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费天尊》 第1章修为尽毁 他姓钱,名叫钱飞。 他是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他欠天下人钱。天下三十六个有名的修真宗门,加上无数散修,碰头汇总起来,算出他欠的债至少有五个亿。 而他实际上究竟欠了多少,没有人说得清楚。 钱飞躲开世人视野,埋名潜逃,已经有一年半了。 在今年的四月十四日,他的第一笔债款即将到期。 天下的债主们觉得希望渺茫,但又还是抱着一线期待,希望他可以现身还钱,就像当初他借钱时曾经大口许诺的那样。 四月十四日,在江南小文山。 他会来吗? …… 她姓李,名叫李木紫。 她来自修真宗门,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灵霄殿。 她是灵霄殿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弟子,根骨绝佳、战斗经验丰富、性格正直、才学渊博、才艺也不坏,虽然偏瘦一些,但也容姿端丽。 这样可爱可敬的小姐姐,为了宗门的利益,却不得不去陪护一个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男人。 她要每天十二时辰地贴身陪护。 那男人吃饭时,她要同桌;那男人睡觉时,她要坐在他的床边盯着;那男人踏遍天下青山绿水时,在海滩上撒欢乱蹦时,或者在星空下发古之幽情时,她也只能揣着行李傻站在一旁。 如果那男人病倒了,她得寻医买药。如果那男人遇到敌人袭击,她要拼命保护他周全。如果那男人一头闯进刀山火海,她也只有咬牙跟上。甚至如果那男人心情低落抑郁想上吊,她还必须温言软语地开解他,让他别想不开。 就连那男人脊背痒了,自己伸手够不到,她都得负责给他挠挠。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欠了她灵霄殿太多太多、太多太多的钱,即便是家大业大的灵霄殿,也不得不让自己的得力人才去贴身讨债。 陷入这一囧境的苦命少女,不止她一个。 这一切,是在她初次见到钱飞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是四月十四日,在江南小文山。 …… 在四月十四日这一天,灵霄殿派了三个人到小文山来找钱飞。 十九岁的李木紫虽然只是年轻一代的弟子,却是这三人组之中的负责人,是领队。 灵霄殿是名门大派,自然不乏资格更老、实力更强的高手,但是高手们陷入了一件更紧要的大事之中。 在九天之前,四月初五,灵霄殿的几位长老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内讧,深夜里惊醒了满山的所有弟子,还有山下的住户,使得人人惊惧不安。 灵霄殿与其它宗门不同,一旦内部同门打起来,是绝对无法遮掩得住的:战斗时雷声震山、闪光耀谷、滚滚不绝,负伤者肢体残破,遇害者死无全尸。 因为灵霄殿的独门功法,乃是天下刚猛第一。 所有人都想知道究竟山巅的“水上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长老们秘不见客。在沉默了数天之后,他们终于把李木紫召上山巅。 “水上厅”已经不复存在,只留废墟,山头被削低了五尺。 站在废墟中央,新任的掌门人告诉李木紫:前掌门人,李木紫的授业恩师,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遗体只剩下了一只手。这是一场尤为凶险的叛乱,有长老杀害了其他长老,轰开了宗门藏宝库,把秘藏的法宝、上品灵石与钱币抢走了大半,趁夜下山,不知所踪。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叛乱,不知道他们带着财物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还有多少同伙。 而且,从一个月来蛛丝马迹的各路情报来看,这样的宗门惨案并非仅仅发生在了灵霄殿。天下三十六宗门之中,大多传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好像他们的宝库都被洗劫一空,而且都有血光之灾,而且都有内鬼。 看来,这是一场席卷天下修真江湖的庞大阴谋,灵霄殿只不过是新近被卷入进去了而已。 倒是灵霄殿打得格外声势浩大……毕竟功法刚猛,天下第一。 要说新近江湖里有什么线索,那就是那个叫钱飞的欠债王了。正巧他近期有一大笔债务要到期,正巧他一定急需筹钱。 但是,也很可能不是他,因为这样的线索指向过于明显,简直幼稚,配不上如此惊人的席卷江湖大手笔。 但是的但是,钱飞之所以欠下这么多钱,也正是因为他当年也是搅动天下风云的不世英杰。他年少成名,夺目崛起,成为江湖中第一大宗门的掌门人,交游广阔,人情大,手面宽,每时每刻都处在风口浪尖,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放心借钱给他,直到他突然潜逃的那一天。 难道他擅长的不正是大手笔吗? 但是的但是的但是,如果真的是他安排下了腥风血雨的阴谋,那么在四月十四日,他就会傻乎乎地本人现身?老实还钱? 这件事诡异到了极点,好像有价值又好像价值不大。所以,宗门里还剩下的几位长老护法,选择了派李木紫去江南小文山,看看钱飞究竟会不会现身,以及是否找得到其它的线索。 李木紫的修为只是凝虚境界,这是练气、筑基之上的第三个境界而已。 他们只是派出了凝虚境界的年轻弟子,而没有派出实力更高强的长老。一来是因为,宗门刚遭大难,敌暗我明,长老们需要守山;二来则是因为,要想办好这件事,需要的不是刚猛的战斗实力,而是缜密的心思、丰富的经验,以及特殊环境下的判断力。 三来,万一钱飞现身并且发狂,以绝世神功屠了小文山上的所有债主,那时宗门所受的损失还小一些。 这想法……有点那啥,但没办法,情势如此。 李木紫不推不托,领命而去。 根据掌门人安排,她带着一个小师叔,一个师弟,三人六匹马,急奔赶路八百六十里,在四月十四日凌晨到达江南忻湖省甜水城外,来到了树林青葱的小文山上。 …… 四月十四日,江南小文山,山顶。 天亮以后,李木紫环顾山顶四周。 嚯!各个宗门想的都一样。天下三十六修真宗门,来了二十多个,加起来足有七八十号人,大多是年轻一代,零零散散站在山顶各处。 李木紫眯起眼睛逐个辨认。 与灵霄殿齐名的五大名门正派之中,琉璃宫、雪岩城、火山寺也都来了。 硝、硫、盐、火,三酸两碱,来了四个。只有最低调的“馒头铺”没有来人,不愧是最低调。 黑石山来了不少人。他们是十二个显学宗门之中唯一的邪派。今日到期的七千万债款,好像有一多半就是属于这个黑石山的。 五大名门正派也都是显学宗门。此外,显学宗门之中的几个水系宗门,来了三个,嗯……或许是四个。 此外零零散散围着山顶的,还有许多人是十几个隐学宗门分别派来的。饶是李木紫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也不能把他们都认全。毕竟二十四个隐学宗门,个个都是讲究避世修仙,有的不仅避凡人,而且避道友。 师弟嘟哝说:“前两年咱们灵霄殿举行比武大典,他们也仅仅有一部分愿意前去捧场,到得还不如今天整齐。” ——那可不是么!要是灵霄殿欠了他们每个宗门一大笔钱,你看他们肯不肯到场!你不想让他们来,他们也硬要来的啊! 李木紫无意与师弟斗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注意到,稀稀落落站在山顶四处的这些人,也都是年轻或者中层的弟子。看来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长老们需要守山,而今日的线索机会也着实有些鸡肋。很可能大家只是白等一场。 灵霄殿等得起,他们的债务不是今天到期的。但是看起来,今天黑石山则很不想白等。 上午巳时正,黑石山的人走到众人中央,山顶最高处,朗声说:“钱飞会来吗?我看够呛。但我们就这样吃下大亏,就这样被他戏耍侮辱吗?” 这句话让众人心有戚戚,李木紫也挑不出毛病。 黑石山的人继续说:“找不到他本人,我们还可以去找他的门人弟子。钱飞当年宗门开得那样大,门人弟子遍布天下。我们抢光他们、杀光他们,才可以多少追回一点损失。” 听到这里,李木紫的脸色就阴沉下去。 钱飞的门人弟子,大多数没有修真的修为,只是普通老百姓。黑石山这是想给滥杀无辜找个由头,邪派嘴脸真是三句话都藏不住。 可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即便黑石山的人说得如此露骨,周围二十多个宗门的人之中,居然有一部分在点头。 黑石山的人说:“他不来,我们就先杀掉这三个人,每过一个时辰杀一个,以作震慑。” 他们突然扔出来三个被捆缚的百姓,有老有幼。 为首之人,按住三人之中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瘦弱小女孩,拔出钢刀,就要斩下。 周围很多宗门的人还在犹豫,不想上前阻止。黑石山的人固然残暴,可是如果能逼迫钱飞现身,对各个宗门的利益或许都有好处,又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突然一声炸响,李木紫迅捷赶到刀下,护住了正在大哭的小女孩。 让她欣慰的是,在同一瞬间,另外两个百姓也被救走。 其中一个是火山寺的尼姑,头顶是寸长的短发,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踢飞了刽子手,抢走了一个老婆婆。 另一个却是满头金珠的少女,娃娃脸粉嘟嘟地颇为可爱,不知用了什么法门,把一个老翁“吸”到四丈远处的她身边。 ……李木紫从来没想到过,明明是个尼姑,却竟然会显得潇洒帅气。 ……而满头金珠的少女貌似年纪不大,却笑眯眯地,看起来内心可稳得很。 黑石山的人都恼了,正要发作。 忽然,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半大小子,从小路跑到山顶上来,喊道:“钱飞来了!” 所有人都迅速围上去,把那个乡下小子吓得跌坐在地。他一定没料到山顶上会有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还七嘴八舌地问他:“钱飞在哪里?” 乡下小子颤巍巍地指了指身后,说:“在半山腰。他上不来了,要你们去半山腰找他。” 很难想象。 众所周知,钱飞有真人境界的巅峰实力,甚至更强,那是第七个境界,也是真仙之下最高的境界。可以说,钱飞只差半步就可飞升。 有什么能拦得住他,让他卡在半山腰,上不来,反而要一个毫无修真修为的凡人乡下小子来替他报信?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 所有宗门都留下了一半人,分出另一半人,向半山腰扑去。 李木紫让师叔留下,也带着师弟一起赶到半山腰。 这小文山有一条清楚的上山路,路上青草被人踩空了。上山路的上半部分只是硬土,而下半部分则是青砖铺就的。就在山路硬土与青砖的交界处,横着一辆大车,车上摆着几个箱子,珠光宝气四溢。 不会吧?还真的像是来还钱的。 但是车旁只是蹲着一个苦力村汉,头发花白、发髻松垮、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望而知是个凡人。钱飞本人呢?会不会就藏在周围的什么地方看着?或者是去了山顶? 李木紫藏起了心中疑问,因为她知道有人会忍不住开口的。 果然,道友们之中,有人喝问:“兀那汉子,你是何人?这车东西可是你的?” 苦力村汉费力地抬头,苦笑说:“我就是钱飞。” 众人尽皆哗然。 当中又有人惊叫:“我见过他,他的相貌没有变,他就是钱飞!” 有三五个人出言印证,都来自互不相关的几个宗门。看来这个村汉真的是钱飞。 可是他为何如此狼狈,好像失去了毕生修为的样子? 第2章卢布 村汉模样的钱飞,用小褂的衣襟擦了擦汗,举起双手说:“大家冷静,冷静。这些钱物,都是有正主的。四月十四日,江南小文山,今日该还的是济世斋的三千万,与黑石山的四千万。” 黑石山的几人扑向车子,仿佛饿虎扑向羔羊:“我们先来验验货!” 钱飞伸手拦住他们,说:“一个一个来,济世斋先借的,济世斋的先还,然后才轮到你们。” 虽然这个人好像功力全失了,很不体面地蹲着,黑石山的人只需要一根指头就能打飞。但是现场情形诡异,这个风云英杰的积威仍在,他只是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们,就令黑石山的好汉们不情不愿地退开下去。 好汉们的口中,甚至没敢骂出粗话。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富态的大婶,一脸浓浓的胭脂遮不住焦虑憔悴的神色。 她迟疑地说:“钱掌门,真的是你?” 钱飞微笑说:“我早不是什么掌门了,但我还是我,我就是钱飞。当初不是你亲手借钱给我的吗?怎么不敢认了?” 济世斋的大婶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给你把把脉,看一看?” 济世斋以医道著称于修真江湖。 钱飞苦笑说:“不用把脉。我这是为了还钱,散功了。” 散功,就是把全身真元硬生生地散出体外,也就是把一生修为彻底废掉。 众人再次哗然,不敢相信。曾经半步飞升的一代风云人物就是这样沦落成凡人的? 在人群中,却有一个琉璃宫的弟子,问出了一句疑惑:“你功力尽失,是怎么把这一车宝贝运到半山腰来的?” 这也正是李木紫心中的疑惑。法宝之中有一些可是很重的,这一车虽然不大,但至少也有四百斤重。别看钱飞一副几乎虚脱的样子,哪怕他虚脱两次,哪怕加上刚才那个去山顶报信的半大小子帮忙,他也无法把车拉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钱飞说:“这车是驴车,用驴拉上来的。” 即便是驴,这一路只怕也累得够呛。 琉璃宫弟子追问:“驴呢?” 钱飞说:“跑了,现在不知道在这山上树林里的什么地方。我自己实在拉不动,只好请你们下到半山来。” 驴车拉法宝……满驴车都是仙灵之气……真亏他干得出来。 不过李木紫仔细一想,驴并不是不能入道的牲畜啊。 骑驴这件事,好像也是带着三分仙气的。 那么驴车呢? 坐着驴车下凡的仙人? 如果不是坐着驴车,而是赶着驴车呢? 赶驴车这件事合乎于“道”吗? 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 但她也不敢把这些思绪和师弟讨论,因为觉得难以启齿。 ——不管怎么说,赶驴车没赶好,让驴跑了,这总不能算是有仙气的行为了吧! 钱飞已经扶着车站起,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中喷薄而出的浓郁仙灵之气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令他们顾不得有像李木紫那么多的想法了。 箱子里是整齐的刀币。每一枚刀币都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小刀,式样古朴,饰有云纹,透明的刀身里荡漾着七彩流转的灵气。单独一枚刀币之中,光彩就已经变幻万方,而满满一箱子的刀币,更令人头晕目眩。围观的许多道友顿时呼吸粗重。 钱飞说:“不同面值加起来,计有两千三百多万刀,请查收。” 济世斋的大婶掏出算盘,细致地一枚一枚点数。围观的所有道友也都怀着绝大的耐心,盯着她做一次一次的加法,同时心中也不知道陪着验算了多少次。 财帛动人心,这么多的钱财已经有可能引发血案。只是现在在这半山腰上,汇集了二十多个宗门的见证,即便有人起了歹心,也有忌惮,在没有任何借口的情况下,不敢胡乱动手抢钱。 与此同时,刚才上山顶报信的半大小子,终于挤进人群,对着钱飞咬了一会儿耳朵。钱飞点点头,掏出一串铜钱给他,让他先下山去。 终于,大婶抬起头,说:“没错,有两千三百三十二万五千零九十一刀。还有六百多万刀呢?” 刀…… 这个简称听起来不像是在修真江湖,而像是在北美华人聊天群里…… ——钱飞不禁如是想到。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 在十一年前,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曾觉得修道人言谈之中动辄说“多少多少刀”的钱,这种感觉非常奇特。 不过,他们所说的不是刀乐、不是dollar、不是美刀,而是刀币。 刀币、布币,多么古朴典雅,难道不对吗? 没毛病啊。 在十一年后的如今,早已融入了这个仙侠世界的钱飞不会再吐槽了。 他打开了第二个箱子,说:“这里都是卢布,按照当今汇率,应该能折算三百万刀左右。” 卢布……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 在十一年前,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见到有人拿刀兑换卢布,拿卢布兑换刀,也曾觉得过于不可思议。你这何止是北美华人聊天群,简直是纽约外汇交易所了好不好! 但卢布就是布币啊,因为出产于雪岩城外的卢家庄,所以江湖中人习惯于称之为卢布。 布币,就像是一个一个扁平的小铲子。同样其中蕴含着流光溢彩的仙灵之气,只不过比刀币要暗淡几分。 没毛病,真的没毛病。 这款布币同样通行于世,不过受到的信任少于刀币,等价值流通量大约为刀币的十分之一左右。钱飞筹到的钱,大致也符合这个比例。这两种主要货币之间的汇率也是在时时变化的。 有多种货币,当然就有汇率、或者类似兑换汇率的概念。凡间的白银与铜钱之间,同样会有汇率变化。在十一年后的如今,早已融入这个仙侠世界的钱飞已经不会再吐槽了。 济世斋的大婶点清了这些卢布,将两箱货币都收入了袖口的储物袋中。 然后她说:“还剩三百四十九万八千八百二十刀。” 众人望向钱飞车上,车上还有四个箱子没有打开。 第3章铁铵矾 钱飞打开第三个箱子,里面都是精光闪烁的法宝。 龙尾枪尖,蔽日旗,忘情长明灯,香草避毒珠,饮血钩……横七竖八挤在一起,塞满了每一个孔隙。 李木紫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法宝被如此没有尊严地对待。 在正常情况下,法宝都是摆在架子上,分门别类,方便取用,也可赏玩。 即便是在储物袋里,储物袋中别有乾坤,法宝也是分开一件一件,互不干扰的。 这时候也有旁人把李木紫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么不搞个储物袋呢?那样就不用驴车拉货了。咦,这箱子里就有储物袋。” 储物袋自然也是常用法宝,堆在钱飞的箱子一角,足有二十多个,同样用来顶债。 钱飞说:“法宝都是要真气催动才能使用的,我现在只是个凡人了,用不了储物袋。哈,现在这样不好吗?人人都看得见,显得公道。” 他接着说:“这些法宝,按照市场价……” 黑石山的人冷冷地打断他,说:“钱老板,最近一两年的行情你可能不知道,法宝可是大跌价了啊。现在的市场价可只有一年前的三成。” 钱飞痛心地说:“我知道。我收集了这么多法宝,本以为够了,没想到法宝大跌价,所以我才不得不散功。” 他又露出沉思的神色,说:“所有法宝都跌价,其实说明刀币相对于所有法宝而升值了。一年升值了这么多,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李木紫一惊。 法宝跌价她是清楚得很,但是她从未想过这反过来意味着刀币在大规模地升值。 她隐约地感觉到,这背后有极为深远的缘由,但无法抓住其中的关键。不过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刀币的升值肯定不是钱飞所为,他是这一现象的极大受害者。 钱飞对济世斋的大婶说:“这一箱法宝,我估计现在也就是值三百五十万刀左右。咱们一件一件核算一下?” 于是一件一件地核算。 实物法宝核算起来虽然比货币要麻烦,但是毕竟件数没有那么多,而市场价也是众人都清楚的,所以没有费太多时间。 最后,济世斋的大婶把这些法宝也收入了袖口的储物袋中。 她严肃地说:“我谈翠茵今日确实代表济世斋收到了三千万刀的还款,与钱飞的账目已经结清。今日在场的各宗各门道友都是见证。” 众人报以掌声,而谈翠茵当即也是泪如雨下。 她流着泪,握住钱飞的双手,哽咽着说:“今天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为了这笔账,我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当初这笔钱是我亲手借出去的啊。如果今天你没有来,我真不知道怎么跟掌门、跟宗门上下交代。我自己的儿子病重,也等着这笔钱救命。我……我多少次想过寻死……” 钱飞苦笑着说:“谈堂主,请你节哀,今天这明明是喜事是不是?” 谈堂主哭着说:“谢谢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 钱飞慌张说:“不敢当不敢当,没有什么恩情可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谈堂主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好人……” 钱飞嘴角抽动:大婶,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黑石山的人在一旁怒喝:“有完没完?事办完了就赶紧走吧?手揣巨款赖着不走,是想遭抢吗?” 在济世斋的人临走前,钱飞还把山顶上险些被黑石山处死的三个百姓托付给了济世斋,请他们将三个百姓带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上山报信的那个半大小子,是钱飞雇来赶驴的普通人,刚才把山上有三人遇险的情形告诉了钱飞。钱飞跟半大小子结清了赶驴的佣钱,已经请他下山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各个宗门纷纷把留在山顶上的同门呼唤过来。在钱飞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济世斋的人带着三个百姓离去。钱飞打开第四个箱子,开始向黑石山还款。 这第四个箱子里的法宝折价了五百多万刀。 众人望向第五、第六个箱子,那两个箱子看起来也不比前四个箱子大。很多人都在疑惑,那最后的两个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特别值钱的宝贝? 钱飞打开第五个箱子。 箱子里满满都是沉灰色的金属锭,每一根有半尺长、一寸宽,一百多根,横竖相间,整齐地码着。 虽然只是厚重的方锭,却有一股鲜明的肃杀锋锐之气从其上喷薄而出,令人眉毛上感到一阵阵危险的寒意,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这无生命的矿物劈成两半。 在这无机质物的天然威压之下,人们不禁退了两步,但随即他们回过神来,兴奋地再次挤向前去,把圈子围得很小。 “极品灵石!” “风钢!” “这么多的风钢!” 这种钢材不是凡间之钢,而是稀罕的灵性材料,是极品灵石之中的一种。它只需两三钱的小量放进一件法宝之中,就可以炼制成劈火斩水的神兵。 现在在这里有满满的一箱。 这个级别的极品灵石,通常只能是第七境界“真人”或者第六境界“融密”的高手,以其体内真元所化。 除了可以作为炼器的宝材,它还可以直接用于经脉补气,用于提高自身修为,事半功倍。 对于大多数修道人来说,修行的过程就是消耗灵石吸取灵气、提高自身修为的过程,而极品灵石自然比低品质的灵石要好用得多。 钱飞说:“法宝大跌价,灵石也大跌价了。不过这些风钢,还能值得起三千五百万刀左右。” 黑石山的人睁大眼睛,舔了舔嘴唇,搓着手说:“可以可以,很可以的。具体够不够,来称个重。” 钱飞请各宗门的人公议,有四五家宗门的人带来了能称重的法宝,种类不一,有杆秤、天平、水压秤等等。他们轮番称重,取平均数,评估出了这些风钢的具体价值。 黑石山的人拨了半天算盘,说:“还剩五十多万刀,这是江湖公议出来的数字,你没话说吧?” 钱飞打开最后一个箱子,指着箱子中占了半数的黑色铁块,说:“这些是玄铁。” 乌黑铁块具有冷森森的沉重感,好像特别致密、结实、有韧性。在玄铁的周围,仿佛空气都变得更粘稠了似的。它同样是极品灵石,虽然价值不如风钢,箱中数量也较少,但也是珍宝。 以铁系真气修道的人,在第五境界“冶纯”期间,其经脉之中流动的,就是熔融的液态玄铁。将此真元从经脉中硬生生逼出之后,就会凝结成这个样子。 钱飞带来的这些玄铁,价值有四十多万刀,但是仍然不能补上钱飞欠黑石山的所有欠款。 钱飞从箱子里捧出一团晶体。 这团晶体貌似朴实无华,但仔细一看,却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淡紫色光晕,透着微妙的神秘。许多人都认不出,交头接耳讨论。 钱飞说:“这是铁铵矾。” 人群再次耸动起来。 “这就是极品灵石的铁铵矾?” “第一次见到。” “是什么味道?我能舔一舔吗?” 铁铵矾也是矿物质的一种。凡间的铁铵矾固然并不难寻,但是带有如此浓郁仙灵之气的铁铵矾,却极度罕见,堪称是一种猎奇的玩意儿。 铁铵矾的用途不多,因为以此为机缘的修道途径十分怪异。 而这样极品灵石级别的铁铵矾,只可能是在第四境界“合元”期间真的走了这条修炼途径的人,才能在体内经脉之中将其炼成。 千百年来,走通了如此偏门途径而未失败的修道之人,江湖上只听说过一个,那偏偏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专把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男人——也就是钱飞。 亲眼见到这一大捧极品灵石级别的铁铵矾之后,就连李木紫也相信了眼前的这个功力全无的凡人确实是钱飞本人,而这些风钢、玄铁、铁铵矾,也都是来自他自己的经脉,是他彻底散功所凝成。 黑石山的人把铁铵矾拿去,交予同行公议称重,再闻了闻,舔了舔,确定了质地品相。 他们之中为首的人拨了几下算盘,然后笑吟吟地说:“只剩下一千七百一十七刀了,箱子里最后剩下的那是什么?拿出来吧?” 和四千万的总额相比,一千七百刀真的只是个零头,而黑石山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钱飞阴沉着脸,从箱子里搬出最后两个轻盈的瓷坛子。 他打开第一个瓷坛,众人探头望去,只见那仿佛是一坛清水,但是水面冒出强烈的骚臭气味,连最臭的阴沟腐水也比不上。 人群立刻躲开,掩住口鼻,咳嗽流泪,运气化毒。 钱飞盖上盖子,说:“这是氨水。” 李木紫站在原地,并且拉住了师叔和师弟,没有中招。 她内心冷笑:有些人真是被宝物弄昏了头。打开盖子,你们就敢凑上去?如果钱飞真有歹心,一大半修真者都会被他一个肉胎凡人当场放倒。 所有人也能看出,这不是凡间的氨水,而是琼浆灵液级别的微毒氨水,否则,其刺激性的气味还不至于把他们刺激得那样厉害。 在修真的第三个境界“凝虚”,就是将真气液化,以高密度在经脉之中流动。 液态的真气,就该是这一坛“灵氨水”的样子。 最后,钱飞指着另一个瓷坛子说:“这是氨气。” 在第二境界“筑基”、最低境界“练气”期间,人的真气就真的只是气体。 他疲惫说:“我怕气体会跑掉,所以就不把坛子打开了。这两份东西合计,连所有箱子、坛子在内,正好价值一千七百一十七刀,我也是算过的。请查收。” 人群安静了下来。 有不少人肃然起敬,用济世堂的谈堂主的话来说,就是“没想到钱飞竟然是个好人”。 当全天下都以为他是个偷奸耍滑之辈,都以为他今天不会来老老实实地还钱,他却舍弃了自己的一切,付出了身为修道人最宝贵的东西,散尽修为,回应了天下人的渺茫希望,来实践这千金一诺。 不,远胜千金。 这么多古朴货币,这么多极品灵石,其堆积满箱的盛况,令在场这些年轻弟子大长见识。他们之中,没有几个人过去曾经有此眼福。 一枚刀币的价值就超过八两黄金了,而这是价值高达七千万刀币的一诺。 这果然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英杰,真汉子之中的真汉子,虽然外表已经憔悴虚弱不堪,但他的内在,还是当年的那个钱飞! 另一半的围观道友则露出了格外兴奋的神色,他们已经想得很远。 钱飞真的成为了凡人,那岂不是可以任凭他们摆布? 钱飞很有本事,而且欠了大债,而且现在可以随意揉捏、没有反抗之力,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肥的肥肉吗? 但李木紫却想得更远,她已经变了脸色: 一个半步飞升的强者,只能筹来这些款项与法宝,为了偿还几千万的债务,就落得要毁掉自身一切、彻底散功的地步。那么剩下的几个亿,他一个凡人之躯凭什么去偿还? 灵霄殿手中的那几张借据还怎么指望得上? 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焉能久乎? 一想到“杀鸡取卵”这四个字,李木紫的胸中就一阵阵抽痛,揪心得几乎眼前发黑。 黑石山的人却接过两个坛子,把最后一个坛子的盖子打开少许,小心地在鼻子前扇风,把少量散出的气体扇入鼻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说:“确实是极品的氨气。” 钱飞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说:“那就是结清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有些不真实感,都想,就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黑石山的人说:“且慢。” 钱飞耐着性子说:“什么事?” 黑石山的人说:“我验货的时候,打开盖子,氨气跑掉了一点。这一点,怎么也值得零点一刀吧?来,你给补上。” 钱飞愕然,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东西给你的时候是盖着盖子的,那时已经是你的东西了,你自己打开盖子散了气,还要赖到我的头上?” 黑石山的人说:“那时我还没有收下,我总要先验货的吧?难道你不让我验货?验货的损耗,是在我正式收下之前,当然该你承担。” 周围众人也都鼓噪起来,让黑石山的人不要欺人太甚。 钱飞面如死灰,说:“不可能了,我已经彻底散功殆尽,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 黑石山的人笑说:“你不要谦虚,你还有一身骨头,一条性命,三魂七魄呀。来,现在让我取了你的性命,收了你的魂核,炼化了你的骨头,足以偿付这零点一刀。你放心,多的钱,我会找给你,替你烧在坟上的。” 李木紫决定带动一下气氛,在人群外围喊道:“为了零点一刀,把人往死里逼?” 第4章3酸两碱 火山寺那个帅气的年轻短发尼姑一步上前,咬牙揪住了黑石山那人的领子,几乎把他提离地面。 周围的各宗门道友们纷纷拔出兵刃,连绵铿锵有声。 他们说:“你杀了他,谁还钱给我们宗门?” 黑石山的人面不改色,更大声说:“这便是黑石山办事的风格。哪怕是零点一刀的亏,也别想让我们咽下去!” 就在这时,从人群另一侧骤然飞来一点金光。 黑石山为首的人伸手一捞,将金光接住,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凡俗世间的小金元宝,毫无仙灵之气,只有庸俗光辉。 掷出金元宝的人,却是那个满头金珠、小脸粉嘟嘟的娇小少女。 她身上裹着金丝紫锦大斗篷,笑眯眯地说:“近日市价,一刀币折合凡间库平银八十三两七钱,一两金折合库平银十一两八钱。这个元宝是一两金子,抵得起零点一刀,绰绰有余。——那零点一刀,我替钱飞垫上了,如何?” 黑石山的人收起金元宝,悻悻地说:“好吧。” 话音未落,突然,从他们几人腰间,散发出一股冰凉的白雾。 如果只看视觉效果,这股浓浓白雾倒像是祥云降临,雾霭缭绕,仙意盎然。 然而,在近处的人嗅到的是一股险恶污浊的气味,令他们头晕,几乎窒息,像是走进了封闭三年的地窖里。 大多数人一见到这个样子,就知道黑石山在放干冰了。 在白雾之中,响起一连串拳脚破风之声。 火山寺那短发尼姑的声音,清脆喝道:“黑石山,拿了钱还要杀人?” 黑石山的为首之人却在白雾之中大笑:“我正是要他死。死人不能再还钱,你们的账全都成为坏账亏空,只有我黑石山手中有大笔极品灵石。那时,我黑石山就能做稳了你们诸多宗门的爷爷!” 在场众人急忙运功发热,蒸散了白雾,却看到黑石山的几个人,人手一把钻石小斧子,被几柄兵刃赶出圈外。 他们大笑两声,四散而去。 看起来,黑石山的人固然口出大言,但并不打算怀揣巨款、以少敌多、与人拼命。他们制造混乱,只是为了从容撤走,免得被仇家追踪。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心,又有人起了杀意。 一柄灰色的宝剑直刺钱飞的眉心,钱飞瞠目结舌,完全无从躲避。 “叮”地一声,宝剑被一根熟铜棍挡下。 握住熟铜棍的,是同仁阁的一个年轻弟子,身穿百衲衣。 这位同仁阁的弟子怒斥:“灰白府的,你也要杀人?” 灰白府的人握着灰色宝剑,阴笑着说:“黑石山的道友说的有理,说动了我们。姓钱的他这个样子,还能再挣几个亿还给你我大家吗?他身上值钱的只有那个魂核了,只要抢到,就能少赔一点。” 说话间,他的灰色宝剑忽然变得柔软,卷过熟铜棍,伸向钱飞。 就在此时,一道灼热的电光在晴日之下裂空而出,围着钱飞噼啪闪烁。 金属兵刃都被电光击中,持兵者无不半身麻痛,一件件兵刃呛啷落地。 灰白府、同仁阁、还有其它宗门的众人,纷纷不由得退后两步,只见电光收起到了一个琉璃宫弟子的手中。 这门驾驭电光、收放自如的本事,正是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琉璃宫的绝学。 那年轻的琉璃宫弟子从空中落下,一把拎起钱飞的衣领。 他微笑说:“怎么可以胡乱杀人呢?钱大侠就由我琉璃宫收下了。” 道友们纷纷喝道:“琉璃宫,你们什么意思?” 琉璃宫的人不慌不忙,说:“钱大侠看样子是不能还上那五个亿了,我们也只能尽量减少损失。但是杀人得魂核,才几个钱?我们会邀请钱大侠去琉璃宫,在硫磺火湖里采矿百八十年,死而后已。还不上钱,就去矿井里打工顶债吧。钱大侠,你说如何?” 钱飞脸色苍白,胡须颤抖,鄙视地横了他一眼,但没有来得及开口。 周围各个宗门的人已经纷纷鼓噪:“那我们怎么办?” 琉璃宫的人迤迤然地说:“先到先得。如果他落在你们手里,难道你们会轻易把他交出来吗?” 这句话呛住了很多人,因为说中了他们的心事。 每个宗门一想到自己那几百万刀、上千万刀的坏账亏空,都几乎要发狂,只想着不顾一切地尽量减少损失。这心思既然已经被琉璃宫的人说破,牵扯到这么多不顾一切的人,今日之事必然无法善罢。 李木紫的师叔也是大怒,说:“琉璃宫的不肖弟子,把名门正派的脸都丢光了。这不会是他们宗门真的下命令要他们这样做的吧?” 师弟则急切地说:“李师姐,咱们得去掌握住钱飞。他身上究竟还剩有多少价值?全天下该怎么分?总得有个公道才行。既然琉璃宫不像样,咱们灵霄殿得去主持公道,责无旁贷。” 李木紫却伸手握住他们两人的手腕,冷静地说:“别急。” 她心中所想的是,各个宗门发生血案,宝库遭劫,难道你们原本来此,不是来探寻线索的? 钱飞真的来了,真的还了钱,驴车上用来顶债的法宝并不像是从各宗门宝库里新近盗走的赃物,于是各宗门的年轻弟子们就被钱财晃花了眼,把那场谜案丢到了脑后。 李木紫是决心要把钱飞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她的理由则与他人不同。 她想,还钱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把钱飞安置到一个妥当的地方,并且审问他。关于各个宗门的血案,要问问他知道些什么。而眼下局面过于混乱,同时混乱又还嫌不够大,她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轻声对师叔、师弟说:“等一会儿,听我提示,就捂住眼睛。” 众人围住琉璃宫的人,但是互不统属,也都惧怕电击,总想着让别人先上前。 琉璃宫的人轻笑一声,正要起身离去,终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黄脸少年。 那黄脸少年抓住钱飞的一边胳膊,同时真气外放,在钱飞的半边身上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凉爽液体,像是套上了一个大水球。 这液体不是别物,不是“貌似清水的某种液态物质”,反而正是真正的真元灵水。 那黄脸少年说:“琉璃宫,你以为你能欺压这许多宗门?别人怕你电击,但我丰饶湾的不会怕。纯水是不导电的!” 李木紫记得,钱飞下一笔比较大的债务,就是今年七月要还给丰饶湾六百万刀。可想而知,丰饶湾比谁都着急。 琉璃宫的年轻弟子则愕然失笑,说:“水系宗门修为固然弱到可怜,竟然脑子也这么弱,连常识都忘了吗?你一个水系宗门,竟然敢招惹琉璃宫?” 丰饶湾的黄脸少年冷笑说:“招惹了又如何?” 琉璃宫的弟子同样真气外放,鲜红的黏稠真气令焚山烈火也相形逊色,嗤嗤连声,眨眼之间把真元灵水烧灼殆尽,把丰饶湾的黄脸少年烧得半身焦黑,不成人形,发出极度凄惨的叫声。 黄脸少年踉跄后退,身后的人慌忙让开,眼睁睁看着他跌倒在地,扭曲挣扎。 钱飞只被稍稍波及,也被灼得肩膊红肿起泡,坐地呼痛。 在惨叫声中,众人无不心中骇然。在这场争执之中,第一个把人打成重伤的,竟然是个名门正派的弟子。 琉璃宫的弟子叹了口气,仪态不减优雅,好像只是打飞了一只苍蝇。 他悠悠地说:“硫酸猛烈吸水,专克你们水系宗门,你竟然不知道。” 硫酸…… 钱飞是一个穿越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钱飞发现这个世界的修真之人,修炼的不是五行八卦之流,而是“三酸两碱”之属,他的内心也是极度惊愕与懵圈的。#bbr#  足以震撼他一整年。 零一天。 但是仔细想一想,化学这门学问,研究的难道不正是世间万物的相生相克吗? 啊? 不是吗? 与其说金生水,不如说碳在空气中燃烧生成二氧化碳啊。 与其说火克金,不如说氢氧化钠溶液腐蚀铝合金啊。 组成世间万物的不是五个元素,也不是四个元素,而是百十来个元素。 没毛病啊! 何止没毛病,简直再牢靠也没有了。 牢靠得就像一百斤的铁锤砸在五百斤的铁砧上,铛铛作响。 不过,真气级别的各种元素,与凡俗的元素相比,又有万般妙用,不能以凡俗化学一概而论。 当一个人在练气的时候,他就是在练这个……气体。 就拿灵霄殿的弟子来说,他们以氮气入道。人吸入氮气,呼出氮气。在这个吐纳的过程之中,人的经脉不断地把微量的氮气从“凡俗之氮气”转化为“真·氮气”,并令真气在体内经脉之中流动。 经脉,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人体器官,可以说是体内八大系统之外的又一大系统。钱飞尝试过解剖遗体,看到过与血管、神经交错的一根根管状经脉,看得见、摸得着。 到了第三个境界“凝虚”,修真的人就要将真气液化,大大增强其密度与能量。 在这个境界,以灵霄殿为例,灵霄殿弟子的经脉之中,循环流动的,就是带有某种非凡仙灵真意的——硝酸! 而且人还没事儿,因为经脉也“修真”过了,非常强韧,能够承受浓硝酸的烈性。 而琉璃宫的弟子,经脉之中流动的就是硫酸了。 反正现在钱飞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修真风格,不会再吐槽了。 只是他对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有半身被烧成焦炭,还是不能习惯。 第5章火力压制 琉璃宫的年轻弟子得意地说完自己克制杀伤水系宗门的能力,火山寺的武僧们就站了出来。 有的武僧迅速蹲下,以少量的蓝色碱性真气为那黄脸少年减轻痛苦,尝试把他救活。 也有武僧笔直站着,说:“你琉璃宫觉得自己能克制水系宗门,那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你知不知道,火山寺却正好是克制你琉璃宫的!” 当即他们放出鲜蓝色的真气,而琉璃宫弟子也自信地不躲不逃,以红色真气相迎。 就在外放的真气碰撞之时,武僧们的拳脚已经冲了上去。 更多的人跟着武僧们,拥挤而上,不想放过抢夺钱飞的机会。 而李木紫仍然站在外围。 她看到“圣光之厅”这个宗门的人把手飞快地拢进袖子里,就知道他们要放镁粉了。 她轻声说:“捂眼睛。”与师叔、师弟一同捂住眼睛。 与此同时,圣光之厅的人撒出了镁粉,喊道:“让圣光照亮你们心中的阴暗。” 这画风有点不对的“圣光”的效果,比直视阳光还要刺眼千倍,从一个点爆发出来,把大多数人的视野洗成惨白的一片。 他们只能听到圣光之厅的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喊道:“元素啊,听从我的召……啊!你谁?” 那正是李木紫。 就在圣光之厅的人刚刚抓走钱飞的时候,李木紫冲进人群,一脚将其踢飞到三丈之外,自己把钱飞挟在臂下。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脱离人群,视力还在恢复之中的众人也纷纷闻声冲她而来。 同仁阁的熟铜棍与灰白府的灰锡软剑从敌对变成了合作,一左一右杀到。 新风楼的锌飞针如同暴雨一般射出,李木紫与钱飞的身上都被扎了几枚。 是谁扔刀币?太土豪了吧?把刀币当飞刀往外扔?不用猜,这么干的一定是天下商行。 路边的青草突然自行结成草环,或者像是触手一样舞动,试图去绑住李木紫的脚踝。 那是绿林寨的把戏,他们以磷入道,擅长控制植物。 李木紫的师叔与师弟努力替她抵挡人群,让她先走,但是面对如此多的贪婪道友,实在力不从心。 李木紫挟持着钱飞,行动不便,且战且退,左支右绌。 忽然,从侧面闯进来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高挑身影,施展开旋风鞭腿,咚咚咚咚,连续把四五个道友踹开,让她的压力为之一轻。 是那个短发尼姑! 她帅气的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边对着人群下重手,一边玩味地对着李木紫舔了舔嘴唇。 李木紫调整呼吸,说:“多谢。” 短发尼姑毫无惧色地以空手抵挡多种兵刃,不顾双臂血肉模糊。 但是,她们两个人抵挡,仍然难以与众人拉开距离。 短发尼姑一边抵挡,一边转头对李木紫说:“你帮我摆脱他们,我帮你跑掉。” 李木紫一惊。 短发尼姑是给她出了一道题: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一次范围攻击,把大多数人打退,但是唯独这个友善的尼姑不能被一起打到,要把她与大多数人区分开。要范围攻击,而且要只漏掉她一个。 李木紫点点头。 她不怕做题,灵霄殿弟子个个都是做题家,不仅擅长计算弹道,也擅长做各种题。她可以向短发尼姑证明,自己足够机警,有合作的价值。 她把鲜红色的浓硝酸真气大量外放,洒向人群,连同短发尼姑在内。 一片十几个人都被硝酸灼得剧痛,面如土色,退后两步。 唯有短发尼姑默契地放出鲜蓝色的强碱真气,中和了李木紫放出的强酸,毫发无伤。 这就是那道题的正解。 她大笑着提起了李木紫的衣领,一把将其举起,背在自己的背上,疾速朝着路东侧的山上树林跑去。 李木紫注意到,短发尼姑没有动手去抢钱飞,仍然让钱飞留在李木紫自己的手里。她是把李木紫背在背上,同时也连带着背起了钱飞。 这位尼姑师姐,貌似大大咧咧,却是在仓促的合作之中,把握住了极好的分寸感,用这种方式告诉李木紫: 她不是来抢钱飞的,只是在提供帮助。 李木紫暗暗感动,认定了这位潇洒帅气的短发尼姑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火山寺武僧们对于真气玩的花活儿比较少,并不追求放电之类。他们的理念是把真气用于强身健体,以强悍的身体素质与拳脚武功取胜。 一旦摆脱了干扰,短发尼姑凭着火山寺武僧的强悍身体素质,即便背着李木紫与钱飞两个人,也跑得比李木紫自己快得多,很快甩开了人群。 小文山从平地凸起,像一个三角形的粽子。 上山的小路像是粽子上摆着的一根细绳。 方才,四五十个修真者围着钱飞,像是一撮白糖压在细绳的中部。 而短发尼姑带着李木紫与钱飞脱离人群,像是三个芝麻粒快速地向东平移,离开细绳与白糖,想要钻进“粽子叶”。 像粽子叶一样覆盖着小文山的大部分的,就是茂密的翠绿树林,可以藏身。 不过,李木紫与短发尼姑都还只是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而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人是能飞的! 她们没来得及跑进树林,甚至还未跑到一半路程,就已经有五六个强者从人群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向她们追来。 李木紫左臂之下挟着钱飞,右手从袖口的储物袋里掏出一粒小石子,打了一个响指。 只听“啪勾”一声,有一位空中追兵被石子击中,捂脸呼痛,坠落地面。 接着又是一个响指,又是一声“啪勾”,击落了第二个空中追兵。 地面上有人追得快,也被赏了一记石子,头破血流。 追兵阵势顿时一窒,所有人都减慢了速度,怕当出头鸟。 这就是灵霄殿的“火力压制”。 李木紫仅仅一人,仅仅第三境界“凝虚”,就能暂时远远压制住几十个人,其中包括数个第四境界“合元”的高手。 固然火山寺的武功都硬桥硬马、大开大阖,固然还有个硬骨门比火山寺还要愣、还要莽,但是论刚猛,在江湖上他们只能争夺第二。 唯有灵霄殿,才是无可争辩的刚猛第一! 钱飞看着李木紫打响指,一时也被深深吸引,暂时忘记了硫酸与飞针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灵霄殿年轻女侠打手枪的英姿,他真的是好久没见到了。 第6章女侠与手枪 李木紫从袖口储物袋里取出的,不仅是小石子,而且有一小团淡黄色的棉花。 那棉花本是随处可见的凡间棉絮,但是经过了李木紫以自己的真气硝酸浸润,时时温养,已经成为了硝化棉,也就是一种很合适的子弹装药。 她不仅让硝化棉在小石子后面定向击发,而且在打响指的时候,有一个搓动的动作。 这一次搓动,配合一次微妙的切向小爆炸,使得小石子像是陀螺一样旋转着飞出去,达到如同膛线一般的效果,弹道稳定,弹无虚发。 每一个灵霄殿弟子,都勤奋地修习过弹道计算,而李木紫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打过响指以后,李木紫的右手自然前伸,拇指竖起、食指指向前方,眼神专注而明亮,秀发被后坐力震得扬起。 真的是英姿飒爽,令观者赏心悦目。 就在钱飞看得心旷神怡之时,李木紫的小手突然伸下来,凉滑软嫩的掌心按在他的脸上,飞快地抹了一圈。 钱飞刚一疑惑,就感到刺鼻的气味与满脸的刺痛。 浓硝酸抹脸! 她这是要把他毁容! 她这是想让别人再也认不出他。 亏得这么一个漂亮、冷静、果断、有实力的女侠,要论毒辣残暴,她同样是最了不得的。 “啊……啊!——” 在惊骇与痛苦之中,钱飞捂住脸发出凄厉的长长惨叫,让远处的追兵们都听得心中发瘆。 在他的惨叫声中,转眼之间,李木紫继续打出十几枚石头弹丸,将各宗门道友压制得纷纷弯腰低头、或者趴倒在地。 最后,李木紫远远地扫了一眼她自己带来的师叔和师弟。 在刚才的混战之中,看起来师弟受了伤,师叔正在搀扶着他。他们落在人群的后面。 她扬手向天,又是一个响指,打出了一个七瓣梅花的大烟花,梅花的中心则是两个等边三角形,在半空中渐渐消散。 只有灵霄殿的弟子,才能掌握如此复杂的烟花。 这个烟花讯息的意思是:“此处全交给我,你们撤回宗门。” 下一瞬间,净草就背着她与钱飞,逃进了树林。 在树林里,李木紫挟持着钱飞,与短发尼姑一起尽量向东逃去。 钱飞觉得脸上痛楚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小心地摸了摸脸,发现似乎皮肤还在,并未被毁容。 李木紫笑说:“那只是发烟硝酸所发的烟气而已,没有真的把你毁容。这样,江湖中人纷纷去找一个毁了容的男人,反而容易错过你了。” 钱飞大大地松了口气说:“原来如此。” 李木紫眨一眨眼睛,笑说:“你的惨叫也很不错,很能让人信服,也很好地吓阻了他们一下子。” 钱飞:“……” 这小妮子真毒辣。 追兵很快就不依不饶地追了进来,李木紫他们仍不安全。 每一个修真的人,身边都会有真气流溢,其他修真的人可以感应到,所以即便躲在树丛里也会被发现。 而在茂密树木之间,短发尼姑的迅跑与李木紫的“手枪”都失去了威力。 刚才李木紫的火力压制格外有效,是因为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用一轮全力爆发,短暂地压制了那些人一下子。 实际上,就在她们进树林的时候,很多人已经用伞形、木牌形、水袖形等法宝作盾护脸,追了上来。 小文山本来就不大,搜山是可行的。 凝虚是第三个境界,合元是第四个境界。一旦被强者堵上,别说她们两个凝虚,哪怕有八个凝虚,也不是一个合元的对手。 就在她们心中有些没底的时候,同时听到在脑海之中听到有人说话! 那是一个软糯糯的女声,说:“来找我,我把你们藏起来。往北一点,有一棵大槐树,树干离地五尺处有四个对称的大瘤子,我就在那棵树上。来找我。” 李木紫惊讶地与短发尼姑对视了一眼,就连胳膊下面的钱飞也冲着她们点了点头,他也听到了。 那说话的人能定位到她们,看起来是个高人,但又不太厉害,或有善意,否则为什么不直接下手来抢? 可以试试看与其合作。 唯一该顾虑的是陷阱。李木紫向南跑去,短发尼姑默契地跟上,两人带着钱飞,快速地爬上了另一棵大树。 李木紫低声对那个脑海里开口的人说:“你能对我们说话,应该知道我们在哪里。来找我们吧。” 片刻之后,果然有人从北边的树冠“飞”了过来。 那不是飞行,而是从手中拂尘前端伸出金丝,牵引自身,把她自己从另一棵树上“拽”了过来。 那是个笑眯眯粉嘟嘟的少女,满头金珠首饰,身上裹着金丝紫锦大斗篷。 李木紫睁大眼睛,认出了那个少女。 刚才三人同时从黑石山的人手中救下百姓的时候,第三人就是那个少女。 黑石山的人讹诈钱飞“零点一刀”的时候,付出一个金元宝给钱飞赎身的,也是她。 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居然没有半点真气流溢,就像是一个凡人。 李木紫记得刚才在人群之间还感知到她的修为。她的修为与李木紫自己一样,也与短发尼姑一样,都是第三个境界“凝虚”,可是现在隐去了。 只见她笑嘻嘻地掏出一方金丝锦帕,在钱飞、李木紫、短发尼姑的头上依次轻轻盖了一下。 顿时,李木紫与短发尼姑身上的真气流溢都消失了,与凡人无异。 而钱飞本来就是个凡人,并无变化。 满头金珠的少女笑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曙光堡的冯瑾。” 这不令钱飞意外,曙光堡的出身很适合她满头金珠的打扮。正如灵霄殿专精的元素是氮、圣光之厅专精的元素是镁那样,曙光堡专精的元素是金,就是黄金、金子的那个金。 这个妹子是个有本事的。她早就看准了地形,知道无论谁夺了钱飞,都很有可能往树林里跑,所以她就先在树林里等着,以逸待劳。 但另有一事让钱飞感兴趣,使得他发问:“女侠你与曙光堡堡主冯安材怎样称呼?” 少女笑说:“哪里是什么女侠呀?嗯,我是他的女儿。” 三人都吓了一跳。 在钱飞的心目中,修真江湖说了算的就是这三十六宗门,其中一门掌门人,至少也是高官的级别了吧? 钱飞说:“这秘法我从来没见过,是曙光堡的秘密绝学?” 少女笑眯眯地说:“是呀,因为黄金是最俗气的金属呀。” 李木紫注意到,钱飞当初宗门势力遍布天下,交游广阔,可就连他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一招,可见这是何等绝密。那位名叫冯瑾的少女一下子就把宗门的绝密抖出来告诉她们,这份诚意足以令她感动与认可。 冯瑾又说:“你们呢,该怎么称呼?” 短发尼姑说:“我……呃,贫僧是火山寺僧人,净字辈,法号净草。” 李木紫也说了自己的宗门与名字。 自我介绍之后,三女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不知该说什么,只听到树下人声嘈杂,许多宗门的人正在搜寻她们,而没有人爬到树上来,因为感知不到她们身上的真气流溢。 她们暂时安全了。 三位年轻女侠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钱飞。 第7章驴呢 三位年轻女侠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钱飞。 不管怎么说,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让整个江湖夜不能寐的大坑货,欠债巨亿的大负翁,所有人都要搜寻的大猎物,天下最为炙手可热的烫手山芋,这个名叫钱飞的男人,现在落到了她们三个人的手里。 钱飞大手一挥,表情严肃端正,说:“女侠们,你们放心,我钱飞这个人,有债必偿!” 粉嘟嘟的冯瑾眯着眼,死死盯着他,说:“你可一定要还,这次我不会让你跑掉,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短发尼姑净草露出慵懒的笑容,伸伸懒腰,说:“你尽管慢慢还,我跟着你就是。只有跟着你,我才有理由长时间出寺不归,在外面玩。” 李木紫则清了清嗓子,对钱飞说:“除了还钱,我还有事问你。” 钱飞大手一挥:“你尽管问,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李木紫说:“驴呢?” 树冠上骤然安静。 不仅钱飞,另外两女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打个比方说,这就好像是,有个猛人杀人不眨眼,你却问他眼睛干不干? 李木紫泰然自若,微微一笑。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因为这是个审讯技巧。 用非常细小的问题去打乱对方的心态,而同时,如果对方说了谎或者对于这些细小之处缺乏准备,一下子就可以审讯出突破性的进展。 李木紫在审讯的时候从不拷打。 冯瑾说:“什么驴?” 李木紫说:“钱前辈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钱飞点点头,同样泰然自若,说:“拉车上山的驴嘛,已经跑了。”他环顾四周,“只在此山中,呃……云深不知处?” 小文山只不过是江南冲积平原上的一个小山包,还不至于有云层那么高。不过在比喻和机锋的意义上,三女都听明白了。 李木紫说:“找找。” 她们帮助钱飞取出了插在皮肉中的飞针,料理了轻伤伤口。 然后,四人在树冠上小心地前进,躲避着树下奔来奔去、天上飞来飞去的各宗门道友们。 根据钱飞的回忆,驴子是往东跑的,大体上与净草背着他与李木紫跑进树林的方向相似,在树林里大概并未跑远。按照这个方向,他们四处寻找,观察啃食与蹄子践踏的痕迹,李木紫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话,就像闲聊天。 她说:“钱前辈养的驴,有什么特征?一定很有灵气了?” 钱飞笑说:“我在散功之前,孤身一人躲债,哪里顾得上养驴?这驴是散功之后在甜水城买的,选了一头好驴。” 李木紫说:“花了多少钱?” 她认为,钱飞身为高高在上的真人,对于凡间的驴价,恐怕很难捏造得准确。 钱飞说:“三两银,连车四两。” 李木紫笑了笑,说:“你被宰了啊,二两就可以买到。” 钱飞说:“老钱不是那么容易被蒙骗的人,你见到驴就知道了。” 就在此时,他们找到了驴,总共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从树冠俯瞰,可以看到一头健壮的骟驴在灌木丛中啃食浆果,吃得正欢。看它吃得香甜,连冯瑾都咽了一口口水。 李木紫点了点头说:“确实是头好驴,值得起三两白银。” 钱飞在她心目中,建立了基本的信任。 然后,她客客气气地问:“最近修真江湖上出了一些大事,前辈你怎么看?” 钱飞说:“什么大事?” 李木紫登时就变了脸色。 她在刚才问驴的时候,就提防着钱飞一脸呆相地问“什么驴”。如果那样,她就知道他是在耍滑头。 可问驴的时候钱前辈表现得很好,现在到了要紧事上,他却是教科书般一脸呆相地问:“什么大事?” 你你……你对得起我给你的基本信任吗? 而钱飞自己则是暗暗叫苦,冷汗再次湿透了短衫。 从刚才开始,这位好手段的灵霄殿小姑娘就一直在用审讯技巧笼罩着他,他自己何尝体会不出来? 现在这句话,问得就像是“我们抓你进派出所,你知道是为什么吧?自己说”。 要是自己主动招认什么劣迹,却又跟审讯者心里想的不一样,那就是白给。 他迟疑着说:“我重出江湖,而且我散功了,这难道不是大事吗?” 李木紫做出温柔的微笑,说:“再想想。” 她的声音真的很温柔,温柔得就像淡黄色的松软棉花,就像随时可能爆炸取人性命的硝化棉。 钱飞举起双手,说:“好吧,我不知道。各个宗门的人,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一年多以来,我没有和他们打过招呼,更不要说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我躲债的时候,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啊,在深山老林、戈壁沙漠里钻来钻去。” 真人躲债,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 从第一个境界“练气”到第六个境界“融密”,修道人的真气流溢都只不过是自身周围丈许的范围。可是一旦到了第七个境界“真人”,真气流溢的范围与强度一下子扩大了何止百倍。 即便相距十里八里,他人都能感觉到真人的威压。 在潜逃期间,钱飞可不敢“威压”到任何修真的人。所以一年半以来,他过得就像一只尾巴上挂了鞭炮的老鼠,把十里八里的猫都能吸引过来的那种鞭炮。 那个酸爽……真是难以言说。 他对李木紫说:“现在听你这么说,江湖上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李木紫见无法诈出什么,叹了口气,说:“我灵霄殿发生了较大的变故,而我相信其它宗门也有。灵霄殿出现了叛徒,掌门人和两位长老遇害了,宝库被劫夺。其中,遇害的掌门人是我的恩师。” 冯瑾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说:“原来你们终究也没能逃过啊。我宗门是在两个月之前,我的二姑父杀害了我的妈妈和二姑,抢了金库,至今不知道逃到了哪里。我们家藏着消息,偷偷出殡,不过我想大概外面很多同道都猜到了。” 钱飞捻须沉思。 从她们的叙述之中,可以看出显学宗门与隐学宗门的区别。 第8章公司 所谓显学宗门与隐学宗门,区别何在? 显学宗门的“显”字,意思是为凡俗亿万大众所知,声名广布天下,山门为凡人们开放,每日都有人上山拜师或者求助。 十二个显学宗门,每一个都有成千上万的弟子,来自全天下六个大洲的各个角落。他们收徒时基本上不论出身,只看根骨资质。 而二十四个隐学宗门,则是很少被凡人所知晓,更难被凡人找到。 这些宗门的修真人士,都是在修真江湖活动,很多是家族传承,而非广收凡人为徒。 当然,隐学宗门也有规模中等或者稍大的,会招募各路散修客卿以充实势力。而曙光堡这样小规模的隐学宗门,基本上就是以一个封建家族为核心。 在冯瑾讲述的时候,钱飞觉得她好像对家人的情感比较疏远,简直好像死的不是她亲妈。看起来她的家庭氛围并不亲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无论如何,这场变故对她来说也足够重大。 灵霄殿、曙光堡的情况都讲过了,火山寺呢? 钱飞、李木紫、冯瑾一起望向短发尼姑净草,却见净草手里抱着一捧浆果,正在吃,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三人:“……” 李木紫寒毛倒竖,急急地压低声音说:“你什么时候下树去采了浆果?有追兵在搜山你不知道吗?这驴吃的浆果,你就这么馋的吗?” 净草笑说:“别紧张,你们都没发现我下树,他们更发现不了。这浆果蛮甜的。”说着抓给他们。 冯瑾高兴地拿了几粒。 钱飞也想拿,他散了功不能辟谷,又做了一早上的推车苦力,又没有吃午饭,已经饥肠辘辘。 他的手伸出来,但是看到李木紫正在瞪他和净草,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李木紫按捺住烦躁,说:“火山寺的师姐,请你说说你们那里的情况。” 净草把果核吐在手心里,说:“我们那里没有情况。” 李木紫与冯瑾都惊讶地看着她。 净草皱眉想了想,说:“哦,哦!这么说来,戒律堂首座在三月初换了人,而且师弟师妹都不敢再提那个旧人的名字,想来大概是他叛逃了吧。” 李木紫说:“还有呢?” 净草说:“没有了。方丈和其他几位首座都还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宝库被劫的事。我们火山寺太穷了,根本就没有宝库。” 李木紫愕然说:“不是,那你们火山寺为什么派了这么多人来小文山?各宗门来的只有三个五个,只有火山寺武僧来的最多。” 冯瑾也好奇地说:“钱大叔欠了你们非常多的钱?” 净草说:“没有,我们火山寺那么穷,根本借不出很多钱。” 李木紫不依不饶:“那为什么?” “因为离得近!”净草理直气壮,“甜水城外聚集了那么多宗门的人,简直是百年一遇的大盛事,难道我们要坐视你们在这里搞七捻三,不来维持秩序吗?如果你们把小文山烧光了可怎么办?把甜水城屠了可怎么办?” 李木紫被堵得一阵窒息:净草说的道理还真没说错,火山寺确实是离得最近的名门正派,就在本省。武僧们前来维持秩序,也是很好地在承担社会责任。可是这尼姑师姐怎么如此令人烦躁。火山寺武僧的风格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奇葩。亏我刚才还觉得她潇洒帅气…… 钱飞看看班长侠女,又看看尼姑辣妹,心想:旗鼓相当的对手。 李木紫揉揉太阳穴,调整了呼吸,转向钱飞。 她客客气气地说:“我们遇到的劫案仅仅是冰山一角,近乎所有的宗门可能都发生了类似的惨剧。这不会是巧合,其背后必有联系、有阴谋。而这一场席卷天下、血流成河的庞大阴谋,主谋是谁?有如此大手笔,而又如此需要紧急筹钱的,除了钱前辈之外,恐怕不作第二人想。” 钱飞脸色苍白,讪笑着说:“你们可真看得起我。” 他是彻底懵了。 为了筹钱七千万刀,他不仅焦头烂额,更险些粉身碎骨,还不知道今天的晚饭在哪里。 今天来还钱的时候,他就觉得道友们“欢迎过于热情”,味道不对,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顶比天还大的嫌疑帽子。 只见李木紫一笑,说:“看到钱前辈还钱,又看到钱前辈确实散了功,晚辈也不认为那些惨剧真的是前辈所谋。晚辈只是觉得,钱前辈见多识广,深不可测,对此谜案,必可有指教于我等。” 钱飞松了口气,捻须沉吟:“确实是个有趣的案子……” 三女都竖起耳朵听他继续讲下去。 钱飞说:“真仙以下,有本事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能迅速在每个宗门都策划高层血案的,还真不多。” 冯瑾说:“会不会是真仙做的?” 钱飞摇头笑说:“真仙要想灭掉个把宗门,还真不用藏头露尾,用不着只拿一半。而且,真仙已经长生,无欲无求,不会如此贪婪。” 李木紫见话头有了进展,也面露喜色。 钱飞继续说:“要说除了我以外,谁还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是我的副总们了。” 净草不解:“副总?”# 钱飞说:“哦,就是当初我宗门里的几个……相当于最高长老,仅次于我的人,副掌门。你们知道的,我的宗门名字是掘珠公司,我是大老板,是总裁。那时候,我任命的最高级别下属,就是九个副总。” 三女都点点头。 净草说:“公司,这名字确实很怪,听起来像个衙门。” 李木紫也说:“你真的和凡俗人间的皇帝没有关系?” 钱飞说:“真的没有。” 不怪她们这样想,“司”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个行政机关,而“公”这个字又似乎暗示了是公家的。 钱飞完全理解她们的疑惑,当初不知道有多少人产生过误会。 一旦开始细究这个“公”“私”设定,钱飞自己都觉得,对“私营公司”这四个字都无法直视了好不好! 但是不要紧,自从掘珠公司跻身于三十六宗门以来,其名声与画风已经广为接受,李木紫今天问一问也是因为她不愿意放过任何细节,而非真的认定他是凡俗皇帝的手下。 三女都在认真地听,想要听他继续解释。 第9章我是总裁 钱飞自从十七岁穿越过来以后,就认定了自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一开始他的公司名字叫“猪脚公司”,后来做大了,要改成体面的名字,这才把“主角(掘)”两个字倒过来,取名叫掘珠公司。 在九年的时间里,掘珠公司成长为一个庞大怪物,炼钢炼铁、造蒸汽机、造织布机、印钞票、大锅煮化肥。 那不叫大锅,叫反应釜。 连锁店开遍天下六大洲,弟子人数超过其余三十五个宗门的总和。 钱飞身为老板,借助公司的资源,修行速度也令人瞠目结舌,九年里从一介凡人修炼到了第七境界“真人”的大圆满,只差半步即可飞升。 然后就是一年半以前,副总们背叛、公司覆灭的那一夜了。 九个副总之中,有五个合伙,杀了另外四个,灭了他们满门,而钱飞作为老板,仅以身免。 公司在转眼之间垮塌尘埃,厂子被砸毁,员工被屠杀,发行的钞票成为废纸,那些雄心勃勃、举债而办的各种大规模投资项目都烂在半道。 只剩下了五个多亿的债务。 钱飞说:“背叛的五个副总是,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汤世达、米德。这五个人,他们都是我在那九年间挑选出来,仅次于我的人才。他们合伙,把我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说有什么事是连我都办不到的,那么他们五个人可以办到。” 李木紫脑内立刻查起了英雄谱:“司马吞蛟是鹤伴园的掌门,卜可平是坚壁轩的新任掌门。鹤伴园和坚壁轩都是三十六宗门之一,而且今天都没有派人前来。” 净草惊讶地说:“他们都是你曾经的手下?” 钱飞说:“过去公司在场面上都是我露脸,那些给我打工的副总们露脸少,你们不知道也正常,不过还是有人知道的。可惜,现在鹤伴园、坚壁轩的势力很是强大,讨债的人不愿招惹他们,更喜欢去欺负老百姓。” 李木紫点点头。 鹤伴园如今实力比灵霄殿还要强了,实力增长快得离谱,看来从公司的覆灭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而假使钱飞今天仍是一个巅峰实力的真人,而非功力尽失,那么讨债的人也会对他客气很多。 冯瑾也思索着说:“你公司覆灭的经过,和我们各个宗门被叛徒杀人抢劫的经过很相似。” 净草皮笑肉不笑,对钱飞说:“我看你是想要把你自己的仇人安到这个全天下仇人的位置上,好让我们各个宗门都一起来帮你报仇。” 钱飞睁大眼睛,一脸诚恳:“刚才我们说的没有错吧?要想挑动这么大的阴谋,可能我有这个本事,但我不是,那么还剩谁有这个本事,或者本事比我还大?就是司马那几个人了,连我都栽在他们手上。最后他们用出来的招数,也是和当年整垮我公司是如出一辙的。” 净草耸耸肩,说:“好吧,有点意思。” 李木紫微笑说:“看来我们把线索寄托在前辈你身上,反正是不会走错路的。幕后黑手要么是前辈的仇人,要么是前辈本人。” 钱飞:“……” 钱飞:“合着我的嫌疑还没洗清啊!” 但没办法,他自己固然知道自己与那些血案毫无瓜葛,但要想躲过天下人的有罪推定,并不那么容易。 他大手一挥:“啥话也别说了。我在想办法继续还钱的同时,也会兼顾查案的,你需要什么,我也会配合。只要找到真凶的证据,天下人就会知道我是清白的。” 冯瑾却说:“冤有头、债有主,照你这么说,既然公司是被司马他们坑垮的,那么为什么你还这么卖力地还钱呢?你被他们坑了,还白白替他们还钱?”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而眼中有明亮精光,直视钱飞。 钱飞挺起胸膛,说:“第一,债有主,这个主儿,就是我。所有的借条都是我亲自签过字的,我签字的时候都没喝酒,我不想耍赖。公司垮了,那也是我没有管理好,没有管住副总们。这是我的公司,不是他们的公司,我是总裁!” 净草举起大拇指,笑说:“老板好霸气!要是有酒,我该敬你一杯。第二呢?” 钱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很深。 他说:“第二,我公司还有二十多万旧员工,六十多万供应商,大多是凡人百姓,都散落在天下各地,失业的失业、失了订单的失了订单。如果我赖账,债主找不到我,就会去找他们。假如债主敢去找司马他们讨债,这固然是我乐见,但是显然,更容易受害的是那几十万无辜百姓。公司已经对不起他们了,现在,我想尽我所能,自己一个人把债务担起来,让他们免受骚扰劫夺。” 李木紫收起笑容,正色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还有第三吗?” 钱飞捂着胸口,略带激动地说:“第三,肯借钱给我的人,都是好人啊!” 三女:“???” 钱飞说:“别看今天黑石山的人是这个样子,两年前,他们可是爽快地借给了我四千万刀,两年无息。你说他们图什么?还不是当时愿意帮我一把?琉璃宫也是啊,曾经合作得很愉快,借款利息也不高。他们帮了我,你们各宗门也都曾经帮了我,我难道让你们吃亏?鹤伴园从来没有借给过我钱,反而不用吃亏了?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在我老钱这儿,没有这个道理!” 三女都惊呆了,她们从未这样想过,更想不到钱飞会主动这样看待。 冯瑾更是热泪盈眶,她不仅家里借给过钱飞钱,而且她自己个人还有一笔债权在钱飞这儿呢,是她多年积攒的零花钱。 这样说来,她也是帮过钱飞一把的人,但当初她自己只是把借款当作吃利息的投资,而没有想到钱飞却会把它当作一笔心意。 净草笑说:“还有第四吧?我来替你说。你拼死守住自己的信用,是为了日后还能广收臂助,还能东山再起,还能有报仇的一天。” 钱飞苦笑说:“你可真看得起我,谢你吉言。要是此处有酒,我回敬你一杯。” 其实还有“第五”,但是看三女似乎都听得满意了,钱飞就没有主动再说。 第10章圣杯战争 关于为什么努力还钱,在钱飞的内心,还有第五个理由。 他记得在一年半之前,自己的那个常务副总裁,司马吞蛟,修为其实只比自己差一点。 现在司马很可能已经飞升了,成为了长生的真仙。 虽说真仙不理俗世事务,真仙不会藏头露尾,但是钱飞知道,司马吞蛟这个人的性格,与其他人、其他仙都是不一样的! 即便钱飞在尚未散功的时候,他身为真人境界巅峰,司马仍然有实力找到他、捏死他。 但为什么司马一直以来放过了他? 钱飞知道,这是因为他还在为司马他们顶着债务压力,他对他们还算有用。 虽然没有再有过谈话或者书信往来,但是钱飞知道,司马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这是亲密无间的老友之间的灵犀,刻骨憎恨的仇敌之间的默契。 钱飞开始宣称赖账之日,就是是司马他们下杀手之时。而钱飞像现在这样努力还钱,可以把那一天推迟到债务还清为止。 希望到时候,钱飞已经聚拢了足够的实力。可以对抗一个真仙和四个真人的实力…… 此时,树下搜山的热闹已经渐渐淡了下去。 最令人担心的是绿林寨与暗香舍的搜索,因为这两个宗门都可以操纵树木。 幸好,他们并不能一下子让整座山的树木都一起跳舞,只能三棵五棵地摇晃查探,毕竟来的不是老祖那个级别的人物。 现在,他们看起来也失望而撤走了。 日头西斜,李木紫一行开始思考下山的问题。 钱飞已经相当虚弱,她们让他骑驴,由净草牵着驴下山。 钱飞趴在没有鞍子的驴背上,感觉居然像是趴在平地慢行的驴车上一样,轻轻摇晃,实际上很稳当。 这让他惊叹于净草赶驴的本事。这位尼姑辣妹,在火山寺内外看来是没少干赶驴搬货的粗活啊。 人驴第一次见面,陌生人赶陌生驴,本来就很难。 赶驴下山,更是比平地、上坡都难。 至于说再避开上山小路,在没有路的密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让驴一声不叫,顺从敏捷安稳,犹如一只大耳朵的山羊,这赶驴人简直是神乎其技,皇帝都会想请她去御前驾驭龙辇。 钱飞默默审视着这三位侠女。 她们有的容姿端丽,有的潇洒帅气,有的粉嫩可爱。 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可以说,她们三个恰巧是全天下年轻一代之中最有能力与潜力的拔尖人才,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三个人。 这场小文山的讨债“盛会”,各宗门到得颇齐,比一场正式的比武大典还要到得齐。 每个宗门派来的,都是年轻一代之中实力与办事能力最为出众的几个。 然后,他们自发地展开了一场百无禁忌的友谊吃鸡大典。 而在混战之中冷静地等待机会,果断地谈判合作,锐利地攻击,有效地苟起,最后吃到鸡的人就是她们三个。 她们是圣杯战争里硬碰硬脱颖而出的,英才中的英才,得到了圣杯,也就是钱飞自己,作为奖励。 有人可能会说,你钱飞也好意思把自己比作圣杯?你只不过是个大坑货。 对此,钱飞的回答是,型月的那个圣杯,难道就不是大坑货了吗? 啊? “钱飞”两个字加起来是十三画,“圣杯”两个字加起来也是十三画。(注,笔画数参见。) 证毕。 掷地有声。 就像一百斤的铁锤砸在五百斤的铁砧上,铛铛作响。 不知道三女自己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至少钱飞已经发现她们是最顶级的人才资源。 …… 李木紫则是在思考,究竟怎样处理这个钱飞。 目前她不打算把钱飞带回灵霄殿去。第一个理由是,她需要取信于盟友。 刚才琉璃宫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现在她不想让火山寺与曙光堡的盟友以为,自己灵霄殿也想把钱飞据为己有。 火山寺就在本省,势力范围笼罩着小文山,而曙光堡的隐藏流溢真气的秘术则是他们一行匿踪的关键,所以即便抛开道义不谈,她也无法承受与盟友翻脸的代价。 何况李木紫并不想抛开道义不谈。 她真的很想让钱飞把所有债务全部还清,不是仅解决灵霄殿一家的问题,而是让天下所有宗门和散修都不要承受坏账的苦果。 第二,她也不认为需要把钱飞关起来干活,钱飞是有意愿还债的,无需逼迫。 第三个理由却是,把钱飞关着挖厕所刮硝石,才能挣几个钱?这世上白手起家建立天下第一大宗门的活人,只有钱飞一个,只有他知道五个亿该怎么挣。 你要想不放他自由,指挥他做这做那,替他做决定,你根本找不到能让他在几年里替你挣五个亿的办法。 反过来,钱飞既然已经在九年之间崛起过一次,他就可以再崛起第二次! 当然……也可能从欠下五个亿变成欠下五十个亿了…… 李木紫一阵发晕,揉了揉太阳穴。 第四个理由是,从供词看,钱飞与宗门血案是有关的。 灵霄殿里可能仍然有叛徒潜伏着,如果钱飞的供词为真,他确实无辜,而且是血案黑手的死对头,那么宗门里的叛徒可能会杀害钱飞。 那时,把钱飞带回灵霄殿反而会害了他。 第五,如果钱飞的供词为假,而且他真的是血案黑手本人,则要提防宗门叛徒与他串通。而在外面,躲在暗处,李木紫却还能控制住钱飞,监视他。 …… 尼姑净草抚摸着驴脖子,轻快地赶着驴,心里早就下决心绝对不主动把钱飞交回给自己的寺里。 只有钱飞在外面潜逃,她才能以追踪监视钱飞的理由在外面浪,最好能浪个十年八年。 …… 冯瑾则是一万个不想把钱飞交给家里。 她的父母弟弟把她当牲口使唤,只管派她去出生入死。好呀,大风险意味着大收益,这一把她搏到了,抓到了这个大收益,那就别怪她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把钱飞拿去变现,但她一定要牢牢把他抓在手中。 钱飞看起来是打算还钱的,那么他肯定有非同一般的挣钱手段,她一定要好好看,认真学,记在心里。 十六岁的少女在心中咬牙切齿地想,这个大叔,是她这辈子逃离原生家庭,安身立命的本钱。 第11章苯环 四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了一程。 忽然,尼姑净草说:“大叔,我说你……” 钱飞打断她,不满地说:“什么大叔?我才二十八岁。” 他是十七岁穿越的,花了九年半的时间从一介凡人成长为真人总裁,然后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辛苦筹钱还债,并且再次陨落成为一介凡人。 净草瞪眼说:“我才二十岁,你都比我大了八岁,也好意思自称不是大叔?想我叫你大哥哥?” 钱飞声音很细小地、委屈地说:“就不能当你的大哥哥吗?” 净草笑说:“嘿嘿,刚才灵霄殿的李师妹称呼你,一口一个前辈,你好像听得很受用哩。你的辈分真灵活,啧啧。” 钱飞叹了口气:“请便、请便。” 净草正色说:“大叔啊,我是有正经事对你讲。你晓得勿晓得,你的经脉已经废掉了?说是没有修为,并不是说和没修炼过的凡人一样,而是远不如他们。你怎么东山再起?” 李木紫舔舔嘴唇,不动声色地与冯瑾对视一眼。 这些话她们也想到了,但看来不必自己开口去说。 从净草现在的表现来看,她那混不吝的性格,在某些时候挺好用。不方便说的难听话,可以让她去说;不方便点的炮仗,可以让她去点。 而那净草何尝不是个人精?她完全知道这一点,而且不以为意,她喜欢点炮仗,老娘……啊不,老衲打的就是精锐。 而这次的难听话也确实在理。 人乃万物之灵,凡人天生皆有经脉这个器官,只不过未经修炼,这就是“修炼天赋”说法的来源之一。 有的人经脉只在丹田气海,天生只有一小圈,那么他在筑基的阶段,就需要苦修加上进补滋养,花上数十年,使得经脉逐渐生长,遍布全身,质地变得强韧。这样才算是已经把修行的基础,也就是经脉,构筑牢固。 而有的人经脉天生就是遍布全身,质地强韧,这种人要想筑基圆满就很简单,可能只不过是几天的事。 而修道之士逆运经脉,彻底散功,把经脉里的最后一丝真气也硬生生地挤出来,在此之后经脉就废掉了。 这好比说,不是天生肝脏大、肝脏小的问题,而是你没有肝脏了,衰竭了。 人一旦肝脏衰竭就会死,而经脉废掉则无法再修行。 从来未曾修行过的人,天生的经脉再是贫弱,也还有一点念想,但是钱飞这样子,是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出乎三女意料之外,钱飞却没有变得面如死灰,反而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他微笑说:“我老钱能是一般人吗?我还留了一个分子的真气。” 三女一起皱眉。 李木紫说:“真气是需要经脉环路运行才能修炼的。” 钱飞说:“这一个分子自成环路。” 净草说:“什么分子?” 钱飞说:“苯环,听说过吗?” 三女恍然大悟。 李木紫对此尤为熟悉,因为到下一个境界“合元”,她就要开始修习三硝基甲苯了。 钱飞将两手摊开,说:“来,摸摸脉。” 李木紫与净草一左一右,捏住他的手腕,摸了一小会儿,都确认了他体内那唯一一个有灵气的苯环的存在,点了点头。 然后换冯瑾上来摸脉,摸了又摸,摸了半晌,眉毛皱得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难以置信地把目光一一扫过一个大叔和两个小姐姐,表情好像在说,你们是不是在合伙逗我。 因为世界位面的不同,她没有听说过《皇帝的新衣》这个童话,假使她听过,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那个街边的小男孩,而钱飞就是那个洋洋得意光腚上街的皇帝。 终于在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她才摸到了那个苯环,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松开钱飞的手腕,说:“钱老板,你要想东山再起可很难啊。三十六个宗门之中,没有一个是以碳氢烃入道的,这条途径艰险繁杂,而且上限很低。” 钱飞笑说:“你可以拭目以待。” 而他的心里话则是,哎,这不是没办法么。能留一个苯环就已经是强者逆天之举,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甜水城在小文山以东,而他们则是从山南的方向下山。 李木紫说:“考虑到山脚一圈很可能都有人把手,我打算独自去山北侧,弄出点动静来,把他们尽量引开。” 要想“弄出动静”,没有别人比灵霄殿的功法更合适,威力大,而且特色鲜明。 净草说:“好,然后咱们在甜水城东门外的节臣庙那里汇合。” 李木紫点头说:“行。” 虽然只是首日合作,但是在讨论具体办事的时候,她们毫不拖泥带水。 李木紫走后,净草围着钱飞左看右看,说:“最好改一下你的相貌。” 说时迟那时快,她那绵软冰凉的手心就按在了钱飞脸上。 钱飞魂飞魄散,刚才硝酸洗脸是虚惊一场,这次则是火碱洗脸? 但他不敢再尖叫,只好闭紧双目认命。 净草在他下巴与人中摸了一圈,笑说:“别怕。灵霄殿的那个李师妹,她晓得不给你毁容才是最好的,我也晓得。我给你除掉了胡子,哈哈,这不是年轻俊俏多了?” 钱飞摸摸下巴,果然已经光溜溜。 这!这莫不就是杀猪时用的“火碱脱毛法”? 虽然很有效,但是被用在自己身上还真的挺纠结。 净草那绵软冰凉的手又伸向了他的头顶,再次让他魂飞魄散。 幸好,这次尼姑辣妹仅仅是解开了他的发髻,让他那头因为散功而未老先衰的花白头发披散下来,这样不仅改变了发型,还可以遮住一部分脸。 冯瑾也拿出水粉盒子,给他画了一对黑眼圈。 净草退后几步,左右打量打量“白发浪子”模样的钱飞,点点头说:“不错不错,没想到这么俊。等进了城,再置办几个斗笠就齐了。” 在江南地界,劳动人民喜戴斗笠,用以遮阳挡雨,对于钱飞一行人来说,则便于遮住上半边脸。等到过一阵子,梅雨季节来临,就将更是斗笠满街,他们也将毫不起眼了。 他们再等了一些时间,等到山北侧传来爆炸声,净草就牵着驴往南摸去。 第12章美女卖驴 李木紫在山北侧搞出爆炸声之后,净草就牵着驴往南摸去。 忽然,净草停住脚步,说:“小冯,你帮我把真气散溢给找回来,我暂时不要匿踪了。” 冯瑾说:“为什么?” 净草说:“前面是我火山寺的武僧把守,我能当面对付他。” 冯瑾给她解除了匿踪的效果之后,净草居然牵着驴,带着钱飞,一路走到那个光头锃亮的火山寺武僧面前。 她兴冲冲地说:“净龛师兄。” 那三十多岁的师兄惊讶地说:“净草?那是……” 净草略带神秘地微笑说:“没错,就是钱飞。” 师兄在夕照之中仔细地检视钱飞,又指着冯瑾,问:“那个女孩子呢?” 冯瑾此时早已摘去了标志性的金珠首饰,脱掉了华贵的金丝紫锦大斗篷,只是穿着一身小家碧玉的淡黄绸裙。 净草说:“那是钱飞过去宗门里的凡人弟子,这次被黑石山捉上山的,我也把她保护起来了。师父让我带他们下山。” 师兄惊愕地说:“你?你一个人?” 净草说:“对。” 师兄当即把双眼瞪得像是铜铃,蹲下马步,举起双拳,说:“你不是净草!你是钱飞假扮的。师父怎么可能放心让净草一个人做事?” 此刻,钱飞望向净草,一脸都是嫌弃与窒息,就像是在地铁里看手机的老人.png。 这净草究竟是多么不招师父待见? 净草不慌不忙,笑说:“你看我这一身碱性真气,难道也是钱飞假扮的吗?” 师兄声音颤抖,说:“你,你不要过来啊!钱飞可能并没有真的散功,氨水……也是碱性的。” 净草走前两步,笑嘻嘻地抬手抓在师兄的光脑壳上,五指像是章鱼一样,一顿乱摸:“你看看,这动作,这手感……难道是钱飞能假扮的吗?” 师兄放下心来,看来过去在寺里没少被她摸脑袋玩。 他说:“但是师父不可能放心让你独自办事。” 净草说:“你谨慎,这是对的。但师父确实是这样讲的,你去找师父当面问问。” 师兄点点头,拇指伸到嘴边就要吹哨。 净草一把薅住师兄的手指,低声紧张地说:“别吹哨!其他宗门的人并不知道钱飞在我们手里,你想把他们都引过来吗?你过去找师父,我在这里等你。” 师兄说:“好,你别乱走。” 净草说:“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钱飞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位师兄远去。 你一走,谁来把守这里? 不过,这种耿直,才是他所熟悉的火山寺武僧,净草则是武僧中万中无一的奇葩。 净草目送师兄走远,就一把将驴举起来,扛在肩膀上,一溜小跑下了山。 钱飞:“哎哟我去!” 尼姑扛着驴,驴背着他,他猝不及防,突然离地八尺高,死命抱住驴脖子,才没被掀下来。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而驴子却老老实实骑在净草的肩上,文静得像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家里。 他们绕过半座小文山,又绕过半座甜水城,从城西的小文山绕到城东门,进了城。 不久,李木紫顺利地与他们汇合了。 她很可能刚才在山北受到了围攻,但是当钱飞一行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并无刚从苦战脱身的迹象,仿佛刚才只是闲庭信步一般,就甩掉了追兵。 一见面,李木紫就说:“钱前辈,这驴你是在甜水城买的?” 钱飞说:“是啊,就是刚才城东门外路过的那个老张驴马行,在那里买的。” 李木紫说:“带我去看看。” 钱飞无奈,只好带着李木紫过去,让她把这驴的来历验证到底。 李木紫却没有径直牵着驴到驴马行去问,以防钱飞早就与驴马行串通。 她牵着驴走过四五家,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此驴,得到了统一的回答,这就是张氏驴马行的驴,牙口五岁,邻居尚不知道驴在今天早上刚刚出售。 李木紫满意地牵驴回到钱飞一行人面前,冯瑾却夺过缰绳。 冯瑾说:“这驴归我了。” 李木紫扬起眉毛,说:“此话怎讲?” 冯瑾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钱飞,说:“别忘了钱老板那零点一刀的赎金,是我用一两金子付的,你的欠债又多了这一笔,用驴顶账吧。” 钱飞说:“这驴只值三两银……” 冯瑾笑说:“交给我就是,我把它卖给原主人,卖到十二两。” 李木紫与净草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早上买了驴,干了一整天重活,同一天傍晚卖回给原主人? 想卖原价,人家也不肯啊,驴子白白给你干了一天的活? 必须打折卖,折扣实际上就相当于这一日的租金。 至于想要加价,更不可思议,或许你能哄住别人,但原主人对驴可是知根知底的。 钱飞摸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冯瑾牵驴朝着张氏驴马行的门口走去。 冯瑾在路边站定,掏出拂尘,倒过来握,用拂尘的柄端在泥地上写了四个大字: “驴价十两”。 然后她笑眯眯地站在字的后面。 甜水城乃是江南第一大城,论繁华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城门彻夜不关,城外也有连片的产业。 可以说,城市的规模早已突破了城墙,因为两百年没有遭遇兵祸,城墙城门都好像失去了意义似的。 此时虽然天边已经只剩落日余晖,但是这条城门外的大道上,反而越发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转眼之间,冯瑾和驴的周围就围上了一圈人。 因为江南的富足殷实,人民识字率也颇高,“十两”两个字谁都认得。 而冯瑾穿着一身雅致的淡黄色绸裙,脸蛋粉嫩,固然摘去了亮瞎眼的金珠首饰,仍俨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不知为何会独自在大庭广众之下……卖驴? 她一点不像是落魄,面对众人的好奇注视,反而自在得很。 而这驴的价格也太高了一些,根本就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女孩子满脸都写着“愿者上钩”四个字。 驴马行的张掌柜,挤进人群之后,心中更是涌起万丈波澜。 这头驴怎么看,都像是他今天早上卖出去的自家那一头。 第13章英才入我毂中 驴马行的张掌柜记得,早上,买主牵驴车出门,就雇了门口的一个小厮赶驴。而那小厮,也正是他家驴马行里老工友的孙子。 小厮在今天晌午时分,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说买主带着驴车上了山,满山都是仙人斗法,飞来飞去,见到老百姓就要砍头。 而仙人斗法的消息,也从其它人口中传开了。 很多人都见到了山上冒出白雾缭绕(黑石山干的),有电闪(琉璃宫放的),有雷鸣(灵霄殿搓的),有树木依次摇曳起舞(绿林寨与暗香舍搞的)。 另有好奇的人想要上山探寻,在山路路口被火山寺武僧拦下,客气地劝了回来。 火山寺武僧对本地人来说,声名如雷贯耳,人们知道他们正直可靠,而且修为高深。 在百姓心目中,火山寺武僧们个个都有钢铁般的肌肉,砂锅大的拳头,如果是他们守着路口,客气地告诉你说今日山上危险,劝你别管闲事,你可一定要听。 正是这个刻板印象,使得白净高挑纤细的净草每次偷跑出寺,都不会被人疑心是火山寺的僧人,而会以为她是其它寺庵的。 山上危险,驴子却活着回来了。 而卖驴的小姑娘,在驴马行张掌柜的眼里,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仙风道骨感觉。 何止小姑娘,驴子好像也变得……有点仙风道骨? 张掌柜已经内心痒痒得不行,恨不得把老头乐从嗓子眼里伸进去挠一挠。 此时,已经有许多人在哄笑中还价,有出一两的,有出二两的,有问“是不是买驴送老婆”的,冯瑾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只说是十两一口价。 张掌柜朗声说:“姑娘,你可能不懂行情。驴价要么一两,要么二两,绝不可能更多。看在姑娘你确实急需用钱的份上,你这驴,我出三两如何?” 冯瑾笑说:“我不急需用钱,只等有缘人。” 张掌柜说:“这驴难道有什么特殊么?” 冯瑾说:“没有什么特殊,它并不是从小文山上下来的,和小文山毫无瓜葛,只是一头平凡的驴。” 张掌柜又是一惊,你主动提起小文山,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他试探着说:“我可听说,今天在小文山正巧有人赶驴上山,随后就发生了仙人斗法。” 冯瑾笑说:“那大概是别家的驴吧?和我这头没有半点关系。这头没去过小文山,更不是什么仙人骑过的驴。你仔细看看,这是一头骟驴,难道仙人骑驴还要先骟过吗?” 张掌柜觉得这话他没法接。 骑着种驴下山的仙人,他也没听说过啊! 他越看越是疑心。就在此刻,夕阳余晖落满了驴身,那一层光亮漆黑的皮毛仿佛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冯瑾挠挠驴下巴,驴子张嘴打了个呵欠,那一嘴整齐的大板牙,仿佛全都成了金牙。 张掌柜吓了一大跳,揉揉眼睛,却见还是一头貌似平凡的驴。 不对,他对自己说,要是刚才你以为仅仅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你就是真的傻了! 他咬咬牙,说:“这驴,我买了,十两就十两!” 围观人群一片惊呼,但是他们大都认得张掌柜是驴马行的老板,知道他是识货的。 冯瑾微微一笑,从裙子里伸出脚,用鹿皮小靴子的靴尖在“十两”前面划了两道,成一个“二”字。 她说:“晚啦,现在是二十两了!” 张掌柜忙说:“那就二十两,你可不许再涨价。” 不等冯瑾回答,他就匆匆跑回驴马行,不顾过门槛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从柜上捡出两锭银元宝,跑回来,塞在冯瑾的手里。 冯瑾掂掂元宝的分量,眯起眼睛对张掌柜说:“你可要想好了,这头驴最多只是格外健壮一些,真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你买去拉车拉磨、或者宰杀吃肉,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别驴有明显区别。” 张掌柜说:“不特殊,不特殊。你只要不再涨价就好,我买了。” 冯瑾把缰绳递给张掌柜,笑眯眯地说:“好,银货两讫。” 张掌柜小心翼翼地牵着自家的驴回了自家的驴马行。 围观人等散去,无不啧啧称奇。 冯瑾随手把元宝收进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回城门洞旁边,来到钱飞、李木紫与净草这里。 钱飞以欣赏的目光看着她。 欲擒故纵、因势利导、坐地起价,附带严谨的免责声明。这个女娃娃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开公司时候倒买倒卖的丰采。 他想,这个女娃娃像我!要是我再开公司,她适合来当个副总。 随即,他就想起,他已经有过很多个副总了。 而且当初挑选副总的时候,也是优先挑选了这种圆滑奸商的性格。 然后,卖了他的,也是那几个副总…… 钱飞的笑容,渐渐消失…… 好吧,话说回来,他望向三女的视线,其实无不带着欣赏之情。 灵霄殿的李木紫,要债时冷静果决,审驴时滴水不漏。 火山寺的净草,战斗中勇猛敏锐,赶驴时行云流水。 曙光堡的冯瑾,抢人时四两拨千斤而坐收赢家,卖驴时则是挥洒自如。 她们能做得来大事,也能办得好小事,让钱飞再次确认了她们是第一流人才之中的翘楚。 甚至,他还能感觉到三女在修行方面,其根骨资质,也都是天才级别。 旁人可能觉得,二十岁以前修炼到第三个境界“凝虚”,难道不是明显的天才? 但钱飞则觉得,她们实际上可以修炼得更快一些,以后如果有了足够的资源,更可以一飞冲天。而现在这个年纪只有凝虚的境界,反而让他觉得太慢了。 特别是冯瑾。 冯瑾出身于隐学宗门之一的曙光堡,是掌门人亲生的世家女儿,很可能刚一出生,在吃奶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个境界“筑基”大成了。 为何现在她还只是第三个境界“凝虚”? 他想,三女可能都有秘密,都有被拖慢了修行的理由。 太阳彻底落山,满天星斗朦胧。 四月十四,刚过立夏,昼长夜短,天黑的时候已经颇晚了。 钱飞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和野狗打了一架,抢到一个馊饭团,捡起来大口吃掉。 三女就跟在他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也不问他需要什么,也不给他买吃的,也不帮他跟野狗对战。 钱飞:“我真是日了狗。” 第14章搬砖 钱飞当然没钱住店过夜,只得来到东门内城墙下的节臣庙。 此地是贫民窟,庙里祭拜的是邻省的著名仙人王师古。这位仙人传说曾经护国有为、造福乡梓。 有趣的是,本省自有湖仙,在甜水城西也有湖仙庙,但是湖仙庙修缮得远不如节臣庙好,贫民也都愿意来到节臣庙周围寻求庇护。 在春末夏初,本省邻省都有好些饥民逃荒来此,蜷缩而居。 江南是富足的,但也有饥荒,这两者非但并不矛盾,而且相辅相成。 近年的富足是因为纺织业日渐发达,因而改稻为棉、改稻为桑的潮流方兴未艾,所以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就很容易有人吃不上饭。 节臣庙四周搭了无数小棚子,连树下周围也都躺满了人。 钱飞只找到一个不能挡风的地方,露天躺下。 三女默默地围着他盘腿而坐,怕他逃跑。 反正她们不在乎他睡在哪里,只管跟着。 钱飞无奈:“我真是日了藏獒。” 他大概能够猜到三女的心态。 首先她们还是崇拜他的,自从她们十三四岁的年纪至今,几乎可以说是听着他老钱的传奇故事长大。 其次,因而,她们也对他十分忌惮,会觉得如此神人,即便貌似一无所有,其实也不知道手中还捏着多少底牌。她们生怕只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再次,她们也是有点手足无措,即便很有江湖经验,对于尾随大佬讨债这件事还是准备不足。这种事儿没法积累经验啊。 即便大佬正在捡地上的东西吃,她们也是崇拜而忌惮地默默看着大佬的操作。 钱飞却知道,这三个女孩是他现在最宝贵的资源了,问题只是在于,怎样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为他所用。 在思考之中,他很快疲惫地睡去。 次日阴历四月十五日一早,钱飞醒来,腰酸背痛。 当个凡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亏得他还年方二八(二十八岁),身体还顶得住。 不过他也很有动力去修行,把身体里那一个苯环的资源好好用起来,至少得先强身健体。 如果能早日恢复到第三个境界“凝虚”,就可以辟谷,还能省一份饭钱。 他一睁眼,只见六个乌溜溜的眼睛,在蓝天白云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三个姑娘就等着他醒来呢,也不吭声。 钱飞原本还有些迷糊,见了这场面,顿时吓得百分之百清醒。 哎,欠债的滋味真不好受。 钱飞去节臣庙门口的施舍棚那里,讨了一瓢井水,漱了口、洗了脸,同时就听到李木紫的声音在背后对他说话。 李木紫说:“从今天起又要继续还账,还欠多少账,怎么还,前辈你心里有数吧?” 她是两手都抓的,宗门血案的线索她不会忘,但还债的事她也认为自己有责任要替天下人盯着。 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盼着钱飞还钱,而如今很多宗门都遭遇血案,被劫了宝库,宗门整体伤了元气,更需要一笔钱救急。 虽说用“嗷嗷待哺”这个字眼形容太不像话,可多少也有点那么个意思了。 钱飞答道:“有数,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账本。 他如此落魄,身上都还没忘掉这个账本,可以说,一年多以来一直到可见的将来,他整个人都是为了这个账本活着了。 账本翻开来一看:“最近的一笔是五月初二,散修朱道人的借款,本息应付七万八千一百刀。往后还有几笔这样的小债,然后又有火山寺应付十二万刀,灵霄殿应付五十九万刀,也是小债……” 三女都听得牙酸,连五十万刀都是“小债”了…… 接着钱飞说:“比较愁人的是七月二十一,对丰饶湾,本息合计应付六百万刀,这是一个中期的目标。” 李木紫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账本,说:“跟我的对照一下。” 她倒并不是把什么都藏在袖子里,实际上是在袖口内侧缝了乾坤芥子空间的储物袋,此乃修真之人常用的实践。 李木紫将两个账本摊开,左右手同时分别在账目上滑动,快速地比对,净草与冯瑾在她身后左右肩上探头观看。 灵霄殿的账本是几年来集成了各家欠债的传言,与钱飞手中的正品相比,钱飞并未漏掉其中任何一笔欠款,而且还有很多细小的账目是灵霄殿所没有统计到的。 这让李木紫对钱飞的信用放心了许多,但是在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的脸色却又十分难看。 根据钱飞手中的正品账本,目前还剩的欠款合计是五亿两千多万刀。原本江湖流传的欠款是五亿多,就是以李木紫原本带着的这个版本为准,确实有所遗漏。 没想到,五亿多还了七千万,还剩五亿多,七千万连个零头都不到! 她眼神忧愁地把账本还给钱飞,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钱飞收好账本,大手一挥:“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三女看着他的老板范儿表演,面无表情。 当负债缠身的老板,在会议室里高谈阔论、挥斥方遒的时候,站在会议室里下首的女白领们差不多也会是同样地面无表情。 冯瑾狐疑地说:“具体你打算怎么做?” 钱飞说:“当然是打工挣钱了。” 三女眼睛一亮。 净草说:“怎么打工?一定要见识见识。” 钱飞说:“哦,城外不是有好些地方在开工动土么,我去搬砖。” 三女:“……” 钱飞果然去搬砖了,这是建筑工地上的力工,纯卖苦力,比泥瓦匠还要低一档。 不过,招人的地方颇有不少,工钱也高。一日工钱高达一百四十文,算下来七天就是一贯,一个月可以有足足四贯。哪怕只是当搬砖工人,一个壮劳力也养得起一家老小。 李木紫疑惑地问钱飞:“工钱如此高,为什么在节臣庙周围还会有大批露宿的贫民呢?” 第15章小娘子又羞又恼 连搬砖工钱都很高,为什么在节臣庙周围还会有大批露宿的贫民呢? 这种疑惑,李木紫过去都是藏在心中,无人可问。 而对于这种问题,钱飞比她的师父更令她信赖。 钱飞微笑说:“相反,正是因为此地有不错的工作机会,所以才会有贫民窟。逃荒逃到这里,就算是逃出生天了,可以暂时安顿下来,吃饱肚子,不必继续再逃。有工作,有钱挣,就可以活过这几个月。而搬砖工人固然工钱挣得比别处高,又哪里能在甜水城里买房安家呢?就像我,我晚上又能睡在哪里?” 在钱飞穿越前读过的书里,骆驼祥子凭着一膀子力气,在皇城根儿里拉黄包车,挣得其实也不少,积蓄可以以银元计。可是《骆驼祥子》终究是那个灰黑色的结局。 甜水城的繁荣更是有过之而不及。这则是新兴产业城市对周边乡下的多方位吸血现象:改稻为桑吸走了良田,而青黄不接、有人逃荒时又吸走了劳动力。即便如此,大城市的饥渴也没有减小的趋势。 三女听了都低头沉思。 有想法有追求的年轻人与钱飞相处,每天都很容易获益。 目前,刀币与白银的比价是一刀兑八十两左右,而一两白银总是折算为一贯铜钱,一贯钱有时为八百多文,有时略超过九百文,而一文钱可以买一个大白馒头。 这样算下来,钱飞所欠的五亿刀与全天下一年的世界国民生产总值是同一个数量级的。 就是这样地霸道。 当年的掘珠公司,作为一家无所不包的宇宙寰球无限公司,包含上至印钞票的央行、下至煎饼果子连锁店,当中又挖煤矿、修铁路、销售工业母机,乃是国民级的公司。 一旦爆雷,炸出来的也是国民级的窟窿。 钱飞找了一家挺大的富豪私家园林工地,在里面勤勤恳恳地搬起砖来。 他凭着自身一米八五身高的大块头,容易被招进去,但是毕竟经脉尽毁,身体虚弱,所以做工做了没半天,就频频遭到工头的白眼。 不过,到了日头渐高的时分,工头与工友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那个小娘子,怎么一直往我们这里看?” 在工地外的一颗大树下,有一个戴着斗笠的小娘子,虽然斗笠遮住了一部分脸,但是仍然难掩丽色。 小娘子的身材更是相当标准,钱飞知道是李木紫。 李木紫是标准身高、标准体型,从上到下绝对对称,肩腰腿的宽窄绝对符合人体工学,如果不是偏瘦一些,简直让人觉得过于标准了一点。 她双手相握,握着一团泛黄的棉花,在慢慢地揉。 也就是说,她一边站在树下监视钱飞,一边在用硝酸真气温养自己的硝化棉,不耽误修行。 工友们交头接耳,终于有好事者忍不住去问那小娘子“你找谁”,而李木紫就远远地指向钱飞。 钱飞身边的工头与工友们都睁大了眼睛:“老钱,你媳妇这么漂亮?她居然还怕你跑了?不应该是反过来吗?你不怕她跑了吗?” 钱飞高深莫测地微笑说:“你看她肯跑吗?” 工头与工友们纷纷惊视而后仰,表示肃然起敬。 到了中午,李木紫走了,换上了冯瑾。 冯瑾搬来一个舒服的藤椅,又有一篮子绿豆糕摆在旁边地上。 她自己坐在藤椅上,捧着一个锦帕,用金丝刺绣,作为修行,顺带还时不时捡起一块糕,塞在嘴里,露出幸福的表情。 有好事者去问她,她就指指钱飞。 工地上炸开了。 众人围着钱飞,有的人是艳羡乃至崇拜的眼神:“还不止一个啊?” 有的人是妒忌乃至暴怒的眼神:“那么嫩的脸蛋,那么漂亮的衣服,一看就是从有钱人家里拐出来的,你怎么没有被老丈人打死?” 有的人则是怜悯的眼神。 “老钱,”他说,“我算是知道你为啥身子这么虚了。” 钱飞:“……” 白担了名义的钱飞,脸拉得很长。 这不仅因为他白担了名义,而且更因为他猜出了三女为什么换班监视。 本来,露宿一夜之后,他大清早看到她们全都比他先醒,还担心她们是不是没睡好。 看今天这样子,她们这是轮流去旅店补眠了啊! 而他则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搬一整天砖。 钱飞:“我真是日了哮天犬。” 下午则发生了真正的炸裂,因为冯瑾下班,换上了净草。 “出家人!那怎么看都是个尼姑吧?” 工头围着钱飞转:“你一个搬砖的究竟有多大本事,能让尼姑都为你思凡了?而且还是那么俊俏的尼姑。” 站在工地边上对着净草与钱飞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净草忍无可忍,飞跃到围观人等面前,赏了他们每人两个耳光。 一时只见僧衣袖子飞舞,正手反手,噼噼啪啪,声音如同炒豆子一般,瞬间让闲人们惊叫散去。 这个“修行”很适合武僧净草。 这下子,工友们望向钱飞的眼神转为敬畏。 钱飞不知道他们究竟脑补了他身后是个多大的神秘势力,只知道他们变得纷纷躲着他走。 而工头也不敢拿脚踹钱飞,不敢嫌他动作不够麻利了。 晚上下工之后,三女把钱飞堵在僻静处。 她们当然知道工地上一波又一波的轰动是怎么回事,都是又羞又恼。 饶是净草拉得下脸,以暴力清了一波场,让众人从当面指指点点转为背后叽叽咕咕,这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其实,李木紫与冯瑾都是闺女发型,不是已出嫁的少妇发型,但为了避免被修道道友认出,戴了斗笠不是? 于是面对险恶而又丢人的误会,只好硬挺着。 有想法有追求的年轻人与钱飞相处,每天都很……惊心动魄。 钱飞摊开双手,无辜地说:“这能怨我吗?你们可以不监视我。” 李木紫森然说:“这就是你的计谋吗?你觉得可以吓走我们吗?” 钱飞笑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搬砖而已。你们不想抛头露面其实也有办法。” 冯瑾忙说:“什么办法?” 钱飞说:“雇一顶轿子,停在大树下,你们坐在轿子里,把轿帘掀开一点点……” 三女为之气结:那才叫欲盖弥彰好不好! 第16章双双拿错剧本 李木紫捂着胸口,闭上眼睛,胸口起伏两次,平顺了呼吸。 然后她说:“那些都还罢了。我想问问,你就只是打算搬砖还款?” 钱飞用力点头:“正是。你们看着就好。” 李木紫皱眉说:“你准备凭借什么去还上几万刀呢?即便是最近的这一笔,也有七万多刀。” 钱飞心里暗想,归根结底当然是凭借你们三个。 但是现在他们还完全不成一个团队,三个最宝贵的人才资源他还无法直接运用。 这件事得循序渐进地忽悠,不能直接开口说“你们来为我打工,听我指挥”。 他对三女只说:“搬砖的过程也是修行的过程,我得从练气期开始重新走一遍修行之路。你们放心,我有经验,重走一遍是很快的。” 三女半信半疑。 钱飞觉得,这说辞恐怕很难为他争取太多时间。 次日四月十六日白天,工地周围总算太平了,钱飞继续老实搬砖,三女继续轮班监视。 而在空闲时间,她们也各自写了信寄回宗门,用密语讲述了自己已经掌握钱飞,并且正在进一步监视的情况。 寄信走的是驿站邮递,与凡俗之人并无区别。 在信中,她们都解释了自己当前的判断,为何决定贴身跟随钱飞。 考虑到钱飞现在确实功力尽失,只能依靠搬砖挣钱,很不像是具备后续还款能力的样子,她们都认为监视绝对不能放松,必须全力阻止他潜逃或者自尽。 …… 同一天,四月十六日夜里,夜深人静之时,钱飞突然被呛醒了。 他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木棚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女娃娃在他躺着的地方搭了一个木棚子!四面不开窗不透风,严严实实。 他想,怪不得前半夜睡得暖和多了。 但是在木棚子中央,她们居然用石头垒了一个土灶,在里面生了火,黄色的火光摇曳地映照着三张俏丽的脸。 四面不开窗不透风,闷在棚子里生火…… 这烟气……咳咳……真叫一个酸爽…… 修道之人跟凡俗之人就是不一样,她们居然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 在火上架着油滋滋的烤肉,又架着一口白汽升腾的大蒸锅。 烤肉的鲜香与糯米的浓香夹杂着充盈室内,一时之间,钱飞肚里饥饿虫大动,似乎也觉得烟气可以忍受了。 三女特意搭了这样一个木棚,看起来是怕半夜生火引来外人猜疑,毕竟她们要全力避免被其他不能互信的宗门捉到钱飞。 而即便这样,也要生火? 再者,按说都是修道之人了,你就只用木柴生火? ——没有什么龟灵地火、红莲劫火、三昧真火之类的?就是你们炼丹用的那种火,没有吗? ——钱飞刚穿越来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疑问。 但是毕竟,火不是一种元素。 火只是一种活跃的氧化现象。 如果确实要起炉炼丹的话,为了达到高温、保持温度稳定、避免无用烟气,自然可以使用其它的火: 或曰酒精,或曰白木炭,或曰焦煤、或曰丁烷,或曰乙炔…… 乙炔焰之威,熔钢斩铁,易如反掌! 呃…… 反正,如今的钱飞,已经融入了这个仙侠世界,不会再特意吐槽了。 现在看来,木棚里的女侠们连木炭都懒得搞,在火堆里用的是三十文钱一担的干柴,显然只是想要烤肉与蒸糕。 冯瑾半跪着,左手拿着斗笠当蒲扇,右手倒拿着金柄拂尘当烧火棍,在认真地扇风、拨弄木柴。 而李木紫与净草则是在声音急促地争论。她们的嗓音进一步地驱散了钱飞的睡意。 烟气呛人,香味勾人,加上有人吵架,让人没法睡了。 只听净草说:“你一个俗家人还管我守不守戒律?” 李木紫说:“我忍了你很久了。你一个出家人乐呵呵地给兔子剥皮,已经骇人听闻,我刚才都没有说什么。现在你居然拿着烤肉往我嘴里怼……” 净草说:“我好心请你吃肉。” 李木紫瞪眼说:“你敢不敢请你师父吃肉?” 净草说:“所以我跑出来了,我要喝酒,我要吃肉。我师父都管不了我,你更别想。” 哎嘛,你们两个人是交换了剧本吗? 僧人喝酒吃肉,旁边没出家的人劝她守戒律? 这可真让人不困了。钱飞翻身坐了起来。 李木紫的声音忽然就压低了:“嘘,你看,你都把前辈给吵醒了。” 净草怒说:“醒都已经醒了,你还假模假式地嘘什么嘘?要是你不找我吵架,而是和我一起吃烤兔子,根本不会把大叔吵醒。” 李木紫毫不示弱:“不对,前辈明明是呛醒的,都是你们生火弄出来的烟气。”#brr#钱飞忙笑说:“不打紧不打紧。我可以一起吃烤兔子吗?” 净草眉开眼笑,递过来一只很大的烤腿,说:“来,好部位给你。” 钱飞接过,惊异地说:“你这只兔子好大。” 净草说:“别提了,给兔子剥皮的时候,血腥味引来一条野狗,不怀好意的。” 然后她低头闷了一盅黄酒。 钱飞说:“后来呢?” 净草用酒盅指一指他手中的烤腿:“这就是那条狗。” 钱飞:“……” 看来兔子已经被全部吃完,还没来得及登场就变成了回忆杀之中的便当。 行吧,狗肉也一样香。 钱飞又说:“兔子是从城外捉来的?” 净草说:“掏兔子洞,掏出来的。” 钱飞笑说:“真有雅兴,自己打猎、自己剥皮。城里明明就有熟食店……”说着,他的说话声小了下去。 净草叹了口气,说:“是啊,不必我解释吧?我一个出家人去买火腿熏鱼白斩鸡,未免太醒目了,只好自己杀生。” 李木紫几乎跳了起来:“不对不对不对,这在很多意义上都不对啊!你既不该去买火腿,也不该捉兔子宰杀。你难道不该慈悲为怀吗?你难道不该六根清净吗?你是为了什么出的家呢?” 净草冷笑说:“不是我自己想要出家的,我是自幼出家。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是出家人了。我没有俗家名字,也没有俗家姓氏,净草是我唯一的一个名字。” 冯瑾转头看她,露出恻然同情的神色。 钱飞也在心中轻叹。自幼出家的意思是,她要么是弃婴,要么是孤儿,如果不是火山寺看她根骨资质好,受她为徒,或许在十八年前她就已经归于一抔黄土了。 心疼。 第17章变秃就会变强 李木紫的表情变得沉重,质问净草:“那么你就是这样对待养育你的火山寺的吗?” 净草放下烤肉钎子与酒盅,正色说:“火山寺是什么地方?你们大概都听说过,一切只为修行,不管其它。但你们没有亲身体会过,苦修比监狱还苦,不是人过的日子。在辟谷之前,吃饭要用一条腿站着吃,每天吃饭的时间用沙漏掐着,辟谷之后更好,吃饭的时间彻底没有了。” 另外三人看着她再次倒了一盅黄酒,一口闷掉。 钱飞心想,与火山寺的戒律格格不入,不受师父待见,得到的修炼资源少,大概是净草的修行比理想情形更慢的缘故。 但是这个猜想也有不足之处,火山寺武僧修炼,都是穷练,本来也并不需要太多资源。 李木紫说:“那也……” 净草打断她,继续说:“谁跑圈跑到吐血,表彰;谁练功练到不睡觉,表彰;谁练功练到骨折,表彰;有个纯傻子,在断腿之后苦练上臂,把上臂也练骨折了,全寺大表彰啊!高僧们是巴不得我们这些小孩人人吐血骨折,粉身碎骨啊?练功练到失去人性,我真奇怪为什么我们火山寺不是个邪派。” 李木紫反而笑起来,说:“你明明知道的。火山寺对江湖事掺和少,而偶尔出手,则总是扶助弱小、保护百姓。反过来,那些不凭自己修行、专好抢夺的宗门才是邪派。” 冯瑾插嘴说:“水星谷也是自己修行,并不经常抢夺,但却是天下邪派之首。” 李木紫答道:“水星谷比较特殊……” 净草喷着酒气,大声说:“扯什么呢?火山寺的好事都对外人做了,狠劲都用在自己人身上,逼自己人吃苦。你们外人是人,我们僧人就不是人吗?我假使谨守戒律,从出生至今就不能尝尝肉味,我又做错了什么?” 李木紫柔声说:“只要你愿意守戒律,我也可以陪你吃苦,我可以从今以后同样不杀生。” 这话,让钱飞也有些感动。 为了提振团队的组织度,为了强调纪律与团结,李木紫真的很有献身精神了,是一个靠谱的班长。不过,她这次说的话过于理想主义,想得很好,但其实行不通。 人在江湖,很多时候手上不沾血是不可能的,否则死的那个人就会是你自己。 净草冷笑说:“事到如今说这个有用吗?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没有杀过人。” 李木紫忸怩起来,小声说:“杀人……杀人能一样吗?那不是为了享受,是为民除害……” 钱飞偷偷看了一眼冯瑾,这个粉嘟嘟的小姑娘听着杀人话题,神色如常。 果然不出所料,这三个江湖精英,都是生死血海之中搏杀出来的,都见过血。 “江湖经验丰富”这六个字,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惊险与狠辣。 李木紫又说:“斩杀恶人祸害,我不会手软,更不会劝你。可是兔兔那么无辜无害,你为什么要吃?如果一定要吃,你可以为民除害,吃一些害虫。” 净草不解:“害虫?” 钱飞同样不解。 李木紫一低头,抄起一只蟑螂,说:“比方说这只害虫。” 说着,她就把触须乱动的蟑螂往嘴里塞。 钱飞:我去! 你这才叫惊悚! 姐姐你抬抬杠就完了,为了抬杠可别把自己整个人都抬进去。 他慌忙扔下烤肉,拦住李木紫,和净草一起,用力夺下蟑螂,扔进火堆。 李木紫眼巴巴地望着火堆里燃烧的蟑螂,不舍地说:“蟑螂不好吃吗?满身油光光的,一看就很有油水……” 她咽了一口口水。 钱飞的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闹了半天,原来她不是为了抬杠,不是特别有献身精神,也不是不喜欢杀生才不吃烤肉,她其实是食欲超越了人类范畴啊! 优等生的心理压力竟然有这么大的吗? 都魔怔了? 或许她是真的有什么心理创伤。 或许在这个坚强女孩子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深刻的痛苦与黑暗,或许她其实非常需要帮助。 也是个让人心疼的。 钱飞觉得这值得尽快好好探究一番。不探究的话就可能是个雷,而如果好好地听到她的深层心声,则对每个人都会有益。 李木紫发觉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气势也弱了,坐了回去,手指在发梢上一卷一卷的。 她扭过头,轻声说:“我心里其实有很多杂念的,又没有剃度过,所以我其实很羡慕你们出家人……” 净草高声说:“剃度?你敢跟我说剃度?你什么都不懂!” 她“噌”地站了起来,带翻了酒坛子,脸色阴森得可怕。 黄酒洒在火堆里,火光一时大盛,噼啪之声大作。 这下子轮到李木紫与钱飞吓了一跳,冯瑾连忙扶稳大蒸锅,又扶起酒坛。 钱飞无奈地心想,我现在只想好好啃这条狗腿,这一会儿却光顾着被吓一跳了。 净草嗓音冰冷地说:“你以为火山寺僧人的光头都是怎么来的?剃光?” 李木紫抱膝而坐,懵圈地仰头看她:“你说呢?” 净草摇摇头,苦涩地说:“火山寺功法,在真气化液之后,以火碱入经脉锻体。火碱伤毁毛发,只要练得越多,头发就自然地越来越少。” 冯瑾说:“那就是说……” 净草闷闷地坐下来,说:“师父他们成天念叨一句话,说什么,你秃了,也就变强了。” 噗嗤。 净草眼中满是怒火地抬头,发现三人都板着脸,不知道笑声是谁发出的。 她再给自己倒了一盅酒,说:“我不想秃,我一定要保留自己的头发,无论再怎么挨骂、挨打,这也是我的坚持。哪怕像现在这样一个髡发刑徒的模样,也好过光头。” 她现在的发型可以说是一头板儿寸,配上她那犀利的眼睛鼻子,确实挺帅挺朋克的样子。而她在火山寺之中,可能就相当于纹身打唇环的不良少女之于钱飞穿越前的校园。 其余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李木紫说:“你不练功的吗?你的功夫不差啊,没有秃,却已经很强。” 净草絮絮地说:“你们都不知道,我为了保住这一点头发,花了多少心思。我要练功,我要提升经脉里氢氧化钠的纯度,但是我要让它柔和地运行,细致地控制它,一根一根地让它轻轻绕过发根。我连睡觉的时候都要警惕着,在最激烈的比武之中也不敢丝毫伤及体内的均衡……” 钱飞激动地握紧手中的狗腿骨棒。 咱这真是捡到宝了。 以净草那样自由不羁、疾风烈火的性格,居然能耐得下心,硬是压制自己的修为增长,只为了将经脉真气把握达到极尽细致圆融,精妙得达到非人的程度。 果然女人爱美就必须对自己狠一点。假使换了一个位面,净草就是那种为了发型而花上大半年薪水在美发店办卡的妹子。 考虑到她自幼出家,很早就开始锻体练气,恐怕这个压制的过程长达五六年。 这才是她修行被拖慢了的真正缘故! 倒是不知道李木紫与冯瑾的修行又是为何被拖慢了的。 钱飞自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如果不是天才,即便想要尽全力保住头发,估计也做不到净草这样。 而天才倒也罢了,尤为了不起的是,天才还有最坚忍的耐性,能熬得住最繁琐枯燥的水磨工夫。 净草现在对于真气、经脉、功法的理解掌握,扎实到了可怕的程度。 等到她突破到下一个境界“合元”,从那开始,功法不会再继续伤及头发,她不再需要刻意压制,必将一飞冲天。 她所做的是为了叛逆火山寺的戒律,但修行的结果却是成了火山寺最优秀的弟子。 他发现,净草内心深处的纠结,可能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她口口声声最恨火山寺,但是她却没有选择还俗留发,没有放弃真气修炼。 在白天她监视钱飞搬砖的时候,钱飞还注意到,她把一根手指插在树干里,令全身悬空,让全身重量落在那一根手指上,静静地修炼。 没有师父或者戒律僧管着她,她独自在外,对修炼也毫不怠慢松懈。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个出家人。这大概是因为,自从记事开始,火山寺就是她的一切,武僧的硬功是她的荣耀,如果还俗留发、放弃修炼,那她就是彻底是飘零一人、一无所有了。 净草倾诉到最后,几乎带着哭腔。 她环视周围的三人:“是不是很好笑?” 三人都努力地板着脸。 李木紫显然已经心情大好,但是神情肃穆:“师太放心,我受过专业训练,绝对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钱飞:“我也是。” 冯瑾:“我也是……噗嗤” 净草怒说:“你们明明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 第18章0食 钱飞把狗腿棒骨扔进火堆,试探着说:“真没笑。那个……请问狗肉还有吗?” 净草爽快地说:“有。”丢给他半扇排骨,“七分熟的狗排,口感最好,尝尝。” 狗排,还七分熟,颇具浪漫主义气息啊…… 钱飞接过来吹吹,啃啃。 口感还真不错…… 净草指着吃得正香的钱飞,得意地对李木紫说: “你看,出大力流大汗的工人师傅,迫切需要搬砖挣钱还债,吃了肉身上才有力气。你举起你的那套伪善,逼着人家吃素?我呸。我这才叫真正的慈悲为怀。” 冯瑾兴冲冲地掀开蒸锅锅盖,用筷子夹出三小块热腾腾的糯米糕,摆在小碟子里,把白糖像不要钱一样地撒上去一层,然后笑眯眯地递给钱飞。 她说:“也尝尝我的,吃了有力气,加油哦。” 钱飞热泪盈眶,接过大嚼。 昨天四月十五日完全是饿着肚子干了一天重活,饿得眼前发黑,今天也只吃了稀粥和咸菜,根本顶不住。 没想到在“妙龄女巫的夜宴”里可以补充到丰富的蛋白质、油脂、碳水与糖分,这一顿对他来说,简直有起死回生之效。 李木紫不服气地反驳净草:“我杀人是为了为民除害,前辈吃肉是需要填饱肚子,这都是有必要的。但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吃呢?你烤肉,本来是烤给你自己的,可是你已经辟谷了,你吃肉就是浪费。” 净草说:“未能辟谷的时候,没机会逃出寺外,吃不到。现在能辟谷,就说吃了白吃?太不讲理。” 突然,冯瑾嚼着黄米甜糕,开口说:“辟谷不是为了让你不吃东西。” 李木紫困惑地说:“那是为了什么?” 连净草和钱飞也不解地望向冯瑾。 冯瑾把满嘴的黄米甜糕用力咽下去,说:“辟谷是为了让你无论吃多少也不会发胖。不是为了让你吃得少,而是告诉你可以任意多吃啊。” 钱飞大惊失色。 合着你也是个不正常的! 你们三个果然都不是一般人呐! 连净草也被这荒唐的宣言给镇住了。她有礼貌地轻声说:“贫僧觉得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冯瑾又把一大块豆沙糕塞进嘴里,嚼着说:“众所周知,道生于万物,存于万物,万物之中皆有道。包括这块普通的石头。” 她随手拾起火堆周围的一块石头,摆在手心,展示给另外三人看。 三女都有野营经验,在火堆周围垒了一圈石头,以控制火势,免得把木棚子点着了。这块石头就是原本用来垒成圆圈,而多余下来的。 冯瑾举着石头,说:“这块石头,主要成分应该是硅酸铝,其中的硅元素大概可以用于石英峰的修行,而铝元素则可能让鹤伴园的人感兴趣。只不过,同样的铝元素,有的是有灵性的,是真气级别的,有的则只是凡俗之铝。这块石头很平凡,而如果一块石头之中有灵性的成分较多,那么它就可以被称为灵石。” 另外三人都不知道为何冯瑾突然开始介绍这种烂大街的设定,不过既然从刚才到现在,聊天已经聊得火热,对冯瑾的发言也并不反感。 李木紫点头说:“嗯,你对基础概念掌握得很牢靠。” 冯瑾举起酒盅,“嗞”地嘬了一口,又说:“修道之人,个个都喜欢灵石。当然,灵石之中的灵气元素不能直接灌入体内,否则会使得异种真气在体内冲突,爆体而死。我们要做的是,慢慢地炼化灵石之中有灵气的元素,逐渐驯服,收入经脉。无论如何,这比从凡俗物质之中练起,要高效多了。” 钱飞点头说:“没错。” 灵石的此种价值,使得它在少部分情况下是被当作修真界的一般等价物看待的。 但是,因为灵石的品相、纯度、元素成分等方面有无数差别,所以比不上刀币、布币这种标准化的货币适于流通、交易与兑换。在大部分情况下,修真之人还是会使用标准化的货币。 冯瑾说:“练得越高,灵石就越有用。修道之人喜欢灵石,那是人情之常,而灵石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当然值得爱不释手。” 净草皱眉说:“所以呢?” 冯瑾丢下石头,用筷子夹住一个硕大的糯米青团,高高举起,说:“修道之人,怎么可以少得了零食呢?”说完,大口塞进嘴里。 三人面无表情。 冯瑾指一指地上石头:“灵石。” 三人面无表情。 她又指一指锅里的各色点心:“零食。” 三人面无表情。 冯瑾:“……这个地方你们可以笑。” 不行了,这么冷的笑话,谁能笑得出来……连火焰都变得黯淡了好不好…… 钱飞摆摆手,说:“不,我也受过专业训练,绝对不会笑的。” 冯瑾失望地嚼着,腮帮子鼓得像是仓鼠,失望的样子很可爱。 她掀开一层笼屉,下面还有满满的一层八宝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这一夜,钱飞吃得一醉二饱,饱了就困意上涌,歪倒在地上。 他模糊地感知到有人踩灭了火堆,又模糊地听到李木紫悄悄说:“轻声一些,别再吵到前辈……” 然后好像只再睡了一小会儿,鸡就叫了。 …… 次日,钱飞觉得吃得饱、心情好,搬砖有力气,还可以哼哼小曲儿。 半夜被妹子们照顾,又被投喂,小日子越来越舒坦了,就连加菲猫也要羡慕。 就是烟气呛了点……咳咳…… 练气的进展也不坏,这能起到强身健体之效,搬砖的效率以后还会与日俱增。 目前,一切都在钱飞的计划之中。 当然,他不可满足于自己被投喂。 眼下他修为尽失、一无所有,不得不暂时让妹子们拿着主导权,但他会尽快把主导权抓在手里。 他要让妹子们结成一个有形的团体,建立归属感,然后跟着他,一起去挣钱还债。 她们都是精英人才,也是他手中最宝贵的资源,他希望让她们不仅是监视他,而且是要与他一起打拼,帮他去还上五个亿。 这才叫空手套白狼。 可是钱飞又不能真的“空手”去套。还债之路荆棘艰险,这个团队是要打硬仗的,根基必须牢固。 所以钱飞现在要搬砖,要全凭自己身为虚弱凡人的自身力量挣到一笔几百文的启动资金。 这几百文钱就是根基,是不依赖三女而建立起来的。 之后他打算搞搞团建,给她们一些甜头,建立某种奖赏反馈机制…… 三女都是人精,不是好忽悠的。 如果是一般人动她们的脑筋,当然是异想天开。 但是钱飞别无选择,而且他并不是一般人。 第19章5谷轮回之道 钱飞是企业家。对于雇佣(忽悠)天下英才在自己旗下做事,他是有经验的。 目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直到他想要去茅房出恭。 既然失了修为,不再可以辟谷,那就要面对五谷轮回之道:有吃就要有拉。 今日已经是打工的第三天,再不拉就对身体不好了嘛。 在茅房门口,他发现李木紫在他身后,俏脸紧绷,想要跟进来监视。 钱飞:“……” 钱飞对这位大姑娘说:“茅房是分男女的。” 李木紫冷冷地说:“正是粪遁的宝地。” 钱飞说:“我不会遁的。” 李木紫说:“那可谁说得准呢?” 钱飞急急地低声说:“要是有别人也进了男茅房看到你,你明天还见得了人吗?还打算抛头露面地监视吗?” 李木紫认真地点头说:“有道理,不能进茅房,你跟我来。” 说罢,她一把薅住钱飞的手腕,仿佛一只铁手铐将他铐住,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工地外面的无人处领去。 同时,她还捂着嘴轻声说了两句话,那是通过极细的灵性金丝,与冯瑾、净草联络。这种灵性金丝,是冯瑾的法宝,凭借黄金的良好延展性,可以拉得极长,还可以远距离传音。 不消片刻,另外两女也一起赶来。 钱飞求助地说:“师太,大小姐,你们评评理。即便说监视,有跟到男茅房里去监视的吗?” 净草师太与冯瑾大小姐异口同声地说:“理当如此。” 钱飞扶额无语。 冯瑾以大无畏的姿态,补充说:“虽然我也觉得尴尬,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净草双手合十,肃穆地点头说:“义不容辞,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不入男茅房,谁入男茅房?” 钱飞睁大眼睛:“男茅房是地狱喔?你给我向天下的男同胞道歉啊!” 他又蹲下来,说:“你们等一下,等我在地上画两个圈圈,表达一下我抑郁无奈的心情……” 李木紫:“快走!” 一边磨蹭地走,钱飞一边试探着说:“你们可以在茅房周围三面监视,茅房一共才只有那么小的地方,进来出去的,你们不是都看得到吗?” 李木紫认真地说:“下面是个粪坑,粪坑不一定通到哪里。对地形的掌握,我不敢说能胜过前辈一筹。” 钱飞叫道:“你这么一脸认真,就像在敌前讨论战术似的,其实就是想暗示我会去粪坑潜泳是吗?你真以为这种事我做得出来?” 净草摇头叹道:“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但是大叔你不是一般人。” 冯瑾一边仰头思考,一边用手指在她自己的酒窝上画圈圈:“即便是一般人,你如果说来一次粪坑潜泳就能摆脱五个亿的巨债,等于是挣了五个亿,一般人恐怕也能干得出来了。” 钱飞泪流满面。 他说:“你们其实明白的,我不会逃走。我身无修为,要想自保和还债,反而还得依赖你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走到这个地步?” 李木紫说:“你说的话,我找不到任何破绽。但是,我们不晓得前辈你究竟还有多少底牌,终究不敢冒险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 他们在城外走得越来越远,终于来到了一个无人处,正面是三棵大树遮挡,背面是一个小土包。 净草笑说:“来,给你挖一个总裁专属的茅坑。” 她清叱一声,“喝!”,对着地面放出鲜蓝色的真气,硬土地顿时泡沫翻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凹陷下去一块。 凡俗的氢氧化钠可没有这么恐怖的腐蚀性。这尼姑辣妹俨然是在钱飞面前示威来着。 妹子们对他有多么崇拜,反过来在监视的时候就有多么紧张忌惮,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腐蚀坑还没有陷下去太深,突然,旁边“嘭”地炸开一声。 钱飞扭头望去,只见李木紫站在一个新炸出的小坑旁,表情淡淡地用袖子拂去风中硝烟。 那坑有一尺长、一尺宽、一尺深,已很合用。 她瞟了一眼净草,表情仿佛是在说“跟灵霄殿的人比赛挖坑,你是不是有什么想不开”。 净草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推搡钱飞一把:“快去。” 钱飞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努力。 他站直身子,正色说:“我确实欠了你们钱,但是你们不可以这样侮辱我。” 闻言,三女的神色都是沉重而不忍。 李木紫轻叹说:“我们难道喜欢亲眼看一个大男人出恭?真的有那么好看吗?请前辈理解我们的难处,这场巨债不仅正在侮辱你,又何尝不是正在侮辱我们?” 她说的也字字都是实话。 这让钱飞不由得想起了北欧神话里的芬里尔巨狼,其凶性令神明惊怕失色,在诸神的黄昏之中更是一口吞噬了主神奥丁。 #对对,老子今天真是日了芬里尔巨狼。 钱飞黑着脸,走到她炸出的茅坑边上,解开裤带,蹲下就位。 三女呈三角形,捏着鼻子,居高临下,行注目礼,眼睛眨也不眨。 钱飞低下头去,苦笑轻声说:“妹子们。” 三女:“嗯?” 钱飞温柔苦涩地说:“这辈子,千万别欠钱啊。” 三女:“……” 钱飞一边蹲着用力,一边心中发狠。 欠钱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原有的计划必须做出重大调整了! 不能再把主导权留在这几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手里。 现状必须改变。 老子的底牌,真的要拿出来用用了。 ……(省略号分隔) 当天下午,钱飞就对三女说:“我已经和工头告了假,要去做任务挣刀币了。” 三女都喜出望外。 在这个世界,各个宗门之间是有“任务公告榜”这种东西,有的是求购,有的是希望杀人,有的是其它奇怪的理由。 这是因为凡人有朝廷、有衙门,而修真人士之间则无此种统一的组织与约束。 原本此类需求消息都是通过零散口耳相传,不过,从几百年前开始,大的宗门就开始组织维护任务清单,定时派人相互传抄,并且在宗门的醒目处张榜公示,这算是大宗门所承担的社会义务之一。 在过去两三天里,三女旁敲侧击地催钱飞不要埋头搬砖,找点能挣刀币的活计去做,没少絮叨。 现在看到钱飞松了口,李木紫当即大方地表示,租用马匹的费用,这次算她请客。 租用马匹,是因为他们要骑马去大宗门看任务榜单。 大宗门? 距离甜水城最近的大宗门就是火山寺。 一听到“火山寺”三个字,逃家……哦不,逃寺少女净草,就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 第20章跨洲通破风急送 净草说:“……寺里现在一定巴不得抓我回去。我就不去了,抱歉。马匹租金还是我请客吧……” 于是钱飞带着李木紫、冯瑾,骑马往火山寺去。 三四十里路确实不远,不久他们就踏进一大片盐碱地,沿着宽阔官道,路过在盐碱地里弯腰劳作、侍候庄稼的僧人们,来到了火山寺的大门之前。 火山寺占地面积很大,并无塔楼,只有一片干干净净的黑瓦白墙平房,原木本色的大门整洁而朴素。 这个宗门很穷很苦,但是不失体面,反而正因其穷苦而博得世人的尊敬。 寺门前,百姓香客络绎不绝,也有前呼后拥、穿金戴银的达官贵人出入。 据说,连世俗朝廷的皇亲国戚之中,也常有人来此上香与清修。 进门绕过陈旧斑驳的照壁,往右转,经过一排房子,进入“问道院”,那里则是接待外来修真人士的地方。 院内中央有一个演武场,专供上门挑战的武师们与寺内武僧切磋,里面有许多人汗水挥洒,“哼哈”之声热闹得很。这些来访武师与对练武僧全是练气期的修为水平。 这里可以算是修真江湖中人的公众场合。 在演武场东侧的一间大屋里,则是张贴任务榜的地方。 有一个守门僧人盘腿坐在任务榜大屋门前,闭目敲着木鱼,笃笃不停的木鱼声仿佛恒久而超越时间,令他仿佛凝结成了这个大屋的一部分。 钱飞一行三人压低斗笠,默默地走进去,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扑到他们面前。 这个白发稀疏的疯婆子,全身散发着臭气,直着眼睛,嗓音沙哑地对钱飞叫道: “我有任务给你们做,酬金一百万刀,一百万刀!” 守门的僧人原本在闭目打坐敲木鱼,闻声惊起,拦住老妇人:“你怎么又进来了?你不要这样到处打扰别人,我们寺里乃是清净之地……” 钱飞一行毕竟有正事要办,默默地绕过她,去找榜单。 老妇人又在守门僧人的手中挣扎,叫喊:“他们不肯把我的任务写到榜单上去,我可肯付一百万刀呢!我的任务很简单!” 听到“很简单的一百万刀”,冯瑾忍不住问守门僧人:“怎么回事?” 守门僧人虽然拳头有砂锅大,但是修为其实只与这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相当,别别扭扭地拉扯着老妇人,光脑门上满是大汗。 老妇人的修为和冯瑾是一样的,都是第三个境界“凝虚”,这不算低了。 守门僧人面露不忍之色,对冯瑾答道:“其实这个老太太发疯的原因,也挺可怜的,她是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帮她一把。但是她无论如何不是能付清百万酬金的样子,想做的事也很凶险,所以我们不能把任务写到榜单上去,来误导你们,骗你们替她做白工。” 听到“老妇人可怜”,李木紫也从榜单处回过头来。 她紧走两步,过来搀扶老妇人,柔声说:“婆婆,是谁给了你委屈?” 说着,她也对守门僧人使了个眼色,守门僧人感激地双手合十行礼。 老太太有了倾诉对象,就不会再执着赖在这大屋里,顺势被李木紫搀出去。 李木紫为守门僧人解了围,所以僧人会感激她。 冯瑾在多半时候脑子里想的是钱,而李木紫则是心善、守序又务实的。幸好这次净草没有来,因为她想的就会是搞事了。 老妇人说:“我要你们杀一个人,他叫元英光!” 听了这句话,钱飞霍然回头。 刚才冯瑾、李木紫的注意力相继被老妇人吸引到,钱飞都还不为所动,只管要办的正事,而“元英光”这三个字则让他再也不能不理会了。 他说:“元英光,他曾经是掘珠公司的一个高级店长。婆婆,你曾经与掘珠公司有仇?” 他们三人簇拥着老妇人来到大屋外。 老妇人用力摆手,说:“没有仇,没有仇!掘珠公司对我有大恩,本是我后半辈子一切的指望。公司毁了,元英光贪了公司的货,还害得我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 钱飞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说:“你过去也是在公司里供职吗?请问怎么称呼?” 老妇人说:“我姓查,过去是公司里的跨洲通破风急送专员。” 钱飞倒吸一口凉气。 跨洲通,是掘珠公司的长途物流品牌,取的是“跨越六大洲”之意。 急送专员就是送快递的,但是“破风”二字却又是非同一般的头衔。它的意思是短途空运。 钱飞并没能来得及发明出飞机来,这世上唯一让人能飞的法门是修仙到第四境界“合元”以上。 这位姓查的老妇人曾经是合元境界。 李木紫和冯瑾见他脸色变了,就好奇发问。 听了他的解释之后,她们更是双双大惊失色:“你们这个名叫公司的宗门,竟然让合元期的高手去送快递!” 合元期的高手,在丰饶湾那样的宗门都足以做掌门了。 两女既觉得钱飞当年财大气粗,也觉得他糟蹋人才。 但是从这位老妇人的言谈之中,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个人才是被糟蹋了。 她见到有人肯听她倾诉,絮絮叨叨、东拉西扯,说了很多。 总而言之,她在十几年前曾经两次改嫁又被抛弃,导致名声不好,前夫与子女都不认她,即便有第三个境界“凝虚”的行为,也是孤单伶仃,何况前夫的修为也不低。 后来钱飞的公司大量招人,予以优待,而她在公司里找到了安身之处,甚至得到机会从第三个境界突破到了第四个,收入高、工作安全、不打打杀杀、又受人尊敬。 于是前夫(三位前夫之一)与子女也与她重组家庭,其乐融融。 而在公司覆灭的时候,负责江南大区物流的高级店长元英光猝起发难,卷走大批货物,去追随副总司马一伙。 她挺身而出,想要保护公司财产,但力有不逮,反而,前夫与子女都为了保护她而被元英光及其靠山杀害。 她再次孑然飘零,而且这次再也没有了找回家庭的指望。 因为重伤,她的修为再次降低到了第三境界“凝虚”,人也变得衰老憔悴,乃至老上司钱飞刚才都一眼没能认出。 第21章讨伐之心 姓查的老疯婆子,之所以还有一口气支撑自己活着,就完全是想要找元英光复仇。 钱飞压低了斗笠,更严实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老妇人其实已经眼神直愣愣的,眼有白翳,也就是有颇为显著的白内障,估计看谁都只能看到模糊人影,并不能认出他来。 但是,他还是压低了斗笠,躲在她背后,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面对她。 是他没有注意到公司高层的涌流,是他没有干脆利落地斩断公司内小团体的串通,于是当小团体拆了公司的时候,受害的就是未能勾结到小团体里的所有员工。 公司就像耍最恶劣的儿戏一样,曾给老妇人点起一根火柴,在火柴的光辉里让她看见人生的希望与温暖,然后任凭火柴“扑”地熄灭在寒风中,把火柴丢在地上,被那个叫元英光的人踩进泥里。 公司来了,她得到了一切,公司倒了,她就失去了一切。 而在这种情况下,老妇人仍愿意付出一切,去讨伐公司的仇人。 她反复说:“我有一百万,我真的有一百万。我可以给你们看……不行,我怕你们抢走……” 李木紫耐心地说:“那个叫元英光的叛徒,你可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实力有何特征?” 老妇人说,不知道元英光在什么地方,希望领任务的人自行去寻找。 她可以确定的是,元英光现在的实力是第五个境界“冶纯”。 钱飞、李木紫、冯瑾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头皮发麻。 跨两个大境界,即便找到了也不可能去打,打起来就只是白白送死。 这不是说了做做好事就能一口应承下来的,哪怕真有一百万刀的酬劳,也办不成。 在两女尚在犹豫的时候,出乎她们的意料,钱飞却以大手在背后扶住老妇人的消瘦肩膀,主动开口。 他说:“我们会替你留意的,一旦找到了,会通知你。你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等我们的消息。” 老妇人紧握住他的手,说:“找到了就通知我,我会和你们一起去打,我会和他同归于尽,一百万刀的酬劳都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钱飞忍住喉咙里的情感,说:“不要说什么同归于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耐心等待,好好活着。” 老妇人厉声说:“我不是什么君子!” 钱飞说:“那就二十年!” 李木紫与冯瑾都皱起眉头,抿了抿嘴,但没有说什么。 钱飞的话虽然说得无赖,但是嗓音中莫名有一种宏阔而又镇定的情感力量,仿佛这个人平时所言的俱是大事,而且大事俱能办成。 听了他的话,老妇人的激愤平息了许多,仿佛是把仇恨托付给了他。 而钱飞知道,这是因为他把又一份因果扛在了自己肩上。换个角度说,这本来也是该在他肩上的因果。 当然,现在这一百万刀的任务是不敢想的,至于七月下旬丰饶湾的那六百万刀欠款该怎么办,就更不敢想了。 至于说五亿刀?站在旁边的冯瑾已经想得整个人快要裂开,简直连她自己都有点想要潜逃了。 三人安抚了老妇人之后,再次进入大屋,仰头看任务榜。 钱飞发现,榜上有一个清理毒虫林的任务,是火山寺自己发布的,意图为民除害。 这个任务酬劳为十万刀,因为毒虫林里有第四个境界“合元”期的妖怪盘踞。 以钱飞现在练气初期的修为,这个也不可能指望得上,两女不明白钱飞为何盯着这个任务看了半天。 在榜的下侧又有小任务,是白天去毒虫林,采集黑眼蜂的蜂王蜜,酬劳二百刀。 这却是个长期求购的任务,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馒头铺也好,各路散修也好,乃至凡俗朝廷的皇宫贡品都对此有需求。 钱飞说:“这个我能做。毒虫林里的厉害妖物是昼伏夜出的,白天可以去采蜜。” 李木紫与冯瑾都松了口气。 李木紫高兴地说:“你早些这样用心挣钱该有多好?” 钱飞愁眉苦脸地想,照这个样子,我这身子能不虚么? 二百刀的任务不是随便什么凡人都可以做的,跟“永州之野产异蛇”不差多少。钱飞真要去做,也是非拼命不可。 最让男人愁苦的,当然不是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终日相伴,而是相伴的三个漂亮女人每天都嫌你挣钱少,不够拼。 他们策马回到甜水城节臣庙,休息一夜。 次日,他们再次租了马匹,连同净草,四人一起往城南的毒虫林而去。 毒虫林在甜水城南,另一处小山上。 小山本身不大,与山清水秀的小文山规模相近,但人迹罕至,因为……有毒虫。 钱飞一行四人将马匹寄在山下的农家,徒步走溪谷入山。 在山前,就能看到山上黑雾翻滚,都是密集的飞虫,传来一阵嗡嗡声。 走进溪谷之后,嗡嗡声越发响亮,甚至带着一种错乱的韵律,当你想要跟着韵律继续听下去,会发现跟不下去,只会极度烦躁。 在这个工业化刚刚兴起的时代,噪音是并不常见的。 甜水城那样喧闹的地方,如果不是在蒸汽机织造坊的旁边,街上百业之声也还比不上毒虫林里千虫翅膀扇动的霸道吵闹。 山中光线昏暗,气味腥臭。 柳树、榆树、槐树,都长不大,被藤蔓纠缠着,藤蔓反而比乔木更为茂盛,藤叶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飞来飞去的毒虫,有黑色烟雾一般的大群蛾蚋,有响声赛过喇叭的花脚蚊子,又有拳头大的黑蟑螂,往人脸上扑。 蚊子、蟑螂,难道不该是夜行性的吗?怎么上午就出来了? 只能说,夜晚八成会出来更可怕的东西。 三女沉着脸,以真气护体,信步走入,凡是靠近的毒虫,都被轻易烧灼而死,簌簌落了一地。 在毒虫林里,钱飞自己则是走在三女中间,身穿厚棉防护衣,穿得像个航天员似的,不仅行动笨拙,而且这一身防护衣花掉了他这两天的搬砖所得,让他颇为心疼。 在梅雨将至的季节,天气潮湿闷热,毒虫林里尤为如此。 钱飞全身裹在厚棉衣里,早已被汗水湿透,不像身怀修真修为的三女那样不惧寒暑。 黑眼蜂的蜂巢在毒虫林里四处皆有,层层叠叠,犹如孔穴密布的石柱。钱飞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蜂巢较为密集的地方。 第22章连续捅蜂窝 三女背着手站在钱飞身后一两丈远处,看着他步履蹒跚地拿着棍棒,去捅黑眼蜂巢。 她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采集落单的蜂巢,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点个火把,而只是用长竹竿去愣愣地捅。 不过,她们没有提醒,更不会上前帮忙。 如果她们出手帮忙,当然比钱飞自己做要容易,但是究竟是谁欠的钱?是谁要打这份工?不分清楚可不行。 同时,她们也对大佬的操作颇为好奇,想看看没有真气修为、也没有火烧烟熏时,大佬怎么对付蜂群。 乌黑蜂群不出所料地汹涌而出,遮天蔽日,凌厉的嗡嗡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眨眼间,钱飞全身都被覆盖,防护衣的底色几乎都看不见了。 他像是一头突然长满了密集黑毛的笨熊,毫不犹豫地继续用竹竿去捅下一个蜂巢,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等到三女从迷惑中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下帐幕一般浓密的蜂群,而失去了钱飞的踪影。 三女大声喊道:“前辈、大叔、老板!”一边追,一边努力放出真气。 李木紫炸开左边一片蜂群,冯瑾用拂尘扫倒右边一片。 钱飞的身影时隐时现。 而钱飞根本不理她们,继续麻利地一个一个将蜂巢捅开,自顾自地越跑越远,再也不见。 此时三女浑身出的冷汗,已经不比紧裹棉衣之人的汗水少了。 以她们的聪明,谁还意识不到,大佬这是跑路了! 大佬是在把手段展示给她们看: 你们哪怕紧盯得不让人进茅房也没有用,真要想制造混乱、浑水摸鱼、甩开你们,有一万种办法,还用得着粪遁? 李木紫额头边上青筋暴起,但是仍然捺着性子,问冯瑾:“你通过金丝能听到什么?” 曙光堡独门的灵性金丝,能延展、能拉细,也能传音。 冯瑾说:“他没有说话,没有求救,周围都是嗡嗡声。他越跑越远了,他还在继续捅开蜂巢!” 净草跺脚说:“你快把他拽回来。” 冯瑾愤怒地说:“金丝吃不住那么大力的,你以为是黑石山的碳纤维吗?” 其实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微不可见的灵性金丝可以禁得起一个人体重的重量,很了不起了。 但假如两边拔河硬拉,所施加的力量就会远远超过一个人的体重了。 净草脸冷如霜,匆匆说:“那你对他讲,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立刻回头,我们还有的商量。你修为尽毁,一眨眼就会被叮死,能逃到哪里去?” 李木紫却说:“不要那样。冯师妹,你问问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现在周围有什么。你告诉他,我们都正在赶过去,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在短时间里,她也想到了钱飞真的受冤枉了的可能性,而如果钱飞真的想要潜逃,她也指望这段话的人格魅力可以把钱飞感化一些。 但是冯瑾不想当传声筒。 她狠狠捏掐着金丝,自顾自地吼道:“姓钱的,你跑吧,你跑得了今天,你跑不了一世,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你可以试试看。你活着我能找到你人,你死了我也……” 突然她的话断在半道,就像突然嗓子被捏住。 李木紫和净草紧张地看着她。 冯瑾缓缓转过头,脸色铁青,对她们说:“他把金丝缠在树枝上,然后绷断了。” 其实她们本可以不让钱飞跑掉的。 如果她们只是相隔一尺半尺,贴身保护钱飞,用护体真气帮助他驱散飞虫与蜂群…… 如果她们提醒他点火把,或者干脆帮助他烧毁蜂巢…… 钱飞不会逃得那样容易。 但是话头又说回来,那就变成是她们在打工还债,而不是钱飞在打工还债了。她们不会甘心。 而钱飞又何尝不是利用了这个心理死结? 周围蜂群密布盘旋,仿佛是钱飞反过来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她们困住。 钱飞自己也不好受,他现在毕竟只是肉身凡胎。 在短短一刻钟内,身上的厚棉防护衣上就缀满了黑眼蜂的尸体,重量几乎增加到了原本的两倍,而且防护衣已经破破烂烂,快要被叮坏了。 他摆脱三女,一边继续费力地拼命迈步逃跑,一边双眼锐利如鹰,四处观察地脉的特征。 找到合适的地点以后,他就躲进两棵树干之间,掏出火折子。 挥动火折子,火折子亮起,钱飞把它往肩背上乱顶,点燃了身上的防护衣。 在蜂群被火烟少量驱散之后,他赶忙脱下火衣,扔在地上。 黑烟升腾,在他周围开辟出了一小块安全区。 毒虫林里阴湿沉重,不会有轻易“放火烧山”之虞,否则火山寺也就不用悬赏十万刀那么麻烦来招人清理了。 然后,钱飞弯腰四处摸摸,捡起一根树枝用力挖土,一处不起眼的软土下面果然有一片空洞。 空洞幽黑,石子落下有回音,不知几许深。 钱飞回头看看,火衣马上就要被汹涌而来的蜂群扑灭,他就在最后一刻跳进了洞口。 洞口里面是光滑的螺旋斜坡滑道。 他沿着滑道,双手抱肩,舒服地滑了下去。砂土下泄,很快再次将洞口封住。 钱飞在凉爽的黑暗中向下螺旋滑行,持续了一刻钟还多,转得有些头晕。 忽然,下面显出光亮,然后他从一个熟悉的洞口落了下去,双脚轻轻踩在地上。 眼前有几个蓬头垂发小孩在跳格子玩耍,见到他,都警惕地说:“什么人?” 钱飞把披散的头发拢到头顶,暂时做出发髻的样子,又以另一只手捂住下巴,做出胡须的样子。 孩子们的面孔因笑容而亮了起来,纷纷叫道:“钱总,钱总回来了。” 放远视野,可以看到一个光线朦胧的巨大洞穴,天顶高得几乎看不清。 洞穴的当中有田地,而田地的当中还有几十户人家。 这里是地下二十里深处。 在地下岩层之中,是个像泡泡一样的空洞,名字就叫“泡泡村”。 钱飞落下来的入口,就是在岩洞边缘的石壁上,是靠近地面的一个洞口。 在公司覆灭之后,他把很少的一些公司家属安置在这里,自己也一度利用这里躲藏,所以地面上成千上万的人想找他,也找不到。 第23章泡泡村 在泡泡村里,有的小孩乱叫乱跑,有的小孩围了过来。 这个说:“钱总,你不是说要去很久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个说:“你这次从地面上带什么回来了?” 钱飞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动用自己的这张宝贵底牌,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次躲进来。 这次不仅没有采买,而且兜里连一块糖都没有。 他尴尬地后退,贴到墙上,孩子们睁着乌黑天真的眼睛,不依不饶地围上来。 这时候,一个大婶闻讯赶来,喊:“你们不要缠着钱总。钱总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钱飞不好意思地说:“宋村长。” 这位大婶是泡泡村现在的总负责人,也就是村长。 公司的青壮大都在覆灭之中死难或者离散,钱飞当时是尽量地把一小部分老幼保护下来,送进泡泡村,所以村里只有老幼。 宋村长名叫宋彩霞,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黑多白少,在村里的成年人之中,已经算是“年富力强的年轻人”了。 孩子们叫嚷道:“钱总你有什么正事啊?” 钱飞:“……” 其实是吃不消被大姑娘们围观自己出恭的日子,所以躲回来喘口气,这话说不出口啊! 宋村长双手叉腰:“他是回来检查你们功课的!” 孩子们的喧闹声就像关掉了开关一样停住,他们脸耷拉下来,望向钱飞。 宋村长继续说:“你们现在去把过去几天的作业都拿过来,钱总要看!” 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散去了。 钱飞拉住宋村长的手,感动地说:“一下子就把孩子们镇住了,真有你的。这个村子,多亏有你在。” 宋村长笑说:“该说多亏有你在才对。你在外面可好?这次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钱飞说:“没什么,我都挺好。我想先找太奶奶问个安。” 于是他跟着宋村长,沿着熟悉的田间小路,走进村子中央的大屋,进了后屋,跟一百零九岁的太奶奶问了安。 这位太奶奶,如今是修真宗门“稻花亭”的唯一正统传人了。 在十一年前,钱飞刚刚穿越过来,最初学习修行的时候,就是加入了稻花亭的门下。 当时,稻花亭还是三十六宗门之一,位居其中的十二显学宗门之列。 十二显学宗门之中,又有“上六门、下六门”的非正式说法在江湖上流传。 上六门就是五大名门正派,“三酸两碱”,加上一个势大力雄的邪派,黑石山。 下六门则是“水系五门”,以及当年的稻花亭。 上六门与下六门的区别是,上六门不仅广收弟子,而且前途远大,其功法可以让人一路修行到第六、第七境界,只要你有足够的才能。 而下六门则是入门容易,在凡人之中非常受欢迎,但是几乎不可能修行到第四个境界“合元”以上。 有的时候,连掌门也只有第三境界“凝虚”而已。 这里的关键就是在于“凝虚”这个第三境界,讲的是真气液化。 若真气液化为硝酸或者火碱,其活泼凌厉的化学性质可以以后用于产生多姿多彩的各种化合物,在合元期间万法纷呈。 而五个水系宗门,真气液化的形态就是……水。 真元灵水,本身是恬淡安全的,无论怎样修炼都不会走火入魔,但是要想再进一步化合一些什么花样出来,就非常困难了。 稻花亭是以氮入道的,第三境界凝虚期所修炼的是氨水,其化学活泼程度比水好些,但也有限。 另一方面,稻花亭在凡人百姓之中很受欢迎,他们画符做法,令土地肥沃、庄稼茁壮、收成丰裕,可以说百姓所求无过于此,所以弟子与信徒曾经众多。 “田园三门氮磷钾”,指的是以氮入道的稻花亭、以磷入道的绿林寨、以钾入道的暗香舍,所专精的分别是种田、种树、种花。 绿林寨和暗香舍都是隐学宗门,只有稻花亭的大门对凡人百姓敞开。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在钱飞十七岁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一边挣扎求活,一边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是个主角,想要修仙得道,碾压众生。 那时他结识了稻花亭的段氏三兄弟。 稻花亭当时本来在修真江湖的势力就不甚强,又遭遇了凶险变故,长辈们都不在了。 宗门里的正统传人,当时只剩下了年纪十八九岁的三兄弟,和三兄弟的曾祖母,也就是太奶奶。 钱飞展露本事,加入他们,但是心气高,不肯拜师,只肯与三兄弟平辈相称。 他们同吃同住,一起挑粪种田,一起钻研修行,一起御敌,一起胡闹。 阻止他与稻花亭段家联姻的唯一障碍,就是三兄弟都是男的,没有姐妹。 三兄弟当中的老大生了女儿,可是女儿还在襁褓中吃奶,他多次对钱飞提亲,钱飞都断然拒绝。 开玩笑哦?我把你当大哥,你却想当我岳父! 与三兄弟一起用炼丹炉,炼出第一炉合成氨的那一夜,是钱飞至今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没有之一。 钱飞以穿越者的本事,搞出了合成氨,搞出了化肥,推动稻花亭的势力大幅度增长。 他也开办了自己的掘珠公司,相当于一个宗门。 他用能造炸弹的硝酸铵量产法吸引了坚信艺术就是爆炸的灵霄殿。 他用烧煤的蒸汽机迷住了坐在煤炭上的黑石山。 他用切割磁力线发电的实验图纸拉拢了追寻雷电之道的琉璃宫。 他又以庞大的流水线吸纳了大量的凡间工人,招来了精研机关傀儡的修真世家百炼门…… 钱飞和他的公司的声名,在高端的修真江湖之内如鱼得水,在芸芸众生的百姓之间口耳相传。 在急速的膨胀中,掘珠公司的弟子人数达到了稻花亭的几百倍,而段家三兄弟对此只有支持与喜悦。 三兄弟之中的老大在掘珠公司担任了九个副总之一,其余八个副总则是钱飞从其他各界网罗来的人才。 不知不觉之间,掘珠公司就像是吞并了稻花亭一样。 第24章守护法宝 七年前,三十六宗门里,稻花亭的席位被掘珠公司取代。 掘珠公司与五大名门正派、黑石山、水系五门一起,成为了十二显学宗门。 稻花亭对此并无怨言,而钱飞自己心中有数。 他的掘珠公司与稻花亭,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后来,在一年半以前,就“一损俱损”了…… 恐慌、挤兑、趁火打劫、大砸大抢…… 段家三兄弟为了保护他钱飞的公司,力战而死,他们的妻女也没能保住。 三兄弟当中的老大,他的女儿,那一年八岁大。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听爹爹的话,“长大了要嫁给钱总”,而钱飞一直躲着她走的那个小丫头。她也死了。 死了! 是司马吞蛟亲手杀死的。 是那背叛的五个副总之首,司马吞蛟! 钱飞当时被他们困在了地下深处,没能在场。 他只在后来听说,八岁小女孩的瘦小身躯,被司马吞蛟掌心放出的铝热剂覆盖,被炽白的火焰包裹而消融,只剩下飞灰,被风吹散。 如今,住在泡泡村里的,就是当年稻花亭门人弟子的老幼亲属,是钱飞后来来得及归拢与安置的寥寥几十户。 他们非但没有恨他,反而感谢他救下了他们。 因为钱飞给他们看到过合成氨设备,看到过庞大的化工厂,看到过飞驰一般发展的工业化的美好希望,他们至今毫无保留地与他亲近,就像当年的段家三兄弟一样。 在钱飞回到泡泡村的时候,孩子们还会围住他,用亮晶晶的黑眼睛仰望他,问他这次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没有。 段家三兄弟已经不在了,段家只剩下了这个太奶奶,近于绝户。 而在钱飞走进泡泡村中央的大屋,去找太奶奶问安的时候,太奶奶还从床头拿出一大把芝麻糖来,塞给钱飞,说“这次多留一些日子”。 钱飞的千言万语都酸楚地哽在喉咙里,当面只有把糖收下,道谢。 出来以后,他才倚在大屋门口,低头抹泪。 稻花亭段家绝户了…… 不,在三兄弟战死之后,他钱飞就是段家太奶奶的曾孙子。 心情平复了少许之后,钱飞对身旁的宋村长说:“最近几天,村里可还好?” 宋村长苦笑说:“不太好,肥田宝出故障了。” 钱飞一惊,连忙和她一起跑到田地的东头。 在这里矗立着一个黑黢黢的竖长大罐子,大罐子上有七八根管道延伸下来,埋进地里,铺设到村里每一块田地的地下。 这个肥田宝,是公司的重要遗产,是一件法宝。现在,它维持着地下二十里深处的田地中庄稼的生长。 是这件法宝提供了有仙灵之气的化肥,使得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庄稼仍然可以一年四熟,而且只需要村中这些老幼的照料,不需要壮劳力。 一旦它出了毛病,老幼们在泡泡村里也不可能长时间隐居了。 钱飞爬上蹲下,仔细检查这个表面上傻大黑粗的肥田宝,最后从罐子上跳下来。 他擦一把汗甩掉,对宋村长说:“电力确实出了故障,每天会有四个时辰不能自行供电。” 宋村长说:“是的,现在是把全村其它的发电设备,包括人力发电设备,都接过来了。” 钱飞注意到,在竖长大罐子的不远处,多了好几根电缆,分别拉到几户人家屋里,看来是接驳了发电设备。 他确实是没有了法子。 如果是蒸汽机,他还有办法弄一台过来,或者多弄一些备件。 但是要说发电设备,自始至终发电机在公司里都没有量产过,只是个实验产品,有那么几台实验型号,眼下能找到的都在这村里了。 而他也没有那个技术把肥田宝拆开维修。 一旦有什么细微之处搞不好,大罐子里面充满仙灵之气的上品硝酸铵炸开来,就连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手也得送命,整个泡泡村也会遭殃。 他叹了口气,说:“只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了,剩下的发电设备一定要好好养护,千万别再出毛病。” 宋村长叹了口气,说:“如今发电一点余量都没有,孩子们还都不知道,他们再也看不上电影了。” 固然泡泡村里还有一套珍藏的电影设备,当然也是钱飞发明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电力可用,必须全部用来维持庄稼地,毕竟吃饭要紧。 钱飞又赶去村子四面的石壁之下,检查了一番观察与控制地脉的法宝。 那些法宝还没有出异常的迹象,让他安心了许多。 观察与控制地脉的法宝,是泡泡村得以存在的最根本基础,也只有当年达到了真人境界的钱飞,才能拿得出这样的手段。 如今他虽然散了功,修为只相当于凡人,但是有一些曾经当过高手的经验与积累,在他的心中,并未消失。 比如对于高境界经脉的记忆,比如对于自然法则的领会。 又比如对于地脉规律的深刻理解。 他还能够理解与确认,村子四周这些名叫“泡影石”的法宝,是怎样把控地脉的,是怎样把天上的阳光送了一些下来,用于村子的照明与庄稼的光合作用。 这些法宝可以把人从地面上用滑道安全地送下来,又可以送上去,村里的老太太也可以偶尔到地面上去采买。 地面上的出入口不仅可以开在毒虫林,还可以开在甜水城、开在入江口、开在好几个不同的地方。 泡影石又同样一刻不停地把地面上的氧气送下来,再把村子里的二氧化碳送走,送进恒久不息的庞大地脉流动之中。 而泡泡村所在的岩洞,表面上静谧安详,实际上是在庞大地脉流动之中沉浮的一个小泡泡。 泡影石还能正常工作,让钱飞松了一大口气。 田地旁边的那台肥田宝,大约价值有六七十万刀,现在不能全天候正常工作,恐怕只值四十万刀了。 相比而言,泡泡村四周的一整套泡影石,价值要高得多,至少在三百万刀以上。 在七天前,钱飞就是从泡泡村,从这里出去的。他本可以选择是把这套肥田宝与泡影石拿出去折价抵债,还是自己彻底散功。 他选择了自己散功。 第25章说不清的欠债 是拆了泡泡村的两套守护法宝去抵债,还是自己散功? 或许这本来就不是钱飞有资格选择的。 因为这两套法宝是属于泡泡村的,属于稻花亭的遗族。 稻花亭的遗族,有资格在公司的财产之中保留这样两份。 或许即便他把法宝拆出去抵债了,让老幼们到地面上去居住,躲在穷山恶水之中,面对世人催债的压力,村里的老幼依然不会对他有怨言,会相信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 但是,不。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敢那样做。 反而彻底散功,把自己填进去,让他内心舒服了许多。 钱飞绕着泡泡村,沿着四面的岩壁,缓缓踱步,回想着过去一年多时间里的焦虑与惊惶,也回想着几天以来回归凡人身躯的日子。 公司覆灭之后,他虽然是半步飞升的第七境界“真人”,但是敌人的实力仍然是他的好几倍。 而他原本广布天下的人脉,又大都变成了恶鬼一般的催债债主。 那些最可信赖的同伴,像稻花亭的段氏三兄弟,都已死难,需要他去复仇。 他举世皆敌,而内心彷徨,筹钱的效率也不算高,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处处比不过敌人。 心不能静,只能感到“心使气曰强”,有一种很勉强的茫然感觉。 又觉得自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有沉重的危机感压在心头,让他夜不能寐。 散功之后,钱飞变得一文不名、实力低微,与仇人的差距大为拉大,变得仿佛远在天边。 这时候,他的心情反而宁静下来,放松了许多。 原本有好些想不通的事情,现在好像变得可以开始想通了。 心里原本装不下的愁闷,把自己掏空之后,好像就装得下了。 好像他有些找回了十七岁时刚刚穿越过来时候的感觉,那时他同样是一无所有,却又觉得整个世界有无限可为。 现在,他再次拥有这样的心气儿感觉了。 一种奇妙的、阴极而阳的感觉。 最后,钱飞还留意了一番附近埋尸体的情况。 他想要知道,近期有没有过不得了的血光之灾,是否有很多人死在不该死的地方。 人乃万物之灵,尸体无论埋在哪里,都会对地脉造成影响。如果是修道之士的尸体,产生的影响还会更为醒目。 当然,这个醒目是只有对钱飞这样精通地脉之理的人而言,没有过第六境界以上修为经验的人,是领会不到的。 在泡泡村窥探附近地脉全局,可以发现乡间有星星点点的宗族祠堂祖坟,而在荒郊野外有几处乱葬岗。 异常的点并不多,而且都只是凡人,并非修道之士。 看来小文山上的忙乱确实已经平息?但愿如此。 以他的水平,也不见得能理解所有的地脉之秘,只能窥探到这么多了。 钱飞回到村子中央大屋,只见孩子们手拿作业本,怯生生地排队等他。 村里有老人负责教书,作业也有人批改,钱飞只是视察一番,为教书先生补遗。 其中最年长的孩子今年十三岁,学习的内容已经是电流、电压与电阻了。 钱飞给教书先生的批改做了补充,鼓励了每个孩子,让他们开开心心地被打发走。 钱飞对宋村长说:“村长,有饭吗?给我来一碗。” 宋村长一惊,随即眼泪就一连串地掉了下来。 她低头抹泪,说:“钱总,你是真的散功了啊,不能辟谷,需要吃饭了……” 钱飞只能微笑说:“我没事的。有饭吗?” 宋村长握紧拳头,起身说:“我这就去杀猪。” 钱飞连忙扯住她:“不要杀猪,咸菜就行。我这几天在外面,咳咳,吃得挺油腻的。” 虽然只吃了那一顿烤狗肉。 钱飞扒拉着香软的白米饭,发现好些老太太都在“不经意”地路过,在悄悄看他,眼神都很心疼他这个刚刚跌落凡间的后生。 仿佛她们都忘记了,她们自己才一直是凡人,或者修行低微,她们自己才是需要帮助的人。 钱飞觉得喉咙里有一股酸热,随着米饭咸菜一起送下去。 这世上真的没有人比泡泡村的人对他更好了。 待在这样温暖的家里,几乎让人想要一直待下去。 为什么不能一直待下去呢? 这里的肥田宝还可以持续运作两三百年,只要好好养护就行。 在这里没有人催债,没有人给你扣上血案嫌疑的帽子。他们谁都找不到这里来。 只要把脸拉下去,难道不能在这里颐养天年? 只要再躲个五六十年,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就连太奶奶也劝你,多留一些时日,不是吗? 村子里的人,他们谁都不会怪罪你的。 钱飞嚼着米饭,泪眼朦胧地看着昏暗光线之中的村子。 不行。 孩子们在学习电压、电流与电阻的知识。 他们用的是公司覆灭前的最新一版中学教材,那是钱飞亲手编的教材,其教学目的是为了快速培养一批凡人身份的电气工程师。 发电机没能来得及量产,电网没能来得及拉开,一切就都被打断了。 孩子们还在学习电力的知识,还在毫无保留地追随他,还在憧憬着钱飞曾经许给他们的灿烂未来。 他们坚信,虽然公司的一切都崩塌了,段氏三雄也都不在了,但是只要钱总还在,一切的悲伤就只不过是暂时的挫折。 这是他欠他们的。 钱飞,是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他所欠的债务,有数的可以统计到的,至少有五个亿。 可是稻花亭的遗民呢? 二十万员工,六十万供应商,他们每夜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他曾经许给他们的未来呢? 他总共究竟欠了多少,没有人说得清。 吃过饭,钱飞洗了把脸。 过了这几个时辰的时间,李木紫她们想来也该冷静下来了。 在上去见她们之前,还有什么事情没办…… 对了,趁着还在自己人的地盘,好好地放松出恭一回。 钱飞问宋村长:“村里的茅房在什么地方来着?” 宋村长一听他这话,眼圈又红了,说:“是呢,你已经不能辟谷了,可怜的小伙子……你等着,我这就安排人手,给你现挖一个茅坑!” 钱飞:“……” 第26章毒虫林之夜 钱飞连忙拉住宋村长,说:“别折腾,就大家用的茅房就好。” 宋村长急切地说:“你不一样。给你用,总得用好一点儿的啊。这样吧,我们临时给你箍一个新马桶。” 钱飞几乎给她跪了:“……求求你让我做个人好吗?普通茅坑就好,在哪儿?” 进了茅房,钱飞蹲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次放松之后,恐怕就将面对一段战斗的生活了。 与此同时,他听到茅房外面孩子们好像奔走相告的样子。 他们嚷嚷说:“钱总在茅房,钱总在出恭!” 什么玩意儿,这也奔走相告! 钱飞的表情顿时变得像是看到了一满满一坑的屎一样。 还别说,这真的是孩子们从来没听说过的新鲜事。 他多蹲了一会儿,等到外面安静下来,才系好裤子,洗了手,轻手轻脚出去。 赫然,只见二十几个小孩,从七岁到十三岁,在茅房门外夹道相迎。 孩子们每个人手里都捏着几张纸,一脸的憧憬、崇拜与孺慕。 钱飞当场石化:“……” 所以你们是等着给我送纸的吗? 假如我在里面喊一声“纸不够用”,你们就会一起冲进去,争先恐后地递纸给我,是吗? 这村子里真是没法待了。 从带纸的风格,可以看出孩子是懂事还是不懂事。 懂事的孩子,用的是写满了字的草稿纸,或者是从旧作业本上撕下来的。 不懂事的孩子,手中捏着的是白纸。 如今在泡泡村,白纸很贵重的,要老太太上地面去采买,才能带回来几沓。 不要这么不懂事啊! 可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稳重认真的,十三岁的孩子,电学基础功课做得很好,为什么他的手里也拿着白纸?…… 难道正因为懂事,所以想要拿出最好的白纸,给钱总在茅房里使用吗?…… 钱飞泪奔。 温柔憧憬,最为致命。 待不下去了。 在温暖的村子里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他低着头,一路跑到泡泡村的出口洞穴,跳了进去。 …… 钱飞在地面上出来的地方,是在树根之下。 太阳已经落山,这里是夜晚的毒虫林。 蚊子的密集程度是白天的十倍,大量的萤火虫在蚊群中照亮。 萤火虫使得毒虫林在夜晚甚至比白天还要明亮一些,只是光影飘忽不定,往往此处惨白时,彼处就是漆黑。 而蝎子、蜈蚣、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毛毛虫也出来了,满地乱爬,使得地面上像是有一层蠕动的、柔软的黑褐色地毯,夹杂着鲜艳而不祥的红色、黄色条纹。 钱飞刚一露头,就被毒虫爬满了全身,如果只靠他自己,真的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支撑不到。 他小心地张开嘴,呼喊:“救命。” 片刻之后,净草带着一阵劲风赶到,把他拎了起来,猛地抖了几抖,又在他胸腹之间重重捶了几拳,让钱飞险些把在村里吃的饭都吐了出来。 他没法抱怨什么。 净草每一拳都打死了他身上的一只蝎子,这是在救他。 净草放出鲜蓝色的真气,逼退了身边的密集毒虫,对着手腕上的金丝说:“我找到钱大叔了。” 不多时,李木紫与冯瑾也都赶来。 女郎们都是眼中噙着泪花,看到钱飞活生生地现身,比过年还要开心。 假使换成是某种智商是硬伤的人,可能会得意洋洋,说“总算逮到你了,让我好找。你尽管跑啊,我知道你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但是三女没有辜负钱飞的期待,她们都能懂得钱飞举动的含义。 制造混乱,从她们眼皮底下逃跑,那是对她们的示威,告诉她们,盯着人出恭,每天催着去挣钱,做得太过分。 而现在钱飞主动回来,在入夜后的危险的毒虫林,仍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们,那就是对她们的让步。 这让步是至为宝贵的。 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回来了,是主动同意了让她们跟随,同时也让债主们安心,展示了自己的担当。 钱飞其实也可以从泡泡村的甜水城出口出去,那里比较安全,不过他不打算在她们面前展露太多的特殊之处,而且也不希望她们真的在毒虫林寻找三天三夜。 入夜后的毒虫林,背后是火山寺的十万刀悬赏,对于一个尚未真正团结紧密的三人团队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她们问钱飞能不能自己走,钱飞说能。 于是三女以三角形围住钱飞,净草与冯瑾在前面左右开路,李木紫殿后,朝着出山的溪涧口突围。 在钱飞刚刚失踪的时候,她们一时慌乱,现在经过了整个下午的磨炼,已经合作得有模有样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间出没的毒虫整体实力比白昼时强了一个档次,其中夹杂着一些相当于第二境界“筑基”期间的妖虫。 这种妖虫,已经不能用简单地用真气消灭,需要净草一拳才能打死一个,或者让李木紫凝出一次爆炸。 这样的一条虫子,实力已经比得上她们的一些师弟了。 倒是冯瑾给了他们惊喜,杀敌效率非常高。 即便是筑基修为的虫子,她的拂尘一过,也登时化为尸体,一扫就是一片。 而且,她真气外放的消耗还小于两个同伴。 钱飞一直好奇,冯瑾的真气是什么属性的。 不仅钱飞,连李木紫与净草也好奇。 冯瑾此前为团队提供辅助,主要是使用金丝拂尘这个法宝,以灵性金丝提供牵引、通话、跟踪等功能。 但是她自己经脉之中所流动的真气,不可能是熔融的液态黄金。 首先,如果真的能做到,她就不必依赖法宝了。 其次,要想让真气成为熔融的液态金属,必须是第五境界“冶纯”以上。 熔化富含灵气的金属元素,通常所需的能量,不是现在她们作为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可以提供的。 冯瑾自己的家族是曙光堡,外人都知道是以金入道的,那么在能够把黄金作为真气之前,她家族是怎样修行的? 要想让黄金发生反应,理论上来说,要么是王水,要么是氢氰酸。 三人亲眼一看,确实明白了,冯瑾的真气实际上是氢氰酸。 第27章天下第1奇毒 氢氰酸…… 氢氰酸是一种位格很高的毒剂,适用面广,生效极快,无出其右。虽然按照体重计算的半数致死量并非最强,但也在第一梯队之列。 所以,目前在江湖人心目中,“天下第一奇毒”这个有牌面的名号,是归属于氢氰酸的。 没想到就在他们自己身边,就是冯瑾主修真气的类型。 修炼此种真气,风险极大。 如果经脉运行不够牢靠圆熟,或者贪求冒进,导致真气从经脉之中泄漏到身体的其它部位…… 对于纯水的真气来说,可以说是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有益于健康!这就是五个水系宗门吸引大量凡人弟子的优势所在。 如果是火山寺那样氢氧化钠的真气,一旦走火入魔,经脉不调,很可能当场就会废掉一条腿,总算命还在。 而氢氰酸可以在眨眼间令人立毙,所以散修绝无可能修习成功。 曙光堡作为修真世家,家传功法看起来远胜过散修,但是既然有王水可选,冯瑾却仍然选择了风险大的氢氰酸,大概是为了氢氰酸的实战价值与修行速度。 这个粉嘟嘟的小姑娘,是一路踏着险路修行上来的。 有了冯瑾在,着实让其余三人松了口气。她的拂尘挥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处缺口。 突然,一条黑影从后面追上去,跃过他们四人的头顶,横在他们眼前。 那是一条蟒蛇,能飞跃两米高的蟒蛇。 蟒蛇的全身散发着比所有毒虫腥臭都更令人不安的臭味,一种非自然的、反人性的臭味,在钱飞的记忆中,那是……燃烧塑料的臭味。 蟒蛇所到之处,毒虫四散奔逃,露出光秃秃的地面与树根。 从蟒蛇真气的自然流溢之中,他们可以发觉,蟒蛇的修为是相当于第四个境界“合元”的初期。 四人咬紧了牙根。 这条蟒蛇看起来就是此山之主,是毒虫林之所以值得上十万刀悬赏的根源。 钱飞也没有想到它会出来得这样早。太阳才刚落山不久啊。 冯瑾以拂尘对蟒蛇挥过,蟒蛇不为所动。 它的皮肤鳞片上罩着一层坚韧的透明薄膜,并不怕她那一点带毒真气的侵袭。 在这一会儿试探的功夫里,蟒蛇已经再次一跃而起,尾巴缠在冯瑾的腰间。 净草用力两拳,打在蟒蛇的身上,让蟒蛇松开,翻滚了一圈。 她吼道:“我拦住它,你们快走。” 冯瑾与李木紫护住钱飞,低头急奔离去。 李木紫回头看到净草以拳脚与蟒蛇对抗,不让它缠在自己身上,但是渐渐不支。 她一抬手,就是一个响指,远远打得蟒蛇全身一僵,让净草得以挣脱,追上他们。 蟒蛇腾空而起,飞行追来。 第四境界“合元”,是能飞的。 蛇身在扭曲的树木藤蔓之间穿行,像是码头工人投掷的缆绳一样,一瞬间又来到他们的身后。 李木紫尽全力用爆炸的硝化棉发射弹丸,一枪接一枪地拦阻它,但是无法把它打到伤重而退,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 毕竟修为等级有差距,不能指望轻易对付。 只有指望拖延到逃出毒虫林。 冯瑾以拂尘挥洒氢氰酸真气开路,净草把钱飞背在身上,跟着地面上毒虫的潮流行进。 她们两人想的是,毒虫都是害怕这条巨蟒的,而且没有比毒虫更熟悉这个毒虫林的存在,毒虫集中逃去的方向,一定是安全的方向。 钱飞却变了脸色,说:“不要往那个方向走。” 净草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去哪里?” 钱飞说:“反正那个方向不行。” 对毒虫安全的地方,未必同样对他们四人安全。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解释,三女就停下了脚步,脸色苍白地抬头张望。 眼前是一个小土坡,在土坡上有两棵粗壮而低矮的槐树,扭曲的漆黑树枝仿佛与树根纠结在一起。 在两棵大槐树之间,站着一条比蟒蛇还要粗的赤红色巨大蜈蚣。 地上的小蜈蚣,在他们脚边游走,有的颜色是暗红的,有的是红黑相间的,而这条巨大的蜈蚣,全身甲壳像火一样红。 没错,它是“站”着的。 它的前半身竖立起来,八只明亮的眼睛冷酷地俯视着他们,而四人只能仰望。 这也是一条第四境界“合元”的妖物。 看起来刚才的蟒蛇会大量吞吃地面上的微小毒虫,而大红蜈蚣却会保护这些节肢动物同类。 它才是真正的此山之主。 钱飞喃喃地说:“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火山寺的这个十万刀悬赏挂了好几年都没有人认领。” 通常打败一个合元期妖物的悬赏,十万刀是正常的。而两个合元期妖物一共才给十万刀,没有哪个有实力的修仙人士会做这种苦差事。 净草破口大骂:“又穷又抠门的火山寺,舍不得给够赏金,这不是坑人吗?” 李木紫回头一瞥,只见蟒蛇没有追近,反而盘在一棵树上观望,像是与蜈蚣斗得很有经验的样子。 此处已经靠近出山口,旁边就是静静流淌的山涧,两侧则是竖直的山岩,前有蜈蚣,后有蟒蛇。 攀山岩? 这两条蜈蚣蟒蛇,都会飞! 钱飞前后看看三女,发现她们都有些动摇了。 毕竟这个团队缺少足够的组合配合经验,这一夜的预先计划也不足。 净草一把揽住钱飞的肩膀,说: “大叔,你准备好,我这就把你越过蜈蚣扔过去。我用最大的力气,它不一定能接住你。你飞过它之后,落了地,就赶紧向前跑,不要管我们。” 钱飞脸色苍白,说:“你不要乱来啊。” 净草脸色同样白得像一张纸,但是却还露出了满不在乎的微笑,说:“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最乱来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钱飞说:“你等一下。”回头去看冯瑾。 冯瑾略微低头,眯着眼睛,眼睛缝里射出两道精光,看看净草,又看看钱飞。 钱飞见过这种眼神,一看就知道这个丫头正在心里做减法。 她是在思考,要几个人喂蜈蚣、几个人喂蟒蛇,剩下几个人可以活着逃出去。 甚至可能是更加危险的念头。 第28章鸡精上 钱飞想咽一口唾沫,觉得这口唾沫有如实质,塞在喉咙里很难下咽。 他再回头去看背后的李木紫,发现李木紫双手抱着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口中念念有词。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表情,仿佛她面临的绝境和其他三人不是同一种。 仿佛唯有她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社会性死亡。 钱飞觉得没有机会好奇她究竟在想什么了。 说不得只好把泡泡村的秘密告诉她们,先把她们都救下来。 即便把秘密告诉她们会带来隐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就在此时,电光火石之间,李木紫比他先开了口。 她放下双手,恢复了镇定,低声而快速说: “等一下,你们就都跳到我的背上来。” 钱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木紫身材纤瘦,三个人在她身上叠罗汉一定很不方便,更不要说行动了。 而且她独自一人都对付不了敌人,扛着三个大活人反而容易了吗? 这疑惑也只过了不到一秒。 李木紫又说:“重复一遍。等一下,你们就都跳到我的背上来。” 说着,她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重复一遍”这四个字,让钱飞感到惊艳。 它表现出了李木紫那极为优越的战术指挥能力。 第一,它告诉所有同伴,你没有听错。 本来电台之类的环境使用这个句子,就是用来让收听者确认文本本身的。这个世界并没有电台,而李木紫是无师自通地说出了这句话。 第二,它告诉同伴,我是认真的。 第三,它让同伴感知到,李木紫确实有可靠的方案。 在这样危急的情境之中,她来不及把方案陈述一遍博取赞同,但是既然别人都没有主意,自然会向着有主意的人靠拢。 钱飞再扫了净草与冯瑾一眼,发现她们没有想到这么远,只是很自然地受到了李木紫的战术指挥影响,盯着她的背影,准备服从她的指示。 突然,李木紫的身上冒出五彩斑斓的夺目炫光,在三人背后,在蜈蚣背后,都拉出了长长的黑影。 钱飞三人的瞳孔在光照中猛烈收缩,等到再次适应林中的昏暗,他们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鸟类身影拦在他们的面前。 那只鸟类有近一丈高,相当于两层楼加上飞檐斜顶。 喙小、腿短、肚子肥,怎么看都是一只鸡…… 而且羽毛棕黄,鸡冠不大,是一只母鸡。 好吧,想来应该是母鸡,毕竟李木紫是个女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合元期的蜈蚣已经感知到了“物种压制”的恐怖。 虽然它的修为比李木紫高了整整一个境界,但还是闪电般地转身趴倒,想要游走。 而巨母鸡的脖子一伸一缩,就把火红蜈蚣啄了起来,仰头一吞,吞进去半截。 再一甩,一仰,全部吞下。 鸡吃蜈蚣,物种压制! 与此同时,钱飞三人对李木紫刚才所说的话再无疑虑,一起奋力跳上了母鸡的脊背,抱住温暖粗壮的背部羽根。 巨大母鸡耸起两边翅膀护住他们,“咯咯”一叫,震耳欲聋。 满地毒虫已经四散奔逃,跑得不见踪影。 母鸡迈开两条小短腿,快得看不到腿的影子,在一阵劲风之中冲出了山涧道口,离开毒虫林,到了三里远处的荒郊野外,才把三人放下。 同时它痛苦地呕出了蜈蚣的尸体。 又一阵炫光过后,李木紫恢复了人形,衣衫还是像刚才那样略有脏乱的样子。 衣衫的脏乱是一下午在毒虫林里奔走所致,倒没有受到变身的影响,看来变身的过程可以很自如地把衣服藏在羽毛之间,这是很高级的化形手法了。 四个人皆是上气不接下气,各自躺在地上好一阵,才缓过来。 李木紫必须呕出蜈蚣的尸体,不仅因为蜈蚣的修为其实比她要高一大截,而且更要紧的是,蜈蚣体内的真气真元对她来说是异种的,无法与她的经脉相合。 哪怕再多一刻钟的时间,使得蜈蚣被消化更多,真气侵入她的经脉之中,就会令她走火入魔,乃至可能当场爆体而死。 缓过来一些之后,钱飞三人趁着月光,望着面容清冷憔悴的李木紫,想开口,但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李木紫显然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终究钱飞是见过大场面的,先开口。 他说:“李女侠,我不知道你其实是鸡……鸡精……” 李木紫涨红了脸,愤怒地说:“你开的公司,你卖的什么调味料,居然要叫鸡精!我是堂堂正正的母鸡成精,我都只好隐藏身份,不敢对人介绍自己说是……是……鸡精。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钱飞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老子穿越过来的,怎么会想到还能误伤了你啊! 再说你就不能是什么好的鸟类吗? 凤凰、大鹏、金雕、燕子、白鸽什么的不好吗? 鸡成精是什么鬼啊? 李木紫坐直身子,压下了情绪,斜睨着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鸡不配成精吗?我出生就是一只鸡,你想让我怎么办呢?跳龙门吗?” 钱飞努力发出“柔声说”的声音:“当然……其实做鸡也挺好的……” 李木紫厉声说:“闭嘴!” 钱飞扶额。 我都顺着你说了,你又嫌我说的难听。 李木紫站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在你们人类的语言里,鸡是什么意思?是用来称呼最下贱的女人。我怎么跟人自我介绍?说我做过鸡?” 噗嗤 “不许笑!” 净草和冯瑾连忙把捂脸的双手放下,尽全力露出最严肃的表情。 钱飞也知道这里不该笑,但是……这也太考验人了…… 只听李木紫说:“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我却像大冷天那样,气得全身发抖啊。我们做过鸡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净草:“……” 冯瑾:“……” 钱飞说:“……人类对鸡的污名化,那是人类不对,鸡是没有错的。” 李木紫冷冷地说:“你们就是人类。” 钱飞想死。 第29章鸡精下 李木紫痛切地说:“还有母猪,还有母狗,她们都招惹你们了吗?我们母的家禽家畜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人类的地方?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们一个比一个下贱?” 愤愤不平的优等生,对人生长者提出了一个涉及哲学、语言学与民俗学的深刻问题。 钱飞想,你这让我怎么回答,我也很绝望啊。 他回头一看,同样身为人类的净草与冯瑾…… 都在往后缩。 他再回过头来,独自面对李木紫的怒火。 嗯…… 突然,钱飞急中生智,说:“你看,鸡是一个被污名化的字眼,母猪,母狗也是,可是……” 李木紫冷声说:“可是什么?” 钱飞说:“母鸡不是啊。我们再怎么辱骂妹子是鸡、或者是母猪母狗,我们不会骂她是母鸡的。母鸡,不是一个骂人的词!” 李木紫大惊失色,退后半步,如五雷轰顶。 钱飞张开双臂,大声说:“母鸡……是有尊严的!” 李木紫站定了,若有所思。 钱飞低头擦了把汗。 刚才在毒虫林里被强敌前后包夹,都未曾这样紧张过。 半晌之后,李木紫喃喃地说:“我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她再次坐下了,重新开始平复呼吸。 净草与冯瑾都悄悄给大佬点个了赞。 …… 在后来的日子之中,通过多方情报,钱飞搜集到了李木紫的具体出身信息。 灵霄殿是个大宗门,里面门人弟子成千上万,而且拖带家口,山门之内同时也是过日子的地方,所以也有许多户人家在院子里养鸡。 有那么一只母鸡,活到了九岁之寿。 老话说,鸡无六载,犬无八年,活到六七年的就是很老的老母鸡了,而且产蛋的能力逐年下降,晚年的母鸡一年也下不了几个蛋,主要是凭着主人的爱心在养着。 可是这一只老母鸡,不仅活到了九岁,而且保持着每天下一个蛋。 到了九岁这年,每天下一个双黄蛋,从无间断。 一年下了三百多个双黄蛋。 于是它在坊间出了名。人们都说它老成了精,乃至还有人去给它烧香的。 后来……就真的成了精。 其主人一大早醒来,走进院子,目瞪口呆: 一个九岁大的秀气小姑娘,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巴着,很乖地蹲坐在鸡窝里。 这件奇闻上报到灵霄殿的高层,高层把小姑娘接过去,发现她颇有灵性慧根,于是掌门人亲自收她为徒。 果然,她成了同一年龄段弟子之中最优秀的一个。 李木紫的真实出身,在灵霄殿里也只有具体相关的寥寥数人知道。大多数同门只听说有过老母鸡成精这件事,但以为是放归了山野,并不会联想到掌门人的得意女弟子。 这条成精的路线不一般。 通常山野之间的动物成精,都是倾向于增强自己的实力,例如攻击力、防御力,而非走灵智与化形的路线。 李木紫大概是因为是家养的家禽出身,生活在人间烟火之中,更因为有万中无一的奇特天分,所以居然是化形优先。 在化形拜师之后,她才正式开始练气修行。 她的化形能力也极度优秀,居于人群之中,无人能感知到她的真气流溢之中带着妖气。 上述这些,都是后话,很多相关的身世情报都是钱飞后来从多种渠道拼凑出来的。 …… 回到当下,在刚刚从毒虫林里跑出来的夜中。 即便在当下,钱飞也已经能猜出为什么李木紫的修为被拖慢了: 在化形之后,她也继续消耗了很大的修行时间去炼化自己的妖气,巩固自己的化形。 而这样,也使得她在修行路径上有独一无二的体验,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现在,人形态对她来说还有不容忽视的负担,所以现出本相所展示出的真实实力要强出一截。 这一点尤为令净草震惊。 净草本来以为她自己作为第三境界“凝虚”的后期巅峰,修为是比另外两个女同伴要高的。 火山寺修行比其它宗门快,这是理所当然的骄傲。 没想到李木紫的修为其实与她相当,只是没变身罢了。 钱飞更暗暗预测,从下一个境界开始,李木紫的修行速度就会大为提升,因为到时候人形态的消耗就不是回事儿了。 净草的修行拖慢的理由,钱飞已经知道了。 是为了发型…… 李木紫的理由,今天也知道了,是为了妖身化形。 也就是捏人…… 现在只剩下冯瑾身上的相关谜团尚未揭开。 而钱飞隐约感到,冯瑾身上修为被拖慢的现象比她们都更严重一些。 眼下,看李木紫的母鸡形态吃蜈蚣的英姿,当初她为什么不馋兔子馋蟑螂,倒是不必再解释。 兔子和鸡在人类社会之中的生态位是近似的,所以“兔死鸡悲”,其情感大概比成语中说的兔死狐悲还要更真挚一些。 至于说她为什么面孔那样漂亮,而身材那样标准,更不用解释了。 毕竟这个人形态是她捏出来的!开挂啊! 她在这方面投入的精力显然不少。 在月下,李木紫那容姿端丽的脸红得简直要滴血,一直红到脖子,就像……母鸡的下巴那样红。 她梗着脖子,望着月色下的朦胧远方,看起来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些同伴。 眼看是她要心如死灰了……社会性死灰…… 这时候,净草站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着她站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李木紫噘着嘴,抬眼说:“干嘛?” 净草猛地抱住她,用力极大,仿佛听得见两人肋骨挤压而格格作响。 李木紫生气地说:“你干什么!” 净草忽然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们的命。” 钱飞说:“谢谢你。” 冯瑾也说:“谢谢你,李师姐。” 李木紫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突然,净草再次用力抱紧她,同时下巴枕在她纤柔的肩膀上,狂笑起来。 净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儿!” 李木紫又羞又气,掐她的腰肉,踩她的脚:“你放开我!” 净草任凭她掐她踩,抱着她晃晃悠悠:“哈哈哈哈,再让我笑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谢谢你,我最喜欢母鸡了!哈哈……” 一边笑,她一边把脸在李木紫的耳朵上蹭。 李木紫又哭又笑,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变成无奈的笑容,任凭她抱着晃悠。 钱飞和冯瑾对视一眼,也终于放松地笑了出来。 第30章巅峰与大圆满哪个强 在从毒虫林归来之后,钱飞与三女回到甜水城。 钱飞继续在园林工地里搬砖打工,而且与三女形成了新的默契平衡。 当他进茅房的时候,三女就在工地外远远地监视茅房。 而他也展示了自己的诚意,从哪个门进去,就从哪个门出来。 反正对于粪坑潜泳这项运动,钱飞本来也没有任何兴趣,真的。 三女的夜宴会隔三差五地发生,钱飞总能分到一点好吃的。 这倒不是三女特意贤惠地给他做饭,实在是身为凡人的饭量对她们来说只是边角料而已,可以随便分给他。 而钱飞一边打工,也在一边练气,进展很快。 过两天,他就在下工之后高兴地告诉三女:“我已经达到了练气中期。” 再过两天。 “练气后期。” 再过一天,钱飞骄傲地宣称: “我已练气大成。” 三女都很高兴。 不过考虑到苯环一共只有一个分子,乃是人类身上闻所未闻的超小型经脉,这个速度已经不算快了。 李木紫笑说:“那么下一步就是进入筑基期了吧?” 钱飞大手一挥:“快了快了。” 次日。 “我已达到了练气期巅峰。” 李木紫愕然,但是想了想还能释然:“后期跟巅峰毕竟是不一样的。” 再次日。 “我已达到了练气期大圆满。” 三女都皱起眉头。 净草问同伴:“巅峰跟大圆满究竟哪个比较高?” 李木紫与冯瑾都缓慢摇头。 李木紫说:“练气后期突破到筑基初期,睡一觉就做到了,我哪里记得住那许多。” 钱飞:“……” 天才真是可恶啊! 而她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却完全不认为自己在装逼,反而像是觅得了难得的知音似的。 再次日。 “我已达到了练气境界的大圆满后期,也就是半步筑基的阶段。” 冯瑾咬牙切齿地揪住钱飞:“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钱飞一脸正直:“不信?你可以在我手腕上把脉验看。” 冯瑾大声说:“把脉,能摸到你那一个分子的经脉就是运气好了,我哪里知道那一个独苗分子的修炼还能是分阶段的啊!” 李木紫皱眉说:“钱前辈,你跟我灵霄殿的人都是以氮入道的,想必你也知道一次呼吸吐纳,会吸入呼出多少个分子。” 钱飞心虚地点点头。 他知道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对于分子数目的通行统计单位乃是摩尔。 正常人五分钟呼吸吐纳的气体总量就超过一摩尔了。 即便考虑到每次吐纳只有很小的一部分的凡俗气体可以转化为体内真气,那数量级也应该是在摩尔上的。 净草也说:“每一次吐纳,都是要把成千上万个分子从无灵气练成有灵气的,并且把有灵气的气体分子收入经脉。这就是人作为万物之灵的能力,此乃常识。要说单独练一个分子,对于别人来说都是一次呼吸的事,你单独一个分子还能分出阶段来,难以想象。” 冯瑾抬起下巴,说:“钱老板,我可以抽你吗?” 钱飞忙举手说:“不要,我毕竟是个残废人,不可以常人视之。”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总之,今天是四月二十三,你的下一笔债务,将是五月初二的七万八千一百刀,要还给散修朱道人,请不要忘了。” 钱飞正色说:“我省得。” …… 再过一天,四月二十四日下工的时候,钱飞带着一个布包袱,回到节臣庙旁边的木棚子里,盘腿坐下。 他对三女说:“我进入了筑基初期。” 三女把脉确认无误,但是毫无兴奋之意,反而眼神哀怨地看着他。 已经等累了,爱不动了。 钱飞又说:“我已经找工头辞了工,结清了工钱。” 三女精神一振。 净草前倾身子:“你打算做什么?” 钱飞说:“明天我要去上门拜访胡员外,想来你们是要跟我去的。” 李木紫点头说:“没错,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跟着你。” 钱飞抖开包袱,拿出几件绸子衣裙,说:“去见员外,需要穿着体面。这几件送给你们,明天穿。” 这几件衣服,花掉了钱飞这几天搬砖、每天吃稀饭咸菜,所挣下来的所有积蓄。 此外,他在毒虫林还扒拉了几棵稀罕的药草,带回来卖给了药店。 这些钱凑起来,买了上好的绸子衣裙,还有他自己要用的一件绸子长衫。 当然,他知道三女都有钱,她们自己买这种衣服十件八件也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钱飞要想抓住主动权,与三女交往的时候以他为主,那就必须由他给她们好处。 这是做老板的法则。 为此,他即使搬砖也得挣到自己的钱,然后一文不剩,毫无保留地用来买衣服,是为投资。 李木紫与冯瑾都好奇地把分到手的裙子展开来看,净草则一脸黑线地讪笑。 她说:“我……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你不用给我搞……” 钱飞稳稳地微笑:“给你的这件,是僧衣。” 净草吃惊地把分到的衣服提起来,果然是黄色的僧衣款式,用料却是顺滑的绸子。 绸制僧衣其实并不稀罕,天下寺院众多,凡间擅长博取香火钱、运营寺庙地产的高僧们比比皆是。 甜水城里就有好几家这样的寺院,占据高地价的好地段,香客云集。它们并非修真宗门。 而像火山寺这样不近人情追求苦修的反而很少,与众不同。 “不事生产”本该是出家人的基本属性,但火山寺的僧人却大范围自己种地织布,可见其与众不同的程度。 实际上,如今江南地区蒸汽机织造坊的发展方兴未艾,机织布早已普及民间。 机织布的价格与手工土布相当,而品质则只比绸缎略低,大大地提高了所有百姓的生活质量。 而昂贵的绸缎此时更像是身份的象征,论舒适整洁已经与机织布拉不开明显差距了。 李木紫的衣着风格也是简朴的,她所穿的就是机织布。 而净草平时的僧衣则还是土布,因为火山寺认为“自己纺纱织布也是苦修的一部分”。 正如她所痛恨的那样,火山寺在很多时候不是为了省钱,根本是为了吃苦而吃苦。 净草坐在火堆旁,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感慨地说:“没想到我也有穿这种僧衣的一天。想穿又不太想穿,好像一穿上就不是火山寺僧人了。” 第31章屁与道 冯瑾歪起秀眉,对净草揶揄说:“火山寺僧人又怎样?苦的也只是你们这些办事的。我不信你们方丈穿的袈裟不是锦缎的。” 净草认真地说:“方丈和几位首座,他们的袈裟也确实都是土布的。” 李木紫也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仅是意外真有这种苦修方丈,而且也意外净草居然会替方丈说话。 钱飞举手说:“当年,我跟火山寺方丈大师还是有些来往的,我可以作证,确实如此。” 冯瑾侧目,轻声自语:“显学宗门,还真是有点东西。” 她又拿起钱飞赠给她自己的那一份,犹豫了片刻,把那件新衣服放下。 她说:“钱老板,你出来一下。” 钱飞跟着冯瑾钻出木棚子。 两人在华灯初上的夜色之中走出了百来步,冯瑾都没有开口。 钱飞笑说:“怎么了?” 冯瑾说:“这件事我觉得不好当着她们两个说,但是其实她们也能看出来,我不信老板你看不出。” 钱飞温和微笑说:“看不出。” 冯瑾笑说:“你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会损伤别人对你信任的,好不好?我直说了,我身上的衣服,档次比你送的高多了。很明显吧?” 钱飞点头。 冯瑾刚在小文山上露面的时候,满头金珠首饰,加上金丝紫锦大斗篷,令人还是印象深刻的。 即便现在在凡俗人间低调一些,身上穿的自始至终也都是绣金的亮绸子衣服。 凡人只知道她的衣服雅致好看,懂行的却知道那相当于一件护身法宝,价值至少上千刀币。 钱飞从凡间成衣店里买来的绸裙,价值甚至比不上她领子上的一朵绣金花,毕竟是用灵性金丝绣的。 冯瑾说:“你为什么还要买一件凡俗款式给我?” 钱飞说:“别人都有,你没有,那总不好吧?不公平。” 冯瑾愣住,但是又一脸期待,仿佛很期待他说下去,仿佛是听评书听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钱飞说:“难道因为你有好的,别人没有,所以你就要吃亏?在我这儿没有那种道理。你可以不穿,但是我不能不送。” 冯瑾的眼角绽放出泪花。 钱飞暗自震惊。 这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家里那黄金满堂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啊,喂! 真没想到发个福利能制造出这种神效。 毕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福利,只不过是个……企业福利。 怎么回事。 这时候,他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冯瑾扭过头,逞强地笑说:“你还有钱吃晚饭吗?把身上最后一文钱都用来买衣服送给女人了吧?” 钱飞摸摸后脑勺,露出憨厚的笑容。 冯瑾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酥饼,用手帕垫着,塞进他的嘴里。 然后她跑开几步,背转身去擦眼泪。 钱飞憨厚地吃掉酥饼。 又等了一会儿。 然后他才追上她,说:“我们回去吧?” 冯瑾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冷静地说:“回。”又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钱老板,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能白手起家、开宗立派了。” …… 两人回到木棚里,李木紫与净草都像没事人一样,对于两人在外的单独相处熟视无睹。 她们的眼光都很毒,能猜出冯瑾刚才相谈的话题,自身也有定力。 与这样心态成熟的同伴相处,钱飞觉得真是放松。 钱飞坐下,李木紫却提了一个优等生风格的问题。 她说:“刚才我在与净草谈及,前辈你接下去筑基阶段会怎样修行。你是以苯入道,还是以烃入道?” 冯瑾也竖起了耳朵。 一旦讨论专业问题,她也能迅速地切换到专业心态上。 钱飞耐心地说:“我这一次修行,是以烃入道的。烃者,碳氢也。苯也是烃的一种,烃是生命的基础,有无穷变化。” 李木紫说:“就像甲烷、甲醛?” 钱飞说:“正是。” 李木紫思忖着说:“这样的气体比以氮入道、以氧入道要难。水系宗门就是以氧入道的,所以老百姓欢迎,成本很低。你这样是不是修炼会更难了呢?” 钱飞耸耸肩:“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人体内是可以自然产生气态烃的。” 冯瑾皱眉说:“人体内?” 净草说:“自然产生?” 钱飞说:“肠道气体。” 李木紫犹豫地说:“也就是……” 净草说:“屁!” 冯瑾脸色发青,迅速站了起来,上下看看这个像是电梯间一样狭小、一样不开窗的木棚子,一副想要夺门而出的样子。 她这表情像极了与放屁大叔关在同一间电梯里的恐慌女高中生。 李木紫用袖子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不停地抖动。 喂!你的专业忍笑能力去哪里了? 钱飞的脸色更青,说:“不放出来,就不是屁,只是肠道气体而已!再说,我都自己在体内炼化成真气了,哪里还会放出来呢?” 冯瑾稍许冷静了一些。 钱飞又郁闷说:“你们也都是聪明姑娘,怎么就绕不过这个弯呢? “人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体内的葡萄糖发生氧化,而产生能量,供给肌肉、血流,驱动生命。 “生命有生有死,死后血肉腐烂,发出恶臭。无论是花香还是尸臭,都是碳氢在其中。 “生命循环,每时每刻都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发生,也在我们这个木棚子里,在你我的身上发生。 “地上生出石油,石油里伴生天然气,天然气与肠道气体是同样的甲烷,可以说是地脉的肠道气体? “表面上看起来不同,但你们应该去看本质。这就是道。” 三女都听得越来越认真,因为钱飞说的确实有道理。 钱飞说完,李木紫突然“噗嗤”一笑。 “以屁入道……”她说。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木板壁,用力捶着地面,全身颤抖不已。 钱飞:“……” 李女侠,你在社会性死亡了一次之后,变得很能放得开了嘛! 净草开心地说:“大叔,从明天起,你是不是要多吃红薯大豆了?” 钱飞答以恶狠狠的呲牙一笑,表示自己知道对方的提问不怀好意。 第32章无中生有排场 其实饮食之中皆有烃类,天道无处不在。 碳水、蛋白质、脂肪,都可以成为修行的燃料。 哪怕为了修行,今后也得吃得好一些,不能只靠着稀饭咸菜与偶尔蹭吃来对付。 是时候去某个员外家里捞一些银子了。 在钱飞的深层思虑之中,吃点好的都还算是次要目标,更重要的是尽快获取资金来收服三女。 钱飞现在确实是进入了第二境界“筑基”的阶段。 讲道理,这是堪称神速的。通常人修行,一年练气大成是天才,三年五年很正常,大多数人一辈子就是这个阶段。 钱飞的快速,来源于他走过一遍修行之路,而更要紧的是,他付出了根基严重不牢的代价。 理论上,在第二境界“筑基”期间,经脉由着真气的滋养而成长完善,为更下一个境界“凝虚”的真气液化做准备。 而对于钱飞来说,即便进入了筑基阶段,也就等于是他终于把那一个苯环给修炼成经脉了,这也是前无古人的超微型经脉。 要说某个人的经脉天生只有针鼻儿那么大,这个人真没有任何修真宗门或者散修会收为徒弟。 而一个针鼻儿,也就是缝衣针上引线的孔,怎么着也比一个苯环分子大上几百万倍了。 像苯环那么大的经脉能容纳多少真气,以及以此为基础发展,多久能发展到让经脉布满全身…… 这个理想真的是甜到像糖尿病一样地美好,或者说,差不多跟搬砖还款五亿刀一样美好吧。 …… 甜水城有名的织造坊老板胡员外,新近遇到大烦恼,正在悬赏一千两银子,寻找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在半个月前离家出走了。 这笔悬赏,钱飞是在工地里听到的。他所在搬砖的园林工地,就是归属这位胡员外所有。 胡员外是织造坊的老板,而且是购买了钱飞的掘珠公司所生产的蒸汽驱动的织布机。 他是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技术的高新科技企业家,赚得盆满钵满,宛如冉冉上升的朝阳。 钱飞的掘珠公司倒了之后,一年多以来,胡员外过得越发滋润,经常对往来的贵客笑谈: “那掘珠公司,倒得好,倒得好啊。一家奇妙的宗门,横空出世,正是时候,而倒闭的时候更妙,真正是我胡某人命中的福星。” 当没有了更多的蒸汽机生产出来,也就不会在甜水城里催生出更多的竞争对手。 胡员外以及其它几位手脚快的先行者坐收垄断地位,巴不得钱飞早些被碎尸万段。 次日一早,钱飞并未直接带着三女去找胡员外。 达官贵人与血汗百姓不同,是不会在鸡叫时就起床的。他们享有每天玩到深夜、睡到日上三竿的生活规律。 具体胡员外家的生活习惯,钱飞在工地干活时,已经找工友问清了。 一早,钱飞梳头整衣,用简单的化妆手法暂时垫高了鼻子,又涂了一对黑眼圈,以便让自己更难认出。 他还搞了一份拜帖,交给冯瑾收着。 拜帖是在代写书信的摊子那里赊账的。 因为他穿上了上层社会风格的绸子长衫,又风度翩翩,所以笔墨匠肯让他赊账。 三女也先后换上了他送的绸裙与僧衣。 正如前述那样,她们在贫民窟的木棚子守夜,是为了看守钱飞,在白天她们自己会租用正规旅店的房间,衣服就是轮流去旅店换上的。 冯瑾没有多说什么,也换上了钱飞送的衣服。这让钱飞很是欣慰。 其时黄梅雨季已临,牛毛细雨有一阵没一阵地下起来。 在去胡员外家里的路上,三女都掏出雨伞。 斗笠虽好,但是配上雨伞更佳,毕竟身上穿着比较好的衣服。 而钱飞紧走几步,从净草手中轻轻接过雨伞,殷勤地给她打上。 净草一笑,背起双手,很自在地让他伺候着。 三人沿着一个大院子的围墙走进一个小巷,小巷里就是胡员外家的宅邸院门,这长长的围墙围着是他单单一家的院子。 才一走进小巷,钱飞就转身把雨伞塞回到净草手中:“帮我撑着。” 然后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信步前行。 净草目光呆滞地握着伞柄:“……” 好吧,算是礼尚往来。 等到四人走到胡员外家侧门门前,门前家丁看到的是一个披发男人很自在地走来,脸上是无拘无束的恬淡微笑,身后跟着三个美女。 其中一个美女在为他打伞。 要的就是这个小小排场。 之所以选择净草打伞,是因为她个头比较高挑。 以钱飞所熟悉的度量衡来说,净草的身高有一米七八,高于男性平均身高,也就是高于大多数男子。 要不是钱飞自己有一米八五,这个场面他还撑不起来。 其余两女之中,李木紫是标准个头,一米六六,而冯瑾则是小巧可爱的一米六零,或者一米五九的样子。 要是钱飞让冯瑾给他打伞,那场面……恐怕就是《月刊少女野崎君》了。 钱飞微笑着对守门家丁说:“我是一个山野散人,听闻你家老爷有难,特来相助。” 家丁懵圈地说:“山……山野散人?” 钱飞抬抬下巴:“名帖。” 冯瑾心想,你把名帖塞给我是等着这个时候? 她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名帖,递给家丁。 家丁懵圈地接过名帖,仍然摸不清钱飞的路数。 他确定没有见过钱飞,不过倒也确定钱飞是属于某种比较飘的名流高士,不是死老百姓,而绝对想不到就在昨天,这个潇洒俊逸的高士还在他老爷家的城外园林工地上搬砖。 家丁正要进门通报,钱飞却唤住他: “等一下。” 家丁和三女都看着他。 钱飞再次抬抬下巴,说:“赏钱。” 这跟名帖还不一样,他连名帖都是赊来的,根本没有预留什么赏钱在三女身上。 李木紫拉长了脸,从袖口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家丁。 为了配合钱飞的排面,她不得不垫上了自己的钱。 即便如此,她掏出来的也是一小锭元宝,而不是碎银,足够体面。 这个姑娘办事,是真的靠谱…… 钱飞暗暗为她竖起大拇指。 家丁拿了不菲的赏钱,立刻满面红光,大声谢赏,进去通报。 不多时,两三个家丁争先恐后跟着他出来,把钱飞与三女迎了进去。 第33章无中生有高风亮节 钱飞与三女走进胡员外的宅邸大院子。 大院子里意外地没有喧嚣,虽然身处闹市之中,但是里面却是安逸幽静的。 这就是有钱人的享受之一。 他家的门不是开在大街上,而是开在小巷里,这也是一种闹中取静的办法。 院子里几乎是一个小型园林,花木错落,走在里面绕来绕去,让人很容易变得不分南北。 钱飞一行人被引到一处花厅之中,花厅的四壁上都挂着小竹笼,竹笼里发出一阵阵的蛐蛐儿叫声。 钱飞不免担心地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李木紫。 毕竟她的食欲与人类不同。 现在屋里四面都是很精致昂贵的虫子,干干净净地成排挂着,很有活力地叫着,每一只至少价格三百两银子。 如果换成人类视角,恐怕就像是周围摆了一圈的鲜嫩猪排,裹上面粉炸至金黄,在那种环境里,钱飞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净草。 但李木紫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是很不引人注目地偷偷咽了一小口口水,接着又是面不改色、目不斜视。 这份意志力令钱飞暗暗赞赏。 这个姑娘果然是真的靠谱。 江南的有钱人之中,流行斗蛐蛐儿的喜好,使得蛐蛐儿的价格被炒得很高了。 男人么,喜欢看直播那是主流爱好,其中有美女直播,也有激烈对抗比赛的直播。 在钱飞来到的这个世界与年代,直播还没有发明,类似的兴趣就是斗蛐蛐儿了。 这习俗,又与钱飞在老家听过的故事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凡俗的天朝朝廷、皇帝老儿,是并不喜好斗蛐蛐儿的,也不会在民间鼓励这件事。 官府关心的是税收、徭役,算是比较正常的官府,对于动辄几百上千两银子的蛐蛐儿,官府并不提倡,是以略有打击的态度看待的。 斗蛐蛐儿主要是民间自发的爱好。 胡员外是个发福的中年人,一脸福相,脸色灰暗,看来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坐在花厅正中的小桌旁,桌上摆着黄酒酒壶、酒盅,还有三五个蛐蛐儿笼子。 何以解忧?唯有酒与直播……与蛐蛐儿。 胡员外整个人大概就是呈现出这种颓废气质,完全不像一个业务蒸蒸日上的高新技术企业家。 钱飞上前行礼,表情语气谦和,而仪态挺拔自信,可谓不卑不亢。 胡员外眼神浑浊地扫了他一眼,又打量他背后的三女。 三女都是一副气氛紧绷的表情,带着一丝傲然。 这种傲然其实是对钱飞的不满,她们都觉得这家伙未免太能装逼了,特别是她们明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又不好当场戳穿他,所以脸上表情都绷着。 看在胡员外眼里,则是三个眼神明亮、姿态各异的美女,虽然像是跟班丫鬟一样站在钱飞身后,却气质高贵傲然,完全不是伺候凡人的那种档次。 好像她们一行来见胡员外是屈尊了似的。 钱飞的档次在无形之中就显得更高,偏偏他又态度谦和,更让胡员外觉得是个深不可测的高士。 钱飞:计划通。 既然三女一定会跟来,那么钱飞就会人尽其用。 现在他没有资格驱使三女做什么,但是即便只是作为花瓶,她们就已经起到了极好的作用。 三女当然也对这种态势一目了然,只是钱飞昨天花掉全部积蓄送的裙子僧衣还穿在身上,她们毕竟不好意思立刻毁了钱飞为了挣钱还债所做的努力。 在搬砖之后的这次主动挣钱,还是她们眼巴巴地盼了好久的呢。 以胡员外的社会层次,与一些修真之人也打过交道,比方说当年掘珠公司的在江南大区的高级店长元英光,他织造坊的蒸汽织布机就是从元英光那里买来的。 他判断不了来人的修真修为,只能模糊地感觉到,钱飞一行的气质甚至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修真之人更高渺。 即便冯瑾的家传法宝可以遮蔽数人身上的真气流溢,却遮不住钱飞所刻意显现出来的逼格。 于是胡员外很客气地与钱飞见礼,命人看座看茶。 钱飞潇洒地一振衣襟,坐在家丁搬来的椅子里。三女只好继续在他背后站着。 胡员外扫了一眼桌上拜帖:“这位……呃……张先生,灵霄殿王堂主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钱飞在拜帖上是伪称自己姓张。 其实发布悬赏三五天以来,登门想要领这个悬赏的人颇为不少,大部分都是管家给挡驾了。 只是今天钱飞装逼非常成功,拜帖写得有技巧,随身花瓶的水平足够高,所以能直接见到员外,听员外亲口说他夫人失踪问题的详情。 钱飞淡淡一笑,说:“前日在灵霄殿,与王松先生饮茶时,听他说,胡员外家中颇有烦恼。他特意请我到忻湖省甜水城来,助你一回。” 李木紫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谁让你用我们灵霄殿的名头了? 怪不得你让冯瑾拿着拜帖,都不肯给我看一眼。原来你把我们灵霄殿王堂主的名字写在上面,冒认是他的友人! 钱飞轻叹一声,继续说:“我本不想招惹这些细小麻烦之事,但是耐不住王松先生再三恳求,还送了我一件心爱之物。盛情难却,我只好来问问胡员外究竟有何烦恼。” 李木紫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去了。 灵霄殿的名头就是被你这种扯虎皮的人败坏的啊!回去让你尝尝灵霄殿的子弹如何? 偏偏这位王松先生,乃是灵霄殿惊变血战之夜里,叛逃了的一位堂主,所以即便用他的名头去做坏事,灵霄殿也没有动力去追究。 胡员外受宠若惊。 他去年与灵霄殿的王堂主接触过,那也只是一面之缘,交谈了两句“幸会”而已。 这个人脉关系却是钱飞在工地里辗转打听到的。 胡员外没想到王堂主竟然会在自己有困的时候,在八百里外听闻此事,并且专诚请人前来相助这么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凡俗之人,甚至似乎还搭上了宝贝与人情。 灵霄殿的侠义心肠,高风亮节,令胡员外热泪盈眶。 第34章失踪 “胡某拜谢张先生,拜谢王堂主。” 热泪盈眶的胡员外站起来再次郑重行礼,而钱飞也“谦逊”地同样郑重还礼。 李木紫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套冒认下来,居然还反而提升了灵霄殿的民间声誉? 不过姓钱的眼下装逼已经过于深入,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拜谢”了。一旦被戳穿,他必然要挨打。 李木紫已经打定主意,在钱飞挨打时不会救他。反正他不至于被打死。 胡员外说起了夫人失踪的事。 夫人离家出走,其实这种事情过去也有,好几次都是回了娘家。 但是这次非同小可。 因为娘家人说没有见到她,并且大舅哥已经跑来,反咬一口,找胡员外要人。 娘家人姓徐,是桑树庄园的庄主。 夫人并不仅仅是个耍性子的妻子,而且更是甜水城内织造坊与乡下桑树庄园大地主之间的联姻纽带。 大地主与大实业家之间的联系,紧密到了联姻的程度,但是这个纽带其实也就仅系于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平时还好,而现在大地主与大实业家之间有了摩擦,这个弱女子就成了摩擦之中的枢纽。 在厚重的大门与坚实的高墙之间,在开门闭门的转动之中,门轴,会被挤压得咯咯作响。 胡员外的夫人,就是那个门轴。 织造坊的营收与日俱增,总资产一年比一年多,大舅哥那边按照固有的股份,也应该得到年年上升的分红。 但是今年分给大舅哥那边的分红反而比上一年减少了,于是从过年期间一直龃龉至今。 大舅哥认为自己的庄园应该得到四万两银子的分红,而胡员外则坚称只能分给他两万两,并且坚称自己的分红也变少了,日子过得很紧。 与此同时,他又在城郊大兴土木,建造雅致的水乡园林。 大舅哥的看法是:你把我当傻子。 胡员外造园林的消息传到庄园,大舅哥再次气势汹汹地前来,一定要细细查账。 胡员外的妻子对于真实账目是心中有数的,因为织造坊的生产经营主要是她在管。 胡员外自己的家庭分工主要是夜里外出……呃……应酬。 听曲、喝酒、斗蛐蛐儿,都是为了经营上流社会人脉嘛,很重要的! 所以假使夫人跟大舅哥串通起来,胡员外的状况就很不好了。 现在在紧要关头,夫人失踪,连真账假账的几份账本也跟她一起不见了。 胡员外细思恐极。 谁知道是不是夫人已经与她亲哥串通已久? 或许他们架空胡员外就是为了现在,大舅哥过来查账只不过是最后的雷霆一击? 在最坏的情况下,整个织造坊的产业都会被岳家夺走,他自己会被赶出去上街要饭。 这个前景已经足够让他痛苦了,而更添一分愁闷的是,他以为妻子跟他还是有感情的,孩子也生了好几个,小妾也没有纳过。 整个家账都在她的手里,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老公从无二话,是不是? 他不敢相信妻子会做得如此决绝。 现在,大舅哥声称胡员外的妻子并未回娘家,反过来找胡员外要人,这反而令胡员外感到庆幸。 可他也是冤枉的。 他并不是为了隐藏猫腻而拒绝让妻子与她亲哥见面,妻子是真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以,他开出了一千两银子的悬赏,只希望快些把妻子找回来,解开这一团乱麻。 胡员外埋怨大舅哥说:“那个姓徐的,根本不知道现在的生意有多难做。甜水城里每日风云变幻,哪像他在庄园里坐着收租那样清闲轻松?他只晓得狮子大开口。” 钱飞笑笑,说:“所以,你的心病其实不是在于夫人,而是在于那位徐庄主,是吗?” 胡员外定了定神,说:“不,不敢劳烦张先生那么多,只要能把贱内找回来就好。有她在,一切都好说。” 钱飞起身说:“那我就去找她了。员外借我两匹马可好?” 胡员外当即安排管家去叫人牵马。 钱飞带着三女走出花厅,在廊下避雨等待。 他望着稀疏的雨丝在荷塘池水里打出的一个个圆环,随口说:“你们觉得如何?” 净草双手抱肩,冷笑说:“喂,一千两的寻人悬赏是你要挣,要拿去还债。事情也是你要去办,不是我们。” 钱飞缩缩脖子,自嘲地笑了笑。 刚才找回点当老板的感觉,就像与下属说话那样,带出老习惯了…… 他连忙说:“当然是我去办。现在只是闲聊,你们难道什么想法都没有吗?” 李木紫立刻说:“我认为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桑树庄园的徐庄主那边,也得问一遍,再调查出双方各自藏着什么,然后才能有个公正的判断。” 钱飞点点头。 果然是正直而又务实,鲜明的做题家思维。 净草却笑说:“现在情况不明,是因为他们还没真的打起来。要我说,应该两边撺掇撺掇,把火点着。” 钱飞:“!” 李木紫与冯瑾侧目。 净草浑然不觉,继续说:“等他们两家打成一团,狗脑子都打了出来,就再也顾不上藏着什么东西。到时候,那位胡夫人即便再想躲,也要躲不住了。” 钱飞咋舌。 这不光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光是居然要亲身进去拱火。 与净草相处日久,可能会忘记,她不仅不肯循规蹈矩,而且是往往真能解决问题。 她其实也是个办事能力很强的人! 只不过她的招数一般人吃不消。 冯瑾却眯起眼睛,说:“解决问题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能从中得利多少。最好要有一个两方都有受损,但是我们居中得利最大的方案。先在两边吊吊胃口如何?” 钱飞在心中点赞。 不愧是经脉之中流淌着氢氰酸的女孩子。 冯瑾的思维方式,真的很适合跟我一起创业,要是她早生十年就好了。 这时候,马匹牵来了。 钱飞又找管家借了蓑衣和铁锹,让净草和他一起走,顶笠披蓑上马,冒雨奔行出了门。 之所以让李木紫与冯瑾留下,是为了避免形成一种“一行人骗走马匹,一去不回”的可疑印象。 第35章雨中破庙 在城北,一个臭水塘的旁边。 钱飞从马鞍旁解下铁锹,一脚踩在铁锹上,开始挖土。 看他这副样子,净草就变了脸色。 她说:“你不会觉得那个姓胡的人的夫人……是死了吧?” 钱飞挖着泥土,头也不抬,说:“人失踪半个月,遇害算是第一怀疑吧?” 净草缓缓摇头,说:“我也想过,但不太像。这两家虽然争得很凶,但是一边是亲哥,一边是老公,听起来感情都还不错。两边都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把她杀了吧?” 钱飞说:“反正悬赏是我要拿,事是我办。你看着就好。” 在做老板、做“真人”的期间,他没有什么机会“亲自”办这种事。 一锹泥、一锹土、一锹泥、一锹土…… 现在有节奏感的挥汗劳动,就像前几天搬砖一样,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充实感觉。 不必烦恼天下大势,也不必忧心哪个下属不够忠诚,眼前只有他与他的铁锹,以及要完成的体力活儿。 暂时物我两忘。 这种有道心境,有钱人要通过拜师、登山、冥想、服丹药等手段来达到,而劳动人民只需要“劳动”即可体验。 在臭水塘边上,很快就有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 这里不是乱葬岗,更不是谁家的宗族祖坟。 在荒郊野外孤零零地埋着的每一具尸体,背后都有一个不寻常的阴惨故事。 不过,这一具尸体是一个老年男性。 钱飞把尸体扛到大道边上放下,等到有人路过时,自然会惊觉而去报官,并且将其安葬。 然后,钱飞凭着记忆,带着净草,骑马去了城外西北角。 埋尸地点,他都在泡泡村里观察地脉的时候记下了。人的尸体埋进地里,对地脉是会造成微妙影响的。 城外西北角有一个垃圾场,堆积着数不清的废船破网,苍蝇飞舞,发出腐烂气味。 马匹不愿意进去,钱飞把马匹拴在垃圾场外。 他领着净草走进垃圾场中央,低头开挖。 净草说:“难道胡夫人觉得丈夫与哥哥把她夹在当中,让她很难做人,很难面对两方?那也不至于寻短见啊。” 钱飞笑笑,说:“即便寻短见,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埋起来。如果她死在外面被陌生人看见,凭她一身的绫罗绸缎,陌生人也会立刻去报官,不会把她像路倒贫民一样随便送进乱葬岗,更不会就地挖个坑埋了。” 净草立刻听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暗示,说:“如果她真的被埋在这种地方,埋了她的,只可能是凶手。” 这个废渔船垃圾场里挖出来的,是一具小孩尸体,腐烂得看不出面容与性别。 钱飞与净草都是恻然。 他们把尸体送到路边,然后再次上马。 第三具尸体是在城西,在湖仙庙的墙根下。 湖仙庙的位置,正在波光浩渺的忻湖与甜水城西门的正中间,而再往南,就是好几片蒸汽机织造坊的工业区了。 工业区要建在湖边,是因为蒸汽锅炉对水的渴求不是一般地大。 这湖仙庙破破烂烂,窗户漏风,满地淤泥与脚印,梁柱上布满了蜘蛛网。 侠义传奇之中“月黑风高之夜,在破庙里躲雨,惊魂血战”的那种破庙,大约就该是这种样子。 据说这庙还是二十年前重建的,因为二十年前忻湖发洪水,把旧的湖仙庙给冲垮了。 湖水冲了湖仙庙…… 这些种种,都令人怀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忻湖的湖仙存在。 像是城东节臣庙那样,每日都有信徒主动献上香火供奉的仙人,才像是有真仙真实存在的样子。 这一次,钱飞挖出来的正是一个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同样尸身严重腐烂,但大约还能看出生前身材保养得很好。 她满身衣服皆是绫罗绸缎,没有首饰,大概首饰被凶手搜刮走了。 尸身的怀里贴身处有好几份账本,账本上明确写了胡家的织造坊的名字。 净草微微摇头,一脸地难以置信: “居然是这个最简单的结果!” 钱飞没有带着布料之类过来,一来没钱买,二来不好开口找胡员外的管家借。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新买的绸子长衫,把胡夫人的腐烂遗体包裹起来,搭在马背上。 南边的几家织造坊之中,就有一家是胡员外开的。 钱飞和净草一起牵着马驮着遗体,沿着湖边往南,走到织造坊的门口,叫工人领班派人去胡员外家里报信。 不多时,胡员外以最快的速度乘着马车前来,确认了自己妻子的尸体,哭倒在地。 李木紫和冯瑾跟着赶来,也惊呆了。 她们和净草一样,都是聪明人。 也正因为是聪明人,所以想事情会想得格外深一些,觉得胡家与徐家的账目之争可以挖出数不清的内情。现在只露出了表面,而胡夫人作为两家之间的枢纽,会处在漩涡中心的最深处。 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最简单的思路与方案。 但是反过来,如果真的让她们按照最简单的思路来走,她们自己却也无法找到尸体。 胡员外感动地对钱飞行礼:“不知张先生是怎样找到的?” 钱飞负手微笑,只说了两个字:“地脉。” 胡员外惊为天人:“不愧是张先生,不愧是王堂主的好友!” 胡家宅邸管家与织造坊工人领班窃窃私语:“看到没有,真的仙人就该是他那个样子的。” 表面上看起来,钱飞这次装逼与他在上午刚进胡家宅邸时候效果非常相似,但实际上,这次他用的是真功夫。 即便是灵霄殿的堂主级别人物王松自己来此,也没有能力通过地脉找到野外尸体的具体位置。 只有像钱飞这样曾经一度修炼到真人巅峰的才对地脉有如此深的理解。 两年前,在钱飞面前,灵霄殿的王松连座位都不配有。 王松曾经在归极洲的掘珠公司总部门前立候两天两夜,只为了与钱飞本人说两三句话。 当胡员外、钱飞一行护着灵柩回到天水城中央的胡家宅邸时,胡员外的大舅哥,也就是死者的娘家亲哥、桑树庄园的徐庄主,已经在正厅等候,而且面色殊为不善。 第36章凶手 桑树庄园的徐庄主,是胡员外的大舅哥,站在胡家的客厅上。 这位大舅哥的年纪看起来比胡员外大一些,五短身材,但是面孔很是威严,胡须乌黑如铁。 他指着胡员外的鼻子:“我只晓得你小子不安好心,没想到你丧心病狂至此。我好端端的妹子嫁进你家来,不是让你这样糟蹋的!” 胡员外涨红了脸,说:“你想说什么?我还怀疑你呢!你明知道你的妹子是守本分的、向着我夫家的。难道三番两次嫌她碍事,嫌她女生外向的,不是你吗?” 徐庄主怒喝:“她对你如此好,你却还是要灭口。你究竟藏的是什么心思?你还算是个人吗?” 胡员外冷笑说:“假使她还活着,只怕觉得不方便的不是我胡某,而是突然急吼吼开始疼爱妹子的某些人。” 徐庄主跳起来一拳,把胡员外打得眼窝乌青。 胡员外也大怒,想要用力扒拉徐庄主的脑袋,没有扒拉到,反而被徐庄主一头顶在胸口,连连后退,撞塌了身后的椅子。 一时“嘭嘭”击打声、家具哗啦声、痛叫声、咒骂声交织。 那场面,就像是一直小而凶猛的蛐蛐儿,追着一只大而迟缓的蛐蛐儿,在富贵堂皇的客厅里,转着圈儿地猛斗猛咬。 钱飞却换上了管家殷勤送来的新长衫,坐在客厅的一角,随手拿了把折扇给自己扇风。 黄梅天的傍晚,虽然小雨暂时停了,却也着实闷热。 管家赔笑说:“主家正忙,等他有空发话,千两谢仪定当奉上。” 钱飞说:“银子无所谓。好像织造坊的工人领班也来了?我有话要问他。” 管家唤来工人领班。 钱飞问起的,却是新近工厂生产如何,工人怠工旷工的情况。 工人领班擦着汗,说:“徐三娘(胡夫人)在时,她办事泼辣又有威信,生产是井井有条的。自从她遇害失踪,工人就这个不来,那个不来。老爷也不管事,我很难做。” 钱飞把折扇一收,忽然又对管家说:“我还想劳烦借马。” 管家答应不迭,出去张罗。 冯瑾疑惑地问钱飞:“不会是觉得凶手在工人之中吧?” 钱飞笑说:“假设是,你们觉得凶手现在会在哪里?” 这一次,三女之中没有人再质疑钱飞是不是只该自己出力。 李木紫很自然地答道:“想是回了乡下老家吧?我听说这里招工招的都是附近乡下、身世清白的女子,老家大概离甜水城不远。” 钱飞微笑颔首。 她这是很讲秩序性的思维,眼中有社会组织关系的棋盘。 净草说:“还在织造坊里上班。你刚才询问领班,问谁脱班旷工,那就说明只要是每天正常上班的女工,就不会受你怀疑。” 钱飞惊了。 你以为谁的胆子都像你一样大? 冯瑾说:“早已出省,可能都已经到了海上。” 钱飞叹气。 看起来冯瑾确实跟自己家里关系很紧张,所以看待别人的事情时,也不把回老家看作最优选项。 他放下折扇,霍然起身:“我们就在这城里找。马备好了吗?很好。李木紫,你去城北的贫民窟;净草,你去城南;冯瑾,你去城东的节臣庙。” 这一次,三女变得不再质疑他有没有资格使唤自己了。 她们自己也很想知道钱飞的判断究竟对不对。 但是她们三人不肯出发,只顾同时瞪着钱飞,却是因为别的理由。 李木紫说:“你在想什么?我们三人不可能同时离开你的。” 钱飞:“……” 于是钱飞一边擦汗,一边选择了跟着李木紫这一路走。 再次纵马奔驰之后,钱飞和李木紫在城北的贫民窟下了马。 在贫民窟里找一个杀过人的逃犯,这件事是非常微妙的细致活儿,但是对于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来说,却又有章可循,并不十分困难。 三女的江湖经验都很丰富。 钱飞跟在李木紫的后面,看着李木紫很快地在贫民窟众多一脸苦相的人之中,找到了在此待得最久、消息最多的乞丐老油条。 李木紫给他铜钱报酬,问他消息。 在这人口流动、鱼龙混杂之处,谁是新来的? 谁像是犯过事、躲躲闪闪的? 谁像是在织造坊做过工? 问过一个人,再问下一个。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钱飞和李木紫都在脑海里听到了冯瑾的声音:“找到了,我这就将那女人送到胡宅去。我们在胡宅汇合。” 三女以及钱飞之间,都在手腕上系了冯瑾的灵性金丝,所以可以远距离传音。 回到胡宅,只见有一个披头散发的肮脏女人,被冯瑾用粗绳绑了双手手腕,跪在门口院子里。 周围围了一大群人,有胡家的管家、家丁,也有徐庄主带过来的庄客伴当。 披头散发的肮脏女人一脸死气,眼珠转也不转。 钱飞问她,她就说:“徐三娘是我杀的。” 徐三娘就是胡夫人。 案子就这样破了。 既然胡夫人的尸身上有完整的账本在,就说明了凶手不是夫家或者娘家派去的。 对他们两家来说,账本恐怕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杀人也只可能是为了把账本掌握在手里。 那么是否是同一行当的工厂主呢?他们胡家的织造坊的竞争对手? 那些人也会垂涎于账本,不会不理睬的。 如果是剪径强盗,只怕不仅要劫财还要劫色。 像这样把胡夫人的尸身草草埋了的,更像是无经验的激情杀人者。 是织造坊里女工的可能性不小,如果这行不通,钱飞还有更多的思虑打算。 不过看来,这次用不着更多的思虑打算了。 净草好奇地说:“大叔,你怎么知道凶手没有跑远?” 钱飞淡淡地说:“可能已经跑远了。但是老家回不去,那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想要换个方向逃,又觉得那个方向肯定有追兵。换了几次方向,兜兜转转,最后发现自己十几天都没有跑远。” 冯瑾佩服地说:“你理解得真细致。” 钱飞却黯然垂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初公司破灭,不知多少人追着他要债,他自己在潜逃的初期,也曾同样惊惶徘徊、无家可归、恐惧疲惫、不知所往。 他对这种事的经验,真是刻骨铭心…… 第37章人去情谊在 钱飞问刘巧妹:“你为什么杀人?” 刘巧妹低着头,说:“徐三娘,她不批准我请假,乱扣我工钱。” 工人领班连忙说:“可别听她胡说。上个月,她人跑了三天不见踪影,回来再说想补三天的假,那能算吗?这三天她还想有工钱,该有吗?” 旁人都说,徐三娘是个精细人,徐三娘管账,那一定错不了。 刘巧妹说:“徐三娘很凶,凶得没道理。我都想辞工不干了,她还不许我辞工,拿工钱卡我。四月开初几天的工钱,她不肯给我,还有……” 工人领班喝道:“那你就敢杀人?抢首饰顶工钱?” 刘巧妹瑟缩地点头,然后拼命磕头:“饶命,求老爷饶命。金银首饰都在我身上,我根本没敢拿出去卖。你们刚才都搜出来了对不对?这样可以饶我一命吗?” 众人都骂她太蠢,对她吐唾沫。 杀人犯把抢的浮财交出来,就能饶命吗? 在围观人等的后面,却有人嚎啕大哭。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那正是老爷本人,是胡员外,坐倒在地,捂住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涌出。 本来钱飞身边的三女也以为胡员外是最想怒骂凶犯的人,没想到他不是骂,而是哭。 之前在织造坊初见遗体,他已经哭过一回,现在哭得更是凄惨翻倍。 在他身后追打的徐庄主见状,也放下了拳头,一脸烦闷。 胡宅的老管家凑上去说:“老爷,节哀、节哀呀。凶犯已经落网,夫人的大仇可以得报了。” 胡员外哭得抽噎捶地,说:“抓了凶犯有什么用?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众人纷纷劝慰:“员外,你大可不必这样……” 胡员外对着众人,举起双臂,说:“三娘失踪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想的是她会不会是跟老徐串通了,想的是徐家索要的分红该怎么办,想的是账本在她身上。 “我自己都说不清:我悬赏一千两银子,究竟最想找到的是她还是账本。 “可是三娘她自己呢?她是在织造坊的车间里日以继夜地盯着。 “我在这宅邸里喝酒、弄蛐蛐儿的时候,她在一个个地关心女工,在出勤考评上滴水不漏,在经营成本上精打细算。 “我姓胡的要争分红,他老徐想的也是争分红,而三娘却同时为了胡徐两家,辛勤操劳,没有怨言,甚至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分红两万两银子?四万两银子?银子从哪里来?都是她在车间里的实干,干出来的呀。 “我何德何能,得此贤妻,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和她相比,我这个人真是小人,小!就像蛐蛐儿腿上的一根毛那样小!” 听胡员外说得这样痛心恳切,周围的人都想不出该怎样劝解他了。 大舅哥徐庄主摇头说:“我也是何德何能,有这样好的一个妹子。我还以为她被老公带坏了。但是回想起来,我们两个都比不上她。” 李木紫红了眼圈,净草也频频叹息。 冯瑾小声哭个不停,哭得蹲了下来,泪水湿透了精致的手帕。 她抽泣着说:“我怎么会想不到,我怎么会一开始忽视了她!在这个局里,那个被家里男人驱使干活儿的女人,才是最了不起、也最可怜的。我也好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徐庄主一用力,把身躯胖大的胡员外拉了起来。 他说:“唉,我看出来了,你是真心喜欢我妹子的,我错怪了你。要说你忽视了她的辛苦,我又何尝不是?我懂你,我懂你啊,老胡。” 胡员外大声说:“酒呢?拿酒来!” 酒菜早已备好,早已凉了又热过。 于是胡员外与徐庄主入席,推杯换盏。 这个说:“我要那四万两银子有何用?生产经营艰难如此,你说的是对的,给我庄上的分红,只该是两万两。” 那个说:“我做的是假账!事到如今,我再欺哄你有何意义?给你庄上的分红,实实在在该是三万两。三娘她……她至死都在保护着账本,真账假账,都给你看。以后再也不会有假账了。” 这个说:“那就是三万两,我没有二话。再怎么争钱财,三妹也不会活过来了。” 那个说:“人虽然没了,但是我们胡徐两家的情谊可不能断,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三娘?” 这个说:“自是当然。我家老二,膝下有一女正当年华,算下来该是令郎的表妹。我愿今日就将她与令郎定亲,不知妹夫意下如何?” 那个说:“那再好也没有了。胡某再敬大哥一杯!” 其时在饭桌上,有资格上桌的只有三人,除了两位抱头痛哭的老爷之外,就是悠然微笑的钱飞。 菜还不错,总算吃了顿好的。 三女侍立在钱飞的身后。 其中,李木紫是全身都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而净草看到两家打不起来,上万两银子的争端一言化解,她觉得无聊,但又颇感欣慰。 冯瑾则是咬着樱唇,梨花带雨,双眼肿得像桃儿一般。 有几次,她几乎都站不稳了,要扶住钱飞的椅子靠背,泪水叭嗒叭嗒落在白玉也似的手背上。 另外两女频频侧目。 这件事也没有“好哭”到这个程度吧! 几个凡人的生离死别,究竟是触动了你这仙家小姐的什么伤心事啊! 钱飞吃饱了以后,带着三女悄然离席,找到门外的老仆妇,问他凶犯现在关在哪里。 老仆妇带着他去了一间库房。 这豪宅大院里七拐八绕,房屋房间可真是不少。 钱飞与三女走进库房,只见库房里有一半空间堆积着厚重的一卷卷的布料,另一半空着。 在空着的那一半房间之中,杀人犯刘巧妹被五花大绑,绑在库房的柱子上。 四个高大的家丁坐在屋里屋外,毫不放松地监视着。 徐三娘精明强干,赏罚分明,在这个家宅里还是有些人望的,下人们也都知道织造坊的生产是她在呕心沥血地支撑着。 所以对于杀害徐三娘的凶犯,家丁们一点没有闲聊、闲逛、玩牌消遣之举,像仇人一样盯着,只等天一亮,就要扭送衙门。 第38章反转 刘巧妹被绑在库房里,木然地低头看着地面,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要逃跑的打算。 三女都感觉到,她的心大概已经死了。 钱飞叫家丁取来一瓢清水,接过来,给刘巧妹喂了两口。 刘巧妹明明嘴唇已经干裂,却也只是被动地喝了少许水,也没有抬头看他。 钱飞蹲下来,抬起头,与她视线相对,说:“最近织造坊在上夜班吗?” “夜班,”刘巧妹麻木地说,“夜班是有的。” 三女都奇怪,为什么钱飞来找凶犯,反而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夜班又怎么了?两班倒、三班倒,都不稀奇。 钱飞说:“夜班是用明火照明的。” 三女一听就变了脸色。 这个时代的凡间,除了萤火虫、发光珊瑚、星月之辉等等自然造化之外,本就不存在明火之外的照明。 在织造坊那种地方,布匹纱线堆积如山、棉尘飞舞呛人,车间里用明火照明?…… 刘巧妹抬起头,说:“简直是不要命了,对不对?三月的时候,隔壁的那家织造坊就烧了一个纺纱车间。焦黑的尸体一具具抬出来,跟纱线的黑灰混在一起。” 钱飞点头说:“很严重了。” 刘巧妹说:“当时徐三娘也被吓到了,夜班停了七八天的样子。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重开了夜班。她说,别家织造坊都开,她自己不开,凭什么。” 钱飞叹了口气。 电灯的原型他已经鼓捣出来了,而且凭着穿越者的知识,一上来就是钨丝型号。 不仅原型,连吹灯泡的玻璃厂车间都已经建好。 但是发电机没能量产,最终产品线还是没能成形,整个发展历程就被拦腰斩断。 电灯终究没有上市,更没有铺货到江南来。 他又柔声问道:“白天呢?白班还好吧?蒸汽机运转正常吗?” 刘巧妹怔怔地说:”蒸汽机?蒸汽机不在我的车间里,有专门的动力车间,我没进去过。” 钱飞说:“哦。” 忽然,刘巧妹的神情变得格外可怕,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站在钱飞身后的三女都颇为惊异,她们想不到一个形销骨立的人,脸色居然可以变得更白。 刘巧妹说:“蒸汽是越来越不行了。气动管道,有蒸汽泄漏!要死人的!” 钱飞面色凝重,说:“经常有吗?” 刘巧妹说:“去年拢共才有一回,今年才三个多月,已经有了五回。那蒸汽烫伤的样子,人抬出去,惨不忍睹,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下一个会是自己。” 钱飞说:“徐三娘不肯修?” 刘巧妹说:“大修要停工,她不肯。小修小补是每天都在做,但也只是好三天坏三天。” 净草忍不住问:“蒸汽泄漏?” 被五花大绑的刘巧妹,提高了声音说:“你们没见过。蒸汽从管道里刚漏出来的时候,不是白汽,是看不见的。 “只能听到惨叫,然后是整个车间里的人往外跑,然后才是白汽把车间给充满了,就像一大片雪白的云雾,追着人,从门窗涌出来。 “之后等到降下压力把尸体抬出来,已经给烫得不成人形。” 说到这里,刘巧妹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活气,那是一种恐惧的、绝望的、濒死的活气,就像是灵魂里最后的一点脊髓反射那样。 她继续说:“出一次事,生产就要耽搁一夜,所以之后更得夜班通宵,补上生产定额。” 李木紫忍不住说:“夜班的时候,还要明火照明。” 刘巧妹说:“是。” 钱飞身后的三女都不寒而栗。 整个织造坊,就是一个择人而噬的鬼门关。 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说是阴曹地府的入口,大门上贴着活鬼脸,人一靠近,就会被鬼脸从门板上跳出来吃掉。 就是这样一个择人而噬的鬼门关,昼夜不息。 钱飞停了一会儿,又说:“你想过辞工不干吗?” 刘巧妹说:“听说隔壁织造坊起了火,我就想辞工。我想先回老家与家人商量,可是老板娘不准我请假。” 钱飞说:“但你还是回去了。” 刘巧妹说:“我是偷跑回去的。” 钱飞说:“老家的人怎么说?” 刘巧妹低声说:“老家的人怎么说?老家的人,把我打了一顿,要我再回来在织造坊打工。” 身后的三女都面露愤懑。 钱飞却只是点点头。他知道织造坊女工一个月的薪水是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 这是现在这个凡间社会的最高科技,最先进的生产力,纺织女工的纤纤指尖仿佛流淌着熔融的白银。 相比之下,一个壮劳力一整年能挣到四十两就不坏了,这还得是车把式、大厨之类的技术工种。 种地的收入更低,当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家的人不肯让她辞工,并不意外。 刘巧妹说:“老家人把我赶出来,我亲娘疼我一些,让我去找同乡会馆。我回来甜水城,找同乡会馆想办法,同乡会馆就介绍我去另一家织造坊上班。另一家织造坊正在招人,你知道是哪一家吗?” 钱飞叹了口气,说:“就是刚刚被烧了一整个车间的那一家。” 刘巧妹点点头,全身像是雨打的霜叶那样剧烈地颤抖。 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再次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木然,说:“我不想干了,想要远走高飞。 “不过我没有钱,过去的工钱都通过同乡会馆寄回老家了。 “我找老板娘辞工,老板娘说,四月份没过完,没工钱。 “我就说,我要三月份的工钱就行。本来三月的工钱就该四月发的。 “老板娘又说,三月我旷工过,要扣掉整个月的工钱,杀鸡给猴看。 “算下来,她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吃掉我五十两银子。有这个道理吗?我……我就……” 在旁的家丁听得青筋迸起,一脚踢在她的脸上,喝道:“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巧妹吐出了一颗牙,没有喊痛,只是像个死人一样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对于后来的事,钱飞大概也能想见了。 杀人这件事本身,给刘巧妹自己的打击,也足以让她精神濒临崩溃。 她老家不敢回,同乡会馆不敢去,她所熟悉的一小片世界里已经不再有她的位置。 第39章最优先的目标 要说远走高飞,刘巧妹一来不敢变卖首饰,等于还是没钱,二来从小生活在乡下,进城也是每天在织造坊的车间与宿舍之间两点一线,恐怕连怎样雇车雇船都不知道。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她只是浑浑噩噩地等死。 在被冯瑾找到的时候,刘巧妹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大概当时的心情是终于等到了解脱。 三女听到此处,都颇受震动,沉默不语。 李木紫一开始见到钱飞往凶犯这里来,本来觉得很合她的心意。 她的人生习惯就是,不偏信一面之词,所以很想听听杀人犯怎么说,期待听到反转。 可是,她没想到听见的是如此的凄惨言语。 跟着钱飞,果然能学到的东西太多了。 净草则是觉得从挖尸到现在,内心闷郁几乎成了凝块,无法言说,无从发泄。 她握着双拳,觉得在这个豪宅大院里待不下去,只想立刻出去,淋雨奔跑大喊。 冯瑾的泪水干了,此刻只觉得耳朵发烫,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地一勾一勾。 她刚才为徐三娘的死难而大流同情之泪,现在这算什么? 净草耸耸肩,把她搂过来,让她把脸埋在胸口,护着她。 ……怕她在极度羞恼之中把钱飞给杀了。 钱飞站起身,轻声对刘巧妹说:“你不是坏人,只是命太苦了,愿你有个好的来世吧。” 他转过身,对看守此屋的家丁们道了几声“辛苦、打扰”,又叫李木紫发赏钱给他们。 李木紫这次很干脆地自掏腰包发了赏钱。 她刚才在思考,是不是该把刘巧妹放了,钱飞特意来此,是不是有这个念头。 以钱飞与她们三女的本事,要想赐予刘巧妹以性命,不是难事。 但是钱飞问了一番下来,最后对此凡间纠葛不予干涉,这一点却让李木紫暗暗点头。 她认为钱飞的处置是对的。 徐三娘危险生产、欺压工人,可又是为家族产业操劳,鞠躬尽瘁,不能说她活该被谋杀。 谋杀她的刘巧妹,素有苦衷,但也不能说就此可以合法杀人了。 她们都非大奸大恶,但也都做了致命的蠢事。 修真之人可以插手凡间,可以随手杀个人救个人,但却无法轻飘飘地解开这种死结。 钱飞带着三女走出库房。 库房外,院落中,夜已深,雨下得越发地急。 在夜色雨丝之间,不远处的回廊下悬着灯笼,透出模糊的苍白灯光。 有人还在灯笼之下忙碌,披麻戴孝,匆匆地筹备徐三娘的白事。 哭声有一阵没一阵地传来。 钱飞的侧脸在阴影之中,轮廓犹如刀刻的一般,眼珠漆黑而眼神深邃。 电气工业化的进程被打断了,蒸汽机也没有新的产品迭代出来。 就连蒸汽机的维修都日渐艰难。 司马吞蛟那些叛徒已经毁掉了掘珠公司。 现在,即便徐三娘再怎么努力,即便没有她与刘巧妹之间的悲剧,江南织造工业的繁荣,也是落日的余晖了。 刘巧妹这单独一个人的死结,已不可解。 类似的悲剧还会继续发生,愈演愈烈。公司覆灭的余波,到现在还未彻底散去。 要想扭转这一切,钱飞就需要东山再起,再次把穿越者的知识散播到人间。 要东山再起,但是不能走旧的路。 钱飞不想重蹈覆辙。 一定要找出一条新路。 此刻,钱飞的眼神,就像在泡泡村里绕着村子四周岩壁步行的时候。 三女借着远处灯笼传来的微光,看到他的侧脸,为之气夺。 她们都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深邃内省之中的神情。 神情之中浸饱了悲悯与辽远,深沉与力量。 仿佛他是在黑夜之中俯瞰着,看着整个灯火星星点点的人间天下。 也像是在把一颗深不可测的井口一般的心,呈现在她们面前。 一定要找出一条新的路,再登巅峰。 这是钱飞最终最深远的目标。 与之相比,比较容易把握的远期目标,是还清五个亿。 次远的目标,是抓到司马吞蛟他们。 如果他们把公司抢走之后继续开下去,那倒也罢了,只要电灯还能如期上市…… 可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公司毁掉,只顾忙着自己修仙。 新近在修真江湖上,每一个宗门都不得安宁,真的是他们办的吗? 他们在搞什么鬼!真的该好好收拾一顿。 钱飞中期的目标,是丰饶湾的六百万欠款。 近期的目标,是收服身边的三女。 要让她们信任他,要让她们对他有敬服之心。 在胡家找到了失踪的人,抓到了凶手,问明了凶手的内心,这些都在她们心目中为他加了分,这很好。 但是要想让她们真正为他所用,还必须建立更为顺畅、紧密的合作关系。 这三个天才级别的聪明女孩儿,要吸引她们,让她们愿意和他一起出生入死,挣钱还债。 债是他欠的,战斗主力反而将是她们。 就是这种傻子才会信的“合作关系”,必须要在聪明人身上建立起来,尽快。 这是钱飞眼下最优先的目标。 钱飞扫了一眼三女,他的眼神变回了温和的凡间神情。 …… 当晚,胡宅自有下人安排钱飞一行住在院内客房里。 次日一早,一行人准点起床。 李木紫即便没有轮到守夜,也总是精准地在鸡叫时翻身起床,连个呵欠也不打,麻利地开始叠被洗漱,并且把怨声载道的净草拽起来。 过去同伴们都佩服她生活习惯好,有铁的纪律。 现在大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联想到鸡叫时分…… 嗯……反正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母鸡不打鸣,但是生物钟的精准还是可以信赖的。 在此清晨,钱飞没有耽搁,去找到老管家,问:“你家老爷昨夜是几时安歇的?” 老管家忧心忡忡,说:“我家老爷一直就没睡啊。他在花厅里玩蛐蛐儿。不许任何人进去,张先生快去劝劝他吧。” 三女听说员外在该给妻子操办丧事的时候,却躲起来一个人玩了一夜蛐蛐儿,心中的鄙视是无以复加。 以钱飞现在的面子,胡家宅邸里没有他不能进的地方。 于是他带着三女走进花厅。 第40章斗蛐蛐儿 胡员外顶着黑眼圈,脑门上缠着白布,坐在花厅中央的小桌旁,身上有浓重酒气。 酒壶躺倒在一边,已经空了。 花厅里,蛐蛐儿的叫声比昨日清减了一些。 地上扔着十几个小竹笼,还有蛐蛐儿的尸体。 三女鄙视地望向胡员外,仿佛看到一个男人在热心玩着的不是蛐蛐儿,而是一群蟑螂。 钱飞却能明白胡员外是怎么想的。 试想一个男人素来饮酒,那么当他失去爱妻,他会突然戒酒吗? 当然不会,毕竟妻子又不是因为他酒后误事才死的。 借酒浇愁才是常见举动。 在胡员外眼里,大概蛐蛐儿也就是像美酒一样的东西,供他麻醉自己,逃避痛苦。 他满眼血丝,盯着桌上的一个紫砂小陶罐,两只蛐蛐儿正在陶罐之中比斗。 紫砂小陶罐的周围有更多的蛐蛐儿尸体,断须断腿,一片惨状。 看来死了老婆这件事,对这个男人的打击比昨天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大。 满室挂着的蛐蛐儿本都是他心爱之物,花几百上千两银子买来的,家仆对蛐蛐儿稍微看顾得不周到就要挨打。 现在他却任凭自己的这些心头肉一般的蛐蛐儿捉对厮杀,当做消耗品。 在钱飞的眼里,胡员外就像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肥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把自己珍藏的手办拆成一块块的。 看到钱飞,胡员外的脸因为羞愧而涨红。 他嗫嚅辩解说:“张先生?我、我不是……” 钱飞却微笑着伸出右手,手掌一翻,让一只小蛐蛐儿出现在掌心。 他说:“员外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我也喜欢蛐蛐儿。” 胡员外惊喜:“真没想到张先生也有此雅兴。”定睛一看钱飞的蛐蛐儿,却又犹豫了,“这只……是张先生喜欢的?” 钱飞笑说:“当然,我一直随身带着它。灵霄殿王松先生劝我来帮助胡员外,他说我必有所得。我来了一看,发现胡员外与我有相同爱好,都喜欢蛐蛐儿,这大概就是我的所得吧?” 胡员外大喜。 钱飞又说:“来,斗一个?” 胡员外看钱飞这只小蛐蛐儿安静沉默,肢体瘦弱,不像是有战斗力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对钱飞解释了,斗蛐蛐儿必有损伤,怕得罪钱飞。 钱飞表示自己也是内行,不必多言。# 于是胡员外从墙上找了一只不太厉害的蛐蛐儿,放进紫砂小陶罐。 钱飞也把自己的蛐蛐儿放进去。 只见钱飞的蛐蛐儿围着胡员外的蛐蛐儿飞速地绕了一圈,犹如黑色闪电。 转眼之间,胡员外的蛐蛐儿那六条腿两根触须,全部被卸了下来,残躯趴在陶罐之中,痛苦而虚弱地鸣叫。 而钱飞的蛐蛐儿仍然安静地蹲着,也不鸣叫。 钱飞笑说:“员外你不拿出精兵强将来对敌,莫非是看不上我这山野散人的蛐蛐儿?” 胡员外的醉意全被惊醒了。 是啊,张先生能是一般人吗? 张先生的蛐蛐儿能是一般的蛐蛐儿吗? “看不上张先生”,这罪名我老胡担得起吗? 他连忙走到窗前,用竹竿把一个挂得最高的小竹笼挑了下来,将其中的雄壮蛐蛐儿放进紫砂小陶罐内。 他对钱飞告了罪,恭敬地对钱飞说:“这是胡某最强的精兵强将了,名号唤作大漠名将。” 钱飞笑说:“我的这一位六条腿小友,法号是清风明月。” 蛐蛐儿的法号是清风明月。 尼姑的法号是净草…… 钱飞身后的净草,此刻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当即捏起老拳,准备把钱飞的胳膊腿儿都卸下来。 她两侧的李木紫与冯瑾连忙扯住她:“师太,算了算了。” 在短暂的时间里,桌上蛐蛐儿叫声大作,然后就突兀地平息下来。 “清风明月”迅速地咬死了“大漠名将”,似乎并不比刚才更为费力。 只不过,在这次战斗结束之后,它短促地叫了一声,像是觉得“这还有一点点意思”。 这只法号“清风明月”的蛐蛐儿却不是什么妖虫,只不过钱飞运用自己的经脉来调动昆虫的甲壳素、信息素,使得它在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在该凶猛的时候凶猛。 这些信息素、甲壳素都不是真气级别,只是从凡间昆虫身上采集来的,暂时少量储存在钱飞的经脉之中。 在练气阶段,他的经脉只是一个苯环,进入筑基阶段,才重建了最薄弱的一点点经脉,可以用来储藏运转甲烷真气,以及少量的凡间有机物质。 所以他只有等到自己进入筑基阶段,才能来到胡员外家,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斗蛐蛐儿的一步。 如果是其它筑基境界的修真之人,对于甲壳素、信息素这样的异种有机物质,也是难以把握的。 而钱飞已经把修真之路从头到尾走过一次,有丰富的经验与深刻的理解,所以他才能以微薄的修为来自如地驱使蛐蛐儿。 “这只……清风明月,张先生你可以卖给我吗?”胡员外急切地说,“我愿出白银八千两。” 那只名叫“大漠名将”的雄壮蛐蛐儿,是上个月他花五千两银子买的,已经挪用了本该给徐家的分红。 现在在真正的仙家手中蛐蛐儿面前,“大漠名将”已经显得不值一提。 钱飞皮笑肉不笑,说:“八千两?” 胡员外说:“一万两!” 钱飞:“一万两?” 胡员外:“一万三千!” 钱飞:“一万三千?” “两……两万?”胡员外噗通跪了下来,“仙长,仙师,张天师!我在城东还有一个在建的园子,我可以把那块地抵押出去。请张先生务必将这只宝虫让给我。” 钱飞这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说:“罢了,我看出你确实心诚,就成全你的心意。” 他随手拈起一个空竹笼,把自己的蛐蛐儿放进去,然后递给胡员外。 胡员外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 钱飞又温和地说:“我本不想收你钱,但恐怕你受不起。你就随便给点吧。” 胡员外大喜,立刻飞奔出花厅,筹钱去了。 第41章飘然而去 李木紫望向钱飞的视线也带着几丝鄙视。 她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钱飞的做法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样愿者上钩的手法,只有既贪且蠢的人才会上钩。 胡员外得到的正是他自己所应得的,甚至可以说,正是他自己所贪求的。 净草则忍俊不禁,觉得昨日的沉闷一扫而空。 钱飞的表演令她眼花缭乱,就像街头杂耍卖艺一样。这种高水平的杂耍卖艺可不常有,足以令人开心。 冯瑾则炽热地凝视着钱飞,眼中藏了无数的小星星。 昨天她遭遇了人生中最惨的一次尴尬,不堪回首,但是她也知道那是自己想得浅薄了,那只能说明钱飞身上还有许多可学。 钱飞今日这一轮手法,其实与她自己卖驴的那一场如出一辙,但是手笔大了一千倍,而且浑然天成。 当然,两万两银子在修真人士眼中也不算什么大钱,关键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以小博大。 这一切仿佛充满了凑巧,全都被钱飞撞上了好运,但是冯瑾知道,只有对全局的各种可能性尽在把握,才能挥洒自如,仿佛毫不费力。 钱飞轻易地抓到了主导权,一步步让自己的立场越来越强大,而令猎物的处境越来越脆弱,最后一击得手,干脆利落。 她在心中尝试模仿推演多次,觉得如果换了自己,很多步骤都没有办法做得同样好。 虽然她的修为实力远远高于现在的钱飞,她却做不到让别人跪下来求着送钱给她。 现在她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跟着钱飞,从他身上学到东西,就是她最大的财富。 徐三娘灵堂的方向,已经开始吹吹打打。 钱飞远远望去,说:“尸体不易保存。大概要先出殡下葬再补做法事吧?” 冯瑾好奇地说:“这种流程应该是怎样的?” 三人一起望向相关专业人士,净草。 净草的俊脸变得煞白。 她往后退了两步,发现背后已经是墙,只好紧贴在墙上。 “别问我”,她声音颤抖地说,“我做不来法事的,流程和经文我都不熟。” 钱飞与两女:“……” 师太你果然是,除了出家人该干的事之外,样样精通啊! 既然胡家的白事掺和不上,钱飞一行也就在客房内闲着,打坐修行。 到了中午时分,胡员外满头大汗地回来,不顾雨水淋湿了身上一半衣服,恭恭敬敬地把一只锦盒递给钱飞。 锦盒里是刀币。 十刀面额的刀币,有三十枚,流光溢彩,五行六列,整整齐齐地镶嵌在紫绒底盘上。 这可谓是做足了心思,知道钱飞与修真人士有关,所以特意把银两兑换成了刀币。 这些刀币除了谈好的蛐蛐儿价格之外,还包含了一千两的寻人酬劳,以及主动凑整的诚意。 钱飞微笑着接过锦盒,随手交给李木紫收着。 这不仅是因为当老板习惯了,无论什么都随手交给秘书揣着,而且也因为他自己袖子里没有储物乾坤袋啊…… 然后他说:“胡员外,此后你节哀顺变,财源广进,那些事就与我一介山野散人无关了。” 胡员外一揖到地:“为了鄙人这些俗鄙之事,已经劳烦张先生费心太多。大恩大德,胡某永世铭记。” 钱飞带着三女,飘然而去。 到了街上,他先找到钱庄把其中一枚刀币兑成八百多两银子和适量铜钱,然后把李木紫垫付的十几两家丁赏钱还给她,把街头笔墨匠代写拜帖的赊账也还清了。 他又把十两银子塞给冯瑾,说:“你当初是用了一两金子买了我的命,合价十一两八钱白银。” 冯瑾讶异地说:“你用驴顶账了。” 钱飞诚恳地说:“能把驴卖出二十两那是你的本事,但不意味着我能用价值三两的的驴去还你十一两八钱的救命之恩。请允许我现在补上。” 冯瑾无从反驳,也就笑眯眯地接下了。 钱飞也买了一把属于自己的新伞,撑开伞来,抖抖衣襟,仰天笑说:“无债一身轻。” 身后三女:“……” 李木紫冷笑说:“只剩五亿两千万刀了,是不是?” 钱飞擦了擦汗:“呃……是。” 一行四人,走在繁华街上。 钱飞四处张望,打算找一家合适的旅店。 净草却说:“我刚才一直在想,那只蛐蛐儿是什么来历。寻妻还谈不上大恩大德。姓胡的口中所说大恩大德,说的应该是那只蛐蛐儿吧。” 钱飞耸耸肩:“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来历。” 冯瑾不肯相信,说:“可是它为什么那么能打?” 钱飞略微解释了一番自己的经脉操作,说:“它能打,是因为我理顺了它身上的信息素、甲壳素,不是因为它本身有什么特殊。”#brr#如此精细的经脉操作,与境界高低无关。 三女也都认为只有自己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可以挑战一下,恐怕十次里有九次会失败,让可怜的蛐蛐儿爆体而死。 这不由得让她们对钱飞的实力再度刮目相看。 李木紫说:“我还以为蛐蛐儿是在毒虫林里捉的,在跟我们失散的时候。” 冯瑾说:“毒虫林的厉害蛐蛐儿,钱老板打不过的吧?我认为一定是在湖仙庙捉的。” 钱飞说:“那就是胡员外自己的蛐蛐儿。” 三女愣住。 钱飞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压扁的空竹笼,说:“花厅里那么多蛐蛐儿,已经死了十几只,在那种时候,多一只少一只他根本顾不过来。” 李木紫觉得头发简直要一根根竖起来了,惊惧地说:“你把他自己的蛐蛐儿,卖给他两万两银子?” 净草惊叹,笑着举起大拇指:“羊毛出在羊身上,好活儿。” 冯瑾眼圈红了,说:“难道不是在湖仙庙捉的吗?胡夫人的一缕香魂,有一部分寄托在了蛐蛐儿上。她活着为老公鞠躬尽瘁,而死后仍然在为老公奋战……” 怪不得你刚才格外不肯相信蛐蛐儿是平凡蛐蛐儿,原来脑子里一直在想这种事啊! 钱飞打了个寒颤:“我真的是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42章烤全羊 冯瑾不依不饶,快速地说:“在她自己家里也说得通。她的香魂跟着遗体回来了,去花厅找老公,寄托在了蛐蛐儿身上。所以胡员外才不顾一切地想要买下那只蛐蛐儿,因为他在蛐蛐儿身上感受到了爱妻的熟悉气息……” 钱飞和两个姐姐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白痴。 李木紫幽幽地说:“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冯瑾提高声音,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可是,姓胡的也太邪性了。老婆失踪了,他悬赏一千两银子找人,见到好蛐蛐儿,反而花两万两银子去买?” 钱飞望向身边车水马龙的街道,叹了口气,说:“何止于此?连续有工人被蒸汽烫伤,工场随时可能在夜班照明之中付之一炬,他根本是闻所未闻。” 冯瑾语音痛切地说:“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难道不是蛐蛐儿在影响他?” 净草搔搔头说:“我也觉得邪性。大叔你要是那么肯定蛐蛐儿没有问题,那我觉得问题出在员外身上。或许他自己其实是个蛐蛐儿精?虽然我感受不到他身上妖气,可是李木紫的妖气也很淡……” 李木紫说:“我呸!” 她突兀站定。 三人回头看她。 她笔直伸出食中二指,傲然地把钱飞三人的鼻子都指了一遍。 然后,她冷笑着说:“可把你们人类给骄傲坏了。有人干出什么又坏又蠢的事来,你们就觉得邪性,甩锅给死魂作祟、妖精作祟。不不不,你们人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净草与冯瑾为之气夺。 钱飞欣然垂首,轻轻鼓掌,说:“说得好。” 李木紫气还不肯消,说:“别忘了你们的祖先只不过是猴子,在一百万年前化形成精,成了人形,比我们早而已。但你们本质上仍然是猴子精。” 钱飞也说:“胡员外在蛐蛐儿身上花了两万两银子,其实并不是疯了。他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把它当作投资。 “妻子死了,他没有信心把织造坊经营好,于是越发地依赖运势。他在运势上投资两万两银子,希望能让那只蛐蛐儿给他带来十万两、二十万两的回报。 “实际上,江南的达官贵人热衷于斗蛐蛐儿,个个都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往里面砸,想法也是同样的。” 净草说:“终究是疯了。这些人的想法都被银子扭曲了。” 冯瑾有些发呆,喃喃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个正在被钱财吞吃的人。” 钱飞感慨说:“拼命赶工又克扣薪水的徐三娘,逼人到了杀她的地步,何尝不是被钱财吞吃了?而织造坊里的工人,何尝又不是在被钱财吞吃?” 三女一起用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不说话。 钱飞说:“怎么了?” 李木紫伤感地微笑说:“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被钱财吞吃了的人呢?” 钱飞怔住。 片刻之后,他转身正面面向三女,端端正正地作揖行礼: “正是如此,谢谢你们懂我。” …… 钱飞找了一家地段略为偏僻的旅店住下,以免过于招人耳目。 旅店本身是干净雅致、服务周到的,收费也不低。 现在钱飞可以与三女一起住高级上房了,不仅他住得舒服,三女也可以免得在贫民窟里守夜监视他。 安顿下来之后,他又趁着天还没黑,带着三女上街,去了一次馒头铺,再去城中心的大酒楼买了一大篮子的名贵糕点,像什么鱼翅糕、榴莲饼、翠玉羊羹……还有一大坛子的陈年女儿红。 接着,他亲力亲为地扛着这许多名吃,又绕到南门附近的黄金洲异域坊市,点了一只烤全羊。 净草与冯瑾都是食指大动。 羊烤好之后,异域坊市的伙计扛着烤羊,飘着香滴着油,跟着钱飞一路小跑,送进旅店上房。 伙计刚一走,净草立刻放下了“冷淡出家人”的表情,兴高采烈,左手不怕烫地抓起羊腿,右手用力拍着钱飞的肩膀,都拍肿了。 她感动地说:“大叔,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好人啊。” 不是,你们夸人的办法都是跟谁学的! 钱飞歪着嘴揉着肩膀,说:“好人好人!你钱叔能是坏人吗?尽管吃,不够还可以再叫外卖。” 净草吃肉一向是不容易的。 这几天,她即便抓来兔子,也不可能在旅店里生火烤肉,只能挤在贫民窟的木棚子里,调料也不足。 请李木紫替她买肉,是不可能的,李木紫不掀翻她的烤肉架子她就很感动了。 冯瑾倒是肯替她买些香肠火腿,但终究不方便,净草还觉得欠了冯瑾的人情,不好欠得太多。 现在这可是烤全羊! 世上有什么比得上烤全羊? 孜然胡椒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冯瑾也品尝到了梦境一般的甜蜜。 别看她娇滴滴的样子,她的出身却正是大漠草原的西北黄金洲。 那地方烤肉面点虽多,终究失之于粗放,来到江南,吃吃普通家常绿豆糕,她就很幸福了。 现在钱飞带路,让她领略南方甜食的锦绣精华,确实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们笑呵呵地与钱飞推杯换盏,而李木紫独自坐在一旁,揉着手中的硝化棉。 钱飞小心地看了一眼李木紫。 李木紫笑笑:“是该让你请一顿了。你们吃,不用管我。” 李木紫喜欢吃什么,现在钱飞大概是可以想见了。 但是少女心是难以捉摸的,更难以捉摸的是侠义小妖女的心思。 一只五百两银子的蛐蛐儿,价格抵得上一百只烤全羊,按说该是拿得出手的。 但是如果你胆敢把这么一只名贵蛐蛐儿摆在盘子递给李木紫,请她尝尝,信不信她当场一枪爆了你丫的头? 这顿饭,没法请啊…… 下一步计划,钱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酒过半酣之后,钱飞从袖子里掏出了三个精致的小瓷瓶,瓶口系有红绸子,打了蝴蝶结。 他笑眯眯地把小瓷瓶分别递给三女,说:“这次在胡员外家,多有劳你们了。这是酬劳,也是谢礼。” 第43章月薪过万 净草嚼得满口流油,含糊地说:“还要客气?你已经送给了我们衣服,还请吃饭,可以了。” 钱飞说:“凝虚境界的修真之人,站在我的背后,助我狐假虎威,岂是一件凡俗衣服就能请得来的?实际上,这一点小礼物的价值仍然谈不上是足够的酬劳,只不过代表了我的一片心意。” 李木紫倒不矫情,淡淡笑着接过小瓶打开,倒出东西在掌心一看,笑容顿时转变为惊讶。 “这种硝石是……上品灵石?”她说。 钱飞满脸堆笑:“雷雨硝晶,正是上品灵石。” 灵石的品相,意味的是其中仙灵真元物质的含量比例。随便一块土块石头,其中能有一个分子的仙灵真元物质就不错了,不配称为灵石。 而修真之人在特定境界修为大成的时候,在理论上,其经脉里运转的物质就是百分之百带有真元灵气的。 虽然分子式与凡俗物质一样,但它就是有灵气,非同一般。 如果散功逼出全部真元,那些真元凝结成的就是极品灵石了。 在自然界,上品灵石已经相当难得。送给李木紫的雷雨硝晶,乃是雷电劈焦土地时,在土地上暂时凝结出的硝石,冒着暴雨与落雷才能采集,否则雨停后便会自然溶解。 净草见状,也匆匆擦干净了双手,拿起送给自己的那一份,拧开,扇风闻闻。 她的那瓶里是一撮海龟泪盐,是从百年以上长寿大海龟的泪水之中提取而出。据说提炼的人不得不几个月住在海龟背上,漂浮于海,才能收集一小瓶。 它虽然不是氢氧化钠晶体,但是对于火山寺的修行依然很有用。 冯瑾的瓶子里,却是千年老杏树上结出的两粒苦杏仁。 这种苦杏仁千年不会腐坏,内含的氢氰酸含量不算太高,但几乎每一个氢氰酸分子都是带有仙灵之气的,凡人食之立毙。 三女都认真地对钱飞说:“你有心了。” 她们的反应令钱飞很满意。 三小瓶的上品灵石,都是在馒头铺买的。 没错,馒头铺。 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馒头铺! 馒头铺千百年来深入民间,底蕴深不可测,连锁店开遍天下,有人吃馒头的地方就有他们。 钱飞当年努力推广自己的奶茶连锁店,没能追得上他们。 而修真之人只要懂得怎样与分店掌柜交流,就可以在其中买卖一些修真所用的物资。# 早在搬砖的那几天,钱飞偶尔去买馒头,就跟掌柜说了一声,请他备货。 今天上街去馒头铺,除了再买一笼红糖馒头之外,也同时是付钱把预约的三小瓶上品灵石买了下来。 每一瓶礼物价值五十刀,所以要买上品灵石只能买一点点。但是对三女来说,这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钱飞知道,通常她们这个等级的宗门弟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只有十刀,毕竟辟谷了不用吃,而宗门里又包住。 净草情况特殊,也就是说,更惨。估计她只有出寺办差的时候才能领到一点点差旅费。 李木紫笑说:“花了如此心思,接下去是有话要对我们说吧?” 净草与冯瑾也认真看着他。 冯瑾把手中奶茶杯里的最后几粒糯米珍珠倒进嘴里,把杯子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 顺便一说,在这个时空之中,珍珠奶茶是钱飞发明的。 钱飞说:“我想和你们建立一种……雇佣的关系。” “雇佣?”李木紫语带玩味、似笑非笑地说。 “雇佣?”净草皱眉怀疑地说。 “雇佣?”冯瑾往前挪了挪,兴奋地说。 钱飞两手一摊:“你们接下去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得不跟我绑在一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挣些钱呢?” 净草皱眉说:“想当老板想疯了吧?不当老板就这么难受吗?” 钱飞说:“问题是,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当老板了。” 净草冷笑说:“说什么便宜大路话,老板谁不想当?我这个人也特别擅长当老板,你信不信?” 钱飞立刻凑到她面前,说:“那我给你打工,你指派什么活儿给我挣钱?” 净草:“……” 李木紫今晚一口酒都没有喝,眼神清亮得很。她却对钱飞笑说: “其实我是挺想帮你的。在看到你散功还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孤身扛着天下债务,努力偿还,是需要有个人帮他。 “那么那个帮他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我想帮你,但是身单力微,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如果你有主意,只要她们两个答应,我就答应。” 钱飞感动地拱手说:“感谢。” 他没有看错李木紫。万中无一的侠义心肠,就是这么直白爽快。 净草则说:“你得先说雇佣我们去做什么。” 钱飞说:“四人一起,去打败第四境界,也就是合元境界的敌人,赚取佣金。” 净草睁大眼睛:“我们都只是凝虚境界。一个合元可以打十个凝虚,而且我们只有三个。你不能算在战力之中。” 虽然好像被当面小看了,但是钱飞只当没听见。 他目光炯炯,自信地笑说:“你们回忆一下在小文山、在毒虫林的情形。如果早有准备、早有配合,又当如何?普通的三个凝虚,无论怎么准备与配合,大概还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个阵容,可以做到。” 净草看看李木紫,又看看冯瑾,渐渐激动起来。 她再倒了一盅黄酒,一口闷掉,痛快地说:“这种仗我还没有打过,所以我答应你了,一定要打一回。” 冯瑾撇撇嘴,说:“还没问给多少钱,就答应卖命了?钱老板,你打算出多少钱雇我们?” 钱飞说:“月薪一万刀。” 冯瑾尖叫:“一万刀?” 这一声尖叫直冲霄汉,险些把天花板给掀了。 其余三人连忙按住她,怕她激动过度。 房门外有小二咚咚地跑来:“客官,怎么了?” 李木紫连忙去开门,说:“没事没事。我们是唱戏的,在吊嗓子。” 小二探头往房间里张望,却见冯瑾骑在钱飞身上。 小二:有钱人真会玩儿。 第44章债务部成立 月薪一万刀是什么概念? 可以比照“人身价值”的概念来理解。 人身价值,就是一个人全身的真元凝成极品灵石的价值。 在十几天前,钱飞散功,把毕生修为拿出来折价抵债,折合了三千四百多万刀。他一个第七境界“真人”的人身价值,就是三千四百多万刀。 而第三境界“凝虚”呢? 即便功力大成,也只有五六千刀。 说难听点,意思就是“把你卖了也就值六千刀顶天”。 现在钱飞说了,一个月的月薪就有一万刀。 片刻之后。 冯瑾扑在钱飞身上,死死盯着钱飞,压低声音说:“你真的说了一个月一万刀?” 钱飞说:”看我口型,一、万、刀。” 冯瑾盯着他说:“这可是你说的。” 钱飞说:“我说的。” 冯瑾盯着他说:“别想反悔,敢不发薪的话,你的下场就跟徐三娘一样。” 钱飞说:“徐三娘的尸体是我挖出来的,她的下场我清清楚楚。” 冯瑾说:“雇佣我吧。” 钱飞说:“好的,你被录用了!你擦一擦口水先,都滴到我脸上了……” 之所以这些有才干的年轻人在宗门里的月薪只有十刀,是因为当代有传统的宗门内部,所普遍施行的还是一种封建经济关系。 住宿免费,尚未辟谷的时候包吃,所以说很多穷人一旦拜师成功,就可以衣食无忧,这对他们的吸引力很大。 师父给徒弟的教育是免费的,而徒弟修炼所需的灵石、法宝之类,师父下发时也一言而决。 反过来,师父命令你去做什么,你就得去做什么,无论是爬上房顶换瓦片这种小事,还是外出浴血追杀强敌。 师徒之间并不为此明确记账,只能说人人心里有杆秤,大家都尽量讲规矩。 钱飞的所为,就等于是把这种由封建传统维系的互惠来往关系给货币化了,所以顿时显得月薪的数目字很大。 这一点奥秘,似乎冯瑾并未想通。不过对钱飞来说,她暂时想不通是最好的。 李木紫嫣然一笑:“既然她们两个都加入,那么我也加入。” 钱飞高兴地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属于同一个互助团体了,值得起一个团体的名字。” 取名是很重要的,因为人的团体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有了它,就可以大大地增进团结的紧密、互助的诚意,特别适合年轻人。 他早就想要提这个了,终于等到了时机。 三女都露出了困惑与嫌弃的表情。 李木紫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还想开宗立派吧?讨债宗?” 冯瑾缩了缩,说:“顶着这种名字,我宁可去死。” 钱飞说:“我们为什么要取那么难听的名字呢?可以叫钱氏债务部。” 净草冷笑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想建立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就自然而然地姓了钱?你自己跟自己组团去吧。” 钱飞摊开双手,痛切地说:“不是组织姓钱,是债务姓钱啊!五个亿的债务,你想跟我争?你确定?” 净草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钱飞说:“这个名字,可能也逊了一点。我们可以叫……钱氏债务善后催收执行委员会,成员是你们三人。” 三女都惊恐地摇头。 李木紫无力说:“算了,债务部就债务部吧……” 净草却兴奋地倾前身子,说:“别扯那些没用的。大叔你说,我们先去打谁?” 钱飞说:“毒虫林的蟒蛇。” 净草说:“好!我怎么没想到?” 钱飞看到李木紫与冯瑾都只是冷静点头,明白她们对此都是心里有数的。 唯有净草,在经营方面真的是缺根弦,特别不适合当老板。 他们上次阴差阳错,等于是已经把毒虫林清理了一半,现在只要再去清理另一半,就可以挣到十万刀的火山寺赏金。 李木紫抱着肩膀,说:“你有计划么?” 钱飞说:“有。” 此房间是旅店上房,文房四宝是常备在小柜之中的。 钱飞打开小柜,取出毛笔砚台,铺纸磨墨,然后画出概念图。 蟒蛇的修为比三女高了一个境界,速度显著超过她们,而且能飞。 第一要点是把它的行动控制住。 此处只能有人舍身诱敌,需要身体强健以抵抗它的吞咽、有碱性真气以抵抗它的酸性消化液。 它的外皮极为坚韧,是以某种高分子真元物质炼过的,需要用爆发力去打破。这是第二要点。 最后的要点是,三女的爆发力,能打破一小块外皮就不错了,要想爽快将蛇身斩成两段之类,是不可能的。 但是奇毒可以致命。 “我们要去毒死一条蛇,我喜欢。”净草笑说。#bbr#钱飞有些担心地看看她。 在他的计划里,最危险的就是舍身诱敌的这个位置。 但是看起来,净草毫无惧色,只显得兴奋,而且她用信任的目光望向李木紫。 与其说是舍身,不如说是把性命交给同伴,而李木紫作为同伴是她所信任的。 李木紫则皱眉说:“撤退方案呢?” 钱飞不假思索地说:“有。” 他指出,战斗的地点选在入口山涧两侧的小山峰上,事先准备绳索与大量火油。 绳索系在两个小山峰之间,火油泼在树干与地面上。 一旦情形不利,人可以通过绳索荡到山涧的另一侧,然后迅速滚下陡坡逃离。 同时,钱飞会快速用火折子引燃油料,引发山火。 蟒蛇主要通过地面震动、视觉与颊窝红外感应来探查四周,山火可以有效地干扰它。即便眼下是黄梅天,加上毒虫林地貌阴湿,山火不易蔓延,但是想耽搁一刻还是没问题的。 钱飞说完之后,三女沉默不语。 这个计划看起来可行,真的能让三个凝虚猎杀一个合元,只要这三个凝虚足够优秀。 但是究竟实际上是不是行得通,是不是像“滑铲杀虎”那样,谁也说不准。 净草与冯瑾都望向李木紫,显然她们更信任李木紫的判断。 李木紫沉吟片刻,提了少数微调意见,最后说:“行,就是它了。” 第45章喷嚏 次日,钱飞与“钱氏债务部”的三女休息了一天,解决宿醉。 再过一天,他们中午租来马车,下午赶着车去了毒虫林的山外,傍晚进山。 山上异常地安静。 上次来到毒虫林的时候,还是仅仅半个月以前,那时在山外就能听到不逊于甜水城中心的喧嚣。 飞虫的嗡嗡声本该震得人难以思考,而晚上爬虫的淅淅索索声音更本该令人头皮发麻。 但现在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在毒虫林之中,只剩下了形状扭曲的一片片矮树与藤蔓,地面上是青草繁花,居然连空气都变得清新好闻。 所有毒虫都已不见。 “是蟒蛇干的。”冯瑾紧张地说。 净草点点头,说:“看来,原本蜈蚣是保护百虫的,蟒蛇则会吃虫。我们家李木紫吃掉了蜈蚣之后,蟒蛇短时间里就把此地吃干净了。” 钱飞也是一脸凝重,说:“蟒蛇本体应该还在,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木紫瞪着净草,红着脸跺脚:“谁、谁是你们家的?” 钱飞:“……” 一行人小心谨慎地登上山涧北侧峰顶,通过绳子借力,没有遇到波折。 登顶时,夜幕已经降临。 今天是阴历四月二十九,是四月的最后一天,月黑无光,云层遮天,暂时没有下雨。 他们望着黑幽幽的毒虫林,感知不到强敌的一点声息。 钱飞说:“弄点声响,把它诱出来即可。” 李木紫说:“我来。”撮起五指就要打响指。 这时,净草却伸手拦住她:“等一下。” 李木紫轻声说:“怎么?” 净草却出手如电,以迅屁不及掩鼻之势,把两根手指的指甲尖伸进李木紫的鼻孔,拔下了她的一根…… ……鼻毛。 李木紫:“……!” 她张嘴低头,做了一个很大的动作,然后……打了一个极小声的喷嚏。 就像鸡啄米那样小声的喷嚏。 钱飞无语了。 李木紫瞪着尼姑同伴,灵秀的眼里仿佛正在喷火,低声嘶吼道: “净!草!” 净草慌忙说:“抱歉抱歉,我本来觉得打个喷嚏就可以诱敌了,可没想到你的喷嚏打出来这么可爱,真失策……” 李木紫愤怒地把右手撮起的五指摆在净草耳边。 钱飞和冯瑾连忙后退,想要捂住耳朵。 还没来得及捂住,炸雷就打响了,熏黑了净草的半边脸。 净草惊恐地捂住头顶:“我的头发!” 她的这声惨叫比炸药响指的声音还要响亮。 钱飞:你们两个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啊! 其实李木紫在极度愤怒之中,做事都还是有分寸的,净草的头发并未受到损伤。 响指与惨叫的回声之间,传来了微妙的淅索爬动之声。 冯瑾说:“当心。” 下一刻,第四境界“合元”的真气流溢威压,扑面而来! …… 她们并没有耽搁时间。 即便一切顺利,预警时间也只有这么一点。 敌人在暗处,作为灵智不足的妖兽,能被直接引诱出来就不错了,已经足以让人类处在战略优势地位, 毕竟现在战斗的时间与地点都是人类一方选择的。 在月暗无星的荒山夜中,万籁俱寂,只有真气流溢可以让人清楚地查知敌人。 而真气流溢那一两丈的预警距离,对于第四境界“合元”的敌人来说,真的是瞬息可达。 周围的臭气有如实质,是一种不自然的庞大焦臭,笼罩着小山峰,与上次在毒虫林里闻到的一样。 三女都无法清楚地形容其不适的程度,只有钱飞知道,那很接近塑料烧焦的气味。 净草大喊一声,迎了上去。 她的拳头打在巨大的蛇头上,发出沉闷的“嘭嘭”声,仿佛打鼓。 势大力沉的拳头,每击中一拳,净草反而要往后退一步,以卸去蟒蛇的冲撞之力。 李木紫与冯瑾在净草的背后,迅速地展开一个金丝网兜。 蟒蛇的躯体变得有半个月前的两倍那么大了,看来吃掉满山妖虫确实增加了许多修为,同时大量的异种真气在其体内冲撞,也让其半个月来疼痛难忍,凶性大发。 在黑暗中,不仅看不到,而且连声音都很少。冯瑾只能听到净草那孤单的拳脚声,同伴的急促脚步声。 巨蟒张口一吸,把净草吸了进去。 因为体型显著变大,它吞咽一个活人要比预料之中快得多。 李木紫与冯瑾尚未把金丝网兜完全展开,巨蟒已经继续前扑,撞进了网兜里。 这个金丝网兜,是冯瑾的另一个法宝,也是她在此前旅店作战会议的时候介绍的。 李木紫在微调计划的时候,把这个法宝也算在内了,用以控制住巨蟒的行动。 巨蟒的撞击犹如巨木攻城锤,而且劲力源源不绝,因为它根本就是在持续不停地往前爬动。 钱飞喊道:“别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之内。” 冯瑾没好气地说:“那也只有到目前为止了。” 李木紫腾出右手,连发弹丸,以爆发力暂时阻止巨蟒的前冲势头,但是两人同时拉着金丝网兜,兜着巨蟒的鼻子,仍然连连后退趔趄,停不住脚。 钱飞举起了一个火把,火把的摇晃光辉地映出了两粒巨大的绿色蛇眸,宛如铜镜。 他喊道:“当心脚下。” 说时迟那时快,李木紫感到手上一松,然后听到了冯瑾的惊叫。 冯瑾退到山崖边,落下了陡坡。 虽然这不至于让有第三境界修为的冯瑾摔死,但是战局关键之处,必须有密切合作,即便暂时失散也会满盘皆输。 李木紫可以选择松手,但她没有松手。 她拽着金丝网兜,用力拉扯。 此时净草已经被完全吞下去了。 巨蟒盯着李木紫,对她张口。 李木紫躲闪。 但是她拽着冯瑾的全身重量,身形不便,未能躲过。 她也被巨蟒吞进了上半身,连着手中的金丝网兜线一起。 巨蟒在仰头吞咽的时候,其大力一下子把网兜另一端的冯瑾拽了回来。 冯瑾看到火把的微弱光线映出的光景,惊呆了。 一开始净草同意先被吞下去,那是因为相信李木紫在外面。 冯瑾愿意面对面地对敌巨蟒,也是因为相信李木紫在身边。 现在李木紫被吞下去了一半。 第46章杀蛇 原本按照计划,李木紫和冯瑾两个人接应净草一个,没能成功。现在冯瑾竟要一个人接应她们两个。 她们两个都是为了掩护冯瑾被吞下去的。 冯瑾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拽金丝网兜,突然向后跌倒,坐在地上。 金丝网兜被从巨蟒口中整个拽了出来,是李木紫松了手。 就在冯瑾失去平衡的时候,巨蟒的粗大蛇尾闪电般地卷了过来,一下子将她缠住。 冯瑾英勇地尽快做出反应,只来得及把双手举起,这样她虽然被卷住,但是还能活动。 可是没有双手在躯干上支撑,一下子她就感到肋骨空间被压缩了,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周围大亮。 冯瑾望去,是钱飞把火把扔在地上,引燃了四周树上的火油。 四五棵大树被点燃了,顿时把冯瑾与巨蟒的侧面映照得没有阴影。 这是撤退方案? 怎么撤退! 原本的撤退方案是,一旦战事不利,就通过金丝把被半吞的净草从巨蟒口中拽出,然后点燃树林,通过山涧之间的悬绳逃离。 现在两个人在巨蟒口中,一个人在巨蟒怀里,根本无法脱离。 只有钱飞自己一人可以脱离。 钱飞他想做什么? 冯瑾感到了有生以来从未如此严重的全身恶寒。 现在她们三女都被妖怪困住了,都要死在这里,是钱飞想要逃跑的最好时候。 就像上次在毒虫林那样,钱飞制造混乱,就是为了困住她们三个,自己逃跑? 冯瑾心脏激烈跳动,泪水涌出了眼眶。 可以说在四人之中,最不受信任的依然是钱飞,最受信任的则是李木紫。 李木紫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钱飞却是唯一行动自如的人。 冯瑾清声喝道:“姓钱的,你……” 钱飞却跑了过来! 他三两步爬上缠绕着冯瑾的巨蟒身体。 现在巨蟒吞了一个人加上半个人,又用力缠住第三个,它作为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速度,终于被拖慢到连一个凡人也能追得上了。 钱飞举起火把,用力把端头的火焰撞向巨蟒的颊窝。 那里是它脸上相对脆弱的部分,而且不像眼睛有瞬膜保护。 如果是蛇眼瞬膜,即便凡人力量的钱飞硬生生拿着火把往里插,都插不动。 颊窝本来也不怕凡人的伤害,只是李木紫刚才连续发射弹丸,都打在了这同一个地方,此处早已破皮流血。 这就是灵霄殿优等生计算弹道的能力。 巨蟒终于再次吃到了伤害,全身一震,冯瑾趁机挣脱出来。 钱飞已经落地,抓起金丝网兜的另一端,匆匆说:“捆它。” 冯瑾立刻听懂,与钱飞两人绕着身边正在燃烧的大树,金丝网兜渐渐把吞人而臃肿的巨蟒捆紧在树上。 火光四面八方地映照着他们绕圈奔跑的身影。 第一,制造小伤口,李木紫已经做到了。 第二,控制拖慢敌人,便于冯瑾对准小伤口施毒。原本以为净草一个人就够,但蟒蛇修为成长,所以没能做到。李木紫也填进去之后,现在做到了。 冯瑾无比熟练地从袖子里拔出拂尘在手,轻轻一甩,拂尘前端的万千金丝聚拢成了一根螺旋尖锥。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大响,紧跟着是“哗啦啦”的声音,大树被巨蟒挣断了。抓着金丝网兜末端的钱飞被掀飞出去。 但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冯瑾已经纵身飞扑而上,鬓角秀发飞舞扬起,对准巨蟒颊窝的伤口,把拂尘尖端捅了进去。 天下第一奇毒,氢氰酸! 冯瑾的鬓角秀发飘落。 氢氰酸的生效之快是无与伦比的。虽然巨蟒身躯庞大,但是在冯瑾鬓角秀发完全落下之前,粗壮的蛇身已经坠落尘埃,死透了。 钱飞满身是火,往她跑来,从她身边跑过,沿着陡坡滚落下去。 幸好这一招可以灭掉身上的火。 冯瑾没有迟疑,用力拽着蛇尸,也跟着滚落陡坡,只留下山峰上通红的火光照亮云层。 …… 在半山腰,冯瑾与钱飞齐心合力把两女依次从蛇口中拔了出来。 如果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在妖蛇颈里耽搁了这么久,也早已窒息而死,甚至已经被消化大半。 不过净草与李木紫都是第三境界后期的修为了,神志一直清醒,刚一脱离蛇口就很兴奋。 实际上,刚才在蛇颈之中,净草一直都努力撑开手臂,扭动身体,不让蟒蛇好过,所以才格外有效地迟滞了蟒蛇的动作。 不然,以蟒蛇完好状态的行动之迅速,李木紫都很难远程打中它身上的特定部位。 冯瑾抱住李木紫,在她怀里哭着说:“对不起,都是我没用,害你被吃……” 李木紫摸着她的头,笑说:“说哪里话,不是你害了我,而是你救了我和净草呀。”她又扭头望向钱飞,“是你和钱前辈一起救了我们。” 钱飞正盘腿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用烧伤膏涂抹自己肩背,闻言对李木紫笑了笑。 冯瑾也从李木紫怀里抬起头,望向钱飞,有些不满又有些不好意思。 钱飞有机会逃走,但他还是毫无保留地与她们一起对敌。 经此一役,钱飞博得了她们更多的信任。 一时之间四个人都瘫倒在地,不想动弹,静静地等待蟒蛇尸身凝出灵石。 说是“灵石”,其实是在蟒蛇的周身皮肤鳞片外侧浮出一层透明而极为坚韧的薄膜。 在它的口中、乃至大部分消化道也有这样一层。 现在静下来,钱飞可以分析它的成分了。 它是聚氯乙烯。 分子量不算太高,品相也低,比不上他当年厂里工业品的质地,但是其坚韧远胜于凡间的工业品,因为它含有浓郁的灵气。 钱飞现在自己也是走碳氢烃的修炼途径了,所以理论上聚氯乙烯灵石对他的修行会有帮助。但是他现在修行的根基过于脆弱,虚不受补,这些灵石还是打算全部拿去换取赏金。 两层内外薄膜的“灵石”,是蛇身上最有仙灵之气的部分,可以说它的经脉就在它的皮肤与食道里,保护着它。 这也正是四人当初设计战术的理由。 第47章领赏金 钱氏债务部的首战,从一开始就放弃了“直接喂毒”的战术,不考虑把冯瑾的双腿送进它口中,从脚底外放氢氰酸的真气。 这不仅是因为冯瑾很可能承受不住它的消化,而且蟒蛇在毒虫林里和满山毒虫不知道斗了多少年,很难认为它吃了毒药会被毒死。 氢氰酸终究只是一种化学物质,如果敌人有针对性地去炼化它,针对的手段不知道有多少。 但是妖兽也好,修仙之人也好,身体总是由仙灵真气与凡间肉身的二元性构成的。 每个人每头妖兽,都是走在由凡入仙的途中。 所以,关键是用真气级别的氢氰酸去注入到它的不受真气保护的血肉之中,只要一丝一毫,即可瞬间奏功。 最后战斗确实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忽然,李木紫走到钱飞面前坐下。 钱飞立刻翻身坐起。 李木紫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不小的陶坛子,直径足有一尺半。 坛盖打开,里面是满满的暗红色血肉,发出微光,映亮了两人下巴。血肉还在明显可见地轻轻蠕动。 “上次一起来时,我们遇到了一条蜈蚣,对吧?这是蜈蚣身上的灵石。”李木紫说。 毒蛋白。 灵气聚集的有效成分是其中的组胺分子。还有有机磷。 钱飞咋舌,有机磷按说是杀虫剂的有效成分,但那条蜈蚣居然能炼化为己用,不愧是罕见的强妖。 李木紫说:“我把灵石送给你,你把它与其它的收入放在一起,拿去还债吧。” 钱飞吃了一惊:“这些灵石不是债务部的共同战斗所得,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战利品。” 上一次来毒虫林的时候,全靠李木紫一个人ca y了全场,其他人是字面上被她“ca y”,被她背在背上救了出来。 敌人是她一手消灭的,战利品也应该由她一人全取,所有同伴都没有意见。 钱飞说:“你没必要把它拿出来。” 李木紫浅浅微笑,说:“确实没有必要。我是为了帮你一把,把它赠给你的,你可以拿去还债。刚才我听了小瑾说战斗后半的经过,对你有了更多的信心。” 钱飞嗫嚅着说:“你没有必要为我牺牲这么多……” 这一坛子灵石价值恐怕超过五万刀,李木紫从小到大所有的积蓄,恐怕都不足这一坛灵石的百分之一。 对她来说,这本该是真正的一夜暴富。 遇到一个比自己整整高了一个境界的敌人,碰巧那敌人被自己克制,于是单枪匹马将其消灭,全取战利品。这样的头彩一辈子恐怕只能中一次。 她眼睛眨也不眨,就要把所有的彩金“捐给有需要的人”。 一个好人,做好事做到对她自己这么狠,钱飞也觉得怕。 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样的妹子接下去还要与他朝夕相处呢。 李木紫笑说:“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我答应加入债务部给你打工,本来就是我吃亏让你占便宜。当时我就想通了。 “我可不可以吃亏?我可不可以牺牲我自己帮助天下人? “你正在拼命去做一件好事,我可不可以牺牲我自己去帮助你? “经过斟酌,我认为,可以。” 钱飞沉默良久。 话说得这么透,他没有办法反驳拒绝。 他点头说:“好吧。我想说谢你,但是区区一个谢字是不足以报此大恩的。我不会对不起你。” 李木紫说:“不图你报答,只要你继续像现在这样就好。对了,入账的时候,你可以只说是我给你垫上的,供你周转。我不想让净草和小瑾为难。当然,说是垫上,其实是赠送,你不用还。” 钱飞说:“我省得。”又尴尬地搔搔头,“你还替我收起来好么?我没有储物袋……” 李木紫对他这样好,愿意不惜一切地帮他,前提是还债。 而钱飞知道,假如有一天他开始赖账,那么她也会不惜一切地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钱飞对此倒不担心。他本来也是完全没有赖账的打算。 …… 略为休息过后,四人收集蟒蛇的灵石,又齐心合力剥掉了整张的蛇皮。 此时蛇皮不再具有仙灵之气,只是凡间货色了,不过,卖给皮革作坊也能卖出几千两银子。 蚊子腿也是肉,不可浪费。 最后,他们焚化了蟒蛇的肉身,才从山上下来。 梅雨又开始落下,他们在马车上挤了一夜。 次日一早,四人鸡鸣而起。 李木紫独自骑上一匹马,带着蟒蛇灵石去火山寺领取赏金,因为她是大家最信得过的人。 其它三人赶着马车回到甜水城,将马车退租,换了一家旅店住下,继续休息。 晌午刚过,李木紫驰马归来。 “灵石,他们没有收下。”李木紫说,“因为寺里现金不够,所以灵石折价留在我们手里了。另外,他们还支付了五万三千三百六十九刀,还有一些银两铜钱零头。” 悬赏的通常江湖规矩是,悬赏一方收下猎物的战利品,同时付给足额赏金。 一个第四境界“合元”的强力妖物,其灵石往往价值在五万刀左右,而通常赏金则是十万刀左右。 多出来的部分,就是悬赏方提供的额外溢价激励,鼓励江湖中人去完成任务。 当然,长时间挂着悬赏的猎物,往往特别棘手,令大多数人感到得不偿失,所以才没有人去完成任务。 以毒虫林为例,连火山寺自己都不知道山上居然有两个合元期的强妖,那么区区十万刀的赏金就无法形成溢价激励了。 现在钱飞一行人,把一妖的灵石全收,又把另一妖的灵石拿去领赏,则是符合江湖规矩的,对得起十万刀的赏金。 火山寺以灵石冲抵赏金,略微不符江湖规矩。 但他们也是没办法,连一尊铜铸的菩萨像都拿出来交给李木紫了。 当时,负责的高僧说:“施主你……可以把它融了铸钱。” 李木紫:“……” 她回到甜水城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菩萨像卖给了铜匠铺。既然和尚们自己都抛弃那个菩萨像了,李木紫也不是什么圣母。 第48章剩余价值 在旅店里,李木紫一边解释,一边把一兜子流光溢彩的刀币哗啦啦倒在床上。 净草近乎无语:“我真服了寺里那帮人。抠门到这个地步,你还搞什么悬赏?是不是以为这个悬赏永远不会有人来领?” 钱飞笑说:“不是什么要紧事,灵石卖给馒头铺即可,也可以还债的时候直接抵账。” 冯瑾说:“赶紧来忙要紧事吧?钱到位了,可以发薪水了吧?” 钱飞说:“等一下,先点数、记账啊。李木紫,这些钱终究由你来收着,你来管钱。冯瑾,你来管账。” 他把皱巴巴的账本递给了冯瑾。 净草不解:“管钱和管账有什么区别吗?” 钱飞:“……你不需要知道区别。” 出纳与会计不能是同一个人,这是基本的财务制度。 冯瑾就对此没有任何疑问,看来在家里她就接触过类似制度。 虽然她也略有不满:姓钱的居然轻描淡写地又把活计分配给她们了? 当老板当得这么自然? 但是她也舍不得把这个活儿往外推:毕竟是管账啊,账目是她最关心的事情了。自己管账,就不会被人欺瞒。 钱飞对她露出慈祥的微笑。 看她死死捏着账本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不会肯放的。 点过数、记过账,然后冯瑾抬起头,说:“现在总可以发薪了吧?” 钱飞说:“发。” 冯瑾说:“快、快!” 钱飞从刀币堆中抽出三枚面值一万的。 他举着刀币说:“我现在付给你们钱,其实并不希望你们把我当老板看。” 李木紫愕然:“此话怎讲?” 钱飞说:“理论上来说,你们在债务部里工作,替天下人找我老钱讨债,是为天下人服务的。这是必要的服务费,是天下人支付给你们的报酬。” 李木紫听得很认真,几乎要记笔记,表情就像说“居然扯淡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扯,不愧是前辈,学习了”。 净草在挖耳朵,眯着眼睛,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冯瑾则是兴奋雀跃,表情像是在说“怎样都好,先给我钱”。 钱飞微笑着说:“这是四月的薪水。虽然四月你们只上了三天班,但是薪水足月发放。过两天等灵石卖出,现金周转出来,再发五月的。” 他将刀币分别递给三女,一人一枚。 冯瑾双手接过刀币,欢呼不已,用力亲吻刀币,把嘴唇胭脂印在了上面。 乐了一会儿,她视线扫到摊开的账本上,笑容渐渐消失,用力捏着刀币,咬起了嘴唇。 她说:“等一下。” 钱飞说:“怎么?” 冯瑾说:“先不论五月薪水。今天是五月初一,四月的账可以结了。四月我们做了一单,有十万刀的收入,薪水支出是三万刀,对吧?” 钱飞说:“对。” 冯瑾说:“还有七万刀呢?” 钱飞说:“是剩余价值。” 冯瑾提高声音:“剩余价值?那是什么鬼东西?” 钱飞说:“呃……意思就是,我会拿去还债。” 冯瑾皱眉说:“我们三人合计只拿三分之一?你一人独得三分之二?” 钱飞说:“毕竟要还债的嘛。” 冯瑾高声叫道:“那是你自己的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钱飞:“……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那样挥舞刀币,我怕你把刀币捅到我的眼睛里。” 冯瑾的音量不减:“难道不应该四个人平分吗?” 钱飞慢条斯理地说:“那样就不是雇佣关系了。说到底,你是来监视我,顺便打工的,对不对?打工就是月薪一万刀,很高薪了,而且旱涝保收。” 冯瑾语气凉凉:“可是我们三人只拿三分之一,你一人独得三分之二。” 钱飞微笑:“不止于此。五月里我们能做的大概不止一单,但无论总收入多少,全月的薪水支出仍然是三人三万。” 冯瑾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她缓了一缓,求助地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摇头说:“我知道我吃亏了,不过我愿意为天下人吃这个亏。” 冯瑾就像被打了一拳,轻声说:“钱老板一定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了。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很少。” 然后她转向净草:“净草师姐,你真的就可以满足于这一万刀?” 净草不解说:“我觉得一万刀很够我花了啊。我从小穷过来的,要是一个月一万刀还不够,那未免太贪了吧?” 冯瑾眯起眼睛,用粉嫩的脸蛋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可是,他把你我当成傻子去耍,你甘心咽的下这口气?” 净草沉思。 冯瑾振奋期待。 钱飞也捏了把汗。 半晌之后,净草说:“小瑾你说的对。这钱,阿拉(咱)根本就不该拿。” 冯瑾石化。 钱飞狂喜。 净草把刀币从袖子里掏出来,丢到钱飞脚边。 冯瑾的眼睛都瞪得几乎比得上正常人的大小了:“师姐?师太?你的脑袋没有坏掉吧?” 净草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和大家一起打架,是为了开心为了爽,就像这次。我要是为了这钱去打架,就等于被钱大叔拿捏住了,反而不爽。” 钱飞拿起刀币,热情地塞回净草手中:“爽是必须的,钱你也放心拿。就像发裙子僧衣的时候我所说的,大家都有,你不能没有。最要紧的是公平。” 冯瑾:“你还有脸说公平!你把我上次的眼泪还来啊!” 即便这次,她也快要哭出来了。 她站起来,颤抖着说:“我……我不干了总行吧?我不要受你雇佣了。” 钱飞立刻说:“当然可以。四月的薪水依然是你的,你尽管收好,从五月开始就没有了。如果你在别处能找到更高的薪水,我更不拦着你。” 冯瑾摇摇晃晃,双眼发直。 她惊恐地发现,别处绝不可能为她一个第三境界的年轻人开出这么高的薪水来。她自己人身价值也才五千多刀。 劳动力的成本不需要与分红比例对齐,只需要考虑雇员劳动力的市场价。 现在就修真宗门弟子这个人群而言,劳动力价格尚未充分市场化,一万刀的月薪相对十刀,何止碾压成渣。 即便假设地考虑充分市场化的劳动力,一万刀对于第三境界“凝虚”的修真弟子来说,也是高高地溢价了。 钱飞对自己开出的薪水很有信心。 而如果冯瑾想另外组一个团队,去同样猎杀第四境界的强敌,是找不到同样好的队友的。 其它任何团队,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越级挑战当做主营业务。 正常情况下第四境界的强敌需要第四境界的人去猎杀,那样的话,冯瑾就只是给队中主力打下手,分红更不可能达到四分之一。 第49章成功还款 别人组建不起这么强的团队,钱飞可以。 别人拿不下这么低成本高收益的项目,钱飞拿得下。 这就是钱飞作为一个企业家的价值。 他能够以清楚的理由与愿景,把最有才干的人聚集起来,在开出大大领先行业薪资的情况下,仍然保有极高的利润率。 冯瑾满眼血红,银牙几欲咬碎。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如果是我欠了五个亿,是不是李木紫、净草可以跟我走? 但她甚至欠不到这么多的钱! 因为不会有那么多宗门肯把百年积蓄交托给她。她的亲爹是一宗之主,都不肯把自己宗门的主要财政交给她打理。 终于,眼泪再次像是一粒粒珍珠一般,从她粉嫩的脸庞流下。 她无力地坐倒,说:“罢了,就这样吧。我继续挣你给的一万刀月薪。” 钱飞看到她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眼中也有悯然不忍之色。 其实,李木紫与净草,反而都不会受到这一万刀的束缚。 李木紫关心的是道义,而净草追逐的是刺激,无论挣了多少钱,在她们手中只怕也攒不下来,老来两手空空,甚至等不到活到老就死掉了。 一言以蔽之,她们都“不是正常过日子的人”。 这种人,要么屹立在社会的巅峰,要么游荡在社会的边缘,或者在这两种状态之间交替。 冯瑾反而是社会中坚的普通人心态,是正常过日子的。 普通人希望多挣钱、多攒钱,留有积蓄,以后成家立业,获得幸福生活。普通人注重自己的合理权益,何罪之有? 但是雇佣劳动这件事,就是拿捏住了她那注重自己合理权益的心态。 冯瑾擦擦眼泪,再次振作,敛容正色,对钱飞说:“钱老板,今天这一课,让我刻骨铭心。明明一切都明明白白在我眼前,但我却看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定要跟着你,继续学。” 钱飞:“哦……那你努力吧……” 冯瑾认真地继续伏案记账,把薪水支出记在账本上。 钱飞走到凉台上,淋着清凉细雨,望着繁华城市烟雨蒙蒙的景致,苦笑了一声。 这资本主义的奥秘,我身为老板多年,也还不敢说自己已经参透了啊…… …… 净草整个人是懵圈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冯瑾一下子就哭了,之后也不用哄,一下子就好了。#brr#冯瑾终究是个温婉内敛的娇柔女子,净草看不到她心灵中的惊涛骇浪。 净草追到阳台上去,兴奋地拍拍钱飞的肩膀:“大叔,再接再厉。明天咱们去杀哪个?” 钱飞回头朗声说:“咱们再去一次火山寺,去看看悬赏榜。” 李木紫说:“我把悬赏榜抄录了一份回来。” 钱飞竖起大拇指。 这个姑娘果然是真的靠谱。 他与净草走回到李木紫面前,接过榜单,扫了一眼,注意到了最下面的一行: “这个写的是,去湖仙庙烧符请仙,赏金二十万刀,详情面议?” 李木紫愕然:“你怎么偏偏喜欢这个?这个看起来最不像样了,甚至还不如老太太的那个一百万刀。” 钱飞说:“这个可能是真仙下的单。” 李木紫睁大美目:“你不会真的相信吧?”冯瑾也凑了过来。 真仙在云端俯瞰,在世间徘徊,凡人烧香上供,真仙在一定程度上庇佑凡人。 而修真者与真仙的处境则更加微妙。 凡人与真仙之间,比烧香上供更有效的联系方式是烧符,有效的符纸画法则是修真之士才掌握的。 这时,修真之士成为了凡人与真仙之间的沟通桥梁。 虽然有烧符的技术,虽然修真者是真仙的预备队,但是真仙面对修真者却十分冷淡。 比方说,从馒头铺飞升过真仙,是有案可考的。 但是数百年前馒头铺一度被打到山穷水尽,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还未筑基就成了掌门人,因为没有其它人选可用了。 在这种情况下,真仙也仅是在最后关头降临,吓阻了敌人,勉强保住晚辈们不被灭门而已。 至于说复兴、报仇的过程,都没有再得到真仙的庇佑,是当年馒头铺的门人自己在血泪中走出来的。 至于说为何所有的真仙都这样冷淡,修真路上之人猜不出,而真仙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万年之谜。 三女从未见过真仙降临,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次日是五月初二,还款日。 冯瑾一大早带着灵石去馒头铺出手,明明灵石正在跌价,但是她仍然能卖出一个不错的价钱。 钱飞发了五月的薪水,三女每人一万刀,这是债务部成立以来的第二次发薪。 临近正午时分,冯瑾与李木紫去了一家酒楼,宴请散修朱道人,这是朱道人早就与钱飞约定的还款时间地点。 朱道人感激涕零:“钱掌门现在在何处?贫道想当面拜谢。” 冯瑾呆呆地说:“什么掌门?我只知道有个蒙面人找到我们,让我们把这个锦盒送来交给你。” 因为她们一直用着的曙光堡秘术,隐藏真气流溢,所以朱道人只把她们当作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朱道人意识到无法从这两个“凡间江湖女”身上追查到修真界的内情了,略有失望,但是定神一想,反而大为释然。 他说:“也罢也罢,见不到他更好。我再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躲在屏风后的钱飞:“……” 天知道这位朱道人担惊受怕了多久,但愿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 火山寺给的赏金与巨蟒的灵石,合计为十万刀。李木紫把蜈蚣的灵石“垫上”,卖了五万刀多一点。 这次还给朱道人七万八千一百刀,又连发了两个月的薪水合计六万,只剩下一万三千多刀了。 今天是五月初二。 接下去,六月初一要还款二十三万九千刀,还要发薪,六月初十还有一笔五万五千二百刀的账,因为债主在遥远外地,所以要提前寄出。 冯瑾看账本看得脸色苍白。 钱飞说:“开源节流,开源为上。我们马上去做下一单。” 下午,诸事已结。钱飞执意带着三女往城西的湖仙庙去。 “只是烧一张符,试一试,即便找不到真仙降临,也不费多少事。” 第50章真仙降临 钱氏债务部的一行四人来到了湖仙庙。 数日不见,破庙似乎在连绵雨水中更破了一些,光秃窗棂上满是崭新的霉斑。 庙里一股腥臭,原来是有渔民把两条鲜鱼供在庙里,现在那鱼……已经不是鲜鱼了。 钱飞微笑说:“你们看,还是有人上供的嘛。” 他恭恭敬敬地把臭鱼请了出去,扔在不远处的垃圾堆中。 三女默默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出了足够的怀疑,现在只想快一些让钱飞请仙失败,大家好赶紧走人。 回到庙里,钱飞从怀里掏出黄纸,上面画了一个简单而罕见的符。 这是“降临符”,冯瑾根本看不懂,李木紫与净草都认得,但是也从未尝试使用。 烧符请仙,是低境界修真者在世间为凡人提供的重要服务之一,水系宗门占据的就是这个生态位,其他显学宗门对此也有涉猎。 说起来这符也是可以上达天听的,但是仙人要愿意来为你降临一次才行,她们从来没听说有人成功过。 钱飞以火折子点燃了符纸。 他又顺手从腰间接下油葫芦,给庙里的小油灯添了油,将小油灯也重新点燃。 就在小油灯重燃的一刹那,庙里的气氛忽然有了变化。 雨声仿佛被隔绝在窗外,庙里的腥臭发霉气息也忽然消失,变成湖心长风一般的清新。 三女定睛一看,只见她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脸微须的年轻人,穿着渔民的装束。 他看起来仿佛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 那年轻渔民好像在这里,又好像不在这里,但是三女觉得在庙中唯有他是真实的,而自己三人连同钱飞反而显得虚假。 就好像小油灯的豆大火光,明亮、实在,但无法捉在手中,相比之下,窗外照进来的昏暗散乱的白昼光线不值一提。 年轻渔民站在钱飞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钱总,你是越过越惨了啊,哈哈哈!” 刚刚点燃油灯的钱飞,回头面向渔民,自嘲地笑说:“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他又对三女说:“来,这是忻湖的湖仙,顾水生。” 这就是大佬的人脉吗? 李木紫紧张得几乎牙齿打战。 当年她刚刚化形,拜灵霄殿掌门人为师,当时也没觉得特别了不起。她从没想象过自己会紧张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说:“见过仙人,我是……”#brr#湖仙顾水生挥挥手,说:“是谁都无所谓。大家不用拘束。”说着,他自己坐了下来。 在他坐下的位置,灰尘泥土自然地让开成一个圈子,露出干净的青砖地面。 钱飞也面对面地盘腿坐下,他是不得不坐在尘泥之中了,只不过他不以为意。 冯瑾感慨地想:“如果我能在真仙面前平等就座,我也不会在乎地上尘泥的。” 钱飞说:“拿酒来。” 净草从袖子里掏出了酒壶酒盅,双手奉上,倒退着回去。连她都变得一时规矩起来。 这次,姓钱的把她当跟班使唤,再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三女都想:真仙是见到了,但是他需求的是什么呢? 有什么只值二十万刀的东西,是真仙能看在眼里的? 钱飞却只像是熟人叙旧那样,随意地讲了讲自己躲债的事情,讲了小文山上的战斗。 仙人听得开怀大笑,前仰后合。 他拍着大腿,说:“我最喜欢和你喝酒了,每一次都跟我讲一些特别有意思的事。我有一万年没见过你这么好玩的人了,你可要活得长一点。尽量飞升吧。” 钱飞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能飞升么?” 仙人多打量了他两眼,说:“我说不准。如果你再练上去的话,或许能?不过刚一飞升就要死。” 钱飞说:“长生了三天,算是长生吗?” 两人大笑。 进而他们说起了悬赏。 仙人斜睨着钱飞:“那悬赏都挂了三十年了,你现在倒惦记起来。” 钱飞说:“那么小的悬赏,前几年我根本看不上。现在是没办法了,来问问你。” 仙人说:“你应该知道《忘情记》吧?我想读到它的完结。” 李木紫与冯瑾都险些惊呼出声。 《忘情记》! 《忘情记》是当代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神仙志怪侠义英雄才子佳人演义传奇”。 其内容丰富无所不包,书中少年意气少女情怀,那是跌宕起伏令人手不释卷。 然而作者写到第八十回临近故事最高点的地方就不写了。 同人续书不知道出了多少,没有一部是让粉丝们满意的。 真仙想要的居然是这个! 其实,三十年前刚刚定下悬赏的时候,在此烧符请仙是真的灵验的。但是前来换取悬赏的人,拿的都是伪造续作,反而引发真仙震怒,死无全尸。近年来,湖仙也对此心灰意冷,所以湖仙庙又变得很不灵验了。 直到这次钱飞请仙,却是凭着他本人的面子与交情。 钱飞沉吟说:“这可是真仙也办不到的事啊。” 仙人嘴角上弯:“要是你能做到,我就给你二十万刀。” 当仙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庙里的小油灯也恢复了不起眼的样子,如豆的灯火丝毫无法驱散阴湿腥臭。 三女四下张望,都觉得不可思议。 湖仙竟然是存在的。 他自己的庙都这样破了,可是仙人对此毫不在意。 真仙的想法,真的很难捉摸。 四人撑起伞,信步往甜水城走去。 钱飞说:“真仙的想法,还是好懂的吧?” 在物质上,真仙大概是可以予取予求的,要是他缺少某种特殊的灵石之类,很难想象修真者反而可以替他拿到。 但是精神生活就不一样。 李木紫与冯瑾点点头。 冯瑾叹了口气,说:“想想看,真仙和真仙打交道,几万年都是熟面孔。有据可考的真仙,现在尚未陨落的有多少个?三十?四十?” 李木紫说:“四十二个。” 冯瑾说:“大概他们也闷坏了吧?” 钱飞笑说:“如果我是真仙,一定每年都会钻进戏院里看新戏,倒不至于闷坏。只是如果作者不肯动笔,就连真仙也追不到大结局。” 他注意到,净草的神情与李木紫、冯瑾大不相同。自从庙里出来,她就显得很有心事。 第51章与其约会使其娇羞 净草一直没有开口,眉头紧锁,即便谈及杀人时,她的神色也从没有这样阴沉。 钱飞对她说:“上一次挣十万刀,险些送了命,这次二十万刀却没有生命危险,是好事吧?” 净草却说:“你们说的《忘情记》,书里说的是什么?” 李木紫与冯瑾都在路上一个趔趄。 她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净草:“你竟然没看过?” 净草叫道:“现在你们明白火山寺是个多摧残人的地方了吧?” 李木紫与冯瑾一寻思,设想几个青春年少的小尼姑,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才子佳人,这确实也……不像话。 火山寺毕竟是个正经寺院来着,不能因为净草的存在就认为它是个不像话的地方…… 于是她们对净草粗略地介绍了这个故事。 浊世公子段明玉,命中注定卷入了江湖血海。 他有一个青梅竹马李红袖,与他同生共死相依为命。他为了她,以自己凡胎肉身挺身而出,对抗能呼风唤雨的修真上人。 他又有一个冷艳师叔唐妙玉,与他有一段超越伦理的暧昧。他为了她,以自己凡胎肉身挺身而出,对抗能移山填海的修真上人。 他还三番五次遇到一个魔门少女邵灵儿,与他建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他为了她……凡胎肉身……修真上人,反正是这个意思。 目前写到的地方是,主角段公子已经第四次以肉身凡胎面对一群高境界的修真老祖,即将赶赴杀场。 谁都不相信这次他能生还。 他对身边的好兄弟说:“等到这次战斗结束了,我就要回去结婚,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说“一切开始的地方”是哪里。 是穿开裆裤骑着竹马玩耍的那个山村? 是被师叔打手心、罚站的那座山门? 还是作为童男童女祭品,一起分享了“极真至闇之气”的那个山洞? 说到这里,两女都握紧粉拳:“有时我觉得这本书烂尾在这里也挺好的,后面是肯定写不出令人满意的结局了。” 净草听的一愣一愣,缓缓把视线转向钱飞:“大叔,你想怎么做?换个事情做吧,越级打架比这个容易多了。” 钱飞说:“作者写书写不下去,那多半是他的心病作祟。心病还需心药医。” 净草皱眉说:“说人话。” 钱飞深情地摊开手:“我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但是有你们在啊!” 三女一愣,随即,眼神渐渐变得危险。 钱飞硬着头皮,说:“作者现在还活着,这是我们的万幸。他就住在甜水城中,大概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是湖仙发布了这个悬赏。他书里有三个美女,我们债务部也有三个美女。” “想要我们做什么?” “与其约会,使其娇羞……” “你!”李木紫指着钱飞,俏脸发白。但是看起来她优等生做得太久,骂人话的储备不足。 净草拦下她的手,把她护在身后,满脸都是情真意切,对钱飞说: “大叔,我们现在都很尊敬你了,可是你得先自己要脸,才能让别人给你脸,是不是?你也并不老,也白皮嫩肉,你怎么不自己去陪着那个作者睡觉呢?欠钱没的还,你就卖身卖笑去还,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事嘛。你可以穿裙子抹胭脂,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呢?大概也就是你不能给人家生孩子。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这瘪三本来就是个断子绝孙的东西呀……” 薄薄的嘴唇像是念经一样,连续骂了两三千字的样子。 钱飞一口老血淤积在喉咙里,他现在算是体会到做净草的师父是什么感觉了。 净草不是不尊敬人,她对尊敬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长时间出寺不归,做师父的一定非常开心自在。 净草回头对李木紫说:“紫紫,你看这样可以吗?不够的话我继续帮你骂。” 李木紫:“谁是你的紫紫!” 冯瑾却小声说:“我觉得像是书里段公子那样的人的话,和他一起谈诗论剑,弄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是什么很吃亏的事吧?……” 净草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李木紫差点要说“叛徒”,但是也低下头,若有所思。 钱飞连忙趁热打铁:“作者写不下去,他一定非常痛苦。读不到结局的读者也很痛苦,就连真仙也痛苦,这是遍及人间的宏大的痛苦。 “而如果让书在作者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圆满结局,则能收获何等大的人间幸福呢? “通向这一转变的钥匙,就是作者的才华,只有他一人可以做到。” 他又转向净草:“你能做一件事,让真仙记住你的名字、念念不忘吗?作者身为一介凡人却能做到。这就是一种精神力量。 “你要想成为最强者,最好去领略一下这种力量。” 净草哑口无言。 钱飞又大声说:“我保证,绝对不会让行动方案有损你们的尊严。你们怎么会以为这是一件卖身卖笑的事呢?卖身卖笑换来的肤浅东西,能够打动云端上的真仙吗? “那是人间天上的大痛苦大幸福,那是令真仙却步的强大精神力量,那是亿万少女梦中的浊世佳公子。别想得简单了!” 冯瑾一脸神往的表情。 净草半信半疑。 李木紫扶额说:“我真服了你这张嘴。具体方案你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 钱飞撑起伞说:“先进城,一起去见一眼作者。” 一行人进城东问西问,最终找到了一处院落。 这是个城内的园子,固然不像胡员外的那样大,当初大概也是很气派的,毕竟繁华城市里能拥有私人绿化的都是富豪。 只是现在园子里东边一半种了青菜,西边一半种了冬瓜,当中有细细的一条儿土地,长着膝盖高的杂草。 这杂草一直长到宅子三扇门里当中的一扇门前,这也是三扇门里最破的一扇。 门扇两侧的春联,好像还是三年前贴的。 净草撇撇嘴,说:“这是把宅院东边西边分别卖给了两家,自己住在中间仅剩那一间屋里。典型败家行为。” 冯瑾陶醉地说:“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一种朝圣的感觉。” 《忘情记》的作者名叫贾天和。 钱飞说找贾大官人。 在侍弄青菜的妇人说:“贾大官人现在不在,等一歇会被人送回来。” 不消片刻,日头西沉之时,一辆驴板车停在了院前,两个小厮从车上卸下来一个打呼噜的黑胖子,费力地搬运到了中间那扇门,踹开门把人扔了进去。 黑胖子头发已经花白,满身酒气,呼噜山响。 钱飞高声说:“这是谁?” 小厮答道:“贾天和贾大官人。” 三十年前,或许曾经是一位佳公子吧…… 冯瑾此时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这个单,咱们还是不接了吧?”她说。 净草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哈哈哈哈,现在想跑?晚了!” 第52章荒唐可爱 酒馆的小厮告诉他,那天小厮送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家门口有四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在找他。 那好像是在两天前,还是三天前?不清楚。贾天和对于时间的观念已经变得极度模糊。 自从他搁笔不写,好像也只有一两个月而已,只有遇到每年的城里节日,以及看到记忆中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亲、生子,他才偶尔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十年。 反正,贾天和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就浑不在意了。 有人找他? 那又与他有何相干? 如果不是为了《忘情记》来找他的,那一定不是什么有用的事,除了《忘情记》之外他没有任何价值。 如果真是为了想看《忘情记》续书来找他的,他也只有“写不出”三个字。 威逼利诱也写不出,要杀要剐也写不出,他早已是一块滚刀肉。 何止滚刀肉,如果有人对他提到《忘情记》,他反而要大叫大嚷,要骂人、打人,不许人提起。 近年来,与他相处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知道他就是那名作的作者了,这个环境让他舒服了许多。 他害怕听到“忘情记”三个字,害怕听到“段明玉”、“李红袖”、“唐妙玉”、“邵灵儿”等等名字。 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一旦听到这几个名字,在大闹过后,就会脸色苍白、牙齿打颤。 这时候唯一有用的药是酒。 一定要喝酒,大量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才能好受一些。 好像他自己已经是一个卑贱的罪人,不敢再去触摸那美好的幻想世界。 不知又过了几天,贾天和醒来时,看到阳光照在山中花圃上。 家里怎么会有山? 怎么会有花? 他的家明明是在甜水城里,是在他年轻时花钱如流水的时候买下的,现在的院子里应该是青菜和冬瓜才对! 他是从一张露天的竹床上爬起来,看到身边有一个灶台,有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背对着他。 她在剁白菜、切豆腐,菜刀在案板上咚咚响个不停。 炉灶上不知煮着什么,发出清淡的鲜香,与花圃里的花香融在一处。 “不会吧,我这是在做什么梦?”贾天和心想,“我已经有多久没有梦见她了?为什么今天还会梦见?也许那不是她?……” 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姑娘把手指伸进热汤里,然后举起手指,熟练舔了舔,尝味道。 这个荒唐可爱的动作,是他每次在她登场时都要写的,一定是她! 贾天和一时欣喜非常,伸出手说:“红袖……” 扮演李红袖的正是李木紫。 她回过头来,皱眉说:“你是谁?” 贾天和愣住,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自己,还是该说自己是书中主角段明玉。 姓李的姑娘说:“你也忘记了?忘记就对了。你一定也忘记了这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不是书中很突出的一段吗? 贾天和忙说:“是炎魔的十二个小老婆送给我们的,你说过很喜欢,我怎么会忘?” 姓李的姑娘说:“不,你忘记了。” 贾天和愕然,想着难道自己记错了? 不可能啊。 姓李的姑娘又放下菜刀,去花圃里摘下一朵花,说:“这花的种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一定也忘记了。” 贾天和说:“我没有忘,等到花结了新的种子,我们还要还给永夜之国的老女王呢,如果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姓李的姑娘扔下花朵,冷淡地说:“不,你怎么可能记得?就像我,你也早已忘记了。” 贾天和急切地说:“你是李红袖啊,我当然不会忘记。” 姓李的姑娘凄然一笑:“你真的没有忘吗?或许别的人都还记得,很多人都还记得,整个世界都还记得,我也还记得,但是你已经忘掉了。” 贾天和说:“我……” 他说不下去了。 他无法辩解说“我没有忘”。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许多年不曾在梦中见她。 他悲从中来。 李红袖不认他,他很痛苦,但是难道李红袖不是比他自己更痛苦吗?制造这痛苦的是谁呢? 是他自己。 姓李的姑娘朝他走来。 贾天和慌乱地后退,挪动到竹藤床边,噗通跌到了床下。 姓李的姑娘站在床上弯下腰,轻轻把一块白丝手帕盖在他的脸上。 手帕是湿漉漉的,有一股怪味,令贾天和眼前发黑。 不一会儿,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停,很好!”钱飞从山岩后面转出来,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净草与冯瑾。 李木紫有些担心,说:“这样真的可以了?” 钱飞鼓掌说:“当然,比前几次彩排都好。”#brr#李木紫把浸了乙醚的手帕从贾大官人脸上拾起来,认真叠好,收进自己袖口。 这乙醚倒是不含真气,因为钱飞的真气目前还只有气态甲烷,尚无能力炼制真气级别的乙醚。 他是用自己的经脉来提纯凡间的乙醚,需要的量不大,就可以给贾大官人做全身麻醉。 半夜里,他们就是先用乙醚手帕确保贾大官人不会突然醒酒,然后用马车把他匆匆地从城里搬运到了南边二十多里外的山中。 此地换作“瓶口山”,已经是在忻湖的南端,而甜水城是在湖的东侧。 忻湖养育了周围的鱼米之乡,周围主要是江南平原。 要想找到有些仙意的怪石嶙峋大山,像小文山、毒虫林都不看,必须要到南边山脉的余脉才行,例如瓶口山这样。 钱飞一行在这里布置了场景,并且反复排练,才把贾大官人“请”来,让他做了一梦。 山风拂面,香气扑鼻,露水与隔夜的雨水从垂下的树叶滴落,凉丝丝地落在手臂上。 这“梦境”未免太切实了一些。 但是贾天和对此毫无疑心。 他本来就是最敏感、最感性的那种人,他年轻时做的梦,比这细节还要丰富多彩。 他所想到的不是“这真的是梦吗”,而是“这种梦真是久违了” 把贾天和送回家以后,他一直睡到半夜,才再次醒来。 此后,他魂不守舍地在自己家里绕圈踱步,眼睛虚空地盯着前方,就像被锁在笼子里的狐狸。 第53章现役小师叔 连续两天一夜,贾天和没有吃也没有睡,只是一壶接着一壶地喝茶,把茶水都喝得没了什么味道。 李木紫也是在他家的房梁上趴了两天一夜,观察了全程,出来之后对债务部做了如实汇报。 “现在他终于睡下了,”她说,“看样子是已经累瘫。” 钱飞笑说:“两天都没有喝酒,看样子苗头不坏。咱们趁热打铁,让他再做一梦。” 在这两天一夜之中,债务部的其余三人忙着布置下一场梦的布景,并且训练净草的台词。 和认真的李木紫相比,净草这场就让人捏一把汗了。 她过去没有读过原著,现在草草翻了一遍,说是读得很爽,可是能记住多少,很是可疑。 她可是连《法华经》都没有记全的。 火山寺每天晨钟暮鼓,强制念诵,背错了要挨棍打,就这,她都没有记全。 但是时间不等人,只好赶鸭子上架了。 …… 贾天和做了一场新的梦。 这里是一个寒冷的山洞,贾天和衣衫单薄,冷得抱臂发抖。 不过与年轻时不同,如今他已经很胖了,有脂肪保温,所以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怕受了风寒。 他想:“怎么回事?又做了如此真切的梦?” 在山洞里明如白昼,因为有一个很大的火堆,穿堂风把烟气吹了出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火堆前,逆光看不清脸,只看到身姿如同利剑一般挺拔,乌发长长垂下直到小腿。 长发的身影用清亮的声音说:“我的好师侄啊。” 贾天和欣喜非常:“小师叔?” 那女人说:“你给我跪下。” 贾天和感到冷傲的压迫力,无法阻挡,噗通跪下。 他低着头,流着冷汗,想:“果然是真实的小师叔,威压抵挡不住。” 小师叔淡淡地说:“你做错了什么?自己说。” 贾天和慌乱地说:“我不知道。” 天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小师叔你给个提示可好?” 小师叔也不说话,只是绕着他,不紧不慢地踱步。 贾天和感到压力越来越大,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小师叔”却是忘词了,因为她是戴了假发的净草。 幸好她一照面的气场毫无破绽。 蹲在山洞深处的钱飞这时才意识到,净草其实在现实之中也是一个小师叔! 她自幼出家,所以辈分高。 火山寺在近期前后百年的字辈排行是“行苦修清净,觉智慧圆通”,现在寺内都已经排到“智”字辈了。 净草不仅是许多僧人的小师叔,更是另一批年轻僧人的小师叔祖,在晚辈面前的装逼耍帅乃是本色演出,只要还没被人察觉忘词,就不会露馅。 与此同时,“导演组”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钱飞与冯瑾一起把写着台词的大纸举起来,提示净草。 净草保持冷傲神色,点点头,按照提示说:“你唤醒了血界之龙?” 贾天和回想起书中情节,说:“那不是故意的,是因为……” 净草说:“不要狡辩!” 贾天和垂头丧气:“是,是弟子做错了。” 净草轻笑一声:“谁说你做错了?那件事你没有做错。” 贾天和不解:“那你说的是哪件?” 净草说:“你利用我的名头,把皇帝老儿倒提起来揍了一顿?当着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 贾天和眼珠子差点鼓出来:“我……我没写过这种事啊!这不是我干的。” 山洞深处“导演组”的懵圈表情跟贾天和是一样的。 你就算忘了词,你也不能现编啊,原作者就跪在你面前呢! 净草却不是现编的。 她在前两天草草读过《忘情记》之后,除了觉得阅读体验很好之外,也觉得许多精彩段落都似曾相识。 这是因为她过去几年偷跑出寺,经常不忘了去甜水城的戏院看戏。 三十年来,《忘情记》已经火遍大江南北,被无数戏班子改编出了无数衍生版本。 其中规模大的有长达二百一十六场的折子戏,小的也能连演三天。 有的是人名全都变了。 有的是加了几层反派。 有的甚至是全员性转,讲述了一个大女主与忠犬竹马、年上恩师和邪魅痞帅之间缠绵悱恻的故事…… 净草虽然没看过原著,却看了一肚子的非官方同人剧场版,而且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哪一出是看全了的。 至少可以保证的是,她印象深刻、记住了的,全是同人作品之中的精华。 所以贾天和只觉得她说的事虽然没听说过,但是非常合情合理,像是在《忘情记》世界里很可能发生的样子。 “小师叔果然见识广博,”贾天和大脑飞速地运转,想道,“经历过许多我想不到的事,但你把它扣到我头上来,可也未免太看得起我。” 他年轻时无剧不欢,可近年来已经十年没敢进戏院了,就是怕看到《忘情记》改变的剧目。 所以,净草看过的戏,他都没看过。 他抬头说:“你真的冤枉我了。” 净草厉声说:“不要狡辩!” 贾天和无奈地小声说:“是我干的,我做错了。” 净草笑说:“谁说你做错了?我觉得明明没有做错。” 贾天和愕然:“那你想说的究竟是哪一件错事?” 净草小师叔说:“常胜联军死了六十万人争抢的幽冥玉髓,比芝麻还小——是被你小子私吞了?” 贾天和大声说:“不可能!” 净草用耐心的语气说:“不要狡辩嘛。” 贾天和也已经入了戏,欲哭无泪地说:“真不是我干的,你让我交出那什么玉髓,我也交不出来。” 净草失笑,说:“谁让你交出来了?谁又说你是做错了?” 这时候钱飞、李木紫和冯瑾都已经看愣了,不再提词,觉得净草随便怎样即兴发挥都无所谓了。 净草的个人魅力已经笼罩了山洞,统治了整个舞台。 贾天和一头雾水。 这些事明明是小师叔自己提出来的,可是她又一个一个地自己否定掉,她究竟想说什么? 净草小师叔绕到他的面前,抚摸他的光脑门,说:“傻孩子。只要你拿出魄力去做事,那就不会错。唯一的错,就是你不做呀。” 第54章吃糖 贾天和震惊而泪流满面,心灵里翻江倒海、天翻地覆。 没错,三十年来没有写书,这就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错。哪怕多写一个字,也比现在这样好。 他多少次希望小师叔从书里出来,给他温暖,给他力量,这次小师叔没有让他失望。 此刻净草也觉得气氛上佳,觉得该来一段唱腔了,但是一旦开唱就真的要穿帮,而且钱飞也没给她准备唱段。 所以她趁着贾天和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用乙醚手帕蒙在他的脸上,麻翻了他。 钱飞从山洞深处走出来,心有余悸地竖着大拇指:“可以了,可以可以。” 净草把假发摘下来,说:“呼,真费事,出了一身汗。” 李木紫没好气地说:“我们为你提心吊胆,出的汗可比你多。” 钱飞一行给贾天和盖上毯子,送回了家。 本来把他从家里运出来也是盖了毯子的,把毯子取走是在“梦境”开始之前,为了把他自然冻醒,好让他睁眼看到净草。 这次回家之后,贾天和再醒来时,正是上午。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用黑布蒙住脸,戴上斗笠,然后一溜烟地冲到了书坊,买了一套《忘情记》,还有书坊里摆出来出售的所有版本续书。 他其实还算有钱,至今都有书坊老板接济,三十年来喝酒都挑好的喝。 因为印刷技术限制,字大而行密,八十回的《忘情记》就有厚厚的八本,加上续书有一大箱。 贾天和奋力独自把它们都背回了家,点起一排蜡烛照明,开始如饥似渴地翻读。 李红袖所说的“你忘记了”,小师叔所说的“做什么都不错,错的是不做”,这些话在他心中,就像两根木棍翻搅在脆弱敏感的内脏里。 在阅读的同时,他偶尔也会想:“那么邵灵儿呢?那个小妖女呢?我会不会也梦见她?” 钱飞没有让他失望。 在贾天和读书读到忘了时间,天昏地暗,终于力竭而眠之后,他再次醒来,就见到了一个娇小的女子在熬一口大锅。 贾天和是被气味呛醒的。 现在是深夜,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屋之中,门窗都被从里面钉死了。 小屋里弥漫着古怪的香气,这香气浓郁得不正常,只会让人觉得恐怖。 正在熬煮这份香气的妹子,她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皮肤极为苍白,嘴唇是黑色的。 她美艳而又阴森,但他知道这是最可靠的盟友,也是他最想救的可怜女子。 贾天和大喜过望,她果然也来到梦里找他了。 他上前拉住她的袖子,说:“灵儿……” 那娇小妹子猛地回头。 她的眼神里有迷惘、狠辣、决绝、恐惧、茫然、关切、责备、温暖、羞涩、空虚各一分,加起来是浓浓的十分。 这一瞬间的眼神,使得贾天和的胸口如同被重重一击。 屋外撑着伞扒着窗缝看戏的“导演组”也纷纷咋舌。 冯瑾这是把《忘情记》彻底吃透了啊。 前两场梦境的剧本是钱飞提供的,而这一场梦境,冯瑾硬是驳回了钱飞的想法,自己搞了一份剧本。 和李木紫不一样,李木紫那是执行力强,不出差错,但是终究投入不了太深的感情。 而冯瑾则是对《忘情记》的故事有真爱,把整个故事都当作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仿佛亲身体验了灵儿的一切。 所以在这一瞬间,她回眸去看贾天和的时候,她就是灵儿本人! 随即,她的眼中透出了明显的失望与鄙视,因为她看到的毕竟不是佳公子,而是一个老黑胖子。 这失望与鄙视也击中了贾天和,一点没有出戏。 他讪笑着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喃喃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就像对不起红袖,对不起小师叔,还有所有人……” 冯瑾直率地说:“说什么丧气话?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我也不会。我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 贾天和感动地抬起头,只见她把木勺伸入大锅之中,盛了满满一碗血红的糊糊,摆在他的面前。 血红的糊糊散发出诡异的刺激性气味,贾天和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木屋外的导演组之中,李木紫与净草修为到位了,倒不会被这一点凡间的刺激性气味给呛到。唯有钱飞,忍住不打喷嚏真是凭了绝大的毅力。 冯瑾坐下来,拿起小木调羹,舀起满满一勺:“张嘴。” 贾天和:“啊,这……” 反正是梦,所以他闭上眼睛吃入口中。 这糊糊却是近乎纯的极浓麦芽糖浆加上成斤的辣椒与大蒜,所以是血红血红的。 黑暗料理让贾天和面容扭曲,而冯瑾天真期待地看着他。 他挤出一个笑容,说:“好吃。” 冯瑾开心地笑起来:“再来一勺。” 就这样你侬我侬地,把一碗精纯的甜辣调味料喂进了贾天和的肚子。 他终究是一个凡人,最后一口吃下去之后,终于侧身低头,猛烈地呕吐起来,翻肠倒肚,把刚才喂进去的东西吐了一个干净。 冯瑾贴心地用绣了金线的白手帕帮他擦干净眼泪口水,然后拍手笑说: “不要紧,还有很多,你尽管吐,吐了再吃就是。” 屋外凑在窗缝前的“导演组”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觉得冯瑾你还不饶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得让他知道你的好,他才愿意继续在书里写你,是不是? 但冯瑾是完全入戏的,根据设定,灵儿因为受到邪魔气息污染,对人好就应该是这种扭曲的好,甜到你齁,辣到你痛。 钱飞已经准备好发令,如果贾天和掀桌破屋而逃,那就要让两女立刻出手抓人。 到时候还可以让冯瑾也出手把贾天和“救下来”,美人救英雄,不失为同样有效的后备方案。 但没想到,贾天和涕泗横流,大手握住了冯瑾的小手,坚定地说: “灵儿,我品尝了你所置身的黑暗,我也一定会让你看到光明。再来一碗!” 钱飞激动地握拳:真是情种啊! 第55章野火焚城 于是冯瑾化身为没有感情的喂饭机器,一勺接着一勺,又往贾天和的肠胃里怼进一碗。 贾天和再次剧烈呕吐,这次直接呕吐到了昏迷。 冯瑾同样用乙醚手帕盖在贾天和的脸上,防止他突然醒来。 她又从桌上拎起那块刚才擦了老黑胖子口水的手帕,一脸厌弃,扔进冒泡的大锅里。 导演组三人踹开钉死的门,走进来,钱飞把留言纸条放在桌上。 小木屋是前两天紧急买下的,现在已经用完,钱飞把它还给原主人,写下留言,多付的几十两银子就当赠送了。 冯瑾说:“回去的时候绕路去一下湖边,我把这口锅连同里面的东西扔进湖水里。” 钱飞愕然:“这锅里的东西你不吃吗?一大半是糖,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东西。” 前几天李木紫的那场“梦”里,她煮的白菜豆腐粥很香。演出结束后,钱飞连吃了三大碗。 眼下,冯瑾的这锅糊糊就不一样了。 冯瑾撇撇嘴,说:“谁爱吃谁吃。” …… 甜水城西城“云墨斋”书坊,位置离大才子贾大官人的住所挺近。 云墨斋的老板也是接济贾大官人最多的一位。 他倒是不指望贾大官人还能续写《忘情记》,情知其已经是个废人了。 多年来接济贾大官人,只因为书坊老板很喜欢《忘情记》的前八十回,不忍心看着那才子作者活活饿死。 前几天,贾大官人出去买《忘情记》以及续书,特意躲开了他这家书坊,所以他还全不知情。 这一日,贾大官人忽然久违地出现在了他的书坊门口。 书坊老板习惯性地拱手问好,却愣住了。 贾大官人变得精神饱满,神采飞扬,游刃有余,几乎让他认不出。 书坊老板勉强笑说:“好久不见,贾大官人,今日想要买什么书?” 贾大官人微微一笑:“我今日却是来卖书的。” 说着,他就丢下了一叠书稿,转身离去。 书坊老板愕然:“你还没谈价钱呢。” 低头看那书稿,赫然见到“忘情记第八十一回”的字样,他顿时耳朵里嗡的一声,暂时什么都听不到了,也顾不得去追人。 贾大官人这次付梓的,是从第八十一回到第八十三回,一共三个回目。 当天下午,活字印刷的版本就上了市,摆在书坊最醒目的位置。 书坊老板叫伙计敲锣打鼓,自己搬来一张藤椅端坐在书坊门口,高声诵读书中内容,不惜做一次说书先生。 更精致的雕版版本也在彻夜赶工,而排队买到了新书的人,更是第一时间就开始抄写。 一人念诵五人抄,新的三个回目如同野火一般燎燃了甜水城。 大多数人还半信半疑,觉得这只是又一份伪托的续书,还在观望,但议论之声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 净草趴在贾天和家里的房梁上,注视了他一口气写出三个回目的全过程,确认了书稿是真本。 接着,李木紫又去排队买回了活字印刷版,在债务部里传看。 原本在《忘情记》第八十回的时候,主角曾说,等这一仗结束了,就想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现在在第八十一回里,转眼之间,青梅竹马的老家村子烧了,魔门妖女的献祭山洞塌了,小师叔的宗派山门陷入了千里长的地裂。 一切开始的地方都不复存在,因为“你想回是回不去的”。 一切的旗子拔了个干净。 钱飞击节赞叹:“要不是原著作者本人,怎么敢这样写?” 读到第八十三回,正是情节渐入佳境的时候,冯瑾却一脸苍白地回来了。 其余三人关切地说:“怎么了?” 冯瑾重重坐在床上,气愤说:“全城书坊老板合起来开流水席宴请贾大官人,你们是没见到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丑样子。我排队去敬了杯酒,听到他们说话,他们说的说些什么话!” 钱飞说:“是什么?” 冯瑾说:“后面的不着急写,一年出三回即可,把大家的胃口吊起来。” 钱飞的脸色变得比她还白了。 他来回踱步,念念有词:“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身上的债等不了那么久。” 仙人想看的是最后的完本结局,不是有了一点新回目就能满意付钱的。 以仙人之尊,这么点面子总得有。 钱飞浓眉紧皱,说:“这本书最后会写到多长呢?我觉得现在已经是决战打响了的阶段吧?” 冯瑾说:“他自己说了,最后一共要写到第一百零八回。” 关于《忘情记》,三十年来读者们对结局提出过无数种想法,总回目有一百、一百零八、一百二十、一百六十等不同的猜测,看来一百零八的说法最终是正确的。 钱飞搓搓手:“太好了,能知道最后全书的回目数,就说明他心里是有大纲的。即便赶进度,他也能写得出来。” 三女都第一次听到“大纲”这个词,不过一下子就理解了其含义,这跟“纲举目张”里的“纲”字含义是相通的。 目前已有八十三回,剩下还没写的有二十五回。 李木紫紧张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净草说:“不会是再跟他约会吧?” 钱飞说:“你说对了,再约一次。”他龇出一嘴白牙,“上次给他吃的甜头太多了,这次换成打压,玩得狠一点。” 三女面面相觑,她们觉得上次给贾天和的,好像也不算十分的甜头。 贾天和醒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小黑屋里,刚才是伏在桌子上睡的。 桌上,点着一豆油灯。 这间小黑屋其实就是三天前冯瑾熬煮“甜辣汤”的那一间。自从无偿归还之后,原主人很高兴地再次借给钱飞一行使用。 这一次,四面蒙了黑布,地板上也撒了一层煤灰,仿佛黑不见底。 他想,这是梦,我明明是睡在床上的。 李红袖(扮演者:李木紫)站在桌边,直勾勾地看着他。 贾天和内心满溢着喜悦,双眼发亮,说:“红袖,你果然又愿意来陪我了。上次梦到你之后,我又能写了,写到你的段落,我特别喜欢。” 姓李的姑娘冷淡地说:“不,你不喜欢。” 第56章生耶死耶 贾天和连忙说:“怎么会呢?我发誓,我是真心喜欢的。” 姓李的姑娘说:“那你怎么又不写了呢?” 贾天和忙说:“我会写的,会写的,再等一阵子。” 姓李的姑娘说:“我想死。” 贾天和大急:“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有我在啊,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姓李的姑娘现在性格别扭,已经与设定之中直率体贴的青梅竹马有所偏离,如果是在通常清醒状态下,贾天和大概会疑惑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李红袖。 但是一般人是不会质疑自己梦境的,贾天和是先认定了眼前的就是他所知道的李红袖,然后才去想她为什么突然闹别扭。 姓李的姑娘:“想死的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述。” 贾天和一头雾水:“那又是谁说的?” 姓李的姑娘说:“丐帮帮主,永夜国的老女王,还有唐师叔,他们都说想死。” 贾天和说:“故事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很多人一死大概是免不了的,可是,不必那么着急吧?……” 姓李的姑娘又说:“也有人对我说,想活。” 贾天和急急地说:“是谁?” 姓李的姑娘痛切地说:“小熊说了,外神的余魂说了,还有你那个同命相连的小妖女,她叫什么名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对我说了,想活。” 她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咬出来的。 贾天和怔怔地说:“能活,大概都能活,我并没有把他们写死啊。” 姓李的姑娘说:“还没死,可是也没在活着。只要你不动笔,大家就只是一种不死不活的样子罢了。” 贾天和:“……” 姓李的姑娘又泫然欲泣地说:“我呢,我很想和你一起活着,但如果要与你同死,我也很开心。可是你却把我置于不死不活的境地,你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贾天和说:“为了卖得更好一些……” 话没说完,他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卖钱而写故事的人,《忘情记》根本不会感动大江南北千千万万的读者三十年。 他对于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深深倾注感情的。 所以现在李木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像是失恋分手的言辞一样伤到他。 言辞能伤到他,是因为感情本来就在他心里。 李木紫从桌上提起笔,拍到贾天和的面前。 贾天和这才发现桌上其实早就摆着文房四宝,墨香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款。 姓李的姑娘说:“生耶死耶,与你同在。” 贾天和含泪用力点头,开始提笔疾书。 写着写着,他一开始还是磕磕绊绊。毕竟是被逼着写的。 李木紫面无表情,开始背诵前八十回的一些相关情节原文。 背了三五段,又背诵钱飞准备好的一些“自白段落”,是模仿书中不同人物的口吻,催促贾天和往下写。 李木紫的背诵能力是一等一的,无论哪一段都是一字不错,把贾天和深深地拽入故事世界深处,并且把道德压力毫不留情地压上去。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在旁边不停唠叨,会让贾天和分心,没想到贾天和越是听,写得越快,头伏得越来越低,渐渐地不仅落笔不停,而且简直根本就不提笔了。 不被任何干扰拖累,干扰反而让他兴奋,这真是可怕的才华。 他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每一张纸都像是“一笔画”,一笔连到底。 好在他激动起来的时候,也会一边写,一边大声地念出自己所写的文字。 李木紫绕着桌子走,高声背诵,而贾天和在高声念读,此起彼伏。 小黑屋里简直是热火朝天的两个疯子。 黑屋中没有日夜,只知道李木紫添了六次灯油。 终于,桌上的稿纸见了底,而贾天和又如醉如痴地把木桌面也写满了墨迹,最后大喊一声,侧身噗通倒在了地上。 李木紫急忙把他扶起来,只见摔肿了额角的老黑胖子已经在发出响亮的鼾声。 …… “梦境”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到现实的。 把贾天和送回家的同时,他在小黑屋里拼命写出的稿件原本,就落到了钱飞一行人的手中。 可惜看不太懂。 虽然他们四个都是画符通仙的专家,但是贾天和这不是画符啊!仙人来了也看不懂啊! 在这个时候,李木紫站了出来,凭着一整夜的回忆,把稿纸上每一页的内容都复诵了出来。 这是因为贾天和写得潦草的部分,也就是一边写一边大声念出的部分。 李木紫只听了一遍,就一字不漏地全部记住,然后原原本本地复诵出来。 钱飞、净草、冯瑾都惊呆了。 净草原本觉得这做题家只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人,现在对李木紫刮目相看。 最后梳理出来,一夜写了八个回目,一直把第九十一回结束的地方。 在这八个回目之中,贾天和把能写死的人都写死了,不仅丐帮帮主死,永夜国的老女王死,而且“想活着”的小熊、外神余魂,也统统杀了了干净。 最紧要关头,笔头一颤,留了小师叔一命。 不仅精彩,而且让人猜不出后面他还能怎么写。 次日,等到钱飞四人去窥看贾天和的家,却见贾天和也在奋笔疾书,用蝇头小楷把“梦里”匆忙写的整整八个回目内容,原原本本地再次写了出来。 要论舞文弄墨方面的才华,他又超过李木紫一百倍不止了。 墨迹初干。 只见贾天和把八个回目的稿纸整理好,又从头到尾翻了两遍,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 突然,他捏着稿纸,低头跑到邻居家,趁着灶台旁无人,把稿纸扔进了灶火之中! 屋顶上的李木紫险些惊叫出声。 不过她在监视的时候,已经确认了这份定稿与梦中的稿件相差无几,而梦中稿件已经在债务部的手里。 手中有稿,心中不慌。 她把这件事回报给钱飞。 钱飞立刻说:“没什么好再犹豫的了吧?按既定计划办吧。” 三女都点点头。 第57章豁然开朗 冯瑾戴着斗笠蒙着面骑着马,把李木紫誊下的稿件,分散扔给了城里好几家书坊老板。 书坊老板们大喜过望之余,都到贾天和家里去拜谢。 贾天和大惊失色。 “什么?我明明把它烧掉了。” 书房老板都说:“是一位义贼调包了你的稿件,你烧掉的其实是废纸,稿件我们已经付印,现在该印刷好了。哎呀呀,真没想到我会有想要感谢偷书贼的一天。” 贾天和大叫:“稿件一直攥在我手里,怎么可能调包……不行,给你们的也都是废纸,不是真正的稿件,我要撤回,撤回!” 书房老板都笑说:“贾大官人莫开这种玩笑,废纸能写得那样精彩,以后我们就只印废纸了。” 贾天和执意要撤回,但已经无用,活字印刷的效率何等之高,更不要说“小师叔”、“永夜之国”之类的词组活字都早已预制就位。 印本现在已经卖得满城都是,在纸张年代当天“转发”了一万次以上,哪怕皇帝下圣旨要抄毁,也敌不过百姓的奔走相传了。 贾天和当街大哭:“那都是我梦中一时冲动瞎写的,内容差劲得很,不能算数的啊。你们不要看,不要看!我……我毁了《忘情记》,我自己毁了我最宝贵的宝贝啊……”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把家中的文房四宝全部拿出来扔在地上,撕扯、踩碎、烧掉。 看着地上的火堆,他愣了一会儿,干脆用毛笔和纸卷引火,把门窗也都点着了。 他忘记了自己的房子已经卖出去八成,左邻右舍惊慌地过来扑灭了火。 钱飞一行人站在街对面,看着这场浓烟滚滚的混乱。 李木紫担心地说:“我们是不是玩得过火了?” 钱飞说:“你们真的觉得最新的八个回目内容质量低劣吗?” 三女都摇头。 其中冯瑾摇头格外激烈。 她说:“不如说,从各方面来看,这八回都是写到现在最出彩的八回,我听李木紫复诵过之后,已经觉得自己兴奋得三天三夜要睡不好觉了。” 净草耸肩说:“只有作者自己不这么看,可怎么办?” 钱飞微笑说:“我们得帮助他。净草,轮到你了。” …… 因为贾大官人情绪不稳,相熟的书坊老板不得不把他控制起来,派亲信伙计小厮看住。 一天之后,夜里,几个蒙面黑衣人突袭了书坊,用乙醚手帕迷倒了伙计小厮们,劫走了熟睡中的贾大官人。 贾天和觉得头脑沉重发胀发热,在不适感之中被折腾醒了。 他看到“小师叔唐妙玉”就在自己面前,地黑而天明。 但是,小师叔那标志性的五尺长发,却不是自然披肩,而是“一柱冲天”的样子。 贾天和心想“这是故事里的哪个场景,我怎么没写过”,同时越发感到头脑充血、脚踝勒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小师叔都被倒吊起来了。 其实是天上黑暗,而地面上明亮,周围是一圈篝火围着他们两人。 这里却是在瓶口山的一个极深峡谷之中。 债务部一行人买了许多油布,把峡谷上口堵住。 实际情形是山上在下雨,下得不小,钱飞不想让大雨浇坏了火堆,干脆把天遮住。 贾天和的泪水倒流到脑门上,高兴地说:“小师叔,幸好你还活着……” 扮演小师叔的净草皱眉。 这老男人这几天哭了究竟多少次?不愧是感情特别丰富的人。 贾天和继续哭诉:“可是他们……他们都死了。世界已经乱套,都是因为我瞎写。我们的路已经走完了……” 净草却说:“这条路只有你能拯救。” 贾天和说:“我拯救不了,我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净草烦躁地说:“有哪一次,我不曾原谅你呢?” 这还真是说对了。 小师叔与主角互动的主题就是,主角惹小师叔生气,但小师叔还是原谅了他。 无数续作与改编之中,小师叔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原谅了主角无数次,这本来就是该人物性格的最大卖点。 贾天和顿时有了安全感。 这时候,他脚踝上的绳子一松,放他落地。 他一抬头,只见周围一圈篝火的中央,是一个小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写得多,所以总是做这种梦。可是我不能再写了。” 他说出声来:“不行,我不能再写了。” 净草说:“不写?不写就再把你吊起来。” 贾天和:“妈呀?” 脚踝上的绳子再次一紧,把他再次吊了起来。 净草说:“写,就放你下去。” 贾天和无奈地想,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当然不会突然醒来,因为其实他现在是清醒状态。 净草说:“在我这里,我倒要看看,有谁敢不原谅你。” 贾天和突然悟了:“对,我是在做梦啊。梦里做什么难道不行吗?我犯的错误是梦中的稿件在白天又写了出来,不然,梦就只是梦而已。我难道做梦不能做得爽一点吗?” 一旦学会了自暴自弃,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 在贾天和的背后,净草反而吃惊了。 她倒挂着,对着躲在篝火堆后面的“导演组”猛打手势,意思是说,我预定流程才走到一半,怎么他就悟了呢? 钱飞回应以猛烈的“顺水推舟”手势。 在净草这儿,流程是次要的,能不能影响一个人,全看她的人格魅力。 显然,眼下她的人格魅力已经起作用了。 贾天和一开始还担心再次被倒吊起来,写着写着就不再在意了。 这次他在笔下,怎么爽就怎么来,反正这次的故事发展只看自己的愉悦,不会给别人看到。 最多被小师叔看到吧,但小师叔是自己人,是他创造出来的人物,无论怎样她都会原谅他的。 净草轻轻从绳子上跳下来,只见“导演组”在篝火后面一起使劲地磨墨。 她往返递送满墨的砚台,贾天和浑然不觉,一边写一边乐不可支。 第58章莫得感情 直至纸尽,贾天和忽然发现周围的光线变暗。 抬头一看,“小师叔”已经不知去向,周围的火堆一个接一个地灭了。 贾天和在黑暗中大笑搁笔。 这场梦,他做得很满足,三十年来从未如此放松过。 把他麻翻的时候,他还在笑。 “导演组”举起火把走到他们面前。 净草把乙醚手帕收起,对李木紫说:“他这是不是笑傻了?莫非你放了笑气?” 笑气就是二氧化氮,她琢磨着,精通氮系道法的灵霄殿弟子,大概鼓捣笑气也是手到擒来。 李木紫却说:“没有!我从不碰那东西。” 钱飞则说:“他一个人的大喜大悲,能够感动千千万万的人,那是感情多丰富的人?高兴成这个样子,你也只看到了他笑,他真正的畅快之处,还在今天写的书稿里的呢。” 冯瑾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贾天和在自己家里醒来后,回想梦里所写的内容,越想越觉得与之前情节丝丝入扣。 “原来我那八回其实写得不错?” 他蒙着面,去书坊把自己之前烧掉的八回给买了一份回来,匆匆读完,终于相信了这八回的品质。 如果那八回已经写崩了,那么这次和“小师叔”一起所写的,也不可能那样畅快。 这次写的,仍有价值。 于是他忍不住还是买了文房四宝,把最新“梦”到的内容誊了出来。 这一次还是八回,是从第九十二回到第九十九回。 其中第九十九回当真是写得飞起,即便在誊写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全身发热。 在一种“不写就把你吊起来”与“写什么都行,只要开心”的氛围下,在急迫与自由的环境里,一般人肯定是手足无措了,而贾天和的才华反而被彻底地激发出来。 此时,云墨斋书坊的老板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他不仅因为弄丢了贾大官人而忧心,更怕贾大官人去寻短见。 没想到,贾大官人却施施然地从自己家里出来,还带来了直达第九十九回的八个回目新稿。 这真是双喜临门。 虽然书坊老板们都说,最能榨取商业价值的办法是细水长流,吊人胃口,可是一旦整整八个回目新稿摆在面前,他们所能说的也只有一句: “真香!” 贾大官人却说:“我家里怎么被熏黑了?走过水吗?” 书坊老板目瞪口呆:“你真不知道前两天你做了什么事?” 贾天和也瞪眼说:“我写了稿!” 在畅快淋漓的梦中所写的厚厚一沓稿件,他每一个字都记得,可是此外的事就不经过脑子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梦境”比现实还要清晰。 书坊老板只能连声赞叹。 于是,不久这件事就成了新的传奇故事:贾大官人其实身手了得,他自行挣脱绑缚,打晕了所有看守他的伙计,只为了冲回自己家赶稿,真神人也。 在那之后数天内,贾大官人平常地出现在街头,每天平常地吃饭,平常地睡觉,闲暇时间就去湖边钓鱼,钓来的鱼随意施舍给城中乞丐。 他表情淡然,目光温和,无喜无悲。 热情的书迷拦路问他,后面的回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 他答道:“看不到了。我已经燃尽了。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大悲,又经历了一次大喜,现在我已经什么感情都不剩下。” 看他花白胡须随风飘动,真让人觉得随时会登仙而去…… 其中一个“热情的书迷”就是冯瑾。 她还不是伪造了身份,因为她真的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书迷。 她回到旅店,失落地扔下斗笠。 听了她的转述,钱飞跳起来,叫道:“那不行啊!今儿个都五月十五了,我不能把整个五月都耗在他身上。现在想放弃这个任务,已经太迟。” 李木紫也担心地说:“再迫他写,能迫得动吗?他可能真的燃尽了。” 净草也摇头:“感情特别丰富,所以才是大才子。现在感情都莫得了,还剩下啥?” 钱飞却不依不饶,说:“没有感情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流口水的呆子,另一种却是思想非常深刻的人。你们觉得他会是哪种?” 说着,他不由得望向李木紫。 净草与冯瑾也一起望向李木紫。 李木紫没有感情地说:“你们看我做什么!” 冯瑾听明白了,眼中恢复了神采,眯起眼说:“《忘情记》里思想的潜力挖掘出来是什么样子,我还真想看。好,再来迫他一回。这次我要刺激性强的,要血腥的。” 钱飞说:“血腥?好办。净草,你马上去搞一桶番茄酱来。” 净草一怔:“番茄……酱?去哪里搞?” 钱飞跺脚说:“那就去买三十斤新鲜番茄,我们这次用鲜榨的!” …… 再次遇到无比真切的梦,这让贾天和很是意外。 他在白天钓鱼时,什么都不想,《忘情记》至今的整整九十九回,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他本以为不会再做梦。 但梦还是来了。 这次他是在一个潮湿狭小的山洞里,地上摆着永远少不了的笔墨纸砚。 在他的面前是一排牢固的铁栏杆,铁栏杆的对面是……小妖女邵灵儿(扮演者:冯瑾)。 她的黑色嘴唇阴森而妩媚。 不知道他与灵儿谁在里面,谁在外面。 小妖女拿出一柄小刀。 那刀模样很是特殊,刀柄有四寸长,适合抓握,但刀刃却只有一寸。几乎像一支毛笔,但刀刃极薄极锐。 这刀可以刺谁呢? 贾天和怀着疑问,眼睁睁地看着小妖女把刀刃刺进了她自己的纤细皓腕。 她的手臂犹如石膏柱,极白极细腻,但没有生气。 鲜血从雪肌上滴下,仿佛朱砂颜料在白纸上流淌。 贾天和呆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用力摇晃铁栏杆:“灵儿,你在做什么?你不要自残啊。” 小妖女却很享受地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咝……为什么不呢?” 贾天和惊慌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妖女说:“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吗?这种疼痛能让我感到我还活着。” 第59章咬手 贾天和说:“你本来就活着。” 小妖女说:“不,我只是不死不活。” 这又绕回到“不写书,书中人物就不算活着”的道理上去了。 贾天和睁大眼睛:“怎么办?我已经写不出了。你等一下,我把这个铁栏杆……” 他拼命摇晃铁栏杆,铁栏杆纹丝不动,直径一寸的铁栏杆,当然不是他可以撼动的。 小妖女凄然微笑说:“你为什么那样着慌?我也可以不依赖你的。你看,我可以自己找到活着的感觉。” 说着,又在玉臂上划了一刀,然后又是一刀。 她明明可以活着的。贾天和想,她明明可以在我的故事里活着的。 但是还有什么情节可写?赶紧想,赶紧思考啊,你这呆子! 他在铁栏杆的后面来回踱步,脑中翻腾,无数的思绪无法有效地组织起来。 他喃喃自语:“要是能写下来就好了。咦,这里有纸笔可以写字。” 于是他跪坐下来,开始拼命地磨墨。 这时,一只雪白手臂伸到了砚台上方,鲜血汩汩地滴落在了砚台里。 小妖女温柔而又疯狂地微笑说:“用我的。” 贾天和一咬牙,说:“我会让你活着的,你不要动。”毅然用笔尖蘸了她的血,开始在宣纸上整理自己的思路。 这是贾天和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深思。 过去他笔下洋洋千言万言,都是仿佛天赐。 只要兴之所至,情节词句就自动地排列好了似的。他只需要把自己脑海里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 现在,他必须去仔细思考情节的走向,从无数不可能的情节走向之中,找出唯一可能的那一条。 当他写出一些进展,就匆匆把稿纸扔出去。 小妖女拿着稿纸阅读的时候,他可以感到她的喜悦、投入,可以感到她的生命力因为手中的稿纸而蓬**来。 这是冯瑾的本色演出。 她作为激情书粉,书荒的时候几乎产生了戒断反应,而现在追到了第一时间最新连载,真的有一种“活过来了”的感觉。雪白脸蛋的光泽,都从石膏变成了凝脂。 但是一旦贾天和停笔超过一会儿,她就拉下脸来,在自己的玉臂上再划一刀。 横的竖的,左臂右臂,渐渐有了三十多个深深的血口子。 她面不改色,但贾天和痛在心中。 李木紫的言辞攻击,给他的压力就很大了,净草的倒吊玩法,给他的压力更大。但是即便是净草给的压力,也不足现在冯瑾给他压力的十分之一。 他已经觉得自己简直不再是自己了,但什么都顾不得,死也不能让笔端停下。 就这样不知不觉,第一百零七回也写完了。 这次贾天和面前的稿纸管够,即便他写出了大量的废稿,剩余的白纸仍然足够写完最后一回。 但是,他却搁下了笔。 “我写不下去了。”他说。 小妖女毫不在意似的,温柔地说:“那就不要写了。你这样陪着我就很好。” 她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了一个长长的新伤口。 这次,贾天和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自残,不再有何举动。 自残也不管用了啊?扮演小妖女的冯瑾懵了,但是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一种不在乎表情。 忽然,贾天和也露出同样的温柔而疯狂的表情,说:“我和你异体同命,我怎么会不陪着你?” 说完,他把左手伸进嘴里,用力咬下,顿时血流如注,他却露出舒畅的表情。 冯瑾与“导演组”险些魂飞魄散。 债务部这半个月来给了贾大官人许多惊吓,在这一瞬间,贾大官人把所有这些惊吓聚在一起,还给了他们。 导演组就躲在铁栏杆旁边,正好是在洞外侧面,在贾天和看不到的角度。 当即净草把铁栏杆扯得稀烂,冯瑾冲进洞去,一把将他的手从嘴里掏出来,将乙醚手帕紧紧捂在他的鼻子上。 冯瑾默默拿出另一块手帕,包扎自己的手臂。 不是擦拭,是包扎! 钱飞又是吓了一跳,过去握起她的柔软小手,龇牙咧嘴地看着那一道道真实的伤口。 “你你……给你准备了那一大桶番茄酱,你怎么不用呢?” 冯瑾面无表情,满不在乎地说:“离得那么近,终究是用真货,才能不露破绽。反正修为在身,与凡人不同,下个月就能恢复,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钱飞匆忙地帮她包扎另一只手臂,说:“你付出的代价太大。” 冯瑾幽幽地说:“只要能有收获,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钱飞听懂了她话里的话:这个姑娘,过去不知道付出过多少代价,没能得到任何回报。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越发心疼,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肩头,轻抚她的纤细脊背。 片刻之后,净草却大力把他的手臂掰开,把冯瑾夺走,拥入怀中。 钱飞愤怒地说:“你做什么?” 净草说:“我也要抱!” 钱飞:“……” 将冯瑾的双臂包扎停当之后,李木紫却站在贾天和身旁,举起他的左手。 他的手上也留下了明显的伤口,是他自己咬的。 现在虽然草草包扎过了,但是…… 李木紫说:“事到如今,怎么还能解释这是一场梦呢?” …… 贾天和是被左手上的疼痛给疼醒的。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家里床上。 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正蹲在床边,像大老鼠一样,咬他的手。 贾天和:“……” 黑衣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 贾天和:“哇呀!……是贼!” 他猛烈甩手,黑衣人一个倒翻跟斗,从开着的窗子窜了出去。 钱飞毕竟年轻,年方二八(二十八岁),身怀筑基期修为,不是凡人老胖子可以追得上的。 贾天和坐回床边,心有余悸,看着左手手背上的一排带血牙印。 他想:“什么人?……有病吧……怪不得我梦见咬了自己的手……” 这是全麻的效果。 往往患者在被全身麻醉之后,一闭眼一睁眼,感觉好像只过了一瞬间,但实际上整台手术都过去了。 当然,因为各人体质不同,体验也会有个体差别。 贾天和在山洞里被麻倒,之后被搬运回家,然后钱飞咬住他的手,等待药效过去、自然疼醒。 而在贾天和自己的感觉之中,并无当中的时间流逝,只当是梦见咬手,立刻就被疼醒了。 第60章最后的梦 贾天和把梦中所思所想郑重地记下,仍然凑成八个回目的稿件,这次是《忘情记》的第一百回到第一百零七回。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他把稿件送到云墨斋书坊,从上了门板的门缝里塞进去。 书坊的伙计之中,有人睡在店面里,听到重物落地,发现是稿件,追出去时,只看到贾大官人头也不回的背影。 书坊老板翻阅这八个回目,越看越是心惊。 在之前的故事之中,战也战过了,爽也爽够了,可是从第一百回开始,却几乎是把故事换一个角度又讲了一遍,此前从第一回开始的所有细节,都闪烁着不同的意义。 原本所有自以为能猜到大结局的想法,都被打了脸。 书坊老板埋头一直读到东方之既白,却怎么翻也翻不到大结局的最后一回。 他定神想了想,却与此前的做法不同,没有把书稿立刻交付活字印刷,反而要求伙计守秘。 到了这个份儿上,偏偏停在最后一回之前,只怕读者们闹将起来,书坊会有血光之灾,贾大官人更是把他自身放在火上烤。 书坊老板再三叮嘱伙计守秘,自己匆匆披衣撑伞,在清晨冒雨去了贾大官人府上。 贾大官人站在门口,说:“最后一回?我不写。” 书坊老板大惑不解:“为什么?” 贾大官人说:“不为什么。” 看起来他并不是不知该怎么写,也不是缺少了什么,不像是遇到了困难,只是很有决心似的,说来说去只有两个字:不写。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钱飞当场摔碎了一个茶杯。 “一定是故意的!”他怒喝道,“老黑胖子以为可以随意戏耍万千读者吗?我要去把他的脑袋揍开花。” 冯瑾毫不犹豫地跟上:“我也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被净草拉住。 净草觉得古怪:“咦,是不是搞反了?为什么是你们冲动,反而我来劝阻你们呢?” 李木紫在旁捏着棉花,悠然说:“只有文化人,才懂得这种愤怒。” 净草大笑:“要不是有二十万刀的悬赏,我说不定还真信了你!” 钱飞低头冥思,三女都等着他的决定。 最后,钱飞说:“让我们再给他做一个梦。既然是最后的了,咱们就把场面做得大一些,来一个华丽的谢幕。” 贾天和睁开眼,看到夜空电闪雷鸣,四面是黑沉沉的水面,一望无际,空虚无物。 他自己穿着蓑衣,蹲坐在小木筏上,寒风冷雨从蓑衣的缝隙里灌进来。 其实这就是在忻湖的湖面中央,电闪雷鸣是因为黄梅季节里并不缺乏大雨。 在贾天和的背后有些微暖意。 他回过头去,只见三个窈窕的身体隔着蓑衣依偎着他。 青梅竹马李红袖,小师叔唐妙玉,小妖女邵灵儿。 她们衣衫单薄,眉头紧锁,仿佛不省人事。 三女同时出现在梦境中,让贾天和又是欣喜,又是忧伤,格外牵动了他那不愿写出最后一回的复杂思绪。 他脱下蓑衣,想要盖在三女身上,忽然筏子一滑,姓李的姑娘滑到水里去了。 贾天和惊慌大叫,虽然明知是梦,虽然知道按照设定李红袖应该根本不怕水,但他还是奋力伸手下去,死死抓住她的皓腕,把她拉起来。 在这番大动静之中,筏子失了平衡,小师叔与小妖女又滑下去了。 天哪,两个滑下去了,你先救谁? 小师叔说:“不要管我,先救你喜欢的女孩子。” 小妖女说:“你要先救不会害你的人。” 贾天和大吼:“我全都要!” 他伸出双手,拼命保持平衡,同时抓住她们两个。 雨水、汗水、以及下面水面波涛飞溅上来的凉水,让他满头满身湿透。 等到一番挣扎之后,两女都上了筏子。 还没喘够一口气,李红袖又软绵绵地滑下去了。 再把李红袖捞上来,小妖女又眼中无神地滑下去了。 这边捞,那边落。 此起彼伏,此伏彼起。 贾天和:“我无奈了!今天的梦这么坑的吗?” 他不知第几次地伸手入水,忽然抓住了一只骨架硬朗的大手。 “不对!这是个男的!” 钱飞连忙甩脱他的抓握,潜回深处。 这一折腾,整个木筏也翻了。 仿佛天已碎裂,地已消蚀,天与地都不存在,只剩下贾天和孤独地在黑暗之中沉浮,渐渐力竭。 闪电再一次照亮附近的水面,只见三女都湿淋淋地浮在水面上,发丝贴着俏脸,不死不活,直勾勾地看他。 贾天和大哭:“我怎样才能救活你们?” 三女齐声说:“你明明懂的,你明明懂的!” 贾天和停止了哭泣,雨水立刻洗刷了他的泪痕。 他正色说:“是的,我懂的。” 水下的钱飞适时地履行导演(兼服化道、兼剧务打杂)职责,把一块更大的木筏缓缓举起,同时托起了贾天和与三女,并且偷偷地在贾天和背后给他撑了一把伞。 贾天和苦笑说:“我是在等你们的。今天白天我就在想,我一定还会梦见你们。我需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三女也不说话,等他继续。 贾天和说:“你们其实也都是我自己,是我脑子里的另一个我,想要把《忘情记》写完的那个我。写完了,肯定大卖,名利双收,我自己多想要啊?” 扮演小妖女的冯瑾说:“我们知道你不在乎名利的。” 贾天和说:“我在乎!在我自己的梦里,我就别为了面子,给我自己贴金了!但是我更在乎的是,我跟你们在一起的旅程就要结束了。” 扮演青梅竹马的李木紫说:“旅程已经很长很累。” 贾天和微笑说:“只要有你们陪伴就是好的。只要有你们陪伴,不死不活到永远又有何不可?” 三女都无语了。 贾天和望望黑暗空寂的四周,开心地笑说:“我也陪着你们一起不死不活,就像现在这样,就一直现在这样吧。” 钱飞叹了口气,趁着闪电停歇的黑暗,用乙醚布巾蒙住了贾天和的口鼻。 第61章绝地翻盘 债务部一行人,默默地冒雨拖着筏子,游回了岸边。 他们早已买下了一间岸边小屋,用作这场演出的准备与善后。 进屋之后,钱飞忙碌地给熟睡的老黑胖子更衣擦身,以免他着凉生病。 而三女沮丧地坐在火炉边,运功烤干身上衣服。 这次“演出”失败了。 净草皱眉说:“心真累,比打了一场大架还累。” 冯瑾垂着头起身,从灶上的大锅里端出一大盘蒸菜:“这是我准备的宵夜,叫四斋蒸鹅心,大家一起吃吧。” 四斋蒸鹅心…… 钱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 净草有气无力地拿起筷子,说:“谢谢。” 冯瑾忽然一拍脑袋:“对不起,李师姐,我忘了你是鸡。鹅也是家禽,鹅心是不是也犯了你的忌讳?” 李木紫疲惫地挥挥手:“无所谓了。你这里不是有四样素菜吗?我吃那素的。” 说着,她也拿起筷子。 钱飞:“……” 你们这是累得连性格都开始崩坏了啊? 他说:“不至于吧?你们就这样认输了?” 三女纷纷说:“不干了不干了,说什么也不会再陪你演戏。” 钱飞低头打开装满道具的布袋,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小油纸包。 油纸包展开,里面是一叠墨迹淋漓的薄纸。 钱飞把薄纸递给她们:“用这个交差吧。” 薄纸里,首页抬头赫然写着“第一百零八回”。 啪嗒、啪嗒、啪嗒,三女的筷子落在了桌面上。 李木紫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办到的?” 贾天和刚才还在湖面上跟她们死扛,毫不松嘴。现在贾天和在熟睡之中,就躺在眼前的床上,鼾声如雷。 无论是他还是钱飞,都始终没有离开过三女的视线。 而且从湖里出来,也只过了开锅上菜的一小会儿功夫而已。 这些章节是什么时候写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道具袋子里? 钱飞说:“是我昨天写的。” 三女一愣。 鹅心从净草的嘴唇里掉了出来。 净草说:“代笔?” 李木紫说:“枪?” 钱飞说:“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得已才用。” 冯瑾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老板,你是我永远的神,长生的仙。我要在这里给你立庙烧香!” 净草搔搔头:“我可真没想到。二十八回全代笔肯定行不通,可是二十七回真稿配上一回代笔,大概可以蒙混过去。” 李木紫的眼睛也亮了。山穷水尽之时,还能整个给团队兜底,这个领导者果然是可以的。 稍微歇息一些时候,不等天亮,李木紫与净草负责赶马车送贾天和回家,冯瑾跟着钱飞去了湖仙庙。 钱飞熟练地烧符请仙,动作之随意令冯瑾心惊肉跳。她觉得钱飞的动作简直就像西北老农点燃旱烟袋那样。 但别人恭恭敬敬请仙请不下来,钱飞却能办到。 湖仙顾水生显形在了庙里,破庙立刻不再漏雨,现出如同辽阔忻湖一般的波涛浩渺、气象万千之意。 钱飞微笑着拍一拍怀中的二十八回稿件:“幸不辱命。” 湖仙顾水生高兴地说:“快,拿来给我。” 钱飞伸出手,掌心向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湖仙顾水生手一翻,把一块光泽明亮的极品灵石“啪”地拍在地上。 他说:“我要先验货。” 钱飞说:“请。” 湖仙拿过第八十一回翻看,一开始还逐句地琢磨:“这确实是贾才子的笔法……咦,村子就这么烧了?不会吧……”看到后面,闭上了嘴,越翻越快。 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在“验货”,只顾着一回一回地翻下去。 钱飞悄悄收起了他放下的极品灵石,他也浑不在意。 读完最后一回,仙人才失落地放下纸稿。 此时,晨曦已经从破庙的窗口照进,在空气中浮现出三五条金色光线。鸡鸣从四里八乡远远传来。 湖仙顾水生喃喃地说:“就这么结束了?” 冯瑾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手心里都是汗,担心被仙人看破代笔,与钱飞一同在此化为齑粉。 她不敢想象自己单挑火山寺方丈,而眼前的人可以将火山寺方丈秒杀。 钱飞仔细思忖,觉得我把所有伏笔都圆上了啊,而且也是大团圆,也没写什么三美同娶、大被同眠之类的低俗内容,配得上全书的格调。 没错,他写的是主角谁也没娶,只是继续与青梅竹马、小师叔、小妖女欢乐暧昧,就好像以后还有无限的修罗场日常那样。 无论怎么看,这个开放性结局都是势所当然。 他硬着头皮说:“不然还能怎样?” 湖仙咂咂嘴:“啧,行吧。那灵石……” 钱飞说:“可以抵得二十万刀报酬,我已经收下了。” 湖仙失魂落魄地说:“那好,没别的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先撤了……” 身影渐渐地淡去消失。 钱飞与冯瑾相顾点头,碰了碰拳。 在走回城里的路上,钱飞也在回想湖仙最后那个失落的表情。 回到旅店,他先得意地展示了报酬灵石,又问净草与冯瑾: “我写的最后一回,我觉得不比贾天和的水平差啊,湖仙怎么会显得有点不满意?” 两女面面相觑。 冯瑾眼神游离,努力做出笑容:“当然当然,老板高兴就好。” 净草拍拍钱飞的肩膀,大方地安慰说:“能交差就比什么都强,别想太多。” 钱飞争辩:“不是,你们夸人的方式就很奇怪啊。” 这时,旅店客房的房门被撞开,李木紫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一本书。 “最后九回,已经全部出版。”她定了定神,说,“贾天和终究还是自己把最后一回给写出来了!” 钱飞仿佛被惊雷劈成了人形焦炭立柱,呆在当场。 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外面街头上人们为《忘情记》奔走相告的喧闹。 正宗作者写的最终一回大结局,显然已经传遍了全城。 湖仙迟早会发现钱飞拿去换他二十万刀的二十八回里,有一回是赝品伪作。 钱飞轻声说:“贾天和写的最终回,跟我写的,哪个更好?” 李木紫一脸的不可思议:“你说呢?” 第62章湖底水脉 钱飞当即让李木紫把真实的第一百零八回抄写了一份。 这个真实的结局不是大团圆,连前文的误会都没有解开。 贾天和所写的是,主角被误会其实是他故意为之,好让亲友离他而去,令他有机会独自一人面对谁也想不到的最终强敌。 他燃烧自己,为青梅竹马、小师叔、小妖女争取了她们各自的幸福,并且刻意避免了她们知道真相,以免她们舍命来救他。卑微而又勇敢。 但是在多年之后,她们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他的无名坟墓前,无言地在坟头摆上了鲜花。 这代表了贾天和的心境。 他终究是摆脱了自己对书中人物的病态依恋,成全了她们,也成全了自己。 钱飞觉得剧情水平不过如此,跟自己写的也就半斤八两嘛。 但是债务部的女郎们却都读得大为赞叹。就连净草也频频用指尖擦拭眼角,说:“今天风沙好大,让贫僧眼睛里都进沙子了。” 钱飞撇嘴。这江南梅雨天,你在屋里倒能遇到好大风沙咧! 问题是怎样把伪作这件事给圆回来。 在书稿抄完之后,钱飞立刻带着忧心忡忡的三女,再次赶往湖仙庙,烧符请仙。 湖仙顾水生感到有些意外,但毕竟是老熟人钱飞请他,所以他还是现身了。 钱飞说:“早上看你觉得《忘情记》的最后一回不尽如人意。” 湖仙说:“那又如何?” 钱飞递上书稿,笑说:“我回去让作者重写了一回。” 湖仙惊喜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钱飞说:“真仙也做不到的事,但是我老钱有办法。” 湖仙一切都等不及,匆匆站着读完了真正的最终回。 读完之后,他仰头闭目,舒畅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从沙漠里逃出来的难民刚刚痛饮了甘泉。 钱飞想,看来贾大官人确实写得比我好。 湖仙说:“真有你的。这次你想让我怎么谢你?” 钱飞洒脱一笑:“不需要,这算附赠的服务。” 湖仙说:“好,那我就什么都不给了。” 钱飞失望地说:“真的什么都不给了啊?” 湖仙笑了起来,又想了想,说:“你真的觉得你还能飞升?” 钱飞说:“能。” 湖仙说:“那地脉的领悟想必仍然对你有用。新近在我的湖底有人在胡搞,你可以去湖底参详参详。” 钱飞精神一振:“需要我帮你解决吗?我愿意收钱办事。” 湖仙笑说:“不用不用。这事根本不需要解决,你也解决不了,反正我不会付钱。你们退下吧。” 湖仙庙就在忻湖旁边不远。钱飞当即带着三女去了湖边,跳进水里,去参详湖底的地脉。 忻湖其实是很深的,最深处可达四十丈有余。 这个深度,凡人是潜不下来的,无论闭气还是水压都是难题。钱飞是到了筑基初期,所以具备深潜能力,不然,此前一直潜在水下为水上演戏做辅助都办不到。 湖底颇有峰谷起伏,水流在峰谷之间流转,形成特殊的地脉形式。 一到湖底,钱飞就注意到,湖底水的酸性超出了常理。 在水中弥漫着醋酸、草酸、丙醇之属,丙醇里还溶解着煤油。煤油本来该浮在水面上,但是有丙醇这个溶剂在,所以一同混在湖底。 其中灵气氤氲,但是很淡。 怪不得湖仙说钱飞解决不了,也不必解决。 这些有机酸大都容易降解,浓度也还算低。 钱飞并无能力给整个大湖换水,换水却在每日自然发生。 忻湖之南有数条河流注入,北端则有通往天下第一大江的入江口,要不了一两个月,湖水即可全部恢复以往。 只是这一次“胡搞”,大概已经害死了不少深水鱼。 湖上渔民前一阵子大概一度渔获激增,但也看到了许多翻白肚皮的罕见死鱼,不知道这是吉是凶。怪不得长久无人问津的湖仙庙,前不久有人上供了鲜鱼,大概就是为此求仙保佑。 钱飞参详湖水地脉流动,隐约有所感悟,就带着三女回去了。 眼下急不得。地脉的感悟,要等到他恢复第七境界“真人”级别的修为,才能有更深刻的理解,与实质性的用途。 …… 一生的作品完本之后,贾天和发现心情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虽然心里空荡荡的,但也非常安泰愉悦。 尤为可贵的是,他把笑容与幸福带给了大江南北的万千读者。当然,这广大民众笑容与幸福的背后,也充满了钱氏债务部的功劳苦劳。 书坊老板、文人墨客、梨园班主、送礼者、敬拜者,踏破了贾家的门槛。凭着成箱成箱白银的收益,贾天和买回了自己大宅院的左右房间,重新成为整个大宅院的主人,并且雇人修缮。 出门时,他也不再步行,只坐轿子。 没办法啦。徒步上街会被人围着走不动路的啦。 连知府大人都一定要见一见贾大官人。 在知府大人的客厅里,聊起才学,贾大官人吐露自己其实身有功名,而且是比知府大人早一年的举人,于是更是宾主尽欢。 “我是不打算贪图朝廷俸银了,”贾天和笑说,“这本书已经挣得不少。我年轻时只懂得挥霍,如今却想学着用钱生钱。” 知府大人则笑答:“要说钱生钱,在甜水城里,可没有比投资织造坊更好的去处了。” …… 钱氏债务部四人,在旅店里,盯着上次李木紫誊抄回来的江湖任务榜单。 四个人的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任务。 钱飞说:“接下去就做这个任务。” 三女一齐点头:“同意。” 这个任务的说明是:悬赏十万刀,需要了解忻湖、了解西北、擅长追踪,在城西烟雨茶楼找蔡大,详情面洽。 净草是本地人,了解忻湖,钱飞更连湖仙都是熟人。 冯瑾是曙光堡堡主的女儿,曙光堡就是地处西北。 这个任务十分适合他们。 净草摩拳擦掌:“这次可来一个打架的任务吧,上一个把我难受坏了。” 冯瑾却笑眯眯地将二十万刀的收益入账,说:“折腾凡人就能收获二十万刀,我巴不得每一个任务都这样安全。” 她随即扫了一眼负债栏,变了脸色。 第63章稀土元素 “不行,”冯瑾说,“今天已经是五月二十三,六月初十的一位雪岩城弟子个人的五万五千二百刀的账,今天就该寄出去了。六月初一还有一笔二十三万刀的账,还要发薪……咱们还是尽量找痛快打架的任务吧,周转要快才行。” 钱飞欣慰地看着她。 这个姑娘对金钱敏感,而且细心。把管账的事务交给她办,不仅她办得开心,大家也放心,正是多赢。 而且,在她沉迷于眼前财务状况的时候,似乎也能暂时忘记七月还有一个六百万刀的大账,后面还有五年内五亿刀在等着…… 忘记烦恼,减轻心头压力,钱飞也深感欣慰。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李木紫说:“那我就去烟雨茶楼,找那个姓蔡的人会他一会,你们等我回来。”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脸色古怪。 钱飞说:“什么情况?” 李木紫说:“他说,要捉拿一个……曙光堡的人。” 三人看向冯瑾。 冯瑾就是曙光堡的人。 净草高声说:“这是什么鬼任务?咱不能接。” 钱飞忙说:“小瑾你放心,我不会允许他对你不利。” 冯瑾眯起眼睛,对李木紫说:“愿闻其详。” 李木紫于是从头说起。 她到烟雨茶楼的时间是午前巳时半。此时茶楼里的人声相对冷清一些,因为大多数过“夜生活”的闲人还未起床梳洗。 烟雨茶楼规模很大,有三层楼,里面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有,不乏京城里来的公公,大山部族的酋长。 李木紫却先不径直去找正主,在客人小厮之中问了一圈,茶楼里的蔡大是何许人,他们觉得那个人如何。 这是她的江湖经验之一。 不久她就得知,蔡大本名蔡卓,是个小地主,在乡下有十几亩地收租,自己举家住在繁华城里。 而他本人,每日都在茶楼里厮混,年节不休,因为他是有名的蛐蛐儿贩商,人称“蛐蛐儿相公”。 茶楼里十桌里有六桌是要斗蛐蛐儿的,更有可供数十人围观的比斗高台。 这个叫蔡卓的人,每日坐在小山一样高的两百多个蛐蛐儿笼子旁边,有时收购蛐蛐儿,有时卖出,有时替人掌眼验货,有时帮忙排解比斗纠纷,眼界宽,人情广,乃是茶楼里不可缺少的热门人物。 李木紫果然在雷鸣般的蛐蛐儿叫声环绕之中找到了他,那是一个圆脸微须、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 她说:“蔡老板?” 蔡卓笑吟吟地说:“小姑娘,你也要玩蛐蛐儿?还是替你家主人问话?” 李木紫说:“知忻湖、知西北、擅长追踪之人,想来问你详情。” 蔡卓变了脸色,左右看看,低声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此事,但此事不是你一介凡人该掺和的。” 因为冯瑾提供的秘术匿踪效果,李木紫此时也是隐藏了真气流溢的,所以在他眼里只是凡人。 李木紫稳稳一笑:“我背后有人掺和得起,我只是来问。” 蔡卓依然半信半疑,问李木紫:“你说你们知忻湖,知到何种程度?说来听听。” 本地人当然个个都晓得忻湖在哪里、方圆有多大、产出什么鱼。 了解深入之人可能会知道何处宜垂钓,船家分成哪几个帮派,又或者敢预测今年夏汛的水位会涨到多高。 但对于修真之士发布的任务来说,这些都是不够的。 蔡卓怀疑李木紫及其背后之人,只是了解一些凡间俗事,就来吹牛。 如果是那样,他只想快些把她打发走。固然李木紫貌美,可他蔡老板也不是没见识过美女的人。 李木紫低声说:“上半月,是不是湖里浮上来许多不常见的死鱼呢?湖底又是不是忽然变得很酸?含有灵气的草酸、醋酸、丙醇、煤油……” 蔡卓的脸色发白了,他不易察觉地往后缩了一缩。 李木紫指着他的鼻子,冷笑着说:“你,就是那个污染了湖水的人!” 蔡卓忙说:“我不是故意的!……姑娘,此间不是说话处,请随我来。” 他收起轻视之心,敬重地把李木紫领上三楼,两人坐进一个小雅间。 李木紫微笑。 这一诈,看来是诈对了。 顺理她也可以推断出,这位姓蔡的散修是走了碳氢烃的修道路径,与现在的钱飞相似。 从他身周自然流溢的淡淡真气,可以辨别出他的修为是第三境界“凝虚”初期。 在这个境界,以烃入道的成熟修仙者,是可以玩出许多花样来的,摆弄昆虫信息素、甲壳素更是手拿把掐。 可以想见,在斗蛐蛐儿的风尚之中,这位蔡老板在城里是何等地搅风搅雨,甚至连整个风潮本身,只怕都是有他推波助澜才兴起的。 当然,这不算是什么恶行,而湖里的污染好歹也没有严重毒性,所以李木紫并不打算追究。 在雅间里,蔡卓匆匆地辩解:“我原本是把炼丹阵控制得很好的,是遭到了歹人的破坏。” 李木紫皱眉说:“你在湖底炼丹?为什么?” 蔡卓说:“为了获取一个无光恒温的环境,也为了少受打扰。” 李木紫说:“炼的是什么?” 蔡卓说:“你不必知道那么详细,只需要知道我损失极大,所以我愿意花十万刀来悬赏。” 李木紫一笑,用玉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那是一个凡间少见的字: “钇”。 太乙的乙字,配上金字旁。 蔡卓震惊地看着桌上的字,又看看她,犹豫再三,说:“尊使好眼力,确实是钇。” 这是钱飞在湖底的判断,也经过了与三女讨论。 污染湖底的这几种有机酸,从含量配比来看,很像是一个萃取金属钇的流程。 铈、钇、钕、铥之类,都是有代表性的稀土元素。 无论哪一种,都稀少、昂贵,而且有惊人的使用效果。 十万刀面额的一枚刀币,也只有三寸长,之所以能有不低于五万刀的铸币成本,就是因为铸造时加入了稀土元素灵石粉末。 李木紫这一点破,令蔡卓对她的重视程度直线上升,更不要说对“派她来的那个人”了。 所以,他对她的称呼,也从“姑娘”转变为“尊使”,既尊了她,也尊了她背后的那个人。 李木紫又说:“你要稀土有何用?” 蔡卓说:“作催化剂。” 李木紫摇头说:“不可能。稀土是合金用的,那是融密境界的事了,与你何干?” 第64章金丝证据 “融密”乃是第六个境界,仅次于“真人”。走有机路径修行的修道者,是不可能达到那样高境界的,没有那样的前途。 蔡卓只感到惊骇万分,觉得自己在小姑娘的面前毫无遮掩保护,无所遁形。 而对方作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侍女”,竟然明确知道第六境界的功法途径,更让他变得不敢去猜她的主人是何种人物。 他用手帕好好擦了擦汗,拱手说:“好教尊使知道,在下这辈子修仙是指望不上了,只盼着儿女们能换一条更有前途的途径。所以,在下这是刻意想要炼制出价值高的灵石,作为儿女们的进学之资,让他们带去鹤伴园或者坚壁轩拜师。” 李木紫点点头。 这样就全都对得上了。 正因为自己身为没前途的散修,所以想让子女有前途。 弥散在忻湖湖底的那许多真气级别的有机酸,只怕意味着在正常炼制过程之中,也是让蔡卓大量消耗了真元的。 他宁可折损自己修为,也要为子女筹集拜师的资金,足见舐犊情深。 另一方面,第六、第七境界的高人,稀土元素灵石对其修行会很有帮助,而要想萃取提炼某些稀土元素灵石,却离不开广大走碳氢有机途径的散修。 如果不能与这些中低层的散修交易,各个宗门的高人老祖也会缺少重要的支撑资源,也会因此而苦恼。 高低修行者都有自己的生态位。 这就是道。 蔡卓再次擦了擦汗,心想自己本没有打算把这么多底细都被人套走的。 可惜他遇上的是李木紫的审讯手段,连钱飞都已经领教过。 李木紫笑说:“你刚才说,是有歹人破坏了你的炼丹阵?” 蔡卓精神一振。 这样厉害的人过问他的需求,固然令他忐忑不安,可是反过来也令他心中充满希望。 他说:“正是。在四月二十六那天,我的萃取已经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这时,有两三个人突然来到湖底,把我的炼丹阵捣毁,物料都散落出去。不仅污染了湖水,而且接近萃取成功的钇矿都丢失了。” 按照时间来算,蔡卓当时立刻就发布了悬赏,这是在四月下旬的时候。 而污染扩散开,造成鱼虾大量死亡,乃至有渔民不安地去湖仙庙上供,则是五月上旬与中旬发生的事。 李木紫说:“钇灵石被他们夺走了?” 蔡卓说:“整个丹炉都被抢走。” 李木紫说:“你希望我们夺回?” 蔡卓咬牙说:“我要曙光堡的人道歉、赔偿。我的损失有四十万刀,只要能拿到四十万刀的赔偿,我愿把其中十万刀作为你们的佣金。这……这里不仅有我十年的心血,更有我儿女们的一辈子啊!” 这个谈笑市井之间、八面玲珑的中年人,在此刻,脸上才浮现出深切的痛苦与愤怒。 李木紫点点头,说:“对方修为如何?有何其它特征?” 蔡卓说:“在漆黑深水里,我看不到对方的容貌,甚至也看不出修为。” 李木紫皱眉:“连修为也看不出?” 蔡卓说:“他们能把我打伤,却还是在我死命回击之下遁走,我想境界大概是合元初期,或者凝虚后期,所以才定了这个赏格。” 合元是第四个境界,凝虚是第三个境界。 与合元期敌人作战的任务,行情价是十万刀左右,这其实也是钱氏债务部选择任务难度的标准。 最后,李木紫问:“那你刚才为何说曙光堡?你怎么知道是曙光堡的人?” 蔡卓拿出了一根极细的金丝。 …… “就是这根金丝。” 回到旅店以后,李木紫把金丝拿出来给钱飞、净草、冯瑾看。 蔡卓手中的金丝很长,能盘成一卷,他截了三寸长的一段,交给李木紫。 钱飞三人凑在一起,端详这根三寸长的金丝,这唯一的一点可怜证据。 钱飞说:“这不是曙光堡的灵性金丝,是凡间俗金。” 净草说:“查!不查清楚,曙光堡就白白被人泼了脏水。” 李木紫却说:“蔡卓他说看不出歹人的修为,他只当是自己惊慌激动未能查知明白,我却想到了曙光堡隐匿真气流溢的秘术。” 三人再次一起望向冯瑾。 冯瑾沉吟不语。 钱飞说:“如果你为难,也不用……” 他想的是至少可以回避冯瑾,先假意放弃这个任务,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留意相关线索。 扫一眼李木紫的眼神之后,他相信李木紫也有同样的想法。 冯瑾却打断了他的话。 她一开口,柔嫩的声音就显出决心:“我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先一起去湖边看看。” 在湖边,冯瑾沿着湖岸低头走,也不说话。其余三人有些紧张地跟着她,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brr#在湖边一处小树林里,冯瑾来回走了两圈,终于在空气中拈起什么东西,给三人看。 此时天几乎黑了,看不出她手中有什么东西,三人都是仔细触摸,才发现那是极细的金丝。 冯瑾说:“是灵性金丝,不是我的。” 钱飞心有所悟:“是你家里人的?他们是和你一起来的?” 冯瑾摇头:“不是和我一起来的。” 说着,她不顾自己唇上胭脂,往身边地上啐了一口。 曙光堡的人,为何要留下灵性金丝在湖边? 果然与湖里发生的事有关? 三人都等她继续开口,沉默了片刻。 终于,冯瑾说:“沿着它,顺藤摸瓜就很容易了。” 大部分金丝被踩在泥土里,弯弯曲曲,常人完全无法发现。 冯瑾信步追踪,兜兜转转,回到了甜水城里。 金丝将他们引向了另一家旅店,居然距离他们现在住的旅店不远。 进了旅店,金丝在尘埃中不引人注目地通向二楼,通过门缝进了一间上房。 冯瑾低声说:“你们去隔壁。” 于是钱飞拉住小二,询问相邻两间上房住了什么客人,选了其中一间来头小的。 然后三人趁着夜色,翻窗而入,把惊讶的住客用乙醚手帕蒙翻。 这时,他们听到隔墙的另一边有一个年轻女声说:“小瑾!你果然还留在江南,太好了。” 第65章2个姐姐 听到冯瑾在隔壁果然找到了曙光堡的人,钱飞也是一样地欣喜。 如果不是有冯瑾这个曙光堡内部人带路,再怎么厉害的追踪技巧也难以从湖边一路追踪到这里来,也容易被对方识穿。 隔墙是砖砌的,毕竟此处是旅店上房,装修水准不低。 净草在隔墙上上下摸索,无声地抠出来半块砖。 能无声无息地抠出一块整砖,就是钱飞难以想象的高手了,净草抠出来的却是小半块,另外大半块还留在原位,可谓神乎其技。 三人凑着孔洞朝另一边望去。 冯瑾很配合他们,面对着这面孔洞,使得房间里的住客女子背对着他们,不会发现抠砖的异常。 通过她们的几句交谈,可以听出,那个女子是冯瑾的姑表姐,称呼是“玲玲姐”,算下来,冯瑾的二姑是那个女子的母亲。 钱飞一凛,轻声对身边两女说:“你们是不是还记得,曙光堡的宗门血案……” 李木紫立刻说:“记得。” 净草也说:“记得。” 他们都记得,冯瑾说过,在曙光堡的宗门血案之中,她的二姑夫杀害了她的亲娘,之后逃亡失踪。 这就意味着,现在隔壁客房里相对而坐的表姐表妹之间,是“你爸爸杀了我妈妈”的关系。 果然,在最初“见到了主心骨”的高兴之后,表姐也意识到了这份血色的尴尬,说话期期艾艾起来。 冯瑾没好气地说:“你们为什么来江南?我可没听说要你们跟来。” 表姐说:“是小琅他一定要来……” 冯瑾打断她:“我知道是他来了,你是跟着他的保姆。所以我一开始问的是你们,不是你自己。” 显然,冯瑾是曙光堡里最为精明强干的年轻人。面对她,表姐既想要依赖,又颇为害怕。 表姐说:“他听说你要去小文山找钱飞,就说也想要去,想要抓到钱飞为家里立个功,还说凭什么你可以去江南玩,他不可以……” 冯瑾冷笑说:“这种明显的鬼话,你也信。” 表姐说:“毕竟娘亲死了嘛,家里披麻戴孝的,闷得很。我想他那么贪玩的人,想跑出来散心也是自然……” 冯瑾呛声说:“死的可是他自己的娘亲!他倒嫌披麻戴孝太闷了。那老女人死不死,我倒不在乎,可是那老女人盘剥我,盘剥你,都是为了宠弟弟。现在你看,她进了棺材,弟弟正眼看她一眼不?” #她沉重得犹如实质一般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看样子是觉得屋里的空气过于令人窒息。 隔墙有耳的钱飞听了这些话,也感到窒息。 曙光堡平日里总是呈现出一种金碧辉煌、冠冕堂皇、光鲜亮丽的宗门气质,不仅装饰华丽,而且礼仪一丝不苟,对于江湖上的恩怨一概不沾,却总是顺风顺水。 有些躲在暗中的好事者会说,曙光堡表面光鲜,内里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之处。 而自从与冯瑾结识,钱飞就意识到,自己开始触摸到江湖阴暗传言的实质部分了。 冯瑾按说是曙光堡堡主的长女,但是在高层交际之中,钱飞从未见过堡主的这么个女儿,可能听人提过一嘴,几乎没有印象。 结合外人不知的匿踪秘术来看,她应该正是家中宗门的“影客”,负责为家中做见不得光的事,而且负责最难最险的部分。 在过去的高层交际之中,钱飞倒见过曙光堡的少堡主,名叫冯琅,印象里只是畏缩沉默的一个小孩,算下来今年该十四岁了。 现在他见识到了这几个年轻人的真面目。 冯瑾说:“不对,我在小文山没有见到你们。” 表姐说:“那天他睡过了头,我想着不能丢下他不管,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小文山,就等他醒来。下午一起去时,只见火山寺的武僧已经把山封住,也有人说钱飞被火山寺抢走了。小瑾你在山上遇到了什么?” 冯瑾随口说:“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我现在还在找钱飞的下落。” 表姐软语安慰了冯瑾几句。她看起来早知钱飞难抓,对于失败并不意外,却不知道眼前的表妹比她预想的还要厉害得多,是现在跟着钱飞的仅有的三个年轻人之一。 冯瑾再盘问几句之后,终于说:“你在湖边留下许多金丝,是怎么回事?” 表姐说:“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哩。小琅说在湖里打了一个野生灵兽,抢了宝贝,但是弄丢了不少金丝。我只好也在湖边埋下一些金丝,作为标记,以帮助寻找。我每隔两天就过去一次,在泥里水里扒出一些。” 冯瑾又叹了口气,抱住双臂,双眼望天:“他说的,你也信。野生灵兽……哼。” 表姐不安地说:“他扯谎了?” 冯瑾说:“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表姐痛心地用力揉脸:“那他其实是又闯了大祸?” 就在这时,“咚咚咚”地有人在走廊里跑过,来人风风火火地撞开门,闯进了冯瑾与表姐所在的客房。 那是两个瘦猴一般的少年,笑嘻嘻地,无论瞧着谁,都像是在憋着一股劲想要咬人一口。 冯瑾与表姐齐声说:“小琅?” 为首的少年见到冯瑾,也是面露喜色:“玲玲姐,你是怎么把我姐给找到的?太好了,我正想用她。” 表姐转过身来,这时钱飞同时见到了冯瑾、表姐与弟弟冯琅的脸。 他们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眯眯眼儿,一看就知道是血亲姐弟…… 钱飞回想起来,自己见过曙光堡堡主冯安材几次,老冯也确实是同款的眯眯眼,只不过下颌有美髯衬托,所以气质与年轻人不同。 老冯家的基因真强! 弟弟冯琅玩到深夜才回来,表情很是张扬,却与钱飞印象里“与长辈见面”的场合中的拘谨木讷小孩截然不同。 他身穿大红绸子的男式衣服,像是新郎官,又像是在大型庙会开幕时的求仙童子,只是他显然是把这种式样当成日常便服在穿。 钱飞眉头一皱,他想起冯家姐弟都该是在丧母服孝期间。 第66章1个弟弟 丧母服孝期间,弟弟冯琅故意身穿大红衣服,连象征性的白布黑布也没有一条。唯有那个表姐,确实是穿着一身纯白的孝服。 另一个少年,年纪比他大一些,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穿着略为低调,像是个平常富家公子。 钱飞已经知道,冯瑾是被母亲亏待了,所以性格叛逆。 而这个弟弟……看起来性格也是叛逆的。 两个少年也好,表姐也好,冯瑾自己也好,全都看不出修为,只像是凡人。 如果是别的修真之士接了任务,想在闹市之中寻找曙光堡的人,真比大海捞针还难。 冯瑾黑着脸,说:“是谁准许你到江南来的?” 弟弟一指那个同他一起进来的少年,说:“不是我要来的,是韦二郎说想来,我就陪他来。” 看来那个十七八岁、普通富家公子衣着的少年,是名叫韦二郎。 反正他的双眼长相不是冯家标志性的眯眯眼,似乎只是弟弟冯琅的帮闲玩伴。 表姐也说:“都是韦二郎那个坏怂,尽是撺掇小琅……” 冯瑾冷笑:“拉倒吧,他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坏怂。小琅,我有事找你……” 弟弟摆摆手:“你的事不重要,先说我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丹炉。 丹炉见风即长,三条腿稳稳停在地上,有三尺高,一尺宽,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仿佛四面插了蜡烛。 他得意地说:“这是我和韦二郎一起打败了湖底灵兽,弄来的,没要谁帮忙。姐你就说,扎势不?” 冯瑾的脸色更黑了三分,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瓜皮(蠢货)。” 弟弟大怒:“你们女人才是瓜皮,什么都不懂。” 冯瑾说:“总不至于被你骗了。灵兽会炼丹吗?你明明是从它主人那里抢来的。” 弟弟耸肩:“那又如何?我现在也是第四境界了,是合元期了,在江湖上也能横着走,还用得着在乎那些?你不用管我。这个炉子,玲玲姐不懂得怎么卖,你替我去把它卖了,卖一万刀拿来给我。” 表姐说:“这炉子最多值五千刀……” 冯瑾沉声说:“原地销赃,生怕不被人查到,还说你不是瓜皮。这些都不论,我就只问你,炉子里炼的东西呢?” 弟弟冯琅瞪眼说:“炉子里都是些淤泥,感觉不到有灵气的,我浮上来的时候顺带用湖水冲洗干净了。” 钇灵石昂贵却又微小,混在其它辅料之中,确实显不出显著的仙灵之气。 冯瑾急了:“冲走的淤泥呢?” 冯琅一脸都是“姐你有病吧”的表情,说:“我还管淤泥?冲进湖水里了,散得到处都是了,可能已经从入江口出去,进了白江,现在大概已经进大海吧。” 冯瑾无力地坐倒在床上。她说:“炉子里炼的是稀土灵石,这一炉就值四十万刀。找不回来了,你拿什么去赔?” 冯琅皱眉:“姐你听谁说的?不可能吧。” 原本钱飞一行四人也考虑是不是“蛐蛐儿相公”散修崔卓给他们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但是见到了这个丹炉的尺寸,以及刚才冯琅展示的内在结构,他们都确定了,这个炉子真的是炼制钇灵石用的,而且这一炉炼制的正好会价值四十万刀。 实际上,今日上午在交代此事的时候,崔老板险些被李木紫给吓傻了,所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添油加醋。 冯瑾厉声对弟弟说:“现在这炉子的原主人,正在悬赏十万,在江湖上通缉你!” 弟弟说:“什么?不可能。” 冯瑾耸肩:“你胆子这么大,可以去火山寺的榜上看看。” 冯琅与韦二郎都是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似乎准备立刻夺路而逃。 过了片刻,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儿临头,冯琅的脸色又是从白变红。 他烦躁地说:“悬赏通缉这点小事,姐你不能直接替我平了吗?就像过去那样。这还需要来告诉我?” 冯瑾冷淡地说:“过去替你平事儿,我每一次都后悔,从今以后不会了。” 弟弟冯琅就像没有听到她说话,自顾自地眼睛一亮:“哎,姐你已经知道那个原主人是谁了?他还拿得出十万刀?那你干脆替我去杀人夺宝,把十万刀给我送过来,我急用。哈哈,我今天脑子怎么这么灵光?” 一旁的韦二郎恰到好处地笑说:“大概是因为玩得尽兴?” 冯琅高兴地说:“玩够了,脑子自然会灵光,有道理啊!” 冯瑾几乎咬碎银牙,但是她还有事要问,耐着性子说:“你说你急用钱?为什么?” 弟弟说:“你们女人不懂的。” 冯瑾望向表姐。 表姐怯生生地说:“好像是为了代练……” 冯瑾眉头皱得更紧:“代练?” 表姐说:“好像是加速修行……” 冯瑾眉头皱得更更紧:“怎么加速?”#bbr#弟弟冯琅大声说:“就说你们女人不会懂。那是掘珠公司钱真人留下的秘法。你把灵石交给他,他代替你修炼成真元,然后灌给你。” 隔壁扒在墙上的钱飞,听到此处,手一松,整个人往后就倒。 他惊恐万分,张牙舞爪,但是半空中无从借力。 多亏李木紫与净草一左一右伸手,在他后脑勺离地半寸的时候,捞住了他,配合得就像事先练好了一样。 这一番惊扰,总算没有闹出响动来,隔壁冯家姐弟浑然不觉。 冯瑾说:“显然是骗子。别人把灵气真元灌给你,你只会爆体而死。” 弟弟说:“那种代练就不会!他们都说了,钱真人就是用了这一招,才成为现今世上最年轻的真人。” 在隔壁,净草眨了眨眼,瞟向钱飞,钱飞汗如雨下。 弟弟继续说:“现在掘珠公司倒了,钱真人跑了,他们就把这个秘法免费地提供给世人。” 冯瑾愕然,说:“免费?那你为什么说急用钱?” 弟弟说:“好东西是免费的,可是人要排队去用啊。现在排队券已经是四十五万刀一张了,更不要说还要准备灌给自己的灵石。我不管你能不能听懂,反正你得给我去搞钱,而且要快!” 冯瑾抱住头,说:“如果钇灵石还在,还有赔偿的机会。现在都被你弄没了,这个亏空你拿什么填?” 第67章点穴 弟弟说:“我不管,我这里还等着你给我钱用呢。我辛苦搞来这炉子,你却给我搞来那么大的亏空?真是笑话,从来都是男人找女人要钱,几时轮到女人找男人要钱了?” 隔壁旁观的钱飞,嘴角露出沧桑的微笑。 这位弟弟,你遇见过美女们的武装讨债与武装讨薪吗?没见过,所以你还算不上是个男人,只不过是个重男轻女家庭里被宠坏了的……弟弟罢了。 冯瑾站起身,说:“你身上现在有多少钱?先数一遍看看。” 弟弟冯琅说:“没钱!你那么想要钱,我有办法……” 他的嘴角歪斜,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你给老子散功,还有你,玲玲姐,你们两个都散功!散功出来的灵石,拿去卖钱。反正老子现在已经是合元期,以后用不到你们了。” 这句“我合元期,用不到你们”的话,在偷听的钱飞三人耳朵里,显得颇为奇怪。即便这弟弟的修为超过了亲姐与表姐,也不像是以后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样子啊。 此刻,他们尚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只是本能地感到恶心。如此轻易地命令亲姐与表姐散功,这简直是把家里女性当做牲口看待了。 冯瑾好奇地看着他,双手抱肩:“我偏不散功,你待如何?离家两千里,没人管你,可也没人给你撑腰啊。” 弟弟手指指着她,说:“我自己还不够么?我已经是合元期了,别以为我仍然打不过你。” 冯瑾上前一步:“你试试。” 弟弟脸色苍白,后退了一步,扭头说:“韦二郎,你帮我……” 只见韦二郎已经躲在了他的身后。 冯瑾冷笑着再上前一步,却听到身边表姐开口阻拦。 表姐高声说:“你们不要打起来啊。我散功,我散功就可以了。” 表姐的眼睛渐渐翻白,四肢开始抖动,抖动渐渐变得剧烈起来。 钱飞心里一揪:这是真的在散功,他是有经验的。 冯瑾连忙抢上,把表姐按在床上,翻过身,在她的肩胛、腰窝、膝弯等处点了几个穴位。 穴位,就是经脉在人体之中靠近皮肤浅层的部分,对于穴位的一定操作,可以用于调整人体经脉内的真气流动。体内的真气,也叫真元。散功是对经脉、真气真元的一种粗暴操作,而点穴也就正可以去阻止它。 但是这对点穴手法的要求极高。 隔壁贴着墙洞看的三人都看呆了,一直以为这样的点穴只在理论上可能,现在却亲眼看到冯瑾当场展示了出来,仓促之间没有丝毫准备,却达成了完美的效果。 冯瑾阻止了表姐散功之后,把她再翻过身,面对自己,激动地打了她两个耳光。 冯瑾愤怒地说:“你怎么能听那个坏怂的,怎么能他让你彻底散功,你就散功呢?” 表姐哭着说:“我能怎么办?在这个家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了啊。我自己的娘亲死了,我爹成了凶犯,我是凶犯留下的种,我能依靠谁?” 钱飞想起过去冯瑾所说的话,以冯瑾的视角来看,是二姑夫杀害了二姑与母亲。 但是从这个表姐的视角来看,却是亲爹杀了亲娘,还在宗门里犯下了更大的罪,在小家庭瞬间破裂的大惨事降临的同时,这个女孩自己还成为了宗门的罪人之女。 表姐仿佛整个身子都是水做的,都正在化作横流的涕泪,融化在这旅店客房里。 她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小琅偷跑到江南来不对,但我还是跟着来了,因为我想要在这里照顾他。我必须想办法立功,才能在家族里求活。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堡主亲生的女儿,又有本事。我要想立功,也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冯瑾低着头,听得全身都在轻微发抖,捏着表姐衣领的玉手,指节都发白了。 她沉痛地说:“亲生的女儿又有什么用?立功又有什么用?你自己的本事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你怎么可以散功呢?你一定要把自己的本事留住,那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呀。” 然后她松手放下表姐,再次起身,面向弟弟冯琅。 冯琅再次退后一步,说:“没钱。你要不……回家去取一次?去取一百万刀。四十万你拿去赔,或者反正你拿去随便怎么样……六十万刀给我……” 冯瑾侧过粉嫩的脸,冷冷地斜睨着他,心中在飞快地思考。 这个坏怂弟弟,手中存不下来钱,过去绝无积蓄。 在江南这一个多月,大概是为了所谓的代练排队券而想办法筹钱来着,但是以他的本事,想筹集到三万五万放在身上也不可能。他是拿不出赔偿款的。 现在曙光堡在江南,冯瑾就是长房长女,修为实力也是顶级,可以说是宗族在此地的家长。 弟弟赔偿不出的钱,也得落在她的身上。 这次她肩上的不仅是债务部的雇员责任,而且也是曙光堡冯家的家族责任。 回家取钱?曙光堡远在三千里外,路上翻山渡河,单程少说也要十五天。等到见了那个血缘上是她父亲的老男人堡主,还不知要出多少波折…… 现在已经过了夜半子时,今天是五月二十四了,而六月初一就要有一笔还款。 无论怎么算,时间都来不及。 “啊啊!” 冯瑾大喊一声,一脚踢翻了茶几,摆设与茶水稀里哗啦洒了一地。 弟弟立刻踢开韦二郎,转身扒上窗户,想要翻窗而逃。 冯瑾却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冲出旅店,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冒着细雨,快步走着。 其余三人匆匆跑出旅店追上她,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盒云片糕,正在五片八片地往嘴里乱塞。 她盯着前方,一边嚼一边说:“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袒护我的弟弟。” 钱飞说:“你不用为难……” 冯瑾忽然摘下斗笠,转身面对其余三人,淋着雨,用冷静得出奇的声音,说:“我不会给债务部拖后腿的。你们也不清楚我和他们之间的刻骨深仇。” 第68章家仇 净草震悚,对冯瑾说:“难道你弟弟其实是和你的二姑夫勾结……” 她没把“弑母”两个字说出口。 冯瑾转身继续前行,继续吃云片糕,冷笑说:“不是,那与他无关。家里一切本来就全都是他的,他是少堡主嘛。他犯不着和旁支外姓的人勾结。再说,即便他真的做出那种事来,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钱飞听得一阵牙疼,弑母都不算啥了,何等偏激。 连李木紫也难以再稳重,忍不住说:“那么究竟是何深仇?” 冯瑾继续快步行走,大口吃糕,咽下去一口之后,说:“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会有第四个境界,合元期的修为?那是我们四个姐姐把功力输给他的。” 钱飞皱眉说:“灌顶?他为什么没有爆体而死?” 冯瑾说:“不是直接灌顶。是我们这些姐姐们,每隔数天就少量散功,析出少量灵石,然后拿给他去炼化。毕竟是散功析出的,品相很高,炼化起来容易。我这样做已经有九年了,其它几个姐姐都是堂姐表姐,她们这样做的时间也差不多,有人比我还长。” 其余三人都听得陷入了沉重的沉默: 竟有这种事。 修仙之人对于俗世的许多富贵美事都没有追求,所追求的无非是提升自己的修为。 近则依仗它作为实力,远则指望凭它修得长生。 经脉之中的修为,是修仙之人最宝贵的东西,经年累月的枯坐、出生入死的寻宝、血流成河的争斗,都是为了它。 现在有数个女孩子,要在数年之中,持续不断地损伤自己的修为,去喂饱这个顽劣的弟弟。 冯瑾抹了抹眼泪,继续冷笑说:“一寸寸割肉给他做早饭吃,大概还好受些,毕竟可以减肥,是不是!” 钱飞无言地把手放上了她的纤美肩头。 现在可以明白了,为什么在“演戏”的时候,冯瑾可以眼睛不眨地在贾天和面前自伤自残。她说愿意付出这些代价,只要能真的获取回报。 因为她过去数年里比这付出得更多,却毫无回报可言。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她才格外重视一万刀的月薪。 债务部三女都有天才级别的根骨资质,至今仅是第三境界“凝虚”,只是因为修行被拖慢了。 此前钱飞已经得知李木紫被拖慢的理由,因为她重视化形成人,花了大量修行的时间精力去炼化妖气。 而净草,则是为了发型…… 现在,冯瑾的谜也揭开了。她是被家族亲人掠夺而成这样的。 对于曙光堡内里还有这样土到掉渣的重男轻女习俗,钱飞也是十分震惊的。 修仙的世界可不是一个男丁能殴打欺负五个姑婆的野蛮村俗社会,实力是由修为决定才对。男女在修行上并无差别,例如暗香舍的掌门真人就是女性,钱飞估计曙光堡堡主还打不过她。 即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实,曙光堡居然还是把最大的力气用在重男轻女上,这只能让钱飞感慨是落后封建习俗阻碍了生产力。 他不明白,如果说男人强、女人弱,所以要男人当家,那么牺牲家中现成的有本事的强女儿,去供养出来一个弱弟弟,真能靠他当家? 他看得出来,冯瑾也不明白。 净草若有所思,说:“我也见过很多贫贱家庭,我觉得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比没有家要好。他们的苦处总是在于,家里人少、势力小、穷。现在看来,即便有了家,亲戚多、钱也多,仍然不见得是好事啊。唉,众生皆苦。” 这些话她只会在这里说说,回到寺里是不会认的。 李木紫则只是低头看着冯瑾,眼神很温柔。 钱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敢问。 李木紫可能曾经是有过一个家庭的,不过在十八或者十九年前,她的父母多半已经成为了椒盐鸡丁或者鸡汤面…… 没法问…… 冯瑾已经吃完了一大盒云片糕,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大盒油炸麻球,抓起一个麻球就啃。 她嚼着说:“所以我可是散功的专家呢。钱老板,我跟你说。” 钱飞说:“什么?” 冯瑾说:“我知道很多人都怀疑你,她们两个也怀疑你,但是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真的散功了。如果你只是假的散功,而又把修为隐藏起来,你肯定瞒不过我的。” 钱飞热泪盈眶:“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冯瑾笑说:“无论是散功,还是隐藏真气流溢装扮成凡人,这两件本事,曙光堡都是独步天下的。而在曙光堡里,就数我最为精通。养弟弟是我养,江湖上见不得光的事情是我做。这两件事,我就是天下第一人,没有人比我更懂。” 她依然流着泪,却怀着凄然的骄傲,露出奇特的笑容。 净草轻抚她的脊背:“你不需要做天下第一人,你做你自己就挺好。” 冯瑾没有继续说话,专心地啃麻球。 麻球是空心的,禁不起她啃,一会儿就被消灭光。 然后她从袖子里掏出四个烧饼,一个一个吃掉了。 然后是两块红豆羊羹,然后是一袋桃酥,也吃掉了。 然后她在袖子里一阵翻找,失望地收回了手,把洒在高耸胸口的芝麻饼渣理了理,拢在手里,一口闷掉。 然后她回过头,一脸饥饿,脸色苍白地说:“你们有吃的吗?” 细雨静夜,她的脸蛋真是白得吓人。 净草从袖子里掏出两块腌肉,一挂红肠。钱飞掏出来半个冷硬馍馍。 李木紫犹豫了一会儿,缓缓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小把虾米皮…… 钱飞与净草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原来李女侠珍藏的压箱底零食是这个啊…… 李木紫素来有意无意地维持着一种登高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仙子形象,现在连那个形象都不要了,只为了一起安慰一下冯瑾妹妹,可见李木紫对她是真的好。 冯瑾接过虾米皮,仰头一口吃光。 李木紫:“……” 李木紫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吃得慢一些。” 冯瑾一边鼓起腮帮子嚼,一边说:“下次注意。还有吗?” 李木紫猛烈摇头:“没了!” 第69章不是吃播 钱飞说:“咱们找一家开门的店,多买一些吃的。小瑾你想吃什么?” 冯瑾咽着口水,说:“什么都行。” 除了刚才出来的旅店门口有两个灯笼之外,这整条街上都是漆黑一片,上了门板。 他们四人一起走了三条街,终于来到了一处夜市。 此时可以听到梆子敲了四更,夜市也已经灯火阑珊。那些从下午开始玩乐的人们,一直闹到现在也大多困倦了。 四人找了一家饭馆,包下一间小包间,让冯瑾坐在主位。 饭馆伙计说:“各位客官,您这时候来,菜单上好些菜品的材料都已经用完了……” 冯瑾面对空桌拿着筷子,大声说:“我要主食!米面你们不见得也用完了吧?” 钱飞说:“上半夜还剩了什么?热一热都端上来。” 于是饺子、馄饨、年糕、汤圆煮了一锅,一盘盘端上来,冯瑾一盘盘吃掉。 锅贴、千层饼、烧麦,左一个右一个,冯瑾来者不拒。 酒酿圆子、玉米粥,她也吸溜吸溜地喝下去。 她的嘴倒也不大,只是一刻不停地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这速度已经不是常人吃饭能比。 李木紫秀眉轻蹙,说:“这样子简直像是喂泔水。” 钱飞忙说:“不是泔水,是店里还没卖出去的东西。” 李木紫说:“也对,但我还是觉得……” 净草重重点头:“人家心情那么不好,总该吃些好的。” 他们看着默默吃饭的冯瑾,仿佛可以感受到她心中多年亲情、多年仇恨、眼下的工作难题、自己的未知前途之间的纠葛。这份纠葛仿佛化为了无穷无尽的饥饿感。 天亮之后,他们就上街采购。 李木紫一路,净草与钱飞两人一路。 这整条街都是夜市,下午才开张。冯瑾吃饭的这家店连门板都已经上了,是钱飞额外给了老板十两银子,让他答应一直留着冯瑾在包间里。 钱飞与净草往东多走了几条街,才买到一些烤羊腿、羊肉串、羊肉泡馍、炖猪肘子、红烧肉、叉烧包、肉丸子、肉夹馍……之类。 钱飞皱眉:“你不要总是使唤我去买。” 净草双手合十,无奈地说:“这些就是我想买的,可我是个出家之人啊,怎么拉的下脸……” 钱飞立刻说:“论脸皮,你肯定是足够厚的。” 净草说:“只怕他们并不都肯卖给我。算我的,我掏钱,还不行吗?你得帮我。” 他们绕过了售卖宋嫂鱼、松鼠鱼、臭鳜鱼的店家,怕冯瑾吃得急,顾不上挑刺。 钱飞注意到净草走近了一家白斩鸡的店,刚想出声提醒,净草却自己也没有朝那白斩鸡多看一眼。 钱飞一笑,看来净草心里也还始终装着李木紫的忌讳,是个心细的人。 净草却把又一锭银子塞给钱飞:“你看那个,那个白米酒劲头大,买那个。” 钱飞说:“是你自己想喝吧!” 净草瞪眼:“小瑾不需要借酒消愁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 钱飞摇头:“她更需要的肯定是奶茶。” 没错,闹市之中,每隔几条街,就有一家钱飞当年所开办的奶茶连锁店。 虽然总公司倒了,但是奶茶店凭着他们自己的口味与生命力,还在继续在甜水城生存。或许山野之间的奶茶店已经倒闭了不少,但是甜水城毕竟街头人流量大,喜好新鲜事物的人也多,即便没有钱飞的总公司存在,奶茶店的盈利也不是问题。 大部分美食被净草揣在袖口的储物袋里,少部分则是钱飞手提肩扛。 他们回转到冯瑾吃饭的店里,只见李木紫已经回来了。 桌上满满地摆着煎饼果子、面筋凉皮、炸酱面、烩面、打卤馕、胡辣汤、老酸奶,还有冯瑾家乡口味的荞麦面饸烙和“比昂比昂面”。 冯瑾吃得开心多了。 净草看她吃得有些噎着,就先掏出一坛烈酒,倒了一大碗。 钱飞把提着的一桶奶茶摆到桌上,也给她倒了一大碗。 冯瑾捧着碗喝了两口烈酒,小脸一皱,放回桌上,又捧起奶茶碗,咕嘟咕嘟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她舔舔嘴唇,说:“奶茶还有吗?” 钱飞满面红光:“有!”再给她倒满上。 净草颇为失落。 冯瑾顺势拿起一个肉夹馍,却又红着脸,把肉夹馍放下了。 她担心地说:“我这个难看样子,没有被别人知道吧?”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说:“没有啊,根本没人在意,你尽管吃。” 实际上,冯瑾所吃掉的只不过是十四五个人的份量而已。 这一个包间里设想坐了十个人,每个人食量多些,可不也正是这样一盘盘菜往里递送吗? 更不要说刚才主要的外带餐品是李木紫与净草放在储物袋里带进来的。 钱飞更想到,一个女高中生年纪的小姑娘,粉嘟嘟的,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吃东西,这哪里是难看样子,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爱看好不好。他们还会争先恐后地给你送礼物呢! 而且绝无浪费,吃下去的碳水与蛋白,全都成了经脉里汹涌澎湃的化学能。 只可惜技术所限,不能给冯瑾开个吃播。 李木紫却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又给钱飞拉开一把椅子。 她悠悠地说:“钱前辈,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对我们说?” 钱飞闻言,全身一顿,终于还是沉重地说:“是的。” 一时包间里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这条街是夜市,此时在上午,街上还没几个人。饭店尚未开张,除了这个包间里之外,也没有人走动。冯瑾虽然一直不停地吃,但是她吃东西时是几乎不发出声音的。 此刻,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听得见。 李木紫与净草都关切地看着钱飞。 “那个代练的事,”钱飞说,“那是真的。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修为还只有练气初期,到二十五岁,已经是真人后期了。五年走完凡世修真之路,就是凭了那个代练。” 冯瑾在圆桌后面听了,也眯起眼睛,一边吸食面条,一边盯着他。 第70章免费的是最贵的 李木紫小心地说:“那么,冯家小弟所用到的代练,就是从你那里流传出去的?” 钱飞说:“代练,或者说灌顶的技术,本来就是以司马吞蛟的发想作为根基,而研发起来的。所以我才选他做我的常务副总裁,在我公司里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佐,他对我的用处最大!当然,我对他的用处更大。如果没有我改良了石英峰的算力,他也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他自己那有瑕疵的灌顶方法给灌死了。” 他隐去了自己穿越的背景,从年轻时讲起。 钱飞在十七岁刚刚出来闯世界的时候,不仅身无修为,而且设法多处拜师之后,确认了自己的根骨很差。 他被灵霄殿、火山寺都拒绝过。灵霄殿肯收小妖,火山寺肯收弃婴,但是他们都不会收根骨资质中等的徒弟,更不要说钱飞的根骨资质是差等。 那时,钱飞所想的是走纯粹科技发展路线。 在掘珠公司的最初两年,他有意识地与石英峰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因为石英峰是以硅入道。 硅,是一种作为晶体管基础的半导体。 先把晶体管做出来,下一步就是与非门或非门,再下一步就是电子计算机了。 司马吞蛟在遇到钱飞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修为也只不过是练气后期。 他的资质与钱飞一样差,大半辈子都用来做梦,做那“速成修炼”的白日梦,乃是修真人士之中闻名遐迩的笑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痴人。 司马吞蛟提出了一个复杂的体系,将人的天生根骨分成一百三十六个种类,每一个种类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安全的灌顶之法。 按照这个理论,灌顶并不是一定会爆体而死,只是你不知道哪一种灌顶之法是适合你自己的,乱用用错,才会丧命。 但你很难得知自己是属于一百三十六种之中的哪一种,司马吞蛟连他自己所属的种类也判断不出,还在苦苦思索。 在钱飞的理解之中这就像是“血型”的概念,只不过远远超过输血所适用的四大类血型的复杂程度。 然而,钱飞把石英峰的秘法加以改进,搞出了计算机之后,帮助司马吞蛟仔细梳理了一遍他的理论,才得以发现,虽然司马吞蛟的基本思路是对的,但是人的天生根骨不是该分成一百三十六类,而是六百多万种,错了一丁点都不行。 冷酷强大的计算力量,一下子淹没了司马吞蛟的毕生心血,但最后也向他与钱飞揭示了甜美的真理。 #他们以身试道,证明了其有效可靠。 “于是就这样,我们证道了。”钱飞最后简单地说。 李木紫与净草听得大气也不敢出。冯瑾也满心震撼,连忙狠狠咬了一大口馕,聊以压惊。 净草憧憬地感慨说:“这东西真的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如果给每一个人用上……” 钱飞打断她:“我是好不容易才挖掘到人才,抓住了机缘,这才让自己快速修行。我为什么要把这些机缘白白送给每一个人?” 李木紫笑嘻嘻地说:“那位司马前辈却和钱前辈你的想法不同,确实有些人胸中有高风亮节。” 钱飞冷笑一声,说:“那排队券收费,一张要四十万、四十五万,那又是怎么回事?” 李木紫好奇地说:“不对吗?灌顶大概不是随便一灌的事吧?先来的人灌,后到的人就要等,就要排队,越是前面的位置,这有什么不对吗?” 钱飞大笑:“哈哈哈,你再想想。” 李木紫变了脸色。 她是个从来都想得很多的人,常常都是她想的比身边旁人想的深了一层两层。自从跟着钱飞,她也是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清晰的“思想之压力”。 那压力是透明的、清凉的、厚重的、扑面而来。它仿佛一缕夜晚的清风,但又比清风不可捉摸,它仿佛清晨的潮涌,但又比海潮更蕴藏力量。 李木紫喃喃地说:“售卖排队券所得到的,本身就是收益,司马吞蛟、卜可平,他们都是一伙的,还有其他人,一起把这些收益分掉。” 钱飞笑说:“羊毛出在猪身上,狗付钱。这是大生意的一种玩法,我教给他们的时候,卜可平领会得特别好,可以举一反三。我相信这一回也是他设计的。” 净草按着额角,说:“让我理理……” 李木紫却已经起身低头,背着双手,沉吟踱步,开始想得更深。 她一边想,一边说:“所以灵石法宝跌价,刀币升值,就是因为大量的刀币被用去购买排队券了?” 钱飞说:“财富池子里凭空多了这么多排队券,那么每个单位的一般等价物就会对应更多的财富。” 李木紫这次也抱头蹲了下来:“让我理理……” 一时屋里又安静了。 半晌之后,李木紫又说:“那么排队券这东西,真的是一种财富吗?” 钱飞微笑说:“好问题。我只能说,是,但并不总是会是。” 这句话貌似浅白得如同废话,同时又似有深意。 而当李木紫想要去探寻其道理的时候,却又仿佛伸手到水中捞月,一下子就把一切概念在脑中搅浑。 其机锋玄妙程度,与“道可道、非常道”也差不多是同一个量级的了。 钱飞知道她很难在一两年内领会到其全部真义,除非恐怖而不可名状的经济学世界真的在这个位面上浮现。 他继续说:“这样差不多就解释了,究竟是什么可以驱动天下数十个宗门的高手背叛自己的宗门,劫夺宗门的宝物,不顾一切。他们把宗门的宝物据为己有,是为了争夺早一日飞升的机会,以及准备自己飞升所需的仙灵之气资源。” 净草点点头说:“能吸引人到这个程度的,大概也就是修为本身了。” 钱飞又说:“也正是这些,可以让他们不惜放弃自己的名声地位,不惜拆散自己的家庭。飞升之后,那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即便不说飞升,只要把抢来的东西用来灌顶,用来大大增强自己的实力,大概也就不怕宗门前来找自己算账了吧?” 第71章伦理 李木紫似笑非笑,说:“所以前辈你认为,天下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是你的仇家们?” 钱飞两手一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调动起那许多不同宗门、不同地域、不同志趣的修真之士?天南海北千奇百怪,只有一件事是能吸引所有道友的,那就是修真本身。” 李木紫说:“那么司马前辈、卜前辈,他们自己聚敛更为巨量的财富,又是为了什么?飞升之后,这些还有意义吗?” 钱飞神色凝重,说:“我只知道,司马吞蛟有比飞升更大的理想。” 李木紫与净草同时说:“那是什么?” 钱飞张开嘴,但又闭上了。片刻之后,他只能摇摇头,说:“我无法想象。” 三女都感到震悚。 她们在跟随钱飞之前,从未听过这许多修真世界顶级大佬们的密辛,而在此之上,还有更神秘、宏伟的东西,令她们感到自己体内经脉都在隐隐发热。 而钱飞却令自己的神思飞向往事,回想起司马吞蛟与自己初逢时。 那是个满身虱子的糟老头子,修为不比凡人强许多,但却同时眼神清澈,思维清明、曾经做过巡抚、总督,人皆称有布政天下之才,却又辞官归隐、披发入山。 他还记得司马自嘲地笑说,他也想过飞升之上有何胜景,但无论是琼楼玉宇,还是万仙大会,都是太过幼稚的发想了。 那曾经是他最信赖的伙伴、真正的道友。 直到司马背叛的那一天。 一切都过去了。 钱飞现在只能长叹。 沉默许久之后,李木紫猛地省起:“小瑾是不是已经把桌上的东西吃完了?” 她站起来,只见桌上一片狼藉,满满的都是空碗、空盘、空纸袋。冯瑾攥着一把新鲜的青草,正在委屈地啃着草叶子,像刚断奶的小绵羊一样。 眼泪如同珍珠,一滴一滴地从她脸颊上滚落。 李木紫怔了一怔,说:“草是哪里来的?” 冯瑾说:“净草给的。” 净草不见了。 李木紫绕过桌子,发现净草躲在桌子下面。 她一把将净草薅起来,揪着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净草眼望着窗外,双手食指对着食指,强笑说:“我就只是想试试看她是不是什么都吃……” 李木紫一个绊腿将其撂倒,一顿猛踢:“你这是把她当伙伴吗?太不像话!你那么想试试看,我把你的头发全都剃下来好不好?我看她一定喜欢吃你的头发,比草好吃!” 净草抱着一头短发,在地上翻滚着说:“我错了,对不起,要我做什么都行,别碰我的头发……” 她是真的明白自己理亏,不然论贴身搏斗的本事,不会这么轻易输给李木紫。 李木紫又弯腰抱抱冯瑾:“别哭,我已经揍过她了。再说,人家喂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吗?你应该喂她自己吃。” 她把冯瑾手中的草抢下来,草叶团成一团,用力塞进净草的嘴里。 净草站起身,捂着嘴嚼了一嚼,脖子一伸,很轻松地把一团草叶咽了下去。 李木紫皱眉仰脸:“……” 净草低头微笑:“……” 钱飞几乎想要鼓掌,但忍住了冲动。 李木紫伸出玉指,指向包间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对净草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再买好吃的?” 净草迈开长腿,一溜烟地跑了。 冯瑾拿着筷子,眼巴巴地说:“还有吃的吗?” 钱飞与李木紫对视一眼,说:“店家还没开张,不过刚才我听见他们从后门上货,现在该已经在生火蒸饭了。” 于是他们去了后厨,买了热腾腾的一桶米饭,让冯瑾先凑合吃着。然后,钱飞与李木紫也戴上斗笠,上街去再行采买。 两人快步地并肩在街上走着,避让着马匹。 李木紫忽然说:“钱前辈,我觉得很可惜。如果世上各种根骨资质不好的人都有机会修行,而且可以省力,这本是好事。我想,很多人都反感灌顶的吧?他们辛苦修行一辈子,不愿意看到有人走捷径。但如果捷径人人可走呢?那终究还是公平的。灌顶不应该是一种禁忌。” 钱飞脸色苍白,愤怒地说:“我就活该吃这个亏吗?我不可以把它秘藏吗?我已经为这个世间带来了那许多好东西,就连你身上的外衣,也是蒸汽织布机所织。我不可以把最好的一件私藏起来吗?这一点点私心也是错吗?” 他只差把“我是穿越者,不该有福利的吗”这句话说出来了。 李木紫笑说:“我没说前辈你不该有私心啊。我只是说,明明灌顶是好事,却使得那许多人不顾一切地去筹钱,去争抢排队券,这很可惜。” 钱飞说:“这就是人性。” 李木紫双眼亮晶晶地,笑说:“你固然有一点私心,但不该遭到灭门之祸作为报应,罪不至此。那位司马前辈,他虽然愿意无偿地将灌顶提供给世人,但他已经害了你宗门里太多的人,必须偿还那些血债才行。当然,究竟事情是怎样,我还需要了解更多。嘻,谁是谁非,怎样才能说得清楚?你们的事实在是太有趣了。” 钱飞:“……”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神采飞扬、轻搓双手、喜不自抑的样子。 李木紫往常总是优雅稳重的(被净草惹毛的时候除外),好像很喜欢做好事,但那毕竟不是什么放松娱乐。 现在,她终于显露出了仿佛净草打架、冯瑾数钱时的闪亮眼神。 钱飞试探着说:“如果明天就有大灾降世,天雷遍地,只有一百个极恶的罪犯碰巧躲在万全的避雷之所。你希望他们就此活下去吗?” 李木紫不假思索地说:“把他们都拖出来判罪,另外换一百个普通人进去。” 钱飞又说:“假如有一种灵药,只能给婴儿使用,三分之一的服药婴儿会被毒死,另外三分之二在成年后智力体力都将远超普通,该不该用?” 李木紫想了想说:“用。之后让那些智力远超普通的新人去研究这种药,消除其毒性。” 钱飞说:“东有五人遇险,西有一人遇险,远隔千里,你只能救一边,你选哪边?” 第72章剧场版 因为钱飞尚未把有轨电车发明出来,所以他只能举个笼统的例子,问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李木紫是选择救一人还是救五人。 李木紫立刻说:“救那五人。” 钱飞说:“如果五人是无德的绝症老贼,一人是懂事的健康孩童呢?” 李木紫快活地摇头,说:“我答不出。哈哈哈,太有意思了。还有吗?” 钱飞一笑,说:“跟着我吧,你不会失望的。” 原来这就是李木紫的乐趣。 关于谁是谁非,李木紫一向看得很重,但是人间是非,在她眼里却又不是僵硬的准则,她只觉得有趣。 之所以有这个兴趣,大概是因为家禽与人类之间的伦理困境,她不知道为这种事花了多少心思。 可以说,在化形成人的时候,她已经飞升了一次。 那么,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审视人类、观察人性的呢? 对于这个姑娘以后会怎样想、怎样做,钱飞也颇感兴趣了。 不消说,这一次出门又买了一堆红糖馒头、开水白菜、炒面筋、大麻花、刀削面、酸梅汤之属。 净草则是为了赔罪,特意高价买来一座“宫廷九色大酥糕”。量词是“座”,因为这一块糕有一尺八寸高,雕有亭台楼阁,让钱飞想起了城市模型。 带回去给冯瑾吃时,只见冯瑾已经一个人把一桶饭吃得只剩下一个底。 一口气吃掉了八斤大米饭,一点下饭菜都不需要。 什么叫碳水女王啊(战术后仰)! 此时夜市又已经开了。钱飞留下冯瑾一个人畅吃,自己在隔壁包间叫了一盘猪头肉、几个馍馍、一壶黄酒,点起蜡烛,与净草对酌。 现在钱飞还没有能力辟谷,到了饭点还是要正常吃饭的,甚至因为修行所需,吃得也不少,饭量足要有冯瑾这一顿的十分之一之多。 李木紫托腮坐在一旁。 他们换了包间避开冯瑾,却是因为要讨论冯瑾的事。 净草咂咂嘴,说:“小瑾她心里这样难受,仅仅是因为弟弟不像话吗?不是为了我们的任务为难?我们怎样可以帮她?” 李木紫说:“说是任务为难,可是她说她绝对不会偏袒弟弟,这又不像作伪。” 钱飞说:“我想,即便她不偏袒弟弟,想要自己家拿出赔偿,一时也拿不出。家远,弟弟身上没有钱。她大概为难的是这个。” 净草说:“如果这样,有什么办法帮她?” 三人沉默良久。 终于,钱飞说:“咱们能帮她的,就是放弃这个任务,换一个。” 李木紫说:“还有一个任务可用,就是本城知府给的,酬金十万刀。” 净草说:“换不换?做决定得趁早。” 钱飞沉吟片刻,断然说:“换。明天李木紫去知府的府邸询问详情。” 李木紫霍地站起:“我现在就去。” 这时,包间房门却被推开了。 冯瑾站在门口,端着半碗什锦炒饭,冷静地说:“不要放弃这个任务,我一定会让我家赔钱的。” 钱飞愕然:“你难道有办法了?” 冯瑾说:“有办法了,明天我们就去找那小子。” 吃完这最后半碗什锦炒饭之后,冯瑾的心境终于重获安定。 一行四人回到旅店安歇,次日一早,就直奔冯瑾弟弟冯琅所住的旅店而去。 在路上,冯瑾说了自己索赔的思路。 弟弟身上没有钱,那是因为他所有的零花钱,以及偷来抢来的钱,都会轻易地被他花掉。 固然来到江南之后,自从得知了“代练”的说法,就开始筹钱想要购买排队券,但是凭他的本事也筹不到几个钱。 但是,作为曙光堡的少堡主,他爹会允许他在外没有任何依仗吗?甚至他还需要有压箱底的本事来控制身边的姐姐们才对。 他应该有一个压箱底的法宝,至少价值四十万刀的,留在身上,用来在最关键的时刻克敌保命。 “虽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法宝,”冯瑾说,“但我知道他身上肯定有一个。我把它拿来作为赔偿,就可以维护公道,还可以让那小子乖乖回家去,更可以要那个老男人的好看。” 说着,她冷笑不止。其余三人都深为佩服。 冯瑾继续说:“那么,接下去就是找到他。” 但是弟弟冯琅与伴当韦二郎都没有在旅店里,这让钱飞一行颇为吃惊。 此刻才是鸡叫之后不久,他竟然能起床这样早? 表姐也离开了,但并未退房。 钱飞摸着下巴撇嘴说:“我以为他会有晚睡晚起的习惯,前天见到他时,他也是玩到半夜才回来。” 冯瑾说:“他确实有晚睡晚起的习惯,今天很反常,他会是做什么去了?” 李木紫微微一笑,说:“过一会儿,等到戏院开张,可以去戏院找找。”#brr#冯瑾说:“怎么?” 净草笑说:“今天该是《忘情记》新剧场版上演的日子了吧?” 钱飞:“……” “新剧场版”这么二次元的词汇,放在这里竟然挑不出毛病来!因为唱戏就是在剧场里唱的! 冯瑾憔悴地扶额低头说:“哎,是呀,这本来该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完全忘记有这么回事了。” 原本在债务部里,冯瑾年纪最小,相貌也嫩,有意无意被作为妹妹的角色看待。 但是在家里,她却是一个操心疲惫的姐姐。 冯瑾重又振作精神,说:“我们先合计一下,在找到他之后,该怎样分工合作,把他抓到手。” 四人在街边找了一个露天的大碗茶摊,坐下讨论。 日头渐渐高起,突然,在城西烟雨茶楼的方向,却发出两声爆响,一阵惊慌喧闹。 四人立刻跳上屋顶,却并不特别引人注目,因为满城到处都是匆匆爬上屋顶看热闹的人。 只见烟雨茶楼的旁边泛起一阵彩虹般的光辉,在春日阳光下尤为艳丽。 随后,一个白须飘飘的老者从茶楼旁浮空而起,宽大的道袍在风中飒飒飘扬,在万众瞩目之中,朝着城中央的知府府邸悠然飞去。 第73章闹茶楼 从烟雨茶楼飞出来的那位白须老人,甜水城本地的修真之士都认得,包括净草在内。 那位白须老人名为方道陵,乃是现任知府供奉在府中的“仙师”,有第四境界“合元”后期的修为,可以算是整个江南散修的领袖人物。 甜水城乃是天下繁华之城,人口众多,客商云集,鱼龙混杂,知府手中也得掌握着这样一个修真界的武力,才能保一方平安。 刚才显然就是有不知深浅的修真之人,在城里闹事,殃及百姓,被镇压下去了。 那么,如果是有第五境界“冶纯”的凶人在这里荼毒凡人,是不是知府就束手无策了呢? 不会的,因为火山寺就在不到半日的路程之外,寺内并不缺少第六乃至第七境界的高僧。假使有强横魔头一意孤行、大肆扰民,自然会有火山寺高僧前来,用铁拳超度他。 冯瑾已经脸色大变,说:“糟了,都怪我把悬赏的事说漏了嘴。那坏怂是昨天去查了悬赏,今天去找委托人麻烦了。他甚至要杀人夺宝!” 四人在房顶上跳跃急奔,奔向烟雨茶楼。 在奔行路上,钱飞拍拍冯瑾的肩膀,说:“别慌,想来是不要紧的。委托人也身怀修为,有抵抗之力,知府的反应也很迅速。本来在城里行凶就不会容易得手,只有因为你的弟弟不知深浅,才会那么冒失。” 净草笑说:“一闹,反而泄露了行踪。与其说是你思虑不周,不如说是你想不到他竟然会那样蠢。” 烟雨茶楼里一片狼藉,桌子椅子都被打得稀烂,茶水满地滴答。到处都是头破血流的无辜伤者。二楼的木地板直接被打穿一个大洞,通到一楼。 可见其实此地从早上开始已经闹了许久,最后发出巨响的时候,已经是方道陵前来镇压之时,是整场闹剧的尾声了。 “蛐蛐儿相公”蔡卓以白纱包扎了头部伤口,坐在茶楼二楼窟窿旁边的地板上,心疼地看着被压扁了大半的蛐蛐儿笼子。 好些人围着他,有安慰的,有盼他救活自己的蛐蛐儿的,还有看热闹打趣的。 看起来,蔡卓并未在刚才的纷扰之中显露自己修仙的特殊之处,仍然可以很好地伪装成一个凡人。 只是李木紫站在人群后面围观他的时候,被他看在眼里。 蔡卓手里拈着一把金丝,在人群中对李木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这就是湖底的犯人,他找过来了! 李木紫点点头,顺着众人的腔调说:“连蔡老板也被害得吃了这么大亏,是谁干的?一定要抓,他跑不远。” 蔡卓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期待地望着李木紫离去的方向。 …… 冯瑾的弟弟冯琅,此刻确实没有跑得很远,仅仅是在一街之隔一座豪宅的院中水井里。 他慌得心快要跳了出来。 本来他以为自己合元期的修为,要杀个人、夺个宝总该够用,可没想到那个姓蔡的在茶楼上下钻来钻去,释放呛人臭气,怎么也追不到。 就在快要把他堵到死角的时候,却又有那么厉害的白胡子老头出来搅局。 明明已经带上了表姐,可是连着表姐一起也打不过那个白胡子老头。 冯琅暗暗发狠,这都是亲姐冯瑾的错,是她没有贴身陪他战斗,害他在外被人欺负。等到回到堡中,一定要对父亲告状,让父亲好好惩罚她。 这样想着,让他痛快了许多。 就在心思痛快之时,忽然眼前一暗,井口被遮住了。 抬头一看,只见冯瑾的脸从井口探出。 弟弟大骇,骨头软了半截:“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冯瑾冷笑说:“江湖上该怎样躲藏,是我和你一起学的。在外训练,都是我陪你练,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躲哪里?” 弟弟仍然无法藏住自己的惊讶,说:“可是……过去每次我躲到这一步,你就找不到我了才对。” 冯瑾说:“哈哈,那还不是老女人每次都叫我让着你吗?现在没有老女人护着你了,你出来,跟我走。” 弟弟更是心慌,说:“干什么?” 冯瑾似笑非笑:“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弟弟一咬牙,手中的金丝拂尘冲天甩出去,直击姐姐的脸,趁着她闪开,自己跟着冲出井口,夺路而逃。 但是他逃不了,因为冯瑾手中也有一柄金丝拂尘,金丝与金丝缠绕住了。 是她故意缠绕住的,弟弟拉扯不动,而她却写意一般地挥舞,就把弟弟带得踉踉跄跄。 其实弟弟的修为比她高一个大境界了,速度力量都明显胜过她一筹,但是弟弟的所有招式动作,冯瑾都能轻松预判,将他玩于股掌之上。 弟弟喝道:“我警告你,不要反抗男人。你给我松手。” 冯瑾笑而不答。 弟弟脸色铁青,四下看看,丢下拂尘,冲天飞起。 冯瑾追了两步,只有望天兴叹。 弟弟得意大笑:“你厉害吗?你不会飞!” 只有第四境界“合元”以上才能飞行。 不过,在合元期,飞行的能力还是颇为有限的,以钱飞所熟悉的时间单位而论,持续飞行一分钟就需要落下休息。 冯琅尽量地飞远,心有余悸地落在屋顶上,却听到耳边传来姐姐的声音: “你能跑到哪里去?”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房顶,然后醒悟到,姐姐是通过金丝传音。 他愤怒地在全身四周乱搅,把可能有的缠身金丝全部扯断。 此时,只听“啪勾”一声,冯琅被一枚石子击中额角,整个脑袋都像是被铜锣击打一般,嗡嗡作响。 “是谁?从什么地方打我?” 四下寻找,他却看到百步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戴着斗笠的窈窕身影,对着他又打出一个响指。 “啪勾。” 冯琅勉强躲开,脸上被擦出一个血丝。 他大怒要追过去杀人,那斗笠女子却又后退,并且再次发射石子,使得他难以靠近。 冯琅接住一发,挨了两发,忽然想:“不对,她就是想要拖住我,她一定跟我姐是一伙的。此地不可久留。” 他转身想逃,又有一发打在他的屁股上,让他龇牙咧嘴,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 第74章白衣似雪 不过,此刻冯琅还记得一些匿踪训练,都是过去几年姐姐们与他一起做的: 一旦被这样不远不近地粘住,就应该躲进人群之中。 本城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也不会允许有人在凡人人群中大开杀戒的。 附近却有人搭起露天戏台,演出《忘情记》戏曲的片断,戏子的水平比不上剧场里的名角儿,却也十分卖力,插科打诨不断,围观者摩肩擦踵。 冯琅逃过几片屋顶,一跃而下,钻入了人群,正好可以看一会儿戏。 他呼吸还未喘匀,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僧人,手掌软腻,胸部高耸,是个尼姑。 冯琅烦躁地低声说:“什么事?小爷没有布施。” 尼姑轻笑说:“你姐找你有事。” 冯琅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全身汗毛炸起。 他当即用力甩脱尼姑的手,因为修为差距,尼姑并不能牢牢握住。 然而,高挑尼姑的后招源源不断,作势挖眼、反臂擒拿、拉扯袖子,甚至还三番五次地在人群里踩他的脚,把他双脚脚趾踩得剧痛。 冯琅仿佛每一刻都可以把她甩开,但是下一刻又被她缠住。 火山寺的武功,在修仙界是独树一帜的,无论修为多高,武僧们也少依赖仙法道术,只把拳脚武技练得越发精通。 就在这人挤人的人群之中,精巧的近身搏斗甚至没有被很多人察觉。 冯琅急了眼,从袖口掏出一个圆球,迎风一抖,那圆球展开,却成为了一张极薄的金箔,蒙在了净草的脸上。 净草一把撕开金箔,却发现冯琅出现在了三步之外,自己踩着的是一个胖大嫂的脚,好像冯琅与胖大嫂换了位。 而当净草再去抓冯琅的时候,只抓到了一个虚像,因为冯琅其实是用出了障眼法,先把自己伪装成胖大嫂,然后在三步之外显出虚像,把净草引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冯琅再次腾空而起,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朝着城外飞去。 冯琅并没有出城, 在城墙附近,他就提前落下了。 他沿着城墙内侧一阵疾跑,终于找到了一个墙洞室。 墙洞室是城墙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从城墙内侧凹进去,内有兵甲、火油、水缸等储藏。 江南地区近百年来没有兵祸,墙洞室也很少有人前来维护,只有一条生锈了的铁链子锁着铁栏杆门。 作为合元期的修真之士,凭徒手力量扯断这样一条铁链只是等闲事耳。冯琅扯断铁链,入内躲藏。 这样,即便姐姐与其同伙追来,八成也会追到城外去。 他定了定神,突然纳闷,为什么自己见了姐姐要逃?家里女人不是该听男人使唤的吗? 而回想在水井口见到的姐姐的面孔,居高临下,那分明是要压制他的表情。而且姐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同伙,几乎布下天罗地网,来势着实凶猛。不逃是不可能的。 “她想做什么?”他咬着指甲想,“不会是真的要我赔偿吧?那个女人疯了。我还是赶紧回家,把这些告诉爹。”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笛声。 笛声婉转清亮,近在耳边,就在这灰尘迷蒙的斗室之内。 冯琅全身是汗,身体猛地颤抖,绝望地回头看去,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 那人一身白衣似雪(是趁着冯瑾去找水井,临时在街头买的),悠然地按着翠绿竹笛的笛孔(笛子也是一起买的),戴着斗笠,灰白头发从耳朵两侧披下,阳光从他背后门口照来,把他全身照得透亮,突兀而宛若不似凡间。 冯琅看不出吹笛人的修为,当然,刚才投掷弹丸的女子、擒拿短打的女子,也都看不出修为,这正证明了他们与姐姐是一伙的,从姐姐那里得到了曙光堡的匿踪秘术。 虽然看不出修为,但是冯琅已经意识到,墙洞室里的这个敌人比之前的几个敌人加起来还要棘手。 当然,要论装逼的本事,七七四十九个冯瑾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钱飞。 冯琅不由得腿都在发软,想:“我姐从哪里请来了这么厉害的帮手?她在江湖上这样吃得开吗?” 第75章拷打 冯琅睁大双眼,满眼都是血丝,以右手握着左拳,尽力发狠,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吼叫,催动法宝。 钱飞一怔,突然感到自己的修为跌了一层。 这就是曙光堡法宝“金黄粱”的能力! 曙光堡法宝“金黄粱”,可以让敌人的修为暂时倒退一层,一下子就可以将敌人的实力降低到原有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而越是强大的敌人,这一身修为越是来之不易,骤然发现自身修为受到严重损伤,一定会惊疑不定。那就将是曙光堡少主的机会。 他成功地将钱飞的修为,从筑基期,暂时降低到了……练气期。 钱飞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经脉发生了变化,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体内真气太少。而且他现在并不依赖修为来战斗,主要的战斗方法是装逼。 他好奇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冯琅大惊失色,同时因为刚才催动压箱底的强力法宝,消耗了过多的体力,白眼一翻,晕倒了在了钱飞的面前。 本来他在一路追逃之中,体力精力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再加上过去从未练习过催动“金黄粱”,所以没有料到它会对体力的消耗那么大。现在再加上最后的绝望,终于彻底垮掉。 钱飞蹲下确认了冯琅身体并无大碍,自己也擦了把汗。 本来他以为冯琅到不了这一关的,不过再怎么没本事的合元终究还是合元,不容易被压制住。 而冯瑾把弟弟逃跑的每一步都算得死死的,也让钱飞佩服。 片刻之后,三女也依次赶到了。 …… 冯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处在这个墙洞室之中,坐在一把椅子上,颇为不舒服,想要起身,才发现不舒服的原因,就是他被脱了上身衣服,又被粗绳绑在了椅子上。 黑毡布遮着门口,墙洞室内四周点起许多蜡烛火把,亮堂堂的,连墙角的蜘蛛网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脚边还有一个噼啪作响的火盆,在这春末闷热天气,让他口渴流汗不止。 表姐被也被绑住,堵了嘴,苦闷坐在墙角。 而亲姐冯瑾,则手持皮鞭站在他的面前。 其实钱飞等三人坐在他的背后,只是他看不见。 冯琅脑子还是懵的,愣愣地说:“姐,你想做什么?” 冯瑾也不说话,只是把皮鞭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冯琅剧痛、挣扎,无法挣脱,叫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的叫声反而给了冯瑾以节奏感,冯瑾起劲地抽了二十几鞭,才停下来。 她嘴角上翘,说:“让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冯琅说:“你这是想报复我吗?因为我找爹告状,害你挨打?是去年那一次?还是今年上元节那一次?” 冯瑾说:“每一次。从五岁开始,到现在一共四百七十八次,每一次。” 次数记得清清楚楚,让冯琅胆寒。 他说:“那你不得把我打死?你不要打我,你不该报复我的。之前你挨打,都是你自己该打!” 冯瑾也不答他,把鞭子在水缸里蘸了一蘸,再抽了他二十几鞭,才在他的痛呼之中停下来。 她说:“今天不为报那些仇,我赶时间,只问你,你到江南来,还带来什么法宝?” 她已经搜过弟弟全身,没有发现价值足够高的法宝。 而听了钱飞的描述,她还是肯定是有这样一件法宝存在的。 钱飞在“金黄粱”催动的当时没有明显感觉,但是此后片刻,修为就恢复正常,让他联想到了可能是法宝的效果,告诉了冯瑾。 弟弟却说:“没有。” 冯瑾再抽他:“肯定有,在哪里?” 弟弟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尽管打啊。” 他背后坐着的三人都看呆了。 这么个弟弟,此前不像是如此硬气的性格啊? 他们不知道,这个弟弟面对外人可能色厉内荏,但面对姐姐、面对自己家中女眷的时候,那优越感是骨子里的。 他现在被捆着挨打,可是仍然觉得姐姐是卑贱低等生物,只有他问姐姐要东西,而姐姐绝没有问他要东西的资格。 不仅如此,他也绝对相信姐姐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要挺一挺,就挺过去了。 冯瑾拎起身边的大水壶,把壶嘴塞进弟弟嘴里,捏着他的鼻子,把浓盐水灌进去一壶。 然后她用力击打弟弟的肚腹,让他把盐水和胃里东西都呕出来。 没有。 法宝并未藏在胃里。 冯瑾自己也有些狼狈了,叫道:“法宝在哪里?” 弟弟也同样大吼:“不告诉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冯瑾大怒,抓起他的手,一声闷响,折断了他的小手指。 弟弟大声惨叫。 冯瑾冷笑说:“两年前,你折断我的手指,那时有没有想过有今天?” 弟弟大叫:“你有种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啊。你是女人,你没种。” 冯瑾望向火盆,火盆里的烙铁还没用上,弟弟的牙齿也还没有拔,但是她想到这些准备好的行刑手段,已经觉得要呕吐。 毕竟那是她的亲弟弟。 可能弟弟两年前折断她的手指的时候只是当作快乐玩耍,可是现在她折断弟弟的手指,反而让她自己的手也发抖了。 弟弟忍痛吸着冷气,犹然得意地说:“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杀了我啊。我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 冯瑾抱着头,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左三步,右三步,感到自己也是无处可去,犹如困兽。 法宝确实很可能根本不在弟弟的身上。 曙光堡名列三十六宗门之中,在江湖上光鲜百余年,藏东西躲人的办法超出外人想象。 金丝虽然吃不住很大的力量,但是可以及远。那个法宝很可能是用灵性金丝遥控的,而且很可能与主人断绝联系之后,还能被主人轻易找回。 所以,即便在此杀了冯琅,很可能还是找不到那个法宝。 一个诱人的念头在冯瑾心中渐渐孳生:“如果真的杀了他呢?” 反正我以后也永远不回曙光堡了,反正今天这样老男人也不会饶了我,杀了他又能怎样? 第76章混乱邪恶 冯瑾越来越觉得,杀弟弟的念头十分地甜美,甜美得胜过世上最毒的毒药。 除了那个不知道在何处的压箱底法宝,还有一件宝贝,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是弟弟自己的性命啊。 那个在湖底炼丹受扰的散修,我把曙光堡少主的人头给他作为赔罪,即便不赔他那许多刀币,有这么一颗人头也够分量了吧? 杀了他,他体内的真元就可以凝结出来,成为极品灵石,价值至少也会有三十万刀。 那些真元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是我和其他姐妹们散功了给他的,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弟弟还在吼叫:“你敢杀人吗?你没有种就放了我。” 此刻他也几近发癫,只顾着去想“女人终究没有男人狠”,却忘了这个姐姐在过去几年里,为了家族在暗中做脏活,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江湖上杀人了。 冯瑾再次抬头看他,已经眼睛发直,散乱的几丝秀发贴在眼睛周围,喃喃地说:“是啊,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缩在墙角的表姐,此时拼命扭动被缚的身体,发出“呜呜”声音。 弟弟也慌了,说:“你即使杀了我,也拿不到那个法宝。” 冯瑾嫣然笑说:“我不需要它了,只需要杀你。” 涂了红指甲的一双素手,轻盈地伸向他的脖颈,仿佛是给弟弟整理衣领。 就在此时,钱飞一把拽开了她的胳膊,李木紫与净草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扯离了弟弟身边。 冯瑾用力挣扎:“你们做什么?” 钱飞柔声说:“亲手杀害未成年弟弟的痛苦,不该由你来承受。” 冯瑾说:“可是……” 钱飞说:“我有办法。” 冯瑾凄然说:“你为了我要牺牲你一生的信用吗?时间来不及了,你不能按期还债,以此为代价,也要我承你的情吗?” 钱飞的声音依然稳当当地:“不需要那样,我有办法。”他们掀开黑毡布,走出墙洞室之外。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在雄伟的西城墙脚下一片漆黑,不会有巡逻的士兵过来,因为承平日久,城防巡逻制度早已荒废。 冯瑾轻声说:“有什么办法?” 固然换外人拷打弟弟,可能会让弟弟松口,但是钱飞他们不可以这样做。 冯瑾与弟弟之间争执,那只是曙光堡的家务事。而如果钱飞为了劫夺法宝,在冯瑾面前拷打她的弟弟,那债务部内部的人际关系就彻底变了味道,此后别想再有精诚合作。 净草却抢着说:“办法很简单。看你刚才样子,你是不是差一点想要把小琅的人头交给散修蔡卓,去给他个交代?” 冯瑾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净草笑说:“人头可以作为交代,活人也一样可以作为交代啊,你把他囫囵整个地交给蔡卓,不行吗?” 其余三人皆目瞪口呆。 钱飞猛烈摇头:“我想说的须不是这个!” 李木紫气得笑了,说:“蔡卓一家损失了四十万刀,换来这个熊孩子有何用?给吃给喝地养着吗?” 冯瑾说:“表面上能给蔡老板出气,实际上却是害了他。” 钱飞也说:“曙光堡堡主带着人到江南来寻找宝贝儿子,恐怕蔡家就要有血光之灾。” 净草双手合十,极快地轻声说:“养着当然没有用啦,养在家里只会有血光之灾。可是你们想想,蔡家想要四十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把子女送到鹤伴园去拜师,求个前途。跟冷冰冰的刀币相比,把活着的曙光堡少堡主绑送到鹤伴园去做礼物,难道价值不会更高?”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鸦雀无声,其他三人呆若木鸡地听着。 净草继续说:“鹤伴园的掌门是谁?是司马吞蛟。他老人家岂是省油的灯?一定可以认出这样一份活礼物的价值。到时候我们得到了十万刀的酬劳,蔡家的子女在鹤伴园得到了前途,蔡家得到了鹤伴园的庇护,而鹤伴园和曙光堡打起来,岂不善哉?” 钱飞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时不时就需要被提醒一下,净草在混乱邪恶方面真不是一般的段位。 他扶着额头说:“司马可能一出手就会出卖蔡家,就像背叛了我一样。” 第77章手指舞 在墙洞室里,净草很是高兴,殷勤地给韦二郎全身关节做按摩,笑说:“做好准备,等一会儿和我一起跳舞。” 韦二郎战战兢兢地说:“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弟弟冯琅仍然被捆在椅子上,吼道:“要做什么?放了他,冲我来!” 趁着钱飞与冯瑾出外诱捕韦二郎的功夫,李木紫给冯琅的手指正了骨,包扎了夹板,又给他与表姐喂了清水解渴。现在冯琅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本以为墙洞室里的这些人已经不再敢招惹自己,没想到他们捉来了韦二郎,正是要拿出少堡主的身份来,为韦二郎做主。 冯瑾对他说:“闯了祸就必须赔钱,只能把你那个法宝拿出来。法宝在哪里?” 冯琅说:“哼,你不配知道。” 冯瑾回头对净草使了个眼色。 净草眉开眼笑,对冯琅说:“跳舞,很好看的,看仔细了。” 她把右手食指伸进其姐姐冯瑾的小嘴里,沾了一些貌似无害的香唾,然后把食指慢慢地伸向韦二郎的鼻孔。 韦二郎就向后退。 净草的食指就继续向他去。 韦二郎眼睁睁地看着净草的白葱一般的食指靠近,双眼几乎都成了斗鸡眼。 那是从冯瑾口中拿出来的手指,沾的可能只是无害的唾液,但也可能是见血封喉的天下第一奇毒! 甚至不需要见血,只要沾到鼻腔黏膜。 韦二郎从小在曙光堡长大,对于氢氰酸的威力一清二楚,绝不敢赌。 净草的食指突然加速对着他的鼻孔捅过去,韦二郎猛地后仰。 食指继续前进,韦二郎向后弯下一个铁板桥。 食指跟着他的鼻孔跳舞,韦二郎跟着食指也跳起舞来。 生死之舞。 韦二郎又是跳,又是倒,又是翻跟头,又是蹲马步,一会儿爬到墙上,一会儿趴在地下,一会儿又再次高高跃起。 净草笑嘻嘻地想要挖他的鼻孔,而他使出毕生本事,不敢让她挖到自己的鼻孔。 不消多时,韦二郎已经汗流浃背、披头散发、喘起粗气。 被捆着的冯琅大声说:“你怕什么,让她碰,那手指上什么都没有,她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韦二郎没有余裕开口反驳,但心里认定冯琅是胡说八道。 你是少堡主,他们大概不敢把你怎么样。可是我又是什么东西?如果我像一条狗一样地被毒死在这里,难道你的堡主爹会千里迢迢追过来为我报仇吗? 净草那近身短打的功夫,巧妙地戏耍着韦二郎的身体重心与全身关节,只凭着一根手指,就像是指挥棒一样,迫使他做出各种杂耍一般的极限动作,迅速地榨走他的体力。 韦二郎累得瘫倒在地,眼神涣散,除了喘气之外,连挪动一根小手指都难。 而净草那残忍的指尖又变慢了,缓缓地、不可动摇地朝着他的鼻孔靠近。 同时这个尼姑辣妹还口出虎狼之词:“你躲什么?我只是蹭蹭,不会伸进去的。” 韦二郎躺在地上拼命蠕动,一寸半寸地逃,在硬土地上留下一串汗水痕迹,而净草的指尖也是不依不饶,一寸半寸地追。 冯琅喊道:“别怕她,她要是想杀你,早就杀了。她只是借你来要挟我。” 韦二郎绝望地叫:“你说得轻巧,换你下来试试看?这跳舞真的很好看是不是?你宁可看我这个样子,宁可让我去赌命,也舍不得那劳什子法宝吗?” 冯琅一时哑口无言。 他面孔狰狞,万般纠结,终于对姐姐冯瑾艰难地说:“你们好狠毒啊。” 这就是钱飞提的办法。 冯琅作为曙光堡之中宝贵的男性继承人,被姐姐妹妹们理所当然地围着宠着,但是他内心只会是孤家寡人。 在扭曲的重男轻女家庭之中,被他所看不起的女眷们围绕,这并不是真正的陪伴。 所以,韦二郎这样的玩伴,在冯琅的心中是看得很重的。在这样的“义气好兄弟”身边,他才能找到一个少年所渴望的认同与陪伴。 姐姐、表姐无论出了什么事,冯琅都不会在乎,自己闯了祸害了外人,他更不会在乎,但韦二郎这个伴当,冯琅是会在乎的。 这是钱飞的论断,现在看来,确实正在奏效。 韦二郎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小琅,救我……你明明可以救我的。” 冯瑾笑眯眯地对弟弟说:“朋友和法宝,哪一个更重要?你行走江湖,是依靠法宝,还是依靠朋友?” 冯琅说:“……依靠姐姐。” 冯瑾:“……” 钱飞:“……” 李木紫:“……” 净草:“……” 整个墙洞室都被震撼了。 冯琅垂头丧气地说:“姐姐也不能依靠。唉,放了我们吧,我领你们去找那法宝。” 在城墙脚下有一排大柳树,法宝“金黄粱”却是卡在其中一棵树的高处树枝之间。 这件法宝颇有灵性,在认主之后,即便不通过金丝与其主人直连,也可以悄悄地跟踪主人。 而主人只要通过金丝与之连通,就可以将其发动。 它在面对第五境界“冶纯”的强敌时,仍然是有效的,可以将其修为暂时降低到第四境界,持续的时间以钱飞所熟悉的时间单位来说,是一分钟左右。 而当其对第六、第七境界的高手发动时,虽然仍然可以将高手削弱一个境界,但是持续时间就太短了,眨眼之间对方即可恢复,所以不容易派得上用场。 拿到手里一看,它的外表甚至没有丝毫金属光泽,只是一个沾满了尘泥的不规则鹅卵石,上面有一个比头发丝直径还要小的小孔,可以伸入灵性金丝去遥控。 如此不起眼,可以说把曙光堡的匿踪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冯瑾捧着金黄粱,感激地对钱飞说:“老板,还是你的法子管用。不然,我真不知道会怎样收场。” 是钱飞把她从牛角尖里解救了出来,她的心里很清楚。 把金黄粱交到冯瑾手中之后,弟弟冯琅一行三人仓皇地逃到旅店,顾不得此前一夜未睡,也不休息,当即收拾行李退了房间,向北出城,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78章另1对姐弟 在北行的马车上,表姐只是哭,而冯琅恶狠狠地想着冯瑾: “姐她太不像话了。这次我对爹告状,要告得比过去每一次都大。” 他越想越是不甘心,忽然转头对身边正在赶车的韦二郎说:“那个金黄粱,价值五十万刀。” 韦二郎低头拱手行礼:“少堡主为了我而舍弃了它,仁德令小人没齿难忘。” 冯琅皱眉说:“你忘不忘,倒是无所谓。既然是为了救你的命而把它给了出去,账得算在你的头上。我和你是好兄弟,只要你一半钱,二十五万刀,你什么时候给?” 韦二郎瞠目结舌:“我……小人哪里去找二十五万刀?” 没说出口的是,我要是随便能拿出二十五万刀来,我还跟你混? 冯琅也不看他一眼,手捏一根树枝玩着,慢慢说:“反正我跟我爹就这么说。” 韦二郎用力挥鞭打马,咬牙切齿地想,湖底的祸是你闯的,东西是你该赔,我陪着你吃了好大亏、险些送了命,你居然还要赖我一半,你可做个人罢! …… 上午去烟雨茶楼找蔡卓,付清赔偿,是李木紫与冯瑾两个人一起去的。 冯瑾在蔡卓面前摘下斗笠,露出特意戴上的华丽金珠头饰,深深鞠躬行礼。 她说:“我是曙光堡堡主的长女,为我堡中有人行事无德无忌,惊扰了道友,而向道友致歉。” 蔡卓很是震惊。 他所想到的最好结果,也只不过是拿到足够的赔偿,不料李木紫还给他找来了显赫宗门的正式低头致歉。 这致歉是冯瑾主动要来做的,弟弟闯祸让她自己也深以为耻,觉得应该代表曙光堡道歉。 她又拿出金黄粱,弯腰双手奉上,作为赔礼。 李木紫简单介绍了金黄粱的功用,说:“我们将它折价五十万刀,道友你可满意?” 因为“李木紫背后主人能在两三天内轻易压得曙光堡服软”,所以蔡卓对其的敬畏更深了一分。对于法宝的折价,蔡卓不敢强词夺理。 而五十万刀的折价,确实已经很公道了。 金黄粱的保命克敌效果,一听就令人印象深刻,如果遇到急需的买家,卖到一百万刀以上也大有可能。 蔡卓接过金黄粱,说:“满意,满意!尊使请跟我来,去我家取找钱与酬劳。” 蔡卓的家距离烟雨茶楼不远,在一处热闹的巷子里。 巷子之中,大多是二层小楼紧密排列,住的是些市井中的殷实人家。普通百姓是住不到二层楼的。 蔡卓引着李木紫与冯瑾,在巷子上空晾晒的五颜六色衣服下走过,进了自己家门,请她们稍待片刻,就进去取出来满满两小箱的刀币。 两女见状不禁咋舌。 本来她们都想,蔡家刚刚损失了四十万刀,只怕已被掏空了家底,现在五十万刀的囫囵法宝给他,他是不是还有钱能倒找十万刀?似乎并不乐观,她们还想了好些预案。 那么大的火山寺,为了付清十万刀的悬赏而焦头烂额,连菩萨像都拿出来顶账了。 想不到,现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凝虚期散修,一转眼功夫拎出来二十万刀现金,流光溢彩地码在小箱子里。 人与人的理财能力真不可一概而论,与修为高低也并无必然关联。 冯瑾忍不住说:“蔡老板,你发财的本事真大。” 蔡卓谦逊地笑一笑,说:“家中有一儿一女,本来只供其中一个去大宗门拜师也够了。但是毕竟我想在儿女之间一碗水端平,以令他们姐弟和睦,所以才去湖底花了五年时间炼丹,攒够双份的钱,不亏待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听到这话,冯瑾已经在斗笠下面红了眼圈。 李木紫当面验证了金黄粱的神效,虽然蔡卓并不会操纵灵性金丝,但是只要直接拿着它,也还是可以用体力去发动它的。 被冯琅夺走的丹炉也送回来了,物归原主,作个添头。 蔡卓当即交付了二十万刀,又把儿女从楼上唤下来拜谢李木紫。 其实敬意是给李木紫背后的“主人”的,也就是给钱飞。只是钱飞不在场,所以由李木紫代领。 那一对姐弟的年纪也有十八九岁了,对于对年纪相当的李木紫拜谢略有些不情愿,但父亲严令之下,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 冯瑾上前拉他们起身,握住那个高大弟弟的肩膀,说:“你可要做个男子汉,不要欺负你的姐姐。” 第79章骏马啊4条腿 在旅店里,冯瑾盘腿坐在床上,托腮对着账本,皓齿咬着笔头,说:“我早就想问,怎么还有官府的账?六月十一要还三十万两白银?” 钱飞笑说:“凡间官府当然也知道我公司信誉可靠,愿意拿库银出来换取利息。” 冯瑾说:“折合不到四千刀,还起来很轻松。嗯……后面是火山寺的十二万刀,六月底还……” 净草吃惊:“火山寺居然还借出去这么多钱?” 冯瑾往下数:“接下去是七月上旬,该还灵霄殿五十九万刀,七月下旬,该还丰饶湾六百万刀……” 她眯着眼,忧心忡忡地望着钱飞,意思是:老板,咱们行不行啊? 关于把自己的前程投资到债务部这件事,突然有点后悔了…… 钱飞干咳两声,硬着头皮说:“先做任务。” 不管怎么说,现在债务部的凝聚力已经有了显著的加强。 对于冯瑾来说,钱飞和伙伴们都帮助她与原生家庭做出了决定性的切割,而且钱飞的办法让这场切割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血腥局面。 不知不觉地,冯瑾已经把债务部当作了她的新的寄托。 李木紫也大为舒畅,因为她最喜欢思考伦理性的谜题,对钱飞的手腕十分钦佩。 至于说净草,更是觉得那场“舞”跳得爽到飞起。 她作为一个出家人,钱飞竟然安排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去捅一个男孩子的鼻孔,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现在她在钱飞身旁倒立练功的同时,左侧鼻孔里还塞着小块棉絮,以止鼻血。 如果钱飞要硬着头皮前进,三女已经不会多问,只会跟着他走。 傍晚时分,李木紫也从本城知府的府邸后院回到旅店房间,带回了新的任务详情。 前两天,钱飞一度打算放弃蔡卓与冯瑾弟弟的那个任务时,就打算换做这个任务来着。 而既然前一个任务完成,那更好,反正任务要一个个地做下去。 发任务的人却不是知府本人,他只是个凡人。发任务的是知府家里供奉的那位老修士,方道陵老先生。 冯瑾的弟弟在烟雨茶楼大闹而殃及许多凡人的时候,就是方道陵老先生前去镇压的。 这位老先生有第四境界“合元”后期的修为,可以说是通常散修修为的顶峰。 他今年八十八岁,儿孙满堂,受到大城知府这样的高级官员敬拜,有一个儿子在皇京做官,又有一个儿子是大运河上漕帮里坐头几把交椅的人物,本省散修聚会论道的时候,也都请他老人家坐上首位。 固然这把年纪,在修为上恐怕难以再进一步,但是似乎此生也没有多少缺憾了。 甚至可以说,他的家族就是一个小宗门的雏形,不过儿孙辈在修行方面及不上他。整个家族距离江湖三十六大宗门之列,还差得远。 这样一位真正的老前辈,他给李木紫的任务是,探查一种叫做“水雄骏”的妖物。 二十年前那场淹了湖仙庙的洪水,似乎在南部山区也有明显的影响,山里的生态被改变了。 有人说在那里见到过一种叫做“水雄骏”的妖物。 方道陵也好,丰饶湾的一位长老也好,对此都略感兴趣,在一次酒友小聚之中谈及此事,居然争执起来。 一方认为,这是一种骏马,另一方则认为,它该是一种鱼形,最多生了一个马头。 而相关的证据只是一些传言,古书上的记载也只有名字,二老多次去南部山区探查,都无功而返。 当时方道陵就发了一个任务,悬赏十万刀,以求得水雄骏一匹,死活不论。 时隔近二十年,这个任务零星有人来领,都无人完成,大概当年的传言只是一个谣言而已。 但是李木紫上门去询问的时候,方老先生高兴地说,任务依然有效,希望年轻人马到功成。 冯瑾咋舌说:“就为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居然舍得花十万刀?” 李木紫淡笑说:“人家这辈子没有什么追求了,把钱花在寻求真知之上,岂不很风雅吗?” 钱飞说:“眼下顾不上挑挑拣拣,给钱就行。呃……你们觉得水雄骏是马形还是鱼形?” “四条腿的。” “没有腿的。” 净草与李木紫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不满地对视了一眼。 净草用手指对着李木紫戳戳,说:“如果是一条鱼的话,名字就会叫马头鱼了,怎么会叫水雄骏呢?最后一个字是骏,就说明它是一种特殊的马,而不是特殊的鱼。” 李木紫双手抱肩,抬起下巴说:“在水里游泳的一匹马,能叫什么异兽吗?老先生是见多识广的人,异兽的形象一定非常特殊,才让他觉得值得花十万刀去看一眼。” 冯瑾怯怯地说:“会不会是两条腿呢?前腿后面是鱼尾。” 钱飞愕然说:“美马鱼?” 李木紫与净草双双摇头:“不,那不可能。” 钱飞感到债务部的凝聚力正在摇摇欲坠,很后悔自己问了刚才那个问题。 次日,钱飞带着三女出去,随意购置了四匹好马,骑上沿着湖边往南去。 有八条江河从南部的不同方向注入庞大的忻湖之中,其中正南方的大河被称为望稻江,这名字是对它寄予了农事丰收的期许。 望稻江的水流宽阔而舒缓,颇为浑浊。 李木紫骑在马上说:“水雄骏可能就是藏身于这样的江河深处。” 净草嗤之以鼻:“如果像大鱼一样游在这样的江河里,早就游进忻湖,甚至出海去了。” 李木紫担心地说:“那可能就是二十年来没有找到水雄骏的缘故:它早就出海去了。” 钱飞擦汗说:“姑奶奶请你别乌鸦嘴。” 大河两侧皆是密密的稻田,风景令人心旷神怡。 远山明明清晰可见,但却要骑马奔行一天以上,半途还要夜宿,次日才到达山脚下,正是“望山跑死马”是也。 望稻江在此处已经成为清澈、湍急的山涧,劈开山势,奔流而出。 第80章野鸡 山脚下是富饶的江南冲积平原结束之处,青翠大山远非小文山那样的小山包可比,往南将更是巍峨山脉,那里的省份就有许多穷地方了。 望稻江流出的这片山,被称为“瓶口山”,大山在这里仿佛青瓷大瓶,有清流从瓶口昼夜不息地流出。同时,整个山势耸起,远远看去,山峰也像一个立起的瓶子。 上个月折腾大文学家贾天和,有一部分就是在此处“取景”的,不过那次仅仅用到了山口一小处,没有深入。 这次钱飞一行将马匹寄放在山脚的农户处,攀爬进山,走得更远。 山中或许有不少猎户进去打猎,不过野生动物资源依然还很繁盛,山猫、松鼠、水鸟的身影时不时一闪而过,地上也有许多野兽脚印痕迹。 鸟鸣婉转,在看不见的高远处相互应和。 爬在山路上,李木紫对净草说:“这里像是四条腿的马匹能进来的地方吗?我们自己都要把马匹留在山下,不是吗?” 净草忿忿地把她的鞋底推上去,说:“或许水雄骏其实尺寸很小,并且像是山羊那样擅长爬山,才不容易被抓到……” 钱飞说:“或许它是有灵智的,更不容易被抓到。” 李木紫神色一凛,回头认真地说:“你也想到这个问题了。” 到了山路稍缓的地方,李木紫特意退后几步,与钱飞并肩而行。 她低声说:“钱前辈,如果水雄骏是有灵智的妖物,我们还是要抓要杀吗?” 钱飞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轻飘飘一带而过的问题。 李木紫自己就是个有灵智的妖物。 在她自己身上,她对这个问题是有深刻思考的,解决的办法就是跳过所有的模糊地带。 她不要成为一只会说话的母鸡,也不要成为一只长羽毛的小妞,她努力地让自己在一切地方都成为一个人类,以至于陌生人根本不知道她是妖怪,这样就可以无争议地获得百分之百的人权。 但是脑子想得像她这样通透的妖物,万中无一。 钱飞说:“古书上没有提到水雄骏能人言,但根据具体修为有所不同,倒也不好说。如果它是能讲道理的,我们可以请它自己去甜水城里,与方老先生一会。如果道理不大讲得通,我们也可以把方老先生请过来,让他看一眼。” 李木紫说:“只看一眼,而不能据为己有,恐怕酬金要打折。” 钱飞笑说:“有灵智的妖物,酬金打折也是没办法的。” 李木紫听了他的决定,双眼亮了起来,仿佛心中卸下了重负。 钱飞又追加了一句:“但如果吃过人,无论有没有灵智,都要杀。” 李木紫想了想,说:“好的。” 如果说有灵智的妖物值得赋予人权,那么“杀人者死”这样的基本法律,同样是人权的一部分。 其实钱飞觉得水雄骏八成是没有灵智的,通常妖物凭着本能修行,优先追求的是速度与力量、硬皮与利齿。 真要是连灵智都修行出来,恐怕修为已经是大妖王的级别,债务部根本不是其对手,倒也不用纠结杀还是不杀,能逃得掉就不错了。 他认真回答李木紫的问题,主要还是为了维护下属的士气。 李木紫的脑瓜里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兽性(禽性?)与人性的思考,钱飞难以想象她都想了些什么,更不敢忽视她口中偶然浮现的任何疑问。 不仅妖物与人类的关系复杂,不同物种之间妖物的关系也尤为复杂。 稍微能作为参考的,可能只有近亲同类。 比方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落着两只长尾野雉,尾羽红黄,漂亮得像是凡间的凤凰,在地上啄食。大概李木紫对其会有亲近之感吧…… 李木紫抬手就是一粒石子,粗暴地打在草丛里,把两只野雉都给“咯咯”惊跑了。 钱飞:“……” 净草好奇地说:“你为什么打它们?” 李木紫挺胸昂头,望着飞走的雉,鄙夷地说: “野鸡。” 钱飞一个趔趄,险些跌下山去。 李木紫的神色语气还不仅是“鄙夷”二字可以形容的。 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包含着一只家鸡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对飞翔的羡慕…… 对花枝招展漂亮羽毛的妒忌…… 对无人照料朝不保夕的野外环境的优越感…… 对人类文明的认同与隔阂…… 对修道之路的困惑…… 还有(大概)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经历上的情绪波动…… 钱飞觉得叹为观止,但也不打算继续想得更深。妖女的心思你别猜,真的。 作为一个出家人,净草意外地擅长打猎。 当然,她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主要是凭着直觉,虽然比不上积年的老猎户,可是也是目前债务部里最好的猎手了。 她沿途分辨兽类踪迹与气味,在花草清香之中辨别野兽粪便的骚臭,又分辨人类活动的痕迹,虽然追不到水雄骏,可却有一点好:能很容易地找到其他的猎户。 一天之中她结交了四伙不同的当地猎户,有独行的,也有父子兄弟结伴的。 当地猎户的说法是,没有见过“口大如斗、极雄健、生于山川”的厉害妖兽。 事实上,除了偶尔见过老虎出没之外,在此山中没有发现过猎人对付不了的兽类。 不论怎么看,瓶口山也是比较太平的,与此前的毒虫林大不相同。 净草的“四条腿”的假说一次次地遭到了打击。 水雄骏所谓“口大如斗、极雄健、生于山川”,是古书上的说法,这似乎是在描绘一种比普通黄牛还要高大雄壮的巨型马,或者巨型鱼。 作为山涧的望稻江,清澈而湍急,其中本来鱼就不算多,远不如波涛浩渺的忻湖,所以并没有渔民特意跑到这山里来结网打鱼。 虽然偶尔有一尺两尺长的大鱼跃出水面,甚至逆流而上,但是很难想象有比人还要大的鱼活在这里,更不要说比牛还大的了。 李木紫的“没有腿”的假说不要说受打击了,简直就没法立得起来。 第81章洞天 天黑下山时,李木紫与净草的脸色都是坚忍而麻木的。虽然不是沮丧或者抑郁,但这样麻木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了。 冯瑾则是呆呆地,摘了一袋子的野山楂,下山的时候一颗一颗往嘴里塞。钱飞注意了她好久,看到她有进无出,都不带吐核的,而她自己浑然不觉。看来心情状态也不甚佳。 爬山的辛苦,或者整天的一无所获,都不至于让意志顽强的三女感到挫败。问题在于困惑。 二十年前的水雄骏的传言是怎样从瓶口山传出去的? 如果水雄骏早已不在此处,它又会去了哪里? 传说它是逐水而居的,越往山里深处上游,水就越少,它会跑去南边的深山里吗? 而如果它在二十年前就往下游去了,下游可就是人烟稠密的农耕平原,是毗邻大城的忻湖,难道会没有目击者早早地把十万刀赏金领走吗? 在下山路上,冯瑾思索说:“可能在南边山里有个小湖?……” 李木紫说:“其它的支流?……” 净草说:“钻山洞找一找如何?” 钱飞说:“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 李木紫说:“明天打算怎样找?” 钱飞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望稻江在下游稻田之中的时候,是宽阔而浑浊的,在这山中却很清澈,水量也明显较少。” 冯瑾沉吟:“有支流汇入?但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 净草摇头说:“北边平原本来水土就松,容易被冲进江水里,江水可不就浑浊了么?” 钱飞说:“就是有支流汇入。明天我们去找那个支流。” 三女都半信半疑。 次日天亮之后,钱飞带着三女离山北出,沿着望稻江走了两三里。 江水滔滔,不舍昼夜,看起来是逐渐从清澈变得浑浊,也找不到汇入的支流。 他再带着她们往河边两侧的田野里走了一圈,在水田之中取土尝水,寻人问价。 靠近江边的水田是最好的,亩价也最高。 三女若有所思。 如果江水每年每天都在从两岸剥夺土壤,令自己浑浊,冲刷入湖,那么这些田地很难现在还有好的收成。 现在的情况是相反,江水带来的泥沙淤积在两岸,成为沃土。 但是山中的望稻江是清澈的,泥沙从何而来? 如果说从支流而来,支流在哪里? 钱飞说:“在地下。” 再次来到江边,他就二话不说,跳下水去,三女连忙跟上。 江水颇深,因为水流速度较快,所以泥沙并不容易堵塞河道。 一旦深潜下去,在浑浊江水之中,很快就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四人之间,全靠冯瑾的灵性金丝来相互拴住,获知彼此方位。 三女跟着钱飞,仿佛钻入了某个洞穴,一路顶着泥浆逆流而上,穿过长长的甬道,闭气许久之后,终于冒出了水面。 睁眼所见,是一个宏伟的山体洞穴,其高如山。 宏伟洞穴顶部有三五十个大小孔穴,漏下了四五十个阳光的光柱,将洞内的岩体与水面映照得清晰、柔和而又迷幻。 洞**有一个大湖,或者说是地下河的宽阔河床的一部分,在他们浮出水面的地方则是一个大漩涡,轰鸣不息地将浊水吸入向下。 此处是比外面的江水水面高出数十丈的,所以下泄的水压甚大,总是能把泥浆从江底顶出,仿佛江底的冰冷泥浆喷泉。 离开漩涡向洞穴深处走去时,四周幽静得连呼吸声都仿佛很响亮,耳边仅有的声音是潺潺水声,飞鸟与蝙蝠在洞**的上空穿过。 因为蝙蝠是吉祥的象征,所以连带着整个洞穴都仿佛洋溢着仙灵之气。 整座瓶口山都是空的,但从外面无法发现这个神奇的巨大洞穴。 犹如瓶壁一般的山壁,其厚度恐怕有甜水城城墙的三到五倍,而且是整块的岩石,总不可能“敲一敲听到空洞声”。 洞**有光有风,空气通畅,因为顶部有数十洞口通往外界,但是如果在山顶对着这些洞口往下看,恐怕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黑洞洞的“无底深渊”,不会知道深渊里是如许洞天。 从孔洞里落下约等于跳崖,地上有一些不幸跌落的小动物尸体。 第82章刷牙 那一头巨兽恐怕有六七头牛那么大,小眼睛、小耳朵、小尾巴,唯有胖肚子与粗腿尺寸惊人。 钱飞轻声说:“是了,那就是水雄骏。” 三女一愣。 净草忙说:“你确定?” 钱飞说:“它不是马、不是鱼、不是海马,而是河马。” 这时,巨兽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口大如斗”。和古书所说对上了,三女尽皆信服。 它一身厚皮舒服地裹在泥浆之中,确实怎么看都是钱飞印象之中河马的样子。 河马。 钱飞也硬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还有河马。 合着河马也是一种马,是吗? 他没有回头,轻声说:“李木紫。” 李木紫说:“有。” 钱飞说:“你靠近去,确认一下它的修为。” 李木紫干脆利索地说:“是。” 冯瑾更轻声地叮嘱说:“要小心,它可能很危险。” 虽然那巨兽是圆滚滚、懒洋洋的样子,但就连胆大的净草也全神贯注,没有反驳冯瑾的持重之言。 李木紫潜入浑浊水中,悄悄靠近了水雄骏的小尾巴。 水雄骏立刻甩尾回头,李木紫继续上前,浮出水面,像是要交涉的样子。 水雄骏张开可以吞人的大嘴,扑向她。一时泥水飞溅,波浪四涌。 片刻之后,李木紫无伤地快速返回。 她满头泥浆地出水,神情不安,悄悄说:“没有灵智,合元中期。” 第四境界“合元”中期,与十万刀的赏金很相称,不知道当年的传言究竟是怎样的,方道陵老先生却也确实评估出了一个合适的赏金。 净草帮她抹去头上泥浆,皱眉笑说:“那不是和我们打过的那条大蛇差不多吗?或许再厉害一点,不至于让你这样紧张吧?” 钱飞也知道,李木紫是那种会被强敌吓住的人吗?她脸色铁青,肯定有她的理由。 他问:“怎么了?” 李木紫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说:“从后腿之间看去,可以看到它是雌性。” 钱飞三人愕然:“那又如何?” 李木紫说:“把它抓回去能换赏金吗?水雄骏的名字里有个雄字啊。雌性的水雄骏还叫水雄骏吗?是不是要叫水雌骏了?” 钱飞:“……” 洞穴里一度变得非常安静,只有潺潺水声,还有一只蝙蝠扑棱扑棱飞过。 钱飞耐着性子说:“雌性的水雄骏,也叫水雄骏。古书上说极雄健,你看那边,难道它……她不是极雄健的吗?难道是极雌健?古书上命名为水雄骏,就是以雄健命名的,雄是雄健的意思。” 李木紫犹豫着说:“哦……” 冯瑾也在沉思。 钱飞摊开双手,说:“难道女性封了男爵,就是女爵了吗?不,那是女男爵才对!” 净草已经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因为怕惊动了巨兽,不敢放声大笑,所以憋得十分难受。 就在李木紫还在犹疑不定之时,又有轻微的水声响起。 又一头尺寸相近的水雄骏从上游浮水而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的胖胖身影,排成一串,一个比一个小,都是一模一样的小眼睛与嘟嘟嘴。 冯瑾情不自禁地捂着心口,说:“好可爱。” 钱飞则是口干舌燥,说:“两个合元?一家子啊?” 现在债务部的实力是三个第三境界“凝虚”加一个第二境界“筑基”,要想不受干扰地合作猎杀一个第四境界“合元”,是可以挑战一下的。但是要想对付两个亲密合作的合元期大妖,就近乎不可能了。 净草露出无畏的笑容,右手捏了捏左拳,说:“来得正好,另外那一头总该是雄的了。” 钱飞一行四人躲在丛生的水草后面,打算等待雄性水雄骏的落单时机。 水雄骏们则悠然地把巨大躯干相互蹭蹭,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彼此问好。 它们让泥浆在身上涂抹均匀,之后就排成一排,趴在湖边,张开大嘴,停歇不动了。 李木紫皱眉说:“什么意思?好像是在晒嘴。” 净草沉吟说:“这种巨嘴异兽,显然嘴巴是它最要紧的部位。” 冯瑾认真地说:“人的嘴也是,毕竟人最要紧的是吃饭啊。” 其余三人睁大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但都没有说什么。 水雄骏一直泡在水里不动,钱飞一行也不敢动,过了不长时间,才两刻钟左右,却发现除了他们,还有人在。 有一批渔民打扮的人,陆陆续续从巨大岩洞的幽暗深处走出,挽着裤脚、提着木桶,扛着扁担。 那扁担的一端绑有密集的猪鬃,看起来像是大号的……刷子? 在山上明明没有渔民来着,因为渔获不值一提。在这浑浊的山中湖里,或许渔获更多? 但是那些渔民们带来的不是渔网,而是刷子…… 三女聚精会神地打量渔民们的行为。李木紫准备好了,一旦妖兽发凶性,就冲出去救人,毕竟渔民们看起来都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但另一方面,渔民们有秩序又从容不迫地在水雄骏们面前放下了木桶,无声地相互打着手势,又相互以布蒙面,好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非误入险恶宝地。 为首的“渔民”对着体型最大的水雄骏,就是雌性的那一头,举起了刷子。 钱飞轻声说:“不会吧……” 话音未落,只见刷子伸进了河马的大嘴里,开始给它刷牙。 上边刷刷,下边刷刷,左右刷刷。 旁边有小伙子把木桶提过来,很配合地往牙床上浇水。 其它的蒙面“渔民”也同时在其它水雄骏的嘴里开工了,洗刷刷地,就像豪门宅邸的厮仆在卖力地清扫堂屋一样。 刷脏了的猪鬃被他们小心地从扁担上摘下,捆起来准备带回去。 看来,不仅水雄骏很喜欢被人把牙齿刷干净,而且刷下来的牙垢里很可能含有下品灵石,这正是双赢。 三女面面相觑,她们与钱飞并非发现此处洞天的最初几人,而凡人百姓们虽然无力猎杀水雄骏,却仍然在此找到了致富之道。 钱飞的眼睛睁得比她们更大,因为除了那份惊讶之外,他更愕然地发现,他认识为首的那个“刷牙人”。 第83章衣柜客满 应该没有认错,钱飞对为首的那个中年“刷牙人”印象很深。 那应该是一个名叫郭吉的人,三年前在掘珠公司还在的时候,曾是公司在江南桃花洲大区的大区销售总监。 那是一个相当高层的职位了,所有织造坊的蒸汽织布机都是他主持卖出去的,奶茶连锁店的推广也有他很大的功劳。 在公司覆灭前的最后一次年会上,钱飞还在主席台上给他发过总裁特别奖。 本来钱飞以为他已经死了。 从泡泡村的遗民那里得知的消息是,甜水城里维修蒸汽织布机的机修工们有个帮会,而奶茶店也在运营,但无论是机修帮还是奶茶店,都已经换过了三五茬主人,早已与掘珠公司不再有联系,只像是外人瓜分了掘珠公司的遗产。 没想到郭吉仍然隐匿地生存着,还带着公司里的其它遗民,凭着在公司期间接触修真界所增长的见识,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中岩洞里做如此奇特的营生。 虽然认出了郭吉,让钱飞喜出望外,不过他不打算出去与之相认。 郭吉在公司覆灭以来,隐姓埋名地生存,很不容易,钱飞不想破坏他那宝贵的隐匿。 钱飞维持着正常的神色表情,没有让三女察觉出自己的心情。 此后几日,钱飞一行就住在岩洞里,挑了一处干爽的地方轮流睡觉,醒着的人持续观察水雄骏的习性。 三女都有辟谷之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在乎口腹享受,而钱飞自己虽尚未做到辟谷,但也带足了干粮。 水雄骏的一家有时相聚、有时分开,甚至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进食睡眠区域。 或许现在是发情期?等到发情期结束之后,或许雌雄就会分开。但是实际上无法确定现在是否真的是水雄骏的发情期,而发情期的持续时间长度也无从得知。 钱飞打算再多看几天,哪怕稍微获知一点规律也好。 但是在六月初八这天,出了岔子。钱飞一行悄悄地追着水雄骏,变更观察地点,拨开茂密的水草,往一个很合适的藏身观察地点去。 那里居高临下,而且距离下面的湖边很近,几乎就像是在四层楼往下观察楼脚边的巨兽那样。 但是,拨开最后一丛水草之后,赫然看到那里已经有了人。 有四个渔民打扮的人趴在那里观察,居中的不是别人,就是郭吉本人! 钱飞一行都慌了神。 这就好像是在别人家里试图藏身到大衣柜里去,打开柜门一看,发现柜中已经客满…… 郭吉起身,吃惊地说:“什么人,咦?你……” 钱飞掩面而走,李木紫跟在他后面。 净草却不退反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郭吉的口鼻,把他按在浅水之中,同时伸出长腿,扫倒了其余几人。 冯瑾配合良好,以拂尘伸出大把灵性金丝,瞬间捆住了他们。 然后净草从袖中掏出绳子,像渔民捆扎螃蟹那样,熟练地把郭吉他们几人捆了个结实,用布团塞了嘴,轻巧地从高台上扛走。 附近就有垂索,看起来郭吉他们是从高空的“天窗”洞口悬索垂吊下来的。 李木紫见状,也回来了,一边不停口地对懵圈中的郭吉他们道歉,一边帮助净草,扛着他们爬上了悬索,运到山顶,一直运出山外。 净草把他们扔在河滩地上,又扔下一块薄薄的的碎石片,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郭吉耳边说:“且去!山中不是你们凡人该来的地方。” 她们留下几个被捆住的人,让他们想办法相互用碎石片磨断绳子脱身,而她们自己则回到山中去见钱飞。 猝然被发现,有人的第一反应是遁去,有人的第一反应则是灭口,啊不,清场。 钱飞抽了抽嘴角,说:“净草,你平时常备着绳子和布团用来捆人的吗?” 净草双手合十,笑嘻嘻地说:“你以为另外两个乖乖女身上没有?” 这次临机处置干脆利落,让钱飞侥幸地想,或许郭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但他也明白这种想法也只是侥幸之心。 为避免夜长梦多,钱飞决定在次日尝试诱杀那头雄性的成年水雄骏。 这几天除了观察几头妖兽之外,他也没有停下对地脉的探查。 水雄骏在巨大洞穴之中四处游走,就是为了寻找含有更多仙灵之气的水草,而它们对地脉的本能理解也是及不上钱飞的。 钱飞轻易地在深水区的湖底摘到了一朵泛着淡黄微光的美丽“水草”:淡水海葵。 它的无数个软肢像葵花一样绽开,光洁而富有活力,在水中摇曳,价值不亚于雪山上的灵芝。 净草看愣了:“我还以为要观察很久,没想到你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 于是冯瑾用剧毒氢氰酸把拳头大的淡水海葵小心地敷了一层,用金丝拴住,趁着雄性水雄骏略微离开群体的时机,远远地把它抛到了水雄骏的眼前。 水雄骏果然喜欢仙灵之气浓郁的淡水海葵,嘬着嘴唇去吃。 冯瑾就轻轻拉扯金丝,海葵后退了一尺。 水雄骏吃了个空,想了想,又嘬着嘴唇去吃。 冯瑾就继续拉扯金丝,水雄骏就继续去追。 钱飞高兴地低声说:“好,就这样。” 但是好景不长,才走出去十几丈,还不到预定距离的十分之一,忽然,水雄骏发出了轻柔低沉的吼声。仿佛整个庞大身躯都是共鸣腔似的,低吼在水面上震出一环环波纹,霎时间传遍洞穴。 钱飞觉得内脏一阵难受,就像是吃了一记次声波攻击。 他脸色铁青:“什么意思?” 净草撇撇嘴,说:“可能是邀请家人一起来吃。” 钱飞大怒:“就这么小,还不够你自己一口,你们打算分着吃吗?感情有这么好的吗?” “家人们”已经浮水而来。 钱飞说:“喂它吃!” 冯瑾当即把金丝在半空中甩了一个圈,让海葵飞舞而落,正好落在水雄骏的鼻子上。 钱飞一跃而出,伸手去抓海葵,顺势要把它塞进水雄骏的口中。 第84章悬索 钱飞奋力想要把下了毒的淡水海葵塞进水雄骏口中。 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先毒死这一头,造成既成事实,就可以先行撤退。其余的水雄骏无论怎样狂怒,都随便它们。过个一两天,钱飞他们自然可以再回来回收尸体,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不料水雄骏张开大嘴,把淡水海葵甩到一旁,对着钱飞就咬。 这厮一定是吃过人的! 它看起来已经明白,海葵好吃、灵芝好吃,但是都不如活人好吃! 钱飞疾退,三女抢上,而说时迟那时快,体型更大了一圈的雌性水雄骏扑在了三女刚才所在的地方,溅起滔天的大浪。湖面上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它是飞过来的。 第四境界“合元”以及以上的修为,能飞! 净草对着雄性的水雄骏的鼻子就是一套连拳,李木紫对着雌性的水雄骏打出三记爆裂,冯瑾趁着这个机会跃到岸上,想要用灵性金丝把钱飞拽到她身边去。 但是转眼间,李木紫就被顶在鼻子上倒退不止,雌兽冲过来,把钱飞撞倒,灵性金丝也断了。 她们的全力一击也无法打破巨兽那覆盖泥浆的厚皮。 水雄骏的吼叫压住了所有的溅水声,震耳欲聋,相互应和。 口臭熏得水中三人发晕,现在他们明白为什么那些凡人在给水雄骏刷牙的时候,要以布覆面了。 与此同时,净草也被撞倒在水中,闷哼了一声,钱飞担心她那是被石柱一样的巨腿踩到。 冯瑾咬着牙,反复地伸出灵性金丝来找钱飞,但是在泥浆飞溅之中,试了两三次都没能拴住他。 她犹豫着,打算自己回到水中,靠得更近一些。 钱飞叫道:“冯瑾,你一个人先走。” 净草在水雄骏的肚子下面叫:“喂它们吃毒海葵啊。毒海葵呢?” 李木紫说:“找不到了,把钱前辈搞走,不要管我。” 净草说:“你们走,我来拖住它们。” 钱飞艰难地涉水想去岸边,与冯瑾汇合。 但是水雄骏在阻挡着,大嘴在威胁着,让他反而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钱飞想:“我是不是太急切了呢?是不是为了避开郭吉,而过早地下令猎杀了呢?不,今天这本来也只是一次尝试,是用来积累经验的,早就准备好了不成就退。只要这次能活着回去,总结教训,下一次就能成功。” 关键是要活着回去。# 离岸边越发地远,现在水深到他脖子,李木紫更是只能绕圈游泳了,净草则是在水底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一条悬索从高空垂下,在他们的头顶飘荡而过。 悬索。 高空悬索。 用麻与牛皮交织地编织而成的悬索。 充分坚韧,足以把人从山崖下拽上来的悬索。 从那透着阳光的天窗垂下来的悬索。 透着阳光的天窗上,有人影对他们招手。 背着光的人影,就像天使一样。 如果这个世界有天使的话。 在悬索再次荡回来的那一刻,钱飞使出最后的力气,奋力一跃,跳上半空,抓住了它。 冯瑾激动得眼角带泪:“老板!” 她也高高挥动拂尘,卷住了荡来的悬索,攀在了钱飞的下面。 两人抓着悬索,气喘吁吁地向上爬了十丈。 雄性的水雄骏浮空飞起,去咬他们。 但是除了二人的攀爬之外,悬索自己还在飞速地上升,上面显然有许多人合力在拽。 水雄骏扑了个空,再向上飞时,钱飞与冯瑾已经很靠近洞口了。 水雄骏咬断了悬索。 而二人凭着冯瑾的金丝牵引,向上钻出了狭小洞口的外面。 李木紫这边暂时只剩下了一头水雄骏,压力大减。 她原本是与水雄骏玩着生死关头的追逃游戏,以拖住一头,而净草则是在水下奋力攻击另一头水雄骏的柔软腹部,像是敲一面比最厚的牛皮鼓还要厚的大鼓。看样子能打痛,但是无法造成决定性的内伤。 看到钱飞与冯瑾在山顶出了洞之后,李木紫放下心来,把净草从水下拉起,背在背上,扑进湖水深处,从通往望稻江的大漩涡里脱了身。 钱飞与冯瑾站在山顶的阳光下。 此时是六月上旬,已经入夏,梅雨季结束了,正午阳光灿烂。满山繁花烂漫,花朵从树顶草间、石头下面止不住地冒出头来,在山顶尽收眼底。 站在冯瑾对面的是一脸短须的郭吉,还有三十多个同样粗壮的男人,都是渔民打扮,都是肉身凡胎。 钱飞无法与他们照面,无奈只好背过身去站着。 这次他确定郭吉已经认出了他。 郭吉那些人给水雄骏刷牙,一定不是每日都来,平日即便要持续观察水雄骏,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次来了这么多人,一定是专为了接应钱飞,如果不是遇到钱飞一行正在与水雄骏搏斗,恐怕就轮到他们来与钱飞一行搏斗了。 冯瑾不知这许多内情,只是对着郭吉盈盈欠身行礼,低头说:“小女子谢过各位好汉的救命之恩。”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沉甸甸的金首饰,双手奉上,“这一点谢礼,不足以报偿大恩,只能聊表我等的感激心意。” 郭吉收下了金首饰,揣在怀里,却又抱着膀子,说:“你们做错了事,知道吗?” 冯瑾语气坚定地说:“我们固然受恩,却也不该受到无端指责。我们何错之有?” 郭吉说:“你们打算对那大嘴兽做什么?” 冯瑾说:“猎杀一头。” 郭吉冷笑说:“你们这是抢我们的饭碗啊。我们是要定期从活的大嘴兽身上取宝的,你们杀了它,我们怎么办?” 冯瑾说:“我们只杀一头。” 郭吉摇头,说:“你们杀了其中一头,就会激发其余几头的凶性,下次我们再去它们身上取宝,恐怕它们也会攻击我们。我们此前被吃了十几个人,才找到了办法,与它们平和共处,现在你们来,就要惊扰它们?我们能看出,你们都是修仙的,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但是你们也不能不给老百姓活路!” 钱飞几乎要叹气,他算是知道这几头水雄骏吃过的是什么人了。 郭吉的话语中,显露出来的是多么辛酸的骄傲:妖兽吃了你们十几个人,吃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不能报仇,反而要与它们平和共处,从它们恶臭的牙缝里讨一口饭吃。 就是这些牙齿,曾经咀嚼过你们亲人朋友的心脏! 第85章毒苹果 郭吉黑着脸说:“你们以后不要来了。” 冯瑾很干脆地答道:“那办不到。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非杀一头不可。你们有你们的所求,我们有我们的所求,那就只有各凭本事争一争了。” 郭吉嗤笑:“哈,昨日你们无端把我们绑起撵走,今日我们以怨报德,反而救了你们性命。现在你还有脸对我说凭本事?” 冯瑾:“……” 她不知道郭吉带人过来,完全是为了钱飞,是为了“把钱飞从讨债人的魔掌之中救出”。她只当对方真的是以怨报德、再讲道理,事实与道义的双重压迫力确实极大,令她无言以对。 她想,怪不得前两天老板没有提到让我们去与他们结交、去学习水雄骏的习性。 本来刚上山的时候,净草寻了好几个当地猎户交流学习,是事半功倍的好做法。 但是进了巨大洞穴之后,钱飞反而对这些介于猎户与牧民之间的“当地刷牙人”敬而远之,三女心里都是存着疑惑的。 现在冯瑾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想:“我们和这些百姓是竞争对手,即便交涉,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们什么有用的知识,只会撵我们走,而且还是很难缠的一帮人。老板早就知道交涉无用,真是有先见之明。” 看到话讲不通,她已经很想把这些人全部放倒了,就像昨天那样。 可惜李木紫、净草不在,而冯瑾自己的真气外放大范围攻击,放出的是氢氰酸…… 与两个小姐姐不同,她的真气外放是不能手下留情的,一旦放出去,转眼间就会满地都是尸体了。 面对救命恩人,下毒手终究不太好。 要不要用拂尘化为鞭子,抽开一条路呢?即便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毕竟修炼到了第三境界“凝虚”后期,体能还是明显超过凡人壮汉的。 冯瑾想了想,最终却低了头,说:“明白了,我们这就下山,不会再来。” 明天再来,反正不让你们再发现就是,她转身就要跟着钱飞下山。 钱飞也松了口气,别看冯瑾只是个小姑娘,江湖讲数的能力也是可以信赖的,把场面全交给她是正确的选择。 但郭吉叫住了他们。 郭吉说:“等一下,那个大个子男的,你留下来。” 冯瑾大惊失色,回头看他:“凭什么?” 钱飞背对着他们,不动声色,全身绷紧。 郭吉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空口无凭。你们今天答应了,难道不会明天再来?留一个人在我们这里吧,以作凭据,以后他就跟我们混了,只要你们不来捣乱,我们就会给他吃好喝好的。” 冯瑾涨红了脸,粉嘟嘟的脸蛋像是个可爱的苹果。 也像是个毒苹果。 她此刻瞳孔已经骤然缩小,仿佛一条蛇,心脏更是开始剧烈跳动。 他们要把钱飞留下。 原来他们是冲着钱飞来的! 江湖上想要抓到钱飞的人,比想要抓到一头水雄骏的人多了何止千百倍,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有可能。 冯瑾心念电转。别看眼前是几十个老老实实的凡人,但他们只是幌子,背后一定是个费了极大周折设下此局的修仙之人,这是冯瑾对最坏情况的估计。 他们到底还是图穷匕见了!她想。 幌子,全都是幌子。 生计所迫也是幌子,救命之恩也是幌子。 既然如此,这边要大开杀戒也没办法了,对吧? 郭吉不知凶险,伸出大手将冯瑾扒拉到一旁,去抓钱飞的肩膀:“来吧?小姑娘你自己下山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冯瑾左右看看,准备外放剧毒真气。 就在这一刹那,钱飞动了。 他轻轻扭肩挣脱开郭吉的手,快步朝着悬崖边跑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冯瑾的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还好嘴小。 不到第四境界“合元”修为,是不会飞的,落到底可就真的摔死了。 她顾不得再管郭吉他们,飞跑追去,跟着钱飞跳下,远远伸出灵性金丝去牵引钱飞。 下坠之势一时不是灵性金丝所能承受的,断了一根,她就再试一根,到第四根终于稳住。 同时她用拂尘把自己悬在断崖半腰的树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缓缓伸长金丝,她把钱飞与自己先后下降送到地面,说:“老板你突然跳崖,真是吓死我了。” 钱飞微笑说:“我知道你会追过来救我的。” 老板毫无疑虑地把性命交付给她,这让冯瑾开心地笑了,毫不在意刚才在下山崖的途中被挂上了满头的细小红紫山花。 同时钱飞心里在发愁。 他也知道郭吉会带人追过来救他。明天、后天,恐怕他们会一直飞蛾扑火一般地使手段。 他不想让他们那些凡人旧部卷入修真江湖的波诡云谲之中,但是看这个势头,只有他跟他们好好当面谈过一次才能劝阻。 钱飞想:“唉,又得想个办法暂时摆脱三女了。” 钱飞与冯瑾出了山,绕到山外望稻江的江边,见到了在那里狼狈休息的李木紫与净草。 净草脱了鞋袜坐在江滩上,卷起裤管露出一条长腿,腿上一半雪白、一半青肿。 李木紫捧着那条腿,担心地抚摸。 净草满不在乎地笑说:“骨头没事,不要紧的,过两天就好了。” 李木紫皱眉:“你肯定是被水雄骏踩了一脚吧?怎么可能没事?” 净草骄傲地笑说:“因为我强。” 钱飞很是佩服。 火山寺的功法说是强身健体,听起来平庸,但战斗的时候是真的可靠。 此外,湖底的软淤泥大概也帮了净草一把,假使那是硬石地面,恐怕净草的那条腿从膝盖往下都已不复存在。 接下去的三天里,他们低调地在巨大岩洞里远远观察水雄骏,郭吉也没有再来制造什么波澜。 不过钱飞知道郭吉肯定是在设法谋划着的,或许还在躲藏着观察他们四个,就像他们观察水雄骏那样。 对于郭吉他们那些凡人来说,三个凝虚期的女侠就像是水雄骏一样强大的敌人,表面可爱,其实致命。这个说法可能对女侠们不够尊重……但是水雄骏在不对着你冲撞过来的时候,也确实是挺有迷惑性的可爱肥肥模样。 第87章叙旧 李木紫与冯瑾还在洞里睡着,突然漫起大水,她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净草很想下去确认她们的安危,但是她不能扔下钱飞不管。她看看钱飞,又看看洞口下面。 钱飞一笑,说:“救人吧,我跟你一起。”说着,先从洞口跳了下去。 净草心头一热,高兴地跟着跳下,落进高涨而波涛汹涌的大水之中。 但是下一瞬间,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浑浊冰凉的大水之中一片漆黑,苔藓也被大量地淹没,剧烈的动作绷断了灵性金丝,她真的与钱飞失散了。 净草闭气停在水中,静心想了想:“猝不及防被冲走,那肯定是被冲往大漩涡了。水雄骏的吼叫也是从大漩涡那边传来,是它们的胖大身躯阻挡了湖水下泄。如果紫紫和小瑾在与水雄骏作战,我就应该过去支援她们,大叔也会过去的。” 于是她顺流而下,也往大漩涡游去。 但钱飞却走了相反的方向,拼命地抓住湖底的水草、淤泥,逆流而上。 他知道大水一定是郭吉放出来的。 就像他与净草想要用山岩裂缝对付强大的水雄骏,郭吉也会想到用山涧涌流对付强大的债务部女侠们。 洞中浊水湖的“退潮”,是因为郭吉派人在上游筑起临时坝,拦住了入水口。 钱飞刚才在观察入水口的时候,发现了好几处按照地脉推测该有水流的洞口,当时却没有水流,所以他预料到了这一切。 钱飞一直游到其中一个入水口的上游,把头探出水面,看到了两三个火把在等他。 火把映出了两三张惊喜的年轻面孔,有男有女。 “是钱总!” “钱总果然来找我们了!” “快去找郭总汇报,就说我们接到了钱总。” 钱飞有气无力地笑一笑,喘息着说:“快一些,我赶时间。” …… 接应的人给钱飞擦干头发身体,换了干爽衣服,然后领他在山坳里拐了几拐,从一个不起眼的裂口,走进了一个颇大的山洞。 山洞里空气流通良好,灯笼火把照得明亮,四面石壁都刷了白石灰以防潮,地上不平处都用沥青抹平了,空间里有秩序地摆着桌椅板凳橱柜家具,看起来保养得不错。 现在洞中中央的区域已经坐了一群人,至少有五六十个,人人都坐在长凳上,交头接耳,话音嘈杂,仿佛在等着戏台开演。 还有更多的湿淋淋的人陆续走入,看得出来他们是这次行动的不同小组的人,那些任务地点离得远的、任务内容复杂的人,就会晚一些回来。 钱飞一露面,嘈杂人声霎时就安静了。 郭吉兴冲冲地迎到洞口,把钱飞接到几面木桌拼成的戏台……主席台上。台下交头接耳的声音复又压低了响起,这次都是不约而同的话题: “那真的是钱总。” “剃了胡子也还能认得出。” “小文山上的传言是真的,他确实失去了修为……” 郭吉站在主席台上还没有开口,眼圈先已经红了,努力了一下,才凑近钱飞耳边说: “钱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此地不宜久留,等一会儿咱们就一起打包,往更南边的山里去,别让她们再找到你。” 钱飞却朗声说:“我不跟你们走。大家好……大家好,都好……我也很好,我也很想你们……但是我今天来这里,不是要跟你们走的。” 人声一下子闹哄了起来,又一下子变得安静,几十双眼睛困惑地盯着他。 郭吉急了:“钱总,怎么回事?你脱不开身吗?不要紧,我们能想办法。” 钱飞说:“说来话长。” 他跳下台子,往人群正中走去,找了一个有空位的长凳,在人们中间随意坐下。 然后他说:“公司出事的时候,你们可能大多数人不在总部。毕竟总部在北方嘛。你们可能不清楚,公司欠了外面的人很多债,加起来有五个亿,我正在还债。我带人去对付那个水雄骏……大嘴兽,也是因为有人悬赏想要一头,我想挣那个悬赏。” 郭吉跟过来,说:“我们还以为那几个女的是贴身讨债的。” 钱飞说:“她们确实是讨债的,但现在也是我的下属。” 郭吉:“???” 钱飞说:“说来话长,但你们是怎么猜到她们是讨债的?” 第90章鱼饵 水草不可以,鱼可以。 郭吉解释了背后的缘故。 鱼与水草不一样,鱼是会动的呀。如果发出大声,又要等待一会儿让家人过来,鱼早就跑了。 所以水雄骏见到鱼,就会自己独吞,不会叫同类来分着吃。何况这洞中湖里最大的鱼也不够它一口。 反过来,水草不仅不会跑,而且往往有丛生的倾向,其中特别美味的草可能会分散生长,那更要动员全家过来分头寻找了。 净草听得瞠目结舌,随后心悦诚服。 这种窍门,说穿了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但是要想自己盲目尝试,可不知道要有多久才能领悟。 郭吉叹气说:“为了弄明白这一点,我们死了三个人:有时只是看到一条鱼游过来,鱼的后面却追着一头大嘴兽,有时以为躲在水草之中安全了,但随后就是一声吼叫呼唤,大大小小的其它几头都围过来,不留死角地翻找。” 三女也听得颇为唏嘘,对这些凡人征服未知的艰险与气概更生钦佩。 准备了三四天之后,捕猎在一个晚上开始。 那天守夜的是成年的雄性水雄骏。 郭吉的手下之中,有人迅速地在洞中钓起一条鱼,交给身旁的冯瑾。 冯瑾把纤纤素手在大鱼的两面各抹过一次,鱼就毒死了,两面鳞片里都渗进了毒。 然后她顺势用灵性金丝系住鱼头鱼尾,把鱼抛回水中,让金丝将鱼牵引到那头转圈浅游的水雄骏面前。 死鱼在金丝的操纵下,像是活了一样,灵动地在水雄骏面前跳跃,前后游动,摇头摆尾。 灵性金丝极细,论强度其实难以把活人作为提线木偶来操纵,不过对付这么一条一尺多长的死鱼还是可行的。 水雄骏果然被吸引了,追着她的鱼而去。 这一次它没有再出声,非但没有呼唤同类,反而连水声都比平时小,看来是怕吓走了那条鱼。 至于说危险的感觉,它没有体会到丝毫,这巨大岩洞被它认为完全是它的领地,它在其中就像在自家客厅里一般自在。 渐渐地它跟着冯瑾的鱼来到了巨洞的另一端,冯瑾收起了金丝,鱼不再游动,被它一口吃进嘴里。 嚼了几下,然后吐了出来。 它不怕毒。 氢氰酸如果进入了凡体肉胎的粘膜、血液之中,中者立毙。 但是水雄骏的全身的精华部位果然是这张嘴,口中有充分多的真气级别物质材料,有经脉在上下颚重点运行,以真气物质与真气物质对抗,是不会被一点氢氰酸混入脆弱血肉之中的。 即便如此,它也觉得一阵气闷不适,就当场趴在湖边,懒洋洋地张开大嘴搁在岸上。 这是它修行的姿势,大张着嘴有助于稳定口腔周围的真气运行,鼻吸口呼,形成周天。 它要借此修行姿势来排出刚才那条“臭鱼”的毒秽之物。 此时,那些刷牙的人类来了。 是些美味的人类,不过水雄骏正在修行,懒得管他们。他们把它的牙齿刷干净,也有助于修行排毒,水雄骏已经习惯了如此享受。 这些人类,以后想吃的时候再吃就行…… 它眯着小眼睛,没有注意到那些人类掏出的不是绑了猪鬃的扁担刷子,而是套着银亮尖头的长矛! 一左一右两个精壮后生,协调了步调,悄悄靠近,一起大喊一声,将长矛戳进它的眼皮! 矛尖的势头有一半被条件反射合拢的眼皮挡住了,凡人即便用了利刃,连它的眼皮也无法伤到。 但还有一半的势头,伤到了它的角膜,然后被角膜挡住,白蜡杆摇摇晃晃地插在它的两眼上。 水雄骏暴怒而起,激起冲天的水浪。 它的视野变得血红而朦胧,隐约看到面前有一些人影。 那两个勇敢的后生在出手的一刹那之后,已经被冯瑾用金丝拽回到了十丈之外。 水雄骏怒吼着从湖中一跃而出,带着满天的小雨水珠,向他们的朦胧人影扑去。 埋伏在旁边的净草现身出手,一拳打在它的鼻子上,然后又是一拳。 水雄骏被吸引了注意力,暴怒地去咬她,她就退后逃跑。 桃斋公司已经清理出了一条刚好能让水雄骏通过的上游地下河的入水河道,暂时堵住了它的来水,净草按照此前两天的演练,跑进了这条河道之中,时不时回头在水雄骏的鼻子上打一拳、踢一脚。 水雄骏的庞大身躯挤过河道,一路追了出去。 其实在二十几条上游河道之中,颇有几条是足够宽阔,可以让水雄骏进出的,而水雄骏也确实偶尔会出去散步,以及吃人。所以关于水雄骏的传言,在二十年来零星传出,方道陵老先生的悬赏也一直没有取消。 水雄骏是把这座山都看成是自身一家的领地,不过巨大岩洞里是二十几条地下河的灵气汇聚之地,水草丰茂、冬暖夏凉,所以才大多数时间待在岩洞里享福。#bbr#没有灵智的它,心中情绪无非是懒惰、暴怒或者恐惧。 在疼痛中,它忘记了懒惰,而在这被视为自身领地的山中,它不会有丝毫恐惧,它的庞大身躯完全被暴怒所控制。 从山洞里出去,一旦来到露天,它腾空而起,像是个长条形的气球那样灵活,朝着净草飞扑而去。 然后被一记“暴栗”打在脑门上。 硝烟气味的暴栗。从另一个方向来。 巨兽一愣,血红而朦胧的视野里,那个修长的短发人影已经没有了。而耳朵眼里又是一疼。 它转头看去,看到一个苗条窈窕身影朝它发射石子,暴怒更甚。 它飞扑而追,奔跑而追,踏碎山岩,撞断大树,迅速地缩小自己与那人类的距离。 现在它很想吃人,想要吃到那个人类,踩住她,嚼碎她。 那个人类在它就要追上的一刹那,突然在朦胧血红的视野里消失了。 她去了哪里? 巨兽愤怒地在山顶上乱踢乱吼,仿佛笨拙而骇人的舞蹈。 然后,它的脚下很远处,山谷里,有人在敲锣打鼓,很多人。 第91章铁皮肉山 在水雄骏的脚下,是一条狭窄的山谷。 好像刚才的所有可恶人类都聚在谷底。他们在叫嚷着,发出各种噪音。 巨兽扑了下去,扑向这些无路可逃的人类。 然后就被卡在了谷底。 李木紫刚才从山崖顶上跳下,落到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半腰小平台上,此时顺着悬索下来,和桃斋公司的同仁们一起笑看这头进退不得的强大妖兽。 它虽然身躯庞大、肌肉发达、修为高强,但是此刻却被更无法对抗的、浑然一体的大地山岩捕捉到了。 它摇头摆尾,四肢凭空乱蹬,连小尾巴也拼命绷直了,但是躯干纹丝不动。 它听到两声炸响,脖子一痛,好像被叮咬了两口似的。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能叮破它脖颈的虫子了。 “人类……人类是虫子……可是人类能叮破吗?……”它感到有些意外和不解,随即感到鲜血在从脖颈的伤口处涌出,气力在飞速地流失。 这个时候,它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就像太阳一旦开始接触西方的地平线,就迅速沉下,恐惧像是黑夜洗过白昼天空那样,洗刷掉了水雄骏心中所有的暴怒。 它奋力挣扎,并且发出低沉的、遥远的吼声,与找到鲜美水草时的呼唤声很相似,这次是朝着家族中的同类求救。 方才在暴怒的时候,它并未发出这种特殊的、呼唤作用的低沉吼声,所以吼声没有及远,所以一直没有吵醒沉睡中的同类。 现在它的同类们终于在深夜里被惊醒了。 那几头水雄骏迅速循声而去,奔跑使得整个巨洞中的湖面都在颤抖,但是它们在呼救传来的方向找不到出口。 那几个出口都被堵住了,是在雄性成年水雄骏被诱走之后才堵上的。 债务部与桃斋公司事先准备了好些巨石,摆在这些出口的合适位置,使得它们可以被迅速撬动落下,堵住出口。过去三四天的准备,主要就是在做这个。 虽然其它方向也有出口可走,并未全部堵住,但是水雄骏缺乏灵智,面对危机的求救,它们心中充盈着暴怒与恐惧,不会想到绕路。 它们一次次地用强壮身躯去冲撞山体,山体纹丝不动,它们去冲撞堵路的岩石,岩石也没有明显的退让。 远处的求救的吼声一刻比一刻虚弱,渐渐听不到了。 在李木紫用真气炸开了水雄骏的脖颈血管之后,桃斋公司的男女老幼一起上前,提着三四天来准备好的上百个大木桶,一桶一桶地接那喷涌而出、冒着热气的鲜血。 净草、冯瑾、钓鱼的老伯、提矛刺眼的后生,陆续前来,分一碗篝火上刚炖熟的血豆腐吃。 “一线天”的狭窄山谷里,初夏的清风明月之下,一时篝火通明,张灯结彩,大人喜气洋洋,小孩追来跑去,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钱飞一直守在巨大岩洞“堵门”的场所,等到求救的吼声消失,而其它水雄骏的冲撞也本能地平息下来,他就带着在场的桃斋公司工友们,成为最后一队来到狭窄山谷的人,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他穿过纷纷让路的庆贺人群,来到奄奄一息的巨兽面前,与郭吉站在一起。 郭吉感慨地说:“它吃了我们那么多弟兄,现在轮到我们吃它了。从未想过可以有如此痛快的一天。” 钱飞歉意地说:“可惜只能给他们血,整个的尸体我们要带回去,领取悬赏。” 郭吉笑说:“当然,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有这些血已经很不坏了。那天钱总你让我们准备一百多个木桶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今天看来,它真的有一千八百斤的血啊。” 钱飞笑说:“说不定更多一些。” 郭吉又说:“剩下几头水雄骏,也可以照此办法猎杀吧?” 钱飞讶然:“你们不用采集它们的牙垢了?” 郭吉摇摇头:“以后我们也不想做这危险又屈辱的营生了,只要公司再开起来,哪里不是财源?我这两年里每天都梦想再卖一台蒸汽机。还有,玄武洲的银矿的位置,钱总你也告诉我了,直接从地底下挖银子出来的感觉,我还没尝过呢。” 钱飞笑了起来,这感觉不坏,既是相濡以沫,又是相忘于江湖。 第92章被欠费 李木紫终究还是发挥出了她的办事能力。 她本想到,肉山不能到老先生那里去,老先生可以到山里来,于是上门去邀请方道陵老先生到瓶口山来。但是老先生很忙,没有空闲为了空口无凭的事而让一把老骨头奔波百里,去看一眼。 所以还是只能让水雄骏的尸体进城。 李木紫又联系了蔡卓,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 蔡卓果然可以动员起一些市井帮派的力量,而且他对她颇为敬畏,乐意满足她的请求。这辆特种牛车是他安排人改造的,拿着棍子的沿路护卫也是他组织的,并未用到桃斋公司出力。 好几个人披红挂绿、敲锣打鼓,在牛车前面开路,只说这是有山野异人送一份大礼给知府宅邸里的老仙人。 众人都交口称奇:不愧是老仙人,何等的排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江南的初夏里待了三天,尸体开始了有一些微妙的臭味…… 这一车的肉,径直去了知府宅邸的后门,把门口堵了个结结实实,连知府大人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江南修真界享有盛名的方道陵老先生要收礼,区区一介俗世知府还能拦截不成? 方道陵老先生也是亲自从后门出来,围着牛车兽尸走了一圈,细细端详,啧啧称赞,一脸喜庆的慈祥笑容,把送礼的道友好好夸赞了一回。 围观民众虽然只是看热闹,完全从中得不到好处,但也体会到了见证一桩吉祥好事的愉悦心情。 可以说,水雄骏的尸体把节日的气氛从瓶口山带到了甜水城里。 接着,方道陵老先生把李木紫请进了宅邸院中。 巨型牛车进不去,只好等在外面街上,由蔡卓守着。 李木紫走进院子,走上堂屋,微笑说:“老前辈,水雄骏我们确实猎得了一头,与古书描述、传言描述都很一致,就是外面那个样子的。它析出的灵石在此。”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不太大的木箱打开。 木箱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淡绿色的鳞片状晶体,仿佛有生命力、能够呼吸的翡翠碎片。 这种鳞片,布满了水雄骏的上颚下颚,在全身的坚硬厚皮之中也有规律地嵌着。 它是水雄骏体内的真气、真元凝结而成,是含有仙灵之气的水合二氯化镍。这种氯化盐,是合元期修行者或者妖兽的典型一类真气成分。水雄骏的修为到了中期,析出的灵石成色已然不低,可以算是上品灵石。 #按照规矩,作为委托猎杀的任务,这些灵石是属于委托人的。 方道陵老先生笑容满面,慈祥地把小木箱收进自己的袖口,说:“确实是老朽想象之外的奇妙异兽,辛苦你们了。我就不多留你了,你去回报吧。” 李木紫愕然说:“您还没给酬金呢?就是悬赏的十万刀。” 方道陵说:“现在我手头周转不便,以后再给。” 李木紫伸手说:“那请把灵石还给我。” 方道陵捂着袖口,摆摆手:“你都已经交付了,哪还有要回去的一说?哈哈,你怕我骗你不成?” 在面纱之下,李木紫的神色渐渐变得不善。 这位须发皆白、容貌端正慈祥的老爷爷,如果对上其他的小辈,可能不敢对他的推托表示什么异议。可惜他对上的是李木紫。 李木紫说:“我正是怕你坑我们。” 方道陵笑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这样斤斤计较的样子,真是……很不好看。去罢!” 李木紫反而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腕,说:“您这是要欠我十万刀了?要欠到什么时候?利息几何?烦请您当面立即写个字据下来,有什么抵押物也写在上面,跟我一起去火山寺,请寺中高僧为您我双方公证。” 跟着钱飞虽然没有度过很长时间,但是她对于欠钱这桩事已经至为敏感。 顺带一说,钱飞当年从天下四方借来五个多亿,大多是有抵押物的。但是掘珠公司垮了,遭到挤兑、遭到趁火打劫,很多资产在运营良好的时候算是资产,一旦散架了就不再值钱,例如那条纵跨大江南北的物流体系。挤兑之后,公司才变得资不抵债。 第95章涨价 净草果断地把钱飞从马车上扶到马背上,然后两脚踢断了车辕,舍弃马车,牵着马继续发力南追。 钱飞骑在没有马鞍的光马背上,晕得七荤八素,努力让自己不落下去。 后半夜一度追丢,天亮之后,在散开的晨雾之中,才能远远看到老爷爷骑着马的矫健背影,令钱飞想起了电影里的法杖战士甘道夫。多亏了这江南平原是没有视野阻挡的一马平川。 这一夜追了一百里以上。 好消息是,天亮后不久,老爷爷的马累倒在地,令他不得不丢弃。坏消息是,钱飞一行还没来得及追上许多,钱飞胯下的马也累死了。 再往南就是瓶口山。 进山以后,视野内的追踪已经十分困难,钱飞一行全凭着净草识别脚印。 偶尔可以远远看到老爷爷在山路不便的地方腾空飞过,可以给他们多一些线索。 南边跨省以后,还有数不清的更崎岖的大山,令钱飞心忧万分。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视力最好的李木紫忽然说:“你们看那个人。” 在山顶上站着一个人。 白发苍苍的方道陵老先生从山路费力地走上去,迎向了那个人。他们不再继续往南去了。 再追近一些后,钱飞睁大眼睛。 “那个人是元英光。”他说。 元英光也是他当年的旧员工,虽然没拿到过优秀员工奖、总裁奖什么的,但是颇为得到司马吞蛟的赏识,钱飞也其面孔有些印象。 其人现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已不年轻,但身材并未走形,笔挺地站在山巅的风中。方道陵老先生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似在恳求。 在火山寺见到的疯老婆子说过,元英光现在的修为实力是第五个境界“冶纯”,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对手。 钱飞一行隐匿自身的真气流溢,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匍匐在草丛的掩护中,缓缓靠近他们。 只听元英光说:“……所以告诉你,现在一张排队券已经是五十万刀了。” 方道陵恳切地说:“哪有涨得这样快的?上次见到你,你还说是四十五万。” 元英光不耐烦地说:“聪明人不止你一个,有多少人想要买?你今天是来要买,还是仅仅来与我讲价钱?我在这山上有事要办,没有功夫陪你唠叨。” 第96章3女神审判 冯瑾小心地把金丝甩过去,搭在方道陵的身上,以跟踪他的动向。然后钱飞一行四人撤了下来,来到了百余尺之下的一处凸出的山岩之下,躲在山花长草之间。 他们席地而坐,调匀呼吸。 净草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们三人一起看向钱飞。 钱飞已有腹案,他说:“有这样几个选项哈,你们来选一个看看。” 李木紫微笑说:“请说,但不要用太多时间。” 钱飞说:“再想办法送给他五万刀,成全他,让他去买到那张排队券,然后去鹤伴园代练,成为人生赢家。” 李木紫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目。 净草像是看到了什么秽物贴身似的,被吓得往后缩。 冯瑾却靠近了他,双眼眯成两条线,仔细打量。 净草说:“你脑子出毛病了吗?” 冯瑾说:“你是假的。刚才走夜路的时候,老板落在最后面,被你掉包顶替了?” 钱飞自己反而打了个寒颤。走夜路的同伴之中,落在最后面的那个追上来时,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这个惊悚想法很带感啊。 李木紫苦笑说:“您在反讽?我不认为我们几个有如此愚善的念头,值得您如此反讽。” 钱飞微笑说:“我认为你们三个都否决了这个选项,没问题吧?” 三女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不过,都认同了否决的结论。 钱飞说:“不然的话,我们也可以去灭门抄家,当然,也包括老东西他自己。” 李木紫笑说:“怎么就走了另一个极端呢?极端是不好的。” 净草摇头说:“牵扯到太多的无辜百姓了。” 冯瑾说:“效率太低,老东西既然打算购买排队券,一定把所有有刀币价值的东西都随身携带了,他家的各种俗物,锅碗瓢盆,加起来也不见得值得一百刀。就连宅子地皮都不是他家自己的,是知府的。” 钱飞不由得注意到,用“无辜百姓”做理由的,反而是平日无法无天的净草。她的心底,果然有火山寺文化的深刻烙印。 不过他对此不予置评,李木紫与冯瑾的看法当然也都很有道理。 他只是简单地说:“同意,还是否决?” 李木紫说:“否决。” 净草说:“否决。” 冯瑾说:“否决。” 钱飞说:“下一个选项:置之不理,放弃追账,我们吃下这个亏。” 三女这时已经明白了他打算怎样讨论,心领神会。 李木紫微笑说:“这仍是愚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否决。” 净草说:“我们这里还债期限很紧迫,没有什么余裕去放过他。否决。” 冯瑾说:“……好话都让她们两个说完了。反正额也一样,否决。” 钱飞说:“杀人夺宝,如何?” 三女若有所思。 李木紫犹豫着说:“似乎他罪不至此。” 冯瑾抢着说:“杀人者偿命,偷抢四万刀,不至于要偿命。” 净草懒洋洋地笑着说:“杀人夺宝,当然来钱最多。可是如果我们是冲这种好事去的,那么早就可以这样做了,不用等他得罪我们。既然我们一开始没有杀人夺宝的打算,那么得罪我们也不算是个好的借口。” 钱飞一笑,说:“很好。我只是提一些选项,选哪个要看你们的选择。下一个,打败他,拿走十万刀我们应得的报酬,此外分文不取,如何?” 三女很干脆地依次说:“否决,否决,否决。” 钱飞:“……呃。” 冯瑾嫣然笑说:“那太便宜他了。” 李木紫和净草也默契地笑着点头。 随着这样的讨论进行,发言依旧短促,思路则渐渐清晰,而气氛也越来越暖热。 本来钱飞一时也想不好究竟需要对方道陵做到哪个地步。老东西赖账是要讨清的,而且应该惩罚他的贪念,可其本人也在痛苦之中,而且对其的惩罚会转化为钱飞的得利。那么,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三女都无反感? 钱飞觉得这个决策未免过于微妙,而且他也很想知道三女的判断——她们的判断力是很有价值的,为何舍弃不用? 第97章小入口大陷阱 日头升起到了天中。 方道陵早已辟谷多年,不知饥饿干渴,只是在山顶抱头枯坐。因为焦虑的亢奋,一宿未眠的困倦感还没有涌上来。 忽然,他看到脚边草丛里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爬出来。 那人如果是健康站立,大概身材高大,但是现在已经衣衫破烂、满身伤痕,似乎奄奄一息。 半个时辰以前,在山内洞天之中,钱飞对三女说:“现在,你们来把我打得很惨吧。” 李木紫关切地说:“真打?” 钱飞大手一挥:“真打!” 只见净草摩拳擦掌,而冯瑾笑眯眯地把拂尘上的金丝聚成九根鞭子,说:“老板,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满脸是血的样子了。 钱飞无语凝噎。他想:“你们或许还可以客气一下……” 不过,在经过一夜马拉松之后,那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全身快要散架的疲惫感,可也真不是装出来的。 他去拍方道陵的鞋子:“老爷爷,老爷爷,老仙人!” 方道陵半沉浸在混乱想法之中,嘟哝说:“什么人?” 钱飞说:“救命,求老仙人救命……” 方道陵随意看了一眼他背上的血痕,说:“不要怕,死不了的。” 钱飞脸色惨白:“……” 他苦苦哀求说:“我中了毒,求老仙人救命……” 方道陵眉毛一扬:“被蛇咬了吗?哪里?” 钱飞急切地说:“不是蛇,是一种妖怪,很胖很大的,比一头牛还大,腿像是柱子,嘴巴张开能吃下整个人,还能喷毒气!很臭的毒气!” 方道陵愣住了,想:“水雄骏?对了,这里正是瓶口山,我都差点忘了。可是不对,水雄骏的尸体已经在我家门口,当初我跑出来,也不知现在家门口怎么样了。” 他忙问钱飞:“你是什么时候遇到的?” 钱飞说:“就在刚才。” 方道陵说:“不可能。” 钱飞快要哭出来,说:“它对着我撞过来,只一下子,我就这样了。活生生摆在你面前,怎么不可能?” 方道陵说:“那一头巨兽何止万斤,比十头牛还要大,撞你一下,你还能活着吗?” 这次换成钱飞愣住,这种演技他是毫无破绽的。 他喃喃地说:“也没有十头牛那样大吧?也就比一头牛大一圈的样子,而且不止一头聚在一起……老仙人,你不能不信我啊。” 方道陵噌地站了起来。 幼崽!他觉得自己瞬间想明白了。 此地的水雄骏不是一头,而是带着幼崽的。现在成年的已经被除去了,幼崽还生活在这瓶口山,可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要是能猎到幼崽就好了,这是近在眼前的灵石进账。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可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不对,脚边的这个奄奄一息的凡人倒霉蛋,他不就刚从那里来吗? 方道陵大喜,搓了搓手,低头问钱飞:“它们在哪里?” 钱飞指着身后不远处,艰难地说:“那里,有个洞,在洞里,下面很深的地方。” 方道陵朝着他的手指方向走去,沿途拨开长草,终于发现了一个一尺方圆的不规则洞口,比寻常井口还小,像个狐狸洞。 再找附近别处,连这么小的洞也没有了。 方道陵回头喊道:“就是这个洞吗?” 钱飞有气无力地说:“就是。” 方道陵十分疑惑,说:“比牛还大的妖兽,在这么小的洞里?” 钱飞伸手指了指下面,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方道陵察觉到有一条很结实的悬索,像是井绳一样,系在洞口外的石头上,上面还有血痕。他十分里信了一分,耸肩袖手,飘然落入了洞中。 钱飞趴在原处,冷笑着心想:“自始至终都没有帮我料理一下伤势,老东西看来真的是财迷心窍了。陷阱可不就是专为你这种人而设的?” …… 初极狭,才通人。 顺着曲折狭窄土道,向下两丈许,方道陵老先生的眼前豁然开朗。 他在庞大山体之中的空洞内徐徐下落,望着正午阳光洒下的十几根光柱,以及下面深绿色涌流的浑浊活水,惊叹地微张开嘴,一时忘了言语。 他已经想到了这里可能是个陷阱,也准备好了被封住来路、或者被机关夹住,凡人搞的机关他都不怕。可是他没有想到,不仅那人说的是真的,而且实际情况还远超他的所说。 第98章敲锣 在方道陵心头梳理前因后果的功夫,巨兽大口咬住了他。 他急忙伸出双掌,在巨兽的口唇牙缝之间再次使出爆响,全力将其上下颚炸开一下子,借以脱身。 巨兽扭动肩膀一撞,把他从半空中撞到水里,溅起滔天泥水。 方道陵想:“刚才那个人没有见到这成年的,所以才能逃出去一条命。我本来也见不到,可是猎杀幼崽,必然会把它引过来。” 他却不知道,这头成年的雌性水雄骏是冯瑾特意用一条鲜鱼引到了远处水下的。 方道陵冒出水面时,水雄骏也正好撞过来。 虽然老先生的修为比水雄骏高出一筹,但是这样不顾一切的悍勇纠缠也确实令他烦恼。 这一次,水雄骏撞进水中,水浪四溅,却撞了个空。 它的大嘴咬住的是一个锡箔纸剪成的小人儿,那锡箔小人儿见风即化,而方道陵的真身已经来到了岩壁上的一个狭小阴湿的凹进处。 那个锡箔小人儿有替身之效,是他多年前与三十六宗门之一的灰白府做了一桩暗中交易,而得来的宝贝。 虽然为了凑现金购买排队券,他将许多积攒的法宝都低价变卖了,但是这件能在关键关头逆转战局的宝贝,他还留着,果然派上了用场。 老先生躲在暗处,微微一笑,观察那在水中狂怒翻找的水雄骏,同时自己全身经脉运转,打算使出出其不意的一击,将其击毙。 这就是有灵智对无灵智的优势了,面对野兽,人类可以使用工具,可以思考与谋划,可以以有心算无心。 就在方道陵蓄势待发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背后一声锣响,震得他耳朵一阵嗡嗡声。 此处是深山,又不是戏院,怎么会有锣响?难道是幻听不成? 他惊疑万分,猛然回头,只见在这阴湿凹进处的深处一些,蹲着一个缩头缩脑的蒙面人,其人左右拿着一根棒槌,右手拿着一面锣。 那人身上没有任何真气流溢,看起来仅仅是个凡人,所以刚才老先生一直没有发现其存在。 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惊扰与犹豫之间,水雄骏已经一头撞了过来! 方道陵来不及去追究那个敲锣怪人的来历,不得已只好先飞出去躲开。 水雄骏的胖大身躯灵巧地在半空转了一个弯,追着他飞去。 方道陵又惊又怒,心中此时只想着一件事:中计了。 这壮美洞天,确实是一个陷阱,只不过手笔之大,远在他刚才想象之外。 敲锣的人仍然是钱飞。 在方道陵缓缓下落,仔细观察四周的功夫,他已经飞快地跑到另一个洞口,通过悬索坠下,并且借助冯瑾金丝牵引的帮助,藏身在了这个距离幼崽们最近的岩石凹陷处里。 果然,方道陵在仓促遇袭之时,第一反应就是躲进这里,以求抓住新的战机,而结果就是被钱飞搞得更仓促了。 钱飞怜悯地看着被水雄骏追咬的老爷爷,想起他是为了代练而落到如此境地的,心中思绪万千。 代练、灌顶、他与司马吞蛟共同研发的最先进的修炼机制,令他想起自己往日的叱咤风云,往日的幸福温暖,并且格外体会到今日自己的辛酸落魄。 他早上在看到元英光的时候,回想起元英光在公司里只是个他顾不上多看一眼的高级店长,现在他却只敢远远地看,不敢靠近,怕被发现。 他想到在火山寺遇到的疯老婆子,还想到了段家兄弟的尸体,很想忘记这些思绪,但又怕自己忘记。想忘记,因为不愿想起,怕忘记,因为怕被时间冲淡了仇恨。 不过他还不至于羡慕元英光得到了代练。 老子享受代练的时候比你早,享受得比你多,不稀奇。 在钱飞的眼中,元英光只不过是个象征物,是敌人的千百棋子中的一枚罢了。而且还是围棋的那种棋子,上面连个“车马炮”字样都不带有的那种。 就像眼前的这个方道陵,又何尝不是司马吞蛟那庞大棋局之中的另一粒棋子呢? 引发钱飞思绪的,正是那只露冰山一角的庞大棋局。 方道陵与成年的雌性水雄骏站在湖畔,转着圈地相互抢攻对方左侧,一会儿踩在水中,一会儿踩在柔软泥泞的岸上。 方道陵在出掌攻击的时候,每每带出一声爆响,那是乙硼烷在空气中的爆炸。 他是以硼入道的。 硼这种元素,不在三十六宗门各自的功法之列,但也用途广大,有许多散修愿意修习。 如果说第三境界“凝虚”,所凝出的经脉真气还只是液体硼酸的话,那么第四境界“合元”,就令人可以使用丰富多彩的硼化合物。 在抵挡水雄骏的时候,他可以外放硼化钙真气,化作坚固的强效真气陶瓷,化解对方的蛮力。至于水雄骏口中的臭气,在他看来不像是有毒的样子(因为钱飞在此处是诈了他),他也小心地用真气硼砂、真气过硼酸钠去净化,以免吸入,更不会被臭味扰乱心神。 问题在于,有一头年岁最长的幼崽,体型几乎有其母亲的一半大了,也扑过来。 方道陵本来修为是高于成年巨兽的,但是加上了这头幼兽总是绕到他的背后袭击,就让他难以脱身。 他三四次尝试飞到别处,杀红了眼的成年水雄骏飞着追来不说,那幼兽也每次都涉水追过来,不怕麻烦,不知疲倦。 方道陵无奈地想:“难道只能逐渐等待它们力竭,慢慢把它们耗死吗?真不知道要几天几夜。” 这时,却有一个黄衣身影快速地奔跑靠近,几拳打在幼兽的柔软侧腹,吸引了其注意力。 幼兽转身与那人斗在一处。那人身材修长,一头寸长短发,武技招式颇为娴熟。 方道陵一喜:火山寺武僧?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火山寺武僧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这样突然的出现与救援,慈悲侠义,仍然令他一阵感动。 这位小师父,头发并未彻底褪掉,大概功法修炼得还不够精熟,凭着一股热忱的助人之心前来与妖兽对抗,让方道陵捏着一把汗。 第99章第2个半价 不过,三五十招下来,年轻武僧凭着自身体格与力量,倒是与那头最大的幼兽斗了个势均力敌,还略占上风。 武僧一边奋战,一边用清亮的女声喊道:“老前辈,这一头就交给我。” 方道陵说:“多谢相助!” 那武僧正是净草。 她的修为不足,加上火山寺功法特殊,并不能像方道陵那样将真气用出多种花样,只能尽力以招式与自身的力量弥补,认真地与幼兽周旋。 对她来说,每一次实战都是一次难得的修行机会,特别是早上见过元英光、刚才见过老爷爷与水雄骏的强者之战,使得她心潮澎湃,对此更是上心。 早上远远地观察元英光的时候,净草意识到元英光也可以是个猎物,要想还清五个亿的债务,钱飞以后会需要许多这样百万刀量级的猎物。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现在第五境界“冶纯”的元英光,修为实力和她的师父是同一个等级的。 她在脑中进行了多次的模拟推演,觉得自己如果对上他,不可能会有任何机会:论速度就像是蜗牛与飞鸟,论力量就像是瓢虫与狮子,论真气的强度,就像是雨滴露珠与坩埚铁水。 这样的实力差距令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将这份兴奋热情,充分地投入在眼前的实战修炼之中。 而得了帮助的方道陵,在感动之余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此处人迹罕至,即便有一个武僧死在这里,火山寺也无从追查。 武僧都是直肠子,容易上当。 水雄骏身上的真气化为灵石,是值钱的,武僧死后真气岂非同样化为灵石?岂非同样值钱? 即便只有凝虚期的灵石,只能值几千刀,那也不坏。 方道陵想,只要不择手段地攫取,说不定在天黑之前就能把缺少的灵石凑齐,出去以后还找得到元英光。 想到美妙处,他几乎走神,踩进一个小坑里,险些被水雄骏咬到。 这时,那武僧却说:“老前辈,你欠了灵霄殿的钱?” 方道陵又是一个趔趄,怒喝:“关你什么事?你们火山寺不是不蹈江湖浑水的吗?” 武僧说:“其实,你这次欠的钱,也有我火山寺一份。” 方道陵又是一惊。这次得罪的人又多了一分来头,而且自己没能逃得掉,已经被火山寺追到面前。 他心一横,心想幸好没有更厉害的和尚过来追债,你一个下层弟子,我不让你活着回去就是。 于是方道陵虚与委蛇,说:“我已经都还给灵霄殿了,他们没有对你说?” 那武僧说:“我不管那么多。何况我来帮助了你,你也该给我报酬,现在我就要。” 方道陵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你真是出家人?” 武僧笑说:“出家人该说的话,我也会说。老娘……啊不,老衲现在就找你化缘。给我马上掏钱!不然我就走了!” 方道陵气得白胡子都歪了,随即心中冷笑,说:“我现在就掏钱,可你要先帮我顶一下。” 他以乙硼烷的爆劲,将成年的水雄骏推向净草。 净草果然接过了敌人的压力,连连后退,半个身子陷进水里,渐渐不支。 方道陵笑说:“很好,就这样。”同时掏出了一个羊脂白玉的鼻烟壶,从鼻烟壶里倒出一撮闪着微光的粉尘吸入。 这一瞬间,他的速度提升了十倍,转眼间已经在十丈开外,高声笑说:“小和尚,你去找妖兽讨债吧!” 话音未落,他却变了脸色。 因为净草清叱一声,回转身,一记“无量苦劫掌”拍在水雄骏幼兽的屁股上,却令那幼兽朝着方道陵飞了过来! 方道陵猝不及防,被幼兽撞了个满怀,一同落进泥水里。而母兽也弃了净草,追着幼兽而去,再次张开大嘴咬向他。 方道陵一咬牙,再次使用了宝贵的锡箔替身小人,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身形一闪,拐入了另一个狭窄暗洞,是在岩壁上较高处凹进去的。刚才他已经借着眼角余光观察了许久,认定这是个好的藏身偷袭之地。 在暗洞里先藏好,然后他没忘了刚才遇到钱飞敲锣的教训,掏出火折子,仔细检查狭小暗洞的内部。 火折子的亮光映出了一个笑眯眯的女孩子,粉嫩可爱,几乎和他面对面地挤在暗洞里。她手里拿着一根棒槌,和一面铜锣。 方老先生喷出一口老血。 粉嫩可爱的女孩笑说:“老爷爷,我这个铜锣卖给你,只要一万刀。” 方道陵快速思考,觉得能解决这个威胁比什么都强,或者说他已经有些懵了。 他在储物袋里摸索两下,掏出了两个五千刀面额的刀币,丢给那女孩,然后一把将铜锣抢了过来,藏在身后。 那女孩也就是冯瑾,笑颜如花地拾起钱来。 她现在还在回想元英光对方道陵说的那几句话。那真是做生意做到了家:几十万刀的东西,别人求着你去买,你可以噌噌地涨价,而别人只好拼了命地继续去筹钱。 她想,大丈夫当如是也,虽然我不是大丈夫,反正,彼可取而代之。 要想还上五个亿的债,钱飞势必要搞出比那更高端一筹的生意来,而要想对副总们复仇,钱飞也必须让自己的生意打败那几个副总们的生意。 那么钱飞将会做出什么生意来?冯瑾觉得自己难以想象。 但那并不遥远了,只要跟在钱飞身边,做好原始的积累,她就将是那更大生意的一部分。 现在她对于敲诈方道陵,是不遗余力的。 交出了铜锣之后,她迅速地从袖子里掏出了第二面铜锣,笑眯眯地说:“第二个半价。” 方道陵:“……” 大眼瞪小眼,静了二十次心跳的时间之后,方道陵低吼一声,面色狰狞地扑向冯瑾。 他看不出冯瑾的修为,但又从她使用储物袋的方式看出她其实是个修真者,但这些神秘之处他都不顾了,他豁出去要在她敲锣之前把她制住,或者杀死。 第100章真理之灯 方道陵刚要动手,冯瑾已经看出他通红的眼神不对,自己轻振金丝,以金丝牵引自身,轻轻滑出了半空中的暗洞,“飞”了出去。 方道陵一扑,没有扑到冯瑾,同时看到了下面湖畔还在发疯的水雄骏。 他想:“呸,什么灵霄殿、火山寺,还有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他们只是些来搞零花钱的年轻人。在这个洞里,能对我造成威胁的,其实只有那头成年的水雄骏。几个年轻人只能依靠水雄骏来对付我,所谓的陷阱也不过如此了。等我先干掉那头成年的水雄骏,然后再把几个年轻人全杀了,又有何难?” 于是他凝神静气,缩回洞中。这次洞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可以放心地观察成年的水雄骏了。 方道陵从袖口储物袋里珍重地掏出了一枚银色小丸,眯起眼睛,仔细地对准正在发狂吼叫的成年雌性水雄骏。 这枚银色小丸是三十六宗门之一的圣光之厅,在他八十大寿那年送来的寿礼。 他收过不计其数的寿礼,很多都随手送给了子侄好友,或者随手“试用一下”就消耗掉了。不过这枚银色小丸他却知道是格外不凡的好东西,一直没有舍得用。 此丸名叫“真理之灯”。 抛开一听就含有浓郁的圣光之厅取名怪癖不谈,它在昏暗安静的环境里,可致必杀。 如果将它投掷出去,它会先发出明亮温和的光辉,光辉之中似乎有无穷奥秘的花纹涌现,时时变化,吸引敌人去看。 转瞬之间,它又会大放光明,呈现出圣光之厅招牌性的刺目镁光,剥夺敌人的视觉。 在敌人不知所措之时,它就已经沿着投掷的直线,钻入敌人眼眶,然后在敌人的头骨内侧释放熔融的高热,将其脑髓蒸发。 首先吸引敌人注视,然后高亮刺目,最后投入眼眶之中。通常敌人的双眼必是弱点罩门,而这弱点却是敌人自己主动对准“真理之灯”的,因为它刚一出手就先吸引敌人来看。 所以,即便水雄骏处在狂暴之中,转身乱动,全身都是厚皮,方道陵也有信心直取其目,十拿九稳。 可是,就在他将“真理之灯”弹射出去的一刹那,从远处响起“啪勾”一声枪响。 水雄骏扭过头,望向了枪响的方向! “真理之灯”的温和光辉、奇妙花纹没有吸引到它,随即大亮,整个洞天都明如白昼,非但未能让水雄骏的双眼被强光刺伤,反而让它看得更清楚! 而在同一时刻,子弹击中了方道陵身边刚刚“买下”的铜锣。 “铛!……” 回音悠长,与白炽镁光一样,充斥洞中,久久不散。 锣声又比枪声响了何止十倍,水雄骏当即循声看到了方道陵,升空而起,朝他飞扑过去! 整个过程只不过是两次呼吸之间。 方道陵怒喝:“灵霄殿的,你八辈祖宗……” 又是一枪,正中他的额角。 他早已运起了真气护体,陶瓷化的硼化钙没有让他被爆头,但刚猛枪劲还是把他打得侧翻,落出暗洞洞口之外。 趁着这个干扰,水雄骏的肥大脚掌已经踩到了他的身上,将他一路踩落到百尺之下的地面上。 方道陵被水雄骏堵在巨洞边缘的一处角落,猛咬猛踢。而那头最大的幼崽也游过来,让他立刻处于下风。 使用“真理之灯”的消耗不小,而刚才的在关键时刻被打扰而失败的惊怒,更让他一口血淤积在心头,气血不畅。 另外还有两头最小的幼兽,看到自己人形势得利,也从深水下钻出,凑数地一起围攻方道陵。 方道陵左支右绌,而替身的法宝已经用完。 他积攒的大多数法宝都已经在前几天变卖成了现金,而现在储物袋里几十万刀币在实战中派不上用场。 刚才每次使用法宝,他都有机会直接飞到山顶的洞口脱身,但是他那时想的是先消灭了水雄骏获得灵石,然后再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杀光。不仅使得他们不能来追债,而且灭了口也避免他们背后的名门正派前来找麻烦。此山洞里的水雄骏,二十年来没有被修真人士发现,没有谁去找他老人家领赏,可见把尸体埋在这里还是足够隐秘的。 第101章榨干 紧跟着一枪打瘸了最大的那一头幼崽,但是接下去的枪声就没有了。 方道陵刚想着利用“收费服务”,连发六枪,一鼓作气把水雄骏打倒,然后飞上去把那收钱的丫头碎尸万段,将钱取回。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再等到六枪里的第二枪,怒吼:“怎么回事?跑了是吗?就算你们跑……” 冯瑾笑眯眯地说:“怎么会跑呢?我们只是发货慢了一些而已。你放心,当日必达。” 坐在她身边的李木紫好整以暇,准备每次等到方道陵支撑不住,才发一枪去削弱水雄骏一方,给老先生一点喘息的机会,直到下一次他再支撑不住。 方道陵悲愤已极,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们这样子也算是名门正派吗?”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老前辈,你中年成名之后,后半辈子一直都是个好人,所以名门正派一直没有来对付过你,使得你忘记了我们的手段。今日不同了。” 冯瑾坐在高空,晃荡着一双小腿,俯瞰着泥泞之中的死斗。 老人的怒喝与母兽的嚎叫夹杂在乙硼烷的爆裂声之中,充满大半个山体巨洞。 方道陵觉得已经打了十年那样漫长,还不知道要熬多久。但实际上,等到批发的六枪逐渐打完,所用的时间也只不过够冯瑾吃完第十二块桂花糕而已。 此刻,最后一头幼兽,也是最大的那一头,终于被打死了。是李木紫先两枪把它打伤,然后老先生亲手打死的。 母兽满身浴血,牙齿被打掉了十几颗,全凭着一股蛮野凶性在支撑。 而老先生也有一条手臂抬不起来了。 又打了半晌,赖账的老先生在下面凄声说:“你们……你们还在吗?” 冯瑾把嘴里的糕咽下去,说:“在呀。” 方道陵说:“我欠你们十万刀的酬金,现在已经尽数支付了。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吗?” 冯瑾笑说:“我们怎么会不放过您呢?您现在早已是来去自由了。” 方道陵此时真气接近耗竭,凭借自己的力量哪里还能出得去。 他艰难地说:“求你们救我一命……” 冯瑾说:“不必求,只需五万一枪。你看我们都不趁人之危涨价,与卖排队券的相比,真的很良心了。” 方道陵无力争辩,扔出了三份灵石,有的装在木匣里,有的装在丝绸包袱里。冯瑾将其接起到高空,打开一看,昨日李木紫交给他的水雄骏氯化镍灵石赫然就在其中。 一经确认这些灵石价值五万刀,李木紫立刻打出一枪,为老人家换来了大约一刻钟的喘息时机。 再下一次他支撑不住时,把整个储物袋都扔了出来。 “全部都在里面了……救命……” 冯瑾用金丝把储物袋“钓”上自己手边,和钱飞等人一起翻看。 里面有一大堆低面额的刀币、低品相的灵石,数了两遍,确认加起来只有几千刀。此外仅有一个羊脂白玉鼻烟壶,壶中还剩下最后一撮亮闪闪的鼻烟。这种鼻烟可以使人短时间加速,乃是来自新风楼的法宝。 冯瑾轻声说:“一万刀买了一个锣,五万刀买了第一枪,三十万刀批发了六枪,五万刀买了最近的一枪,剩下的刀币和鼻烟加起来算它值一万刀,加起来是四十二万刀。” 李木紫立刻说:“不够。” 她直接扬声对下面说:“老前辈,我们只收到四十二万刀。你今天不是明明带着超过四十五万刀的钱来买排队券的吗?剩下的钱呢?” 方道陵欲哭无泪,说:“我刚才使出的法宝也在内啊,被我用掉了。” 实际上,他一共带来的刀币和法宝总值为四十六万刀,其中一个“真理之灯”价值就有两万多刀,三个锡箔替身小人儿合计值一万多刀。所以他的钱包确实已经油尽灯枯。 钱飞与债务部三女仍然半信半疑,用布蒙面,以悬索下行到地面上,凑近战场,再观察了一会儿,就像拳击比赛现场坐在第一排的观众那样。 方道陵顾不得管他们在哪里了,他的真元开始渐渐耗损。 真元、真气、又或者灵气之物,这些都是真气级别的物质在不同场合下的叫法。 万物皆有仙灵之气,空气中一摩尔的氧分子里,大约也会有几千个氧分子是真气级别的,其余的氧分子是凡俗的。 如果一块磷酸盐石头里含有的真气级别磷酸盐分子比例较高,它就会被修真之士当作灵石对待。 真气级别的分子在人体经脉内运行,就是真气或者真元。 人体经脉是在一天十二时辰之中持续不断运行的,就像呼吸或者血液循环,在运行的过程中总会有真气产生,这就是自然的真气流溢。这些微量的真气流溢,是人体与大自然交流的过程,并不伤身。 而刻意的修炼,则可以大大地增加真气产生的量,从而提升自己的修为。 少量的真气外放,可以用于战斗,不会影响修为境界,但如果持久苦战,消耗真气过多,那么经脉之中的真气的“本钱”就会受损。 这种“本钱”,就往往被称为真元了。 钱飞一行眼看着方道陵的修为境界从合元后期下降到中期,就像是被强制散功那样惨,他们终于确信了方道陵身上的浮财已经被榨干。 但凡还有一分钱浮财,他也会用来保护自己的修为的。 钱飞对净草点点头,净草笑嘻嘻地上前,拧腰用力,撑开水雄骏的大嘴,把方道陵捞了出来。 然后她对着同样修为严重受损的水雄骏,打了一套完整的“伏魔拳”。 方道陵瘫在泥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庞大的妖兽一拳一拳活活打死。 净草的身形如虎如鹤,像是春潮的洪水山崩一样充满力量感,又像是秋风之下的海波一样灵动万方。方道陵老先生见过很多次火山寺的武僧演武,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把伏魔拳打得如此美丽而残酷。 他也明白,这是对他最后的示威。 李木紫上前,默默地把他搜了一遍身,同时饶有兴味地观察他,观察这个人类。 代练这件事情,她以旁观者的视角,一度觉得是毋庸置疑的好事。 她也特意问了钱飞,这种代练是不是有根基不稳、时间有限等副作用,钱飞明确地告诉她说没有,不然他当年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那么代练就像化肥或者蒸汽机一样,是纯粹减轻人类劳苦的福音才对。 眼前这个方道陵老先生,在得知有代练这个机会之后,也似乎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十岁。 可是另一方面,冯瑾的弟弟那件事也好,方老先生这件事也好,还有考虑到假使几十起宗门血案背后也有代练的吸引,代练这件事又像是祸乱之源一般。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对的还是错的? 李木紫感到其中伦理之妙甚为迷人。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代练在修真江湖之中会产生怎样的更大影响。 第103章金丝导电 钱飞带着三女走进奶茶店,在长凳上坐下。 郭吉泡了几杯经典龙井奶茶端过来,然后坐到他们对面,低声说:“钱总,我们没能找到任何线索。下面人报告,我还不信,我自己也去了一趟……” 钱飞忙说:“你怎么自己去了?那个地方可能很危险。” 郭吉说:“反正我也什么都没有遇到,一头雾水地回来了。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氪金是个什么东西,我问了其他的前同事,他们也不知道。” 钱飞再问几句,没有得到更多的结果。 钱飞怔怔地从奶茶店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想: “氪金的概念在公司里传播的范围曾经不广吗?确实我倒没有专门去铺开它就是了。我曾经对谁说起过?” 他想起来了,好像只在抵足夜谈的时候,与段氏三雄聊起过。 稻花亭的段氏三雄已经死了,全家大人小孩都被害了,仅剩的老太太住在泡泡村。 刚才郭吉也说去问过了老太太,老太太也不知道有什么氪金帮。 这是怎么回事? 段氏三雄之中有谁还活着?或者是他们身边的人? 他们悬赏十万刀,对外求助? 钱飞感到一阵眩晕。 但是至此他身边的线索真的已经断了,除非他亲自去看。 现在不是为了这些往事纠结的时候,行不通的话,也只能放弃。半个月以后灵霄殿的那笔债务还没有着落呢! 两年前公司覆灭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很多,都来不及挽回,现在只不过再来一次罢了。 他暗中咬咬牙,想:“人各有命,每个人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五亿刀,这是我该做的事。” 于是他抬头对关切的三女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完美地遮掩住心头情绪。 他说:“放弃这个任务,回去看看别的。”说着抬腿过了马路。 过了马路之后,他才发现只有李木紫与冯瑾跟上来,净草不在。 回头望去,只见高挑的短发尼姑还留在原地,隔着马路喊道: “真的要放弃吗?” 李木紫说:“不放弃还能怎样?去做的话,要么徒劳无功,要么去踩陷阱。” 第105章狙击与砸墙 李木紫说:“那个蒲海波,我在我宗门开的天下比武大会上见过,只是当时境界不同,不曾当面对上。他的修为很扎实,我不记得有明显的弱点,你们记忆中如何?” 净草与冯瑾都摇头。 她们都没有参加那场比武大会。 净草固然是火山寺同年纪弟子之中最能打的一个,但是比武大会的要点在于为自己宗门争脸面,高僧们怕她给寺里闯祸丢的脸超过争来的脸,不敢带她去。 冯瑾则是在家族中负责隐秘行动的,去参加比武大会的是她的弟弟。 李木紫叹了口气。 自从债务部成立以来,虽然有过多次越级挑战,但没有哪次像今日这次一样凶险。 此前他们对付过没有灵智的妖兽,凭着智人的狩猎能力可以解决。 他们对付过冯瑾的弟弟冯琅,那熊孩子修炼根基空虚,也没有练习过相应的战技,可能是世上最弱的一个合元期修真人士。 他们对付过实力强于蒲海波的方道陵,但当时有一头同样合元期的水雄骏顶在前面,而且他们是有心算无心。 现在三女身边没有了钱飞的支援,还要直面一个颇有准备的合元中期敌手。 李木紫说:“时间不等人,咱们先来确定,这一次要以什么为目标。第一个选择,把钱前辈送给他,咱们散伙。” 净草快速地说:“否决。” 冯瑾也说:“否决。” 李木紫露出一丝微笑:“否决。来看下一个选择,击杀蒲海波。” 净草说:“同意。” 冯瑾说:“同意。” 李木紫自己也说:“同意。” 这就是三女神对蒲海波的命运所下的判决。 在紧张中,三女相视一笑。 蒲海波已经露出杀心,这本就将是一场搏命死斗,而她们也不认为自己会有手下留情的余裕。 …… 在空荡荡的码头仓库里,在钱飞的面前,蒲海波不急不躁,逐个巡视门口窗口,神情淡然,循环往复,仿佛不知疲倦。 钱飞想,这人确定已经知道敌手之中有一个灵霄殿的高徒,擅长远程狙击,但他却没有用窗帘或者木板等物遮挡窗口,反而频频出现在窗口前,令李木紫很容易把握他的具体位置。 他这是有所恃啊。 才想到这里,钱飞就听到了子弹破风之声。 同时蒲海波伸手在面前一捞,把一枚铜色的子弹接在手中。 钱飞:“……” 虽然子弹距离蒲海波的眼睛只有一寸,可他毕竟是接住了。 蒲海波轻笑一声,把子弹丢到一旁。 远处藏在树上的李木紫感到一阵蛋疼。 当然,化成人形之后她已经不再下蛋了,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幻痛。 那不是她平时用的石子,而是一枚钨芯穿甲弹! 其钨芯是真气级别的元素,并非凡俗。 它对她这个境界等级来说相当于一枚法宝了,是从宗门里带出来,要用在关键时刻的。 即便第四境界“合元”期的敌人可以用陶瓷性质的真气护体,钨芯穿甲弹也可以百分之百地击碎其护体真气,以及头骨。 只是境界高了之后,敌人的速度力量也高了一个层次,加上李木紫的子弹装药仅仅是第三境界“凝虚”期的硝化棉,使得子弹飞行的速度毕竟慢了一些。 她也考虑到了敌人或许有化解狙击之法,才敢在窗前现身,只是她与钱飞都没有想到,蒲海波竟将其化解得如此轻描淡写。 钱飞坐在地上想:“接下去会怎样做?破门而入是个基本的办法,但关键在于出其不意。” 这仓库现在连个门板都没有,只有门洞,蒲海波显然一直提防着门洞那个方向。 突然,东边窗外“嘭”地一声闷响。 钱飞引颈望去,那个方向好像冯瑾在扑过来,不过响动肯定是李木紫制造的。 他还没被看个切实,突然蒲海波提住他的衣襟,把他提到自己背后,也就是西边。 在钱飞的面前,又是两声闷响,仓库被两拳砸出了一个大洞,砖石煤尘飞扬之中,净草双眼明亮地现了身。 她的第三拳打在钱飞的胸口。 钱飞:“我去……” 冯瑾已经从对面窗口看到此景,大叫:“净草,收手!” 蒲海波自己面对着东边,同时就把钱飞举起在西边抵挡,当做盾牌,这样把两边同时照顾到了。 净草那开碑裂石的玉手之拳,第三拳打在钱飞的胸口。 ……像是拈花一般轻柔。 在一往无前的冲锋之中,净草仍然能随时收住劲力。 这种对劲力至刚至柔的绝对把握,正是她修行的特点。她那一头一寸来长的秀发就是这样保下来的…… 蒲海波一回头,噼噼啪啪的金色电击刺穿空气,对着净草袭去。 净草像是魅影一般地退后,闪电打了个空。 可惜原本她们的计划是双重的声东击西,先让李木紫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净草从背后攻击去缠住敌人,最后冯瑾趁着敌人自顾不暇,用灵性金丝把钱飞拽出窗外。 现在蒲海波在对敌净草的时候,顺手把钱飞踩在脚下,蹲在钱飞身上,把他给遮护住了。 冯瑾即便用力去拽,也只会绷断金丝,不能把钱飞救出。 三人只好迅速撤离。 转眼之间,仿佛她们三人从未来过,只留下了墙上的大洞。 蒲海波在巡视的时候,除了门窗之外,其重点也加上了这个大洞。 好一会儿,三女那边不再有动静,而元英光随时都会来。 渐渐地时间已是午后,盛夏的烈日炙烤着大地,钱飞觉得湿热难耐。 他想:“她们是在挖地道吗?但是这仓库里的地面为何这样潮湿?明明仓库通风很好。” 略一思考之后,他问蒲海波:“这个仓库过去是存放什么的?” 蒲海波随口说:“煤。” 钱飞笑了笑,说:“我猜,还有香炉香烛、纸人纸马,那些民间的迷信物。” 蒲海波意外地说:“确实如此,你怎么知道?” 钱飞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唯有这一间仓库距离其它的成群的仓库较远?为什么近期空置而没有人立刻来占据?” 蒲海波变了脸色,说:“你想说什么?” 第107章落石 钱飞朝东逃去。 在刚才听到“往东跑”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在想,冯瑾一定不会蠢到以为他凭自身速度可以甩得开蒲海波。特意指点这个方向,一定是因为这个方向有陷阱。 果然,眼前有一个灌木丛,灌木丛旁边空地上有一片新土,像是挖土又填上的痕迹。 钱飞想了想,故意跑到那片新土上,果然脚下一软,新土塌了半边。 他一个趔趄,拔出脚来,继续往前。 这一耽搁,蒲海波距离他只有三四尺了。 蒲海波得意地笑了一声,避开了陷坑新土,踏过灌木丛,猿臂轻舒,朝着钱飞领子抓去。 然后眼前一黑,落进了一丈多深的深坑。 这个陷阱才是真的。 钱飞知道三女的办事能力,他相信,有新土、有破绽的陷阱一定为假,所以他愿意把性命交给那个假陷阱。 三女果然回应了他的信赖。 蒲海波落入真陷阱之后,立刻触发了井底的炸药,炸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而同时也变得什么都看不见,因为陷阱上从树上落下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直径刚好略小于井口,毫不留情地要把他砸成肉泥。 面对这种笨重的非生命之物,琉璃宫所擅长的电击是毫无办法的。 蒲海波只好怒喝一声,死命挥出一拳。 在他拼尽全力之下,这一拳竟把数千斤的光滑巨石打到了五丈之外,这就是琉璃宫年轻弟子之中最优秀者的实力。 蒲海波狞笑着要飞出坑外,说:“以为这就能对付我?钱飞,你死定了。” 与此同时,第二块同样大的巨型花岗石以同样的路径朝他砸来,劈头盖脸。 蒲海波:“……” 蒲海波怒吼:“姓钱的,你死定……”同时被砸回了一丈多深的陷坑之中。 此人与净草连打十分钟近身短打,已经消耗了不少真气,击败冯瑾,也非像表面上那样轻松,再加上刚才跌落陷坑,被炸得七荤八素,又拼尽全力推了一次巨石,终于是精疲力竭了。 凡间传说中的英豪能连挑十一二辆铁滑车之后力竭,那一块巨石比十二辆铁滑车加起来还要重三分,身为修真之士豪杰的蒲海波也为之消耗巨大。 第108章子弹该去之处 蒲海波现在剩下的真气与体力都不足以再正面对付三女围攻,甚至在天上都没有力气一把掐死钱飞。 但是,只要他飞在天上,对于三女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最后,还是境界压制。 蒲海波大笑:“最后还是我赢,最后还是我赢了!你们等着吧,我很快就要拿到代练的排队券了,等我代练出来,你们都得死!” 蒲海波本来以为要对付的关键是灵霄殿与火山寺那两个女的,就像小文山上两女从诸宗门道友们的视线之中消失是那样。如果确实是那样,他早已赢了。 可蒲海波不知道的是,钱飞早已通过“债务部”将她们与自身整合到了一起,而钱飞自身成了协作之中最关键的一环。 他早知道钱飞是不世的豪杰,只是过去他对钱飞的认知,是在于钱飞掌控着天下第一大的修真宗门,以及钱飞自身拥有所有修真者之中最强的修为。 现在钱飞这两样都没有了,可还是能把他打到近乎山穷水尽,这更让蒲海波意识到了“不世的豪杰”意味着什么。 即便有那许多周折,他现在终于堂堂正正地拿到了战利品,来之不易,他相信钱飞的价值一定可以为他换到一张排队券,从此他就要修为暴涨,走上人生巅峰了,琉璃宫长老甚至宫主的身份他也几乎可以提前纳入囊中。 他转身悠然地朝着县城的方向飞去。 遍体鳞伤的三女仰头看着遥不可及的蒲海波。 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可能头脑里已经一片空白。但是她们三个之中,哪一个都不是普通人。 净草勉力支撑起上半身,对李木紫说:“再来一次爆炸接力,把我送上去抓他!” 李木紫说:“别傻了,你站都站不起来。” 冯瑾说:“没错,这次换我上去。” 说着,她高高跃起,等着李木紫抛出可以爆炸的外放真气。 李木紫的头脑飞速思考。 当初让净草与她配合用这一招空中接力,就是因为冯瑾恐怕承受不住爆炸,何况现在冯瑾也已经受伤不轻。 她承受这一记爆炸是拼命,而且即便上去抓住了蒲海波,两个重伤的人对打,又何尝不是拼命? 李木紫苦笑着想:“即便如此,如果我不出手炸她,让钱前辈被掳走,她大概还会埋怨我。罢了,谁说债务部里每一个人都能活着走到最后呢?” 在生死关头做出战术评估与决策,她所用的时间还不到一次心跳。 而就在她要出手的瞬间,半空中的钱飞却扔下来一个小东西,划出一道无声抛物线,刚好落在她手中。 那是一个指头大的金属物件,又尖又圆。 那是一枚子弹。 钨芯穿甲弹。 是李木紫从宗门里带出来的那一枚钨芯穿甲弹。 是她上午尝试狙击蒲海波,被蒲海波接住的那一枚! 钱飞想办法拿到了它,并且现在抛了回来。 李木紫心花怒放,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瞬间通畅,忍不住放声喊道:“前辈你是最棒的!” 跃起的冯瑾没有等到李木紫抛出一片淡黄云雾般的真气,只看到一枚子弹带着极快的影子从自己鬓角边上擦过,吹起两丝秀发。 蒲海波已经没有余力再对四周多做提防,更不可能再接住子弹。 钨芯穿甲弹呼啸着,刺穿盛夏的空气,将枪声留在身后,像是钢针刺进葡萄一样击入最后一层薄薄的护体真气,戳入了半空中蒲海波的后脑,打个对穿,将他从鼻子到头顶的部分完全打烂。 脑浆溅了钱飞半身,两人直线坠落在百步外的树林里。 李木紫与冯瑾一起跑过去,只见钱飞躺在尸体旁,一脸苦笑。 他说:“这一摔,我另一条腿也断了……” 李木紫与冯瑾精神刚才绷紧到了极限,在钱飞面前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对视一眼,却又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起笑弯了腰。 钱飞苦笑说:“别闹,我腿断了……” 李木紫捂着腰,断断续续地说:“钱前辈,你是最棒的……” 而在她们身后,净草的笑声又尤为响亮。 …… 蒲海波已经确认被爆头,不会再有什么反击了。 此时债务部之中人人带伤,只有李木紫的情况还好一些。 她跑前跑后,给钱飞正骨,给净草与冯瑾包扎,打了水来给他们清洗,甚至现场折下树枝,打了一副担架。 与此同时,钱飞守在蒲海波的尸身旁,翻检其袖口的储物袋,又等待真元灵石从全身几处大穴析出。 没想到蒲海波身上的钱还挺不少,刀币与各色灵石加起来,价值有二十六万多刀,加上他自己析出的极品灵石值四万多刀,合计有三十万八千刀的样子。 冯瑾撇嘴:“还是杀人夺宝来钱最快。” 钱飞说:“可别喜欢上这种事,它惹来的麻烦会远胜于欠几亿刀的钱。” 冯瑾说:“这道理我还能不懂吗?何况说到底也没有多少钱。” 每天在巨额债务的债务部里管账,让她的财务观念也略有混乱…… 另一方面,在价格飞速上涨的排队券面前,蒲海波拿着这些钱,也只能望洋兴叹,进而铤而走险。 钱飞当即拿出三千刀来,一部分付给净草与冯瑾,作为工伤补贴,一部分用来报销李木紫用掉的法宝,以及她掏腰包垫付的巨石租金、押金。 没错,这两块用于埋设陷阱的巨石,是李木紫从码头仓库里租出来的。 湖兴县这地方北江南湖,江湖气息浓厚,只要你敢提,就有人敢答应,只要租金押金付到位,他们根本不管你拿去做什么。 眼下两块巨石被琉璃宫高徒用超凡之力毁了一块,押金是退不回了,权当用两千两白银买下。这些钱也一并计入了报销款之中。 李木紫拿着五百刀币现金,怔怔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说:“我真没想到今天用掉的法宝还能报销。” 钱飞笑说:“当然,不然为什么要成立债务部呢?难道只是名字叫着好听?” 李木紫说:“我在灵霄殿也可以报销的。” 钱飞说:“那你就拿双份好了,不用客气。”他抿起嘴,暗暗地想:“不然你以为一个宗门是怎样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钱飞想到李木紫在灵霄殿报销,八成还需要申报使用情况,于是主动给她写了一张说明,签上自己的大名,用来作证。 第109章火山寺 事到如今,钱飞一行都不会认为蒲海波此举是琉璃宫的意思。 在与钱飞的对话之中,他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劫走钱飞、购买排队券与琉璃宫给他的任务有关,一切都必然是他的私人行为。 但是话说回来,弟子在外面鬼混,如果被琉璃宫知道了,琉璃宫固然会处罚这个弟子,可如果富有才能备受重视的弟子在外面死于非命,琉璃宫还是要来寻仇的。 需要对尸体做些伪装。 钱飞沉吟片刻,让李木紫找一条野狗来。 李木紫领命而去,在湖兴县城里转了一圈,领回来一条癞皮狗。 钱飞当场将狗打死,然后掰开狗嘴,仔仔细细像是玉雕工匠似的,用其牙齿在蒲海波的尸身上制造了十几处啃咬痕迹,包括啃碎了头骨的样子。 净草看得一愣一愣,疑惑地说:“琉璃宫会相信他们最得意的年轻弟子被野狗咬死吗?” 钱飞微笑说:“不会。不过如果说弟子被血红山庄的妖犬咬死,他们就会相信了。” 血红山庄,是三十六宗门之一,是擅长驱使猛禽猛兽杀人劫货的邪派,本身修为的特点是以铁入道。 而蒲海波自身的真气性质,主要是硫化亚铁,析出以后是极品的黄铁矿,身上也有大量的铁质灵石,用于修行。 看得出来,在朝着第五境界“冶纯”修行的路上,以后蒲海波是打算转为以铁入道。钱飞当年也是走了这个方向,在合元期的真气是铁铵矾。 血红山庄抢铁灵石,这是说得过去的。 蒲海波身上还有少量中等品相的硫磺灵石,想来血红山庄也不会感兴趣,钱飞特意将其留在了他的储物袋中。 最后,他让李木紫把死人、死狗都扔入白江。 如果尸身就此流入大海,死无对证,当然最好,如果被人发现、捞起,钱飞准备的伪装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狗肉虽然是可取的蛋白质来源,不过净草对于扔掉一条癞皮死狗并不在意。 反正接下去要回到城里旅店去养伤了,烤全羊难道不香么? 李木紫却沉思着说:“今天再回到城里旅店去,恐怕不妥当了。” 钱飞点头。 净草与冯瑾这才醒悟过来:人人带伤的样子在城里住店,不仅可疑,而且不易防备袭击。 钱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说:“一起去火山寺吧。” 李木紫麻利地说:“好,我去雇马车。”#brr#火山寺的和尚们不愿介入江湖纷争,而且乐于扶助弱者,去暂住养伤、谋求庇护是可行的。 另外还有一点好处,火山寺武僧们的财务观念极差,对于钱飞的欠账并不上心,别的地方都红着眼睛盯着钱飞,他在火山寺里却比较自在。 半年前,钱飞的真人威压容易暴露他的行踪,他就几次三番地混入火山寺里躲债。 火山寺武僧不顾一切地专心苦修,实际上是第七境界高人数量最多的一个宗门,方圆十里的真气威压,层层叠叠笼罩全寺,钱真人在其中容易藏身。 不过因为文化不同,僧人们不把第七境界叫做“真人”,而叫做“罗汉”。 当然,这种事不能做得太过火,钱飞无法长时间躲在火山寺里,如果惹来的江湖是非太多,和尚们是要不太客气地把他请走的。短期养伤应该不要紧。 净草愣住了。 她喃喃地说:“我不想回去,我想吃烤全羊……”就这样被李木紫塞进马车,一路送进了火山寺。 …… 马车赶进火山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这时候去投宿其实是挺麻烦的。好在本寺僧人净草在队伍里,叫守门僧人开门就容易得多了。 一行人暂时在门房里坐下,立刻有守门僧人跑去通知了知客堂,以及净草的师父。 “净草?真的是净草回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中年尼姑像一阵风一样地冲进来。 她双眉耷拉、一脸凶厉苦相,仔细检查了净草的伤势之后,才收起担心,叉腰骂道: “净草,你这次跑到哪里去了?又和谁打架?你不吃亏就不知道回来吗?我真不该允许你去小文山的。” 净草大咧咧地斜倚在长凳上,说:“师父,我这可是去做正经事去了。掘珠公司的钱掌门在小文山上现身,那么多人都把他跟丢了,可是我一直跟着他,不让他跑掉。我吃的亏,受的伤,都是为了让他还钱给寺里啊。” 中年尼姑脸色铁青,冷冷地说:“哦,是吗?你说得再好听,可你今天又为什么回来了呢?” 净草指向钱飞,淡淡地,而又掩藏不住得意地说:“我把掘珠公司钱掌门带回来了。” 中年尼姑望向披发浪子扮相的钱飞,眼珠子凸了出来。 她轻声说:“原来钱真人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双手合十,来找钱飞问好。 钱飞虽然双腿上了夹板只能坐着,但仍然很有风度地与她见礼,并且说: “师太真是过于客气了,在下应该先找师太行礼道谢才是。净草小师父随同在下,片刻不离,而且尽力保护,以免人死债消,她真的是对寺里的利益很上心呢。” 中年尼姑皱眉说:“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 钱飞忙说:“哪里!在下这次拜访贵寺,二来是想要托庇养伤,一来却是来还钱的。在下对贵寺,于六月二十八日该有一笔应付款,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我们已经把现金带来了。” 他对李木紫示意。 李木紫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小的锦盒,当场打开,里面是事先数好的刀币,整整齐齐,流光溢彩,总价值十二万一千九百七十五刀,正好对应应付款额。 中年尼姑见状,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因为她也是再典型不过的火山寺武僧,没有什么财务观念的。 两个月前火山寺之所以把赏金交给李木紫的时候曾遇到了严重的支付困难,以至于要用铜铸的菩萨像顶账,不是因为寺里上下一共就只有不到十万刀了,而是因为财务管理极端混乱,钱和灵石都不知道在谁的袖子里。 第110章节臣节 中年尼姑期期艾艾地对钱飞说:“这个……施主你们要住就先住下,明天把这些送到……送到慈悲堂就行。” 慈悲堂是火山寺负责宏观对外的部门。 接着,她又拎起净草的耳朵,说:“你就不用同客人住在一起了吧?两个多月不见,师父我很想念你啊,跟我来!” 净草斜着脑袋哀叫:“师父!徒儿为寺里立了功,身上有伤啊……” 师父说:“比去年我打的伤要轻,勿要紧的。” 钱飞插不进话,只好目送她们往寺院深处走去,默默祝福净草好运。 而知客僧人们给钱飞一行剩下三人所安排的客房,是在寺院外围,规模庞大的客房院之中的一间。 房间里朴素无华而又闷热,不过胜在宽敞整洁、一尘不染。 即便皇亲国戚之中,也颇有一些来到火山寺烧香发愿的,有的一住就是半年一年,住的也是这种客房。 客房绝对够档次。 钱飞付了房钱住在此处,不仅可以买素斋吃(口味很咸,很多皇亲国戚在这里患上了高血压),而且更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跌打伤药。 火山寺武僧练起硬功来不要命,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十来起训练事故,在跌打治疗方面的技艺是天下闻名的。 钱飞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大早,他开始铺纸磨墨。 李木紫出寺去买了一壶酸梅汤,回来给钱飞冯瑾两个伤号各倒上一小碗。 冯瑾赖在床上,抱着枕头嘟哝说:“有奶茶吗?” 李木紫却探头去看钱飞要纸墨有何用。 钱飞正在聚精会神地画一张复杂的符,旁边已经有几张画废了的废纸,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 对酸梅汤,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李木紫发现她自己竟然不认识这个符是做什么的!她默默侍立在一旁,不想打扰。 片刻之后,钱飞终于画完一张,满意地笑了笑,连忙用衣襟擦汗,怕汗水滴在符纸上。 趁着这个机会,李木紫问:“这个符是做什么用的?” 钱飞笑说:“节臣节不是要到了吗?” 李木紫笑了,原来这不是个真的符,而是过节用的。 冯瑾好奇地从枕头上探头起来:“节臣节?” 李木紫对她解释。 节臣节是附近几个省份的传统节日,纪念的是一位大有气节的大臣,也就是甜水城贫民窟里“节臣庙”的那位仙人。 传说在古代的某个朝代,某国被邻国入侵劫掠,而本国的国君则大肆敛财,弄得本国民不聊生。 国君认为,不把老百姓逼死,就无法打败敌国,与其眼睁睁被敌国灭掉,不如做出最大程度的挣扎。 而他所谓的“挣扎”就是强征壮丁赋税,逼迫本国百姓卖儿卖女。 名叫王师古的这位大臣,屡次劝谏未果,就自己出手监禁了国君,把国君的后宫宦官组织成了一支军队,以国君日常用以享受的内帑发饷,与敌国对抗。 这位大臣组织了两场依托地形的伏击战,以弱胜强,还挑拨敌国国内有野心的军阀,将敌国一分为二,令其自顾不暇,从而保卫了本国,带来了国中百年太平。 这样,这位大臣既保卫了社稷,又保卫了百姓,没有陷入国君所说的两难。 他得到百姓爱戴,却没有继续专权,更没有篡位,反而羽化登仙而去。 传说他所保卫的国家,就在东南边明华省的地界。可惜这一切只是传说,已经没有正史可考,不知道是在一万年前还是一万五千年前。 不过,王师古成仙这件事是真实的,节臣庙有一定的灵验,无家可归的贫民聚集在节臣庙四周寻求庇护,确实稍微容易熬过饥寒一些。 纪念王师古的节日,是六月二十九的“节臣节”,相传是他成仙飞升的日子。 每年在这一天,白江流域数省的百姓会用写了祝福字句的纸张包了饭团、馍馍,蒸熟之后,饭团馍馍吃掉,而字纸烧掉,纸灰倒进江水湖水。 李木紫憧憬地说:“我觉得这个过节方式的寓意很好。再大的道理也得顾着百姓吃饭,而百姓吃饭才是最大的道理。” 冯瑾高兴地说:“那咱们也来画符过节吧!我这里有蒸锅。” 两个小姑娘也各自画了符,李木紫是求太平的,冯瑾是求财运的。 钱飞却说:“李木紫,烦你去寺里借雕版和刻刀来。” 借来之后,钱飞就开始伏案刻雕版,仔仔细细地把他刚才画好的符刻在木板上。 刻好之后已经是下午,这时候他才顾得上匆匆补吃了午饭,同时让李木紫去寺里借一台最小号的油印机。 “刻版,当然是为了印刷。”他一本正经地说。 李木紫愕然:“为什么要印刷?” 冯瑾撇嘴说:“我大概可以猜到了。哎,每一个节日都是商机呀。” 借油印机也不难。 与天下其它比较大的寺庙一样,火山寺也把文化宣传视为自身义务。“藏经阁”这个部门不仅收藏经文,而且在勤奋地印制经文和小册子,去百姓之中发放,每天都有几十个和尚在藏经阁里挥汗如雨地操作油印机。 钱飞不顾断腿之痛,勤奋地操作油印辊筒,一口气印了三千张符纸,一直忙到深夜。 这些符纸如果全部叠起来,比一个人还高,分成十份之后,看起来也足以装满一个大箱子。 次日是六月二十八,节日前一天。不出冯瑾所料,早上钱飞让李木紫弄来箱子和驴,要把这些符纸驮到甜水城去。 冯瑾说:“李师姐,让我陪他去吧。” 李木紫不解地说:“你?” 她们不可能让钱飞落单,加上暂时残废状态的钱飞坐卧行走都需要照顾,两人之中肯定要有一个陪着钱飞进城。 只是冯瑾伤得比李木紫重,虽然现在已经行动无碍,可是脸上身上都还包着绷带,即便以修道之人的超强恢复力,还得有半个月才能痊愈,在绷带下从电击烧焦的状态恢复为娇嫩肌肤。 但是冯瑾坚持要陪钱飞进城。 第111章棉花糖 冯瑾的想法是,老板做生意会那么简单吗?这三千张似是而非的符纸,怕不是要被他卖出花来,近距离观摩的机会不可错过。 此前两天她除了陪着净草用金丝传音聊天,就是在思考钱飞下一步还债的做法。 账本她几乎已经倒背如流。眼下在债务部的账上有七十二万刀,要偿还七月初十灵霄殿的那笔五十九万刀的账固然不难,就是七月二十一丰饶湾的那六百万刀的账该怎么办呢? 今天是节臣节的前一天,已经是六月二十八了。 钱飞双腿骨折,以他现在筑基期的修为,恐怕要一个半月才能痊愈。未来一个月里,他必须有一种在半残废的状态下一举挣到超过接近六百万刀钱款的办法,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要是做不到,等待他的就是彻底的身败名裂。 在冯瑾眼中,钱飞显然也没有闲着,又是刻版、又是油印、又是要骑驴进城,那么他是打算用这些符纸在节臣节做些什么呢?她是一定要跟着到甜水城里去亲眼看看的。 …… 傍晚时,两人两驴的身影在金色夕阳中归来,仿佛半融化在庞大的日轮之中一般。 驴背空了,而冯瑾气得鼓鼓的。 她一进屋,就扯住李木紫说:“师姐你听我说啊,你知道姓钱的是怎么卖那些纸的吗?岂有此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妙法。” 李木紫好奇地说:“他没有什么妙法吗?” 冯瑾指着自己的鼻子:“他的妙法,就是我,就是我啊!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妙法竟是我自己。” 原来,钱飞进城之后,带着冯瑾直奔节臣庙而去,就在贫民窟的正中央摆开摊子。 他介绍的是,这些符纸都是身边这位小美女亲手绘制的,在画符的时候曾经被雷劈到,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即便如此,每张符纸只卖两文,童叟无欺,每人限购三张,购买者可以选择与钱飞或者冯瑾握手一次! 冯瑾喊道:“你以为那些人会选择跟谁握手?跟姓钱的握吗?他的手难道很香很软吗?” 李木紫点头说:“他太不像话了,你跟他翻脸了没有?” 冯瑾摇头。 李木紫愕然:“你虽然不情愿,可是仍然在城里和不认识的人握手了一千多次?” 冯瑾点头。 李木紫震惊了:“为什么?” 冯瑾理所当然地说:“毕竟做生意,不能自己把自己的摊子给掀了。” 李木紫睁大美目,不知说什么好。对于如此敬业的生意精神,她无法理解,只能表达无言的敬意。她不想提醒冯瑾的是,这一切,大概都在钱飞的计算之中。 两女出门去把钱飞从驴背上搀扶下来,一路搀到屋里床上。 冯瑾还不停嘴地说:“这次三千张卖了七贯钱(目前行情一贯铜钱略少于一千文),其中纸张油墨什么的成本算是三贯,还有四贯是利润。这利润里头,我要分一半。” 不料,钱飞很干脆地说:“分你两贯。” 冯瑾一愣,有些不适应地说:“呃……好。” 她忽然回想起来,这种什么都要争一争的心态是在她自己家里养成的,不然无论什么都会给了弟弟。但是她作为钱飞的下属时,钱飞一直都很大方。 钱飞在床上坐定,又说:“驴背上那两个包袱。” 冯瑾嘟哝说:“真会使唤人。”还是帮他把两个包袱拿了过来。 一个大包袱,仿佛空无一物,只是鼓着气,而一个小包袱,有三四斤重的样子。 钱飞解开大包袱,从里面掏出三个棉花糖,微笑着递给冯瑾、李木紫各一个:“这是我用自己劳动印的符纸、赚来的钱买的,想要慰劳和感谢你们。” 他又从小包袱里掏出两个纸包:“还有糖炒栗子,一人一包。” 李木紫和冯瑾都不知所措,麻木地接过了棉花糖和糖炒栗子,也忘了往嘴里送。 半晌之后,冯瑾迟疑地说:“这……这才是你赶在过节的时候刻雕版印符纸的目的?” 李木紫轻轻转动着棉花糖的木柄,玩味地说:“这算是另一种奖金吗?” 钱飞笑说:“我也可以从公账上拨出奖金来给你们,但是你们拼死奋战救了我的命,我想这恩义不是奖金能衡量的。这点糖果,用的不是公账上的钱,而是出自我自己的劳动,虽然与刀币相比不值一提,但是我想用它来表达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谢谢你们。” 两女心头温热。李木紫笑了起来,而冯瑾已经满面涨红。 冯瑾珍重地低头看着棉花糖,轻声说:“我一直在猜你想要用符纸做成什么生意,没想到你想做的是这个……我刚才才说了那样的话,你让我把脸往哪里放呀?……罢了,以后再帮你摆摊的时候,我不会再要我的那份分红了!” 棉花糖与糖炒栗子作为钱飞对三女在码头仓库一战的私人谢礼,自然也有净草的一份。 李木紫把净草的那一份送去了火山寺的女僧宿舍,未能进去,净草也没有出来见面。 应门的师妹们说,净草被师父管得很严,只能由她们把糖果代为转交。 次日是六月二十九,是节臣节的正日子。 在中午午饭时,冯瑾在院子里点起火炉,支起自己的蒸锅,按照习俗用自己和李木紫写的符纸蒸熟了饭团,然后开开心心一起吃了饭团,把符纸烧掉,求仙保佑。 不久,午后时分突然浓云汇聚,凉风从四方吹来,吹走暑热,又有豆大的雨滴落下,她们也就进屋避雨。 雨越下越大,还有雷声,仿佛就在屋顶上炸响。 冯瑾扇着蒲扇,望着头上瓦片,说:“南方夏天的雷雨可真不得了。” 钱飞却一直在床上闭目打坐,像是在练功。 忽然一条大花床单在窗外顺风飘落! 李木紫睁大美目,笑说:“不会吧?僧人会用这么鲜艳的床单?从女僧宿舍那边吹来的?” 冯瑾眯起眼,撇嘴说:“不会。即便有女僧喜欢用大花床单,也不会在床单上绣着鸳鸯。恐怕是从二十里外的城里吹来的……” 话音未落,咚咚有重物落在屋顶上。窗外的水坑里有活鱼落下,还在不停跳起。 两女的糖炒栗子含在嘴里,忘了咽下,面面相觑。 这时,她们同时感到几股极端强大的威压,分别从南、东、西三个方向,快速袭来! 第113章仙人震怒 傍晚,钱飞习惯性地说:“李木紫,请帮我去寺里食堂买斋饭。” 李木紫好奇地说:“咦,难道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再说你的腿也好了。” 钱飞一拍脑门,他把这事忘了。多么令人愉悦的遗忘啊! 忽然,他打了一个寒噤,望着灿烂夕照,说:“今天怎么这样凉快?” 外面仍是晴天,不再有雨云飘过。 夜幕降临之后,因为是朔月,看不到月亮,只有繁星满天。 夜色如水,而且仿佛是深海那样,很浓很厚的透明之水,将盛夏不该有的凉意渗入每个人的皮肤毛孔。 李木紫出门去看,只见周围的住客与僧人们都在为这莫名其妙的清凉而议论纷纷,他们大多额外披上了一件外衣。 这时,优美的丝竹音乐在半空中响起,在火山寺的上空飘荡。 其音色之美、用音之准,只有甜水城里资历最深的老乐师才能与之媲美。 更多的人点起了灯笼,四下查看,都找不到演奏者。 李木紫想回到自己与钱飞同住的客房,远远发现房门前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 火山寺的客房是十几排的联排平房,出房门就是小巷,这么多人都站在小巷里。 那些人的正中流溢出雄浑无比的真气威压,一、二、三……一共有四位神僧到场,比午后时还多了一位。 同样作为大门派的灵霄殿现在也只有两位真人境界的高手存世,火山寺一共应该是有六位。 这是因为火山寺的门派风格就是专注于修炼,而其传统功法也能使人达到较快的修炼速度,再加上此前影响了各个宗门的神秘江湖血案,对火山寺的影响较少,没有使得他们有顶级高手折损。 六位神僧之中有四位齐聚一堂。 李木紫硬着头皮挤进看热闹的人群,只见除了午后来过的三位神僧之外,第四位神僧正是火山寺的方丈大师本人。 李木紫心中咯噔一下子。 能让神僧们如此郑重,恐怕是真仙要下凡了。 看来要想蒙骗真仙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那么简单就对了,不然为什么人家是神仙呢? 他们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无处不在,就如这空中飘渺的悦耳仙乐。 方丈大师双手合十,抬起光头,仰面望天。 其余几位神僧也仰面望天。 周围的围观人等,有客人也有僧众,他们也都仰面望天。 李木紫也抬起头,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之间在夜空中浮现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相貌清癯,生着三绺黑须,穿着素色长衫,戴着竹编斗笠。 虽然他浮在半空像是一个修真修为高深之人,但是李木紫感受不到他的真气流溢的威压,反而像个普通人半空浮着,甚至更虚幻一些,仿佛在那里又同时不在那里。 周围人等怔了半晌,忽然哗啦哗啦,尽皆拜倒,就连几位神僧都不例外。 越是到了他们这种距离飞升只剩一步的人,越是能体会到飘渺真仙的可怕。 能真正走通那最后一步的人,一千年里也不见得有一个。 在火山寺的其它客房,在更远处的男僧宿舍、女僧宿舍,紧张拜倒的人更不知道有几千。 半空中的仙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仿佛这凉得不正常的夜色一般,渗透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说:“钱飞,你叫钱飞是吧?我王师古来找你了,你不敢出来见一面吗?” 整个火山寺安静得像是荒野冰原。 “吱呀”一声,钱飞所居的客房房门从里面打开。 冯瑾跟着钱飞从里面走出来,也在钱飞的身后对天拜倒。 李木紫与冯瑾对望一眼,知道她与自己一样头皮发麻。 短短两个月,李木紫与冯瑾见过两个真仙了。净草也一样,她在女僧宿舍,此刻一定也能远远看见王师古。 这次的仙人,其森然无形的气势远远地超过上次见到的湖仙顾水生。 不见得湖仙顾水生不够厉害,关键是节臣仙王师古正在刻意表达自己的愤怒。 钱飞是门前地面上唯一一个还笔挺站着的人,欣然地对天上仙人作了一揖,然后继续负手笔挺站着。 即便在别的情形下都有办法的李木紫,现在这个时候也没什么想法了。 如果仙人震怒,随时可能夷平整个火山寺,多少神僧也不管用,她和冯瑾更做不了什么。 现在仙人正是脸色铁青,随时可能震怒的样子。 只能看钱飞的表演了。 仙人王师古居高临下,说:“三千张符,你拿去做了什么?” 方丈大师低着九个香疤的头,合十的双手相对捏得紧紧地,诚心盼着钱飞不要以低劣的方式抵赖。既然仙人追查到了这里,就说明任何抵赖都不会有用。 幸好,钱飞老老实实地说:“好教上仙知道,鄙人将上仙的伟力借来用于自身修炼,令自己从筑基期升为了凝虚期。” 王师古被气得笑了:“你想要修炼,自己烧符求告倒也罢了。何用分散到三千人的头上,使出这种鸡鸣狗盗的小伎俩?” 钱飞说:“鄙人过去知道,上仙喜好听闻凡间贫民的恳求,而不愿意将仙力用来提携修仙晚辈。如果鄙人为自己烧一张符,求告上仙施展仙力协助鄙人修炼,上仙会满足鄙人的请求吗?” 王师古说:“不会。” 李木紫和冯瑾:“……” 神僧们:“……” 钱飞微笑。 钱飞说:“既然被您找上门来,小子我也无话可说。我既然从您那里窃走了三千张符的仙力,也就愿代替您护佑三千百姓,尽我绵薄之力。” 仙人王师古冷笑说:“以此为代价,你就换来了凝虚期的修为?你打得好算盘!” 围观的客人也有许多有钱人对钱飞侧目。 能“护佑百姓几千人”的有钱有势宾客还是有几位的,他们不认为修仙可以凭这样轻松地进一境界。 钱飞却说:“当然,那一点点偷来的修为,我也当场散功,不据为己有,真元归于天地。” 这次轮到在场的僧人们对钱飞侧目了。 修为进一境界,何等来之不易,钱飞说“散功”却毫不犹豫。 第114章1滴酒 仙人俯视着众人,众人环视着钱飞,所有人都在看着钱飞是不是会真的当场散功。 钱飞说:“小瑾,你会点穴,来帮我一把。” 冯瑾很不希望他做这种事,更不想亲手为他行刑,但是真仙就在头顶上看着,无法抵抗。 有她控制协助经脉穴道,确实可以帮助这个已经散功过一次的男人,帮他防止意外,以免伤及性命。 冯瑾咬着嘴唇,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金针,分别隔着衣服刺入了钱飞背后三角形的三个穴位。 每一针刺下,钱飞的高大身体就是一颤。 然后冯瑾伸出食指,弯曲指节,顶在他的腰椎位置上。 钱飞的眼睛开始翻白,四肢开始抖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抖动渐渐剧烈,但是有冯瑾护持经脉,依然勉强能站得稳。 此时钱飞一行并未用曙光堡秘法擦除自己的真气流溢,因为在寺里高僧们认识他,没必要伪装成凡人。 在散功中,离得近的僧人们可以感知到,钱飞身周的自然真气流溢停止了,反而似乎有一种内陷的感觉,收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之内。 钱飞颤抖着伸出左手无名指,指向面前,低吼一声。 那低沉的嗓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 就连四位罗汉境界的神僧也都不由得令脸上肌肉颤动了一下。 随着一声吼出,无数细小的液雾在四周灯笼的光辉下,从他的无名指端泼洒出来,小巷里人群中顿时满溢出极为浓冽醇厚的酒香。 真气级别的乙醇,一共也没有多少,全部离开了钱飞的体内经脉。 李木紫目不转睛地看着,眼角噙着泪。 她想,钱飞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可是要想抗击命运,恢复实力,偿还五亿刀币债务,击败他的仇人,每一步都不得不剑走偏锋。但这剑走偏锋的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呢? 钱飞一个摇晃,冯瑾连忙搀扶住他。 钱飞气喘吁吁,虚弱地说:“这样就是散功了。此后鄙人还会尽力保护三千百姓,三年内保他们不死……” 王师古冷淡地说:“仅仅如此?” 钱飞忙说:“保他们三年阖家平安!贫苦的,我保他小康,殷实人家,我保他富贵!” 王师古浮在空中,沉吟片刻。他想,这样钱飞等于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反而还要额外保护扶持三千百姓,如果杀了钱飞,反而百姓们失了这桩造化。 地面上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王师古哼了一声:“好自为之吧!别忘了,六大洲虽大,对我仙辈来说却很小,不要以为你能逃掉赖掉。” 钱飞低头恭谨地说:“不敢。” 仙乐戛然而止,沉重的凉意飘然散去,凡俗的暑热悄然降临。 仙人走了。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这个话题看样子会活跃很久,钱飞再一次成为了传说。 人们探头探脑地,凑近钱飞,不知道有多少问题想问。 而李木紫一个箭步抢上,趁着冯瑾搀扶钱飞进屋,自己也进门关门,把他们都关在了外边。方丈大师问钱飞身体是否有碍,钱飞隔着门亲口回答无妨。其他的问话统统不理。两女把钱飞扶到床上。 钱飞盘腿坐定,像是在冰天雪地里一样,不停地发抖。 可是李木紫却发现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冯瑾明明本是个比她容易动感情的人,再加上散功这种事正是冯瑾的伤心事,可是现在冯瑾却没有在哭。 刚才近距离目睹钱飞的惨烈,连李木紫都觉得在精神上有些承受不住,冯瑾却一直到现在都还比较冷静。 李木紫还没有发问,又发现另一处异样。屋里的酒香比刚才小巷人群中还要醇浓,几乎令人嗅之微醉,她可以确定自己的脸已经被熏红了。 钱飞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 只见他轻轻地用食指从额角里刮下一滴汗珠,送进了嘴里。 李木紫:“???” 钱飞开始打坐。 他的身体的颤抖,肉眼可见地缓解,很快就消除了。 他的真气自然流溢而出,虽然虚弱淡薄,但明显仍然是第三境界“凝虚”。 “怎么回事?”李木紫难以置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间倒流了吗?又或者刚才全是假的吗? 冯瑾说:“刚才老板他泼洒出去的真元,其实不是真元,是淋巴液,作为障眼法。他刚才散功散出去的真元,一共只有一滴仙酒乙醇,就是刚才在额角上的一滴,藏在汗水之中。” 当时冯瑾的手指就摸在钱飞的经脉要害处,对钱飞的操作有深入的了解。 李木紫怔住。 片刻之后,她压低声叫道:“所以刚才吃回去了是吗!” 钱飞睁开眼睛,微笑说:“就是这样,现在没事了,大家放心。” 散功排出的真元,其实已经相当于“液体灵石”了,不能够轻易的完整灌顶回去,只有司马吞蛟才有那样的技术。 钱飞刚才所做的事情,与炼化高品相灵石的流程相同,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真气物质才能吸收而成为真元。 如果说凝虚大成时的真气总量为一百,那么钱飞在下午时的真气总量大约相当于一,而现在就只剩下零点一了。 但不要紧,辟谷的能力依然在,驱动储物袋的能力依然在,更要紧的是,遍布全身的宝贵经脉也没有消失,只是轻微受损而已。 钱飞基本上想得到的已经都得到了。 护佑三千百姓也不太难,新生的桃斋公司正在大力招工,早期只要凭借公开放电影所筹集的票房收入资金就足以开出大量体面工资的职位了。泡泡村库存的电影可都是公司尚在的时候拍摄的,有《a计划》异界本土版又有《教父》异界本土版,还有蒙太奇特效呢。这将只不过是桃斋公司蒸蒸日上的起点而已。 李木紫后退了一步。 她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在上百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在真仙的注视之中,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们的眼前,钱飞仍然做到了暗渡陈仓。 这人……真是…… 你把我的眼泪还来啊! ……(省略号分隔) 第115章夜半传音 后半夜,钱飞睡得很熟,深眠无梦。 他整了这么大的一个活,估计天亮以后火山寺就不会再留他了。而他也有了去搞六百万刀币的腹案,还未完全想好细节,为了一大早出发去确认,需要养精蓄锐。 节臣节这一日一夜,他筑基、散功、又把真元“吃回来”,身体疲惫已经到了极限。 而李木紫与冯瑾则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们两个是在精神上感觉被折腾到了极限。 须知,她们都是头脑清醒、有办事能力、江湖经验丰富的才女,可是前半夜发生的事仍然大大地突破了她们的见识。 这能怪她们见识少吗?连方丈大师今晚也睡不好,你信不? 快要有梆子敲响四更的时候,冯瑾忽然翻身起床,拍拍李木紫,又拍醒钱飞。 她手里捏着自己的灵性金丝,在黑暗中说:“净草呼我,而且一定要你们一起来听。” 她和净草都知道钱飞很需要休息,如果不是真的要紧事,不会特意把钱飞唤醒的。 前两天晚上,净草拉着冯瑾用金丝传音聊天不停,像极了煲电话粥,可没有叫钱飞去旁听。 谁家闺蜜煲电话粥要叫大叔(大哥哥?)去旁听啊! 此时在一百多丈远处的女僧宿舍里,一间宿舍十二人的大通铺,空荡荡的,只有净草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迅速踱步,像笼子里的母狼一样。 同屋的师姐师妹们都不敢进去,扒在门缝窗边偷看,把窗户纸捅了五六个窟窿,虽然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又同时在沉默而又默契地传吃着李木紫送进来的糖炒栗子。 净草手里掐着很难看见的灵性金丝,低头对着黑暗念念有词,显然是在与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对话。 这个灵性金丝虽然有种种好处,但有一点还不够方便:它没有“免提”的功能。所有人只能与冯瑾单线联系,冯瑾不得不负责两边转述。 净草先问了前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心钱飞的安危。 冯瑾一五一十地把情形对她说了,告诉她钱飞身体没有大碍。 净草说:“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慈悲堂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了。” 她似乎心中稍定,但是仍然很紧张。 冯瑾立刻顺着话头去问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慈悲堂深夜秘密开会,很快就有“内线”把会议的秘密结论通知到了净草的宿舍里。净草在火山寺里的魅力与人脉可不是说着玩的。 消息到来之后,她在宿舍房间里就是这个样子了。师姐师妹都躲了出去,谁也不想触她霉头。 净草气急败坏地说:“上头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要送大叔出寺,不走不行,给钱也不肯留宿了。” 钱飞想,就这?他说:“我想也差不多,我们都做好准备了。你准备好了吗?” 净草说:“麻烦就在此处!上头的决定是不再派我跟随你们,要改派一个师兄,合元期的,跟你们一起走。我出不去了!” 钱飞三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寺里高僧们的这个打算,虽然在意料之外,但是在情理之中。 原本净草跟着钱飞,本质上也是擅自脱队,外出不归。这个既成事实,寺里捏着鼻子认下倒也罢了,既然现在重新出发,高僧们自然不会再听凭净草放任开心。 “紫紫,你们说怎么办?”净草通过金丝传音说,“能不能让大叔去找方丈说说?要快,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 钱飞像是牙疼似的“咝”了一声,体会到了净草的烦恼。 他面子确实很大,但是昨晚基本上也把在火山寺面前的面子用到极限了。 要说现在后半夜再紧急去找方丈大师……就算是人家方丈大师肯见他吧,可是他回想起大师那鼓胀铁硬的肱三头肌、雄劲的拳头指节、以及比他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身板(小提示,钱飞自己身高一米八五),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而且仔细想来,火山寺这次是连夜开会专门讨论,聚集众智,做得算是非常周到了: 火山寺僧人平时是不深度介入江湖纷争的,但这次还是专为监视钱飞而派了人出来。派来的是个净草的师兄,性别比净草方便,性格比净草耿直,修为武功还比净草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钱飞坚持指名一位美貌女僧出寺陪伴,是何居心? 钱飞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啊。 咦?性别更方便,性格更耿直,武功更高,这……作为工具人来说,好像真的也还不错?…… 于是,钱飞对净草表示他没有办法,即便去找方丈大师也肯定落不下好。 净草闷闷地答道:“行吧,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方丈大师那边确实不大能指望得上。” 冯瑾说:“从往日聊天的内容来看,你看过的戏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多,显然偷跑出寺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怎么会今天可怜巴巴地,一定要有我们才能出来?你都那么大的一个人了,难道你的师父每天抱着你睡觉吗?”# 净草急切地说:“我要的公派出寺的机会!这样我才能挺胸抬头和你们一起走。不然的话,全天下都有火山寺的僧人,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被抓回去。” 冯瑾转述了她的话。 净草继续说:“我的师兄一直和你们在一块儿,我什么时候才能与你们汇合?难道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肯定会被师兄发现不说,即便他不发现我,我也不能和你们一起快乐地烤狗腿吃啊。” 李木紫说:“谁稀罕和你一起烤狗腿?” 净草讨好地说:“烤蚯蚓,烤蚯蚓好么?……” 李木紫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冯瑾扶着床头木板说:“……呼,我没法传话了,先让我笑会儿……哈,呼……” 李木紫顺了顺气儿,恢复了冷静优雅的语气。 她说:“你既然不满足于偷跑出寺,那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更好的方案。” 净草笑说:“不愧是紫紫。告诉你们,半夜会上的决定详情我都打听清楚了。明天要派出去陪你们的是我净字辈的师兄,法号叫净智。三十二岁,修为是第四境界,合元初期,比那个合元中期的琉璃宫蒲海波要弱。现在我们几个配合起来,打一个合元期的简直是行云流水啊,更不要说大叔也升到了凝虚……” 冯瑾变了脸色,主动打断她的话:“你说的是,打?” 第116章险中求活 在火山寺里,袭击一个正牌的火山寺武僧? 净草兴冲冲地说:“没错。我的计划就是,咱们趁着天还没亮,突袭男僧宿舍,把那个净智师兄打到三个月爬不起床。他当然就不能外派了,然后可不还得轮到我?” 冯瑾将这胆大包天的话语转述出来,钱飞三人一齐咋舌。 钱飞忙说:“不是。你这性质可变了啊:勾结寺外人员,阴谋把自己师兄打成重伤。” 净草说:“你不知道,我们火山寺武僧下手都很重的。就是这个净智师兄,小时候,在比武场上也打断过我的两条腿,让我三个月没法走路。现在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钱飞深感净草能长这么高可真不容易。 净草继续说:“所以这点伤对你们外人来说是重伤,在我们火山寺只是轻伤。” 李木紫回答:“你少胡说八道了。” 净草的声音痛切起来:“是谁说的?难道是你,紫紫?” 李木紫:“谁是你的紫紫!” 净草:“你不是我的紫紫,你是大家的紫紫,但大家之中,我也有一份儿啊是不是?” 李木紫握紧粉拳:“……我想把这根金丝给揪断了。” 净草兀自继续痛陈:“我们一起出生入死。我曾舍命挡在你前面,你也救过我的命。虽然只是相处了两个月,但是对我来说,你比很多相处过十几年的师妹都更亲。难道我在你们心中,就不能留下一点感情了吗?” 钱飞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情当然还是好的,他们也想痛痛快快地把净草带出寺外,继续一起上路。即便钱飞,在感情上来说,也觉得这样最好。但是他今天是真的没法去找方丈大师交涉。 冯瑾说:“净草师姐,你别急,咱们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净草提高了声音(好像把灵性金丝掐得更紧了),说:“李木紫,李师妹,李女侠,你还在吧?刚才有句话你说得很好,现在我原话奉还:你这么不情不愿的,是不是说明其实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你说来听听啊。” 冯瑾对着金丝安抚说:“别赌气……” 李木紫反而抱起双臂,语气越发尖酸:“有,只怕你不敢听。” 第117章女僧宿舍结界 净草与净智师兄两人的打斗大部分在空中进行,不断交换着精巧的招式,一忽儿在东,一忽儿在西,时不时地砸塌半扇围墙,掀飞一层瓦片。 平时火山寺武僧虽然天天练武,但肯定不会总是如此狂野,否则寺庙盖得可没有拆得快。 对于其余年轻僧众来说,这场比武也像是过节一样。 火山寺里僧人清苦,规矩极大,没有任何娱乐,例行的比武能让人有些激情,但比武也有比武的规矩,能堂堂正正让武僧们放开心怀的,唯有这种无差别无限制的比武了。 女僧宿舍里一边倒地尖叫:“师姐加油,净草加油!” 男僧宿舍里粗豪的声音吼道:“来挑战,不知天高地厚,让她知道厉害!” 但男僧宿舍里也有不少人喊道: “净草小师叔必胜!” “你们闭嘴!你们到底帮哪边的?” “帮净草小师叔,不行吗?小师叔的鞭腿好帅!” 平日慈和宁静的火山寺,此刻终于显现出宛如火山一般热烈的真面目。 钱飞在当年开大公司的时候,与火山寺的来往向来是比较少的。一方面火山寺的和尚们没有理财观念,让钱飞觉得没有油水,另一方面高僧们也不愿奶茶或者机织布之类的新享受污染了僧众的意志力。 寺里与钱飞之间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如此鲜活的场景钱飞也是第一次见到。 潮水般的人声还在继续: “苍龙摆尾,刚才那一招苍龙摆尾使得漂亮,你们看到没有?” “啧啧,净智右手那一拳水中捞月,力道没有使足啊。” 钱飞不禁感慨,这就是火山寺武僧,眼里只有修行,真是把比武看成是终极的追求,也确实做成了一种艺术。 “师姐赶紧用上勾拳,上勾拳力气大!” “揪他胡子,揪他胡子!” 钱飞:“……好吧。” 上千人围观两个人打架,这气氛真是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平心而论,净草与师兄的格斗并不是揪胡子的那一种,而是赏心悦目的真正武学。 钱飞直到昨天,心里都还藏着一个疑问:无论是弓步冲拳还是垫步横肘,最要紧的都是坚如磐石的下盘。到了第四境界“合元”以上,既然都是飞来飞去的神仙打架了,下盘还有意义吗? 下盘不稳又何来武学呢?难道不得转化成为“拈花一指,宝光万丈”那种? 但火山寺武僧还真的一路练上去都是拳脚武学,方丈大师的肱三头肌可以为证。 今天钱飞彻底开了眼界。 当一个人可以稳定地悬浮在空中的时候,压低重心已经不能足以保证他在激烈战斗之中的身形稳定,但是空中另有一种法则可以利用。 那就是陀螺仪的方向稳定性。 无论是净智师兄还是净草,都在空中飞速地旋转,任何拳脚招式都是在旋转之中打出来的,带着离心效果的沉重加力。 两人在空中像是花样滑冰,又像是芭蕾舞,旋转、旋转,一分钟能转一百多周,客房这边很多人看得都眼花了,但净草与师兄的转速反而还在逐渐地增加。 净草本身的实力明显是逊于师兄的,不仅力量和速度低了一筹,而且她不会飞。 她是反复地利用向下击打的方式,对师兄出招,利用反作用力保持浮空的,其招式之巧妙每每令人惊叹。 正是凭着这个本事,她才在六天之前于空中有效地拖住了琉璃宫的蒲海波。 净智师兄虽然论修为低于蒲海波,但是论招式熟练度、力量速度,都反而比蒲海波高出三分,因为招式、力量和速度才是火山寺武僧的本业,他不像蒲海波那样有放电的能力。 幸好净草也不需要强行拖住师兄,见势不妙她就跑,利用地形去打游击。 火山寺表面上看是建在一马平川的江边盐碱地上,但其实存在着一个高耸云霄的无形障碍,任何仙法都不能逾越,即所谓的“女僧宿舍结界”。 女僧可以进男僧宿舍,虽然也不合规矩但是责罚力度不大。今天早上净草就是把净智师兄从被窝里揍起来的。 第118章 还没有完 几个年轻女僧一起冲出,像是冒着如雨矢石那样,奋力把她抢回了女僧宿舍的院内。 而净智师兄……并未追击,只是双手合十,说:“闹够了吗?” 女僧宿舍里传来连片的大骂:“跟你闹一闹,你也下这般重手?” 但不一会儿,净草再次出现在院墙上,不顾脸色苍白得吓人,再次对师兄跃起。 僧众议论纷纷,他们大多不知道内情,现在终于知道了净草也不是在耍着玩,是真的要和师兄打到其中一方倒下。 只可惜看这个样子,倒下的只可能会是她。 再过几招,净草虚弱无力,又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倒飞数十丈,像是被投石机扔出去似的,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到了火山寺的最东边。 她在空中全身软绵绵的,转过头,视线望着李木紫的方向。李木紫咬着嘴唇,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净草噗通砸破屋顶,落进了驴棚。 净智师兄再次双手合十,不耐烦地说:“打成这样,也算是点到即止了吧?” 钱飞倒吸一口凉气,火山寺对于“点到即止”的解释是不是有些偏差? 净智继续说:“净草师妹,你打得很好,我也早就想给你一点教训,让你躺在床上好好安分几个月。可惜慈悲堂首座刚才告诉我,今天还有要事找我去办,只好就此……”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清叱:“师兄你别走!” 僧众们耸动起来,惊呼声从远到近像波浪一样传来。 只见巷子里两边院墙屋顶上的僧众夹道而迎,净草在巷子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满脸是血,然而步伐坚定。 两边的僧众之中,有人赞叹,有人敬佩,有人抹泪,有人握拳,有人担心劝阻,有人喃喃念经,而净草的步伐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她一步步走回到了师兄面前,站在一处充作演武场的较大院子里,身形摇晃了一下,拉开马步架势站稳,冷笑说: “师兄早就想给我个教训?想把我打到几个月下不了床?巧了,我也对师兄正有此意。那可不是正好?” 丝毫没有受伤迹象的净智师兄敛容正色,说:“好吧,奉陪到底!” 他从空中降落下来,也站在演武场上,放弃了自己的空中优势,拉开一个与净草一模一样的马步架势。 净草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怕一开口先吐一口血出来。她立刻上前出招,“问心拳”第一式,“静心望山”。师兄也还以同一式“静心望山”。 这一套招式套路,两个武僧都打得娴熟无比,几乎梦游的时候也能打完一套。 其他僧众围拢过来,其中也包含了几位身披土布袈裟的老僧。 这次他们就像是寺里组织的正式的比武一样,屏息观战,不出一言。 虽然功力明显不如师兄,而且在此前的战斗中消耗甚大,但是这一轮仍然是净草支撑得最久的一轮,几乎把一整套“问心拳”都打完。 她是在把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压榨出来勉力支撑,把这一轮看成是自己的最后一战那样。 钱飞一行三人也悄悄地翻墙过来,挤在人群里观战。 净草越退越后,终于在一次招架重拳的时候失去了平衡,喀喇喀喇骨折连声,整个人平地倒飞出去,砸塌了房门,摔进一间宿舍房内,没了声息。 …… 净草的视野模糊了,手指盲目地抓着地面上的尘土和砸烂的桌子木屑。 在她的听觉中,似乎四面八方有人呼喊,但是都很遥远。 人生中很多至关重要的转折,都是猝然来临的。虽然决心下得仓促,但净草很清楚这一战对她自己的意义,她是赌上了自己的人生。 这与过去很多次赌上了性命的战斗不一样。 一条白捡来的烂命,不能与自由自在的宝贵人生相提并论。 但如果我做不到呢?净草想。 ——还有什么力量,是属于我的?还有什么? ——如果我赌了,却又赌输了,该怎么办?册那,认赌服输? ——我不认输。既然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想认输。 过去净草对李木紫是有排斥心的,因为那个滴水不漏的优等生的模样,怎么看都让人不爽。 这次净草见识到了,优等生并不意味着是师长的乖宝宝。净草一向讨厌所谓的“正道”说教,讨厌清规戒律。然而紫紫从未有一句暗示,劝她净草对火山寺的清规戒律屈服,反而给她指出了一条更难的道路,通向真正的快乐。 正因为难到了极点,所以净草心头产生了一种感觉: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正道。 那是净草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在通过正道之后,那将是多么快乐的人生啊。 ——紫紫真的是个非常好玩的人。真的,火山寺的清规戒律不是正道,紫紫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小瑾她只爱吃甜食,我也得让她深入了解烤肉的乐趣。 ——还有那个大叔,他真的是让我觉得怎么都捉摸不透。 这就是正道对面的光辉。 然而如果借助了别人的力量,逃避了这条道路,那无限的自在快乐也就会离她而去。 净草想,呸,我从来就不觉得我会输给净智,真的,虽然过去真的输过许多次,但我为什么还是会有这种“我不会输”的感觉呢?我会带着这种自信的感觉死掉吗?我会那样可笑地死掉吗?这是濒死的走马灯吗?不对,为什么走马灯里没有一点回忆,想到的全都是开心的将来呢?不,这不是最后的弥留,而是成长的前夜。 净草再次握紧了拳。 …… 净智师兄看着同门僧众在那间宿舍挤得水泄不通。 和净草有关的几个宾客已经先冲进去了,其中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子好像是从灵霄殿来的,净智在小文山见过。 宿舍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能救活吗?” “先别动她。” “肋骨、臂骨都断了。” “断掉的肋骨刺进了肺里。” “净草,你不要说话,否则伤势要加重的。” “不……还没有完……”这最后一句话是净草的声音,虽然说得艰难,但是在房门外也清晰可闻。 第119章 胜负已分 在房门外,净智师兄双手合十,犹豫着是不是该念往生咒了。 “不应该啊,”他想,“我控制着力道的。” 刚才给净草制造的伤势,他认为是刚刚好,在半年内应该无法动弹,但也不至于伤及性命。或许等他出差归来,还来得及给净草伺候汤药。 当然,激斗到力气耗竭,然后重伤到这个地步,恐怕经脉也会严重受损,净草师妹只怕会永远停在当前的修为了。他这也是为她好,做一个武功平庸的清静僧人,好过做一个武功高强的酒肉和尚。 当他看到净草掀开一大片的房顶瓦片,冲天跃起的时候,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 净草一跃丈许,飞身扑下,冲拳直对他砸去:“师兄,还没打完!” 净智一时慌乱,招架得破绽频出,惊异地说:“你……你怎么还能打?” 净草的胸口依然高高挺起,双臂也依然灵活有力,虽然满脸鲜血比较瘆人,但是出拳反而比刚才还要重了几分。 净智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净草的出拳越来越重,净智不得不主动飞起,再次利用自己能飞的优势。 净草仿佛踩着他似的,毫不费力地跟随而上,对他的压力并无稍减,直到半空中。 净智师兄连连后退,以让她无从借力。在一口气退了三个院子之后,他终于稍稍和她拉开了距离。 然后看到她嘴角露出懒洋洋的微笑,昂首挺胸地浮在天上,右腿笔直下垂,左腿屈起蓄势,右掌护左拳,做了一个标准的“大漠飞天舞”的起手式。 净草正在自主飞行悬停,这意味着…… 师兄震惊地说:“你……你突破到合元期了!” 净草笑说:“我本来不太确定,既然连你都这样说了,那大概没错。” 修为突破的同时,让她肉身的全部伤势都治愈了,包括所有的骨折,这与昨日钱飞突破到凝虚时的情形有异曲同工之妙。 师兄再次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净草说:“我刚才觉得该升一下了,于是就升了。” 师兄几乎想要用光头去撞净草的脑门:你的修行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净草却先出了手,像一阵旋风一般迅速近身,对于空中战所应有的招式与发力法门,与师兄不相上下,虽然是初次体验,却像是练了十年。 可见她为这一天已经准备有了多久,而对于武学的悟性又是何等地强。 一边把惊愕未消的师兄打得继续连连后退,她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善哉啊,合元竟然是这样地爽,能飞竟然是这样地爽啊!这力道,这速度,善哉善哉,你这瘪三竟然刚才是在用这样的优势在欺负我,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师兄大怒:“难道不是你先到男僧宿舍来偷袭的吗?要不要脸?” 净草被戳穿也面不改色,顾左右而言他:“我今天一定要出去玩,谁也别想拦住我!” 这时候瞠目结舌的僧众也纷纷把观战之地转移了过来,张大着嘴,抬着头,挤在他们下方。 钱飞拍着大腿大笑:“我知道净草厉害,但是想不到会有这样厉害。” 李木紫与净草站在钱飞身旁,相互拉着手,顾不得擦去脸上泪痕,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净智师兄一边在空中退后,一边猛然发现六神僧之一就在身边。原来连神僧也被吸引来在空中观战了,而净智师兄不小心退到了一位神僧身边。 这时,两人的浮空时间极限已到,先后落到地上。 净智师兄抬头对神僧说:“太师祖,你看她是不是胡闹得过分了……” 半空中枯瘦的女神僧面无表情:“你打不过她吗?” 净智师兄全身寒毛一凛,扭头正色面对净草:“你确实胡闹得过分了,我必须阻止你。我大概明白了,你今天这样发疯,是为了抢我的出差差使是吗?想借此出去玩?那更不可由得你开心了。我今天必须让你心服口服地留在寺中,偌大的火山寺,还是能装得下你一个人的。” 净草却笑嘻嘻地低头在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师妹说些什么。 小师妹手中有一根油条,只咬了一口,后面就只顾观战来不及吃了。 净草把油条从小师妹手中轻轻拿起,左手摸摸她的光头,笑说: “这种破烂东西,吃它做什么?等一下我还你一根热脆的。” 小师妹满脸绯红,轻声说:“不用还啦。” 净智师兄:“……” 他怒吼道:“还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 净草抬头说:“喊什么?我这不就来了?” 她大步走到师兄面前,举起油条,当头就往师兄的脑门上抡去。 “你也想走,是不是?能出差,你难道不开心?火山寺这种地方,是人待的吗?你看这油条,隔夜的,这么硬,比你脑壳还硬,你爱吃?反正我不吃。” 每一处断句,她都抡一棒。 净草可不是乱挥乱舞,用的是教科书一般娴熟的“四十八路当头棒法”,一边当头棒击,一边喝问灵魂。 她把油条当作短棒在用,不仅侮辱性极强,而且越来越是势大力沉。 师兄是三年前升到合元的,现在仍是初期的修为,硬要说实力的话,比刚刚升上来的净草还是要强一些的。但是眼下净草的气势补上了她的修为不足,再加上这根“兵器”,让他都没法叫屈。 他都能想象头顶上飘着的那位苛刻的神僧师太会说:“你打不过一根油条?” 净草一棒接着一棒,喊道:“刚才,我说错了一句。你出差是服从法谕,不是想出去玩,跟我不一样。你不是想玩,你是傻,你是憨。苦修有什么用?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从早到晚,每一件事都规定好了。那不能让你变强,只能让你变憨。穿得差,吃得差,这油条有什么用?打你最有用!” 净智师兄连连后退,拼命稳住阵脚。 净草腾空飞起,师兄急忙跟上,不料净草侧向转身,以自身腰部重心为中心,侧向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头下脚上。真气灌注的油条划过师兄双腿,双腿腿骨齐断。 师兄一声闷哼,跌落尘埃。 胜负已分。 第120章 抱抱 净草再一个倒翻跟头落地,面对着跌落尘埃的断腿师兄,笑着把油条扔到了一旁。 师兄倒吸着冷气,艰难地说:“四十八式当头棒法,没有这一式。” 净草凑近他,低头笑说:“你不觉得,四十九才是个整数吗?” 几个僧人前去照顾重伤的净智师兄,而净草则瞬间被数百个热情的年轻僧人围拢淹没,欢呼声震耳欲聋。 钱飞一行三人发现这次是无论如何挤不进去了,只能笑着回到自己的客房。反正来日方长,很快就可以和净草一起上路,眼下反而是她与同门僧人们道别前的宝贵相聚时光。 不料,三人回到客房还未坐定,一个人影撞破窗户窜了进来。 那正是净草。 她脸上的脏污血迹都已擦洗干净,满面红光。 她笑说:“我估摸着你们这时候该进屋了,算好了时间过来的。可不是把你们忘掉了哟。” 李木紫拉住她的手,关切地上下端详:“你的伤不要紧了?还有没有哪里疼?” 净草高高挺起胸,说:“不疼不疼,哪里都不疼,你要不要打我一拳试试?” 李木紫耸耸肩,似笑非笑地说:“谁稀罕打你一拳?有那么多师弟师妹还在找你吧?你赶紧回去和他们一起吧。” 净草突然没了笑容,皱眉撇嘴,苦相毕露。 李木紫懵了:“怎、怎么了?” 净草猛地一弯腰,把李木紫整个人横抱起来,爆发出大笑。 钱飞不禁说:“公主抱!” 净草抱着李木紫,在客房里不停地转圈:“这样才对嘛!我赢了,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去玩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特别是你,紫紫!哈哈哈哈,我最喜欢母鸡了!” 李木紫尖叫起来,双脚踢蹬,踢掉了拖鞋,双手在净草的胸口猛捶,但连两团高耸的脂肪防御都无法攻破。 净草低头说:“紫紫你可知道,能飞的感觉真不赖!我有心把你抱出去飞上天,让你也享受一把,但是现在还真不方便。假使我抱着你被他们看见,你就要成为全火山寺的仇人啦!” 李木紫满脸通红,骂道:“真不要脸,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让钱飞觉得有些笑不出来的是,凭着净草在火山寺里的人气,她这话恐怕还真不是吹牛。 净草哈哈大笑,看到李木紫这个优等生脸红窘迫的样子,格外开怀。 她虽然对李木紫满怀感激,但也隐隐地觉得,这一下子是被紫紫压制住了。 在她痛苦困惑的时候,是紫紫像个好师父那样,给了她最精到的指点,让她吃了大亏,又让她因而得到了更为宝贵的东西。 原本在债务部里,她一直觉得自己与李木紫是能分庭抗礼的,凡事都要较劲。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她不由得觉得自己比紫紫矮了一头。甚至现在修为已经比李木紫高了一个境界,她也不觉得心头紧张感能有所减少。 所以她一定要过来,强行地抱一抱,蹭一蹭,转个二十七八圈。 看着紫紫红着脸闭眼尖叫,净草才觉得舒坦了,释怀了! 放下发丝蓬乱的李木紫之后,净草对钱飞和冯瑾笑说:“同门还在等我,我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不然你们都要成为火山寺公敌了。我还得亲手下厨,给小师妹炸一根油条。小瑾,还有大叔,等到有时间,我再抱你们。” 钱飞连忙客气地说:“我就免了。” 冯瑾笑眯眯地上前,往净草嘴里塞了一根地瓜干。 净草一笑,穿窗而出,惊鸿一般划过天空。 李木紫从破窗洞里探出上半身,用尽力气跺脚喊道:“讨厌,你别再回来了!” …… 寺里一直热闹到天黑。 钱飞本以为这件事打乱了寺里的步调,可能自己要多在火山寺耽搁两天,没想到六月三十日净草打败师兄的当天晚上,他就被请到了菩萨宝殿。 这里是火山寺宣布大事的正殿,也是寺中唯一一座梁柱上涂有红漆的建筑。其余所有的建筑都是本色或者白粉墙。 宝殿里香烟缭绕,烛火明亮,正中是铜铸的巨大菩萨像,四位神僧站在菩萨像的脚下。 六位神僧之中,有两位在外办事未归,其余四位包括方丈大师,都在场了。 而第六境界“融密”、第五境界“冶纯”修为的诸位高僧,在殿内黑压压地站成了整齐一片。 钱飞与李木紫、冯瑾站在一侧观礼。 净草笑嘻嘻地,与她的师父站在宝殿正中。 在这个正式场合,四位神僧之中的戒律堂首座大师,公布了对“净”字辈弟子净草和尚的表彰: “擅自比武,小过。公开比武中以下胜上,以弱胜强,值得表彰。突破到合元境界,值得表彰。贡献了当头棒法第四十九式‘小轮回’,大功,名列藏经阁西二馆《武思录》中册。获颁太光舍利子十二枚、《斩灭修罗经》抄本一份。” 钱飞:“……” 他与李木紫、冯瑾都听得一愣一愣。火山寺这价值观,还真的是谁修炼得强谁就有理啊。 当然,无论在哪里,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合元期弟子都得算是不得了的人才。火山寺上一次有僧人在二十岁就升到合元,还是一百多年前。 钱飞不动声色地微笑心想,我身边还有两个,天赋不比净草差。 第四境界“合元”的修为,在火山寺这种武痴聚集地可能不算出挑,但在外面世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火山寺自己派驻在皇京的分庵住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尼姑,是皇太后的好朋友,那位住持也只不过是合元初期的修为。 在僧人之中,“和尚”作为专业术语,指的是水平较高的僧人,不像俗家人那样胡乱称呼。即便如此,净草从今天起,也足以在寺内正式场合被尊称为“和尚”了。 果然,接下去是四位神僧之中的慈悲堂首座大师拉长着脸发言,宣布将净草外派,“代表火山寺,贴身监视那位欠下巨债的掘珠公司前掌门钱某,以确保其归还债款,以免天下人白受亏空损失”。 净草高兴得险些跳了起来,总算在四位神僧的威压之中,没有过于造次,只是转头对着李木紫的方向挤眉弄眼。 钱飞这才最后松了口气。 因为,此前净草自己提的计划,其实是有大破绽的。 第121章 聚财之人 此前净草自己提的计划,其实有大破绽:即便她能够与外人勾结,把净智师兄打成重伤,难道火山寺就不能换个师兄派出去跟随钱飞了吗?凭什么会乖乖地派出净草,而不是把犯下大错的她给关进地牢呢? 那时候净草确实是过于慌乱了。 而李木紫所出的主意,正是堵上了相关的所有漏洞。 不仅净草这次是堂堂正正的单挑比武获胜,仅仅犯下了擅自比武的“小过”,而且无论慈悲堂还想改派谁出寺,那人都得极力推辞了。 帮帮忙哦,净智挡了净草的路,现在躺在床上要养伤三个月,换我挡了净草的路呢?下一个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了? 合元期的弟子,没有哪个敢接这个任命的,其师父也会责问慈悲堂是何居心。 那么更上一个境界的第五境界“冶纯”期的僧人呢? 这个水平的都是高僧了,要出去掺和钱飞的那些江湖事,实在不合火山寺的原则。 何况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理由:净草是越级单挑打垮了师兄净智的,凝虚打垮了合元。现在净草自己可已经是合元了,冶纯期高僧在她面前也没有安全感啊。 虽说今早净草是凝虚巅峰,容易突破,现在是合元初期,没道理立刻再次突破,但是,嗯……何必冒这个险,是吧? 所以,贴身监视钱飞的任务,除了净草之外,再无其他人选。 净草的师父再次拧起了净草的耳朵,叫她不要东张西望,然后拉着她说个不停,叮嘱她在外不要乱报火山寺的名号,报了名号也不要打架,打起来也不要逞强,逞强了也不要拼命,拼命的时候不可以给火山寺丢人…… 而方丈大师则微笑着走到钱飞面前来,双手合十,笑说:“钱施主。” 钱飞尊敬地行礼。即便在他的修为还是真人巅峰之时,他对火山寺方丈也是执子侄礼的,只是前两天面对真仙下凡的时候情况特殊而又紧急,才未能顾得上。 方丈大师微笑说:“我寺的不肖弟子净草,就托付给施主了。” 钱飞笑说:“请大师放心,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 火山寺终究还是厚道稳重,虽然巴不得钱飞立刻滚蛋,但因为决定净草外派事项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所以还是留钱飞一行多住了一夜,没有连夜把他们撵走。 他们不敢留钱飞,是因为钱飞鼓捣出来了真仙之怒,而且还让寺里最优秀的弟子宁死也要追随他。而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们不愿与钱飞撕破脸。 这一夜净草是和钱飞一行一起睡在客房的。 钱飞:你是春游前的小学生吗?即便春游前的小学生,也不会兴奋到了跑去学校门前集合处过夜吧? 次日是七月初一,一大早,钱飞一行四人精神饱满地从火山寺大门出来。 然后三女一齐站定在了门前。 冯瑾说:“老板,今天是七月初一了。” 李木紫说:“钱前辈,七月二十一我们要还六百万刀给丰饶湾。” 净草笑说:“大叔,在悬赏榜上,两百万、一千万的任务还是有几个的,但恐怕我们做不了吧?” 冯瑾说:“唯有一个任务看起来不需跟高手硬拼,就是出海寻找新大陆,找到的话酬劳一千万刀币。要不试试看这个?” 钱飞抹了把脸:“不用,别找了,新大陆是不存在的。因为那个任务是我发布的。我成为真人以后,也已经飞遍全球,没有找到。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大陆,没有新大陆存在,找不到的。后来公司倒了,乱得不行,就忘了把任务撤销。” 三女:“……” 钱飞再次振作精神,说:“区区六百万,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的着眼点在于元英光。 元英光是钱飞的仇人,在公司覆灭的时候跟司马吞蛟他们狼狈为奸,背叛了钱飞的信任。 同时,元英光现在大概也是本省手头上最有钱的人。 冯瑾的弟弟冯琅,作为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人生第一次卖力搞钱,就是为了找元英光去买代练排队券;德高望重的散修方道陵,不顾一切地拼命筹钱,也是为了找找元英光去买排队券。恐怕还有其他不少修真之人,争先恐后地把绚丽优美的刀币塞进元英光的手中。 他对三女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李木紫点点头,立刻反问:“可是元英光现在会在哪里?” 钱飞说:“让我们回想一下,他曾经去过哪里。” 净草说:“跟琉璃宫的那个谁打的时候,是在入江口的湖兴县。” 李木紫说:“我们和方道陵一起见到的时候,是在瓶口山。” 冯瑾说:“小琅那个坏怂说过,他筹到钱以后要去湖仙庙见元英光。” 钱飞当即蹲下来,用手指在盐碱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地图:“入江口在忻湖的北面,湖水从这里流出;瓶口山在忻湖的南面,从瓶口山中流出的望稻江,从南面注入忻湖;湖仙庙在忻湖的东面,湖与甜水城之间。” 净草沉吟说:“你的意思是去忻湖西边看看?” 李木紫失笑说:“这个想法真是很没道理,但我也想去看看。” 钱飞欣然说:“好,备马吧。” 钱飞心中自有一番道理。 元英光如果只是想要兜售排队券,在甜水城里的效果是最好的,或者专找一个隐秘无人处躲起来。他的行踪绕着忻湖,看起来是为了某个与地脉有关的目的。 湖仙庙有真仙之气,瓶口山有山中空洞与灵兽,入江口是天南海北客商往来、鱼龙混杂之处,正好合了天、地、人的概念,从三个方向拱卫那鱼米富足的庞大忻湖。 但是,元英光在湖仙庙是不会有什么操作空间的。湖仙即便允许他把那破庙烧了,也不会允许他对地脉施加真正的影响。 另一方面,瓶口山的山中空洞与水雄骏,确实珍奇,元英光却竟然毫不理睬。 那么他与他背后的主子所图谋的应该是一个更大的东西。 第122章 苍霞山 只有第七境界“真人”级别的修真之士才能初步地理解地脉,元英光只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元英光应该只是听命行事,照葫芦画瓢。 先探明那个图谋,然后钱飞希望自己有机会凭着对地脉的理解去把水搅浑,趁乱把元英光用排队券吸走的财富拿过来。 当然,事情不见得总会按照预想发展,钱飞也准备好了应对各种意外变化。 四人骑马先到湖边,然后绕湖而行,走到忻湖西侧的时候,距离相当于跨了小半个省。 日头偏西,一日之中最热的时间已经过去,马匹也相当疲劳了。 湖西边已经是康光省的地界,康光省要穷一些,乡间田野明显比忻湖省破败几分。 湖边有一段路很不好走,因为夏汛造成了一段河堤决口,冲垮农田与道路,留下满地腥臭淤泥与腐烂草木。四人不得不下马步行,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沿路,他们还偶尔看到水灾难民迎面而来,拖儿带女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打算绕湖去甜水城逃难。 不过,今年的汛情还算是小的。 在湖西第二道堤守住了今年洪水的地方,也就是今年水患地域的最西侧,他们见到了一座二十年前立下的镇水碑。 在二十年前冲垮了湖仙庙的那一场大洪水中,此碑的位置不是洪水的终点,而是洪水的起点,往西半个康光省都成了一片泽国,当时连灵霄殿都成了抗洪的第一线。 镇水碑的位置看起来像是元英光会感兴趣的地方。不过在钱飞一行四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碰巧地遇到元英光。 洪水刚刚退去,这里一片荒凉,连半个人影都难寻。 线索断了。 钱飞带着三女在附近绕了两圈,找到一个年老的巡堤差役,钱飞问他今年附近是否还有什么自然灾害。 “附近?”差役说,“西边十里的苍霞山,上个月有一场泥石滑坡,死了十几个人,你说的是不是那个?” 钱飞一行人去了苍霞山。这座山比湖东的小文山要高一些,整座山似乎笼罩在烟雨之中,怪石竦峙,青翠欲滴,端的是个赏景幽思、悟道修行的好去处。 不过,即便在山下也可以看到,原本的砖石山路已经被滑坡冲垮了一半。即便此前山上有什么住户,估计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钱飞一行人上山之后,还没有到半山腰,就下起了大雨。 他们拿出斗笠蓑衣穿上,但雨势越发凶猛,像是整个忻湖都倾泻到了他们身上、给他们洗澡似的,蓑衣一点也不顶用。 李木紫忧心地望天,说:“这样下去,这个月又是一场大洪水,刚才看到的第二道湖堤也要危险了。” 钱飞却说:“不对,这是个法阵的驱人效果。” 三女立刻省悟过来。 冯瑾严肃地眯起眼望向山上,说:“这山上有一个护山法阵!究竟是些什么人占据了此处?” 净草说:“没听说过。” 钱飞说:“净草,你飞上天看一看。” 净草的笑容立刻咧到了耳朵根上:“是呀,我现在会飞了!” 净草一飞冲天,在半空中回过头,俯瞰这座平地凸起的苍霞山。 一回头,她就愣住。 他们刚才是从东北侧山脚下开始登山的,此处的滑坡尚小。主要的滑坡是在西北侧,几百棵树的树干向着西北倒伏,形成了一个指向西北的箭头。 又有一个泉水,从山上涌出,往西北流去,形成了一条小河,冲断了道路与农田,看起来不像是早就存在的河流。 山上的所有树木都形成了一个漩涡,但是总体上偏向着西北,有程度不同的倒伏。 再低头看,刚才走过的湖边,洪水也曾一度往西侵袭,指向的地方也正是苍霞山。 即便是再不通地脉之理的人,也能看出这场滑坡与整个苍霞山山势的异样之处了。 而山外并未下雨,只有两朵薄云,在西方天边形成淡淡的桃红晚霞而已。 净草想要绕山再观察观察,看看能否找到护山阵法的端倪,没想到从山顶上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的速度非常快,直冲净草而来。 净草立刻躲避,但想到最好别直接去找留在地上的钱飞与同伴们,以免暴露了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关联。 她提气直飞向东。 来人的几次几乎追上,都被净草用巧妙身法躲过,就像是一只燕子躲避一头鹰。 转眼之间,两人追到了忻湖上空。 净草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里。 那人在湖水上空等了一等,折返回去。在飞临苍霞山时,那人俯冲往钱飞的方向而去。 他看到三个斗笠蓑衣的凡人,即便凑近了也不能感知到任何真气流溢,似乎身上确实没有修为。 那三个凡人见他疾速飞来,忙不迭地打躬作揖,慌得似乎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放。 他认为没有必要开口说话了,那样自降身份,就只是对山下指了一指。 误入此山的三人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去了。 三人下山之后,心有余悸,感慨冯瑾的遮蔽真气流溢的秘术再次立了功。 他们立刻骑上马远遁十里,回到湖堤之上,镇水碑之下,放出少量真气蒸干了身上衣物,并且与净草汇合。 一见面,净草劈头盖脸地说:“那人是第五境界,冶纯初期!” 李木紫点头,又说:“那不是元英光。” 冯瑾说:“他的飞翔姿态很优美,似乎像是鹤伴园的嫡传。” 钱飞则是细细地问了净草所看到的地脉现象,然后在思考中露出了笑容:“山上的猎物,看来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大。” 三女一起望着他,意思是,你觉得咱们吃得下吗? 哪怕区区一个冶纯期的敌人,她们也觉得是从未面对过的挑战。现在同级别的敌人在山上不知道有多少个,而且山上还有底细不明的护山阵法。 钱飞一笑:“现在该回去火山寺求助了。” 他们在湖堤旁边生火,露宿了一夜。 在这水患初退的荒地上,临时去找宿头也太费事。现在全员都是至少第三境界“凝虚”的修为,可辟谷可耐寒,露宿不会伤害他们的健康。 第123章 在我家悬赏我 在泥泞中走了一天,租来的马匹也状态不好了。好在钱飞已经可以驱动储物袋,随身携带了足够的豆麦,用粮食做马料,还有少量肉食,足以让马匹在次日重新精神起来。 次日一早,他们骑马东返,再次花了一天,在傍晚时才到达火山寺。 火山寺四周闹哄哄的,居然有许多江湖豪客打扮的人出入。 人人戴着斗笠不说,蒙面的也有不少,甚至还有几个修为不低的修真人士飞进飞出。 看到此景,钱飞的心凉了半截:火山寺这是遭遇了什么事吗?自顾不暇?想要求助去攻打湖西岸那个有阵法遮护的苍霞山,恐怕会有困难。 困难比钱飞预想来得还要早。 门口的知客僧都换上了知客堂的精锐。在钱飞报上自己名头,求见方丈大师之后,知客僧告诉他,方丈大师不见他,无论哪位僧人都不见他,火山寺根本就不欢迎他进去。火山寺不想再体会一次真仙之怒了。 钱飞叹了口气。 这时,净草上前一步,说:“他不进去,我进去总可以吧?” 知客僧对她怒目而视:“你不是走了吗?又想回来?” 净草在火山寺里无人不晓,固然崇拜者众多,但仇人也不少。 这位知客僧就是与倒霉的净智师兄关系很好,对净草很是不满,只可惜到上个月为止他还打得过净草,现在面对她则不太有武功上的自信了。 净草懒洋洋地笑说:“我是外派,又不是被除名放逐。” 知客僧说:“你以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净草说:“正是,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大步迈入,知客僧不能拦,而且好像硬要拦阻也说不过去。李木紫不动声色,以黑布蒙面,跟着净草混了进去。 知客僧摸摸自己的光头,望着净草大摇大摆的背影,觉得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上次一见净草就着急进去通报,是因为净草牵连进小文山的大事,失踪了两个多月,而这次昨天出门今天回来,只不过是本寺僧人日常进出大门,没有什么特意通报的必要。 净草体会到了正规外派的享受。 偷跑出寺去玩,回来是要吃排头的,但又舍不得太长时间不回来,每一次都很纠结。回来以后,面对知客僧也抬不起头。 此前刚刚从小文山上下来的时候,她就不希望尽快把钱飞送回寺里。 而在前几天六月底,她同意回到寺里,则是因为债务部几人都受伤不轻,而且她自己也充分建立了“我这是正常出寺”的心理建设。 如果钱飞没有特意建立债务部,建立相对正规化的记账体系,而只是几个江湖小年轻绑架一个人到处躲藏,净草的这种心理建设也不可能建立得起来。 正是有了债务部,她才能认定自己这两个多月在寺外不是玩而是工作,很正经的。 而现在这种认定进一步地被寺里高层所认可,她的身份是合法的,行为是正当的,净草真正地扬眉吐气了。 净草在林林总总的江湖豪客之间穿行,忽然有两个师侄叫住了她。 这两个师侄的年纪其实与她差不多,只是入门较晚。 他们惊喜地拉住她,又对身边的两个外来江湖客说:“净草小师叔回来了,你看她就在这里,你们运气不错。” 此话一出,何止身边的两个江湖客,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十几个人。 净草眉毛一扬,放出自身正常的真气流溢,弃了冯瑾给她施加的匿踪秘术。第四境界“合元”期高手的真气流溢,立刻让那些小鱼小虾的江湖客们一齐退后了两步,让出圈子中的空地来。 净草左右看看,说:“都想找我?我不认识你们,一个都不认识。” 江湖客们倒是都无敌意,只是纷纷笑说:“我们只是来见识见识你是何许人物,没想拿你去领悬赏。一万刀就想悬赏捉拿合元期的高手,那岂不是失心疯了?” 净草不解,偏头去问两个师侄:“有人悬赏找我?” 师侄点头,说:“就写在东边大演武场一侧的悬赏榜上。” 净草:“……”半天没回过味来。 好容易回过味来之后,她又问:“是谁发布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是一个石英峰的弟子,有点来头。他现在就在火山寺里。” 净草再次无语。 有个胖胖的江湖客,腆着脸笑说:“小师太,要不你就跟我去见见他?那样我就可以拿赏金了。” 顿时其他人说: “为什么不是跟我去见他?” “赏金归你一个人?你好大的脸!” 眼看众人争闹起来,净草一抖袖子:“我自己带着我自己去见他,赏金是我自己的。给我带路!” 周围这帮人大多仅是练气期的修为,本来也不指望拿到上万刀的悬赏,只是想看热闹找乐子。于是他们十几个人前呼后拥地走到了客房区域的围墙角落。 这个客房区域就是前几天钱飞住过的地方,有十几排平房作为客房的区域,此处的围墙就是火山寺的外墙了。 墙角内有一个清瘦男子正在闭目站立,掐指计算,念念有词,一副凝心修道的模样。 净草对清瘦男说:“就是你找我?” 清瘦男睁开眼睛:“有头发,个子很高,与描述中确实相符……”然后揉揉眼睛,退了一步,“你……你是合元期?” 净草冷笑说:“一万刀悬赏一个合元期,你真是做得好买卖!” 清瘦男望望旁边的几个江湖客:“赏金说了是一万刀,我是不会悔改的。你们之中是谁把她带来的?我现场交付赏金。” 净草不客气地把他的脑袋掰过来,让他看着她自己:“是我自己,我自己把我自己带过来了,一万刀给我吧?” 清瘦男想要摇头,但是难以动弹,于是只是开口说:“不行,你这个不算。” 净草扬起下巴,手上用力,把他的下颚捏得咯咯作响:“你再说一遍?” 清瘦男艰难地说:“你真的是净草么?火山寺武僧哪有你这样流氓的?” 第124章 鱼饵甚大 净草把清瘦男顶到背后墙上,露出满口白牙的微笑:“什么都不知道还悬赏我?” 清瘦男说:“毕竟你是自己来的,你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赏金减半。” 净草放开他,笑嘻嘻地退后了一步。 清瘦男揉着自己的下巴,也勉强露出和解的笑容。 然后净草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继而拳打脚踢。 “在火山寺里,悬赏火山寺武僧,反了你啦!我的名字写在上面,有多少人看我笑话?你这瘪三找人绑架我,是想对我做什么?有何企图?一看就不像安了好心。我找到你面前了,你推三阻四想要赖账。还敢躲?还敢躲?” 清瘦男在她的拳打脚踢之中勉强腾挪,左右乱蹦。 他的修为只是第三境界“凝虚”初期,即便净草没有突破到第四境界,他也不是净草的对手。 作为以硅入道的石英峰的弟子,石英峰招牌的“二氧化硅屏障”还不是他这个境界所能修习的,要合元期才可以。仅有的一块“水晶墙”法宝被打得粉碎之后,他只能勉强用经脉里的真气护体。 然而,他经脉里的真气目前只是盐酸的质地,被火山寺的碱性真气克制得死死的。 这也是火山寺功法在江湖上的出挑之处:大多数宗门的功法,在前期都是依仗某种酸性真气,它们都被火山寺的中下层弟子直接克制。而到了第四、第五以上的高手境界,火山寺则凭借自身修行的专一与迅速,拥有比任何其他宗门都多的高手数量密度。 终于清瘦男被净草按在地下痛揍:从头到尾都算不上是比武,而是斗殴,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两个师侄双手合十,喜悦赞叹: “小师叔表面上是在乱打,但其实那一招可不是问心拳里最难的一招吗?” “这一脚着实狠辣,会不会是斩灭修罗诀之中的真传?” 净草把软瘫的清瘦男拽起来,让他站直:“别像死狗一样,我留着力呢,没有伤到你的筋骨内脏。啧,不跟你比划比划,你还以为火山寺武僧都是吃素的!” 两个师侄上前拽拽净草的袖子:“小师叔,我们确实是吃素的。” 净草感受到周围江湖客们惊疑的目光,干笑两声,说:“呵呵,我……我只是表达一下那么个意思。” 清瘦男掏出手帕擦了擦鼻血,努力保留自己表情上的体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双手奉上: “师太果然厉害,在下知错,这一万刀币是您的了。” 净草接过收起,对围观的师侄与江湖客们挥挥手:“悬赏任务完成,散了散了。” 看客们心满意足,带着新得到的谈资各自散去。 只留下刚才挨了打的清瘦男没有走。片刻之后,墙角下只剩他与净草二人。 净草对他一笑:“你很聪明,知道我还有话要问你。” 如果有谁不知道净草打架厉害,他就犯了大错,但如果有谁以为净草只是打架厉害,头脑简单,不会追根究底,那他所犯的错更大。 清瘦男顶着乌青眼圈,仍然面带笑容:“在下也有话要问净草师太。看在一万刀的面子上,师太您不会不答吧?” 净草舔舔嘴唇,不禁斜瞟着多打量了他两眼。这位石英峰弟子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个人物了。 她说:“这一万刀是你自己许下的赏金,外带赔偿你对我的冒犯。看在它的面子上,我最多让你先问,但是答不答是我的事。” 清瘦男看起来居然并不心疼那一万刀,没有争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用意: “掘珠公司前掌门钱飞真人,四月十四日在小文山上惊鸿一现。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是灵霄殿与火山寺分享了钱飞。数天前节臣节,又正是钱飞在火山寺引发了天地异象,请来真仙下凡,与他一人沟通。他现在本人必在附近,只是躲了起来。而净草师太你又是从小文山上就开始与钱飞在一起的,我的上师想到了此节,正是命我到火山寺来悬赏寻找火山寺武僧,来找师太你。请问钱飞在何处?” 净草摇头说:“其实在小文山上,我也把他跟丢了。后来火山寺遇到真仙下凡,当时我并不在钱飞身边。” 后半句她说的是真话,当时她正在女僧宿舍里吃棉花糖。 清瘦男微笑说:“无妨,上师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个。上师他是想让我递话对你说,七月初十钱飞在灵霄殿有一笔债款到期,如果能拖慢他,让他超期一天两天去归还那笔债款,你可以有百万刀的酬劳。” 净草的瞳孔骤然缩小。 那位石英峰的“上师”才真的是个人物。一万刀只为了递个话,办件不见血的小事就有百万刀酬劳,而实际上究竟所图什么、谋划着多大的收益,根本看不清楚。这让净草有一种在与钱飞本人对话的感觉。 她认真地说:“此话怎讲?你们的收益又从何获得?” 这也等于是她一开始想问的问题,就是要问清瘦男具体究竟意欲何为。 清瘦男微笑说:“上师正在带领我们,替师祖他老人家收购钱飞当年签出的借据,当然,是以低于面额的金额来收购。一张一百万刀的借据,如果只花八十万收购,等到钱飞还钱,我们就可以净赚二十万刀。只要钱飞有一次失期,他的信誉就会有明显的污点,他的借据的价格就会被打压下去,差价就是我们的收益。如果能打到八折,五个亿就能带来一个亿的收益,那么如果能打到对折呢?这些我们都和盘托出,因为如果真有那样好的收益,也必然少不了师太你的提成。” 净草沉吟着,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这个恢宏而又简单的局。 上亿的获利,就建立在一两天的失期之上。 她勉强露出冷笑,说:“如果他就此赖账,借据成为废纸,那么你们等于是替其他的债主接盘,所有买借据的钱都要赔光。” 清瘦男笑说:“其它债主对钱飞失去信心,才会低价把借据卖给我们。但我们不会对钱飞失去信心,他一定会如数还钱的,我们对他抱有绝对的信赖。” 听了清瘦男的话,净草不再冷笑。 她看到了多年密友一般的深刻了解,同生共死一般的绝对信赖,举重若轻的手笔,敲骨吸髓的狠辣。 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钱飞当年的副总们,是钱飞现在的仇人,是那一个庞大的势力,上边还有“上师”、“师祖”,而眼前的清瘦男只不过是那个势力之中的一个小兵而已。 清瘦男胸有成竹一般地离去。 净草思索着慢慢踱步,走出了火山寺的大门。知客僧们面面相觑,他们没见过这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净草。 第125章 悬赏查案 净草得知了一万刀的悬赏背后的阴谋:拖慢钱飞。 如果真的被拖慢,钱飞的一生就毁了,而毁了这样一个负债巨亿的人,能得到的利益确实也是上亿的。钱飞就是在和这样的敌人作战。 在火山寺的门口,人来人往,也有许多的江湖客。钱飞蹲在一个凉亭的角落,冯瑾站在身边守着他,两人完美地融入在众多的江湖客之中。 净草站在门口想了一想,觉得不该直接去找钱飞,太醒目了,于是折返寺内。 她通过灵性金丝告诉钱飞身边的冯瑾,叫冯瑾带着钱飞离开火山寺,到甜水城里去找一家奶茶店坐下。而净草自己则去女僧宿舍束胸扮成男装,讨了一件大斗篷裹住全身,低低地带着斗笠,从女僧宿舍的后门出去,不顾斗篷闷热,骑马去甜水城找钱飞汇合。 甜水城的奶茶店都是桃斋公司在经营,目前对于钱飞来说是比较可靠的地方。 净草走进奶茶店,坐到钱飞的对面,说了刚才遇到的清瘦男,以及其背后打压借据的阴谋。 钱飞一时也愣住了。 他没有发行过不记名的债券,所有的借债都是以很传统的记名借据的形式成立的,面额也不可分割。 在公司覆灭前的最后两年,他已经在发行纸币了,即便不记名债券很爽,也不如印钱爽。 后来公司覆灭时,纸币迅速成为废纸,年轻的央行遭到挤兑,几乎桌子椅子圆规砚台都被手持纸币前来的人用纸币“买走”。 以至于现在修真界通行的货币仍然是刀币与布币。这两种货币都保证含有与面额成比例的灵石在其中,而非完全的信用货币,才能得到全世界修真之士的信任。 不记名的债券没有发行过,所以相应的债券市场并未产生。 让钱飞意外的是,连记名的、不可分割的借据也能炒。 只要钱飞发生失期,就是重大利空消息,借据的买卖价格就会跌,这确实行得通,但操作起来不是一般地麻烦。 他对净草说:“卜可平,我想能设计出这件事的人非他莫属。” 净草点点头:“果然啊,你的仇人副总之一。” 冯瑾说:“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汤世达、米德。” 钱飞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五个副总的名字,他只对三女说过一次,她们就记得如此清楚,不愧是能聚在他身边的精英。 他说:“卜可平当年是负责风控的副总,就是风险控制。他是刻骨寺出身,在我这里时已经还俗了,是个无师自通的金融天才。” 笑笑之后,钱飞的脸色还是无法真正变得好看。 接下去要归还灵霄殿五十多万刀,如此大的数额,无论走寻常的朝廷驿站邮政,还是托付给镖局,都已经很不可靠,他是准备好亲自带着三女送过去的。 但是那样做的前提也是没有人特意盯着他们。 当前卜可平作为“师祖”,下面有“上师”,上师又派出来弟子,肯定要四处做局,不可能只来联系净草一个。他们可能一开始是打算直接顺藤摸瓜地找到钱飞,如果找不到而只找到了净草,也可以拷打审问,而净草过于强硬时,他们也准备好了拉拢的说辞。他们的准备是相当充分的。 钱飞说:“这样一来,我们就更需要火山寺的帮助了。净草,你有没有见到方丈大师?他怎么说?” 净草搔搔头:“我进门就被悬赏了,没机会去见方丈,后来听说了要拖慢你的事,就赶紧通知你们,并且出来找你说清楚了。不过,方丈那边你别想了,不可能的。” 钱飞想起火山寺内外聚集的江湖客们,点点头,说:“那么多江湖人,都是冲着我来的?” 净草一怔,说:“我觉得不像啊。”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她的背后响起:“那些人不是来找钱前辈的,与火山寺关系也不大,主要是与我灵霄殿有关。” 原来是李木紫风尘仆仆,也终于从火山寺赶过来了,此前冯瑾通知了她在这间奶茶店汇合。 李木紫在进寺的时候,是借着净草唬住知客僧而蒙面混进寺去,主要还是因为她是跟着钱飞一起来的,容易引发火山寺的疑虑。如果她只是以本人的身份单独前来,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个蒙面女子,最多觉得她身材不错,多看一眼。火山寺大约有五分之一的面积,本来就是香客与江湖人的公众场合。 李木紫掀开帘子走进奶茶店的雅间,扯下蒙面的黑布,说:“灵霄殿悬赏了五百万刀币,想要知道各宗门血案、高层叛变的原因,希望得到确切的线索与证据。那么多人,都是想要去分那笔赏金的。” 灵霄殿的行事风格与火山寺不同,对于江湖上的事是比较急公好义的,为了全天下修真人士都被卷入的血案查明真相,愿意拿出五百万的悬赏来。 五百万刀的巨款,如果对应任务是买一个高手的人头,那难度绝非普通修真人士可以染指。 但是这次的所要的仅仅是“线索与证据”,所以大量筑基期、练气期的人都想来碰碰运气,聚集在了火山寺的悬赏榜周围。 钱飞的双眼也亮了起来:“我们已经探查过苍霞山了,那里是元英光和其他高手聚集的据点。我的仇人副总们,他们是元英光的上级,而且也是各个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苍霞山本身,就是一条有力的线索。” 他看看净草与冯瑾,她们也露出无畏的微笑,对他颔首,知道他打算做出怎样的决定。 钱飞笑说:“看来必须马上去一次灵霄殿了。” 李木紫睁大美目:“啥?” …… 对李木紫解释清楚之后,钱飞一行准备出发,特意去筹措好马。 他们去驴马行,把此前去苍霞山探索时租借的马匹还掉,然后让老板牵出马厩里最好的马,这次不是租借,而是高价买下。他们打算到了灵霄殿之后将这些马低价卖掉,这样花费远高于租金,但是分分钟几万刀上下修真人士花得起这百十两银子。 特别是,钱飞他们现在要做的事至少牵涉到五百万,如果办坏了甚至会损失上亿。 净草把刚才抢来的一万刀也交给了李木紫与冯瑾入账。对她来说,抢钱的过程才是最有趣的,在“持有货币”方面并不在乎。 他们用冯瑾的秘术遮蔽了真气流溢,扮作凡人,避开大路,小心西行。 秘术在这种场合下相当强力,虽然走得慢一些,但好在没有被人发现行踪。 到七月初七这一天,他们已经穿过了半个忻湖省与半个康光省,越过了康光省的省会鹭州城,来到了距离灵霄殿大蜀山只有四十多里的地方。 第126章 三年未洗 在这距离灵霄殿只有四十多里的地方,走小路已经很危险,因为有一个看起来是合元期的修道之士,时不时地在高空盘旋,一旦遇到走小路的人就降落下来盘查。 怎么看那都是在设法截留钱飞。 当然,从蜈蚣精、水雄骏到方道陵、蒲海波,钱飞一行已经击败过好几个合元期敌人了,现在队伍里净草的实力也有了突破,不见得会输给对方。 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飞希望尽量不要打起来,贸然打起来拖慢时间,夜长梦多,正是中了敌人下怀。武力突破只能作为最终的手段。 于是他们转向大路,在这里也有人拦路设卡,简直如同土匪。 不过他们不抢钱不杀人,只是挨个盘问来人去灵霄殿做什么,此处距离灵霄殿山门有四十多里,灵霄殿确实不好管得这么宽。 从这里去灵霄殿的人大多是有些修为实力的,可是拦路设卡的人头顶上有一个合元期高手在虎视眈眈地盘旋,就是同时在监视小路的那一位。 一般修真之士终究无法与他们对抗,只好乖乖说出来意,然后被放行。 好在钱飞对此也有准备。 他们走到设卡的栅栏与小木屋前,面对两个高壮的拦路人,对方并没有认出他们的相貌。 他们都做了一定的易容变装,钱飞的胡须早就让净草抹掉了,此刻又暂时染黑了头发,再在左眼上做了伤疤伪装,扮作独眼龙。 这个醒目的眼睛伤疤使得拦路人不会注意到他相貌的其它特征,而且与江湖传言的“钱飞在小文山上被灵霄殿的人用浓硝酸毁容”的特征也很不同。 此外,钱飞还特意与冯瑾一起露出了自身的真气流溢,这又是因为江湖传言他在小文山上散功一次,又在火山寺散功一次。如果拦路人按照江湖传言找他,对于他现在凝虚初期的实际修为反而不会感兴趣。 让钱飞很庆幸的是,因为电网建设未能铺开,所以电影也没有普及到大江南北,所以实际上认得他相貌的修真之士并不太多。 当初他很出风头也很喜欢出风头,除了本土版《教父》等等之外,还拍了许多以他个人为重点的广告电影,去宣传自己的公司来着。还好没有来得及建起太多的电影院。 另一方面,固然在一些大会宣讲的时候,有几千人在台下见过他,但那些人见不真切,凭借现有的易容可以蒙混过去。 拦路的人问他们去灵霄殿做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钱飞发现两方面的回答都很危险。 首先,如果老老实实回答说去灵霄殿还款,是必然要被堵在这里。 那么,如果回答说是得到了关于宗门血案真凶的情报线索,打算去灵霄殿拿五百万悬赏呢? 要知道眼前的人是卜可平的徒子徒孙,钱飞认为他们本身就与宗门血案大有牵扯,对于有用的线索也是要截留的。这样一来,他们设卡拦路的成本也不算浪费。 所以,钱飞瞪起眼对拦路人说:“六月底,有真仙降临在火山寺,险些把火山寺灭了。这是个重大的消息,说明过去的各个宗门血案也是同一个仙人所做的!这条线索我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既然我现在说了出来,你们可不许再拦着我。那五百万是我的!” 两个拦路人忍俊不禁,放行了他们,打算让他们自去灵霄殿拿着这烂大街的“情报”去碰一鼻子灰。 然而,钱飞还没有拔脚,突然从拦路人的身后窜出来一条大狗,站在他面前凶猛地叫了一声: “汪。” 拦路的大汉立刻说:“你回来。” 钱飞神色如常,毫无僵硬,不耐烦地回头说:“管好你们的狗。” 拦路人扯住他的胳膊,说:“这条狗能认出钱飞。” 李木紫配合掩饰:“钱飞?那是谁?嘿,你不会是说那个欠了几个亿就不见踪影的钱飞吧?” 拦路人答道:“钱真人就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却有眼无珠,不识真人。”又对钱飞露出狞笑,说:“钱真人,你现在已经不是真人了,我们正在找你。” 说话间,从路边临时搭起的小木屋里,又出来三人一狗。那屋子很小,没想到还能藏住这许多人马……哦不,人狗。 钱飞按捺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他认为这些人还并不能认出他来,所以只是争辩:“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姓钱,也从不欠钱!这条狗只是乱叫,难道它是钱飞养的狗吗?” 这句话他绝对有信心,他没有养过这条狗。 拦路人说:“抵赖是没有用的,看这个。” 他的同伙从小木屋里拿出一条丝绸质地的大裤衩,裤衩上有山水花纹,模样精致,看起来也挺干净。 钱飞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抖。 拦路人得意洋洋地笑说:“我们的上师早有准备,哪怕钱飞被烧成灰,我们也能把他闻出来。这条是钱飞穿过的裤衩。” 钱飞叫道:“他穿过的裤衩怎么可能落到你们手里?” 这次不是演技,是他真的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拦路人说:“在他还是真人、还是掌门的时候,穷奢极欲,每天换一条新的裤衩,旧的裤衩不用洗,直接扔掉。” 钱飞没有说什么,内心可对这个说法不满。老子那时候是天下第一高手(真仙是天上的,不算兼天下第一大富豪,又不是每天扔一件貂皮大衣,只是每天扔一条内裤,也算穷奢极欲? 拦路人继续说:“……而我们的上师就一条一条地把他换下的旧裤衩保存下来。” “我勒个去,”钱飞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颤抖,“这是姓钱的他穿过的裤衩,三年没洗过……” 与钱飞同行的女郎们无不花容失色。 那是何等的深谋远虑,何等的无孔不入,他们当初在钱飞创立的宗门尚在之时就做了无微不至的准备,一朝反叛,怪不得立刻将整个偌大的宗门掀翻。 而现在他们对钱飞的算计还未结束,眼前的几个人只不过是小兵而已,背后的“上师”、“师祖”,那该是何等可怕的庞大势力…… 而站在钱飞背后憋笑又是何等地辛苦…… 拦路人凑近他,笑说:“铁证如山,钱真人,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他把裤衩给身边的大狗闻了闻,大狗围着钱飞的身边转圈,不停地汪汪乱叫起来。 钱飞的面孔已经成了猪肝色。他夺过裤衩,一脚将狗踢飞:“净草,动手!” 净草当即将那拦路人打倒在地,大笑喊道:“是该动手了。再不动手,我要笑得打不动架了!” 第127章 拦截 天上那个合元期的强者见势不妙,立刻从高空下扑。 净草这一拳是大为出乎拦路人一伙意料之外的,因为净草与李木紫都借着冯瑾的匿踪秘术遮蔽了真气流溢,与凡人无异,扮作钱飞与冯瑾的厮仆。如果刚才在盘问的时候,拦路人发现钱飞一行之中有一个合元期的,那么天上飞的强者早就下来镇场子了。 净草一个旱地拔葱,冲天而起,陀螺一般地朝着敌人飞旋而去,同时没忘了对下面喊:“快走!” 钱飞也说:“我们走。” 他绝不能被这伙人抓到,也不想被打斗耽搁在此。 虽然今天还只是七月初七,而债款到期日是七月初十,但是他还要防备着另一种可能性: 既然卜可平的徒子徒孙们已经全面出动去打压他借据的行情,那么是不是现在对方就在设法收购灵霄殿手中的借据呢? 明明钱飞就在山下不到五十里的距离之外,如果灵霄殿一时被说动而悲观,把借据以八折六折的价格卖出,这个亏可吃得太荒唐。 只要是钱飞的债主,那就是帮过钱飞的人,钱飞不想让他们吃亏。 与此同时,敌人之中已经有人对他们的马匹出手。 钱飞与净草的马都被钢刀刺入脖子,哀鸣倒下。 冯瑾上马先行,李木紫把钱飞扶上她自己的马,说:“我来挡住他们。” 钱飞说:“多谢。”双腿夹紧马腹,压低肩腰,追上了冯瑾。 李木紫留在拦路的小站,对周围的几个敌人摆开火力压制,连连射出石弹丸。 与此同时,她还没忘了对天打出一发响指,在天上展示出灵霄殿的求救烟花图形。 火力压制与烟花让几个敌人都显露出畏惧之色。不仅因为李木紫的实力,更因为这是在距离灵霄殿不远的地方,偏偏他们看出来自己在围攻的是一个灵霄殿的弟子。 就在他们犹豫时,其中一个说:“怕什么,上师现在也在灵霄殿,他会罩着我们的。” 于是他们再次围上。 空中是合元期的净草与合元期的敌人一对一,而地下则是李木紫一个凝虚对付三个凝虚期与一个筑基期的敌人。 渐渐地终于她被其中一个人拖住,另外三个人骑上他们自己的马,朝着钱飞与冯瑾的方向追去。 钱飞与冯瑾的马匹经过连日赶路疲劳,状态比不上追兵的马,大约在距离灵霄殿二十里的地方被追上了。 三柄钢刀飞旋着从后面掷出,两柄落空,一柄却削中了钱飞骑乘的马的后腿。钱飞的马立刻跪倒在地,把钱飞抛了出去。 但是冯瑾早有准备,当即用灵性金丝牵引,钱飞配合地在空中舒展身形,轻轻落到冯瑾身后,与她共乘一马。 只是这样,他们的速度变得更慢。 冯瑾回头望了一望,说:“老板,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她跳下马去,掏出拂尘,用数百根金丝结成一束,在地上横滚过去,留下一道绊马索。 两匹马跃了过去,一匹马被绊倒。从这匹被绊倒的马的身后,却跃出了一条猛犬,也不吭声,张口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犬齿,就对冯瑾咬去。 这不是刚才闻裤衩的那条,而是敌人精心豢养多年的妖犬!所以它能连续二十里追得上奔马。 冯瑾只得连续退让躲避,一时局促。 旁边的敌人从被绊倒的马匹背上下来,好整以暇地说:“你连这条狗也打不过。” 要论近战厮杀,冯瑾确实弱势了一些,虽然她修为是凝虚后期,不比净草低多少,但是在眼下这个境界,不像灵霄殿、火山寺的高徒那样有强大的武技加持。 冯瑾冷着粉嫩小脸,从袖中掏出一个肉包子,对那条狗扔去。 那条狗一口将肉包子吞下。 旁观的敌人失笑:“肉包子打狗?我活了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真有蠢人会这么干。” 话音未落,猛犬趔趄了两下,倒在青草地上,口吐白沫,被毒死了。 敌人惊呼:“勇狼!” 他咬牙切齿,拔出一把银光闪烁的匕首,大步走向冯瑾:“勇狼就像是我的亲兄弟一样,你竟敢……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为我的爱犬偿命吧。” 冯瑾仍是冷着粉嫩小脸,表情不变,对他也扔出一个肉包子。 那人用匕首将包子打飞,勃然大怒:“你还真以为我是狗的亲兄弟不成!” 就在那人的匕首与冯瑾的拂尘缠斗之时,钱飞也越来越接近灵霄殿所在的大蜀山,山上的亭台楼阁都看得很清晰了。只是身后还缀着两个骑马的追兵,离他更近。 此刻,钱飞只剩下孤身一人。 他身边的债务部三女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拦截追兵,可他仍然需要对付两个。 后面的两人已经追得很近了,钱飞可以感知到他们身上的真气流溢,听到他们马匹的呼吸声。 两人之中,一个是第二境界“筑基”后期的修为,另一个是第三境界“凝虚”中期。钱飞现在虽然有凝虚初期的修为,但因为是硬拔上去的,所以或许可以算是当前世界上所有凝虚之中实力最差的一个。 硬扛是不现实的,现在钱飞唯一的希望是他对灵霄殿附近地形的熟悉。可是也不算很熟悉,他过去也只来过十几次而已,要么是商务洽谈,要么是讲学,每次所居住的时间最长也不到半个月。 钱飞向右拨转马头,几乎九十度地偏离大路,朝着没有路的崎岖丘陵跑去。 那里灌木长草丛生,地面一块高一块低,石头或凹坑都被植被遮掩着,很容易马失前蹄。 跑不多时,钱飞跳下马来,徒步继续前进。 后面两个追兵见钱飞主动弃马,更是高兴,连连催马上前,知道很快就可以把山穷水尽的钱飞捉在手中。 就在他们眼里除了钱飞别的什么都不剩的时候,猛然一声惊雷从地面下方炸响,砂石尘土朝天喷出,其中一人连人带马飞上了天。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灵霄殿所在的大蜀山的山脚下。 而灵霄殿的看家本领又是什么?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没有地雷呢? 第128章 灵霄殿 山脚下,只要不在特定入山道路的方向上,就铺满了地雷。 可以说这就是灵霄殿特色的“护山法阵”(物理,实际上就是个地雷阵。 钱飞虽然不是灵霄殿的弟子,但是对此印象还是格外深刻的,因为来此讲学期间在散步中被炸过两次。 此刻他拼命回忆着此前被炸的体验,回忆着灵霄殿埋设地雷的规律,小心翼翼,绕来绕去,朝前小跑。 听到爆炸声,他欣喜地回头一看,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挨了炸的是筑基后期的那个。 而凝虚中期的敌人则也跳下了马,也不救助同伙,目光中满是对钱飞的贪婪之色,毫不犹豫地踏进地雷阵的深处。也不知道立了抓捕钱飞这一功究竟能给他多少奖金。 钱飞大急,但是又不能急,掂着脚尖,尽量凭着感觉和运气绕过看不见的地雷,在危机四伏的地面上跑跳而逃。 敌人双眼通红地盯着他的背影,也掂着脚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像是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前进。 两个大汉像是喝醉了,又像是在跳舞,双臂摇摆,在夕阳下留下诡异跃动的影子。 追兵有一个重大的优势,就是钱飞踩过的地方肯定是安全的。 虽然钱飞连续踢踏,左右腾挪,尽量混淆,但无法让敌人的这一优势完全消除。 而随着时间推移,不仅敌人越追越近,而且钱飞踩上地雷的危险也似乎在累积,让他神经仿佛快要绷断了。 突然,敌人一个饿虎扑食,越过六尺,手中出现了一条白光潾潾的绳子,卷住了钱飞的脚踝。绳子的质地是有仙灵之气的玻璃纤维,至为坚韧,还能蜇得人生疼。 钱飞立刻被绊倒,并且眼睁睁地被敌人拖过去。 可惜钱飞连筹集现金与灵石还债都来不及,身上没有什么法宝可用。 他距离敌人越来越近,敌人狞笑着站了起来,不断收紧绳子,只等着把他拖过去捆个结实…… 就在这时,阳光一暗。 然后是“砰”的一声,加上尖利的呼啸。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两人还未来得及抬头看,追兵的大腿上就溅出一片血花。 他抱着自己的腿,倒在地上,翻滚痛呼。 钱飞这时才看到,天上漂浮着一个中年人,背靠着夕阳,伸出右臂用食指指着下面的追兵,那正是刚刚打过响指的手势,从他的指尖飘来硝烟的气味,与百尺之外地雷坑中的气味渐渐融为一体。 是灵霄殿的中层门人前来查看情况了。 这当然也在钱飞的算计之内。虽然李木紫在四十里外打出了烟花,但是那距离钱飞的实际方位太远。而钱飞要想引发灵霄殿门人的注意,最好弄出一些异常的响动来。 论响亮和示警效果,有什么比得上护山的地雷呢? 地雷被触发时,就等于钱飞的救兵开始了倒计时。 表面上钱飞在地雷阵里是不利的地位,注定要被越追越近,其实时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当然,灵霄殿的门人不是特意前来帮他,出手只是为了止斗,但那正是钱飞所需要的。 钱飞仰头对那人喊道:“我是掘珠公司的钱飞,有涉及百万刀币风险的急事来找你们的掌门人,快带我去。” 他的名头和面子再次帮到了他,那位前来查看与解围的门人一听他的名字就大惊失色,紧急打出烟花,呼唤低阶弟子过来处理伤员,自己将钱飞背在背上,飞进山中,径直去了最高峰的“水上厅”。 灵霄殿的功法是天下刚猛第一,他们在处理烧伤、冲击波震荡伤或者取弹片等方面都有独门之秘。 钱飞放下了心,在那位陌生门人的背上舒畅地迎风上升。 “大蜀山”其实并不大,也不在蜀地,这里仍然是江南桃花洲的地界,只不过比白江下游的忻湖省、明华省要穷一些。论高度,大蜀山与真正蜀地西边的那些宏伟雪山没法比,甚至在最高的山峰也没有触及云层。 可是它的名字偏偏要叫“大蜀山”,因为灵霄殿喜欢。 对于名字的质疑,灵霄殿的态度是:你咬我啊?须知真理在射程之内,其强度与装药当量成正比,真想咬我的话,请去靶场领个号。 实际上经年累月下来,各种意外的爆炸事件是在将各个山头逐渐削低的。就在现在钱飞乘风上山的时候,四处仍然时不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有两处有黑烟滚滚涌起。 背着钱飞的人眉头也不动一动,看起来那些地方并不是出了事,而是修行还在控制之中,不失控的情况下本来就有那么多的黑烟。 在山顶,“水上厅”下面还没有水池,只有一个新挖成的大坑,上面的厅堂还在脚手架的簇拥之中,还在被积极地建设着,似乎建筑物快要封顶了。 池子旁有两个新建的凉亭,灵霄殿现任的掌门人练乐奇正坐在凉亭中,沉吟不语,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让钱飞面熟的白面书生,正在弯腰对他说着什么。 刚才的门人将钱飞放下,上前禀报掌门人。 姓练的掌门立刻抬起头说:“快快有请。” 钱飞上前拱手笑说:“练掌门,哈,现在你是掌门了。” 练乐奇已经七十多岁,不过面相还很年轻,须发皆黑,看上去甚至似乎比钱飞还年轻些。 他苦笑着扫了一眼尚未注水的水池大坑,说:“我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当上掌门,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担子挑起来。这和我心目中高高在上的掌门生活可不一样。” 钱飞以过来人的口吻笑说:“当掌门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给所有人当保姆当勤杂工,你还以为会怎样?我猜你最近一定在想我。” 练掌门笑骂:“当然,你该还钱了!还有我宗门中最有前途的弟子,既有天赋人又懂事,还是个美人胎子,你给我还来!其实我们刚才正说起到你。” 钱飞袖手而露出冷淡笑容,说:“我猜也是,因为我认得他。”转而对那个脸色苍白的白面书生说:“我认得你,你是卜可平的徒弟,是他比较喜欢的那个,是不是?我记得你叫……志宽?” 第129章击退空头 白面书生虽然见到钱飞以后就脸色越发地白了,但仍然撑着体面,没有执晚辈礼,只是像是萍水相逢的江湖人一样点点头,说:“钱先生你好,鄙人正是卜志宽。” 钱飞记得,此人并非卜可平的亲属。卜可平年轻时是僧侣,加入掘珠公司之后才还俗的,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这位徒弟是因为与卜可平的关系确实很好,所以连姓氏都改为姓卜了,可以说是介于弟子与养子之间的身份。 过去在钱飞还是掌门真人的时候,连卜可平都是钱飞的下属,当时卜志宽只能算是钱飞的晚辈,与现在不同。 看来,他就是追兵与净草遇到的清瘦男口中的“上师”了。 目前从真气流溢可以辨别出,与三年前钱飞上一次见到他时相比,他的实力已经暴涨,现在达到了第五境界“冶纯”中期的修为,似乎与元英光一样,从司马吞蛟提供的“代练”之中获得了直接的好处。 钱飞倒不在意那些礼数,痛快地挥挥手:“既然我已经来还钱了,灵霄殿还会把借据低价卖给你吗?你退散吧。” 练掌门眼神一亮:“来还钱了?拿来。” 钱飞一摸袖口,当时冷汗就下来了,说:“钱不在我身上,在你的宝贝女师侄身上。” 练掌门立刻追问:“在李木紫身上?她现在身在何处?” 卜志宽笑了起来,很高兴自己没有被吓走。 他弯腰对练掌门说:“掌门真人您看,他只是人来了,但两手空空,无法还债,只是想要抵赖罢了。您的判断力胜过最坚固的合金,一定不会被他两句空口白话所骗过。实际上他连亲身前来这一招都已经用出,正说明他已经山穷水尽。现在我们高价收购他那已经无用的借据,您还有机会。” 似乎让带着钱的李木紫先来会更好?不过钱飞知道,如果刚才他留下而被困在追兵之中,追兵必然集中发力,一旦他被追兵掳走,事情可要比现在麻烦多了。现在尽早前来得到灵霄殿的庇护,是正确的选择。 钱飞走进旁边的凉亭,舒服地在长椅上坐下,伸伸腰,笑说:“我本人前来,不是为了还钱,反而是说明我山穷水尽?你的说辞未免太蠢。实际上,带着钱的李木紫,就是被你的徒弟手下给耽误的,她很快就要打垮他们,把钱送来了。” 这时从山峰下传来闹嚷嚷的娇嫩女声:“我要见掌门,我要见掌门,晚了就来不及啦!” 钱飞笑说:“这不就来了?” 练掌门高声吩咐:“让她上来。” 上来的不是李木紫,而是冯瑾。 练掌门说:“钱,在她身上?” 钱飞:“……” 说来也是啊。且不说冯瑾与李木紫说话的声线不同,而且如果是李木紫想来见掌门,根本不会被阻拦的好么。李木紫在灵霄殿山上又不是外人。 钱飞擦着汗说:“她是管账的,李木紫才是出纳,钱在李木紫身上。” 冯瑾当即把账本掏出来,给练掌门看。 练掌门没了笑容,看看她又看看钱飞,半信半疑。 卜志宽大松了一口气。他本来都走到山峰悬崖边,准备往下跳了,此刻又施施然地走了回来,再次在掌门身边弯下腰,凑近掌门的脸。 他说:“钱飞今非昔比,只能玩出这种小孩把戏了。掌门真人一定已经觉得他很烦,我们愿出五百万刀把他买走。相比他现在凝虚期修为的几千刀人身价值,五百万刀的价格岂不是很有诚意?不,不需要掌门您安排什么,只需要转过身去,我们可以自行捕捉……” 冯瑾退后一步,拉着钱飞的袖口,喃喃地说:“不会吧……” 钱飞笑着摆摆手,让她放心,他也已经看到了练掌门的表情。 练掌门惊讶地白眼看着卜志宽,好像在说:你吃错药了吧?我五大名门正派之一,会让你在我这掌门面前随意抓人?何况当年钱飞还与我关系不错。 这时,空中有人对卜志宽一声清叱:“你做梦!”同时一枚石弹“啪勾”一声朝着卜志宽打去。 卜志宽的额角中了石弹,发出清脆的“铛”的一声,虽然弹开了弹丸而并未受伤,但也退了一步。 冯瑾的脸色由阴转晴,高兴得跳了起来。 李木紫终于到了。 她是在净草的背上,由净草驮着飞上来的。 两女一起落地后,钱飞迎上去说:“刚才打得怎样?有没有受伤?” 李木紫自信地笑说:“我们都没有伤到哪里,只是对方就不一定了。直到最后,他们的上师都没有来救他们。” 钱飞指着卜志宽笑说:“他们的上师,就在彼处。” 李木紫闻言,昂首挺胸上前,对卜志宽说:“灵霄殿是不会把借据低价卖给你的,因为我们相信钱前辈一定会按时还钱。请看,钱就在这里。” 她从袖子里掏出满满的一袋刀币与灵石,从中数出三天后该还的五十九万一千刀,蹲下来将其整整齐齐地摆在地面上。 卜志宽脸色阴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扭头走到悬崖边,跳下去,飞走了。 李木紫这才走到练掌门的面前行礼,说:“禀报掌门师叔,弟子前去确认钱前辈行踪,找到他之后一直跟随,一直将行踪把握在手,确保了宗门的债权,幸不辱使命。” 练掌门让她不必多礼,感慨地起身拉住她的双手:“我果然不该答应他,因为你一定是可靠的,一定可以确保债款送达。” 李木紫又说:“对于那伙人,今日这区区几十万刀大概还不在他们的眼里,明年的一千多万刀、后年的三千多万刀的债款,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所在。如果现在贱卖了借据,我们就将会损失几百万刀的差价。” 练掌门笑说:“你说的很对,辛苦你了。你把那些刀币收起来送到金算堂,再去安排钱先生他们休息吧。你自己也……” 李木紫打断他,认真地说:“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 第130章 英雄帖 净草一惊。她自己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当面打断方丈大师说的话,更不要说是在这种说正事的场合,看李木紫打断掌门人说话,无顾忌不客气,好像很爽的样子,令她羡慕。 当然这主要也是怪净草自己平时没什么正事可说。 只听李木紫说:“是关于四月初宗门血案,以及其他宗门的血案,我们有线索了。” 钱飞一笑,准备上前开口。 练掌门高兴地说:“哦,是说苍霞山的护山法阵与地脉异象吗?” 钱飞:“……” 三女:“……” 你已经都知道了? 钱飞来到灵霄殿,目的有两个,其中一个刚才已经完成,就是按时还款,击退卜志宽一伙想要压价收购他的借据的企图。 另一个则是带着苍霞山上的情报来领取五百万刀的悬赏。 钱飞一行在忻湖西侧的苍霞山上,发现此山是被一个护山法阵保护着,屏退了凡人,而在山上又刚刚经历过一次滑坡不久,整个山势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形成了一个指向西北的箭头形状。这是让高端修仙之人尤为感兴趣的地脉级别的异象。 钱飞的逻辑链条是,他怀疑自己的仇人司马吞蛟等人就是一年来各个宗门血案的幕后黑手,用“代练”去引诱了许多高手抢夺宗门秘宝,并且投靠司马他们。 元英光是钱飞的旧下属,现在也是司马等人的手下,可以追查元英光的行踪到苍霞山去。而且守卫苍霞山的不止元英光一个高手,可见他们所图甚大。 宗门血案的疑犯是司马吞蛟,司马吞蛟的手下是元英光,元英光的行踪在苍霞山,于是钱飞带着苍霞山的情报到悬赏血案线索的灵霄殿来。 现在灵霄殿掌门人张口就说“是不是苍霞山的护山法阵与地脉异象”,钱飞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么……那五百万呢?…… 练掌门见状,友善地笑了起来,说:“五百万的悬赏激励了不少人,悬赏一公布,就有许多的线索报到我这里来,其中林林总总,一大半是指向了苍霞山。” 苍霞山本来就在忻湖西侧的康光省内,与灵霄殿的本部是同省的。 悬赏原本发布在灵霄殿,几天后才被人誊抄到邻省的火山寺,在这几天的功夫里,康光省内就有许多人把苍霞山的异常情形报到了灵霄殿。 不过,与钱飞所带来的情报不同的是,目前最有用的线索是,有数人声称在苍霞山上见到了灰白府或同仁阁的“宗门血案失踪者”,也就是疑犯。 那是直接指向宗门血案的线索。 “五百万刀还没有发出去。”练掌门说,“哈,你可别觉得我灵霄殿小气,这些口述的目击宣称还不足以成为坚实的证据。我们修真之人,在过去一年里所经历的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规模惨案,而五百万也不是个小数字,我希望这五百万能带给我们一些决定性的进展,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把讨还公道的力量集中在何处。” 钱飞说:“我看到的线索却指向了鹤伴园的司马吞蛟,当然还有坚壁轩的区破、石英峰的卜可平。” 他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发现与推理,这些情报与刚才练掌门所说的情报是相互补充的。 练掌门听过以后不禁站了起来,在凉亭外来回踱步。 他在思索中缓慢地说:“有道理啊,这么说来,你的宗门的覆灭,才是两年来所有宗门血案的起点。你的那场血案格外地大,整个宗门都没有了。” 钱飞苦笑说:“这也是因为我公司的根基不够深,起高楼、宴宾客,然后楼塌了。” 练掌门目光炯炯,说:“好。此前最初几个带来苍霞山消息的道友,我们灵霄殿都虽然没有直接给五百万刀,但也各自给了一万刀的谢礼,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你带来的消息也很有启发,我也给你一万刀,请你不要嫌少。李木紫会带你去金算堂领钱。” 一万刀……与钱飞的预期相比,他还真的嫌少。但练掌门作为甲方,说想要更确切的证据,倒也不无道理。 一旦证据锁定了某些人,可想而知灵霄殿将会尽全力在修真江湖中展开动员,掀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如果在腥风血雨之后发现找错了敌人,冤枉了好人,忽视了真凶,那才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钱飞只能说:“更确切的证据,我想可以在苍霞山内找到。只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了,去找火山寺请救兵,他们也不理。现在我厚着脸皮来找你求助,能不能给我一些人,帮我打进苍霞山去?” 练掌门很干脆地说:“你想要多少人?” 钱飞笑说:“我巴不得你们倾巢出动,但是这是我能说了算的吗?你看着给,想给多少就给多少。” 练掌门好像在忍着笑。 钱飞不解。 终于练掌门大笑起来,说:“你说到哪里去了?这不是你要向我求助的问题,而是我要请你协助我们灵霄殿,一起去打进苍霞山。我已经发了英雄帖,邀请天下英雄共赴此役,英雄帖就贴在山门之前,你……哦对,你是从地雷阵飞上来的,所以没有看到。” 钱飞喜出望外,说:“那么什么时候出发?我赶时间。” 七月二十一的债款又有指望了,但过期了可不行。 练掌门说:“第一批人已经出发了,明天一早还有第二批。你要不要一起来?我给你在快船上留几个位置。” 钱飞抱拳笑说:“我一定随船前去,多谢了。” 他终于感到陡然轻松了许多,忽然发现在这山顶上有凉爽的山风,而连灵霄殿特有的,弥漫在山风中的硝烟气味也显得令人心旷神怡。 李木紫领着他们从山路走下去,三女的表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净草对李木紫笑说:“我刚才看到你们山顶上那个特意挖的坑了,你们是一定要有一个水上厅的吗?” 李木紫说:“毕竟是传统。” 钱飞也点头说:“像我过去的公司一旦遭受打击就被从三十六宗门之中除名,也是因为缺少传统的根基,不能小看那些传统啊。”他确实是心情格外地好,所以肯拿自己的惨痛往事做例子。 净草又说:“上面可是硬石头山,为了刨开那么一个坑,你们得用多少人力,留多少汗啊。” 钱飞与另外两女都像是看白痴一样地看着她。 净草:“……” 她立刻反应过来,而且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这是什么地方?是以硝入道的灵霄殿啊! 在这里地上出现的任何的坑,都肯定是炸出来的! 第131章 木紫 又一位白须飘飘、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迎面路过,与李木紫打招呼,李木紫很尊敬地留步对他问好,与他寒暄。 老人家笑说:“可惜你这次出差出了意外,错过了期末考试。上个月期末考试的题,老夫可是出得很得意呢。” 李木紫眼睛闪闪发亮,说:“是什么题?”就像雀跃的小孩问“给我的是什么礼物”一样。 钱飞三人尽皆侧目。 老人家笑说:“山上那个新水上厅,你见过了吧?现在不许上去重看,就站在这里告诉我,炸开那样一个坑需要多少当量?” 李木紫抚摸着自己的尖尖下巴,沉思片刻,说:“十二个起爆点,平均当量是圆周率乘以根号十七分之……”说了一个式子。 老人家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不愧是你。” 净草与冯瑾都听得两眼圈圈了,有一种掩面而走的冲动:这做题家聚在一块的宗门,威压好大! 老人家又说:“你的徒弟们表现可比你差多了,你可得好好让他们开开窍。” 李木紫笑着答应了,走回到钱飞的身旁。 另外两女都惊愕地看着她。 净草睁大眼说:“你的徒弟?” 冯瑾歪头说:“……们?” 李木紫理所当然地说:“对,我有两个徒弟,怎么了?” 钱飞摸摸鼻子,说:“好像还真的差不多。” 李木紫虽然今年年仅十九岁,可是她从九岁化成人形之后就拜师入门了,资历够老,而且她自身修为也在同年纪的人之中出类拔萃,确实是可以带徒弟了。钱飞从理智上是可以接受的,只能说修真世界的社会风俗就是这个样子。 对于这种修为与诀窍集中在个人身上,类似手工业的发展方式,封建人身依附制度似乎是符合其生产力特点的。 即便在钱飞穿越之前,也会在学术或者曲艺界见到类似的现象。如果有一个少年天才,十七岁就拿了菲尔兹奖,那么十九岁时名下有两个直接指导的学生也很正常。 而在修真世界,个人修为的差距比地球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大得多了。 但是,钱飞自己就没有徒弟,没有那种封建人身依附制度意义上的徒弟。 他在掘珠公司所实行的是工业时代的教育方针,他会编写教材,组建学校,每个学校安排几个年级和多种课程,以培养成千上万的工业化的人才。那些人之中大部分是凡人。虽然掘珠公司已经覆灭,但那些人大部分都还活着,散落在六大洲的各地。 另一方面,净草与冯瑾的修为与李木紫相近,可是她们没有徒弟。 净草望向李木紫背影的眼神,嫉妒得都要眼眶出血了。 净草早就有实力带徒弟,现在突破到了合元期,按说更不是问题。但是显然火山寺不敢把这样的责任交给她,怕她大肆传授偷跑出寺吃狗肉的心得。 而冯瑾出身于家族式的宗门,宗门规模不大,没有灵霄殿、火山寺这种万人大宗门之中的成熟人才梯级培养制度,对那种制度也不想要。她的堡主父亲目前还年富力强,新收的弟子都是堡主亲传,同时,冯瑾自己在家族中的分工是在暗影之中做脏活的,这个身份也需要低调。 假如冯瑾没有与家里决裂,而是任劳任怨地为父母与弟弟工作下去,并且听他们的命令嫁人招婿,或许在三四年之后,她会获得开始收徒的许可。三四年之后她也只不过是二十岁左右。 眼下,冯瑾倒是对收徒这件事不感兴趣。 李木紫说:“徒弟的事不急,我先带你们去把财务的事搞定,该还的钱还了,该领的钱领了,然后找个客房住下。你们安顿了,我再去看徒弟。” 做师父的不仅年轻,而且在期末考试之前不见人影,足有两个月之久,钱飞很想知道她的徒弟们的心理阴影面积。 四人在弯曲的山路上绕来绕去,走到一处像小镇一般的山中谷地。 此处民居相邻,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颇有人间烟火气息。垂髫小童天真嬉闹,拿着木制的手榴弹玩具跑来跑去,相互乱扔。 这就是显学宗门,每年都有大量的凡人在此拜师成为弟子,而门人也在其中成家立业,自身成为修真世界中的一个小社会。 不过这个手榴弹玩具……钱飞虽然来过多次,知道它只是玩具不会爆炸,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忽然,挤在一起的小孩们纷纷散开让路,只见他们避让的是一只肥肥的小母鸡。 那只母鸡羽毛润泽光亮,肥得不成鸡形,迈动两条小短腿,骄傲地在路中间走来,钱飞四人也不得不避让。 一位农妇匆匆跑过,把母鸡抱走了。 钱飞、净草与冯瑾望着农妇与母鸡的背影,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不往李木紫的方向看。 背后传来李木紫气急败坏的声音,低声说:“没错,没错,跟你们想的一样,我成精之前就是那个样子的!甚至还要胖一些。” 另外三人忙不迭地回身告罪,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炖老母鸡乃是康光省中部地区的一道名菜,可以说是鹭州城的美食名片之一。可以看出,母鸡在当地确实是受人尊敬喜爱的。 今天听到周围住民用当地方言交谈,钱飞猛地发现了一件事,就是李木紫名字的由来。 他原本以为的是,李木紫的师父也就是前掌门命名她姓李,是有把她作为半个养女的意思,而“木紫”谐音“木子”,只是把“李”字拆开而已。 但是听了方言才意识到,当地方言对“母鸡”的称呼就是“木紫”! 她这是指身为名才对! 这让他几乎无法直视李木紫的名字了。 钱飞试探着说:“你的家,是不是就是在这一片?或者类似于这个山谷的地方?” 李木紫说:“嗯?不是啊。我是住在半山腰,你看,在那个平台靶场旁边。”她往西边的半山腰指去,“我和徒弟们住在一起。” 净草也说:“咦,那你过去九岁以前的主人家,不是你现在的家?你好久没有回山一次,要不要回去看看?” 李木紫脸色难看起来:“原来你们想问的是这个?” 第132章 理想主义圣物 李木紫显然不想提及当初在她还是母鸡的时候,养鸡的那户人家。 钱飞已经尴尬得不想问了,但是净草还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很好奇。” 李木紫说:“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在成精化形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实际上,那一家人并不知道我是他们家的老母鸡变的,师父给他们的说法是,老母鸡成精以后远走高飞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宁愿他们以后永远这样以为。” 冯瑾也忍不住问:“为什么这样?你在他们家的时候,他们对你还是很好的吧?”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待亲生女儿甚至还不如灵霄殿一个修为低微的弟子对待家养的牲口或者家禽。 李木紫叹了口气,说:“他们对我确实还是很好的,一直用好米好饭甚至蚕蛹养着我,始终也没有把我拿去炖汤宴客……” 钱飞:“……” 李木紫继续说:“……甚至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高兴的事,还会特意抱着我对我说一会话。家里的小孩也都学会了不要招惹我,看到我被欺负还会替我出头。可是……” 冯瑾说:“可是?” 李木紫的声音很轻很轻:“我下的每一个蛋,我生的一千多个孩子,都被他们拿走吃掉了。” 钱飞与三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时候该说什么啊?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不好! 谁想过理所当然的日常背后,伦理关系是如此地猎奇啊! 且不说蒸蛋羹、蛋花汤与鸡蛋韭菜馅饺子的问题,光是看着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说自己生过一千多个孩子,这就已经十足惊悚了。 净草捂着脸说:“当我没问,你不跟他们家相认是对的。” 冯瑾用胳膊肘捅她腰眼:“你能不能再少说一句,就你长了一张嘴!” 李木紫如此醉心于“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伦理思考,钱飞完全可以理解,但他不知道她以后什么时候能得出一个好的结论。 在某种程度上,他觉得她可能还是有希望的。 灵霄殿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地方,而李木紫自身,考虑到刚才那只肥满小母鸡的模样,钱飞也觉得可能接近着某种理想主义的圣物。 理想主义的圣物。 在祂的身上,万法皆通,一切行不通的理想主义都可以行得通,一切过于美好的理想都可实现。 那就是“真空中的球形鸡”! 现在李木紫还没有身处于真空中的机会,但是或许她距离“球形鸡”这个成就已经不远了……钱飞默默地祝她好运。 管财务的金算堂就在此山谷之中,钱飞还款五十九万一千刀,领取灵霄殿为情报的谢礼一万刀,都很顺利。 之后,李木紫将钱飞一行领到客房安顿下来,自己则匆匆地回去见徒弟们,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钱飞被晨练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吵醒,穿戴停当之后,灵霄殿第二批赶赴苍霞山的弟子们也准备出发了。 李木紫前来见钱飞,与他们同行,备了马匹,一起跟上赶赴苍霞山的队伍。 冯瑾说:“我还以为你要和他们一起行动,还在想你身上的债务部公款要不要交给我们。” 李木紫笑说:“我仍然作为债务部的一员,和你们一起行动。” 净草说:“你宗门答应吗?” 李木紫说:“他们也想把我编进第二批出征的队伍,不过我自己有我自己的判断。我认为我和债务部一起行动比较好,上面也认可了我的看法。” 净草再次无比羡慕:几天前净草为了堂堂正正出寺外派,费了多少周折。而这个紫紫,只需要大大方方对上面说“我有我的判断”,上面居然就认可了! 优等生真是太可恶。 不过另外还有一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理由,就是:李木紫的师父已经遇害而不在人世了。 赶赴苍霞山的队伍先骑马去鹭州城,在那里下马上船。 蜿蜒宁静的鹭水在鹭州城中穿城而过,同时鹭水又是白江的支流,在四百里外汇入白江。所以钱飞一行所乘的船是一路顺流而下,只载人不载货,省力又快速。 七月十二日,船只进入了忻湖,靠在西岸的码头。下船之后,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苍霞山脚下。 这一天是三伏的最后一天,可是七月流火,炎热反而一日甚过一日。 即便在夕阳下,苍霞山下的潮湿空气仍然闷热无比。 与钱飞一行上次前来时不同,这次山下已经围拢了三四百位江湖修真人士,热闹非凡。四处都搭起了帐篷,帐篷边上则是一堆堆的营火。颇有一些水灾难民也前来碰碰运气。 灵霄殿发起的活动实际上是两个部分,其一是在天下悬赏五百万刀币,寻求关于宗门血案背后凶手的确切线索,其二才是发英雄帖号召群雄一起进攻苍霞山。 进攻苍霞山这件事,并无悬赏,主力是灵霄殿自己。江湖群雄响应英雄帖前来相助,灵霄殿会在感情上表达一个谢意,可是要说群雄能获得何等回报,那只能是攻进山里各凭本事获取战利品了。 这种合作模式,灵霄殿、琉璃宫、雪岩城都经常用,山下这些江湖客大多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等灵霄殿的人到齐以后攻山。 营地里弥漫着汗酸味、潮湿木柴燃烧发出的烟气、大锅煮饭的香味,充斥着响亮的交谈声,远比三个月之前的小文山上热闹多了。 摊贩在临时营地里游走叫卖: “肉干、好酒、花生米、跌打伤药了,便宜了便宜了!” “磨刀磨剪子!” “海外仙山得来的极品灵石!” 冯瑾兴冲冲地跑过去,才发现卖的不是零食。 还有:“冰镇奶茶,第二杯半价,后天的电影票,贵宾席便宜卖了,第二张半价!” 钱飞一愣,喊道:“老郭,是你吗?” 那果然是公司的老部下郭吉带着几个下属,拉着一辆小车。 郭吉乐呵呵地跑过来,说:“老板,我们知道你会来,喝不喝冰镇奶茶?” 于是三女每人买了一杯。 钱飞说:“你是凡人,别在这里久留。” 郭吉笑说:“我们自有分寸,这地方个个都舍得花钱,人傻钱多,岂能不来?” 人傻钱多…… 三女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奶茶:“……” 第133章 烟雨濛濛 灵霄殿的营地显得规整得多,处在江湖客们营地的旁边,规模不小,其中安静。 在两个营地的交汇处,有两个较大的帐篷,里面躺着几位负伤的好汉。 他们是在前两天冒险抢先进山打探的,很吃了一些亏,但也博得了其他人的尊重。 据他们说,山上风雨绵绵,能见度低,坡陡路滑,偶尔会突然冒出一股湍急水流将人反冲下去,从而严重跌伤。 有人认出护山法阵是丰饶湾的“烟雨濛濛”,然而前两天负伤的人之中就有来自丰饶湾的凝虚修真者,他们说自己的宗门绝无掺和宗门血案或者占据苍霞山之意,这个法阵只可能是宗门之中的少数败类所为。 入夜之后,热闹仍未平息。 群雄之中有人喝酒划拳,有人拉二胡唱戏,有人大声吹牛,还有人在掷骰子。 “好小子,敢对老子出老千,今日让你认识老子!” 很快那边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不多时,七八个手持长棍的武僧匆匆赶过去,围住他们,没收骰子,将他们驱赶到营地的一东一西两侧,让他们远远分开。 火山寺这次派来了三十多位武僧,修为都不太高,已经说好了不会进山,只是在群雄之中维持秩序,也防备他们扰民。 虽然那几位武僧都只是矮墩墩的年轻女僧姑娘,但是好勇斗狠的几个好汉都不敢反抗她们。 不仅武僧们代表的是修真界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威慑力,而且维持秩序这件事本身也是正理。如果有人要闹,不会得到周围群雄的支持。 不一会儿之后,在苍霞山的方向又有骚动,几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山上下来,全身湿透,其中两人背上还背着重伤者。 这些是最近一批提前攻山的人,他们也是几乎一无所获,就被护山法阵击退。即便如此,山下营地里的许多人对他们还是心生敬意,纷纷打起灯笼上前迎接,也包括钱飞一行。 其中有一个人让钱飞惊呼出来。 在灯笼的光线下,那人身材矮小,稀疏头发几乎全白,发丝蓬乱,左手拄着手杖,右手提着一把长刀,跟在别人后面,满面皱纹,眼神阴狠。 钱飞抢上一步,搀扶住那人,说:“查婆婆?” 他上次见到她,是四月在火山寺。 当时钱飞刚刚去领取小文山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也就是毒虫林采蜜的任务,在火山寺见到她在执拗地“发布悬赏”。 她曾是钱飞“掘珠公司”的员工,元英光是她的大仇,也是公司的大仇。 谁要是为她杀了元英光,她就肯给谁一百万刀,价值不低于八千万两白银,而她自己身上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现在破旧土布衣服湿淋淋地像一摊抹布披着。 钱飞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她的身上,搀扶着她。 查婆婆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不要扶我,我还能动!元英光,你有没有看到元英光?” 钱飞柔声说:“我刚来,我们也是来找他的。” 查婆婆气喘吁吁,说:“好,明天跟我一起来。” 钱飞点头。 他与三女簇拥着查婆婆回到自己的帐篷,安顿她换衣休息。 先锋下山所带来的惊动,很快就平息了。营地里又恢复了吹牛、唱戏的声音,还有遍布四处的蛐蛐儿叫声。 斗蛐蛐儿可是比掷骰子更高雅的爱好。 李木紫听到有一处蛐蛐儿叫声特别密集响亮,好像是营地的音响中心似的。她好奇过去看,毫不意外地在那里发现了几十个蛐蛐儿笼子,以及守着笼子的“蛐蛐儿相公”蔡卓。 这个人生着一张和善的圆脸,看似只是个市井中年人,其实有凝虚境界初期的修为。 他育有一儿一女,想要让儿女都去鹤伴园那样新崛起的大宗门拜师,所以在拼命攒钱。 这次灵霄殿的英雄帖发布出来,看来他也不愿错过机会,即便不容易拿到五百万的大悬赏,也想去捡一些战利品回家。 李木紫笑笑,刚要回头转身,蔡卓却发现了她。 蔡卓抛下自己的蛐蛐儿摊子,口称“上使”,蹬蹬地跑到她面前,笑说:“没想到你们还在江南。” 李木紫保持着仙子风范,微笑说:“江南苍霞山有大事要发生,我们也不愿错过。” 蔡卓低声说:“方道陵出了事,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他真的死了?” 李木紫微微扬起眉毛:“我们已经把他放走了,他还没有回家么?” 蔡卓擦擦汗:“原来那真的是你们做的,还好别人问我时我只说不知情。那么更早时候小文山上的那件事呢?” 李木紫说:“你问得太多了。”转身就走。 蔡卓连忙跟上她,讨好地说:“反正都要进山,不如搭个伴?” 李木紫说:“我要和我们的人商量一下。”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去找钱飞,请示此事,片刻以后,回来微笑地告诉蔡卓,可以一同进山。 蔡卓立刻乐颠颠地回去收摊。 这时候又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子,扇着蒲扇走过来:“老蔡,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咦,你怎么就收摊了呢?刚才那个蛐蛐儿,我又想要买了,你再让我看一眼……” 蔡卓低头说:“大半夜的我能到哪里去?我仍在这山下,只是换个地方。” 李木紫看到黑胖子,却变了脸色,说:“贾大官人,你一个舞文弄墨的人,到这种打打杀杀的地方来做什么?” 那正是当代第一奇书、天上真仙悬赏二十万刀只为追更的《忘情记》的作者,大才子贾天和。 贾天和早已习惯了所有人都认得他,自顾自地说:“你管得着么?……” 但是他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李木紫,全身一震,脸色比她变得更厉害,举着灯笼凑过来:“你……我认得你,我在梦里见过你!” 李木紫暗叫不好,连忙小碎步后退,掩饰说:“老不要脸的,见人你就撩拨啊?” 贾天和继续凑近:“是你先对我搭话的。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李木紫定了定神,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贾天和说:“你以为我的书是怎么写出来的?” 李木紫说:“编出来的。” 贾天和皱眉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梦中?……” 第134章 灵霄殿的炮队 贾天和定了定神,用蒲扇拍拍肚子,摇头笑说:“不,我必须要深入江湖,接触奇人异事,亲身体会……” 李木紫打断他,说:“不行,这里危险。” 她回头就去找火山寺僧人,告诉他们这是一位对全世界都很重要的贤才,不可以有闪失,请他们把贾天和送回甜水城,看住他,别让他再来。 贾天和惊呼:“不要啊,我上月倾尽所有财产买下的织造坊被火烧了,如果再不写新书,我又要成为穷光蛋了啊!” 但是武僧们愿意听李木紫的,铁钳一般的手抓住他的臂膊,把他越拖越远。 贾天和远远地喊:“穷光蛋也不要紧,姑娘你至少告诉我你是谁……” 李木紫赶紧低头猫腰,一溜小跑,跑回到钱飞一行的帐篷里。 后半夜中,营地里渐渐安静。 清晨,东方才露出鱼肚白色,李木紫起身穿好外衣,走出自己帐篷的时候,灵霄殿的营地里也各处响起了口令声与脚步声。 钱飞一行起身洗漱,知道身为主力的灵霄殿要有所动作了。 再等了一会儿,约莫天光亮到可以看清烟雨濛濛的苍霞山全貌时,只见有几十位高阶的灵霄殿弟子从营地里飞起。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像是一行青鹭,乘风盘旋,飞到苍霞山的东侧,面对着苍霞山,背对着大湖,以及湖面上升起的朝阳,高度大约与苍霞山的半山腰平齐,在半空中列阵。 三十位,列成了十乘以三的阵型,是清一色的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手,其中有几位是钱飞认识的,而李木紫对他们更是熟稔。 在甜水城里,身为江南散修圈子之中领袖地位的方道陵,只不过是第四境界“合元”后期;元英光凭借司马吞蛟的灌顶之术到了第五境界“冶纯”,就可以在江南大多数地方横着走。 而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手,灵霄殿一次就派出来三十位,这还只是灵霄殿全部实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在他们身侧压阵的,是三位第六境界“融密”修为的祖师。 钱飞一行跟着跑到他们下方,仰头去看。 只见在三十人列阵的中央,有一人伸出右臂,指向苍霞山,右臂侧面的空中,凭空出现一根铁灰色的细长金属管状物。 那是只有到达“冶纯”境界才能施展的能力。 “冶纯”境界意味着体内的液态真气是熔融的高性能金属,例如铁、铝、银等。 灵霄殿的高手让真气外放,就可以形成这样一根“身管”。 李木紫憧憬而又自信地仰望着前辈用身管瞄准山上可能是法阵阵眼的位置。 她的心情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期待:凭她的修炼能力,现在既然已经将妖气控制自如,以后也就将不受妖气影响,距离那样的修为不会太远。 空中那人身边的身管,突然一退,喷出一股淡淡的烟。随即就是雷鸣的炮响从上面传来。 而与此同时,一枚炮弹落到了苍霞山上,没有砸中山岩树木,却反而在距离山岩两丈远处的半空中炸裂开来,开花四散。 同时,它“砸中”的地方,空气中泛起阵阵涟漪,仿佛粼粼水光。护山法阵轻易地防住了这一记试探的炮击。 突然一道暗红色的光束从透明的水幕之中射出,宛如一条红色细线割裂了天空,在一刹那间比朝阳的阳光还要明亮。 那可不是圣光之堂专门用来晃人眼的镁光花架子,而是鹤伴园用来杀人的绝技之一: 红宝石激光! 在山下众人的惊呼之中,半空中灵霄殿阵列被扫到了一半,个个身影歪斜。 好像没有人直接坠亡,但这一记也令他们吃亏不小。其中有三个人衣襟上鲜血淋漓,受伤尤其重,不得不斜着身子缓缓下落,滴着血飞回到营地里,撤出了战斗。 与此同时,灵霄殿的阵列中,青衣人影开始飞快地左右上下舞动,并且一股灰黄色的烟雾在他们之中散开,遮住了整个阵列。 下一次激光射出,射入浓雾之中,并未造成什么伤害。 虽然激光的能量强大而集聚,但毕竟它也只是光束,对于光线无法透过的浓烟,它是无法对其中之人造成杀伤的。 在浓烟之中,传来一声声的叫喊: “四七七五,丙!” “四八二五九,甲丑!” “二七零四,申!” 李木紫目不转睛地望着天上,口中念念有词,所念诵的是相似的数字。 刚才是试射,而现在是在校准。 突然,一声比刚才大得多的炸响,在半空中轰散了灰黄色的浓烟。 “砰!” 二十七声犹如一声。 在黄烟散开处,二十七位灵霄殿高阶弟子同时现出了单手指向前方的身形,威力强大的炮弹同时射出,从不同的方位,走不同的弹道,同一时间落在了同一个位置上。 这就是灵霄殿的炮阵! 低境界功法的手枪,到了中高境界就可以成长为如此脱胎换骨的威力。 天下刚猛第一的说法,并非浪得虚名。 护山的“烟雨濛濛”法阵,像是一层薄薄清水一样被击穿了,散开出一圈圈的涟漪。 炮弹落在山上,所到处草木化为灰烬,石屑纷飞,仿佛黑血从山岩上迸开一般。 苍霞山的四周到处都呈现出透明光影的扭曲,大量的雨云飘出,山下群雄的头上开始下起细雨。 护山法阵已经明显受损,它的力量无法完美控制,开始散溢到四周来。 钱飞说:“可以进山了。” 他身后的三女点点头,跟着他一路朝着上次上山的小路,攀山而去。查婆婆与蔡卓紧紧跟上。 后面还有一些胆大的江湖豪杰也趁着这个机会,陆续往山上冲去。 与昨天相比,山路明显好走了许多。 草木碧绿,鲜润欲滴。山间静悄悄的,连鸟鸣虫音也听不到,仿佛山上从亘古时期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过人。 但其实敌人就藏在这苍霞山上,而且不知道实力会有多么强大。 众人选择各自不同的方向,在山路的岔口散开。 第135章 李木紫的打字机 钱飞一行跟着查婆婆,领着蔡卓,绕过整个山体,朝着山体西部的“后山”,迅速地一路直插过去。 蔡卓是个矮胖的市井中年人,平时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个卖蛐蛐儿的,但是为了教育子女,为了搞钱,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惜使出各种手段,深入江湖凶险之境。 蔡卓跟着钱飞一行往后山去,一路小步快跑。 他本以为这一行人都是不得了的强者,现在很意外地发现,他们的修为都只比第三境界“凝虚”初期的自己高出一筹而已。 不过蔡卓并未失望,因为他同时发现这群人的整体气质很是不凡。 钱飞一行不吭声,猫着腰,在几乎谈不上是山路的嶙峋山石上,腾挪跳跃前进,一个跟着一个。难得的不是这份体能,而是那种数人如同一人的默契,在沉默而迅捷的协调合作之中,显露出一股普通江湖人所没有的煞气。 如果不是炮队攻山,一上山就会像是天黑了一样,被倾盆大雨冲刷,就连植物都仿佛在刻意将人绊倒,一旦绊倒就会滚下山去,遍体鳞伤。 那是人为驱动了一定的天地之威。 现在被灵霄殿炮队攻山,“烟雨濛濛”法阵已经严重受损,踩着泥泞山路上山,还是能感到一些阳光,通过濛濛的烟雨照在青翠草木之上。 草木也安静了下来,风中浸透着一股异样的清凉感,在江南盛夏的闷热天气中,反而令人舒畅。 更令人安心的是,如同闷雷一般的炮声,在山的对面一阵阵响起,每响一次,整座山上的空气都仿佛轻微震颤一下。法阵的力量几乎都调到山对面去了,以与炮队抗衡。 “烟雨濛濛”法阵是五大水系宗门之一“丰饶湾”的看家本领之一,不过,看起来苍霞山这里守山的势力并不包含丰饶湾。 丰饶湾的门人,最高修为才第三境界“凝虚”,即便在水系宗门之中都算是实力差的。苍霞山上“烟雨濛濛”的阵旗,八成是从丰饶湾那里偷来,或者抢来,要说想买,丰饶湾都不会肯卖。 水系宗门虽然都是实力低微,可是他们还是各有一些特殊的底蕴,有一些对于地脉的知识,是从说不清的古时候代代相传下来的。 当然,只有真人修为的顶级高手才能初步地理解地脉,而丰饶湾代代相传,现在门中已经没有高手,只有一些关于地脉、阵法的照猫画虎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现在在苍霞山上落到了一些“冶纯”级别的高手手中,施展起来,威力更强了。 蔡卓自己勉力跟上,也想在猎杀的活动之中出一份力,多得一份分红,并且与李木紫这一行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以他的想法,大家实力都是凝虚,最多有一个合元初期,合作猎杀凝虚期的敌人是效率很高的,多杀几个也会很赚。之所以要趁着护山法阵尚未被全部攻破而先进来,就是要抓住这种发财的机会。 他以为李木紫一行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发现不远的高处有一个山洞。 山洞孤悬在半山腰,没有道路相通,但山洞里流溢出凝虚期修真之士的气息。 前面的人错过了?疏忽而没有发觉? 这正是蔡卓自己可以为团队尽一份力的时刻。 他奋力提气,攀爬山岩,爬上一丈多高,伸手到那个浅浅的山洞之中,把里面一个战战发抖的人给揪了出来。 蔡卓自身的真气质地是丙醇,与钱飞现在的乙醇真气相似,性质更稳定醇和而有利于炼丹,但在战斗中凭着真气外放很难制造多少杀伤力。真气修为所能起到的,是强身健体的作用,而且效果不如火山寺武僧的同类做法。 蔡卓凭借着自身的力量,与那个绝望的敌人缠斗,同时喊道:“我抓到一个,快来!” 已经跑远了的同伴们,纷纷在山岩上驻足回首。 原本跑在第二个的李木紫,三两下跳跃来到队尾,高声说:“蔡道友,你放开他。” 说话间,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形状奇特的法宝,好像是两个把手托着一个铁棍,远远地用铁棍的顶端对准蔡卓与敌人。 蔡卓连忙躲开,把衣衫脏破狼狈的敌人朝着李木紫的方向推去。 敌人得到了喘息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冒险跳下山崖逃走,李木紫手中的法宝已经发出了“哒哒哒哒”犹如一整排织布机一般的响声。 几个呼吸之间,不知道多少发子弹砸到了敌人身上,打得他四肢全是血窟窿,倒在半山腰的灌木丛上。 敌人没有被打中要害,还活着,但已经无法移动,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蔡卓张大嘴,半天没能合拢。 暂时驻足回收的钱飞,也睁大了眼睛。 前两天李木紫在灵霄殿大蜀山上领用了那件法宝的时候,他就感到十分眼熟。 这东西,有一半像波波沙,又有一半像芝加哥打字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只要持续注入硝类真气,以及在弹鼓里准备好相当于手枪子弹的小粒圆石,它就可以提供自动化的高速射击,正是冲锋枪本枪。 虽然威力比不上机枪用的硬质金属弹头,但它仍然非常适合把敌人打成蜂窝煤。等到李木紫把修为提升到更高的一个境界,大概就可以使出相当于重机枪的威力了。 李木紫毫无对敌人搜身拿取战利品的意思,对蔡卓解释:“不要耽搁,跟上我们,要去寻找阵眼。” 小队再次迅速向西而去。 蔡卓倒吸一口凉气,要去寻找阵眼?这支小队的实力好像还没有那么强啊? 既然“烟雨濛濛”在这里充分展现了威力,其阵旗一定也是插在了合乎地脉走向的阵眼之中,而且守护阵眼之人的实力都至少是第五境界“冶纯”。 换了丰饶湾自己过来搭建护山法阵,都不可能展示出数次强的守护能力,因为守护阵眼之人的实力不会像现在这样强。 蔡卓心中怦怦跳,只想,眼前的这些人不会是真的要拔除阵眼吧?看起来李木紫一行的修为只不过是第三、第四境界,面对第五境界“冶纯”期的敌人,能怎样出手呢? 第136章 阵眼 钱飞一路走一路观察,凭着他对地脉的理解,很快就识别出了阵眼应在的方位。 一行人连续路过了三个阵眼,发现守护阵眼之人都不是元英光,是陌生的高手。 那些人分别紧张地站在自己负责的阵旗旁,望着炮弹袭击的方向,将自己的真气催动,注入到阵旗之中,与庞大的地脉力量谐振。 钱飞没有去打扰他们,让大家隐蔽身形,一一地小心绕过那三个阵眼。 一来,查婆婆一定要找元英光报仇的,她无意为了别的敌人而耽误功夫。 二来,钱飞指望着元英光手中有排队券的货款。 三来,钱飞希望通过元英光去找到鹤伴园的阴谋的蛛丝马迹,元英光是与司马吞蛟走得很近的人。相比之下,前三个守护阵眼之人他都不认识。 许久之后,他们来到了第四个阵眼。众人伏在潮湿的灌木丛里,遥望浮在半空的守护阵眼之人。 净草轻声说:“是元英光。” 其余众人都点点头。 元英光与此前看到的三个守护阵眼之人不同,他悬浮在空中,距离自己的阵旗有六七尺远,徘徊飞来飞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那焦虑的目光,也不是望向炮声隆隆的东边,而是望向依然安静的西方。 蔡卓可以想象出这样一个人的心情:元英光大概早就想要一个人逃跑了,凭着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如同苍鹰一般掠过天空,过不多久可以跨了省,逃到很远的地方。 但是,如果他先放弃了自己的阵旗,导致护山法阵从他这里开始大溃,恐怕他回去自己人那里也无法交代。 更有可能会发生的是,他还没见到自己人,就先被抓到:灵霄殿既然派来了那样强大的炮队,就不会缺乏飞得比他更快的高手。独自一人先飞出去,太过显眼。 要逃,也是破阵与大乱的时候才是好时机。 现在,元英光显然就是在等待那个时机。 钱飞微微一笑:“来对了。” 特意提前突入,是正确的选择,如果等到彻底破阵之后再跟着一拥而上,元英光就可能已经跑掉。 查婆婆大叫一声,对着元英光冲了上去。 她高高跃起,对着半空中的元英光使出一击,与元英光擦身而过,在远处落下。变幻身形位置之后,再次跃起一击。 老太太用的是快速一击脱离的战法,本身是比较成熟的战法。 这种战法,是她中年时在空中战法之中锤炼出来的,这是她曾经在第四境界“合元”时期所积累的经验。大部分境界四的空中近战都是一击脱离的,火山寺那种螺旋近身粘住的强大打法并不适合别的宗门。 老太太的内功功法,是属于三十六宗门之一“硬骨门”的。但是现在她能使用的仅仅是有杂质的硫酸真气外放,剩下的只是去敲敌人的金属质地护身真气,所能造成的杀伤颇为有限。 同时风险也非常大,面对比她高两个境界的敌人那超强的力量与速度,她几乎每一次攻击都要受伤一点。但她不怕。 查婆婆甘愿与元英光同归于尽,只是因为当初被元英光设陷阱打成重伤时,损伤了太多的修为,使得现在实力低微,即便独自一人牺牲性命也无法伤到元英光太多,所以才尽力躲闪对方的反击,以求自己多攻击几次,哪怕多打一掌也好。 蒙面的钱飞也像是查婆婆一样地冲上去,跳跃袭击。 净草是与敌人抗衡的主力,而且打破的伤口由李木紫用冲锋枪加以扩大。 净草作为小队的主力,冒险近身粘住元英光。如果是普通修真之士像是净草现在这样的修为水平,这样做就是在送死。但是净草是火山寺武僧,精纯的氢氧化钠真气克制铝材,所以一时还能牵制得住。 元英光手上的十个指甲都变成了亮晶晶的铝爪,宛如一根根小匕首一般,即便是凡间的大铁盾也会被其轻易地撕成碎片。 净草无法硬挡,只能凭借高超武技,像是变戏法一样躲开。 所幸,元英光从不以武技见长,投靠了司马吞蛟、有了代练灌顶支援之后,更不再修炼,所以他的锋利指甲总是抓不到近在眼前的净草。 每当净草在元英光的皮肤上腐蚀出一小块烟雾,李木紫会立刻用冲锋枪对那伤口打一个点射,力求扩大伤口。 等到元英光回过神来,顿时开始大量发射灼热的红宝石激光,还有满天迸放的铝热剂,以炽白闪亮火雨烧干了空气中的水汽。 那仿佛是一个人在围攻六个人。 冯瑾使用灵性金丝来协助调动所有人员的站位,协助他们在这充满灼热危险的一片空间之中四下穿行。 蔡卓一开始是懵的,发现自己没有插手之处,而且他也不想参与到这样凶险的战斗之中去,收益太低,风险太高。当然可能利润也会很高。 他突然想到,我在这里最大的用处是什么?是在于储物袋里有一枚价值五十万刀,只能使用六七次的法宝“金黄粱”。它可以暂时硬生生地削弱敌人的修为境界。李木紫、冯瑾他都见过,金黄粱是他从冯瑾手中得来的,她们知道他有这件法宝。 如果现在把它用出来,将元英光的修为境界从“冶纯”降低到“合元”,那么单是那个短发尼姑一个人就可以把元英光打得鼻青脸肿。 她们是在这里等着我吗?怪不得她们愿意带上我。蔡卓觉得汗毛倒竖。 他想,如果她们要求我使用金黄粱,我用还是不用?用一次就少一次了,但我不想得罪她们,她们看样子不是好得罪的。而且打败这个强敌,或许还会有很多好处? 最好她们不要开口,她们千万不要开口。金黄粱是我的,是已经折价五十万刀给了我的东西,是属于我的,只有我自己想用的时候,我才会去用。 蔡卓也想着以自己本身的本事出一份力,这样即便不拿出金黄粱,也是出力了。 他尝试上前,也高高跃起,一拳打在敌人背上,敌人浑然不觉,而自己的拳头生疼。 蔡卓落回地面之后,冯瑾笑眯眯地靠近他。 她说:“蔡伯伯,镇定一点,你不出手也不要紧。” 蔡卓擦了把汗,笑说:“没事。” 在这样危险的战斗之中,他的胸中忽然反而涌现出了一种久违了的豪情,让他想起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他也曾多次面对强敌、看轻生死。这样的凶险江湖,其实他并不讨厌。 第137章 反斜面弹道 元英光皱着眉头,一边烦躁地与钱飞周旋,一边继续四处观察。他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打不过他,只会到处躲闪,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地凑过来。 莫非这些人可能只是幌子,只为分散他的注意力?难道有大佬躲在暗处,准备使出真正的杀招? 元英光打这些人,就像拍蚊子一样。 一旦红宝石激光射穿一个人,或者铝热剂粘住一个人,那人立刻就死。只可恨一时竟然一个人都打不到。 净草的师父就是第五境界“冶纯”的女僧,为什么她那样怕师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师父收拾她就像拍蚊子一样。 现在净草高了一个境界,才能在元英光面前多过几招,咬牙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 李木紫不禁多看了钱飞几眼。 当初钱飞是掌门、是老板,而元英光只是个中层的属下,中间要隔了两三层向上汇报的那种。 在实力上,钱飞当时也是俯视着元英光的,犹如在山巅的高人,俯视山谷里蚂蚁一般的乡民。 而现在,同样一个元英光,把钱飞像拍蚊子一样拍来拍去,钱飞该是什么心情? 可是当李木紫去观察的时候,只见钱飞面色如常,脸上只有认真专注。腾挪躲闪的钱飞仿佛一个画匠,正在伏案勾勒,专注于每一个笔画,而不在乎自己所绘制的是一尊神魔还是一只鸡犬。 见状,李木紫一笑,再次确认了钱飞确实是个做大事的人。她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蔡卓反复跳跃,越打越是兴奋。到了第三次有靠近元英光的机会,他更是选择了正面,想要以拳头去打元英光的脸。 元英光看了他一眼。 蔡卓一惊,躲闪不及。幸好拂尘的金丝卷住了他的脚踝,把他一下子拉坠到地面。 冯瑾把他扑倒在地。 蔡卓被压在她身下,仰面向天,只见蓝天被上百根暗红色的细线分成数千块,暗红色的细线转瞬间消失,但仍然在视网膜上留下令人胆寒的痕迹。 冯瑾帮助他躲过了一次乱射的红宝石激光。 鲜血从她自己的额头上流下,滴在蔡卓的眉毛上。 蔡卓大为过意不去,喃喃地说:“姑娘,你……” 冯瑾笑眯眯地起身,说:“蔡伯伯,注意安全,但也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蔡卓惊讶地发现,她宁可拼着受伤来保护他,也没有开口让他使用金黄粱。 冯瑾扭头望着天上的战斗,说:“别担心,都在计划之中。” 蔡卓一阵尴尬,起身缓步后退,他仍然想不到凭着这样蚊子一般的攻击,如果不依赖金黄粱,能怎样给那个强大的敌人造成有效伤害。 但是看到奋力厮杀的净草、李木紫,看到冯瑾那专注仰望的侧脸,蔡卓忽然意识到,此前的金黄粱也是这样争取来的。 这不是一支碾压无敌的小队,但是他们擅长拼命,有条理、有计划地拼命。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子女。他的女儿与儿子,也大约是这个年纪。 他想要花大钱把子女送到鹤伴园去拜师,原本是想要让子女成为方道陵那样在凡间受到知府大人供奉,有丰厚的物质享受,获得尊敬,太平度过一生。 现在他有了不同的想法,他更希望子女成为像这样眯眯眼小姑娘一样的人,像眼前这样勇敢而豪快的年轻人一样的人。 他自己年轻时也曾是这样的人。 净草渐渐地把元英光引向低处,仿佛是渐渐被元英光逼到了山峰下面的岩壁上。 眼看己方落入下风,蔡卓不由得悄悄把金黄粱从袖口的储物袋里掏出,握在手中。 虽然没有人叫他使用金黄粱,但是他感到自己忍不住要去出手使用它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一样,保护这些年轻人。 突然,净草闪身让开,露出了站在背后的钱飞。 钱飞把头发拢到头顶,又把蒙面的黑布面罩拉到下巴,淡淡地说: “元经理,我找你有事。” 元英光的瞳孔骤然收缩。 钱飞现在的相貌,与两年前还是掌门真人的时候相比,有这样几处变化:头发白了一半、披散下来,胡子给除干净了。 他在元英光的面前,把披散的头发拢成接近发髻的模样,而拉到下巴的黑色面罩又有些像是胡须,这使得元英光在一刹那间就认出了自己所背叛的那个大老板。 在这一刹那,元英光一动都不敢动。 刚才他只随意地想到这几个杀伤力一般的敌人背后大概还有大佬的阴谋,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真正的大佬在等着他。 他没有去注意钱飞现在的低微修为,也忘了自己已经接受了司马副总的代练灌顶大法,头脑一片空白,血液与经脉都在恐惧中仿佛凝结了起来。 就这一刹那的静止功夫,三枚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一连串地落在元英光的身上。 反斜面炮击! 灵霄殿的炮阵仍然在苍霞山东边的半山腰高度,与这里隔着一个山峰,但是良好校准的弹道可以从山的另一边(即反斜面飞越过来。 刚才众人努力拖延时间,而李木紫连续地对天发射形状奇特复杂的烟花,对这烟花几乎敌我所有人都麻木了。 灵霄殿的弟子集群出动时,常常满天烟花乱放,外人当然看不懂,只是觉得,就……挺喜庆的。 但其实李木紫这次是在担任观察哨,用烟花报告此处方位,召唤来同门的爆裂打击。 整个战术是钱飞制定的。 当他对李木紫提起反斜面弹道,并且希望她去自己宗门之中联系火力支援时,李木紫当场惊呆。反斜面弹道乃是灵霄殿的不传之秘,可是钱飞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不仅明了这个技术,而且连相关方程也能当场推算,不由得人不服。 而像元英光,虽然能速成修为成为“冶纯”期,却绝对没有相应的战斗经验,更不会想到对方的杀招来自于隔着一个山峰的二十里外。 护山法阵已经左支右绌,主要的力量也都调动到了西边,使得炮弹在山峰东侧可以轻易落下。 第138章 袭杀元英光 打出炮弹的都是第五境界“冶纯”期的灵霄殿高手,与元英光同等级的。 元英光等于是承受了视距外三个同等级高手的合力一击。 “啊,原来是这样!”蔡卓脱口叫了出来,嗓音被炮弹爆炸的声音盖过。 原来如此,这才是这支小队的杀招。 刚才,蔡卓只差一点就要把金黄粱用出来了,手心满是汗水。 此刻他反而觉得颇为失落。那些人的计划里果真并没有金黄粱的存在。 忽然,元英光满脸是血,摇摇晃晃地从碎石之中站了起来。 查婆婆喊道:“他还活着!” 元英光缓缓地侧头,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突然认出了钱飞的方位,如同疯虎一般大吼一声,朝着钱飞扑去。 在疑惧之中,他终于想起了钱飞是失去了顶级修为的,打算一劳永逸地除掉钱飞。 净草拦住了他。 钱飞在净草身后,拿出个木头哨子吹了一声,对众人喊道:“挺好,像刚才那样,再来一遍!” 元英光双掌释放出大量的铝热剂,从四面八方绕过净草,集中涌向钱飞。 钱飞虽然背对着元英光拼命跑开,左右跳跃,但是炽白的火焰喷涌得比他要快,嗤嗤的暗红色激光限制了他的方向,不断点燃他脚边的草。 冯瑾把钱飞甩开,但是拂尘的金丝被激光割断。 净草、李木紫并肩站立,拼命大量外放真气,红蓝鲜艳,硬吃了一大片铝热剂。这一下子把她们可以用于战斗的真气几乎暂时耗尽,再战就要损耗真元。 而元英光似乎也力竭了。 他身形再次摇晃了一下,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鲜亮的十片锋利指甲,眼睁睁地变成了黑色,软化脱落。 查婆婆从他背后扑来,他竟然闪避不开,一下子就被老太太扑倒。 老太太骑在他的背上,对着他的后脑,没头没脑地挥拳乱打。 “叛徒,不得好死,今日让你知道报应!你把我害得好惨,我死了也不放过你……” 元英光一动不动。 众人小心翼翼地围了上去。 钱飞扶着查婆婆的颤抖肩膀,轻轻安慰她,定睛去看元英光。只见元英光已经没有了护体真气,脑袋被打得像个烂西瓜,竟然就这样被打死了。 “啧,”钱飞说,“没能留下活口啊……” 查婆婆仰天长笑:“他太弱了。” 净草说:“强弩之末。” “不对……”冯瑾突然扭头,去看远处的蔡卓,“是金黄粱!”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一起望去,只见蔡卓是唯一一个没有靠拢过来的人。蔡卓平和微笑着,对他们拱了拱手。 冯瑾在感动中又略有黯然:“蔡伯伯,你本不必这样的。” 钱飞对蔡卓低头行礼:“你救了在下一命。不管怎么说,请道友一起来看看这贼子身上能搜出什么来,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蔡卓摇头:“我就免了,我这就下山。” 钱飞忙说:“请留步!你使用了金黄粱,开销不小,实效也大,理应分得一份战利品的。稍待片刻又如何?” 刚才,蔡卓在激动中一度想要加入这个团队,但是想到自己有家有口,就还是隐去了心思。 对于分红,他也颇为心动,但思量片刻之后,他还是昂首挺胸地微笑说:“金黄粱的价值,原本就高于五十万刀,我来用它帮你们一次,才算是两清了。” 说完,他当即扬手转身,独自下山而去。 蔡卓说的是实话。一个“冶纯”期高手,单是人身价值就不可能低于四十万刀,身上的财物也往往是同一量级的。金黄粱使用一次就可以断然压制一个冶纯,一个月前交到蔡卓手中的时候还可以使用六七次,要说每一次使用能产生十万刀的价值,是说得过去的。面对眼前这些精明的强者,他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去占他们便宜。 而且,像这样豪快放手、飘然而去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潇洒时候。 真的很爽。 钱飞一行对蔡卓连声道谢,目送他离去。 他们相互包扎伤口。过了一会儿,元英光身上也流淌出了炽热雪白的铝液,凝结成了极品的纯铝灵石,因为是金属,有时也叫灵金。这些灵石价值四十一万刀,是元英光的人身价值。 查婆婆也摸进自己染血的袖口里的乾坤储物袋,掏出了一个很大的麻布包袱。她痛快地把包袱解开,这个看似不值钱的包袱里展露出来一大片亮灿灿的灵石,其中有一半是整齐的上品玄铁锭,另一半则是各种奇形怪状、品相参差不齐的石头树枝之类。 她气喘吁吁地说:“这些本是我在物流公司做的最后一单,是让我运送的公款。公司没了,它就砸在了我的手里,今天,我终于可以把它作为赏金,用来为公司报仇了。这些原本价值有五十万刀,可是这两年灵石连续跌价,只值三十七八万刀了。但是不要紧,我还到处采掘、寻觅了其它的灵石,这些加起来,值六十万刀,是属于你们的了!” 钱飞等人也尽皆动容,没想到查婆婆平日穿得破破烂烂,但真的能拿出一百万刀的赏金。按照惯例,她发任务去袭杀元英光,那么元英光的人身价值就是属于她的,她再补上五十九万刀,就可以作为赏金支付。甚至,她用来装这些灵石的包袱皮,都是最廉价的破旧麻布。 查婆婆大仇得报,骤然失去了报仇的心理支柱,虽然刚才上山的时候身体还很是硬朗,现在已经渐渐垮下来,气喘不停了。但是她一脸执拗,显然是“年轻人们不收下这些赏金,她就不肯放他们走”的样子。 钱飞正需要用钱,为公司还债正需要用钱,所以他珍重地收下了这笔不一般的赏金。 还有结余相当于一万多刀的灵石,他请查婆婆收回。然后,他安排了净草背着查婆婆飞下山去,把查婆婆托付给新生桃斋公司的郭吉。 如果查婆婆知道,虽然过去的掘珠公司灭亡,但旧员工们集结起来成立了桃斋公司,她不是孤苦一人,如果她知道,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可以为新公司带来精神力量,那么或许她可以再长寿一些。 第139章 石落洞出 元英光的储物袋里只有五万多刀,这让钱飞一行非常失望。看来此前出售排队券所得的款额,元英光已经交给了同门的其他人。 这次战斗,收入合计大约一百零五万刀。 冯瑾掏出账本,大略比对了一下,忽然说:“灵霄殿炮击元英光,是不是也该得分红?” 钱飞嘬了一下牙花子,连忙扶额举手:“等一等,让我想想……” 李木紫走到阵眼处,把阵旗拔在手中,笑说:“不用了。想要攻山破阵的,就是我们灵霄殿本身,我们灵霄殿才是做东的。债务部帮助灵霄殿拔了阵旗,灵霄殿给了债务部火力支援,大家只要各记人情,还是不算财务账为好。” 冯瑾松了口气,继续看着账本:“那还好。不过,丰饶湾的六百万刀债款,现在还有将近五百万刀的缺口。” 想立即再袭杀第二个守护阵眼的冶纯期强者,眼下是做不到了。比较值得争取的,恐怕只有灵霄殿的那五百万刀赏金。 钱飞左右张望:“搜山吧,去找宗门血案的线索。” 就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忽然天光大亮,灿烂的盛夏阳光照在了山上,瞬间驱散了缥缈水雾。“烟雨濛濛”的护山法阵,破了。 突然,脚下的山岩开始剧烈地摇晃。隆隆地鸣,仿佛滚雷在脚下,一会儿从东到西,一会儿从西到东。无数碎石沿着山崖滚落。 净草手指高处,叫道:“快看!” 钱飞一行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峰矮了下去,仿佛原本山峰是纸糊的,是坐在一个充气的皮囊之上,而现在气跑了,皮囊塌陷,山也塌陷。山体被撕开,露出了流纹岩的地质切面。 几棵老树被连根拔起,泼洒着灰黑泥土,像是芦柴棒似的在山岩上滚落。 成百上千的鸟儿惊飞而起。它们已经因为遥远的炮击而不安了一天,现在再也待不下去,仿佛撒出去的豆子一样,飞向四边,再不回来。 即便以三女的胆色,面对这天地之威也无不心惊肉跳。 净草睁大眼睛眨巴眨巴,回头对李木紫说:“你们的炮队把山炸塌了。” 李木紫气急败坏:“怎么可能?我们哪有那样厉害?灵霄殿自己的靶场都被轰了几百年,也没有塌成这个样子啊!” 灵霄殿所在的“大蜀山”,也并不十分大,终究只不过是平原农耕区域的修仙名山罢了,论海拔与苍霞山差不多,论区域范围大约是苍霞山的三四倍而已。 冯瑾摇摇晃晃,不知道该扶着哪里,说:“守山的贼人,是不是要自爆?” 钱飞面不改色,趴倒在地:“大家就地趴下,不要乱跑。这里是阵眼,应该足够稳固。” 三女赶紧趴好。 钱飞笑一笑,说:“冷静,保护住自身的安全,先稍安勿躁,观察形势。” 片刻之后,大地的震颤结束。果然即便周围都塌陷了,阵眼处也一直稳固,反而成为了最高处,形成了新的山峰。 山不是灵霄殿炸塌的,灵霄殿显然也不明所以,而且急了。 炮弹雨点一般落下,呼啸声在前后左右响起,化作一个个弹坑。这里本是山清水秀的江南小山,钱飞却一时间感到自己宛如置身于硝烟弥漫的苏德战场。 炮火洗地之后,群雄冲了进来。此前早上,与钱飞一行一起进山的大约占了群雄之中的一成,现在剩下的九成大肆涌入。 而从阵眼处俯瞰,附近的守山一方,也有许多人四处乱跑。 钱飞说:“要找个人问问。” 话音未落,守山群体之中,有一个人慌不择路,直接跑到了他们跟前。此人大概只有筑基期初期境界。 李木紫一把将其薅住,笑说:“瞌睡的时候就有人送枕头。”转头厉声问那人:“刚才是怎么回事?” 那人大哭:“难道不是灵霄殿把山炸塌了吗?我的师祖还在山下面!快救人啊!” 冯瑾眯起眼:“你们也不知道山是怎么塌的?” 那人说:“不知道!” 李木紫说:“你师祖的名号是?” 那人大哭:“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师祖,不知道他的名号啊……” 冯瑾叹了口气:“看来他没把你当徒孙,只是把你当炮灰。” 净草嘴里含着伤药,含糊地说:“这枕头,呵呵,挺瘪的啊。” 李木紫对她怒目而视。 钱飞思索起来。 守山的人已经修为不低,但是刚才他们还在奋力守护阵旗,抵抗攻山。 下面还有更厉害的老祖? 而且老祖处在较为脆弱的状态,所以需要徒儿晚辈们保护。他们才是护山大阵需要保护的。 从身在高处的阵眼俯瞰下去,只见山的西侧又有一处古朴的洞府大门暴露出来,许多人堆在那里。 钱飞喃喃地说:“真有洞府啊。” 三女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同样中空的瓶口山。 从山的东边,灵霄殿的主力也阵型整齐地飞临来此。 在钱飞的眼里,他们与其像是野战炮,不如说像是轰炸机了。炮弹劈头盖脑地朝着那个石窟门前的人群泼去。 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钱飞一行确实很难插得上手。 而对方的人群之中也有高手! 一个人飞空而起,以寡敌众,三两拳让数枚炸弹凌空炸开。他的上衣被炸得粉碎,露出丝毫无伤的古铜色胸肌。 不,那肌肉皮肤的色泽不是晒太阳晒成的古铜色,而是真气级别的金属铜。 在灵霄殿的阵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越众而出,对上了这个用铜真气的高手。 那位老者,前两天钱飞见到过,正是在灵霄殿考校李木紫“那么大的弹坑要用多少当量”的那位慈面善目老师。现在的他,眼神中充满着冰冷阴鹜,伸出食指中指并起,将手臂旁边浮现的钢铁“身管”对准古铜大汉。 就在古铜大汉对他冲过来的时候,他一炮打出,炮弹落在大汉的拳头上,炮弹顶端喷出一股极细的金属射流,而这金属射流立时扎透了大汉的拳头、胸膛,将其打了个对穿。 大汉顿时口吐鲜血,像个破碎纸人一样跌落尘埃。 第140章 一道白光 古铜大汉,这就是守山一方最为顽强的抵抗了。 等到洞府门口的守山之人都在跪地求饶的时候,灵霄殿的炮队降落,接管了这个洞府大门。 群雄之中还有许多人在漫山遍野地抓捕敌方喽啰,劫夺战利品。不过,灵霄殿的人也好,群雄之中的少数有识之士也好,都聚拢来到了洞府门前。他们都意识到了这座古朴简陋的洞府大门才是苍霞山最为紧要的所在。 钱飞一行在阵眼处远远地俯瞰着。 石头质地的洞府大门缓缓打开,而里面是实心的岩壁,仿佛这是一扇贴岩石造的假门。 身边那个俘虏哭得更响亮:“祖师啊,还有好多人啊,都被埋在下面了。” 钱飞一行把俘虏交给了灵霄殿,然后先行下山休息,恢复体内的真气,只有李木紫一人去旁听了对于敌人的审问。 灵霄殿主持的审问,本身就是半公开的,在群雄之中比较有名望的几位大侠也参与了。即便有什么相关机密,灵霄殿也不会瞒着李木紫,因为目前他们是把债务部当做灵霄殿的下属机构。 在他们眼中,这就好像是灵霄殿的弟子李木紫,在外招募了几位江湖豪杰,带领着这几位豪杰去行侠仗义,处理天下有五个亿的欠款可能得不到归还的问题。灵霄殿并没有意识到,债务部的三女其实是地位平等的。 火山寺,则是把债务部当作托儿所,就这样把净草“托付给”了钱飞。 曙光堡则并不知道债务部的存在,只知道女儿、儿子离家出走,而且儿子被女儿打得鼻青脸肿送了回来,女儿则看来是犹如鱼儿入大海,一去不复返了…… 深夜,李木紫带回来了审问的结果。她虽然还撑着一付警醒振作的表情,但是说话也已经中气不足,颇为疲惫了。 守山的一方,活下来的人之中,包括那位古铜大汉在内,都并未十分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 首先他们就说了,“烟雨濛濛”阵法的主要用途,其实是维持山体自持,其次才是屏退闲人。山体在一个月前,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灵霄殿炮队轰击大阵,使得“烟雨濛濛”阵法有一半的力量用来防御。不久,阵法渐渐支撑不住,钱飞以及一部分群雄已经通过阵法露出的破绽杀进去了。而阵旗被拔,大阵崩溃之时,而山体也同时崩塌。 守山的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处,十分杂乱。而他们的祖师,被困在地下的,有许多则是宗门血案之中失踪的叛徒。 看来,苍霞山确实与宗门血案有关。 但是,守山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那些老祖级别的,只是一些弟子。而这些弟子并不知道师父、师祖为何来此,他们也完全没有提到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这些旧的掘珠公司副总的名字。 一个月以前,他们约定好了时间,突然齐聚在此,当时一时盛况空前,但所有老祖都颇为低调。他们也没有办什么仪式,就只是在这苍霞山上寻找一个泉眼,将泉眼破开,改造成一个洞府大门,然后一个一个鱼贯走了进去。 闹了半天,原来洞府大门是一个月之前新建的。审问者都恍然大悟,不然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在这人烟稠密的江南忻湖湖边,怎么还会有从未有人听说过的大型洞府。 那些人带来的弟子们,就留在山上四处,为长辈们护法。 下去还没两天,突然有一道白光从洞府大门里射出。在这道白光之中,守山弟子中的目击者见到了许多衣冠彬彬的人物,形象模糊,从山腹中一下子冲了出去,飞向天边。 白光中的人什么都没有说,而守山弟子已经意识到下面发生了重大的灾难。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的师父、师祖都没有出现在白光之中,后来也再也没有联系他们,而洞府大门内侧已经被岩石封死。 一个月以来,他们只能勉力去设法把长辈们救出,至少先支撑着这座山不要塌下去。 灵霄殿真正想找的线索是:宗门血案是幕后主使者是谁,是怎样组织的,为何要制造这些宗门血案。 老祖们看来是知道的,但是老祖们都被困在下面。守山弟子们则不知道太多的详情,也只知道师父、师祖确实制造了自己宗门的高层血案,并且带着他们一起叛逃,而且在此与其他宗门的高层叛徒相聚。 当审问到幕后主使者时,仅仅问出了无数种乱七八糟的猜测,乃至包括凶手就是“现在的各个宗门的掌门联合起来”的说法,因为“现在你们有机会当掌门了,不是吗”,特别是灵霄殿的现任掌门。 这些泼脏水的说法毫无意义,只能更令灵霄殿头痛。 营帐里,钱飞一行陷入了沉默。 山上曾跑出去一道白光…… 山下现埋着许多老祖…… 新的情报到手了,但是带来了更大的谜团,好像不是他们几个人所能够一把握住的。在如此的谜团面前,他们几个人显得很渺小。而且还有失落感,十天后的六百万的欠款还能还得上吗? 冯瑾已经在思考,散伙的时候自己能分到多少钱。现在手头的一百万,反正也不够还,干脆就分了吧?落袋为安。 不过钱在李木紫那个出纳手里,她一时还不敢找李木紫商量。 净草也很担心:我刚离开火山寺还没几天,火山寺那清规戒律的味儿还留在头发里没散掉呢,难道明天我就又要回去了?那我大张旗鼓地闹出寺,岂不是成了可以传承百年的大笑话? 她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担心,几乎忘了刚才恶战留下的伤口疼。还好只是轻伤,所以她不那么在意。 李木紫叹了口气,望着星空,只觉得苍生是苦。 钱飞一旦垮掉固然很可惜,更让她伤感的是,五个亿如果全部成为坏账,期盼还钱的无辜债主们,都要期望落空。 在为遥远的事伤感之余,李木紫还饶有兴趣地望向了钱飞。观察人类是她的兴趣。 第141章 旧的河道 现在的困境,其实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钱飞以散功之后的低微修行,带着一个小团队,就想要还掉五个亿,迟早会遇到走不下去的时候。能走到现在,李木紫已经很赞赏他了。 而钱飞在悠然地发呆。 钱飞不是不焦急,眼下他焦急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眼神温润,浅浅微笑。 此前他已经经历过了许多大风大浪,眼下的复杂危机还不至于让他锤头顿足,但是他也确实一时想不到办法了。 一整夜,苍霞山上都是人声嘈杂,偶尔被隆隆雷声盖过。 其实天上无云,夜朗气清,雷声是灵霄殿炸开山岩的声音。 守山弟子们憎恨着灵霄殿的来人,同时拼命地挖山,想要救出自己的长辈。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对长辈有感情,而且也是因为在封建制度下,他们是效忠于自己的长辈才跟着长辈叛出自己宗门的,一旦主心骨没了,他们的人生也就再也看不到希望,甚至很快会被自己原本的宗门寻仇而死。 如果长辈们已经死在下面,他们也想要去找到长辈们随身携带的法宝与天材地宝,以及全身真元在死后析出所形成的灵石。这些都是宝贵的遗产。 群雄也都相当卖力,山下面不仅埋着许多遗产,而且查得宗门血案的真相还能得到灵霄殿悬赏的五百万刀。 即便一人独占彩头很难,至少也可以大家分分吧? 灵霄殿挖山,当然是想找到活口,从活口中审问出宗门血案的真相。山下埋着不好惹的“老祖”?在灵霄殿用炮口对准你们的时候,你们可以自称老祖,请。 同时他们也不免想要把这五百万颁发给自己弟子,至少是肉烂在锅里,就当宗门内部发奖金了。 有的怀着救人的心思,有的怀着查案的心思,有的怀着抢夺遗产的心思,所有人都在设法开挖这些塌陷的山岩。但是即便灵霄殿炸山的效率很高,偌大的一座山,这样十天半月的时间也完工不了。 钱飞却休息了一夜,天亮之后,也没有参与挖山大军,而是带着三女再次攀到新的山峰上面去,观察四周的地脉。 虽然整座山都崩得矮了一截,但是从高处看下去,山势竟然与数天之前并无二致,与净草当时飞在空中所看到的很是相似。 地脉之势没有发生变化,甚至显现得更明显了。 整座山都有一股向着西北方向倾倒的倾向,山泉形成的小河下山朝西北流出,冲坏了几顷农田之后,汇入一条原本就有的向北河流,并且最终汇入宽阔奔腾的世界大河白江。 山泉的水量也比阵破山崩之前要大了一些。 苍霞山上原本就有泉,不过过去泉水是被山上草木自己消化了,没有形成下山的河道。不然,现在的泉水下山也不至于冲坏农田。 这往西北倾斜的山势令人猜想,一个多月前的“一道白光”大概就是往西北窜出的。而李木紫在旁听审问时所听到的口供,证实了这个猜想。那道白光的背后,是一种足以影响地脉的强大力量。 三女都不太明白钱飞究竟在山顶观察什么,周围热火朝天的挖山炸山声音也令她们烦躁。 观察了约摸一个时辰,冯瑾在一旁都绣完了一块小手帕,净草也举着镜子,把满头短发一根一根地保养了一遍,这时钱飞忽然开了口。 他说:“往西北流出的泉水,是从哪里来的?” 净草一愣:“自然是从地下涌上来的。” 钱飞说:“为什么在过去几十年里,没有这样的小河从山上流出呢?” 净草往四面比划双手:“你的意思是,这条河是烟雨濛濛法阵所化成的?” 钱飞笑着摇头:“不可能。假使七个冶纯期修真之人,摆个阵法,就可以造出这么多水来,世上哪里还会有黄金洲那样的大沙漠?是法阵借了地脉的力量、地脉的水,而不是相反。现在法阵已除,所以往西北流出的水量还大了许多。” 冯瑾已经联想到了南边瓶口山腹中的地下河,把绣花针叼在嘴角,捧腮沉吟说:“是从地下河里流上来的。哦,你是说,一道白光捣出了一条地下河?” 这个猜想之恢弘,已经让她悚然,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但是钱飞依然摇头:“苍霞山上原本就有泉,从这么高的山上冒出泉水来,可想而知水压也不低,只不过水量远不像现在这么大而已。地下河原本就存在,而且水量应该就有这么大。” 李木紫说:“过去几十年,苍霞山泉水地下河的水量没有显现出来,被遮掩住了。” 钱飞站起身,极目四望:“原本那些水是去了哪里?” 净草愕然:“你是说,原本有很多水,从地下来,又从地下走了,是吗?全都在地下,怎么找?要不,从泉眼游下去看看?” 钱飞说:“不,原本的出路已经被堵死了,所以现在所有的水量都在往西北流出。现在我们只能来推断,原本的出路在哪里。一个月前,一群高手前来,把苍霞山上的泉眼改造成洞府大门的时候,他们或许就是为了往那条地下河道去,而现在那条旧河道已经被堵死。” 他带着三女匆匆下山,往东沿路观察。地下河的旧河道,要么是往北汇入白江,要么是往东汇入忻湖,无非是这两个方向。 下山之后,冯瑾不禁感慨地回头望了望还在嘭嘭炸山的苍霞山,山上的人不会想到滑坡山崩所堵住的地方可能是在山外。 越是往东靠近忻湖,温度越发闷热,现在时间也接近正午,钱飞与三女都是一身的汗。东边洪水退却的区域,还有污泥的臭味飘来。 往东十里,就是镇水碑所在的地方。二十年前,大洪水曾经从这个位置出发,向西淹没了半个康光省,洪水退后,二十年前的人们立碑纪念水灾,在碑石上记有祭文,刻有仙符,希望镇水安宁。 钱飞试着推了推镇水碑。 镇水碑顺势歪倒。 歪…… 歪倒了! 三女险些把眼珠子瞪出去。 远处有一个老差役缓缓走来,见到有个披头散发的人一把将一丈高的镇水碑轻松推倒,吓得跌坐在地,然后连忙爬起来,扭头就跑。 第142章 蒸汽地狱 钱飞现在已经有第三境界“凝虚”初期的修为,力气比普通人大一些,但是要想倒拔垂杨柳还力有不逮,更不要说推倒一座实心的坚实石碑了。净草觉得她自己凭着火山寺武僧的力气,也要拿出吃奶的劲,不会像钱飞此刻这样轻松。 镇水碑倒下时,下面三尺长的地基也整个翻了上来。实心花岗岩的地基也是完好的,只是下面的泥土岩层像是朽透了一样。这才是镇水碑不稳的真实原因,换个凡人农妇来大概也可以徒手推倒。 石碑翻倒,露出一个大坑。 从大坑之中涌出灼热的恶臭,仿佛沼气池被煮开了一样。钱飞与三女无不深深皱眉。 不过掩鼻的只有冯瑾。李木紫与净草像是比赛似的硬撑着,不去掩住口鼻露出软弱模样,傲然地撇着嘴,真是两尊女硬汉。 大坑幽暗而深,恶臭蒸汽滚滚涌出。 净草自告奋勇,小心地攀着坑壁往下,在深达百尺的地方才探到地面。 “与其说是个坑,不如说是口井。”她通过金丝传音向上汇报。 钱飞、李木紫、冯瑾也跟着下去。只见在“井底”有一条横向的黑暗甬道,向东向西伸展,里面蒸汽很浓,脚底有一层滑腻的浅水。 李木紫睁大双眼:“这里就是旧的地下河道了。” 钱飞点头:“回想起来,元英光在遇到我们的时候,一直在往西北方向张望。或许他不是在想办法逃跑,而是在找这条河道的入口。” 冯瑾一脸不可思议,说:“刚才在地面上觉得闷热,闻到臭气。但其实闷热不是因为天气,臭气也不全是因为淤泥,而是从这里来的呀。” 如果凡人或者练气期的初阶弟子走进这条甬道,恐怕活不过十步,无论是能把血肉蒸熟的高温,还是完全排走了氧气的蒸汽,都使得这里不适合凡人生存。 李木紫掏出一盏灵霄殿独有的低端法宝“水中灯”,用以照明。这种灯在密封的玻璃罩里使用自带的硝氧化剂来缓慢持续燃烧,所以不需要接触外界空气之中的氧。 “水中灯”的光亮映出了两具残破腐烂的尸体。 没有人惊呼出声。江湖经验丰富的钱飞与三女只是把眉头皱得更紧了。 死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人肉不仅已经被蒸熟,而且腐烂了,无法辨清面目。即便是修真之人,只要还没有成为真仙,寿元仍然是有限的。在死后,经脉断绝,体内真元流淌到体外凝成灵石,而留下的肉身也与凡人的死尸无异。 另一方面,在此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小块灵石或者法宝遗物,只剩下了枯骨腐肉。很多尸身都形态很不自然,像是被偷窃的贼人踢翻过。 钱飞与三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小心地避过一具具残破难看的尸首。偶尔有完整的尸首,可以看到是头对着西边,仿佛是从忻湖的方向一路逃来的。 忽然,李木紫叫了一声,拿起一根黄铜拐杖:“这根拐杖我认识。镇中洲有一位散修前辈,颇有名望,灵霄殿开武林大会的时候前来做过评委。他老人家有第五境界“冶纯”初期的修为。他是个瘸子,用的黄铜龙头拐杖不是法宝,拐杖的名气恐怕比他自身还大。” 净草撇嘴说:“因为不是法宝,所以没有被贼人劫走,留在了这里。” 握着拐杖的尸骨,一腿长一腿短,看来就是那位瘸腿散修前辈了。 再往前几步,净草忽然低头弯腰,把地上一片衣襟拨开,露出一具奇特的骨架,每一根骨头都不是惨白,而是鲜艳的蓝色。 她思索着说:“这蓝色,像是以钴入道的天色坊的功法……” 钱飞用肯定的口吻说:“不仅如此。把钴蓝色炼透了自身的全部骨头,只有真人境界才能办到。这是三十六宗门之一天色坊的唯一的真人,是他们的周掌门。” 真人境界是何等地宝贵,何等地难以练成,三十六宗门之一的掌门,何等的大人物,现在在此处就仅仅是一具憋屈的尸体。 冯瑾咬起嘴唇,心情十分复杂。她甚至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是三十六宗门之一曙光堡的唯一的真人,是曙光堡的冯堡主。 钱飞回头面对她,一字字地说:“小瑾,你现在回去报信,把此处所见原原本本地告诉给灵霄殿的道友,还有英雄帖请来的道友们中的领头之人,让他们来。” 冯瑾认真地点头,转身快步离去,留下金丝在钱飞和其余两女身上,以远程通信。 钱飞与其余两女继续向东,深一脚浅一脚。 李木紫说:“这位还没有腐烂殆尽,是新风楼的前辈。” 钱飞认出了一个琉璃宫的长老。 又有一具遗骨扭曲着身体,在石壁上刻符。他生前一定也是个高手,在石壁上刻字犹如切豆腐一样容易。但符仅仅画了一小半,人就死了,未能为他多保住几刻性命。 钱飞说:“这个符的样式,可能是坚壁轩的。” 当初,绝顶高手们是从地下河进去的,后来又沿着原路匆忙出逃。 一股强大的能量追赶着他们,将整个地下河都蒸干,使得蒸汽充斥了地下河,并且最终从苍霞山涌出。 面对这股强大的能量,连真人境界也毫无反抗之力。会飞也没有用,这里在地下百尺深处。 能量涌出,使得苍霞山山体变得脆弱,而且在附近下了大雨,引发了六月的洪水。 而在蒸汽涌出之后,地下河的入口就已经被掩埋,而且地下河本身也已经蒸干了,所以无论是守山弟子还是攻山人群都没有找到地下河的入口。 钱飞想到,今年的江南夏天特别地闷热,看来与这里涌出的可怕能量有关。在大地上散热了一个月,而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地下河的旧河道向东越来越深,像是矿井甬道一样一路下行。 净草像是闲聊一样,说:“这里的地势比忻湖湖面的水位要深,对吧?” 李木紫说:“那还用说?镇水碑的碑底刻有一条线,就是忻湖的夏季正常水位……”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猛地回头。 净草捂脸叫道:“哎哟,你不要用灯罩打我……” 钱飞:“……” 李木紫咬牙切齿地说:“你说的对,为什么湖水没有倒灌进来?如果倒灌进来,这里大概也早已冷却了。” 净草摊手:“你问我我问谁?” 钱飞说:“这只能说明,前面会有更不得了的发现。” 第143章 离别玦 走了大约三十里,三人眼前豁然开朗。甬道在这里结束,无论是左是右,都扩展开了李木紫手中小灯所不能全部照亮的幽深空间。 而镇水碑距离湖边只不过是二十里,从距离估算,这里应该已经是湖底了。 而且是在湖水之底的下面,距离湖面的深度可能已经超过了六百尺。 在这庞大的岩穴空腔之中,他们见到了更多的尸体,像是坟墓一样阴森,又像是战场一样凄惨。 李木紫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说:“你们还记得吗?湖仙曾经对我们说,有人在湖底胡搞。当时我们还以为,是湖水底层的有机酸污染……” 听了李木紫说的话,钱飞与净草也同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即便大厅里与地下河道一样充满着湿热的蒸汽。 湖仙顾水生说那些话的时候,大约是一个多月前,五月下旬的时候。当时,他们还觉得,真仙说话是平易近人的,到也谈不上虚无缥缈,但怎么能想得到在湖底的底部,有一场比有机酸污染规模要大千百倍的“胡搞”…… 一个真人的实力,要超过一千个蔡卓。而死在这里的,恐怕不止一个真人。全世界修仙之人的顶级人物,恐怕有十分之一在这里化为腐骨,钱飞与女郎们正在见证世界动荡,见证历史。 大厅之中,有若干曲线形的石柱支撑,石柱的粗细不一,位置也不规则。这种石柱,像是钟乳石与石笋上下相触碰而形成的,上下粗,当中细。但考虑到此地的主要岩层是花岗岩与流纹岩,而不是容易形成钟乳石的石灰岩,越发显得这个湖底洞穴的奇特。 在大厅的前方尽头一侧,透出隐约的光亮。 尸体散落在石柱之间。 通过残破的衣冠,还有骨头上的伤痕,钱飞一行再次认出了几个人物,有琉璃宫的,有火山寺的。 净草吃惊地说:“原来,不仅戒律院首座跑了,这个修式师叔祖也掺和到宗门血案之中了啊。她平时就是在闭门苦修,所以人没了也很少有人发觉。” 李木紫不太相信:“这是你的师叔祖?已经是个骷髅了,你也认得出?” 净草比划给她看:“她平时就瘦得像个骷髅,现在这样子简直就是本人,还有这个颅骨的形态,就像我们寺中僧人的光头,你看她头顶……” 李木紫捂着嘴:“别说了……我信你还不行么……” 一直沉默的钱飞蹲在稍远一些的昏暗处,忽然说:“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认识。鞋子上的铭牌,是总裁特别赠与的纪念章。” 李木紫凑近去,用灯光把不锈钢小薄片做的纪念章照亮。 钱飞感叹地说:“有人把储物袋拿走了,把真元析出的灵石也拿走了,但是这鞋子上的纪念章不屑一顾啊……这几个人过去在公司里的职位与元英光差不多,有的低一些,有的高一些,特别是这个最矮的,做过我的贴身秘书,我应该不会认错。后来我把他外放到黄金洲了,他好像觉得去了苦地方,很憋屈。然后,我就在这里见到了他……” 他们朝着洞穴尽头的光亮处走去。 忽然,三人同时感知到了一丝灵气的气息。 很微弱,同时又颇为活泼,如果用普通人的感知来作比喻,那就像是雏鸟的一声叽喳呢喃。 李木紫关掉了用于照明的“水中灯”,只见,在昏暗的地面中央,一块玉佩发出微光。灵气的气息就是来自于它。 周围其它的灵石、法宝差不多都被捷足先登的人搜刮干净了,只留下这么一块玉器,搁在地面醒目之处,显得颇为突兀。 净草蹲下,用左手指节轻叩一叩那块玉佩,小心地将它拾起来,用那种随时可以把它扔到十丈之外的手指姿势拈着。这个女僧虽然貌似各种粗神经,但在江湖凶险之处不会大意。 那是一块温润好看的白玉,但是在玉石的内部似乎有漆黑的漩涡时隐时现。在握持的时候,会发现其中蕴藏着浓郁的真气元素,在无声地自行运转着,堪称是一件法宝。 它的左侧有缺口,右侧有凸起,上下是铲子似的弧形。左侧的缺口与右侧的凸起是吻合的,令人想到,如果有一块同样形状的玉佩,就可以嵌合在它的左侧或者右侧。 李木紫那做题家的脑筋却想得更深。她发现了玉佩上对应的弧度是直角的一半,如果有两块玉佩就可以凑成一个直角,八块就是一个完整的圆环。 其背面刻着四个歪斜的字:“慵暖之友。”字体很丑,不成书法,让人奇怪,如此精致的法宝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丑的字。 钱飞把玉佩接到手中把玩,说:“慵暖之友,应该是立夏的意思。这是一种叫离别玦的东西,我也只是在逸闻中听说过,第一次亲眼所见。” 李木紫好奇地说:“离别玦?” 钱飞笑说:“我在古书上看到过,这是一种攻击性的低端法宝,可以诅咒敌人,令其遭遇厄运,非常古老,来处不详。一共有八块,分别代表黄道上的八个节气之一,最大的特点是几乎不可能凑齐。它有一种倾向,让这八块一套的玉玦相互之间离得越远越好。当你凑齐的块数越多,它的威力就越强,但是使用后会立即引发可怕的反噬,让你很快就会失去它们。” 不过只有这一枚的话,并不十分珍贵,论档次价值远远比不上冯瑾的弟弟从家里拿出来的金黄粱。净草离开火山寺时获得奖励的舍利子,以及李木紫前两天从宗门里领取借用的冲锋枪,都比这孤零一枚的离别玦要高级。 净草也笑了:“所以这东西才会留在这里,可能贼人搜刮了一圈,拿走了其它的离别玦,但是离别玦有一种不想被人凑齐的倾向,所以他偏偏就会有一块找不到,即便这一块位置很显眼,他也凑不齐它们。” 钱飞将离别玦放入袖子,说:“希望还有更多的线索,咱们继续往前看看。” 第144章 清水与熔岩 在前面,他们看到了“天窗”。 这样的“天窗”不止一个,而且黑黢黢的不易发现。在天窗上涌动着幽深的黑色湖水,其实水是大体清澈的,只是阳光无法找到这么深的地方。 而湖水也不会流向下面,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拖住了。 可以想见,在地下河尚未在苍霞山被堵住成为西北溪流的时候,就经过镇水碑的下方一路流到这里。这里地势低,而地下河的水压很高,就会从这“天窗”出去,进入大湖,形成“湖底泉”这样的奇观。 二十年前,镇水碑位置的管涌,是从西边来的,来自于地下河,而不是湖水。 从湖底深处涌出的泉水与大湖融为一体,所以过去从未有人发现过。 而在地下河被堵住之后,湖水也不会下渗,被神秘的力量凭空托住了。现在在这个洞穴里没有积水,只有湿漉漉的岩石地面而已。 拐过一个转角,钱飞与两女看到有很明亮的光芒从深处发出,如果这里不是六百尺深的湖底之底,几乎让人误以为那里是大洞穴的敞开出口,而外面是正午的阳光似的。 转过第二个转角,一个三层楼高的庞大……“结构”,呈现在三人的眼前。 那是两条复杂交缠的“渠道”,不,或许不止两条。 一条“渠道”之中是炽热的岩浆,另一条是清澈鲜润的水。 水不仅极为清澈,而且似乎涌动着神奇的能量,在水中仿佛有电光时隐时现。而炽热的岩浆发出极为明亮的红光,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液体在迅速地流动,迅速的程度令人眩晕,不知道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里面的清水竟然没有被岩浆蒸干,看来完全可以与岩浆抗衡。 每个人的耳中都响起了仿佛针刺一般的持续耳鸣,并且引发了清晰可辨的牙痛。要知道,他们三人已经至少是凝虚期的修真者,是可以辟谷断食、百病不生、没有蛀牙的! 净草怔怔地说:“这……这是湖仙家里生的炉子吗?” 钱飞苦笑说:“我不认为湖仙能养得起这样的炉子。” 李木紫猛回头,说:“比真仙更高的存在?” 钱飞嘴角露出勉强的笑容,这笑容因为震惊与痴迷而显得不自然: “或者说,更真的仙?不,我更愿意把它称为天地的奥秘。这东西固然复杂,但也是浑然天成的,就像台风在赤道上生成,就像白江从雪山上流下,就像人类在甜水城聚居一样。我们修真之人,即便是长生真仙,也只能体悟它,而没有能力去捏造它。” 实际上,连钱飞也从没有见到,也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奇景。 即便是能初通地脉的真人境界,对于广阔大地,对于这个星球的理解,也不到百分之五。 地脉是不会像一本教材那样整理好给你读的。 那渠槽中的水,是纯净的真元灵水。 而熔岩如果凝固下来,恐怕也是纯净极品灵石级别的流纹岩。 熔岩上有模糊的纹路,不是因为纹路本身不够清晰,而是因为其流动快速、变幻无穷,而让人看不清。 两股液体分别在两道渠槽之中迅速流动,而两道渠槽以复杂的形式交缠在一起,显现不出一点规律。 或许整体上它像个心脏,只是复杂程度或许是人类心脏附近血管的一百倍。 而渠槽本身的形状,如果摹写下来,可以看出是一种威力强大的仙符:这种仙符将会需要不可计数的灵石才能驱动,而驱动所产生的效果难以猜测。 不,可以说,这道仙符正在被驱动着。 眼前两道神奇真气液体的迅速流动,就是它正在完美驱动时的样子。 整个奇景都包裹在无比牢固的禁制之中,寂静无声。 站在禁制之前,感到有一层清凉的空气墙,阻止人继续前进。而岩浆的热气一点也没有渗透出来。 净草用了很大力气出拳向前击打,又尝试注入真气,发现清凉的空气墙没有分毫让步。 她感叹地说:“那么多长老、高手特意前来观赏体悟这种地脉奇观,也真不是奇怪的事,换我我也会想来的。” 李木紫那清亮的嗓音在寂静的洞穴里回荡:“可是,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答案似乎就蕴藏在这个无比强大而又貌似无害的地脉心脏之中。只是,前因后果一时还串不起来。 钱飞说:“我们回去迎接小瑾吧,小瑾会带很多人来,然后大家都会看到这些了。但是,这对于宗门血案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净草耸耸肩:“是啊,面对这种无价之宝,你心里可还不敢忘记那五百万悬赏呢,苦也苦也。” 李木紫抿着嘴。 钱飞自嘲地笑了笑:“虽然自认为修行之后超脱于凡俗之上,但我们也还尚未飞升成仙啊。” 走回到拐角处,突然,钱飞感知到对面有两股强大的气息,正在不紧不慢地走近。 这两个都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为,与元英光相当! 钱飞立刻闪身向后,贴上洞穴石壁,与对方只隔着一个拐角。两女的动作则比他还要快,一样地背贴着墙。 在这尸横遍地的地方,无论多么谨慎都不够。 果然,对方拐了过来,暂时没有发现他们。 他们不是冯瑾带来的人。 其中一个是石英峰的弟子卜志宽,是曾经试图拖慢钱飞,以打压借据市场价格的人,另一个人有个大鼻子,不知道名字,但是钱飞与两女都认得。 他是曾经从苍霞山出发去追赶净草的那个人,钱飞觉得那人长得有点像某龙,就是他穿越前看的功夫片里那位巨星。 卜志宽的眼珠是深灰色,大鼻子的手背皮肤上有一层银鳞,那分别是高温液态硅或者液态铝在经脉之中流动的表象,是鲜明的“冶纯”境界特征。 大鼻子的全身周围燃烧着铝热剂,整个人都在发光,这是他的奢侈照明方式。 那两人拐过拐角,钱飞希望他们一门心思径直向前走,这样自己就等于是躲在了他们的侧后。 然而,对方两个人都在东张西望。卜志宽扭过头来,正好与钱飞眼对着眼。 卜志宽:“……” 钱飞:“……” 说时迟那时快,净草一掌将钱飞往旁边横推出一丈多远,而李木紫已经变戏法一般地掏出冲锋枪,一梭子朝着卜志宽脸上打去。 第145章 算力 净草高叫一声,扑向大鼻子,一时之间把那个强者打得连连倒退。 不过她的爆发力只能持续几个呼吸间,随后就像是面对元英光一样,被大鼻子压着打。这还是多亏了大鼻子的功法与元英光是同门,都是鹤伴园的,其用铝的金属为甲胄,却容易被氢氧化钠真气所针对腐蚀。 李木紫矮身想要躲到暗处,但是卜志宽隐藏身形的能力比她更彻底百倍。 一开始的一梭子,就有八九成子弹打了个空。卜志宽的身形仿佛淡淡地消失在了空气中,即便旁边就是明亮熔岩的照明,他的身形也只显出波纹一般的身影,以可怕诡异的迅捷在风中流动。 卜志宽是石英峰长老卜可平的嫡传弟子,而石英峰的绝技之一,就是擅长操作石英、玻璃等透明坚硬固体,令自身达到“热光学迷彩”的效果。 这不是简单地变成了透明人,而是使用透明致密的二氧化硅性质真气,自如地操作光线折射,而使得背后的光线绕过自身送到敌方眼中。 “冶纯”境界的实力,使得他可以彻底让身上衣物饰品和自身一起从对方视觉之中消失。 李木紫沉着脸,通过脑内的推算与他纠缠。 钱飞滚到一旁暗处,他心里想的是一个更高层面的要紧问题: 两个敌人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钱飞一行经过安静的甬道走了三十里,安静得任何脚步声都能吓人一跳,即便那样也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对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他逮到空隙,立刻掐起袖口的灵性金线,低声说:“小瑾?你还好吗?有没有遇到敌人?” 冯瑾通过金线答道:“没有。我正在过来找你们。有好些人将信将疑,不肯过来,我一个人先来了。” 钱飞说:“好,小心。这边已经开打了,有两个冶纯期的敌人。” 冯瑾:“……” 钱飞连续翻滚,躲开四处飞散的铝热剂。红宝石激光嗤嗤作响地打在他身边,已经让他肩臂上多了几道灼伤。激光真很难躲,只能凭感觉,以及随缘了。 在沉默片刻之后,冯瑾通过金丝说:“两个冶纯期的敌人,你的意思是说,和元英光一样厉害?” 钱飞说:“都比元英光厉害一点。元英光算是冶纯期……哎哟咝……当中最弱的。” 冯瑾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加紧过来。” 在另一边,李木紫奋力躲闪着卜志宽的进攻,渐渐不支。 卜志宽作为石英峰的中高层弟子,他最关键的进攻手段是算力。 他不像鹤伴园的道友那样,有特色鲜明的能量投送能力,基本进攻手段无非是透明硬质的真气化为飞刀切削,也常被外人贬称为“玻璃渣”。 但算力就不一样了。 在江湖上,灵霄殿弟子的算力,可能只能排到第三,因为三十六宗门之一的遮天宗,算力也很强势。 而以硅入道的石英峰弟子,在“冶纯”境界上,有光纤与单晶硅的加持,是修真界的算力第一。 灵霄殿的弟子都是从小经过算力训练长大的,还要经过一次次期末考试的捶打,如果不是李木紫这样的天才的话,恐怕说梦话都在计算弹道。 即便如此,灵霄殿在江湖上也只是刚猛第一,而不是算力第一,因为他们的算力只是凭借训练达成,而且限于装药量与弹道这些特定的应用场合,而石英峰的算力是有半导体真气加成的。 钱飞穿越过来,通过提拔教导副总裁卜可平,给石英峰带来了二进制与冯诺依曼体系结构,使得石英峰这个宗门的整体实力突飞猛进,然而,即便在钱飞穿越过来以前,凭着本能去运用真气凝成的单晶硅,同样可以拥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算力。 李木紫拼命去猜测卜志宽可能的所在,然而卜志宽把她的思考也考虑在内。 之所以李木紫没有被他秒杀,只是因为她用冲锋枪的威力来保持距离,努力绕着石柱走位,以及卜志宽的心思并没有完全用在她身上。 ——这一个男的两个女的,是怎么进来的?卜志宽也在想。 卜志宽与大鼻子,他们二人此来,是为了把搜刮过的秘密洞穴再来搜刮一遍,特别是离别玦,希望再找到一枚。这件事,他们的师父前辈是不知道的,是他们二人偷偷前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从镇水碑可以来到这里。他们从湖底的“天窗”进来。而在他们的印象里,旧的河道已经封死,本来这地脉心脏一般的湖底奇观该是天衣无缝的秘密才对。 他与大鼻子,最初是从湖底的“天窗”进来的,发现这秘密洞穴里有实力不强的年轻人闯进,第一反应是灭口。 卜志宽可能在灵霄殿掌门面前不敢行凶,而那个大鼻子可能在苍霞山上误以为他们是登山的凡人百姓。眼下,在这个静寂无人的是非之地,他们绝对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 但是片刻后,卜志宽回过神来:刚才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人是钱飞! 卜志宽刚才近距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钱飞,是黑布蒙面的,当时只是有些眼熟,但是明**人的李木紫,是他在灵霄殿的山顶上见过的,仔细回忆下来,他还是连带着把钱飞认了出来。 钱飞可是大人物,被大人物撞破到这里,问题更加棘手。 他很乐于把钱飞抓起来,或者打伤,但是不想让钱飞死。他毕竟已经低价收了许多借据,虽然在灵霄殿的那一份未能成功,但是在别处还是收了借据的。 为了低价收进借据,花了不少钱,只有钱飞活下去并且还钱,才能收回投资,不然这些收购来的借据岂不是要砸在自己手中? 迅速思考下来,卜志宽决定把钱飞控制住,抢劫一番,然后把钱飞关起来,等到下一笔债款超期违约,再把他放出去。 所以,不仅两女在掩护钱飞,钱飞也在用自己的巨大名望掩护着两女,使得卜志宽没有在她们身上使出全力。 第146章 两分钟里的机会 钱飞已经躲进了靠近洞穴入口处的黑暗之中。 黑暗难不倒卜志宽,他凭借超凡的算力,能算出钱飞所躲藏的合理方位,再结合李木紫拼命阻拦他方向来综合分析,更是十拿九稳。 蒸汽散射的暗红色激光照亮了钱飞那紧张通红的脸,与他的判断一样。卜志宽高兴地伸手去抓钱飞。 但是下一瞬间,他的手落在了地上。 大鼻子射来的一道激光,整齐地切下了他的右前臂。 “啊啊啊!……” 在剧痛之中,卜志宽左手握着右臂残肢,发出了回荡在洞穴中的惨叫声,声音久久不散。 “姓张的!” 卜志宽咬牙切齿,扑了回去,找大鼻子算账。 这,就是钱飞与两女的谋划与战术。 没有一句话的商量,但是钱飞与两女已经默契地选择了这个战术,其灵感来自于在瓶口山让水雄骏帮他们攻击方道陵的时候。 这是有效杀伤冶纯期强敌的唯一机会。 卜志宽能计算对方逃跑的方向,在黑暗中也精准,但是他没有料到,弱小的猎物所计算的不仅是逃跑,而且是要反过来狠狠咬他一口。 大鼻子与卜志宽不是野兽,也不是陌生人,而是相熟同来的同伙。要想让他们之间发生严重的误伤,只有开场片刻的混乱时间之内,以钱飞所熟悉的时间单位来说,不能超过两分钟。 钱飞与李木紫把卜志宽调动到合适的位置,而李木紫用冲锋枪的声音为净草提醒方位,净草让大鼻子所发射的激光漏出来,而激光的“弹道”是不需要计算的简单直线,杀伤力也足可以信赖,然后卜志宽就失去了一只手。 钱飞一行三人,在两分钟内把握住了那个机会。 净草满脸是血,摇摇晃晃地站着。卜志宽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红着眼睛。 大鼻子自知理亏,身形一晃,居然躲到了净草的背后。 净草已经受伤不轻,动作不灵,眼看卜志宽放出的如同雪片一般的十几片真气水晶刃飞来,再也没有力气躲开,要被切成七八片。 李木紫凄然叫起来:“净草!” 钱飞握紧拳头,没有察觉到指甲把掌心抠出了血。 即便能换对方一条胳膊,而这边损失一条人命的话,怎么算也是亏的。 就在这时,净草明明已经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那样,却又好像“突然被接上了线”。那诡异而突然迅速的动作让钱飞想不出其它的比喻。 她歪斜着脖子跳开了敌方两人之间,快得让冶纯期的大鼻子也无法再跟着用她作掩护。 当卜志宽怒吼着揪住大鼻子领子时,净草已经被人背在背上,那人朝着钱飞与李木紫这边小跑过来。 钱飞与李木紫兴奋地小声说:“小瑾!” 那果然是冯瑾,刚才已经通过地下河道赶到,并且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比头发还要细许多的金丝牵住净草,将她从绝地拽了出来。 冯瑾低声说:“灵霄殿的人在我后面,但是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钱飞拍拍她的肩膀:“有你来,就再好没有了。” 冯瑾去叫人的时候,大多数听到话的人都半信半疑。 挖山,每一刻都可能挖出宝贝来,至少也是宝贵线索,假使在我被这小姑娘喊到山外十里远处,这里的人都在继续挖,那岂不是我就少了挖出宝贝或者线索的机会? 而且说有“真人”境界的高手死在地下河道之中,这个说法也未免过于耸人听闻。 灵霄殿方面比普通江湖人要沉着一些,派人跟着冯瑾前来,而当跟来的灵霄殿弟子真的在河道口见到天色坊“钴真人”的蓝色骨头,一时也不敢再前进。 这前面的险恶力量竟然可以灭杀这许多高手,就连真人也没有抵抗能力,甚至逃也逃不脱。 而背后派来苍霞山的灵霄殿队伍,虽然有强大的炮队,其中却一个真人也没有,领队前来的只不过是第六境界“融密”的实力。 于是灵霄殿弟子再回去汇报,希望叫来更高的高手一起来探路。 听到灵霄殿弟子这番分析,冯瑾麻了:钱飞与两个姐姐一头闯进河道,并没有想到里面的邪恶力量还活着的情形啊! 她立刻独自往东沿着河道追了过去,去帮他们。当钱飞用金丝与她联系的时候,她已经跑过了五分之四的路程,这才赶得及救下净草。 重伤的净草已经站不起来,全身都软绵绵的,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刚才,她拼尽全力躲开铝热剂和激光,一半是凭着火山寺武僧的顶尖招式技法,另一半是凭着天才的直觉,在电光火石之间对敌人心思的预判。 铝热剂和激光一旦打到她一下,就是秒杀,而要想躲开这全部的杀人招,付出的代价就是硬吃拳掌。 冶纯期鹤伴园敌人的拳头,是裹着真气级别硬铝的,每一拳都等于是戴着金属拳套,可以轻易击碎石柱。 这与对抗元英光时不同,场地不像露天那样开阔,而且净草没有腾挪的余地,不敢一击脱离,她不能允许大鼻子绕开自己去压制钱飞、李木紫。 净草让身体上下的各个部位轮换着经受击打,在硬扛了十几记之后还能站着,已经是神乎其技,。 现在躺在钱飞的面前,净草眼神迷离,呼吸都渐渐微弱。 李木紫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净草,你不许闭眼,你给我挺住。” 她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灵石,把那些含有温和元素的灵石用自己的真气化开少许,焦急而又细心地往净草的脖子、额角要害处涂抹。 少量的真气元素或许可以让净草多吊命一会儿,比普通的参汤管用,但也只不过是吊命而已。 净草喃喃地说:“吵死了……” 李木紫瞪眼:“偏要吵你!” 净草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储物袋……里有……换血丹。” 钱飞从她的僧衣袖口解下储物袋,摆在她的手指上,让她伸手进去踅摸。 净草把“换血丹”摸了出来,李木紫连忙接过,塞进她的口中。 第147章 患得患失 “换血丹”是一枚红色丹丸,散发着浓郁的真气气息,在净草咽下的时候,透过她白皙的脖子还能发出暗红光辉,乃是三十六宗门之一,血红山庄的秘药,是几天前出寺时,净草的师父珍重地交给她的。 服下药后,净草立刻陷入了沉眠,更奇妙的是,原本涂抹在伤口附近的灵石溶液,竟然被加速地吸收了。 钱飞一行三人大喜,继续把灵石涂抹在净草的全身伤口上,其中特别是查婆婆所给的一部分低品相的灵石,易于溶化与吸收。 大约价值四万多刀的灵石用在净草身上之后,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平稳,神奇的是,四肢也瞬间显得更有韧性,虽然骨折没有全好,但搬运身体时不至于再严重地加重伤情。 看来这条命是保住了。 在另一边,卜志宽却并未被断臂重伤影响行动能力。他的修为更高,实力更强,熔融明亮的液态纯硅真气包裹住了伤口断面,很快就止血止痛。 但是,他的心痛却未稍有缓解。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揪住大鼻子的衣领,唾沫喷在其鼻子上:“姓张的,你做的好事!” 张大鼻子也慌了:“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卜志宽冷笑:“轻飘飘道歉就够了?” 大鼻子呆愣了片刻,突然噗通跪下,五体投地,给卜志宽行了个大礼。 卜志宽:“……” 大鼻子抬起头:“怎么样,舒服了吗?” 卜志宽鄙夷地说:“你磕个头连一点伤都不受。你要是能让我的手长出来,我可以反过来给你磕一万个头。你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的大鼻子,面露烦躁之色:“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咋样?你去找我师父好了。” 卜志宽说:“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砍掉我一只手,觉得这就够了吗?” 大鼻子更是惊慌,连连后退:“难道,你还真的想要砍了我的手报仇吗?” 卜志宽冷冷地说:“不行?” 大鼻子耐心地为他分析:“都是贼人扰乱,我才误伤了你。如果连我的手也砍掉,贼人得有多开心?” 卜志宽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开心。啊呸!我被你绕进去了:我的手没有了啊,这谈得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吗?” 大鼻子已经退无可退,背靠着墙,伸手拦住卜志宽:“冷静,你给我冷静。你要想想,等到你达到真人境界,在突破的那一瞬间,手还可以长出来。” 这是真的。 一直到第六境界“融密”,人的肉身都还是只是肉身,只是经脉之中流动着真气。 而第七境界“真人”,意味着整个身体都重塑过,四肢百骸乃至每一根眼睫毛都由真气物质构成。此前身体无论有什么缺损,都可以在达到“真人”境界的瞬间得以修复。 实际上,火山寺的神僧们在突破晋升到第七境界“罗汉”的瞬间,连头发都会长出四五尺长,又黑又浓密,还得当天特意剃过一次。 卜志宽再次无语,气势稍缓。 张大鼻子趁热打铁:“你现在只剩下两个境界要升,你师父又对你那么好,你跟我较什么劲?” 卜志宽郁闷地说:“那你把你自己的手给我砍了啊,你也只剩下两个境界要升。” 大鼻子哪里敢给他这个机会,把双手藏在背后,背贴着墙,就是不让。 卜志宽无奈,说:“这样吧。离别玦,你拿出来给我。接下去你也给我好好寻找,找到了另外一枚时,也要归我。” 大鼻子说:“可是……” 卜志宽厉声说:“可是什么?” 大鼻子依依不舍地掏出了一枚离别玦,递给卜志宽。那一枚玉玦,与钱飞一行方才捡到的形状相同,颜色稍微深一些。 卜志宽说:“还有,你上次说的裂缝呢?裂缝里面的宝贝也都归我。” “找不到了,这里的地脉很神奇。” “你还装?” 大鼻子几乎是哀求,说:“真的是找不到了,或许是上次我看花了眼,我现在找,找还不行么?哎,跟你交朋友,真是晦气。” 卜志宽高叫:“晦气的是我,你还敢自称是我朋友!” 然后,他捂着残肢,耸着肩膀,转过身,想来想去,比刚才更生气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不该是这样的,怎么闹得像是儿戏一样,我可是被砍掉了一只手啊,不该是这样的。 问题是出在心性层面上。 卜志宽修为很高,那是最近一年里通过代练而升上去的。他和大鼻子一样,对于占别人便宜,兴趣很大,也颇有经验。而对于自己付出相应的代价,则毫无心理准备。 假使换了钱飞身边的三女,哪怕是三女之中最软妹的冯瑾,在战斗中如果失去了一只手,也只会忍痛笑一笑,一边包扎,一边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别放过敌人。” 这就是心性的区别,所以说她们三个都是万中无一的英杰。 卜志宽做不到那样,他只觉得与同伴的争执让自己的重伤像个笑话,于是把怒火都投在钱飞一行的身上。 姓钱的不能杀,可是那几个女的,我不仅要杀她们,而且要杀得很慢很慢。 他大踏步地朝着钱飞一行走去,并没有奔跑起来,只是走得很快。 钱飞一行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近过来,都知道不能逃跑。如果背起净草逃跑,背对着敌人,恐怕敌人转瞬间就会来到背后,肆意地宰割他们。 冯瑾咬着嘴唇,举起拂尘,伸出拂尘的所有金丝,缠成一个较粗的绳索,去缠住卜志宽的脚踝。 卜志宽轻易地挣断了金索,不费吹灰之力,脚步几乎完全没有停滞,像是仅仅踢断了一茎枯草,只剩下无数断头金丝在他背后飞舞。 李木紫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大型法宝,其黑黝黝的圆筒比冲锋枪要粗长两倍,有一个两条腿的支架支在地上,又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金属子弹链挂在旁边。 钱飞看得一愣:连重机枪都拿出来了啊…… 第148章 不要吃灯泡 李木紫趴在机枪后面双手扶住把手,全力注入真气,而无需按动扳机。 “咚咚咚咚!” 这是留给她在升到第四境界“合元”以后用的,现在将其催动,太勉强了。 仅仅响了几次眨眼的时间,李木紫的所剩不多的真气就彻底耗尽。 卜志宽好像被擦破了一点皮,顶着流血的额头,露出狞笑,继续不可阻挡地前进。 李木紫咬牙把整挺机枪举起来,朝着卜志宽奋力扔了过去! 卜志宽以透明的水晶刀刃,将整挺机枪也轻松地切成了三四片。 “还有什么招数,用出来啊。”他说。 钱飞面无表情地祭起了一枚法宝。 是离别玦。 看到右盈左亏的离别玦在钱飞的手中冉冉悬空浮起,卜志宽的瞳孔骤然缩小。 钱飞将真气注入到离别玦之中,让玉玦发出的微光照亮了自己的上半张脸,轻轻地说:“疾!” 卜志宽刚要抬步起身飞来,却一个踉跄,打了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啊嚏!” 声音回荡在阴森神秘的湖底岩洞之中,让这阴森神秘的岩洞……平添了几分人世间的热闹。 离别玦,越是几枚组合起来,威力越强,区区一枚的话,能对敌人造成的诅咒也就仅仅是这样了…… 更倒霉的是,即便小小地扰乱了一下敌人,钱飞也无法利用这瞬息即逝的破绽。 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喷嚏。 钱飞捂着鼻子:“……” 卜志宽捂着鼻子:“……” 场面停滞了一刹那。 在下一瞬间,卜志宽的身影犹如劲风袭来,飞跃到钱飞面前,而钱飞则把离别玦轻轻地朝着卜志宽的背后一掷。 卜志宽的速度比他投掷出的玉玦速度还要快,回头伸手就去捞。 但是,在玉玦飞向的方向是李木紫。 李木紫伸出青葱玉指,抿着嘴,在玉玦上一弹! “砰!” 玉玦像是子弹一般,被她用榨出来的最后一点炸药真气弹射到了张大鼻子的方向。 卜志宽恨不得把钱飞这几人立刻碎尸万段,但是他一时顾不得,只是高叫:“姓张的,不许接,那是我的!”话音未落,他已经追上玉玦,只比张大鼻子的手慢了一步。 慢了一步,是因为他先伸出右臂,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没有了,只好再换用左手,已来不及。 两人紧接着就撕扒起来。 卜志宽伸手去想要掰开大鼻子的手指。 而大鼻子握着离别玦,尽量伸远,空着的手没头没脸地去推开卜志宽的下巴。 卜志宽仰着头,高叫:“混账东西,你这……” 冷不丁地,他看到钱飞走过他们的身旁。 钱飞就这么眼睁睁地走过来,两个高手无论谁伸一根手指就能按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蚊子。然而他们连一根手指都腾不出。 钱飞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宝贝,像个鹅蛋,又像个微型的哈密瓜,上面有一个拉环。这是力尽倒下的李木紫刚才给他的。他面无表情,拔掉拉环,把宝贝塞进了卜志宽因为喊叫而张开的嘴里。 卜志宽满是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 骂声戛然而止。这一瞬间,卜志宽的动作凝固了。 大鼻子抢得了离别玦,立刻滑翔退开两丈。 钱飞则是翻滚躲开。 卜志宽大为惊慌。这种灵霄殿风格的东西,能是什么太平物色吗? 当然,它是一个手雷。其每一片金属破片用的都是玄铁,内藏的炸药更是真气物质炼成,不是随便扔的量产兵器,而是宝贵的法宝,分外适用于头盖骨内侧的柔软组织。 此前,冶纯期敌人的高速让手雷根本扔不中,更不要说延时引信等一会儿才起爆。现在卜志宽与大鼻子两个人都被对方缠住,钱飞才找到机会。 卜志宽发狂一样地想要挖出手雷,但是,“灯泡塞在嘴里是吐不出来的”! 他把自己的门牙都掰掉了,满口是血,也毫无办法。 一声巨响之后,尘土簌簌落地。 硝烟散去,只见他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大鼻子凄惨地大叫:“阿宽。”扑上去抓起无头尸身,用力摇晃。 钱飞颇为惊讶,没想到大鼻子跟卜志宽居然还挺有感情。 “你们杀了阿宽,我要为阿宽报仇。” 张大鼻子对着钱飞一行冲来,怒吼的声音与铝热剂的光热充盈着庞大的地下洞窟,仿佛一头狮子冲向几只蚂蚁。 钱飞一行已经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刚才对付卜志宽,已经用掉了最后的资源。 尤其是李木紫,真气已经透支,修为已经轻微受损,现在连举起一根指头都很吃力。 三人一起拦在重伤的净草的身前。 钱飞说:“李木紫,你带着净草走。” 李木紫说:“让小瑾走。” 钱飞提高声音,说:“这是命令,这月薪水没亏待你吧?给我服从命令!” 小瑾脸上是软糯糯的笑容,说:“我走的话,也只不过就这么远走高飞了,可是你走的话,老板还能指望得上你记得道义,继续替他还钱。你看他想得有多精明!” 李木紫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奋力背起了净草。 他们交谈这几个句子,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但以敌人第五境界“冶纯”修为的速度,早该扑到他们面前了。 钱飞定睛望去,却看到远处有激光射出,却不是大鼻子在出招。 洞穴里竟然另外还有人。 是什么人? 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为什么现在才出手? 暗红色的激光,从洞穴深处射出,在大鼻子的身旁掠过,没有准头。 在弥漫的蒸汽之中,散射出的暗红色光路相当清晰。 大鼻子吃了一惊,轻声说:“二师兄,是你吗?还是园中哪位同门道友?请现身相见。” 回答他的是更多的、零星的激光。 大鼻子四处张望,把铝热剂烧得更旺更明亮,但是洞穴深处还是静悄悄的。 大鼻子疑惑地转身朝着背后激光发射的方向走去,在他的侧面,又发来一道激光。 大鼻子是心慌的,他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偷偷地来,而且还把卜可平的爱徒卜志宽葬送在了这里,不知道回去该怎么交代。 他焦急地朗声说:“这里有贼人,你不要与我玩闹了,先把贼人消灭掉。” 这时候,洞穴深处出现了一个沉着的嗓音,说:“接着。” 第149章 凡人的力量 洞穴深处出现了一个沉着的嗓音,说:“接着。” 张大鼻子竖起耳朵去听,一个黑沉沉的大铁疙瘩投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那东西,像是抱着个大衣柜,懵圈地说:“这……这是什么?” 钱飞心头一动,他觉得那“接着”两个字的嗓音听起来很耳熟,那个大铁疙瘩也很眼熟,像是他自己画过的图纸,设计出来的合成氨装置,就像是泡泡村里正在用的那一台。 这种合成氨装置,正常使用的话,从空气中吸取氮气,生产化肥,可以供应一个村子的粮食,而如果使用不当,发生剧烈爆炸,连一个第五境界“冶纯”期的修真之士也可以炸死。 钱飞当即卧倒,同时把身边的冯瑾也按倒。李木紫卧倒得比他还快,翻身把净草压在身下。 合成氨装置,在一头雾水的“冶纯”期大鼻子的怀里发出了耀眼的闪光,使得大鼻子周身的铝热剂光芒都黯然失色。 一刹那间,庞大石洞的四壁都被照亮,每一具尸体都十分清晰,两头粗中间细的几十根石柱拖出长长的影子。 然后,巨响像是成群奔腾的万千野兽,踏遍了岩洞刚才被照亮的所有地方,气浪扫断了四五根石柱,硝烟弥漫,遮掩了铝热剂的光芒。 等到一切彻底暗下去,大鼻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了一滩熔融的灵石液体与两枚离别玦,发出微光。 钱飞犹豫着要不要立刻离开,而从岩洞深处,也有人提着灯奔跑过来。 七八个人戴着呼吸面罩,面罩都是钱飞几年前设计出的式样。 他们之中为首的一人喊道:“钱总,你没事吧?” 钱飞不敢相信地说:“……老郭?” 提着电灯泡跑来的有郭吉,还有曾与郭吉一起给水雄骏刷牙的三五个同伴。他们的背上背着电池包。 又有泡泡村的小孩跑出来,戴着呼吸面罩,抱住钱飞的胳膊摇晃:“钱总,我们是不是很厉害?” 钱飞摸着小孩的头顶,喃喃地说:“厉害,太厉害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不,我亲眼看到你们做到了,可是现在我还不太敢相信是你们做的。太了不起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郭吉答道:“地脉里有了这么大的响动,泡泡村不到这里来才奇怪。” 泡泡村本身,从一个月前就在关注地脉的变动了,甚至在强大能量在湖底制造了杀戮地狱之前,许多高手把苍霞山的泉眼改造成为洞府的时候,就已经惊动了泡泡村,乃至泡泡村要移动过来侦察究竟。 没错,泡泡村是可以移动的! 它就像是深厚岩层里的泡泡。钱飞在真人巅峰期间打造了支撑泡泡村的法宝,不仅让它可以在地下深处透光透风,供人生存,而且让它可以在地下缓慢地移动,从前面挖却岩石,填到后面。 一个月前,泡泡村的妇孺们发现了地脉异象的核心,就是湖底的这个深层岩穴,以及岩穴之中的“地脉心脏”。他们打开了一条裂缝,让泡泡村与这个岩穴暂时相通。 张大鼻子曾经看到过的,就是这道裂缝。整个湖底地下岩洞,岩壁都相当地规整,不逊于人工制作,却又有三分人工无法达成的造化天工之美,其中略显突兀的一道裂缝足以引起张大鼻子的注意。 他以为不寻常的裂缝里有宝贝,却不知道当他去看裂缝时,当时黑暗的裂缝里也有几个亮晶晶的眼睛在观察他,那是泡泡村的凡人寡妇们提心吊胆地向外张望。 那时候,郭吉还在甜水城里经营新生的桃斋公司,凡间事务繁忙,没有机会特意去一次泡泡村,听取这种具有高度修真专业性的地脉观测报告。 在钱飞跟着查婆婆进苍霞山去找元英光的时候,泡泡村派出来的小孩也终于在苍霞山下找到了郭吉,把泡泡村遇到的异象告诉了他。 钱飞来到岩穴之中的时候,泡泡村的妇孺本来想要出来相见,却没想到钱飞遇到了敌人,打得惨烈。 太奶奶与村长一起拍板,把用于泡泡村里唯一的合成氨装置(肥田宝拿出来用掉了。他们先用了郭吉珍藏已久的几门“一次性激光炮”去扰乱大鼻子,然后用合成氨装置炸死了他。 钱飞面露不忍之色,没有了肥田宝生产的化肥,泡泡村里的那一点耕地就无法产出养活全村的口粮了。 他的感到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他绝望地感到自己是无法摆脱这个宿命了:每前进一步,都是这些身微力弱的凡人,不顾一切地对他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份温情是难以承受之重,而前路艰险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郭吉明确地安慰钱飞说,以后桃斋公司在地面上活动,利润会有可靠的增长,是可以保证泡泡村老人小孩口粮的。 解释到这里时,段老太太也被妇人们搀扶着,颤巍巍地从裂缝里出来了。 段老太太是当年三十六宗门之一“稻花亭”中段氏三兄弟的曾祖母,也是现在泡泡村里威望最高的人物。 钱飞恭敬地对段老太太见礼,注意着不要在这些仰慕信赖自己的人面前过于失态。 然后,他压住自己的哽咽,握住老太太的手,扬声说:“您为我付出这么多,还有大家也是,我得补偿点什么。让我看看刚才那人身上有些什么……” 冯瑾已经在炸出的凹坑里收集到了一块六角形的铝锭,和几块亮可鉴人的单晶硅块。那分别是卜志宽与张大鼻子的人身价值,是他们经脉中真气物质所自然凝结成的极品灵石。 因为是灵石,所以铝与凡间熔融液态铝所凝结成的形状不同,自然地聚合成了无瑕疵的银白色六角棱柱。 虽然看似个头不大,不过这一块铝锭价值不会低于四十万刀,单晶硅块也是相似的。 可惜除此之外,那两人身无长物。 钱飞虽然感到遗憾,但没有感到特别意外:用代练灌顶的方式轻松提高修为的人,包括元英光,都会有这种现象,因为他们几乎全部的财产都“灌”到自己的经脉之中了。 第150章 战利品 被炸飞出去的又有两枚离别玦。其中一枚是钱飞掷出去用于诱敌的,上面刻写着“慵暖之友”的字样,另一枚则是大鼻子当面交给卜志宽的,上面的字迹是“黄叶之触”。 看起来,卜志宽与大鼻子偶然得到了“黄叶之触”的这块,两个人不好分,就约定了一起到这里来再找一找。结果他们遭遇了厄运,竟然被几个只有第三、第四境界的人,甚至被凡人所打败,而身死。 冯瑾小心地分别用左手右手的指尖托着两枚玉玦,仿佛玉玦随时可能会咬人,或者会变成上千度的高温似的,她随时准备把玉玦扔到八丈之外。 她担心地说:“那两个高手就这样憋屈地死了,这就是离别玦给他们带来的厄运吗?” 钱飞笑了笑:“厄运不见得是这么肤浅的东西,有可能是更深刻的一些遭遇,例如比丢了性命更可怕的事情。” 冯瑾好奇:“那又会是什么?” 钱飞沉声说:“比方说,丢钱。人还在,钱没了。” 冯瑾的脸色变得更黑:“……” 钱飞笑说:“要不,就把它们丢弃在这里?很快它们就会被不同的人捡走,分散到天涯海角去。” 冯瑾一把紧紧握住两枚离别玦,死也不放:“不,我想,你我两个人分开拿,它们就不算聚在一起了吧?接下去要还的钱更多,不肯冒险是办不到的……” 对于这些战利品,钱飞的意思是,卜志宽留下的单晶硅灵石全部交给泡泡村的人,毕竟他们救了自己的命。但是这要债务部同意才行。 钱飞小心地看了一眼三女。 冯瑾撇着嘴眯着眼睛在斜瞟他。 净草在熟睡,发出无忧无虑的鼾声。 李木紫虚弱得脸色蜡黄,但仍然保持住端庄微笑,很大度地对郭吉说:“郭总你拿着吧。” 冯瑾虽然看似不满但是没有说什么。 郭吉摆手推辞,说:“我们已经搜刮了一遍。新的这些灵石,全都是钱总您的。” 钱飞坚定地说:“那不算,我这边该给的一定要给。” 郭吉说:“我们真的不缺。”回头喊道,“喂,推上来给钱总看看。” 于是一辆独轮车推着满车的天材地宝出来了,顿时晃得周围明如白昼,彩光从每个人的下巴方向照上来。 钱飞咽了口唾沫:“……” 如今老子落魄了,怎么天材地宝也变得这么没有尊严?上次是驴车,这次是独轮车…… 冯瑾的眼睛几乎睁开到了普通人的大小。 她扑到独轮车跟前,说:“这是帝君剑!还有这个,是烂银九环,成套的呢!每一个都价值十万刀以上。这个是无离火剑,是绿林寨的镇派之宝。上一次我爹派我潜入绿林寨,我险些被它打死!这个是凤羽金流苏,这……” 她的声音停住了。 那是无数根极细的金丝,形成凤羽形状的流苏,即便没有风,也在空气中轻轻舞动,每一根金丝都在持续地变幻伸缩长短。 钱飞轻声说:“是你家的?” 冯瑾点点头,抿起嘴唇,眼巴巴地抬头看看他,又看看郭吉。 钱飞笑说:“那本来就是你的,你拿吧。” 郭吉笑说:“钱总,你也随便拿。” 钱飞回过神来:“我就不了。这一车宝贝虽然不少,但比起五亿刀的欠款来还不够塞牙缝,我不指望靠它还钱。那什么,这两个人的人身价值我就拿走了。这些车上的财物你们拿走,用于工业建设。” 郭吉正色说:“钱总,我们特意推出来这些,就是为了给你拿的。在泡泡村里还有呢。” 钱飞摇头:“不拿了,再怎么说,你们桃斋公司也是我的债权人,是不是?” 理论上,桃斋公司是为了所谓“欠薪”来找钱飞讨债而成立的,这个设定在三女面前还不能崩。 最终,独轮车上的法宝、灵石与刀币都让桃斋公司与泡泡村的人收回了,用郭吉的话来说,是“替钱总投资下去”。 钱飞还拉着郭吉絮絮叮嘱:“赶快把那些灵石用下去,制作成机器和基础设施。灵石和法宝在跌价,别想着出口了,会越来越卖不上价的。但是,它们的工业价值不会下跌,应该用来生产轴承、车床刀具什么的。刀币还在升值,多捂一捂,它就相当于你们的外汇储备,花费刀币进口灵石材料的时候要慎重,宁可自己生产……” 冯瑾珍重地用两根指头把金流苏拾起,收进袖子里,心情大好。 金流苏虽然看似小巧,其中却藏着万千根长达数里的灵性金丝,正是她眼下所需要的。 因为,离家出走之后灵性金丝得不到补充,拂尘快要秃了……说起来都是泪…… 收起之后,冯瑾却突然想到,金流苏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是今年初春时节,姑父杀妻叛离时从曙光堡里带出去的才对。 她四面张望黑暗空旷的岩洞,想着,自己的那位姑父可能来过这里。可他是为了什么而来?是活着出去了呢,还是成为了地上诸多骸骨之中的一具…… 钱飞没有忘记,到这里来,最要紧的是寻找江湖各个宗门血案的证据,这不仅关联着灵霄殿提出的五百万刀悬赏,也能够洗脱他自己头上顶着的嫌疑。 石英峰的弟子卜志宽、鹤伴园的弟子张大鼻子,看起来都知道内情,这使得司马吞蛟所执掌的鹤伴园、卜可平有深远影响力的石英峰这两个宗门,都很可疑。 可惜非但没有活口,而且卜志宽与张大鼻子的尸身都炸烂了,在刚才的激斗之中,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留手是不可能的。 钱飞对郭吉说:“你们先通过泡泡村回去吧。我要在这里迎接其他江湖人前来,特别是灵霄殿的人。我们要想办法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造成的。” 他眼下的想法是,和江湖群雄一起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会不会有更多的敌人前来,就像是卜志宽与张大鼻子那样。 或许石英峰长老卜可平会亲自前来找他的爱徒,张大鼻子的死也可能惊动鹤伴园掌门司马吞蛟,到时候就可以知道他们在这里牵扯到了多深。 他在盘算的时候,郭吉却说:“这一切就是司马吞蛟造成的,当时他本人就在这里。” 钱飞的眼珠子险些瞪出来:“你知道?” 第151章 司马吞蛟的身影 钱飞了解郭吉这个人,郭吉素来稳重,是不会凭着胡乱推测就开口的。 郭吉从独轮车的底下翻出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个有把手、有转盘的机器。其他人则从泡泡村里搬出了一台笨重的发电机。发电机本来该是蒸汽机驱动的,但是此地氧气不足,难以给蒸汽机升火,所以干脆他把独轮车里的灵石抓起一把,投进发电机。 又有三四个小孩,跑到洞窟深处,挂起了一张黑色布幕。 而那台有把手、有转盘的机器组装了起来,钱飞很熟悉,是一台电影放映机,正是他所设计的那种。 钱飞的心头涌起一股喜悦,惊喜地说:“你们拍了电影。” 郭吉笑说:“正是。不是我拍的,是这几个小子们拍的。”他指了指挂起布幕的那几个小孩,那是住在泡泡村里的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 泡泡村本来就有电影摄影机与放映机,但是在钱飞把郭吉引介到泡泡村之前,因为用电紧张,没有余裕使用电影器材。 五月下旬,蒸汽地狱的灾难尚未发生,此处的地脉已经数次有了响动,泡泡村已经移动到了这里,村民通过裂缝,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湖底洞窟。 忽然有一天,他们发现有许多人进来,知道要发生不得了的事。于是宋村长不惜停下村里的全部用电,派了村里几个最擅长摆弄机器的孩子,把摄像机搬到了裂缝处,装上了最后一卷空白胶片,把电线也扯到这里。 宋村长的决定是正确的。摄像机开始运转的时候,司马吞蛟已经来了。 电影在钱飞面前开始播放,一开始,司马吞蛟已经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整个画面像是苏联老电影里有时用的大画幅镜头,容纳大量人物,每个人物在场景里都显得较小,像是黑白的卷轴画。 其左侧是地脉心脏,约莫有两三成能映在画面里,即便是黑白画面,也能看出其中熔岩的快速流动。 右边则是站着大约四五十人的样子,后面好像还有人,拍摄得不够清楚。 这些仙风道骨模样的人站成一堆,有些混乱,但大体上还有一定的秩序。当初泡泡村的孩子们在拍摄的时候,基本上都不认识那些人,只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站在他们中央的,是三个发出光辉的人。 司马吞蛟。 区破。 卜可平。 这三个人曾是钱飞掘珠公司的副总,现在是赚得盆满钵满的叛徒,泡泡村的人认识他们,观之无不咬牙切齿。 司马吞蛟在银幕上的模样,与两年前背叛钱飞时相比,并无什么相貌上的区别,但是“特效”不一样,很是特殊! 他与区破、卜可平三人,不像是有实体的人。 该怎么说……仿佛是p上去的一样,是平面的纸片人,但是“栩栩如生”,因为毕竟其实是本人到访。 毫无疑问,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三人已经登仙,这个“特效”绝不是还在路途上的修真之人能显现出来的,即便巅峰阶段的真人也不能。 三人自己就发出均匀散逸的光辉,仿佛没有某个特定的焦点在发光,不像其它的修真之人要用特定法宝或者真气来照明,同时像是纸片一样缺乏立体感。 钱飞与李木紫、冯瑾都看得目不转睛。 其中特别是钱飞,这个世界的电影是他发明的,而他过去面见真仙的次数也不少,但他从未有机会去拍真仙入镜的电影。 毕竟如果特意请仙下凡,扛着个摄像机对他说,我想给你拍个电影,这仙人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没想到真仙在电影上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也很难说,在理论上真仙显形的形态是自在万方的,或许这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其他修仙的老头们纷纷跪拜司马吞蛟,因为他已经是真仙。 钱飞从中能认出很多。 他们全都是宗门血案的凶手,是各个宗门的高层叛徒。 叛徒凶手们齐聚在此,为首的是司马吞蛟、区破与卜可平,说明桃斋公司的覆灭就是最早的宗门血案,而这些副总们是后续各个宗门里血案的幕后推手。看他们纷纷跪拜的样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证据了。 而且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在别处可见不到这许多真人、融密期的老祖们像是太监公公们一起恭谨跪拜的样子。 李木紫的惊讶远远在钱飞之上。 在银幕上的跪拜众人之中,她赫然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前任灵霄殿掌门李鹤西。 李鹤西在今年四月的灵霄殿水上厅一战之中,只留下了一只手。别人都以为他是与入侵袭击者交战,力战而亡,粉身碎骨,没想到是叛逃了! 即便是平时端庄镇定的她,也不由得全身颤抖,幸好在这里所有人都盯着屏幕,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不,其实钱飞已经认出了李鹤西,但刻意没有提出。 李木紫自己的亲生父亲只不过是农家里一只平凡的花毛公鸡,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李鹤西对于她来说,不仅是授业恩师,而且就像是在人间、在“她的大学”的时代的父亲一样。 四月灵霄殿血案之夜后,李木紫坚忍地顶下了悲痛,但没想到在此刻见到了师父还活着,空了一只袖子,对着司马吞蛟露出诌媚的赔笑。 活着的消息并不令人高兴,因为师父是成为了叛徒。 在血案之夜,灵霄殿失踪了的那两位长老呢?说不定他们才是被师父所杀害的。 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灵霄殿,素来以主持江湖正义为己任,其德高望重的掌门,已经做了十年掌门的李鹤西,竟然毫不犹豫地以残忍的手段背叛了。 过去谁也没有认清他的真面目,是吗?还是说,司马吞蛟给他的东西,足以引诱他放弃一切? 那东西大概可以想见,无非就是“代练”与飞升。 可是已经飞升了的司马吞蛟,带着这许多人来到这里,大费周章,又是在追求什么呢? 第152章 灾难的瞬间 在银幕上,司马吞蛟浮起到半空,面向众人,宝相庄严,挥舞手臂,在钱飞眼中像是卡拉扬指挥交响乐团一样,看样子是发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演讲。 因为电影是无声的,这个距离超出了拾音器能工作的范围之外,所以不知道他说了一些什么。 钱飞抖着腿,想要快进却又担心错过了什么,心想,司马老哥,你就不要浪费胶片了好不好? 忽然,旁边的郭吉举手示意,说:“钱总,接下去的部分要注意看。” 钱飞随口说:“前方高能?” 郭吉一愣,然后点头说:“嗯,前方高能。” 说话间,只见司马吞蛟转向了地脉之心,一抬手,一枚宝贝从他掌心飞起。 区破、卜可平、李鹤西等人也纷纷祭起同样的法宝,七人拿出了七枚。 这些法宝在半空中聚在一起,凑成了一个缺了一角的圆环,竖立起来,滴溜溜地旋转。 银幕上所有的高层叛徒们,都在仰视着那个旋转的缺角圆环。 钱飞连忙说:“暂停。” 电影暂停了,他带着李木紫、冯瑾凑到银幕上去,恨不得看清每一个像素(虽然胶片电影并没有像素的概念,观察了半晌之后,回头与两女对视。 他说:“是离别玦。” 两女也一脸的难以置信,一起点头说:“确实,是离别玦。” 七枚离别玦相互组合在了一起,一时之间周围的黑白画面都扭曲了,无声的银幕上出现了大量的噪点。 周围人等纷纷后退躲避,其中一个功力弱的当场倒地,再也没有起来,也没有人敢去扶他。 只剩下三个副总真仙还站在离别玦之下,也都举起手臂,摆出了奋力支撑的姿势。 而与此同时,银幕上展现出的那一小半的地脉心脏,其中熔岩的流动越发快速,加速到了原本的十倍以上,而且好像熔岩与清水在泼洒出来,仿佛不堪于离别玦的扰动。 熔岩与清水伸出到半空中,仿佛蛇窝里的上百条蛇吐出了信子,探出了前半身,缓慢地朝着离别玦的那个缺口圆环伸去。 怪不得卜志宽与大鼻子对离别玦念念不忘,七枚离别玦合并起来,其威力可能比真仙还要强上三分,能一度与地脉心脏的威势相抗衡。 突然,上百条火蛇一起缩了回去,地脉心脏里的流动仿佛凝固了一下。司马吞蛟的身影退了一步。 钱飞情不自禁地说:“快跑!” 那不是对司马说的,而是对泡泡村的摄像师说的。 他握紧双拳,冷汗滴到了地上,然后才醒悟过来:既然他能看到这份电影胶片,就说明至少摄像机是平安地撤了下来。 画面一度变得一片漆黑,同时又有亮白的闪光在不停闪烁,什么也看不清了。 大约过了很短的时间,又好像很长,画面里再次出现有意义的内容时,是一条岩石甬道,这是从泡泡村通往湖底岩洞的甬道,此时已经被宋村长操作法宝主动关闭。 在甬道关闭的情况下,整个地下深处都在剧烈震颤,碎石崩落,摄影机以非常业余而又真实的镜头感,拍下了这种超自然的地震。 突然画面变成雪白,夹杂着无数黑色噪点,然后胶片就结束了。 银幕前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钱飞咽下喉头的唾沫,艰难地开口:“你们为它折损了多少人?” 宋村长微笑说:“当时村里的小龙被烧成了秃头,但没有出人命,把电影摄像机给保下来了。” 钱飞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嘴唇扭动着,喃喃地说:“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这几个凡人,把脑袋伸到一众修真者的是非之中,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而他们也确实拿到了多少修真者都拿不到的宝贵证据。 回顾起来,可能在四月底或者五月中旬,司马吞蛟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湖底地脉心脏的奇观。 他身为真仙,对于地脉的理解比之尚未飞升的钱飞又要深了一层。所以,这个奇观钱飞并不容易察觉到,而司马吞蛟可以发现。 苍霞山本身是司马吞蛟与一众强者下去查看地脉核心的入口。 当灾难发生之后,一大半的参与者被地脉本身吞噬了,而剩下的人,包括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等,都原路返回,从苍霞山出来,而且慌不择路,造成了苍霞山的山体滑坡。 苍霞山的雨水滑坡之日,其实就是司马吞蛟尝试用离别玦敲开湖底地脉心脏的禁制力场之时。那个时候钱氏债务部还在南边的瓶口山忙碌。 在灵霄殿攻山的时候,实际上地脉里的灾难已经发生,甚至战场都被司马吞蛟那些人的弟子手下们回来打扫过了,相当干净,只有“不愿被打包打扫走”的离别玦还留下了一枚。 回想起来,湖仙在五月下旬就说了“前一阵子有人在我湖底胡搞”,这比地脉之心狂暴所形成的灾难还要早。 为什么这么多人在湖底胡搞,湖仙顾水生都没有做出什么阻止的举动?这很好理解:在这儿,带队的可是三个真仙,对湖仙的实力对比恐怕是三对一。 而地脉心脏一旦狂暴,连司马吞蛟都被轰得夹着尾巴跑了,湖仙肯定不希望自己也亲身经历一回。 湖底地脉心脏的奇观,在司马吞蛟的眼里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或许是一种真仙之上的力量? 看起来司马吞蛟是想要窃取这种力量,至少是去探求它。 钱飞很了解自己的这个老搭档。司马吞蛟是那种为了探索更高境界不顾一切的人,而且想得比所有人都更高更远。区区真仙境界,果然无法令那个人满足。 这一次司马吞蛟像是失败了,但他不见得每一次都会失败。 钱飞体会了一种雪山压顶般的紧迫感,假设他能以最理想的预想去还清五亿刀,并且让自己重回真人巅峰的境界,甚至飞升,司马吞蛟也还是会走在他的前面。 必须要快。 第153章 灵霄殿掌门来了 泡泡村众人的氧气面罩快要到达时间限制了,钱飞与他们道别。现在桃斋公司有了一大笔资金注入,接下去他们将去去玄武洲发展。 两年前司马吞蛟背叛公司的时候,对玄武洲的分公司、矿场的破坏较小。那里可能还有一些能运行的山间实验铁路。 钱飞叮嘱郭吉,去玄武洲时,要记得收集关于“氪金帮”的情报。 他想要弄明白蒲海波所说的氪金帮究竟是不是存在,而为首的人是谁,与自己的旧公司有何渊源。 郭吉与泡泡村的人刚走不久,灵霄殿的探路小队就进来了。钱飞从银幕前转过身,迎接他们。 先来的赫然是灵霄殿的掌门练乐奇真人本人,带着几位凝虚、合元期的中层弟子。 练掌门原本还是在大蜀山坐镇,苍霞山炮队的人特意飞回灵霄殿报讯,然后练乐奇也亲自全速飞行而来,亲自来探索这个危险难测的地方。 同时他没有带上太多宝贵的高手,以免有太多的折损。走在地下河道里的时候,练掌门感觉就像是走在刚刚打过一炮的炮膛里,而且不知道下一炮什么时候会打出来。 李木紫在冯瑾的搀扶下,支撑着对练掌门报告了此处的发现,并且给他播放了电影。 面对电影之中骇人听闻的情景,练掌门也是频频动容。 在看到自己的师兄李鹤西时,他的表情很是复杂,包含着惊讶、沉重、鄙夷与忧虑。 而在影片临近结尾处,地脉心脏爆发的前一刻,练掌门竟然忽地站了起来,几乎要浮空而起,展开法身,护住身旁,准备迎战。 随即,他才站定摸一摸脸,尴尬地对身边弟子们笑了笑。 影片之中景象之凶险,当初拍摄下来的那几个泡泡村孩子根本不能理解,李木紫与冯瑾也看不出究竟,而练掌门能领会得很清楚,与钱飞一样。 而在一个月前,面对那凶险景象的众人,可就不是在看电影了,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已经成为了周围的尸体。 李木紫汇报说:“钱前辈为我们提供了这份证据,可以证明近一两年来诸宗门血案的罪魁祸首是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等人,以及他们所掌控的鹤伴园、石英峰等宗门。原本我们一度怀疑钱前辈,现在他身上的嫌疑也可以洗清了。” 练掌门有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我几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赞扬。” 他也反复想过,究竟怎样的证据可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那样的证据才值得起五百万刀。而这份电影,则超出了他原本最好的想象。 练掌门当场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硕大的锦盒,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刀币,每一枚面额都是一万刀。 他将锦盒郑重地递给钱飞,说:“钱道友,这份谢礼我就先给你了。” 钱飞接过锦盒,笑说:“不经过财务部门?你就这么给了?” 练掌门耸耸肩,说:“你放心,我……本座身为掌门,这点事还是可以做主的。” 其实他的内心颇为激动,对钱飞又是钦佩,又是感激。钱飞是为天下修真之人找到了正义之途,不然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该走哪一条路去为血案遇害者讨回公道。 最后他只是说:“我没有想到,即便你没有了自己的宗门,可依然宝刀不老。” 钱飞把锦盒随手交给李木紫,笑答:“我本来就不老,我比你年轻五十岁呢!” 练乐奇大笑。 练掌门让随行的弟子回去苍霞山报信,告诉众人此处已无危险,但也没有战利品,只有通往宗门血案的线索。 灵霄殿暂时接管了湖底地脉的洞窟,允许任意访问参观,但禁止在此做出可能刺激到地脉的举动。同时他们也去信给了火山寺、琉璃宫、馒头铺、雪岩城,请那几个宗门也派人前来,以后轮流把守此处。 灵霄殿的弟子们守住每一具尸体遗骨,又与群雄一起,把抓捕到的苍霞山守山敌人绑过来,让他们协助辨认尸体。 那些人之中有一些当场哭倒在地。 他们拼死在苍霞山为师长护法,而没有想到,师长却早已死在了三十里外。从此,他们在名为修仙界的封建社会之中再无依靠,只剩下仇家,人生已经无望。 群雄之中颇有一些忿忿不平的,以为这许多高手尸体所留下的灵石和法宝之类是被灵霄殿独吞了。他们十分痛悔刚才为什么怕此处危险就没有冒险进来。 灵霄殿弟子们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告诉其他人,等一下有重大的调查结果要发表,而他们自己也心痒痒的,很想知道那是什么调查结果。 所有人都关心五百万是给了谁。 不过,等到众人回到苍霞山下的营地,聚集起来,围拢灵霄殿练掌门的时候,练掌门却说,找到湖底地脉奇观、以及提供决定性证据的,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江湖侠义之士”。 然后,他就安排播放了电影。 钱飞让郭吉安排了三个凡人员工过来,负责安装配置蒸汽发电机、电影放映机。练掌门已经与钱飞谈妥,此后会带着这三位工程师与电影放映员一起回去灵霄殿,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让他们在灵霄殿开一个电影院,每天的工作将是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个电影,天下江湖中人无论谁去了灵霄殿都可以观看。 现在在苍霞山的营地里,可以说是这部纪录电影对公众的“首映”。 真仙的身影呈现在银幕上的奇特视觉效果,惊呆了所有人。而离别玦与地脉心脏的强大力量碰撞,更是令所有人胆寒不已,浮想联翩。 各个宗门声名如雷贯耳的名人叛徒与司马吞蛟、区破、卜可平等都同框出现,相处之间显示出明显的服从关系,而且展现了他们总体图谋的一角。 再也没有比这电影影像更可靠的证据了。 在这个世界,钱飞“发明”的电影影像本身就有划时代的冲击力,不会有“p图”之类的质疑的,而且即便钱飞有心p图做特效,他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场景来。 第154章 风起云涌的新时代 对于五百万赏金交给提供了这电影的人,即便是来历五花八门的江湖群雄,也没有一个人说个“不”字:如果这样近乎“眼见为实”的证据都不算证据,那可哪里还有更可靠的? 更有机灵之辈,联想到了近一个月在甜水城里兴起的娱乐电影放映,想起了“电影”这个东西,乃是钱飞发明的。 他们纷纷都想:拿走了五百万赏金的人,莫不就是钱真人?而要说自己竞争赏金输给了那样的传奇大佬,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痛惜的,反而很有面子。 电影播放时,偌大的营地里寂静无声。电影也是无声的,观众也是无声的。偶尔有人小声发问,立刻被身旁的人呵斥。而在纪录电影结束之后,观者争先恐后地对灵霄殿的长者提问。 练乐奇浮空而起,在半空中双掌下压,止住了人群喧哗,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说:“是三十六宗门之中的同道道友,做下了这些极端邪恶残忍之事,本人也感到十分痛心。 “无辜死难者的公道不可不伸,而恶行不可不惩。 “接下去的世界,将要是一个不太平的时代了,不,我们已经身不由己地处在这个时代里,请道友们多加小心,也要请道友们担当起来。灵霄殿愿与诸君共勉,愿我们在天朗气清的天空下,再度相逢。” 听到这些话的江湖之士,大多数都很激动,颇有“在这个精彩的时代,我不白来世上走一遭”的壮怀激烈之感。 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人,表情不自然地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他们在刚才攻山的时候,已经从俘虏和尸体上抢到了排队券,藏在自己袖子里。现在一张排队券的价格有数十万刀,还在飞涨,涨得令人血脉贲张。 一旦鹤伴园倒台,排队券就要变为废纸了。 刚才守山那些敌人也是一样。他们自己的师长死在湖底洞窟里,人身价值与随身财产都被搜刮走,等于是被司马吞蛟给陷害、抛弃、洗劫了。他们与司马吞蛟已经结下了血海深仇。 然而,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还保住了自己怀中的排队券,这些人舍得让排队券成为废纸吗? 他们想的是,“鹤伴园一定要倒,司马一定要死,但是最好是在我把这张排队券用掉之后”。 敌人的力量已经顺理成章地渗透到人心之中,甚至到了一些灵霄殿弟子们之间。 如果此前的灵霄殿李掌门会被“代练”引诱迷惑,那么中下层弟子又怎么可能保证个个坚贞呢? 现任的练掌门对此当然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他沉着脸望着下面言语纷纷的人群,知道前路的艰险恐怕还在任何人的预想之上。 而在这个时候,钱飞却早已离开了。 他驾着马车,载着三女,已经沿着大路绕过甜水城往东,朝着丰饶湾而去,那里是六百万刀债务的债主所在。 …… 路上,净草一直昏迷不醒,与其说是昏迷,倒也确实像是熟睡。 她打鼾、翻身、说梦话、在李木紫身上乱摸,不过即便如此不老实,伤情依然还是很重。 钱飞一行沿着白江驾马车往东而去,路过火山寺时,暂时把净草托付在寺内疗伤,然后继续向东,跨越省界,从忻湖省到临海的明华省去,直到海滨的丰饶湾。 他们到达丰饶湾的势力范围地界,是七月十九日午后,距离最终还款期限只剩两天。钱飞不打算憋到最后一天。早一些还款,就可以早一些去挣钱还下一笔。 远远地,他们看到了明华省金口县的县城,以及笼罩着县城的疾风骤雨。 金口县是丰饶湾作为宗门的重要分舵所在。钱飞想的是,八成这里的分舵应该就有能说了算的高层人物,把六百万刀归还到这里即可。 但是县城的情形颇为异样。 一团黑云正好地笼罩在县城的上空,三里外就是艳阳高照。 冯瑾立刻回想起了在苍霞山遇到的大雨,眯起眼睛说:“那看起来是一个守护法阵。” 大白天从县城的方向传来野兽的嗥叫,好像数量很多,十分嚣张。还有“咚咚”的低沉撞门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前面的官道道路上有七八辆马车拥堵,更多的人挤在一团。使得钱飞一行的马车也无法前进,堵在后面。 在车辆人群的最前面,有一个当地老人坐在路边的藤椅上,手拿蒲扇,身边侍立着几个后生。 “那是妖兽进攻!想要命的话,就不要过去。回去罢!”老人忧心忡忡地对众人说。 大多数客商犹豫一会儿之后,被他劝了回去,沿着原路回返,但也有好些人依依不舍地滞留在大路上。 李木紫睁大美目,转向钱飞,希望得到他的确认:“妖兽?血红山庄?” 钱飞也吃了一惊:“没错。他们还真的到江南来了!” 七邪派之一的血红山庄,其本庄是在北方三千里之外。 敢奔袭千里,强攻一个有法阵依托的县城,如果只有一两个合元期带队的话,是不敢这么做的。 有更厉害的高手带队,而且丰饶湾的县城里有他们非常想要的东西,不一般的东西。 丰饶湾是丰饶的。 丰饶湾控制着白江入海口,控制着这里繁忙的商业港口,是五大水系宗门之一,拥有两万多弟子登记在册。 钱飞听说,其掌门是一个守灯塔的老人。 与其它显学宗门一样,丰饶湾的存在早已成为了当地民俗的一部分。其弟子们分散在士农工商、男女老幼之中,无不修习水系波纹气功,以此来强身健体、补气养颜、延年益寿。 同时,该宗门的组织非常松散。 大多数都是养生武馆之中顾客与教头之间的商业往来关系,而不是严厉犹如父权一般的封建师徒人身依附关系。如果有外敌入侵,也组织不起来很大规模的防御力量。 至于依靠封建师徒建立起来的宗门核心,人数并不多,更要命的是修为不高,想达到合元期者凤毛麟角。如果有更高级别的修真者前来袭击,他们就是一茬一茬的韭菜。 第155章 黄脸少年 钱飞安排冯瑾守着马车,自己带着李木紫离开大路,绕了一里多地,沿着一条小河的河滩靠近县城,走到只有一里远处,以观察得更清楚。 野牛在城墙下奔腾,野狼依托野牛的脊背,跳到城墙之上,每每攻击城墙上守卫的薄弱环节。 江南地区承平日久,在忻湖省甜水城附近的县城,几乎城墙都被拆了大半。而丰饶湾这里,为了防备海寇,还有完整的城墙,不过县城的城墙也并不高大。 县丁穿着蓑衣斗笠,端着包铁的木棍,努力驱赶跳上城墙来的妖狼。钱飞眼看着有个人悲惨地被野狼咬住咽喉,一同坠落城下。 还有大型的海龟,虽然没有传说中的赑屃那样高级,但冲撞城门的时候也声势惊人。瓮城已经被打开了一半,内城门在苦苦支撑。 在低空中,黑云之下,稀疏的闪电之间,有几头雄健的海东青在翱翔呼啸,对它们来说仿佛风云雷电皆不在话下。其中为首的那一头,臂展恐怕有七米多长,体重比得上一匹马。 离得这么远,很难直接确认其修为,不过钱飞看它们盘旋睥睨的模样,能判断出它们之中为首者是有灵智的。那应该就是一个冶纯期的带队首领了。 李木紫仰望着云层之间的鹰妖,心情复杂。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禽类妖物了,而有灵智的同类更是第一次见到。她既觉得亲切、倾慕,又感到血液冰凉,有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在体内颤抖着,暂时不得不抱紧双臂,克制自己。 妖物与妖物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狗的差距还大。在海东青的眼中,家鸡只不过是食物链下级的猎物罢了。 钱飞当初创立公司的时候也是在北方,在白山黑水之间,与血红山庄打过的交道多一些,了解那个宗门的基本情况。 血红山庄是三十六宗门之中唯一一个以人类与妖物共治的,钱飞对此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像“奥匈二元帝国”那样。 血红山庄的猎户们固然豢养着许多妖物,但是高境界的大妖在其中不是作为宠物,而是作为与人类地位平等的成员,甚至可以指挥底层人类庄丁。 这次带队的鹰妖,一定就是山庄的中层干将之一。 钱飞对李木紫说:“你回去,从马车上卸一匹马,装上马鞍,牵过来。让小瑾继续留在那里。” 李木紫没有多问,只是简单地点头说:“是。”然后敏捷地小跑而去。 空中的猛禽才是此番袭击的主力,俯瞰着无所遁形的可怜人类,随时寻找县城阵法之中的薄弱之处。 这个阵法与钱飞一行在苍霞山上见过的“烟雨濛濛”有微妙的不同,不过份属同类。 在苍霞山的“烟雨濛濛”,凭着七个第五境界“冶纯”的高手,硬生生地灌进强大修为,遮护的面积更大,对进攻者的袭击更加霸道,但是满山的雨势都是一致的,没有细微的操作。 可以看出,这次这个是在正主的手里。驱动阵法的人本身修为并不高,所以掀起的风雨不至于轻易地把人吹走。但是,他们能够更加灵敏地控制。 每当空中猛禽高飞下扑,总能带走一两个兵丁的生命,但是随即就会被操纵阵法的人,把大雨像是高压水枪一样地泼来,又使得猛禽无法立足稳定、破坏阵旗,只好再次飞上天空。 钱飞不知道的是,城墙上的操纵阵法之人,就是他在小文山上遇到过的那个黄脸少年。 与此同时,两个县丁跑到黄脸少年身边,顶着风声喊道:“县尊大人有请。” 黄脸少年匆匆地跟着他们下了城墙,来到城门侧的一处门哨岗亭之中。 几块大石头堵了城门,然而随着外面每一次海龟撞门,堵门的石头都在颤抖。 走进哨亭,面对县令,黄脸少年摘下已经残破的斗笠。他的左半张脸,以及袖子里露出的左手,都布满了狰狞的褐色灼伤疤痕。 四月十四日那天,他在小文山被琉璃宫的蒲海波用硫酸真气击倒,接着火山寺武僧又用过于霸道的手法急救,用强碱去对冲他身上的强酸,虽然保下来一条命,但是疤痕是无法去除了。 上个月月底,他才刚养好伤,现在面对血红山庄的入侵,又不得不挑起大梁。 原本的一个稚气少年,眼看就要这样成长为一个面有风霜之色的江湖汉子。 五十多岁的县令看着他脸上的大片伤疤,忍住恶心与畏惧,恳求说:“沙大侠,你们能不能将敌人逼退片刻?哪怕半个时辰也好,两刻钟也好(一个时辰等于八刻钟,本县好带着百姓撤走,留下你们在这里打。” 黄脸少年面无表情地摇头:“敌人很强,维持这个均势已经很难,我们无法逼退他们。”继而冷笑一声:“你快得过飞鹰吗?待在城墙里,待在房子里,让它们保护我们。城里凡人百姓出了城,离开了‘暮雨潇潇’的保护,难道不都是狼群的口中食?不仅狼群,而且那些有妖性的野牛,也是很能吃肉的。” “暮雨潇潇”,就是当前保护县城的法阵的名字。 黄脸少年又说:“我倒是请问您,从府城来的援兵还有多久才到?” 县令答道:“府城没有消息,好像没有收到我们的飞鸽传书。” 黄脸少年大骂:“你看天上那些猛禽,鸽子能飞得过它们吗?早已被吃掉了吧?” 县令擦擦汗:“府城来的客商看到这样的大雨与妖兽的异象,大概也能回去报警了吧。” 黄脸少年点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不过,即便派来几百凡人兵丁,也只不过用人命拖延时间罢了。 县令又说:“你们宗门也该同样得到了告警,该去火山寺请援兵才是。” 黄脸少年望向西方,随口说:“火山寺?大概灯塔上的老爷子已经派人去了,不过一时恐怕请不动他们。” 灯塔上的老爷子,就是丰饶湾作为一个修真宗门的掌门人,同时也执掌着本省民间数十种大宗物资的定价权。 县令握拳顿足:“唉,那些僧人,枉称名门正派!” 黄脸少年回转过来,似笑非笑:“三月时有恶商把火山寺小尼姑扣在这里,要罚款白银百两,逼得寺内高僧亲自送钱过来才肯放人,您不是那恶商的后台吗?。” 县令:“可是那是……” 黄脸少年又说:“上元时,有人写灯谜,说有什么东西又白又明亮,既像秃驴的脑袋又像十五的圆月,您还当众夸了那灯谜哩。” 县令:“……” 第156章 有死而已 丰饶湾与火山寺分属两省,从修真宗门到民间,都有微妙的竞争态势,乃至龃龉不断。黄脸少年不喜欢这种龃龉,但他一个人无法对抗整个社会风气。 他无奈地说:“事到如今,火山寺高僧即便肯来,也不会来得太快,您不要期待太多。” 火山寺本身的传统是,在近邻范围内保护凡人,但是不理会修真宗门之间的江湖纷争。假使血红山庄真的屠了县城,把凡人杀得血流成河,火山寺大概会管一管,可现在处在两个修真宗门斗法阶段,火山寺本来也不喜欢掺和。 县令声音小了许多,但急切不改:“本县是有错,此刻想弥补什么也来不及了。可是你们那灯塔上的老爷子,就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黄脸少年露出坚定的微笑,对县令抱拳,说:“请县尊大人放心,他老人家不会坐视我们这样,一定会另想办法派救兵来。” 安抚了县令之后,黄脸少年匆匆走出哨亭,从袖子里拿出一顶新的斗笠换上,往县城中央一带的丰饶湾宗门会馆跑去。 他脸色变得越发阴沉,因为,老爷子请的救兵已经到了。 正因为救兵已经到了,反而形势危急。 那救兵有冶纯后期的修为,是一个面目儒雅的中年人,现在正端坐在会馆的雅间内喝茶读诗。外面风雨狼嗥,对他仿佛毫无影响。 黄脸少年摘下斗笠,对他低头行礼:“王先生,本门再次恳请你出战。” 那王先生不假思索说:“不行,我要全款。你们家大业大,而我是孤独飘零,请你们不要为难我。” 少年那半黄半褐的脸上满是苦涩:“分明是王先生在为难我们。” 那位王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钱飞曾经在甜水城里曾经借过他名号撑场面的人,名叫王松。 老爷子昨天与王松谈妥了一百万刀的酬劳,请他去救援金口县,并且已经付了二十万刀的定金。 但是现在王松在黄脸少年的面前,却又坐定不动,要求先付全款。 王松过去是灵霄殿的一位堂主,算是高层,辈分也高,是李木紫的师叔。不过现在他的昔日地位已经灰飞烟灭,因为他与此前的李掌门一同叛逃了。 叛逃前,王松所主管的是灵霄殿文教堂。在钱飞的眼里,那职位就是一个教务处主任,负责给期末考试出题的。 当然,堂主往往不必亲自出题,主要是管理整个教学与考试的安排,例如安排考场与监考,处罚作弊弟子,将试卷与成绩归档,等等。很忙,很麻烦,而且不利于自身修行。 王松在叛逃之前是冶纯初期,现在已经有了冶纯后期的修为,修行如此之快,就是从鹤伴园得到了代练灌顶的好处。 不过,即便有代练的机会,但是还需要排队,而且灌进自己经脉里的真气,那是要自己提供的,所以需要购买大量的品相好的灵石。把自己提升到冶纯后期后,王松已穷得一文不名,正在努力挣刀币。 他去苍霞山,没有去湖底的地脉奇观石窟,完全不知道在苍霞山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资格去参加那个高端聚会:在那里边就连真人都不太值钱! 鹤伴园的张大鼻子为什么修为只是冶纯初期,却有资格参与的?因为他毕竟是鹤伴园的人,是司马吞蛟的手下。 而卜志宽的身份更不一般了,他可是姓卜的呀!真仙境界的卜可平是他的干爹。 王松跟人家没法比。 所以他要捞钱,而且要先付,毕竟现在他不像还在灵霄殿那个时候了,假使对方违约,他也会很难办。 从这里,可以看到名门正派与邪派的不同:邪派血红山庄想要什么,就直接上手抢了;而名门正派即便是曾经杀害同门的叛徒王松,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是以赚取酬金、公平交易的方式来行事。 而且还别说,血红山庄留下了数十野牛、野狼的尸体,高层鹰妖也掉了不少羽毛,尾巴都快秃了,至今未有所获;而王松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准备好坐收一百万刀。真说不好哪种做事方式受益更大。 即便说王松此举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但是与邪派相比,他还真是个正派人呢。 黄脸少年抿了抿嘴唇,继续尝试说服:“我们不是没有钱,只是暂时资金周转不过来。掘珠公司钱掌门还欠着我们六百万刀,还款时间就是两天后的七月二十一,到时候我们自当把尾款奉上。王先生今日出手救下我们之后,只需要再等两天而已。” 除此之外,丰饶湾在两三个月后,还会有船只从海外无人岛回来,运回整船整船的灵石。他们总的来说确实有钱,但周转不过来也是真的。 王松“啪”地把手中的诗书合上:“你把希望寄托在那个钱飞身上,我听起来就不靠谱。即便他还活着,他也不可能按时还上你们这许多钱的。” 黄脸少年坚定地说:“他一定会守信。” 他当初在小文山,亲眼见到钱飞散功还钱,当时就是很钦佩钱飞的,所以当时也主动为钱飞出头,还被琉璃宫的蒲海波打成了重伤。 王松说:“我不信。” 黄脸少年叹了口气:“好吧,那就等两天。”他戴上斗笠,准备离开。 王松忽然说:“请留步。如果把你们藏在这个县城里的秘密告诉我,让我知道你们在守卫的是什么,我可以考虑考虑提前出战。” 之所以他硬要吊着丰饶湾,这是他的另一个目的。他不指望把丰饶湾的人拼命守护的秘密宝贝抢到手,而仅仅获知那是什么,就算是不错的额外收益了。 令他意外的是,黄脸少年却面无表情:“什么秘密?我们并没有秘密。” 王松瞪眼:“那血红山庄为什么会来?” 黄脸少年淡淡地说:“我们不知道,王先生可以去问血红山庄。” 王松的脸色变青了,他指着黄脸少年的背影,怒说:“可真是不识好歹。如果在两天后,姓钱的确实没有来还钱,看你们怎么办!” 黄脸少年目光坚毅地大步离开,轻声留下一句话: “到时候,有死而已。” 第157章 解围 从会馆出来,黄脸少年朝着城墙上跑去,要继续去驱动阵法。但是在无人的街上冒雨跑了不远,他却突然听到西北方向远处一声清脆的枪响。 “啪!” 一只鹰妖直挺挺地坠了下来,摔在大街上,就在他的面前,摔得血肉模糊。 还活着的三个鹰妖立刻盘旋掉头,朝着枪响的地方扑去。 黄脸少年惊喜。 灵霄殿来了? …… 开枪的是李木紫。 她骑着马回到钱飞的身旁,然后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细长的金属管。 那金属管长度几乎比得上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抽了四次才抽出来。它像是一根齐眉棍,在通体的银色光泽之中呈现一抹淡蓝色,却又在其中一端有个枪托与把手。 这是一把有法宝性能的狙击枪。 李木紫此前回到灵霄殿的时候,除了领用机枪、手雷之外,还领用了这把狙击枪。此外,她在湖底地脉奇观处,战斗时机枪被毁,面见掌门之后,练掌门又给了她一挺新的机枪。 李木紫现在的真气只够狙一枪,而且只能打到鹰妖之中修为最弱的,而且要用钨芯穿甲弹。 这里的关键是,子弹的速度超过音速,这样才能让无防备的敌人无法躲开或者接住子弹。 如果李木紫真的到了第四境界“合元”,则徒手用凡铁就可以打出同样的威力。现在她还未突破,无法做到。 枪响后,还活着的三头鹰妖,朝着她呼啸俯冲而去。 而钱飞事先叫李木紫备好马匹,就是为了这个。 李木紫当即用力拨转马头,借着枪响惊吓了马匹的势头,疯狂地朝着西北方向的小山跑去,一路冲进了山脚的树林之中。 野牛、野狼没有了天上鹰妖的号令,停止了攻城,退开了一里多远,最后是厚重的海龟,也慢吞吞地退出了县城的北侧瓮城。 城墙上的兵丁欢呼起来。 滞留许久的客商之中,有许多人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叫叫嚷嚷,不再听当地长者的劝阻,朝着县城涌去。 冯瑾赶着自己一行人的马车,混在客商之中,而钱飞就等在路边,在冯瑾经过时跳上马车,一起进了城。 城里百姓也心有余悸地打开家门,上街观望。县令忙着发下守城赏赐,组织人手清理尸体残骸。而城中央一带的丰饶湾会馆顿时人声鼎沸,门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冯瑾见到如此热闹,撇撇嘴:“嘿,要是敌人杀个回马枪该怎么办?” 钱飞笑说:“至少这次问题不大,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 冯瑾轻叹,说:“确实如此。可是只要血红山庄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再来一次也只是迟早的事。” 钱飞也思索起来:“血红山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两个人都是装作身无修为,蒙着面,混在前来会馆的进城客商之中。 冯瑾找管事递上了名帖,名帖上写的是“钱氏债务部”的名义。 不多时,黄脸少年就匆匆地从内堂出来,不顾脸上的狰狞疤痕吓得众人纷纷退后,喊道:“钱……债务部的朋友,是哪位?请随我来。” 钱飞与冯瑾跟着他走进内堂,来到一处雅间。 进去以后,黄脸少年就谦恭地行礼,说:“见过钱前辈。晚辈是丰饶湾远洋船桃花号水手长,沙洋。” 这个名号令钱飞微微动容。他当然认得出这是在小文山上见过的人,就像沙洋认得出他一样。 丰饶湾基业在六大洲之一的桃花洲,有资格名为“桃花号”的船,必是宗门之中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而在水系宗门,“洋”这样的名字可不是随便什么小孩都有资格起的。沙洋的这个单名,意味着他在血统上与辈分上都被寄予厚望,而他也承担起了宗门的这份期待。 沙洋出生时就有筑基初期修为,此后修炼的速度也不慢,到现在他的修为是凝虚后期,基本上作为水系宗门的修真者已经到了顶,是整个宗门的顶梁柱之一。 当初四月十四日时,派去小文山的果然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钱飞现在以身无修为的凡人形象出现,并不令沙洋感到意外。当初在小文山上,他见到的就是已经散功的钱飞,后来钱飞在火山寺当着节臣仙人的面第二次散功,他也听说了。 这反而愈加令他钦佩与感动,望向钱飞的眼中闪耀着光辉,像是见到了偶像。 钱飞即便沦落成为了凡人,却仍然坚持还债,并且在短时间里筹集到了六百万刀的资金,甚至还提前了两天送来,给沙洋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不多时,李木紫也进城来了。 鹰妖不敢对她穷追,在李木紫逃进树林之后,也没有把野狼派进树林去搜捕,只是在天上盘旋观察一阵子就悄然带队撤走。 敌人猜不出灵霄殿究竟来了多少人,万一搜出一支炮队可不是闹着玩的。鹰妖这支远征的袭击队伍,乘着海龟从三千里外的海上过来,队伍中仅仅有一个冶纯期大妖而已。 这里是五大名门正派具有其二的江南桃花洲,可不是血红山庄能够无法无天的归极洲北方省份。 敌人如此嚣张,在光天化日之下进攻县城,原本是因为判断了两个名门正派不会迅速前来援救。 一方面他们知道火山寺与丰饶湾略有不和,加上火山寺的行事风格比较内敛,另一方面则是知道灵霄殿大撒英雄帖,其注意力聚焦在苍霞山。 现在有灵霄殿要来的迹象,足以让他们警觉。 其实灯塔老爷子的想法也类似:不仅依靠王松一个人的实力,而且依靠灵霄殿的名头。 这就是擅长远程攻击的宗门的好处,威名远达,而且别人看不清你是谁。 火山寺武僧就没有这种好处,武僧不冲到敌人眼前,就无法助战,甚至哪怕在敌人眼前,敌人可能还会因为你的脑袋不够秃而怀疑你的威名。 (净草: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哎对,我没有身份证。 第158章 百万刀业务 王松还可以说仅仅能伪造一种“灵霄殿来了”的假象,李木紫可是现在灵霄殿的正牌弟子,甚至备受重用。如果她吃了亏,灵霄殿会让血红山庄来人吃不了兜着走,这也是真的。血红山庄的谨慎并非愚蠢。 冯瑾拿出了账本对账,李木紫则是把债务部目前的财产倾囊而出,宝光璨璨地摆在会馆雅间的桌上地上。 即便是性格刚毅的沙洋,也不免一时为之气夺,同时如释重负。 十天前钱飞去了一次灵霄殿还款,把债务部的余款用得还剩下十几万刀。此后的收入主要是三笔: 第一,在苍霞山得到了元英光的人身价值,以及查婆婆的积蓄,加上少量其它战利品,合计一百零五万刀。 第二,在湖底地脉奇观处,得到了卜志宽与张大鼻子的人身价值,合计八十四万两千刀。 第三,将拍下了湖底地脉奇观惨案的纪录影片交给灵霄殿,获得了灵霄殿掌门亲手交予的悬赏赏金,五百万刀。 今日七月十九,交讫丰饶湾债款,本息合计六百零二万一千余刀。 沙洋一拳捶在桌上,眼中含着热泪,喃喃地说:“我一直相信你们会来的,你们果然来了。那些不相信的人,他们真是可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们呢?” 债务部公款余额还剩九十四万四千九百余刀,这是扣除了在湖底石窟里救治净草所用的价值约四万八千刀的低品灵石。 沙洋命身边的老管事收好六百万刀还款,自己则从中拿出一大包,请钱飞稍等片刻,从钱飞面前告退,出去穿过假山竹林庭院,去了另一个雅间,去见王松。 王松也听到了城西的那声枪响,此刻正坐立不安。 血红山庄怕灵霄殿,王松更怕。 身为名门正派的灵霄殿,与身为邪派的血红山庄之间,已经龃龉了至少六百多年,在可见的将来还会继续摩擦下去,相互之间谁都不会把谁怎么样。 而王松却是身为叛徒,灵霄殿一定很愿意将他当场炮决。 更可恶的是,还有八十万刀的尾款。灵霄殿来人赶走了血红山庄,抢了王松的功。 王松真的很想要那笔尾款。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叛离宗门,才得到了修真界中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代练灌顶机会。如果没有钱购买灵石往自己的经脉里灌,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沙洋一进来,王松就急切地问: “来的是灵霄殿还是钱飞?” 沙洋稳稳当当地微笑,说:“是钱前辈。” 王松面孔几乎扭曲,说:“你不要骗我,是钱飞带着灵霄殿的人一起来了?” 沙洋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们知道王先生你的难处,不会让灵霄殿的来人见到你的。” 王松这才松了口气,坐下说:“哦,那尾款……” 沙洋说:“什么尾款?” 王松拍案而起,面孔再次几乎扭曲:“不要装傻!你为什么邀请我来,为什么付了二十万刀定金?” 沙洋的微笑之中带了三分轻蔑:“哦,王先生又是做了什么而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二十万尾款呢?为什么觉得那二十万定金不该退呢?” 王松冷笑。 他想,已经付给我的钱还想让我掏出来?你惹不起血红山庄的鹰妖,反倒觉得能惹得起我?那鹰妖是冶纯境界,我也是冶纯境界,同样一个能打你一百个。 然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还真惹得起。 别怪丰饶湾的丑脸小子说话不客气了,腰杆硬了:灵霄殿来人现在也在这同一个会馆里! 王松真想拂袖而去,可又舍不得才到手边又飞了的尾款。他闷闷地再次坐下来,嘟哝说:“退定金是不可能退的。规矩……道理……哼……反正……” 沙洋却不声不响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绸布包,解开,里面是满满一堆流光溢彩的刀币。 王松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沙洋说:“这是三十万刀。” 定金是二十万刀,尾款是八十万刀。这三十万刀的数目是两边不靠啊。 王松疑惑地说:“你什么意思?” 沙洋微笑说:“本门有一个新的请托,想问问王先生意下如何。血红山庄此次来袭的匪首,本门希望王先生把他的人头带回来。酬劳一百万刀,定金五十万刀,此前已经付给了你二十万刀,这是追加的三十万刀。等到见到对方匪首的人头,王先生自然可以收取五十万刀的尾款。” 王松越发疑惑了:“血红山庄给你们造成的损失还不算太大,眼下并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也没有生出深仇大恨,你们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沙洋没有解释,简单地说:“就只问王先生肯不肯做。” 王松:“肯!” 血红山庄来的是一大群妖兽,要想刺杀其为首者,不一定打得过。但即便打不过,这三十万定金还不是已经落袋为安了? 他一把将绸布包抢过,舒服惬意地隔着布料体会刀币那冰凉的温度,脸色由白转红,转眼间红光满面。人生的大起大落简直莫过于此。 沙洋与他没有什么别的好说,让他自便,然后转身离去。 望着沙洋离去的背影,王松却又沉吟起来,默默揣度丰饶湾的深层心思。 明明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但更不惜花费昂贵代价去追杀来袭的血红山庄人等,甚至把大量定金付给王松这个不一定信得过的人。这只能说明,血红山庄要抢的东西、丰饶湾要保护的东西,真不一般。 沙洋回到钱飞一行所在的雅间时,钱飞已经准备告辞了。此来丰饶湾,茶也喝了,债也还了,似乎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做。钱飞还欠着别人几个亿呢,不想浪费时间。 沙洋忙说:“请留步。” 钱飞笑说:“还有什么事?莫非想要借钱给我们周转?” 沙洋笑说:“虽然不是,却另有个一百万刀的酬劳的事,想要托付给钱前辈。不知钱前辈想不想挣这一百万刀。” 钱飞立刻停住脚步:“愿闻其详。” 第159章 冰棺圣女 沙洋回头面对两个老管事之一,吩咐道:“陈伯,你去把……” 姓陈的老管事脸色大变,紧张地对沙洋作揖:“三少爷,请三思啊!” 沙洋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信不过钱前辈,还能信得过谁?论人品,论本事,有谁比得上他?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么?” “修真高手的事情,我不懂那么多。可是这么大的事,总也要各地分舵都……” “不,今天我就在这里做主了。你不去请,我自己去。” 那两个老管事脸上的汗珠有黄豆大。钱飞暗暗在意的是,刚才沙洋二话不说拿走三十万刀,老管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现在他们却如此不安。 最终姓陈的老管事还是无法顶住沙洋的压力,自己从雅间出去了。雅间里一时沉寂,气压低得骇人。 沙洋轻咳一声,提壶给钱飞斟茶,同时说:“我们是希望您护送一个人,去霜风岭。今天会先付五十万刀,等送到了地方,霜风岭会付您另外五十万。” 李木紫与冯瑾都双眼放光:来了来了来了,那个要护送的人,一定就是血红山庄与丰饶湾死斗的原因。 钱飞却发现这个目的地本身的不寻常之处。 丰饶湾与霜风岭合作? 霜风岭在归极洲,比血红山庄的纬度更北。那里已经说不上是在哪个省份,而是在省外之地的冰原上。它也是三十六宗门之中的五个水系宗门之一,钱飞与其打过不少交道。 要知道,虽然平日“水系五门,同气连枝”叫得震天响,其实钱飞从未见他们合作过,他们反而是专心互坑。 钱飞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曾经薅了不少羊毛。 丰饶湾送货,与霜风岭各付一半?真有这种君子约定? 如果是霜风岭想要的宝贝人物,丰饶湾肯脱手相让,并且白搭定金? 如果是霜风岭不想要的累赘,霜风岭肯付尾款? 沙洋看出了钱飞的疑惑,自嘲地笑笑,却又正色说:“钱前辈你放心,别的事情我们固然谈不上真正的同气连枝,但是唯有这次要送的这个人,霜风岭一定会当场足价付账给您的。何况,如果对面不肯付账,岂不是坑了我们要护送的这位重要人物?我们又怎么会把那人放心地托付给您?” 钱飞仍然不解:“既然是重要人物,为什么不找一个冶纯期以上的帮手?” 沙洋微笑说:“已经请了,他已经直接去对付血红山庄的来敌,这样你们在刚上路时遇到的困难会小一些。” 钱飞沉吟片刻,又说:“你们自己有船,为什么不自己走海上护送?” 沙洋说:“敌人就是从海上追过来的,不然不会这么容易突袭到丰饶湾。你们出发后,我自己会带一条船走海上,这样他们应该会注意到我,而来找我。” 钱飞意识到,在茫茫大海之上,要是碰到同样的强敌碾压袭击,恐怕只有与船同沉这一条路。 沙洋这是用命在做诱饵。 不过,钱飞这边的压力也确实愈加减轻了。 钱飞终于问:“要送的是谁?” 沙洋露出憧憬的眼神与庄重的微笑,说:“那是我们的圣女。” 饶是钱飞见多识广,也怔住了:“圣……圣女?” 这个世界,有“圣女”概念的宗门并不多。而与凡俗世界关联紧密的水系宗门,更不像讲究这套东西的样子。 说不定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精神象征,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类似“公认继承人”的概念,而是对五个宗门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但是钱飞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好处,能让五个宗门团结起来。 总不会是有能力升高海平面,淹了全世界吧?即便那样也谈不上有好处,水系宗门毕竟不是人鱼,都是由低等级的修真之人,乃至大量的凡人组成的。 难道能护送海船,永不失事?可是并非五个水系宗门都注重航海的。霜风岭就根本不走船,那不是他们的宗门传统。 当然,比方说像是李木紫那样的人,拥有天才、美貌、胆识与正直的性格,既能代表宗门的实力,又仿佛是各种美好象征概念的具现化,非正式地认为是灵霄殿的圣女倒也不为过。 如果她右手举着旗子,左手提着步枪,引导灵霄殿的人民前进,那画面毫无违和感啊!特别是那柄步枪! 只不过灵霄殿不搞这一套抽象崇拜罢了。 冯瑾在曙光堡这个封建家庭化的宗门之中,作为现任掌门的长女,虽然不至于被称为圣女,不过地位倒也差相仿佛。 至于净草……咳咳,净草不在这个讨论话题范围之内。 (净草:???) 这时,圣女请来了。 沙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几个水手模样的后生,在老管事的引领下,抬进来一个通体纯白的……棺材。 钱飞的心一沉。 身边的两女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冰棺,盖子是透明的,其余部分是白色的。在这闷热的夏末,它一进来,顿时满室清凉。 硬要说与棺材有何区别,那就是在于它的头脚部分是一样宽的。 钱飞想:哎哟喂,这只能说明它不是寿衣店的棺材,而是医学院用的那种…… 冰棺盖子的透明度很高,灵气氤氲,香飘扑鼻。它显然是一个高级的法宝,自身价值恐怕不低于两千万刀,估计即便是恶性霍乱或者疟疾的患者,只要在其盖子上面躺几分钟,就可以退烧好转。 一个苍白的美女安详地躺在里面,漆黑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她穿着一件式样极简的月白色衫子,赤着雪白的双脚。 她就是血红山庄来袭的原因。 钱飞迟疑地说:“人还活着吗?” 沙洋郑重地说:“活着,请千万不要让她有了闪失。” 人确实还活着,能感受到圣女周围有自然流溢的真气,与其它修真之人差别不大。从中可以判断出她的修为只不过是第三境界“凝虚”中期,比沙洋还低。 而要说血统方面,任何一个掌门的宝贝女儿都不会让其它四个水系宗门认同为圣女。 第160章 北上(第一卷完) 钱飞不明白这个圣女有何特殊之处,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沙洋根本不会把圣女请出来给钱飞看,更不会希望钱飞知道太多细节。 这方面的业务,钱飞并不感到陌生:本质上就是走一次暗镖。当初掘珠公司就有一项主营业务是镖行,但名字不是叫那个名字,而是叫物流公司。客户需要的是货物的安全与保密,不该问的不问,这方面的需求始终都没有变过。 护送到归极洲霜风岭,有一百万刀酬劳啊……而且光是定金就有五十万刀。 钱飞很需要钱,渴望的程度可能是王松的十倍。 就像十万刀级别的任务往往需要强杀一两个合元期强者或者大妖,通常百万刀级别的任务会需要硬扛一个冶纯级别的高手,甚至不止一个。 在湖底地脉洞穴里,钱飞与三女苦战两个冶纯高手,几乎打到油尽灯枯,现在净草还在寺里躺着呢,这样才只拿到了八十多万刀的收益。 现在这个任务只是护送,下次想找类似的任务可就难了。 何况下半年有几笔重要的债务,债主都是在归极洲,这是顺路的。 钱飞面对棺材挺起了腰杆:“好,包在我们身上。你们可以放心,我们这是专业团队……” 此刻在他的心目中,美丽大方的债务部女郎们与载歌载舞的非洲黑叔叔的形象,悄悄地重合在了一起。 后生们将冰棺抬到了马车上,这是丰饶湾赠送给钱飞的新马车,以及四匹好马。 钱飞这次正式向沙洋辞行。 冰棺是无法收进乾坤储物袋的。不仅因为里面有个活人,而且即便把圣女请出来,留下空冰棺,冰棺也不能收进去。它的“格”不是一般地高高,只有用极为高档的乾坤空间类法宝才能将其收入,普通的不行。 马车开出去不远,冯瑾就忙着取出自己的灵性金丝刺绣手帕,把冰棺上上下下抹了一遍。 手帕把法宝上流溢的灵气宝光都抹除了,变得与凡间的箱柜并无区别。她打开棺材盖子,对当中的圣女也以绣帕蒙头,做了同样的“俗化”操作。 最后,李木紫用不起眼的土布将冰棺裹上。 钱飞说到“专业团队”时,并不是完全在玩梗。把高阶法宝与圣女混在俗世凡人之中,不被其它修真之人发觉,瞒天过海送到数千里之外,恐怕江湖上的任何其它团队都不具备他们这样的专业技能。 钱飞一行,与两女轮流驾马车,沿着来路返回,路过火山寺时接上了净草。 净草是被师父送出来的,已经行动无碍,但是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看来是被师父给教训惨了,“疗伤”的过程说不定也十分硬核,天知道这次在寺内的七八天时间里她经历了什么。 马车离开火山寺,走上大路,李木紫突然凑过去摸净草肋骨。 净草全身一跳,痛呼:“你在摸哪里啊,不要脸,不知道人家害羞吗。” 李木紫忍着笑,说:“真的是害羞吗?” 净草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果是真的呢?” 李木紫的脸突然变得比净草更红,退开三尺远,坐到马车的最前边去了。 净草突然双眼闪闪亮起,说:“这次我被折腾得到好惨,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先走,我要把我最喜欢的两匹好马给偷出来。” 不由分说,她从马车上腾空而起,在空中绕个弯子回到火山寺。 钱飞与两女都担心她还能不能出得来。 还没走出一里远,净草骑着没有马鞍的光背马匹,牵着另一匹马,果然追上来了。 那是两匹头高腿长的母马,饶是钱飞不十分懂这一套,也能看出是十足的好马,在拉车的马匹之中可以算是最好的一档,仅居于战马之下。 净草把它们系在马车后面,回到马车上,托腮慈爱地看着这两匹马,像是看着自己的亲人。 她说:“它们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呢,从五年前它们出生开始,就是我给接生的。” 联想到净草牵驴赶马的非凡本事,可想而知,这两匹马凝聚了她多少心血。 李木紫觉得这种感觉怪怪的,但她终究是被人类饲养的家禽出身,所以看到这两匹幸福的家畜,望向优秀饲养员净草的眼神也温柔起来。 冯瑾挪到前面,拉拉正在赶车的钱飞的袖子,悄悄说:“我不敢想象她们在想些啥。” 钱飞悄声回答:“我也不敢,但你不觉得还是很美好的吗?” 冯瑾无语地望向远方。 李木紫把冰棺的蒙布掀开,给净草看,对她仔细交代了这个冰棺的来龙去脉,以及要把睡美人送到归极洲霜风岭的任务。 净草轻轻抚摸光洁的下巴,撇嘴说:“这不是个棺材,倒像个床,毕竟里面躺着的是活人。” 李木紫赞同:“我觉得它就是个普通的柜子,可以叫冰柜。” 钱飞:“……” 净草说:“你家柜子是横躺的吗?不都应该是竖立的吗?它从上面开盖,其实就是个箱子,应该叫冰箱。” 钱飞:“!!!” 把人装在棺材里,这是阴气很重的行为;把尸体藏在冰箱里,这是变态杀人犯的行为啊! 越说越不正常了好么! 钱飞连忙厉声说:“还叫冰棺,我做主了,以后只能叫它冰棺!” 蒙布重新套在了冰箱……不,冰棺上。净草轻轻抚摸着蒙布,忽然皱眉沉思起来。 一时马车上安静,只剩下旅途的粼粼车轮声。 终于净草再次开口,沉声说:“你们先走,我要把我的两匹马送回去。” 李木紫轻笑说:“怎么,总算还是觉得偷窃公物是不对的?良心不安了?” 净草自顾自地轻叹,说:“虽然在它们在寺里要干粗活,得不到像我这样精心的照料,但至少能活。我们此去北方,路上不知道要经过多少艰险,只怕过不了几天它们要会死,甚至被杀了吃肉。我怎么能舍得呢?” 说完,她又独自骑马牵马,回到寺里,然后飞回来与钱飞一行汇合,一起向北行去。 (第一卷完。 第161章 洲际捣蛋 话说钱飞一行四人在七月二十辞别了丰饶湾,晓行夜宿,一路北行。 虽然是赶着马车,并没有挑着担,也没有牵着马,而且四人中只有一个和尚,那和尚还是个美女…… 总之在大约一个月后,八月二十五这天,他们又正式离开了麦浪中原的镇中洲,跨越了直隶与安丰省的省界,进入了安丰省,也就是来到了白山黑水归极洲的范围。 在人烟稠密、风光泰平的镇中洲,他们混在凡人之中,一路上虽然有过两三次险情,先后死了四五匹马,但总算大体上平安无事。 路上路过一些小额的债主时,钱飞零星地还了款,还通过邮路把另一些临期债款寄到了远方的债主手中。 这一个月里,还款总额达到了十二万两千刀左右,再加上八月初一付给三位女郎的四万刀薪水,使得债务部目前余款缩水到了一百二十八万两千九百余刀的样子。 一百多万刀貌似挺多,但跟钱飞的债务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且不说今年年关时有一千万以上的债务到期,光是在九月十五之前,应还债务就超过了二百万,这可只剩下半个多月了。 三位女郎,四万刀薪水? 这是因为净草已经是第四境界“合元”期的高僧了,所以薪水倍增,每个月发两万刀。 见到这个政策,冯瑾摩拳擦掌,每天只盼着自己早一天也得以晋升境界。 而同样在这一个月里,李木紫与净草之间的龃龉不断发酵,也终于达到了白热化的境地。 李木紫的俏脸如有寒霜,坐在马车后部,一整天不对净草说一句话,也不正眼看她一眼。 净草则是缩着脖子,无精打采地赶着马车,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本来在南方刚刚过江的时候,每到一处城镇集市,净草就在晚上溜出去打听当地好酒。到后来甚至招摇过市,穿着僧衣直入酒店,丢下雪花纹银,一次扛走一大坛子。 李木紫跟踪尾随,远远见到这个样子,险些晕倒。 她把扛着酒坛的净草拉到僻静无人处,低声焦急地说: “不要引人注目!无论是钱前辈,还是护送的圣女,都不可以让人知道。” 净草满不在乎,振振有词:“这哪里算是引人注目?假使鬼鬼祟祟,一行人不出门、不吃饭、不和人打交道,反而让外人觉得有鬼。” 李木紫想起净草虽然讨厌清规戒律,却从来只穿僧衣,是爱惜着火山寺武僧的荣耀的。她决定从这个角度来说服:“你不怕坏了火山寺的名声?” 净草却说:“只要我不说,谁能猜到我是火山寺的?我有一层头发,而且小瑾帮我隐藏了修为。要败坏,也是败坏其它和尚庙的名声。” 李木紫揪着净草的领子,几乎放声喊出来:“败坏了其它和尚庙的名声就可以吗?” 净草挖挖鼻孔:“我管他!” 李木紫恳求:“我的姑奶奶,我的好师太,你这样子真的是不行的。以后,我替你买酒,好不好?你可不要再这么干了。” 净草顿时满面红光:“好,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喝烧锅酒,我要喝二锅头,还有那个他们说的……平原大曲!你下回帮我好好找找。” 从此李木紫委委屈屈地每天出门为净草买酒。 而净草赶着马车上路的时候,都是醉醺醺的。钱飞也捏着一把汗:这算不算酒后驾车啊? 所幸,虽然赶车人喝了酒,马匹并没有喝酒,而且净草的驾车功夫并没有受到影响,车辆依然走得很快。 赶车的时候,净草一时兴起,还会唱一段戏。 其中最疯的一天,从清晨天亮上路开始,一直到晚上开始打更,她一整天不停歇地唱了一整出折子戏,一人分饰所有角色,把《铁胆大侠全传》给从头到尾唱完了。钱飞看一眼李木紫的表情,就知道一个字都没唱错! 那一整天,李木紫绷紧了俏脸,如临大敌,端端正正地坐在净草背后,眼巴巴地监视着她的唱段。哪怕错了一个字一句话,她都准备好去第一时间嘲笑。 但硬是一整天都没有找到机会。 等到太阳落山,最后一折的最后一句唱完,气息依然宏亮悠长,钱飞与冯瑾都情不自禁地叫好。而李木紫脸色青紫,眼看只差一点就要吐出血来…… 中原镇中洲的各个省份,不像江南省份那样繁花着锦一般地富庶,但是文化的发达却傲视天下。 就拿曲艺来说,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皆擅唱念做打,而斗蛐蛐儿之类的肤浅娱乐则根本流行不起来。在皇都的名角儿,昨天在宫里给皇上表演,明天却可以去天桥上卖艺。 路上被李木紫劝说了一通之后,净草依然几乎每晚溜出去,不再是为了买酒,而是为了听戏。 虽然没有误过事,但是李木紫仍然每天兢兢业业地跟踪出去,好说歹说把净草劝回。 有那么一回,在一个县城里,李木紫跟进一个戏院就追丢了净草。她在戏院里逡巡了整晚上,顺带着把整出戏听完,都没有找到。 但此县城只有这么一家戏院啊? 等到散场,她才愕然发现,净草竟然是在戏台上唱老生!天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戏班子的。 “怪不得我一直就觉得今天那老生唱得特别好……”李木紫心想,“才怪!净草,我和你不共戴天呀!” 绕过皇都,在北边离开直隶的时候,李木紫终于把净草管得死死的,而净草也比较蔫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唱戏,两眼无神,嘴里终日念念有词,看起来是在念经。 钱飞觉得净草是被折磨得够惨的,这居然都开始念经了…… 但是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也听不出她念的是哪一部经,反而感觉全是人名地址,像是通讯录本。 在大路上,净草眼神飘忽。 路人对净草怒喝:“你瞅啥?” 净草缩缩脖子,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在马车转弯的时候,又有路人对净草怒喝:“你瞅啥?” 净草抿抿嘴,缩缩脖子,移开了目光。 钱飞看得颇为心疼。过去一个月来净草很不容易,现在,他决定给她发一点福利。 只有净草才能享受到的那种福利。 第162章 女僧福利 在阴历八月底的这个时节,虽然在南方还有秋老虎肆虐,在安丰省却已经是凉意侵人,秋收也还没有开始。 钱飞一行都换上了狗皮帽子。 以北方民俗,此地已经不流行斗笠了,狗皮帽子却正应时,也可以遮蔽一部分面容。 秋高气爽,秋风萧瑟。道路两边都是白桦林,在高远的蓝天之下,黄叶在苍白的树干之间飘落。 大路上行人与大车并不太多。可以说,跨过省界之后,路上人车一下子就少了下来。 这天上午轮到李木紫赶车,马车与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擦肩而过。 那人不怕冷地穿着单衣小褂,肌肉发达,在络腮胡子下面是一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 他手里拿着粗草绳,绳子另一头牵着两个被捆缚手腕的老妇。 老妇眼神麻木,一步一蹭地往前挨着。络腮胡子回头骂两句,拽一拽绳子她们连忙赶紧两步上前,然后继续一步一蹭。 这看上去是卖人为奴的勾当,在各个省都有。在安丰省似乎比例高一些,人贩子也更粗暴一些。 凡间苦难种种,修真之人管不过来,更不要说钱飞一行现在还需要匿踪,所以不会一一去管。 但是这一次,钱飞偏偏故意盯着那络腮胡子看。 络腮胡子怒说:“你瞅啥?” 净草连忙轻声说:“没啥没啥。”低下头拿起缰绳,帮着李木紫把马匹速度催快了少许。 钱飞却掷地有声地说:“瞅你咋地?” 三女皆惊。 钱飞此举,除了想给净草发个福利之外,也是觉得在这民风剽悍之地,过于缩头恐怕反而不利于路上平安。 在过去两天,他们虽然尽量躲事,可是眼神不善瞅着他们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这辆马车上有女眷有货物,如果被当成软弱肥羊,宵小麻烦不知道会有多少。 络腮胡子大怒:“爷爷让你直道,咋地是个咋地!”一个箭步上来,就要拦马、抢缰绳。 三女望向钱飞。 钱飞朝着络腮胡子一指:“净草,削他!” 净草一愣,像是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得到了向往已久的玩具那样,灰暗的眼神中绽放出了五彩的光辉,顿时嘴巴笑得要咧到耳朵。 这是只属于她的福利。 她停住马,跳下马车,歪歪脖子伸伸腰,全身骨节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精光铮亮的戒刀。 这次轮到钱飞吓了一跳:戒刀!? 嘿,这太合逻辑了。虽然平时主要使用拳脚,但这不意味着她只会拳脚。像她这样的凶僧,对于和尚庙里所能允许的各种凶器,必定全是精通的啊。 净草咧出一嘴森森白牙,像是见到丰盛美食一样,朝着络腮胡子进了一步。 络腮胡子闭上了嘴,紧张地拔出自己的刀,退了一步。 钱飞当时汗就下来了,说:“等一等,‘削’是本地方言,意思是揍一顿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动兵刃,别出人命。” 净草失望地“啧”了一声,收起戒刀。 络腮胡子得了机会,面露喜色,只笑车上的人愚蠢,大吼一声,当头朝着净草劈砍。 净草一拳打飞了砍来的钢刀,接着就把络腮胡子轻轻推倒在地,按在地上乒乒乓乓一顿好打。 “好汉饶命……姑奶奶饶命……” 两个被捆缚的老妇,不敢靠近正在快乐行凶的净草。她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马车后部,怀着侥幸的期待,说:“恩公,我们无处可去……” 李木紫面露不忍之色,下车为她们解开了捆缚,又掏出自己的两块碎银,分别塞进她们手里,柔声说:“剩下的,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她想得很细,不仅给的碎银是她自己的钱,不是债务部的公款,而且考虑到两个老妇不见得相互认识,只给一块银子恐怕不好分,所以用两块分别给她们。 虽然净草还没有怎么过瘾,但那个凡人络腮胡子已经爬不起来。净草只好回到马车上。 她兴奋地对钱飞说:“大叔,刚才你是怎么和他讲话的?瞅你咋地,是这样讲吗?” 钱飞笑着点头。 他在当年十七岁穿越时,就是落在了归极洲安丰省,这里对他来说已经是第二故乡了,他对当地风土民情了解较多。 他也不禁感慨,净草在江南水乡自幼出家,似乎是生错了地方,而在这“你瞅啥”“瞅你咋地”的黑土地上,或许她反而可以找到一些“家”的感觉…… 前行不到三里地,净草发现前方路边蹲着几个闲汉,正在抽旱烟袋。 马车路过那四个闲汉时,四个闲汉一齐抬起头,阴森森地看着这辆车,目光随着马车转动,像是四个自动摄像头一样。 那正是钱飞这两天所警惕的情形。 那种闲人可能真的只是农闲时节的庄稼汉,但也可能是某一帮土匪的眼线。而归极洲究竟有多少土匪,真的是数也数不清。 净草跳下车,兴奋地挨个对他们说:“你瞅啥?你瞅啥?” 钱飞:“……” 四个闲汉一愣,不过还是先后拍拍土站起来:“瞅你咋地!” 净草二话不说,抬腿就撂倒一个。紧接着她以一敌四,打得是此起彼伏,不久将四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李木紫秀眉紧蹙,凑近钱飞说:“钱前辈,这样真的好吗?” 钱飞说:“确实得节制一点……” 他等到净草回到车上,在她面前竖起食指,说:“该差不多了,再打一架,就要收手。” 净草笑容满面,满口答应,然后轻声哼起戏来,左顾右盼,看还有没有人敢瞅自己。 对于一个自幼出家的火山寺武僧来说,酒肉都是清规戒律所不容的,是些禁忌的娱乐,但是打架却是日常修行的一部分,乃是正大光明的刚需。这个需求得以满足,对她的好心情来说太重要了。 再往前就接近下一个县城了,路上行人马匹也变多了一些。 钱飞一行的马车路过一顶晃晃悠悠的凉轿,轿帘是收起的,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老头子,花白头发。 表面上那老头子慈眉善目,但同时左边脸上有一个狰狞的蜘蛛纹身,栩栩如生,与他整体的形象极为不符,令人望之感到不适。 第163章 古寺杀人经 花白头发的老者,坐着凉轿,可见非富即贵,与一脸横肉、腰间带刀的江湖汉子不同。老者偏偏脸上有醒目的蜘蛛纹身,这只表示他是个段位更高的恶人。在错身而过的时候,钱飞可以感到这个老者有练气中期的修为。 而还没等钱飞多想,净草已经再次跳下了车,跑到凉轿旁边,扒着凉轿的窗口往里看。 钱飞坐直身子,伸出手:“净草你慎重……算了由她去吧。” 净草一脸天真好奇,跟着轿子走,盯着老者脸上的蜘蛛看。 老者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阁下有何贵干?” 净草:“……” 你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啊? 净草眨眨大眼睛,说:“老先生,你脸上的蜘蛛很好看。” 老者说:“阁下若是想来惹是生非,却是找错了人!可三思而行。” 净草说:“我听说在安丰省有一位名叫石西升的好汉,在三十五年前,曾经亲手杀了农民刘贵清满门六口,只因为姓刘的不肯把女儿嫁给其人做小妾。后来买通了县令,其人算作无罪。其人玉面美髯,在左边脸上有一个蜘蛛,与旁人不同。” 凉轿已经停在地上,轿夫们吓得躲到路旁树后,扒着树干伸长脖子看热闹。 老者淡淡笑着抚须:“老夫便是石西升,只不过平生杀过不识抬举的东西太多,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你倒也记得。” 净草嫣然一笑:“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来瞅你?” 姓石的老者愕然:“你瞅啥?” 净草:“瞅你咋地!” 她一拳捣毁了凉轿,然后揪住老者的领子,就往树林子里面拖。 李木紫一咬牙:“是不是闹得过火了?” 她跟着跳下马车,追到白桦林里去,同时把想跟进去看热闹的人挨个赏了两个耳光,驱散了闲人。 钱飞接过缰绳,与冯瑾一起继续前进,装作不认识他们。 ……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快要到了县城门前,净草与李木紫才换了一个方向追上来。 李木紫匆匆把净草推进马车车篷,又把钱飞拉进来。 “净草把那个蜘蛛人杀了!”她压低声音说。 钱飞虎躯一震:“蜘蛛人!你能不能换个词儿?” 李木紫感到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换个词?我说的就是那个叫……叫石西升的人。” 钱飞捂住脸:“不用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 然后他转向净草,问出了那句必须要问的话:“你为什么杀他?” 钱飞一行并不避讳杀人,但团队里毕竟有两个名门正派弟子,而且团队有比杀人更为重要的任务,就是低调挣钱、努力还钱。所以他们此前在江南的时候尽量留手,只有面对短兵相接的直接利益冲突,而且没有余裕手下留情时,才取对方性命。 不然,在江湖上惹下太多麻烦,整天被仇家围困,顾不上还钱了可怎么办。 净草却理了理发型,说:“也就是好久没打过架了,总想杀个人痛快痛快,手痒。” 李木紫脸色铁青,叫道:“手痒?” 净草耸耸肩说:“再说,那个人是可以杀的。” 钱飞说:“哦,你认识他?和他有仇?” 净草撇着嘴扬着眉毛,一脸满不在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皱巴巴的经书,丢在两人面前。经书是活字印刷的。 火山寺穷归穷,对于意识形态上的经典还是很敬重的,大部分经典都是精致的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经文可以说都是些“杂牌”。当然其中奥妙精微之处,钱飞也懂得不够多,没出过家。 封面上写着:“可杀名录”。 这四个字的阴森冷酷之意,与它那不被重视的粗糙印刷品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把沾了鲜血的劣质柴刀。 净草说:“寺里把可以杀的人都记在上面了,有姓名、年龄、相貌特征、住址之类。” 在李木紫的追问下,她不得不继续详细地解释。 原来,火山寺家大业大,僧人不免外派在江湖上行走,也不免遇到各种不平事。不过,天下的万千不平事,僧人管不了那么多。而且,火山寺僧人总的行事风格是以隐忍为主。 例如在丰饶湾掌握的金口县,那里有奸商扣留小尼姑,用大额账单去讹她们钱,火山寺也没有把奸商怎么样。如果真的论武力值,火山寺的小尼姑其实可以很轻松地拆了他的铺子,但是她们毕竟不是净草,还是隐忍下来。 对于一时目睹但没有管的不平事,外派僧人回寺之后会上报到慈悲堂,慈悲堂则会汇总记在小本本上,每个月都有更新,所以是用活字印刷的方式。 这样一来,以后的僧人如果在外起了冲突,是与册子上记录的名声不好的人相争,对其造成了伤害,就不算是惹是生非,不受戒律处罚。 那些事与人,分类记在不同的册子上,有的是欺男霸女的,有的是坑蒙拐骗,而其中最险恶的一类,是滥杀无辜者,手上有血债,而且苦主求告无门的。登载最后这类人的册子,就叫做“可杀名录”。如果僧人在外杀了人,寺里会先查一下被杀的人是不是在此名录上,如果是,则僧人不受处罚。 净草说:“我们私下里叫它《杀人经》。” 钱飞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净草在过去十几天里念的经是这个!怪不得听起来像通讯录,其实它是索命簿子,跟黑白无常手里的那本有相似之处。 净草又笑说:“我早就研究过它,发现名录上面居然有一半是在归极洲。归极洲毕竟邪派多嘛。这次不是我们要到归极洲来吗?于是我就托一个车师叔额外印了一本给我,时时念诵温习,果然今天,嘿嘿,派上了用场。” 李木紫一脸黑线:“这本《杀人经》,是为了僧人在外误伤人命的时候用来豁免的,不是让你主动去杀。我没有理解错吧?” 净草冷笑一声:“可以吃的东西,就是可以吃。可以杀的人,就是可以杀。这就是禅。你把简单的东西搞得复杂,反倒是枉称名门正派!” 李木紫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64章 摇钱树? 其实,李木紫对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正义的边界在哪里,行为的评判该如何拿捏”从来都是想得很深,这是她的个人爱好,辩论起来随随便便可以辩个几天几夜。但是净草这三两句话真的是直击了她的要害。 只见她捂着胸口,脸色青紫,钱飞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闭过气去。 净草又对钱飞笑说:“大叔你放心,这次这个已经彻底化尸灭迹,化出的脓水也都挖坑埋好了。下次我也会有节制的。” 好吧,钱飞对于这件事不像李木紫那样如临大敌,而火山寺的氢氧化钠真气溶解尸体血肉毛发的独门绝活,他也充分信任。只要别太引人注目就好。 李木紫宛如做着最后挣扎一般,说:“如果不是确有必要,而是为了一时手痒去杀人,就太引人注目了。打架和杀人可不是同样的概念。”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躁动起来。净草也吃惊不小,难道已经有仇家找上门来? 钱飞、李木紫、净草三人从车篷里钻出,正看到百步之外,有个人骑着马从县城城门冲出来,撞翻了好几个人。骑马者浑然不觉,只是高叫: “摇钱树,摇钱树!哈哈哈哈……” 然后突然,他从马上栽了出去。钱飞等人已经修为不低,都看得真切:一枚短箭从城门口的人群中射出,钉在骑马者的脖子上,划开了大动脉。 无人的马匹跑得远了。 那个撞了人、说了疯话、又中了一箭的家伙,倒在地上成为了尸体,鲜血迅速浸湿了周围的土地。 此处已经是县城城门口,所以来往人车很多,大约有七八个人围在尸体旁边看,其余绝大多数人还是继续走自己的路,办自己的事。仿佛当街杀人不算是一件大事。 钱飞回头对李木紫苦笑着说:“杀人虽然引人注目,但也只不过就那么回事儿。这就是归极洲。” 李木紫:“……” 冯瑾却有不同的着眼点。她眯起眼睛,说:“摇钱树?摇钱树真的存在吗?” 她是三女之中唯一一个在意钱的。 钱飞摇头:“不知道。” 摇钱树。 那是传说中的宝物,当然也应该仅仅是个传说。 即便是在这个有仙人有修仙者的世界里,摇钱树也仅仅代表了广大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望。 本质上是因为,货币不是一个能通过修仙得到的东西,即便不修仙,货币也早已存在了。而仙人的生活反而恐怕不需要货币。 海边的贝壳俯拾皆是,它们算是货币吗? 造纸工坊成千上万地造出纸张来,有的能成为纸钞,有的不能。 关键是获得人民群众的认可。 一旦拥有易存储、易分割、易运输、易判定价值的特性,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即便是大榆树上摇下来的榆钱也能成为货币。 而反之,即便你能凭空制造出比山还高的一大堆金子,也只不过会让金变得比铁还要贱罢了。 过去钱飞的公司突然崛起,其财富涌入简直连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当时就有一些蠢人在谣传钱飞得到了摇钱树。钱飞自己知道得比谁都清楚,摇钱树什么的并不是他的金手指,他的金手指是穿越。 另一类谣传是,掌握了摇钱树的是三十六宗门之一的天下商行。天下商行是负责发行刀币的宗门,币从其门出,似乎谣言言之有理。 不过钱飞是给天下商行设计过造币机的,知道他们所做的无非是用精致的方式把灵石给标准化,装配到刀币形状的坚固外壳里,然后赚个铸币税。 这一切与摇钱树之类的神秘宝物毫无关系。 如果街上这个死者真的是为了传说中的摇钱树而死,那也只不过是众多愚人之一罢了。 此时时间还是正午,不需要找宿头,所以也没有必要进县城去堵车。冯瑾赶着马车绕过县城,继续北行。 在另一个城门口,他们见到了一个长长的出殡队伍。近百人披麻戴孝,吹吹打打,哭声震天。 “我不想要什么摇钱树了哇。” “儿啊。我只想要你活过来啊。” “摇钱树,那摇钱树是害了你啊。” “这纸钱,这纸钱,满天撒,满地踩。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儿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要摇钱树有什么用!” 钱飞一行四人都一时愣住。 冯瑾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以为自己穿越了:“人刚刚死在南门,北门就出殡了?这么快?” 净草舔了舔嘴唇,也眯起眼睛,说:“不对,这是另一伙人!” 面对着不祥的景象,李木紫也是声音低沉:“为了摇钱树,已经死了不止一个人?” 连钱飞也疑惑起来。 难道世上真的有摇钱树?还是说这个摇钱树指的是我?关于我要回来的消息已经走漏了? 在这天下午,他们一度迷路了一回。 钱飞虽然算是半个本地人,但是对附近的道路,印象有些模糊。虽然他离开此地只是区区两年前,但是自从比那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很高修为,来来去去都是飞来飞去了。 现在在地上赶着马车行走,他记得在某处好像还不用进山,沿着山脚小路走了一个时辰,越走越发现不对,请净草飞上天观察了一番,才只好掉头往回走,往原本的进山路口行去。 此时金色夕阳西下,照得满山黄叶灿烂。山中传来声声猿鸣,风中寒气更甚,更添萧瑟之意。 就在钱飞一行往回走的路上,突然从四面围过来一群人,那是十三个骑马带刀的剽悍汉子。 其中有人穿着脏兮兮的皮袄,有人穿着不合身的华丽绸衣,戴着狗皮帽子,有人肩上背着弓箭,有人在马腿旁有狼狗跟随。 他们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从不同的方向围上来的,仅仅这一点,就说明他们有备而来,来者不善。 他们之中为首的一个笑说:“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这十三个人没有一个是修仙之人,钱飞与三女都不太担心,不过事情能不闹得太麻烦才是最好的。 钱飞镇定地说:“不知。” 周围几个人哄笑起来。 为首的人说:“学个乖吧,老哥儿。车马留下,财物女子留下,我们可以给你剩一点作盘缠。” 果然是土匪。 第165章 夜半拦路 说不定净草在上午杀人的时候,其实是杀得过于低调了。虽然此后眼神不善端详他们的人变少了一些,但还是会有土匪敢拦住他们。 钱飞故意回到车篷里踅摸踅摸,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块白绸布,里面是四块银元宝。他之所以要故意回到车篷里去一次,就是为了不让土匪们看到银子是他随手从袖子里拿出来的,为了别显得他手头银子很多,以免土匪贪心更起。 钱飞露出一种“忍着肉疼、强撑淡然”的表情:“对于好汉们,在下一直都是仰慕的。有什么需要,直接开口就是,何必弄这么大阵仗?这是纹银百两,在下愿与诸位交个朋友。” 在镇中洲他们也遇到过一次土匪,就是这样化解掉的。镇中洲还算不错,穿过数个省份,一共只遇到过一次土匪。 这一次,是一马鞭抽掉了他手中的绸布,四块元宝滚落在地。 土匪头子拔出刀来,瞪眼说:“你听不懂人话吗?财物女子留下,车马留下。银元宝你可以拿一块做盘缠,滚吧。” 喽啰们也一起拔刀。 钱飞说:“真没的商量了?” 土匪头子说:“你喜欢商量?回去找你老妈商量去。” 钱飞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一挥手:“净草,削他们。” 净草早就在等着这句话,春风满面地跳下马车,朝着骑马的土匪们大步走去。 “你瞅啥?”她对土匪头子说。 钱飞捂住脸。这位姑娘是不是把“你瞅啥”“瞅你咋地”看成是骑士决斗的礼仪了? 在土匪眼里,这种问话却像是自矜身份的女子,露出坚贞弱小的恼羞成怒。另一个土匪露出恶心的笑容,凑上去用温柔发腻的声音说: “瞅你咋地?大妹子?” 他伸手去摸净草的脸。 净草顺势把他扯下马来,轻轻掰断了他的手臂。 “咔嚓”。 这个倒霉蛋的惨叫令所有土匪苍白无声。而净草已经开始把第二、第三个人拽下马去。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鬼哭狼嚎,宛如毕加索的名画。净草一个人包围了十三个人,把他们的脸全部打肿,兵刃全部掰断,钱全部抢走,裤子也全部扒掉。 冯瑾百无聊赖,掏出一个小火炉,下车摆在地上用枯叶生了火,又拿出两个早上买的甜烧饼,在火炉上热一热,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自从第三个人倒下,土匪们就开始夺路而逃。但是净草不仅跑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快,而且还能飞! 李木紫捏着一块石子在手,就等着对于净草追不上的逃敌补一枪,然后拿来作为话题嘲笑净草。但净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最后净草确定每个敌人都得了教训,才拍拍手放走他们,笑嘻嘻地转身回来,把抢来的一兜子银块铜钱交给钱飞。 “大概有三百多两银子,你可以拿去还债啊,蚊子腿也是肉嘛。”她笑说,“明天赶个集,再把这十三匹马给卖了。” 钱飞感动地说:“谢谢,净草你真是个好人。” 净草笑笑,突然回过头去,一拍脑袋:“噢哟,忘记问他们的名字了。” 回到入山的谷口,钱飞终于从记忆里找到了附近的地形。为了避免继续被土匪盯上,他引着马车离开大路,走进一条自己记忆中的山中小路。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而小路比三五年前还要难走一些。这种山中小路,在正常情况下是不能走马车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不容易被人怀疑与追踪。 钱飞与三女搬开阻挡车轮的石块,劈开荆棘,一路开路前行。遇到稍微大一些的障碍,他们还可以把马车搬起来越过去。而净草一路安抚着夜色中的十几匹马匹,让它们顺从地沿着这不熟悉的山路行走。 此时是阴历八月的月底,月亮只是一个细细的月牙儿,并不能提供多少照明,正适合隐秘赶路。 可是走了不远,他们却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听到前方有声息。 那是呼哧呼哧的艰难喘气声,像是一头生病的狗熊。 狗熊不是凝虚境界修真者的对手,更不要说生病的狗熊。钱飞一行不动声色,继续前进。 但是当钱飞悄悄靠近那“狗熊”,准备动手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那“狗熊”的周围有一股强大的真气流溢。那是一个人,是人类,而且是第五境界“冶纯”的修真者! 此前在江南的遭遇战之中,债务部勉强对抗冶纯期的敌人,即便有强力法宝支撑,仍然打得人人带伤,惊险万分。钱飞可不想随随便便地再来一次了。 那个狗熊一般的粗壮强者,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钱飞,只是蹒跚前行,继续艰难地呼吸着。 从他身体周围自然流溢的稀薄真气中,钱飞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悲伤、凄凉、腐坏的不祥之意。在黑暗中,钱飞隐约看到那人留下了一个个结霜的脚印。饶是钱飞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种诡异质地的真气。 三女跟过来,见到那个神秘而又险恶的强者,也都惊悸不已,不敢将其惊动。 钱飞做了个“回头”的手势,三女也都点头。虽然大路上容易被发现,但是总比小路上这种情形要安全一些。 他们还是回到了大路上。 夜里即便是在大路上,山中也是只有钱飞一行摸黑独行,没有其它的商旅。 后半夜,钱飞猛然听到一声唿哨。 山里无人打更,不过凭气温、露水与月牙的位置来看,此时大约是四更天左右。 那声唿哨虽然是模仿了猫头鹰的叫声,但是模仿得并不太像,而且分外响亮,是一种嚣张的传讯方式。果然,转眼之间,周围就亮起了火把,更多的火把队伍像是火龙一般从前后山路涌过来,把钱飞一行的马车前后堵得死死的。 顿时前后叫叫嚷嚷,咋咋呼呼,舞刀弄枪,人声鼎沸,简直不下百人。 钱飞不动声色,但心中确实感到意外。 他之所以选择趁夜进山,就是为了尽快离开前面那些土匪所在是非之地。前面那些土匪吃了亏,而且连裤子都被扒掉,即便回到自己的山寨围子,也不应该有能力这么快就拉起一支执行力甚强的队伍来追击。 第166章 硬汉们 这次这群土匪,像是急红了眼。 从马车后部走来三人,从马车前部走来两人,骑在马上,站在众贼的最前面。 这五人都是修仙之人,有第二境界“筑基”的修为。 在净草的眼里,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不过,她还是打算尊重一下《杀人经》。 她走上前,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露出寸头,双手合十。 虽然头发很短,僧衣也是中性的,不过凭借秀美的容貌与博大的胸围,净草从未被误认过性别。再加上现在她的真气流溢被冯瑾的秘术所遮掩,显示出只是凡人,并无修为,这使得土匪们望向她的眼神,都露出了邪玩之色。 她说:“诸位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不知道几位头领怎样称呼?哦,那位独眼浓须之人,莫非是有名的‘北地刀仙’汤克鲁?” 马车后部最左侧的大胡子独眼龙一愣,不由得得意地抚刀长笑:“没想到连一个小尼姑也听说过老子的威名。” 开了个头,后面就好办了。其他几位头领不认为自己的威名在大胡子独眼龙之下,所以也都摆出江湖规矩,报上姓名。 这个格外魁梧、肉山一般的光头,是“大磨盘”石强森! 那个精瘦精悍、野狼一般的光头,是“复仇王”郭坦森! 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不是别人,却是“血风雅”安纳多! 每一个都在《杀人经》上,其滥杀无辜的往事记得清清楚楚。 净草频频点头,口称“久仰”,笑得双眼弯弯的,就像是见到了亲人。周围的凶徒们都心里嘀咕,心想,这个小尼姑是不是失心疯了?还是说,这辆马车里真的有个大有来头的宝贝? 最后一个满脸伤疤的头领说:“老子是赵四。” 净草一怔:“没听说过。” 那名叫赵四的头领怒说:“你小娘们懂个屁,你没听说过的英雄豪杰有太多了!” 净草想,难道他真的是没有杀害过无辜,或者做过坏事但没有被火山寺知道? 事到如今她有些不甘心,决定再诈一诈试试看。于是她好奇地说:“那几位能当头领是因为他们厉害,连贫僧都听说过。可是你为什么也能当头领?” 这下子,连众贼喽啰也有不少怀着疑惑眼神望向那赵四了。显然如果赵四不拿出点什么东西来镇住众人,以后他在这个匪帮中就要处在弱势地位,以后恐怕他的部下要被另外四个头领瓜分。 赵四叹了口气,摸了摸手中的刀,下定决心,说:“好吧,在下过去还有个名字,叫李古拉。” 净草眼睛一亮,果然这家伙也在《杀人经》上。 周围众贼纷纷变了脸色,肃然起敬。甚至有当场下拜的:“小人有眼不识英雄,请李大当家的莫怪!”顿时掀起一股小小的混乱。 李古拉·赵四摸了摸稀疏的胡茬子,唏嘘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称呼我李大当家的,我如今只是一个赵四。” 而净草的笑容已经变成了即将袭击猎物的狞笑。就在此时,她背后却传来钱飞的声音,拦住了她蓄势待发的杀招。 钱飞说:“不知各位英雄拦住我们,是有何贵干?” 他想弄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会动员出这许多土匪来。来来往往有女眷的马车很多,总不可能每一辆都让一大帮土匪连觉也不睡,深夜举火倾巢出动。 “说到摇钱树三个字,你们就该明白了吧?”大胡子汤克鲁懒洋洋地说。 钱飞一惊。 这没影子的事情,居然就这样扯到了自己身上。 李古拉·赵四耐心地补充说:“我们不要你们的车、不要你们的马,不要你们的人,只要你说出摇钱树的秘密,一切都好商好量。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有财大家发嘛。” 钱飞更是吃惊了:“你们……你们原来不知道摇钱树的秘密是什么?” 一个小喽啰吼道:“你知道你就说啊!” 钱飞说:“我也不知道。” 怪不得土匪们连夜包围过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原来是为了摇钱树而红了眼。可惜他们是误会,钱飞和三女是真不知道。 钱飞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次所谓摇钱树的秘密看起来并不是他本人。 土匪们鼓噪起来,兵刃敲敲打打。 石强森一刀砍掉了钱飞身旁一匹马的头颅,叫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钱飞说:“净草,可以动手了。” 净草哈哈大笑,飞过几个喽啰头顶,一脚踢飞了巨汉“大磨盘”石强森的人头。在那肉山一般的身躯直挺挺倒地的同时,她把他手中的长棍接在手里。 百余喽啰登时一盘安静,似乎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净草踩着几个人的头顶跑几步,又来到“复仇王”郭坦森的面前,把他的脑袋打烂。 喽啰们终于开始惊叫:“小尼姑打死了石大哥!郭二哥也死了!她是什么人?拦住她!” 一时之间凭着悍勇,过半的人举刀向前。而净草抡起长棍扫倒了一片,在刀林中如同闲庭信步,挑飞了“血风雅”安纳多的扇子,一棍子捣在他的胸口,令他狂喷鲜血而死。 “火山寺,那是个火山寺武僧!”赵四几乎像是惨叫一般地说。 “北地刀仙”汤克鲁大吼一声,瞅准净草的背后破绽,拼尽全力抡刀劈砍过去。他知道今夜踩到了硬点子,此刻已经是生死关头,必须拼命了。 可惜,如果一个火山寺武僧的身法看似露出了破绽,那只是因为她不认为那个地方是破绽。 刀锋砍到净草的肋下,那里本没有甲胄,甚至也没有肋骨,本该是柔软的弱点,但是却像是砍到了岩石。这就是第四境界“合元”的陶瓷质地真气。凡间之物的钢刀顿时碎成了七八片,而净草回身用袖子一弹,其中一片钢片倒飞回去,切开了汤克鲁的喉咙。 赵四瘫倒在地,抖得像是筛糠一样,屎尿齐流。 净草冷笑着,步步对他逼近。 赵四坐在地上喃喃地说:“火山寺,我隐姓埋名这么久,火山寺终究还是找到了我……” 第167章 照明弹 十四年前,李古拉·赵四一夜连抢四艘运河民船,把船上杀得不剩一个活人,之后被一个火山寺小尼姑拦住。那时的那个小尼姑虽然很有正义感,但修为不济,被他使用诡计绑住玷污了。此后,他一直担惊受怕,低调行事。 今天通报原本姓名,他也是冒了风险的。只是看到眼前的这个小尼姑似乎没有修为,加上他知道修行有成的火山寺武僧不可能有头发,所以才觉得大概没事。谁想到遇到的是净草这个奇葩。 净草说:“火山寺不会忘记。”一棍捣进他的眼窝。赵四的脑浆顺着棍子喷了出来。 此时的狭小山路上,已经像是地震停电了的电影院。匪徒们不约而同地踩熄了手中的火把,你推我挤,夺路而逃。凄惨的争闹声音简直让人误以为人群里还有女人小孩,但其实发出这些哭声惨叫的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净草飞起到半空中,悬浮着,拈着光洁的尖下巴,沉思着,该怎样抓住下面的一百多号人。有往北逃的,有往南的,有骑马的,还有往侧面山上爬的。 此前傍晚时放走了十多个,天不亮就追来了一百多,这让净草也认为此前放人是失策了,灭口才比较好。可是在这深夜之中,即便她能飞,即便能飞得比所有人跑得都快,可是她一个人望下去只看到黑暗模糊的人影幢幢,很难保证能把它们一个不漏地杀光。 “而且,杀光他们真的好吗?剩下这些人都是凡人。杀那么多凡人,也来不及验证《杀人经》里的劣迹,恐怕寺里不会答应吧?至少紫紫是要没完唠叨了,她比我师父还要烦。而且我此前对紫紫振振有词,说可以杀的人就是可以杀,依据是《杀人经》。现在杀这些人之后,吵架说不过她可怎么办。” 当然,其实假如把人放跑漏网,李木紫反倒不会说她什么。不过净草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债务部里修为最高的人,现在晋升境界以后尤其如此,是整个队伍负总责的战斗力,她不能允许自己为团队兜不了底。 而就在她犯愁的时候,下面乌泱乌泱的逃跑土匪可不等她,净草拿不出主意,情况越来越让她犯愁。 就在这时,却是听到在正下方的黑暗中,有响亮的“啪啪啪啪”四声响指声。 李木紫打了四个响指,分别朝向四个方向。 转瞬之间,四个方向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四个太阳,或者说是极明亮的星辰,在高空中缓缓下落。四个“星辰”的光亮把下面整个山谷照得一盘惨白,明如白昼。 灵霄殿绝学:照明弹! 土匪们当中有人惨叫:“是仙术!他们真的都是修仙高人。”更有少数人被天空异象吓得双腿发软,已经不敢再跑。 净草大喜,喊一声“谢谢你紫紫”,正要飞身下扑。却又只见李木紫站在马车车篷顶上,掏出了冲锋枪。 净草:“……” “哒哒哒”、“哒哒哒”。 宛如织造坊里繁忙的织机声音,又如富家小姐们踩着木屐在石子路上欢快奔跑,李木紫端着冲锋枪,从左到右慢慢转身,像是割草一样把逃跑中的土匪们扫倒。 在快到看不见的子弹之中,夹杂着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条条粉红色的细线,宛如宣告命运无常的丝线,其骇人程度不逊于鹤伴园的红宝石激光。 净草无趣地咂了咂嘴,想:“为什么是粉红色的,为了显出女人味吗?” 冲锋枪的威力与落点,李木紫都控制得很好。上千发圆石子弹打出去,土匪们断腿者有之,骨折者有之,但没有一个人当场毙命,也无人受致命伤。 当射程内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挣扎,李木紫收起冲锋枪,轻轻地吹了一口枪口硝烟,同时美目秋波横递,像一只骄傲的小母鸡一样,淡淡地扫了净草一眼。 “你……”净草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于零星三五个爬到两侧山上、躲在树间的逃敌,净草悻悻地把他们捉回。 这边钱飞、李木紫、冯瑾已经忙着给喽啰们简单地处理伤势,主要是包扎严重流血的伤口,然后他们将一百多人搬运到了旁边的另一个山谷之中。那个山谷虽然距离大路很近,但只有极为崎岖的山路相通,人迹罕至。 上次放跑了十几个,引来了一百多个,让钱飞一行四人都意识到,如果这次再把他们放跑,后续的麻烦会吃不消。这次多亏了敌人在深夜无人的山中动手,钱飞消灭他们也不至于被很多人看见。而在轻松取胜之后,杀人灭口固然是个选项,可是无论是活埋还是化尸,都过于耗时耗力,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所以除了匪首之外,他们没有杀伤人命,只是把他们扔在不易出来的地方。等到这些失血过多、又饿又渴、胳膊腿骨折的家伙挑战极限攀岩运动,费力地爬出来,估计得两三天功夫,钱飞一行也早就走得远了。 而且这次钱飞下令债务部全员变装。 本来他们一路上都是本色打扮,也就是寻常江湖人的打扮。车上虽然女眷为多,但是至少有钱飞这个大汉,而且有出家人,有红布裹头的李木紫,有抛头露面满不在乎的小家碧玉冯瑾,外人往往摸不清路数。穿越整个镇中洲数省,敢招惹他们的人屈指可数。 但是来到归极洲没几天,就可以发现他们这个江湖人的打扮完全落在了本地“可招惹的对象”的区间之内,不再具有丝毫的吓阻效应。这时候确实有了变装的必要。 钱飞赶着马车驶入一处凡人朝廷当地驻军的军营,经过大方的银钱马匹交易之后,出来的时候,已经脱手了抢来的马匹,马车换成了军用的,而一行人也全部换上了男装,都是军装。 现在在外人眼中,他们就是一小组护送军资的精干士兵。马车很小,车辙不深,看起来军资也无很大油水。实际上是冰棺竖立着放在里面。 钱飞内心无奈想道:竖立着摆放,更像是冰箱了啊,喂! 里面的圣女还像是贞子一样地垂着头,脑门顶在晶莹透明的冰箱门上,一头漆黑长发遮住脸披散下来,这绝对不是丰饶湾的人喜欢看到的样子…… 第168章 玉面小生 让钱飞意外但又不太意外的是,李木紫与冯瑾都是伪装男声的高手,其中冯瑾尤其优秀,丝毫不用他担心,可见她从小受到的是何种硬核训练。唯有净草在伪装日常男声这方面反而不太行。 虽然她唱老生唱得真的很好。 往后的路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钱飞一行驾车沿着大路尽快北上。 在硬实大路两侧的田野里,大片的肥沃黑土地处在抛荒状态,枯黄的长草比人腰还高,一丛丛地在秋风中摆荡。 附近数省的人口都在流失、减少。即便没有外迁,留在这里,种地还不如做土匪。 两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掘珠公司是做化肥起家,后来更是引入了纸币与粮食期货。当时不仅连年丰收,苞米、稻谷满仓满场,而且在连续的几个丰年里,掘珠公司都稳住了粮价,顶住了朝廷加赋的压力,没有导致谷贱伤农。 而在掘珠公司崩溃之后,稻花亭也随之覆灭,短短两年过去,这片千里沃野上的百姓竟然开始饿肚子了。 钱飞折了一根枯草茎,放在嘴里缓缓嚼着,目光阴沉地沉思着。 不知为何,前后的车马行人多了起来,来来往往,都在这条大路上经过,简直像是去赶集。钱飞甚至一度不得不驻马停在路边,给一个热热闹闹的搬家车队让路。 突然,搬家的车队停了下来。 钱飞不满地“啧”了一声。给你们让路了你们还不走,是要堵在大路中间扎营安家吗? 但是随即他看到了三女一起警觉地望向四方,同时用探询的眼神望向他。 他也警觉起来,甚至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周围突然变得非常安静。 ——搬家的车队里无人说话,都看着他们。 ——与他们一起等在路边给搬家车队让路的行人、骑马者,也都紧闭着嘴,看着他们。 ——从丛生的枯黄长草之间钻出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拿着镰刀、棍棒、甚至玉如意,大步走近,看着他们。 ——从搬家车队后尾的箱子柜子里也钻出来好几个人,跳下车来,看着他们。 这真的是在字面意义上,钱飞觉得该问一句“你们瞅啥”了。光顾着瞅,也不吱声,多瘆人! 但甚至不必问。 几天前,第一次被十几个土匪围攻,是在夕阳西下之时,是在山麓的偏道林间;第二次被一百多个土匪围攻,是在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在寂静无人的野外山谷之间。 现在这一次,则是在无遮无掩的平原大道正中,是在上午巳时三刻的光天化日之下! 一开始围着他们的人看起来还只是凡人,或者修为很低。而后来从枯草草丛之中钻出来的人、从箱子柜子里钻出来的人,现在肆无忌惮地靠拢钱飞一行,终于使得钱飞可以察觉到他们的真气流溢。他们都有第三境界“凝虚”期的修为。 “……十二、十三、十四。”仅仅是钱飞数得出来的,就有十四个凝虚。 这阵仗,已经有点像是江南小文山之战的架势了。 有一个浓眉大眼、玉面锦衣的俊朗年轻人,从搬家车队后方站立着浮空而起,缓缓地飞了过来,一直飞到钱飞一行的头顶上。 能飞,是第四境界“合元”。 钱飞与三女都没有预料到竟会遭遇这样准备充分的敌袭。 看这个样子,早在那场后半夜的百人敌袭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人上报到这些高手的耳中。他们不是什么局限一地的坐地土匪,而是在整个省份都拥有一定势力的修真宗门。所以即便钱飞一行走出来这么远,还是被他们有组织地截住。 不得不说,“摇钱树的秘密”在当地真是流传甚广、深入人心。 李木紫的习惯,是听取多方的口供,以求公正。上一次即便五个匪首都已经被击毙,她还是抓紧时间审问了好几个喽啰。 而从喽啰的说法来看,他们只是普通的土匪,那五个有修真修为的匪首,要么是无组织的散修,要么是来自于某个隐学宗门。 黑石山是显学宗门,特点是把宗门管理一直下达到凡人阶层,并且广收凡人弟子,这方面与灵霄殿、火山寺都是相似的。 而隐学宗门则不会把自己的组织层级暴露给凡人,即便偶尔利用凡人,也不会认为凡人是自己的同类,不会认为凡人是自己宗门的一部分。 通过李木紫的审问,至少可以确定山谷里的百余匪徒并不是来自于黑石山。 眼下这伙人不是普通土匪,但也不是黑石山,他们是谁? 事到如今,即便伪装成凡人也不可能被他们放过。不过钱飞还是不方便出面,即便缠布蒙面,也怕遇见熟人。于是李木紫不再掩饰,放出真气,跳上车篷顶。 她朗声说:“道友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浮在空中的玉面小生,微笑答道:“没有误会,我们正是为摇钱树的秘密而来。前面就是黑石山了,我们特来提醒阁下诸位,不要去黑石山,那里正在追杀知晓摇钱树秘密的人。” 李木紫说:“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摇钱树的秘密。” 玉面小生失笑,打开折扇摇了摇:“你对黑石山的人这样说,难道他们会相信?他们宁杀错不放过,只会把你们挫骨扬灰。还是我们比较好说话,你们把摇钱树的秘密分享给我们,我们也并不是要夺走。你我大家一起去寻宝,一起摇钱,共享富有,岂不美哉?” 李木紫说:“你们还没有报上名号。究竟是哪路高人在与我们谈合作?” 玉面小生耸耸肩:“那还真是失礼了。在下房雅健,是桃李居的修仙之人,此去不远就有一处分居,名为秋风居。阁下若是感兴趣,何不随我们去作客?我们真的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求往马车里面看一眼而已。” 李木紫说:“在下是灵霄殿的李木紫。马车是不会让你们看一眼的,你死心吧。” 李木紫也好,钱飞也好,都绝对不会松这个口。 第169章 粉面小生 桃李居也是三十六宗门之中的一个,也是七邪派之一,名声并不比黑石山好。不过,它们的名声不如黑石山响亮,因为桃李居并没有一套核心的师徒体系与功法体系。 他们乃是各门各派的弃徒所组成。凡是在自己宗门之中犯下事情,不为所容,被逐出门墙之辈,就可以来到桃李居投靠,抱团取暖。“桃李”之名,取的是“天下桃李尽入彀中”的吉利意思,但在名门正派那高傲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天下渣滓沆瀣一气”罢了。 比方说七月时曾敲诈丰饶湾的王松,作为修为高强的灵霄殿弃徒,假使加入桃李居,不仅很合适,而且会很受欢迎。但是王松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宁可孤身独行江湖,不到山穷水尽,不会有投奔桃李居的念头。 如果答应让桃李居的人看一眼马车里面,接下去他们就会要看第二眼、第一百眼,乃至里里外外地搜查,冰棺圣女是不可能藏得住的。 如果“摇钱树”云云只是幌子,他们其实是冲着圣女来的呢? 如果“圣女”云云只是幌子,其实水系宗门是把摇钱树的秘密藏在冰棺之中呢?如果是那样,钱氏债务部收了五十万刀预付款,所要运送与守护的也就是这个秘密。 如果桃李居的人来个“我全都要”,不仅为了所谓摇钱树的秘密纠缠不休,而且冰棺这个漂亮法宝作为添头也要抢走,那该如何? 当然,仅仅拒绝他们,他们也还是要来抢的。 玉面小生房雅健叹了口气,收起折扇:“没想到灵霄殿还以为可以这样对着我们耍威风。罢了,该抓的抓,该拷打的拷打,且看名门正派的名头是不是能救得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下面几个与李木紫修为相同的同门就已经按捺不住,大笑着把兵刃对着马匹与马车招呼过来。 李木紫冷笑一声,抬手就要发射弹丸。 但她身下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比她手指动得还快,从赶车的位置一跃而起,甩动长腿,把前几个来袭者一个个都踢飞了出去。随后,那身影像是疯狂的舞者一般旋转,在旋转中上升空中,帽子掉了,露出一头出家人才有的短发。 当然,那是净草。 净草在旋转中连续踢出七腿,把空中桃李居的房雅健逼得连连后退。然后她大笑着稳住身形,双目精光闪烁,袖子一振,胸口噼啪爆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张大嘴合不拢。 净草运起真气,把内衣里束胸的布条全都给崩开了。 崩……开……了…… 她还穿着士兵的号衣,号衣是宽松的,所以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只是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胸围陡然增加了将近一倍…… 钱飞从没有想象过这样的“爆衣”。 别人家的胸器就算是再怎么凶,能把女扮男装捆了三层的束胸布条给硬生生崩开吗? 不仅钱飞,围着马车的道友们也险些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半空中的房雅健更是一时手忙脚乱。净草解放了胸口束缚之后,扑他而去,仅仅施展出一套简单的火山寺入门长拳套路,就打得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地面上,钱飞与一个来敌缠斗在一起,守住马匹。 冯瑾挥舞拂尘,金丝拧成鞭子把靠近马车后部的敌人抽开。 李木紫站在车篷顶上,用冲锋枪时左时右地点射,不过不像几天前在山谷里那样能轻易地让敌人伤筋动骨。在这里,即便她能用子弹打倒几个敌人,那几个敌人也能在片刻之后爬起来再战。 不过不要紧。 钱飞一行只要守到净草打败房雅健,回来用合元期的修为碾压这些凝虚、筑基期的喽啰们即可。 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房雅健在净草面前虽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净草的拳头。净草旋转着,仿佛每一次都擦碰到了他身上一点,但是那一点也仿佛完全没有用到力,只是打在了空处。 那个名叫房雅健的玉面小生,是新风楼的弃徒! 新风楼也是三十六个宗门之一,以锌入道,以如风飘忽的迅捷身法而闻名,同时还以满门都是阳气旺盛的帅哥道友而著称…… 这里就是火山寺武僧的短板了,也是武僧往更高境界修行所必须持续面对的挑战。他们的修行是以强身健体与招式套路为中心,所以在奇巧方面比不上各种仙法道术。 在这个仙侠世界里,武僧们还只是玩武侠的。前几天面对李木紫的照明弹、冲锋枪的时候,净草已经被小小地吃了一次瘪。 现在这一次,净草耐心地寻找房雅健的躲避规律,调整自己的招式,寻找他身上比较实体、能挨拳头的那一部分。 那个新风楼弃徒,还只是合元期,不是冶纯期,还不能真正的全身都化为风。 只要一拳能打在那房雅健的脸上,就能分出胜负,而且能让他从此不再是帅哥。 钱飞眼角一跳,只见从远处又飞来一个敌人。 同样是那种飘忽的身法,看来同样是新风楼的弃徒。那人同样是面如冠玉的俊朗美男,如果说与前一个出手的xxx有何区别,那就是,脸颊上还涂了脂粉…… 两个合元高手二对一围攻净草,净草立刻落入下风。她机敏地转入守势,敌人围着她滴溜溜转,一时抢不到她的背后破绽,但是等到空中的战斗结束,活下来的恐怕不见得是净草了。 冯瑾咬了咬嘴唇,攥紧拂尘柄,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次桃李居的此地分居“秋风居”,怕不是已经倾巢出动。 桃李居乃是三十六宗门之一,分散在世界各地,据说一共有七个或者八个或者十二个分居。因为管理混乱,所以分居的个数与地点往往是浮动的。大多数分居就是由几个合元期的师兄师姐所率领,眼下已经出来了两个。 钱飞朝着北方一指,说:“执行三号方案。” 李木紫二话不说,用皎洁牙齿咬开一个手雷拉环,把手雷掷向北边的敌人人群。 第170章 花大姐 在李木紫掷出手雷的同时,冯瑾踮起脚尖挥舞拂尘,放出一大片华而不实的晃眼金光,让身后的敌人愣了一愣。 这种金光并无攻击力,也不像是圣光之厅的刺眼镁光那样能暂时夺走敌人的视觉,只能吓唬一下敌人,效果比掀土扬尘好不了多少。 但这样争取的一点点时间也够用了。 钱飞把土布包裹的冰棺扛在肩上,与两女一齐跳出马车,开始弃车突围。 在对付大批追兵的时候,李木紫的火力压制还是颇为有用的,就像当初在小文山上一样,可以保持住敌我双方的距离。 在这无处躲藏的平原黑土地上尽全力跑了两刻钟,即便有凝虚初期的修为,钱飞也开始感到吃力了。幸好,这次他没有记错路,在大路的前方路边,出现了一座废弃的水泥厂。 水泥是钱飞作为穿越者所带来的发明,这水泥厂也是钱飞的掘珠公司当年的建设成果之一,落成投产的时候钱飞还曾亲自来剪彩,而现在也废弃了。 钱飞还记得它的地点,所以能快速地找到这里,带领两女跑进厂房。 层高很高的厂房里,到处都蒙着厚达数寸的尘土,粗犷的黑铁机器静静地矗立着。现在机器之中的水泥半成品已经全部凝结成块,使得机器成为废铁。虽然距离它们报废只不过过了两年的功夫,但看起来,或许在未来的几万年里,它们还会保持这个样子。 车间的大门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洞开的巨大门洞。钱飞与两女退守到厂房一角地窖仓库的门口。 地窖仓库空空荡荡,里面库存的袋装水泥已经在公司覆灭时被哄抢一光。 因为地窖仓库的门口狭窄,钱飞一个人堵在门口,就可以挡住追兵。在附近别处可没有如此的地利。 奋力打退了一两个敌人之后,钱飞惊骇地发现,自己喘得非常厉害,真气好像在体内经脉里变得非常稀薄,提不上来。 “上次在小文山之前散功之后,我的经脉已经变得这样脆弱了吗?跑这几里路都不行?”他担忧地想。 可是当他回头去看地窖里护着冰棺的李木紫与冯瑾,却见两女也是脸色苍白。 李木紫轻轻摇头,悄声说:“真气提不上来。” 冯瑾说:“空气中有毒!” 钱飞经此提醒,才发现,鼻端确实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钱飞的经脉并没有真的变得那样极致脆弱,仅仅是暂时受到了毒的影响,以后长远上他还有恢复真人实力的希望。 坏消息是,现在不仅是他,而且两女的战斗力也被严重地削弱了,如果过不去现在这一关,在这里团灭,哪还有什么长远可言? 钱飞面前的人好整以暇,不再上前,忽然,有欢呼从他们身后传来。 只见一个颤巍巍的轿子从厂房门洞给抬了进来。桃李居人等纷纷让路,轿子径直抬到了钱飞面前,也就是地窖仓库门口。 轿子里流溢出的,是合元期修为的真气气息。 这是第三个合元了。 这一次桃李居的秋风分居真的是倾巢出动。 跟随轿子的有一大批跟班,修为不高,但是趾高气扬。跟班们停下轿子,掀开轿帘,轻车熟路而又齐心合力地……把椅子和人从轿子里抬了出来。 钱飞都看愣了,没见过这么下轿子的,一挑大拇指就想点个赞。 被抬出来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穿着色泽清雅的青绿色袍子,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她身上散溢出的合元初期修为是货真价实的。 四个跟班抬着椅子和中年女人就往地窖仓库里闯,钱飞不得不后退,退到地窖里面,椅子和中年女人也跟了进来,堵在门口。 中年女人勾勾手指,一个丫鬟立刻掏出镜子给她照。 中年女人看着镜子,皱眉说:“左边的金钗歪了,你们那么多人都没有发现,都瞎了眼吗?” 另一个丫鬟连忙帮她把钗子扶正。因为中年女人懒得扶。 其他人拿出七个花盆来,摆在他们面前,花盆中种植着各种花草,钱飞并不都能认得全。 不出所料,这位中年女人是暗香舍的弃徒。令钱飞一行提不起真气的香气,就是她控制着这些花盆里的花草所散发出的。 中年女人慵懒地说:“一共是几个?” 钱飞觉得奇怪,难道那不是七个吗? 丫鬟低眉顺眼地说:“回二师姐的话,是七个。” 中年女人说:“哦。” 原来这花盆个数里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她只是懒得数。 钱飞想,她一定是因为太懒而被暗香舍开除的。暗香舍作为“田园三门氮磷钾”之末,虽然不像伺候庄稼、伺候森林那样需要重体力劳动,但伺候花花草草也不该这么懒才是。 中年女人对着钱飞一行的方向努努嘴。 刚才扛轿的一个跟班站了出来,挺胸凸肚,大声说道: “眼前这位尊长,乃是秋风居二师姐,未来的大师姐,花最爱!你们这些负隅顽抗、不知死活的蠢种,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胖胖的中年女人花最爱,听得颇为受用,眯起眼睛微笑颔首。 跟班得意洋洋,继续说:“摇钱树的秘密,不是你等人所该有的。老实交出来,免得我们痛下杀手。我数到三,一!” 钱飞一行不动。 “二!” 钱飞的右手拢在袖子里,悄悄地在储物袋里摸,摸到了一件几天前山谷之战中捡获的法宝,捏在掌心之中。 “三!” 跟班冷笑一声,回头换上一副诌媚的面孔,对中年女人说:“花大姐,您看怎……” 突然,那个跟班的说话声被打断,面孔转眼间变成紫色,眼睛凸了出来,脖子肿大到原本的三倍粗。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敌我双方无不毛骨悚然。 花最爱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叫道:“我说过不许叫我花大姐!敢叫的人,通通给我去做肥料吧。” 她身边的喽啰们何止不敢叫,连大气都不敢出。 花最爱冷冷地说:“还愣着做什么?刚才不是数到三了吗?” 第171章 火匕首 听了花最爱的命令,跟班与丫鬟们不敢怠慢,就要一拥而上。 即便花最爱懒得亲自出手,出手的人之中凝虚期也有十二个。钱飞三人是三个凝虚,即便在最好状态下能拼命打赢,也无法保住冰棺。更何况,现在他们受到花香之毒的影响,连平时五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钱飞猛地掀开土布,露出下面的纯白冰棺。即便此前冯瑾用秘术令它收敛了宝光,这洁白无瑕的光滑表面依然显示出它不是凡品。 众喽啰犹豫了一刹那。 趁着这个空档,钱飞抓住机会开口说话。 他说:“不错,这是个宝贝,而且它是用冰雪做的,非常脆弱。” 然后他把捏在掌心的小小法宝用指尖搓了两下,令其露出一道三寸长的火苗。 几天前在山谷之战中,敌人有五个筑基期的修真之人。净草杀了他们之后,从他们的口袋中搜出少量零零碎碎的灵石、刀币,还有这么一件称得上是法宝的东西。 它的名字叫“火匕首”,算是一个强效的一次性打火机,在寒冷天气也可以用来取暖。筑基期土匪,所持的宝贝大抵也就是这种水平了,钱飞本着“蚊子腿也是肉”的精神,把它收在身边。 现在,这个东西配合冰棺倒是有了奇效,如果对方能被钱飞的虚张声势唬住的话。 对方人等,半信半疑。 虽然目前的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基本预案之外,不过李木紫还是立刻明白了钱飞的打算,不失时机地加以配合。 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根黄纸包着的纸筒,在纸筒顶端有一根引信。她毫不犹豫地把引信凑在钱飞手中的火苗上点燃,然后脱手掷向花最爱。 “砰!”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双方中间炸响。 那是一根雷管,同样是灵霄殿的招牌特产之一。 花最爱面前的花盆之一,藤蔓飞舞,挡开了雷管爆炸的冲击波。除了她一人之外,地窖仓库里人人被爆炸扬尘搞得灰头土脸。 李木紫完全没有在意被灰尘沾得脏污的俏脸,只是面无表情地从袖子里抽出第二根雷管,按在冰棺上,其引信距离钱飞手中的火苗只有半寸。 她抬起头,傲然地缓缓环视众贼。 这样她的意思就很明白了。灵霄殿的雷管比区区火苗的威力要大几十倍,在毁掉冰棺乃至同归于尽的能力上,更能令人信服。 花最爱叹了口气:“你们不会是想拖延时间,等着那个女僧来救你们吧?她能打得赢?” 钱飞耸耸肩:“她不会轻易输掉的,至少你们这一分居的损失会很大了。” 花最爱娇笑着说:“我不在乎。他们打得越惨,我越开心。” 在花最爱被暗香舍逐出门墙,来到桃李居以后,发现这里的师徒关系十分混乱,而每一个分居之中,都是以实力来判定高下,最高的叫大师兄。而花最爱目前的实力在秋风居之中仅次于大师兄,所以她是二师姐。 桃李居整个宗门的掌门,也不是叫掌门,而是叫“首席大师兄”。 如果净草与另外两个合元期同门打得两败俱伤,花最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大师姐了。这令她今天心情大好。 她又说:“拖延时间,对你们有利还是对我们有利,可说不定呢。等你们的经脉被我的香毒侵染得更弱,我就可以做到让你们来不及自爆。哼哼,或许根本不用我出手,你们就连自爆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众喽啰哄堂大笑。 花最爱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地说:“但现在你们认输还来得及,因为我可以给你们解药。” 这就是暗香舍的香毒的特有本事之一。 暗香舍虽然是以钾入道的,但是也能配制出大量不含钾元素的毒药,因为她们主要是通过钾去培养各种花草,而灵花灵草自身可以合成各种有灵性的化合物,甚至高分子化合物,变化万方。 例如现在钱飞等人所中的,就是蓖麻毒。它本质上是一种植物碱,如果有意识地使用酸性真气护体,其实是可以轻易将其挡在体外的。但是,蓖麻毒偏偏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潜伏期,所以等到钱飞一行发现中毒的时候,已经被毒深入经脉。 虽然冯瑾的氢氰酸能够见血封喉,却容易防备,这就是曙光堡不如暗香舍的地方。 另一方面,用一些见效缓慢的毒药,还可以留下施用解药的机会,跟着花最爱前来的同门,也都事先服用过了解药,不会被误伤。花最爱更可以用解药去要挟人。 钱飞没有说话,也没有讨要解药,他相信净草。 但李木紫却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让她的手颤抖起来,脸色白得更厉害,不得不用力把雷管按在冰棺表面,控制自己的颤抖。 她想到的是,桃李居是个招收天下弃徒的地方,来这里的人都不为原有宗门所容。 那么,净草难道不是个不被火山寺所容的坏孩子吗? 如果净草来到桃李居,和这里的贼人不打不相识,觉得桃李居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来到这里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那……那该怎么办? 李木紫感到背上都是汗水,悄悄用力咬紧嘴唇,以免被敌人窥见自己内心的动摇。 …… 净草在空中与桃李居的两个强敌周旋。 一个是玉面小生,一个是粉面小生。 那两人都是从新风楼叛逃出来的,合作默契,其速度也好,飘逸的身法也好,让净草无从捉摸,而在两个修为略高于她的合元期强者围攻之下,净草只能居于守势。 她要想摸到敌人,只能以自身为饵,自己先露破绽,引得对方来攻,然后在对方来攻的刹那,去尝试抓住对方,给其一记狠的。 缠斗良久,一次都没有成功,净草反而先受了许多轻伤,衣衫多处撕破,鲜血淋漓,也不得不多次落地休息。所幸她对于自己受伤这一点非常有经验,所以都还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与经脉。 净草阴沉地看着眼前游刃有余的粉面小生,在疲劳下,呼吸开始变得不均匀了。 第172章 包容 在净草又一次落在无人的野草丛中休息的时候,玉面小生与粉面小生也轻轻落在地上,一个在她面前,一个在她身后,距离她大约一丈远。 在她面前的粉面小生感叹一声,说:“火山寺的僧家,你为什么要这样拼命呢?你身上有酒气,你喜欢杀人,你不擅长打理头发,我们已经看出来了,你是一个与火山寺格格不入的僧人啊。” 净草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冷冷地说:“贫僧很擅长打理头发。” 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她心想,我要是不擅长打理头发,头发能剩下这么多吗? 粉面小生差点被活活堵回去:“……我是说,你何必替人卖命去保护摇钱树的秘密?只要你到我们桃李居来,摇钱树就是你的。我们二人可以做主。” 背后的玉面小生也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桃李居一向公道,以实力定尊卑。你来到我们秋风居,就是秋风居的大师姐,我们都会服你。” 他们对美女都是愿意手下留情,收到身边的。暂时让她当大师姐都不要紧,只要使出多年的泡妞功夫来,迟早可以人财两得。 净草却在想他们的名字是不是在《杀人经》上。 当然,眼下情况紧急,同伴遇险、护送任务在失败的边缘,敌人人多且强,即便留不住手杀死了敌人,寺里也不能怪罪她。不过净草确实有些好奇。 她故意冷笑一声,说:“你们一点诚意也没有,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你们报上自己的名字。” 身后的玉面小生轻笑一声:“方才我没有说么?小生房雅健,草字龙骏。” 没错,他叫房雅健,净草现在能对上号了。《杀人经》上有他的名字。 为了博美人一笑,房雅健曾扒开神蛇河的大堤,杀害凡人朝廷之中负责治水的官员。那一次的神蛇河决口造成了十四万百姓流离失所。那是净草出生以前的事。 净草眉头一皱:“别看你自称小生,装得很嫩,你已经超过五十岁了啊。” 在他的背后,房雅健脸色微变。 面前的粉面小生不为所动,儒雅地微笑说:“方才鄙人却是有些失礼,请姑娘恕罪则个。鄙人姓尚,名华荣,字千山。你叫我千山就好。” 这种姓氏,重名不太多,何况还有表字,很容易在记忆中查询。他果然也在杀人经上。 尚华荣此人,曾以背信偷袭的方式,杀害灵霄殿弟子两名,都是李木紫的师姐。一次是在十八年前,还有一次是在去年。灵霄殿在外以行侠仗义为己任,那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弟子的伤亡折损也多。 《杀人经》上还记了此人的生辰八字,他今年也超过五十岁了…… 看着面前那张涂脂抹粉的英俊少年脸,净草觉得:呕…… 没说的,《杀人经》好用得出奇,连净草自己都暗暗吃惊。 像是黑石山、灰白府那样传统悠久的邪派,里面不见得全都是坏人,很多人是从出生起就是邪派弟子了,或者是拜师的时候没有别的机会。然而桃李居这种臭味相投者聚集而成的地方,查起前科来简直是一查一个准。 净草叹了口气,问尚华荣:“你上一次杀害灵霄殿女侠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吗?” 即便被戳穿了这一点,尚华荣也依旧泰然自若:“你和她不一样吧?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被名门正派的名声所蒙骗的蠢姑娘。所谓的名门正派,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他们难道做些什么好事吗?火山寺待你如何?他们不允许用自己的本事去过上好日子,不允许你随性做人,不允许你打扮得漂亮。你在里面过得可开心?” 净草眉头一皱。 “不允许你打扮得漂亮”这句话,真的戳中了她的心事。 这两人展现出的洞察力,也着实让她有些被吓到。 桃李居的上层,平时并不与凡人土匪打交道。不过,在此前山谷之战之中,五个筑基期的匪首都是桃李居的下层弟子。在五匪全部授首灭口的情况下,这个分居“秋风居”的上层几个高手破例与逃散的凡人喽啰接触,问出了钱飞一行的去向,并且最终筹划出了现在的胜势。 这是净草对他们行为的推测。 所以他们知道了净草喜欢杀人,而且他们能在短时间内通过相貌、酒气等细节观察出了净草是名门正派弟子之中的异端,并且把她引为同类。虽然只是见面不到一个时辰,言谈却像是蓄谋已久。 三十六宗门之中,真没有哪一个宗门是简单的。 净草狰狞地大喝一声,飞扑过去,挥拳便打。 因为冲动,这一拳失了章法。 尚华荣看出了她的拳路,以手臂挡住,虽然手臂被她打得很痛,让他嘴角歪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 他立刻恢复了三分爽朗三分潇洒三分温柔又有一分深情的微笑,说:“如果你真的要打我出气,那就打吧,下一拳,我就是不会反抗的。” 说完,他放下双手,昂然闭目,抿紧嘴唇,等她出手。 不仅净草被他搞得愣住,就连净草背后的房雅健也愣住了。 不愧是尚师兄,这可真是用生命在泡妞。虽说净草的恼羞成怒表现了她内心的动摇,很可能会舍不得打,但如果还是发狠一拳结结实实打上去,尚师兄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走俊雅路线,只能往粗犷疤脸猛男的方向发展了…… 净草略作迟疑,说:“你认真的?” 尚华荣微笑说:“我认真的,来吧。” 净草一拳就擂了上去,结结实实地。 尚华荣在间不容发的刹那,化作一阵黑风,使得净草一拳打到了空处。 他迅速退到一丈开外,吃惊带笑地说,“娘子,你也是认真的啊?我喜欢。” 这是动用了一次从新风楼里带出来的保命法宝“化汽丹”。本来化为黑风的能力,是新风楼弟子修行到第五境界“冶纯”才能有的,但是化汽丹可以让第三、第四境界的弟子也有限次数地运用它。 此前尚华荣之所以敢做出闭目挨打的“美男之深沉包容之态”,就是因为他先把化汽丹含在了口中。既然已经被新风楼逐出门墙,当初攒下的化汽丹已经是用一枚少一枚的消耗品,这次用掉的是最后一枚,可见尚华荣确实下了血本。 净草喝道:“油头粉面的,你跟我装什么高僧?我见过的高僧不比你多?” 第173章 秋风居 其实在火山寺里,慈眉善目说“你尽管打我,我不还手”的高僧还是蛮多的,而且凭着高僧那身钢铁般的肌肉,一看就知道他说的其实是“你尽管打我,反正不疼”。 遇到这样的高僧,净草从来都是不客气打上去的,这本来也是火山寺教育的一环,可以让晚辈体验高手的真气运用与反震…… 回想起寺里的种种,净草觉得又愤怒又委屈:“老娘这辈子都还没有抹过几次脂粉,你倒抹得开心!” 两个泡妞经验丰富的敌人一起圆睁双眼。美女你的雷点我们真是没见过啊!他们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走了美女的路,反而令美女无路可走…… 忽然他们眼前一花,只见净草从袖口里抖出了一枚光芒四射的珠子。 珠子约有鸽蛋大,虽然底色是银色的,但是同时又有从粉红到橘黄再到淡紫的缤纷光辉在它四周流动。 珠子飞到尚华荣面前,虽然外观浑圆无暇,尚华荣却感到其气势凌厉,如同刀锋一般,自己精心修剪过的眉毛与鬓发要被那气势割落下来。 但一晃神,他意识到,将要被割落的恐怕不是一点点毛发,而是性命!他想要逃,但已经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这枚珠子,正是净草在七月离开火山寺的时候,因为创造了“当头棒法”的第四十九招,以及年轻晋升合元期,而获颁的舍利子。 这是四百年前一位神僧圆寂后留下的,主要元素成分是钛合金,其中真气物质的精纯程度,在极品灵石之中也是极品。它虽然是火山寺的至宝,但四百年来寺内没有僧人能够将其炼化。 寺里借着“奖赏”的名义,把这个极难的难题丢给了净草,既是给她一个麻烦与惩罚,却也是给她一次机缘,同时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奇才寄予一定程度的期待。无论说寺里是好心还是挤兑,这件宝贝都是净草的宿命。 寺内藏有十二枚“太光舍利子”,全部颁给了净草。净草带着它们一路北上,在修行的时候参详,尝试炼化。 以及,用在关键的战斗场合。 净草双手合十,眯起眼睛,低声念诵道:“唵、嘛、呢、叭、咪、吽。” 每念一个字,珠子就闪烁一下,而被五彩珠光笼罩住的尚华荣就吐一口血,眼球凸出一分,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很不优雅的闷哼。 这次净草仅用了十二枚舍利子中的一枚,而且也仅仅把舍利子的力量引动了一点点,用来以其威压去封住敌人的行动,对敌人造成伤害的,主要还是净草自己的真气,通过舍利子,以凶残而混乱的方式释放出来。 房雅健攻击净草的背后,试图为师兄解围,然而,珠光也保护住了净草的背后,房雅健放出的电光完全被珠光吞没,犹如泥牛入海。 当他发急想要动用绝招的时候,已经迟了。 转眼间,尚华荣整个身体被揉成了破抹布一般,骨骼尽碎,看不出是个人形,跌落在枯黄秋草之间,仿佛这里是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坟茔。 净草喘一口气,略有一些失望,对于舍利子,她眼下果然还控制得不够好,不令自己满意。 她一把抓回舍利子,一回头,只见——嗖——房雅健只剩下了一个凌空远去的背影。 从新风楼里被贬斥出来的人,带着在新风楼练下的基本功,跑起来可真是快! 净草一路追去,差距越拉越大,所幸此处是千里沃野的黑土地,秋高气爽,天气晴好,能看得很远。 只见房雅健飞向一个屯子,在那个方向失去了踪影。 净草飞临屯子的上空,凌空俯瞰。 这个屯子四面都有夯土围墙,四角甚至还有瞭望楼,里面很是热闹,男女老幼皆有,鸡犬之声相闻,拖鼻涕的小孩跑来跑去。 净草在屯子正中央的打谷场上轻轻落地,信步四处观察。 稍一多看,就能看出异样了。 瞭望楼上没有人把守。 米缸破碎在路中央,大米洒落一地,有狗舔食,却无人理会。 空地上有篝火火堆,大白天还在熊熊燃烧,火堆旁有人疯狂大笑着,把崭新的绸缎衣服扔进火中。 耕牛被宰杀,牛肉炖在大锅里,牛头摆在肉案上,苍蝇乱飞。 良家女子在破屋里发出凄惨的哭声,听者露出猥琐的笑容。 四处都可以感到练气期、筑基期修为的真气流溢,从路边闲汉的身上,以及从房屋之中飘来。周围的人眼睁睁看着净草从天而降,并不被惊动,只是露出略为好奇与畏惧的神色。 走到屯子门口,一块磨坊石上面有人用真气劈砍出了“秋风居”三个字,字迹并不陈旧。 没错,这里是秋风居本体所在了。 如果钱飞、李木紫与冯瑾寡不敌众,被掳走,冰棺被抢,那会不会是在这里? 净草能看出,此处原本也是百姓的屯子,现在是被修真宗门鸠占鹊巢,而屯子中原有的百姓去了哪里,那是没法去细想的。 这还是净草平生第一次造访一个邪派的老巢。不过邪派与邪派也是不同的,桃李居的各个分居也风景各异。 净草舔了舔嘴唇,想:“今天是长见识了,不过别处的邪派一定并非全都与此处一样。” 正是因为桃李居乃是各门各派弃徒聚集而成,所以大家相互之间都不熟悉,老人去新人来,乃是常态。所以净草这个陌生面孔来到此处,打扮怪异(穿着凡间朝廷兵丁衣服,但容易看出是女扮男装,身上有血,居然无人前来过问,只以为她是个新入伙的。 净草随手抓过路边晒太阳的一个瘦子,问他: “摇钱树现在在哪里?人还活着吗?” 瘦子一脸茫然:“不知道。那许多人出去,还没回来,都跟着花大姐去追了。” 净草说:“花大姐是谁?” “是二师姐啊,你不知道?”瘦子的眼神变得戒备。 净草说:“他们可能去哪里?” “不清楚。尚师兄可能知道。” “你是说,尚华荣?” 秋风居的合元期高手一共只有三个,就是尚华荣、花最爱与房雅健。瘦子发现眼前这个人也有合元期修为,认可了她是有资格直呼其名的。 净草“噼啪”捏响了指关节,呲出八个白牙,笑说:“姓尚的已经死了,不过你不信也没办法。我忘了把他的人头找出来,没有带在身上。” 第174章 抄家放火 面对净草,瘦子终于百分之百地确定,眼前这个陌生面孔不是同门,而是来找麻烦的,或许与尚房两位帅哥师兄有仇。反正很多美女都对他们恨之入骨。 而眼前的这一个非常厉害,是真的来催命的。 更何况,她说的是什么来着?“忘了把他的人头找出来。” “找”这个动词,用在这里,可太奇怪了。瘦子听得细思极恐。人头这东西,是用来砍、用来捡、用来给人看的,“找”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找?从什么样的一堆东西里找?找起来挺麻烦,是吗? 他的双腿开始打摆子。 净草说:“有谁知道?你给我找人去问。” 瘦子连忙带路,领着她走进了一个民房。 四个老少不一的男人正在炕上喝酒吹牛,都是凝虚初期修为。 净草眼中一亮:“我认识你们。” 刚才围攻马车的那些人之中,就有这四个人。 他们四人也认出了净草,纷纷脸色大变。 净草推一推刚才的瘦子,瘦子不得不替她把刚才说的话问了一遍。 那四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净草说:“房雅健在哪里?” 炕上最年长的那个人,面露迷惘之色,说:“他也还没回来吧?” 房雅健行动迅捷,低调逃回,屯子里看到的人并不多。 净草没有纠缠这个,继续问:“他家在哪里?” 四人面面相觑,都很犹豫。如果带着外来仇家去抄了房师兄的家,岂不是还要面对房师兄的怒火? 净草嫣然一笑:“不错不错,你们都是硬汉。” 她迈上一步,纤纤素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地在他们脑门上划过,逐个拍碎了他们的天灵盖。 此前净草杀人前要问名字、与《杀人经》比对,是因为对方只是路人,或者修为低微,不宜轻易挑衅杀人。而这个屯子里可都确信是凶险的敌人了,净草不打算再克制自己的杀戮欲望。 然后她转头对瘦子笑说:“你也是硬汉?” 瘦子已经认出了是火山寺的功夫,看着她的血手,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慌忙说:“不敢不敢,我这就领你去。” 房雅健与尚华荣合住的居所,原本是屯子上最好的房子,在屯子东北侧,里外三进。 院子、屋子,都是徒弟们在打理。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房雅健在被逐出新风楼之后,在桃李居之中,多年来也收了十几个徒弟,徒孙更多。他的情况可以类比江南名宿方道陵,大约像是方道陵三十年前的样子。 不过,净草进去的时候,留守的徒弟们知道不是对手,没有胆敢现身阻拦。 净草把堂屋、卧室、练功静室、仓库都看了一遍,四处踢踢寻找暗门,一无所获,完全没有感知到任何真气流溢。房雅健可不会有曙光堡的隐藏真气流溢的秘术,这只能说明他确实不在这里。 屋中静悄悄的,有檀香暖炉、有虎皮椅垫、有名诗屏风、有白瓷仕女瓷花瓶。 净草踢翻了暖炉,推倒了屏风,火焰把屏风熊熊烧起来。她又把虎皮椅垫扯来,凑上去引了火,然后用椅垫上的火苗点燃了窗纸、纱账。 还觉得不过瘾,净草又从库房里搬来两坛煤油,四处泼洒,最后半坛子浇在火上,让火焰窜起一丈高。 不一会儿,这几间大屋就燃烧得如同灯笼一般,风助火势,黑灰满天。 而房雅健也好,其徒子徒孙们也好,居然都沉得住气,没有现身阻止净草,也没有去救火。 瘦子胆战心惊,趁着净草不注意,想要溜走。冷不防净草从天而降,一把薅住他的肩膀。 净草微笑说:“你再想想,他如果要躲藏,会躲藏到什么地方?” 瘦子咬咬牙,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告诉你了。有一个去处,乃是尚华荣、房雅健师兄弟早就准备好了的,如果他们一时无法回到自己家,就会去那个地方暂避。这也是我一个人潜心查出来的,就是为了抓他们的把柄,以防万一。今天我也只能把那去处告诉你了,只希望你能明白,我实实在在地帮了你一把,而背叛了自己的同门。” 净草眉开眼笑,说:“你放心,他们都不会有活着找你麻烦的机会,你还信不过我的拳头吗?” 此时许多人已经来到火场边上,有的想要救火,有的只是踮着脚往火场的方向张望,指指点点,相互低声谈论,打探消息。 瘦子带着净草,穿过他们,来到屯子北侧的一处房屋。 这个房子只有一间屋,像是过去穷人家的居所,现在无人居住。 净草小心地靠近,隔着两丈多远停下来,推推瘦子,说:“你去开门。” 瘦子脸色很难看,但还是上前小心地打开一道门缝,朝着门缝里窥看,然后突然推开门闯进去,在里面说: “他不在这里,但是他留下了一封信!师太请来,信在这里,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净草走进去,只见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它不是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不是地窖之类,但混在屯子里,也甚为不起眼,净草觉得确实是个躲藏的高手会选择的隐蔽处。 瘦子站在破桌旁,脸上都是油汗与献宝似的兴奋,指着桌上的信。 忽然,净草心中一动。 她发现,这间小屋很适合设置陷阱。实际上,她自己就在几乎一样的环境里设置过陷阱,见到如此宝地,不觉技痒。 她没有上前去看信,而是忍不住飞身而起,蹲上房梁,轻轻摸索,在房梁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然摸到了冰凉硬物。一把抓起,只见是一把灰色的宝剑,锋芒凌厉,宝光淡淡地映亮了她半边的秀丽容颜。 这把剑是一件等级颇高的法宝,对于无防备的第四等级“合元”的修真之人,有一半的可能一击而杀,另一半的可能是重伤。 没想到在同一个地方能找到陷阱,净草感慨地说:“英雄所见略同啊。” 当年她在寺里确实设置过同样的陷阱,只不过用的是浸过马尿的拖把。 第175章 他乡遇故人 净草看着陷阱机关中的宝剑,深深感到还是自己当年用的拖把更胜一筹。 浸过马尿的拖把,不会泄漏真气流溢,所以不容易被警觉,而且威力巨大,击发时当场击倒了净草的师父,马尿糊脸,令那位第五境界“冶纯”期的高僧发出恐惧的尖叫,那是这把宝剑可无法做到的。 啊,那是净草当年的光辉岁月。 而在净草流露微笑回忆着光辉岁月时,瘦子也已经恐惧到了几乎尖叫出来。 他两年前从三十六宗门之一的灰白府叛逃,就是因为在宗门里偷出了这把宝剑,想要据为己有。 他自己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那宝剑是他唯一的立身之本,而他甚至没有能力在战斗中有效地运用它。 他想来想去,决定在这里安置一个陷阱,如果大师兄尚华荣或者二师姐花最爱与他为难,他就可以把这张底牌翻出来,将其反杀。 把人诱到这个陷阱来的借口、表情,他已经在内心演练过了千百次,那封假信也随时带在身上,只为了把人骗到桌前。 本来宗门遭难与他无关,房雅健的家被烧了,他也内心并无波动。可是净草竟然继续缠上了他,他不得已为了自救才动用了这个私人所设的陷阱。 没想到眼前这女僧虽然年轻,其实却是调皮捣蛋领域的宗师级人物,当场把他压箱底的陷阱给拆了。 瘦子的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喊也喊不出声,当场转身拔腿而逃。 净草轻叹一声,蹲在房梁上随手一扔宝剑。 宝剑无声地飞去,削掉了他的人头,钉在门外地上。 无头的尸体又跑了两步,才仆倒尘埃。 有几个人还在往火场这边赶过来,正撞上鲜血飞溅的飞剑杀人现场,不由得惊呼起来。净草的身形如鬼魅一般迅速,上前随意抓住一人,揪住领子,按在小木屋的墙上。 那人在惊吓中说:“你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你。” 这时候人人都知道在大部队去抢夺“摇钱树的秘密”,尚未归还,而三师兄房雅健的房子被烧了,黑烟滚滚。但他们还不知道,动手的就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僧。 净草说:“房雅健在哪里?” 那人说:“不知道。” 净草立刻“喀”地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抓住眼前第二个人。 她说:“你看到那人的下场了,你来说。” 第二个人哭着说:“我真的不知道。” 净草面无表情,也扭断了他的脖子。 其余人已经全部转过身,在逃跑了。净草飞过去,上前按倒其中一个,用膝盖压住脊背,说:“他们不肯说,所以都死了。你来说。” 那人趴在地上,嗓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你给我个痛快吧。” 净草正要膝盖用力,面前却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对她说:“住手!不要再杀了。” 净草似醒非醒地斜眼瞟着他:“你知道?你肯说,我就放了他。” 那个高大的人说:“我知道。房雅健他已经出城了,我领你去。” 净草站直身子,放走膝盖下面那人,又仔细看那高大的人,吃了一惊,说:“我认得你,你是……净……” 高大男子叹了口气,说:“没错,净草师妹,我是你的师兄,净良。” 净草睁大眼睛:“你果然是逃出寺了,而且还活着。” 净良苦笑着说“没错。” 此刻的他,已经年近三十,是和寻常男子一样的发髻,看不出曾经做过和尚了。 净草连忙说:“事不宜迟,你既然知道地方,就赶紧带我去。” 净良师兄在前,净草在后,两人快步朝着城外跑去,离开大路,折转向南。 净草忍不住说:“嫂子可好?和你还在一起?” 做了这么多年和尚,突然与师兄讨论“嫂子”的话题,让净草几乎有一种非现实感。 净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即便我这条性命不要,也得护着她周全。” 净草促狭地笑说:“生了几个孩子?” 不料净良师兄坦荡地呵呵笑说:“两个,一男一女。” 净草撇撇嘴,说:“你可不要重男轻女。” 净良师兄露出幸福的微笑:“当然,女人乃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不然我是为了什么宁可抛弃一切逃出火山寺,躲到现在呢?” 净草也笑了起来,又问:“你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 净良师兄说:“我恢复了俗家姓氏,叫鲁良。” 净草微微眯眼,默默在心中翻了翻《杀人经》。很好,他的名字没有在那册子上。 毕竟,他虽然也算是弃徒,不过他并不是因为杀人偷窃之类的罪过,而是为了讨个老婆。 那件私情韵事在寺里一度也闹得挺大,而现在则是僧众都对其讳莫如深,就当净良这个僧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净草又说:“没想到你加入了桃李居,跟那些邪派中人混在一起很开心吗?” 鲁良(净良师兄摇头说:“师妹,你不懂,离开了所谓的名门正派,才知道偏见容易蒙蔽人的眼睛。” 净草冷笑一声,皱眉说:“我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听到角落的屋子里有良家女子的哭声,你很喜欢听?” 鲁良无言以对,紫赯脸涨得越发紫了,强行转移话题,停住脚步,说:“就在这里了。” 这里是荒野,满地是枯黄的长草,在秋日冷风中回旋乱飞。只能看到两只狐狸被惊动逃走的背影。 净草愕然:“房雅健在这里?” 鲁良认真地点点头:“在这里。” 净草说:“哪里?” 鲁良指着她背后:“那不是?” 净草一回头,并没有人。再回过头来,鲁良也不见了踪影。 净草脸色铁青,同时感到一股冰蓝色的极为炽热的怒火顺着脊椎窜了上来。 刚才瘦子说给她带路,骗了她。现在早就认识的师兄鲁良说给她带路,也骗了她。 她也恼火自己为什么轻易地第二次上当。不过身在敌营之中,想找到什么头绪也确实很难。 现在她不知道紫紫在什么地方,不知道钱飞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出寺公派之旅是不是已经彻底失败、成了笑话,一时之间竟然恍惚了一会儿。 该怎么办? 第176章 虎躯巨震 在秋风中静静站立了一会儿之后,净草喃喃地自语:“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也说不好自己所指的是不见了的师兄鲁良,还是躲起来了的房雅健,还是生死未卜的钱飞与债务部妹妹们,又或者三者皆有。 净草定了定神,身形一振,飘然升起,然后以原本站立的地点为中心,以极快的速度,以螺旋形的路线,擦着荒草的叶子,极低空地盘旋向外飞行。 转眼之间,她就扫过了大约一亩半的面积。 然后,她选了一处地点,重重落下,一只手臂直插到松软的黑土地深处,抓住一条裤腿,“嘿”地喊了一声,连泥带土地把鲁良师兄倒提出来,像是拔了一根大萝卜。 “一辈子没拔过这么脏的大萝卜。”净草恨恨地说。 她用力把师兄从空中掼在地上,虽没有伤筋动骨,也让他腰疼得一时爬不起来。 鲁良师兄完全无法掩饰脸上的惊愕,说:“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净草鄙夷地说:“你真糊涂啊。你忘了你身上有真气流溢吗?我现在修为比你高一个境界,一眨眼就追上你,你身上的真气流溢,从土下三尺飘上来,一闻就闻出来。” 冯瑾能在小文山的树上躲避追踪,是因为她身怀曙光堡匿踪秘术,而钱飞能在毒虫林的地洞里逃掉,是因为他掌握着只有真人境界才通晓的一些地脉之秘。 而鲁良师兄可没有那么高明,他只能困惑地扑棱着脑袋上的泥土,说:“难道泥土不可以遮蔽真气流溢吗?” 净草冷笑说:“是谁告诉你说可以?” 鲁良说:“可是当初我逃出火山寺的时候,就是这样躲避了师父的追捕啊。当时一起来追的还有很多僧众,二十多号人,他们在我头顶上走来走去,都没有发现我。” 净草:“……” 鲁良搔着脑袋:“为什么?” 净草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缓缓地说:“那天虽然我没有去,但我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故意放你走,成全你们两口子的啊,你这糊涂虫!” 鲁良师兄无言以对,却拉开架势,摆了一个熟悉的“问心拳”起手式。 净草面无表情,说:“你打不过我的。还是那句话,我已经比你高一个境界了。” 鲁良当初从寺里出逃的时候,修为是第三境界“凝虚”初期,现在仍然是凝虚初期,老婆孩子热炕头几年来,没有什么长进。 但他露出无畏的微笑,说:“我知道,只求我能再拖延一些时间。本来我把你带到这里,再躲进土中,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既然没能拖得太久,被你一下子找了出来,就只能拼命了,用这条命再拖延一会儿。” 净草皱眉:“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 鲁良开心地笑说:“你想知道?你来猜呀,多花一些时间来问我,是最好的。” 净草没有摆出格斗的架势,只是直立着不解地摇头:“难道桃李居真的对你很好?你竟然愿意为了他们拼命?” 鲁良沉声说:“谈不上对我们很好,但至少这里是我与家人唯一的容身之处,为了娘子,为了孩子们,我怎能不舍命保护她们的这一容身之处呢?” 净草气得笑了:“你真是糊涂呀。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你既然这么有男子气概,就该明白,妻儿的容身之处应该是你自己打造出来的,而不是让邪派施舍给你。” 鲁良这才是从小在名门正派的火山寺里长大,思维方式被限定住了,觉得人不作为某个修真宗门的成员就活不下去。 鲁良师兄却又说:“谈不上施舍不施舍。我现在是桃李居的门下弟子,舍命保护自己的宗门又有什么不对?” 净草无奈叹气,师兄不愧是从火山寺出来的,本心还是个好人。可惜糊涂好人作起恶来,并不会比坏人害处少。 她舔了舔嘴唇,握起拳头,已经默默地动了杀心。刚才在屯子里已经杀得颇为顺手,而身在危难敌境之中,面对一心送死的敌人,成全他又有什么不对?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声叫喊,远远传来。 “鲁郎,鲁郎你在哪里?和鲁郎放对的是哪位高人?请手下留情。” 鲁良虎躯巨震(无误,功夫架势垮了,脸色苍白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只见一个哭花了妆的年轻妇人,穿着漂亮但揉皱脏污的粉色锦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的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右手抱着一个婴儿,两个小孩都是哭声震天。 鲁良汗如雨下,关切地说:“娘子……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娘子,也算是净草的嫂子,上气不接下气,流着泪说:“我听他们说,你把敌人引出去,就担心你要和他们拼命,你不能丢下我们娘儿仨啊,你去拼命了,我们可怎么活。” 鲁良沉痛地扭过头,低声说:“人在江湖,总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我……” 净草叫道:“你还在强行冒充男子汉呢?有完没完?” 嫂子定了定神,突然把婴儿塞到幼童的怀里,毅然站直了身子,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净草的腿。 净草:“……” 只见嫂子坚决地转向面对夫君说:“既然这样,你死了我又怎能独活?咱们夫妻连心,就一同战死在这里,一同做了英雄罢!” 鲁良更是慌了神,说:“那……孩子怎么办?” 嫂子抬头对净草说:“小师父,你是不是从火山寺出来的?” 净草已经因为震惊而暂时头脑混乱,麻木地点了点头。 嫂子说:“那好,我们两口子你随便杀,但是此后那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照顾了。你们火山寺武僧的人品,我信得过!” 净草听了差点没有平地栽个跟头。 两个孩子的哭声音量增大了一倍,震耳欲聋。 鲁良痛切地说:“娘子,你怎么可以这样?把自己交给敌人杀,把孩子交给敌人养?你糊涂啊……” 净草:“……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77章 信鸽 一时间大人流泪小孩嚎,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但其实任何混乱的场面却又都可以说是净草的主场,渐渐地,她感到混乱的感觉很是亲切,头脑一下子变得清明,有灵光从中闪现。 只见净草一把将嫂子薅了起来,揪住领子,又从袖子里抖出一把锃亮的戒刀,把刀锋搁在那白嫩的脖子上。 “哇哈哈哈,姓鲁的,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鲁良大惊失色,目眦欲裂:“你卑鄙,枉称名门正派!” 净草笑嘻嘻地说:“名门正派?卑鄙?你都已经是加入桃李居的邪派中人了,还有脸说这个?我对你说过,我这次出寺北上,是在护送一个人,那人又在护送另一个人,你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只需要知道他们每一个都是无辜良善。而桃李居的这个分居,为了一个狗屁摇钱树的消息,倾巢出动去拦路抢劫,大概现在还在对他们追围堵截、折磨拷打。你是不是很盼着他们满载而归?把摇钱树的好处分给你一份?你发个财,然后给孩子换上新衣裳?你以为没有脏了你的手,是吗?” 最后的“是吗”二字声色俱厉,不在她的老尼姑师父之下,可以说是有那味儿了。 鲁良嗫嚅颤抖着说:“我只是……” 净草冷笑说:“多说无用,我数到三。一!” 不用她数第二个数,鲁良噗通跪倒,低下头去:“别伤害我娘子,我什么都肯听你的。” 净草说:“告诉我,房雅健如果不在家,会躲在什么地方?谁最可能知道?” 鲁良回答说:“我就知道。” 净草微感意外,修长的眉毛一挑:“哦?” 鲁良语速很快地低声说:“在屯子中央,略往西一点的地方,有四棵老杨树并排立着,那树下有一口井,是活水井,然而在井下比水面高一点点的地方,有一个侧门横道,横道通往一个密室,那就是房雅健的密室。” 净草皱紧眉头,这听起来不太靠谱,但又不像是一个老实糊涂人能在急智之中编出来的。 她说:“这种密室的位置,为什么房雅健会特意告诉你这个糊涂人?房雅健可不缺弟子亲信。” 见她起疑,鲁良更急,说:“千真万确,我也是偶然才发现,并不是房雅健告诉我的。当初我们搬进这个屯子的时候,我在半夜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发现,有人出来偷东西,然后爬回井中。我寻过去,发现了井下有一个密室,那是原本住在屯子里的一家富户挖的,用来在有匪情的时候暂时躲避。只是这一次秋风居来了以后就没有走,他们全家只好一直躲在那里。我知情以后,也隔三差五地送吃的去接济他们一家。可是在三个月之后,我再去时,发现那一家人已经不在,换了尚华荣、房雅健两人在那里,赏玩他们收藏的两百多双绣花女鞋。” 净草听得简直嘴里发苦,撇嘴说:“于是你没有再想过,原本躲在井下的那一户人家去了什么地方,是吗?” 鲁良痛悔地说:“后来,房雅健对我家人格外地友善,我也觉得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 净草眼珠转了转,说:“这样,我带着嫂子去那口井下看一看,找到了房雅健,自会把人还给你。” 不料鲁良老老实实地说:“可以,你去吧。” 净草一愣,想了想不认为鲁良会敢用娘子的性命去赌一个欲擒故纵,于是反而放了心。 她放开嫂子,说:“罢了,人现在就还。” 鲁良夫妇连忙各自一同朝着两个孩子的方向跑去,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孩子们哭得更响,看起来是终于回到父母怀抱,所以反而有了力气。 鲁良流着泪低头说:“多谢师妹手下留情。” 净草淡淡地说:“以后不要再混邪派了,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鲁良说:“是。不过师妹你再去秋风居时,一定要小心。现在那里应该已经搭起了一个阵法,用来对付你。我原本想要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他们有时间布阵。” 净草说:“是什么样的阵法?” 鲁良说:“名唤夜色阵,进去以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净草说:“有何弱点?” 鲁良说:“它自身不能对人造成伤害。” 净草点头说:“好,我晓得了。” 她目送着鲁良一家四口转过身,缓缓朝着东边行去。虽然她觉得这样可能太便宜了鲁良,他应该为了助纣为虐的行为多吃一些苦头,但是一时之间又觉得兴味索然,懒得下手。 而且,在心头,她还别有一番忧愁。 那深沉的忧愁终于令她忍不住开口说:“且留步,我还有一事相问。” 鲁良停住脚步,背对着她,远远地说:“师妹请讲。” 当时,秋风萧瑟,衣袂翻飞,蓝天寂寥,大雁南行,侠士与曾经的侠士即将相忘于江湖…… 净草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师兄,你的头发……是怎么长出来的?” 风声中,鲁良却居然听清了。他摸了摸头顶发髻,以同样很轻的声音答道:“并没有长出来,这是假发。” 净草失望地说:“哦。” …… 虽然房雅健没有追赶钱飞而去,但是净草认定了房雅健知道,作为桃李居一个分居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作为地头蛇,房雅健应该有本事知道。 这是她的直觉,而且其实判断并没有错误,房雅健的确知道。 本来追赶钱飞而去的是秋风居的主力,是分居之中大半的凝虚期门人,而这些凝虚之中,却又分成两个派系,其一是追随尚华荣、房雅健的,其二是追随花最爱的。 当然,花最爱也知道这件事,并且为了独吞摇钱树而布了局。 不仅钱飞一行,而且尚华荣房雅健派系的门人也通通在她身边被花香给麻翻了,没有能力回到秋风居的屯子里去报信。 她确实做出了封锁消息的努力,可是大师兄三师兄又岂是这样好对付的? 就在花最爱的身边,她自己的派系里,被她预先赐予了解药而没被麻翻的自己人之中,也有房雅健派去的卧底呀! 那卧底早已放出飞鸽传书。 信鸽的原理是鸽子寻路归巢的本能,所以不适合把消息送出去寻找不知在何处的目标,而适合外勤把消息送回总部。 飞鸽传书到了秋风居屯子里,房雅健此刻已经拿到信鸽送来的蜡丸,他是屯子里唯一一个知道花最爱与摇钱树现在在废弃水泥厂的人。 第178章 井口战役 净草回到了屯子墙外。 在外面看,屯子还是与平时一样,只有火灾现场还在冒出浓烟。而屯子中央偏西处,四棵整齐并排的老杨树没有受到火灾波及,还在风中轻轻飘着落叶。 净草自言自语说:“很好!”从外墙一跃进入屯子里。 刚一过墙,她眼前一黑,仿佛忽然被剥夺了视觉似的。这就是夜色阵的能力。 她在泥土地上摸了摸,又轻轻前进,摸了摸,突然感到左侧有真气流溢袭来,于是轻轻跳到半空,往下一落,把左侧的来袭者用膝盖跪死。 在黑暗中,惨叫声倒是能听得清楚。 她继续稍微摸索,摸到了小树的树干,又摸到了房屋的砖墙,于是掏出火折子,把小树点着了,翻窗进屋,发现这间屋子之中无人,又摸索着点着了被褥。 火苗蹿起来,可以看到夜色阵并不能彻底遮断光明,只是把火焰之光压制在很小的范围内。 虽然找不到敌人,但是净草颇为自在,打破砖墙,从一间屋走进另一间屋,遇到衣服被褥就点燃,一路烧过去。 夜色阵确实没有额外伤人的能力,毕竟在这里驱动阵法的只是几个凝虚期的弟子,而且在阵法方面,桃李居也没有水系宗门那样的底蕴。遮断信息、制造混乱,就是这个阵法的主要功效了。 可惜净草不怕混乱,而且乐得制造更多的混乱。 即便敌人来袭,凭着真气流溢她也可以轻易地感知,来一个就死一个。 没有敌人来袭的时候,净草就一路放火,不多时,大半个屯子都变得如同仲夏夜一般炎热。 她始终待在房屋之中,见墙拆墙,反而使得敌人不容易围攻她。 这一路着实是杀得兴起,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无论在黑暗中是怒骂还是求饶,都躲不掉她的一拳。 净草兴高采烈地打穿最后一面墙,发现前面似乎是空地了。 此时,突然头顶上大放光明,敌人终于吃不消而撤掉了阵法。 下午的阳光照射下来,净草不由得眯起眼,抬袖子挡住额头。 就在这一刹那,刚才在操纵阵法的四个人,一起对她发动了袭击。 四个方向,四件兵器,分别罩住了净草的上下要害,封住了她所有可能逃跑的方向。 一把百人血祭炼成的宝刀。 一朵培植多年刚刚摘下的灵芝。 一条合元期巨蟒蛇皮搓成的鞭子。 还有一块朴实无华、形状丑陋的百斤陨石玄铁当作重锤砸过来。 净草眉头一皱,抬起双臂,舒展身子,慵懒微笑,歪歪斜斜,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又像是柳树枝条随风摇摆,竟然在一摇一摆之间躲过了这四件兵器。 突袭的四人,乃是留守的凝虚期门人之中最强的四个,也是尚华荣、房雅健的得意弟子。他们见状都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和尚竟然会打醉拳! 火山寺的绝艺不管说是三十六门还是七十二门,其中都绝对不可能有一项是与醉拳沾边的。 毕竟戒律森严。 这醉拳确实是净草无师自通的个人技巧,如果她收了徒弟大概能传承下去,不过这也正是寺里不敢让她收徒的原因之一…… 在他们愕然的刹那,净草已经一飞冲天,在飞速旋转之中把四件兵器全部夺走。 四人暗叫不好,打算分散躲避,但是宝刀、灵芝、鞭子、陨铁已经从滴溜溜旋转的净草身上飞射而出,精确地把他们四人的脖子钉穿砸扁在地下,连临终的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 净草却没有露出什么得意之色。她想到的是,如果桃李居的合元高手有备而去,压制凝虚境界的钱飞、李木紫、冯瑾,是不是就像合元的自己现在压制四个凝虚那样轻易呢? 她只能越发地感到刻不容缓,扭头朝着四棵老杨树下望去。 那里确实有一口井。 净草扭头望向井口。 脸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过去,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从井口冒出,像是飞鸟留在地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影子一般,冲着她扑来! 净草的肾上腺素急剧增加,全身全力地在半空中一拧,转身让开。 那道灰影自下而上,从她身边掠过,在她的耳朵上开了一道半寸长的口子。 如果不是鲁良先告诉了净草那口井的秘密,即便以净草那野兽般的直觉,也难以躲开,那样的话,敌人就要切开她的四分之三的脖子了。 在躲开了这一击之后,净草才听到了破风炸响的音爆声,以及井口旁边的四棵高高矗立的老杨树,整齐地哗啦啦倒了下来。 扑出来的正是房雅健。 他看到净草一击就灭了四个凝虚,其中两个是他的徒弟,两个是尚华荣的徒弟,而且净草又立刻转身,只差一点就要望向井口,于是他情知到了必须出手的最后关头,放出了蓄力已久的一击。只是,净草早有准备,没有让他立刻得手。 他虽然略有失望,但略一调息,就发动了新的攻势,飞速地围着净草滴溜溜转圈。 “你的那颗宝珠呢?还能用得出来吗?”房雅健用挑衅的语气说。此刻他的扭曲表情,已经浪费了那张帅脸。 净草手里把舍利子从袖口抖到手里,想要注入真气,发现自身真气已经不足以去驱动它。 舍利子是由真气级别的钛合金构成的,这种元素本来就是以炼化困难,需要消耗大量真气而著称。 净草阴沉地在空中回转身体,盯着像是苍蝇一样不规则飞来飞去的房雅健。 刚才的阵法“夜色阵”,虽然没有成功困住净草,没有让她疑神疑鬼、焦虑摸索、乱找阵旗,但也还是起了作用。净草一路见墙就拆,见人就杀,几十间房子推平过去,终究是消耗了大量真气的,这使得她刚才秒杀尚华荣的撒手锏不能再用了。 房雅健放声大笑:“即便你能杀掉我几个同门,可是我这秋风居可是桃李居的十二分居之一,你单身一人就想全挑了吗?” 净草说:“我只想知道我的同伴现在在什么地方。” 房雅健笑说:“我碰巧知道,但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第179章 宁神射击 净草盯到房雅健的一处破绽,猛一伸手抓过去,却感到迎面凭空有煞气逼人的热流涌来。 房雅健手中也拿出了他的压箱底的法宝,是将高品相的锂灵石液化进而雾化,形成了阻碍净草行动的热流。 那些锂灵石原本是他打算用来冲击更高境界的,现在不得已用在净草身上。与钛合金相反,锂灵石很容易炼化,催动起来消耗真气很少,而且仍然令净草行动不便。 净草在雾化高热液态金属的雾气中左冲右突,但仍然被房雅健困着,已经落入下风。而敌人现在已经毫不留情,一门心思只想让她死。 她紧皱秀眉,心想,怎样才能杀了他?不,偏偏不能杀他,得先擒住他,问出大叔和紫紫、小瑾在什么地方。 “呸,真是费事。”她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 同一时间,在废弃水泥厂的地下室门口。 钱飞这边,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真气运用越发地艰难。 而这一个多时辰之中,拦住门的花最爱也没有干等着。 身为宗门中层,一个分居的统治者之一,她还是懂得享受的。旁边有一个男弟子给她煮茶,一个女弟子喂她吃葡萄,又有其他弟子在旁边给她朗读一部痴男怨女情深似海天崩地裂的才子佳人小说——不是《忘情记》,是另外一部。 朗读者分为一男一女,男的朗读旁白与男角色部分,女的朗读女角色部分。 钱飞大为佩服,这都已经是广播剧的雏形了啊,喂! 除了身受暗毒之苦的钱飞三人之外,里里外外的桃李居喽啰们并不感到这一个多时辰难捱,实际上就连钱飞身边的冯瑾都不由得听得津津有味。 还好,李木紫还能绷得住,她握着雷管的玉手没有丝毫的颤抖。 他不知道李木紫内心的惊涛骇浪,李木紫不仅担心净草来迟或者不来,更担心净草来的时候已经是敌人的一员了。 当钱飞再次关切地看她的时候,却看到她在对自己做口型。 看了几次口型,钱飞心中对照着汉语拼音分辨了一下,发现她说的是: “我要晋升合元。” 钱飞吃惊地用口型询问:“现在?” 李木紫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的修为本来也是在第三境界“凝虚”后期,虽然在湖底地脉洞窟的战斗中一度修为受损,但现在也已经恢复弥补过来,说能晋升合元,确实不奇怪。 可是现在三个人都被毒香控制,使得体内的经脉无法正常运送真气了,人能在这种不利的情形下晋升吗? 钱飞在惊讶之余,想起了一种偏门的技法。 这种技法通常的中低端修仙者是不知道的,不过在高端的环境之中,第六境界“融密”冲击第七境界“真人”的场合,还是有所流传,所以曾经做过高端人士的钱飞见人用过。 那就是:用轻度毒药让体内一半左右的经脉麻痹,然后把真气之中不够纯净的部分送进麻痹的经脉之中,这样所剩的一半经脉之中的真气就是百分之百精纯,足以晋升了。 但是在晋升之后,怎样让高境界的真气去与麻痹部分存着的不纯真气相混杂,则是极为凶险的,只有对真气控制驾驭达到极致巧妙的高手才能挑战,否则,其爆体而死的模样会与异种真气注入经脉的情形一样悲惨。 钱飞看到李木紫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她这是打算拼命了,同时也是赌上她自己身为做题家宗门首屈一指的优等生的荣誉: 如果连灵霄殿王牌优等生的能力都不算是“极致巧妙”,还有谁能? 钱飞也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对她的能力有信心,而他的内心中仍然感到李木紫的不凡。能力只是问题的一方面,这种敌前晋升的气魄更了不起。 “啪”。 一声脆响,像是有人在拍巴掌,又像是一根竹子突然被折断,当然更像的还是新年时有小孩放的单个小鞭炮。 而除了这声脆响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桃李居众人疑惑地巡声望去,只见李木紫已经把雷管交给冯瑾拿着,自己则端平手臂,白皙的指端捏了一个黑铁弹珠,正在对准花最爱。 随即她发射了第二枚子弹,“啪”。 凝虚期水平的子弹,根本没有机会挑战花最爱的护体真气,已经先被花最爱面前的一盆牵牛花的藤蔓给拦了下来。藤蔓遇到敌袭,自动地在空中飞舞,根本不需要花最爱集中注意力去控制。 花最爱嘟哝说:“在搞什么?” 李木紫没有回答,发射了第三枚子弹,再次轻易地被拦了下来。 花最爱厉声再次说:“在搞什么?” 在她眼里,敌人显而易见地在做着无效的举动,不明原因,这种未知感让她感到了威胁。 这看起来像是李木紫在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难道援军会从别的方向来? 花最爱左顾右盼,高声说:“都给我注意周围,敌人可能在任何地方。” 她的徒弟与喽啰们一片骚动,面对这个模糊的命令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李木紫却顾不得理会那许多,她屏息静气,继续瞄准花最爱的眉心。 与其它宗门的功法相似,在灵霄殿的弟子想要修行突破一个大关口的时候,同样需要达到澄澈宁静、心无外物、全神贯注的理想状态。 只不过,别人家大多是通过打坐来做到的,灵霄殿弟子却是通过打靶…… 钱飞一惊之余,又回过味儿来,觉得没毛病:不是说奥运会运动员之中,心理状态最为讲究的就是射击运动员么? 无我、归一、入神,这跟修道确实是一码事,虽然灵霄殿这种做法略显……刚猛了一点。 现在强敌环伺,周围一片乱哄哄的,花最爱虽然忌惮着钱飞冯瑾这边的雷管,但也随时可能撕破脸冲上来赌一把。 在这种压力奇高的环境下,李木紫以一发一发的子弹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突然,脆响的声音增大了十个分贝,接着是一个嚇人的打烂西瓜一般的声音。 “咚——扑哧。” 然后花最爱没有了头颅。 变成了肩膀上面一片水平的无头尸体。 从躺椅上翻了出去。 周围的弟子们被溅了一脸血,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纷纷发出恐惧的尖叫。 第180章 一枪爆头x2 花最爱死了。 一枪爆头。 真气级别的三硝基甲苯,黄色炸药,在李木紫的细嫩指尖发出淡淡的硝烟气味。在合元期,灵霄殿弟子可以使用复杂的硝基化合物作为子弹装药,而不必局限于硝化棉了,而且打响指不需要考虑磨损身管,所以也不必限制装药的威力。 花盆里的藤蔓瞬间被打断,而花最爱的护体真气在这刚猛力量的面前也仅像是一张脆纸。 煮的茶洒了,葡萄散落乱滚,才子佳人小说落在地上。 这时候,还有比较坚定的桃李居弟子喊道:“不要慌神,师尊她没事,真气流溢还在。” 李木紫微微一挑柳眉,从冯瑾手中拿过雷管,放在钱飞手中的“火匕首”的小火焰中点燃引信,扔到那个敌方坚定弟子的脚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翩翩仙子把飘飘雪花洒向人间。 当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嘭”的一声,雷管炸飞了那位。 这时候周围众人才意识到,合元期的真气流溢的确还存在于这个地下室的门口,但是已经不是来自他们的师尊,而是来自灵霄殿的侠士。 其实这个时候李木紫的体力十分虚弱,体内真气也处在危险的半紊乱状态,如果十几个凝虚一拥而上,是足以把她淹没的。 但是敌人们按照常理推测,想不到被困者当场晋升,只当是来了援军,甚至有人喊出“灵霄殿把咱们包围了”。 在恐慌之中,转眼之间能跑得动的敌人都一声发喊,四散而逃,留下了额外三两具被踩踏而死的尸体。 此刻的李木紫面色有些发白,缓缓地原地坐下。 冯瑾搀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让她盘起腿,把足心翻起来,然后自己蹲下,去敏捷地隔着裤子鞋袜按摩她的足心、大腿上的穴位。双腿是刚才肢体麻痹较为严重的地方,也是李木紫把不纯真气暂时存放进去之处。 现在合元期的真气正在往下冲击,将不纯真气收纳为己用。 本来合元期的修行就是要修炼许多种化合物的真气,所以原本留下的不纯真气也可以融入其中。 李木紫强行晋升,留下后遗症的风险还是不小的,不过有冯瑾这位精通穴位的队友在身旁,就不必有此担心了。 钱飞则去搜了花最爱的储物袋,收起战利品,并且把解毒药分给自己三人服下。 大约一刻钟之后,李木紫重新站起,已经脸色如常了。 钱飞扛着冰棺,领着李木紫、冯瑾从地下室门口走上来。 眼前的敌人大约还有二十多人,是尚华荣房雅健的派系的弟子,这些人被毒药所麻,真气无法运用,又被花最爱的一党捆了起来,现在在旧水泥厂的车间地上,满身尘土,哼哼唧唧,坐了一堆。 钱飞一行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因为更醒目的是,北边残破的玻璃窗外,一道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 不祥的黑烟昭示着惨烈的火灾,不过李木紫却松了口气。 她已经能推测出,那里是桃李居的这个分居“秋风居”的所在,而且净草正在那里大打出手。 钱飞与冯瑾都神色担忧,钱飞回头说:“李木紫,你……” 李木紫点头说:“我飞去看看。” 其实从幼小的年代、从她还未修成人形的年代起,她就一次次梦想着自己的飞翔。 天生没有翅膀而不能飞的人类,对家鸡拥有灵智后的深刻不甘是难以体会的。没有几个人类会像李木紫那样曾经先后展翅跳崖五次,要不是每次都被灵霄殿高手给接住救下来,早就便宜了悬崖下的黄鼠狼…… 人生(鸡生中的第一次飞行,对于李木紫来说,本该是如同“飞升”一般极为喜悦、值得纪念的日子,至少也该相当于凡人的洞房花烛夜、凡人的金榜题名时。 可是此刻的她却顾不得多去体验,径直朝着北边烟柱处飞去。 …… 净草与房雅健还在战斗,净草越来越屈居下风。 房雅健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甚至动作更加灵敏,飞行的轨迹一会儿是等速螺线,一会儿是等角螺线,令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净草娴熟于高速旋转的身法,早就被他数次抢到背后了。 而即便还能勉力支撑,净草真气的趋近耗竭成为了越来越不可忽视的问题。她不得不越来越频繁地落地休息,借助地面上房屋废墟作为掩体,而反应速度与判断力也在不断下降。 忽然,她听到了南边有“砰”的一声响起,然后是影子般的高速一物在她与房雅健的中间飞过。 她往南边扫了一眼,看到了李木紫举着狙击枪,只是净草的内心此刻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与疲劳而有些麻木,似乎没有力气去表示惊喜了。 而枪声同样也被房雅健听到,他嗖地一下,躲到了净草身后,让净草的身体作为盾牌,挡在他与李木紫之间。 没有过过去从灵霄殿枪口下逃生经验的人,是无法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这种反应的,就连净草都办不到! 净草眉头一皱,朝左边一闪,第二枚子弹划破空气从她的右边飞过。然而房雅健也跟着往左边一躲,仍然在她的身后…… 就同位阶躲子弹这件事而言,大多数宗门都做不到,但是以新风楼弃徒的身法速度,可以挑战一下。 净草再往右边一闪,房雅健立刻跟着往右边躲,但他这次迎面看到了一个冰肌玉骨的拳头。 净草心里说:既然都事先知道你要往哪里躲了,我还能打不中你吗? 这一拳把房雅健擂出去一丈多远,暂时在半空的空气中形成了匀速直线运动。 房雅健眼冒金星,一时被打懵了。 他可能懵了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一刹那,但就在这一刹那里,一枪爆头。 无头的尸体坠落尘埃。 净草见到李木紫还平安,只觉得全身硬撑的力气一下子都垮下来,再也无法维持浮空,坠落得只比房雅健的尸身慢一点点。 李木紫大惊,丢掉了法宝狙击枪,一个俯冲过去,几乎是擦着地面抱起了净草,护着她的身体,一起摔倒在地上。 第181章 摇钱树的消息 背靠着老杨树的树干,李木紫抱着净草坐起身。 她问净草:“你伤到了哪里?” 净草半恍惚地笑说:“我没事,嘿嘿,你晋升了啊?那……大叔和小瑾也没事?” 李木紫说:“嗯,总算还好。” 净草忍着全身疼痛,略带遗憾地笑说:“没想到我还是没能一个打赢两个。” 李木紫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轻轻摇头,说:“你这是一个人挑了一个分居?很可以了。而且,我出手之前看到了你有两次机会可以把他打死,至少可以试一试,可是你怎么试都没试?” 净草说:“打死了他,谁来告诉我你的所在?他说他知道,我就想活捉……” 李木紫一时答不出话,咬了咬嘴唇,板着脸才把内心的感动给压下去。 净草又笑说:“如果没有你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木紫扬起眉毛,得意地说:“哼哼,今天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没有发现我正在怎样抱着你么?” 净草低头左右看看:“哦,哎呀,呵……” 这个时候她正在被李木紫横抱着,一手托住腰背,一手揽住大长腿,李木紫则是盘腿坐在地上。 李木紫这时候抱着她站起身,扬声大笑:“哈哈哈,在火山寺的时候,你把我耍弄得好惨,今天是你得报应的时候了!” 七月在火山寺,净草晋升合元之后,横抱着她以为“庆祝”,只顾自己胡闹,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一个多月来,她一直在构思自己晋升之后,怎样反击回去。 今天这个情形真是绝佳,净草全身疲软无力,被李木紫救下,让李木紫可以好好地报这抱抱之仇,简称:“抱仇”! 不过大为出乎李木紫意料的是,净草没有挣扎也没有叫骂,反而很舒服地眯起眼睛,像是身高一米七八的猫咪一样,反手搂住了李木紫的脖子。 李木紫慌了:“喂,你干什么?” 净草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在她的怀抱里搂着她的脖子,小鸟依人地说:“嗯,你好厉害,谢谢你。” 李木紫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脸红得像是鸡冠,但又不忍把伤者一下子扔开,只能厉声说:“你、你放手!” 净草眯着眼睛笑说:“不放。” 李木紫:“……” 而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的是,钱飞与冯瑾从房子后面绕了出来,来到了她们面前。 钱飞与冯瑾在刚才废弃水泥厂的对峙与战斗中,休息时间不少,消耗体力不多,望着烟柱的方向一路疾跑过来,也还是挺快的。 李木紫圆睁杏眼,声音轻微发抖:“不,你们不要误会,我只是……” 钱飞笑说:“她很不容易,你多抱一会儿吧。” 李木紫:“我……” …… 稍事休息之后,钱飞一行四人分头去搜刮战利品。 通常一个合元期修真之人的人身价值是十万刀左右,这是他体内真气在死后凝结成的灵石的价值。 房雅健与花最爱的人身价值是到手了,再加上其它的战利品,凝虚期敌人尸体上凝结出的人身价值、净草一挑四所一度夺取的四柄高级兵器,藏在井下密室里的法宝。 只可惜尚华荣死在野外远处,再去寻找时,发现他尸身上的储物袋与凝结出的灵石已经被人盗走。 最后,在桃李居得到的战利品价值合计为四十三万九千刀。钱飞大为欣慰。 从江南带过来的资金,在经过镇中洲一路零星还款之后,还有一百二十八万余刀,要想归还秋后在黑石山与鹤岭地区的欠款,还是比较吃紧的,毕竟鹤岭是当年他掘珠公司的大本营,债主多。他本想在黑石山搞一些冒险行动,多少捞到一些,没想到却先撞上了桃李居的一个分居。 这个分居是新移居到此的,所以钱飞无法事先预料到他们。 这次这一战的凶险大超预期,但收益也没有令人失望。桃李居的大多数分居,其缺点就是没有底蕴,既然宗门本身就是其他宗门弃徒拼凑而成,宗门的财富也就无非是各自弟子身上带着的那些细软,而在他们四散逃亡的时候,已经带走了大半。最后还能剩下四十多万刀,已经是不坏的结果。 钱飞正在沉吟着估算灵石的市价,忽然听到冯瑾喊他“老板”。 抬头望去,只见冯瑾左手托着那块险些砸中了净草的陨铁宝贝,右手高举挥舞一张折起来的薄纸,小跑过来。 那块陨铁,乃是布下“夜色阵”围攻净草的四人之一的兵器,有一百多斤重,但是捧在冯瑾手中,轻飘飘的像是一个鸭绒枕头。那四人不可谓不是强手,但是冯瑾自己也是凝虚后期的修为,距离晋升不远,不比那四人之中的任何一人低。 而她跑过来,是为了右手里的那张薄纸。 她把薄纸递给钱飞,说:“我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了这封信,里面提到了摇钱树。” 钱飞将信件展开,只见上面墨迹凌乱,写的是: “兄长见信如晤。妹近日随栾山主北上寻猎,已探得摇钱树确切消息。摇钱树为实在物,非是法宝而有法宝之威能。期腊月南返,愿与兄长会,到时详谈。兄长保重。” 不一会儿,李木紫与净草也过来传看了这封信。 李木紫微微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尖下巴:“难道摇钱树真的存在?而且线索是在这里的北边,确实与我们无关。” 净草伸了个懒腰,说:“也可能是南方,像我们过去一个月就是在北上嘛。” 李木紫瞪了她一眼。 钱飞说:“应该是在这里的北边。因为“山主”是黑石山的中层干部的职级名称,通常是冶纯级别的修为。” 冯瑾好奇地说:“这个妹妹是黑石山的人?” 李木紫说:“或许是这么回事:哥哥因为某种事,从黑石山叛逃出来,而妹妹还留在黑石山里,兄妹之间还保持着联系。” 净草干笑着说:“不过现在做哥哥的也没有了。” 李木紫又多看了她一眼。 第182章 论义 冯瑾说:“咱们也是要北上的,去找霜风岭。说不定咱们也能得到相似的线索,甚至得到摇钱树本身?” 钱飞答道:“这个可以有,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即便它确实是好东西,也可能寻求的代价会超过它自身的价值。” 冯瑾微微歪头:“也可能其实摇不下来多少钱?” 钱飞笑说:“我只觉得,当满世界的修真之人都在筹钱买排队券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变得很需要钱的时候,摇钱树的传闻就冒出来了,而且越发地有鼻子有眼,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三女都若有所思。 钱飞甚至还回想起来,在水泥厂似乎见到过一个眼熟的面孔,于是再去水泥厂寻找,发现果然,被花最爱毒倒了的二十多人还欲哭无泪地瘫在那里,其中果真有一个是钱飞的债主。 这可怜虫原本是黑石山的弟子,出逃到桃李居之后,一度站队到了房雅健的派别,于是被花最爱的那一派毒倒,毒倒后又被他们洗劫一空。 钱飞把所欠的六千刀还给了他,又把花最爱的解药分给了这二十几人,他们千恩万谢地各谋生路去了。 当晚,钱飞一行在屯子里住下。 上午还人声鼎沸的屯子,晚上已经成为了寂静阴惨的凶厉之地,四处都是烧焦的断壁与干涸的血迹,还有野狼偷偷靠近。 钱飞对此倒是不在意,而三女也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神色如常。她们的神经之坚韧令钱飞大为赞赏。 光是在屯子里,净草就杀了五十多人,主要是在夜色阵之中腾挪奔突时见人就杀,所留下的战绩。 钱飞一行在屯子西侧一处荒地挖坑埋尸,没想到挖出了许多凌乱的遗骨,看起来像是桃李居这些弟子所害死的人,都埋在这个连坟包都没有的乱葬之所。钱飞一行把桃李居弟子自身的尸体也一股脑埋了进去。 好容易把土填平,垒出一个小坟包来,另外三人拍拍手上的泥土,都朝着净草看。 净草把铁锹一扔,挺胸瞪眼说:“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这些人我杀不得?” 钱飞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的意思是,你作为僧人,难道不为他们念几句经吗?” 净草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丢下一句“我念不出”,就匆匆逃走。 夜深人静之时,钱飞在屋里的火炉旁打坐调息,在经脉之中运行真气。 凡间级别的各种有机化合物,都可以利用自己的经脉来运行调制,非常方便。但是在修行的意义上,对修行有利的只有乙醇,需要逐渐地把凡间级别的乙醇利用自己的经脉周天来转化为真气级别的乙醇。 而其余的都是杂质,且能提供的化学能并不算多。 钱飞感受到了走碳氢烃修行路线的艰难,可以说,因为杂质太多、化合物种类太多,碳氢烃路线的凝虚境界修行,其难度与五大名门正派的合元境界修行差不多了。 饶是钱飞已经颇有经验,但也无法进展迅速,修行一会儿还需要缓一缓。 他睁开眼,却看到李木紫蹲在面前,用烧火棍儿随意地扒拉着小火炉里的煤块,另一只手托腮,脸颊闷得红扑扑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钱飞说:“你找我有事?” 李木紫却没了白日里那种英姿飒爽的女侠气概,有些犹豫地说:“钱前辈,你现在有空吗?” 钱飞说:“有空,我修行中现在正好要休息一会儿。你有什么事?” 李木紫却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小火炉里的火光,期期艾艾地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能只是浪费你的时间。但是我心里装着这件事,总是无法释怀。” 钱飞微微一笑。做老板这么多年,对于开导下属这件事,他也是有经验的。 他说:“你来都来了,我岂能不听?你且安心细细说来。” 年轻人往往有一种特别的爱好,就是谈人生谈理想谈宏大叙事。而与李木紫相处几个月以来,钱飞也知道她显露出这种烦恼模样,也往往是因为同类的抽象话题。 她喜欢谈论的是伦理道德,也就是说,“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有的时候会辩得很细,有的时候会转到奇葩的想法上去。 而在灵霄殿里,实际上并没有很多人愿意与她谈论这个。在灵霄殿修行,日常生活与江湖任务都很直接,灵霄殿内部熟人之间的日常来往是诚恳直率的,而外面的江湖麻烦通通能依靠装药量来解决,如果不能,就把装药量加倍。 李木紫眨眨大眼睛:“说,净草今天一次杀了那么多人,这件事究竟该怎么看呢?” 钱飞说:“妖族应该不在乎杀了多少人,很多妖族都是不在乎的心态。” 李木紫说:“我不一样,我本身成精就是因为和人打交道多了,我的人性重。” 钱飞心想,嗯,妖要是有了一颗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而是人妖…… 李木紫:“?” 钱飞:“咳咳,没事。你是不是想问,净草做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李木紫点头:“嗯。” 钱飞说:“基本上来说是对的。别人有预谋地来杀你,或者抢劫绑架,你反抗而反杀,这没有什么不对。” 李木紫皱眉说:“可是净草她杀人是为了取乐。我担心这样做会让她的心性有损。像是前几天,她一边背诵着火山寺的杀人经,一边找人去杀,而今天杀了这许多人,她也看起来很过瘾的样子。这样真的好吗?” 钱飞一笑,答道:“既然是专门找了杀人经上的名录去杀,那就说明她是有节制的。” 李木紫说:“那么杀人经是可靠的吗?这像是把人判了死罪,然后去担任了刽子手。但一间寺庙能算是有断罪权吗?难道净草她做的事可以算是明正典刑吗?” 钱飞微笑说:“这固然比不得三曹断案那样可靠,可是凡人的朝廷律法管不到修真之人。如果整个修真界都做不到三曹断案、明正典刑,那你不该唯独苛求净草那一个人。” 李木紫说:“退一步说,算是她杀的人都该杀,她是一个做正事的刽子手。可是一天之内杀了这许多人,也让人觉得总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凡间朝廷也讲究不要一次处斩太多死囚,否则有违天和。” 钱飞扬起眉毛:“那怎么办?一天一个细水长流?” 李木紫也笑了,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钱飞摇摇头:“我觉得这不是你真正的烦恼所在。究竟是什么让你不安?” 第183章 问心 随着钱飞问得深入,李木紫的秀眉蹙得更紧了,无意识地搓着指尖,说:“我担心我的判断是徇私的,所以会有偏差。我觉得净草做这样的事是对的,是不是因为她是来救我的呢?这样我也是局中人,来救我的,那不管怎样我也会觉得是对的,这样我的判断还靠得住吗?” 钱飞说:“那么如果换个人?被困的仅仅是冰棺里毫无反抗能力的圣女小姐姐,那么值得杀那么多人去救吗?” 李木紫说:“这个道理我当然懂,这还是值得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圣女被杀。但我心里还是堵得慌,让我觉得对这件事不可以轻描淡写地让它过去。” 钱飞慢条斯理地拨了拨小炉里的火,抬头说:“我的感觉是,刚才你问的那些,都并不是你真正想问的,所以即便那些问题得到解答,你仍然不会满意。” 李木紫一惊:“是的,你说的没错,可是我究竟想问的是什么呢?” 钱飞微笑说:“寻找解答的要义,在于寻找一个合适的提问。当你找到了合适的提问时,你就找到了解答本身。你再来换个问题试试?” 李木紫抱着头想了想,终于说: “我该怎样面对净草呢?她杀了那许多人来救我,我应该很感激她,多多赞美吗?可是如果这样使得她以后杀人更没有忌惮该怎么办?那样我觉得对她也没有好处。可是难道我为了她杀坏人救我而惩罚她,对她说教?那我还是人吗?……虽然我本来就不是人。” 钱飞说:“那你就像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对待她。” 李木紫缓慢摇头,说:“我心里想了这么多,很难装成完全没发生过。而且虽然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可是如果一个人做的事有对有错,就应该有赏有罚,赏罚兼施,先授勋再枪毙,而不是功过抵消。” 钱飞笑说:“你可以给她以力所能及的赏罚,先抱抱她,然后对她说教,教她反省,然后再去抱抱她。你这样做,她一定会懂的。” 李木紫没好气地说:“人家才不想抱她!”站了起来,快步离去。 片刻后她又回来,对钱飞行了一礼,说:“谢谢前辈听我说这些,虽然我没有弄明白什么,但是心里舒服多了。” 李木紫去找净草,只见净草坐在一间废屋门口,双手合十,在打坐。 李木紫从来没有见到净草独处的时候还双手合十的,火山寺没有这种凝心练功的方式,练的都是外门硬功。净草平时双手合十的时候,都是对陌生人假笑行礼的时候。 她小心走近,净草已经察觉,扭头对她一笑,用力在身边地面上拍拍。于是李木紫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抱膝而坐。两人并肩坐着,一起看着没有月亮的满天繁星与银河。 李木紫发现,净草并没有那种杀人杀得兴高采烈的感觉,也没有那种“身为征服者的感觉”。净草的眼睛很清澈,好像银河也映在她的眼底。 李木紫觉得指责或者说教都开不了口,于是只是轻声问她:“你身上疼得好些了吗?” 净草耸耸肩:“疼倒不算什么,打架嘛,哪能不疼?只是我觉得有一种挺腻味的感觉,觉得不痛快。” 李木紫不解:“腻味?” 净草双手比划:“大概是因为杀人杀得太多了吧。就好比说,吃肥肉很开心,可是连吃二十斤就不那么开心了,就腻了。就像上次在皇京那回,你懂我吧?” 李木紫撇嘴:“你还好意思说?皇京那次何止二十斤肥肉,还有猪油呢。一大桶猪油用勺子挖着吃完了,是人干的事吗?” 凡人肯定没法那样吃的,修仙异人才能办到,那些肥肉猪油转化成的化学能,对于有辟谷能力的合元期高手体内能量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像是往水缸里倒了一杯水而已。不过,像你这样吃肥肉吃到不要命,你还修个什么仙啊? 净草放下双手,摆在膝盖上,说:“未来几个月里,我不想再杀人了。”然后她试探着望向李木紫,似乎在恳求似的,说:“可是我们接下去需要拼命的时候还会有许多,每一步都要在血里火里冲杀过去,如果时时想着要留敌人一命、不使出全力的话,我怕我……” 李木紫意识到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内心沉闷不悦之处的来源。 即便执行正义的制裁,净草身为刽子手,也杀人杀得手软,承担了很大的内心压力。李木紫其实是在心疼这样的净草,而她自己刚才都一直没有察觉到,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可以去分担一些这样的压力。 她伸出白皙的手,握住净草的手,柔声说:“嗯,到时候不需要你再杀人,如果顾不得留敌人一命的话,由我来出手。”说着,她嫣然一笑,“我现在也是合元期了呢。” 这其实也不算是道德思辨问题的真正解答,只不过李木紫又找到了一个视角。 而且,她与净草之间的关系倒确实找到了解答。 净草似乎松了口气,把刺毛短发的脑袋倚在李木紫的肩膀上,两人一起默默地看着缓慢旋转的星空。 …… 钱飞在秋风居的屯子休整两天,给三女发了九月的薪水,因为李木紫也晋升到了第四境界“合元”,所以她的月薪增长到了两万刀。 冯瑾看得很是眼热,不过李木紫自己却不甚在意。在李木紫的袖口储物袋中晃荡着上百万刀的债务部公款,在她眼里也只不过像是需要保管的一堆大白菜罢了。 付过九月薪水之后,债务部手中的资金总额成为了一百六十六万五千九百余刀,其中包含了若干战利品法宝与灵石的折价估算。 休整之后,债务部再次出发。 从这里往北,距离黑石山只剩区区数日的路程了。 钱飞决定穿过黑石山总坛,这样不仅是因为这种走法去鹤岭更近,而且也因为他过去与黑石山关系不错,在黑石山颇有一些债主,需要偿还今年要到期的几笔中小额债务。 接下去他需要尽快到鹤岭去。鹤岭是他发家的地方,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故乡,也是当年(其实仅仅是两年前掘珠公司的所在,只是现在那里已经沦为了废土。 在那里有他当年的成千上万的员工,这些员工之中也有许多是他的债主,即便他再怎么不愿回到这个伤心之地,为了还债也必须去。 另外,去一次鹤岭还会有大好处。 九月初十要还一百零三万刀给琉璃宫,如果能在鹤岭找到钱飞记忆中那台接近完成的发电机,就可以用发电机去顶账。琉璃宫以雷电术法为修炼的核心,肯定喜欢发电机,换了别的地方,发电机就不会得到那样大的认可了,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距离琉璃宫的还款期已经不到十天,几乎是迫在眉睫。把这笔款子还掉之后,钱飞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去好好解决手头这位冰棺圣女的问题了,需要把她送到霜风岭去,去拿护送任务的五十万刀尾款,还可以顺便还掉今年度该还的霜风岭欠款…… 临出发前,站在已经“秋风居”的大石旁,钱飞对三女说:“就是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第184章 黑石山 冯瑾高高举手:“老板老板!我这里有一个恐怖故事你要不要听?即便你不要听,我也要说!” 钱飞双手叉腰:“你尽管说!” 冯瑾大声说:“年关之前,还有一笔大账,是要还灰白府的,本息合计一千五百万!” “哦……”钱飞微微低头,烦恼地捏了捏鼻子,“所以,我们要到霜风岭去。” 冯瑾歪头:“哦?” 钱飞再次抬起头,露出微笑:“这次不是搜出来一封妹妹的信么?黑石山要去找霜风岭的麻烦,而队伍中的那个妹妹已经找到了摇钱树的线索。我们也很需要钱,那么就让我们去找找那个线索所在,试试看所谓摇钱树的成色吧。” 在屯子里甚至还留有驴子与大车,于是钱飞一行再次仔细变装之后,把冰棺用土布包好,装上驴车,赶车上了大路,轻快地往黑石山行去。 一路上再无干扰。 距离黑石山山门越近,大路上就越热闹,甚至路面都夯实拓宽了不少。 冯瑾看着驴车边上来往的百姓,不禁失笑:“这前面难道是个县城?我们是不是该走这条路?” 净草兴奋地说:“何止县城?我看府城也不过如此!” 然而前面确实就是黑石山的山门了。 两边的悬崖像是门框一样,其中右侧悬崖上用古色古香的弯曲文字写着“黑石山”三个涂红大字。 大字下面有一个挂架,上面挂着三具阴惨的尸体,钱飞解释说,这通常是吃里扒外的叛徒,被处死之后,挂在山门外示众。 李木紫面无表情,微微撇了撇嘴,天下最大的邪派山门,有这种风格并不意外。 而让三女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进进出出的有武人豪侠、有商贩车队、有农民百姓、甚至还有坐着轿子的朝廷官员。他们似乎都对悬挂示众的尸体熟视无睹,只顾热闹地相互交谈,小男孩抢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芦,活猪在牛车里乱哼乱叫,庞大森然的修真邪派山门与无数人的日常烟火气形成了奇怪的混合。 在名门正派的弟子之中,黑石山的名字从小就是如雷贯耳的。 黑石山是七邪派之中唯一的显学宗门,在邪派之中拥有最多的弟子,蓬勃兴旺千年有余,自称是所有邪派之首(虽然是自称、自称以一己之力硬扛伪善的所有所谓名门正派(虽然是自称。 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它早已是所有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其根基之深厚,远非大号草台班子的邪派桃李居可比。 李木紫与净草从未想过黑石山的山门会是这个样子的,都左顾右盼,惊讶得在蒙面面罩后面合不拢嘴。 黑石山本身的势力范围广大,东南西北的山头诸多,要想绕过去会很麻烦。于是钱飞决定带着三女冒险从其中心地区穿过,顺便看一眼邪派目前的悬赏榜。 他与三女都蒙了面,戴好狗皮帽子,净草也束了胸。 蒙面江湖客在这里并不少见,不会引人注目,而关键是冯瑾的秘术帮助他们几人隐去了修真的修为,包括冰棺与圣女在内。 “凡人不重要,值得注意的只有修真之人,而修真之人的修为可以通过真气自然流溢判断”的思维定式,可以最好地保护他们。 驴车在人流中缓慢前进。 钱飞自己赶着车,左拐右拐,路很熟悉。他在当初发家的时候,与黑石山打过不少交道,而掘珠公司的总部鹤岭,也就在黑石山北面不远处。 不多时,驴车行过一个宽阔的校场,悬赏榜就挂在校场西侧的木架上。以钱飞与三女的修为,无需靠近也能把榜上文字看得清楚。 再次更新了三女的世界观的,是她们发现这个榜上的所有条目都与名门正派传播的悬赏任务大相径庭。 李木紫的师兄在榜上,馒头铺的掌柜在榜上,有人要买他们的人头。 有一条字迹很新的悬赏,是愿出十二万刀找人除掉“血手凶僧”。 该血手凶僧乃是火山寺中女僧,六尺长身、髡而短发,曾一人屠灭桃李居的一个分居,实乃最危险的人物。如果能抓活的,酬金更可增到十五万刀。 钱飞一行的其他人都一起望向净草:“……” 净草嘿嘿笑了起来,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悄声说:“看到伐?这就叫有面子。” 李木紫内心确实有一点点羡慕这个荣誉,但嘴上则是轻声骂道:“别作声,别惹事,给我趴着!” 冯瑾却指着悬赏榜下的几个怪模怪样的人,说:“那些人……难道是水星谷的人?” 钱飞点头说:“没错。” 冯瑾咋舌说:“第一次见到那样的。” 钱飞说:“不过,水星谷的弟子也并非都是那样。” 那几个人矮小秃头,佝偻而双眼凸出,能看得出不是老人而是未老先衰,在钱飞眼里也让他想起穿越前听说过的“水俣病”重症患者。 有许多上前去对那几个矮小秃头怪人行礼问好,而几个怪人也都和善得像是店伙计,笑呵呵地还礼寒暄。 水星谷以汞入道,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修行方式。 通常的修真者,要在第三境界“凝虚”将真气化液,使得真气密度增加千倍,而在第四境界“合元”掌握多种液态化合物的真气物质,并且以真气陶瓷来强固经脉,经过这样的准备,才能在第五境界“冶纯”使得真气替换为熔融流动的超高温金属,将体内能量提升到全新的境界。 但是汞,也就是水银,却是在常温之下就是液态的金属,也就是说,早在凝虚期就可以让液态金属真气在经脉之中流动。 但是汞是有毒的,凝虚期的经脉终究无法完好承载,每时每刻都在破损泄漏,所以修行过程会把人变成那个不人不鬼的模样。 相传在远古时期,最早的修真者们,就是尝试以含汞的朱砂炼丹入道,并且大多数中毒而死。 现在的水星谷仍然使用这种残忍的古法修行,追求长生。 三十六宗门之中,有三十四个认为水星谷才是邪派之首,唯有黑石山认为水星谷应该排在自己后面,而水星谷弟子自己则表示无所谓。 第185章 黄粱梦 钱飞见多识广,多知道一些水星谷的修行方式。当水星谷弟子修炼到冶纯期,也就可以恢复健康,乃至丰神俊朗,与其它同阶的修真之人无异。钱飞自己就在宴会上会面过几位。只不过能从凝虚修行到冶纯的人百中无一罢了。 他有些好奇地去看水星谷的人贴了什么悬赏,却看到他们在寻找一个冶纯期的同门。 悬赏告示说,该同门身躯雄伟,意识不清,可能伤人,离开水星谷之后不知去向。帮助水星谷找到该位同门的道友,可获酬金五百刀…… 冯瑾眯起眼睛,鼓起腮帮说:“才五百刀,好抠。” 净草笑说:“又不是要杀要抓,只是找到了给报个信而已,这个价格也可以了。” 钱飞不由得默默微笑。 就像一个从事高端财务工作的年轻女白领一样,三女的金钱观逐渐被经手的大笔刀币给弄得迷糊了。相比之下,在半年前的小文山之战的时期,李木紫从灵霄殿里领到的零花钱只不过每月十刀而已。 钱飞安排冯瑾出面,在此鱼龙混杂之地变卖了许多不起眼的战利品法宝。 过去在许多地方都能找到馒头铺的分店,买卖法宝灵石都很方便。但是身为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馒头铺,想在黑石山的势力范围内开分店可也太难了一些。黑石山自身承担起了这一社会职能,如果钱飞一行不穿越黑石山,也享受不到这个便利。 不到傍晚时分,事情都已办完,钱飞一行的驴车平安驶离了黑石山,晃晃悠悠下山,穿过北山门而出。 回头望着黑石山的北山门渐渐远去,钱飞忽然对三女说:“你们发现没有?” 李木紫认真地说:“发现了。” 净草说:“也可能是看漏了?不过确实有点意思。” 冯瑾微笑点头。 钱飞说:“悬赏榜上没有哪一条是提及摇钱树的,路过那么多人,他们谈各种事情,没有任何一件与摇钱树相关。” 李木紫冷笑一声,说:“是啊。我们在到达黑石山之前,反而仿佛遇到的每一伙人都知道摇钱树,而且都在拼命地寻找摇钱树的线索,哪怕对于像我们这样渺茫的线索,他们也不惜全力一搏。” 冯瑾说:“看来所谓摇钱树的消息是被黑石山封杀着,所言非虚。不管摇钱树的消息是不是真,至少封杀是真。” 净草耸耸肩:“但也可能是我们看漏了,运气不好而已。” 日头西斜,钱飞把驴车赶离大路,决定在一颗大树下露宿一夜。 …… 当天夜里,在黑石山的煤矿矿井底层。 这里暗无天日,人的脸与煤一样黑。 躺在井下地铺上的李青隆突然醒来。 李青隆是黑石山的一名练气期弟子,也是矿工。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升井见到阳光是三个月前,还是五个月前。在昏暗恒久不变的井下,很难厘清日期。 他每天所做的,只是麻木地刨煤、刨煤、刨煤、刨煤,要用力气,要调动经脉中的真气,否则身体会支撑不住。 同时用力气的时候要小心,矿镐是他自己买的,宗门的煤头以二两银子一把的高价卖给他们,如果矿镐坏掉,还得再花二两银子。 他必须节省。 要寄钱给老婆,养活她与自己的五个孩子。 但在两三年前,当他是掘珠公司一个员工的时候,他的生活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当年在水泥厂工作期间,薪水用刀币给付,家里的积蓄有上千刀,也就是十万两白银以上! 就像做梦一般。 在进入水泥厂工作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佃农。 在进入水泥厂之后,他是掘珠公司的弟子(又称员工,可以住水泥楼房,家里有自来水,顿顿有肉吃,娶妻生子,比县太爷过得还要舒坦。“平步青云”也不过如此。 那时他也积极地读夜校,想要有朝一日升任经理。 但是,公司覆灭,这一切也都灰飞烟灭,仿佛梦醒了,他仍然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佃农。 但与年轻时不同,现在他已经有了老婆和五个孩子要养活。所以他不得不来到黑石山。 有人劝他去落草,说是“现在就是乱世,乱世人该有乱世人的活法,你不去吃别人,别人就来吃你”。 但李青隆没有去。 不久后当他拜入黑石山的山门请求成为黑石山弟子的时候,发现那个落草同乡的尸体就挂在黑石山的山门外。即便去落草,仍然是被吃的命。 这就是穷人的命。 一切的美好,都是有代价的,既然他已经享受了那些超越人间的幸福,或许现在就该一点一点地去付出代价了。 他的积蓄几乎全部都借给了钱飞,借给这位最可靠、最富有的人去投资生产、生利息。 钱真人当时亲自与他见面,面对面地签了字。这让他感到不仅家产在钱总那里有利息是好的,而且对他来说也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现在则一切都没有了。 整个公司都垮掉,钱总应该也已经死了。 虽然借给钱总的刀币全部化为乌有,但李青隆并不怨恨钱总。难道受到那个小人司马副总所害程度最深的不是钱总本人吗? 钱总失去了他一手创立的公司,世上最庞大的宗门,甚至连命都丢了。而虽然李青隆借出的钱打了水漂,但至少他还有自己的一条命在,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可怜钱总。 现在那一千一百二十刀的借据已经没了意义,但李青隆在井下还贴身存放,因为借据上有钱总的亲笔签名,墨迹淋漓,仿佛刚刚晾干。他留着这个作为纪念。 据说钱总在十七岁的时候,也还只是个流浪娃,白手起家建立起偌大伟业,或许对钱总来说也只是穷人的一场黄粱梦。醒来之后,仍然是永恒的苦难,这才是穷人的命,穷人只配过这种日子。 李青隆加入了黑石山,在这里做矿工,特别是拥有练气期的修为之后,收入比佃农还是高一截的,不如此则无法养活老婆与五个孩子。 他生的孩子确实太多了一些,缺了节制,但当初谁能想到公司会垮呢? 第186章 梦归来 李青隆在加入黑石山后就开始练气,到现在仍然是练气初期的修为。 黑石山作为修真宗门,是以碳入道的,在真气化液之前,就是以真气级别的二氧化碳作为修行用的经脉真气。拥有练气期修为的黑石山弟子,可以呼吸二氧化碳,在二氧化碳浓度极高的下层矿井生存,甚至不需要升井透气,连续几个月住在井下。 练气期的修为虽然不高,却也比普通人的力气要大几倍,眼力也更好,在井下不用点灯。井下满是二氧化碳,也没法点灯,只有关键井道处才装有一些荧光石,发出暗淡冷光。照煤头们的说法,“二氧化碳这么浓,肯定有利于你的修行,这可是难得的福利!” 这话只能让李青隆在内心暗暗冷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他在掘珠公司的水泥厂工作时,公司发苹果发月饼,小孩免费送托儿所,他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福利。 黑石山的宗门伦理是这样的:上层高手压迫下层弟子,但下层弟子也拥有在二氧化碳浓郁处做苦工修行的“福利”。 一旦修为上升,待遇地位立刻同步上升,理论上每个人都有翻身反杀的机会,成为高手之后,也就可以不客气地享受压榨下层的权与利了。 上层很爽、下层拼命努力,这使得黑石山这一宗门千年来都很稳固,而且高手辈出。 李青隆的工友们理论上也是黑石山门下的师兄弟。用钱飞在夜校里教授的字眼儿来说,黑石山的矿井制度既是奴隶制、又是自由雇佣制、又是封建的,处于三者混一的混沌状态。 不过翻身反杀的前景对李青隆来说过于遥远,他在修仙方面的根骨资质并不好。根骨资质不好的人还能有上升通道,大概也就是在掘珠公司了。 现在李青隆在黑石山,只感到身体在一日日变坏,更不要说偶尔可以听到其它山头塌方矿难的噩耗,那些噩耗骇人而真实,也随时可能成为他所在这一井的现实。 他没有太多的奢望,现在只希望自己能活到把五个孩子都养大成人,这样他就已经是一个比钱总还要幸福得多的男人了。 如果没有掘珠公司,他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佃农,极难指望有娶妻生子的机会,村子里的绝户老光棍的光景就将是他的明天。而现在,公司虽然没有了,但他还留下了孩子们。 现在他只盼着留住自己的孩子们,留住幸福一梦给他的礼物。 李青隆在半夜突然醒来了。 这让他有一点点心慌,毕竟这不符合生活的规律,让他感觉到轻微的异样。 在迷糊中,他习惯性地去摸腰间口袋,那里有老婆给他绣花的手帕,以及钱飞签了名的借据。 一摸,陌生的手感吓得他立刻完全清醒。 那里鼓起来几块坚硬的、冰凉的东西,像是铁块,像是冰块。 李青隆战战兢兢地仔细抚摸,发觉那是小小的、不开刃的小刀的形象。 刀币? “不会吧,”莫名其妙的好事让他更是吓得发抖了,“难道真的是刀币?” 他立刻捂住胸口,警觉地竖起耳朵听,在昏暗中只能听到工友们的鼾声,别人都还睡着。 让李青隆醒来的,是他胸口刀币的坚硬与凉意所带来的轻微不适感。其他工友看来没有遇到类似的事。 如果自己身上发生了灾难,李青隆肯定要第一个叫喊起来,但发生了突然而又莫名其妙的好事,李青隆则不敢让身边任何人知道。 他再次用耳朵仔细确认了工友们的鼾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 除了刀币之外,他还摸到了一张手感陌生的纸,折叠起来了,是比较新的、脆而硬的纸张,不是摸熟了的柔软厚实的借据。 借据到哪里去了? 李青隆胆战心惊,蹑手蹑脚地起身。他起身去了矿井拐角处,厕所附近,在那里有灯光暗淡的荧光石嵌在井壁的硬木支架上。 借着灯光,他先掏出了冷硬的物体,确认了那是四枚刀币,在昏暗中自身就发出五彩的光辉。这还是下井几个月来李青隆头一次见到黑白灰之外的颜色。 李青隆不敢多看,压制住内心的喜悦,提醒自己,对于命里注定的穷人来说,越是美丽诱人的东西就越危险,因为来路不明。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一点点基本的狡黠与智慧,在公司覆灭的危难之中,在那之后鹤岭沦为废土的困苦荒乱之中,他早就全家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李青隆迅速收好刀币,就像是战场上重伤的士兵尽可能快速地把自己的肠子收入腹中。 然后他拿出了那张手感陌生的新纸,展开。纸上墨迹淋漓,是用毛笔写的: 李青隆兄,借款本息合计刀币壹仟壹佰贰拾整,定于今年十一月三日到期,今已提前全额偿还。请切切藏妥,莫让人夺了去。保重。 落款是“钱飞”二字。 李青隆感到胸中一股热流,哽在喉咙,泪水夺眶而出,在煤黑脸上洗刷出两道浅色的道道,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还活着,钱总他还活着。”李青隆在内心呐喊。 欠债还钱是应有之义,谈不上值得感恩之类,但是突发的喜悦仍然几乎让他心脏爆炸。 这喜悦是来源于,一个他所尊敬的、喜爱的、感到亲切的人,一个英雄好汉,又是白手起家的同龄人,那个人还活着,而且还惦记着自己。 哪怕钱没有还来,哪怕欠账成了坏账,只要收到这样一封信,给李青隆的喜悦也不会减少太多。 当然,能还钱更好。 只要小心地不要把大笔钱财暴露出去,小心一些,他可以让妻子孩子们换上新衣服了,还可以给煤头好处,给自己换个不那么危险沉重的活计。 而且钱总在哪里? 既然已经赚到了钱能还账,那钱总他是不是已经东山再起?甚至或许那谣传不是假的,钱总其实已经飞升成仙? 或许那一切并没有彻底失去,李青隆还可以再去投奔他。 那个有刀币月薪、有自来水、有蒸汽机、有夜校的梦,或许自己也可以再做一次。 第187章 山主杜狼武 黑石山山主杜狼武站在功能完备的拷问室里,火炉烤得室内暖洋洋的,让他感到舒适而又放松。 他把刚刚烙过人的烙铁放回了炉膛之中。 面前那个捆在椅子上的胖子应该已经榨不出什么答案了,不过已有的回答也足以让杜狼武满意。 胖子身上有三个烙印,右半边身子覆盖在火烤不能融化的寒霜之中,已经僵硬发黑,而左半边身子满是油腻的汗水,正在不规则地濒死痉挛,左手所有的指甲都拔掉了,在左腿上则是有三个烙印。 这个胖子已经失去了所有对桃李居宗门的忠诚心,现在说出了所有杜狼武想要知道的,只求一死。 不枉杜狼武身为山主还来屈尊亲自拷问他,本来拷问这件事只要属下煤头来做就可以了。只是摇钱树这件事是女元帅亲自交代下来的,又要尽可能地保密,所以杜狼武不便把相关的拷问交给低级的下属,以免被拷问的人乱说乱叫。 女元帅是杜狼武的顶头上司。 “元帅”乃是黑石山的高层,非第六境界“融密”以上的绝顶高手不得担当。黑石山的最高一人,人称“天王”,眼下座下有四大天师与十八元帅,每一位元帅手下掌有山主若干名。 而哪怕是像杜狼武这样山主之中的中庸之辈,如果要与桃李居修为最高的“首席大师兄”对打,也可以轻易将其秒杀。 女元帅给杜狼武的命令是,封锁关于摇钱树的消息,追查散布消息的人,把查到的人全部除掉。摇钱树是不存在的,是妖言惑众,对黑石山的安泰有大损害。 杜狼武不太明白女元帅对此“妖言”有如许大的反应,似乎身为同僚的另一位山主,名叫郝西的,对女元帅此命令的内情知道更多。 不过,看在女元帅赐给他排队券的份上,她的命令杜狼武照办就是。即便没有排队券的好处,即便原委更为令人费解,难道融密元帅的命令就能违抗不成? 胖子招出了不少细节。摇钱树的秘密是一个雪白色的长箱子,像是棺材的大小但又不太像是棺材的形状。听起来有鼻子有眼,摇钱树真的是不存在的么? 或许女元帅的意思是把它抢过来毁掉。无论如何,眼下女元帅她人不在黑石山,去鹤伴园领受融密中期的代练灌顶了。可以先把雪白色的长箱子搞到手,等她回来再请示发落便是。 去年迁来附近的桃李居分居,已经发现了摇钱树的可靠消息,然后被火山寺给屠了。 杜狼武很有江湖经验,深知屠杀本身就证明了消息的可靠。 从分居逃出来的桃李居弟子还带来了其它的口供,据他们说,灵霄殿也在里面掺了一脚。啧啧,火山寺、灵霄殿,他们的贪财之心表露无疑。 或许女元帅那如临大敌的判断是对的。 这个消息让山主杜狼武有一种刺激与兴奋的心情,但没有惧怕。黑石山的豪杰从未怕过那些自我标榜的所谓名门正派。 出门前,杜狼武想起来自己忘记了给那被拷问的可怜胖子一个痛快。呵,这可不行,老杜是信守承诺的好汉子。 他走回去,看着那胖子充满恐惧、哀求、与怨恨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掰断了胖子的粗脖子,然后轻轻甩甩胳膊,散出一股冰凉雾气清洁了双手,才走出拷问室。 …… 钱飞一行在黑石山北山门的外面三四里远处,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山坳,在那里额外露宿了几天,每天轮流留一人看守营地与冰棺,其他三人分头潜入黑石山,悄悄一笔笔地归还欠款。 李青隆看到欠款神出鬼没地还到了自己的怀里,多少会以为是神鬼之力所为,但其实钱飞现在距离飞升还有很远,至少比两年前是真人境界巅峰时要远得多了。 如此一直待到九月初六,钱飞算是把黑石山中人今年年底之前的欠款都偿清了,其中颇有一些十一月、腊月才到期的欠款,都是提前偿还,因为年底之前恐怕不见得有机会再来。 在黑石山里的债主,既有像是李青隆这样不幸的掘珠公司前员工,却也有老牌的黑石山邪派成员,其中不乏管事甚至山主级别的中高层。 当年钱飞的公司总部设在黑石山附近,开采大量煤炭,并且把其中的“乌木灵石”,也就是煤炭之中的碳系黑色灵石,出口给黑石山,与黑石山的关系颇为不错,所以在黑石山确实有许多债主。 这几天里他偿还了二十三万八千一百刀给黑石山上下众人,明年在黑石山要还的还会比这更多,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九月初七这天一早,他们在黑石山新购置了马车,取代几天前用的驴车,然后终于启程继续向北,还不到中午,就来到了鹤岭的地界。 鹤岭本身不是大的山岭。 此地只不过是一片丘陵,肥沃的黑土地沿着丘陵的地势起伏。 钱飞的公司,最初是托庇在稻花亭门下的,后来公司的实力飞快膨胀,自立门户之后,就选中了此处,建立永久性的总部和工业区,开采煤炭,炼铁炼油。 “鹤岭”的名字也是钱飞特意取的。 此地产煤,又寄托了钱飞对于仙界飞升的美好期望,让他想起了“鹤岗”这个老家的地名,“鹤”有仙意,于是将此地命名为鹤岭。 现在故地重游,钱飞不由得悄悄瞟了一眼李木紫。只见李木紫站在大马车的后部,朱唇玉貌、睫毛修长、意气风发、顾盼生姿、正是正宗的仙子仪态。 他不由得想到,咝……“鸡西”这个地名,也不能说就没有仙意啊…… (sys:那我呢? 李木紫回过身,轻轻歪头:“你在看我?有什么事吗?” 钱飞笑一笑,说:“没有没有。” 你看,不愧是仙子,开口也没有说“你瞅啥”。 马车轻快小跑,摇晃着驶过一片片农田,看起来秋收已经结束了,田地里完全没有人,仿佛寂静的荒野。偶尔可以看到有一堆堆的苞米秸秆在田地中央燃烧,冒出滚滚烟雾,但旁边也看不到人影。 净草挪过来靠近钱飞,好奇地说:“大叔,眼下才九月初几,难道秋收已经结束了吗?” 第188章 包豪斯与朋克 净草对秋收的时间发起了疑问。 现在是阴历九月初七,对应阳历节气距离霜降还有十天以上,鹤岭的秋收看上去却早已完成了。 冯瑾说:“难道秋收不该结束吗?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 李木紫说:“北方秋天冷得早,大概秋收也早吧?” 钱飞摇头说:“净草,你问得有道理。此地秋收本来是要再过十天半个月的,现在这景况并不正常。我想,此地两年来毁弃荒乱,大概留在这里的农户是提早收割了不成熟的庄稼,或者在春天种下了低产早熟的苗种。拼着产量少,早收也能落袋为安,好过被匪徒妖怪抢了烧了。” 现在大白天的,在田野里见不到人影,也说明了在公司覆灭后此地的危险混乱,还活下来的人都是懂得藏好自己的。 净草叹了口气,又对着李木紫的鼻子用力挥手扇风:“去去去,你们哪里懂农时?贫僧跟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之人没有话好讲。” 李木紫的俏脸拉得老长。你们这些精通种地的和尚就不觉得自己奇葩么? 而冯瑾则反唇相讥:“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昨天我蒸的肉夹馍不是人间烟火?亏我还分给你一半吃,你倒是给我吐出来啊。” 再往前,就是掘珠公司的市区了。 一座座方方正正的楼房在路边出现,退向马车后方。三女左顾右盼,看着这些空寂无人的高大混凝土建筑,微微张嘴,几乎仰酸了脖子。 她们只觉得这些房屋非常奇特,一方面简洁朴素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却又让她们有一种背上起鸡皮疙瘩的感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又或者是她们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钱飞对她们的反应并不感到陌生。 当年这些房屋新建的时候,来此初见的人都是这个表情,曾不止一次让他暗暗得意。 这种建筑风格确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李木紫等三女即便江湖经验丰富,也只见过各种各样的飞檐叠瓦,没有见过这种绝对的横平竖直。 钱飞也是见到这种反应,才意识到,为什么说“包豪斯”的建筑风格表面上平平无奇,却是人类审美史上一次名留史册的飞跃。 然而现在这些建筑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包豪斯风格了。 玻璃窗没有一扇是完好的,碎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外墙斑驳脱落,早期的砖木建筑露着红砖,而后期的钢砼建筑露着钢筋。 曾经是人来人往的食堂、学校、面粉厂、游乐园,现在一片死寂阴森。毁了半张脸的布娃娃挂在生锈的钢筋上,而游乐园里的旋转木马被火灾熏黑了半边,静静地停着。在秋高气爽的阳光蓝天之下,这些残破而又高大的混凝土建筑,仿佛是些虫吃鼠咬的尸体,仿佛再也不会迎来黎明。 工业化才能养活一个城市,如果没有工业,人们就只能离开这里去讨生活,或者换个地方饿死。 偶尔有纸钞像是落叶一样在寒冷的秋风中盘旋飘落,纸钞上印着光辉灿烂的掘珠公司商标,以及污泥、鞋印、与……血迹。 “钞票”与“纸钱”本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理论上,钞票应该有能力以较为稳定的牌价去买卖金银,代表着实打实的财富,而纸钱只不过是廉价黄纸剪成的外圆内方形状,用来在上坟时烧的。 然而四年前掘珠公司发行的钞票,如今恐怕比“纸钱”还不如。 这不再是什么包豪斯风格,而简直是传说中的后工业化废土朋克。 钱飞很想躲到马车车厢里去,不再多看这让他心痛如绞的废土,但是他内心的另一种感情,使得他忍住哽咽、睁大眼睛,毫不逃避地把这废土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仅因为今天他是向导,不仅因为他现在要与三女一起提防废土之中可能的危险,更因为他内心深深地想要从那一切的失败中站起来,把债务还清,把司马吞蛟那伙人打垮,让所有从这场失败中受苦的人们恢复幸福。 净草拍拍他的肩膀:“大叔,到了没有?还有多远?” 钱飞定一定神,说:“快了快了,拐过去就到。” 此地的地图完全记在他的脑子里,实际上是一开始他在纸上画了这张地图,把工厂、学校、游乐园都画在白地上,对着这张地图朝思暮想,一天天逐渐把它变成现实。再没有别的记忆方式会比这更牢固了。 拐过一条街,一座分外高大宽阔的混凝土废墟从其它楼房后面浮现出来。 钱飞说:“第一实验楼,我需要进去把尚未完成的发电机原型机给弄出来。” 冯瑾仰着小脸,忍不住说:“好高啊。” 第一实验楼有七层高,原本配有蒸汽动力的气动升降梯,钱飞也很习惯叫它“电梯”。 这是整个鹤岭最高的建筑之一,虽然与钱飞穿越前见惯的摩天大楼相比,相形见绌,只不过是个老小区居民楼的水平,然而在这里建起来还是很不容易的,高度快要逼近紫禁城的大殿,有着与紫禁城相似的宏伟与威严,但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 净草笑说:“这就是天下第一富豪的宝库吗?果然很大很结实。” 她的话让钱飞哑然失笑,但却又没有完全说错。 钱飞之所以当初把实验楼修得这么大而醒目,就是因为这里面是他最宝贝的东西的所在。但那些宝贝不是什么镇山的法阵或者破城的神兵,而是图纸、试剂、设备与实验原型机。 实验楼是一个高中生穿越者出发用自己的知识去征服世界的起点,而这个“第一实验楼”更是一切的中心所在。 不过,一般意义上的“宝贝”倒也不少,例如各种高品相的灵石,以及用灵石材料做成的设备。 像最高品质的风钢车床,在实验楼每个楼层都有两台,可以削铁如泥地车出各种零件。其刀具、夹具乃至蒸汽气动管道阀门都是用风钢辅以其它真气材料做出的,放到传统的修真宗门里,这些都是不折不扣的炼器法宝。 试剂室内又有大桶大桶的灵液:高纯真气级别的硫酸、火碱、苯、煤油,哪一种都不缺少,足够一个修真者在里面闭关三十年,也足够造就几个小宗门。 钱飞说:“就在这里停车。” 第189章 旧实验楼副本 马车驶到实验楼的正面,停了下来。 在这里可以看到,实验楼的北侧有三分之一被炸掉了,留下了巨大的圆弧形缺口,那月食一般的残忍曲线,却又甚至像是悉尼歌剧院一样优美。 南面是包豪斯,北面是后现代。 这是在公司覆灭后,有各种各样的人进入实验楼“探宝”哄抢所造成的,或许是瓦斯爆炸,或许是粉尘爆炸,也可能就是直接引爆了库房里的高纯真气级别硝酸铵。 现在在实验楼的周围,泄漏出来的试剂形成了一个毒池,像是护城河一样围绕着实验楼的北半边,散逸着刺鼻而又有毒的真灵之气,在夕阳下荡漾着五彩斑斓的艳丽色泽。 三女无需提醒,早已启动了各自的护体真气。而拉车的马匹闻到毒池散逸的气味,一会儿之后就已经跪倒在地,虚弱到接近昏迷了。 江湖传言,在实验楼的深处还剩下许多宝贝未被偷走,但是这里也极度危险,只有真正的强者或者亡命之徒才敢进入。 当初洋溢着活力与希望的地方,钱飞把这里看成是家一样,而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呃……副本。 为了发散心中的愁绪,钱飞咧开嘴笑了笑。 真遗憾,“副本”这个笑话,在修真世界里没人听得懂。 现在日头已经偏西,而钱飞不打算在晚上探索实验楼。 他与三女一起把昏迷的马匹搬到远一些的空建筑里,让这些可怜的牲畜缓一缓,但愿不至于被伤了性命。 钱飞也是好久没有来了,不知道此地已经形成了毒池,所以才不小心让马车走得太近。 附近一座小一号而又没有特征的楼房是行政楼,当年钱飞和九个副总都在里面办公,对底层关心着数省粮价稳定,对上层筹划着与各大宗门绝顶高人之间的关系往来,在中间管理着几十万弟子,称得上是个权倾天下的地方。 不过现在它空空荡荡,不引人注目,除了玻璃窗破损大半之外,大体上保存完好,因为里面没有什么值得抢的宝贝。 钱飞与三女暂时在行政楼里找了一个房间,两人睡下,两人守夜,半夜换班。 平时他们只轮流以一人守夜,但是在此地特意改用两人。 深夜里,窗外的毒池发出淡淡的绿光,不是放射性的光辉,而是仙灵之气的“宝光”。 狼嗥声声,忽远忽近,偶尔可以看到几对绿眼珠在夜里对着钱飞这边张望,但没有再更为靠近。 毒池或许已经毒死了成百上千的活物,但如果某些禽类兽类的根骨好、运气好,饮下了这些含有仙灵之气的混合试剂“汤”而能炼化吸收,它们就有机会成为精怪。 第一实验楼目前像是被这些新生的低等妖怪所占领了。 在实验楼的深处,还有铁器碰撞的声音传来,虽然声音并不响亮,却也一夜都不停歇。 次日九月初八,钱飞在早上起床之后又等了一些时间,直到日上三竿,才领着三女、扛着冰棺,进入第一实验楼。 他们跳过毒池,来到一楼窗下,然后一个个地翻窗而入。 房间里面是晦暗的,有一股霉味,还有野兽的臭味,比昨夜所在的行政楼要明显得多。 钱飞一行小心前进,李木紫与净草分别走在最前与最后,而钱飞自己扛着冰棺,好让手下三女的战斗力在遇到意外的时候能够充分发挥。 这里是一个套间的办公室,穿过去就是去走廊的门。 李木紫握住球形把手,侧身藏在门后推了一推,又推了一推,然后把肩膀顶在门沿,用力推了一推…… “这扇门打不开,门后有什么东西。” 钱飞简单地说:“炸开。” 李木紫:“你们退后。” “砰!” 巨响之后,门扇变成了硝烟刺鼻的大洞,露出了门后的东西。 那些是满满的碧绿藤蔓,是爬山虎,在墙外虽然也爬了许多,但是在这里密集得像是原始丛林一样,而且几乎不受秋意的影响,绿得鲜艳,让人发慌。 在茂密的叶子里,露着不起眼的碎衣破布与一两根白骨。 李木紫一路炸药开路,顺利地领着小队穿过走廊,来到了门厅和楼梯处。 宽阔门厅的大理石地面,有一半塌陷了,塌陷坑洼处成了水坑,不,小规模的毒池。 几线阳光从破窗里照入,毒池上飞着许多不知来历的小虫,周围地面上都是藤蔓围绕。 有两条灰狼在门厅里等着他们。 两条灰狼。 它们伸着舌头,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左右看看,好像是谁家的看门狗。 李木紫略有迟疑,觉得此景必须警惕。 突然,背后净草喊了一句:“好家伙,果然这里也有。” 有更多的四五条狼,从后面偷袭过来! 净草一拳打飞了一个,一脚踢飞了一个。李木紫也不再犹豫,对着面前的狼就是两个响指,这“手枪”的威力远胜于过去的“凝虚”境界,把大理石地面打出两个小坑。 但是狼躲开了攻击,绕着他们乱跑。 果然是已经初步成精了的狼群,大白天也如此活跃,敏捷又有配合。 钱飞四人背靠着背,面对着眼前越来越多的妖狼。 从真气流溢来判断,大约一半的妖狼是相当于练气期,一半相当于筑基期?对凡人来说是很可怕了,但是对钱飞一行来说,其实力并不算是威胁,只不过需要小心对待,一个个地去消灭。 每隔一会儿,就有两三条狼扑上来,抓住四人之中的薄弱方向,但还是被净草抢过身形,踢碎内脏,或者被李木紫一枪爆头。 忽然冯瑾叫道:“不好,这是什么?” 钱飞定睛看去,只见地板上奇异的碧绿藤蔓缠住了她的双脚! 冯瑾不得不用拂尘的金丝去聚成锥子形状,去割开扯断藤蔓。 那些藤蔓是野生的、初级妖化了的,行动迟缓,比不上暗香舍高手人工栽培出来的那种能拦截子弹,但是在人与妖狼相斗的紧张时刻冷不防把人缠住,就像是与野狼配合形成了共生关系一样,恐怕已经害死过许多“探宝冒险者”。 钱飞、李木紫都发现自己的腿也被缠住,除了藤蔓之外,还有从小毒池里伸出的两只章鱼触手! 第190章 圣女噩梦 被藤蔓与章鱼触手缠住,让李木紫一个激灵。 她咬牙切齿,两枪打进小毒池,把这四尺方圆的小毒池打得水花四溅,两三个软体动物飞了出去,触手也断了。 趁此空隙,野狼欺近,两个爪子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被钱飞伸手抓住鼻子,硬是不让它再靠近半分。 一群低级的妖物,占据主场地利,也足以给人造成许多麻烦。 妖狼的腥臭涎水滴在李木紫的手臂上。 冯瑾把拂尘的金丝扬起,塞进野狼口中,把它毒死。 钱飞腾出手来,再护住身边的冰棺,然后他回头一看,顿时觉得全身的血液凉了,像是突然被掺进了冰碴。 人,蹲伏在他的脚下。 不是妖兽,是活人。 两个蒙面的精干之人,趁着他们被妖狼、章鱼、藤蔓折腾得分不开身,已经摸上了冰棺,把冰棺的蒙布抓住了一角…… 不仅藤蔓在盲目地寻觅他们的破绽,妖狼在狡猾地寻觅他们的破绽,还有更专业的人类,也以极大的耐心在等待机会。 就在钱飞一行进入废土的时候,表面上周围都是空洞洞的破窗户,只有风声,没有人气儿,然而已经有人暗中盯着他们了。 那些人对此地的地利更加熟悉,没有受到藤蔓、妖狼的干扰,反而充分地利用这些低级妖物,抓到钱飞的视线离开冰棺的那一刹那。 钱飞大吼一声:“滚。”一脚踢开其中一人。 对面两人的修为与他差不多,比他略强一些,没有被踢开很远,反而顺势扯开蒙布,在裂帛之声中,露出了冰棺的半个雪白本体。 净草闻声而来,轻叱中飞跃而降,把其脊背踩在脚下。 而另一人手中刀光一闪,直取钱飞的咽喉。 钱飞情急之下,躲到冰棺后面。 刀刃磕在了冰棺的角上。 冰棺毕竟是个高级的法宝,连个印子也没有留下。 钱飞顺势举起冰棺一抡,把对方砸倒。 冰棺里,沉睡圣女的脑门子磕在盖子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野狼又扑上来咬冯瑾的腿…… 混乱终于接近了高潮…… 这两人倒下之后,钱飞一行也很快击退了野狼,留下了十几具狼尸和三具章鱼尸体,以及满地扯断烧焦了的藤蔓。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钱飞第一时间一把掀开冰棺上的蒙布,担心地去看圣女的脑门。 刚才她脑门刻在冰棺盖子上那“咚”的一声,就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清脆,着实令钱飞出了半身冷汗。 隔着透明棺盖一看,果然,圣女那白玉无瑕的脑门上肿起来一个鸡蛋大的包,红彤彤的,是红皮儿鸡蛋。 冯瑾也担心地凑过来:“可千万别出人命。” 钱飞说:“万幸,人还活着。” 生命的迹象很明显,不需要去探鼻息什么的,因为圣女皱眉咧嘴,嘴角不满地微微抖动,一副在梦中踩到了狗屎的表情…… 钱飞、冯瑾、净草三人面面相觑。 钱飞尴尬地举起手:“抱歉各位,我确实轻率了。” 净草明显在憋笑,说:“现在的情况岂不是最好了?人没有死又没有醒,送到地方之前消肿就万事大吉,此事就当是没有发生过。” 冯瑾叹了口气:“可千万要消肿啊,不然咱们可怎么对霜风岭交代。等离开此地以后,我每天给她按摩穴位吧,帮助活血化瘀。” 钱飞想起了还有一件要紧事,连忙抬起头来:“偷袭的人一定是有备而来,肯定还有同伙,李木紫你赶紧审问一下。” 李木紫蹲在倒下的两人身旁,苦笑着答道:“同伙也猜到了我们会想要审问他们,已经把他们灭了口。” 在最后的混乱之中,两根银筷子分别插在了被打倒的两人的脖子上,令他们的身下浮现出逐渐扩大的血泊。 这种银筷子是法宝,飞行的速度比普通的飞刀要快,而且表面格外光滑,难接难挡,插入人体之后更会自行张开,分成三股,撑开伤口,加速失血。这两个倒霉的家伙已经完全没有气儿了。 虽说凭着真气流溢可以判断附近是否有修真者,但是既然动植物妖怪已经一拥而上,人类的真气流溢也就混杂在期间,使得偷袭更加便利。 总算钱飞一行的硬修为还是够用的,实际上除了几处皮外伤之外,并无损失。 在刚才的混战之中,敌人也同时用无声无息的银筷子去袭击了李木紫与净草来着,她们当时很容易就躲开了。 李木紫举目四望,在走廊尽头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她回头沉声说:“同伙还在这里。” 钱飞说:“他们是冲着冰棺来的。” 冯瑾一边细心地重新用蒙布把冰棺裹好,一边说:“血红山庄的人?带着妖兽从江南追到这里来了?” 净草从尸首的脖子里拔出杀人细棒,仔细端详:“不像,几根细棒别看是这个颜色,其实却是铅做的。” 冯瑾眯起双眼:“难道是以铅入道的醉人坞?” 事情越发复杂,让人完全想不通。 钱飞镇定地说:“别忘了桃李居残党。他们是知道我们有冰棺的,而且他们之中各种出身、各种功法都有。” 李木紫与冯瑾都点了点头。 净草耸耸肩,捏了捏白皙的拳头,发出“咯啪”之声:“好吧,桃李居残党再有什么本事,修为实力也就只会是这样了,来几个揍几个便是。” 冯瑾左顾右盼,说:“老板,你要找的那个什么发电机,在这个大房子之内的何处?” 钱飞不假思索地说:“在发电机原型机实验室。” 冯瑾皱眉说:“那又是在哪里?” 钱飞也皱眉说:“你说哪里……我走过去都是凭着习惯性的肌肉记忆,但让我该怎么说……” 第一实验楼是钱飞倾注了最大感情的地方之一,当年在这个楼房里走动就像用舌头确认自己的每一枚牙齿那样熟悉。 片刻之后他抬头说:“论编号叫做215室,在二楼,所以我们要从门厅这里的楼梯上去。” 第191章 诡异陷阱 钱飞一行往215室去。 楼梯上也有藤蔓,但比一楼要少一些。 上到二楼,李木紫忽然停下脚步,说:“我又看到了人影,闪过一下就不见了,在走廊深处,大家小心。” 其他三人也都没有松懈。 净草问:“是什么样的人影?” 二楼也有许多爬山虎,还有翻倒的办公桌、摔在地面的吊灯,很是混淆视线。 与强调远程打击的灵霄殿不同,火山寺武僧不会特意去练就一双鹰眼,他们只玩近战,甚至有许多闭目盲战的技术……净草虽然在其它方面不一定服气李木紫,但是在眼力方面则是从一开始就服气的,或者说处于躺平状态。 李木紫说:“不好说,那人影很是诡异。” 钱飞也睁大眼睛:诡异? 李木紫说:“披头散发,戴着一个鬼面具,那面具的眼睛非常的大。”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就像一对铜铃。” 钱飞说:“哦。” 李木紫沉思说:“那面具让我想起了上古文献之中绘制的兽面纹,最近一万年都应该没有什么宗门宗族使用了才对。” 钱飞说:“还有呢?衣服是怎样的?” 李木紫摸摸自己光洁的尖下巴,思索着表达方式,说:“披头散发的,穿着灰色的夜行衣。” 净草:“哦哟,夜行衣还有不是黑色的?灰色的意思……是大白天用的?” 李木紫回头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说了很诡异吗?” 就在这时,她脚下发出“咔嚓”一声,随即前方走廊尽头隆隆作响。 四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冯瑾缓缓抬头,轻声说:“你踢到了什么机关?” 钱飞往前看了一眼,就说:“快逃!” 前面过来一个东西,那东西他认得,是一个齐肩高的黑色大铁环,沿着走廊对他们滚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李木紫想要原地稳住下盘,被他拉走:“你顶不住的!” 四人手忙脚乱地被大铁环追着跑出走廊,回到楼梯上,才让开路。 净草站在楼梯上,对大铁环侧面踢了一脚,这才把它踢倒,砸在楼板上,发出沉闷的重响,楼板都颤了两下。 冯瑾脸色发青:“这是什么东西?” 钱飞喘着粗气,说:“这是我当年做实验用的电磁铁,你看,上面还有漆包线的线圈,还没有缠完。” 这么大的一坨铁,即便是个空心的环形,也足有四吨多重。 李木紫不解地说:“什么是电磁铁?是和滚木礌石一样,用来砸人的吗?” 钱飞用力摇头:“不是,是有人利用我留在实验室里的半成品,制作了陷阱!” 净草拍拍李木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施主,中了陷阱可不好,你要随时当心脚下。” 李木紫的俏脸红一阵白一阵,跺脚说:“还不都是你……” 净草伸伸懒腰,微笑说:“你且歇一歇,我一个人去探路看看。” 李木紫鼓起脸,但毕竟理亏,没有再说什么。凭她的认真性格与江湖经验,至少已经有连续四年没有在外犯过这种错误了,但是最近半年来,往往是听净草扯了两句,就会心里失去冷静。 大铁环造成的热闹,似乎引发了更多的活动。 前方走廊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铁器碰撞声音,以及野兽的模糊低吼,看来除了狼,还有其它的妖兽。 钱飞对净草叮嘱说:“妖兽也好,桃李居的残党也好,似乎都在前面等着我们。你可别去得太远,你如果离开我们的视线,就等于落单了。” 净草头也不回,随意地说:“我省得。”就是说自己明白了的意思。 她快速而又轻手轻脚地前行,取山猿之形,使出心猿受戒身法,忽左忽右,重心无时有稳而无时不稳,一边前行,一边推开左右的房门,转眼间在走廊里走了一半路程。 然后,突然扑哧一声,踩穿了楼板,陷落到齐大腿深。 净草:“啊呦!” 李木紫闭目扶额,喃喃地说:“那个笨蛋。” 但是她稍微一想却也醒悟到,几千斤重的大铁环一路碾过来,都没有被陷坑陷住,要想让净草事先猜到那里有陷坑,确实是强人所难了。这只能说明该处楼板的陷坑有着一个极为精巧而又坚固的开关,而且有人正在控制它。 净草没有看脚下,却望着门扇洞开的左面房间,在惊讶中有些呆怔,说:“我看到妖兽了,是一头狗熊,锁在铁栏杆后面。” 钱飞这边只听到野兽的吼叫声音大了三倍,铁栏杆不停地哐当乱响,声如急雨冰雹,显然那熊怪已经看到了净草。 净草还很镇静,好奇地说:“好大的块头,它是在这里成了精,然后又被人关起来了吗?桃李居的人也只是刚来,这熊不是他们养的吧?” 钱飞说:“但也肯定不是我当年养的,我只用小白鼠做过动物实验!” 冯瑾扬声说:“难道是它只是偶然地在楼里逛,遇到铁栏杆碰巧落下,被困在那里了吗?” 净草怀疑地说:“有这么巧的事?哎呀不好,铁栏杆在升起……有人把它放出来了,乖乖隆地咚!” 她急忙把大腿从陷坑里往外拔,整个人才拔出来,巨大熊怪已经扑到了她的眼前,几乎鼻子对上了鼻子。 李木紫惊叫一声:“净草。” 净草说:“没事,它是凝虚初期。” 只有凑近了才能感知到对方的真气自然流溢与修为境界。 熊怪作为第三境界“凝虚”的初期,修为比净草低得多。当初凝虚的净草去打合元的水雄骏,是打得遍体鳞伤、险象环生,而现在情况倒转过来了。 别看粗壮的熊掌仿佛可以压倒白皙的拳头,其实净草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在熊怪之上。 净草与熊怪展开对攻,左拳对着右熊掌,右拳对着左熊掌,只听熊怪骨头裂开、折断的声音连续响起,很快熊怪的两条黑毛前腿就以奇怪的方向垂了下来。 然而熊怪没有放弃,反而甩着断肢拼命往前顶,吼叫声越发惊天动地。 净草一惊:“噫!” 第192章 外路进击 这熊怪是凝虚初期,本来是可以辟谷的,而且也确实不吃不喝关在笼子里活了很久。但是它的辟谷尚不完全,不能彻底消除饥饿感,可以说是一种轻度的走火入魔。被关在笼子里长时间不能进食,累积到凡人凡熊不可能承受的极度饥饿感已经让它发狂。 如果这就是养熊人设下陷阱的目的,那不得不说养熊人的思虑极深。 净草的半条腿在陷阱里,被打得越陷越深,几乎要被骑在身上。 李木紫抬起手臂,瞄准熊怪,做好打响指的准备,说:“你别动,我帮你。” 净草叫道:“你才别动!它的大脑袋离我太近了,你瞄不准的!” 她左右躲闪着熊怪的断肢,拳头雨点般地朝着熊的大脑袋招呼。 熊的头骨坚固程度在牛虎之上,非是净草这种颇有修为的火山寺武僧,很难将其破坏。 她把熊怪的双眼都打瞎了,熊怪的脑浆也打了出来,这时候熊怪的攻势才渐渐显得迟缓,而冒着脑浆仍然在疯狂进攻,对着空气乱啃乱咬。 净草找到机会,背贴着墙浮空而起,以不输给猛兽的气势怒喝着,像是踩水车一样双腿轮番地把熊往下踩,把它踩进陷坑,乃至一股脑地坠落到了一楼去,这才摆脱了纠缠。 熊怪的尸体趴在在一楼的绿藤掩映之间,仍在不甘心地微微抽搐。 净草喘了口气,落地掏出小镜子,担心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发现宝贵的短发都还平安,这才撇了撇嘴“啧”了一声。 “本来还想搞一件熊皮大衣,”她说,“现在都没有心情去穿了……” 钱飞对净草招招手:“净草你先回来,不要走这条路了。” 净草一怔,说:“你要找的雷电机器,不是在前面?” 钱飞说:“前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陷阱,我们绕路。” 李木紫说:“走三楼吗?” 钱飞说:“不,走外墙。” 李木紫沉吟说:“现在阳光这么好,假使我们从窗户出去,外面可以把我们看的一清二楚。” 钱飞摇头:“敌人既然在室内下了这么大的功夫,那么对于墙外的注意力就会薄弱了。虽然在大白天,实验楼周围几里地都能看得到实验楼的外墙,但是敌人的注意力却是在室内。我想要抓住的就是这个盲区。” 三女听了他的分析,一起点了点头。 外墙上爬满了碧绿鲜艳的爬山虎藤蔓。 这些藤蔓,虽然已经初步成精,能够缓慢移动绊住人,但是在钱飞一行这个修为层次的人加以注意的情形下,对付起来并不比普通的荆棘费事多少。 藤蔓反而成为了攀援的落脚点,甚是方便。 而方便程度却又不止在于这个藤蔓,李木紫与净草都可以飞行浮空,从楼梯间这扇窗飞出去,再从215室那扇窗飞入即可,顺带着也能搬运冰棺,举在手上像是一袋棉花那样轻松。 当初之所以不是让她们一开始就从窗户飞进二楼,是为了不令钱飞与冯瑾落单。 李木紫先是走到窗前,仔细观察了周围的道路与破败建筑,在灿烂的阳光下,如果有任何动静,她的鹰眼(不许叫“鸡眼”!都能够敏锐察觉。 在灵霄殿里的靶场也是相似的格局,移动靶训练的功夫她从未搁下过。 确认外面没有异样之后,李木紫与净草先飞出去,分别浮空把守住出入的两个窗口,然后钱飞与冯瑾钻出窗口,一路踩着牢靠的藤蔓,不消半炷香的时间,就钻进了215室的窗中,这一次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 走廊中那多灾多难的距离,沿着外墙走却轻松得仿佛不值一提。 四人都进去了,裹着布的冰棺也进去了,他们暂时藏身在一排木制文件柜的顶上。 这些文件柜本来也是堵着窗户,像是窗帘一样不让人轻易看到里面,这时候却便于钱飞一行藏身。 从文件柜的另一侧,传来轻柔的金属叮当声音,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音。 那里有人在,但比预想的要安静,让钱飞想起了当年自己独自在这实验室里熬夜研发时的光景。 他小心地探头张望,看到215室内只有一个人,那人蹲在发电机原型机旁,正在敏捷地用扳手拆卸螺丝。 其人一头短发遮住耳朵,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连体工作服,一看就是钱飞当年公司里的老员工,这套服饰都是钱飞发明的。 钱飞为了忍住吐槽之心,几乎咬住自己的舌头。 什么眼睛大得像铜铃啊!什么上古的兽面纹啊!这不就是防毒面具么! 还所谓灰色的大白天穿的夜行衣,其实只是一件连体工作服嘛!搞什么啊! 只见那人非常熟练地一步一步将发电机上的零件一个个拆下,码在手边的工具箱之中。虽然其面孔对着钱飞的方向,但是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扳手上,并未发现钱飞。 钱飞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自己前来拿取这台发电机的当天,会有一个陌生人也在拆卸发电机,想要把发电机拿走。 他想:“这不应该是巧合,而那个人,难道真的是陌生人?” 稍微多看几眼,他就注意到了那人的动作习惯似乎让他颇为熟悉,而透过防毒面具的大玻璃片,他也能看到那人的一对眼睛。 “不会吧……不,除了她还能有谁?既然有人在这里,那就应该是她。”钱飞想。 这样想着,他就从柜子顶上跳了下来,颤声开口说:“陈夏华,是你吗?” 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被吓得一哆嗦,反应性地举起扳手,又有些手忙脚乱地抄起身边摆着的转轮手枪,尖声说:“你是什么人?报上你的名字来!” 钱飞想起自己一直处在蒙面的状态,就连眼睛上也缠了布条,只留下一条缝。他一把扯掉自己脸上的蒙布,说: “我是钱飞,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愣了片刻,蹬蹬跑过来,凑近钱飞,仔细端详:“钱总,你真的是钱总……你回来了。” 钱飞也透过防毒面具的大玻璃片,看得清楚,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了人,高兴地说:“对,我……” 他的话才说到半截,只见面前这个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已经晕了过去,柔软温热的身体直挺挺地倒在他的怀里。 第193章 陈夏华 一眨眼,三女从三个方向围上来。 李木紫继续警戒周围,口中说:“她是什么人?” 冯瑾说:“老板你认识她?” 净草说:“死了?” 钱飞说:“没有死,应该只是昏迷。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做。她可能是被惊吓到了。” 净草说:“那掐人中。”说着双手十指像是章鱼触须一样舞动,笑嘻嘻地去掀那防毒面具。 钱飞连忙说:“住手,不可以掐人中。她是凡人,没有真气护体,整栋楼都在毒池挥发的气体之中,掀开面具会让她中毒的。” 净草说:“那怎么办?泼凉水也不行吧?” 冯瑾说:“应该可以通过推拿足底穴位来唤醒,我试试看。” 于是她与净草扒了陈夏华的鞋袜,露出柔软雪白的双脚。 虽然眼下冯瑾的战斗力不像在江南时那样醒目了,但是队伍里没有这样一个人也是不行的。 通过推拿足底穴位来唤醒昏迷中人,这虽然不像几天前在李木紫强行晋升境界时的配合推拿那样凶险,却也往往得很有经验的老医生才能掌握,或者就是像冯瑾这样,出身隐学世家,得了真传,同时又有特殊亲身经历,对人体经脉有独到深刻理解,万中无一、亿中无一的人才。 冯瑾一边推拿,一边抬头笑眯眯地说:“老板,这是你熟人?姓陈?” 钱飞随意地点头说:“哦,是啊,她是我过去公司里最优秀的工程师,陈夏华。” 他又抬头招呼说:“李木紫,你不用那样警戒了,可以放松一些,这是自己人。我想楼道里的那些陷阱,应该也是她铺设的。” 李木紫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说:“偷袭你的两个人,也是她派来的?两人被打倒之后,也是她杀的?” 钱飞语塞:“啊这……” 李木紫徐徐吐出一口气,抱起双臂,,说:“好吧,反正人已经被按住了,而且是凡人,她自己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这次要保护好她,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钱飞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搔了搔头,不解地说:“我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按理说,我对她是知根知底的。” 陈夏华出身于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是个铁匠。 在她来到钱飞的公司报名时,她本该有七个兄弟姐妹,但是那七个孩子都夭折了,只有她一个活到了十岁之后。 钱飞除了夜校之外,当时安排了一个全日制的师范班,招生人数不多,一年才四十个,由钱飞亲自授课,一定要头脑聪敏的人才能入内学习。 陈夏华就是在这个师范班里脱颖而出的。 钱飞本意是开一个能传帮带的技校,但这个培训班在陈夏华的身上硬生生地达到了理工学院的效果,还是麻省的那种! 这个女孩既对数学有敏锐的认识,能从圆面积公式独立地推算出球体积公式(这是涉及到微积分思想的,但在她用的是自己的直觉,而且还有一双巧手。 钱飞很想做马德堡半球实验,但是抽真空的手段不够给力,是陈夏华在班上搞出了一个足够真空的球,把实验真的用两匹马给演示出来了。 所以钱飞直接让她提前毕业,进入公司攻关,甚至不舍得让她花时间去夜校讲课。 而陈夏华也不负众望,第一代发电机、电影、还有现在的第二代发电机,都是她在其中做了重要的工作。 这是一个让钱飞这个穿越者感到自愧不如的天才。 钱飞如今想要东山再起,把很大的期待投入到无线电技术上,而要想研发无线电技术,他也早就打算借重陈夏华的才能。 但是如果没有钱飞的掘珠公司,她的才能本没有发挥的余地,甚至没有得到培养的机会。 她是一个小有名气铁匠的女儿,因为兄弟姐妹只活下来她一个,可以说是铁匠父亲的掌上明珠。 她的家庭可以说是在这个世界最为“工业”的几种职业之一,在幼时也让她得到了启蒙。 然而,让她与父亲关系紧张的地方是,在她懂事叛逆了以后,她却说自己不喜欢打铁,而喜欢木匠。 铁匠老陈表示震怒了:他一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木匠。女孩子不喜欢打铁烟熏倒也没什么不正常,可是喜欢木匠是什么意思! 而在陈夏华眼里,铁匠活做出来的要么是锅、要么是刀斧、要么是铁锁铁链等等,花样终究还是单调了,哪里比得上木工可以做出各种奇特机括。 用木工可以做榫卯,也可以做水车,这女孩子觉得看着水车吱吱嘎嘎运行起来的时候是最爽的。 而当钱飞把钳工车床这东西介绍给师范班的时候,陈夏华找到了与父亲和解的机会:原来用钢铁也可以这样方便地切削出齿轮来啊,还有无数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奇特零件,精致而又坚固,这又是传统木工所不能望其项背的了。 于是陈夏华死心塌地地把自己的才华倾注到了公司之中。 这一切,钱飞对她都是知根知底。 她热爱着公司,也是因为公司之外,没有她施展才华的地方。 特别是,在这个世界本来有一个名为“修仙”的、极为重要的上升通道,而陈夏华却没有修仙所需的根骨资质,不是说平庸劣等之类的问题,而是一星半点也没有。 她有一身发育良好的健康经脉,然而经脉却无法在体内炼化真气。即便把她安置在灵气浓郁的空气之中,让她打坐睡觉,她的经脉也只会把吸入的真气元素孜孜不倦地消洗成凡间元素,这与修仙所需的修行完全背道而驰! 她的父母也都是相似的体质,这东西是遗传的。 陈夏华肯定现在仍然是凡人。 她在修仙方面的根骨资质已经测过许多次了,钱飞自己当年也是修仙真人,用灵石等办法亲手测试过许多次,也带她去过黑石山、琉璃宫这种底蕴深厚的大宗门拜山。但凡她有一星半点的修仙资质,钱飞必然不吝惜资源,甚至把灌顶代练之法也可以用到她身上。 而现在,要说有什么其它遮断真气流溢的秘法,把她伪装成了凡人,那也是不可能的,相关的专家冯瑾就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发现。 冯瑾甚至是正在亲手推拿陈夏华的经脉穴位,对于她经脉之中的情况肯定是一清二楚,这不是仅仅通过遮断真气流溢之类的办法能伪装得了的。 钱飞简单地把陈夏华的往事告诉三女,三女各有所思。 冯瑾说:“好,她醒了。” 第194章 尼龙灰丝 陈夏华缓缓睁开双眼,突然坐了起来,抓住钱飞的手腕,兴奋地说: “钱总……果然,钱总你还是在的。是活的钱总,我没有在做梦。钱总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哦,我明白了,你也是为了这台发电机。嘿嘿嘿,我已经把它准备得差不多了,再调试一下就可以发货安装。” 钱飞说:“你等一下,我是想问你……” 陈夏华又说:“脚好冷。咦,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自己脱下的鞋袜,又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连体工作服。猛地跳了起来。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换衣服,我不想穿着这一身见钱总!” 说着,她一溜烟绕到了另一排柜子后面。李木紫连忙跟过去。 只听柜子后面李木紫的声音说:“咦,你还真的是在换衣服?” 陈夏华的声音说:“不然呢?” 然后是淅淅索索的布料摩擦声音。 不一会儿,柜子后面继续传来李木紫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布料,能撑开这么大?啊,你这鞋子能走路吗?等一下,你就这样出去?” 陈夏华一边大步走出来,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说:“这又怎么了?钱总最喜欢我穿这一身衣服。” 看着她的穿着,净草与冯瑾都无声地把嘴张大到了极限,下巴几乎落到地上。追出来的李木紫也是目瞪口呆。 只有钱飞看着这一身熟悉式样的衣服,心中充满感动。 陈夏华换上的,是蓝色绣花领巾,长袖白衬衫、深蓝色的窄裙,裙摆到膝盖上方,露出包裹着灰色丝袜的小腿,下面是一双尖尖的高跟鞋。 除了脸上依然戴着防毒面具之外,这是钱飞穿越前所熟悉与喜欢的事业女性形象,女白领的办公室打扮,加上一点他自己的喜好。 拥有弹力的化纤丝袜,正是掘珠公司工业的结晶之一,也是钱飞的得意之作。 陈夏华的发型用这个世界的传统视角来看,是披头散发,但是实际上却是两侧包住耳朵、发端下缘到下颌高度为止的清爽短发,也就是波波头。没想到陈夏华不仅活着,而且到现在都还留着这个钱飞赞扬过的发型。 净草一把蒙住冯瑾的双眼:“小孩子不要看这个。”但是指缝故意留得很大,而自己则发出:“哦哦哦哦……”的赞叹声,双眼瞪得几乎露出血丝。 冯瑾笑眯眯地从净草留的指缝之间,从头到脚地端详陈夏华的奇装异服。 李木紫指着陈夏华,叫道:“你这大腿都露在外面……” 陈夏华说:“裙摆是到膝盖的,你哪只眼睛能看到我的大腿?” 李木紫说:“但、但是你的小腿露在外面,也……” 陈夏华弯腰拍了拍丝袜小腿,说:“那里露了?这不是被丝袜完全裹起来了吗?” 虽然没有露出肌肤,但却露出了曲线,李木紫感到自己内心那厚实无比的道德观似乎被突然间开了一个洞。 陈夏华单手叉腰,冷笑说:“少见多怪,在掘珠公司,这是标准的工作衣。” 净草大惊,问钱飞:“比方说,昨晚我们住的那个楼房,在当年你家兴旺的时候,难道满楼走来走去都是这个穿着打扮的女子?” 钱飞点头:“确实如此。” 李木紫看了钱飞一眼,白玉般的手指指着陈夏华的腿,嘴角颤抖了两下,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 这下子净草与冯瑾的注意力也完全被李木紫所吸引。李木紫总是以认真可靠的面目示人,可现在她这是难道要崩溃了? 冯瑾担心地说:“你还好吧?” 李木紫笑得弯下腰:“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和钱前辈一起出来,实在是太好了……哈哈哈……” 钱飞哭笑不得,但现在这个房间里,可能只有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李木紫的心情。 李木紫喜欢思考道德、喜欢研究道德,常常能够很熟练地维护道德,但这并不意味着维护道德是她最喜欢做的事。 她最喜欢的,是思考道德的意义,审视不同道德观的摩擦,而现在这种内心道德观念直接被开一个洞的文化冲击,一时让她懵了,回过神来之后,她又觉得背后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暗示,总之是就像大夏天喝了冰奶茶,不,比那更爽,爽得好像脑浆都在颤抖…… 钱飞则对陈夏华说:“其实你不用特意这样,穿着连体工作服,你也很好看。” 陈夏华摸着自己面具,笑说:“嘻嘻,我还是觉得,能再见到钱总,是值得穿正装庆祝一下的事。” 钱飞关切地说:“不用换回去吗?这样穿不冷吗?” 陈夏华笑说:“没事,别看外形是普通的衣服,但其实布料里都有真气级别的化纤织进去,特别是这个丝袜,虽然很薄,但是保暖又耐打击,可以算是一件法宝了。” 净草与冯瑾不由得一起凑过去蹲下,细细端详那对灰色的丝袜。 冯瑾又问出刚才李木紫问过的问题:“你这鞋跟这么细高,能走路吗?” 陈夏华得意地说:“这双鞋子也是一件法宝,鞋底有良好抓地性能,鞋跟可以任意伸缩,弹性很好,能跑能跳。” 钱飞想起,早在公司还在的时候,他在公司里推行高跟鞋,那时陈夏华就在车床上自制了这样一双。 不愧是掘珠公司最优秀的工程师。 陈夏华走到钱飞面前,却在防毒面具的大玻璃后面,横着眼睛对左右三女扫了一眼,似乎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可能是钱飞看错了。 随即她说:“三位小姐姐指指点点够了,我现在可以知道她们是谁吗,钱总?” 三女顿时发现了自己的失礼,都红了脸,收起了各自表情。她们都意识到了自己在凡人面前显露出了可笑的傲慢。 毕竟冯瑾出身于不与凡人打交道的老牌隐学修仙世家,而李木紫与净草更是已经达到了第四境界“合元”,与凡人之间的差距与隔阂实在是不可小觑,一不留神就会被这种现实影响了自己的思想。 第195章 活着 钱飞呵呵笑说:“大家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不必有什么误会。这是灵霄殿年轻一辈之中的第一名,女侠李木紫。” 李木紫矜持地浅浅一笑:“愧不敢当。”仿佛刚才疯笑的根本不是她。 “这是火山寺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净草师太,年纪轻轻已经是一位高僧了。” 净草慈眉善目地双手合十:“贫僧见过施主。善哉,善哉。” “这是出身于曙光堡,正在在外游历的冯瑾小姐。” “小姐”这个词,在这个社会里,指的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并非普指所有的女性。钱飞考虑到冯瑾与家庭不和,没有特意明说她是堡主的女儿,只是用这个称呼暗示了一下。 冯瑾笑眯眯地盈盈一礼,没有说话。 面对这些介绍,陈夏华略显敷衍地逐个说了一声:“你好。”然后紧接着对钱飞说:“钱总,其实我很想找你,有要紧事。” 钱飞有些紧张,控制着自己没有在表情上显露:“什么事?” 陈夏华说:“我收到了郭吉郭总寄来的信。” 钱飞暗暗放松下来:“哦,对对,我让他联系你来着。” 陈夏华走上一步,毫不松懈地说:“信上说了你的近况,我已经都看得明白——钱总,这几个人就是债主们派来监视你的‘债务部’吧?” 三女也感到气氛越发不对了,有的抱起手臂,有的摸摸鼻子,原本正面直视陈夏华,现在则是略略侧过脸儿去,略略斜瞟着她与钱飞。 钱飞诚恳地笑说:“我毕竟欠了钱,不过这是我一人的事。” 陈夏华在面具后紧绷着的俏脸,忽然在眼睛里现出一点笑意,说:“怎么能是钱总你一人的事呢?别忘了,你也欠了我们这些员工大量的工薪,郭总在信里都写了,他已经开办了桃斋公司,继承了债务,你确实是不会不认的吧?” 三女的表情再次放松下来,而钱飞则变得严肃,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说:“当然,该还的我都要还,一文不赖,至死不渝。” 陈夏华说:“空口无凭,我也要加入债务部,亲眼看着你筹钱还钱。小姐姐们,今后我们就是同僚了,请多指教。” 这是她第一次对三女欠身行礼。 三女各自说:“好说好说,请多指教。” 冯瑾想:“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现在这样倒完全不令人意外。” 钱飞脸色铁青地看着陈夏华:“怎么……你怎么能加入债务部?郭吉他怎么能这么写信呢?” 陈夏华笑说:“嘻嘻,即便郭总在信里不这样写,我难道不该跟着你、盯着你吗?凭我自己的主见,我也觉得该这样做啊。” 钱飞耐心地说:“你是一个凡人,而且是非常宝贵的人才,你要珍惜自己。债务部的工作不是仅仅跟着监视这么简单,要经历多少凶险,你都想象不到。” 陈夏华收起笑容,再次走上一步,对钱飞说:“钱总,你有没有意识到,你自己是一个更宝贵的人才?难道我不应该珍惜你?至于说凶险,你是说刚才你们遇到的大狗熊那种?” 钱飞愣了一愣:“也对,那陷阱都是你做的,熊怪也是你养的?” 陈夏华有些尴尬地笑笑:“抱歉,那时我不知道是钱总你带来的人。毕竟你蒙着面,头发又白了一半……” 钱飞回想起来,陈夏华与此前债务部的三女都不一样。 她虽然没有任何修仙的天赋,却也不是苦出身。她生长在一个父母双全的勤俭之家,虽然有许多兄弟姐妹因病夭折,但毕竟周围也是一个正常的文明社会,只不过是农业文明。 她不像冯瑾与净草那样,从小就要刻苦练习怎样杀人,练习不够就要挨打。 更不像李木紫那样,从小在一种克苏鲁一般诡异的饲养环境下长大,亲生父母已经成为了辣子鸡丁与鸡汤面…… 不行,李木紫这个例子没法细想…… 总之,陈夏华的人生本来是从太平的农业文明走向繁荣的工业文明,本来是没有见过血光之灾的,直到公司覆灭的这一天,她这样一个聪明俏皮的村姑、一个在团队中如鱼得水的工程师,需要站在同事的尸体旁边,亲手拿起刀来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钱飞不禁问:“这两年你一直在鹤岭吗?你是怎样活下来的?” 陈夏华神色有些黯然,说:“说来话长。” 她找出几把尘封的椅子,用抹布擦净,招呼大家一起坐下,然后才说: “一开始我想保护这里,有人把我打晕,和一些图纸一起送到了琉璃宫,在那里躲了一阵子。不过琉璃宫养不下那么多难民,不久大家就只好各奔前程。好些人跟着霜风岭走了,去极光土。” 钱飞愕然:“极光土?”那是能看得到极光的苦寒之地,那里之于黑石山,就像黑石山之于江南。 陈夏华说:“霜风岭宗门把总坛迁过去了,说是在那里他们有办法养活人。我倒是没有去,跟着走到半路,就回来了。鹤岭这里,乱了一阵子,能抢的都抢过一遍,倒也安生了。现在是朝廷恢复了掌管,大约能掌管原本公司领地里一半的地方与户口。” 钱飞说:“另外一半呢?” 陈夏华说:“是些匪帮。他们也都自称是些新成立的什么公司,不过我知道他们都是些土匪。大约有三四个匪帮瓜分了其余的公司地盘,在农人之中收捐收税,收进自己腰包。大多数前员工都逃了,各谋生路,毕竟钱总你也说过,农业不像工业那样能支撑那么大的人口密度。匪帮各自争抢地盘,打来打去,但是除了收捐收税之外,倒不额外骚扰百姓。” 钱飞发出一声叹息。 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自认为是主角,把其他所有能动能喘气儿的人都视为npc。但是度过的时间稍长一些,他就意识到,如果自己下半辈子都被困在一个单机游戏里,除了自己真的全都是只会说固定台词的npc,没有任何一个活人,那反而要让人寂寞得发疯了。 不是那样的,这些世界里的人本来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npc。 第196章 小型投币式法宝 穿越以来,与段氏兄弟的来往,与司马吞蛟、区破等江湖异人的结交,挖掘出陈夏华这样的人才,都让钱飞十分快乐。 而在公司覆灭之后,他明白自己的情感已经深深地牵在了公司里外相关的所有人身上,更不要说两个月前段老太太与郭吉怎样再次救了他。前员工遭受的苦难,让他心中感到真切的沉重。 陈夏华反而眼睛明亮了几分,挺起胸,像是安慰鼓励钱飞似的,说:“不过没有人能欺负我,私捐私税也收不到我家头上来。我也有自己的地盘,就是这几座实验楼,算是小小的一方势力。比较醒目的灵石已经被抢光了,黑石山的山主元帅强者不稀罕剩下的东西,而能力低一点的入侵者,我都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钱飞再次惊奇地端详她,刮目相看。 如果真的是这样,陈夏华大概可以算是“养个女儿顶个儿子”的极致样本了。 “养个女儿,顶个儿子”,其要点并不在于你家女孩是不是热衷于梳妆打扮,也不在于你家女孩有没有力气下地干活,最要紧的是,乡邻恶霸之类,会不会因为你家生了这样一个有出息的孩子,而不敢欺负你! 陈夏华仍然是喜欢穿漂亮衣服的,体型也柔美而不粗壮,但她确实是个硬妹子。 这时候,李木紫却在陈夏华的背后悠悠地说:“楼下被铅棒插死的那两个人,是你的部下吗?”钱飞与另外两女也尽皆变了脸色。 陈夏华愣住,在镜片后面睁大双眼:“什么?部下?我没有部下,只有我一个人管着这几座实验楼。如果说有部下的话,嘿嘿,那只能是我的弟弟妹妹了,可是他们现在还是拖鼻涕小屁孩儿。” 在陈夏华进入掘珠公司工作之后,她的父母又生了一男一女,这对弟弟妹妹现在也只不过四五岁大,钱飞是知道的。 钱飞说:“不是她的部下。” 他凛然地抬头扫了一眼其他三女。 李木紫顿时明白了,点头说:“在一楼伏击我们的,是另外的敌人。” 钱飞说:“李木紫,小瑾,出去守着。” 两女应声去了。 李木紫的眼力好,有远程攻击能力,而冯瑾则擅长隐藏自己,还能通过金丝传音传回音讯,是在外守卫的合适人选。净草则是擅长近战,所以钱飞把她留在身边。 陈夏华也紧张起来,说:“剩下的部件也不多了,我赶紧把它拆完。” 如果是普通的敌人,毒池与她的陷阱足以料理,而钱飞能带着三女闯进215室来,就说明已经不是普通的敌人了,所以陈夏华刚才在借助陷阱拖延时间,同时紧急撤离。现在既然另外的来敌令钱飞一行都紧张,那她也不会怠慢,用不着钱飞多解释。 钱飞说:“我也来搭把手。” 这两个人是世上对这台发电机原型最熟悉的人了,图纸都装在他们心里,两人合作,顿时效率倍增。 这台是掘珠公司的第二代发电机,与第一代发电机相比,增加了变电设备,并且注重商用化的成本与规格。 第一代发电机没有成熟的变电设备,所以也没有电网的概念,用法是:电影院有一台独立的发电机、化肥厂有两台独立的发电机……这个样子。 钱飞大举借债五个亿,用来疯狂上项目,其中一大重点就是电网项目,现在在外面还可以看到许多木制电线杆倒在废土的路边朽坏,它们直到公司覆灭都没能得到一次通电的机会。 而第二代发电机在注重商用成本方面,尽量地削减了使用真气级别元素的比例,含有真气级别元素很少,在修仙之人眼中,只不过是品相低到可怜的灵石,本质上是铁疙瘩罢了。这使得这台原型机有机会在公司覆灭时得以保存下来。 小零件码在工具箱内,而大的铁疙瘩零件则摆在地上,然后陈夏华从抽屉里一把拿出三四个储物袋。 净草好奇地蹲在旁边看着,如果钱大叔与自己不来,这个好身材的短发妹子就只是个凡人,净草很好奇她能怎么驱动储物袋。 当初钱飞刚刚彻底散功的时候,就是没有办法使用储物袋的。 只见陈夏华非常熟练地在储物袋侧面找到了一个窄孔,然后从裙子里抽出一枚插在大腿环上的刀币,把亮闪闪的刀币插进了那个窄孔之中。 窄孔像是鱼儿吃饵那样,吞掉了刀币,然后旁边开出一个更大的口子来,一下子就把地上的工具箱吸了进去。 “嗖。” 这与寻常修仙之人所用的储物袋并无区别。 净草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这……这是怎么做的?”她连吐槽“刀币藏在大腿侧面”都顾不上了。 陈夏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烦躁,好像想说“这么基本的事怎么有人问”,但随即她想到眼前这些债务部的姐姐们都是未受过科学教育、没见过近代世面的封建社会土包子,不由得眼神从烦躁转为得意。 她嫣然一笑,说:“投币式储物袋,没见过吗?” 净草并不在乎自己的面子,老老实实地点头,咽了一口口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袋子:“给我玩玩好吗?” 陈夏华笑嘻嘻地把这个储物袋扔给她:“别打扰我们,到窗口那边去玩。” 净草屁颠屁颠地拿去玩了。 这可是个没有电子游戏的年代,斗蛐蛐儿都足以吸引许多达官贵人了,任何一种新玩具在净草眼里都是宝贵的。 储物袋需要真气驱动,而这里的关键就是刀币之中含有的真气元素灵石成分。 现在作为修仙界主流货币的刀币,并不是像纸钞那样完全依凭抽象信用来获取其价值,它本身总是含有相当于面值一半价值的灵石成分,铸币税是从另一半里出的。 这使得它获得了非常普遍的认可与信赖。 它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灵石价值的“标准化”做得非常好,堪称是一门绝活,相同面额的刀币,其灵石成分的真气含量与品相是固定的,远胜于流通领域里良莠不齐的各种大块小块灵石。 第197章 蒸汽战甲 而既然驱动储物袋需要特定量的真气注入,那么良好标准化的刀币在这里就比大块小块灵石要好用多了。所以陈夏华会把它做成投币式。 当然,货币在这里不是用于流通和交易,而是被销毁,在理论上这会潜在地加重通货紧缩,不过现在这种储物袋用得不算多,还不至于会冲击经济秩序。 在公司还在的时候,钱飞也出售了几十个投币式储物袋给凡间朝廷的王公贵人,他们相当喜欢。不过现在公司没了,这种宝贝也成了“绝版极品”。 净草乐呵呵地从自己的积蓄里掏出刀币,投币一次,储物袋张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再投币一次,储物袋再次张开,把刚才的东西放进去,反复不停。 考虑到打开一次要用一刀,而一刀现在已经升值到相当于九十几两白银,净草所做的事情基本上正是“几十几百两银子扔到水里,就为了听个响儿”,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在乎钱的家伙。 支开了净草之后,陈夏华压低声音,说:“钱总,刚才不好意思。其实你从没有欠过薪,我也不是来讨债的,和她们不一样。郭总已经都在信里对我说清楚了,欠薪什么的,都只是迷惑人的说辞,为了让那些讨债鬼相信。” 钱飞沉默着,只是微微面露欣慰之色。这就对了,仍然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郭吉、那个陈夏华。 陈夏华继续快速地说:“我要加入债务部跟着你走,纯粹是为了在这个债务部里安插一个钉子。钱总你太不容易了,每天被这些人监视着,你身边怎么可以没有一个自己人?” 钱飞:“!” 钱飞默默地瞪她,陈夏华反而兴奋起来,仿佛又见到了当初立于风云之巅的那个猛男总裁模样。 钱飞叹了口气,说:“你误会了,她们已经与我合作得很好。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会拿她们没有办法吗?真的不需要你再进来。我搞钱还债的时候,她们跟着我去冒生命危险,我比较舍得,你去,我舍不得。你不应该再去出生入死了,郭吉既然在玄武洲继续发展,你也应该一起去,你们都应该为了这个世界而好好活着。” 陈夏华面露悲伤之色:“钱总,你这是一定要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钱飞笑说:“我是把事情扛在她们身上,你不要瞎想。” 陈夏华说:“好吧,算是她们可以为你出力,那我也不服,我同样可以为你出力。你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钱飞说:“我没有说嫌你拖后腿。” 陈夏华说:“你不说我也明白的,因为我只是个凡人。” 钱飞无奈地说:“不要拿凡人的身份用来赌气……” 陈夏华充耳不闻:“不要紧,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净草也侧头朝着这边张望。 只见陈夏华猛地站起,把最后一大块零件收进储物袋内,然后又冷着脸掏出另一个储物袋,敏捷地把一枚刀币插进去。 “砰”的一声,眼前尘土飞扬,另一个黑沉沉的铁疙瘩出现在了房间中央。 净草连忙转过身来:“怎么了?” 钱飞说:“你这是……” 这是一个圆锥形的、高大的钢制器具,黑黝黝的,钢板很厚,有一种实心的质感。 在圆锥的上方则是一个上半身的盔甲,腰部连在圆锥上,盔甲的背部与圆锥的背侧都是敞开的。 陈夏华一跳就跳了进去。 “吱吱”的金属摩擦声之中,背后的甲胄自然合拢,陈夏华站了起来,形成了一台完整的战甲。 下面的圆锥形原来是长裙,铿锵一翻,变形成了便于行动的百褶裙,每一道“褶”都像是刀锋一样森然锐利,而长裙的下面则露出了一双钢铁质感的高跟鞋。 战甲的胸部同样高高耸起两个圆锥形,配合纤细腰部,形成了一种夸张、妖异、锋利的女性美。 陈夏华原本的身高不算高,穿了高跟鞋之后的高度与李木紫一样,而穿上了这身厚重的黑钢战甲之后,身高达到了两米左右。 “两台蒸汽轮机启动,合计一千五百马力,全重四点七五吨,四肢液压驱动。” 陈夏华的脑袋露在战甲的最上方,兴奋地展开双臂,解说给钱飞看。 随着她的行动,战甲发出液压的柔和“吱呀”声音,肩部有少量的白汽冒出。 钱飞张大嘴后退一步,说:“你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陈夏华笑说:“嘻嘻,能看到钱总这个表情,我的努力也不算白费。在公司覆灭前,我就在进行构思和验证了,不过主体是从琉璃宫回到鹤岭以后做的。做的时候费了很大力气,偷偷摸摸,在实验楼里遇到了许多次危险。做成以后,有了武力,我才能把几座实验楼镇压住,并且把狗熊养起来做陷阱呀。” 钱飞虽然也想要责问她,为什么在这种东西上花大力气,虽然有无数想要吐槽的冲动。但是实际上在他心头占了上风的,还是一种狂喜,一种被这纯粹的力与美所吸引的心醉神迷。 这种蒸汽朋克的东西,真的是可以做出来的啊! 他不由自主问出的是:“……这东西的动力源是什么?” 陈夏华微微一笑,打开胸口的凸起处,从里面拿出一个椰子大的铁球。 怪不得这台战甲的胸前的尺寸就像是挂着两个椰子,合着还真的挂着两个椰子啊? ……净草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 而钱飞的注意力在那铁球上,发现铁球的顶端凸起一块,开有一个阀门。 陈夏华笑说:“整台机甲的锅炉就是这么大,应该说不叫锅炉,该叫汽仓了。一共两枚,每一枚内藏一百五十吨水所烧成的水蒸气,温度为三百度左右。从这个阀门喷出蒸汽,就可以驱动蒸汽轮机,两枚合计,能提供一千五百马力的功率。” 显然,现在她之所以能动弹胳膊,是因为胸口的另外一枚汽仓与蒸汽轮机在做功。 第198章 胸前有两个椰子 钱飞可以看出,这枚汽仓是用纯的风钢做成,而且风钢的合金配比也是精打细算的,其中还有类似乾坤储物袋的法术在起作用,隔断了一百五十吨水的重量。 光是这枚汽仓,就堪称是一个高等级的法宝了,更不要说整台战甲。 整台战甲无论放在三十六宗门之中的哪个宗门,都足以成为镇山之宝。 这种战甲,在钱飞穿越前的故乡世界,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蒸汽机的重大不足之处,就是它需要装着煤与水,这些都是死重,不像内燃机那样可以不需要装水,直接点燃燃油做功。 然而陈夏华用真气级别的元素进行组合,解决了这个问题。水的重量被隔断了,战甲的自重只有四吨多,而煤炭可以在机器启动前就用来把大量的水烧开,汽仓里只需要储备高压蒸汽。 钱飞想:这个椰子大的铁球储藏着莫大的能量,如果它爆炸开来…… 不,陈夏华肯定会计算好的,而且她在过去的一年里大概也多次使用这台战甲,显然一直没有出事。 陈夏华看到钱飞的真心赞叹,越发开心。净草仿佛看到战甲的背后像是长出了一条狗尾巴似的,正在飞快地摇动。 净草干咳一声,笑说:“你刚才说,一千五百马力?那是什么意思?” 陈夏华居高临下,不卑不亢地微笑说:“字面意思。” 净草说:“相当于一千五百匹马?” 陈夏华笑而不答。 净草捏了捏拳头,像熊虎一般睁大眼睛笑说:“和我比一比力气吧。” 钱飞忙说:“等一下……” 就在这时,他那缠着灵性金丝的拇指微微发麻,知道冯瑾有传音要过来。 净草也收敛笑容,同样把手指举到耳边。 冯瑾的声音通过金丝传来: “敌人来了,黑石山的,合元!” 话音未落,楼下又传来了猛烈的噪音。 “咚咚咚咚咚咚!” 连续的枪声,声如雷鸣,震得人仿佛牙齿都要松动。 净草骂道:“灵霄殿,吵死了!” 钱飞注意到李木紫用的是机枪,既然要动用这种强力法宝,就说明敌人至少与她是同一修为境界。 他说:“敌人不止一个,而且不弱。你们不要争了,现在我们应该赶紧撤离。” 电动机刚才已经拆卸完毕,收进了几个储物袋中。 陈夏华用戴着铁手套的手,轻轻抓起几个储物袋,放进了机甲长裙边上的口袋之中,然后从背上抽起一个头盔,戴在头上。 头盔形成一个长而尖的鸟嘴形状,大概是用来有效地过滤外界空气,保持呼吸通畅。不过,这个形状的头盔,越发使得整台战甲显得妖异、凛然。 这让钱飞不禁想着,陈夏华在听课的时候、在制图的时候、在切削原型零件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真诚、纯净的女孩子,而现在战甲这样,才是她内心真正的审美趣向吗?还是说这种审美趣向,是在公司覆灭之后,在过去两年之中才形成的?或许她真的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个血光厮杀的修仙世界。 不,两年来,她已经在独自面对着了,那已经是过去进行时。 钱飞也用布把脸蒙起。 三人走出房间,迎面见到的是冰冷刺骨的白雾,弥漫在走廊里,看不清前后。 白雾中裹着一股令人胸闷头晕的浊气,是极为浓重的二氧化碳。 黑石山的高手,已经来了。 净草说:“在前面,在右边房间里。” 前面右方,同样有一股冶纯境界的真气流溢,弥漫而来。 净草丝毫不惧,刚要迈步上前,钱飞一把将她拉住,袖子“嗤啦”撕开了半尺。 “一动也不要动,对面是冶纯境界的黑石山山主,和别人的功法不一样!”他说。 净草回头苦笑着说:“我已经体会到了。”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割破了头皮。 黑石山的碳纤维! 在合元或者之下的境界,黑石山的弟子还不算太阴险难缠,无非是冷气、白雾、极为坚硬的钻石真气护体,打起来还是拳脚兵刃。 但是到了冶纯境界,他们的真气就可以化作可怕的碳纤维了。 真气级别的碳纤维,像金丝一样细,像金丝一样轻,消耗真气极少,而强度超过钢铁。一旦遇到这样的对手,想动一步都要冒着极大风险,周围不知道布下了多少碳纤维,等着将你的身体切割。 虽然没有伤及头发,令净草庆幸,但如果她没有被钱飞拉住,再往前半尺,头盖骨就要被削掉了。 净草拔出戒刀,上前在白雾之中砍下,只听“叮”的一声,凡铁做的戒刀反而断成两截。 钱飞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山主,虽然实力很强,但是却仍然先不出手,耐心地布下碳纤维陷阱,做事很有章法,这也意味着更难对付。 净草蹲下转身,把手探入刚刚出来的那扇215室房间门,一把拽出来一个硬橡胶垫。 发电机本身所需的绝缘橡胶垫已经打包装好了,这是用剩的废料。 只见净草举着橡胶垫小心上前,橡胶垫上凭空出现了三五道划痕,这样她就判断出了悬在白雾中的碳纤维的方位。 她拧腰一纵,从碳纤维的间隙处窜了出去。除了火山寺武僧之外,没有其它宗门的弟子能练就如此柔软敏捷的身法。 净草跃入右边房间,见到了一个穿着朴素短褂的大汉。 那个人正是黑石山的山主之一,杜狼武。 他的体型魁梧高大,不逊于钱飞,而脸型却非常瘦长,好像眼睛嘴巴都被挤成了纵向似的,皮肤黝黑,而嘴边蓄着一圈更黑的黑胡子。 净草无需任何准备动作,一拳对着杜狼武抡去。 杜狼武好整以暇,微微冷笑,伸出一根手指,“当”的一声,清脆地稳稳挡住了那来势凶猛的拳头。 杜狼武的全身护体真气,都是碳纤维质地的,硬度韧性比铁铝金属还要高上那么一些,密度也更轻。 净草即便全力出拳,打在他的单根手指上,也无法对他造成些微伤害,犹如想要撼动山峦。 净草只能在他周围游走,凭借直觉躲避四周的碳纤维切割丝,伺机突袭他的双眼等要害。而在速度与力量也落入下风的情况下,突袭要害成功的希望是渺茫的。 但是她必须保护钱飞,还有钱飞身边的那个凡人姑娘。如果她服输退避,钱飞他们可怎么办? 净草回过头,对钱飞和那个凡人姑娘喊道:“你们走,不要管我!” 第199章 击退山主 即便是净草能提供的一点牵制,也非常有限。在她话音未落的时候,杜狼武已经从房间里出去了。 净草在杜狼武身后,腾挪跳跃,仿佛在被迫奋力地跳舞,他只需要伸出一只右手,加上右手五指指尖伸出的难以辨查的锋利切割丝线,就让净草只能勉强抵挡躲闪。 杜狼武稳当当地站在走廊的中央,挡在钱飞与下楼的楼梯之间。 他颇感兴趣地端详着钱飞肩上灰布包裹的棺材形状物体,以及钱飞身后站着的、体态妖异的“铁甲巨人”。钱飞本人倒是特意装扮成一个不起眼的蒙面江湖客,被他忽视了。 钱飞一动也不敢动,僵立在冰冷的白雾之中,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又当场化成白霜,覆盖在脸上。 他知道,现在背后通向走廊尽头的方向、以及侧面通向回到215室门的方向,都有可能已经布下了碳纤维的陷阱,贸然转身逃过去就是割喉腰斩。 冰棺,应该是足以不被碳纤维切割的宝器,但是即便能举着冰棺推开碳纤维,速度和力量恐怕也不够。 如果对方用几根碳纤维把冰棺整体兜起来抢走该怎么办? 冯瑾和李木紫什么时候会来? 这时候,陈夏华在他身后说:“那位尼姑是什么修为级别?”她是凡人,无法准确地感知到修仙者的真气流溢,所以要问。 钱飞在头脑里紧急思索着脱困之法,随口答道:“合元初期……不,战斗力相当于一般的合元中期了。” 陈夏华说:“那么说来,那个敌人大概就是冶纯境界了?” 钱飞说:“嗯,怎么了?” 陈夏华说:“那么,我开到最大功率还是足够的。” 钱飞睁大双眼,猛然回头,只见陈夏华的面容被鸟嘴头盔遮住,而胸前的两台锥形蒸汽轮机正在发出安稳的“嗡嗡”之声,冒出更多的灼热的白汽。 她一把推开钱飞,举起一面一米半高的黑铁大盾,朝着杜狼武冲去,钢铁之躯那四吨多重量的步伐,震得楼板咚咚直颤。 铁盾本身含有比例不低的玄铁,足有一寸厚,堪称是个实心的灵石铁块,绝非净草那柄凡铁戒刀可比。在一千五百匹马力的推动下,轻而易举地撞断了走廊里可能有的碳纤维阻拦,只留下了浅浅的肋痕。 杜狼武看得眼睛都直了,在狭窄走廊中没能反应过来,被一下子迎面撞了个结实,倒飞出至少十丈远。 陈夏华连战果都没有顾得上看,停步扭头,说:“跟我来!”就回头撞进215室,继续举着大铁盾,哗啦啦地把一面墙撞塌,露出了外面下午阳光照耀下的深秋废土。 一时间,走廊与215室全都充满了白雾,陈夏华带着钱飞、净草冲出去,跳到楼外的毒池之中,溅起不少水花,而这一切也立刻被陈夏华战甲上喷出的白汽遮盖住了。 与黑石山的人擅长的干冰寒冷白雾不同,陈夏华这蒸汽轮机的白雾是极端湿热的,不是那种阴暗的浊气,而是那种过于健康的……桑拿房气息。 黑石山的人从来都惯于用白雾去扰乱别人,现在遇到别人用白雾来扰乱他们,是可以让他们慢上一慢的。 净草注视着刚才释放威力的战甲,只觉得惊魂未定。战甲比冶纯强者更吓到了她,毕竟她清楚地知道里面装着的只是个凡人。 而钱飞则担心地看着战甲,说:“陈夏华,你还好吗?” 陈夏华的嗓音带着金属味道,从战甲的鸟嘴处传出来:“很好,今天战甲的状态很不错。” 钱飞说:“刚才那行动,加速度的过载你没有吃到吗?” 即便以不严格的观点去看,也能看出,那足以让冶纯修为山主倒飞出去的力量,也足以让一介凡人的陈夏华断掉二十几根骨头、破裂七八处内脏才对。 陈夏华笑说:“你放心,这台战甲我用过近一年了,很安全的。它这么大的块头,并不全是装甲,里面多的是减震隔热的维生装置。下次我把图纸给你看。” 听得出来,她发现钱飞关心她的安危,非常开心。 如此维生装置,没有真气物质是做不到的。 钱飞能想象,那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海上闭关结界”之类的法宝,即便在风高浪急的海况之中,船舱里仍然可以打开一个结界,结界里面绝对平稳,可以让人安静地在其中蹲在小炉子前面炼丹,一点点粉末都不会手抖放错。 能炼制这样的法宝,无论在哪个宗门都是宝贝人才。而陈夏华确实是这样的水平。 说话间,冯瑾轻轻地从楼顶降落下来。 她的金丝不能提供战斗力,不过在楼上楼下立体机动的时候,能提供少量的减震、固定功能。 钱飞跳出白雾,朝她招手,说:“追兵呢?” 冯瑾懊恼地撇撇嘴,指着天上:“一个合元,就在那里。” 她是第三境界“凝虚”,打不过合元期敌人,就连甩掉都很勉强。 只见追兵是个瘦男人,飞在空中,带着一溜干冰白雾,俯冲下来。 净草从藏身的蒸汽白雾中浮空而起,空中横向转体三周半,一腿把那追兵踹飞了出去。 对于同境界敌人,火山寺武僧的技巧和力量还是可以信任的,这一腿猝不及防,踢在了那人的腮帮子上,足以让他半天爬不起来了。 钱飞听着实验楼内部传来的枪声,李木紫还在与敌人激战。 他说:“黑石山的人来找摇钱树了。” 陈夏华说:“自从我回到这里,占据几座实验楼之后,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了。黑石山的人没有来过。” 钱飞苦笑说:“是我们把他们引过来的。” 净草转了转眼珠:“照桃李居的说法,黑石山的人并不是想要摇钱树,而是希望世上没有摇钱树、也无人谈及摇钱树。” 冯瑾认真地眯起眼睛:“不过,对我们来说,面对的危险没有什么差别。” 杜狼武随时可能追来,钱飞说:“快走,去接李木紫。”女郎们都点头。 就在这时,他们都看到一朵深红色的烟花在实验楼的后面升起。 钱飞望着烟花,嘴唇微动,然后说:“东三里处汇合?” 净草与冯瑾也都认了出来,说:“是的,确认无误。” 第200章 但没有完全击退 灵霄殿烟花的花纹符号,本来是用于他们同门之间通信的,不仅醒目而能及远,而且外人不知道他们通信的内容。在过去一个月路过镇中洲期间,李木紫特意把一些不太机密的烟花符号含义告诉给了债务部的同伴们,果然在这紧张时刻派上了用场。 烟花升起的方向似乎是略微朝西的,但含义却是让同伴们往东去,可以误导敌人。 于是钱飞一行没有耽搁,从一座建筑躲进另一座建筑,小心向东行去。 …… 白雾散去,枪声停歇,杜狼武来到了钱飞刚才从二楼跳下的地方,飞到一旁,爱护地扶起了刚才被净草踢飞的人。 那人是他的属下之一,也是他的亲传弟子,姓张,是合元期,在黑石山宗门内属于“管事”这个中层职级。 杜狼武以掌心带着冰凉的真气,轻轻按摩张管事受伤的腮部,让他悠悠醒了过来。 张管事连忙挣扎起身,说:“徒儿做事不力,让他们跑了,都是火山寺武僧偷袭……” 杜狼武微笑说:“不要在意,就连为师也被他们摆了一道。” 这时,从一楼的门口也出来了两个人,满身是血、一瘸一拐,其中一人身上背着一具尸体。 那是杜狼武的另外三个下属,刚才是遇到了李木紫,三个人只活了两个。 杜狼武抢上去,端详那残破难辨的尸体,沉重地叹了口气。 李木紫的机枪可不是凡品。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钱飞所熟悉的“工业品”,但实际上灵霄殿的生产力仍然是封建制的,而这种机枪也是少见的法宝,并非每个合元期弟子都有资格携带。李木紫本来就是头名优等生,这次又派出重要外勤,所以才有一挺。 同级别的敌人要想与这样带着“趁手兵器”的灵霄殿女侠放对,不付出血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杜狼武转向没有背着尸体的那个属下,说:“刘先生……” 那姓刘的立刻跪倒:“不敢当,山主,小人不敢当啊。” 姓刘的却只有凝虚期修为,今天才刚刚成为杜狼武的手下。他是醉人坞弃徒,原本是从秋风居逃出来的,上午在实验楼一楼大厅里偷袭钱飞一行而又灭口同伴的,就是他。 他确认了冰棺的所在,就赶紧出来找杜狼武报信,凭借这个功劳,使得杜狼武没有杀他,反而收他为下属,算是成功地转投了黑石山门下。 可是这半路进门的弟子不好当,杜狼武用生疏的“先生”一词来称呼他,立刻让他慌了神。 杜狼武自顾自地说:“刘先生,你所说的大半是实情,跟着摇钱树一起的有火山寺、灵霄殿的强者,我们也都见到了。” 灵霄殿的强者,比情报中所述的要强得多。原本据说桃李居的一个合元轻易将其压制住,现在他手下两个合元管事被打得节节败退,死了一个。甚至即便如此,都还在杜狼武心理准备的偏差容许范围之内,而令他格外警觉的是另一个存在。 他问道:“另有一人极为高大,身着上小下大的黑色战甲,如仕女形,那是个什么来头?” 姓刘的新人愣住,半天后嗫嚅着说:“小人没有见过那样的人。那人有多么高大?” 杜狼武说:“比我高一个头。” 姓刘的新人定了定神,用力摇头,说:“小人断然没有见过。那人的修为与山主相当吗?” 这下子轮到杜狼武愣住了,虽然相撞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但是他也确实觉得对方怪异而又空虚,好像铁甲里面是空的。 他摆了摆手,说:“你们先歇息疗伤,我再去会会他们。” …… 钱飞一行一路向东,发现敌人在半空中盘旋。 冶纯期的强者,其飞行的速度与滞空时间,都不是合元期这种“入门级飞行”可比。虽然有“东三里处汇合”这一误导,但是,逃跑的路上,钱飞一行发现,敌人并未被向西发射的烟花误导太多。 杜狼武只管在天上飞,向东一里、向西一里,总共用不了多少时间,方圆八里都在他的高空视野笼罩之下! 当钱飞一行向东走了区区二里远的时候,提前与李木紫汇合,而杜狼武的身影也已经缩小了侦察圈,不再绕行数里,而只顾在他们头顶盘旋。 钱飞一行,包含李木紫在内,躲进一座四层高的工人宿舍楼之后,就再也不敢出楼离开。 眼看着杜狼武盘旋得越来越低,似乎已经锁定了眼前的这几座宿舍楼,钱飞搔搔头,遗憾地说:“当初为什么没有修个地铁呢?” 不过鹤岭附近就连普通的矿山铁路也只覆盖了一部分,市区里更没有通勤拥挤的问题,所以当初确实没有修建地铁的必要,何况他本来是打算在电网成熟之后修建电力机车的地铁来着。 杜狼武突然落到了地面,在窗外发出了“砰”的一声。 他随后就要进门搜查了。 而躲在宿舍楼走廊里的钱飞一行,也只好沿着楼梯先向上跑去,尽量控制脚步,以免发出声音。 钱飞的考虑是,当敌人高飞在天的时候,想要继续在路上隐藏行踪是很难了,而机会只有出在敌人进入建筑物、从而视野受限的时候。 这次看起来敌人选择了从底楼开始搜查,那么钱飞一行就可以往顶楼走,队伍里两个会飞的成员,可以带着其他同伴飞到其它建筑的顶楼去。 宿舍楼有五层高,里面没有人气,布满灰尘。残破的布娃娃倒在楼梯拐角。 在五楼的走廊里,却躺着一个人,或者说那似乎像一个人。那人形的东西一动不动,堆成一堆,又像是一堆破布臭肉。或许是一具可怜的肿胀尸体,突兀地出现在空荡无物的走廊正中央。 钱飞一行没有多看,匆匆地扛着冰棺穿过走廊,但是在路过那人身旁的时候,五人中有四人的身体齐齐轻微一颤,因为他们都感到了那古怪之人周围漂浮着寒冷而又浓郁的真气流溢。 “冶纯中期!”“黑石山!” 李木紫与净草都变了脸色,齐声喊道。 第201章 故去的故友 唯一一个体会不到真气流溢的是身为凡人的陈夏华,但她的动作一点不慢,听到了同伴示警,她就当先冲了出去,举盾撞上那人形的东西,将其撞飞五六丈之远。 刚才在逃来的路上,经过与陈夏华的简单交谈,钱飞作出过评估:陈夏华穿上这身蒸汽动力战甲之后,实力大致是相当于合元后期。但与真正合元境界的修真之人相比,其实是互有优劣。 战甲是一身中等品相的玄铁打造,掺有少量合金金属,这比得上第五境界“冶纯”高人的一身金属质地真气了,但力量与速度还是逊色一些。 而战甲不会飞,这就连最普通的合元初期修真之人都不如了。 在面对冶纯境界敌人的时候,她的防御力在债务部中是无可替代的,输出功率也在净草之上,委实是宝贵的战力。 古怪之人正如被飞驰的卡车撞上一般,“砰”地飞到了走廊尽头。他的头颅从躯体上落了下来,像是长了毛的西瓜一样在地上滚了几滚。 钱飞一行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尸体本身不祥,那倒也罢了,可一具拥有修为、经脉仍在运转、真气仍在流溢的断头尸体,是什么情况! 他们头脑里尚未把眼前情况理顺,只见那无头尸体坐了起来,在地上粗鲁地摸索,很快找到自己的头颅,捧起安在自己的脖子上,左右转了转,调整好了方向。 钱飞潜意识里甚至觉得,那动作就像是在调整三脚架的镜头…… 同时,他脑子里的几个思维断点也终于相互接上了榫。他说:“这是水星谷的人。” 水星谷是走尸修路线以追求长生的,也就是在根本的意识形态上否定了通常修仙之人的修炼途径,所以被正邪两道都认为是邪派之首(只有黑石山不服。 也正因为如此,水星谷平时反而与其他修仙之人之间冲突争夺很少,毕竟追求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平时江湖相逢的机会不多。 即便是以钱飞身边的小文山三女之见多识广,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尸修”这档事。而具体的水星谷门下之道友,她们更是第一次见到。只有钱飞对水星谷的了解稍多一些。 债务部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行动缓慢的尸修道友。 只见那人把脏污披散的头发从脸上拨开,歪着头,费力地端详他们,仿佛在疑惑自己好端端在睡觉的时候是被谁撞飞的。 走廊尽头破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钱飞看清了他的脸,失声叫了出来:“简大观?简大哥,是你吗?” 那人也睁大了浑浊的双眼,说:“钱飞?贤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钱飞情不自禁走上前去,而那人比他动作更快,像是一头熊似的大步扑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双臂。 这样看得更清楚了,确实是简大观,是钱飞的熟人。 简大观是黑石山的另一个山主,当初对钱飞非常地友好,两人虽然没有拜把子,但却日常称兄道弟、并肩打架,每次喝酒都不缺席。 黑石山当初大笔一挥,把四千万刀的无息贷款借给钱飞,就是简大观做主的。不为赚利息,只为帮朋友一把。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在钱飞的掘珠公司内乱而覆灭的时候,黑石山内部也有一派人认定这四千万以及更多的借款都打了水漂,要找简大观问责。当然,借款云云也只不过是争权夺利、挤压势力范围的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只是黑石山内部的另一派山主们想要把简大观这一排除掉。 钱飞记得,简大观已经在那次凶灾之中遇害了,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是的,想到这里,钱飞彻底明白了。 他心疼地抬头对简大观说:“大哥,你是死后加入了水星谷是吗?水星谷的人悬赏找人,找的就是你,是吗?” 他回想起来,在大约十天之前,在遇到桃李居的人发难之前,他与债务部女郎们应该已经见过简大观一次了。 当时他们原本打算走小路通过山谷,但是在夜里的小路上遇到了神秘的高手无视他们,以一种痛苦而又诡异的方式踽踽独行,于是决定避开这个神秘而又痛苦的高手,才走了大路,碰上了一大伙土匪。 那时他们遇到的就是简大观。 既然简大观是从水星谷的人手中逃出来的,在这里遇到钱飞倒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巧合。穿过废土,一路尽量在一座座废弃建筑物中躲藏,选择这条路线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简大观惊慌地说:“水星谷?水星谷的人追来了?黑吃黑是不对的,怎么能黑吃黑呢?” 他转身就往墙上撞。把墙皮撞掉了一大块,自己的脑袋再次掉了下来,于是又蹲跪在地上,胡乱摸索。 钱飞连忙帮他把脑袋找到,递给他,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他们没在。我是钱飞,我在这里。” 这时候女郎们也看清楚了,简大观并不是“肿胀的尸体”,而是其人原本就有这么高大,脸盘又宽又胖。 冯瑾吃力地仰起脖子,看看简大观与钱飞,又看看陈夏华的战甲,嘟哝说:“归极洲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就连其实不比她高多少的陈夏华,凭着这身两米高的战甲也无意中加深了“归极洲人都是大个子”的刻板印象。 简大观再次安好自己的脑袋:“贤弟,真的是你。怎么,你也死了?和水星谷的人签了血契?” 钱飞一边想,还有“血契”这回事?一边说:“不,我还活着。虽然活得很是够呛,但还算是活下来了。对不住,刚才没能认出是你,多有得罪。我们也是惊弓之鸟,才……” 简大观那肮脏乌青的胖脸上,神色稍缓:“太好了,活着就好啊。你欠的钱呢?” 钱飞神色一凛,忙说:“四千万的无息贷款,我已经都还上了。今年春天,在江南小文山,黑石山的人过来取走了还款,二十几个宗门的道友都在场,可以作证!” 简大观点点头,又抬头恍惚了一会儿,最后怔怔地看着钱飞:“我是说,你欠的钱呢?” 第202章 江湖茫茫 简大观第二次问起钱飞所欠的钱。 钱飞皱皱眉头,说:“没错,还上那四千万,只不过是个零头罢了。我还欠着五个亿,现在还在设法筹钱。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逾期违约过,以后也决不会。” 简大观咧嘴一笑,用力拍拍钱飞的肩膀,忽然又严肃起来,认真地问钱飞:“可是,你欠的钱该怎么办?” 钱飞:“……” 其实你是神志不清对吧,大哥! 水星谷的寻人启事上也确实写着“意识不清”的文字,真不知道他们的尸修是怎么个搞法。因为神志不清,所以简大观会逃出来,一会儿知道自己已经属于水星谷了,一会儿却还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要回到黑石山,又或者想要去鹤岭找钱飞喝酒,讨几张电影票。而他本身修为实力强大,水星谷的那两个凝虚期的弟子恐怕控制不住他。 钱飞无奈地说:“大哥,真没想到能在这里与你重会。我们赶时间,不能多留了……” 这时,身后一个悠然冷嘲的声音响起:“不要紧,留步有何不可?为何一定要带着摇钱树走呢?客人们?” 杜狼武已经从楼梯道上飘升而起,飘行到了钱飞一行身后。 简大观说:“姓杜的?你想做什么?” 他挤开钱飞与四女,走到杜狼武面前。突然,他与杜狼武一起抬手,双方指尖伸出的极细的碳纤维,交织在两人之间六尺远的距离上,在较着劲。 杜狼武脸色铁青:“简大观?你还活着?你……不,不可能。” 简大观说:“黑吃黑是不对的,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黑吃黑。你给我住手。” 在他心目中,钱飞的公司也是个邪派,和黑石山都是自己人。钱飞当年中二得很,对于自己“亦正亦邪”的身份也颇为自重,所以很喜欢与简大观打交道。 杜狼武冷笑:“你以为是黑吃黑?你背后那是灵霄殿和火山寺的人,刚刚屠了桃李居的一个分居,杀了我的一个管事。” 简大观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他们……是谁来着……肯定是自己人。我跟他是谁跟谁……谁来着……”他这时候忽然忘了钱飞的名字。 杜狼武的目光变得非常明亮锐利,就像夜里狼的眼中绿光。 他说:“这一切的背后难道是你?” 简大观困惑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 杜狼武只感到自己越挖越深,触及到了原本根本想不到的深层真相。 话说,摇钱树的消息突然从很多地方冒出,自己的上司女元帅则严令自己封锁消息、追查消息来源。 话说,所谓名门正派的年轻高手突然流窜到归极洲来,奇特的铁甲巨人突然加入他们,黑石山的已故山主突然现出行踪,与他们都是一伙。 话说,他们那伙人拼死保护的长条箱子,就凭那个尺寸,怎么看那里面藏的都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人……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这是杜狼武的想法。 眼前的这些人,加上简大观之后,已非他所能占到便宜的对手。杜狼武没有多说什么,随意踢开一间宿舍门,破窗飞走。 简大观像是雕像一样杵在那里,忽然幽幽地说:“水星谷的人走了?” 钱飞说:“水星谷的人没来过,这里是安全的。” 简大观回过头来,恐惧地看着钱飞与女郎们: “血契都是骗人的。我还没有死,你们为什么抓我?” 钱飞耐心地说:“简大哥,我们不是水星谷的人。” “别想骗我。你们装扮成钱飞的模样,可是我知道,钱飞不会在这里。他现在苦得很,一定是躲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需要我去帮助。” 钱飞说:“请冷静!” 简大观完全没有要冷静下来的样子,慌张倒飞出去,把破窗彻底撞烂,从五楼的窗口飞走了。破碎的衣袖在他身上迎风翻飞。 简大观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比死了要好一些,但也或许比死了还要惨,因为神志混乱,不得安息。水星谷门下的正常修真之人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前几天还在黑石山的悬赏榜下见到两个,除了枯瘦凸眼、形貌古怪之外,社交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才对。水星谷更不会天天发出几十上百的寻人启事,他们只是在寻找简大观而已。 钱飞想,如果有机会遇到水星谷的人,还是得要问问,在他们与简大观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尸修”究竟有些什么修行细节。 以及,如今对简大观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但愿他能恢复神志,成为一位正常的尸修,以另一种方式去走上长生之路。而如果实在不行,也希望他可以入土安息。 如果不是副总们背叛、公司覆灭,简大观也不会被连累成这个样子。 钱飞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其实江湖茫茫,想要与简大观再见一面可能都是奢望了。 他不敢再多停留,带着女郎们离开宿舍楼,继续疾行向东。这时候钱飞可以看出陈夏华身为凡人的不便之处,她要想步行跟上队伍,就必须始终穿着这身战甲。 一直出了废土的市区,跑进山里,才找到一个小山洞,大家略作歇息。这个歇息的要求,是钱飞提的,他其实还不算十分疲劳,是为了陈夏华着想。 在山洞里,陈夏华终于有机会从战甲上脱身下来。 钱飞关切地问她:“累吗?” 她立刻红着脸,惊慌地退了两步:“钱总别过来,我身上都是汗味儿!” 她匆匆掏出小毛巾擦了满头满脖子的汗,咕嘟嘟地喝光了一瓶盐汽水,然后又小跑出去找草丛小解。回来以后,她看到净草站在机甲背后的开口处,正在试着把一条长腿伸进机甲里。 “你整啥玩意儿呢?”陈夏华厉声说。 净草尴尬地把腿抽回来,讪笑说:“你这件战甲能不能借我穿穿?” 陈夏华说:“你做梦!” 李木紫在旁叉腰帮腔:“我刚才说什么来?净草你怎么可以打人家战甲的主意呢?你知道这法宝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吗?除非你把舍利子拿出来和她换,舍利子对你有多重要,战甲对她就有多重要。” 连钱飞也忍不住了,说:“比舍利子更重要一些。没有舍利子,你仍然有合元期的修为,可是如果没有战甲,她就只是一碰就碎的凡人了。” 净草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头嘟囔:“我只是想借一下,一刻钟……” 第203章 第四个人 看到净草吃瘪,陈夏华气倒是顺了,露出笑容,说:“借一小会儿也是不行的,你开不动它。这是一台实验室性质的原型机,而且我看以后也没有量产的希望了。它的很多细节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驾驶的时候,我全身上下,从肩膀到脚趾都在感受战甲各处的工作状态,察觉异常,每时每刻都作出微调。就算是钱总,我可以毫无保留地送给他开,可是他也一定开不了。” 说着,她轻轻把净草推到一旁,掏出扳手,开始整修战甲内部,熟练得就像扳手是她身体的一部分那样。 钱飞凝视着这个宝贝姑娘,还在想,能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忽然,陈夏华发出一声惨叫,像是被捅了一刀。 钱飞与另外三女立刻围上去。却见陈夏华半蹲着,惊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 冯瑾眯眼说:“好像没有伤口啊。” 陈夏华快要哭出来,抬头对钱飞说:“丝袜……勾丝了……” 三女:“……” 钱飞:“……” 这桩事,在团队里只有钱飞听得懂。 丝袜勾丝了,本来就是烦心事,而公司覆灭,化工厂当然也不复存在,丝袜是破一双少一双了。所以不怪陈夏华见到丝袜上的破缝就像见到自己大腿上皮开肉绽的血淋淋伤口一样。 她哽咽说:“本来不该这么容易勾丝的……本来……”本来她平时开战甲做剧烈运动的时候也舍不得穿丝袜,今天是特意穿给钱飞看的,没想到乐极生悲。但她不愿意说出这件细节,因为不想把这件倒霉事归因到钱飞身上。 钱飞说:“这是最后一双了吗?” 陈夏华闷闷地摇头,说:“还有一双,腿上这算是倒数第二双,不过这双我也很宝贝的。” 钱飞露出微笑,安慰她说:“不要紧,还会有的。” 陈夏华抬头说:“钱总!” 钱飞振奋精神,指着远方,说:“到玄武洲去,到桃斋公司去,那里有油田,没有被司马摧毁,也有化工厂,郭吉正在建设。那里需要你,那里也有丝袜……” 他一边说,陈夏华的脸色一边变白。 陈夏华站起来,跺脚抗声说:“可是那里没有钱总!我买了丝袜又穿给谁看?……” 突然她满脸潮红,害羞地别过头去,觉得自己口不择言。 冯瑾悄悄戳戳净草的手肘,净草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说:“善哉、善哉。”两人都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 李木紫握拳挡住樱口,轻咳一声缓解尴尬,说:“钱前辈,我记得你说过,在废土有许多欠款要还,我们是不是该在去琉璃宫之前把此事了结掉?” 钱飞正色说:“是的。小瑾,拿账本来。” 账本在冯瑾的管理下,记得清清楚楚。在今年年关之前,在鹤岭废土有各种小额欠款到期,共有二百二十三笔,其中一半是原员工的,一半是供应商的,合计约为一百三十六万七千八百刀。 目前债务部账上的现金一共也只有一百四十多万刀,还是多亏了桃李居之战灭掉其一个分居。 当时把整个分居搜刮干净,加上房雅健等三个合元期高手的积蓄,再加上他们经脉中真气凝成的灵石形成的“人身价值”,加起来的四十三万刀还填不满这个窟窿,只能勉强聊作补充。 钱飞与四女一起低头凝视着深渊一般的账本,小山洞中无声地弥漫着“钱飞了、钱飞了”的低气压。 钱飞抬头搓搓手:“好吧,筹钱就是用来还债的。这些账款能一口气还上,我钱飞很感激诸君的帮忙。” 李木紫冷静地说:“二百多笔债务,怎样才能有条理地一笔笔还到门上?” 陈夏华微笑说:“都交给我就好。我家在十里八乡还是有很多人认识的,我回家开一个还款大会,把大家集中起来领钱。” 于是商议已定。因为有陈夏华加入,所以债务部这次可以承受分兵。 本来从财务制度的方面考虑,复杂的银钱来往环节最好有两人同在,而钱飞与冰棺的身边也最好有两女以上护卫。可是如果为了不落单,债务部全体人员带着冰棺、赶着马车在废土的郊区乡下四处招摇,挨乡挨村上门还钱,行踪暴露给黑石山山主的危险性可想而知。 现在就不同了,冯瑾与陈夏华可以轻装上路去还款,而钱飞与冰棺就躲在人迹罕至的野外山洞里不动,身边有战力较高的两位女郎护卫,大可放心。 李木紫把还款所需的金额当面点清,交给陈夏华。 陈夏华穿上战甲,临行前对钱飞嫣然笑说: “钱总你看,债务部有我之后,真的方便多了。我怎么能不跟着债务部走呢?” 这一次,钱飞没有再多说什么。 …… 次日,有许多当地人目击到铁匠老陈家在大量地买猪买羊,流言如同野火一般传遍十里八乡,说是他家要开流水席,可能是要嫁女儿。 而赶路前去吃席的人发现真相居然比流言还要美好。不仅要开流水席,而且要连开五天五夜,主厨是特意从府城请来的退休御厨。缘由也不是嫁女儿,而是从传说中的钱总那里搞了一笔钱来,要偿清今年度的欠款。 嫁女儿只不过有热闹看,还钱才是真实惠。 于是陈夏华家所在的村子,从东头到西头张灯结彩,农闲的耕地上也是人头攒动,热闹得犹如一场庙会。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庙会,而老陈家的后院等于是临时建起了一座“钱总庙”。 张灯结彩,挂起来的可都是明亮而又发光稳定的电灯泡,彻夜明如白昼。第一代发电机以及相应的蓄电池,在陈夏华家里还是有两套的。她身边还有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 在后院里搭起了一个小木棚,里面摆上小桌,是让债主们排队领取还款的地方。木棚门口挂的灯光分外明亮,而且还一闪一闪。 一个接一个的债主从陈夏华手上接过亮闪闪的刀币或者银两,都是从半信半疑的心态,转变到像是提前过了年。至少,今年这个年可以过好了。 第204章 废矿井 庙会上,有的人欢笑,有的人落泪,也有许多人询问钱总在什么地方,他本人现在可好。 也有许多土匪闻味而来,守在村外。谁拿到了还款,不要走,见面分一半,算是本大王宽宏大量。 不过没有哪一路土匪是冯瑾的对手。 当远近闻名的“魔鬼”施辛格被她当众一拂尘抽死之后,就没有哪路好汉再敢动这场庙会的主意了。 固然有一些人明明没有借钱给过钱飞,却到场趁乱嚷嚷“你欠我钱”,不过每个村里都有掘珠公司的旧员工,大家相互之间多少都认得面孔。究竟谁借过谁没有借过,往往都有多人可以指正,浑水摸鱼是行不通的,少数误会也很容易解开。 而更难办的是为数不少的债主,手持着明年、后年到期的有效借据,也希望提前还钱。 “今年腊月的,你肯提前还,明年四月的为什么就不行?” 对于这种情况,陈夏华只好拿起铁皮喇叭,一次次地耐心说明:债务部是修真界各路仙子组织起来的,已经尽最大努力找钱总讨债了,可是今年也只能讨来这么多。明年,她们仍然会继续拼命追讨,保证欠款不会过期违约,请大家继续等待。 由此可见“债务部”这个存在的可贵。 面对债主们,她们可以说,自己与全天下的债主们是站在一起的,她们自然不想赖账,也无从赖起。之所以只能还款到今年年关为止,那是因为钱飞是个神出鬼没的能人,确实追讨有困难,并不是她们故意想要与债主们作对。 当然债主们并不会知道,正是钱飞本人在给债务部女郎们开薪水! 陈夏华说:“钱总是什么人?那是飞来飞去的仙人!他欠下各路神仙的欠款,有好几个亿。咱们的这点小钱,到时肯定能轻松还上的,各位尽管放心。” 有人说:“空口无凭,怎么担保?” 陈夏华说:“可以这样告诉你们:我本人也已经加入债务部了。我亲自去替你们追钱总,去一笔笔把钱讨来!” 冯瑾也确实庆幸有陈夏华在身边。陈夏华说的话,在十里八乡确实管用,一听到她本人也加入了债务部,很多债主就不再争论,对她的品格与能力都表示信任。 到流水席的第四天,这次所有预定的债务已经提前还完。 陈夏华辞别父母弟妹,与冯瑾一起返回去找钱飞。 父母很舍不得她走,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就连冯瑾也羡慕地想,“虽然我出身在修仙世家,但你的凡人家庭让我想与你换一换。如果我父母对我这样宠,我宁愿永远也不要离开家”。 但是陈夏华去意已决。 既然得知钱飞还活着,她就绝对不肯再把他从她面前给丢了。 她想要切实地帮助钱飞,也想要与钱飞一起,去夺回那个一度失落了的未来,那个有丝袜、有铁路、有电网、有义务教育与实验室的新世界。 …… 冯瑾与陈夏华买了马匹,骑到山脚下之后弃用,上山找到五天前离开的山洞。 洞里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倒是能看到一点点狐狸留下的踪迹。 陈夏华疑惑地说:“我们找错了?” 冯瑾摇头,却在小山洞的深处地上摸索,摸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下面垫着一张粗纸。 纸上写着:“木星,三号井。” 冯瑾凑近陈夏华,轻声说:“可能是敌人找过来了,他们引开敌人,并且让我们去此处汇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陈夏华也认真看了这张纸,点头说:“我知道。” 掘珠公司有自己的煤矿矿井,命名根据总裁钱飞当时的喜好,分别用了“木星矿”、“火星矿”等“宇宙开拓浪漫色彩”的字眼。 陈夏华是本地人,知道其地点,还去参与安装过蒸汽升降梯。 冯瑾说:“希望我们没有来得太晚。” 陈夏华说:“有敌人,那我把战甲开起来。” 冯瑾伸手拦住她,说:“战甲尺寸大、分量重,反而不容易匿踪。” 陈夏华说:“可是……” 冯瑾笑眯眯地说:“我背你。” 冯瑾出生在修仙世家,从小在周围没有凡人的环境里长大,后来为了派出去做各种秘密任务而经受训练,在训练中,凡人对她来说,也只是用来作为掩护自身的材料而已。 这次与陈夏华相处数日,更在流水席上面对大量千姿百态的凡人人间情形,对她来说是别开生面的经历。 当然,陈夏华本人又是她从未想象过会有的,非常特殊的一个凡人。她也多次在想,自己可以为陈姐姐这个倔强的凡人做些什么。 “我背你”就是她所想到的答案之一。 陈夏华颇为不好意思地趴在这个娇小妹妹的背后,让她背着,而凝虚后期修真之人的体力绝非凡人可比,冯瑾背着她在山林间迅速地穿行,更偶尔用金丝协助牵引身体,速度胜过猿猴山猫。 透过层层的枯黄叶子,偶尔可以看到天上有陌生的修真之人悬浮着,监视着大地。 在山林的遮掩下,陈夏华指路,不久就来到了木星矿的三号井。 净草正守在荒废的井口,见她们来,松了口气:“啊哟菩萨保佑,有没有发现有人跟在你们后面?” 冯瑾说:“一路走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不过我们终究不免会留下一点足迹,被人追来恐怕是迟早的事。” 净草忙说:“事不宜迟,跟我下井,大叔紫紫他们等在下面呢。” 一个时辰之后,在同一个井口,黑石山山主杜狼武与他的同僚,郝西郝山主一起,在听张管事的回报。 脸上尚未消肿的张管事飞出井口,恭敬地对二位山主行礼,汇报说: “他们果然在下面,我也看到了长条箱子。只是他们打断支撑,制造了一次塌方,使得弟子无法追下去。” “弟子”是他的自称,因为杜狼武是他的师父。 “嗯,你做得不错。塌方的动静,我们也都听到了。”杜狼武答道。 杜狼武又看了一眼郝西。 郝西是个消瘦而一脸肾虚的中年汉子,与他一样都是山主,但是资历比他略老两年,修为比他略高一成,而且还有一个要点决定了郝西的地位略高于他:郝西与他都是女元帅的下属,而郝西同时还是女元帅的丈夫。 郝西毫不犹豫地说:“老杜,我跟你下井看看。” 杜狼武简单地说:“好。” 第205章 两倍强敌 因为郝西是女元帅的丈夫,所以也优先地抢购到了一张排队券,或许明年他就是融密高人了,也能混个元帅当当。杜狼武自知很难与他相争。 同时,对于摇钱树的消息,郝西更为尽心尽力地赶尽杀绝,一副完全不在乎钱的样子。现在废井下塌方了,人埋了,他也不肯收手,还一定要亲自去看。他肯定知道摇钱树的更多内情,但是对杜狼武却没有多说过什么。杜狼武也没有多问,免得自找没趣。 两位山主在张管事的领路下,在这曾经设施完善的竖井中迅速飘浮下降,路过停滞的换气扇、熄灭的照明灯。 这是掘珠公司的煤矿,不仅打穿了坚硬的山岩,而且为普通凡人下井采掘提供了充分的保障,不像黑石山传统的煤矿,只有身怀修真修为的人才能承受其恶劣坏境。 当然,废弃之后,这里的井下也变得一样黑暗而空气污浊了。 两位山主沿着深处的长长横井走了许久,感慨着掘珠公司没几年居然就挖到了这么大的规模,直到来到了塌方处。 杜狼武说:“他们是把自己埋在这前面了吗?” 郝西说:“恐怕有别的路出去,这里只是为了挡住我们。” 杜狼武说:“这一点点塌方,不算什么。要挖开吗?竖井那边的钢梁木板可以拆一些过来,再把这里撑住。” 杜狼武、郝西,乃至他们上头的女元帅,当年都是从底层矿工一步步爬升上来的,相关的业务能力一点也没有搁下。 郝西却说:“你等一下。”沉思了一会儿,说:“按照这个方位,你觉得如果从这里往前挖过去,前面会是什么?” 杜狼武恍然大悟:“这是回到我们黑石山的方向?” 郝西狞笑一声,说:“前面应该是栾家的山头吧?依我判断,是栾家‘贲’字的横井,不是乙号就是丙号,那里也废弃了。” 杜狼武不禁翘起大拇指:“老郝,我佩服你。你不亏是咱家元帅选中的人。” 郝西笑说:“老栾带着他的整个山头倾巢出动,去极光土招募人才了,反正是废井,不用特意找他点头,咱们直接进去就是。” 杜狼武高兴地说:“好,绕路过去堵他们。” 井下浓郁的二氧化碳,因长时间积淀而掺有了一定比例的真气级别的分子。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不适合生存,而杜狼武与郝西却觉得精神振作、通畅愉悦,简直如同身在灵气氤氲的上佳修炼之所。 对于黑石山的成员来说,任何矿井都是他们的主场。 …… 两个时辰后。 钱飞发现自己正在被堵住,眼看没有退路了。 他与女郎们藏在废矿井的角落里,虽然一时还没有被发现,但是从探查到的敌人的动向来看,敌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搜查黑石山这边的废矿井,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可能最多只剩下两刻钟了。 “还是多亏了小瑾的金丝,不然我们都不知道竟然来了两个山主。”钱飞说。 冯瑾说:“好说。可是现在金丝也指望不上了。” 刚才一度打算一鼓作气冲出去,让陈夏华开足马力撞开一个山主,剩下的路途用机枪开路。然而,还是冯瑾在一路走来的时候留下金丝作为侦测之用,凭借金丝察觉到了有两个山主前来,这才及时收手。 面对一个山主已经是要苦战加上侥幸,面对两个山主则绝对不能指望可以莽过去。 真没想到对方在追踪时竟然如此下本钱。 “我们明明完全跟摇钱树没有关系啊。”冯瑾欲哭无泪。 李木紫说:“对他们是没法解释的,我们也不可能把圣女交出去以自证清白。” 为了避免敌人循着金丝找来,半路上他们就舍弃了金丝的连接,同时也失去了敌人方位的具体情报来源。 现在在一片寂静之中,如果把耳朵贴在井壁上,可以听到脚步声,仿佛上下四方都有耐心的脚步声在渐渐接近。 五个人挤在黑暗里,高浓度的二氧化碳已经让钱飞、冯瑾这两个修为较弱的人感到了头晕不适,而陈夏华从一开始就要依赖氧气瓶,氧气的储备量更是有限的。 钱飞已经尽力了。他尽量地利用了自己对原公司矿井的熟悉,而且知道挖通了以后对面是黑石山的废矿井。但是魔高一丈,黑石山山主对废矿井的熟悉更高一筹。 如果一开始就不下矿井呢?在开阔晴朗的天空下,那更是敌人的主场了。谁的修为境界高、实力强,谁就处处都是主场。 宝贵的离别玦,刚才也动用过了,仅有两枚的离别玦没有多少威力,反而造成了小型塌方,他们为了把自己从塌方里刨出来,也费了老鼻子劲。 钱飞说:“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出其它的办法来。” 上次在湖底石窟里同时遇到两个冶纯期的强敌,他们是第一时间派出冯瑾去求援。甚至援兵都未能来得及到达,最后是凭着泡泡村的勇敢与牺牲才勉强活下来。这一次,不会有援兵从别处来了,钱飞自己知道在附近他并没有设立过另一个泡泡村。 忽然,净草的声音说:“两个强敌,其实比一个强敌要好办。是不是?”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是可以感到她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没有经历过债务部江南战斗的陈夏华说:“此话怎讲?” 李木紫的声音说:“在理论上,只要让他们两个自己相互之间打起来,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 净草的声音说:“问题是怎么让他们打起来。” 钱飞冷静地说:“这一次,不能对这一招抱以太大希望。黑石山内部的组织度,不是此前我们遇到的敌人可比的。像是方道陵与水雄骏之间能打起来,是因为水雄骏本来就是野兽。” 冯瑾说:“确实如此。” 钱飞继续说:“我们在湖底遇到的两人,都是司马吞蛟、卜可平的手下。他们从我公司里叛离出去,等于是新成立了一股势力,而且成员的修为会猛烈地变动,使得其组织内部不那么稳固。黑石山是不同的,有千年的历史,组织度不逊于名门正派。净草,你要想想,你的师父与其同辈高僧会打起来吗?” 净草:“啧啧,你没见过我和我师兄打架?” 钱飞:“……” 第206章 圣女睁眼 李木紫低声狠狠地说:“我们说的是外敌!你和你师兄那又不是外敌当前的时候,否则我不信你们会内讧。” 净草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却又振作精神,说:“可是我们这次的诱饵也不一般。在他们眼里,这东西可是摇钱树啊摇钱树!难道他们会都不想独吞吗?” 钱飞想了想,说:“如今没有余地挑挑拣拣了,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就把冰棺当作诱饵吧。我们一定要配合好才行。” 净草说:“还有,最后肯定还是要撕破脸动手的,可是那碳纤维让咱们束手束脚。我需要一件坚固好用的兵器。” 钱飞皱眉:“你的意思是,在这里还能搞到那样的兵器?” 净草说:“你看这冰棺怎么样?” 钱飞想象了一下一位武僧挥舞着巨大长方形白色家电战斗的英姿:“……” 沉默,沉默笼罩了废矿井角落中的五人,他们都被她的决心所震惊了。 敌人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钱飞艰难地说:“好吧,算是事急从权,从水系宗门那里借用这件宝贝。但是我们要先把圣女从冰棺里请出来,可不能让她的脑袋再磕碰出几个大包了。行动的时候,我来背着她。” 圣女一直在沉睡。说是“请”,其实并不是口称“请你”如何,而是把她的身体给拖出来。但毕竟她是圣女,应该敬重对待,所以不说“拖”,要说“请”,就像请神像一样。 于是李木紫再次拿出此前在湖底甬道里用过的“水中灯”,用来在二氧化碳浓重而无法点火的地方照明。她小心地调整此低端法宝,尽量令光线暗淡。 借着其灯光,钱飞打开了透明的棺盖,四女都伸长脖子凑过去看。 圣女安详地躺着,平稳地呼吸着,脑门上包着布以免轻易被磕碰。钱飞解开那条布,发现此前脑门上磕的肿包已经基本上缓解了,只剩下一片红痕而已。 钱飞小心地扶住圣女的浑圆香肩。 圣女突然睁开双眼。 这一惊非同小可,钱飞与女郎们齐齐往后一跳,仿佛从棺材里冒出了一团大火似的。其实并没有火冒出,也不需要,沉睡圣女没有预警地突然睁眼,那亮晶晶的眼神就足够把人的心脏吓得跳到嗓子眼了。 圣女眨眨眼,慵懒地从冰棺里坐起,说:“唔使唔使,我自己起床就好的啦。” 凶险的黑暗与昏暗的灯光中,突然有了一种平凡早晨一般的生活气息。 净草忍不住说:“圣女大人,你原来是能醒来的吗!” 圣女慢条斯理地微笑说:“能啊。倒是圣女什么的唔使讲啦,我姓唐,叫我小唐就好的啦。” 冯瑾则忍不住说:“你脑门还疼吗?” 自称“小唐”的圣女摸摸脑门:“你怎么会知道我梦见了天上掉下狗屎砸破头?咦,你们为什么突然都转过身去面对墙壁?” 李木紫背对着她:“……没什么,我只是想靠一下。” 圣女略有不解地歪了歪头,但随后就不在意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葫芦,皓腕一翻,其实是半个葫芦,也就是一个瓢。她纤手一抖,瓢中瞬间出现了清水。她喝了一口水,又掏出一个梨木马鬃做成的精致小刷子,坐在冰棺里,侧身探向外面。 然后她开始刷牙。 生活气息已经弥漫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矿井角落,钱飞觉得自己简直都紧张不起来了。 钱飞趁着她在刷牙的时候,对她介绍目前的局面:“我们现在是在黑石山下面的一个废矿井里,而且他们误以为你与冰棺是摇钱树……” 听他说到一半,圣女漱了口,优雅地把漱口水吐在地上,接下去说:“黑石山的两个山主正在找我们,是吧?马上就要找到了,而且我们无路可逃。” 钱飞纳了一闷:“你都知道?”接下去更大的震惊击中了他:“你……你其实刚才一直是醒着的?” 虽然废矿井下面已经很冷了,旁边的李木紫也觉得不寒而栗:“圣女大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来的?” 圣女像是回答今早想吃什么似的,轻松而又理所应当地说:“那当然是,每天都会醒一会儿的吧。我也是正常人,每天会有睡有醒的,每睡上七八个时辰,总会醒来四五个时辰的。” 钱飞默默地想,一天睡上七八个时辰,而不是七八个小时,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好吧。 幸好此前撞肿了她脑门的时候她是处于睡眠状态,而且显然轻易不会醒,“重易”也……不太会醒的样子。 净草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你醒着的时候也一直是躺着的?” 圣女睁大无辜的眼睛:“人嘛,就,总是会想赖一下床,想睡个懒觉的啦?” 七八个时辰在睡觉,其余四五个时辰在睡懒觉,是吗! 桃李居种花放毒气的那个花最爱,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不是因为太懒而被逐出原本的宗门暗香舍,多半是因为滥杀无辜。眼前这个姓唐的姐姐比花最爱要懒上十倍,然而五大水系宗门把她尊为圣女,愿意尽释前嫌、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这种女人为什么能成为圣女,一定是五个水系宗门最大的秘密。 大敌当前,钱飞内心用力把吐槽的冲动按捺下去,免得被脱线的圣女带跑了。他说: “那么,刚才我们所探讨的战术你大概也听到了?多有得罪,但是没有其它办法,我们不得不借你的冰棺一用。” 圣女说:“可以,只是……” 钱飞说:“你尽管提条件,什么都可以谈,但是要快。” 圣女轻蹙起好看的细眉,说:“你们为什么要把它叫做冰棺?”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每天被人说成是躺在棺材里,看来她也感到了正常的不满。是个正常人没错了。只不过她是为了睡懒觉而忍了一个多月没有把这个槽吐出来。 钱飞说:“那小唐你的意思是?” 李木紫期待地说:“叫冰柜?” 净草期待地说:“叫冰箱?” 圣女困惑而又有一点点委屈地说:“叫冰床,不行么?我和我的同门都是这样称呼的。” 钱飞:“……” 沉默,沉默笼罩了在场的六个人。 第207章 秋水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圣女本人:“不过这个不是我要说的重点啦。我想的说是呢,除了利诱、翻脸、闯出去之外,我还有一种更好的脱困办法。” 钱飞喜出望外,说:“那再好也没有了,请问是什么?” 圣女小唐终于起身迈步,扶着李木紫的手,从冰棺……冰床里出来。 她俯身双手比划:“我这个冰床呢,它有个夹层。” 这一点并不令钱飞意外。冰床的底是很厚的。本来人躺下去是个扁的形状,然而冰床整体的横截面却是正方形,底座占了将近一半的高度。这纯白厚实的底座,就像金銮殿下面高高的汉白玉地基那样,分外显出这件高级灵宝的贵气。 如此厚的底座,很适合容纳一个夹层。 圣女说:“夹层里面装了很多很多的水。说是有三江四湖那么多,但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多,或者那个湖比较小……” 反正已经是很多了。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它为什么不能装进普通的储物袋之中,毕竟它自身就是个强大的容器,内容物远超出普通储物袋的容量。当然,看起来它的能力不止作为容器这么一点。 圣女继续比划说:“这么多水都是可以帮助我修行的,哪怕我在睡觉,也能帮助修行,效率比较高。” 虽然作为水系宗门功法的典型修行者,圣女自身处在目前的第三境界“凝虚”,已经到顶了。再修行下去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 钱飞没有多说什么闲话,只是说:“好的,请继续说。” 圣女掀开薄薄的褥子,说:“你们再看人躺在床上的这个位置,屁股下面有个塞子……” 钱飞的眼角抖了一抖,就凭她这样的谈吐,她为什么能成为圣女,果真是五个水系宗门之中最大的秘密…… 净草已经明白了,而且跃跃欲试:“如果把这个塞子拔掉?” 看到眼前有一个塞子,难道想要拔掉它不是人类的本能吗?毕竟人类是百万年前猴子成精变成的啊。 圣女端庄地嫣然一笑:“我们把这个废矿井淹掉,让大水送我们出去,好不好?” 钱飞说:“好!” 他的话音刚落,寒冷彻骨的外来真气流溢就入侵了这个角落。下一瞬间,杜狼武的魁梧躯体堵住了这个角落的唯一出口。 钱飞一行刚才又是点灯,又是交谈,太容易暴露自身位置了。 杜狼武冷笑说:“逃?我看你们还……” 钱飞简单地说:“拔!” 冯瑾一把接过圣女手里的褥子收进自己袖口,净草已经抱起冰床,把塞子拔了出来。 杜狼武:“哦噗!……” 霎时间,冰床化身为高压水枪,碗口粗的雪白水柱不仅击中了杜狼武的腹部,把他立刻击退,令他口吐鲜血,而且将他整个身体都打得嵌入到了岩壁里去,甚至还陷在里面不断后退。这里是废矿井,已经没有了煤炭、只剩下土石,但高压水柱仍然打出了水力采煤矿机的风采。 然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漂浮了起来。 唯有陈夏华被那四吨多重的战甲拖着沉在水底。虽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已经做好了独自留下的决心,只要能让钱总逃出去就好。 然而,圣女的嗓音通过液体与金属的传感传入了她的耳朵,声音清晰无比而又大得出奇: “抓住冰床!” 不知道圣女是怎样做到在水下说话的。陈夏华一跃而起,用铁手套死死抓住冰床的边缘。 而冰床像是肚皮朝天的海豚一样(瞧这比喻,一边向下后方不间断地猛烈喷水,一边轻轻摇摆、良好地控制着自身的平衡,沿着横井浮游而上,丝毫不在乎几吨的载荷。 圣女穿着月白色的朴素长裙,让湿透的薄薄布料优美地包裹在她曲线有致的丰满躯体上,让清汤挂面的长发漂在脑后,半蹲半跪在冰床的上侧,伸开双臂,像是骑马驾舟,甚至像是在疾驰的火车顶上保持平衡的牛仔。 其他人即便能游得起来,也不得不头晕脑胀地拼命抓住冰床边缘,万一被水流冲到后面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杜狼武虽然受伤之后还留有战斗力,但是整个人已经懵了,郝西虽然完全没有受伤,但也已经懵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废矿井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自己与手下管事们都在无助地漂浮,碳纤维全都被冲到了不知何处。 郝西一度想要踩水追上冰床与钱飞一行,并且放出极寒的干冰真气去释放大范围的攻击。但是……极寒真气把大片的水都冻成了冰,然后他自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自己制造的坚固冰层上。 冰床带着钱飞一行,沿着竖井一路“飞升”,顷刻之间就飞跃出井口,回到了天空之下。 这时候天黑得已经较早,出来时只剩下西边天边最后的一抹金色霞光,而东边的天空已经现出繁星,黑石山这个宗门也是华灯初上。 水流在地下涌动的隆隆声已经把整个黑石山惊动起来,成百上千的弟子在不安地相互询问,直到看到大水漫山而来,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房屋被冲垮,好几个正常运作的矿井也被彻底淹没。 还好,钱飞冲出来的那个废矿井本来就在黑石山的边缘,大水也主要是流向山外的。 杜狼武费力地游回到地面,见到同样狼狈的郝西。 杜狼武说:“怎么回事?难道钱飞挖通了地下湖?他是做过真人的人,所以比我们通晓地脉,所以才故意逃到了那里。” 郝西怒喝:“我们黑石山自己,哪一代没有出过真人?地脉的事情难道天王老儿他们不清楚吗?黑石山立派千余年,就没听说过山下面还有地下湖的!” 而在山外,钱飞一行也感受到了一种沉重而又强大的威压。这里是黑石山宗门的老巢,这个宗门的名号为“天王”的掌门,拥有宽达十里的威压范围,他可是坐镇在这里的! 现在,黑石山掌门似乎也开始把注意力投向洪水爆发的东北角来了。 第208章 琉璃宫 冰床的存水消耗掉了一成多,圣女已经用塞子再次把它塞起来,现在仅仅是在当作冲浪板用。 她说:“接下去,怎么办?” 钱飞说:“往东,去琉璃宫。” 圣女不假思索地说:“好!从幽河走。” 幽河与玉河是流经这个玉河省黑土地的两条大河,其中幽河在东边入海。圣女看起来不清楚琉璃宫的具体方位,却对各省的水系都记得清楚。 从黑石山冲下来的人造洪水,最终汇入了幽河。 黑石山的许多高手,山主、元帅都有,飞在洪水冲过的地方上空,逐渐地追了上来。飞行毕竟比水流要快,钱飞一行不得不再次躲进河底,让冰床带着前行。冰床虽然不再排水,也没有螺旋桨,却仍然拥有迅速游泳的能力。 到后半夜,在满天如尘的繁星照耀之下,黑石山的大佬们仍然在追赶。他们实力强大、飞行迅捷,然而寻找却又是盲目的,大多数大佬在仓促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寻找什么。 而在东边,在一缕晨曦的映衬下,半空中现出了六个白发白须的白衣人影。他们排成精确没有瑕疵的标准六边形,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在六边形之内隐约流动着金色的细小电光。 那是琉璃宫的老者们。 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琉璃宫,其多人战阵的整齐美感与威力,在修真界是首屈一指的。显然,他们看到黑石山的高手们大举出动向东而来,所以紧急升空迎战。 黑石山的高手们本来只是猝不及防之间被怪事引到这里来,宗门内水灾的受害也不算大。所以没有再特意求战,盘旋两圈之后,就回去了。 钱飞一行总算得到了安全,从幽河的岸边湿淋淋地爬上来。 在朝霞的方向,已经可以看到琉璃宫那雕刻精美的山门了。 琉璃宫的老者们紧急升空御敌,其实内心是懵的。 黑石山的人退去以后,李木紫飞上天,恭敬行礼。 “灵霄殿弟子李木紫,前来拜山。” “贫僧与其一同,是火山寺弟子净草。” 为首的白衣老者怒说:“你们去招惹黑石山做什么?然后要老夫来给你们收场?下次老夫定要去找你们掌门抗议。现在你们待要如何?还想老夫请尔等吃茶不成?从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罢。” 净草的脸色很难看。 而李木紫不动声色,只是说:“晚辈们并非是惹事后慌不择路,而是专诚来到琉璃宫的,只为监送一位重要人物。” 而这时候钱飞把披散湿透的头发拢起来,露出完整面孔,站在河边招手高叫:“潘长老,我是钱飞。” 琉璃宫老者们当中为首的潘长老,定睛俯视,忽然以令人眼花的速度降落下去,来到钱飞面前,拈须狐疑地说:“你真的是钱掌门?你还活着?老夫觉得不像……” 钱飞抱拳作揖,微笑中带着几分潇洒:“在下是来还钱的。” 潘长老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请进!” 陪同钱飞的女郎们都是一个趔趄:一听是来还钱的,态度立刻无缝转换啊? 当然,潘长老还不至于立刻变得笑脸相迎,依旧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同意开门了而已。 于是陈夏华从战甲里面出来,将战甲收起,而水系圣女小唐则工工整整地躺回了冰床之中,自己盖上了盖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闭上了双眼,一副安详的样子。净草随手把冰床扛在肩上,跟在钱飞后面,一起进了琉璃宫的山门。 琉璃宫依山傍海而建,进门后就可听到阵阵潮声。 高高低低的房屋错落有致,并没有像是宫殿那样巨大的建筑,也没有太多的琉璃瓦。 倒是所有的房屋都刷得像石膏一样雪白,仿佛今年的第一场雪提前下在了这里。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显得一切都十分洁净、宁静、清冷,与凡尘相隔。 李木紫、净草、冯瑾三女并不需要相互提醒,各自都绷着十二分的小心。 毕竟琉璃宫主要的青年才俊之一蒲海波就是死在她们手里。 假使琉璃宫找他们报仇,那倒还罢了,更令人提心吊胆的是,像蒲海波那样的道德底线灵活、手段大胆毒辣之辈,在这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琉璃宫之中是不是还有很多? 钱飞倒是不太担心。 他当初发达时也与琉璃宫上下打过许多交道,知道他们不负五大名门正派之名,这才愿意亲自带着发电机上门还债。 事实证明,琉璃宫自身还算是个正经地方,没有过多为难钱飞一行,并非是“全员蒲海波”的状态。对于冰床里的圣女,钱飞随口解释说是“受了伤的同伴”,潘长老也就没有更多过问。这种老古板的感觉,甚至令李木紫、净草感到了一点亲切。 潘长老先行入内,自有面色阴沉的守门弟子给钱飞一行领路,引入一间有楹联、有松竹挂画的清雅堂屋,在那里再次见到了潘长老。 潘长老安排给客人们看座、上茶,寒暄了两句, 潘长老淡淡地说:“我宗门的蒲海波,你们想来是遇见了?你们怎么没有和他一起?” 当初为了钱飞在小文山现身这件事,蒲海波自告奋勇要去查探情况,琉璃宫宗门就由他去了。现在钱飞乖乖地过来按时还钱,说不定有蒲海波的功劳,这让潘长老颇为欣慰。 小文山一战之后,江湖中都知道了钱飞是被灵霄殿与火山寺保护起来,蒲海波也写信如是说,但那就是蒲海波寄回的最后一封信。 李木紫垂首说:“我们在小文山遇见了蒲师兄,对他的风采很是景仰。只是后来在战斗中走散了。” 潘长老以一种随意的态度说:“后来你们可曾再遇到他?他可还好?” 净草面不改色:“没有再见到过。怎么,他没有对贵宫立报平安吗?” 潘长老连忙清了清嗓子:“有的,当然是有的。” 后来蒲海波想要把钱飞绑走献给鹤伴园的元英光,那就是彻底的个人行为了。此举如果成功,使得钱飞遇害或者被耽搁到无法继续还钱,得利的是蒲海波自己,而琉璃宫的债权就完全打了水漂。这种事他并不敢事先让宗门知道。 目前琉璃宫与蒲海波处于失联的状态,而潘长老偏偏不得不在外门同道面前掩饰这一点。 他略微带着妒忌之意看着同为名门正派的两个年轻才俊。蒲海波作为琉璃宫的新一代的招牌人物,修行速度比不上她们,办事能力看来也比不上她们。怎么如此杰出的人才偏偏出在了江南呢? 不过他不知道,冯瑾与陈夏华是同样杰出的人才,而且她们现在都正在为钱飞打工。 李木紫则暗暗对着净草咬牙切齿。 她每半个月给自己宗门写一封信,汇报路上经历,同时也每半个月给火山寺写一封信,汇报净草的情况。净草这厮难道会自己写信给寺里报平安?也亏她说得出口! 潘长老已经匆匆转移话题,问起了发电机。 钱飞介绍了发电机的情况。 潘长老冷着脸说:“若发电机真的好用,自然可以顶债。但是黑石山的人为什么在追你们?是不是你们把黑石山给抢了?” 净草当即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我等尊你一声老前辈,你也要像话才行。你倒认定是我们抢了黑石山?不是黑石山在抢我们?” 潘长老怒视她,说:“黑石山中人的秉性,老夫自然了解。如果你们行事谨慎,绝不会令他们大张旗鼓来袭,也不会迫得要我们出来为你们收场。” 净草冷笑:“只不过碰一碰黑石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李木紫把她用力按住。 潘长老摸了摸自己的白须,并不再看她们,反而望向门外远方:“南方的年轻人委实令人失望。你们懂些什么?在此地,像你们这样的招摇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就是像老夫这样的谨慎之辈,才守住了琉璃宫。” 净草还想对喷,李木紫继续用力把她按住。钱飞一行草草告退出来。 从那间堂屋出来以后,李木紫对净草低声说:“你发现没有,从我们进山门到现在,遇到的琉璃宫中人老的老,小的小,而像蒲海波那样的青壮年极少。” 净草一愣,若有所思:“还真的都已经死了啊?” 第209章 设备安装 天下六大洲三十六宗门之中有七个邪派,而七个邪派有三个的根基总坛都在归极洲,也就是黑石山、血红山庄与刻骨寺。剩下的四个之中,桃李居、灰白府两个宗门在归极洲也有不可忽视的分居、别庄。琉璃宫所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也难怪,琉璃宫中人的心态,与南方的名门正派弟子大为不同。潘长老这种还算是正常的,是压抑,而蒲海波那种已经不正常了,是扭曲。 与长老正式见过面之后,债务部里仅有的两个懂发电机的人,也就是钱飞与陈夏华,即刻去“动心厅”进行设备安装与调试,其余的女郎们扛着冰床去了宗门内的客房歇息。 “动心厅”是宗门内用来设置丹炉,进行炼器的地方。 这次长老派出数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弟子,把大房间清理出一个角落,用于安置发电机。 陈夏华把发电机的零件一件一件地从储物袋里拿出来。 除了发电机之外,还有一台蒸汽机。发电机的功能是将机械功转化为电能,而提供机械功的就是这台蒸汽机了。 瓦片要掀开,把烟囱伸出去,两台主要设备要一同安装,联合调试,进而发电机要连接变电设备……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 一边拧螺丝,钱飞一边轻声说:“陈夏华,既然你的战斗实力相当于合元后期的修为,那么在债务部里,给你评的薪水与净草、李木紫一样,都是一个月两万刀。等见到冯瑾,我会让她把这个月的薪水补发给你。” 陈夏华不解地说:“薪水?” 钱飞解释了自己与债务部女郎们的雇佣关系。 陈夏华目瞪口呆,惊为天人,虽然她知道钱总善于一次次地创造奇迹,但这次仍然受到了震动。他竟然能够把一个为了监视他而凑成的松散团体,反客为主地凝聚成一个从他那里领工资的紧密团体,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 她却又神采奕奕地对钱飞微笑说:“我跟她们才不一样。我不是为了监视,也不是为了钱财而追随你的,我是自己人啊,你不需要给我薪水。” 钱飞扬起眉毛:“我是那种让自己人吃亏的人吗?在公司还在的时候,你任职工程师的岗位,难道不是一样从我这里领薪水?” 陈夏华一时怔住,没有再开口说话。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一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身份了呢? 反正现在,她已经很自然地认为,自己与公司的感情、与钱总的关系,不再是能简单地用钱来衡量的了。 既然钱总一定要给薪水,为了维护债务部的组织度,她收着就是,不过,无论给多给少,陈夏华都觉得是无所谓的。 在他们二人默默忙碌的时候,琉璃宫的几个年轻弟子也饶有兴趣地旁观,毫无抵触偏见。 发电机与蒸汽机都是这个世界上着实的新生事物,但是大宗门所藏的各种珍奇法宝本来也不少。 黑大粗重又烧煤的蒸汽机固然特殊,可是在那旁边就有一个白桦木架子,上面摆着用来诊断年轻修真之人根骨潜力的专用法宝,名唤“小龙门”,需要每三天喂一条活金鱼,那又是什么道理? 相比之下,发电机也只不过是一种没有灵智却能够可控自行发电的大块头法宝罢了。 这一次安装调试,一口气忙了一整夜加上次日的整个白天,等到确认正常送电,天已经再次完全黑了下来。 琉璃宫的一位年轻弟子在同门的围观下,双手捏住38伏的线头两端,在噼啪的火花中,让发电机的电流在自己的全身经脉之中流过,赞叹道: “不错不错,这就是煤炭中的力量吗?很温和,很稳,让我想起了我师父助我巩固经脉时传来的电流……” “换我试试,换我试试。”同门催促。 陈夏华擦擦汗,心想:“修真之人真是些怪物。” 这一台手工定制绝版发电机顶掉了钱飞欠琉璃宫的九十七万刀的债。其它宗门不那么重视雷电的力量,断然不会认为发电机有如此值钱,但琉璃宫还是会认的,发电机确实有助于他们修行。 又有年轻弟子说:“咱琉璃宫真的应该多有一些这样的新东西。白胡子老头儿们整天说要谨慎、要纪律,真是没用。” 还有人兴奋地说:“像王十浪、蒲海波师兄那样敢想敢干、不拘一格的人,不应该只有区区一两个。我们每一个人都该成为蒲海波。” 钱飞:“……” 他也擦了擦汗。 蒲海波作为琉璃宫弟子,横行霸道、肆意伤人,曾经绑了钱飞想要拿去换排队券,寻求代练,不择手段地追求提升自身修为。即便这样可以获得与黑石山、血红山庄等强敌抗衡的实力,可是未免也太…… 或许这些一腔热血、眼中有光的年轻弟子还并不知道蒲海波在外面江湖上究竟做了什么,以及落到了什么样的下场。 装好发电机之后,钱飞与陈夏华才第一次来到琉璃宫所准备的客房,倒头就睡。 第二天上午他们醒来的时候,却闻到了满屋子的香味,以及听到了咚咚咚咚富有生活气息的噪音。 钱飞起床一看,只见净草发挥传统艺能,正在无比认真地烤着一只羊腿、时刻观察每一寸表皮的火候,咚咚咚咚的噪音则居然是冯瑾在剁馅。 圣女小唐也起床了,正在捧着葫芦瓢喝清水。 唯有李木紫一脸嫌弃地坐在门边,手上没有什么吃喝之物。 陈夏华一脸世界观正在被重塑的模样:“……我还以为仙子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李木紫面无表情:“我也曾经以为高僧们都是不食人间烤肉的。” 冯瑾放下菜刀,笑眯眯地说:“大家都很担心你们,你们一直不来睡,还以为是被他们关起来了。李师姐、净草师姐都去看了好几次。我呢,想要请你们吃饺子,辛苦你们啦。” 陈夏华兴奋起来,跳下床:“说到饺子,莫非你也和面了?那正好,等我去刷个牙洗个脸,回来给你们表演一个只有掘珠公司才有的工业化美食——方便面!” 钱飞:“……” 第210章 方便面 洗漱之后,陈夏华就忙不迭地回来开始用力揉面,一边揉,一边轻声自言自语:“这面最好加一点鸡蛋清……” 净草立刻说:“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吃鸡蛋。” 陈夏华一怔,望向冯瑾与钱飞,也都得到了同样的答复。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也只好接受,低声说:“那就多揉一揉……” 揉过以后,她试着把面粉切成细条。这时候是冯瑾摩拳擦掌地凑了过来。 “想要细面?让我来,”冯瑾笑眯眯地说,“给你们看看黄金洲西北人民拉拉面的本事。” 钱飞惊了:你这不能代表普通的西北人民,你这是世上延展性最好的金属元素,曙光堡老冯家拉金丝的本事啊! 只见冯瑾一边拉一边甩,好似云水袖,又如飞天舞,面条四股变成八股,八股变成十六股,飞到头顶,转到背后,在旋转、在跳跃,最终拉成的长度达到了她自己身高的两倍,在空中甩起来,分毫不乱,最后极细的面条整齐地落在盆里,宛如银丝瀑布落九天,引发了众人一阵掌声。 错生在了黄金世家的碳水仙子,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很好。” 陈夏华赞叹了一声之后,就拿出一个蒸锅,把面条蒸熟,然后拎出来摆成四五个面饼,分别将面条的形状用力压成波浪形。 接着,她拿出一个炒锅,不客气地往锅里倒上宽油,把面条饼放进去煎炸到酥脆。 “这样,面条就定形成为波浪状了,就像烫过的头发一样。”她解释说。 净草听得目瞪口呆:“头发?” 小心地捞出面条饼之后,陈夏华又说:“接下去就只需要晾凉晾干。” 李木紫皱眉说:“那是不是要晾很久?” 陈夏华眨眨眼,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起身端着盘子走出屋外,在这白色的小房子周围绕了一圈,再走进来的时候,面条饼已经冰凉了。 李木紫撇嘴:“好吧,我没计算到这北方的寒风……” 陈夏华以大厨的风范,把盘子放在桌上,得意地说:“这就是方便面!要吃的时候,只需要把它放在碗里,倒进热水,泡三分钟。哦,你们可能不懂,在工业化的度量衡里面,一分钟就是六十分之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相当于半个……” 净草已经不耐烦了,抱着双臂说:“原来你要把它炸脆又要晾凉,现在又要泡热水变得又湿又软?岂不是多此一举?” 陈夏华连忙说:“干面条饼可以长期保存啊,泡开也非常方便,所以叫方便面。” 李木紫以优等生的求知求实态度,像是课堂讨论一样地说:“听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干粮。” 冯瑾很有礼貌地举起手:“请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羊肉泡馍?” 陈夏华急得要跺脚了。她从炕上的行李之中翻了翻,翻出来两个方形的小玩意儿、像是叠起来的手帕大小。 她叫道:“再加上这两个料包之中的作料,立刻就可以泡开一碗像羊汤一样鲜美的面汤。这可不用杀羊炖羊杂了哦。” 然后她一咬牙,把料包豪快地撕开,把作料挤进碗里,开始倒水泡面。 钱飞苦笑着看着陈夏华为了给工业社会挣面子所做的英雄一般的努力。而三女也都不是傻子,三两句就把方便面的最关键之处给问了出来: 没错,最关键的就是这两个料包。 在料包之中,味精是提炼自归极洲沿海地区出产的海带,盐则来自同一地区的海水。 白糖用的是极南浪末洲的甘蔗榨出的蔗糖。 香辛料用的是玄武洲出产的花椒与辣椒。 还有富庶的桃花洲所出产的猪肉丁与猪油。 还有镇中洲的大葱和白菜所做成的脱水蔬菜。 料包本身隔湿隔油,坚韧牢固,同时方便撕开,用的是食品级pe包装膜,也就是聚乙烯。生产乙烯所用的原料自然是石油,而石油来自黄金洲沙漠中的浅层油田。 此外,方便面的面粉里确实是要加蛋清才够筋道,不然上哪里去找隐学修仙宗门嫡脉传人来给你拉拉面……所以方便面厂还必须依托一个工业化的养鸡场,才能正常运转。 而钱飞此前带着女郎们去废土的时候,对于养鸡场遗址是特意绕着走的,他不想让李木紫知道自己那个工业化养鸡场的存在,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当年为下蛋母鸡们提供的生活质量…… 不,谢谢,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 要想制成一包方便面,需要公司,需要实验楼,需要化工厂与食品厂,需要六个大洲的特产,九个事业部,四十八个采购科,八千名配套业务员工,和数亿潜在用户所构成的市场。总之需要一个伟大的企业才可以。 而那个企业,如今已经不在了。 方便面料包与丝袜一样,现在也是用掉一份就少一份。陈夏华撕开料包时的那个咬了一下牙齿的表情,虽然轻微,可是钱飞看得清清楚楚。 面泡好了。陈夏华挺胸抬头,掀开盖住大碗的盘子,请仙子们一人捞一筷子面,尝尝。 另外那位圣女虽然矜持,但没有过于高冷,也来参与,并且做了一件与水系圣女身份相配的事:她喝了一口汤。 尝过之后,女郎们都点点头,很给面子,诚恳地对陈夏华说:“味道确实不错。” 陈夏华反而有些发怔和失落,只是轻声说:“哦……嗯。”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刚才以为的那样心里爽。她本以为会觉得十分念头通达,像是替钱总打了脸那样。 现在她只觉得方便面的魅力完全没有被自己呈现出来,她没法为仙子们展示当初机器的轰鸣、流水线的运转,没法展示产品一箱一箱搬上火车时的盛景。 钱飞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吃方便面的仙子们,揉揉她的头顶,柔声说:“那一切都会有的,那一切都会再来的。” 陈夏华咬住嘴唇,用力点头:“嗯,钱总!” 当日,陈夏华也与其他姐妹们分享了烤肉与饺子,还有烤肉剁成肉馅另包的饺子。 第211章 自动化 酒足饭饱之后,净草陪着钱飞再次去找潘长老。 这是因为钱飞想要请琉璃宫把陈夏华的父母弟妹接到琉璃宫来暂时保护,为期两到三年。 此前在废土,钱飞一行遇到了两个麻烦。 其中之一是因为“摇钱树”而被黑石山的人追杀,他们虽然一时不知道那是钱飞,但是见到了陈夏华的战甲。陈夏华的战甲恐怕很容易被认出来,瞒不了太久。 另一个麻烦则是,钱飞自己作为身怀巨债之负翁,不知道有多少债主想要追他。 陈夏华家里搞了盛大的还款仪式,又当众为钱飞作保,那么那些想要提前抓住钱飞的债主们,在找不到钱飞的时候可能就会去找陈夏华,而在找不到陈夏华的时候可能就会去找她的父母弟妹了。 钱飞像是征壮丁一样地带走了那家人之中唯一有战斗力的长女陈夏华,不想把那一家善良的人留在险地。 而潘长老哼哼唧唧地不想揽这麻烦事,还是净草拍胸脯说,火山寺也有此请,这算是火山寺欠琉璃宫一个人情,才让潘长老答应。 至于说火山寺怎么还这个人情,嗯,就让方丈和神僧们头痛去吧。 陈夏华本人却没有参加这场求恳。钱飞不想让她为此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想让她特意过来下跪磕头。 在第六境界“融密”水平的修仙高人潘长老面前,凡人的磕头一文不值。 再说,陈夏华也有自己的要事去做,没有空闲。 而净草从潘长老那里出来,就利用私人时间,特意去了一次海边,找陈夏华。她有重要的私事要找陈夏华商议。 琉璃宫占地面积不小,比火山寺还要大些,其北侧有一片金色沙滩,如果是夏季,一定是避暑玩水的好去处。 不过在当前的深秋时节,沙滩上早已覆了一层霜,仿佛变成了银色,而柔和冲刷砂子的一波波海水,上面也漂着细小的浮冰。 当地人都说,今年的第一场雪可能要来得早些。 陈夏华与水系圣女都需要来此补水。 来到琉璃宫之后,水系圣女显现出颇为温柔随和的人格,也和大家混熟了。现在净草已经知道了她的本名叫唐心纯,今年正是二八年华(自称。 但与十六岁的冯瑾不同,唐心纯今年是二十八岁。 唐心纯的冰床内藏着三江四湖之水,但是在逃离黑石山的时候恐怕喷出去了半个湖之多,现在需要补水。 净草一度担心,琉璃宫这里又没有什么湖水,难道海水也行? 事实证明,海水也行。 而陈夏华的战甲汽仓内,蒸汽也是终究有限的,连日战斗已经消耗不少,现在也需要抓紧机会补充。 沙滩上孤寂而少有人影,却又非常热闹,因为热闹的是一台粗黑沉重的机器。 那是一台蒸汽机,配有蒸汽泵和额外的锅炉,额外的锅炉顶端拧着椰子大的黑色球体,那球体就是汽仓。 蒸汽动力把海水泵上来,然后煮开成为蒸汽,然后以强劲的液压泵,一下一下地把高温高压的蒸汽泵进汽仓之中。 这一切是接近全自动的,钢铁碰撞摩擦,冒出滚滚黑烟,热闹程度比得上一个市镇。 陈夏华本人穿着大花棉袄,坐在庞大机器旁边的小马扎上,捧着一本书在安静地阅读。 大花棉袄…… 初次见面的时候,陈夏华显摆了一身何等超越时代的时尚女郎打扮,而现在她穿着白底红梅花图案的大花棉袄,除了发型之外都回归了村姑本色,显得那样地……臃肿而又可爱。 穿着单薄僧衣而且不怕冷的净草,徐徐从空中降落在她面前。 “你的那身……那身黑白灰的衣服呢?”净草觉得那身时尚ol装束难以形容,但非常感兴趣。 陈夏华戒备地说:“舍不得每天穿。唉,我娘偏要给我带上这身花棉袄,讨厌死了。” 净草不禁感慨:“有这样的爹娘真是幸事,有人哪怕能修真修得满天乱飞,也一样要反过来羡慕你呢。” 她又问:“唐姐呢?” 陈夏华指了指海上。 只见距离岸边大约两丈远的地方,冰床倒扣着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显然它的入水口是倒扣在水中,正在默默地吸水。 净草皱眉说:“可是,唐姐她人呢?” 陈夏华继续指了指:“就在旁边。” 净草飞过去仔细端详,发现圣女唐心纯确实漂浮在冰床旁边,月白色的睡衣几乎与碧蓝海水融为一体,不易察觉。 唐心纯的漂浮是俯卧向下的,双臂双腿都自然地下垂到水中,脑袋也沉在水里,像乌龟一般只把脊背露在水上。她那一头清汤挂面的乌黑秀发散开在水中,宛若一大把生机勃勃的紫菜。 净草一惊,脸都白了。 但这时陈夏华在沙滩上摇手喊道:“不要紧的,她还活着,只是在睡觉。” 唐心纯也抬起头,对空中的净草挥挥手,露出亲切温柔的微笑:“我还活着,不要紧的。”然后再次把脑袋垂进水里。 看来作为水系宗门所景仰的圣女,她的水下呼吸能力还是满分的。 而现在这个不雅的仪态,也只不过是在睡懒觉的时候选择了人类全身肌肉关节最为放松的姿势:浮尸女鬼的姿势…… 净草心中浮起了与钱飞同样的疑惑:这种女人是怎么当上圣女的,真真是五个水系宗门最大的秘密了。 但是不说别的,她在没有他人帮助也没有锚定的情况下,与冰床一起在水面上浮了这么久,却一点也没有漂走,即便半睡半醒,也始终待在同一个位置上,这大概说明水系圣女还是有些本事的。 净草回到沙滩上,来到陈夏华面前。 陈夏华说:“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净草说:“哦,是我的一点私事,就是……”但是她的注意力被持续不停运转的机器吸引住了。 她对着机器左看右看,不禁开口问道:“你这机器不用加煤的吗?” 陈夏华放下书,微笑说:“有负反馈机制,可以自动加煤。” 这可是连穿越者钱飞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第212章 烫头的梦想 在电学发达的科技树上,维纳、钱学森所研究的控制论都是基于电路的。但是自动化与控制论的滥觞,却是蒸汽调节阀。 人类在蒸汽时代末期所说的“电气化”,指的就是电动与气动这两种动力。 现在在这个世界,钱飞还未来得及普及电学动力,气动就是蒸汽动力的主要传动方式,而陈夏华无师自通地在其中开发了大量的自动控制机制。 现在有一个储物袋摆在进煤斗的入口处,当锅炉内的气压不足时,就会有专门的阀门打开,推出一小股蒸汽,打开进煤的炉门。 另一方面,还有一个纯粹负反馈机制做成的震荡定时器,用来不知疲倦地翻搅炉膛,以及往复鼓风,每翻搅二十次,就倒出炉渣。 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细小的管道、齿轮与连杆,精密地控制着每一个机括。它们协调地往复运动着,几乎让净草看得入迷,忘记了所有的噪音与黑烟。 陈夏华非常高兴,说:“你喜欢吗?看来师太也是个有缘之人啊!想不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让我们从一元一次方程的概念开始讲起……” 净草的脑袋立刻就大了,连忙双手合十:“苦也,苦也。贫僧不是为此而来。” 陈夏华说:“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净草说:“头发!你在做方便面的时候,好像说过,头发也可以做成面条那样的波浪形?我没有听错吧?” 陈夏华嫣然一笑:“是呀,头发只要以合适的高温烫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在弯曲的形状下定形。当然,温度不能太高,更不是用油炸的方式,免得烧焦。你看我这里的头发,也是烫过的。” 她的发型是波波头,头发到下巴的高度为止,发丝的下缘都是弯曲的。 就这个世界的习俗而言,在既不是僧人又不是刑徒的情况下,把头发剪得这样短,已经是离经叛道。然而如此长短恰到好处,加上发丝的弯曲,在净草眼里也确实是俏皮迷人。 净草凑近了注视她的发丝,其专注程度足有刚才看蒸汽机时候的十倍。 她期待地试探着说:“那么我的这个头发,烫过一下,也能变成方便面那个样子,是吗?” 陈夏华觉得与和尚谈论烫头的话题确实非常古怪,但秉着实事求是的工匠精神,她还是认真端详了一下净草的一头寸发,点了点头:“嗯,理论上说,是的。但是那么短的头发,卷发棒卷不住的吧?” 净草焦虑地说:“不行吗?” 陈夏华沉吟片刻,说:“技术总会有革新的一天。不过,现在公司没了,时尚技术的革新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比较便捷的办法,还是师太你把头发留长一些。” 净草失望地说:“哦。” …… 补水要好几天的功夫,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各自准备,用薪水积蓄购进修行所需的灵石等等。 钱飞带着债务部此番北上,本来有四个基本的目标: 第一,从鹤岭废土中获取发电机,送到琉璃宫来顶债。 第二,如果可能,与前员工陈夏华见面,安排她去玄武洲研发无线电。 第三,作为行镖队伍,送水系圣女唐心纯去霜风岭。 第四,归还归极洲诸位债主的欠款,包括黑石山、废土与灰白府等,其中最大的一宗是要在年关之前归还灰白府一千五百余万刀。 目前,发电机的事情圆满完成。 陈夏华已经遇到了,但她执意要加入债务部,钱飞只得由她。 欠款已经归还了不少,特别是今年的杂项大都搞定了,世界其余大洲的欠款都还没有到期,所剩的无非是霜风岭、灰白府与其它两三个故人而已。 没错,这次除了要送唐心纯去霜风岭,而且要去霜风岭当面归还欠款。 毫无疑问,下一步是要去霜风岭了。 这次也在琉璃宫得到了确认,霜风岭把总坛迁去了极北处的“极光土”,只留下了几张非常空旷不明的地图。 极光土过去是完全无人居住的,也没有省份可言,因为凡人朝廷无力在那里建立统治。近两年,是因为掘珠公司与稻花亭覆灭,归极洲的几个邪派实力大涨,霜风岭不禁欺压,不得不把总部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避祸。 钱飞一行已经大闹过了黑石山,黑石山的探子恐怕现在就躲在琉璃宫的山门外等他们出来。他们要想沿着归极洲诸省份的黑土地北上,恐怕凶多吉少。 对此,他选择的方案是:走海上。 先从琉璃宫附近的渔家买一条小船,扬帆北上,然后在纬度够高、天气够寒的地方,弃舟登冰,沿着冰面绕开陆地,绕开黑石山可能的围堵。 表面上看,要横跨好几个经度,在地图上远得吓人,但在高纬度地区,经度是有所缩水的,所以其实并不绕路很多。 钱飞对李木紫、净草、冯瑾解释了这一点。 三女似懂非懂,但即便真的要绕路很远,她们也无法提出什么意见,这是唯一可行的走法。 对陈夏华不用解释,她对于经纬度的概念掌握得很好。 对水系圣女唐心纯也不用解释,她只管睡觉,随便你们怎么搬运,“我都行”。 于是在阴历九月十六,月圆之夜,钱飞一行乘上小舟,往北行去。 …… 半个月后,十月初一这天,钱飞一行平安地登上了冰盖。 而且还在债务部发了十月的薪水。 目前一个月要发七万刀的薪水,因为李木紫、净草都是合元境界,陈夏华比照合元境界待遇,而冯瑾是凝虚境界。但是债务部的公账上只剩下了六万刀,还有一点碎银子…… 令钱飞感到尤为窘迫的是,他甚至不能拿出私房钱来贴补。他正是因为没有一文私房钱可言,所以才搞了这个债务部。 陈夏华不在乎地笑说:“不要紧不要紧,我的薪水不发都行。” 钱飞只能认真地说:“一万刀今天发,还有一万刀先欠着,你放心,下个月一定补发。” 陈夏华莫名地非常开心。钱飞不明白的是,她看重的不是这些薪水,而是钱总在乎她。 第213章 非常道 钱飞徒步向北走了不远,脚下的冰盖就非常结实了,哪怕一头巨鲸也压不垮。 在这个时候,陈夏华笑嘻嘻地从身上工作服的十几个口袋之中,掏出了又一个投币式储物袋,抖一抖,放出一物。 只见那物迎风而长,竟然成了一个房子大小的黑铁疙瘩。 其正面是白亮的透明挡风玻璃,后面是紧凑的锅炉,下面则是六对铁轮和履带。 钱飞惊讶不已:“你们什么时候做了这个东西?” 陈夏华快活地说:“用火车头改装的,钱总你批准过,说可以做个试作型的。” 钱飞皱眉思考:“我批准过吗?” 他原本的产业计划是,等到内燃机成熟了再搞汽车,而内燃机那可是电气化成熟之后的下一步计划了,是比较远期的。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是对陈夏华等几个高级工程师讲过,“履带就好比是把铁轨包在轮子上带着走”,于是他们就热情满满地要开发一种不依赖铁轨的“火车”,而钱飞不愿意打消他们的热情,就勉强批准了一下实验室级别的研发…… 结果居然就是这么个东西。 其实这里十分关键的一点是,使用昂贵的储物袋法宝来储煤,沿路又可以随时铲雪砍冰加水,不需要煤水车车厢,于是能够轻松通过千里无人区,这样就折冲掉了蒸汽机对内燃机的最大劣势。 所以这东西终究不可能像是内燃机汽车那样量产。 当然,在眼下这种情形,这件交通工具可真是大有用处。 “呵呵,你又立了一大功啊。” 钱飞摸着陈夏华的脑门,好好地夸赞了她几句。而陈夏华舒服地眯起眼睛,巴不得钱总再多摸一会儿。最后她打开车门,喜气洋洋地说:“大家请上车,请上车!我去升火。” 蒸汽机升火运转起来之后,整个车厢内都温暖如春。 车厢比一般的火车头要宽敞,几乎九成的面积可以躺卧,与外面隔绝。 本身蒸汽机也有自动化的加煤水装置,不需要长时间有人盯着,所以就放在外面。车厢的躺卧之处下面,更盘着烟气管道,为它整体加热。这正是北方劳动人民的智慧—— 钱飞上车以后,也高兴地说:“暖气房车?真不错。” 陈夏华感激地看着他,因为他没有把这个东西命名为“炕车”。 她想,钱总果然还是那么霸道,那么优雅,钱总永远是我的英雄。 但无论叫什么名字,都不能改变车厢里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火炕的事实。上车后先脱鞋,然后仙子们就只能在大炕上挤一挤了。 甚至司机驾驶位也是在炕席上! 这车的驾驶方式是蒸汽火车那一路的,不存在什么脚踩的刹车油门之类,所以司机只要盘着腿坐在炕上开车即可。考虑到驾驶位的重要性,这里甚至还是炕上最暖和的部位之一。 钱飞斟酌了一下用词:“……自带座椅加热装置了属于是。” 净草欢乐地在炕上滚来滚去,终于被李木紫骂服了之后,又主动提出驾驶这辆大家伙。 陈夏华欣然应允,把这款坐骑的驾驭之法传授给了她。 总的来说,如果在一望无际的平坦冰原上只有你一辆车,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交通规则,那么任何车辆的驾照都可以一日速成。哪怕你想故意剐个油漆追个尾,都是基本上不可能办到的。 昼夜不停的行驶,也确实需要债务部里每个人轮流出力,不能光靠陈夏华与钱飞两班倒。 净草当即开了个不亦乐乎。 她倒没有被蒸汽机的万斤之力所以震撼,因为作为合元期高僧的她,自己也有万斤之力。别忘了,纵然陈夏华的战甲有一千五百马力,净草也还是有信心与其掰掰腕子的。这台机车的功率只不过是一千八百马力而已。 净草只是觉得,庞大的“暖气房车”就像一头没见过的壮驴一样好玩。 而终于空闲下来的陈夏华,则被钱飞不失时机地拉到一旁,为她讲解无线电的原理。 “没错,电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碰到它,并不会像触电那样全身发麻。” “强度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 “电生磁,磁生电……” “左手定则……” “右手定则……” 陈夏华皱着眉头,双手揸开奇怪的手势,完全沉浸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理论之中。 李木紫与冯瑾在大炕的另一边相互依偎着坐着,坐在驾驶席的旁边。 “看不见、摸不着么?”冯瑾懒洋洋地轻声说,“他们怎么有那么多听不懂的东西可说?我开始觉得那或许是一种相当有深度的修行了。虽然那种修行不可能让人飞升成仙的吧?” 李木紫却陷入深思,喃喃地说:“道,是可以说出来的,只不过不见得是世人通常所说的那个样子。” 道可道,非常道。 冯瑾全身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净草也听明白了。虽然她自幼修行是在另一个意识形态体系之中,但是对于这么有名的修道名言,她还是听说过的。听到李木紫念过之后,她也是仿佛一同凉水兜头浇下,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从驾驶席上回过头来,震惊地说:“怎么?难道,他们所说的才是真正的道吗?” 李木紫似笑非笑,说:“我们沿着正统的途径修行至今,可以化形,可以辟谷,可以腾云而飞,又何必失了自信?当然,长长见识总是好的。” 自从辞别琉璃宫出发北上以来,陈夏华一直都没有睡好,不仅因为小船风浪颠簸、又湿又冷,也因为心里装着钱总。现在乘车在冰面上走,每天可以睡火炕,她仍然会有时失眠。 公司刚刚覆灭的时候,她与许多其他员工一样,都以为钱总已经死了。 今年年中收到郭吉的来信,才喜出望外地得知钱总还活着,但又为他担心,因为信里提到了钱总身边跟着一个寸步不离的债务部。 陈夏华自然地认为,债务部里的人都是些凶神恶煞的讨债鬼,说不定把钱总绑起来用鞭子抽,每天只给喝稀粥,连出恭都被盯着。 她摩拳擦掌,想要先加入债务部,然后想办法把钱总救走。 没想到,等见了面,却发现债务部成员个顶个地是些明媚照人的美女仙子。目前陈夏华已经觉得没必要撕破脸把钱总救走了,但她仍然睡不着。 过去她是怕仙子们对钱总不好,现在则是怕她们对钱总太好…… 第214章 敌情侦测 虽说朝夕相处也看不出债务部仙子们有什么不自重的行为,但是陈夏华还是觉得不可掉以轻心,总得找机会把一些事情说说清楚。 暖气房车日复一日地在单调的冰盖上北行,终于有一日,陈夏华按捺不住,在炕上挪动几个身位,凑到李木紫旁边,轻声说: “李仙子,关于钱总,你是怎么看的?” 李木紫一怔:“什么怎么看?” 陈夏华不相信她会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认定了她是在装糊涂。当然,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可以确定李木紫是债务部里最为深浅莫测的女人,能装糊涂大概算是基本操作吧。 陈夏华早有准备,接着说:“你看,他是那么帅,那么有本事,那么有涵养,那么可靠,还有沧桑的过去与百折不挠的意志。对于这样的男人,我不信你一点看法都没有。” 李木紫恍然大悟:“哦哦,原来你是说那回事啊。” 陈夏华面无表情:“嗯,那回事。请你说说你的想法?” 李木紫端正上身,整了整衣服,正色说:“我对人类的雄性不感兴趣。” 这就轮到陈夏华懵住了。 她想过很多种预案,睡不着的时候净是想着相关的言语攻防了,但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答案。 很明显说话的重音是放在了“人类”上,那你倒是对什么类感兴趣啊? 从道德上来讲,对什么类感兴趣都很不太对吧! 陈夏华宛如被雷击了一般呆在当地。李木紫翻了个白眼,双手交替地挪动到车门,开门放进一小阵寒风,钻了出去。 片刻后,净草叫陈夏华的名字。 这时陈夏华才发现,在刚才一会儿功夫,其他人都出去上了车顶,车厢内大炕上只剩下了她与净草两个人。其他人都是净草用各种借口劝出去的,净草自己坐上了驾驶席,接手开车,同时招手叫陈夏华过来。 净草淡淡地说:“要说对你的钱总怎么看,你不用担心李木紫。虽然她是最漂亮的一个,但你完全不用担心她。” 陈夏华戒备而疑惑:“听起来好像你很懂?” 净草眨眨眼睛:“她说对人类不感兴趣,那是真心话。因为她不是人啊。” 陈夏华笑了:“我知道你和她不对付,可是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样骂她一句吗?” 净草嗤笑一声:“我哪里是骂她,我说的是真话,她不是人,是妖精。” 陈夏华几乎压不住自己的音量了:“不是人?是妖精?狐狸精?那我还能不担心吗?” 净草耐心地说:“不是狐狸精,是狐狸精的死敌。” 陈夏华说:“那是什么妖精?” 净草说:“鸡精。” 陈夏华一时无言以对,露出“你一定是在逗我”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净草大乐,笑说:“哈哈,不对,应该叫鸡妖。反正是母鸡成精,化形为人,修行至今,不是人类。” 她对陈夏华讲述了自己所知道的李木紫的身世真相。 陈夏华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洗了一次,喃喃地自言自语:“从小听妖怪故事长大,这次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妖精,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也怪不得你们不吃鸡肉鸡蛋。” 净草也露出了有些伤感的沉思之色,遥望着夕霞与白雪相接的地平线:“她亲自生过一千多个蛋,这种妖怪对于男女之事的理解,一定不是你我之辈所能企及的。” 陈夏华虽然仍然觉得仓促之间不易接受,但也只好咽下了这个结论。她眼珠一转,趁着车厢里没有别人,转而发问: “那么师太你呢?你自己对于钱总没有什么想法吗?” 净草脸色一变,用像是看着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陈夏华: “你在想什么呢?贫僧可是出家之人。” 陈夏华当即也觉得自己好蠢,连忙道歉。还别说,一个热心于吃肉、喝酒、烫头的和尚,说出这话来居然还能让她觉得很有说服力。 但还没完。 除了高冷的李木紫、净草之外,笑眯眯而又娇嫩可爱的冯瑾更是不可小觑。 陈夏华披上大衣,也钻出了车门,攀着铁梯子上了车顶。 她笼着袖子,顶着寒风,嘴边冒着白汽,对冯瑾说:“小瑾,不知道你对于钱总……” 冯瑾打断她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对他不感兴趣。” 陈夏华简直替钱总要打抱不平了,钱总不能没人要吧?虽然她也不希望他有人要…… 她追问:“为什么?” 冯瑾手拂胸口,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已经发誓,这辈子只爱我自己一个人,只为我自己一个人而活。” 陈夏华又听不懂了,从字面上来看,其实是很搬不上台面的自私宣言吧?为什么说得像是一个高洁的志向似的? 她不知道,对于冯瑾来说,把自己从家族工具人的境地解放出来,为自己而活,已经是需要付出全力去追求的目标了。 至少,她能听出来冯瑾不是在对她敷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冯瑾十六岁,已经不是懵懂的年纪了,很明白如果不把话当面说清楚,以后女同事之间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方面她的心态其实比二十岁的陈夏华还要成熟一些。 陈夏华把视线转向了水系圣女唐心纯。 现在外面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三十六度,就连修为最高的净草和李木紫也要穿上貂裘才能外出。唐心纯却没有穿上任何大衣外套,还是那一身单薄朴素的月白色睡衣。 她甚至现在都不睡在冰床里了,整日整夜地睡在车顶上的风雪之中,手指脚趾却都是洁白如玉,完全没有冻伤到红肿青紫的迹象。 不过想想看这也理所当然,水系圣女在冰雪领域大概也是有些道行的,冰床内部的温度也有零下四十度左右。 冬天的北极似乎正是她拥抱大自然的好地方。 陈夏华算了算,现在大概是唐心纯醒着睡懒觉的时间,就上前去找她打了个招呼。 唐心纯慵懒微笑着起身,很随和地对她问好。 这真是个贼温柔的姐姐,与债务部的女郎们不同,好像没有什么主见。 第215章 豪杰的宿命? 陈夏华知道水系圣女唐心纯是个被护送的客人,不会一直待在债务部里,但是江湖上萍水相逢的美女就是安全的吗?任何邂逅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所以陈夏华还是要找她谈清楚。 于是照例问了问她,对钱总有什么想法。 唐心纯手撑下巴,皱眉思索了片刻,抬头用软糯糯的声音说:“你说的这个钱总,他,确实很帅吗?” 陈夏华热切地说:“他不是帅不帅的问题,他是很少见的那种……” 唐心纯不解地说:“他很有本事吗?很可靠吗?真的吗?” 这又是个让陈夏华完全没有准备的回答。她能看出来,这位姐姐并没有在装糊涂,她明明是真糊涂啊,简直是瞎了眼! 陈夏华无奈地举起大拇指:“真的,我向你保证。” 唐心纯接着问:“你把他说得好犀利哦,可是那个男人,他会开船吗?” 陈夏华愣住:“……好像不能说很擅长。” 这次旅途有半个月是在小船上度过的,当时债务部里每个人的控帆技术都一塌糊涂,船翻了三次,要不是有两个会飞的加上一个水性极好的圣女,恐怕那时已经全灭了。最后还是钱飞与几位女郎从失败中学习,勉强学会了粗糙的控帆之法。 (可能有人会问,难道连唐心纯也不会控帆吗?据陈夏华目测,她十有七八是会的。但是一来,她是客人,没有参与劳动的义务,二来,她懒。所以即便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毛手毛脚把船搞翻了,也是不会来搭把手的。反正圣女可能是一行人之中最不怕翻船的了,因为不怕冷而且擅长游泳啊。 唐心纯的表情耷拉下去:“说得再怎么犀利,不会开船的男人还是不能要的啦。” 陈夏华皱眉:“你这样的评判标准是不是狭隘了一点?” 唐心纯这时候不像是没有主见的样子了,坐直了身子,扳着指头对陈夏华说: “选男人岂可以随便呢?我选男人是有几个基本标准的。首先属蛇、属猪、属猴、属老鼠、属兔子、属鸡的都不能要。然后,他要长得高,但又不能太高,皮肤要晒黑,但又不能太黑。他要听老婆的话,但又不能太听话。他要懂掌舵、懂控帆、懂龙骨选材、懂水文,但我不希望他是舵手、桅杆水手、造船匠、领航员,我希望他是一个船长。他不能只开过一条船,但又不能换过太多条船;他不应该在遇到我之前没有拍拖过,但又不能拍拖过太多次。他要能吃生鱼,但我也不希望他太喜欢吃……” 陈夏华听到这里已经大为安心,她已经理解了唐心纯不会是她的敌人。 而唐心纯说到一半,忽然停下,转头问陈夏华:“你说我是不是太挑剔了?” 陈夏华以完美的微笑来回答她:“哪里哪里,正如姐姐你所说,选男人岂可随便呢?” 唐心纯捂住脸:“可是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二十八岁了啊……” 陈夏华默默地祝她幸福。 这时候她已经摸清了钱总身边美女们的情况,觉得焦虑之情削减了不少。而车顶上也没有其他人了,她自己也就攀着铁梯子下去,回到了车厢之内的大炕上。 她刚刚脱下大衣,只见债务部其余三女都忽然凑到她面前,三张脸把她吓了一个激灵。 只见冯瑾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好像在忍着笑,问她:“陈姐姐,现在轮到你自己了。敢问你自己对于你滴钱总是什么想法呢?” 陈夏华顿时脸红到耳朵根。 刚才四处出击,现在报应来了。 她眼角瞟了一眼正坐在驾驶席的钱总背影,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说: “钱总……呵……我能对钱总有什么想法?钱总可是做大事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有资格对钱总有想法。我呢,就是怕有人不明白这一点,耽误了钱总做大事。” 冯瑾笑眯眯地拉长声说:“哦哦?所以你对钱总没有想法。” 陈夏华大义凛然地连连摇头:“没想法,不可能有想法。像钱总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做大事可不能被区区男女之情给耽误了,打一辈子光棍就是他的宿命啊!” 钱飞:“……” 他的背影突然显得非常落寞,凉飕飕。 陈夏华看了一眼他落寞的背影,更慌张了:“反正,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让任何人干扰他,我要……” 她剩下的话已经被三女的笑声淹没了。三女笑得在炕上打滚,也抱住陈夏华滚到了一起。 钱飞苦笑一声,没有回头看。 他当初穿越过来,不仅想成为最强,而且也想多多攻略一些美女的。但是在实际的修炼过程中,就有各种的阴差阳错。 一开始他很窘迫,修仙天赋平庸,举目无亲,还讨过饭。 后来与稻花亭段氏兄弟关系很好,但段氏兄弟没有妹妹。 再后来自己开宗立派,遇到司马吞蛟带来了代练灌顶之法,不仅玩基地建造游戏非常繁忙,而且修为像是坐了火箭一样地上升,往往是某年谈上一段姻缘,次年就因为他境界晋升太快,而使得女方配不上他。 再后来,他达到了第七境界“真人”,只差半步就要登仙而变得长生不老,那时候对凡间女性乃至一切凡人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好比高三暑假时期,作为十里八乡唯一一个拿到了名校通知书的年轻人,不会再想着在自己的家乡高中里临时再谈个恋爱一样。 而现在公司覆灭之后,还债这件事占用了他的全部精力,想把债务部的人才们控制住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真没有什么建立家庭的余裕。 身边这些下属不是他能选的。他倒是想欢迎男和尚加入,可那男和尚不是被净草打断了腿吗? 陈夏华对他的心意和“想法”,他当然也能看得明白。眼看总裁一文不名,背着相当于全世界一年国民生产总值的亿万债务,还想要跟着他往火坑里跳,绝对是天下最好的好女孩。也正因为这样,钱飞绝对不想耽误了她。 他微笑着想:“如今的我,倒正适合一辈子光棍的宿命了。” 第216章 唯一的凡人 向北再走了几天后,极夜的现象越发显著,一天只有一个时辰是白昼了。在每天的白昼时分,钱飞会下令暂时停车,给下属们轮流下车活动的时间。 然后,在其中一天,陈夏华在天黑之后仍然没有回来。 再等了将近一刻钟,还是音讯全无。 钱飞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李木紫,净草,你们分头出去找,注意安全,车里留一半人。” 车外挂着的乙醇温度计显示得分明,现在的室外温度是零下四十六度。 寒风在没有任何障碍的冰盖上回旋涌动,其强度几乎等于海风。 即便是黑石山凝虚期弟子全力放出干冰真气,能造成的杀伤力也不过如此,而大自然的严寒是广域的、不知疲倦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没有暖气房车这样的重型取暖设备,即便是以李木紫的修为与辟谷能力,也很难独自活着回到中原。 更不要说,陈夏华是队伍里唯一的凡人。 而且别忘了,黑石山是派出了一支队伍去袭击霜风岭的,由一个姓栾的山主带领。在极寒的黑夜之中,活着的恶意也随时可能出现。 李木紫与净草二话不说,腾空而起。 在这种时候,飞行的能力比多少刀币灵石都可贵,如果说有什么是更可贵的,那就是李木紫的照明弹。她毫不吝惜地每隔一小段就发射一枚,尽量让照明弹的光亮充满四面的天空。 而钱飞也只恨自己未能更早地把无线电开发出来。即便不能开发出发报或通话功能,即便只凭着信号定向寻踪,也能在这种时候派上大用场才对。 还好,李木紫在不太远的地方发现了陈夏华,人还活着。 她本来也不太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太远。 发现她时,她怀里抱着只剩白色残炭的小暖炉,用无力的手指隔着手套拼命拉住貂裘。貂裘已经被风吹开了一半,另一半被雪压住,而陈夏华已经奄奄一息,嘴唇发紫,没有力气去掩住貂裘、掀开积雪了。 幸好貂裘本身不是凡品。 这次钱飞一行决定前往极光土之后,债务部每个女郎都置办了一件法宝级的名贵貂裘,其貂皮是来自于筑基期的红貂妖兽。在琉璃宫上船辞行的时候,钱飞身边的俏丽女郎们言笑晏晏,一人一身宝貂,尽显了一回天下第一大老板的气派。 这种貂裘,全世界一年也不见得能产出一件,其中有两件甚至是托人去黑石山买的,每一件花了二百刀币。 对于现在债务部女郎们的高薪来说,固然买这么一件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在加入债务部以前,以李木紫为例,她一个月的零花钱是十刀,积攒两三年也只能勉强买得起一件而已。 陈夏华更是在貂裘里面还需要穿上老家的大花棉袄与围巾,总之外出时能穿的全都得穿上。既然已经立下志向,要跟着钱总走,作为一个凡人,混在出神入化的修仙者们之中,有的时候就得拼命才行。 那么她出走这么远,是去做什么呢? 李木紫迅速把她抱起,立刻就明白了,并且哭笑不得。 陈夏华是出来出恭的。 钱飞一度失去毕生修为而遇到的暂时烦恼,对于凡人来说则是终生相伴。 陈夏华不能辟谷,但没有遇到吃的问题,她用投币式储物袋带足了大米、土豆、粉条、酸菜、红肠、半扇半扇的冻猪肉,路上还与净草、冯瑾分享。 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出恭。 身为纯情少女的陈夏华,不好意思让钱总知道自己在车边出恭,就总是会走得远一些,然而远了一步就是凶险十分。 在寒冷中出恭的时间本来就会长一些,而陈夏华一不留神,让貂裘被吹开一角,寒风灌进来,人一眨眼就被冻僵了。 那真的是转瞬之间的事。 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抱着飞回车内后,就是钱飞暂时回避,女郎们为她解衣、用雪擦身的常规抢救。 这里最关键的却是有冯瑾的高超按摩能力在。陈夏华一身的经脉发育得相当健康,只不过无法修炼出真气罢了。冯瑾可以顺着经脉去按摩,在合适的穴位用火罐加热,让体温顺着经脉得以徐徐恢复,这才不至于冻掉鼻子或者手指,落下残酷的残疾。 稍微恢复意识之后,陈夏华勉强地轻声说:“谢谢……” 冯瑾没有看她的脸,只是专注于按摩她的手指,说:“别说话了,安静躺着。” 陈夏华又哀求说:“请……请不要让钱总知道……” 李木紫越发哭笑不得,觉得陈夏华是神志不清了。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满天发照明弹地出来找你,难道还能瞒住你滴钱总? 随即李木紫忽然醒悟了,这个可怜的凡人妹子其实是不想让钱总知道她那未遂的“死因”乃是出恭…… 这社死程度,好家伙,让李木紫觉得相比之下,简直自己身为鸡妖(不许叫鸡精!的事实被伙伴们知道都不算什么了。 她又苦笑地想,如果你滴钱总真的对你的付出全不知情,毫不关心,你就会开心吗? 不知过了多久,陈夏华在温暖中悠悠醒来,知道自己安全了。 车厢里飘着热姜汤的奇特香气,是煮着准备给她吃的。外面是深夜的繁星与银河,但这天色不能说明时间。车是停着的,而在车厢后部,发出叮叮咣咣的砸铁声。是这声音吵醒了她。 陈夏华就要挣扎着从棉被里起来,在旁的冯瑾连忙放下绣花工具与纯金丝线,把她按住。 “你想做什么?身体这个样子,还想出去不成?” 陈夏华焦急地说:“可是,是谁在砸我的车?我岂能不去看看?” 冯瑾说:“是咱们的老板,难道你对他也信不过?” 陈夏华说:“可是他为什么要砸?不行,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冯瑾无奈,只好帮助陈夏华穿上了全套的衣衫棉袄,皮帽貂裘,几乎裹成一团,才扶着她下车,来到车后部。 钱飞正在车后部加装一个不太大的空间部位,相当于把车厢扩展出去一小块。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第217章 极光土 钱飞给车厢加装扩展,用到的铁皮与钢锭是从陈夏华自己的投币式储物袋中拿的,而一些特殊的零件让净草用内力硬捏出来,然后让李木紫用热的浓硝酸真气来腐蚀掉多余的部分,修整成精密的形状。 现在零件散了一地,那东西还看不出整体是做什么用的。 陈夏华笼着袖子、缩着脖子、哈着白汽,说:“钱总……” 钱飞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你醒啦?太好了,赶紧回车上去吧。” 陈夏华上下打量这件东西,试探着说:“这是什么?” 钱飞说:“有暖气的随车厕所。唉,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 陈夏华顿时泪水夺眶而出,化作冰晶飞散。 这一刻,她感到由内而外地暖和,北极的严寒也不在话下。 她此前在昏沉之中,一度想到,自己遇险的羞耻缘由绝对不能让钱总知道,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就必须立刻自尽。但是现在看到正在修厕所的钱总,她却真心觉得,活着真好。 钱飞很后悔没有更早地关心安排这一点,但是他也确实不好去主动关心年轻女下属的出恭问题。 何况陈夏华不是有战甲么,战甲的能量用来保暖绰绰有余,他以为陈夏华在野外总是拥有那样先进的防寒对策来着。 但其实陈夏华也是犯了人之常情的认知错误:没有把每日的凡俗需求看得像是生死大事那样重要。 战甲是生死大事,厕所不是。 但当厕所成为生死大事的时候,那……它还真的就是生死大事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后面的旅程一时无惊无险。 数天之后,连最后的白昼也已经消失。 钱飞特意花了行星系的图,以日心说的假设,解释了这个现象,就连李木紫过去都没有学到过这个知识。 因为这是非常偏门少见的奇门杂学了,对凡间农桑生产、对修真界的修行,都没有直接的帮助。 净草特意连续等了十二个时辰,忍着困意盯着沙漏,看着天上的繁星转了整整一圈,确认太阳不会升起,不禁啧啧称奇。 水系圣女唐心纯则似乎非常适应这个环境,仿佛永恒的夜正好可以搭配永恒的睡眠。 “那是什么?”忽然有一天,冯瑾指着窗外的高空说。 “那就是极光。”钱飞答道。 淡青绿色半透明的庞大光幕,仿佛轻纱一般,在清澈的夜空中蜿蜒垂下,仿佛世上没有东西比那更纯净、鲜艳。 醒着的女郎们,无不久久仰望凝视,心弦为之牵动。 而那个东西正好可以让钱飞结合行星磁场来解释,让陈夏华对于无线电的知识又推进了一大步。 到了这个纬度,基本上是与霜风岭当前的新址平齐了。只要从现在向西,就等于绕过了归极洲中部与南部的大部分陆地,然后回到了极北处的陆地上。 但是这里的地图基本上是一片空白,比例尺极为可疑,在空白中突兀地画了两条路和一个点,点上标注着“土狼屯”,也就是霜风岭当前的新址。 茫茫的冰原上,沉沉的黑夜中,该怎样寻找那个地方? 李木紫每天数次裹着貂裘飞到高空,手搭凉棚朝西望去。 这样受到行星地面曲率影响小一些,可以看到二百到三百里远的灯火,比在地面上目视的极限距离要远得多。 数日后,在一个繁星满天的下午,她降落下来,回报说,西方偏南二百里处,低空没有星星,反而是有一团黑暗,在黑暗的边缘流动着闪电。 钱飞立刻辨析明白,说:“那是暴风雪。” 李木紫说:“要绕开,是吗?” 钱飞一笑:“看地图也该在那附近了。可问题是,黑石山的人是不是也来了?黑石山的人在哪里呢?” 李木紫睁大美目:“你的意思是,那暴风雪是黑石山与霜风岭两个宗门之间的战斗?” 钱飞笑而不语。 女郎们都兴奋起来,坐在驾驶席上的陈夏华将车头的方向直接对准暴风雪而去。 对于不知疲倦的履带式蒸汽机车来说,二百里只不过是半天的路程。 在这半天里,温暖的房车里一片沉默,女郎们都在戒备地看着窗外,每隔一小会儿就擦掉车窗上的水汽,以及默默地运转调整自己的经脉,让真气处于最佳水平。 外面呼啸的风声每时每刻都在变得越发凄厉。 蹲在车顶上戒备的净草,看到前方风雪弥漫的白色冰原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在蠕动,像是一头瘦熊。 飞过去一看,净草发现那是个人,连忙将其救回来。 那是个年轻强壮的男子,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但也已经冻的奄奄一息。 冯瑾连忙解开他的衣服,开始抢救。她摸了摸他的手腕脉搏,说:“可能救不活了。从经脉脉象来看,他修习的是水系功法,境界是凝虚。” 那男子却醒了过来,甚至相当清醒,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挣扎着说:“你们……干脆杀了我……” 李木紫上前安慰他:“放心,我们不是黑石山的人,我是灵霄殿的。” 净草也说:“我是火山寺的。” 那男子几乎目眦尽裂,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激烈的惊愕:“南方的名门正派,竟然会派人来……” 他的手像是冰凉的铁钳一样握住李木紫的手腕,几乎在她的皓腕上捏出永久性的印子:“救救霜风岭,救救……” 李木紫任凭他捏着手腕,眉头也没有皱一皱,只是很有效率地说:“你一个人在野外做什么?” 那人说:“我是出来打猎的。在地里看看能不能再挖出点什么冬眠的田鼠、蛇……”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霜风岭已经濒临断粮。 所以他们要把宝贵的精锐弟子分散派到几十里外的远处,冒死寻找一点点的吃食。 水系宗门的功法,绝大多数弟子都只能练到第三境界“凝虚”为止,而能顶着暴风雪走这么远的人,真的是门中精锐了。 第218章 霜风岭 正在驾驶的陈夏华喊道:“前面有人!” 其他人扭头望去,只见玻璃灯笼做成的车灯照亮了风雪中的两个人影。 钱飞连忙说:“先确认是黑石山的人还是霜风岭的,停车。” 陈夏华说:“报告,停不下来!” 钱飞:“……” 四十吨重的大家伙,蒸汽机车改造成的履带式房车,即便不改造在铁轨上也有不得了的刹车距离,何况这是在滑溜溜的冰原上! 此前每天停车休息的时候,都是慢悠悠地随便它滑行到哪儿,而现在他们才第一次遇上需要在特定人身边停车的需求…… 钱飞不得不打开车门,喊道:“闪开闪开!” 那地上站着六七个人,都裹得厚厚实实,满身霜雪。大块头的房车只好围绕他们兜大圈子。 地上的人也被这景象弄得晕头转向,对着风喊道:“北边有口井,南边是头熊!” 钱飞一听就没有疑问了,那完全就是黑石山的黑话。 “有口井”的意思就是自报家门是北方的黑石山,因为黑石山真正的特征反而是煤矿矿井。 而“熊”则是在贬称对方,并且要求对方亮明身份来历。 这种黑话是黑石山的修仙之人与凡间土匪交流的语言。当然,如果你是凡人但不是土匪,你就会听不懂,那时你就不是同行而是肥羊了。 女郎之中,只有冯瑾听得懂。家族里为了让她能做好隐秘行动,在这方面也是专门训练过的。 钱飞却也听得懂,从车门探出身子,用黑话答道:“白米流满缸,喇叭花儿处处开!” 这话的意思却是说,我和你一样,也是黑石山的,你怕是瞎了眼。 地面上站着的黑石山弟子喊道:“不对,你给我停下……” 有两个人直接去拦车。 既然知道是黑石山的人在此,钱飞就不打算多纠缠,回头对车厢里说:“走。” 陈夏华把汽门开大,一个加速把那两人撞飞,拐个弯继续向西前进。 这么大的一辆车,挂着明亮的玻璃灯笼车灯,发出巨大的金属声响,所过之处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 他们再次路过了两伙人,都与前一伙人相似。 李木紫注意到,那些人都戒备地聚拢在一根细高的旗杆周围,旗子却几乎已经在风中被吹烂了。 钱飞说:“那是阵旗。” 暴风雪根本就是黑石山的人制造的阵法效果。 越是向前,暴风雪越是猛烈。 忽然,冯瑾说:“前面又有四个车灯,对着我们来了,和我们一模一样……” 钱飞说:“那是一面冰墙!我们到了。” 陈夏华说:“刹车刹不住。” 实在是无法远远地看到那面黑色中的冰墙,等到看到车灯反光,距离已经非常之近。 轰隆一声巨响,加上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暖气房车撞碎了冰墙,撞碎了冰墙后面的夯土,也撞碎了自己的挡风玻璃,前半个车身撞进里面,后半个车身留在外面。 车里净草的修为最高,最早从冲击之中缓过来。 她拨开身上的冰碴与玻璃碴,迎着突然灌进来的凛冽寒风,见到了几个提着灯笼、举着长矛、探头探脑凑过来的人。 和刚才见到的黑石山的人不一样。 黑石山的人不需要浇了水的夯土围墙来保护自己,也不需要照明,在漆黑雪夜肉眼视物就像在井下一样自在。 净草回忆着刚才听到的黑话,主动开口试探:“北边有口井,南边是头熊?” 那些人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能撞开围墙倒是你们黑石山的本事,但今日定教你们几个有来无回。” 净草:“……” 坏了,这下子我成黑石山了? 她连忙说:“别误会,我是自己人,我是火山寺武僧。这里是土狼屯吗?你们是霜风岭的人吗?” 霜风岭的人举起长矛,还有几个人相互扶持进行作法准备:“明知故问,想骗谁?剃光头就能冒充武僧了吗?除了黑石山的人,还有谁能在冬夜的极光土自由行动?” 净草挠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对了,我们在来路上还救了一个你们的人呢,你们可以听他解释。” 冯瑾遗憾地在她身后说:“对不起,没有救活。人已经殁了,断气了。” 对面霜风岭的人:“你们说的是谁?你们杀害了他?” 净草:“……” 钱飞拉住她说:“你让一下……” 净草不肯让,因为强行灵机一动,又想起来:“对了对了,你们的圣女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不是专门送圣女来的吗?不然我们为啥要来。哈哈哈哈……” 对面霜风岭的人说:“我就没听说过我们还有什么圣女!想骗谁?” 净草回头说:“那个谁,给我把圣女请出来,看他们还能不能抵赖!” 身后李木紫为难地说:“睡得沉,叫不醒……“ 净草:“……” 终于她没有词儿了,钱飞才找到机会。他把净草推开到一旁,自己从车门钻出跳到地下,说: “我是钱飞,我是来还钱的。” 这种时候还是钱飞的名头最为管用,对面的人尽皆变了脸色。 更有人从后面房子里跑出来,在雪地上摔了一跤,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跑到钱飞面前:“钱总,是你?真的是你?” 钱飞与他相互拉住手臂:“没错是我。你是……你是周工!” 陈夏华这时候终于紧急裹好了貂裘,也从车上下来:“周工?我是陈夏华啊。” 那人惊喜地说:“陈工,你也来了。哦,这车是你们造的吧,是辆好车。” 那个扑过来的人已经是胡须花白的老者,钱飞隔着棉袄都能感到他厚厚袖子里面的手臂是骨瘦如柴的。 老者名叫周仁超,却也是掘珠公司当年的一位高级工程师,曾经与陈夏华朝夕相处,亦师亦友。 同样,现在托庇于霜风岭的掘珠公司旧员工人数不少,越来越多的人出来,举着星星点点的灯笼火把,并且认出了钱飞的脸。 钱飞走上前,昂首挺胸,对所有人抱拳行礼:“钱某此来,一是为了还钱,二是受托送圣女前来。圣女之名,确有此人,只要一见贵派掌门,就见分晓。” 人们纷纷嚷着:“送他们去见掌门,去见蔺老太君!” 第219章 关于土狼屯 三十六宗门之一的霜风岭,现在的掌门是一位老太太,名叫蔺春莲,人称蔺老太君。 众人顶风冒雪,对着钱飞一行又是围观,又是护送,议论纷纷,一直送到屯子中央最暖和的一间地下室内。 一个矮而富态的老太太,满脸皱纹,拄着凤头拐杖,坐在地下室正中,便是蔺老太君了。 蔺老太君果然很明白圣女的身份,没有任何误会,在两个月前也收到了从丰饶湾寄来的书信,知道圣女会经由一批神秘人士送来这里。 不过神秘人士竟然是声名如雷贯耳的钱飞与几个五花八门的美貌女郎,这倒是让她小小意外了一下。 对于圣女,她果然十分重视尊敬,虽然钱飞尚不明白圣女究竟有何地方值得他们如此重视。 至少,这种重视使得蔺老太君非常感谢钱飞冒着奇险来到极光土,对于五十万刀的酬劳尾款也毫不犹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她立刻叫人把整整齐齐的一箱刀币端了上来。 幸好如此。 钱飞已经到了发不出薪水的地步,这五十万刀在手里还没有焐热,就立刻作为还款再交给霜风岭。 一方面是霜风岭的宗门公账名义的借款,连本带息有二十六万一千刀。 另一方面是霜风岭的许多弟子成员们以私人名义向钱飞借的借款,钱飞支了个摊子,请债主们进来排队接收还款,这些还款合计有十七万九千余刀。 这两样交出去之后,钱飞手里还有六万刀,接着补发了陈夏华十月份的欠薪一万刀,还不够,按理说陈夏华九月就加入了,债务部的规定是不满一个月也按一个月发薪,所以九月欠薪还有两万刀。 所以,在陈夏华百般推辞之下,钱飞还是以霸道总裁的态度,命令她收下这合计三万刀的补发薪水。 如此一来,他手中的余款也只剩下三万零几百刀了。 按理说,接下去,十一月要去北极圈以南的蛤蟆屯,归还一笔三十三万二百刀的欠款。 十一月、腊月的月初还要发薪。 而在腊月年关之前,还有两笔大宗欠款,一个是欠花生屯老隐士的二百五十一万五千余刀,另一个是欠灰白府的一千五百三十九万七千刀。 灰白府在七邪派之中,名望排名第三,实力排名第二,虽然名望比不上水星谷,但是实力却仅次于黑石山。他们的钱可不是好欠的。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距离年关还剩两个月多一点,钱飞手中余款为三万零几百刀…… 冯瑾死死地按着账本捏着毛笔,绝望地看着钱飞,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在债务部女郎之中,其实最有打工心态的是这位冯瑾。 李木紫与净草都有自己的宗门可以回去,陈夏华只要能和钱总在一起就不在乎什么理由。 只有冯瑾是真心希望债务部的业务能像现在一样走下去,让自己领到每个月的薪水。 一旦债务部的业务垮掉,她就孤零零没有去处了。 钱飞微笑安慰她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当然,眼下还有更为紧迫的问题,那就是怎样从黑石山的围攻与阵法之中活着出去。 钱飞先与蔺老太君商谈,确认了一下当前霜风岭宗门的情况。 霜风岭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水系宗门,素来在苦寒之地招收弟子,并且修习冰雪系的术法。 数百年来有多次遇到强敌,不得不整个宗门向北迁徙。 到今年,终于宗门总部迁到了这个人类最北之地,但没想到黑石山还是有两个山主携众前来,大举攻打这里,像是发了疯一样! 这里之所以原本有一个叫做土狼屯的屯子,则是因为此地有火山、地热和煤炭资源,夏天甚至花红草绿。 原本居住在归极洲中北部的居民,常常遇到有土狼在秋天南下劫掠商人,都不知道土狼是从冰原的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有一些胆大有本事的猎户朝北寻去,才发现原来在冰原正中有这么个好地方,就建了一个屯子。 土狼屯虽然名字不好听,但这里除了居民之外,外人人迹罕至,即便对外人说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也往往被以为是说笑,凡人朝廷也不在此处驻兵征税,其实是个好地方。 名叫周仁超的老铁匠,就是在此地出身,去了归极洲南部闯荡了半辈子,并且加入了掘珠公司。 他对钱飞拿出的蒸汽机与供暖系统颇为痴迷,因为想到了可以用来建设家乡。于是他不顾自己的年纪,对年轻得多的钱飞勤奋请教,凭着身为铁匠的多年经验,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在三年前告老还乡,没有遇到公司覆灭的劫难。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老工程师周仁超利用从钱飞这里工作得来的积蓄与知识,在家乡土狼屯建了一个功率惊人的蒸汽塔,利用蒸汽将地热传播开来,又可以用煤炭加强供暖。 原本可供四五百人耕种居住的土狼屯,现在支撑三千多人也是绰绰有余。 周仁超乐呵呵地带着钱飞一行参观了三十米高、满是管道与铆钉的中央蒸汽塔。 在参观的时候,冯瑾小声问净草:“为什么这里有火山,而你们火山寺那里反而没有火山?” 净草耸了耸肩。 其实在一千六百年前创寺的时候,火山寺的那个地方是个荒凉的无人岛,因为火山喷发而突然出现。 几位高僧在岛上悟得菩萨妙音,于是建立了寺庙。 一千多年来,随着白江带来的泥沙不断沉积,海岸线不断东移,逐渐使得江南陆地吞并了火山寺所在的小岛,甚至寺庙都变得不靠海了,但地方仍然是原本那个地方,只不过原本的沧海变成了桑田。 字面意义上的桑田。 近年来随着纺织业的飞速发展,火山寺寺庙外的周围民田,还在热火朝天地改稻为桑呢。 说回霜风岭这里。 在两年前公司覆灭之后,一部分有修仙才能的公司员工投奔了霜风岭,并且跟着霜风岭北迁。 凭着这份渊源,同样出身于掘珠公司的周仁超才代表土狼屯接纳了霜风岭宗门总部。 也就是说,霜风岭出于好心,接纳了一批掘珠公司难民,而出身于公司的周仁超看到了,说“你肯帮我公司难民,那我也肯帮你”,这才反过来接纳了霜风岭的总部到自己的屯子来。 第220章 绝境危局 现在“土狼屯”这个屯子里有三千人,其中约有一千五百是霜风岭原本的门人弟子,一千是掘珠公司旧员工,还有四五百是屯子里原本的居民。 钱飞在此归还了许多个人借款,其中颇有一些是还给那些公司旧员工的。 霜风岭作为一个宗门,还有两千多弟子没有跟着总部过来,分散在归极洲各地。 掌门人蔺老太君打算在极光土土狼屯这里先猫过一冬,等到开春,就率宗门回到归极洲中部去,以免那些弟子门人没有了主心骨。 当然,前提是能在黑石山的可怕围攻之下活到那个时候。 土狼屯现在是暴风雪的中心,雪还不太大,风则冷得离谱。 人们在即便在墙壁很厚的室内,依托着中央蒸汽塔的强力供暖,也还是必须穿着臃肿的棉衣。 霜风岭的功法是冰雪系的,修习该门功法的弟子们,其身体抗寒能力不可小觑,否则完全无法在外行动。 第三境界“凝虚”的冯瑾,所修习的就不是此类抗寒功法,她即便穿着棉袄与貂裘,在外行动也很困难了。 风像是刺穿了貂裘的刀子一样割在身上。 身为凡人的陈夏华只要出门,就需要身着蒸汽战甲,依靠战甲来提供航天服级别的防护,以应对这种仿佛外星球一般的寒冷。 陈夏华在来路上就在打造一款新的温度计,长达三尺,温标标到了乙醇冰点的极限。她把温度计拿出来,挂在屯子中央大屋的外墙上,当地人们才理解到了现在空气冷到了何种程度。 现在的室外气温是零下七十八度。 另一方面,原本两千多人迁来的时候,是带了相当多粮食的,加上本地存粮,足以猫上一冬。 然而在十天前的一次袭击之中,粮仓失守,现在被敌人占领着。 在屯子的布局方面,粮仓从一百多年前建屯的时候开始,就是在屯子外面稍远的地方。 因为过去这里没有土匪,而屯子外面接触不到地热,可以保持粮仓在尽可能的低温状态下,本来算是劳动人民的智慧才对。 但是现在,这种分离方式的布局成了屯子的致命伤。 至于把精锐弟子派到几十里外去猎取冬眠的动物,那是用人命换吃食的残忍做法,目前看来,那种做法也是严重亏损的。 陈夏华立刻把自己几个储物袋中所带着的粉条、猪肉、酸菜等等拿出来,毫无保留地交给蔺老太君。她带的食物足够她一个人吃半年,可是让三千人来分,每个人也分不到几口。 敌人方面,来的有两个山主,一个姓栾,另一个姓关,修为都是第五境界“冶纯”。他们率领的第四境界管事不下十人,而第三境界“凝虚”的黑石山弟子更不知道来了多少。 最高只有第三境界“凝虚”水平的霜风岭宗门,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而没有被瞬间屠灭,只不过因为来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人。 …… 栾山主带队前来,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杀人。 栾山主名叫栾福深,现年六十一岁,一起来的另一位山主名叫关福素,是他的师妹。他们并不是为了玩屠杀游戏而来。 两位山主并不亲自出手交战,只是来来回回巡视着阵法的阵旗,调整阵旗的位置,想办法进一步降低暴风雪的气温。 所谓的几个名门正派,老是喜欢把黑石山的人视作是以吃人肉、喝人血为乐的魔头,但黑石山的人当然不是那种形象,又不是血红山庄的低品级妖兽。 栾山主自己认为的是,黑石山不仅势力强大,而且是个有传承、有法度、具备很高文化修养的修仙宗门,并不会成天做些没脑子的坏事。 黑石山不远万里来到极光土,只不过是因为爱惜人才,希望多多招募具备拥有修仙天赋之人嘛。 只要招募到黑石山的门中来,栾山主自然会安排他们下井,每天在浓郁的二氧化碳之中刻苦修行,顺便在煤层中为山主寻找碳素灵石与钻石。 这样才是给他们一个寻求真正长生的机会。 水系宗门的功法修炼到第三境界“凝虚”就了不起了,哪里能得长生?黑石山的功法才是行得通的。 虽然修行到第七境界“真人”的万中无一,虽然人仙一千年才出一个,但这总是个念想,是不是? 另外,虽然栾山主一向看不上暴发户钱飞,但他承认蒸汽机是个好东西,与黑石山中人喜欢的煤炭正是绝配。设计土狼屯蒸汽塔的人听说是个凡人,但那也是人才,栾山主愿请他来做自己的师爷,随便他开价。 栾福深目前很是愉快,因为他掠取奴工的行动已经接近了最后收获的时节。 对方的粮食已经十去其九,抵御寒冷的能力也危如累卵,要想活命,只有找他投降求饶。 他冒险远征极光土,证明了他是所有山主之中最有眼光之人。 这次行动对两位强大的黑石山山主来说,也是冒险的。 即便黑石山的功法对抗寒冷的能力比霜风岭又强出一倍,但是练气、筑基期的弟子们进入极光土之后都冻僵病倒了。 现在栾福深身边的手下,最低也是第三境界“凝虚”中期,人数只有一百出头而已。 而且,在空旷荒凉的极光土,要想寻找土狼屯这个地方也费了不少事。 以他们第五境界的修为,还无法深刻理解地脉,可是运气不错,暴风雪阵法的阵旗在这里发挥出的威力意外地强,或许真的遇到了风水好的地脉。 如今,这一切冒险举动都即将会有丰厚回报。 在霜风岭投降之后,栾福深就可以从中挑选一千以上、具备一定修仙天赋的新奴工,剩下老弱蠢笨的放任冻死即可。 那样他将一跃而成为自己宗门之中奴工最多的山主,没有之一。 这与慢吞吞一个一个地开门收徒相比,效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而且霜风岭的掌门、高层都迁来了,恐怕也带来了这个水系宗门数百年来的全部积蓄、宝贝,栾福深已经准备好照单全收。除了师妹之外,完全不需要与其它山主分享。 攻灭一个大宗门,在江湖上是比较犯忌讳的,听说真仙也会干涉,但那或许都是迷信谣传,从没听说过实证。 栾福深现在还非常需要刀币,需要购买代练灌顶的排队券,有什么犯忌讳的发财吃独食好事,也只好做一做了。 第221章 木屑与童工 据说有一辆奇怪的巨型车辆冲进暴风雪来,还撞死了两个手下,这倒是令栾山主颇为在意。 说是援军,但又并不太强,虽说不强,但又为什么能一路过来? 栾山主已经下令,如果有抓到的新奴工了解那辆巨型车辆内情的,立刻带来见他。 …… 在土狼屯的中央主厅,钱飞一行坐在蔺老太君面前,已经充分了解了当前的危局。 圣女唐心纯站在一旁,怯怯地玩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蔺老太君,说:“老太君,我也想保护霜风岭。我可以做什么?” 蔺老太君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不假思索地说:“不,你什么也做不到。你且歇着。” 唐心纯有些困惑和委屈,却也没有动怒,只是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钱飞饶有兴趣地观赏着面前圣女与掌门的对话。 蔺老太君对圣女的安危是极度重视,但是对圣女提出的个人意见则是看都不看一眼。 所谓“圣女”,对于五个水系宗门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唐心纯不甘心,又说:“我带来了这个冰床,用它击退过冶纯境界的黑石山强者,用它去试试看吧。” 蔺老太君眉头一皱:“是怎么击退的?” 唐心纯认真地说:“喷出它内藏的三江四湖之水,把敌人冲跑。” 蔺老太君叹了口气,说:“你可以去试试。” 这次她算是对圣女表现出了更多的尊重。 唐心纯高高兴兴地抱着冰床,在几个霜风岭中层骨干弟子的簇拥中跑到门外的寒风里,拒绝了所有给她披上大衣的举动。 跟出来的钱飞一行,包括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净草与李木紫,都紧紧裹住身上的棉衣与貂裘。 而在门外零下七十多度、几非人间的凛冽寒风中,唐心纯是唯一一个仅穿着单薄睡衣的人,空手赤足,发丝飘飞,神采奕奕,仿佛站在春日暖阳之下。 她把冰床竖起扶好,伸出一点没有冻红的白皙玉手,兴冲冲地拔掉塞子。 只见,刹那间! 冰床前面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柱状冰花,大约有四尺长,戳出在寒冷空气之中,然后就没了声息…… 出水口被冰柱死死地冻住了。 唐心纯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虽然冰床之中藏着三江四湖之水,但是周围的积雪齐大腿深,最不缺的恐怕也正是水。 冰床作为罕见的秘宝,另一大功用乃是提供持续的零下四十度以下的寒冷,帮助躺在其中的人修行。 而现在门外的寒风有零下七十多度…… 总之,冰床在这个地方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唐心纯垂头丧气地回去主厅,回到蔺老太君的面前。 老太太慈蔼地看着她,安慰说:“别放在心上。”又吩咐自己的子侄弟子们:“还不快把圣女大人送到最内的安全厢房?还有这几位名门正派的贵客也一起……” 她的话被打断了。 从熊皮帘子外冲起来一个后生,说:“禀老太君,那一伙不老实的师兄们,不乐意一天上工八个时辰,又嫌喝粥太稀,闹事了。你看,这是把稀粥泼到我脑门上,打破了我的头!” 只见他的额头上确实有两条鲜血流下。 看来稀粥在室外泼到他的脑门上时,已经变成了冰雹一样的小冰块。 蔺老太君身边的妇人忧心忡忡地说:“可是存粮……怎么办?唉,他们就不懂得我们现在有多么危险无奈吗?” 蔺老太君沉稳地说:“秋天刚迁来时,那时在这里造屋安家,我不是让我们把树皮和锯木头的木屑一直堆在库房里保存着么?现在用起来,把树皮捣碎了,与木屑混杂,适量地撒到大锅里去,那样粥水就稠糊了。” 后生瞠目结舌:“……木屑能吃吗?” 蔺老太君冷笑说:“这也是我老人家年轻时的一点经验,六十年前有一回大雪封山,老身就是这样活了下来。你不要管能不能吃,眼下能哄一哄眼睛、哄一哄肚皮就是万幸。” 后生领命而去。 蔺老太君揉了揉鼻梁,勉强振作精神,转向钱飞,说:“刚才说到这几位贵客……”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 又一个瘦高的中年人掀开帘子闯进来,说:“禀老太君,煤……煤不够了。您说过的,一旦煤炭吃紧,无论如何也要立即告知您。” 蔺老太君低头紧张地掐指计算了片刻,猛地抬头说:“不对啊,煤矿没有那么快挖完的才对。发生了什么事?” 来报的中年人说:“不是煤矿采尽,而是病倒的人太多,气温降低时蒸汽塔也需要烧掉更多的煤,现在来不及采掘了。” 蔺老太君犹豫了片刻,说:“十五岁以上的少年郎,都……” 中年人说:“如您上次的示下,现在他们都在食堂里帮忙搅大锅。” 蔺老太君果断地说:“把他们送到煤矿门口去,不要下井,但是要挑担运煤。食堂里的位置,让十二到十五岁的孩子去填补,女孩也包括在内,反正在炉灶旁边还暖和一些。” 中年人面露忧色:“真要这么做?” 蔺老太君拍着几案,喝道:“正是如此,包括你自己的亲闺女!下一次人手不足时,就是九岁以上的小孩也要干活了!现在还用不着他们,但是你要让他们做好准备。还不快去?” 中年人跺一跺脚,领命而去。 蔺老太君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怔了半晌,这时终于像是寻常精力不济的老人家那样了。 等她终于缓过神来,她挤出笑容对钱飞说:“这几位贵客,也……” 钱飞上前一步,深深低头行礼,说:“也请让我们为贵宗门相助一臂之力。” 蔺老太君脸色苍白,忙说:“这怎么使得?” 其实如果钱飞仍有真人巅峰修为,或者带来的是几个冶纯以上境界的高手,她早就开口求助了。 但是眼下即便把钱飞和几位女郎填进战线,局面仍然是绝望般的敌强我弱。 蔺老太君知道,请求外人相助举手之劳是一回事,请求有身份的外人为自己宗门拼命,就是另一回事了,何况拼了命也不见得有效果。 第222章 叛变者 在霜风岭掌门蔺老太君的面前,钱飞再次上前一步,脱掉自己的棉手套扔到一旁,拉住她冰凉枯瘦的双手,微笑说: “我钱某自从欠下巨债以来,最怕的就是他人说我巴不得把债主害死,好让我免得还钱,怕债主都躲着我、不信任我。因此,在力所能及之处,我都要保护债主。” 他身后的李木紫、净草、陈夏华,反正除了冯瑾之外,都眼神明亮,笑嘻嘻地点头应是。 李木紫身为灵霄殿的优等生,扶助弱小、拯救苦难,本来就是她从自己宗门里学到的原则。 净草自从乘坐暖气房车北上以来,已经一个月没打过架了,自然不肯放过眼前“活动筋骨”的好机会。 陈夏华则是,无论钱总要她做什么,哪怕去水里火里,她都只会热情地跟随。 唯有冯瑾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这些伙伴们,仿佛在看着陌生人,心想,你们都疯了吗? …… 自从圣女驾到的喜讯在土狼屯内部传开,就有一位“凝虚”境界的霜风岭骨干弟子,名叫魏青整的,当机立断,逃出屯子外,投奔黑石山山主去了。 他在黑夜中被黑石山的人拦住,没有反抗,只说是来投奔,于是被轻易地擒获。 魏青整被带到一处平整的雪地,跪在雪里,等待山主来接见他。 他早已听说,见到这位栾福深山主的时候,万万不可以站着,跪着也不应该跪直身子,因为栾山主是个出奇矮小的人。 假若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像个该有的伏低做小的样子? 一会儿,有力的脚步声踏碎积雪,赤脚穿着木屐,来到他的面前。 那腿看起来确实很短。 从真气流溢的质地来看,应该是第五境界“冶纯”的强者到了。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这位就是魏青整,魏老弟?抬起头来。” 魏青整低头说:“小人不敢。” 那声音不耐烦地说:“喊你一声老弟,你还端着架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抬起头来!” 魏青整慌忙抬头,与面前的人脸对着脸。 真矮,名不虚传,那人站着的时候与魏青整跪着伸腰的高度是一样的。 他肩膀很宽,肌肉虬结,穿着无袖短褂,从敞开的胸襟里露出一把花白的胸毛。其头顶也没有戴帽子,露出不修边幅的发髻,眼神炯炯,在这不可思议的彻骨寒冷中看起来相当自在。 魏青整跪在深夜的风雪里,几乎要冻僵了,勉强拱手说:“小人诚意弃暗投明,拜见栾山主。” 栾山主说:“他们说,你有要事来报,只肯说给我听?现在我来了,你说吧。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魏青整说:“是。好教山主知道,土狼屯中来了两个自称名门正派的弟子,还送来了我宗门的圣女。” 山主越发不耐烦了,斜睨着他,说:“就这些?” 魏青整也越发慌张,忙说:“不不,小人知道详情!那两个弟子,一个说是来自灵霄殿,另一个是来自火山寺,另外还带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据说他是钱飞。” “钱飞?”山主差点跳了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地左右看看,又对魏青整厉声喝道,“你怎么不先说这个人物?而且为什么……” 魏青整不惊反喜,因为知道自己带来的情报有用,于是答道:“钱飞已经失去了全部的修为,小人过去也听说过类似的江湖传言,看来传言是真的,此人已经不足为虑。两个自称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可能是山主的对手,他们只不过是来为山主送战利品的罢了,小人提前为山主贺!” 山主神色稍霁:“哈,你倒是会说话。那个圣女又是什么路数?修为几何?” 魏青整说:“那个圣女,修为仅仅与小人相当,是不值一提的凝虚境界。虽然生得美貌,但是她看起来完全不顶事。小人也不清楚那圣女是做什么的。” 栾山主露出轻微不满之色。 魏青整赶紧大声说:“可是小人敢担保,我门中知道圣女来历的,根本没几个人。小人出来之前,是找许多同门问过,他们个个摇头。” 栾山主沉吟:“难道这个圣女其实只是个幌子,并不值钱?” 魏青整也皱眉说:“不,在掌门老太太的眼里,她看起来非常值钱,还有几位护法似乎也知道内情。他们都下令,叫我们不惜代价护得圣女周全。” 栾山主开心地大笑:“而你们自己,就是那个代价。” 魏青整凑趣地说:“正是!小人再蠢也知道利害了,所以冒死带消息给山主,愿从此为山主当牛做马,只为一条活路。” 栾山主在一脸横肉中露出和蔼的笑容:“你肯到我山头上来,你就是我老栾的兄弟了。来,好兄弟,站直了跟你老哥说话!” 魏青整大喜,缓缓扶着自己的双腿站起,果然栾山主也是笑吟吟地抬头看着他,丝毫没有不悦。 栾福深其实已经七十岁了,胡子都已花白,只是修真多年,修为深厚,所以精神像是年轻人一样好。即便不考虑门派势力、个人实力的巨大差距,仅仅凭这年岁来与魏青整称兄道弟,也完全称得上是折节下交。魏青整活了三十多岁,从未受到如此礼遇,不免受宠若惊。 他不由得心头一热,说出了心里话:“不愧是山主,小弟从未见过如此豪杰,山主的心胸令小弟佩服之至。” 栾山主没有更多客套,就像对自己人一样,简单地说:“你随我来。” 此时大雪已经渐渐停下,因为附近的水汽已经全部被阵法降下,寒风变得十分干燥了。在星河与极光下的雪夜里,周围一马平川,魏青整也不知道栾山主要带他去哪里,只能傻乎乎地跟着。 栾山主一边走一边说:“关于那个圣女的情况,她现在的所在,贤弟不妨给我细细讲来。” 魏青整当下手舞足蹈,把土狼屯的布局解释了数遍。其中圣女的位置,他敢肯定,是在屯子中央地下的安全厢房,一处供暖极为充分的地方,被称为“不冻厅”的房间。 栾山主回头说:“三妞,听到了?” 他身后一位虎背熊腰的高大中年妇人垂首说:“是。” 她是栾山主的三女儿,也是子女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今年四十九岁,修为是第四境界“合元”中期。 第224章风vs雷 实际上,与栾山主走不同方向过来的二十多人,沿路也确实提防着武僧。可是没想到的是,从雪堆里一跃而起的,除了一个武僧之外,还有一台黑漆漆的鸟嘴战甲! 那战甲即便在激烈战斗中也没有真气流溢,手持风钢打造的长柄大斧,冲进人群大砍大杀。 “那是钱飞留下的遗物吗?能自行战斗的人偶?没听说过。”黑石山中人一边忙不迭地躲避,一边困惑地短促交谈,个个摇头。 从这里可以看出修仙人士的傲慢,以及因傲慢而生的盲点。 在场的黑石山弟子虽然被突袭打得东歪西倒,头破血流,但是他们其实都是全世界万中无一的根骨出众之辈。 全世界的修仙人士,并无户口统计,不过据钱飞根据自己的铺货网络结合来自馒头铺、遮天宗的情报,曾经做出过相当细致的估算:约为三十万人。 这看起来是很多了,但世界上的总人口却是三十个亿! 正好是一比一万的比例。 而一百个修仙之人之中,恐怕也只有一两个能练到第三境界“凝虚”,越往上就越少。 所以凡人在他们眼中,真的像是蝼蚁一般,或者说像是另一类笨拙无用的物种。 黑色长裙的战甲,一边滴溜溜地灵活旋转,一边势大力沉地把身边的倒霉蛋撞飞,没有真气流溢,无法辨别修为。 这一切看在黑石山弟子的眼里,他们所想到的却只是猜测那是一件能自动战斗的法宝,而想不到里面藏着一个凡人。 一个净草或许还不能让组织严密的二十多人吃瘪,但净草与陈夏华二人一起,厚重与灵动相互呼应,就足以让那些人在短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了。 栾山主独自在静寂无人的“火力点”处再等了一小会儿,手下无人赶来,而在南边粮仓的方向,照明弹到了有效时间极限,光辉迅速地消失。 栾山主自言自语地说:“这时候如果我是那小崽子的话……呸!” 把人调出来,然后趁着粮仓空虚,杀进粮仓? 想得不错。 但是,本座比你飞得更快! 寒风呼啸之中,栾山主如同鹞子一般,一个起落,回头直扑粮仓而去。 粮仓的墙角外正好响起“啪啪啪”的枪声,距离粮仓已经非常近,只有两丈远。 他笑着喊道:“这次你往哪里跑?”一甩手,两道碳纤维就居高临下地飞射过去。 碳纤维像鞭子又像利刃,扑哧插入雪中,那里却没有人在。 栾山主甩动碳纤维,掀开积雪,只看到一个生锈的铁桶,桶中是一挂鞭炮,最便宜的那种真鞭炮,还在“啪啪啪”地响。 栾山主暗叫一声“不好”,但已经迟了。 他飞身纵起,可是身下积雪释放出的冲击波比他更快,劈破寒风追上了他,把他炸飞到了粮仓的另一头。 “嘭!” 大地仿佛摇了三摇。 粮仓里的每个伤员都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不是什么绝学也不是什么秘术: 土飞机! 粮仓的旁边再次明如白昼,不过在爆炸结束后就迅速地变暗。 真气级别的三硝基甲苯,足足二百四十斤,整整齐齐地埋在这里,里面还嵌入了两千枚玄铁小珠作为破片,布设有五根雷管引信,以确保击发。 李木紫作为灵霄殿年轻一代之中的头名优等生,是没有偏科的顶级做题家,对于炼丹炼药,也十分娴熟。 这些炸药,没错也是丹药的一种,不然,为什么炸药这词要沾个“药”字呢? 两个月来,她沿路勤勤恳恳地炼丹,积攒下来,既可以用于自身修行时服食,也可用在不时之需的场合,例如现在。 刚才她在远处、在照明弹的光线范围之外打枪,而净草与陈夏华就带着她给的炸药,从雪下潜行到粮仓附近,利用净草设置陷阱的天分,把炸药埋在这里,顺便玩几回偷袭。 这次,炸药并不是直接贴在栾山主的怀里爆炸的,所以他捡回了一条命,满身是血,但还能勉强站得起来。 而他的手下们,听到那非同一般的爆炸声,也都担心粮仓有失,不顾一切地抛下了受伤力量不支的三五个同门,拼命撤回,倒是接应到了栾山主。 栾山主被手下们搀扶着,勉强再次走到粮仓北侧。 那里恢复了一片黑暗,静悄悄的,甚至硝烟都被激烈的极地寒风迅速吹散,好像刚才的激斗只是一场梦。 只是嵌在他骨头缝里的玄铁小珠弹片,所带来的的刻骨剧痛,提醒着他那一切都是真实的。 半路上受伤力量不支而被抛下的三五个同门,已经变成了三五具尸体。 粮仓本身只被爆炸波及到了一点点,熏黑了外墙墙皮而已。净草无意把粮仓连同粮食一起炸毁,而且稍远一些埋设陷阱也更不易被发现。 须臾之后,另一个山主,他的师妹关福素,也循声赶到了粮仓。 “师兄!对不起,我来迟了。” “不要紧。”栾福深想要露出一点点笑容让师妹安心,却只能吃痛地咧了咧嘴。骨缝里那三四十枚玄铁小珠,恐怕会继续陪伴他几十年,到死也是取不出来的。 但他还是咬着牙说:“不要紧,下次不会再吃这样的亏。所谓名门正派,皆是猥琐鼠辈,那一点小伎俩岂能奈何真正的好汉?” 关福素关切地说:“从今天起,你我二人不要再分头行动了,免得落单。还有,要不要烧掉这个粮仓,绝了他们的念想?” 栾福深板着脸,思忖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摇头:“咱们原有的计策不变,留着粮仓,正是要留下他们的念想。” 粮仓对于困守在土狼屯中的人们来说,吸引力不可小觑。 投降了可以吃饱饭,这是阳谋。 据刚才那个降叛而来的姓魏的所说,屯子里已经有很多人怨声载道,意欲归降,只是仍然被忠于掌门人的弟子势力压着罢了。 等到他们归降之后,很多练气、筑基期的新奴工,哦不,新“兄弟”,因为尚不能辟谷,所以都还需要这个粮仓里的粮食养活到开春,再带队返回黑石山。 因而,栾山主打算只有到万不得已时才将粮仓烧毁。 粮仓烧毁后再在这里劫掠到大量新奴工时,就只好逼他们吃人肉了。 第228章障眼法 休整两天后,李木紫、净草与陈夏华再次出击。 照明弹再次照亮了屯子南边的天空,炒豆子一般的枪声连屯子中央地下的“不冻厅”都听得清楚。守在这里的老弱妇孺们,听着枪声,内心怀着不安又怀着希冀。 而与此同时,第四境界“合元”的栾珊珊带着两个凝虚境界的煤头手下,已经悄悄跃入了土狼屯的北墙。 栾珊珊是山主栾福深的三女儿,同时也是他所有子女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不仅修为高,而且办事得力。 正如他们所料,土狼屯在北墙的巡逻守备十分空虚。此前一个月多里,黑石山一方多次袭击土狼屯,都是从南下手,那都是为了便于像今日这样潜入。 她的父亲以及父亲的师妹两大高手,足以把名门正派的小崽子牵制住,留在屯子外面。 而屯子里剩余的修仙之人,最高境界只不过是第三境界“凝虚”,栾珊珊进来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并不是随意屠杀,而是要短平快地绑走圣女,所以她特意让两个手下走在前面。 通过感知真气流溢,两个手下可以查知霜风岭守卫的所在,与之近乎同时发现对方,并且开始交手。每当这个时候,栾珊珊就可以突然前冲,拧断守卫的脖子。 这样,守卫只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感知到她的合元境界真气流溢,不会有逃跑、报警的机会。 除了守卫之外,屯子里大多数人都是全家缩在炕上,裹着所有的被子,瑟瑟发抖。他们更不会成为入侵者的阻碍。 栾珊珊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潜入,甚至不需要抓人问路。整个屯子是相当优秀的工程师所设计重建出来的,一圈圈围绕中央蒸汽塔的布局太容易辨认了。 地下有专门的好几条地道,是用来安置和检修蒸汽管道的,栾珊珊沿路放倒当地的巡线人,留下一路尸体,不费力地摸到了不冻厅。 不冻厅的周围是一圈地下走廊,走廊里盘着格外粗大的暖气管,具体的情形与魏青整所说的完全一样。 “看来他是个诚心投靠的,”栾珊珊想,“回去以后要对爹爹把他夸赞两句。” 确认无误后,这个虎背熊腰的妇人一拳就把不冻厅的外墙捶破,大步跨入,真气外放。 哗啦巨响之后,仿佛暴风雪突然灌了进去,污浊而极度寒冷的真气级别二氧化碳瞬间让房间里所有的人身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小孩子们当即昏迷,连哭都没能哭得出来。 栾珊珊随手抓过一个老太太,略一运气,老太太全身就冻得硬脆了。然后老太太被她一脚踢碎,血色的粉末状碎片落了满地。 “所有人不许动,不许出声!”栾珊珊说。 门口的两个年轻女子想跑,也被栾珊珊的两个手下冲过去拦住,当场割喉。 栾珊珊很是愉快,小心翼翼的潜入终于有了结果。她说:“我不伤你们其他人的性命,只要你们把圣女……” 说到一半,她已经注意到了房间中央的冰床。 那冰床散发出非同一般的珠光宝气,仿佛是它把房间映照得亮堂堂的,令所有的蜡烛黯然失色。 瞬间,它就吸引了栾珊珊全部的注意力。她非常确定圣女就躺在那里面,而且那意味着这一次她父亲的行动大获成功,意味着无尽的财富…… 这时候她的内心深处已经觉得不妙了。她感到自己似乎突然把这冰床看得太重要,那突然涌出的好奇与贪婪心思并不自然。有埋伏?但是一时之间,她竟然需要费很大精力才能把视线从纯白朴素的冰床上移开。 她愣神而内心挣扎的时间并不久,在此期间她的心跳只不过跳了六七次,这一小段时间如果用来写毛笔字,还不够把她名字的三个字写完。 但她的双臂已经无力地垂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冯瑾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小手里握着一柄沾血的庚金匕首。 灵气级别的黄金元素,又名庚金! 这把匕首挑断了栾珊珊的手脚经脉。她不仅在转眼间成为了废人,而且已经失去了全部修为,她身体周围的真气自然流溢也消散无踪。 这是曙光堡秘术“障眼法”的威力。 冯瑾已经晋升到了第四境界“合元”。 她与李木紫、净草长谈是在两天前,而晋升到第四境界是在昨天。因为她一直在用自家秘术隐藏自身修为,本人也无意声张,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晋升。 她本来还打算不着急,多等一些时日,不过后来她心态变了,觉得在这强敌环伺的冰天雪地里,想要自保,要紧的终究是自身实力。 所以她前两天格外用了用心,就晋升了。 对于天才来说,就是这么轻松。 这个成就甚至高于三个月前晋升的净草,因为冯瑾才只有十六岁!当然,她出生时就是筑基初期了,这是身为修仙高人嫡系亲传的好处。 她本来就极有修行天赋,而且对自身的经脉有深刻的理解,这方面的能力在全天下也是名列前茅的。 最近半年来没有弟弟拖后腿,她恢复了原本该有的修行速度,并且尽量地把自己挣到的薪水用来购买庚金灵石,使得修行所消耗的灵石供应充足,结果就是这样地快。 不过冯瑾知道净草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根据她的判断,净草可能在今年年内就可以再一次晋升一个大境界,达到“冶纯”,同时达成一年之内连升两个大境界的奇迹。 眼下在合元境界,冯瑾对于曙光堡秘术“障眼法”已经可以充分运用了。当初她的弟弟冯琅,在面对净草袭击的时候能让净草扑了个空,就是使用了这一招。 而冯瑾对于自家秘术的理解掌握,是远远超过她弟弟的。 “障眼法”听起来名字普通,但到了仙术这个档次,就可以用假象去有效地迷惑对手。冯瑾在凝虚境界的时候,只能用它来配合引导一点凡人的想法,而现在则可以有效地抓住同级高手的注意力了。 当栾珊珊不由自主地重视着右前方的冰床时,就难以注意到冯瑾从自己左侧大大方方地走来。 在这种情况下,冯瑾等于是仅对其一人隐身的状态。 虽然她的修为只不过是新突破的合元初期,而栾珊珊已经是合元后期,修为更加深厚,速度力量都能轻易压制冯瑾,但这高手刚才仅仅是毫无防备地任凭宰割。 第230章超压极限 冯瑾看到圣女被抬出去,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别看冯瑾年纪小,但她心思很重,凡事都想得很深,不如此就难以在她那吃人的原生家庭里成长至今。 土狼屯之中在吃树皮木屑苦熬,外面打得惊心动魄,又有功夫高强的细作一直摸到不冻厅来,这些每一件都不是小事,然而圣女一直舒舒服服地安睡。 究竟是什么级别的事情才要惊动到圣女? 冯瑾认为,现在恐怕霜风岭与土狼屯终于遇到某种要立刻决定宗门能否存续的问题了。 所以,当七八个年轻人庄重地把冰床抬走,冯瑾也不由分说地跟在队伍后面。 不仅是她,不冻厅里的其他人也都是霜风岭上层人物的家眷也都意识到事关重大,一多半人都裹上棉衣跟了出来。 圣女抬出去,仅仅上个楼转个弯,就送到了地方。 这里是蒸汽塔塔底的锅炉房,也是整个土狼屯唯一的石头房子,内部面积很大,层高很大,但并不宽敞,因为基本上被黝黑的黑铁锅炉挤满了。 这个地方整体的陈设布局,很像冯瑾听说过的大宗门上古炼丹炉,像丹房,据说在五大名门正派,以及黑石山、灰白府、天下商行等宗门之中都有,不过冯瑾自己家没有。 只不过这个不是丹炉,是锅炉,整体外观略显傻大粗黑了一点点…… 蒸汽塔的各处缝隙在快速地、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汽,运煤的小车川流不息,毫不吝惜地把辛苦挖出的煤炭往炉膛里倒去。 在庞大的炉膛下面,已经站了三五十人,再加上跟着圣女来的这些人,显得越发拥挤。虽然外面是可怕的酷寒,房门大开,但炉子旁边人人脸上都带着汗,涨得通红。 那是因为紧张,并不是因为热。 债务部的其他女郎们也都来了,钱飞也在这里。 自从到达土狼屯以来,钱飞一直没有出战,但也没有闲着。 他日日夜夜都守在这个锅炉房里,协助维护着屯子里三千人的唯一的生命线,就是这座蒸汽塔。 蒸汽塔本来并不是为了应对零下七八十度的超低温而设计的,现在全凭着当初优秀的设计余量在硬抗,而且也渐渐不支。 钱飞一到,立刻从老工程师周仁超那里拿来图纸,与陈夏华一起提出了数个改进方案,不然它甚至不能支撑到今天。 其中钱飞特别提出了几处关键结构位置,可以用灵石、法宝取代的,使得蒸汽塔的整体性能有质的飞跃。 这也颇令他感慨:虽然他是穿越来的,但是现在在蒸汽锅炉的凡俗设计方面,陈夏华和周仁超都已经超越了他,而他现在的个人优势,却是在于做过真人,所以对于修仙、灵石方面的经验特别丰富。 冯瑾凑到他身边,钱飞也就把当前的情况悄悄地对她介绍了一遍。 现在蒸汽塔已经严重超压运行,超过四天了。 如果超负荷的压力再持续一个时辰,就要爆炸,到时候整个屯子会被夷为平地,包括屯子外的黑石山众人在内,不会有任何一根完整的人骨留下来。 但如果卸除压力降温,需要减压运行五天才能让它缓过来。 减压运行时,屯子里绝大多数的住房内温就只能维持在零下四十度左右,几乎相当于正常情况下的隆冬室外雪坑里。 现在整个屯子里,已经有五百多人处于症状显著的伤风、肺炎之中,假如让他们在零下四十度的屋子里睡个五天,他们之中一个都活不成。 而死者肯定不会局限在这五百多现有患者之内,即便上千也不会令人意外。 冯瑾眯起眼睛沉吟:“说是要么全体一起炸死,要么让千人冻死……不对,既然把圣女请过来,就说明存在第三条路?” 钱飞沉声说:“没错,目前可以原本的检修空间封死,再把蒸汽塔内部深处的某处敲开,让蒸汽弥散到那检修空间之中去,以此泄压。但问题是,即便从检修通道也无法触及那深处的关键之处,必须从一条管道里爬进去,而管道不够粗,成年人是进不去的。” 冯瑾忽然抬头说:“我想看看图纸。” 钱飞听了这话,很是高兴。 蒸汽塔这个东西,在炼器领域里也是非常偏门的,但他身边的仙子们并不嫌弃,务实又精干。 她们当然没有受过热机领域的理工科教育,不可能提出什么设计改造方案,但是只要通过简单的训练,那么读懂三视图、认明方位还是能做到的。 冯瑾仔细辨认了一遍图纸,确认了钱飞所言不虚。图纸中心的环节确实是最适合敲开的,而通往彼处的粗管道也是唯一的可行路线。 在这个社会当中,女子十五岁就算是成年了,所以十六岁的冯瑾并不认为自己是未成年人。不过她的体型也确实算是娇小,所以对着图纸上标明的尺寸,她试着对照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不行…… 肩宽、胸围、臀围,都不是这根空管子所能容纳的…… 冯瑾叹了口气,望向圣女那边。 圣女自然是被抬到了霜风岭掌门蔺老太君的面前,被恭恭敬敬地掐人中唤醒之后,蔺老太君耐心地把刚才钱飞所介绍的内容,也对圣女介绍了一遍。 冯瑾想,好家伙,只有掐人中才能唤醒,这睡美人睡得是有多沉!你们究竟希望她在这危局之中做些什么? 在所有人注视的中心,站着蔺老太君、圣女唐心纯,和一个小女孩。 那小姑娘大约八岁或者九岁,穿着锦缎包裹的棉袄,微黄的头发从皮帽里落下,垂在小脸旁。 从衣着来看,小姑娘出身非富即贵,面孔则或许还是个美人胎子,只是眼下正哭得稀里哗啦,小脸都像是哭到接近融化一样。 冯瑾能看明白。 那关键之处只有一条粗管道能进入,粗管道只有小孩子可以进入,深处的温度本来就足以把人烫伤,而一旦关键之处敲开,蒸汽大量涌出,里面的人必死。不怪小姑娘哭成这样。 “呜呜呜,我不想死……”小姑娘哭着说。 第233章解开死结 钱飞能给女侠们发薪水,换取她们与他合作,但眼下她们是在为理念而坚持自己的选择,薪水所带来的老板权力真的不能太当回事。 冯瑾比较在乎薪水,李木紫与净草都不太在乎,她们两位都不是那种“过日子的人”! 他必须因势利导。 同时,钱飞却把视线转向手足无措的圣女唐心纯。 他仍然在思考,水系宗门推举出这样一位圣女,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看起来圣女只是个热带南洋的渔家女,和蔺老太君这位白山黑水间出生长大的女强人能有什么交集? 蔺老太君连自己的亲孙女都献出来了,却居然还要不顾一切地保住圣女。 圣女的名号,是新近泄露出来的,完全不像是有千百年的秘传传统。 唐心纯这个人,相貌是美的,心是善良的,但没有统帅决断的能力,蔺老太君也从未问过她的意见。 如果说她有什么特别的本事,那就是特别地能睡,以及特别地不怕冷…… 现在她仍然不戴帽、赤着脚,身上只有单薄睡衣。 钱飞说:“请容我与圣女大人说两句话。” 所有人都对他的发言很意外,但没有说什么。几十双眼睛目送他走到圣女唐心纯面前。 唐心纯慌张地摆摆手,用蚊子似的小声说:“不用叫我大人什么的……” 钱飞说:“请容钱某冒昧地问一句,你对于掌握冷气,有没有自信?” 唐心纯顿时眼神变得安定,声音也稳定了:“有。” 蔺老太君缓缓伸手想要阻止钱飞再问下去,但决心不足,手只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 钱飞和蔼地微笑说:“如果让一个八岁小姑娘只穿单衣,钻进三丈深的灼热管道,让你一路送出冷气,护送她到管道深处,始终保持她身边的温度适宜生存,你有没有自信?” 周围的人都交头接耳,嗡嗡交谈起来。有的人惊讶于自己怎么没想到,有的人觉得是异想天开,有的人对圣女寄予很大希望。连李木紫和小姑娘也在悄悄嘀咕,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钱飞与唐心纯。 唐心纯却没有简单地回答“有”或者“没有”。她沉着地说:“管道里有多热?” 听到这个反问,钱飞心中大定。一路上睡懒觉的圣女,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出了真正专业人士的态度。 钱飞说:“假设水结冰是在零度,水化为蒸汽是在一百度,则管道内空气温度约为三百到五百度。” 唐心纯点点头,显然在一瞬间就完全理解了这样的温度概念。水系宗门的圣女,对于水这种物质之冰点、沸点的深刻理解,远非凡人能及。 她说:“我应该能做到。”又看了一眼小姑娘,“不,我非做到不可。” 蔺老太君低头喃喃地说:“还可以这样?真的可以?”接着突然颤巍巍地跪地拜倒,对圣女行了大礼,“圣女大恩,我全宗门万世永记。” 锅炉房大厅内一片衣袂摩擦声,黑压压跪倒了满地的人:“我全宗门万世永记。”蔺老太君的孙女小真儿也跪倒了,只有钱飞和债务部女郎们还站着。 唐心纯并未站在那里受着,她盈盈下拜,对等地还了一礼。 本来该先做动物实验的,可是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刻钟,刻不容缓,而且屯子里眼下哪里还有猫狗之类的动物,早就杀掉吃肉了。 唐心纯牵着小姑娘真儿的手,走到管道口边,轻轻用双掌环绕着她,她的身边周围就温暖如春。 真儿脱去了外层棉袄。 冯瑾用灵性金丝缠在她的小小细嫩手指上,说:“不论你进去多深,只要通过这根金丝,就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唐心纯紧张得脸色煞白,但是硬撑着做出从容的样子,对真儿说:“不用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钱飞在真儿的嘴里塞了一块麦芽糖。 圣女的权威看来深深地令孩子信服了,真儿的小脸脸颊鼓出一块糖块的形状,黑眼睛骨碌碌地左右转转,看了一眼四周,说:“圣女大人,奶奶,我去啦。” 她爬进了管道,一拐弯就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只有她手里拿着的一个铁锤,在用铁锤不停地敲击路过的管道,让外面翘首等待的成年人们可以分辨她当前的位置。 第234章保佑 小姑娘倒是对圣女已经有了百分之百的信任,恐怕大大超过了圣女自己的自信。当冯瑾对她说了该动手的地方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力对着凸起处咣咣敲了下去。唐心纯咬紧嘴唇,已经咬破流血,向前伸出的双手,尽量深地伸入管道口内,手指在半空用力中微微弯曲成爪形。 管道中有淅淅沥沥的热水流出,这些是在深处涌入管道的过热蒸汽,被唐心纯冷却成了这样。 小姑娘的锤子声音没有断,她还活着,这次锤子声音渐渐靠近了。 唐心纯的睡衣完全被汗水湿透了,只是现在谁也顾不上欣赏她那被薄薄睡衣贴紧的曼妙身材。她那清汤挂面的长发也完全充满了汗水,在背后长发的末端,汗水竟然如同从水龙头里出来一样潺潺流下。霜风岭的弟子不得不拿来一个木桶接着。 要是凡人流出这么多汗水,早就脱水而死了。水系圣女不愧是水做的骨肉…… 铛铛的锤子敲击声,倒是有规律而又轻快。 越来越近了。 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越来越近了。 终于,小姑娘从管道口一跃而出,身上被冷凝水湿透了。净草连忙听从钱飞的指示,用力关上了管道口的盖子,用大号扳手拧紧。 大厅内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听这所有人发自内心的轻轻叹气声聚在一起,声音简直奇妙。 陈夏华从楼梯上跑下来,对着下面喊道:“成功了,超压问题在缓解,温度保持住了。” 下一瞬间,喊叫与大笑猛烈爆发,欢喜的声浪险些把她从楼梯上掀下来。 李木紫张开双臂,但小姑娘真儿没有找她,径直扑到了圣女唐心纯的怀里。 唐心纯也双腿发软,跪坐在地,紧紧抱住了孩子。糖块还在孩子嘴里,还没化完。 蔺老太君双手勉强扶着拐杖,老泪纵横。 白白做了一次坏人(好人?)的李木紫有些失落,摸摸鼻子,却也开心笑着开始和他人一起用力鼓掌。 忽然,人群中心有数个霜风岭弟子喊起来,连同蔺老太君一起:“肃静,肃静!圣女大人有话要说。” 大厅中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主锅炉的金属吱呀声。金属吱呀声倒是比刚才安定了许多。 唐心纯拉着小姑娘的手,站起身,说:“我想好了,我也要出战,去对付从黑石山来的敌人。” 蔺老太君大惊失色:“不可!万万不可!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来的是两个山主,你是凝虚境界,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钱先生和名门正派弟子在帮我们,我们可以对她们放心。接下来没有什么你要做的事情了,请你安心地歇息、修行。对了,你们几个,速速去侍候圣女大人沐浴更衣!” 唐心纯摇摇头,伸手止住了正打算去准备浴室的几个弟子,她的嗓音是坚定的,就与刚才询问“管道内有多热”时一样坚定: “掌门奶奶,我已经想了很多。五个水系宗门,那么多伯伯婶婶爷爷奶奶,都对我那么好,我在十几年里,也只是安心地像是鱼缸里的金鱼一样被养着。但是事到如今,你们遇到那么大的危难,我真的早该尽一份力了。你看,我明明也是可以尽一份力的。我有这个能力,可以和山主打。我怎么也得做一些圣女该做的事了。” 蔺老太君的老脸涨得通红,汗如雨下。现在的她,竟然比刚才口劝孙女的时候还要焦虑不安。 她高声说:“老身不能允许。圣女大人,请你听话。” 唐心纯毫不退让:“我活了二十八岁,迄今也听话了二十八年。你们都那么宠我,都那么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今年这一路上从卧波郡到丰饶湾,又从丰饶湾到霜风岭,我都知道。你们真的是很艰难了,我每天都在想我这样听话地乖乖睡觉,是不是对。今天我明白了,感谢钱先生,我决定不再听话了。对不起,掌门奶奶。” 蔺老太君连声叹气,只是不许。 净草双手抱在胸前,撇嘴说:“小唐姐,莫怪我泼你冷水。你出去面对山主、管事,派不上什么用场。我知道你不怕冷,但凝虚和冶纯之间的境界差距,不仅在于不怕冷。” 唐心纯争辩:“我可以的,因为我……” 蔺老太君突然大叫一声,盖过唐心纯的嗓音,并且当场瘫倒在地,捂住胸口,四肢痉挛,口吐白沫。 唐心纯这下子慌了。 旁边几个弟子立刻搀扶住老太太,给她按摩胸口,又把老山参嚼烂塞进她的嘴里。 片刻后,蔺老太君悠悠醒来,气若游丝地说:“圣女……大人……慎言,明日再议……可好?” 唐心纯只得答应。霜风岭弟子们如乌云一般护送她去沐浴更衣了。 钱飞与债务部女郎们走到旁边走廊的无人处,在忙乱中暂时没人在意他们。 李木紫撇嘴说:“老太君既像是羊角风又像是胸痹(心绞痛),只怕哪个都不是。” 净草咧嘴一笑:“是装的吧?” 对经脉有深入理解的冯瑾,笑眯眯地说:“绝对是装的。” 陈夏华从走廊后面走来说:“我在下楼梯的时候看见了,老太太已经像没事一样站了起来,还走路飞快,她刚才的确是装病。” 钱飞笑了笑。 蔺老太君为了阻止圣女出手,简直不择手段。 这太有趣了,至今他仍未知道水系宗门为何会捧出来这样一个崇高而又奇特的圣女。 蒸汽塔既然稳定下来,钱飞就与债务部女郎们商定了明日出战的计划。然后他们一同去了不冻厅,打算在出战前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不料睡下才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被摇醒。 “圣女她擅自出战了。请去劝劝圣女,让她回来吧!” 钱飞一行匆匆披衣起床,跟着惊慌失措的霜风岭弟子,跑到外面。 在外面墙上挂着三尺长的大号温度计,是陈夏华特制的,现在其红色酒**柱已经缩到了极短,室外温度仅有零下九十一度了。 第236章仙子破阵舞 水系宗门的功法,往往只能供人修炼到第三境界“凝虚”。但是凝虚与凝虚是不一样的,纯水与液氧是不一样的! 唐心纯只需要简单地真气外放,就可以越级压制净草。 这种战斗力在水系宗门之中是有史以来未曾见过的,让钱飞很容易地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是五个水系宗门的宝贝疙瘩。 进而,液氧的活泼性质,也让水系宗门的长老们看到了更重要的希望,他们盼着唐心纯可以继续往上修行,达到合元、冶纯、融密、真人,甚至更高的境界…… 水系宗门过去没有圣女,现在才有,这个名号是为了唐心纯一人而定制的。 修仙练功能练出液氧来,钱飞是没想到过的,这世上也没有别人想到过。不过他到底是穿越来的,所以可以一眼看破。 他对蔺老太君笑说:“事到如今,请老太君相信年轻人的热情吧。我们债务部会全力协助她的,水系五门的秘密我们也不会到处乱说。” 蔺老太君颤巍巍地深深低头:“拜托钱真人了,请一定让她平安归来。” 这时,李木紫打出的照明弹已经把屯子的南边照得雪亮。 唐心纯不必护着提灯,就把提灯扔掉,走得快了许多。 她猜到了债务部可能是在帮她,但也担心被追上,于是闷着头尽量快步前行。 李木紫穿着笨重衣物,拼了老命才能远远的跟上,陈夏华驾驶战甲跟得容易一些,但不敢靠得太近。 不久,唐心纯就遇上了黑石山的弟子,并且很轻松地定住了他们。 这次她不想对付屯子里的人那样客气,把对方一下子冻成了冰雕,然后用瓢一敲,令其化成一地亮晶晶的碎屑。 在她的周围,主动真气外放之处,莫名地出现了一片片的细雨,宛如春雨一般盘旋飘落在雪地上。 细雨不在高处也不在远处,只是围绕着她,像是她的随从护卫,却不会沾湿她的衣襟。 借着明亮的照明弹光辉,钱飞用望远镜也看到了那奇景,眼下这种情形只有钱飞能看得懂。 那是空气中的氧气液化凝结成为了液滴,是氧的雨。 看起来唐心纯所能达到的低温不止于零下一百八十三度,可能可以达到零下二百度,这意味着空气中的氮气也同样被她外放的真气所液化,化作细雨。 她身边的空气,有九成以上化作了液体,留下的空间形成真空,周围远处的空气过来补位,又造成了凛冽的旋风。 唐心纯就是旋风的眼,她走到哪里,飘着细雨的旋风就跟到哪里。 三个合元期的黑石山管事踩着雪跑过来,拔刀朝着她砍去。 她抬手浇出一瓢液氧,定住他们,然后也把他们敲成碎屑。 孤身前出,直穿敌阵,杀人只在挥手之间,像是轻轻拨开柳树的枝条。 更多的黑石山弟子见到这种情况,都逃走了。不过不要紧,李木紫知道阵旗是不能离开阵眼的,而阵旗的方位她已经审问出来,也记得分明。 她往最近的阵旗方位打出一枚新的照明弹。 果然,唐心纯朝着新的照亮之处走过去,像是闲庭信步的仕女,又像是飘荡彷徨的女鬼。 两位黑石山山主,栾福深、关福素,就站在最近的那面阵旗旁边。 自从三天前被净草拔走四面阵旗之后,栾山主意识到需要考虑速战速决了。即便四十九面阵旗少了四面也还能用,但是总不能眼睁睁地让它继续减少。于 是他下令加强对阵法的投入。 原本是由第三境界“凝虚”的兄弟们守阵旗,管事们负责监督、巡视、护卫,现在山主命令管事们去守阵旗。两位山主,也轮流在阵旗旁注入浑厚的真气。 所以,阵法的温度继续降低,在土狼屯是零下九十一度,而在阵旗旁边,已经是零下一百度左右了。 在这个温度下,即便是擅长寒冷环境作战的黑石山功法,即便是第四境界“合元”修为的管事们,穿着厚厚棉衣皮袄,也很难自由行动了。 栾山主相信,下一次南方名门正派的小崽子们来时,即便这种低温就足以让她们寸步难行。 第237章瓜分战利品 黑石山山主栾福深的肉身在僵硬中变得迟缓,牙齿不住地打战,真气在经脉中凝滞,而四肢末端产生了可怕的麻木感,心中充满了恐惧。 水系宗门的人虽然很难修行到第三境界“凝虚”以上,但是他们始终在富有影响力的三十六宗门之列。邪派前辈们都默契地不对他们赶尽杀绝。 现在栾福深觉得自己终于见到了水系宗门的底蕴。 唐心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冷森森地说:“你们对真正的寒冷,一无所知。” 栾福深拼命再次放出碳纤维,但是碳纤维只能把唐心纯与他一起绑住。关福素也放出了更多的碳纤维,同样只能把两人绑住。 冻僵的感觉使得山主的速度力量降低到了与“凝虚”境界唐心纯不相上下的水平。 两人拉扯起来,在雪地上摇摇晃晃。 李木紫在这个时候远远地打出了穿甲弹。 栾山主无法再轻松避开。 第一枚穿甲弹打在他的太阳穴上,被碳纤维质地的护体真气弹开了。 第二枚打在同一个位置,炸开了一个凹坑。 栾山主大吼一声,努力推开唐心纯,起身想躲。 但是李木紫预判了他的行动,第三枚穿甲弹再次打在同一个太阳穴上,这次穿了进去。 他的脑浆爆开,在空气中化成了一片雾气一般的冰晶。 关福素正在唐心纯的背后拉扯,同样行动迟缓,但已经努力地把碳纤维拉开锁在了唐心纯的脖子上,慢吞吞地割出了一线血丝。 但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穿着战甲的陈夏华,呼啸着全速冲锋而过,用风钢大斧斩走了她的头颅。 陈夏华绕个圈子跑回来,把敌人的头颅掷在地上,喜悦地说:“小唐姐,我们赢了!” 唐心纯发懵地说:“赢了?可是敌人不是还有很多……” 陈夏华没有多做解释。她想要去抱住唐心纯,又想到自己的机甲金属外壳会不会把这个姐姐冻坏,又想到这个姐姐才不怕冷,于是大胆地抱了上去,把唐心纯举起来转了两圈。 第238章极度羞耻 无论是原本的居民,还是霜风岭的弟子们,还是掘珠公司的旧员工,都守住了他们原本的生活。 粮仓基本上完好无损地夺回了。 在阵法解除后,次日落下了温暖的鹅毛大雪,像崭新的棉被一般。 “温暖的大雪”实在是一种古怪的概念。本质上那是因为,在阵法解除之后,所形成的不自然的冷高压迅速瓦解,而周围的“暖湿气流”就旋转聚拢过来,填补屯子上空的大气。 零下五十度左右的大雪飘落而厚厚地覆盖下来,迅速地让屯子里房顶的温度从零下九十度上升了好几十度,人们也都清晰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暖意。 而更多的暖意则来自继续旺盛运转的蒸汽塔。 再过一天,屯子里所有房屋的室内温度都提升到了零上二十度,部分房屋的温度则甚至达到了三十度。 屯子里的人并不嫌热,现在他们只想稍微多享受一会儿极夜里春天的感觉。 室温最高的,除了“不冻厅”之外,就是村子中央附近的大堂屋和食堂,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开着庆功宴。 饺子、锅包肉、炖排骨、大拉皮、红烧鱼、炖大鹅,流水一样地端上来。人人汗流浃背,脸上带笑,戏台上有戏在唱,门外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李木紫环顾四周,笑说:“这是提前过年了啊。” 净草也笑说:“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过去了,可不就是过春节么?对于这个屯子来说,现在就是今年的春天。” 陈夏华没有参与对话,只顾闷头啃着猪蹄。 不像仙子们平时辟谷,饮食只是爱好趣味,陈夏华仅仅是个凡人,过去十来天里可真的是只有稀粥喝。现在她必须吃回来。 债务部的坐席是贵宾席,在戏台下前排的右方,清闲自在。 而集中了众人注意力的,则是前排中央圣女的位置。 唐心纯像个木偶花瓶一样坐在那里,接受车轮战一般的轮番恭喜拜谢,仿佛永不停歇。 而且这水系宗门的人做派很是独特,他们不敬酒,他们敬上的大碗里盛的都是清水,问候语也是“多喝热水”。 唐心纯坐在那里,来者不拒,只管点头微笑,一大碗一大碗地喝水。 净草看得稀奇,只觉得至少有十大缸的水被她喝下去了,唐心纯身体外观却没有什么变化。 水系圣女的本事,确实非常人能及。 净草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啃猪蹄,只能嗑嗑瓜子,同时看戏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嘿嘿,二人转这种文化,还真的是深奥啊。” 在气温炎热的戏台上,男生脱到背心,女旦脱到肚兜,还在眼波流转地对唱。 李木紫翻了个白眼:“不行,我得叫他们把这种垃圾戏给下了。” 净草连忙拉住她:“你不懂得什么叫客随主便吗?咱们名门正派不能太霸道,对不对?” 钱飞端了一大筐爆米花过来,冯瑾眉开眼笑,笑眯眯地起身,殷勤地接过: “老板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你还特意亲自端菜来给我们吃,怎么好意思呢。” 钱飞笑说:“身为老板,就是要做好你们的支援后勤工作,不用客气。” 他刚要坐下,却发现衣角被李木紫轻轻拉住了。 李木紫站了起来,红着脸,怯生生地看着他。这真的是很少在她脸上出现的表情。 “钱前辈,请问有空和我两人出去一下吗?我想和你说说话儿。” 听她的话音,仿佛她是在羞耻到要死的状态下,鼓起了绝大的勇气。 钱飞自然陪着她一起来到了屋外。 此时屋外的气温是零下二十五度,作为极地气候算是相当温和的了。现在本来也还只在阴历十月二十二,距离冬至还很远,而且土狼屯本来也是建在一块相对温暖的地脉上。 屋外是干干净净的雪地,天上是半圆形的月亮,和淡绿色垂挂的宽广极光。唱戏的声音和欢闹的声音从厚厚的门帘彼方传来,显得很遥远,也越发显得无人的院子里幽静。 李木紫低着头,背着手,咬着嘴唇,微微忸怩。平日间明艳大方的她,此时此刻显得柔美又楚楚可怜。 这是非常感性的氛围,如果换成不了解李木紫的男性,一定会心跳心动。但是钱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绝对不能以正常人类的思维方式去揣测李木紫的想法…… 李木紫低头说:“前天在锅炉房大厅里,我做错了事。我当时很是冲动,觉得自己是有仁有义的一方,但回想起来,我无颜面对土狼屯的千百父老,无颜面对你,也无颜面对我的师门。” 果然如此。 她觉得无比羞耻之处就是在于,那天她护住一个小姑娘,站在道德高地上出足了风头,却被净草一波捅穿,然后不得不被钱飞救场。而当时她为了保住小女孩,是毫不客气地把钱飞所爱护的千余旧员工置于险境的。 到现在,钱飞没有提过那日的事,净草虽然喜欢找她麻烦,也没有提过那日的事,这样让李木紫自己快要把自己给臊死了。 可是钱飞能说什么?他安慰说:“无妨,最后结果是好的,那就很好。”#bbr#  李木紫激动地说:“我想钱前辈一定有可以教我的地方。我做了错事,但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对。” 钱飞并不激动:“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万全的答案的,我那也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眼前的这位年轻天才并不是他的弟子,即便真的是他的弟子,他也觉得她做得足够好了,这是真心话。 说完,他就想转身回到大厅里去。 李木紫跑到他的面前,阻挡住他的去路:“钱前辈!求你随便说些什么吧,什么都行。”不然我怎么过得了这道坎。 钱飞想了想,在平坦的雪地上踱起步来。 他说:“好吧,我就随便说些什么,和前天在锅炉房发生的事情不见得有什么关系,也不见得是什么有用的话,你不要听得太认真。” 李木紫站得笔直,极为认真地点头说:“嗯,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