《错献偏执新君后》 1、不能怕 狂风大作,暗色乌云聚拢像怪物舒展身体一样,沾安村角落僻居一隅的破茅屋被吹的砰砰作响,无言的紧张与压抑蔓延,明怜紧绷身体,破草鞋中的脚趾头都在哆嗦。 “都站好!” “别想着逃跑!老实点!”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长着大大的媒婆痣,油腻的视线落在肮脏屋中的众奴隶身上,嘴里不满训斥。 “上次逃跑的那个被我们打断了腿才安安稳稳地送给了椽县的长史大人,但怪她命贱,没活过第二日,没好好享福就死了。” “你们要是聪明,就老老实实,不许逃跑,等买你们的人过来接你们,你们就能享福了!” 享福? 不过是美名其曰,实则是一些不被当人的肮脏对待,落入了,就是落入阿鼻地狱。 明怜攥紧葱白手指,莹粉指甲在细腻娇嫩的掌心肉上扣的死死的,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涌动着惶然悲愤的情绪,明怜听到了耳畔钟鼓鸣叫的声音,她就像在战场上眼睁睁看着染满血的凶煞大刀向自己劈头砍来,她几乎站不稳。 但她稳稳地站着,脊背不由自主挺得笔直,少时被家老教导的傲骨礼仪深入在骨髓,辗转流浪数年也未曾忘记。 只是,小时优渥的生活只是转瞬云烟,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贱奴。 年少的记忆像是一场黄粱大梦,呱呱落地的小娘子出身在书香门第,母亲来自名门望族,父亲有着清朗志向,她的一生本会念赋观花,然后平静美和地嫁给一位如意郎君,可是十几年前,父亲在官场中落,染上了赌瘾。 父亲好赌,家产挥霍无度悉数散去,外债连连,母亲不堪重负,身染恶疾早早地去了,偌大家业最后只留下明怜一柔弱女子,她无力偿还债务,被发配为奴,多年过去,她从十指不沾染春水的大小姐变成有些小钱两人家的跟班丫鬟。 此时此刻,贱奴才是她的真实身份。 “那贱女子享不了福,晦气地去了,椽县长史大人颇为不满,又给了咱们银两,要挑选一个新人送过去。” 尖嘴猴腮的男人晃了晃手中鼓囊囊的钱袋子,银两撞击的声音好生清澈。 明怜蹙眉,一抹厌恶浮现在眉眼。 前几日,她还是一位小娘子的跟班丫鬟,那位小娘子定了亲,正在眉开眼笑地准备婚事。 明怜本来也在跟随小娘子一同开心,但小娘子的主母与小娘子谈了话,随后小娘子便歉然地看着她,再之后,明怜就被人打晕丢到了贩卖奴隶的黑市上。 想到这里,明怜垂头,慌乱地用手指拽了拽散乱的发丝,遮掩美丽脸庞。 小时为奴还好,五官尚未长开。 但及笄后,她的五官越来越出挑,越来越精致,就算穿着朴素也难掩容貌,愿意把她带在身边的小娘子越来越少了。 那小娘子要嫁人,已经不是情.事未开的天真小女儿了,所以多了顾虑,再加上主母的点拨,便觉得她这样的女子待在身边是一种威胁了。 可是,可是。 明怜咬紧唇瓣,内心何其不甘。 她不求别的,从不争从不抢,只求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屋外狂风大作。 尖嘴猴腮的男人又晃了晃钱袋子,油腻的视线扫过屋中女奴们,觉得晦气,粗言粗鄙地骂一声,然后道,“这可是好事情!一个个的,别愁眉苦脸的!” “你们自个儿举人出来,等我亲自下场拿人,可不是那么简单了!” 没有人敢出去。 明怜低着颈子,脖颈线条绷起紧张青筋。 椽县长史出了名的喜好折磨人,贱奴落在他手上,根本不会落得完整身,生不如死,这是一条死路。 “快点出去啊。”女奴们窃窃私语,低低的,就像鸟儿们的哭泣声。 “我、我不想去椽县长史那里。” “见鬼,我的命已经这么苦了,凭什么。” 害怕恐慌到一定程度,就会越发不理智,充满攻击性,人心不古。 女奴们开始推推搡搡,明怜也不愿出去,她想,她是自私的,她也想活,但与周围的女子们相比,她的力气太柔,她做不到把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 一阵踉踉跄跄,明怜的头发晃动,漂亮的脸蛋若隐若现,她好像听到了抽气的轻嘶声,然后又一道低低的歉然声,“怪了,这么美,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不过,你这种样子的是个男人都会怜惜吧,即便是椽县长史也不例外,所以抱歉了。” 接着,明怜被用力推了出去。 她咬住唇,没有掉泪。 冷意席卷心头。 明怜眼底覆盖一丝漠然,瞥了一眼身后众女奴。 把她用力推出的是谁,看不到。 明怜心中更是不甘。 明怜在仓促中拨乱了头发,看着脏兮兮的。 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到真的有女奴出来,愣了一下,然后看到明怜身上透露的抗拒,哪能不明白是被推出来的。 尖嘴猴腮男人夸奖明怜,几分阴阳怪气。 “嚯!自告奋勇!好!” 明怜垂眼,柔柔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句,“我不想出来,弄错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又是一怔,接着冷笑,“这可由不得你,出来了就是出来了,没有反悔的机会,要是人人都可以在我这里反悔,那我的买卖还做吗?” 明怜的手下意识要在袖中攥紧,在袖中她藏了一个锋利的石头,是她被抓过来后偷偷在路上捡的,怀着何等绝望与坚决,熬夜磨了一宿,直到锋利的边缘可以刺破她的掌心,她才愿意把石头收起来。 然后,明怜意识到这时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被发现。 她的机会很少,渺小到不可计。 她轻轻地松开手指,指尖垂下,头也垂下,像是妥协了一样。 尖嘴猴腮的男人冷哼,“这就对了。” 接着,尖嘴猴腮的男人打开茅屋的门扉,狂风从缝隙中钻进来,残暴不留情,即便只是钻进来的狂风,也吹的明怜的脸发冷发疼。 尖嘴猴腮男人悄悄摸摸对外面比了个暗号手势。 这几日有大人物下乡搜查,风头正紧。 想起自己的计划,明怜的指尖紧张地颤了颤。 尖嘴猴腮男人把破茅屋的破门扉拽上,掉落的肮脏茅草砸在他脑门上,他咒骂几声,看向明怜,“等会儿文狗子准备好东西过来,就带你去见长史大人享福,记得给我老实点,敢耍心眼儿就打断你的腿。”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话说到最后,人呆住了。 合拢的门扉勉强隔绝了外界的狂风,风止了,屋内吹乱的东西却变得不齐整。 明怜看到对面男人的神情,暗道不好。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尖嘴猴腮的男人眼神一下子变直,呆滞在他脸上浮现,夹杂着惊艳。 尖嘴猴腮的男人嘴巴张得老大,能放下鸡蛋。 猥.琐的哈喇子从嘴角流下,眼神渐渐变得色眯眯,“我滴乖乖,怎么这儿还有一个绝色佳人。” 明怜凌乱的头发被方才凌厉暴躁的狂风吹散开来,露出她骨骼流畅,容颜貌美绝绝的脸蛋。 “绝色啊绝色。”尖嘴猴腮男人喃喃。 只见,女子穿着身破衣,灰扑扑的尘埃带了满身,却不遮掩她白皙如羊脂玉流转细腻光华的娇嫩肌肤,眉眼露出,眼睛像含着水汪汪,酥,眉毛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犹如雾霭仙气中的淡淡远山,再往下,鼻梁挺直,柔软如桃的唇瓣小巧精致,下巴瘦,身子带着柔弱清冷,脸庞却是明艳绝美,两相揉杂,视觉冲击强烈,只觉好一个绝色佳人。 在尖嘴猴腮男人不加遮掩的腌臢视线中,明怜肩膀颤抖,害怕在心中涌起,她低声,在心中告诉自己,就像耳提面命,字字沉沉:不能怕,不能弱。 “明怜会去好好服侍椽县长史大人,好好享福的。”她语调微微颤抖,却努力地一字一句说清。 她从未侍奉过人,这话说起来生疏又害怕,却不得不鼓起勇气。 “椽县长史.......啧,可惜可惜。”尖嘴猴腮男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忽然走向明怜,明怜一惊,向后退。 她就像受惊的柔软白兔,仓促躲闪中眼眶发红,更惹怜惜。 “美人,别害怕。”尖嘴猴腮男人抓住明怜纤细脆弱的手腕。 恶寒在脊背上攀升,这小小的触碰因为尖嘴猴腮男人肮脏的眼神变得如酷刑一样,明怜差点尖叫着甩开他的手。 不,不是时机,现在甩开会惹怒他,下场会更惨。 明怜指尖哆嗦,低下柔白纤细的颈子,避开尖嘴猴腮男人打量的视线,缓缓震住心神,条理清晰地说,“明怜想替大哥卖个好价钱,快些见到椽县长史。” 见了椽县长史,那就没命了。 越是娇弱,那椽县长史越是喜欢折磨。 尖嘴猴腮男人脸上掠过可惜,又听着美人软软唤着大哥,色胆包天,“美人,倒不如你留下来,大哥我会好好待你.......” 明怜心中寒意瘆瘆。 留在贩卖女奴的主谋身边,再无出逃之日了。 “明怜手笨,性子直,若是侍奉大哥,恐怕会让大哥生气。”她清清冷冷说。 “这都是小事。”尖嘴猴腮男人语调色眯眯,“美人,留下来,不吃亏,大哥有的是银两。” 这时,茅屋的门扉被一黝黑大汉推开,粗声粗气,“大哥,什么美人?什么留下来?” “绝色佳人!”尖嘴猴腮男人看着低头的明怜,对进来的文狗子道,“你大哥走了好运,竟在这群肮脏女奴中撞上个佳人。” 文狗子熟知自家大哥的行事风格,一听,坏事了。 文狗子的视线匆匆掠过明怜,明怜低着头,看不真切,文狗子焦急劝尖嘴猴腮男人,“绝色是绝色,可是大哥,咱们时辰不够,若是留下,这么貌美太过显眼,咱们可怎么脱身?而且那边公子昭的马车要过来了!” 闻言,明怜眼睫毛微微颤抖,渺小的希望出现了,计划能够实施,她攥紧手指,按耐住性子。 听到姒昭公子的名号,尖嘴猴腮的男人顿时大叫,“什么!?这么快!” “不是说还有一个时辰吗!?” “照理说是一个时辰,但谁能想到公子昭的车马速度竟那么快!”雷厉风行,实在让恶人胆寒。 尖嘴猴腮男人像是被毁了棋局的败子,走动变得毫无章法,慌里慌张,“坏了坏了,要是被抓住就完了。” 这些日子官府查得紧,买卖奴隶要悄悄地做,被发现了就是砍头大罪。 朝野整顿各地恶事败劣,大潇天子派了公子昭领着精兵卫士彻查地方。 那公子昭亲力亲为,大到州郡,小到荒僻山野的一个小村镇,都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地亲查,更让文狗子和尖嘴猴腮男人害怕的是,公子昭处理罪犯手段狠辣,砍头利落,毫无回旋余地,一丝贿赂都不收取。 “大哥,咋办?椽县长史那边催的紧,急哄哄的,他的小隶还跟我说,不赶紧把新人带过去,他就要向公子昭举报咱们!” “去他妈的!”尖嘴猴腮男人啐了一口唾沫,“不就是个破官吗!” 然而咒骂归咒骂,生意还是得做。 “你过来!”其余女奴们躲闪,尖嘴猴腮男人顺手抓住明怜的肩膀,毫无怜惜地把她拽了出去。 “……” 明怜身子骨弱,被拽的踉踉跄跄,狠意一点点在心中积累,存着,只待爆发。 “等会儿撞见人,就说你是张姑家的小女儿,椽县长史大人发慈悲,要收留你做干女儿。”文狗子把破烂披风罩在明怜的头上,披风带着浓浓的酸腐恶臭,明怜胃脏涌动,差点吐出来。 狂风呼啸,夹杂着细微的潮湿水汽,将有暴雨袭来。 尖嘴猴腮男人离开,减少怀疑,避免公子昭发现这边,文狗子按住明怜的披风,挡住了狂风,把她遮得严严实实,扶着她匆匆走,远远看过去,倒像是疼爱妹子的憨厚大哥。 力量悬殊,狂风呼啸,酸臭的气息冲击着感官。 模糊与混乱缭绕着明怜,要将她冲垮再也爬不起来。 明怜心中一阵恐慌。 可下一刻,她压下恐慌。 不,不能怕。 不能怕。 她反反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 若是失败,被打断了腿送给椽县长史饱受折磨死去,那不如直接自尽而亡。 若是成了,那就可以逃跑。 至于日后去哪里,天大地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2、公子姒昭 雷声轰隆隆在高空响动。 狂风把树木林叶拽打成幢幢鬼影,卫士长庆谷拉紧马辔。 “公子,要下大雨了。” “去了沾安村,只怕无安身休憩之处。” 庆谷看了眼空中浓重乌云,对车马内的人尊敬询问,“要转道前往椽县县衙吗?” “不必。”悦耳的男子声音从镶嵌金丝的精致车马帷帐后传出。 他语调不紧不慢,犹如冷玉。 “天色愈差,愈不便探查,贩卖我朝女子的黑商会喜欢在此天行动,不能让他们得逞。” 清冽坚定,不可亵渎。 庆谷啪地拍打自己的脑袋,“哎,公子,我真是个木头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里。” “你是护主心切。” 男子声线矜贵,温润轻笑。 接着,话锋一转,杀伐冷漠铺开。 “闲话少说,加紧脚程。” 公子姒昭话音命令落下,充满冷酷肃杀气息的精兵卫士们跟随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快行踏过鬼影呼啸般的林木。 如雷声贯耳,马蹄留下嚣张痕迹。 “……” 明怜竭力稳住慌张心跳。 狂风猎猎舞动,她身上衣衫单薄,披风只是乔装遮掩,毫无抵挡冷意的作用,风越烈,越像冰凉刀器一样冷彻骨扉,冻得她的肌肤通红,僵意与颤抖在身体中打架。 但是,寒意带来的颤抖压住了心中慌张带来了颤抖。 风越大,越冷,濒临到绝境而伴生的冷静意在心中涌现的越多。 连披风上陈年恶臭的酸腐味都被狂风冲散了许多,鼻尖通透,明怜的眼睛在兜头披风遮挡中抬起,水波潋滟的美眸氤氲冷冰似的决绝。 她在宽大恶臭的披风遮掩中动了动手指,攥紧斜面磨的锋利尖锐的石块。 “别耍花样。”文狗子忽然对明怜恶狠狠提醒。 明怜肩膀一僵,下意识加紧了攥住石块的力道,血滴瞬间如珠子一般沿着她的指尖坠落。 刺痛,却清醒。 明怜低着头,唯恐被发现。 风很大,连血腥味都吹散了。 混乱的天气中,人的细微之处难以发现。 文狗子粗糙黝黑的大手擒着明怜纤薄孱弱的肩膀,快步前行,口吻恶狠狠的,“你现在是张姑家的小女儿,椽县长史大人派车马来接你,是因为你要去尊贵的椽县县衙享福了。” 像是要让明怜彻彻底底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一遍遍提醒。 椽县长史派来的车马在村口大道停落,明怜摸着手中锋利石头,在披风中直勾勾抬起眼,向沾安村村口的车马看去,那里有一匹矫健的黄马,一个不耐烦的小吏。 她不能去那里,不能到那辆马车上。 明怜暗暗咬紧唇瓣。 也不能向后跑,在沾安村她无法求救,沾安村的人互相勾结,贩卖奴隶的黑商将得来的钱财供奉给沾安村的族老,沾安村的村民不仅不会帮她,还会帮助这些黑商掩盖,即便是有官员来探查,因为沾安村村民的互相遮掩,黑商的贩卖行径难以被发现。 明怜摩挲着手中锋利石头。 那公子姒昭来查探,不管结果如何,他总是要进入沾安村,再退一步,也许那王朝公子尊贵,根本不屑进入破败的村落,但他过来探查,车马总是要经过沾安村的。 方才黑商慌张急声,看来公子姒昭马上就要到来。 明怜骤然拉开遮挡面庞的披风兜帽,她抬着眼睛,像是在看沾安村村口的长史马隶。 “你干什么!快挡住!”文狗子一下子大叫,“别想着耍心眼子!” “我、我有些憋着,想喘口气。”明怜语气瑟缩,“而且大哥,若是遮遮掩掩,岂不是更加惹人怀疑。” 文狗子黝黑面庞上的狐疑微微停滞。 明怜柔柔弱弱地说,“我还想看看椽县长史大人的车马是什么样……”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沾安村的村口,眼中期望不似作假。 文狗子顿时嘿嘿笑了起来,“椽县长史大人的车马奢侈,本来么,是你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东西。” “不过,车马算什么,马上你就能到府衙中享福了。”文狗子竟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 明怜充耳不闻,她径直看向沾安村的村口大道,再往远方看,那里林木葱葱,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而产生的错觉,明怜感觉那里面有车队行来,轰轰隆隆的。 但也许只是雷声,希望渺小,她摸不准。 公子姒昭应该会来吧。 黑商那么怕他,他应该会来。 她希望,他会来。 明怜扣住锋利的石头,调整好姿势和方向。 文狗子继续拽着明怜向沾安村的村口走,明怜忽然停住脚步,乖顺消失瞬间,她的脚像在地面扎了根,凝固在原地,文狗子不察,一下子跟着停住。 文狗子没有好脸色,恶狠狠怀疑,“怎么了?后悔了?” 明怜柔弱,语气颤抖,“等等,我、我脚疼,走不动了。” “就这么短的路,走不动?”文狗子满眼怀疑。 “方才走太快崴着了……”明怜缩了一下肩膀,她美丽的脸庞凝望着文狗子,眼神无助。 美人绝色,眼睛望着人,像是要将人溺毙。 文狗子脸上浮现痴迷神色,怔然片刻。 “大哥,能休息一下吗?”明怜柔弱可怜说。 然而,车马声震破天空,沾安村不远处忽然有数千精兵卫骑驶来。 “不好!”文狗子像是被当头一棒,抓着明怜恶狠狠道,“快跟我走!” 遥遥看去,卫士跟随簇拥中,大潇王朝的旗帜飘扬猎动。 明怜手中力道用劲,全身狠劲积聚。 “我走不动!”她对文狗子喊,执拗,眼眶却红彤彤的。 “真他娘麻烦!也就官家老爷能消服的起了!”文狗子骂道,“快走!” 明怜瑟缩发抖,“大哥,我是真的走不动,你能背我吗?” 眼见公子姒昭带着吓人的卫士精兵过来了,文狗子松开攥住明怜肩膀的手,“背背背!快快快!” 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间,明怜发狠刺向他的身体,精准无误,刺中下方要害,随后无任何犹豫,就像全无慌张,冷静到极点,拔腿就跑。 锋利的石头残留在下方要害,文狗子发出剧烈惨叫。 快跑。 跑! 明怜用尽全身力气,拼了命地向公子姒昭的车马方向狂奔。 “贱人!”文狗子狼狈爬起,剧烈疼痛让他面容狰狞,急声呼唤藏在暗处的尖嘴猴腮男人,“大哥!不好了!跑了!快追!” 等候在沾安村村落口的椽县长史小隶跟着追上去。 明怜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 他们要在公子姒昭到来前把她抓起来,那样就如同死无对证,再也无法逃脱。 铁锈味在明怜胸腔中滚动,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 明怜心中充斥着狠劲,强撑着身体狂奔。 跑! 快点! 再快点! 她筋疲力竭,视野变得模糊,但在跑。 寒冷狂烈的风追打她的身体,像天罗地网的阻碍。 跑! 不能停下来! 明怜解开身上的肮脏披风,大大的不合身披风被吹走,就像破旧的羽翼碎掉,她纤细单薄的身体脱胎换骨。 “公子,要到沾安村了。”庆谷骑马跟在姒昭马车旁,平和汇报。 但下一刻,他声音忽然诧异,“公子!有情况!” “何事?”马车内男人用矜贵的声音温和说。 庆谷语无伦次,“有、有一个女子,弱女子!马上就要冲撞过来了!” 接着,庆谷高声向女子呼唤,“你快停下!莫要冲撞公子车队!” “且慢。”姒昭道,轻轻吐出温润字词。 庆谷却像听到最为冷然伐断的命令,顿时停止了制止。 明怜视线已经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跑了过来,浑身都要散架了,但她看到了,高车驷马,巍巍华盖。 是公子姒昭的车马。 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大人物。 明怜看到卫士们竖起刀剑,她想,他们肯定要把她这个闯入者当成敌人,但是她必须求救。 然而,紧接着,明怜看到卫士们一下子放下了武器,像是任由她过去。 怎么回事? 明怜愣了一下,但无暇多思。 她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踉踉跄跄冲过去,跪在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前。 “求公子救我!”她高喊,嗓音已经嘶哑。 高车驷马的华盖绣着金线银纹,在昏暗的狂风天中依然反射着璀璨光华。 女子身形单薄,像将要引颈受戮的美丽天鹅。 她抬起绝色容颜,绮丽脸庞布满狼狈绯色,大汗淋漓,破碎的眸子仰望过去,挺直的脊背却带着坚韧不可催。 狂风吹打马车帷帐,晃动不安,公子姒昭修长如玉无暇的手稳稳当当掀开车帘。 他的身形出现在明怜眼中,明怜抬头看他。 明怜脸上顿时怔然。 天神一样。 男人肤白貌美,矜贵美雅,唇畔带着浅浅微笑,那微笑却不是随和。 他在高位,就像浓稠夜色中盛明的皎皎月色,遥遥的,不可攀。 落在她身上的目色却温润。 公子姒昭的声音悦耳清澈,轻柔,“你有何难处?” 好温柔。 明怜滞了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救我,我是逃脱的女奴,有歹人追我。” 在求他,却坚定冷静。 明怜话音落下,不知他是否听清,只听暴雨骤然降落,轰动震颤。 3、逾越 暴雨突兀砸落,但狂风在前酝酿,暗色乌云聚拢许久,于是,骤然的瓢泼大雨像蓄谋已久。 冷、湿,雨水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 明怜的视线愈发模糊。 她紧紧仰望着华贵车马上的高贵男子。 像她这种卑贱之人闯入大潇公子的车队,未被当成刺客就已经是她受宠若惊的了。 如果她不想得罪心思莫测的上位者,就应该乖乖离去,卑顺低下头颅,感恩尊贵公子的不杀之恩。 一个卑贱之人,哪敢祈求命运奢侈的救济。 可是,她不甘。 她想离开深渊一样的未来。 她要不知廉耻地祈求公子姒昭的帮扶。 明怜跪在公子姒昭的高车驷马前,耳畔唯有轰隆暴雨声,在公子姒昭精兵卫士的环绕中,周身静穆严肃,只有雨声。 雨水打在铿锵铁盔甲上,响亮安稳。 她却觉得后面好像还有人追她,好像回头了就会被拽住身体,失去自由。 “公子,救我。”明怜仰着下巴,直勾勾盯着公子姒昭,视线氤氲着模糊,全凭本能。 暴雨落在她的脸庞,重重的,仿佛恶劣的拍打,却将她脸上的污秽脏土冲刷殆尽,她凝白柔腻的脸庞干净到不可思议,柔柔纤细的身影在暗色阴沉的暴雨中仿佛镀上了一层天然的朦胧光华,就像非凡尘的仙子坠入满是尘埃的混沌人间。 姒昭温润的眸光落在明怜身上,他漆黑如浓墨浸泡过的黑瞳浮现轻微涟漪,如同一片柔软花瓣落在了冰冷的无波古井中。 她祈求的神情带着执拗,骨子里的倔,清冷。 暴雨打在身上,巨大的雷声在头顶轰鸣,闪电的刺眼光亮划过,犹如晴天白昼。 庆谷一个激灵回神,急急忙忙地对明怜道,“这、这,女郎!雨水大,先躲雨再谈!” “公子,救我。”明怜却听不到庆谷的话,她依然跪在地上,浑身酸痛,冰冷,耳鸣阵阵,胸口闷沉喘不过气,彻骨寒冷雨水带来的湿冷疼意钻过心扉,张开唇,唇瓣只是在喃喃地吐出坚决的话语。 美丽、破碎、柔弱让人心疼的绝色佳人。 庆谷焦急道,“女郎,我家公子良善,会救你的,快起来吧……” “莫喊她,她听不到。”公子姒昭出声制止。 男人黑眸清润,嗓音不紧不慢,带着声色不动的无波无澜,但脸庞微笑不知不觉消失,视线落在明怜身上。 暴雨砸在大地,浇灌着不远处的田野土地,皲裂的土地裂纹沁润难得水光,不过暴雨太过,有些浓烈。 “啊?听不到?”庆谷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相信公子姒昭的话,庆谷看向公子姒昭。 只见,公子姒昭蹙眉。 公子姒昭看着面前跪如磐石的柔弱女子,神情有些怜悯。 哎,温润、喜好惩恶扬善的公子定然忧愁。 庆谷想,他向公子姒昭寻求主见,苦恼,“公子,这可怎么办?” 暴戾的雨水砸在公子姒昭的车马华盖,水珠顺着精致的金线暗纹淌落。 姒昭掀开车马帘帐。 “公子!”庆谷一愣,诧异惊声,“外面正在下暴雨、” 姒昭温和瞥庆谷一眼,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很有礼,“庆谷,少僭越。” 庆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公子若执意做什么事情,不能拦。 公子那么尊贵,是被高高供奉的。 他们只负责唯命是从。 姒昭下马车,容行举止优雅,即便落了满身暴雨,面容也完美尊贵。 他走向明怜,距离不远,没让他淋多少雨。 这女子虽柔弱,但带着一股狠劲,竟然奔过来离的这么近。 “救我……”她碎语喃喃。 姒昭垂眸,看着明怜。 他身量高大,站在她面前,一袭温润白衣也像是能洒落阴影。 他近距离盯着她,见雨水划过她的身躯,见她紧绷与执拗。 片刻后,姒昭才低首俯腰,把明怜横抱而起,力道稳稳牢牢。 “我会救你。”姒昭说,雨水落在他的睫羽,微微轻动,睫毛阴影下,清润黑色瞳眸有深不可测的沉意一闪掠过。 见姒昭抱起那女子,庆谷赶紧殷勤提醒,“公子,车队后方有装杂物的马车,可以将女子送到那里。” 接着,庆谷顿了下,直觉说的不对,急急补充,“在下来送,在下来送。” “不必。”姒昭淡声。 庆谷不知道公子是说不必他送,还是不必将这女子送到马车中。 接着,庆谷心中疑惑顿消,有些了然地低下头。 公子姒昭将半入昏迷的女子抱进属于公子姒昭的尊贵马车中。 那女子,很美。 “……” 冰冷的雨水,消失了。 身体回温。 雅致熏香淡淡缭绕在鼻尖,明怜意识模糊间觉得有种怀念的感觉。 许久,许久,没有闻到如此清雅的香了。 辗转着为奴,服侍年少小娘子,明面出入富贵之家,但她地位那么卑贱,真正的贵人怎会用她,只是一些稍有资财的富商,常常所闻只是一些浓烈的流行甜香。 这么清的香气就在鼻尖缭绕,还有阻挡暴雨的温暖……好像她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醒来睁开眼就能回到尚未家破人亡的小时候。 只是,她睁开眼,心中清醒。 她是一个卑微的贱奴,要掂量着,记挂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后退的保障,一点也不能踏错。 明怜掀动眼睫,精神还是散乱的,连带着视线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她面前。 静谧,稳当。 没有任何攻击性,没有任何肮脏的垂涎。 是啊,公子姒昭那么尊贵,肯定不屑多看她一眼,与他待在一块,是她这个贱奴逾越了。 明怜张了张唇瓣,模糊的视野让她连人都看不清,只能想办法出声说话。 可她张开唇,吐出的全是无力气音,喉头沙哑疼痛,说不出任何话语。 “想说什么?”那公子姒昭身形不动,温润询问。 明怜心头顿时攀升焦急,她向公子求救,却不解释不出声,岂不是太像心怀不轨的歹人了。 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渺小的希望,她不想放手。 明怜焦急,可说不出话,喉咙剧痛,发出的声音是沙哑呜咽,嘶哑干涩。 好难听,他会不会嫌弃她。 明怜心中焦急愈重,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疯子,然后把她丢下去? 然而,明怜听到,那公子姒昭温声:“你先休息,待会儿有医师过来帮你诊治。” 他好温柔。 竟然还关心一个来路不明的狼狈女奴,竟然会派医师来为她诊断。 她自生自灭多年,早已忘记她还可以获得救治。 明怜一时感到温暖,但紧接着,她心头不由自主升起害怕,绷紧了身体。 这么温暖的地方,是她该待的地方么? 明怜意识模糊,但能思考的时候,思考的速度很快,为了苟活,她不得不训练出这样的思维敏捷。 阻拦了暴雨,有着雅致熏香,还有雨水落在车马华盖上的声音从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这里好像是公子姒昭的马车内里。 明怜顿时害怕,直起身体。 她的衣衫那么肮脏,都不知道有没有臭味,却在公子姒昭的华贵车马中,若是弄脏了,就得罪了他。 他救她,是她的恩人,她不能得罪恩人。 明怜起身,弄出动静。 “你要出去?” 公子姒昭顿了顿,缓声。 他慢悠悠话音落下,不知为何,明怜有种慌张。像是骨头缝里钻出的慌意。 可他那么温柔,并没有恐吓她。 所以,她害怕,慌张,是因为害怕玷污了公子姒昭的车马。 明怜的胳膊没有力气,抬起来就是颤抖,但执意抬起,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马车内的装潢,接着,摇摇头,蹙眉,露出难堪。 全程,她其实根本看不清,晕晕乎乎的,但她总是如此,有着一股立着脊梁的劲,再卑微,也有一份执。 姒昭明了。 他却道:“就待在这里。” 明怜对公子姒昭露出可怜的神情。 只是,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他似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有多余的地方供你待。” 闻言,明怜顿感惭愧。 外面还下着暴雨,公子姒昭救她,把她带到最近的避雨场所,她却还在要求公子姒昭做更多的事情。 他是那么尊贵的大人物,做到现下这一步已经是屈尊降贵了。 想到这里,明怜低头,要跪下行礼。 拜谢公子,救命恩人。 可她没有力气,什么也做不了。 明怜心中懊恼,焦急。 她还没把黑商的具体事宜告诉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不知道沾安村的黑商与村民互相勾结。 怎么办。 不能让那些黑商逍遥逃跑。 明怜急,视野模糊的眼睛盯着公子姒昭,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公子姒昭好像能洞察人心,听取心愿的天神,他忽然温声对明怜道,“你在苦恼黑商的事情?” 明怜赶紧点点头。 手下意识伸出,出于寻找救命稻草的心情,但却在半空停滞。 她不敢碰公子姒昭。 姒昭瞥了一眼,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血淋淋的伤痕。 看来,很疼。 她大可安心在车马中睡去,却在惦记黑商的事情。 姒昭歪头打量她片刻,看着她露出焦急无助,才温声,“不必担心,我会彻查,还你一个公道与安定。” 不待明怜做出反应,公子姒昭道,“你且休憩。” 是上位者的命令。 明怜低头,心中来不及铺开忐忑情绪,受冷后昏胀疼痛的胸腔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姒昭看她一眼,转头,撩开帘帐。 公子矜贵,离去的背影有着浑然天成的疏离,好像万般事物都在他脚下,不会多看一眼。 “……” 暴雨一时半会儿无法止息。 硕大雨珠与狂风扑打而来。 “公子?您出来了?”庆谷惊讶瞪大眼睛。 “怎么?”姒昭语气温润,平静。 庆谷挠了挠头,“那女子就这么放在您马车中了?” 姒昭反而不解地看向庆谷,好像不理解庆谷在疑惑什么,他温温和和道,“路遇求助臣民,本公子怎能不帮?” “这样么。”庆谷有些呐呐,是他想错了。 不过,说的也是,他们公子又不是禽兽,那女子状况那么差……他真该死,怎么把公子往那方面想,公子文雅,又不是野蛮之人。 “庆谷,为她派医师。”姒昭平静吩咐。 “是!”庆谷立即跑到车队中传话,片刻后回来,带了油纸伞和帕子。 大老粗爷们撑开油纸伞,挡在公子姒昭头顶,为他遮掩暴雨,又把干干净净的精致帕子递给公子姒昭。 “公子,擦雨。”庆谷殷勤道。 “你倒是殷勤。”公子姒昭笑了笑。 “天子派我来当公子的卫士,我可要保护好公子。”庆谷道。 他其实是大潇王朝的上将军,此次公子姒昭彻查各地腐败,天子直接派了统领三军将士的上将军来当公子姒昭的卫士长,公子姒昭的地位不言而喻,外人都觉天子待公子姒昭极好。 姒昭笑意微淡,黑眸中阴沉冷意掠过。 但无人看出。 他是那么清润,矜贵,又受天子宠爱,天之骄子,待属下臣民随和。 庆谷道,“不过公子,我也惊讶,您竟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知公子醉心政务,但公子也要成家立业啊。” “不是时机。”公子姒昭摇头,嗓音略微沙哑。 庆谷以为是政务的原因,道,“政务是政务,家事是家事,公子,天子那边也催得紧呐。” 姒昭没有理会,他温润含笑,似乎好脾气地不在意。 暴雨砸在油纸伞上,被挡住了。 他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 很冷的雨。 姒昭摩挲了下指尖,水珠从他瘦削指骨缝中滑落。 他温润的身影立在暴雨中,冷戾闪电在滚动的浓重暗云中钻出,划过,炸开,映得公子姒昭肌肤白的发冷,阴森森。 接着,公子姒昭对卫士们道,“把沾安村的黑商抓起来。” 他冷冽嗓音浮现杀意,无情。 “立法场,择日斩首。” 4、生根发芽 明怜梦到,她变成了荒芜中的一个疲惫行人,衣衫褴褛,竭尽全力奔跑。 跑! 快跑! 身后有形容可怖的野兽在追赶她。 长夜漫漫,人心惶惶。 她心悸到极点,身上虚汗淋漓,苍白着脸不能停止地奔跑。 所幸,她寻找到了方向。 高高的,皎洁的明月挂在浓稠黑夜,照亮了布满暗色的荒芜。 月亮升起,于是,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阴影藏在光亮后方,那光亮如此皎洁,温柔。 她奔跑着,追随着月光。 月亮那么高,那么尊贵,落在她身上的光线却一点不刺眼,温柔静谧。 月色像在怜悯,普度众生。 明怜在剧烈的心悸疼痛中睁开眼睛。 室外光线明亮,已是晴日白昼。 温暖柔软的衾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发出柔柔声响,看到四周陌生的环境,明怜浑身一僵,娇美脸庞上情不自禁蹙起好看眉梢。 出于自护的本能,她当即就起身,柔软纤细的腰肢好像轻轻就会被折断,她葱白指尖捻住,轻轻扯开床帐上剔透莹润的粉晶珠帘,轻手轻脚离开原处。 陌生的地方总会让她想起她常常颠沛流离,醒来便到了别处。 贱奴卑贱,任由宰割,哪有掌管自己身处之地的自由。 何况,柔软温暖的床榻是她这个贱奴不能待的地方。 僭越了,背后也许有更大的祸事等着她。 一身形健硕的女子穿着干净的长袍,头发像男子一样竖起来,正支着下巴倚靠在桌几上小憩,忽然细微的清脆珠帘撞击声让她一个激灵。 大人物让她在这里看着人,可不能出差错。 “什么人!”女子大叫,睡眼惺忪中看到急急忙忙从床榻上离开的明怜。 美人绝色,柔,清,焦急地离开床榻,像慌张的狐狸。 穿着长袍的女子眼中划过惊艳,嘴里赶忙关照,“女郎,你醒了。” “这里是何处?”明怜离开床帐,只觉头晕,她喘了喘。 女医感受到明怜身上的戒备。 “怎么怕成这样。”女医疑惑嘀咕。 明怜感觉身子难受,但她耳朵现在能听得见,她仔细听着,看着。 注意到女医的细小嘀咕,明怜神色微微变化。 察言观色,唯恐得罪人。 接着,明怜对面前陌生女子露出温和的笑,“我方醒来,只觉头晕惘然,敢问姑姑是何人?” 柔柔的笑,如沐春风,直叫对面之人心情颇好。 “你身子还没好,头晕正常。”女医眉开眼笑道,为明怜介绍,带着自来熟的亲和,“女郎,我是公子姒昭为你派来的女医,可不是歹人呐。” 明怜一愣。 专门为她派的女医? 不仅是专门,而且是女医。 ……女医其实并不好找。 公子姒昭的车队皆是男子,医师估计是男子居多。 她这个贱奴,竟然能得到这样体贴细心的待遇。 明怜咬了下唇,心中泛起涟漪,莫大的感恩情绪随着涟漪加深,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情绪在慢慢浮现。 女医的声音打断明怜的思绪,“女郎,既然醒来,这药得喝。” 随着一碗浓稠苦药递过来,直冲鼻腔的苦意嚣张扑打到明怜鼻尖,苦的像是要啃掉她的鼻子。 苦味冲鼻,作呕。 是个寻常人都要慢慢喝。 见到明怜的怔愣,女医热情道,“女郎,若是觉得苦,难咽,我让小厮送来蜜饯。” 明怜回神,捧着苦涩的药汁,小心翼翼的,对女医摇摇头,“不必麻烦姑姑。” 病了有休息的地方,能喝药,这一切好不切实际。 她要珍惜。 她柔和,礼貌地对女医道谢,接着,捧起苦药,慢慢饮尽。 姿态不粗野,优雅,温和,像是在雅间楼阁中品茗一般。 药苦的冲鼻子,气味引得胃脏打打杀杀,但喝下去的时候明怜眉头都不拧。 女医有些目瞪口呆,喃喃道,“女郎好气魄……” 医者仁心,见明怜喝药如此痛快不扭捏,肯好好对待自己的病体,女医面色更是和善。 随后,女医微微皱眉,对明怜解释她的身体情况,“女郎,你身子骨太弱,气血亏空,需要大补,好好休息治疗,要是再晚一步就吓人了,因极易生病,而病来如山倒,一点都不能耽搁。” 说着,女医语气渐渐变沉,“女郎不是先天不足,都是后天糟蹋的,好好的身子骨变得如此羸弱,陈年寒疾不曾医治,劳心劳肺,未好好休息过,日后可不能再这么糟蹋了。” 明怜神情微微怔忪。 “我已开出药方,女郎日后照着此药方用药。”女医把帛纸递给明怜。 明怜指尖微颤,拿住药方。 她扫了一眼,指尖微微收拢。 她不是不识货。 她知道,药方上列举的都是好药材,能够治疗她的身子。 明怜手心发冷汗,她垂眼,声调清冷,慢慢,“姑姑,我可以不按照这方子拿药吗……能换一个方子么?” “为何?女郎是嫌弃这药方太苦?”女医不解,然后露出劝导明怜的神情,“女郎,身子重要,这些药方上的药材都是最好的,见效快,而且是药三分毒,这药方的配比已经是最佳了,再换,唯恐伤身啊。” 太珍贵了。 这些药材。 她空有药方,无处抓药。 明怜垂着眼,慢慢咬住嘴唇,缓缓松开时,唇瓣留有深深的贝齿痕迹。 “姑姑,这方子上的药材太贵了。”她难以启齿,只觉吐出了自己的卑贱。 但不曾想,女医却与她笑着道,“女郎何必忧愁这小事,那贵公子让我来为你医治,怎么可能还收你的钱财。” 公子姒昭付了所有钱财。 让她用最好的药治病。 明怜抿紧嘴唇。 “如若女郎不嫌弃这药方子,我就按照这方子继续备好女郎每日的药了。” 每日的药? 明怜一愣。 她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代表着长久的词汇,又听到女医严肃道,“女郎,可千万不能将就。” “你这身子骨太弱,再将就的话就废掉了,不及时治疗容易早夭。” 早夭? 明怜脊背绷紧。 她竟然差点,差点,就会变成即便逃脱了,但活下去的时间也不长的轻飘鸿羽。 明怜更觉公子姒昭仁善,是她的恩人。 * 明怜没有一直躺在房间中,她歇的差不多时,感受到了力气,就选择出去走走。 公子姒昭在驿馆,他的卫士精兵守在各处,驿馆很安全。 明怜得以放心走动。 要见一下公子姒昭。 明怜想。 不过,站在热闹的驿馆中,她看着人来人往,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姒昭是她的大恩人,她都不知道公子姒昭在何处。 可她想见他,她要好好地感恩他。 而且……当时她意识模糊,不争气,没有详细地把黑商的事情告知给公子姒昭。 不仅是沾安村的村民们互相维护掩藏,而且贩卖女奴的黑商还与椽县的长史有勾结。 官官相护,公子姒昭远道而来,万一被那些腐朽的官员坑害了……明怜感觉不安。 她下意识在驿馆中走动,公子姒昭那么尊贵,他必然显眼,总能找到他。 可没走几步,明怜又停住。 心中浮现一些嘲笑,对自己。 听闻,公子姒昭雷厉风行,解决败政干净利落,一路走来,留下一路功绩。 这样厉害的公子怎能不知道连她这个贱奴都知道的官官相护?公子姒昭来到沾安村,想来早就探查出黑商的线索了。 她明明想得到这些,知道她能够提供的话语对公子姒昭而言利害不大,无足轻重。 其实,是她想见他,她的救命恩人。 只是不自觉地用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拙劣的心机一样。 公子姒昭那么尊贵,她的想法卑劣。 明怜站在驿馆的一层楼上,手指在栏杆边缘捏紧,指骨紧绷。 她的睫羽遮掩着眸色。 一个招呼客人的小厮甩了下毛巾,看到站立不动的明怜,出声询问。 “女郎?怎么了?有难处吗?” 因公子姒昭在驿馆,许许多多的达官显贵闻讯赶来,此刻在驿馆中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小厮可不敢怠慢。 “只要小的能帮忙,保管解决。”小厮殷勤道。 明怜扭头,看向小厮。 小厮神情略过痴痴,这么美的女子,想来是哪家的小姐。 “女郎,有何吩咐?”小厮卑躬道。 明怜的手指攥紧栏杆,指尖轻轻摩挲几下,她的灵魂好像在这一刻抽离,听到自己用清晰的话语吐出,“我想见公子姒昭,你知道他在何处么?” 就像卑劣的种子开始发芽。 * 小厮的话语落进明怜耳中。 “上了楼,往左转,再走几步就能看到最大的雅间,此刻那位公子姒昭正在议事,女郎过去就能见到他了。” 接着,小厮忙忙碌碌地去接待其余客人。 明怜的心绪,只有她自己知晓。 这一刻的生根发芽,不被世间所知。 她紧张地扶着楼梯栏杆,慢慢走动了一会儿才松开指尖。 她没有争过什么,抢过什么。 她也并非要将尊贵的公子姒昭占为私有。 她只是想,忽然有一种剧烈的想法,愿望,想要留下来。 那样明亮的光辉她不会索求,她只是想留下来,感受着,不触及。 明怜一路向公子姒昭所在雅间的方向走。 只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公子姒昭的雅间前有着许许多多摆放的人。 明怜虽然到了不远处,能看到公子姒昭的雅间门扉,但是她停住,没有再迈出。 道路被阻碍着,她柔弱纤细的身影无法立即挤过去。 明怜不得不等候。 她站在角落,脊背挺直,身子端正。 各色人群在她眼前走过,去拜见公子姒昭,她抬起眼睛,若有所思打量他们。 “我等是来拜见公子姒昭的商人。”有富商拜见公子姒昭。 “我等是闻讯赶来,将毅国国王传话带给公子姒昭的毅国使者。” 有穿着朝贡国服饰的人拜见。 明怜听到有路过的政客讨论,“啧啧啧,毅国使者也是拼命,听说他昨夜丑时还在平潭郡,得知公子姒昭到了椽县,就立刻快马加鞭赶了过来,不知道跑累多少马匹。” 明怜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毅国使者身上,虽然风尘仆仆,但穿着华贵,作为毅国代表出行,这毅国使者想来是国内高官,却对公子姒昭如此殷勤、尊敬。 明怜攥紧手心。 除了来自朝贡国的人外,还有一些门客士子前来拜见公子姒昭,他们谈吐风雅,举止有礼,大多出身贵门士族,若不是公子姒昭出现在椽县,这些人不会到这破旧之地。 明怜静静地盯着公子姒昭的雅间。 她站在原地,没有走。 “女郎也是来拜见公子姒昭的?”有年轻郎君向她搭话。 明怜一顿,松开攥着的手心,答:“是。” “女郎一人前来。”年轻郎君笑着看她,“女郎对公子姒昭的仰慕之情强烈啊。” 明怜眸色微动,忽然问,“你们也是仰慕他的?” 年轻郎君不置可否。 明怜追问,“男子也仰慕他么?” “非男女之情,只是我大潇有公子姒昭这般品行端正,良善,才华横溢,政务处置果断,赏罚分明……的王朝公子,自是对公子姒昭有着君臣仰慕之情。” 年轻郎君滔滔不绝。 明怜微微怔忪。 公子姒昭尊贵,温润亲和。 皎月的光辉是落在每一个行路人身上的,不偏不倚。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潮还没有散去,忽有特使高声呼唤进入驿站。 “天子谕旨,公子姒昭捉拿沾安村黑商有功,救出一众我大潇被困女子,天子甚喜,特赐上品岫岩玉一件。” 明怜低头,指尖再次紧紧掐在手心。 他那般厉害,亲力亲为,劳心政务,捉拿了作威作福的恶人黑商……理应得到尊贵的,友好的对待。 她却升起奢望,想要卑劣地留住他。 “……” 雅间内。 公子姒昭亲力亲为,见过每一个前来拜见的臣民。 人潮褪去后,庆谷拿着天子派特使送来的岫岩玉,对公子姒昭高兴说,“公子,天子真是惦记着您呢,时时刻刻关注着您的动静。” 姒昭容色如玉,浓密漆黑的眼睫半垂,清润嗓音不紧不慢说,“那么远,惦记只是徒增麻烦。” 庆谷以为温润的公子姒昭是指天子老人家不必忧心忡忡。 “公子能力出众,天子自然放心。”庆谷乐呵呵道。 “公子,这赐来的玉……” 姒昭抬眼,眼底深处有淡漠,温润道,“依老规矩,收起来即可。” “天子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公子您再珍贵这些东西,也不必都收起来,要压箱底了啊。”庆谷嘟囔着,不过还是依着吩咐照做。 “对了,公子。”庆谷小心翼翼收好大潇天子送来的岫岩玉后,忽然支支吾吾对姒昭提起,“那位,那位……” 有点语无伦次,不知怎么措辞。 “那位什么?”公子姒昭好脾气,微笑着,神色有点漫不经心。 庆谷一拍脑门,道:“那位美人,公子,您救的那位美人刚才好像在外面。” 姒昭睫毛轻动,温润嗓音不起波澜,“让她进来。” 庆谷赶紧出去看,却失望回来,“公子,晚了,人走了。” 姒昭一顿,略有疑惑,“走了?” “可能站了一段时间后就走了,估计熬不住了吧,毕竟见公子您的人太多了。” 姒昭眸色微思,漫不经心拿起案上帛纸与墨笔,狼毫晕染漆黑青墨,如迅速的蚕食般,柔软白色的一端顿时被氤氲上暗色,墨色沉沉浓稠,挥之不去。 5、染脏皎月 沾染暗色墨汁的狼毫落在干净无暇的帛纸上。 公子姒昭执笔,书写政务策论,如冷玉般清澈的嗓音随口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庆谷挠了挠头,努力回想,“方才人多,看不太真切,但她太美了,很显眼,公子,我不是故意仔细看的……咳咳,好像是在您接见那几个商人的时候来的。” 姒昭继续书写策论,墨色字体勾勒锋利弧度。 公子姒昭的政见观点与他温润的模样不符,常常犀利、冷酷、直中要害,带着果断的杀伐。 随着策论中观点抒发,男人清润眉眼覆盖一层冷戾,“什么时候走的?” “其实刚才还在的啊,我猜是拜见您的人差不多都走的时候……”庆谷一愣。 “怪了,那个时候没什么人了啊。”庆谷疑惑嘀咕,不禁有点惋惜,叹口气,“可惜,想来是正好错开了。” 姒昭半低鸦色睫羽,神色淡淡,他想到那女子在雨中的身影,铺天盖地的暴雨,带着摧古拉朽架势,冷的彻骨,她就跪在那里,脸庞被水打湿,那雨很大,她却一动不动,无论意识是否清醒,骨子里的坚韧无法掩藏。 她若选择等,那就不会走。 姒昭指骨瘦削,他姿态优雅,漫不经心的,但手执狼毫运笔之时,手背上的筋条鼓起来,自有锋利、肃杀气流转。 观点在帛纸上行云流水写出,句句都用了锋利的字词,若非赏罚分明兜底,否则会被当作偏戾之人。 “公子,您捡的那女子也是可怜。”庆谷对公子姒昭提起,他是武人,大大咧咧的,静不住。 庆谷的声音传到姒昭耳中,道,“没有人认识她,审问过黑商后,黑商说她是被曾经的雇主偷偷卖过来的,这多寒心啊,要是公子你把我卖了,我真的受不了。” “那几个黑商天杀的,人要是跑,就抓回来打断腿,如果不是她一直跑一直跑,晚一步,就被打断腿卖了。” “她那身板能跑的过黑商,也是奇了。”庆谷絮絮叨叨的,又说道,“不过,如果她没跑出来,让黑商直接暴露了,这次还真的不容易查,沾安村竟然是一整个黑商窝。” 公子姒昭视线落在帛纸,有黑色墨迹晕深。 “沾安村隶属于椽县,此事需继续彻查。”姒昭淡淡道。 “这策论,你去亲自送给椽县县令。”姒昭放下沾染墨水的狼毫笔,将书满锋利话语的帛纸拿起,慢条斯理放入存放帛纸传书的书筒中。 庆谷低头,恭敬接下书帛,有点犹豫,“椽县县令?” 庆谷担心道,“公子,直接给椽县县令,岂不是打草惊蛇?” “椽县县衙那几个贪官败吏与黑商事件脱不了干系,都是老狐狸。” “此乃阳谋,你送就是。”姒昭微笑道。 闻言,庆谷不由得感慨,“公子,您真是行事端正,连抓这些老狐狸把柄都光明正大的。” 姒昭温润一笑,不置可否。 行事端正不错,同样的,也是一种磊落坦荡的恐吓。 * 前来拜见公子姒昭的人员众多,驿馆及附近人声喧闹嘈杂。 驿馆楼下,忽然有喧嚣的吵闹,几个官吏模样的人哄笑,没太多人注意。 “都是假的,假的,你们被骗了。”几个醉酒官吏中有人说,“天子派人不远千里赐东西给公子姒昭,只不过是装装排场。” “嘁!你小子是嫉妒。”其他人不以为然。 “收一收你的酸心吧。” “我嫉妒?”那人抬高嗓音,醉意熏头,“这可是椽县县令亲口告诉我的,椽县县令可是太子的人,太子都说了公子姒昭只是挡箭牌……” 说话之人的嘴巴突然被其他人捂住。 “你不要命了!” 清风吹过,几人不约而同打了激灵,冷汗涔涔,酒醒大半。 片刻后,一人害怕说,“……没有人听到吧?” “驿馆人多口杂,应该没人注意到。”最开始说话的人强装镇定,想了想,“我们继续聊天。” 其他人后怕回神,“对对对,杨兄说的对。” “我们还是要继续说点什么,呃,说,说。” “有美人……”一人忽然道。 杨兄皱眉,“美人?何意,要我们做诗赋吗?” “不,不是诗赋,就是美人。”那人痴痴。 几人看过去,见一女子在驿馆水泉旁,葱白的手指落在清澈泉水间,潋滟水波光辉映在她脸上、身上,姿端清美。 杨兄顿时笑道,“路遇佳人,何不搭话?” 几人走过去。 “.......” 她疯了吗? 明怜将手放在清泉中,咬着唇瓣,晃了晃纤细腕骨。 冰凉的水在手中波动,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像具有镇定作用的良药。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在世间无人知晓的女奴。 怎能奢望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救了她,她怎能奢求他。 好好地感恩公子,然后离开,就足以。 月亮高高在上,不属于她。 多余的想法不能有。 明怜用手捧起清澈泉水,洒在脸上,洗了洗,水珠沾染在她的睫毛,脸庞肌肤,清风徐来,脸上一阵冰凉与清醒。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和男子交谈的嚷嚷声传过来。 明怜皱眉,下意识起身,要转身离开。 有人唤,“女郎,莫走。” 明怜没搭理,却被拽住。 明怜心里一慌,压下瞬间升起的害怕,冷静抬头。 “女郎。”来的几个男子都带着酒气,对她行礼,好像很礼貌,但行的是拙劣的礼数,面容带着调笑。 “放手。”明怜对拽住她的人道。 那人没动,对明怜故作姿态道,“女郎,一人在此?” “附近有家酒楼,琴道、棋道、茶道皆有,何不共同前去?” 大潇民风开放,女郎出行游玩不是罕见事。 “不必。”明怜感到不适,更是蹙眉,淡声拒绝。 她扯开男子的手,转身离开。 “你们在做什么!”有年轻郎君走过来,呵斥与明怜搭话的几人。 明怜一顿,看到来人的面庞有些熟悉。 好像是刚才在驿馆楼上与她聊天的年轻门客。 门客怒目而视,“快放开她!” 醉醺醺的几人顿时语气不善,“你这小毛头是什么人!” 年轻门客挡在明怜面前。 “我是名士卜洪门下的弟子。”年轻门客骄傲道,对自己的身份非常满意,“快快离开这女郎!” 却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冷哼,“卜洪的弟子?来的正好,县衙正在抓卜洪的弟子!” “卜洪妖言惑众,蛊惑椽县百姓!百姓作乱,都是卜洪在坏事。” “什么?!”年轻门客脸上覆盖怒意,“你们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压榨百姓……” “少废话了,打他!”醉醺醺的几人打断道,“抓住了,县令大人有赏!” “你们怎么如此无理取闹!”年轻门客心高气傲,只觉被侮辱,火气上来,“打架就打架,放马过来!” 明怜见势,心头一慌,不好。 她赶忙攥紧手指,努力压住心中恐慌,对年轻门客温声提议道,“这位公子,我们先走。” “女郎,你不必害怕。”年轻门客对明怜投向安抚的视线,“在下学过武,收拾这几个人绰绰有余。” “哼!小毛头,好大的口气!”对面几人露出凶狠,径直打过来。 年轻门客迎上去,虽然拳法有模有样,但终归经验不足,吃力地还手几下变得后难以反击,很快,被打的鼻青脸肿。 “哎哟哎哟。”年轻门客惨叫。 明怜要拉年轻门客离开,“这位公子,我们走。” 但殴打年轻门客的几人拽住年轻门客。 “继续打!” 同时,有一人看向明怜,视线扫在她美丽的脸庞,笑眯眯的,“美人,这呆子有什么好的,不如跟了我。” 年轻门客趴在地上,惨叫着。 “美人,看,他快不行了。”与明怜说话的人嘲笑地看了一眼年轻门客,抓住明怜的胳膊。 她甩开男子的手。 明怜一咬牙,出声呵斥,“住手!” 女郎柔弱,但呵斥的声音清,冷,像寒雪中灼灼燃烧的火,无法忽视。 殴打年轻门客的几人不约而同停住动作。 他们看向明怜。 明怜只觉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她指尖哆嗦,藏在袖中。 接着,明怜抬高嗓音,眼眸带着雪色一样的坚韧,柔软唇瓣中的话语字字珠玑,“你们好大的胆子,在公子姒昭所居驿馆前打人,公子姒昭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这是我们的私事!公子姒昭管得着吗!” “他当然会管。”明怜毫不迟疑道。 心跳的厉害,要窜到嗓子眼。 可她话语坚定,“我是公子姒昭的友人,我跟随他到这里,我怎么不知道他的行事作风。” 明怜认真,不似作假。 殴打年轻门客的几人顿时迟疑地互相看了看。 “你们最好住手离开,否则公子姒昭不会放过你们。” 明怜声音始终抬高,嘹亮,清冽。 这样,其他人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也许,公子姒昭能注意到这边。 她目色静静冷冷。 背后薄汗只有她自己知道。 面对恶人的恐慌在心中蔓延,当看到年轻门客被殴打却无力反击,她心中下意识卑劣想到,要寻求公子姒昭的帮助。 公子姒昭就在旁边驿馆楼上,人员混杂,只有公子姒昭是绝对值得信任的温润良人。 “不信?我这就去请公子姒昭来。”明怜听到自己对面前几人冷声威胁。 虚张声势,耀武扬威。 借公子姒昭之名。 明怜又觉得自己卑劣。 难以启齿。 她竟说自己是公子姒昭的友人。 尊贵的王朝公子怎会注意她,又怎么会与她这个卑贱的人产生任何关系。 可她心中深处,忍不住的,竟又升起一种奢望。 当她越是走投无路,卑劣的种子越是无法遏制地长大。 奢望高高在上的公子姒昭发现她。 希望光能留下来。 希望自己不会回头坠入深渊漩涡。 希望发现她的皎月,能够一直一直照亮她。 就像脏污的尘埃,想要染脏皎月一样。 转瞬的思绪划过后,明怜微微怔愣。 她看到面前几人脸上露出害怕,醉意面庞都变得清醒,变得谨小慎微。 “我、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他们不约而同松开年轻门客,干巴巴笑,像是要讨好什么人。 “把他们抓起来。”男子冷冽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在明怜身后响起。 精兵卫士们出动,瞬间将几个闹事之人按在地上。 明怜的胳膊猛的被攥住,修长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气息,她身体顿时紧绷,有不知名颤栗在身体中摇晃。 就像接触到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东西,稍微触及表面,就会无法回头。 头皮发麻,双脚竟无法站稳。 公子姒昭稳稳地扶住她。 明怜压下难以启齿的颤栗,心想,她自作多情。 她抬头,看到公子姒昭。 男人垂眼,眸光正好与明怜的视线相汇。 他眼瞳中浓稠暗色如墨,落在她脸上,她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 他扫了明怜一眼,淡淡看向前方。 “把闹事之人押下去审问。”男人冰冷吩咐道。 明怜抿了下唇,自嘲想。 公子姒昭只是秉公执法,不是看她。 6、辗转反侧 卫士将殴打门客的几人押下去,殴打门客的醉酒之人要接受后续的彻查。 而年轻门客先被带着见医师,随后也要被审问,毕竟也参与了私斗,但年轻门客所受处罚不会太大,罚一些银钱罢了。 处罚之事与明怜无关。 穿着精钢盔甲,身强体壮的卫士们押着人呼呼啦啦离开后,明怜看向公子姒昭。 接着,她的视线慢慢移向自己的胳膊。 明怜眼中怔愣,有些难以解释现在的情况。 男人瘦削、修长的指骨依然攥着她的胳膊。 “公子?”明怜语调迟疑。 姒昭淡淡松开指尖,清润俊美脸庞不带什么浓烈的情绪,平平静静,宛如温润的美玉。 明怜看到他神情,她心中升起的涟漪骤然像被一块大石头砸下了,水面被全然遮挡,波澜都被不留情地压住。 公子姒昭只是没来得及松手,毕竟,是她一副要摔倒的样子,他只是随手施舍,好心帮扶。 “明怜谢公子搭救。”明怜轻轻后退一步,仪姿美丽,低眉顺眼,对公子姒昭行礼表达感恩之情,她抬手,宽大袖角衬得她腕骨纤细、易折,好像轻轻松松地就会被锁链缠上。 姒昭垂着眼皮,阴影拢在眸底深处,视线凝在明怜身上,嗓音清朗,端正,温温道,“我的卫士庆谷与我说,你方才在雅间门外等我。” 明怜一愣,对公子姒昭提起的话语感到猝不及防。 公子姒昭知道了,她等过他。 那些卑劣的情绪像受到催化,骤然攀升。 已然压下,却搅动她的心肺。 明怜咬紧唇瓣,克制住。 公子姒昭只是随口问。 明怜垂眼,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我本想去拜谢公子救命之恩,但见公子有客人接待,我觉得不方便打扰,于是离去了。” 她行礼行的规矩,完美。 其实她很久很久没有行过这样的礼了,小时的记忆早已模糊。 一个卑微的仆从,至多是跪下,繁琐的礼节不属于卑微之人,卑微奴仆只会俯首,叩首。 但她总是克制不住,悄悄地观察跟随小娘子们的礼节。 她是那么卑劣,心思见不得人。 于是,对公子姒昭行了这一礼后,明怜顿时觉得胆战心惊。 她这样的身份,怎配以对待平常关系的姿态向尊贵的王朝公子行礼。 明怜绷紧身体,行礼的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放下,担心公子姒昭不悦。 她悄悄抬眼看他。 明怜睫毛轻抬,偷偷的,眼中的那像把自己也封住了一样的冰霜在此刻消散,露出点柔软娇媚,不自觉。 “这样么。”听到明怜的话,姒昭眸色微动,沉吟了一下,似乎没注意礼节的事情。 明怜悄悄松口气。 接着,公子姒昭对她道。 “你身子弱,方才又受了惊吓,一人不妥,我送你回去。” 男人声音慢条斯理,清冽。 明怜心中暗想,听他语气,好像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公子姒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高高在上。 “谢公子。”明怜轻声,这次,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对公子姒昭行礼了。 公子姒昭是王公贵族,自小有众多随从,骨子里浸润了上位者的气度,很正常。 明怜跟在公子姒昭身后,不知觉自己像他的小尾巴一样,只是看着公子姒昭高大、稳重的背影想,公子姒昭行事温润如玉,他的高高在上并不影响他的温柔。 皎月总是高悬于空,供荒芜中的行人仰望、追逐。 “……” “哎哟,女郎,你可算回来了。”女医坐在明怜的屋中等候,听到推门的声音,顿时站起来,还拍了拍胸口,“刚才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出了什么乱子,你迟迟不回,我不知道是要继续等你还是去找你……” 女医的声音突然顿住,表情有点诧异,接着,语气尊敬,“老奴拜见公子。” 公子姒昭迈过门槛,进屋。 男人气质矜贵,淡淡吩咐,“退下罢。” 女医匆匆低头离去,谨卑地关上门扉。 空气骤然安静,明怜忽然意识到屋中只有她与公子姒昭了。 她的身躯顿时有点僵。 明怜看向公子姒昭,他浓墨一样的发温润地披在身后,发冠服饰是公子仪制,贵气天成。 宽肩窄腰,稳重端方。 好像带着春华般温暖的避风港。 她呼吸微凝。 只是很普通的一声关门声响。 她的耳朵听过百次、千次关门声响。 但这道门扉阖上的声响,那么明亮,不可忽视,就像她第一次听到关门声后,响起后,却把她拽进了隐秘的地方。 明怜垂眼,自觉卑劣的情绪划过。 公子姒昭要是知道他随手施救的这卑微女子在他背后悄悄地看他,他会觉得她恶劣罢。 可他为何留在这里? 明怜嗓音慢慢地在寂静屋中响起,不卑微,清清冷冷的,“公子,有事情需要明怜去做么?” 姒昭对她露出微笑,摇摇头,“没有。” “我只是看看此处安不安静,能不能供你休息。”公子姒昭善解人意,语气温温。 公子姒昭好心温柔的话语落下,明怜心头骤然划过情绪,不是失落感,她何德何能对公子姒昭感到失落。 明怜的情绪是对自己的一种唾弃。 她方才心底深处竟然暗自揣测公子姒昭的意图。 可公子姒昭如清风明月。 他是温柔。 遥不可及的温柔。 “此处甚好,很安静,明怜很满足。”明怜对公子姒昭道,有条理地叙述,“离驿馆大门远,不吵吵嚷嚷的,窗户边有个老桑树,推开窗子就能看会儿枝影摇动,很静谧。” 况且,就算不安静,明怜也很满足。 不必睡在肮脏破旧的地方,已经是她因公子姒昭的温柔而得到的好处。 “公子,这样的地方,很好。” “明怜很喜欢。” 她说话的语气染上点开心,但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就像第一次得到好吃糖果的孩子。 公子姒昭指尖微动,他看向明怜。 明怜柔软唇角勾起清丽笑弧,眉眼柔柔,“公子救明怜两次,明怜无以为报,明怜愿做公子的仆从,服侍公子。” 话音落下,明怜心跳顿时砰砰砰。 她一时喜悦,犯下冲动。 就像做了坏事,她一下子紧张。 明怜后悔,咬紧唇瓣,很用力,像是在惩罚自己。 姒昭看明怜神情,转瞬间,她脸上那点喜悦和柔软像被狂风刮走了一样,站在那里,身体挺直,白皙精致的鼻尖晕染一点薄汗,唇瓣被贝齿咬的红,低敛眼睫,把多余的僭越收回去了,冷冷清清。 姒昭眸中深意氤氲,语气无害温润,无奈叹口气,“我不缺奴仆。” 明怜敏感地感受到公子姒昭的视线,有所不同。 他是生气了? 因她,她真是……死皮赖脸。 她的身份怎配做公子姒昭的仆从。 明怜垂头。 接着,明怜感受到有阴影拢在她身上,视线一下子被遮挡。 一种灼人的温度攀升。 明怜错愕抬头,公子姒昭俯身,凑近看着她。 男人侵染过墨一样的漆黑瞳眸好像是在打量她。 他眼中有种平静,但不是温润,而是一种好像压抑着什么的安静,风雨欲来。 没有来的,明怜下意识轻轻惊叫了一声。 短促的女子惊叫砸落在空气中。 明怜脸上顿时烧灼羞赧的绯色。 她抿了抿唇,脸庞竭力绷着,落落大方说,“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姒昭定定看她一眼,语调不起波澜,不紧不慢地提醒,“你气息有些虚弱,身子不舒服。” “公子,不要紧的。”明怜下意识道。 她没头晕,没饿着,没冷着,她没觉得自己虚弱。 想到这里,明怜觉得自己受恩于公子姒昭良多。 她认真说,“虽公子不缺奴仆……但公子身边之人有没有什么职务暂缺,洒扫、做饭等等粗活计,我都可以。” 姒昭语调平静,似乎漫不经心的,“你状态不好,繁琐之事不必忧虑。” “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他嗓音清冽。 明怜指尖顿时收拢,肩膀绷紧起来。 他这般平静,这般无私。 公子姒昭不需要她的回报。 明怜心底深处有种不甘,她的回报太过无足挂齿了,但此刻,她低头,不愿再多麻烦尊贵的公子姒昭,“谢公子关怀……” 明怜纤细的脖颈垂下,发丝从她肩颈滑落,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道,可她低着的脸庞悄悄攀升着坚韧。 姒昭看她,又收回了视线。 “时辰不早,我有公务要处置。”他温润道。 接着,他的话在明怜听来只是善意的提醒,“你切莫乱跑。” 毕竟今天差点因为私斗的事出了大乱子。 明怜送走公子姒昭后,心思百转。 但她来不及一人思考太久,女医端着苦药进来。 苦涩气息顿时氤氲在空气中。 “女郎,这是晚上的药,趁热喝了吧。” 女医忐忑地看着明怜。 方才公子姒昭可是在这女郎屋中逗留了一会儿。 那可是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虽然待人亲和,但都是公务。 “怎么了?”明怜回眸,看到女医,她柔美招呼,“姑姑怎么呆立着?” 说着,明怜走过去,主动地接下女医手中的苦药。 女医身上的忐忑顿时消退了点。 只是心中暗想,这女子与公子姒昭的关系非同寻常。 明怜把苦药喝下,没有皱眉。 对她好的,她就会喝,不会抗拒。 短暂的拘谨消失后,女医与明怜聊起天,“女郎,明日法场斩首黑商人犯,要去看吗?” 法场开放,处置犯人供百姓观看,既是让百姓能亲眼看到恶人被处置,也是作为警戒,减少犯人的产生。 明怜把见底的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姿态优雅,不见异常。 “明日……何时斩首黑商?”明怜问。 女医道,“明日晌午,在椽县郊野。” “那些黑商贩卖女人,这次斩首一定大快人心。”女医语气高兴。 贩卖女奴,多么可恨。 明怜袖中手指无意识攥紧。 她慢慢松开,神情平静,没在女医面前露出太过异样的情绪。 这女医看来不知道她也是黑商贩卖的女奴之一。 女医闲聊后离开,晚间,夜虫鸣叫声在窗外响起,风吹桑树叶,沙沙声细微,静谧平和。 明怜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辗转反侧。 公子姒昭对不知情的人隐瞒了她的身份。 是对她温柔,所以贴心隐瞒。还是只是他不怎么在意,懒得提及。或是她的身份太过卑贱,他不需要提及。 明怜心绪不宁,翻了个身后,却想。 可不管怎样,她其实都不应该这么揣测公子姒昭。 他救了她两次,为她请了女医,为她调理虚弱的身子,大恩大德。 她要做的,是报恩。 * 第二日,快到晌午。 庆谷牵着马,强壮的马匹位列公子姒昭的车队中。 他们要前往法场,公子姒昭是法场主持,将下令斩首刑罚。 “法场?明怜姑娘,你真的要去?”庆谷诧异,“你一个娇滴滴的虚弱美人去法场那等凶煞之地,不妥。” 公子姒昭坐在马车中,修长指骨轻撩帘帐。 明怜对庆谷说,“我想亲眼看着那些黑商被处置。” 她身子骨纤细,仪态好,腰很细,只是肤色有些病弱,像被风吹拂的杨柳,柔柔美美,但她的面庞却偏秾丽,明媚勾人,气度却是冷的,执意做什么,一点也不认输。 庆谷摆摆手,对明怜说那都是血,没什么看的,死人会让她吓得做噩梦,少看为好。 明怜执拗道,“就算我被吓到,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骑马带你过去,马匹颠簸,你受得了?”庆谷道。 “我能忍。”明怜坚持,“庆谷大哥,带我一同去罢。” 明怜的美眸看着庆谷。 “过来。”一道清冽如玉相碰的嗓音响起。 明怜一愣,差点以为是错觉。 公子姒昭撩开马车帘帐,视线遥遥地落在明怜身上,温润的话语不带太多起伏情绪,“你到我马车。” 明怜仰望着他。 她想起自己的那些卑劣心绪。 “公子,我……”明怜犹豫。 公子姒昭蹙眉,语气像是善意提醒,“法场建在郊外,从驿馆过去有几里路途,山野道路,你想跟着车队走过去么?” 7、暗火 明怜看过去,公子姒昭眉眼俊雅,眼风清润如柔柔春风。 公子姒昭说完话,明怜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公子姒昭……如此良善。 明怜垂眼,心中涟漪反反复复升起。 她登上公子姒昭的马车。 马车有些高,明怜费力登上去,套在纤细袅娜身体上的裙裳踉跄晃动,没借助外人的帮忙。 是有些狼狈。 但她表情安静,清清冷冷的,像是孤傲的鹤,一点也不愿把狼狈高声诉诸于外人。 公子姒昭看她神情,他眸色微深,捏在马车帘帐边缘的指骨收紧,青色的筋条在白如玉的肌肤上肆意纵横。 明怜的脚落在马车上,站稳了,却感觉到一股视线,这视线让她打了个颤栗,差点站不稳。 明怜疑惑地看了下周围。 错觉么? 这时,公子姒昭温润的嗓音传到她耳中,“进来。” 他低敛眼睫,浓墨般的睫毛遮挡眸色,动作漫不经心的。 明怜见公子姒昭亲自为她撩开帘帐,心中一突,不敢劳烦公子的卑微情绪偏多,赶忙弯身进入。 “……” 公子姒昭对庆谷吩咐车马慢行。 明怜悄悄看他,见公子姒昭眉眼深邃,俊美,其实有些偏硬挺,但他气质温润,于是显得雅。 “好嘞。”庆谷在外道,扬鞭启程。 公子姒昭扭头,淡淡看向明怜。 男人视线骤然望过来,明怜感觉自己的牙齿下意识碰在一起,细微的碰撞声只有她能听到,在她耳中,非常清晰。 明怜唇瓣张开,缓缓出声,“谢公子带明怜一程。” 听起来绷着,好像不愿低头暴露什么。 “怎么会想到去法场?”姒昭语调不经意地问。 听着姒昭温润的声音,明怜道:“我想亲眼看那些恶人被杀死。” 语气有点冷,执拗。 说完,她攥紧手指。 女郎皮肤白,身子坐的本来就端庄,更是端庄了,像拉紧的弦,白色皮肤上锁骨明显,脖颈纤细,抿着唇,视线撩起看向公子姒昭。 她见公子姒昭微微沉默。 公子姒昭性格温润,觉得她的话太过了么? 明怜咬紧唇瓣,视线落在公子姒昭身上,一时忘了垂眸,清冷,直勾勾的。 姒昭的视线迎向她,接着,淡淡移开,漫不经心扯开了车马中的窗帘,正午的光很灿烂,刺眼落在他脸上,光线亮的模糊,有些看不清神情。 他温温道,“等到了法场,你就待在我身边,权当随从。”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有受宠若惊染在眸底,却没点头。 她嗓音清丽如雪,认认真真说,“明怜身份低微,没为公子做什么,公子执行公务,明怜待在公子身边随从中……恐对公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姒昭看她一眼,温和说:“我身边最为安全,你就留在我身边。” 明怜指尖颤了颤。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种隐秘的喜悦,但她很快,压下去。 太过卑劣。 姒昭看着车马窗外,眸中幽暗被阳光遮挡,不经意缓缓叹口气,“只是,你兴许会被吓到。” 明怜注意着公子姒昭的每一道话语,她以为公子姒昭是在说她可能会被斩首的血腥场面吓到。 “公子,我不怕。”明怜嗓音清晰。 姒昭这才扭头,对她温润一笑,脸庞情绪没有多余波澜。 感觉没其余事情要禀告公子姒昭,明怜垂眸,不再多话。 尊贵的,高高在上的月亮,只是没有区别地把光落在她身上。 她不应该索求特殊。 车马虽然慢行,但路途总有颠簸,可明怜的身子骨稳稳的,始终坐的如鹤一样。 公子姒昭政务繁忙,明怜余光看到他拿起了卷册,处理政务。 在处理政务之时,他的眉眼流露出冰冷,很是难以近人,甚至带着骇人的阴戾。 明怜收回视线,却没多想,毕竟,他在处理政务。 她侧眸,悄悄拉开了一丝车马窗帘缝隙。 风钻了进来,明怜看着外面广阔的天空,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如果没有公子姒昭,她估计早已惨死非命,见不到这宽阔、美丽的景色了。 女子容颜娇美,一双水眸倒映着宽广澄澈的晴空,嘴角笑意漂亮,勾人。 * 正直晌午。 郊外法场已建,椽县的法令本是荒废摆设,现在,在公子姒昭的吩咐中,处置犯人的法场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建好。 沾安村中涉及贩卖女奴的黑商们统统被押在法场上,行刑的刽子手拿着锋利雪亮的阴森大刀,等着公子姒昭的命令,只要公子姒昭一声令下,这些黑商就会被斩首。 犯人们被五花大绑,神情都是绝望,有的后悔莫及,有的一片麻木,有的愤愤不平咒骂……人声嘈杂,公子姒昭在随从簇拥中走过,神态平静,淡漠。 黑商作恶,不管隐藏的再好,公子姒昭前来处置彻查,他们的所有事迹都昭告天下。 不顾女奴意愿,强行贩卖,甚至多卖给有着特殊癖好之人,毫无人性可言。 百姓们围在法场四周,义愤填膺地唾骂黑商们。 公子姒昭站在发布命令的处刑高台上,秉公执法,没什么犹豫,漆黑的瞳眸像带着不会回头的冷漠,抬起修长瘦削的手指,发号施令。 时辰到,行刑。 黑商数量多,瞬间全部被斩首。 血涌现,一下子多了众多死人,场面骇人。 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噤声,有些被震慑住了。 明怜站在公子姒昭身旁的随从队伍中,她望着被斩首的犯人们。 她看到抓住她的那两个黑商被吓得尿裤子,刽子手不留情,他们直接没了生命。 明怜不觉得这场面骇人,可怕,只觉大快人心。 她想,她心性卑劣。 如果这些黑商不被抓起来,不死亡,那她就会死。 她一点也不会被这样的场面吓到。 看着法场行刑的场面,明怜始终眼睛眨也不眨,很认真。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默的百姓中忽然有人喝彩了一声,“好!” 紧接着,其他人也出声了。 “杀得好!” 有人跟着继续喝彩。 有人终于忍不住,痛声大哭,“都是这些恶人!害死了我家闺女!” “……” 明怜站在随从中,她的视线被周围的随从们遮挡。 姒昭看过去,他看到她神色坚定,不柔弱。 姒昭眸色氤氲深色。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墨色深意像暗火一样不被看到地悄悄点燃。 法场上尸首的血蜿蜒流淌,交汇在一起,倘若暴雨不来,无法冲刷殆尽。 “公子。”庆谷唤道。 姒昭撩起眼皮子,脸上平静,冷漠。 刚命令刽子手行完刑,气度总是淡漠的。 “公子,椽县县令求见。”庆谷行了个礼,大老爷们有点不情不愿的,对椽县县令的到来十分嫌弃。 庆谷话音落下后。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叟被椽县县府的小隶们搀扶着走过来,老叟颤颤巍巍,苍老嗓音拖着夸张颤音,“老臣先前不知公子姒昭到来,未能及时接见公子姒昭,老臣该死……” 一边走,一边咳嗽,好像来到公子姒昭面前对他这把老骨头损伤非常大一样。 “县令大人!”小隶们惊慌。 老叟突然踉跄,好像废了太多力气,站不稳。 公子姒昭淡淡地看着,面无表情地看老叟摔在他脚边,自始至终,眼神冷漠,没有施与任何援手。 “哎哟,哎哟…….”椽县县令发出疼痛的喊声。 公子姒昭抬手,却是接住庆谷递来的干净帕子。 公子姒昭优雅地擦了擦没有尘埃的衣袖,带着矜贵淡漠,漫不经心道,“椽县县令,可收到策论?” 椽县县令顿时僵硬,脸上露出害怕。 他看到公子姒昭神情漠然,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冰冷的死肉,就像看着法场上的那些死人一样。 这公子姒昭果真如太子所说,是一个虚伪的冷血之人。 “公子亲自派人送来的策论,老臣当然是收到了。”老叟从地上爬起来,对公子姒昭颤颤巍巍行礼。 公子姒昭淡声,“觉得如何?” 椽县县令眼神躲闪,“老臣愚才,不能领悟。” 若是领悟,那按照策论所写,他一家老小都要丢了性命。 椽县县令暗暗恼怒。 这公子姒昭,心忒狠! “老臣前来,一是为了拜见公子,二是为了表达对公子的忠心,公子带天子命令来彻查,老臣自当全力配合。”椽县县令哆嗦着苍老身体,可怜行礼。 庆谷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椽县县令放任败政,椽县县府恶事一箩筐。 现在没动椽县县令,是因为上头有太子拦着。 公子让他忍。 他快受不了了。 也就公子本性良善,温润,秉公执法,才能忍这么久。 另一边,行刑结束后,围观的百姓们陆陆续续离开。 明怜缓了缓心情,只觉一切如梦似幻。 她逃了出来,还亲眼看到恶人被杀死。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幸运之事。 接下来,先回驿馆么。 明怜感觉自己的未来变得海阔天空,竟有些跃跃欲试,之后她先报恩,然后再寻一门生计,大潇民风开放,兴许她还可以开个店。 她看向公子姒昭,公子姒昭带她来,她回去的话还是要跟着公子姒昭的。 明怜看到公子姒昭似乎在与官府之人谈话。 男人神情淡漠,有种居高临下的阴戾。 公子姒昭处理政务时,似乎会很认真。 明怜不觉得有什么,杀伐果断才不至于遇到难事。 明怜收回视线,她想,那她得等一等,等公子姒昭处理政务。 “黑商被统统斩首,公子姒昭杀的痛快啊。”有道声音传入明怜耳中。 像是在夸赞,但是明怜觉得意有所指。 明怜不舒服皱了皱眉,没搭理。 但接着,那声音问明怜,“女郎觉得呢?” 明怜抬头,看到一身体形销骨立,容色病态,眼底苍青色深重的男子走过来,穿着官吏的服饰。 明怜感觉他的视线,非常非常让她不舒服。 “公子之事,我不好妄议。”明怜避开视线,淡淡道。 “我让你妄议,你就妄议。”男子笑道。 明怜觉得奇怪,不适,她转身。 男子幽幽道,语气恶心、黏人,“女郎,你的卖身契可在我这里呢。” 明怜身体一僵,寒意席卷身体。 她意识到来人身份。 是椽县长史。 那个折磨女奴、不顾女奴生死,癖好变态的恶劣之人。 明怜有些慌,她稳住神态,冷静看过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椽县长史仔仔细细打量明怜的脸蛋,笑眯眯,“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是谁。” 椽县长史迈向明怜,站在她面前,兴致昂扬,“政务之事你这女郎干预不了,我们会一直好好的。” “女郎,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椽县长史恶毒提醒。 “公子姒昭总会走的,不会逗留这小小椽县。” 8、荒谬 椽县长史说着,打量的眼神落在明怜身上。 如此绝色佳人,本来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被公子姒昭搅合了。 椽县长史故作慈悲,“女郎,公子姒昭与我可不一样,他是王室贵胄,薄情的很,就算与你有一时的好,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根本不会带你离开,但我可是能护你一世的。” 明怜觉得遍体发寒,但不是因为公子姒昭会离开,尊贵的王朝公子怎么可能逗留,她心底清楚。 她的寒冷,是因椽县长史的出现。 方才,她还在想象着未来的天高地阔,但椽县长史的出现却像一声警钟。 她的卖身契在他人手中,她的身份是一个奴隶。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像烙印一样背负在她的脊背上。 明怜竭力稳住呼吸,冷冷地对椽县长史说,“我并不认识你。” 椽县长史眯起狭长眼睛,眼底青色带着瘆人,“哼,我知道你是我的人就够了。” 明怜冷冷看着椽县长史,她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带着浓烈的抗拒。 椽县长史被她的抗拒刺激到,神情微微扭曲,“等公子姒昭一走,就没人护着你了。” 明怜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有滔天恨意在她胸腔中翻滚。 凭什么。 明怜的视线越过椽县长史,落在他身后法场上被斩首的黑商们,又落在刽子手摆放在一旁的大刀,锋利,砍断脖颈如断流水。 椽县长史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太过,瞧着明怜的美丽模样,放缓了声音,“公子姒昭不一定能把我们怎样,女郎,你安安静静等着,我马上就能接你了。” 若她能举起那把刀……明怜的视线定定的。 明怜身形微动,忽然,她被人按住肩膀,男人的大手安稳地落在她肩膀,有力,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明怜眼中的冰冷、决绝顿时被打断,她有些诧异地看向公子姒昭。 男人眼睛很深邃,温润情绪消失的时候,就像看不见底的悬崖裂谷,深深的,看一眼就骇人。 他淡淡地看向明怜面前的椽县长史。 明怜见公子姒昭来,顿觉安全。 只是,他本在处理政务,怎么会过来。 他在注意她这边的事情么? 明怜刚这么想,下一刻,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只是巧合。 而且,公子姒昭这样的人肯定不允许在他面前有恶劣之事发生,所以他过来了。 椽县长史见到来人,顿时变得如卑躬忠臣,忠心低头,“公子姒昭。” “微臣在与这女郎共同称赞公子处罚力道之坚决,公子真乃我们椽县的青天老爷。” “我不能把你们椽县的府隶怎样?”公子姒昭对阿谀奉承漠不关心,冷淡道,“椽县长史,你这话是何意。” “微臣、微臣……”椽县长史脸上覆盖冷汗。 椽县县令踉踉跄跄赶过来,“他不懂事,乱说。蠢货!还不快给公子姒昭跪下!” 接着,椽县县令和椽县长史在公子姒昭面前大跪。 没过多久,椽县县令突然旧疾发作,椽县府隶手忙脚乱带椽县县令回府,椽县长史也趁乱跟着灰溜溜离开。 “让这两个老狐狸逃了,可恨!”庆谷对着椽县府隶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背后干系牵扯太子,而太子那边又有天子护着,实在是让人憋闷。 “公子!太气人了!”庆谷又愤愤不平。 明怜抬眼,看公子姒昭。 他就站在她身后,神情淡淡的。 明怜看了眼他宽阔的胸膛,微微抿唇。 “谢公子。”她柔声,“公子又救了明怜。” 姒昭拍了拍明怜的肩膀,轻轻的,慢条斯理,带着安抚。 明怜一愣,公子姒昭已经松开了手。 可肩膀上残留的温和触感却深深地留在她心中。 公子姒昭温润,不对她做过分的事情,善解人意。 明怜悄悄看姒昭的时候,姒昭突然看向她,视线交汇,明怜绷紧身体,而公子姒昭面色平静。 “他与你说了什么?”姒昭问明怜。 想到卖身契的事情,明怜脸色微白,她的唇咬了咬,才缓缓说,“椽县长史与我说卖身契的事情,我的卖身契在椽县长史那里。” 随着话语说出,她的嗓音越慢,像是不敢说,但细听,却能听出一丝冰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决心在酝酿。 姒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 “岂有此理,还有这等事!”庆谷听了明怜的话,更是生气,“女郎,你且放心,你的卖身契我一定会帮你拿回来的!” 明怜下意识柔声道,“谢谢庆谷大哥。” 只是,她的身体依然紧绷,像一直都绷紧的弦。 公子姒昭温润的声音传到明怜耳中,“椽县之事,我会处理。” 明怜依然道谢,身体却绷着。 好像不肯放松,放松了就会被什么怪物追上一样。 见她如此,姒昭眸光微凝。 明怜心不在焉。 她站在公子姒昭身旁,只觉这是偷来的时刻。 她本就不该待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拥有卖身契的卑微奴隶。 “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庆谷向公子姒昭寻求主见。 一路走来,彻查败政途中但凡遇到阻碍,公子姒昭总有解决的办法。 姒昭敛目,没有花费思索的时间,直接淡声道,“派卫士围住椽县县衙,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但还没治罪,太子拦着,这事可以办么?”虽然愤恨不平,但庆谷担心公子姒昭因此受到惩处牵连。 不知不觉,正午过去了,阳光被乌云覆盖,近来雨季,带着湿意的凉风。 明怜身子骨受不了寒,哆嗦了一下。 外界的寒意引出了内心的寒冷,明怜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 寒战止不住。 明怜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堪。 她看公子姒昭在与庆谷谈公事,心想自己留下在这里也不便。 明怜出声,“公子,我先退下。” 公子姒昭没回应明怜的这句话,明怜以为他没听到,她心底慢慢想,她去哪里,其实不必与公子姒昭说,她没那么大面子。 明怜正要默默退下,男子外衣忽然披在她的肩上。 姒昭修长的手绕过她的脖颈,隔着外衣布料,一点点缠绕上带子。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情绪涟漪险些明显,却被压下。 姒昭动作漫不经心,垂着眼,神情平淡,看上去只是随手之举。 “公子......”明怜心情复杂。 姒昭这才抬眼,眸光清润,温和道,“风大了,我瞧着你冷了。” “你身子弱,少受寒为好。” 无可指摘。 明怜对他道谢。 她心中想,公子良善。 姒昭半垂眼睫,看明怜。 有点深色的暗意在他眼底掠动,搅乱了所有温润。 卖身契么。 在他人手中的卖身契,属于他人的女奴。 “时辰差不多了,法场之事已了结。”公子姒昭微微低哑的声音传入明怜耳中。 明怜下意识要点头,已经麻烦公子那么多了,最好不要多添麻烦。 但她莫名感觉脊背发麻,颤栗,她本能瞧向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眼中温润有些消失。 明怜微怔,看到他用一种看不透情绪的眼神盯着她,漆黑眸子缭绕着她的身影。 然而,紧接着,他对她温声,“我与庆谷有要是处理,你独自回去,坐我的车马,可妥?” 公子姒昭是因为觉得让她独自回去有些难说,才这么看着她的么? 明怜垂眼,道:“可以。” 听公子姒昭所说,他是要让他的车马送她回去,王朝公子的马车送她。 她感激还来不及。 公子姒昭温润,助她多次,带着如沐春风的温柔。 而她就像贪得无厌的饥渴旅人,他越是待她好,她越是有卑劣的想法。 得了月色的照亮后还不够,还想接触更多。 明怜克制着,拜别公子姒昭,安安静静登上马车,心中唾弃着自己又有不该有的想法。 “.......” 车马离开后,庆谷唏嘘一声,“哎,明怜姑娘真是命苦,卖身契在椽县长史那老狐狸身上。” 椽县县令和长史都是从朝中调放的官员,椽县县令曾经做过太子老师之一,椽县长史则是太子的同学。 椽县县令和长史因为太子的周旋,在天子那里名声极好。天子还觉得这两人在外吃苦,为大潇治理偏僻山野,鞠躬尽瘁。 庆谷不解,“不过公子,真的要直接围堵椽县县衙么?” 他们公子行事向来端正,策论也送的光明正大,以往遇到这样的阻拦,总会先等一等,收集完全面的证据然后一举击溃,正大光明,不落任何口舌。 这次,倒有些突然了。 姒昭没有多余的解释,淡淡道,“椽县县令和长史的主意都打到我们头上了,先围了他们,自当是对我们的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庆谷顿时抚掌,“公子,妙啊。” 一想到可以收拾椽县县令和长史了,庆谷跃跃欲试,“公子要让我在接风洗尘上做什么事?一声令下,保管让那两个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你只管带人围,剩下的事由我处理。”公子姒昭眸中有深意,不紧不慢说。 “啊,但公子一人.......” 姒昭温润,体贴着想道,“你是上将军,有些事情不能牵连你。” “哎,公子,您就是太好了。” 姒昭不置可否。 * 椽县县衙。 椽县县令被府隶们搀扶着回来后,旧疾复发的虚弱模样顿时消散。 椽县县令在原地走来走去,对椽县长史焦躁不安道,“你说你,怎么就让公子姒昭听到了?” 椽县长史是椽县县令的养子,与大潇太子关系极好,出身于世家,落在椽县,是帮太子进行一些不得为人知的筹谋准备,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椽县长史坐在座位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公子姒昭并非嫡系,与天子侧重的太子相比,公子姒昭算什么。他听到了如何?反正太子在,他不敢动我们。” “黑商都杀完了,出不了几日,他马上就走。”椽县长史心思还在美人身上,啧啧啧了几声。 “你!打草惊蛇懂不懂!” 椽县长史不放在心上,哼了一声道,“那公子姒昭被天子派到各地方巡查,不过是天子不重视他,要是他能斗得过太子,根本不会来到咱们椽县,父亲,你就别操心了。” 椽县县令用力敲打椽县长史的脑袋,“蠢货!你知道吗,公子姒昭昨日派人送来了策论,策论所写,是想杀了我们一家老小!” 椽县长史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还是太年轻!天天醉生梦死!脑子都丢了!公子姒昭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太子跟他斗是没错,他杀的也是太子的人!我们就是他盯上的猎物!” 闻言,椽县长史顿时慌了,惊恐喃喃,“啊!?那怎么办?” “别急,你能明白就好。接下来咱们做好准备。”椽县县令脸上浮现恶毒,“虎落平原被犬欺,那公子姒昭来了椽县,我们还不愁没有办法?天灾人祸,意外落在他身上.......” 椽县长史顿时开心,“好啊,他抢走那美人也可以回到我身边了。” 椽县县令皱眉,“什么美人?你这蠢货可别再误事了。” “英雄配美人,等公子姒昭的事情处理了,自然是要有个佳人为我们助兴。”椽县长史高高兴兴地说。 就在这时,小隶慌张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喊什么!”椽县长史被打断,心情不耐,“什么不好了!” “公子姒昭派人围堵了县衙!”小隶惊恐。 椽县县令抬起苍老的手,失意小隶不必慌张,他神神在在笑道,“围堵罢了,他围堵了,反倒是好供太子拿口舌,好事。” “好事?!”小隶惊恐,“可是、可是公子姒昭在杀人。” “什么?!”椽县长史顿时站起身,装满热茶的茶杯碎在地上。 “围了我们后,直接亲自杀、杀人?” 闻所未闻,椽县长史不可置信,“他、他是疯子吗!” 一个人头突然被丢了进来。 椽县县令吓得跪在地上。 公子姒昭一人,他身量高,宽肩窄腰,高大俊美的样子极有安全感。 没人跟着他。 就他一人。 椽县长史见鬼一样看着公子姒昭走进来。 他穿着深色衣袍,有着薄薄的唇,神仙之姿,在椽县县令、长史、府隶惊恐的视线中不紧不慢走到主座,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主座的边缘。 姒昭对椽县县令和长史温润一笑,“两位大人,接下来可以告诉我椽县发生过的好事了么?” “.......” 椽县县令被拘押,椽县长史留下来为公子姒昭清点东西。 “证据、证据.......都在这里。”他哆嗦着身体,尿骚味弥漫。 装着书信的箱子放在姒昭面前。 有的东西不能烧,只能藏着。 公子姒昭喊庆谷来清点。 然后,他淡淡对椽县长史道,“还少东西。” “公子、没、没少了!”椽县长史吓的魂飞魄散,“其余的事情我会说,真的没有留下书信。” “可是,还少一张卖身契啊。”姒昭不紧不慢说。 卖身契? 椽县长史哆嗦着看公子姒昭。 “明怜姑娘的卖身契,你放在何处了?”姒昭的视线冷,没有一点人味儿,语调漫不经心的。 椽县长史觉得荒谬,他完全没想到。 公子姒昭还要这个。 就那么轻飘飘的东西。 竟然才像是他此行的目的。 9、浓墨重彩 明怜坐着公子姒昭的车马回到驿馆。 进入驿馆,明怜看到一楼大堂摆了棋桌,有两位士子面对面下棋,样貌清秀异常的棋侍在旁帮忙记录棋局。 明怜看了一会儿,心中默默想,那棋侍应是女子。 她神情带着些思索,回到住处房间。 “女郎,哎哟,回来了。”女医在明怜的房间中,见到明怜就招呼道。 明怜有些意外,“姑姑怎么在等我?” 说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这女医有些形影不离的意味了。 是因为女医照顾病患,太过尽责了么。 女医眸色飘忽了一下,若无其事道,“老身得了钱财,要医治女郎的身体,这不就等着女郎,看看女郎出行一趟回来后身子状况如何。” “今天我身子好多了。”明怜温柔道,“谢谢姑姑关心。” “外头天又冷了,你晌午出门时衣衫单薄,可还好?有没有冻着?”女医问。 明怜只当是医者仁心,她下意识捏紧披在身上还未来得及取下的宽大外衣,感觉温暖包裹纤细身躯,柔声,“姑姑放心,我没被冻着。” 女医的视线在明怜身上那不合身形的,似乎是公子姒昭的外衣上绕了绕。 “那就好那就好。”女医笑道。 接着,女医为明怜把了一下脉。 松开手后,女医有点意外地感慨。 “老身还担心女郎去参观法场斩首会被吓到心神,但没想到这脉象反倒是稳多了。” “看到黑商被惩治,自然安心。”明怜抿了下唇,微笑说。 女医与明怜闲聊了一会儿,似乎是怕她闷,聊了很多,心情如何诸如此类,过了一段时间,女医把下午的苦药端给明怜,明怜喝了药,女医与她叮嘱了一些照顾身子需要注意的地方。 女医不住在明怜这里,时候差不多了,就离开了。 女医离开时,恰好明怜听到驿馆外有动静,浩浩荡荡的,房间再静谧也会注意到。 她从窗子往外看,看到卫士重重,远远看过去,公子姒昭骑马在前,神情模糊不清,身形稳重,带着肃杀气息,深色的衣衫像浓墨,抹不掉,印象深刻,看身影都能看出点漫不经心的杀伐果断。 他回来了。 椽县县衙的事情解决了么? 明怜静静看着公子姒昭下马,走入驿馆。 身后呼啦啦一大堆人,还有一些官吏、士子模样的人,也有好像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者名士,都追随着他。 他现在有要事处理。 明怜垂睫,静静思索想。 也许就是在处理椽县的事情。 她从窗子旁走开,坐下来,手指放在膝盖上,脊背绷直,神情微微出神。 不知枯坐了多久。 该清醒了。 明怜很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比起与她的交谈、相处、帮扶,这样的公子姒昭想必才是他生活的常态。 明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很慢很慢地走到窗子旁,却很坚决的把窗户关上了,外界的声音顿时削弱。 她抬起眼皮,美丽娇媚的眼睛中铺开清澈,明镜般。 接着,她一人待在房间中,没闲着。 拿出了架子上随意摆放的纸笔,放在桌几案上,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明怜琢磨着自己的处境。 因公子姒昭的出现,黑商被斩首,她不必沦为椽县长史的女奴。 但她现在的身份并不自由,她肩上还有一份卖身契。 若想真的自由地、重新开始生活,她应该把卖身契拿回来。 明怜下意识看了眼阖上的窗子。 她回忆了方才跟随公子姒昭到驿馆的那一群人的神情。 他们似乎都带着些喜悦,尊敬,好像有什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没有沉重。 所以……公子姒昭应该处理了椽县的败政。 明怜握着毛笔的指骨一紧,心头应该是放松了。 她应该能拿回卖身契了。 想到这里,明怜感到高兴后又有些沉重。 她有点不喜欢这种感觉。 太过依靠公子姒昭,恩情越滚越重……不是她可以偿还的。 明怜摇摇头。 她眸色微暗,可她若无依靠,就无法脱离深渊。 是她太卑劣。 不得不汲取公子姒昭的光辉才能苟活。 而公子姒昭总会离开椽县。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一个小小的女奴身份,怎么能把人家困住。 她好好过日子,珍惜这条性命,才是不负公子姒昭相助的最好法子。 明怜又在纸上写了一会儿,整理思绪。 明怜对婚嫁之事没有期待。 逼不得已,削发为尼也是可以的。 若是能开一家店,自己掌管着什么,自立于世就好了。 但她没本钱,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份去开店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以先找份正经的活计,得到生活的依靠。 明怜想起回到驿馆时看到的棋侍。 她会一些棋道,只是之前无用武之地,这次也许可以好好发挥出来。 棋侍的打扮不媚,偏向于女扮男装,明怜觉得不错,扮相上遮掩一下,对她正好,她可以把自己的脸涂的黑一点。 写写画画到这里,明怜心头感受一丝轻松。 好像未来的畅想铺开了。 明怜没犹豫,当即起身去找驿馆的侍从打听了一下。 驿馆侍从虽然有些惊讶她要找份活计,但是没有吝啬,听她说能不能做棋侍,驿馆小哥眉开眼笑,“女郎留在咱们这里做棋侍,简直是蓬荜生辉。” 又开开心心说,“椽县县衙被公子姒昭整治,日后咱这里的生意会越来越好。” 听到公子姒昭的名字,明怜袖中指尖微颤。 可她与尊贵的王朝公子其实并无关瓜葛。 尘埃太渺小,轻飘飘的,一下子就吹拂掉了,而月辉亘古不变。 明怜与驿馆小哥打听完,又借了一些驿馆中存放的棋道相关书籍。 虽然她学过,知晓,但是她不敢放松,要好好地温习,学习。 回到房间,独自翻看棋道相关的书籍,看着黑子、白子交锋、拉扯的论道,明怜的心一点点静下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夜已很深,明怜忽然听到外面响声,这才从书籍中回神,她打开窗子,力道平稳,看过去。 见来与公子姒昭商谈政事的官吏、名士陆陆续续离开。 他们脸上神情满意。 想来椽县未来会有不错的发展。 明怜想到自己的卖身契,她心中牵挂着,有点焦急。 不知道庆谷大哥到椽县县衙后有没有找到她的卖身契。 她没敢奢望公子姒昭会对她的卖身契上心,他那么忙。 明怜看着人群离开驿馆,她阖上窗子,心中虽焦急,却没有立即起身出去。 明怜看到庆谷在人群中穿梭,与卫士严肃吩咐着什么,没有空闲的样子。 何况,天色太晚,不方便打扰。 她不想增添麻烦。 明日再说,明怜耐住性子,继续翻看棋道书籍,只是心不静,没有一点倦意。 她拿起纸笔,临摹着棋道上的策略,并随手画了粗糙的棋盘。 白子、黑子交锋,不动声色蚕食,总有一方,会将另一方困入天罗地网。 10、缝隙 “公子,都交代妥当了。”庆谷忙忙碌碌了一大圈,回到雅间与公子姒昭汇报。 “椽县县令和长史已除,败政毒瘤又少了。”庆谷虽然忙,但神情高兴。 姒昭温润轻笑,眼瞳中有幽幽森然,“惊喜也给太子送过去了?” 男人身形高挺,穿深色衣衫,清润矜贵中透出不可触及的漠然。 “公子,送过去了。”庆谷道,“只是……公子,太子若是生气,在天子跟前说点您什么话,天子误会您,怎么办?” 太子昏庸,可终归是嫡出。 庆谷虽然尊敬温润、果断的公子姒昭,但他也是臣,臣民的拥戴还不够,天子若是对公子姒昭生气,情况并不好。 公子姒昭垂眼,桌案炉子中的熏香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他语气淡漠,“离得远,他的话才会颠倒黑白。” 庆谷一愣,琢磨过来,“公子,您的意思是我们要回去了?” “此次各地彻查,大多有成效,余下之事交由司寇府他们来办,庆谷,你与我回都城。”姒昭如玉手指拨弄了下熏香白烟,漫不经心的,指骨关节利落,眼中黑沉。 庆谷点头应是,离开前,庆谷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公子……” 庆谷嘴直心快,没多余的心眼子,“明怜姑娘的卖身契您还未给我,我答应了明怜姑娘,要交给明怜姑娘。” 姒昭一双漆黑眸子像暗火,注视着熏香朦胧烟雾,嗓音不动声色,“我会给她。” “……” 一张斑驳的卖身契被姒昭拿在手中,潦草的契约内容铺在上面,末尾有女奴明怜压下的指印。 在夜间烛火昏暗的光辉中,男人身后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他拿着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眸色像照不亮人影的黑色玉石,没有笑意,没有温润谦和。 帕子丢下,泛起柔软褶皱,他指腹摩挲卖身契上的血色指印。 * 想着未来可以一点点摆脱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明怜没困意,还在翻看棋道书籍。 夜已深深。 寂寥的暗色中,明怜看着棋道书籍上的文字,微微怔忪。 她虽然在强行压下思绪,努力耐得住心,但仍然不受控制地想自己的卖身契。 身不由己,没有自由之身,天罗地网,总是会困住她。 明怜的门扉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明怜瞬间警惕,她赶忙拿起簪子半藏在袖中,锋利的一端对着外面。 “什么人?”明怜肃声。 “女郎,我是公子姒昭的卫士,公子姒昭喊你过去。” 这敲门汇报的人明怜听到过声音,确实是公子姒昭的卫士,跟在庆谷身边的副手。 明怜有点惊讶,“公子……要见我?” “是,女郎,请吧。”卫士规规矩矩道。 天色这么晚,他怎么会要见她。 明怜微微出神。 “……” 一路上,卫士护着明怜,像是得了什么吩咐要保护好她。 明怜见此,心里猜到是公子姒昭的吩咐。 她怀里抱了一件折叠好的外衣,是公子姒昭给她的,她不知不觉捏紧手指,褶皱夹在指缝中,凝白耳朵随着心绪转动浮现细微战栗,感觉脸颊发紧,好像接下来见到公子姒昭时任何细小的晃动都会引的庞大涟漪,身子骨却端端正正,像有无形的象牙笏抵在她的脊背。 明怜走到公子姒昭在的雅间。 “明怜姑娘,公子在等你。”卫士道,然后退下,步伐匆匆,像是害怕打扰什么。 明怜看到雅间门扉没有完全合拢,留了一条缝隙。 是因为在等她么? 明怜的视线凝在门扉缝隙上,烛火温暖的光亮从中透露出,她看着这光亮,心情就像在偷这道光辉。 明怜步伐轻,不沉,犹如羽鹤。 她走到门口,正要推开门。 但她有些鬼使神差地停住步子,门扉留下的这道缝隙像是无形的诱惑,她恰好能从这道缝隙隐秘地窥探里面的人。 明怜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 她的心情像近乡情怯,怀揣着忐忑不安。 她觉得自己好像要确定一下什么。 明怜从门扉缝隙窥探到里面的情景,公子姒昭穿的端端正正,他正翻看书简,烛火的光线中,男人面如冠玉,薄唇抿成平直的线,一派肃然。 雅间内没有休憩的床榻,只有屏风和桌几,只供处理政事。 明怜的心跳了跳,暗暗懊恼。 公子殚精竭虑,深夜也在处理政务,她怎么能过多揣测。 “公子。”明怜清丽的嗓音响起,她缓慢推开门。 公子姒昭微顿,撩起眼皮看向她,像是才看到她过来。 女子眉眼娇美,身后是浓浓夜色,但她穿着浅色衣裙,素发披肩,就像带着光亮进来。 姒昭看她一眼,收回视线。 “明怜姑娘,坐。”他温温和和。 明怜想说她不用,她身份卑微,怎能与公子平起平坐。 但是她见他正在翻看书简,又怕自己过多话语会让他分心,于是坐下了。 她姿态规规矩矩,不敢多动,墨色发丝从她耳边滑落,她半垂眼睫,侧颜就像静谧清冷的琉璃女神像。 透过屋内镜子,明怜窥探公子姒昭的面容。 他似乎不着急她的事,还在翻看政务书简。 明怜有点拿捏不准。 不知道他为什么喊她过来。 是因为椽县的事?需要她知无不言? 明怜拧了拧眉,有点不喜自己的这份忐忑,好像要把什么不该有的心情彰显出来一样。 她已经决定了努力为了自己好好过日子。 不能企及,无法亵渎的月光,她可以遥遥看着。 明怜轻轻张开唇瓣,动作细小,难以觉察,她正准备出声询问公子姒昭为何喊她而来,公子姒昭突然放下书简,好像看完了,他温温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传到明怜耳中:“椽县县令、长史被抓,已经正法,你不必忧虑了。” 他看向明怜,眸色清润,朦胧烛火中,公子浓密的睫羽带着温和的光辉,像将柔和橘色捧起,漆黑的瞳眸像坠落着碎星华光。 温润,良善,告诉她不必担心,恶人已被惩治。 明怜起身,对公子姒昭行礼,“谢公子。” 尊敬、感激偏多。 公子姒昭睫羽微动,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动。 明怜起身后,又小心翼翼捧起带来的外衣,“对了,公子,这件外衣我已擦干净,只是来不及浣洗。” 公子姒昭没说话。 明怜想了想,总不能让公子来接。 明怜走到公子姒昭面前,将外衣递过去。 姒昭对明怜勾起良善笑容,伸出修长瘦削的手指。 烛火摇曳,放在桌案上的书简没有合拢卷起,边缘缓缓敞开。 姒昭的手落在外衣下,明怜递着,二人指尖不经意相碰。 明怜咬了下唇,公子姒昭垂眼,默不作声。 烛火晃动,公子姒昭的面容像不会有裂痕的,稳稳当当的美玉。 他将外衣接住,放在一旁。 片刻后,公子姒昭温润的嗓音对明怜道,“今日喝药了么?” 明怜回神,低头尊敬回复,“公子,喝了。” 她袖中手指克制攥紧。 公子随口的一句话,她感受到关怀的意味,这是她从未得到的关怀温暖,让她有点想继续渴求。 但她不能这么做。 公子姒昭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明怜想到自己的打算,轻声开口,“公子。” 姒昭:“嗯?” 明怜问他,“庆谷大哥在何处?” 明怜悄悄看他,见他面容沉了一下,不经意的沉意。 明怜忽然意识到时辰不妥,现在这么晚,她要去主动找一个男人,好像有什么为非作歹的坏心一样,而那人是公子姒昭的得力属下。 “我明日要找庆谷大哥,不知道庆谷大哥明日在不在驿馆。”明怜赶紧解释。 “找庆谷?为何?”公子姒昭语气平静,眸光辨不清。 明怜不卑不亢,“我想问问庆谷大哥有没有在椽县县衙看到我的卖身契。” “你不必找他。”公子姒昭道。 明怜愣了下,心中顿时想,是不是太麻烦公子姒昭和他的人了。 公子姒昭是不是觉得她逾矩。 明怜紧咬嘴唇,低下脑袋。 那明日,她要自己寻找,也许她的卖身契还在椽县,现在椽县县衙被整治,她应该可以找到。 这时,公子姒昭的话语传到明怜耳中,“明怜姑娘,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 他语调温和,眸光却有着暗色,修长瘦削的手指慢悠悠拿出一张轻飘飘的旧纸。 明怜没注意太多,她看到公子姒昭手中的卖身契,见到那熟悉的薄纸,心脏顿时砰砰跳动。 拿到自己的卖身契,就是她新日子的第一步。 明怜脸上忍不住露出点微笑,“公子.......” 姒昭瞧着明怜,温和问:“拿到卖身契后,你打算如何?” 公子姒昭真是温润善人,还会关心这些。 明怜将她自己要留下来当棋侍谋生,积攒本钱,然后找一处地方安安稳稳开店的想法对公子姒昭说出。 卑贱之人的图画,对公子姒昭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听起来估摸着连茶余饭后闲谈都算不上。 明怜看公子姒昭表情,见他脸上笑意不多,淡淡的。 “公子,这些话,是很无趣吧。”明怜顿住,轻声笑。 可这是她的打算,她不嫌弃自己。 能够摆脱曾经将要迈入深渊的自己,一切都好。 “并不无趣。”公子姒昭摇摇头。 男人漆黑瞳眸盯着明怜,像黑夜中的火,他温声,“明怜姑娘,你肯定会有新的日子。” 明怜高兴看着公子姒昭手中的卖身契,等着温润的公子将卖身契交给她。 但接下来公子姒昭的行为让明怜怔愣。 疑惑、不解,她心中万般理性都无法解释。 公子姒昭拿着她的卖身契,没给她。 他修长瘦削的手摩挲着卖身契,然后,当着她的面,将卖身契的一角落在烛火的光辉。 火舌瞬间席卷蚕食,将那轻飘飘的卖身契烧成暗色灰烬。 公子姒昭垂着眼,侧颜温朗,但睫羽垂在玉色脸庞的暗色阴影很沉。 11、要小心 转瞬间,卖身契被烧毁。 明怜稳住心神,声音轻轻,“公子,您这是何意?” 姒昭抬眼,看着明怜,他露出温温润润的笑容,就像春风拂柳,柔柔的,温和的,缠绵的,男人眼睫捧着烛火的柔光,清秀无辜。 “明怜姑娘,如此一来你曾经拥有的主子们就被抹去了姓名。”姒昭温和道。 明怜有点诧异,所以……公子姒昭烧毁她的卖身契是为了这个? 明怜打量公子姒昭,他眸色清润,温和笑着看她,方才转瞬间的阴鸷寒凉就像错觉。 是因为光线? 烛火幽幽,暗影重重,他方才的面容才看上去那般偏执。 “谢公子美意。”明怜垂首,柔声细语地道谢,她轻轻咬了下唇,说,“不过公子,这卖身契的烧毁太过突然,明怜……明怜现在证明身份的方法只有这卖身契。” 明怜艰涩缓声,她想,这话听上去她像是在责难公子鲁莽行事。 真的是太突然了。 她从没有预料过,也从未想象过尊贵的公子姒昭会把她的卖身契亲手烧毁。 但也许正是出于公子的良善,他才会如此做。 他见她被卖身契所困扰,所以选择最直截了当的方法,烧毁了她的卖身契。 可他身份太过尊贵,不知道她这个奴在意的事情良多。 行路人被数也数不清的枷锁缠绕。 仰头看着月色,月色的光辉可以肆无忌惮地洒向人间,不被阻碍。 她对公子姒昭艳羡、敬仰。 明怜嗓音有点哑,竭力稳住声线,对公子姒昭柔声:“公子,我还是需要这卖身契的。” 但她心底深处并不责怪公子姒昭的举动,当卖身契烧毁的瞬间,她虽诧异,但心底深处情不自禁地蔓延出畅快来。 她也想肆无忌惮地,烧毁禁锢她的一切。 明怜抬头看姒昭。 她眼睛天生的娇媚,眸光颤颤,像无声的引诱,但她神情与引诱无关,认认真真的,带着执意,就像永远也不会被折断翅膀的傲然白鹤。 姒昭淡淡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他端坐在主座,指骨轻扣桌案,自有高贵。 他神情不经心,清泠嗓音如美玉相碰,不紧不慢道,“拿了卖身契,你迟早会遇到下一个主子,所以不如由我烧毁。” 闻言,明怜笑了一下,眸光晕染柔和涟漪。 公子果然是公子,大抵是因为尊贵,所以才会说如此的话。 她觉得他这样有人味儿,像是有点平易近人了。 明怜没多想他话语背后的深意,毕竟,她面前的是一位温润良善的公子。 今夜相见,她窥探到了公子不一样的一面。 好像不可攀的皎月离她更近了一点。 但她始终不会忘记,皎月就是皎月,高悬在天空,即便她站在万丈高崖上伸出手,也是无法触及,无法抓住。 他迟早会离开。 明怜指尖紧了紧。 她不能抓住他,那在他离开前……至少,至少,在他离开前,多看看皎月的光辉吧。 烛火摇曳,好像有夜晚的风吹进,火光摇曳的幅度大了大,带着颤意。 “明怜为公子磨墨,可好?”明怜轻声询问公子姒昭。 她睫羽忐忑地颤了颤,感觉自己好像在用什么手段接近他一样。 公子姒昭没拒绝,也没有因为明怜的接近流露出厌恶或是喜悦。 他只是温和看着明怜,明怜觉得那双漆黑眸子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样,好像是出于善意,在温和地纵容她。 明怜心中更是感激他。 夜色幽幽深深,街上了无人烟,万籁俱寂。 这处驿馆雅间中,烛火摇曳燃烧,烛泪顺着蜡烛蜿蜒滴落,像被缠绵的火焰烧灼到极点。 明怜站在公子姒昭身旁,长长素发及腰,她伏下柔软纤细的腰身,抬起纤细葱白的指尖,缓缓地,柔柔的,为他磨墨。 坚硬墨条抵在砚台上。 明怜垂眼,均匀磨动。 墨砚上的墨水在她柔白指尖下一点点晕染开来,深色暗意氤氲扩大。 过了一段时间,浓墨差不多磨出,明怜磨墨的动作渐缓,她嗅着墨香和公子姒昭身上的典雅香气,忐忑抬眼,这才敢望向身旁的公子姒昭。 明怜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公子姒昭正看着她。 他的眸子像侵染了浓墨,与薄薄唇瓣勾起的轻柔温和笑有些割裂。 姒昭浓长睫羽没有动,看着明怜,温润道:“有劳明怜姑娘了。” 明怜眸底很清,没低头,柔声,“公子不嫌弃明怜磨的墨粗糙就好。” 公子姒昭拿起抵在笔山上的狼毫,不紧不慢地在砚台上刮了下墨,瘦削指骨就这么拿着狼毫在帛纸上书写了起来。 他有高挺鼻梁,眉骨优越,眼睛深邃,如山壑烟云,行举方正。 明怜看着公子姒昭的面容,有些出神。 他像糅合了世间诸多美好,温润俊美,梦一样出现在她身边。 只是,他不属于她。 明怜看着姒昭,余光注意到他在帛纸上书写的东西她有些熟悉。 明怜疑惑眨眨眼。 这不是她曾经的雇主们么? 公子写这些人的名字做甚? 而且公子竟然记住了? 明怜大脑宕机,下意识出声,“公子,这些不是写在我卖身契上的那些雇主们么?” “我方才欠缺考虑,忘记问你。”姒昭没看明怜,平静道,他看着狼毫一笔一笔写出这些人名。 明怜疑惑,“问……什么?” 写出最后一个人名,姒昭将狼毫放下,他看向明怜。 姒昭慢慢道,“这些人中,除了椽县长史,可还有什么人是曾欺负过你的?” 男人分明是温润的笑,明怜却感到不寒而栗。 不知为何,脊背有阴森意,明怜顿了下,没直接回答,对姒昭说,“若公子知晓,那要做什么?” 说完,明怜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是因为她一时恍惚,说错了对尊贵公子的语气么。 她是个奴,怎么能这般询问他,打探他的心思。 姒昭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他容色清润,慢条斯理地说,“若有不妥,违背法令……” “那就杀了啊。”姒昭轻飘飘道。 他端正无暇,谈起杀字,却像修罗。 “……” “公子,明怜只是奴,被卖给雇主,雇主怎样处理奴,奴都是应得的。“ 卑微奴隶没有掌管自己的权利。 明怜轻声,“所以明怜不必麻烦公子了。” 算是她运气好,被当成奴隶辗转各家后,常常跟着小娘子们,除了那椽县长史,基本都是正常的雇主。 虽然苦了点,但奴隶都是这样,倒没有她异常想要报复的对象。 “明怜能够安安稳稳站在公子面前,明怜已经知足。” 公子姒昭看她。 明怜察觉到他眼神中有深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僭越的意味。 她慌张低头,声音勉强稳住,“总之,公子帮明怜许多,明怜不想再多劳烦公子。” “你不必慌张。”姒昭轻轻叹息,带着温润的意味,“明怜姑娘如此,我怎能继续为难。” 烛火的光辉映在他隽美玉白的深邃脸庞,他温润,良善。 明怜一急,“公子怎会是为难我。” 姒昭对她露出温温笑容,不越界,安心温和。 接着,明怜见天色太晚,怕继续打扰他,占用他的时间,就尊敬地退下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翻了会儿桌案上的棋道书籍,才稳住了心神。 今晚一切,只当是她偷来的,能与他说说话,为他磨墨……已经是她之前不能想象的。 天空泛起鱼肚白,明怜才有困意,简单地休憩了一会儿。 只是,她还不知道,到底如何报答自己从公子姒昭那里承受的恩情。 * 晨光熹微。 血腥味在雅间中蔓延。 公子姒昭肩背负伤,他眸色阴冷,手中剑刺入袭来的刺客身上,平静地看着刺客挣扎却徒劳,血流淌,一点点失去性命,姒昭嘴角温温笑,见刺客毫无生机,才拔出剑,血溅桌案。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过了一会儿,庆谷慌里慌张带着卫士赶来。 他们被其余刺客阻拦。 染满血的肮脏宝剑被姒昭丢在一边,他坐在主座,正用帕子不紧不慢擦拭手指,有点慵然,不觉得一条死命有什么骇人的,漠然无视,对自己身上的伤也没怎么在意。 “把刺客们处理妥当。” 公子姒昭温润,容色清逸,善解人意道,“驿馆还要营生,尽量不要造成打扰。” “是。”卫士们领命。 其余卫士退下行动,庆谷留下来,他神情愤愤,“公子,这刺客想来是太子的手笔。” “我大潇有这太子、当真是、不可理喻!”庆谷实在是生气。 原因很简单,椽县县令、长史被公子处置,太子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公子拿到了证据,太子就起了杀心。 可同是天子子嗣,太子昏庸,公子姒昭温润良善且有手段。 为大潇王朝考虑,庆谷不希望见到公子姒昭出事,才华之人怎能被昏庸杀死。 姒昭温温道,“看来,回都城迫在眉睫。” “是啊,公子,咱们赶紧回去,要不然都不知道太子在天子面前怎么胡说八道。” “嗯,你说的对。”姒昭有点心不在焉,“我们先去一趟名士卜洪那里。” “是,这就回都……”庆谷一愣,回过神,很是不解地挠挠头,“公子,去卜洪那老头那里做甚?昨儿不是见过了么?那老头儿有东西没告诉公子么?” 姒昭温温笑了笑,没解释。 * 明怜睡到晌午,她起身后找了一件厚实点的外衣披着,她想,自己要好好照顾身体,尽量从小事情上不造成麻烦。 明怜没在屋里一直待,公子姒昭派人来喊她,她心尖颤了颤,裹紧肩膀上的厚实外衣前去见公子姒昭。 晌午的阳光足,明怜看到公子姒昭站在驿馆门口,旁边高大车马华贵,他的身形漠然,气场一点也没被高车驷马压下去,身旁的东西天然就是为他臣服的。 公子姒昭穿了文雅的宽袖衣衫,明怜有点意外,但觉得很衬他,博古带系在他身上,他身姿如仙人,肌骨如玉。 可能因为他神情有点淡漠,所以气质寒冽如冰。 明怜走近,“公子。” 她迟疑了一下,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姒昭瞧向她,眸色清润,温和道,“随我去见名士卜洪。” 明怜思绪被公子姒昭的话拉回,她跟着公子姒昭? 明怜听到自己的心跳响了一些,“敢问公子,明怜是要去做甚?” 公子姒昭好脾气道,“我烧毁了明怜姑娘的卖身契,做一些补偿。” ……补偿。 明怜觉得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会对她得到的损害进行补偿。 这个人还是王朝公子。 明怜心绪复杂,涩声,“公子,明怜卑微。” 姒昭温笑,摇摇头。 “随我走就是。” 公子姒昭在前面,明怜跟着他,正要上马车,他转头,忽然看着明怜道,“明怜姑娘跟着我,要小心。” 男人的瞳眸静到极致,凉凉幽幽,好像不在意任何事,却有深邃意,宛如很深的悬崖。 明怜微愣。 小心什么? 这时,庆谷在旁边感慨,“哎,明怜姑娘,你不知道今早有刺客……不过你别害怕,公子和我在,会保护好你的。” 刺客? 明怜担忧看公子姒昭。 怪不得他身上有血腥味,他受伤了吗。 若这位救她多次的美玉一样的公子被刺客杀死……她不敢想象皎月的坠落。 明怜鼻子微酸,她赶紧低头,怕自己情绪流露,让公子姒昭觉得她是在不知身份地僭越。 明怜因低头,慢了一步,没看到公子姒昭的神情。 她柔若无骨纤细的腰肢忽然被揽住,明怜的心神一颤,公子姒昭抱了她一下,轻飘飘的,带她到高大的车架上,然后松开,好像是顺手的帮扶,接着,修长瘦削手指抬起,撩开帘帐。 他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男人和女人的步伐动,车马帘帐拉起,合上。 是保护,也是遮挡。 12、仁善 明怜跟着公子姒昭,一路上无太多言语,她看公子姒昭,辨别不清他的情绪。 他微微阂眼,浓长的睫毛漆黑,阴影覆盖在瞳眸,幽深眸色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休憩。 怎会是看她。 明怜想到庆谷说清晨有刺客来袭,在她安然睡眠的时候公子差点遭遇危险。 他现在只是在休憩。 明怜攥紧裙角,忍住与公子姒昭搭话的欲望。 不适合的情绪,遏制住。 “……” 明怜脑海内思索事情,公子说要补偿她,所以带她见名士卜洪。 她的卖身契烧毁了,公子这是要介绍名士卜洪成为她的新雇主? 若是能在名士卜洪手下做侍从奴隶,似乎不错。 毕竟是名士,而名士卜洪更是特殊,天下人皆知名士卜洪气节,追随名士卜洪的门客甚多,她若是能跟在名士卜洪身边做奴隶,哪怕是洒扫端茶,也能沾来名士的优势,只要说出名士卜洪的名号,在外面就会被高看一分,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可是,这与她原本的计划相差了些许。 明怜微微咬唇瓣。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猜测,也许人家公子根本没把她这来路不明的女奴介绍给名士卜洪当侍从的打算。 明怜忍着,一路上没说话。 她太小心,生怕多说多错,善解人意的温润公子没有主动出声解释,她就怕逾越,瘦削纤细的身子在厚实的披风中如不动的青山,马车颠簸,她不动,克制着。 “……” “公子,到了。”庆谷在马车外道。 马车停在椽县附近的一处山脚,名士卜洪半隐居居住在山上,种了庄园,生活自给自足,门客们时常拜见。 明怜抬眼,正准备乖乖跟着公子姒昭下马车。 公子姒昭修长瘦削的手指却抵在了马车门帐边缘,阴影由他高大的身体带来,罩在明怜纤细单薄的身体前,厚实宽大的外衣无法遮掩她的纤柔脆弱,反而衬的她更加纤薄。 明怜一路僵着身体,此时身体更是僵硬,觉得不会动弹了,“公子?” 姒昭看她一眼,淡淡道,“稍等。” 接着,有卫士从外面递进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衫,明怜一眼看过去,觉得与公子姒昭身上所穿衣服有相似之感,布料应是出于同一匹。 “明怜姑娘,你先换上这身衣服。”公子姒昭对她道。 明怜怔怔接住公子姒昭亲手递过来的衣衫,她嗅到这衣衫上有与公子姒昭相似的典雅熏香。 她下意识想抱紧这衣衫,但低头,手指规规矩矩地接住衣衫,轻声:“明怜斗胆,公子能告诉我为何要让我换衣裳么?” 姒昭清润的嗓音为她解释:“见名士卜洪,你换上这身更合适。” 明怜呼吸微微轻了轻,小心翼翼的,她看公子姒昭,见他温润。 公子又是在帮她。 “谢公子提醒与记挂。”明怜感激,心中感觉恩情越积越多,更是感激。 接着,明怜有些迟疑地看公子姒昭一眼。 看来她是要在马车内将公子姒昭递来的衣衫换上,虽然只是外衣配饰等物,但她径直在公子姒昭面前褪去部份衣衫,露出内里的衣衫,好像在故意对公子姒昭引诱什么。 明怜现在觉得不能这么做,她的那些卑劣不能变成如此。 明怜微微张了唇瓣,正要说话,公子姒昭低头,忽然凑近她,明怜的心乱了乱,她看着男人深邃黑眸在眼前放大,仿佛直勾勾的,带着危险在蛊惑她,可他只是静静盯着她,然后,对她温和道:“明怜姑娘,我在外面守着,若有不便,出声唤我。” 他体贴,不为女郎造成过多困扰。 公子姒昭下了马车,明怜独自留在四面封锁的马车内,而公子姒昭守在外面。 明怜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脸有些热,估计是红了,她低头,青黑如绸缎的漂亮发丝垂动,她柔白细腻的娇丽脸庞下意识埋在手中衣衫,嗅到熟悉、尊贵、典雅的香。 他那么尊贵,她只能通过如此方法,嗅一嗅他身上的香。 公子温和好心,明怜尚未觉得这衣服、熏香的掌管有什么不妥。 “……” 公子姒昭带明怜见了名士卜洪,接下来的事更是让明怜诧异,深感自己更是无以为报,原来公子姒昭带她过来,是为了解决她身份的事情,让她成为名士卜洪的徒弟。 名士卜洪虽然鹤发,但精神健硕,朗声笑道,“公子介绍的人,老夫自是相信。” 明怜对名士卜洪行礼,气度不凡,她清瘦的身体在清风一样的宽衣中,她面容美丽,神情如纯粹、清冷的神女。 名士卜洪收回打量的视线,笑了笑,很满意,“这徒弟风骨不错。” 身为卜洪这样的人物,见人看的是骨子、性格,明怜刚被公子姒昭带过来,名士卜洪心底深处是有点踌躇,公子姒昭他是佩服的,而且听从的,不敢违背,但公子姒昭带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过来让他收徒,若这美人就是一个花瓶,那日后可就头疼了。 但事实证明,公子姒昭带来的人,不仅美,而且风骨正。 她自有清冷,天生的不像是会坠入凡尘的样子。 接下来,明怜有些恍惚,事情很顺利,名士卜洪同意收她为徒,她进行了拜师礼,然后,她就变成了名士卜洪的徒弟,摇身一变,不再是女奴了。 她真的不是女奴了吗。 明怜有点不可置信。 好像不需要她做什么,公子姒昭就处理好了。 明怜心中觉得,公子姒昭未免太好。 这竟然是烧毁了卖身契后她得到的“补偿”。 公子姒昭犹如天神一般,让她获得了重生。 * 明怜在外等候,公子姒昭与名士卜洪还有要事商谈。 屋内,公子姒昭面容雅逸,脸上的温润不知不觉化开,他拿起名士卜洪放在屋内鉴赏的美剑,修长瘦削的手指划过剑身,铮鸣,他眸色淡漠,阴戾,轻轻温笑,“还有一年。” 只待一年,所有的计划都将铺开。 一年后开始,公子姒昭的温润面庞会一点点揭落。 “一年后老夫会按照公子的命令带着徒弟们回到都城。”名士卜洪尊敬道。 他早年在都城也是享尽名誉的才子人物,将要成为当朝丞相,只是有轰动的朝野变故,他不得不退居山野,而公子姒昭给了他承诺,待时机成熟就会请他回都城得到丞相之位。 公子姒昭将剑放下,转身时,宽袖扬动,气度清逸,他肤如美玉,神情又是温润良善的温和公子模样。 “……” 谈话结束,公子姒昭走出屋舍。他会先带明怜回驿馆,做后续准备,然后明怜才会正式到卜洪这里以名士卜洪徒弟的身份生活。 明怜看到公子姒昭出来,她的美眸清泠泠的,神情有些柔软关怀,“公子,您身上有伤?” 公子姒昭一顿,眸色无辜意外,模样像是没想到明怜会察觉到这件事。 “不碍事。”姒昭温声。 “可公子您负伤还带着我过来……”明怜想到上马车的时候他还扶了她一下。 月亮实在是太温柔了。 明明遥不可及,却如此温柔。 明怜心中的感激与柔软情绪已经达到极点,仿佛膨胀的棉花甜糖。 “只是一些小伤,不影响正事。” “可公子今早才遇到刺客,休憩更好,公子身上的伤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公子姒昭薄薄的唇勾起清雅柔和的笑,良善,“我马上就要离开椽县了,若自怜关怀身上伤口,就来不及为明怜姑娘提供补偿了。” 明怜的心情顿时凝住。 她压制住脸上的柔软情绪,眸底浮升无法控制的怔然。 她好像无法反应过来这件事。 可公子姒昭会离开,是一直都会发生的事情。 明怜暗暗唾弃自己的心神不宁。 “公子,明怜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公子这些日子对明怜的帮助。”她对公子姒昭尊敬道。 公子姒昭摇摇头,温和提醒,“我有封地与财富,救你不是为了得到你送来的东西。” 明怜纤细指尖攥紧袖摆,有点倔强,“明怜可以做一些服侍之事,成为公子的侍从,公子……可以让明怜试一下。” 公子姒昭轻轻叹口气,“我有奴仆,不需要。” “明怜姑娘,比起做我奴仆,你留下当卜洪的徒弟更好。”姒昭语气依然温温和和,关怀仁善,不强求。 她给他什么,她都不需要。 她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用他没有的东西报答她。 明怜心绪复杂想到,似乎只有她自己才是他没有的。 13、困鹤 公子姒昭华贵万千,她与他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交集。 以身相许,未免太过卑劣。 可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报答于公子。 她身无所有,现在能够安安稳稳站在这里是受了公子姒昭的恩情。 颠沛流离多载,她习惯了被当成奴隶物件对待,不管主子是好是坏,奴隶们在主子眼中都是东西,轻拿轻放也好,摔来摔去也好,卑微奴隶的境遇没有人会关怀。 若没有公子姒昭的救助,她会死在某一处,世间无人知晓。 她想报答。 可公子温柔,不需要她的报答。 但月色带她脱离深渊,她必须报答恩情,只有报答了恩情,她才有奢望美好的自由。 否则,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配享受偷来的美好。 明怜看了一眼公子姒昭清逸矜贵如仙神的面庞。 即便只是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不被任何人使唤,不被任何人当成草芥……这都她都是偷来的美好。 明怜咬紧唇瓣,柔软的唇被咬破,她忽然轻轻柔柔地在公子姒昭面前跪下。 身段袅娜,神情清冷,浓丽的容颜却使得她与四周格格不入,太娇,太媚。 “公子,明怜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自己。”她垂着颈子,声音放软,眼眸视线盯着地面,不敢抬头,怕看到公子姒昭眼中露出厌弃。 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 即便对这世间再过不甘,她也一无所有,连用回报赠与美好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命太卑微。 公子姒昭没有立刻回答她。 明怜咬紧嘴唇,她的舌尖舔到了唇瓣的血腥味。 她咬着唇瓣,才没有流露出嘴唇的颤抖。 公子…….可能会一下子对她失望吧。 他救她,让她离开黑商,离开椽县长史,又带她来名士卜洪这里,让名士卜洪收她为徒,可她却想着用自己回报他。 真是卑劣。 但什么都不做,她无法心安理得。 明怜垂眼看到公子姒昭的靴子,他的衣衫与她此刻衣衫有着相似纹绣,典雅香气淡淡氤氲,分不清来自谁衣衫上的香气,香气只是在空气中纠缠着,轻轻凉风吹来,吹散,很快又交叠纠缠在一起。 明怜一动不动,跪着。 她低了颈子,身骨却清。 明怜想,公子姒昭不说话,果真是对她的话语感到了厌恶。 明怜收拢颤抖指尖,小心撩起浓密俏丽的眼睫。 姒昭半垂眼眸,情绪莫测地看着她。 那一瞬,明怜好像看到了与温润截然不同的公子姒昭,眼神是落在她身上的,不是旁物。 像是错觉。 接着,他望向明怜的视线,轻轻摇摇头,温和道,“明怜姑娘,你身子骨弱,莫要跪在这里。” 男人俯身,动作轻柔温和,将她扶起。 明怜微微怔忪,有点魂不守舍,像可以肆意掌控一样被他扶起来。 明怜知道,他拒绝了。 明怜没有因为这拒绝而产生什么怨怼,她只是更加觉得恩情深深。 他依然不会向她索要什么。 温润的公子姒昭甚至没有露出什么拒绝相生的厌恶,而是始终保持温柔。 “明怜姑娘,我虽然马上就会离开,但那女医会继续留在这里照顾你,你好好调理身子。”姒昭温和道。 明怜下意识看他,然后收回视线。 “好。”她点点头。 她袖中手指又攥了攥,出声,“只是公子……明怜若是不报恩,那良心不安。” 姒昭笑了笑,柔声,“我是王朝公子,救过数多黎民百姓,我已习惯如此。” 明怜半垂眼睫。 是啊,她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我救了你,你就好好地活着,好好对待自己,莫要让外人触碰你,可以么?”公子姒昭垂眼看明怜。 听到他的话,明怜一愣,她下意识点头,“好。” ……莫要让外人触碰她。 她听错了吗? 还是说,公子姒昭的意思是让她保护好自己,远离椽县长史那样的歹人。 想起之前的事情,明怜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 “……” 近来天气多雨,气候温差大。 离开名士卜洪的庄园时,寒意来袭,雨水没有征兆地降落。 噼里啪啦的暴雨突然,明怜一下子淋了一身雨,浑身湿漉漉,她虽有些冷,但没吭声,继续规矩跟着公子姒昭下山。 公子姒昭也淋了雨,卫士们递来伞,公子姒昭撑伞,衣衫带着湿漉漉的水珠,几绺湿意发丝黏在他无暇玉白的脸庞,他的唇色有些艳,不经心抬起眸看向明怜,明怜浑身一颤,忽然有种偶遇山间妖怪,妖怪勾引她的错觉。 男妖怪温温柔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怜姑娘,到我身边。” 他亲自撑着伞,明怜有点受宠若惊,心中感激公子姒昭的好心。 在公子姒昭的温润目光中,明怜主动落在他罗伞范围。 一条帕子递到明怜面前,明怜眸光氤氲柔和,她小心接住公子姒昭递给她的帕子。 “公子对明怜太好了。”她轻声,不知觉地嘟囔了一句。 说完,整个人小心地低头,默默无言地用公子姒昭递来的帕子擦拭纤细脖颈上的水滴。 雨声大,公子姒昭应该没听到。 而且,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他即便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在他眼中想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黎民。 短暂的调整后,一行人继续下山。 “谢谢公子。”明怜拿着帕子,跟在公子姒昭身旁,柔美的眸子看向他。 姒昭瞥她一眼,温温一笑,然后收回视线。 明怜不求他的特殊,她跟着公子姒昭。 雨水拍打在林间,名士卜洪养的几只闲云野鹤像是突然受到雨水的困扰而下意识挣脱。 洁白、清傲的飞鹤掠过云霄。 雨水细密,构成天罗地网。 公子姒昭嘴唇温温笑,视线落在那洁白无暇的飞鹤上,他漆黑眸子看到飞鹤被雨水拍打却坚韧飞起,不断逃离,公子姒昭皱了皱眉,像是不忍看到飞鹤被雨水侵扰。 明怜注意到公子姒昭的神情,她现在与他的距离太近了,就在同一处伞下。 他马上会离开,会继续属于他的生活。 而她现在,贪图地享受与公子姒昭最后的相处时间。 雨水湿漉漉划过伞的边缘,明怜与公子姒昭相似的衣衫都侵染着水,滴答落下。 雨的气息钻到人的每一个毛孔。 罗伞遮挡着头顶的雨,却无法遮掩湿漉漉的气息。 “公子,那鹤鸟会落下的。”明怜柔柔道,她顺着姒昭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温润公子的蹙眉神情,自然觉得他是怜悯,“雨太大,飞不起来,想来它们很快就会回到庄园。” 14、方向 到底还是淋了雨,受了寒。 回到驿馆时,明怜的身体就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她一个人撑着,没让人发现,灌了滚烫岩浆般的身体使得她头昏脑胀,思绪混混沌沌,凭借一口气躺在了榻上。 以前都是这样的,自己睡一觉熬过去。 明怜思路已经有些不清醒,自个抱着被子昏睡。 安安静静的环境、温暖舒适的床被、干净的房间……没有雇主或侍从管事的打扰,明怜觉得安心,剩下的熬过去就好了。 不必麻烦他人。 她哪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她闭着眼,昏睡。 明怜一个人悄无声息的,不主动喊苦头。 所以等女医过来惯常为她送药时才发现她发着滚烫的高烧。 女医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出去熬新药,等待药熬制好的过程中,女医去见了公子姒昭要告诉他明怜姑娘的情况。 一是因为医者仁心,在乎明怜姑娘的身体。 二是因为她收了钱财,替公子姒昭看着明怜,若有任何异常都与他禀告。 “哎哟公子,您快过去看看吧,她烧的不轻。”女医慌张禀告。 没成想,公子姒昭正在与一些从其他郡城赶来的人紧急商谈秘事。 女医看到里面的人身穿官服,气质威严,她心里一咯噔。 “成何体统,我看你的打扮是医者,病人有病找医者,公子图谋大事……”有人不愉道。 太子与公子姒昭的事与大潇政权更迭有关,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这事重要。 公子姒昭却起身,他深渊一样漆黑的瞳眸瞥向说话之人,眸色凉薄淡漠,语调不紧不慢,“孤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慢条斯理说话,看不出什么焦急,“余下之事你们自己商谈,若思路不清,无法商谈,就与我的卫士长庆谷商议。”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但方才斥责女医的官员总有一种脖颈上架了刀子的错觉,阴森森的。 公子姒昭尊贵,在场没人敢反驳他的话,他离去,众人在他身后对他行礼,流露出对上位者的臣服。 公子姒昭选择商议秘事,他根本不是一个完完全全温润的公子,野心昭然,阴鸷冷漠。 “……” 姒昭坐在明怜床榻旁,男人语气温润,轻声唤,“明怜姑娘?” 明怜意识模糊,她的身上都是薄汗,虽然昏睡了,但身体不受控制地流露颤抖。 她凝白细腻的小脸侵染浓烈绯色,好看黛眉蹙起痛苦的弧度,汗水大把大把顺着脸颊滑落,她纤细易折的指尖攥紧被子,呼吸破碎。 她一个人撑着,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倔强小兽。 姒昭的手指轻轻柔柔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他眸色深,当看到明怜如此痛苦模样时,他的神情就染了阴沉。 但他话语、动作依然温润,轻缓温柔。 公子姒昭为明怜擦了汗,然后端起桌几上新熬的药,慢条斯理。 他克制的行为像没有情绪波动。 “明怜姑娘,身子不舒服怎么独自撑着呢?”姒昭用汤匙舀起一勺深色苦药,苦药滚烫,他轻轻吹了吹,半垂眼睫,语气温和。 只是,倘若有人接触到姒昭此刻视线,就会深觉骇人。 男人漆黑瞳眸像望不见底,沉沉的,缭绕着无尽暗色,好像在静默等待迷途人跳进去的深渊。 明怜意识模糊,不知道公子姒昭的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一点点,亲自将汤匙中的药喂给她,她身体无意识作出反应,乖乖张开唇瓣喝下汤药。 对苦药不会抗拒,她太乖了。 公子姒昭放下汤药,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明怜唇边的药渍,眸色微思。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明怜,好像对着醒来的明怜一样,与她温和询问:“明怜姑娘,倘若是饲主祈愿,让暴雨把鹤的前路封锁,羽翼一点点打湿,让它只能回到饲主身边,你还希望让那只鹤回去么?” 明怜没说话,她现在也说不出话,只是昏迷,脸庞通红,汗水氤氲。 姒昭看她,俯身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 “你选择一人撑着,想来是不会同意的。”他轻声。 公子姒昭的话语落在明怜耳中。 昏睡之人辨别不清他话语中含义,只知道这声音来自天神一般的恩人。 她感受到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或者是,她在梦中要追逐抓住什么,指尖挣扎,无意识抓住了公子姒昭腰间的玉佩。 姒昭一顿,垂眸,眸色氤氲深意。 “你喜欢这个?”公子姒昭问。 明怜没回答,手指紧紧攥着他的玉佩。 患病昏睡之人是无意识的。 公子姒昭好脾气,没有因此而忽略她,继续问:“要拿走么?” 明怜攥着他的玉佩。 公子姒昭温温一笑,解开了腰间玉佩。 看着明怜攥紧他的冰凉玉佩,公子姒昭又是笑了笑。 他神情的阴沉消散了些,只是,他为明怜拉上被子时,在她耳边幽幽低声,“跟了我,我会与你不死不休。” 男人漆黑眸子中的清润温和不见,真实的暗色沉沉。 “……” 明怜醒来,头疼欲裂,身子骨沉沉的。 她愣了一会儿,意识才缓缓地清醒。 她昨晚回来后不久就发烧了。 明怜看了眼天色,还早。 她起身,感觉身体虽然沉,但是没太大痛苦。 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她发起烧来不会这么快好。 明怜看到桌上残留的空药碗,她拿起药碗嗅了嗅,与平时的药不同。 所以……是女医来了么。 明怜看到镜子中自己,她身上衣衫更换了,不仅如此,还有一件纹绣漂亮的裙裳放在座椅上。 她昨日穿的衣服都湿透了,穿不成,理应换新衣,只是这新衣是谁送的。 女医做的? 明怜有点疑惑。 还是说……是公子姒昭派人送来的。 明怜抿了下唇,又觉得自己多想。 她在昏迷中似乎听到公子姒昭的声音了,他温温柔柔地说让她跟着他,可怎么可能呢?公子已经拒绝她了,只是她的梦罢了。 明怜拿起摆放在座椅上的裙裳,没有别的衣服,她只能换这件。 明怜裙裳没换完,就听到外面有大动静。 她匆匆地把纤细腰上的带子系上,推开窗子,这里的视野好,能看清驿馆周围的情况,她看到公子姒昭的马车和卫士都在驿馆门口,一副要启程离开的样子。 明怜心情复杂,惆怅自然有。 公子要走了。 他都没告诉她离开的时间。 想到这里,明怜掐了下手心,眸色氤氲清澈。 公子姒昭的决定,自然是不需要知会她这个卑微之人。 他们本来就不会有交集。 明怜站在窗边,看着公子姒昭上了马车。 他为她带来诸多改变,带她离开深渊。 她想回报公子姒昭,只是现在的她太过单薄无法回报。 明怜对公子姒昭的车马遥遥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明怜任由窗子敞开,她简单地洗漱后坐下看书,就像公子所说,她现在应该好好对待自己,努力变得更好。 这样,也许可以前往都城,遇到公子姒昭,报答恩情。 名士卜洪收她为弟子了,她要好好地抓住机会。 * 公子姒昭的车马与精兵卫士们离开椽县。 路上经过名士卜洪庄园在的山头,卜洪派弟子快马送了封信给公子姒昭,一方面是说朝政,另一方面是说公子姒昭推荐的徒弟明怜,说后续之事都安排妥当了,会派人接她去山上住。 “公子,您真的要让明怜姑娘去当那卜洪老头儿的弟子吗?”庆谷骑马跟在公子姒昭马车旁,闲谈,“那太无聊了,枯燥极了。” “卜洪为人清高正直,明怜姑娘成为他的徒弟,不会在椽县受欺负。” “不过明怜姑娘不是要开店么?”庆谷沉思,“如果她成了卜洪的徒弟,那就不太方便了。”名士和商人还是有沟壑的。 “万事不能两全其美。”姒昭温温道,“何况,若她留在椽县开店,岂不可惜。” 庆谷想到明怜姑娘的模样和性子,没想太多,从表面上看,谁不觉得公子姒昭仁善呢。庆谷点点头,“公子您说的对,明怜姑娘值得更好的,这么看来,成为名士卜洪的徒弟也好,未来海阔天空。” 孤傲的鹤从名士卜洪的庄园中飞出,鸣叫嘹亮,姒昭撩起车马窗帘,漆黑的眸子盯着飞鹤。 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倘若明怜姑娘留下,她这般清丽,好性子,身后自会有追捧之人,会有新的容身之所。 而他温柔地抚过鹤的易折羽翼,悄然改变她的方向。 姒昭脑海中想起明怜的模样,他指尖动了动,向马车丢在后方的椽县方向望去。 片刻后,车马窗帘合拢。 另一边,公子姒昭走后不久,明怜从床被中发现了一块玉佩。 明怜几乎忘记呼吸,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 梦境与现实重叠,她昨晚确确实实从公子姒昭那里拽来了一块玉佩。 15、生气 明怜摩挲拾起的玉佩,睫羽微微颤抖。 记忆忽然像潮水一样回归,昨晚她从公子姒昭腰间衣衫拽下这玉佩,死皮赖脸地占为己有,公子姒昭温温柔柔地把玉佩送给了她。 他昨晚确实来过,守着发烧的她。 这不是她做梦。 但是....... 明怜攥紧玉佩,感受着玉佩冰凉的纹路硌着手心。 昨晚她似乎听到公子姒昭与她说什么不死不休,男人说这话时,眼眸并非对待良人的缱绻温柔,而是一种幽暗的情绪,像深渊一样,淡漠惑人,没将人放心上,但出于一种偏执要攥在手里。 明怜蹙了蹙眉。 是真的吗? 公子姒昭怎么会对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真假难辨,明怜揉了揉肿胀疼痛的脑袋。 也许是她混淆了,可能是她做梦,或者是她意识模糊弄混了公子姒昭的话语。 毕竟,公子姒昭已经离开了,他没有任何与她的挽留,连道别也没有。 他是高贵的王朝公子,他怎么会对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是她自己将月色的温柔恩惠和身后的深渊混淆了,所以才会有如此荒谬的混淆。 明怜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天地辽阔,她太卑微,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公子姒昭手中,所以,公子姒昭离开后,以后也许她再也见不到这位给了她莫大恩情的公子了。 明怜将玉佩小心翼翼收好,这玉佩质地极佳,倘若卖出去,她就能得到不愁吃穿的银两,但她不会这么做,她想靠自己,一点点得到自己想要的。 明怜继续翻看书籍,她心底承认自己有着不甘心。 窥探了一丝光亮后就想得到更多的光亮,这样的心思被她不断压下。 “……” 下午,名士卜洪那边来了人,说要接明怜去山上住。 明怜没有什么行囊,很快就收拾好了。 接她的男弟子却皱皱眉,道,“女子就是麻烦,这么慢。” 明怜微顿,淡淡瞥他一眼。 前往车马的路上,男弟子撇撇嘴,又嘟囔着,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酸溜溜道,“别人拜为名士卜洪弟子都要经过重重考验,这次倒好,来了一个靠着脸举荐过来的……” 明怜忽然抬手,拔出男弟子的佩剑,刀剑铮鸣,男弟子吓了一跳,“你、你做甚么!?” 明怜的剑仿佛指着男弟子,男弟子惊恐又愤怒,“你心性也忒差了,我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 但接着,明怜没有把剑指向男弟子,而是横在自己的脖颈旁,她眼眸清泠泠,不紧不慢道,“师父派你来接人,并没有让你随意议论。” 男弟子看着明怜那纤细脆弱的手握着剑,她力气不够,剑身抖动几乎要划破她的喉咙,男弟子慌张,“你、你快把剑放下!” 明怜握着剑,静静看男弟子,“你不能让我出事,对么。” 男弟子焦急冒汗,“女郎,快把剑放下吧。” “师父派你来接我,也就是说,护着我去山上的。”明怜平静道,“师父都不介意收我为徒,你介意那么多做甚。” 男弟子顿时赧然,“女郎,对不起,是我错了。” 明怜这才把剑放下,她指尖颤抖,掌心被剑的重量压出红痕。 残留的重量好像在告诉她,她要努力前行。 “……” 之后,明怜到了名士卜洪的山头,以名士卜洪弟子的身份生活,不过,名士卜洪的弟子数量众多,她没有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名士卜洪一视同仁。 因为女郎的身份,起初,她常常被其他弟子误会,觉得她肯定吃不了清修的苦,但明怜性子傲,一直撑着,渐渐的,名士卜洪的弟子们对她刮目相看,她学习的速度也快,慧性高,差的只是曾经多年的空白。 明怜就这么在名士卜洪的山上过了一年。 这一年,她学了很多,牢牢抓住公子姒昭给她的恩惠,不断提高自己,一点点让自己变得更好,修身立命,凭借真材实料,成为名士卜洪信任的弟子。 同时,这一年的期间内,大潇王朝的政权也发生了莫大变化。 太子昏庸,常常惹是生非,天子对其一忍再忍,但太子勾结地方败政官员,收受贿赂任由民脂民膏被剥削的证据暴露,其中不少百姓遭受的悲苦之事,民怨难平,天子把太子关了禁闭。 公子姒昭暂代太子处理朝政,政务清明,并以商谈的方式平息了外族入侵的风波,百姓皆称赞。 一年后,大潇王室广招天下人才,求贤令颁布,名士卜洪出山,应诏令前往酆都。 明怜跟着名士卜洪,本来,她身子弱,还是女子,且名士卜洪到了酆都必有诸多朝政漩涡……明怜本来是不可能被名士卜洪带上的。 但这一年她很努力,悟性又高,名士卜洪有点惜才怜才,当明怜恳求名士卜洪带上她前往都城的时候,名士卜洪应了。 她就像一只飞鹤,抓住每一次天晴的机会,想要振翅高飞。 “……” 都城酆都繁华,地方椽县完全不能比。 名士卜洪为人清正,没有过于豪华的马车,只有一个年老红马和摇摇晃晃的马车,明怜和另外的一些弟子跟随着名士卜洪。 都城繁华,四周乱花渐欲迷人眼,她的视线却掠过去,直勾勾地看向王宫。 王宫在酆都中心,巍峨庄严,由禁军镇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尊贵逶迤的王城……帝王之家的王宫子弟打小就在此处生活。 明怜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 一辆高大车马驶出王城,华盖璀璨奢侈。 上将军庆谷身穿盔甲,骑马跟随车马。 “公子,关内侯招了,此次求贤令颁布被阻挠造谣的事件中有他在从中作梗。” “他说……他对不起公子曾经的帮扶,一时间利欲熏心,做了错事。” 姒昭在马车帘帐后温润笑了一下,声线矜贵悦耳,即便看不到面庞,也能勾勒出公子俊美的面庞。 他没什么情绪,像是闲谈,悠悠温和,“兜兜转转的,还要用多余的事情打探孤的意图,想要孤的原谅,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就算把全部身家送上来求着孤,也没有用。” 男人的声音温和,庆谷却起了一身寒意,感觉阴森森的瘆人。 得罪了公子姒昭,关内侯没有任何回头路,是死路一条。 这一年,庆谷依然追随着公子姒昭,最开始是觉得公子姒昭为人温润,能力出众,于是跟随,但这一年过后,庆谷对公子姒昭的衷心趋向于臣服意味。 公子姒昭狼子野心,他的温润是表皮,实则行事狠戾如疯子一样。 得罪他的人都会被他消灭。 他身边一直无人,亲密的朋友、爱人……统统没有。 庆谷之前以为是他忙于政务,无暇处理,现在却知晓是因为公子姒昭性情薄冷,外人进不到他心里,也厌恶于有人接近他,他始终保持着无暇不可亵渎的外表,因为他过于冷漠与高高在上。 想到关内侯为了讨好公子姒昭自作聪明地为公子献了几个娇滴滴美人,娇美人一个比一个大胆,都藏着下.药蛊惑公子姒昭的使命来,诱惑无边,没几个人能把持住。 公子姒昭温润笑,几个娇美人觉得有希望,但随后,妄图扯开公子姒昭衣衫进行多余手脚的美人被公子掐住,一个个咽了气。 上一刻公子还带着温润的笑意,下一刻就因为越界而变得漠然冷厉,漆黑瞳眸阴沉沉的。 骨头咔嚓拧断,公子姒昭眼中漠然,好像看的是物件而不是死去的人。 庆谷觉得骇人,公子姒昭温润的面庞下犹如恶鬼般冷漠残忍。 庆谷想了想,汇报调查的消息,“那关内侯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知道公子您之前在椽县救了一个女子,所以才献了美人。” 公子姒昭身边没有女人,关内侯打探到一年前的事情后选择如此做,估计是觉得公子姒昭还是能被女人捂热的。 但没想到公子姒昭如此无情。 “私自打探孤的消息,罪加一等。”公子姒昭轻轻淡淡的声音从帘帐中传出,辨别不清情绪。 一直跟随公子姒昭行事的庆谷却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 16、浓烈 强硬的马车横冲直撞,不顾街道百姓喧嚣咒骂,马车上的长脸少年神情跋扈,“贱民!都给我滚开!” 大道上的马车躲闪不及,被他冲撞擦碰。 名士卜洪所乘马车的年老红马脚程慢,来不及掉头躲闪,那纨绔弟子的马车径直撞在名士卜洪的马车上,轰的一声。 “老师!” “老师!”门客们慌张担忧。 名士卜洪的身体撞在马车上,受了伤。 纨绔子弟蔑视地看了看名士卜洪的破旧马车,心知这又是因为求贤诏令进入酆都的外来人,“乡巴佬。” 纨绔子弟没有任何道歉的意味,名士卜洪的门客们愤怒,“当街纵马横冲直撞,应被司寇府擒拿。” 此纨绔子弟乃关内侯的儿子郎良才,得了太子的恩惠与太子交好,近来公子姒昭带头颁布求贤令,他们这些酆都老贵族的权势被减弱,郎良才倍感生活不便,本来父亲为他举荐好的朝中要职也因为求贤令而取消,心情不好正当街发泄。 “擒拿我?哼!我父亲是关内侯,我与太子交好,而我父亲与公子姒昭交好,无人能擒拿我。” 明怜扶着名士卜洪,闻言看过去。 她视线有些冷。 “……” 前往司寇府的路上,经过集市。 数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中间有喧闹。 “公子,那边好像有车马冲撞在一起了。”庆谷沉声。 姒昭瘦削骨感的手指撩开车马窗帘,冷白的手在光线下透出剑锋光辉般的冰寒锋芒,矜贵的声线淡淡,“我们过去看看。” 另一边,名士卜洪的弟子们都是愤怒,却被名士卜洪警告,“徒弟们,此地是酆都,我们应小心行事。” 酆都一旦踏入,就踏入了朝政漩涡。 不是简简单单的争执可以解决的。 “老师,那我们快些带您去医馆。”明怜收回视线,柔声细语。 名士卜洪颔首,看着明怜时苍老眼中神情放心。 不得不说,在审视度局上,明怜这小姑娘比他的弟子们反倒是好上不少,弟子们大多出身优渥,年纪轻轻心气盛的人,徒弟明怜与他们的经历都不同。 明怜等人要离开。 “呸,有狗在仗势欺人。”离开时,门客中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那纨绔弟子。 “哼,你们冲撞了我的马车,还没赔偿呢,想走?没那么容易。”郎良才示意侍从们拦住名士卜洪及其弟子们。 “赔偿?是你的马车先撞上我们。”门客中有人生气对质。 “够了。”卜洪苍老的声音严肃,“先离开。” “老师?此等不公怎能忍下?”门客不甘。 “你这老头是这群乡巴佬的主人?”郎良才不以为然看过去,忽然注意到名士卜洪身旁的明怜。 觊觎、贪婪的视线顿时落在明怜身上。 “这么大把年纪了,身旁竟有如此清丽的小倌,啧啧啧,世风不古。”明怜穿着宽松服饰,遮掩了袅娜娇媚身形,门客弟子打扮,郎良才误以为明怜是男子。 明怜浑身恶寒,她垂头,不理会纨绔子弟的视线,继续搀扶名士卜洪。 “老师,您小心。”明怜扶着名士卜洪躲开一个破碎马车的裂木倒刺。 马车已坏,接下来去医馆看来要徒步过去,这个过程中要照顾好老师才行。 明怜心中思量着。 然而,纨绔子弟从马车上跳下来,拉开手中厚重鞭子,啪地拍在地面。 “别走啊,本少爷还没让你们走。” “毁了本少爷的马车还想跑?!拦住他们!”纨绔子弟吩咐。 名士卜洪的门客们被纨绔子弟的侍从们抓住。 天色暖亮,明怜却觉得寒冷。 名士卜洪气的发抖,想要说话阻止,但是身体受伤,年老的身体发出沉重痛苦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老师,我们去医馆。”明怜赶紧扶好名士卜洪。 她低垂脑袋,发丝半遮中的面容美丽惊人。 她没理会纨绔子弟的觊觎恶言,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情绪如冷淡的水,带着与世独立的清绝。 明怜扶着名士卜洪,慢慢走。 “师兄们,师父状况不好,大家先走。”她对名士卜洪的其他弟子们说。 她目色清凌凌,身形单薄,肌肤凝白如水中清澈莲花。 姒昭的视线遥遥落在明怜身上,她单薄身形在宽大衣衫中,不容进风尘。 公子姒昭凝眉,显然对那边闹事的情况感到不悦,抬了下瘦削冷白的手,手势果断杀肃,示意卫士们赶过去。 “走什么走,本少爷还没有听到你们的道歉。”郎良才心中对求贤令窝着火,对这一大群外来者不依不挠。 “你简直目无王法!”有门客愤怒道。 多次离开被阻挠,对方无理取闹,门客火气直升。 名士卜洪身体疼痛,咳嗽着,艰难出声,“这位小友,做人留一线。” 朗良才深受太子影响,只觉得自己天生高贵,自然不会听劝,他抬起手中鞭子,带着嚣张跋扈,正要抽向卜洪。 明怜下意识护住老师。 然而,电光火石中,朗良才的鞭子忽然停住,他神色飞过慌张,喊侍从们先收手。 明怜觉察到动静,她看过去,见有扈从车马从远处行进而来。 朱轮华毂,扈从众多,百姓纷纷避让,流露出尊敬神情,来人身份不凡。 明怜心砰砰砰跳动,却低下头赶紧扶住名士卜洪,孰轻孰重,她在心中飞速掂量好,一遍遍克制,要趁着那纨绔子弟不敢动手的时候带老师离开是非之地。 朗良才见到公子姒昭的马车路过,心中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闹事,喊侍从向明怜一行人施舍般扔了钱两,息事宁人,“算你们运气好!收着吧,乡巴佬们。” 但没想到,公子姒昭的车马扈从转了方向,向这边行来。 “该死,怎么回事。”朗良才有不好的预感,让侍从赶紧回来,想要驱车离开。 听从公子姒昭命令的魁梧卫士们带着煞人气息抢先一步,卫士们拦住朗良才的侍从。 公子姒昭下了马车。 男人肤白貌美,姿仪修雅,容如夭夭桃李,仿佛映照浓墨深夜的华光皎月。 他身后扈从众多,眉宇间缭绕漠然,漆黑眸子照不进光亮,却在眨动眼睫后,眸色温润,顾盼含笑,如春风拂柳。 名士卜洪被公子姒昭的卫士们扶住,明怜顿时轻松。 她睫羽轻轻颤抖,想要打量公子姒昭,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公子尊贵。 明怜心中划过想法。 他依然是尊贵之人。 而她还是一个会被欺凌的卑贱人物。 她能看到他,没彻底分开,但是还不够接触他。 他的出现也是一种偶然的恩赐。 如果公子姒昭没有恰好路过,想来就不会知道她来到了酆都,但也许公子……已经忘了她是谁。 公子姒昭对她而言是天神一般的恩人,但公子姒昭帮扶过的人却众多。 但明怜的思绪被一道温润声线打断,公子姒昭走到她身边,他冷漠碾过地面朗良才丢下的银钱,温温和和地对明怜道,“明怜姑娘,你受惊了。” 明怜一愣,抬眸看公子姒昭。 “公子,还记得明怜?”她唇瓣张了张,有些不可置信。 公子姒昭唇角笑意温柔,清润覆盖在他漆黑眸子,遮挡眼底惯常冷漠阴戾的幽暗,带着笑音,温和道,“自然记得,怎会忘记,莫非明怜姑娘觉得我是薄情寡义之人么。” 他抬手,轻轻柔柔地扶正了明怜发上歪斜的簪子,顺手之劳,动作克制,没有停留,很快分开,神情温润无暇。 明怜看他,但公子姒昭的视线没有在她身上逗留。 男人很快侧首,微微拧眉,眼中倒映的是车马互撞的杂乱情景。 明怜掐了下手心,她想,对于公子姒昭而言,只是偶遇。 如果让公子姒昭知道,她存了一份心思是特地来酆都报恩的话,那对公子姒昭而言,他并不会放在心中,只是她自不量力。 明怜垂眼,暗暗思索。 “你、你们认识?”朗良才慌张道,胆寒的厉害,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做了错事。 他父亲关内侯常常念叨着公子姒昭可怕,与公子姒昭面对面时,朗良才一点也不敢造次。 庆谷嫌弃道,“还关内侯的儿子,小子,大老远就听到你给你爹惹事,你爹之前给你擦了多少屁股,还不知道悔改,现在你爹已经被押入司寇府大牢了!你今天犯了事,也去司寇府待着吧!” “什、什么?我爹他被关了?!”朗良才深觉糟糕,脸色青白,接着,他忽然踹走侍从,翻身上马,拿起鞭子抽打在马匹上,竟是要直接跑了。 然而马匹周围一众骇人扈从,本就不安,朗良才的鞭子没个轻重,重重的抽上去,马匹受惊,不仅没有待着他跑,而是横冲直撞。 马匹神情狂躁,蹄子高抬,那横冲的力道若撞在人的身上,人的血肉必然会遭受莫大痛苦。 “救、救命!!”朗良才惊恐大声。 狂躁的马匹横冲直撞,这样下去会造成众多人的受伤,围观的百姓慌张退散,却因为聚拢而跌跌撞撞在一起,互相受伤。 马匹冲向明怜等人。 马匹嘶鸣,高抬的身子洒下黑暗的阴影。 明怜下意识推开公子姒昭,“公子,小心!” 如果用她的受伤换来公子姒昭的安全,那也算是报恩了。 而且,她身份轻微如浮萍,在这世间不足为重,大潇朝政却不能没有公子姒昭,他那么尊贵。 明怜没有任何犹豫,选择牺牲自己。 但……她没推开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抱她入怀,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点阴森,像是生气,明怜再看,心惊肉跳,他身上有阴戾骇人的杀意,他单手拔剑,径直刺向狂躁马匹,马匹嘶鸣,姒昭华贵袖角滑落,他有力结实的手臂绷着青筋,狠戾的,马匹的血落满他半身,明怜闻到腥热味道。 马匹坠落在地,朗良才摔的不能动弹,恐慌哆嗦,卫士抓住朗良才。 慌张混乱的百姓被卫士们疏散好,减少人员受伤。 公子姒昭半身染着血,皎皎温润容颜在血色中有阴鸷感。 他单手搂着明怜,因为刚才在马匹下护着她。 也许因为刚才情况紧急、危险,所以他的搂抱极其用力,力道浓烈。 明怜颤抖着指尖,细微地拽了拽他的胳膊,“公子?” 17、执念骇人 男人的怀抱滚烫,明怜感到怔然意外,他的衣衫冰冷,但怀抱却是热的,浓烈的,明怜鼻尖充斥着血腥味。 她轻轻扯了下公子姒昭的袖角,公子姒昭没有反应,明怜以为他没有注意到,她的指尖搭在公子姒昭的胳膊上,微微攥紧,但又小心翼翼地松开。 “公子,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明怜关心问姒昭。 “无碍。”他嗓音温和。 姒昭这才松开明怜,他从旁边的扈从那里接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手指慢条斯理擦了擦染到白玉脸庞的血迹,血一点一点染红干净的帕子。 明怜就站在他身边,她抬眼瞧公子姒昭,接着低头,出于一种卑微,报恩的心情,明怜如水眼眸情绪不起波澜,将自己的位置放得低,柔柔道,“其实,公子的性命才是重要的……” 她嗓音柔弱娇娇,但性格一点也不弱,语气中带着不肯改变的执拗。 “害怕么?”公子姒昭打断了她的话。 明怜一顿,她察觉公子姒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掀起眼帘望向公子姒昭。 姒昭眸光温润,像无暇美玉在温暖日光下流转的光华,一切波澜都是温和的。 他的一切暗流涌动藏在眼底。 明怜看着他,她的眼神清亮,点了下头,“怕。” 怎么会不怕呢。 她不骗自己。 当狂躁的马匹横冲直撞而来,力量悬殊,她是害怕的。 明怜掐了掐手心,美目看公子姒昭,“但有公子在,我可以不怕。” 公子姒昭将染满血的帕子递给扈从。 他对明怜温润笑了笑,看上去没什么波澜。 明怜的心脏跳的快,低头,更是掐紧自己手心。 接着,明怜听到姒昭对她温声,“明怜姑娘,我会派卫士保护你们去医馆。” 他克制,有礼,态度温润如一年前,不带什么情绪波澜。 明怜咬了下唇,睫羽遮盖眸色。 接着,公子姒昭一行人还要去司寇府,明怜等人与他们分开。 在马车中,公子姒昭丢了染血外衣,披了深色宽衣,纹绣华贵,他修长玉白脖颈与精致锁骨残留着没擦下去的血色痕迹,与深衣交叠,阴鸷诡谲。 “公子,没想到能与明怜姑娘重逢。”庆谷骑马随行道。 “路途遥远,她来酆都辛苦了。”姒昭不紧不慢道,车马中,光线昏暗,他垂着浓密睫羽,漆黑眸子在睫毛阴影中更是幽深寂静。 庆谷看着阖上的车马窗帘,无法猜出公子心情。 只是,庆谷现在不会将公子姒昭当成是一位纯粹良善温润的郎君。 “公子……当时您让名士卜洪收她为徒,就想到她会来酆都么。”庆谷小声。 若是如此,明怜姑娘在公子姒昭心中应该是特殊的,可公子姒昭为何多此一举,他完全可以直接带上明怜姑娘,毕竟,他带上她,明怜姑娘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公子姒昭却笑了一声,“孤又不会预言,明怜姑娘是否到酆都,是她自己的意愿。” 他不强迫。 他的执念骇人。 在她踏入罗网前,他不强求。 * 明怜和名士卜洪的其余弟子们护送着名士卜洪到医馆,名士卜洪年老,受伤后不便行动,暂时在医馆供病患居住的屋舍住下。 一阵忙忙碌碌后,明怜到医馆药房为名士卜洪抓药。 她性格好,容颜美丽,医馆中人对她态度好,明怜柔柔笑,拿了药后正准备把药送过去,但有一个人鬼鬼祟祟拦在她面前,“是你么?明怜?” 明怜身体一僵,她下意识护好手中的药。 来人形容狼狈,衣衫脏兮兮的,方才是在拿一些廉价的药材,明怜到药房时,这人立刻注意到了明怜,但不敢确定,明怜穿着门客的衣衫,雌雄莫辨,这人打量了好久,在明怜要离开的时候赶忙拦上。 明怜看来人一眼,匆匆别开视线,“我有伤患要照顾。” 她要离开。 听到明怜悦耳清丽的嗓音,来人挡着她,眼中露出亮色,贪婪的亮色,“你果真是明怜,你可真是越发好看了。” 明怜抿紧唇瓣,继续离开。 这人出现的时候,明怜的思绪空白瞬间,阴冷的感觉攀附她的骨头,她努力抑制住颤抖。 她对这人熟悉,他是明家一个亲族旁系的当家。 最开始,明家没落,明怜成了贱奴后被尚有些亲缘关系但没有受到波及的明家旁系收养了一段时间。 虽说是收养,其实是在那明家旁系做奴隶。 那明家旁系家风一般,明怜在旁系家中时常遇到任意打骂,且有曾经嫉妒本家风光的人落井下石,明怜的日子过的并不好,何况她当时年纪小,刚刚从天之骄子坠落,更是备受蹉跎。 后来,明怜初初长大,美丽的容颜初有轮廓,旁系家中竟有人动了心思,年纪虽小,但也来了月事,已经够格了。 某天,旁系家中有人喊明怜到房中,欲行肮脏。 明怜发狠挣扎,用簪子将人的血肉刺破,逃离了厄运,她下意识自救,恐慌告状上去,但没想到,旁系当家及一众人却对她的遭遇不以为然,或者是觉得她没有反抗的资格,他们收留了她,她反抗什么。 后来,明怜性子倔,刻意做了很多事惹怒他们,这家旁系不喜她,把她卖走了。 之后,明怜就与他们没有了交集。 倒没想到他们如今如此落魄。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了酆都,但当时满身金玉的当家都像恶臭的乞丐一样,显然这些年他们越来越没落。 只是小时残留的恐慌、不甘、恨意永远无法磨灭,明怜心中恶心翻涌,不理会这人的拦阻攀亲。 “明怜,你出现在酆都,现在是什么身份?” “做什么活计?帮帮我们吧,你可是明家人啊。” 明怜冷冷道,“我与你们已经没有瓜葛了,你再拦截我,我就喊卫士了。” 她眼中冷意定定,来人缩了缩脖子,没继续拦明怜,只是眼神一直跟着她。 明怜脚步加快,她感觉身后的视线消失后才松了口气,手搭在墙壁边缘脸色煞白。 明怜心中有无法压抑的恐慌,好像有深渊再次在她脚下裂开。 她步入酆都,遇到公子姒昭……这一切似乎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曾经失去联络的明家旁系再次出现,仿佛深渊中传出的呼唤嘲笑声,让她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配。 她害怕变好的这一切被打翻,摧毁。 明怜颤抖手指,从袖中取出一块质地极好的玉佩,玉佩上的纹路干净,没有任何污垢,常常被明怜用指尖细细擦拭。 她指尖摩挲这块属于公子姒昭的玉佩,攥紧。 明怜深深呼吸,清冷眸子渐渐有决心攀附,她不断压制的,那些卑劣的心思再一次无法克制地萌生,扩大。 18、拽着她 明怜带着跌打损伤的药回到名士卜洪在医馆中休憩的居室。 进了屋,明怜看到站在名士卜洪身旁的男人。 本来前往司寇府的公子姒昭出现在医馆中,与名士卜洪不紧不慢谈着话。 公子姒昭穿深色衣袍,背对着她,墨色的发不透光亮,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肌肤煞白,没有带笑的唇角透出凉薄阴沉,他玉白瘦削的手指戴了翠色扳指,显得冷厉尊贵。 明怜眼睫微微颤抖,脚步轻轻,纤细袅娜的身体在宽松的门客服饰中仪态端正有风骨。 算算时间,公子在司寇府的事情大抵处理完了,而公子姒昭与名士卜洪相熟,公子姒昭会折返回来看望受伤的名士卜洪,无可厚非。 “老师,药拿来了。”她将药放在桌子上。 匆匆把药放好,她下意识理了理发丝,刚才她行走的狼狈,脸色想来不好看,明怜撩起耳边鬓发,指尖白皙纤细,碎发垂落,带着几分破碎,她睫毛轻轻颤抖,咬了下唇,余光瞥向公子姒昭,带着一分试探,但她进来,他没说什么话,毕竟,他与名士卜洪的事情更为重要。 明怜心中思量,觉得就算想要触及公子,也不应该打扰公子的正事。 于是,她低垂眼睛退下。 进屋送药的过程中,明怜始终低着脑袋,尽量遮掩脸上神情,她美丽的眼睛泛红,方才在外面独自整理情绪时,有忍下的泪花氤氲过眼眸中,欲哭未哭,鼻尖也红红的,只是她忍着,没有暴露太多情绪,不断压着自己的泪水,用清冷的态度面对事情。 不过面容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明怜不打扰屋内商谈的政事,轻手轻脚退下。 门关上,公子姒昭瞥了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公子图谋大事重要,不必为老夫担心,老夫这身子骨硬朗着,小伤而已,歇息几日就好,且不可因为老夫的事情误了公子的大事。”名士卜洪苍老的面容带着红光。 公子姒昭折返回来,说计划如一年前,名士卜洪会登上丞相之位,助公子姒昭登上主位,一改大潇国政。 名士卜洪与公子姒昭商谈了一些政事,姒昭垂着眼,始终有点漫不经心,姒昭瘦削手指转着指骨间的冰凉扳指,神情像是在想什么。 名士卜洪心想,公子姒昭有野心不假,但与利欲熏心夺得天下的野心不同,公子姒昭的野心幽幽的,像暗中掌管群山的野兽,不主动暴露什么,好像无欲无求,可他行事狠戾,朝着政权收拢的方向发展,所以,他的冷淡就像一种天生的掌管态度,不带什么人味,轻飘飘地将世间的事物当成物件,谈起政权,不是急哄哄的,而是冷静的,漫不经心的。 名士卜洪琢磨不透这位公子姒昭的身世怎会养出他的性格,当公子姒昭出现在天下人眼中时,他就是众人眼中的公子姒昭了,一位深受天子宠爱,温润有礼的王室公子,他的父亲是天子,母亲是宫中一位温良贤惠的贵妃。 这样的公子,本会安安稳稳地过着顺遂的一生。 可他的性格却不是真的温良清润,而是矛盾的,带着阴沉的狠戾。 “......” 不过,公子姒昭心不在焉的态度明显,名士卜洪咳了咳,虽然公子姒昭思路清晰,不影响政务的商谈,但如果未来要成为公子姒昭衷心的臣子,那有一些话和面子还是要做的,不是吗。 名士卜洪用苍老的声音尊敬询问:“老夫瞧着公子摆弄手中扳指.......公子这扳指有特殊之处么?” “特殊?”公子姒昭唇角绽放一抹温润笑容,他将扳指摘下,扳指染了血,他如深渊一样的黑色眼睛氤氲阴森,“若说特殊,那就是孤戴着这扳指在司寇府杀了关内侯。” 关内侯的儿子朗良才被他命人押在旁边,公子姒昭存了阴狠惩罚的态度,让朗良才瞪大眼睛瞧着。 他戴着扳指拉起弓弦,结实的肩臂有力,箭从他瘦削玉白的手中亲自发出,狠戾不留情面,将叛徒关内侯处死。 那弓箭是他用来在山林中猎捕飞鸟所用,很趁手。 然后他在司寇府又做了一些惩罚朗良才的事,扳指染了血。 扳指么......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公子姒昭停下摩挲扳指的动作,他淡淡想,只是手中有这个物件,趁手用了便是。 公子姒昭忽然摘下染血的扳指,随意丢到桌子上。 “你喜欢这物件,那就拿去。”公子姒昭对名士卜洪笑了笑,带着上位者的施舍。 “公子的东西,老夫怎敢收下。”名士卜洪恭恭敬敬,他向来清正廉洁,追随公子姒昭也是出自对他帝王之才的追随而不是因为钱财。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扳指烧了。”姒昭漠然道,声音凉薄。 染了血,带着瑕疵的东西就脏了,他不会拿回去。 公子姒昭喜欢纯粹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物件。 只是世间少有。 接着,公子姒昭与名士卜洪暂道离别,离了房间,吩咐卫士加强王宫的守卫。 卫士们喊诺,背后的操纵心知肚明,在暗中流转。 公子姒昭掌管的卫士在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城禁军中,无知无觉,慢慢的,将王宫政权纳入掌控中。 临近傍晚,医馆中负责烧纸晚膳的厨子正在处理鲜活的鱼,鱼离了水桶中的水,在案板上挣扎着跳了跳,想在干涸前挣扎着求来一线生机,厨子捏住鱼的身体,泛着冰冷锋芒的菜刀发狠敲断活鱼的脊柱,鱼的身体瘫软,失去逃脱的能力,变为刀俎上任由摆布的鱼肉。 公子姒昭谈完政事,离开医馆。 * 明怜离开名士卜洪暂居的屋子后没有乱跑,她与师兄们待在一起,静静翻看书籍。 师妹面容娇美,脸蛋小小的,脆弱怜人,与明怜相处久的师兄们都知道她脾气好,他们与她的关系也好。 气氛融洽,明怜的心跟着翻看书页的声音慢慢静下。 过了一段时间,有师兄过来与她说,“明怜师妹,有人找你。” “找我?”明怜微微蹙眉,“什么人?” 师兄想了想道,“穿的很干净,很有礼貌,好像一个商人,说他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不过,明怜师妹,这人有些古怪,如果你不想见,那就算了,我们打发走就行。” 明怜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感觉慌张,把书籍轻轻合上放好后让师兄带着她去见那所谓的商人。 “明怜姑娘。”之前在药房偶遇的明家旁系当家又来了,几个时辰过后,他变得有模有样。 “有的事情,明怜姑娘应该不方便让外人听到。”旁系当家对明怜道。 明怜掐了掐手心,她冷冷看着旁系当家,不被他干扰,“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与我直说就好。” 在这里她周围有认识她的师兄们,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她的师兄们能帮她。 “算了,我要谈的事情重要,明怜姑娘,我们下次再说。”旁系当家却道,他不经意拿出一张纸,“哎,不过这上面写的东西保不准会让什么人看到。” 那张纸上的字迹熟悉,是明怜的,但笔锋尚且稚嫩,那时她年纪尚小。 明怜忽然想到了过去的事情,脸色变得难看。 在明家旁系时,年纪较小的她当时险些被拉到床上,晃晃夜色中惊恐逃跑,第二日颤抖着告状上去,可明家旁系掌事之人包括这当家在内逼她道歉,让她不要污蔑亲族家风,甚至逼着她写下所谓的忏悔书,写她鬼迷心窍,不知好歹,浪.荡勾引。 “.......” 明怜脸色难看至极,她看了看四周对她关心的师兄们。 她不想暴露。 不想让大家知道她的卑贱。 明怜折回去,拿了一把剑,对旁系当家淡淡道,“我与你谈。” “哼,量你也不敢。”旁系当家看了眼她手中的剑,只当是恐吓,不以为然,倒不是不害怕剑,而是酆都王城,法治森严,明怜要是私自对他用什么刑,惨的是明怜。 明怜离开师兄们,但没有到偏僻的地方,而是在医馆某处人多之地停下,“说吧,你拿了药后又回来,想做什么?” 旁系当家挤出笑,像是在攀好,“我就说,你就是明怜,果然是嘛,我没看错。” 明怜冷冷看他,“你想与我说什么?” “你是我们明家人。”旁系当家道,笑着,眼睛滴溜溜打量明怜,看着她的美貌,利用她的打算在明晃晃展现着,“我们收养过你,后来我们这一族到了酆都,做生意受了点损失,日子不好过,才让你看到了拮据的样子,不过我们这一族还是很团结的,我这不就赶紧换了新衣裳来见你吗。” 之前太子招罗商人们一起共谋大事,结果太子昏庸,投进去的银两全都砸了,这支明家旁系赶到王城酆都本来是想投靠太子做大事,但时势变迁,这支旁系没落了,在酆都苟延残喘。 “你既然来了酆都,那就回明家吧。”旁系当家假装亲善,“你辗转多地服侍外人,想来过的辛苦。” 明怜攥紧手中的剑,视线越来越冷,她承认,心中有杀意,她清冷的声音带着寒冰,“我跟你们已经没有瓜葛了。” “别这么说,你终归是明家的人。”旁系当家搓了搓手,“我之前见你拿的药很昂贵,都是好东西.......” 明怜打断道,“我只是帮忙拿药的人,我并没有银两,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你们的。” “你现在肯定跟了一个好主子,如果当初我们没有把你卖出去,你也不会跟一个好主子。” 明怜觉得他不可理喻,她咬了咬牙,视线落在旁系当家的袖子上,方才他把写了她字迹的忏悔书收了回去。 “我人卑权微,你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那就大错特错,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们,你找我只是浪费时间。” “可是你身边的人不一定啊。”旁系当家觊觎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刚才那些男子是你的师兄?既然如此,你应该有老师,那位老师是你的主子?” “徒弟的亲族遇到问题,老师总要帮助一下......”旁系当家脸上露出恶心的笑容,“不然,你曾经的忏悔书我就要送给你的老师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收留了你,可你老师不会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贱人。” 明怜浑身颤抖。 若是天下人知道名士卜洪的弟子写过那样的忏悔书,天下人会怎么想名士卜洪?本来,名士卜洪收留她在身边已经遭到了许多侧目。 名士卜洪与公子姒昭谈论,未来名士卜洪还会做大潇丞相。 可她的情况.......若是暴露,岂不是害了名士卜洪。 “明怜,你就回明家吧。”旁系当家叹口气,“明家收留过你,总要报恩是吧,之前你把明家搅得乌烟瘴气,没有处罚你已经是我们开恩了。” 明怜僵硬着身体,脸色惨白,她静静地看着旁系当家。 旁系当家以为她被吓到,笑眯眯,眼睛眯成缝隙,语气贪婪,“你如此好模样,卖到歌楼酒馆,应该会有许多追捧的裙下臣,到时候我们明家就有钱了。” 如此肮脏、贪婪、下流。 旁系当家看着明怜,像看着摇钱树。 明怜冷冷的视线落在旁系当家身上。 “我不会跟你回去。”她不带感情,冰凉道,接着她要拔出剑,眼中杀意裸露。 “你、你疯了吗?!”旁系当家吓了一跳。 明怜却掉头就跑。 她紧紧攥住剑柄,疯狂克制住自己的杀意,她想,不能自己处理这样的事,若她以名士卜洪弟子的身份在医馆中杀人,同样后果严重,她要找到老师,与名士卜洪商谈,告诉名士卜洪真相,名士卜洪富有策略,深明大义,会有办法的......只是,她注定要离开了,她不能再待着,她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贱女人!”旁系当家回神,当即追明怜。 听着身后骂声,明怜恍然觉得,这与她曾经逃离黑商的情形相似。 深渊一直在追她。 她卑微的骨子摆在那里,无法逃脱。 但她总是不甘心。 她不想放弃。 明怜跑着,忽然撞入满带典雅熏香的怀中,与其是她不小心撞上,不如说是那人把她拽到了怀中,上好的布料带着凉意,降低了明怜脸庞上因为奔跑而烧灼的温度,她怔愣,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因为突然停下奔跑而腿软,那人抱好她的身体,她的腿挨着他的身体,他的衣衫冰凉,却像温暖的庇护。 她觉得这个怀抱很不切实际,像幻觉一样。 公子姒昭不是离开了么?她都看到他的马车离开了。 公子姒昭按住明怜的脑袋,明怜没看到他的神情。 “怪不得,勾搭上了好人家。”旁系当家追上来,看到搂抱在一起的男女,呸了一声。 公子姒昭容颜俊美,衣衫尊贵,如仙人一样不凡。 旁系当家心中主意起,他不知道公子姒昭身份,只猜是什么有钱的郎君,他对公子姒昭嚷嚷道,“放开那女子,你这是强抢民女!” 公子姒昭嗤笑出声,他眼睛不带情绪,冰冷面庞上的骇然阴沉让旁系当家差点跪下。 只是财迷心窍,旁系当家心想自己跟身后一大家族就这一个机会了,他继续对那气质尊贵的男人嚷嚷道,“我是她的亲族,你又是什么人?你当着我的面带走她,不是强抢民女是什么?” “亲族?”公子姒昭挑眉。 他指尖慢条斯理摩挲着明怜的发丝。 其实,就算真的是亲族,也不会影响他的行为。 明怜指尖颤了颤,她在公子姒昭怀中无力说,“公子......不是.......他不是我的亲族.......” 明怜脸色苍白,她对公子姒昭说谎了。 “你讨厌他?”公子姒昭温柔搂紧明怜的身体,他问明怜时,男人声音沉,温柔的语气像蛊惑,好像她说讨厌什么,他就会让什么肮脏的东西消失。 明怜此时心情慌乱,脸色苍白无力,没有注意太多。 明怜还没回答公子姒昭,那边明家旁系当家嚷嚷,“放开她,要不然我就报官了!” “我这里还有族谱,她是我们家的人。”那旁系当家竟带着族谱,为了不择手段地带走明怜这个可以成为摇钱树的漂亮女郎,旁系当家行为贪婪疯癫。 明怜身体僵硬,觉得浑身冰冷。 “公子.......我不想.......”她的指骨泛白,抓紧公子姒昭背后衣衫。 旁系当家哪能看着明怜潇潇洒洒跟着贵公子离开,嫉妒的心情攀升,他继续对姒昭嚷嚷道,“如果你还不放开她,那我就要让官府知道我们家的女人被跋扈抢走了,王城法治森严,你可是要受到重罚。” 明怜的身体挤在公子姒昭怀中,她咬紧唇瓣,他是公子姒昭,百姓不能误会他强抢民女.......可她不想离开。 在混沌的时候公子姒昭又一次出现,她触碰他的意图已经无法控制。 明怜在公子姒昭怀中抬眼,她看向公子姒昭,她睫羽颤抖,脸色惨白,嘴唇也在哆嗦,她发红的眼眶没有流泪,直直地看着公子姒昭。 求他也好。 让他救她。 求他也好...... 她的脊背被打断,走投无路。 只能向皎月祈求了。 明怜嘴唇颤抖,正要出声,公子姒昭垂眸看她,他看得出她的意图,看到她眼眸中的破碎,可他打断了她的话语。 公子姒昭忽然对她温柔笑了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明怜姑娘,别害怕,我会解决。” “这位明怜姑娘是我的人。”公子姒昭眼尾轻挑,抱着明怜,动作慵懒,像是享受美人怀抱的风流郎君。 明怜的眼眶发热,他有力温热的大手一直拽着她,把她从黑暗沼泽中拽出。 她的思绪混沌,只觉得他的怀抱温暖。 他在帮她。 公子姒昭并不是风流的郎君,他向来温润有礼,他抱着她,说那样的话,是在假装,然后救她。 旁系当家不依不饶,最后,公子姒昭丢了银两过去。 旁系当家欢天喜地捧着一袋子银两走开,贪婪的视线在明怜与公子姒昭身上绕了绕,心里还存着日后继续敲诈的心思。 公子姒昭的黑眸冷漠,看着旁系当家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像看着死人。 那人会不得好死。 公子姒昭垂眼,睫羽敛下眸中冷狠,他黑眸清润温和,如明怜印象中的温润公子姒昭一样。 明怜有点怔怔的,她手中拿着“忏悔书”和族谱上她的那页名字。 明怜下意识护好忏悔书,公子姒昭还没来得及看,他只是从旁系当家那里接下了这份忏悔书。 护住忏悔书后,明怜还是有点怔然。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刚才公子姒昭会丢给那人银两,是因为他说他买下了她。 明怜不知道他的话是权宜之计,还是真的让她当了他的人。 不过,在事实上,她现在是被公子姒昭买下了。 明怜缓慢回神,攥紧忏悔书和族谱一页,抬眼看公子姒昭,“公子,我.......” 接着,她又是一愣。 公子姒昭眼中映出她的样子,男人眸光温润,带着安抚的意味,只是眸底暗色氤氲,幽暗的情绪被克制。 他抬手,指骨轻柔蹭过她眼角泪花,动作中带着不动声色的距离变化。 明怜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掉泪珠子。 美人垂泪,眸光潋滟破碎,红红的眼尾可怜柔弱。 姒昭叹口气,好似怜悯,声音温柔,“明怜姑娘,先随我回府,商谈日后之事。” 19、留下 身份骤然变化,明怜拿捏不准公子姒昭的态度,但情况混乱,纵然她心绪复杂,还残留着恐慌,她也低头,骨子里像有无形的韧性撑着她,带着她先冷静地跟着公子姒昭离开喧嚣的医馆。 公子姒昭对明怜态度温和,明怜虽然亦步亦趋跟着他,但心绪有些恍惚不宁,她袖中手指攥紧忏悔书,担忧忏悔书中的内容暴露,又对前途感到不安。 姒昭看她,眼眸中微微思索。 过了一会儿功夫,明怜独自坐在马车中,姒昭与扈从说了些吩咐的话,他深色的衣袍华贵,与他鸦色墨发相称,带着冷寒,眼眸情绪像阴森的冷玉。 “把人抓了。”他不紧不慢吩咐,杀意流转,声音淡漠荡在空气中,“只供饭食,不供光亮。” 明怜只是隔着马车若隐若现地听到他的话语,不知道他在处理什么,明怜只是觉得温润的公子姒昭是在抓紧时间处理什么政务,他救她,倒是耽搁了时间。 明怜深吸一口气,手指依然紧紧攥着忏悔书,即便她一个人待着,也不敢让忏悔书上的内容暴露在空气中。 公子买她......大概是权宜之计。 明怜闭了闭眼。 可她现在不能好无芥蒂地回到名士卜洪身边,继续当名士卜洪的弟子。 明怜能猜出明家旁系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而名士卜洪身为名士,名誉对他极为重要,如今到了酆都,风口浪尖,她要减少对老师的影响才行。 若能跟着公子姒昭,公子身份能护她。 现在他买了她,从他那里得到保护……顺理成章。 明怜咬紧唇瓣,脸色发白,心中虽然想着索求保护的事情,但紧接着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她竟然在想着利用公子姒昭。 明怜将手中忏悔书攥了又攥,瘦白的手腕上腕骨看起来易折,但骨头弧度坚韧。 姒昭进入马车,身上冰冷阴沉还未收敛,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而被遮挡,明怜小声对公子姒昭说话,“多谢公子。” 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达她对公子姒昭的感激。 明怜嗓音有点哑,显然是情绪波动大。 姒昭平静看她一眼,温和道,“明怜姑娘,随我回府是否太过唐突?” 明怜赶紧摇摇头,“没有,我知道公子是在帮我。” 她现在不适合留在外面,也不适合直接去跟名士卜洪他们待在一起。 听了明怜的话,姒昭薄薄的唇对明怜勾起温润的笑,“卜洪那边我会派人送消息的。” 他的语气像是温和的公子如往常般在平静说话。 “.......” 马车停在公子姒昭的府邸前,明怜跟着公子姒昭下马车,他顺手扶了她一下,明怜有些怔然,但他动作很自然,有礼温润,而且,他看着她的神情温润,没有太大情绪波澜,称不上特殊。 公子良善。 明怜心中更是想,若是真的借此留在公子身边,她应该可以得到保护。 每当想了这样的事,明怜就觉得挣扎,她心中的情绪好像在向两边牵扯,她有卑劣的想法让她去利用,毕竟,留在温润的公子身边,她也会喜欢的,但她又不想利用皎月般的公子,两股挣扎的情绪越扯越远,互相背道而驰,她的心脏在挣扎。 明怜进了公子姒昭的府邸。 府邸是皇子府的规制,很是尊贵,明怜感觉公子姒昭的府邸很安静,好像这里的侍从们都不敢高声说话。 规矩森严。 明怜心中想。 她有些意外,本来她以为温润的公子姒昭府中气氛会很和善,不过府中规矩森严对一个王室公子而言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公子为人温润,但他处理政务一向果断。 他有能力,能掂量分清是非。 明怜愈发觉得留在公子姒昭身边是个良好的自保之策。 若公子姒昭是她的主子,自然是好的。 明怜跟着名士卜洪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日后去独自做一些什么,但她骤然意识到,还不到时机,她现在没有旁人在身边时,她就是明怜,就是一个卑微的人。 没有公子姒昭来救她,她这个明怜就会被明家旁系人带走了。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 罪臣之女的身份带来的卑微无法洗刷。 有时候,别人的倾轧在外无可指摘。 但她不甘沉沦入深渊。 现在,她要找到保护才行。 明怜看公子姒昭,颤抖的睫羽下决心继续如潮水蔓延。 * 明怜先是被带到了府中的一处客房。 客房没人住过,但是很干净,侍从总是打扫。 公子姒昭的府邸每一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容许空白未知,在他的掌控中。 方才路上,他走在前面,傍晚的光辉暗沉,他的面容染着暗色。 “明怜姑娘,你先在此休憩。”到了客房,姒昭对明怜温和道。 明怜行礼道谢,她撩起眼睫,眸子像盛着涟漪水波,漂亮,勾人,瞧着公子姒昭。 姒昭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温润,“天色已晚,你先好好休憩,明日我再找你商谈,可好?” 明怜不着痕迹抿了下唇,点点头。 他没注意。 或者......忽视了? 她的手段并不显眼。 公子姒昭离开,明怜微微苦恼,她待在客房中,过了一会儿有侍从过来送了新衣,她沐浴一番,在客房中休憩一晚,因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她今天经历的事情多,心情复杂,所以没注意到自己是相当于直接住下了,住宿的事情其实没有商谈。 第二日,天色尚早,公子姒昭来见明怜。 他今日穿了浅色的衣衫,干净无暇,如玉郎君,若他笑了笑,满山的枝头都会开放灼灼花朵,温润清雅,俊美柔和。 明怜也穿了浅色的衣衫,侍从送来的衣服只有这一套,她很早就起了,她难以沉稳安眠。 “公子。”明怜迎接公子姒昭,接着,她就站在公子身边,不知道怎么做,略微有些僵硬,但姑且算是……黏着他。 不过,公子姒昭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 他神情始终温润,公子姒昭在明怜面前柔和温润,明怜一直看着,她也能察觉到他的温和没有变化。 明怜指尖蜷缩,忽然感觉公子姒昭脸上的温和像一种温润的面具,可能是出于他的温和性子,他待她温和,也只是因为他是一位温润郎君。 仰慕公子姒昭的女子应该很多。 这里还是酆都王城。 她在他眼中算不得特殊。 明怜不知道公子姒昭要如何商谈买下她的事情,但是她想留下,以一个侍从的身份就可以了。 于是明怜又对姒昭行了礼,她低头,柔顺如绸缎美丽的发丝在耳旁柔柔滑落,在晨曦的光辉中温和,她垂着睫羽,也是温和的,只是她的眼睛清清的,过于清冷的性格无法隐藏。 姒昭看她,他的脸上神情温润,向来深藏不露。 “公子买了明怜,是救明怜。”她低声,婉转暗示。 姒昭深邃的眸子温和看着明怜,眸底有深意,慢慢道,“明怜姑娘,买你只是权宜之计。” 果然是权宜之计。 明怜指尖颤了颤。 对他而言是权宜之计,对她而言,也许是目前唯一的自保手段。 晨曦的光辉在柔软的白云中流转,光辉从窗外透过来,落在明怜身上,她的身影在光中柔和。 “公子,我…….能留下来么?”她轻声细语,问公子姒昭。 她的影子拉长,无声倔强,眸子垂着,眼中没有遭到阻拦后会放弃的情绪。 20、危险 明怜心中有忐忑,她直勾勾看着公子姒昭,柔软的唇瓣张开,继续道,“留在公子身边,可以么?” 随着话语说出,她心中的忐忑转变为另一种情绪,一种固执,她要留下,留在公子姒昭身边,她不想成为远远看着公子姒昭的过路人,她想更进一步接近能给予她美好的皎月。 姒昭抬眸看明怜,她脖颈修长,身子微微低着,带着规矩仪态,她抬起漂亮美丽的眸子,睫毛安静地翘着,眼睛清澈,像凌凌冰水,骨子里有点难驯。 姒昭的心动了动,他温润的神情遮掩内里的暗面,声线慢条斯理,对明怜和善说,“明怜姑娘,我买了你,你就是我府上之人,你自然可以留下。” 在身份上,年轻尊贵的王室公子拥有了美人,但他神态语气温润,就像无暇美玉,不沾染旖旎心思。 明怜指尖颤了颤,她咬了下唇肉,心想来日方长,于是见好就收,低垂眼帘柔声,“明怜谢公子收留。” 姒昭点了下头,他从座位上起身,浅色如月光青竹雅意的衣摆滑落腿侧,拢下暗色,男人容颜矜贵,带着不起波澜的优雅,对明怜温润安抚道,“那便商谈好了,日后,你留在我府中。” 他慢悠悠地说,这句话在他唇齿中绕过。 接着,姒昭就要离开,明怜想,他是尊贵的公子,一大早上来找她就是为了商议她日后的归处,现在商议好了,他自然会离开。 明怜垂睫,心思动了动,跟着公子姒昭,脚步轻轻。 姒昭挑眉,嘴角笑意加深,温润问她,“明怜姑娘,怎么了?” 明怜抬首,姒昭恰好低眼看过来。 他高大俊美的身形遮挡身后柔和晨光,隽美深邃的眉眼覆盖在浅浅阴影中,黑眸在这时显得深,情绪暗暗的。 明怜心想,公子的眼睛很好看。 明怜咬了下唇瓣,清婉的嗓音放的柔,有点娇,“明怜送公子离开。” 从这里到门槛不过几步距离,再不济,加上小院的距离,也只是十几步罢了。 姒昭笑了笑,眼底带着一种纵容,语气莫辨低声,“好。” 他转身,明怜跟上,她刻意缩短了距离,与之前规规矩矩不敢靠近不同,两人衣衫上的气息无声交错。 明怜看姒昭的背影,他走到门扉,要离开,明怜忽然觉得不想看着他这么离开。 她不知道公子姒昭离开后,她还有没有理由到公子姒昭身边,公子繁忙,虽然她留在了公子姒昭的府上,可一路走来,府邸占地广阔,这间客房只是一个小小天地,她又不是公子姒昭的近侍,他这一走,她就没太多冠冕堂皇接近他的理由了,只能等着公子姒昭过来,全然仰仗公子姒昭的态度,但公子怎么会日日来找她?那是妄想。 但她想接近公子姒昭,想每天都看到皎月。 姒昭的衣角忽然被一道纤细力道拽住,女子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后背,姒昭微顿,一缕意外划过。 她的身骨那么傲,像是一点也不能急着折断。 要得到完完整整的她,一切都要耐心。 姒昭把明怜带回来时,他能看出她内里的恐慌,她那亲族的出现好像勾起了她的惶恐不安,姒昭这人喜欢完美无缺的东西,想要得到对他纯纯粹粹的人,他不逼迫,不趁人之危,他给她时间独处。 倒没想到,她心绪定下的这么快。 她一点也不容易被打碎。 出乎意料,堪称惊喜的坚韧。 姒昭回眸看去。 明怜的指尖把他的衣角抓皱,她半低着眼睛,面容娇丽绝美,一缕发丝颤颤巍巍地从她耳边滑落。 “明怜姑娘?”姒昭嗓音染上喑哑,他看她时,神情温和,好整以暇。 明怜半贴在他的后背,她的耳朵发红,公子衣衫干净好闻,脊背线条有力。 只是,明怜脸色有点苍白,有点害怕自己接近旁人这件事,明怜压下害怕,微微调整忐忑后,轻声地对姒昭说,“明怜身份低微,竟能留在公子府上……公子不嫌弃明怜?” 姒昭看她耳边青色发丝,绯色氤氲在她的耳垂。 姒昭眼中覆盖笑意,低声,“不嫌弃。” 明怜手指攥紧公子姒昭的衣衫,睫羽颤抖,“如果明怜有事情瞒着公子呢?” 姒昭微微眯眼,笑容收敛瞬间,他眼底流转阴沉暗色,声音温温柔柔,极尽纵容蛊惑,“不管是什么事情,明怜姑娘都可以与我说,如此就没有瞒着我的东西了。” 明怜手指抓紧他的衣衫,她想,她要跟着公子姒昭,她选择这条路,那就应该信任他,不是么? 更为卑劣的想法则是,把她拥有的东西呈上去,让公子姒昭注意她的事情,她与他能更进一步。 “公子会信我么?”明怜问。 她没等公子回答,就拿出一张皱巴巴,覆盖时间痕迹的黄纸,递到公子面前。 这是她被明家旁系逼着写下的“忏悔书”。 明家旁系都知道这件事,就算她直接毁掉忏悔书,也会有暴露的风险。 与其在未来忐忐忑忑地唯恐暴露,不如在选择跟着公子的时候,让公子知晓。 她对公子坦诚,借着这份坦诚,她迈出接近公子姒昭的第一步。 “……” 泛黄纸张上的字迹稚嫩但带着风骨,少女一笔一画写下这份忏悔书时,她被押着跪下,脸蛋苍白,哆嗦着指尖,眼底满是不甘的红意。 身子差点被觊觎之人占有,她摆脱出来,却得不到公平对待,被逼着写下作为罪臣之女不知感恩,行事浪荡,勾引男子惹是生非的忏悔书。 回忆带来无助的颤抖感,明怜指尖攥紧,手指无意识掐出血肉红痕。 她低睫,眼中泪花遮掩,声音放的柔和,“明怜不能否认忏悔书的存在,但忏悔书上的内容并非真实,公子,明怜不想为您添麻烦,所以明怜提前把这忏悔书呈给公子。” 她顿了顿,又说,“如果公子觉得明怜性情不佳,那可以趁早打发明怜离开公子府邸……” 她写过这样一份忏悔书,她不知道公子姒昭这样的人会怎么看她。 她好害怕。 但她不想逃避,不想欺骗。 姒昭手指捏紧忏悔书,手背青筋狠狠泛起。 他阴沉眸子看明怜,女子身形纤细薄弱,就像透明的蝴蝶羽翼,脆弱。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可她偏偏把忏悔书给了他。 明怜感觉到公子姒昭的视线有些阴沉,刺在她的脊背上。 她胸腔泛起酸涩,她想,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这忏悔书是假的,但公子又不是不分是非的老好人,他做事讲究证据,这忏悔书确实是她亲笔所写,过去之事证据难辨,公子又怎会无条件袒护、相信她呢,她又不特殊。 就在明怜紧张甚至感到害怕孤独的时候,公子姒昭幽幽问她,“明怜姑娘为何不毁掉这忏悔书?” 明怜一怔,她不可置信抬头。 她本想问,公子这是相信她么? 但她不敢做太多的奢望。 她这样的人,总是不配奢望太多。 然而,姒昭却瞧着她,继续说:“明怜姑娘提前毁掉这忏悔书,我是不会知道的。” 男人神情阴沉,嗓音却放的温和,带着诡异的割裂感,他皮囊下的暗意有点无法抑制。 姒昭眼底神情冰冷。 他不相信这种东西。 但他透过这恶心的纸张看到了十几岁的小娘子孤立无援的样子。 明怜怔怔看公子姒昭,看了忏悔书后,他没有露出对她的厌恶。 反而,听公子话语,他像在教她一样,让她可以坏一点。 明怜心想,公子这样,何尝不是一种对她的温柔。 她忐忑害怕的心反而在这个时候定住了。 明怜的心思明明白白地破壳而出,她要留下,要跟着公子,每一天都要越来越接近公子。 “我不想欺骗公子,所以我没有瞒着公子直接毁掉它。”明怜缓缓说,发红的眼睛清澈。 她话音刚落下,纸张撕裂的声音响起。 “那我替你毁掉。”姒昭温温润润说。 男人俊美深邃的面容清雅矜贵,此时勾起的笑容却带着毁灭的危险。 明怜看到,一点疯像错觉一样在他眸中掠过。 21、接近皎月 忏悔书的碎片落在地面,明怜眨了眨眼,看到公子姒昭撕掉忏悔书后对她露出温和的笑,他清冽的嗓音慢条斯理,距离适当,“明怜姑娘,如此一来你的忏悔书就被毁掉了。” 明怜愣愣地看了眼公子姒昭的温润面容。 方才……是她的错觉? 明怜很快想,也许不是她的错觉,但只是她理解错了。 公子作为在身份上拥有她的人,看到她那样的忏悔书,他心情肯定不会是愉悦的,会有些冷淡的情绪,很正常。 至于疯狂……这肯定是她理解错了。 温润尊贵的公子姒昭如美玉般无暇,怎会与疯狂有关系。 “明怜谢谢公子。”明怜的视线落在地面上的忏悔书碎片,她的心尖颤动,柔软的情绪像浪潮浮动,不管是卖身契还是忏悔书,公子姒昭都帮她“毁灭”了,他对她如此良善。 明怜心中对皎月的向往更是强烈。 她脸色虽然因为忏悔书的事情而苍白脆弱,但眼睛却像获得生命的花朵一样,柔软春风拂来,被凛冽寒风吹散花瓣的枝头重新绽放明媚的花,她认真地说,“公子,我一定会好好地留在您身边,好好地服侍您。” 公子姒昭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幽幽的,他温和的声音不经意染上些许喑哑的混浊,像是在提醒什么,“你不必勉强自己。” 明怜生怕公子姒昭不需要她留下成为他的侍从,她赶紧道,“我不是勉强,我是真心的。” 她抿了抿唇,忽然试探地伸出胳膊,环住公子姒昭的腰,“公子看了忏悔书后也不赶走我,我很开心。” 明怜声音轻轻的,肩膀在提起忏悔书时浮现不由自主的恐慌颤栗。 明怜一点一点,加大抱住他的力道。 她因为忏悔书的事情不安,所以想要获得一些温暖,这样……公子应该不会觉得她太过唐突,太过逾越吧? 明怜心中不确定地想,她向来清冷美丽的脸庞带着些不自在的绯色,身体颤抖,却坚持着,抱住他。 她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姒昭的身上,呼吸轻轻颤颤,脖颈肌肤细腻怜人,绯色红成一片,天生秾丽娇媚的脸蛋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中带着诱惑勾人。 姒昭开始没有动,明怜与他的距离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状态。 他的衣衫像冰凉的玉,不带波澜,他的体温变得灼热。 明怜睫毛颤动,咬了咬唇瓣。 “公子……”她低声。 “明怜姑娘,你想做什么?”姒昭温和地说。 太温柔,语调没有涟漪。 明怜低眼,睫羽颤抖的幅度变大,但是没有因此觉得气馁。 尊贵的公子姒昭怎会轻飘飘地因为她的拙劣怀抱而对她产生什么心思。 明怜用力抱了一下公子姒昭,然后松开手。 “谢谢公子纵容我。”她柔声,尾音有点颤抖,竭力压制。 就在明怜的指尖垂落回到身侧时,公子姒昭却突然伸手,他慢条斯理的,大手攥住她的手腕。 接着,他俯身,气息逼近。 明怜一怔,男人身上典雅的熏香像是变成了能够蛊惑人的馥郁香气,明怜身体僵硬,她下意识看他的神情。 姒昭垂眼,眸色遮掩。 他瘦削骨感分明的大手握着她的手腕,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松松就能折断她纤细腕骨。 姒昭嗓音低哑,温和提醒,“明怜姑娘,你的耳坠歪了。” 明怜感觉心脏不断浮动晃动颤栗,她慢慢地摸了下耳边的冰凉耳坠,指尖被耳坠的边缘触碰,凉凉的,像是浇灭了点她的慌乱,不过也浇灭了点她的不切实际期待,耳坠确实歪斜了。 当她调整好耳坠,姒昭已经松开她。 明怜默默调整了下,抬起眸子,眸光像勾人的缠绵柔光,“公子,要走了么?” 姒昭反问,“明怜姑娘想让我留下?” 明怜微微瞪大眼睛,男人笑意温润,但眸中暗色缭绕。 “若明怜逾越……”她轻轻道。 姒昭垂眼,眸色愈发深。 女郎肩膀颤抖,轻轻地咬了咬唇瓣,眼眸瞧着姒昭,明怜的黑发柔柔垂在身后,她的衣裙与姒昭的衣衫有着相同的布料,她脖颈修长,锁骨漂亮,当明怜清冷的眼瞳执拗地望着姒昭时,眼睛在晨光中纯粹剔透。 姒昭伸手,轻柔抓住明怜的胳膊,明怜有点不可置信,姒昭把她轻轻地拽到身边,但是止步于此。 姒昭只是把明怜拽到了身边。 明怜懵懵地眨了下眼,“公子?” “明怜姑娘,你会怕我么?”姒昭低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明怜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暗意,幽沉的,像是要把她拽入深渊。 “我、”明怜下意识张唇,想告诉公子,她当然不怕,是她主动想要接触皎月的,皎月那么美好,她为什么要怕。 可是,明怜无端地无法说下去,她看着公子的眼睛,肩膀颤抖。 明怜脸色有些苍白。 姒昭温温地笑了笑,他的指尖松开明怜的胳膊,幽暗收回,藏在腐烂的内里。 男人清冽的嗓音放的柔和,带着安抚,“明怜姑娘,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 姒昭对明怜眨了眨眼睛。 公子俊美温和,还好脾气地安抚她的情绪。 明怜抿唇,她感受到自己的颤抖。 在公子眼中,此刻的她就像是在害怕他一样。 姒昭没有逗留太久,他告诉明怜她会成府中侍女,她不必担心日后没有容身之地,之后,他就离开了。 明怜坐在床榻上,感受着自己身体的颤抖慢慢平息。 她垂眼,心情有些不甘。 明怜意识到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常常遇到的恶心觊觎让她骨子里对过于亲近的接触感到恐慌。 在她选择抓住公子姒昭衣角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她的身体害怕更进一步的亲近。 但是她想接近皎月,所以她继续……但没想到她竟然在公子面前直接暴露了害怕。 公子……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吧。 明怜深吸几口气,不过没有气馁。 她想要接触的是高高在上,与她不是同一世界的王室公子。 “……” 接下来一段日子,明怜没怎么见到公子姒昭。 公子姒昭身旁没有女子,府邸中无任何妻妾,明怜想,公子在女人上没有太大的兴致,她又流露了害怕,他没兴趣找她。 虽然如此,公子没有亏待她,她在公子府邸虽然身份是侍女,但是却有其他下人服侍,名士卜洪那边得了消息,与她传信说公子姒昭仁善帮了她,最近局势复杂,若她亲族难缠,就留在公子府邸避避风头,有了老师的肯定,明怜更感觉公子对她的恩情太重,她有些良心难安,常常选择主动做一些侍女要做的事情。 可是,她被公子府邸的其他侍从阻拦。 “女郎,你身子这么娇弱,让你拿这些东西怪吓人的。” “这劈柴拎水,怎能让女郎您来呢。” “……” 她身子骨确实娇弱,侍从们的阻拦她无法反驳,但是她咬咬牙是可以做的,就像她之前在其他地方当下人时一样。 不过,她在公子府邸如此做,可能就显得没有效率。 明怜没有不依不饶地勉强下去。 无法通过这些事情回报公子,明怜感觉心情更加难安。 她垂着清冷的眸,在夜间思索后,决定主动找寻遇到公子的机会。 她要接近皎月,就要迈出去,心机拙劣也好,她都要做。 明怜本以为,公子繁忙,她可能不会立刻找到公子,也许公子不在府邸中,或者公子有事情忙,闲杂人等勿入。 但是也许是她运气很好,老天都在帮她。 她第一天怀揣着紧张去找公子的时候,公子正好很清闲,他身边的卫士说她可以随意进去打扰。 明怜捏了捏手心,竭力平息紧张,她让人传话进去,接着,她走进去。 姒昭正在挑选猎弓,身边的卫士们沉静肃杀,男人穿着黑色衣衫,纹绣华贵,像墨一样幽沉,他侧眸,瘦削指骨握着猎弓,温润的视线落在明怜身上,定定的。 他笑了笑,一无所知般地问,“明怜姑娘怎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