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长安蓝家三少》 第1章 谁有她狠?杀父弑兄 金陵一夜凄冷雨,血色弥漫无人怜。 黎明前的黑暗,刺耳的刀剑碰撞之音,响彻云霄。 “父皇!” 凄厉的喊声,伴着凄厉的雨,弥漫而不散。 大昭最尊贵的弋阳嫡公主——百里长安,负手立在帝王寝殿前,左右是侍卫军,殿下皆是护卫军。 “百里元衡。”她朱唇微启,火红的披风覆在身上,如同骄傲的火凤,居高临下的睨着,被押跪在地上的大皇子,“输了,就得服!” 大雨瓢泼而下,百里元衡眦目欲裂,“贱人,你与你母亲一样,皆是祸国妖孽。一介女流妄图染指朝廷,你才最该死!我今日所做都是为了大昭,牝鸡司晨,将有大祸啊!” “弑君夺位也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大皇兄果真厉害,长安……自愧不如!”袖手解披肩,尊贵的公主拾阶而下。 紫嫣赶紧给主子撑伞,随着百里长安缓缓而下。 娇身颀长,眉宇清冽。 奈何生就女子,否则哪儿有旁人什么事? “百里长安,你该死!” 她弯腰,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捏起他的下颚,迫使他不得不抬眸,“我该不该死,大皇兄是看不到了,但你怎么死……我说了算?” “父皇呢?我要见父皇!”百里元衡慌了。 他清晰的看到,来自于她的杀气。 “传,皇上口谕。”她松手,徐徐站直了身子,美眸流盼,扫过被扣跪在地的叛军,温柔轻语,“凡犯上作乱者,一律杀无赦!”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倾城绝艳的女子,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 用,最温柔的口吻。 刹那间,血色满地,合着那泼天的雨水,漫过了鞋面。 “不,父皇不会杀我的,我是皇长子!”百里元衡挣扎着,“百里长安,是你假传圣旨,我要见父皇!” 百里长安唇角带着笑,眼看着百里元衡挣开束缚,疯似的冲向寝殿。xinkanδんu.com 恰,丞相带着人涌了进来。 “拦住大皇子,别让他伤害父皇!”百里长安面色陡戾,拂开了紫嫣的伞,转身便疾追而去。 见状,所有人都往寝殿方向跑。 百里元衡先进去,其后是百里长安。 等着外头的人进来,只瞧着皇帝倒在地上,弋阳公主跌坐在地,抱着口吐鲜血的皇帝,泪流满面的瞪着被摁下的大皇子。 “百里元衡,你好狠的心。”百里长安厉喝,“竟敢真的弑君!” 丞相——谢晦吾,冲了进来,只瞧着皇帝满嘴是血,以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百里元衡,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长安哭声不歇,徐徐将脸沉下,眼泪珠儿不断落下,却在旁人未见处,附在帝王耳畔,“父皇放心,外头都是我的人,我会送大皇兄下去陪您!” 帝王骤然睁大眼睛,指尖深深的扣着她的手背,细细的血色应时落下。 “父皇!”百里长安凄声哭着。 谢晦吾冲过来,帝王已无气息。 “皇上……驾崩!” 听得这话,被摁在地上的百里元衡,面如死灰,不敢置信的望着容色倾城的女子,“是你是你,百里长安,一定是你……” “百里元衡弑君夺位,罪该万死。”百里长安抬起流着泪的脸,目色狠戾望着谢如晦,“丞相大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城外,十万精兵整装待发。 谢晦吾身为丞相,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父皇留有遗诏,丞相可按照遗诏办事。”百里长安松开了怀里的帝王,在紫嫣的搀扶下,慢慢悠悠的站起来,以袖拭泪,“大皇子弑君,其罪当诛,理该施以千刀万剐之刑。” 百里元衡无力的瘫软在地,“长安,我是你大皇兄!” “方才拿剑指着我,要杀我祭旗的时候,你可没想过我是你的皇妹!”百里长安拂袖而去,“念兄妹一场,我留你全尸,大皇兄安心的去,这天下……跟你没关系了!” 外头,雨声依旧。 百里长安站在那里,冷眼睨着跪在偏角的男子,美眸微微眯起,掩在袖中的五指蜷握成拳,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主子,要不要……” “让他跪着,谁敢替他求情,就送他去陪先帝!” 音落,她决绝的转身。 大雨之中,那人徐徐抬起了头,死死的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第2章 她养的狼崽子 晨光亮,诸事歇。 金陵一夜杀戮起,改朝换代是新君。 大皇子弑君谋反,帝王驾崩,弋阳公主以雷霆之势镇压叛乱,丞相谢晦吾宣读了先帝的遗诏,立继后之子,先帝的十一子——百里元嘉为新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择日登基。 春波殿。 小皇帝百里元嘉,缓缓进了殿内。 一同进门的,还有他的母后,先帝的继后李氏。 “皇姐!” 百里长安靠在软榻上,身上寻不着半点血腥气,见着那半大小子过来,绝艳的面上,漾开淡淡的喜色。 乍一眼,何其无害。 看人的时候,一双美眸流转,顾盼生辉,朱唇轻启,连嗓音都是温柔至极,“十一是要当皇帝的人,这样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皇姐!”百里元嘉冲她笑,“他们都说我要当皇帝了,以后……就由我来保护皇姐!”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莞尔一笑,抬眸睨着面色发青的李氏,“好,以后让十一保护皇姐。” “嘉儿,你先出去,母后有些话,要跟你皇姐说。”李青兰开口。 百里元嘉自是不肯,但见着皇姐摇头示意,便只能老老实实的退出去。 屋内,空寂下来。 百里长安行至桌案旁,兀自倒了杯桃花酒,抿唇浅酌,“今年雨水多,这桃花酒还是去年酿的,滋味总归不对,太后娘娘可要尝尝?” “长安。”李青兰面色凝重,“你答应过本宫,事成之后,就会告诉本宫她的下落。” 百里长安咂了一下唇,唇角勾起坏笑,“我答应你的?” “没错!”李青兰一脸的急切。 百里长安“噗嗤”笑出声来,“狸猫换太子,公主换皇子……您如今都是太后娘娘了,还在乎一个丫头的死活?何况,我的话……您怎么敢信呢?”谁人不知,她百里长安的话,是最不能信的。 十句有一句是真,都算她心慈手软…… “可是……” 还不等李青兰开就,劈头盖脸就是一杯酒水泼面。 百里长安捻着手中的帕子,含笑擦着李青兰面上的酒水,“汉武帝时,太子年幼,犹恐外戚擅权而祸乱朝纲,应百官之说,留子……去母。” “公主!”李青兰扑通跪地,浑身抖如筛糠,“我不是这个意思。” 手中的帕子轻轻甩出去,百里长安冷声低笑,“照看好嘉儿,终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若是你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祟,我会一层层的剐了她,给太后娘娘补身!” “我、我……”李青兰红着眼,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状,百里长安一改冷色,笑盈盈的搀起她,“新帝即将登基,太后娘娘该高兴,来,笑一个。” 李青兰:“……” “笑!” 李青兰哆哆嗦嗦的扯了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滚吧!”百里长安依旧靠坐在软榻上,兀自喝着酒。 李青兰软着腿走出了春波殿,面色惨白如纸。 稍瞬,紫嫣进门禀报。 “主子,他方才晕了。” 手中的杯盏一滞,百里长安若有所思的瞧着杯中酒,“把他弄醒,带过来。” “是!”紫嫣行礼。 不多时,面色惨白的男子,脚步虚浮的进了门。 “公主!” 他刚跪地行礼,骤有一只杯盏狠狠的掷在他额头,有血冒出,沿着他清隽的面庞滑至下颚,徐徐滴落在地。 “祁越,谁给你的胆子,敢跟百里元衡搅合在一起?”百里长安音色狠戾,“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祁越磕头行礼,任凭额头鲜血直流,“奴才不敢。” “你过来!”她勾勾手指头。 祁越慢慢的爬到了她的脚下,冷不丁被她捏起了下颚,酒水登时灌入他的咽喉,呛得他没命般的伏地咳嗽。 见状,百里长安趁势将他摁在了地毯上。 如玉般的指尖,带着她独有的微凉,轻轻抚过这张俊俏的容脸,音色轻缓而低柔,“阿越,别背叛我,否则,我会杀了你。” 她将他压在底下,俯首便吻上了他的唇,浓郁的酒味在唇齿间蔓延,合着他额头留下的血,沾上彼此的唇…… 第3章 百里长安,你这个毒妇! 桌椅翻到在地,寝殿内一片狼藉。 百里长安瞧着眼前的小狼崽子,发了狠劲、原形毕露的样子,勾唇笑得魅惑邪肆。如玉般的胳膊,圈着他的脖颈,薄汗涔涔的黏腻着。 那副妩媚妖娆的艳丽模样,足以将九天谪仙拉下凡。 临了,她气息奄奄,将脸埋在他怀中,灼热的呼吸,熨烫着他的肌肤,换来阵阵颤栗…… 紫嫣进来的时候,殿内弥漫着浓郁的靡靡之气,面不改色的去开了窗户。 百里长安已更衣完毕,身形笔直而倨傲的立在那里,面上的绯色早已褪却。 狼崽子跪在地上,正为她拉直裙摆的褶子,一脸的麻木与臣服,额头上的血色已经凝结,衬得那张脸愈显苍白,惹人怜爱。 “去找太医,不许留疤!”百里长安捏起他的下颚,如同逗弄心爱的小猫小狗,唇角带着笑,眼底却凉薄得毫无情愫。 祁越行礼,“是!” 百里长安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寝殿。 瞧着主子离去的背影,紫嫣回头看了祁越一眼,“莫要忘了自己的罪臣之身,你的脑袋只是暂时挂在脖子上。别惹主子生气,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语罢,紫嫣出门。 祁越跪在原地,身子渐渐挺得笔直,“罪臣”两个字就像是烙在额角的刺青,擦不去抹不掉,却足以让人背负一生。 其后两日,合宫忙碌。 先帝丧仪,交给礼部督办。 登基大典,丞相亲自操办。 宫里钟鼓响,一声祭先帝,一声敬新皇。 百里长安牵着新帝百里元嘉,缓步走上金殿,走过满朝文武跟前,在众人惊诧和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抬步上了白玉石,扶着新帝坐在了龙椅上。 “公主?”有朝臣上前行礼,“新帝已经登基,虽然年幼,但有丞相与诸位辅政大人在,必得无恙。公主虽有先帝遗诏,但自古未闻,有女子辅政的道理。” 百里长安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睨着众人,“诸位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后宫不得干政!”朝臣继续说,“丞相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 谢晦吾瞧了百里长安一眼,紧了紧手中的玉圭,“先帝高瞻远瞩,既下遗诏必有深意。如今先帝尸骨未寒,本相岂敢质疑先帝遗诏?” “你这……” 众人面面相觑。 “丞相,牝鸡司晨,国必有灾!我泱泱大昭,岂有让女子摄政辅帝的道理?难道我大昭,没人了吗?”朝臣声嘶力竭。 百里元嘉登时拍案而起,“放肆,你敢骂皇姐!” “皇上!”百里长安行礼,将他重新按坐在龙椅上,柔声哄着,“登基之后,皇上应自称为朕,记住了?” 百里元嘉点点头,“朕记住了!” “乖!”百里长安笑盈盈的看着他,扭头瞧那朝臣,黑糁糁的眸子里,瞬时翻起瘆人的戾气,“质疑先帝遗诏,抗旨不遵,其罪当诛!拖出去,斩!” 殿内,瞬时一片死寂。 待众人回过神来,满殿哗然。 “百里长安,你滥杀朝臣,你是何居心?”朝臣惊呼。 奈何外头的侍卫军已经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摁住。 “毒妇……” 百里长安目色骤冽,“把他的嘴给我堵上,以后谁敢质疑先帝遗诏,对先帝不敬,本公主绝不轻饶。众爱卿,可还有异?” 手起刀落,侍卫军捧着朝臣的项上人头,重新进了金銮殿。 满朝文武,不寒而栗。 殿外,甲胄声起。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护城军统领,沈小,将,军——沈唯卿,身着甲胄上殿。 沈家长兄驻守边关,手握数十万大军,沈家小,将,军掌控京畿十万大军,守护皇城。 可此时此刻,沈唯卿跪在殿中,高声向百里长安示忠,“启禀长公主,臣率护城军清剿乱贼,拒不弃械者悉数伏诛,贼事已毙,特来向公主复命。” “从今日起,封弋阳长公主、百里长安,为摄政长公主,谁有异议,朕定斩不饶!”百里元嘉起身下旨。 丞相谢晦吾垂眸,毕恭毕敬的行礼,“吾皇圣明,长公主千岁。” 众人心惊胆战的跪地,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里长安拂袖转身,安坐在凤椅之上,美眸婉转,她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第4章 是她,抄了他的家 一声摄政长公主,半壁江山已加身。 红衣妖娆,公主倾城。 公主府内的桃花酒已经温好,紫嫣打了帘子,护着百里长安进门。 沈唯卿将佩剑丢给副将,紧随其后进了暖阁。 百里长安拂袖落座,单手倚在了案头,娇柔的靠在了软垫上,神情不似之前淡漠疏离,“今儿得亏了你,才能镇得住那帮老东西。” 沈唯卿行礼,“长公主对沈家有恩,臣誓死效忠长公主。” “这是公主府,不是金銮殿,坐!”百里长安揉着眉心,“外头多赖你操持,乱贼未除,朝纲不稳,若我不压着这帮老东西,新帝便坐不稳这九五之位。” 沈唯卿坐定,“丞相的城府太深,外头不动声色的,暗地里却保下了大皇子的遗腹子。” “一碗红花的事儿。”百里长安眉眼倦怠,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许是觉得嘴里没滋味,转手又去拿案头的酒壶。 沈唯卿眉心陡蹙,当即摁住了她的手,“你这忙碌起来,定是过午未食,还敢空腹喝酒,不要命了?” “听说你兄长送了几坛西域美酒回来,改日请我喝酒如何?”百里长安眉头舒展,一双狐狸眼,媚得让女子都心颤。 沈唯卿松了手,“只是这点小事,也能上了公主的心头,可见公主的心里也是惦记着沈家的。” “我怕你们沈家,一不留神成了第二个李家!自个辛辛苦苦扶起的,回头还得自个收拾,我嫌累得慌!” 她媚眼含笑,听着像玩笑话,可这内里有几分真假,各自心知肚明。 瞧她撤了手,像是歇了喝酒的心思,沈唯卿眼帘微垂,端起杯盏浅呷了一口,不辨情绪的道了句,“不会有那一天。” “李家那边你且盯着。”百里长安靠在软垫上,眉眼微合上,“累了,你先回去!” 沈唯卿起身,“余孽之事莫忧,有我!” 见着百里长安没吭声,沈唯卿压着脚步声,走出了暖阁。 抬眸望去,不远处的回廊里立着一道身影。 副将——赵献,毕恭毕敬的行礼,“二爷,怎么了?” “祁越?”沈唯卿低语。 赵献点头,“您跟公主进去的时候,卑职就看到他站在那里,一直没走。” “呵!”沈唯卿意味深长的低呵,转身离开。 赵献紧随其后。 待紫嫣进来的时候,百里长安已经躺在了软榻上,眉心紧蹙。 “主子?”紫嫣低声问,“不舒服?” 第5章 独闯虎穴 “不恨。” 两个字,透着虚伪。 “假话说多了,别说是我,怕是连你自己都信了。”她勾唇笑得绝艳,指尖停在他的唇上,温柔的摩挲着。 祁越依旧平静,眸中无波无澜。 许是觉得无趣,百里长安收了手,神色淡然的靠在软垫上,倦怠的合上双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由着他不断搓着手,不断替她轻柔。 她不喊停,他就不敢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紫嫣的声响。 “主子!” 百里长安睁开眼,“进来。” “主子!”紫嫣进门行礼,“赫连家的人,日落之前会抵达金陵城外。”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低头睨着跪地的人,“阿越你看,他们就是见不得我好。”祁越跪在那里,看着她的蜀绣鞋面上,那颗东珠蒙了尘,不似早前明亮,“赫连家世代为将,打从立朝开始,便是大昭的中流砥柱,栋梁之材。” “为赫连家说话?”她瞧着是笑,可笑得让人头皮发麻,“你是谁的人?” 祁越捏着帕子,轻轻擦去东珠上的灰尘,“奴才是公主的人。” “大声点。” “奴才……是公主的人!” 百里长安拂袖起身,“滚出去!” “是!” 祁越躬身退出了卧房,目不斜视,恭谨至极。 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大军驻扎,营寨守卫森严。 有军士着急的跑进首帐,“将,军,长公主到了。” 赫连应眉心陡蹙,面色然难看到了极点。 这么快就来了? 自大昭立朝,赫连家备沐皇恩,此番是得了帝令,让他们尽快赶回金陵。只可惜来晚了,帝已驾崩,新君即位,是以这会,赫连家的处境很是微妙…… 帝崩成先帝,新君也是君。 赫连应膝下有两子一女,长子——赫连琦,庶子——赫连承,嫡女--赫连玥,但这两个儿子性子截然相反,一个冲动跋扈,一个沉稳隐忍。 “爹!”赫连琦上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杀了妖女。” 赫连应没有吱声。 外头,人已经进了营寨。“爹,先看看情况再说!”赫连承低语。 战场迎敌,最忌贸然出手。 军士围拢,刀剑相向。 百里长安负手而立,身上的大红披风,艳烈妖娆,竟比那火光还要灼目,一身矜贵而独立,骄傲得如同临世的火凤,威压之下,任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赫连家就是这么治下的?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饶是面对赫连应,她的面上亦无半分惧色,美眸流转,不咸不淡的扫过周遭众人。 须臾,她的目光落在赫连家两个儿子身上。 一门三将,皆眉眼舒朗,因着风沙磨砺,行伍杀戮,磨得面轮锐利,目色自带狠戾。偏生得那位庶小子,面容干净,眸光清澈。 “百里长安!”赫连应直呼其名,“你想干什么?” 百里长安抬步走上一旁的石台,火光中,托着明晃晃的圣旨,面无表情的睨着赫连家众人,音色肃冷,“赫连应接旨!跪!”圣旨在前,岂敢抗旨。 “臣,赫连应跪接圣旨!”赫连应率先跪地,身后众军士紧跟着纷纷下跪。 赫连琦咬咬牙,只能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初临帝位,感赫连氏护国之德,拥君之忠,特封戍北大,将,军赫连应为护国公,赐国公邸,良田千顷,明珠千斛,黄金万两,传护国公明日入宫觐见。钦此!”百里长安合起圣旨,“恭喜护国公,谢恩吧!” 赫连应憋着一口气,磕头谢恩,“臣,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都清楚,这是明升暗贬,得封护国公,必得长住金陵城,天子脚下,臣不可僭越,不可手握重兵,不日就该交付赫连家的兵权。 没了兵的赫连家,便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只能成为俎上鱼肉,任百里长安宰割! 赫连应接过圣旨的那一瞬,赫连琦手里的刀已出鞘。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乍现。 “主子!”紫嫣疾呼。 百里长安不躲不闪,身形立得笔直…… 第6章 曼陀罗与白月光 百里长安的脖颈,修长而白皙,火光中有血色一点点的渗出,若不是赫连承及时扣住了兄长持刀的手,她已人头落地。 刹那间,耳畔齐刷刷的刀剑出鞘之音。 气氛凝滞,将至冰点。 赫连琦目光狠戾,快速剜了赫连承一眼。 “还是差了一点。”百里长安从始至终,没有挪动分毫,葱白的指尖,捻了点脖颈上的血,“没关系,我站在这里,你们还有机会杀我,切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错过便是可惜了!” 赫连应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竖子鲁莽,退下!” “爹?”赫连琦不甘心。 赫连应当即夺下了他的手中刀,一脚便踹在了儿子的腿肘处。 这一脚,直接把赫连琦给踹跪在地。 “公主恕罪。”赫连应行礼。 赫连承亦行礼。 “护国公言重,我只是个传旨的?”百里长安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不过,满朝文武和皇上那儿,护国公可要替令公子……求个情!” 那一刻,众人惊觉。 黑压压的暗处,皆蛰着大批的弓箭手,如果她真的人头落地,那么赫连父子三人的万箭穿心……也算罪有应得。 百里长安捻着帕子,轻轻擦着脖子上的血,仿佛伤的不是她自个,“抗旨不遵,杀传谕官,以下犯上,罪同谋反,赫连氏……好大的胆子!” 音落,她已经反手抽出了紫嫣的剑,直指赫连应。 “爹?”赫连承旋即上前,替父挡剑。 剑,架在了赫连承的脖颈上,只差分毫,便会割开他的颈动脉。 剑拔弩张,厮杀一触即发。 死寂。 诡异的死寂。 片刻之后,百里长安笑了,娇媚的笑声惹得人心肝颤,搅得人神魂乱。 “很好。”百里长安反手将剑递给紫嫣,“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岂能因这等小事而埋没良才?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公主可以不论国法,但这家规……” 赫连应知道,这台阶若是不下,那就真的要冠上抗旨谋逆的罪名,且不论弋阳公主有多招人恨,眼下她是来传旨的,便是皇帝的使臣,文武百官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来人!”赫连应一声低喝。 左右瞬时上前。 “爹?”赫连琦没想到,父亲还真的信了这妖女的话。 赫连应沉着脸,“拖下去,打五十军棍!” “是!” 赫连琦被拖下去的时候,满脸的不敢置信,等着挨了打,才真的回过神来,父亲是来真的,是真的打! 听得那闷响和低嚎,百里长安拂袖转身,“明日,我会在宫中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望着她渐渐走远,赫连承赶紧行至刑凳旁边,蹲下宽慰,“大哥且忍耐,父亲也是无可奈何,这五十军棍不是打给百里长安看的,是为了堵住文武百官的嘴。” “你少说、少说风凉话……滚!”赫连琦疼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在边关生活,但赫连琦是家中的嫡长子,哪儿吃过这样的苦?一顿军棍下来,屁股上皮开肉绽,浑身被冷汗浸湿。 五十军棍结束,赫连琦如同死鱼一条。 “大哥?”赫连承刚要伸手去搀。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生生挨了一巴掌。 “放肆!”赫连应冷声训斥,“不长进的玩意,但凡你有承儿这般沉稳,为父何至卑躬屈膝?来人,把他抬回去,若记不住这教训,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说着,赫连应看向小儿子。 “爹,我没事。”赫连承俯首,极尽恭敬。 赫连应满意的点头,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方才亏得你。” 担架上的赫连琦,狠狠咬着牙。 马车边上,祁越一直等着。 见着人回来,他当即伏跪在地,以身为杌,供百里长安登车。 只是,背上久未见动静。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百里长安幽幽启唇。 扭头望去,恰,月上柳梢头,银辉满人间。 不远处,树下一抹倩影婆娑…… 第7章 你就是个疯子! 风过林稍,窸窣声响。 闷声不响的,是过往……“阿越,好看吗?”百里长安弯腰,凑近了伏跪在地的人,“你站在这里,已经看了很久很久,这份大礼……可还欢喜?” 祁越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主子?”紫嫣瞧了一眼身后的军士。 赫连氏的军士都在不远处盯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百里长安华贵的蜀绣花鞋,踩在了祁越的背上,踩着忠勇侯府的血债,登上了象征至高荣耀的车辇。 “回!” 紫嫣一声喊,仪仗徐徐而去。 祁越站起身来,眼角余光处的倩影犹在,只是……他敛了眉眼,毕恭毕敬的跟着车辇而去,没有回头。 当年,忠勇侯府和赫连将,军,府的婚事,满金陵城,人尽皆知。 可惜,忠勇侯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赫连家自然不敢再跟祁越有瓜葛,曾经的情分深厚,亦就此斩得干干净净。 公主府。 “跪外头。”百里长安进了卧房。 祁越无声的跪在门外。 “主子?”紫嫣第一时间取了药箱,“奴婢替您上药。” 百里长安没吭声,面色沉冷的躺在了软榻上。 紫嫣上前,仔细的清理伤口,其后上药,“主子,伤口不浅,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不碍事。”百里长安揉着眉心,“赫连琦本想杀我,自然下手不轻。不过,莽夫不足惧,充其量就是一把刀,什么时候想折,便可轻易折断。倒是那庶子不容小觑,若不为我所用,来日必为我所忌!” 紫嫣点点头,“也亏得他出手,拦了这一把,要不然双方真的会打起来。” “明日宫宴,替我留心他。” “是!” 脖颈上覆着绷带,瞧着总归不妥。 百里长安随手扯去,丢在了手边,“遮着作甚?且让文武百官好好看清楚,赫连家的笑话。” “主子?”紫嫣有些着急。 伤口不浅,若是再出血…… 百里长安拂袖行至桌案旁,兀自斟酒,软绵绵的靠在了窗棱处,瞧着外头极好的月色,“她还敢回来!” 美人望月,杯酒入腹。 喉间滚烫,心内灼灼。 “主子要善自珍重,这条路不好走,来日方长。”紫嫣行礼。 仿佛是心里憋闷到了极点,百里长安将杯盏丢掷出去,“去温泉池,让他候着。” “是!” 紫嫣颔首,心知公主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惯来如此,日日如此。 轻纱帷幔,温泉水暖。 肤若凝脂,玉臂纤白,所谓冰肌玉骨当如是。 堪为倾城色,不负祸国名。 百里长安一脚便将祁越踹下了台阶,翻滚的水花飞溅,快速将他吞没,祁越一如既往的挣扎着,手忙脚乱的攀着岩壁的龙头,浑身上下湿了个透顶。 “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她纵身入水,快速凫水过去。 祁越畏水,唯有在水里,他才会主动攀附她,如同菟丝花一般,紧紧缠着她不放,生怕她把他丢进水里。 第8章 这天下,是她百里长安的 翌日,晨起。 公主府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文武百官的,一个个心里期盼着,能天降刺客,将这不要脸的妖女斩杀在府内,却又怕百里长安不死,一旦追究起来,万一牵连自己。 “皇姐没事吧?”百里元嘉坐在赤金龙椅上,满脸焦灼的望着她脖颈上的伤。 百里长安冲着他点了一下头,转而瞧着满殿昂起的脑袋,施施然靠在凤椅上,“昨夜公主府有些闹腾,怕是惊了诸位。” 丞相谢晦吾上前,“听说长公主昨夜遇刺,如今所见,长公主无恙,臣等也放心了。” “运气好,没死!”百里长安放眼众人,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诸位爱卿……很失望?” 音落,满殿死寂。 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开个玩笑,不要紧张。”半晌,百里长安若无其事的笑着,仿佛真的只是在开玩笑,“我还能坐在这儿,说明阎王爷不肯收我,我呢……就是劳碌命啊!” 谢晦吾紧了紧手中的玉圭,半垂着眉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是谁,胆敢行刺皇姐,朕决不轻饶!”百里元嘉拍案而起。 底下一片附和,悉数跪地磕头,齐声高呼,“皇上息怒!” 恰,侍卫进门。 “启禀皇上、启禀长公主,赫连将,军奉旨入宫,已在殿外等候传召。” 听得这话,满殿文武面面相觑,都知道赫连氏与百里长安不睦,当年因着忠勇侯府的事情,闹得满城沸沸扬扬。 如今齐聚一堂,一个为上一个为臣,定是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在所难免。 “皇姐?”百里元嘉低唤。 “传!” 百里长安一声令下,侍卫转身出了金銮殿。 不多时,赫连应带着赫连承缓步而来。 “臣,赫连应!” “臣子赫连承。”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里元嘉坐直了身子,高声回了句,“平身!” “谢皇上!” 二人抬头,瞧着高高在上的百里长安,各自瞳仁微缩。 赫连应的面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有些人即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将主上的气势展露得淋漓尽致,即便坐的是凤椅而不是龙椅,竟也是那样的龙威至耀。 盛装端坐,至尊至贵,摄政长公主——百里长安! “皇上为恭迎护国公归来,今夜特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国公府众人,祈愿我大昭海晏河清,将,军无用武,军士无损伤。百姓安居乐业,天下……长安!” 百里长安站起身来,负手立在台阶之上,睥睨众人,且听那众臣跪地行礼,齐声高呼着,“皇上圣明,吾皇万岁。” 后是响过此前的震耳高呼,“长公主千岁千千岁,愿大昭海晏河清,天下长安!”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尊贵的公主一身锦衣华服,长裙逶迤在地,骄傲得将盛世绽于香肩之上,牵着小皇帝的手,穿过金殿往外走。 文武百官纷跪在两侧,恭送帝王与长公主离朝。 赫连承跪在那里,不动声色的抬了一下眼帘,瞧着那抹迤逦的背影,逆光而去,身形笔直…… 稍瞬,众人起身,纷纷走出金銮殿。 “瞧见了吗?长公主脖颈上的伤。” “可见昨夜的刺客是个厉害的,这么些年还没人能近得了她的身,此番竟在脖颈上拉一口子。” “可惜了!” 可惜,还是差一点。 午门外,东侧。 昨夜的刺客,死则拉来鞭尸,生擒的则伏跪立斩。 刹那间,血色四溅,人头落地。 惊得出宫的文武百官,各个变了脸色,文官腿软,武官生骇,皆目不敢视,慌忙离去。 赫连父子对视一眼,各自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让人知道,百里长安脖颈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恐怕满朝哗然,皇帝必定追究不放,后果将不堪设想…… “亏得你。”赫连应低声说。 赫连承俯首,“为父亲分忧,是承儿的本分。” 心知,这是百里长安……杀鸡儆猴! 第9章 她给的膈应 国公府气势磅礴。 可这原是大皇子、百里元衡的府邸,恢弘气势,俨如太子府邸。 如果不是百里长安,先帝当年已经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这也是为什么,百里元衡临死前这般不甘心的缘故。 煮熟的鸭子飞了,任是谁都不会甘心! “护国公?”刘伞是小皇帝身边的公公,也是永安宫的太监总管,早早的等在了国公府门前,见着赫连应下马,当即上前行礼。 赫连应只觉得心里膈应,“刘公公,这是……” “皇上钦赐府邸,国公爷不喜欢?”刘伞笑得温恭。 当着刘伞的面,赫连应不能直言不喜,但心里膈应,面上不悦,“呵,皇子府变成了国公府,这是长公主的主意吧?” “这是皇上的意思。”刘伞躬身,指了指门前的匾额,“不过那上头的字……倒是长公主亲笔所题。” 在膈应人这件事上,百里长安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将,军,府上的物什早已搬挪至后院,国公爷只管放心,杂家办事,定是妥妥当当,请吧!”刘伞行礼。 赫连应面色沉冷,显然不愿进去。httpδ:// “爹?”赫连承上前,轻轻搀了父亲一把。 见状,赫连应稍稍回过神来,按捺着怒火往内走去。 处处试探,处处杀机。 百里长安,该死的东西…… 不远处的茶楼雅间,开窗好风景,别的瞧不见,这门口两尊守门狮子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赫连应素来傲气,您拿皇子府为赐,真是敲在他的骨头上。”沈唯卿无奈的笑笑,“你此番,怕是要将他气死了。” 百里长安袖手执杯,漫不经心的晃了晃杯中物,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妖妖娆娆的靠在椅背上,“百里元衡谋逆被诛,我让赫连氏住在皇子府,是要他们时刻谨记着,谋逆犯上没有好下场,免得太把自个当回事,忘了这天下姓什么?” 说着,她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见此情形,沈唯卿快速夺了她手里的杯盏,凑到鼻尖轻嗅,“你这……这不是茶!” “我说是,那便是!”她翻个白眼。 沈唯卿蹙眉,“长安……” “行了,就这一回。”她夺回杯盏,轻轻搁在桌案上,“就一杯。” 沈唯卿显然是不信的,“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都是风吹就散,权当糊弄我这傻子。” “嗤……”百里长安被他逗笑了,“果真是个傻子。” 沈唯卿:“……” “知道了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的侧倚着案头,“不过,今晚宫宴,怕是不能如你所愿,最多……少喝点不喝醉,这总成吧?” 沈唯卿轻叹,她的酒量好,他还真没见她喝醉过。 蓦地,沈唯卿发现百里长安一动不动,目光直勾勾的落在窗外。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他不由的微眯起眸子,小声嘀咕,“没想到,她竟也回来了?” 百里长安拂袖起身,“无趣!” “长安?”沈唯卿一怔,她已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雅间。 金陵街头,美人如玉。 巧笑倩兮,美眸盼兮。 紫岚是昨夜从皇陵赶回来的,此刻正怀中抱剑,阴测测的站在马车旁边,看着赫连玥从街对面走过去。 “干什么?”就在她正欲上前的瞬间,紫嫣快速摁住了她。 紫岚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没有公主的吩咐,不许轻举妄动。”紫嫣沉着脸叮嘱,“她现在是国公府的小姐,别惹祸。” 紫岚不说话,抬眸瞧着自家主子。 “别碰。”百里长安睨着她。 紫岚点头,“嗯!” 很乖…… 第10章 勾魂的狐狸 今晚宫宴。 设宴,御花园。 鼓乐喧嚣,丝竹声声。 歌舞升平,笑声不断,谁能想象,就在不久之前,这里经历过一场朝堂更迭的血腥之祸。 一声“皇上驾到,长公主驾到”,登时百官跪迎。 百里长安牵着小皇帝的手,缓步走过众人跟前,坐在了主位上。 天下两主,一阴一阳。 “众爱卿平身。”百里元嘉坐定,转头去看自家皇姐。 百里长安点了一下头,算是赞许。 众人起身抬眸,小皇帝坐中间,长公主位其左边,太后于其右。 左为尊,右为弱。 可想而知,这身份地位。 赫连应沉着脸,听着那丝竹管弦之音,冷眼睨着眼前的一切,说是为赫连家接风洗尘,可他是半点都不想要这虚以为蛇的宫宴。 倒是赫连承容色平静,处事沉稳而内敛,坐在父亲身边极尽恭谨,面对文武百官的敬酒,更是推让有度,待人以谦。 百里长安晃了晃手中的杯盏,若有所思的瞧着赫连家的少年郎。 赫连承与祁越年岁相仿,但与祁越的出身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谁不知道,赫连夫人彪悍,昔年随夫上战场,夫妻二人出生入死,相交脊背。 后于路上救下一孤女,原是良善之举,谁知道在某天夜里,赫连夫人发现这孤女,居然爬上了自家夫君的床,赫连承便是这么来的…… 如此出身,自是遭人诟病。 生下赫连承不到一年,孤女于雨夜暴毙,因为赫连夫人的强势,至死都没给她一个名分。 其后,赫连承由乳母带大,幼时百里长安见过他,瘦弱矮小,任人欺凌而不敢还手,是以这小子一路磕磕绊绊到今日,也实在是不容易。 赫连家的日子,不好过! “皇姐在看什么?”百里元嘉问。 思绪被拉扯回来,百里长安红唇轻启,“我在想,赫连家的小姐至今未有婚配,若是皇上能给个好归宿,未尝不是恩赐。” 听得这话,太后李青兰抬眸,阴阳怪气的开口,“长公主这般,莫不是因为当年之事,仍心存芥蒂?” “心存芥蒂……难道不应该?”百里长安反唇相讥,笑靥依旧。 李青兰被噎了一下,讪讪的闭了嘴。 睚眦必报,是百里长安的本性,这本就是不需要争议的事实。 “我在这儿大家都喝不痛快,诸位慢慢喝。”杯酒入腹,红衣妖娆,百里长安起身,缓步朝着宴外走去。 的确,谁都不会拿小皇帝当回事,但都忌惮着百里长安,如今她一走,底下的群臣自然就活络起来。 “主子?”紫嫣上前搀着,“没事吧?” 百里长安拂开她的手,“让底下人都下去!” 很快,会有人来找她。 “是!”紫嫣不敢多说,推了推死活不走的紫岚,领着人退下。 不多时,便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鹅卵石小径上。 周遭无烛火,唯有清冷月。 碧波潋滟,泛起的水光洒落周身,如轻纱薄雾,衬得那红衣妖娆,绝艳的人儿坐在芙蓉渠畔,瞧着那冒尖的荷叶盈动,一双皓腿悬于水上,葱嫩的脚丫轻轻点着水面,惹得涟漪阵阵,波光不休。 “好看吗?”百里长安音色戏虐,半倚着身边的石头。 黑影缓步朝着前方行来,其后毕恭毕敬的行礼,“长公主恕罪。” 周遭假山环绕,唯有这儿是个凹槽处,刚好能容两三人。 “赫连承,好看你就靠近点。”百里长安幽幽的叹口气,“不是谁……都有这个命的!” 赫连承没吭声,但脚步却往前挪了挪。 “知道我为何坐在这里吗?”她笑着问。 赫连承心里没底,但…… “公主莫不是在等着臣?” 百里长安伸出手,勾了勾手指头,“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赫连承:“??” 他刚走进两步,冷不丁被她拽住裤管,登时脚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下一刻,她就跟勾魂的狐狸精似的,软绵绵的伏在了他胸前,黑暗中一双美眸散着黑糁糁的幽光,勾魂摄魄。 百里长安知道,赫连承压根没反抗,不然她哪儿来的本事,把一个大男人拽倒在地,可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你看那边!”她吐气如兰,趁势攀上他的身。 顺着百里长安手指的方向,赫连承骇然瞪大了眸子…… 第11章 差点,就是祁哥哥的妻 芙蓉渠对面,是相思亭。 黑漆漆的,立着两个人。 一个遗世独立,一个艳若桃李。 可惜天黑,世人瞧不清楚,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祁哥哥可还好?”清清亮亮的嗓音里,带着清晰的哭腔,“当年玥儿离开,实在是迫于无奈!”祁越站在台阶下,似乎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奴才就是奴才,又是罪奴之身,与您有着云泥之别。” “祁哥哥还在怪我。”赫连玥嘤嘤啜泣。 祁越转身就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冲下台阶的赫连玥,自身后抱住。 “祁哥哥……” 祁越当即环顾四周,绷直了身子,掰开她的手,“赫连姑娘……” “我是你的玥儿啊!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些事,玥儿已经是祁哥哥的妻。”赫连玥泣不成声,握着祁越的手不放,“不管祁哥哥变成什么样子,玥儿就是玥儿,一辈子都是祁哥哥最亲的人!” 许是被给触动,祁越瞧了一眼波光嶙峋的芙蓉渠,反握住她的手,“玥儿,今时不如同往日,你我得保持距离,以免惹祸上身。” “祁哥哥!”赫连玥拭泪,“我知道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你放心,既然此番回来,我必不会再放任你不管。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 祁越音色微凉,“她不是你能碰的。” “祁哥哥是不是爱上她了?” 话音刚落,祁越狠狠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祁哥哥!”赫连玥赶紧把人拦下,哭得梨花带雨,“玥儿只是担心……呜呜呜,担心祁哥哥的心里没了我,爱上了自己的仇人,祁哥哥莫要忘了,当年是她带着人抄了侯府,害了祁伯伯。” 祁越狠狠闭了闭眼,“你的哭声若是把人招来,只怕……” 哭声,戛然而止。 芙蓉渠那头,百里长安单手抵在赫连承的身上,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眸色晦暗不明。 赫连承慢慢坐起身来,伸手推开百里长安。 谁知下一刻,她忽然转头睨着他,冷不丁将玉臂搭在了他的肩头,整个人都贴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的喷薄在他面上。 刹那间的灼热,让赫连承呼吸一窒,愣是大气不敢出。 “知道为什么让你看这一出好戏吗?” 赫连承陡然回过神,“请长公主明示!” “回去告诉你爹,管好赫连玥,莫要沾了公主府的人,本公主忙于朝政,懒得费心对付她。”百里长安极是不屑的低哼,冰冰凉凉的指尖捏起赫连承的下颚,“否则……我会让她后悔来人世走这遭!” 她打着赤脚,转身离开。 红袖添香,红衣妖娆。 “长公主?”赫连承出声。 百里长安没有止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岸边,搁着一双绣鞋…… 灯火通明。 忽然间的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什么人在那?” 侍卫一声喊,提着灯笼快速上前。 “躲起来!”祁越低语。 以赫连玥的能力,压根跑不过侍卫,若是被人抓到她与罪奴在一起,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只能先躲起来。 闻言,赫连玥慌忙提着裙摆,钻进了一旁的灌木林中,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大气不敢出,只祈祷着不被人找到。 等着侍卫赶到,只瞧见站在亭子边上的祁越,二话不说便把人拿下。 祁越被人摁跪在地,膝盖重重落地,疼得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放开我!” “鬼鬼祟祟,黑灯瞎火的站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侍卫环顾四周,“方才这里有说话声,附近肯定还有人,搜!” 祁越当即昂起头,“我是公主府的人,尔敢……” 话音未落,面上便挨了一记耳刮子,祁越满嘴都是血腥味,心里陡然明白了过来,这是什么缘故。 “今日就算是长公主来了,也救不了你!” 刀剑出鞘,侍卫举起了明晃晃的刀。 祁越跪在那里,徐徐合上眼,今晚……怕是真的要见血了。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第12章 他只是她的借口 哀嚎声在耳畔响起,祁越幽幽睁开眼,面上沾了血沫子,合着他微白的面色,微光中泛着阴冷之色,他神色平静的抬头,仿佛知道她会来。 紫岚收剑归鞘,乖巧的退回百里长安身边。 那条胳膊连同手中刀一起,跌落在祁越的身侧,边上的侍卫慌忙松了手,忙不迭行礼,“长公主!” “我竟不知道,宫里有这么多腌臜东西!”百里长安负手而立,“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想作我的主?公主府的奴才,也是你们能办的?” 音落瞬间,百里长安拂袖冷戾,“来人!” 身后,甲胄声、脚步声响起,大批的军士快速将此处包围。 “把这些不安分的东西都丢到暴室去,本公主倒要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说这话的时候,她那一双阴戾的眸子,无温的从祁越身上扫过,停留在边上的灌木丛中,继而头也不回的离开。 紫嫣冷冷的剜了祁越一眼,疾步跟上自家主子。 在场的所有侍卫,悉数被带走。 祁越在原地站了站,终是目不斜视的离开。 暴室内,哀嚎不断。 春波殿。 百里长安斜一眼跪地的祁越,“知道我为什么不动赫连玥吗?” 只要她出手,赫连玥绝对跑不了,过了今夜,赫连玥的名声便是全然废了,甚至于整个护国公府都会变成金陵城的笑话。 放眼天下,以后谁敢再要她? 毕竟,无人敢得罪公主府。 “奴才只是您的一个借口。”祁越垂眉顺目,音色平静,“趁机撤换宫中守军。” 紫嫣眉心微蹙,当即扭头去看自家主子。 “呵呵!”百里长安蹲下,伸手捏起他精致的下颚,意味深长的笑着,“我的阿越,为什么不继续装傻?因为你的玥儿回来了,便生出胆子,觉得有靠山可以对付我?” 她摆摆手,紫嫣推着紫岚出了门。 殿门,合上。 紫岚:“公……” 紫嫣:“嘘!” “赫连玥愚笨不堪,岂能与公主相提并论,公主……不屑对付她。”祁越被她抬着下颚,直视着她的眼睛。 黑糁糁的眸底,无光无亮。 她,不高兴。 “真是……无趣!” 她敛眸松手,起身朝着窗口走去。 烛光葳蕤,一室静谧。 红衣如火,妖冶成魅。 祁越站起身,瞧着红衣妖娆的背影,目色幽深,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但能瞧出来,自己那句话很是讨她欢心。 窗外,烟火盛放。 斑斓的光亮纷纷洒落,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百里长安扬起头,瞧着那盛放又凋谢的花火,眼底的光极是晦暗不明。 她看着外头的光亮,他看着光亮里的她…… 御花园的宫宴结束,群臣出宫离开,宫人们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赫连承早一步回到了宫宴,见着父亲面色不悦的张嘴,当即上前一步,伏在了他耳畔低语两句。 “什么?”赫连应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当真?”xinkanδんu.com 赫连承颔首,“千真万确。” 放眼望去,赫连应的确没发现女儿的踪迹。 稍瞬,又听得宫里人议论,说是长公主大发雷霆,将一些侍卫送入了暴室,据说是因为府中的奴才之故,具体发生了何事,谁也说不清楚。 因为,当时在场的,如今都在暴室里受刑。 “父亲如今可信?”赫连承问。 赫连应抖了抖嘴唇,瞧着不远处匆匆忙忙跑回来的赫连玥,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赫连玥走近了,他这一巴掌早已先行扇了过去,“不知廉耻!” 语罢,赫连应转身离开。 “爹?玥儿,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赫连承疾步就追。 赫连玥被扇倒在地,捂着脸直掉泪,下一刻,她慌忙爬起来,“爹?” 不远处的奴才,一个个窃窃私语,看了一场笑话…… 第13章 后来,百里长安出现了 翌日晨起。 紫嫣进了寝殿,面色略显凝重。 昨晚下半夜,雨疏风骤,百里长安便没回公主府,在春波殿歇了一宿,这会外头还下着雨,稀稀落落的,惹得她没有半分笑脸。 自知主子最厌恶下雨,紫嫣说话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尽量言简意赅,“主子,暴室来的消息,这些是大皇子早年安插在宫里的人。” 一句话,前些日子没清剿干净,留下的祸患。 “哦?”百里长安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音色淡然而低冷,“是吗?” 紫嫣骇然跪地,“主子?” “罚!” 一个字,紫嫣心惊肉跳,慌忙磕头,“是!” 退出寝殿,紫嫣瞧了紫岚一眼。 “生气?”紫岚说。 紫嫣点头。 下一刻,紫岚转身进了寝殿,扑通就给百里长安跪下。 紫嫣:“……” 百里长安扶额,低低的轻叹。 “起来!”如玉般的指尖,捻着七宝琉璃簪,肆意把玩着。 紫岚跪在那里,身形挺得笔直。 “起……”百里长安无奈的斜了她一眼,“罢了,不罚!” 紫岚当即站起身,老老实实的站在边上。 紫嫣:“……” 百里长安拂袖起身,“真是拿你没办法。” 檐外雨潺潺,娇眉微蹙。 “主子!”紫嫣快速为主子撑伞,缓步朝着暴室方向走去。 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百里长安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来,待行至暴室门前,周身的凌然之气,摄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公主!”祁越躬身。 百里长安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给他,抬步进了暴室。 暴室内。 昨夜的那些侍卫,熬不过的都成了乱葬岗的一员,还没死的,则是血淋淋的挂在木架上,剩下的一些在边上的牢笼里围观。 祁越就是要他们,在等待与惊恐中慢慢煎熬着。 “主子!”紫嫣将软垫搁在椅子上。 百里长安拂袖坐定,随手捻起一旁的常年,肆意的搁在手中把玩。 “这个没用了!”祁越说。 挂在木架上的人已经断了气,解下来的时候,软如一滩烂泥。 “既然没用了,那便……”百里长安意味深长的瞧着他,“剁碎了当花肥吧!御花园今年的花,开得不够艳丽,想必是花肥不够。” 音落,祁越转头望着牢笼里的幸存者,“自己出来,还是等着被选中?” 所有人的脸色,无一例外的惨白到了极点。 “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把你们的骨头,一寸寸的碾碎!”祁越指了其中一个较为矮小瘦弱的侍卫,“就你吧!出来!” 惊恐袭来,男人吓得双腿发软,被人从囚笼里拖出来。 落地的瞬间,他已经连滚带爬的跪在了百里长安跟前,“公主,公主,奴才、奴才知罪,您给个痛快,给个痛快吧!” 到了这个时候,死……是最轻松不过的。 “百里元衡谋逆造反,死有余辜,尔等追随者理该随他一道赴死。”祁越面无表情的睨着囚笼里的人,“祸及父母妻儿,株连九族,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吗?” 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这般,如同待宰的羔羊,与侯府众人一道等死。 可后来,百里长安出现了。 于是,他活到了现在…… 每个人都有软肋,身后就是软肋。 “是、是定王!是定王!” 先帝二子,定王——百里元浩,曾被先帝议储,新帝登基之后,驻守封地关州。 第14章 那个,比她还狠的女人 从暴室出来,百里长安的面色发白。 “主子?”紫嫣低唤。 百里长安立在檐下,徐徐摊开掌心,檐角的雨滴在她素白的掌心,顺着修长如玉的指尖,一点一滴的坠落,“这雨……真凉啊!” “主子要仔细身子,这雨水凉,还是别沾染为好。”紫嫣面色担虑。 紫岚二话不说便抽了帕子,扣住百里长安的手,仔细的擦去她掌心的水渍,那动作带着一股子不悦,满满都是孩子气。 百里长安也不恼,由着她去,“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主子?”紫嫣忙道,“换做是奴婢,亦是甘愿。” 百里长安幽幽吐出一口气,瞧着站在暴室门口的祁越,“那年,也是这样的下雨天,母后让我给她倒杯水,然后把抽屉里锦盒拿给她,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当着我的面打开,吃下了盒子里的红色药丸。” “公主?”紫嫣急了。 百里长安仿佛陷在了窸窣的雨幕里,怎么都醒不过神来。 然后,母后说要休息,让她去找父皇,可她刚进御书房,就听得奴才来报,说是皇后殁了!太医说,母后是中毒身亡,毒药装在锦盒里,就是她……递给母后的! 从那天起,她恨极了下雨。 那么冷,那么可怕的下雨天…… “主子,都过去了!”紫嫣忙劝慰,“您什么都不知情,诚然不怪您。” 百里长安冷笑,“可我恨她,那年我才五岁,她利用我年少无知……让我背负了杀母的罪名,让父皇无可奈何,想追究、想杀人泄愤都不成。她才是真的狠,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主子!”紫岚和紫嫣双双跪地。 这皇宫里的凄风冷雨,从未停歇…… 祁越缓步走来,毕恭毕敬的行礼,“公主?” “你听到了,是定王!”百里长安转身离开。 祁越在后面跟着,心里很清楚,百里长安从来不是躲避问题的人,她只会越战越勇,斗天斗地,谁都不放过。 “公主想让奴才做什么?”祁越开口。 百里长安笑了,“做什么?阿越,但凡你还是侯府世子,我倒是可以送你去死,挑起侯府与定王的争端。可现在你什么都不是,还有什么……能为我做的?” 祁越沉默。 “去御书房!”百里长安拂袖,徒留下祁越站在原地。 他抬眸,漠然瞧着那抹远去的红衣…… 长公主进了御书房,不多时,便有圣旨到了护国公府。 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刘伞。 “刘公公?”赫连应只觉得手中的圣旨分外烫手,“让犬子去关州送酒,这……” 所谓的酒,不会是毒酒吧? 可这话,赫连应不敢直接问,只能试探着,给刘伞塞了点辛苦银子。 “皇上仁厚,登基之后顾念手足之情,将西域进贡的美酒赏赐定王,国公爷有什么可担心的?”刘伞掂着手中的金元宝,“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大公子去?还是二公子去?” 语罢,刘伞转身就走。 赫连应紧了紧手中的圣旨,转头瞧着众人,继而将目光落在自家夫人身上。 “夫人?”赫连应开口。 王春莹心头忐忑,昨夜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早有耳闻,“听说长公主一早进了暴室,出来之后就去了御书房。” 便是这么一会,圣旨就到了护国公府,显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不会是毒酒吧?”赫连玥战战兢兢的开口。 众人面面相觑。 “琦儿伤重,不可能去关州。”王春莹一口回绝,转身就走。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让他冒险! 赫连玥是女子,自然也不可能去,赶紧跟在母亲身后跑开,可她忘了,昨夜之事,分明是因为她而起,这祸就是她闯的。 所有人的心头都清楚,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承担此事。 圣旨落在了赫连承手中,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毕竟只是个半大小子,一下子担了圣旨,面色瞬时惨白,“爹?” “承儿。”赫连应语重心长的开口,“你兄长受了伤,不可能去关州送酒,此事……便交给你了,你去一趟罢,爹会多派些人随你去关州。” 语罢,赫连应头也不回的离开。 雨声窸窣,赫连承望着手中的圣旨,只觉得遍体生寒…… 第15章 谁也别放过谁 帝王令,莫敢违。 接了圣旨,翌日就得出发,且越快越好。 雨打芭蕉,喧嚣不休。 “沈大人?”紫嫣行礼。 沈唯卿睨了楚英一眼,“在外头等着!” “是!”楚英收伞,立在檐下候着。 紫嫣却有些犹豫,低声叮嘱了两句,“公主心情不好,沈大人留心着!” “我知道!”看了一眼外头的雨,沈唯卿缓步往内走。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青梅竹马的情义,又是救命之恩在前,他对她的事情样样上心,岂敢大意。 正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冒雨赶来。 沈唯卿进去的时候,卧房内门窗紧闭,满室酒香。 百里长安屈膝缩在软榻上,红衫轻薄,墨发未挽,悉数披散垂落,指尖捻着铜剔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暖炉里的火苗,听得动静的时候,也只是侧过脸瞥了他一眼,目光森冷如狼。 “长安?”沈唯卿坐在她边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百里长安面不改色,“有话就说。” “圣旨赐酒。”沈唯卿唯有这四个字。 闻言,百里长安动作一顿,毫不犹豫的放下了铜剔子,捻起手边的杯盏,将杯中桃花酿一饮而尽,“赐酒是好事,有什么问题?” “让护国公府内讧?”沈唯卿问。 她冷声低哼,勾唇躺在了软榻上。 素手提银壶,薄酒入朱唇。 两靥桃花笑,纵上青云霄。 桃花酿沾了枕巾,湿了衣襟,她终是将银壶放下,如玉般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壶身,圆润的指甲与很银子发出细微的清音。 “你觉得不妥?”她斜眼睨他。 沈唯卿觉得甚好,无任何不妥,“公主此番,不费一兵一卒,就惹得赫连家父子反复,着实是最好不过,但我担心赫连应那家伙太过狡猾,如果他看穿了你的意图……” “即便是看穿了又如何?圣旨当头,你觉得他会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跑进宫里与我理论?别忘了,他如今是护国公,倍沐皇恩。即便父子二人私下说好了,可你觉得赫连承心里就真的没芥蒂?万一那是毒酒,他便是真真切切的,为赫连家送死!”百里长安晃了晃空银壶,打着赤脚就下了地。 沈唯卿心惊,“我来。” 说着,便取过了她手中的银壶,转身出门。 不多时,便沽了一壶桃花酿归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喝喝酒能让百里长安舒畅,沈唯卿自然也不敢拦着。新刊书小说网 “少喝点。”沈唯卿将银壶搁在原处。 百里长安翩然靠在软垫上,瞧了一眼满脸担虑的他,“我心里有数,只是觉得不畅快,所以喝点酒让自己释然一点。” “需要我做什么?”沈唯卿问。 她报之一笑,素手提了银壶,“挑几个精锐、信得过的人,送赫连承去关州,是保护,也是盯梢。我信不过赫连家的人,但我信得过你!” “好!”沈唯卿不多话。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灌了一口酒,软绵绵的伏在了软榻上,“你去安排一下,等他从关州回来,我得好好利用,这位被赫连家丢出的引子。” “放心!”沈唯卿起身。 她无碍,他心安。 “主子如何?”紫嫣低声问。 沈唯卿点了点头,“放心。” 只这两个字,紫嫣便算是放了心,也亏得沈唯卿,每次下雨总要过来看看。 看过了,才放心。 待沈唯卿离开,紫嫣忽然眉心微凝,瞧着那一身玄衣的男子,无声驻在墙角,瞧着静待召唤,可实际上呢? “主子盯着他,他也盯着主子。”紫嫣兀自低语。 谁也别放过谁,仅此而已…… 第16章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雨落芭蕉,惹人烦。 祁越跪在温泉池边,瞧着那人慵懒斜躺,素手提银壶,褪却一身的权势与荣华,她恣意张扬且妖艳。 水声叮咚,尽入咽喉。 桃花酿,满室花香微醺。 薄衫尽湿,紧于身上,勾出那摄魂的妖娆,妖冶得让人挪不开目光。素白如玉的人儿,慵懒的伏在台阶上,凤眸轻佻,眼波流转,“你过来。” 祁越缓步上前,“公主?” “平南侯的幼子,少年英俊,尚未婚配。”她懒洋洋的撑起身子。 祁越仿佛惯了,上前跪在了她面前,由着她柔弱无骨的靠在他怀里。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于他怀中抬眸看他。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祁越问。 她不安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喉结,惹得他喉间滚动,止不住的咽了口口水,将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平南侯府与护国公府,倒也门当户对!” 祁越秒懂,“公主要为赫连小姐指婚?” “舍不得?”她忽然撑起身,温凉的唇瓣,登时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刺痛感骤传,祁越狠狠皱起眉头,却也没有挣扎。 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稍瞬,啃噬结束,是那温热的舌,温柔的舔舐着他的伤口。 朱唇染血,妖冶如魅。 百里长安退开些许距离,很是满意的瞧着,落在他脖颈上的咬痕,“留个记号,免得阿越忘了自己的身份。” 齿痕清晰,如同她脖颈上的血痕,殷红夺目。 “奴才,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魂,不敢背叛公主。”祁越跪地磕头。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满意一笑,徒手勾起银壶,仰头将银壶内的桃花酿,悉数灌入口中。忽的欺身而上,将祁越压下,薄唇附之,桃花酿顿时渡入他口中。 祁越当即皱眉,却又不得不快速咽下,苍白的面上登时浮起一片绯红。 “跟了我这么多年,这酒量和水性,还是半点都没长进。”她素白的胳膊,抵在他的面颊两侧,将他禁在其中,“若是哪天没我在侧,你不是祸从口出,就会……溺毙!” 祁越唇瓣紧抿,直勾勾的望着正上方的她,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这温泉池太过温暖,让他有些眼角发热。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眼眶发红,笑得酸涩,“唉,该拿你如何是好?” 俯首,落吻。 温泉池水,漾开阵阵涟漪。 满室旖旎,谁解其中滋味? 天光亮的时候,雨停了。 只是,这街上却闹了一出。 夜半雨,将护城河里的东西冲上了岸,三三两两的百姓围观,金陵府的人第一时间去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是什么怪物?” “好像长了角?” “哎呦,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金陵府的知府明白事情不妙,当即让人把东西抬了回去,其后提着裙摆,屁颠颠的去了六部衙门,这虽然不是什么命案,可皇朝更替,免不得流言蜚语。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刑部尚书——梁成舒听得此事,当即动身,亲自去了一趟金陵府。 “不知道什么东西?”金陵府知府——沐庆升,边走边解释,“瞧着不是太大,可它有一对角,是在护城河里被冲上来的。”xinkanδんu.com 梁成舒皱起眉头,“当时都有谁在场?” “就附近的百姓,好在晨起人不多,下官察觉不对劲之后,马上疏散百姓,不敢让人逗留,生怕惹出祸来。”沐庆升是在天子脚下当知府,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怕也坐不了这位置。 梁成舒进了知府衙门的后院,乍一眼摆在临时棚架里的东西,心下有些惶乱,这东西足足有一人高,即便是黑布盖着,亦能清晰的看到支棱起来的边边角角。 “形状像鱼又像蛇,脑袋上长角!”沐庆升如此形容。 傻子都知道,这般形容意味着什么。 “你是说……”梁成舒小心翼翼的靠近,哑着嗓音下令,“掀!” “是!” 黑布,骤被掀开…… 第17章 有个东西,被冲上岸 这东西身披鳞甲,宛若长蛇,许是因为在水里浸泡了太久,所以腐烂得不成样子,以至于身躯也是断断续续的。 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这一对犄角。 “盖上!”梁成舒心里直打颤,“这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出现在金陵城,出现在天子脚下,就不是什么好事,若是闹腾起来,免不得要捅出大篓子。 “大人,这事该如何是好?”沐庆升试探着问。 此事,他做不了主。 万一真的捅出篓子,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先压着,你派人去巡城,让那些百姓闭嘴。”梁成舒到底是刑部尚书,有些事情拿捏得极为干脆,“本官马上回去上报此事。” 不管这东西是什么,一旦以讹传讹,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廷,一定会再度掀起万丈波澜…… 出了府衙大门,梁成舒第一时间去了沈府。 “梁叔?”沈唯卿正从校场晨练回来,连衣裳都还没换,便瞧见了行至府门外的梁成舒,“这是来找我的?” 梁成舒早些年,是刘太傅的门生。 刘太傅,便是沈唯卿的外祖父。 因这缘故,梁成舒与沈父结了情义,其后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沈家这么多年起起落落,他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沈父战死沙场之后,沈家凋零,也亏得梁成舒在朝上扶持力挺。 “进去说!”梁成舒脚下匆忙。 沈唯卿冲着楚英使了个眼色,楚英当即派人查看四周,以确保无虞。 “梁叔,怎么了?”沈唯卿转身倒了杯水。 梁成舒已经坐了下来,抬手接了杯盏,“昨夜因着大雨,有东西被冲上了护城河的岸边,一对犄角,长着蛇身,好似那龙神庙里的东西。”xinkanδんu.com “什么?”沈唯卿蹙眉。 他是行伍之人,不信这等牛鬼神蛇之说,是以从小到大,他都没祭拜过什么佛啊神的。若世间当真有神佛,为何他父亲一生忠正,保家卫国,却战死边关、落个万箭穿身的下场? “先不管那是什么,有百姓看见了,必定流言纷纷。”梁成舒言简意赅,“朝中势力繁杂,我不好明着站公主,可你站在公主这边,我不能让你身陷险境。” 沈唯卿点点头,竖耳倾听,“梁叔?” “你爹当年出征前,把你兄弟二人交付给我,这些年我是看着你们成长的。”梁成舒是真的担心,“我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若是冲着小皇帝和长公主去的……” 沈唯卿骤然扬眸,“我明白梁叔的意思了,之前朝廷上就有臣子谏言,谏长公主牝鸡司晨,挟天子以令天下。不管这是不是龙尸,天下人都会把矛头指向长公主,屠龙之罪,祸乱天下。” “是这个理儿!”梁成舒便是明白其中厉害,所以第一时间来找沈唯卿,“你在长公主身边走动,由你提醒她,自是最好不过。” 沈唯卿当即躬身揖礼,“多谢梁叔。” “我现在去找丞相,你去找长公主,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梁成舒起身,“我走了!” 沈唯卿送了梁成舒出去,其后赶紧换了身衣裳,直奔公主府。 书房。 “龙?”百里长安搁下手中的笔杆子,合上折子,“你莫不是没睡醒?” 沈唯卿近前,双臂抵在了她的桌案上,“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东西在知府衙门,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看。不过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大摇大摆的去了知府衙门,所有人都会以为……你要有心理准备。” “贼心不改!”百里长安温吞的站起身来,“你猜,这一次会是谁?” 沈唯卿摇头,毫无头绪。 薄唇掀勾,目光飒冷,百里长安大步流星的走出书房。 “真是有趣,那我就跟他们……好好玩玩!” 第18章 要她的命 百里长安见到了那东西,别的也就罢了,这一对犄角做得活灵活现,就跟真的似的。反正,她是不信这些的,但她也知道,外头那些百姓信得厉害。 “你看这东西……”沈唯卿很是无奈,“有什么想法?” 百里长安抱臂,缓步走近,“味很大。” 沈唯卿:“……” “若不是蓄谋已久,还真是说不过去了!”百里长安伸手去摸那对犄角,却被紫岚握住了手腕,不由的眉心微蹙,“不妨事。” 紫岚松开她的手,自己先摸了摸,然后以帕子轻轻擦了擦犄角的一端,这才退到一旁守着。 “手感不错。”百里长安凝眉,“可惜是个死物,要不然屠龙熬汤,定能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沈唯卿登时哭笑不得,“这个时候,你不生气,还有心思开玩笑?” “天下人骂的是我,我都不生气,你作甚这般表情?”她在棚内绕了一圈,一会看看这个,一会摸摸那个,满脸的好奇。 知府沐庆升凑近了沈唯卿,“沈大人,长公主怎么瞧着……挺高兴的?” “你若能猜透她的心思,便可以去阎王殿排队了。”沈唯卿一本正经的说。 沐庆升:“……” 那算了,不猜! 不猜,不死! “主子!”紫嫣急急忙忙的从外头回来,毕恭毕敬的行礼。 百里长安回过神,缓步朝着檐下走去。 “消息已经传开了,老百姓议论纷纷,说是天将大乱,神龙遇屠。”紫嫣俯首。 有些话她没敢说完,外头百姓传的,比她说的要难听百倍。 “神龙遇屠?呵,倒不如说是我牝鸡司晨,惹来天怒人怨,实乃祸世之罪人,该千刀万剐以赎其罪。”百里长安这话刚说完,沐庆升便跪在了地上。 金陵府流言纷纷,与他这个知府失职,诚也脱不了关系。 “下官该死,未能阻流言蜚语,请长公主恕罪!” 沈唯卿沉默,他倒想知道,她该如何处置? 众怒难犯! 尤其是不久之前,南边水患,北边旱灾,百姓本就怨声载道,今天下易主,长公主摄政,人心更是惶惶,朝堂不稳。 所以这事,很棘手。 “人言可畏。”沈唯卿道,“你要早作准备。” 百里长安把玩着腰间的玉珏,眉眼间漾着阴测测的笑意,“你说,要是这流言蜚语更激烈一些,又会如何呢?” “会要你的命!”沈唯卿如实回答。 听得这话,她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弯腰凑近了沐庆升,“听明白了吗?” 沐庆升一脸懵逼,下意识的向沈唯卿投去“求救”的眼神。 听明白什么? “你是说……”沈唯卿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疯了吗?” 百里长安掩唇笑得妩媚,“我若是慌了手脚,岂非趁了他们的心意,正中他们的下怀?你所见朗朗乾坤,不过是虚构的太平,那藏匿在暗处的腌臜之事……从未停歇。” “可你想过没有,若是形势控制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会立刻起来,造你的反,一旦他们得逞,就会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沈唯卿五指蜷握,指关节泛着青白。 只要一想到,她在冒险,可能会因此成为阶下囚,沈唯卿便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我若出手压制,或者砌词狡辩,此番便是平息了,那第二次、第三次呢?”百里长安缓步往前走,“打蛇打七寸,他们知道该如何兵不刃血的借刀杀人。” 稀薄的阳光从半空落下,洒与掌心,她立在阳光下,红衣如火,“那我……便如他们的愿,且看他们,能拿我怎样?” 门外,祁越无声伫立,瞧着那人扬起骄傲的下巴,掩不住的光芒万丈…… 第19章 御下以谋,当善制衡 城内的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关于那“龙尸”之事,被有心人传得活灵活现,仿佛是亲眼见过龙腾,亲眼见着百里长安挥剑屠龙,那绘声绘色的画面,就差画个小本子,将画面悉数呈现人前。 “皇姐不怕吗?”百里元嘉满脸担虑。 百里长安坐在软榻上,翻着小皇帝递来的折子。 一本,两本,三本…… “满朝文武都在上奏,说、说的那些污言秽语,皇姐就真的不上心吗?”长公主不急,急死了小皇帝。 百里长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皇帝当即挨着她坐下。 “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若是哪天皇姐不在你身边,你怕是会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她笑着说这话,眼睛里掩不住的温柔,不似平素里的妖娆妩媚,光亮鲜艳。 更多的,是对弟弟的眷恋与不舍。 “我不怕!”小家伙插着腰,梗着脖子,“谁敢动皇姐,我就要谁的命!” 无人时,百里元嘉不愿自称为朕,那是对天下人用的称呼,不该用在自己最爱的姐姐身上。httpδ:// 百里长安笑了,艳绝的面上,漾开迷人的温柔缱绻,“傻小子,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打打杀杀的?皇姐平素教你的帝王之道,便是如此简单粗暴?” “皇姐说,御下以谋,当善制衡。” 这些他都记得,只是他气不过。 “光记得有什么用?你得会用,皇姐手把手的教你如何处置朝政,不是让你开口就杀人。”百里长安拂袖,瞧着缓缓躺在自己膝上的小皇帝,指尖轻拂他稚嫩的面颊,“杀人这种事,我来。嘉儿便做个干干净净的皇帝,来日长大了,当个万人称颂的明君。” 这祸国的名,有一人担着便是,何苦还要搭上另一个。 她俯首,于他眉心轻轻落吻,“跟着太傅好好学治国之道,来日你执掌大权,天下臣服,皇姐就什么都不怕了。” “嗯!”百里元嘉狠狠点头。 她瞧着他,掩不住的温柔。 记忆里,她原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被母后带走了……若是能出生,她也不至如此寂寞。 “皇姐,这些折子怎么办?”百里元嘉问。 百里长安翻着手中的折子,“既然满朝文武都觉得,这是天意示警,我便躲一躲?” “怎么躲?” “我呀,病了!” 百里元嘉眉心拧起,略作沉凝状的瞧着她,“朝政怎么办?” “皇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百里长安拂袖起身,抓起桌案上的白玉竹扇,闲适的轻扇着,“不出几日,他们就得去公主府请我回来。” 百里元嘉咧嘴笑,“当真?” “皇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她捏了捏他的脸,“那西域美酒,可还给我留着?” 百里元嘉连连点头,“除了赏赐,送去关州的一部分,其他的都是皇姐的,朕谁也不给,连母后也不可以!” “不枉费我疼你一场,知道皇姐喜欢什么。”百里长安摇着扇子往外走,“酒我带走了,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好!” 葡萄美酒夜光杯,琵琶声声暖风吹。 公主府,闭门谢客。 “主子真的打算闭门不出?”紫嫣有些担心,“现如今外头传得纷纷扬扬,若是再不管不问的,怕是要惹出大祸来。” 百里长安摇着白玉竹扇,指了指院子一角的空地,“改明在那边给我搭个小楼,周遭桃李繁茂,夏夜的时候,咱们就在上面赏月看星星,定是凉快得很!” “主子?”紫嫣蹙眉。 百里长安转头,“紫岚,让你办的事儿都办好了?” “是!”紫岚毕恭毕敬的行礼。 白玉竹扇遮面,百里长安懒洋洋的合上眉眼,“如此甚好,我困了,歇会……” 紫嫣:“……” 第20章 三个哭皮匠 城内,流言蜚语四起。 公主府大门紧闭,一时间众说纷纭。 工部尚书——袁林,着急忙慌的进了丞相府。 “袁大人?”管家愣了一下,这是今儿第几位大人了?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袁林已经疾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管家,这是怎么了?”底下人不明白,往日里只有逢着那些十万火急的事儿,尚书大人们才会来丞相府找人。 可今儿,是什么日子? “户部,工部,礼部……”管家抽了抽唇角,“袁大人,袁大人?我家老爷,今儿有客!” 袁林一顿足,“有什么客?天塌了,也没我的事儿要紧!” 说着,袁林轻车熟路的进了书房的院门,一进去,他就愣在了当场,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在这儿呢? “袁大人?” 袁林紧了紧手中的折子,瞧了一眼连同谢晦吾在内的众人,“常大人,云大人?怎么你们……也在这儿呢?” 听得这话,众人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各自看了看手中的折子,然后意味深长的掂掂。 还能怎么的? 喏,都是一样的。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袁林抖了抖手里的折子,缓步朝着谢晦吾走去,“丞相大人,您可管管吧,这圣上御批……也不能这样!” 谢晦吾接过了袁林递来的折子,户部尚书——常思阳,礼部尚书——云倾,不约而同的凑过去看了一眼。 下一刻,二人皆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有什么好笑的?”袁林只觉得恼火,“工部的银子本就紧缺,新帝登基之后,酌情修缮了周遭宫殿,还有皇帝的寝殿,海样的银子已经花出去了。有些银子必须得花,这原就是无可厚非之事,可、可这……” 谢晦吾真是又想气又想笑,“给恭房贴金……” “这不是瞎胡闹吗?”袁林活了大把年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皇帝要对恭房下手的。 不只是对恭房下手,小皇帝还要工部修葺冷宫。 “这冷宫……”两位尚书大人面面相觑,“修起来作甚?” 袁林扶额,“我特意问过皇上,修冷宫作甚?皇上说,那地方清静,要是哪天不当皇帝了,就去冷宫住着,所以得提前修葺,要修得富丽堂皇,堪比庆安宫。” 众人:“……” “丞相大人?”袁林苦不堪言,“小皇帝这不是胡闹吗?” 常思阳苦笑,“你这算什么?小皇帝让刘伞刘公公,领着年轻的小太监,跑户部去了,这会正搅合得户部不得安生呢!”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跑这告状。 “那你呢?”袁林问。 礼部尚书云倾,生得一表人才,平素儒雅至极,这会竟也按捺不住,“几日后便是祭祖大典,按照祖制,新帝刚刚登基,第一年的大典必须隆重而盛大。可、可……可皇上居然嫌烦,否了礼部的折子,我自然是不答应,连上两道折子。” 如此,也就罢了。 “还有后续啊?”袁林有些不祥的预感。 云倾原就是个儒雅书生,饶是当了礼部尚书多年,亦未改一身的书卷气,这会气得面色发青,连唇都在抖,“他居然命人把先帝的灵位……送到了我的府上,说是什么大典就免了,若我非要、非要祭祖,就冲着先帝的灵位,让我祭拜祭拜得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我现在是有家不敢回啊……”云倾气得眼睛都红了。 袁林有些感慨,“原来,皇上对我……手下留情了?” “丞相?” “丞相大人?” 谢晦吾扶额,“既然诸位大人都不敢以下犯上,那本相就去一趟公主府!” 皇帝年虽小,不讲道理,那他就去找个讲道理的。 “这满城风雨,长公主那边怕是不好下手。”三人面面相觑,直勾勾的盯着谢晦吾。 谢晦吾叹口气,扫一眼三人,“要不……你们自个去?” “有劳丞相大人!” 第21章 傻子不好惹 话说出口比较容易,但要做到……还是有些距离的,比如说身高跟墙头的距离。 谢晦吾抬头望着公主府的高墙,眉心狠狠拧起,转头瞧着紫岚,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让本相进去,还把本相带到这来?” 紫岚一本正经的点头。 “本相要见长公主。”谢晦吾掂量着手中的折子,“看清楚了吗?是公务,是朝廷大事,若是耽误了,你担当得起吗?” 紫岚指了指墙头。 “有病!”谢晦吾觉得自己大概也有病,居然跟脑子有问题的人,说这么多的废话。 他掉头就走,径直回到了公主府门前。 可大门紧闭,任凭他怎么敲门,这内里的人就是不开门。 紫岚怀中抱剑,瞧着铩羽而归的谢晦吾。 “我是当朝丞相!”谢晦吾气得伸手自指,“看清楚了吗?” 紫岚点头,指了指墙头。 “开门!”谢晦吾咬着牙。 活到这把年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朝廷上牛鬼神蛇、魑魅魍魉都见过,拗不过长公主身边的这位,脑子有病的一根筋。 谢晦吾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紫岚明白,开门放他进去的重要性。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紫岚纵身一跃,蹲在了墙头,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主子说,不开!” “我让你开门!” “不开!” “你到底开不开?” “不开!” “开小门?”谢晦吾退了一步。 从后门进去也成。 “不开!” 谢晦吾那叫一个气,“放肆!” “放肆也不开!”紫岚抱剑蹲在墙头,全然不管谢晦吾气急败坏的样子,“主子有命,不!开!哼!” 她都给他指了明路,没有门就爬墙,那么蠢还当丞相,连爬墙都不会,还想进公主府? 蠢货! “你去禀报公主,说本相有要事!”谢晦吾指着她,“听见没有?” 紫岚摇头,没听见。 “哎呦我这……”谢晦吾差点被她给气死。 三斤慌忙上前,赶紧搀了自家相爷一把,“相爷莫气莫气,谁不知道长公主身边的这位,本就是个傻子,您跟她较什么劲儿?” “朝廷大事,岂能耽误?”谢晦吾是个尽职尽责的丞相,怎么能允许小皇帝乱来? 三斤想了想,抬头冲紫岚喊,“除了爬墙,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话,倒是把紫岚给问住了。 深思熟虑之后,紫岚点点头,快速跳下墙头,带着二人绕到了别处。 下一刻…… 谢晦吾:“??” 三斤:“……” “这是什么?”谢晦吾气得面色发白,唇色发青,伸出去的手都是打着抖的。 三斤喉间滚动,小声低语,“相爷,是狗洞!” “你让本相……”谢晦吾捂着心口,差点原地气死。 紫岚退后两步,哼的一声翻墙回去。 徒留下丞相主仆,面面相觑,气得跳脚。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谢晦吾也算是老油条,朝堂上摸爬滚打,从先帝到现在,什么心思没玩过,奈何……玩不过一个傻子。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傻子到底在想什么? 无惧无怕,一根筋! 紫岚边走边回头,疾步回了百里长安身边。 “做坏事了?”紫嫣眉心微凝。 紫岚摇头,一脸的乖巧。 “还用问?上次丞相府的马车,在长街上差点撞了她,其后险些打起来。如今我一句不见,她还不得出去戏耍人家一番?”百里长安瞧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捭阖纵横,进退有度。 棋子无声,死生不论。 “那可是丞相!”紫嫣叹气。 紫岚怀中抱剑,哼哼唧唧的别开头。 丞相又如何? 一个不会爬墙的蠢货! “主子?”紫嫣担虑。 指尖的棋子,“吧嗒”落下,百里长安瞧着胜负已定的棋局,“不见!” 第22章 阿越,我要罚你 谢晦吾到底没能进公主府,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百里长安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执拗至极,说一不二。 没奈何,谢晦吾只能让人盯着公主府,只要门一开,就让人把门堵住。 可直到黄昏日落,公主府的大门也没开过一条缝,连带着偏门都关得死死的,可见这一次,百里长安是动了真格的。 夜色沉沉。 后花园内,紫嫣将花灯挂上枝头。 “主子,这样成吗?” 百里长安躺在藤椅上,悠哉悠哉的摇着白玉竹扇,“可以,那边、那边,那边也挂上。” 紫岚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梢,将桃花灯悬于枝头。 “这不错,瞧着就像花开一般。”紫嫣扬起头,“你慢点,枝头嫩,别到时候把树丫杈都给踩断了。” 紫岚哼了一声,轻飘飘的落地。 “轻点!”紫嫣将花灯递给她,“别到处乱挂,挨一块不好看,得分散些。难得主子想看花灯,咱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紫岚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 祁越上前,为百里长安斟酒。 “西域美酒,闻着香甜,但在我看来,还是不如紫嫣酿的桃花酿。”百里长安执杯在手,浅尝入口,“这花灯好看吗?” 祁越俯首,“好看。” “像不像那年的中秋佳节?”她忽然侧过身来,胳膊支棱在方桌上,眸色璀璨,托腮瞧他,“侯府与她下定的光景?” 那一夜的花灯,刺得她眼睛疼。 “不像!” 他嗓音低沉。 闻言,她别开头轻嗤一声,“嘴硬!等着此事罢了,我会让皇上为她赐婚,从此断了你的念头。阿越,我舍不得你,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咱们这辈子得相互折磨到死。” 说到这儿,她勾勾手指。 祁越面不改色的躬身近前,却被她的玉臂陡然勾住了脖颈,带着清冷酒香的朱唇,不偏不倚的落在他唇上。 如蜻蜓点水,似小鸡啄米,唇瓣轻擦而过,未有任何的进展,点到为止,浅尝辄止。 她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唇,“我的阿越不老实,私下做了让我不高兴的事,我得罚你!阿越可知道……忠勇侯府的那些旧部,如今在何处?” 祁越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紧,“不知。” “无妨,我知。” 四个字,让祁越陡然扬起了眉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百里长安微微支起身子,亲吻着他的眼,“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祁越的心,咯噔下沉。 “我说过,谁都不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她如玉般的指尖顺着他衣襟纹路,慢慢的滑落在他的心口位置,“这里只能是我的!” 祁越扑通跪地,身子微躬着,“公主,奴才绝无二心。” “这只是一个警告,再背着我跟勾三搭四的,与人合谋,我不介意让你……哭!”拂袖间,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屋去吧!” 祁越磕头,“是!” 行至檐下的时候,祁越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当下敛神,疾步回房。 踏入房间的瞬间,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桌案上,摆着一个木盒子。 祁越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定定的看着木盒子很久。 终于,他鼓起勇气,可是,开盒子的那一瞬,他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眼中含着泪,连带着嗓音都变得干哑无力,“二叔!” 一颗头颅,盛放在内。 双目紧闭,死无全尸。 素手轻摇扇,含笑扑流萤。 笑看今夕事,醉卧花灯丛。 “主子,好看吗?”紫嫣笑问。 百里长安立在树下,眸中流光璀璨,回首间,红衣妖娆,“有我好看?” “主子最好看!”紫岚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答案,不容反驳。 绚烂的烟花在半空炸开,惹得满金陵城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风中,仿佛呼啸着什么声音。 细听着,若禽鸣兽吼…… 第23章 夜半,龙吟 翌日,天色灰蒙。 谢晦吾还是没能见着百里长安,这公主府的大门,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严丝合缝的。 眼见着政务积压,眼见着小皇帝胡闹得没边,甚至那几位尚书大人,焦头烂额的……桩桩件件,皆得不到妥善的处置。 “相爷!”云倾昨夜没回家,这会一大早就蹲在了丞相府门前,“别的事情可以放一放,这祭祖之事岂能耽搁?若是礼部将一切都置办妥当,小皇帝不去,这……” 这让谁去祭? 满朝文武,谁敢越俎代庖?那可是祭皇室的列祖列宗……闹不好,落一个以下犯上的谋逆之罪! “百里长安闭门不见,难不成要本相这把老骨头,爬墙、钻狗洞不成?你们若真的有本事,就合伙拆了公主府的大门。”谢晦吾这会心里还憋屈呢! 拆公主府大门? 不敢、不敢! 给一百个胆子,也没敢。 如今的长公主,可是摄政长公主,加了摄政二字,那便是手握实权的见证,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岂非找死! “那这如何是好?”云倾苦着脸,“祖制不可废,若是此番祭祖未能成,下官这礼部尚书怕也做到头了。” 谢晦吾轻叹,“本相也没法子,如今这事……” 话音未落,管家着急忙慌的回来。 “相爷,外头又出事了。” 谢晦吾一个头两个大,“又出什么事了?” “今儿一早,府里人上街,听得那么点流言蜚语,好像不太对劲,老奴就赶紧去听了听,这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管家说得绘声绘色,“说是昨天晚上,有人听到了龙吟。” 谢晦吾:“??” 云倾:“??” 两人大眼瞪小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老奴发誓,绝对没有胡说,如今满大街的人都在说,许是神龙即将降世……”管家这话还没说完,谢晦吾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倾面色发白,“以后这话,不准说了!” “是!”管家赶紧行礼。 这话:大有以下犯上,谋逆造反之意。 不知从昨夜、还是晨起,老百姓议论纷纷,说是三更半夜的,听到了龙吟。 “龙吟?” “你是说,昨天夜里那奇怪的声音吧?” “是啊是啊,你也听到了?” “我当是风声,原来是龙吟啊?真的有神龙?” 街头巷尾的,都在说昨夜的怪声,但这“龙吟”二字是怎么传出来的? “那边!”云倾指了指。 有一黄袍老道,持着招牌幡,晃晃悠悠的穿街而过,口中念念有词,“本是九天仙,飞踏青云巅,一朝堕凡尘,转生人间客。春风未敢渡,化作千秋月。龙吟震四海,八方皆来朝……” “这不?”云倾听出来了,“始作俑者吧?” 虽然没有证据,但就凭他念的这几句,就足以把他抓起来。 “造谣生事,抓!”谢晦吾沉着脸。 身后的随侍当即冲去,在巷子内将黄袍老道围住。 百姓慌忙围拢在巷子口,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道也不着急,一副仙风道骨、早有所料的模样,白发长须,伸手轻抚,“世人无知,不识真身,岂不闻龙为上、蛟为恶,尔等蠢钝,不辨善恶。” “胡说八道什么?”谢晦吾厉喝,“抓起来,严加审问。本相倒要看看,谁在后面造谣生事,祸乱金陵城!” 老道摇头,“朽木不可雕,夏虫不可语冰。识蛟为龙,愚不可及……” 音落瞬间,骤有白烟升起。 刹那间,四下白雾迷茫,让人难辨东西。 “相爷?”三斤赶紧护着自家相爷。 谢晦吾慌忙捂住口鼻,以宽袖煽风驱烟。 等白烟散去,哪儿还有黄袍老道的踪影。 百姓骇然,这是上天示警…… 第24章 我要拿他们祭祖! “妖道!”谢晦吾沉着脸。 回过神来,谢晦吾瞧着云倾,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隐约觉得这事……可能跟她有点关系。 可是无凭无据,谁敢多说什么? 他们不信,大有人信。 “搜!”谢晦吾一声令下,全城出动,搜捕妖道。 说也奇怪,这黄袍老道自打巷子里消失之后,竟是找不到半点踪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掘地三尺亦不见。 这么一来,满城的流言蜚语,便有了风向的变化。 此前说是长公主屠龙,如今却有上仙降责,不识真身,错将恶蛟作真龙,若是再这般耳聋眼瞎,只怕上苍降罪,其祸非小。 如今,满城搜捕都找不到人,可见这位黄袍老道,果真是九天仙…… 临街客栈。 “务必找到这个老道。”有人孤身独立,冷眸冷心,瞧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好不容易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主子的计划。” 底下人行礼,“是!” 语罢,疾步离去。 紫岚立在街对面,瞧着有人从客栈里出来,左顾右盼一番之后,疾步朝街头走去,“蠢货。” 放长线,钓大鱼。 果然是背后有人,真真一出好戏。 午后时分,紫岚回了公主府。 “主子。” 百里长安也不着急,将手中书信,递给了棋盘对面的沈唯卿,“有趣得很!” “满金陵城都乱糟糟的,你这厢稳坐府中,我都不知该如何说你?”沈唯卿瞧了一眼书信上的内容,“赫连承是连夜赶路,迫不及待啊?” 百里长安凝眸,棋盘上的黑白交错,生死交锋,大意不得,“连夜赶路是想快些决断,要么早死,要么……便是重生。” “他是个聪明人,肯定会选择后者。”沈唯卿合上书信,一低头,“等等等,等会,等会……” 百里长安未有理睬,“叫……吃!” 刹那间,黑子被杀的片甲不留。 沈唯卿:“……” “这么多年了,一如既往的臭棋。”她一抬手,掌心里的黑子“哗啦啦”落回了棋盒里,这才转头睨了紫岚一眼,“说!” 紫岚行礼,“已经发现了目标。” “盯紧。”百里长安端起手边的杯盏,优雅浅呷,举手投足间,极尽矜贵,“过两日的祭祖大典,我要……拿他们祭祖!” 紫岚颔首,“是!” “你这是找到了猫着的腌臜?”沈唯卿心惊,“足不出户,如何办到?”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拂袖起身,缓步朝着窗口行去。 负手而立,目光远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是硬碰硬,不是两败俱伤,就是自损八百。 她若只会来硬的,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城中再闹腾,也影响不到公主府,给那些人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往这儿搜,是以再也没有比公主府更安全的地方。 出了门,沈唯卿扫了一眼。 “沈大人这是在找什么?”紫嫣笑问。 沈唯卿眉心微凝,“没见着他……” “病了!”紫嫣言简意赅。 沈唯卿先是一愣,俄而若无其事的离开。 心病。 祁越有心病,无药可医。 百里长安也有心病,名曰天下,又曰祁越。 这两人,不死不休。 昨夜之事过后,由管家出面,将那颗头颅妥善安葬在祁家人的墓地里。 侯府覆亡的时候,背负的是祸天罪名,众人死后皆无人敢收尸,这所谓的墓地,还是前些日子,百里长安着人安置的,收敛的是遗骸,还有些是衣冠冢。 悄悄的,不与人知。 祁越回到百里长安跟前伺候的时候,面色惨白得吓人,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走路的时候,脚下都有些轻飘飘。 “病了?”百里长安斜倚着窗棱,冷飕飕的瞥他一眼,“阿越,我教过你,哪怕是天塌了,亦得喜怒不形于色,否则,下一个该死的就是你!” 祁越跪地行礼,“让公主费心,是奴才的不是,奴才一定谨记公主教诲。”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难过的?”剪水秋眸,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吐着冰凉的字眼,“早死!早超生。” 祁越俯首,狠狠的闭了闭眼睛。 这人,无心…… 第25章 抓住了! 不管有心还是没心,她都是百里长安,大昭尊贵的摄政长公主,让人俯首称臣的存在。 “下去!”百里长安掩不住的眼底嫌弃,“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让我……都舍不得下手了!” 祁越磕头,“是!” 退出去的时候,祁越身子一晃,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眼虽然半睁着,却好半晌没能动弹。 紫嫣双手环胸立在檐下,“没死就起来,公主不在,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耳畔听得清晰,身子却有些不听使唤。 “还装死?”紫嫣冷然。 刚要上前,却被紫岚给拦住,冲着紫嫣直摇头,“主子的!” “你……”紫嫣气急。 想想也就算了,紫岚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不懂人情世故,但话还是在理的,毕竟是主子的人。 祁越吃力的爬起,身上忽冷忽热得厉害,因着这一摔,额头磕在台阶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沿着惨白的面颊缓缓而下。 红白交加,刺目妖冶。 看着他亦步亦趋的背影,紫嫣一口气憋在心口,公主的宏图大业……凭什么因为这样一个白眼狼,一而再再而三的纵了那些人? “他早晚会害死主子!”紫嫣低嗤。 紫岚摇头,冷剑横在身前,“先过我这关!” “傻姑娘。”紫嫣轻叹,终是不再多说什么。 府内还算安生,府外却是闹翻了天。 谣言这东西,一个人说了不算,两个人说才有意思,三个人都这么说,差不多就是真相,如今,满金陵城的人都在说……便成了天意! 天意,难违! 夜里的时候,又是漫天的烟花绽放,只是今儿的烟花有点不太寻常,有人在金陵城的街头,瞧着一条火龙直冲天空,然后消失不见。 夜半时分,又闻龙吟声响。 紫岚是天亮之前回来的,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好在伤口不深。 “怎么如此不小心?”紫嫣赶紧拽着她回屋,快速给她清理伤口,止血上药。 蓦地,紫嫣神情一顿,瞧着紫岚面上的白色粉末。 “石灰粉。”紫岚回答。 这就难怪了,以紫嫣对她的了解,这丫头虽然现在一根筋,但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出挑,放眼整个金陵城,能跟她走几招的,简直屈指可数。 要想对付她,硬碰硬必死,唯有耍阴招。 “这帮该死的东西!” 紫嫣心惊肉跳,赶紧查看她的眼睛,眼角有点油油的,想必是随行暗卫已经用清油帮她洗过了,眼睛虽然有点红,但没什么大碍。 “没瞎!”紫岚回答,睨了一眼窗外,“天快亮了。” 紫嫣了悟,赶紧为她包扎妥当,“你洗洗脸,换身衣裳。” “嗯!”紫岚点头,“别告诉主子。” 紫嫣心神一顿,无奈的看着她,“知道了!” 公主府的地牢里,关进了一批人。 为首的男人断了一臂,断臂处血色斑驳,虽然被及时止血包扎,但断臂之后如同去了半条命,这会气息奄奄的靠在墙角,压根无法动弹。 其他的黑衣男子,全部悬空吊在刑房内,如同挂腊肠一般。 刑房大门一开,风吹得他们轻轻摇晃,血沿着裤管滴落在地,斑斑驳驳。 百里长安缓步入内,眸光流转,施施然的靠坐在椅子上,端详着今儿刚染上的蔻丹,今年的花色好,是她最喜欢的正红色,与身上的红衣交相辉映,与她唇上的艳烈一模一样。 “敢在金陵城作祟,想必都知道后果了。”百里长安幽幽启唇,“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死个痛快,要么……生不如死?” 进了这儿,自尽是不可能的,生不如死才是正解! “百里长安,你这个……毒妇!”断臂的男子匍匐着靠到了牢门前,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因着用力,断臂处血如潮涌。 百里长安也不恼,染着蔻丹的手轻轻指了指,“那对招子……丑!”xinkanδんu.com “是!” “啊……” 第26章 龙尸之谜,破! 凄厉的喊声,响彻整个地牢,震得众人心肝直颤,百里长安一句话便会见血,方才是一对眼珠子,接下来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主子?”紫嫣低唤。 如果现在就把人弄死了,似乎…… “关州赐酒,还不安分?”百里长安阴鸷的眸,冷然扫过周遭众人,“真是作死拦不住。” 血,一点一滴的落在地上,男人奄奄一息的倒伏在血泊里,“你这个毒妇,早晚、早晚会有报应的,你、你且等着……” “等着又如何?他是什么性子,我比你们清楚,勇莽有余,聪慧不足,这样的人只配做个守成之主。”百里长安勾唇笑得邪肆,“换言之,他若登位必为暴君,我岂能让他祸害大昭天下。” 男人呵笑,“说得好像……自己是明君似的,别忘了,你是个……贱妇之流,何堪大宝,牝鸡司晨,天下大祸。” “放肆!”紫嫣怒喝。 紫岚拔剑。 但是,主子没有开口,二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皇室所有的皇子,都是女人生的,太后生帝王,帝王生皇子。若无女子,何来帝王?难不成,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百里长安别头笑得轻蔑,“知道你们准备的东西,坏在何处吗?” 男人仿佛只剩下一口气。 “那对角……”她幽幽的叹口气,嗓音里带着几分冷笑,“二皇兄十岁生辰那年,父皇猎了一头彩鹿,彼时唯有母后以及父皇的亲随在侧。” 四下静悄悄的,不杀人的时候,她的嗓音总是带着说不清的魅,“母后彼时怀着身孕,视其不祥。父皇遂下令,将鹿肉分赏给诸位王公大臣,鹿角搁在庆安宫的后殿锁着。”新刊书小说网 帝为紫微下凡,以龙威压制,饶是不祥……也落不到有孕的皇后身上。 “新帝登基之后,庆安宫的鹿角消失不见。”百里长安满脸嫌弃,“连一副鹿角都舍不得自个裁,关州便是穷到了这地步?可见二皇兄的日子,真是不好过。” 紫嫣蹙眉,“这便是那副鹿角?” “那副鹿角,极像画中的龙角。”百里长安起身,“又因着是彩鹿,犄角生艳,分外好看,我有幸偷偷瞧过,印象深刻。故事讲完了,龙尸之谜破解,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吊挂在半空的暗卫,皆是一言不发,显然没料到,诸事都没瞒过公主的眼睛。 “屠龙为先,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另择良主?”百里长安抚着下颚,兀自揣摩,“名不正言不顺,不是登基之道。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手里的先帝遗诏……是假的?” 男人满脸是血,但还是努力的抬起头,将脸朝向声音的方向。 “答对了。”巧笑倩兮,美眸盼兮,她满意的抚过圆润的指甲,“再猜猜,真的遗诏藏在哪?” 外头,骤然传来了声响。 “公主,沈大人来了!” 百里长安拂袖转身,“祭祖大典之上,我会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 “长安?”沈唯卿有些着急,也有些兴奋,“如你所料,皇陵有恙。”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白了他一眼,“若是让列祖列宗听到,还以为是我搅得先人不安,回头半夜里来找我算账,我就拉你当替死鬼。” “是是是,是歹人心狠手辣,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沈唯卿笑着改口,“估计明儿就该群臣跪迎了。” 闻言,她回眸睨了紫嫣一眼,“正装可都备下?别到时候,让我打自己的脸。” “主子只管放心,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紫嫣毕恭毕敬的行礼。 百里长安嫣然一笑,“甚好。” 当夜,丞相府。 “什么?皇陵被盗?”谢晦吾面色骤变,慌忙穿上衣裳往外走,“快快快,快走!” 第27章 跪迎,千岁! 皇陵被盗,这是大事。 朝廷大事,皇家大事。 这事,已经不是满朝文武能担得起了,必须得皇室宗亲处置,可放眼皇室之中,小皇帝无能而好玩,其他的皇子要么被斩尽杀绝,要么驻守各自的城池,哪儿有做得了主的? “只能去请公主了!”谢晦吾扫一眼,议事厅里的百官,“一旦出现纰漏,势必得有人担着,无论是谁,怕都没敢担起这皇家大事吧?” 一个两个,都不是百里一族的人,谁敢担着皇家的事? 嫌命太长! 刹那间,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得请百里长安出来做主,若是来日有什么差池,那也是这位长公主背锅,与其他人没关系。 但问题的关键是,谁去? 众人面面相觑,百里长安不好惹,谁敢去触霉头? “丞相为百官之首。”梁成舒行礼。 后面的话,自然有人接过去,“下官等……全寄希望于丞相大人了!” “丞相大人!” 众人纷纷行礼。 谢晦吾:“……” 坚决不去爬墙。 坚决不钻狗洞。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长公主因着外头那些事,闹得心烦,所以闭门不出,本相纵然有心,怕也进不去公主的大门。”谢晦吾扫一眼众人,有福争着享,有难不能他一个人担,不是吗? 既然大家都拿不定主意,倒不如一起去,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看谁敢跑?! “不如这样吧!”谢晦吾端起了丞相的架子,“大家一起去,人多力量大,许是看在众人的面上,公主会心软。只要长公主愿意出来主持大局,皇陵之事可解,帝王之忧也可解,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事都到了这份上,谁敢摇头,谁就去触霉头。 随大众,才是正解。httpδ:// “丞相所言极是,吾等愿意追随丞相,恭请长公主出府主持大局。”众人异口同声,算是全票通过。 天还没亮。 公主府门前便聚集了大批的文臣武将,人头攒动,瞧着分外热闹。 “主子?”紫嫣上前。 百里长安衣衫单薄的立在檐下,墨发如缎未绾髻,眉眼澄澈似仙娥,素手捻着栏杆外垂弯的花枝,凑到鼻尖嗅了嗅,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外头的那些动静,她都听到了,只是暂时不打算出去。 “丞相大人带着文武百官,齐聚府门外,恭请主子您入朝主持大局。”紫嫣毕恭毕敬的行礼。 百里长安折花枝在手,斜入鬓间,“好看吗?” “好看!”紫嫣点头。 百里长安瞧了一眼天色,打着哈欠回去,“补个觉,让他们等着吧!” 易得之事,易失去。 难得,才可贵。 “是!” 紫嫣和紫岚老老实实候在卧房外,谢晦吾与文武百官老老实实等在府门外。 眼见着日上三竿,百里长安才慢慢悠悠的起床,“洗漱,更衣。” 今儿的日头晒得厉害,文武百官被晒得面颊通红,一个个止不住的抬袖拭汗,连带着谢晦吾都有些站不住了。 “丞相大人?”梁成舒上前,“都这个时辰了,长公主还没出来,大家都快扛不住了!” 谢晦吾面色青白,“别说是大家,本相也有点……” 正说着话呢! 府门,吱呀打开。 众人瞬时来了精神,齐刷刷的望着府门口。 百里长安红衣妖娆,端着摄政长公主该有的架子,一身矜贵的从内走出,扫一眼台阶下的众人,面色冷冽,“这个时辰,诸位大人不在朝堂议事,跑公主府门口晒太阳?” “公主!”谢晦吾行礼,“事出有因,皇陵被盗,请公主……主持大局。” 他就不信,百里长安什么都不知道! 这女人,贼着呢! “城中现龙尸,谣言四起。诸位大人不都觉得,本公主乃是屠龙罪人,理该万死以随先帝?”百里长安负手而立,“既是如此,何来主持大局之说?诸位,莫不是没睡醒吧?” 谢晦吾梗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眸望着众人。 “长公主?”云倾上前,“明日就是祭祖大典,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就是您,如今先帝首忌,皇上年幼,是以祭祀之事还有望公主操持。” 百里长安眼角眉梢微挑,面上的冷色渐散,“那……诸位大人的意思呢?” 刹那间,百官跪迎。 “臣等,恭请摄政长公主出府,主持朝局,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28章 至少有一人,对她深信不疑 百里长安重回朝堂,此番不再是众人非议,而是百官跪迎,与上次是截然不同的。 锦衣华服,逶迤在地,一步一顿,行过百官跟前,拂袖间,落座凤椅,与帝比肩。 刹那间,殿内齐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定,谢晦吾上前行礼,“启禀皇上,长公主,皇陵被盗,立朝以来从未有之,实乃罪大恶极,请皇上与长公主速速下旨,捉拿恶贼,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臣等,附议!” 百官跪地,磕头行礼。 百里元嘉没主意,转头望着自家皇姐,眼里满是询问的意思。 “恶贼猖狂,搅扰亡灵,实乃罪无可恕。”百里长安起身,负手立在白玉台阶上,冷眼扫过满殿朝臣,周身威压摄人,“传帝王谕令,着刑部全权查察此事,赐锦衣亲军皇谕随行,若遇拦阻者,格杀勿论!” 刑部尚书梁成舒上前行礼,“臣,接旨!” “既是诸位大人请了我回来,我自是要担起监国摄政之重责大任,不敢有丝毫马虎,若所行偏差有所失,望诸位大人能秉公直谏。”百里长安音色洪亮,不似平素不羁带魅,“先帝所授,护佑我朝,惟愿日月同辉,国祚绵长。” 众人磕头,“臣等,谨记。” 如此,百里长安幽幽吐出一口气。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既是这次把她请回来了,便再也没有把她逐出朝廷的可能! 算无遗策,不着痕迹…… 下了朝,百里元嘉扯着她的衣袖不放,面上有些慌乱也有担虑,“皇姐这次回来了,便不会再走了吧?” “我一直没走,不是吗?”百里长安牵着他的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皇姐还得陪着嘉儿,一路走到巅峰,让嘉儿接手这大昭天下。” 百里元嘉瞧着她,“可是……” “只要你会用,所有刺向你的刀子,都会变成你的利刃。”百里长安笑得妖娆,眉眼温柔的望他,“嘉儿要学着点。” 百里元嘉连连点头,“是!” “祭祖之事不可废,这是你新登基第一年,要受万民朝拜,得天地拥护,所以明日得小心,切莫出错。”她小声的叮嘱,“刘伞教你的,可都要记得。” 百里元嘉扬唇笑着,“皇姐放心,记着呢!” “你的记性好,皇姐很放心。”百里长安莞尔,“明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皇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百里元嘉蹙眉,“是因为皇陵的贼人?还是造谣生事的人?” “他们要的,是嘉儿和我的命!”她目色温柔,如玉般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头,“可惜……没这个本事!” 语罢,百里长安拂袖离去。 “皇上?”刘伞低唤。 百里元嘉愣愣的站在原地,“刘伞,朕觉得皇姐好辛苦。” “长公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刘伞低声笑道,“她知道您年岁小,百官不会听您的,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子之身,力压朝堂,帮您镇住文武百官。” 百里元嘉转头看他,“他们都说,皇姐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可朕知道不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朕都只相信皇姐。” 刘伞松了口气,“皇上能这么想,公主肯定很欣慰。” “便是天下人都不信她,朕亦深信不疑。” 风光无二,鲜衣怒马。 哒哒的马蹄声,直奔宫外。 百里长安为首,紫嫣紫岚紧随其后。 刑部、锦衣,奉旨查案。 皇陵内外,戒备森严。 “所幸先帝尚未入陵,陵寝虽然被盗,但其损较轻,甚是严重的应该是妃陵。相较于帝陵,妃陵的看守较为放松,没成想,竟成了贼人的目标。”梁成舒解释。 皇陵空寂,满目寒鸦。 百里长安立在这里,冷眼瞧着眼前的一幕。 松柏森森,林道悠长,别看她现在手握大权,摄政于朝,来日若是死了……连葬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狗屁祖制! 第29章 你落下的,我捡起 百里长安缓步走在林荫大道上,瞧着路边的镇墓兽,耳畔是守陵军士的汇报,“帝陵守备森严,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妃嫔这边……早前的倒是无妨,现如今最严重的应该沈太妃的陵寝。” “在月太妃的旁边?”百里长安顿住脚步。 军士连连点头,“是!” “真是死都不安生。”httpδ:// 这话一出,梁成舒心头微恙,守陵军士可能不知道,但是梁成舒却是清楚,先帝生前颇为宠爱月氏,是以在先帝驾崩,百里长安掌握大权之后,第一时间处理了后宫。 月氏虽然得宠,却无子嗣,但本朝早已废除了殉葬,所以这月妃娘娘原本不必死,但……简而言之,月氏与那些先帝生前较为宠爱的妃子一道,暴毙入葬。 “月太妃的陵寝随葬了不少物什,按照彼时清单,卑职查察清点,已经列好了丢失册子,长公主与诸位大人可随时过目!”军士不敢大意。 皇陵被盗,他们这些看守之人,也会一并受到牵连。 棺椁破损,但并不严重,因为尚未封棺,毕竟朝廷忙于新帝登基和先帝身后事,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太妃之事。 “这角落里……”梁成舒愣了愣,“贼人可真能找地方,这都找得到?” 百里长安低哼,“若是刻意冲着她来的呢?先帝病重之时,月氏是除了我与太后之外,唯一能接触到先帝之人。” “公主的意思是……”梁成舒面露骇色。 百里长安接过军士递上的丢失名单,一字一句看得清楚明白,看到最后,不由的眉心拧起,面色变得愈发难看。 “公主?”梁成舒接过她递来的清单,倒也没瞧出什么,但他心里可以肯定,这月氏的墓葬里肯定还藏了点别的东西。 先帝的东西? 从皇陵回来,百里长安的面色一直沉得能滴出墨来,梁成舒也不敢多问,着人追踪皇陵外的马蹄印,并且追查这些日子以来,出现在皇陵附近的可疑人。 另外,对于值守的皇陵守官,也作清查。 回到城内,时辰已经不早。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梁大人了。”百里长安留下一句话,抬步回了公主府。 风声萧瑟,院中一片寂静。 百里长安立在后花园的,瞧着树上的花灯,夜里璀璨辉煌,白日里惨淡失色。 “公主?”祁越行礼。 她沉默着站在这里,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就这么微微仰着头,瞧着墙头的风卷残叶,瞧着枝头的花灯暗淡。 “阿越。”她启唇,音色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些许凄伤,“红色……好看吗?” 祁越俯首,“公主最好看。” “娇艳的颜色,血的颜色。”她敛了神,勾唇笑得凉薄,转头看他的时候,美眸冰冷如刃,“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找死?我给过机会的。” 祁越抬眸,“公主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呵!” 红衣妖娆,华裳逶迤,她款步上前,立在树下托着那盏花灯,忽然间扯断绳索,无声的落在她脚下。 “既不愿高高在上,那就碾落尘泥吧!” 百里长安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祁越眉心微凝,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他当然清楚她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明日的祭祖大典,不只是见血,还会…… “你看什么?”紫嫣很是不悦。 她不是紫岚,想法最直接,主子喜欢的人,就好声好气。 紫嫣是看着主子一步步熬到今日的,很多时候她真想悄悄的弄死祁越,如此一来,主子就可以心无旁骛,便会无坚不摧。 “你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祁越容色无惧,“可你有贼心没贼胆。” 紫嫣低哼,“你最好别让我抓住把柄,否则公主一定会杀了你!” “她不会。” 紫嫣转身就走,“但凡你有点心,就安分点!” 院子里,空了下来。 祁越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花灯,眉眼恭敬,轻轻拂去上面的落叶和尘泥…… 第30章 百里长安,去死吧! 天还没亮,满城喧嚣。 从下半夜开始,金陵城内外就已经开始热闹。 这热闹会从皇宫往外,一路延伸到太庙,浩浩荡荡的队伍,整整齐齐的仪仗,声势浩大,极尽奢靡。 幼帝与摄政长公主乘坐行辇,及至太庙外,按理说,女子无承继宗庙的可能,自不能踏入内殿。 可现在呢? 百里长安牵着小皇帝的手,一步一台阶,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走向太庙宗祠,身后华裳逶迤,背后的金丝绣凤凰振翅,于阳光之下,华丽万丈,耀眼夺目。 其势,不可挡。 及至台阶上,比肩帝王。 百里长安面无表情,目色沉郁的扫过底下文武,敞袖迎风,与帝王百里元嘉一道,接受百官参拜。 礼部文官,高声唱礼。 “跪!” 膝盖落地,恭敬伏跪。 “拜!” 拜帝主在上,拜佑国先上,拜苍生万福。 “起!” 百官起身。 见状,百里元嘉转头望着自家皇姐,接受跪拜,等于是百官已经接受了百里长安执政之事,默认了她的摄政之位。 百里长安握紧了他的手,低眉看他时,敛尽眸中清冷,依旧温柔如常。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 睥睨天下,共执江山。 然则下一刻,骤有高喊声响起。 “百里长安,你弑兄夺位,伪造先帝遗诏,如今还有脸站在这里,接受百官朝拜。”刹那间,脚步声四起,甲胄声与兵器碰撞声,响彻整个太庙。 百官哗然,目色皆惊。 谢晦吾当下环顾四周,只瞧着大批的军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包围内殿。 为首是先帝早前的侍卫副统领——赵巍,在先帝驾崩之后,此人便不见踪影,如今才算真的冒了头,只不过这么多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谢晦吾上前,厉声呵斥,“此乃太庙,尔等岂敢兵戎相向?!” 身为百官之首,谢晦吾的确有些不服百里长安,但这不代表着,他连自己的职责都忘了,这是太庙,岂可擅闯? 那是对高祖的不敬,大不敬! “还不快把兵刃放下!”文武百官亦是愤慨。 赵巍提着剑,手中托着一样东西,明晃晃的颜色,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方才义愤填膺的百官,突然间静若寒蝉,竟是无一人敢吱声。 “诸位大人可都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赵巍冷笑着,“百里长安,你以为你偷天换日,拿一份假遗诏蒙骗世人,就能安枕无忧吗?没想到吧?” 谢晦吾心惊,“此物是从何处寻得?” “先帝高瞻远瞩,早就料到百里长安居心不良,所以早早的写好了遗诏,藏于月妃娘娘手中。先帝驾崩之后,此毒妇为了独揽大权,便伪造先帝遗诏,扶持十一皇子登基,挟天子以令天下。”赵巍高举着遗诏,“月妃娘娘被逼殉葬,临死前将遗诏带入皇陵,以此来护佑我朝天下。”xinkanδんu.com 说到这儿,赵巍一副的感人至深之态。 百里元嘉气急,“你胡说,皇姐手中的遗诏是真的,朕相信皇姐!” “十一皇子不如问问,诸位大人信不信你?信不信她百里长安?”赵巍将遗诏徐徐敞开,“丞相大人,您是先帝的重臣,也是百官之首,您的话……大家应该会相信。” 谢晦吾当即上前查看,一张老脸瞬时乍青乍白。 文武百官也跟着慌了神,开始窃窃私语。 瞧着底下众人,如此神色,百里元嘉差点冲下来,却被百里长安拦住。 “皇上既然相信皇姐,作甚如此生气?”她依旧淡然如常,从容镇定,“皇姐之前教你的,一遇事便都忘了?” 百里元嘉定了定心神,默默的挺直了腰杆,“朕,不生气!” “百里长安,你还有何话可说?”赵巍忽然弯弓上箭,对准了百里长安,“乱臣贼子,当人人得而诛之!诸位大人今儿做个见证,我必手刃此等国贼,以振天纲!” 百官骇然,面色皆变。 只听得“咻”的一声响,冷箭离弦。 箭矢无温,杀气蓬勃。 百里长安,去死吧! 第31章 谁敢动她? 冷箭直逼而来,百里元嘉登时尖叫,“皇姐?”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箭被生生圻断,紫岚纵身落下,冷剑横立身前,“谁敢!” 要想动主子,先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 “皇姐?”百里元嘉挡在跟前,“来人,护驾!护驾!今日,谁敢动朕的皇姐,朕就要谁的命!” 对峙之下,刀光乍现。 “丞相,这遗诏……”梁成舒上前。 工部尚书袁林也跟着上前,“到底是不是真的?” 众人都见过先帝的笔迹,但论熟悉程度,还得是丞相谢晦吾,谢晦吾是先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于先帝的笔迹还有措辞习惯,才是最熟悉的。 谢晦吾不说话,瞧了瞧赵巍,又看了看台阶上,仍是淡然自若的百里长安,眉心止不住拧起,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遗诏。 “到底是不是?”云倾也急了,“这、这到底……” 到底要信谁? 皇位之事,不可大意。 “事关千秋,丞相……”众人都急了。 谢晦吾抬眸盯着百里长安,心里自有考量。 “赵巍。”百里长安幽然启唇,“定王许了你什么承诺,以至于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夜闯皇陵盗窃月妃陵寝?” 赵巍面色陡沉,“百里长安,任你巧舌如簧,你伪造先帝遗诏,祸国殃民,你才罪该万死!” “你擅闯太庙,以箭直指,以下犯上,谋逆造反,其罪当诛!”百里长安继续道,“赵巍,这两条罪就足够你死一百次了。” 赵巍其实还是有点发怵的,谁不知道百里长安手段狠辣,若是此番不成功,落在了她的手里,势必生不如死,连带着自己的九族…… 所以此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还有!”百里长安忽然笑了,满面嘲讽,“丞相大人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份遗诏……是我的手笔。” 谢晦吾紧了紧手中的遗诏,没有吱声,只等着百里长安的后续。 “你说什么?”赵巍心惊,“不可能!这份遗诏才是先帝手谕,上面盖着传国玉玺,乃是正儿八经的帝王令。百里长安,你莫要混淆视听,这就是真的!” 百里长安也不着急,“是真是假,自有定论,倒是你……不管这遗诏是真的还是假的,带兵闯入太庙,罪该万死!” 音落瞬间,屋脊上突然如雨后竹笋一般,蹭蹭蹭的冒出黑压压的脑袋。 耳畔,满是弓弦崩拉之音。 周遭全是弓箭手,弯弓上箭,只等着百里长安一声令下,教那乱臣贼子,乱箭穿心。 “你不如试试,看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箭快?”百里长安笑靥妖娆,眉眼间满是冷蔑之色,“打从蛟龙出水,我就知道你们耐不住了!新帝继位,百官非议,若不趁着这会把人拉下马,一旦新君坐稳了皇位,定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赵巍的面色,已然全变了,“你、你……” “那对龙角,乃是先帝狩猎所得鹿角,旁人不识,却休想骗过我。”百里长安缓步拾阶而下。 百里元嘉急了,“皇姐别过去,危险!” “以屠龙之名,兴恶名之杀,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百里长安华裳逶迤,“把人带上来!” 音落,紫嫣从偏殿出来。 手一挥,底下人便将此前抓获的所有人等,全部推搡上了百官跟前,一个个血淋淋的,但都还有气,此刻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五花大绑,宛若俎上之肉,等待宰割。 “这些人造谣生事,弄出龙尸,祸乱金陵城。”百里长安偏头看向赵巍,只瞧着他,面色铁青,手中的弓都在微微轻颤,“造龙尸,盗皇陵,闯太庙,伪遗诏。” 她锐利的眸子,一一掠过众人,无人敢抬头与她直视,皆垂头以待,躬身相候。 见状,赵巍慌了神。 “你们都疯了吗?”赵巍怒喝,“如此毒妇,尔等是想看着她登堂入室,得享宗庙吗?” 谢晦吾深吸一口气,“遗诏是假的,你才是疯子!” “你说什么?”赵巍自然不信。 可谢晦吾却说得振振有词,“本相跟在先帝身边多年,是不是先帝的笔迹,难道还会认错?这不是先帝的笔迹。” “不可能,这是从月妃墓中取出,怎会有假?”赵巍急了。 这等于承认了,盗窃皇陵是他所为,且圣旨上写着,立二皇子百里元皓为君,就说明此事的幕后黑手便是…… 谢晦吾也不知道,该骂赵巍太蠢,还是二皇子实在是太着急? “月妃暴毙之后,其身后事是我让人盯着办的,这棺椁里的随葬也是我放的,你说……怎会有假?”百里长安笑声凌冽,“诸位呢?诸位大人还觉得,本公主假传遗诏,祸乱天下吗?” 谢晦吾当下行礼,“不敢!” 众人纷纷附议,“臣等不敢!” “百里长安!”赵巍气急败坏,丢了弓拿起了剑,“无论如何,今日谁也不能离开太庙。来人,给我……” 音未落,冷箭贯喉而过。 时间仿佛突然定格,鲜血沿着冰冷的箭矢一点一滴的坠落,方才还叫嚣着的人,瞬间砰然倒地。 双目圆睁,气息全无。 “传本公主令。”百里长安冷声厉喝,拂袖转身,拾阶行至百里元嘉身侧,“凡弃械投降者,留;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四下齐喝。 “是!” 百里长安高高在上,俯睨着底下众人,“本公主奉先帝遗诏,辅佐新帝,自知会惹来非议,但先帝之令,岂可抗旨不遵?今日之事,乃罪恶滔天,若不严惩,对不起大昭律法,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列祖列宗。” 谢晦吾垂眸,众人心知,她这是要立威了。 “皇上以为如何?”她转头。 百里元嘉咬着牙,“朕要把这些乱臣贼子,五马分尸!敢谋逆造反,诛!” “传皇上圣谕,关州定王,先帝二皇子百里元皓,谋逆篡位,其罪当诛。着钦差卫队前往关州,押解归朝,其家眷妻女一律随押,不得有误!”百里长安傲然冷立。 既然要杀,就得杀得干干净净,一旦心软,便是养虎为患。 外头,沈唯卿提剑而入。 “报,外头乱局皆以控制,请皇上和长公主放心。” 谢晦吾脊背发寒,这哪儿是祭祖,分明是趁机清除异己,以振声威…… 第32章 先帝啊先帝,您到底想干什么? “祭祀之事,三牲六礼不可或缺,今日闹腾了一番,想必是先祖示警,尔等还需谨记。”百里长安居高临下,音色沉戾,“既有送上门的牲礼,自得谨遵先祖之意。今儿以活祭先祖,万望诸位警醒,来日各司其职,莫贪不义,害人害己。” 百官跪地行礼,“臣等谨遵长公主教诲,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外,一声令下。 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太庙内外皆是重兵防守,消息严防死守,以免关州那边的定王,会闻讯而逃。 命令下达的瞬间,沈唯卿的亲信,已经连同百里长安定下的钦差,一通前往关州拿人,务必要将定王捉拿归朝。 太庙礼乐起,祭祖大典依旧进行着,声势浩大,分外隆重。 待大典结束,已经是下午时分。 所有人都疲累不堪,百里元嘉亦是面露倦色。 “皇上累了,先行回宫。”百里长安搀着他上了马车,“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百里元嘉趴在车窗口,“皇姐莫要太疲累,朝政永远都处理不完,身子要紧。” “有你这句话,皇姐就是累死也值得。”百里长安睨了一眼刘伞,“路上小心。” 刘伞行礼,“是!” 仪仗浩浩荡荡的离开,旗幡随风飘扬。 百里长安立在太庙外头的高台上,瞧着侍卫们正在清理尸体和血迹,暖风拂面……夹杂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用活人祭先祖,这是本朝头一回。 “长公主可想过,此举虽然能震慑百官,却也能让百官心寒?”谢晦吾还没走,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她。 百里长安瞥他一眼,“丞相觉得,我杀人太多,让人心寒?敢问,若是先帝在世,该如何处置这些乱臣贼子?” 谢晦吾一怔。 “你们寒心,只是觉得我是个女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若然换做先帝,你们只会拍手叫好,大呼圣上英明,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百里长安低哼,满面嘲讽,“丞相大人昔年入朝为官,初衷是什么?” 谢晦吾:“……” “不记得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血色,“我生来,不是为了杀人,谁不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日逍遥自在的日子?可他们要杀我,难道要我笑着说谢谢?” 谢晦吾行礼,“下官……并非此意。” “丞相年轻的时候,为户部侍郎,昔年南州水患连绵,你不眠不休,日夜为百姓操劳,其后还患上了时疫,险些死在了南州。先帝感念你的尽忠职守,才有你的平步青云。”百里长安目色平静,勾唇笑道,“我相信,那时候的丞相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不是装模作样的老泥鳅!” 谢晦吾登时笑了一下,“长公主说笑了,昔年那点事,着实不足挂齿。” “可我希望丞相大人能记住,不管谁坐在那个位置,您要做的是为百姓出声,而不是为谋私利昧良心,以男女之别论苍生。”百里长安拾阶而下,立在了谢晦吾跟前,“方才,多谢丞相大人的实话实说。” 谢晦吾突然有些释然了,自嘲般笑了笑,“下官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先帝要让长公主辅政?” “这话……我就当你是在夸我!”百里长安缓步往前走,“经此一时,想必能震诸侯,暂时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 谢晦吾行礼,“长公主今日一番话,让下官茅塞顿开,宛若醍醐灌顶。只是有句话,老臣还是免不得要提醒长公主。” 百里长安蹙眉,回头看他。 “赫连家的庶子去了关州,您这一声令下,只怕……他是有去无回。”谢晦吾叹口气,“赫连家不会罢休的,长公主要小心。” 闻言,百里长安“噗嗤”笑出声来,“丞相大人多虑了,那小子……估摸着已经提了定王的脑袋,在回金陵城的路上。” 谢晦吾面色骤变,“这……” 所以说,他该担心的不是百里长安,而是赫连家?若是赫连家因此对公主府发难,只怕会落得跟定王一般的下场。 百里长安拂袖而去,谢晦吾身子一晃。 “相爷?”三斤赶紧冲上去,快速把人搀住,“您没事吧?” 谢晦吾捂着心口,面色发青,“没事,没事,没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还没事呢?您脸都绿了。”三斤忙把人搀到一旁的台阶上坐着。 谢晦吾默默的抬袖,“今日的日头太晒,免不得有些心口闷,不妨事!” 他回头望着太庙门口,心里有些莫名的沉甸甸。 “相爷,您看什么呢?”三斤问,“诸位大人都走了,长公主也过去了,您还待着作甚?” 谢晦吾幽幽轻叹,“先帝啊先帝,您到底想干什么?” 三斤:“??” 先帝都入土了,您还问啥呢? 谢晦吾起身,亦步亦趋的往前走,“罢了罢了,都不是省油的灯。” 想必这个时候,赫连家应该也闹了起来。 护国公府。 赫连应抱病未能去太庙祭祖,原就是有所闻风,静待结果,可等来等去,太庙那边安安静静的,着实让人心焦。 “老爷?”王春莹疾步进门,“坏事了。” 赫连应登时从床榻上弹坐起来,“怎么了?百里长安……” “赵巍连同定王谋反,被百里长安识破,人已经毙于太庙,这会朝廷的钦差和大军都已经奔赴关州,只等着擒拿反贼百里元皓。”王春莹拂袖落座,一拳落在了桌案上,“百里长安,真是命大!” 这都弄不死她! “失败了?”赫连应起身走到她面前,“擒贼大军已经出发?” 王春莹点点头,“是!” “那……”赫连应面色骤变。 王春莹端着杯盏的手,陡然一顿,回过神来便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是那个野种的死活罢了。 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目色幽怨的盯着赫连应,“老爷若是想派人去救他,我自也无话可说,那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但……与我无关!” 语罢,她愤然摔了杯盏,当即转身离去。 “夫人?夫人!” 赫连应只觉得脑瓜子疼。 第33章 我娶你,你嫁吗? 如王春莹所言,赫连承是赫连应的儿子,但不是她生的,与她何干?所以这件事她绝对不会插手,也不会关心。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但凡她心狠手辣一点,在那小贱人怀上孩子的时候,就该让她母子皆亡,如此也可免了现在的麻烦。 “娘?”赫连玥在外行礼。 王春莹缓了缓面色,“你到这儿作甚?今儿不是约了赵大人家的小姐,要出去游湖吗?” “赵姐姐今儿不舒服,所以推了。”赫连玥抿唇,“娘,您跟爹吵架了?” 王春莹没吭声,缓步朝前走。 “是为了二哥哥吧?”赫连玥低声说。 王春莹一记眼刀子剜了过来。 “娘!”赫连玥赶紧拽住她的袖子,娇滴滴的轻唤,“每次您跟爹吵架,都是为了她,以为玥儿什么都不知道吗?” 王春莹拂开她的手,“知道娘心情不好,就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他。” “此去关州,山高水长。”赫连玥抿唇,“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我听赵姐姐说,前阵子隶州府那边,还出了山贼,烧杀抢掠的,闹得赵伯伯很是头疼。” 隶州府? “娘,隶州府是不是……去关州的必经之路啊?”赫连玥低声问。 王春莹目色陡沉,“玥儿,娘虽然不喜欢赫连承,但娘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手上染血。杀戮太多,终究会有报应,你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只管好好做你的赫连家小姐便是!” “娘!”赫连玥嘟着小嘴,“娘光会冤枉玥儿的,玥儿只是听哥哥提了那么一嘴,又不是人家想作甚……” 语罢,她一跺脚,跑得没影。 王春莹张了张嘴,忽然间嗓子发涩,愣愣的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 街头,帝王仪仗已过。 赫连玥立在街头,瞧着那尾影,缓步朝着东街走去。 “小姐,流光斋的师傅,是整个金陵城手艺最好的。城内的贵家小姐和妇人,都是去流光斋定做的钗环。”秋雪边走边解释,“奴婢特意打听了,说是流光斋这两日,入了一批血珊瑚还有东珠,个顶个的好。”赫连玥疾步前行,“赵姐姐待我一直不冷不热的,挑一根赠她,想必能让她喜欢我一些。” “小姐,您又何必拘于一个尚书府呢?”秋雪不解。 赫连玥叹口气,“你不懂,她爹……是兵部尚书!” 只是,刚踏入流光斋,她便撞见了熟面孔。 四目相对,周遭寂静。 祁越立在那里,瞧着盘子上的钗环,对于赫连玥的到来,也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并无任何的神色变化。 “这血珊瑚是刚来的,艳红如血,这样好的品相着实不多。”掌柜的仔细介绍,“公子觉得如何?” 血珊瑚原就难得,更难得的是雕琢成一朵朵艳丽的桃花。 缠枝桃花满钗环,鬓间颜色胜春光。 “这根簪子真好看。”赫连玥盈步上前,瞧着祁越手里的红珊瑚簪子,“掌柜的,这样的簪子有多少?” 祁越目色微沉,见着她上前,不动声色的往边上退了一步。 “姑娘,我们这流光斋出的簪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掌柜的解释。 也就是说,这血珊瑚桃花簪,唯有祁越手里的一根。 闻言,赫连玥面露失落之色,抿唇望着眼前祁越。 美眸流转,顾盼生辉,唇瓣微微轻咬,一副欲拒还迎的楚楚之色,让人瞧着心生不舍,足以让人万感怜惜。 赫连玥的美,是柔弱之美,与百里长安的肆意张扬,艳绝天下,是全然不同的。 “祁……”赫连玥顿了顿,有些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说,可装作不相识又太刻意,毕竟她与他曾经有过那么一段。 祁越将银子搁下,“要这个。” “好嘞!”掌柜只管收银子,谁买不是买? 簪子归入簪盒,仔细包裹,小心奉上。 祁越不吭声,收了簪子就走,每个月流光斋上新的时候,他都会来,所以掌柜的也知道这是公主府的人。 他们做生意的,往来都是客,也不管是谁家的,出银子就成,不挑明便可不计身份! 眼见着祁越出了门,赫连玥疾步跟在后面。 巷子。 “在找我?”祁越背靠着墙壁,单腿曲着,冷眼睨着疾步追进来的赫连玥,面上无悲无喜,沉静得瞧不出半分情绪。 赫连玥轻喘着气,美眸微红的望着他,“宫中一别,祁哥哥……还好吗?” “你不如直接问,她有没有罚我。”祁越瞥她一眼。 赫连玥哽咽,“祁哥哥,你没事吧?” “你离我远点,就没事。”祁越抱臂而立,“赫连姑娘与我是云泥之别,以后相逢如同陌路,莫要再哥哥长、哥哥短的,如此对你我都好。” 赫连玥愣住,仿佛全没料到,他会将二人的关系,分割得如此清楚,“祁……为何?” “我娶你,你嫁吗?”祁越突然问。 赫连玥面色瞬白,唇瓣紧咬,美眸含泪,俨然是泫然欲泣之态。 “你不敢,也不愿。”祁越弯腰凑近了她,冷戾的眸子里,酿着瘆人的寒意。 看着他的冷眸,赫连玥陡然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他在百里长安身边待久了,有些东西竟与她……如出一辙。 “既是什么都给不了,就离我远点,少在我眼前晃。赫连玥,你已不是当年的玥儿,我也不再是昔年的侯府世子。”他阴测测的盯着她,“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赫连玥登时落下泪来,“祁哥哥是因为那天夜里的事情,对玥儿有所责怪?怪玥儿没能救你?” “救我?凭你?”祁越瞧着手中的簪盒,“赫连姑娘,你大概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误解吧?” 赫连玥:“……” “没能人左右她。”祁越转身,“你爹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何来的勇气,夸夸其谈?” 赫连玥拭泪,“祁哥哥,我是真的想帮你呀!” “你现在追出来,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想要我手里的簪子?”祁越回眸,目色幽幽。 赫连玥绞着手里的帕子,“我想……” 第34章 阿越,抱我 “如果祁哥哥遇见了难处,可来国公府寻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赫连玥立在那里,目光灼灼的望着祁越。 满面诚恳,言语恳切。 合着她那张五官精致,分外单纯清澈,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心内缭乱,这样一个眼巴巴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呵!”祁越转身就走。 赫连玥紧了紧袖中手,死死盯着祁越的背影。 蓦地,祁越顿住脚步。 赫连玥瞬时一脸紧张,下意识的张了张嘴。 然则,祁越只是止步,却没有回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大步流星的离开。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小姐,他走了!”秋雪低声说。 赫连玥面色稍缓,幽幽吐出一口气,“倒是可惜了。” 回到流光斋,赫连玥重新挑拣了一番,却是再也挑不着如那枚桃花簪一般的好品相。 最好的,已经被挑走了…… “姑娘,您觉得这个如何?虽然不似之前那根,但这枚簪子也不错。”掌柜的将另一根血珊瑚簪子递上,“虽然是珊瑚珠,但连笼成花,东珠点缀,亦是极好极华贵的。” 看过了最好的,看其他的自然无感。 “小姐,这颗东珠倒是圆润。”秋雪忙道。 赫连玥点点头,“行吧,就这个!” 掌柜赶紧把簪子包起来,毕恭毕敬的递了出去。 待赫连玥一走,后堂幽幽的走出一个人来。 掌柜赶紧行礼,“您放心,一切都照着您说的办,她绝对没有起疑。” “很好!” 黄昏时分,阴云密布。 眼见着,是要下雨了。 太庙一事过后,金陵城内加强了戒备,街上有军士来回巡逻,时不时的抓人,时不时的闹腾。 直到夜黑见雨,这喧闹声才算渐渐的淡下。 百里长安倚在软榻上,双目紧闭,面色微白,周遭的药碗里,黑漆漆的汤药都已经凉透了,凄风冷雨从窗外而入,撩起屋内帷幔翻飞。 祁越进门,快速合上了窗户。 待走到软榻前,乍一眼百里长安的面色,当下凝眉,“公主?” 他连喊两声,百里长安都没有回应。 “公主?”祁越当即起身。 腕上颓然一紧,百里长安幽幽的睁开双目,眸中布满血丝,“阿越,我难受。” “奴才给您揉揉。”祁越重新蹲下。 掌心搓热,替她温揉。 “今日我在太庙九死一生,你却与她巷中私会,阿越……”她闭着眼,气息孱弱,“阿越、阿越……” 她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软软的,可让人听着,越听越心惊胆战。 “公主?”祁越抬眸,“不是私会,是拒人千里,再无下次。” 百里长安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你让我太失望了,从明日起禁足院中,不许出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让她断了心思,你再回来伺候!” “是!” 百里长安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祁越,从不拒绝。 毕恭毕敬的跪着,毕恭毕敬的揉着,毕恭毕敬的应声…… “阿越,抱我!” 祁越目色一滞,起身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祁越。”她甚少直呼其名,“你怕死吗?” 祁越俯首,“若无公主,奴才已经是个死人。” “那你怕不怕,我死……”她躺在床榻上,身上薄衫清凉,身段婀娜至绝,葱白的指尖,轻轻抵在祁越的心口处,音色撩人。 祁越敛眸,“公主千岁。” “哈哈哈哈……”她忽然笑了,陡然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到了自己跟前,朱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阿越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连我杀了你的二叔,你可以抛诸脑后,真是不容易啊!” 祁越一动不动,“只要公主高兴,奴才的命都是您的……” “那簪子,我很喜欢。”她勾唇笑得妖娆,“上来。” 祁越深吸一口气,终是爬上了她的床…… 外头,凄风冷雨。 枕边,有枝可依。 下半夜的时候,雨停了。 昨天夜里,她要得狠,祁越只能比她更狠,才能压得住她。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 好似,怎么都喂不饱似的…… “公主呢?”祁越穿好衣裳出门。 这府内除了紫嫣,倒也没人敢跟他甩脸子,得益于百里长安的偏执,她的东西或者人,没有玩腻之前,谁都不能碰。 长公主的逆鳞,碰不得! “上朝去了!” 祁越扶额,昏天黑地的,倒是忘了这一茬,她如今是摄政长公主了,上朝都有个时辰,不是想恣意便能恣意的。新刊书小说网 蓦地,他隔着一墙,听得有人咬耳朵。 “听说西边最近有时疫,闹得挺凶的,我有亲眷从那边回来,说是快要吓死了。” “时疫?那还得了?” “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着人去督办,奈何先帝驾崩及至如今,朝廷上一直忙于新帝登基和先帝的身后事,这时疫就没人再提了。” “如此,岂非时疫横行?” “谁知呢?反正千万不要去西边,据说那边的百姓都已经开始逃散,希望这时疫不要传到金陵城,要不然……” “嘘,这话可不敢说。”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脚步声渐起,有人渐渐走远。 祁越缓步上前,时疫之事不可小觑,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提及,二十多年前的大昭,也曾闹过一场时疫,据说浮尸千里,惨绝人寰。 可后来,时疫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父亲不曾提过,如今也无法得知。 百里长安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她很少这样失态,但是这一次,却是当场处决了两个官吏,惊得满朝文武,瑟瑟发抖,跪地不敢吱声。 “报喜不报忧,该杀!”手中的折子,狠狠甩出去,百里长安眦目欲裂,“那可是时疫,一人沾染全家死绝。一旦散播出去,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第35章 呸,臭男人! “长公主所言极是,是老臣疏忽,老臣该死!”谢晦吾率先跪地行礼,“老臣愿意承担罪责,请长公主给老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百里长安睨了一眼被吓着的百里元嘉,他大概从来没见过,皇姐如此暴怒的样子。 拍案而起,青筋不止。 “丞相……”百里长安勾勾手,示意他起来,“此事从长计议,本公主今儿把话撂这儿,以后谁敢蒙蔽圣听,凡有查察者,依律处置,决不轻饶。诸位身居庙堂,理该清楚耽误国事之害,官者小事一桩,百姓宛若天崩。” 百官磕头,“臣等谨记。” 朝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多时候确实不好拿主意,等着下了朝,百里长安行至偏殿,丞相谢晦吾也跟着进了门。 “长公主?” 百里长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先帝在世时,着太医院院判凌昌,参知政事左玉堂,文华殿大学士罗盛等人,辅佐广陵府众,诊治时疫,以平民心,免于民乱。”谢晦吾徐徐坐定,“以当时广陵府上奏的折子来看,时疫只是小范围的出现,并无大碍。” 百里长安也相信,当时应该只是小范围的时疫,要不然…… “先帝在位时,历经时疫,当知晓时疫之害,必不会掉以轻心。”百里长安转头看他,“如此安排,应该颇有深意。” 谢晦吾颔首,“这几位大人,都是当年时疫的历经之人,也就是说,先帝派他们过去,着实是稳妥之计。凌院判医术精湛,当年也是他与一些江湖郎中,合力诊治时疫,让时疫得到控制。” “那为何这一次不成?”百里长安不解。 谢晦吾也不清楚,“广陵府地处偏僻,此番起了时疫,按理说很容易控制。” 毕竟,偏僻。 只要控制出入要道,将时疫控制在广陵府境地,其后加以诊治病患,或者是处理了染上时疫的尸体,循序渐进的话,如今也该有起色。 可现在,不止没有气色,广陵府的时疫还开始朝着周边蔓延,眼见着是要到隶州府了。 “要么,没控制住进出要道,要么……”百里长安裹了裹后槽牙。 谢晦吾心下一顿,“长公主的意思是,故意为之?” “不知道此番时疫,和当年是不是一样?”百里长安意味深长的睨着他。 谢晦吾明白她的意思,“老臣自然会查清楚。” “那就有劳了。” 待谢晦吾离开,紫嫣缓步上前,“主子,您信他吗?” “以前不太相信,但是现在……马马虎虎吧!”她拂袖执起杯盏,“这人很是迂腐,如父皇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单纯的瞧不上女子,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的为官之道。” 紫嫣不懂。 “人是好人,官也是好官。”百里长安言简意赅,“只是……呸,臭男人!” 紫嫣:“……” 了悟! “皇姐?”百里元嘉屁颠颠的进门,“皇姐,时疫是不是很可怕?” 百里长安笑着招手,瞧着这小人精跑到自个跟前,一脸焦灼的盯着她,“皇上莫怕,这世上之人世上之事,都是一物降一物,否则哪儿还有活人?一场时疫一场屠,不过是物竞天择!” 当然,也可能是人祸。 天灾不可避,人祸最可恨。 “我只要皇姐平平安安就是。”百里元嘉将平安符塞进了百里长安的手里,“幼时病重,长姐跪在佛前替我求了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他一直随身带着,如同皇姐的心意。 “嘉儿贴身收着,皇姐不需要这个。”百里长安不信神不信邪。 若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可以庇佑一切,那当年她跪在佛前苦苦祈求,为何佛祖都没能让母后活过来? “幼时长姐护我,如今该换我护着皇姐。”百里元嘉如她固执。 百里长安点头,“好,皇姐收下了,太傅应该到了吧?” “是!”百里元嘉撇撇嘴,无奈的退出偏殿。 功课不可废,既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必有自己的承担,他若能早日担起这江山社稷,皇姐便能早些卸下这些烦心事。 瞧着掌心里的平安符,百里长安有些哭笑不得,默默收入袖中。 “主子?”紫嫣轻唤。 百里长安回过神来,“这两日我且在春波殿里住着,暂时不会去了。” “是!”紫嫣行礼。 春波殿的后院,除了桃树就是蒲公英。 现在这个季节,桃花早已谢尽,蒲公英却是开满了黄色的花,立在檐下望去,绿莹莹的一片之中,黄色分外耀眼。 这原是野草,按理说应该拔除,但先皇后薨逝,百里长安便再也不许任何人动这里一分一毫,旁的不要,只许桃花开,只许蒲公英。 “母后生前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盯着蒲公英飞。”百里长安至今不理解,为什么母后那么喜欢看蒲公英。 虽然不理解,但她终是也以这种方式,惦念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主子,寝殿收拾妥当了。” 紫嫣行礼,话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 “主子!”紫岚上前。 百里长安瞥她一眼,“先备着。” “主子放心。”紫岚虽然脑子一根筋,但办事分外仔细,甚少有所纰漏。 闻言,百里长安点点头,缓步朝着寝殿走去。 寝殿内所有的东西,都是旧时模样,书架上的木箱子也还在。 箱子上了锁,内里收着一些既无关紧要,又舍不得丢掉的东西。 接连两日,百里长安都没有回去,一直在宫里住着,祁越因着禁足令,连院子都出不了,只能老实待着。 “公主什么时候回来?”祁越问。 底下人将水桶放下,“宫里没有消息,咱也不敢问,公子是有急事?” “这两日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祁越凝眉。 比如说,时疫? “似乎是因为时疫?”底下人试探着问。 祁越点点头,兀自嘀咕,“想来朝廷很快会派人出去。” “那是朝廷的事儿,公子担什么心?”底下人笑了笑,“这热水就放这儿了,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祁越颔首,“多谢。” 他坐在那里,目色沉沉,瞧着那冒着氤氲雾气的热水,一点点的冷下去…… 第36章 她,一肚子坏水 时疫之事,广陵府那边已经来了消息,百里长安的心情仿佛不错,于宫中的校场跑了一圈马,策马弯弓,箭无虚发。 “我倒是真的忘了,公主的箭法是极好的。”紫嫣立在棚子里,瞧着那一抹张扬而耀眼的红色,止不住的赞叹。 紫岚转头看她,“公主骑射,大昭第一。” “虽然有点夸张,但对女子来说,的确算得上第一了。”紫嫣最喜欢公主策马的样子,意气风发,那样的肆意张扬。 不受任何羁绊,目空一切,睥睨天下。 打小,百里长安就随着先帝狩猎,弓马骑射,都是先帝所授。 谢晦吾跟着百里元嘉过来的时候,不由的愣了愣,不是没见过百里长安恣意的样子,但是谢晦吾是文官,如今这般场面……却是头一回见。 “皇姐是朕最佩服的女子。”百里元嘉负手而立,“丞相大人,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谢晦吾回过神来,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所言极是,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丞相信不信?若是哪天,国之将需,朝无勇将,皇姐会策马亲征?”百里元嘉朝前走去。 谢晦吾挺直了脊背,瞧着百里长安策马弯弓,箭无虚发,正中靶心,高高策马在上的样子,真真是不输先帝诸皇子。 若她不是个女儿身,以先帝对她的宠爱,还有她自己的才干与能力,立为储君也不为过。 思及此处,谢晦吾幽幽轻叹,自嘲般笑了笑。 “皇姐!”百里元嘉一声喊。 百里长安勒住马缰,不瞬转回,待翻身下马,随手将角弓丢给了紫岚,接过紫嫣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拭汗,朝着百里元嘉走去。 “丞相也在?”百里长安顿住脚步。 谢晦吾行礼,“长公主好箭法。” “先帝所授,岂敢不专?”她将帕子丢给紫嫣,接过底下人递来的杯盏,喝着水朝阴凉处走去,“昨儿太傅与我说,皇上这两日功课做得极好。” 百里元嘉忙道,“可有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百里元嘉挠挠头,“朕想让皇姐,陪朕出宫玩一日。” “皇上……”谢晦吾心惊,“眼下金陵城时局不稳,外头乱象丛生,可不敢轻易出宫。” 历经两次兵变,金陵城的确不太平。 “也不是不可以。”百里长安道,“但有个条件,不知道皇上答不答应呢?” 百里元嘉一口应承,“朕什么都答应。” “丞相同行?” 谢晦吾愕然:“??” “一切我说了算。”百里长安放下手中杯盏。 眼见着皇帝投来的恳求目光,谢晦吾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愣是被生生咽回去,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男儿一诺千金,两位莫要后悔。”百里长安勾唇笑得邪性。 有那么一瞬,谢晦吾后悔了。 百里长安一肚子坏水,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可话都说出去了,覆水难收,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百里长安瞧着这一笑一愁的二人,悠哉悠哉的别开头,既然是答应了,自然得好好的筹备,安全问题她来负责,但是其他嘛……就看她心情咯。 从校场回来,公主府那边就来了人,说是那位病了。 “我又不会看病,病了就找大夫。”百里长安抬步进了寝殿,“眼下这天气不冷也不热,怎么就病了呢?” 紫嫣已经提前让人备好了热水,随时可伺候公主沐浴。 “大夫说,许是睡觉的时候开着窗,所以后半夜冻着了。”底下人回答。 紫嫣瞪了对方一眼,低声喝斥,“既是已经找了大夫,便是没什么大碍。主子日理万机,哪儿有空理睬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见着百里长安没吭声,底下人赶紧行礼退下。 “主子?”紫嫣回过神来,自觉有些僭越。 慢条斯理的褪下外衣,百里长安回看她一眼,“若是旁人说这些话,怕是早就死了八百回,但你跟紫岚于我而言是不同的,你们自小跟在我身边。哪怕天塌了,你们也会给我撑着!” “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紫嫣、紫岚赶紧行礼。 轻纱慢褪,百里长安缓缓没入浴桶之中。 水雾氤氲,若隐若现。 美人入浴,冰肌玉骨。 “只有一点,你二人且记住。”葱白的指尖,漾开水波潋滟,涟漪阵阵,嗓音却是那样的凉薄,“莫感情用事,以免关心则乱!” 高处不胜寒,越是站在上面,越得小心翼翼,一旦行差踏错,必定万劫不复,摔得面目全非。 “是!” “是!” 紫嫣上前侍浴。 “他既已禁足,不管出什么幺蛾子,都不要放他出来。”百里长安合上眼眸,浴桶终不如自家的温泉池来得舒服。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是!” 是以,宫里仍是没动静,百里长安依旧没有回府。 翌日晨起,百里元嘉便兴冲冲的跑到了春波殿。 皇姐说了,今日要带他出宫玩,何其难得?! “一言九鼎,不许反悔。”百里长安再三确定。 百里元嘉笑得合不拢嘴,两排小白牙彰显了他内心深处的激动,以及无可遏制的喜悦。 只是下一刻…… “皇、皇姐?”百里元嘉一脸懵逼的望着自家皇姐,“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就、就这样啊?这、这怎么玩?” 百里长安坏坏的笑着,伸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方才可问过了,嘉儿再三确定要出宫。既是君无戏言,皇姐也是一言九鼎,那可不得听皇姐安排吗?” “皇姐?”百里元嘉眨着眼,小声嘟哝着,“那丞相大人呢?” 百里长安连骨头缝里都淬着坏水,“当然也是一样的,嘉儿是不是有点期待了呢?” 百里元嘉:“……” 第37章 老乞丐带着小乞丐 一辆马车,直奔城外。 待出了城,于四下无人之处,马车快速在林中停下。 紫嫣和紫岚皆坐在车前,这会已经下车,在车轱辘边上候着。 最先下来的,是百里长安。 其后…… “不是要出宫玩吗?这都出城了,皇姐很是干脆的满足了你所有的心思。”百里长安负手而立,目光戏虐的瞧着车门处,“还不下来?” 车内,传出嗡嗡的声响。 “皇姐……” 百里长安勾唇浅笑,“怎么,要皇姐抱你下来?这都多大了,还要皇姐抱抱?下来,赶紧的,要不然天都黑了。” 稍瞬,马车内总算有了动静。 先是露出个脑袋,其后是上半身。 “皇姐?”百里元嘉瞧着自己这一身破破烂烂,原本干净利落的发髻,被弄得蓬头垢面的,极为拘谨的抠着衣角,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脚尖。 破破烂烂的布鞋,也不知道皇姐是从哪儿找来的,脚趾头都露出大半在外,这般打扮……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像……丧家犬。”百里元嘉小声嘟囔。 百里长安被他这副窘迫的模样给逗笑了,“你不是要出宫吗?皇姐已经满足你了,不是吗?” “可是……”百里元嘉撇撇嘴,“这、这出宫也不需要这般模样吧?” 闻言,她努努嘴,示意他转身。 乍一眼身后的某人,百里元嘉实在没憋住,登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丞相、丞相……哈哈哈哈哈……” 一老一少,一个衣衫褴褛,一个蓬头垢面。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这这成何体统?”谢晦吾这辈子没如此无语过,“老臣好歹也是当朝丞相,百官之首,长公主此举有失大体,老夫、老夫……” 脸都被丢光了! “放心吧,你们二位这般如此,怕是亲娘来了,都认不出。”百里长安负手而立,笑盈盈的瞧着他们,“皇上都这般模样了,身为当朝丞相,难道不该誓死追随?” 谢晦吾:“……” 老臣心里苦啊! “皇上要出宫玩,那就好好玩。”百里长安转身,从马车的后边拿出两样东西。 一根拄杖,一个破碗。 谢晦吾:“……” 还来? 百里元嘉:“……” 不要啦! “既然已经乔装易容,那就好好的度过这美好的一天。”百里长安指了指前面,“暗卫都会跟着,两位只管放心。” 谢晦吾握着拐杖直跺脚,“长公主,这、这也太过分了!” “身为君主,身为百官之首,广开言路是必要的,但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远不如自己亲身经历来得更仔细。”百里长安转身离开,“还望丞相能带着皇上,好好受这一课,来日有个爱民如子的帝王,那也是您这位老丞相的辅佐之功。” 谢晦吾:“……” 现在拒绝,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百里长安连借口,都替他想好了…… 一老一少,面面相觑。 小皇帝年虽小,虽然有些尴尬和窘迫,但心里还是很好奇的,“那朕……不是,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老伯?” 谢晦吾心头直颤:“……” 皇上,老臣不敢啊! 马车,快速离开。 紫岚觉得好玩,紫嫣却不这么觉得,“主子,广陵府的时疫闹得厉害,南边亦是水患不歇,就这样把皇上和丞相大人丢在这里,真的没事吗?” “帝不知民为何物,来日如何担天下?”百里长安靠在车窗边上,轻轻揉着胃部,隐隐有些疼,但也不是太难受。 马车没有回城,只是寻了个僻静处停着。 暗卫悉数派出去,想必这一日定是多姿多彩,有趣至极。 金陵城有不少难民,都是前些时候从南边跑过来的,先帝生前还有不少朝臣上奏,说是难民齐聚天子脚下,有碍于颜面,理该驱而逐之。 若是负隅顽抗者,则落罪流放! 看着碍眼,嫌脏嫌乱嫌恶心,那便都赶出去,大抵是这个意思…… 这个提议,谢晦吾也请过。 当时是为了一朝的颜面考虑,好歹也是天子脚下,若是难民太多,实在是易损一朝脸面,但他也没做得这么绝,倒也是提过赈灾之事。 后来难民没怎么闹事,所以这事也就放下了。 毕竟,不会哭的孩子,冷了饿了自己受着…… 但是现在…… “老伯,我的碗、碗……”百里元嘉惊呼。 这一口破碗还被他们给抢走了??? “别追别追!”谢晦吾赶紧拦住皇帝,“穷寇莫追,万一伤着您可怎么好?” 百里元嘉直跺脚,“那我们还有什么?” 谢晦吾紧了紧手中的拄杖,好像什么都没了…… 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 到了晌午,二人饿得眼冒金星,百里长安没给他们留一个铜板,是以这会连个馒头都吃不上。 远远的,有人蹲在地上找什么。 凑近了才知道,他们在挖草根吃,那一片荒地都让他们给扒拉完了,吃两口草,再去边上的溪水里灌两口水。 “边上已经没有了,草根比树皮好吃。”边上的人递给百里元嘉一根草,“吃下面的,上面的叶子有些发苦发涩,不好入口。” 百里元嘉讪讪的接过,瞧着他们黑漆漆的手,顿觉五内翻滚,险些呕出来,转头直愣愣的盯着谢晦吾。 一时间,谢晦吾面上刺辣辣的,仿佛生生挨了一巴掌。 饶是如此,这一片草皮还是被掀了个底朝天。 难民是没闹事,却也快活不下去了,吃树皮和草根,终究不能是饥不果腹。 忽然间,有人哭了一嗓子。 百里元嘉登时拽住了谢晦吾的袖子,面露惊恐之色。 那边的妇人,浑身脏秽,却死死抱着怀中骨瘦嶙峋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声声喊着“我的儿”,哀嚎声不歇……“是……饿死的吗?”百里元嘉战战兢兢的问,“为什么不吃饭,为什么要吃草和树皮,为什么会饿死?朝廷为什么不管他们?他们……没有家了吗?” 谢晦吾喉间滚动,愣是答不上半句…… 第38章 何不食肉糜? 及至黄昏日落,百里长安才来接人,先是把谢晦吾送回丞相府,毕竟这般模样的丞相,若是让熟人瞧见,来日必定有损斯文。 至于百里元嘉,百里长安将他带去了金陵城最好的客栈,让他好好的沐浴更衣一番。 “皇上似乎很沉默?”紫嫣低声说。 百里长安笑而不语,有效果才会沉默,若是没心没肺的,应该嫌人死得不够多不够惨。 待百里元嘉干干净净的出来,百里长安弯腰瞧他,“见识过了外面的天地,晚上……皇姐带你去看看,什么叫纸醉金迷?” “皇姐?”百里元嘉的心情不太好。 瞧得出来,他年岁虽小,但并不是无情之人,对于外头的难民之事,并非无动于衷。 “若无差别,你则能与民同哀,与民同乐?”百里长安牵着他的手,“走吧!” 金陵城最大的酒楼。 临街的雅间,能清晰的瞧见街上的繁华,灯火璀璨,喧闹不休。 “酒足饭饱,可有什么想说的?”百里长安斜倚窗棂,素手执杯,笑盈盈的瞧着外头,“这里没有外人,嘉儿什么都可以说。” 百里元嘉趴在窗口,瞧着外头的热闹,“外头的人都饿死了,但是城内的人还在喝酒唱曲,还在找乐子。” “人的喜怒哀乐,不一定能互通。”百里长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些人,生来尊贵,有些人,却连到这世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嘉儿,你是一国之君,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都不要轻易让自己的判断被影响。” 百里元嘉点头,“皇姐是让我不要听信谣言,莫要人云亦云。” “三人成虎,烁口成金。”百里长安摸摸他的小脸,“吃饱喝足,皇姐带你消消食。” 姐弟二人,缓步走在街边。 街上人头攒动,街边灯火辉煌。 小贩仍是吆喝着,货郎挑着担走街串巷,街边的铺子有人在争执,花街柳巷的姑娘,笑着挥动着手中的帕子,娇滴滴的喊着大爷。 百里长安将一根糖葫芦递给他,“带回宫里去,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辛苦,就想想这糖葫芦,想想城外的百姓。” “嗯!”百里元嘉小心翼翼的接过,“皇姐,你不怕吗?” 怕? “怕把你养成了一位明君,掉过头来就杀掉了皇姐?” 旁人不懂他的心思,她还能不明白吗?可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嗯!”百里元嘉点点头。 隔着灯火,她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真的到了那一天,皇姐死也瞑目了。” “皇姐,之前有人说,是你杀……”百里元嘉顿了顿。 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回去。 “送皇上回去!”百里长安睨了紫岚一眼,“不得有误。” 紫岚行礼,“是!” 话已至此,百里元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紧了紧手中的糖葫芦,跟在紫岚身后离开。 “主子?”紫嫣上前。 百里长安面色微凛,“看样子,太后娘娘最近日子太清闲了。” “奴婢明白!”紫嫣行礼。 红衣妖娆,拂袖而去。 今夜,百里长安还是没回公主府。 翌日晨起,亦未出现在朝堂上。 折子送到了谢晦吾手上,百官问起,他也是讳莫如深,次数多了,便也没人再敢多问什么,毕竟他们这位长公主,素来不按常理出牌。 策马疾驰。 快马加鞭。 广陵府这一带,群山环绕,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不富裕,但也饿不死,毕竟有山有水就有温饱。 只是现如今,一场时疫闹得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连带着临近广陵府的南林府,亦是人心惶惶,严防死守,生怕沾了时疫的难民,会不声不响的逃进城内,到时候连累府城百姓。 客栈。 连日赶路,人困马乏。 好在今夜可以宿在客栈,无需在露宿山野林中。 紫嫣去备了热水,“主子今夜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这已经是南林府,再过去便是广陵府的地界,不急于一时。” 百里长安一身玄衣,发髻高束,俨然是个俊俏的后生,此刻神情专注的盯着桌案上的地形图。 “主子?”紫岚低声轻唤,“该歇息了。” 百里长安回过神来,“明日先在府城内转一圈,你们多看多听,莫要惹祸。” “是!” “是!” 南林府靠近广陵府,在这里探消息,自然是最好不过。 “奴婢这就去通知城外的人,不许轻举妄动。”紫岚行礼。 百里长安点点头,在地图上指了一条路,“到时候,我们从这条路走,此处村落较多,应能看到更多的境况。” “其实,主子大可不必亲自来广陵府,时疫非同小可,若……后果不堪设想!”紫嫣满脸担虑。 百里长安倒是没这么多的顾虑,于她而言,这场时疫可能不是时疫,若真的如她所料,人心坏到了这样的程度,她若不来这一趟,一旦时疫传播开来,便是大罗神仙都难了。 但愿,她是错的…… “主子莫忧,天佑大昭。”紫嫣笑着往浴桶里添热水。 这话百里长安爱听。 天佑,大昭…… 第39章 把她关进大牢 夜里,还算安生。 南林府戒备森严,多半是因为广陵府的时疫,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和府衙的衙役,所以百里长安进城的时候,也是经了诸多盘问。 翌日晨起,坐在街边的小摊上。 百里长安搅着碗里的山粉糊,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路人身上,瞧着倒是没什么异样。 不瞬,紫嫣和紫岚转回。 “这东西挺好吃的。”百里长安嚼着嘴里的糯米小丸子,“边吃边说。” “是!” “是!” 伙计又上了两碗山粉糊,新鲜滚烫,香甜爽滑,糯而不黏。 “打探过了,南林府这边暂时没有出现时疫,据说是因为知府觉得不对劲,第一时间下令围城,所以城内暂时还算安稳。”紫嫣解释。 紫岚点头,“南林府的知府,李进。”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挑了一下眉,“那个被父皇贬斥的,文渊阁……李进?” “嗯!”紫岚颔首。 百里长安咬着汤匙,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难怪这南林府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原来是李进!我这光顾着广陵府,倒是没仔细留心南林府。” “早前在朝堂上,李进对先帝宠爱您之事,颇为不满,当初便是上谏您策马长街伤人之事,才被先帝贬出金陵城,到了这偏角。”紫嫣有些迟疑,“主子,还是早点走吧!” 李进认得百里长安,若是让他知道她在城内,定然会暴露行踪。 “还有呢?”百里长安搅着碗里的山粉糊,“就这些吗?” 紫嫣垂眸。 “奴婢知道。”紫岚抿唇,“奴婢……进府衙了。” 紫嫣愕然抬头,“不是让你别进去吗?” 紫岚:“不怕!” 紫嫣:“……” “那些人在议论,好像说广陵府的南边有个葫芦谷,时疫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紫岚低声说,“最开始染病的是进山谷采药的人,出来之后就疯疯癫癫,村里人没防备,还以为遇见了邪风。” 百里长安凝眸,“山谷?” “嗯!”紫岚点头,“疯子被抬回了村,时疫就开始在村子里蔓延开来,借着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散了出去。” 闻言,紫嫣有些不解,“那……可有人进去山谷看过?” 紫岚摇摇头。 要么,进不去。 要么,人去谷空。 “这山谷一定有古怪。”紫嫣吃着碗里的山粉糊。 百里长安裹了裹后槽牙,“疯癫?” 疯了,是因为药物所致,还是真的被吓疯了? “大夫没瞧过那些疯子吗?”百里长安问。 紫岚摇头,“那些人没说。” 能听到的,只有这么多。 “时隔这么久,这些疯子又是第一批被传染时疫之人,只怕已经死了。”百里长安叹口气,一下子食欲全无,“死无对证,又能奈何?” 紫嫣倒不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因毒而死,只要尸骨还在,肯定还有线索。” 第一批感染的,莫名其妙死了,应该不至于被烧尸。 其后,接二连三出现症状,众人才会疑心是时疫,才会上报官府,继而采取该有的错失。 “想来,尸体还在?”紫岚道。 百里长安沉默。 未必! 如果是天灾,那尸体可能还在。 如果是人祸,尸体就是铁证,那些有心人肯定会一早就焚毁证据。 若不然,先帝在世时就下令处置时疫,为何到了现在还未能控制,反而愈发往外扩散?可见事情没那么乐观。 “先回客栈。”百里长安起身。 紫岚旋即站起,紫嫣搁下饭钱,随百里长安回去。 只是,三人刚到客栈门口,便有大批的衙役将其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紫嫣厉喝。 紫岚挡在自家主子跟前,目色沉凝,周身杀气腾然。 “官爷,就是他们!”有个猥琐的男人上前指认,“昨天夜里,就是这三人从巷子里过去。” 这话说得百里长安是一头雾水,紫岚和紫嫣亦是面面相觑。 什么昨天夜里? 什么巷子? 她们三个天黑前入城不假,但是进了城之后只在街边的酒楼里吃过饭,过巷子也是回客栈的必经之路,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做。 “三位是外乡来的?”为首的应该是捕头,一双冷眸上下打量着百里长安,倒是真没见过如此俊俏的白面后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第40章 完了,问题大了 “岂有此理,竟是连问都不问,直接把咱关进大牢?”紫嫣黑着脸,“该不是这位李大人,公报私仇吧?” 还真别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紫岚褪了外衣,覆在木板床上,“主子?” “吵得人脑仁疼。”百里长安坐定,“若是蓄意为之,想必很快就会来见我,急什么?” 不着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闻言,紫岚和紫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坐在凳子上。 主子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 不远处的狱卒,眉心紧皱的转身。 “不吵不闹的,瞧着不好对付。”狱卒压低了声音,如实跟捕头禀报,“朱捕头,是不是抓错人了?” 朱捕头白了他一眼,“有些事不该问的别问,只管照做就是。” “是!”狱卒颔首。 想来,不是知府大人吩咐的,就是赖师爷的意思。 “先关个半天再说。”朱捕头转身就走。 行至衙门后院,有人负手而立,似乎是在等人。 见状,朱捕头疾步上前,躬身行礼,“师爷,人都抓了,此刻就在大牢里,按照您的吩咐,先关个半天再说。” “很好!”赖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件事,没告诉知府大人吧?” 朱捕头赶紧摇头,“知府大人只知道城中有人被杀,咱们是去抓嫌疑之人,倒是没过问其他,想必这会是在停尸房,与仵作在一处商议案情。” “嗯!”赖昊点点头,“大牢那边关照一下,不许任何人碰他们。” 朱捕头显然不太明白,“抓而不动?” “别碰,别沾,别说话。”赖昊叮嘱,“记住了,千万不要靠近他们,也不要跟他们说任何狠话多余的话,要不然……会印堂发黑,死全家的!” 朱捕头:“……” 这么厉害? 赖昊转身就走,朱捕头赶紧一路小跑回了大牢,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不要沾了那三人,免得大祸临头死全家。 停尸房。 城内的确是死了人,尸体也的确是在那条巷子里发现的,死的是个男子,瞧着衣衫整洁完好,身上并无任何的抵触伤。 “查问了周遭的人,都说不认识此人。”李进年过半百,五官端正,周身难掩读书人该有的书卷气,未染朝堂的酸臭,眉眼间自生凌然之气,“应该是外乡来的。” 仵作点点头,“瞧着伤口的模样,应该是较短的利刃,比如说匕首之类,且对方应该懂得功夫,或者懂得医理,这一刀直中心脏,不偏不倚。” “什么人,这般心狠手辣?”李进沉着脸,“若不是深仇大恨,都说不过去了。” 仵作倒不这么认为,“大人您看这里!” 在死者的后肩位置,有块伤口,大概指尖大小,血淋淋的,瞧着像是被剥了皮一般? “这是什么?”李进一怔。 仵作解释,“此处应该有什么东西,比如说刺青或者烙印,以及象征身份的特征之类,看伤口的愈合,应该是死后为之,被人胡乱切下皮片。” “死后被剥去了一块皮?”李进一脸茫然,“为了遮掩身份吗?那何不划破脸,不是更简单明了吗?” 划脸多快,刷刷刷几下就成了。 切这点皮,多费事? “看这伤口的大小,就这么点点,确实费事。”仵作也觉得奇怪,“大人,尸体的附近可有发现什么皮肉?” 若是能找到,丢弃的皮肉,兴许就能知道,这死者的后肩位置,到底有什么东西? “这倒没注意。”李进三步并作两步出门,低声跟衙役嘱咐了两句。 衙役行礼,当即带着人离开。 既然要找,那就事不宜迟。 待转回,李进又看了看尸体,“这肩头怎么还有点……凹痕?” “是!”仵作颔首,“左右双肩都有,很是细致的凹痕,应该是长期背着背篓之类的东西,且这些东西还是有些分量。” 李进点点头,转而又问,“可还有其他的什么线索?比如说,身份推断?” “这人身上什么都没带,就是靴子里藏了一把短刃,大概是防身之用。”仵作指了指盘子里的死者遗物,“都是日常所需,街上随处可买,没什么可稀罕的线索。” 李进有些失望。 “不过,这人双手的虎口长满了茧子,掌心有硬皮,卑职原以为是常年策马所致,但仔细检查了他的双足,发现并无踩踏马镫留下的痕迹,是以推翻了卑职的想法。”仵作继续道,“后来,卑职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痕迹。” 闻言,李进目色发亮,“什么痕迹?” “您看,这些粉末状的东西,都是卑职从他指甲缝里刮下来的,瞧着像是泥土,还有一些草植枝叶,甚至于有些是牢牢的粘在指甲缝里的。” 也就是说,有些东西压根刮不下来。 “死者的指甲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像是刮拉造成。”仵作握住死者的手腕,以便知府能清晰的看清楚,死者指甲的情况。 李进其实也不太明白,仵作到底想表面什么意思,只是仔细的瞧了瞧。 “卑职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死者可能是个采药之人,或者是樵夫之类,行走山林间。”仵作低声开口,“但不知道为何,会被人杀死在城中巷子里?”衣衫整洁干净,可见是进城之前换过,但身上的特征,却是瞒不过的。 若是平素也就罢了,眼下这境况,一听到是采药的或者樵夫,李进忽然有些坐不住了,“这人不会是广陵府那边逃过来吧?” 闻言,仵作心惊,“外表无其他痕迹,但如果……可能要剖开才知轻重。” “本府让人继续在外追查,你这边抓紧一些。”李进心里有些慌,心知时疫的厉害。 如果这人果真是广陵府逃出来的,被杀死在这里,那这问题可就大了…… “是!”仵作行礼。 李进面色铁青的出门,恰好赖昊已经行至外头。 “你马上去各个城门口盘问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见过他,哦不,让人出城问问,特别是广陵府方向。”李进呼吸微促,“要快!” 一听广陵府,赖昊面色骤变,“大人的意思是……” 坏了! 第41章 来得有点晚 出城之事,赖昊全权负责,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比如说大牢里那三位的事,出了城之后,赖昊就全都抛诸脑后了。 等着李进不经意间听人提起,登时愣了愣,“凶手?” 他这案子还没查清楚呢,怎么就抓住了凶手? “什么时候抓的?”李进边问边往大牢走去。 衙役自知说漏了嘴,但大人既已经说起来,自然得如实禀报,“一大早就抓了,还是朱捕头亲自去抓的。” 听得这话,李进大骂一句,“糊涂!案子都没查清楚,死的是谁都不知道,充其量是可疑之人,询问两句也就算了,居然还给弄大牢里去了?大牢是他朱家的,说关就给关了?” 混账东西,这要是让朝廷的人知道,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 “朱捕头!”衙役一声喊。 恰转弯经过的朱捕头,登时探出头来,面色瞬白。 完了…… “姓朱的,你到底在干什么?”李进沉着脸,“往日不见你如此胡闹,此番倒是肆意,竟是把人直接关进了大牢,知不知道该当何罪?” 朱捕头赶紧上前行礼,“大人恕罪,这也不是卑职的本意,是、是师爷……” “赖昊?” “嗯!” 李进深吸一口气,“胡闹!还不赶紧随本府,去给人道歉,万一人家闹起来,回头闹出南林府,你们得吃不了兜着走,扒了这层皮都不够。”新刊书小说网 “是是是!”朱捕头赶紧跟在后面。 大牢。 天都快黑了,才等到外头着急忙慌的脚步声,百里长安伸个懒腰。 火光缭乱,脚步声纷至沓来。 待人影立在了牢门外头,紫岚和紫嫣旋即站起身来。 “李进,你来得有点晚。” 百里长安一开口,李进陡然抬眸,慌忙近前两步,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到了极点。 这下才是真的完了,惹谁不好,惹了这位要命的祖宗?! “快开牢门!” 回过神来,李进赶紧让人打开牢门,进去的那一刻,他险些腿软失了仪态。 “怎么,不认识了?”百里长安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一双美眸酝着幽幽凉色,“需要重新认识一下吗?” 李进扑通跪在地上,“长公主恕罪,臣治下不严……公主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跪,把外头所有人都给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谁能想到这一不留神,把当朝摄政长公主给关进了大牢? “好得很!”百里长安徐徐起身,“地方倒是不小,就是有点可惜,晌午的时候连顿牢饭都没吃上。” 李进真是死的心都有,有泪都哭不出来。 这位小祖宗是先帝的掌珠,当初便是得罪了她,李进才被贬斥至此,如今……别说是项上人头,只怕九族难保。 赖昊啊赖昊,你小子今儿真是闯大祸了! “长公主恕罪!”除了磕头,李进真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百里长安行至他面前,弯腰瞧着跪地的李进,“换个词。” 李进:“……” 换? 求饶的话,他只会这一句。 文人风骨,有时候不值一钱,但有时候却比命都重要,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离开金陵城,被发至此处当个地方官。 “此事乃是下官失职,请长公主降罪。”李进磕头。 百里长安直起腰,鼻尖轻哼一声,缓步走出了大牢。 紫岚和紫嫣对视一眼,紧随主子身后。 这倒是把李进给弄懵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猜不透百里长安的心思,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人?”朱捕头上前,赶紧把人搀起来,“长公主走了!” 闻言,李进慌忙往外去。 没走两步,李进又看了朱捕头一眼,“去找赖师爷,让他能躲就躲,不要出来!” “可这事……”朱捕头着急。 李进“欸”了一声,“照做!” “是!”朱捕头撒腿就跑。 李进出了大牢,疾追百里长安而去。 穿过长廊,穿过后院,穿过后堂,坐在了王法大堂上。 百里长安拂袖坐在主位,脑门上顶着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左右都是“肃静”、“公正”的牌场,瞧着倒是庄严肃穆。 惊堂木一拍,李进重新跪在了堂上。 “李大人,你可知罪?”百里长安靠在太师椅上,一双大长腿架在案头,捻着惊堂木搁在掌心里把玩,全然玩世不恭之态。 周遭天色昏暗,唯有门前灯盏微亮,落在堂内,透着诡异的气氛,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臣知罪,请长公主责罚。”李进磕头,“此事发生在府衙,诸事皆由臣一力承担,臣决无怨言。只是,眼下南林府有命案在前,人命关天,还望长公主莫要因此而牵扯旁人,误了此事。” 百里长安原本以为是公报私仇,如今看来,还真是有人命案子呢? “继续说。”她知道,不让他把话说完,他是不会甘心的。 读书人,迂腐。 但李进,迂腐之外多了几分实诚,狡辩的言语若有道理,也是能让人心服口服的。 “若是寻常人命案也就罢了,偏偏死的可能是、是采药或者樵夫,且是外乡来的,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此人身上似有什么身份标记被人剜去,只怕……”李进寻思着,百里长安能出现在这里,多半是跟广陵府的时疫有关。 若是她冲着时疫来的,那这件事兴许能触动她,换赖昊一命。 “采药人?”百里长安手上的动作一滞,若有所思的转头看他,“身上有标记?” 李进连连点头,“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起来说话!”她随手将惊堂木丢在案头,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在南林府也撞上了? 呵,可见真不是天灾。 这厢刚说完话,赖昊就闯了进来。 紫岚目色陡沉,陡然身跃,冷剑随即出鞘。 李进厉声惊呼,“不要!” 第42章 我这人,脾气不太好 锋利的剑刃,紧贴在赖昊的脖颈上,只差分毫就能让他血溅当场。 耳畔,“笃”的一声响,是百里长安的指尖,轻轻瞧着桌案的声音。 只一声,剑刃停驻,未有近前分毫。 “长公主?”李进磕头,“一切都是臣之过,是臣治下不严,赖师爷还年轻,有些事情分不清轻重,只是听吩咐办事,请长公主明察!”httpδ:// 百里长安瞧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你的意思,只要杀了你,这件事便可就此揭过。” 听得这话,赖昊急了,“是我一人的主意,跟大人没关系。” “抢着去死?”紫岚眯起危险的眸。 只要她稍稍用力,赖昊就会当场毙命。 “紫岚!”紫嫣看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眼下还不是要命的时候,回来!” 紫岚蹙眉,旋即收剑归鞘。 紫岚的意思,多半也是主子的意思。 李进止不住抬袖拭汗,赖昊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大堂内安静得只剩下二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虽然骨气不错,但都是读书人,哪儿有不怕的道理?! “脑袋先记着,查清楚这件事,否则……”百里长安扶着桌案起身,“不只是你们的脑袋,包括你们的九族,听明白了吗?” “是!” “是!” 她一袭玄袍,合着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一步一顿走下来。 负手立在二人跟前的时候,威压无上,自生王者之气。此番威压摄人,竟让跪地的二人,心头发怵,不敢抬头直视。 “两天之内,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百里长安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别想着蒙混过关,想来你们也都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 比如说…… 她忽然毫无预兆的踹向赖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赖昊是全无防备,冷不丁被她这厚底靴踹了出去,如同破布一般身子倒滑,脊背狠狠撞在了边上的廊柱上。 一声闷哼,剧烈的疼痛让赖昊,连喊都喊不出来。 李进跪在那里,面色煞白,张了张嘴,愣是没敢出声。 “你也想来一下?”百里长安冷睨着李进。 李进慌忙伏跪,再不敢抬头。 “哼!”百里长安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这一脚只是前菜,如果不好好办差,那就不是一脚那么简单,她都说了,自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把她关在大牢里,摘了他们脑袋都是轻的。 厢房。 “主子?”紫岚蹙眉。 紫嫣已经开始整理床铺。 “出门在外,将就。”百里长安扫一眼周遭,兀自推开了后窗。 外头夜色漆黑,有夜鸟立于墙头,止不住鸣叫。 “这地方……”紫岚上前。 百里长安侧过脸看她,“沿途走来,可见富丽堂皇之处?” 紫岚摇头。 “可见奢靡之风?” 紫岚还是摇头。 “如此,我便原谅他了。”百里长安半倚着窗棱,葱白的指尖,轻轻瞧着窗棱,发出细微的敲击声响,“若见浮华,我必要他好看。” 紫岚不懂。 “山高皇帝远。”百里长安意味深长的开口,“这句话,能断百姓生死。瞧不见的地方,更容易藏污纳垢,更需要稳妥之人,杀之容易,换之难。” 紫岚转头看着紫嫣,她不懂,但是紫嫣能明白。 否则,刚才紫嫣也不会拦住紫岚。 “主子的意思是,看他们表现,再决定如何惩罚。”紫嫣解释。 如此,紫岚便明白了,“哦!” “你呀,别动不动的杀人。”紫嫣叹口气,“若是人人都知道咱们有两把刷子,只会更加防着,对主子无益。咱们跟着主子得学会藏拙,主子开口才能动,明白吗?” 紫岚点点头,“哦。” 她又不是傻子,她能听懂! “如果真是采药人,只怕南林府很快会变成第二个广陵府。”这才是百里长安最担心之处,她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得让李进他们去办。 个人荣辱,与满城百姓相比,着实微不足道,那一脚便也算是出了她这口气。 只是,紫嫣刚铺好床,百里长安还来不及褪下外衣,外头便传来了动静。 “臣派出去的人,已经发现了死者的来路。”李进在门外行礼,“请长公主……” 话音未落,房门骤开。 “继续说!”百里长安跨出房门,衣衫完整,容色肃冷。 李进直起身,“赖师爷派去的人,沿途打听,总算有人认出,此人的确是从广陵府方向来的,据说当时神色慌张,躲在牛车里。” “躲?”百里长安蹙眉,“为何要躲躲藏藏?” 李进解释,“车夫已经找到,据车夫称述,当时他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直问什么时候能进城,好像后面有人追着似的。” “问过原因吗?” “问过,但是未答,只让车夫赶紧进城,说是要进城投奔亲戚。” 说到这儿,赖昊半弯着腰,缓步行来,一张脸苍白得甚是厉害,“长公主,大人!卑职已经查过了,城内无人认得此人,所以寻亲这说辞应该是假的。” “不是寻亲,是来避难的。”百里长安裹了裹后槽牙,“山谷里出来的……采药人!” 逃出来的,肯定是知道点什么,所以被灭口。 “仵作那边说,此人无时疫症状,想来没有染上时疫。但奇怪的是,此人内脏有些许腐败迹象,且骨血隐隐发黑,应该是生前不止一次的,被人试毒所致。”赖昊继续道。 闻言,紫嫣和紫岚对视一眼。 “试毒?”紫嫣眯起眸子,“主子,可能是药人。” 逃跑的药人。 不能被抓回去,自然只能杀掉。 “广陵府!”百里长安负手而立,面色冷戾,“到底想干什么?” 李进与赖昊对视一眼,“可还有别的消息?” “暂时……” 朱捕头疾步跑来,高声疾呼,“大人,大人,有发现……” 第43章 你们,都别想跑! 漆黑的巷子里,火光缭乱。 外头有大批的衙役堵着,以防闲杂人等靠近。 “这!”朱捕头蹲在地上,指了指墙角的位置,“像是什么刮痕之类的,之前咱们只顾着抬走尸体,搜查周围是否有死者的遗物,全然没注意到墙角的刮痕。” 这条巷子是去客栈的必经之路,百里长安之前走过,当时…… “主子,当时好像是有人蹲在那里。”紫嫣恍惚间,好似看到过墙角有人影,但不确定是否就是死者。 当时巷子很黑,唯有外头街边的光亮辉映,未免出事,漆黑处不逗留,便赶紧离开,倒也没怎么留意那黑影。 “是!”紫岚也点头。 百里长安皱了皱眉头,弯腰瞧着那刮痕,“这是什么东西?” “像是个记号?”朱捕头挠挠头,“又像是字,写得跟狗爬一样。” 这话刚说完,朱捕头赶紧垂眸。 “长公主恕罪,卑职……” 百里长安摆摆手,示意他闪一边去,兀自蹲在正前方,瞧着这字不像字的记号,“这会不会是什么特殊的标记,只有干这一行的人……才能看懂?” 闻言,李进当即拍了一下朱捕头的肩膀,“去找几个采药人,看看是否有人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嘞!”朱捕头撒腿就跑。 想了想,李进又道,“阿昊,你赶紧把这印记画下来,记住了,千万不能弄错。” “是!”赖昊颔首。 既是师爷,纸与炭笔自是随身带着的。 闻言,百里长安让开了身,兀自在这巷子里慢慢悠悠的走这。 李进陪在身边,紫嫣和紫岚跟在后面。 “就这么一条几尺巷,进出应该有人看得见才对。”百里长安蹙眉,“问过吗?都没人瞧见。” 李进点头,“唯一见过的,就是那个……指证您的人。” “给他二十大板。”她不高兴,“往重了打,若是轻了……你来补。” 敢指她杀人,这二十大板都是轻的。 “是!”李进讪讪的点头,转头睨了一眼衙役,“二十大板,狠狠的打!” 衙役行礼,转身就走。 “杀了人,会去哪?”百里长安走出了巷子,瞧着长街发愣,“前面是什么地方?后面是什么地方?” 李进急忙解释,“前面是您之前住的客栈,后面……是一个染布坊,这条并不是主街,是以没什么要紧的人家。” 的确,前面是客栈,客栈才是临街的主街道。 “当时没见着身后有人跟着进来。”百里长安仔细回忆,“如果住客栈,应该有人看见,出去这条街,也会被人瞧见。” 思及此处,百里长安缓步朝着街尾走去。 “出事是在夜里,因为广陵府的事情,城门口戒备森严,夜里绝对不可能放人出去,所以这人当时应该还在城内。”李进紧随其后,“天还没亮,城门还没开,就有人发现了巷子里的尸体,臣当时就下令,加强城门口戒备。” 他没敢说的是,因着赖昊抓了长公主进大牢,干脆将城门关上了,免得消息走漏,到时候更是灾祸连连。 “你的意思,他跑不出去?”百里长安回头睨了他一眼。 李进想了想,“大概没能出去。” 可不敢说得太死,免得打脸的时候,丢半条命…… “客栈里都搜遍了。”李进继续到道,“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人,此外挨家挨户都问过一遍,暂时也没有什么陌生人出没的消息。” 要么那人在城中有落脚点,要么乔装躲避。 “这是个小染坊,平素就没什么人。这小染坊的掌柜前些时候离开了南林府,说是去南方学新的染布手艺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李进介绍,“咱们的人,白日里搜过一遍,没发现异常。” 大门紧闭,门上挂着锁。 “紫岚!” 百里长安一开口,紫岚就拔了发簪上前,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锁扣。 李进:“……” “主子!”紫岚开门。 小染坊内,黑漆漆的。 衙役快速包围了小染坊,以确保安全。 李进跟在百里长安的身后进去,瞧着挂在架子上的布匹,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白日里瞧着倒也还好,夜里风一吹,竟有种莫名的诡异与阴森之感。 小染坊内,空无一人,唯有风吹着布片肆意翻飞,时不时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偶尔也有夜鸟惊飞,无处落脚。 突然间,“咻”的一声响。 紫岚骤然出剑,寒光乍现。 刹那间,冷箭被圻断在地,再抬头,紫岚已经纵身追去。 紫嫣当即出剑,只身挡在百里长安身前,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周遭。 “来人,来人!有刺客!”李进疾呼。 门口的衙役旋即进来,整个院子登时被火光照亮。 明晃晃的光亮,刺得百里长安半眯起眸子,直勾勾盯着屋脊上被紫岚拦下的人,说时迟那时快,紫岚一剑斩断对方的胳膊,直接把人踹下。 屋瓦被碾得哗哗作响,那人落地的瞬间,一口鲜血匍出唇,捂着血流如注的断臂,发出痛苦的哀嚎。 “抓起来!”李进厉喝。 衙役当即上前,把人揪起。 然则下一刻,百里长安目色陡沉,陡然蹲下来,狠狠扯开了黑衣人的衣襟。 刹那间果露在火光底下的大面积溃烂,让紫嫣失声惊呼,慌忙将愣住的百里长安拽离一段距离,“主子小心!” 百里长安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一双美眸瞬时冷至冰点。 “这是……”李进喉间滚动,面色瞬白。 四下,一片死寂。 倒是那黑衣人,哀嚎过后,发出了无力的笑声,“你们……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跑!谁都跑不了!” 紫岚:“主子?” 紫嫣:“主子?” “传我令,让门口的衙役去找大夫和仵作过来,其他人……关闭染坊大门,一个都不许踏出大门半步!”百里长安将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违令者,杀无赦!” 李进陡然愣住,倒是真没想到,百里长安居然会…… “长公主?”李进心头微颤。 “把他绑起来!”百里长安往后退两步,目光狠戾如刃,“立刻、马上照办!” “是!” 第44章 蓝,代表什么? 事情,忽然变得分外棘手,连百里长安都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坐在花坛边上,百里长安显得很是沉默。 以至于李进都跟着提心吊胆,一时间不知该说点什么?那溃烂的伤处,他都看见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可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黑衣人因着失血过多,已经失去意识。 不过上了药,还被包扎止血,死不了。 外头传来了动静,仵作和年长的大夫是同时从衙门过来的,跨入门槛的瞬间,身后的大门应时合上。 两人对视了一眼,已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头,当即上前行礼。 “什么都不必多说,先看看那人。”李进沉着脸,“记得……小心点,可能是时疫。” 最后那句话,李进说得很轻很轻。 仵作与老大夫皆是一怔,其后不约而同的望着不远处的男子,难怪门一开就关上,原来是有这一层的缘故在内。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前,一个看活人,一个看死人,从生到死,俨然齐全。 “是毒。”老大夫凝眉。 仵作点头,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了小刀和木片,自腐败处刮下些许烂肉,“且看看是什么毒物所致?若只是中毒而非时疫,大家就都安全了。” “是!”老大夫赞同,仔细为男人把脉,“脉象很是虚弱。” 仵作行至光亮处,仔细瞧着木片上的烂肉,其后开始捣鼓着,且试试看这东西到底有多毒? “长公主?”李进行礼,这一时半会的,估计也没个答案,他这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此事原是南林府之事,没想到竟是连累了长公主。” 如果不是赖昊将其关进大牢,估计百里长安这会早就出了城门,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以李大人的意思,出了这南林府就不算连累?”百里长安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不似之前这般面色沉凝。 李进一怔,“臣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南林府真的爆发了时疫,又当如何?”她问。 李进垂眸,“臣当竭尽全力,与南林府的百姓共患难。” “先帝遗诏,着本公主辅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百里长安起身,“所有人都是大昭的子民,何来的连累之说?出了南林府,仍是大昭,我终是大昭的摄政长公主!” 李进毕恭毕敬的心里,此番是真的心悦诚服。 不远处,仵作与老大夫交换了一下意见,其后朝着二人走来。 “大人!”仵作行礼,“我们二人方才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人身上的溃烂痕迹,像时疫但又不是时疫,应该是中毒所致。” 闻言,李进松了半口气,当即急问,“什么毒?” “这暂时没个结论。”二人皆是摇头,“我两的意见一致,这不是一种毒,而是经过数种或者十几种,搅合在一起的毒。” 李进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数种十数种的?” “卑职的意思是,这人试毒无数次,以至于余毒种种,难以分辨,溃烂只是毒发的表现。”仵作解释,“这种毒发很接近于时疫,但又不同与时疫,时疫是会传染的,毒发不会!” 老大夫忙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两方才仔细观察了一番,觉得这种毒如果再发展下去,说不定也会变成时疫的一种。” “你是说,具备传染的能力?”李进总算是听明白了。 老大夫点点头。 “雏形。”百里长安缓步朝着男子走去,“这么得意,还口出狂言,说明了一个问题。” 李进疾步上前,“什么问题?” “他们快成功了。”她阴测测的开口,“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时疫会彻底蔓延开来,因为那不是真的时疫,而是人为导致的毒发。” 李进面色发白,转头瞧着仵作与老大夫,二人同时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事情棘手了。”百里长安蹲下来,瞧着男人的胸口溃烂处,转而你了紫岚一眼,“把他翻个身,看看他的后肩位置。” 紫岚旋即上前,二话不说便将晕死的男人翻了个身。 紫嫣上前一扒拉,果真瞧见了男人后肩位置的印记,“主子?” “这……”李进骇然,“蓝?我原以为是什么标记,怎么是个字呢?可,为什么是蓝?” 有什么特殊意义? “主子,这好生奇怪。”紫嫣也想不明白。 百里长安之前也觉得,是胎记印记标记,就是没想到,会是一个字? “蓝?”她百思不得其解,“有什么特殊意义?他是蓝,那……死的那个又是什么?” 李进摸着下巴,这谜不好猜,压根没有方向可言,唯一庆幸的是,这不是时疫,要不然这小染坊里进来的人,全都别想出去了。 他知道,刚才的百里长安,也是做了这样的打算…… “皮未必能找到,毕竟就这么点大,吞了或者烧了毁了,都是有可能的。”李进有些无奈,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朱捕头从外头回来,身后跟着两个人,“大人,卑职找到了两个采药人,并且带着他们去看过了那些痕迹。” “是吗?”李进欣喜,“可能看懂?” 两个采药人上前行礼,“大致可以,咱们上山采药,每个人都有特殊的标记,但是关于危险与避让,还是基本一致的。” “危险?”李进心下陡沉。 采药人点头,“对,那上面的大概意思是,山谷,危险。” 至于是什么山谷,许是来不及刮痕就已经被人追上,又或者是没胆子随便刮…… “葫芦谷。”百里长安微眯起眸子,“广陵府!” 话音刚落,耳畔骤然响起了弓弦崩拉声。 刹那间,紫岚冷剑出鞘,狠狠劈断了袭来的暗箭。 可,还是晚了一步。 “主子?” “长公主!” 第45章 点绛唇 冷箭,是挡住了。 可谁都没想到,冷箭中空,内蕴毒针。 在紫岚圻断冷箭的瞬间,箭中毒针登时齐发,饶是紫岚和紫嫣瞬挽剑花,也未能全数防备。 毒针叮叮当当落地,或殃及周遭衙役,哀嚎声起,四下有鲜血飞溅。 火把散落在地,李进因着赖昊和朱捕头的扑闪,避开一劫,毕竟那冷箭原就是冲着百里长安而来,是以方向都在她跟前。 “长公主!” “主子?” 紫嫣慌忙搀着百里长安坐在了台阶上,当即拔下了她腿上的毒针,撕开主子的裤管,只瞧着伤处流出的黑血,二话不说往百里长安嘴里塞了解毒丸,其后便覆唇吸出毒血。 “主子!”紫岚防备。 李进呼吸微促,“快,保护长公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等着回过神来,赖昊当即带人去追刺客,朱捕头则领着人将内外重新搜个遍。 大批的巡城军,快速朝着小染坊围拢而来,将此处包围得水泄不通。 “立刻搜捕全城!”李进下令,“不许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敢在他眼前,对长公主下手,若是长公主有什么闪失……这是要整个南林府的百姓,一起为之陪葬吗? 简直可恨! “主子?”紫嫣心急,快速拭去唇角的血渍,气息微乱的候着。 吸出毒血只是皮毛,紫岚以内力为百里长安逼毒,才是重中之重。 百里长安面色发青,唇上发黑,若不是紫嫣、紫岚反应够快,只怕她早已和地上那些人一般,毙命当场。 仵作命大,奈何老大夫没能幸免,只落得满地狼藉。 “长公主?”李进呼吸微促,立在边上焦灼的等着。 蓦地,百里长安身子一歪,登时匍出一口黑血,一张脸瞬时煞白如纸。 “长公主?”李进慌忙上前搀了一把。 百里长安喘着气,抬起沉重的眼皮睨了李进一眼,“我命硬,阎王爷不敢收。” “先回去再说。”李进忙道。 紫岚二话不说就把主子抱起,大步流星的朝着外头走去。 “收拾一下,等长公主清醒了,许是还会过来查看。围住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瞧着归来的赖昊,李进咬牙吩咐。 赖昊了悟,“放心!” 府衙。 厢房。 灯火通明。 大夫来了一茬又一茬,浓郁的药味弥漫不去。 “如何?”李进忙问。 这可是城中最好的大夫。 “放心,性命无忧。”大夫忙解释,“只是这毒甚是狠辣,若要祛除余毒,所需时日,非一朝一夕之功。在余毒清除之前,恐生各种意外症状,请大人提醒贵人,莫要惊慌,实属正常。”新刊书小说网 李进白了一张脸,“什么叫,意外症状?” “不好说!” 望着大夫离去的背影,李进喉间滚动,慌忙转身进了屋。 百里长安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 所有事宜,皆由紫嫣处置。 紫岚怀中抱剑,立在床头位置,不许任何人靠近,饶是李进也不行,经此一时,她心里憋着一股气,见谁都似贼! “李大人。”紫嫣瞧了一眼紫岚,将李进拦在了门口,“您暂时别过去了,诸事皆待主子醒来再说。外头的事情,还望李大人多加费心!” 李进喉间滚动,“此事……” “主子公私分明,李大人若是真跟此事无关,大可不必战战兢兢。”紫嫣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是百里长安的亲信,很多习性都是随了主子。 李进一怔。 “去忙吧!”紫嫣不多说,转身回屋,合上房门。 瞧着紧闭的房门,李进神色凝重,早前在金陵城的时候,这位闯祸的祖宗是最不好惹的,恣意张扬而嚣张狂妄,奈何谁也不敢拿她怎样。 “大人?”朱捕头上前。 李进回过神来,“如何?” “师爷带着人搜捕全城,没有任何动静,卑职在墙头发现了一个脚印,不知道是不是,便让人拓了下来。”朱捕头解释,“仵作说,是个成年男子的脚印,从脚印和落脚点的力道来看,身高约莫七尺有余,身形矫健。” 李进点点头,“无论如何……找!” 刺杀长公主,若是没个交代,别说百里长安……若是传回金陵城,只怕朝廷都放不过他,包括南林府所有的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还有那毒针。”朱捕头边走边道,“这毒甚烈且不常见,炼制起来甚是麻烦,所需药材更是少见,如果不是长公主福大命大,有解毒丹随身,只怕……” 李进问,“到底是什么毒?” “江湖上的东西,点绛唇。”朱捕头忙道,“卑职询问过不少江湖朋友,他们都说这东西寻常不可有,也不知道那刺客是从何处寻来的?” 李进蹙眉,“名字倒是挺好听的,但毒性太烈,着实不是好东西。循着这东西,能不能找到幕后黑手?” “是!”朱捕头颔首。 这一查,从夜里查到了天亮,满大街都是巡逻的军士,到处都是衙役,愣是没找到刺客的蛛丝马迹。 凶手凶手没找到,刺客刺客又跑了,李进是一个头两个大。 更要命的是,天一亮,厢房那边又传来了坏消息。 于是乎,府衙里的人都看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知府大人提着裙摆,跑得鞋子都飞起,还是拼了命的往厢房跑去。 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临近厢房,李进才停下来,扶着廊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子止不住渗出,饶是如此,还是两股战战的朝前走去。 百里长安的房间,门窗紧闭,内里陡然传来了哗然巨响。 李进心头一紧,“长公主?” “滚!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主子?” “主子!” 第46章 她的先见之明 百里长安倒伏在地,面色狠戾,目光如刃的望着进门的李进,“滚出去!” “长公主?”李进心惊肉跳,但还是赶紧冲了过去,“快,快把长公主扶起来。” 书生自有书生的迂腐,在某些事情上,仍是不敢越矩。 紫嫣和紫岚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着。 百里长安被扶到了软榻上,可这双腿却…… “长公主?”李进目瞪口呆。 他可算是瞧出来了,长公主的双腿好像不能动?哦不,不是不能动,而是软弱无力,仿佛废了一般,否则也不至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主子?”紫岚和紫嫣双双跪在地上,“请主子息怒!” 百里长安靠着软垫,伸手抚着自己的腿,突然间发了狠的锤下去,“狗东西,混账东西,该死的东西!” “主子?”紫岚咬着牙,“奴婢一定……” 还不等紫岚把话说完,百里长安业已下令,“传令下去,谁敢乱嚼舌根,就给我拔了他的舌头,这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 “是!” 李进转头去看紫嫣,既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想必早就将昨夜大夫的话,全盘告知,只是……寻常人尚且接受不了忽然残废之事,何况是百里长安这样一个要强之人。 “长公主?”待百里长安稍稍镇定下来,李进才敢缓步上前,“是臣无能,未能保护好长公主,未能抓住刺客,才……” 百里长安沉着脸,“我要听的是这些吗?李进,我百里长安想杀人,不需要任何的借口,可杀人有用吗?杀了你能换回我双腿,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臣该死!”李进跪地行礼。 葱白的指尖,轻轻抚着自己的双腿,百里长安狠狠闭了闭眼,“没找到凶手,没抓住刺客,跑这儿作甚?滚出去!” “李大人,出去吧!”紫嫣开口。 李进磕头,“是!” 出了门,李进才发现自己的脊背已经汗涔涔的。 紫嫣出门,与李进一道立在檐下,“长公主之事,请李大人抓紧,不管是凶手还是刺客,总归要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本府知道。”李进点头。 紫嫣回眸看了一眼房门,“先帝在世,主子便是掌珠,哪儿受过这样的苦楚?抓紧点,否则她若做点什么过激之事,怕是无人能拦。” 李进一怔,心下惶恐。 “顺便,准备一辆木轮车,以备不时之需。”紫嫣躬身,转而回房。 房门重新合上,李进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栏杆处。 “大人?”赖昊压着脚步声上前。 李进吓了一跳,“作甚?” “有消息了。”赖昊低声说,俄而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 李进招招手,勉力起身,与赖昊行至角门僻静处,“什么消息?” “昨天夜里,长公主不是吩咐咱们,打了秃三一顿吗?谁知道,竟是从秃三的嘴里,打出了点名堂。这小子虽然是诬陷长公主,但也的确是看到有人进出巷子,可能就是凶手。”赖昊低声解释。 李进听得这话,自然是耐不住,“还不赶紧带本府过去。” “等您过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赖昊示意他不要紧张,“地方已经找到了,可惜人去楼空,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 李进刚燃起的希望,登时又被掐了半截,“在什么地方?” “抱月楼。” 李进皱起眉头,“那是什么地方?” “大人日日忙于公务,自然不晓得这地方。”赖昊有些不好意思,“风花雪月无人问,且向东街寻花柳。” 李进:“……” “大人?”赖昊低声询问,“您还要……过去看看吗?” 李进深吸一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府是去查案,又不是去……赶紧走!” “要跟夫人打声招呼吗?”赖昊又问。 李进烦他,“如今愈发的话多,婆婆妈妈的,这是公门又不是家,你是本府的师爷,本府是知府大人。” “是!”赖昊揉揉鼻尖,“到时候家里问起来,您可别把黑锅又甩我脑门上。” 李进:“……” “好了好了,不说了,去就去!”赖昊赶紧在前面带路。 抱月楼。 本就是花楼。 这会姑娘们都被赶到了后院里待着,没有官家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探头探脑。 “秃三说了,人当时出了这巷子就去了进了抱月楼的后巷,从后巷窜到了这屋子。”赖昊把李进领到了二楼的雅间,“这屋子是花魁娘子——东珠姑娘的。” 东珠的美名,李进倒是听过,据说是弹得一手好琴。 “问过吗?”李进问。 赖昊点头,“问过了,东珠姑娘当时正在大堂里弹琴,屋子里空着,所以有没有来人,着实不清楚。好在,这屋子是东珠姑娘一人所有,没经她同意,任何人不许轻易碰触屋子里的东西。” 说着,赖昊指了指窗外的半个脚印,“您看这里。” “的确是有人翻窗而入。”李进点头,若有所思的沉吟,“染坊外头有脚印,此处也有,难道真的是同一个人?既杀人灭口,又行刺长公主?仵作说,应是男子。” 赖昊两手一摊,“但凡是个雄的,都在后院待着,挨个查过去了,都没什么可疑之处。” “那这脚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杀了人之后,跑花楼里捧场子,这怎么说也、也太不像话了!”李进摆摆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大人也觉得不对劲了?”赖昊忽然笑了笑,瞧了一眼门口方向,又趴在窗口看了看,“问题,还是出在这个脚印上。” 李进狐疑,“脚印怎么了?” “大人,那天没下雨,巷子里干燥得很,就算有脚印留下,也不会这么清晰,是个人都能瞧出来,这大脚是个男子。”赖昊指了指脚印位置,“而且……朱捕头,准备好了吗?”新刊书小说网 朱捕头站在巷子里,仰头喊了声,“可以了吗?” “来!”赖昊回应。 李进:“??” “看仔细了!”朱捕头一声喊,登时纵身而起。 第47章 东珠姑娘 李进站在窗口边边上,清楚的看着朱捕头以最快的方式窜上了窗户,翻进了屋子,然后立在了他面前。 “大人看清楚了吗?”朱捕头瞪着眼睛问,“要是还没看清楚,卑职再来一回。” 李进瞧了瞧赖昊,又看了看朱捕头,隐约明白了些许,难怪赖昊方才说有问题,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大人?”朱捕头轻唤,“还要再来一遍吗?” 李进摆摆手,“不用了,本府已经看得清楚,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了。脚印是后来挂上去的,也就是说,是刻意留下的。” “此前没下过雨,自然留不住脚印,但凡有脚印,也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星半点的脚印。”赖昊解释,“大人,这是故意的。” 李进叹口气,“也就是说,我们都被误导了?可本府总觉得,既是出现在这里,想必总有缘故,瞧着这脚印尚算新鲜,并不像是隔了太久。” “卑职也正有此意。”赖昊点头,“脚印新鲜,会不会是因为,当时自己也没留意被人察觉,如今咱们包围了抱月楼,以至于无奈之下,才弄了这么个脚印。” 朱捕头忙道,“混淆视听,觉得是外来的人翻墙而入,而非抱月楼里的人所为。” 要不怎么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 “如此说来,问题还是出在抱月楼。”李进打量着周遭,缓步朝着梳妆台走去,及至梳妆台前,徐徐顿住脚步,仔细的查看着桌案上的东西。 朱捕头与赖昊凑过来,“大人,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随便看看!”李进拿起了桌案上的胭脂,“这胭脂……倒是不错,回头走的时候,记得帮本府问一下,哪儿买的?” 朱捕头愕然,“大人,您要用胭脂?” “啧!”赖昊推搡了他一下,“是不是傻?” 朱捕头恍然大悟,“哦哦哦,夫人,夫人!” 李进放下胭脂盒,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见状,赖昊与朱捕头紧随其后。 这屋子里早就被人搜过了,但凡有任何可疑之处,定然会被搜出来,可惜什么都没有,都是一些女儿家必用的东西。 “哎呦官爷,我们这儿怎么可能会有凶手?咱们敞开门做生意的,哪儿会干这等杀人勾当,您可千万要查清楚,万不能冤了咱们。要不然,咱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老妈子心急上火。 一帮姑娘或衣衫不整,或打着哈欠,又或者歪歪扭扭的斜站着,满后院的叽叽喳喳声,让人听着耳蜗疼。 “行了行了,别吵了!”朱捕头一声吼。 院子里的声音,这才逐渐减弱,最终归于平静。 “东珠姑娘的外窗上有个脚印,这件事可能需要一个解释吧?”赖昊开口,“若是没个答案,那只能辛苦大家,都跟着一起连累受罪。”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东珠身上。 东珠是抱月楼的花魁,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身娇貌美,整个南林府城内,谁人不知东珠姑娘的美名?多少公子哥,趋之若鹜,想做她的入幕之宾。 只可惜,东珠姑娘性子孤傲,自然不会轻易委身于人。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惦记。 “大人的意思是,是我杀了人?”东珠冷笑两声,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就凭我这双手,描眉倒也罢了,舞刀弄枪的……知府大人可真是抬举我。” 赖昊瞧着她,眉心拧起,这姑娘看着瘦弱,确实也不太像会杀人的样子。 “大人?”朱捕头蹙眉。 李进幽然吐出一口气,“本府身为知府,既然城中出了人命案,自是要查清楚,诸位也不希望有杀人行凶者,在城内晃荡吧?今儿是他人,谁知道明日会不会轮到自己?” “你们也别担心,大人明察秋毫,绝对不会冤了任何人。”赖昊接过话茬。 李进负手而立,缓步从众人跟前走过,“这院子里人太多,问起话来,实在是嘈杂,这样吧,朱捕头,每三人一组,分开询问。” 朱捕头了悟,“得嘞!” 一人回答,两人心慌,三人猜忌。 三人行,必有一个急不可耐。 院子里,很快就空寂了下来。 李进负手而立,幽然轻叹,“但愿能有人,说两句实话,哪怕不是实话,来几句有用的也成,总好过白忙活一场。” 正说着话,外头来报,说是长公主来了。 李进心惊,赶紧出门相迎。 百里长安坐在木轮车上,紫嫣打着伞,紫岚推着车,这会已经到了抱月楼门前。 “长公主!”李进与众人一道行礼。 百里长安不吱声,瞧了一眼门前的两排灯笼,自然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长公主,您怎么来了?”李进上前,“这、这地方……” 百里长安轻呵,“抱月楼?倒是个好名字。” 孤身坐着木轮车,素白的面上,全无此前的歇斯底里与愤怒,相反的,仍是平素的倨傲不屑,恣意无双。 紫岚推着百里长安进去,一股子浓郁的脂粉味,熏得她极是不悦的蹙起了眉头,别开头便打了个喷嚏。 “主子?”紫嫣收伞。 百里长安摆摆手,捻着帕子轻轻掩着鼻尖,“不妨事。” “李大人?”紫嫣开口,“如何?” 李进忙将情况说了一遍,“三人一组正在询问,且看能不能有收获?” “那个叫什么……”百里长安顿了顿,“那间屋子的主人,让她过来见我。” 李进转头望着赖昊。 “是!”赖昊行礼退下。 不多时,东珠跟在赖昊身后,缓步上前。 “长公主,人到了!”赖昊行礼。 百里长安瞧着眼前的美人,手肘抵在了木扶手上,指尖轻轻压着太阳穴,“你就是东珠?” “民女东珠,叩见长公主!”东珠跪地行礼。 百里长安勾唇,“生得倒是貌美,人如其名,宛若东珠。” “民女蒲柳之姿,怎敢污了长公主的眼睛。”东珠磕头。 听得这话,百里长安笑了,明明倾城绝艳,可眼底却浮着薄冰,漾着瘆人的凉薄之色,“我这人最恨别人骗我,知道我是如何处置那些说谎之人吗?” “拔掉舌头,剥皮拆骨。”紫嫣接话,眯起眸子。 百里长安勾唇,“听到了?” 东珠羽睫轻垂,掩着眸中神色,叫人难窥究竟。 第48章 火烧抱月楼 “民女不敢撒谎。”东珠磕头。 乍一眼,倒也是挺乖顺的。 可百里长安素来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所以…… “你有没有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百里长安靠在木轮车上,就这么悠哉悠哉的瞧着她,“你在这里多久了?” 东珠磕头回答,“回长公主的话,自十岁进了这抱月楼,便一直到现在。” “数年之久,想来也是有些感情了。”百里长安幽幽吐出一口气,“这抱月楼应如你母家,虽然诸多怨怼,也有过逃离之感,但总有人能让你牵肠挂肚吧?” 这话听得李进莫名其妙,不是太明白她的意思。 谁知下一刻,外头忽然冲进十数个男子,齐刷刷的分立百里长安身后。 “长公主!” 李进了悟,是公主府的亲随。 “紫嫣。”百里长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邪冷的落在东珠身上,“我瞧着外头的灯笼分外不顺眼,不如一把火烧了吧?” 紫嫣行礼,当即领着半数的亲随往后院而去。 “长公主?”李进有些心慌。 百里长安可不似面上这般和善,她原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一旦下手绝不留情,是以李进怕她做出过激之事。 心有天下不假,手段毒辣也是真! “起火了?”赖昊心惊,刚要去后院,却被公主府的亲随拦住。 葱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揉着眉心,百里长安嗓音嗡嗡的,“既是有疑,又查不出真凶,那就一个都别放过。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最后那一句话一出,在场众人顿觉遍体生寒,面色皆变。 后院,起火。 火势熊熊,以至于热浪翻滚,直扑前堂而来。 隔着那一道门,隐约可见刺眼的红光,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浓烟滚滚。 “长公主?”李进扑通跪地,“事情还没查清楚,切不可滥杀无辜!” 紫岚低喝,“放肆!” “无辜?”百里长安目光阴鸷的盯着他,直看得李进脊背发毛,“窝藏凶犯,理该同罪,刺杀当朝摄政长公主,其罪当诛。饶是赔上整个抱月楼的人,也抵不过本公主的一双腿!动手!” 李进骇然,面色瞬白。 后院,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跪地求饶声,以及嚎啕大哭声。 痛苦与惊恐的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等着他们都死了,本公主再杀你。”百里长安勾唇笑得邪冷,阴狠的眸子里,漾着冰冷的戾气,“是不是很有趣?要不,让你亲眼看看,他们被推进火海的样子?” 东珠红着眼,“长公主滥杀无辜,就不怕夜半时分,冤魂索命吗?” “杀的人多了,别说是冤魂索命,饶是阎王爷都得忌你三分,没听过一句话吗?恶鬼……怕恶人。”她笑得倾城绝艳,笑盈盈的问东珠,“这声音好听吗?” 所有人听得汗毛直立,唯有百里长安在笑。 焚烧过后的皮肉烧焦臭味,不断的从后院涌出,百里长安只是捻着帕子,轻轻抵了鼻尖,对此不为所动。 李进没忍住,疯似的夺门而出,趴在门外一阵干呕,只要一想到这后院在焚活人,想到那画面,他就五内翻滚。 还以为她可敬可佩,没想到,仍是那个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妖女毒妇! “长公主好狠的心!”东珠咬着牙,“那都是活人,您滥杀无辜,就不怕有报应吗?” 百里长安被她逗笑了,“报应这种事,死人是看不见的,我只要还能喘气,报应就是别人的。好好感受一下,来自于相处了数年之久的,宛若亲人的……呼救声。” “百里长安!” 刹那间,寒光乍现,匕首骤然直逼百里长安面门。 “主子!” 匕首,在距离百里长安面门毫厘之处停下,其后便是咣当一声落地,鲜血喷溅,幸紫岚挡在跟前,半点血色皆未沾其身。 百里长安依旧保持着斜倚的姿势,仿佛全然不受其慑,淡然从容之态,如同旁观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长公主!” 朱捕头和赖昊惊呼。 李进软着腿站在门口,瞧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 长剑惯出了东珠的胳膊,其后紫岚抽剑,腕上一抖,剑花骤起,立断其手筋脚筋。 方才还面露狰狞的东珠,此刻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俨然死鱼一般,只剩下鲜血不断的从手脚处涌出,于身子底下逐渐汇拢成血塘。 紫岚面无表情的收剑归鞘,紫嫣疾步从后院回来。 “主子?” 百里长安直起身,略显倦怠的揉了揉后颈,“灭火。” “是!”紫嫣行礼。 不瞬,浓烟更重。 耳畔是水扑火堆,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 见状,赖昊和朱捕头疾步冲向后院,公主府的亲随倒是没再拦着。 到了后院,二人皆是傻了眼,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紫嫣冷眼横着二人,“看到了,滚吧!” 自家主子做事,从来不走寻常路,被人误解也从不多解释,紫嫣心里都清楚,所以方才没拦着他们过来,要不然…… “把柴薪都撤了。”紫嫣吩咐,“不许留半点明火。” 底下人行礼,“是!” 从后院回来,赖昊和朱捕头的脸色变得很是奇怪,李进瞧着这二人,心里也是直打鼓,不晓得后院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这里,离不开人。 “没想到,真的是你?”李进瞧着倒在血泊里的东珠,“你这、这是为何?为何要杀人,为何要行刺?” 百里长安一个眼神,紫岚会意上前,拂袖便撕下了东珠的假皮面。 惊得李进登时后退一步,“这……” “花楼里的姑娘,我见得多了。”百里长安轻嗤,“待在花楼里这么多年,你却是连个眼神都没学会,又是如何当得这花魁娘子的?” 这媚眼勾魂的功夫,还不如她呢…… 第49章 春风不度诡门关 东珠被提溜起来,手筋脚筋被断,整个人软绵绵得使不上半点气力,想跑是不可能了,除非有人来救她。 若有人来救,等于自投罗网。 百里长安,求之不得! “朱捕头!”李进使了个眼色。 朱捕头当即上前,以帕子轻轻捏起地上的匕首,转而递给了身边衙役,“马上送回府衙,交给仵作做对比,看看是不是……杀人的那把刀子。” “是!”衙役行礼,捧着匕首赶紧出门。 东珠歪着脑袋,面色惨白如纸,因着伤重而冷汗涔涔,全然不似之前的奴颜婢膝,看向百里长安的时候,目色狰狞,满是怨毒。 “这不是东珠。”老妈子浑身灰烬,跟在紫嫣身后出来,赶紧跪地磕头,“长公主,这不是东珠,不是她!” 既不是,那她所行之事都跟抱月楼没关系。 只有撇清干系,大家才能保全性命活下来。 “长公主,这的确不是东珠姑娘。”朱捕头和赖昊纷纷行礼。 百里长安知道,他们这是怕极了她……真的杀光抱月楼的人,赶紧给她台阶下,不惜一切的保全这些人。 指尖,轻轻抚过覆在膝上的薄毯,百里长安半垂着眼帘,嗓音里有些嗡嗡的,“可本公主这双腿的债,总归要有人还吧?” 刹那间,众人皆惊,四下一片死寂。 “百里长安……”东珠奄奄一息的开口,“你会有报应的。” 百里长安轻笑,眉眼如画,笑靥妖娆,“说了多少遍都记不住,报应这种事,死人是瞧不见的,比如你……抱月楼,东珠姑娘!” “哈哈哈……百里长安,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她笑得凛冽,“遍地修罗无人问,春风不度鬼门关。” 她陡然凝眉,却被紫嫣第一时间卸了下巴。 “想自尽?”紫嫣摇头,“没那么容易。” 这些把戏,她们见得多了。 “把人带回去。”百里长安低低的咳嗽了几声,眉心微凝,隐约好似不太舒服,“走!” 紫岚推着木轮车,离开抱月楼。httpδ:// 主子有令,奴才从命。 女子被带走,徒留下惶惶不安的众人。 “大人?”赖昊低声轻唤,“现在怎么办?” 李进如释重负,拍了一下赖昊的肩膀,“你且收拾残局,朱捕头,找一找东珠姑娘的下落,若还活着,多半会说出点什么。” “是!” “是!” 直到后来,李进才知道,后院的确被放了一把火,哭声是真的,惨叫声也真的,一帮人被围困在火堆之中。 柴薪堆砌围拢成圈,这些人都在火堆里挣扎着,虽然有皮肉之伤,但都是因为惊吓所致,并无大碍。 百里长安,没想杀人。 火是真的,哭是真的,隔着一道门,善恶被当场扭曲。 李进暗自寻思着,金陵城的那些事,是否也是因为这样,其后被以讹传讹,终是让百里长安成就了一身骂名,污名加身不予释,天道自在自在心。 刑房外。 “李大人似乎早就怀疑她了?”进门之前,百里长安意味深长的睨着李进。 李进见着瞒不过,当下躬身应道,“回长公主的话,的确有所怀疑。南林府距离金陵城甚远,但也不是全无客商经过,可偏那么巧,臣在她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盒胭脂。” “胭脂?”她倒是没想着,李进竟是因为一盒胭脂对东珠起疑。 李进颔首,“那胭脂是金陵城独有,惊鸿坊的胭脂,非重金不可得。” “惊鸿坊的胭脂,都是独一无二的,且专门定制。”百里长安知道这些,“金陵城的贵妇和小姐们,会将仔细的喜好告知,其后等着掌柜专门定制香味和印花,再三调制至满意后,才会验收。” 是以,独一无二。 “臣瞧着,那胭脂成色尚新,应该是近日的。”李进垂眸,“近日时疫盛行,进出城门口都是严加盘查,臣每日都会盘问底下人,关于城内城外的情况,是以多多少少还是了解城中之事的。” 这东西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过来,而东珠也不可能跑去金陵城。 唯有一种情况,城内有人进来,且不为官府所知,与东珠有所联系。 “没想到,东珠竟是他人假冒的。”李进行礼,“是臣不察,以至于让贼人偷偷混入了城中,害得长公主差点……” 百里长安斜倚着木轮车,“行了,多余的话就不必说。” 车轱辘碾着石板进了刑房,那女子被挂在了刑架上,唇上被布条勒着,无碍于她声带的发音,但想咬舌自尽是绝无可能。 “齿缝里的毒都被掰了出来。”紫嫣行礼,“业已交给大夫查验,暂不知道是什么毒。” 百里长安斜眼瞧着血淋淋的人,幽然吐出一口气,“为了自己的主子,如此不惜生死,倒也是条汉子。” “妖女!” 听得这一句妖女,百里长安不怒反笑,“春风不度鬼门关,春风阁的人。” 女子陡然扬眸,转而又别开了视线。 李进愣了愣,“春风阁?” 倒是听过那么一耳朵,好像是朱捕头跟人闲聊的时候说起过,江湖上的一个什么组织,听说里面的人,神出鬼没的,全然猜不到背后是什么人。 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还……刺杀长公主? 不对,先是杀了采药人。 “是你们弄出了时疫?”李进愤然,“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女子死死盯着百里长安,一言不发。 “看样子,不上大刑是不会招供了。”紫嫣瞧了一眼边上的烙铁。 下一刻,痛苦的呜咽,刺鼻的皮焦肉烂味儿,在刑房内快速蔓延开来。 任凭大刑加身,她都没再吐出半个字,眼见着再打下去就要死了,百里长安兴致缺缺的离开刑房。 “臣无能。”李进跟在其后。 百里长安转头看他,美眸中流光流转,“春风阁的人,被抓之后不是自戕就是至死不吐半个字,这是他们的规矩,跟你有没有本事,全无关系。” “长公主……如此了解?”李进诧异。 她神色幽冷的靠在木轮车上,鼻间一声低哼,再无言语。 李进站在那里,瞧着木轮车渐行渐远,幽幽的轻叹,肉眼所见善非善,耳闻所恶许非恶,“真是个奇女子!” 第50章 灭口 关于春风阁的事情,百里长安知道得不少,但都是零散的,因为春风阁的人,藏得太深太深,着实难解。 “没想到在这南林府,居然还能碰到春风阁的人?”紫嫣着实没想到,暗地里也是吃了一惊。 紫岚倒是无惧,“来一个,杀一个!” 紫嫣白了她一眼。 “春风不度鬼门关。”百里长安坐在木轮车上,徐徐摊开掌心,瞧着光亮落在自己的掌心,有点暖,又有点凉,“云……不渡!” 紫嫣眉心微凝,“主子莫忧,早晚会将这些人铲除干净!” “罢了!”百里长安回过神来,“南林府事了,也该走了!” 闻言,紫岚心惊,“主子,你的……” 话音未落,紫嫣狠狠瞪了她一眼: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紫嫣行礼,“奴婢这就去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出发。” 不管主子变成什么样,都是她们的主子,主子有令,奴才从命。 是夜,无星无月。 李进倒是没想到,百里长安这么快就决定要走。 “这刑房里还没问出个所以然,长公主现在就走?”李进满面愧疚,“是臣办事不力,臣有罪,请长公主降罚。” 百里长安临窗而坐,转头瞧着外头的荷池,虽说无星无月,但檐下烛光甚好,昏黄之中含着波光嶙峋,风吹荷叶尖儿摇晃,倒也是极好的景色。 “坐吧。” 听得这话,李进一怔,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没听懂我的话?”百里长安端起杯盏。 李进赶紧行礼,谢恩入座,战战兢兢的坐在她对面。 “春风阁的人交给你,基本上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她轻轻放下杯盏,言语间满是肯定的口吻,“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他们那点尿性……呵!” 李进心惊,“如此说来,春风阁行刺长公主,不是一回两回了?” “那又如何?杀不死我,便只能等着被我杀。”百里长安全然不在意这些,“宵小之辈,不足挂齿,李大人应担心的,是时疫之事。” 闻言,李进认真的点头,“仵作确认,这女子所用的匕首,便是杀死采药人的凶器,可见这女子原是冲着采药人来的,其后发现长公主现身城中,这才又起了杀意。” “嗯。”百里长安后来细想过,的确是有些巧合。 春风阁做事仔细,很少有纰漏,此番却有些怪异,想必是临时起意。毕竟,小染坊留下的脚印是真,抱月楼留下的脚印是后添的,可惜是画蛇添足。 “长公主……”李进犹豫了一下,“回金陵城?” 百里长安不温不火的睨了他一眼。 惊得李进赶紧行礼解释,“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长公主的身子。” “李进,当初在金陵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她还记得,他是怎么被贬到这不毛之地,怎么从京里的官变成了地方的官,“当年在先帝跟前,坦言直谏的时候,可是义正辞严,毫无畏惧,怎么这会却是怂了?” 李进先是一愣,俄而老脸一红,“长公主若说是怂,那就是怂,我李进此生,自问俯仰无愧,唯独对您……” “见着我的手段,只觉得我百里长安阴狠毒辣,嚣张狂妄。如今瞧了一眼背后,忽然明白自己目光肤浅,只见其表未见其内,心内愧疚。”她将人心摸得透透的。 一番话,说得李进哑口无言,自惭形秽。 “愧疚也好,敬佩也罢,带着这份心,好好打理南林府,谁说只有天子脚下的,才算重臣?”百里长安端起杯盏,优雅浅呷。 矜贵无双的摄政长公主,深谙用人之道,深知恩威并济的道理。 “南林府有你,我很放心。”百里长安笑了一下,倾城绝艳的面上,漾开欣慰的笑容,“若是广陵府需要驰援,还望李大人能随时准备。” 李进诧异,“长公主还要去广陵府?” 这双腿…… 他原是以为,即便她心中系着时疫之事,但因着身子不适,还是得尽快赶回金陵城诊治的,毕竟谁都害怕一辈子不利于行。 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去不得?”百里长安凝眉。 李进摇头,倒不是去不得,而是…… “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美?”李进一语双关的说。 百里长安是谁,岂会听不出他这意思,“本公主天生貌美,大昭谁人不知?独占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太久,总归得给别人一个机会吧?” 李进:“……” “李大人不觉得我美吗?”她极是不悦的瞥他,周身微凉。 见状,李进赶紧摆手,“非也非也,长公主貌美,天下皆知,只是……只是还是头一回有人,自己宣之于口的。” “本公主有如此容色,自然有这般自信。”她倒是厚脸皮。 李进笑得有些尴尬。 不只是美,还又傲又娇。 这厢还没说完话,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瞬,紫嫣将朱捕头领了进来。 “长公主,大人,牢里的那个……”朱捕头面色铁青,“死了。” 李进骇然,“怎么死的?” “毒死的。” 李进旋即转头去看百里长安,却见着她丝毫不意外,面上平静得,就像是听到了御花园死了一条鱼似的,全无波澜。 “长公主,臣先去处理。”李进行礼。 百里长安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甚至不提去大牢看看,好像此事已经无关紧要。 待李进一走,紫岚和紫嫣顺势进门。 “收拾收拾。”百里长安道,“明日出发。” 二人对视一眼,毕恭毕敬的行礼。 “是!” 大牢内,那女子已经死去多时。 仵作正在初验,“大人,点绛唇。” 李进差点没站住,“什么?!” “想来,是灭口无疑。”朱捕头低声说。 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搜过她的身,压根不可能藏有毒药,且受刑之后她早已不能动弹,自然不是自尽…… 第51章 有间客栈 “大人,现下如何?”赖昊低声询问。 李进沉默良久,“长公主的意思,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压根就没打算追究。” “长公主这是放过他们,还是放过您啊?”赖昊这意思,与李进所想一致。 李进苦笑两声,“至少弄清楚了,先帝为何独宠于她,为何临终前还将天下交给她,除了女儿身,她挑不出半点错漏,着实让人钦佩。” “抱月楼一事,怕是会招来非议吧?”赖昊说。 李进点点头,“非议是免不得,饶是咱们去澄清,无亲眼所见,众皆不服,解释也无用。以讹传讹,她便成了穷凶极恶之徒。罢了!” “那这……”朱捕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李进道,“先存义庄,若是来日所需,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 “是!”朱捕头点头,“那卑职着仵作和义庄的人,弄点手段,好生维持,能存多久便存多久。当然,也会着人盯着!” 若是有人来收尸,一并拿下。 只是…… 机会不大! “长公主明日离开。”出了大牢,李进缓步行于长廊,“本府记得你与朱捕头二人,认识不少江湖人?” 赖昊颔首,“当年江湖浪荡,其后跟着大人。大人从不问及卑职过往,今儿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此去广陵府凶险万分,已遇行刺之事,本府心中不安,想让你与朱捕头寻一些江湖人,于长公主身后跟着。”李进低声吩咐,“她所带皆是内卫,于金陵城倒也罢了,出门在外免不得会吃暗亏,所以本府想着……” 赖昊明白,“长公主心高气傲,怕是不愿大人插手她的事情,如此倒是极好,江湖人不隶属于朝廷,谁也管不着他们。” “本府正是这意思。”李进点头。 赖昊行礼,“卑职这就与朱捕头商量,请大人放心。” “有劳了。”李进拱拱手。 赖昊笑了笑,“长公主只给了卑职一脚,没有计较大牢之事,算是放了卑职一马,此事权当是还了这条命吧!” 第52章 谁躲在暗处? 乡野客栈,不是什么好地方,但现在下了毛毛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要么露宿林中要么住在客栈。 “诸位都住在回廊打头那几间,楼梯口那几间客房,已经有客官住下了。”伙计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 紫岚推着木轮车,紫嫣领着人谨慎随行。 “这位爷……”伙计刚要开口,却被百里长安一记眼刀子,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诸位好好休息,小的这就去准备热水。” 说着,逃也似的跑了。 推开房门,浓郁的腐朽霉味,迎面而来。 百里长安眉心微凝,倒也没多说什么,出门在外,不似宫里这般养尊处优,该将就的就得将就,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主子?”紫岚松开手,第一时间拿起帕子去擦拭周遭。 紫嫣心细,转身安排底下人住下。 待事毕,伙计已经提着热水回来。 “住在那边的都是什么人?”紫嫣问。 伙计忙道,“咱们这客栈,往来都是客商和江湖人,往前走是广陵府,往后走是南林府,往边上走是扈阳府。往来皆是客,咱也不敢多问。客官稍作休息,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说着,伙计放下热水,赶紧退了出去。 这地方,沐浴是不可能了,但是休息一晚还是可以的。 紫岚原想开窗,可细雨婆娑,不断往内飘,便又将窗户合上了。 主子不喜雨! “主子,先将就一晚上吧!”紫嫣铺床。 紫岚怀中抱剑出了门,这是她的习惯,到一个地方,先把四周都走一圈,如此才能放心。新刊书小说网 “让伙计把饭菜送上来。”百里长安吩咐。 她腿脚不方便,不想上下楼梯的跑。 “是!”紫嫣颔首。 紫岚没回来之前,她不会离开主子身边半步,只吩咐了门外的亲随去跟厨房说一声。 绵绵细雨,淅淅沥沥,不断的敲打着窗。窸窣之声不绝于耳,不断的从屋瓦落下,吵得百里长安心烦。 “主子,喝点水。”紫嫣倒了杯水。 百里长安扶额,不予理睬。 夜里的时候,她压根没动筷子,早早的上了床榻。 紫岚和紫嫣坐在桌案旁,一个休息一个睁眼守着,两人轮换着来。 外头,凄风冷雨,风吹林梢呼啦作响。 山中的夜,凉得厉害。 蓦地,紫岚陡然直起身。 紫嫣正在翻着广陵志,着实惊了一下,压着声音低低的问,“怎么了?” 紫岚的目光落在房梁上,继而盯着房门口。 见状,紫嫣收好广陵志,摸到了手边的长剑。 紫岚点了一下头,轻轻的站起身来,朝着窗口走去。 虚开一条缝,且待外头动静。 紫嫣的注意力则落在床榻上,若无动静自然最好,千万别吵醒主子;若有动静,她必得第一时间保护自家主子。 稍瞬,紫岚压着脚步声出了门,约莫是瞧见了什么。 下意识的,紫嫣握紧手中剑,退到了百里长安的床边站着,饶是天塌了都不会再挪开半步。 院中,似乎有动静。 好像是……吵闹声? 主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底下人吵闹,紫嫣心下一紧,睁眼瞧着百里长安翻身坐起。 “主子恕罪。”紫嫣行礼。 百里长安有些头疼,面色自好看不到哪儿去,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怨不得身边的人,出门在外,终是身不由己。 “怎么回事?”她声音沙哑,透着难掩的疲惫。 紫嫣摇头,“紫岚出去看情况,暂时还没回来。” 横竖睡不着了,百里长安干脆掀开被褥起身。 “主子不睡了?” “嗯。” 哪儿还能睡得着,这雨声这吵闹声,让她很是厌烦。 紫岚快速回房,“主子?” “怎么回事?”百里长安问。 紫岚面露难色,“都死了。” “什么叫都死了?”紫嫣不明白。 紫岚的发髻上,肩头,都还沾着外头的凄雨,面色铁青,“掌柜和伙计,乃至于那几个江湖人,全部被杀。” “不是你?”紫嫣愣了愣。 紫岚摇头,“主子吩咐,不许惹事。” 所以,她不会轻易动手。 木轮车碾着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客栈的大堂内,掌柜和伙计,以及那些江湖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血色弥漫,浓郁的血腥味随风飘荡,满大堂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 百里长安坐在木轮车上,眉心紧蹙。 “一开始是因为争吵,好像是起了内讧。”紫岚是第一时间出来看情况的,“奴婢不愿惹事,所以就去找掌柜和伙计,打算问问情况,可二人不见踪影,奴婢生怕有诈,就在周围转了一圈。” 谁知道…… “奴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这些人已经都死了。”紫岚垂眸,“奴婢查看过尸体,都是乱刃所为,想必是自相残杀。心惊之下,便赶紧回去禀报,谁知道……” 紫嫣诧异,“也就是说,当时压根就没有掌柜和伙计的尸体?” “没有!”紫岚很肯定的回答。 等着她把自家主子请下来,掌柜和伙计的尸体,便已经出现在这里,所以紫岚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紫嫣心慌,“咱们赶紧走。” 紫岚亦正有此意,“主子,走吧!” 百里长安睨着掌柜和伙计的尸体,“这二人也是乱刃而死吗?” “倒不是。”紫岚摇头,“奴婢查看过,是一剑穿胸而死。”车轮碾着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百里长安坐在木轮车上,绕着大堂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驻在门口位置。 “外面没有半点血迹。”她单手抵在木扶手上,葱白的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说明这些人压根就没踏出去半步,连带着掌柜和伙计,也是一柄死在这里。” 有喷溅血迹,有滴落的血迹,唯独没有拖拽留下的血痕…… 阴鸷的眸底,翻涌着瘆人的冷戾,百里长安冷然扫过周遭,“搜!” “是!” 第53章 救命! 整个客栈,被翻了个底朝天,连个犄角旮旯都没放过,但就是没有任何痕迹可寻。 “主子,楼上没有!” “主子,楼下也没有!” 紫岚和紫嫣自然是仔细的,可饶是这样,也没发现任何的痕迹,真真是活见鬼了! “主子?”紫嫣心里的不安愈发厉害,“走吧!” 这里不安全,谁知道那双眼睛如今藏在何处?江湖人是被乱刃所杀,而掌柜和伙计则是一剑毙命,对方是谁,到底有多少人,着实不可知。 一折腾,外头天已蒙蒙亮,如果再不走,让后来赶路的人瞧见报了官,这笔烂账又得算在公主府的头上。 “走!”百里长安自知不能再纠缠。 没找到人,便当死心罢! 收拾行囊,快速离开。 车队,疾行而去。 待人走后,有暗影悄无声息的立在客栈门前,听着那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天,渐亮。 昨夜有雨,今日晴空万里。 数人策马而来,翻身下马,朝着客栈内走去。xinkanδんu.com “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这一路疾驰的,着实累死了!掌柜的,店小二,上一壶好茶,来几样小菜,哥们几个……” 话音未落,众人皆惊。 地上满是血色,瞧着好像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血迹干涸,应该是昨天夜里的吧?”有人矮身查看,“这么多血,要么死得不少,要么动了酷刑。”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找找看。”为首的开口。 数人赶紧分头去找,竟在厨房内,找到了垒砌在柴堆后面的尸体。 “这些好像是江湖人?”为首的凝眉,“瞧着不像是官府的人,也不像是百姓,这些奇形怪状的兵刃,显然不是一般人有的,” 蓦地,又有人喊着,“快来,掌柜和伙计在这呢!” 这客栈他们不是头一回来,是以认得掌柜和伙计,要不然不会一进门就吆喝,谁曾想这掌柜和伙计早已被人杀死,尸体丢在了后院的水井之中。 “瞧着掌柜和伙计的死状,像是比那些人死得更早。” 闻言,为首的心里陡沉,“去一个人回南林府,知会昊子一声,就说……路上出了点事,只怕此行凶险,未必能安全赶到广陵府。” “好!” 真是邪了门了! “走!” 谁也不敢再久留,她已经被人盯上了,且就在她后面跟着,随时准备出手,他们得尽快赶上,要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策马疾驰,一个追着一个跑…… 阳光甚烈,灼灼大地。 到了晌午时分,人累马乏,停下休息。 “主子?”紫嫣提着水袋进门,“喝点水。” 百里长安的脸色不太好,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这会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瞧着兴致不高,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的压着眉心,略作思忖状。 “主子?”紫嫣低唤。 百里长安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主子?”紫嫣蹙眉。 她甚少见着主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是走神了? “哦!”百里长安直起身,接过了水袋,默默的喝了口水,“紫嫣,你有没有发觉……” 紫嫣不解,等着她的后话。 可她却忽然打住,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罢了。” 紫嫣:“??” 接过水袋,紫嫣不敢多问,行了礼便退出马车。 “主子可好?”紫岚问。 紫嫣点头,然后又摇头,“主子心情不好,瞧着有些不太对劲。” “何处不对劲?”紫岚不解。 紫嫣想了想,“主子在犹豫。” 紫岚:“??” 犹豫什么? “主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果断决绝,唯有这一次,我觉得主子是察觉到了是谁在背后动手,但她犹豫了。”紫嫣到底是跟着主子长大的,一辈子都跟着主子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主子身上。 是以,她说的话,是有可信度的。 “犹豫了……”紫岚是一根筋,当然想不明白,“怀疑谁?祁越?” 紫嫣瞪了她一眼,“别跟我提这个人的名字。” 紫岚撇撇嘴。 不远处,有动静。 所有亲随登时起身,纷纷围拢在马车周围,以防不测。 “我去看看!”紫岚持剑上前,“看好主子!” 紫嫣快速坐在了车头,随时准备动手。 有衣衫褴褛的男子,从远处跌跌撞撞的跑来,嘴里不断的喊着“救命”二字,身后跟着一帮凶神恶煞之人,穷追不舍。 紫岚不懂怜悯为何物,转身就回到车前,“没什么事,不管。” “走!”紫嫣也不想多管闲事。 主子的事,才是大事。 不过是一介草民,如同草芥,何足挂齿。 若主子什么事都要管,天下繁杂事多,如何管得过来? 车队徐徐前行,乃至于那人倒在了车前哭喊求救,众人皆是目不斜视,继续前行。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男人哭着喊着,“救命,救命……” 追上来的人,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原就是衣衫褴褛,原就是体力不支,这会更是哀嚎声渐弱…… “吵得耳朵疼。”百里长安合上眼眸。 紫岚眉心陡蹙,“主子?” “让他们闭嘴。” “是!” 紫嫣手一抬,马队骤停。 紧接着,哀嚎声消失了…… “再敢开口,就割了你们的舌头。”紫岚下手,不是踹断了肋骨,就是踢断了鼻梁,打断了腿,可她就是不许他们出声,“吵着我家主子,是想去见阎王爷?” 衣衫褴褛的男子,吃力的爬行,匍匐在紫岚脚下,“救、救救命,他们在、在屠、屠村……” 第54章 空无一人 人,被带到了百里长安面前,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一帮人,这会成了待宰的羔羊,一个个面露惧色,瞧着那车门慢慢敞开,瞧着那张倾城绝艳的脸,逐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俊俏无双的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可那种不怒自威的威压,摄得人脊背发凉。 尤其是那双眼睛,阴冷无温,如一潭死水,更似九幽冥狱,黑糁糁的没有半点光亮和波澜。 伤者被抬到路边,亲随正在上药诊治。 百里长安斜倚着榻边,极是不悦的瞧着他们,“说。” “说什么?”为首的男人,生得虎背熊腰,愣是挺起最后一股硬气,“我劝你们最好少管闲事,要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顿时一声惨叫,惊起树梢野鸟齐飞。 呼啦啦的声响过后,是痛苦的哀嚎,脚脖子上血流如注,已然腿骨分离。 紫岚收剑归鞘,面无表情的开口,“没有好果子,那就把树砍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断然没想到,竟是遇见了硬茬。 “你……饶命饶命!”一帮人全部跪地磕头,这下是真的被吓着了。 紫嫣冷笑低哼,“最好说实话,要不然咱有千万种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没有,他胡说的,他胡说的,那个村子已经被时疫传染,早晚是个死,我们只是、只是去抢点粮食,绝对没有屠村,绝对没有!”众人连连磕头。 百里长安勾唇,嫌恶的别开眼睛,“你们说谎的样子……真丑!” “污了主子的眼睛,该死!”紫岚握紧了手中剑。 胆小的,直接吓晕了过去。 稍微胆子大点的,这会尿了裤子,浑身抖如筛糠。 “你呀,话还没问清楚,就把人给吓死了。”紫嫣低声嗔怪,“你这剑不沾血不归,可千万别出鞘,就这么几个脑袋,一眨眼的功夫都给嚯嚯完了。” 紫岚睨一眼跪地的人,“不动脑袋就成,身上的胳膊腿多得是。” 一听这话,七尺男儿哭嚎如丧考妣,“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说,我说,是知府、是知府大人要剿了所有染上时疫的村落,所以……” “放肆!”紫嫣呵斥,“知府大人为广陵府的守官,岂会如此草菅人命,尔等编造谣言,也该想想清楚。” 可所有人都在跪地求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敢再说假话? “胡说,胡说……”伤者被抬到了马车前,吃力的咬着牙,撑起了身子,“我们没有染、染上时疫,是他们要……要杀、杀凌大夫……灭口……” 冷眸骤扬,百里长安徐徐坐直了身子,“凌大夫?” “凌大夫是我们的活菩萨,他、他……” “喂?喂!”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晕死过去。 “伤得太重。”紫岚解释,“怕是一时半会的醒不了。” 百里长安低声轻呵,“这广陵府的水,还真够浑的,留一个在前领路,其他人都绑起来,给我带上!我倒要看看,这魑魅魍魉的戏法,该如何落幕?” “是!” 一路行来,林木茂密。 没走多远,有牛车倒边,应该是方才那人逃出来所为,只是没想到半路上,车轱辘裂开了,于是乎就出现了之前那一幕。 行至三岔路口,左拐进小道。 偏僻的小路,进出得十分小心谨慎,切不可大意。 “就在前面。”领路的男人战战兢兢的开口。 男人被一根绳索绑着,身后跟着两人,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跑得比剑还快,只能乖乖听命。 前面有个路标,偌大的石头上刻着“云里村”三个字。 若不是外人领路,还真是很难找到这犄角旮旯里的小村庄,说是云里雾里,倒也不为过。 两侧青山相对仗,中有繁茂绿成堆。 云里村便是坐落在两山中间的山谷处,进出就一条泥路,好在路面不似外头泥泞,越往里走越是平整,路边有良田有果树,瞧着像是自给自足的小世界。 “景色倒是不错。”百里长安掀开车窗帘子,打眼瞧着外头的景致,“若无乱事,是个世外桃源。” 马车继续前行,又行了好一段路,徐徐慢下来。 这会,是真的到了村口。 牌坊伫立,层层叠叠。 一道一信仰,一门一尊崇。 过了牌坊,才算是进了村。 “怎么如此安静?”紫嫣抬手。 车队立刻停下,不敢再继续前行。 “等着!”紫岚领着两人,缓步上前。 乍一眼,屋舍不少,一条小溪穿村而过,屋舍皆是围绕溪边而建,台阶埠头皆置备,门前屋后有踏板。看得出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很是齐心,分外团结。 此处是广陵府与南林府的交界地,情况有些复杂…… 四下,静悄悄的。 紫嫣有些着急,左顾右盼的,再看自家主子,好似一点都不着急。 想来也是,都到门口了,着急作甚? 不多时,紫岚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主子,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尸体呢?”紫嫣忙问。 紫岚摇头,“也没有。” 紫嫣:“……” 偌大的村子,空无一人,何其诡异。 百里长安坐在木轮车上,紫岚推着她,缓缓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发出咕噜噜的清音脆响。 路两侧皆是民居,门对门,墙对墙,小溪穿堂过。 外墙惹青苔,墙头倒挂枝。 有风树梢头,轻吹起涟漪。 “若是哪日朝廷容不下我,我便来这样的地方隐世而居,安静祥和,倒是真不错。”百里长安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 紫岚会意,轻推着她进了屋。 屋内,阴瘆瘆的。 不知是穿堂风过,还是外头溪水映人的缘故? “奴婢领着人走了一圈,瞧着没什么打斗的痕迹,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紫岚推着百里长安从前屋朝着后院而去。 蓦地,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