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1、溯洄 他们让我进入自己的记忆,找到顾风祁叛国的证据。 这是我在督查室接受讯问的第六十八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六十八个小时。 穹顶之战被子弹打穿过的肺隐隐作痛,这场漫长的审讯让我筋疲力尽。 如果顾风祁还在就好了。 他会带着我离开这里,温柔又强硬地把我摁进被褥里,掌心抚上我的眼睛,“嘘,别说话,先好好睡一觉。” 可是顾风祁不在这里,他们说他犯了叛国罪,还要让我找到证据。 我跟他们说顾风祁没有叛国。他们警告我不要为顾风祁狡辩。 我只好又跟他们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便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们一起生活和战斗了十七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了解他的人。 我便无言以对。 有些时候你和督察组是讲不通道理的。 督察组有些时候也是不讲道理的。 当我第七十三次供述,我对顾风祁的叛国罪行毫不知情的时候,坐在我对面的督察组长寒了脸色。 “给他用溯洄。”督察组长说。 督察组长一声令下,我身边涌上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医务兵,有人解开我的袖口,往我的静脉里注射了一针淡蓝色的液体,有人扒了我的上衣,往我身上抹一种滑腻冰凉的胶质,然后贴上电极。 我任由他们摆弄,安静顺从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全是顾风祁。 那个临别时候的吻,他从塞西莉亚灯塔径直跃下。灯塔高百丈,下面是漆黑嶙峋的礁石,以及翻卷怒吼的海浪。 我已经忘了那场战役的具体细节,能够回想起的只剩下那个吻。 他的冰凉而削薄的唇,那个吻猛烈又沉溺。 他的舌撬开我的牙关抵进来,火热灼人,舌尖上像是含着什么想说的话,但最后他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我沉默着扣着他的后颈,把津液以及那番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顾风祁最后看了我一眼。 然后我便听到督察组长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 “接下来你会进入你的记忆,我需要你找到顾风祁叛国的证据。” 我有些迟钝地又睁开了眼睛,这下眼前不是顾风祁了,是督查室房顶耀眼的白炽灯泡。 可是我为什么要按照你说的做呢?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心里觉得这位督察组长多少有点可笑。 那个面色阴沉,一身笔挺军装的男人似乎听懂了我心中所想,他双手背在身后,已经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绷得更紧了。 “找到顾风祁叛国的证据,不然‘逆’的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我的心沉下去,电极接通,无数微小的电流通过我的身体,之前注入我静脉的淡蓝色液体在我的血液中流淌,遍布。我的脑海中搅起一阵阵的涡旋,疼痛而茫然。 疯狂和疼痛在我脑海中叫嚣,我残存的视野里看到医务兵扑上来缚紧了我身上的约束带。 他们用‘逆’作为要挟,我和顾风祁十七年间用尽心血建立的‘逆’。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我脑海中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想杀了他们。 2、亭云 在环塔矗立于这片大地之前,万物隐于混沌,而人类在黑暗中苟延残喘。 在这片大地上有太多的未知,莽莽无迹的荒原,其上有墨菲斯的钢铁狂流,僚机与隼在天地相接之处呼啸而过,钢铁的利刃切割人类的血肉,像刀子划过一块绵软的黄油。 荒原之外是雪野,零下三十度的酷寒,渺无生迹,在雪野上存在着一种名为纳喀索斯的种族,它们的机体由与水银一般的流体构成,在旷野的冰棱镜之间穿梭,来去自如,以人血为饲。 人类在这片大地上本该一直作为待宰羔羊存在的,如果不是环塔的出现。 可是帝国的初代领袖建立起了环塔,这是矗立在这片大地上的由人类双手建造的奇迹。 环塔让人类免于遭受钢铁之刃的屠戮,以及凄霜酷寒的摧残。 环塔是人类的希望之塔,而由环塔培养出来的一代代帝国军人,则成为人类之光与帝国之刃。 从旧历246年的稻城之役,到旧历254年的雪原之战,人类,环塔与帝国前进的步伐从未停滞... 雪原上,朔风呼啸,巴掌大小的雪花夹杂着冰砾扑面而来。 雪原尽头与天际线相连之处是一片形貌复杂的冰凌阵,那里是镜中人纳喀索斯的第一道阵线。 那种能够在镜面之间流淌的,全身散发着银亮光泽的狡猾而阴刻的生物,它们已经对人类亮出了冰做的屠刀... 时亭州与纳喀索斯中的其中一只面面相觑,时亭州灼热的呼吸喷在那无机质的缓慢流淌的面颊上... 时亭州将浇了桐油的火棍猛地捅向纳喀索斯的腹部薄膜... - 在环塔第十七届开学典礼开始前半个小时,时亭州被时亭云揪着睡衣领从被窝里拽起来。 “昨晚打游戏打疯啦?”时亭云那与时亭州极度相似的眉眼上写满了不耐,他把时亭州从被窝里揪起来,然后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c...”被踹了,时亭州条件反射想骂声“操”,但是等到他睁开眼睛看清楚他哥的脸色,又飞快把“ao”的尾音给憋了回去。 时亭州扒拉一下睡得翘起来的刘海,从善如流天衣无缝改了口,“...才没有。” “给你十分钟时间洗漱换衣服吃早饭,”时亭云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面无表情道,“迟了揍你。” 时亭州扒拉扒拉刘海,利索地翻个身下床,三两下把被子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把床单拉直,这功夫时亭云才刚刚走到房门口。 “哥,”时亭州趿拉着鞋子走到时亭云边上,“我昨晚打通了雪原那个章节,我找到对抗纳喀索斯的策略了,等爸下次回来,我要告诉他。” 时亭州站在卧室里与时亭云讲全息游戏里的雪原和纳喀索斯,而他们的父亲此刻正与三十万人类军队在真实的雪原上与真实的纳喀索斯激战。 “纸上谈兵。”时亭云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十七岁的,一身少年意气的,马上要进入环塔接受帝国高等军事训练的,快要睡过开学典礼的臭小子,毫不吝惜地吐出这四个字。 时亭州肉眼可见地蔫了,立在卧室门边上,刘海耷拉下来。 “迟了揍你啊,不是开玩笑的。”时亭云又低头看眼表。 时亭州听了这句话立马又精神了,脚跟一转,溜进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 十分钟之后时亭州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簇新的铅灰色军装,袖缝扳直,制服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看上去勉强有些帝国军人的样子了。 时亭云方才在心里暗暗点头,然后就看到这个人模狗样的小子没什么形象地叼起菠萝包和一小袋冷牛奶。 还是个小孩子呢。 时亭云又在心里轻轻摇头。 时亭州跟在时亭云后面下了地库,在短短的一分钟路途中解决掉了早饭问题。 时亭州打开副驾驶的门坐到车上,正想顺手把早餐剩下的塑料垃圾卷吧卷吧,塞进车门侧边杯托的位置,耳朵就被拧住了。 他哥皮笑肉不笑看着他,“垃圾往哪儿塞呢?” 时亭州马上把垃圾又团吧团吧握在手里握紧了,然后举起双手投降,“错了,哥。” 时亭云扫他一眼,关上驾驶座的门,踩刹车,打火,换挡,松手刹,“今天开学典礼规矩点儿,啊?” 时亭州在后视镜里头瞥着他哥的脸色,一顿点头,心里想着,有你在边上盯着我能不规矩吗? - 时亭州和他哥是掐着点走进环塔大礼堂的,以时亭云高超的驾驶技术,他们本来是提前五分钟到达的,结果时亭州找垃圾桶扔早餐留下的塑料垃圾给花掉了五分钟。 环塔的室内空间很大,进门之后先是一溜环形走廊,整个环形走廊的直径有将近两公里,走廊靠外侧是浅色的金属墙面,靠内侧是宽敞而明亮的落地玻璃窗,透过玻璃窗往环塔的中心看,是一片茵茵绿野。 时亭州给他哥赔了个笑,说是要先去把垃圾给扔掉,总不能抓着一手垃圾去参加开学典礼。 时亭云神色淡淡看着他,“环塔的垃圾回收焚烧处很少,不容易找到,今年这届新生不少,你要是去晚了礼堂可能就没座位了。” 时亭州没听他哥的话,然后跑过了小半个环形走廊才找着垃圾回收焚烧处。 跑的解开了领口处一颗扣子,额头上汗水涔涔,才勉勉强强没有迟到。 “跑的倒是挺快的,”时亭云正站在礼堂门口等着他,看见他过来,低头看眼表,“基础素质不错,看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没有荒废训练。” 时亭州气喘吁吁冲着他哥笑了一下,被他哥搂着肩膀走进礼堂。 环塔大礼堂八千席座椅座无虚席,黑压压一片全都是穿着铅灰色笔挺军装的新生,时亭州环顾一圈,愣是没找到空位。 “没位置了,那就站着吧,”他哥压了下他的肩膀,“谁让你不听话?” 时亭云冲时亭州挑一下眉,就这么把他往主席台下一塞,自己拍拍军装前襟,径直走向主席台上的嘉宾席。 时亭云,环塔第十一届荣誉毕业生,作为开学典礼发言人被邀请到了现场,将在主席台上面对八千多名新生发表演讲。 时亭州,环塔第十七届新生,被大哥从被窝里拖到会场,将以特立独行而格格不入的站姿度过他在环塔参加的第一次集体会议。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在时亭州身后响起,时亭州转头,对上一双幽深锐利的眼睛。 那家伙穿着和他一样的铅灰色军装,一张脸上面无表情。 “嗯?”时亭州微微侧身,正想着这家伙让他让一下,是要去哪里,那个一脸冷酷的家伙就与他擦肩而过走上了主席台。 他身上的军装笔挺,一丝不苟,风纪扣扣到最上面一颗。 他与时亭州擦肩而过的时候目视前方,连一点余光都不分给时亭州。但是时亭州却记下了他英挺的侧颜与锋锐的眉眼。 那个有着锋锐眉眼的家伙坐上了嘉宾席,就在他哥旁边。他哥还面带笑意地冲那个家伙点了点头。 时亭州在心里道一句好家伙。原来那个就是他们这一届的新生代表。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顾风祁。 一个还没有正式入学,就在环塔内部被叫得响亮的名字。 时亭州看着端正坐在嘉宾席上的顾风祁,心里燃起一点少年无畏的好奇心与兴味。 3、风祁 顾风祁对时亭州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特别好,他上主席台的时候与时亭州擦身而过,那家伙军装衣领的扣子解开一颗,鬓角浸着一点薄汗,就这么直愣愣矗在楼梯口,不像是来参加开学典礼的。 顾风祁认得时亭州,他的眉眼和他哥有七成相似,但是比起他哥,时亭州的眉眼又多了几分少年的圆钝。 顾风祁在台上发言的时候,眼角余光有几次扫到过时亭州。没办法,谁让时亭州就站在主席台边上,两个人隔得太近了。 第一次看到时亭州的时候,是环塔后勤部主任致辞,他垂着眼眸正专心致志看自己的军靴鞋尖,顾风祁只能看到时亭州后脑上一个桀骜的发旋,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的那样开心,唇角微微扬起。 第二次是时亭云致辞的时候,时亭州微微侧身,扬眉,聚精会神看着他哥。把时亭云和时亭州两个人放在一起,两相对比,差异就更加明显。时亭云像是一把已经经过帝国淬炼的完美兵器,沉着,冷毅,有条不紊,运筹帷幄。时亭州像是一块看不出品质的刚刚从矿里刨出来的生铁,每一个毛孔都透露出天然与恣意。 第三次是顾风祁自己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时候。顾风祁正讲到要紧处,习惯性地逡巡过四方人群,然后他的视线与时亭州的视线就这么在半空中堪堪相会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分明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只是顾风祁却能清晰看见时亭州的眉眼,少年英气的眉,粲然带笑的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风祁大概还看到时亭州冲他眨了下眼。顾风祁铿锵的演说不着痕迹顿了一下,他移开视线,在心里对时亭州下了定论:还真是个自来熟的小子啊。长得还不错,可惜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军人该有的样子。 后来开学典礼结束,散会之后时亭州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时亭云身旁,一副兴冲冲的模样,连刘海也随主人雀跃的心情翘起来一缕。 那时候顾风祁正巧站在时亭云跟前,他看着时亭云头顶上那根翘起来的,似乎学名叫做呆毛的东西,心里不大明白这小子到底在傻乐些什么。 似乎从他见到时亭州第一眼开始,时亭州就是笑着的,一直都是笑着的。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顾风祁心里有些许的疑惑。 “哥,我就要进环塔了!”时亭州站在他们两个人跟前,目光灼灼看着时亭云。 “嗯,”时亭云抬手把时亭州脑袋顶上那根翘起来的呆毛给压趴下,语气不咸不淡的,“这儿八千多新生都要入环塔了,怎么就你这么开心?” 顾风祁沉默地站在边上听着,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纳闷时亭州为什么天天这么高兴。 时亭州吐吐舌头,一个十七岁的马上就要成年的帝国预备役军人,居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他哥做了个类似撒娇的举动。 时亭云轻咳一声,对他弟这种很让他们家跌份儿的举动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州儿,给你介绍认识一下,这是顾风祁,你们都是这一届的新生。”时亭云微微退开半步,让时亭州和顾风祁能够面对着面。 时亭州偏头看着他哥笑,“哥,你应该把我介绍给人家,刚刚人家在主席台上代表十七届新生做了自我介绍,八千多个人都认识他。” 时亭云颇有警告意味地看了时亭州一眼,有些抱歉地冲顾风祁点了一下头,“风祁,这是我弟弟,时亭州,这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的,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看着他点。” 时亭州没在意他哥在人前揭了他的短,他笑着向顾风祁伸出右手,“久仰大名!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啦!” 顾风祁和他握了手,少年人的手温热,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根有薄茧,应当是常年摸枪的缘故。 顾风祁很早便听闻时家世代戎旅,时远的两个儿子有一半的童年时光都在训练场上度过,现在看来,传言似乎不虚。 顾风祁握着时亭州的手,微微颔首,很含蓄地吐了两个字,“你好。” 时亭州看着顾风祁,一双粲然带笑的眼微微睁大了。 你好?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时亭州对顾风祁的第一印象,除了惜字如金之外,大抵逃不开寡言,骄傲,冷漠,以及类似词语的范畴。 新生代表?确实很厉害。但是想在环塔成为金字塔尖上的人物,光靠漂亮的仪表和漂亮的演说可还完全不够看啊! 两个少年人之间隐隐擦出一□□味儿。 - 环塔的食宿条件很好,每名新生都分配到了一件单间宿舍。不过淋浴间是楼层通用的,据说是为了延续帝国军队的优良传统,要能够吃苦耐劳,单间浴室以及持续不断供应的热水会助长帝国预备役军人中骄奢淫逸的不良风气。 要知道,真正的帝国军人们现在都正在雪原上与纳喀索斯激战呢。那个地方可没有热水。 不知道是巧合,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什么其他人有意为之的安排,时亭州和顾风祁的房间是正对门。 顾风祁进了房间,把自己携带的少量行李整理好之后,就拿着《帝国军事百科全书》在书桌边上坐下了,他刚刚翻到“荒原”一章,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谁?”顾风祁把书合上,站起来,椅子腿儿在地上划拉出轻微的声响。 “我。”门外边传来声音,这声音很熟悉,但是声音的主人却与顾风祁一点都不熟。 顾风祁拉开椅子,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外那张脸的时候,顾风祁又在心里加深了他最初对时亭州那句“自来熟”的论断。 “有事吗?”不过毕竟是同学,顾风祁并没在面上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只克制而礼数周全地微微点一下头。 “没事儿啊,”时亭州大无畏地直直对上顾风祁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就是过来坐坐。” 顾风祁眨了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时亭州就顺着他左肩和门框中间的那条小缝一溜烟钻进房间里去了。 从小到大,顾风祁都还没有遇见过没经他同意就进他房间的人。 顾风祁额角轻轻抽了一下,还是沉默着跟时亭州走进去,然后关上房门。 如果这小子乱来的话,他能不能动手揍他? 但是环塔似乎有条例规定说,私自斗殴要记过。 顾风祁在心里已经盘算过一圈,但是时亭州却令他意外地很规矩。 时亭州进了顾风祁的房间,没乱走也没乱看。 他看看顾风祁铺的整齐,纤尘不染的床单,干脆直接盘腿在地上坐了。他是真的单纯过来坐坐,一个人待着太没劲,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说不定等会儿还能和顾风祁聊聊天什么的。 顾风祁走过来,微微垂眸看着时亭州,“怎么坐地上?” 时亭州仰脸,眼睛里面盛着窗外透来的细碎阳光,“怕把你床单弄皱了。” 时亭州的神情太过坦诚,眼睛太过清透,看的顾风祁心里某处轻轻动了一下。 整个房间里总共就一把椅子,时亭州已经坐在地上了,顾风祁自然不好坐在椅子上或者坐在床上。他只好也就地盘腿坐下了,陪时亭州一起“坐坐”。 时亭州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托腮,看着顾风祁。 顾风祁被他看的心里不大自在,但还是毫不妥协地看回去,问他道,“干什么?” 意思是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时亭州眨巴眨巴眼睛,“我们来聊天呗!” “聊天,”顾风祁也是生平头一回遇见这样开启聊天的人,他人命的点点头,“好的,你想聊什么?” 时亭州听了这句话,倒是很认真的开始思索起来,“我想想。” 顾风祁见时亭州垂了头,手指头抠着地板间的缝隙玩,心里头冒出一串问号。 哪里有来找人聊天却不知道聊什么的? 不过时亭州是真的心大,就这么在顾风祁房间里坐着抠地板,居然没有半分不自在。 “好像新生入学会有体能测试,”时亭州食指指尖顺着地板上一条缝隙从头摸到了尾,他抬眼看着顾风祁,“你知道吗?” “嗯。”顾风祁点头,这应该八千多新生里面没有人不知道的吧。 “之后日常训练的任务会根据体能训练的情况进行分组,两人一组,”时亭州把手从地板上收回来,他上半身前倾,凑近顾风祁,“这你知道吗?” “嗯。”顾风祁再次点头,这件事情大多数新生应该都不知道,但是顾风祁从小由军方抚养长大,这件事情他有所耳闻。 时亭州看着他笑了,眼里有细碎的浮光闪动,他双臂交叠放在脑后,向后仰,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懒洋洋的,“我体能还不错。” 从肢体上看上去懒洋洋的,但是那笑容却又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有点像是对着他下了战书,又夹杂着某种含义不明的邀约意味。 时亭州半仰着脸,嘴角微勾看着顾风祁,而后者在一片耀眼的金芒中缓缓眯起眼,“你体能到底是不是不错,这要到了场上才能见分晓。” 4、障碍 体能测试,新生入学的常规项目,让一些人崭露头角,另一些人痛不欲生。 环塔的体能测试分为五个环节,4公里障碍跑,2公里武装泅渡,200发子弹射击考核,18公里急行军,以及体能极限测试。前四个环节属于体能测试的小项,分别有时间限制,四个小项之间有十分钟的休息间隔。*1 前四项考核完成之后,全体新生整装休息到最后一名成员抵达终点线,然后统一搭乘旋翼机前往特定地点进行体能极限测试。 体能极限测试要求新生在24小时内,使用罗盘和地图,在环塔外某个荒无人烟的地区单独行军74公里。 这次的体能极限测试选址最终确定在距离环塔三百多公里以外的海顿荒原。 海顿荒原于帝国247年并入环塔版图,占地面积达到九十七万平方公里。海顿荒原除了有部分区域具有极高的风能利用价值,被划归作“穹顶”,作为风力发电动力源使用之外,剩下的广袤面积都是无人区。 而每名新生将会被随即分配到海顿荒原的不同地点,至于新生们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被放下旋翼机,被放到哪里,都全凭运气。 “海顿荒原于帝国243年由环塔远征队发现,在帝国246年,海顿荒原上曾发生过著名的稻城之役。”体能测试主考官站在主席台上,手里握着一支小小的激光笔,他摁下激光笔尖头的一个按钮,然后一束红色激光便指向了后头全息地图上海顿荒原的位置。 主考官转动激光笔,那个小红点沿着海顿荒原的分界线走了一圈。 “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对稻城之役有些了解。” 八千多名新生都站在主席台下面听着主考官讲话,时亭州就站在顾风祁的旁边,在主考官说到“稻城之役”的时候,时亭州清晰地看到顾风祁眼睫颤动了一下。 因为开着全息投屏,大礼堂的光线调的很暗,时亭州手背轻轻碰了下顾风祁,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儿。”顾风祁抿抿唇,重新抬起视线,看着全息地图上海顿荒原的疆域。 顾风祁握紧了拳头,指尖嵌进手心里。 “当年帝国开拓海顿荒原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墨菲斯的僚机和隼。稻城之役帝国牺牲了十七万九千多名士兵,才勉强将海顿荒原上的墨菲斯清扫干净。” 主考官松了摁在激光笔上的手指,全息地图上的那个小红点顿时消失不见了。 主考官军靴后跟在主席台地面上顿了两下,“但是,大家注意,我刚刚说的是‘勉强把海顿荒原上的墨菲斯清扫干净’。当年稻城之役,墨菲斯倾全种族之力,钢铁狂流倾巢而出。今天海顿荒原上不会遇到像当年那样惨烈的战况,但是说不定在你们当中,有人会遇上僚机,或者是隼。” “所以在最后的极限体能测试,我们会为大家配发实弹,”主考官笑了一下,“我们相信大家作为帝国未来的优秀军人,是有能力对抗一两架246年的年久失修的僚机和隼的。” 这句话激起了在场新生的兴奋与战意,八千多名已经全副武装的新生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主考官抬手,做了个从上往下压的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的动作。 “当然了,为了大家的安全,环塔监控台会对每位新生进行实时监控,并且在整个考核过程中都会有医疗救助队伍全程待命。在大家的全套装备里配备有实时监测手环,手环会检测你的心率,血氧量等指标,并且把这些数据实时传递给环塔监控台。除此之外,监控手环还具有紧急求助功能,摁下蓝色的按钮发出求助信号,我们将会终止你的考核。” “本次体能测试将会计入你们五年训练生涯的档案之中,也会对你们后续的训练规划产生影响,请大家务必认真对待。” 主考官把全息投影翻到最后一页。 “测试规则我都已经讲完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主考官双手背在身后,环视大礼堂中的八千多名新生。 没有人举手,八千多名新生全副武装,军姿拔的笔直。 这些就是未来的帝国军人。 帝国的未来可期,环塔的未来可期。 主考官满意地点了点头,“好的,那么接下来,考核正式开始!” “祝大家一切顺利!” 大礼堂的灯光“唰”一下调亮了,然后礼堂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打开两个通道,通道口上面是不同的数字区间,每个数字区间对应着不同的新生编号。 八千多名新生分成八队人马,分别进行考核。 时亭州与顾风祁分在一队,他们两个人的号码也连在一起,顾风祁是1313,时亭州是1314。 他们两个人要走正东左侧的那扇门。 - 第一项考核是四公里障碍跑,一千多人同时再起点出发,跑出大概两公里就能拉开不小的差距。 四公里障碍跑要求全副武装,也就是每名新生身上都背负着30斤的重量。 顾风祁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本来没想跟时亭州这个自来熟的小子一起,奈何时亭州也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障碍跑的路线是环塔外围的露天规划带,上午十点钟正是环塔区域一天之中日头最盛的时候,火辣辣的阳光仿佛熔岩,从三万里的高空倾泻而下。 “你之前来过环塔吗?”时亭州跑在顾风祁的左手边,他微微偏头与顾风祁搭话,阳光照亮他半边脸,他的眼珠在光线下是琥珀色的。 “来过,”顾风祁偏头扫他一眼,又转正身体,保持着自己的步幅,继续往前跑,“来过几次吧。” “噢,”时亭州点头,“我之前也来过几次,但是这还是我第一次围着环塔跑圈儿。” 这小子话还真多,顾风祁侧目视之,“跑步的时候不要说话,节奏会乱。” “噢,没事,”时亭州冲他笑一下,露出八颗白牙,“我不会,你放心好了。” 的确,时亭州这一路上一直在跟他断断续续说着话,可是他步伐不乱,气息也稳。 其实实力也还是不错的,就是话太多。顾风祁在心里悄悄又修正了一下对时亭州的评价。 “哎,”时亭州与顾风祁并肩跑着,胳膊肘轻轻捣顾风祁一下,“今天的体能测试是要计入考核成绩的。” “嗯,我知道啊,刚才主考不是已经讲过了。” 这小子怎么跑步的时候总喜欢讲话? “你还能再快一点吗?”时亭州看着他,笑,汗珠从他额角滚落,划过看上去质地柔软而颜色鲜妍的唇,“要不要比一比?” 时亭州说完便一通加速,跑出第一梯队,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跑那么快干嘛啊,这不是才第一项考核吗?后面还有三个小项一个大项呢。顾风祁在心里叹一声。 可是时亭州窜出队伍之前的那个张扬笑容,以及那句,“你还能再快一点吗?”却始终盘桓在顾风祁脑海中,挥之不去。 顾风祁在心里再叹一声,最终还是加快了速度,跟着时亭州冲出去。 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也有着自己的节奏。 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似乎还是第一次。 顾风祁跟上去,跑到和时亭州并肩的位置,两个人越过障碍,逆着阳光一路向前,微风拂过他们被汗湿的发。 不过,似乎也还不错。 - 时亭州和顾风祁是一起冲线的,障碍跑测试段终点站着第一测试段考官和其他几个助理考官,几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看着他们两个一起冲线,其中那个军衔最高的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十三分四十五秒,很不错的成绩,在历届新生中都算排得上名次了。” 时亭州维持着微蹲的姿势,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他看自己的汗水砸下来,落在地面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我记得环塔的最佳记录是十二分钟?” “嗯,记性不错。”考官笑呵呵看着时亭州,挥挥手让助理给他们两个人送水。 “太快了,负重30斤,四公里障碍,能跑到十二分钟,”时亭州接过矿泉水,先倒了一半的水兜头浇下,再抿一口润润嗓子,“简直不是人!”*2 “哈哈哈,”考官被时亭州逗笑了,“之后会慢慢给你们上训练强度,毕业的时候保证你们也能跑进十二分钟。” “不过新生测试就能跑到这个成绩,是真的很牛啊。”时亭州稍微缓过劲儿来一点,他刚才算是冲的比较猛,基本上用了八成力,跑完之后,肺管子一呼一吸之间都扯得生疼,满嘴都是铁锈味儿。 “嗯,”考官点头,然后抬手指指顾风祁,“你们两个是约好了一起的吧?我看他应该只用了六分力气,他要是全力跑,估计成绩还能提上来很多。” 时亭州正喝水,听到这话正含着一口水在嗓子里,差点把自己给呛着。 敢情顾风祁是放了水在陪着他跑的?不然还能更快? 时亭州上下打量一番顾风祁,发现他一身作战服虽然是被汗水浸湿了,但他的呼吸却要比自己平稳很多。 “那什么,”时亭州走到顾风祁边上,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哥们儿你自己跑你的,不用顾忌我!” 顾风祁被时亭州揽着,那小子刚刚跑完步,说话间呼出来的气烫死人,全都烙在自己颈侧。 “没人顾忌你,”顾风祁微微偏头躲了一下,“只是这项测试结束之后还有另外四项呢,我不想一开始就体力消耗那么大而已。” 不想像某些笨蛋一样,跑完四公里障碍就喘得像什么一样。 “嗯,有合理分配体力的意识也是很好的,”考官拍拍顾风祁的肩膀,眼看后头的第一集团也快抵达了,他指指第一测试段终点处高悬的一面电子屏,“再好好调整一下状态吧!” “距离你们两个的第二项测试开始,还有7分钟。” - *1:部分参考美军三角洲部队体能测试标准。 *2:负重30斤四公里障碍能跑到12分钟的,确实不是人。正常的受过训练的职业军人,大概能达到“负重30斤五公里障碍20分钟”这样子。这是标准水平,至于最快的能有多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这么一算的话...我随便胡诌的记录,也不是没有可能...(思考ing) 5、靶心 对于环塔的新生体能测试,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一旦你和某个人一起完成了第一测试段,那么有很大的概率,接下来的测试你都会和他一起完成,除了最后一项极限体能测试。 十分钟的间隔休息很快就结束了,顾风祁和时亭州两个人来到第二赛段的起点,准备开始进行第二个项目的考核:2公里武装泅渡。 水里的温度要比空气温度低很多,又是在刚跑完障碍跑,出了一身热汗之后下水,时亭州把自己整个儿浸到水里之后先打了几个哆嗦。 顾风祁跟在他旁边下了水,看见时亭州先掬水洗了把脸,然后抹尽脸上的水珠,喊了声“痛快”。 “计时已经开始了。”顾风祁提醒他。 言外之意就是,刚才的4公里障碍跑你冲的那么猛,怎么现在到了第二测试段居然还有闲工夫先洗个脸? “啊,我知道。”时亭州说话的功夫已经打腿划手游出去了,他下巴以下都没在水里,眨巴着眼睛偏过头来看顾风祁,“但是我又不想刷记录,差一不二就行了。” “那你刚才跑那么猛?”顾风祁也划水跟上去,游在时亭州的旁边,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含着点细碎的水雾,光芒熠熠的。 “这叫策略,”时亭州眨眨眼睛,右臂出水的时候顺手指了指后面,“你看见后面那人了吗?咱们这个通道总共一千多人,刚才的4公里障碍跑能拉开一点距离,但是区分度不大,第一梯队少说得有好几十号人吧?” “这武装泅渡和障碍跑不一样,水道就这么宽一点儿,所以要我说,你要么就冲在最前头,要么就落在最后头,总之就是别和大家挤一堆。等会儿咱们上岸了你再回头看那第一集团。那还能叫武装泅渡吗?那得叫下饺子!” 时亭州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最后竖起大拇指反过来指指自己,意思是“跟着我准没错”,就把头埋水里,全速向前游进了。 顾风祁看着时亭州向前游进,两条长腿在水下剪切,打起一串晶莹透明的水花,心里突然对这个不太按常理出牌的小子生出了一两分好感。 - 对于水性还不错的人来说,2公里武装泅渡的体验会比之前的障碍跑好很多,在水下比在陆地上要温度适宜的多,而且只要泳姿标准,武装泅渡对体力的消耗也要低得多,对于水性好的人而言,武装泅渡这个项目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休息了。 时亭州就是水下科目比陆上科目要好的人,他在第二赛段游的很放松,在上岸时依然比他们这个新生赛道的第一梯队领先很多。 顾风祁是属于各个方面都强的均衡的六边形战士,他这次也几乎是和时亭州同时上岸的。一方面时亭州的水下速度其实已经足够快了,顾风祁没打算消耗多余的体力在第二测试段拼。另一方面,顾风祁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比起一个人,他还是比较想和时亭州一起完成之后的测试。 这小子虽然话多,自来熟,但是实力还不错,而且有趣。 两个人上了岸,有第二测试段的考官和后勤给他们递上长浴巾和已经用热水兑好的能量补充剂。 时亭州裹着浴巾端着能量补充剂,兴致勃勃看着后面第一集团的热闹。 他一边看还一边给顾风祁指点,“看!你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 水中第一集团的前进速度也不慢,只不过顾风祁和时亭州在第一个测试段就已经拉开了差距,再加上二三十号人挤在一起,水中的扰动比地面上的要更严重,所以难免对速度和发挥造成了干扰。 顾风祁缓慢点头,“嗯,你说的对。” 时亭州得了这么一句肯定,马上笑开了,阳光洒下来,被他眼睫上挂着的细微水珠折射出七彩色。 “这两位同学,你们的休息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有考官在他们两个身后温和地出言提醒,“请跟着我们的后勤人员前往第三测试段的测试点吧!” - 第三项测试是两百发子弹射击考核。 时亭州和顾风祁最先被后勤人员带到靶场。靶场是一处占地六千多平米的封闭空间,外部结构采用流畅的流线型设计,充分利用空气动力学原理,用极少的建筑材料构筑完成了极为稳定的场馆结构。 六千多平米的靶场一共有六十来个射击点位,移动靶,两百发子弹。子弹和枪|械零件散乱地摆放在射击点位跟前。 时亭州进入场馆,朝最靠墙的一个射击点位走去,刚刚走到半道便被场馆的立体广播叫住,“第1313号学员,请前往7号射击位进行射击。第1313号学员,请前往7号射击位进行射击。” 噢,原来每个人是被系统随即分配好射击位的,不能自己看哪个射击位顺眼就挑哪个射击位。 时亭州调转方向,朝7号射击位走过去,然后就又听见立体广播的声音,“第1314号学员,请前往23号射击位进行射击。第1314号学员,请前往23号射击位进行射击。” 顾风祁是1314号,这一下子就隔了很远。 时亭州心里有点小遗憾,他并起两指向顾风祁遥遥敬了半个军礼。 那意思是,你加油。 顾风祁看见了,他冲着射击场出口处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那意思是,等会儿靶场外头见。 两个人都看懂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时亭州乐了,笑。 顾风祁微微垂眸,唇角扬起一点点。 时亭州走到那堆散乱的枪|械零件跟前,熟练地开始拼装。拼装进行到一半,时亭州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些枪|械零件居然不属于一同把枪。 他已经花费了一段时间,拼好一半的枪找不到后续零件了。 原来第三项考核不是常规的射击测试。 时亭州抓抓自己还没干透的短发,心里为自己的莽撞懊恼了一小下。他把手上拼装到一半的枪给放下了,现仔细地翻找了一番零件堆,把能够拼装出同一类枪|械的零件拨到一堆。 时亭州分出四堆不同型号的配件,其中有两堆刚好能组装出完整的枪|械。 不过时亭州没有急着组装,他先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弹药型号。 两种弹药,和自己能够组装出的两支枪的口径刚好一直。 时亭州松了一口气,迅速开始组装自己已经分好类的两堆零件。 之前武装泅渡的第一集团新生也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射击场馆,时亭州左右两侧的射击位都来了人。 时亭州一边组装着自己手上的枪支,一边分出眼角余光去观察他旁边新生的动静。 主要是刚才他跳进了考官给新生们挖好的坑里,所以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这届八千多新生里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笨蛋。 时亭州左手边的那个兄弟动作很快,几乎和时亭州同时组装好了第一支枪。 居然有人运气这么好? 时亭州诧异地挑了下眉,开始往自己第一支枪|械的弹夹里填弹,然后就听见左边兄弟急的跳脚的声音,“操,为什么子弹口径和枪支型号对不上?!” 原来八千多新生里不止他一个笨蛋。 “兄弟,”时亭州在心里先默默为左手边那个运气好到一次就组装好成枪,但是枪|械口径与子弹型号不符的倒霉蛋点了支蜡烛,然后再出言提醒,“你仔细看看那堆零件,能拼出不止一支枪。” 左手边那兄弟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声“谢了兄弟!”又飞快投入下一轮组装。 时亭州举枪开始射击移动靶,第一轮射击二十发子弹,二十发子弹全部十环命中。 移动靶上方的智能监测器发出轻微的“滴”的一声,然后亮起一个小小的绿点,“恭喜,您的射击成绩已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的测试者。” 时亭州右边的那个新生转头看了他一眼,时亭州心里头正得意,忽然听到场馆里某一处响起同样的电子提示音,“恭喜,您的射击成绩已超越百分之一百的测试者。” 百分之一百?那个位置是顾风祁吗?可是他自己刚刚不是都全部命中十环了吗?为什么是击败百分之九十九的测试者而不是百分之百? 时亭州在换弹夹的过程中心思百转,第二轮射击开始,时亭州举枪,看到站在他右侧的那名新生也已经开始上弹夹了。 看来这届新生里不仅有比自己命中率更高的,还有比自己更聪明不会掉坑的人啊! 之后不能再大意了! 时亭州集中注意力,瞄准移动靶开始第二轮的射击。 时亭州从挺小的时候就开始跟他爸还有他哥一起在靶场里面打移动靶,就针对他自己的各项能力而言,他的枪法优于他的格斗技巧,再优于他的体能。而且时亭州有信心相信,他的枪法在这一届的新生中也是佼佼者。 时亭州中途换过一次枪,很快打完了规定的两百发子弹。这两百发子弹时亭州全部都命中十环,然后最后移动靶上方的智能监测器还是没有报出时亭州想听到的“百分之百”。 “恭喜,您的射击成绩已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的测试者。” “恭喜,您的射击成绩已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的测试者。” 电子提示音响了两次,是时亭州右边的那个新生几乎和他同时完成了第三项考核。 那小子鬼精鬼精,一上来看到射击位前头的枪|械零件,先没像时亭州和他左手边兄弟那样火烧屁股似的急着组装,而是先分堆,找出了能组装一支完整枪械的零件,所以就没像时亭州那样耽误了许多时间。 “好巧啊,我也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那个没掉坑的小子转过头冲时亭州笑了一下,伸出手,一双桃花眼泛着精光,“下个赛段我们可以一起了,认识一下吧,我叫许昭。” 6、行军 “时亭州。”时亭州笑着和许昭握了一下手,然后两个人就听见场馆中另外一处响起一声极其熟悉的电子提示音。 “恭喜,您的射击成绩已超越百分之一百的测试者。” 许昭眨了眨眼睛,“你是全部命中十环吗?我是全部命中十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 时亭州一通点头,“我也是,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子才能百分之百!” 第三场测试的考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开口温声道,“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的测试者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你们两个有什么想交流的感想,请先出了射击场馆再慢慢交流噢,要给后面到达的新生腾出设计点来。” “好的!”时亭州转身立正,飞快向考官敬了个礼,“我们这就麻溜滚蛋!” 许昭在时亭州旁边也飞快的行了个军礼,“老师再见!” 两个人说完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考官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冲着缓慢走到自己身边来的助理考官笑呵呵道,“今年新生都挺有意思的。” 助理考官点头,然而不苟言笑,“1562号新生的观察力很敏锐,在组装枪械之前先把所有零件都检查了一遍。至于亭州嘛,毛躁了点,但是应变能力也不错,射击的底子很好,在环塔磨炼个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稳重些了。” 考官有点讶异地挑了下眉,“你认识刚刚那个小子。” “嗯,”助理考官抿唇,“亭云的弟弟,我之前见过的,所以刚刚等他们走了才过来。” “噢!”考官恍然大悟,“亭云,对,我想起来了,你们是一届的同学!” “嗯。”助理考官轻轻点头。 - 时亭州和许昭在靶场出口看到了顾风祁。 时亭州冲刺两步跑过去,一把挂在顾风祁肩膀上,“你是不是那个百分之一百?” 顾风祁被他的动量带的踉跄了一小下,但却难得没有臭脸。 顾风祁点头,看上去心情蛮不错的,“是。” “操,”时亭州抱着顾风祁的肩膀来回摇,“你好厉害!” 许昭这时候也走过来,顾风祁肩膀上挂一只时亭州,先转正了身体,对许昭礼貌地颔了颔首,“你好,顾风祁。” 许昭看看顾风祁,再看看挂在他肩膀上的时亭州,笑,“许昭,你真的好厉害,我们两个射击位挨在一起,然后就一直听到电子音播报‘您的射击成绩超越百分之一百的测试者’。” “你怎么做到的?”时亭州松开绕着顾风祁肩膀的手臂,转到他面前,“我和许昭明明都已经百发百中,次次十环了!” “这个吗,”三个人一起往下一个测试点走,顾风祁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应该是智能监测器赋分算法的原因。” “每个射击点位领到的枪械和子弹都是不同的,而不同枪械的射击难度也是不同的,所以就算大家都是十环,最后的成绩可能也会不一样。” “好像有点道理,”时亭州看许昭一眼,又看顾风祁,“你那个射击点位是什么枪?” “配微型坚甲弹的半自动瞄准狙击。”顾风祁道。*1 “那不是和我们的一样嘛!”时亭州表示不服。 “嗯,”顾风祁看着时亭州,素来淡薄的眼睛里难得盛了点笑,“但是我的那把半自动,瞄准镜有问题。” 也就是说,顾风祁用一把缺陷枪支,实现了200发子弹200次命中十环。 时亭州盯着顾风祁看了一阵,突然“啧”一声。 “牛的,好吧,”时亭州拍拍顾风祁的肩膀,“我心服口服。” 那眼神分明就是还不服。顾风祁看着时亭州那双光彩熠熠的眼睛,几乎都能知道这小子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怎么我射击点位的枪的瞄准镜没出问题呢? 顾风祁看着时亭州,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这小子,还是挺可爱的嘛。 - 下一个项目是18公里急行军,也是最后一个小项了。 这一次在第四测试段集合点的人比之前几个集合点的人都要多。第三项测试缩短了时亭州顾风祁和新生第一集团之间的差距。 时亭州是因为自己还没看清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堆枪械零件,就开始组装,白白浪费了时间,顾风祁是因为有缺陷的瞄准镜用起来,毕竟不那么顺手,所以他每一发射击的速度都被拖慢了。 这下两个人基本上也进入了他们这个赛道第一集团军的范畴。 许昭跟他们坐在一起休息,“你们两个第一项和第二项冲得好快,冲那么快干什么?” “我本来没打算一开始就冲那么快的,”顾风祁拧开矿泉水,喝一口,指指时亭州,“是这小子说,第一测试段要是慢了,第二测试段武装泅渡就跟下饺子一样,所以我才跟着他跑的。” 许昭被那个“下饺子”的形容给逗乐了,他拍着自己大腿,看着时亭州笑,“你也太有才了吧!” 时亭州很谦虚地冲许昭拱拱手,“过奖,过奖。” “哎,不过话说你们第四测试段还打算冲在最前面吗?”许昭看着顾风祁和时亭州。他们两个从起点开始就几乎一直都跑在一起,许昭早就把他们两个看成是入学前就关系很好的队友了。 急行军18公里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几个人在一起结伴而行,前头有人带队和控制节奏的话,会比一个人单独行军轻松许多。顾风祁和时亭州两个人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强,许昭正寻思着,自己在第四测试段有没有可能和他们走在一起。 时亭州伸手从不远处的物资补给点位抓了三条能量棒,一人一条,然后撕开包装,咬着能量棒思索,“第四测试段,我就打算正常速度走。” 时亭州看着顾风祁和许昭,问道,“你们两个呢?” 顾风祁道,“我都行,看你。” 这两个人果然是一起的。 许昭在心里面默默记下一笔,他抬眼看着时亭州,“你的正常速度大概是什么速度?” “差不齐就是第一集团的速度,”时亭州很快就啃完了一根能量棒,他把包装袋扔进垃圾回收槽,伸手又抓一根,“所以就是,第四测试段我打算跟着第一集团走。” - 和许昭分析的一样,大部分新生都知道急行军是一项极度消耗体力的项目,所以这次没有人再冲在最前面,而是大家自然而然地聚拢成了一小支七、八个人的队伍,作为这个赛道的第一集团匀速前进。 本来以为领头的会是时亭州或者顾风祁,大概率是顾风祁,结果却另有其人。 领头的那个新生和顾风祁如出一辙的沉默,也如出一辙的强,走在领头的位置,地形复杂的时候就控制速度快走,地形平坦顺畅的时候就提升速度,将快走变成小炮,节奏带的非常好。 时亭州前半程冲的比较猛,体力消耗挺大的,所以在第四测试段就没再边跑边说话了,只跟在队伍里面,跟着领队的节奏。 顾风祁见时亭州都消停了,自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就跑在时亭州的边上,同时观察着领队的动作。 全程只有许昭跟领队搭了一句话,许昭问领队的名字,领队头也没回,答了句“沈默”,之后还微微提了速度,似乎是觉得自己原先带的速度太慢了,不然怎么还能有人一边急行军一边讲话呢? 时亭州跟在沈默的后面,暗戳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哥们儿可真有个性,比顾风祁还要冷淡。沈默这个名字取得也真好,差一点就是沉默了。 顾风祁看到了时亭州冲着沈默背影竖的大拇指,有点诧异地看了时亭州一眼。 时亭州误以为顾风祁这个表情是在质问他,为什么给沈默竖了大拇指而没有给他竖,赶快又给顾风祁补了一个。 这小子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顾风祁有些哭笑不得地转头。 对于18公里的急行军而言,平均成绩大概会在100分钟左右,但是他们作为第一集团,所有成员都是从新生中优中选优,在前三个测试段中拼出来的,速度就要快上很多。*2 等到了10公里的时候,时亭州脸上的汗已经能顺着下颌往下淌了,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一把脸,看看自己的手表,心里估算,按照他们这个速度下去,应该在90分钟左右就能到达终点。 “怎么了?”顾风祁注意到了他看手表的动作,居然在跑动中回过头来看他,还开口说话了,“是之前体力消耗太大了吗?” “没事儿,”时亭州摆手,冲顾风祁笑一下,“我就是看看时间,没想到我们已经跑了一半还要多了。” 没有经历过急行军的人很容易把急行军和越野跑以及障碍跑混淆,但是急行军的重点不在于跑,而在于对极限的疲劳的忍受。 当你的体能已经被消耗殆尽,而终点遥远,你是否还能坚持? 15公里。 沈默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第一集团的七名新生也都不愧是环塔未来的军人,都死死咬着沈默的速度坚持了下来。 是真的很累,双腿的肌肉已经开始堆积过量的乳酸,肺部由于过载的呼吸而产生阵阵灼痛,汗水落进眼睛里,辣得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时亭州听着自己胸膛里激烈的心跳声,大口的吸气,呼气,同时还要努力跟上他前头沈默的速度。 “还有三公里,马上就到了。”顾风祁跑在他旁边,蹙着眉,说话间声音也带上了喘。 大家都不好受了。 时亭州已经没多余的气力说话了,他胳膊肘碰碰顾风祁,示意自己没事,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16公里。 沉默了一路的沈默终于开口了。 “还有两公里就是终点了,弟兄们对不住,我先走一步了。” 语毕,沈默便加速跑了出去。 时亭州简直要瞠目结舌了。 看来这届环塔新生里面,牛人还真的不少啊! 第一集团里面跟着沈默跑出去两个人,这两个是还有一些剩余体力的,想在第四测试段再冲一把。 时亭州偏头看看顾风祁的脸色,发现顾风祁应该是还留了力,没到极限。 他胳膊肘碰碰顾风祁,“你快跟着冲吧,终点等我!” 顾风祁看看时亭州,后者也看着他,眼睛里浸着汗,亮着光。 “好!”顾风祁也加速跑出去。 - *1:这里的半自动瞄准狙击枪是我瞎诌的 *2:第一集团就是整个体能测试中跑在最前面的那一波人,看过马拉松的读者朋友可以类比一下~ 7、启明 时亭州冲线之后,一阵干呕的冲动就蹿了上来。 他正扶住物资补给点的桌子犯恶心,顾风祁走过来看着他,“还好吧?” 这种时候当然要帅气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潇洒地回一句“还好”。 时亭州直起腰,活动一下仿佛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勉强笑笑,“还好。” 时亭州和许昭是前后冲线的,他们两个人基本上是第一集团解散之后的最末尾了。不过这个成绩放眼全体新生队伍,依然可以算得上是金字塔尖的级别,还是相当有竞争力的。 “你是第几个过线的?”时亭州缓过来一点了,他看着顾风祁,已经有精神慢悠悠地闲话。 “第二个。”顾风祁面上神情很坦然,他前面三项测试都几乎拿到了最佳成绩,这个18公里急行军拿不拿第一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且那个沈默,他是真的很快,”顾风祁笑一下,“他比我快了将近两分钟。” 环塔是优秀帝国军人的摇篮,顾风祁从小带着一身的光环长大,但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这批新生中同样也有佼佼者,彼此之间相互学习,不断进步突破极限,这才是一名优秀军人应该追求的东西。 “水。”沈默走过来给时亭州和许昭递水,他的状态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完全看不出是刚刚经过18公里急行军的人。 而且沈默人也很好,虽然沉默寡言了一点,他还会主动走过来给每一个完成了18公里的人递水,然后再叮嘱一番让大家不要立刻坐下。 刚才跟在沈默后面急行军的新生都围拢在一起,就地坐了,一边修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兄弟你真的好牛啊,带着我们跑了一路,居然在最后两公里还能冲这么猛!”这话是对着沈默说的,几乎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这没什么的,”沈默在地上转着矿泉水瓶,“主要我爸之前是边境守兵,每隔两天就要巡边,他每次巡边我都跟在他后头,这种路跑习惯了。” 众人发出一阵了悟声,然后视线又齐齐转向时亭州和顾风祁。 军校和军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简单而且纯粹的地方。单纯的粗粝,单纯的慕强。 “你们两个也好牛!”有人星星眼望着他们两个人。 时亭州睁大了眼睛,一通摆手,“我没有,是他很强,”他下巴颏朝顾风祁的方向抬一抬,“我第四项跑到后面已经不行了,要不是有沈默带着早半道上就跑不动了。” 大家笑一阵,互相夸了一顿,然后开始聊之后的体能极限测试。 “之前的四小项都是开胃菜,之后的那个体能极限测试才是最难熬的。” “嗯,确实,二十四个小时单独行军74公里,而且还要自己看着地图找路线,感觉确实不好完成。” “哎,其实我们也可以像刚才那样一起走是吗?大家最后的目的地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但是测试开始之前主考官不是说了吗,每个人都是随机降落的,海顿荒原那么大一片地方,很难找得到其他人吧?” “不知道降落地点和编号有没有关系,”许昭突然说了声,“你想,最后一项测试不是要等所有人都到期了才开始的吗?” “有道理!”于是几个人开始兴冲冲地对比互相的号码,后来发现只有时亭州和顾风祁的号码是连在一起的。 “哎呀,行啦,”时亭州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和顾风祁,“也不知道到时候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大家现在先好好休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几个人围着聊天的功夫,后面又有新生陆陆续续到达了,眼见得第四测试段终点已经慢慢聚集出一两百号人了。 “请已经完成前四个测试段的新生前往停机坪集合!” “请已经完成前四个测试段的新生前往停机坪集合!” 众人面面相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裤子,看见彼此的脸上皆是疑惑不解。 “不是说好的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才整装出发吗?怎么现在突然就要走了?” “是啊,最开始冲的这么猛,不就是为了给体能极限测试养精蓄锐吗?” 窃窃私语声一时间席卷了整个场地,像时亭州他们好歹已经修整了一段时间了,那些刚刚完成18公里急行军的新生还在扶着膝盖胃里直犯恶心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两声广播,人都傻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到了真实的战场上,敌人会给你们整装休息的时间吗?” 一个身穿军装,肩饰上挂着两颗启明星的男人站上了指挥台,他皱着眉,面容冷肃,居高临下看着场地上衣衫不整、汗流浃背、萎靡不振的新生们。*1 “两分钟时间,所有在场新生全部到停机坪集合!迟到的人就不用再参加后续测试了,成绩记零分。” 这句话像一道霹雳当空而下,原先坐在地上的,倚在栏杆上的,撑着膝盖的,脱了鞋子的新生们瞬间炸了锅。 大家以最快速度整理好自己的服装,最后补充一点水分和能量,然后朝着停机坪开始飞奔。 “我去,”时亭州单手撑着地爬起来,还不忘顺手抓一瓶矿泉水,然后加入到朝停机坪飞奔的队伍中去,“真是要了命了!” 顾风祁跟在时亭州边上跑,听见那句“真是要了命了”,没忍住笑了一下。 停机坪距离第四测试段终点有差不多七百米,大家全速冲过去,刚刚在光地上站好了,马上又有电子音播报响起: “全体都有!按照体能测试编号列队!” 停机坪上新生骚乱一阵,然后很快便按照要求列好了队。 最开始一起完成18公里急行军的小队已经完全被打散了,只有时亭州和顾风祁还挨在一起。 新生们拔好军姿,站的笔直,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体能测试是上午十点钟开始的,时亭州他们是完成前四个项目完成的最快的一批新生,大概用了四个多小时完成整个测试。到了这里后他们又修整了有大约一个小时,此时是将近四点,日头已经西落,他们的体能极限测试将在黄昏开始。 此时到场的新生有二百五十七位,先前那个肩上顶着两颗启明星的,面色不善的军官也走到停机坪,站在所有到场新生的面前。 “环塔第十七届的新生,接下来你们将要经历你们入学以来的第一次极限体能测试,相信在今天上午,你们的主考官就已经向你们交代过这次测试的注意事项了。” “我不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只是在大家出发之前最后提醒两点。第一,本次测试配发实弹,大家在74公里的行军路程中是真的有可能遭遇危险,所以请大家务必保持警惕。第二,大家手上的实时监测手环具有呼救功能,当你真的遇到危及生命的情况,请不要迟疑,立刻按下紧急呼救按钮。” “毕竟,我们认为没有任何一项测试比你们的生命安全更重要。” 这句话说的比之前所有的话都要中听,新生们都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瞧着那军官。 “好了,接下来请助理教官为新生配发实弹。” 助理教官走过一行行新生,将三个四十发微型坚甲弹的弹夹发配到每个人手上。 “要是不够用怎么办?”人群里面不知道是哪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新生这么问了一句。 “那你最好祈祷这些子弹够用。”军官冷硬的嘴角往上扬了一下,然后便背着手走出了停机坪。 全体新生陪着那个问了问题的倒霉蛋一起瑟缩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广播电子音又开始响: “请全体新生按照自己的编号前往相应旋翼机!” “请全体新生按照自己的编号前往相应旋翼机!” 停机坪最后方一块巨大的投影显示屏上面滚动过在场新生的编号,以及旋翼机的编号。 时亭州看到自己和顾风祁的编号紧挨在一起,排在hk-317号旋翼机后面。 两个人跑向hk-317号旋翼机。 一时之间所有新生都开始小跑冲向自己的旋翼机,偌大的停机坪上汇聚成一股股错综复杂然而有条不紊的队伍。 hk-317号旋翼机。 旋翼机上方的旋翼已经开始低速运转了,长度超过五米的三片悬叶沿逆时针方向旋转,在地面上翻卷出一片阴影,将由hk-317号旋翼机运送的新生们排好了队在机舱门口等候,旋翼螺旋搅起的风将他们的作战服吹得猎猎作响。 守在机舱门口的考官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一双浓眉,古铜肤色,豹眼圆睁着,看上去无端有些凶。 “编号!姓名!”考官在每名新生登机前都先询问一边,螺旋翼搅起的风太大,他只有用吼的才能被听清。 “编号!姓名!”轮到时亭州,那浓眉豹眼的考官冲着他喊。 “1313!时亭州!”时亭州在风声,螺旋翼声,发动机声混杂的嘈杂背景音中也吼回去。 “赶紧上机!”考官挥手,“下一个!” “1314!顾风祁!” “上机上机!” - *1:环塔的军衔制度,在这里先不过多赘述,后文会具体提到。 8、荒原 “我是你们本次极限体能测试的负责考官,易盟深!” 旋翼机的机舱门合上,螺旋翼旋转的频率提高,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之后,旋翼机缓慢升空。 那个古铜肤色,浓眉豹眼的军官双腿微微分开,双手背在身后,用跨立的姿势稳稳站在机舱正中。 “如果大家能有幸通过这次极限体能测试,正式入学的话,在你们环塔训练生涯的前两年中,我也会是你们的教官。” hk-317号旋翼机上的新生大概有三四十人,沿着左右机舱壁坐了两排,听了易盟深的话之后有一阵小小的骚动,都面面相觑了一番。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新生的体能测试有淘汰一说的吗?”易盟深笑一下,犀利的视线缓缓扫过hk-317号旋翼机上的所有新生。 时亭州和顾风祁按照编号的顺序坐在一起,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然。 他们两个知道新生的体能测试结束之后会面临一波淘汰。 环塔是帝国的荣耀,帝国最锋利的剑戟与最坚韧的盾牌。但是在这表面的荣光背后,无可避免的,是环塔堪称严酷的军事训练,以及五年制训练生涯中极高的淘汰率。 因为最锋利的剑戟乃是一刀一刀磨砺出来的。 这种严苛的筛选从新生入学伊始就已经开始了。就拿这次的体能测试来说,之前站在环塔大礼堂中参加了第十七届新生开学典礼的八千多名新生当中,最终只会有六千多个人顺利进入环塔。 “因为你们将要进入环塔,承担最艰巨的使命,进行最艰苦的战斗!”易盟深看着旋翼机中的新生。 “要记住!你们在为了人类而战斗!你们将要去开疆拓土!而不是去春游!” 易盟深的音量很大,在旋翼机四壁之间回荡,也扣在每一名新生的心房。 “十年前我们的父辈参与了稻城之役,以血肉之躯对抗墨菲斯的钢铁洪流,为我们赢下了海顿荒原,让人类免受钢铁之刃的屠戮。” “两年前雪原之战打响,三十万人类军队开赴战场,对抗在冰棱镜之间流淌穿梭的纳喀索斯。” “两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易盟深背着手在机舱中缓步巡视,他走过每一名新生的面前,直视他们的眼睛。 “那时候我们的父辈已经老了,那时候将由我们承担起护卫人类的责任,延续环塔的荣光!” 易盟深走过时亭州的面前,深深与时亭州对视。 易盟深的面庞还很年轻,但是那双豹眼中坚毅深邃的眼神却像极了时亭州的父亲,也像极了从环塔中走出的每一位经过千锤百炼的帝国军人。 易盟深说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直直地撞在耳膜上,激荡在心里。 时亭州攥紧了拳,热血从心底热到脑门。 易盟深在机舱中走了一转,很满意地看到新生们已经被自己调拨起了高昂的战意。 “行了,从这里到海顿荒原有三百多公里的距离,大家还有半个小时的修整时间,等到了要降落的位置,我会逐一通知大家的。” 易盟深向机舱中的全体学生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走进了驾驶舱。 驾驶舱里面是个军帽压得很低的年轻驾驶员,他听到易盟深进来的动静,微微勾了下嘴角。 “讲的很不错嘛,小易,说的我都热血沸腾了。” 易盟深关上驾驶舱的大门,走到驾驶座后面,一改刚才在新生面前的黑脸,一双犀利的豹眼笑成月牙,“肯定赶不上程禹学长,不过程禹学长为什么这次要躲在驾驶室里面开旋翼机?” 程禹抬手,拍拍易盟深的肩膀,“锻炼的机会还是要多留给年轻人嘛!你觉得这一届的新生怎么样?” 易盟深双臂环抱在胸前,看着仪表盘上一个代表着hk-317的小红点缓慢移动,认真思考道,“咱们这一批都是体能测试里头拔尖的,现在瞧着都挺不错,只是不知道最后能坚持下来的能有多少。” 程禹看着挡风玻璃外的万里晴空,眸色深远,“希望他们都能坚持下来啊,雪原的战事吃紧,我们就该顶上了,环塔的未来,可就都扛在这群小家伙肩上了!” - 程禹口中的“小家伙们”正贴着机舱壁坐的溜直。 顾风祁闭着眼睛养精蓄锐,时亭州在他边上,是唯一一个扭吧着,没有坐的溜直的人。 “顾风祁,”时亭州压低了声音叫他名字,“你累吗?” 顾风祁眼睫轻颤一下,“我还好。” “我好累啊,”时亭州掩着嘴,很压抑很克制地打了个哈欠,“我好想睡觉。” 顾风祁睁开眼睛看时亭州,他现在已经摸清楚时亭州的脾性了,时亭州就是那种嘴上跑火车,可以叫苦叫累,也可以吹的天花乱坠,但实际上还是很靠谱的那种人。 现在的时亭州就是叫苦叫累模式的时亭州。 “你要是现在闭上嘴巴和眼睛的话,还可以睡半个小时。”顾风祁提了个很中肯的建议。 “可是我想在床上睡。”时亭州眨巴眨巴眼睛。 现在的时亭州是变本加厉叫苦叫累的时亭州。 顾风祁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了。 但是时亭州又贴上来,在顾风祁耳朵边上说话,呼吸间温热的气息都抚在顾风祁颈侧,“我觉得极限体能测试应该是按照编号来随机安排地点的,到时候我来找你吧。” 顾风祁微微侧头躲开时亭州的气息,无可奈何又被他撩拨地睁了眼,“旋翼机飞两分钟地上就是十公里,海顿荒原上蒿草高到人胸口,你准备怎么找我?” 时亭州叹口气,现在的时亭州是感觉自己被无情抛弃了的时亭州。 “行吧行吧,那到时候就随缘吧。说不定就走到一起去了呢。” - 从旋翼机的舷窗向下望,是无边无际的草野。向回看依稀能看到巍然矗立的环塔,向前看,一直看到天际线的尽头,依然是漫无边际的草野。 新生们排成一串,在洞开的机舱门口被大风吹得要流鼻涕。 易盟深背着双手也站在门口,任军装被大风刮得猎猎作响也岿然不动。 驾驶旋翼机的驾驶员技术高超,将旋翼机稳稳悬停在距离地面十三米的高空中。机舱门口向地面垂了一条悬锁,被点到名字的新生将顺着这条悬锁索降至预定地点。 “1137号准备!”易盟深大声地叫着学员编号,被点到编号的新生叫一声“到”,然后走到机舱口等待下一步指令。 “1137号已到达预定点位!开始索降!”易盟深推开一点,让出机舱门,1137号新生走到机舱门口,攀住悬锁,然后顺势下滑。 由基本的重力加速度公式,再算上与绳索之间的摩擦力相互作用,两秒钟左右之后,1137号新生成功降落至预定地点。 易盟深探头出窗外,认真检视了一番,确定1137号新生已经成功降落了。 “学长!下一个地点!”易盟深冲着驾驶舱喊道。 旋翼机一阵令人眩晕的爬升,之后是大约两分钟的飞行,之前下降在草野中的1137号学员已经完全淹没在海顿荒原的荒芜中,看不见踪迹了。 “好家伙,”时亭州排在顾风祁前面,微微咂舌,“这74公里可能真得自己走完了。” - “1314号准备!”易盟深依然维持着背手站在机舱口的姿势。 顾风祁答声“到”,走到悬锁边上,双手握住悬锁。 “1314号已达到预定点位!开始索降!” 顾风祁跨出机舱门,开始下降。 下降的感觉仿若坠落。不,甚至都不应该加上“仿若”两个字,就是坠落。 在他脚下是海顿荒原,十年前,他的父母埋骨于此。 十七万九千三百八十四名帝国军人都埋骨于此。 顾风祁闭上眼睛,天色渐晚,暗色的晚风吹过来,拂在他的脸上,他无端觉得有些寒凉。 “咔哒”一声轻响,顾风祁落地了,他睁开眼睛,仰头,向旋翼机舱门口站着的易盟深做了个“已安全降落”的手势。 旋翼机拔高,调转机身,朝另一个方向飞去。顾风祁在沉沉暮色与莽莽荒野中转头,面对夕阳下坠的方向,开始体能极限测试的74公里急行军。 荒草很高,没及胸口。 顾风祁把领口处的防尘罩拉起来,遮住口鼻,以免被具有锋锐边缘的蒿草划伤。 二十四个小时,在海顿荒原上急行军74公里,这一届的新生入学测试难度很高。 顾风祁从随身收纳袋里面摸出罗盘和地图,在渐暗的天幕上寻找启明星的踪迹,以辨别方向。 时亭州比他早两分钟下旋翼机,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两个人的降落位点挨得比较近,如果他们在同一终点的话,能在半路上碰到的概率会很大。 和时亭州不一样,顾风祁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训练,一个人看书,一个人跑步,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或者是躺在草野上看星星。 所以顾风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寡言而沉默的人。 早在新生入学典礼的那一面,顾风祁就看出来时亭州是个活泼又自来熟的家伙。当时他还皱着眉嫌弃这种活泼和自来熟,可是和时亭州一起跑过了大半个体能测试的测试段,现在顾风祁却开始有些喜欢这两种特质了。 如果能在海顿荒原上遇到就好了。 这是一片让顾风祁觉得冷的土地,如果能在这片土地上见到另一个人的微笑就好了。 9、僚机 海顿荒原上的另一处地方,此刻正被顾风祁念叨着的时亭州没有微笑,只有苦笑。 真是要了命了!时亭州小时候曾经跟着父兄来海顿荒原远足,都只是在边沿地带,从来没有过深入海顿荒原腹地。 当时顾风祁在旋翼机上跟他说,海顿荒原上蒿草高到人胸口,时亭州只当是他在开玩笑,谁知道索降下来自己直接就没进草野里面人影都找不着了。 蒿草高到人胸口,每一步都是在摇曳的蒿草间穿行,阻力很大,蒿草叶缘锋利的锯齿状结构还会在你疏忽的时候毫不留情划破你的肌肤。 二十四个小时74公里,时亭州现在只想仰天长笑呵呵呵。 时亭州已经看过了地图,把自己的行进路线也大致记在了脑海中。 不过这荒原上放眼望去莽莽臻臻都是草,只要沿着大致的方向行进就不会出错。 时亭州一面拨开自己面前的蒿草向前行进,一面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星空,确认自己行进的方向。 时亭州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实时监测手环。 【现在时间17:43,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1公里。】 “州儿,你真的想好了?”时亭云坐在沙发一端,看着时亭州。 那个时候时远还没上雪原,时家三口人都还在环塔,时亭州每天早上起床,都会有中将先生早起准备好的热乎乎金灿灿的煎蛋。 “想好什么了?”时亭州坐在沙发另一端打游戏,环塔岁月的雪原副本,那个时候时亭州还没打通雪原副本,他抬头疑惑地看了他哥一眼。 时亭云抬手想揍他一巴掌,但是看见了在另一张沙发上端坐着看全息投屏的时远,又抑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 “进环塔,你真的想好了?” “实战可不像你打游戏那么轻松,而且我已经入伍了,你不是非要当军人,之后去做后端研发,或者你想做的任何其他事情也是可以的。” 帝国实行严格的征兵制度,每家每户每代人必须有一名是在籍军人。 时亭云已经进了环塔,时亭州可以不用再进去了。 “我想好了啊!”时亭云一番话不知道触碰到了时亭州哪一根敏感神经,他放下游戏机,看着时亭云正色道,“明年进环塔,我们不是早都商量好了吗?” “州儿,进环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轻松...” 时亭云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时亭州打断了,时亭州站起来,口气有点冲,“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跟你想象的一样脆弱?” 正在看全息投屏的时远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身上,“好好说嘛,干嘛这么剑拔弩张的?” 时亭州梗着脖子不出声,时亭云少有被自己弟弟顶一句的窝火经历,他也憋着一肚子气,摆手道,“随便你,你想怎么样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现在时间19:00,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6公里。】 时亭州再次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实时监测手环,他抿抿唇,擦一把汗。 一个多小时行进了5公里,如果后续体力消耗下降的不是特别严重,那他应该能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完成测试。 可是现在他的体能正在以可察觉的速度流失。 时亭州走到一处蒿草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先停下来喘口气,从后领口处抽出一根软管,咬进嘴里。 软管连接着背包侧边的水囊,水囊具有环塔最新研发的自主净化功能,能够收集空气中的水雾,净化为可直饮的纯净水。 时亭州把背包往上掂一掂,把软管收好,又继续往前走。 晚上七点钟,天已经黑透了。夜空上的启明星和它周围的其它星宿耀眼又明亮,照耀着海顿荒原,以及荒原上蒿草中的行军者。 时亭州当时是为什么选择进入环塔呢? 耳濡目染大概要算作一个原因。 时亭州还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他妈妈带着他和时亭云去机场接他爸。 那个时候时亭州还不认字,时远刚刚升了少将,时亭州在机场看着他爸一身戎装走下旋翼机,笑得合不拢嘴扑进他爸怀里。 时远把小儿子抱起来,时亭州就趴在他爸肩膀上,抠着他爸肩章上的那颗启明星玩。 时亭州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想成为他爸那样的帝国军人。 再长大一点,十一岁的时候吧,时亭云进了环塔。 男孩子嘛,多少有点争强好胜的心理。时亭州看着他哥穿上军装,看着他哥领了配枪,看着他哥搭乘旋翼机去执行任务,时亭州就觉得,自己也想要。 当时年纪小,看什么都是镜花水月的美好,等到自己真的已经亲历这一切了,才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好东西都要用血,汗,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作为交换。 【现在时间24:00,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30公里。】 时亭州停下来擦汗,他一身作战服已经被汗透了。海顿荒原夜间的气温很低,他现在站在夜雾弥漫的蒿草丛中,全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气。 刚才五个小时里,时亭州渐渐摸索到了在蒿草中前进的诀窍,所以尽管体能在随着时间流逝缓慢下降,但是他的速度还是维持在一个合适的区间。 在经历了四项几乎拼尽全力的考核之后,又连续急行军六个小时,时亭州现在体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基本上全靠意志力在前进了。 但是晚上绝对不能歇,这里的夜间温度太低,必须要依靠集体运动不断产热来维持体温,一旦停下休息,很可能就再也不能自己走出去了。 时亭州翻出地图来,校准一下自己的方位,大致安排了之后的行进计划: 从此处再往前,大约十公里之后是浅水沼泽,浅水沼泽横向距离绵延几十公里,几乎没有可能绕道,所以只能咬牙过沼泽。 沼泽地的纵深大约是3公里,时亭州已经做好了耗费两个小时过沼泽地的打算。 过完沼泽之后就又是连绵的蒿草与丘陵地带,此时距离此行的终点:海顿荒原17号监测站就还剩下30公里。 海顿荒原早上五点钟日出,只要能在日出前过沼泽,那用剩下的十二个小时走完最后的30公里就绰绰有余。 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就能顺利到达。 时亭州前半程走的速度很快,后半程的时间充裕,就算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应该也还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时亭州收起地图,继续往前走。 【现在时间02:07,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39公里。】 蒿草的高度从胸口渐渐变矮,再往前五百米就到了小腿的位置,已经能看得清地上的水洼。 前面就是那片浅水沼泽了。 时亭州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的累。可是在机体的极度疲惫之后,精神却获得了一种超脱的感觉。 时亭州有些惊异地发现,自己现在居然能够很平静地面对之后的35公里路程。 还有整条急行军线路上最难走的沼泽。 对于过沼泽地,其实时亭州具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储备。行走时,要尽量走枯草密集、旺盛的地方,走地表干燥、地皮坚硬有棱角的位置,分散行进,轻踩快抬,保持距离。*1 但是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需要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和身体协调,这依然是一个困难的考研。 算了,继续走吧,继续往前。 好歹多走一公里是一公里。 【现在时间03:07,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41公里。】 马上就要出沼泽了,再坚持一下。时亭州伸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他的两条腿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机械性打颤了。 再坚持一... 天空中突然爆出火花。 时亭州刚刚抬脚准备落在一块枯草密集的硬质地面上。 他下脚的动作顿住,仰头,睁大了眼睛仔细凝视夜空。 他以为他看错了,但是间隔不过两秒钟,天空中又爆出火花。 目测是在距离他一公里左右的位置,半空中有大型飞禽大小的机械再向地面开火。 那是僚机! 时亭州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海顿荒原上有一定的概率会遇到僚机和隼,但是74公里的急行军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心力交瘁了,之前时亭州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妈的居然被他给遇上了僚机! 这是什么万里挑一的见了鬼的运气! 时亭州咬牙,飞快地把肩上背着的半自动瞄准狙击枪转到身前,利落地填充上实弹,单膝跪地,枪口对准半空中疯狂旋转的僚机,瞄准。 然而在时亭州开枪之前,僚机抢先被别人击落了。 时亭州这才反应过来,僚机原本预定的攻击对象并不是他。 也就是说,与他相隔大约一公里的地方还有别人。 是谁呢? “顾风祁?!”时亭州重新把枪背好,双手拢成喇叭状,冲着僚机坠落的那个方向大喊,“是你吗?!” 沼泽地上的视野比之前的丘陵地带要开阔许多,如果不是夜晚光线暗淡的缘故,时亭州可能早就看见对面的人了。 时亭州伸长了脖子朝僚机坠落的那个方向望,他依稀看到一个人影从伏趴的姿势缓慢站起来。 “1313号,请你朝11点钟方向前进!我们在沼泽尽头处汇合!” 是顾风祁。 时亭州握着枪管笑了。 - *1:参考2002年12月15日《中国青年报》。 10、一线 【现在时间03:55,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42公里。】 时亭州在沼泽尽头和顾风祁汇合了。 出了沼泽之后紧接着的一段路是最愉快的,蒿草的高度还没有窜起来,地面也是坚实的泥地不用担心会陷下去。 “走了大半宿,”时亭州看见顾风祁,把装备往背后一甩,也顾不得之前的体力消耗了,朝着顾风祁就是一阵疯跑过去,“终于见着个人影了!” 顾风祁展开双臂,被时亭州撞了个满怀。 “哎呦,你轻点儿。”顾风祁身上有浅淡的硝烟的气味,他轻轻和时亭州拥抱了一下。 “你受伤了?”时亭州松开顾风祁之后才发现他左臂处的作战服染了血。 “被僚机的子弹撩着了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关系。” 顾风祁其实也已经很累了,他在时亭州之后下旋翼机,记下了两个人降落位点的信息。为了能和时亭州碰上,他稍微修改了自己行进的方向,在原定计划的路程之外又多走了几公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几乎和他同样疲倦和狼狈的时亭州眼睛里熠熠的光芒之后,顾风祁感觉自己突然又松快了很多。 他居然还好心情地扬了点儿嘴角,揉一把时亭州被汗水浸透又被大风吹干,如此反复许多次的乱发,“走吧,赶紧继续往前走,有僚机的地方就会有隼,被隼盯上可不像被僚机盯上那么简单。” 时亭州被顾风祁揉了把头发,有点猝不及防。他盯着顾风祁愣了那么半秒钟,然后反应过来,飞快地闪身走进蒿草里面,“好,那我们赶快走吧。” 总觉得顾风祁和自己的关系不像最初见面时候那样剑拔弩张了,倒也不算剑拔弩张,说是顾风祁单方面对他的态度变好了要更恰当一些。 嗯,看来顾风祁已经慢慢接受了他作为队友的身份了。 - 旭日初升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蒿草中行进过一段很长的距离。 时亭州低头看一眼实时监测手环。 【现在时间05:17,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52公里。】 还有将近十二个小时,需要行进22公里。 “顾风祁,”时亭州喊他的名字,“我们是不是躺赢了?” 这好像是时亭州第一次有名有姓地叫他。 那感觉有一点点的新奇,但是也蛮不错的。 顾风祁素来紧绷的唇角微微放松了,眼里带上第一点浅浅的笑,“是...” “是”字还没说完,顾风祁突然瞳孔猛缩。 “隼!”他在机械从半空中呼啸着俯冲下来的瞬间拉着时亭州卧倒在地翻滚几圈。 密集的弹火打在他们之前站立的地方,草皮和土块乱崩。 时亭州滚了满头的草屑,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翻身起来,单膝跪地架起狙击枪。 他把自己头上的草屑拨掉了,同时瞄准了高速划过半空的隼,连续打出半个弹夹的子弹。 隼的体型比僚机更大,机动性要稍微差一些,但是同时它能携带的弹药量也更大,攻击力也更强。 隼在半空中兜了个小圈又绕回来,机身下面的枪管旋转两圈,应该是填充好了弹药,即将开始下一轮的发射。 “我...”时亭州站起来,朝着蒿草深处狂奔,他本来条件反射想骂一句“我操”的,但是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形象刚刚才在顾风祁心里面好了没多久,他又把这两个字儿的最后一个字儿给憋回去了,“我们运气怎么这么好?连续遇上僚机和隼?这么小的概率居然都被我们撞见了?” 顾风祁挑了个和他相反的方向跑,这种时候两个人一起跑就是在给隼当活靶子。 “没办法,”顾风祁一边往蒿草深处跑,一边向天上的隼打出一梭子子弹,“既然遇上我们就只有想办法把它打下来了。” 两名环塔新生狙下来一架隼,这怎么听也觉得有些...过于超纲了。 隼追着时亭州走,可能是因为时亭州最先打了它,这玩意儿记仇。 时亭州在齐胸口的蒿草丛里面跑的飞快,这会儿也不管叶片挂不挂脸的问题了,再跑慢一点就该被隼燎着屁股了。 “时亭州!”顾风祁在草野的另一处喊他。 “在呢!隼快要打着我了!”时亭州扯着嗓子喊回去。 “听好了!”顾风祁停下奔跑,他转身,单膝跪地持枪瞄准隼,“我诱敌你狙击!” 顾风祁把打空的弹夹取下来,在遇上隼之前他还遭遇了一次僚机,再加上刚刚打出去的那梭子弹,他现在只剩一个弹夹了。 “我这里还有一个弹夹,一个弹夹的诱敌时间,能不能把它狙下来,就全看你了!” 顾风祁瞄准了隼的尾翼,以两点一顿的点射开始诱敌。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隼的尾翼被打中,它在半空中摇晃了一下。 但是隼的外壳很厚,只有从它腹部正下方的位置打进去才能把它狙下来,而顾风祁所在的这个角度是狙击死角。 所以顾风祁说他来诱敌,让时亭州找准机会把隼狙下来。 而且隼已经要燎到时亭州了,这个时候如果顾风祁不把隼吸引过来,时亭州之后的状况就很难说了。 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又是两发子弹打在隼的尾翼上,在夜幕中擦出迸溅的火星。 隼没再继续追时亭州了,它迅速升空,在空中调转了一个方向,又飞快地朝着顾风祁扑过来。 二十二,二十一。二十,十九。 这下换成是时亭州跟在隼后面狂奔。 狙击枪被时亭州死死攥在手里,他在奔跑的过程中也飞快地换了个弹夹。 他要跑到隼的正下方再开枪,不然顾风祁就白白诱敌了,而隼觉察到它的威胁更大之后会朝他开火,而顾风祁又不剩下什么子弹了,这下他们两个人都说不定会交代在这里。 时亭州死死盯着隼的腹部,拼命加速,奔腾着越过草野,蒿草锐利的叶边在他侧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飚出一线细细的血。 十八,十七。十六,十五。 隼不甘就这么被挂在天上被狙,它前半身微微上倾,调整枪管的方向,朝着顾风祁打出一串子弹。 顾风祁滚地躲闪,隼打出的子弹擦着顾风祁的身侧钻进地下,爆出一串灰尘和草皮。 顾风祁仰躺在地上,举枪对准隼,一通猛射为自己火力掩护。 十四,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六! 隼在半空中微微摆头躲开。 顾风祁还有最后五发子弹,时亭州再不把隼狙下来的话,他就就会被隼密集的火力直接钉死在地上。 就是隼在半空中微微摆头的这个瞬间。 时亭州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他最后猛冲了一记,然后一个滑跪在草地上向前冲出去。 与此同时他上半身向后弯折倾斜,举起枪管,在从隼身下经过的时候,枪口对准了隼打出连发。 事实证明时亭州的枪法还是很准的,不枉他在第三测试段“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八测试者”的成绩。 子弹穿透隼腹部最薄弱的位置,射进了隼的行动中枢。 那钢铁之躯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下,歪歪斜斜飞行一阵,努力想抬起自己的枪管再次对准地面上的敌人。 然而它最终还是栽倒了下来,坠落在05:27的海顿荒原上。 时亭州连滚带爬躲开坠落的隼,然后瘫倒在地上喘息。 他刚刚那段冲刺是真的拼了命,现在整个胸腔疼的像是要炸开。 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 他听见蒿草沙沙的响动,知道是顾风祁朝他走过来了。 “没受伤吧?”时亭州问,他的嗓音有点哑,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儿。 “没有,”顾风祁走过来,在时亭州边上蹲下,借着天际的第一缕晨光看着他,“你呢?” 五点过是海顿荒原日出的时候,时亭州躺在草野上,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沿着鬓角滑下来一串晶莹的汗珠。 淡金色的霞光铺了他满身。 “我也没事儿,”时亭州挣扎一下,最后拉着顾风祁的手借了把力,坐起来,“就是跑的太累了。” “真的要命了。”脱离险境,时亭州全身细胞都放松下来,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远处草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刚刚放松下来的两个人瞬间又警觉起来。 “操,真的,”时亭州这回也没再纠结自己的形象问题了,一句粗□□出来,同时抓住狙击枪瞬间挺身成跪立射击的姿势,“再来一架是真的没子弹了!” 顾风祁从层层叠叠的荒草中瞥见一片黑色衣角。 和他们的作战服是相同的颜色。 不是其它新生,应该是环塔派出的负责实时监控新生动向的工作人员。 时亭州也反应过来,他看着顾风祁愣了一会儿,然后很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我们背后还有人啊!那我刚才还那么拼干什么!” 跑的肺都要炸了。看着隼朝顾风祁扑过去,弹火把草野掀起来半寸,心都差点跳到嗓子眼。 “这不是极限体能测试嘛,”顾风祁看着时亭州半面脸庞被朝阳映照的金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他被揉乱的头发理顺了,“行了,继续走吧。” 【现在时间05:34,全程74公里,已行进路程53公里。】 - 时亭州和顾风祁到达十七号监测站点的时候是上午十点过,距离新生体能测试第一个项目开始,正好是二十四个小时。 “辛苦了,我的新生们!”有考官站在终点处等着他们,眉目慈和,眼神中甚至还有点嘉许的意味。 监测站点里面已经有零零星星几个新生到了,顾风祁和时亭州他们不是最快的,但他们应该算是这一路上走的最凶险的了。 毕竟别的新生虽然也弄了满身的泥泞灰尘草屑,只有他们两个是身上挂了彩的。 顾风祁左臂被僚机射出的流弹擦伤了,时亭州侧脸上在奔跑的时候被蒿草划了一道,然后一双膝盖也被蹭破了,现在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先去医务室简单处理一下吧,半个小时之后会有旋翼机送你们回环塔宿舍的。” 两个人道声好,在门口卸了一身的装备,然后并肩往医务室走。 三十斤的负重一卸下来,两个人都感觉自己仿佛能直接原地起飞了。 医务室是个拥有两面落地玻璃的洁净而舒适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柔和的消毒水味儿。 时亭州把裤管挽起来上药,透过一面落地玻璃能看见外头的全息投屏,全息投屏上滚过荧光字,播送着实时信息。 【新生体能测试全部测试将于9月4日晚24点正式结束,已完成极限体能测试的学生将搭乘旋翼机回到环塔修整,修整时间为十六个小时整。】 【修整结束后我们将于9月5日下午16点整召开第一次全体大会,对本次新生体能测试的成绩,以及后续的训练安排进行详细说明。】 消毒凝胶抹在伤口上有点微微的刺痛,时亭州偏头冲着顾风祁笑一下,“总算能休息一阵了。” 二十四个小时不眠不休。 进入环塔的第一道坎,终于迈过了。 11、氤氲 环塔新生宿舍的淋浴间。 虽然大家都不眠不休了超过二十四个小时,可是从十七号站点搭乘了四十多分钟的旋翼机回到环塔之后,大家做的第一件事都不是睡觉,而是洗澡。 嗯,在泥里土里水里草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四个小时,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无疑了。 时亭州他们是第一批回来的人,这个时候淋浴间里头还很宽裕。 伤口上的消毒凝胶已经覆盖成了一层薄薄的膜,防水透气,不用担心洗澡会污染到伤口。 打开花洒开关,热水冲出来,淌过全身的那个瞬间,疲惫感就消退了一半,一种熨帖的满足感从心底漫上来,把人从头到脚都密不透风地包裹住。 时亭州站在花洒地下,闭着眼睛,任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淌过全身。 舒服地让人想要发出轻哼。 热水哗啦啦顺着地面上光滑的瓷砖流进下水道里,与此同时蒸腾出白茫茫的雾气。 时亭州抹一把脸上的水,在自己挂在淋浴间门口的洗漱包里面翻找一阵,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压缩皂了。 时亭州轻轻咽了下口水,他把水流调小,听着隔壁顾风祁的动静。 “那个,”时亭州曲起食指,敲敲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门板,有些不好意思,“你带压缩皂了吗?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嗯,带了,”顾风祁在门板后面应一声,“你过来拿吗?” 隔间的门板直接和淋浴间的天花板和地面联通,所以要想从顾风祁那里拿到压缩皂,时亭州得出隔间。 虽然之前两个人已经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了,但是刚认识没多久就在淋浴间里头找人借压缩皂,还是挺尴尬的。 更何况时亭州现在什么也没穿。 但总不可能让顾风祁给他送过来。 反正现在淋浴间里面也没几个人。 而且大家不都是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雪原战场上的条件艰苦许多,那里都是集中供暖大澡堂,一个队的人都裹在一起洗,人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啊! “...嗯,我过来拿。”时亭州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应一声,打开淋浴间的门,走到隔壁,等着顾风祁开门。 花洒里面的热水还在哗啦啦的淌,落在瓷砖地面上,激起一小片飞扬的晶莹的水花。热气蒸腾,笼住时亭州的眼眉。 轻轻一声,门开了,滑开一道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的缝。 顾风祁把压缩皂递出来,顺便露出手腕,手肘,手臂,以及大半边肩膀。劲瘦然而强悍的肌肉,柔韧而流畅的线条包裹在水流中,在暖色调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玉质的莹白。 一具漂亮而强悍的身体。 时亭州还看清楚了顾风祁隐没在潮湿水汽中的眼睛,幽黑,深邃,里面盛着细碎的飞溅的水花,被淋浴间顶上的大灯映照成斑斓的颜色。 “...谢谢。”时亭州又轻轻咽了下口水,他从顾风祁的手里接过压缩皂。 乳白色的一块,刚刚好能放在掌心,还他妈滑的离谱。 可能是被热气蒸久了,有点缺氧,心跳的稍微有点快。也可能是充分意识到自己不带齐东西,洗澡洗到一半还要跑出来找别人借压缩皂这个行为实在是有够傻逼,时亭州从顾风祁手里接过压缩皂的时候,那玩意儿划出去了。 时亭州喉腔深处无声地飚了一句无地自容的“操”,然后下一秒就被顾风祁扣住了手心。 顾风祁是清醒的,手也一如既往的稳。 他在压缩皂滑出去之前把它扣回时亭州的手心。 现在时亭州的手心里面躺着一枚扁圆芬芳的压缩皂,掌根碰着顾风祁的掌根,指尖触着顾风祁的指尖。 热水淋过的皮肤散发着浅淡的热度,时亭州能感受到顾风祁的脉搏,少年人规律强健的心跳声透过一层温热的肌肤传过来。 仿佛慢动作触电的感受。 这场面...多少有一点超纲了。 “谢谢啊,”时亭州这下抓紧了压缩皂,飞快地收回手,“等会儿回去还给你!” 时亭州转身两步走回自己的隔间,飞快闪身进去,然后拉上门背后的插销。 压缩皂受热,在掌心晕开一圈细腻的乳白色泡沫。 时亭州看着掌心上那圈乳白色泡沫,从后颈到耳根慢慢爬上可疑的红晕。 下次再出房间洗澡一定要检查两边洗漱包,看看有没有把东西带齐。 时亭州闭上眼睛,搓出泡沫,抹遍全身。 细腻的触感,以及烧心的温度。 耳边是水流声,水流声之后还响起顾风祁的声音。 清朗的,镇定的,“没事儿,我房间里还有,你留着吧。” 越发衬托出时亭州过速的心跳。 真是见了鬼了,不就是借一块压缩皂而已吗? - 洗完澡之后两个人就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时亭州站在穿衣镜前面揉着自己半干的头发,让倦意和酸痛感一点点漫上四肢,好让大脑忘掉刚才淋浴间里面的事情。 太累了太累了,连轴转了二十四个小时。 时亭州心里这么想着,扑倒在床上,发梢在枕巾上晕开一点点微小的水迹。 赶紧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时亭州闭上眼睛。 - 环塔第一次全体新生大会。 时亭州和顾风祁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会场,此时环塔大礼堂八千席座位上只零零星星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他们换上了军队正装,进门的时候时亭州看了下自己被玻璃大门映照出来的剪影,饱受摧残之后肉眼可见地瘦了,下颌的棱角锋利了些。 时亭州拇指轻轻划过下颌,回头,然后看到礼堂第三排有人在向他们招手。 是许昭,那小子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的,半点看不出一天前极限体能测试在他身上留下的摧残的痕迹。 “坐过去吗?”顾风祁问时亭州。 “走呗。”许昭选的位置太靠前,他边上一串座位都空着。 “你们两个怎么样?”时亭州在许昭边上坐下来,那小子就兴冲冲凑上来问。 “嗯?”时亭州睁大眼睛,“什么怎么样?” 顾风祁在时亭州边上坐下,朝许昭简单打了个招呼。 “就是极限体能测试啊!” 说到这个时亭州的膝盖还在隐隐泛着疼,他轻咳一下,“挺好的,运气特别好。” “怎么说?”许昭兴致更高,眼里盛满了好奇。 时亭州挑一下眉,故作神秘,他伸出食指,“我看着一架僚机。” 许昭睁大眼睛,撞了一下时亭州的肩膀,“我去,想不到真的有人遇上僚机了。” 时亭州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加深,除了食指之外又伸出一根中指,“还狙了一架隼。” 许昭的眼睛又瞪大一些。 顾风祁微微偏头看他们两个交谈,时亭州侧脸上被划出来的那道口子还没好,细细一线,用消毒凝胶抹了,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不过僚机是顾风祁一个人狙的,”时亭州轻咳一声,把功劳按照实际情况分配到两个人脑袋上,“隼也是顾风祁先吸引了它的火力我才有机会狙下来的。” 许昭脸上的讶异更深,“你们两个极限体能测试也是一起的?” 时亭州仔细想想,这确实挺难得的。 “我们两个在测试的时候是连号,”时亭州发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呢?你怎么样?” “我?”许昭长叹一口气,“别提了!我虽然不像你们那么惊险,但一路上也累得够呛,走到后面我都想把身上负重甩了!” 时亭州被许昭声情并茂的吐槽逗笑了,“得了吧你,你什么时候到终点的?” “4号上午九点过。”许昭答道。 那就是比他们还要快一个小时,抛去他们在路上经历的和僚机还有隼的对抗不谈,许昭这个速度在所有新生里面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时亭州“啧”了几声,看着许昭,“你提前了十五个小时到终点,还在这儿说一路上累的够呛?” 许昭耸肩,“我本来也觉得我已经够快了,但是我们这一届还有一个大佬,不过不是我们这个赛道的,你知道他完成所有测试用了多久吗?” “多久?” “前面的项目我到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的极限体能测试只用了十三个小时多一点就完成了,”许昭压低声音,“是不是简直,难以想象?” 十三个小时,那也就是下午五点过出发,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没多久就到终点了。确实是,令人难以想象。 时亭州抽一口冷气,仰头靠在椅背上,“确实,这不服不行。” “等会儿应该会出一个成绩单,”许昭又道,“每个人都会收到一份自己的各项目成绩,以及评估报告。” “我猜那些特别牛的成绩还会被投屏,供大家瞻仰一下。估计你和顾风祁应该也会在上头。” 时亭州靠在椅背上,摆手,“我就算是没遇上僚机和隼,也不可能十三个小时就完成74公里啊!” “这是综合评定,又不是越快越好。”许昭胳膊肘碰碰时亭州,“不过,这次体能测试之后,第一波淘汰也就开始了。” 第一波淘汰。 时亭州瞳孔微缩,不再靠着椅背,而是直起身坐正。 12、淘汰 环塔是帝国的军事中枢,是帝国的利剑与帝国的盾牌,是帝国上将与无数优秀帝国军人的摇篮。 但是环塔的资源是有限的。这就意味着能够在环塔进行学习以及训练的军人是有限的。 环塔每年招收八千余名新生,但是五年制学习结束后,能够顺利从环塔毕业的却只有寥寥两千余人。 那些被淘汰的学生将会进入常规军队,完成后续的服役,而留在环塔的学生将继续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直到最后百炼成钢,锋棱出鞘。 而他们现在就面临着第一次淘汰。虽说他们几个人的成绩都远远高于淘汰线,但是看着自己身边的新生在彻底融入之前就离开环塔,总还是会心有戚戚。 夹杂着一点为别人的惋惜,对于环塔的敬畏,以及对自己未来的期许。 时亭州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听说...体能测试就会淘汰掉将近四分之一的新生?” “嗯,”许昭点头,“环塔这几年已经一直在扩招了,但是毕竟资源条件有限,虽然每年都招收了八千多新生,但是真正能加入环塔训练的名额确实只有六千多个。” “那干嘛这么大费周章招收八千多的新生?第一轮测试就给淘汰了,要是我,心里肯定难受死。”时亭州叹一口气。 顾风祁坐在边上,幽黑深邃的眸子微微起了波澜,“不是大费周章,环塔有环塔的考虑。” 顾风祁难得开口说了话,两个人的视线都移过去看着他。 “一来能够让所有成功入学的新生都产生一种紧迫感,二来那些被淘汰的新生进入常规部队服役,心里也会攒着一股劲,对待训练会更刻苦拼命。” 顾风祁说话的时候看着礼堂前方的全息投屏,他的视线淡淡的,虹膜上划过浅浅的流光。 “门儿清啊!”看来顾风祁不仅仅是战斗素质过人,对环塔的这些规章制度以及它背后的深刻含义都了解得透彻,许昭对顾风祁的佩服更上一层楼了。 “还有第三点,”顾风祁轻轻又开了口,“环塔只要最好的军人,宁缺毋滥。” 最后那四个字咬得极重,时亭州看着顾风祁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随着这四个字的频率震颤了一下。 “看着我干什么?”顾风祁面上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唇角又扬起来点笑,“大会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等会儿上台讲话的教官说的可比我好多了。” 的确,时亭州低头看看手环,快要到点了。 礼堂中陆陆续续坐满了人,来得晚的依然没有座位,只能找个地方站着听。不过大家都站在靠后的位置,没人像时亭州上次那样直愣愣矗在主席台边上。 这小子,你到底是该说他呆呢,还是该说他仗着自己个人素质过硬,有恃无恐? 顾风祁不着痕迹地偏头打量着时亭州。 一身的棱角都张扬,却绝非讨人厌的那种张扬,更像是锋芒毕露无所畏惧的少年意气,光芒万丈的,耀眼,诱人不自主地想要接近。 顾风祁收回视线看着自己修剪的整齐的指甲。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在体制之中成长了。这样的经历让他变得强大,比大多数同龄人更优秀,但是也让他失掉了某种东西。 他在时亭州身上能清晰感受到的少年意气。 希望你能一直保有这样的少年意气。 顾风祁在心里轻声的,真诚的道。 大礼堂的光线转暗,温和的电子女声在新生攒动的礼堂当中回荡。 “环塔第十七届新生第一次全体大会将于三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耐心等待。” 原先的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逐渐静默了,大家都坐正了,等着大会开场。 灯光转明,大礼堂的主席台上缓步走上一名挺拔的军人,他肩饰上是两颗启明星,模样有些眼熟。 时亭州盯了他半秒钟,认出来,“这不是极限体能测试把我们赶上飞机的那个考官吗?” 他压低了声音,只让顾风祁和许昭听到。 顾风祁微微挑一下眉,没吭声。 许昭露出个介于“原来如此”和“果然如此”之间的表情,看着时亭州,“是啊!两颗启明星!是中将啊!环塔总共也没有多少中将吧?” “有三十来个呢,还是挺多的。”有一个身为中将的爹,时亭州这点信息还是知道的。 “各位环塔十七届的新生,大家下午好!”主席台上的中将开始讲话了,时亭州他们坐在第三排,和讲台挨得近,不好在这么显眼的位置继续说小话。他和许昭两个人都闭上嘴坐直了认真听。 “我是本届训练生的总负责人,邵佺,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和大家见面!”邵佺说完这句话之后,一个利落的军礼,视线从左到右扫过每一位新生。 一股威势随着邵佺的视线也漫过每一位新生。 这位邵佺中将不苟言笑,眼角眉梢都是冷硬的弧度,举手投足都是军人令行禁止的气场。 他敬礼完毕之后收回手,主席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是不是特别帅!”许昭一边鼓掌,一边桃花眼里灼灼放着光,“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好好努力!等到环塔招收第二十七届训练生的时候,我也要做总负责人!” 时亭州被许昭的远大理想雄心壮志逗笑了,他一边鼓掌一边憋笑,还要一边凑到许昭耳边捧场,“好的好的,那到时候就瞻仰许昭中将的英姿了!” “首先要祝贺所有完成体能测试的在座各位,”邵佺看着主席台下,“环塔为你们而骄傲!” “接下来我们会将大家的各项测试成绩分段表,以及综合评估报告,还有折算成绩排名发送到大家的手环上。” 邵佺这句话说完之后,礼堂之中响起此起彼伏的轻微的“叮”声,时亭州低头看自己的手环,上面一个蓝色的光点轻轻跳跃。 时亭州点开那个蓝色的光点,手环侧面的投影位点闪动两下,一张手掌大小的光幕在时亭州面前展开。 时亭州手腕的角度微转,让成绩单缓慢下滑。 【第一项测试:4公里障碍跑】 【测试成绩:13:45】 【成绩排名:34/8323】 【第二项测试:2公里武装泅渡】 ... 【极限体能测试综合折算排名:5/8323】 【总排名:7/8323】 是个挺不错的成绩,总之时亭州自己是非常满意了。 再往下看是一大段评语: 【测试者整体素质优异,具有较强的耐力、意志力、射击准确度以及随机应变能力。之后建议进行系统的体能训练、战略战术训练、综合格斗训练,依然拥有较大的进步空间。】 这评语看起来很厉害,但时亭州觉得第一句话说了纯粹就等于没说,而对于第二句话提出的那些建议,时亭州也不知道到底是依据什么提出来的。 邵佺顿了大约两分钟,让大家有时间先浏览一遍自己的成绩单。等大家基本上都抬起头来了,邵佺才接着说下去,“环塔欣赏并且钦佩大家在测试全过程中展示的坚毅与勇敢,但是,很遗憾,在场依然有部分新生将会面临淘汰。” “现在,”邵佺清了下嗓子,“请综合排名在6600之后的新生起立。” 这算是公开处刑了吧? 时亭州吞咽了一下唾液,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 陆陆续续有新生站起来了,大多都垂着头,面上神情失落。 “我再次代表环塔感谢大家的全力以赴!”邵佺抬手,缓慢而郑重地敬礼,“虽然今天你们离开了,但这并没有否定你们的优秀。你们将来依然会出现在战场上,你们依然需要不懈拼搏,全力以赴。你们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好好走!” 邵佺的这番话令人动容。 “现在,请大家有序离开会场。” 之前的八千多名新生只剩下6600人,礼堂一下子空旷了,之前有迟到了站着的人也重新找到座位坐下来。 目送着6600之后的新生离开,邵佺面上的那抹柔和逐渐淡去,他又换上严肃冷毅的表情。 “好的,那么剩下来各位,恭喜,你们正式成为环塔第十七届训练生了!” 礼堂中的6600名新生鸦雀无声,都悄悄把脊背挺直了一点。 “接下来我们会对大家后续的训练安排进行详细说明。”邵佺打个响指,全息投屏的页面变换,映出第十七届环塔训练生的训练以及课程计划表。 训练生的日程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体能训练,技能训练以及学术训练。 体能算是最好理解的,而且大家的体能训练要求都大致相似,同样的项目,同样的考核标准。 技能训练相较于体能训练分类更细化,也更具有专业性。包含射击,近身格斗,野外生存等等不同的科目。 学术训练是环塔相较于常规部队差异最大的地方。学术训练的基本课程包含军事原理学,环塔发展史基础,军事领导力课程。而选修课则包含更为多样化也更为精深的不同课程:工程科学,机械原理,生物种族分类史,环塔周边地理学... “我们采用分班教学,学期末淘汰制。大家按照自己体能测试的总排名,分为66个班级,每个班级会有相应的三名教官进行指导。” “在每个学期末,我们会针对体能、技能、学术三个方面进行再次考核,重新排名。” “大家应该也对环塔的高淘汰率有所耳闻,在五年之后,在座的6600名训练生中只会有两千多名毕业生。在第一学期结束我们将会淘汰5000名之后的训练生。” 再淘汰掉1600人。大礼堂中的气氛逐渐凝重了。 “因为我们是环塔,是帝国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牌。” “接下来的日子,也请大家全力以赴吧!” 13、训练 全力以赴,意味着榨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体能,意味着在累到已经抬不起腿依然要拼命冲刺。 千锤百炼,或者被淘汰,或者最后百炼成钢。 时亭州,顾风祁,许昭,以及在18公里急行军领跑的那位沉默寡言的沈默都顺理成章进了第一班。 时亭州是第七,许昭是个活泼外向的话痨,还没等任何人开口问呢,就已经把自己的老底对着时亭州透干净了。 “我18,目前看起来是挺安全的,但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训一段时间就突飞猛进。”许昭皱着一张脸,已经提前有了竞争的紧迫感了。 “得了吧你,”时亭州勾着许昭的肩膀,“你排第18诶好不好!已经是环塔的金字塔尖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许昭被时亭州勾着肩膀,还腾出两只手来很虔诚地双手合十。 时亭州悄悄问了顾风祁的成绩,顾风祁伸出两根手指。 第二。 很牛的成绩!时亭州一时有点激动,在顾风祁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拍完一巴掌之后又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傻,第二的是顾风祁又不是他,他瞎激动个什么劲儿。 不过有第二就还有第一,那位第一又是何方人物? 环塔第十七届训练生体能测试的综合排位第一名叫做庄宇寰,是个有着笔挺身姿以及温和笑容的家伙。 比起军人,倒是更像个后端工作者。 他的笑容更容易让人联想到阳光,书卷一类的东西,而不是呼啸的子弹,将地上水迹蒸干的烈阳,以及扑面的烟尘和烂泥。 不过庄宇寰就算是在烟尘和烂泥里面也不掩第一名的光芒。 在体能训练当中,一马当先的几乎就是那固定的几个人。 庄宇寰,顾风祁,沈默。 第一集团跟在他们后头,被甩出一段距离,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吁吁。体能不是一天练成的,而想要取得体能的突破,则需要日复一日沉闷枯燥的训练。 体能训练几乎是每天的必修课,早上五点半起床,先进行一个轻装十五公里,然后再浑身大汗地跑回环塔食堂,在教官掐表的五分钟时间内吃完早饭,然后去阶梯教室上课。 清晨,刚刚剧烈运动完,刚刚填饱肚子,坐在一百号人的大阶梯教室里面,听着教官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上介绍工程科学发展简史,目前已知生物特征及其分类,实在是一件太让人昏昏欲睡的事情了。 时亭州一面支着脑袋昏昏沉沉,还要一面掐着自己大腿,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听课。 偶尔有人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趴在桌面上打瞌睡,仿佛长着一双敏锐鹰眼的教官就会好心地把他点起来,让他回答问题。 回答不上来,就去外面训练场上跑一圈,跑完一圈之后就到教室最后面站着,保证你接下来再也不会睡着。 “大家要学的东西很多,一旦拉下了前面的内容,后面再想赶上来就很困难了,所以这是为了大家好。” 上课的教官叫做舒鸿宣,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但嘴角的那抹笑却彰示着此人绝非善类的本质。 他负责的课程会不定时进行随堂小测,小测成绩计入期末成绩,而且每次试卷上的题目都极尽刁钻复杂。 而且每次小测之后会当堂出成绩,一个班一百号人的成绩马上排名,投到全息显示屏上,让人根本不敢偷懒。 是精神与□□的双重折磨,也是极致的淬炼, 除了体能训练和大课之外,还有其它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技能训练。 一班第一个月的技能训练是综合格斗,负责综合格斗的教官也是时亭州和顾风祁的老熟人了,就是他们进行体能极限测试的考官,易盟深。 - 一班全体成员在一个负重限时4公里越野之后被集体拉到训练场,易盟深已经背着双手等着他们了。 一双豹眼睁的溜圆,炯炯有神看着在场的训练生。 训练生们的4公里越野被前头三个大佬带的飞快,体能稍微差一点的,现在累的几乎要摊到地上去。 时亭州和许昭的耐力相当,两个人勉勉强强能跟在第一集团里面,跑完之后就是筋疲力尽那一拨人里头的两个,难兄难弟相互搀着走进训练场。 “要死了...”许昭向来把喜怒哀乐成倍地放大到脸上,此刻恨不得立即原地升天,“他们三个怎么能那么快!” “其实我们也已经挺快的了,”时亭州也喘,只不过比起许昭来,他要更中肯一点,没那么夸张,“只不过没有他们那么快。” “不知道一直这么跑到毕业,我能不能也像他们那么快。”时亭州缓缓叹气,这几周的训练艰苦疲惫,但是他也隐隐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 “跑到毕业,”许昭闭上眼睛吐舌头,“我估计会跑死掉。” 易盟深看着一帮烂菜叶子一样的训练生拖拖拉拉走进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瞪圆了眼睛一声吼,“马上集合!都在那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这是训练不是春游!” 训练生被这么一吼又蔫吧了一点,拖着脚步走过来集合。 “我倒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后还没站好的,平时成绩扣5分!” 这一声比之前那声有作用多了,原本蔫了吧唧的训练生马上抖擞起精神,别管之前有多么气息奄奄萎靡不振,愣是在十个数之内排好了队。 “接下来我们会开始你们进入环塔之后的第一堂综合格斗课程!”易盟深背着双手在训练生面前走过。 大家站的笔直听着易盟深训话。 “你们是不是都在疑惑,综合格斗有什么用?” “十年前我们遇到的墨菲斯是在天空上飞行的僚机和隼,两年前我们在雪原上遇到的纳喀索斯是一种水银质地的流质生物,这样看来综合格斗好像全无用武之地,大家是不是这样觉得的?” 新生们视线平视前方,个个抿紧了嘴唇鸦雀无声。 就算大家心里面是这么想的,嘴上也绝对不敢这么说。 易盟深走到第一排最左边的训练生面前,问他,“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那名训练生大声喊一声报告,然后回答,“不是的!教官!” 易盟深又走到从左往右数第二个训练生面前,“你呢?” 同样响亮的一声报告,以及同样斩钉截铁的一声“不是”。 易盟深问完了第一排的所有人,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那你们觉得为什么要进行综合格斗训练?”易盟深换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显然不能够用“是”或者“不是”这么简单的回答来回应了,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很默契地一通保持了沉默。 “你觉得呢?”易盟深走到队伍中间,很不幸,停在许昭的面前。 许昭咽了一下唾沫,这小子平时嘴巴最伶俐,被易盟深点了名之后眨巴眨巴眼睛,马上开始即兴发挥,“综合格斗不仅是一项技术训练,它还能够提升我们的反应能力,抗击打能力,以及锻炼我们面对敌手时候的心理素质。” 许昭即兴说了一通之后就闭了嘴,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简直就是一串废话。但是这也不怪他,谁没事儿一天到晚想为什么要练综合格斗呢?他们能活着完成一天的训练,学完要求的课程就已经很难得了。 易盟深听了许昭的回答,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还有没有别的同学有其它想法?” 就是说许昭虽然没有被问得愣在原地丢脸,但是也没有给出易盟深满意的答案。 “因为我们永远不能预测出我们之后将要遇上什么样的敌人,而我们只能先准备好一切应对策略,包括我们作为人类所学习的,用以对抗人类的技能。”一个轻轻朗朗的声音传来,是庄宇寰。 “嗯,”易盟深看着庄宇寰,点头,“说到点子上了!” “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易盟深拍拍手,“大家先两两自由分组!” 两两自由分组,之后另一个人就会成为你格斗课上的对手,以及伙伴。 时亭州和许昭挨得近,两个人性格都属于那种活泼外向的,两个人心里面又觉得自己和对方的实力相仿,所以两个人对视一眼,决定组成一组。 但就在两个人要走到一块之前,顾风祁却走过来找时亭州了。 顾风祁先没开口,但脸上的神色倒是目的指向非常明显,他想和时亭州一组。 许昭看着顾风祁的神色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许昭叹一口气,顾风祁也是个话少而且很冷的人,比那个跑了18公里只说两句话的沈默好了点不少,而且他和时亭州是一开始就认识的,所以他来找时亭州不奇怪。 “州儿,”许昭看着时亭州,有点恋恋不舍的,“那你们两个一组好了,我再去找别人。” “行。”时亭州拍拍许昭的肩膀,把他送到别人那里去了,转身跟顾风祁握着手,碰了一下肩膀。 “等会儿别手下留情啊!”两个人脸凑到最近的时候,时亭州冲顾风祁眨了眨眼睛。 “不会。”顾风祁看回去,黑眸中带了点沉沉的笑意。 14、格斗 说好的不会手下留情,那么当两个人面面相对,教官吹响口哨之后依然是全力以赴。 在实战对练前易盟深进行了一些初步的指导教学,但是一班的学员大都有不弱的格斗基础,所以实战对练的时候就比其他班级更拳拳到肉。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格斗技术不是通过教学提高的,而是通过实战对练提高的。从每一次的挨打,被撂倒,痛到爬不起来,不断地积累经验,逐渐进步,逐渐能判断出别人下一招的意图,躲开别人的进攻,然后慢慢能撂倒别人,能把别人打得站不起来。 顾风祁和时亭州两个人之前都接触过综合格斗,而且两个人的水平都不错,旗鼓相当,所以缠斗起来就格外地有看头。 顾风祁的打法比较沉稳,擅长站立架的姿势,腿上功夫很厉害,时亭州都是很后面才知道,顾风祁的单腿侧踹可以达到七百公斤。*1 时亭州的打法就比较随性了,他的力量与顾风祁相当,但是耐力稍逊,更擅长偏向灵活应变的关节技和绞技,所以他更倾向于在地面上进行缠斗。*2 两个人各有优势,实力相当,实战对练起来胜负基本上是两两开。 两个人都没有手下留情,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手下留情”这么一回事儿。 站在训练场上,他们就是帝国的军人,在那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手,至于旁的情谊,也都先暂时放在一旁。 顾风祁勾拳直接就往时亭州脸上招呼,时亭州实战架护住头和两肋,一拳一拳砸在小臂的尺骨和桡骨上,稍稍走神半秒钟,又是一记下勾拳从双臂的空隙间穿过,直直打在他下巴上。 上下齿狠狠咬合在一起,时亭州差点直接把护齿咬碎。 根本不用照镜子,明早起床下颌上必然是淤青一块。 疼痛刺激了神经,也激起了少年心里面最原始的胜负欲。 时亭州的肾上腺素小飙一把,他腰身拧转,一个鞭腿扫上顾风祁的下盘。 顾风祁抬腿格住,却正中时亭州的下怀。 时亭州顺势缠上去,把顾风祁绊倒在地上,然后全身重量压上去,用上关节技,对抗,绞紧,角力,挣脱,再对抗,再绞紧,再角力。 汗水顺着额角淌下来,流进眼睛里,辣的眼睛生疼。 可就算火辣辣的疼也不能闭眼。 只要还在战斗,就不能闭眼,你的视线不能移开对手的眼睛。 时亭州和顾风祁脸贴的很近,相互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在每一次出手与格挡的过程中,呼吸交错,灼热的气息相互感染,热血和胜负欲一起升腾。 他们从骨子里先是军人,然后才衍生出其它的可能性。 实战对练会很痛,当对手实力高超的时候,就会更痛。 当时亭州被顾风祁一脚侧踹直接踢到场地边沿,跪在地上,苍白着脸半天都站不起来的时候;又或者是顾风祁被时亭州拧转肩关节压在地板上,脖颈上血管凸起,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都很痛。 但痛总是难免。因为有痛,才会有成长。也是因为有痛,才会有更深刻的感情。 顾风祁走到场地边沿,单膝在时亭州身边跪下,抚上时亭州的后脖颈,额头贴上时亭州的额头,“缓一下,缓一下我们再继续。” 时亭州苍白着脸露出一个笑容,两个人的眼睫毛几乎贴到一起。 “操,”时亭州还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刚才那下真的太狠了。” 顾风祁也笑,右手使劲在时亭州短发上撸两把,是安抚也是鼓励。 于是时亭州搭着顾风祁的肩膀又站起来。 或者是顾风祁被时亭州锁住关节绞在地面上的时候,这种时候手掌拍地就是认输的信号,但偏偏顾风祁这家伙死活都不肯认输,被锁到梗着脖颈,连冷气都抽不利索了,也不肯认输。 “别这么倔好不好?”时亭州凑到顾风祁耳后,笑得狭促。 两个人隔着薄薄的作训服,从四肢到躯干都绞紧在一起,身上的作训服全部汗湿了,蒸着热气,距离反而一下子拉得更近。 顾风祁感受着自己被锁住的关节,蹙眉,很缓慢地喘息,抵抗着疼痛,“我还能...再坚持半分钟。” “半分钟?”时亭州挑一下眉,他在安全范围内微微又加重了一点力道。 被他在地面上绞住的顾风祁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我认输。”没到半分钟,顾风祁就从牙关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时亭州松开对他的桎梏,翻身坐到一旁,顺手帮顾风祁按摩一下僵硬的关节,笑得很畅快,“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俊杰沉着一双黑眸看着他。 顾风祁和时亭州算得上是一班里头实战对练最精彩的一组,很多次都被易盟深点出来做示范。 许昭看完了他们两个的对练之后简直是目瞪口呆,下课之后他找了时亭州,“我们两个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啊!你当初怎么就想到找我组队呢?幸好我没和你一组!不然胳膊腿儿都得被你卸下来多少回了!还是我祁哥厚道!自愿献身,救我于你的魔爪啊!” 顺便一提,在正式训练一个月之后,顾风祁凭借着过硬的各项素质,已经在同届训练生中打响了“祁哥”的名号。 “为什么叫他‘祁哥’叫我‘州儿’?”有一次时亭州曾挂着许昭的肩膀气势汹汹地逼问。 “啊?”许昭被他问的一愣,这问题他之前也没想过。 “顾风祁厉害,我就不厉害了是吗?”时亭州下巴懒洋洋搁在许昭肩膀上,眼里流露出一点受伤的情绪,以及一点威逼的意味。 “没有啊!你也很厉害啊!”魔爪就架在自己身上,许昭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给时亭州找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怎么说呢,祁哥的气质比较清冷,神秘莫测,你比较,比较讨人喜欢,你知道吧?所以州儿更符合你的气质。” 时亭州很郁闷,他不想要被叫“州儿”,他被他哥这么叫唤了十七年,他想被叫“州哥”啊喂! 但是大家都已经叫习惯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亭州也就只好接受“州儿”这个称呼了。 - 技能训练之后一天的课程基本上也就结束了,训练生们拖着已经疲惫不堪,全靠不屈的意志支撑着的□□,回到宿舍区洗澡。 时亭州跑的飞快,去淋浴区抢到了隔间,成为能第一批洗上澡的训练生。 顾风祁动作也不慢,他抢到的隔间正好就在时亭州的边上。 时亭州现在一看到顾风祁就条件反射检查自己洗漱包,看自己有没有带压缩皂。 好险,带了。 时亭州松一口气,然后拽住作训服下摆,把作训服的t恤脱下来,挂在隔间外头的挂钩上,等会儿洗完了澡去洗衣房洗衣服。 顾风祁站在他边上,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肩膀。”顾风祁隔着水汽点了点时亭州的左肩。 “嗯?”时亭州一边脱掉长裤,一边不以为然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肩膀。 肩膀上有一处红肿,肿的还挺严重的,下面隐隐能看到青紫色的淤血。要是不好好处理一下,之后可能会疼上一段时间。 除了左边肩膀之外,时亭州身上还有零零星星好几处淤青,散布在白皮肤上,被淋浴间的暖黄色灯光一打,有些扎眼。 至少顾风祁看着有些扎眼。 毕竟他是罪魁祸首不是吗? “没事儿没事儿,”时亭州嘴上说的倒是很潇洒,“过两天就好了。” 他脱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一闪身就钻进了隔间。 “这伤要上一点药,把淤血揉开了才行。”顾风祁的声音穿透隔间的门板和淋浴间氤氲的水汽,传进时亭州的耳朵里。 “你房间里有药吗?” “我房间里好像没有,”时亭州已经把花洒拧开了,水流从高处冲下来,在时亭州开口说话的时候呛了他一嘴,“哎呦没关系啦,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就好了?这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每天基本上都有格斗课。挨打挨在没受伤的地方和受了伤的地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顾风祁把自己的作训服也在隔间外面挂好,在心里轻轻摇摇头,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 时亭州急着赶紧抢到衣物自动清洁机收拾自己的作训服,他三两下洗完澡,跟顾风祁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走的时候还顺便把顾风祁挂在隔间外头的作训服也给带走了,“你的作训服我也拿去一起洗了啊!” 那个时候顾风祁还正在冲满头的泡泡,他闭着眼睛在温热的水流中应一声,那一声“嗯”潮乎乎地传进时亭州耳朵里。 时亭州生命的前十七年都没有经历过集体宿舍生活,但是等到进入环塔了,他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集体生活高手。抢饭,抢淋浴间,抢衣物自动清洁机,抢桌球厅,时亭州对一切类似的事情都得心应手。 所以时亭州十分钟之后就带着两套干干净净,散发着热烘烘阳光气息的作训服回到自己房间了。 时亭州扑倒床上,发梢还挂点水迹,他也不去管了,只是沉沉闭上眼睛。 真累。 现在就是一道雷劈下来,他也绝对继续趴在床上不挪窝。 有人敲门。 “谁?”时亭州的声音恹恹的。 “我。”顾风祁的声音。 时亭州在心里面深深叹口气,顾风祁叫门,他必须得挪窝了。 “来啦...”时亭州努力拖着自己去开门,顾风祁应该是来取他的作训服的。 时亭州打开门,顾风祁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站在门外,他发梢也淌着水。 “作训服清理干净啦。”时亭州扒在门框上,把作训服递过去。 “嗯,谢谢。”顾风祁却没有接,他抵着门,往前两步走进时亭州的房间,扬扬手里面一个浅棕色的小瓶子。 “我来给你上药。”顾风祁顺手关上门。 - *1:初中时候空手道道馆有一个很厉害的教练,他当时就是单腿侧踹能达到600公斤,我掐指一算,私以为小攻还可以再强一点哈哈哈哈哈~ *2:这些细节是听一个很喜欢格斗自己也练格斗的弟弟科普的,欢迎宝贝们指正~ 15、药膏 这么...正式吗? 时亭州看着顾风祁关上门走进来,他吞咽一下口水,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发紧。 空气中弥漫着刚刚洗过澡之后芬芳又湿润的气息,时亭州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了质,不过他经过一整天高强度训练的大脑已经降低了转速,无暇他想。 时亭州走到床边坐下,有点迟钝地把上衣脱掉了。他微微仰头,很淡定地看着顾风祁,“谢谢啊!” 真的没什么别的,只是同学之间相互上个药而已。 顾风祁单腿跪在床沿上,打开那个浅棕色小瓶,把透明的药液现在自己掌心倒了一点,搓热之后揉上时亭州的肩膀。 药液有些凉,但是替他上药的那双手又温热,药液随着揉搓的动作一点点渗进皮肤里,一点点酥痒的感觉一直从左肩漫到左心口的位置。 时亭州偏了头,去看窗外。 窗外什么都没有,天色渐晚,是混沌的空空茫茫的一片。 时亭州心里面也是空空茫茫的一片,五感当中除了触觉,其它的知觉都逐渐钝化掉。 是...因为太累了吗? 时亭州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怎么了?是在发呆吗?”顾风祁单膝跪在床上,要比他高出许多,低着头看他的时候睫毛也垂下一个角度,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 顾风祁掌心的温度一直传到时亭州肩膀,虽说人体明明都是三十七度,但那温度却莫名烧的时亭州有点心慌。 是因为药膏和摩擦生热的缘故吗? 时亭州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倾身把床头柜上放着的游戏机抓过来了,试图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摁下游戏机开关,“叮铃铃”一阵启动音乐,顾风祁凑过头来看,“这是在玩什么?” 手里拿着游戏机,时亭州觉得自在很多,一下子就放开了,“环塔岁月!开学之前我打通了雪原副本,是不是很厉害!” 环塔岁月是一款全仿真模拟的战略游戏,顾风祁很早之前就有所耳闻。不过他从来没有玩过,自然也无从评判“打通雪原副本”是不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但是顾风祁看着时亭州那双“噌”一下就亮起来的,神采奕奕的眼睛,还是违心地点一下头,“嗯,厉害。” 药也上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干脆就在床沿上并排坐了,两颗湿漉漉的脑袋凑到一起,开始打环塔岁月。 环塔岁月的最新版本就更新到雪原副本,这款游戏是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张而不断进行升级的,现在帝国的军事行动受阻于雪原,所以副本也就开到雪原截止。 时亭州在菜单页面点了一下【新的征程】这个选项,从头开始再来一次。 环塔岁月的第一个副本是海顿荒原,海顿荒原中最困难的一个关卡是稻城之役。 顾风祁的父母就牺牲在那场战役。 因此当显示屏幕上出现莽莽一片草野,荒原上空掠过无数僚机和隼的时候,顾风祁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时亭州熟练地操作,布防,调整人员分配,很快就通过了第一关,把漫天的僚机和隼从高空中狙下来。天际线处夕阳缓缓落下,殷红的颜色染透了原野。草野遍地是被子弹和火药犁开后留下的痕迹,陨落的僚机和隼歪斜在蒿草之中,机械零件散乱地落了一地,上头徐徐升起黑烟。 除了成功击落的墨菲斯,还有牺牲的帝国军人。 染红了海顿荒原的,除了夕照,还有帝国军人的血。 游戏界面上弹出一个半透明的弹窗: 【恭喜您,取得了第一场战役的胜利!】 这条弹窗之后是一些更详细的游戏信息,时亭州指尖戳着屏幕慢慢往下滑,一边快速浏览一遍小声嘀咕,“...弹药消耗量,67%,歼敌数目,僚机217架,隼37架,战损比,7:1...” 时亭州抱着游戏机分析地很认真,“嗯,战损比稍微提高了一些,看来这次的策略比上一次的要更好一些...” 之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看着的顾风祁突然开口了,“虽然7:1已经算是很高的战损比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顾风祁的眸色幽黑,“在这7:1里面的每一个1,对于某些人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唯一?” 时亭州愣了一下,放下游戏机。 他没料到打个游戏而已,居然不知道为什么触动到顾风祁,让他说出这么深刻的话语。 深刻,让人心里面腾升起某种难以描述的情绪,有点茫然,有点无力,有点浅淡的伤感。 时亭州把这句话在脑海中回味了好半晌,然后转身,面对面看着顾风祁,直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是,我相信在战场上牺牲的每一个战士,他们都是不可替代的,都是鲜活的生命,是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儿女的父亲,是机械冰冷的数字所不能估量的东西。” “可是人类如今的生存的确是依靠着无数人的牺牲,这样冷冰冰的数字堆砌换来的,”时亭州看着顾风祁,眸色温润平和,“我们将来也可能会成为这些数字中的一个,可是有人会记得我们,而且我们的牺牲也不会是枉然。” 顾风祁看着时亭州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像是被什么温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一种让他战栗的熨帖感从心底一点点漫出来,让他深邃的眸底染上一层浅淡的水汽。 “嗯,你说得对,”顾风祁微微垂了眸,指尖在时亭州的床单上轻轻划过,画着无意义的圈,“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难受。” 顾风祁是个很少会示弱的人,实际上他很强,给人留下的印象永远是“从容不迫”,“志在必得”一类的。 今天这样的顾风祁很难得,可能是一整天高强度的训练撬开了他无坚不摧的壳,然后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又泡出了他柔软的芯子。 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再强悍,也会有脆弱的某个时刻。 “怎么啦?”时亭州面上带着一点浅浅的笑,那笑容里面带着一种类似于怜惜的亲昵的情绪。 他微微倾身,搂住顾风祁,把下颌搭在顾风祁的肩膀上,然后伸手缓慢而温柔地拍着顾风祁的后背,“难受的话,说出来应该会好一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看。” 顾风祁被时亭州搂住,他一时间有些僵硬。 脊梁骨板正挺直了太长时间,都快忘了到底要怎么放松了。 顾风祁在时亭州的气息缭绕中适应了一小会儿,才慢慢地放松下来。他有些犹疑地伸手环住时亭州的肩膀,也学着时亭州的样子把下颌放在他的肩上。 很奇妙温馨的感受。 顾风祁已经记不得他有多久没和别人拥抱过了。 七岁之前他很少能和父母见面,七岁之后他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 父母牺牲之后,环塔的政策很照顾他,父母的战友们也对他很好。他享受着优越的生活条件,受到良好的教育,偶尔和一些叔叔伯伯一起吃饭,谈心。那些长辈们都是很厉害的人物,高瞻远瞩,功勋卓著。他们偶尔会拍拍他的肩膀,偶尔语重心长,偶尔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可是那些都是作为长辈的姿态,而在顾风祁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很少有这种安抚意味比鼓励更强烈的肢体接触。 顾风祁抿了下唇,他感觉喉间莫名有些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说不出什么来。 环塔的孤儿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当年稻城之役有十七万九千三百八十四名帝国军人牺牲,如他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并非他一个人蒙受着失去至亲之人的悲痛,全帝国有十七万九千三百八十四个家庭与他同样悲伤。而他自己的伤悲在这十七万九千三百八十四分伤悲的面前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顾风祁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老是沉溺于过去的伤痛无法自拔,路是往前走的,所以人也要向前看。所以除了某些漫长失眠的夜晚,顾风祁会想起那个遥远时点的海顿荒原和他已经面目模糊的父母之外,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跟时亭州提起这件事情的必要。 像是在哭诉自己的悲惨,怪没意思的。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伤口会结痂,老树会开出新花。 所以顾风祁只是下颌在时亭州肩上轻轻蹭了蹭,并没有开口说话。 时亭州感受到了顾风祁的动作,他的下颌在自己肩上蹭了蹭,小猫似的,有点痒,蹭的时亭州眉眼弯弯,笑了。 “没事儿,有我在呢。” 分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又好像什么都解释地通了。 无论过去,现在,与将来,无论艰难,困苦,流血,牺牲,我都会在你身旁。 面前少年的皮肤干燥温热,气息清新温和。 这个坚定有力又温柔纯粹的拥抱,还有那句“有我在”,似乎都让前路变得值得期待了。 顾风祁抱住时亭州,闭上眼睛。 16、查寝 在环塔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虽然每一天都累的半死,虽然去淋浴和食堂都要用抢的,虽然理论课的教官总能变着花样提出各种各样的刁钻问题,虽然体能训练依然让训练生们深切地体会到了世界的参差,但是总体而言,这种充满了活力和干劲儿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尤其是你身边有一群有趣而出色的同龄人。 一班的氛围整体来讲非常舒适,因为大家从入学的时候就很强,基本上都没有被淘汰的顾虑,所以整体的竞争氛围就要小很多。大家更多地是与自己较劲,在每一天的训练中探索自己的极限。 大家熟了之后就开始在训练的间隙中找乐子了,都是半大的少年,一身用不完的旺盛精力,在食堂,在淋浴间,在图书馆,在寝室,到处都欢悦明朗。 各种外号在训练生中间叫开了,从表达最纯粹敬意的敬称,诸如“什么什么哥”,“什么什么神”,到带有调侃性质的特征分明的外号,时光在他们之间打下情深义重的烙印。 除了训练生之间,他们和教官之间的关系也愈渐亲近。教官都是往届的学长,本来也没比他们大几岁,所以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教官与训练生之间也慢慢混熟了。 在常规的训练之外,每天晚上训练生们都有一小段休息时间,从21:30训练结束一直到23:30熄灯。时亭州借助这一小段休息时间,成功让“环塔岁月”在第十七届新生当中风靡起来了。 洗完澡之后有不少人都挤到了时亭州房间聚众打游戏,因为把游戏机带来环塔的,留下来的6600名新生里面除了时亭州应该也没有几个人了。而且虽然是所谓的“打游戏”,但是由于“环塔岁月”是一款由环塔后端自主设计研发的模拟战略游戏,所以教官们也就默许了一班聚众打游戏这件事情了。 今天训练结束的比较早,时亭州还没等教官说“解散”就已经支棱起来,准备全速冲刺到淋浴间了。 顾风祁视线挂在时亭州身上,看他已经绷紧了肌肉跃跃欲试,待教官一声“解散”之后离弦的箭一样就窜了出去,顾风祁赶紧跟上,在时亭州跑进回廊的时候准确地提溜住他的后脖领子。 “体能训练的时候也没见你冲这么快。” “这能一样吗?”时亭州反手把顾风祁提溜着他后脖领的手薅下来,拉住就飞跑,“抢淋浴间是一件多么...” 时亭州话还没说完,差点撞到一个迎面走来的教官身上,好在他还是及时刹住了脚,在教官面前站稳,立正,敬礼,铿锵有力喊了一声“教官好”。 程禹看着自己面前两个正跑得欢的训练生停下来喊报告,他轻轻点头,挺严肃回了个礼,回礼之后把手抄进裤兜里,嘴角挂点笑,“不是刚刚下了训吗?跑那么急干什么呢?” “抢淋浴间啊教官!”时亭州回头看一眼已经蜂拥而至逐渐逼近的大部队,朝程禹眨眨眼睛做一个“先行一步”的手势,拉着顾风祁很快跑没影儿了。 程禹就听见那小子喊了一嗓子“教官再见”,然后跟在那小子屁股后头的抢淋浴间的大部队就瞬间把他给淹没了。 程禹轻笑一声,摇头,“这帮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们很快一溜烟都跑没影儿了,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训练场。 程禹走上训练场和负责之前训练的教官打了个招呼,“今天放的挺早啊!” “禹哥来了?这帮小子基本素质都好,三轮训练过得快,都着忙回去打游戏呢!”那教官走上前揽了程禹的肩,一面摇头一面笑。 “打游戏?”程禹挑了下眉。 “嗯,禹哥等会儿不如去查查小兔崽子们的寝室?309寝室,一班的明星寝室,小兔崽子们一有空就跑那里去聚众打游戏。” “行啊,去看看这帮小兔崽子,”程禹笑了,“这么大的训练量还有功夫打游戏?” - 寝室门被扣响的时候,时亭州他们寝室里正窝着好几个人玩的兴起。 时亭州手里拿着游戏机,是本场战役的总指挥与主攻,时亭州对面坐着庄宇寰,他主要看着时亭州操作,时不时问几个问题给两句建议。宇神看起来是个好好学生,但是也饶有兴味地和他们混在了一起。顾风祁就盘腿坐在时亭州后面,整个人从后面抱住时亭州,挂在他的肩膀上,下颌抵着时亭州的肩窝看时亭州手上的屏幕,仿佛时亭州是一个顾风祁专有的大型毛绒抱枕。 顾风祁的下颌很有棱角,戳在肩窝上有种不可忽视的存在感。时亭州最开始还会腾出一只手来,抵着顾风祁的额角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推下去,但是那家伙每次又都不依不饶地靠回来,等到战局最焦灼的时候,时亭州腾不出手来,就任由自己身后那位为所欲为了。 前头提到的是坐在床上的三位。时亭州坐在床上是因为这是他的房间,他是这张床的主人;庄宇寰坐在床上是因为他特别的牛,算得上是309房间的座上宾,而且人家爱干净讲卫生;顾风祁坐在床上是因为他和时亭州特别的熟,并且有抱着时亭州看他打游戏的诉求。 而剩下的几个人以许昭为首,各自从自己房间里搬了凳子围坐在床边,一边伸长了脖子看屏幕,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一个房间几乎挤满了人,笑声欢腾。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战损比已经滑到5:1了,时亭州正焦头烂额巩固防线,只抬眼瞧了一下房门,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走错了吧?” 惯常会过来聚众打游戏的兄弟们都来齐了,门外面的人应该是敲错门了。 时亭州埋头继续投入紧张的战局。 不过敲门声顿了几秒种后再次响起。 庄宇寰摸摸下颌,脸上是惯常带有的温润从容的笑,“应该不是走错的。” 时亭州视线胶着在游戏机屏幕上,他伸手拍拍顾风祁膝盖,“祁哥麻烦你去开个门。” 顾风祁离他最近也跟他最熟,使唤起来最方便。 顾风祁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环在时亭州腰上的手没松开,耍赖,“起不来。” 他光着脚盘腿坐在床上呢,还要先穿鞋子再走到门口,谁要去开这个门。 顾风祁微微偏头,视线落在许昭脸上。 许昭坐的位置离门最近。 许昭感受到了顾风祁的视线,有点委屈,“怎么,都欺负我脾气好是吗?” 但他还是起身开门。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跑过来窜寝...”门打开,许昭的后半截话卡在喉咙口再也没说出来。 门口站着程禹,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 “教官好!”许昭这小子反应奇快,他拖慢了动作立正敬礼,然后把那句“教官好”说的及其响亮,给房间里的其他人提了个醒,顺便拖延时间。 游戏里的补给点被墨菲斯的齐射端掉,战损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时亭州一个咕噜翻身站起来,差点撞到头顶上的天花板。 他手里还拿着游戏机没找到地方藏呢,程禹就已经绕过许昭走进来了。 众人齐声道“教官好”,时亭州拿着游戏机从床上蹦下来,站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冲程禹笑了笑,“教官晚上好。” “嗯,大家晚上好,”程禹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我闲着也没什么事情,所以到处逛逛,听说你们在打游戏,就过来看看,凑个热闹。” 凑个热闹? 聚众打游戏的小兔崽子们面面相觑一下,觉得教官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大概...应该不会一言不和就没收游戏机或者让他们马上再出去跑个负重4公里...吧? 房间里的这几只小兔崽子里面到底属时亭州胆子最肥,他拉了把椅子过来,摆好,伸手冲程禹做了个“请”的动作,“教官请坐!” 程禹居然真的坐下了,不仅坐下了,他面上的表情还很和善,“都说了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继续就好了。” 众小兔崽子又一次面面相觑,这是要继续玩? 于是大家各回各位,有些人心中惴惴不安,有些人心大坦坦荡荡,时亭州把游戏机放到床上最中间的位置,几只小兔崽子并一位高深莫测的教官继续游戏。 他们目前在打的这个关卡已经接近海顿荒原的终章了,墨菲斯的僚机和隼密布整片天空,火力像暴雨一样倾泻而下。 战损比已经很难看了。 等到大家齐心协力终于把这一关结束,战损比已经落到了4:1。 当年稻城之役的战损比也是这个数字,也就是说,每击落四架墨菲斯,就有一名帝国军人牺牲。 房间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如果程禹没有坐在这里的话,那么时亭州他们可能会有一堆话要说。什么“我去这战损也太难看了吧”,“重开重开”之类的,但是现在程禹坐在这里,大家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大家都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有料到程禹突然开口了,而且语气听上去还意外的温和,“挺不错的,当年我们也就拿到了这个成绩。” 众人皆抬头看着程禹。 “海顿荒原是帝国的将士们拿命换来的。” “知道为什么要设计‘环塔岁月’这款游戏吗?” “是为了让帝国之后的每一代军人都复盘当年的那些战斗,铭记牺牲,砥砺前行。” - 战损比:歼敌人数/我方牺牲人数 17、考核 这场思想教育来的猝不及防,小兔崽子们一时都有些懵。 程禹看着他们的表情,轻轻笑一下,“大家在环塔待了也有一个多月了,聊聊自己对环塔的看法吧,说给我听听。” “挺好的。”许昭眨巴着桃花眼,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 “不是问你们这个,”程禹笑着摇头,“我是说你们对‘环塔’这样一个军事构想有什么样的看法?大家觉得我们最开始为什么要设立环塔?” “环塔与帝国同生同存,环塔是帝国最锋利的剑与最坚固的盾,而帝国是环塔的存在之基与护卫之责。” “是环塔让人类走出黑暗,混沌,以及待宰羔羊的迷局,环塔让我们有勇气去面对必须面对的,让我们有能力去捍卫值得捍卫的。” 有人把环塔箴言的选段背诵了出来,程禹朝那个训练生投去赞赏的一瞥。 “嗯,说的很好,但这是环塔箴言的看法,我现在想知道你们的看法是什么。” “我们的看法,”庄宇寰偏头,沉思给他的眼睛镀上一层微芒,“我们生存的这片土地是一片未知的土地,埋藏着未知的宝藏,潜伏着未知的危险,并且从我们降生在这片土地上之后,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一场残酷的丛林竞争当中。” “当年的稻城之役我们胜利了,胜利之后我们将墨菲斯驱逐出了海顿荒原。可是如果当年取得胜利的是墨菲斯,那么环塔和帝国都将不复存在,人类会被屠戮殆尽,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会被夷为焦壤。” “环塔最初是人类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抗争,但是随着帝国的发展和进步,当人类的生存问题已经得到基本保障之后,环塔现在又被赋予很多更深远的含义。比如说,荣誉,探索,忠诚。” “很独到的见解,”程禹颔首,“但是我要纠正你刚刚提到的一点。” 这下大家不约而同全部都竖起耳朵。 “不管是在过去还是将来,人类的生存问题从来都没有得到哪怕是最基本的保障。十年前我们遭遇了墨菲斯,十年后我们遭遇了纳喀索斯,就在此时雪原上依旧在进行艰苦的战斗,而我们一旦在这些战争中落败,那么环塔,帝国,人类,都将不复存在。” 程禹坐正,面上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我们现在所享有的片刻平静是环塔和帝国用无数牺牲换来的,并且是无时无刻的牺牲。虽然大家现在还只是第一年期的训练生,虽然大家现在的训练还暂且轻松愉快,并未触及真章,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能牢记环塔的本质。” “环塔的本质是牺牲。” 这世界上没有不需要付出的获得,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环塔祭出那些年轻的,忠诚的,勇敢的生命,去换取帝国与人类的安宁。 环塔的本质是牺牲。 众人突然都沉默了。 这沉默不是为了他们之后“牺牲”的命运而消沉,而是因为他们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目前所享有的平静安宁都是由前人的牺牲所换来的。 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坠在心口。 仿佛少年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大人。 他们每个人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责任。 那晚程禹走后大家都没再玩游戏,也暂时没回自己的房间,就在时亭州屋里静静坐着,发一些呆,想一些事。 再互道晚安起身离开之前,除了许昭之外大家都没说两句话。 许昭抱着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半人大的海龟抱枕,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两句话表决心。 第一句是,“我之后一定会刻苦训练的。” 第二句是,“天地良心,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愣是被许昭给搅黄了,时亭州实在是没憋住笑,一胳膊肘捣过去,“得了吧你,这话留到明天早上体能训练的时候说去!” 许昭幽怨地看时亭州一眼,“至少我现在是有吃苦耐劳的决心的,请你不要打击我吃苦耐劳的决心。” 时亭州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 训练生活继续,度过了第一个月的适应期,训练生们的体能都有了显著的提升,除此之外各种技能学习和学术知识也被源源不断地灌注到他们脑海里。这是训练生们飞速成长的一段时间。 从九月份入学到十二月末,天气逐渐转凉。早上结束体能拉练之后,身上的作训服已经能结出一层薄霜了。 训练生们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考核。 依旧是大礼堂,全体训练生大会。 “本次考核为大家的第一次实战演练考核,旨在检验大家这一个学期以来,从基础体能,军事技能,一直到思维能力的变化情况。” 训练生们在台下坐的板正,听主席台上教官介绍考核规则。 “本次的考核是一场拟态演练,在拟态演练中大家将会面对一支全然未见的生物组成的作战队伍,并与它们交手,我们位于环塔中心的拟态考核室将会随机生成你们的对手。” 经过一个学期训练的训练生们都很安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是一种静谧的骚动已经逐渐在大礼堂当中发酵。 拟态演练?随即生成对手? “大家可能会觉得所谓‘拟态演练’有一点无厘头,但这实际上是最符合现实情况的一种假想。在遇到墨菲斯之前我们不知道有墨菲斯,在遇到纳喀索斯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这片陆地上存在纳喀索斯。同样的,它们的弱点,它们的组织形式,我们应该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与它们对抗,这些东西我们都一概不知。” “大家在这次拟态演练中将要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面对全然未知的敌人,观察,检验,制定一套合理的作战方略,然后取得胜利。” 大礼堂中一片静默的哗然。 每届训练生都会在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面对这样一场拟态演练,而主席台上的教官也已经对训练生们这番“少见多怪”的反应见怪不怪了。 教官清清嗓子,“环塔要培养的是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具有作战意识的军人,不是只会听从命令的普通士兵!大家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稍后提出来,我现在先继续把后续的规则介绍完。” “本次考核以五十人为单位,组成一个作战小组,全体6600名训练生全部打乱,随机分组。分组完毕后大家自行确定队长副队长,队长副队长具有指挥权力。最终成绩由两个部分组成,包括团队成绩与个人成绩。” “接下来说大家最关心的事情,本次考核的淘汰规则。” “本次考核采用双淘汰规则,首先,被观察室定为‘不合格’的学员直接淘汰。之后再刨除已经被淘汰的训练生,按照综合成绩进行排名,排名在5400之后的学员淘汰。”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座位席上零零星星有人举手。 教官点了坐在比较靠前的一名训练生。 “报告!”那名训练生站起来,“我想问一下,观察室判定‘不合格’的标准是什么?” 教官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这个问题,然后他伸手,手掌下压示意那名训练生坐下,“观察室会实时记录每一名训练生在整个拟态演练当中的表现,然后对观察结果进行综合评估,以确定‘不合格’的训练生。” 场下训练生面面相觑,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只是进行了一个扩句操作,完全没有起到解释说明的作用。 教官挥挥手示意下一个问题。 这次举手的人数比刚才少了很多了,看来大部分训练生都是对那个‘不合格’有疑问。 时亭州举手,然后被点起来了。 “什么问题?”教官站在主席台上与他遥遥相望。 “报告教官!”时亭州站起来,“我想问一下,‘取得胜利’的标准是什么?也就是,到时候观察室怎么判断我们是否取得胜利了呢?是根据击杀数目,战损比,还是什么指标?” 这是个好问题,这场拟态演练要求他们“取得胜利”,要是“取得胜利”的标准没有弄清楚,那再怎么卖力气也是白搭。 台下训练生们默默给时亭州点了个赞,然后就看到主席台上教官勾起嘴角。 “刚才没认真听讲?走神去了?”教官看着时亭州,“作战计划由每个作战小组自己制定而成,那每个小组自然也就有自己的‘取得胜利’的标准!” “坐下!”教官冲时亭州挥了下手,语气有点凶。 不过那教官在心里却已经对时亭州点了头。心思很细致,抓到了含混不清的“取得胜利”这一点,除了淘汰规则之外对这场演练本身也赋予了足够的关注度。 这个“取得胜利的标准”就是本次考核的关键点所在啊! 时亭州坐下,并没有因为教官刚才的语气而产生负面情绪。相反,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这次考核最关键的一点。 在整个作战计划中,“胜利”的标准是什么? 这才是最重要的! 18、桦木 拟态考核室位于环塔的最中心处,占地十二万平方米,是整个环塔最昂贵,最精密,最神秘的一处建筑。 进入拟态考核室,数千万个阵列微分子在空气中展开,变换,交织而成各种迥异的时空。环塔还采取了某种绝密的技术,让进入拟态观察室进行拟态演练的人员拥有完整的五感与痛觉。 当时亭州和他所在的作战小组成员被从1200米高空投放到模拟场景当中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背上的降落伞张开的那一瞬所产生的轻微阻力,还有高空微凉的空气划过面庞时的感觉。 战术动作落地之后,时亭州解开自己的降落伞包,摁下伞包上一个按钮,把降落伞回收好。 在他周围方圆半里的范围内,还有四十九名训练生陆续降落。 之前在考核介绍时候说的全体训练生打乱,随机分为五十人的小组,时亭州所在的这个组里面只有两个是原先一班的成员,一个是他,一个是庄宇寰。 在每个作战小组进入拟态考核室之前,他们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简单认识彼此,然后选出本次作战的队长和副队长。时亭州和庄宇寰作为唯二的两个一班成员,被一众训练生们选为了队长和副队长。他们两个人之中庄宇寰又做了队长。 毕竟人家可是首训第一啊。 而且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时亭州也觉得庄宇寰要比他更有大局观,能够更好地统筹整支队伍,而时亭州自己属于想法比较多,但偶尔会冒进的那种类型,所以还是把整支作战小队交到庄宇寰的手上要更为稳妥一些。 确定完队长与副队长人选之后,还剩下充裕的时间,大家开始讨论后续作战计划的安排。 不过这场讨论多少有点“空口说白话”之嫌。 “在拟态演练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在他们小队里面有个叫阮弘的训练生发言非常积极。 “嗯,所有信息在演练开始前都是未知的,要等到演练开始,中控室的微阵列超小分子模拟器才会开始运行。”庄宇寰解释道。 “那这...还讨论什么作战计划呢?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空间和余地吗?” 作战小组里面已经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当然不是了,”时亭州坐在庄宇寰旁边转椅子,他手支在桌面上,微微倾身,盯住了那个说丧气话的训练生,“之前在介绍情况的时候教官其实已经给过我们提醒了。‘在遇到墨菲斯之前我们不知道有墨菲斯,在遇到纳喀索斯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这片陆地上存在纳喀索斯。’” “所以这次考核的重点不是在考研我们的作战技能,当然作战技能本身也很重要,但是这场考核更看重的应该是我们在面对未知敌人时候所采取的策略。” 时亭州的思路极尽清晰,他的眸光坚毅而充满神采。在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轻轻敲了下桌面,他坐着的那把转椅咕噜噜向后滑动了一小段距离,被庄宇寰给拽着扶手拉回来。 “嗯,州儿说的很对。”庄宇寰向时亭州投去赞许的一瞥,又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不要在严肃的讨论场合玩椅子。 时亭州举起双手做个投降的动作,然后又无比自然地把手放下来,十指交握放在桌面上,又换上一副无比严肃的面容。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制定一套无比完善,无比详尽的作战计划。从适应模拟环境,到发现对手,到充分观察并且找出制敌策略,再到最后的歼灭计划制定,我们现在都需要考虑清楚。” “嗯,”庄宇寰缓缓扫过属于他们这一作战小组的所有训练生,“副队长的思路非常清晰,接下来我们就按照副队长刚刚提到的思路逐步讨论,然后再确定一下大家的行动任务与权责。” - 演习历时五天,全体作训生携带全套装备,包含武器,弹药,食物,饮用水,生存必须设备等物资进入模拟考核。 他们做出了周详的计划,但是在拟态演练正式开始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是个未知数。 每一位训练生都有些微的紧张,紧张的同时却又对第一次演习充满了期待。 这毕竟是他们进入环塔以来的第一次演习啊! 作战小组降落的地方是一片草地,草野青翠,连上面的露珠也清晰可见,阳光从上方斜四十五度的方向射下来,在露珠的折射下变幻出莫测的光彩。 顺着草野向前看,是一片茂盛的森林。高大的乔木拔地而起,叶片是深绿色,层层叠叠将光线遮挡住,使得林间一片阴翳。 作战小组五十个人按照之前划分的职责范围,分成各八人的两个尖兵小队,以及一个三十四人的后方策应的主要部队。 庄宇寰作为队长,带领整个后方策应部队监控全局,而时亭州与一位名叫崔时安的训练生各带领两支尖兵小队探查前方情况。 骤然降落在一块未知的环境,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熟悉环境,以及侦辨来自环境当中的威胁。 三队人马的分工非常明确,庄宇寰带领后方策应部队寻找合适的隐蔽场所扎营,两支尖兵小队铺展开,对周围环境进行探查。 脚下是草野,面前是森林,理所当然一直尖兵小队沿着后方草野进行探查,而另外一支尖兵小队进入森林。 也是显而易见,森林从观感上就要比草野危险得多。草野毕竟空阔,一眼望去,几公里外的情况都分明可见,而森林里面不仅光线昏暗,而且林木繁杂遮挡视线,相对而言比较不容易察觉到危险。 时亭州和自己小队的成员简单交代一下,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做了决定。 他拍拍崔时安的肩膀,再跟庄宇寰打声招呼,“我带队进森林。” “好。”庄宇寰点头,两个人毕竟是一个班的,时亭州的实力他清楚,把更复杂更危险一点的任务交给时亭州,他也相对而言更放心。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环,手环上的时间已经自动设定成模拟环境下的时间,现在是四点整,看天色,预计差不多到六点太阳就会落山了。 太阳落山之后夜色降临,危险系数更是大大提升。 “尽量在六点之内回来,自己多留意身边的情况,不要冒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撤退,我们初来乍到,先把周围环境熟悉一下就行了。” “大家一定注意安全!”庄宇寰最后交代一句,两支小队便分头出发了。 - 时亭州带着他的小队走在最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那个在两小时讨论时间里特别积极的阮弘。 不过这小子倒是挺靠谱的,话多都是在讨论会上的事情,等真的行进在密林里面的时候,阮弘双唇抿成一条缝,一言不发,聚精会神留意着环境当中的微小变化。 其实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密林。 这里的树木都是高大的乔木,彼此之间有不小的缝隙空间,能够让人在其间穿行自如。地上铺满了落叶,脚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虽然为他们行动的隐蔽性造成了一些干扰,但是同样的,如果藏在暗处的对方想要接近他们,地上落叶的声响也会给他们带来警示。 这些高大的乔木都生长的及其旺盛,枝叶交叠,层层掩映,只有细微的光线穿透了一层层叶片的缝隙落下来,勉强创造出了一点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一开始时亭州他们还担心过这股味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但是行进一段时间后,大家都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所以慢慢也就放心大胆往密林更深处走了。 他们前进了约莫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其间八个人的小队沿途做下了记号,并且在前进的过程中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这片森林很静谧。 出奇的静谧。 除了作战靴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连鸟鸣也听不见。 但是有某种隐秘而没有来由的直觉告诉时亭州,这片林子里应该有东西。 太安静了。 而且草野上总不能凭空出现一片树林。 越往深处走,光线便越稀薄,而空气中的草木芬芳就越浓郁。 走了半个小时,正是紧绷的神经逐渐松懈的时候。 时亭州短暂地停了一下,弹弹喉间的通讯器,压低嗓音,“大家继续警戒,如果在这里就挂了的话,多半可能就直接被淘汰了。” 众人听到时亭州后面的那句话都是精神一凛。 毕竟这是场关系到他们后续训练生涯的演习,大家都还不想那么快就出局。 - 因为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所以当第一支箭破空而来的时候,大家都迅速进入到了战斗状态。 那是一支桦木箭,精钢箭簇,带着一种骇人的力道划破林间的静谧,向着走在最前面的时亭州而来。 时亭州一个猛地侧身躲过了,那只桦木箭射进他身后的一棵高大乔木里面,直直扎进去三十公分。 时亭州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回头,然后瞳孔猛缩。 好家伙,这桦木箭的威力和子弹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又是箭羽破空声。 这次不是一声,是连续的好几声。 时亭州扑向阮弘,带着他就地滚到一棵树后,同时扬声高喊,“隐蔽!” 19、箭矢 这种时候大家就各凭本事了,看平时的基础训练有没有到位,也看在面对突发情况的时候反应如何。 也许是时亭州那声“隐蔽”喊的及时,在第一波攻击之下居然没有人受伤。 时亭州在带着阮弘就地滚过一圈之后,迅速起身,单膝跪地,持枪朝着箭矢袭来的方向射击。 同小队的成员也接连反应过来,林中陆续响起枪声。 箭矢是由高处向下射出的,袭击他们的生物攀附于树上,而且应该是提前就埋伏好了的,所以在第一波攻击开始之前他们并未听到落叶被踩动的沙沙声。 时亭州根据箭矢射来的方向敏锐地判定出了树上敌人所在的位置。 他单手点射,打出三发子弹,那三发子弹至少有一发成功命中了目标。 时亭州听见在繁杂的风声,以及箭矢子弹划过空气的破空声中,从头顶上方的树冠中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 但那发打中的子弹显然没有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因为第二波攻击很快又开始了。 如果说对方之前发射的箭矢多少还有点警告意味,那么这一次更加密集的箭雨就是指向明确的攻击了。 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调度刁钻,直取命门,在桦木之间避闪已经有些吃力了。 有两个人前后中了箭。 一个人被一箭扎穿了大腿,仰摔在层叠的落叶上。还有一个直接被数支箭矢逼到一株桦木旁边,然后被一箭箭穿透胸膛,钉死在桦木上。 没有血流出来,因为这是模拟。 但是痛感却是真实的。 时亭州看着那个被数箭贯穿胸膛的队员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心情急转直下。 他是不是还是冒进了?不该那么托大带着七名队员一起进林子的。 那名队员很吃力地扭头,视线投向时亭州,是痛苦的求助的眼神。 时亭州咬牙,从腿侧摸出□□,拉开引线。 “tc-4炸药即将引爆!全体卧倒!”时亭州嘶声高喊,与此同时将□□向头顶上方的树冠猛地抛出。 时亭州迅速卧倒,双手护头,同时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巨大的爆响声在整片森林中激荡,地上层叠的枯叶被冲击波产生的强大气力掀起,簌簌作响。 之前漫天的箭矢突然之间便停止了。 耳膜在嗡鸣声减退之后,能够听到头顶上方树冠之中发出的轻微声响。 规律的声响。 是不知名的敌人在撤退。 时亭州呛咳两声,从地上爬起来。 刚才千钧一发,但他还是赌对了。 他们八个人一支小队进入密林,被更加熟悉这片环境的敌人埋伏突袭。对方居高临下,出其不备,他们视线受阻,更重要的是对敌方一无所知,所以必然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但是敌方最终成功被时亭州扔出的□□给吓退了。 所以他们暂时逃出生天,取得了喘息的机会。 时亭州站起来,他带着爆炸余威在脑中造成的眩晕感向那两名受伤的队员跑过去。 那名大腿上中了一箭的队员仰倒在地上,那支原先穿透了他腿部的桦木箭已经渐渐淡退了,但是他受伤的那条腿依然再痛苦地痉挛。 造成的伤害并未消失,疼痛沿着周身神经一直传输到中枢系统,接下来的五天考核,这名队员恐怕都只能忍着贯穿伤的疼痛了。 “你们两个过来帮忙照顾一下伤员!”时亭州向周围的两个人招招手,沉声安排。 他蹲下身,拍拍那个伤员的肩膀,“先休息一下,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你带出去的。”然后又飞快地起身赶到那名伤情更严重的队员身边。 或许说“伤情严重”已经并不太准确了。 那名被数箭穿心的队员看着时亭州,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对不住,刚才躲的不够快,被...被它们给钉树上了,之后的任务不能和大家一起完成了。” 他胸膛上扎着的箭羽在逐渐淡化,而他本人也在逐渐变得透明。 这是要下线了。 时亭州沉默着与他拥抱,逐渐透明的箭羽也虚虚穿透时亭州的胸膛。 时亭州耳朵心现在正在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疼着。 尖兵小队的风险比后方策应部队要大很多,而选择了进入密林的尖兵小队又比在草野进行探查的队伍更危险,这是所有人在一早出发的时候就确定的事情。 时亭州所带领小队的队员都是自愿加入的,可是当时亭州看着他们真的牺牲了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会有愧疚。 “抱歉。”时亭州在那名队员的耳边轻声说。 那名队员轻笑一下,喘息声有些浊重,“队长别说抱歉啊,打赢那些家伙...你们之后,要加油啊...” 他几乎变得透明,然后一点一点淡退到空气之中。 最后一刻定格在他的笑脸上,时亭州在那棵空旷的桦树边上沉默着,另外的六名队员就站在时亭州身后,也沉默地看着队友的身影逐渐淡退。 时亭州把脸埋在手心里,使劲地搓了一把脸。 须臾之后他抬起头来,眉眼又恢复了往常的锋锐。 “伤员暂时原地修整,同时负责警戒,其余队员和我一起检查交战场地,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时亭州看一眼自己手上的电子手环,现在将近五点。 “十分钟时候立即返回!” - 地上是凌乱的战斗后的痕迹。 箭矢,翻飞的落叶,没有血迹。 不得不说模拟场的模拟技术高超,伤员身上的箭矢明明都淡退了,但是在交战场地上的箭矢却依然原封不动扎在原处。 可能是观察室有意留给他们一些线索。 时亭州从树身用力取下两支箭矢,把它们放进自己随身的收纳袋里面。 这些东西全部都要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这样才不负他们探查的任务,也不负刚才那位队员的牺牲。 “队长!”有队员在不远处呼喊,“快来这里看!” 阮弘发现了草丛中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敌方的尸体。 在他们面前的生物与人类大小近似,形态也与人类相仿,肌肤几乎成透明状,在透明的皮下流淌着浅荧光绿色的血液,头上有一对分叉状的,表面毛茸茸的角。 所有人都朝这个方向聚拢过来,大家围着不明生物看了一转,有人小声开口了。 “感觉我们这次的拟态训练还不是特别困难,随即生成的生物也和人类比较相似。我知道从前某一届的学长还碰到过水环境下的生物,分泌神经毒素和黏液,有许多长且柔韧的附肢,那种东西才要命。” 时亭州却不知道为什么微微蹙眉。 总感觉这次的考核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太阳快要落山了。 当务之急是先走出去。 时亭州简单对回程路上的分工做出安排。 “我们目前有七个人,其中有一位伤员。剩下的六名成员,两位负责前方警戒,沿着我们之前留下的标识往外走,一名搀扶伤员,两名把这具...我们这次的最大收获带上,我负责殿后。” - 那具不明生物的躯体居然意外地轻,并且回程的路途也异常顺利,因此时亭州他们成功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了他们最开始出发的地方。 庄宇寰留了两个人在那里等着他们,把他们带到他们已经搭建好的临时营地。 崔时安带领的那个小队已经回来了,很显然时亭州最开始对于森林和草野的判断很正确,他们这次拟态演练面对的敌人确实就栖居在森林中。 “辛苦了。”庄宇寰简短地问候了一下尖兵小队回来的七个人,时亭州让他的队员们都先去休息。 “我们在森林里面遭遇了伏击,有一个人受伤,有一个人直接下线,我们带回了对方的武器,还有一具对方的遗体。”时亭州道。 “我的建议是先让大家开个短会,然后找出生物类型与演变这门课修的比较好的队员,他们带着这具躯体单独到一个地方研究一下。我怕把它留在营地会把它的同类吸引过来。” “好,”庄宇寰点头,“你先去喝口水吃点东西,我马上去通知开会。” - 是个全体参加的短会,大家就在地上围坐成一个圈,时亭州和崔时安分别介绍了一下他们两支队伍在路上遇到的情况,崔时安坐在时亭州的旁边,等到两个人都汇报完了,他坐下,有点歉疚的碰碰时亭州,“对不住,当时应该你们那边多带几个人,我们这边少带几个人。” 时亭州笑笑,“哪里话,我们这边人要是再多一点,折损也会更严重,更何况你们此行收获也不少。” 崔时安带领的小队在草野上发现了一种小型食草动物,并且还发现了弓箭火种的使用痕迹,在草野上发现的弓箭与时亭州他们在树林中发现的一样,初步推测本次模拟演练的目标对象居住在森林中,以在草野上发现的小型食草动物为食,具有一定的工具制造与战斗能力,不具有火器,有一定的行为组织能力。 在了解了基础信息之后,就是作战计划的制定了。 “歼灭?”有人提出观点。 “很难,”很快又有人反驳,“我们对于这片树林和对方数目的规模都毫无概念,说歼灭太笼统了。” “那制定战损比?比如说歼灭我们人数五倍数量的对手?” 这个想法要比第一个想法更靠谱一些。 “绘制这片战斗区域的相关地形图,汇总未知生物的信息,我觉得这也可以归并为作战计划的一部分吧,作战不一定是战斗,也可以是为后续的行动做准备。” 又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时亭州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几乎要会心一笑了。 庄宇寰也点头表示赞同,“这也是个很好的想法,我们之后可以马上落实一下。” “我还有个想法,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 阮弘举手,看到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他的时候,阮宏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自己之后将要说出来的想法多少有些离经叛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交战呢?”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能和他们达成某种和平协定?” 20、牺牲 这个想法的确足够离经叛道。 在环塔以及帝国成立之前,人类的历史是一段被欺侮史。 在环塔以及帝国建立之后,人类的历史是一段对外扩张史。 “达成某种和平协定”,从前或许有环塔的前辈曾提出过这种想法,但是却最终消弭与历史的烟尘之中。 人类在这片土地上遇到的所有物种都不是善类。 从海顿荒原的墨菲斯,到雪原的纳喀索斯,它们与人类之间都不存在任何一丝“达成某种和平协定”的可能性。 因此当阮弘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大家全部都沉默了。 这是个过于超前的想法,而超前有时候并不意味着好的结果。 庄宇寰和时亭州对视一眼。 “这也是个很好的想法,但是我们这次行动本质上还只是一场五天的模拟演习,所以说我认为,这次我们还是制定比较传统的作战计划比较好,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最开始探查的时候,我们已经误入了它们的领地,我们和它们交上了火,两方都有人员伤亡,想要在五天时间内达成和解恐怕很难,而且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具不具备沟通协作的能力,这毕竟还是一场演习。” 两个人一人一句,不着痕迹把这一段给带过了。 这毕竟还是一场计分的演习,事关全作战小组五十个人之后的去留。所以时亭州和庄宇寰还必须考虑全作战小组的其它人。 最后大家经过一番商讨,制定了最终的作战计划。 首先,出动一支六人的小组,针对地形进行初步的测绘,争取提交出一份较为完整严格的侦察报告,作为他们作战成果中的一部分;其次,选取在生物辨识方面具有出色基础的三名队员对那具俘获的遗体进行简单的研究,获得对方的生理特点,并由此推测出它们的作战方式以及致命弱点;最后,剩下的四十人分成两拨,一波二十人,其中一部分驻守在后方营地,另一部分随同三名对地方进行研究的成员前往别处,这两组成员以四人为一组轮流守夜,并于第二天早上分别进入丛林,进行后续的战斗计划。 这次庄宇寰和时亭州交换了一下角色安排,由时亭州留守在后方营地,而庄宇寰带着另一部分队员前往了另一处便于伏击的地点。 这样看起来是为了确保营地的安全,但从另外一种层面上来说,也有一层引君入瓮的意味在里面。 假如说敌方没有前来袭扰,那么今晚的研究工作就会顺利进行。 而如果敌方为了夺回它们同伴的遗体前来夜间袭扰,整个作战小队也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有备,而无患。 “下午那一趟对体力的耗费不小,你晚上就留在营地里面吧。而且我也得先和它们打个照面,这样在之后正式交战的时候才更有把握。”庄宇寰在走之前这么对时亭州交代。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正式交战居然来的这么快。 第一枪是在深夜两点的时候打响的。 在人睡梦最熟的时候。 时亭州刚刚轮完第一轮的守夜任务,刚刚握着□□和衣睡下,就被营帐外面的枪响给惊醒了。 “敌袭!敌袭!”负责第二轮次守夜的队员在营帐外高声呼喊,然后是陆续的枪声,还有时亭州已经无比熟悉的箭羽破空的声音。 时亭州一个翻身跃起,掀开营帐的门帘就往外冲,“大家迅速准备!按照之前安排的队形!进入各自的战斗位置!” 时亭州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对方先发起了进攻。 莽莽草原,臻臻夜色,数以百计的敌人在星夜下向他们奔袭而来。 它们奔跑的速度很快,得益于它们轻便的体重,它们在跑动的时候能腾空半米高,以一种惊人的迅捷穿越草野而来。 它们在奔跑的同时还能够自如地引弓射箭,奔跑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它们射箭的力度与精确度,在还不到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营帐这边已经有人中箭了。 虽然它们也被时亭州和其他队员射出的子弹打中,但是它们在数量上实在是占据了太大的优势。 浅荧光绿色的血液在它们透明的皮肤下涌动,月色给它们毛茸茸的分叉的犄角镀上一层微芒,它们有的中弹后倒下,但是更多的却接连不断地涌上来。 时亭州躲过一支飞来的箭羽,咬牙,“大家先别用枪!换成高爆炸弹!” 今天下午在林子里的时候时亭州成功用□□吓退了它们,不知道现在□□对付它们还有没有效果。 大家应声而动,都先暂时收起□□,从装备里摸出□□,拉开引线,朝着它们掷出去。 草野上爆发出滚滚烟尘与轰隆隆的巨响,迅猛冲锋的敌方先头被消灭掉三分之一有余,而且剩下的敌人前进的脚步也放慢了,它们面对□□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 反击有效! 但是他们每个人携带的□□数量都有限。 “大家先暂时不要用□□了!换回枪|支射击!” 趁着它们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行动减慢的时候先换用枪|支射击,等到它们再度开始冲锋的时候再换成高爆炸弹。 很聪明的策略,时亭州话一出口,队员们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他们成功阻拦了敌方一段时间,与此同时,冲天的火光还给庄宇寰他们带去了警示。 庄宇寰在看到冲天火光的时候,就隐隐意识到事态发展偏离了他们的预想。 似乎前往主营地的敌人比他们预想中的要多更多。 他们这边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这种生物的主供血系统在脐上三寸的位置,射击的时候瞄准这个位置,有很大的概率能够一击毙命。 庄宇寰看着被火光染红的天幕,没有半点犹豫,带着他们这边的队员就往主营地的方向赶,“走!大家跟我回去!” 其实他们这次的计划安排有很大的问题。 在我方兵力本来就严重不足的时候,还分成了两拨人马,每边都需要有人轮流守夜,并且在其中一个驻点遇袭的时候,另外一个驻点还需要很长的策应时间才能够前往支援。 终究还是太纸上谈兵了一些。庄宇寰全力奔跑,一面在心里苦笑。他们现在连随机模拟的微阵列场景都还应对不了。平时在环塔里被捧的太高了,觉得自己什么都强,什么都好,但却忘了自己其实才刚刚起步,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所以这场演习,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所有训练生的一次敲打。 你们是熬过了最初的一轮淘汰,在环塔待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各种课都上过了,同学之间,教官之间也都混熟了。但是你们以为你们就已经够格了吗?不,你们还差的很远。 庄宇寰他们赶到的时候双方伤亡都很惨重,时亭州肩膀上插着一支半透明的箭矢,正苍白着脸色搀住另一名受伤倒地的队员,把他往掩体后面拖。 时亭州和庄宇寰的视线在流弹与箭矢飞扬间交汇,两个人都气喘而狼狈,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东西:这次他们表现得太糟糕了。 “打脐上三寸的位置!那里是他们的供血系统!打中了就可以一击毙命!” 庄宇寰带领剩下的二十二名队员加入战局,他们的携弹量还较为充足,并且在知悉了地方的弱点之后,人类逐渐在这场战斗中占据上风。 当最后一枚□□炸开,最后一名敌人倒下,硝烟已经熏染了大半片草原。 在战斗现场的一共有四十三人,刨除掉了前去收集相关地形信息的小组成员。 已经逐渐半透明化,准备下线的有十二人,身上扎着透明箭羽的有十七人。 很惨重的伤亡。 而且营地也被地方冲击的一塌糊涂。 这才只是他们五天模拟演练的第一天夜晚,就被打成了这个样子。 现在最难的是他们要想好后续该怎么应对。 “我们是不是要凉了?”有人坐在地上,看着满眼狼藉,情绪有些沮丧灰颓。 “这模拟演练也太离谱了吧!我们总共就五十个人进来,对方的数目是我们的好几倍,而且它们的攻击力也丝毫不逊于我们,这仗还怎么打?” “大家不要急,”庄宇寰出声了,“这是拟态演练,不是过家家,没有人说过我们一定会赢的。而且就算我们最后没有‘赢’,我们也不见得就是输了,我们的演练就算结束,也并非就是失败了。” 这话说的有点绕,大部分人面上都是一片茫然,于是时亭州接着庄宇寰的话继续往下说,给大家解释。 “我们模拟的是一场真实的战争,真实的战争就不可能做到准确的公平,真实的战争也就有胜有负。我们才到第一天晚上,伤亡率就已经过半了,我们可能撑不到最后,但是我们现在却还可以继续坚持,继续战斗。” “重要的也许不是胜利,更重要的可能是永不言败的精神。” 庄宇寰点头,“大家还记得在宣讲会上副队长时亭州问过的一个问题吗?他当时问,怎么样算是取得胜利,教官告诉我们,这是由我们自己的作战计划决定的。” “现在我宣布立即调整作战计划。” “我们现在的作战计划改为,全力掩护测绘组和研究组的九名成员,让他们能在这里待到五天的演练结束,让他们能够把我们在这里取得的信息带出去。” “为此,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我们的生命。” 庄宇寰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双唇抿紧,神色肃然。 众人都不说话,眉眼间都被月晖与星辰镀上一层坚毅。 没有人有异议,也许就是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深刻地体悟到了环塔,以及帝国这两个词语所具有的重量。 面对一场漫长的战斗,就算我不能亲眼见证胜利,但是我必将倾其所有,让我之后的战友离胜利更近一步。 环塔的本质是牺牲。 这之后才是属于人类的荣光。 21、见面 观察室。 偌大一块观察屏,观察屏前头摆了几把椅子,椅子上坐着肩上带启明星的高级军官们,有几位教官很恭敬地站在旁边,听启明星们兴致很高地聊天。 “呵呵,这一组的阵列演化条件有些苛刻呀,才刚刚第一个晚上就被打掉了一半的人了。” “困难才是试金石嘛!这一组的这两个小孩思路很清晰啊!对战况的理解很透彻,不硬拼,而是选择牺牲主体部队,让测绘队伍留到最后,把相关信息带出来,已经有点大将的风范了。”其中一位启明星指着观察屏上的庄宇寰和时亭州,笑呵呵的。 “程禹!”另一位启明星转头看着站在边上的程禹,“你是他们教官吧?这两个小子已经有点你当年的调调了哈哈!很不错,在这么容易热血上头的年纪却懂得取舍,知晓牺牲之义,很不错!” 一连两个“很不错”听得程禹心里有点跳,他敬个礼,又默默站到边上去了。 “嗯,看他们能不能把那个测绘小队保到模拟结束吧!” “哈哈,我倒是挺期待他们的演练后个人汇报的!” - 之后的战斗进行的很艰难,他们从攻势已经转为了守势。 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尽量避免和敌方正面遭遇,毕竟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保护测绘组和研究组,坚持到五天演练结束。 到了第四天晚上的时候,原先五十人的作战小队只剩下二十一人,其中测绘组与研究组的九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受了轻伤。 还有最后一天。 夜间依然是轮值,时亭州值完自己的轮次之后,仰躺到草地上,胳膊枕着脑袋看星星。极限的疲惫之后,倒是不那么容易睡的着了。 庄宇寰走到他边上坐下,时亭州微微偏头,“宇神,你说我们这一场是不是打得很烂?” 庄宇寰略略思索一下,“不算。虽然最开始的确是有些冒进了,整个的作战计划都有问题,但是在之后我们及时做出了相关调整。这种事情没有谁能一次做好的,我们已经很不错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嗯,”时亭州阖眼,他右手放在草地上,感受着草叶在指间穿行的柔软触感,“宇神,无论如何,你要带着那九个人活下去。” 这句话里头预示了一些东西,分量很重。 庄宇寰正要起身,却又顿住。 他感受着沁凉的夜风吹过脸庞,像水,或者是像绸缎一样柔滑。 他轻轻点头,说“好”。 - 时亭州没能坚持到模拟结束。 模拟结束前最后两个小时,敌方又发动了一场猛攻。 测绘和研究两个小组向着草野深处撤退,其它的十一个人留下来,进行近乎是自|杀式的阻击。 时亭州在这场自|杀式的阻击当中下线了。 当时他身上中了三支箭,在面对面与敌人冷冰相接的时候被对方用藏在腋下的附肢捅穿了胸膛。 附肢由坚固的几丁质构成,前刃呈锯齿状,用它捅穿人类的胸膛轻松地就像是在切豆腐。 在汹涌的痛楚直击神经中枢的时候,时亭州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有附肢了?为什么之前没能发现他们有附肢? 可是还没有等他想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他就下线了。 贯穿整个胸膛的锐利疼痛逐渐减弱,时亭州的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白。 慢慢的,那片白逐渐逸散开来,聚焦成灯光发出的光圈的形状。 时亭州看清楚了,他正躺在环塔的休息室里面。 他床边站这位医师,医师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是语气却非常的温柔,“非正常下线会造成轻微的眩晕以及错觉伤害性疼痛,但是过两分钟这些症状就会缓解。” 时亭州缓慢地眨眨眼睛,“好的,谢谢。” “不谢,”医师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意,“表现不错,还有十分钟就轮到你进行汇报了,你可以再准备一下。” - 时亭州进了汇报厅。 偌大的空间里面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后面坐着几位看上去很和蔼的高级军官,其中一位指了指长条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对时亭州笑笑,“坐!” 虽然那几位高级军官的面容和蔼,但是他们肩上的启明星金光灿灿晃得人眼睛疼,那中无法忽略的气场还是让人放松不下来。 时亭州走过去坐下,身板挺得笔直。 “我们看过了你们小组的作战全程,作为副队长,你对你们的这次行动有什么想说的吗?” 时亭州双手搭在膝盖上,指节微曲,掌心微微渗出些细汗。 这个问题问的好笼统,让他该怎么回答呢? 时亭州喉结滚动两下,缓慢地开了口,“各位长官好,我是环塔第十七届训练生时亭州,这次行动由我担任副队长,现在我向各位长官对本次的行动做一个总结。”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往后继续说就容易的多了。 “我个人把本次的作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盲目自信但是惨遭打击的阶段,第二个阶段是惨遭打击但是认清现实,并且更正策略及时止损的阶段。” 自我解嘲的语气,但是精准而深刻的分析。 时亭州看见自己面前的军官面上露出一点笑意,他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一开始的时候...” - 时亭州走出汇报厅是在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了,对面军官们抛出的问题角度独到而充满挑战,他自己也被点燃了兴致,越说越来劲,说到走出汇报厅的时候口干舌燥。 汇报厅的大门在时亭州身后缓缓合上,时亭州没有听到在他走后,启明星们的小声议论。 “这是环塔之后的军事理论家。” “一场演习就能看得出来是军事理论家了?别把小孩子捧的太高了,还是要磨磨他们的傲气!”虽然这么说,但声音里面满满都是自豪与暗戳戳的得意。 时亭州走出汇报厅之后下一名训练生又走进去,顾风祁等在走廊口,他手里拿着一瓶水。 “他们问你什么了?就你一个人进去那么久。”顾风祁把水递给时亭州。 时亭州接过水,先猛灌一气儿,“常规问题,主要是我们组这场演习打得太烂了,所以我只能多唠几句找补找补,不然之后的成绩就没法儿看了。” “不应该吧,庄宇寰不是也和你一个组?” “嗯呐,”时亭州把瓶盖拧上,“你和我一个组也没用,敌人数目太多了,狙不过,打到后面几天只能躲。” “嗯?”顾风祁挑眉,“敌人数量很多吗?” 时亭州拧瓶盖的手顿一下,他眼睛里有很显然的疑惑,“不多吗?我们第一天晚上直接被打到十多个人下线。” 开玩笑,他们第一天晚上就被三百多号敌军冲了一次啊! “嗯,我知道了,”顾风祁挑起的眉缓缓放下,一双眼睛蕴出点笑意,“微阵列分子模拟是根据时点触发的,不同的时点触发出来的场景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不同小组遇到的演习难度也是不一样的。 时亭州他们可能恰好就运气最差,生成了难度最高的模拟场景。 “不是吧?”时亭州睁圆了眼睛,“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摧毁敌人的据点,比较常规的抄图描点,设伏狙击,第二天晚上我们就把两百多个敌人全歼了,之后三天我们展开搜索行动,但是都没再遇到别的情况。” 时亭州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面有点梗。 - 这次模拟考核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时亭州他们虽然自认为自己打得烂透了,但是他们的小组居然得到了本次所有小组中最高的成绩。 得益于优秀的战斗素质,领导力,局势判断能力,时亭州的个人成绩也很出色,当成绩和排名出来的时候,时亭州轻咳了一下,他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扬起的唇角不那么明显。 “好像得分很高啊。”顾风祁走过来,勾住时亭州的肩膀,卡着他的脖颈把他往自己这边拉。这一招还是他跟时亭州学的。 时亭州轻咳一声,“一般般。” “一般般?”顾风祁拽住他手腕,把他的手环拉到自己视线范围内,“我看你的表情就觉得不是一般般。” “让我看看到底是多少分...”顾风祁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第一?” 时亭州像是猫被踩着了尾巴,跳起来伸手就捂顾风祁的嘴。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顾风祁把时亭州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行了,我不说了好吧!” 时亭州做个“算你识相”的手势,两个人并肩往食堂走。 “这算是阶段性测试了吧,是不是等所有人的成绩都复核过之后,就该放假了?”时亭州问道。 环塔实行榜封闭式管理,在每年的六月与十二月会分别放两个星期的假。 “嗯。”顾风祁算算时间,点头。 “你放假准备干什么?”时亭州问他。 “我吗?”顾风祁指指自己,“估计待在环塔吧,待在环塔等开学。” 时亭州沉默了一下。他没有问诸如“你怎么不回家”之类的傻问题。如果有人放假会选择待在环塔,而不是回家的话,那么多半环塔就是他唯一的家了。 “哎,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玩。”时亭州碰碰顾风祁的胳膊,“我爸去雪原了,我哥嘛,我哥大概率就只是跟我见一面,也不会待在家里面。” 一点阳光斜斜透过聚酯纤维玻璃,落在时亭州的脸上,照亮他清润明朗的眼睛。顾风祁的心底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已经微微上扬,就等着答一声“好”了。 但是突然有人打断他们两个的对话。 打断他们两个的是一位教官,那位教官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加装了防爆陶瓷的军靴鞋跟叩在地面上,带起错落有致的一串响。 教官的面部神情很复杂,是种一言难尽的百感交集。 “时亭州,你跟我过来一下。”教官看着时亭州,面容整肃,但是眉眼间又流露出一种...近似怜惜的神情。 顾风祁直觉到这一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他在时亭州敬礼之前抢先抓住了时亭州的手腕。 “抱歉,教官,但是我们可以先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 教官看了顾风祁一眼,没说话,视线又转向时亭州。 “你哥来了,他想见你一面。” 他哥来了? 时亭州心里升起淡淡的疑惑。 他哥来干什么? 时亭州拍拍顾风祁的手背,让他松手,然后跟在了教官身后,快步穿过走廊。 22、怀抱 环塔很少会有家长或者亲属来探望训练生。况且马上就要放假了,时亭州实在想不明白他哥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过来见他一面。 他最近在环塔犯什么事儿了吗? 在穿过长长的灯光明亮的甬道的时候,时亭州很严肃地闷头思索了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 他没犯什么事儿啊!他最近表现的不是挺好的吗!这次阶段测试还拿了第一。 不过时亭州不用再想这许多了,因为时亭云就在甬道尽头的玻璃远眺台那里等着他。 时亭云胳膊肘搭在远眺台的栏杆上,他穿着军装,腰带系的很紧,身姿笔挺。 时亭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子。 阳光落满了时亭云的肩膀,但是灿金色的阳光没有给他增添任何一抹暖色,反而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落寞了。 他上前两步走到时亭云身后,轻轻开了口,“...哥?” 时亭云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脸来看他。 时亭州有些惊讶地发现,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未见,时亭云的眼神竟已经沧桑凌厉到他不敢相认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时亭州艰涩开口,蓦然发现自己居然沙哑了嗓音。 “州儿,你听我说,”时亭云把他抱进怀里,用了很大的力气,这个怀抱紧到时亭州肋骨发痛,“你先别急,你听我说...” “哥,我在听你说。”时亭州双手环抱住时亭云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哥现在比他更需要一个拥抱来安慰。 “州儿,”时亭云在他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假期我不能陪着你了,我收到了紧急调令,今天晚上就要开赴雪原。” “啊,”时亭州下颌搭在他哥肩膀上,眼神有点茫然,“没事儿,我一个人回家也行,或者我就待在环塔也行,你不用担心我。” 只是这件事情吗?只是这件事情的话,应该不会让他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才对。 “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时亭州轻轻拍了拍他哥的后背。 “嗯,”时亭云闷闷地应一声,“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件事情。”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样向你开口才好。但是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来告诉你这件事情呢?”时亭云的怀抱难得的充满温情,他附在时亭州耳边说的话温柔的就像一阵叹息。 时亭州的心跳蓦然加快了。 某种不祥的,但是又挥之不去的命定一般的预感。 “州儿,爸在雪原牺牲了,昨天凌晨的事情。” 时亭云的声音很平稳。 在见到时亭州之前,他曾自己对着自己练习过无数次。无数次不同的句式与不同的语气,力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清晰而又毫无感情地把这段话的意思表达出来。 时亭云每练习一遍,就像是把刀插进他自己的心口一次,再拔|出来一次。 每一次都是鲜血淋漓,但是到了最后,竟也察觉不到痛了。 大抵是血已经流干了。 再通晓“牺牲”的大义又有什么用呢?当刀扎到自己的心口上了,才会知道疼。 感同身受,是只有自己亲历过之后才能感同身受的。 所以这个消息必须要由他来告诉时亭州,这番话必须要由他亲口来说。 因为血脉相连,感同身受。 所以他可以在往时亭州心里扎刀子的时候,抱住他。 也算是一番聊胜于无的慰藉。 顾风祁赶到的时候,恰听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地。 但是看见时亭州和时亭云的表情神态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一种旁人没有办法理解也没有办法分担的大恸。 时亭州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最开始先是有一阵恍惚。 他茫然地眨一下眼睛,看着时亭云,似乎很想问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但是一名十七岁的军人已经不该再玩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了。 时亭州在眩目的阳光下逐渐回过神来。 他听懂时亭云说的话了。 在那个瞬间他心里腾升起一种很怪异的荒谬感。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呢?他很想问。 可是时亭云眸中的沧桑和脸上的悲恸都那么真实,大抵是不会弄错的了。 “...州儿,我在,你要是难过,不要藏在心里。” 时亭云的嗓音很哑,眸色是一种温柔的疲惫。 其实从小到大以来,时亭云对他向来很少有这种温情脉脉的态度。 但是时亭州的心已经裂开了,已经感受不到温情流过了。 时亭云大概也很难受吧?只不过他把他的难受藏在了心底,不想让自己看见。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哥哥吧,所以永远要以坚强的一面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自己也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已经过了要抱着谁哭鼻子的年龄,也已经到了能够承受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时候。 “哥...”时亭州的嗓音还是哑的,但是他成功让自己嘴角上扬露出了一点笑。 他抱住时亭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也是安抚的姿态,“你要是难受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 他们两个人各自捂起了各自的伤口,只把最坚强的一面袒露给对方看。谁都不想再给对方增添哪怕一丝的困扰。 转身之后,过一段时间吧,伤口总能慢慢愈合的。 只要人不死,伤口总会慢慢愈合的。 - 最后时亭云只在环塔停留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时亭州苍白着面色,以一种与年龄极度不符的镇静看着时亭云转身,走向甬道的另一头。 军靴鞋跟踏在地面上,渐行渐远的声音。 时亭州突然想到,他爸当时去雪原的时候,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声音也是这个声音。 “哥!”时亭州看着时亭云的背影,突然大声呼唤。 时亭云脚步不停,只是回头,“嗯?” 半个小时是他能待的最长的时间了,再之后旋翼机马上就要起飞,军令如山,环塔和帝国不会等他一个人。 “哥,你要保重!”时亭州眼眶中渐渐凝成一层薄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为什么?上次生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不会再哭了。 时亭云的脚步顿住,他突然回身,快步往回走。 他走到时亭州的面前,一把把他抱进怀里,使劲摸了两把他的发尾,“照顾好自己!” “还有,我爱你。” 最后那句话很轻,随着时亭云匆匆折返的脚步声,在阳光中消散了。 时亭州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他感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模糊,阳光跌进他的眼底,刺目,眼泪就快要落下来。 时亭州仅剩的骄傲在他脑海里叫嚣,不要哭,至少不要在这里哭。 他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快步往前走。 如果真的要哭的话,至少等到他一个人回了房间之后吧。 时亭州把自己的下半张脸掩在臂弯,他拉开房间门的时候肩膀还有点发抖。 他重重关上门,但是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嘭”一声响。 有人抵住了门,并且跟进来了。 “谁?”时亭州在一片朦胧的视野中回头。 是顾风祁。 来的真巧。 为什么偏偏挑在他最难看的时候? 时亭州本来想露个笑容出来,再像面对他哥的时候一样,无比镇定地问一句,“有事儿吗?”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哽咽了。 顾风祁推开门进来,然后转身把门合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那双幽黑的眼眸沉静,带着洞悉一切的平和。 在那个瞬间,只一眼,时亭州就知道,顾风祁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时亭州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那双幽黑的眼睛。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没的吗?” “当时整个队伍被困在一片冰棱镜阵列里面,阵列里的纳喀索斯都已经准备流质化了。”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一个人到阵列最中心引爆高|爆|炸|药。” “我爸是在场军阶最高的人,所以他最后下令让所有人撤离到阵列外围,由他自己去引爆炸药。” “你知道吗?如果我在那片战场上,在那种局势之下,我真的可以像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像程禹学长说的那样,环塔的本质是牺牲,我明白的,并且我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责任与责任背后的命运。” “但是...”时亭州说到这里哽咽住了,“...但是那是我爸...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难受...” 泪水蓄满了眼眶,然后控制不住地滑下来。 时亭州别过脸去看窗外,窗外冬日的阳光耀眼,耀眼到几乎刺目。 时亭州倔强地梗着脖颈,忍泪水划过面颊,顺着下颌一滴滴淌下去,落在深色的作训服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流泪是因为窗外光线太刺眼了,不是因为我真的想哭。时亭州在心里面想。 可是真的真的真的好难受。 时亭州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咬住下嘴唇,一道触目惊险的白在唇面上延展开,是让嘴唇和心防都破碎的力道。 还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还没来得及把拟态演练的事情讲给他听。 一直想向他证明,自己比时亭云也一点不差的。 还记得他穿着军装抱着自己的样子,他肩章上有两颗启明星,他的笑容明朗。 可是他葬在纳喀索斯的雪原。 回忆纷飞而过,每一帧画面都是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 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嘴唇被咬破出血的时候,眼泪也终于决堤。 顾风祁站在时亭州身边,亲眼见证着他的无助与狼狈。 仿佛在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 不过自己已经迈过这道坎了。 时亭州也能迈过这道坎的。 顾风祁看着金色阳光落满时亭州的肩膀,少年在寒冬淡薄的温情中隐忍,然后终于崩溃。 顾风祁一把抱住他,扣住他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哭一场就好了。” 顾风祁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温柔,怜惜,感同身受。 哭一场就好了。 而哭过之后,战斗还在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时亭州眼前突然被阻拦了所有光线,他鼻梁撞在顾风祁胸口,原本就酸涩的鼻梁被磕的更疼。 时亭州迟钝地察觉到,在他铺天盖地的伤悲中还涌上来一点酸涩的委屈。 那委屈是因为知道自己是有人保护的。 顾风祁的怀抱坚定温暖,扣着他后颈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但那力道又透露出一股温柔。鼻尖缭绕着熟悉的衣物自动清洁机负氧离子的味道,阳光曝晒过的味道,还有顾风祁的味道。 是安全的,可以肆无忌惮的怀抱。 时亭州终于肯放声大哭。 - 昏昧。 那些久远记忆中的情绪和血液一起流过我的心房,带来一种酸楚的胀痛。 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可是我紧紧闭住眼睛。 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小鬼头了,也见过太多的牺牲,经历过太多的牺牲了。 更何况现在也不再有一个安全的,能容许我肆无忌惮的怀抱了。 我不会再哭了。 23、雪原 旧历261年,是雪原最冷的一年。 雪原之战已经断断续续胶着了七年之久,纳喀索斯的冰棱镜阵列被人类炸毁,再重建,那种拥有水银质感的流质生物依然在这片冰封之地桀桀环伺,它们以人类温热腥甜的血液作为滋养,不断地生长壮大,在这片极寒之地上开出一朵朵酷丽的冰棱花。 自从知晓纳喀索斯以人血为饲之后,帝国战士的归宿就无一例外地变成高|爆|炸|药燃爆之后形成的火海。血肉的躯体在上千度的高温中湮灭,只给纳喀索斯留下灼热的气浪和焦枯的火药味。巨大的冲击力让冰棱镜阵列碎成一地冰渣子,纳喀索斯化作流质在冰面上蜿蜒,它们水银质地的躯体滚过冰面的时候带起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再为帝国战士的玉石俱焚和视死如归而叹息。 每天都有人牺牲,也每天都会有新的战士来到雪原。 在旧历261年,雪原最冷的那一年,环塔第十七届2200名毕业生当中的一些人,被一纸调令征召到了雪原。 时亭州在列。 顾风祁在列。 还有其它的一些战友和朋友也在列。 当时亭云坐在后方营地的军用帐篷里,看到报到新兵名单的时候,他拿着茶杯的手蓦然握紧了。 “环塔为什么会派今年的毕业生到雪原上来?”时亭云的唇抿成很严厉的一条线,“他们不知道帝国花了多少心血来培养环塔毕业生吗?” 阎潇把帐篷里面的加热设备设定好温度,走过来,在时亭云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总要有第一次的,我们当年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们当年和现在能相提并论吗?”时亭云皱着眉,眼里有压抑的火气,“这里是前线,每天都有人点燃高|爆|炸|药灰飞烟灭在火浪里,我不明白到底是上面的哪位脑子里进了屎要把毕业生送到我们这里来。” 时亭云素来是冷静又沉稳的性格,在瞬息万变情势危急的战场上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阎潇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居然已经开口骂人了,那估计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是...亭州也在这次的名单上吗?”阎潇轻轻把茶杯放到桌面上。 时亭云点头,眉眼间依旧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雪原防线长达673公里,时亭云的队伍驻防在地势最平坦,也就是最危险的一处。 五年前时远在这里牺牲,时亭云被临时征调顶了他父亲留下的缺口。 五年之后,时亭云的肩章上也已经有两颗启明星了。 一旦有战争开始,他们肩上的军衔就会升的很快。 但这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的“升衔”,都是他们情同手足的战友用真实的血肉换来的。时亭云甚至会觉得,将职军人肩章上的启明星其实别有深意:他们肩上的每一颗启明星都是他们逝去战友的不朽英灵。斯人已逝,但是他们的牺牲与精神却永远与活着的人留存在一起,永远照耀着活着的人,也在他们肩上加诸一种无形的压力。 经年累月,时亭云抗住了酷寒与朔风的摧折,也抗住了这种无形之中的压力。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依然是难题。 这里是雪原防线最危险的一段,而时亭州来到了这里,他将以一个上级而非兄长的身份面对他。 这意味着他将不会因为对方是时亭州而法外容情,也不会因为那是时亭州所在的作战单位,就不给他们指派危险的任务。 五年了,不知道那小子有没有长大,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了。 啧,时亭云摘下架在自己鼻梁上的滤光眼镜,掐了掐眉心,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 此刻被头疼的那个人正坐在雪地越野车上,跟随着丘陵起伏而上下颠动。 他们要先经过一段覆着薄雪的丘陵地带才能到达真正的雪原。 雪原上的风太大,温度又太低,普通的旋翼机在这种恶劣条件下很容易发生事故,起降也极度不便,所以一般都是由旋翼机先把人运送到雪线范围,然后再统一下旋翼机搭乘雪地越野到达指定地点。 雪地越野是大车,车厢能够容纳二十人左右,由高强度保温pe材料作为车厢篷布,在车厢的内部两侧用电焊焊上两排椅子,帝国士兵们就坐在上面等待着被运送到自己所在的驻点。 车厢里的二十来号人都已经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雪地越野了,中途经过一处休息站,上了个厕所,往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里灌了点热水,然后便继续上车出发。 时亭州靠着顾风祁,下巴颏搭在他肩膀上,神色有点恹恹的,没精神。 他打个哈欠,“还有多久啊。” “半个小时吧。”顾风祁看看自己狙击手套上面的时间答道,他坐的倒是很端正,但是眉眼间依然能看出浅淡的疲倦。 他们这一车人前天晚上刚刚从海顿荒原撤下来,连夜转场乘着旋翼机到了换乘点,然后再乘搭上雪地越野,已经奔波了一路,大家都有些倦了。 阮弘抱着自己的半自动狙击枪,缩在车厢的角落里,看着篷布被外头暴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有点没精打采的,“再睡一觉就能到了。” “坐久了腰疼。”时亭州龇牙咧嘴隔着厚军装垂了垂自己后腰。 有人笑着起哄,“州儿你不行啊!怎么年纪轻轻腰就不行了?” 时亭州面无表情地冲那个起哄的家伙咧咧嘴角,“因为昨晚老子跑了三公里把你从对方火力范围内捞出来,所以腰不行。” 这话一出大家笑得更厉害,连顾风祁都微微弯了眼角,欢悦的氛围充满了莽莽雪野上一方小小的车厢。 天色渐黑,雪地越野开了两盏前照灯,越过莽莽白雪,继续向前奔驰。 时亭州的下颌又搭回顾风祁的肩膀上。 “再睡一觉就到了。”顾风祁熟稔地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嗯,”时亭州闭眼,带着轻浅的鼻音应了一声,“到了叫我。” 等会儿就要见到他哥了。 五年了,不知道时亭云那家伙变成什么样子了。 - 可能是真的累了,也可能是从顾风祁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气息都让人安心,时亭州阖上眼帘很快又短暂地憩了过去。 然而雪地越野往前行驶了大约半刻钟,便响起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车厢里的所有人统一往车头的方向倾斜,顾风祁睁开眼睛,准确伸手兜住时亭州的脑袋。 时亭州已经伸手摸到了枪,车上所有人都瞬间打起精神,之前那种温和昏昧的混沌感顷刻间一扫而空。 “怎么了?”车厢顶上的大灯光线很暗淡,有人在暗淡的光线中做了个口型。 时亭州坐在最靠近驾驶室的位置,他先抬手做了个“不知道”的手势,然后便轻轻贴近,听见前方驾驶室传来一阵通讯器的电流声。 “nk-318号雪地越野运输车,在s17号运输线路上遭遇了冰棱镜阵列。” 是驾驶员的声音,穿透三公分厚的精钢门板传到后车厢。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冰棱镜阵列,嗯,新兵都在车上,冰棱镜阵列的规模不大,三十面规模以下,嗯,好的,随时保持联络。” “滴”的一声轻响,那种在进行远程通讯时通讯器会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声消失了。 时亭州抬手轻轻敲了下门板,“需要帮忙吗?” “嗯?”驾驶员转身,透过后视窗往后面看,“哦,不行,你们是第一次来雪原,都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车厢后头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 “我们来之前接受过系统的模拟训练,可以应对雪原上的一些突发情况。”时亭州解释说。 “模拟是模拟,真实的雪原是另外一回事儿,”驾驶员看着时亭州,“我没有权限让你们做什么,但是你们应该也不能在未接到命令的时候就擅自行动,所以我建议我们还是现在车上等着,看看上头是什么反馈。” 这是一车新兵,驾驶员肩上其实扛着很重的担子。 要是他不能把这一车新兵毫发无损地送到驻点,那就是重大的事故。 而很显然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的。”时亭州点头,他显然能够理解驾驶员的立场。 车厢后面最初的那一阵小骚动平复下来,新兵们都仿佛是紧绷的弓弦,寂静无声,但是处在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 他们在等待来自驻点的答复。 “nk-318号雪地越野运输车,请原地等待,半个小时之后会有来自驻地的清障车队为你们开道,在此之前请原地等待,不要擅自行动。” “nk-318号运输车,收到请回复。” “nk-318号运输车收到。”驾驶员把通讯器的播放音量调的很大声,他冲后车厢的新兵们眨了眨眼睛。 上头已经下了命令了,所以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车上吧。 “大家放松,”驾驶员放下通讯器,“半个小时之后清障车队就会处理好这里,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能回到驻点,坐在食堂里面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番茄浓汤了。” “恐怕我们不能等到清障车队来了,”阮弘抓着半自动狙击枪的手握紧了,他指指后车厢的一面观察镜,“冰棱镜阵列开始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