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小夫妻发家日常》 1、第 1 章 病逝的周梨穿书了,成了桐树村周老大家的二丫头。 她爹周老大早年跟人去了东海摸东珠,赚了不少钱,回来也是做了好几年的财主老爷,田产置办数亩,好的时候家里还雇了两三个短工。但这福寿禄好似天注定,他那偌大的家产便是拿好身体换来的,所以没个几年身体惹了病灶,自此不起。 他是个没福人,拿命换了钱财来,虽宽裕了兄弟父母,自己却没个儿子,女人又比他走得早,膝下唯独两个娇娇女。 上个月周梨穿过来,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准备临终托孤,才发现自己的家产竟然所剩无几,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到弟弟们和父母的手里去。 终于意识到父母和弟弟们靠不住,可大女儿性格软弱,受婆母掌控,将周梨托付给她这个姐姐,怕是不成的。 还不如继续让继室元氏照顾让人放心。可他想着自己死后,元氏这个继室无所出,自己也没个儿子,只怕周家会将元氏赶走,到时候周梨命运就可想而知。 谁会愿意接受一个病怏怏的女娃儿呢? 所以他咬牙花了三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皮相好看的九岁男孩儿回来。 周老大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他买下的这男孩儿面相好得很,不像是乡里人家能生养出来的,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公子。 便指望着以后他恢复记忆找到家人,能念着旧情,照顾周梨一二。 所以为了将这男孩儿和周梨绑在一起,他做主让这男孩儿跟周梨生母家那边姓白,大名叫白亦初。从此做了周梨的表哥,然后与周梨拜堂成亲。 他们俩虽然才是九岁的娃儿,但是周老大借着给自己冲喜为由,劝了周家这边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他的钱财虽是已被掏空,但还剩下一座像样小院,族里兄弟们都惦记着,只不过架不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又还顾着名声,终是同意了。 这样一来,周老大虽然没有儿子,但有了上门女婿,他这一脉就不算断,剩下的这点薄产,只要元氏给守住了,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的。 拜堂那日,周梨病得比她爹还严重,站都站不稳,全程靠着继母元氏搀扶着。 直至到了房中,她才逐渐恢复了些意识。 而她这一抬头,就见着房间里的白亦初防备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是了,他纵然失去了记忆,此前又因桀骜不驯被卖了几番,但都比不过给人做赘婿要叫人难堪。 他恨自己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也万幸现在的白亦初还小,再怎么聪明过人,但到底是个孩子。 只是白亦初虽然又小又瘦弱,身上还全是以前的主人留下的伤,但周梨病恹恹的样子,真要动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如果靠双手将他打服不现实。加上对方又聪明,自己如果哄他骗他,以后肯定死得更难看。 于是思索再三,周梨觉得还不如以诚相待。于是忍着对方那杀人般的眼神慢慢抬头看过去,“我知道给人做赘婿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但眼下我家这光景也没有办法,我爹不愿意叫我此后寄人篱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与你说对不起,也是无用的,只是你退一步想,从此你也算是有家,咱们相依为命,等以后大了,解除婚约便是,我是绝对不会缠着你的。”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身体到底是有些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白亦初见此,似乎有些动容,又或许可怜她,道了一句:“你且先活下来再说吧。” 周梨听了这话,只在心头苦笑,是了,自己这副病恹恹的身体,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又想到自己前世本就是病逝的,好不容易穿越了,却还是个短命的病秧子,心中不免是有些委屈,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白亦初在前几次的主人家,他都是被欺压打骂的那个,他虽不会掉一滴眼泪,但也没见主人家的孩子这副模样,再加上周梨与他一般,也是瘦弱得可怜,如今坐在那里无声哭起来,莫名叫他心里有些不忍,忙解释道:“我不是咒你的意思,你别哭啊。” 周梨闻言,抬眼看了他一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然后扑倒在床上,拉扯着被子继续抽啼。 白亦初听着她的哭声,又想起自己白天听到的那几个周家兄弟咒骂周老大死前还瞎折腾的话,觉得周梨其实和自己一般无样了,马上也是要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她甚至还不如自己。 自己最起码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于是便试图劝她一两句,只是他大概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毕竟话说出口竟是:“别哭了,本来又丑,哭起来就更丑了。” 周梨想起自己这悲惨的前世今生,还要听白亦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更难过了,声音也大了几分。 加上身体差,那哭声传入白亦初的耳朵里,似变成撕心裂肺了一般,竟然叫白亦初有些过意不去。 一夜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经过冲喜过后的周老大,身体似乎真的有好转,早饭的时候还喝了两碗粥,把元氏高兴得不行。 可哪里晓得到了傍晚些,周老大脸上的光彩就忽然像是消失了一眼,整张脸黑得难看,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元氏吓得哭天喊地的,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元氏也就比周梨的姐姐周秀珠长几岁罢了,此前被她兄嫂卖了个醉汉,那醉汉生活稍不如意就对她拳打脚踢,偏她性子软弱,白瞎生了这个大块头,不敢还手。 后来多半是老天爷看不过眼,醉汉有一日喝多了,醉倒在沟里淹没气儿了。元氏便被接回了娘家,转而才嫁周老大续弦,才得了安生日子过。 但她终究是不是个会主事的,这会儿明显看到周老大不行了,她也只晓得跪在床前哭喊,倒是稍微有些精神的周梨喊着她,“别哭了,你去喊通知我祖父祖母他们,再去地甲家跑一趟。” 转头看到跟进来的白亦初,又道:“堂屋里左边那桌上,有个柳条衣箱,你给拿过来,帮我爹把衣裳换了。” 白亦初自觉昨晚对不住她,害得她哭了大半宿,加上白日里周老大和元氏都待他温和,并没有想象中的打骂或是给他安排干不完的活,反而真把他做了半个儿子一般看待。 因此这会儿听到周梨的话,见到周老大也是弥留之际了,便没半点耽搁,就急忙去堂屋取了衣箱来。 周梨等他一来,又出去搬了早前准备好的斗纸地炮,气虚喘喘进屋时,白亦初已经给周老大换好了寿衣,周老大那浑浊的目光正到处寻周梨的身影。 这会儿见着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伸出手,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阿梨,阿梨,我可怜的儿啊,快来爹跟前。” 周梨是连跑带爬跪倒在床前的,一把握住周老大的手,忍不住哽咽起来:“爹,我在呢。” 她前世也是自小带病,父母却嫌弃她,最终将她遗弃在了医院。从小就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死都没有得到父母的一丝疼惜。 但作为周老大的女儿才短短一个月,却体会到了父爱。周老大自己都命不久矣,却还在拼命想办法保护自己,安排自己的往后余生。 所以这声爹她喊得心甘情愿。 而此刻的周老大晓得自己终究是撑不下去了,他看到眼前瘦弱年幼的女儿,心中那叫一个自责愧疚,“爹对不住你,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还不能看着你长大,早晓得爹就不接你到这个世间受苦了。”说着,那眼角流出了两道浑浊的泪水来。 “不是爹的错,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爹,遇到您这样的爹,是阿梨的福气。”周梨如何听得了他说这些话,哭着摇头反驳。 不想这话越发叫周老大难过了。他又看了看周梨身后的白亦初,只示意他将手伸过来,干枯冰凉的手覆盖在白亦初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娃,是我周老大对不住你,害你做了赘婿,你要怨就怨我这老头子得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将阿梨托付给你,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要好好护着她们娘俩。” 坦白地说,有前几个买主的恶毒在前,对比起来这周老大算是个活菩萨了,只是可惜命短。不过这并不代表白亦初不怨他让自己做上门女婿,但对于周老大的托付,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周老大得了这话,才像是松了口气,“这样我到底下是能闭眼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是周老太哭天喊地的声音,随后周梨就被人粗暴挤开了,周老大的床前除了祖父祖母,还有叔叔和不少周家亲戚。 周梨清楚他们来得这样及时为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惦记着爹还有多少钱,想来分美羹一杯罢了。 但周老大却只同周老头夫妻哭道:“爹啊娘啊!儿子不孝顺,叫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如今要走了,唯独放心不下阿梨,但好在她眼下有了夫婿,所以等儿子走后,我这大房的事情,就让阿梨小两口自己做主。” 他这话自然引得周老二不满,照着这话,以后岂不是大房都一切都要给周梨这个病丫头和一个外姓小子?但架不住如今他要死了,哭得又情真意切,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周老头和周老太良心未泯,还是点头答应了。 周老大却是吊着一口气不肯走,只等得地甲来了,要地甲做个见证。 等着地甲和周家族里几个老辈点头了,他便忽然挣起来,病入膏肓的身体忽然像是充满了无数的力量,要从床上弹起来一般,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挣了好几下,最终眼皮一塌,最后一口气也就没了。 顿时周老太的哭声穿透房顶,从梧桐村传开。 2、第 2 章 周老大病了许久,那丧葬事宜,他早就提前安排好,如今也不需要去采买什么?只请了村里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麻子爷帮忙张罗就是。 灵堂天黑前就砍了村西头的柏树枝来搭建好,镇子上纸扎铺也把周老大早就订好的东西送来。 就连念经的和尚他也是提前请了的,半夜里那钵啊铙啊锣的就在村里叮叮当当响起,倒是热闹得很。 晚上在灵堂前晕过去的周梨睁开的时候,还发现自己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忍不住龇了龇牙。 披着孝麻的白亦初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松了口气,但见她因那手腕上的大面积擦伤难受,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家这些亲戚豺狼虎豹一样,你下次见他们来多远一些。” 原来这手腕上的伤,是当时她爹弥留之际,爷奶叔叔们冲进来时,把她撞开摔在地上擦伤的。 只不过当时失去至亲,心中难过,没有留意到。 “嗯。”她点头轻声应了,要起身:“你在这里,灵堂那边现在有人么?”她当时晕到,就是正因为周家的兄弟们得知这丧事周老大全部提前准备好,什么也不需要再额外掏钱了,也就是没捞油水的地方,索性就不让自家的儿子们跟着守灵。 不然按理,周天宝他们这些亲侄儿,是要一起跟着守灵的。 周梨当时本就难过,听着周老大的兄弟们在他死后还想吸血,加上身体本就弱,直接给气晕了过去。 “你姐和姐夫来了,他们在那边,你倒不必太担心。”白亦初回着,神色却有些发愁地指了指床上,“倒是这个小娃,怎么办?” 周梨这个时候才发现,大姐周秀珠一岁的儿子小树就睡在自己的脚边。许小树已经醒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们俩看。 周梨身上要去抱,白亦初却先她一把,“你这白毛草一样的身体,抱得动么?”说话间,已经熟练地拿了背孩子的背绳把许小树捆好,扔到背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活了两世的周梨目瞪口呆。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解释道:“我被卖的有户人家,整天让我背着他们家老三去砍柴。”又见周梨眼里逐渐浮出的感激之色,似乎自来被人嫌弃责骂惯了的他有些不适应,板着小脸说:“不用谢我,我也就是怕你给活活累死,那你爷奶肯定还得转手把我卖了,下次不晓得会遇到什么主人家呢!” 周梨下了床,望着已经背着小树出去的白亦初,还是道了一声谢谢。 到了灵堂这边,周秀珠夫妻俩带着五岁的许青苗跪在灵前,见着白亦初和周梨来了,周秀珠那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一把将瘦得还不如许青苗强壮的周梨搂在怀里,“阿梨啊,你说爹怎么这样狠心,就这样撒手走了,叫我们姐妹以后怎么活啊?” 周秀珠一个劲儿地哭,劝都劝不住,后来还是白亦初生怕她把周梨活活捂死在怀里,喊了她男人许二德才强行把人拉走。 丧葬之事,周老大样样提前安排好,如今又有公正的麻子爷帮忙张罗,三天后便下了葬。 期间周家这边的兄弟们见着捞不着什么好,也就是饭点时候拖家带口过来,吃完就走。 明明家里就少了一个人,可正是因少了这个人,显得冷清了许多。大家这几日也都没有睡好,如今周老大下了土,元氏又见周梨憔悴得不行,怕她出什么事,只叫她吃了药就去休息。 至于周秀珠夫妻,周老大那棺材上才盖了土,她婆婆许老太就差人来喊,说是许小树爷病得重,把人叫回去了。 许老头壮实得跟一头牛一样,怎么可能重病?不过是许老太惯用的计俩罢了。早前拿这个做幌子,每次都说周老大赞助女儿女婿开的桶油铺子不进账倒贴钱,无底洞一样连带着许家的钱都砸了进去,许老头那里都没钱抓药看病,没少从周老大手里抠银子。 但姐夫愚孝,姐姐又不是个能做主的,哪怕晓得是假的,也不敢如何?只能老老实实带着一双儿女赶紧归家去了。 这会儿周梨喝了药,正要去休息,却听房门响起来。 周梨家这院子除了如今她爷奶住着的院子之外,算是最好的了,小青砖砌的墙头比人还高,两扇大门推进来就是影壁,绕过影壁就是两排厢房,正中间是主屋,后头还有个小倒座,元氏也是贤惠的,后院里鸡鸭养了不少。 不过这些天办丧事,都给杀完了。少了那些个牲畜鸣叫,院子也是越发空旷清冷。 所以大门一响,正房旁边小厅里喝药的周梨一行人也听见了。 “我去看。”白亦初先一步起来,跨过门槛去开大门。 不多时便看到了冷着脸的白亦初和跟在后面的三婶杨氏。 杨氏是县里姑娘,她爹还是衙门里县老爷家的买办,算是有头有脸的,下了乡里来,村里人也要敬一声老爷的。 也不晓得当初周老三如何攀上的,竟然将她给拐到手里,如今两人已经有一儿一女,大的周宜兰已经十六的年纪,小儿子周文才如今也是十四的年纪了,在县里私塾读书,常听周老太吹嘘,说以后是要当大官的料子。 也正是如此,早几年周老三夫妻就搬去县里,和他岳父一家住在一处,这次要不是周老大给周梨招赘婿又去世,只怕他们还不会在村里待这么久的。 杨氏一跨进门槛,就自来熟地在周梨旁边坐下,好不亲昵地抓起她小手,口气也是亲亲热热的:“阿梨啊,我瞧你这几日脸色实在不好,正好你文才哥他外祖父前些时日给县老爷办事,得了些好药材,外头可买不着的,三婶寻思着给你送来。” 那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她这个做婶婶的怎么疼爱没了爹娘的周梨。 然那篮子里,皆是些从田间地头能采到的草药罢了,那车前子根须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 “多谢三婶,只不过我瞧你带来的药与我这旧病也不对症,怕是要辜负三婶的好意了。”无事献殷勤。她给的不管是好是歹,周梨都不敢收,不然到时候还不起。 杨氏闻言笑了笑,“那也是三婶的一片心意。”然后与周梨又坐近了几分,满含讥讽的眼神将对面的元氏和门槛边站着的白亦初瞥了一眼,“你是大哥的女儿,那也就是你三叔的亲女儿,三婶今儿来吧,其实是有事要和你叮嘱的,免得那些不相干的人见你年纪小,把你骗了。” 元氏性格软弱又木讷,当下明知道这杨氏所指自己,却是白着一张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白亦初眉头皱起,眼里闪过初见之时的那股子阴狠。周梨见此,连忙道:“三婶多虑了,这屋子里哪里有什么外人,真要算,也是三婶您啊。” 周梨如今是看清楚了,不管是无所出的继母元氏还是自己的赘婿白亦初,在周家人眼里都是外人。而元氏本身就立不起来,白亦初自己倒是相信他有那本事,但却都没有自己合适主事。 而她也不打算再像是从前周老大在世时处处忍让,不然的话只怕不出周老大头七,他们就要被赶出去了。又想趁着现在周老大才走,爷奶那头到底是真的伤心,也能借着他们这点薄弱亲情,先把这个家稳下来。 因此也就没再给杨氏脸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说这话的时候又非那横眉冷竖的,反而叫杨氏一时不好发作,最后也只得干干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怕不是病糊涂了,说的什么胡话?其实吧三婶今儿来,只是想同你商量一声,你宜兰姐今年也十六了,正要相看人家,可你是知道三婶的难处,若是叫人家晓得她爹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还带着一家子挤在岳父家,只怕那未来婆家也是要低看你宜兰姐几分的,所以好阿梨,三婶想管你借这院子住些日子,就算是为了你宜兰姐的未来。” 她嘴上说商量,但却没有给周梨回话是时间,立马炮语连珠地继续说道:“反正你们就三个人,我家那茅屋,我们四口人都住得下,你们才三个人呢!你快些收拾着,你三叔翻黄历看了,明儿就最宜乔迁。”说完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了。 3、第 3 章 她一走,元氏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了。那白亦初更是气得直跳脚,“太欺负人了,叫我一把火烧了他个清净去。”但见周梨在喝药,怕呛着她,只能老实顿住脚步。 对比起他们又哭又气急败坏的两人,周梨这个当家人倒是十分的安静,慢条斯理地将剩余的半碗药汁喝完,拿手绢将嘴角药汁都擦了,这才用那气虚不足的声音说道:“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地甲来,又请了族里的长辈们作保,就是想给我们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今儿若是答应了,改明儿二叔家该动了那几亩田产的心思。” 周梨说的这些,元氏也明白,可现在她手足无措,那杨氏都准备明天搬过来了,说是商量,但其实就是来通知。此刻也只能拿泪眼看着周梨自责,“不然,我去找公婆。”就算他们不搬走,明日周老三家也要强行住进来的。 说罢要起身。 但被周梨拦住了,“倒不必这样麻烦,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不知多少呢!咱不能一味忍耐着。”哭诉的机会也就那么一两次,次数多了是个人都会烦的。所以主动找爷奶哭诉的机会,还是留在大事上了。 这种是小事,实在是没必要的。 她朝外面的天儿探了一眼,“再过一会儿,二叔公该从河边拉牛回来了,他脾气虽是火爆,但为人也不失公允。” 元氏一听,心中不解,想着公婆都靠不住,难不成这族里其他人能行? 然白亦初却是晓得这个二叔公的,那大嗓门跟个狮子吼一般,村头喊一声,隔了几座山都能听到。现在那周老三家姑娘要相看人家,最是留意名声的,到时候让二叔公一嗓子喊开,全村的人都知晓了。当即便自告奋勇道:“我去等二叔公。” 但又被周梨拦住了,“不必,一会儿我在门口等他就是了。” 元氏摸不着她打什么算盘,但是这个继女身体虽不好,可自来聪慧,见她有了章程,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只能依着她。 只是要等二叔公,周梨也没去休息,让元氏装模作样收拾着行李,差不多到了时间,自己搬了张小板凳,便到大门口去。 元氏以为她是抬板凳去坐着等二叔公,哪料想没多会儿就听得二叔公震耳欲聋的声音:“梨丫头,你作甚?你爹才下土,这灯笼哪里摘得?” 元氏听得这话,也吓了一跳,连忙夺步跑出去,果然见着周梨瘦弱的小身躯颤颤巍巍地站在板凳上,正伸手摘门头上挂着的白灯笼,似乎随时都会摔下来一样,惊得她忙过去一把将周梨保住,“阿梨,你吓死个人了!你要出了点差错,我如何对得起你爹?” 然叫她抱住的周梨却用那一双满是憔悴的眼睛看向气呼呼的二叔公,“三婶说宜兰姐要相看人家,要借院子住一阵子,三叔还翻了黄历本子,明儿乔迁最好,我不敢误了吉时。”说罢,还转头问元氏:“元姨,我爹的牌位收好了么?” 二叔公听完她这话,又见着孤儿寡母的,好不可怜。心中顿时气得不打一处,当即便骂起来:“周火棍这个天杀喂豺狗的,生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骨肉血亲的大哥才下土,就摸着良心来骗人的房子!” 他骂完,并不解气,但见着周梨那副像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越发可怜了,当即声音放轻了几分,“梨丫头,你莫怕,别说你爹走前样样交代好,就是没有一言半语,我们老周家也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丢人啊!欺负人挂耳挂满的。 然后叮嘱元氏把周梨抱回去,也不要动周老大的牌位,这事儿他去办。 元氏抱着周梨目送二叔公牵牛回去,有些担忧,“这么一闹,怕是全村都要晓得了,你三婶那样的性子,怕以后又要为难人了。” “闹起来才好,忍气吞声何时是个头?闹大了他们下次再想打咱家的主意,也要好好掂量,这代价能不能付得起?”这身体果然不好,就说了这么会儿的话,周梨就觉得喘气都有些费劲了,直接叫元氏送她去屋子里躺会儿。 也正是这样,等着周老头周老太赶来之时,只见周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吓得两老以为她也要走了,周老太顿时扑在床头哭起来:“我可怜的娃啊!”一面还忍不住拿手打身后的周老头:“周火棍啊,看你养的什么东西?他这是要老大绝后啊!” 他们不见得有多疼爱周老大,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又才下土了,那点人性还是有的,所以连带着看周梨这个病恹恹的孙女也是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周老头也窝火,他断然没有想到,老三家会打这样的主意,当下也是气得骂骂咧咧的,还把元氏喊来,“今儿话我老头子甩在这里了,这屋子一万年了,都是大房的,谁敢搬进来,老子拿命去和他拼!” 元氏听到这话心中感动,正要谢公婆给做主,没想到周梨咳嗽着爬起来,“爷,奶,我知道您二老疼我,可这也是为了宜兰姐的婚事着想,若没了这房子,到时候宜兰姐相不到好人家,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我这乖孙女,瞧瞧多善良啊!”周老太听得那叫一个感动,又越发觉得周梨实在善良,这样一对比,杨氏就万分的十恶不赦了。马上就朝外啐了一口:“我就说当初咱可高攀不起城里人,一肚子的心心眼眼可比村后那马蜂窝都多,咱老三都给她撺使成了那丧心病狂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这话周老头十分赞成,他也觉得自己生养的儿子不可能这么没人性,肯定都是杨氏撺使的。甚至联想到这房子真到了老三一家手里,没准就是杨家的了,毕竟想起亲家杨买办那拿鼻孔看人的样子,就着实来气。 而周老太还生怕周梨太善良,到时候真为了周宜兰把房子让出去,连忙劝道:“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宜兰姐的事情犯不着你操心,就算借了这房子去相看又如何?还不是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康。难不成有了这房子就是乡绅小姐了不是?” 只不过周老太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乒乓打砸声,元氏连忙朝外望了一眼,“女婿在后头熬药呢!”言下之意,这前院里的声音,不是白亦初弄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周老头立马挽着袖子出去,只不过他还没出门槛,就听到外面传来孙子周文才的骂声:“周梨,你个短命鬼!怎不昨儿跟你爹一起埋了?害得我爹娘叫二叔公他们骂。”随后又是‘砰’一声,好像是院子里防走水的瓦缸被砸破了。继而周文才嚣张的声音继续传进来:“房子不给?那老子也叫你住不成!” 周梨对周文才的印象并不多,毕竟周文才都住在县里,可这破骂声和那街头痞子没个两样,一点没有周老太口里说有学问,往后要当大官的样子。 4、第 4 章 周老头和周老太显然也没想到,平日里在他们面前那样彬彬有礼的周文才是这个样子的。 尤其是周老头,早就暴躁地跳出去了,“小兔崽子,你爷我还没死呢?你充当谁的老子?看我打不死你!”随后果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周老太虽然也气得满脸皱纹挤成了一团,但到底是亲孙子,还是怕周老头真给伤了,急忙跑出去。 周梨见此,只朝还傻站着的元氏道:“元姨,你过去拉着些?我爷下手是个没轻重的,可别叫他真把人打了。” “哎。”元氏应着,正要去,门外却响起白亦初的声音,“我去拉。” 他那声音里,夹着几分不算明显的幸灾乐祸声。周梨一听,便晓得他心中是打了什么算盘。 果不其然,他这一去没多会儿,就听到了周文才的惨叫声。 周老头虽是暴躁,又举着扫帚,但架不住周文才年轻,跑得快,可等白亦初来劝架,将周文才给拉住了,结结实实挨了两扫帚。 从来也是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受得住这两扫帚?要知道那扫帚都是竹篾所扎的,打人是不要命,却偏又疼得要命。 鬼哭狼嚎的声音中,夹杂着周老太责骂周老头打坏了他大官孙子的话,还有随后赶来的周老三夫妻。 反正外头吵闹得厉害,到最后还有二叔公他们的声音,人声鼎沸,躺在房间里的周梨实在听不清楚。 但晓得这样一闹,三叔明儿这乔迁之喜是没了。 果不其然,大约闹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吵闹声终于停下来了。 她虽然没有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但也能判断出来,三叔一家子从头到脚被骂了透,连带着周老头也没逃脱。 “梨丫头睡着了么?”二叔公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随后听到白亦初叹气:“这样吵,如何睡得着?只不过我刚才偷偷进去瞧了一眼,她眼睛是闭着的……”言下之意,是给气得晕了过去。 他后面的话越说越轻,二叔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气得甩了甩袖子,但垂回头看着同样瘦弱的白亦初那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不禁又叹了口气:“娃儿,做赘婿是名声不好听,可这年头外面连个屋檐都没有的多了去,你好好留在这里,少不得是有个遮风躲雨的地方,阿梨丫头身子弱,你要把这个家立起来,可不要叫他再这样欺辱你们。”那周梨如何经得住气晕死几次? 眼角余光又瞥见白亦初那露在外面的伤,是他去拉住周文才给周老头道歉的时候,连带着被周老头手里的扫帚打到的,这让今儿的来人和二叔公都一并认为,白亦初是个心地善良且又孝顺的好孩子。 一时也是可怜,怕了怕了他的肩膀:“好孩子,往后别这样实诚,该躲还是要躲的。” 白亦初怔了一下,垂下头,声音轻轻的:“我只是瞧他跑得快,爷身体不好,怕摔着,才想着拉他给爷道歉,这事儿就过了,没曾想他见了爷还说胡话,爷也是气急了,才落了扫帚。” 可不是嘛,当时那周文才见周老头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但一想到左右都要被打的,自然就没有忍气吞声一说,嘴里的狠话脏话更是说了个遍儿。 二叔公闻言,又是将他夸赞一回,又见天色早就暗下来了,便道:“梨丫头这里,好生照顾着,她好了,你和元氏都好。我就先回去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万不可能自己扛着,周家这么一大家子,不能不管你们。” 白亦初连忙道谢,又亲自将二叔公送出去。 等他回来时候,周梨已经爬起身来了,元氏在一旁给她凉粥,还在唏嘘今日发生的事情,略带几分庆幸,“幸好二叔公他们真能主持公道,不然咱们只怕真要搬进你三叔家那破房子里去了。” 白亦初一个下午都在低眉顺眼装老实人,这会儿屋子里没旁人,只大咧咧地坐下身来,似有些怨周梨,“也不晓得你弄这些周折作甚?就该照着我的话,今晚偷偷一把火给他家烧了才是。” 元氏很不赞同这个小女婿的话,正要出言,周梨先开口了,“杀人放火,那也要看自身的条件,你若是官老爷,哪个敢追究你?可咱们现在家里什么光景?哪里是能和人硬拼?那打赢了要进牢房,打输了要丢命,哪样都不划算。” 说到这里,看朝白亦初,“但现在,咱们家除了破一个瓦缸,什么损失都没有,倒是三叔家那边,一家四口全都丢了脸面,只怕今晚就要连夜回他岳家去了,虽不敢说今天之事能一劳永逸,可短时间里,他们是不敢在生事端。” 元氏连连赞同,“是了,你二叔那里,肯定也不敢打田地的心思了。” 白亦初还是不大愿意承认周梨的处理方法,“但这样太窝囊了,还连带着我也要一起装可怜。” 周梨听到这话,心想这小夫君性子还真需要磨一磨,不然往后少不得是要吃亏的。连累了自己不说,他自个儿也受罪,便也是耐着性子道:“那咱们现在来复盘一下今日的事情,如果当时你真去放火,那现在全村人都得指责咱们,你倒是爽快出气了,那以后日子怎么过?” 的确,火真烧起来了,那就不是简单事了,白亦初的确只想着出口恶气,当时哪里仔细去想后果了。 因此哑口无言。 周梨见此,晓得他还是能把话听进去的,也就细细说道:“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看今儿我没说过一句重话,只眼睛一闭,事情就全都解决了,而且效果意外好。当然了,这也多亏于三叔家那边自己不争气,那周文才自己要跑来闹事,不然只怕也不会闹得这样大。” 说到这里,不禁瞪了白亦初一眼,“那周文才就是因为冲动,忍不住一时之气,跑过来打砸,这和你之前所想有什么区别?可这后果你可瞧见了?” 白亦初嘴角直抽,自知理亏没敢言语。只是觉得这周梨才是周老太口中说的马蜂窝,心眼可真多。 这时候周梨的声音又响起:“凡事三思而后行,咱们活着都不容易。现在咱们三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以后你们做什么事之前,还是先与我通气一声。” 明明她很瘦很弱,声音也并不严厉,甚至还中气不足,可是白亦初却是因她这话还是一下打直了腰杆,下意识脱口应了:“知道了。”他这一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这周梨好生厉害,就像是他记忆里的一个人,但是到底是谁,失忆了的他怎么都想不出来。 比起他,元氏对周梨自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一个‘好’字也答应得十分痛快。其实她比谁都希望周梨厉害些,这样她就能一直待在周家。 不然真被赶走,兄嫂肯定还要拿她嫁出去,下次可不好说又是个什么人家了。 5、第 5 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她这具身体虽然很虚弱,但她却觉得脑子十分清醒,人也精神。但这终究是旧疾了,还不晓得几时能养好呢! 又想到马上要春耕了,便同他二人商议道:“我爹是不在了,可日子咱们要继续过,田地都得收拾起来,总不能指望那点银子过日子,不然迟早坐吃山空。” 其实周梨心里是有些没谱的,元氏性子太软弱了,极其担心哪日她兄嫂来,就给带走,那到时候家里就少了个大劳力。 还有白亦初,这小子是有些聪明的,但多少是有些桀骜不驯,周梨一样担心他哪日觉得无趣,偷偷摸摸跑了。 亏了三两银子不说,捡柴挑水的人都没了。 但这两人,无论是哪一个,她没有办法强行将他们留下来,也只能用心相待,徐徐图之。 这厢,元氏再听到她说要收拾地的时候,马上就主动道:“地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能张罗。” 周梨点了点头,随后朝那敞开的门望了一眼,似乎再确认有没有人偷听,才看朝他二人,一脸坦诚道:“我爹走的那天,当着柳地甲和族中长辈们的见证下,给留了五两银子,他的丧事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这期间,这五两银子一点没动。不过我再与你们交个底,我爹早前还是给留了些东西,是我娘在时给准备的嫁妆,算起来大抵有二三十两银子。” 元氏听到这话,眼神似有些惊讶,不过转而就归于平静了。 但白亦初瞧见了,不禁暗自防备起来。大概是因为元氏是周老大的继室,他又觉得现在周梨和自己一样是个没爹娘的孤儿,虽说自己不甘愿,但到底和她拜了堂,所以这心里是偏向着她一些的。 这会儿只觉得她好生奇怪,此前自己才觉得她聪明,现在怎么又犯了蠢?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别人?她就不怕元氏给卷着跑娘家去?又或者自己给偷走么? 周梨有些诧异他两人怎么听到自己的话后,没任何反应?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我娘给留的东西先放着,咱们就动这五两银子,过两日开了集,寻两头小猪仔,若是价格不好,咱也不用太着急,可以挑一挑,但鸡鸭鹅可早些买回来,那荒废几年的两亩鱼塘,就算今年收整不出来,但也不能给闲着。你们怎么看?” 元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周梨竟然是个会打算的?当下连连点头,“好得很,就照着你说的办,你不提我也快忘记家里还有两亩闲置的鱼塘,到时候等我得闲了,带着小女婿去火烧坡砍些竹子回来,围上栅栏,就咱自己养鸭养鹅。” 周梨家现在还有四亩水田,三亩旱地,还有河洞门那的火烧坡。 四亩水田不算肥,但一亩再不济,这一年到头两百斤粮食是能出的,元氏又是种地的好手,一千斤是不成问题的。 但如果只靠这四亩水田,家里三口人,肯定是不够吃的。不过还有旱地能种些豆子,加点蔬菜,鸡鸭什么的,也是勉勉强强能过活。 还有家里这院子,等自己好些了,也不能都空着,墙根地下还能种些葱蒜瓜菜。 反正只要不懒,饿不死人的。 至于火烧坡这山,隔三差五能让白亦初去弄一两个陷阱,套野鸡兔子。 她心里盘算着,见白亦初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什么,“你怎么看呢?” 白亦初一怔,没想到她还要问自己的意见。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是这家里的人了。等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点着头,“我可不会种地,你们自己决定就好,能使唤我的地方张口就是。”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这两日天气还算好,得把猪圈里的粪掏出来。”就是背去田里太远了,白亦初年纪还小,就算能背个二三十斤,跑这么远也不划算,感觉浪费人力了。但只靠着元氏一个人,她也不忍心。便朝元氏道:“要不去集上的时候,你去铁匠铺那找点薄贴片,再买个小木轮,回来自己钉个独轮车,这样运送物件也不用死力气。” 这也花不了什么钱,除了薄贴片贵一些。 但元氏马上就给拒绝了,“我才觉得你是个会打算的,怎么想起花这些个冤枉钱?我有的是力气,又不是背不动。” 她有力气周梨相信,可这不是担心累伤了身体,便还是坚持,“哪里是花冤枉钱了?过一阵子买了猪,咱家可没那么多粮食喂,还不是要去割猪草,你是一个人能当十个用么?到时候我叫阿初去割,一回割个五六十斤,阿初就能用独轮车运回来,总不可能样样都指望着你来办。” 白亦初刚想拒绝割猪草,可又听到周梨唤他阿初,只觉得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周梨的话,“是了,有个独轮车方便些,更何况我听人说,这年轻时候太下力,等有些年纪了,一身的病痛,阿梨身体也不算好,难不成你要叫她过几年就开始服侍你不是?” 他这样一说,元氏有些动心了。这家里谁都可以倒下,唯独自己不能,不然还有什么资格留下来?自己又没个一儿半女。本就指望能多干些活,好叫周梨认自己,往后老了也有所依。 于是点头答应了,可一想到那五两银子买小猪仔,少不得二两银子起步,再有那鸡鸭鹅什么的,也是要大半串钱。 另外进来日常盐醋又要添,只怕到时候就只剩下二两银子,更何况周梨要吃药,村夏秋这三季就算是不做新衣裳,但她和小女婿冬天的时候肯定都长个儿了,得重新裁棉衣啊。 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只能盼着今年是个好年岁,到时候养了牲畜也顺利,待年底卖了猪,不然手里只怕半两银子没有。” 周梨也担心,反正周老大另外留给自己的钱是不能动的。 所以到底还是要想办法挣钱,反正不能总过这样紧巴巴的日子。 等吃过了晚饭,元氏打发白亦初去挑水,然后一脸神神秘秘地进屋来,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周梨,“这是你爹单独给我留的,你收好了,别叫小女婿知道,他到底能不能住下去,还不好讲。” 周梨打开手绢,果然见着里头包着六两碎银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愧疚,毕竟周老大留给自己的其实加起来得有五十多两。 她赶紧给包好,塞回元氏怀里,“元姨,既是我爹给你的,你自己收好就是,逢年过节的裁买身新衣裳也好。” 但元氏又给送回她的手里,“你收好,我这活了也快三十年,可好日子也是到了你家才过上的,你爹对我好,你也是个孝顺孩子,我的钱不给你给谁?你快些收好,不然过几日我那兄嫂来了,少不得给我翻走了。” 她的确是个苦命人,从小在娘家做骡子做马还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嫁了那酒鬼又总挨打,到了周家才过上正常日子。 至于周家这点农活,比起以前在娘家和前夫家,又算得了什么? 6、第 6 章 元氏回去后,周梨都吹灯准备休息了,外面响起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她正疑惑着是不是耗子,就听到白亦初的夹着嗓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周梨?你睡了么?” 她无奈只能起身询问:“你有什么事情?” 没想到一声轻微的‘砰’声,一个小黑影已经到她的帐子前面了。 “你怎么不走门?”他来的方向,正是周梨留了缝隙透气的窗户。“再有男女授受不亲。”幸好自己怕冷,没脱完衣裳。 白亦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随后想起他们俩是夫妻,“怕什么,等你及笄后,咱也要圆房的。” 听到他这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周梨忍不住捡起旁边的小枕头朝他砸去,“有事就赶紧说,明儿一早还要掏粪。” 白亦初这才收敛了些,口吻也变得严肃了不少,“你今儿傻了不是?你爹偷偷给你留了钱,就是不想叫我们知道,你怎么还说出来?我是不贪你这些钱,可难保你后娘没个二心?” 更何况人还年轻,改嫁是迟早的事情。 说完,见周梨没反应,便以为她吓着了,“怎么?傻眼了吧?” 黑暗中,却听得周梨‘扑哧’地笑了一声,“你想多了,我爹也给她留了点银子,她刚才还拿来给我了。” “啊?”这下换白亦初惊讶了,但还是有些不信:“她有这么好心?” 周梨本想说他怎么总把人想那么坏,但最终还是将这话吞回去了。毕竟白亦初被卖了那么多次,挨了多少毒打,他有防备之心其实是好事情。只缓缓说道:“你为我着想,可见你是向着我的,但若是了解元姨从前的事情,便不会这样想她了。” 说完,开玩笑地拿手戳了戳已经坐在床沿上的白亦初,笑问:“我爹都给我们留了,就没给你留点什么?” “我才来你家,你爹就真想给我留点什么,也没来得及啊。”只是说完这话,白亦初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虽然屋子里没点灯,根本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但白亦初还是有些自责地看朝周梨,“你不会恨我吧?明明是让我冲喜,可你爹第二天就走了……” 他问完,心里竟有些紧张害怕。却不知道自己这害怕的缘故,只因自己那日醒来,身边一个认识的人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亲人没有过去,遇到的人非打即骂,将他卖来卖去。 他就像是那山坡上孤零零的飞鸟,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伙伴。 按理这样的人该是心肠坚硬,冷漠无情才是。可恰恰相反,这样的人其实只要别人伸出手,给予一点点的好,他的所有防备就都在无形中瓦解了。 白亦初就是这样的,所以哪怕他才来白家几天,做了那不体面的赘婿,可是这心里其实已经拿周梨当作自己的小伙伴了。 加上他们一起共同智斗周老三一家,将房子保了下来。 这使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又更近了一步。 周梨这个时候,才真正察觉到,原来白亦初那桀骜不驯的外表,是用来保护这颗充满惶恐的心。 黑暗中她抓住对方同样干瘦的手,“我爹早年在东海摸珠子,身体伤得很重,其实他早就算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但怕我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才想了买你回来,冲喜也不过是一个由头。所以你不要觉得是你害了他,你要想是因为有你,我们这个家才算是勉强保住。所以我不恨你,我反而要谢谢你。” 后来周梨又说了什么,白亦初其实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是他深刻地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存在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被周梨所需要,自己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 她那句‘我爹只带了三两银子去,那么多小男孩里,他就只挑了你一个,价格也刚好是三两,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所以我怎么会恨你?我感激你的到来,也希望往后的日子你,有你的影子。’ 他想,对!就是缘分!那天周老大到之前,也来了好几拨买主,他们也没买走自己。 而周老大来,一眼就相中了自己,他所带的银子,也刚好是三两。 于是这一晚上后,白亦初就决定留下来了,不去纠结找什么记忆家人了,他要给这个和自己一样,没了家的小姑娘一个家。 周梨现在就是自己的家人!就算以后不娶她,也会一直照顾她健康成长。 至于周梨,那番洗脑的话给白亦初说完后,有些心虚。毕竟他爹买白亦初回来,是觉得白亦初是大户人家失忆走丢的少爷。而早前没人买走他,也是因为他反骨太重了,卖了几家都没甩脱,人家怕不服管教。 却不晓得那番话完美激活了白亦初体内的责任心。 因此翌日一早,元氏起来看着已经开始干活的白亦初,不免露出些诧异的表情,“小女婿怎起这样早?你还长身体呢?明儿可要多睡会儿。” 心里十分纳闷,到了周梨屋子里,少不得和周梨嘀咕,“小女婿这是怎么了?一早跟打了鸡血一般?猪圈门口的粪都堆成一座小山了。不过他个头小,在里面掏粪比我顺手多了。” 周梨原本还在担心白亦初会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了。如此也不枉昨晚自己给他灌了那么多鸡汤。 当即只笑道:“那岂不好,也省得元姨你撅着身子在里面艰难行事。”一面伸展着胳膊,“我觉得今天精神挺好,到院里转转。” 元氏却嫌风太大,给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让到屋檐底下晒太阳。 下午些,便听说三叔一家走了,走的时候三婶还在村口骂骂咧咧的,可算是把人都全部得罪完了。 似乎也不打算回来了,田地和那破屋子,全都给出了手。 元氏晓得了,“那正好,我还总担心他们报复咱呢!这此后老死不相往来,我也放心了许多。”说罢,从闲置的牛圈楼上拿下钉耙和锄头,“天还早,我去把田埂劳实,你要是饿了,喊小女婿给你热粥吃。” 白亦初今儿倒是真辛苦的,一个人把圈里的猪粪都给掏出来了,这会儿在洗澡。 周梨应着,只叮嘱着她:“你早些回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元氏也是个寡妇人家了,若是带月荷锄归,怕是叫人说闲话去。 她走了约莫半住香的功夫,白亦初洗完出来,仍旧觉得身上满是猪粪臭味,非得要周梨闻,“真的一点不臭了么?” 周梨摇着头,“没味儿了,你歇会儿吧,别晃悠了。” 白亦初现在还是打鸡血状态,眼睛往墙根地下扫去:“你昨天不是说要在院子里种菜么?我去把地翻了,猪圈外面的墙头上挂着菜籽,天黑前我就把这片给弄出来,都说春雨贵如油,晴了这两天该来雨了,没准不到半个月,就能吃上新菜。” 他说干就干,已经麻利地顺着旁边的巷子往后院去,这贤惠的模样让周梨一时不知所措。 更重要的是,家里人人都这么拼,她就这样坐着躺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但更多的,又觉得幸福,好像真的有一个家了。 天气也果然如同白亦初所言那样,不过两天就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这对庄稼虽是好事情,可若不出太阳,那还含苞待放的桃花怕是没虫子来授粉的,今年吃不上桃子了。 没想到下了两天的,雾沉沉的天又变得清澈明亮起来,散发着暖意的太阳又从云底露了出来。 不多时那墙头旁边的几棵桃树上,就飞来一群小蜜蜂嗡嗡的,院子一下便热闹起来。 这几日里,元氏已经将田地都给收拾了大概,就等着二叔公家的牛得空了,去借来把地翻新,就可以把猪粪运去地里了。 也正因为如此,错过了赶集。不过却叫周老太那里放心了不少,她这两日隔三差五就跑来这头,就怕这元氏和白亦初都跑了。 不过没想到这元氏还每日跟头老牛似的干活,那孙女婿也挺勤快的。 但还是觉得花三两银子买他这么一个干瘦小子回来不值得。 她和周老头现在住的,是周老大发财回来第一年就建造的院子,跟周梨他们住的这个一般无二。 不过现在周老二一家五口跟他们住在一起。无他,就是周老二媳妇潘氏肚子争气,连生了三个儿子。 潘氏最近几天在为长子周宝玉找媳妇操心,毕竟周宝玉今年也是十七的年纪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但偏婆婆几乎每日都要去大房那头,她总担心婆婆可怜那小病秧子,把家里的的好东西偷偷揣过去。 所以只能分一半的心思偷偷盯着周老太。 这会儿见周老太又从大房那头回来,气得只将手里没编完的筐一扔,“你娘到底怎么回事?大哥在的时候她只恨不得把大哥那里都搬空,现在别又想叫咱们补贴那小病秧子。” 周老二才和三个儿子从地里回来。 当年周老大回来置办的田产,如今大半在他的手里,所以这春耕农忙的时候,他和三个儿子忙得脚不沾地。 这会儿就想倒床休息,听到潘氏发牢骚,没好气道:“我就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承认,你懂个什么?我娘那是去盯着那元氏和买回来的小子。” 7、第 7 章 “他俩有什么好盯的?”潘氏不解,照着她说,跑了才好呢!没准那大房的院子就空了下来,正好给老大成婚用。 有了这么一大个好院子,还愁说不上媳妇? 周老二一脸得意,“自然是盯着他们,免得他们跑了。你不想他们要是跑了,那小病秧子谁管?若是从前还好,到咱们手里,能活几年看她自个儿的造化,可叫老三夫妻这么一闹,她真要死了,不晓得照顾她的人要怎么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呢!” 潘氏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靠近周老二几分,“你这样说,还有几分意思,如此倒是我误会娘了。” 周老二点了点头,一副早就看穿父母打算的样子,“爹娘就最疼爱咱家,怎么可能替那小病秧子打算?不过是瞧着宝玉他们一个个大了,要说媳妇,自是要多顾着些名声。不然肯定就做主把那头的房子给咱们宝玉当新房了。再说那小病秧子一看就是个短命的,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呢!你想想她死了,那院子那家产还不都是咱们的么?她又不是死在咱们家,到时候村里人要说三道四,也不会到我们头上来。” 这话好叫潘氏高兴,两只耗子一般的小眼睛都亮了好几分,“还是当家的你聪明。” 不过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担心起来,“秀珠她婆婆可是个难缠的,十里八乡那恶名谁听了不怕?你说到时候会不会撺使秀珠回来争房子?”心里忍不住埋怨周老大,当初是瞎了眼吗?怎么给周秀珠挑了这么一户人家? 周老二刚要睡着,又被她吵醒,有些不耐烦起来:“你脑子叫驴踢了?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周家的东西跟她周秀珠还有什么关系?你潘家老母亲死的时候,可没见你分到半件破衣裳,平时可没少回去补贴。” 说起这事,周老二少不得将潘四骂了一回。 但潘氏满脑子都是那房子,压根就不恼,只顾自地说道:“对了,还有那个小子,大哥买的时候花了三两呢?到时候咱们再转手一卖,再不济这三两银子是稳的。” 大房这头,正在院子里借着厨房灶火里那点余光劈柴的白亦初突然猛打了几个喷嚏。 他这些日子勤快待周梨又耐心,元氏对他也是亲近了不少,真认了这个女婿,也和周梨一般,开始叫他阿初。 听着他打喷嚏,连忙从厨房里探出头,“夜里凉着,你莫要再劈了,去屋子里和阿梨烤火,我这马上就好。” 白亦初并不冷,压根就没把这个几个喷嚏当回事,而且他十分喜欢这种挥舞着斧头的感觉,好像自己天生就该是舞刀弄枪的。 更要命的是昨天他试着捡起一根棍子耍了一下,居然竟然有模有样的,这让他开始幻想,莫不是自己原来没丢记忆之前,是个将门之后,专门上战场杀敌的? “没事,我把这堆都劈完,仅够烧到月底了。”他往厨房里回了一句,继续劈柴。 这叫元氏有些心疼,“你这孩子,看着廋,力气倒是好,一会儿多吃些。” 家里早就不宽裕了,更何况还要节约钱给周梨抓药,所以晚饭其实也很简单,几乎不见荤腥。 这让白亦初有些忧心地看着垂头喝粥的周梨,“你不是说河洞门那边,有咱家的林子么?要不我去猎几只野鸡回来给你补一补?” 天天清汤寡水,周梨也怀念肉味,可是自己整日什么都没干,哪里好意思开这个口? 所以当下听到白亦初主动提起,还是控制不住的欢喜,脱口就应道:“好啊!” 她这些天也发现了,虽自己这心智是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但这身体终究只有九岁,有时候自己的举动无形间还是和孩童一样幼稚,或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 而元氏见此,却是十分自责,“也是怪我无用,这个集我肯定上街去,再不济也要把鸡买回来,等过几个月,必然叫你每日都吃上鸡蛋。” 晚饭后,借着灯盏里还有丁点的灯油,她和白亦初蹲在地上做陷阱,争取明早就能拿去火烧坡放上,这样白天干完活,白亦初就能去收陷阱。 听到他俩的打算,元氏好笑:“哪里有这样容易?那山里的牲畜可都精明着,要真这样容易,咱村里武叔家早就发财了。” 周武是村里唯一的猎户,村里人馋了,想吃野味都是拿东西去管他家换的。 多余出来的猎物,周武等赶集天就拿去集上换钱。 但周武也不是每次进山都有收获,空手回来的次数也不少。如此可见这打猎也不好做。 “哎呀,元姨你别打击我们嘛,更何况我和阿初设计的这个套索可好了。”其实周梨没出力,她就是动动嘴皮子。 实操都是白亦初一个人完成的。 白亦初也附和道:“我弄六个陷阱,总不会全都空了。” 元氏见他俩满怀希望,也只得道:“好好好,一定会大丰收。”又见油灯要见底了,只催促他俩赶紧去休息。 免得一会儿摸黑摔了。 关于馋肉这事儿,不但是周梨,白亦初也一样。 所以他也十分积极,天麻麻亮,他就起来带着套索往河洞门去了,也就是两里多的路,但是他这一来一回的,还要在火烧坡耽搁些时间放陷阱,等回来的时候,太阳早就挂头上了。 回来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急忙去二叔公家帮忙。 毕竟要借二叔公家的牛,他们现在又不宽裕,拿不出旁的东西道谢人家,因此只能去帮忙干活。 二叔公见他勤快麻利,又懂事会看眼色,比自家几个孙子像话,觉得周老大这三两银子可不白花。 晚上还特意留他吃了晚饭再走,可白亦初还惦记那几个陷阱,给谢绝了。 也没回家,直径就往河洞门去。 跑着跑着,想到这两日周梨在家里纳鞋底,那点力气半天都下不去一针,便有些担心把鞋子跑坏了,到时候还要劳累她,索性就把鞋子给脱了藏在路边的刺丛里,光着脚去。 原本想回家换草鞋,可又见着太阳都落西山了,怕耽搁时间,到林子里看不清。 如此等他从火烧坡回来的时候,两只脚上都有刺划伤的口子。 周梨和元氏知晓他从二叔公家干完活后,铁定会去火烧坡,因此便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这会儿见他回来了,脚上都是伤口,还以为他遇到了野兽,吓得周梨眼泪花顿时就掉下来了,自责道:“都怪我嘴馋,你没事吧?”一面和元氏拉着他上下检查。 没想到白亦初心情极好,对身上的伤满不在乎道:“没事,就是我没穿鞋子,被茅草和刺划到而已,没什么。”随后指着那屋里晃出来的小豆灯没照亮的屋檐底下,“看看这是什么?” 愉悦的口气里,还有几分得意之色。 两人正要责备他怎么不穿鞋,不想目光顺着他所指的墙根看去,竟然见堆了一小堆猎物。 “这是……”元氏激动得连忙走近了几分,见着野鸡野兔都有,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而周梨也差不多,顿时就破涕为笑,“你怎么这样厉害?”但很快反应过来,就留个陷阱,怎么有七八个猎物呢?只疑惑地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挠着头,“运气好呗,我收完了套索,正要回去的时候,发现重新放上的又套上了,你看那只灰兔子还活着呢!”说着,一把抓起最边上那只灰兔的耳朵用力抖了几下,“别装死了。” 那兔子似乎能听懂一般,顿时挣扎着蹬腿。 其实他没说实话,这兔子是他徒手抓的,那时候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时,便想给抓回来。周梨一个人整日在家怪无聊的,这灰兔子挺可爱的,到时候有灰兔子陪着她,她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然后自己竟然好像跟话本子里说的那些大侠一样,忽然会飞檐走壁了,踩着一棵一棵树杆,一下追上了这只灰兔,给逮住了。 但后来他又试了记下,发现自己怎么都飞不起来。 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当时怎么就飞起来了。 也正是这样,他暂时没打算和周梨元氏二人说实话。 而周梨看到这灰兔子是活的,果然欢喜万分,马上就伸手要去抱。 白亦初自然是递给她,“小心些,别叫它咬着你。”一面满足地看着周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兔子的头。 可就在这时候,只见周梨还眼泪还没干净的脸上眉飞色舞的,“也不晓得这兔子是公的还是母的,等瞧好了元姨你到镇子上买一只回来配对,这兔子生仔可多可快了,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实现兔子肉自由,到时候红烧清蒸麻辣炖汤都行。” 白亦初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 这兔子是他专门抓来陪周梨的,可周梨只想着吃它还未出生的仔仔的肉,还要清蒸还要红烧还要给炖汤…… 心里是万分纳闷,女孩子不都喜欢可可爱爱的东西么?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元氏很快就将他拉回屋子里去坐着,“你今儿可是大功臣,来来回回跑这几趟,又去二叔公家帮忙,那些野鸡野兔的,加起来少说也二十斤,你今儿辛苦了,快些吃了饭了休息,余下的我来打理。” 说着,又催促周梨进来吃饭,自己抓了那只灰兔子,塞进了后院里还没养鸡的鸡笼里,然后自己也匆匆扒了饭,特意点了盏灯,将剩下的猎物都清洗干净。 一只野鸡炖了专门给周梨补身体,野兔砍了半边明天炒着吃,余下的全抹上盐巴挂上灶头的梁上。 8、第 8 章 院子大自有这大的好处,元氏在灶膛里留了些碳火,那鸡汤在边上煨了一个晚上,浓而不腻,香味满满,但丁点不怕飘出去叫隔壁邻舍闻到。 她昨晚处理鸡的时候,周梨还叮嘱过,千万要仔细些,便是那些野鸡毛什么的,也不要扔出院子外面,家里墙角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虽是自家山上猎来的,可山里有吃人的猛兽,若是村里人晓得了白亦初一个九岁的男娃儿都能猎这么多,怕是争相效仿。 可这样的运气,怕是一年难得遇到两回。那猎不到的就算了,若是遇着野兽出了人命,怕是不好说。 也就是他们家这火烧坡就在边上,那边也时常有打柴人,林子不算茂密,不然她也不敢叫白亦初去冒险的。 而因昨晚元氏说今早给他们煮那鸡丝粥,所以也是有个盼头,周梨和白亦初都起得大早。 白亦初脚上的划伤已经结了疤,但还是叫周梨责备了几句:“什么鞋子衣裳,哪里贵重得过自己的身体?你往后还要这样,仔细我让元姨扒你的皮。” 已经在低头大口喝粥的白亦初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反而抽空给她回了个鬼脸。 桌上除了这一锅香气腾腾的鸡丝粥之外,还有一盘凉拌的荠菜,这个时节的荠菜最是香嫩,焯水后拿点佐料拌匀,最是好下饭。也是周梨的最爱。 她其实很疑惑,这个世界像是她那个世界历氏上唐宋时期的大融合,但不同的是那些后世才从海外或是西域引进的水果蔬菜还有作料,这个世界竟然都有,而且还十分齐全。 作料蔬菜水果都是齐全的,但大家好像不怎么会发挥他们的真正价值,吃得十分粗糙。 元氏吃完,便给他两人盛了鸡汤来:“你们都在长身体,一会儿吃完把汤喝了。” 白亦初瞥了一眼,“我才不要,才喝了三大碗粥,再喝汤的话,那得上多少趟茅房?何况我一会儿要去给二叔公家帮忙,若总是去上茅房,少不得叫人说我我在偷懒。” 说完,擦了擦嘴巴,换上草鞋就走了。 元氏见此,却是低低笑开,将汤收起来,同周梨笑道:“阿初倒是个会疼人的,我瞧他分明就想留给你。” 是不是周梨不知道,但这鸡汤白亦初的确没喝,一锅鸡汤都是她一个人喝完的。 元氏也舍不得沾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喝了一天三顿的野鸡汤,隔日周梨竟然觉得身体像是轻松了不少,没有以前那种走两步路多说一句话都会产生的疲倦了。 不免是兴致盎然,在家里寻思着些自己能做的轻巧活。 元氏是个手脚麻利的,地里早就给她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多余的杂草,但人闲不住,所以今天去清理鱼塘。 明日又是镇子上开集的日子,她多逢几个小布袋,好叫元氏多买些蔬菜种子。 这时房门响起,她奶周老太的声音从外急促地响起:“梨丫头?梨丫头?” 周梨疑惑,老太太已经几天没过来了,而且这会儿口气那么着急,莫不是真有什么事情? 她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筐去开门,老太太背着手进来,一面询问道:“明天元氏要去集上?我听说还要买猪仔?” 就为这事儿?周梨不解,“嗯。” “你答应了?”周老太皱着眉头,随后看到周梨的表情,顿时又气又急:“你是个傻的吧?买什么猪仔,别叫她趁机拿钱跑了?你爹总共就留了这么点银子,你是不想活命了?更何况她还年轻,如何守得住?我跟你说,不许她去!” 这口气毋庸置疑。 周梨是信元氏的,“可家里盐也没多少,总要人上街去,我这身体又去不得。” “这好办,叫你二婶帮忙带就是了。”周老太立马就将事情敲定,然后催促着周梨去拿钱。 周梨却站着不动,一脸的为难,“可我听说二婶最近正忙着宝玉哥的亲事,怎好麻烦她。” 周老太一听,想着老二媳妇怕也没这空。但仍旧不松口,“那就请村里人帮忙带。” 那不行,一样两样的,倒也好请人帮忙,可他们明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还有鸡鸭鹅。于是给拒绝了,“奶,请人帮忙张口就是,可还人情却是难还,我又这样,若是身体好,还能给人家割点草呢!到时候没准要麻烦爷奶您二老帮我还人情。”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要自己去帮忙还人情,周老太是拒绝的。一时不免是有些发愁,这村里去镇子上,山路崎岖不说,连牛车都走不得,家里又没个牛马骡子,她和周老头这把老骨头如何走得了?可一想到若元氏就这样跑了,地到时候没人给侍弄,周梨这也没人照顾,就更烦躁了。但又想不出法子,只能叮嘱周梨:“你听奶的就是,不能叫她去。孩子啊奶是不会害你的。” 周梨知道周老太的性格,自己若是不能把她说服,怕是今晚她就能把元氏关起来。 于是便堆起笑容朝周老太凑过去,“我自然晓得奶是真心疼爱我为我考虑的。可是那元氏又不傻,她在咱家这里,不用伺候男人又不要她服侍您二老,我又还是个孩子,家里压根就没人管她,她就侍弄那几亩地,多轻松的好日子,她到底有怎么想不通才跑回家去叫她那兄嫂磋磨?” 周老太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当下听周梨说,也忍不住得意道:“是了,这样的好日子,不晓得她是修了几世才到咱家来享福的。”不过又担心她欺负周梨,只教着周梨道:“你也不要太软绵,你爹走的时候可说了,这家你来当,钱千万要捏在手里,晓得不?” 周梨连连点头,“奶放心,我又不傻。你看她现在多勤快,地里收拾好了又去收整鱼塘,我就坐在家里享福呢!” 周老太看了看几天没见的确气色好了不少的周梨,十分满意:“你多说好话哄着她些,只要她肯干活。” 又扯了几句闲话,周老太便忙着去弄她的菜地了。 这事儿周梨本来是没打算和元氏说的,没想到元氏下午回来的时候,有些沮丧,“我怕是不能去赶集了,今天收拾鱼塘的时候,同隔壁文嫂子说了上街买猪仔的时候,叫婆婆知晓了,不许我去。”如此,别说是猪仔,就是鸡鸭鹅也买不得了。 还想着养老母鸡下蛋给阿梨补身体呢! 周梨发现她回来时就没闷闷不乐,却没想到竟是为这事,当即只笑道:“我奶来过了,不过我同她说了,她已经允了。” 幸福来得太快,元氏有些反应不过来,更有些感动地看着周梨,“阿梨,你就一点不怕我像是你奶说的那样拿着钱跑了么?” 周梨笑了笑,柔声细语地说:“我只是小,不是傻,谁好谁坏我心里有数的。何况这么多年我和我爹两个病秧子,全指望着你。别人虽也关心,但就是嘴皮子上说说罢了,我难不成还能给当真了不是?你明日只管放心去就是。” 晚上,周梨还给元氏收拾东西,还在她的行李里塞了饼子。 毕竟这桐树村去镇子上,少不得要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元氏要买的东西又多,东市西市都要去转一趟,因此得老早就出发,是来不及收拾的。 又晓得她在外舍不得多花一个铜板,怕她中午挨饿,还给她包了两个饼子在行李里。 翌日元氏发现了,那心中感动得不行。饼子是她昨晚烙来做晚饭的,自己的早就吃完了,这怕是周梨偷偷省下给她的。 为此,她对只买猪仔的事情就越发上心了,要买那最好的。可惜瞧了几家都不大好,最后也只买了鸡鸭鹅仔总共三十只。 其中鹅仔五只,鸭仔十只,剩下的全是小鸡仔。分别放在三个柳筐里,加上另外的那些油盐酱醋,她一根扁担便就这样给挑回桐树村。 等回到村子里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二月里的夜是寒凉的,还落着些细雨,所以山路湿滑得很,她和赶集的人走得慢了许多。 桐树村笼在雾气里,一片宁静,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 元氏一路走到家,见村民们几乎都熄灯歇下了,想着周梨又睡得早,因此进门的动作放得很轻。 然而等她挑着扁担绕过了影壁,却见小厅里透来一道微弱的灯光,她连忙放下扁担走过去,推门而进,只见两个孩子分别坐在趴在桌子一侧,中间是还没动过的饭菜,虽然已经凉透了,但元氏仍旧觉得满心暖暖的。 小鸡仔们到了这陌生的环境,少不得叽叽喳喳的,这让白亦初先醒过来,“元姨你回来了,我去热饭。” 他这一说话,周梨也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小毯子,想来多半是白亦初的手笔。见着元氏也叫了一声,跟着要起身,“我去帮忙。” 但被元氏按回椅子上,“不用。”一面出去从柳筐里拿了买的油盐酱醋,“我猪仔没寻着好的,银子你先收起来,另外鸡鸭鹅买了,总共三十只,我先去给关好。” 她办事麻利,话说完,银子已经塞到周梨手中,人也到了院子里,挑着扁担就去后院。 也是等她安顿好这些鸡鸭鹅仔,白亦初也将饭菜给热好了。 虽没了早前的香鲜味,但一家三口围在一处,也是吃的十分可口。 微弱的灯光下,那三人的身影更温馨。白亦初瞥了一眼,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去他的记忆去他的武功。 家里添置了这些,便由下不了地的周梨来负责喂,等着大一些就可以散养了。尤其是那鸭和鹅,等过一阵子元氏得闲了,把鱼塘四周扎上栅栏,就赶过去。 接下来两日,二叔公家的牛终于闲出来了,元氏扛着家里的犁头和白亦初就去了田里。 元氏虽是力气大,但终究是个女人,几亩田地还是前前后后忙了四天才翻完。亏得还有白亦初跟着帮忙,在前面拉着牛,不然元氏一个人够呛。 周梨心疼,开始接手更多的家务,尤其是煮饭。 说来也是奇怪,这样忙起来,虽做的也不是什么重活,可周梨身体明显是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那药她吃了好几年都没见效,如今忽然有好了的迹象,村里人少不得是觉得白亦初这冲喜果然是有用的。 只不过周老大到底油尽灯枯,所以没沾这光。 也是因为这样,村里原来觉得白亦初是扫把星的,这会儿又觉得他是个福星,他还结识了几个小伙伴。 也不晓得是怎么哄的,把这几个整日在村里都处闲玩的小伙伴喊着帮忙去给扎鱼塘的栅栏。 虽都是些孩子,做得慢也不算好,但总不好让人家白忙活。正好元氏割草的时候,摘了不少鲜嫩的鼠曲草回来。 这鼠曲草又叫做清明菜,乡下人家都喜欢摘来和面做饼。周梨也拿玉米面来做了些饼子,不过她这个精细些,是用小石臼将鼠曲草的汁水舂出来和面,面饼里又包了点酥麻。 正好阳光明媚,她近来身体也算好,元氏终于许她出门。便拿了小竹篮给装好,提着往鱼塘边去。 鱼塘在村子北边的田坝旁边,一头是接着二叔公家和二叔家的大长坡。 而她家这鱼塘四周的地,加起来其实还有两亩,不过都荒废着,让隔壁一年挖一点,给挖了不少去。 如今稀稀落落种了些果树,这会儿正是满树梨花白,那风一吹,洁白的花瓣儿就迎面飞来。 周梨生怕落到篮子里,忙将上面的花布盖严实了些,一面朝鱼塘边上被小伙伴们围住的白亦初挥手:“阿初!” 9、第 9 章 白亦初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太阳底下干活久了产生幻听,不想抬头望去,果然见着是周梨。当下脸色一变,忙放下手里的竹竿,一个箭步跑到她身边接过篮子,“你来干什么?风大太阳又晒。” 又见她头上落了下白梨花瓣,伸手给抚了去,忙不迭接开篮子里的花布,“送了什么好吃的来?我同你说,方才我们在鱼塘里捞了好些野慈姑,有小二碗,回头弄点油炸了,是下酒的好菜,咱给二叔公送去,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 周梨听罢,心里正是欢喜,“好的呢,正好耽误他家用牛两天,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鱼塘边上,白亦初挑了一处长满油绿宿苜的柔软草地示意周梨坐下歇息,自己将篮子里的玉米饼都拿出来,招呼着小伙伴们:“你们有福了,阿梨烙的饼子可香了,大家都快洗把手过来。” 他这三个被哄来干活的小伙伴,一个是族里的周铁蛋,一个是楼大脸,还有一个是柳地甲的小孙子柳小八。 虽说是一个村子里的,但以前周梨长年累月都在家里养病,所以几乎没怎么见过。 所以周梨比村里的姑娘们都白嫩,本来生得也娇俏,竟然叫他们不敢去看。 说来也好笑,周梨大大方方的,反而是他们三个毛头小子害羞,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周梨见此,怕他们不自在,也就没多待,等他们拿了玉米饼,便收拾竹篮,装了野慈姑回去了。 这些野慈姑花生米一般大小,回到家淘洗好晾干,周梨也闲着就给顺便炸了。 等到傍晚白亦初回来,便直接给二叔公送过去。 没想到他回来时,手里反而多了一条七八两的鱼。 “哪里来的?”周梨正在收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见他手里提着的鱼,有些吃惊。 他们家那鱼塘荒废了好几年,能抓到的水产物如今也就是咕噜仔了,也就是书上说的小蝌蚪。 白亦初提着鱼往厨房去,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刀:“二叔公给的,我拒绝不过,就给拿回来了,正好给你炖汤。你若是过意不去,过几天我跟大脸到他家河洞门地里干活,去火烧坡逮只野鸡回来,到时候送半只过去。” 周梨闻言,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想着逮了野鸡,又不像是上次那样偷偷摸摸,只怕爷奶那里是瞒不过的,还要给送些。 不然照着奶奶那性子,肯定自己来找。 元氏回来时,鱼汤已经炖好了,奶白的汤汁鲜香得很,里面扔了些刚冒土的野生灰灰菜,也是色香味具。 元氏看着这一桌子有荤有素,怎么也没有想到,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家里不但没倒,反而越来越好了。 这阵子总听人说都是白亦初这冲喜的功劳,周梨才好起来的,少不得要夸白亦初两句,加上他今天和小伙伴们把鱼塘的栅栏都扎好了。 只是有些发愁,“左边是你二叔家的,咱们家鱼塘到时候引水,得从他家的塘子里过,这事儿还得同他们先知会一声。” 但周梨想了想,摇头给拒绝了,“不用了,二叔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雁过拔毛的人,哪里能让咱们从他塘子里过水?别到时候又说咱们鱼塘里的鱼虾都是他塘子里流过来的,那还不得给他捞完了?” 元氏一听,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己挖一条吧?” “就自己挖吧,我今天过去,就在咱们鱼塘旁边的果林里挖,就是要辛苦你们,但往后总不用再求人。”周梨今天特意看了,果林往上就是沟,北边鱼塘或是水田里的水,几乎都是从那里引的。 这提议一下得到白亦初的赞同,“就这样办,反正这两天我得空的。” 地里现在就等那些粪肥和烧的土灰发酵,元氏接下来两天也要挑拣种子泡谷种,家里柴火什么的也都充裕,白亦初除了割草,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了。 两天挖一条两丈长的沟,绰绰有余。 周梨连忙道:“那我和你去,我看梨花开得挺密,正好我去疏花。”免得到时候果子小。 接下来两日,元氏在家挑拣种子,周梨都跟白亦初去鱼塘,一二来去,倒是和他那几个小伙伴熟络起来。 周铁蛋辈份小,得管周梨叫一声小姑奶,连带着白亦初的辈份也一起高了。 沟挖了出来,为了往后牢固些,白亦初用独轮车去河边捡了不少石头来砌在边缘,倒是十分有样子,路过的村民见了都少不得夸赞他几句出息。 潘氏听到周梨他们自己挖沟的时候,生怕他们挖了自家的地盘,跑来看了,见着他们那原本荒芜的塘子收拾得有模有样,还用青翠的竹竿围了栅栏,如今挖了沟渠还用鹅卵石砌着。 这么一对比,自家那鱼塘便有些不像样子。回来少不得是埋怨自家三个儿子,“你们这三大坨,白瞎每日吃他几斤,鱼塘都收拾不规整,瞧瞧那隔壁瘟伤家的,怎么连他都不如了?” 潘氏这三个儿子,大的十七,这一阵正忙着说亲,小的十三,又恰好是叛逆的年纪,下地就偷懒装病,混得很。 也是最不爱听长辈拿自己和谁比较的年纪。老三周天宝一听他娘潘氏这话,自然不高兴:“你说那瘟伤做的好,你认那瘟伤做儿子去?” 老二周元宝也马上附和:“是了,娘别是这阵子听人都夸那瘟伤是什么福星,把小病秧子都带好了,想认来做儿子也沾沾福气吧?” 这可把潘氏气得不轻,举起墙根角的扫帚就要打去。 只不过哪里比得过几个年轻儿子,她还没动手,人就都跑完了。 周天宝更是跑到周老太屋子里去,“奶,我娘又打我们了。” 三个孙子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了,皮得很。所以周老太知道他们什么性子,没理会,只笑道:“叫你们又惹你娘?还有你这小子,整日里就晓得偷奸耍滑的,一点不老实。” 说到这里,不免是想起村里人对白亦初的评价,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自家孙子们也这样懂事勤快,该多好。 回头不免是和周老头说起:“老大家那边,我看如今倒不叫我们操心了,梨丫头好起来了,那小子是个勤快过日子的,元氏也规矩。” 周老头也很欣慰:“老大在天之灵保佑呢!” 但周老太并不是想要夸他们,她这心里最疼爱的,还是周老二家的这三个在膝下长大的孙子。这再不好,但是自己的亲孙子。 那白亦初再好,也是个外姓人。 她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的意思是,他们那头能把这日子过下去,梨丫头的药估摸着过一阵也断掉的,这可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了么。” 周老头一听这话,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灰白的眉头皱起来,“你几个意思?” 周老太笑了笑,“老二媳妇前几日托镇子上的李娘子,不是给玉宝相了一户好人家,姑娘生得圆盘脸,一看就是好福相,只是要的彩礼金有些多,老二负担重,实在凑不出来,你看老二这阵子为这事儿急得满嘴的泡,我这做娘的看了心疼呐。” 话到这里,周老头如何还不懂她的意思,不过就是惦记着老大走的时候留下来的那五两银子!一时脑子里浮过老大走时候的场景,顿时脸都气白了,陡然从长凳上跳起来,拿手里的旱烟管指着周老太骂道:“周孙氏,你的心什么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二是亲儿子,老大就不是你亲生的不是?他这才走,总共就给了梨丫头那么点安家钱,你还惦记着。” 周老太被揭穿,倒也不恼,就是有些吃惊老头子怎么还发起火了?这叫她不免是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白拿,就是借而已。更何况梨丫头是个懂事的,她玉宝哥要娶新媳妇,她不是该有点表示么?” “啧啧啧,你这老脸还要不要了?过几年下去,我看你怎么和老大两口子说!”周老大简直是气急了,恨不得上去拍她两巴掌。 周老太见着周老头那眼睛鼓得跟牛眼一样,凶恶不已,又见他捏紧着拳头,生怕给自己一定子,吓得有些发抖,一面朝着门边移过去,一面警告道:“周火棍,我好好同你商量,那钱又不是拿来给我自己享,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周家打算?你可别乱来。” 摸到那门口,便趁机朝着儿子家住的这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老二啊,你爹要打死我了,我不活了!” 周老二的确是为彩礼金的钱发愁,不过他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舍不得而已。听到动静出来一瞧,只见又是他娘干嚎,风声大雨点小,没作理会,只没好气道:“娘嘞,我这有事呢,你可别给我添乱了。” 周老太这才讪讪住了口,回头朝追出来的周老头啐了一口,然后出门去了。 周老头自己在门口略站了一回,虽说不忍心要周梨的银子,但其实也心疼老二为孙子说亲的事情发愁,因此回房翻找了一下,将自己早些年从周老大那里得了的私房翻了五两银子出来,揣着往周老二那里去。 周老二不晓得和潘氏在屋子里算计着什么,房门紧闭着,周老头走过去正要敲门,就听里头传来潘氏的声音,“我说你也真是,这娶媳妇是大事,咱玉宝就瞧中了这姑娘,咱又不是没银子,你拿了就是。大不了等新媳妇进门,让她多生几个孙子,本钱不就回来了么?” 周老二现在一想到给儿子娶媳妇要花彩礼,就肉疼得要死。只吐了一口,“赚个球的本钱,老子现在是看出来了,还是生姑娘划算,好的一个能卖十几两呢!儿子才是赔钱货。” 外头的周老头总算听出来了,老二原来是有钱的,是舍不得而已,于是揣着自己的五两银子正要回去。 不想着时候潘氏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你什么时候跟爹娘说?咱们玉宝娶了媳妇,这哪里够住?过两年元宝也要说亲,总不能大家都挤在这里吧。” 周老头呼吸一紧,心想老二媳妇这是什么意思?要赶他们走? 10、第 10 章 果然,只听周老二的声音从里传来:“放心,我心里有谱,过两天我会和娘提,大房那头宽敞呢!为了咱玉宝,娘肯定会答应搬过去的。而且在过两年,咱元宝成婚,就叫他两口子直接跟爷奶住,一二来去,那头的房子不就是咱的了嘛。” 潘氏听了,高兴得笑了好几声,只道:“还是当家的你聪明,瞧瞧老三那俩蠢货,做事不用脑子,什么都捞不着还沾了一身骚。” 话说如今他们住的这大院子,原本还是周老大的,但是把周老头夫妻接进来后,周老太又要周老二夫妻照顾他们两老,周老二一家就顺理成章搬进来,这不够住了周老大只能搬出去。而周老二一家住进来,一直到如今。 周老头没再继续听下去,自己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只觉得头重脚轻的,进了屋子就往铺上一倒,两眼糊糊的,看什么都不清晰。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老大出息,那就多该照顾弟弟,所以以往老二老三从老大那里诓钱的时候,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又想着老大那房没儿子,那钱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给自家亲兄弟们。 偏袒老二一些呢!是因为老二负担重,三个儿子呢!所以他们两老多帮忙一些。 老三那头,虽名义上没说是做人家上门女婿,但这长年累月都住在岳丈家,叫自己让人指着鼻子笑话,养出了个赘婿,平日里也就实在和他生不起亲密来。 可以说,周老头是着真心实意疼老二一家,尽一切可能给他们从老大那里拿田拿地拿银子。一来想着他们过得轻松些,二来以后自己两老也要指望他们养老送终。 但方才,他还听着老二夫妻商议,等把自己老两口劝去大房那头住下,过几年元宝成婚就在大房屋子里,到时候再想法子把自己这老两口和大房的人赶出去…… 把那头的房子也占了。 所以老二夫妻是从来没想过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周老头越想越是觉得心口堵得慌,为什么自己对老二这么好,他就却那样对自己呢?怎么就养出了个白眼狼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等着周老太回来,发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挺挺的,吓得顿时慌了神,哭天喊地的,“老二啊,快来啊,你爹好像不行了。” 周老二很快就来了,一看周老头那样子分明就是染了病灶,一面喊潘氏去找村里的赤脚郎中,一面责骂周老太:“娘,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的你又跟我爹闹什么?这下真闹出事,你高兴了?” 周老太也是委屈,她就算是和周老头闹,那还不是为了老二么?怎么老二还怪起自己来了?但一面又怕周老头真出事,这会儿也顾不着辩解什么。 周老二也怕周老头死在这屋子里,他儿子马上要成亲了,可不能这么晦气,真要死,也得是搬到大房那头去再断气才是。 村里的赤脚大夫很快就来了,一看周老头那满脸土灰色,当即就下了诊断, “心口郁结,咯痰堵气了,是被气狠了!”当即叫人烧了一壶茶水来,也不晓得从中扔了什么黑色的粉末,反正臭熏熏的,叫周老二给扶着强灌下去。 不多会儿,周老头那胸口就快速上下起伏,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奇怪声音,然后整个身体从床上蹦起来,‘咔’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块黑痰。 顿时人也就顺气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也逐渐恢复过来。 大家一片欢喜,但也不忘再次责备周老太。 周梨他们也来被惊动过来了,毕竟周老头这身子板向来极好,忽然病倒,他们这儿孙后辈的,自然少不得要到跟前来。 如今见周老头好了,加上又已经夜深,便要告辞回去。 不想周老头却将周梨唤住,“梨丫头,你等着,爷刚才瞧见你爹了。” 本来他让周梨一个人留下,大家都奇怪的,但随着他后面那话,众人想着他刚才险些断了气,没准真是见着奈何桥见着周老大了。 因此也就没多想,没准是周老大有什么话要交代呢?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二人,“爷,你现在觉得怎样?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周老头听着孙女这满是关怀的声音,心里好一阵愧疚,眼眶一时红起来,“我可怜的梨丫头,爷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啊!” 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爬起身来,一副万分着急的样子。 周梨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举动,只见他朝墙上扣着砖头,正要凑过去询问,只见周老头已经把那砖头拿下来了,从里头取出一个布袋子来,瞧着沉甸甸的。 周梨心中大骇,心想莫不是周老头的私房钱?棺材本? 没想到周老头却将那袋子全都往她怀里塞,“梨丫头,你收好,不许叫人晓得。” 周梨慌了,浅浅试了一下,少说几十两银子呢!“爷,您这是干什么?” “这都是你爹偷偷攒在我这里的钱,爷也不晓得哪天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没了,所以趁着现在还精神,赶紧给你收着。”周老头到底是要脸的,没好意思和周梨说,这都是自己用各种借口从周老大那里要来或是骗来的。 周梨半信半疑,但是天降横财,哪个不心动?一双灵动的眼眸直直看着周老头:“真的么?” “真的真的,你也别叫你姐知道,你爹给你姐的够多了。”周老头一想起周秀珠的婆家,就十分不喜,生怕周梨老实,拿去和周秀珠分,连忙提醒道。 周梨还真没打算同她姐分,毕竟她姐也没当家,拿给了她姐,到时候都是落到她婆婆手里,她姐半个子儿都摸不着。 周老头越是看着满脸真挚的周梨,想起往昔算计老大的那些混账事,越发没脸面对周梨,只挥着手叮嘱:“你身子才好些,夜深了快回去吧,银子千万要收好了。” 然这么一大包银子,周梨最后也只能藏在裙子底下,才给顺利带出去。 别人没瞧出什么,但是一出大门,白亦初就担心地询问她,“你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觉得走路怪怪的? 周梨走路能不怪么?她裙子里虽有裤子,可是这一动银子就敲在腿上,让她条件反射就想躲开。 周梨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一直坚持到家,进了大门立马就伸手拔开裙子,从里将那银子取出来递给元氏和白亦初看:“我爷不知怎了,说这钱是我爹给留的。” 这鬼话她自然不信的,但银子却是真的。 元氏和白亦初都一脸瞠目结舌,第一反应自然是这银子是假的,可拿在手里试了嘴里咬了,又偏是真的。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叫周梨好生收好。 而周老头病了这么一回,周老二劝周老太让他们搬到大房来,腾出那边的房子给周玉宝成婚时候,周老头态度坚决地给拒绝了,只道:“你是想让我死不是?我才梦见你大哥来接我,你就要把我赶去他家那头,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么?” 一个孝字压下头,周老二也没法子。 周老太又一直以为是自己险些把周老头给气死,所以也没敢多劝。 周老二夫妻想独占房子的心思,一时没了眉目,就此夭折了。 而这几日里,白亦初和元氏将地里玉米豆子都种下,秧田里也撒了泡好的稻种,只等着秧苗发芽长起来,端午的时候就可移栽。 这段时间,白亦初还去大脸家河洞门的地里帮忙干活,果然像是此前说的那样,带着大脸在火烧坡边边上里抓了只野鸡。 但回来给一分为二,一半送了二叔公,一半拿去给周老头炖汤补身体。 他们自己一根鸡毛都没留,但是倒在村里赚了一回好名声,大家又是夸他们孝顺又是记情的。 大脸都一脸感动,以白亦初为榜样,只说以后也要好生孝顺家里的长辈。 然而饭桌上却是有元氏从灶头上解下来的半只熏兔肉,白亦初夹了一筷子给周梨,“我从来没想到,原来想博个好名声竟然这样简单,眼下谁见了我都要夸几句,往后你二叔他们真想冤枉咱们什么,可就难了。” 鸡给二叔公家那是理所应当,人之前帮过家里,还把牛多借了两天。 至于周老头那边,白亦初是不乐意。起先他还不屑去讨好,更不想把那半只鸡便宜周老头。没准周老头都吃不到,最后便宜了二房那三个混账。 可周梨说,孝敬那头的事情,心就算不诚,但样子还是要做的。至于那半只鸡进了谁的肚子,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反正他们送去了。 “咱们也不算是有意博。不过灶头上的熏肉差不多了,该收起来,我爷忽然给了我这么多银子,没准哪日过来串门,瞧见就不好了。”周梨提醒着。 “那是,不然他一看灶头上还有这么多熏肉,却只给他半只野鸡,怕是要再咯痰一次。”白亦初也笑着打趣。 其实周梨引导白亦初在村里博了个好形象,一开始的打算是,村里春耕后,族里的学堂就要重新开起来了。 教书的先生虽然是个一辈子都没中过秀才的老头,但总是能教人识字。 她倒是识字,却不能直接教白亦初,不然大家要把自己当做怪物了。所以便打算让白亦初去族里的学堂。 可白亦初身份尴尬,她很担心族里不同意,所以才能给白亦初打造个好形象。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婉转表达了一下,白亦初就将一切都做得很好。 这说到底,都是源于他骨子里的本质就是善良的,也不是那种不勤快的。 瞧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小伙伴,便将鱼塘打整得跟乡绅老爷家的花园一样,谁路过瞧见了不夸两声? 这如今那果林子里的小沟渠边上,因铺满了鹅卵石,如今大家路过累了都在那边乘凉歇气。 11、第 11 章 旱地里的庄稼种完了,水田里也收拾干净,每日也就是晨昏之际去查看秧田里的水。 要说这大米不好吃呢!这秧苗培育也是有讲究的,水多了不行,水少了又怕旱死,还怕鸟雀把种子给啄了。 所以这种子撒下去这些天,最是磨人,本来就没多大事,却非得要拿一个人来看着。 这事儿自然也就落到了白亦初身上,往年周老大还在的时候,都是元氏去负责的,哪怕是夜里守田水也是她。 但现在周老大没了,她一个寡妇反而要更留意名声了。 田里的秧苗有白亦初负责,元氏得了空闲,也就带着周梨去赶集。 说来那原来的周梨也是可怜,因为身体的缘故,连村子都没出过。而现在的周梨身体逐渐好,元氏便领着她去。 当然了,路上强行将周梨背起来走了好几回。 到了镇子上,因周梨在,元氏破天荒下了小馆子,吃过面后,便领着周梨去逛集市。 这次主要来,就是为买小猪仔的事。 周梨不大懂,只是瞧见有个老妇人的那一窝小猪仔个个都精神头十足,白毛下面皮还泛着粉红,上窜下跳的,一看身体就十分健康。 但却被元氏拉着离开,她甚是不解:“元姨,那猪仔不好么?” “那一看就是喂了酒糟的,你看那猪浑身就比别家的小猪要红个一两分。且不说喂了酒糟多了好几斤重量,咱得多花冤枉钱,就那病猪瘟猪吃了酒糟,也精神都很。”元氏解释着。 所以未免买到病猪,这种吃了酒糟的不要。 那吃了酒糟的,也就是骗骗那种才当家的小夫妻罢了。 只怕瞧见那猪浑身色儿好,又精神,高高兴兴就买回去了。 两人又逛了几处,最终瞧中了,元氏跟人家磨了半天的价格,总共花了三两六,一公一母,公的那头是小花猪,可爱又伶俐。 元氏的意思,现在家里多了个能干活的白亦初,周梨身体也好起来了,所以就买了头小母猪,到时候就不扇,等大了拉去找个种猪配了。 如此来年不但不用买小猪仔,还能卖小猪仔,多赚一笔。 周梨听着虽是辛苦了几分,但想着家里如今没个什么营生,虽有那些个银子,但往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也就十分赞成,只是如此一来,便担心起来,“这样我们家地里的粮食怕是不够了。” 便建议着,等今年新粮快出来的时候,买点陈粮,这样价格便宜些,掺着猪草喂猪是十分划算的。 元氏直夸她聪明,两人又添补了些其他的家用,拉着绳子,赶着小猪回村。 家里如今鸡鸭鹅猪都有了,周梨便开始盘算着,若是有头驴就好了,只是今年怕是买不得了,不然那点私房钱就叫叔婶发现了,不得安生。 只想着这小母猪争气些,明年卖了小猪仔得了银子再买。 转眼着她爹忌满一月,身上的孝服按照规矩也脱了下来,正巧地里的豆苗玉米都长了出来,田里的秧苗也不错,嫩绿一片。 而且这会儿涨势稳定,也不用去赶鸟或是天天守田水了。 元氏也得了些空闲,太阳又暖,便跟着村里的女人们在打谷场的皂角树下纳鞋底缝补衣裳。 周梨把鸭子跟鹅赶去了自家的鱼塘,便也去找河对岸田埂上打猪草的白亦初,路上遇着了去十里外半坡庙里做尼姑的花慧。 花慧是周梨家的邻舍,小时候花慧还来她家玩过,后来花慧娘去世,她爹娶了后娘,时常打她,她姑姑见着可怜,自己又没法养,便劝着花慧爹给送到庙里。 这个出家可跟那些个犯了错的世家小姐们的出家不一样,她们不剃头,也不念经做什么早课,每日也跟村里人家一般,种地挑水打柴。 运气好些的时候,跟着庙里的师父去大户人家做法事,还能吃上一两口香甜的糕点呢! 她见周梨身体好了,自是十分高兴,两人拉着说了会儿话,才分开。 等周梨到田埂上找到白亦初,帮忙抱了几堆割好的猪草进背篓,就听到河对面的田坝里传来声音,“阿梨,快回来!你家出事了!” 这乡里就是这样,隔了个三四里,喊一声仍旧能听见,更别说这才一里左右罢了。 她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下意识都以为是她那些叔婶们闹了幺蛾子,也没敢耽搁,白亦初立马背起背篓,“我先回去,你慢些别急。”说罢,一个小跑很快就与周梨拉开了距离。 白亦初那脑瓜子聪明,他先赶回去了,周梨也不担心。 等她回村的时候,发现人都聚集在打谷场,并非是自家,白亦初挡在元氏跟前,面前是一对箭弩拔张的中年夫妻。 并不见周家这边的人,就族里一些旁亲。 至于这对中年夫妻是元氏的兄嫂,周梨她爹葬礼的时候来过一次。 这会儿元家嫂子正跌脚绊手地冲四周的老百姓诉苦,“哪里还有我们这样的哥嫂,想着她年轻,总没有一个人过日子的道理,这不好心给她重新相看了一门亲事,她竟然不愿意,反而怪罪起我们来。” 乡下对于守孝没有半年三年之说,就个把月的,讲究的人家最多也就是三个月而已。 所以如今元氏的哥嫂是掐着满了月出了孝期,就马不停蹄地接她回去嫁人。 可真要为她好,就不会把她嫁个一个酒疯子,更不会在酒疯子死后,刚满月又把她嫁给大她许多的周老大续弦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那点彩礼钱罢了。 “不知舅舅舅母给元姨相了什么人家,若真能过好日子,不要你们来说,我也劝元姨再嫁。”周梨走进人群里,接过话朝元家夫妻问。 众人一听,也好奇起来,纷纷跟着附和。 元家嫂子看到周梨面色红润的小脸,心有些诧异,叫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看,颇有些心虚,嘴里说得也是含糊不清:“自然是好人家,我们难道还能害自己的亲妹妹不是?” 元家哥也是跟着点头。 元氏却生怕周梨真信了他们的鬼话,吓得连连摇头,“我不嫁,我也不走。” 元家搜子立马上前,伸手要掐元氏的耳朵,但被白亦初给挡住了,只能骂道:“你脑子叫驴踢了不是,好日子不过你要给人做牛做马?还要伺候这么个拖……”后面的话叫白亦初和周梨一瞪,元嫂子只能不甘心地吞回去,但还是拿眼睛狠狠剜了一下元氏。 周梨见这说不出个一二三,元氏又被她兄嫂吓得脸都白了不愿意回去,便只道:“不过就算是相看了什么顶好的人家,那也是要看我周家这头放不放人啊。我年纪还小,家里可离不得元姨。不过你们若是实在想接走她,那也不是不行,把当初我爹给的彩礼归还一半,我就放她走。不然她就是死,也是我周家的魂。” 12、第 12 章 一听要归还一半的彩礼,元家嫂子绷不住了,立马就原形毕露,掐着腰朝周梨破口骂起来:“你个短命儿怕是想钱想疯了?”还一面指着怯弱的元氏:“你瞧她浑身上下这二两肉,难道还能比猪贵不是?更何况到你周家后,伺候你们老小一堆,还要照顾田里庄稼,你就是请个长工,那点钱也不够,现在还反而赖上了,真是不要脸。” 她这忽然咒骂起周梨,周梨本人倒是无所谓,可元氏和白亦初却气得不行。但两人都被一脸从容冷静的周梨按住了。周梨甚至还笑眯眯地回头问元氏:“元姨,你嫂子当初嫁到你们家,多少彩礼?” 元氏不知所以,只听她问就答:“二两。” 元家夫妻也不知周梨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见她听完后,忽然‘噗呲’一声笑出来,朝元家大哥看去:“如此元家舅舅倒是赚大了,二两银子不但买了个长工还买了个老妈子,还额外给你生儿育女。” 元家嫂子反应过来周梨骂她更不值钱,气得浑身发抖,但终究是个乡下没见识的女人,心中的愤怒已经不是言语能够发泄的了,所以便直接上手朝周梨扑过去厮打。 只不过她哪里能近周梨的身?不说有白亦初和元氏在,就是周家的那些旁亲也不会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周梨被欺负。 更何况,他们也看出来了,这元家夫妻哪里是为元氏着想?分明就是卖元氏罢了。 而且周梨说得也对,元氏就算是要改嫁,那也得是周家这边点头放人,不然那就是私逃,连带着元家夫妻也要被当做拐子送县衙去。 毕竟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元氏夫家又不是没人了。 这个时候村里人不禁也感慨那周老大果然是个有头脑的,难怪当初去东海摸珠子的人那么多,就他一个发了财。瞧人家这临死前,还招了个上门女婿回来,不但稳住了大房能长久延续,还将这守寡的元氏也困住了。 元家嫂子叫众人这一拦,连周梨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拉扯间,好像肚子上被人狠狠地揍了两拳,疼得她有苦难言。 元家大哥也不知怎么好好的接妹妹回家嫁人,就变成了这样?当下见自家婆娘落了下风,也连忙上前去帮忙。 可在场都是些女人,他一个男人也不好去跟着拉扯,不然回头那些婆娘们的男人上来,不得把自己打个半死啊? 因此也只能急躁躁地在一旁拉自己的女人。 元家大哥不拉的时候,元家嫂子虽暗地里挨打了,但还能回手,可他这如今一拉,元家嫂子只能任由对方掐打。 周梨早就拉着白亦初退到一旁,眼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阻止道:“好了,大家快住手,柳地甲来了!” 听着柳地甲来了,众人也忙停手。只不过此刻元家嫂子发鬓散乱,衣衫拉胯,好不狼狈。 可没等她去找柳地甲告状,周梨就率先开口道:“元家舅妈,我们也不是不同意你们把元姨接回家,我又不要多,就归还一半彩礼,你若不愿意,还执意动手抢人,那我就衙门里去击鼓,看县老爷站在哪一头。” 提到了县衙,元家嫂子到底是有些心虚,又见柳地甲快走近了,生怕对方真扭送他们去县里,告个强抢民女的罪名,只拉着元家大哥跑了。 走之前少不得狠狠地瞪了周梨和元氏两眼,放下狠话,“迟早叫你们知道老娘的手段。” 只不过她这威胁的话说完,不但没看到周梨露出半点怯色,反而冲她一笑,“好啊,往后我们若出什么事,那就找你。” 这话可把元家大哥吓得不轻,只拽着元家嫂子赶紧走了。 柳地甲这时候也到,他媳妇跟着来的。见着狼狈逃跑的元家夫妻,又看了看红着眼圈的元氏,心里明白了几分。 毕竟大家对于元家夫妻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不过当下还是仔细问了缘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将方才这打谷场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少不得也是夸赞了周梨几句,晓得护着继母。 柳地甲一听,心说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元氏那没良心的哥嫂,又要打她的主意了。当下只叫大家散去,这才转头对元氏说道:“你既然已经嫁到这桐树村,便是桐树村的人,你娘家兄嫂又如何?那也要讲规矩不是?” 正说着,又有人来喊,说周梨家的猪从圈里跑出来了,这会儿正在拱大门。 元氏一听了,急得不行,只不过她现在还红着眼圈,状态也不好,柳夫人便将她拉住,“叫孩子们去看就是了,两头小猪仔,不打紧,你要是不放心,叫小八他爷跟着一起去。” 周梨也正是这样想的,正好她和白亦初先回去,也让柳夫人陪元氏说说话,宽宽心。 柳夫人眼见着俩孩子和自己老头子都走远了,方将目光收回,落到元氏的身上:“两个孩子虽不是你亲生,但今日却晓得拿命来护着你,可见是真敬着你的。这年头里,后娘是不好做,可是哪家的孩子能像是阿梨他们这般乖巧孝顺?这是你的福气。” 元氏心里有数,她是没有那么多心眼,但哪个真对自己好,她是能判断出来的。所以只点着头,“我晓得,阿梨和小女婿都是好孩子。” 柳夫人其实挺担心她再生心思的,毕竟还年轻,三十不到呢!见她点头,也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继续说道:“不过你若真有那意思,想来周家也不是真不愿意放你走。只是你要考虑清楚了,你已是嫁了两门姓,男人都没了,我知晓这不怪你,但咱管不住旁人的嘴,往后遇到的是什么人,也不好说。所以我的意思,既然将来什么光景心里没谱,倒不如抓着眼前要紧。” 元氏才没有再嫁的心思,一来她这身体,小时候在家里干活落下了病更,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二来她觉得没男人也好,而且眼下孩子又孝顺听话,还会管家,柴米油盐的事情都不要她操心。 这样好的日子,皇帝来接她进宫她都不愿意呢! 可因她沉默着没言语,柳夫人便误会了她的意思,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她若真有心再嫁?阿梨小夫妻日子怎么过啊?再怎么聪明也是孩子,家里到底得有个大人,她那些个叔叔又都个个狼子野心,爷奶又糊涂。 因此是打定主意如何都要把元氏给留下,“咱们女人这辈子,其实也简单得很,只要孩子懂事孝顺就好,你现在都已经有阿梨了,她虽非你亲骨肉,可也是你从小抚养长大的,与那亲生的也是无二了。你倒不如好好安下心,再过个□□年的,两个孩子大了圆房,你就能做祖母享那天伦之乐了。” 13、第 13 章 周梨二人和柳地甲急忙赶回家将猪赶进圈里,这才发现圈门压根就不是被小猪仔拱开的,它们可还没那么大的力气。 除非用巧劲儿,可是猪没那么聪明,不然猪圈门就不会设计成这样了。 可这家里也没有外人进来的过的痕迹,这院墙可高得很,就是成年人没个辅助的梯子,也不好翻进来。 柳地甲环视了一周,确定果然不是人为后,就给断定为巧合,要么就是早上没关好。 周梨和白亦初也实在没发现什么,朝柳地甲道了谢,递了水。本是要留柳地甲多坐会儿,奈何柳地甲还有事情要忙。 不过周梨还是把白亦初读书的事情与他提了一回,柳地甲也是答应了的。如今就只剩下同族里说去了。 白亦初反而有些意外,这事周梨没提前与他说,见柳地甲走后,这才有些着急起来:“我去上学了,那么多活儿,你们哪里忙种得过来?” 周梨忙着去检查自己藏的银子还在不在,她始终不信小猪那么聪明,或是早上没关好。所以哪里顾得上同他讲大道理,“忙不忙得完,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更何况这地种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你去学堂里待一阵子,就算不是什么读书料子,但好歹认识几个字,能知理写名,往后也不会叫人笑话。” 白亦初一点不想上学,这还不如让他去县里镖局里做个学徒,还能学个一两招呢!所以不死心地跟在周梨身后反对,“我不去,会写字又如何?你看那些读书的,两个肩膀挑不起一根扁担,全要靠家里的老娘和媳妇养,我可不做那样没皮没脸的。” 周梨心想他能不能去族里学堂的事情,还没个准数呢!少不得要去求爷爷告奶奶的,这货竟然还不稀罕去。心里不禁有些烦躁,气得停住脚本转过身,不想正叫那白亦初撞上来。 两人身高是差不多的,如今额头碰在一起,都疼得咧牙咧嘴的。 白亦初还倒打一耙:“你干嘛忽然转过来?”话是如此,但还是讨好地笑着伸手去给周梨揉额头,“没事吧?” 周梨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气也是笑了,“疼不疼的,还追究这作甚?我是同你说,这学得去上。那是不叫姑娘去学堂,不然你觉得能轮得到你啊?” 白亦初听得这话,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原来是阿梨你想读书认字啊?那行吧,我就去呗,回来我就教你。” 周梨本来担心白亦初不愿意去上学,自己就算是强行叫他进去了,只怕也是厌学,哪里晓得他如今却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也就顺水推舟,“对,你得好好学,回来才能教我。”这下也不用担心白亦初不好好读书了。 说罢,一面进了房间,见自己藏银子的地方没动过,不禁松了一口气。不想一回头看到白亦初就在自己身后,一时气得美目圆瞪:“你跟进来干嘛?”又下意识想要挡在自己藏钱的地方。 但哪里挡得住?白亦初看着地上那堆满碎步的竹筐,却是捧腹哈哈大笑:“你就藏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要学你爷在墙上抠个洞呢?” 周梨白他一眼,“如今就你我晓得,若是丢了,就找你要。”一面气呼呼出了房间。 白亦初赶紧追上去,“话可不能这样说,大不了以后我不进你屋子得了,或者你重新找个地方藏。” 两人正理论着,元氏也回来了,周梨连忙迎上去,“元姨,你今天没事吧?”她还不放心,生怕元氏身上有那瞧不见的伤。 元氏心里还回荡着柳夫人的那些话,过几年孩子们大了,自己就要做祖母。于是如今看着周梨,只巴不得她快些长大,到时候自己也老了,省得兄嫂还惦记着领自己回去嫁人,村里也人也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守不住的。 又迎上两个孩子关忧的面容,不禁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没事,倒是今天吓着你们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这一晃,也是夕阳斜落了。 周梨二人也不客气,各自报了菜名。 周梨又趁着这会儿,去了二叔家那边,找了她爷,说起白亦初上学的事。 周老头也听说了打谷场的事情,晓得周梨把人留住,夸了她一回,也答应了白亦初去上学的事,还道:“反正是族里出钱,他也现在也是周家的人,不上白不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也就是老二家舍不得三个孙子这大劳力,不然自己觉得也该去学堂里。 不过也叮嘱着周梨:“但到底是个外姓人,叫他识几个字就好,别想着他靠读书出人头地。”就怕真出人头地了,就不愿意做这赘婿了。 周梨嘴上自然是应了。心里又想,那金榜题名,可比她那个世界高考不知道严了多少,这才是真正的独木桥,就这乡下这点教育资源,哪里能培养出状元郎? 不过好歹把白亦初上学的事情安排好,走的时候才发现二叔一家那边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哪里去了。 然没想到她才到家门口,就被早等着的白亦初激动拉到进去,“阿梨,我抓住打开圈门的凶手了。” 周梨一听,下意识以为是人,立马警惕起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快随我去看。”白亦初心想抓一只大猫而已。 他倒是轻松,周梨却是紧张不已,然而等过了穿堂,就听见一声猫的咆哮声。 周梨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猫?”而且叫得好凶。 白亦初却已经跑到关鸭的笼子旁边,指着那正从笼子里伸手出来试图打开笼门的黄狸花猫:“我刚准备去鱼塘赶鸭鹅,就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一看这猫居然再开圈门。” 周梨本来觉得不可能的,毕竟这猫就算是个头不小,有个十来斤的样子,但是怎么可能……然而她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啪嗒’地一声,笼门被猫打开了,它敏捷地跳出来,也不管周梨和抓它进笼子的白亦初,直接就蹦到猪圈里。 紧接着两人就听到了杀猪一般的叫声,等震惊中的两人反应过来跑到圈门口,借着那微弱的暮光,能瞧见两只小猪仔被猫追得上蹿下跳,惨不忍睹! 14、第 14 章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把猫弄出来啊!”小猪要被抓伤了,感染没了,那这银子不打水漂了么?急得周梨赶紧推攘着白亦初。 白亦初像是才反应过来,毕竟也没想到两只小猪仔居然会被一只猫追着厮打的。 也顾不得开圈门了,直接翻进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最后一丝余光也彻底被远处的山影模糊,周梨一下也没适应过来,只见圈里黑乎乎的一片,忙去摸挂在旁边牛圈上的马灯。 只是她还没找到打火石,元氏就抬着灯盏过来了,“这是怎么了?”一面焦急地朝着猪圈里瞧去。 周梨忙走过来将马灯点燃,往猪圈门上挂,“有只猫进圈里去了。” “猫?”元氏皱眉,显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这时候猪圈里真传来一声清脆的‘喵呜’,随后是白亦初气虚喘喘的声音:“总算给你抓住了!”他此刻略显狼狈的身影也逐渐在马灯里显现出来,手里正抓着一只黄梨花的后颈。 这下换元氏瞠目结舌了,“怎么会有猫?”又见两只鹌鹑般的小猪仔,这会儿瑟瑟发抖地挤在角落里,身上还好几道血痕,一时给她惊得:“天菩萨,这是作甚了?”然后把灯盏递给周梨,忙去猪草里找了些能止血的草来碾碎,要去给猪敷上。 白亦初还是将满嘴骂脏的猫塞进关鸭子的笼里,只不过以防它再给打开,拿了藤条将门给绑了死结,方匆匆去鱼塘赶鸭鹅。 等周梨和元氏给猪身上的抓痕都敷上了药,白亦初也将鸭鹅给收回来了。鸭笼关着猫,就直径给一起关在鹅圏里,反正这整日一起在一个鱼塘里,早就熟悉了。 而这期间,那只猫就跟打了鸡血一般,一直在鸭笼里抓挠,嘴里和喵呜喵喵地骂个不停。 而且全程都是对着猪圈。 周梨自认为自己从前也是养过猫的,这样战斗力凶悍的猫还是头一次见到,又见它还在对着猪圈里骂,心中甚是疑惑,“元姨,这是谁家猫啊?你看它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和我们家猪有什么深仇大恨。” 元氏还在忧心猪身上的伤痕,听到周梨的话,这才将目光落到鸭笼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扭成一团,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咱买猪那天,那主人家还说这猪儿活泼,路上从笼子里跑出来,把一只野猫给拱了一下。” 也正是这样,买到手里后,元氏在猪身上拴了好几条绳子拉着,就怕跑了。 “不会是那只猫吧?这隔了多远?还能追过来?”白亦初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个缘由,那这只专门盯着他们家猪仔打的猫又怎么说?反正村里上下白亦初现在已经十分熟悉了,可没见谁家有养这样一只黄狸花猫。 周梨却觉得极有可能,毕竟她前世的时候看过一只狸花猫寻仇,就因为被一只家猫骂了几句,那只狸花猫就蹲了几天,趁着那一家主人不在家里,晚上顺着水管爬上十楼,据说累了就在空调上歇会儿,然后继续爬。 最后挠开窗纱,进去将那只家猫揍了一顿,原路返回,猫粮都没吃一口。 至于那只家猫,后来据说花了五千大洋还是六千,才给治好。 由此可见,小猫猫虽然可爱,但是这记仇报复之心也十分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猫得多聪明啊。如果眼前这只猫就是元姨说的那只,那它这寻了几十里路跑来复仇,还会开圈门,这样聪明绝顶,简直就是猫中极品…… 当下就做了决定,这只猫她养定了。“如果真是那只猫,那咱们养它吧,还能抓老鼠呢!” 白亦初想起这猫的敏捷性,在猪圈里抓它的时候害得自己好几次险些摔在猪屎上,心里是拒绝的,“抓不抓老鼠不知道,但是肯定抓猪。” 只不过说完见周梨看着那猫的眼睛都满是喜欢,又改了一下口风:“想养也行,这猫野性太强,不好养熟,你得有耐心。” 元氏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只说不要叫猫再进猪圈就行。又惦记着灶火上炖的熏兔肉,忙去看火了。 笼子里的猫这会儿倒是安静了下来,但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周梨还没靠近,它就咧牙咧嘴地开始哈气。 白亦初见了忙将周梨拉住,“别摸它,小心挠你。咱先关在笼子里养两天看看。” 周梨见着那黄梨花龇牙咧嘴的样子,也只要作罢,“那我去给它弄点吃的。” 只是家里如今能拿出来的就是猪油拌饭了,虽然事实上周梨知道,猫是肉食动物,不该给它喂粮食,但这猫粮哪里去找?家里倒是有鸡肉,但全是盐和花椒,猫也不能吃。 便想着去田里抓鳝鱼,那东西腥臭,烤干磨粉给猫拌饭,肯定比猪油好。 可第二天一早来看,她弄的猫饭一口未动,不但如此,这猫还嚎了一个晚上。 见了周梨和白亦初,仍旧是露出一副十分凶悍的模样。周梨见此,倒不是觉得这猫养不熟,而是觉得自己把它关起来,它哪里能高兴?至于那猫饭多半它也看不上。 毕竟就它那身手,若不是被关着的话,怕是早田鼠麻雀吃了个饱。 “要不放了吧?它野惯了,关着别到时候憋出病来,而且东西也不吃。”周梨朝白亦初提议。 白亦初想了想,“那我给放远些,别到时候又回来打咱家的猪仔。” 周梨觉得徒劳,毕竟这猫能寻个几十里找到这小猪仔…… 于是白亦初就这样打开笼子,然后自己守到猪圈门口。 没想到这猫出了笼子,朝着猪圈门那骂两声,一下就跳上墙头跑了。 周梨还是有些不放心,“没准它出去觅食回来,就揍咱家的猪呢?我去放鸭子,你在这里守着,实在不行,咱把这猪圈门上面给钉死。” 白亦初苦笑,“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人家那是为了防偷猪贼,咱是为了防猫。” 后来猪圈门上面的空隙倒是没钉死,元氏用竹篾编了个挡板固定在那里,猪圈门又重新落了锁。 各缝隙里只要猫能进去的地方,都给封住。 这样才算放了心。 毕竟总不能二十四小时拿人守在猪圈门口,也好在那猪身上被抓的地方,没发脓,而且还已经结疤,猪也能吃能睡,看来是没有什么大碍。 要说那黄梨花虽是野猫,但身体健硕得很,也干净,不像是个有病的样子。 但没想到,下午周梨想起把给猫装猫饭的碗拿回去洗,却发现里面的猫饭被吃了,连碗都给舔得反光。 这猫碗放得高,明显不是鸡啄的。 15、第 15 章 老鼠又不可能吃这么干净,周梨一度怀疑是那黄梨花回来吃的,毕竟那猪圈门上面的竹篾挡板上,明显有被猫抓过的痕迹。 所以周梨又做了一碗猫饭在原来的位置放着。 接连五六天,每日那猫饭都会被吃个干净。 一家三口虽然都没看到猫的影子,但第六天的时候,碗里多了一只死耗子,元氏去拿碗的时候瞧见了,笑着同周梨说道:“这猫能追几十里找到猪报仇,可见是聪明的,你见天给它吃的,它也晓得报恩,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一把揪着死耗子的尾巴给周梨瞧。 周梨最怕的就是老鼠,不管是死还是活,当即给吓得惊叫起来。 也是巧,白亦初刚从学堂里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箭步冲进来,竟然发现周梨是被耗子吓到,捧腹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居然怕耗子。” 元氏也没料想到周梨怕这东西,满脸自责,一边同周梨道歉,一面只连忙将老鼠扔出去。 而白亦初笑着笑着,发现周梨脸色苍白,果然不像是假装的,这才赶紧收了笑,伸手过去拉她,“别怕了,那是死的,又不会咬人,更何况你想想,那是黄梨花感谢你每天给它做猫饭呢!走走,今天先生教我们三字经,我全都会写了,而且看一遍就会背,你不知道周天宝好笨,读都读不顺,还被先生留堂了。” 这几日里,白亦初都去学堂里,果然像是周梨所预想的那样,因为想要教给周梨,所以他老老实实听先生讲课,回来就原封不动地教给周梨。 事实上周梨会的,只不过是有的繁体字不认识罢了。 周梨这会儿脑子里还满是那死耗子的影子,不过听到白亦初说是黄梨花感谢自己的礼物,如此一想,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好。” 家里没条件,白亦初也就在院子里那铺了石板的地面用黄泥块写给周梨看,然后教她读,再让她拿黄泥块在自己原来写的那上面描。 正写着,只听一声‘喵’,两人同时抬头寻声望去,只见果然是那只黄梨花,此刻正昂首挺胸,一脸得意地坐在墙头上,还时不时地舔一舔爪爪。 白亦初见着光景,不禁忍不住笑道:“它不会是觉得今天带了礼物,所以找你邀功吧?” 周梨心说还是别提那礼物了。也不知道这黄梨花到底懂不懂,但那表情,的确像是在等着自己夸它的样子。周梨便起身走到墙根下面,“谢谢你的礼物,送得很好,以后别送了。” “对对,她又不吃耗子,还怕耗子。”白亦初凑过去,也觉得这猫果然有趣,说它记仇吧,它好像没报复过自己,那日明明是自己从猪圈里把它抓出来,在笼子里关了一个晚上呢! 可说不记仇吧,现在它虽然不去打猪了,但听元姨说,还是偶尔能从后院听到猫叫声。 那声音一听就不善,分明是在骂脏。 此刻黄梨花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喵呜了一声,转身拿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俩,然后跳下墙头又走了。 “不会生气了吧?”白亦初见此,忍不住疑惑。 周梨哪里晓得,不过这猫还真的是聪明。 两人没在意这事儿,但没想到隔天猫碗里多了条小鱼…… 这下元氏都觉得这猫儿成精了,只赶紧下锅把鱼给煮了,放回猫碗里去。 一来二去的,猫出现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阵子苞谷鸟见天叫嚷,地里的玉米豆苗都有五六寸的样子了。当然地里除了农作物长大了,那些个杂草也冒了头。 所以元氏天一亮就扛着锄头去地里锄草,周梨在家就喂喂鸡,猪草又不要她去割,白亦初下学后一般会给顺便打回来。 闲着的时间便比较多,便将她爹周老大阔的那几年买回的几本书翻出来看。 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都被叔叔们给拿了去,反而是这书本给留了下来。是几本杂记,倒也有些意思。 她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看书,黄梨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竟然就在她旁边的小竹藤椅上睡着了,如果不是太过于恰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周梨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真聪明,可以摸摸你么?”周梨见着它那可爱的模样,想要伸手摸一把,但介于这黄梨花的天生狠劲儿,她没敢冒然出手,只慢慢的试探着。 见黄梨花没抗拒,这才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于是那咕噜噜的声音就越发明显了,分明就是不讨厌周梨。 本来一猫一人很和谐的,大门却被咚咚地拍响,外面传来二婶潘氏急躁的声音,“梨丫头梨丫头开门,快点!” 黄梨花‘嗖’地一下,跳上墙头便跑了。 周梨起身去开门,潘氏直接越过她就朝院子里去,熟门熟路往厨房方向走,“你玉宝哥说成了,明儿亲家就要来,我记得你家有几个花盘子,我拿过招呼,过几天还你。” 她借东西几时还过?但周梨看着架势自己也拦不住,索性便道:“也好,不过既然大堂兄要说亲了,家里怕是忙不过来,我到时候和阿初去取就好,正好将你们去年时候借过去招呼客人的茶壶什么的,给拿回来。” 潘氏没理会,显然也没想到周梨到时候会真拿回来,嘴上还爽快地答应了,“行。”说话间已经打开靠墙的橱柜,把盘子给拿了出来,又瞧中了几个碗,要周梨给她一起拿过去。 还道:“她家还有个小女儿,也是要一并来的,你明日过去陪人玩。” 本来都要走了,又看到罐子里的糖,只将盘子夹在胳肢窝,就伸手去拿糖罐,“你们小孩子吃什么糖,别把牙吃坏了。”于是又理所应当拿走。 开了这个口子,怎么可能就拿糖呢?又见放了两斤白面,也拿走了。 周梨见是拦不住了,只任由潘氏在厨房里挑挑拣拣。转眼间锅瓢碗盆粮食就收刮了不少。 刚才还说了,要自己去陪她亲家的小女儿玩。所以到底是大堂兄娶媳妇,还是自己娶,东西全得自己出。 可不能惯着,心下已是有了主意,只将潘氏喊住:“三婶,这么多东西,我们俩也拿不完,不然我去请几个人来帮忙,你看那些杯盏碗筷的,别磕坏了。再瞧瞧还缺什么,你挑着,我去喊人。” 潘氏压根没多想,只觉得她说的有理,这些个盘子打坏了,明儿可怎么待客?而且见周梨也上道,便想去搬她家客厅拿一套梨花桌椅,于是道:“那你赶紧去!多叫几个人。” 周梨却没从大门出去,而是绕到后院,带了半斤玉米仔去了鱼塘边,快速把鸭子和鹅喂了才回家。 但到了门口却没进去,而是一脸慌里慌张往回走。 离她家最近的便是花慧家了,她爹跟后娘都不在家,就老祖母坐在院坝里晒太阳,见周梨刚过去,现在又跑过来,还一脸慌里慌张的,“梨丫头这是怎么了?” 周梨小脸满是惊慌,回头朝家里那边望了一眼,“六奶奶,我家里有动静,弄得乒乒乓乓的,这会儿阿初在学堂里呢,我元姨又在地里,最近集上都在传小偷横行,踩着老百姓们下地了进村偷东西。我怕那偷子晓得我家里没什么大人,所以…” 这事大家都听说了,隔壁村的牛都被牵走了。 所以花慧奶奶如何坐得住,“好孩子别怕,要真是小偷,咱俩去了也拿不住,得多叫几个人。” 16、第 16 章 如此这般,周梨和花慧奶奶到就近几户人家喊了人。 运气还算好,除了些在家的妇人之外,还有一个族里的堂兄周阿威也在。 大家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拿着扫帚锄头往周梨家去,果然见着大门是从里面锁住的,里面还有响动,周阿威就回花慧奶家拿了楼梯过来。 刚爬上墙头,就见院子里堆满了东西,大到桌椅被褥,小到锅瓢碗盏盐醋。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悄咪咪地下了楼梯,压低声音朝满脸紧张又好奇的众人说:“好家伙,哪里是小偷,分明是强盗。”不过他还真没见到这样贪心的强盗,似乎恨不得什么都给人搬走,连盐都不放过。 花慧奶等人闻言,捏紧了手中的武器,“人多么?” 周阿威摇头,“没看到,不过几乎都要把里头搬空了,只怕人是不少的。”扫视了她们这帮妇人孩子,有些忧心:“谁跑得快,去叫柳地甲找几个人来吧。” 花慧奶立马就指了个跑得快的小子,叫去柳地甲家喊人。 然后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梨本来还担心潘氏久不见自己归来,在里头骂自己呢!到时候大家也晓得了,哪里有什么强盗,分明就是潘氏。 可没想到她那样贪心,已经完全沉溺于搬东西中。 一会儿大家伙来将她当做强盗,这可就不怪自己了。 被花慧奶使唤去的人很快就来了,柳地甲和好几个青壮年一起,个个都汗流浃背的,见了周阿威,连忙问里面的情况。 周阿威压低着嗓子:“怕是早就踩好点了。”不然怎么可能这样肆无忌惮。“不过现在还在后院,听阿梨说她家后院有鸡和兔子,还养了猪,我们也听到后院传来的猪叫声了,没准这会儿在捆猪,要不我翻进去将门打开,咱们进去给这些强盗来一个瓮中捉鳖?” 柳地甲想了想,村门口多的是晒太阳的老太太老头们,也问了没见陌生人进村,可见这强盗也没几个。 又见他们人多势众,当即就同意周阿威的办法,只叫他仔细些。 周梨也连忙出主意,让周阿威将梯子移了位置,翻过墙头那边有桃树,顺着桃树下去摔不着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周阿威开门。 而这会儿闻讯周梨家遭了强盗的村民们也赶来了,连周梨的爷爷周老头也拄着拐杖赶来。 随着周阿威将门打开,众人鱼贯涌入,见着院子里几乎快要堆满了的物件,更家确定果然遭了强盗。 柳地甲朝几个青壮年示意了一下,大家便顺着穿堂要去后院抓人。 哪里晓得这会儿,在后院的潘氏还真是捆猪。想着这猪虽然小,但好歹有几十斤肉,到时候别说是明天招呼亲家了,就是到时候办酒席,也不用另外买肉。 可没想到她好不容易开了圈门,要拿绳子套猪的时候,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只猫,忽然往她脸上撞了一下,顿时脸火辣辣地疼,不用想肯定也是那死猫给她把脸抓出血痕了。 于是她破口大骂起来:“天杀的狗东西,老娘打死你!” 所以等众人闻声冲进后院时,只见潘氏狼狈不已地追着一只黄狸花猫在后院跑,鸡笼鸭舍撞到了不少,连食槽都横七八竖地摆在院子中间,更不要说那到处散乱的猪草。 潘氏正被这只猫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见着众人,还以为是周梨喊来帮她搬东西的,俨然早就忘记了自己是来借东西一事。 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只朝大家喊道:“先给我把这猫打死!” 但是却没有谁敢动,毕竟这周梨家大门的门闩从里插,而且满院子的东西,乱七八糟堆在那里,那些个瓶瓶罐罐的,还拿床单来捆着…… 这事儿,总不可能周梨自家人做的吧?而且元氏在地里干活,白亦初在学堂里呢! 至于周梨又不在家,鱼塘边喂鸭子喂鹅呢!而且就周梨这身体,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把桌椅都给搬出来吧? 因此明眼人一看,立即都明白过来了,更何况早前潘氏就满村子炫耀,她家老大周玉宝明天相看的人家就上门来了。 柳地甲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现在这强盗算是他们自家人,于是只向周老头看过去。 周老头如何还不晓得自己这个媳妇那爱贪便宜的性子?但这次也太过些了吧?她要来借点桌椅可以理解,可她竟然连人的被子都抱了出来,盐糖酱醋也没放过……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将拐杖敲打着旁边鸡食槽:“老二媳妇,你这是干什么?”周家的脸,都要给她丢完了。 但潘氏还不明就里,以为周老头是气恼她把周梨家的后院弄得乱七八糟的,就满不在乎道:“都是这只猫干的好事,我好端端的捆猪,不知道它哪里跑出来的,还挠了我一脸。” 说罢,还把那受伤的脸展示给众人看。见着这么多人都还站着,不忘使唤道:“大家都别站着啊,赶紧帮忙,先给我把猪拉到屠夫家里,明儿大家都到我家吃席。” 她说得那样理所应当,好叫在场的人无不可怜周梨。越发觉得潘氏过份,花慧奶终是忍不住了,“周潘氏,我问你,这猪是你养的还是你买的?就喊大伙儿给你捆?” 潘氏不以为然,毕竟此前周梨放了话的,叫她自己收拾,言下之意不就是瞧中什么拿什么?笑了笑:“这不是玉宝要成婚了,梨丫头这个做妹妹的,尽点心意罢了。” 尽点心意?这家里里里外外,但凡是能值一个铜板的,都被她搜刮了,别说是旁人,就是周老头也看不下去,只出言责斥道:“你给我赶紧滚回家去,你和老二还没死呢!就是死了,这玉宝成婚的事情也算不到梨丫头身上来。” 潘氏懵了,这几个意思?“不是,我这是借的,又不是不还。”还不忘朝周梨看去,“梨丫头你自己说是不是借的。”至于什么时候还,可没说哩。 周梨叫她那凶恶的眼神一瞪,原本就弱不禁风的她连连点头,但那眼里的担惊受怕,哪个没看出来? 花慧奶一行人都看不下去了,“周潘氏,不叫你这样欺负人的。” 17、第 17 章 又瞪了周老头一眼,“周火棍,你是要把周家的脸都全丢了才罢休不是?还是打算让你家老大这一门绝后才甘心?人心是没长在正中间,但也没有你这样偏心的,那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早些年偏老二家,叫老大让田分地的就算了,可是现在老大都不在了,你这心什么做的,怎么能下得去手?” 她话音落下,又有另外的婶子马上接话:“是了,这好好的房子,硬是给她薅得家徒四壁。” 潘氏越发不解了,莫名其妙的就叫这些人训斥起来,心中也是不服气,“你们嚷什么?梨丫头愿意借我,你们嫉妒了不是?” 可周梨那弱小无助的样子,像是愿意借的么? 周老头眼见着还这样嚣张跋扈的二媳妇,心里又是气又是委屈,这事儿他完全不知道,可现在却叫人人指着鼻子骂,连那些个跟着来看热闹的孩子,都一副鄙视自己的样子。 但又不能动手打儿媳妇,最后也只能放下狠话,“借什么借?我不同意!” “可是梨丫头同……”潘氏心说公公莫名其妙,可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可是什么?还不赶紧滚回去,我周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周老大终究是没忍住了,提着拐杖要动手。 潘氏到现在还是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借东西的主人家都没发火,他们这些外人闹什么?但见公公真要动手打自己,这些看戏的一个没拦着,反而叫好,到底是有些被吓着,顾不得被猫儿抓伤的脸,赶紧跑了。 至于东西,她心里还惦记着,回头叫男人和三个儿子来拿。还想早就不要这些人帮忙拿了,看他们都嫉妒得。 只是她虽跑了,她将周梨家那厨房搬得干干净净的,还有那厅里的桌椅茶具,房间里像样的床单被子都没放过,比那强盗都要过份,所以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花慧奶带着几个妇人帮周梨将厨房和房间里的被褥都放回去,柳地甲带来的几个青壮年则帮忙将桌椅什么的都给搬进去。 不想进了房间,发现正房里那仿大户人家的拔步床,都叫潘氏给拆了一半,她是要打算连床也搬走么? 更不要说供奉周老大排位的桌子,也给移了位,周老大的排位就这样被扔在墙根底下。 柳地甲听进屋子的人说得此事,只把周老头喊到一处说话,显然也是针对潘氏今日之举的。 而这将东西归位之时,在地里锄草和学堂读书的元氏和白亦初也赶回来了。 两人首先是检查周梨受伤没。花慧奶只在一旁夸赞道:“梨丫头聪明,听到家里不对劲有响动,就赶紧来叫我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家贼。 说罢,少不得将那潘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元氏只赶紧朝大伙儿道谢,又煮了茶招呼大家,谢谢今日大家的仗义之举。 如此一对比,那潘氏越发刻薄贪婪,反而衬得元氏贤惠识大体。 也不晓得柳地甲和周老头说了什么,周老头走之前,和周梨说,这事儿会给大房一个交代,然后便走了。 周梨现在其实还有些懵懵的,潘氏要借东西,她拦不住,才想着找了借口出去,到时候喊了乡亲们来,到时候就算大家没把潘氏当做小偷,但也能给自己做个见证。 可没想到潘氏比她预想的还要给力……还真打算将家里给搬个精光。 所以现在周梨想,事情到了这一步,潘氏接下来遭遇什么,可怪不得自己了。要怪也是怪她自己太过于贪心。 如果一开始就动厨房,可就没这后来的事。 大家虽帮忙基本把东西都归位,但是家里还是给潘氏弄得乱七八糟的,白亦初和周梨一起收拾后院,少不得吐槽,“没想到她这样厉害,短短这么点时间,就将咱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你检查你银子没?” “看了,那破布箱子她可么瞧上。”周梨说起这事儿一脸的得意,可见把银子放在那破布箱子里,的确是明智之举。 又想起潘氏被抓花了脸,忍不住四周搜寻起黄狸花猫的踪影,“猫儿也不白喂,今儿它可替咱们动手了。” 白亦初闻言回头看了看猪圈里命运多桀的两只小猪,今儿险些可被潘氏拉去宰了,“有没有可能,是你二婶去动了小猪,它觉得那猪只能是它能揍,所以才揍你二婶的?” “那不可能。”除非猫儿成精了。但周梨不信。 等两人将后院收拾好,元氏也把房间里打扫完了,黄狸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悠闲地坐在猪圈的茅草顶上舔着爪爪。 周梨见了眼里顿时露出欢喜,“小黄快来。” 但黄狸花慵懒地叫了一声,就别过头去继续舔爪爪,十分高傲。 白亦初见了,在一旁笑道:“瞧我。”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早就死了的小鱼,冲黄狸花晃了晃。 那黄狸花立马闪现到他跟前,一口将小鱼叼走了。 那速度之快,说是闪电也不为过。 周梨看得堂瞠目结舌的,不过更诧异的是白亦初哪里来的小鱼,“你好恶心,哪里抓的,都死了还放口袋里,臭死了。” “学堂前的小池塘里啊。”白亦初垂头拉着口袋闻,“不臭啊。”还要周梨一起闻。 两人追逐打闹间,花慧奶来了,在前院和元氏说,潘氏挨打了,叫周老二揍得不轻,哭天喊地的,明儿鼻青脸肿的可怎么招呼她这亲家? 送了花慧奶走,元氏却忧心起来,“今天的事情,整个村都晓得了,听说你玉宝哥谈的那门亲,在咱们村里是有些亲戚的,这亲家还晓得来不来呢!” 周梨觉得悬。不过这婚事黄了,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都是他们自己闹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没听说周老二家来客。不过周梨没多管,没想到去鱼塘边赶鸭鹅回家,忽然被果林里跳出来的一个人影扑倒:“小蹄子,看我不打死你,敢阴老娘!” 18、第 18 章 也亏得周梨如今身体好,若是从前那副身体,只怕让臃肿的潘氏一压,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但现在的她麻利得很,潘氏扑来的时候,她已经滚到了一旁。 那潘氏虽说速度快,但到底不如小孩子那样敏捷,只能硬生生扑在地面,顿时啃了满地的野草泥土。 也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泥,只‘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些许泥土,就马上爬起来继续厮打周梨。 她爬起来的时候,周梨也起来了,一窝被惊得不轻的鸭子也纷纷朝四周躲去,但那大鹅可不一样,如今虽还没成年,但骨子里的凶悍劲儿像是镶嵌在基因里了一般。 对于这个忽如其来将它们整齐队伍打乱的潘氏十分不满,一个个伸长脖子就朝潘氏咬去。 周梨也没料想到这些鹅如此给力,竟然硬生生将潘氏给拖住了,当即也冷静了几分,但并未拍去身上的泥土,而是在这鸭鹅声音噪杂交错间,冲潘氏一笑,“这怎么能怪我呢?若非二婶你这么贪心,大家也不会相信我的话啊。” 潘氏见她果然承认是故意害自己,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踹了咬着自己裤腿不放的鹅,一把抓住周梨那仙弱的肩膀,扬手就要抽打,一边还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短命儿,老娘今儿非得扒了你的皮,敢算计老娘我!” 周梨竟然也不躲,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之色,“你打一个试试?”只是她这话说完,忽然惊慌失措地大声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二婶你别打我,我求求你了。” 众所皆知,小姑娘们的声音那穿透力不是一般的强,加上这会儿也是夜幕降临之际,去往田里劳作的乡亲们也都一一归家来。 而这条路上的更是不少,她二人虽在周梨家鱼塘边的果林里,可是果林另外一头就是小路。 她这一喊,路上的人立马就闻声赶来。 至于潘氏,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周梨那挑衅的话语激得完全失态,见周梨喊救命,原本要打她的手也忙捂在周梨的嘴上,两人拉扯间也摔倒在地上。 等闻声而来的村民冲进林子里,只见周梨小小的身躯几乎被壮实臃肿的潘氏压在身子底下,而且还被捂住了口鼻,那小脸憋得通红。 也顾不得什么,生怕潘氏把周梨给捂死了,忙扔下手里的撮箕锄头,忙去拉潘氏。 潘氏这会儿却已经红了眼,看着在上一刻还嚣张跋扈,这会儿却在自己身下苟延残喘的周梨,心理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所以也不管此刻赶来的村民们,死压着周梨就不放,嘴里还狠毒地念叨着:“老娘弄死你!” 村民们拉不开潘氏,生怕周梨真被她捂死,只得动手往她后背敲去。 潘氏吃痛,这才松开周梨。 周家族里的秀婶忙将周梨从地上扶起来,见着周梨浑身软绵绵,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不免是给吓着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她这一喊,众人也顾不得潘氏,急忙过来瞧周梨,可这会儿本就夜幕降临了,又是果林里,光线越发昏暗,只有人提议赶紧将周梨抬出果林,一面又匆忙去她家喊人。 周梨其实没多大的事,就是那地面有些碎石子,潘氏压下来的时候硌得自己后背生疼。 等着被抱着出了果林,晓得差不多了,缓缓睁开眼,“我没事,我家鹅呢?” 众人见她还能说话,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孩子,你没事就好了,鹅别担心,婶儿马上给你赶回家去。” 就说话这会儿,白亦初和元氏都赶来了,两人将她紧紧围着,白亦初眼睛泛红,看朝一旁还在破口大骂周梨的潘氏满是腾腾杀意。 如果不是周梨紧抓着他的手,他极有可能真跑过去把潘氏打一顿。 然而白亦初还没动手,潘氏就被同样冲冲赶来的周老二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 潘氏被打懵了,嘴里的脏话也戛然而止,只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老二。 但周老二没理会她,而是走上前来想查看周梨的伤势。 不过被白亦初和元氏挡住了。 他也就没在上前,只是一脸愧色道:“梨丫头,昨儿你二婶犯糊涂,二叔已经警告过她了,没想到她竟然……”他似乎真没脸说下去,一度哽咽,顿了顿才道:“你放心,我今儿就将你二婶送回娘家待一阵子,你没事吧?” 周梨虚弱地摇着头,但她还没说话,刚才救她的几个族里婶子就气愤道:“没事?我们若是再晚来一步,梨丫头只怕早叫你婆娘给捂死了。” 另一个族里奶奶也道:“是了,老二你得空多管管你媳妇,太无法无天了,偷偷抢抢就算了,竟然还想草菅人命。不是我这个长辈胡言乱语,实在是有这么一个当娘,以后你叫玉宝他们怎么说亲?” 大家七嘴八舌的,只将潘氏今时以往所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一一说落起来,还真有些罄竹难书的意思。 周老二最后也只能弯着腰陪笑着道歉。 柳地甲和大叔公二叔公又来了,见着虽这事还是和周梨有关系,但也没怪罪她,反而越发可怜她叫人欺辱。 当天晚上潘氏也没能回家,反而让周老二亲自拉着往祠堂里去,怎么罚的周梨不知道。 反正她受了伤,被元氏和白亦初带回家了。 第二日周玉宝替潘氏来赔罪,送了二两银子给周梨买补品压惊,另外还抓了一只母鸡过来。 只是一副心肝不情不愿的样子,走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周梨两眼。 这个时候周梨休息一夜已经好多了,也没理会他,只问起白亦初,“族里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昨儿晚上你三个堂兄齐刷刷跪在祠堂门口求情,最后也只是叫她思过,今年罚了两石粮食族里充公,然后赔你二两银子和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白亦初对于这个判决,是十分不满意的,所以一早都拉着一张小脸。 19、第 19 章 听着是不算多,可是对于潘氏来讲,怕是要了她半条命了,又是银子又是粮食的,这可比挖她的心口肉都要叫她难受。 更何况她在周家生了三个儿子,族里怎么可能叫二叔休了她?所以这个惩罚,其实已经很重了。 见白亦初板着脸,便只笑着劝道:“好了,我又没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可白亦初想起昨日听闻来喊的人说她被潘氏捂得快没气的时候,还是吓得不轻。 反正当时朝鱼塘边赶过去的时候,白亦初都觉得自己整个人是虚麻的,深一脚浅一脚,总觉得好似没走在地上,而是踩在那藻泽里一般。 所以见到周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免是有些生气,“昨儿我说我去赶鸭鹅回来,你非得让我煮猪食,是不是早就算着了?” 周梨的确知道潘氏是个沉不住气的,必然时时刻刻再找机会收拾自己。与其日夜防着,不如直接给潘氏一个机会。 因此便让白亦初在家煮猪食,她去鱼塘边。 如今见白亦初猜到,也不瞒着他了,“这事总是得有个结果才是。”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总算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更何况潘氏有什么打紧的?周梨想起昨日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赔礼道歉的二叔,才觉得头疼。 这个才是最难对付的。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白亦初虽然猜到了,但是听周梨亲自承认,心里还是有些气恼。 “晓得了,你别和元姨说,就当是个意外。”周梨想了想,还是不要叫元氏晓得。 白亦初点头,却只要周梨给他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自己,这事儿才作罢。 接下来几日,周梨都在家里休息,但凡出门的事,白亦初和元氏一件不给她。 转眼间这清明咫尺再近了,周梨和元氏去镇子上赶集,买了些香火纸烛,准备等白亦初过几日学堂放假,去上坟。 这好一段日子,都没见过潘氏露面,周玉宝的婚事也理所应当黄了,可周老二不但没生气,反而上门亲自再次为潘氏那日的举动道歉。 等周老二走了,白亦初忍不住道:“你这个二叔才是厉害的,好沉得住气。” “那自然,不厉害怎么可能把我家那房子和许多田产都哄过去,还没人说他半句不是。”只不过她又不是周老大,可不吃这一套。 只想着三堂兄在学堂里每日和白亦初碰面,叫白亦初仔细些。 但到底没防住,周天宝和周元宝还是将白亦初揍了一顿,看着鼻青脸肿回来的白亦初,周梨急得眼泪花都掉了,“你就不会跑么?怎么叫他们打得这么严重?” 没想到白亦初咧嘴笑着,“我故意叫他们打的。”一面伸手去给她擦眼泪,“你别哭,我皮糙肉厚的,不疼。”以前在那些主人家,被打得比这个更严重多了。 “你脑子有病吧?”周梨听他说是故意的,气得不轻。 却听的白亦初嘀咕着:“你二婶被族里罚,你大堂兄的婚事也黄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气?只怕憋着一口气使坏呢!今儿我索性如了他们的意,打我一顿出出气,以后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原本要责斥他的周梨听到这话,心一下就软了。看着白亦初,一时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是拿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说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可也不鼓励这样的事情,所以最后还是放了狠话,“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不然我再也不理你。”只将药也扔给他,“不疼自己擦。” 不想她才转身,白亦初就苦着脸干嚎,“哎哟喂,疼死我了。” 周梨也不知是真假,可是见他身上的伤的确不少,终究是不忍心,回头给他小心翼翼上药。 白亦初看着咫尺再近的这张脸,觉得周梨也不丑,虽然不算温柔,但其实也很容易心软,以后就娶她做媳妇也不是不行的。 周梨压根不晓得白亦初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只是看着那伤口,还是忍不住心疼,叨叨念念地:“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白亦初一个不妨,只脱口说道:“其实他俩更惨,我打他俩专门挑那看不见的地方打。而且我跟你说,我会飞。” 周梨只将他这话当做是胡话,觉得八成脑子被打坏了。 然而在周老二家这边,周元宝和周天宝回来后,喊疼。起先周老二还真以为他们被白亦初暗算了,可是检查了上下,都没发现伤势,吃饭的时候一人还吃三大碗,便觉得是假装的。 还将两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两个大个头打个比他们两还要小的瘦小子还有脸喊疼。 周元宝和周天宝真的疼啊!可明明是给娘和大哥出气,他们不但不信,还觉得是装的…… 这叫两人不免是觉得委屈不已,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去打白亦初了。 又觉得白亦初邪门得很,到底对他们使了什么妖术,害得他俩浑身疼,却又不见伤口。 其实也就是白亦初挨揍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记忆,某些穴位按重了,人会疼,但不会留下伤痕。 白亦初当时也就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但是没想到真有效果。 别问他怎么确定的,反正他在自己身上试了。那叫一个疼,身上这点伤比起来,什么也不是了。 清明很快就过了,水田里的秧苗也越来越绿,元氏去抛过一次粪水,谷雨也快来了,便开始准备插秧事宜。 而周梨粥白亦初种在前院的各种小菜也越来越长得好。那多余的送镇子上去卖,路程太远也不划算,所以她摘了些去孝敬她爷奶,连带着花慧奶那里也送了不少去。 白亦初也给学堂的先生和二叔公柳地甲家分别送了些。 众人都只夸他们会过日子,又会伺候田地,加上白亦初在学堂里表现好,学什么又都快,先生格外喜欢他,几度想提过要叫他去县城里读书。 但一想到白亦初尴尬的身份,就只要作罢了。 于是每次看到白亦初,先生眼里总是浓浓的惋惜。 五月插秧,白亦初的小伙伴们都来帮忙,周梨和元氏做了些可口的饭菜送去,其中她调制卤料卤出来的荤素菜一致获得好评。 这让周梨起了去镇子上开个小卤菜铺子的念头。 20、第 20 章 不过今年是指望不得了,毕竟不提田里地里,就满鱼塘的鸭子跟鹅,还有后院的鸡和猪,也要人来张罗。 于是只同白亦初提了一嘴,白亦初听了自然是十分赞成,“好啊。”到时候他就不用上学了,没准铺子开大了,开到县城里去,他就能去县城的武馆学武。 周梨压根不知道他这点花花肠子,还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慧眼独具,开卤菜铺子肯定能赚钱。 明日又是赶集的日子,她身体现在几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自己完全能走去镇子上。 加上这端午也快到了,元氏要去买些糯米回来包粽子,周梨便一起去。时下地里的豆角辣椒茄子都不错,也是摘了满满一背篓,往镇子上去。 都知道周秀珠那婆婆是什么德性,所以以往她们空手是不去姐姐家的,这几个月里,也就上次听说姐姐身体不好,抱了只小母鸡来看过一次罢了。 如何地里大丰收,便给周秀珠送去。 赶集天,桶油铺子里人也多,但不见她姐夫许二德,而是许家大哥夫妻在忙,见了周梨和元氏,只说周秀珠在忙。 两人道谢,以为是在忙端午事宜,只从旁边的小侧门直径往后院去。 这铺面连带着后院,都是当初周老大赞助女婿开起来的,就希望大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可周秀珠是个没主意的人,和元氏一样是软性子,偏上遇着了许老太这样尖酸刻薄两面三刀的婆婆。 早前周老大身体还算好,手里还有钱时,许老太对周秀珠那叫一个好,好似亲闺女一般。 也正是如此,周老大才被蒙了眼,出钱给他们盘了这铺子,让他们一家子都从岔河寨搬到了镇子上。 后来周老大身体不行了,钱也没什么了,许老太也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周老大悔不当初,不过见女婿对女儿还算好,两人又有了孩子,便只能作罢,盼着往后许老太能有几分良心。 这会儿周梨和元氏进了小侧门,穿过这狭长的小巷子,还没进院子就见到五岁多的许青苗将一岁的小树背在背上,正在水井旁打水,一旁的木盆里堆了不少衣裳,一看就是成年人的。 周梨一见着光景,生怕许青苗连带着小树被水桶给带到井里,夺步上前给拉住绳子,“你娘呢?怎叫你打水?这么危险。” 许青苗小脸上满是汗水,见着周梨止不住满脸的欢喜,“小姨。”又喊了元氏一声小姨婆。 这才回着周梨:“奶说家里不养闲人,镇子外面新开了个烧砖窑,娘和爹去干活了,我也要给小叔洗衣裳,不然不能吃饭。” 五岁的孩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又整日关在院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晓得周梨是亲人,也没个防备。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火冒三丈,她晓得姐姐在许家日子过得不如意,所以极少来打扰,就是避免给姐姐造成不便。 可哪里晓得,姐姐这日子过得已经艰难到这地步了? 连元氏也气得不行,朝周梨说道:“这桶油铺子,是你爹开给你姐的。”可是说完后,她又觉得无力。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周秀珠如今是许家的媳妇,她若是亲娘还好,能说上一两句,可偏自己又是个后娘,只能急得红了眼睛。 可周梨才不会这样想,她压住心中的火气,又怕元氏忍不住哭起来反而吓着侄女儿侄儿,只示意元氏一眼,“元姨,你先把背篓放下来,我问青苗几句话。” 这才朝许青苗问道:“要干活,怎么不叫你爹娘在铺子里帮忙?” 许青苗想着偷偷听来的话,想告诉小姨,但又怕叫祖母听到,回头挨打,便朝里头望了望,见着她祖母没出来,才凑到周梨身边小声说道:“奶说爹娘笨,没大伯大伯娘聪明,只能干苦力。” 周梨听了,气得冷笑一声,“铺子是我爹出的银子,契约上有名有据,就是亏了那也轮不到旁人来操心。” 一面起身朝屋子里看去,她知道许老太在家,不过就是嫌弃她们是穷亲戚,不想来往,故意装着不在家罢了。 她本来想让元氏将带来的菜都带走,一片叶子也不给留,但转头想了想,还是作罢。不过回头只连盆带衣裳,直接给扔了井里,牵起许青苗,“你带我去找你爹娘。” 许青苗完全被周梨的举动吓傻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小叔和奶奶肯定要揍自己。所以她也怕挨打,想都没想,就跟周梨走了。 在屋子里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的许老太出来,只见孙子孙女没了影子,小儿子的衣裳和盆也不见,倒是厨房外的墙边堆满了不少新鲜的茄子青瓜,脸色这才好看些,“算有几分眼力劲,晓得空手不登门。” 只是心里还纳闷,盆哪里去了? 还以为刚才周梨扔衣裳和盆的声音,是水桶掉井里了,所以压根没往井里去瞧。 而这会儿周梨已经带着许青苗姐弟俩出了小侧门,小树也放到了元氏的背篓里。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笑眯眯地到店里去,“大哥大嫂,那些青瓜白菜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不值几个钱,我带青苗他们去逛一逛。” 许家大哥大嫂只应了。 她这带着侄儿侄女走,邻里的王掌柜媳妇就一脸羡慕道:“你这弟媳的妹妹还真是贴心,这么远的路,还给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许大嫂不以为然,“又不值几个钱。” 这话叫店里的客人十分不赞成,“可不兴这样说,俗话说的好,这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而且他是晓得的,周秀珠父母都不在了,就一个小妹妹和继母,日子也艰难,可种了些菜蔬,还要送来给她姐姐,显然是个很好的人了。 然后又问起,“这不见他们夫妻俩?”问的,就是许二德夫妻。 许大嫂给打岔过去了,心里琢磨着,得想办法将房契店契给弄过来才是,现在店虽然是他们夫妻俩把控,但总觉得不踏实。 21、第 21 章 又说周梨元氏带着许青苗姐弟去找周秀珠夫妻,路上得知姐弟俩早饭都没的吃,更别说现在是午饭时间了,便带去小店里吃了饭,另外买了些包子带着给周秀珠夫妻俩吃。 这会儿烈日炎炎的,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汗流浃背的,更别说是守在烧砖窑旁边的周秀珠了。 她是女人,力气不大,去弄土胚管事的嫌她力气小,就被安排在这里烧火。 这会儿口干舌燥的,又热又饿,忽然瞧见妹妹和女儿,还以为是自己饿出幻觉来了。 没想打下一刻就听到女儿充满欢喜的声音,“娘!” 等反应过来时,许青苗已经扑在她怀里了,“娘这里好热啊。” 是好热啊。周梨离得那么远,都觉得炙烤得脸颊生疼,便让元氏带着小树离得远些。 她也没去找周秀珠,只在这一片砖厂扫视了一圈,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背着四处指点江山手的略胖管事,走过去同人打招呼。 也不晓得她跟人说了什么,那管事随后便叫了一个人来替代周秀珠。 周秀珠懵里懵懂地牵着女儿到那阴凉的地方,见着儿子也来了,抱着孩子哄了会儿,才想起问元氏,“元姨,你们怎么来了?还找到这里?” 元氏却已经开始哭了:“你过这样日子,怎么不和家里说?你爹便是不在了,我还有这把骨头能给你拼一拼。” 周秀珠和元氏没相差几岁,就像是周梨和许青苗也没相差几岁罢了。所以和对方都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周秀珠见她哭,眼泪也像是决堤了一般,既哭自己日子艰难,又哭娘家妹妹和元氏可怜。“都是命罢了,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日子也不好过,我都听说了,三叔二叔都盯着,我怎么还能同你们添麻烦?” 两人说着,周梨已经把许二德给喊来了。 坦白地说,这个姐夫没什么毛病,对媳妇也不是不好,只是耳根子软,他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梨将他喊来,也没说什么,只一脸冷静地叫周秀珠和元氏擦了眼泪,将包子递给她和许二德吃。 等吃完了,这才看朝面黄肌瘦的许青苗看过去:“想着端午了,地里的菜也长得好,想叫姐姐姐夫尝个鲜,天不亮我们就去地里现摘,然后走几个时辰到镇子上。可我一进门瞧见了什么?” 许二德今天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妹,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总算是知道了,怕是因为青苗干活的事。于是连忙解释道:“青苗也不小了,学做点事是正常的。” 周梨没理会他,“学做点事我不反对,但青苗才多大,就让她背着小树,饭也不给吃,就给他小叔洗衣裳。”说罢,才看朝许二德:“姐夫你三弟手断了还是瘫在床上了?” 许二德没想到孩子没吃早饭,只急忙朝许青苗看过去求证,“你奶没给你饭吃?”他们夫妻没吃早饭,就是因为娘说家里人口多,三弟要读书花费大,以后她不吃早饭了。所以孝顺的许二德主动提议,他和周秀珠就不吃早饭了。 许青苗点头,“午饭也没有。” 许二德这才想起,难怪这段时间回去孩子总说饿,这时候他娘就说孩子馋,那肚子就是个耗子的无底洞填不满。 但也不好当着周梨的面承认,他也不愿意相信孩子们的亲奶奶会这样做。半响就只道了一句:“我娘也不容易。” 不过这话没换来任何人的理解,而是周梨一声冷笑:“你娘不容易跟我姐和孩子们有什么关系?她是现在才不容易的么?她的不容易是我姐和孩子们造成的么?” 她一连三问,直接把许二德给吓懵了。 周秀珠也一样,她知道爹在的时候常说妹妹聪明,可惜身体不好,但从来没想过周梨胆子这样大。 其实元氏也有些被惊到,毕竟她几乎没见过周梨生气表露出来过,即便是面对周家两位贪婪自私的叔叔时。 然而这还没完,周梨冷冷地看着垂着头的许二德:“我告诉你,你娘不容易,那也是你们兄弟造成的,你们无用才会没让她没过上她想要的日子,没给她雇七个老妈子八个丫头,一口一口嚼碎了喂给她吃。” 周梨的话并没有说完,稍微喘了一口气,又道:“真要和我姐有关系,也是因为我姐善良让她从乡下人变成了镇上人,从八面漏风的茅屋住到了四季冬暖夏凉的宽敞大院子里,还连带着你许家老小都跟着沾了光,可你们怎么做的?” “你娘容不容易我不知道,我姐以前过得容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看看嫁给你都过了什么日子?扶不起的阿斗,亏得我爹往你身上砸了这许多钱,喂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没几斤几两,你自个儿愿意过苦日子彰显你的贤德孝顺,以此维持你那母慈子孝的场面你别拉着我姐跟孩子们!” 她目光落到小树和许青苗身上,“你再看看,你配当爹么?家里也没闹饥荒,我看你大哥大嫂绫罗绸缎裹浑身,脸上肥得冒油,你两个孩子却饿得比我当初病时还要瘦弱,他们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一个爹?” 她的骂声早就将周秀珠惊骇得一句话说也不出来。 倒是元氏总算反应过来了,忙将周梨拉住,“阿梨,你冷静些,这……”这怎么能说男人没用呢……何况那是她姐夫啊。 虽然她也没说错吧。可这话哪里是小姨子能说姐夫的? 周梨被元氏拉住了,剩下的话也没说出口,倒是那对于周梨这些话一知半解的许青苗挽起袖子,“爹,我可以不吃早饭晚饭,可是你让蝶姐他们别在打我了好不好?” 许青苗口里的蝶姐,正是许二德大哥家的女儿。 周秀珠这才发现许青苗身上的伤,满脸难以置信地拉过许青苗,只见那衣裳挡住的地方,还有许多伤痕,当即就崩溃地哭起来:“苗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青苗只说被堂姐堂兄们打的,他们还不许让告状,不然就把弟弟扔井里。这事儿许老太也知道,还说她被打肯定是做错了,许蝶那做姐姐的才打她。 周秀珠听罢,自责不已,“难怪你这阵子总说能带弟弟自己睡,都怪娘。”她还以为是女儿长大懂事了,没想到只是单纯害怕他们发现身上的伤罢了。 也许不是周梨那些话,只怕女儿也不敢挽起袖子。 22、第 22 章 周梨本来以为自己的境况已经十分艰难了,没想到姐姐的更逆风。眼下见抱着哭的母子三人,又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鸡的许二德,对他是真不报一点希望,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周秀珠的肩膀,“姐,你与其哭,不如仔细想,你确定要你的孩子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么?” 周秀珠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立即就摇着头,“不。”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就是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他们吃苦受累啊。 说完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或许是为母则刚,她忽然起身冷冷地看着许二德:“许二德,我未嫁给你之前,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能跟到这砖厂干活,能对你母亲和兄嫂们的欺辱逆来顺受,不是我活该,是我把你当做我男人,我真心拿你们做一家人,可他们是如何待我的?你怎么做男人的?就让你的妻儿过这样的日子?” 许二德这会儿脑子里是乱的,他其实心里是知道的,娘比较偏爱大哥和小弟,但俗话说的好,这谁家老二不是夹在中间做出气筒受气筒呢? 所以他也没法,只能是娘要什么就给什么,少惹娘生气,兴许哪天娘就发现了自己比大哥更孝顺,比三弟更勤快。 可是现在他脑子里全是妻女的哭声以及小姨子的那些话来回交替,他开始有些迷茫,自己难道错了么?可自己怎么能错呢?谁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这周家姐妹不能因为当初岳父给了钱,就这样理所应当拿自己不当人啊?尤其是周梨,她一个小黄毛丫头,在这砖厂里同自己大呼小叫的,到底像什么样子? 果然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半点教养也没有。 再说不是说百事孝为先么?自己就是想做个孝子而已?自己这样孝顺娘,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冷冷看着自己的周秀珠,想起她嫁给自己那一年,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玉雕出来的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现在呢? 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心里到底是有些对周秀珠数愧疚,可是那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也只能成了一句:“对,对不起。”然后说完,转头便去下面的泥塘边继续打砖胚。 心想没让她继续过那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这哪里怪自己?要怪就怪她爹把她嫁给自己。 难道此前,周家不知道自家是什么条件么? 周秀珠见此一幕,那还挂着眼泪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然后什么都没说,只失魂落魄地坐回原来的地面,然后机械性地将两个孩子给搂在怀里掉眼泪。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有股深深的无力感,许二德果真是扶不起来,可偏自己又是个姑娘家,年纪还不过十岁。如果她在大些,也能替姐姐做主了。 可是现在,难道叫她劝姐姐和离么?和离了许家能给孩子么?姐姐又能离得孩子么?面对着许二德这种男人,别说姐姐一辈子能否出头,就是气也要给活活气死。 比起周梨的无力感,这样的光景,或者该说是许二德这样的男人,元氏见过太多了。所以此刻反而最为冷静,只见周梨姐妹俩这般样子,周秀珠又哭得厉害,便伸手拍了拍周梨的肩膀:“阿梨,别难过了,你这个姐夫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咱如今也只能憨憨想,他最起码不对你姐姐动手不是。” 本来就难过的周梨听到这话,就更加绝望了。眼睛微红,侧目看着元氏,“所以元姨,只要不动手打女人,就能算是好男人了?”这是个什么世道,对男人的标准就这样低了么? 元氏张了张口,她虽然不想承认,可好像世道就是这样了。 只怕人还要给许二德多贴上几道标签,比如他孝顺、他不去沾花惹草,不嗜酒什么的。 但那抱着孩子们掉眼泪的周秀珠却忽然开口,语气很坚定,“我可以吃苦,可是我不能叫我的孩子们过这样的日子。” 不过说完这话,她又气馁了,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软地靠在身后的树桩上,“可是,许家怎么可能愿意放我走呢?更不可能让我带走苗儿和树儿。” 是啊。和离何其艰难。休妻倒是简单,可是凭什么?周梨也不愿意她姐姐被休,这跟和离是两个概念。 看着姐姐哭得这样难过,以及那浑身是伤,又瘦弱得可怖的许青苗,她终究是不忍心,走过去抱住周秀珠:“姐,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就算是现在没有和离的办法,那也要将姐姐她们先从许家接出来。 不能叫他们娘三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只是要想什么办法,最好是今天就将人带回家去,许青苗腿上的伤,有的都开始发脓了。 留在许家,只怕不但没机会治,怕是今晚还要挨一顿打。毕竟自己此前生气,将那许家老三的衣裳扔在水井里了。 许老太是不可能对自己动手,但会打许青苗责骂姐姐。 如果许二德能护着妻儿也就罢了,可是许二德明显是要做大孝子。 她一时也是乱了心神,只是为了安慰周秀珠,还是道:“姐,你带着孩子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回镇子上一趟。”又让元氏在这里陪着。 元氏哪里放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自来回跑?自然是要跟过去。 周秀珠也不放心,虽不知道妹妹是去做什么,但必然是为了自己。她瞥了一眼下面泥塘边埋头干活的许二德,也看透了。 兴许许二德是个好儿子,是个大家眼里的好人。可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能改变自己和孩子们以后的日子,所以指望什么呢? 但叫妹妹去替她奔波,她也不忍。妹妹才多大,身体又才好起来,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不但不能照顾她,还要拖累她。 所以放开两个孩子一个夺步上前,将周梨给拉住,“阿梨,是姐姐没出息,家里那头不能替你出头,现在就更不能让你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姐姐会自己想办法。” 周梨相信周秀珠是真的不愿意她牵扯进去,可许家的所作所为,和周家那边对自己不一样,周家那边,最起码目前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许家这边呢?她看不见,她现在只能瞧见许青苗小小的身躯上挂满了新旧伤痕,小树一岁多的孩子了,饿得连站都站不稳,姐姐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正是最好的年纪,这样的艳阳天却要坐在这样炙热的砖窑前添柴递火。 是,这世间过得比她们艰难还要苦的人很多,就比如像是元氏说的那样,许二德不算坏,最起码没动手打周秀珠。所以周秀珠母女三好歹还活着,没有被饿死。 但人是要往前看,只能是越活越好,所以为什么要和那些过得不好的比呢? 她将手从周秀珠那满是茧子的手掌心里抽出来,宝石一般的眼睛透着坚毅:“姐,和离的事情我们先不提,可今天我一定要将你们娘三带回桐树村。” 23、第 23 章 周秀珠满脑子都是周梨态度坚决的样子,等她回过神来时,周梨已经走远了,元氏安慰了她几句,叮嘱看好孩子,也急忙追去了。 周梨其实还没有办法,她这会儿只恨不得把自己脑子撬开,将脑花一瓣一瓣地掰开好好找找,能否找出个好办法来? 可是一路走到镇子,她都没能想到个办法。 连元氏在她身后说话,她都没听进去。直至忽然撞了人,她连忙给人道歉,却叫那人反手一把抓住,兴奋地喊着她:“阿梨。” 周梨这才发现,竟然是花慧。 她和庙里的师父来买些香烛,而且庙里也要过端午,所以她师父去买糯米了和粽叶,她在庙门口的湿地里拔了不少菖蒲,这会儿摆摊卖呢! “你怎么了?”花慧很快就察觉出周梨的状态不好,只连忙问着。“是你三婶的事么?”前阵子她奶去庙里看她,带了不少新鲜蔬菜去,说是周梨自己种,送给她的。也提了周家的事情。 花慧奶没舍得给儿子和儿媳,便拿篮子装着走了十里路送到半坡庙。 周梨摇着头,见她那许多菖蒲,便蹲下身来挑了几株,“这个还能种么?我在我家鱼塘边上种几株,怪香的。” 花慧一听,连忙从一旁的灰布袋子里捡了两块菖蒲根茎给她,“这个一块拿去种,一年就能发出一大片,剩下的一块放你家水缸。” 周梨连忙谢了,给她拿钱。 只不过花慧给拒绝了,“最近庙里不缺香油钱,来了个富人家的老太太,她去年在我们半坡庙门口歇脚乘凉,就进去烧了香求个大孙子,没想到她媳妇真给生了孙子,她觉得是我们庙里菩萨灵验,带了好些贡品来还愿不说,隔三差五还送了东西来。” 周梨听罢,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了什么。当下也顾不得和花慧说,只将几个铜板扔塞她手里,“那你帮忙上几炷香,求我阖家平安。”然后拿着菖蒲拉起元氏匆匆走了。 元氏不知她怎了,街上人多又没来得及问,直至在一处面生的算命先生摊前停下。 然后直接拿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 这反而叫算命先生愣住了,“小姑娘你这是?”见她身后还有元氏这个大人,示意她把银子拿回去。 元氏虽然一向都听周梨的,但见她把今儿带来的银子都白给这算命先生,有些急了,只拉着周梨小声劝慰道:“阿梨,我知道你心忧秀珠娘三,可也不能昏了头。” 说罢,示意她看这算命摊,压低声音说道:“他这里人都没有,而且又面生,分明就是四处跑场子的骗子,更何况你看这算命先生哪里有这样年轻的?只怕压根就没本事,再说真有本事,他怎不叫自己大富大贵。” 周梨知道元氏是担心她,但元氏这声音虽然压低了,可那算命先生想来也是听到了吧?她也顾不得尴尬了,只同元氏说道:“话是这样,可是元姨,世人都知道钱庄里全是钱,只要进去抢了,从此后就大富大贵,但为什么没人去呢?” 元氏没反应过来,“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抢钱庄?再说抢钱庄被抓住了得蹲大牢,说不定要连累全家砍头呢!” 周梨听到这话,赞同地点头道:“对啊,大家知道那里有钱,却又不敢去抢,就是因为付不起这份代价。”说罢,看了一眼那算命先生清冷的摊,“也一样的,先生他们就算是窥探了天机,可又如何?代价谁付得起?” 元氏闻言,恍然大悟过来,一时间满脸敬畏地看着那年轻的算命先生,心想莫不是真有本事?不然年纪轻轻的,怎么敢出来摆摊? 算命先生也是一怔,没想到最叫世人质疑他们身份的问题,一下叫眼前这个小姑娘给解释得清清楚楚,且又通俗易懂。但是不幸,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天机,也不懂得窥探,就是给人测字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顺便,体察体察民情。 不过又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十分有趣,当即只笑问,“那小妹妹,你想求什么?”一面将她的银子推回去,“在下每日有一免费卦,你我有缘,今日白送你。” 周梨却没收银子,而是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要你算,我来算,你帮我传话。” “哦?”这算命先生越发觉得有趣了,只简单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 但仍旧没要钱。 周梨觉得他奇怪,他也说周梨奇怪,红口白牙什么都不懂就帮人断运势。 周梨只回了他一句:“运势在天,命却是在我,乾坤未定,我为何不能自己断?” 那算命先生听罢,哈哈笑道:“有趣有趣!” 元氏就这样在一旁听他二人说完,最后那先生也没要钱,只是元氏有些担心,“真能办好么?” “许成文也读了几年的书,许家这老太太就指望他光耀明楣,今年秋天他要去县里参加院试,为求一个秀才。只要能让他考上,那老太太什么不能做?”所以周梨只要那算命先生想办法让许老太太相信,许成文能考上秀才光宗耀祖。 但前提是,不能让周秀珠娘三在跟前,八字不合。 不然就中不了。 这样的话,许老太太肯定要将周秀珠娘三打发出去。 那自己将姐姐他们带回家,不就顺理成章么? 但元氏觉得这计划不行,再说那个算命先生一看就不是这本地的,面生呢!“且不说那许老三是否能考得上,你难道就不怕那算命的跟许老太说了实话?”还有,那许家的老太太精明多算计,万一不信呢? 许成文能否考得上,周梨不知道,但就算是没有考上,那又如何?这离考试放榜还好几个月呢!给姐姐争取了这几个月,也足够姐姐考虑将来到底要怎么打算! 甚至是她想拿会桐油铺子,都是能行的。 至于那算命先生就算是去和许老太说实话,自己不承认,反正他一个外地来的。再说自己看起来也不像是傻子,叫他去骗许老太太,还倒贴二两银子,这跟谁说,说也不信啊! 毕竟不符合逻辑。 而且二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自己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能拿出来的样子。 不过周梨虽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把元氏彻底给说服了,但对于那个外地来的陌生算命先生,她心里是没有谱的。 24、第 24 章 所以心里忐忑不安,继续想第二个办法。 然而那算命的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能忽悠人,等她和元氏将这一次来集上的采买和一些伤药都买好了,他在人群里同周梨比了个手势。 周梨半信半疑,但还是去桐油店里探一探。 不想那许大嫂一见她,连忙拉她进店里说话,又见她一个人,不见那两个小的和元氏,只问道:“怎就你一个人?” “哦,我元姨带他们再逛一逛。”周梨一脸坦诚地回着。 许大嫂闻言,哦了一声,随后露出满脸为难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梨见了,也是主动问,“许大嫂可有什么难事?” 许大嫂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意和周梨说一般,但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说我婆婆真是胡闹,路上遇着个算命的,说我们老三今年能高中。” 周梨心中一惊,莫不是这算命的真有两把刷子?面上却露出笑容,“那是好事啊,我可要提前恭喜,往后许家可就出老爷了!” 许大嫂苦笑,“可你不知道,那算命先生还给全家上下对了八字,说你姐和那俩孩子,刚好和老三对冲,要是还住在一起的话,怕是老三身上的官运要给磨没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反正我们老太太是深信不疑了。可要我说,老三真有本事,自然会中。不中也不能怪旁人不是。” 可许大嫂嘴上虽是一副为了周秀珠母女三伸张正义的样子,但那心里其实巴不得周秀珠赶紧走。 走了剩下个软趴趴的老二,好拿捏,这桐油铺子到手里是迟早的事情了。 不过周梨和这许大嫂其实现在状态是一样的了,两个都表口不一。 所以她心里也雀跃起来了,但脸上刚才还在恭喜许成文会中秀才的笑容却已经快速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蹙起的眉头,甚至低声骂起那算命的,“我瞧就是个胡言乱语的江湖骗子,我姐姐命好着呢!别听那算命的胡说八道。” 许大嫂拉着她的手,满脸的为难又是替周秀珠不值得,“我也是这样劝我们老太太的,可是你知道老太太望子成龙,要真到时候老三这秀才出了什么差错,怕是要怪罪到你姐和孩子们的身上,你说冤不冤嘛!” 她还一副替周秀珠委屈的样子。 周梨见她此番作态,心中忍不住冷笑,不过面上却是稳稳的,沉吟片刻,“那我姐夫呢?” “哦,老二啊。他还不知道呢!他和你姐出去做工了,怕是得天黑后才能回来呢!”许大嫂并不知道周梨其实已经去过烧砖窑的事。 不想周梨这时说道:“我们刚才带孩子们去烧砖窑了,我是问我姐夫会同意么?” 许大嫂一愣,随即摇着头,“这倒不清楚,不过你说那算命的也是奇怪了,只说你姐和孩子们,没说你姐夫。” 这回换周梨面露吃惊,“你这意思,我姐夫得留在家里,和我姐他们娘三分开?” 许大嫂也一阵埋怨起那算命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你说这不就是骗子么?哪里有拿人家活生生一家人拆开的。”但话到此处,她那话锋又忽然一转,“可话又说回来,你说他要是骗子吧,用我们老太太的话说,他又不去骗旁人,怎就偏骗我们家呢?所以没准真有什么。” 其实许大嫂真舍不得许二德跟着搬出去,许二德搬出去,这桐油铺子以后他们怎么名正言顺地管着?而且许二德又是干活下力气的好手,走了缺他这个大劳力,难道还能指望许老三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么? 到时候家里这些重活,岂不是要落在自家男人身上?她可舍不得呢! 于是也就开始劝着周梨:“其实吧,我觉得有些话,虽然听了是荒唐,但多少是要信一些。” 周梨看着许大嫂,介于她也苦口婆心劝了自己这么久,自己也该开始松口了。于是也赞同地点着头,“话是这样说,这些事儿还挺玄乎,就像是我爹买回来的那小子,你瞧我如今身体多好。” 许大嫂也顺着她的话夸赞了一回白亦初,也没少吹捧周老大对女儿们的用心良苦。 可周梨有些犯难,朝许大嫂问:“我姐他们娘三到时候住哪里去?我听说岔河寨那老房子,亲家婆婆已经给卖了同族的,我姐他们娘三也不好再回去住了。而且我姐夫没在,难道不怕人说闲话?” 许大嫂听她这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心说这小丫头片子人不大,想得倒是这多,居然这么自私,听着意思是不愿意叫周秀珠三人回桐树村了? 于是急得忙脱口道:“你家那屋子宽敞,住她们三个不在话下的。又是娘家,就算你姐夫不在,也没人敢吐半句闲话。” “是宽敞,但又不是三天两天,而是好几个月啊,时间久了,哪里会没有闲话呢?”周梨一副为难的样子,“而且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嫂你是晓得的,我跟我爹这病了许多年,家里都给掏空了,如今就指望着那几亩地过日子,老天爷赏脸就有饭吃,那老天爷不赏脸了,我们也是只能干瞪眼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姐姐三人不是养不起,但是她不能表露出来,最好能从许家这里拿点钱就再好不过了。 不想因她这话,许大嫂已经在心底将她骂了一个遍儿,什么自私自利刻薄都一一安在了周梨的头上。 不过见周梨已经有些松口的意思,便也顺着她的话道:“妹妹瞧你这话说的,那是许家的媳妇和孙子孙女,哪里到娘家白住的,你放心到时候少不得你的好处。”反正现在只要将人送过去,至于往后的好处,有没有送不送,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周梨却不再同她说此事了,只将话题收住:“算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更何况我姐夫还没答应呢!我先去找我元姨,正好也同她商量商量。” 许大嫂见她也没答应,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追到柜台外面,“阿梨,你好生想想,反正到时会肯定不会叫他们白住。” 她这话叫隔壁店里的掌柜王夫人又探出头来,本想要问,没想到许大嫂被客人叫住了。 那王夫人自来就是个好事的,这话听了云里雾里的,不探个清楚,心里如何不着急,也就一把将路过她家门口的周梨拽进去,“秀珠她妹,你许家大嫂同你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 周梨这会儿完美地展现了她作为一个九岁小姑娘心无城府的样子,将方才许大嫂的话原封不动同王夫人说了。 王夫人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问周梨,“你不会信了吧?那算命的有几句真话?又是个外地来的,八成是个江湖骗子了,这许家老伯娘也真是的,怎么能偏信这种胡话?” 25、第 25 章 周梨很为难,“这事儿不是我信不信,是我们亲家婆婆信了。你说到时候若真许家三哥没考上,那这罪过岂不是要我姐和侄儿侄女背一辈子?怨他们。” 王夫人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又同情地看着看着周梨,心说那许文成要考得上,老母猪都能上树了。分明就是许家要算计这桐油铺子,又见周家无人了,盘算着把周秀珠他们赶出去罢了。 但见周梨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怕也不懂得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一时间不免是同情起她来,叹了口气,“你去吧。” 回头少不得是同自家男人说起这许家的手段,又说许家歹毒,太过于欺这周家姐妹俩。 王掌柜也十分不赞同许家这做法,又是个善良人,便道:“等我回头见了二德兄,同他说一声。”心想这许二德也是个老实的,家里全靠着周家老丈人扶持起来,如今宽裕了全家,怎么要做这卸磨杀驴的事呢? 周梨压根不知道,这王夫人如此热心肠。只急忙去找元氏,与她说了个缘由。 元氏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周秀珠娘三摆脱许家,可以到桐树村与大家同住,过几天好日子。难过的是,许家是真的不把周秀珠当人,连带着孩子们都这样一起赶出门了。 一路愁眉苦脸回到砖窑上,只见周秀珠已经回到砖窑前面,许青苗带着小树在树荫下。 周梨走过去,只想简单给她将身上那严重些的伤抹点药,没想到周秀珠已经拿蒿草给敷上了。 有没有效周梨不知道,但总归是周秀珠这个做母亲对孩子的疼惜之心。 元氏怕周梨受不住那大火炙烤,过去同周秀珠说。 周秀珠听了,先是闪过一抹失望,随后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望了一眼泥塘边的许二德,便同元氏说:“麻烦元姨也同他说一声吧。” 至于许二德如何选择,她已经不期待结果了。 元氏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也只能安慰道:“其实,没男人日子过得挺轻松的。”但又觉得这话不对,连忙改口道:“我没嫌弃你爹的意思。” 周秀珠见她急得脸红了一片,只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我晓得你的意思。” 元氏还是心中不安,只到泥塘边跟许二德说。 许二德听了,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觉得许成文能考上秀才是好事,许家要出头了。反而高兴道:“这是好事情啊。” 他这态度,让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元氏都想给他一巴掌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那你想好了,秀珠娘三如何安顿了没?” 许二德一脸疑惑,“这有什么好想的?不是常说她们姐妹在一起的时间也短,正好借这段时间长住不好么?” 元氏再度压住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姐妹能住一起是好,可住好几个月,三张嘴要吃喝拉撒是问题,村里的闲言碎语也是问题。” 她这会儿开始后悔,此前竟然觉得许二德是个好男人。 许二德一听这话,方明白过来,“也是,你们现在也不容易,这么多人要吃饭也难。那回头我同我娘商量商量,每月去看他们一两次,再送点东西过去,你看成不?” 成不成的,周梨都要带周秀珠他们娘三回去,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弄这么多周折了。可是元氏看着许二德这个样子,还是觉得一肚子的气。 当下也没马上答应他,“你老丈人走的时候留了话,家里是阿梨做主,还得问她。” 听到要周梨做主,许二德一时觉得头大,这个小姨子太叫头疼,尤其是刚才她训斥自己的那些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可偏偏自己嘴巴笨,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而且,周梨也不如元氏这样好敷衍。那小妮子心思重着呢! 周梨这头,已经同管事说了,周秀珠要照顾两个孩子。巧的是管事有个亲戚也想来烧火,当即便爽快同意,还结了半天的工钱。 周梨想着他们这么些人,来这里耽搁这么久,也没好意思要,只回给了管事,叫他买茶喝。 回头等替换的人来了,她姐姐到树荫下,便同她姐姐周秀珠说道:“人管事是个忠厚的,给你结了半天的工钱,可咱这半路撂摊子,虽他那里有人手接替,但终究不好,所以钱我没要,回头到家,我补给你。” 周秀珠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生气,“你补我什么?还不晓得我欠了你多少呢!你出生晚,家里的福贵一点没沾到边儿,今儿别说你做主把我这半天工钱退了,你就是能拿会桐油铺子,以后也算你的,我半个子儿都不要。” 周梨闻言,也没把她这话当回事,只笑了笑:“桐油铺子必然是要拿回来的,只不过这段时间,你好好考虑,往后究竟要如何,我再同你想法子。” 一面又叮嘱她,“一会回去了,你也别表现得太高兴,把笑都收起来。他们这会儿巴不得你走,你要什么,只怕也是顺着的。也不要讲什么骨气,什么也不要,那骨气不值几个钱,能让咱吃白穿暖才是正道。” 别说,周秀珠还真的气得不想要那许家一针一线,可是转头又想,妹妹说的对,凭什么不要?她是有骨气了,那就活该妹妹养自己一家三口么?所以还得要。只是那桐油铺子他们是不可能给自己,婆婆把地契店契藏得死死的呢!但若是能得些银子,到了桐树村,也不用拖累妹妹。 姐妹俩正说着,元氏也回来了,只把许二德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姐妹俩听。 周梨听了自然生气,不过考虑到周秀珠还在边上,便也是忍住了,反而还要转过头安慰周秀珠,“不要为他生气,我瞧着也不值当。” 周秀珠也知道不值当,可终究是自己相濡以沫起六七年的丈夫,往日里也就算了,可如今许家要赶走他的妻儿走,他怎么还拍手叫好呢? 一面又觉得自己过得糊涂,居然想着忍气吞声就能出头,却不想着苦了的是孩子。也是亏得妹妹今日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然自己还要连累孩子们吃多少苦头呢! 26、第 26 章 如此这般,她就带着孩子与周梨他们一起离开烧砖窑。 见着她们这一行人都走了,那站在泥塘边上的许二德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送一送,不然只怕秀珠得更生气。 因此也同管事的告了假,急忙追了去。 那些细话管事的虽然不知道,但早前看着周秀珠抱着孩子哭,两个娃儿瘦得跟逃难来似的。 尤其是那个大女儿,管事的还瞧见周秀珠去周边采了野蒿碾碎给孩子敷伤口,可怜了。 没看到许二德上去安慰孩子,他便琢磨着,别是这许二德打的吧?这也太狠心了。以前他也去许二德的桐油店里买过桐油,那店铺不是许二德岳丈给开的吗?为的就是叫周秀珠这个女儿好过一些。 可如今倒是奇了,这许二德两口子跑到烧砖窑来干苦力活,桐油铺子却到了他兄嫂手中去。这家家户户手足间,没少有磕碰,管事家里也有兄弟姐妹,自然也就自己联想到了不少个曲折。 他又是个嘴碎的,许二德一走,就忍不住和烧砖窑上的工人们八卦起来。 大家也都是有眼睛的,断断续续也略听了一二,如今全都凑起来,许家这点事儿也就有了个大致眉目。 少不得是将许二德这个不作为,连妻儿都保护不了的骂了一顿,又说他们家吃绝户的嘴脸着实难看。 逼得这周秀珠那娘家的小妹妹来替姐姐出头。 这些事情言语的,周梨他们自然不知晓,一路上只将周秀珠叮嘱万千。等进了镇子,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街上散了场,人不多,许青苗一回头也就瞧见了尾随在他们身后的许二德。 到底多年夫妻,周秀珠也发现了,心里不免是忍不住浮出几缕希望来。 周梨见了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她觉得姐姐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不过转头一想,这样也好,免得姐姐总惦记着许二德那点不打人的好处,还拿来当优点。 因此也就没拦着,就顺其自然吧。如果许二德忽然想通了,要这个姐姐他们娘三,那再好不过,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如果许二德还是要偏着许家,那也正好让姐姐死了心。 街上人少通畅,倒是很快走到了许家这里。 许大嫂远远便瞧见了,怕周秀珠叫周梨撺使,在铺子门口闹起来叫邻舍间看见了笑话,只急忙迎上去,招呼着就往小侧门的巷子进后院去。 周秀珠板着脸,明显一副早就知道婆婆遇到算命先生,要让她娘三搬出去的事。所以表现得很不满。 许大嫂如今只想让周秀珠娘三搬走,自然也就不同往日那般,如今对周秀珠那叫一个客气亲热,一口一个弟妹的。 进了后院,招呼着周梨和元氏坐下,便去叫婆婆来。 但是许老太可不像是许大嫂,连这体面都懒得敷衍,垮着脸跨进屋子,既瞧不上元氏这个没孩子的继室,也没把周梨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目光直接就朝周秀珠扫过去:“你应该也知道了,为了咱许家,你这阵子跟你妹回娘家待一待。”口气里满满的命令感。 周秀珠如今想通了,婆婆不慈,自己孝顺也没用。更何况妹妹说了,这关起门来如何闹,外人也不知道,反正在外许家各人的形象都根深蒂固了。 就算周秀珠闹起来,把这家砸了,许家人说出去,也没人信。毕竟她这么多年来都是逆来顺受的软包子。 许大嫂见大家都不言语,便连忙笑问:“弟妹,你看你需要收拾什么,我这会儿也得闲,帮帮你。” 周梨却这时开了口,“住个三两天我没什么话说,毕竟终究是我亲姐姐,爹娘是不在了,但我也没道理不叫她回去住。只不过亲家婆婆也知道,我虽年纪小,可也招了一门赘婿上门,我姐姐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这算什么?不怕叫人笑话不是?” 许老太这才注意到周梨,她印象里的周梨病恹恹的,说句话都要歇气三两回,如今怎么生得这样伶牙俐齿了。眼睛眯了眯,眼底满是怒色,“怕什么,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再说不是有她么?” 说着,指了指元氏。 可周梨态度十分坚决:“那也不行,三张嘴,两个小的又再长身体,我可供不起,再说我爷奶也不会同意的。” “你叫她们干活,不白吃你的。”许老太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心想这周秀珠带着孩子回去又不是做小姐,是能帮周家干活的。 “我家里就那几亩地,我元姨一个人种完地还有闲暇时间呢!我上哪里找活给他们做?再变粮食给他们吃?”周梨冷哼了一声,一副十分不愿意周秀珠他们跟着回去的样子。 许大嫂见此,明白过来周梨担心什么,当即只笑着打圆场,“唉哟,我说阿梨妹妹你担心什么?你姐和孩子们是许家的人,我们许家也不可能饿着他们,更不能叫他们到周家白吃白喝的,你放心每个月我们都让老二送粮食去。” 许老太听得这话,埋怨地瞪了许大嫂自作主张。但随即似乎又反应过来,只要把人送走了,以后粮食送不送去,不都是他们自己说的算么? 于是当即也改了口:“就这样,成了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起身就要走。 可周梨却将她唤住:“可以是可以,但粮食一次给。” “这眼下哪里有那么多粮食?更何况给了,那么多你也拿不了啊。”许大嫂脸上的笑有些快维持不下去了,心想这小丫头果然十分难缠。 “那好办,给钱也一样,我们到时候还能买新粮。”周梨说着,见许二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来了,便朝他看过去:“姐夫,你觉得呢?” 周秀珠也朝许二德看过去,只要许二德说一声好,那也不然枉然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 可许二德认真地想了想,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朝周梨商量道:“家里三五两银子虽然有,可是我三弟这不是要准备今年参加院试么?得提前到县里去打点,到时候处处要花钱。” 他说到这里,朝一直没发言的周秀珠看过去,心想这小姨子虽是难缠刁蛮,但媳妇总是向着自己的,于是也朝周秀珠说道:“树他娘,你也劝劝你妹,都是自家人,难道咱们还能诓她不是?” 27、第 27 章 可周秀珠还没开口,就被周梨打断:“所以钱不是没有,只是比起他们娘三的死活,你们家三少爷更应该花这份钱对不对?” 许老太听得这话,一时又急又气,“不是,你这丫头怎说话如此刻薄?我家老三将来是要做大老爷的人,这银子活该他花。再说我看你这推三阻四的,压根就没想让你姐他们回去住。” 周梨白了她一眼,反正和姐姐提前说好,也不怕姐姐误会,叫这许老太挑拨离间了。只白了许老太一眼,“我们一家三口平白无故到你家来住几个月,白吃白喝你乐意啊?” 许老太几乎没过脑子就立即拒绝,“做你个白日梦!” “那你也做白日梦去!”周梨说完,倏然起身朝元氏道:“元姨,咱们走。我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安排我姐。要真敢赶到街上去,回头我就去衙门里状告,别真当我周家没人,我看你们许老三还怎么参加院试!” 许家人都巴不得她走,可是一听到提起许成文参加院试的事,就怕叫她毁了名声,许老太也怂了,不得不问:“那你到底要怎样才同意?” 周梨顿住脚步,掐着手指算了算,“现在四月底,姑且就给你们算五月了,院试的九月,那你们就给四个月的生活费。也不多,四两银子就好了。”四两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 但许家自然不可能就这点钱,更何况桐油铺子还挣钱呢!可是周梨第一次同他们打交道,得循序渐进慢慢试探,摸个一清二楚,往后也好一击致命。 然后许老太就跳起来了:“什么?四两银子?你给他们三天天吃仙丹么?” 许二德也觉得太多了,最多一两。但他有些怕周梨,便只能朝周秀珠使眼色,“你倒是劝劝你妹啊!” 周秀珠冷笑,“她都不乐意我回去,我劝有用么?” 许大嫂却和许二德母子想的不一样,她现在只想赶紧将周秀珠娘三弄走,这样也好早些把铺子弄到手里。 那铺子真到了手里,再和婆婆和三弟分家,到时候铺子里的进账就全是他们的了。 所以四两银子也不算多。于是一咬牙,就自己做了决定,只走过去劝着激动不已的婆婆,“娘,为了三弟的将来,要不就这样吧?实在不行,我这个做大嫂的,愿意将嫁妆拿出了一部份。” 她好个深明大义的形象一下就建立起来了,正在气头上的许老太那叫一个感动,“我的儿,你果然是好样的。也不枉然娘疼你。”然后狠狠地朝鹌鹑一般埋着头不说话的周秀珠看过去,“晦气东西,一点都不懂事,看看你大嫂。” 很奇怪,有些事情想通了,好像就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所以周秀珠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因为婆婆的辱骂而难过自责了。 因此也就继续埋头不说话。 而许老太这会儿则热切地拉着许大嫂,问她能出多少? 许大嫂忽然有些后悔,这婆婆不会要她出全部吧? 果然,只听许老太哭穷道:“我一个老婆子,又没有什么营生,一年带头就指望你们这些晚辈孝敬我那点钱,可是你三弟读书,那真真是烧钱,我这棺材本都砸下去了。不过也好在不亏,他马上就要做大老爷了,往后咱家都要沾他的光。” 许大嫂一听,好吧!以后许成文真走了狗屎运做大官,自己今日对他也算是再造之恩了。 毕竟这周秀珠他们娘三不搬出去,许成文可不见得会高中。“那,实在不行,我和蝶儿她爹想想法子。” 然后许大嫂就去了前面店铺。 因银子没到手,周秀珠也坐着不动,没去收拾行李,许二德就在一旁出言责备她。 至于许老太,银子又不要自己出,碍人眼的周秀珠也被赶走了,她又瞧不上周梨她们这破落户,就大摇大摆走了。 要说许老太恨周秀珠,其实也是因那桐油铺子,周秀珠在一天,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许家现在过得好了,都是因为周秀珠的缘故。 可许老太觉得,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操持,许家才一日日好起来的。 所以每当有人夸赞她命好,娶了周秀珠这个儿媳妇,全家都跟着沾光,她就更恨周秀珠了。 许大嫂也不知道如何同许大哥说的,回来时已经拿了四两银子,直接就给了周梨,笑道:“那阿梨妹妹,你姐姐娘三这几个月就麻烦你了。”然后喊着周秀珠,“弟妹,快收拾东西,等你们回来啊,咱们老三就是大老爷了,你虽没出银子,可也是大功臣!” 周秀珠面色恹恹的,一副不愿意同周梨回去的样子。 许大嫂见了,心想有这么个心机重又多算计的妹妹,谁愿意回去?更何况周秀珠还年轻,好端端的和许二德夫妻分离。 就自己也笑不出来。 东西收拾得倒是快,天色也逐渐晚,许大嫂催促着她们赶紧回,免得到时候摸黑。 说来也是可怜,周秀珠娘三总共就收出三个小包袱来,竟然就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不过想来也是了,周秀珠的嫁妆,就是桐油铺子。 至于置办的那些首饰,早就让许老太连哄带抢拿去换了银子。 他们一行人从小侧门的巷子里出来,王夫人早就在这里候着了,见周秀珠娘三背着包袱一起走,心底没由来一阵怒火,这许家是真做得出来,就这么把人赶走了。 又可怜周梨这年纪还小,终究是个没城府的,她就不想想,把她姐姐娘三带回去,平白无故加了三张嘴这日子可怎么过? 回头又和自家男人说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说在许家这一耽搁,终究是赶了夜路,等到村里时,已经戌时一刻了。 白亦初提着马灯心急如焚守在村口,见着她们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很快就见到了周秀珠娘三。 不过心中虽好奇,但见孩子们都睡着了,便没多言。 等回到家中,两个小的也醒了过来,正好吃晚饭。 只不过白亦初也不知道周秀珠她们回来,没煮许多,偏那两个孩子在许家几乎没吃饱过,如今也是见了粮食,忍不住添了一碗又一碗。 白亦初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谱。 许家不穷,两个孩子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怕周秀珠在许家日子可不好过。 29、第 29 章 可这但凡心里没病的人,没人劝了,哪里还能哭得下去?如此周秀珠倒是很快就擦了眼泪,又仔细将妹妹的话想了想。 自己得出息些,像个做娘的样子。可转而一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本事呢? 一时间不免是一展莫愁。 可等她擦了眼里收拾好到院子里,却见着满院子皆是那欣欣向荣之态,墙角根下不是挂满青瓜的藤条就是接满果实了的辣椒。 桃树上也结满了桃子,这风一吹都能闻到桃子的香味。 院子那铺了石板的院坝上,铺着一张芦席,儿子就坐在上面,女儿和周梨元氏一起在旁边包粽子,两个孩子满脸都洋溢着她在许家没见过的欢喜笑容。 周秀珠看得心疼,尤其是瞧见妹妹那小手连粽子都拿不完,一面走了过去,“我也来帮忙吧。”说着挽起袖子要洗手。 周梨也不同她客气,“后院搭了个灶火,姐要不你把猪草砍碎,把猪食给煮了。” 昨晚来得晚,这院子里什么光景压根不知道,一个晚上又想起家里那点破事一味地哭,压根没留意到,这后院除了隔在墙下栅栏里的鸡之外,还养了猪,以及兔子。 还有那笼子里的鸭粪和鹅粪,就更加诧异了,妹妹这日子过得如此像样。 反观自己一塌糊涂。 不过她倒没有因为这鲜明的对比下产生什么嫉妒之心或是沮丧,反而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果然是个厉害的,自己该像是妹妹多学学才是。 不求有妹妹这本事,但求往后少叫人欺辱,如今孩子们也不用跟着过苦日子。 她在煮着猪食的时候,又将笼子里的粪便都清理干净。 而前头周梨他们包的粽子口味众多,是要给村里几个长辈家里送去,因此包得多,白亦初下学回来时,才收尾。 这一宿就煮粽子,隔天白亦初和周梨分别给村里几个长辈和周老太夫妻俩送去。 顺便提了一嘴她姐周秀珠回来的事。 但没说太多,周家老夫妻只当是回来过端午,没当一回事。 端午那日,周秀珠也带着孩子们去给周老太夫妻俩磕头送节礼。 只不过转眼间这端午过了,周老太听说周秀珠还带着两个孩子在周梨这里,果然不乐意,找上门来。 还以为周秀珠被休了,后听周梨解释,说那许家老三算八字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事关许家老三的前途,那是要紧事情。只不过你姐和你不一样,是嫁出去了的,你爹在时也没少补贴她,你可别叫她在这里白吃白喝。”当然许老太也不是多担心周梨,只是瞧着大房这些东西,都是将来要给周天宝他们三兄弟的。 周梨没提许家给银子的事情,只连连点头称晓得了。 于是周老太也没再多管,反正晓得不是被休就行。 如此,周秀珠娘三也就这样在家中安定下来。白亦初学堂里回来,将当日所学教给周梨的时候,周梨也将许青苗喊过来一起学。 不指望她能成个才女,但好歹认识几个字总是好的。 周秀珠和元氏一起下地,得闲时候做些女红,赶集的时候元氏上街去卖,这日子倒是轻松。 最重要的是,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两个孩子也自由自在,也没人欺负,肉眼可见,两个孩子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胖起来。 许青苗性格开朗了不少,小树还学会走路了,也开始张口说话。 这日周梨和周秀珠从辣椒地里回来,正琢磨着捂在草木灰里的红薯现在已经抽了苗,得明儿一早趁着有露水,全部剪了去种在辣椒地的空隙里。 那辣椒本来就是和土豆套种的,如今土豆挖了,那空隙里的地又闲赋下来。家里就这么点地,自然是没有闲着的道理。 两人商量着到门口,却没像是往日那般,能听着许青苗带着弟弟玩耍的笑声,姐妹俩颇有些诧异,急忙加快脚步推门进去。 许青苗虽然年纪小,但那股勤快劲儿是镶在骨子里的,这会儿正坐在院坝里分拣土豆。 刚挖出来的土豆,还是要稍微晒上一两天,然后大小分开装筐,人吃大的,小的便用来喂猪。 许青苗这会儿就拿了小板凳坐在那里分拣,小树也蹲在她旁边,虽然不懂,但也跟着姐姐有学有样。 只是姐弟俩这出奇的安静实在诡异,周秀珠正要开,便见着从厅里走出来的熟悉身影。 周梨瞧见了里面走出来的许二德,心说真是稀客,一面暗地里朝她姐周秀珠看过去,果然见着周秀珠眼里的欢喜之色。 但周秀珠心里虽是高兴的,可转头一想,自己带着孩子走的那天,他送也不送一下,而且这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能看一眼。想到这里,心里那点欢喜也没了,话自然也不好听,“你来作甚?别是今日才想起你是有家室的人?” 许二德干干一笑,“你是知道的,家里一向忙,我前阵子又送成文去县里,又给他找房子安顿,耽搁了些日子。” “姐夫还去了县城呀,那今儿来看我姐姐和青苗他们,可带了什么礼物回来没?”周梨想那许二德可是他们亲爹,都这么久都没见着了,不该是想念得紧么? 可为什么两个孩子能不动如山在外面干活?也不进去陪着许二德呢? 周秀珠闻言,倒不是在意这礼物不礼物的,只是觉得许二德在许家人的事情上,总是愿意那样上心。 可又有些想不通,就算自己不是许家人,可两个孩子总是留着他们许家骨血的吧?他今儿来了,就算两个孩子和他许久不见生分了些,他就不晓得哄哄么?跟一尊菩萨爷一样坐在厅里。 而许二德叫周梨这一问,脸上肉眼可见浮起一抹尴尬,“我想着这乡下也不缺什么,就没带。” 不缺什么?就两个孩子和周秀珠那身破衣烂衫,都不如这村里人穿得像样。如今娘三身上的衣裳,都是周梨拿钱扯布重新做的。 “那姐夫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周梨继续问。 许二德却只冲她笑了笑,没答话。转而乞求地看朝周秀珠,“我同你说几句话。” 30. 第 30 章 两万掉落~(入v) 周秀珠也有些话想问许二德,也就答应了,“阿梨,我到后院喂鸡。” 周梨应了声,只走过去将小树抱起来,不想坐下却见许青苗冷冷地望着她爹许二德的背影,不免觉得疑惑,小声问着许青苗,“你怎么了?” 许青苗回过头来,小脸皱成一团,“小姨,你们没回家的时候,我爹到处在院子里转,眼神鬼鬼祟祟的,和二舅婆一样。还问我们平时吃什么,问我们的新衣服谁买的。” 许青苗到底是孩子,她爹问起,也是为了赌气,让他晓得在小姨家里过得比在许家好,所以实话实话,每隔一天就能吃一顿肉,而且鸡蛋现在几乎每天她和弟弟都能吃上,衣裳也是小姨扯布裁的。 她说完后,发现他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表情让她十分不喜,隐约觉得像极了阿初叔说的算计二字。 所以此刻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小姨,我爹不会也变成大坏蛋,想抢小姨的东西吧?” 周梨有些诧异,心想莫不是许二德这次回来,是想往自己这里掏钱?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又看着许青苗,心说这孩子果然是没白养她,谁对她好就向着谁。 “别担心,去把手洗了,跟弟弟玩会儿,小姨给你们烙饼吃,一会儿吃完了,再带你们一起去给元姨婆送午饭。”元氏在田里给秧苗薅草,中午是不回来吃午饭的。 听到要吃饼,白面揉的团子,还要加上鸡蛋和小葱花,许青苗一下就馋了,当下高兴不已。 见她欢喜,一知半解的小树也跟着拍手叫好,“吃饼饼!” 周梨这去揉面烙饼,周秀珠领着许二德到后院后,果然开始烧火煮猪食。 许二德有些局促地站了一会儿,一面左瞧右看的,“阿梨一个小姑娘,如何操管得了这个家,只怕岳父留给她的,其实不止那几两银子吧。” 周秀珠一听这话,顿时无名火便从心里升起,也带了几分防备,“你今天来作甚?”若是看孩子们,怎么空着手就来了?说到底怕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吧? 许二德本来还纠结怎么开口的,但如今周秀珠主动问起,也连忙趁机道:“成文在县城里,让一位绸缎商相中了做女婿,只不过人家的姑娘金枝玉叶,咱也不好把人娶进门一起到这乡下过穷苦日子。” 听到他这些话,周秀珠不免是追忆自己曾经做姑娘时候的闺中日子了。那时候谁还不是个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是从前和许二德老爹早定了婚事,自己也不可能嫁到许家,过这糟心日子。 她压下心里的怒火,“所以你们打算怎么着?再城里买房还是怎的?” 许二德见她没生气,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买房肯定是要买的,只不过家里四处搜刮也是攒不够的,所以我才想着,来阿梨这里看看。”说罢,目光扫视着满院子的家禽牲畜,“咱成文马上就要做秀才老爷了,这银子算是管阿梨借,年底一定还。” 周秀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笑自己刚回来看到许二德时,心里竟然还对他升起几许期望来。 许二德也不是真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眼下见周秀珠眼底浮出的冷笑,以为她不同意,连忙道:“你放心,肯定会还,你们若信不过我,马上我就能画押写下欠条。” 然而随着他这话说出口,周秀珠的笑也不仅仅是存在于眼底了,而是真实地笑出声。 许二德见此,有些心虚,又有些害怕,只觉得周秀珠怎么变得这样疯癫了?而且说话也不如从前那样和蔼。便想莫不是都是那周梨教坏的? 但当下有求于人,也没去说周梨的坏话,而是垂着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周秀珠,“秀珠,你晓得我这人最为老实愚笨,比不得大哥能精打细算,又不像是三弟那样会读书,替咱许家光宗耀祖。一家子里就是我最没用了,如今家里遇到事情,我总该站出来一回了。” 周秀珠完全被气笑了,“你怎么会没有用呢?没有你,你大哥的精打细算也没用武之地,你弟也没机会读书不是,所以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 这个妄自菲薄,还是昨儿白亦初回来教周梨和青苗时,她在一旁听了学来的。 不想许二德脸色却陡然一变,像是被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气急败坏地看着周秀珠:“你什么意思?你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觉得我许家全靠你不是?” 周秀珠虽有些害怕忽然变得凶恶起来的许二德,但憋着一口气,也是不吐不快,“难道不算么?” 随后只听‘啪’地一声,周秀珠整个人都摔在灶火旁边的小柴堆里。 她捂着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许二德,这是成婚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动手打自己。 曾几何时,周秀珠想许二德虽是愚孝,但好歹是孝顺的,对自己就算不够关心,但和别家的男人比起来,他最起码不会朝自己动手。 可现在她忽然就幡然醒悟不过来,不是许二德不会动手打她,而是从前的她太过于顺从,从来不敢将心底的那些话和疑问说出口。 许二德也有些惊讶,他真没想打周秀珠。可谁叫她嘴欠的。 然就在夫妻俩互不相容的对视中,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贯彻云霄。 小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只怕刚好看到他爹打了他娘,然后给吓着了,就‘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厨房里的周梨隐约听到声音,忙叫在洗葱的青苗:“让你放着别动,我来,你快去瞧瞧小树是不是摔了。”可是她又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后院那里传来的。 到底不放心,只将灶膛里的火给熄了些,连忙擦着手和许青苗朝后院赶去。 这会儿周秀珠已经从小柴堆上爬起身将小树抱起哄,只不过孩子仍旧在哭,她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也十分醒目。 许二德沉着脸站在猪食锅旁边,虽然有些后悔不该动手,毕竟今日是来借钱的。但心里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错,只觉得都是周秀珠活该的,自己是个男人,她怎么能说自己是靠她呢? 周梨走过穿堂,一眼就瞧见了周秀珠脸上那醒目的巴掌印,她想都没想,也没安慰周秀珠,直接从周秀珠身边路过,顺手捡起墙根下的扫帚,喊了一声“阿黄”! 许二德看出来了,周梨要为她姐出头,但一个小丫头片子,以为拿个扫帚就能动自己了不是? 可他不知道,周梨手里的扫帚只能算是个辅助工具罢了,真正的攻击在于阿黄。 黄狸花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接就扑到了许二德的脸上,打了许二德个措手不及。 周梨也趁着这功夫,拿扫帚往许二德身上招呼。 等许二德甩开黄狸花时,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周梨一顿打。 许青苗也不知究竟在许家过的什么糟心日子,这会儿看到周梨帮她娘出气,她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捡起猪食瓢也跟着一起打。 哪怕那人是她亲爹。 许二德终究是发了狂,但不敢动手打周梨,只一脚将许青苗给踢开。 那一脚周梨看着都疼,可许青苗却像是没任何感觉一样,轱辘一下就爬起来,继续打。 周秀珠直接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她放下小树也急忙去帮忙。 又撕又打,那许二德终究是施展不开手脚,毕竟时不时还有只黄狸花忽然跳到他头上来抓挠。 他终究是受不住,只觉得浑身上下不知道是被周秀珠抓挠的,还是被黄狸花猫抓的,火辣辣地疼,趁着她们一个不备,抱头逃了。 逃跑的时候还撞了小树一下,也不管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树,直径就跑。 周秀珠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披头散发的样子,忙去抱起小树哄,又想起许青苗被她爹狠狠踢了一脚,又忙去给许青苗检查。 只见许青苗那衣裳掀开,后背上好大一个发青的脚印。她气得怒骂:“这个杀千刀的!”又心疼女儿这伤,都源于自己,“我可怜的儿啊。” 周梨也累得气虚喘喘,毕竟曾经这副身体就孱弱得厉害,这会儿也坐在地上大口吸气。 整个院子就黄狸花猫最轻松,打完架后正坐在磨盘上梳理毛发。 歇了一会儿,周秀珠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他就这样跑出去,只怕是村里人都瞧见了,回头……” 只怕多半要惊动祖父祖母的,别到时候将自己赶出村。 周梨猜到了她心中所忧,“你别着急,我来想办法,你先带孩子们去屋子里,我看小树额头上也擦伤了,青苗那你仔细问问她哪里疼?”那么大一个脚印,可别伤着肺腑。 又想那许二德着实是狠心,又自责自己沉不住气。 周秀珠连连点头,这会儿也是开始慌张害怕了,一手抱着小树,一手牵着许青苗回房。 周梨出去了一趟,到学堂将白亦初喊了出来,两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周梨便回家了,去看了一回周秀珠,见小树额头上的伤没什么,就是许青苗反而有些严重,只朝周秀珠道:“姐,我抱小树,你背苗儿,我们去郎中家。” 周秀珠这会儿也顾不上那许二德抱头鼠窜逃跑叫村民们看到的事,满心都是孩子。 村里的郎中虽不是专业的,但比起他们这些外行人,多少是有些用的。 路上遇着村民询问,周梨也不隐瞒,只道:“我姐夫跑来找我姐要钱,可我姐哪里有钱给他?桐油铺子都捏在他家的手里呢!” 只是她也不说动手打人的事情,但是周秀珠脸上那巴掌印,还有小叔头上擦伤,以及毫无生气趴在周秀珠背上的孩子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许二德真在周家挨打,也是活该。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当下正是中午大家回来吃饭的时候,村里大部份都是本家,也是淳朴,见周梨小小的个儿背着小树也费劲,只给她接了过去,一起往郎中家里送。 等到了郎中家,小树的伤势倒没什么,敷点药就好了,兴许以后还不会留疤。周秀珠脸上的巴掌印也是只需要敷一敷,就会消肿。 可许青苗就不一样了,那身上不少旧伤疤,外加那后背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脚印。 郎中媳妇看得清楚呢! 又问孩子身上那些旧伤,得知是许家的孩子们打的,一时间便都猜到了这周秀珠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 少不得将这许青苗可怜一回,郎中只抓了些药给内调,只叮嘱千万要小心卧床修养两三月,不然往后势必要留下病根,届时和那肺痨也没个什么区别了。 这话可把周秀珠吓得不轻,等回了家里,整个人都处于那种惊慌失措中。 周梨见她状态不大好,毕竟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枕边人对付她就算了,连孩子都没放过。 心里也自责,都怪自己当时气头上,跑去打许二德,不然青苗也不会有学有样,还挨了许二德一脚了。 她去田里给元氏送饭回来,只见周秀珠已经和孩子们吃了饭,两个孩子也都睡下了,她坐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垂泪。 周梨正要开解安慰,辕门忽然从外被撞开,只见周老太满身怒火冲进来,也不问孩子如何,就指着周秀珠骂道:“你个没出息的,叫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屁都不敢放,活该挨打。” 周秀珠这会儿本就脆弱,叫周老太这劈头盖脸一骂,哭得更厉害了,“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才是,是我连累了孩子们!” 周梨觉得今天的事情,谁也没错,就连她也没想到许二德会动手打人。只将还要继续骂的周老太拉住,“奶,您也别忙着骂我姐了,为今之计,还是要看看许家什么意思,把我姐他们丢这就不管,今儿还来动手,别是想肚占了我姐的嫁妆。” 提到嫁妆两字,周老太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心里不由得想,大孙子因他娘潘氏黄了婚事,若在镇子上有个铺子,那说亲的不得将门槛给踏破么? 但是看到哭哭啼啼的周秀珠,还是觉得心烦,“没个出息的软骨头,白瞎你爹拿大白米饭将你养大,自己的嫁妆不捏在手里,活该人不拿你当人。” 又骂了几句,似才解气了些,便回家去了,只想着找老二商量商量,没准正能白捡得一个铺子呢! 周梨见她走了,心想老太太才不会多管这种闲事,没准是周老头喊她来的。自打上次被气后,周老头身体就不好,整日走得最远的,便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怕死,总觉得自己被周老二一家诅咒到了,所以更不会来周梨这里。 就怕到了这头,真一口气提不上来,死在这边,到时候对不起老大。 “姐,别哭了,我有事同你商量。”周梨将手绢给她递了过去。 周秀珠心里一片乱,但她更清楚,如今自己得全靠着妹妹,妹妹既然主动张口要和自己商量,怕不是什么小事,也就赶紧擦了眼泪抬起头来,“阿梨,我死心了。这样的男人,还不如没有的好。你说他那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打我还能说得过去,可那两孩子是他的亲骨肉,人家说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连畜生都不如了?” “我便是要问你,还要不要继续同他过日子?你若想好了,我马上给你想办法。”周梨跑去学堂一趟,和白亦初商量了个章程出来。但要不要实行,还得看周秀珠。 周秀珠几乎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点着头,“不了,你也看出来了,孩子们和他也不亲近。想来孩子们没这个爹,也都不打紧了。” 坦白地说,离开了许家,两个孩子肉眼可见胖了不说,也过得快活了不少。 可问题是,许家怕是不会同意和离,最多就是给自己休书一份。只是如此一来,小树多半不给自己,周家这头要顾及面子,自己一个若被休,肯定不会接纳自己回村子,而且这样桐油铺子她也拿不回来。 可再跟许二德那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她也不愿意,生不如死。何况男人打女人这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她见过太多了。 周梨不确定地看着她,就怕她现在气头上做决定,到时候反悔,只再三问道:“你想好了?” 周秀珠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能让自己继续再过那种日子了。”一面垂下头,“我也晓得,既要和离,又能拿到桐油铺子,还要孩子们跟我这做娘的,怕是异想天开。所以阿梨,如果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我就只要青苗,旁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小树到底是男丁,许家不会像是对待青苗那样苛责他的,更何况自己不是还留了桐油铺子么。 至于自己以后带着青苗,就到外地去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给人家浆洗衣裳,也是能把青苗抚养成人的。 反正也不能回来拖累妹妹。 周梨却皱着眉头,“谁说没有办法?你只要下定决心,不管是铺子还是孩子和离书,我都能给你想办法。甚至往后即便你和离了,回这村子里来,也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今日的事情,说好不好,但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周秀珠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相信周梨有这样的办法?可是周梨那眼底的自信又做不得假。 她只下意识的起身,脑子里只想着不管妹妹能不能帮,但是妹妹话到这里,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谢,然后就‘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阿梨,姐给你磕头了。” “你疯了!”周梨被她这举动吓着,连忙跳开,避之不及,“你快给我起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两人折腾好一阵子,周秀珠才收了这给周梨磕头谢恩的念头。周梨也示意她坐下,再一次认真地问道:“你果然想好了?” 周秀珠点着头,“嗯。” 便见周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若点了头,就没有回头路了,将来许家如何,你也不能心软。” 周秀珠摇了摇头,“回到家的这些天,我做姑娘的那些日子在脑子里也越发清晰,那才叫无忧无虑。我寻思着我就是上辈子做什么孽,但在许家这几年,什么苦什么气都受了。如今只想叫我的孩子们也能有个好环境长大,就算是吃糠咽菜,都行,只要不用再面对那家人就好。” 周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那就这样决定了。”但周梨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抓起她的手,“姐,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你是我在这世间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亲姐姐,所以过一阵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其实周梨对周秀珠,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甚至都不如与白亦初和元氏只见。可周秀珠她是周老大的女儿,周老大是自己前生今世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让她感受到了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甚至走之前,还将自己的未来都给安排好。 因此算是为了报恩吧。所以周梨可以替周秀珠去做些事情,哪怕这其中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周秀珠不明白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也隐隐猜到了,妹妹为自己不晓得是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这心中也想,往后妹妹就是要自己的命,也能给她。 可周梨说有办法,却整日都在家里,倒是学堂里沐休的白亦初早出晚归,也不晓得在忙什么,反正回来也就和周梨在一旁说悄悄话。 就在周秀珠心惊胆颤地过了七八天,又担心许家那边来找自己麻烦时,周梨同她宽慰道:“鱼儿上了勾,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好生照顾着苗儿。” 许青苗虽是年纪小,倒是十分懂事。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同仇敌忾,虽然一起打的是她老子,但还是和周梨敞开心扉,只道不愿意回许家,也不要认许二德做爹。 她甚至坚定地认为,“我看别人家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他肯定不是我爹。” 这孩子是不认爹了。 周梨也没多劝,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她和白亦初去镇子上倒是频繁了不少,几乎每个集都会去。 不过两人也不是空手而去,每次要么带几个鸭蛋鸡蛋,或是家里的新鲜菜,反正总要弄一篮子或是小一背篓上集上。 村里人瞧了,只觉得他俩虽是年纪小,却是愿意吃苦受累的。又见他俩如今逢着赶集天,多多少少是要弄些蔬菜鸡蛋去卖,便想只怕都是这周秀珠娘三在家里白吃白喝,这只见出不见进,实在辛苦了两个孩子。 可那周秀珠也着实可怜,男人不管婆家不爱,还把孩子打成那个样子,换做是自己也不敢回婆家去。 不然迟早出人命。 然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许青苗身体好了许多,村里的郎中也同意她下床了。 可这日有村民从镇子上赶集回来后,周秀珠便听人说,她男人许二德和镇子上的杨寡妇在一起了。 周秀珠听得这事,虽不知真假,但还是觉得浑身虚软。想着孩子被他打成这样,他还不但没反省,反而跑去和杨寡妇混在一处。 失魂落魄回了家里,见着两个孩子又强打起精神来,这一刻只恨不得立即与许家断了关系。 话说此刻离许二德上次来时,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今已是七月底。周梨从鱼塘边捡了鸭蛋回来,见她一张脸白得厉害,不免是有些担心,“姐,你哪里不舒服么?” 周秀珠摇摇头,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发现自己却能很冷静地告诉周梨,“那人和镇子上的寡妇在一起了。” 她以为周梨听了应该会愤怒,却不想周梨比她还平静,‘哦’地应了一声,“我早晓得了,而且今天阿初去镇子上,已经给你写了状子,托人递到县里去求和离。” 白亦初就算是年纪小,可他如今也是周家这边唯一的一个男人,这事儿得他去出面。 周秀珠闻言,像是忽然反应过了什么,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你们……” 周梨也没瞒她,点了点头,“他不仁,咱们也不用讲什么情面了,再说杨寡妇是我花钱去的,他若真是坦荡荡的,自然不会上钩。”不过心底有些担心周秀珠,“你会怪我么?” 周秀珠摇头,脸上反而露出自责之意,“都怪我蠢,要你们两个孩子替我去奔波,只是那你给了杨寡妇多少钱?这女人我晓得,最是贪财,到时候我慢慢还你。” 周梨也没拒绝,只见周秀珠没怪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啊。反正当朝律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庶民要养外室或是纳妾,那都得官府文书俱全,家业田产得达到标准,许家根本就不够格,就养外室那就是触犯了律例,要蹲大牢的。眼下那许老三准备参加院试,闹了这么一出,虽与他无关,但终究脸面不好看,到时候必然会找人将这状子拦下来。” 周秀珠本还担心连累了递状子的人。听到许家那边会想办法拦下,松了一口气。 这时又听周梨说道:“姐你可就这样一次机会,你要铺子要孩子,只要你想要的都赶紧开口,不然等过了这院试,只怕下一次机会就是两年后了。”而这两年里,许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周秀珠呢! 毕竟律例摆在那里,周秀珠到底是许家的媳妇,周梨就算是亲妹妹,又能如何? 院试两年一开,如今这要紧关头,许家笃定许成文能中,如今又搭上了绸缎商做未来的岳父。 如此一来,许家那边自然会斟酌。 一边是桐油铺子和他们不喜欢的周秀珠娘三,另外一头是家财万贯的绸缎商,以及即将唾手可得的秀才身份。 孰轻孰重,他们心里有数。 周秀珠听得她这些话,一时也算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郑重地朝周梨拜了一拜,“阿梨,姐姐欠你们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周梨扶她起身,小脸上那双明眸里有着她这个年纪十分不符合的从容,“姐,从这泥潭出来后,你要好好地活着,别总掉眼泪,就是对我最大的酬谢。” 可是周秀珠怎么可能不掉眼泪呢?只一把将周梨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只不过现在,她不难过,而是开心罢了。 而许二德和杨寡妇的那点事儿都传到了这几十里的乡下,更别说是镇子上了。 递状子的事情也没故意瞒,许家这段时间连桐油铺子都给关了,许老大亲自去县里拦状子。 周秀珠也挑了个日子,将自己最好的衣裳穿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周老太不愿意去,觉得丢人现眼,周老头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便请了周家族里的长辈,然后便带着一双儿女同去了镇子上。 周梨和白亦初这妹妹和妹婿也一并跟着去。 他们这边浩浩荡荡,许家那边却因许二德管不住下半身,险些害了许成文的前途,所以没脸去岔河寨找族里人。 如此两家人都齐聚在那桐油铺子后面的院子里,许家的人略显得势弱了些。 要说周梨那银子也不白花,杨寡妇是有些本事的,也不晓得怎么哄许二德的,如今许二德也不愿意和她分开,以至于许老太被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子气得半死。 许成文又在县里备考。 如此一来,除了许老太之外,就只有许老大夫妻,他家那几个孩子却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该玩玩,该吃吃。 见了许青苗还出言不讳。 他们打许青苗的这事儿,周梨心里一直惦记着呢!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谈判。 今天有族里的长辈们,自然不必周梨开口,她就是做个旁听者而已,但周秀珠的诉求,早就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了。 她两个孩子都要,许家自然没反对,反正想着都是许家的骨血,周秀珠要做那老妈子给许家养孩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听周秀珠还要将她的嫁妆全都拿回,这可不就意味着桐油铺子以及现在住的院子都得让出么? 别说是许老太不同意,那许大嫂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凭什么?”这铺子可都是他们夫妻俩在经营着呢! 而且这铺子别看小,但做这桐油生意,镇子上就只此他们一家,那每日都有的赚。 简直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她不愿意。 周秀珠没理会她,只看朝许老太,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同意也行,你们拦我一张状子,难道还能拦第二张第三张?还是能让这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忘记这茬儿?又或是直接把我害了?” 这话一出口,许老太只觉得一口老痰堵在心口上,气也提不上了,指着周秀珠半响才骂了一句:“你个恶毒小货,你要是敢断我儿子前途,老娘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秀珠却没露出半点惧意,只淡淡回道:“阳间既有那晴天老爷明断案,想来那阴司也是有明察秋毫的鬼差。” 周梨见她姐没心软,还能保持冷静,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谈判终究以许老太气昏过去而提前结束。 但周梨他们请了族里的长辈过来一趟也不容易,这山高路远的,便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得结果的。 当下暂时将长辈们安排在镇子上唯一的客栈里,又安排了午饭茶水,然后周梨和白亦初继续给许家施压。 许老太的心还是偏的,又始终惦记着许成文马上就要成秀才老爷,最终还是同意将房契店契一并归还,只是从周秀珠这里骗去的首饰什么,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当天晚上镇上的管事和这一片的地甲都给请来做了证明,写下了和离书,桐油铺子连带着院子许家都归还周秀珠,两个孩子也由周秀珠抚养,从此后再与许家无关系。 这事儿,周家这边的长辈是赞成的,他们也不大希望周家的姑娘二嫁,所以周秀珠有儿有女,往后也算是有依靠的。 而和离书和各样契约拿到手里,周秀珠那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放下来了。 她冷冷地扫视着如今乱成一片的许家,转头朝各位见证人道了谢,又在周梨安排下在馆子里请白亦初这个小男丁和周家长辈们招待。 自己和周梨先回了客栈。 只给许家一天的时间搬走。 可当天晚上,许老大夫妻俩就闹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源头皆在那桐油铺子。 明明桐油铺子已经唾手可得了,哪里晓得这关键时候,这许二德管不住裤腰带。 这些个琐事,到底还是耽搁了三五天,周梨留下来陪周秀珠整理铺子和院子,白亦初隔天便同周家长辈们先回村。 周梨也抽空见了那杨寡妇一面。 杨寡妇是真的美,明明已是年过三十了,可那股子风韵却是迷人眼,也难怪许二德没逃过。 “你个小丫头倒是个厉害的主儿,往后啊有这样的好事,还找姐姐我。”杨寡妇说完,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那手绢儿掩唇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你那小夫君同你一般的年纪,往后等你们长大了,姐姐我可真真是人老珠黄,再也做不得这门生意了。” 周梨却有些担心她,只出言提醒道:“姐姐是好本事,叫那许二德原形毕露,只是他这样的人,如今闹了这样一个结局,怕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姐姐。” 周梨是真没想到,许二德原来好这口,他也不是真的愚孝,而是对周秀珠娘三不够看重罢了。 可这些日子里,怕是杨寡妇叫他晓得了什么是醉生梦死,为了杨寡妇甚至连他老娘的话都敢忤逆。 眼下杨寡妇若是不再同他来往,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想杨寡妇听到她这话,也一脸烦躁,“别提了,好似狗皮膏药似的,还真以为自个儿器大活好。你是不晓得,那东西还就这么大点,这些日子可苦了我,说昧心话就算了,还要表现得……” 她话到此处,忽然反应过来周梨还是个黄毛丫头,忙住了口,尴尬地笑道:“你就当我方才啥也没说。我今儿正要同你讲,我可受不住他缠,去县里找我一个老相好了,你若有什么事情,往后只管到县里那三洞门巷子的钟家找我就是。” “好。”周梨心想可惜了,不花钱就能听的。一面与她告了别。 等回了后院,周秀珠一把牵住她,殷切地看着:“阿梨,这院子也宽敞,住得下许多人,你们搬来镇子上吧。” 周梨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姐姐别逗了,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他们又不是许家人。“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铺子里都是老主顾,不需费什么劲儿,赶集天我们就来看你,缺了什么,只管说,那些个菜什么的,我们给你从家里带,别花钱在集上买。” 周秀珠急了,“阿梨,我不是试探你,我是真心实意的,更何况这院子铺子能拿回来,都是你们的功劳,这本该是你们的才对。” 周梨眉头皱成了一团,“姐,我也没同你开玩笑,村里虽说近亲不慈,可族里和村里人对我们极好,我们在那边住得很好。”就算是要搬到镇子上,那也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她可不想叫人指着脊梁骨说,别看着为了周秀珠的事情忙前忙后,其实就是自己想借周秀珠的名把铺子房子拿到手里。 周秀珠见她生气了,可见是认真的,便也没再继续开口,只借故现在孩子们忽然搬回来,还住上了原来根本不敢想的好房间,不适应,让她多留两天。 这个周梨也没拒绝,这两日里和隔壁邻舍多来往,打好关系,只求他们帮忙多照顾着些。 尤其是要防着那许二德。 所以回村之前,周梨再三同周秀珠交代,“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那马儿都晓得不吃回头草,姐你可别叫他到时候三言两语给哄了回去。” 手里捏着铺子和院子的契约,周秀珠整个人底气足了不少,见妹妹这个时候还对自己牵肠挂肚不放心,心中十分感动,“阿梨,再蠢的人,也不可能第二次去跳火坑,你放心好了。回去也让元姨别担心,我这里都好着呢!还有阿初那里,你对人也温柔些,别总呼来唤去的。”说着,瞥了一眼来接周梨的白亦初。 周梨心想自己对白亦初有呼来唤去么?明明是他整日对自己大呼小叫!见他正好走过来,便问:“阿初,我对你不好么?” 白亦初今儿是专门请假来的,这个时节山林田地里,都是茂林,虽这一代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强盗,但怕遇着野兽出没。 他是一点不放心周梨的。 也没听到周秀珠交代周梨的话,所以听周梨这样一问,一脸茫然,“怎么问这个,挺好的啊?”那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了什么,立马朝周梨保证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许家人,升米恩斗米仇。” 这会儿回到岔河寨的许家人,才在村里找了个棚子安顿下来,忽喷嚏连连,觉得脖子后一阵冷气。 许老太是个刻薄人,当初攀上周家搬了城里去,把人都给得罪了。若不是许家老爷子当年还积了点人情,怕是如今也回不来了。 她没什么老姐妹可以去串门,只能坐在棚子外面的皂角树下乘凉。 明明拿着蒲扇再扇风,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啊哟’!她又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捡起砸落在自己头上马刀一般的皂角,顿时气得跳起来骂骂咧咧。 “我就说这些个杀千刀的惯会落井下石,当初就嫉妒咱们搬到镇子上去,现在又来踩踏咱,这村里多的是空闲地势,却偏偏要让咱们再这皂角树下的窝棚里住,分明就是要诅咒咱们挨千刀。” 不怪她这样偏激地想,而是这成熟了的皂角的确像极了一把把刀悬挂在高高的树上,眼下又是成熟季节,那风稍微大一些,就容易掉下来。 可不就是叫他们挨千刀么? 许大嫂没吱声,她满肚子的气。许老大倒是瞥了一眼,见她也没受伤,还能这样精神抖擞地骂人,反而自己两口子汗流背夹,她却在那里乘凉,便忍不住开口道:“娘,你既然没事,过来搭把手。” 但是这话对于许老太是基本没用的,反而遭了她一个白眼,“你个黑心肝的,是不是现在也嫌弃老娘了?” 许老大懒得同她起争执,又叫许大嫂拉了一把,也就闭嘴了。 许大嫂满肚子的怨恨委屈,见着许二德去扛木材还没回来,老太太又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什么,便压低声音朝许老大说道:“你到底和娘说了没?” 两口子桐油铺子里攒了不少钱,加起来足够有三十五两银子,这银子在县城里可能不好安生,可是镇子上盘个铺面那是绰绰有余。 所以许大嫂想着,老三读书是个赔钱的无底洞,又不干活,不如趁机分了家,把老太婆扔给许老二这个傻子。 不过许大嫂现在都纳闷,没想到许老二整日闷声闷气不放一个屁,居然跟着杨寡妇那样打得火热。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这里,不免朝许老大盯了过去。心想许二德都能做出那样丢人显眼的事,自己男人不会也…… 许老大忽然被她这样眼神看得发毛,莫名就开始有些心虚,“你怎么了?”以为是说分家的事。但他也不敢同老娘提,便压低声音劝道:“再等等,没准那算命的说准了,咱老三真中个秀才老爷,咱们现在要说分家,以后想再进一个门,脸上难免是不好看。” 这话也是有几分道理,毕竟是秀才啊!见了县老爷都不用磕头的。许大嫂有些心动,想着也就个把两个月了,而且许成文如今又攀上了那富贵的绸缎商。 便想,“那行,咱再等俩月。不过我可警告你,咱攒的那些钱,你一个子儿不许拿出来。”那可是留给蝶儿的嫁妆,还有儿子过几年也要读书。 许成文就算是成了什么秀才老爷,那自己能沾多大的光?到底还得靠自己的亲儿子不是。 许老大自然是应了,又见许二德吭哧吭哧地扛着木材过来,连忙朝许大嫂努了努嘴,叫她别在出声。 许大嫂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何况夫妻间又十分默契,便没再提及此事,而是笑眯眯上前,“二弟你辛苦了,也你是大哥这身体不行,不然叫他跟着你搬这些木材,也好叫你少劳累些。” 许二德满脑子都是那杨寡妇的绝情,实在想不通明明之前还说等自己和周秀珠分开后,就嫁给自己的。还夸自己叫她体验了什么是做真正女人的滋味,还说自己体格好,人又稳重老实。 可如今却连影子都找不着,心里闷得不行,一腔蛮力如今也只能用在这粗活上面了。 如今听到许大嫂的话,不由得又想起周秀珠来,如此一对比,他越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娶周秀珠?既不如大嫂这样体贴人,又不似杨寡妇那妖精一般的人风情万种,歇了灯也是扭扭捏捏,声也不会发出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一条死鱼睡一起。 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以为英勇神武的样子,叫杨寡妇啐了好几回口,说他翻来覆去就只会戳,旁的动作好似要他花钱一般。床上那点事儿跟他没半点快活。 “不辛苦。”许二德收回思绪,同许大嫂回了一句,然后跟头老牛一般勤勤恳恳地干活,想到大嫂常说大哥身体不好,还将那重活都给抢着干。 许大嫂是个人精,见此就越发将那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夸他。 如此这窝棚也搭建得快,隔了三间出来,也算是能住人。 许老太挑了间最好的,嘴里还在咒骂,先是骂村里人,后又骂周家人,只说等许成文做了秀才老爷,要叫他们好看。 再何况许成文叫绸缎商看中了,中了秀才后就给人做女婿,到时候有钱有名,自己不说能在县里横着走,但在这村里镇上的,哪个见了不要弯腰叫一声老太太好? 想想就觉得心里舒坦,看着窝棚也顺眼了几分,只催促着许大嫂赶紧煮饭。 许大嫂其实已经在忙了,但这才换了地方,厨房也不像是厨房,脚不来手不顺的,偏偏两个孩子还在一旁催促叫嚷喊饿,本来就叫得她心烦意乱的。 如今叫许老太催促,心里越发是烦躁,但想着许成文那头可能中秀才,最终也只能忍着,只能往向来心疼得当做掌上明珠的许蝶掐了一把,“催催催,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见帮一把手,滚一边去。” 许蝶今年也就是八岁多,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搬到镇子上去了,家里也不缺钱,自然好吃好喝好玩,还是头一次叫她娘这样凶,当即就吓傻了眼,怔了一下眼泪花就掉出来了,哭着朝外跑。 许老太见了,鼻子不是脸的,只觉得许大嫂就是故意掐给自己看的,但并未理会。心想她自己的亲女儿都不心疼,不过是自己的孙女罢了,中间隔了一代呢! 于是也没管。 只叫许大嫂好自讨没趣,她还真就是做给许老太看,如今见许老太也不安慰自己的女儿,任由许蝶就这样跑了,越发恼怒,添柴加火的时候也故意拿柴条戳锅底,弄出一阵阵响。 他们这里弄得一团糟,周梨和白亦初正背着包袱走在回村的盘山小道上聊着闲话。 “等着地里的新黄豆出来了,咱磨豆腐吃呗。”周梨想着那墙根下的葱花香菜都长得好,到时候和新辣椒一起拌蘸水,必然是人间美味。 白亦初自然是同意了,“正好后院的磨盘刷干净的,到时候你泡着豆子,等我下学回来推磨。不过这扇鸡点豆腐才最绝,要不我去火烧坡那抓只小野鸡。” 为了以防叫村里人发现,有学有样闹出人命。所以周梨是不怎么同意白亦初去火烧坡那边狩猎的。 但如今叫他这样一说,想着扇鸡点豆腐,虽是个成年人的思想,奈何这身体就是个娃儿,身体有的本能反应她还是控制不得,顿时就开始流口水。“好。” 其实家里如今已经早早实现了鸡蛋自由,捡回来的鸭蛋还做了些咸鸭蛋放在地窖里。买回来和兔子配种的兔儿也生崽了,是不缺肉吃的。 家里一切都在蒸蒸日上,眼下她就希望姐姐这日子能早日回到正轨上面。 说起狩猎,白亦初自然是要再一次和周梨强调他真的会飞的事。见周梨还是不信,这说急了一跃而起,蹦了个两三丈,直接落到旁边的老松树尖尖上。 看得周梨瞠目结舌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从前学的那些物理之事。地心引力现在究竟算什么? 白亦初很满意从周梨脸上看到的神色,得意地跳下来掐腰炫耀,“信了吧?” 周梨却有些觉得不真实,弯下身掐了掐他的腿,“怎么弹起来的?” 白亦初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只挠着头尴尬道:“我也不晓得,刚开始就忽然会飞,后来多练几次,我发现只要我想,就能跳上房顶。” 周梨还是觉得玄妙,又想,“莫非你以前是个江湖大侠的儿子,然后被仇家追杀,被迫和父母分离,掉下悬崖砸坏了脑袋?”说着要去摸白亦初的头。 不过被白亦初一把拔开了,“瞎说什么,你话本子看多了吧?真要从山崖上砸下来,我早就尸骨无存了。不过这肯定不是天生的,那就说明我从前的确生在习武之家。”他一边说着,一面抹着光秃秃的下巴,“可是我对江湖上那些事不感兴趣,当大侠有什么好的?要时时刻刻顾着名声,我看都穷得叮当响,还不如上阵杀敌,到时候功名利禄都求来了,半辈子富贵人生不说,还连带家人都沾光升天。” 他说得一脸雀跃,不过也是个心细的孩子,见周梨垂头不语,连忙止住了话题,“那什么,你放心,咱们说好的,以后夫妻做不成,但苟富贵勿相忘,我发达了我也带着你。” 周梨扯了扯嘴角,“那我提前谢谢你。”不过上阵杀敌那建功立业哪里有这样简单。 一将成白骨枯,谁晓究竟是那一将还是那万千白骨之一呢?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道:“上战场这事儿你想都别想了,当前还是先想想,到底做什么营生,我觉得那开卤菜铺子就好得很。” 白亦初现在离能参军的年纪也差了一大截,也没再继续说说。只不过周梨说的卤菜铺子,他觉得就算有利润空间,但是镇子上的有钱人家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寻常人家哪里可能天天买卤菜? 于是给周梨否定了,“要不还是算了,咱做生意是为了挣钱,不是看老天爷赏脸,再想想。” 周梨闻言叹气,“那怎么办?到县里再的办法做另外的营生?可咱手里的银子不够,安家落户的,不是只要买了房子就能办妥的,那入籍迁户都是要钱的。更何况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怕是我二叔三叔要跳起来,平白无故给咱找事儿。” 坦白地说,这些人要不了你的命,但隔三差五的好叫人心烦,偏又不能真拿他们如何? 两人这一路说着闲话,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加上白亦初又是个心细的男娃儿,包袱什么都不要周梨拿,隔三差五还能从口袋里拿出水壶或是摸出一两个果子饼子递给周梨。 如此,周梨也没觉得劳累。眼见着翻过眼前这豁口,就瞧见了远处坐落在山坳里的低矮房屋。 而周家那两套青砖院子,尤其扎眼醒目。她目光落在自己的房子上,脚步一下快了好几分,“那镇子上虽说好,要什么买什么,样样都方便,可我还是觉得俗话说的好,这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怀念我的床。” 白亦初见忽然朝山下跑去的周梨,连忙拉紧肩膀上的包袱,也快步追了上去,“你跑慢点,别摔了回头元姨又说我的不是。” 两人这一路打打闹闹进了村,在村口和几个闲聊晒太阳的老太太打了招呼,直奔家里去。 这个时候既不是中午,又不是早晚,元氏自然是在地里的。 他俩开了门进去,迎接他们的就是阿黄。 阿黄好一阵子没见周梨了,冲上来就顺着她的裤腿爬到肩膀上,直拿头朝她撒娇。 周梨也是□□了几把,“咱们阿黄胖了,最近有没有欺负小猪啊?” 说是小猪,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已经上百斤了。元氏又是勤快人,隔三差五就要掏一回猪粪,所以两只猪看起来都白白胖胖的,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阿黄个隔三差五去朝它们骂一顿挠两把。 跟阿黄玩了一会儿,发现白亦初已经将包袱放下出来了,从井里拿出了早上凉的桃子和青梨,“我觉得果林的果树太少,种得也太稀稀落落的,这梨皮薄汁多,等入了冬咱们也学二叔公他们,拉两个枝丫下来埋在土里,来年发了芽,又得两棵梨树。” “好啊,你看着办就好了。不过上次我看鱼塘四周的有些栅栏都腐朽了,鸭子和鹅倒是认地儿,不会到别家鱼塘里去,但难保村里孩子调皮,跑进去在水塘边的草地里捡鸭蛋。”捡两个鸭蛋倒是不打紧,都是村里乡里乡亲,就怕孩子顽皮掉鱼塘里去。 所以周梨琢磨着将那栅栏加高一些。 不过白月初也是个眼里有活的,发现了问题怎么可能不处理?听到周梨说,得意地笑了笑:“这哪里等得起你来安排?我这几天下学回来,每天弄一点,已经给重新围好了。” 周梨少不得要夸他几句,又想着白亦初小小年纪,这也勤快心细,也不晓得当初买他的人怎就忍心对他下手? 一时有些心疼,主动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白亦初侧头想了想,“随便来点吧,你做的卷饼就不错,要是再有一碗羊杂汤就好了,最好再配上酱鸭子和炖猪蹄,还有……” 不过话么说完,就被周梨拿手里刚吃完的果核扔了过去,“我看你吃猪食算了,怎么不吃龙肝凤胆吃仙丹?还酱鸭子猪蹄!” 白亦初也不恼,哈哈笑着拔腿躲。 一旁的阿黄不明就里,见着他跑就在后头追,追上了拿爪爪捞他裤腿。 正打闹着,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两人相视了一眼,离得近的白亦初去开门,却见来人是周老太。 “奶。”两人异口同声叫了一声,请她进来。 只觉得这老太太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就是不晓得这次是为了什么?别是姐姐才拿回桐油铺子,这就惦记上了吧? 周梨心里担忧着,老太太却已经进了厅去,还示意周梨同自己一起进去。 白亦初见此,也是去给周老太煮茶,免得到时候她又去村里嚼口舌,说自己这个孙女婿不孝顺。 厅里周老太坐下后,也不说多余的话,如同以往一样直接就开门见山,“你姐那桐油铺子,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要看着,她又是个寡妇人家,雇了人进来,少不得要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思来想去,你玉宝哥如今年纪也不小,前几年也是去人家铺子里做个学徒的,现在喊他去帮你姐最合适。” 周玉宝给人那是做学徒么?就去了两天因好吃懒做就回来了,人家教他做活,他只觉得人拿他做白工,故意刁难,于是就甩手跑回来了,还添油加醋将那掌柜的说了一回不是。 当初人家还是看在周老大的份上才留了他。 就他这样,去了那桐油铺子,能不能帮忙周梨不敢下定论,但肯定只会给周秀珠添麻烦。 但也没直接拒绝,心里想着去问问周老头的意思。因此便道:“我姐这事儿,闹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晓,大家如今也多照顾,倒也不很忙。” “哪里有一个女人当家的道理。”周老太如今也隐隐发现了,这小孙女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你说她不孝顺吧,她隔三差五给自己好老头子送鸡蛋送地里摘的新鲜蔬菜,有时候还割三两肉,让人挑不出一点的不好。 可若说她孝顺吧,你安排的事儿说的话她一件没办,反而还回绝得十分圆滑,叫人不好挑刺。 就如同此刻,她这话周梨也是赞成的,“奶说的对。” 但也就仅仅赞成,再也没有多余的一句了。 这可把周老太急得不行,“那你倒是替你姐拿个主意啊!她是个什么软样子你也看到了,你个做妹妹的,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就该替她都安排好。更何况你玉宝哥又不是坏人,亲亲血脉的亲兄弟,是那没血缘关系的许家不能比的,难不成还能害她不是?” 害不害不知道,但算盘打得到隔壁州府都是能听到的。 又见老太太势必要自己点头,便晓得这次不好敷衍了,就笑道:“奶也晓得我是做妹妹的,如何能替姐姐做主?我此前那样奔前跑后的,还不是因为晓得她一个外嫁的女儿,不是在娘家常住的道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周家的全族名声着想,恰好也遇到出了这茬事,得了个体面解决。” 周老太见她软硬不吃,有些着急起来,正要指着周梨说难听话,白亦初用两个粗碗端着茶水进来了,“奶喝茶。”又朝周梨使眼色,“我要去割猪草,你抓紧些把鸡喂了,水烧好,回来就直煮猪食,顺便把明天的给煮了,咱也好跟元姨一起去地里拔黄豆。” 现在黄豆已经炸壳,尤其是这几天的天气好,不等到中午黄豆夹就爆开,再这样下去,可便宜了那些野鸡野兔。 周老太也没多想白亦初是开口赶人,毕竟她自己也忙着去扒黄豆回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端起粗碗一口将茶水灌了,起身抹着嘴巴叮嘱周梨,“你仔细想想,咱们一个屋头的人,难道能害你们不是?” 周梨嘴上应着,送她出去,回头和白亦初提。 这事儿回来的路上,白亦初才担心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不由得啧啧两声,满脸的鄙夷:“你奶真是偏心到河洞门了,那铺子到你姐手里都没捂热,她就再想给盘到你二叔屋里去。” 周梨叹气,“我看她那样,多半还要去地里,我趁机去问问我爷是怎么想的。”周老头不说多公正,但还没像是周老太这样偏心,所以不管如何去问一声。 又想起白亦初方才的话,自己这些天不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忙不过来,“猪草一点没了么?” “哪能?再说没了也不要你操心,你快去。”白亦初催促着她,自己也去后院拿了背篓和镰刀去田里了。 这个时节的猪草一点都不用担心,不用去地里就那田埂上随便一割,要不了多久就能得一大背篓。 周梨也没多耽搁,只想着问了回来赶紧做饭,这阵子元氏也着实辛苦了,不能叫她里外都忙。 周老头他们住的这一头,那侧门自打坏了后,常年累月都是开着的,她也就走了侧门,省得在前面遇到二叔他们。 周老头身体不好,多在于心病上,五月过后他嫌弃前面太热,搬到了这门窗都连接后院的厢房。 周梨来时他正在后院的椅子上,脚边围着几只老母鸡在啄地面。 “爷,最近身体好些没?”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两颗糖塞给周老头,“我给姐姐照看柜台的时候,客人送我的,晓得您爱甜,都没舍得给青苗儿和小树,特意给您留着。” 这话和糖周老头都十分受用,不等周梨开口,就道:“你奶去找你了?要把你玉宝哥塞你姐铺子里去?” 周梨心说果然住在一个院落里,隔壁有耳,怎么都瞒不过。“是呢,我来问问爷您的意思。” 其实周老头也有几分意思,现在就算再不喜欢老二两口子,但孙子是亲的。见周梨这般说,他反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周梨上辈子身体不好,在孤儿院里活儿干不过别人,所以她只能靠去更多揣摩院长他们的心思,这样自己也在他们发难之前想办法想对策。 所以听到周老头这话,心里就明白了他几个意思。更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反对,于是笑着说道:“我觉得我奶说得对,姐姐要带着两个孩子,铺子是顾不过来的,这样长久下去,怕要歇门避客。在外雇人的话,不管男女,都不如自家人贴心。” 果然,听到他这话,周老头眼底露出几缕赞同的笑容,难得夸赞起周梨,“你这孩子聪明,晓得轻重,爷就喜欢你这一点。” 可周梨的话还没说完呢!她脸上全是被周老头夸赞的笑容,嘴上却不承认,“我才不聪明,还不是运气好遗传了爷爷您呢!”说完这话,见周老头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晓得时机到了。 才继续说道:“不过啊,宝玉哥不识字是个大问题,这做不来账目可怎么办?那流水一样的客人,尤其是到了赶集的日子,不拿笔杆子记着,怕是要出错。” 周老头一时不免是有些埋怨起老二两口子,眼皮子浅,不叫周玉宝去上学,眼下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也皱起眉头来,“你说的也是。”当下想了想,“要不叫你姐先辛苦一阵子,改明儿就让你玉宝哥去学堂里。” 周梨十二分赞成,“那好,等赶集那天,我若是不上镇子,就找人带话给我姐,叫她别担心,先辛苦辛苦,等过一阵子玉宝哥学出来了,就去帮她的忙,她一定高兴。” 周老头听了这话也十分高兴,问了几句周梨周秀珠那头的情况,把许二德骂了一回,这才作罢。 周梨回到家,白亦初已经去割了猪草回来,这会儿正在烧水准备煮猪食。 她也就顺道拉了一旁的小板凳坐下,拿起刀就切猪草,“我爷明儿要让周玉宝去学堂里,等学好了再去我姐的铺子里。” 白亦初听到这话,顿时乐了,“那他八成是去不成你姐铺子了。”周玉宝那么大的人,差点都说亲了,怎么可能去学堂里跟他们这帮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娃娃崽崽坐在一起摇头晃脑念书? 更不要说周元宝和周天宝也早就没去学堂里,那周玉宝就更不可能去了。 周梨也是这样觉得,不过还是有些担心,“也就是缓兵之计罢了,终究是不要长久之计,得给我姐想个法子才是。” 白亦初闻言,一时不免也愁眉苦脸起来,“你说你家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怎么就没有一个靠谱的亲戚?要我说还不如村里人良心。” 周梨反驳,“怎么会没有,我外祖家的人挺好的。”就是人丁太单薄了,如今就剩下些表的,所以才没走动。 最终两人也没商量出个什么解决方案,周梨切完了猪草,把这活儿扔给白亦初,就去煮晚饭。 等着烟窗里的炊烟升起,元氏也从地里回来了。 在院子里打水洗了把脸,便来厨房帮忙,顺便问起周秀珠那头。 听闻了周家的打算,也忍不住唉声叹气,“要是小树儿年纪大些就好了。” 为着这事儿,周梨还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但好在接下来秋收一茬粮食接着一茬。 收完了推豆腐打豆浆的黄豆,做豆沙的花豆又熟了,还有旱地里的南瓜辣椒。 这些个忙完,秋分到了,玉米也熟了。 也要开始准备种植白菜和蒜苗豌豆。 这冬天里,也就这些个植物能抗冻。 反正这一忙,不但她没时间去想这些事儿,二叔家那边也没工夫,都忙着秋收。 更何况二叔家还要继续在旱地里种麦子,这收了玉米就要马不停蹄将玉米杆个割了,然后犁地把小麦种子种下。 周梨这边没打算种麦苗,家里牲口多,到了冬天打猪草实在费劲,所以想着将那些杂七杂八的菜种子撒地里。 到时候寒冬腊月的,也不用到处在田埂上艰难找猪草。 反正最多就是种些大蒜。 旱地里忙完了,水田里弯了腰的稻谷也要开始收割。 越是到这个月份,这天气就越是难测,所以连学堂里都放了假,好叫学生们能去田地里帮忙干活。 周玉宝果然同白亦初所预想的那样,才去半天就摆烂,还同先生吵了一架,推了课桌,羞辱先生没真才实学,不然怎么一把年纪了秀才都考不上? 这简直就是在先生心头上捅刀子,这功名利禄的事,多少是要带点功德运气的。 先生当天就被气得昏死了过去,养了四五天才继续复课,只是也如何也不要周玉宝这个学生了。 反正就是有我没他的阵仗。 周家虽然觉得这周玉宝没说错,这先生一把年纪了连个秀才都中不了,但转头一想,先生没中秀才好啊!这每年的供奉也能少给一些。 于是最终,周玉宝没去学堂,先生留了下来继续给学生们授课。 他自己觉得已然没那出头之日了,这么多学生里,也没有半个是有志向的,好苗子倒是有,偏这白亦初又是周家的赘婿,还不晓得周家愿意供他读书到几时? 想到自己叫周家的人暗地里笑话没考上秀才,却为了这一口衣食不得不在周家在学堂里低头教书,就有些不甘心。 于是这得了空,总是拉着白亦初劝,心里发誓自己就算没中过秀才,但一定能教出一个秀才来。 可是说了几次后,发现白亦初一门心思不在读书上面,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半点用处都没有。 还以为他若是有心,自己就是拉下老脸也要去劝周梨这丫头。 可没想到问题出在白亦初找自己身上,一时也觉得没意思,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他不在严厉,正中了学生们下怀,就连白亦初也觉得这样好,反正先生说的那些他都懂都会背,教的也实在没意思。 中秋过后,夜里也开始上了霜花,月亮虽挂在那里,但晚上就凉飕飕的,那风甚至是有些冻人。 周梨开始有些担心地里的菜怕是不足以喂家里的鸡鸭鹅猪。 那扇过的公猪虽然是要宰了过年,可这不是还有一头母猪嘛。而且那些鸡鸭鹅一口气都不停歇地吃。 便和白亦初琢磨着,要不在果园和鱼塘四周种些宿苜,到时候能满足鹅对于草食的供应。 白亦初觉得这个提议妙极了,反正果园里的那些杂草这几日叫霜一冻,就都焉了,只怕等入了冬,光秃秃一大片。 但是对于宿苜种植,两人都没经验,田埂上去挖来移植,或是直接摘了种子撒。 叫村里人笑话了好几次,只提醒着元氏:“这两小的,平日里瞧着也机灵,如今怎么还种起草来?等开了春,你不但要锄地里,还要给果园锄草了。” 元氏知道他俩的打算,但没多说,只礼貌地笑了笑,“你们也晓得,这般大的年纪最难管,我也不好多讲。” 众人听了,也没多说,毕竟元氏是后娘,若是亲娘还能把孩子抓来打一顿。 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不过周梨和白亦初还是叫村里人嘲笑了一阵子。 这段时间忙,周梨也就进了城两三次,每次一家三口都齐齐出发,给周秀珠那里送地里的新鲜菜,也顺道感谢感谢隔壁王掌柜夫妻俩。 回来的时候再用便宜价格买些陈粮。 买多一次背不完,就存在周秀珠那里。 周秀珠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铺子里的活儿,亏得隔壁王夫人仗义帮忙,帮给看着孩子,许青苗也是个懂事孩子,家里能做的都给做了。 大大减轻了周秀珠的负担,元氏来时,还会帮忙收拾后院和洗衣裳。她心里感激,只能拿银子塞给周梨和元氏。 如今亲手掌管着铺子,也晓得这铺子里进账到底多少,想着叫许家人赚了那许多去,还叫他们如此磋磨人,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恨的。 不过见着娘家妹妹日子过得好,元氏这个后娘也是贴心人,心里也算是有些慰籍。 得了空闲也帮他们买些陈粮存在这里,省得赶集天他们来了得脚不着地到处转悠。 “最近许家那头什么风声?还在岔河寨里么?”周梨除了要防备周家那边染指这桐油铺子,还一直担心许家。 周秀珠摇着头,“没听说,倒是许二德那短命鬼到处找杨二姐。”杨二姐就是杨寡妇。 不过人早就到县里找相好去了,他如何能找得到人? 周梨听到许家没来找麻烦,倒是有些意外,一面想着许成文这下月初就要参加院试了,这院试放榜也快,想来下个月月底,就能得消息。 若是真中了,就许老太那性子,只怕要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告知所有人,到时候是少不得跑到铺子前来耀武扬威的。 便叮嘱着周秀珠,“姐你可要沉住气,许家的人来了,你就示弱,莫要和他们吵,就算那许成文真中了秀才,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的。” 周秀珠只连连点头,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那么多的妹妹,心中只是愧疚万分,“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用,不能替你遮风挡雨不说,还要你处处替我担心忧愁。”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开始胡话。” 只是没想到,第二个集他们上街,就听到了许成文的消息,但不是许成文中秀才的好消息,而是被骗,连带着许家的家底都被骗了个精光。 31. 第 31 章 六合一 他那个外地来的绸缎那脑子里到底读了多少书进去,竟然就被骗动了,回家来劝着许老太把安身立命的银子都给投了出去。 只说一个月就能赚倍。 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儿,虽不敢相信,可那倍的回报诱惑太大了,许老太还是掏出了五两银子试水。 没想到不到半个月,许成文就拿了十五两银子回来,好叫许老太好不高兴。 而且真金白银在前,许家大嫂也动了心,只说从娘家到处借了十五两,给许成文揣着进了城。 就一日一日地盼,自己那十五两银子一个月后能变成一百两。 可是这盼到头,倒是将许成文盼回来了,却是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和那街上的叫花子没个两样,见了许家人就跪倒在地上哭诉,自己被骗了。 那绸缎商压根就是个骗子,钱全被卷走了,一个子儿都不剩下。 许家人哪里顾得上安慰他,各自翻了白眼齐齐倒下,要不是旁侧有好心人灌水掐人中,怕是从此后不起,一门全死绝。 周梨听得瞠目结舌,连问绘声绘色说着此事,好似亲眼看见了的王夫人,“那现在呢?他就守着县衙,没去报官么?” 王夫人压低声音,满脑子都是忍不住就要溢出的八卦心情:“他如何敢?听说没经媒六聘,就和人姑娘睡在一个被窝里,他要真敢去告……”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周梨的年纪,忙‘呸呸呸’几声。“他要去告,人反手就告他一个勾引良家女子的大罪,如何还能进考场?” 周梨闻言,恍然反应过来,“这般说来,怕是那骗子就是故意而为之,指不定闺女也是他使唤去勾搭这许成文的。”先把死穴给他捏住了,然后放心大胆地骗。 可见还真是专门做这一行的了。 “是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只怪他自己不长脑子。”王夫人吐了一口瓜子皮,不以为然,“自作孽不可活呢!今儿听说许老太挨着全村一家家借钱,凑了点路费,跟着去县城陪他考试,眼下就指望他出头。”好一雪前耻。 周梨啧啧了两声,“也是,这钱要是能翻倍赚,不是被骗就是触犯律例,他也是读了好几年的书,怎么都不用脑子想一想?”这样的脑子要是还能中秀才,倒是奇闻一件了。 王夫人听得她这话,很是赞成,“你个小丫头倒是聪慧,偏偏那许成文读书读傻了,也不想想那满县城青年才俊,人家绸缎商怎么就挑中他做女婿了。”那分明是看他好骗。 周梨却开始担心,如今许家半点银钱没了,不会跑来找姐姐麻烦吧?不禁有些担忧地看了隔壁的桐油铺子,“不过我如今倒希望许成文能高中,到时候好歹有功名在身,多的是人搭讪,也不会身无分文,以免狗急跳墙回头找我姐的麻烦。” 王夫人也叹气,“你姐一个妇道人家,的确是不容易。”又见周梨小脸上满是忧心,只宽慰着她:“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两口子这里看着,若是许家敢乱来,我们立马喊人,打他个落花流水。” 对于王夫人的友善,周梨是记在了心里的,想着等下一次进镇子来,必然给她带一筐自家的土鸡蛋作为答谢。 而周梨这个时候忽然就明白老一辈人对人丁兴旺一事的执着了。家里若是还有几口人,或是自己再大一些,也不用担心这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丁兴旺,那心思不在一条线上也是白瞎。 她忧心忡忡地回了桐树村,这会儿日暮西山,满沟渠田坝的蛙鸣鼎沸,又连带着那蛐蛐儿不停歇地叫,好好的一个宁静山村,这会儿反而变得比白天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 村里的各人这会儿都在忙,地里只要种下去的庄稼,就是一根玉米杆稻草都是要给收回来的。 便是周梨家那玉米杆再收割捆扎后,待这秋日晒得干枯了些,元氏也是一点点给背回来,整整齐齐码在后院的墙根旁边。 到时候那寒霜天来了,一来可以垫一垫猪圈,暖和几分,或是直接给村里人拿点旁的过来换去喂牛喂马。 至于稻草用处就更是广泛了,他们家这猪圈楼上七八月天的时候,有一次雨下得猛烈了几分,边缘上有些漏了水。 所以这稻草一脱谷,元氏和白亦初就搬来了长梯,将稻草重新给盖了上去。 都说这秋收时节最是繁忙,一来是忙着抢收庄稼,赶着那秋日里最后的几天太阳,好将粮食晒干几分,免得到时候入仓了回潮发芽,那这一年就白忙活了。 二来也是要趁着天气还暖和,各家各户这该修补的地方,也要抓紧。 周梨家这猪圈楼补完后,稻草也就只剩下两小垛了,元氏琢磨着今年没种糯稻,到时候给整理出来,好歹給搓几根绳子出来,虽不如那糯稻草结实,但总强过没有的好。 不想这才晴朗了天,天气忽然转阴,一阵一阵的大风呼啸着,好似不要钱一般地卷着村庄四周的树桠。 如此不过一夜,那满树花叶就掉了一地,天还落了些毛毛细雨。 元氏怕周梨冷,劝着周梨生起小炉子,她正和白亦初在贴窗纸,花慧奶便来了。 花慧亲爹后娘秋收后,就急急忙忙跑去城里给人做短工,留了几个弟妹在家托付给花慧奶。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昨儿晚上刮风,不但卷走了一树的叶子,连带着她家茅房旁边的拐枣树也断了枝丫,落下来刚好将左厢房的后屋檐给砸了。 她自己年纪大,爬不得高下不得低,孙子们又还是鼻涕吹泡泡的年纪,哪里做得来这修补房屋的事情。 因她前儿在自家院子里头看到白亦初灵活地上蹿下跳,一下将后院的猪圈修补好,因此特意来请。 白亦初一听,当即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花慧奶你稍等,我一会就过去。” 花慧奶只忙道谢,又夸周梨福气好,得了这么个勤快贤惠的小女婿。 她走后白亦初见着还在咧嘴笑的周梨,“你爹花两银子买我真赚了,我又既能上山打猎又能下河摸鱼,读书也还不错,而且聪明绝完废话,就给笑着打断道:“莫这里贫了,你是无价之宝我晓得,你快些去吧!这天阴沉沉的,别小瞧了这毛毛雨,一会儿路上怕是全湿了,你上房顶也不方便了。” 白亦初闻言,瞥了一眼窗外,只见远处的山影已是朦胧不轻,“那我过去了。” 他过去帮忙,周梨也将小炉子生好,转头也跟元氏一起糊窗户纸,心里还忧着她姐那里,有些后悔道:“那天我去镇子上,不该同王夫人闲话的,我瞧姐姐屋后头好些窗户也是漏了风的,这两日忽然变冷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这闲工夫来糊窗纸,早晓得我给她糊了。” 元氏没抬头,一双眼睛都在那纸上,生怕自己一个手抖,白瞎浪费了好好的一张纸,“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哪里事事要你这个做妹妹的操心?” 不是周梨愿意操心,而是这一开始周秀珠这个姐姐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需要照顾的妹妹,而且还带着两个孩子呢! 如此一来,周梨自然是将更多心思放在周秀珠娘的身上。 听到元氏这样一讲,忽又恍然反应过来,“是了。” 两人一个刷着浆糊,一个贴着窗纸,白亦初就回来了。 “这么快就好了?”周梨有些诧异,不是说砸了后屋檐么? 只听白亦初回道:“花慧她爹娘忙着进城,稻草还在地里没收呢!他们家那头没稻草,我来将咱家这个背过去给他们用着,过几日咱得空了,再去他家地里的搬回来。” 周梨一听,倒也使得,只是想着自家要白花不少力气,心里有几分埋怨花慧爹的不靠谱。 隔日天仍旧是阴沉沉的,周梨担心那稻草在地里越放越湿重,和白亦初一合计,两人推着独轮车,去将花慧家地里的稻草给收回来。 这事儿忙了两人一天,直至天色刷黑了,才忙完。周梨正准备洗把脸吃饭,忽然房门被咚咚地敲响。 距离上一次房门这样被敲响,还是叔家的周文才来闹的时候。所以周梨人都被惊动了,白亦初跑去开门。 不想门外竟然是周天宝,手里拿着锄头,一副急火急燎的样子,见了白亦初连忙粗声喊道:“快拿上铲子锄头,一起去马家坝子。” 白亦初还以为他是来挑事的,听得这话不免满脸疑惑,“去马家坝子作甚,这黑灯瞎火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后头传来二叔公洪亮的大嗓门:“那头的采石场垮了,整个马家坝子都被埋了,咱赶紧去救人。”说罢,又喊元氏抓紧些,只叫周梨一个人在家把门锁好。 马家坝子离桐树村不近,跟去镇子上一样的路程,只不过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罢了。 而桐树村这边,许多人家都和马家坝子那边是亲戚。 就比如周梨的姑姑,二十年前就嫁到马家坝子。但她出嫁得早,那时候周老大还没去东海,也还没发家。 所以周老头夫妻几乎是以卖女儿的方式,将周香椿嫁给了马家坝子的跛脚石匠杜来财。 周香椿也是怨恨这做爹娘的,所以极少与这头来走动。 周梨也就是她爹葬礼那时,见过周香椿一面,人瞧着很面善,是一点周老太的刻薄也没有遗传到,只是可惜家中条件也不宽裕,过得拮据得很。 想起这姑姑,周梨心里也不放心,索性将门窗都锁好,与村里人一起赶到马家坝子去。 这时候才在路上听人说,那马家坝子八月那场大雨后,大半座山都有些松动了,但是采石场的人也不管不顾,想着已经过了雨季,山也没塌,也就继续往山上采石头。 哪里晓得这都要入冬了,也不见什么大风大雨的,那山忽然就垮了,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更有人说当时就在河洞门的田里,还听到巨响了。 周梨举着火把,和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到马家坝子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她是第一次到马家坝子,原来是什么光景不知道,只见此处烧了一堆堆火塘,哭天喊地的人们遍布在每个火塘边上,处处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而前面那黑压压的废墟里,依稀能见几个火把闪过去。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 回头望去,原来是二婶潘氏,她娘家也是这马家坝子的,她老娘为了救侄儿,被活埋在里头,虽是晓得位置,但都这么久了,挖出来怕早就没了气儿。 所以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但周梨也顾不上去可怜或是安慰潘氏,因为这四面八方都是凄惨哭声,尤其是听说那边的山头还时不时地有山石塌下来,她更是担心元氏和白亦初。 只忙在人群里找他们俩的身影。 这间隙,也跨过了不少从泥土里被挖出来的尸体。大部份是亲人还没闻讯来,此处的地甲也一并埋在里头了,所以这尸体虽是叫临近的人给挖了出来,却没个人管理,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处。 县衙门的人听说明天中午才能到,这会儿就镇子上来了十来个人,可是又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如今又半夜更黑灯瞎火。 她也不敢往那马家坝子的废墟去,就只在边上找元氏和白亦初的身影。然就在她跨过一堆还没远亲来认领的尸体时,脚踝忽然被抓住了。 虽是夜深,四周又都是尸体,但周梨第一反应并不是诈尸,而是这些所谓的尸体里怕是有活人。 立即便举着火把转身,只将果然一只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脚。 若是别的小姑娘,只怕这番光景已经吓晕死过去了,她倒是冷静,只顺着火把照到那人的身上,一面冷静出声,“你别动,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 对方听得这话,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也放开了手。 周梨这才看清楚,对方是个十岁的青年,身上都是泥土和血迹,她一个外行是看不出来到底哪里伤了。但对方脸色土灰,怕是内里遭了伤。 于是只轻声安慰道:“你稍等,我去叫人。” 可是这时候最缺的就是人了,她四处寻了一圈,竟然只发现挽着裤腿的周天宝。 周天宝一脸的苍白沮丧,显然也被这光景吓着了,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满脸的泥土也不得空擦拭。 看到周梨照样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听二叔公说,叫她看家了么? 周梨也顾不得解释,只朝他指了指堆着尸体的那头:“那有活人。” 周天宝听完,倒也没半点犹豫,“我刚才瞧见我爹了,我去叫他。” 周梨闻言,紧随其后,想着若是二叔这头在忙,自己看看能否帮忙。 不想她追上去了,只听得那老杉树下面传来二叔的尤为冷漠的声音:“既然堆在那边,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去管这闲事作甚?” 这话不但周梨诧异,就连周天宝也愣住了,“可是,可是梨丫头说,还有气儿。” “那也不见得能救,反正你不要多管,与其到处吓跑,不如早些领你娘回家去。”周老二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就刚才听人说,谁挖出来的尸体,到时候衙门的人来了,就上缴,是能得到的一定的辛苦银子。他想小子这去人家尸体堆里抬人,不是得罪人么?更何况既然已经堆到那里,怎么可能还能救得活? 反正周老二如今也在琢磨等天亮后,带着周元宝和周玉宝挖尸体管衙门换银子的事情。 反正这档子事儿,他们不做也有别人做,白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周天宝从那老杉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眉头拧成一团,他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平日里虽然是调皮了些,但是在生死面前,到底是有几分血性的。有些不服气他爹周老二的话,心想看都没去看,怎么就觉得救不活了? 一抬头看到周梨,想到她多半听到了那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大步走过来硬气道:“他们不管,咱管!” 周梨也没多想,只同他折回那死人堆里,周天宝将火把叼在嘴里照亮,和周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青年从死人堆里抬出来,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将他给放好。 夜里终究是冷了,两人在旁边点了堆柴火,好在这会儿人烟少,谁也没留意到他们从人群里抬了个人出来。 毕竟现在像是他们这样守着火堆守着难免的太多了。 只是两人虽算是将这人安顿好,却也不知该如何救他,只是听那人半响没了声音,周梨有些担心起来:“他不会没气了吧?”说罢,伸手去试了试。 周天宝目光到处乱飘,似在寻找什么一样,“眼下就咱们村的郎中和镇子上的一个大夫,根本就忙不过来。偏他又说不得话,不然告诉咱们哪里不舒服,也好对症下药不是。” 不想话音刚落,那青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好似那水波浪一般上下起伏着,胸腔里更是发出一种奇怪的‘咳咳’声音。 惊得两人连忙凑了过去,连给他扶起来。 也是坐起来那功夫,青年忽然吐了一口浓浓的黑血,然后便开始大口呼吸着空气,好一会儿他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重新躺回地面,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不少。 然后哈哈笑起来,“老子大难不死啊!” 周天宝见此光景,不禁朝周梨看过去,“他是不是脑子坏掉,疯了?” 只不过他才说完,那青年就啐骂道:“老子才没疯,老子好着呢!那些人以为老子断了气,只将老子堆在那头,回头好管衙门要银子。” 周梨刚才也听说了,大家除了救人,还挖尸体。 不然哪里可能有那么多好心人来救人?有一部份还是奔着挣钱来的。 “你觉得现在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么?”周梨整理了一下心绪,朝青年问。 青年除了觉得那口脓血吐出去后,哪里都舒坦了,不然此前就好像整个人都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气儿都喘不过来。听到周梨问,笑了一声,“小妹子,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啊你就是老子的亲妹妹,要是有人欺负你,老子豁出命去,也给你报仇。” 周梨见他说话这样精神抖擞的,想来果真是没事了,心里又还惦记着元氏和白亦初,“不打紧的事,你好生休息着,我再四处去瞧瞧。” 周天宝叫火光一烤,人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听到周梨要走,忙打起精神来,“你干啥?不回家么?要不咱叫上我娘一起回去,这到处都是死人,渗得慌。”反正外祖母的尸体,怕是没个两天是刨不出来了。 周梨摇头,“我得去找阿初和我元姨呢!”又叫周天宝在这里看着这青年。 只是她还没找着人,村口那边忽然亮起了冲天的火光,随后传来阵阵噪杂之声,她还没围上去,就听说是附近哪里来的军队来了,闲杂人等都让回去。 难怪还听到马蹄嘶鸣声。 说话间,各人已经开始收捡自己的东西,或是背上自家受伤不太严重的亲戚,她没顾得上找白亦初和元氏,就叫那些个穿着甲衣的士兵们推着跟周天宝一起出了村子,让柳地甲认领出村。 好在等了片刻,就见着元氏和白亦初也出来了·。 两人原来在那废墟边上帮忙救人,一个力气大,跟着挖土块搬石头,一个个头小身体灵活,能在废墟里钻。 周梨一直没敢去废墟边上,所以才没找到他们。 人回了家,已经快天亮了,这个时候都又累又困,直接洗把脸就倒头睡。 等着一觉睡醒来,已经是晌午。 周梨起来时,元氏已经煮了粥,还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只同他俩说道:“那采石场里,原本就是有朝廷流放来的犯人,听说是想逃出去,故意使坏才塌了山,却不想白白害了这许多性命。”也正是如此,昨日才来了那么多官兵,可见这些流放犯里是有重要犯人的。 “竟还有流放来此的犯人,难怪昨晚那些将士忽然冲进村子就赶人。”周梨恍然大悟,所以他们这些人离开村子之前,各村的地甲得在村口认领。 心里又不免生出几丝后怕,“幸亏没出什么事。” 接下来两日,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马家坝子那边。倒不是看什么流放犯,而是本村里就有很多人家的亲戚是那马家坝子的。 那里时不时就有消息传来,叫各家去接亲戚。 运气好的连人带那点薄产,运气不好的便是尸体一具和朝廷的丧葬银子。原本各家还因为今年的好收成高兴,准备欢欢喜喜过个好年。 可当下村里却是接二连的哭声。 周梨他们也在盼消息,姑父杜来财一家都在马家坝子,也不晓得有没有活下来的。 等了差不多天,周老太都给急病了,终于柳地甲来了消息,叫他们家去接人。 周天宝的外祖潘家也死了不少人,这些天周老二都在忙着这岳家的事情,如今自然是顾不上。 如此一来,人手自然不够,周梨和白亦初这两个小娃儿也一起被喊上,去马家坝子那头接杜家的人。 周老头拄着拐杖,背上挂了个背篓,里头放着些香火蜡烛,周梨见了心里晓得,这是要在回村的路上,就找个地方将杜家的人给埋了。 这当下几乎家家都有亲戚死,不可能个个都拉回来办丧,而且条件也不允许,所以几乎都是活的接回来,死的就在半路找地方刨地儿给挖了。 至于那半死不活的,自求多福了。 周老太眼泪鼻涕一起横飞,一边走一边骂周老头,“那年要不是你黑心眼,非得将阿椿嫁到马家坝子,哪里有这飞来横祸和二十年的骨肉分离?” 周老头被她骂得烦了,终于反击了回去,“周孙氏!你真是不要脸,当着小辈们的面还好意思提,你说要不是你那没出息的弟弟急用银子,阿椿能嫁到马家坝子么?” 这两日老天不作美,天天下着粘稠小雨,路上湿滑得厉害,白亦初和周梨推着独轮车在后头,原本还担心他们两老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可是如今看这吵架的势气,中气十足,倒也不担心了。 只是那头没个准信,到底说杜家人还有几□□人,所以周梨这心里也是多着几丝期待的。 好不容易临近了,远远便见那垭口处站着好些人,周梨一眼就看到了披着蓑衣的柳地甲,连忙扶着周老头上前去。 在旁边,还乱七八糟堆了不少尸体,都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天又下着细雨,个个糊着满身的泥跟蚕蛹一般,如果不是近亲之人,压根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周梨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忙别开脸。她爷周老头的哽咽声在耳边响起,“阿椿呢?” 然后就听到了柳地甲的安慰声:“火棍哥,你节哀。比起旁人,你算好的,阿椿的大儿子和小女儿还在呢!”说罢,吆喝了两声,只见死气沉沉的一男一女朝他们这里看来。 但是周老头夫妻俩都没顾得上去看着外孙兄妹俩,只哭天喊地地找阿椿的尸体。 想着那苦命的姑姑就此殒命,周梨心里虽难过,但还是朝活着的两人看去。不想却发现那其中一人,竟然是那天自己和周天宝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那个青年。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只是想来失去了亲人,眼里也没什么光彩,整个人黯然无光。 周梨也不知说什么好,主要现在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倒是一旁的白亦初相对冷静了不少,指了指独轮车,“把人拉回去吧。” 那青年,确切地说周梨的大表兄杜仪,这才像是回过魂来,引着白亦初一起去搬他爹娘和大妹的尸体。 那比周梨大一岁的表姐杜屏儿则如那行尸走肉一般紧随在他们的身后。 回程的路上祖母都在哭天喊地,到半路祖父和杜仪商议着,找个地方将周香椿夫妻以及杜佩儿给埋了。 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哭坟,席子一卷一家口就给埋在了一起。 四周也都是这样的简易坟头,毕竟是横死,衙门虽是拨了银子,但到手里没几个,现在一下死了这许多人,镇子上的木头都涨价了,谁还置办得起这些家伙什? 更何况活着的人还要生活,所以大家几乎在没有任何沟通下,就达成了这种默契。 待最后一抷黄土撒上,周老头这才回头朝那跪在坟前的杜仪兄妹哽咽道:“别怪我这做外祖父的不周到,现下咱就只有这么个条件了,他们又是这样走的,实在不好带回村里。” 更何况也没哪家开先例。不然他是真愿意将自己的寿木拿出来给女儿用的。 杜仪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我明白,外祖父也节哀!” 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冷静得很。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坟头前的火星子也熄灭了,大家才起身离开,周老太哭得仍旧伤心不能自己。 瞧着站都站不稳,没法子只能叫她坐在独轮车上,白亦初和杜仪一起推她。 坐上车的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哭着哭着声音就小了,最后抹了眼泪问起杜仪,“如今这马家坝子可算是埋完了,你们没屋没地,衙门总共给你们赔了多少银子,往后怎样打算的?我可跟你说,如今这油米价格不必往昔,你们俩只怕每日就为了糊口也要花不少的。” 周老头一听,越是觉得不对劲,只出言责斥道:“你个死老太婆,说这些作甚?如今阿椿没了,就留了这点血脉,你还要盘算什么?” 周老太的确是有点心思,只是叫周老头这样揭穿,心里十分不舒坦,很是不服气道:“我问一问怎么了?” 周老头却是没理会她,只冲那杜仪宽慰道:“什么都不要担心,外祖父这把老骨头在,饿不死你们。” 可是杜仪不是小孩子,马上就弱冠的人了,又自小知晓自己的祖母是什么人!母亲又为何嫁到马家坝子去的。所以对周老太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指望,哪怕这一路上就周老太哭得最大声。 但是哭得大声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也没想过跟外祖父们住在一起,他们那头还有二舅一家呢!二舅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蚂蟥,大舅可不就是这也被吸死的么?他们身上这点哪里够二舅吸?于是直接朝周老头开口道:“我准备过了我爹娘他们的头七,就带着屏儿去城里,我有的是力气,不怕没活儿干,赚我俩这口饭,绰绰有余的。” 周老头心想这样也好,毕竟杜仪是个大人了。 但还没等周老头松口气,周老太却忽然出声道:“你娘的那份银子,你得拿出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和白亦初几乎就立即猜到了她什么打算了。 但杜仪显然还是不怎么了解周老太,只有些不解地看看过去,却听得周老太又开始哭诉道:“我和你外祖父一把屎尿把你娘养大,她如今就这样撒手去了,孝也不敬,算什么?” 杜仪愣了一愣,脸色由白到青,又变成红色的,最后伸手去摸荷包,显然是要拿钱息事宁人。 不过被周老头一把按住了手,“不要理会这疯老太婆,从来都是我们这做爹娘的欠了你娘。” 但杜仪还是拿出了银子。 总共是七两,不知道是衙门是如何折算的。杜仪从那带着血迹的手绢里拿了二两出来递给周老太,声音寒凉冷彻,“外祖母可收好了。” 周老太并没有察觉出杜仪哪里不对劲,高高兴兴地把银子揣到荷包里,才去擦眼泪。 周老头只在一头骂,但却于事无补。 终于到了村子里,周老太麻利地跳下独轮车,只同杜仪说道:“梨丫头这里宽敞,你们兄妹就歇在这里了。”说罢就甩手走了。 周老头只觉得对不住杜仪兄妹俩,但是那头的确住不下,潘家那头还有几个亲戚住着呢!只同杜仪说了几句歉意的话,方也回去了。 周梨方看朝神色晦暗不清的杜仪,“大表哥,咱先去休息吧。” 杜仪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牵起安安静静的杜屏儿,“麻烦表妹了。”方跟着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到家中。 元氏早守在家里,虽不晓得杜家还有没有人活着一起回来,但还是多准备了些晚饭。只是不管多丰盛,如今大家也没心思吃,只用来糊口吊命罢了。 等吃完饭周梨将杜仪兄妹俩安排休息好,少不得是要提周老太的冷血无情了。 白亦初只道:“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你二叔肯定就是遗传你奶。就算你大姑和她这些年生分了,可终究是亲女儿,如今人不在了,留下那点带血的银子,她还要给抢过去,也是你那表兄性子软弱,要是我才不可能给她。” 说罢,又有些庆幸道:“幸好她还没这样对付你,不然咱可吃不消。” 周梨觉得老太太专注二叔家,对付自己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谁熬得过谁了!又想起那杜仪兄妹俩,真真是无处可去。那杜仪虽说去县里找事做,可一不识字,二不会半点技术,也只能去做苦力。 恰好这苦力,县城里最不缺了。 白亦初见她只蹙眉不说话,不禁伸手去按了按她的眉心,“你小小年纪的,一天天就总皱着个眉头,迟早要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太婆。” 周梨不满地躲开,白了他一眼,“我有赘婿呢!” 白亦初冷哼一声,在一旁翘起二郎腿,一把将路过的黄狸花薅到怀里,“迟早我要自立门户!” “我等着。”周梨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又与之说了几句闲话,元氏来催睡觉,两人这才散了去。 只是马家坝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家也有亲人牵扯其中,加上村里这几天气氛都不好,夜里总是能听到哭声,周梨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将鸭子跟鹅赶去鱼塘里,刚回来就被白亦初一把拉到影壁后说话:“你那个表姐,好像被吓得不说话了。” 周梨这才想起,昨儿自打见到杜屏儿后,一句话也没听她说过,一时不禁担心起来,“我那大表哥呢?” “他倒是急坏了,正要带着去镇子上找大夫看。”白亦初回着。 周梨心想怕是心病吧。毕竟当时那山崩地裂的,活下来就算是命大了,更何况村里那些挖出来的尸体看着也渗人,缺胳膊少腿的不在话下。 用周老头的话,也是杜家祖上修得好,有福气,杜来财他们才得了全尸。 “咱跟着去看看吧。”周梨提议着,反正家里如今也没什么活儿,也刚好去镇子上看周秀珠娘。 白亦初正是这个意思,当即便去将猪喂了,和元氏一起早饭端上桌,喊了那杜仪兄妹俩来吃饭,一起商量着。 杜仪没有拒绝周梨他们的好意,他这个时候的状态和那天周梨与周天宝将他从死人堆里搬出来时,截然相反,显然那种劫后余生的欢喜早就被亲人亡故的巨大悲喜给击碎了。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杜屏儿,只怕这杜仪早就倒下去了。 吃过早饭,元氏给几人揣了些吃的,背上送去给周秀珠的一些新鲜蔬菜和瓜果,一行四人便往镇子上去。 这马家坝子出了几百条人命,听说已经传到州府衙门去了,如此镇子上早就也传开了。 那周秀珠一心悬挂着姑姑一家,只奈何自己腾不开身,如今见了周梨他们来镇子上,自是少不得要询问一回。 再晓得就剩下杜仪和杜屏儿之后,也是难过得抱着杜屏儿哭了一回,听说杜屏儿被吓得失了语,忙亲自领着去找大夫瞧。 只不过这是心病,多少药石吃下去,也要看人怎么想的,说到底就是要花时间调理。 可现在杜家兄妹这状况,身无居所?如何安养? 周梨却见着既要忙着铺子又要忙着后院照顾孩子的周秀珠,想着周秀珠这里左右是缺人,与其一直让二叔和祖母惦记着,倒不如先让杜仪兄妹俩在这里住下,断了他们的心思。 一来可以帮忙,二来杜屏儿也好养身体看病。 她这个提议,周秀珠是一万个愿意的,只同杜仪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住着,叫屏儿好好养身体。” 杜仪想拒绝,可是自己身无几文钱,又要顾着妹妹,终究是感激应下。这两日他虽寡言,但是周梨姐妹俩的出手帮忙他是记在了心里的。 与那还想从他们身上榨银子的外祖母和有些和稀泥的外祖父相比,这周姐姐妹俩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鬼话,只拉着杜屏儿给姐妹俩磕头。 周梨见着又来这一遭,吓得不轻,忙将人扶起来,“莫要作这一套,我是什么忙也帮不到你们了。更何况往后你们在姐姐这里,也不是吃闲饭,后院前面的柜台,有什么要捡着做。”话说明白好一点,一来不叫他们人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二来也免他们拘束或是懒散。 又宽慰着比自己稍微高一些的杜屏儿,“活着就好了,旁的也不要多想,莫要叫表哥担心你。” 杜屏儿说不出话,但眼睛是能表达感情的,含泪点着头。 周梨也没想到,马家坝子这一出事儿,反而将姐姐这里的问题给解决了。只是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要这个解决办法的。 杜仪兄妹俩留了下来,也算是安排好,她和白亦初也就回桐树村。 只见他二人回来,周老太还以为杜仪真带着杜屏儿去县里求生了。不想得知留在了周秀珠那里,气得骂了一回,嚷着要来找周梨的麻烦,只觉得是周梨给出的主意。 不过周老头还有些良心,想着杜仪兄妹如今也无处可去,恰好周秀珠那里也缺人。 便给老太太拦住了。 村子里的气氛因马家坝子的事,也是萎靡了一个月,直至那头的废墟终于清理完了,朝廷的人也都要纷纷打道回府。 他们才听说抓了好些个当官的,还要给砍头,老百姓们都拍手叫好。另外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重新给灾民们发了抚恤银子,如今也可在现住地安居落户。 一听这消息,村子里便热闹起来,所以桐树村这个周姓最多的村庄里,又多了不少外来户。 不但如此,马家坝子那边的地儿,听说也划了不少到桐树村这头来。 但出乎意料,潘家并未在桐树村落户,反而是领了抚恤银子后,在镇子上开了一家桐油铺子。 这可把周梨气得不轻,只觉得分明就是二叔的主意。 杜仪兄妹那头也重新领得了二十来两银子,周老太还想去要,但叫周老头拦住,听说闹得还厉害。 周梨昨天去瞧的时候,瞧见她那脑壳上还扎着头巾,多半是给磕破了去。 这马上要腊月了,她家那过年猪得杀,因此特意来请长辈们吃杀猪饭。 这临近过年,杀了猪又是推豆腐熏腊肉,那头留下来的母猪也配了种。如今大腹便便的,想来不出正月就要见小猪仔。 所以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终于赶在这年前,去了镇子上一趟。 话说叫马家坝子这几白条人命一闹,县里院试放榜硬是拖了这么久。 他们今日上镇子来,刚好听说放榜的消息。 也顾不得先去周秀珠的铺子,就忙打听,晓得没那许成文,周梨也不知道该哭该笑。 见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白亦初只安慰着,“我看不中才好,不然那样的人,真叫他以后走狗屎运做了官,也不是什么好官。咱先去姐那头,也不晓得如今铺子生意怎样了。” 提起桐油铺子的生意,周梨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原来这镇子上就只此一家,没什么竞争,如今潘家开了起来,多少是要分走一些客源的。 然等两人到这铺子门口,却见门口泼洒了不少桐油,还有些烂菜叶子,心里不禁担心起来,朝着柜台里喊,“姐?” 周秀珠不在,是杜仪探出头来,“阿梨,阿初,你们来了。”杜仪带着毡帽,挽着袖子正在擦拭柜台里面的地面。 “这是怎么了?”周梨一跨上台阶,立即就意识到有人来闹事,不然好端端的,里里外外怎么洒了这许多桐油? 杜仪见她着急,只忙简单说了个缘由。 竟是那许家来闹过,许成文终究榜上无名,他们最后一丝期待也落了空,只能回这桐油铺子来。 可是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如今再无关系,周秀珠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进门。所以许老太就开始撒泼打滚,为此还弄翻了不少桐油。 正说着,王夫人从通往后院的小巷子里出来,见到周梨心中一喜,忙上前拉住她,“你来了再好不过,我瞧你姐有些被吓着了。”王夫人如今也不小看周梨这小姑娘了。 只觉得她虽年纪还小,也有些天真,但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个十分有魄力又有主意的。 又说万幸有杜仪在,不然真叫许家那些不要脸的人给冲进去。 周梨这个时候才发现杜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只不过她也顾不着,叫白亦初这里帮忙,自己忙去后院。 后院里虽有王夫人过来搭了把手,但周秀珠也是因和许老太厮打,弄得蓬头褴褛,还是没法开口说话的杜屏儿和许青苗围着她涂药。 见了周梨都好像是见了主心骨一般,一直强忍着没掉眼泪的周秀珠终究是没稳住,哭出声来,“阿梨!” 周梨快步走过去握紧她的手,“别怕,人没事就好。”安慰了一回,这才细细问清楚。 原来那许家人都来了,还要直接冲进来抢小树,甚至动了手,好在这四下邻里周梨平日多打典着,就指望周秀珠这里有个什么事,人能帮忙照顾一二。 所以也是全靠着他们急忙去找了地甲来,杜仪和杜屏儿也跟着挡,这才没遭毒手。 可即便是没有什么大损失,周梨也是心惊后怕,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没能得逞,受罚也不严重,没准还有第二次。 毕竟如今许家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了。 她又见脸上青紫大片的姐姐,只觉得她活得实在是憋屈艰难,就只因是嫁错了人。 而周秀珠所担心的不单是许家来闹,还有现在潘家开了桐油铺子,她这铺子里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如今一并委屈齐诉而来,“阿梨,你说以后我该怎么才好,铺子生意眼下本好不好,他们又这样来闹。” 如此下去,只怕迟早是要关门歇业了。 周梨只觉得她想得实在远,“潘家铺子的事情,你不必多管,左右你这铺子开了许多年,有的是老主顾,你还像是从前那样做生意就是了,他们那头要降价要如何,随了他们的心思,你莫要跟风去学。” 周秀珠也来不及擦眼泪,“可如此一来,他那头低价,老顾客都走了。” 周梨见她着急,没好气道:“那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他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赚钱,他们总共才有多少余钱?这赔本的生意能做得多久?你这里若是不跟风下价,人人都去他那头买,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将这话听了大半,也附和道:“若真能坚持下去,那桐油必然有问题,到头来名声招牌砸了,谁还去他那里,你这生意还是在的。” 周梨颔首,“是了,所以当务之急,倒是许家这边,你要怎么打算?今日他们来闹,若是不狠狠教训一回,怕是没完没了的。” 周秀珠听着他们的话,倒是言两语就豁然开朗,果然不再去想着铺子的事。但许家这边,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了半天才弱弱地开口问周梨:“我能去衙门告么?” “能是能,但估计也就是打一顿板子,不顶事儿。”周梨对于这当朝律例也有些研究,而且这主动去告状的,也还要先挨几个板子,实在不划算。 白亦初却道:“何必这样麻烦,每逢年后,总有北地人来此处招工,咱们使点钱,让许家的男丁都被招走不就成了。”没了男丁,就许大嫂和那许老太太,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听说去了北边是挖什么矿,在里头若病了就直接一铲子拍死,如此也省得到时候赔钱治病。 老家人来问,就所早已经归家,反正是死无对证。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不是特别缺钱的人,是断然不会同那些北地人去的。 所以周梨觉得有些难,“他们又不傻吗,如何愿意去?除非极其缺钱又不想待在本地。” 不过说起此事,周梨心中到是有了法子。 不料那白亦初竟然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两人眼神撞击在一处,顿时就拿定了主意,几乎是异口同声道:“那就叫他们在这里待不下去。” 周秀珠见二人表情,八成是有了主意,只忙去问是什么法子? 却见周梨拿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图形。她顿时不由得一怔,眼里露出惊骇之色来。不过也只是片刻,她就冷静了下来,“这事儿,我去办。不能样样都叫你们俩来沾手。” 白亦初刚想开口,但叫周梨一个眼神止住了。 等回头从后院出来,白亦初才忍不住问,“姐那样行不行啊?” 行不行周梨不知道,但周秀珠是两个孩子的娘,要自己立起来,总不能次次都靠着自己和白亦初来给她做主。她虽不希望周秀珠变成坏人,但有时候对付许家的人,实在不得不用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周秀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一点事儿都不沾。 “找人诱赌罢了。她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得,以后这铺子还如何同潘家继续开下去。”周梨说罢,抬头看着杜仪从柜台里一瘸一拐出来,方止住了话,走过去朝他询问伤势。 杜仪摇着头,“没有什么大碍。”又见了见着清冷的铺子,“左右这几日也没什么生意。”明显是忧心铺子的进项。 “那没事,潘家那边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正好表哥你也休息几天。”周梨没有将潘家降价的事放在心上,反正他们有本事倒贴钱,周梨干嘛要去阻拦?更何况潘家有多少银子她心里大抵有些数的。 等赔完了,就是二叔那里掏钱了,二叔的性子可不是不能白拿钱的。到时候他和潘家的关系可就没这么密切了,多少会因为这银子而出现些许的裂痕。 又见时间不早,还要忙着回去,只叮嘱了杜仪几句,便和白亦初回村了。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赶集了,下次开集就是大年初一,但乡下旧俗,那天怕是要走亲戚拜大年。 是来不得的。 也就只能是正月十几的事了。 家里过年事宜,早前就准备了不少,加之也有那专门置办年货的货郎下乡贩卖,所以倒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准备的。 反正这个年是安安稳稳地过了。许家那头在这年前闹了一回,估摸见着周秀珠的桐油铺子被潘家抢了生意,日子也不大好,所以可能有一种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的心态,也安安心心回岔河寨过年。 只不过周梨家的小猪仔正月初六就出来了,她和白亦初身上新裁的棉衣还没焐热就被迫给脱下来,换了旧衣裳去照顾小猪仔。 今年的天还算好,不是很冷,可那小猪仔头一晚上还是给冻没了一只。剩下的十二只元氏心疼得紧,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给抱到厢房里头,放在铺满了稻草的地面,在旁边个烧着炉子。 反正整个正月里一家口的心思都在这十二只小猪仔的身上,期间周梨也只得抽空去了镇子上一趟。 好在杜仪带着杜屏儿和许青苗来了一趟,也提了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如今慢慢回转,潘家那头到底因周秀珠没同他们打擂台,只下价了两日就挨不住。 这一回价,谁还去他那里买?一来有人觉得钱花得不舒坦,一样的油别人便宜自己贵。二来又有人觉得便宜不是好物,指不定里面有给添了什么。 周梨听了杜仪说,只笑道:“添不添咱们不知道,只不过表哥这做生意千万要以信为本,不然就算货再怎么好,也是走不远的。” 杜仪年前和周梨担心铺子生意的时候,见周梨不放在心上,他还挺焦急的。如今见一切都尘埃落定,周秀珠的铺子果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心中对于周梨这个表妹,可就不再是拿来做救命恩人那样简单了。 只觉得这妹妹虽是年纪小,但心中有沟壑,又不似表姐周秀珠那样遇事就慌了神,可见是个有出息的人。 所以对于周梨,那心中是有几分佩服敬意的。连带着对白亦初这个妹婿,也是十分客气。、 心想他若是一无是处,怎么又能叫表妹给入眼呢? 对于杜仪对自己的细微之处,周梨没怎么发现,只询问了他许家那边的消息。 找人诱赌许家人这事儿,周秀珠到底是最后和杜仪说了,所以杜仪也晓得了这主意是来自周梨和白亦初。 如今听到周梨问,只笑回着:“也是活该老天爷也要帮表姐,这正好正月里大家闲来无事,莫说是这镇子上,就是那乡里摇骰子的也不在话下。这样的风气,谁还不去玩两回。”到时候许家兄弟们沦陷,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谁会想到周秀珠的身上? 周梨一听这话,心中有了谱。也算是松了口气,只又问起杜屏儿的病。 不过仍旧没什么效果,杜仪也不打算给她吃药了,领着去祭拜了他们爹娘和杜佩儿,便回了镇子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也没空去送,家里的小猪仔如今得拿人盯着。 过了正月,天气暖和了几分,小猪仔终于不怕冷,也放回了猪圈里。 可问题仍旧多,马上又要准备春耕事宜,果然是这乡里人家,一年到头就过年那几天得空闲。 她家也亏得是鱼塘边果园里有那苜宿草,冬日里省了不少事,不然还要多一件给鸡鸭鹅割草的事宜。 周梨忙着自家的事情,对于许家那边的消息,也就欠缺了不少。 等着二月二龙抬头过后,方得知许家那边终于还是分家了,许老大带着许大嫂投奔了外家去。 另外许成文因赌博欠了不少银钱,果真叫北地的人一哄,为了躲债跟着走了。 如今就许二德在许老太太身边,母子俩守着那窝棚过日子。又因隔差五那许成文的债主上门讨要钱财,他们都没机会去镇子上找周秀珠的麻烦。 周梨听了,心想这效果虽还好,但仍旧不治标。更何况许二德那人虽看着老实,但单看他在找杨寡妇这件事情上的用心良苦,怕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所以最终还是和白亦初商量出了些银子,让人将许二德带去更偏远的矿地挖矿还债。 这事儿也就懒得再同周秀珠说了,只是看着圈里那十几只小猪仔,周梨和白亦初都觉得怕是白忙活了。 这些个小猪仔挣来的钱,都给花在周秀珠这事儿上。 但回头一想,周梨又只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就当花钱消灾买个平安吧!”毕竟又离镇子远,实在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周秀珠那里。 白亦初还是有些痛心,“说得轻巧,卖儿卖女的又不是你。” 不过猪圈里那过一阵子就要卖儿卖女的老母猪可没什么反应。 月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就被村里人接二连给预定或是接走,后院忽然清冷了不少,自家留了一头养年猪。 至于老母猪还得继续养着。 急急忙忙的春耕一过,柳地甲就来了好消息,州府要兴修水利,他们这附近的小龙潭也要修堤坝,雇佣工人无数。 听说工钱丰厚,且还提供一顿午饭,顿时叫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都沸腾起来。 周梨也两眼羡慕,可惜人家不要女人,也不要孩子。而白亦初今年也才十岁,就是个孩子。 倒是周老二家里,连带着周天宝个儿子,全都齐齐被录用上了,一时潘氏那脸上的神色又飞扬起来。 至于她娘家那头在镇子上开的桐油铺子,因降价事后就半死不活的,如今索性也不开,反正都是大劳力,全部上了堤坝去。 杜仪也去了,他在周秀珠铺子里这段时间,浅浅认得几个字,又是继承了他爹杜来财的石匠手艺,自然是被录用,且工钱还特别高。 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家访到周老太这里来,想要给杜仪说亲做媒。 可周老太哪里能对杜仪的事情上心?更何况每次觉得杜仪看她时那眼睛都跟狼崽子一样,所以次次回绝,反而要说给周玉宝做媳妇。 只是周玉宝因去年潘氏闹的那事儿,眼下许多人家都还记着,自然是不愿意。 于是又有那有心人访到周秀珠那里,想要她做这个媒人。 说起来杜仪今年也是弱冠了,他这个年纪的早就做了父亲,所以周秀珠也希望他能成家立业,自是给放在了心上。 但那杜仪就像是有意躲着一般,竟然难以遇到。好不容易遇到的时候,又各自有事情缠身。 直至这日周梨去镇子上,因遇着雨天,在周秀珠家歇了一晚上,他表姐弟人坐在一处,才谈论起此事来。 “阿仪,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周秀珠隐隐觉得杜仪对成亲之事有些抗拒,便以为是杜屏儿的缘由,也是好言劝着:“我与媒人提过屏儿的事情,她就是不说话,身体又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就算是你相中了人家,人家不乐意屏儿跟你们,那也不打紧,只让屏儿跟我住在一起就是了。” 周梨单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一面暗地里打量着杜仪,只觉得杜仪压根就没有成婚的意思。可觉得不对劲啊,这个时代像是他这样的男子,弱冠还没成婚,算是晚婚了。 他不该一点想法都没有啊?不过发现自己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觉得杜仪这个表哥生得挺俊俏的,比周家的几个堂哥都要有些样子。便以为他是像杜家人像一些。 “此事再说吧,我也不着急,更何况这修堤坝之事,也不是长久活路,等个一年两载的,修完了我又作甚去?到时候娶一房媳妇回来,我拿什么养家糊口。”他这一番话,好似经过深思熟虑了一般,听着是挺负责任的。 但周秀珠可不这样想,“若人人都要你这样打算,有钱了才娶媳妇,那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取得了媳妇?你今年实在不小了,更何况你早娶亲安家,姑和姑父在下面也能早日安息。” 周梨本来就是听闲话的,可是听她姐越说越没谱去,连忙出言给打断,“姐晓得你是为了表哥好,但这成婚之事急不得的,还有咱别上升到姑父他们的头上去,你这平白无故给表哥压力,说得好像不成婚就是不孝顺一般。” 杜仪深有同感,十分感激地看了周梨一眼。 周秀珠向来对于周梨的话是要听个七八分。所以听到周梨这样一说,果然也没再继续,只是却幽幽叹起气来,“可这人大了,总是要成婚的。” “表哥也没说不娶亲,只不过当下没安定下来,娶媳妇回来也没个落脚处。”周梨替杜仪作解。 可没等她说完周秀珠就开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如今阿仪的堤坝上工钱高,原来又存了些许,要置办一处房子简单得很。” 额,周梨想说不是置办房子那样简单。杜仪表哥只是觉得当下没有做好成家立业的打算和那份责任罢了。 但见着和周秀珠说不通,不在一个频道上,索性只能无奈朝杜仪耸了耸肩膀,只要他自求多福去,转头便去和许青苗跟杜屏儿休息。 人年纪辈份虽说有差,但年纪也算是相逢,能说到一起去。 唯一不足就是那杜屏儿还是没法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比划。 杜仪的婚事就这样夭折,周家那边因他是外姓人,加上不怎么来往,也没去多管。 不过说到底,周家两老更热忱的还是周玉宝的婚事。 白亦初还去学堂里,只不过这学堂自打去年先生叫周玉宝说了一回,见白亦初也没有什么上进之心,若是开始闲混日子。 一开始大家觉得先生束脩便宜,倒也没说什么,可如他几乎不管学生们,使得学生们学也没学到什么,反而白浪费一天,不如去地里跟着帮忙干活。 如此一来,去学堂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族中见了这光景,都没人去读书,那公中还花钱请先生作甚?自然就给解雇了去。 这事儿白亦初最是高兴,半点良心没有,见先生走了还欢呼往后不用每天去听先生念那些老掉牙的文章了。 周梨见此,觉得这孩子大抵废了,但自己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堕落下去,年纪轻轻的怎么不想上学呢?还需得努力一把。 只是她也是干焦急,白亦初还是这样在乡里闲混了一年。 这一年里周梨不但长了个头,连荷包也饱满了许多,又卖了一回小猪仔,这次没许家那些糟心事儿,她的银子一分不少地攒下来了。 另外还有家里的鸡鸭鹅生蛋,算下来每年也能买一小笔,他们又没有什么花费,不过一年两套衣裳凑合穿,还都只靠自己做,就买些油盐茶醋。 所以还攒了不少钱。 正巧杜仪在那堤坝上做工,认识了不少县里的人,周梨也琢磨着去县里凭一处房子,好让白亦初继续在县里读书。 周梨才将这想法从饭桌上一说,顿时引得那白亦初蹦起来尺,“我不读!” 周梨白了他一眼,一副完全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只和元氏继续说道:“表哥那朋友做保,价格是公道的,而且间小屋,足够咱们人住了。虽是不临街,可有一方小院落,我想好了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搭个大灶,咱做卤味,每天早上用推车送到河边码头,每日百来文是能赚的。。” 白亦初听完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你连如何营生都想好了?那家里这些鸡鸭鹅猪不要了?” 元氏其实想留在乡下,觉得自己一个寡妇去县里怕是叫人说闲话,但见周梨样样都计划好了,也没反对,“你看着办就好。”至于白亦初疑惑的鸡鸭鹅猪怎么安排,早就有了对策。 只同白亦初说道:“咱们这头母猪好生养也不生病,二叔公家愿意接手,至于这些鸡鸭鹅倒不打紧,回头背到集上卖了就是。”问题就是他们去了县里,这房子倒是空闲来了,只怕二房那头又坐不住了。 白亦初还不死心,“那地怎么办?” “花慧她爹在堤坝上伤了腿,往后是下不得大劳力了,跟她后娘也不出门做工,地暂时给他们种,来年分我们些许粮食就是。”周梨回着,这事儿已经提过了,只是还没落实。 毕竟去县城不是一件小事情,得将那头样样都安排妥当了,才敢在这边彻底放手。 而这重中之重,就是白亦初拜先生一事。 白亦初哀嚎一声,一时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为什么要上学啊?你搞清楚我就是个赘婿啊!把这银子砸我身上不值得啊!”想求功名,再过两年自己到十五,就可以上战场了啊! 周梨将那剩下的饼子塞在他哀嚎的嘴里,“乖,晓得自己是赘婿就要有赘婿的样子,我说什么你照做,别反抗!” 不过白亦初马上就将饼子从嘴里抠出来,不死心地追在周梨身后。 他们这样打闹,于元氏来瞧,就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只笑了笑并未阻止,起身将饭桌收拾赶紧,去打理院子里的菜。 接下来两日,白亦初这个在村里算是有一帮小老弟的土老大都处于一种无精打采的状态中。 上山打猎下河摸鱼他都没了兴致,今年也同样拔高个儿的他只往鱼塘边的宿苜上一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可把几个小伙伴看得心疼不已,轮番找周梨游说。 村里人也晓得周梨这两年养猪治家,攒了几个钱,想带着小女婿去县里读书,求功名。 有人觉得她有志向,又有人觉得她到底年纪小想得少,这分明就是拿钱去打水漂,一个赘婿罢了,认识几个字已经十分了不得,怎还要供读书?这就不怕把心思给读野了,以后跑了怎么办? 周梨哪里去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白亦初聪慧难得,白白将这好光阴耽搁了作甚?即便将来不求那功名利禄,但多学些知识,于他来说总是有益无害的。 更何况这白亦初虽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又被拐卖了好几次,但却没有半点疾世愤俗,还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纯良又端正。 这样一个好苗子,自己就更能不能叫他在这山野之间消磨时光了。 这事儿她心里打算好,元氏那里也没意见,又加上这这家里向来她做惯了主,不见得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去知会祖父祖母,便没想着去告知周老头 所以周老头那里听闻了风声,就急火急燎地赶了过来。 彼时周梨正在算计自己的银子,还要算这卤肉摊子如何进项不好的风险问题,这样她手里的银子能够支持多久。 “爷,你怎过来了?”她前天还送腊肉过去瞧周老头,看着气虚体弱地坐在椅子上抽旱烟,瞧着很是无精打采,实在没想到他爬起来后居然是这样精神抖擞的样子。 周老头一肚子的气,一来是他发现这个小孙女并不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单纯,有些不大如同自己所预想中的那样好掌控。 平日倒是孝顺,叫人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可是这家中许多大事她也不同自己拿主意。 就如同此番要送一个赘婿去县里读书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气不到一处来,那还算是板正的国字脸上,几搓胡须随着他激动的表情而跳动起来,“我不来,你还不得翻了天去?”愤愤地坐下,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继续怒道:“一个两个的,实在叫人不省心,我周火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周梨见此光景,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快速捋了一遍,一下就有了数,周老头这是不愿意叫自己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 毕竟近来村里好几个同族长辈,就已经明里暗里劝过了。 至于周老头后面话里抱怨的另外一个人,大约是杜仪。 “爷,您冷静些,我正琢磨着去找您拿主意呢!”她将眉头往下敛了敛,倒了茶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上前去,温声说着。 周老头见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怕是自己错怪了她,接了茶到手里,“你果然是想找我拿主意的?” “那是自然,这家里头除了爷,我是谁也信不过的。”周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怎么可能就听周老头的?只不过是清楚地晓得这人在暴怒之下是不大可能被劝和的,而是需要被认同。 所以她想都没想,立马就顺着周老头的意思。 果不其然,周老头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些,那几搓胡须也柔软地垂了下来,“我就晓得你这个孩子是聪明的,不犯糊涂。不过外面传言怎么起的?” 当然,周老头也不是那样容易糊弄的。 所以周梨也不打算同他耍心思,只垂着头叹气道:“我的确是打这个主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周老头捧着茶才抿了一口,心里对她的怒火算是消了去,毕竟这个小孙女治家有一套,元氏那个继室安安分分的,小孙女婿也算是勤快老实。她若是没有半点本事,这两人不得早翻了天去?所以有时候周老头都在想,若这周梨是个男娃儿,那周家怕是真要出人物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是有些惋惜。 可当下又听到周梨的确打算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胡子又重新抖动起来,“你糊涂了?” 周梨没抬头,捏着小书的心思都没有,咱周家要指望他们出头,怕是得祖坟冒烟才是。叔家那边的文才哥虽也念了好些年的书,可如今也没听说半点好消息,我想来实在是不甘心,咱们周家那往上细数,也是出过人物的。”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全都是一副要让周家光耀明楣的信念,“若阿初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那也罢了,可他偏又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你说他虽不是周家血脉,可终究是入了我周氏宗族的女婿,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我指望不是哥哥们,就只能求他出人头地,也好让咱们周家在这十里八乡立起来。” 周老头眼见着小孙女这满心的远大志向,有那么一瞬间作为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他稍微是有些自责愧疚的。 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叫儿子们出人头地,叫祖宗脸上有光。 所以这一时间看着周梨,竟是有些愣住,说不上话来。 不过热血鸡汤虽是叫人上头,周老头终究是吃过了那许多盐,哪里这样好哄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口回绝:“那也不可,爷知道你是为了周家好,可咱不能冒这险,白瞎把银子花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觉得,周梨完全可以再等个五六年,自己生个孩子来供读书比较实在。 32. 第 32 章 六合一 不过这话他还没说出口,周梨早就已经猜了个七八,便趁先开口道:“大家的顾虑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晓得大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能等,大不了以后好好供孩子罢了,左右那做父亲的能读书,想来小的也不会查到哪里去。只是……” 她说到这里,竟已经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头:“只是我心里难过,我爹走了后,就爷您真心待我好,可偏我是一个姑娘家,又做不出什么大作为,如今只想着唯一能报答爷您的,就是叫您有生之年,能叫人见了磕头叫您一声老太爷。” 而这前提,也只能是晚辈做官,家中长辈才会有这份殊荣。 一声老太爷,果然叫周老头有些沉沦了去。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震惊,忙要给周梨擦眼泪,“好孩子,是爷错怪你的好心了。只不过你的心意爷晓得了,咱不能拿钱去赌,若是打了水漂,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周梨没再说什么了,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再说就会令人生厌。更何况话说满了,都没能给人想象空间。 所以她如今给周老头画了个做老太爷的大饼,回头叫他自己想去。 因此也不提,擦了眼泪后,便转而提起过年事宜。 不过周老头却提起了杜仪的事情。自打去年将人接来后,因那时候潘氏娘家人住在那边,所以周老头让杜仪兄妹歇在周梨家这头。 没想到隔天他们去了镇子上,就在周秀珠那里安顿下来,便不再怎么来往了。周老头一直觉得,多半是因为那老太婆管杜仪要银子的事情,为此也是没少和周老太争执吵闹过。 如此叫杜仪心生了隔阂,如今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同自己这个做外祖父的说。因此晓得周梨常去镇子上,和他也算是相熟,便问道:“他老大不小,到底怎样打算的?有好姑娘可不能就此耽搁了。还有我听人说他在堤坝上认识了几个县里的人物,可是什么人,行的是不是正道?” “都是好人家的子弟,因见着表兄有一门雕花刻朵的好手艺,方一并玩耍。”周梨简单回着。 周老头听罢放心了些,但仍旧对杜仪婚事不放心,只要周梨让周秀珠好生劝着。 这一说杜仪的事情,白亦初读书的事儿自然也就揭了过去。转眼快到晌午,周梨要去做午饭,留他用饭。 周老头却是个避嫌的人,见着寡妇儿媳元氏回来了,便起身走,“不了,我回去吃。”然后便告辞走了。 周梨送他到门口,这折回身来,想着一个早上不见白亦初,便同元氏问:“还在鱼塘边上?” 元氏正是从那头过来,“是呢!”想着白亦初的确一副不愿意继续读书的样子,很是不解,“他既不愿意,你这又何苦来哉?” “现在不愿意,总好过将来后悔,如今就辛苦个十年八载的,可若这十年八载不辛苦,往后一辈子都要吃苦受累。”他们这样的出身,除了读书哪里还有什么捷径可走?读了书就不用每件事情都亲自去实践了,节约了许多时间,还能从那书中总结出别人的经验和避免教训。 因此,这书要读。还是那句话,不为了考功名,就为了将来他活得轻松些,也要读。 元氏本想劝的,可听得周梨这话,又觉得是有着十二分道理的。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回头我也好好劝一劝。” 可怜白亦初还在想着,怎么让元氏和自己统一战线,毕竟他也看出来了,元氏是不想去县城里的。 然这才回来,就叫元氏一把逮住,“阿初,我有话同你讲。” 白亦初心说正好我也有话说,只赶紧跟她一起避开厨房,绕到后院去。 此刻周梨正在厨房里忙,自打她身体好起来,厨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张罗。无他,只因这食材什么样样不缺,但是元氏缺乏一双制作美食的手。 又说白亦初和元氏到了后院,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碎玉米粒喂鸡,一面问着,“元姨你也不想去县里吧?” 元氏倒没有骗他,只点了点头。但还没等白亦初笑出声,她又继续说道:“但我觉得阿梨说的对,男孩子就是要读书,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想做个庄稼汉子不是?” 白亦初的欢喜当即就咔在喉咙里了,怎么也想不通元氏怎么还没拉拢就开始叛变。直愣愣地看了元氏好一会儿,确定她果然再劝自己后,这才道:“那又不只是读书一条路。” “是不止读书一条路,我晓得你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我和阿梨也不拦你,可你若想上战场,这心思起都不要起,人就一条性命,你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你叫阿梨怎么活?同我一般做个寡妇么?”元氏向来温和,一句重话都不会同他俩说。 不过如今这口气,却比往日里要严峻了几分。 叫白亦初也不敢继续跟她反驳。本来还想说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的,一定会出人头地。但转头一想,这样的话拿什么来保证呢?但他也不愿意读书,读书之后他就不能跟着干活,还要让家里的两个女人来养他。 再有,周梨有多少银子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出了头尚且还好,可若运气不佳呢?这些个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周梨和元氏往后可怎么过? 反正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感恩周梨愿意花钱供他读书,可问题在于这恩情太大了。别说他是买来的赘婿,就是这村里有几户人家,愿意供亲儿子上学的? 但他又十分了解周梨的脾气,若这话他给说出来,不晓得又要被周梨怎么说了。 于是也只能叹气。把希望放在周老头那,反正听周铁胆他们说周老头来过,必然是为了自己读书的事情。 周老头怎么可能让自己读书呢?想到这里,倒也没多担心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猝不防及,让周梨也一直没得空去镇子上找杜仪帮忙凭房子一事。 因为隔天在半坡庙里的花慧被她爹和后娘给接了回来。 她爹在堤坝上干活的时候,受了伤往后做不得重活,如今家里也就少了一个大劳力,弟弟妹妹一串年纪又还小,她奶今年开春在田埂上踩滑掉了田里,叫人发现救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瘫了,一直都卧病在床。 这一年来,花慧家里厄运连三。 所以觉得她在庙里也没什么用了,整日烧香也没见菩萨保佑家里,倒不如将她接回来嫁人换彩礼缓解家中艰难。 这事儿瞒得很好,人家她爹和后娘都相看好了,八字也都订下了,才去将花慧接回来。 近来周梨心思都在白亦初读书之上,也是好几日没过去看瘫痪在床的花慧奶了。 今儿一早听着花慧家那边热闹,元氏去探了一头,才得了风声,忙同周梨来讲。 花慧和周梨一般年纪,也是要过了年才满十一。 这样的小小年纪,若是嫁过去做个童养媳倒也使得,可偏偏她嫁的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真真是作孽啊!听说那男人大的儿子就比花慧小个两岁,小女儿还在襁褓里,女人是死在难产里。”所以男人带不来小儿,便花了钱托媒人找个可靠的帮带孩子。 周梨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真是作孽?可订下了?那男人不知道花慧今年多大么?” 元氏回着,“晓得,听说早前媒人给相过寡妇或是黄花闺女,但他嫌人大有心思,生怕对他娃儿不好,所以这最后就挑中了花慧。一来觉得她在庙里待过,必然有一副慈善心肠,二来她年纪还小,心思少。” 周梨心想,既然怕这怕那的,他雇一房奶娘不就是万事大吉了么?却又听元氏解释,“那鳏夫有些家底的,家里还有个老太太,今年身上也不大好,指望着冲喜能叫她好起来。” 这下换周梨没得话说了,白亦初被买回来和自己拜堂,可不就是冲喜用的么? 但是她一想到那鳏夫做得花慧的爹了,这跟自己和白亦初是不一样的。因此也是如何也坐不住,忙去了花慧家里。 远远还没进门,就见花慧家如今大门开敞,里头宾客声尤为热闹。 花慧爹娘都忙着招呼亲家,所以也没空管她一个小丫头,她直径摸到了花慧奶的屋子里,果然见花慧坐在里头。 花慧见了周梨,眼里闪过一丝欢喜,“我本想去寻你,可我爹不叫我出门,我琢磨着今儿你必然会听到消息过来的。” 周梨见她穿着一身红花打底的新衣裳,盘腿坐在她奶的床边上,一副老实模样,“他不叫你出门,你就不去了?”方才似乎听说,今儿就要把花慧接走,怕那边的老太太等不及了。 花慧听出周梨口中的怨气,心中倒也不怒,反而露出一抹笑容来,拉紧了周梨的手,“不枉我们俩从小要好,人人都欢喜我这桩婚事,觉得我去那庙里果然修了好福气,嫁过去给人做太太,就你一个人忧心我。” 周梨知道花慧不糊涂,可却也不解她为何不反抗,听得这话一时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你既也晓得往后过的日子不是那般好,怎如此老实坐在这里?你晓不晓得,他们一会儿就要将你给带走的。” 花慧苦笑,一面垂下头,“我自然晓得的,我若是真不愿意,我师父肯定也会替我想法子。”可她说到这里,口气却生出一股子的悲凉,目光瞥向了瘫痪在一旁的奶奶,“可是,我不能不管我奶,我娘走后就我奶拉扯我长大,若不是她将我送去庙里得了这几年清闲日子,只怕我早早就被我爹他们给卖了去。” 所以花慧也想,自己若真嫁了,既给那头冲喜,也能替奶奶这里冲喜。就算没什么用,但自己嫁过去了,这里收了彩礼银子,多少是能匀一些出来给奶奶抓药吃。 这些话她是没说出来,可周梨那样聪明,哪里还能看不出她如何打算的。但正是因为猜到了花慧的想法,周梨才会觉得更难过,明明是要好的朋友,可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那样一个做得爹的男人续弦。 这会儿反而要花慧伸手给她抹去眼泪安慰,“阿梨,你也别难过,也许我和你元姨命一样好呢!你看你爹待你元姨好,你也敬爱她,没准我的继子继女也这样对我呢!” 可这话不但没有半点安慰到周梨,反而让周梨哭得更难过了。 她对于花慧嫁人一事,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抱上了扎着红绸花的毛驴,叫那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走了。 周梨还是一路追到了村口,瞧着坐在毛驴上的花慧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眼泪也流得越来越凶了。 白亦初不知几时跟来的,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你别太难过了,我听说了,她若是不嫁过去,她后娘原来是要将她卖到那种地方的。” 所以,这样一对比,花慧这个结果还是好的?恰恰是这样,才叫周梨觉得悲凉。 姑娘家,要活着实在是太难了,要活得好更是难上更难。 她终于是没有忍住,转身扑在白亦初的肩膀上哭起来,“凭什么啊?” 周梨病了,那天哭了不知道多久,叫白亦初给背回家后开始发烧。 她自打白亦初到周家后,还是第一次生病,可将元氏给急得不行,又是请了郎中找了神婆,就怕她忽然引发旧症。 好在烧了两日,那体温终于是退了下去,只是身体虚弱得很,每日只能勉强吃上一小碗白粥。 这可把白亦初给吓着了,端着小瓷碗一点点耐心喂她,一面劝着:“你可快些好起来,我再也不同你对着干,你想叫我读书,我就好好读,往后给你挣诰命。” 周梨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处于什么状态,反正现在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便是听到白亦初给自己挣诰命的话,情绪也没有半分起伏,只想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 也是她这样病,把城里的房子给错过了,周秀珠还带着孩子来瞧了她一回,听得她是因花慧的事情生病,也忍不住在一旁叹息,“阿梨你看开些,这世间女人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咱也没办法,这事儿更不怨你,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不然叫花慧那头晓得了,该多难过。” 周梨心里还是觉得实在不甘心,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又一直拽扯着她。她看着眼前的姐姐,想着姐姐的艰难,想起年幼的小树和懂事的青苗。甚至是想着青苗以后长大了,也会不会因为被人嫌弃出身…… 她乱七八糟的想了好多,最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过来之时,人总算是想通了,这样躺下去是没有用的,她现在是没有办法改变花慧的命运,但是姐姐的青苗的,自己的元姨的,往后只能是更好。 一早白亦初照例给她送早饭和药进来,见她竟然已经爬起身来了,而且眉眼间有了不少精神,还已经穿戴好,当即就忍不住满脸的惊喜,一面朝外大声喊起来,“元姨,元姨,阿梨起来了!” 周梨瞧着他那兴奋得上蹿下跳的样子,方瞧见他这些日子瘦下去的两颊,又想起他在自己病中的各种话,嘴角不禁浮起几时笑容,“你莫要喊,我可还记得你此前答应过我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好似一大盆冷水般将白亦初身上的热情火焰都给浇灭了。 但也不过是一瞬,白亦初看着健康精神的周梨,又开心地笑起来,“你别不信,我马上就给你写下来。” 不过周梨哪里真能叫他写下来?只招手叫他把饭给端过来,“我好饿。” 叫她这样命令,白亦初不但不生气,反而热情无比地给送到她嘴边,“还想吃什么?你这些日子没日就吃那点无盐无味的白粥,实在没营养,现在想吃什么,烤野鸡炖兔子?还是我去鱼塘里给你捞鱼煮汤?” 周梨听着他这略显啰嗦的话,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心里暖暖的,“都行,你和元姨也吃,我病了这些天,你们也瘦了。” 元氏刚好闻讯而来,见着周梨果然精神了几分,还在同白亦初说话,心里也是欢喜得不行,“要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周梨见着他二人里外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忽然又想自己的生活也没到彻底绝望无助的地步。她到底还有这些个亲人在乎自己的。 只是想起花慧,心里终究是有一丝痛楚。 深秋了,天终究是凉了下去。 她这大病初愈后,即便是早秋有些晃晃太阳,元氏也不许她到外面,就怕体弱又重新着凉。 整日只将叫她在屋子里烤火。 家里秋收已过,倒也没什么事情了,总共就招呼着后院那帮牲畜。 她病着的那些天,实在顾及不到,在家里生了两胎的老母猪已经让元氏叫二叔公家那边赶过去了。 所以如今倒也是清闲。 难得白亦初一改往日上蹿下跳的,不知道杜仪从哪个朋友那里弄来的杂书游记,两人窝在屋子里瞧,倒也打发了时间开拓了眼界。 她病了这一回,白亦初听话了不少,还主动与她说起县里凭房子一事。“我问过表哥了,近来到了年关,价格反而涨了不少,位置也不大好,只怕得年后过了春耕才会有好的。我想既是如此,咱继续把地里收拾起来。” 反正周梨也不想继续将田地给花慧家了,按理花慧后娘也是为了家里把花慧嫁人,和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可周梨瞧见了就是心里不舒坦,也就绝了这心思。 眼下听到白亦初这样一说,也是应了。“也好,反正现在也没好先生。”早前她相中的那个先生,听说回了江南老家去,还来不来另说呢! 反正她想好了,既然都是花银子读书,不见得一定就要在本县城。哪里有好先生就去哪里,也学一学那孟母三迁。 两人在屋子里商量着,既是提起田地不给花慧家的事儿,自然也提起了花慧。 但是白亦初也没个什么门路打听消息,不过是小伙伴们从长辈那里听来一二,再传给白亦初罢了。这个时候他也隐隐觉得,好像自己也挺没出息的,想给周梨打探点消息,都没个路子。 也正是如此,他这两天也开始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这样混下去是不行的,自己就算是什么赘婿,但也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总不能以后样样都靠阿梨出头。 不然自己还算什么男人呢? 心里一面盘算着往后的出路,一面与阿梨说道:“听说将她接回去后,那人就只叫她照顾那小女儿,自己收了包袱跟人去了北方贩卖木材,没个半年是不会回来的。” 周梨听了这话,放心了许多。“那样还好。那他们家的老太太呢?” 白亦初摇头,“她没到那老太太就撒手没了,那些天你病了,我也没仔细去打听,也是这几日才晓得。” 周梨心想,只怕也是正是这样,那男人才收拾包袱去了北方,毕竟这新媳妇进门就死了老娘,怎么也不吉利,他更不可能留下来。 这样一想,花慧好像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照样过日子。 于是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若是有门路,帮我访个消息,叫我随时晓得她过的日子。” “这是自然的。”所以白亦初想,这朋友就不能仅仅发展村里这几个小伙伴了。但要出门总需要个名目,就与周梨说道:“左右这些天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和表哥到堤坝上去长长见识。” 周梨倒没有反对,毕竟白亦初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自己病了的这些日子天天拘着他在家,因此也就应了。 但有些不放心,怕他给杜仪添麻烦,“表哥也是在人手底下过活,你去了不要任意妄为。” “我有数。”白亦初满口应着。 但最终周梨还是跟着白亦初一起到镇子上去了,她觉得卤菜摊子一直开不起来,家里的老母猪又卖了,总不能指望银子自己生银子,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正好新粮上市,去年的旧粮食也就落了价格,她想着赚点差价,所以便开始购买旧粮。 等过了年,到三四月的时候,各家的余粮都快吃完了,又接不上地里的新粮,那个时候旧粮拿出来卖,最是好出手。 但是要靠这个大富大贵是不大可能的,也就是赚几个辛苦钱。 她与周秀珠说了此事,毕竟这些个旧粮都要存放在周秀珠这里。 周秀珠听了自然是赞成的,但又可怜妹妹这般年纪小就要想办法谋生计,反而是自己命好,得了父亲给留的这桐油铺子,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等着过了晚饭后,将周梨拉到自己屋里来。 周梨见晚饭后姐姐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如今又把自己喊进屋子里,心想莫不是要和自己合伙? 哪里晓得她刚进屋坐下,周秀珠就拿了一张地契出来给她。 周梨一瞧,可不就正是这桐油铺子的店契么?一时不解地看着周秀珠,“姐,你这是?” 周秀珠示意她坐下来,“阿仪虽时常也帮我,但我也瞧出来了,他不是个平凡人,一辈子不可能窝在这小地方里,往后我这里还是得要雇人,可既然如此,倒不如你来帮我,咱们俩一人一半,也省得你为了那些个零碎银子,四处奔波。” 周梨心里是感激她的,但还是将店契给还了回去,“我还年轻,未来无限可能,我胆子也大,敢做姐姐你不敢做的。所以这店契姐姐还是收着,就算是为了苗儿和树儿想。” 她这话倒是没有错,她胆子大有主意,不像是周秀珠一样墨守成规过日子。但周秀珠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我生来就占了咱家的好运气,反而是你……” “姐姐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便不来了,实在见外。再何况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真过不下去了,不必你开口,我指定管你开口要钱。”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她肯定不会不好意思。 但现在她有余钱,甚至可能比周秀珠都要丰沛几分。但她不嫌钱多,得想办法赚更多的钱,将来就算是白亦初读书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终究周秀珠这店契没送出去,给钱周梨又不要,便想着这左右也要过年了,便去裁缝铺子扯了几尺布,称了几斤上好的北方棉花,一人给他们添了一身新棉衣。 杜屏儿仍旧是不会说话,但她身体倒是好,干活也伶俐,大家现在也就想开了,不再逼着她吃药。 她女工做得极好,一样的衣裳,周秀珠得一天才缝出些样子,她半天就能得半件,针脚还细密好看。 连隔壁王夫人瞧见了,都说往后不用担心杜屏儿的生计,实在不行就算是做女红也能养活自个儿。 周梨心想果然这人得有一两样吃饭的技术才是。可自己女红是不用想去了,就那蹩脚的针法,都不如许青苗。 所以放弃了,也就只能想自己做饭还行。 这得了空闲,不但本镇上转悠着手陈粮,连隔壁的镇子也没落下。 白亦初不放心,也是紧随其后,找杜仪帮忙便宜租了一头驴子,骑着下乡去,驮着粮食回来。 不到小半月的功夫,竟是把周秀珠家的粮仓都给填了个满满当当的。 而她这一点点跟老鼠搬家似的收回来,也不扎眼,就连隔壁的王夫人夫妻也没察觉出来。 杜仪觉得这样也好,只同周秀珠一行人叮嘱,“不管做什么都要稳妥,这些个粮食也不少,阿梨的身家都给砸了进去,莫要叫人晓得是好的。”免得那有心人给使坏。 而周边的陈粮都叫周梨收了个干净,她想着来镇子上也半个多月了,就留了元氏在家里实在辛苦,心中又有些挂念。 便同白亦初告辞回了桐树村。 不想还没出镇子,便听说堤坝那头有人说,要大量收购鸡鸭鹅,杜仪得了消息连忙追来,“阿梨你不是说家里的鸡鸭鹅都是一两年了,要不给卖了去,明年开了春重新养小的。” 周梨想着倒也可行,毕竟两年的老母鸡,有的都不爱下蛋了。 当即便同杜仪确认,“若是决定要,我和阿初回去就给装笼子带过来,还有兔儿要不要?”其实那鸡鸭鹅还好,就是兔子吃得可是真的多。 这个杜仪倒不晓得,反正就听说那个新来的大人就喜欢吃这些个家禽的舌头,所以才要大量的禽类。因此没敢给周梨准话,“我先问问,不过鸡鸭鹅你可尽管装来镇子上,到时候我和阿初雇个牛车送去堤坝上。” 这厢说好,周梨和白亦初回了家,与元氏说了一声,便开始编织竹笼。 又是砍竹竿又是修竹篾,三人搭手忙了两天,才将所有的笼子都编织好,只是家里的鸡鸭鹅是真的一点不少,只怕送个五六次都不见得能送完。 所以这第一回是白亦初和元氏送去的,另外想着入了冬,周秀珠那里人也不少,还外带给送了不少地窖里的蔬菜果子。 这一次送去的鸡鸭鹅,总共是二十五只,堤坝那头催得紧,杜仪没等到周梨他们送第二回,就赶紧给送去。 隔了两天回来,就带回了现银。 银子拿在手里,什么都好说,周梨只觉得这可比上街贩卖好多了,还要同人一只一只的讲价。 所以再听说那头还要之后,便开始将家里的鸡鸭鹅往镇子上运送。 村里人家见了,只以为她果然要搬去县里,但出乎意料,这一次周老头并没有过来问,倒是周老太来探了一回口风,问她几时走?想借这房子给周玉宝办喜事。 周玉宝前阵子终于谈拢了一门亲事,定在腊月里结亲。 周梨心里顿时就有了数,周老头如今同意她去城里,只怕是因为这房子,倒不见得是真指望白亦初能读书出人头地,给周家挣脸面。 又觉得果然叫自己猜中了,祖父心说也算是疼惜自己几分,但其实还是偏向二房那边。 不过这是早就晓得的事情,周梨也没有因为此事有半点失落。 转眼这鸡鸭鹅都给送去镇子上,再由杜仪经手,总共也是换了七八十两银子,因杜仪觉得带在身上来来回回奔波不方便,给她换成了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二十两的。 这自打开始收陈粮开始,周梨和白亦初几乎都在外面奔波着,这会儿家里的鸡鸭鹅都卖了,猪也没了,兔子虽然多,但静悄悄的,使得原本那最为热闹的后院里如今安静不已。 黄猫儿也觉得无趣,不大喜欢去后院玩耍了,每日就坐在前院的桃树上晒太阳打瞌睡。 也是奇怪,去年这个时节,那天冷得好生厉害,寒风似那刮骨刀一般,可如今这似乎连续七八天,都有太阳,而且她那才穿上没几天的棉衣就脱下来了,现在穿的都是秋衫。 白日里甚至还有些觉得热。 她抬首看着那不算耀眼的太阳,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咱也去河滩上捡河蚌呗,听说运气好里头能抠到珍珠。” 每逢冬日,村里的那河都要露出一回河床,往日里生长在那河床上的河蚌们来不及逃,只能躺在河床上听天命。 她还没答应,白亦初提着阻拦的白亦初已经拉着她出门,嘴里噼噼啪啪地说着:“今年天气好,那河水也不凉,柳小八他们昨天还下河摸了不少鱼虾,一会儿我也去瞧瞧,若是运气好,给你摸一条大鱼炖汤喝。” 周梨这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脚步随着他的节奏一起跨出了门槛,一面转身锁门,“是呢,今年这个时候霜冻都好一层了,现在还出太阳跟那八月一般,河水自然不冷。” 两人说这话,从花慧家隔壁的小径下去,穿过田坝就到了河边。 河两岸都是一片片高低错落不一的梯田,河边长满了苜宿草的田埂上,村里不少小孩稀稀落落地撒在两边。 田间小路上,有村民这从河边挑水上来,准备浇灌田坝里的菜苗。 早前也没怎么下雨,只是干冷,现在又连续出这太阳,地里的菜苗自然是不见长。那些个像样无树木遮挡的地里,甚至有了些许的龟裂。 周梨见着这一幕,不免是心里头有些担心,只与白亦初说道:“你说这天是不是不对劲啊?不下雨就算了,怎么还出了这么多天的太阳,咱家菜园子也亏得离井近,不然这到河里挑水浇菜多累啊。” 男娃儿心思哪里比得上姑娘家的细腻。周梨的担忧白亦初一分都没听进去,反而兴高采烈地看着旁边已经甘固的田里,“不如咱在田里抓黄鳝吧?你看田水都干了,这些黄鳝洞一目了然。” 他也是说干就干,立马就蹬掉鞋子下田去,周梨要出口拦的时候,他已经撅着屁股大把地掏着泥。 周梨见此,扯了扯嘴角,也懒得去河边了,在田埂上的苜宿草丛坐下,一面环视着四周,“你既然不去河边,那我四处看看这田埂上哪里草好些。”家里的鸡鸭鹅虽已经解决了,可那一大堆兔子每日得吃一大背篓。 可入秋后下了几回霜,那些不抗冻的野草早就枯黄了,现在可不好割草。如今又是见天的太阳,反而将那些被霜打焉黄的枯草晒得干脆,四下望过去,枯黄一片,实在难以看到几分绿色。 有那冬日里该有的萧条,却无那股冷肃感,给周梨的感觉极其不好。 白亦初全神贯注,不管是心或是眼睛和手,都全然在那黄鳝洞上,含糊着应了一声,便猛地一手扎进稀泥里,截住了那条黄鳝的路。 等他的手再度从泥里伸出来,两指间已经紧夹着一条成年人大拇指粗的鳝鱼。 周梨见此,怕是自己和他说话也听不进去,也就懒得管。等她转了一圈回来,白亦初已经不在田里了,早叫楼大脸他们喊着去了河里。 周梨过去的时候,只见那河滩果然露出来了不少,大家的衣裳就堆在鹅暖石山,往河里靠近的那满是砂砾的河滩上,则到处是坑坑洼洼,全是大家挖河蚌留下来的痕迹。 因都是些脱了上衣的男娃儿,她也就没过去,就站在上面与白亦初打了声招呼,然后回家去拿镰刀背篓。 只不过等白亦初从河里回来,她也没割多少猪草。 元氏也回来了,与他们说听村里从外县走亲戚来的花大爷讲,那头的河都几乎要干了,好些村里的菜都直接干没了。 所以那花大爷回来后,立即就找了柳地甲他们商议,要储水。 但是大部份人觉得这不可能,毕竟自打先祖们在这一方土地上扎根后,就没遇到过什么天灾。 因此储水一事,没有几个人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天气好,还能提前把地翻一翻呢! 元氏却有些担心,毕竟大冬天里的日日大太阳。“这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也装点水吧。”只是可惜家里没有几口缸。 周梨自然是同意的。 隔天又让白亦初去镇子上提醒周秀珠也提前储存好水,这总是有备无患的。 其实这会儿大家都没把这十一月份的艳阳高照当一回事。 转眼又过了七八日,县里那堤坝上因为缺水的缘故,暂时停了工,村里的人也都纷纷回来。 仍旧没有意识到缺水的严重性,反而觉得堤坝上停工,反而好叫大家安心过年,不然这心里始终惦记着去做工赚钱的事,一面又想回家团圆过年,好不纠结。 周玉宝那边,也在开始准备成亲事宜,只是村里的几口井已经干枯,潘氏那里打算将家里铺笼帐盖洗一回,水都不够,这才想着没水怎么办宴席啊? 可不办宴席,怎么收礼金?于是夫妻俩权衡一回,和亲家那边商议着,把婚事给推迟了。 如此这婚事拖了下来,他们也没来催周梨这边,问她几时搬走。 可周梨家虽还没缺水,但这些天兔子的口粮却捉襟见肘了。 田坝里已经割不到草了,兔子们吃不饱整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地打架,看得黄猫儿一愣一愣的。 显然也没料想都兔子急起来,自己的同类也咬。 周梨从笼子里将那被咬死的兔子给拿出来。“要不都杀了吧,这样下去不被饿死也饿瘦了。”而且每天还会咬死一两只。 白月初和元氏也实在割不到草,听到周梨的话,虽是这么一大笼白胖胖的兔子就杀了可惜,可也没有办法。 只能如此了。 不过一下杀了这么多兔子,他们一时也吃不完,便全都给做成肉干。 本来是要做熏肉的,可是越是进入腊月,天不但没有半点寒凉,反而越像是从秋天变成夏天的样子。 也亏得家里的菜籽油不少,就都给炸成肉干,以好保存着。 为着这事儿,三人也是忙活了三五天。河里的水这会儿细得好似一根绣花线一般,村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往里挑水浇菜了,更不要说那井里的水已经见了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菜苗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村里这个时候才真正着急起来,觉得今年的天气诡异得很,有的村民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去别的地方投靠亲戚,不打算等过年了。 可是听说这十里八乡,没有哪个村不干旱的。眼见着水井是指望不上了,那一个晚上冒出来的水还不够两家人正常吃喝,所以柳地甲召集了好几个青壮年跟着村里的猎户,一起顺着周梨家的火烧坡上去,往山里走。 听老一辈说,那深山老林里有一口山洞,里面有地下河。 这事儿虽不知真假,但现在也唯独这个法子了。 说起来也就短短一个月罢了,可是这会儿山上那些个常年青翠不变的杉树和松树,这会儿都同那迟暮之年的老者一般,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叶子。 山里的那些小灌木更不要多说,大部份的枝丫都已经干枯,那些细弱的稍微一碰到,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此断了。 偏偏还整日的太阳,温度一高,就容易发生山火。 这会儿周梨和白亦初将那密封在罐子里的兔子肉干装筐,准备送几罐给周秀珠他们去,便听得花慧奶的呼喊声。 村里的人这会儿几乎都到山里去了。 庄稼几乎都被晒没了,所以当柳地甲带着青壮年们进山寻水源,村里其他人也跟着他们的屁股后面去,准备在山里淘点吃的。 想着那田埂上的野草野菜虽然都被晒枯萎了,可山里树枝茂密,指不定那树根底下还有些绿草嫩芽呢! 也是如此,村里就留了些老弱妇孺。 从花慧奶那房间的小窗户往外看去,正巧看到田坝里不知谁家的草垛子忽然燃起来了。 她是瘫了的,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呼喊。 周梨他们闻讯跑去,却也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能做一头牛两三个月口粮的一大堆草垛子就这样烧完了。 也庆幸离其他的远,这会儿又没风,不然真卷到村子里,只怕凶多吉少了。 这是第一回起火,早先村里人晓得了,还以为是孩子们顽皮,并未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当天半夜,田埂边上一个长满茅草的土坡上又燃起来,大家才意识到危险。 不过这个时候周梨和白亦初并不在村子里。他们自昨天送了兔肉干来,见着镇子上才短短些时日不见,就变了大样,心中也焦急。 那些粮食铺什么的,早就已经关了门。周秀珠隔壁王家夫妻也早就关了铺子,去了县里儿子家,一来是过年,二来是镇子上也缺水多日。 周秀珠的铺子虽还开着,但是三日不见一客上门,她和杜仪正商量着,实在不行就先给关起来,然后做出去乡下投靠周梨的样子。 不怪他们俩这样打算,而是这镇子上人多口杂,那赖皮二流子更是不少,早在几天前,镇子上就频繁有人家失窃。 被偷的也不是钱财,反而是粮食和水。 如此一来,不免是造成了镇子上老百姓的恐慌,也是那会儿,大半铺子都关了门。 周梨他们因为田坝上草垛子着火的事儿,来镇子上晚了些,所以晚上也歇在这里。 也是这一晚上,他们村里再度起了山火,这镇子上的米铺里,却被小偷光顾。 确切地说,是明目张胆地抢,原本只是几个小子偷偷进米铺,被发现后不但不怕,反而将掌柜的打了一顿。 那掌柜的呼救是喊来了人,只是喊来的人看到了粮食,哪里顾得上管掌柜,只和那几个小偷一般,拿东西装米。 他们是第二天早是听说的,都被吓得不轻,又暗自庆幸周秀珠这是桐油铺子,不然就她这样一个女人家,真是什么吃食铺子,早就被那些人光顾了。 杜仪一早上出去打听消息,大约去了个把时辰才回来,一进门就白着一张脸,“米铺的掌柜没了,镇子上好些人家现在收拾东西,准备逃难去。”早上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说米铺的掌柜昨晚阻拦小偷们挨了打。 没想到这会人就没了。 这吓得周秀珠顿时六神无主,急得朝周梨看去,“阿梨,咱们怎么办?咱们也逃吧!”镇子上已经缺水好几天了,她这些天都是靠着周梨此前让储存的水过日子。 周梨也想逃,毕竟这样的事情出了第一桩,上头没人管,那第二桩第三桩接二连三就来了。 天灾当前,命如草芥。 但是转头一想,他们这队伍,除了一个杜仪,几乎都是女人小孩子,能逃哪里去?在那逃难大军里就是最末端。 而且他们其实并不缺吃的,粮食能吃一整年,现在不好解决的是水。 她看朝杜仪和白亦初,“你们两人怎么想?” 白亦初的想法和周梨是一样的,他当时被人贩子带着走东跑西,不是没想过逃,人贩子左不过两三个大人,他们那些小孩子加起来十几二十人。 可是一次没成功过,反而每次都要遭受一次丧心病狂的毒打。 所以他几乎立即就想到了,这样的队伍在逃难队伍里,就是备受欺凌。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抗揍。可是阿梨不行,她前阵子才因为花慧的事情大病一场了呢! 现在看着是没事,但元姨说,病了那许多日,哪里不伤根本?更何况又是心病,须得好好养才能全好。 因此他马上就反对逃难,“大家都朝外逃,可谁晓得外面又是什么光景?你们也不是没听说,不止咱们这镇子,是整个县城州府,甚至隔壁几个州府,这整个西南几乎都是如此,这也就是说,咱们这接下来要过的日子,和在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且在路上还不可能带那么多粮食……咱们的人也不占便宜。” 只怕都不等到那江南去,人就饿死在半道上了。 杜仪其实是想走的,一来也可以趁此机会到外面看看那广阔的天地。如果只带妹妹的话,他们应该是能熬到江南的。可是他也不可能就扔下周家姐妹,最艰难的时候,是周家姐妹朝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 叫他这个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留下吧,阿初说得对,咱们这队伍都是妇孺,走在逃难路上太吃亏了。”而且树儿太小,不过两岁的孩子,整日赶路如何熬得过去? 周秀珠见此,也歇了这个心思,“那就留下吧,也许大家都走了,这十里八乡的井都是咱的,我就不信全都干了,一天一瓢水都攒不到。”一面又满怀期待地看着那湛蓝天空的太阳,“兴许过两日,老天爷忽然想起这是冬天。” 断了跟着大部分一起逃难的心思,大家也坐下商量,最终决定先回周梨家。 等那头的粮食吃完了,再回这桐油铺子。 只不过这地窖出口,眼下得封死,不然若是真不见下雨,过一阵子只怕更乱,到时候大家饿极了,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只怕是挨家挨户找吃的。 也是说干就干,白亦初和杜仪马上就挽起袖子开始封地窖口。当天下午完工,周秀珠和周梨也早就收拾了行李,一行人便踩着暮色往桐树村去。 但其实也没什么行李,这见天都是炙热的太阳,这空气里满是燥热,大家左右就带了些金银细软和房约地契的,背着往乡下走。 不想着路上竟然遇到了村里不少村民。这一问才晓得,光是昨儿晚上到今天白天,就起了好几处山火,村子被整个大山包围,若真燃起来,指不定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加上柳地甲他们去山里找水源的队伍也回来了,不但没有找到,反而遇到了饿坏的猛兽,为此还折了两个人。 剩下的虽逃回来了,却是个个满身负伤。 也正是如此,村民们几乎没多做考虑,各家拿上能带的粮食,不能带的藏起来,挑着筐被着背篓,装好家什伙,带着媳妇孩子老人,就开始逃了。 见着周梨他们往回返,有那好心的劝着:“别回了,你二叔一家带着你爷奶,中午就走了。你们现在回去,不过是白走一趟罢了。” 周梨有些意外,二叔家居然把爷奶都带上了。她谢过了村民们的好意,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也不知道元姨是不是急坏了。 路上又遇着几波村民。 等到那月上中天,他们也回了村里。 本是寂静之夜,可因为还有再收拾行李逃难的村民,整个村子显得人声鼎沸,鸡犬相鸣,好不热闹。 她家的灯火也还亮着,急急忙忙回了家,果然见着元氏还在,只不过家里却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脸上带着些青肿。 周梨见了,几乎就料到了是谁所为,愤怒地问道:“是周玉宝他们?” 元氏点头应着,不过却并不十分难过,“他们就翻走了两袋面粉,其他的什么都没找着。” 那是因为周梨和白亦初不放心,所以给提前藏好了。 周梨却心疼她,拉到灯下检查。元氏浑不在意,“我擦过药油了。”又见周秀珠娘三和杜仪兄妹都来了,便问,“咱们不跟着大家逃么?” “不走了,咱们就留在村里。”来的路上他们商量过了,村子被大山围着的确不安全,山上真着了火,他们就得遭殃,所以等明天就马上自己先把周边烧了,自己烧个隔离带出来。 到时候就算真起了山火,没有燃烧物,难不成那泥巴还能燃起来? 只不过这一宿大家也没能睡好,只听得那院墙坎下面的路上,总有脚步声,还有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乒乓声,以及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声牲畜叫声。 反正周梨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整个梦里好像自己都在跟着逃难一般,等第二天被热醒过来,发现其实不过早上六点左右罢了。 这个时候村里打算走的也都走完了,原本热闹了一个夜晚的村子,这会儿反而显得十分寂静,周梨先去了花慧奶家,总觉得她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花慧爹身体不好,就剩下后娘带几个孩子,只怕不可能带她一起逃的。 可没想到花慧奶的床上却不见人影,她那屋里也不剩下什么东西,连被面都被拆了去,只剩下一丛破烂的棉絮堆在床边。 她心里诧异,竟然产生出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花慧奶被丢下。 又去奶奶家那边看了一回,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村里除了他们这一大家子,也就剩下受了伤的柳地甲和他的孙子柳小八。 柳地甲觉得自己伤势过重,跟着去也是拖累人,不如就在村里等死罢了,只是小八没了爹娘,不愿意跟着叔婶走,执意留下来照顾柳地甲。 也就是说,原本上百人的大村子,如今就只剩下周梨他们这里八口人家柳地甲祖孙俩。 总共十口人。 按照之前周梨和白亦初他们商议的计划,先统计水源,然后再按照人口分配。 如今柳地甲祖孙俩也在列,白亦初便将柳小八也喊来,两人跟着杜仪先将村里的水井都光顾一回。 一人下井,两个人在上头拉绳子。 至于周梨她们也没敢闲着,除了小树,其余的全部去河里。 但事实上河水肉眼可见地迅速干枯,这会儿只能在河里堆砌一个又一个的小坝,让河水积在一处。 可经过一天一夜,第二天去瞧,每一个小水坑里所攒出来的水,不过一二两罢了,那最小的葫芦瓢都舀不起来。 最后只能用棉花去吸出来,不然等日头上来,要不了多久就给晒没了。 好在水井算是争气,眼下一天一夜能取水一桶。但大家也不敢太浪费,除了煮饭和每日喝两口之外,都给存储起来。 毕竟这太阳还在,谁知道明天后,水井里还有没有水呢? 每日大家的日常除了到处取水之外,就是围着村子自建隔离带,反正过得忙碌不已。 转眼过了五六天,周梨每日从花慧家门口过的时候,总觉得里头有股臭味散发出来。 那种臭味就好似死老鼠腐烂一般。 头一天隐隐闻到的时候,她和周秀珠都以为是死老鼠,可是没想到这味道越来越刺鼻,不是一只死老鼠能发出来的。 两人心中都诧异不已。 可是那天她进去瞧的时候,他们可一只鸡都没留下,听说连狗都给带走了。 今儿一早去河边取水回来,几十个小水坑,却连两斤陶罐的罐子都没装满,她抱着罐子走在前面,杜屏儿也愁眉苦脸地跟在后头。 到了花慧家附近,两人就条件反射地开始用袖子捂口鼻,想要快速越过,那臭味实在是叫人难以忍耐。 哪里想得到见天在那阴凉处睡觉的阿黄竟然出现在这里,朝着周梨喵呜了两声,就跳进了栅栏,然后在他们家茅坑口一直喵呜叫。 周梨不明所以,只见阿黄站在那里叫,觉得奇怪,“阿黄快回来!” 但是阿黄却不但不动,那声音反而叫得诡异无比。听得周梨头皮发麻,只能忍着臭味,把罐子给杜屏儿,叫她先回去,然后自己进去喊阿黄。 也不知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她越是走近茅坑,就觉得那股子腐烂恶臭就越发浓郁了,几度叫她的鼻子有些失去嗅觉。 她快步走近,刚要弯腰抱发出怪叫声的阿黄离开,不想一低头,发现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蛆虫。 乡下茅坑里不少见,尤其是这样的天。 但这也多得恐怖,她下意识地跳开,生怕那些蛆虫爬到自己的身上来,一面急切地喊着阿黄,“阿黄过来啊!” 可阿黄仍旧原地不动,伸着脖子朝茅坑里叫唤。 她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口鼻,只能退回栅栏旁边,从墙栅上抽朝一条竹篾,返回去将那茅坑前的麻布帘子挑起。 想要探一个究竟,怎叫阿黄守在这里发出这种恐怖的叫声。 不想着麻布帘子一挑开,周梨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一声难以控制的尖叫声从她喉咙里贯穿而出,直破云霄。 等着闻声赶来的众人到的时候,周梨已经瘫软在了一旁的地上,正剧烈地呕吐着。 阿黄担忧地围着她叫唤。 白亦初是最先赶来的,听到周梨的尖叫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忙用轻功赶来。 他一手将瘫软无力的周梨扶起,忧心地看着她面如土色的脸庞,“你怎么了?” 周梨只觉得满腹的恶心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吐得泪眼朦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麻布帘子后面,“花慧……花慧奶……” 白亦初听不明白,只上前去一把掀起茅房的麻布帘子,顿时他也没忍住,转头开始干呕。 但其实两人更多的不是恶心,而是恐怖。 几乎已经全身腐烂的花慧奶就被扔在茅坑边的玉米壳上,乡下人家可讲究不得,擦屁股要么用那削好的竹片,要么就是这玉米壳。 所以村里大部份人家,玉米壳都堆在茅坑边上,就是为了上茅坑方便。 只是花慧奶虽然已经腐烂,全身布满了蛆虫,但她一个瘫痪的人,如何能从床上下来,爬到这玉米壳上呢?而且那姿势十分怪异。 分明,分明就是被人…… 更何况,她那尸骨上还有几圈麻绳,虽然此刻是松垮地裹在身上,可不难看出,当时应该是将她捆住了。 浑身无力的周梨很快就被背了回去,整个人的手脚都一片冰凉,挑开麻布帘子的那一幕,始终是停留在她的眼前。 于是吐了一个下午。 等晚些的时候,听说元氏他们几个想办法将那尸骨弄出来,给裹上花慧奶床上的破棉絮,埋了。 白亦初坐在床头安慰她,“你也别太难过,此事与咱无关,要报应也到不到咱们的身上来。更何况天灾下自来人性恶态显露,这样的事情,不晓得那逃难路上还有多少呢!你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把自己气死一回吧?” 周梨晓得,她以前读过的那书里,天灾之时易子而食的不在少数。 可是看书不过寥寥几个字罢了,但如今真正看到了这天灾的残酷和人性的黑暗暴露,她始终是觉得害怕又恐惧。两眼无神地看着白亦初,“阿初,你不会那样对我吧?” 她问出这话,只因想着对比身体,自己体质始终不如白亦初好,真到了那一步,白亦初自己走,比带她这个拖油瓶好多了。 而且白亦初又会功夫,如果不带她,就算在这样干旱下去几个月,白亦初也死不了。 白亦初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抬手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也不管她吃痛得了龇牙咧嘴的,有些生气道:“你脑子没病吧?” 周梨伸手捂着脑门上被他弹得生疼的地方,却垂眸道:“真到那时候,你自己活吧,别管我。” “神经病。”白亦初却是异常不悦,骂了她一句,起身离开。 不多会儿杜屏儿和许青苗进来,两人虽被拦着没去看到花慧奶那惨状一幕,但见着想来胆大的周梨都被吓得成了这个样子,两人心中也害怕不已。 许青苗和周梨絮絮叨叨说了些话,杜屏儿只在一旁点头附和着,都在叫她赶紧好起来。 周梨倒也没那么矫情,只一夜第二天又活奔乱跳的了。她是怕是觉得恐惧,可白亦初说得对,这样的事情,那逃难的路上只怕数不胜数呢!她难过得了许多?当务之急,还是要活着,想办法弄水,只要有水,那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在家中。 可是天公不作美,老天爷似乎也将那最基本的怜悯之心给遗忘了,太阳依旧继续爬到了墙边的树梢上。 才不过早上卯时三刻,天已经热得没法了。 小树就穿了个褂子坐在廊下乘凉,见了她叫了一声小姨,然后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娘说小姨身体不好,今天在家休息,她带着姐姐和屏儿姨姨去河里取水。”然后问周梨好些了没。 周梨见他小脑袋上满是汗,接过他说里的蒲扇用力地扇着,“小姨没事了,姨奶奶呢?田埂上去了么?” 元氏这几日忙着挖草根,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草根都要给晒没了,这一锄头下去,尘土飞扬,的确有不少长得浅的草根都已经干枯了。 “嗯,听小八叔说,他爷爷也在挖。”小树回着,表示自己也想去。 不过他太小了,那太阳一会儿就能把他给晒中暑,哪里比得过大人能熬?“你看家,小姨去替你挖。” 她看了看日头,最多也就能挖个一个时辰左右了。 当下找了锄头,也出了门去。 今天大家收回来的水更少了,已经有三口井彻底枯竭了,明天后天,只怕也会有水井不断枯竭。 水井都枯竭了,河里又还能取得多少水呢?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晚上大家忧心忡忡聚在院子里商量。 杜仪提议,“要不我和阿初再进山找一找?” 他所提的是柳地甲他们进山没找到的山洞和地下河。 周梨立即就给否决了,“不行,咱们缺水,山里不一样也缺水?那些个野兽只怕将树根树皮都啃完了,你俩现在进去,不是送命么?再有咱们如今没外面的消息,该得想办法去镇子上探一探。” 老百姓都大部份走完了,但也保不齐有那趁乱打劫的人。 谁晓得会不会跑到这村子里来,若是发现还有他们这些活人的话…… 她这一提醒,大家也都警惕起来,白亦初也是赞成周梨的话,“进山先不考虑,明日就辛苦阿仪哥和小八,我去镇子上看一眼。” 他会武功,一个人去来方便,真遇到人也方便躲方便逃。 大家分工明确,河里也几乎取不了多少水,周秀珠和周梨取完水就去跟元氏一起挖草根。 等烈日当头就都回来休息,保存体力。 说来其实不缺粮食,蔬菜也还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一边夹杂着些草根,不然那蔬菜吃完了,往后就吃干粮的话,对身体也不好,所以粮食蔬菜草根搭配,也方便着消化。 白亦初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去了,他一走周梨一颗心就悬起来,加上中午的时候火烧坡那边又燃起来,明明火离他们很远,可是因为这灼热的烈日,仿佛那大火就在旁边炙烤一般,使得整个人都跟着热得不行。 好在那火往反方向燃,没朝村子这一头,可即便那火没来,从村里望过去,那田坝里也多了不少野兽。 阿黄整个下午都没睡觉,两只耳朵一直立起来,坐在墙头上瞪圆眼睛,但凡那田里的野兽朝村里靠近几分,它就喵呜叫几声。 周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担心白亦初了,尤其是确认过那些野兽里除了几只杂毛狼和一大群豺狼,就紧张的不行。 也亏得因为中午太阳实在炙热,大家受不住那烘烤早早回来了,不然只怕是要遭殃的。 大门狗洞都给堵上,为了以防万一那些豺狼爬树,墙外面的树也让杜仪赶紧砍了去。 狼和那一群豺狼在田坝里对峙了约莫个把时辰,最后以那些狼数量少而退开。 狼走了,只剩下这一群豺狼,似乎也将这整个村子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大摇大摆地进村了。 天一黑它们反而更活跃起来。 家里的墙垣检查过,那些豺狼不可能进来,可是他们闻到这里有人的气息,这会儿饿得绿了眼睛,可不像是以往那样就此放过,只怕是要蹲守在这墙外的。 这也就意味着周梨他们暂时不能去取水挖草根,白亦初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避开这些饥肠辘辘的豺狼。 夜深了,豺狼的叫声不断从墙垣四面八方传来,柳家那边也不知怎么现在如何? 周梨有些后悔,早些时候该叫柳小八把他爷爷柳地甲一起带过来的,家里一帮女眷孩子都被那豺狼叫声吓得瑟瑟发抖,也不在院子里乘凉了,全都挤在一个房间里。 也就她和杜仪两人拿着刀围着墙根来回巡视着。 当然周梨也害怕,可是比起屋子里大家的安危,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约莫戌时二刻左右,外面的豺狼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撞门或是用爪子挠门,那声音实在不小,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梨有些紧张,和杜仪两个人举着刀就守在门边了,想着若真叫这些豺狼冲进来,两人就乱刀砍。 这些豺狼多少是有些智商的,平日在山里的时候捕食那些大型猎物时,都是团体作案。 但如今他们显然是饿坏了,所以开始着急起来直接围在大门口。 它们攻不进来,但总是这样挠门撞门,大门总是有撑不住的时候,那声音又实在叫人心惊肉跳的。 周梨不愿意这样坐以待毙,只朝杜仪说了一声,自己进厨房去,烧了好大一锅滚烫的油,然后又来换杜仪去将铁锅一并给抬出来。 而她这会也喊了屋子里的元氏一起帮忙,搬了竹梯过来,辅佐杜仪慢慢爬上去,随后一锅滚烫的热油就直接朝门外泼去。 顿时滋滋声和豺狼凄厉的惨叫声齐齐传出,与此同时一股子带着油渣的香味从门缝里传进来。 杜仪还站在墙头上,手里抓着铁锅,他看着门口那些没来得及散开,被烫伤了在地上挣扎翻滚的豺狼,依稀可以看到那瞬间脱落下来的皮肉,到底觉得自己有几分残忍了,但随后一想,若是不杀了这些豺狼狗东西,到时候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到底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开口凉气,不过随后立即压住心中的恐惧感,“跑了十来只,应该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下面的周梨闻言松了一口气,只叫他快些下来。 为了以防那些豺狼再卷土来报复,她找了锤子和钉子,在前后门上都加固了几分。 她这样忙前忙后的,杜仪到底不忍心,赶紧收整好心情跟着帮忙。 忙了大半宿,两人也不敢睡,只轮流着守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天亮了,今日那东方终于没有了鱼肚白,还黑沉沉的一片,看得周梨心中一喜,心想莫不是老天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冬天,要下雨了? 便是周秀珠等人起来发现了,也都满怀期待地等着落雨。 可太阳是没出,天却有些凉起来,昨日才穿的夏衫今儿就遭不住,换了带着夹层的秋衣。 天也阴沉沉的,整个天空好似会忽然砸下来一般。 周梨爬上墙头看了几回,昨儿一锅热油下去,虽没有将那些豺狼马上烫死,但烫伤了七八只,加上它们挣扎露出血腥味儿,皮肉又成块脱落,到底是没能叫它们的同伴忍住。 这会儿大门口豺狼尸体一具没有,倒是远处零零落落有不少尸骨,门口就只剩下厚厚的一层油斑,这会儿天有凉意,已经凝结再一处了。 元氏在屋子里生了火,大家也都换上了厚衣裳。 等到傍晚的时候,白亦初终于回来了,见着门口的光景自然是紧张了一回,得知周梨用热油将豺狼驱赶,又烫伤了不少让他们自相残杀,松了一口气。 一面喝了周梨递过来的热面汤,便说起镇子上的消息。 “亏得咱们早前没留在镇子上,那些个没走的几乎都没了,尸体十步可见,满街都是熏天臭气,野狗昏鸦倒是随处可见。”白亦初检查了那些相对保存完好的尸体,发现被钝器所伤,加上每家每户几乎都大门敞开,屋里凌乱,只怕是有流民来此打劫过。 至于周秀珠那桐油铺子里,早叫那手贱的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周秀珠听到的时候,还是气得哭了一回,只不过旋即想,好歹大家性命还在,房子没了就没了,往后再慢慢攒钱盖起来就是了。 周梨起先想到那镇子上不可能太平,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状,也是花了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那些流民暴徒,显然已经离开镇子了,那就意味着不会再来这藏在山窝窝里的桐树村了,也算是叫大家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现在他们面对的,也就是外面饥肠辘辘的野兽罢了。 因叫那豺狼围着,他们此前也没能出门,并不知道柳地甲祖孙那边什么情况。如今白亦初回来了,也是踩着轻功过去瞧了一回。 得知他们躲在那地窖里,水还够个三五天,也就折回身来。 只是天虽然没再出太阳,周梨他们也不敢出去了,山上还有野兽不断下来,白亦初出去这一趟,就看着有花豹子,所以这取水成了大问题。 为今之计,只能乞求老天爷快些下雨。 可等了两天,家里储存的水都快见了底,还是没半点下雨的意思,倒是温度急速下降,好似一下又回到了真正的寒冬腊月里。 可事实上算着日子,眼下已经是正月初十左右了。 水没了,村里还到处是凶猛野兽,除了白亦初能趁着这些野兽互相攻击的时候出去取点水,其余的人被困在家里寸步难行。 也好在早前储存的萝卜和南瓜不少,之前一直用蔬菜搭配草根,如今水不够,大家就开始啃萝卜补水。 转眼又过去了十来天,正月是过去了大半,但是仍旧不下雨,天也就是干冷,水井里倒是比出太阳那一阵出水多,可取水却成了大问题。 白亦初每日还要在柳家和这头来回,所以巡逻的事就落在了周梨他们的身上。 除了小树和白亦初,所有人都轮流巡逻。 一来是为了防备野兽,二来也是为了以防有人闯入村子,所以每日几乎周梨家的堂屋顶上,都有个穿得跟粽子一般的人坐在房脊上。 起先许青苗还有些怕高,可是现在天冷了,她觉得家里已经有个不能干活白吃白喝的小树了,自己就更要勤快些。 如果她不跟着换,那样寒凉的天气,谁经得住几个时辰?她若跟着轮换,大家也能回来取暖。 所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她也成了其中一员。 当下周梨轮班,她胆子算是被强行练出来了,这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房脊上,怀里抱着阿黄,眼睛朝着村口那黑暗的阴影中看去。 但凡有个移动的黑影,她立马就能辨别出来。 这些天野兽们大概也知道这墙是进不来的,算是放弃了。但是因为天气忽然降温,他们也没回到山上,反而就在村里的空房子中住下来。 也正是这样,取水的事情仍旧在白亦初一个人的身上。 好在这两人,家里的那口井冒水逐渐多起来,想来照着这样下去,不过十来天,白亦初就不用冒险出去了。 周梨正想着,忽然像是看到了村口那阴影中有东西移动着。 33. 第 33 章 六合一 如果是野兽,那眼睛会反光,而且移动的那黑影不是四脚爬行,而是直立行走。她顿时觉得一颗心咔在了嗓子眼。 到底还是有人来这村里了。 条件反射地想要叫白亦初和杜仪,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阿黄明显瘦了下来的屁股,“快去喊阿初。” 阿黄好像是能听懂一般,坐在周梨面膝盖上时发出的那快活的咕噜噜声顿时戛然而止,迅速地顺着瓦片爬到屋檐,灵活的身躯一跃,就钻到了屋檐下。 很快白亦初就上来了,“怎么了?”他问话间,也下意识朝着村口看过去。 但那几个影子这会儿早就进村了,房屋片片,完全将其挡住,根本看不出到什么。“好像有五六个的样子,没点火把鬼鬼祟祟进来。”可周梨想,这夜里正是那些野兽活动的时候,那些人就算是没有点火把,只怕也会惊动这些听觉嗅觉都一流的野兽。 一面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咱们村里的人回来了?” 白亦初想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只轻声安抚,“我去看看,你们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别开,家里也不要亮灯。” 早几天前,天黑后,他们就都不点灯,就算是房屋里生了火,窗户也会遮住,只在屋顶上留个出气口。 反正野兽进不来,倒也不用专门烧火防备他们。如今最要紧的,反而是防备着人,毕竟白亦初在镇子上看到的光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白亦初走后,杜仪很快就顺着竹梯爬上房檐,“阿初去探了?是人么?” 周梨颔首,“也有可能是村里人。” “如果是外面的人呢?”杜仪问她。 周梨沉默了片刻,“我们眼下也自身难保,不具备救人的本事。”不是她无情见死不救,实在是这样的天灾之下,人心难测,她怎么保证,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着向善之心,不会对他们起什么不轨之意呢? 她说完,有些担心地抬头看朝杜仪,“表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实在心狠冷漠?” 杜仪却是苍凉一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黑暗中两眼里闪过一抹深深恨意,“不,你这样才是正确的。有时候做好人需要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是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咱们付不起。” 不过周梨一颗心都在白亦初和那几个人身上,没有留意到此刻杜仪的不同。只是有些庆幸,表哥也不是那种妇人之仁。 至于元姨那里,这个家里她一直都听自己的,从来不会问对错,所以即便那些人真侥幸躲开村里的野兽找上门来,元姨也不会去开门的。 姐姐就更不用多说了,她防备心比谁都要重。 他们算是达成了共识,如今就等着白亦初的消息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长久以来都处于这种心惊胆战中,周梨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跳得特别的快,咚咚咚的,好像心脏都已经跑到耳朵边上一般。不免是有些紧张地扯了扯杜仪的袖子,“表哥,我总觉得心慌慌的,阿初不会出什么事吧?” 杜仪心里何尝不怕?这整个村子里十口人,阿梨虽能像是个大人一般主持所有事宜,可说到底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啊!真要与人动起手来,不见得能比得过元氏。 所以真叫人找上门来,能分得出来的人力就是自己和元氏阿初。 但他们这些人,还要留一个来保护阿梨他们这些妇孺。 可这个时候,作为这一群人中唯一的一个成年男人,他不能怕,只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周梨,“没事的,你别太担心,阿初的功夫好着呢!” 承他的吉言,约莫是盏茶的功夫,白亦初就安全回来了,一面在院坝里招手示意他们俩下来。 见此,两人不敢耽搁,轻脚轻手地下了房顶,与白亦初一起进屋去。 刚关上门,不等他们问,白亦初满是担忧的声音就响起:“总共七个人,是练家子,其中一个人力气还不小,将那发现他们的豺狼直接一拳打死了。” 听得这话,周梨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们发现你没?” 白亦初摇头,“不过迟早的,不过我看方向,他们朝着爷家的那头去了,今晚指不定会在那边休息。” 周梨这个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逃,既然都是成年汉子,还都是会功夫的,他们也不怕野兽,只怕天亮后,他们该挨家挨户找食物了。 所以急得朝白亦初和杜仪看过去,“咱们眼下怎么办?趁夜偷偷走,还是找地方躲起来?”可是家里能躲的地方,除了那地窖,似乎也就没别处了。 若是井还干着,还能到井里避一避,那些人应该不会想到人会藏在水井里。 而且还有柳小八祖孙俩那边,即便是躲在地窖里,但是人可比不得动物那样缺乏智商,必然是会检查地窖的。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杜仪皱着眉头,口气里都是对命运的不甘心,“不能坐以待毙,天亮后他们必然会找到这里。咱们的生活痕迹立马就能被察觉。”若就他和白亦初就算了,兴许还能混到那群人里。 可这家里除去徐娘半老的元氏,还有周秀珠这个年轻女人,以及杜屏儿这个正值好年华的姑娘家。 杜仪觉得不能拿大家的命和清白来赌。 白亦初没有言语,房中一片可怕沉寂。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大家一起商议,人多主意多。但是无论如何,这会儿村里是不安全的。” 周梨也正是这个意思,当即三人便去敲隔壁大家休息的房间。 自打野兽来了村里,几乎都歇在一个屋子里了,二来也是为了节约柴火。 天冷得很,大家晚上即便休息也穿得厚,这一敲门,睡在靠门边的元氏立马起身来开门,见着他们三人都在。 没留一个在房顶上放哨,心里立即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来村里?” 开门声和那从外一起灌进来的冷风,一下叫大家都从被窝里惊醒过来,这会儿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周梨也趁机将外面的情况说了个遍儿。 元氏一听,怕得紧,“怕不是什么好汉,若只是要些钱财粮食是不打紧,咱给就是了,就怕……”她后面的话虽没说出来,可一双眼睛看着周秀珠和杜屏儿,大家哪里还不明白? 可不就是怕这个嘛。 然而他们还是太单纯了些,这自打发生干旱后,就一直在这村里,唯一的丑恶大抵就是花慧奶奶的尸体和白亦初从镇子上带回来的消息。 却压根不晓得其实外面现在是有多民不聊生,为了吃的,什么都能干出来。那吃饱了的,又开始思□□。 那伙人虽像是白亦初所言,去了周梨奶他们原本住的那院子,但也只待了一会儿,就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收,这会儿已经到了柳地甲家中。 柳地甲祖孙俩也被从地窖中提溜出来。 寻着了他们祖孙俩,那些人也歇下来在他们家中吃夜饭,然后一边将柳地甲捆了,使唤柳小八干活,一边问他们这村里的状况。 柳地甲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有着看人的一双眼睛,见着这帮人,在这灾荒时节里还生龙活虎的,显然是没挨过饿。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好心好肺的? 所以对方问起,他自然说就他们祖孙俩。 可这些同样走南闯北,三百六十样的人都见过,如何能让柳地甲蒙骗过去。但他们也不说怀疑,其中一个大汉只一把将在给他们做饭的柳小八薅过来,充满了力道的大手毫无预兆地一把捏住柳小八的脖子。 重新问道:“村里还有谁?” 火光之下,柳小八满是惊恐的脸上瞬间变得青紫一片,柳地甲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隐瞒,“快放了我孙子,这村里除了我们祖孙,另外还有一家八口,就是村里另外一座大院子里,最是好寻。” 他说完,对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手将柳小八扔了,一面整理这衣裳起身,“哥儿几个一起去?”随后恶狠狠地朝地上还摸着喉咙大口喘气的柳小八吩咐:“把豺狼烤透了,不然回头仔细你的小命!多放胡椒。” 一行人说罢,大咧咧地拿了刀和长枪,就出了辕门去。 柳小八这才反应过来,翻身一骨碌爬起来,哭着去解柳地甲身上的绳子,“爷,您糊涂,怎么能说?你快逃,我去通知阿初他们!” 说罢,不等柳地甲反应过来,拔腿就朝外跑去。 柳地甲心中这会儿也后悔,自己活了一辈子,这块要死了偏要将名声给毁掉,又是自责又是担心已经跑进黑暗中的柳小八,嘶声竭力地喊:“小八你回来,小心外面的野兽啊!” 可是柳小八现在哪里顾得上?他知道爷爷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才出卖阿初他们的,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初他们被那些人抓到。 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方才自己还听他们说,要找个什么女人解渴。 他是年纪小,可是乡下人家荤话可不少,地里田间干活的时候,可没少听那些老爷们说。 所以他几乎可以预想到,若是阿初他们一家子被发现,是什么惨状。 因这会儿他也顾及不得什么野兽了。 不过要说那些个恶人,也是真有本事,一路在村子里横闯直撞的,那些饿了许久的凶兽们反而怕他们,挨了一顿打,又见他们手段残忍,直接杀了几头,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地缩在暗中。 所以柳小八抄着小路,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周梨家中。 只不过周梨家这房门上钉了好几层木板,他敲门还不晓得里头几时听见,哪怕可能惊动那些不熟悉村子,还在黑暗中找周梨家的恶人们,也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阿初阿梨,快逃!” 他连续喊了几声,也不敢多待,立即就原路返回。 只不过这次运气并不是那样好,叫一头狼给追着,一路跑回家去,还没来得及举起火把反击那头饿了许久的瘦狼,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头同样饿得肚子都瘪了的花豹子,忽然将他爷柳地甲给扑倒。 “爷!”几乎是柳小八吓得大喊着要将手里的火把朝那花豹子挥过去的时候,一股腥甜液体就溅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他爷的喉咙被花豹子一口咬破了,他眼里满是他爷在花豹子剩下剧烈挣扎的四肢。 可他却再没向前一步行动了,因为他的后背上此刻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痛感,同时人也摔倒在地上了。 那头狼不敢去肖想花豹子的战利品,只能继续选择攻击柳小八。 被扑倒在地的柳小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剧烈疼痛叫他难以忍受,他几乎能感觉到狼带着腥臭的牙齿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后背,可他还是抬起手举起那火把反手挥去。 狼到底是害怕那咫尺再近的火,枯燥的毛几乎都惹上了火星子,它只能暂时松开牙齿,后退了两步。 柳小八看了一眼已经气绝不在动弹的爷爷,两眼猩红含泪,似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直接朝着那地窖口飞扑过去。 随后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得移位了一般,浑身上下分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痛,只是晓得那狼对于这种底下的陷阱有着天生的恐惧。 果然,他勉强侧过头,能看到地窖口那双绿幽幽的眼睛。 地窖没有楼梯,那狼只能眼睁睁在上面看着他这个到嘴的食物飞了。 然后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又说周梨家这头,他们还没商量出来是找地方藏,或是逃,就忽然听得柳小八在外面的喊声。 所有人的声音立即噶然截止,周梨最先反应过来,“背上包袱,马上走!”村里多的是野兽,柳小八不可能不知道,却拼着命跑来喊,显然躲在地窖里的他们被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柳小八是怎么逃过那些恶人的视线跑来通知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没有时间商议了。 好在早前就随时准备好了不少可以长存的干粮,而且还提前收拾好了包袱,就是怕以防万一来不及。 如今得了周梨的话,大家像是齐齐反应过来,连带着最小的小树也急忙去背自己相应的包袱。 一行人立即从房中出来,踏上了再早前就规划好的逃难路线。 因猜测那些人是从柳小八家那头来的,那应该离后门更近,所以大家这会儿便直径选择走前门了。 周梨念念不舍和阿黄挥了手,阿黄像是懂得一般,喵呜地回应了她一声,然后转身跳上了屋檐,消失在了黑夜里。 白亦初走在前面开路,元氏拿这两把磨得光亮的菜刀走在中间,杜仪垫后。 可即便如此,没马上将那些恶人引来,也吸引了不少野兽。 好在这些野兽饿怀了,只要白亦初顺利解决一头,它们就六亲不认立马朝那一头受伤的野兽扑过去。 如此倒是给队伍节约了不少时间。 可是这与野兽动手的动静和野兽制造出来的骚乱,反而很快就将他们的坐标给暴露,将那些恶人给惊动了。 不过是短短几息间,就能依稀看到那些恶人追来的身影了。 周梨不知道大家现在是什么心态,但是她本身的求生感大过于恐惧感,头也不回地催促着大家,“别回头,快跑快跑!” 可即便如此,周秀珠她们还是被吓得叫声连连。 不想着叫声像是给了后面恶人无数的鼓励一般,让他们立即血液沸腾翻涌,大喊着有女人,然后很快追了上来。 而就这样的追逐中,不知不觉竟然已是出了村子,慌不择路,似乎也朝山里走去了。 这会儿他们这一行人,任由谁也想不起凶兽的恐怖了,只觉得后面那追逐的恶人们才像是地狱恶魔。 这种无尽的恐惧感驱赶着他们一个个不要命地朝前跑。 进了林子里,虽说都是些枯枝败叶,但因为是晚上,倒也能挡住他们的身影。 此刻一行人在慌乱中躲在了一处巨石下,各人耳边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那急促的喘息声。 “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体力比不上他们。”白亦初大口喘着气说道。 队伍里到底有小树这样的孩子,还有小姑娘们的身体如何比得过那些健硕的汉子? “分开走。”周梨当机立断,随后表情严峻地看朝杜仪,“表哥,你带他们走,我和阿初去将人引开。你们朝着被火烧过的荒坡走。”那头几乎没什么野兽了。 只是她话话音刚落,就找到了大家异口同声的拒绝。 杜仪拒绝,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在这生死关头逃命去? 白亦初拒绝,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引开他们就好,不能让周梨跟着自己冒险。自己若是真短命死了就死了,反正早前被人卖来卖去的,也没几天好日子过。这几年在周家快活,算是赚来的了。 而元氏她们拒绝,则是单纯的不希望周梨和白亦初冒险,想着大家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白亦初更是马上就直接替大家做出了决定,背着自己的包袱直接跳进了一旁的林子里,且还弄出巨大的动静声,分明就是故意引那些恶人去追他。 他速度太快了,快得周梨想开口喊他回来都来不及。如今见他如此决绝而去,也顾不上自己迸发而出的眼泪和哽咽的声音,只喊着大家:“走。” 然后朝着白亦初所走的反方向轻脚轻手逃。 不是她冷漠绝情,实在是她不该叫白亦初白白牺牲自己做活靶子。 众人的心情大抵与她也是相差无几,当然可能更多是害怕和顾不上多余思考,就比如年纪还小的小树,只能机械性地跟在后面跑。 也亏得是乡下娃儿,过了年就是三岁的他早也不要体弱单薄的母亲周秀珠抱,反而因为那矮小的身体,躲过了许多树枝的障碍。 他们也不知道在林子里走了多久,反正这山里不见什么野兽,甚至鸟雀都极少,大家就这样不要命地埋头逃命,除了小树其他人身上都有着无数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只不过也顾不得了,周梨和许青苗连鞋子都跑掉了,但这寒冬里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脚底火辣辣的,跟身上那些被树枝刮到的地方一样。 中途他们歇下来了一次,吃东西解手,然后又继续赶路。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们周边再无树枝刮脸了,此处的山头望去,连绵不断都是那被大火烧得光秃秃的黑地。 他们脸上的伤痕也被炭黑取代。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鸟兽。 除了脚下炭黑的山地,就是上空那黑沉沉的天。 确定了安全,大家几乎都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 躺了好久好久,像是才恢复过来一点精神,周梨用那同样黑乎乎的手摸了摸哭得肿痛的眼睛,“大家吃点东西,这里应该安全,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山洞。” 现下,这山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暂时这各自带的干粮,紧细点吃,再挖点草根,是能熬过十天半月的。 但是天冷,总就这样在外面,他们迟早给活活冻死。 杜仪第一个爬起来,这会儿只觉得这个一晚上都如梦似幻,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明明好好在家中的,忽然来了那些恶人,大家仓惶逃跑,躲过了村里那些凶兽,却没有躲过那些贸然闯进村子的恶人。 “阿初不知如今怎样了?”他喃喃说了一句,满目的自责,明明自己才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成年男人…… 周梨也担心,无时无刻不担心。但是她又理智地晓得,担心是没有用的。就比如自己一个晚上流了这么多眼泪,除了让眼睛变得肿痛之外,并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所以她不敢去多想,如今只想着找个地方将大家安定下来,自己再回村子去探消息。 但是她暂时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可能也不会同意,也就给放在心里。 没有人再说话了,除了四周那呼啸的冷风声,也就是他们嚼着食物的声音了。 吃完了大家伸展了一下四肢,检查了身上的伤势都是些不要命的皮外伤,也就没多管,然后四处找庇护所在。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或者是老天爷终于怜悯了他们一回,在这一大片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岭中,他们找到了一处绝佳庇护所。 山洞虽不大,但是进口宛若那迂回长廊一般,外面的寒风竟然无法灌进去,可谓是东南夏凉,即便是不烧碳火,里头也是也不冷。 更绝的是居然还有一处小泉。 也就意味着他们完全不用出去找水源。眼下唯一不好解决的,反而是上厕所的问题了。 里面空间不大,肯定是不能在这洞穴里解决的。 因此只能是在外面。 但是比起这里不烧火堆就温暖,又有水源,那又不算什么了。 唯一的遗憾是这片山都□□旱时候的山火烧了个干净,实在凑不出一团像样的草来垫床铺。 为此,大家只能去捡那些没被完全烧成灰烬的动物皮。 至于毛早就覆灭在大火之下了。 那皮在土灰里来回擀,虽谈不上柔软,但好歹也不硌人,能隔绝地上的寒凉之气。 等第二天一行人收集来的动物皮能勉强凑成几张地铺,周梨又见大家身上的那些刮伤没恶化,都几乎结巴,也没有谁觉得哪里不舒服,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她和许青苗都掉了鞋子,元氏担心她们俩冻坏了脚,当天晚上就在山洞里摸黑继续擀皮。 第三天的时候,就用杜仪磨的骨针和地里挖出来的树杆碾碎搓出来的绳子,给她俩各自缝了一只兽皮鞋子。 虽然是丑,但终于不用光脚着地了。 这两天里,大家除了在山里找那些大火之中残留下来,没有被完全烧完的兽皮之外,杜仪还用自己的手艺用这些骨头墨了骨针,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脑头骨,还做了一只锅子。 这样一来,许青苗姐弟俩还杜屏儿挖来的草根就能放在锅里煮来吃。 如此他们的干粮又能多撑一阵。 也是第四天夜里,周梨终于决定要走了,虽然知道现在回去可能已经晚了,可即便是晚了,她也不能不回去。 她现在就算回去不能救到白亦初,但终归能替他收尸。 这一帮人的命,都是他拿命换来的,还有柳小八和柳地甲,如今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她趁着大家都睡熟了,窸窸窣窣地爬起来,然后拿了一天的干粮,便偷偷出了山洞。 然而就在她刚走出山洞,寒冽的山风迎面而来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杜仪的声音,“眼下这里算是事事安排好,我去。” 周梨一怔,不免是诧异,自己明明没听到声音,他什么时候跟来的?一面回头看了看他,见着就他一个人,身后并无旁人,便松了一口气,只朝着洞口走远了一些,示意杜仪跟过来。 然后才道:“表哥,你当初说我救了你的命,以后是要报恩的,如今我便将姐姐他们的性命都交托给你,我们就两清了。” “胡闹。”杜仪皱着眉头,那张与周家人一点不相似的英俊面孔上,隐约是有些恼怒的,口气也十分决绝,“你不能出事,我不可能让你走。” 周梨见此,没有再言语,垂着头也不知想什么? 片刻,就在杜仪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后,周梨忽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愕地盯着杜仪的身后,“表哥,那是什么?” 她那吃惊的表情太过于真切了。 真切到杜仪一点没有去怀疑她。 可就在杜仪转头的瞬间,她便朝对她毫不防备的杜仪出手了。 这几年的农活不白干,力气是有的。 一包袱砸过去,那硬邦邦的饼子就砸在杜仪脑后。 但杜仪没有马上昏死过去,转过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梨,一个‘你’字才说出口,人就翩然倒去。 “对不住了表哥。”周梨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以免他砸在地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将他拖进洞里。 这是白亦初教她的,敲人脑后那个地方,很容易昏阙,不过撑不了多久罢了。 那样也正好,她不可能把表哥拖进洞里的兽皮上,那样肯定会惊动大家的,到时候自己怎么可能走得成? 所以就只将杜仪拖到洞里。 但到底杜仪是个成年男人,如今又昏死过去,用周梨的话说,不如拖一百斤的粮食袋子容易。 所以只能将他拖进洞口,便头也不回走了。 从他们当初打桐树村逃出来到这里,差不多用了一天一夜,而这片土地上被什么野兽,到处都烧得光秃秃的,周梨也是一路畅通无阻,连夜赶路。 等着天亮,她果然到了当初他们逃过来的树林。 这是这片树林不小,且还有野兽活动,那晚也是完全纯属运气。可周梨如今不敢这样冒险,所以便爬到树上休息,打算等下午,大部份野兽都习惯性休息的时候再赶路。 她用树根碾碎后搓出来的绳子将自己跟树枝绑在一处,这寒冬天气里,虽爬得越高就越冷,但也越安全。 若是那仲夏夜,或是前阵子那样的天,还担心蛇呢! 她太累了,毕竟脚不沾地走了一夜路,这会儿将自己和树枝绑牢,吃了两口饼子,脑子都没顾得上想白亦初一下,人就睡沉了过去。 然后做了梦,梦见自己被那些恶人追杀了,正拼命地逃,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忽然她像是被什么绊倒,脸撞得生疼。 也是这疼,让她忽然醒过来。原来是不知何时起了大风,那旁边的树枝被吹得啪啪打在她的脸上,如今火辣辣地疼。 天上没有星子,无法根据夜空星判断时间,和白天一样黑沉沉的,就好像这天幕被什么脏东西挡住了一般。 但是她觉得体内精神充沛了不少,应该是睡了好久。 又啃了两口干饼子,发现树枝上似乎结了些冰花。 话说这天虽然是降温了,本该属于腊月的寒凉终于姗姗来迟了,但是并未见霜花。 所以如今看到这霜花,就意味着天气有好转了,寒露来了。 也许就要到了那万物复苏的季节。 只要这灾情一过,大家都会各自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么流民就没有了…… 她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在林间。 不过天亮后,她仍旧在林子里。 那夜只拼命逃,压根不知道什么东南西北,如今她也只能在林子里靠感觉走。 事实上证明感觉是不靠谱的,等着天又重新黑下来,她还在山林里。 快天黑的时候运气还不好,站在豁口上的她原本是想看远处的山脉方向,试图寻找一点桐树村的影子。 但凡只要是能看到桐树村四周的山,她就能确定桐树村的方向。 然而事与愿违,入目的山峦都是那样陌生。不但如此,还看到了山下一处浅沟里的有一群豺狼正在围几只角鹿。 也亏得那风是往自己身后吹的,不然自己这大活人的气息立马就能叫那些狡猾的豺狼发现。 所以她换了个方向走。 也就导致在夜里仍旧在山林中过夜。 和此前一般,爬树休息。 只不过今夜似乎冷了许多,她被冻得有些睡不着,穿着兽皮鞋的那只脚,因为兽皮的粗糙不合脚,不断有风灌进去,使得她的那只脚整个夜晚都处于一种僵冷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只觉得那只脚都麻了,按了好久才算是恢复些知觉。可是肉眼可见,脚趾和脚后跟都肿胀了许多。 分明就是着了冻疮。 可她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只想着村里老人们常说的,小孩子要大气量,不要把病当病,这样的冻疮不要去管他,反而会自己好,若是真当了病,又是热水烫又是拿药敷,反而给这冻疮惯起来,往后每年寒冬腊月必然造访。 于是她就完全给忽视了。 更何况她现在被困在这山林里,还担心白亦初的生死问题,可谓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点冻疮? 只不过天气的确变了,树枝上开始裹着一层霜冻,很好看,只是也看得将周梨那点期盼春天到的希望渐渐湮灭了。 她开始绝望了,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林子里,开始回想起自己多病多灾的前世,又想起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怎活得如此艰难又悲哀。 前世的时候没少看那些什么穿越小说,人家不是王妃就是公主,再不济也是被各种位高权重或是家缠万贯青年才俊围绕宠爱的美人啊。 就自己成了个病秧子,艰苦度日,好不容易看到人生的希望,老天又忽然开这样的玩笑。 一向积极向上的她,头一次开始怨天尤人了。 但命运就是这样可笑,狠狠给了你一巴掌,然后就会立马馈赠你一颗糖。就好像生怕你放弃了,不在继续与他玩这一场人间游戏一般。 就在周梨快要绝望放弃,准备在山林里叫野兽果腹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远处的一座山,被烧去大半,那不就是她家的火烧坡么? 她的激动和兴奋再也掩饰不住,‘啊’地欢快叫出声,然后拼命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这个时候完全感受不到脚上的冻疮。 好几次因为踩着裹了一层冰霜的树枝滑倒,她没半点抱怨,立马又高兴地爬起来,继续朝着那方向赶路。 这样的雀跃中,她终于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桐树村。 只不过入目却是一片被烧得漆黑的废墟,从几处残垣断壁中,能勉强认出自己的家。 她的所有希望在这一瞬间都被无情给击碎了,原本轻快的脚步好似灌了千斤一般,往前一步都是那样艰难。 可她又不能不走。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掉下来,她找到了自己的家,从那没被完全烧毁的废墟中,找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子,好像是姐姐的新棉鞋,她还一直舍不得穿。 穿着这一双不合脚的棉鞋,继续在村里转悠。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这一声‘喵呜’对她来说,仿若那天籁之音一般,让处于绝望中的她又重新看到了生机。 阿黄更瘦了,身上的毛被大火炙烤到,被烧去了大半,连带着胡子也没了,好似个得了病的癞子。 可周梨还是眼含泪将它抱在怀里。 阿黄似乎也对与周梨的重逢开心,不停地拿头蹭她,用舌头舔她那粗糙小脸上咸咸的眼泪。 欢喜过后,因为与阿黄的重逢,让周梨又相信了白亦初还活着。“你知道阿初在哪里么?” 阿黄没回,但从周梨怀里跳下来,朝着柳地甲家的方向走去。 在那地窖口停了下来,然后往里‘喵呜’地叫了一声。 随后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阿黄,是你么?” 周梨听到柳小八的声音,忙凑到地窖口,借着那微弱的光,能瞧见人不人鬼不鬼的柳小八。 柳小八一样瞧见了她,眼里闪过惊喜震撼,随后才欢喜道:“阿梨!” 村里被烧得七七八八,哪里去找绳子和楼梯下去?周梨在四处找了许久,才吭哧吭哧拖来一根没被完全烧掉的长梁,往地窖里放下去。 然后自己顺着那烧得黑漆漆的长梁下了地窖,阿黄也跟在身后。 一进地窖,迎面扑来的就是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臭。 这让周梨立即想到了当初花慧奶奶尸体发出的那味道。 她立即担心的朝柳小八看去,“小八?你受伤了?” 柳小八的声音很虚弱,“那日叫狼咬伤了后背。”掉下来后,又摔了腿。 后来他昏过去了,再度醒来是被热醒的,村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被烧掉的。 连带着他爷爷那被花豹子啃干净的骨头也一并给烧成了灰烬。 周梨也与他说着那日后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听着柳小八的话,实在无法想象这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但当务之急,安慰的言语苍白无力,首要还是要将他带出去,把后背上那些烂肉给刮掉才是。 柳小八听到周梨要想办法带他出去,怔了怔,随后愧疚道:“阿梨,你别管我了,如果那天不是我,我爷就不会告诉那些恶人,你们家里还有人,也许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周梨稍稍一愣,不过很快就释然了,“那迟早也会叫他们发现的。”最多,只是提前逃罢了。 然后周梨就没再说什么,顺着房梁爬了上去,发现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将柳小八带出地窖,虽可以用蛮力,可是他身上的伤怕是会造成二次伤害。 于是只能带着阿黄在村里到处转悠,在各家各户的地窖中来回找,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郎中家的地窖里找到了些药,还在自家烧毁的反厨房废墟里找了刀。 寻了块石头磨得光亮,点了一堆火塘把刀子反复灼烤。 然后又带着阿黄下去,把要药草放在一旁,重新点了一团小火堆照亮,扔给柳小八一节烧得漆黑的木棍子,示意他咬住,“忍着点。” 柳小八一见这光景,便晓得她要作甚了! 只是这疼痛比他预想的还要痛数倍,他终究是没熬住,浑身抽搐了几下,昏死了过去。 周梨终究不专业,将那腐肉剜掉后,就拿药粉往那伤口上敷,然后裹上同样从郎中家地窖翻出来的纱布。 是否有效,他又能不能熬过去,周梨并不知道。 只是想着他这么多天都没因为感染而亡,想来是能撑过去的。 不过他没醒来周梨也不敢走,这段时间里在村里的废墟里翻了不少东西,棉被衣裳什么的。 她自个儿也穿得跟个四不像一样,头发乱糟糟的,满脸全是黑灰。 柳小八果然是熬过去了,周梨见此也没多待,给他打了两瓦罐水,让他继续在这地窖里养着腿和后背上的伤,然后离开了。 这时候地面的凝冻越来越厉害了,她那不合脚的棉鞋滑了好几次。不得已她自己搓了绳子绑在鞋子上面,以此增加鞋底和地面的摩擦,以免再滑到。 那冻疮也不知是因为这棉鞋的功劳还是什么缘由,果然是好了。 她带着阿黄往镇子上去,好不容易来了这一趟,村里没有白亦初,她总该去镇子上找一找才是。 她想白亦初又不蠢,和大家分开后,如果活下来了,绝对会找个自己能找到地方躲起来。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镇子上姐姐家的地窖里,再没有第二处了。 路上太滑了,哪怕她鞋子上缠了绳子,可山路艰险,她好一次险些因为脚滑滚下山。 所以也是小心翼翼慢慢行走,以至于那原本走半天就能到的镇子,她走了一天。 天好像更冷了,零零落落地还飘了几朵鹅毛雪。 像是桐树村那样藏在山窝窝里的村子,都没能惨遭毒手。更何况是这地势显眼的镇子上呢? 记忆中赶集天热闹的镇子,早就面目全非,与村子一般处处的残垣断壁,唯一不相近的,便是这里的残破里多了几分陈旧。 显然很早以前,这镇子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可经过了早前那样的艰险,周梨在不确定这镇子上似乎有人的情况下,也是不敢贸然而行,带着阿黄挑拣着那些偏僻的地方走,绕路到了姐姐家桐油铺子的废墟。 隔壁王家的铺子也被一把火烧没了,什么都没留下,如今只有那黑漆漆的墙头上堆着一层薄雪。 她看了一眼,一路见惯了,如今反而没有多余的情绪和伤感,只朝姐姐家的后院遗址走去。 这是夜里,她瘦小的人影包裹在那不合身的棉衣里,一点都不像是人,倒像是个奇怪的小兽,蹒跚消失在废墟里。 地窖当初为了以防万一,白亦初和杜仪给封死了。她找到了原来的位置,只见上面堆放着不少破烂,似乎就像是有意隐瞒藏在下面的入口一般。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有些害怕拨开这些破烂后,下面的画面不是自己心中所期盼的。 那么这一路上她所有的期盼,才真真正正地彻底消失了。 她只能想白亦初如果活着,会藏在这里等自己。 其余的地方,她实在是想不到了。 所以她迟迟不敢下手。 黄猫儿却急了,一路上乖巧地知道不该出声音,以免惊动人的它,现在却忽然急切地喵呜叫起来。 周梨第一反应,是想去捂住阿黄的嘴巴,生怕这叫声将藏在附近的人给惊动,但是很快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阿黄这样激动,莫非白亦初真的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迟迟不肯落下的手终于将那上面的杂物破烂拨开了。 地窖入口,果然有被撬开过的痕迹,她顾不得多想,急忙打开地窖门,顺着楼梯下去,“阿初?” 但是拥挤的地窖里,并没有人回应她。 就在她失望之际,阿黄已经率先下去了,黑暗中仍旧急切地叫着。 周梨摸出火折子,吹出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早就已经适应了黑暗中的她,这一朵小火苗好似那白日青天里的太阳光,将整个地窖都照得明亮。 也使得她看见了阿黄身旁卷缩成一团的人影。 她激动又欣喜的同时,将火折子插在墙上,然后伸手出地窖,扯了那堆破烂仍旧挡住入口,才彻底将地窖门放下。 急匆匆下来,检查白亦初的身体状况。 和柳小八差不多,只不过柳小八的伤势集中在后背上,而白亦初的身上,总共十几处刀伤,衣袖裤子都被划得破烂,有几处伤口简单包扎过,只是他体温冰凉,脸色苍白。 如果不是胸口处还有细微的起伏,周梨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周梨是无法言述的,她抹去眼角的眼泪,熟练地在各个架子和筐里翻找药物和干净的纱布。 这地窖里,本来只是储存菜的。 后来又隔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来堆粮食,再后来那天他们决定要去乡下避难的时候,又将家里原本就有的各种药物和其他日常用品都搬了下来。 周梨当时跟着搬,自然最清楚每一样东西都放在哪里。 可是当她给白亦初将所有伤口都收拾好后,就发现自己头昏得厉害,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觉。 昏昏沉沉中,她看到那朵不断闪烁的灯光,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挪动着那根本就不听使唤的手脚,一点点地爬上了楼梯。 后来如何将地窖门推开留出缝隙的她也不知道,她就这样因为二氧化碳中毒昏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舐,有种微微的麻痛感觉。 这才叫她醒了过来,对上的就是阿黄泛着光的大眼睛。 “阿黄。”她仍旧觉得难受,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摸了摸阿黄粗糙的皮毛。然后又试图将地窖门再推开些。 外面虽然比往日的夜里都亮,但周梨仍旧能判断出来,现在还没天亮。 因此晓得是夜里,也才有这个胆子。 只不过此刻她也反应过来了,这地窖当初为了更好地保存粮食和蔬菜,压根就没有专门留透气口。她进来的时候,只担心着怕点了灯叫外面的人发现这里有光,所以将地窖门关死了。 本来那氧气也就稀薄,一个人在里面兴许能撑一撑,可是如今添了自己,还点了灯,自然撑不了多久。 她担心又自责地朝下看去,也不知道现在的白亦初怎么样了?自己一个健康的人都险些丧了命,更不要说白亦初这样的重伤患者。 可她也没马上下去看白亦初,只示意阿黄先下去,自己则勉强爬起身来,从地窖微开的缝隙里打探外面的光景。 入目是刺目的白,起初那几片像是浮萍一般漂泊无依的鹅毛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壮大了队伍。 周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稀落变成密集的,反正她现在能清楚地看到,这雪已经与床边的脚踏凳那样高。 而这雪还在不辞疲劳地落下来,她想如果下一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用不了多久,就及膝了吧。 不过这会儿,周梨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恐慌感可言了,自打年前太阳从本该挂满寒霜的天气里出来的时候,一件又一件叫人猝不及防的灾难接踵而来,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经历再去猜想,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她的身体和心脑,此刻所承担的一切早就已经超负荷。 所以很淡然地从那白茫茫的世界里收回目光,仍旧留着那缝隙让空气流动着。 新鲜又在大雪洗涤之下的清新空气不断地灌入,她的沉重的头脑逐渐轻松了几分,下楼梯的时候,头已经不是那种剧烈的疼痛了。 她摸到白亦初的身边,大概是自己用地窖里盖着蔬菜的棉被将他包起,身子终于有了些属于活人的暖意。 她也不敢再点灯了,眼睛重新开始适应这份黑暗,窸窸窣窣中摸到些吃的。 等着和阿黄吃完,她在楼梯上垫了个猫窝。 阿黄很聪明又通人性,知道那是属于它该待的地方,不等周梨开口就上去了。 猫的耳朵灵敏,如果真有人出现在附近,阿黄是能第一时间发现的,周梨也来得及封锁地窖的门。 她自己则钻进白亦初已经卷缩的那棉被里,两个瘦小又多灾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温暖很快就将被子给填满了。 周梨已经忘记,原来躺在棉被里睡觉的感觉这样舒坦,这种感觉太好,也有可能是旁边躺着的是白亦初,使得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所以这不知不觉中,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还是叫阿黄叫醒的。 她猛地从棉被里坐起来,惊慌地朝地窖口看过去,下意识以为是被人发现了。 然迎面而来的,是从地窖口那缝隙里照射进来的一道刺目白光。 这不是好天气该有的金色暖阳。 她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白茫茫一片,是雪的光。爬起身来,顺着楼梯到地窖口,缝隙外面一片可怕的寂静,而阿黄叫她叫醒,是因为那雪还在下,此刻有要将这出气口给挡住的趋势。 想是昨日这地窖里缺氧,阿黄也不好过,所以察觉到后就立即将她给叫醒。 纤细的手指从缝隙里探出,立即就触碰到了那冰凉凉的雪花,她将雪花拨到了一旁,从那缝隙里又看到了外面还在不断落下来的皑皑白雪。 这样大的雪,只一夜雪厚及膝。 如果再这样下,这已经是废墟的小镇子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掩埋? 她朝外吸了一口气,想将地窖门再推开些,可却因为外面已经有了厚厚的积雪,使得她的力道在这些积雪的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折腾半响,纹丝未动。 周梨正发愁着,忽听得地窖里传来的声音,很轻很轻。 可对她来说,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她连忙下了楼梯,借着那道雪光奔到棉被前,白亦初仍旧闭着眼睛,但是体温不高不低。 没有高热,万幸了。 她用水拌了些炒熟的麦子面,那是用炒熟的麦子碾成的面粉,平日里用水一冲就能吃。又翻找出些糖添在里面,只是因为水是凉的,所以那和出来的炒面,也凉飕飕的。 这样她可不敢给白亦初吃,只连带着那碗一起放进自己的怀中,然后自己也到被子里捂着。 透着冷意的碗在怀中,一丝丝冰凉隔着单薄的里衣传到了身体里,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一边盘算着杜仪他们的干粮。 别说一开始就挖着草根一起吃,就算是只吃那些特意压缩过的干粮饼子,也能撑一阵子的。 现在下了雪,总不可能是只这镇子上,那边只怕也没逃过,只希望他们能熬过去。 又看了看白亦初,只盼望着他赶紧醒来,只要他醒过来,一切都好办。 不知道捂了多久,那炒面虽然没有滚烫热水冲出来的暖意,但也不是太凉,她才一点点地喂给白亦初。 因怕他现在昏睡中咽不下去吃食,所以炒面和得很稀,正儿八经的清汤寡水,但人即便是在睡梦中,口中如果有液体,也会本能地有吞咽感。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那一碗炒面汤喂给了白亦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食物的缘由,晚上白亦初终于醒来了,只是人很虚弱,毕竟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一句话没说出来,他也许看到坐在面前的周梨,可能都以为是梦。 可是他这一次醒来,却叫周梨看到了希望,于是越发殷勤地给他暖炒面汤。 从半夜捂到了天亮,她不敢有半点动弹,生怕就将那炒面汤给洒了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那炒面汤入口终于不再是常温,有了些像是经过灶火加热过的感觉。 跟昨天一样一点点地喂给白亦初。 然后继续清理地窖口的积雪。 昨日大雪又下了一天,不过下午的时候,小了很多,但周梨从这下面用棍子往上掏出这出气口,大约也是到自己胳膊下面了。 也就是说这雪能淹死人。 不过好在,这一场大雪,也是阻拦了不少人的行动,以至于周梨这两天都安心了许多。 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这里的有个地窖,还藏着人了。 转眼过了三天,白亦初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醒来的时长也在增长。 在周梨给他换了第二回药后,发现伤口都恢复得好,甚至是有结疤的迹象,便晓得他是熬过去了。 所以当白亦初再一次醒来,甚至能用那干哑的嗓子和自己说话后,周梨激动得满眶的眼泪。 但她也不敢出声,怕运气不好,刚好有路人,被自己惊动到。 白亦初也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这些天里他虽是醒来,也瞧见了周梨,可是却以为是梦罢了。 而此刻他能真真切切地拉着周梨那粗糙且又被冻得满是疮口的手,便晓得果然是她。 见她掉眼泪,却紧咬着牙关不出声,一下就反应过来这里也并不安全。因此也没有言语,只是抬起那受伤的手,温柔地替她将眼泪都擦了去。 此刻的周梨,其实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脸虽然还干净,可一头长发此刻发黄枯萎,乱七八糟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的是十分不合身的棉衣,甚至像是成年男子的衣裳,而且还破破烂烂的。 他不知道周梨是如何寻来的,其他人又在哪里,只是觉得经历过了那么多苦难后,还能看到她,已然是老天的恩赐了。 而白亦初替周梨擦眼泪的时候,她似也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拿出那碗捂了大半天的炒面汤,示意白亦初快吃。 白亦初一怔,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他这些天那迷迷糊糊中,有人喂自己东西,暖暖的,顺着喉咙到胃里,炒面汤所经过之处,都一片暖意。 却不想原来这炒面汤是这样热出来的。 他伸手却接碗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想,这个世间,除了阿梨,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会如此对待自己了。他终于是没有忍住,湿润了眼眶,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带着甜丝丝的炒面汤。 周梨看着他将那些炒面汤吃完,眼底满是笑容,随后起身到靠墙的箱子里拿出他们当初做的兔肉干,递给白亦初,示意他继续吃。 这几天因为白亦初没有醒来,周梨也只能调这炒面汤给他喝,压根就没有多少营养,最多也就是补充一□□内的水分罢了。 到底还是得吃肉啊。 白亦初也没有拒绝,他看着此刻的周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比自己都要像是伤者,所以此刻只希望自己赶紧好起来。 只要自己好起来,这一切都不用周梨来扛着了,也不要她一个人再面对心惊胆颤。 也递给周梨和一旁蹲在棉被上的阿黄。 这一刻,身上的那些伤痛似乎都不算得什么了。周梨在,阿黄也在。 他醒来,吃了炒面汤和肉干,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兆头,然后变得有规律起来,一日三餐稳定着吃。 身体也一日比一日要好,周梨终于从他的面上看到了丝丝的血色。外面那白茫茫的一片与之对比起来,似乎就不算是什么事了。 雪只下了两天,但后面因为温度没有回升,所以这厚厚的积雪也纹丝不动地堆积在这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昨天的时候,他们能听到远处街上的旧址有人路过,深一脚浅一脚,他们俩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就连阿黄也乖巧地收起来那因为舒坦而发出的咕噜噜声音。 等着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耳边,他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地窖里堆着的蔬菜粮食,那是接下来他们一年的口粮,在这样总是将地窖门打开,粮食虽然能存放,但是这些蔬菜怕是放不了多久。 所以等白亦初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结疤,他们也打算从地窖里出来,带够了些干粮,就准备去寻杜仪他们了。 大家分开太久,虽然白亦初现在的身体状况和这厚厚的积雪,都不是远行的好时机。 可是周梨离开大家太久了,她不晓得杜仪醒来后是有多愤怒,元姨和姐姐她们又有多担心,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对自己的担心是不会比自己对他们少的。 只是两人将阿黄背着出来后,发现这大雪比他们俩预想的还要厚,而且那雪之下到底是地面或者是什么坑洼,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两个人身高相近的,也就是白亦初比周梨高一点点,但那雪一样能淹没到他的胸口下。 一脚踩空,此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不过办法总是比困难要多,所以两人在王家铺子的废墟那里挖雪,根据周梨的记忆,王家铺子门前有两扇没有完全被烧掉的门板,挖出来凿成几块,两人给绑在脚底。 这样的话,他们就算是仍旧会陷入雪里,但也不会像是此前那么深。 遇着那下坡的地方,还能一下滑过去。 只不过这积雪太厚了,十里难见一人,一望无际的白色寂静中,不见半个人影,甚至那野兽的脚印也难以寻迹。 周梨与白亦初提了同样受重伤的柳小八,所以两人决定回村子一趟,反正他们也要从村子附近的山启程。 但因为这积雪的阻碍,一步难行。厚厚的积雪改变了崎岖山路原有的轮廓,使得周梨害怕一脚踩空,跌到山崖下去,所以两人也只能靠近山里走。 如此一来这路程又绕了些。 而且长久面对着这白茫茫的一切,不见任何一个生命,时而久之便叫人产生一种孤独恐惧。眼睛也不大能受得住这雪芒。 后来白亦初想到了办法,他扯下自己那破烂的里衣袖子,撕出两条布条来,绑在头上将眼睛蒙上。 那沾了星星点点血迹的薄薄布条,刚好完美地阻拦了这刺目的雪光,使得两人的眼睛都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花了一天多的时间,两人终于到了桐树村。 都在大雪的覆盖之下,和别处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花了些许的时间,两人找到了柳小八家的地窖。 地窖门关了一些,只留了一个出气口,可见柳小八还活着。 只不过此刻的柳小八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宛若惊弓之鸟的他早就吓得跟鹌鹑一般缩在地窖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然而,阿黄这个时候总是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一声喵呜,不等周梨和白亦初朝地窖口往里喊,柳小八激动得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了,“阿黄阿黄?是阿梨回来了么?你找到阿初了么?” 随后是周梨和白亦初的声音顺着小入口传进去。 于是不等他们俩拨开厚雪,打开地窖门,柳小八就顺着当初周梨扔进去的房梁爬来上来,脑袋从白雪中露出来,和周梨他们一般,也是脏得不像是人,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更像是个鸟窝。 可一双眼睛却明亮闪耀着光芒,“阿梨阿初!”他的欢喜难言于表,只激动地看着两人。 上面的周梨两人挖开厚雪,因为现在也是晚上,两人也累了一天。在那雪地里赶路,实在寸步难行,仿若行走在藻泽之中一般,除了艰难难行,心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所以此刻两人也是心身皆疲惫。 也就跟柳小八在这地窖里歇了一个晚上。 只不过如今他们都算在鬼门关上走了几回的人,如今又都见彼此都还活着,那股兴奋不是轻易能压下去的。 但第二天,周梨和白亦初还是照常赶路。 这厚厚的白雪是不好赶路,更不好在山中行走。可是也恰恰因为这满山的积雪,将野兽们的踪迹都给淹没了,它们可不会像是人一样有思想脑子,晓得在眼睛上蒙一层纱布来隔绝这刺目的雪芒。 所以动物们寸步难行,一来是容易淹没在雪里,二来更是因为这白雪刺目的光芒。 因此是一样的,现在虽有积雪拦路,可如果积雪没了,他们要面对的就是饥肠辘辘的满山凶兽了。 危险一样存在。 所以不如就现在启程。 柳小八那后背上的伤势虽然大好,可腿还是不宜远行,毕竟那伤筋动骨,少说也是要百来天的。 告别了柳小八,两人替他把地窖口隐藏好,也启程上路。 昨日才在山里走了一天,也算是积累了不少经验,双脚也越来越熟练地操控着脚下绑着的木板。 只不过夜里休息还是个大问题,露天两人若不活动的话,只怕不等天亮就被冻成了冰雕。所以暮色之时,两人便开始寻找那弧度不算大的斜坡处挖雪洞。 选址也是个技术活,若是没选好位置,只怕不等雪洞挖出来,就引发了雪崩。 自然也就等不得天黑后才选址。 运气尚好,一夜安全度过。 第二天吃过干粮,继续赶路。 周梨这方向感也实在是不好,虽然这去往杜仪他们队伍的方向,她走了两回,可现在又处处白雪,她就更难以分辨方向。 加之到处都是被大雪砸断的老树拦路,因此行路更难。 两人带着阿黄在山里走了四五天,一路上也没少见那被活活冻死的野兽,大部份都是因为出来觅食,那眼睛终于受不住白色的雪芒,所以便难行半步,停留在了原地。 然后就这样被活活冻死了。 也是第五天,他们入目所见的山川,前面那一片白茫茫中,再也不见任何侥幸在大雪里留下来的树了。 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到了被山火烧过的那片山岭。 如此一来,周梨寻着这实在难以辨认的山轮廓,又寻了一天的时间,到底将那山洞找到了。 可是两人却没半点欢喜,因为这山洞他二人进入一半,也不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等到了最里面,黑暗中更是一片宁静。 随着火折子吹然,只见山洞里干干净净的,除了地上那专门擀痞子的土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曾经大家在这里住过。 那些兽皮以及骨锅,都给带走了。 就在周梨六神无主,不知该去何处寻他们之时,白亦初忽然发现那墙上有石刻痕迹。 “阿梨你看。”他急忙将火折子朝石壁上凑近了几分。 只将上面有杜仪留下的消息。这山再往北边走一天,有个无人小村,他们去那村子里了。 这山里到底不是人该居的长久之地。 这仿若山重水复之际,柳暗花明。 周梨欣喜若狂,若不是天即将要黑,她都恨不得现在就寻过去。 如此,两人在这山洞里歇了一夜,第二天又继续赶路。 还是因为厚雪的缘故,一天的路程也走了两天,好在这一片山多的是山洞,只不过这次运气实在不好,找了几个山洞里面都有主了。 虽不是人,可一样是在这残酷极端天气下求生存的野兽,他们也没能将其驱赶出来。 最后是找了一个猴子居住的山洞,两人在外围,总算熬过去一夜。 只是这一夜也不好过,那些个猴子实在是吵闹,阿黄也被吓得不轻,好几次都叫周梨担心出现应激。 所以那天意蒙蒙亮,两人就赶紧启程了。 这一路说起来也是荒唐又困难重,花了七八天的时间,跨过了这一座座雪山。 终于看到了那个杜仪所留下的消息中提的小村庄。 这个小村庄比他们桐树村运气好,村里人虽然都朝外逃难走完了,但却没遇到恶人入村,所以房屋依旧。 只是可惜,两人注定要落空了,这村子可真干净…… 不但没有杜仪他们的身影,更是一块多余的破布都没留下,更不要说能找到食物了。 白亦初甚至怀疑,他们没留在这村里,只怕正是这个缘由。 于是两人在村子里歇了一夜,看着捉襟见肘的干粮,也开始紧细起来。 歇息一夜继续朝村子外面走。 而今日终于不在是那种冷漠的苍白了,天空像是被一双大手撕裂开了一般,一丝丝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照射出来。 周梨此前是那样厌恶这太阳的光芒,若不是连日的太阳,庄稼怎么会干旱,怎么会出现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可现在看着这太阳光,竟觉得那样亲切可人。 太阳光与这白雪冷漠的光芒中和,这个白色世界里终于有了几丝暖意,雪有了开始融化的迹象。 雪一融化,本该是好事,可因为雪也因此变得柔弱了些,他们俩不敢再继续走了。 被迫再一处小镇子上停下来。 这个小镇子如同他们老家的小镇子一样,被毁灭得没有了原来的样子,两人在镇子转了一大圈,才勉强找到一个栖身之地。 只是没想到,半夜里不知道何处涌来了不少人,很大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鼎沸的人声将睡梦中的两人一下给惊醒了。 天晓得,这样的世道,他们不怕野兽,但就是怕人啊。 如今与杜仪他们分开,不就是因为人为的原因么?所以白亦初几乎都没多想,一把拉着周梨,就上了那摇摇欲坠的房梁上。 这镇子上能栖身的地方太少,他们这里很快就被人找来,还带着余温的火塘,顿时让那些人的眼睛冒出了一种类似于饿狼的绿光。 然后他们进进出出,开始带出翻找搜寻周梨和白亦初的身影。 两人在那摇摇欲坠的梁上,也算是居高临下,将这一切都尽收于眼底。大概能看出来,这个庞大的队伍并不像是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和谐。 女人老人孩子都当属劳动者,供奉着那些青壮的男子们。而这些女人里,又划了两个等阶,好看的年轻的比那相貌平庸丑陋的过得要好几分。 就比如现在,那些老人孩子以及普通女人们,正在开始收拾场地,青壮男人们一边找寻周梨和白亦初的踪迹,漂亮年轻的女人只需要朝他们投怀送抱便可。 “别躲了,我看到你们了,哈哈!”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忽然得意的笑起来,盯着某一个地方,就好像真的发现了周梨他们一样。 然这明显是诈。 若是他们不是在这房梁上将一切都尽收眼底,而是躲在下面的话,恐怕真被诈出来了。 那络腮胡在盯着此处半响,见没有一点动静,朝一旁的两个年轻人使了眼色,几人便拿着手里的武器刺了过去。 当然,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们开始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地连带着看那些老人也不顺眼起来,随手打骂。 最后,他们失去了耐心,没有再继续找了,都回到了这里,聚在火塘旁边。 至于那些平庸的女人和老人是没有机会的,也就是那些孩子勉强能沾些火光罢了。 周梨见着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队伍,尤其是见着这些人连粮食袋子都没有一个,心里不免是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着锅上了火。 两个青壮男人站起身来,一个被他们带走的孩子忽然挣扎哭喊起来。 但于事无补。 不管是那些被劳役的老人或是女人,都无动于衷,甚至眼里还有这几分庆幸,被带走的不是他们。 周梨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任由白亦初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 这一夜很难熬,胃里不断地翻腾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那些男人们驱使着众人开始在镇子里挨家挨户寻找吃的和防寒的衣裳,原本拥挤的房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正中央那团火塘和两个在门口蹲守的人。 白亦初抱着周梨从梁上跳下来,他甚至待得腿都有些发麻了,下来的时候一个不稳,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顿时引得外面守着人朝里进来,见着地上的他们俩,仿佛不是看到两个人,那眼睛一下就亮了。 白亦初反应过最先起身,周梨也跄踉爬起来,阿黄也在他们身旁,朝着那两人龇牙咧嘴的。 但并没有什么用。 那两人虽不知道周梨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明显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看到皮毛还没涨回来的阿黄,只十分嫌弃道:“猫肉是酸的,不要管,抓住他们俩。” 两个孩子而已,能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 自大的他们甚至都没去拿立在门边上的武器,直接就想徒手将周梨二人抓住。 白亦初身上的部分伤疤虽还没落下,但也不影响他的手脚,他朝周梨使了个眼色,自己迎了上去。 但对于他的主动出击,那两人仍旧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嘲笑道:“小子胆子挺不小哈!” 白亦初凝着眉,目标其实却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立在门边的武器。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了,那天那七个人,他如果不动手,也许自己留下的就不是这一身伤,而是命了。 当然,那些都是练家子,他不可能都杀完,只是对其中一个人动了手。 血溅出来的时候,他很怕。 34. 第 34 章 六合一 可他更想活着,他眼里那时候闪过的是周梨他们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是他们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也是他们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世道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一刻已经不分什么对错了。 此刻也是一样的。 他瘦小的身体轻盈盈地越过了两人,很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门边的武器,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穿透了其中一人。 两人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练家子,且手脚灵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身躯已经被武器贯穿。 不及那人吃痛声发出,他猛地抽出武器,顿时那鲜血犹如肥硕的虫子一般,争先恐后从前后的伤口中挤出来,一时间那人脚下便积了一大滩刺目的鲜红血液。 而那人也无法将喉咙里的痛苦声发出来了,双膝一软,跪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另外一个人,以至于他意识到白亦初的危险时,已经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对付,只下意识地张口要喊人。 可他这会儿面对着白亦初,将后背完全留给了周梨。 这样的极端条件下,周梨眼下也彻底忘记了任何的仁义道德,只清楚地晓得这样的人不配活着,只要想到昨晚他们吃了什么…… 她这胃里还是忍不住地翻腾着!所以她虽然是有些被白亦初这干净利落的杀人动作惊到,但更清楚这些畜生不配活,死了活该。 一种强烈地希望一个人死了的念头在心里滋生,所以当还活着的那人将后背毫无防备地展露在自己面前时,她一点都没有犹豫,手第一次和脑子同步。 弯腰抽出火塘里一支还没彻底燃去的木头,连火花带着碳芯子,就朝着那人的脖颈后砸去。 木头挥舞中所带着的呼啸声,引得那人在最后关头转过身来。 周梨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道,然后惨叫声冲天贯日。 那人不知是被烫伤还是真的疼,惨叫不止。 不过白亦初没给他多余的时间用这惨叫声通知同伴,手里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然后拉起有些被吓住了的周梨,飞快地逃出了现场。 两人的身上,都有着那人飞溅出来的鲜血。 仓惶逃出来,一下就迎上了附近的人。 只不过是个头发像是炸开的栗子壳儿的男孩,他看到周梨和白亦初的时候,愣了一下,可能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张口要大喊人在这里。 但是下一瞬,他的声音变小了,口中的话也变了。 从‘人在这里’变成了‘求你们带上我’。 白亦初看了他一眼,拉着周梨就跑,没去管他。 那男孩愣了一下,想着没拒绝,那就算是同意,然后跟在他俩身后一起逃。 也亏得昨晚两人先在镇子上找栖身之地转了一圈,算是有些印象。 如今雪在那微弱的太阳下融了更多,就更方便他们熟门熟路地逃出镇子了。 只是期间也有不少险况,好几次都险些与那些人撞上。 好在最后都躲开了。 两人逃出了镇子好一段路,都没敢歇下来,直至周梨实在是喘不过气来,白亦初回过头,除了那个栗子头追来,不见任何一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你歇会儿。”一面从怀中逃出水壶递给她。 他也学着周梨当初给他暖炒面汤那样,这水壶他贴身带在身上,如今拿出来还带着几丝暖意。 周梨也没拒绝,这个时候矫情拒绝不喝,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喝一口水,身体舒服了许多,恢复得也快,也算少给白亦初添麻烦。 也是他俩歇气这功夫,那栗子头也追了上来,但并没有靠近,就远远地蹲在一头休息。 显然他也累得不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着被白亦初照顾的周梨,眼里闪过几丝羡慕。 周梨喝完,将水递给白亦初。 白亦初也仰头喝了两大口,但并没有揣进怀里,反而是在自己的手心倒了些许。 正当那栗子头好奇他这举动之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相当丑陋的黄狸花,身上的皮毛像是被大火炙烤过一样。 只见它凑到白亦初的手前,伸出舌头一下将那些水给添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白亦初才将水贴身揣起来。 周梨将喝完水的阿黄抱在怀里,任由白亦初拿袖子擦拭他脸色的血迹,“咱们现在去哪里?” “他们也许没在这镇子上多停留,不如咱们返回家吧,眼下雪也开始融化了,虽可能错过了春耕,但这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大家也就回来了。”昨夜所见的那一幕,让白亦初不敢去往那一方向想,更怕周梨接受不了,所以便这样说。 如果还活着,自然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故土。周梨也没有反对,但还是沉思了半响才点头,“好。不过我们原路返回么?”这镇子毁成了这样,也不晓得叫个什么地名,不然的话还能判断一下他们家的那个镇子在哪里? 不过周梨转头一想,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的流民,走大路反而危险。于是便立即又做了决定,“原路返回吧。” 对比起人,她还是觉得野兽亲切几分。 白亦初也同意。 栗子头离他们俩不算远,也听了个大概,虽不知道他们的家乡在哪里,但还是打算一起跟着走。 最起码这两人,应该不会像是那些人一般丧心病狂。 原路返回,倒是轻松了不少,一来熟,二来这雪融得快,许多朝阳的地方,竟然都已经露出了山石土地该有的样子。 这白雪太刺目了,如今看着这脚下的泥泞盘山路,竟然觉得是那样的亲切无比,只不过雪不断融化,山上流下来的积水便越来越多,很快就将这山路给湮没成了溪流,周梨那棉鞋如今全是泥水,变得沉重无比。 白亦初见她每一次抬脚都那样艰难,索性叫她脱了鞋子,然后自己背着她走。 也是这个时候,白亦初才看到周梨一双脚全是冻疮。 周梨一直觉得好了,因为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如今她的两只脚几乎都变了形,那脚指头呈青紫泛还着亮光。 白亦初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是猪么?要是冻坏了腿,以后我便不要你了。”他话虽是说得如此无情无义,可那颤抖着的手却已经将麻利的将自己棉衣的两只袖子扯下来,然后将周梨的两只脚包起来。 周梨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笑着安慰她,“用我奶的话说,这里可没肠子,死不了人的。” 可她越是不当一回事,白亦初心里就越是难受,更是自责愧疚,他早该发现的,周梨一直比他走得迟缓,他还在心里想可能周梨是女孩子的缘故,或者是自己有武功,所以她比不上自己。 但凡自己细心几分,早发现的话,她的脚就不会这样严重了。 他将周梨背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泛着眼泪,想他小小一个男子汉,当初挨了那么多打都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在周梨的身上……还不晓得的掉了多少眼泪呢! 也是因为周梨的脚,他们回到了此前那个毫无颗粒的小村子,白亦初停了下来。 地里的雪融了,田地里的一切也都重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在田里寻找着去年的茄杆,这是乡里人家的土办法,用这个茄杆熬水泡脚,最能治冻疮。 只是眼下他唯一能找到的办法。 可那栗子头一直跟着他们,把周梨一个人放在村里他也不放心。 所以当他拿出绳子走向栗子头的时候,那栗子头吓得两眼圆睁,满目的惊恐之色,只大喊着,“别杀我!” 也是他这一喊,那往日里故作的粗哑嗓子也就变了音调,更像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但即便察觉到栗子头是个姑娘,白亦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眉头也没皱一下,继续将她给绑了在了另外一间空房里,叫阿黄守着周梨,才敢出去。 周梨这屋子里,他烧了两个火盆,床上也是他躺进去暖了,才叫在火塘边烤火的周梨进去睡。 周梨心里是感动的,但也没有拒绝白亦初的好意。她觉得自己是了解白亦初的,自己若是不要他这些付出,只怕他还着急。 只不过如今晓得那栗子头是个姑娘,心里稍微有些诧异,一时又觉得这个姑娘倒是聪慧,瞧她那栗子壳儿一般炸开的头发,想来一发生干旱的时候,她就自己刮了头发。 不然就她这样的小姑娘,很难活到现在的。 不过也有可能,她从前是个小尼姑。然后便想到了花慧,这天灾来得太汹涌,让她都没来得及打听花慧的消息,便已经处于那种心惊胆颤的环境里。 花慧家里,那个男人不在,就她和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继子和还在襁褓里个继女,可谓是一点防御的能力都没有,偏家里还有些小钱,正是那些平日里在街上偷鸡摸狗的癞子们最好的目标了。 她想着花慧,又想着姐姐周秀珠他们,大抵是真的太累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好环境,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先她的脑子一步进入了休息状态中。 她是睡着了,但阿黄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直至白亦初从地里找回去年的茄杆,熬了水端进来给她泡脚,周梨才被喊醒。 所剩的食物并不多了,就是些兔肉干,可是那个颜色周梨却有些难以吞咽,这总叫她想起在镇子上那一幕。 然后也想起了隔壁被白亦初绑着的那姑娘,“你放了她吧,喊她在这村里到处看看,有没有吃的。”没准是他们上次漏掉了呢! 白亦初颔首,“你继续泡着,我一会儿再来给你加热。”然后才出去。 随后周梨便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在被绑着的这段时间里,栗子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濒临垂死的状态中,她觉得白亦初回来,肯定就把自己杀了,毕竟她也发现,白亦初和周梨根本就没有什么粮食了。 他们俩连杀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都不怕,说不定也会杀了自己。 于是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俩逃跑呢?还不是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她这漫长的悔悟中,白亦初进来了,冷着脸将她身上的绳索给解开,见着瑟瑟发抖的她,这才道:“我们不会杀你,可是我们也没有食物,你自己到村里找一找,如果有多余的,再叫我们。” 他说完,就回了隔壁暖烘烘的房间里。 栗子头缩在墙角,直至白亦初走后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那种劫后余生的快活感无法言喻。 这会儿也才想起回早就走了的白亦初,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窃喜地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开门出去,挨家挨户继续找吃的。 只是这偌大的一个村子,也不知道当初的村民怎么办到的,各家各户那地窖比脸都干净。 像是周梨他们那个村子,大部份人家都只能带走一部份粮食,剩余的都给储存在地窖里然后封死。 当初那些贼人进村子,想是因为被白亦初惹急了,最后粮食也没搬,反而在盛怒之下一把火直接烧了村子。 但即便如此,许多封死的地窖里,粮食还是保存了下来。 周梨想着自家的地窖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泥土,总不能因为那大火熏烤而坏掉的。 所以她现在倒是不担心接下来这极端天气结束了,家里会缺乏粮食。她现在所担心的是,这样的极端天气什么时候结束?接下来这些天,这村子里找不到一粒粮食,他们这些天又将怎么熬过去才好? 泡完了脚,白亦初给她擦拭干,又让她重新躺到了床上去。 说来这村子实在是干净,早前他们来时候一颗粮食不见,连匹步也没有,眼下周梨身下的褥子身上盖的被子,全都是白亦初从村口那破庙里扯下来的幔帐层层叠叠给做的。 这要命的当头,想来菩萨也不会埋怨他们了。 周梨回到床上,想着所剩无几的粮食,期待地看朝那窗外,“若这天气逐渐好,兴许万物复苏,咱还能吃些草根填肚子。” 白亦初今儿在田间地头找茄杆,也发现了那白雪融化后暴露出来的地面,的确是露出了几分生气,口气肯定地安慰着周梨,“饿不死的,我想要不了几日,等着雪彻底融化,天气就正常了。” 只要天气正常,一切都将回到原来的位置,到时候在山里,哪里还担心什么吃的。 那会儿该担心野兽了。 周梨这会儿却是没有半点睡意了,“若真如此,想来朝廷很快便会组织赈灾,老百姓们也能早早回到家乡。”虽然对于赈灾不报什么希望,毕竟这自古以来,靠着天灾发家致富的人实在是不少。 但多多少少,老百姓们还是能分到些许的米糠。 她这样一说,让白亦初心底也升起了几分希望,但一想到周梨的这身体,如何舍得她接下来和自己饿肚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附近的山里碰碰运气。 山里的野鸡兔子再怎么廋,一二两肉总归是有的吧?阿梨这一阵子东奔西跑,又过度惊吓,只怕现在就是强撑着身体罢了。 他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能让周梨倒下去。可对于那个女扮男装的栗子头,白亦初也不放心,决定等那人回来后,继续给绑了自己再去山里。 于是和周梨说道:“再过会儿,那人该将村子都转完了,若是她没回来,想是跑了。若是回来,我给她绑了在这里陪着你说话,我去山边转一转。” 周梨想着那栗子头,也就是和他们俩一般大的年纪,人若真有什么歹心,早前就出卖他们了。于是便道:“不用了吧?我瞧她也是可怜人。” “这什么时候你怎还有怜悯之心?你看这人晓得铰了头发女扮男装,可见有不少心眼,谁知道隔着这一副皮囊,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狼心狗肺呢!”他说得头头是道。 理论上说,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可讲。 周梨终究是被他说服了,“那好吧,只不过你也小心些。” 果然,两人等了没多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那栗子头的脚步声,只不过这轻盈的脚步声,明显就是在什么都没寻到了。 白亦初起身一把将门拉开,见她果然空着手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他便朝栗子头招了招手:“你过来。” 栗子头还以为,白亦初慈悲心大发,要分自己一粒肉干。 没想到她一到门边,就被白亦初五花大绑。 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好些,没将她仍在隔壁那冷冰冰的屋子里。 “你留在这里陪阿梨,可别动什么邪念,不然叫阿黄挠花你的脸!”白亦初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朝栗子头说着,转头又换了一副温柔和蔼的面孔,“阿梨,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绳子我绑得可结实了。”一面揉了揉旁边阿黄的脑袋,“阿黄你可要保护好阿梨。” 阿黄‘喵呜’地应了一声,好像是回他收到两字一样。 白亦初这才放心地带上在村里找到的柴刀,出了村子。 他一走,屋子里安静不已,由此显得阿黄肚子里的咕噜噜声大如雷鸣一般。 周梨看着局促不安的栗子头,先开了口,“眼下这么个世道,他也是没有办法,人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第一次被绑的时候,栗子头还担心被杀。不过现在倒没有那样害怕了,反而有些理解白亦初的做法,但更羡慕的是周梨。“他对你真好。” 周梨微微一笑,“他对我好,那是我对他也好,这世间可没有单方面的付出。” 栗子头听到周梨的话,明显愣了一愣,似乎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这样讲。理论上说,周梨不该和自己炫耀白亦初的各种好么?于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来也是,不然这样的世道,那夫妻血亲为了一个饼子反目的比比皆是。” “你是哪里人?家中亲人呢?我瞧你,也非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出身。”周梨本就有意打探这栗子头的来路,如今见她其实也非那种拐弯抹角之人,也就索性直接开口问。 栗子头对于自己的身世,果然是没有半点迟疑就道出了口。 “我姓莫,因出生在元夕,所以便叫这名字,乃是十方州人。”她说到这里,抬头看朝床上半卧着的周梨,“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十分州有个白马庙,里头的方丈原本是上京钦天监里的大官。以前这五湖四海的好多人都专门跑到白马庙找他问天机。” 所以干旱前夕,那白马庙里就有传言流出,这西南几州都要渡天灾,于是莫元夕的父亲就做主,领着他们一家逃往江南。 只是逃难的人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天气又恶劣,还没出十方州他们家的下人就卷了钱财行礼逃跑。 说到这里,她竟没有去怪那没有良心仆从下人,反而眼里闪过一抹失望,“我原本在家时,也是被父母疼爱在掌心的娇娇女,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喜欢读书,父亲还专门替我请了先生到家里来。” 所以她一直都以为,即便各家都将儿子做掌中宝,但是父母公允,疼爱她和哥哥弟弟们是完全一样的。 反正这天灾之前,她都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姑娘,有着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 可是当家中钱财行李被下人们卷走后一贫如洗,物资的匮乏和食物的短缺下,父亲没有任何犹豫就将她推出去换了别家的女儿。 她想起那一幕,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恨,“你可晓得,那时候我哭着求我爹娘不要把我交出去,那些人也没有粮食,他们把我换过去,你应该知道我的命运将是什么?” 周梨又想起镇子上那一幕,忍不住干呕了一回。“那你如何逃的?” 莫元夕却没有马上回她,而是继续说道:“我求我爹我娘,可我爹告诉我,他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银子在我身上,那是因为瞧见我生得几分好容貌,想着养好了,将来送到大人们的府上去,兴许能给我兄长和弟弟换个好前程来。所以他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生我养我,如今不过是提前结束了我的富贵日子,但这不能怨他,要怨就怨那些该死的仆从!” 可是,莫元夕一点都不恨那些仆从。 如果不是家中这些仆从,她只怕一辈子都要被爹娘所谓的‘疼爱’蒙在鼓里了。到时候只怕还心甘情愿为了兄长跟弟弟,朝那些个大人自荐枕席呢! 不过她运气也算好,刚被换了,被那对和她父母一样冷漠无情的夫妻带着走了不到一里路,忽然就有流民蹿出来。 大家的目标都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她就是这时候趁乱跑了。 也是亲眼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惨状,所以她丝毫不犹豫就刮了光头,假装起男娃儿,混迹在各个队伍里。 后来,她被络腮胡他们这群人抓到,因误以为她是男娃儿,干活也麻利勤快,所以没动她。 只不过那些所谓的肉菜,她是一点不敢沾,全靠着吃树皮草根过日子,大雪后就开始吃雪吞泥。 也正是这样,她那肚子鼓鼓胀胀的。 周梨本来,以为自己算是这天灾之下民不聊生里的代表者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比她过得更不好的比比皆是,她也不过是这沧海一粟。 她看着莫元夕,萌生了恻隐之心,但好在理智是有的,没有因为一时同情可怜,便去解开了莫元夕的绳子。 只是看着红着眼满含恨意的莫元夕,“你也不必气恼,你如今还活着,该庆幸从此和你爹娘再无任何关系了,他们是生了你养了你,只不过将你换出去的那一瞬,你们便没有任何关系了。倘若老天爷真有情,让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恢复该有的生机,你不也一样重获生机了么?” 听着她的话,莫元夕有些疑惑,她不解地看着周梨,“我看你不像是乡下的小姑娘。”她家以前也有像是周梨这样大小的丫鬟,全是从乡下便宜买来的,可是又呆又傻,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要指望他们能说出这番话来。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父亲走得早,阿初是我的小夫婿,家中还有一个膝下无子的继母,我若什么都不懂,如今怎么可能叫你遇着?只怕坟头草已然一尺高。” 莫元夕起先猜到了白亦初和周梨关系应该是那青梅竹马的邻居,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俩竟然是小夫妻。 见她面露诧异,周梨解释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也常年卧病在床,家里买了他来冲喜。”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果然是有用的,这几年,我好起来了。” 于是莫元夕就更震撼了。白亦初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居然是个赘婿,可他怎么一点都不讨厌周梨?反而对周梨那样好? 对上她那怀疑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周梨再次道:“人心不是石头,总是能捂暖的。”但其实吧,她和白亦初几乎没有起过任何矛盾。 也有可能当初父亲走得太着急,使得自己没了爹娘,让本来就心地善良的他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没有半点机会给白亦初憎恨自己吧。 再后来,他们也都相处得不错,不过更多的,还是自己给予白亦初的尊重。 他是赘婿,却徒有赘婿之名罢了。 但最终,莫元夕也只道了一句:“你运气真好。”遇到的人的心不是石头。 周梨没在说什么。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莫元夕满腔都是疾世愤俗,这样一个状态中的她,怎么可能端正地看待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情呢? 所以并不打算继续说服她,而移动着身子,朝被褥里钻进去了些。 她这一动,阿黄便挪了位置,坐到她侧边,然后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元夕。 莫元夕叫阿黄这样一盯,目光越过阿黄看朝已经进被子里休息的周梨,心想一只猫儿都愿意这样对她好,更不要说是人了。 便想,莫非是这周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能叫人和动物都这样护着她?她很好奇,心里甚至萌发出了一个念头。 那自己对她好,是不是她也会对自己好?可是脑子里想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她心中又有些犹豫不决,生怕自己的一腔热血付之东流。 她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当时被换的场面,娘的眼底竟然没有一点的愧疚和不舍,她大抵因为弟弟饿极了,甚至还嫌弃换的时候啰里啰嗦,不赶快些。 想着这些,早就已经疲劳不已的她,想是因为这密不透风的四面墙给予的安全感,又或是这屋子里的暖意,让她不知不觉也昏昏欲睡。 莫元夕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香气给惊醒的,她以为是梦,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那火盆上面正在翻烤,且透着黄金色的小野鸡。 那香味好似带着钩子一般,她那唾液汹涌地喉咙里翻滚着,争相涌入口腔里,叫她有些吞得来不及,一时间屋子里除了那翻烤小野鸡时发生的摩擦声,便是她不断吞口水的声音。 周梨早就已经醒来了,坐在床边依旧用冒着热气的茄杆水泡脚,阿黄蹲在盆边,白亦初早就已经撕了一只鸡翅膀给它,这会儿正开心地歪着脑袋认真地啃着。 想是她那不断吞口水的声音让白亦初不喜,白亦初终于将那烤鸡从火盆上拿下来了,把那最柔软的鸡胸肉剔下来给周梨,自己留了鸡腿,又给阿黄另外一只鸡翅,然后将余下的都递给了她。 莫元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早就被解开了,但是即便那其实递过来的鸡其实就剩下个骨架,但莫元夕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眶里一下盛满了眼泪,不敢相信地忐忑伸出手,“都,都给我么?” “你拿着吧,口水脏死了。”周梨开了口。 莫元夕将那还有些烫手的鸡骨拿在手里,仍旧觉得不真实,好似那梦里一般,但下一瞬,她就再也受不了那香味的攻击,狼吞虎咽全无任何形象地疯狂啃噬着上面的每一丝肉。 到了最后,她甚至将骨头都给嚼碎一一吞了。 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周梨脚下的茄水也被他一并端了出去。周梨也吃完了那些白亦初给她撕成面条一般细细的鸡胸肉,忧心忡忡地看着莫元夕,“你肚子里好些观音土,按理不该吃肉,更不该吞了那些骨头渣子的,可眼下天黑了,也实在没法让你去找地方刨些树根熬水喝。” 莫元夕一愣,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就好像是被人触碰都了一般,一丝暖意钻了进去。 她听得出来,周梨在关心她。 于是她强扯出笑容,“没事的,我多烧点热水喝。” 周梨听了这话,连忙指着她看桌上那个瘪进去的水壶,“那你赶紧烧热水。”其实周梨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才会叫莫元夕那鼓着的肚子瘪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顿肉食吃下去,莫元夕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精神,果然马上去烧水。 然后一个晚上喝了好几壶。 等着下半夜的时候,频繁上茅房。 大家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惹得白亦初十分不喜,“你干脆歇在茅房算了,阿梨才睡着没多会,别把她吵醒了。” 莫元夕果然歇在茅房里了。倒不是因为白亦初的话,而是这水好像多少是起了些作用,她闹了肚子,咔在肠胃里硬邦邦的观音土有了松动的意思,因此压根就不敢离开茅房。 一直等着那天蒙蒙亮,她才像是具行尸走肉一般从茅房出来,脸色白得恐怖,一走三晃。 见白亦初拿着绳子在等自己,分明就是要出去,便有气无力道:“我这个样子,你还担心什么?” 白亦初才不管,照例将她绑了扔房间里,交托周梨和阿黄几句,就出门去觅食了。 因周梨实在吞不下剩余的兔肉干,所以昨晚他将那鸡胸肉撕成一条条,白色的鸡胸肉好似面条一般,周梨果然是能吃的。 所以他便想今儿早点去,多猎两只回来,好叫周梨多吃点。 莫元夕懒得挣扎了,这会儿被他扔进房里,直接就闭上眼睛休息。 周梨见她那模样,却是有些担心得紧,强撑着下地就仿佛针刺的双脚烧水喂给她。 也是奇怪,早前没有这份安逸的时候,那双脚根本感受不到半点痛楚,可现在身居在这安稳温暖的环境里,竟然变得娇气起来。 她疼得受不了,最后只能大声将莫元夕给喊醒。 水她已经倒好了,莫元夕虽被绑着,但她弯腰下头就能喝碗里的水。 莫元夕只觉得满脑子都处于混沌状态一般,迷迷糊糊地听到周梨叫她喝水,目光巡视了一周,最后锁定一旁桌上的碗,将嘴巴凑了过去吧唧吧唧地喝着水。 这半晚上,她觉得肚子里的观音土没干净,身体里却是被挤得一滴水不剩下,正是口干舌燥之际,如今仿若甘泉入口。 一大碗水,她很快就喝完了,混浊的脑子也逐渐清醒了起来,正好对上目光担忧的周梨,“我现在好了许多。”然后也破天荒地问着周梨:“你的脚怎样了?” “可能要些时间。”她也着急,不然早就能启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到了午时白亦初回来了,但是身上并没有带着猎物,反而急色匆匆,一进门就先去解开莫元夕身上的绳子,“我在山上看到有人朝着村子里来了,你赶紧逃吧。” 这才安逸了两天不到,便又要开始逃亡,莫元夕一时傻了眼。 而且叫她逃哪里去?她这两脚走起来还打颤颤呢! 她看朝白亦初,却见白亦初拿用来绑她的绳子,将周梨绑在了他自己的背上,似还怕周梨冷着,将那褥子往她身上一盖,然后便匆匆出了房间。 莫元夕想都没用脑子想,就紧跟在他的身后。 白亦初将周梨背着,直接就进了山。 这山林里到处是蔓延的枝条和刺勾,莫元夕跟在白亦初身后,终于明白过来,白亦初用来盖在周梨身上的被褥,压根就不是怕她冷,而且用来阻挡这些枝条。 约莫是他们爬到了半山腰,便能看到了进村子的人,似乎就是此前镇子上那一伙,竟然追到了这里。 确认之后,白亦初一点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朝着山里去。 周梨心疼他,背自己就算了,还要承担那褥子的重量,便给扯掉。 但才伸手就被白亦初察觉,“这晚上有用,咱们得歇在山洞里,还指望垫着休息呢!” 于是周梨方住了手,回头见逐渐跟不上的莫元夕,便道:“真不管她了?” “我可只背得动你,她要想活就跟着。”白亦初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姑娘家果然心更软几分。 太容易升起同情心了,也亏得那莫元夕没什么歹心。 于是劝着周梨道:“我知道你善良,可咱得有底线不是?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你还管旁人作甚?” 周梨没反驳,她自己其实很纠结,现在的她就是个累赘,哪里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实在是自不量力,而且反而更像是给白亦初增添负担。 但是莫元夕的确不坏,就这样眼见着她死了,良心上又过不去。 白亦初继续翻山越岭,眼下山里没了雪,对他来说走起来是便捷了不少,即便是背上还有一个周梨。 可那莫元夕果然是不行,落得越来越远。 好在天黑之后,周梨和白亦初在一处山洞里门口点了火塘,她还是寻着光来了。 大雪才融化,水虽然都流到了山脚下面,但这山上其实也异常湿润,莫元夕滚了好几次,这会儿满身的泥泞。 见着山洞前的火塘,忽然心中一阵感动,他们果然没有抛弃自己,顿时来了精神,一口气走到山洞前,然后朝里喊周梨的名字。 里面的周梨正担心着,听到她的声音忙回了一句,很快便见着跟个泥人一般的莫元夕出现在山洞里。 白亦初在烤野鸡,见她来了抬头看了一眼,“赶紧收拾好休息,明天往深山里去,只怕有大的野兽,你若不跟紧些,可没今日的好运气了。” 莫元夕连连点头,这会儿看到白亦初都异常亲切,忙到火堆旁边烘烤自己满是稀泥的衣裳。 晚上她就睡在火塘边,前面烤干了就换后边,那泥干了就一块一块地搓下来。 好几次她都睡着了忘记添柴,但每一次清醒过来,发现火都被烧得旺旺的。她便晓得是周梨和白亦初添的柴火,心里感动得不行,只觉得自己果然是熬出了头,遇着好人了。 就算是那白亦初此前绑了自己好几次,可是打猎回来也分自己吃的,自己其实算是不劳而获。 而且晚上还会给自己添柴,简直就是嘴硬心软,而且周梨脚那么严重还忍着痛下床给自己烧水喝。 她忽然想起以前先生所教的雪中送炭,大概就是如此了。于是也下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只是一面细想起来,自己这一路上好像也没给他们做过什么贡献,反而是一直白吃白喝。 想到这里,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也没意识到,自己从那个总是怨天尤人疾世愤俗的态度,竟然都被积极向上取而代之了。 所以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周梨她也背不了。于是便主动包揽了背被褥的的工作。 白亦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她,然后冷冷道:“跟紧了,我可不会专门停下来等你。” 白亦初这话绝对不是吓唬她的,因为很快白亦初和周梨的影子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想起昨日白亦初说有凶兽,吓得加快了步伐,终于又看到了他们两人的身影,一时欢喜不已,来了不少精神,赶紧追上去。 没了雪,山路虽是湿滑,但总是好过当初不知一脚踩下去会不会遇到地洞或是地缝要好。 因此原本的路程他们也节约了一半。 只不过这次到底没上次那么好的运气,遇着了狼,因此三人躲在树上,硬是将那些狼熬得没了耐性离开,才得以逃生。 但这样一来,也浪费了他们两天的时间。 等再度回到老家桐树村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了,村里还是那副样子,只不过揭开了被白雪覆盖,所有的残垣断壁都暴露了出来,无处不显萧条荒芜。 阿黄的叫声立即就将地窖里一个人过日子的柳小八叫了上来。 到底的小孩子,那腿上已经逐渐好,只不过长久以来整个村子就他一个人,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份孤独,整个人开朗的气质一下忧郁了不少。 见着白亦初和周梨平安归来,那叫一个欢喜,抱着他俩就嗷嗷大哭。 只不过哭过之后,也看到了栗子头的莫元夕,“那是哪个?” “路上遇着的路人甲。”白亦初回了一句,一副不管莫元夕生死的样子。 不过莫元夕已经习惯了,尤其她发现自己只要和阿梨多亲近几分,白亦初对自己就更凶恶几分。 但好在她心里晓得,白亦初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周梨的脚还没完全好,哪怕白亦初后来有条件,就用滚烫的热水和泥巴来给她敷脚,但因为那冻疮太严重了,如今自己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这叫柳小八察觉后,担心不已,不过很很快反应过来,“我自打腿能走后,无聊在村子里到处转,找了不少好东西,还有专门治冻疮的药,你敷两天肯定就完全好了。” 白亦初一听,比周梨本人更欢喜,忙就要和柳小八去取。 这会儿他已经不绑莫元夕了,所以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去自己的家。 但其实烧得就剩下那牢固的院墙和几堵黑乎乎的墙壁罢了。 “你家好大。”虽然只剩下废墟,但莫元夕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大院子,于是问周梨,“你家不会是地主吧?” 周梨苦笑:“若是地主便好了,我家原本有点钱,但都是我爹去东海摸珠子拿命换来的,可他也因此落下不少伤患,才早早离世。” 莫元夕闻言,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那话提起周梨的伤心事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的头发这阵子涨了不少,从栗子头变成了炸开的栗子,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滑稽,这一垂头,又像是一颗海胆一般。 周梨忽然有些想笑,“我给你找个头巾,把头包起来吧?这样也方便。”不过转悠了一圈,发现家里这废墟上,也被柳小八洗劫过了。 至于地窖,封死的,自己暂时也打不开。 莫元夕最后自己在村里找了个破布来将头包着,等她回来周梨的脚上已经敷了药。 柳小八心情好,将自己找来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然后将家里地窖的粮食都拿出来,正儿八经地煮了一顿饭。 吃完后周梨休息,他们俩喊这莫元夕搭手,在周梨家的废墟上,借着那结实牢固的墙,搭了个简易棚子。 柳小八又抱来了被子,搬来桌椅,倒像是个小屋子。 中间用床单挂着,隔成两间,这样以后他们四人就暂时住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这万物生命强悍呢!莫元夕从一个以前被娇养的千金小姐,在这天灾中都能熬出来,更不过说那田间地头里被挖了不少根须的野草了还能继续茁壮成长。 撒过一场薄薄的小雨后,泥土里便钻出了一撮撮绿。 周梨第一次觉得,这个颜色是多么的好看,她的脚此刻已经好了,激动地拉着莫元夕在自己家废墟墙角开荒种菜。 这个时候,白亦初几乎已经放下了对莫元夕的防备,再说有柳小八在,因此他也放心地到镇子上去探消息。 这些天,虽然周梨对周秀珠他们只字不提,可是白亦初心里有数,只怕无时无刻,周梨那心中都挂记着。 没想到他这一次到镇子上,竟然有所收获,只见那些逃难的老百姓们,回来了不少。 也有可能,这只是活着的那部分。 只不过镇子上被烧得七七八八的。 但听说县里要拨银子给大家修房子,今年还会免税什么的。只不过因为这天灾的确减少了不少人口,所以可能各村活下来的人,往后都要留在镇子里了。 也就意味着,像是周梨他们桐树村这样偏远的小村庄,终究是要和马家坝子一般,被淘汰了。 不但如此,他还得到了天大的消息。 回来顾不得喝上一口水,便与周梨他们说,“听说这次咱们西南这几个州府闹灾情,那个文弱又多病的和文帝因处理灾情不果断不积极,总听身边那大阉官的,引得好些地方暴民起义,他叔叔李晟趁机夺了他的皇位,现在和文帝连带着他的保皇党逃到了他母族齐州,可能接下来李晟安顿好了灾民们,就准备要打仗了。” 他可得趁着这个机会挣功名,做个大将军。 关于这个朝廷的事情,以前周梨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先帝一把年纪了,忽然迷上了自己的儿媳太子妃。也就是和文帝李木远的生母。 所以当李木远这个皇长孙忽然继承了本该属于李晟的皇位,大家都一度揣测过,有可能李木远不是先太子的儿子,而是太子妃和先帝的儿子…… 不然怎么太子都没了,皇位会传到这个体弱多病又优柔寡断的皇长孙身上呢?而不是更有能力做好一个君王的李晟呢? 可能大概也正是这个缘由,李晟趁着一次天灾多位,异常简单轻松。 他们是在乡下又无旁人,所以也是对于前后两位皇帝大呼其名。白亦初喝了周梨递过来的水:“县里衙门派了人来,眼下在镇子上重新核对人口,咱们这种离镇子偏远的小村子,人都要迁移到镇子上去,重新分发宅地基和田地。” 说完看朝周梨,“你怎么想?” 人口核对总是要去的,周梨就是有些担心姐姐他们现在生死难料,该是个怎么登记法?正要询问白亦初。 又听白亦初说道:“因许多人还没回来,所以应该会持续两三个月左右,所以其实咱们倒也不用太着急。而且我打算明日再去县城里看看,杜仪表哥那几个朋友的住址我也晓得,听说县城保护得还好,没有被烧,他们若是还活着,应该都回来了。” 周梨听得这消息,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但又有些不放心,“这去县里,四五天的路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但是她的脚才好,现在才是灾荒刚过,吃饭都是问题,哪里来的牛马代步?得全靠两条腿,白亦初是不同意自己去的。 正想着要不柳小八跟着去,但白亦初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快去快回,也免得你悬望忧心。” 周梨一想,那就作罢了,毕竟柳小八也是摔了腿的人。而且现在人们都返乡了,没准柳小八的叔婶也来了,他可能要去镇子里找人呢! 倒是莫元夕,她不是本地人,这户籍怕是不好弄,不免是有些担心地看朝莫元夕,“你户籍怎么办?” 莫元夕是不会再打算回十方州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小孩子也不是不能自己生活,周梨不就活得很好么?还能自己当家。 她是没周梨那个出息,但是她可以留下来,帮周梨家干活。她那十一二年虽是荣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在她什么不会做?挑粪她都能干。 那柳小八整个天灾期间在地窖里攒了的几桶粪还是自己帮他一起运送出来的呢! 也不知他家那地窖,竟也不修个楼梯。 “我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和那作奸犯科的人不相干,应该不用特意去我老家核对。”她唯独担心的是,自己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又无钱财置办房屋,衙门大概不可能给自己开女户,肯定要让自己跟着将户头上在谁家。 所以她两眼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若是衙门不用我回原籍,也不给我开户头,求你们答应收留我。”她说到这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路上我们虽彼此猜忌,可到底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不晓得知恩图报的人,你们若信不过我,到时候我直接卖了死契给你们。” 然后连说好几句求求你们了,不停地磕头。 周梨将她给拦住了,“你倒也是坦诚,不过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急。” 可没得个准话,莫元夕心里不安定,就此拉着周梨的袖子不放:“我什么都能干,你看我既识字能算账,我也能下地干活,挖粪劈柴,什么我都能行的。” 周梨见她这急切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将自己和白亦初做那救命稻草一般紧抓着不放。终究是松了口,“罢了,那你就与我家上在一处,只不过死契倒不必,签个活契便好。” 虽然她有一颗好心,但周梨前世到底活到十岁,心里清楚得很,理智地晓得好人要做,但也不能太过于无底线。 常言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 莫元夕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反而感恩周梨竟然只叫她签活契,心里对于她的感激就更深了几分。 因白亦初明日要启程去县城,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歇息得早。 翌日她一起,那莫元夕也赶紧爬起来,晓得周梨要给白亦初做干粮带在路上吃,也跟着帮忙。心里想着原来自家那些下人们这么做,自己也积极一点,免得对不住他们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 卯时二刻,白亦初便背着包袱启程了。 白亦初想着逃难的乡邻们返回来,他们村总不可能全都死完了,大家的粮食虽然基本都在,但是大部份还是因为走得匆忙,粮食没藏好,一并消失在大火中了。 到时候不免这大半年都要饿肚子,虽说朝廷承诺会拨粮食下来,但几时到,到手里又有多少,能否让一家人吃得饱,却是另说。 便和柳小八商议,“你叔婶若是都能平安归来,再好不过,你家也算是有大人在,地窖里的剩余的粮食是能保住的。可是凡事有万一,若他们没有回来,或是又回来得晚,别家没了粮食,你一个小孩,怕是守不住的。” 她家地窖里虽然也有粮食和些许蔬菜,但大头都在姐姐那边,这边就算真被抢了,倒也没有什么。 不过她倒是担心起了姐姐家的铺子和院子的废墟,不会因迟迟没去核对身份,叫人当做无主之地,分出去吧? 想到这里,她也起了心思,等不及他们回来了,先去将自己的身份核对了。 而柳小八听到她的话,也忧心忡忡,马上就打了主意,“咱还有些箱子,不如我垫了油布,咱给装里头埋到地里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周梨和莫元夕帮着他。 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办好。 第三天三人便结伴上镇子去。 而周梨也将姐姐店铺和院子地房契给带上了。 只不过问题来了,莫元夕的户籍虽然好上,她一个小姑娘,朝廷的人不担心她从前有作奸犯科的记录,同意了登在周梨家的户籍上面,但是因为白亦初本人不再现场,周梨是不能代核对。 更不要说现在没有半点消息的姐姐们了。 柳小八去打听了一回,只与周梨和莫元夕说,“听说就要按照人头分发粮食,所以才不允许代核对,免得到时候有人拿死去的人的户头来骗粮食。” 这样严格一点也好,的确可免小人钻空子。 不过虽不能代替登记核对,但周梨因有她姐姐的那些契约,虽她姐姐不在,但她姐姐和离了,孩子也暂时没消息,所以那契约也就顺便转到了她的名下来。 地窖当初她和白亦初离开的时候,也给封死了,一点痕迹没留。 如今那里就是一片废墟,任由谁也想不到下面藏了满满当当的粮食。 柳小八也顺道核对了自己的户籍,他叔婶一家那里还空着,显然还没回来。 当然,也有可能留在了外乡或是……反正他将祖父的户籍注销了。 只是可惜,他爷就剩下一把骨头,还被那些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周梨当初回来虽然帮着他将那一片的灰烬都收集起来,找了罐子装起,可柳小八一想到祖父的惨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回。 三人办好了这一切,又因为排队打听消息等等,等返回乡下的时候,已经略晚了。 莫元夕在登上了户籍后,也在衙门的见证下,签了活契画了押,还盖了县衙里带过来的大红章子。 契约一式两份,拿了她才觉得安心些。 不然总时时刻刻担心,哪一日周梨的姐姐和后娘回来了,不同意非要自己迁走,那就只能回原籍。 所以柳小八见她时不时地掏出那契约看,还笑眯眯的,甚是疑惑不解:“你这都卖身了,怎还如此高兴?” “你虽也受了伤,差点没命,可你不晓得外面人性到底多嫌恶,遇着一个好人要多大的运气,更不知道一个人漂泊无依后,忽然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那个感觉是叫人有多欢喜。”这就是此刻莫元夕最直接的感触了。 柳小八的确不懂,他目前为此见过的人性丑陋就是那帮恶人的所作所为。 因此是无法理解莫元夕的欢喜。 周梨走在前面,见他俩人慢吞吞的,便催促着,“快些,一会儿天黑了不安全。” 两人听罢,忙加快了步伐,急忙跟上去。 可因为从镇子上启程晚,还没到桐树村,这天就黑漆漆的了。 万物复苏后,那些个从前静悄悄不吱声的鸟雀们,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站在那黑压压的树枝上叫着,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三人加快了脚步,没有了白亦初,周梨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步伐越来越快,甚是有些小跑的意思。 柳小八和莫元夕也不敢停下来,紧随在周梨的身后。 可到底,好运气不能总环绕着他们。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阵阵悉索声,随后一个猎狗般大小的黑影从上头跳下来。 夜里是看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当对上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周梨立即反应过来,“是狼!”这个玩意儿总不可能单独出现的。 她吓得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略有一斤重的石头就砸了上去。 怕肯定是怕的,毕竟是狼,会吃人。 但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所以她是当机立断。 柳小八见她砸了石头,立即趁着那狼没留意,将手里的火把挥了过去。 他是被狼咬过的,所以对其恨之入骨。不过起先周梨让大家小心些,最后手里拿着石头或是棍子时,他还嘲笑周梨太过小心。 这条路村里人赶集的时候,也没少走夜路,可没听说过遇着狼。 可却忘记了,今时不如往日,桐树村已经好几个月没人烟在这里来往了。 人少了,路走的人也少,逐渐就会被山林而取代。 而这些狼久不见人经过,自然而然也当这里是自己领地的一部分。 他们俩都动了手,莫元夕也没闲着,忙将自己手里一把细碎的石子扔去。 那么多石子,总不可能一个不中,更何况狼在躲火把,对石子根本就避之不及。 所以他们三人终于如愿听到了狼吃痛的声音,也是这当头,三人快步往前跑。 当然,他们并不能甩掉这狼,但是不跑,可能接下来这狼的同伴们也赶到了。 所以此刻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更合适他们躲藏的环境罢了。 狼是不会爬树的。 所以当跑到了路边就有大树,三人立即就接二连三爬了上去,各在一棵树上。 这是莫元夕跟着周梨和白亦初当初从那小村子里来桐树村时,在山里遇到凶兽时候,紧要关头才被激发出来的潜能。 此前,她可是怎么都学不会爬树。 可见在生命被威胁之时,一切不可能都皆有可能了。 他们三人上了树,个个都大气喘喘,而那被他们打了的狼也很快赶来了,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同伴。 本来以为,像是上次那样,两天就能把狼熬走,没想到他们三在树上待了三天。 中间还下了一场雨,三人被淋得跟落汤鸡一般,也亏得各自扯了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不然早就熬不住滚下来成了狼群口中餐。 不过好在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狼,没吓得屁滚尿流。 在树上待了三天,早晨下雨中午就出太阳,天色擦黑,身上已经晒干了。 那些狼原本可能还要继续等下去的,可最后不知是闻着什么动物的味道,一下全跑了。 三人却没敢马上下来,而是解了腰带在树上活动了一会儿,确认那些狼果然已经回了山里,这才敢下树。 周梨本来以为,树上待了三天三夜,又臭又饿又累,这会儿脚着了地,该是没精神的,没想到真正等脚踏实地了,那双腿就跟上了发条一般,拼命往着桐树村赶回去。 他们是一口气跑到村里的,回去也顾不得烧火,就先捡了点干粮垫肚子,这才把灶膛烧起来煮饭热水洗澡。 本来三人这一路回来,也没哪里不舒坦的,可是当天夜里,周梨半夜就发起热来。 那柳小八急得团团转,又恨自己不如白亦初那般出息,“都怨我,我要有阿初的一分本事,咱们哪里用得着在树上待那样久?阿梨自小本就体弱多病,这好不容易给养得好了些,如今却因这一场雨……” “你莫要再唠叨了,快些去看看到底还有些什么药,这样下去,我怕姑娘出事。”莫元夕也是讲究规矩的,心想终究是管周梨签了活契,往后自己就是她家的下人,因此也不喊她的名字了,只像是曾经自家仆人丫鬟唤自己那般叫周梨一声姑娘。 她见着周梨那红扑扑的脸颊,伸手去试了一下,温度高得吓人,便催促着帘子外面的柳小八。 柳小八像是才清醒过来一般,忙自己点了个火把,跑去郎中家的地窖里继续翻找。 只是那里能找的一切他早前都搜刮过了,如今什么也没寻着,跑回来的时候,又想起往昔自己生病了,祖父都是管河边去拔些麻黄草熬药,喝个几顿就见了效果。 这会儿万物初生,那麻黄草也冒了头,只是还小。 但总比没有的好。 所以他举着火把往河边跑去。可是真到了河边,又想起村里郎中说的什么风热和风寒,风热是常发夏季,他想现在顶多算是春天,而且早上还淋了雨,肯定就是风寒了。 于是将火把插在河边的泥坎上,徒手就开始刨那些个长了不过小拇指大小的麻黄草。 实在太小了,折腾半响,指甲壳里都全是泥了,才得一小把。他是有些嫌少,可又怕周梨那里实在等不及,只急急忙忙又赶回去,简单将泥土清理去,便忙着熬水。 久不见他归来的莫元夕见他这好不容易来了,却在灶膛旁边弄得乒乒乓乓的,忙探出头来,“怎样,找到药了么?怎去了这么久?” “没找着,我去河边挖了麻黄草,我风寒我爷就挖这个熬药给我喝。”柳小八一面说着,架了锅子,舀水放麻黄草。 莫元夕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那锅里还带着嫩绿色的草,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自己又确实没别的办法,只能双手合十祈祷着,“希望有用吧。”然后赶紧回到房中用破布沾温水给周梨捂着额头降温。 周梨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许青苗喊自己,一会儿耳边又是小树的哭声,还有许家那老太太骂人的声音,反正只觉得周边噪杂得厉害,吵得她头疼不已,叫她难受得挣扎着。 阿黄蹲在她肩膀旁边,急得不行,时不时用那长着小肉垫的爪爪去轻轻拍一拍她的脸,每次没有得到周梨的回应,那眼里明显就有些失落。 莫元夕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担忧了。 而此刻梦里的周梨,好像又看到了元氏背着背篓从田里来,问她喂猪了没?一会儿又是杜仪满脸血污的样子。 反正走马观花一般,每一次她看到谁,想要去叫谁,谁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就没来过一般。 莫元夕见着周梨眉头一会儿紧锁,嘴里不知道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焦急得只连忙伸手去摇她。 她记得家里有个小丫头,就是有一次风寒发热,拖了两日后,就开始呓语,等醒过来,人就给烧糊涂了去,从此成了个傻子。 所以她害怕周梨也变成那样,只粗暴地摇着她的肩膀。 周梨挣扎了两下,猛地睁开眼来,一身的大汗,整个人好似从那井里捞出来一般,慌里慌张地抓住莫元夕的手:“我姐呢?元姨呢?表哥呢?” 莫元夕听得这话,以为她果然烧糊涂了,忙喊柳小八,“小八,快来,阿梨开始说胡话了。” 柳小八正好将那麻黄水煮好,因那麻黄草还十分嫩,煮出来的水绿油油的,有些像是从前隔壁花慧奶兑的耗子药汁。 他盛了好大一碗,根本就没把莫元夕的话放在心上,只端着进来,“这麻黄草还很嫩,也许药效不大,阿梨你多喝一碗,肯定就有效果了。” 周梨梦魇,忽然被莫元夕喊醒过来,又出了许多汗,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又见柳小八递上来的碗,便一口给喝了。 她嘴巴里没个滋味,除了觉得有些烫之外,没有察觉出别的味道来,加上这屋子里就一盏小豆灯,所以压根没看清楚那汤水的颜色。 喝了那药重新躺下,周梨休息了片刻,只觉得眼睛清明了几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但又回想起那恶梦,只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梦见元姨他们了,我每次刚叫他们,人就都全不在了。” 她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不在了?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也就冒了出来。 柳小八连忙道:“梦都是反的,你放心,阿初这一次从县城回来,一定会带着好消息的。” 但他这安慰的话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周梨已经把那个梦先入为主了。 也正是如此,周梨虽然没越发严重,但也没有好转。 便是第二日照样喝这麻黄草熬出的绿汤,也没见一点效果,好叫莫元夕怀疑柳小八,但又不敢当着周梨的面提,说这药没用,只将柳小八拉到外面去悄悄问:“这真的有用么?” “应该是有的吧,你看她又喉咙不是特别疼,又没有痰,反而畏寒怕冷,这明摆着就是风寒啊。药肯定是有用的,我琢磨着不见效,肯定是她那个梦。”柳小八到底是有着几分细心的。 莫元夕被他说服了,“那是心病了。”就没得办法,只能等白亦初带好消息回来。 可此前是什么光景?正常年轻人要活着,只能恶从胆边生,不然的话是难以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要么就是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他们这般避世偷偷躲着。 而杜仪他们那队伍里,又是女人又是孩子…… 莫元夕只觉得凶多吉少了。但这话如何敢和此刻病恹恹的周梨说?反而只能捡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 然周梨一日没得消息,那身子就一点不见好转,好在可能是有每日柳小八去挖那些个麻黄草回来熬水喝,所以也没有见严重。 转眼过了三日,周梨还不见好,柳小八急得不行,这河边一带连着田埂上,有点麻黄草都给他挖绝种了,在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旁的药他又不认得,人也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这个时候,白亦初终于回来了。 与他回来的,还有穿戴整齐的年轻人,一身青绿色的袍子,袍子好看是好看,一看就叫人能猜出是个读书人,反正雅致得很,还穿了双城里人才能穿得起的厚底长靴,但叫柳小八看了,还是觉得好似那河边行走的米蜡树一般。 “阿梨呢?”白亦初神色飞扬,明显就是去了县里得了好消息,一面四处张望着,寻找周梨的身影。 提起此事柳小八就十分愧疚,如果自己出息些,大家就不会在树上待那么久了……因此十分心虚,“阿梨,阿梨她病了。” 然他话还没说完,白亦初跟个闪电一般,直接越过他们,等柳小八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走到了隔间里,坐在周梨的床前,正在试探她滚烫的额头。 周梨一下就被惊醒了。 病了的人,整日都躺在那废旧木板搭建的临时床榻上,白天睡黑夜睡,能睡得了多少?所以白亦初一来,她人就醒来。 “阿初?”但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不敢相信地抓了抓他的手。 阿黄也是好些天不见白亦初,只拼命拿头蹭他博取关注。 “你怎么病了?吃药了没?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三问,只一副恨不得将周梨身上的病气过给他,叫他来承受的样子。 “没事,就是染了小风寒。”她说着,一面迫不及待地问,“我姐姐他们……” 不过后面的话她又不敢再问下去,眼里甚至闪过几丝紧张害怕。 然却听得白亦初说道:“他们都好着,和咱们所预想的那样,在那小村子里,发现没粮食后,就往镇子上去了,只不过到了外面的世界,什么牛马蛇神都有,他们队伍又不占优势,所以表哥想了法子,只弄了些青苔屑沾满全身,假装得了病疫,所以路上虽是遇着一些流民,但都离他们远远的。” 周梨听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激动得坐起身来,“那现在人呢?” 白亦初却生怕她忽然爬起来再着凉,只扶着她重新躺下,“他们后来到了州府里,遇着了表哥的一个朋友,咱们的州府大人是个极好的官员,一出现灾情后他就开始开仓放粮,教老百姓们储水,所以并不严重。” 但即便他尽心尽力控制灾情,和大家一起留在城里共抗天灾,还是有许多老百姓不相信他,弃城逃了。 后来闹了雪灾,确认老百姓们没感染病疫,他便开了城门放外面的灾民们进去。 刚好杜仪的一个朋友早就从县里逃难到州府,大家遇着便在一处避难,那一阵子都靠衙门里施粥过日子。 不过因那一阵子天冷,逃到州府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实在人满为患,物资终究分布不公允,大家都被冻着了。 也正是如此,这一阵子还在调理,便是杜仪也冻着了脚,所以才让他朋友姜玉阳回老家来,就是帮忙找周梨他们的。 说来也是运气,姜玉阳刚到县里自家那被打砸得厉害的老屋,就遇着了此处流连的白亦初。 周梨听完他的话,有些不敢相信,一家人都全部还在,心里欢喜不已,“当真,你没有哄我?” “我哄你作甚,表哥的朋友就在外面,那位姜大哥,你也是见过的。”白亦初怕周梨不信,只请了姜玉阳进来。 周梨和白亦初在县里收陈粮那会儿,姜玉阳有一次上桐油铺子找杜仪,有过一面之缘。 姜玉阳已经在外面从柳小八和莫元夕口中知道她生病的事儿,如今见她担忧,只点头附和道:“他们现在都极好,想来养一阵子,就都能痊愈。不过……”他说到这里,只朝白亦初看了一眼,“你与阿梨姑娘说了没?” “说什么?”周梨满目疑惑,难道还瞒了自己什么不好的消息?心里不由得一下又紧张起来。 35. 第 35 章 六合一 白亦初这才道:“当初弃城逃难的人不少,衙门里也只给了两个月的时间,若是人不回原籍的话,就将原来的房屋田地都给收回去官府,那时候价格必然十分便宜,表哥他们商议了一回,咱们的银子暂时不要动,等过一阵子风声出来了,就去州府置办房屋。” 至于专门让姜玉阳回来,一来是为了打听周梨他们的消息,二来若是没有消息,也好叫他帮忙给周梨和白亦初立个衣冠冢,然后保住周秀珠那铺子下面的粮食。 而这样大的事情,全然托付在姜玉阳身上,只因其实他们眼下的状况并不是那样好,他们一开始是假装得了时疫,后来到城里,也熬过了雪灾,虽是冻伤了,但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不过那雪融化后,按理万物生机而起,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却没料想到,被从外面州府回来的人传染了时疫。 当时大半个城池的人都被传染了。 姜玉阳运气好,躲了过去。杜仪也不知他们是否能熬过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周梨和白亦初,因此才全托付与他。 只是姜玉阳虽将那些个实话同白亦初说了,但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先瞒住周梨,反正州府离得远,那头时疫的消息传到县里,还不知要多少时间呢! 而且周梨大概最多也就只会到镇子上,想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听到这风声的。 此刻周梨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欢喜,心想到时候就在州府里,白亦初上学也方便了许多,最起码私塾学馆子肯定不止一家,可以任君挑选。又细问了一些姜玉阳那州府的情况。 除了疫情之事,姜玉阳也是知无不谈。因怕周梨想现在就去州府,便又道:“咱们在等一两个月,若是那边的确有许多空闲的便宜房屋,自然会托人来信。这段时间,咱就先在此处等着,左右去了那州府,僧多粥少,这里不管如何,也存放了粮食。” 周梨没有想过怀疑白亦初,所以对于他说姐姐们就是着了冻伤之事,没能回来,并未多想。 一来是姐姐本就是体弱之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元姨虽是健壮,可到底挨了这一回,只怕也是伤了根本的,如此他们赶不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听到姜玉阳的话,也是赞同的,“是了,咱家这里还有些粮食,够咱吃一顿,的确不忙去外面和大家争抢那点赈灾粥。” 如此这般,那姜玉阳便在这里留了下来,只是他们这棚子里太拥挤,明显是添不下人了,便趁着太阳未落山,姜玉阳脱了外面的青绿色袍子和那崭新的靴子,与白亦初柳小八一起搭建棚子。 果然周梨那病更多的是心病,随着白亦初带回来的这好消息,她那气色肉眼可见就好了起来。 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就大好下地。 而这个时候,村里逃难的人家也纷纷回来了。 但基本上都响应了镇子上的号召,留在了镇子上,这一次回来,是专门取自家地窖里的粮食。 村子里烧成了这样,来了也没有个落脚之地,周梨便将人请来家里的窝棚喝口水,顺便也问起外面的日子。 每逢来一个人,周梨和人聊天,白亦初和姜玉阳那一颗心就卡在喉咙里,生怕来人知晓州府疫情的事。 所以到最后,两人决定去河边砍柳枝给他们提前编好箩筐,免得到时候他们在这里一边编织箩筐,一边和周梨说外面的事情。 周梨不知所以,反而觉得他二人实在是热心肠,想来乡邻们必然十分感激他们。 转眼村里的人回来了分之一,家中地窖没建好,粮食被烧了的虽是遗憾难过,但除了去咒骂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人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返回镇子上。 柳小八见此,不免觉得此前埋粮食的举动,会不会多此一举了? 然而他才和周梨说了这事儿没两天,有一天晚上阿黄忽然叫唤起来。 阿黄乖巧通人性,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扰人清梦?大家一下全都醒了,个个一身的戒备,所以白亦初和姜玉阳立即起身出去偷偷查看,不想竟然是有人在村里的地窖翻找。 而且还是村里前几天回来取自家粮食,但粮食却被烧掉了的人家。 当然,他们现在翻找的也不是自家的粮食。 两人回来同大家一说,那柳小八一阵暗自庆幸,感激地朝周梨看过去:“阿梨,还是你聪明。” 不是周梨聪明是,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人性。 但眼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朝大家看去,“咱们可要出去?”这样一来,少不得是会惊动他们,乡里乡亲的撕破脸皮是小,怕同大家动手。 可是如果不出去争执一二,往后这一家人回来,粮食没了,会不会又怨他们? 周梨很是纠结。 白亦初见她神情,略猜到了一二,“罢了,他们能想到来偷粮食,还能有什么底线?咱们现在出去得罪他们倒没什么,可被偷了粮食的那户人家,也不见得会有人回来。更何况我们现在去拦住了,到时候少不得叫他们颠倒黑白,当如何说?”毕竟长久以来,是他们留在村子里。 反而更有可疑之嫌。 姜玉阳也赞成白亦初的话,“现下虽天气恢复了正常,可是这种子都还没下地,要等新粮出来,不知道猴年马月,朝廷虽说分发灾粮,但哪里能真管饱?这粮食现在比银子要值钱,若咱们真去拦,好似断人活路,怕到时候反而不留我们。” 这话好叫周梨背脊骨发凉,这些日子他们不缺粮食,每日餐随便吃,早就没了此前的危机,以至于叫她完全忽略了这接下来的日子,大家没了粮食,还不晓得要闹出多少事情来呢! 因此也连忙点头,“是我糊涂了。” 大家得了个商议结果,最终决定不管,两耳不闻,但也不敢大意,还是大家轮流值夜。 自打这天晚上有人得了手,接下来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光顾村子。 连续几日,似乎将村里各家的地窖都给翻了个遍,终于再也搜不到多余的粮食了,如此人多粮少,分得也不均匀,便起了争执。 周梨他们躲在窝棚里,能清楚地听到那声音,从一开始的争吵谩骂,扯到旧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后来竟然动起了手。 但好在,他们兴许是多多少少有些感激早前白亦初和姜玉阳帮忙编织箩筐,又或许晓得白亦初会些功夫,还有姜玉阳这个会耍几招的也在,所以没到周家这窝棚来。 打过后,各自扛着自己那点粮食,便连夜走了。 周梨心想,往后几日,该得些安宁日子了吧?可是没想到,就在那东方翻着鱼肚白的时候,便听到村口处传来呼天盖地的求救声。 这会儿的莫元夕已经是个合格的丫鬟了,早起来烧水准备煮粥,听得这声音忙要去看,却见周梨和白亦初他们已经起身,见了她要跟着去,周梨神色凝重地吩咐道:“快进屋子去,或是守着火塘,怕是惹了狼。” 那声音是周梨他们熟悉的村民声,这个时候忽然跑回了村里,去镇子上的山里又没土匪,只能是遇到了狼。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们到村口,就见着了昨晚在村里大家争抢粮食的村民,也是周梨族里的周大强,虽是中年,但辈份小,见了周梨也要喊一声小姑。 只不过周大强如今狼狈不已,粮食袋子也不见了,身上血污一片,满脸的苍白恐惧,见了周梨,扑倒在她面前,“小姑啊,狼!狼!好多狼!宝正他们全死了,死了!” 显然,狼吃人的画面给他造成了极其深的恐惧,如今说起话来也不连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周梨见他身上也有狼咬伤的痕迹,只皱着眉喊了白亦初和柳小八,“先将他带回去。”至于其他没回来的人,周梨并不打算冒险让姜玉阳和白亦初去救。 都这么久了,只怕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而且这周大强又说全死了。 自然是没有再白跑一趟的道理。 几人将周大强带回墙里,就在院子里给他清理伤口。也不知周大强是疼的还是怕的,一直颤抖着,好叫白亦初几次想替他将那狼咬伤的地方剜掉都没法子。 最后无奈只能一掌将他给他劈晕,这才顺利将伤口处理完。 这会儿晚春的太阳也爬上来了,几人将高大强移到那阴凉的地方,才说起他们忽然被狼群袭击的事。 “昨晚风大,他们又打了架,必然是见了血的,回去的路上只怕那血腥味叫风一卷,狼在林子里一下察觉到,如何能放过他们?”所以周梨这会儿对他们反而没了同情心,本来走夜路就危险,谁叫他们还要相互动手,这不就是典型的自寻死路么? 一点不值得同情。 白亦初心想大概也是如此,一面又庆幸道:“如此也好,不然这人心不足蛇吞象,没准哪天他们忽然打咱们的主意,如今来村里的路上有狼群出没,他们还死了这许多人,等高大强回去了一说,谁还敢再来,咱这段时间也能安静安静。” 只是柳小八还不见叔婶家回来,心里到底是有些担忧,看了还在昏迷中的高大强一眼,“你们什么时候送他回镇子上?我同你们一起去,探一探我叔婶他们的消息。” 周梨瞧着这会儿其实还早,这里乡下又没什么好药,那高大强不晓得能不能像是当初柳小八和白亦初那般坚强熬过去,便道:“要不,吃了饭就送他去吧?你们在镇子上歇息一夜,明天再回来。” 按照自己对这些狼的了解,这会儿酒足饭饱,该回到栖身之地休息了。 这会儿路上反而最是安全的时候。 姜玉阳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迟早要将高大强送回去,总没有道理叫他们来照顾,人若是好了尚且还好说,若是他自己短命活不了,到时候家属反而来找麻烦。 怕是要趁机明目张胆地要粮食了。 达成了共识,吃过了饭,姜玉阳和白亦初抬着那自制的建议担架,柳小八背着包袱,便一并去了镇子。 周梨他们现在住的这窝棚肯定拦不住什么野兽,房屋虽然也被烧毁,但墙垣却是还在的,这些天里姜玉阳这个擅长木工艺的,已经将前后的房门都给做好了,如今他们一走,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将房门一关,在院子里不出去了。 当然白天也没闲着,前天打开了自家的地窖,翻找了些布匹边角料出来,所以她和莫元夕两个不擅长女红的人,现在都在学着做鞋面。 听柳小八说,竹林里冒出新笋了,等过一阵子节节高,笋壳一落,不就是做鞋底的好材料么? 干旱的时候,那竹子也没熬过去,所以今年冒出新笋,他们也没去挖采,就指望着这新冒土的笋子,重新长出一片竹林来。 有着事情做,那时间自然是不难熬,很快就到第二天下午,白亦初他们回来了。 高大强他们遇到狼袭的事情,总算是给大家一个警示,如此只怕也没人敢再回村里来了。 毕竟他们又不像是白亦初一样会功夫,爬高上低。 柳小八他叔婶依旧没消息,倒是意外探听到了周梨二叔一家的消息,只不过和她所预想的那样,她爷奶没跟着回来。 “你二叔他们如今在镇子上安家了,也重新分了地,我问你爷奶的下落,他们说人多的时候走丢了。”白亦初说着,把潘氏的原话告诉周梨。 周梨心里对于爷奶的生死,倒是没多难过,只是却不相信潘氏的话,但又奈何没证据。而且当时那光景,易子而食都没人说犯法呢…… 她又能去追究什么?“罢了,个人的命吧。我也不敢保证,当初他们没跟我二叔一家走,留下来跟着咱们,是否能活到现在,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因此也就不去多想,最后只道:“若是再等几个月,仍旧没消息,到时候在我爹娘的墓旁再给他们二老立个衣冠坟头就是。” 白亦初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接下来这段时日,白亦初和姜玉阳也时常去镇子上,在周秀珠家那老房子的旧址上,夯土搭建了个简单的泥土茅屋。 白亦初自己也去核对了户籍,有一次接了周梨他们去镇子上,也在镇子周边分了土地。 至于原本在那桐树村的地,因为山高路远,且还有狼群出没,从此就要荒废下去了。 而这简易泥土屋搭建好了后,白亦初和姜玉阳每次去镇子上的时候,也将这边的粮食蚂蚁搬家一样给带了过去。 眼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梨领着莫元夕将院子里种的菜都给割了装筐,也同他们一起搬到镇子里。 这才重建过的镇子其实就好比当初他们原来的桐树村一样,甚至还有些不如。因为木头石料的短缺,大家虽是能从被大火烧过的旧址中找出些材料来,但也不堪大用。 只有那泥土是遍地有且又不要钱的,所以几乎都建了四堵泥土墙,上面盖上茅草。 所以整个镇子上,清一色都是这样的房屋,单从这外表看,实在是瞧不出谁家会多富裕几分。 周梨的房间就正好建造在地窖上面,以后要取粮食,就得从她的桌子底下进去。 然其实这泥土茅屋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来比木屋要防火防虫,且还冬暖夏凉,而且又不要什么材料钱,所以房屋两侧还建了厢房,所有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这是莫元夕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想自己如今到底算个丫鬟身份,以后肯定也是和周梨住在一个房间。虽自己没机会睡在床上,但肯定也会容许她在一旁用木条搭个小铺的。 但是大家在夯土建造房屋的时候,就给自己准备了一间,她心中感激又感动,只觉得她爹娘说错了,她天生的好命,只不过不是生在那个家里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而是遇到周梨他们。 如此,她干劲十足。 恨不得将家里这所有的活儿都给包了去。 那姜玉阳会木工,建造好房屋后几乎没有闲着的时间,柳小八眼见着都过了期限大半,叔婶仍旧没有消息,他心里也没了谱。 又见姜玉阳有手艺,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便同他一起学,每日做个小学徒一般,紧跟在他身后帮忙。 如此周梨和白亦初倒是闲赋了下来。 周秀珠的身家当时忙着逃命,那个时候金子也不能吃,所以那包袱里自然只带了干粮,所有的银钱都给藏起来了。 周梨如今来了镇子上,也全部给她收整好,总共有四十多两。 加上周梨自己卖第二窝小猪攒的钱和鸡鸭鹅的银子,还有元氏的私房,她爹留下的,竟然有两百多两银子。 至于她爷给的和平日卖菜攒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额外收入,当初可都用来收陈粮了。 莫元夕去他们镇子上分的地里种菜去了,就周梨和白亦初在家里,她算着钱,“你说咱们这点银子,能在镇子上盘个带铺面的小院子么?” 白亦初这些天,一直偷偷在打听州府的消息,那边的疫情被封锁了,只能有消息进,里面却是苍蝇也飞不出来一只,更不要说想探听谁的生死了。 正为着此事发愁,只觉得再拖下去,怕是瞒不住周梨了。 毕竟再过一个月,周梨肯定就等不下去,要催促大家去州府里了。 因此心中有事,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周梨的话他也没仔细听,只敷衍地回道:“兴许是能的吧?听姜大哥说,州府人虽然多,但大家两手空空,到时候州府衙门为了留住人,肯定会将地契压得很低。”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周梨眼睛盯着那一堆碎银子和银票,倒没有注意。等将这些钱都给收起来了,方问白亦初,“那衙门分的地,咱们可还要种?或是都给租出去?但好像也租不了几个钱,不过苍蝇再小也是肉,回头我还是去问问吧。” 她自顾地说着,见白亦初半天不出声,不禁皱起眉头来,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这些天怎了?怎么日日都魂不舍守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亦初坚决否认,“没有的事,我在听你说呢!” 周梨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他,“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地租出去,我同意的。”白亦初赶紧回着,其实那心里慌得一批,生怕叫周梨察觉一二。 周梨这才作罢,见时间还早,“我出去看看。” 虽说这镇子上遍地的茅屋,像极了一处村庄,但其实好些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其实人口还是有些可观的。 周梨原本想找个原来桐树村的同族亲戚,问一问他们可要租地。 不想竟然在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追上去,越是靠近就越是确定,这分明是当初用毛驴将花慧接走的那个男人。 他如今竟然也在这个镇子上安家了。 不是说去北方做生意了么?按理这个时候也不见得能回来啊?所以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也正是这样她一路跟了上去。 到底叫那男人察觉了忽然停住脚步,防备地看着她,“小姑娘,你一路跟着我作甚?” 周梨反而有些被惊骇到,愣了一下才问:“你,你当初是不是娶了桐树村的陈花慧做媳妇?” 那男人早就忘记了周梨这号人,但这花慧是他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媳妇,当然记得。所以听到周梨一提,眉头就挤成了一团,眼里却全是兴奋,“你知道她在哪里?” 可周梨听得这话,心里却一阵失望。她摇着头,“我还以为你知道,所以才一路跟着你。” 不想男人比她还绝望,堂堂七尺男儿,眼泪花顿时就铺满了眼眶,“家里出事,我在北方听到消息赶紧回来,到了家里早就面目全非,只有一堆废墟。” 哪里还有花慧和他儿女的身影?而且他一路匆匆回来寻儿女,生意没做成,反而赔了人家一笔钱,在归来的途中又遇着流民,将他抢了个干净。 现在是人财两空,好不凄惨。 他越说越是难过,最后竟是嚎嚎大哭起来。 这若是往常,街上这么个大男人痛哭流涕,怕是要引人踌躇旁观,但如今这天灾才过,家破人亡的多了去,数不胜数,这样的人遍地都是。 所以大家来来往往,竟是没有一个人停驻下来。 周梨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劝着,“你先起来吧?当下顾着自己,也许过一阵子就有好消息呢!” 不想她这一开口,男人哭得更厉害了,一面捶胸顿足道:“都怨我,当初只图个轻松,若是肯将他们带上,不去说劳什子的媳妇,没准我一对儿女与我在北方好好的。” 说罢,泪流满面地抬头看朝周梨,“那当头,你们这样的娃儿,活下来的能有几个?可怜我那一双儿女,好叫我辛辛苦苦攒钱养得白胖……” 后面含糊不清,不晓得说的什么,周梨也听不清楚,只是过了好久,他像是才发泄完心中的痛苦,然后起身来拿袖子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你回去吧,花慧还是个小娃儿,九成九是没了命的,我也给他们在老家做了坟,她终究是嫁了我王家门,以后是我王家妇,逢年过节,我少不得会给她烧一炷香,你也不用太担心。” 周梨特么担心的是身后事么?她一路追来,是以为这男人有花慧他们的消息呢! 如今听他那般说,见他挥手要走,也就没再继续跟着了。 但这一耽搁,天色也暗了下来,没在多说什么,只回了家去。 这会儿姜玉阳和柳小八已经下工回来了,姜玉阳和白亦初在院子里练功,柳小八跟着学了两天,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材料放弃了。 如今见周梨和莫元夕一起煮饭,便凑了过去,“阿梨,你可晓得今天我和蒋大哥在工地上遇到了谁?” 周梨的好奇心一下就被挑起来,实在是这灾后归来故里的乡邻实在少,她就盼着会不会有一个熟悉的人。于是连忙问:“谁啊?” “花慧男人。”柳小八回着。 周梨顿时有些很失望,还以为是谁呢?这花慧男人今天自己也才见过。可就在她失望之际,却听得柳小八忽然骂道:“他真是个狗男人,花慧都没去找,就重新娶了新媳妇,听说还已经有孕了,他还说等娃儿生了满月,要请姜大哥去吃红鸡蛋,我看他分明就是想赚姜大哥的份子钱。” 周梨有点糊涂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就是想骗姜大哥的份子钱。”柳小八并不知晓周梨白天才遇到花慧男人的事。 “不是,前面两句。”周梨其实再一次听到份子钱的时候,已经很确定刚才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个男人真的另外娶亲了。 果然,只见一脸迷糊不解的柳小八又重新说了一遍。 然后周梨就有些迷茫了,这个男人到底没了儿女和花慧,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啊?今天他在自己跟前嚎嚎大哭,做不得假吧?可他兴高采烈和工友们分享着他新媳妇怀孕的事,又是真的…… 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她这样一个晚上都皱着眉头,看得白亦初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周梨只将心中的疑惑给白亦初说了。 白亦初听罢,沉思了半响,“他难过和他娶亲,本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啊。所以难过当然不耽误他继续成亲生子。” 周梨明白,这两件事情不相干,但特么好歹要有个缓冲期间吧?可这男人如今新媳妇都有孕了……这不就是说,在得知孩子们可能已经死了之后,他就立马另娶了么? 最后只总结出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无情无义!” 白亦初莫名其妙,“不是,你怎么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呢?谁说没有好男人了?” 但是周梨这会儿可不愿意听,又见这会儿坐在院子里那废旧石磨盘上吐纳的姜玉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将白亦初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白亦初见她打量着姜玉阳,心里又开始慌张起来,难道州府疫情的事情她听到风声了,只紧张道:“什么问题?” “姜大哥提起表哥的时候,给我一种他很尊重表哥的感觉,就像,就像是……”正纠结着怎么形容,忽然想起莫元夕对自己和白亦初的态度,顿时脱口说道:“就像是元夕对我们一样。” “啊?”白亦初到底是男孩子,自然比得了姑娘家的心思细?他还真没发现。可是眼下叫周梨这样一说,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姜玉阳从来不会直呼杜仪的名字,最多最多就是叫一声杜兄。 但那给人的感觉,也是有种周梨说的那种尊崇感。 他心里也疑惑着,表哥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魅力,让姜玉阳这样尊崇他呢? 又听周梨说道:“而且,你看这姜公子,出身比咱好多了,谈吐礼仪更不在话下,还会功夫。”但是又有些疑惑,“你说他一个文雅公子,怎么会木工活,又会武功呢?好奇怪呀。” 白亦初一开始觉得这些没什么,技多不压身,多学一两样怎么了?可现在听了周梨的话,他也开始觉得奇怪,一时皱起眉头,对姜玉阳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莫非州府的事情,也是他哄骗自己的?可他又晓得这地窖底下藏着粮食,如果不是过命之交,信得过,表哥不可能将这样大的秘密告诉他。 而且姜玉阳这段日子里,从来没有任何歹心。 所以到底有什么企图? 这下该换白亦初晚上睡不着了,第二天主动跟着姜玉阳他们一起去干活,其实就想暗中观察一二。 可一天下来,发现姜玉阳除了中规中矩刨木头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起了亲自去州府一趟的消息,但是姜玉阳不可能跟自己去,他留下来自己也不放心,一时纠结不已。 最终只能将姜玉阳告诉自己,杜仪他们都在州府感染了时疫的事与周梨悄悄说了。 周梨得知后,半响没有说话,神情也看不出什么,可将白亦初吓得不轻,紧张得忙伸手摇着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周梨倒是冷静,听到他的话,对上他那一双盛满紧张的眼睛,“我没事,我觉得他肯定骗了咱们,州府里要真有时疫,为什么这都快两个月了,一点风声也没有?” 她不相信有时疫,也不相信姐姐他们不在了,当即就转身进屋。 白亦初话还没说完,见她要走,只跟着进了屋,却见周梨搬开了桌子,分明就是要下地窖。 果然,周梨搬开桌子下了地窖,拿了所有的钱财出来,摊开一张蓝底花布,就开始要收拾行李。 “你要去州府?”白亦初见此,忙问。 周梨一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一边回着,“眼下我不信他了。”她甚至想,极有可能这个姜玉阳就是个坏人,至于如何知晓这里有粮食,没准是逼迫表哥,从表哥嘴巴里撬出来的。 “可咱们走了,他肯定马上发现。”白亦初说着,觉得这样贸然去州府也不行,这里怎么办?这许多粮食呢! 周梨心中却已经有了章程,“明日让小八去给人说一声,就说姜玉阳和咱们一起去州府寻亲了,以后不去干活了。”说话间,翻出一个小黑瓶子,“这是当初准备对付许老二的,今晚就给他下药,然后将他捆了,每日让元夕喂他一滴,让他起不来床,这么管够咱们从州府回来。” 白亦初心说一声佩服,接了药去,但一想起姜玉阳可能是被他们俩冤枉的,有些下不去手。可也没有证据证明姜玉阳是被冤枉的,毕竟除了知道地窖里的粮食,姜玉阳又没别的证据。 于是咬了咬牙,“好。”如果真错怪了姜玉阳,往后同他道歉再做旁的弥补吧。 反正这件事情,肯定要以自家亲人为主。 可怜那姜玉阳,像是往日一般吃着晚饭,吃着吃着人一偏,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还毫不知情的莫元夕跟柳小八吓着了,忙要去扶人。 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只见周梨和白亦初不动如山。 两人不禁也停住了动作,柳小八更是疑惑地来回看着他们俩:“这……这” “说来话长,我们今天怀疑他是个骗子,但也没有证据,只能暂时用这非常手段。”周梨说着,只将接下来自己和白亦初打算去州府的事情告知二人。 至于这姜玉阳,接下来这半个月里,得麻烦他俩看着,每日还要喂药。 柳小八和莫元夕一听,他们责任重大,且周梨和白亦初如此信得过他们,将这么多粮食都交托给他们看管,一时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万事交托,但其实周梨也不是很放心他们俩,但如今比起这粮食,她更在意的是亲人们的生死。 孰轻孰重啊。反正在这样干等下去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两人翌日就拿了户籍,启程往县里去。 去县里得好几天的路程,不过两人运气好,遇到县里来的一队人马回县城衙门复命,见他们俩都是孩子,如今这天灾后孩子实在是稀缺,所以衙门里的冰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忙着给单身男女配对。 那些个早过花黄年纪的女人,也能嫁个年轻的男人,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成婚生娃。 毕竟,万事以人为本。 所以对他们也就额外照顾,叫他们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如此也是节约了一天的路程,两人到了县里,只觉得和镇子上也没什么区别,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不晓得何时才能重新修建起来呢! 但也没马上忙着去州府,只先打听起州府的消息,毕竟这县城虽然也破,但人来人往是不争的事实。 很快便从一个开酒馆的掌柜口中得知了州府那边果然有时疫的消息。 掌柜是个热心肠,听闻他们是要去州府寻亲,想着这天灾之下,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两个小娃儿能活下来,真是苍生庇佑。 便只同他二人说道:“咱们州府老爷是个极好的青天啊!早的时候他就留在了州府里和老百姓们一起共抗天灾,这起了时疫,他也没跑,而且听说在他的控制之下,疫情一点都没蔓延,而且还有了好转,有的已经完全治好,从那劳什子的隔离区里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不建议周梨和白亦初现在去,只说等在过一段时间,那时疫彻底没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两人听了他这话,说不得有多高兴,只是有些发愁,这样说来姜玉阳倒没说谎…… 告辞了酒馆掌柜,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最后在一处牌坊残垣下坐着休息。 周梨满腹后悔,“是我冲动了。” “不怪你,你是因姐姐他们的事心切,也许姜大哥不会责怪你的,更何况姜大哥本来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应该,应该不会和我们计较吧…”白亦初试图说服周梨不要为此有心理负担。 但事实上他也十分心虚。 而此刻在镇子上,如同活死人般躺在床上的姜玉阳,只觉得耳朵忽然发烫。 小时候阿嬷就说,左耳发烫是有人想念他,右耳发烫就是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 他此刻正是右耳发烫。 柳小八坐在床边,他这几日也不出去,十分尽心尽力地盯着姜玉阳,哪怕姜玉阳每日吃一滴药汁,动弹不得,但介于姜玉阳会功夫,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时时刻刻都守着。 此刻察觉姜玉阳面部表情的变化,想起自己死皮赖脸跟在姜玉阳身后求他教自己木工,他也耐心教授自己,眼下不免是有些心里过意不去,干咳了一声:“姜大哥,你也别怨我,我也没法,阿梨对我有救命之恩,虽然你对我也不错,可是对比起来,阿梨的话更重要,而且你有可能还是个骗子。” 然后似乎就给姜玉阳定义了身份打了标签,“你说姜大哥,你也是一表人才,识文断字的好儿郎,还会武功会手艺,任由去了哪里都饿不死的,你怎么偏偏不做好人,要做个骗子呢?也亏得阿梨阿初聪明,不然我们大家都叫你耍得团团转。” 姜玉阳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给自己吃的是什么,竟然叫他浑身虚软武力动弹不得就算了,竟然还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听着柳小八的这些话,气得他面色胀红。 于是柳小八就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话后羞愧难当,继续劝着,“你看吧?你也是有墨水在肚子里,懂得大道理的,你自己都晓得这样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干呢?” 而另外一头,在县城里坐在牌坊残垣下啃干粮的两人,也开始琢磨着,从疫情来看,对得上姜玉阳的话,那姐姐他们也就都还活着。 再有听酒馆掌柜说,疫情没死几个人,听说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家,因为知州大人的缘故,得到有效控制和治疗。 所以周梨的心就放在肚子里,毕竟表哥他们队伍是个年轻队伍,最大年纪的也就是元氏,也只是青壮年之际。 因此她一颗心是放在肚子里了,啃完了干粮和白亦初商议着,“要不回去吧。” 白亦初也想回去,但问题是回去了,如何面对姜玉阳? 可这事儿没法子逃避,两人最后商议,想着姜玉阳是个讲究人,如今如果不是因为表哥的话,不大可能和他们一起留在那小破镇子上住小土屋的,于是给他买了一条棉床单回去做道歉礼物。 这可是去年到今年,周梨第一次花钱,而且还是一两银子的大数目。 这一趟州府行,就在县城里嘎然止住。 不过因为路途也算是遥远,两人打听了县里衙门还有队伍要下镇子去,就在明日,便决定等他们。 这样可以蹭车,还能避免遇到野兽。 毕竟那些个野兽也是颇有些欺软怕硬的样子,若是见着人多,它们可不敢贸然攻击。 于是花了十来个铜板,在县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又跟着县衙门的队伍回小镇子上。 这波人还是此前那帮,见他们返回镇子上,不再去州府也没意外,毕竟他们这次回来复命,也晓得了州府出了时疫的事情。 只觉得周梨和白亦初此刻不去是对的。也提起了那位知府大人,“你们不晓得,这知府大人原来可是咱们的县令呢!” 听说是上京的贵公子,当初大家都十分不看好他,这样的贵公子来他们这西南的偏僻小县城,多半是在上京得罪了什么更厉害的大人物,专门了避难罢了。 哪里晓得这位贵公子倒是个做事实的人,在县里办了好几桩案子,还了老百姓的清白,处了几个权贵人物。 只是秋闱后,他就去了州府做知府大人。 他一连升了几级的官,大家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人身后有家世,人又是做事实有本事的。 “对呀,要不是他,州府里只怕也难保住,同咱们县里一样到处破烂一片了。听说当初他可了不得,脱了官袍,一人领着衙门那点皂吏,硬是将成百上千的暴民给拦住,这样的人,叫我们说呀,该是做大将军的料子才是。” 白亦初这一阵子总没少听说民间歌颂这位大人的言语,早就听得麻木了,甚至不止一次觉得大家有些言语夸大。 但他对于打仗一事十分感兴趣,如今听到有差人说这位知府大人拦住了暴民们,一下来了精神,“他也会功夫么?” 其中一个差人显然也是这位年轻知府大人的狂热粉丝,立即兴奋起来:“何止会功夫,我们听说呀!他本是出生将门世家的,但却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便走了这一条路,不然早就去做了将军,那咱们这整个芦洲老百姓,就没这样的好运气,遇着他这样的好官了。” 但他们激情过后,又有些难过,“可惜没遇到好世道,齐州那头,听说迟早要打回来的,不晓得还能过多久的安稳日子呢!” 这帮差人,健谈不说,还同他们这两个孩子说起国家大事来,但他们这个阶层哪里能听到真正的朝廷消息,都是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当不得真,也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 队伍一路无阻回到了镇子上,周梨头一次觉得回家这么难。 不是行路难,而是即将要面对姜玉阳难。 两人到了门口,踌躇了半响,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去敲门,最后是周梨推了白亦初一把:“还是你去吧。” 白亦初没个防备,撞到门上,立即就惊动了院子里的莫元夕,充满戒备的声音立即就从里传出来了:“哪个?” 白亦初看了周梨一眼,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是我们。” 里头的莫元夕一听到白亦初的声音,惊了一下,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急忙来开门,见着果然是他们,高兴不已,“不是说州府衙门好远的么?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她其实还有话要问的,怎么就他俩回来? 但怕是结果不好,又叫周梨难过,也就忍住了。 周梨只觉得这跨进门槛好生艰难,但事已如此,又不得不去面对,一边只与莫元夕叹气道:“州府真的有时疫,不过没怎么死人,但眼下大家都不建议去,总觉得会是给州府那头添麻烦,所以我们便回来了。” 莫元夕听得这话,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有些慌张起来,急忙朝着姜玉阳的房间看去,“那……那,这这……” 然后得了周梨的叹气声,“我们先去看看姜大哥。” 屋子里的柳小八正在打瞌睡,但双目圆睁的姜玉阳早就听到他俩回来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站在他们俩的角度上,怀疑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日子他也劝自己,别生气犯不着,两个孩子罢了。更何况他们即便怀疑自己,不也没要自己的命么?就是给自己下药而已。 原谅吧,原谅吧!毕竟是公子的亲戚。 说到底他们俩也是担心公子他们嘛。 房门被推开,柳小八一下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周梨和白亦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阿梨阿初?”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在州府么? 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见着是活生生的两个人,正要上前,就将莫元夕伸手给拉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就只剩下周梨白亦初和姜玉阳个当时人了。 白亦初很心虚,压根不敢去看姜玉阳。 还是周梨脸皮稍微厚一点,上前移了一步,“那什么,其实这趟县城我们也不白去,不但证明了姜大哥你的话是真的,也打听到了不少有效的消息,而且我还花了重金给姜大哥你买了一条床单,你看。” 她是个吝啬的人,一分银子都舍不得拿出来。这点姜玉阳是知道的,当初想买个好些的房梁,周梨就坚决不拿钱,只说反正在这里也不常住。 无奈最后姜玉阳带着白亦初和柳小八去别家废墟里翻翻找找,捡了几根烧得不算严重的房梁回来将就用。 所以她着重强调‘重金’二字。 说话间,已是从包袱里拿出那条一两巨资买回来的床单给姜玉阳瞧。 姜玉阳的脸上看不清楚悲喜,也没有给他俩一个眼神。 周梨见此,也不灰心,继续道歉,“姜大哥,你就不要生气了,你就当我年少无知糊涂吧。何况我表哥一直说你是个端方君子,如今误会解开,你必然是大人大量不记小人之过。”周梨将白亦初当时在镇子上这话说出口,还提了杜仪,其实是有些鄙视自己的。 竟然道德绑架!把人捧成了君子,叫人家都没办法怪罪自己了。 最起码表面上不好再怪罪。 但是没办法,她觉得这种事情,白亦初脸皮始终薄了些,而且这事儿是因自己而起,白亦初也只是听了自己的话而已。 所以道歉还得自己厚着脸皮来。 果然,不知是她道德绑架了姜玉阳,还是因为提起杜仪的缘故,姜玉阳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 周梨见了,心中一喜,继续趁热打铁,说了许多好话。 最后姜玉阳大抵是觉得她吵闹又舌燥,眨了眨眼,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 两人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了下来,给姜玉阳留了休息的独处空间。 但周梨又开始想不通,“你说,表哥对这姜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救命之恩或是再造之恩?他对表哥可真好,你说他不会是喜欢表哥吧?” 白亦初闻言,弹了她脑门一个脑瓜崩,“你别乱说,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周梨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弹了回去,心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男人跟男人才是真爱,男女那是为了下一代。 外面的柳小八已经从莫元夕口中得了真相,这些天他日日夜夜守着姜玉阳,只差没无聊得把姜玉阳脸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给数完。 所以晓得了真相,紧张得不行,见他二人出来立马迎上去,“这可怎么办?往后他怕是不肯再教我技术了。” 一面又要伸手去扯周梨的袖子,但叫白亦初给打回去了,他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梨,“阿梨,我这都可是为了你啊,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们回来的时候,看着那皮毛店里在招熟皮子的徒弟,要不你去,多少也是一门手艺,还不用出门风吹雨打,就坐在店里熟皮子。”周梨朝他推荐。 柳小八果然当了真,“真的么?那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他上了心,都等不得吃饭就去,可没想到竟然去晚了,人家已经招到了徒弟。 回来时不免是垂头丧气的,“老天爷这是再告诉我,我没有吃这碗技术饭的命么?难不成真要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奔个前途。” 见他这样难过,白亦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说只能在地里?我跟你说,过两年和齐州打是迟早的事情,那时候到处要征兵,说不定年纪就放宽了,到时候咱哥俩一起上了战场,回头指不定就做了将……” 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周梨拍了一下后脑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你别忘记了当初你答应我什么了。” 白亦初的一腔热血就此熄了火,这下就换他垂头丧气,让柳小八来劝慰了。 周梨也不管,反正她是怎么也不同意白亦初上战场的,那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能活着回来的少之又少,能做将军的更是万里挑一。 偏偏白亦初又会些功夫,就怕他到时候真去了,仗着有些功夫就冲前锋去,那不是拿命去白送阎王爷么?这就好似那被水淹死的,几乎都是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可是不会随意到水边,哪怕到了水边也是一百二十个小心。 这就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莫元夕坐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在摘菜,听到她叹气,以为她也晓得了有人家短缺粮食的事情,便道:“县里衙门虽说要发灾粮,可是也不见动静,这几日里好些人家的米缸都见了底,若是衙门再没有动静,怕是要出事情的。” 周梨听得这话,一下打起了精神来,一面细算着,那些灾情时候没藏好粮食的,如今的确该捉襟见肘了,一时也忧心忡忡,“我们是同衙门里的差人回来的,没听他们提起此事。” 这也就意味着,这发灾粮的事情,怕是用来安抚人心罢了。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篮子里的菜,“州府里疫情指不定还得一两月才能完全结束,咱们还要在这镇子上住好一阵子,可不能露富了,明天咱们俩也去镇子周边挖挖野菜。” 莫元夕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让人晓得他们也短缺粮食了,不得不挖野菜糊口。 但周梨想,两个姑娘家去挖野菜也不安全,便又道:“算了,你在家里,我叫阿初同我去,反正就是为了做样子。” 这般一商议,隔日她果然和白亦初提着篮子,拿了小锄头和镰刀,准备出门去。 昨晚就没再给姜玉阳喂药了,今儿他总算是能起身来,先去洗个澡。 也亏得柳小八算是有些良心,时不时给他翻身,不然浑身早就起了许多痱子,怕半个身体都给捂坏掉了。 他见着周梨和白亦初此举,“你们作甚去?”地里的菜莫元夕不是才割了一回,如今剩下的可还小。 白亦初仍旧不好意思面对姜玉阳,尤其是姜玉阳起来后,没跟他二人说重话,这叫他二人心里就越发自责不好意思了。 所以是周梨回的话,“镇子上好些人家短缺粮食了,咱们也要做做样子去挖点野菜,免得到时候有人将主意打到咱家来。” 姜玉阳一听,眉头拧起来,“那你们小心些,见着不怀好意之人,赶紧避远些,也不要离镇子太远。” 他这话叫周梨和白亦初越发无地自容了。 等出了门,周梨少不得感慨一回,“姜大哥还真是端方君子,咱们害他做了这么多天的活死人,他不怪罪咱们就罢了,还关心咱们。这样一对比,我可真是奸恶小人。” “姜大哥是不错,但我觉得站在咱们的角度上,好像也没有错。罢了,咱也不纠结这事,本来这世间就非黑白二色,所以许多事情,都有多面性。” “唉。”但周梨还是很愧疚。“你说表哥要是晓得我们这样对他的朋友,会不会给气晕死过去?人好心好意来找咱们,反而叫我害了一回。” 白亦初纠正着,“是咱俩。”怎么能让阿梨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呢!也怪自己没能力去打听消息,不然也不会冤枉姜大哥,叫阿离做出错误的决定了。 两人说话间,出了镇子。 也是巧了,竟然见着个老熟人。 只不过周梨刚看到的时候,有些不敢认,待对方停下来,一直看着他们俩,好像在等他们之后,周梨才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周天宝?” 那人的确是周天宝,但一点没了从前的精神,整个人瘦得跟秋后的麻杆一般,头发枯黄,穿得一身破烂的衣裳,脚踩着一双包了浆的草鞋。 当然,最明显也叫周梨一开始不敢确认他是周天宝,还是因为他严重凹陷下去的脸颊,以及那满脸的土色。 “阿梨,阿初。”他看着眼前的周梨和白亦初,有些拘谨地捏紧了手里的篮子,“在看到你们,真好。你们也要去挖野菜么?” 周梨点点头,问他:“一起么?” “好,好啊。”周天宝点着头,人显得有些迟钝呆滞的样子,然后转身跟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身后。 两人只觉得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以前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爹娘宠着的大宝贝啊。 但说实话,人不坏,没什么心思,只是家风实在不行。不过周梨当初仍旧记得,是他和自己一起将杜仪从死人堆里抬出来。 由此可见,这人本性是好的。 “你们离开桐树村后,都去了哪里?”路上挖野菜的人不少,一眼望去,那四处的田里都是人,周梨觉得他们大概要走远一些才能挖到,但总这样沉默着觉得怪怪的,便开口问起身后的周天宝。 周天宝闻言,沉思了片刻,像是极力组织语言一般,“嗯,一开始我大舅说去县里,后来走到一半,大家说县里也没水,便分了小路,和县里逃出来的那些人一起去州府。” 不过他们没到州府,就遇到了一股暴民,慌不择路逃命,自然就没去州府。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当时奶就是那时候被丢下的,她年纪大了,本就跟不上队伍,后来人一多被挤得摔倒,就没再爬起来。 他想回头去扶,却被娘紧紧地拽着往前走,身后又都全是人,很快他就被推着往前走。 等好远了他再回头,地上哪里还有什么奶,早都给踩烂了,倒是只瞧见远处那路上星星点点的血红斑。 也不晓得是哪个血斑是奶。 也是那天开始,爷开始沉默不吃东西了。 娘反而说这是好事情,老东西就不该再浪费粮食。可她还给外祖父吃了…… 那时候周天宝的内心,其实就发生了变化。 有一天夜里,祖父突然消失了,他们忽然有了粮食。 他吃着吃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然后一阵又一阵的反胃。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话就一点点被良心给磨去了,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队伍一起到处逃。 但是有一天夜里,他听到爹娘和舅舅说,大哥二哥长大了,养大他们花费的粮食和银子可不少,自己还小,花得也少,最划算。 他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至第二天有一户同行的人家牵着女儿来时,见了他一脸失望,说他太瘦了。 天真的他还以为对方关心自己,还说大家都廋。 但这些话他没说,只是简单说了他们逃难经过的地方,正在心底想着,忽然听得白亦初暴跳如雷地叫起来,“天杀的,那是咱家的菜地啊!” 周梨原本正聚精会神听周天宝说话,中间提了爷奶都丢了,说得很隐晦,可周梨也判断出来了,奶与队伍脱节那会儿,后面人潮人涌,她一个摔倒在地上的人,是什么光景了。 后来听爷爷自己走失了后,周天宝虽然没说他们为什么忽然有了粮食,但周梨心中依旧有数。 正在心里咒骂二叔和潘氏娘家一家子时,忽然听得白亦初的话,发现这说话间,不知不觉果然走到了自家菜地的地方,可是哪里有半根菜苗?连菜根都被人拔走了。 一时也气得不轻,又万分后悔,“糊涂了,明明晓得大家都缺粮食了,却只想着这菜苗还小,得多再等几日。”可他们能等,那饿饭的可不能等啊! 周天宝见着周梨和白亦初跑去的地里,只觉得有些眼熟,等他二人骂骂咧咧回来,不知怎的,竟然就脱口告诉他俩,“这,这是你们家地啊,菜是我大舅一家拔的。” 但大舅可不缺粮食,他是拔去卖钱了。 白亦初一听,要去讨个公道去。但被周梨拦住了,“没用的,你看着一眼看去,谁家地里不是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可不是嘛,原本前阵子还绿幽幽的一片菜畦,现在都是坑坑洼洼的黄泥色。 而周梨这会儿担心的是,现在又有那么多人缺粮,朝廷又没发灾粮,会不会又旧事重演? 只扯了扯白亦初的袖子,“怎么办?大家都缺粮食了,真闹大了,出了人命,县里衙门来的那几个差人,怕也压不住的。” 可不是嘛,那几个也是新聘的年轻小子,又不会功夫,下来办事,也是顶着上面官府的名目,不然压根就没人愿意听他们的。 如今官府不给发早前说好的灾粮,只怕闹起来,反而他们几个最先遭殃呢!想到这里,那几个人还算是仗义,去县城来回都有他们照应,不该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所以同白亦初说道:“咱回去,你去和几个差大哥提醒一二。” 要说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呢!白亦初只瞧见周梨那担忧的目光,立即就猜出了周梨心中所想,也晓得这事儿的严重性质,“好,咱回去。”一面看朝周天宝,“你什么打算?”反正要叫他喊周天宝一声哥,是不大可能的。 自打自己因为瘦没能换出去,爹娘对自己的就不如以往那般疼爱了,甚至用看当初看爷奶的那种嫌弃目光看着自己。 因此周天宝想,自己若是空着篮子回去,必然要被骂一回废物的,指不定又不能吃晚饭,于是最后只道:“你们回去吧,我得挖一些。” 周梨闻言,心中有些疑惑:“你家的粮食不是很多么?” 二叔家原本住的那院子,就是爹当年修的大院子,地窖也是用尽了良心的,他们家粮食一粒都没被上面的大火烘烤到。足够一家五口吃到年底的,可是怎么瞧周天宝一副闹饥荒的样子就算了,连全家都有种吃不饱的感觉? 周天宝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张着嘴巴半天才干巴巴地回道:“我舅他们的粮食没剩下多少,人多,没法子。”说罢,同他俩告辞去寻野菜了。 回去的路上,白亦初忍不住疑惑,“我瞧你二叔好生聪明,你二婶却不精明,该是没本事叫你二叔帮扶她娘家的,奇了怪了。” 周梨也疑惑得很,不过更觉得奇怪的是现在的周天宝,跟从前自己所认识的周天宝,简直是判若两人。一面回着白亦初的话:“可不是呢!我觉得事关粮食这事儿,就是人命关天了,潘家那头就算有二叔的什么把柄,也不至于叫他这种人把粮食拿出来吧?” 白亦初立即猜测道:“这其中必然是有利益所图。”此前可听周梨说,周老二还打算在马家坝子挖尸体找衙门换钱呢! 他这种利益至上的人,可不就只能是这个缘由了么。 不过到底如何,两人也不得而知。 本来周梨是要叫白亦初去提醒那几个差小哥的,但是白亦初又不放心周梨一个人回家,将她送回去后,才去的。 周梨回来,可能是因为镇子外面菜地都被挖空了的缘故,她到没有再多纠结对不住姜玉阳一事了。 毕竟眼下外面的境况可比他们所预想的要严峻多了。 当下只同几人说。 得知自己辛辛苦苦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菜就这样叫人薅了去,可将莫元夕急得红了眼,也是出言骂了几句。 但这除了解气,那菜也回不来。 姜玉阳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忽然变成了这样子,只急忙问周梨,“你们这一趟去县里,一点没听到发灾粮的消息么?” 周梨摇着头,“没有,路上也没听几位差小哥说。我怕就算州府那位大人有心,可是这年头,粮食比黄金还要贵,他自己又因州府疫情困在州府,哪里还能手眼通天,县里不发,他也不晓得啊。” “这可怎么办?”姜玉阳急了起来。 周梨见此,有些担心起来,“姜大哥,你在县里还有亲人朋友么?” 姜玉阳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照着你们这样说,这镇子上怕是要不了多久,又要像是干旱雪灾那会儿一样了。”为此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他们几个,“不行的话,再过几日若还是没有发灾粮的消息,咱们还是回乡里去。” 大家都晓得去桐树村的路上闹狼,那里也没了半粒粮食,村子也被烧毁了,应该是没人再去桐树村的。 周梨心想是好,可是当初以为一切都平稳了,已经将自家的粮食一点点搬来了这里。 如今回了桐树村,又吃个什么? 不想这时候听得柳小八说道:“也好,我叔婶如今仍旧还是没消息,那粮食一直在地里埋着,虽有油布包着,可时间久了,还是担心回潮,咱们回去正好给挖出来吃了。” 周梨倒是将这一茬个忘了,现下听柳小八一提起,方松了口气,忍不住苦笑道:“哪里能想得到,这粮食竟然是为咱们自己藏的。” 打算好了,也算是有个着落。可是周梨心底却是有些担心在州府的姐姐们,“他们那边,不晓得怎样了?如今咱们这里吃不完,他们那里却要挨着饿。” “这当下吃不饱是必然的,但那州府里绝对不会发生为了粮食打砸杀人的事情,你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更何况我来找你们的时候,已经安排好,若他们时疫治好了,自然会有安全的落脚之处。”姜玉阳想着,不管如何,那新任的知府大人终究是有几分血性的,当初又能阻拦暴民,眼下为了时疫又尽心尽力。 这样一个好官的治下,断然不会发生抢粮食闹出人命的事。更何况他必然是依旧发着粥食。 周梨听得这话,其实心里很好奇,杜仪到底有什么人格魅力,叫姜玉阳他们这样为他鞠躬尽瘁。 不过周梨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杜仪应该以前就识字,并非是到了姐姐铺子里才学的。这是她当初和白亦初在洞穴里发现杜仪留下的字迹才猛然反应过来的。 任由一个什么天才,就算是有雕花刻朵的底子,他可以将字写得好,但也不可能学得那么快吧? 所以她很怀疑,杜仪到底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但眼下明显又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正想着房门被敲响,原来是白亦初去提醒那几个差人回来了。 “他们怎么说?”周梨想,白亦初既然去提醒了他们,必然会打听灾粮一事。 果然,只听白亦初叹着气说道:“听他们说,县老爷那口气,得六月后才会开粮仓,说大家去年的存粮,足够吃到那个时候。” 可县老爷忽略了被流民暴民们毁坏掉的那些。 现在反正各家拥有的粮食极其不均衡,满仓的满仓,见底的见底。 可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周梨就算有心拿出自家粮食来帮忙,可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毕竟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自己真全部拿出来后,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还另外私藏呢? 再何况,她也晓得自己非什么大圣母,她就算有意帮忙,拿出些粮食,但肯定也不可能全部,要给姐姐他们留着这一年的啊。 所以她也断绝了心思,不是她狠心不拿粮食出来救人,实在是这个世道,她不能拿自己和大家的命来赌。 而其他人听得这六个月后,可现在才四月啊!那不是还要等一个多月么?然眼下这些老百姓们如何等得及?那地里的菜都给拔了干净。 又觉得大家糊涂,那菜再长大一些,不得多吃两顿么?可因为都抱着自己不拔,总有人拔走,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的心理,所以压根就等不得菜长大。 如此,那才种下没多久的种子,只怕等不得发芽,就有人去刨地呢找种子吃呢! “怎么办?咱们还要等几天么?”周梨看朝姜玉阳,一面把方才他们几人商量的回桐树村的事情告知白亦初。 白亦初一听,连忙道:“这还有什么好等的,今儿晚上立即将地窖封死,后天一早就赶紧走。”晚一步,就多一分危险。 姜玉阳也点了点头,“好。” 说干就干,马上就开始和泥巴,开始填地窖口,还要将周梨那房间里铺一层厚厚的泥。 不过为了不让人觉得明显,各个房间都是如此。 毕竟他们走后,如果事情果然往他们所预想的那个方向发展,那到时候乱了,大家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又是必发事件了。 这不是一件小工程。 好在这事儿大家算是熟练了。 周梨和莫元夕也没闲着,姜玉阳带着白亦初和柳小八和泥巴铺地面,她俩就负责在地面踩,随时随地扔点小石头或是碳屑。 反正就是给伪装成原始地面,不让人看出来是后来填上的。 忙活了一夜,到天亮吃了早饭,一行人才开始休息,睡到傍晚些,白亦初出去打探消息。 回来只道粮食摊子价格吓人,还有些摆摊卖菜的,那菜肯定都是偷的,自己问了价格,居然还贵死。 “他们乱叫价,也没人敢管,那几个差人是不敢吱声的,只怕这会儿也琢磨着赶紧逃回县里呢!”白亦初说着,心想那县老爷糊涂,非得六月后再开仓,只怕那县里要不了多久也和镇子上一般。 果然,只听姜玉阳蕴含怒意的声音说道:“不开仓,县里也迟早这一般,这县老爷自以为是做了决定,只怕到时候他老命都要消在老百姓手里了。”而且就算是逃过一劫,如今那凌王当政,正是要做个好政策出来,好叫老百姓认他这个皇帝是天命所归。 可这县老爷不知到底怎能想,竟然六月才打算发灾粮,到时候不得引起老百姓们的慌乱□□么?全都齐刷刷冲衙门里去,只要闹出了人命,自然是瞒不住上方。 砍他的脑袋,以儆效尤是理所应当的了。 周梨觉得那县老爷多半想将粮食转手卖了,没准这会儿都已经换了真金白银,所以才推辞开仓的事情。不过她没白亦初和姜玉阳那样愤怒,对比起来冷静了不少,“气也没用,这事非咱们这等小民能左右,如今咱也就只能顾着自己,只不过那县老爷做这个决定之时,他的命也注定到终结之日了。恶人自有天收,你们也别太因为此事上头。” 莫元夕很是赞成周梨的话,连连点头,附和着:“是了是了,你们别恼,咱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也好离开这是非之地。” 如此大家便吃了晚饭,各自去收拾行李,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走。 然而有句老话说的好,那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当天半夜里,几人都被惨烈叫声惊醒过来,这恍惚间好叫周梨觉得仿若回到了去年缺水时米铺掌柜被小偷打死的那天晚上一样。 她猛地翻身起来,正伸手去拿衣裳,白亦初已是揭了帘子进来,伸手捡起她床边的包袱背上,催促着她:“快穿衣裳,咱们马上走。” “果然还是出事了。”周梨心里噔噔的,手忙脚乱将衣裳套上,一面垂头细着衣带,一面跟着白亦初的步伐出了房间。 其他人这会儿也出来,包袱挂在脖子上,系鞋带或是系衣带,也都满脸的惊慌。 36. 第 36 章 六合一 “听着声音,闹起来的不止一处,咱们从哪边走?”柳小八伸着脖子,试图看清楚高耸的墙垣外面到底是几方人马在争执,反正那惨叫声必然是伤了血肉的,不然不可能叫得这么惨烈。 白亦初这会儿却是已经翻身上了足有成年男人高的泥土墙。 四邻八方都是一样的土墙屋,没有哪家的墙壁有他们修筑得这样高,所以他一眼便从那黑暗中看到了几处灯火。 并不大明亮的灯火里,是浑浊的人影来来回回,打砸拉扯,隐约中像是看到了有人举起用来切西瓜的一类长刀。 见此,他眉心微蹙,回头只朝墙里几人道:“果然是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子,咱们快些走,就是硬闯也要走,留不得了!” 得了这话,那姜玉阳便拾起了家里的锄头,柳小八见此,心想自己也是个男子汉,转到灶房里拿了刀。 周梨从他手里接过一把,推着有些紧张的莫元夕:“走。”阿黄已经跑在前面。 白亦初从墙上下来开了门,他们三人走中间,那姜玉阳垫后。 世道不是很太平,白亦初和姜玉阳会功夫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故意隐瞒,所以当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不过十来步,便遇到两个横眉冷眼的凶恶面孔。 那俩汉子正要提刀上前,其中一人认出了白亦初和姜玉阳,便将同伴拦住,不知对其说了什么,对方阴沉沉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甘心,两人便调头走了。 其实走在前面的白亦初心里是慌的,见对方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加快了脚步,朝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神,那是连走带跑,快速地绕过了这前面的小巷子。 他们这一路头也不敢回,只横冲直撞地朝前跑,直至身后的那哭喊声惨叫声打砸声离得越来越远,几人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他们这一路逃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人家也是背着包袱仓惶逃命去。 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往高处逃,所以这些人自然是朝着县里的旧官道逃去。 唯独他们背道而驰,朝着那藏在大山里的桐树村去。 也是如此,这路上遇着的人越来越少。 但人少,也就意味着安全多了几分。 很快,他们终于脱离了那像是迷宫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小镇的土屋世界。 似乎逃离了那个世界,空气都没有那样浑浊了,风里也没有了烟熏火燎和属于鲜血特有的腥味。 她回过头,这才新建好没多久的许多土墙屋,大部份已经淹没在火舌之中了。 “快走。”白亦初见她还在看,伸手拉了她一把,“跟紧些,只怕山里这会儿有狼等着。” 上一次捡了那样的便宜,狼群一口气吃了不少新鲜的两腿羊,狼记性好,没准还想第二次守株待兔呢! 周梨听他提起狼,一下也打起了精神,紧随着他的脚步,很快跟上了前面的三人。 随着他们的队伍越是走向山里的崎岖小道,镇子上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也彻底从他们的感官世界里消失,耳边剩余的只有那重新长出来的树叶哗啦啦的声音,以及猫头鹰有些恐怖的叫声。 他们没有生在那好世道,这样逃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不要姜玉阳提醒什么,大家浑身都充满了戒备,但凡有一点多余的风吹草动,那手里磨得澄亮的刀便举了起来。 是半夜从镇子上启程的,一路小心翼翼地穿越过了那一座座山岭,等着回到熟悉的桐树村时,正好天色破晓。 一推开自家的辕门,那早前没割完的菜已经长得高大,有的甚至抽出了花穗,不晓得哪里飞来的几只小蜜蜂嗡嗡地在上面盘旋着,风从花蓬上拂过,带着几丝清香。 这个充满生机的早晨,一下叫大家忘记了昨晚的仓惶逃难,以及此刻的满身疲劳。眼下这个世界,仿若和镇子是一点不相干的。 “这下也不用担心没菜吃了。”周梨捡起一张小板凳坐下歇气,“不停歇地跑了半晚上,大家都先歇会儿,咱们再去地里将粮食给挖出来。” 不过如今有姜玉阳和白亦初在,倒不用周梨再同柳小八去。所以等休息会儿,大家喝了些水,他们三人去地里挖粮食,周梨和莫元夕将那窝棚简单收拾了一回,又将灶火烧起,就等着粮食回来做饭了。 但柳小八家那些马上可以吃的现成粮食,早就给吃完了,如今都是些带壳儿的稻谷和大苞米,所以姜玉阳和白亦初将大部份粮食运回来,柳小八自己拿了些稻谷,去家里那被大火烧过的石臼里舂米。 也是这功夫,周梨和莫元夕已经摘了不少菜苔,炒了一盘。 又幸好当初搬去镇子上的时候,粮食和大部份东西虽然搬走了,但也没真将那些个作料都全带走。 甚至还留了一块熏肉。 周梨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吃的,刚和姜玉阳忙完,准备冲个凉水澡的白亦初看了出来,只直接将那熏腊肉扔了盛满水的木盆里就挽起袖子开始洗,“吃了便是,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我刚才还摘了些香椿,是有些老了,但是焯水切细些,跟着炒还是可以的。” 莫元夕先一步拦了他,“我来洗就是了。” 白亦初也没同她争,转身便去打水往自己的窝棚里去。 待他洗完换那姜玉阳,柳小八也早回来了,大米的香味已经从烧得旺旺的灶房里传出来,一旁的另外一口灶火上,熏腊肉已经开炒,地里挖来的野生蒜一起放锅里,那味道叫一个绝了。 “今年春天晚了,香椿是有些过了季节,但山里的蕨菜今年出得较晚,回头我进山看看能不能猎两只兔子,再摘下蕨菜,左右咱守着这么多山,是饿不死的。”白亦初已经换好了包袱里带来的衣衫,那退下来的脏衣裳自己正在洗。 得闲的周梨本来是要帮忙的,但被他按在一旁坐下休息。 听到白亦初的话,却是有几分担心,“这村里许久不住人,没了烟火气,只怕那山里的牲畜胆子大得很,没少来这村里,你要去不如叫姜大哥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白亦初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可行,但抬头对上周梨那担忧的目光,只笑了笑:“也好。” 这厢说着话,柳小八也简单擦了擦身子,略讲究些的姜玉阳也差不多才收拾好出来,恰好莫元夕的饭也煮好了。 早前姜玉阳做的活动小桌搬了出来,一叠油爆菜苔尖儿,还有香椿炒熏腊肉,另外还煮了一锅油菜汤,这叫累了半夜本又没休息好的几人,一下被勾起了馋虫来。 拿筷子搬小凳子的,一下将小桌子给围满了。 吃了饭,周梨见着还早,只让白亦初他们休息休息,等着过了晌午再进山也一样。 毕竟大家也是奔波了大半晚上,本就心身疲惫,这会儿酒足饭饱,正是困意来袭。 左右也不急着吃那一口兔子肉。 但这样安逸的日子,仿若又有些不真实。周梨补觉醒来,听莫元夕说,姜玉阳和白亦初已经去山里了,虽不知道要在这里避灾多久,但她闲着没事,还是将墙角的土重新翻新了一回,撒了些菜籽。 周梨过来浇水,抬头看了看湛蓝天空中飘浮着的白云和刺目的太阳,“你说真奇怪,明明是一片天空下,怎么有的地方水生火热,有的地方又仿若世外桃源呢?” 莫元夕如今可没心思再去想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得周梨的话,只顺口回了一句:“那一种米还养白样的人呢!” “也是。”周梨听罢,像是顿悟了一般,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想起昨晚那光景,一片兵荒马乱的样子,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 忙活了一圈,将白亦初早就晒干的衣裳收起来,才发现少了个人,方问起起比自己起得早的莫元夕:“小八也和他们一起去山里了?” “是呢,还背了个大背篓,说也不晓得咱们要在这里避多久,所以打算多采些蕨菜回来,便是吃不完跟焯水晾干,回头也就不担心缺菜吃。”莫元夕回着。 周梨心想这样也好,天晓得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自己也不能闲着,拿了小锄头,去田坝里挖了不少野蒜回来。 白亦初他们好像是踩着太阳尾巴回来的一般,刚到家那太阳也彻底没入山后,夜幕一下就来了,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其中。 收获的确不小,那背篓没有白背去,如今满满当当的一大背篓蕨菜,周梨见了满脸欢喜,马上就去烧水。 那么多蕨菜,一锅压根就装不下,来来回回七八才,才给全部都给焯完水,一一撕开不断头,就这样晾在院子里那来来回回拉直的藤条上,等着明日太阳出来。 若是太阳好,一天就能晒干个七八成。 菜算是有了安排,这么多每日也不用多,但凡吃一顿,一个月是仅够了的。 另外这不是还自己种了菜,以前留下的老菜帮子也能坚持一阵,还有那田间地里的野菜。 不过周梨去田坝里挖野蒜的时候,看到不少陌生的动物粪便,只怕是果然如同她所想,这村里没了烟火气,田地也荒废了,山里的野兽就越来越胆大,逐渐下山来游荡。 所以叮嘱着莫元夕,万不要一个人去,便是要去也不能走远。 兔子猎了两只,野鸡没有,反而是在快天黑时候路过河边,竟然在那荒草里惊起一群野鸭子,白亦初手快抓了三四只。 柳小八看着这荤素菜都有了,能吃好一阵子,那叫一个欢喜,“河水又涨回来了,咱到时候还能去抓鱼呢!果然还这乡下还,只要人勤快,是真饿不死的。”甚至有了些想长久留下来的意思。 不过这想法,第二日他就没了。 因为半夜里,听到了狼叫声,就是村子里传出来的。 以至于第二天,柳小八都不愿意一个人出院子了。 但大伙儿也没什么事儿干,就这么坐着,也实在是无聊得很,那姜玉阳有些可惜白浪费了这好时光,只惋惜道:“若是有几本书翻看也好。” “书?”柳小八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看那东西呢?那么小小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些乱七八糟的字,有什么好看的?自己一看就脑壳痛。 “你有?”姜玉阳问。 柳小八摇头,不过随即又道:“周家祠堂那边,有一大箱呢!就是有些被烧着了。” “不早说。”姜玉阳说罢,起身就出门去,不过下一瞬又推门进来,“周家祠堂旧址在哪里?” “学堂那里啊。”柳小八回他。 可是姜玉阳哪里晓得什么周家祠堂在哪里?学堂又在何处?他这会儿正是心急如焚,见柳小八一棍子难打出一个屁来,直接朝屋子里的周梨喊,“阿梨,你们周家的祠堂在何处,那头还有书,我去取。” 屋子里的周梨探出头来,朝着墙外指了个方向,“打谷场斜对面,有个池塘那里就是。”学堂就建在祠堂外面,不过那里早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连池塘边的柳树都没避免,给烧秃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书? 但没想到姜玉阳还真抱着一个烧得乌漆嘛黑的大箱子回来了,仿若宝贝一般打开,只见里面七零八落地堆着些许的书,只是不是被大火烧了过半,就是被雨水打湿过,卷在一处,有的甚至都黏在了一起。 然这对于姜玉阳来说,还是犹如宝贝一般,动作小心翼翼地一本本拿出来。 见他此举,柳小八朝周梨小声问,“你看他这样,好似那书里真像是先生说的那样,有黄金屋和美娇娘一样。” 周梨白了柳小八一眼,心说真真是个文盲,“夏虫不可冰语,你哪来晓得那书于读书人来说,是怎样的宝贝。” 柳小八十分不服气,得意地比划着手里新做的弹弓,“能有我这个宝贝?我这个坐在墙头上,能瞄外面的狼,那书能砸死人么?” 不过他这做弹弓的粗糙手艺,还是从姜玉阳那里学来的呢! 姜玉阳有了那堆书,整日没事便坐在自己的窝棚外面看书,周梨偶尔也拿一两本看,只不过大都是繁体字,她全靠着蒙,或者就是认字认半边。 那姜玉阳见了,以为她识字不多,只一一教她。 白亦初和柳小八对书本都没兴趣,两人反而觉得去猎狼更有意思。 只是柳小八不会武功,压根就不敢下墙头,就坐在墙上拿弹弓瞄,和下了墙的白亦初里应外合,还杀了两头狼回来。 剥下来的皮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柳小八便埋怨起周梨,“那日你若早些和我说,我就已经从皮毛店里学了熟皮子的本事。” 正说着,姜玉阳举着一本被烧了大半的书过来,“这里有写。”然后这样那样说了一大堆。 柳小八便去灶膛里掏柴火灰。 是励志要将这两张狼皮做成衣裳,接下来几日都在围着那两张狼皮转悠。 等过了几日,那狼皮果然像些样子,也没多大味道了,于是白亦初又给他添了几张崭新的。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有了事情做。 白亦初猎狼,柳小八一心一意处理狼皮,从励志给只做一身狼皮衣裳,到给大家一人一身。 周梨和姜玉阳看书,莫元夕偶尔也看,但更多的时候是研究一日三餐。 不过说到底还是菜类有限,总是翻来覆去吃那几样,实在是没滋没味,白白浪费了粮食。 于是她便将自己大部份的心思都花费在怎么研究新鲜的菜色之上。 周梨见她上心,反而不爱多看书了,并不觉得这是玩物丧志,毕竟这也算是一项技术。 只要有技术在手,人到了什么时候都饿不死。她最近也绞尽脑汁地想,自己也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人家柳小八都快成熟皮子的大师傅了,莫元夕也在研究厨艺,就自己啥也不是。 还没等着她想到自己究竟要学点个什么,傍晚的时候,那一贯坐在墙头上的白亦初忽然坐直了身体,回头朝院子里的周梨喊,“阿梨,快上来,你看那个人好眼熟。”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一听有人,院子里的众人立即戒备起来,就连沉迷于书海的姜玉阳都立即放下了书。 周梨也爬上了竹梯,看到了那个麻杆子一般的身影,同样是那一身熟悉的破衣烂衫,整个人伛偻着,明明是十几岁的人,却像极了黄土入了半截的沧桑老人。 “他一个人?”周梨不大确定地四处搜寻着,发现果然就他一个人。 “叫他么?”白亦初问周梨。 “喊吧。”周梨想了一下,爷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周天宝这个孙子了,自己到底得了他几十两银子,虽然那也是他从爹手里挖出去的。 但又想着周天宝这人坏不了,如果做了个坏人,他不可能是如今这副样子的。 白亦初听了她的话,回头朝着也上了墙头来的姜玉阳说道:“阿梨的堂兄。” 然后朝着那站在村口,看着这一片废墟茫然四顾的周天宝大喊了一声:“周天宝,快过来了!” 他这声音分明不小,如今村里房屋俱毁,少了这许多阻挡物,这声音该是能传到村口的。 可那周天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就像是没听到一般。 这让白亦初十分不解,“他莫不是傻了?”话音刚落,却见那周天宝竟然动了,朝着村子里走来,但并不是周梨家这个方向。 “他这是做什么?”周梨也纳闷了。 白亦初却已经翻身下了墙,“我去喊他过来,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变得这样傻里傻气的。”山里的狼都养成规律了,天黑后才会出现在村里,这会儿虽倒不怕。 但凡事有着万一。 周天宝光着一双脚,那双草鞋早就没了,裤腿也破破烂烂的,大半截小腿都路在外面,或青或紫的皮肤上面,布满了荆刺划痕。 他两眼无神,仿若那夜里梦游一般,寻找着自家原来的废墟。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就跑。 这一举动让白亦初彻底傻了眼,硬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一边跑一边大喊:“周天宝,你犯什么混?你给我站住?” 但是前面的周天宝却充耳不闻,仿佛将他做那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追得白亦初不耐烦了,这才轻点脚下,用一个飞燕踩水追了上去,将他拦住,气得大骂:“周天宝,你跑什么跑?不要命了,山里有狼,你这汗水一出来,那狼立马就嗅着味道来了。” 而此刻的周天宝却一脸震惊,仿佛一副才知道是他的样子,眼里的震惊随后转变成了惊喜,然后一把激动地抓住白亦初的手臂,“阿初!” 他这副样子果然是像极了傻子,以至于白亦初那准备骂他的话只能吞了回去,然后甩开他的手:“走吧,阿梨心软,生怕你被狼拖走。” 然而白亦初并不知道,周天宝压根不知道他再说什么,他的世界静悄悄的一片,只是见白亦初甩开自己转身走,便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回到了周梨家这废墟,进了门去,只见周梨柳小八都在,还有两个生面孔。 这不免让周天宝一下露出怯弱防备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白亦初身后躲了过去。 白亦初却是没理会他,只朝周梨吐槽道:“疯子一样,我在后面喊,他就在前面跑,好似我要吃了他一般。” 周梨却发现,周天宝有些怪怪的,面对白亦初的话,竟然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周天宝?”她唤了周天宝一声。 然而周天宝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也还是那个样子,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又或者说,他好像没听到周梨说话。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周梨,又指了指自己,满脸的疑问,仿佛在问周梨是不是在叫他。 周梨见着光景,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孤儿院时候的有些朋友,他们可不就是这一副样子么?她心顿时沉了下去,大步走到周天宝跟前,只朝他那耳朵看去,“你耳朵怎么回事?” 见她此举,又听得她这话,白亦初才意识到,这周天宝极有可能真聋了耳朵。也同周梨一般看朝他的耳朵,但却陡然发现他那脏得结团了的头上,分明是因为血迹,头发才粘在一起的。 只忙伸手去掰开他的头发,果然只见那左侧的脑子上,好大一条长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但从这伤口来看,想来当初必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口子,怕是还伤了内里。 所以他这耳朵? 他的此举,周梨也看到了,心中一阵骇然,一时看朝周天宝,心中一阵难过,“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伤的?你外祖家那人多,上面又有你爹和两个哥哥,谁敢抢你们家?” 周天宝才失聪没多久,也没学会光看人说话就能判断出对方说了什么。但是他能从周梨的眼神中看出对自己的关心,这是从爷奶出事后,头一次有人用这样的关忧又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哭,紧咬着下唇,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摇着头,仿佛想告诉周梨,自己没什么事。 “他也是命大,换做是旁人,只怕这样的伤早就致命了。”姜玉阳在一旁看着,见周梨难过的样子,便出言安慰着。 不管怎样,好歹周天宝留了一条命不是。 白亦初看着周天宝这副样子,也觉得他可怜,忽然也不是那样讨厌他了,又见他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只朝一旁的莫元夕道:“你不是蒸了米糕么?你取些给他先垫垫肚子。” 莫元夕这才收回打量周天宝的目光,忙去厨房。她也是刚才白亦初跳下墙去找周天宝后,才知道是周梨的堂兄。 一时只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遇着了周梨,瞧她这堂兄,但凡早些跟着周梨这个堂妹,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可怜下场。 等她拿出米糕时,周天宝已经让周梨拉着坐下了,柳小八那里给他打了一盆水来,见着如今周天宝这副样子,也是满脸的唏嘘。 等周天宝洗了手脸,见着那蒸得香软白嫩的糕点,一时间满脸的难以置信,既不敢相信这样灾荒之年还能吃上大米磨浆蒸出来的糕点,又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 所以迟迟不敢伸手拿。 周梨见了,只觉得心酸无比,连带着盘子都一起递到他的手中,“还有呢。”又忽然想起他听不见,拿手比划了一下。 周天宝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好似决堤了一般止也止不住,然后用满是伤口的手抓起那香软白嫩的糕点往嘴里塞,一时狼吞虎咽起来。 白亦初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天宝,正好夕阳又开始落山,他便上了墙头继续盯着狼去。 柳小八虽然一向在村里和白亦初要好,极少与周家兄弟们来往,但也晓得曾经的周天宝过的是什么日子,眼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感慨万千,又好奇他到遭受了些什么日子,只不厌其烦地坐在周天宝对面咿咿呀呀比划着。 然后那周天宝竟然听懂了,断断续续同他说了些话。 只是周梨和莫元夕这个时候已经在灶房准备晚饭了,压根没听到,白亦初又在墙上,自然不晓得。 姜玉阳则到自己窝棚里收拾书本。 所以周天宝那些断断续续的话,也就是柳小八听了个完全。只是听完后,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好久,仿佛周天宝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他亲自去遭受了一般。 反而叫周天宝有些担心起他,伸手朝他手臂拉了一下。 柳小八这才像是从那震撼中回过神来,“我没事,没事……”然后步伐跄踉地朝厨房走进去。 一看到周梨,再也忍不住,“你二叔他们真不是人!” “你问到了什么?”周梨见他那满脸的悲愤,忍不住好奇地朝他问。 柳小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浊气,似乎要将心中那些愤怒都给一并驱赶掉一样。 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用,他开口后口气仍旧充满了愤怒:“他爹娘,早在之前逃难的时候,想拿他换粮食,然后没想到人家嫌弃他太瘦,没换成,也那是那以后,他爹娘就嫌弃他,后来即便是在镇子上落了户,也是对他时常打骂,吃也吃不饱。” 说到这里,想起周天宝头上那道疤,“他头上的疤,也是他自家人动的手。”然后又气愤填膺地与周梨说,那日镇子上发生了□□,其中有一股就是周二老带着儿子们和与潘家那头的男子们组成的。 但是周天宝因为心软不愿意动手,叫他爹气得一个板凳砸过来,便将他砸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说他醒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走了,他没地方去,就回到了桐树村,想在这里挖个坑,给你爷奶立个坟头,再把自己埋了。” 柳小八说完,一时觉得这周天宝比自己还要可怜多了。 自己就算是如今没了叔婶的消息,可是他祖父死前,还是在拼命保护自己。可周天宝呢?他那些血脉至亲都是如何对待他的? 周梨万万没有想到,周天宝过的竟然是这般日子,难怪那日在镇子外面挖野菜遇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就唯唯诺诺的。 而一旁的莫元夕听得这话,忽觉得这周天宝不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么?都是家中弃子。若不是这一场天灾,只怕他们这一辈子都看不清楚身边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嘴脸。 当下又见柳小八满脸的愤怒,想起当初周梨同自己说的话,只宽慰道:“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又不见得不是什么坏事,早日认清楚现实不是更好么?” 她的事柳小八也早就晓得了,毕竟每日同一个屋檐之下生活。所以也明白莫元夕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想着周天宝那一双耳朵从此听不见声音,还是摇着头,“这不一样,他往后都听不到声音了,我听人说,要是听不到声音,时间久了,就忘记该怎么说话了,所以你看外头那些聋哑,其实他们只是聋,并不是哑巴,只不过没听过声音,不知道怎么说话罢了。” 周梨这会儿也没心情听他们俩说什么了,手里的活儿虽然没停下,但是思绪已经飘了老远。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与白亦初一起坐在墙头上,“明天,你陪我和周天宝去给我爷奶立个坟头吧。” 白亦初这会儿也晓得了周天宝的那些个经历,“好,不过眼下没香火,坑可能要委屈他们一些。” “没事,就意思一下,有个念想罢了。”她说着,怎么也想不通,二叔怎么做了那般人,这手里从此后就沾了无辜人的命。 又或许,在好久前,他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翌日,三人辰时二刻左右,便出了院子,那姜玉阳不放心,生怕白亦初杀了那么多狼,引得狼报复,便跟了去。 周梨父亲的坟离村子有些距离,不过周梨他们也就打算立个衣冠冢,墓碑也没有正式的,只从家里的柴火里挑了两条最端正的出来,写了他二人的姓名。 如今在周老大的旁边堆了两个小土包,栽上那所谓的墓碑,磕了头就算是作数了。 这两个坟立了,周梨心中的事情也算是放下去了一件,那周天宝耳朵听不见,又见自己整日跟他们白吃白喝,各人都有事情做,唯独自己闲着。想是因为被父母嫌弃的日子,总是叫他有种生怕被嫌弃被赶走的恐慌。 所以见着什么都跟着帮忙做。 莫元夕煮饭他劈柴打水,柳小八熟皮子他也在一旁搭手,就连姜玉阳看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书,他都要给帮收好。 周梨觉得他完全不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是说了,周天宝不听,也听不见。 也只好作罢。 这时间过得飞快,周梨已经将那书都翻遍了一回,这附近的狼群大概已经被白亦初赶尽杀绝了,这段时间柳小八和周天宝已经熟了一大垒厚厚的狼皮堆在窝棚里。 周梨和姜玉阳白亦初商量着,回镇子上看看。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去。 最后还是白亦初主动挑起这个担子,虽然姜玉阳也有些功夫,但他觉得姜玉阳是个大人,太显眼了。 自己一个小孩,容易隐匿。 也是如此,最后大家也都推选他。 镇子离村子一天是足够了的。 当晚白亦初就带来了消息,“镇子现在人不少,听他们说芦洲混入了保皇党的奸细。”说到这里,明明晓得周天宝听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二叔他们,好像和保皇党有联系,如今州府那边听说疫情就快要结束了,当下怕是已经在派人追查他们。” 说到这里,少不得要提起县令老爷,“咱们这整个芦洲,也就咱们县里压着粮食不放,其他县早就已经开仓放了粮,所以现在大家都怀疑,他是那保皇党的人,故意压着粮食不放,在老百姓中间制造恐慌,好叫那保皇党趁虚而入。” 不过白亦初的这些消息不全面,事实上周梨预料的对,这位县老爷不是什么保皇党的人,而是单纯的贪财,又见州府那边因为疫情的缘故管不到自己,便将粮食大半都私自卖了去。 而周梨此刻只关注州府那边疫情结束,而且这次□□并没有引起大规模,因为其他县里都早发下了粮食,根本不像是本县一般。 所以只欣喜道:“这般说来,他们也逃去齐州了,如今这镇子上县里都是安全的?” “是这样,不过外面到处都乱糟糟的,这要重建又不知何时,大家现在住的窝棚还不如我们这呢!我觉得咱们不如再等几天,直接收拾行李去州府就好了。”说罢,朝姜玉阳看过去,“姜大哥,你觉得呢?” 姜玉阳自然巴不得早些回州府,这段日子他什么都做不到,好似被困在那沼泽浅洼的鱼一般。 至于周梨,想去州府的那颗心,比谁都要急切。 唯独柳小八有些慌张,“你们走了,我怎么办?”难不成真到镇子上开一家皮毛店么? 周天宝耳朵听不见,所以哪怕知道白亦初探消息回来,也没上前来,只一往如故地埋头干活。 “一起走呗,我觉得你叔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你是不必再等,兴许他们在外头安了家呢!”其实周梨甚至还想将周天宝带走,如今的周天宝失了聪,两耳听不见,留他一个人在镇子上,一来极有可能因为他爹和舅舅们的所作所为,遭人报复,甚至极有可能被衙门里抓去连罪。 想到这里,不免是担心起来,急忙朝见多识广的姜玉阳问,“周天宝不会被抓吧?”毕竟他爹现在可是保皇党的人,这对于当今圣上来说,那就是活脱脱的乱党啊! 姜玉阳沉思了片刻,“不若直接带他去州府,他这样耳朵清净的人,在大户人家反而更好找差事做,比他一个人在这乡里艰难度日要强,也要安全。” 周梨也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担忧的是户籍问题,只忙道:“户籍如何说?他就算是去州府那边登记,可是人家州府那头比不得县里,又才出了保皇党的事情,只怕会更严格,追溯到这原户籍,他还能有什么命?”分明就是自动送上门的鸭子。 周梨其实倒是想了个法子,就是她将周天宝做奴隶买了,然后再去上户籍,这是如此一来,周天宝就是一辈子的奴籍了。 姜玉阳凝眉想了片刻,竟也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能无奈摇头,“那没法。” 所以,周天宝就只能待在这村里么?他要是敢到镇子上去,怎么着也会遇到熟面孔,人家指不定有亲人死在他舅兄和父亲手里呢!还不撕碎了他? 可他一个人待在这村子里,万一过一阵子,这些才消停的狼又来了呢? 时间一天天这样过,周梨见天发愁,又去同周天宝沟通,没想到他竟然打算留在村子里。 只是他就住在周梨家这里,院墙辕门都皆好,院子里有井,他就把前后的院子全部开垦出来,种地足够他一个人糊口了。 他这个打算,白亦初是同意的。任何问题他考虑的前提,都是以周梨为主。很是担心周天宝的身份被发现,把周梨给连累了。 所以当周天宝提出在这村子里住下来,他第一同意,“好啊,这前后院子的地都开垦了,的确饿不死人,我再想法子给你弄些牲畜,也不至于叫你日日吃素。” 柳小八在一旁给做翻译,同周天宝比划着。 周天宝果然是懂了,连忙举着手朝白亦初作揖道谢。 白亦初也就趁机劝周梨,“由他吧,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你虽是为了他好想带他去州府,可他又不见得想去。” 周梨最终是被说服了,只是走之前,还是让白亦初帮忙检查前后辕门和围墙,就怕出个什么差错,让周天宝置身危险中。 安排好这一切,他们也终于踏上了去往州府的行程。 不过这一次去县里,却是没上一次那般好运气,得了衙门里那几位差人小哥的马车。 而是全靠着两条腿。 这个时候柳小八执意要用独轮车推着去州府换钱的那些狼皮倒是起了大作用。 晚上既然可以做褥子垫子,狼皮上隐隐留下的属于狼的气味,也劝退了不少野兽,好叫他们路上得了个安静。也就是阿黄胆子大,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但实在是太多了,到了县里后,周梨还是劝说柳小八给卖了。 只不过这会儿县里百业待兴,这狼皮没卖起好价格,不过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因为这狼皮虽然是成块,但是熟皮子的技术不行,大部份人家还要翻新花人力。 为此柳小八被稍微打击了一下,也就忍痛给卖掉。 因为狼几乎是白亦初杀的,所以两人一人一半,柳小八分了白亦初银子,看着手里还剩下的五两银子,还是忍不住感慨,“难怪那些皮毛商人一个个看着富得流油,感情这做皮毛生意好生赚钱。” 然后激动地拉着白亦初说:“你看那皮毛贩子,他一口气揣了那么多银子呢!我瞧着,整整有五十多两!我以后也要做皮毛商。” 他不知道的是,周梨身上可是有好几个五十两呢! 白亦初可没他那兴致,只从自己分到的五两银子里,分了三两银子出来,雇了一辆驴车。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能见着马车。 可是因这贪财的该死的县老爷,导致县里又遭了一回□□,所以如今哪里还能见着什么牛马?有一头驴都不错了。 小毛驴拉车,终究是不如马,所以行程并不快。 路上拖拖拉拉的,等着他们到州府的时候,疫情彻底结束了,越是靠近州府,周梨一颗心就越是激动。 一来是要见着至亲血脉了,二来在路上,就遇到许多从四面八方朝州府赶来的人说,这州府如今地契便宜得跟白菜一样,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 她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回,她那些银子可以买个带院子的铺子还有的余。她的卤菜摊子看来就要直接晋级为店铺了。 如此她心中怎么不高兴?这还不算姐姐的那些银子。 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镇子上姐姐家地窖下面的粮食,安顿好后就得立即安排人去偷摸运送来州府里。 很快,城门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周梨第一次来州府,免不得是兴奋,早早就和柳小八一般,整个人都从车里挤了出来,两人动作太激动,一不留神把赶车的姜玉阳直接给挤了下去。 姜玉阳性子是真的特别好,见此也只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拉着毛驴,朝城门口走去。 白亦初就没那么觉得新鲜,至于本来就出生在州府的莫元夕就更不必多说了。 所以那最好的观望地儿,都给了柳小八和周梨这俩没见过世面的东张西望。 单单是一个城门,两人就看得个眼花缭乱。 大抵是从去年开始,经历的苦难过于多了,导致他们这会儿看着许多衣着鲜艳又健康的人,那叫一个欢喜。 正瞧着,两人叫白亦初弹了一下脑门,“别瞧了,拿你们的户籍出来。” 保皇党的事情闹得凶,所以进城自然是要严查的。 周梨见着那两个穿着甲衣官兵,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暗自庆幸,幸好没带周天宝,不然这一查,自己可不就是把人往大牢里送么? 指不定自己到时候也要吃罪呢! 户籍一一检查过,他们一行人得以安全入行。 柳小八却只瞧着那一队整整齐齐的巡逻兵瞧去,两眼冒星星,满脸的羡慕:“他们好威武啊!” 白亦初难得看了过去,这大抵是他觉得唯一有意思的。不过听到柳小八的话,不以为然地打量着那些人的衣甲,“有朝一日,我也能穿上!” 只不过和往常一般,刚说完就叫周梨掐了一把,“做你个春秋大梦吧!等安顿下来,我马上给你找学馆。” 其实并不疼,但白亦初还是做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好似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柳小八在一旁哈哈笑,也是这当头,他们的驴车穿过了那厚厚的城门,入目便是高楼亭台,人声鼎沸,满街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虽说那穿着绫罗绸缎的极少,但这满街上的热闹,还是给了柳小八极大的震撼。 他以往对于州府的认知,也就觉得肯定天天都和镇子上赶集一样热闹罢了。但因为书没怎么念,也没见过所谓的高楼,认知仅仅也就到那里,凭着那浅薄的想象,是无法想象出真正的繁华该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现在一副十足土包子进城的样子,整个好人好似那土拨鼠一般,大嘴还微张,那一副表情好像就是上了天宫一般。 周梨也兴奋,但绝对没有柳小八这种没过世面的表情,反而是欢喜振奋,觉得这一幕颇有些清明上河图的样子。 思绪忍不住飞起来,若是泸州的州府都这样,那一杆子打下去,满是权贵的上京该是怎么繁华热闹啊? 她心中满是向往。又见着街边来来往往皆是行人,“这满城的人,做吃食怎么可能不赚钱?只要价格公道,看来我这铺子迟早要开起来了。” 白亦初一听这话,就晓得周梨对卤菜铺子念念不忘,但他却不喜欢,只嘟嚷着泼冷水:“万一这州府的人不喜欢卤菜呢?” 柳小八听到他二人的声音,似乎才像是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方将嘴巴合拢,激动地扯着白亦初,“阿初阿初,这里好多人啊!还有那看着街上的店铺,居然都是两层的,天了,咱们镇子上都没有两层的酒楼呢!” 白亦初听着他那震惊夸张的声音,一把按住他的头,将他塞回驴车里,“可别出来丢人了。” 但柳小八立即又挣扎着将头伸出来,引得坐在里面只挑着帘子打量的莫元夕咯咯笑。 他们四个坐在驴车上打闹着,满街的琳琅满目压根是看不过来,只觉得什么都瞧着新鲜,便是一样的菜,乡下有,这里看着也觉得好似比乡下的要水灵一些。 也没留神姜玉阳将驴车往哪里牵,反正他们还没看尽兴,驴车忽然转进一条小巷子里。 说是小巷子,但其实和他们镇子上的街道两样宽,就是左右忽然没了那些个店铺,也少了挤满街道的小商贩们,所以忽觉得冷寂无聊。 几人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忙想起要问姜玉阳,“这是哪里?姜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周梨只瞧见这巷子两侧,都是旁人家的高墙,偶尔有一两扇门,都紧闭着,门边左右置放了抱鼓石,旁侧的墙根下有拴马桩和马凳,便想没准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门呢! 姜玉阳又重新穿上他那一身青绿色长袍的他,抬手指着巷子尽头那两扇紧闭的拱形门,“那里便是咱们的歇脚处。”长长的袖子被顺着巷子里卷进来的风,吹得鼓鼓的。 周梨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急忙问:“我表哥他们都在这里么?” 姜玉阳笑道:“都在。”时疫就死了些老人,那也就可以百分百确定,大家都还活着。 听得这话,周梨那叫一个兴奋,恨不得自己下驴车来亲自扛着驴跑,一面迫不及待地朝大门看去。 又忍不住问:“他们该不知晓我们今日到吧?” 话音才落,柳小八又道:“何止,他们还不晓得你们还活着呢!” “呸。”周梨只觉得当下说这晦气,回头假意啐了他一口,然后神色激动地想要立刻就下驴车,跑去敲门。 但随着驴车越来越靠近巷子里尽头,那两扇拱形大门也越来越看得清楚,瞧着上头那大大的两个铜色门环,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姜大哥,表哥他们是借住在这里么?”心里忍不住想,这么多人口住在人家,又要吃又要喝,即便衙门发了点粮食,可是多麻烦人家。 到时候少不得要道谢,那自己置办房屋开铺子的事情,怕是要延后了。 可能卤菜铺子又要变成卤菜摊子了。 “这是我一个叔叔家,他老人家不在本地,如今除了你表哥他们,无人居住。”姜玉阳回着。 周梨倒是不怀疑姜玉阳,毕竟他的气度和学识摆在那里,有着这么一位在州府有大宅子的叔叔,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是总觉得还是不对劲,但这会儿更多的是开心,加上车已经到了门口,她也就没顾得上多想,急忙跳下车去。 这会儿牵着驴走在前面的姜玉阳已经敲门了,随后便将驴子从车上解开,将其拴到一旁的拴马桩上。 也是这会儿功夫,里头传来了声音,“谁呀?” 这声音周梨熟悉得不行,原本紧张期待的她,一下就隔着门高兴的叫起来:“元姨,是我!” 随后里面开门的速度一下快了许多,随后房门被拉开,周梨便看到了熟悉不已的面孔。 没等她奔过去,里头的人已经跑出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哭起来。 元氏又哭又是责备,但其实也没真说什么重话,但到底对于当初周梨敲晕了杜仪,偷偷一个人回去找白亦初还是有些气恼的。 不过随后看到跳下马车,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的白亦初,眼角含泪地笑道:“都好都好!还好好的就好!” 又见柳小八一个人,不见他爷和叔婶,心里一下便有了数,没有多问,只笑着喊柳小八快些进来。 不过面对相貌娇媚的莫元夕,便有些不解,只下意识地朝着姜玉阳看过去,那目光明显就是以为姜玉阳买的丫鬟。 却不想还没等姜玉阳开口解释,莫元夕已经下了车,恭恭敬敬有模有样地朝她福身行礼:“元夕见过夫人。” “这?”元氏彻底愣了。 不过周梨忙着见姐姐他们,便十分霸气道:“她是我的人,回头再同元姨你说,姐姐和表哥他们呢?” 元氏这才想起周梨还没见到大家,大家也还不晓得周梨和白亦初都被姜玉阳平安带回来的事,只忙着吆喝,一行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并不如周梨所以为的那样豪华那样大,但布置也是十分雅致,可以看出来主人家是下了些本钱的。 不过她如今心思不在院子上,自然没多看,只恨不得立即飞奔到自家亲人跟前。 从前明明觉得和周秀珠的感情不会太深,毕竟相处时间太短,可是经过了这些大灾大难,又见过了那么多血亲之间的反目为仇。 所以周梨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些亲人该多难得。 “姐!”还离得远远,她就看到了还是照样单薄瘦弱的周秀珠,激动地直接一蹦恨不得越个三千里,直接奔到她的跟前。 她这一声惊得那正在缝衣裳的周秀珠一个激灵,险些刺伤了自己的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忙扔下手里的衣裳和针线朝周梨跑来,“阿梨!” 姐妹重逢,少不得说是有多少欢喜了,不消片刻,杜屏儿领着许青苗和小树都一并来了,大家聚在一处,既有劫后逃生的欢喜,又有那再度重逢的幸福,一家人抱在一团,好不欢喜。 柳小八见此光景,心中少不得羡慕,但又替周梨他们高兴。 一旁的莫元夕倒是冷静得很,瞧见柳小八那眼里的羡慕,只道:“他们这样的好人,合该能再度重逢,一家团圆。” 柳小八‘嗯’地应了一声,赞同地点了点头。 周梨兴奋过后,这才发现少了一个杜仪,只左看右瞧的,“表哥呢?” “阿仪出去了,要说这一次我们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阿仪这些朋友帮忙。”周秀珠回着,又道杜仪的朋友救了大家,杜仪少不得是要帮人做些事情的。 这话倒也有道理,周梨也就没再多问。 元氏和周秀珠本来还想找姜玉阳道谢,却发现姜玉阳自打将车和驴子都送进来后,便出门去了。 也不晓得是去了哪里。 周梨想起她因为担心大家而乱了分寸,叫姜玉阳做了好些天的活死人,晓得这事儿瞒不过,便主动交代。 元氏和周秀珠几人一听,又哭又笑了一回,但更多的是觉得对不住人家姜玉阳。 “是呢,人家姜公子那样一个好儿郎,进出都是有人伺候的,若不是你表哥,人家怎么可能冒险跑到那样的乡下去,本来危险就多,你还险些叫人丢了命。”周秀珠嘴上虽这样说,但也没真朝周梨下手,反而是抱着她又哭了一回。 到底周梨也是为了他们这一行人。 而如今劫后重逢,少不得又许多话要说,那莫元夕见此,便自己找到厨房去,给他们泡了茶来润喉。 也是这会儿,周梨将莫元夕的事给说了。 当然这期间也提了柳小八和周老二家的事情,众人少不得是要骂周老二一回,又说周家祖上积的德都叫他败坏完了,死了要下那阿鼻地狱,可怜那周天宝,算是那一家子里唯一一个有些良心的,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人生唏嘘好无常。 这一说,便是聊到了大晚上,也终于瞧见了回来的杜仪。 只不过周梨看到如今身穿着长儒袍的杜仪,只觉得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英俊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气度。 睡前只私底下和白亦初在屋檐下偷偷说:“我瞧着表哥越来越像是贵公子了。”而且不是衣衫装饰的那种贵气,好像是骨子里长出来的一样。 白亦初也纳闷,“他那些朋友,瞧着更像是他的仆从。”虽然说是仆从,好像又不大对,但一时间白亦初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词儿来形容。 两人脑壳凑在一处,窸窸窣窣说了一堆话,这才分别去睡觉。 他们是下午些时候到的,一直聊到晚饭后月上中天,期间不但各自说了分开后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还聊了这城中的房价。 周梨怕夜长梦多,政策又忽然改了,所以打算明早就去牙行看房子,争取把这事儿早日落实,落了户籍。 至于粮食的事情,今晚杜仪便说,他已经找朋友去取了,叫大家不要担心。 如今大家沾了他的光住大院子,分开后一路上他也尽力保护元姨和姐姐娘三了。他真有歹心,早就有无数的机会甩掉了姐姐他们那些拖油瓶,更不可能托付姜玉阳去寻自己和白亦初。 所以周梨自然是没有去怀疑他的道理,全权由他处理。 如此,自己也完全能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找房子之上。 她躺在床上,一面盘算着来日的计划。 按理说这床铺得软软的,被子都是崭新的,也不似自家的被子那样厚重,柔软得不像话,但周梨这翻来覆去的,竟然觉得有些睡得不舒坦。 第二日果然是觉得浑身腰酸背痛的,只跟莫元夕吐槽,“我果然是天生的穷苦命了,人家要是坐咱那样只垫一层薄单的驴车,怕是骨头都给震得散了架,偏我跟个没事人一样,如今云被锦褥,我倒是睡得不自在。” 莫元夕在一头捂嘴偷笑。 等收拾好,吃了早饭,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房子。 至于周秀珠和元氏这两代寡妇,是不大愿意出门的,杜屏儿又更不能开口说话,索性就留了下来。 青苗和小树儿倒是想去街上,但两人年纪小,被周秀珠给拦住了。 莫元夕也不愿意去,她觉得自己做个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样子,该留下来干活。 至于周梨这个姑娘身边,左右有白亦初和柳小八,完全不用她作陪的。 那杜仪却是个忙人,周梨不好麻烦他。 于是乎,最后就是他三人出门。 三人出了门,便直径去了起先姜玉阳提过的一家牙行。 只不过这会儿衙门有这样的惠民政策,各路县城镇子上的人马都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了,导致这牙行里那叫一个拥挤。 牙子们本来就忙不过来,客多到随便他们挑拣。所以一般而言,他们都要挑选那种衣裳鲜光体面的客人。 而周梨他们这三个十三岁没到的孩子,直接叫人当做是那捣乱的,主动去问了好几个牙子,都没人理会,还叫他们一边玩儿去。 周梨给气得不行,又换了一家,仍旧是如此待遇,这个时候虽是气恼,但也不得不承认,“果然,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咱们不单年纪小不占优势就罢了,还一身破衣烂衫,谁会理咱呢?” 于是决定斥巨资买身新衣裳。 柳小八想着自己就五两银子的身家,还是靠白亦初赚来的,连连摆手拒绝,“我就不用了,我就穿我这一身,正好当你的小厮。” 周梨又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也摇头,“那我是你的护卫,你想想你新衣裳一穿,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出门还带护卫和小厮,多威风啊。” 虽然他们俩都是为了省钱,但周梨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于是就只买了自己一身新衣裳。 果然啊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新衣裳一换,整个人瞧着容光散发,真真被那一身粉嫩衣裙衬托得像是谁家的千金小姐一般。 那双手原本也是有些粗糙的,但是回桐树村这一次,反而给养嫩了几分。 待再一次踏入另外一家没去过的牙行,立马就有牙子主动迎上来,“啊哟,这位小姐,可要买人还是?” 这牙子一张正方脸,人中两侧各里了一点小胡子,大鼻子小嘴巴,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整张脸最醒目的也就是那俩鼻孔和那两搓小胡子了。 周梨看着这脸,一下就想到了麻将里的四饼。 牙子瞧见周梨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子,以为她想买丫鬟,问完就要领着她去后院看人。 不过却听周梨说,“我不看人,我瞧房子,那种带前面铺子带后院的,最好是能住上十来人也不显得拥挤的。”她一口气说完,见牙子眯着眼睛看自己,一副不信的样子,只耐着性子问:“可是有?” 见她态度倒也坚定认真,不怎么像是来玩笑拿自己消遣的,正方脸牙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接她这一客,没准小姑娘真是要买呢! 于是便笑道:“有有有!小姐这边请,不是夸海口,这整个州府里就我们牙行房源最齐全,且都有图册再手。” 周梨闻言,与他跨进了待客厅,只见这里因人多,也有些像是后世那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厅一样,摆了些桌子,但凡是坐了客人的桌子旁边,都有个抱着册子的牙子在给客人推荐。 只不过是多了些屏风。 但依稀能看到这些来看房的客人里,也是有女人家的。 她在正方脸牙子的招呼下坐下,那柳小八也习惯性要坐,不过叫机灵的白亦初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可别忘记了,他们现在扮演的可是小厮和护卫。 那正方脸牙子没瞧见,但是他的同事却瞧见了,不过不但没提醒正方脸,反而露出一副讥讽冷笑。 白亦初和周梨都看见了,对方不但嘲讽他们,还嘲讽正方脸,显然两人中间是有些摩擦的。 没准就指望着正方脸白忙活呢! 周梨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看着热情四溢的正方脸给自己介绍的几套房源,瞧了其中几处,便问着正方脸:“可是能引我们去看?” 正方脸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客都接了,看下也无妨。左右这牙行里,就自己难接到生意,好不容易有客人找自己,人家又忽然被撬走了。于是一咬牙,决定碰一碰运气,“可以的。” “那麻烦了。”周梨当下立即起身,那买房是住人的,怎么可能只是看图就付钱呢?那得是大脑散成了豆腐渣吧? 正方脸当即便收拾着,找管事的拿了钥匙。 管事的见他终于有客人,正要夸赞他,哪里晓得目光一扫,竟然三个小孩子,只觉得是戏耍于他。 正要劝说,可见着正方脸已经高高兴兴拿着钥匙去了,便也只能无奈摇头。 话说这正方脸是他妹夫,算是走了自己后门进来的,叫原来牙行里几个牙子十分不满,他们本来想趁着这最近生意好,将自己的人带入门的。 但是他们不敢对管事如何,只能将所有怨气怒火都对准了正方脸。 这厢正方脸领着他们去就近的一套,一面介绍着这四周的街道,又说哪一条最热闹,东边街道主要买什么,西边的坊里又都在做什么生意。 反正作为一个牙子,他倒是个合格的。 在他滔滔不绝间,已是到了那院子门前。 他们是进了巷道走的后院门,进门便是两侧靠墙的倒座,往左有一处算是宽敞的院子,右侧去了是关牛马畜生棚子,中间有一条遮雨小廊,两侧空地闲置着,既没有铺石板也没栽种花草,周梨一看就统计了一下面积,觉得就这些个空地收拾起来,种植些小菜,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了。 过了这遮雨小廊,就在原主人家住的正房,左右各有耳房。 原来的主人家不识文化,所以左边做了卧房,中间正屋待客又做堂屋,墙上依稀还能看到主人家原来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的神龛痕迹,右边是儿子的屋子。 周梨却觉得,做书房正好,这右边的房间也是一进一出两间的耳房,里外两间开轩都是好景色,里头的窗户能看到一方小池,到时候养几尾鱼种两支荷花,衬着旁边靠墙的那一株红枫树,那境意一下就来了。 而外面的窗户面对着的,又是一颗参天的老银杏树,这个天灾里也没见着干枯的老银杏树,这会儿有着满树的叶子呢!等到了秋天,金黄叶子落了一地,那该是一副漂亮的景色啊。 此刻哪怕前院和铺子还没看,周梨就已经十分喜欢了。 又有空余地方种菜,又有景色可赏。 但她也晓得,这人啊不能喜形于色,不然都不好杀价了。 因此那边表情淡淡的,三人里也就是柳小八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的的样子。 前院中规中矩,走过穿堂便到了铺子里。 铺子不算宽敞,但上下两楼。但周梨觉得做卤菜铺子,其实只一层也仅够了,余下的工作完全可以放到前院去做,而且灶房里的那两口灶火也足够大,也没有必要再另外在这铺子里打灶火了。 但正方脸问起,她也不说好,只不动声色地去看了第二家第三家,为此还在城里多走了一里的路。 第二家店铺位置很正,但是后院周梨瞧不上,一来是空闲地势太少,二来房屋也不如那第一家崭新,略显陈旧。 但她却开口问了第二家的价格,还假意同正方脸杀了一回价,但她给得实在太低,正方脸不敢做主。 于是周梨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退而求其次,选了第一家,又指出后院布局乱,铺子虽有两层但不够宽敞,如此一来那第二层又有什么用呢? 开个什么铺子,营生都不好铺展开。 她这话没错,早前就有几波人看重了这院子,但因铺子太小,开个书店都不够,更不要说张罗酒楼了,就只能是简单卖些个小零嘴儿。 但真开小零嘴儿的,人家又不愿意花这钱买下这院子,仍旧是觉得第二层多此一举,没有什么大作用。住人临街太吵闹,堆放货物还得爬楼,实在麻烦不已。 周梨也把这些问题都一一指出来,正方脸这个时候便晓得,周梨这小姑娘可不好糊弄了,但还是磨破了嘴皮子,和周梨拉扯。 最终周梨点头了,以八十八两银子给买了。 正方脸在听到她同意的那一瞬间,还有些觉得不真实,天可怜见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终于派了这么个心善的小姑娘来叫自己开张。 当即兴奋又热情,还掏钱请周梨吃了一串糖葫芦,看得跟在身后的柳小八那叫一个嘴馋,时不时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自然也叫白亦初瞪了好几次。 但正方脸此刻都在成交的欢喜中,自然懒得去多管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厮,只问周梨,“小姐果真是自己买?不经家里人?” 周梨腰杆挺得直直的,“这世道,有几家能十全十美的,我家便是我做主,总不好叫那寡母出门抛头露面吧?” 这话倒很是,这天灾本就叫大家吃不消,偏还引来了不少,整个芦洲要寻那十全十美的人家,是真的很难了。 于是也就不质疑了,当即领了周梨他们回牙行,和管事说了此事。 管事有些不敢相信,但想着这过户迁籍,得去衙门里办理呢!这小姑娘总不可能这么大但,敢去衙门里寻玩笑? 又想起正方脸还没单子,便叫他试一试,给了地契与他,只叮嘱道:“好好揣着,不给银子不过明路,是断然不能给他们的。”如今,各路骗子十八般技艺,可防不胜防。 谁晓得这几个小娃儿是不是骗子呢! 正方脸自然是一一谨记了,只将那地契房契贴身揣着,一手紧紧按着胸口,领了周梨他们去衙门里办理。 衙门里如今是专门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用来办理这些过户手续,还格外聘请了几个文书坐在那里帮忙办理。 但这安家过户不是小事情,所以专管户籍的总管只来来回回在这两间屋子里踱来踱去,就是为了作监督。 周梨这个小女娃儿来自己买房,又要过户籍等,他便来多瞧了一眼。 程序倒是简单,衙门过目盖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契约从旧换新,重新标注了地址面积,再有周梨的名字和手印,就完事了。 她家中因还有元氏这个寡母,还有姐姐他们,所以顺理成章立了女户。其实这若是灾前,不晓得要办个这样的女户,不晓得有多少重困难呢! 但当下不比从前了,多少人家缺七少八的,那么多女人没了男人,孩子没了爹娘的,难不成不给立户头了? 于是倒比周梨所预想中的简单几分。 高高兴兴办好,她喜正方脸乐,一个揣着地契房契,一个摸着八十两银票,有些觉得不真实。 一路高高兴兴相互说着恭维话,她祝正方脸生意兴隆,正方脸提前道喜她乔建新居。 出了衙门,各自走一边。 不过周梨走出衙门两步,便忍不住欣喜地拿起那地契左看右看,白亦初瞧见这虽然里衙门口不远,但是人来人往的,好生怕叫人一把给抢了去,只连忙按住她的手,“收好,咱回家再看也不迟。” 后面的柳小八添补了一句:“买了糖葫芦再回去。”他长了十二三岁,还没吃过这东西呢! 方才见周梨吃,瞧着可美味了。又想那正方脸好生抠门,怎么就买一串?没瞧见有三个孩子么? 糖葫芦的确不错,周梨想着买回去给小树儿他们,但是一想到价格有些美丽,转头便决定去买山楂回去自己做。 而他们这刚走,知府大人也从外归来,下了轿子进衙门里去。 正巧遇着那办理户籍的管事,便闲谈了几句,不晓得怎就扯到了人丁之上,只说那灾情时候,没了不少孩子,便问可有单独的女子来入户,好叫衙门里的冰人记了名字,回头去寻,与她找一户婚姻,看愿不愿意。 成了婚,就会生娃,人丁可不就来了嘛。 办理户籍的管事无奈笑道:“倒是有,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家里是有个寡母,但有她在,她那寡母应该不会再改嫁,何况方才询问户籍时候,她父亲已经走了几年,若真有那心,她寡母不会等到如今了。” 但随即又想起那个小姑娘询问了她姐姐入户的事情,想着也是个寡妇,便回着,“不过这小姑娘有个姐姐,也是没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是与夫家是和离的。” 和离的婚姻极少,这一下就让知府大人想起早前自己下到一处小镇子上,倒是顺了一个小姑娘的意,帮了一回忙,照着那小姑娘的意思,是想给她姐姐和离,但那时候还没法子。 如今想起,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楚记得起那小姑娘的相貌来,不免是有些好奇,也不晓得她那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家,可是逃过了这一劫难? 想到此,便顺口问起户籍管事:“这立女户的小姑娘叫做什么名字,又是哪一方来的?” 管事户籍想起前阵子那八普县令干的糊涂事,白白还了许多性命,也枉然了早前公孙大人辛苦治理,心中十分遗憾,嘴里则回着:“说来也是巧了,正是当初大人您所在的那八普县治下的一个小镇子上的,姓周,单名一个梨花的梨。” 他这一说,那知府大人公孙曜嘴角忽然就扬起了,为了州府琐事皱眉了一天的他就这样欢喜起来,“哈哈,果然是个聪明孩子。”熬过了天灾不说,还摸到了这州府里。 37. 第 37 章 六合一 不过周梨的事情,于这公孙曜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因为这时候里头有衙差来禀,“大人,上京来人了。” 公孙曜闻言,脸上的笑意便退了下去,眉眼里多了几分严肃之意,一面挑起袍裾,快步朝着大厅去,还未跨入门槛,便见着里面穿着一身黑紫色衣袍的青年男子。 那衣袍与朝廷官员的袍服是不一样的,紧窄的袖口处绑着黑色的护腕,上衣更像是江湖人的劲装,下身的衣摆百褶至膝盖,上绣有着北斗司特有的图腾,下蹬着一双厚底长靴。 听说,他们那靴子瞧着和寻常无异,然却是内有玄机,这使得公孙曜不禁朝那一双鞋子多瞧了一眼,试图探查一二那所谓的玄机是什么。 原本正仰头看着厅中墙上挂画的那人闻得脚步声转过来,腰间挂着的佩刀微微晃动了一下,但见他抱拳举手,“下官乃北斗司二属天权,来芦洲正是为了‘云台案’,届时还请公孙大人帮忙协助调查。” 按理这个时候,朝廷真要派人来,那也该是查那八普县令私卖粮食一事,派遣来的官员,应该是刑部才对。 可却派遣了这开国建朝后就直属天子所管辖掌控的北斗司,且还是二属的人。查的又是二十多年前的云台案。 其实上京之人,多少对于云台案都有所耳闻,但究竟这案子内幕又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公孙曜也是前几日收到了密信,才晓得这当年这所谓的云台案的犯人们,竟然有的就被流放到了这芦洲。 就在前年被把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的采石场。 那时候自己听闻这采石场坍塌的案子后,还没来得及组织衙役救援,没想到芦洲的驻军就早早地赶到,自己这个八普县令,反而被拦在了外头,只做了些安排灾民的后续工作。 当时他便觉得奇怪,却不想原来那其中,竟是有云台案的犯人。 “那是自然。”他回了天权一句,却只觉得这案子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候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罢了。而马家坝子的案子自己又没能亲自插手?如何帮?因此觉得十分为难,“只怕这案子办起来艰难,本就时间久远,去年至今又接二连三遭了天灾,怕是难以寻迹了。” 这些天权当然知道,不然自己也不会亲自来。不过他不喜欢公孙曜这种出生侯门贵族的公子哥儿,只觉得能办得了什么事?也没指望他能帮自己什么忙,今日来访,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如今听得他这话,也没觉得半点惊讶,闲谈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却不知他的到来,却惊动了那藏在人潮中的一双眼睛。 买了新房子的周梨他们三人早买了山楂回去,她这会儿正与莫元夕一起做糖葫芦,小馋猫树儿和柳小八就在一旁盯着,恨不得那冰糖葫芦马上飞到手里去。 那房子是现成的,如今房契地契都在手里,钥匙也挂在身上,所以她回来后,闲不住的元氏和周秀珠就先过去打扫收拾,争取明日就搬过去。 这姜玉阳的叔叔虽不住在此处,但总在人家长住也不是办法,因此也是打算今日随意打扫一回,明日便搬过去。 白亦初对糖葫芦没兴趣,便与她们二人一并过去了。 如今这里也就周梨他们这一帮孩子。 糖葫芦做好,她和莫元夕原本是准备要做晚饭的,柳小八却举着冰糖葫芦跑来喊她,“阿梨,你表哥回来了,有事叫你呢!” 说起来,周梨还没能好好地坐下来和杜仪说几句呢!只见他忙前忙后的,也不晓得究竟是在忙什么?当下听得叫自己,只忙放下手里的活,叮嘱了莫元夕几句,喊了柳小八在这里帮忙,便过去了。 这院子有前后两院,中间还有一个小花园,园中设了一六角亭,周梨到的时候,只见杜仪一个人站在六角亭里,颀长的背影,给人一种极其孤寂落寞的感觉。 她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个表哥熟悉又陌生,走了过去,还未开口叫表哥,杜仪就已经转过身来了。 他脸色带着笑意,但也无法掩藏他眉间的疲倦,“阿梨,你来了,坐吧。”他招手示意周梨坐,自己也撩起袍裾在对面的小圆凳上坐下来。 小桌上有一壶热茶,几样外面点心铺子里带回来的小点心,很精致,但是周梨觉得过于甜腻,反而更喜欢莫元夕的蒸糕。 杜仪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周梨一杯,没有一句叙旧的话,很忽然地就对周梨说道:“阿梨,我大概要走了。” “啊?”周梨捧着那茶,正要垂头抿,却觉得有几分烫,尖着嘴巴准备吹,忽然听得他这话,满脸的惊讶,“去哪里?” 去哪里杜仪也不知道,苦苦一笑,“暂时未定,只是这芦洲于我,似乎并不是那样安全了,我走后,屏儿便只能是指望你了,她不能开口言语,我放心不下她,却有不能带着她与我四处奔波。” 他目光有些飘得远远的,并没有打算和周梨交代一个首尾。 周梨也没有问,但猜到了几分,虽然心智是成熟的,但奈何身体的年纪只有这么大,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了她。所以下意识就脱口问:“是马家坝子的事么?” 心想难到马家坝子被采石场埋了,这其中果然是有什么蹊跷?而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今正在被人追杀? 她是这样想的。 但杜仪却给误会了,再加上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周梨异常聪明,可惜是个姑娘家,若是为男子,将来不晓得要有怎样大的出息呢!所以就以为,周梨是知道了些什么。 怔了一怔,旋即略有些紧张地叮嘱着周梨:“此事非同小可,关忧大家的性命,正是如此,我才不敢继续在这芦洲待下去。”他这张脸,下面的人说,太明显了,如今北斗司的人来了,若是叫其撞见,只怕是…… 所以他必须立刻离开。 知道是有些仓促,更多的是不甘,但没有办法,他虽是有心报仇,可如今他更在意身边这些活着的亲人,不能叫他们牵扯到其中。因此这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自己走远远的。 只有这样,才能叫自己放心去地顺着这马家坝子采石场坍塌的线索,查当年的真相。 而周梨听得他的话,也紧张起来。尤其是那性命攸关几个字,这可不是自己那个法治社会,这里是权贵的天下,庶民的命很不值钱。 所以她当即便朝杜仪拍着胸口表示:“表哥,你不要担心屏儿,我们大家都会照顾好屏儿,你自己在外也要当心些,等过了这个风头,过几年再回来,只是你在外也要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免得我们担心你。” 杜仪本来以为,以阿梨的性子,指不定会刨根问底寻个究竟,却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没有问题,还道了这般情真意切的话。 他这个时候越发觉得对不起周梨他们,但却又没有办法,自己身上背负的太多了,不提当年的冤案,便是这马家坝子里的上百条人命,自己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那些个被山石活生生压断气的,每一张面孔都是自己从小就看到大的。 “阿梨,谢谢你。”他心中感动,奈何现在却没有办法朝周梨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谢。 只拿出了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周梨,“这些钱,是我这一两年攒的,再多实在是没有了,权当屏儿的伙食费。屏儿那里,也有当初家里人的抚恤金和一些碎银子,我过几年若是没有消息,有好些的人家,你们便替我张罗,也不要人富贾如何,重要的是人品待她好,若是没有合适的,便一辈子叫她不嫁人也使得。” 周梨看着手里被他强行塞来的五十两银票,有种极其不好的感觉,尤其是听完他后面安排杜屏儿的话后,不禁吓得有些结巴起来:“你,你,表哥你这怎么像是托孤……” 杜仪垂眸,眼里满是苦笑凄然,“你便当我是托孤吧!屏儿女红做得好,往后她真没有能寻到一门如意郎君,你便帮她开一间绣活铺子,此事我已经与她说好了,开铺子的银子,她手里能攒一些,也不要多大,有一张桌子宽的门脸就行。” 周梨越听越是心惊,越是确认了杜仪肯定知道马家坝子坍塌的内幕,果然是叫人追杀了,要亡命天涯去了。 心里又替他着急又替他担忧,只赶紧将那五十两银子塞回他的手里去,“你在外头,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屏儿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就拿她做亲姐姐,更何况早年姑姑未曾嫁到马家坝子的时候,我娘身体不好,那时候我爹还在东海,承蒙姑姑多照顾着姐姐一些,就这份恩情,我们更当该护着屏儿姐。” 然后如何也不要那银子。 杜仪竟然是有些推不过她。见她态度又坚决,想起当初她敲晕自己的手段,便只好先作罢,再另寻个机会把银子留下就好了。 这时候只听周梨问道:“除了屏儿姐,我姐他们晓得你要走么?” “事出突然,并不知晓,我今夜便要走,便不惊动他们了。另外,祝你们乔迁喜乐,往后余生平安幸福。”他们也是今日才晓得,北斗司的人来了,所以不敢多耽搁一分,不然的话若是叫人查到,那时候只怕要连累大家了。 周梨心里有些难过,这才重逢,他便要匆匆而去,且又是亡命天涯,不知几时才能见到。 可又晓得事关性命,不敢出言挽留,只是千言万语叮嘱。 听得那杜仪有些鼻子发酸,但又强行露出笑容来:“你与我母亲,真真是相似,只不过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啰嗦了?也就是阿初受得住你这个脾气。”不过杜仪是个感性之人,这越说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似有些哽咽的意思:“往后,这个家里便要靠你们了。” 又想,自己对不起的人可真多,对不起马家坝子的人,对不起爹娘和大妹,现在又要抛下小妹…… 更对不起这个从自己将死人堆里救出来的阿梨。 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会儿只想,若真有那前世今生才好,这辈子前周梨他们的恩情,下辈子也好能报了。 姜玉阳不知何时来的,身上已经背着包袱,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一身青绿色长袍,整个人文质彬彬的站在那花丛旁边。 “这就要走了么?”周梨见此,急得站起身来。 杜仪也站起身来了,“晚些,城门便要关了。”又扫视了这院子一圈,“这里不能长住了,你们搬走后,就不要再来。”他说罢从周梨身边越过,只不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阿梨,对不住了,屏儿那里,就交托给你。那粮食会按时送来,地址我已留给了人家,你不必担心这事。” 周梨眼睛有些发痒,但她还是忍住了,没去揉眼睛,只故作冷静,笑得轻松,还扬手与他们俩告别,“去吧去吧,路上千万小心,什么事情先顾着自己的命。” 杜仪和姜玉阳都走了。 周梨没敢追过去,只站在那六角亭里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那转角处,这才收回目光,却陡然看到一侧的廊下,躲在柱子后面的杜屏儿。 她见此,便朝杜屏儿走了过去,只瞧见杜屏儿满脸的眼泪,显然也是舍不得那杜仪就这般走了。 也是了,杜仪是去逃命,天晓得这一辈子是否还能再见着呢?她走过去,拉起杜屏儿紧紧绞着手绢的双手,“屏儿姐,表哥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她也在心里劝自己说,现在世道后,只要不往齐州那边走,惹那些疯狗一般的保皇党,肯定是能没事的。 安慰了一会儿杜屏儿,两人一起去了厨房,只叫莫元夕少煮些饭。 众人这才晓得,杜仪他们走了。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布满了火烧云,火红色的云光洒满了整片院子,只是这样的明耀光辉却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夜幕苍穹所替代掉。 白亦初与元氏白秀珠打着灯笼姗姗回来,得知了杜仪忽然离开后,还交代了这院子住不得,往后也不要再来的话。 大家便误以为是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或是卖了出去。 因此当晚大家就都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的东西并不多,甚至都不需要雇一辆车,只用那头小驴车就都全部都拉完,一群妇孺孩子,浩浩荡荡地跟在驴车屁股后面,很快便与这藏在巷子尽头的别院分离开。 只不过东西搬到了家里,周梨也没来得及收拾,吆喝着这一家老老小小,揣着自己的户头地契房契,又重新去了衙门,将大家的户籍一一迁移到此处。 周秀珠因为没买房,所以将户头迁到了周梨这里,那柳小八因为孤身一人,也是无人可依,衙门里替他查过了,他叔婶果然是没回来,周梨那里又愿意,便将他的户头也一并上在了周梨这个女户下面。 他们这样的家庭,除了元氏和周秀珠两个大人之外,其余的全是孩子,偏这两个大人又都是寡妇。 本来听说有两寡妇来登记的冰人已经赶了过来,却听得说两人还要抚养七个孩子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为是灾后重建,又是百业待兴,这户籍的事情也好办得很,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都全部重新在这州府落了户。 只不过成了这城里人,地虽然是分了一些,但都在城外的小村庄四周,实在太远,自己去种十二分不划算,只怕早上从城里扛着锄头出发,还没走到地里,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是一人分到了一亩地,但压根没什么用,听人说又是不值钱的旱地,白送给人家,怕都没人要。 于是回去的路上,周梨便想到时候给种些杜仲树算了。 她倒是想种植果树,可离了那么远,怕果子还没熟就叫人摘了个干净,若是专门雇一个人来看着,又不划算。 倒不如种植杜仲树,长大了些,就去剥皮卖钱。 这给杜仲树剥皮,可不是摘果子那样简单,只要伸手就能办的。 白亦初听闻她这样安排,当即问了众人,大家都觉得合适,于是乎便去采买铺盖。 他们住在姜玉阳叔叔那院子里时,用的可都是别人家的东西。因此除了铺盖之外,那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也是买了几个来回。 也亏得当初白亦初在县里买了那驴车,平日嫌弃驴吃得多,还乱拉屎,这会儿觉得它倒是做了大贡献。 这驴车来来回回在街上跑几趟,家里那院子里也个堆满了。 柳小八想着自己和周家无亲无故,如今户口上在人家上面,又要白住人家,还因此分到了地,接下来还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这样的美事怎么能叫就一个人全占了呢?于是觉得自己该和莫元夕一般,勤快些,为这个家做些贡献。 但自己又不如白亦初有出息,做不得多大的贡献,因此为了让良心上好过一些,央着周梨给他也签一张活契,雇他做小厮,不要工钱的那种。 周梨觉得他大概脑壳有坑,“你吃饱了撑着不是?还赶趟做奴才?”再何况早的时候不吱声,这个时候忙着呢!哪里有空去衙门给他办? 所以理也没理。 不免叫柳小八良心上过不去,干活也闷闷不乐的,反而叫莫元夕来劝他,“你这不是瞎折腾人么?再说我发现了,这活契签不签的,也不是那样重要,全然要看各人自觉才是。你若真有心,以后就再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不比一张纸强啊。” 不然啊,莫元夕觉得周梨这么会张罗日子,往后只怕是要好起来的,到时候家里不得要重新雇人啊。 反正自己可不能叫别人给代替了。 最起码得叫周梨晓得,自己是她买回来的丫鬟是不能比的。 柳小八听了她的话,一知半解,“所以,我不管那些,只要勤快干活就好?” 莫元夕觉得孺子可教也。 家里要买的东西多,虽然床铺桌子这些大件,原主人家是留下了,但是凳子椅子什么的,却都被搬走了,不但院子里空荡荡,就连屋子里也是如此。 而这些东西买回来后,又要样样归拢,反正正儿八经的搬家,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妥当的。 加上他们早上又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去办理户籍,这下午采买,晚上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吃饭也是马马虎虎,然后勉强将床铺整理好。 余下的,第二天继续忙活。 但到第三天,他们才将这屋子里给收拾好,只不过椅子没买到合适的,那和家里大厅配套的实在价格昂贵,周梨舍不得花这份钱,左右他们也不接待什么客人朋友的,就是自家人,所以买了价格相对于便宜的长凳。 搬出搬进还方便,当下入了夏,夜里闷热还能搬到院子里来坐着乘凉。 而家里基本上收拾好了,那许久没下地干活,早就手痒难耐的元氏立马就扛着新买的锄头去开垦后院的空地。 柳小八见了忙去帮忙。 不过是几日的,这原本看着有些空荡荡的院子,便充满了烟火气息,后院的马棚宽敞,家里却只有一头驴,便给隔了鸡圈出来,几只小鸡扔了进去,进了城好像一直不大适应的阿黄,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乐趣。 元氏本来还打算喂猪,可是住在这城中央里,上哪里割猪草去?总不能每日为了割猪草,专门出城一趟去吧? 这不是讨那守城士兵们的嫌么? 于是只好作罢,为此好叫元氏惋惜,又和周梨感慨,“到底还是咱们乡下好,这城里连屎尿都要送出去,多麻烦啊。又不能种地又不能养猪,这明年咱们可吃什么呀?” 本来她还想给存下来肥土的,但是每日那收夜香的上门来,压根不给机会存,每月还要花几个钱。 “元姨,咱什么生活都要试一试,总不能待在乡下过着那一成不变的日子。再何况咱们这要开铺子,到时候你哪里有机会去管那些牲畜?得空侍弄后院那些个菜就不错了,反正您放心,我又不会饿着您。” 元氏倒不怕周梨饿着自己,她是觉得自己除了会种地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如今在这城里,感觉就是做什么都不顺手,白瞎一日吃个几大碗。 而她又是个闲不住的,这说话间,手里还在纳着鞋底。 然其实如今这城里好,大部份的街道都铺满了石板,即便是那些小巷子里,也都铺着细碎石子,已没了乡下那种烂黄泥路要走了,用不着纳这么厚实的鞋底。 而且开了铺子,每日都在家里打转转,哪里有功夫去磨鞋底呢? 她拿针在头上的发鬓里戳了几下,问周梨:“你这卤菜铺子可都要卖些什么?咱在自己家先试么?还有你不是要送阿初去上学么?咱前几日在街上买铺盖的时候,我听闻那些个掌柜铺子总是夸,说什么城外的清风书院最好,要不咱也想法子,送阿初去那里头?” 她的想法很单纯,既然要送白亦初去上学,那就要往好的地方去送,不怕多花那几个钱? 不过一时也担心起来,叹着气道:“自打到了这城里,在外喝口水都是要钱的,这些日子咱家里又置办了这许多东西,你那手里,可还有余钱?” 周梨本就不是那种不会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每一分都精打细算着,“自然有的。”生怕元氏不信,只凑到她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元氏才放心了几分。不过一头又想着这些天,周秀珠也拿了钱出来,便十分担心,“你姐如今没了桐油铺子,那银子也没个什么来路,他们倒是吃不了多少,可往后小树儿必然要上学读书,哪里有不花钱的道理,可晓得她有要做什么营生?” “哦,早上你去给菜浇水的时候,她和屏儿才来找过我,说想开个女红铺子,趁着现在价格便宜,两人合伙买个门脸,也不要太大,阿初已经给她们去寻了。”不过周梨的意思,大家都住在这院里,到时候开铺子早出晚归,这城里即便是治安好,可周梨也不愿意她们太远。 因此便和白亦初商议,还是找那个正方脸,帮忙在这条街附近找一处就好了。 元氏一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鞋底子,若有所思,“你说我这个,能卖钱不?” “自然是,只不过利不高。”毕竟买这种鞋底的,都是那干苦力的,偏偏他们这样的人,又出不起贵价钱,所以想要做一行生意,利润高不起来。 只能是薄利多销。 可周梨瞧元氏拿这鞋底还是挺费劲的,瞧着可比她种地要难多了。 但是元氏可不管那么多,只想着能卖钱,顿时就眉开眼笑,“那感情好,等她们开起来了,我拿到她们铺子里去卖,能赚两个盐巴钱,也总好过没有。” 周梨见她高兴,也就不说什么了。 计划着,等白亦初和柳小八回来,把自己要的作料给买齐了,明日就可也开始熬卤汁儿。 但做生意这事儿,并不是那样简单。 作料买回来了,莫元夕也尽心尽力熬了卤汁,卤鸡蛋又卤了些大家常吃的蔬菜和一些荤菜,味道都十分好。 可周梨试营业了两天,竟然没卖去多少。 她就纳闷了,明明那香味引来了不少人,可是大家都只踌躇看看,并不买。 即便真有人买,买得也少。 实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让她一颗创业的心稍微受到了些许的打击,只在城里另外的卤菜铺子里也买了些来尝。 发现味道有的好有的坏,但是都有一个共同问题,咸。 尤其是那些荤菜,更是夸张,可偏偏买的人不少。 她忍不住和白亦初吐槽,“大家口味都这么重么?” 白亦初这几日大部份时间都是在跟着正方脸忙周秀珠那铺子的事情。 先是从正方脸那里过契,后来又要帮周秀珠和杜屏儿收拾铺面。她们俩一个人是寡妇,一个是哑巴,在外张罗这事儿是做不成的,还要和请来的师傅打交道,只能是麻烦白亦初了。 而且她们那铺面就真的只有一个小门脸,还不如周梨这卤菜铺子宽敞,且又只有一层,还有些破旧,所以许多地方需要翻修。 反而是周梨这里,前面铺子什么都现成的,她又不卖酒,也不招待客人进来吃饭,所以比较简单,厨房那头又有莫元夕帮忙。 里头卤好抬出来售卖就是。 所以他基本上带着柳小八到处奔走,给周秀珠那边收拾打理。 当下听得周梨的话,也是十分发愁,“那你也放咸点?” 周梨觉得那样实在是破坏了卤菜原本的香味,可是当她在别家卤菜店门口观察了半天,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要加那么多盐? 因为买卤菜的群体,几乎都是寻常老百姓,且干苦力的居多,一来这些人容易出汗,流失盐分,他们当然要吃得咸一点。二来他们不会买太多,咸了也正好下饭。 第三,大家本来都没有什么余钱,吃饭就是为了吃饱,可不是为了好吃,解口腹之欲。 至于那些富贵人们,吃的花样多了去,更不可能跑到外面这样的小铺子里来买卤菜,自家厨房就能安排了。 而酒楼什么的,人家厨子可是花银子请去的,不可能连卤菜都不会做。 所以她这卤菜铺子的客人,几乎就给定死了,只能是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 周梨觉得自己悟了,和莫元夕叹息,“想赚钱,只单纯一味追求味道是不行的,咱迟早喝西北风去。所以我决定也加盐!”说话间,几大勺盐已经放到了卤汁里去。 莫元夕叹气,可惜了那么好好的一锅卤汁,眼下除了咸味,她实在是尝不出其他的味道了。 只不过这盐巴不白加,第二日她弄了些试吃。 免费的东西嘛,哪里有人不贪小便宜的?这一试,便有人开始购买。 加上周梨还会送汤汁,卤菜很快就卖了出去。 可是周梨却高兴不起来,唉声叹气道:“我现在很理解,为什么那些自视清高之人,总是不合群……”归根究底,想吃饱穿暖,追求自我只有饿死一个下场。 她还是随波逐流了。 明明一开始觉得自己的卤汁那样完美,一定会成为大家心头之爱。 然而,她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老百姓们哪里有能力去追求心头之爱呢?大家只求吃饱穿暖。 她有些小失落,但好在店铺终于正式开业了,花了钱从雕刻店里弄了个牌匾回来,白亦初也恰好将另外一条街上周秀珠她们的门脸打理好,如今从那纸火铺子里买了一串大红鞭炮,挂在周记卤味铺子上方,拿火折子凑近,顿时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店铺门口传开。 铺子门口一下因为这鞭炮声热闹起来,聚集了不少人,拿着削得细细的牙签尝着试卖品。 周梨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晚上,还是没放弃自己的梦想,除了额外加盐的,她还是保持了原来的本味。 只不过那一部分比较少,特意让白亦初写了字,分别摆在柜台上。 但现实又一次打了她的脸,那正常味道的卤菜,试吃是被吃了个干净,渣渣都不剩下,但是愿意买的人极少,倒是那些加盐明明很咸的卤菜,却卖了个干净。 “社会教我做人啊!”周梨感慨一句,嘴上喊着不屈服,但最终还是让莫元夕少做一些正常盐的。 但铺子总算是顺利开张了,每日总算是有些进账,就算是不多,但维持家里开销还是足够的。 不过要靠这个赚大钱,周梨看着玄乎。 但当下马上又是书院学馆开课的日子了,她就没精力想这些,白亦初已经快十三了,可再耽误不得,必须马上叫他赶紧入学去。 她最先去打听的,仍旧是清风书院,毕竟人人夸赞推荐,为此还专门和白亦初出了一趟城。 白亦初不想读书,一来费钱,耽误自己不能干活,二来他还想着过两年保皇党打起来了,自己没准年纪够了,也能上战场挣功名呢! 所以有些无精打采的,如果不是看着周梨一早起来收拾,又是准备拜礼,怕辜负了周梨一片心意,他才不会跟着来。 这清风书院确实是不错,在官道旁边顺着一条青石板大路走个两盏茶的功夫,便能瞧见重重屋瓦,叫一带青葱树木环抱其中,四周又有高大的白墙护着,门外几方比他们八普县还要巍峨高大的牌坊,上头写着的,都是那读书育人的思想。 单这么一看,周梨只觉得难怪人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到这清风书院来,就这般的幽静之处,的确正是能专心读书的好地方。 她一时兴奋起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白亦初送进去。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车轱辘声,她正好要准备避开,后头就听到一阵嘲弄笑骂声,“哪里的穷鬼,还不让开,小心惊着爷的马。” 坦白地说,周梨自打到州府来后,也算是事事顺利,还没遇到个什么糟心事儿。 这算是头一桩了。 那些人说罢,竟然用马鞭抽打着马背,马车顿时加快了速度,竟然有像他们俩冲撞而来之意。 周梨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特么这样的幽致地方,这些人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这是谋杀啊! 她气得不轻,被白亦初一把给拉开,那马车顿时贴脸呼啸而过。 马车上的几人只觉得好玩,扭头回来瞧,见着她被打翻的拜礼,皆是些卤味和一些不上台面的便宜酒,哈哈大笑,少不得嘲风起来,“就你们这些个狗都不吃的东西,竟然就想拿来做拜师礼?” 这下便是白亦初也忍不住了,眼见着周梨一早起来精心准备的拜师礼就这样被那群纨绔之弟给毁掉,要上前理论。 但这一次,换周梨将他给拉住了,“没事。”她说得是轻描淡写,可这轻描淡写的背后,其实更多的不过是没有办法罢了。 可窝囊气她也不能白受,不过要采取策略,可不能明里和这些人起口角,更不能动手。 不然改明儿这些人翻到了沟里,可不得查到他们的头上来? 白亦初本是不满周梨这样忍气吞声,但见到她给自己使眼色,立即就明白过来。 两人蹲下身收捡起篮子,将地上打碎的酒盏捡起来,却见那几个纨绔子弟因他们没吱声,只觉得无趣,扬长而去了。 两人这收拾好,虽没了拜师礼,但想着既然都来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只是没想到,那些纨绔子弟也是这里的学生,而且和那书院门看起来文质彬彬满身儒雅的先生还十分相熟。 他们看到周梨和白亦初来,哄然笑了一回,方朝大门里去。 只是此刻正是招收学生之际,书院大门是不关的,周梨一眼能看到那蔓延而上的白石长梯和里面的辉煌雕栏,但这个时候她因为那几个学生,已经对这个书院不报什么希望了。 她觉得那些雕栏画栋和这些个纨绔子弟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然似乎为了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那看起来和蔼可亲又儒雅的先生看了看她篮子里的卤菜,以及打碎了的酒盏,眉头微微皱,看了一旁的白亦初,“你要来入学么?” 白亦初颔首,礼节上没有半分出错。 他是不想上学,但也不会在外给周梨失了体面。 但是没想到那先生微微一笑。 笑是笑了,但是也不和蔼不可亲了,反而笑里布满了讥讽,淡淡说了一句:“你们来早了。” 周梨虽然觉得他态度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当下不正好是贵书院招收学生的时间么?”怎么会早了呢? 那先生又笑了,明晃晃的讥讽意味,话语更是一点不含蓄,“我的意思,你们家里再辛苦努力个几十年或是几代人,若能像是我方才那几位学生一般驱车前来,或是能给我们书院一年捐赠百两银子,那时候你们再来。” 周梨听得这话,给气笑了。活了这么多年,这怕是第一次真正叫人折辱,偏这折辱她的,又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看着这书院山门,忽觉得万分讽刺,一把拉起白亦初的手,便大步转身离开。 白亦初生气,但他看着面色冷静的周梨更担心,走了好远,转眼上了官道,见周梨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心里更慌了,“阿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叫你受这等气。” 周梨生气,在心里把这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忽然听得白亦初担忧惶恐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他,“你为何要同我对不起?错的又不是你。更何况今日那几个纨绔和这狗眼看人低的脏东西叫咱们早早晓得这清风书院是个什么地方,也好过求爷爷告奶奶进来受气要强许多。” 她说着,想起那几个纨绔所乘坐的马车,上面挂着大大的一个‘钟’字,“回头我得仔细访一访,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小畜生,姑奶奶可不受他们这窝囊气。” 白亦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气还是不气了。只不过听到她这话,一时有些犯难:“人海茫茫,怕是不好打听。” “跑得了人,跑不了马车,那么大一个‘钟’字呢!”到底是姑娘家细心些,愤怒之下还能有心思观察这些个细节。 白亦初得了这话,心里盘算着,回头自己利用功夫,去教训这些个小畜生一顿。 但正想着,那周梨好似能看穿他心里所想一般,立即就出言警告,“你可别想着动手,这可不比得乡下,又不是那非常时期,你容我想想旁的办法,叫他们不痛快,不见得是要打在皮肉上。照着我说,撬了他们得意的根本才是打了他们的七寸。” 然后问白亦初,“这城里,没有姓钟的世家吧?”只要不是世家,自己觉得报仇还是很好办又不会惹自己一身骚的。 白亦初摇着头,心里却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混出个人样来,不能再叫周梨以后被人这般羞辱第二次。 他看着太阳底下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想着这几个月自己忽然拔了高个,要说自己十五的话,应该也会有人相信的吧? 这样的话,自己就能早入伍。 早点上战场,也能早点出人头地。 他正想着,那原本正琢磨着报仇的周梨忽然站着不动了,且五官扭成一团,一手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他忽然吓着了,当时周梨脚坏成了那样,也没露出过这么痛苦的表情啊。 所以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那些小畜生的马车,肯定伤着周梨了。 然后不由分说,立即蹲下身将周梨强行背起,朝着城里快步跑去,“阿梨你别怕,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周梨只觉得这股子疼,略有些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疼过? 而且这股疼来得太过于汹涌,几度叫她晕了过去,就这样叫白亦初这样背着一路朝城里飞奔而去,找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便冲了进去。 周梨叫他在背上这一颠簸,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红也没察觉到。 而白亦初一跨进医馆大门,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夫,大夫救人,快救人啊!” 他急得满头的大汗,加上周梨这会儿状态也的确很不好,太疼了,脸白嘴青的。药童一见她这脸色,又见白亦初身上有血迹,也吓得不轻,跟着白亦初一个样子,扯着脖子朝里喊他师父。 大夫真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药都没来得及包好,就急忙出来,只见几人表情都十分紧张,忙让白亦初将人放下来。 白亦初小心翼翼把昏睡中的周梨放下,看着她那脸色更焦心了,“大夫,大夫,她怎么了?她不会死吧?”他还发现,自己袖子上,还有些血,这肯定是阿梨的。 一面仔细回想着,那马车疾驰而来的时候,自己明明将她给拉开了,更何况当时如果擦伤了,自己怎么没发现?还是因为当时只顾着生气? 先生一脸严肃,真当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真挽起袖子准备研究一二,可没想到摸上周梨的脉,顿时就忍不住抽搐起嘴角来,先是骂了一旁同样紧张兮兮的小药童,“叫你平日多用功,你不愿意上心,遇了事情就只晓得大呼小叫。”亏得这医馆没多余的人,不然多闹笑话! 白亦初见他这紧要关头还去教育弟子,一点都不上心周梨的病症,急得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再度问道:“大夫,她怎样了?” 大夫这才将目光落在白亦初身上,口气稀松平常,“不是什么大事,早前怕是着了严重的寒凉,我给抓几副药回去,好生调养一番,就没事了。” 但是白亦初不相信,觉得眼前这分明就是庸医,“怎么会没事,她都流血了,而且还流了……” 不过‘好多’两字没说出口,就叫先生被他那质疑的目光引得不满,直接给打断:“哪个来月事的姑娘不见红?”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哪个姑娘来月事不是红色的。 “可是……”白亦初还想说什么,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那一张生得好看的俊脸上满是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过一想到周梨被一个月事疼得晕过去,又万分担心。 尤其是想到大夫说她着了寒凉才会如此,便想到肯定是那雪灾的时候落下的病根,都怨自己没照顾好她。于是只硬着头皮问,“那,那我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她这样落红? 大夫白了他一眼,“你家里没有女长辈了么?” “有。”白亦初忙点头。 “那就带回家去,长辈们晓得怎么做。”大夫说着,见白亦初一副万分担心的焦急模样,又道:“你先背她回去,弄些红糖水给她暖一暖肚子,你家在何处,一会儿药抓好了,叫药童给你送去。” 白亦初忙留了地址,然后背着周梨赶紧回去。 只不过这一次脱下了自己的外裳,给周梨围在腰上。 周梨并不晓得,自己因为这第一次来月事,疼得昏了过去,闹了这么一回笑话,醒来后见莫元夕一直笑,问了才晓得白亦初被自己吓着,大喊大叫背着她去医馆求救。 周梨能想到场面有多尴尬,心里开始庆幸,幸好当时自己不清醒,不然好社死啊。 莫元夕她们这些过来人已经给她做了好几条月事带轮流着换。 当了好几年的小女孩,周梨几乎已经忘记了女人还有每月流血不会死的这个特异功能了。自然也就没去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如今看着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总觉得到处都是细菌病毒。 拿着左看右看的,“咱里头就不能放点别的么?” 莫元夕想了想,“有是有的,听闻上京那些贵女们,月事带都是白棉布做的。”不过那一天得换多少次啊?她反正当时在家也算是锦衣玉食,但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用的仍旧是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 可周梨还是怕,虽说高温消毒,那些草木灰都是经过大火淬炼的,但她还是不放心用。 白棉布白棉花,现在家里这个条件,想都不要去想。 于是只重新将那些月事带都拆了,给热水里煮,第二天让莫元夕帮自己放在太阳底下晒。 至于她就坐在房间里不出来,但凡有点感觉立马去找马桶。 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专门找了个干净盆自己重新烧草木灰,然后当天晚上再装进那太阳底下暴晒过的月事带里。 这样,她稍微用得放心了许多。 药每日三顿,白亦初亲自煎,好生叫元氏周秀珠满意,只觉得白亦初这个小女婿是真的好,阿梨当时那样,他不知情带去找大夫就算了。 知晓了后也不嫌弃,更没像是别的男人那般,觉得沾染了女人的月事血迹会觉得晦气。 所以元氏和周秀珠甚至偷偷说,“他若一辈子都这样对阿梨好,就算是整日在家吃闲饭都使得,咱就辛苦几分,只要能对阿梨一直好。” 不怪元氏和周秀珠对于白亦初这个举动如此感动,实在是这个世道,对于女人就十分苛刻。 他们这芦洲还好,有的州府听说女人来了这月事那几日,连厨房都不能进,更不能见到自己的丈夫,以免将那霉运传染给家里的男人。 不能进厨房,自然就不能给全家人煮饭,那运气不好的,婆婆煮了饭,可不会给媳妇送去。 这也就意味着,那几日里媳妇只能喝水,聪明些的会提前准备些干粮。 反正是万分可怜。 周梨这月事一事,白亦初上学的事情也耽搁了下来,这叫周梨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这一着急,人就上火,急得牙龈肿痛,晚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自来不爱做梦的她,竟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醒来满头的汗水,着实给吓得不清,甚至有些开始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她那个梦奇妙得很,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要命的是白亦初,梦里他如愿上了战场,还拿命换了不少功勋,但是竟然被一个叫李司夜的人给顶替了去。 这个李司夜原本是皇室宗族旁支,多少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但他母亲走得早,父亲偏爱继母所生的弟弟,对他这个嫡长子不闻不问,放任其自由生长。 他这种也不疼娘不爱的,就连京城里一个小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 所以长期在这种屈辱之下受折磨的李司夜按理应该走向犯罪道路才是,但是他意外发现母亲是被人所害,嫌疑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奈何继母娘家位高权重,他为了替母报仇,便决定出人头地,但是父亲的缘故,他没读过几年的书,于是就只能选择上战场。 当时看到立了大功,极有可能被册封为前锋小将,却因重伤昏死过去的白亦初,便含泪自责地趁着对方昏迷,将那泼天的功劳给顶替了。 他想,自己身背杀母之仇,白亦初醒来,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李司夜还有个好兄弟叫郑三好,这人出生市井,一直都觉得李司夜这种皇亲国戚能和自己做朋友,是真心看重自己。事事以李司夜马首是瞻,还一起跟着到战场上来,对李司夜更是坚信不疑。 但郑三好可能没考虑过,李司夜跟他做兄弟,其实是因为李司夜没有选择啊。因为他父亲偏爱的弟弟的缘故,想想一个小官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他,那他在上流社会里,怎么能寻到朋友呢? 可郑三好没这份脑子。 以至于当白亦初醒来,指骂李司夜冒顶了自己的功勋时,连个当官的都没见着,就被也沾了李司夜的光,成了百夫长的郑三好便直接对白亦初用了军棍,打了个半死。 回应这郑三好觉得白亦初异想天开,居然敢无懈自己英勇无敌的好兄弟。 白亦初被打得伤了腿,在军中自然是无法待下去。 梦是零碎的。 周梨只知道后来,白亦初又莫名其妙替李司夜顶了罪,被万人唾弃,下场凄惨,而白亦初这个年少时候的妻子,也就是自己被挖出来鞭尸…… 而李司夜因为白亦初的功勋,从此在军中扶摇直上九万里,人生就像是开了挂一般,到最后白亦初死的时候,他已经是镇国大将军,娶了上京的第一明珠。 民间甚至有不少关于他的励志话本子,什么从小为母报仇忍辱负重,最后血战沙场,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成了国之柱石。或是与上京第一明珠羡煞了天下女子的一世一双人的美满爱情故事。 周梨越想,越是愤怒,气得浑身发抖,与之比起来,前几天那清风书院的事情,倒不算的什么了。 那些并未给自己和白亦初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这个所谓的李司夜! 这是要了他们的命啊,还叫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李司夜的名字在口中来回嚼了一遍,现在就恨不得去上京将那还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在家里受苦受难的李司夜剁了。 她不恼自己死后被挖出来鞭尸,她是替白亦初委屈不甘,白亦初这样善良的人,凭什么因为这李司夜为了替母报仇的‘不得已冒充’,就要成为他的工具人,甚至是沦为炮灰呢? “读书,一定要读书!”她又想起那梦里,保皇党和当今圣上真的打起来了,而且打得不可开交,四处征兵,白亦初是因为白丁身份被拉上战场的。 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马上去上京杀了李司夜,那就只能让白亦初立即考一个秀才身份回来。 以此避开。 可是秀才,也不是那样好考的……而且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她一时只觉得时间紧迫,急得直接就掀起被子,披了衣裳套上鞋子,忙朝对面白亦初的房间里去。 家里房屋足够宽,她相中的那耳房已经被定为做书房使,虽然里头暂时没有一本书。 正房元氏住着。 而她和姐姐杜屏儿莫元夕她们一起住在左边的厢房,白亦初和柳小八带着小树住对面。 白亦初习武之人,警觉性自然是高一些的,周梨一进来他就一下醒了,只不过见着是周梨,方收起了那一身的警戒。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梨忽然奔向他的床,然后扑倒在他怀里,一把紧紧地抱着他。 他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发现周梨脸上黏糊糊的,全是泪水。 这让白亦初一下就慌张了,他或许还不懂得什么是情情爱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默认了周梨就是自己的媳妇,是这一辈子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和自己相伴的人。 所以他看不得周梨难过伤心。 “阿梨,你怎么了?”他一手忙着给周梨擦眼泪,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周梨也怕惊动大家,只压低了那哭腔,“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死得好惨,你被人害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又十分开心,“那是梦,假的。” 可周梨却不是那样好哄的,她坚决地摇着头,“不,这个梦不一样。”然后将自己的梦一一告知了白亦初。 说完后,见白亦初没什么反应,便质问道:“你不信我对不对?甚至觉得是我为了骗你读书编造的!” 白亦初摇头,“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只是觉得你这个梦,好生玄妙。而且李司夜这个名字,我好像此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但是白亦初一仔细想,就觉得脑子里怪难受的。 便不敢再多想了。 只是看着因为自己被人谋害而泪眼朦胧,半夜三更不顾规矩跑到自己屋子里来的周梨,他心中感动,也将那上战场的心思给歇了,一书,不就区区一个秀才么?我明年就考,不,我今年就去参加。” 说着要发誓。 周梨见此,破涕为笑,“发誓什么呀,那秀才也不是这样好考,我方才想了,到时候若真如梦里一样,我们就躲到桐树村去。反正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去做这炮灰!还有那个李司夜什么郑三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 不对劲,白亦初还是觉得李司夜这个名字听过。 但是他真的敢发誓,这是第一次从周梨嘴里听到。一面也顺着周梨的话:“对,不会放过他,他为了替母报仇不得已,可是那时候,我也许也想挣功名回来风光娶你呢!” 一想到梦里周梨早早就没了,他就更担心了,对这个第一次听说,却又觉得熟悉的李司夜,莫名有了一种厌恶憎恨感。 甚至开始怀疑,阿梨走得早,说不准和这李司夜有什么关联呢? 他越想越害怕,人就是这样总会自己吓自己。 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想法,也一下让白亦初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得读书,得出人头地,赶在那个李司夜出人头地之前。 又或许阿梨这个梦就是个单纯的梦,但是以防万一,他也要努力,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 反正读书挣功名,不也是对这个家有好处的事情么? 这一夜后,这李司夜的名字,都被刻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脑子里。 翌日,周梨就顶着那有些肿胀的眼睛,和白亦初上街去置办行头。 自打清风书院被排除在外后,大家便到处在街上打听城里的私塾学馆。 只是这终究是州府,私塾还挺多,不少先生都颇有些名声。 周梨原本打算和白亦初去拜访这些先生,但一想到这些先生在外小有名声,兴许瞧不上白亦初这样的学生。 毕竟白亦初只是在乡下学堂度过一段时间的书,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是堪堪认得几个字,不值一提罢了。 这样的人,州府那些个酒楼茶馆里,哪个算账先生写不来字不识数? 而且束脩相对也有那么一点高,白亦初苦口婆心劝着周梨,“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呢?何况这些人一有点名声,就不知道风吹哪头了,像我这样的穷学生,他们怕是不会愿意用心教授的,与其白送他们银子,我看不如去那武庚书院。” 但这武庚书院,是大家都极其不推荐的。 这武庚书院早前其实辉煌过的,可惜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几十年来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是书院里,听说只有三个学生了。 而且只有一个先生,三十多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晓得是上一任山长的弟子。 他也是现在武庚书院的山长。 白亦初继续给周梨洗脑,“咱们就先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去别的地方试试也行啊。”他其实是听说,这武庚书院虽是残破,但是听说藏书不少,毕竟当年也是曾经辉煌过的,多少是有些底蕴在身上。 因此他的想法是,自己也不傻,如果先生真的教得不好,那些个藏书自己自己钻研钻研,也好过去那些个沽名钓誉的学馆里读白口书要好得多。 周梨终究是被一脸要认真读书出人头地,再也不会考虑上战场,势必今年就要下场拿秀才身份的白亦初给说动了,“那,咱们先去这武庚书院看看。” 当下便问了地址,人听他们要去武庚书院,现下又是那招学季,白亦初这样子穿着一身新袍子,又提着篮子,里头必然是拜师礼,便晓得是去那边读书。 又见着穿得体面的白亦初还有些样子,只觉得去那里是白白糟蹋了,还好言劝了一回。 但白亦初不是奔着先生去的,而是奔着那藏书,自然是因充耳不闻,只朝路人道了谢。 和周梨寻了过去。 这州府一再扩建,使得五十年前鼎盛不已的武庚书院如今地处在北市,被那勾栏瓦舍给围在这中间。 北市好几个坊里都是这种花街柳巷,那瓦舍里又都是些三教九流,这种地方怎么合适读书? 整日在这些个醉生梦死的环境中,先生又能是什么正经人? 这大概就是因为地理环境,造成了武庚书院走到现状的缘由之一。 不过好在现在是白天,勾栏院里都在休息,安安静静的,也就是瓦舍那头传来的杂耍声有些吵闹罢了。 两人穿过一条条阴暗或者是洒满了酒后呕吐物的巷子,终于寻到了藏在其中的武庚书院。 白亦初上前敲响了门。 里头却是无人答应,两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期间继续敲,里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这脱了漆的陈旧大门被打开,一个八岁多的黄毛稚子探出头来,“两位找谁?” “劳烦小兄弟,我们想询问,贵书院今年可要招生?”白亦初问着。 那小孩儿闻言一愣,缀满天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很礼貌地回了句,“哥哥姐姐你们稍等。”随后朝着门里大喊了一声:“先生,有学生来报名了!” 真的是很大一声,在外面的周梨和白亦初只觉得两人耳朵顿时都嗡嗡的响。 但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这么个小孩子,怎么声如洪钟一般?就忽然听得四面八方的楼阁里都传来了叫骂声,或是手绢或是果汁皮,齐齐朝着这大门口扔来。 白亦初下意识地将周梨往屋檐下面拉,将她护住。 “小狮子,你发疯了,一大早就吵人!” “要死了,老娘这做梦数银子呢!” “……” 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好在东西她们只扔了一回,里头被叫小狮子,且又满脸天真的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朝他俩解释,“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来就叫你们见笑了,其实这里的姐姐们都挺好的,就是讨厌白天休息被吵。”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的文隽中年男子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削瘦的面孔上没有一跟胡须,头发乌黑,披在脑后,不过梳得整齐,一身洗得发白的圆领长袍,已经瞧不出本色究竟是什么了。 不过周梨却瞧见了他手里的梳子。 显然,他听到这小胖子喊的时候,可能正在梳头。 但是周梨撇了撇那已经快要挂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阳,觉得现在起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这先生瞧着也不大靠谱。 可是先生十分热情,想伸手热情握白亦初的手,大抵想夸他几句慧眼识珠的话,但似乎才察觉到手里的断了好几个齿痕的梳子,只塞给身后的小孩儿,拉起白亦初就进去,“你能选择我们武庚书院太明智了,我领你看看我们书院去。” 说罢,也朝周梨喊道:“小姑娘你也来瞧。” 跨进了门槛,仿佛像是置身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般。 这书院和陈旧布满斑驳的墙外,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巷子里马上宿醉的嫖客留下的呕吐物,或者是勾栏院里的潲水。 总之各种臭气熏天,老鼠横行。怎么看都是个污浊肮脏的世界。 可是进入这扇门后,哪怕入目所见一切皆充满了历史,甚至有些破败感,可那一叶窗户或是一丛竹,都处处透着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 这和那修筑得巍峨辉煌的清风书院来比,周梨觉得这里更该符合清风二字。 到底是曾经万众瞩目过的书院,骑射礼乐书数,如今也都仍旧教授,虽然那马棚里的马略瘦了几分…… 但场地总归是有的。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满脸都写着单纯天真的大嗓门小孩儿,竟然多出了两个身影。 瞧着也是十一二三岁的年纪,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 有那么一瞬间,周梨觉得他和白亦初好像猴子…… 但依稀听到了其中一人说:“先生怕是要白忙活了,这么几年,来咱们书院多少人了,又有谁留下来?” 另外一个那长相看起来略显冷漠,抬着白皙的下巴‘嗯’地轻声附和着。 还有那大嗓门小孩儿觉得,白亦初会留下了和他们一起上课,以后他们也许就有同窗了。 先生很热情,事无巨细地介绍着这书院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对于从前的辉煌,却是只字未提。 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不过白亦初已经下定决心,尤其是到了藏书阁的时候,更是直接和周梨说,“我想留下来。” 周梨其实蛮喜欢的,这里有种给人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这样被勾栏院和瓦舍包围的书院,虽然是陈旧,但却未沾染外面的一丝污浊。 听到白亦初要留下来了,先生十分激动,立即便与白亦初保证,只要他留下来,肯定倾尽全力教授毕生所学。 就是不知道他这毕生所学的容量有多大。 周梨将拜师礼送上,以及准备好的束脩。却不想先生竟然说书院是不收束脩的。 所以这是书院没发展起来的缘故么?贪便宜的人是有,但还有一种觉得便宜不是货的人。 加之如今这武庚书院又被这样的环境包围着,那愿意送孩子来的人就少之甚少。 拜师礼是在藏书阁举行的,虽然落魄了,但礼仪是一点也不可废。 周梨本来在一旁观礼,只是瞧见那数之不尽的书本时,有些动心,忍不住问:“先生,我可以来这里看书么?” 不想先生眼睛一亮,“你也识字?” “认得一些。”周梨回着。 先生却朝她招手,“那你过来,你若成了我武庚书院的学生,这里的书随便你看。” 这下换成周梨愕然了,有些难以置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他要让自己拜师?在他这里上学? 朝廷没说不让姑娘家读书,但是书院,甚至是那皇帝的女儿都没资格和皇子们一起听课。 顶多也就是给她单独请个先生,在自己的宫殿里学习罢了。 也是如此,权贵人家的小姐们,也都是请先生在家授课。 这到书院里,和男学生一起上课的,前所未闻。 然而先生在周梨诧异之际,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挥着书,起的是好心,可是他也害怕,为此害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偶尔来看书,倒也无妨。可若她真留下来和自己这几个学生读书,再传出去,可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他是无所谓,可小姑娘要名声。 周梨朝他道了谢,心想果然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开明的先生,主动劝女子入学呢? 拜了先生,听了武庚书院的院训,虽然其实绕不过忠孝廉节四个大字罢了,但因为先生说的声情并茂,有感而发讲了几句,大家还是听得认真,多少有些被感染到。 也将书院里这仅有的几个学生给认全了。 方才大嗓门那个只有小名,就叫小狮子,今年八岁。 另外一个总是拉着脸的,却又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叫挈炆,这不像是一个中土名字,不过周梨瞧他肤色也白,心想别真不是中土人吧? 最后一个叫顾少凌,也比较健谈,和白亦初周梨一个年纪。 至于先生,云长。 除了他们这些学生师长,书院里就一对夫妻,男的管喂马扫洒,女的负责衣裳浆洗和一日三餐。 和所有的书院一样,正式开课后,七日一沐休,但也只有一天,不过白亦初就住在城里,是可以回去的。 先生要求他明日就来入学,所以今日早放他和周梨回去,一来收拾东西,二来和家中长辈告别。 但其实他们两个孩子自己找上门来,还都准备了束脩和拜师礼,显然家中可能已经没有了长辈。 就算有,只怕也是不管事的。 也正是这样,云长先生最后同意周梨进来看书,哪怕他坏了书院的规矩。 书院有一条院训,非本院学子,不可入藏书阁。 可是云长先生看着这短短五十年,就要彻底消失在大家记忆中的武庚书院,心想这书院都快没了,还顾及个屁的规矩啊? 读书的事情就此安排好,周梨和白亦初对于这武庚书院的印象和人都不错。不过白亦初是觉得:“我瞧着这些同窗们倒是挺有趣的,方才听顾兄说,挈炆是西域人呢?而且小狮子的大名,得等他成年后,自己取,说是他们家的规矩。” 一面疑惑地问周梨,“你说咱也看过许多奇文杂记,怎么没见过这样的规矩?” 有趣是另外一码事,周梨是觉得这武庚书院里,好像就没有一个寻常人!若真要有,那就是白亦初尚且算是正常些了。 尤其是那云长先生,有些癫狂的模样。 不过自己听他说院训时候说的那些话,倒是像极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胸中有诗文香。 听到白亦初的话,也有些惊讶,“是呢,头一次听过,别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吧?”只是马上又给否定了,在武庚书院读书,且又没有亲人,怕是个可怜孩子罢了。 又想起那小狮子一派纯真的样子,心里也是喜欢,“明日你去的时候,让小八哥送你,给大家也带些咱家正常咸味的卤菜。”心下又有些遗憾,“今日所见,外围环境虽是差了许多,但是那书院总是好的,藏书又多,若小八哥愿意读书就好了。” 然等回了家,只见柳小八在铺子里给人切卤肉,才做了不过几日,那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一般,麻利得不像话。 而且见他又满脸的欢喜,仿佛是真爱极了这行业一般。 柳小八将卤肉包好递给客人,见了他俩高兴地问:“可寻到合适的读书地方了?” 白亦初颔首,“找着了,只不过要住在里头,七日一休,往后这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要劳烦里多照顾些了。”白亦初这话,倒不是客套,而是他真去了书院,家里的男丁就柳小八和小树。 小树儿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成长为大树,替大家遮风挡雨呢! 柳小八一听,颇有种被委以重任被重视感,立即承诺道:“你放心念书,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这家里有我呢!” 正要说什么,又有与柳小八熟络的客人来买卤菜,他便先忙去了。 周梨和白亦初便进了后堂去。 只将读书之事告知元氏,元氏听是那武庚书院,虽听说名声不好,但她自来对于周梨的话是从来没有半点怀疑的,周梨说她,她便觉得好,当下去替白亦初收拾行礼。 却不晓得,这会儿才将绣铺给支起来的周秀珠和杜屏儿,却叫几个纨绔子弟围了铺子门。 周秀珠急得不行,见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唤着屏儿好妹妹,将屏儿吓得不轻,忙挡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若是在,一定认得出这几人。 38. 第 38 章 六合一 这四人正是前些日子,他二人去清风书院是遇着的那几个纨绔子弟。 自打那日周梨提醒过马车上的‘钟’字后,白亦初也是暗地里去访了出来,这四个纨绔究竟是谁家养出来的不孝子。 那马车的主人家,正是这城中福满酒楼当家的儿子,叫钟易光,倒是取了个好名字,但人德性不配名。 但马车虽是他家的,可在这个小团体中,却是身份地位最低下的,只因其他三人,要么家中有近亲属在朝为官,不然便是官宦之子,唯独他一商户小儿,与之格格不入。 所以为了融入那三人的团体,他也是煞费了苦心,平日里不但要给这些公子哥儿们提供银两花销,整日专门为他们寻乐子,有时候遇着他们不悦不欢喜,还要被马上几句,有时候还会挨巴掌。 但对他钟家来说,这似乎也是值得的,毕竟那钟掌柜时常与旁人挂在嘴上说,他儿子与同知家的儿子是知己好友,与余大人的侄儿又十分交好,连带着汤家的小少爷,也和他儿子有所来往。 也是为了这一份虚荣,钟掌柜在儿子伸手要钱财之际,是一点也不小气抠门,就为了儿子能讨好这群公子哥,他脸色有光。 那余致远的叔叔是知府大人的属官,虽是小小的一个经历,正七品下不入流,可因替知府大人公孙曜掌管着各类文书奏章,时常走在一处,与那公孙曜还算是有几分交情,因此也是有得意的本钱。 他见屏儿白着一张脸,躲来躲去,有趣极了,只一把粗鲁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周秀珠,换上一张淫邪面目:“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呢?” 杜屏儿见周秀珠被推,急得不行,偏她又没法出声,只能跑过来扶周秀珠。 却也正是这当头,叫那吴同知家的庶子吴覆海一把捉住了袖子,“呀,妹妹可别摔了去,不然哥哥我可是心疼。” 杜屏儿却被他此举吓得一个跄踉,直径摔在了地上,几人便欺身上去,吓得杜屏儿双手乱挥,两脚疯狂踢踹。 那上京有着当官亲戚的汤承业见此也凑了过去,唯独钟易光站在旁边朝人打听杜屏儿的来路。 得知是个哑女,家中又没有什么显赫之人,眼里闪过几丝阴霾冷意,随即笑着走上前朝三人道:“致远兄,不过区区一个哑女罢了,咱们带到马车里玩儿吧。” 他家这马车,是他爹专门为了取乐这些公子哥所造的。为此连车夫都不要,自己亲自驾车,也不带什么小厮书童。 他一说玩儿,几个小畜生顿时也是心领神会,立马就捉住吓软了的杜屏儿,要往马车里去。 周秀珠忽然被推,摔了个猝不及防,见杜屏儿为了扶自己,反而叫这几个浪荡公子调戏,急得忙爬起身来。听到他们的话,晓得这几个浪荡子不会做什么体面事情,脸色一时青白交替,什么也顾不得了,抓起那柜台上针线篓子里的针线,也不管扎着了谁,逮着谁就扎谁! 那些个公子哥儿们,哪里受过这种痛楚,顿时疼得破口大骂起来,自是放了杜屏儿,全都齐齐朝周秀珠动起手来。 好在这周秀珠和杜屏儿的铺子虽然才支起来没几日,但因早前翻修的时候,她二人也同白亦初来过几回,四下邻里也都见过,晓得她们家就住在另外一条街周记,也吃过他们送的正常咸味的卤菜,自然是将这份心意记着的。 如今虽也惧怕这些个纨绔子弟,但一想到这城中知府大人是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便有那胆子大的,使唤了自家小厮去隔壁街上的周记通知。 那在铺子里给人切菜的柳小八一听,立即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只朝客人道了一声抱歉,便马上扯着嗓子朝后堂喊:“阿初阿梨,姐姐她们那头出事了!” 说罢,自己也顾不得解开身上的围裙袖套,便直径朝着绣铺那边跑去了。 里头的众人闻言,很快就赶了出来,铺子来不及关,只叫莫元夕在这里瞧着,周梨一行人只赶紧赶过去。 等周梨他们到的时候,柳小八已经与那几人扭打在一处,周秀珠头发散乱,身上着了好几处伤,看得周梨心里顿时来了一阵怒火,再看到那几张脸后,朝红着眼睛的白亦初不知说了什么,她便掉头跑开了。 谁也不晓得她去作甚,元氏也没顾得上问,只想着周梨素来是有主意的,这会儿忙着扶周秀珠,又安慰那吓着的屏儿。 而本来处于下风,被那余致远四人压着打的柳小八因为白亦初的加入,战况一下就扭转了局面。 白亦初觉得自己平日里虽不知道什么招式武功,但是真要动手的时候,身体就像是被赋予了灵魂一般,得了周梨的交代后,又专门挑那些看不到且还不会留下痕迹的地方打。 而自己往他们拳头上凑去的,都是露在外容易造成受伤痕迹的地方。 柳小八不知所以,虽看着这四人也一副不好受的样子,但看白亦初更惨,一张脸竟然看不到一寸正常颜色的皮肤了,不禁担心不已,只拼命地挡在白亦初面前去。 白亦初见柳小八此举,又感动又觉得他碍事,只借着那几个纨绔的力,把柳小八推开,慌乱中,还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手骨给弄脱了骨。 他知道这样很痛,但是这送上门的机会,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了。 他马上就要去武庚书院读书,家里时常顾及不到,所以若是不趁着一次机会就将这几个小畜生给彻底收拾了,自己如何安心? 所以才想将自己身上的‘伤’弄得更严重些。 终于,在钟易光这四个纨绔得意洋洋地将皮青脸肿的白亦初二人按在身下时,衙门里来人了。 原来周梨去报了官,他们俩今日从书院回来之际,便听闻知府大人今日在衙门里办公。 周梨对这位总是被老百姓们歌颂称赞的知府大人充满了希望,所以她直径冲进衙门里去大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两个守在大门口的衙差被她此举吓了一跳,本瞧着是个小姑娘冲进去,正要给劝出来,没想到她竟然大喊起来。 声音不小,穿透力还挺强,里头的公孙曜一下就听到了。 当即放下手中公文,只急忙走了出来。 自打他开始治理这州府后,有人冲进衙门里喊出人命了,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如何不重视? 只是没想到出来,却瞧见这小姑娘略有几分眼熟,待对上了那双眼睛,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竟然是当初那镇子上找自己帮忙的周梨啊。 他对于周梨,是有几分赏识的,这样有主见有聪明的小姑娘,实在太少了。 周梨算是他平生所见第一人。 虽然晓得当时自己乔装过,这又隔了几年,周梨认不出他,但还是十分亲切地走过去,“你别着急,出了什么事情?走,快去看看!” 周梨自然是没认出眼前的这公孙耀是当年那个帮自己说假话的算命先生,只是瞧见了他的官服,晓得他是知府大人,因此也是眼含泪花哭道:“大人请随民女来,为民女做主伸冤!” 然后她就这样将知府大人给请到了案发现场。 钟易光几个人此刻将白亦初柳小八按在地上,柳小八虽先过来,但是钟易光他们人多势众,他压根就没怎么得手。 后来白亦初来了,又是挑拣着看不见的地方打,所以几个人脸上都干干净净。 反观地上的白亦初,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明眼人一看,就伤了骨头,更不要说他那满脸青紫,肿得猪头一样的脸了。 可钟易光几人还不晓得知府大人亲自来了,毕竟这闹市里打架斗殴,围观的人可不少。 而且大家因为碍于他们的几个的身份,却不敢上来劝说。 他们耳边全是那骚乱吵闹,这会儿打架又上了头,如何听得清楚有人说知府大人来了? 如此,他们自然是没有发现此刻也在人群里的知府大人。 又说那吴覆海,他父亲吴同知好色众所皆知,家中妾室有十房不止,通房无数,更不要说像是他这样数不清的庶子庶女了。 反正那吴同知一年的俸禄,压根就养不起这许多人,因此他们府上都没个仆从。 去往他们那府上的仆从,也是一个当十二个来用,苦不堪言。 便是这吴覆海在家中也是分担了许多家务,也只有出了门,旁人不知道他家那种过的什么苦日子,这才拿他做公子来待。 还有钟易光这种人傻钱多的。 他算是在家中忍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有耍威风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放过,只骑在白亦初身上,“小狗崽子,也不看看小爷是谁?竟然还敢朝小爷动手!”说罢,还打算举起拳头,继续捶打白亦初。 一旁的钟易光也附和着,还看朝那如今吓得仍旧面色入土灰的杜屏儿:“还有你这小哑女,如此不知趣,跟了我们几个吃香喝辣,不比你在这狗圈都不如的铺子里讨生活要好么?这下可好,还连累了你一家子。” 钟易光说的时候,还不忘指着余致远,“我们致远兄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真真是个贱命东西!给你福气也不知道要享。” 一旁的余致远和那汤承业,也是口出狂言不断。 如果不是他们要继续打白亦初,铁青着脸的公孙曜是还想再继续听一听的,他竟然不知,原来自己这治下官员的儿子们,都比他们的老子要出息!还是他们老子本就如此,所以这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跟着一起来的余经历早就吓得双腿发软了,这余致远是他大哥家的儿子,大哥夫妻都死在了天灾里,唯独剩下这个独苗苗,母亲如何也要叫自己好生教养。 为此,他也是托了关系,让余致远进了那清风书院,只盼望着他勤奋发图,将来出人头地。 他自觉每逢余致远回来,自己也问了功课,虽不如自己所预想的好,但也没有那样差,行为举止也是端正的。 却不想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原是这番做派! “孽障东西!”余经历这会儿见公孙曜不再阻拦衙差们,只赶紧夺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了余致远的脸上,直直给气得哭了起来,“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 余致远刚才一直挨白亦初的打,这会儿才有些翻身把歌唱的感觉,哪里晓得猛地遭了这么一个大大的耳光,正要出口责骂哪里来的小人,不想下一瞬就听到叔父的声音,一时吓得他浑身无力,急急忙忙从柳小八身上下来,结结巴巴地叫道:“叔…叔…” 只是话未说出口,又挨了一巴掌。 其他众人也发现了官府来人,他们都是认识公孙曜的。 虽说公孙曜是一州之主,按理他们这些小娃娃是见不着的,但因当初天灾接疫情,公孙曜脱下了官服,和老百姓们一起在这城中来来回回救人。 如此,自然也都见过了。 所以当看到公孙曜时候,都被吓得软了骨头。 周梨早就到她姐姐身边去,见着她姐姐一个女人,竟然叫那几个小畜生伤成这样,还有白亦初已经断了的手,只与元氏杜屏儿一起朝公孙曜齐齐跪下来,“求大人替民女/民妇做主啊!” 那杜屏儿不会说话,祸又是由着她而起,这会儿只能拼命地在地上磕头。 公孙曜见此一幕,却是心中有愧,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明镜高悬四个字,殊不知却是浮云遮眼,让这样的案子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官府衙门离此处,不过堪堪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的。 可是这几个……他看了看还在教育侄儿的余经历,冷冷道:“来人,将这几个小贼子给绑了!押走!” 又让叫人抬起白亦初和伤势严重的柳小八,回头言语温和地同周梨和元氏承诺:“你们快起来。今日,本宫必然还你们一个公道。”又因杜屏儿和周秀珠是受害者,一并去了衙门里。 那头衙门里的大夫已经早等着,替他们看伤也验伤。 而最终的验伤结果,钟易光四人都不过些轻微的皮外伤,甚至都不如周秀珠的严重。 更不要说是柳小八和折了手骨的白亦初了。 加上他们调戏民女在先,又动手打了周秀珠一介女流,如此卑劣手段,一个个先挨了一顿板子。 至于白亦初和柳小八,护家中亲人,却又因顾忌这些人的身份,不敢下手,反而身遭重伤。 所以这几人数罪并罚,不但如此,除去蹲一阵大狱不说,还要赔偿周梨家的各种损失以及大家的医药费等。 没有人敢说一声不公平,那闻讯而来的吴同知瞧着这个不怎么面熟的儿子,自然也不吱声。其实他官阶品阶并不低,但他儿子太多,送了好几个去清风书院,一个不成器还有二个,更不要说在上京岳家,还有出息的嫡子呢! 而且也惹不起公孙曜啊。 他的身后,更还有个公孙家。 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庶子去跟公孙曜生了嫌隙,于是他与那汤家一般,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了那钟易光的身上,觉得必然是这个商户之子将他们给带坏了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在周梨他们得以回家继续养伤看病后,又有不少平日里受了他们苦楚的人来衙门口喊冤。 那钟家提供的马车,竟是内中大有玄机,难怪他们想将那杜屏儿带到马车上去,原来此前便有许多小姑娘家这样遭了秧。 而马车是钟家提供的,还在想着自己的儿子和几位官老爷家的儿子一起进了大狱,只要自己肯出钱,叫公子们在里头住好了,几位老爷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诚心,只怕到时候自己也能同们有个八拜之交的缘份。 却不晓得,本来大家就怨恨他,只觉得是他钟家的儿子教坏了自家的子弟,却不想如今钟掌柜提供的马车被爆出事,其他人对他就更怨恨了。 不过这些个后续,周梨他们可不知道,自打县老爷叫他们先回家养伤,又当场将各家的赔赏银子交由她和元氏,便准许他们离开了。 他们自然是不晓得。 这会儿周梨只满眼泪光,心疼地看着她姐姐一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个小畜生如此歹毒卑劣。 又怪自己那月事来的不凑巧,把收拾这几个小畜生的事情给耽误了。 周秀珠见她哭,却是私底下偷偷同她说,“阿梨,姐姐实在是个没用的人,那日听说你们叫人欺负,我却是一点公道也不能替你讨回来。” 今日她自然也是竭力保护杜屏儿的,但也认识几个字的她看到了那马车上的钟字后,觉得这马车也像极了周梨描述的那样华贵又宽大,便料想莫不是就这几个浪荡子险些撞了阿梨。 但她当时的想法是,最好叫这几个人把自己打死,这样他们就犯了杀人的罪,知府大人是个晴天老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过眼下她可不敢将这真实想法和周梨说,只道:“我猜出是他们几个险些撞了你和阿初,我就想既然他们找上门来,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哪怕只能刺他们几针也行的。”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超了她的预料,妹妹聪明,晓得直接去衙门里报官,大家虽都受了些伤,但是那几个纨绔浪荡子更惨,还赔了自家不少银子,数样赔偿加起来,有一百八十多两呢! 于是又忍不住夸赞,不顾那脸上的伤,还笑道:“咱们真真是命好,遇着了这样一个好官,这点伤赚这许多银子,值得了。” 周梨却见她满身的伤,还不知道要养多久呢!心里难受不已,“你还笑得出来?那泼天的富贵,都不如你们的身体重要,更不要提这点毛毛银子。” 大夫叮嘱要多让伤者休息,她也没再打扰周秀珠,只叫她好生休息,自己去看了小八和白亦初。 只是看到白亦初的时候,只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竟然顶着一张猪头脸在收拾行李,不免是十分诧异:“你明日要去书院?” 白亦初将自己接回去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事,人多一直没顾得上同你说,我自己卸下的,疼是疼了一点,但按回去就没事了,脸上这些也是皮外伤,不打紧。”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就耽误了读书的事情。 在和那几个纨绔子弟扭打在一处的时候,他脑子里不知怎的就冒出了那个李司夜的名字,现在他很确定,这个人大抵是真存在的。 而且自己失忆前,必然知晓这个人。 所以他要抓紧读书,今年的秋闱恐怕是真的来不及了,也就三个多月,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因此是一点时间也不敢耽误掉。 周梨却看着他那手,心疼得要死,“我叫你作假,也没叫你这样冒险,还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那几个畜牲我看好端端的。” 不想白亦初却是眼角飞扬,得意地笑道:“等着吧,明日开始有的他们疼。”届时又在那牢里,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梨半信半疑,但还是希望他将伤养好了再去。 又说起杜屏儿,她虽也是有几分好样貌,但比起莫元夕,究竟是失了几分颜色的,虽然还没彻底长开,但莫元夕性子泼辣得很,因此她有时候在铺子里叫人出言不逊,她都是直接给骂回去。 这铺子还没开多久,客人就给她起了个叫小辣椒的外号,只说她与那蜀中女子一般,是个厉害角色。 对比起她,杜屏儿胆子小又不能开口言语,的确一看就是谁都能薅一把的小白菜。 周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的,不免是叹起气来,“今天的事情,屏儿姐吓得不轻,往后只怕是再也不敢到铺子里去露面了。”其实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周秀珠好起来,周秀珠一个人去铺子里就是了。 问题是,杜屏儿如今觉得对不起大家,只因她害得一家子都进了衙门,虽是赔了银钱,也将那些纨绔送去了大牢里。可大家却因她的缘故,几乎都受了伤。 如今两头的铺子还为此歇了门。 明明她是受害者,可是她却将所有的过错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周梨实在担心她把自己憋出病来。 又想起如今杜仪在外头生死不知,杜家就剩下她这么一个独苗苗,可断然不能出事。 白亦初闻言也有些发愁,“实在不行,叫她多看些书吧。既然表哥识字,她多半也是认识一些的。” 周梨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白亦初一说,“我去问她。” 白亦初正怕周梨继续劝自己晚些入学呢!如今见她关注杜屏儿的事,只巴不得她快走,忙给送出房,“去吧,好好开解她,叫她莫要自责,别为此落下了心病。” 周梨应着,没发现白亦初忽然这么积极,只到了对面的厢房里,敲了两声,见里头的杜屏儿没动静,便推门进去。 果然见她坐在床前发呆,眼睛红汪汪的。 看到周梨,更是满脸的愧色。 “我便晓得,你必然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要搞清楚,你也是受害者啊。”周梨有些苦恼,心想若是杜屏儿能说话就好了。 心里有什么不快,那说出来就好了。 如今见她也没法回应自己,只叹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改明儿我去书斋给你找几本书打发时间吧,换一换心情也好。” 杜屏儿却摆着手,似在拒绝周梨,她不识字,看不懂。 不想周梨却忽然说道:“别装了,表哥都认字,他的性子,肯定也会教给你,你怎么可能不识字。” 于是果然在杜屏儿眼里看到了震惊,随后垂下了头,算是默认了此事。 也正是被揭穿了识字的事情,她拉起周梨的手,在周梨手心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周梨可一点因为她果然识字的欢喜都没有,反而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再次强调道:“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杀千刀的。你若再这样,我是不愿意理你了。还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家人嘛,相互保护是里所以当的,你为何会有心理负担?难不成若是姐姐被人如此对待,你不会去帮忙?” 杜屏儿连忙摇头,她肯定会的。周家姐妹对他们兄妹那样好,她怎么可能不会上去帮忙? 就是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周梨见此,“那不就得了,所以你在这里愧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去教素红。” 上户头的时候,青苗和小树都改了姓氏。 两人还另外有了大名,青苗叫周若素,小树儿改成周安之。 周秀珠觉得改了名字改了姓,那也是彻彻底底和从前切断了,因此大家也都在试着叫他们的新名字。 杜屏儿听了,连连点头,马上就起身收拾自己的针线筐,准备去找周若素。 周梨见此,觉得自己得给她找些事情做,人一忙起来,哪里有空去伤春悲秋呢? 就不给她自责的时间,白天叫她干活,累狠了晚上倒头就睡,哪里有功夫瞎想? 这样一想,当下便去同莫元夕和元氏说,只叫她俩将照顾柳小八和姐姐的事情都让给杜屏儿。 两人自然是拒绝了,只道:“她才被吓着,该好生休息才是,怎你还这样没情义,让她去照顾人。” 于是周梨一番解释,两人听罢,略一想,觉得果然是可行。又见误会了周梨一回,好言好语好阿梨地哄了一回。 如此,她二人真是将照顾伤者的事撒手。 而翌日,原本定好了柳小八一起送白亦初上书院去的,可柳小八那副样子,他又没白亦初这好身体,昨日也是结结实实挨了打的,可不像是白亦初一样,晓得躲开,就留了些明显的地方给钟易光他们。 所以还是只有周梨送白亦初去书院,小狮子早就等着了,只是看到猪头一般的白亦初,硬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声小气地问,“你,你是阿初同窗么?” 白亦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猪头’,“除了我,还能有谁?”一面问周梨要不要进去找书? 周梨摇了摇头,家里还一堆事呢!“最近怕是没空,过一阵子,或者是你沐休的时候帮我带几本有意思的。” 然后就同白亦初挥手告别。 她匆匆穿过那些狭窄巷道,这会儿街上的人逐渐多起来了,好生热闹。她想着正好都来北市了,这头的菜比他们南市的便宜多了,于是便想着不如顺道买菜回去。 寻到了这边的菜场,只见密密麻麻的菜摊,卖的也是五花八门,又因这边靠着河,鱼虾不少,还都活蹦乱跳的。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该拿个鱼篓的,最起码带个篮子也好啊。又见自己已经买的几样肉,这提着回南市太费劲了,街上人又多,若擦脏了人家衣裳不好说。 便决定咬牙买个篮子。 然后买篮子的时候听人说起那福满酒楼,昨晚就叫人查封了,说是里头吃出了脏东西,因此被勒令关门了。她一听,这不是那钟易光家的酒楼么?可不就是靠着这酒楼里赚来的钱,那钟易光才和那几个官宦子弟为非作歹的。 于是连忙凑近了些,“这位婶子,好端端的,怎就查封了?那也算得上是城中老字号了。” 菜场里多的是各家的老妈子,嘴巴碎消息来路还快。 马上就有热心的知情大娘回了她的话,“呀,小妹子你不晓得,这钟家得罪人了。”一面朝众人问:“昨儿那桩案子你们晓得不?调戏人家小姑娘,却不料人家里虽没个正经当家的,但女人小孩都是血性的,直接就来帮忙,那地儿离衙门多近啊,咱们这公孙青天又正好在衙门里,叫遇着了个正着。” 不过她说到这里,那眉眼里满是一副自己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得意之色,绘声绘色地说着:“我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侄儿,听他说啊,昨日那案子回来又审,听说后来有好些人来状告,里面还牵扯了人命,有姑娘在他们失了青白,跳河没了。” 这犯了人命官司,只怕不是关一阵子赔几个钱那样简单了。 周梨昨日回家后,都顾着家里,哪里晓得竟然还有番外篇。 只听有人说,那些公子哥儿们,家里可不敢责怪天面无私判了案的知府大人,所以只能拿这钟家出气,一致觉得都是钟家的那个儿子连累了大家。 又说起那马车里的玩意儿,都叫人脸红,还因周梨年纪小,几个老婆娘家她赶开,不许她再听。 周梨终究是没听到,但也有些后怕,怎么也没想到,那几个十几岁的纨绔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明明他们也还是孩子。 若是昨日姐姐不拦,屏儿岂不是也?对不起杜仪的托付是小,问题是屏儿的命难保啊!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只赶紧朝家里去。 钟家遭了报复,这让她也有点担心,那些人家会不会把自己家也列入在册呢?不过转头又一想,只怕这风浪尖上,那些人家应该不会这么蠢,往刀口上撞吧? 不然自家真出事,不是明摆着对知府大人的判决不服么? 想到这里,她又松了一口气。 从北市回南城这一路上,没少听到关于钟家的事情和昨日的案子。 如果不爆出后面那些,就自家那点事,该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不过说到底,都是那几人无法无天,草菅人命,视律例为无物,活该! 果然,她回到家中,大家已经知晓了,少不得也是后怕一回。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梨也是事事小心,连铺子也先关了一几天。 等过了七日一到,白亦初立马就回家来了,也晓得了那钟家福满酒楼已经开不下去的事情。 他脸上的青肿好转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印记,周梨觉得才问了他一些关于书院和他同窗的事情,就到下午,只得匆匆催促他赶紧回去。 再晚些,那巷子里全是来来往往的嫖客了。 白亦初万分不舍家中,可是这些天经过云长先生的课业熏陶,他的思想是发生了极其大的变化,也更清楚地认知到。 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无用的,想要保护好这一家子,最直接的途经就是好生读书,挣功名。 比如那公孙大人,钟易光他们流放的秋后斩立决的都有,其中有三个还是官宦子弟,可是哪个敢吱声? 一来除了他自己位高权重,二来更因为他身后有上京的公孙世家。所以白亦初想,自己也要给亲人们做这样的靠山。 让他们在外不用担心叫人欺凌了去。 转眼过了半个月,火红六月便过去了大半,那钟家的生意终究是没做出去,但是酒楼也没人敢买,如今钟掌柜只想赶紧换成了现银,快些离开这芦洲。 不然他这一层皮,迟早是要被扒完了。 可大家都知道,他是得罪了几位大人,自己又不做人,纵容养出那样的儿子来,害了人性命,并不愿意出钱买。 以至于这价格一低再低。 这日许久不见的正方脸忽然找上门来,问起周梨,“那福满酒楼,要不你接了。” 周梨知道,大家都不敢买,价格很低,但她买来作甚?她可支不起那样大一个摊子。 就给拒绝了。 正方脸如今业务越来越熟了,“除了你,我觉得谁都不敢买了。” “这话从何说起?”周梨不解。 却见正方脸一脸的不悦,“我们也算是老相熟,你居然这样骗我,难不成怕我沾了你的光不是?” 周梨就更迷糊了,“什么沾光不沾光,我何曾骗过你什么?” “你还不承认,咱们知府大人都在外夸你,你说你若不是同他认识,他怎么唯独夸你一人?”这是正方脸的大舅兄说的,他大舅兄又是从掌柜那里听来的,掌柜自然也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周梨闻言,沉默了半天,只得了一句:“咱知府真是好人。”虽不知道他怎么夸自己的,但在外面提自己一句,别人也晓得他看中自己这个人,难怪等了这么久,没见家里遭报复。 原来是知府大人抬举自己啊。 所以这知府大人可不就是好人嘛。 正方脸却以为她是默认了,只是含蓄了些。便追问道:“你要不要买?我可晓得你手里有钱的,当初他们几家赔了你们那许多银子,看病可要不得这么多。你应该也听说了,现在铺子只要八十两,你买了手里就算自己不做生意,但等一阵子这风声过去了,大家将这事儿忘记了,那样的好位置,还怕租不出去么?到时候你就坐着数钱。” 周梨有点动心,居然才八十两,那可是单铺面就是自家四倍宽,而且整整三层,今年还翻修过,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是好木料。最要命的后面还有一方院子,虽不如自家这个宽敞,但也是能住不少人。 “果真就这点银子?的确是划算。”比自家当初买这院子还要便宜八两,当时还是那特殊时期,价格便宜呢! 不过终究是钟家铺子,周梨没敢做主,只与正方脸说道:“这银子来路你也知道,我得回去问问大家,他们若愿意,我回头找你。” 正方脸一听这话,周梨有买的意思,那就成了一半。“好呢!那我等你好消息。”说着拿出自己在路上买的点心,“这我一点心意,你家中特殊,我也不好上门拜访。” 周梨自然不愿意接,可正方脸一定要送,“你别不好意思,你可是我的福星,若非是你叫我开了张,我只怕到现在还没接单成功呢!” 周梨这才想起他们那牙行里的其他牙子对他的态度,便问了几句,算是关忧。 正方脸只笑道:“如今我可不怕他们了,我每月也能卖不少,掌柜已经点头用我,也有自己的熟客,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撬走的。” 周梨,大概就是他的熟客之人了。 于是乎周梨收了他送的点心,道了一句谢,与之告辞。 回家只叫了众人来商量,这用钟易光他们赔的银子买他家的祖产,这事儿解气,大家愿意买。 如此周梨隔日便找了正方脸。 她的本意是过户在周秀珠他们这些受了伤的名字下,毕竟钱是赔给他们的。只是大家一致觉得,她是家中户主,就记在她名下,反正这些个生意的事情,也是由着她做主。 前几日她也做主,找了隔壁掌柜做中间人,将周秀珠他们的铺面给租了出去,给一对小夫妻卖包子。 至于她家这边,铺子里虽然狭窄不算宽,但是卖卤菜本就不要多宽敞,也就隔了一边出来,给周秀珠和杜屏儿以后继续做她们的绣活。 这样人在眼皮子底下,用柳小八的话说,什么都不怕,真有人敢如何?他那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福满酒楼换了她做主人,她从那头雅间里挑选了些好看像样的椅子回来,终于和自家的桌子般配了,然后便给上了锁,贴了一张出租的广告在上头。 一面又托付正方脸帮忙留意着。 自家就全心全意做这卤菜生意。 不过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钱,要大富大贵,还得另寻商机。 一日正要收摊,忽一阵雷鸣火闪,湛蓝的天空顷刻间就被那黑压压的乌云给全部遮挡完,不过是周梨收了门口小摊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各家店铺都慌忙关门,生怕那被狂风卷进来的雨将自家铺子里的货物给打湿。 一时间那街上全都是抱头鼠窜忙着避雨的行人。 原本也要关门的周梨见此,只忙朝街上的人喊,“快些过来避雨!” 雨势很大,砸在身上皮肉生疼。 这风雨中,大家是不大能听到她说什么,只是见着整整一排街上,一眼望到头,不是已经关了门就是在关门,唯独她这里还敞开着,还一脸急切地朝大家喊着什么。 于是有人犹豫着,跑了过去。 只是却因自己身上的雨水瞬间将那地面打湿,十分歉意,“对不住了,小周掌柜!” “不打紧,回头擦一擦就是了。”周梨倒不在乎,左右晚上关门也要拖地一回的。 不然整日做这卤菜,那汤汁没少撒在地上,若真不管,怕是早就包了几层浆。 接二连三的行人挤进来,原本不算宽敞的铺子里,一下就挤满了人。 好在这会儿街上已是不见人影了,那雨太大,屋檐上的积水哗啦啦落下来,与别处的雨水汇聚在一起,好好的一条大街,如今倒是更像是一条河。 “好几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雨了。”有人感慨着。 又有人说,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去年过年忽然出太阳闹了干旱,后来还下大雪,如今落这样大的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但是各人眼里,隐隐都是藏不住的担忧。 这些人原本在街上,避雨不及,身上早就打湿了。 周梨见此,生怕这些人感染风寒,但提供干衣裳这不现实,便让元氏把家里的火盆都给拿了出来,将灶房里的正在卤肉的碳火都给夹了到火盆里给大家取暖。 他们一下拿出这么多火盆子,家里又是做卤菜生意的,大家不免是过意不去,“小周掌柜,这就不必麻烦了,多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卤肉了。” “生意少做一天不打紧,倒是你们仔细些,别到时候真着凉了,花钱抓药是小,人可不好受。”她说着,翻箱倒柜也只找了两条干净毛巾,只递给众人,“实在对不住,你们将就着些吧。” 避雨的女子几乎都在隔出来的绣铺那头,卤肉摊子这边,便都是些男子。 莫元夕那里又煮了些热姜汤送过来,周梨这给大家递的功夫,方瞧见有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 但是又不对劲,知府大人?可是知府大人好像没胡子……而且知府大人还年轻,不可能穿这种颜色的直裰,只活脱脱就是个老头的装扮样子。 却不晓得知府大人公孙曜酷爱乔装打扮下乡。 当初可不就是假装算命先生遇着周梨的么。 对方将头上的乌角巾拉了拉,似乎想将半张脸给遮住,一面冲她微微一笑,似要叫她别吱声。 周梨收起心中的激动,将姜汤递了上去,“您仔细烫了。”然后也如同对方所想,目光没做多停留,继续给下一位递姜汤。 这一场大雨来得猛烈,好在下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半个时辰就停了。 可即便如此,这般强的降水量,还是让街面的积水好一阵子才全部流完。 只是等街上积水退去,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大家也不大好意思在这里白白躲雨,打湿了人家的铺子不说,还喝了人家的热姜汤,烤人家的火盆子,耽误了人家明日出摊。 于是过意不去,便在走的时候,买了些卤菜。 手头拮据的,买几两素菜,手头宽裕的,便买些卤肉。 随着铺子里的客人走完,卤菜也卖了个干净。 那公孙曜也买了几两,不过他不是缺钱的主儿,吃饭也不是为了吃饱,便买了那正常盐味的。 这事儿本没什么,知府大人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尝一尝老百姓的味道。 可没想到公孙曜觉得这卤味不错,隔三差五便要叫人来帮忙买。 有时候自己还亲自来买。 一次两次的,叫人撞见了,自然都觉得周记卤味好,不然知府大人怎么可能亲自来买呢?所以生意也逐渐就好起来。 原本一天才能卖完的卤菜,如今一个早上就喊见了底。 于是周梨便开始多准备一些,只是如此一来,那择菜洗肉,家里竟然忙不过来。 毕竟就柳小八莫元夕元氏,在加自己一个人。 而这样,又耽误了柳小八在前头看店。 若素还小,又正在学和她娘跟杜屏儿学女红,偶尔还要看着弟弟安之,也做不得这些,更何况那灶房里头又是大锅大灶的,哪里敢叫她到跟前去。 这便叫周梨起了雇人的心思。 可这城里,如今倒是左右邻舍都混熟了,可人家自己生意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帮忙?别的就再也不认识了。 周梨便琢磨着,得抽个空儿去找正方脸,好叫他帮自己挑两个手脚麻利的长工。 不想这日天色已经擦黑,忽然来了一个穿着褐色劲装的大汉子,“这里可是周梨姑娘家中?” 柳小八闻言,见此人面生,口音也非这芦洲味道,一时心里起了戒备,便么回他,反而问道:“你又是哪个?找我们姑娘作甚?” 对方一听,松了一口气,“劳烦请周姑娘,我们受姜公子所托,与她送些东西来。” 柳小八本有些后悔自己口风不紧,怎么一不留神就自己承认了这里是周梨家?万一对方心怀歹心,这是来踩点呢?不免就慌了神。 不想竟听对方提起姜公子,立即就想到了姜玉阳。这姜玉阳也算他半个师父,一时激动得脱口问:“可是姜玉阳姜公子?” “正是。”对方点头。 柳小八见此,哪里还有什么防备之心,只忙道:“你稍等。”随即只朝后堂门那里吆喝了一声。 不多时,跟着在院子里洗菜的周梨就出来了,“怎了?” 周梨这会儿还没看到汉子,以为柳小八找自己什么事情呢!。 但汉子却是见过周梨画像的,如今瞧见了,忙跨上台阶到了铺子里,“周姑娘,在下云众山,乃受姜玉阳姜公子所托,特意为你们从八普县那头送东西前来。”似怕周梨不信,还拿出姜玉阳的信物来,然后问起后门所在。 周梨一下就明白过来,是镇子上藏在姐姐家地窖里的粮食。又见对方拿了姜玉阳的信物,自然是没有再怀疑。 当下将手擦干净,同柳小八交代了一声,直接引云众山去后门。 果不其然,带着云众山认了路,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巷子里就各家后门那几盏小灯,昏昏暗暗的一片。 几匹马拉着车,悄咪咪地进了巷子,等后门一开,数不尽的粮食便被一一送到家中地窖里。 对方人手四五个,柳小八和元氏跟着帮忙,也是忙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周梨见一个个汗流背夹的,只忙送了凉茶水果,只不过家里没个成年男人招呼,于是便使了些银钱,在隔壁不远处的酒楼里包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那云众山听姜玉阳说过,如今这里当家的是个小姑娘,是个能处的,爱恨分明,有情有义。 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虽是口袋中不见二两银,但胸中却有情义重千金,自然是最喜欢与他们性情相投之人打交道的。 见周梨虽是年纪小,但为人处世是十分不拘小节,如今见粮食搬完,也打算准备走了。毕竟人家中都是女眷居多,他们这些莽汉长待不好。 却不想叫周梨唤住,“实在对不住云大哥你们了,这千里杳杳路,本就难走,还要你们护住这许多粮食,一路不晓得是费劲了多少心思,我心中万分过意不去,只不过家中情况特殊,不能在此招待,还望各位大哥海涵。” 说罢,喊了柳小八过来,“铺子那边一会儿我会关,你领几位大哥去福星酒楼里用点小饭菜。”转头又问起云众山他们在何处落脚。 云众山自是答了,在北市一处瓦舍与人搭伙,没准还能在那边接一些活,若是周梨有什么事情,可管叫柳小八去北市那瓦市上寻他们。 只要报了他的名字,好打听得很。 周梨闻言,人各有派,也不用自己安排,当下便细问起这所护送粮食的辛苦费用。 云众山一听,顿时笑了,“我也不瞒你,姜公子那边已经打典过,只怕是忘记与周姑娘你提了。不过我云某人也是个仗义的,不赚你二回钱。”然后哈哈笑着,道谢了周梨的酒菜,便告辞去了。 他们在后头搬粮食,前头的铺子只叫姐姐一起看着,杜屏儿还不敢到铺子里,忙不过来便叫莫元夕去帮忙。 这会儿送了云众山一行人,再三确定粮食存放好,这才叫元氏好好休息,自己去同姐姐关了铺子门。 这样忙碌了一回,因是做气力活,元氏觉得长久没下地,这样要力气的活她也生疏了,竟然觉得有些劳累,灶房那头帮忙准备卤菜的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 柳小八去给云众山他们作陪,又不知几时才回来。所以看着井边堆成小山一般没清理出来的蔬菜和肉类,着力心里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就去找正方脸。 只是因晚上这一耽搁,到底没能将菜和肉都清理出来,导致翌日能卖的卤菜极少。 周梨也一早去了正方脸所在的牙行。 偏不巧,正方脸不在。这会儿牙行生意已经恢复以往,不似此前那么繁忙了,几个得空的牙子见了她仿佛见了肉一般,一下全都给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还是曾经讥讽他们和那正方脸的,于是只一一回绝了,这会儿也不着急,就说要等正方脸。 她是正方脸的老客,正方脸的大舅兄是晓得的,但是牙行里没规定,不能抢客,所以见着那些牙子苍蝇一般朝周梨围过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在心里干着急,巴不得自己妹夫快些回来。 如今见周梨竟然一口决然拒绝了旁的牙子,心中不由得松一口气,心想难怪妹夫舍得花钱送周梨些点心。 如今看来,这点小钱还是使得的。 又听说周梨和知府大人有些旧交情,甚至有人怀疑,周梨家莫不是也是上京来的。 于是正好得空,便走过来与她攀谈几句,得知她想要买人,便笑道:“那可是赶巧了,昨日我那不成器的妹夫才相中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媳妇,还说得了空要去问你呢!” 周梨家里情况特殊,的确不可能雇年轻男子。 所以正方脸见着那两个身材强壮又勤快的女人,第一反应就是介绍给周梨。 就怕她错过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周梨一听,当即笑道:“那是想到一块去了,如此我就在这里安心等他便是。” 管事见此,也是叫人上了茶水来,自己一边忙,一边帮忙看着,还是不大放心,生怕周梨叫别的牙子哄了。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正方脸回来了。 见着周梨在这里等他,好不欢喜,“你来正好,我还琢磨着,等过了晌午饭,我就抽空去找你呢!” 周梨回着,“我听你大舅兄说了,你寻了两个不错的好帮手。”本想叫正方脸喊带自己去瞧,但见他身后有客人,便又道:“你快些忙,我等你些时间了,也不怕这会儿。” 却不晓得,那个原本没打算和正方脸成交这单生意的客人见周梨愿意等正方脸,心想这正方脸虽是面目不大美观,但人小姑娘愿意在这里等他做生意,可见是个实诚不欺诈的。 毕竟做这行的,哪里有客等牙子的?那自来的牙子将就客人。 于是便做了决定,和牙子做这一单生意。 正方脸如今也是学精了,很是擅察言观色的。早就看出来了这客人没下决心,自己劝了他来店里,本想让大舅兄帮忙说两句,没想到这跨进店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自己同周梨说了这两句话,对方就点了头。 心下只欢喜的不行,当即忙与客人签了契约,风风火火就去衙门,只不过等一切办妥,又叫周梨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大热天的,他来来回回跑,头上已经是一大层汗水了,进来顾不得擦,一屁股坐在周梨对面的椅子上倒水喝,“叫你久等了,这马上就要晌午,你去我家吃顿便饭,回头咱再来瞧人。” 周梨本想推辞,可正方脸一脸的殷切,“你一定要去,我如今入了这一行,还是你和阿初小老弟的缘故,我媳妇也时常想见你,你且随我去吧。” 那头他大舅兄也在一旁劝着,“你与他去吧,我那妹妹身体不怎样好,出不得门,不然早去了你店里道谢了。” 周梨见此,实在是拒绝不得,方应了。就是有些过意不去,“我这原本是要来麻烦你,如今还要去你家混一顿晌饭,这多不好意思。” 何况第一次上人家里去,哪里有空手的道理?便趁着正方脸忙着买零嘴的功夫,去买了些孩子常玩的小玩意儿。 见正方脸这年纪也不小,怕是儿女都有,只是不晓得有几个,便买了三四样。 反正不费几个钱。 这会儿买好,正方脸也买了零嘴回来,瞧见她手里的小玩意儿也没多想。还以为周梨是买给她那侄儿的。 正方脸家并不算远,往那小巷子里走去,倒数第二个门就是了。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听正方脸管她叫娘,周梨便将手里的小玩意儿递过去,“也不知家中孩子多大,随意买了几个不值钱的,老太太莫要嫌弃。” 如今的周梨虽已是十三岁,但因不胖,瞧着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一般。 也正是如此,她时常在外面抛头露面,也无所畏惧。 老太太懵里懵懂地接了那些个小玩具,有些不解地看朝儿子。 正方脸也愣住了,颇有些尴尬地看着周梨笑道:“我还以为你给你侄儿买的,不然早叫你给退去了。”才说他是灾后成婚的,官府冰人给介绍的媳妇,因天灾里伤了身子,腿脚不便,媳妇还在养身体,所以没忙着要孩子。 不然就他这长相,哪里能取得其牙行管事的妹妹做媳妇? 老太太听他二人说话,也晓得了周梨的身份,当即也亲切地笑着道谢:“好孩子,承了你的好意,我们这厢谢谢你了。” 然后只忙喊着媳妇来待客,自己捧着那些娃儿家的玩具进屋子里收起来。 而这会儿,堂屋的帘子叫人从里头打起,周梨听到了一阵木轮子摩擦的轱辘声,便见里头出来一个穿着浅绛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相貌姣好,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柔。 “芹娘,这便是周姑娘了。”正方脸高兴地笑着跑上前去,只将带回来的零嘴儿都塞给芹娘,又同周梨介绍起芹娘。 周梨这会儿才晓得,感情那零嘴儿是买给他媳妇芹娘的,亏得以为他买回来哄孩子呢! 芹娘见他把零嘴都给全塞给自己,脸颊顿时羞红一片,低声责斥,“周姑娘在呢,你怎不招呼人家吃一些。”又十分不好意思地看朝周梨解释,“他是个大老粗,你莫要同他计较。” 说罢,只叫正方脸将零嘴给装了盘子,端到院子里的梨树下,大家一起在这里吃。 而老太太那头,放好了周梨送的小玩具,忙去将早准备好等儿子回来吃的午饭一一抬出来。 “不晓得这糊涂人要待客,今日看亏得你了,周姑娘你就将就着些。”老太太万分过意不去,家里吃的简单,儿子攒了两个钱,都是花在自己和媳妇的身上,家里伙食也就只能是这般。 两个荤菜,有一个炒蛋,明显是才加的。 周梨却已经十分高兴,与老太太回了话,叫她快些一起坐下,倒也不拘谨。 一餐饭下来,周梨总算晓得管事为何愿意帮正方脸这个相貌不大端正的妹夫了,他对芹娘是好得没话说,一头还能照顾着他母亲。 使得婆媳俩和睦得像极了母女一般。 这般真心待人,相貌虽是丑陋,但因为人谦虚和善,硬生生给看顺眼了。 就像是自己,那么多牙子,自己就信他一人一样。 吃过了饭,因正方脸还要忙正事,也没在这头多待,但趁着他去洗碗的功夫,周梨和他老娘媳妇也聊了一会儿。 才晓得这正方脸是个勤快人,家里的家务,他是抽空也要跟着做一二,媳妇那里又照顾得周到。 也是他从中调和,原本出身不错,且相貌好的芹娘,如今不但不觉得他相貌丑陋,反而觉得自己嫁对了人,相公待她好,婆婆对她又如同亲女儿,连她娘家人都没二话说。 而正方脸的老娘觉得,芹娘虽腿脚不便,但自己儿子生得这么丑陋,又没什么大出息,她还愿意和儿子好好过日子,实在是祖上修得的好福气。 而且媳妇娘家又愿意帮扶儿子,因此就更要对芹娘好了,可不能叫人姑娘在这里委屈,不然如何对得起岳家? 一家子都这样想,各自晓得感激,自然是和和睦睦的。 周梨与刷完碗筷的正方脸出来,自然是少不得夸赞他几句。 正方脸心里便更高兴了,“娶到芹娘,可不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运气嘛。” 然后说自己是娶了芹娘,然后芹娘的哥哥帮忙,自己才到了牙行铺子里做牙子,然后遇到周梨,才开了张。 说到这里,神色颇有几分激动,“今日也全是因你,那客人才做了决定和我做这一桩生意,说起来我该好好谢你,只是如今手中不宽裕,暂时就只能请你吃一回便饭,下一次你将你那小夫婿叫上,我请你们到大酒楼里去。” 周梨心领了他的好意,只笑道:“何必花那冤枉钱,你还是留着给芹娘姐花吧。” 两人说话间,竟是到了牙行里,他便领了周梨去瞧那两个年轻媳妇。 又说这两个年轻媳妇,一个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衙门里的冰人劝她另嫁她不愿意,便道牙行里来找份短工糊口。 可现下因那天灾之事,多的是寡妇鳏夫,可是到了这会儿,大家逐渐回归日常,也将那天灾忘记了。 守旧一派的,便觉得雇佣个寡妇不好,手脚麻利又如何?容易招是非。 于是不愿意要她。 另外一个则是相貌与正方脸一般不好看,只是世人对女人本就更为苛责一些,男人丑他们能接受,甚至能给挂上老实人的标签,但是对于女人,就没有这么多宽容之心了。 所以雇主们都嫌弃她丑陋得很,不愿意用。 也正是如此,两人都不大好找活儿。但别家嫌弃,正方脸却觉得去周梨家合适不已。 周梨听了她二人的身份来路,倒是满意的,就是不晓得人品如何?正方脸只保证道:“我寻思着这两人合适你,自然是早就已经打听过了,清清白白的。”说罢,朝那相貌丑陋的妇人看了过去,“她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从小在武馆里长大的。” 就是相貌丑陋,因为练武一身腱子肉,瞧着便有些凶相,所以她男人前阵子瞧年轻的俏寡妇多,便以她不会生娃为借口,犯了七出,把她休了。 这么一说,这两人也是无牵无挂之人,倒是合适得很。 不过她觉得好没用,还看人家愿不愿意,毕竟不是卖身的人,人家就是想找个活儿而已。 于是便问起二人,“你们可愿意同我去,我家中人口算是简单,寻常时候也不要你们忙什么,就是帮着厨房里洗菜洗肉,一个月两串钱,你们若没住处,可在我家住宿,一日管你们三顿饭。” 当下的短工,最高的每日十文钱,最低便是每月拿个一百二三文,她这两串钱不高不低,但是却包吃包住,这就极好了。 对于两个如今不知何处落脚的年轻女人来说,是最好的去处了。 两人几乎是没有多想,当下便答应,至于周梨说家中人口简单,也没去多想,只当是寻常托词罢了。 当下这头写了文书,到衙门那边签字画了押,周梨揣了两人的契约,便领着往家里去。 这两个女人果然是没有落脚处,都随身带着包袱。 那个会功夫的,还有一把手柄磨得光亮的大刀,她将那长刀挑起包袱,便跟在了周梨身后。 看着她这架势,周梨忽然觉得好像给她两串钱,似乎有些少了。 不过当下也没提,只想着看一阵子再做决定,若真能常待下去,又果然没有什么坏心思,再添她多少都好说。 她这一老早出门去,过了晌午也不见回来吃饭,可把元氏他们急得不行,正琢磨着叫柳小八出去寻,忽然见周梨领着两个女人回来。 其中一个还好,瞧着正常,另外一个相貌可怖,且还带着刀,走得好似男人的四方步一般,好生威武。 柳小八见此,心中想阿梨出去这么久,莫不是就雇了这两人回来? 果不其然,这两人同周梨一起进了铺子,同姐姐和柳小八打了招呼后,就领后堂去。 一面又与那两人介绍,一个柳小八是同村人,如今在店里做伙计,前面卤菜摊子都是他张罗,旁边隔出来做绣铺的那铺子里的,是她姐姐,与姐夫和离,领了一双儿女,大家住在一起。 进了后院,又见了院子里洗菜的元氏等人,一一介绍了个遍。 这两个女人一看,才明白她所说的家中人口简单是什么意思了。 这里里外外就两个公的,还都是孩子,小的这个才二三岁的样子。 于是对此也是十分满意。 周梨犹豫着,是安排她们二人去后院的倒座住,还是就在这楼上?毕竟铺子的二楼是空闲着的。 就像是早前所嫌弃的那样,爬楼梯实在麻烦,所以也没做仓库使。 当下便问起两人,“铺子楼上闲着,你们看是住这里,还是后院去?”反正各有各的好。后院清净但是不如铺子二楼宽敞亮堂,铺子二楼倒是宽敞了,偏又因为林姐吵闹。 又说这两个女人,不愿意再嫁的寡妇叫月桂,会功夫的那个唤香附。 香附看了一眼楼上,只道:“若是有多余的地方,我住这楼上,这头临街,若有什么事情,即便是晚上我也能晓得,能通知你们。” 既然晓得了她家的人口,这么多人,如今也算是小有产业了,没准叫了起了坏心思的人欺软怕硬偷摸寻上门来。 所以香附觉得自己会些功夫,这一月两串钱已经不低,还要管三顿饭,自己是有良心的,这一家子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自己可不能白吃他们的粮食。 因此便主动兼职起护院来。 月桂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听的了香附的话,也忙道:“对,若是宽敞,我二人分开,香附姐住在这里,我便到后院去,我耳朵好,后门有什么动静我也知道,早上还能把夜香送出去,省得扰了你们休息。” 周梨一听,实在好极了,如此便各自领她二人落脚。 等浅浅收拾一回,两人便来跟着帮忙。 才晓得这是落到了福窝窝里,真是不叫她们干什么,只是洗这些要放灶房锅里卤的菜和肉。 这算得了什么活儿? 如此这一个月两串钱,拿得也十分不安心,所以两人见活就做。 却发现这一家子老小,竟然没有一个懒坯子,就是最小的那个,也有在后院喂鸡以及喂家里那只大黄狸花的活儿。 更不要说那后院种满了各样的菜,且涨势极好。 至于马棚里的驴子,那柳小八也会定时定点去喂,厨房饭菜又有莫元夕和杜屏儿做,周梨得空的时候也跟着帮忙。 所以她俩人竟然有种享福的感觉,这工钱拿得不好意思,所以抢着活儿做。 又因年纪和元氏差不多,自然是有那说不完的话,使得到了这城里一直没怎么住得习惯的元氏,竟然也觉得终于有了些趣味。 叫元氏的话说,好似又能像是在桐树村一般,得空了与村里的女人们在打谷场是一边纳鞋底一边闲聊。 又是一回沐休,白亦初回来了,脸上的伤也彻底好了,大抵是他长久待在书院,上次沐休又没回来,以至于周梨这一次看到他,只觉得他好似那端午前的竹子,节节高。 柳小八也发现了,白亦初长高了,自己虽也长,却好像是横着长。 在铺子门口说了几句闲话,他便与周梨到院子里去,一出了铺子后堂,从包袱里拿出几本书来,“云长先生向我问起你怎不去拿书,我说你忙着家里,不得空闲,他便挑了几本,我瞧了一回,倒是和你的口味,你且看完了,下次我再给你带,这样的书,里面多得很。” 周梨听得他这话,忙瞧了过去,只看了一下书目,果然是笑得眯起了眼睛,“不说这云长先生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怎晓得我喜欢看这一类的书籍?” 都是些游记和杂说,但白亦初看过,都是武庚书院曾经显赫过的那些大儒诗人们到各地写的,且又是原版,所以十分详细。 这其中包括了各州府的人文地理,风俗文化,可不就是周梨最想要的么? 这个时代的讯息太落后了,想对一个陌生地方的了解,绝对没有像是自己那个世界一般,只要搜一搜就好,而是得在书本里慢慢寻觅翻找。 她将书简单翻看了一回,“好得很,我正好琢磨着做生意,了解各地文化风俗,也能更精确地定位商品目标。” 白亦初听她还想做生意,有些担忧,“这几年我虽听云长先生说,其实上京那头已经不再限制女人抛头露面,但是少不得那些口舌之辈总喜欢拿此来做文章。只愿过几年后,姑娘家出门不再受那么多规矩。” 他知道周梨不是那种关在后院的小女子,她心有波澜万丈的雄心壮志,也不该埋没在后院之中。所以即便他知道,做生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也不会去阻止周梨,而且还会想办法替她铺平一切道路。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有些怪自己年纪太小,醒悟也太晚了,若是早些年就听周梨的话,在功课上用功,今年指不定秀才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周梨与他说这话,一面见他不认得院子里洗菜洗肉的香附和月桂,便指给他看,“那个是月桂姐姐,这边的是香附姐,香附姐也会功夫呢!” 香附月桂早就从元氏口中得知白亦初的存在,早前只听元氏夸白亦初千百次,说性格好人善良,对周梨又是言听计从,但唯独没有说,竟然还是个相貌英俊的小郎君。 不免是有些诧异。 白亦初得知家中添了她二人,觉得倒是好,“这样,大家也能轻松一些。”因大半个月不在家,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又要询问家里的人和事。 阿黄听得他声音,从后院直接蹿了出来,顺着他那裤腿一下跑到他肩膀上,一边喵呜叫,一边拿头蹭。 周梨见了,只催促着他,“你快抱一抱,你看把阿黄给急得。”等两人到了那僻静处,周梨便同他说起昨日那云众山等人送粮食来之事。 这粮食的事情一直是白亦初心中一块没放下的大石头,如今晓得一切落实,倒是松了一口气。又道:“不曾想,姜大哥竟然是耳目通天,哪一条道都有他来往的朋友。”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以杜仪马首是瞻。 明日有早课,晚上先生还要看他的策论,所以白亦初要早早回去,周梨听罢,有些惊讶,“你才入学,他就叫你写策论?”乡下可没教过,连正经文章也没教他们做过。 最多也就是填个小词小令,学一二个对子罢了。 白亦初得了这话,到底是个孩子,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兴奋,“云长先生说,他也算是走遍了这九州大陆,却没瞧见像是我这样文武双全,天赋异禀之人。” 这话是真的。 可是周梨听了,却没当真,只忍不住掩唇哈哈笑起来,“你怎不说你骨骼奇佳,他还要传你绝世神功了?” 白亦初哪里看不出周梨是在笑话他?不过周梨还真说中了这话,不过云长先生可不会武功。所以跟白亦初说,等他那个朋友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叫他那朋友教白亦初武功。 白亦初自然是满怀期待等着。 不过旁的知识也不敢落下一分,尤其是书本上的。那上战场的事情,他已经断绝了心思,不可能再有。 不然这不是拿阿梨一颗心在火烧熬么? 39. 第 39 章 六合一 周梨瞥见他露在外面的大半截手腕,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果然长高了许多,这衣裳才穿了两个月不到就小了,早知道当初买大一些。回头收起来,以后给安之穿,还崭新呢!” 说罢,想起姐姐那铺子里因为有人看到屏儿女红好,也来这里裁剪衣裳,所以周梨也从缎坊那里管掌柜批了些价格各不相同的料子回来,以图个方便,到时候人家要裁剪衣裳不用特意去缎坊跑一趟。便道:“你去姐姐那里,叫她给你量个尺寸,我去给你装些吃的,带回去分给大家,耽误不了你多久的时间。” 白亦初见她说完就要走,一把拽住,“不必了,我如今都在书院里,进去了就换上院服,这衣裳也就是回来的时候穿那么一会儿,着实不必浪费。” 周梨有些诧异,“书院还有院服?好看么?什么色的?” “有两套,射御两课一套,是云水蓝的,礼乐书数一套云峰白,都有点像是道观里的袍子。”白亦初其实也没见过几个正经的道士,多见的都是街上那些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 周梨心中疑惑:“你说书院又不要束脩,还给你们衣裳穿,真真是管着这衣食住行了,只是靠什么维持啊?” 这事儿起先白亦初也疑惑,后来问了顾少凌他们才晓得,书院在城外有些田产,租给了附近的村民,收些租子维持。 不过这田产的位置却不大好,正是在那清风书院附近。听顾少凌他们说,清风书院一直都想将那些个田产据为己有,然后踏平改成他们书院的骑马场。 众所皆知,清风书院在山上,于御射两课,多有些不便,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武庚书院的田产上来。 说起此事,已经将自己做那武庚书院一员的白亦初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周梨对于清风书院的印象本来就极其差劲,如今再听白亦初说起此事,一时有些气愤起来,“他们也是欺人太甚了,教出了那样的学生,也好意思打旁人家的主意,实在是不要脸面了。” 不过骂完,又觉得那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会要什么脸面。也跟着白亦初担心起来,“那云长先生可是有对策?” “有,明年两家书院有一次大比,是前年就订下来的,六艺都要过一过,三局两胜。只不过我们书院里加上我这个新生,总共才四个学生罢了,所以云长先生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若是比不过他们清风书院,那些个田产,便要给清风书院。 “这不是赌博么?”周梨瞪圆了眼睛,“哪个奇葩想出来的?再说官府应允么?” 白亦初苦笑,“说来只怕你也不信,这就是官府定的,早几年前清风书院那边便来找云长先生好几次,云长先生自然不同意卖给他们,也不知是哪个卑劣之人,竟然想着走了这么一条路子,耍起手段,让衙门里下了这样一道文书。” 周梨一时火冒三丈,“那,那云长先生就这样答应了?这清风书院,也着实过份了。” “书院招收不到新的学生,云长先生若是不答应,衙门当时就要将书院给关掉了。”所以只能答应,然后拖了这么个几年。 这个也是白亦初迫切地想出成绩的缘由,只要他考上了秀才,必然能替武庚书院宣传一波,到时候兴许能招收到一些学生。 只要学生一多,像是个正常书院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不是像现在,连个参赛的学生都凑不齐。 白亦初说完这些,见周梨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禁笑着安慰道:“你也别恼,这不是明年的事么?还有一年,我们再努力努力,实在不行,累便累一些,一个人多参加两样,反正这气势不会输。” 周梨连连点头,“到时候我们全家去给你们加油!”只不过心里头将原来的知府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如当时便是这公孙曜,一定不会这样偏袒清风书院的。 送走了白亦初,周梨难免是觉得无聊了许多。那日抱着安之在街上闲逛,见着那些个卖树苗的,才想起他们在城外偏远乡下的那些个地,一时懊恼不已,竟然将这么大的事情忘记了。 不过转而一想,这眼下也非那植树的季节,等着入了冬,再找人帮忙种下便好。 回了家里,和元氏提了一回。 一旁在用小烙铁烧猪脸上那些杂毛的香附听罢,只插了一句:“那杜仲也不好,长得慢,最低也要个十五年才能剥皮换钱,不如改种漆树,我瞧着原来我们那里,有的七年就能割漆。” 而且主要这地离得远,一年到头也难以去看一次,若是种上漆树,谁敢去碰?安全得很,都不怕树苗叫人偷了去。 周梨她们听罢,又觉得不错,“那等着过一阵子,我找人帮忙问一问,看看有没有这漆树的树苗。” 找的自然是正方脸,他们牙行里,什么都经手,不单是房屋地产,或是人口雇佣。反正五花八门,只要你能提出诉求,必然是能帮忙完成。 不过眼下还早,而且这马上就要七夕,紧接着又是中元节,周梨今日带着安之出去,还见着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已经在准备普度法会,有直接挂普度公画像的,还有那塑了雕像的,可见天灾死了这许多人,今年的祭祀大家都尤为上心。 只是那普度公面目有些恐怖,安之胆子小可不爱看,她就带着早早回来了。 “可惜了,若是路途近一些,也能回去拜一拜你爹娘他们。”元氏有些惋惜,可这回老家的路不但遥远,且还山路十八重,若是遇着了野兽山贼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周梨到没有什么这些个念乡情节,比起祭拜爹娘这事儿,她更挂记的是那一个人在桐树村生活的周天宝,只忍不住叹了一声,“不晓得周天宝如今过得怎样?” 元氏却问:“那咱们可要在家中摆上祭祀台?” 周梨想了想,街上多的是卖普度公画像和孔明灯,香烛纸蜡的更不在少数,可见这个节日大家都重视得很。 不但是衙门和庙里组织了普度法会,连各家各户都会设置祭祀台。 便道:“也弄一个吧。” 元氏得了她这话,自然是十一分尽心。不但如此,还专门做了白纸包,只叫周梨每个包面写上逝者的名字,等到那七月十五鬼门关闭之前,一一点名烧给大家。 周梨听着元氏在耳边念叨着自己前后两家已逝亲人的名字,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要摆什么祭祀台,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做么? 想找杜屏儿帮忙,偏杜屏儿也要写自己杜家那头,一样也是忙不过来。 若素是认得写字,可歪歪扭扭的,元氏说这样不行,到了底下,老先人们肯定认不出到底是谁的名字,没准就为了归属权打起来了。 这话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周梨终是花了两天的时间,将那白纸包给写完,只是这事儿还没完,还要给大家包上元宝纸钱。 可是那折好的元宝价格可不便宜,元氏就买了半成品回来给他们,大家只要一得闲便在院子里折元宝。 周梨一看这么麻烦,“元姨,算了吧,再过几个月,不是也要给烧寒衣,那衣箱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咱们何必现在麻烦?” 元氏做事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如今这中元节她下定了决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叫祖上先人们心满意足,也好保佑后辈子孙们。 所以难得一次没听周梨的话。 最终周梨抗议无效,在家里又折了几天的元宝。也正是如此,七夕那日都没能出去放河灯,全家都围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摘元宝。 “这天天日日折,我晚上做梦都还在折元宝。”周梨朝元氏吐槽着,只是见她手指飞快翻飞间,一个元宝就成功,嘴上则和香附月桂聊着闲话,似乎没有把折元宝这事儿当回事。 周梨的话显然她也没听到。 于是周梨只能转头同她姐姐周秀珠说,“明年可不能在这样了,实在不行,咱们早早就把元宝买好,只要错开了清明和中元两节,这元宝没贵多少。” 周秀珠是十分赞成的,她绣铺逐渐上了轨道,不说挣什么大钱,但生意有一些,如今心里还惦记着欠了人家的一条裤子两件衣裳,还有几个花样没绣出来。 若是不折元宝,最起码这些个时间里,是能做一些出来的。 大家虽是围坐在一起,但是各说各的,那柳小八也自己拿钱买了些回来,也要请周梨帮他写名字。 不过他叔婶是死是活,又不知晓,于是便只写了他爷奶和爹娘的。 外祖家那头说来惭愧,他娘走得早,没怎么来往,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也不晓得,索性就不给烧,免得到时候叫孤魂野鬼抢了去。 周梨一听没几个名字,也就答应了。 柳小八忙去那书房里拿笔墨。 周梨这书房,如今总算是用上了,自打买了那钟家的福满酒楼,不但从里挑了几件好椅子与厅里的桌子配上,还从那雅间里挑选了两张书桌椅子,书架如今虽然只有一个,还是她从那木匠手里买回来的残次品,不过重新上了漆,堆上几本书,是有些样子的。 柳小八正拿了笔出来,却觉得外面的街上好生热闹。不禁侧头朝着前面的铺子看了过去,“这城里的七夕,都这般热闹么?”只是觉得好像怎么还听到人哭了? 香附却已经放下手里的元宝纸,起身道:“我去瞧一眼,好像不大对劲。” 然后进了穿堂,随后大家便听到‘咚咚’的上楼声。 不消片刻,香附便回来了,脸上表情复杂,说不得是庆幸还是惋惜,见大家都齐齐朝着自己望过来,“那七夕诗会上,听说清风书院双杰都来了,引来不少人去围观,那头又临着河,放河灯的这会儿也在那边,桥便给踩塌了,淹了不少人。” 听说衙门已经派人去救了,只是前阵子没少下雨,河水涨了许多,流得还有些汌急,不晓得能救得几个回来? 周梨和杜屏儿莫元夕三人原本也打算去放河灯的,听说每逢七夕之时,那河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荷花灯,美得仿若人间仙境。 只是被元氏喊住折元宝,没能去成。 至于那七夕诗会,是衙门里的教授训导一起和清风书院举办的,举办之前,便已是声势浩大,好叫周梨怀疑,他们这衙门的教授和那清风书院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 而这清风书院双杰,周梨也是听过的,一个乃是这芦洲本地宋家的公子宋晚亭,听说七岁便能咏诗,今年十五的年纪,已是有了秀才的身份。 不过那宋家是什么人家?宋晚亭祖父原来在上京的时候,官至尚书郎,虽早就告老还乡,再这芦洲颐养天年,但他父亲却仍旧再朝,只不过是在外为官罢了。这样的书香环境下,想要养出个棒槌来都难。 另一杰林清羽,却是莫元夕的老乡,十方州人士,也非寻常百姓家的子弟,那林家于十方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富贾。 听闻这林清羽小时候后,家中便请了上十位的好先生。 也是墨香书文熏陶出来的。 不过这两人被称作清风双杰,除去满腹的才华之外,听说最多的还是因为两人风雅翩翩,英俊洒脱。 大家听得香附的话,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元宝,一个个满脸骇然。 “菩萨娘娘呀,这是好大的冤孽,好端端去一趟门,命儿都给丢了去,不晓得逃哭瞎多少父母双亲的眼睛。”元氏听不得这样的话,一时难免是可怜起了这些丧命之人。 又看朝周梨几个,“多亏祖上先人保佑,你们三今儿没能出去,不然都在那河边,若是真有个万一,这一屋子的人岂不是都要哭死了。” 周梨也有些后怕,毕竟这意外说来就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今儿那不管是去看清风双杰,还是去河边放花灯的,哪个不是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去,哪里晓得会遇到这丧命的事? 她看了看手里的元宝,默默地动了动手指,“万幸了。”一面朝香附问:“要不,香附姐你再上街打听打听,看看救起来了多少人?”也不知自家能帮些什么。 香附正有这个意思,当下得了她的话,只直接从前面铺子的小门里出去。 街上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热闹,说奇怪,只因这热闹里没有一分欢喜,多的是哭喊唉声。 大家因这事儿,情绪都不大好,等了好一阵子,香附才从外回来。瞧她那脸色,周梨便晓得,怕是打捞上来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香附先是叹了一声,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下,又重新拿起元宝纸,“那月牙桥上好几百个人,过半都掉进河里了,附近河面的船都全部过来救人了,如今听说打捞了百来人,没能醒过来的却已是过半,满城的大夫都在那里,也是束手无策。” 大家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周秀珠叹了一句‘可怜’,一头又叮嘱自己的一双儿女,可不许到河边去玩耍,过桥也要快快的,莫要再上头流连,免得叫人给挤了掉河里去。 若素觉得她娘有些谈蛇色变,安之倒是乖巧地点着头。 “咱们知府大人这从前的功绩,如今因这事儿,怕是全白做了。”月桂忽然说了一句。她当初是叫知府大人带人才给救起来的,不然早同她男人一般没了命,所以这心里考虑得更多的是,这事儿会不会牵连知府大人? 周梨可怜那些丧命的无辜人,但是听得月桂的话,也有些担心,“虽说这诗会是衙门里的教授和清风书院一起合伙办的,可公孙大人终究是一州之主,这事儿不管他此前过问没过问,都脱不了干系了。” 得了周梨这话,月桂只将那清风书院骂了一回,还有那劳什子的清风双杰,明明晓得今日那河边人多,偏要跑来凑什么热闹,白白害了这许多性命。 大家也非那无情人,即便是不认识那些丧命者,可因枉死之人太多,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为此接下来几日,情绪都有些低落。 中元节又要到,一下死了这许多人,几乎每日早上,都能听到那街上有出丧的队伍声音路过。 使得这城中的气氛也低迷起来。 听人说,这会儿香火蜡烛都涨了价格,更别提说那寿材卖得多贵了。 中元节那日,白亦初才从书院里回来,也是早晓得了这事儿,与周梨感慨了一回,便叮嘱起她,“我不在,你们也少去这种人多的地方,这次的事情,实在吓人,我听说那宋晚亭被这事儿吓得不轻,着了梦魇,林清羽也回了十方州去。” 周梨一开始,也觉得是清风书院的错,这宋晚亭和林清羽的错,可是后来又想,他们能有什么错?他们又不知道?要怪就怪举办这七夕诗会的大人们,那么多地方偏要选在河边。 还有那桥又是谁人修葺的?当时衙门的人又在作甚?难道见到那许多人涌上桥去,不知道要拦住么? 即便桥没塌,难道就不怕发生踩踏事件么? “我晓得,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往后那热闹的地方,谁还敢往上凑啊。”她回着白亦初,发现从他侧面看去,那鼻梁又高又挺的,第一时间反应,便是白亦初瘦了,忙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只觉得全是骨头哪里有什么肉。 便急起来,“你是没好好吃饭么?怎瘦了这许多?” “一天三顿,每顿三大碗。我这是拔个儿了,正常的。”白亦初笑着解释,发现自己一抬手就能薅周梨的头发,不禁也疑惑起来,“倒是你,怎么不见长个儿?”他瞧见莫元夕,都好像高了些。 周梨却是不急,“我姐说正常的,她也是快及笄了才忽然长个头。”今年自己才十三呢!着急什么。 更何况现在这样好,人家都拿自己做小孩子,进进出出没人闲话,叫元姨少操心。 白亦初学业越来越重,回来也就半天的功夫,所以几乎都和周梨在一起说话。 香附月桂见了,同元氏说道:“这小郎君果然是个实心实意的,每次回来都同姑娘一起说话,瞧他们那样子,说说笑笑的,可不就是说书先生嘴里讲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元氏一直以来,最为担心便是白亦初读书后,会不会开始嫌弃起阿梨来,不过如今见着光景,怕是自己多想了。 也往那头的银杏树下看了一眼,见两人坐在那树下打打闹闹,不禁是满目的笑意,“可不是嘛,他俩也算是一起长大,同甘共苦的了。” 可惜白亦初回来的时间太少了,也不晓得那书院里怎么想的,难道不像乡下那般,放长假么? 却不晓得,那武庚书院里除了白亦初,其他三个学生都是常住在里面的,尤其是那小狮子,更是云长先生一手养大的。 所以那书院里,自然是没有放假一说。反正放不放假的,都在那书院里,所以也是照常上课。 更何况白亦初今年秀才即便是有那么点希望,但他觉得既然是要考,那就要考个好些的。 所以为了明年能冲击那榜首,也是打算埋头苦学。 这让元氏一度以为,他变得这样削瘦,都是因为总挑灯苦读的缘故,所以白亦初走的时候,再三交代要他早些休息,多吃饭。 白亦初也并不觉得厌烦,只是想到元氏也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才这样交代。 他出了铺子门,背着周梨和元氏他们给准备的东西,还要去替书院里的同窗们带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所以在街上稍微耽搁了一回,等到北市的时候,夜幕已落,白天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各种花楼,这会儿都灯火辉煌,阵阵清丝竹之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热闹,但也吵闹。 他背着身上好几个包袱,手里还拿满了东西,快速地穿过了那一条条巷子,避开一个个嫖客,终于到了书院门口。 这里三个同窗早就迫不及待地早等着,他一进来就纷纷熟稔地去接他手里的包袱。“怎来这样晚?” “还不是因为你们事多,一个要的在南市买,一个所要又只有那西市才有,我为了给你们买这点东西,整个城都跑遍了。”他语气里,略有几分埋怨之气。 三人一听,连忙好言道:“别别,你的值日我们都包了,衣裳袜子也给你洗了,下次还得指望你帮忙带呢!” 然后几人叽里咕噜凑在一起,说那云长先生的不是,总管得这么严实,不叫他们出去。 也亏得有了白亦初这个本地的同窗,不然他们是要彻底与外隔绝了。 只不过几人才各自分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一转头便被吓了一跳。 云长先生也不知何时来的,阴沉着一张脸,显然大家说他的不是,都一句不漏给听了进去。 几人一见,纷纷拔腿就朝四处跑去。 白亦初却被唤住了,“阿初,你留下来。” 白亦初只能无奈停住脚步,顾少凌几人只回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都立即拔腿就跑了,半点多余的留恋都没有。 可见,同窗友谊虽是有,但并不多。 “先生。”白亦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心想只怕先生要怪自己了。毕竟自己给他们带的东西里,有几样好像有些不正经。 不过云长先生并未马上追究他所担心的事情,只示意他月下走一走。 今晚是中元节,也是十五,那月亮圆圆的高悬在头顶上,好似明镜一般,灰白色的月光撒在每一个角落,使得那脚下的鹅卵石都清晰明了。 白亦初走在云长先生的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是不担心他问自己的功课,就怕问自己都给小狮子他们带的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前面的云长先生顿住了脚步,“今年院试,你可有什么想法?”他说着转过头来,月光虽明亮,但云长先生眼里的期望更浓烈些。 白亦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参加的。 但白亦初摇了摇头,“明年吧。”说着抬头认真地看着云长先生:“我们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若是我不能一鸣惊人,将来即便是真有能榜上有名,可身后无人可助,一辈子只怕也是籍籍无名。”他想三元及第。 听得他这话,云长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怜惜他们这样的寒门学子。 是了,这样的学生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可却苦于无人所荐,终究是籍籍无名,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不过也庆幸白亦初年纪小小,却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他想只怕这样的道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想到吧。都只是以为,只要榜上有名了就算是出人头地,却不知,榜上有名,其实这条路才是真正的开始呢! 当然,想要权贵帮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那样叫人折腰的法子,又辱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清高。以往那抛妻弃子攀附权贵的可不少,他并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小人。 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那我便等你明年摘得榜首,只不过那林清羽今年因这七夕之事,怕是不会再参加院试了,那明年便与你一起,你压力可不小。” 白亦初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压力,我又没有被众目睽睽所期盼,我考得上自然好,考不上也无人顾得上来嘲弄我。要说压力,那林清羽才有压力,家族未来都压在他身上不说,还有今年这七夕之事,即便休息一年再考,我瞧着也难。” 毕竟那么多人的命,即便非他有意,可多少与之有些关系,只要人有些良心,就不可能不会为此自责。 更何况听说他回十方州,那宋晚亭也休学,正是因为有死者家属找到那清风书院去,要他们给一个公道。 是了,这七夕诗会是清风书院和衙门的教授训导们一起办的,可那衙门里的教授怎么说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他们难道敢去衙门里闹么?自然是只能到这清风书院去。 云长先生见他如此轻松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便晓得自己是白白担心了,白亦初这孩子果然是聪明,心思也是沉稳的。少不得是万分庆幸,这样的好苗子,那清风书院有眼不识珠,让自己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说罢,问了几样功课,只见他都是对答如流,不但如此,还有添上些新奇且又有用的想法,对其就更是喜欢了。 不禁拍了拍他的手,“少凌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武庚书院的未来,我也压在你身上了,这下你也背上了无数的压力,明年可还有勇气与那林清羽一战?” “不,这样只会让我更坚决出人头地。”这点压力算得了什么?只要想到将来自己功成名就,旁人见了阿梨都要客客气气行礼喊一声夫人,他就觉得现在吃什么苦头,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还有那个李司夜。 七夕桥塌之案,影响很大,周梨听人说,知府大人也被追责了,原本可能三年期满就会调回上京升官的,如今看来只怕是无望了。 虽然他们都希望公孙大人能继续留在芦洲,可是又觉得公孙大人这样的好官,应该能做更大的官,管更多的事情。 那样就有更多的老百姓能受益了。 所以少不得是将那清风书院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些受不得舆论,或是家属有死在七夕那日的,都从清风书院退了学回来。 连带着衙门里那几个教授和训导,也没能逃过,听说每日都躲在衙门里,晚上只能等夜深人静才敢悄悄从小巷子里回家。 是了,那么多条性命,人家躲开天灾,哪里想得到却栽在了中呢!自然是不解气的。 就这样闹着,不知不觉竟然又到了八月中秋,只是周梨却敏锐地发现,今年的新粮上得并不多。 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因为先是天干,后又闹雪灾,春天来得晚了许多。以至于完美错过了春耕,偏偏后面入了夏,季节又恢复了往常。 这就好似还在幼苗中植物,还没打好基础,忽然就被迫成年生娃,所以这结出来的粮食,自然是不多。 新粮上得不多,那也就意味着今年的粮食价格不会太低。 如果只是芦洲一带如此就罢了,可偏偏这西南好几个州府都遭了灾。而早前时候,官府一直都在时不时地开仓放粮,只怕到这个时候,仓中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今年朝廷又给受灾的老百姓免去税赋一年,那衙门里也就颗粒无收,到时候拿什么从粮食贩子手里买粮食呢? 至于说等朝廷那边拨粮,怕是不可能的,这一阵子,可没少听说要和保皇党开战的事情。 且不说现在就要打,就是明年后年打,朝廷都要提前储存粮食,那粮食就价值千金了,朝廷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拨粮给西南呢? 多半都让本地官员自己想法子吧。 可以衙门怎么想?这才出了七夕的案子,清风书院那边虽然也是拿了些银子,可大头还是衙门这里出,这许多人,单是丧葬费,就是好大一笔了。 这偏又是城里,可不像是当初马家坝子那般,一点银子就给打发了去。 她想到这里,晚些时候只同元氏悄悄说道:“这一阵子,瞧着粮食价格好,咱多少买一些吧,我看粮食年底怕是会涨价。” 元氏却没留意前面,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到粮食要涨价,当即便道:“那你可还要做这倒粮的生意?” 周梨摇着头,“不做了,这比不得寻常,到时候我估计价格疯长,到时间赚的都是些要命钱,家里老老小小的,这不积德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元氏闻言,这才意识到周梨所的粮食涨价不是单纯涨一两个铜板,一下想起了年初粮食时候的艰难日子。一时担心起来,“照着你这样讲,可还要再过一回这样的日子?” 周梨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瞧见价格好的,买一些吧。如今家里人口不少,多买些总是有备无患。” 元氏连连点头,只将这事给放在心里第一位。 而周梨这里,也不清楚那公孙曜到底发现了这个问题没有。按理这不是什么隐晦的秘密,可问题他也算是日理万机,下面的人就算察觉到了,若是怕麻烦没告知给他,那不就只能傻傻等着到时候粮食涨价么? 所以她这几日便守在铺子里,就专门等那公孙曜。 说起来,公孙曜因为七夕的事情,好一阵子没来了,不过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多半也没心情吃喝。 周梨也是等了五六天,终于见着他上门来,便朝他请道:“大人进来喝口茶?” 公孙曜亲自来买卤菜很多次,没有一次周梨请他进去喝茶,如今开了口,只怕是有事情,便叫柳小八给他将猪舌头切薄一些,随周梨进了进了后堂。 但因顾忌周梨家中女眷多,他也就在穿堂停下,“可是有什么事情为难了?” 周梨摇着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问自己。不过也没顾得上想这公孙大人关心自家作甚,只问道:“今年市场上新粮极少,不知大人发现了没?” 公孙曜闻言,怔了一回,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同自己说这事,只摇了头,“近来还在忙旁的事情,倒是没有留意。” 周梨听罢,只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一一与之说了。 公孙曜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不过面对周梨却万分感激,“那府衙中百来人,我不信没有一个人发现,却无人告知于我,无非不过是怕麻烦,今日多谢小周掌柜了。” “大人这话倒是见外了,说起来,当初我姐姐的事情,还要多谢大人与我们胡闹呢!”周梨也不是什么傻子,尤其是那次下雨,看到乔装成富商老爷的公孙曜后,就留了心。 然后自然也就发现了当初那个算命先生,可不就是他么。 恰好那时候公孙曜也在八普县做县令,时间也是对得上的。 公孙曜哑然一笑,“没想到竟然叫你发现了。”不过他倒不觉得是玩笑。毕竟这世间之事千百种,若是墨守成规,怎么能解决得了所有问题呢? 所以非常事就要非常法来处理。 又朝周梨道谢了一回,“多谢你提醒,我也好早些想办法。”旁的州府自己管不住,但是治下这一方百姓,总要顾着的。 “大人这话倒是严重了,芦洲有您,是芦洲老百姓百世修来的好福气。” 公孙曜也没多停留,毕竟怕人闲话,只同周梨说了几句,便从中出来,付了赢钱,便带着自己的猪舌头匆匆走了。 事关老百姓吃饭,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什么都比不得了。所以他回到衙门之中,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了,首要先将余同知和通判都给一并叫来,商量此事。 他一人一个负责督粮,一个负责着钱谷,如今喊来,问清楚当下仓中确实存粮多少,钱财又还有几何? 只是结果都不大理想,公孙曜注定是要为此事焦头烂额了。 他这里如何,周梨不知,毕竟已经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告知于他,作为一个小老百姓,自己是尽了力的。 如今也就只能顾着自家了。 元氏果然听了周梨的话,买了不少粮食回来,存放在陈粮底下。 如今他们吃的都是从那阵子上搬来的陈粮,按照家里这人口,约莫是能吃到年后一月左右。 虽是不如新粮,但总是好过饿肚子要强。 周梨起先也想过将这些陈粮拿出来卖,但又怕搬出搬进次数多了,招人耳目,也就只好作罢了。 这日元氏正从买了半袋子麦子回来,和周秀珠说着话,那正方脸便找上门来,“小周掌柜可是在?有好消息,外地来了两位老板,想要租了那酒楼去。” 元氏一听,也不同周秀珠闲话了,忙扛起麦子进去,很快便将周梨给喊了出来。 周梨已经从元氏口中得知了有人要租酒楼的事情,见了正方脸自然是欢喜,“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已经空闲了好一阵子,我还怕在这样下去不住人,腐朽得快呢!” 说话间,两人只去了牙行里。 客人还在那头的茶水间等着。 路上两人自然是说起那七夕的事情,正方脸一阵后怕,“我本想着芹娘自打伤了这腿,一直都在只能困在那院子里,平日街头都难以去一回,七夕那日便带她到河边放河灯。” 也亏得是街上人多,芹娘那轮椅实在是寸步难行,两人便放弃了。 不想他们俩才返回家中,就听得河边传来的噩耗,可不是一阵后怕嘛。 周梨听罢,也与他说原本约好了杜屏儿她们也去放河灯,因被元氏喊住折元宝,才没去成。 都说是机缘巧合,又是那命中注定,将这一劫难给错过了去。 可见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只说了这么一件事情,便已是到了牙行里,当下正方脸便领了周梨去见那两位外地商人。 因早前已是同两位客人提过,这做主的是个小姑娘家。 但是两人看到周梨这年纪,还是稍微有些诧异,甚至是起了压价的心思,只想着小姑娘家家的,能懂得什么?必然是好糊弄。 可是几句言语交锋,两人便知道是看走了眼,只得将原本的价格道出来。 又来回拉扯,正方脸做了中间人调和,总算是说好了价格。租两年,押金是半年的租子,往后退房,如果不是人为破坏,自然坏掉的桌椅门窗地板,甚至屋顶,酒楼里的每一根材料。 这样押金周梨都全退,可人为破坏的,便要按照市场价格折算。 为此,当下还专门领着他一人去了一回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清楚。 然后忙到当天傍晚,便签了合同,周梨得了那租子,正方脸见着她带在身上不放心,便与她一起去钱庄存放起来。 方告辞离去。 周梨本来还以为,应该今年租出去是无望了,没想到这城中之事更迭过快,早前那案子早叫人遗忘了,听说那钟易光被拉去菜市场砍头那天,都无人问津。 被关注的程度还不如抓到的保皇党的余孽要高呢! 这两个商人也是有心谈,周梨也不想拖下去,价格也算是合心意,自然就一次给签了合同。 这样干净利落的人,牙行里也喜欢来往。 也正是如此,那正方脸对她的事情才如此上心。 走的时候,周梨与他交托,帮忙找些漆树苗,若是能大些的也好,只要能种活都要。 正方脸自然是给记在了心里。 而周梨这头回到家中,只将钱庄的票据给元氏收起来,“放在元姨您那里吧,你若是见着合适的粮食,咱多买些也不打紧,没了银钱你便直接去钱庄拿。” 元氏本想拒绝,自己没钱了,柜台上找柳小八拿也是一样的。但是转而一想,阿梨大了,没过两年就要及笄,要和阿初圆房,到时候可要风风光光办一回,可不得存点钱么? 可阿梨存不住钱,到时候如何置办嫁妆?于是元氏就给收起来了。 又与她说起杜屏儿要及笄的事情,问着周梨,“你如何想?” “到底是姑娘家一辈子最重要,也是唯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好日子,自然是要办的。咱们是比不得大富之家,可到时候也要请了隔壁的婶婶过来帮忙,她家里子孙满堂,合适得很。”至于钱财,这能花费得了多少?自家又不缺人力。 元氏自是同意了,想着过几年阿梨要及笄,也要办一回,现在算是学一学。 可杜屏儿却觉得没有什么可办的,自己无亲无故依靠他们生活,还要劳烦他们给自己花费这些银子,不大愿意。 周梨知道她的顾及,便道:“往后表哥来了,叫他给银子就是了。” 可是杜仪几时回来,哪个晓得呢? 但杜屏儿后来听说元氏已经带着礼去把人都请齐全了,便作罢。 要说这一家子,这几年来,只怕也就办了这么一回热闹事情,大家自然都高兴上心。 所以杜屏儿这及笄自然是没得差。 只是过了这及笄,她也是个大姑娘了,不过两日便有媒婆来问。 话说杜屏儿虽然口不能言,但相貌清秀,又做得一手极好的女红,好些人家都瞧中了。 也不嫌弃她是哑巴,反而觉得这样的媳妇说回去,家里安安静静的,也不会同婆母拌嘴,好得很。 果然,这事儿如何人怎样,是好是坏,全凭着大家往哪个方向想。 往好的方面想,坏事也能变成好。 元氏那里却只先给一一回绝了,她眼里杜屏儿还是个小姑娘家,如何能做得了人家的媳妇当得了母亲?一来也想再等一等几年,若是杜仪能回来,由着他这个做兄长的将妹妹送出阁去,再好不过了。 杜屏儿上次被那几个纨绔子弟吓着了,也没有那想法。 只是多拒绝几回,又说要再留三两年,媒婆们相互晓得了,便也不再来问。 热闹了一段时间的家里,也回到了寻常。 院子里那书房外面的银杏叶子随着秋风一卷,铺得满地的金黄,旁边往里的小池塘里,周梨梦想的荷花倒是种了进去,但是今年因为晚了些,没开花。倒是高高矮矮的长了不少叶子,只是过几日秋霜一来,多半全都会焉了。 鱼也不是什么观赏鱼,而是能吃的草鱼,肥肥美美的,从那荷叶底下钻过去的时候,能瞧见那银白色的肚子。 看得安之想吃红烧鱼,周梨立马就拿了网子来抓了一条,提着往厨房里去。 家里自打有了香附和月桂,她俩手脚麻利,莫元夕轻松了不少,几乎就只负责煮饭了。 而且大部分时候,还有人来帮忙。 只是周梨这鱼还没送到厨房里,就被阿黄跳出来截胡了。 安之和周梨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一回,才反应过来,急忙去追阿黄。 可是阿黄叼着鱼,已经麻利地爬到屋顶上去,好叫两人望尘莫及。 “算了,阿黄馋了好久的鱼,而且它最近瘦了好多,叫它吃,安之不吃了。”安之看着已经开始啃鱼的阿黄,心里不舍得管它要。 周梨只好作罢,“我也不是不给它吃,就是那么一条大鱼,一顿也吃不完。”放着也坏了,多可惜。 可是周梨话音才落下,不知道阿黄从哪里招呼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母猫,两猫相互蹭了蹭,然后一起埋头吃鱼。 “……”周梨傻了眼,什么天理,她让猫喂了狗粮。 不多会,全家都晓得阿黄有媳妇儿了。元氏便去访,晓得那只小母猫是无主的,也不知何时找上阿黄的,难怪阿黄最近瘦了许多,没想到竟然是把猫饭分给小母猫了。 今儿饿极了,才会抢鱼的。 于是往后安之再给阿黄准备猫饭,就是两份了。 那只小母猫也自然而然家中住了下来,不用再偷偷躲躲藏藏了。 周梨想了想,阿黄如今饿成这样,一来是家里的确没耗子给它抓,一来到了这城里后,他也不似在乡下那般到处游走了。 如此自然是难以觅食,吃不饱是正常的。不过听说小白猫在猫猫的眼里,是极丑陋的,反而是那些个三花猫,在他们眼中反而是盛世美颜,所以阿黄看重了小白猫,是看中了她朴素的皮囊下有趣的灵魂么? 很快银杏树叶就掉得光溜溜的,天气也越来越冷了,白亦初自打中秋后就没再回来。 元氏见着天气冷,生怕他在书院里冻着,裁了棉衣,做了新鞋子,只叫周梨给送去。 周梨提着篮子,里头是些给白亦初的吃食零嘴,背上的包袱里,则是元氏给做的新衣裳。 她一早过来,这边静悄悄的,连带着瓦市那里都没有多大的动静,巷子里也不见半个人影。 只不过她来得不巧,这会儿白亦初没空,在上课,东西她是交给书院里给做饭浆洗衣裳的刘嫂。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送东西,与刘嫂碰面好几次,自然是相熟的,还说了些话,周梨才趁早走的。 怕一会儿中午,瓦市那边人多起来,她一个小姑娘走在这边终究是不妥当。 穿过了两条巷子,再走三条,她就能到北市的大街上了。 周梨正想着,加快了脚步,忽然前面那一扇小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光着脚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姑娘从中冲出来。 那速度力道,好似谁家的小牛犊子从圈里跑出来一般,周梨哪怕离得远,也都被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属正常不过了。这本就是勾栏院里,有几个姑娘能心甘情愿待在这种地方? 如此自然是想逃。 周梨虽是同情她们,但是自己能力有限,而且人家掌柜也是花了真金白银把人买回来的,自己可不好做那烂好人。 于是她不敢多管,只是避开些。 那姑娘的确跑出了一段时间,也是奇怪里面的人竟然没有追出来,就这样无所畏惧地站在门边上,似乎是真打算放她跑了一样。 就在周梨疑惑之际,寻思着不要从前面过了,绕到旁边的巷子走,最多就是多走些路罢了。 没想到这时候,那小门里忽然传来一阵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那已经跑到了巷子尽头的姑娘,忽然就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你倒是给老娘跑啊?”一个含杂着冷笑且又得意的声音从小门里传出来,周梨便瞧见了一个生得珠圆玉润的女人从中走出来。 她身上不知是扑了多少香粉,周梨离得这么远,但是从风里闻到了她那有些呛鼻的香气。 而丰腴女人身后,有个长着长脸的干瘦婆子,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身着小辫子的姑娘,约莫就是一岁多的样子,她一支干枯的手,正狠心地往小姑娘屁股上打。 小姑娘一腾,那哭声自然是不断。 而那个已经跑到巷口又停下的姑娘,这会儿似乎在犹豫,也没有回头,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丰腴女人瞧了出来,“你敢跑,这娃儿我立马就给溺了马桶去,反正我这逢春院,可不是白养闲人的地方。”一个还不知道要养多少年才能赚钱的女娃儿,她可不愿意费那闲工夫。 这话一出,那犹豫不定的姑娘,终于转过身来了。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无尽恨意和不甘,却只能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满脸的污垢,是看不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可是那一双眼睛,周梨却是觉得有着几分熟悉感。 甚至叫她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她不敢开口喊,就怕对方知晓她与之认识,到时候自己有心赎她出来,那价格怕自己也出不起。 于是只将身体退回一旁的巷子里。 这会儿,那姑娘已经进门去了,看来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彻底绝望,接受了这个凄惨命运。 丰腴女人早发现了周梨,见她如今躲到巷子后头,以为是吓着了她,便笑道:“你是谁家的姑娘,跑到这里来作甚?小心叫人绑了你到墙里去。” 然后回头进了小门。 很快周梨就听到了关门声,偷偷探出头来瞧,果然见那里已经没了一个人。 她说不得那丰腴女人是好是坏。说她好,提醒自己别一个人在这边乱跑,可是她又那样狠心,还要将那个一岁多的女娃儿溺桶里呢! 可说她坏,她又好心提醒自己。 周梨想,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坏人。她也不过是站在她的角度上罢了。 只不过她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如今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救人。 那必然是花慧了,那个叫长脸干瘦妈妈夹在胳膊底下要挟她的,没准就是老王那个小女儿。 周梨这会儿也没去纠结,老王那个儿子哪里去了。 只想着急忙回家,去找元氏。 但是走了两步,忽然听得瓦市那边传来的杂耍声音,忽然想起了云众山一行人。 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又住在这一代,又是仗义之人,找他不是更好么? 于是立马就加快了步伐,只不过是往瓦市那边去。 瓦市这边也不见得比那布满青楼的巷子好多少,三教九流,听说还有人贩子来往,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的确不安全。 可是架不住一颗救人的心思,她在里头转了两圈,挑了个年纪稍微大些的训猴人,“劳驾这位大叔,我想管你打听一个人。” 对方眼皮子都没抬,继续逗弄着身旁的猴子,但是一只手去在周梨面前展开了手掌。 好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周梨从自己荷包里那仅仅带出来的十个铜板,分了两个给训猴人。 对方这才道:“问吧。”但是怎么看,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周梨开始有些怀疑,他会不会随便糊弄自己? 但钱都给了出去,这会儿又着急,一想起花慧被带进去,会挨一顿打或是直接安排她接客,周梨就接受不得。 于是忙问:“您可晓得云众山住在哪一条巷子?” 不想原本看着对此并不热忱的训猴人忽然扭过头来抬眼看周梨,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回,“你找他作甚?” 周梨眉头微皱,心想自己找云众山做什么?关他何事?又想起他刚才就算是拿了自己的钱,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学着他一般,将手掌伸了出去。 那意思明显得很,不是问问题么?我问你你要钱,那你问我,我自然也是要钱的。 这反而叫那训猴人愣了一回,不知她此举何意?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像是晓得了什么天大的好笑话一般,捧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他脚边那猴子不知所以,见主人发笑,也跟着学主人的样子,吱吱唧唧地笑着。 周梨见此光景,一度怀疑自己遇着了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把我钱还回来。”说罢,就要上手去抢回来。 可猴子聪明,不但听懂周梨的话,也看出了周梨的动作,先一步从他主人手里将那两个铜板拿走。 训猴人也才止住了狂笑,伸手摸了摸猴子的脑袋,“干得不错三宝,晚上给你加餐。”随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梨,“你这小姑娘可是胆子大,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么?我们的地盘,你还想将钱拿回去?” 周梨此刻满脸的怒火,也不打算理会他,心说这人虽然可恶,但他话也说得对,他的底盘上,自己是要冷静些,这钱就当是喂了狗。 于是要转身走。 见她要走,训猴人反而急了起来,“唉,你别走啊,你不是要问云众山嘛,我知道,我领你去。” 周梨这会儿却已经不信他了,“你告诉我便好,我自己去。” 训猴人见此,心想这小姑娘防备心倒是重。也不打算逗弄他,只指着前面那七拐八弯的巷子,“往里走,转过两个路口,最左边那条巷子的尽头就是了。” 周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半信半疑。 但经这训猴人一事,周梨却不敢自己一个人寻过去了,万一是人贩子呢?但是现在回家,这一个来回,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救人要紧,她又只能再次回到了武庚书院。 她原本是想找刘嫂子夫妻帮忙的,毕竟白亦初他们上课,怕是不能去打扰。 不想她才敲门,门就开了,不但白亦初在,小狮子他们也在,而且白亦初没穿院服,这模样分明就是要回家的样子,这三人凑在这里送他,定然是要他帮忙带东西。 几人相互见了,都不免惊讶。 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同时开口。“你怎么回来了?/你要回家?” 小狮子见他俩说叠在了一起,忙解释道:“先生有朋友来访,两人在去了城外垂钓,今日便休息了。” “所以你怎么又回来了?”白亦初见小狮子说完,又忙问起周梨。 周梨心里担心花慧,只忙将自己在巷子里遇到的事情说了个遍,又说自己原本打算去瓦市找云众山帮忙,但发现那边的人不靠谱,对方虽指了地址,可是她一个人不敢去。 “我与你去。”白亦初孩子将包袱递给顾少凌,“今日我怕是回不得家,给你们带不了东西了。”说罢,和周梨匆匆出了门去。 顾少凌三人拿着白亦初的包袱,你看看我看看你,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将他包袱往旁边的树上一挂,几人也打算偷偷出书院。 但是刚出门,看到自己身上这醒目的院服,便觉得不妥,又缩回脚步。“上次准备的那些衣裳,应该还能穿吧?”挈炆开口问。 那是他们让白亦初帮忙准备的,都是些小叫花子的衣裳,就是专门穿了偷偷溜出去玩。 但是这一阵子,除了小狮子,他和顾少凌都长了个儿。 “将就着吧,现在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万一那瓦舍巷子尽头是人贩子,阿初阿梨被拐走了,以后谁给咱们带那么多吃的?” 于是三人达成了协议,又提着白亦初的包袱飞快地跑回了宿舍,将那藏在房梁上的衣裳拿下来。 换上便趁着刘叔夫妻没留意,偷偷跑出去了,直径往瓦舍那边走。 但是第一次偷偷出门,三人有些慌不择路,如今换上了那不合身的破衣烂衫,东躲西藏,好似贼眉鼠眼的偷子一般。 又说周梨和白亦初,现下已经走到了瓦舍,恰好碰见了训猴人,他看到了周梨连忙喊,“小姑娘,你怎不信我,还去叫了人来。”可是叫人也不叫大人,怎么只叫了一个小子? 而且看着如瘦弱,一看就是那肩不能挑书人。 周梨懒得理会他,和白亦初很快便到了巷子里去,按照训猴人所指的方向,果然是找到了那条巷子。 白亦初示意周梨走在自己身后,“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赶紧跑。”说着,拉响了门上的铜环。 这里的院子多是一进门,便是人住的大通院,可不比其他地方,又有影壁什么后院前堂的。 所以一敲门,里头的人便听到动静。 粗声粗气的大嗓门从里传出来,“谁?” 白亦初满身的戒备,“请问云众山云大哥可在这一处落脚?” 他这话音落,那房门便打开了,一个人高马大小山一般的汉子站在门边,见着他俩,只觉得面生,“认识我们大哥?” 正说着,那院子里从缝隙余光里看到周梨的人便立即起身走过来,朝着门边的汉子笑道:“自家人,这就是小周掌柜。” 虽然当初只有一面之缘,但周梨也听出了这声音,一时欣喜不已,“端木大哥。” 那人也挤了出来,目光却是落在白亦初身上,笑着打趣,“这是你家小郎君么?” “额。”周梨可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扭扭捏捏,当下承认了,然后朝里探去:“云大哥在么?我有些事情想麻烦他帮忙。” 端木听了,怕是什么要紧事情给她耽搁了,不然他们两个孩子,怎么找到这三教九流之地。“可是什么要紧事,着急的话我去给你们办,大哥出去办货了,怕是得两三天才能得消息。” 周梨一听,晓得是等不及云众山回来了。又想到这帮人算是可靠的,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和白亦初便将打算去那逢春院赎人的事情说了。 大家听罢,倒没有劝她莫要多管闲事,反而觉得周梨两人果然与他们是同道中人,这样讲情义,竟然打算从那逢春院里赎出旧时乡邻。 也是十分感动,当下那端木和小山一般的阿丘就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儿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去给你办了。” 周梨和白亦初却不知道,那赎人到底要多少钱,也不晓得像是花慧那样的,人家一般什么价格买进去。 端木见她实在着急,只道:“银钱之事,你莫要急心,我们去办,到时候多少花销,必然同你说。” 也不耽搁的,当即便带着白亦初和周梨从院子里出来。 那训猴人还在原地,才哄了几个来此取乐的公子哥看他的猴子,骗了几个钱在手里,正把玩着。 见着周梨和阿秋他们一起走来,便也凑了过去,“呀,小妹子,叔叔我可没哄你吧。”然后朝着端木阿丘一人埋怨起来,“作甚去?有好买卖不叫哥哥我,你们可不仗义啊。” 周梨总觉得这个训猴人靠不住,但端木他们似乎与之十分要好,见到他竟然高兴道:“巧了去,我们到逢春院谈一笔生意,你不是在那头有个相好的,咱一处去。” 训猴人却是看了白亦初和周梨一眼,然后问着端木,“有什么好处?” 但是话音才落,就叫那阿丘拍了一回脑壳,训斥道:“这是大哥的朋友,就是给大哥办事,要什么钱?” 训猴人吃痛地捂着脑袋,但也没真生气,反而认真起来,“果真是众山的朋友啊。”可是云众山什么时候交朋友这样广泛,小孩子家家的都不放过。 端木却晓得周梨心急如焚,不想在此多浪费时间,只一把推着训猴人,“莫要废话,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又不放心周梨他们跟着去那种地方,便指了指前面那杂耍场,“你们在这一代玩耍等我们,这事儿必然给办妥。”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也点了头,只朝他几人道谢几番。 训猴人却将自己的猴子递给白亦初,“给叔叔我看着,逢春院的事儿保管给你们办妥了。” 眼见着他们一行三人就这般走了,白亦初看了看拉在手里的细铁链,“这猴子,不咬人吧?” 周梨摇头,还说这猴子叫三宝,认识钱,不过咬不咬人不知道,一面把这猴子拿钱的事情说了。 白亦初一听,心说果然是有灵气的东西,只逗弄了一回,可是没得吃的,这猴子对他一人是爱答不理的。 正巧听着那头又买糖栗子的小贩叫卖着,周梨便拿了五个铜板出来,买了一小包。 果然,有了吃的,这猴子便换了一张嘴脸,甚至咧呀咧齿地冲他一人笑,以好讨得糖栗子。 他一人一边坐在那里逗弄猴子,一边担心端木他们是否能成,会不会去晚了花慧就挨打等。 忽然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阿初阿梨!” 两人抬眼一看,却见两大一小的叫花子已经到他没跟前来,显然是发现了猴子,万分觉得稀奇。 但是猴子见他们这三个小乞丐,嫌弃地避开身,摸也不要叫他们摸,好似怕他们身上的跳蚤虱子落到自己身上一般。 一直愁眉不展的周梨看到猴子此举,一时也忍不住‘噗呲’笑开,又见三人这一身行头,“当心叫云长先生晓得,揍你们一顿。” 偷偷出来玩就算了,还扮成小乞丐。 那看似高冷,实则心肠十分热忱的挈炆却见他一人在这里傻坐着,便问:“不是要救人么?怎么在这里?” 白亦初只答着,“已经找了人,如今就在这里等着结果。”又见他三人实在难得出来一回,便问:“要不要四处转一转,只不过不要走远了,往里头去,怕不安全。” 挈炆却是在他身旁坐下,“我不去了。”这地儿,按理他是熟悉的,听说当年他就是被云长先生从这里买走的。 他相貌好看,生得又白,对方正有意将他买到那种地方去,是云长先生不忍心,将他给买了回去。 只不过他和白亦初一般,也是伤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事情。 叫挈炆,也只是因他那明显有着西域风格的破衣烂衫上,绣着这样两个字。 云长先生便当是他的名字。 而挈炆在得知白亦初命运和自己相差无几后,自然也就与之走得更亲近了几分,如今也算是知己好友了。 顾少凌倒是想去,但是看了看小狮子,怕一会儿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自己拉不住跑远了,上哪里找去? 于是便也作罢,“那就都在这里吧,反正有猴儿也不无聊,也省得走远了,赶回去晚,叫云长先生发现了。” 小狮子这会儿正拿着糖栗子跟猴子玩,也没有再去逛逛的意思。 如此,五人一猴便坐在这里逗猴子,想是小狮子跟猴子玩得太高兴了,他们穿得也不大体面,竟然有人将他们几个作那卖艺讨生活的人,赏了几个铜板。 几人都傻了眼,正要解释,不想猴子已经十分麻利地扔了栗子壳儿,去将那铜板捡起来,紧紧捏在手里。 看得周梨他们直接傻了眼。 于是那几个打赏的客人见此,觉得有几分意思,这猴子这样护财,于是又扔了几个逗他。 猴子就越发兴奋了,发出吱吱的兴奋叫声,开心地捡着铜板,越发引得那几人开怀大笑。 一时间,那猴子手里的铜板居然握不住了,见地上还有,可把它急得不行。 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回头把手里的铜板都塞给周梨,自己继续捡。 那几人玩尽了兴,这猴子也捡了不少铜板,只不过他给堆在了一处后,马上管周梨把铜板要回去放一起,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上面,就再也不动了。 似乎生怕自己走开,叫人给拿走了一般。 “从来不晓得,猴子竟然这样聪明。”顾少凌觉得太有意思了,自己买了水果过来逗,这猴子都无动于衷。 可见在猴子眼里,钱更重要。 大抵是有这猴子打发时间,几人又乱七八糟聊了几句,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端木他们三人也回来了,果然是没有叫周梨失望,他们身后还跟着蓬头垢面的花慧,怀里抱着那女娃娃。 周梨见此,立即起身喊她:“花慧!” 只不过花慧身上果然带了伤,破烂的袖子底下,手臂上全是长鞭留下的血痕,这寒风卷起的初冬,冻得她浑身发抖。 但她更害怕这几个男人。 他们对那老鸨说,不会生养,听说逢春院买了一个年轻小姑娘,还带着个娃娃,特意来买回去做媳妇。 这下媳妇和孩子都有了,样样现成。 花慧容貌算不得出挑,还带了这么一个穿尿布的娃娃,如果老实听话倒也还好,可偏偏是个刺头,所以老鸨买觉得有些亏本了,实在不配自己花心思去雕琢,如今有冤大头要,自然是没有不出手的道理了。 于是,他们三人就这样轻巧地给周梨把人买了回来。 花慧吓傻了,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个魔窟掉到另外一个魔窟里去罢了。但是此前听他们和老鸨说,是会将孩子给养大的。 她想这样,似乎又比在那逢春院要好一些。最起码花儿没有性命之忧,自己也只用陪三个男人睡觉。 她几乎就这样认了命,以至于三人说话,又因为有些外州府的口音,一直在乡间才被卖到这州府的她有些听不懂。 往这瓦舍走,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惊得顿时站在了原地,左顾右盼,寻找着这声音的来源。 不想前面三个大高个让开,她便见着了许久不曾见到的周梨竟然在自己的眼前。 “阿梨?”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尤其是想到自己如今又被人买去做了媳妇,见着阿梨又如何? 周梨走上去,忙要脱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但被白亦初按住了。“别着凉。”然后听得顾少凌不满地鬼叫起来,“不是你能做个人么?我就不怕着凉啊!” 但是他那带着些皮毛的乞丐装已经披到了花慧的身上。 “这是?”花慧这才发现,周梨好像和这三个买自己回来的人是认识的。 果不其然,只见周梨拉着她,“长话短说,我回头再与你细说,我先领你去看大夫。”又想回头朝端木他们说道:“几位兄长,今日实在是多谢,明日我叫小八哥陪你们喝几杯,还有今日所花费,一切都在我头上,明日一并送来。” 训猴人这会儿早被他的三宝唤了过去,一人一猴笑嘻嘻地在那里数铜板。 端木和阿丘听了,只笑道:“你给赎人的十一两便是,至于喝酒吃饭,这事儿免了,我们是晓得的,你家里也忙,不要耽搁了做生意,这世道挣几个钱也艰难,叫小八好好守着铺子。再何况往后有的是机会。” 周梨晓得他们不是那种虚伪之人,这话也非谦虚,但还是想着,回头让小八哥送银子来时,也是要多给人几个辛苦钱的,毕竟也是耽搁了小半天的功夫。 因此只郑重朝几人道谢,便领着还没从这巨大震惊欢喜中反应过来的花慧走了。 白亦初他们那边,也担心叫云长先生回来发现,所以送周梨出了这瓦市,他们也都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狮子和顾少凌还在感慨,“那三宝也忒聪明了,我想拿个铜板都不给。” 顾少凌只说以后也要养个猴子给自己挣钱养老。 而周梨这头,到了大街上,在就近的地方找了一家医馆,急忙将花慧送过去,又将剩余的铜板给医馆里的小药童,托付他跑去家里一趟。 一来是拿钱,而来也给花慧拿两件衣裳。 还有她一直抱着的花儿,也穿得单薄,于是想着还要给花儿拿衣裳,又怕交代太多,小药童记不住,就借了纸笔来,大致写在上面,请他送去南市的周记卤味。 40. 第 40 章 六合一 花慧也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她到了医馆里,紧紧抱着那名唤花儿的小女娃儿也不松手,身上还披着顾少凌那皮毛乞丐装的她瑟瑟站在那抓药台前面,仿佛一个被染了色的纸人一样,毫无生气可言。 “你还站着作甚?快把孩子给我,叫大夫给你看看伤势。”周梨将写好的纸条塞给小药童后,回头见着这一幕,不禁催促起她,伸手要去接孩子。 花慧犹豫了一下,才将那娃儿递给周梨,却不怎么愿意让大夫给她瞧伤势。 花儿被周梨抱在怀里,显然是认人的,又或许这颠沛流离的日子,让她除了花慧之外,再也不信任何人,所以一到了周梨的话里,就挣扎着哭天喊地的。 把那母爱泛滥的花慧一下给急了,猛地站起身来,也不顾大夫正在给她把脉,一把将花儿抢到怀里去抱着。 果然,孩子到她怀里就歇了声。 周梨见此,有些发愁,“你先顾着你的伤势要紧。” 花慧满脸的疲惫感,只瞧她瘦弱得厉害,深深凹陷下去的两颊,再也没有了当初她在半坡庙里时候的那种心慈面软的感觉,整个人瞧起来也老了许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这些日子,你怕是受了不少苦楚吧。”周梨记挂着她当年原身卧病在床的时候,是她来配过孤零零的原身,所以对花慧心里总是有种感激。 也是这种感激,叫周梨对于花慧偏上心。 所以当初得知她就这样被匆匆嫁了一个老男人,才会难过得病倒。 “大家都那样。”她回着,似一副不愿意去回忆那些苦难日子的样子。 见此,周梨也没再多问,只是见她总抱着孩子不是一回事,这样叫大夫怎么给她诊治?便在身上翻找了一回,还有两颗糖栗子,忙拿来逗弄花儿。 花儿见了,果然是伸着脏兮兮的小手要扑过来。周梨便趁机将她给抱到怀里,只不过却不敢拿给孩子吃,这样瘦弱的孩子,营养严重不良,稚嫩的牙龈上,才长了两颗小乳牙罢了。 如何能嚼得动这糖栗子?更何况这东西又最是黏喉咙,别把孩子咔了喉咙。 不想花慧见孩子馋得紧,便朝周梨道:“你给她吧,贱命的东西,没有那样娇贵。” 周梨虽知道花慧是想给孩子吃,但这样称呼孩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若是花慧不疼爱这孩子吧。她又愿意为了这孩子,已经逃出逢春院的她愿意回去。 周梨一手抱着孩子,将那糖栗子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麻烦那得空着的抓药小童帮忙倒了些水,才敢给花儿喂那糖栗子。 这花儿多半是没吃过甜食,栗子一入口,她就有些像是那吃药上了隐的人一般,表情甚至是有些狰狞,急得伸着小手去抢周梨手中剩下的板栗子碎块,那动作急切,不顾一切,小手甚至是将周梨脸色抓出一条血痕。 花慧见了,正好大夫又给她诊好了脉,起身过来就往花儿身上狠狠一巴掌落下去,“真是个饿死鬼转身的。” 然后也不顾孩子哇哇大哭,给从周梨怀里抱了过去,“给我喂吧。” 周梨有那么一瞬间,总觉得在花慧的身上,看到了花慧后娘的影子,听到她的话,只将剩下的糖栗子给递了过去。 孩子又得了糖栗子吃,哭声便立即止住了。 大夫很快就开了药,只说这看得见都是些皮外伤,并不打紧,不过提了一回要身体要紧,须得好生调养,为此开了七八副药。 只不过周梨如今身无分文,还指望着小童帮忙送信回家,等人来接呢! 于是乎道谢过大夫,就在这里等着。 又说她出门这么久,早在晌午前不见归来,就把家里急得不行,叫元氏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让周梨一个人去送东西的。 然后家里便四处找寻。 这会儿都快急得报官了,忽然小药童找上门,塞了这条子。 柳小八到底是认得几个字的,又见是周梨的笔迹,瞧见了欢喜不已,“是花慧,阿梨找着花慧了,还将人从那种地方给救了出来,只不过托人办的,得送银子去,这会儿在医馆等着呢!”又见天色已经晚了,铺子这里也卖得差不多,便准备自己送银子去。 元氏不放心,急忙拉出驴子套了车,与他一并随着小药童前往北市。 两人随着小药童到了这里,果然见着周梨,不过瞧见她脸上有条血痕,虽是浅浅的一道,还是将元氏吓得不行,“怎了?受伤了么?疼不疼?”又十分后悔,“早该香附跟着的,不说她有些拳脚功夫,就是那身腱子肉也吓唬人。” 周梨去给白亦初送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挑着早上没人的时候过去,自然是没有想过人生安全这事儿。 更何况附近也住了许多人家,也没瞧见人家出事。不过今日那逢春院老鸨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也不可能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而且今日若是带着香附,也不必跑回书院找白亦初他们。有香附陪着自己,早进了那瓦市深处去。 见元氏担忧自己,只笑着摇着头,“没事,这算得了什么伤,过两日就好了,疤痕都不会留呢!”为了安她的心,“往后我多带着香附。”又问了元氏拿钱,将给花慧看病的钱付了。 那头柳小八看到花慧,少不得是上前去说两句话,只是花慧的眼睛却盯着周梨和元氏。 花慧有些想不通,一样都是家里的后娘,为什么周梨的后娘待她这样好,而自己的后娘却要将自己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鳏夫续弦呢? 又想起自己在半坡庙待了好几年,每日兢兢业业上香,不敢短了菩萨一日,可是为什么菩萨没有保佑她? 这一刻,她心底是真的觉得老天爷实在不公平。 而柳小八见她不答话,也觉得无趣,只去和周梨说起话来,“既然都在这北市,我顺道去瓦市那边将银钱给几位大哥。” 周梨瞧着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罢了,明日吧,这会儿那边的巷子里黑灯瞎火的,不好找。” 柳小八闻言,也只好作罢。 这厢告辞了大夫,再次谢过了小药童,便带着花慧母女俩上了驴车,柳小八拿着鞭子,大家一起回南市去了。 花慧虽然才来被拐卖到这州府,但也晓得那南市是整个州府最好的地方,听说住在那头的都是有钱人家,要么就是好人家。 像是北市这边,那瓦市里鱼龙混杂,旁边就紧挨着秦楼楚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不是正经人。 可相对的,这边的地段也便宜,住的更多的,也都是穷苦人。 所以随着驴车跨过了南市的牌坊,她不禁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住在南市么?” 周梨还沉寖在与花慧的重逢中,又让她离开了那逢春院,压根没有留意到花慧那眼里除了羡慕之外,多出来的嫉妒。 “嗯,以后你同我们住在一起,再也不要担心了。”周梨还安慰着她。 花慧没再说话,怀里的花儿多半是睡了过去,没声音。 很快转到了周梨家这条街上,远远便瞧见那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上了,将那周记卤味几个字照得一目了然。 周梨便指着铺子,“便是那里了。” 卤味铺子这边,是莫元夕在守着,不过就剩下些正常味道的卤菜了,所以买的人也不大多,她便同一头的周秀珠聊天。 两人见着家里的驴车回来了,忙起身迎出来。 花慧只觉得都是些陌生面孔,她也只见过周秀珠几面,因此觉得生疏。不过她也没顾得上去多看人,一被周梨带进后堂,就被拉着进房间去换衣裳,还将安之的旧衣裳拿来给花儿换。 她们都换了新衣裳,又见这院子宽敞,周梨家中还有帮佣的妇人,那股子羡慕便越来越变了味道。 只不过她太累太饿了,加上许久没能好好吃一顿饱饭,等吃完后喝了药,就被周梨带到了房间里休息。 家里的空闲房屋只有后院的倒座了,周梨觉得将她安排在那边不好,更何况那里也比较狭窄,花慧还带着孩子呢!就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去和杜屏儿挤一挤。 却不知花慧这会躺在那柔软的床上,摸着那温暖的棉被,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再一次感慨命运的不公平。 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周梨为什么那样好命?而自己却是吃尽了百般苦头,甚至连性命都险些没了。 想着想着,便逐渐睡了过去。 梦里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怎么又忽然出现在那满是流民的大路上,四面八方都是龟裂的焦土,她急忙跑。 那个一直不肯喊她后娘,而喊她姐姐的王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忽然叫起她,“姐姐,姐姐,你怎么能拿我换豆子呢?姐姐?你在哪里?花慧姐姐?” 花慧一下怕了他,四处寻找王越的身影,却发现四周都是蒙蒙黑雾,根本就看不清楚那王越在哪里。 但是王越的声音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尾随着她不断,无论她怎么跑怎么躲,都甩不掉。 “姐姐,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要把我换粮食,我好疼啊!”这一次,声音就像是王越贴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花慧继续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爹,怪这老天爷!” 然后她似乎看到了满身血的王越朝她走来,她吓得‘啊’地一声惨叫起来,人也醒来。 身边的花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可花慧这会儿又怕又急,好似真的担心那王越来找自己报仇一般,听到花儿哭,一巴掌往花儿身上打去,“贱东西,你哭个什么?不晓得是在别人家里么?吵着了人家,仔细把你赶出去。” 可是那小娃娃能懂什么?只是挨了打,身上吃痛继续哭。 这叫花慧急了,忙又将花儿抱起来哄,拿脸贴着她,“好花儿,你莫要哭了,我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只是有些急。” 她其实没少打孩子,觉得如果不带着这个拖油瓶,自己一个人哪里会落到那般田地去?可是大部份时候又想,自己运气不好,遇着了个不好的后娘。因此她做了花儿的后娘,便打定了主意要对花儿好,就像是元氏对周梨好的那样。 她想自己是绝对不会让花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可到底是年少,如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她正抱着花儿哄,房门被推开了,是眠浅的周秀珠被吵醒了,掌着油灯进来,看到花慧在哄孩子,便以为孩子饿了,只朝花慧问:“可是要吃东西?灶上特意叫元夕留了些鸡汤面,我去拿过来。” 那面用鸡汤泡着,如今也更加柔软了,正好合适这样的小娃娃吃。 花慧听了,却连忙道:“不用,她一个下贱东西,哪里用得着你们这样将就她,一会儿就好了。” 周秀珠闻言,也只好作罢,“那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喊我,我就在隔壁。” 等周秀珠出去了,花慧听着花儿还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烦躁,只忍不住掐了一回花儿的屁股,“贱东西,还要人半夜伺候你,还不赶紧闭嘴!” 不过花儿明显是听不懂的,哭了一阵,大概是哭累了,才睡了过去。 翌日花慧是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的,元氏带着柳小八香附赶着驴车已经从早市上买菜回来了,这会儿大家也起来了,香附跟着他们一起搬到院子里来。 接下来便是香附和月桂一天的活儿了。 难得今儿出了点晃晃太阳,再加上今日买的猪头特别好,那屠夫还特意帮忙将猪脸从头骨上分解开,所以元氏心情好,与香附她们在院子里说话。 花慧只觉得吵闹,但又没法,只得无奈起身来。 她这一动,花儿也醒来,想是饿了,在那里嘤嘤地哭着。 花慧自是不理会,反正一路上饿的时候多了去,她总不能每次都能满足孩子,所以先穿了衣裳。 她的衣衫是周梨的新棉衣,软软的棉花一到身上,便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这样的好衣裳,花慧想自己活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穿上,可周梨却不止一件。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翻了翻周梨的衣柜,果然见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不少衣裳,还有那缎子面的衣裳。 虽是薄的,但花慧还是有些爱不释手,反复摸了几回,这才不舍地关上了衣柜门。 又想果然周梨是发达了,住在这寸土寸金的南市就算了,居然还有衣柜,当初她在王家时,王家也算是有些银钱的,可也只有衣箱罢了。 可她倒是误会了周梨,这衣柜是周梨买回来的二手,和那书架一般,和柳小八修修补补后,上了漆才能用的。 但花慧不管这些,只四处瞧到处摸,见周梨的东西都在,便想她让自己住她房间,却没有把东西搬走的意思,明显就是只借给自己住罢了。 亏得昨日还好意思说,以后跟他们住,感情都是光面话罢了。 “花慧?”元氏的声音和敲门声一并从外传来。 一下将花慧的思绪打断,她看了一眼床上还在哭的花儿,眼里满是不耐烦,不过嘴上却温和地回着元氏,“元姨,我马上出来。” 然后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尿了裤子的花儿,脸上有些愧疚,“我太累,一时睡了过去,不留神她竟然尿在床上了。” 元氏闻言,笑道:“难为你了,还是个孩子,却还要带个孩子。”又看了看头上散着几缕温暖的太阳,“不打紧,我一会拆来洗了就是。” 又让花慧赶紧抱着孩子去厨房,先给孩子弄口吃的,瞧那小脸哭得都红了。 花慧便这样住下来,这孩子也有大家跟着照顾,转眼她那几副药都吃完了,人的确有所好转,气色也逐渐恢复,只是那凹下去的双颊无论她怎么吃,都像是长不回来了一般,看着有些刻薄相。 柳小八发现她也不干活,酱油瓶子倒在了跟前都不扶一下,不禁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别说是在人家白吃白住,就是在自家,也不好做个懒汉啊。 便找了个机会,只将花慧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悄悄说道:“花慧,你怎么回事?那小娃儿我瞧大家也和你换手,不要你时常抱着,你得了空闲,多少抓些事,我记得你从前没这样懒的。” 花慧闻言,却是皱起眉头来,仿佛不认识柳小八一般,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扫视了柳小八一眼,忽然笑起来,“你自己要做她家的奴才,你自己做就是,何必拉上我。” 柳小八听得这话,一时不免是傻了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片刻才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你说那样难听,我人家收留了我,也帮了你。你可晓得,阿梨在你身上,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赎你的就不说,单是你那些药,就是好大一笔开销。” 不想那花慧却冷笑一声,“又不是我喊她花的,再说她也不白花,不是得了个好名声么?不然你怎么想着来帮她说话了?” 然后环手抱胸继续说道:“再说咱一个村里出来的,相互照应着几分怎么?也就是你傻,真将他们做恩人,还不要命地替他们干活。再说我也看出来了,他们家可不缺钱。” 她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拿手指戳着柳小八的脑门,“你也用脑袋想一想,你和她家雇佣的那两个长工又有几个区别?真对你好,怎不叫你和她家赘婿一起上书院读书去?说到底就是你傻,竟然还以为他们对你好。” 柳小八这会儿看着花慧,只觉得陌生无比,半响才冷冰冰地看着她,“难怪月桂姐说你不实在,你果然是没个好心思,白瞎你在那庙里待了几年。” 他说罢,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理也不想再理花慧。但又想起了什么,只停住脚步说道:“你男人就在咱们镇子上,如今重新娶了亲,你将孩子送还给她去。” 柳小八想,兴许没了孩子,花慧就没这许多怨气了。那孩子整宿整宿的苦,只怕她也什么没能好好休息,所以才这般模样的。 心想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又都熬过了那要命的天灾,如今好日子在跟前,当要珍惜些,好好将日子过起来才是。 可没想到花慧的心中,竟然是那般想,他实在想不通。虽然从前和花慧不是很熟悉,但每次看她都笑眯眯的,好和善的。如今怎么嫁了个人,就满脸的戾气不说,还怨天尤人? 想起刚才花慧那些话,又不知该不该要和周梨提一两句,免得她这肉包子打了狗。 可又当怎么说? 他还没想好如何和周梨说,那月桂却已经趁着这会儿没见到花慧在,孩子又扔给了若素帮忙看着,便与周梨小声说道:“我知晓你心地善良,又念着儿时旧情,可是这人总是会变的。这话也不该我多嘴,可是你一家待我好,每日活儿又不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被人骗了去。” 说罢,指了指若素抱着的花儿,“还有那娃儿整宿地哭,白日里却好端端的,不我有心要怀疑哪个,可是你姐姐晚上总睡不好,不是个法子,我这两日也特意起来偷偷到这前头来听了几回,怕是内有玄机的。” 周梨的事情到底多,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加上前些天,正方脸又办来了漆树苗子。 而且还都是好苗子,都是一年多的,她叫了香附一起去了一回乡下,又要运送树苗,又要雇人去种,还找了村里的地甲去钉桩子。那地里是长年累月不翻,旁边草儿比孩子要高,将那边界线都给遮了去。 所以这一次,她将周边都钉上了木桩子做记号。为此也在那村子里住了几天。家里这头,自然是不大清楚。 听得月桂的话,半信半疑,“这话如何说?” 月桂与她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瞒你了,我祖上一直都是那县衙门里摸验尸体的仵作,自小我在父兄跟前,就总是听他们说衙门里的事情,还有那听哭声判断各人的心思。” 这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绝技,按理是传男不传女的,家里也是一直靠在个绝技才在衙门里站稳了脚跟。 但是她也是跟着兄长在父亲跟前学了些许,虽是不精,但是这样简单的哭声,还是能判断出来。 便道:“那花儿晚上哭,多半是挨了打,不然她这般大小的孩子,哭声最为单纯好分辨,不是饿了就是拉了裤子,再就是挨打害怕。” 这样的听声断案的绝技,周梨前世的时候,在那个大宋案子里也见过,一度以为是杜撰的,可没曾想天底下真有人能靠着哭声分辨人家的心理举止,这也着实了不得了。 既是吃惊月桂还有这样的本事,又是震惊花慧怎么可能打孩子呢?花慧对孩子算不得温柔,甚至有时候粗暴,但因为她在逢春院后院的举动,一直都叫周梨相信,花慧那心底始终是爱花儿的。 可是月桂的话就像是一根钩子一般,一下就把她怀疑的心给勾起来了。因为周梨听元氏说,孩子拉了,一直都是花慧亲自收拾,从来不假手他人。 也正是如此,元氏觉得花慧脾气虽然有些不好,嘴巴吐出来的话也略有些刻薄,但想着她对孩子总归是好的。 想想那孩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都愿意擦屎刮尿,可见那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了。 可如今听得月桂的话,她脑子里立即就想起了当时若素被许家那些人打的事情。 莫不是,花慧是害怕大家发现花儿身上的伤势?毕竟这冬日里,孩子穿得厚实,谁闲着没事去剥开孩子身上检查?自然是没法察觉。 可若是给孩子换衣裳,那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月桂见她沉默不语,便劝着:“左右她这会儿不在,孩子在若素姑娘手中,咱看看就是。” 周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若素身边,将花儿的衣裳拉开了一些,果然瞧见那瘦弱皮肉上,好些个掐痕。 然而就在伸手拉衣裳的前一刻,她心里还想着是个误会,花慧不该是那样的人。 如今见了那些个掐痕,周梨终究还是接受了事实,喃喃念了一句:“果然,人是会变的。”自己对于花慧的了解和认识,也不该停在原来的记忆里头。 而此举反而将若素吓着了,连忙解释着:“小姨,这不是我弄的。” “我知晓。”周梨从她手中将孩子接了过去,“去找屏儿姐姐吧。”然后回头看着月桂,却是有些发愁,“可是晓得了又如何,这孩子与咱家也没有一点的关系,咱想为孩子出头,也没有个明目。” 难不成还要告到官府里去么? 月桂也没法子,总不能将人家孩子抢过来管吧?最后也只叹了口气,“是了,只不过晓得了她是个什么人,往后姑娘还是仔细些。” 然而这会儿的花慧却在听到柳小八说起老王在镇子上,且又重新娶亲了的事情,气得不轻,反应过后来赶上柳小八,一把将他拉住追问。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但是想着老王既然已经重新娶亲,花慧也不必在回去了,等过一阵子,想法子与她跟那孩子落户就是了。 因此自然是没有同花慧提。 反正正常人的思维,如今有落脚处,谁还去找那大了几十岁的男人?更何况他已经重新娶亲,这花儿虽然是他的闺女,但那头的后娘才有了孩子,怕是无心无力照顾这小花儿,倒不如等大一些,再给送回去。 可没想到花慧得知老王还活着后,那心里立即就下了决定,要回去找老王。 当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柳小八再一次傻了眼,“你糊涂了吧?你现在好好的,回去找他作甚?”那男人比她大几十岁就罢了,而且还重新娶亲了,花慧现在回去,究竟算得了什么? 花慧却是不去想那么多,只往铺子里走,一边说道:“那又如何,管他再娶多少房,我都是正房,更何况我在外吃苦受累,还给他带娃,凭什么。” 柳小八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将这事儿与她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铺子里,莫元夕正在给客人切菜,见柳小八来了,只喊着他,“你快去洗手,我这里忙不过来。” 到底是不能叫客人多等,柳小八只能停住了脚步,忙去洗手招呼客人。 而那花慧过了穿堂,到院子里只见那灶房门口,就见着香附在炉子上烧水,寒风凛然的院子里没多余的人影,就直接往那厅里去。 果然,一推门就见周梨在这里,怀里正抱着花儿。 她走进去不由分说将花儿一把从周梨怀里捉过去,“柳小八说,老王还在,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周梨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想与她坦诚公布地谈一谈,问她为何要虐孩子。 没想到花慧却一上来,就如此语气不善地质问自己。 她这一愣,花慧就越发不高兴了,“我这些日子想,那满村子的姑娘,你唯独和我要好,是不是真心拿我做朋友?如今看来,你哪里是把我做朋友,你分明就是喜欢看我过得不好,你心里才欢喜吧。” 这又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你胡说什么?”周梨看着眼前变得陌生无比的花慧,忽然有些气恼起来。 自己真心实意拿她做朋友,珍惜年少时光,即便那时候不是自己是原主,但是因为年纪相逢,周梨也的的确确拿她做自己的朋友来看待的。 可花慧却一声像是参破了天机的冷笑响起,“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后娘给我说了这门婚事,你让我逃,只怕那心里就是看不得我去王家过好日子吧?现在知道老王还活着,又不愿意告诉我,只叫我一个人吃苦受累,替他养着这贱丫头。” 听着这些话,周梨便晓得,她和花慧之间,是彻彻底底断了去。自己又不是活菩萨,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包容谁呢? 花慧却不知道,那老王如今穷得叮当响,可不像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从北方赚了大钱回来,腰缠万贯,还能住大院吃香喝辣,只想自己养着花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正房,那娶来的女人正好能伺候自己。 这一会儿她总算觉得老天爷疼惜了自己一回,这算是熬出头了,往后也能有个人伺候在跟前。 想到这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去。 运气好还能赶上过年。又见周梨寒着一张脸不说话,便更加确定周梨是叫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于是冷哼一声,抱着花儿转身走了。 然后去了周梨的房间里,竟然还收拾了个小包袱离开。 月桂见此,有些气不过:“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反而亏了姑娘你不少银子,现在身上穿的也是姑娘你的衣裳,怎么还有脸带包袱走?”然后催促周梨去房间里检查,可别叫她将那贵重的东西带走了。 周梨却是站着没动,这事儿到底是叫她有些寒心的,只不过见月桂着急,“我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钱都放在元氏那里,自己年纪小,也没什么首饰,元氏前些日子倒是找了金匠给打了一只金手镯,但这不是还没去取么。 不过后来周梨到屋子里,发现少了两件秋衫,是姐姐用好缎子做的。 众人得知她走了,走前还说了那样一番话,还歹毒地对那小花儿,少不得是震惊,又可怜花儿一回,但是又能如何?那终究是别家的孩子,他们也没有什么权力去管。 只将周梨房间上下打扫了一回。 见周梨为着这事儿愁眉苦脸了几天,元氏急得不行,只宽慰着她:“好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你本是好心,她没有那个享福的命,偏偏要自己下地狱去,你如何拦得住?在她身上花的这银子,也当时破财免灾。” 照着元氏的话,大家从天灾到现在,家里人都还在,也都顺顺利利的,运气好得她都有些不安心,如今出了这桩事,她反而觉得好。 往后自己也不必在担心家里,更不用担心白亦初在书院那头了。 周梨其实难过的,并非是那白白花出去的银子,还叫花慧如此记恨。而是想着这花慧如今这心理发生了些变化,好似有些病态,把人都想得那样坏,这样她眼睛里还能看到什么好?以后真有好日子,她怕是也感受不得了。 还有可怜那小花儿,可自己又无计可施。回头又只能想,多半是命吧。有时候是真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不过花慧这事儿,也算是给自己敲了一回警钟,不是所有的旧识都会像是柳小八那样记恩情,也不是所有救的人,也如同莫元夕那般感恩。 她往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糊涂事了。 见元氏为自己担心,又过意不去,“我没有再想了,为了她我是尽心尽力了的,往后也不会留什么遗憾,您也不必再担心我了。再过一阵子,要过年,我听人说这州府的冬天冷,每年也都会落雪,咱不如早些把年货准备起来,今年好好过一个年,叫大家欢喜欢喜。”又因想着前些天挈炆才参加了原是,便惦记着去看一看,没准今年提前放了榜。 “自然好。不过这些天,粮食已经开始只涨价了,我粗略算了一回,地窖里的粮食,就算是再添几个人,也够咱们吃到明年秋天,咱就不买了。”元氏想着去早市上,那些粗粮也都涨了价,只怕米铺子里更贵吧。 这让元氏有些害怕,到时候会不会因为缺粮食又开始□□夺。 这事儿周梨倒是没担心,想着公孙曜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想法子的。“嗯,那就不买了。明日我也同你们去早市看看,提前将过年吃的鸡鸭鹅都买回来放后院,鱼也可以再多买两条,反正咱有鱼池子养着。” 家里倒是有几只鸡,但都是下蛋鸡,当然舍不得杀了吃了。 元氏只说好。不过因听说鸡蛋的事情,和周梨说起一桩八卦了,这条街上有一家的儿媳妇,竟然红杏出墙。 周梨得了这话,恍然道:“难怪那天从那里过的时候,门口围了好些人,原来是因这事儿啊。” 两人闲话了一回,周梨便去书房里翻看白亦初从书院里带回来的书本。 她这些日子里,也算是将这全国上下都摸透了,发现要赚钱,也就是南货北卖,但这是个大摊子,别说她是个小孩子,就算是有些实力的人家,也难支撑起来。 毕竟要带货,一路上又是山高水远的,就算是队伍没有水土不服,但也难免遇到恶劣天气,这些又不可提前预测,还有山贼土匪什么的。 所以要做这生意,不但要有足够的财力,还要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摸熟。 她是不够格的,便将这生意给划掉,最后翻来覆去,发现只能做房产,赚点小钱罢了。 这样一想,便让正方脸帮她多留意,若是有人家急着出手的铺子院子,都介绍给自己。 若是合心意,她就买来收拾一回,再转手出。 能卖出去最好,不能卖就给租出去,左右那银子飞不了。 只是这利润不比自己那一世暴利,但好歹是一门生意,又是在这城中,也不要许多人手。 正方脸听到她的想法,只觉得这事儿有些冒险,若是买来砸在手里可如何是好?但见周梨是下定了决心的,劝了两句便没再多说,开始给她留心起来。 家里的生意早就上了正轨,也不要周梨去操心,反正都是赚辛苦钱,要求大富大贵也难,所以倒是没有人来闹事或是红眼的。 周梨则得了空闲,便带着香附出门去。 起先她觉得十分不便,毕竟一个人进出习惯了,但是元氏如何也不放心。后来又觉得身边有个人好极了,街上遇着那便宜的东西买了,也不要叫自己拿。 忽然便能体会到那些个贵公子小姐们,为何出门上街总是浩浩荡荡带一群人的快乐了。 而且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威武的香附,即便她是个姑娘家,但是出入那牙行里,见了不少商家,也没人敢把她当做小孩子来糊弄。 年前年后,有正方脸帮忙,她手里前前后后倒出去两处宅子,一个铺面,赚的钱不多,但也是卤菜铺子里两三月的盈余。 正方脸见了,心中不免是羡慕。但他这个人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周梨这钱财看似赚得轻松,可这其中是要承担不少风险的。 自家辛苦赚了几个钱,可不敢拿去冒这样的风险,不然到时候若亏了本,老娘和媳妇吃什么?于是便想着还不如贴心给周梨做这中间人,赚一点佣金就是了。 所以对于周梨的事情,越发是上了心。 芦洲大抵是因为那公孙曜年前就一直在想办法弄粮食的缘故,加上周梨提醒得早,他有着足够的时间去做准备。 所以这过年后,听闻其他州府的粮食都涨起来了,这芦洲竟然除了年前小涨过一波后,就回落下来,便没有再涨的迹象,大家便晓得是知府大人的功劳了。 可是公孙曜却把这情记在周梨的身上,为此专门上门道谢,只同周梨说:“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喊我。想来若不是你提醒,如今芦洲只怕也同其他周边几个州府一般,要为粮食伤脑筋。” 又说本该这是周梨的功劳,但因怕太过于引人注目,对周梨一个小姑娘反而不好。所以没敢将周梨提醒自己这事儿往上报,为此有些过意不去。 周梨却不以为然道:“我还要谢你呢!若是大人真将我的名字报上去,叫那些粮商晓得了是我断他们发财的机会,只怕对我是恨之入骨呢!” 不过公孙曜既然找上门来,她也问道:“我看衙门里多是下面县里来往办差的,衙门里若是住不下,这城中也没有专门的驿馆,我眼下倒是想做他们的生意。” “哦?你要做什么生意,怎与他们扯到身上去?你可要晓得,他们的银子可不好赚的。又总有那喜欢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你到时候只怕还要在他们身上贴钱。”公孙曜只觉得周梨胆子大,听说她最近在买房,到了手里没得多久,又转手出去,为此跑了几趟衙门。 周梨笑道:“正是晓得他们的银子不好赚,才找的大人您啊。”最近听正方脸说,这附近有一家客栈要转手,因为地势好,离这州府衙门也不远,所以价格有些贵。 可并不好出手。 那房子布局,就只能做这客栈了,衙门附近又不能有花楼,不然早就叫人买了去。 而这里的客栈,多的是下面或是外州府的差人来住,就如同公孙曜说的那样,他们喜欢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白住房子的多了去。 也正是这样,原来的掌柜才想给出手了。 公孙曜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同我合伙?”小丫头倒是会打主意。 周梨心想,这公孙曜不缺那点银子,更不可能出钱和自己合伙,因此也只想借了他的名头,叫他挂个名字。 反正朝廷又没明律禁止,不叫官员开店的。 那上京里头,有些名声的酒楼花楼,背后不都是些位高权重的人物么? 于是便说出自己的意思,自己出钱,公孙曜出名,五五分。 虽说人家没出钱,可是这客栈能不能赚钱,还要看公孙曜的名字好不好使。 公孙曜见她倒是个舍得的,少不得夸赞道:“你倒是有这魄力,常人可没有你这样大方,如此我也不能太贪财,就二八分,叫我从这里赚几个零花钱使使。” 周梨有些惊讶,她故意将分红说成五五,本来就想着公孙曜肯定不好意思,怎么也会给自己加一点。但是没想到公孙曜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慷慨,一时有些忍不住问:“果然当真?” “再也假不得,你不信我们马上立了字句,如此你也能把心放到肚子里。”公孙曜说罢,当下就叫了那余经历来帮忙做中间人,三人各自签名画了押。 等着周梨将字句拿在手里,送了公孙曜离开,这才想起来,客栈还没说成了,这么就糊里糊涂签了这字句。 不过转头想,那字句是跑不了的,当下便喊了香附来,“咱们再去牙行一趟。”叫正方脸帮帮忙,再磨一磨卖家。 香附此前听闻过杜屏儿被调戏的事情,见着那跟公孙曜身后的余经历,“这人倒是个有良心的,分得清楚黑白,没应他侄儿的事情怨恨咱家。” “是了,可惜听闻他家中有个不端正的老娘,早前叫他扶持兄嫂,后来兄嫂没了,又要他养着侄儿,现在那作死的侄儿进去了,他仍旧没说媳妇,都是因他老娘。”周梨这些八卦,其实还是每日在外跑听来的。 香附听了,不禁叹道:“果然是要娶妻娶贤,他若是换个老娘,只怕家里也不会如此,自己更不会孑然一身。” 周梨听了忍不住好笑:“这老娘哪里还能换了?” 两人这着,出了门去。 这会儿已经出了正月,街上过年的喜庆已经不怎么见了,年前倒是下过一场雪,但不大,两天就融了去。 今年的春也来得早,这会儿天上已经有些太阳了,河边的柳树上开始吐绿,不知道是谁家娃儿从巷子里赶着一群鹅出来,瞧见了缓缓流淌的河水,那些大鹅一个个争先恐后跳到水里,将路过旁人的衣裳溅湿,一时便起了口角。 小孩子到底是怕,一时给急哭了去,香附和周梨见了,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圆场。 忽然就来了一个妇人,脸上好几条疤,瞧着可比香附可怕多了,但是语气倒是十分温和,只同那路人说着,“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打湿了衣裳叫他赔你一个不是罢了。” 路人却是不满,说了几句,推了小孩一回,骂了多管闲事的妇人,方才离开。 香附见此散了,便催促着周梨,“咱也走吧。” 不想周梨这刚转身,却是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是周家阿梨么?” 周梨一愣,四处打量了一回,却见是那满脸疤痕的妇人朝自己走来。 对方包着一方蓝色头巾,手上挎着篮子,里头的荞壳上面,小心翼翼地放着几枚鸡蛋,看着光景该是要上街卖鸡蛋去。 “你是?”周梨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她是谁。 对方见周梨没认出自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不怪你不认识我自己,我有时候瞧见水盆里的自己,都有些不敢认呢!” 她虽是如此说,但那口气却也轻松,半点没有对自己这份表情有抱怨的样子。一面又道:“我是小八他婶婶,他总爱同你家那小夫君玩在一起。” 周梨听得她的话,再瞧她那眼睛,果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了。 柳地甲的大儿子儿媳都走得早,所以柳小八他自己养在跟前,小儿子一家则住在别处,听说开了个小铺子,日子倒也过得去。 也就是农忙和逢年过节,一家三口回来罢了。 所以也正是这样,周梨单是听声音,没将她认出来。 此刻听她自报家门,周梨也忙喊了一声:“小婶子。” “好孩子,长得这样高了,家里人可都好?”她笑得温和,想伸手摸一摸周梨的头,但好像想着姑娘大了,又是在街上,便把抽回来。 “都好着呢。”周梨答了, 她只道好,又一面指着斜对面那条小巷子,“我如今在这边方家帮佣,也歇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后门叫我。” 说罢,因忙着将这几枚鸡蛋卖了去,便匆匆和周梨告辞了。 而周梨又因早前好心好意帮花慧,最后反而落了个坏人的缘故,没忙着告诉她自家如今在何处,柳小八也在自己那里。 心想反正也晓得她的落脚之处,一会儿去打听打听,再做决定。 因此见人走了,便同香附说,“咱去问一问。” 果然很快便访到了消息,大家只叫她黄娘子,男人儿子天灾的时候都没了,她自己为了保全名节,那刀划破了脸颊,跑到这州府里来,才逃脱一劫。 但因自己相貌这番样子,也没什么好手艺,只能到人家帮佣,因毁了容,面目狰狞得很,好人家怕她吓着人,就只能到这方家。 说起这方家,又有说不完的话,家里的两口子都是吝啬鬼投胎转世,养了几只鸡鸭,下了蛋从来舍不得吃,刚出窝就要给换了银子揣在荷包里才踏实。 雇这黄娘子,价格也便宜得紧,每个月还要从她的工钱里扣饭钱。 香附一听这话,心说如此一对比,自己好似在那人间天堂一般,又见着黄娘子没了男人和孩子,一个毁了容的寡妇,再嫁是难的。 正巧那柳小八整日里惦记亲人,便道:“既然她这里过得也不如意,倒不如与小八说,看一看他是个什么打算?” 柳小八的户头虽然在周梨家,但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以后要他成婚生子,总不能还将户头挂在别家门下吧?又不是家生子。 所以听到香附的话,周梨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回家同他说一说。”至于如何做决定,那就看柳小八自己。 只是因这事儿,两人耽搁了些日子,眼看着快到晌午了,也不好去麻烦正方脸,便在街头找了个馄饨摊子,一边吃一边打发时间。 等差不多了才去牙行里。 果然没多会儿,正方脸就从家中吃饭回来了,见了周梨忙问她来此何意。 这头自然是一一道明,只要他帮忙说客栈价格的事情,正方脸瞧了一回店里,“眼下也没什么人,我这会儿就去,你等我消息。” 然后一起从店里出来,走了一段路便各自分别。 等回了家中,周梨自是将今日遇到黄娘子的事情同柳小八说了。 柳小八听说堂弟和叔叔都没了,到底是难过一回,但好在他这会儿心智已成熟了不少,所以将眼泪忍住了。 又朝周梨问,“你说她如今在那方家,过得到底好不好?” 听说那夫妻吝啬,黄娘子的工钱,一个月扣了饭钱也所剩无几,想来并不大好,所以问柳小八,“那你要怎样打算?” 柳小八摇着头,只说眼下也不晓得,然后同周梨明日请假一天,打算去看一看。 第二天回来便问起周梨,“我如今若是想要在这城中买一处小房子,够两人住就好,得多少银钱才够?” 周梨一听这话,便晓得柳小八的打算了。还是要将柳家门户立起来,然后接了他小婶养老。 便道:“看地段,你若在南市,你如今攒的那些银钱现在不够了。”若去年那会儿,是轻轻松松的。 柳小八听了,“那就在离南市附近的地方呢?” “我回头问问,不过你若是不够,我这里可提前给你支出些工钱来。”周梨也不愿意他住太远,不然以后这家里铺子两头跑,要把他累得够呛了。 柳小八自是道谢了,又说起小时候他娘走得早,小婶嫁过来还是新媳妇,就接了自己抱去养。 也亏得是她,把自己带到了一岁多。柳小八虽是没了那会儿的记忆,但时常听祖父念叨,因此也是将这一份养恩记在心里的。 当下见着黄娘子无亲无故的,在旁人家受蹉跎,不如自己接了她出来,买一处小房屋住下,自己在周梨家这边的工钱,也足够两人使了。 周梨听他这般说,倒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罢了,你没了娘他没了儿,往后你们便做母子,有她替你持家,迟早也将你柳家的门户支起来。” “是呢,我正是这样打算的。你们是对我好的没话说,可我也不能在你们家里住一辈子。不过这往后,我还是得靠着你们才能过日子,这份恩情怕是今生今世是还不了。” 周梨听他这话,只觉得好生肉麻,便给打断道:“少说这些,人都是相互的,你在柜台上尽心尽力,又不多拿一分钱,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房屋的事情,你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往后这铺子里,也仍旧指望着你。” 得了她这话,柳小八心中越发安心了,因此也更是上心铺子里的生意,不管来客什么身份,也都客客气气的。 他如今又有些胖,众人只瞧他面善,说话又客气,都爱同他打趣。那些个年纪大的妇人,更总是问他娶了小媳妇没有?要同他介绍一个。 每逢这会儿,柳小八只笑得腼腆不已,说年纪还小。 然今年,他已是十五,其实在那乡下成婚早的,怕是已经要做爹了。 而周梨也十四了,终于开始长个头。 只不过白亦初比她长得更高,声音也开始变化。去年院试他终究是没参加,倒是那挈炆试了试水,吊着车尾巴得了个秀才身份。 但也把云长先生高兴了一回,觉得这几年不枉费自己苦口婆心教授,所以即便那次知道他们偷偷出去,也没计较。 还在挈炆中了秀才后,允他们到周家做客。 周梨正想着,正方脸来了消息。 家里总有男客上门,但又不好带去后院里,毕竟都是些妇孺。 所以将这卤肉摊子搬出来了些,腾出了些地方搭了一扇屏风,里头摆了一张方桌,配上几把椅子,平时烧上一两壶茶水,有客人来等久了,这里坐着喝茶,或是周梨待客都好使。 上一次公孙曜来,便也是这里和周梨写的字句。 周梨忙将他请到了屏风后面,倒了一杯茶,“说得怎样了?” 正方脸也不知这事到底办好了没有,不好明确给答案,只是同周梨细说:“高掌柜的意思,他卖这客栈是纯属被逼无奈,去年虽是赶着好政策便宜买到手里的,但这将近一年来,在上头也亏了不少钱,如今虽可以便宜你两成,但他想留在里面继续做这柜上的管事,你看如何?” 两成银子不少了,高掌柜想留下来做这掌柜也不是使不得,一来他熟门熟事,二来周梨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到柜台上去,即便他不做,往日还要另外雇佣人的。 便道:“这事儿我愿意,但是我也要同他约法三章。”大事上,还是要听自己的,他就是个柜上管事,替自己出面办事。 就是不晓得一直以来自己当家做主的高掌柜可是能接受得了。 所以周梨觉得这才要提前说清楚。 正方脸得了这话,提议着,“要不过几日你家小郎君沐休了,我来做东,大家在外吃顿饭,再做商量,你觉得然后?” 周梨着急把客栈拿到手里来,毕竟字据都和公孙曜签了。所以早日谈妥自然是好,“也好,后日就是阿初沐休的日子,你定好地方,我们到时候过去便是。” 一面又问起他这一带可有小房屋。 正方脸一听,以为周梨还要做那倒卖房屋的事情,只建议道:“有是有,但是这些个小院子都不大好,价格也高,你拿手里是不好出的。” 周梨方解释,是替前面的柳小八问,只叫他多挂心些,又道:“他往后身上也有负担,要给他婶子养老,价格若是能压,就劳烦你多压些。” 正方脸连连点头,只说回去便留意。 柳小八一直都守在卤菜摊子前面,并没有听到里头他们在屏风后面说什么,不过见着正方脸走后,还是来问周梨,“同他说了么?” “说了,只回去就给你留心,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这屋子是要长住的,现在价格也不便宜,咱仔细挑拣,不可像是我当初这般急匆匆的。” 转眼到了后日,这日却是落了春雨,街上湿答答的,周梨和莫元夕一起到卤菜摊前帮忙,柳小八赶了驴车去北市接白亦初。 那驴车进不去那些狭小的花街柳巷,白亦初便自己走出来,只叫柳小八在北市那宽广的大街上等便是。 只不过这一次,把他那三个同窗一起给接回来了。 白亦初与周梨解释着,“先生有事情,要出门半个月,刘叔刘婶老家有事,又刚好撞在一处,刘婶得回去处理,只留了刘叔一个人在书院里,怕是忙不过来,他也不放心这几个皮猴子在书院里,我想着便给带回家里来,也好叫先生在外放心些。” 周梨听罢,笑了起来:“那感情好,咱白得了些帮手,省得在花钱雇人了。”那客栈过了手,不少地方都要重新布置修整,周梨还想着拿钱找几个短工。 如今有现成人,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去? 一面叫白亦初换上那新的春衫,两人撑着伞一起出了门去。 至于顾少凌三人,只交托给后院的月桂和莫元夕。 上次三人来做客,也没闲着,赶上了推豆腐也跟着帮忙,所以年前冻了豆腐,周梨还让柳小八给书院送去了不少。 又说他二人出来,直径往正方脸定好的酒楼去。到那头正方脸已经在等着了,见着如今又长高了许多的白亦初,只感慨他那书院里怕是吃得极好,只不过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已高过自己去。 说话间,高掌柜也来了。 他原本也是这芦洲治下一处县城里的殷实人家,开的也是一家客栈,算是有几分机灵的,瞧着天灾要来就早早藏好自家细软,携着亲眷逃难。 灾后回来,得知芦洲的房屋地契都便宜,便当机立断买下了这一处客栈,继续老营生。 本来以为此后靠着接待这些差人们,与之熟络起来,搭上那么一两条线,以后在这州府也算是真正站住了脚跟,自然是好日子数不尽的。 可哪里晓得这其中少不得些奸诈的,他背后没有一座山可以靠,有几个拿他做人的?亏了银子不少,还要给这帮人点头哈腰做孙子。 好好的一个不惑之年的人,竟然是一年不到的时间,给气成了一个白头翁。 见了周梨和白亦初,虽晓得该要和她夸赞客栈的好,才能多要些钱,但一肚子的苦水,实在是找不着人倒。 如今在正方脸的陪同下,喝了两口酒,终究是忍不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给哭诉着。 也是难为他一个中年人,在两个小少年跟前哭得这样凄惨不已。 正方脸也在一旁感慨,“便是这样了,没有个权贵亲戚,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起来。” 这一点周梨是相信的。她那卤肉铺子生意热起来,后来还雇了月桂和香附,可不就是因为公孙曜去赏脸,才将名声给打出去的嘛。 如今见高掌柜哭得难过,便同他宽慰道:“没事了,往后也将腰杆挺直了,左右你这背后是咱们知府大人,不管是下面的差人,还是外地来的,都不敢胡来。” 这事儿周梨还没同正方脸通气,连白亦初也没顾得上说,所以这话一说出口,便是有些醉态的高掌柜也都齐齐看朝她,“你说甚?” 周梨这才解释着:“这客栈到我手里,往后就有两方东家,一来是我,二来是知府大人那里。所以往后可不用担心这受委屈的事情了。”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晓得这客栈是公孙曜的了,哪里还敢乱来? 高掌柜一听,欢喜不已,酒也醒了大半,忙催促着周梨过契。 只是他这样浑身带着酒气,今日怕是不成了,便商议着明日去衙门过契。 高掌柜则转头同正方脸问,叫他赶紧给自己在附近寻一处院落,最好明日就能叫他带着亲眷搬过去,也早些将这客栈收拾出来,快些开门做生意。 正方脸没道理有钱不赚,这里大家从酒楼散了,就急忙去给他办。 隔日周梨去衙门里与高掌柜过了契,还特意将公孙曜给请来一并落了大名,也算是告知整个衙门,这客栈的生意,是有他公孙曜一份的了。 本来周梨还叫了白亦初,可是他四人昨晚在书房摆了两盘棋子,杀到半夜才吹灯,周梨怕扰了他休息,便自己去。 过了契,又和高掌柜签了聘书,就只等过两日高掌柜搬出去后,周梨叫人过去收拾。 以前的跑堂也留了一个下来,厨房的还在,只不过那打扫房屋的早见高掌柜将客栈关了,以为是没人接手这烂摊子,早辞了去。 所以还需得雇人,这事儿仍旧是找正方脸来办。 白亦初听了,不由得笑着打趣,“他倒更像是你的管事,什么事情都替你鞍前马后地跑。” 周梨知晓正方脸帮了自己不少忙,但嘴上仍笑道:“我也没少叫他挣钱,双赢的事儿罢了。” 又同顾少凌他们说,“外头是不敢放你们出去玩的,不过整日困在这家里也无趣,明日我带你们到那客栈里转一转。” 几人不知所以,还以为周梨带他们出去玩,翌日还一早起来,兴奋不已。 不想一个驴车全部拉过去,刚进客栈,周梨就一人给他们扔了一条毛巾,“都像是阿初一样,包在头上,这客栈有一阵子没人住了,咱们就打扫二楼天字房,开干吧!” 顾少凌扯着嘴角,将手里的毛巾翻来覆去看,“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玩儿?” “劳动光荣,放心我又不会叫你们白干,昨日不是听你们说馋桂花楼的酒菜么?好好干,我已经那头喊了饭菜,干完回去就能吃现成的。”周梨当然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叫他们干活。骗一次两次的,第三次万一真有事,谁还会相信自己? 所以好处肯定是要给他们一些的。 周梨也不知道为什么云长先生不愿意他们出来,这都是大孩子了,难道还怕被拐了去不是? 心中不解,不过也没去细想。 而顾少凌几人听闻有桂花楼的大餐,一时来了精神,又是拿扫帚又是鸡毛掸子打水的,积极不已。 白亦初见他们一个个撒丫子朝楼上跑去,踩得楼梯咚咚响,忍不住啧啧道:“没得救了,你们这幅蠢样子,真担心哪一日跑出去,叫人一两银子给骗走了去,难怪先生不愿意他们出来。” 周梨闻言,只怕还真是了。 随后两人也上了楼去。 约莫是他们收拾好,那边高掌柜没顾得上自己才搬家,就匆匆忙忙领着人来收拾其他地方。 周梨也按照此前的约定,请他们吃了桂花楼的酒菜。 几乎是他们前脚才到家里,后脚几个挑夫就挑着贴着桂花记几个大篓子从周记后门停下。 打开那篓子上面的竹盖,里头便是周梨订的席面,香味一下将阿黄夫妻俩给引来。 不过如今俩猫虽然是也有些嘴馋,但好歹是每日能吃饱,没做出什么抢食的动作来。 过了两日,正方脸又来家里,因白亦初他们都在,便过了穿堂进来,只说柳小八要的院子已经找好了。 闻言,周梨只将白亦初几个喊去看着卤菜摊子,让柳小八同正方脸去瞧。 买房子,迁走户籍,搬家,也是耽搁了柳小八两天。 好在白亦初虽自打卤菜开起来后,他虽然几乎都在书院里,但是人聪明,这卖菜还会被难到么? 只是偏小狮子他几个捣乱,给卖错了一回,将人家要的菜给装错了,偏偏客人又忌口,如此害得人家多跑了一回。 周梨一见着光景,不免看着他三人有些微微发愁,与白亦初说道:“云长先生这样惯着他们怕是不行的,总不能在书院里养一辈子,这不接触外界,往后可怎么活?” 当然了,也没有那样夸张,活是能活的,就是活得吃亏。 白亦初苦笑,“不单他们如此,我瞧先生也是这样的,学问是好得没话说,又精通这六艺,可是人情世故上,总是差了一筹,我想若不是书院里有刘叔和刘婶,怕是早早就关门大吉了去。” 周梨没同先生仔细接触,这倒是不晓得,一听这话,便晓得书院落魄到如今,怕是也有与先生不食人间烟火脱不了干系的。 两人在书房里说着话,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热闹,随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小狮子急色匆匆进来,“阿初阿梨姐,了不得出大事了,你们隔壁卫家出了人命!” 卫家郎君昨日晚上听说因为腰杆痛,喝了两口自己泡的药酒后就闹头疼,疼得站都站不稳,为此半夜里他娘子卫谭还过来敲门,借了驴车,将人送去医馆。 怎么就出了人命? 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急忙走出来,却见着早春的院子里一个晒太阳的都没有,唯独阿黄夫妻俩盘在凳子上打哈欠。 哪里还用说,都去隔壁看热闹去了。 他二人也随着小狮子到了铺子外面,果然见卫家门口层层叠叠地挤了不少人,卫郎君的老娘坐在门槛上哭天喊地的,他娘子谭氏头上已经裹了白孝布,指着店里已经腾空纸火,她男人的尸体就摆放在正中央的门板上,“天可怜见了,可怜我男人年纪轻轻丧了命去黄泉,留下我们这寡妇孤母的,以后当是如何活啊?” 然后说都是那郎中给开错了药,把她男人给药死了,郎中也叫她娘家的兄弟们给拽来了,要他抵命。 她哭的悲切,一张带着几分魅意的娇俏脸上,眼里却是眼泪花儿。 看得几个围观的寡妇也好生心疼,连着元氏也跟着抹眼泪,“好好的一个人,为人又实在,怎么就忽然没了去?” 不过哪里有叫人直接抵命的,到底如何还是要衙门里来定夺。 要说这郎中,竟然也是个熟人呢!姓韩,因他年轻,大家都喊他小韩大夫。铺子隔壁一条街上,听说因为在老家里受叔伯的欺压,一气之下就自立门户,到这芦洲来开设医馆,治病救人。 店铺虽然不大,但人本事是有些的,上次月桂身子不好,只在他那里抓了一副药就给治好了,还夸赞了一回,只说这些个年轻郎中,也不见得个个都是绣花枕头,真本事的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为此,又介绍给了元氏。元氏年轻时候没少叫她那前夫喝醉了殴打,留下不少旧伤,那天气变化的时候,总是闹得浑身不舒服。 于是去他那头看,也是抓了几副药,吃了半个月就有了明显的效果,周梨好去过医馆拿药好几次。 可不想这才两个月不到,他就药死了人。 这样围了许多人,本来这里离衙门也不太远,便有官差来,听说犯了人命官司,只马上就拿了链子,将那小韩大夫给锁了,带衙门里去。 至于这苦主家中,卫老娘向来不是个能当家做主的软性子,这会儿没了独儿子,又哭得伤心欲绝,几次昏死,如何能指望她上衙门里去? 便喊了这谭氏一并过去,好给她男人一个公道。 谭氏哭哭啼啼却不愿意去,只回头扑在自己男人的尸体身上,“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就是吃了他的药,我男人才一头倒下没了气,还有什么好查的?我瞧你们别是看我家没了男人,打定主要要算计我们,又想叫我男人死了不得安宁,死了还要把他开肠破肚。” 她这番话,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但来办这事儿的衙差也是个性子和善的,见她哭得难过,十分可怜,也是很体谅她,便解释道:“这办案子,总是需要证据,你说是他害的,可是刚才我们锁他的时候,他又在叫冤枉。” “他叫冤枉,难不成他就冤枉的么?我男人可已经倒在这里,尸体都凉透了。”谭氏与之争辩着,抱着尸体不肯撒手。 那卫老娘醒来,也听说衙门要将儿子带过去挖心掏肺,这哪里使得?自然也跟着谭氏一般,紧紧把尸体给护住,“万不可啊,我儿走得忽然,临死一件体面衣裳都没能穿上,你们还不愿意留他全尸,不该如此作践人啊!” 这般一闹,围观的老百姓里也有人点头说是。 衙差没得法子,只能先将嫌疑人给押了衙门去,只是也告诫着,不要忙着办丧下葬,等着老爷的意思。 如此,丧事不能办,那小韩大夫又被押走了,大家便只见着婆媳俩在尸体跟前哭喊,没了趣味,只纷纷散了去。 周梨一行人见谭氏的哥哥们也在这里,倒不用自家帮忙,也回了家里去。 只不过这事儿来得突然,卫郎君人也是个好的,这样没了,不免是叫大家惋惜。 可怎么瞧小韩大夫心地善良,为人行事也好,怎么像是害人的,周秀珠便说:“不是说卫郎君头疼,是因喝了自己泡的药酒么?别是他那药酒有毒?或是同小韩大夫给的药犯了冲?” 众人一听,觉得有这个道理的。 可月桂却沉着脸皱着眉头,“卫郎君虽走得早,也是可怜,但我总觉得小韩大夫是被冤枉的,他医术好,人又那样仔细,难不成看病抓药前,不会先问病人吃过什么么。” 这话,似乎也对。 周梨朝她看过去,问着:“你莫不是从哭声里听出了什么?”她只是疑惑,虽可以理解谭氏想要护住自家相公的尸体不被仵作解剖,毕竟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自己那个世界,许多老人都不能接受这个环节,总觉得这样人的魂魄会散了去。 说是不好投胎转世。 且不说这说法经不经得起考究。可这验尸之事,不是正好能证明卫郎君的死因么?谭氏难道就不想知道,卫郎君到底怎么没的? 还是因为她急火攻心,这会儿没想那么多?正想着,只见屏儿从书房里跑出来,脸色苍白,将自己情急之下写的纸条递给周梨。 大家进来后都在说这案子,压根没留意到杜屏儿是什么时候跑进书房去的。 白亦初也凑过来看,只说这小韩大夫,是姜玉阳和哥哥的朋友,因不放心他们在这里城里,才特意叫小韩来此开了医馆,因担心叫人察觉,所以不敢来往。 41. 第 41 章 六合一 当然,也是为了给杜屏儿治病而来。 之前他那些被叔伯打压的事情,也不过是借口托词罢了。 他既然是杜仪安排来暗中照顾周梨他们这一家子的,怎么可能去药人自讨官司吃呢? “怎么了?”顾少凌等人见白亦初和周梨看了杜屏儿塞来的纸条后,都面露惊疑,那顾少凌便把脑袋凑了过去来,眼睛也往那纸条上瞟去。 杜屏儿大概是也急坏了,只不停地比划着手势,似想同大家证明小韩大夫的清白一般。 只是可惜大家最多也就只能看懂一些寻常的手势,所以元氏等人硬是没懂,只能干着急,忙朝周梨问:“阿梨,屏儿到底给你们瞧了什么?” 周梨看着院子里众人,白亦初这几个同窗自然是能信的,长年累月关在那书院里,只怕马家坝子的事情都不知晓呢! 月桂和香附虽然也算是好人,可这件事□□关重大,周梨决定还是小心为上,立即将纸条收起来,看了杜屏儿一眼,“小韩虽是外州府来的,但与杜家那头有些沾亲带故,来咱们芦洲,原本也是为了访杜家这一门远亲的,如今和屏儿才相认,还没来得及同咱们告知,哪里晓得会忽然出了这般事故。” 她这般一说,那已经看完了全部纸条的顾少凌立即反应了过来,没多说什么,只连忙附和道:“人家初来乍到,正是忙着要打好口碑之际,而且又刚寻上亲戚,这日子眼看着往好过,怎么可能害人?” 本来大家也不相信小韩大夫害人,更倾向于是卫郎君自己泡的药酒有问题。可现在问题是,谭氏不愿意让衙门将尸体带回去验,这又如何能还小韩大夫的清白嘛? 一时大家都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甚至是要替衙门出主意。 周梨安抚了急得不行的杜屏儿一回,只朝白亦初看去,“你可有什么法子?而且小韩在这本地无亲无故的,人被押了进去,眼下那头就两个小药童,怕是不顶事的,咱要不去给他找个状师?” 不想那顾少凌听罢,只道:“状师一定要请的,只是你们同隔壁卫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若是你们去替小韩大夫找状师,怕是不妥,反正这些天我们都住在这里,倒不如我们去帮忙请,到时候也免得叫你们和隔壁生了嫌隙。” 周梨自然是感激他们此刻的雪中送炭,又愿意相信小寒大夫,但这好像也没差吧!毕竟他们也住在这里,少不得是要为了小韩大夫将隔壁卫家得罪了。便叹道:“罢了,何必再将你们牵连其中。” 就是这状师却不好找,一时有些为难,“不晓得牙行那边可愿意帮忙找个可靠的状师。” 顾少凌却在这时候推了挈炆一把,“何必找,他不就是个现成的?刚新鲜出炉的秀才郎,叫他做个状师不正好,又是咱们自己人,必然是比外头花钱的要尽心尽力。” 挈炆今年已经一十五岁了,因是有些西域血统的缘故,除去那皮肤比中土人白了一些,个头也较高。 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元氏和周秀珠都以为是那弱冠了的儿郎,有些担心这样领进家门了,叫人诟病闲话。 晓得才不过十五,便做孩子来看待。 不过说来也是在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若是那朱门大户里,只怕早就不叫男女同席了。 但他们到底是市井人家,何来那么多规矩,只要做好最基础的避嫌便是,更何况白亦初也常在跟前。 挈炆就这样猛地被顾少凌推出来,一时有些懵了,回头锤了顾少凌一拳,“你莫不是疯了,我如何做得了这状师,人家那状师要能言善辩,我……” 众所皆知,挈炆的话比起顾少凌这个话唠,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可问题是,顾少凌又没有秀才的身份。 按照当场律例,这做状师的,少不得是要有个秀才身份啊! 所以这挑来选去,不就是挈炆最合适么? 小狮子将挈炆的话打断,“你就去试试吧,你往日就爱看着些个断案的书籍,可不能白白埋没了去。而且指不定做完了这一回状师,话就多起来了。何况那是上了公堂的事,你若是不言语,那就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当事人被冤枉,指不定你一着急,就炮语连珠,大杀四方。” 挈炆嘴角直抽,“那你怎不上去,你嗓门一开,谁能与你争锋?”做状师虽是能替冤者证清白,但这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自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小韩大夫的性命? “好了,大家先不要争。这事情先想想,左右咱们知府大人也不是那种昏庸之辈,这案子也蹊跷得很,肯定是不可能糊里糊涂就判了案。”白亦初说着,想起刚才周梨问月桂的话,“方才你和月桂姐那话是什么意思?” 周梨才解释着,月桂能听哭声,当初还全靠她听声判断出了那花儿晚上挨打之事。 白亦初几人一听,只觉得稀奇无比,那小狮子更是催促着月桂,“那月桂姐姐,你刚才听那隔壁的哭声,如何?可真的是死了至亲的伤心欲绝?” 月桂见小狮子这样的年纪,也唤自己做姐姐,一时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个娃娃,怎也叫起我姐姐来,该叫我婶婶才是。”笑了一回,才转到正题上面来,有些歉意道:“那会儿忙着瞧热闹,又见他们说是小韩大夫的过错,我这一着急,便没有仔细留意,不过我觉得卫郎君那娘子谭氏哭声虽是大,却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悲伤在其中。” 屏儿听到这话,急得只忙拉起月桂,还要她再去隔壁听。 那谭氏还在抱着棺材哭呢! 月桂见杜屏儿心急如焚,回头朝周梨一行人道:“那我再去听一听。” 元氏却觉得玄乎得很,“这真的灵?”不过又十分发愁,“就算是真听出了什么,可是只怕也不能做那上堂的证据啊。” 周梨想着这虽不能做上堂的证据,但也能就此打开个突破口。想起这杜仪本是好心,担心他们找了这么个人来暗中照顾大家,却没想到开局人就要送人头。 不禁叹了口气,“咱也想想法子吧。” 不过家里的事情也不能因此给耽搁了,大家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就周梨和白亦初他们这几个读书人得闲在厅里做商量。 只不过顾少凌和小狮子都在劝挈炆做状师,挈炆果然是有些心动。 听小狮子说自来就喜好这一类的书籍,只怕真是有这个志向的,于是周梨也道:“坦白地说,我是真信不过外头请来的状师,若你有心,也可以试试。你也不要害怕,举证之事,我们大家一起,断然不会叫你一个人孤军奋战。” 白亦初和顾少凌他们也点着头。 挈炆还是犹豫,“我再想想吧。” 这事儿也急不得,更何况到外面找个状师,人家不也要考虑一二么?所以周梨也没再做催促,只是几人将隔壁卫家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剥丝抽茧,复盘一回。 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反正周梨这会儿因知道那小韩大夫是杜仪找来的,安想来和姜玉阳是无二样了,自然也就没在怀疑他。 更何况,他就算真的与这卫家有仇,也有千百种机会,何必选择这种?又不是赶着去自掘坟墓。 他们正说着,屏儿和月桂回来了。 “怎么样?”周梨问。 因为事关性命,也不是小事情,月桂明显是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卫老娘是真的难过,心肝都要给人哭碎了去。可谭氏还是那样,声音虽是比卫老娘还要大几分,但我实在是没有听出她有多伤心难过。” “要不,咱也去听一听?”白亦初提议。 于是几人再度出门去。 这会儿卫老娘又哭得晕死了过去,谭氏娘家兄弟们将她扶着去了后堂里,这里就只有谭氏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哭,一边哭一边痛骂小韩大夫,要他杀人偿命。 白亦初见此状,不禁将眉头微微蹙起,周梨瞧见了,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问,“怎了?” 白亦初也低低回了一句:“家里说去。”随即拉着周梨,两人先回了去。 待一过穿堂,便问着周梨道:“去年天灾,你还没寻到我的下落时,心里如何想?可有去骂那些个贼人?” 周梨听得他这话,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想起谭氏如今此举,和当时自己刚好截然相反,“我那时候急得不行,满心都是想找你,有点空闲时间都去求菩萨保佑你万事大吉了,哪里有空去骂人。而且但凡想到你若是有差池,我就怕得不行,没精没神。” 可是谭氏除了哭得大声之外,还能精神抖擞地骂人,这明显不大像是死了丈夫的人啊。在想想周老大死的时候,元氏即便是个继室,也是哭得六神无主,什么事儿也办不得。 但是这谭氏却在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娘家哥哥们找来,还强行把小韩大夫都给拽到了大门口,这好像很奇怪,有些不符合常理。 “你的意思是,不会是谭氏吧?”但周梨觉得也不可能啊,往日里见了他们夫妻也和睦,谭氏虽是强势了些,对婆婆有几分凶恶,谈不上孝顺,可是跟卫郎君,好像也勉强算得上是齐眉举案,这不该。 白亦初不常在家里,自然是不清楚这些,听得周梨的话,“也有可能是个意外罢了。不过如今不管怎样,也要看衙门那边。” 说话间,已经到了厅里,杜屏儿着急,还在这里等着,月桂正往火盆里添炭,这早春屋子里还是有几分凉意的。 见他二人回来,月桂忙收起火钳,“怎样了,听得如何?” 周梨在旁边的椅子上靠下,“觉得谭氏有些可疑,但我们有想不通她为何要害自己的郎君,再有他们夫妻也算是相亲相爱的,反正没什么证据。” 又见杜屏儿心急如焚,周梨便安慰道:“你别急,公孙大人又不是那糊涂人,怎会在没查明真相之前就办案,咱们先等一等消息。” 衙门那边自然也是十分重视这案子的,毕竟嫌疑人是个大夫,若是不查清楚了,往后谁还敢找大夫看病呢?不都得防着大夫下毒害人啊。 只不过谭氏那里不愿意放卫郎君的尸体,公孙曜也只能先将这小韩大夫给提审了。 见他是外州府人士,问明了迁移此处的缘由,那头马上就有人去核查,然后又问他给卫郎君用的什么药,此前可是知晓卫郎君吃喝了什么等等。 小韩大夫虽还年轻,但到底算是冷静,如今身知自己被冤枉,断然不能着急自乱了阵脚,只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上头问什么,他便一五一十给答了去。 那头余经历将他的言语一字不差都给记录下来,转头交给公孙曜瞧,“如今就只差检验死者的胃了,若真是和这嫌疑人所言不差,那就这上面的药来瞧,并不对冲。” 衙门的郎中也在这里,只连连点头。 公孙曜闻言,只按了按太阳穴,“再叫人去卫家,务必要将那卫郎君的尸身带回来。” 手下的人只赶紧领了衙差去。 所以在院子里的周梨一行人,还在分析这桩案子,又听得谭氏的哭喊声传来,便听香附说,是衙门里又来人了。 还道:“听说已经把小韩大夫审问了一回,如今就是要带卫郎君的尸体回去,若是一一对得上,应该是能还了小韩大夫的清白。” 白亦初摇着头,“怕没有这样简单,即便是谭氏愿意放手,叫衙门里将尸体带走,但若是没有找到卫郎君的真正死因,小韩大夫仍旧是嫌疑人,断然不可能放出来。”不然如何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卫家那边也不会答应的。 于是厅中一片愁意。 香附又出门去看,不想那谭氏利齿能牙,不但将一干衙差大汉都给拦在门口,还将他们一一说得面色铁青,更是招引来了一帮人看热闹的,还将那公孙曜也跟着骂了一回。 那公孙曜在这芦州做官,只怕也是头一次这样叫人辱骂。 偏她一介妇人,又才没了男人,还这么口齿伶俐会颠倒黑白,若衙门里真因她骂了知府大人,就给扭了衙门里去,还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了。 于是衙门里的那些奉命来的衙差,反而是有些惧怕她,后来又见她护着尸体,甚至是做出对方一定要带走她男人尸体,就要一头撞墙寻死的架势。 衙门里也只好先作罢。 这些香附都瞧了,说罢又道:“往日她们婆媳不和睦,如今她这样要死要活地给卫郎君保全了全尸,卫老娘可感动得不行,只说往后将她做闺女待,卫家往后的一切都要留给她。” 一听得这话,对这案子最是着急的杜屏儿‘砰’地一下站起身来,比划着,莫不是这谭氏是为了谋夺卫家的家产,才暗地里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了卫郎君? 只是卫家除了那一方小铺子,又没有多余的钱财,冒着这样的大的风险,怕是不划算的。 于是这案子似乎又陷入了绝境。 发愁的可不止是他们,还有这公孙曜,头一次遇到这般难缠的女人,却又不能将其奈何,只能把这小韩大夫叫来再问。 小韩是有个秀才身份的,如今虽是嫌疑犯人身份,但也是解了链子,不必跪他这知府老爷。 只又将这谭氏去请自己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个遍,公孙曜实在没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得又让人将他带下去。 余经历见他这样为此愁眉苦脸的,自己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老娘的谩骂,便提议着,“大人,咱与其在这里闲坐着发愁,倒不如出去访一访,没准能访出个端倪出来。” 公孙曜也正是这个想法,左右心里挂记着这案子,也是没法休息,倒不如趁着这会儿街上华灯初上,四处都是行人,那千千万万人里,总对这两家人有所了解的。 有时候从这旁人口中问,可比问当事人要可靠些。 当即便去换了衣裳,乔装打扮一回,与余经历便上了街去,很快就淹没在人潮里。 当朝并不宵禁,所以即便入夜后,街上也是一片热闹繁华,像是北市那头更不必多说,这夜里甚至是比南市这边要热闹许多。 两人在街上转悠了一回,最后又绕到了这卫家这附近来,寻了一个晚上才出摊的小面摊子,喊了两碗阳春面,吃了几口,便问起煮面的老翁,“我瞧这已是夜半三更了,那卫家怎么门口还这样多的人?” 公孙曜是个懂得乔装的,一张脸不知道是拿什么涂抹得蜡黄,又点了痣,好好的一个青年俊俏的五品大员,这会儿更像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公,还用着外地来的口音。 硬是叫这老翁没将他认出。 至于那余经历,虽也是作了些遮掩,却不敢开口,怕露了馅儿。 老翁这会儿只当公孙曜是个外来人口,听得他问,只忙将这卫家的案子道了个缘由,末了又添了一句:“说来那个小韩大夫虽是年轻,医术却是还是个秀才的身份,这样有前途的人,怎么可能糊里糊涂去犯命案官司。” 老翁话音刚落,那一旁的客人便也凑过来,“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知府老爷可是个大青天,自然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这小韩大夫若果真如老翁你所言是个好人,当是会给他一个清白的。” 公孙曜听到这客人满口都是对自己的认可,一时反而压力更大了。一面只继续问:“那这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那个凑热闹的客人又扭转身来,不等老翁开口便抢先道:“能有个什么进展,这卫郎君的遗孀是个难缠的,不叫衙门将尸体带回去让仵作检验。要着我说,她怕是有什么心虚的,不然何必这样拖下去,早早叫衙门里查了,是个丁是个卯,大家心里也好有数,更能叫她男人早早下地埋葬,都得个安心。” 老翁也附和:“是了,这样守着有什么用?天气又逐渐好起来,怕是过不得几日就要有味道了,又在大街上,可不吓人嘛。” 公孙曜和余经历听了一回,见大家虽都说是那卫郎君的娘子谭氏此举不对,却也没说出个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晓得今日是白来了。 将面钱给结了,两人又继续去打听。 又说这天气逐渐好起来,周梨家这边的铺面关门便越来越晚了,这会儿白亦初才从后堂出来,跟着柳小八一起搬门板一一插上。 那公孙曜从门口走过,只瞧见那门缝里白亦初的半张脸,一时惊得不行,当场只愣在了原地。 周记的隔壁便是卫家的纸火铺子,他脚步顿住了,那一旁的余经历不知所以,还以为他是在卫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一时颇有些激动,小声询问:“大人,怎了?”莫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公孙曜才猛然回过神来,却见周记的门板全已经插上了,只有里头的几缕灯光从缝隙里照出来。 他收回目光,心说必然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周家有什么人,他都是见过的。一定是今日为了卫家的案子头昏眼花,才瞧错了。一头回着余经历,“没事,走吧。” 然后只从那卫家纸火铺路过,这会儿瞧见卫郎君已经被移到棺材里去了,仍旧置放在铺子正中间,棺材后方地上摆着两排白蜡烛,前面看到个年轻女人披麻戴孝,正跪在那里往火盆里烧纸钱。 两人走过来,余经历便道:“那就是谭氏了,里外忙活的,都是她娘家那头的兄长们。” 公孙曜皱着眉头,“明日再派人来,便是抢也要将尸体抢回去。”那卖面老翁说的对,天气转热了,尸体放不得几日,再拖下去,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心里又总想起刚才从周家门里看到的那半张脸,终究是有些不放心,问起余经历,“如今周家又雇人了么?” 余经历摇着头,“那倒没有。”有些好奇,公孙曜怎关心起此事来,“大人如何问起?” “方才他们家关门,瞧见了一个面生的。”他自然没跟余经历说,瞧见了个眼熟的人。 余经历闻言,恍然大悟道:“哦,那兴许是武庚书院那几个孩子吧,听闻云长先生远行去了,几个学生如今跟着小周掌柜的小郎君到周家借住。” 听得这话,公孙曜越发确定,是自己看花了眼,武庚书院那几个学生自己是见过的。 而周家的每一个人,便是周梨的那小郎君自己也见过。只是上次看到的时候,叫余经历他们侄儿几个打得跟猪头一样,这叫公孙曜觉得,这人也不如何,偏偏周梨对他倒是上心,还将他送去读书,可别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来。 才跟着柳小八关了门,送柳小八回去的白亦初只觉得忽然鼻子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元氏正检查了厨房里的灶火,掌着灯过来,“这春夜里寒凉,明儿多穿一些,可是有哪里不舒坦的?” 白亦初摇着头,“元姨放心,我想是叫什么呛着了鼻子,打两个喷嚏就好了,没得事,您也早些休息。”说罢,瞥了隔壁卫家那头一样,“明日衙门多半还要过来,不晓得如何闹,到时候免不得吵闹一回,可抓紧歇了。” 元氏应了声,也喊他快些睡,“莫要去那书房,灯我已经给你吹了,明日在瞧,何况我看你几个同窗也没有那样用功,你也别太拼了。” 白亦初还打算去书房的,不过倒不是看书,而是试着替小韩大夫写个状子罢了。 不过如今见元氏将自己灯吹灭了,只好作罢去休息。 得了一个晚上的安宁,果然如同白亦初所想,那天蒙蒙亮,隔壁卫家又传来了干嚎声。 衙门果然又来人了。 等着白亦初他们将铺子门打开时,衙门已经趁着这会儿街上人少,将卫郎君的尸体连带着棺材一并抬着往衙门那头跑去了。 卫老娘见此,哭得瘫软在台阶上,只有谭氏在后头追,一边破口大骂,只将公孙曜祖上十八代都个数了一个遍儿。 周梨是被吵醒的,这会儿都还没顾得上洗脸就来瞧热闹,听着谭氏那炮语连珠的骂声,直直咂舌,“虽瞧她平日里泼辣了几分,却不想骂起人来竟然这样叫人头皮发麻。” 暗地里想幸好那平日里没惹了她。 不然少不得早就被问候了一回。只不过周梨却忘记了,昨儿还打定主意要替小韩大夫请状师的事儿,这折身回了后院准备洗漱,就听小狮子咋咋呼呼上来喊,“挈炆说愿意试试了。” 周梨这会儿还满脑子都是那谭氏的骂声,听到这话么反应过来:“试什么?” “状师啊。”小狮子眨巴着眼睛。 周梨一怔懊恼,“瞧我这记性。”又回想起谭氏的骂声,看来是逃脱不了。“既如此,那快些洗漱吃了早饭,把状子写出来。” 她自己也忙去洗漱,早饭那边莫元夕早就已经煮好了。 莫元夕比周梨大些,人也比周梨相貌出挑,毕竟当初她爹娘娇养她,就是起了拿她以色侍人的心思,可见这底子是不差。现在越发出落,水灵灵的一个娇美人儿,因此也不大去前面的铺子里了。 她一早便做好了早饭,这会儿都已经摆上了桌子,只叫大家吃现成的。 等着吃完,白亦初和挈炆他们商议着,便一起涌去了书房,元氏带着香附月桂整理早上买回来的菜,周梨便与莫元夕一起收洗碗筷。 杜屏儿过来帮忙,周梨见她那眼睑下面一片青,怕是一个晚上都在担心这小韩大夫么睡好,便给她赶了出去,“你再去睡会儿,左右你们铺子里的活儿,一日半日的也不见得能赶出来,至于那小韩大夫的事情,阿初他们那头也在想办法,你不必太着急。” 等将杜屏儿赶了出去,与早前在厨房里忙活,没去街上看热闹的莫元夕说起谭氏追棺材的事情。 说到这里,又十分好奇,“可惜验尸不叫人看,不然我也去瞧热闹。” “你不怕么?听说要将人开膛破肚,心肝脾肺全都给取出来一一拿银针作检。”当然,具体如何,莫元夕也不知晓,这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周梨想着怕是不止,只满心等待着衙门那边的消息。 所以这忙完了,借机带着安之,便溜达到衙门口去。 却见这边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等结果的,听说谭氏在里头撒泼打滚,哭声不止。 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拦住了。 然而等着中午,检验结果出来了,那卫郎君喝下肚子里的自泡药酒没有毒,和郎中给他开的药也不相冲,而小韩郎中这药又是对症的,只会救他不会要他命。 可偏偏卫郎君就是断了命,如今却又在他身上找不出个死因来。 为此,那谭氏越发哭得厉害了,听说在公堂上直接指着公孙曜的鼻子骂他,官官相护,包庇了那小韩大夫,欺压他们是平头老百姓。 可偏偏公孙曜这里没找到她男人的死因,又将她男人开膛破肚,有苦不能言,只能任由她在堂上破口骂。 这事儿闹了一天,白亦初他们几人也将状子也了出来,长长的一页,由着挈炆这个去年中的秀才公送进去。 这下可好,鼻涕眼泪满脸的谭氏一看到给小韩大夫送状子的挈炆常出入周记,于是也不在衙门口骂了,只到周梨家门口来骂,还险些将卤菜摊子打翻。 骂周记什么阴盛阳衰等,见不得卫家好,所以自己男人死了,也要叫卫家和周家一般没男人当家做主等。 反正那骂人的话语一个不带重复的,把元氏气得心口直跳。 连带着卫老娘叫谭氏一撺使,胆怯害怕上公堂的她,也跟着媳妇谭氏一起到周记门口来哭闹。 这样一来,周梨家这生意哪里还能做得下去,只能暂时把铺子门关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商议。 “这谭氏着实太难缠了,只知晓她是泼辣,可没料想这般不讲道理的,而且她一口就要咬定是小韩大夫杀了卫郎君,我怎么瞧着就像是狗急了跳墙,匆匆忙忙想找个替死鬼,好将这件事情给揭了过去?”周梨越想越气,一时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 不想这话音一落,那白亦初忽然从长凳上站起身来,“你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她百般阻拦办案,只怕真是担心叫人发现什么。” “可真与她有些关系又如何?她什么动机我们都不晓得,还整日都跟她住在一处。”周梨叹气,只觉得这小韩大夫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亦初见她急,只道:“实在不行,今儿我也不睡了,我上她家里观望一回,若是她真有心做贼,如今尸体没能拿回来,晚上关了门肯定会在家中想法子。” 这主意倒是不可,只是元氏有些担心,“可若叫人察觉了,往后你的名声可就没了去。”这个夜半三更爬寡妇的墙头,传出去怎么做人啊。 “我与你一起去。”这时挈炆从外回来,显然也听到了白亦初的话。 他如今作为小韩大夫的状师,所以方才去见了小韩大夫。 “小韩大夫那里,可有什么线索?”白亦初问着,大家也都齐齐看着挈炆,只巴不得他这一趟见了小韩大夫,能得到什么消息,也好柳暗花明。 “他有秀才身份在身,倒也没有被为难,只不过按规矩,挨了一顿棍子,但也不打紧。”反正不会要了命。只不过小韩那边说,他也是头一次上卫家看病,而且当时因是晚上,为了避嫌,还特意让卫家老娘和谭氏将卫郎君扶到铺子里,将铺子门敞开着,他在那里给扎了针,留了药就走。 当时卫郎君扎了针,人已经有些好转,能说能吃了,还朝他道了谢,却不知自己回了医馆里,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天都还没亮,就忽然叫人破门而入,不等他穿好衣裳,就给谭氏的几个兄长扯到了卫家。 而这时,卫郎君也刚断气没多久。 听到这里,白亦初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忙将挈炆打断,“不对,他回去睡了两个时辰,谭氏的兄弟们又不住在这南城,怎么就晓得卫郎君要断气,还掐着时间跑去他医馆把他拽来?”又问起挈炆,“如今你是他的状师,衙门调查的证据虽不叫外人晓得,可你该知道卫郎君死的时辰是什么时候吧?可是对得上?” 挈炆叫白亦初这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当下一脸的大惊,“时间果然不对,就同你说的这样,你们且等我,我去衙门将这事儿给禀上去。” 然后便匆匆去了。 只不过在门口叫谭氏拿鸡蛋砸了一回,挈炆却是头一次做这状师,如今也又越发相信小韩大夫是被冤枉的,一颗赤子之心,怎可眼睁睁看着小韩大夫被谭氏这样的女人冤枉了?因此也不顾那一身的鸡蛋液,只到了衙门才匆匆能将蛋液擦干净,忙进去禀明此事。 这果然是一个转机,公孙曜也怀疑起这谭氏的不良之心。只是这谭氏像极了顽石,无从下手,便打算从谭氏兄长他们这里查。 于是当晚就派人去偷偷蹲谭氏的兄长们。 虽是没能查到个什么,谭氏的几个兄长晚上压根就没回家,歇在了谭家这头。 公孙曜不想就这样作罢,实在是不死心,天一亮,又自己乔装打扮一回,拿着那算命先生该有的行头,用一口上京口音,在谭家附近的小街上摆了摊儿。 坐了半天的功夫,却是没有一点进展,好叫他心中焦急如被放在火上炙烤的蚂蚁。 于是再也坐不住,拿起了平津帆在四处的巷子里游走起来,见着谭家外面的小巷子里也有不少来往之人,也就在那里停了下来。 也是巧,又或是老天爷有意相帮,竟然听得那墙头里传来骂声,只说什么兄妹丑事,老天自会收了他们去。 好像是有人拦住,那骂声很快就止住了。 可是这话公孙曜也给记在了心里,又等了半响,没个什么动静,怕再度待下去反而引得人起疑,便转身走了。 却不想那衙门里,挈炆早就等在这里侯他了。 话说公孙曜打发的人是去蹲了谭家,却是一无所获,而白亦初却是直接去了隔壁卫家。 挈炆到底不会功夫,所以怕打草惊蛇,最终他也只能放弃。 只有白亦初一个人,撑着这夜里寒凉,在卫家房顶上悄无声息待了一宿。眼见着天亮了仍旧什么都没瞧见,叫他以为莫不是因为大家心偏向小韩大夫,所以真错怪了谭氏? 没准谭氏真是因没了夫君,难过得失了理智,才四处骂人的。 正想着,见卫家这头的人已经起来,他刚要走,一转身却发现阿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他身后。 给他吓得不轻,正示意着叫阿黄快些回去,如今谭氏心情不好,要是叫谭氏发现了,猫儿怕都逃不过她的一张利嘴。 不想也是这时候,白亦初只见卫家那正房里,谭氏的两个哥哥竟然从中出来,而且衣衫不整不说,且两人还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贼眉鼠眼轻脚轻手的,好似怕对面屋子里的卫娘子发现一般,忙钻进了他们的客房中。 他心中大受震撼,可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屋子里又出来谭氏的另外一个哥哥,谭氏胆子也是大,只穿了个肚兜儿就送到门口,一脸春光依依不舍,低声嗤笑着匆匆要回房的哥哥,还看了婆婆屋子那头一眼。 一脸肆无忌惮的样子。 所以这一宿,谭氏和哥哥们睡在一个被窝里?可是这么几个人,应该是好大的动静,他一点都没察觉。 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不应该,那房屋该是怎么好的隔音,才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于是又想,肯定内中有什么玄机,不然就算是不为避了自己,也为避她婆婆啊。 卫老娘是年纪大,不是耳聋眼花。 所以白亦初更料定了这个想法,只是奈何不知怎样探入那房中检查,又见着会儿天已经大亮,谭氏出了房门又上锁,只能寻思着他们收拾好去了前院继续哭闹,顺便骂自家,这才得空和阿黄一起回了家里去。 也是这一耽搁,家里这边早饭都过了,大家没见他过来,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出声喊,只能眼巴巴毛焦火辣地等着。 当下见他回来,只忙着给他递了热姜汤,又是催促他快用早饭的。白亦初倒不是多着急吃早饭,而是他今天早上所看到这一幕,和在书院里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他有些缓不过来,需要些时间消化。 也正是如此,他吃完了饭,才将自己所见一幕告知大家。 这可把众人都惊得不行,一度觉得不可能,可白亦初也犯不着编了这样一个谎话来骗他们。 “真真是瞧不出来,竟然是和几个兄长一个被窝里,这不是祖宗的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难怪这卫郎君不能活,只怕也是瞧见了其中的端倪,才被他们下了狠手。”月桂咋舌两声,只恨不得马上去报了官府,只是说罢见着跟前一堆堆的娃娃,忙住了嘴巴。 元氏也反应过来,只催促着莫元夕周梨她们领着若素安之下去。 周梨不服气,“这要是真事,案子结了后,大街小巷只怕要传个把月呢,到时候我们还不是一样要听到的,你这会儿赶走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元氏只要作罢,只是有他们这些小的在,她和月桂香附那嘴上说话,也是把门了几分,免得说了什么出入的,叫小孩子听了不好。 但这到底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还是叫人忍不住唏嘘叹声。 周秀珠这会儿却是可怜起卫老娘来,“她儿子叫这谭氏兄妹害了,她还叫蒙在鼓里,这些人在她跟前乱来不说,她还将人放在心里感激,不晓得那卫郎君在黄泉下该急成个什么样子了。” 得了她这话,周梨也忍不住叹息,“是可怜呢!没了儿子,还将仇人做恩人,只盼着这案子早些揭开,既是叫她晓得个真相,又能还了小韩大夫的清白。” 一面朝挈炆看过去,“这事儿,要同衙门里禀了么?”怎么说也是重大发现。 挈炆没个什么经验,“就这样贸然去,又没抓着人,打草惊蛇了不说,怕是到时候反而叫人反咬一口,说污蔑她一个寡妇的清白,反而要找我们的麻烦。” 是这样了,大家不免叹息一声,有种明明晓得真相,却又没有办法证明的痛苦。 可铺子那里因为谭氏一直闹,还要去舀粪来泼门,这哪里能忍得了。 气得白亦初朝挈炆道:“不等了,你去衙门里禀,我就不信了,砸也要将她那门砸开,非得将那屋子里的玄机找出来。” 自家做的是吃食生意,哪里能真叫谭氏无法无天,往门上泼大粪?周梨也觉得是被这谭氏逼得绝境了,只能同意,叮嘱着挈炆,“一定要与公孙大人禀了,若是他这会儿没空,你便多等他一回,不要朝外露了风声。” 挈炆连连点头,只道心里有数。 不想家里这一耽搁,不赶巧儿。公孙曜正好去了谭家那头暗访,于是挈炆只能等,等得心急如焚之际,又不晓得白亦初那里到底找到了卫家正房里的玄机没有。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却听得公孙曜回来了。 等着公孙曜那边一召,急忙上去将此事给禀了。 恰好公孙曜才从谭家墙外听到了那般话,本是不敢当真,只作那吵架骂街的糊涂话,不想如今听了挈炆说谭家兄长们从谭氏屋子里出来衣衫不整的样子,一时就晓得怕自己听来的不是什么胡话,反而是这案子的转机了。 只是也说了,好几个人在一个被窝里,却没有半点声响动静,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说到底,还是那房中暗有玄机,便叮嘱着挈炆,“你们也莫要轻举妄动,容我派两个人去查一回,任由他是有什么无底洞,我也能给他撬开来。” 挈炆得了此话,急匆匆回了周家,因谭氏堵在正门口,他也不敢再走,只从后门进去。 晓得白亦初还没得机会翻进元家的后院,卫老娘今儿都在后院里,一边哭一边给卫郎君亲手缝着寿衣。 于是忙将公孙曜的话转告了,白亦初一听,“那感情的好,官府的人来了,出入有明目,好过我这偷偷摸摸的。” 如此,也就坐等衙门的消息了。 只是这一日对他们周家这边来说,也是艰难,那谭氏太凶了,好在下午些的时候,她终于闹得累了,歇了气。 周家这边方得了安宁。 虽没开门,但柳小八不放心,也过来瞧。 这会儿见着谭氏回去了,自己方告辞回家。 要说是衙门的人就是在行呢!那每月的俸禄是不白拿啊!三更时分那后院的公鸡刚开始打鸣,就听到隔壁元家那头风风火火的,然后哭声喊声一片,惊慌失措。 周梨忙穿了衣裳拖着鞋子出来,只见自家的小楼梯上已经爬满了人,小狮子也在上头挂着,见了周梨忙招手,“快来,谭氏这个母老虎好像被抓了。” 周梨抬头朝墙那边瞧去,只见火光冲天,仿若白日青天,不晓得卫家的院子里头,到底有多少衙役举着火把呢! 白亦初从墙头上跳下来,一把拉起周梨,重新越了上去,两人稳稳当当坐在上头,只观了个全部。 还站在竹梯上面不上不下,看不到卫家院子全景的顾少凌急得不行,见了忙喊白亦初,“阿初,快来也带我一程。” 但是只得了白亦初一个白眼,“你自己多重心里没数?” 顾少凌气得叫嚷着自己最近在减肥,然后又怪站在自己上头的挈炆,“你倒是过去一些,这点胆子还敢第一个往上爬,叫我看一看那正房里到底怎样光景了。” 说话间,家里其他女眷们也纷纷起来了。 要说这吃瓜不分年纪性别呢!那香附会武功,和白亦初一般一下就抱着若素上了墙头,其他人搬凳子抬桌子,就是为了给自己占一个好位置。 卫家那边的邻里,如今也是和他们一般,忙得很。 还有街对面被这官府衙差们砸卫家们吵醒的邻里,眼下也都挤进来看热闹,硬是一个没有打瞌睡,都睁大眼睛想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引来了这许多官兵,他们家不是苦主么? 连知府公孙大人吴同知和通判等等都来了。 若是往日,必然这卫家是蓬荜生辉的。 就在大家好奇之际,只见还哭着拽打官兵,质问为何砸了自家门半夜三更闯进来的卫老娘,忽然叫公孙曜一声冷喝,“你还指望你媳妇,你倒是看看,你这娶进门的是个什么媳妇?” 正是他话音落下,只见那正房里,叫衙差们提溜着四个光溜溜的人出来,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一个个好似那放在案板上的大白肉一般,一时之间竟然叫人看不清楚都长个什么样子。 卫老娘却是在下头,看得清澈,眼见着儿媳妇和亲家哥哥们这番光景,哪里能缓的过来,一口气顿时咔在了喉咙里,白眼一翻给气得昏死了过去。 见此两个衙差忙将她扶着到一头灌水掐人中。 而墙头上的周梨等人见这一幕,她第一时间就叫白亦初给捂住了眼睛,“别看,回头长针眼了。” 那香附也没料想衙差们如此不讲究,也不等人拿一块遮羞布就给拖出来,看了谭氏倒无所谓,她身上有的自己都有,可还有三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啊!自己也是吓得不行,“啊哟”地喊了一大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将若素换了位置。 而还在墙根下爬桌子垫板凳的元氏等人见他们这般模样,晓得是被抓了,急得也忙朝那边探头去,一时也吓得她惊叫连连。 一时间这墙头外面和卫家院子里面,都是这些看客们的惊呼叫声。 小狮子位置最不好,站在竹梯最后面,勉强能看到卫家院子里一角,旁的却是什么都没有,见大家这样一惊一乍的,好奇得不行,扯着自己前面的顾少凌,“你快给我看一眼。” 没想到顾少凌如此大方,让开了身,好叫小狮子欣喜,急忙伸长脖子朝墙头里看,意思瞪圆了眼睛,“哇,要死了要死了,你个害人精我就知道你没得好,平日不让我,现在却忽然让我,果然是没有好事情,回头我要告诉先生去!” “不是你叫我让你的么?你这人如此不讲理,让了你,你还要告诉先生,下次可别再求我了。”顾少凌说完哈哈大笑。 元氏见他二人在那苗条的竹梯上打闹,上头又还站着一个挈炆,生怕竹梯断掉,只红着一张老脸劝着小狮子,“好孩子,莫要看了,快些下来。” 又喊了周秀珠快领了孩子去睡觉,反正都要真相大白,不必再担心小韩大夫那头了。不想却是一回头,只见莫元夕连带着杜屏儿都还攀在墙上,急得去拉她二人,“你两个大姑娘了,怎不知害臊,可快别看了。” 莫元夕哈哈笑,“都拉下去了,我们这会儿看屋子里的暗道怎么进去呢!” 白亦初也把周梨的眼睛松开了,两人一起看着公孙曜他们从正房那衣箱里钻进去,然后就没了身影。 果然下头有一条小道,通往他家的地窖中。 只不过地窖叫元氏在里头搭了铺,正好方便她和兄长们在那里做见不得光的事。 得知是地窖,周梨只同白亦初说笑道:“到底是咱们狭隘了,一直以来只觉得地窖就是放粮食的地方,不想竟然还能偷人。” 白亦初也笑:“是了,经此一遭,不知多少人家要检查翻修自己的地窖了。”又见没了什么看头,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就等明日公堂审判,便带着周梨从墙头上跳下来,“歇了去,明儿热闹着呢!可不得空给你睡午觉了。” 也是他带了周梨下墙头,公孙曜等人正好从那地窖里出来,扫视了满院子里看热闹的老百姓和墙头上密密麻麻的脑袋,“都散了去都散了去!各自归家,莫要再瞧。” 众人一阵哄然笑,有那胆子大的回了一句:“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再看一会儿又如何?大人就莫要赶我们了。” 大家得了这话,又笑了一回。 只把公孙曜红了一张脸,转头训斥起那些个鲁莽的衙差,“你几个也是糊涂,不等谭氏兄妹将衣裳穿好就给拉出来,实在不像话!” 几个衙差眼观鼻鼻观心,左耳进右耳出,心中却想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们是想打算将那铺连带着上头的人抬上来给大伙儿瞧个新鲜呢! 这可是那街头小巷的话本子上瞧不着的。 公孙曜见几个衙差这般样子,气得不行,但最后也只能甩了袖子骂两声,见谭氏兄妹又被带走,便领了吴同知等一众官员回去,留了一帮衙差在这里善后,顺道看着那卫老娘。 免得她又接受不得这结果,再度昏过去没人管,白糟蹋了性命。 只是这般一闹,大伙儿哪个还能睡得着?虽然这条街上才闹过一回别家媳妇红杏出墙的,但那个也不能单怪媳妇。后来查清楚了,是自家儿子不能人道,又要面子,便自己去找了个人来和自家媳妇一块住,打算给生个孩子。 哪里晓得媳妇和那男人是真真日久生情,这家儿子气不过,才给闹开。 当时也算得是一桩新闻,但到底是关起门来闹,知晓的不多,也不像是卫家这边出了人命官司。 周梨也没心思睡了,点着灯翻了二十来页的书,天就大亮了。 只是没由来的,竟然下起了细雨,但是这也不影响老百姓们的八卦之心,因挈炆是小韩大夫的状师,所以早早就去了,白亦初他们这个几个同窗不放心,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跟着他一并去。 周梨姑娘家慢了些,等她们收拾好撑着伞去衙门给那挈炆壮胆子时,这里竟然已经挤满了人,真真见识了什么是人山人海,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守在街上。 大家好一阵子相互责备,你怪我慢,我怨你事多,所以才来晚了,这下都没办法挤进去了。 也不晓得第一次上堂做状师的挈炆表现如何?紧张不紧张。 莫元夕踮着个脚尖,恨不得那一双眼睛变成千里眼,奈何终究是姑娘家,踮起了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脑壳,只能勉强听得那人声鼎沸中,传来一声声惊堂木。 又下着雨,人挤人的,那伞都歪到一头去了,周梨半个肩膀都打湿了,又见杜屏儿的雨伞也叫人挤得变了形,见着光景,实在没什么好看头,便劝道:“要不咱们回家去吧,反正阿初他们在前面,回来跟咱们说也一样。” 几人也只好作罢,有些不舍地倒回去。 这桩案子一直审到中午,才得了个真相大白,但挈炆是状师,得留下来陪着小韩大夫结案。 白亦初他们便先回来了。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怎样的,那卫郎君的死因到底是如何?为何衙门的仵作查验了几回也没有找到缘由?” 顾少凌啧啧两声,只连说了那谭氏几声毒妇,然后又故弄玄虚一回,才说:“那天本是卫郎君要出门送货的,所以谭氏和兄长们相约好了,叫他们过来玩耍。” 以往也是这样,只要卫郎君出去送货,她便要喊兄长过来,说是她一个女人家和婆婆在,多是不安全,叫了哥哥们好安心些。 卫郎君自然是没有多想,只以往为是自家的亲舅兄,有什么可防备的,于是自来如此。 不想反而助长起了这股歪风邪气,他在外风吹雨打苦钱,却不知自家的媳妇和舅兄们在家里颠鸾倒凤。 可那日他偏巧忽然犯了旧症,因此去而又返,又因还天亮着,谭家兄弟们只能回家去。 只是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回去,便假意离开,实则还在那地窖里等着谭氏。 哪里晓得卫郎君喝了药酒后,反而不见好,谭氏兄妹见此,想着有他这么个碍事人在个门前,实在是打扰了大家的欢愉,好叫他兄妹几个心中生厌恶,便起了这歹心。 只想让卫郎君一睡不起,从此兄妹便能一处快快活活了。 所以见喝了些自己泡的药酒就有些不行了的卫郎君,兄妹几个一合计,便找了小韩郎中这个外地来的替死鬼,于是还特意敲响了周梨家的门借驴车。 就是想让动静大一些,让人知道果然是找小韩大夫看了,卫郎君才死的。 可是没想到小韩大夫是真有些医术在身上的,给吃了药后,卫郎君竟然好起来了,这不就扫兴了嘛。 于是谭氏和几个兄长再次商量着,三个大汉趁着卫郎君睡着之际,扑倒在他身上,按身体的捂着嘴巴的。 由着谭氏则一根牙签粗细的鞋底针,直接刺入他的脑壳。 因那嘴巴叫人捂着,没叫出声来。 谭家兄弟又松开得快,所以仵作验尸的时候,可没有发现窒息的痕迹。 却不想那致命的伤,却是在被头发遮掩住的头顶上。 难怪谭氏不然验尸,感情是有些担心叫衙门里发现。 后来见衙门几次验尸都没察觉,胆子才大了,一个劲儿闹周家这边,本来是想图几个钱的,等过一阵子这事儿揭过去忽,把卫家铺子一卖,和几个兄长再去那陌生之地,格外凭一处房子,继续快活。 众人听完,也是瞠目结舌,“好个狠毒的女子,亏得叫她眼泪蒙骗了过去。”少不得是要说月桂果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还有她那几个兄长也是畜生不如,叫谭家祖上蒙了羞,不知到了底下去,怎么面见先人们。 又说这案子真相大白了,小韩大夫被放了出来,但到底挨了一顿棍子的,医馆又被谭家兄妹给砸了,如今要修整养伤,一时也没空来周家这头道谢。 反而叫杜屏儿和月桂去瞧了他一回。 公孙曜也因这一桩奇案真相大白,还了小韩大夫一个清白之身,少不得叫老百姓们夸赞一回,直呼青天老爷在世。 这会儿卫家远亲也闻讯来了几个,卫老娘得知真相,大病不起,如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卫郎君的丧事也只能叫亲戚们操办着。 也幸好他家本就做只纸火铺子的,不用怎么操劳,但也请了一堆和尚来念了七天的经,才给抬出城下葬去。 因两家的墙也是共用的,所以那叫一个吵闹,所以周家这边铺子也没开,几乎都被迫关着。 元氏还过去帮了两天的忙,虽然早前谭氏撒泼起来要给周家泼大粪,卫老娘也跟着骂,但到底是受了她那媳妇的挑唆,如今人都病倒在床上,元氏想着邻里邻舍的,又何必同她再计较。 周梨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思,加上高掌柜将客栈那头也重新收整出来,找人重新挂了匾额,客栈也要开张,自然是没管卫家之事。 等她那里忙完,卫家这头的丧事也结束了,几个远亲家中各自有牵挂,自然是不可能留下来照顾卫老娘的,只能商议着将这卫家铺子卖了,接她去养老。 周梨听闻后,便想将铺子接过来。只是衙门过契都要请中间人,她便索性喊了正方脸来。 卫家这案子闹得满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没有一个不晓得的。所以听到周梨的话,不免是有些吃惊,“这里头可是死过人的,你买来作甚?” 这当头,白亦初他们已经回了书院去,周梨是自己做主的。听到正方脸的担心,不以为然笑道:“那有什么,那天灾的时候,走错路都能踩到尸体,何况这天底下哪间屋子没人断气?便是那皇帝住的地方,也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呢!” 正方脸被她这话说得没法回,只朝她伸了个大拇指,“也罢,既如此,你自己去谈,还是我去说?” “你人来都来了,你去吧。”如今也是熟,周梨可不跟正方脸客气。 但总归托他办事,不能白占便宜,晓得他媳妇芹娘爱吃甜食,便道:“你走的时候,顺道将那几包点心带着,这些天卫家办丧,我们这头也没法开门,元夕做了好些点心,你带回去给芹娘姐姐尝一尝新鲜,另外还有些软绵易消化的,给你娘尝,若是喜欢,下次你同我说,叫元夕再做。” “那多不好意思。”听得周梨给媳妇和老娘准备了吃的,正方脸一下笑起来了,“我这就去同卫家的人说。” 元夕从穿堂出来,把话听了大半,“你倒是会做人情。” 周梨嘿嘿一笑,“往后可还要麻烦你呢!你看他一听到给媳妇老娘带吃食,嘴角都裂到了耳根底下。” 周梨说罢,见她提着篮子,便伸手揭开上头的花布,却见里面全是用油纸包好的糕点,不禁有些疑惑:“你这是作甚?弄这样好看,要拿去街上叫卖?” “不是,是屏儿叫我帮忙准备的,说是小韩大夫在修养,这些糕点容易消化。”说罢,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你上次说的那个用牛乳做的奶油,我准备试试,不过人家的牛奶小牛犊子都不够吃,哪里会有人卖。不过听闻北城那边的瓦市里,有不少草原人住在那边,他们虽没新鲜的牛乳,但必然是有奶酪的,你和香附姐去那边的时候,给我带些来试试。” 周梨应了一声,眼睛却看着篮子里的糕点,“这样说来,她自己包的?” “可不是嘛,倒是对这小韩大夫的事情上心,果然是姑娘大不能留了。”莫元夕说罢,见左右没人,便又凑近了周梨一些,“她莫不是对小韩大夫有心。” 是很尽心。不过周梨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小韩大夫是杜仪的朋友,所以杜屏儿才上心的,因此也不好下定论,“此事莫要乱说,等我回头探一探去。”又看了看点心,“她还要自己送去?” “是呢,这会儿在等香附姐。”虽是离得并不远,但早前杜屏儿叫钟易光他们调戏过,因此人多就不敢自己上街了。 说罢,惦记着自己灶上的锅,便进去了。 周梨自己坐了会儿,不见杜屏儿和香附出来,便到前面的摊子上等正方脸。 铺子停了十来天不止,今日终于重新开起来了,她拉了个小凳子和柳小八坐在一头,“你婶子那头,方家还不放人么?” 说起这事儿,柳小八就有些发愁,“那样的吝啬人家,好不容易薅到我婶子这样的老实人,恨不得扒了一层皮,哪里肯叫她走,我上门好说歹说几次,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叫做满了契约上日子,我便是倒贴钱给他们,都不愿意。” 周梨心说大抵还是钱给的太少了些。又见柳小八为这事儿发愁,便给他出这主意,“叫你婶子也机灵些,莫要再像是从前那般,该做的就做,那不该做的就不要沾手,又不是卖身给了他们家。这几次下来,他们自然是嫌弃,到时候只怕巴不得你婶子赶紧走呢!” 柳小八听了,当即笑道:“我方才也这般想,回去就同我婶子说,不然起早贪黑的,一个人要干五六个人的活儿,人都熬瘦了一大圈。正巧过一阵子要清明了,我和她商议着回去一趟,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办的。”乡里人讲究落叶归根,叔叔和堂弟的骨灰得送回老家去。 又有些歉意,“铺子这头,怕是要耽搁些日子,到时候请香附姐出来瞧着吧。” 铺子倒没有什么,反正现在也稳定了客源,家里也不指望这铺子生活。倒是担心他们这天高路远的不安全,“自己走,还是有队?” “云大哥有几个兄弟要到八普县去办一趟货,我赶了他们的队伍,回头到那边,再想办法到镇子上去。”柳小八已经和云众山他们商量好了。 周梨倒是没有什么带的,最多就是请他帮忙在自家爹和爷奶坟头烧点纸钱,顺便帮忙看看周天宝。忽然又想起自己早就把姐姐在镇子上的地契转了自己名下,便又道:“如今那镇子上,多半在重建,我姐姐家那里位置好,怕是有人问的,你去了找人写个出租的书子贴上去,若有人要租,帮我办出去。” 那都是钱,哪里能放着不赚。 柳小八自是一一答了。 不想回头元氏晓得,又有可靠队伍,起了一起回去的心思,周梨却是有些不放心,但她又说,“小八和他婶子都在,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何况我也就回去看看,这来城里,总是惦记乡里,便是那头没人了,我也愿意回去瞧你爹一眼。” 周梨听了这话,也只好作罢,“那你要跟紧了他们,实在不行就请云大哥的兄弟们送你们去桐树村,如今那路上闹狼,周天宝又在村里,找外人送你们进去,我实在不放心。” 元氏见她答应,高兴不已,但是想到要耽误云众山的兄弟们,便道:“我纳鞋底也赚了几个钱,到时候我给他们买酒喝,不白叫他们跑一趟的。” “哪里要你给钱,我这头会打点,你莫要操心。”周梨也是服气,得闲的日子不爱过,有点时间元氏都要纳鞋底,然后放在周秀珠那边帮忙卖。 果然是有苦力脚夫来买,叫她赚了几个零花钱。 正说着,听到香附叫杜屏儿,原来是她忙完了,准备同杜屏儿去看了小韩大夫。 元氏见此,只和周梨又说起了莫元夕那番话来,周梨想了想,只悄声回着她,“若是这样,也不是不好,表哥的朋友,又愿意背井离乡到这里来照顾咱们,可见和姜大哥是一样没得差。” 虽然没叫他照顾到,反而自己吃了官司…… 但人总是心意一片。 元氏听得她这般说,一时竟然就觉得这小韩大夫是个好郎君的样子,连道:“那感情好,这个小韩大夫既然是阿仪的朋友,那知根知底,总比蒙着眼睛嫁了个陌生人要妥当。” 叫媒人说亲,可不就是蒙着眼睛嫁人么?那不聪明的到媒人口中,就是老实,没钱叫顾家,花心的叫见识广。 反正媒人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不能信的。 杜屏儿领着香附去了一阵子,外头就传来柳小八的声音。 原来是正方脸同隔壁卫家的亲戚们说好了。 因为卫郎君死在屋子里,还是叫媳妇和舅兄们活活害死的,加上谭氏兄妹又在地窖里做出那等羞人之事,所以卫家自知有亏,价格要得不高。 可即便如此,这消息放出去后,仍旧是无人问津。 哪里晓得这隔壁邻舍的周家居然瞧上了,又想起这期间元氏跟着帮忙张罗,于是价格便让了些。 这般说话,去衙门里付银子过了契。 隔天卫家亲戚们就收着行李,雇了一辆驴车,将卫老娘给带走了。 周梨便计划着将中间那一堵墙给敲掉,到时候将院子扩宽一些。只是隔壁的铺子,一时倒没想着究竟做什么好。 月桂见她发愁,便建议着:“咱们这头也不宽敞,索性这院子中间的墙壁都敲掉,倒不如前面的铺面也打通,到时候姑娘也正儿八经地在前面的铺子里设个茶室出来,方便招待客人。” 而且宽敞了,卤菜摊子也不用摆出去,仍旧在店里。 周梨想这样也可,左右那头大家都还惦记着卫郎君的尸体放在那一处,而且卫家的铺面也不算宽敞,如今和自家这头连接在一起,倒不明显了。 于是便认真考虑起来。 只不过元氏要同柳小八他们回桐树村去过清明,香附便要出来看铺子,家里就缺了三个人,所以这计划只得延后些。 这日得了空,带了些点心,趁着柳小八还在铺子里,便喊了香附与自己去北城。 一来是主要找云众山交代元氏之事,二来也顺便看一看白亦初,自打回了书院后,就不得音讯了,也不晓得如今怎样。 还要替元氏问奶酪。 只是周梨运气仍旧不好,没见着云众山,甚至那一干熟悉的兄弟都没在,开门的竟然是那训侯的大叔。 他吊儿郎当的靠在门上,“啊呀,阿梨妹子来了,要进来坐一坐?好与我说一说,上次怎能叫三宝挣了那许多钱的?”往日他脑子都用尽了,最多就是得个几十个铜板。 可去年他跟着阿丘他们去了一回逢春院,三宝竟然挣了两串钱藏在屁股底下,叫他数了好一会儿。 三宝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早盯上了周梨篮子里的点心,吱吱地叫着,想要吃。 周梨把自己篮子里的递了过去,“那可教不了,你一个干瘦老头儿谁瞧你耍猴了,人家那日都看我们几个冰雪可爱才给的赏钱。” 训猴人也不恼,嘿嘿一笑,“我晓得了,改日我也擦胭抹粉,把自己装扮成个美娇娘带出去,必然能大赚一笔。”然后问起周梨,要找云众山作甚? 周梨只道自己的继母也想回八普县,只不过不放心,所以想另外花钱雇两个人,一直送他们到村里。 训猴人一听,“这算什么事情,众山哪里会要你的钱,你过两日只管把人带到城门口,怎么给你带去,就怎么全须全尾给你带回来。” “那哪里有这样麻烦人的,你只管同我说话,朋友是朋友,但大家也是要张口吃饭的,怎能不要钱?”又看着书院那头快要下课吃中饭了,自己想同白亦初见一面,就道:“记得帮我传话。” 又见三宝盯着篮子不放,“你看着三宝一些,别全都吃了,给大家留一些。” 训猴人闻言,连答了是。见周梨身后的香附手里还有个篮子,只取笑着,“这样忙,还要给你小夫君送?” 周梨没理会他,领着香附忙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又打听了奶酪的事情,才去了书院里。 刘婶开的门,见了周梨和香附,也是十分熟悉的人了,只引了进去坐着在饭堂等。 自是说起挈炆去做状师的事情,叫云长先生责备了一回,罚了好一顿。 周梨一听,有些自责,“这事儿怨我,我当时不敢请外头的人,便麻烦了他,不想反而害了他一回。” 不想刘婶却啐了一口,直接骂起云长先生,“他是个不通情义的人,古板书读得多了,脑子也读坏了去,哪里用得着理会他。何况挈炆这是救人的好事情,还帮忙还了人的清白,不知是多大的功德呢!所以你不必多想。” 也是个八卦的,因那时候她也不在城中,更没像是周梨他们一般看了现场,这会儿说着,就将周梨给支出去,“应该快下课了,你去瞧一瞧。” 等周梨前脚一走,她就憋不住,立即问起香附,“我听小狮子说了一嘴,你当时爬得可高了,看了个全须全尾,快些与我仔细说一说。回一趟老家,竟然错过了这么个案子,那谭家的兄长到底是长得怎样的俊俏模样,叫谭氏这样糊涂,杀了自家男人也要和他们苟合?” 香附想着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其实并不怎么样,摸了摸鼻子,“也就那样吧,男人不都一样么,谭家兄弟最多就是数量上占了优势。” 刘婶还要细问,“全都看清楚了么?”一面同她眨眼间。 香附面色一阵红,有些心虚地朝外看了看,生怕忽然有人冒出来。确定没人了,这才压低声音道:“拉出来的时候,明晃晃的火把一照,的确是有些本钱的。” 然后啧啧两声,只道不晓得多少人回去长了针眼。 刘婶却是满脸遗憾,“我那该死的冤家,叫他回去,他偏不去,耽误我一回,不然我也瞧见了。” 42. 第 42 章 六合一 她一个有男人的这般大胆言语,还惦记着看那些个,可把香附急得不行,只忙叫她快歇了这话,“我的好姐姐,你快些别在胡说了,回头你男人晓得了,还以为我把你给带坏了去,到时候我便是跳进黄河也难得洗清了。” 刘婶咯咯笑着,“怕他个死老头作甚,你那刀又不是做摆设的,他若是敢同叽叽歪歪,砍了他便是。”说罢,又搓着那满掌心的茧子,“怎不带刀来?我们姐妹俩也好切磋切磋。整日在这里困着,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香附摇着头,“这街上人来人往,带着多不方便,若是不小心碰着了人,反而给我家姑娘添麻烦。” 刘婶想来也是了,如今这城里越发热闹繁荣,的确是不妥当。一时想起自己这一趟去了老家,只见着旁的几个州府因短缺粮食之事,似又要遍地浮尸的光景,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天可怜见的,今年得个好天气吧,不然老百姓是没有办法活下去了,你不晓得我这一趟在外头看了那些个人,真真是可怜呐。” 香附听得她的话,便晓得是外州府的事儿,“别处果然是没粮食了?衙门没管么?” “也不是哪里的老百姓都能像是咱们芦州,能修得这样的好福气,遇着了公孙大人这般个慈悲父母,好叫咱衣食无忧。”若是个外面闹个山贼土匪的,她还能帮忙出一下手,可这人没粮食吃,自己也没办法,总不能往身上割肉给他们吃吧? 正说着,听得外面脚步声和说笑声一并传来,顿时笑着起身,拿了围裙系上,“一起吃饭吧,这帮猴儿做什么都没有吃饭这样积极,最好我这一手肉沫茄子。” 香附起身过去帮忙摆放碗筷。 只见外头周梨和白亦初他们一并进来,不知是在说什么?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笑,倒是没有半点叫先生责备的难过。 说是在这书院里,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但想是因为怕周梨主仆这里留下吃饭不自在,云长先生就没过来一起吃,只叫了刘叔给他打了去书房里。 没了他,这饭堂里笑声一阵又一阵的,好不热闹。 周梨本来还想多待,奈何怕担心他们午休,因此接了白亦初给的书,再三叮嘱他,“夜里要早些睡,不要总熬夜看书,免得伤了眼睛。” 白亦初笑着,这样的话周梨每次都会说,可他就总也不会觉得烦,只笑眯眯地点头应着,“我知晓,你不必挂心,你在家也要好生休息。” 香附见他二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在一旁看着又是羡慕又是高兴,见着顾少凌他们在催白亦初回宿舍,便拉起了周梨,“姑娘咱回吧,待拿上元夕要的奶酪,也回去了,晚了免得叫你元姨担忧。” 周梨这才挥手与他几人告了别,这厢谢了刘婶,方与香附一起出了书院,拿着白亦初给挑选的书,去找方才问奶酪的那中间门人。 不想那中间门人一脸难色,“他们的商队在隔壁十方州遭了抢,哪里还有什么 奶酪,报了官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头的衙门才能派出人去,货物怕是找不回来了。” “十方州的山匪如今都这样横行的么?”周梨惊了一回,正想说这隔壁州府的衙门也太不作为了,怎不快些派人去给人将货物追回来,拖下去只怕鸡毛都没一根了。 却听那中间门人叹道:“哪里是什么山匪,粮食那样贵,钱都不值钱了,又有几个人买得起?” 周梨家里不缺粮食,这芦洲也因公孙曜早早做了准备,粮食价格没涨起来,又严令外州府的人不得来哄抢,自然就没有出现短缺粮食之事。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周梨自然也就将缺粮之事给忘了去,当下听得这话,一时也担心起来。 而人这怕什么就来什么,不过转眼几日,才将元氏和柳小八他们送走,那日春雨涟涟的,街上湿滑一片,小摊小贩都少了许多,看着街上怪清冷的。 周梨和她姐姐挤在那隔出来的小绣铺里,一面又听她姐姐和香附在卤菜摊那里扯闲话,忽然只见一大群官兵从门口跑过去,看着急色匆匆的。 “怕不是要出什么事情了,怎一下出动了这许多人?”周秀珠将头探了出去,她胆子小,又见街上没什么人,便起了关门到后院去的心思。 周梨已经从柜台后的小门里出来,只到对面的算盘铺子问,“阿叔,这是作甚呢?” 算盘铺子里的阿叔正从铺子里起身出来拿门板,看着架势是要将铺子门也关了,见了周梨跑来问,只急得,“梨丫头可别再到处晃悠了,听说十方州饿饭的都说咱知府大人是好人,全都跑过来了,你家又是做吃食的,可赶紧将门关了,别叫那些饿坏了的饥民冲进去,你们一些妇孺,更是要当心。” 周梨一听这话,果然着急起来,道了一声谢,一头转回自家,一面朝姐姐和香附大喊,“咱也关门,十方州的饥民们过来了。” 香附闻言,想着这也没多少,再摆上一两时辰,大抵就卖完了,有些不舍,“衙门不是派人去了么?” “那些衙差过去,多半只是维持秩序,咱知府大人心底善良,而且出于人道主义,怕是不能眼睁睁把他们堵在外头的。”周梨说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香附见了,也不敢冒险,“我来,你去帮你姐那边。” 三人几下便将摊子收好,一块块门板插上,将铺子给关了。 也是这点功夫,原本今天就没多少人的街上,一下就空荡荡的了,街边两头的铺子都紧闭门户。 一时气氛都紧张了几分。 周梨他们也没回后院,只咚咚上楼到了香附的屋子里,将那窗轩推开了一些,脑袋全挤在那里瞧。 只不过等了半响,仍旧不见什么饥民来,想着多半是安置到了别处去。 毕竟公孙曜一向都是个办事有章程的人,也就没再看了,一起回到后院去。 到了下午些,忽然街上热闹起来了,香附猛地起身,“莫不是进来了?”她说的是那些饥民。 开着书房门的周梨在里头自然听到了这话,急忙扔了书跑过来,“咱去看看。” 又到了香附的房间门,只朝窗户外瞧,那街面上果然出现了许多陌生面孔。 虽不至于说是破衣烂衫,但也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的样子。牵着牛挑着筐,那牛背上或是筐里,不是家当就是哇哇大哭的孩子,或是铺盖和几张凳椅。 小孩子坐在筐里哭得哇哇大叫,大人们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满怀期待地看着这各家各户紧闭着的门窗,只巴不得有个好心人出来施舍一回。 周梨见了,想着这一下涌入了不少人,只怕衙门就是有心设立粥棚,但这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又不可能都堵在外头,不然多半是要闹出人命的。 可若是这样一来,也非长久之计,有多少存粮也不够吃,到时候还要惹得这芦州也缺粮。 “这样下去可不行的。”她忽然道了一句。 好叫香附疑惑,“那姑娘还能叫知府大人将他们拦在外头不是?” “那倒不是。香附姐你带我去一趟衙门。”周梨想,如果芦州设立粥棚,到时候闻讯而来的可不就只是这十方州的老百姓了。而且人一多就容易出事,又不能真都拦在外头。 “好。”香附有点懵,但见周梨神色凝重,只不过见外头那么多人,“要带刀么?” 街上虽然不少饥民,但也还没到疯狂的地步,周梨瞥了一眼,“咱走后门,巷子里这会儿还没人呢!”想着今日左右也不做生意了,还剩下不少卤菜,“等到了衙门,叫他们打发两个人来将咱家今儿剩下的卤菜拿去吧。” 是没有多少,但是好歹算是替衙门尽一点绵薄之力。 这次香附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姑娘实在是好心肠。” 周梨哪里有什么好心肠,只是那样的日子自己也才熬过来,晓得艰难。 且说两人从这后面巷子里出去,果然是不见一个人,那些饥民都走在大街上,所以不多会儿也到了这衙门的后门。 敲了门,来人见是她,有些惊讶:“小周掌柜这个时候怎不在家里,跑出来作甚?” “我想找知府大人,有要紧事情要同他说,可劳烦通报一声?”周梨问着。 那衙差有些为难,“大人正为安排这些饥民和陈大人他们起争执,怕是没得空。要不你明日再来?” 周梨忙道:“我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我的法子保管叫他们当下的难题迎刃而解。” “当真?”衙差半信半疑,但想着这周梨虽小,却是个大本事的,一个人当家把家里支起来了不说,还送了小夫君去读书,家里老老小小都养得好,也是信她出息有主意。“那,那你在这里等着,容我去回了一声。” 周梨忙谢,又将他喊住,“我家里还有些卤菜,今日也做不得生意来了,一会儿你们打发两个人去挑过来。” 衙差得了这话,只道了一句她菩萨心肠,急忙去前面回话了。 又说公孙曜虽是这一州之主,将这些饥民放进来,按理他是做得这决定的。可是那么多人,又没有银钱在身上,住不得客栈吃不起饭菜,这不就是要衙门来白养着么? 为此吴同知和陈通判他们都对此举十分反对,如今只求早早关了城门,不能再放人进来了,不然哪里有这许多粮食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吃饱,他们怕是又要打本地老百姓人家的主意。 到时候岂不是又要重现去年的光景? 公孙曜到底是有些悲悯之心在怀,“且叫他们吃一顿吧,也许就在咱们这里路过,往北上或是南下去了。” “有免费的吃喝,谁还想逃难去?”陈通判实在不懂,一时觉得这公孙曜是有些聪明才智的,一时又觉得他过于天真了些。 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有衙差来禀,说是小周掌柜来了。 这个时候公孙曜哪里有空见她?也没心思问她所来何事?正要回绝了去,却叫那陈通判先开口道:“这个时候家家紧闭门户,她跑来衙门作甚?” 也是通判问了,那人才得回话,“小周掌柜说,她有法子叫三位大人不为这些灾民发愁了。” 公孙曜闻言,眯起眼睛,想着周梨此前对自己的提醒,一时竟然对她升起了几分希望,虽自己也觉得可笑。这样大的事情,他们几个朝廷命官都没有法子,周梨一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呢? 但那个吴同知却道:“既如此,喊她来。”吴同知儿子多,压根就没记着当初因周家那个姑娘的事情,叫自己一个儿子蹲了大牢去。这会儿只想赶紧将这难题解决,好早些回家,他又新得了个小姨娘,那叫一个水嫩,十分偏爱,就怕自己不在府上,叫后院那帮女人欺负了去。 于是周梨就这样被请来。 周梨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三位大人跟前说话,又非那私底下,个个都着朝廷官服,因此也是要按照规矩磕头行礼的。 虽然她那心中不愿意,可是生在这世道了,还能怎么着? 不想三人这会儿为这灾民之事心急如焚,那公孙曜直接虚扶了她一把,“莫要再行这虚礼,快说说你这小丫头又有什么高见?” 不用跪下磕头,周梨自然是心中欢喜,也不在他三人跟前怯场,没半点害怕之意,当即笑道:“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有什么高见,只是晓得这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饭菜。” 一面侧头看了那皮肤黝黑的陈通判一眼,“正月里就看着通判大人贴出来的榜子了,西城东城我虽是不常去,但那北城的排水仍旧还放着没动,南城这里也没有一点动静,怕是一个人都没能雇到吧。” 通判大人听得她这话,眼睛顿时就圆了亮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也不嫌弃这些灾民了,立马换了一张嘴脸朝公孙曜笑道:“这些灾民来得巧啊,大人可赶紧安排人手设立粥棚,可叫他们吃了快些干活去。” 公孙曜和那吴同知也明白过来,粥棚可以设立,但是却不给这些十方州来的灾民们白吃。 但凡吃了衙门的饭,就要替衙门做活。 去年下了一场急雨,一下将这城中的排水系统的不足都全暴露出来了,可是从去年这陈通判才准备重新兴修一回,衙门里那点银钱又要挤出来弄粮食,只能拖到了今年来,好不容易看着粮食安排好,一切稳定了下来,方贴了榜子出去。 可奈何衙门财力有限,那工钱实在给得寒酸,也就无人来做。 公孙曜也觉得这个建议妙极了,一举两得不说,既解决了不给十方州饥民白吃饭,又能叫他们干活,如此还能将那些个混吃混喝的懒汉剔除出去。而且大家有事做,也都不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免了生事端之苦,给衙门减少了不少官司。 一时对周梨是感激不已。 当下这大问题解决了,那安置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和老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了,总不能样样问题都要问一个小姑娘。那他们这几个朝廷命官还怎么好意思领这俸禄。 也是朝周梨做了一个大揖道谢。 周梨可吓得不轻,“大人莫要把小女子折煞了。”连连后退。 那陈通判见了,也随着公孙曜一般朝她道谢,“小周掌柜你可受得起的。” 吴同知这头虽是没给周梨作揖,但也是亲自派了人送她回去,也顺道将她家捐赠的卤菜给带了回来。 要说这公孙曜如今能在芦州受这万民敬仰,可见那真本事自然是有的,执行能力也强,当天晚上,这粥棚一开,喝了粥的人就领了工。 周梨只提了一个建议,如今他们却已经将这个建议全部详细完善,更是分工明确,甚至那做得好的还额外给几个铜板。 如此一来,那些饥民还有钱赚。 他们可不嫌少,如今有吃的还有钱拿,欢喜得很。 不过是两天,这些十方州的饥民就几乎都在街上看不到了,齐刷刷的到各处去挖沟排水,忙得很。 少了他们在街上晃悠,各家店铺也逐渐开设起来,再也不担心他们忽然进店里来耍横白吃白喝。 城中一切也就恢复了秩序。 只是周梨看那陈通判的意思,不但是要留下这些饥民们帮他将这城中排水收拾好,还打算叫去把城外河边的河滩都给砌一回。 周梨家这卤菜铺子又重新支起了摊子,一早正方脸就来找,“你不是要雇人把墙壁打穿么?如今我们牙行来了不少十方州的人,价格要得便宜,就只求一口饱饭,你可敢用?” 周梨还没答话,香附就凑了上来,“姑娘有何不敢用,我刀一拿就坐在这里,谁敢乱来?” 见她这样有底气,周梨便应了,“也好。”本来是打算柳小八他们回来后再雇人来的。 如今有便宜工,如何不用?再何况也算是替衙门分担吧。 招几个人,几顿饭,衙门那里也少拨出些粮食来。 于是便应了,只不过如今香附要看铺子,是没得空和周梨出去,周梨也就没同正方脸去牙行了,只央他帮忙把人个带过来。 左右两人也是老熟人了,周梨如何会信不过他? 所以不到中午,正方脸就将人都给领了过来,周梨家这头安排他们在卫家的院子里吃了午饭,就开工。 一时也是热火朝天的。 人是老实可靠的,就是都有家庭儿女,有的夫妻一起做,带来的孩子就扔在卫家院子里玩耍,有的男人则在给衙门修水利,自己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老人在周梨家这边帮忙。 他们多半是饿怕了,生怕干得不好,叫周梨不给自己带来的孩子赏饭,老人也跟着做些轻巧活,因此反而格外的卖力。 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偷奸耍滑的香附也将那刀收起来,只暗自同周梨感慨,“没饭吃,实在是难呐。” “可不是嘛,民以食为天,正是这样了,一会儿早点收了摊子,不卖了,给他们添盘子。”周梨倒是没有多善良,只是瞧见这些人也是尽心尽力的。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敬我,我自然是敬你的。 所以也愿意对这些人大方,更不介意他们带着孩子来。即便那些女人做得没男人厉害,但是人也是尽了全力的。 要的就是一个端正态度。 也是如此,小半个月的功夫,这些个人不但将她家的后院里跟卫家的院墙给打穿,重新给抹了灰,半点不影响美观。 这前面的铺子也同卫家的连在一起了。 又因卫家那铺子稍微比她家高了一个台阶,这些人不等自己开口,便自己拿锄镐头,给挖了一样平坦,眼下又给铺上了石板,与周梨家这边一样的水平线,如今再也看不出来是两个铺子合并,仿佛从来都只有这样一个周记铺子一样。 里里外外都收拾完,也是花了二十多天。 期间门那小韩大夫来拜访一次,不巧周梨刚领了香附去武庚书院那边没遇着。 今日便又来。 如今晓得周梨知道了他的身份,见了周梨万分的惭愧,红着一张脸,“我实在是给姜兄他们丢了人,与你们平添了这样多的麻烦。” 本来是替杜仪照顾周家这一家子的,没想到吃了官司,反而叫人家鼎力相救。 周梨见他一脸的愧疚难当,也不晓得要如何劝,只道:“没事,当时你那姜兄还叫我药了一回,躺在床上做了好些天的活死人呢!”所以也是半斤八两,不必觉得给姜玉阳丢人了。 这事儿小韩大夫并不知晓,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杜屏儿从后院拿了点心过来,正巧听到,不禁笑起来。 她虽是相貌清秀,但笑起来有一对梨涡,十分可人。那小韩大夫瞧了,耳根子又开始红起来,不敢再看她,只捧着那茶就往嘴里送。 周梨刚想提醒他烫,不想已是来不及,他已经因这忽如其来的烫失了仪态,扔了茶盅打湿了衣裳。 周梨见得他这一副囧相,想笑又不敢笑,倒是见着杜屏儿在一旁急得不行,拿了绢子想替他擦拭。 小韩大夫哪里敢叫她近身,惊得连退了两步,这会儿那脸彻底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匆匆朝周梨作了一揖,“今日实在对不住了,改日再登门道谢。”然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杜屏儿一眼,才拔腿跑了。 周梨见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方是忍不住捶桌哈哈大笑起来。一面问杜屏儿,“你往日去瞧他,他也这个样子的么?” 这次换杜屏儿红了脸,奈何又不会说话,只能拿一双清澄的眸子瞪着周梨。 周秀珠和香附也看到了红着脸匆匆跑出铺子的小韩大夫,自然是过来问周梨,却见杜屏儿那羞怯又恼怒的模样,哪里还不懂。 杜屏儿被她俩又这样一看,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只一跺脚,掩面朝后院去了。 周梨就笑得更肆无忌惮了,“香附姐你可是也同屏儿姐去过小韩大夫那里,他俩也是这样红着脸的?” 香附摇着头,“那倒没有,不过几乎都是屏儿姑娘坐在一处看他给人抓药,然后就回来了。” 周梨一听,只道了一句:“那好无趣。” “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周秀珠也笑,“不过瞧着也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样也不用等你表哥,元姨他们从八普县回来,咱多半就能张罗喜事了。”想来也是欢喜,这家里多少年没办过一回喜事了,只满心期待地等着。 周梨连连说是,“回头我就去催屏儿姐可要抓紧绣嫁妆了。” 隔了两日,一直盼着八普县来消息的周梨,盼来了那身材魁梧似大山的阿丘,只将一封信递给周梨,“我因还有些事情,只送他们到镇子上面,另外打发了两个好兄弟送他们去村子里,你不必担心,这是小八兄弟写给你的信,随着我后面来的,想是已经到了桐树村里了。” 周梨接了信在手里,连忙朝他道谢,一头请了进来喝茶。不过转头想着他是个练家子,哪里喝得习惯这种寡淡的茶水,索性便去斜对面的酒馆里要了两斤好酒,叫他们家小儿子给送来。 自己这里喊香附切了些几斤荤菜,招呼着阿丘用。 当下铺子宽敞,也是多放了几张桌子,供给路过的客人就地吃卤菜。 阿丘自来是个爽快人,也不与她客气,道了一回谢,就一手肉一手酒,吃了的大半饱。 走的时候周梨又装了两大包卤菜,荤素皆有,托他带回去给那头的兄弟们。 这才得空看信。 柳小八这城里果然没白待这么一阵子,办事牢靠,地已经租了去,银钱因不好托阿丘他们带回来,都在元氏那里。 而元氏打算在乡下多住一阵子,想将周梨爹娘爷奶的坟修葺一回,包上坟石,所以要晚些才回来。 周天宝仍旧一个人住在那村子里,只不过狼倒是没再见着,村子里也没人回来,他倒是住得不错,满院子的空地都叫他开垦了出来,如今自己种地,自给自足,只叫周梨不要担心他。 信的末尾,柳小八提了一嘴那花慧,说她的确回镇子上找老王了,只是却一个人,那花儿并不在她身边,也不晓得孩子是没了,还是叫她转手送了人。 老王为着两个孩子都没了哭了好大一场,不过当下已经另娶了媳妇,又生了女儿,眼下家里也是养不起多余的人,就爽快给花慧放妻书和二两银子,喊她自己过日子去。 花慧倒是也没纠缠,大抵是看着老王穷得一塌糊涂,自己拿了银子就离开了,也不晓得去了何处。 上次的事情,周梨已经寒心了。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办法将花慧在逃难路上的痛苦经历都给抹去,所以即便知道花慧如今变成这样,非花慧自己所愿。 但她还是不打算与花慧有什么牵扯了。从前的点点滴滴,都算是了结了的,说起来自己不欠她什么。 至于自己日子过得好,那也是这阖家努力而来的。 反正她晓得,那怨天尤人,一辈子出不得头,只有积极向上,拼弃从前的不好,才能向阳而生。 左右,是不会叫昨日的雨打湿了今日的自己。也是如此,她现在也不会为花慧的事情有半点波澜了。 看过罢,便将信收起来,转头和周秀珠说了元氏要给爹娘爷奶修葺坟头的事情。 周秀珠听罢,只点头赞同道:“应该的,咱们如今在这边,只怕是三五年难得回去扫墓一回,给坟上包了石头,少些荒林杂草,也好叫爹娘在里头舒坦些。” 又说这钱该是她们两个姐妹出,不能要元氏来掏,等回头元氏回来,要将钱给补上去。 姐妹俩说着,又见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不少夹杂着十方州的口音,周梨想起外面道听途说的传言,“听说衙门要重新将城北那边的荒处收拾出来!这些十方州的老百姓若是不愿意返回十方州,可在这边落户,回头给他们分户田地。” “这倒是好,去年天灾这芦洲也跑了不少人,如今十方州的人来了,可算是将这城里填满了一些,就是知府大人这样做,不怕得罪了十方州那头?”周秀珠想,凡事要以人为本,没有人哪里来旁的,城中多些人,自然是热闹,生意也好做。 周梨想,十方州的官员这会儿只怕自己的子民都养不起,有人帮忙养着心中偷乐,至于后悔,那是往后的事情了。 只是那时候后悔怕是已经晚了。 这事儿果然不是传言,又过了几日,就有十方州的老百姓开始到衙门落户了。 连续几日,衙门口都挤满了人。 他们这户籍一换,成了本地人,去各处做工,人也不担心他们做着做着就跑了,愿意收的人也多。 如此一来,也是给衙门解决了不少务工难题。 一切都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转眼入了夏,酸杏子挂满了枝头,街上已经到处有人开始叫卖李子,周梨琢磨着,想来端午,柳小八他们也该回来了。 等元姨回来,也好早些把杜屏儿和总红脸的小韩大夫将婚事落成。 事儿一多,她倒是把去年白亦初和自己提过,今年武庚书院要与清风书院比试的事情给忘记了去。 直至衙门里那几个教授贴了榜子出来,她才想起,急得忙喊了香附和自己去武庚书院。 又恰好是中午,大家正在用午饭,白亦初见顶着太阳来,脸晒得红扑扑的,“你怎不拿一把伞?这样急作甚?” 周梨方将衙门口的榜子说了,“果真是要比?我来的路上顺道问了一回,听说那林清羽和宋晚亭都回书院了。”这样,哪里还有什么盼头啊!这武庚书院的田产怕是难保了。 没了田产,书院散了也是迟早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她要助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而是这清风书院虽然品德不端,行为不正,去年也因那七夕诗会一事,遭了不少诟病谩骂。 但里头的师资条件的确不差,也因此引得了不少颇有才华的学子在其中,所以即便是除去了这宋晚亭和林清羽,周梨看着书院里这四个学生,连一人一科目都凑不齐。 “自然是要比的,我们已经在准备,你到时候只像是此前说的那般,来瞧就是了。”比起周梨的担心着急,白亦初倒是从容平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法宝可以取胜了。 周梨见着白亦初这般冷静,急躁的心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好。”虽然胜的机率渺茫,但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如今想来除了同白亦初一般面对,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云长先生见她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也不知如何晓得了当初十方州的饥民是她出的主意,便将她喊过去说话,“那日你同阿初来,我问你愿不愿意入学,这话,如今还作数。” 周梨一直以来,都以为是那日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云长先生真要叫她来读书。 可是她摇头拒绝了。 云长先生脸上明显是有些失望的,颇为遗憾地看着她,“你这样难得的聪明,可惜了。” 周梨微微一笑,“人都一个脑子,我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只是比别的姑娘运气好,认了几个字,多看了几本书罢了。” 云长先生不解她这话是何意,更是不解她明明知道读书的好处,为何不愿意到这书院里来?这书院里又不要她一分银子,如今她家里也安置妥当,不晓得她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你为何不愿意?”莫不是不信自己这个先生么? 周梨看着眼前的如此真挚的云长先生,其实觉得他不食人间门火是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假,但他并没有那样古板。 相反在周梨看来,他主动劝自己一个姑娘家入学,在这样的世道环境中,是要多大的勇气和多先进的思想。 她环视了周围这陈旧的一切设施,“先生愿意收我入学,是周梨之幸,可是书院到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先生若是再收一个女学生,可晓得书院将要面临着什么?我还盼着书院好,长长久久下去,再创五十年前的辉煌。” 这些,云长先生是真没想过,他就是觉得周梨聪慧,不比男子差,见不得她埋没。 再说,早前书院不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么,他不过是延续了历代山长们的意愿罢了。 但现在听周梨一说,也意识到了收下周梨这个学生,书院只怕都不用跟清风书院比试了,就要被那些个所谓的圣贤人给口诛笔伐。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半天察觉到周梨没走,这才抬起头来,“我只是觉得,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女子和男子又有什么区别?就如同你所讲,你也才看过一些书,你便有这样的见解和头脑,由此证明男子和女人是一样的聪慧,只是可惜,女子生来就被万般束缚,一生都困在那后院之中,埋没了满身才智。” 周梨看着云长先生这般颓废的模样,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期望一般,不禁也是露出一分苦笑,“我谢谢先生能这样为天下女子着想,也谢谢先生敢为了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说罢,也是用学生之礼,朝云长先生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但旋即便正色道:“可先生,要做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更何况万事需要循序渐进,如今女子能逐渐出门经商,像是我这般抛头露面,已经是个极好的开端,所以您也不用太着急,沧海第一会变成桑田,那么有朝一日,想来这个世界也会变成先生心中所理想的那样,人再也没有三六九等之分。” 云长先生呆呆地看着周梨,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和自己是志同道合的,那才湮灭了的信念又重新滋长起来,“你,你信我,你也觉得有朝一日,人再也不用分三六九等?” “我信。”她不就是从那里来的么?周梨很坚定地点着头。但还是劝着云长先生,“所以先生只需静静等待就是了。” 周梨是一点不怀疑云长先生期待人人平等的心,可她也看出来,这位不食人间门火的云长先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有满腹的才华,但这才华用在那些事上是一点都没有用的。 所以只能劝他,免得他天天想,把自个儿想疯了。 但云长先生还是有些遗憾,不过如今也算是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心情不在那样抑郁,只与周梨推荐了不少书文。 周梨一一笑应:“得空便看。” 然后才去与白亦初告辞。 一出书院,香附就有些着急地问:“那云长先生叫你去作甚?” “劝我读书呢!”周梨倒是没瞒香附。 可香附被吓了一跳,一手捂着嘴巴,以免自己的惊呼声传出来,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这天底下,哪里有姑娘家堂而皇之到书院上学的,我看他也不像是个坏胚子,怎么就想着要坏你的名声呢?” 周梨见她这样大惊小怪的,不免好笑,“哪里有那样严重,他是好心,只不太懂得这些个人情世故罢了。” “那你没答应吧?”香附还是担心。 周梨摇头,指了指她肩膀上背着的那一大包袱书,“我若答应,你这会儿就不用背书了。” 于是香附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两个书院的比试,虽是衙门里也贴了榜子出来,但是因为武庚书院就那么点学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一个还只是从乡下逃难来的小子罢了。 到底哪方胜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觉得比试一事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武庚书院直接将那田产给清风书院不就得了,何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劳大家辛苦一回? 因此都觉得也没有什么看头,加上得知那宋晚亭和林清羽似乎都不参加,兴趣就更淡了。 那宋晚亭和林清羽没参加,一来只怕是因没将这武庚书院放在眼中,二来可能有是去年七夕诗会的事情,将二人给吓着了。 虽是修养了这么一阵子,但还是不大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但是爱他们的爱得要死,恨他们的一样恨得要死,晓得他俩不参加,反而追着要去给这武庚书院加油。 周梨听说了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世界的狂热粉丝们,如今想来倒也不怪他们,感情这千古年来,大家骨子里都是有这血脉的。 只不过当今和后世所追的不一样罢了。 为了不影响就今年端午龙舟,所以那两院比试的时间门,定在了五月初一。 又取了去年七夕诗会的经验,比试场地便定在城外的旧马场,那里的旧房子重新简单修葺一回,如此一来,六艺都能在此处考个完整。 反正这事儿肉眼可见,衙门和满城的老百姓对于这一场比试都不是很在意。 唯独周梨看着日子一天天近起来,心里还是有些着急。 元氏他们也是掐着点儿回来了,踩着四月的尾巴回来,得知此事,当晚便好生休息。 隔日全家都关了门,托付了对面的阿叔帮忙带眼睛看着些,然后浩浩荡荡赶着驴车就去了。 车坐不完,就跟在后头走。 到了旧马场,周梨的心就凉了好一半截,入目全是那穿着清风书院水红色院服的学子。 武庚书院那边虽然有几个厌恶清风书院害死自己家人的黑粉,为此专门为这武庚书院摇旗呐喊。 但周梨晓得没有谁会相信武庚书院能赢,那些人来也就是为了气一气清风书院,寻求个心里舒坦罢了。 而且便是自己,虽晓得白亦初他们能赢个几场,但要将武庚书院的田产保住,还是太难了。 反正这一对比,武庚书院那边好生凄凉。 不过周梨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朝着白亦初他们挥手,“阿初!”她一开口,身后的人也跟着一起喊。 好像这样一来,似乎是热闹了几分。 他们这一家老小出场,连带着那柳小八的婶婶黄娘子也戴着面巾跟着一起来。 只是多的是孩子女人,只叫清风书院那边嘲笑了一回。 周梨没做理会,只叫了柳小八和香附他们将给白亦初他们准备的物资都给从驴车上运过来,又见清风书院那边全是张牙舞爪之徒,生怕影响了白亦初他们的心态,只安慰道:“别作理会,就当是疯狗乱吠。” 赛场上,衙门里的几个教授和训导都来了,不过忙着和清风书院的先生们寒暄,好不热闹,云长先生这里,一个人坐在那椅子上,凄凉又孤独。 周梨看着忽然有些难过,学不会那虚与蛇委,仿佛真是与这社会格格不入了。 正想着,只见听得车马热闹,抬头看去原来是那清风书院学子们的家人都来了。 想那清风书院当初周梨和白亦初去问,人家要每年能拿出来一百纹银给书院,如此可见,里头的学子都是非富即贵了。 所以那些个家人,也是个个身着华丽,雍容不已。 周梨他们今日虽也穿了新衣服来,但是因这高高矮矮的个头不一,人又少,气势上面还是显得落了一大截。 左右就是缺在一个‘人’上面了。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响起,周梨才发现早就去做比赛准备的白亦初等人,已经在那场地上了。 第一场比试是骑射,三局两胜,周梨看到叫刘叔推着爬上马背的小狮子,顿时一颗心咔在嗓子里了。 而对面参赛的,据说外祖家从小就有马场,可谓是马背上长大的儿郎,人怕是闭着眼睛,也是能赢了胆小的小狮子。 小狮子嗓门虽是大,那胆子是真的小,这会儿上了马,更是一脸的紧张,一时引得清风书院那边的人肆无忌惮的嘲笑起来。 周梨忽然叫人抓了一下手臂,原来是莫元夕和杜屏儿,一左一右拉着她,只听莫元夕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风书院太欺负人了,小狮子如何比得过对面那人?” “我觉得,这个骑射,武庚书院可能会赢。”周梨看到小狮子上马的时候,的确觉得无望,但是很快看到跟在后面候场的白亦初和顾少凌,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田忌赛马。 也不是没有机会嘛。 周梨说完这话,没听到莫元夕回自己的话,身后反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如何看出来的?” 周梨一惊,竟然是公孙曜,不过他穿着的是常服,并非官服。 所以他今日是为了武庚书院而来的?周梨不禁看了看一旁的云长先生,也见对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同他二人打了招呼,这才道:“先生之计虽是巧妙,但是对方只怕会上这一回当。” 不过说完想了想,对面那样骄傲自负的心态,又改口道:“应该能上两回当。”但这样也只能赢了两个科目,而且书院只有四个学生,却要参加那么多项比赛,身体上就不占优势了。 所以田产还是可能保不住。 云长先生听到她的话,一脸惊讶,“这是阿初同你说的?” “我来了还没同他说上几句话,我猜的。”周梨有些得意,毕竟和白亦初竟然已经到了这心有灵犀的境地,自然是值得开心。 于是云长先生就更兴奋了,像是炫耀什么宝贝一般,只朝公孙曜说道:“你看,我便说她聪慧。” 两人应该很熟,公孙曜回了云长先生一个白眼,“这要你说?”然后便朝那赛场扫了过去,“这样看来,你那小夫君也有几分智慧。”一双眼睛,似乎也在那人群里找白亦初的身影。 但人这会儿太多了,全都将那里的视线个遮挡住了,也瞧不见影子。 “铛!”一大声铜锣响起,赛场上的骏马忽然开始疾驰奔腾,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着那清风书院一下就跑在了前头,将紧张不已的小狮子狠狠甩在后头,而且已经在开始伸手朝后背的箭筒里抽箭上弦,只听咻咻几声,箭雨朝着远处的靶子飞射而去。 顷刻间门,那清风书院的箭筒便空了。 又因为的旧马场的缘故,所以场地不是很宽广,清风书院的马匹很快就跑到了终点,而小狮子才开始射箭。 气氛一点都不紧张,毕竟三岁小儿也能判断出来的输赢。 所以对看官们来说,甚至是一点都没意思,对面清风书院那些人,还当场嗑起了瓜子喝起了茶水。 把莫元夕他们气得不行。 周梨听到她和柳小八的声音,扭头看过去,却发现云众山他们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全都是大高个的练家子,齐刷刷站在那里,果然十分有气势。 周梨满脸惊讶又惊喜,与之点头打了个招呼,准备朝场上看去。却见他们旁边还有不少农家人,想来是租种武庚书院这些田产的佃户们。 他们也不希望田产叫清风书院拿去改成马场,那样他们到时候怎么活?所以今天他们应该也是期盼着出奇迹了。 忽然又闻得一阵香风,随后便见许多莺莺燕燕朝着武庚书院这边的观礼台跑来,嘴里正娇俏地喊着:“小狮子你倒是给老娘加油,拿你往日吵大家睡觉的气势拿出来啊!” 这不喊不要紧,一喊小狮子就更紧张了,松了弦,那箭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向靶子去。 可把那一群莺莺燕燕给急得不行。 清风书院的人看到武庚书院这边的观礼台忽然也挤满了人,虽是诧异,但随之发现不过是那瓦市里的一些游侠儿和青楼里的女人,眼里便满是鄙夷之色。 那游侠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市井无奈之徒罢了,做的也都是偷鸡摸狗的营生。 至于那些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做的更是不要脸的皮肉生意。 一时只将这武庚书院贬得不像样子。就连台上的几个教授训导似乎对于武庚书院观礼台上的这些人,也十分不满。 与这般人等混在一处,武庚书院早晚是要关门大吉。 却没有发现他们那位低调着常服的知府大人,也在其中。 这一局,毋庸置疑了,小狮子瘪着嘴委屈巴巴地下了场。 清风书院那头自然不会落下嘲讽他的好机会。可是小狮子听得周梨这里准备了点心,一时嘴角又扬起来,跑得飞快,哪里有功夫将那些不好的话听进耳朵里。 而且他又要忙着和这些专门来为自己加油的姐姐们道谢,更是没得空和清风书院的人掰扯。 第二局,顾少凌上了场。 周梨只晓得他的话多,但是没想到他的骑术和射箭都这样厉害,所以当他每一箭都比清风书院那学子要稳,马也先到终点,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这一局,已经稳了。” 白亦初有功夫在身,本来就有点自带外挂的意思了。而且自己看他打猎的时候,那小石头一扔一个准,这箭对他来说算什么?更何况这段日子也是苦练了的,连沐休都不曾回家,每次都是自己来书院看他。 想是因为顾少凌这优秀的表现,让各位看官们忽然来了兴致,赛场上忽然就热闹起来。 公孙曜听到周梨的话,不禁朝着那人群里看去,想看看叫周梨这样相信又崇拜的小夫君白亦初到底有什么出息?上一次自己见他,还叫那些个纨绔子弟折了手,这能有多少本事? 不过这会儿人多,白亦初未曾上马,他便也没找着人。 只得同周梨问:“你便这样相信他?” “自然。”周梨这会儿真紧张起来了,就很奇怪明明知道白亦初不会输的,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心砰砰地跳着,一面试图踮起脚尖,看一看白亦初可有在准备。 这当时,只见白亦初一身云峰白的武庚书院醒目院服,已经威风凛然地骑在那高大的骏马上来。 周梨这是第一次看到白亦初骑马,颇有些惊艳的感觉。一时间门发现他真的变化了许多,不单是个头长高了,轮廓似乎更明显了,眉眼也退去了原来的稚嫩,这会儿的高束着长发的他居高临下骑在那马背上,有着数不尽说不完的英俊洒脱。 周梨也听到耳边全是惊呼声,似乎也都是因为白亦初的出现而发出的。 依稀甚至有人问,“那是林清羽么?怎么跑到武庚书院了?” 好像又有人说,“林清羽没有这样俊!或者是宋晚亭吧?” 但这些声音中,最为叫周梨觉得醒目的,还是公孙曜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难以遏制的激动,声线都有些颤抖,“那是你的小夫君?” 大家都知道,白亦初是周梨的小夫君,两人小时候拜过堂,眼下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但是大部份不知道,白亦初是周家买回来冲喜的赘婿。 可公孙曜晓得,他从前可还去过周梨他们镇子呢! “对呀。”周梨不解,有些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 公孙曜如何不激动?在卫家门口的那天,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可是如今这人就坐在那马背上,一如当初的舅舅一般样子,一身白衣仿若那暗夜里最耀眼的星辰,不知是照亮了多少人的路途。 不过白亦初与舅舅之间门不一样的,便是少了一柄银龙枪。 那银龙枪对公孙曜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在他年少时候的梦想中,就是将来能从舅舅手里将那柄银龙枪接过来。 往后自己也要同舅舅一样做个大将军,保家卫国。 可惜,没等得他长大,舅舅便不在了,那柄银龙枪也与他一直葬入棺椁中。 他也终究和舅舅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颤抖的手激动的心,让他有些想要上去将那马背上的少年一把抱住。但是公孙曜控制住了,当年阿聿本就失踪得蹊跷,现在他又还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罢了,而且既没有回将军府,也没有去司徒家,可见他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那些个过往之事,如今的将军府,避开了也好。 当然,就算是暴露了身份回去,公孙家自然是能护得住他的,可是公孙曜看了一眼紧张盯着赛场的周梨,忽然想自己这样将阿聿领回去有什么意思?让他自己风风光光自己回上京,不是更能把将军府那些人气死么? 想到这里,他好生痛快,忽然也激动地跟着周边的众人大喊,“加油加油!” 云长先生到底是个沉稳的人,他虽是紧张,但这一局也是胜券在握了的,所以见到这一直都算是冷静处事的公孙曜忽然同大家一般失了理智一样振臂呼声大喊,有些被惊到了,“你怎了?” 公孙曜回过头瞧他,红光满面,“高兴!”然后继续大喊。 周梨这会儿可没听到这些个闲话,一颗心都全在白亦初的身影上。 毋庸置疑,开局第一把,是武庚书院赢了。 在对方看来,他们或许是有些耍手段的的意思,将最末等的小狮子来和他们最法,这又是一种策略,更何况上了赛场,还要讲什么仁义道德?这会儿不都要赢字为先的么? 所以这会儿清风书院那边虽是学生们愤愤不平,觉得武庚书院耍手段,但是先生们也只能铁青着脸生气。 只是却不晓得到底是气武庚书院耍手段,还是气自家的学生们掉以轻心。 所以第二轮,都上了心,时刻防备着武庚书院这边。 第二轮是御,武庚书院输了。 于是两方持平,这下清风书院的气势又回来了,觉得刚才还是过于小心了些,武庚书院不过是靠着耍手段赢了第一局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继续连胜呢? 更何况就这么几个学生,他们究竟拿什么来和清风书院比? 也是如此,又开始犯错误了。 周梨一开始说会上两回当。于是第三局的礼,他们输了。 这就有些讽刺了,一个坑里跳了两回,纵然是有多厚的脸皮,这会儿也挂不住了。 周梨只觉得热闹,耳边全是人声鼎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清风书院这个时候开始着急起来了,甚至后悔早的时候不该大意,最起码将这几个学生的状况给摸清楚。 可是现在他们压根就不晓得,对方到底都有什么本事在身上,只能做那瞎子摸着石头过河了。 然武庚书院为了保住这田产,却是下了功夫的,可是把清风书院那边参赛的学子一个个都摸了透。 观礼台上越来越挤,大部份是从城里闻讯赶来的。 也亏得这旧马场就在城门外半里不到,不然的话这后来的人们怕是赶不上一场热闹了。 不过对于大家来说这是一场热闹,对清风书院来讲,则是一场笑话。 众所皆知,他们一直都打着那山下的属于武庚书院的田产,早就想拿到手里改成马场的。 甚至还和衙门里联手出了这么这么一手。 本来是胜券在握,只怕瞎子都是这样认为,哪里晓得这人定胜天啊!清风书院输了,不但输了当时为了做公平样子,也拿出了同样的田产。现在还丢了脸面,不等那衙门里的教授训导们宣判最后的结果,清风书院的大部份人就已经拂袖走了。 比起他们那边的沮丧不甘,甚至是对自己同书院参加比赛的同窗们恶语相向。 武庚书院这边却是欢喜不已,云长先生觉得脚下飘乎乎的,好像是踩在云里一般,“真的赢了?” 公孙曜很欢喜,是真的高兴,他亲眼看到了阿聿的文武双全,和当年的舅舅是一样优秀的,甚至开始有些期盼着今年的院试,他是不是有机会夺得榜首,一鸣惊人? 但是他并不敢太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被周家人围在中间门的白亦初。忽然听到云长先生问,不禁取笑起他来,“原来你也不相信他们?”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云长先生大抵是过于太兴奋,导致他这会儿有些语无伦次,那满腹的诗文才华,竟然是一句也讲不出来了。 武庚书院赢了,不但是保住了田产,还意外得了清风书院的同样面积田产。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今日一战名扬满城池。 不少人当场就来询问他入学条件,听说不要钱果然不是传言后,那些佃户和游侠儿们更是要将自家的孩子小兄弟们给送来。 周梨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家了,天色渐晚,一家子的小孩女人,当是要留意些,因此没有在这里多待,只与白亦初说好,等过两日沐休,大家在与他祝贺。 他今日不单是骑射惊艳了众人,箭羽从他手中飞出的时候,那一瞬间门周梨都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将军。 这样的他,难怪那个梦里,会在战场上夺得天大的军功。 只是可惜叫那该死的李司夜给抢了去。 一家人在观礼台上喊了差不多一天,嗓子都哑了,这会儿还是止不住的兴奋,也不嫌累,只有若素安之姐弟俩打着瞌睡坐在驴车上,余下的人都靠着两条腿走着。 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白亦初的那些精彩瞬间门。 除了让人惊艳的骑射,他的书、数更是让人惊才绝艳。 反正他今日也出了风头,比赛结束的时候,甚至听到已经有人将他与那清风书院拿来排在一处了。 这自是引得清风书院那些学子的不满,只觉得白亦初算得了什么东西,能和他们清风双杰排在一起? 自然是骂了一回。 口舌之争,多说无用,周梨当时便拉住了要去替白亦初理论的柳小八,温和劝着他:“你糊涂了,怎么想着同牲畜讲道理呢?” 又狠狠把清风书院那些学子气得面色铁青。 到了南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柳小八和他婶子也归家去了。周梨一行人到了门口,对面阿叔早就听得了消息,忙过来问周梨,“那武庚书院果然好?”竟然用仅有的四个学生,把清风书院给赢了。 “自然是好的。”周梨觉得,武庚书院让人误会,还是因为这一座城池的发展规划不对,让书院被寝楼瓦市包裹在其中,让大家对武庚书院的教学能力便有了一种错误的判断。 阿叔听罢,当即笑道:“那改明儿,叫我外甥过去上学,现在可要束脩?”从前是不要钱,但是今下不是以往了,所以阿叔多问了一句。 周梨摇着头,“回来的时候,听云长先生说,不要。您老放心吧,里头可不缺吃的,他们如今除了原来的田产,可还有清风书院那一大片呢!” 想到这里,周梨又高兴地笑起来。 直至大家都进了门去,催促她。方和阿叔道了别,又谢他今日帮忙看着自家这头,才进门去。 大家都太累了,但又兴奋,硬是撑着身体煮了一桌好菜,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打算提起先替白亦初祝贺一回。 不过安之还是年纪太小,扒了两碗饭后,就睡在了周秀珠身旁的椅子上,周秀珠只得想将他带去休息,才折身回来。 说起今日白亦初的出息,又有些惋惜爹娘没瞧见,一面问起元氏修坟茔的银钱多少,一定要和妹妹周梨平摊了。 这事儿元氏出了力,自然是也没同她姐妹争辩,高高兴兴收了她俩给的银钱,只道:“过两年若是官道修得好些了,咱就能常常回去扫墓,你们姐妹都过得这样好,想来你爹娘在下头看了,也欢喜。” 最后又说起那小韩大夫,杜屏儿便红了脸,借故困了要去休息,匆匆跑了去。 莫元夕见了只忍不住取笑,“没准是急着回房赶着绣嫁妆。” 元氏听得杜屏儿和那小韩大夫果然是看对了眼睛,也觉得好,唯独有些惋惜,“可以她哥哥不能来跟前,不然的话才好。” 一面又和周秀珠商量,请哪个媒婆,又要准备些个什么嫁妆,到时候是要办怎样的酒席等等。 两人一下来了精神头子,似早忘记了今儿在那旧马场站着喊了一天,反正周梨去睡的时候,听得两人嗓子都哑了,还和月桂香附凑在一头说。 自然,月桂香附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声音这会儿如果不是看着本人,周梨都有些不敢相信是她二人口中发出来的。 只拉着莫元夕起身:“叫她们说吧,桌子明天起来再收。”想到今日瞧热闹去了,也没买菜卤菜,明日自然是不开铺子的,便又与莫元夕说,“也不必早起,睡到自然醒吧。” 哪里晓得元氏她们睡这样晚,第二天一早竟然赶着驴车去买了菜回来。 等周梨起来的时候,虽不见她们去睡回笼觉的人,但看到了满院子的菜。 阿黄夫妻俩蹲在一旁吃着菜场上送的小鱼虾,见着她都跑来拿头蹭了蹭。 周梨蹲下身,摸了摸阿黄媳妇小白的肚子,心说这俩猫都做了这许久的夫妻,竟然是不见生个猫崽子出来,也是奇怪了。 莫元夕和杜屏儿她们也起来了,见着这满院子的菜,只叹了一声:“她们昨晚睡得那样晚,今儿起得倒是早呀。” 然后进屋子去收拾昨晚留下的烂摊子,不想看到那烧尽了的油灯,以及放在灯台旁边的油壶,不由得惊呼一声,晃了晃油壶,觉得少了许多,“别是一宿没睡吧?油壶都拿到这里,怕是昨晚添了几回油呢!”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还通宵熬夜了……一时只得同大家叮嘱,“既如此,院子里的响动都小些,好叫她们休息。” 元氏香附月桂四人白天补觉,周梨一干人等只能将那洗菜的活儿给接手了。 蔬菜倒是好洗又好挑拣,难的是那些荤菜,什么猪头肉煮沸蹄子肠子的,最是难清理。 许久没干这活的周梨,做了半天累得够呛的。 直至傍晚些做完了,元氏几个才次第起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忙着去吃东西。 不料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周梨探出头去,却见来人是老熟人,以前还上门来替人家问过杜屏儿的花媒婆。 她笑眯眯地看着周梨,“道喜了小周掌柜。” “喜从何来?”周梨疑惑。 却听得花媒婆笑道:“有富商瞧中你家小夫婿了。” 额,那这算是哪门子的喜?难道自己还能再把白亦初转手出去不是?那可不能。这也算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怎么可能便宜了别人去?一时就冷下了脸,“花婶婶你这叫什么话?他是我小夫君,大家都知晓的。” 花媒婆却将她拉着要进铺子里去说。 周梨纹丝不动,就站在那里。 花媒婆见此,只得站在这里蠕动着自己两片厚嘴唇,“你这小周掌柜,我瞧你也是个好姑娘,你说那小夫君如今出息了,可是你这样的人家,能给他许个什么前程出来?如何比得过人家大老爷们,到时候还要送他去清风书院读书呢!你若真是为他好,该早早放手了才是。也正好你们俩都年纪小,又不影响各自的名声。” 周梨气得不轻,正要回口,却见白亦初竟然出现在门口,也冷着一张脸,显然是将这花媒婆的话给听了进去。 果然,白亦初发现周梨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很不客气地将那身材丰腴的花媒婆给挤开,拉着周梨的手说道:“先生高兴,约了朋友饮酒,特意提前让我回家,明日挈炆他们也要过来。” 温和又宠溺地同周梨说完了这话,这才转头看着用一双眯眯眼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花媒婆,“婶子怕是要白跑这一趟了,我的前程什么样子,我自己来挣,用不着谁给我许。以后也不用麻烦婶子为了这事再跑,给我家里平添麻烦。” 这话是有些不客气了,直接就给拒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 花媒婆本来瞧见白亦初果真是一表人才,昨日又初露锋芒,已经将几位富商老爷看重了做女婿,不管是哪一家说中了,自己这喜钱是不少赚的。 哪里晓得这小少年竟然是个傲气的人,心想果然是肚子里有些二两墨,端起架子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于是哪怕他这话决绝,也是不肯就此撕破脸,将心中之气忍了。毕竟哪里能同银子过不去呢?便继续笑着:“小郎君还年轻,可不晓得那前程不单是一张嘴就能说来的,所以也不要拒绝得这样早,好好考虑考虑才是。” 然后方告辞走了。 白亦初低骂了她两声,叫周梨听见了,不禁踮起脚弹他的脑门,“可不要再像是在村里一样说这些个胡话,你如今也是个端方雅正的读书人,该要留意些才是。” 不知又想起什么,只捂着嘴忽然笑起来,“也不晓得那些想要你上门做女婿的小姐们见着你口吐芬芳,是否会吓得花容失色。” 白亦初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我不单是会口吐芬芳,我还能十步杀一人,吓死她们。”然后推了周梨进去,一把将铺子门给关了,两人肩挨着肩,手牵着手过穿堂,进了后院。 家里因元氏她们四个昨晚熬夜,这白天里的活儿是耽误了些,眼下正在忙,也没去管周梨在铺子门口和哪个说话。 忽见白亦初跟着她一并进来,自然是惊喜得很。 当晚又是吃了一顿丰富的,不过鉴于昨晚她四人熬夜之事,周梨今儿早早将她们催促去睡了,又说明日顾少凌他们都要来玩耍,怕是要忙。 这原本也就定了明日给白亦初庆祝的,晓得他的同窗们都要来,元氏也高兴,只连忙道:“我这就去睡,明儿一早就去买菜,新鲜的菜一样不落下,喜欢吃什么我都全买回来。” 只是周梨把大家赶去睡了,自己正要回房时,却见听得一声鸟雀声音响起。 但她分辨得出来,这是白亦初在村子里和柳小八他们学来的技术。当下只抬头朝着那房顶看过去,果然见白亦初坐在那里。 她冲白亦初一笑,只见他忽然起身,好似凌风踏月一般,竟然落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还不等周梨开口,就觉得脚下虚空,再度反应过来时,已经和白亦初坐在了从前卫家这边的正房屋顶上。 两个院子是打通了,不过这边仍旧是空闲着的。 “你不困么?”周梨侧头问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月亮的一层华光打在他的脸上,周梨觉得白亦初长得好看极了。 “你困?”白亦初任她看,眼里带着柔软温和的浅笑。 周梨摇着头,“早上起得晚呢!”又摸到他手上有茧子,只急忙拉起凑到眼前看,“这是练箭留下的么?疼不?”这段时间门,在书院里只怕是真的辛苦了。 白亦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一个男子汉,这有什么可疼的?”一面将那手顺道抬起,抚过了周梨额前的几缕碎发,“我昨日虽是得了些名声,只是这样一来,看着我和武庚书院的眼睛都多了,今年的院试,我务必是要拿个榜首的,所以这段时间门,怕是回家的次数极少了。” “你只管念好自己的书,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就好。”周梨所说的约定,正是她做梦梦见白亦初上战场,叫李司夜抢了功名的那晚上说的。 白亦初却是有些不放心周梨,又想起今日赶巧叫自己遇着那花媒婆,周梨居然还耐着性子和她说话,一时有些生气,“若再有那不长眼的上门来,你只管拿扫把打出去。还是,你真听了她那混账话?” 周梨见他有几分着急的意思,忽然有意逗一逗他,不禁故作气恼,揪起初见时候的旧事,“是当时谁说我那样丑的,人家现在有富商老爷看中你做女婿,小姐们肯定都是那金银窝里娇养出来的,自然是比我好看一百倍一千倍,而且还要给你许前程,我一想你左右也嫌我丑,我又不能同你许个好前程,不如放了手。” 白亦初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是真将这话当真了一般,连那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然后周梨就憋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白亦初那紧绑着的神经方松缓下来,要去弹周梨的脑门,“以后反正不许叫她们这种人进门来。” “那哪能,改明儿元姨和姐姐还要去请媒婆呢!”周梨捂着脑袋躲开,虽然知道白亦初没真要弹自己的脑瓜崩。 “请来作甚?”白亦初时常在书院,周梨虽是去看他,但两人本就有那说不完的话,自然是顾不上说别人的事情。 他不知道杜屏儿和小韩大夫的事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说媒啊。”不过周梨觉得杜屏儿年纪小,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花季呢!但将婚事订下也好,免得两人见了都红着脸。 多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往后也好走动,不怕叫人指指点点。 就如同自己和白亦初这般,肆无忌惮的。 43. 第 43 章 六合一 一面与他说起杜屏儿和小韩大夫之事。 白亦初听罢,“既是两人都有心,也好过了那盲婚哑嫁。如此明日不如将小韩大夫也请过来。”左右也不算是个什么外人了。 “哪里还要用请,人早前便想着要朝你们道谢的,尤其是挈炆替他在公堂上据理力争,明日自然是会来家里的。”又见那头顶上星光灿烂,墨蓝的夜空里,那一弯细月更是显得光芒耀目,“明日又是个好天气了,可惜你们时间有限,不然可以到城外河边玩耍去。” 白亦初眼底也是有些遗憾的,“过了这一阵子吧。” 周梨回头,刚好对上他的歉意,不禁好笑起来:“我就随口一提罢了,你倒不必当真,我自己也忙得很,这一阵子有好几处房子要我拿主意,我想挑着弘文馆附近,稍微找人改一改,等过一两月,便能全租给下面来参加院试的学生。” 那弘文馆是芦州院试的地方,来参考的学生们自然是住得离弘文馆越近越好。而且那边多是书斋笔墨铺子,常来往的都是些咬文嚼字之人,所以环境也是十分安静,是个最合适读书的好地方。 白亦初听罢,“你果然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了,有你在我这个赘婿果然是不用再为这三两碎银子担忧。只不过这院试一过,那头便又清冷下来,你到时候可是要将房屋出手?” 这个周梨已经想过了,只摇着头,“那倒不必,届时将房屋价格下调一些,多的是有人居住。等到七八月份,再给涨回来,何况我做的都是短租,若是租客不端正,也好早些打发走。”反正过了千年百年,那学区房的价格都不会落的。 她如今捏在了手里,怎么可能转手卖了他人去? 白亦初替她算了一回,如此倒也行,虽是不能挣大钱,但俗话说的好,那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刚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到底是夜深了,周梨开始呵欠连天,白亦初便带着她下来,两人各自去休息。 元氏果然如她所言,家里每一个人喜欢吃的,不管是主人家或是客人,还是请来的长工,她是个个都顾及到了。这五月清晨的太阳还没有午时那样灼热,带着几分暖意将整个院落给填满,使得她买的那一大堆菜尤为醒目。 周梨一开窗户,就瞧见了堆在院子里那些个菜,不免是也有些咋舌,“您这是要把整个菜市场都搬回来么?” 她这话音,将在房间里的众人都引了出来,瞧见了也忍不住发出啧啧声音,那些个鱼虾还好说,直接放到池塘里去便好了,可是旁的牛羊肉她可买得不少,怕是两天都吃不完呢! 更何况这天气逐渐热起来,是放不长久的,到时候也只能是扔了卤汁里去。 元氏却是早就有打算,“若真有那剩下的,给做成肉干叫阿初他们带书院里去做零嘴,这读书最是费脑子,得多吃些肉补一补才是。” 周梨听了倒也是可行,又想着顾少凌他们难得能出来一回,只怕一会儿就来了,到时候少不得是要喊着出去玩儿的,因此便趁着这会儿人还没来,赶紧跟着帮忙做些事儿。 白亦初也没闲着,在书院里虽是书本不离身,瞧着的确像极了个儒雅的读书郎,但在这家里,仍旧像是从前那样袖子挽起来,什么累活脏活都能做。 所以等着那挈炆一行人来时,见他系着围裙正在杀鸡宰鹅。 元氏见他们几个来了,只招呼着到厅里吃点心,然后催促着周梨和白亦初快些洗了手,去作陪。 不多时那小韩大夫也来了,他虽是年纪长了白亦初他们,但因都是读书人,还有此前那一番情谊,自然是能料到一处去的。 见着中午些,只邀着他们去城中一处建在河边的小食肆,说味道绝佳,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们,以谢当日救命之恩。 周梨闻言,索性便叫了莫元夕和杜屏儿一起,一帮少年少女便出了门去。 街上像是他们这样的少年少女一起出门游玩的并不少,尤其是那春日里花朝踏青,到城外去的更是比比皆是。 加上这几年,听闻上京那边,多的是女人出来露面,似不再如同从前那般拘束女子,所以这芦州在柜面上来的女人,也逐渐多起来。 也是如此,周梨今年一十四岁了,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也没人嚼什么舌根。 家中不过一辆驴车,是坐不下这许多人的,因此大家便想着不如四处走走,抄着小街小巷子去,反正也不远,更何况那巷子里头也是格外有一方街上没有的风景。 想是快临近端午了,街上多的是那卖五彩香包的,许多人家屋檐上都提前挂满了菖蒲和艾蒿,这两种植物的香味,那喜欢的只觉得是人间绝色,不喜欢的却是见了便忙拿袖子捂着口鼻,匆匆逃离。 周梨她们几个姑娘家面对着街上这些香包,终究是没有什么抵抗力,一路上走走停停,这里看那里瞧的,一帮儿郎只能耐着性子等。 总算到了小韩大夫说的那家食肆,正好是中午时候,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只能在二楼寻了个位置。 但运气也还好,刚好临窗,只往那窗户外面一瞧,便是清凌凌的河水与对面沿岸而建的茶楼酒肆。 “这里晚上只怕极美。”周梨想着到了晚上,那灯光落到河里,只怕是满河星光灿烂,好似星星坠入人间的模样了。 小韩大夫闻言,连点头称是,说自己也是一日偶然夜游到此,停驻在这里观景,才发现这家食肆的美味。 他又做主推荐了几样小菜,方将菜单子推给众人去,又朝杜屏儿问了几句,然后替她点了一样清淡小菜。 叫莫元夕看见了,忍不住朝周梨凑过来,“这小韩大夫也是个奇人,他怎瞧了屏儿一个眼神,就晓得屏儿要吃什么?”心说大家和杜屏儿一起住了这许多年,有时候看个手势也没弄懂意思,他倒是一个眼神就明了其中含义。 周梨回了她一句,“不是说那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杜屏儿见她俩又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便晓得是在取笑自己,只能眼睛瞪过来。 点完了菜,小二见他们人多,只问了要什么酒水。小韩大夫因见白亦初他们年纪都还小,还有周梨她们这几个姑娘家在,就只敢要了两斤带着几分酒味的杏花酿。 虽是有几分酒味,但却是不会醉人,往日里就是拿来给小姑娘们喝着玩的。 端午虽是后日,但是河面上已经有不少人还在积极练习龙舟,嘿嘿哈哈的声音和那鼓声一起从河面传来,引得众人目光都朝河面聚集了去。 “清风书院这一次丢了脸面,怕是要在这龙舟上找回来了,听说昨日专门花了重金去挖人,也不知是几分真假。”隔壁桌上的人忽然提起了清风书院。 周梨他们一听,忙将注意力给转了过去。 只听那一桌又有人说,“真真假假的,后日不就晓得了,就是怕这银子花了,到时候又不得榜首,那才叫丢人现眼呢!” 这让周梨对于端午那日的龙舟比赛一下充满了期待,一面朝白亦初问,“你们那日能出来观赛么?” “怕是不能,这两日到书院求学的学子多,先生正忙不过来,我们都要跟着搭手。”白亦初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对这一类热闹的活动,其实是也有些向往的。 小狮子顾少凌就更不必多说了,只将先生给吐槽了一回,说他抠门不愿意多找几个人。 不然的话哪里用得着拉他们去做长工。 几句闲话间,菜便一一端上来了,虽不像是什么榜上有名的著名菜色,也没个什么说道,但是那味道真如同小韩大夫所言,是极其不错的。 大家又喝了些杏花酿,一旁闲谈些周边趣事,倒也是十分有趣。 在这里吃完饭,本是打算在河边多游玩一会,但又挂记着家中元氏她们,只怕眼巴巴盼着回去呢! 果不其然,等着周梨他们一行人回到家中,元氏几人已经准备好了满桌子色香味就的好菜,连黄娘子也过来帮忙。 只是大家才吃了没多会儿,如何就能吃得下?于是便玩起了飞花令来。 公孙曜知晓今日白亦初会回家里来,所以点卯后便过来买卤菜,却不见柳小八,是香附守在这里,又听得穿堂后面隐隐约约传来的欢笑声,便晓得都是聚在那后院里了。 便朝香附问了几句。 香附倒没有多想,毕竟这知府大人不是和姑娘一起合伙开了客栈么?多问几句也实属正常,便只笑着回道:“公子的同窗们来的早,还叫小韩大夫请着出河边吃了一顿饭,回来就在院子里玩什么飞花令,说的什么诗啊词啊的,还要讲典故说出处,我们是不大懂的,只瞧他们年轻人都玩得高兴。” 公孙曜一听,颇有些遗憾,早晓得中午就不要待在衙门里了,若是到了河边去,指不定还能同他们偶遇。 这一回生二回熟,往后想要多照顾阿聿几分,也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了。 一时也是有些后悔,但见香附已经手脚麻利给自己装好了卤菜,不好再多留,只好离去了。 香附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转头将那最后的卤菜都卖了,也是关门进去。 今晚白亦初他们便要回去,所以香附还要赶着驴车送他们回书院。 等着香附关门进去时,果然元氏这里已经给白亦初收拾好了东西,晓得他今年要参加院试,没得多少时间回来,因此收好几个大包袱,这会儿正和月桂卖力地要往驴车上放。 白亦初则恋恋不舍地和周梨说着什么,他那几个同窗在一旁低笑打趣。 周梨见了,只拿眼睛瞪了顾少凌几个一回,然后才回头继续和白亦初说话,又怕因清风书院的事情压力大,外头人还总是拿他同那清风书院的双杰对比,便道:“在里头也清净,正好安心读书,这外头花花世界不说,那些个闲言碎语更是叫人心烦,你在里头我反而还放心许多。” 白亦初舍不得走,但又晓得如同周梨所说,要安心读书,还得是在书院里,闲言碎语听的少。“那你多去瞧我几次。” 周梨自是答应了,“好,还是隔了七天去看一次,行了吧。” 白亦初这才满意,可又想起周梨接下来要忙弘文馆那头的房子装潢,也是担心,“你也不必太过操劳,阿平哥也是个可靠的,你若是不想管,交托给他也是可以的,还有工人们若是实在找不到可靠的,叫云大哥帮你问,我看他那边多的也是这样的好手,什么木匠瓦工都有。” 周梨见元氏她们那头都把东西装好了,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是是是,我都听你的,断不会累着自己,你也快些去,莫要叫你同窗们久等了。” 然后推着他,一起朝着院子外走去。 把人送走,院子一下就清净了不少,只不过周梨也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一抬头只见她姐姐周秀珠只看着她笑。 叫她头皮有些发麻,“姐,你这是作甚呢?” 周秀珠却是掩面笑起来,“我瞧见方才一幕,倒觉得阿初像极了个小媳妇一般,偏你像是那不解风情的男人家,也不只说些好听的话哄一哄他,反而还将他往外赶去。” 周梨听得这话,嘴角直抽搐,“我哪里不解风情了,不是说七天去瞧他一回么?”又想着白亦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粘人了?奇奇怪怪的。 莫元夕不知何时过来的,想是听了周秀珠的话,也是把周梨取笑了一回,末了才道:“不过说归说,姑娘也长几分心,外头如今盯着公子的多了去,他自己只怕时时刻刻都忧着你真转手将他给卖了去。” 周梨心想,白亦初的担忧有那么明显么?又不晓得他是怕什么?自己都不怕他背信弃义,出息了一个劲儿跑了,他倒是怕自己要卖了他。 心说这究竟算什么?弄得好似自己像极了那无情无义之人一样。 不过人走了,周梨心里到底是挂记着的,也睡不着了,一直等着听到香附回来,在后院里拴了驴,这才放心睡去。 隔日去找了正方脸,叫他帮忙先给自己那弘文馆附近的房屋都宣扬一回,下午又喊了香附陪着去了城北一回。 说起来她来这城北好些次,瓦市都要给她逛熟了,却是难得在这里遇着云众山一回。 这次难得遇到,便也是到他们院子里坐了一回,却见云众山身上负了伤,一只胳膊挂在脖子上,自是吃惊。“云大哥这是怎伤的?”那日在旧马场看着人还好好的。 云众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似乎没有把这点伤放在心上,“不要紧,过两日就好了。”正要问周梨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就叫着身后的端木给打断了,“还不是那些狗娘养的,生怕明日大哥也到河面去,特意下了黑手。” 周梨这才晓得,原来云众山也参加了明日的划龙舟比赛,他们这帮人不差力气,又有的配合,不敢说一定能得榜首,但这前几名肯定是有望的。 哪里晓得叫人嫉妒起了黑心,昨日趁着他回来的路上,拿个受伤的小姑娘来拦了他的路,朝他求救。 却是趁着云众山一颗好心,要送她回家时没防备,被小姑娘直接拿藏在怀里的小匕首划伤了手。 端木说起时,还掩不住一脸的怒火,“我们在江湖上行走,向来最是光明磊落,不然衙门也不会容我们的。只是实在想不到,那些个看着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君子,背地里会使这般的阴险手段。” 云众山见他越说越气,眼里全是火星子,怕吓着周梨,只叫他快别说了,方得问周梨,“今日所来何事?” 云众山虽是没愿意多说这事儿,周梨心下却给记着了,眼下见他问,只说起弘文馆那头要修房子的事情。 又道:“阿初说你们这里不缺瓦工木匠,我想着既如此,便要麻烦你们一回。” 云众山正因伤了这手,可能要耽误一阵子,没有办法出去给人办货,本还在发愁这一帮兄弟这一阵子怕是要节衣缩食了。 所以周梨此举对他而言,真是那天降甘霖,当下也是欢喜,“大概要多少人?你的事情,我这里必然是全力以赴的。”说罢用那没受伤的手一把将端木拉扯过来,“你别看他这一副大老粗的样子,雕花绣朵的活儿可不比那表哥差几分呢!” 周梨还真没想到,端木会这门手艺,也是有些惊讶,“是真瞧不出来,端木大哥人不可貌相,如此那我这次可就一定要麻烦你了。正巧也是都给读书人住的,他们这些人多有讲究,到时候那门窗上,少不得是要有些花样的。” 端木叫她这样一夸,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傻笑起来,眼里刚才的火星子也不见了踪影,“阿梨妹子可放心,我做出来的花样,定然叫人喜欢。” 周梨又与云众山说了些旁的,不过是那头的院子长年累月荒废着,有些地方还要补一些花花草草,如今见他们这些人,也真是十八般武艺都会,便也是全然交托给了他们。 又提前管云众山这里预支了些银子,只说隔两日就拿图纸来,照着装潢就好了。 弘文馆附近的房屋小院,她给收拾出来,打算是按照自己后世的那些个小客栈装修的,各有主题,到时候任由那些个读书人怎样挑选,也能叫他们找到满意的风格。 且又可以提供合租和单租,反正厨房茅房是一样不差,十分方便。 这样即便是过了这院试热闹时间,闲暇时候也能租给旁人家居住。 云众山这边也是讲究人,哪怕和周梨相熟,但还是请了中间人来起了合约,一一写了个清楚,同周梨一起画了押,一式两份。 到时候做好了,周梨那头满意,再将尾款给付了。 从瓦市出来,香附只感慨道:“哪个能想得到,他们这班人竟然反而比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要讲究规矩。” “人不可貌相,若是能以衣辨人,那是要将多少衣冠禽兽错认为人了。”周梨说罢,想起云众山叫人暗害的事情,自己后来抽空暗地里细问了端木,不想竟然是自己最讨厌的清风书院,那心中就更是厌恶那边了。 昨儿还在河边小食肆听人说他们花了重金请外援,势必是要在这龙舟比赛上争一口气。却没想到‘气’竟然是这般争的。 周梨心中厌恶清风书院,虽也想到了对付那非常之人,便要用非常手段,但却又想着自己断不能像是这般人一样无耻,如此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一时心里烦躁起来,也是没忍住骂了一回清风书院。 香附在一旁听着,也是安抚了她一回,“难怪人家愿意同真小人来往,也不喜欢这些个伪君子了。只不过这清风书院不磊落,推了个受伤的小姑娘出来,云众山那边也无可奈何,只能生生吞下这口憋屈气了。” “是了,到底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不然真要将他们告到衙门里才是。”这事儿是越说越气,就烦这样背后使小手段的人。一时叫周梨想着这会儿去河边,摸黑把他们的龙舟给凿了底子。 但这事儿终归只是想了。 加上云众山受了伤,他们的队伍也不再去参加这龙舟比赛,她便也不大想去。 元氏那头也不主张去,去年七夕诗会的悲剧还历历在目呢!因此是告诫着大家,“热闹归热闹,可是性命更是重要,衙门虽是早就派人去维持秩序了,但是人一多,什么都可能发生,咱还是在家里。或实在想出去玩的,到街上转一转便是了。” 说罢,也是大方地给每人一个香包和几个钱。 多少也算是过节了。 周梨没去,只将白亦初给的书翻起来。 说起来自打白亦初他们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比赛开始,就没怎么翻书了,还要忙着整理弘文馆那边的装潢草稿,也是忙不过来。 好在莫元夕那几年的书没有白读,这个时候是能帮她提笔一二,减轻了一些负担。 只不过周梨见她写字已经有些生疏了,便道:“要不你少再去厨房,改明儿找阿平哥请个厨娘来,你得了再将书本捡起来,字也练一练,往后也能多帮我一些。” 莫元夕虽是喜欢做些美食,但她更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她的命是周梨和白亦初给的,所以她想过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他二人的身边,一直以来最怕的,也是哪日来了个人将自己代替了下去。 所以才兢兢业业地做好每一件事情。但周梨说的对,自己是识文断字的,那会做饭的女人多了去,会读书写字的却少之又少,如今周梨给自己这个机会,自然是要抓紧。 但又有些不自信,生怕自己做不好,叫周梨失望,“我有些怕自己做不好。” 周梨见她竟然还为这事儿担忧,不禁好笑:“那有什么?谁天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做?便是那学走路也是要跌跌撞撞好一阵子呢!我如今只问你,愿不愿意。” 周梨也没料想到,自己这手里的房子转来转去的,卖了不少,竟然也赚了些,眼下又便宜买了弘文馆那边的房屋,是真心想打理好的。 可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怎么也要找个人来帮忙,但男子总是不方便,所以有莫元夕这个现成的,自然情愿带她在身边。 “我自然是愿意。”莫元夕心里感激,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要给周梨磕头。 周梨许久不曾见她这动作了,着实给惊了一回,“你又发什么疯,可吓我一跳,千万别跪,咱姑娘家的膝盖也金贵着呢!” 莫元夕只能生生顿住,这泼天的恩情又不知该如何道谢,最终这心里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那,那我以后势必是要为你肝脑涂地了,难得你在这茫茫人海里,就挑了我一个人。” 这话把周梨逗得笑了一回,“这话夸张了,真有那肝脑涂地的事,我也不敢叫你去上。你且好好学起来,将来挣了银子,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就四处游历这山山水水,过快活日子。” 莫元夕从未想过嫁人的事情,尤其是一想到爹娘当初那帮娇养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床上去给兄弟们谋前程。一想到这个事情,她心中就觉得恶心不已。 因此当下只接着周梨的话,“大江大河,我也想去看一看。” 周梨闻言,只塞给她一本游记,“你且瞧一瞧这个,保管你看了就恨不得马上长一双翅膀飞过去。” 那是武庚书院从前一位先生在外游历时候写下的,也是这西南的彩云州,只说那边处处花香鸟语,四季如春,还有一处蝴蝶泉,千千万万数不尽的各样蝴蝶飞舞在四周,美得胜过那天仙之境。 莫元夕听得她这般说,只接了过去,一手放下手中小毫,细细翻看起来。 周梨忙完见她看得认真,果然已经沉入了那个世界中,便起身出去。 厨房在元氏里煮饭,见了周梨过来,还不等周梨开口便道:“我方才想了想,元夕识字,莫要叫她再继续围着这灶台了,喊她去帮你的忙,以后厨房的事情我来办。” 周梨听罢笑着抱起她的胳膊摇:“你虽非我亲娘,却是和我心心相连,咱这是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现在出去,旁人见了你少不得要喊你一声夫人,哪里能叫你整日也在这厨房里,回头便同阿平哥说一声,请他寻一个可靠的厨娘过来。” 她前面的话,可叫元氏心花怒放,“你除了不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和我亲女儿是没有两样了。”又追忆起自己嫁过来的时候,周梨小小的一个在那襁褓里,跟她爹一般病恹恹的。 好多次元氏都不敢抱,生怕在自己怀里咽了气,那可怎么交代? 不过听到周梨要雇厨娘,却又不愿意,“那如何使得,若是将咱家的卤菜配方传了出去,这周记卤菜可还要不要开了?” 周梨听了她这话,倒是仔细考虑了几分。自家的卤菜虽不说是有多美味,但也是独具自己的风格,不然也不可能就只是因为公孙曜来买,能长存下来。 想了想,“既如此,那就签个死契,最好是那种无依无靠的,在中也提前备注好,若咱家秘方被传了出去,拿她试问便是。你想着天底下哪个不惜命,如何能为了几两银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而且又是无依无靠之人,没个什么亲人在乎,便是真有了那起了歹心的想要威胁她,也是无从下手。 元氏觉得可行,却是想着这般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又想到今日端午没能过去送礼,左右是要去补上的,周梨的事情正方脸也是帮忙办了许多,便道:“如此,你也不必去牙行找他了,明日我上他家里去,同他老娘说说话,顺道看一看芹娘。” 周梨一听,想着芹娘有了身子,三个月已经坐稳,便道:“那我同你一起去,瞧一瞧芹娘姐。” 因想着芹娘向来喜欢吃零嘴,这些个干果什么的,好像对胎儿也不错,她晚上便收拾了不少装起来。 隔日吃过早饭,只叫香附帮忙把图纸送去城北给云众山他们,顺道也给那头带了些端午的节礼,虽就是些点心粽子,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也是一片心意。 这才同元氏一起去正方脸家中。 正方脸这个时辰,自是早就去了那牙行里,他老娘见着周梨和元氏,都欢喜不已,只忙着推媳妇儿来院子里,又是忙拿粽子点心的,还要去给重新煮茶。 不过元氏将她拉住了,“老姐姐,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哪里要叫你这样兴师动众,快些坐下说说话。” 正方脸他老娘推辞不过,只得坐下,不好意思地给她们倒着刚才的那泡茶。 这端午才过,话题自然是离不开龙舟比赛。 这事儿周梨没关注,一早上起来又忙着,眼下才从正方脸老娘和芹娘口中得知,昨日比赛,官府的队伍照例是第一。 这肯定是没有什么悬念的,毕竟那知府大人和陈通判都跑去摇浆了,哪个不长眼的会去和衙门对着干? 但是第二名竟然是清风书院。 芹娘虽是没去,但也听邻舍和正方脸说了不少,只道:“我家阿平说,原本报名参加的好几支队伍,昨日都忽然就退赛了,有知情的说,他们受了伤。不然的话,哪里能叫清风书院得了这第二名。”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想起了云众山的伤势,便想莫不是清风书院这次摊子铺得大,可不止是对云众山出手? 惊讶之际,忙将云众山被暗算的事情道给大家。 听罢,一个个也是脸色惊恐,更是难以置信,一个读书育人的书院,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来? 周梨也没想到……本来以为他们只安排人暗算了云众山,没想到竟然自掘坟墓,害了好些人!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个个都愿意吃那哑巴亏吧? 说了这些个闲话事情,方讲起家中要雇厨娘,只不过周梨这要求一提,芹娘都觉得有些难。但也是保证要让正方脸和哥哥帮忙找的。 又建议着,“若实在找不着这样可靠的,倒不如你们专门修个卤菜灶房出来,阿平不是隔壁卫家那头一直空闲着嘛,那灶房左右是闲置着的,给搬过去便是,到时候自家人操作,完事便上锁,如此也不怕什么人了。” 要说虽将卫家和自家的院子合二为一了,但大家都极少去那边,那头的房屋也都空闲着,最多是置放着一些杂物罢了。 如今听到芹娘这样讲来,元氏也是拍手觉得可行,“倒是忘记了,那头都是空闲着的。” 所以若真找不到周梨预想中的那种厨娘,也倒不用担心,大不了就将熬卤汁的大锅搬过去。 正经事情说完,周梨是想走的,但芹娘婆媳一定要留午饭,只好坐下来。 中午正方脸都是要回来陪老娘和媳妇吃饭的,自然也是同他碰了面。 一见了周梨就和她说,“北城那边一伙十方州搬迁来的人,烧了不少好炭火,虽不如那些雪花银一般的银丝碳,但一点多余的烟味都没有,今日到我们牙行来帮忙托卖,你可要试试?” 说起来当初在乡下的时候,可没有那样讲究,用的碳火都是自家灶火里挖出来的,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如今住到了这城里,家家户户都是窗明几净的,他们也不好像是从前在乡下那般过得马马虎虎,所以这烧炭也要讲究了,以免将屋子里熏得乌漆嘛黑的一片,有客人来也不好意思招待。 听到正方脸的话,“那感情好,你得空喊人送两筐到我家里去试试,若果真好往后便管他们要。” 吃过了午饭,她与元氏也是一起同正方脸告辞出门了。 芹娘本就因腿脚不便不爱出门,如今有了身孕,婆婆更是要日日守着她,是断然没得空去周家回礼的。 所以周梨他们走的时候,正方脸一家又塞了不少礼物到手里来。 好叫周梨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只与元氏笑道:“咱们好像是来交还礼物一样。” “人与人之间可不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嘛。”又说那芹娘好福气,只盼着往后杜屏儿嫁了小韩大夫,也能过这般的好日子。 却忽然想着什么,猛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懊恼着,“一直以来,都忘记小韩大夫往后家里到底谁做主?又到底还有多少人。” 从前是不知道小韩大夫是杜仪的朋友,所以真当他和叔伯决裂,才来这芦州安家落户的。 如今晓得了是因杜仪的缘故,才找了这么个幌子借口。 所以一时担心起来,这小韩大夫家中人口也不少,若是杜屏儿嫁了她,口不能言的怪病又没能治好,韩家若都是宽容心善的,倒不必有什么担心的,可但凡有一个刻薄的,那杜屏儿如何在那头立足? 真真要过是受气包子了。 这事儿周梨也没想过,眼下听元氏这样说,也是担心起来。一面又庆幸,“好在还没正式订下,回头请了小韩大夫来家中,好生问一问,这是屏儿姐一辈子的事情,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摸清了他家里,也好才放心将姑娘嫁过去。” “是了是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婚姻大事,的确是不能面皮薄,不然到时候难为嫁过去的姑娘过苦日子。”元氏说着,回了家里便直接挤到周秀珠的柜台里,和她商议起此事来。 周梨从正方脸家的回礼里给柳小八拿了几样,“阿平哥家给的,虽是不多,但大家尝一尝新鲜,回头你走的时候,也再到后院来,把你家的节礼也拿回去,免我跑一趟。” 柳小八接了她递来的几样小点心,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都是些甜的,我如今这样胖,还是少吃些。”又说那节礼,实在是没有必要,今日他拿了回去,明儿他婶婶也要叫他带回礼过来。 两手空空轻松来去不好,非得要叫他做一回苦劳工。 不过嘴上这般说,脸上却是带着笑,可见还是欢喜的。 而云众山他们,隔天一早便来了,打发了阿丘过来,也带了端午的回礼,还十分讲究地拿五彩线捆扎着。 亲手递给了周梨,便道:“这会儿大家都在弘文馆那头,还要劳烦阿梨妹子你过去指点一番,好叫大家熟悉门路。” 周梨只让柳小八帮忙招呼他这里稍等,自己回了后院,换了一身轻便耐脏的衣裳,喊了香附准备一起去。 出来却不见了阿丘,柜台这里也没柳小八身影,正要询问却见人都在对面。 方走过去瞧,原来是阿叔将孙子送去了那武庚书院里读书,没想到书院果然是分文不要,他觉得这样终究是不好,哪里有白白占这便宜的。 想着周梨也是隔三差五往书院里送东西,便也是效仿着。 只是自家是做酒铺子的,总不好全送酒过去,那像是什么话?因此也不知道怎么就访到那书院还养了猪,便弄来了不少酒糟,一早就雇来了马车,这会儿把柳小八请过去一起帮忙把酒糟搬到车板上去。 阿丘这大块头见了,自然是主动上去帮忙。 周梨晓得了,只笑道:“阿叔有心了,如此可是要给书院节省了不少开支。” 阿叔笑得也欢喜,“我想好了,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一车过去,左右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也是要在里头吃喝,那猪到时候杀了他也有份儿,这就全当是给我孙子吃。” 这话把大家逗笑了一回,只是不晓得阿叔的孙子听了能否笑得出来,叫他爷把他比作猪了。 有阿丘帮忙,倒是三五下便搬好了,阿叔也关了门,和马车一起去了武庚书院。 周梨见此,忽想起他们去清风书院,人家开口就要他们每年给书院一百两纹银的事情。 便想着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区别的。 人家武庚书院不开口要,反而有人赶着送上去。 虽不是真金白银,但那也是要花银子买的心意。 她稍等了一回,阿丘就洗了手脸,便一起同她和香附去了弘文馆附近。 坦白地说,这弘文馆虽是每年秋天都要热闹一回的,但往昔里却是有些清冷了,街上所来往的,也都是那穿着长儒衫的读书人们,进出的也是那书斋笔墨铺子。 这样安安静静的地方,也叫阿丘下意识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周梨自是看在眼里。 等到了自己的地盘,果然云众山他们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也都安安静静的,一改往日在瓦市那般的热闹,说话声音也与阿丘一般低了不少。 周梨给了钥匙过去。 云众山拿在手里,却是好大一串,不免是有些惊讶,“到底多少房屋?”周梨指了指这一条巷子,“都是……” 她家底如今都在这里,若不是还有高麻子经营着那家客栈,她手里怕是买材料的银子都挤不出来了。 “阿梨妹子,你这到底是怎么赚钱的?”端木瞪大了眼睛,这一条深深巷子一眼望去,少不得是有好七八个大小院子吧。 但此处虽然宽敞,却因离生活区太远,极少有人愿意住在这头,所以房屋都空闲了许久。 但凡不住人的房屋,要不了多久就容易腐朽,所以到周梨手里的时候,价格其实已经很低,可以说就是只花了买地皮的钱了。 可价格上占了大便宜,这翻修起来就是大工程,不晓得又要砸多少钱进去了。 不过多少周梨都觉得值,到底是住人的地方,安全要第一,而且将来的受众又都是读书人,这环境布置上,更是要讲究些文雅气息。 甚至是这条巷子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全用石灰粉刷白,好叫那些学子们在上面题诗留文,没准还能成个网红打卡地呢! 云众山也有些吃惊,知道周梨出息有赚钱的脑子,但是没想到她这钱来得可比他们这辛苦奔走要快许多。也不得不承认,靠脑子果然是比靠力气要占便宜许多,奈何自己这把年纪,似乎读书是晚了几分。 也是遗憾。 听到周梨的打算,也是下定了决心,好好帮她弄出来,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信任。 周梨领着他们将这一片院子转完了,也是差不多花了一个多时辰,甚至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便歇了一回。 见云众山等人却是已经着手开工,便与香附问,“可打听到他们晌午饭怎么安排的?” 这一带要去吃饭,是有些远,来回少不得是要耽搁些时间了。周梨心里是有意找人把这午饭给他们包了的,毕竟这时间也紧凑,来州府参加院试的学生们,只怕七月份就来了。 如此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有些着急。 便咬了咬牙,“要不找阿平哥雇两个人过来这边给他们煮饭,一日三餐我包了,叫他们就住在这里,也省得到时候把时间浪费在回北城的路上,好叫他们把这时间留出来休息。” 香附听了,“也好,左右每日我和你元姨要去买菜,买了我便直接给送过来。” 两人这样商议好,周梨歇得差不多,才去附近挨得近的人家敲门叨扰。 这一阵子要装修,少不得敲敲打打扰人家休息了。 而住在这一带的人,多是那喜欢清净的,因此周梨也是特意准备了些歉礼。 这本该早来的,只是一直没空,拖到了如今开工。 她心中也过意不去。 好在这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读了几本书的,见她如此懂礼数,哪怕有些不满这段时间都要听那敲打之声,但也是给笑着包容了:“难为小周掌柜这样周到,那边重新修起来也好,不然好好的一堆院子,这样荒废下去,实在是可惜了。” 随后笑纳了她的礼物。 一家家敲门转完了这一圈,也是快到中午了。 周梨见今日是来不及管云众山他们的午饭了,明日可不好在这样,便又退回去同云众山将此前和香附的打算告知了他。 云众山听着周梨要他们就住在这头,倒也不是不行,可还要周梨管了一日三餐,便过意不去,他们这些个下苦力气的汉子,一顿吃得看不少。 虽说城中如今粮食不算紧张,今年的收成也好,别处的新粮也都不断送来过来,可那都是要花真金白银的。 但是见周梨见此,便道:“那工钱,我们便不好再要这许多了。”说着要重新些合同。 周梨没理会他,拔腿就跑,香附也跟在她身后,见两人这举动,好笑了一回,想着那云众山一行人这样老实,“也难怪他们这日日辛苦却不见手里多一分余钱,也太过于老实了些,半点便宜不肯占。” 周梨也叹气,“是了。”然后也不打算回家,和香附找一处小摊随便敷了嘴,便去找正方脸安排人到弘文馆这边煮饭。 因云众山他们都是男人,所以雇了一对夫妻,当日就挽着包袱进了弘文馆这里。 这里的工程一开启,周梨就忙了很多,连带着香附每日都要跑好几趟。 一转眼到了和白亦初约定的日子,只能抽了一回空去。 只见着书院里果然多了不少人,不似从前那样苍凉了,只不过刘嫂子也有些忙不过来,晓得周梨和牙行的人相熟,也是托她帮忙找两个手脚麻利的,男女不要紧,只要勤快老实可靠就好。 又指着厨房里那一堆高高的萝卜土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到这里来的,都是有良心的,云长那里不要他们的束脩,他们家中有什么,便送来了什么,最好笑的是还有人给送猪食。” 她一说有人送猪食,周梨立马就想起了自家对面的阿叔,不禁笑起来,同她解释。 刘婶一听,“送酒也不要紧,学生不能饮酒,我两口子可是能喝的。” “那我回头同他说。” 刘婶又忙摆手,“可不要,我就是随口一说,改明儿云长知道了,怕是要拉着一张马脸来找我的麻烦。” 想是听到周梨在忙弘文馆那边的事情,也是多问了几句,还与周梨提醒,“可要小心,清风书院有个安先生就住在那一代,他们书院里一只手数不出半个有良心的好人,可不要叫他使坏了。” 这事儿周梨还不知道呢!当下也是给记在了心里,再度去弘文馆那边,果然留心了几分。 便见着了那安先生一两次,瞧着也是个朴素人,待妻女也温和,怎么看好像和清风书院也不是一丘之貉。 回头只与莫元夕说起这安先生。 莫元夕听了只道:“那清风书院的确是百般不好,又不做磊落之事,但也不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总不可能个个都是坏人,兴许有那么一两个好的。” 莫元夕说这话,只是不想叫周梨每日紧张兮兮地防着人。 但压根没起什么作用,周梨这心里对清风书院的成见已经十分深了,要想叫她对清风书院的人有改观怕是难,毕竟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于是每次去弘文馆那边,少不得是要朝安家的两扇门盯上一二。 可使得香附每次跟着她都要去那墙根地下走过一回。 以往都安安静静的,今日却听得里面传出来摔打声,又有些急促,一声接了一声,却唯独没有听到人说话喊叫。 两人相视了一眼,甚是不解,心想莫不是两夫妻动手打架了?但转头一想,那安先生不是昨日才去了书院么?今日就回来了? 还是安夫人偷人? 可是这不是还有女儿在跟前么?白日青天的,怎么偷? 好奇心占了两分,八卦占了四分,一下把那剩余的理智都压了下去,正好见着墙边上架着自己院子里搬出来暂时放在那里的楼梯,她麻利得像是个猴儿一般就爬了上去。 香附哪里晓得她会有此举,惊得不行,偏这是个安静之地,不好高声大呼,只急忙追上去,要抱她下来。 可周梨却已经爬到了上头,正巧能看到安家的院子里面,果然看到了安夫人和一陌生中年男人。 那男子背对着没看清楚,但看着穿得也是个体面人,只是举止和那青楼里的嫖客一般无两样,硬是将一脸青白交替的安夫人逼到了那井边。 偏安夫人像是顾及脸面,怕叫人晓得,闹了人来,自己有白张嘴也难以解释清楚,只能含泪一直躲。 也正是如此,才造成了刚才周梨和香附在墙根地下听到的那东西翻落声音。 周梨正看得一肚子的火,忽然叫香附一拉,忙回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香附不解,上前了两步,有些害怕自己把梯子踩断了,便伸手攀附着墙,只瞧见一猥琐男人将安夫人扑倒在那井口边缘。 安夫人怕是一心要寻死了,瞧她那身子扭动着,分明是想投井里去。 哪里晓得这时候安姑娘忽然来了。 安夫人眼角余光也瞧见了,挣扎的身子只能停了下来。 可她那女儿睁大着一双眼睛,却像是没有看到母亲被□□这一幕一般,反而问:“娘,您怎么了?” 周梨本是怒火三丈,心说这是个什么女儿,见着母亲被人欺负不出来帮忙就算了,居然还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直至这会儿听到安姑娘问话,她才发现安姑娘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分明就是个盲女。 而安夫人似怕女儿担心,只得忍着眼泪回了一句,“母亲没事,你快回房去,别摔着了。” 那个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却是得意了几分,手越发肆无忌惮。 “母亲”安姑娘却始终觉得不对劲,母亲的声音不对,一面摸着要上前。 那男人却一点都不忌惮,反而继续上手。 周梨哪里还能忍?即便她对安夫人的夫君是清风书院的人不满,但也不能看眼睁睁看着这母女被欺凌。 不过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晓得安夫人一直不敢开口出声,就是顾忌名声,不然就自家那头干活的云众山他们,立马能听到过来营救的。 所以朝香附使了个眼色。 香附时常跟在她身边,一时就心领神会,直接纵身跳进院子里,不顾安夫人惊诧的目光,只一巴掌将那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给劈晕了过去,随后扯了半截井绳,将人绑了个结实。 这才去给周梨开门。 眼不能明,那听觉自然是比寻常人灵敏,一下发生了这许多事情,那安姑娘哪里还不明白,只颤颤巍巍地伸着手摸过来,哭着喊母亲。 安夫人却是不敢哭出声音来,只呜咽地安慰着,“娘没事,娇娇不要怕。”一面又朝周梨主仆道谢。 香附只觉得这安夫人虽是有苦衷,但是为了那所谓的脸皮,自己身子尊严性命都快没了,到底是有些看不起她这般人。 反而恼火她不晓得反抗,见了周梨进来,只问道:“要押去衙门不?” 周梨摇着头,只朝安夫人看过去,叫她自己做决定。 安夫人还没开口,她家那盲眼女儿安娇娇就急起来了,“是不是那畜生又来了?”一时哭着怨母亲,“我早前便说,告知父亲,母亲您偏不愿意。”又急得伸手到处摸安夫人,想检查她似乎受伤。 安夫人还是怕惊动外面的人晓得家中丑事,虽自己没有半点过错,但难防流言口舌,只低声哽咽道:“我又有什么法子,你父亲如今在那头也艰难,处处叫人欺辱,若真叫他给赶出了书院,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还怎么活命去?” 世人果然是各有各的难处。 安夫人恨恨地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绑困在井边的中年男子,气得跑过去往他身上踹了几脚,却仍旧不能解气,只双手捂着脸低声抽啼。 但到底还是还叫外头路过的行人听见,只又到屋子里哭。 安娇娇晓得母亲顾及什么,只辨着声音,朝周梨这里福身道谢:“今日之事,还仰仗了小周掌柜你们仗义出手,我母亲自来胆小,又怕牵连父亲的名声,方一忍再忍。”她在院子里时,听到过周梨的声音,所以晓得周梨的身份。 她说到这里,只请了周梨和香附一起到屋里去,一边哭道:“可我为人女儿,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这般受辱,今日是遇着你们,可下次又能遇着哪个好心人?所以还请两位帮我们作个证。” 一听她这话,在哭的安夫人急得起身跑过来拉住她,“我的儿,万不可啊,这若传出去了,你父亲如何做人,你将来又如何找人家?” “母亲!”安娇娇似乎也不大赞同她母亲这样胆小怕事,“您便不能替您自己也想一想么?今日是亏得小周掌柜她们来得及时,若是晚了些,你是不是真要丢下我和父亲,跳到了井里去了?” 安夫人又一阵哭,但终究是个胆小的内宅妇人,没得个法子。 反而是她这盲女安娇娇,安慰了她一回,便请周梨帮忙,“我知晓小周掌柜不喜清风书院,只是我这般样子,也出不得门去,所以还求小周掌柜帮忙找个人托信与我父亲。”说罢要跪下来求。 周梨见她这样,也不好拒绝。加上看那安夫人做不得半分主,总不能就任由那个轻薄她的男人捆在院子里,也是无奈答应了。 只叫安娇娇拿了个信物,她叫香附去隔壁云众山他们那头,请了个脚程快的出城去清风书院找安先生。 等请安先生的人去了,安夫人这般也哭累了,却是六神无主,又怕男人忽然醒来,大喊大叫,还是要败坏自家名声。 于是拿了个袜子塞到他嘴里。 安娇娇这会儿也同周梨道出,那院子里的猥琐之人,其实也是清风书院的,叫做贾宝明。只不过他就是个贪花好色的酒囊饭袋,偏运气好,表姐夫是清风书院的山长,所以他如今在清风书院,也算是小有些权力。 安先生与他是少年同窗,算是旧识,头几年遇到,正是经他介绍进入的清风书院。 “从前我们一家在县里,虽是清贫,倒也过得去,只怨我生了这怪病,七八岁后逐渐看不见,瞎了这一双眼睛,害得爹娘为我操碎了心。得了他的举荐,父亲得到这清风书院里做先生,每月手里的确宽裕了不少,置办了这一处院子不说,还能匀出钱财给我抓药吃,我们一家子自是都十分感激他。” 只是却没料想,贾宝明却是个不安好心的。 早在年少之时,他便也看中了安夫人,奈何安夫人却选择嫁了这安先生,这事儿仿若是贾宝明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他如今有了大本事,自然是要折辱安夫人和安先生.既要报复安先生夺了他所爱,也要报复安夫人有眼无珠嫁了个没出息的男人。 起先安夫人也不知他有这一份心,还想着都是旧识,所以每逢他跟着安先生一并回来,也是好酒好菜招待,在一旁端菜倒水。 说起这个,安娇娇最是气愤。“可恨到了现下,我父亲也不知他是那人面兽心的畜生。前些日子,他就独自上门来一回,那时候倒没有这样大的胆子,今日却不晓得哪里借来的狗胆。” 一想到母亲险些就叫这畜生害了性命,她气得掐断了指甲。 好在万幸,叫周梨误打误撞遇着了。 安夫人虽是没再哭,两只眼睛却是红肿得好似两个大核桃一般,但即便是这样了,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是个温婉的美人儿。 也难怪那贾宝明这许多年了,对她仍旧是念念不忘的。 她这会儿只担心着,“往后可怎么办?我们如何斗得过他?怕是你爹父亲这一门教书匠的事情也是做不下去了。” 安娇娇虽也担心,但也不似安夫人这般想,“好手好脚的,总不能活活饿死,大不了再回了县里去,我不信那县里他也是耳目通天。” 周梨有些惋惜这安娇娇,心说她若是不瞎了这一双眼睛,怕是今日安家又不是这样一番光景,她母亲也不会为了她的这点医药钱,忍气吞声。 又见那安先生怕是一时半会来不得,便去了隔壁自己的院子里。 只不过这边安家的事情,她也没提。 云众山一行人也不是那多管闲事的,自也没问。 到了下午些,去请安先生的人回来了,又说那头请她过去说话,周梨方才过去。 她一进门,便见安先生气得面色通红,额上青筋都隐隐显现出来,看来也是知晓了一切因果。 安夫人又在哭,这里瞧见她这光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元姨。 只不过幸好现在元姨也改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样遇事便六神无主,只晓得哭哭啼啼,也会拿些主意。 安先生明显将那贾宝明打了一顿,这会儿又给敲晕了过去。看来为了妻子,他也是不打算要清风书院这活儿了。 回头见周梨已经来了,满脸的愧疚,也顾不得当下失仪之态,只拱手朝周梨道谢,“今日,幸得小周掌柜救我妻子性命,还请小周掌柜往后有什么用得着地方,尽管开口。” 周梨回了他一礼,“先生言重了,此事也是偶然,想是天注定了,要保你夫人安平。” 安先生却是羞愧难当,“我实在不配为人夫,错信了那奸恶小人,险些害了我妻子性命,毁了好好的一个家。” “先生不必自责,所谓人心隔了肚皮,哪个晓得那笑容满面下藏着的什么刀?先生也请放心,今日之事除我主仆之外,并未惊动何人。”周梨将话说了清楚,免得那安先生疑心。 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少不得是比寻常老百姓多了几分清高之气,也更看重名声。 所以即便他不开口,周梨也会过来将这话说了。 安先生闻言,又同她作了一揖道谢。 周梨也不多呆,毕竟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决断,那是安先生这个当家人的事情。 反正妻女是他的。 两人从安家告辞出来,香附还觉得唏嘘不已,只道从前自己所见已是世间百态,却不想也不过是山水一角,这样的肮脏事儿,不单只是寻常老百姓家里。 又怜惜那安娇娇几分。 因这安家之事,两人在这头耽搁了一日,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暗,铺子也关了门,柳小八早回家去了。 这厢元氏正守在院子里等她二人归来吃晚饭。 见着了人到跟前,只心疼道:“他们在那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哪里用得着日日都去,还一去就待这么久,如今太阳又烈,中暑了可怎么说?” 一边唠叨着拉她进屋子里去,却见小韩大夫竟然也在。 这叫客人等着,周梨倒是有几分歉意。 只与之打了招呼,净手落座吃饭。 他们是寻常人家,可不讲究那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这饭桌上一来二去的,也没有什么外人,元氏和周秀珠,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便问起了小韩大夫家中的状况。 小韩大夫也是个老实人,问什么答什么。说了好一阵子,见杜屏儿红着脸给他夹菜,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 倏然起身,朝着元氏和周秀珠保证,“元姨,秀珠姐,我家中不管有多少人,可我的妻子都是我家中的女主人,这一点我是可以保证的。” 感情他这个时候才明白,元氏和周秀珠问他打听家里,是担心周秀珠嫁过去受委屈。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磕磕绊绊说了后,见桌面一阵安静,心里一时着急起来,“你们若不信,我也可以像是阿初那般,直接到家里来,将来孩儿姓什么,也是由屏儿做主。” 周梨先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小韩大夫你冷静些,元姨和我姐也就随便问一问,这事儿还没定呢!更何况你是知道表哥这个人的,他如今就屏儿这么一个妹妹了,便是没能在身边,也百般爱护着的,所以即便是你们俩有心在一起,还是要告知他一声。” 小韩大夫倒是想的,可是奈何那天权如今在城里转悠,不知几时才走,他也不敢冒险。 但也晓得这不是一件小事情,纵然这屏儿和少主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也不难看出,少主对于屏儿姑娘的爱护,所以他也不敢就直接这样越过少主。 因此嘴上也是立即答应了周梨,“只要有机会,自然是要立即告知杜兄的。” 周梨一下听出了这话中玄机,便有些心忧起来,莫不是杜仪如今在外也没能安定下来么? 但奈何怕大家担心,她也不敢多问,只笑着将此话揭了过去,“既如此,便等着你消息,到时候知会了表哥,剩余的事情,也不要你多操心了。” 小韩大夫长长松了一口气,晓得这媳妇不好说进门,但也没想到原来这样难。但回头看了红着耳根的杜屏儿,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只是有些怨自己没出息,学医不精,不然早些替她将这毒给解了去。 吃过了晚饭,用了两盏茶,小韩大夫也是起身告辞离去,杜屏儿送他到门口,方才回来。 见周梨在院子里乘凉,便坐了过来,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天上那亮晶晶的星星。 周梨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有些不解,“怎么了?莫不是恼今日我拦你出嫁了?” 杜屏儿一下弹起来,脸色有些窘迫,摇着头拉了她的手过来,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想爹娘姐姐了,也不晓得天上那么多星星里,哪个是爹娘和姐姐。 也想大哥。 “我也想我爹,他可真是好人,但是在世一天,没能享过什么福。”走的时候,还将自己样样都安排好。 但是周梨想,周老大这样的好人,即便是到了那个世界,也一定能得到个圆满的结局。 所以安慰着杜屏儿,她爹娘姐姐都是好人,也没害过谁,便是枉死的,也是能上天,做颗灿烂的星星,到了晚上便守着在这世间的亲人。 这种话其实用来哄小孩子而已,但又很奇怪,周梨自己说完了,仿佛都觉得是有些安抚之效的。 甚至叫她觉得,那天上的某一颗星星,就是做了自己一段时间的爹,周老大。 于是也抬头看着天空,一手摇着手里的蒲扇。 若素拿了瓜过来,递给她两人,“娘说明日我也要在书房里看书了,可是我今儿瞧了一圈,没有什么我能看的,小姨你明日还要去弘文馆那头么?听说那边的书斋多,我拿私房钱去买两本回来看一看。” 她的私房钱不过是些给周秀珠打工的零碎铜板,或是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何况这是去买书,哪里要她自己出钱? 周梨只笑道:“这两日没空过去,要去客栈里和高麻子盘账,你想看什么样儿的,我到时候若是去,给你带回来。” 家里的书如今也不少了,不过的确不合适小姑娘启蒙,要说给她请个先生,家里似乎也没这条件。 所以只能靠着自学,或是自己得空教个一二了。 不过转头一想,还有个莫元夕,便道:“不懂的我若是不在,你就问元夕姐。”杜屏儿倒是识字,可奈何说不出声来,也是无用。 接下来两日周梨和高掌柜盘账,客栈里有公孙曜这个东家在,自是顺风顺水,从来再也没有那拖欠房钱之事。又因为离衙门比较近,除了那些公差们在此落脚,来这衙门里办事的人,也常选择住在里面。 所以几乎常常是人满为患。 也是如此,周梨才得有那闲钱来砸在弘文馆那头。 忙了三两日,倒是正方脸来了,给她带来了心心念念的厨娘。 话很少,看着有些呆板,不过菜烧得不错,也可以直接卖身一辈子,从此以后死活在周家,就是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她管,所以这月钱每日要划出去一半给她老娘使。 当前家中是用人之际,周梨也不好挑拣了,便签了契约,去了一趟衙门将一切手续办好。 这时候才听正方脸说,“最近我牙行里来了个读书人,以前在清风书院做过先生,但是我看人也是不错的样子,写字端正算账又清楚,你弘文馆那边,往后不能靠着自己亲自去一一对接吧?我瞧你找人帮忙管着才好。” 他一说从前是清风书院的先生,周梨马上就想起了那安先生来,也就多问了一句:“姓什么?” “姓安,我知道你不喜欢清风书院的人,但你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才是,咱们打了这许久的交道,可一次没有坑过你。”正方脸这样极力给周梨推荐,到底是因为知道周梨不可能将弘文馆那里收拾好,就不做这一门生意了。 也是怕她到时候忙不过来。 周梨的确不喜欢清风书院的人,但是没想到这安先生竟然果真是离开了清风书院,还去牙行里找活儿,可见他是个低得下头放得下身段的读书人了。 只不过也好奇,那日究竟和那贾宝明如何说的?一面回着正方脸的话,“我那头暂时也还要不到人啊,还要个把月才能整理出来呢!到时候再说。不过他既然是个教书育人的,何苦要荐他做这般营生?城中这么多大小私塾呢!” 正方脸却叹着气,“他得罪了人,城中这些私塾馆子,都晓得他是从清风书院里出来的,哪个敢用?不然你想想他一介清高读书人,怎跑到牙行里来了。”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正方脸灵机一动,“我听闻武庚书院如今也来了许多学生,你说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向来不对付,会不会要他?” 周梨想着云长先生怕是不会要,安先生是有些教书育人的本事,可是云长先生的要求可能会更高一些。 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了,毕竟当下那头也是用人之际,便道:“你去试试,我也不晓得。” 说话间,已经是到大街上,各自别了去。 周梨领了厨娘回家,只将她安排着和月桂住在了后院的倒座里。 然后和香附悄悄说起了安先生去牙行找活儿的事。 也是今儿没得空,不然真打算去弘文馆那边去探一探。 又忙了两日,眼见着又是七天为一期的探望家属,元氏比她还积极,早就给白亦初和他那几个要好的同窗准备了一大包零嘴,又是崭新的里衣,一边装一边说白亦初个儿长得快,那衣裳一个季度要换一回,不然手脚都露在外头,看着不体面又不精神。 周梨见了他,却觉得他好像比从前是精瘦了几分,只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最近练功夫了?” 白亦初皮肤也晒黑了几分,笑得神采飞扬,一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同周梨展示着自己新学的枪法。 “最近书院里来了好几位先生,个个都那样厉害,有一个还收我做了徒弟,你看他教我这套枪法如何?”说罢,只拿着那木头做的长枪,便要耍给周梨看。 坦白地说,周梨是看不懂这些的,但瞧见白亦初耍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一般,一点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样呆板。 不怪她,只是她一直觉得长枪都不大好看,唯独那三尺长剑颇有几分仙资神态。 可现在看到白亦初,忽然对长枪发生了些改观。 等他练完了只真心拍手叫好,连连夸赞,又递了手绢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问起旁的先生如何? 白亦初这会儿想起书院里来的几位先生,也是颇为自豪,环顾着这被寝楼瓦市围在其中的武庚书院,“到底是有些底蕴的,如今云长先生一声号召,从前书院的先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周梨听了这话,便晓得那安先生来此无望了。不过也是将这安家之事与他说了。 白亦初一听,对那清风书院更是满脸鄙夷,“那样一个肮脏之地,滋养出来的一些面兽心之辈,也不晓得多少人被蒙蔽了眼睛,竟然还敢将自己的前途交托在上面。” 又想起安夫人所遇之事,很是担心家里一帮女人孩子,“你们晚上可要关好了门窗,便是起了好心,也不要随意放人进去。” 周梨觉得他是越发小心了,又觉得好笑,“我们又不是蠢人,怎会犯这糊涂事。何况离衙门也不远,你不要担心了,好好顾着自己才是,如今要练武又要看书,时间可是够?别把自己活活累死了。” 说了一回话,下午也要开课了,周梨方与之告辞,去了弘文馆那边。 一来是给若素找几本可看的书,二来瞧一瞧安家如何? 44. 第 44 章 六合一 因是靠着弘文馆,那书本笔墨也只能是从读书人手里赚钱,所以那满城书本种类册数最齐全的,自然是要当属这里了。 周梨这一段时间门时常来,又雇了云众山他们那一等人在里头修葺房屋,起先这些个店铺掌柜们瞧见他们那样一伙人,个个都人高马大,满身的江湖草莽气息,是怕得很的。 但又架不住周梨是个礼数周全之人,开工之时便挨家挨户上门先打了招呼。 都说那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都是讲礼将节的文化人,便也只好作罢。但也是做好了这些人高声大气说话,或是醉酒骂脏的心理准备。 反正只盼望着这些人喝了二两酒,别闹到自己的书斋里来便是。 却没想到,这转眼过了许久,虽偶尔见那些人从巷子里出来,走路也是带着风,不过说话却是低声细语的,听那嗓子就晓得是刻意压低了。 这些个掌柜们一看,心里反而有些无地自容,以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对于云众山他们这些个跑江湖的人,也是转变了改观。 如此一来,见周梨也是亲切了许多。 眼下听她要问书,又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的,便有掌柜的热情推荐,只递了周梨一些带着图册的本子,“小周掌柜莫要小看这些个里头的图画,有这图所在,小姑娘看起来也有些意思,愿意去学旁边的字。” 这倒是合了周梨的心意,当下便要了一套,挑了几本字帖,一块装了。 方去自己巷子里头。 少不得是要路过安家门口的。 她这一趟来弘文馆,本就是有意探一探安家如今到底如何的。所以快走到安家门口之时,便也是将脚步放慢了些。 只奈何安家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也没个什么动静,连香附也没听出什么。两人不免是有些失望,便进了自家这里的一处小院。 今日一早那花木人雅客,最是少不得这两样东西,更何况这里处处刷着白墙,这样翠绿的植物只消往那白墙前面一种,便是一处好风景。 又有些藤萝爬山虎一类合适贴墙种的绿植,福贵的牡丹高雅的蕙兰,也是一样不少。反正她这院子房间门,是没有哪一个风格相似。 也正是这般,不可照着葫芦画瓢,布置起来,倒是叫云众山他们吃了些苦力的。 好在周梨时不时地送来图纸,不然只凭着一张嘴指点,怕是脑子又给人绕坏了去。 云众山的手如今已经大好,肩膀上轻松地扛着那两米多高的粗壮芭蕉,见着周梨来了,顺手放在地上,“今儿这绿植一种,有几个房间门便能收拾出来,我瞧这些天也不错,只叫他们都把窗户打开,等透一透气,要不了多久,便是可以住人了。” 周梨听了,自然是欢喜,毕竟掐着日子,那些到州府城中来备考的学子们也是快要到了。 只随着云众山里里外外转了一回,见着那房间门也是欢喜,如今就差一些被褥桌布帘子了,这些活儿她是承包给了周秀珠的,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如今要开着窗户透气,这边也还没彻底完工,所以那些东西要最后才布置上。 又见已是有房屋收整了出来,便道:“既是这样,要找个像样的画师过来,早早将图给绘上,送到牙行里去。” 云众山觉得这事儿也要抓紧,毕竟这作图是个细致的活儿。 两人正说着,忽然见那头在厨房里和厨娘夫妻俩说话的香附朝她找来,一面招手。 周梨便晓得是有事找,与云众山道了两句,方过去问香附,“怎了?” 香附拉着她,“安姑娘摸着墙根过来了。” 周梨一听,急忙朝着门外走去,“她是从来不迈出门槛一步的,也亏得这巷子里没堆许多东西,不然摔了可不好。” “可不是嘛,我叫她这会儿站着别动。”香附回着。 两人出了院子门,果然见那安娇娇扶着墙站在巷子里,果然是一动不动的。直至听到她二人的脚步声,脸上才露出欣喜表情,急切地唤着:“小周掌柜,是你来了么?我这些天里,日日盼着你过来,方才在院子里,听着像是你们的脚步,便赶紧摸出来,不想出来,你们已经走过了。” 周梨见她要走来,快步先过去扶着她,“你有什么事情么?你娘呢?”纵然她爹在外头找活儿,可她娘总归在家里的吧?着怎放心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盲眼女儿出来? 安娇娇却是要拉着她往家里去,“我爹找了个在码头摆了个摊儿给人测字代笔写信的活,我娘将家里腌的咸蛋拿出去卖了。” 安先生愿意放下面子去做这般他们读书人眼中的下三滥,这点周梨早就晓得了,不过安夫人竟然上街卖了咸鸭蛋,心里到底是有些诧异的。 扶着安娇娇一起进了她家门,到了桌前坐下,安娇娇便摸着桌上的茶桌要给她倒水。 周梨先一步提起茶壶,“我自己来,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那姓贾的可有再过来为难你们?” 安娇娇摇着头,“只要我爹不再去书馆里,旁的地方他自然是管不得了,只是……”安娇娇说到这里,到底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父母双亲,心中满是愧疚,一时哽咽起来,眼泪连连,“怨我,若不是我,一家子收拾了包袱到了乡下,哪里难为我爹娘这样为我吃苦受累。” 周梨也不知如何劝慰,只是见她哭得难过,“生病也非你所愿,更何况你爹娘不愿意回去,也是想着这城里路子广,没准能早些治好你的眼睛。” “正是这样,我才觉得害了他们二老。偏我又瞎了这一双眼睛,什么都做不得。”她这几日里,听父亲说了小周掌柜的很多事情,她是那样羡慕,心想自己若是不瞎了眼睛,便是做得不如小周掌柜这样好,也不似小周掌柜这样出息聪明,但也能为这个家尽一点绵薄之力。 “小周掌柜,我晓得你隔壁雇了许多人,求你帮我问一声,他们那些个脏衣裳,可否送来与我,要眼睛的活儿我是做不得,但这浆洗衣裳的事情,我却是能做的,也不要他们许我多少钱,随便给一些也可,我实在是不忍心叫我爹娘这样为我劳累了。” 她是可怜,拉着周梨的手央求。 香附也有些怜惜她,可奈何云众山他们的脏衣裳,雇来做饭的厨娘已经给包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的,总不可能把这活儿强行给了安娇娇。 “怕是不成,已是有人做了。”可怜归可怜,但周梨还是实话告知了她。 安娇娇闻言,不免是有些惋惜,但也不是那死缠难打之人,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求周梨,往日有这样不要眼睛的活儿,万万要想着她。 她又没有什么朝周梨道谢的,只能摸了自己用笋壳折的许多香包,用彩线窜在一起,好似风铃一般,只是上头没有挂铜铃罢了。 不是值钱的玩意,但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周梨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能是收了,回头想着找个地方挂着。 告辞之时,见着她家那窗台下面堆了不少五颜六色的颜料,便问:“那是何人所用?” 安娇娇只解释着:“以前在乡里,我爹便最是擅长画那些个没骨花卉,闲暇时候也是作几幅乡村画卷,能换几个钱。只不过这些年到了那清风书院里,便不常动,这些天才将这些旧家伙什都翻出来,兴许整理一回,还能画一些摆在他那摊上。” 周梨正巧是要找人院子的图,好方便早些拿到牙行里去,叫客人挑选的。 如今得知这安先生也是个会画画的,善良的她也是有心帮一把,便问道:“家中可还有现成的画?若是有方便拿来与我观摩一二?” 又与安娇娇解释,自己正要访一个会画画的,若是安先生果然是可靠之辈,自己也不用再另外找人,到时候画完了,或多或少,这点润笔费是要给的。 安娇娇听得这话,欢喜不已,只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屋子里,翻找了一大叠出来递给周梨,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这些都是,画完的或是没画完的都有,小周掌柜您仔细瞧。” 然后便忐忑不安地等着。 周梨一幅幅瞧,这安先生的手作虽不说是有什么名家风范,但是多在细致上,尤其是他所画的那些个乡屋图,房前辛夷花开,屋后翠竹遮掩,一窗一户,一猫一狗,都十分仔细,觉得倒是刚好符合自己的预想。 既然要将房屋展现给客人,自然是要越细越好,却又不要别人觉得繁复。 反正一眼明了,但仔细看又样样都齐全。 当下将画卷都递回去给安娇娇,“我瞧着他画的这些图,是十分中意的,只不过我还有事情,你父亲若是回来,你同他说,若是愿意,可到我家去寻我。” 安娇娇当下喜极而涕,抱着那一堆画也顾不得放下,只赶紧朝周梨福身道谢。 一直给送到门口,确认周梨她们确实是走远了,这才将门关了,然后满心欢喜地将父亲那一堆画卷如获至宝一般送回去。 她便晓得这天无绝人之路,父亲从小周掌柜这手里寻这个活计,虽非长久之计,但也免了上街风吹雨打的好。 只欢欢喜喜等着安先生回来。 而周梨这里,也没想到这误打误撞的,晓得了安先生会作画,如今也省得她到处寻人奔波一回。 这一阵子因为自己房屋装潢的事情,没有少麻烦正方脸,她也不好再叫他为自己这点事儿奔波,如今安排妥当。也直接回了家里去,只将带回来的画册子都给了若素,又叮嘱她好生练字帖,不可偷懒。 方说了会儿话,杜屏儿又来喊她,原来是周秀珠今儿去布坊里头,没找着她要的那烟青色的帐子,寻了另外一种晨光雾一样的,也薄得很。 因为晓得周梨是没时间门去布坊看,便给拿了一些回来,喊她过去瞧。 周梨一看,好一堆晨光雾纱,堆在那桌上还真的像极了那早上穿透朝云的光,若隐若现,十分不真实。 只欢喜地走过去抓在手里摩挲着,也是软绵绵的,便问:“这是什么料子做的,瞧着我是十分喜欢的,价格如何?” 周秀珠听罢,笑了起来,“你喜欢便好,却不晓得这原本是人家想要仿着做那外邦进贡的云软缎,做出来的残次品,这东西做衣裳不合适太透了,做帐子又觉得不搭,一点不好出手,你若是觉得好,明日我去给便宜全都拿回来。” 周梨喜欢得很,想着和一处小院子实在是搭,比自己预想的那天青色都要有诗意。 何况这些读书人,有几个讲究实用性的,他们都要看境意。 因此当下也是点了头,“那就劳烦姐姐了。” 周秀珠难得抓住她,又挽着看了几样自己做出来的桌布或是圆凳垫子。 周梨看了一回,只觉得有些花俏了几分,还是要简单大气为上,周秀珠得了这话,“那感情好,这样的花样还费时间门,你既然要简单,那就好办了,我和屏儿这里,很快便能给你做出来。” 姐妹俩坐在一处,杜屏儿在一旁做着绣活,一头听她二人说起外头的事情,那岁月一片静好。 不知不觉,外头的夕阳便落到了城墙后头,对面的街上,逐渐亮起了灯笼,杜屏儿也起身点了灯盏,外头柳小八已经挂了灯笼,着手准备收拾着,将那头的卤菜铺子关门了。 如今他不住在这里,卤菜也算是好卖,余留的时候很少,所以周梨都叫他早些关门回家去,免得叫他婶婶黄娘子悬望。 只不过等他关了门,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不过漫天的星光,瞧来明天也多半是个好天气。 正要和周梨他们告辞离去,忽然只见那夜色一里急急忙忙跑来一个人,先抬头看了一样铺子上方的周记两字,然后将柳小八给拉住,“劳烦小哥,这里可是小周掌柜家里?” 柳小八见他虽是个穿着长儒衫的读书人,但也是有几分防备之心的,“你是哪个,可是找她有何事?” 然在旁边小铺子里的周梨却已经听了出来,是安先生的声音,便从那柜台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原是安先生来了。” 柳小八一听,见是个熟人,便叫他进了铺子门,将里头的灯点了,安排到卤菜铺子旁边重新修的小厅房里,在一头热水煮茶。 这来了个男宾访客,他也不好就这样丢下一屋子的女眷回家,自是要留下来。 周梨也从周秀珠的小铺子里挤出来,只见安先生一脸的风尘仆仆,怕是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便赶过来了。 正是这样的,安先生这一日虽也给人书信几封,测字的生意也做了个一两单,但那点银钱也堪堪够一家三口吃饭,哪里有多余的银钱给女儿看病抓药? 所以回到家中,从女儿口中得知这个喜讯,自然是等不及,生怕周梨再遇到更好的,错过了这一桩好差事。 这差事就在自家隔壁画画,天天守着家里他也安心,不然每日出去,想着妻儿在家,那心是一直悬着的。 “实在是唐突打扰了。”他见周梨家这伙计原本要走,却因自己被迫留了下来,也是十分不安心,频频朝他二人道歉。 柳小八见着一个读书人朝自己打躬,自然是万分不自在的,连连摆手叫他莫要这般。 周梨也只叫安先生安心坐下来,奉了茶过去,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既是才收摊便赶过来,怕是家中也在等着晚饭,我们也不闲聊了,便是长话短说。” 安先生连连点头,心里万分感激,这差事小周掌柜没想着找别人。 周梨只将自己的意思都给他一一道了,末了又问起他给人原本的作画价钱。 眼下安先生也不做什么教书育人的先生,不用去给学生们以身作则,更何况还要靠这银子生活,便也是实实在在和周梨说了银钱之事。 周梨听了,这价格倒也中肯,以他的画工,并没有坑自己的银子,便也是爽快应了,只与他说了交稿的时间门,当下又让柳小八帮忙取来了笔墨纸砚,写了合同不说,还请了对面卖酒的阿叔来做个见证的中间门人。 待那合同拿到手里,安先生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连同他女儿安娇娇一般,也是不停朝周梨道谢。 周梨与柳小八送他到铺子外头,只道:“我也不见得有空过去,明日我香附姐送菜到那头,自然会同云大哥他们说,你到时候直接过去便是,那头收拾好的房屋是哪些,他们会指给你。” 安先生又道谢了一回,这才脚步轻快地回家去了。 柳小八见他走了,这才叹着气,“可见这读书人也是要些气运的,不然这书读得再怎么好,没有这气运,一样是艰难讨生活。”又觉得不知是那安先生一身读书人风骨还是怎的,见他这样穿着长儒衫为了一份活儿朝人点头哈腰,就比寻常人都要心酸几分。 又见时辰不早,只和周梨告辞,打着一只羊角灯笼,回家去了。 也是周梨和安先生说话这会儿,周秀珠那边也和杜屏儿把铺子给关好了,三人一起回了后院里,只等吃饭。 若素只急忙拿了自己写的字给周梨瞧,要她检验一二。 安之也凑过来,只说自己也要学写字,周梨只说好,过几年他大了,也送他去书院里读书。 可将安之欢喜得不行,又扯着他娘周秀珠说,“娘到时候给我缝一个最好看的书包。” 那厢元氏只抬着汤进来,只忙喊着,“快些让开,别给烫着了。” 周梨几人见了,只忙着起身去帮忙。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过了晚饭,又说了些闲时的趣事,竟是戌时二刻了,便都催着去睡觉。 弘文馆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安排好了,周梨也是得了两三天的空闲,便又叫正方脸喊去看房子。 只不过如今她手里也没什么多余闲钱了,还要留着一些在弘文馆这头备用,所以最终也没有要了那房子。 正方脸觉得有些可惜了,奈何自己也没有那许多闲钱,芹娘那里又要生孩子了,不然是真想给买了去。 反正那一处房屋叫他心心念念了好一阵子。 转眼这七月流火来了,街上多的是新鲜果子的,花样又多,正好暑气也大,元氏每日都要买许多,然后叫香附送去给云众山他们那边一些。 弘文馆这边,房屋也收整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差周秀珠这边的被褥帐子什么。 那挂帐子的事儿云众山他们是做得,可是这铺床装被褥,却是将他们这些大汉子给拦住了。 那安夫人见了,只带着安娇娇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安先生时常过来这边,一来二去的,一家子对这些个江湖大汉也熟络起来,发现他们反而是更亲切些,比那衣冠楚楚的贾宝明一类人要好许多。 因此也是愿意多接触的。 又加上周秀珠今日也把杜屏儿带着过来了一起帮忙,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可要避嫌的。 反正男人在外头,她们女眷便在里头,互不打扰。 周梨却是没有她们那样讲究,反正上京听说女人出门抛头露面的可不少,这凌王李晟做了新皇帝后,周梨觉得比从前好许多了。 因此她也是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哪里不满意的,也趁着云众山他们今日还在,只赶紧整改。 安先生的画也快要完成了,许多已经装订成了单独的册子,送去了牙行里。 等着下午些,处处都打理好,只等着客人来瞧房,云众山他们收拾着行李,与周梨这里结了工钱,与之告辞回北城去。 那头早便有活儿等着,要出远门一趟,因此和周梨也是站在巷子里多说了一会儿话。 与他们别了,周梨又叮嘱着安先生快些将余下的图画出来,“这一阵子来州府备考的学子们也是陆陆续续进城了,此处紧靠着弘文馆,是他们的首选之地,先生就辛苦几分了。” 安先生那里自然是应了,一点都不敢耽搁,当下回家便继续画。 而周梨这里将前后门窗都检查好,毕竟这七八月份的天,那可是娃娃的脸,谁晓得几时就会下雨。 因此是看了门窗一回,才和香附要回去。 不想刚出巷子就看到了正方脸领着两个学子一同前来。 想来这两学子也是有些家底的,除去身后挑着行李的书童之外,还有一个仆从跟着。 正方脸手里是有这边的钥匙,不过在这里见了周梨,自然是欢喜,“巧了,我这里有一桩事情要和你说,憋在心里好一阵子了,实在是没得空。” 然后只叫周梨等自己片刻,等领了这两个学子进去瞧。 他说完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懊恼地拍了一回自己宽大的正方脑门,“瞧我这两日是忙糊涂了,你才是这里的东家呢!” 然后一起领着两个学子去开门。 两个学子想来也是没料到周梨一个娇俏小姑娘,竟是这里的东家,颇为诧异。又因是读书人,讲究礼节,有些不好意思。 周梨看在了眼里,只朝正方脸道:“你只管带他们去看,我在隔壁安家这边等着。”免得那俩学子不自在。 房子是下了心思的,真金白银花在上面,又处处崭新,此处还十分寂静,哪里会叫人拒绝呢?加上这两个学子手里也是宽裕的,便挑了一处小院落,当下两人合租起来。 不过他们俩那小院子,还有个多余的房间门,既然他们全租了去,到时候周梨也是愿意他们将多余的房屋转租。 这点好处,叫两人也是扭扭捏捏地朝周梨道了谢,当下过了手续合同,与正方脸去衙门里去。 这凭房屋不是一天半日,更不是住客栈,所以衙门里也是严查得很,要看户籍等等。 因此常驻少不得是要去衙门一趟的。 周梨见着光景,怕是等不得正方脸了,只叫他明日再说。 一头与安先生告辞,又与他说道:“这些学子们,各处来路,也不见得个个都是畏惧那清风书院的,你曾经是做先生的,倒不如做些卷子,只专门挑历年的题目出来,就放在你家门口,任他们挑选,或是胆子大,押上一两个题目,叫他们写来,你挑改个一二,少不得是要给你一些辛苦费用。” 安先生本也是有这个意思的,这样也好过去那人来人往是是非非的街上。 只是没想到周梨也想到了这一处,心下不禁也是感慨,这小周掌柜实在是个经商的好手,也亏得她没那三头六臂,不然这单生意,怕是她自己都要捡着去做了。 不过心里又十分感激,她想着了这门生意,也是荐给自己,心里就更挂记她的恩德了。 晚上只同妻女说,“离了清风书院,不见得不是好事,往日不用总是顾忌这里担心那里,如今落了个轻松自在不说,还遇着了小周掌柜这样的恩人,往后咱们也不想着那卖房子回乡里的事情了,便踏踏实实在这里住下去,不说能帮得小周掌柜什么,但最起码我们住在这里,能替她看着这一条巷子。” 安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愿意,欢喜地捏了捏女儿的手,“这样,娇娇也能继续看病了。”然后又说,等这些学子们住满了,他们哪里有空去管那一日三餐,她和隔壁几个女人家商议着,到时候给他们煮饭洗衣裳。 是辛苦了几分,但总不叫人白忙活,人家怎样也是要给几个钱的。 安先生如今也不劝妻子了,从前是舍不得妻子吃苦,可是如今他想来,整日叫妻女关在这院子里,看似保护了她们,但也断绝了她们同外头来往。 而如今自己也不似从前那般常常待在清风书院那头,自然是顾着她们的。 一时间门,安先生是心情大好,觉得这前途又有望了,只欢喜地叫妻子给倒了小半杯酒来。 安夫人却还惦记着给周梨的画,“还是别喝了,仔细醉了,将小周掌柜的事情耽误了可不好,我瞧今日已是有学子连夜搬过来呢!”说罢,还朝着窗外眺望过去,果然是能见那边的墙里,映出一些灯光来。 安先生一听,也是连止住了这口腹之欲,“对对对,小周掌柜的事情要紧。” 又说正方脸,果然是憋不住话了,第二天一早真跑到周梨家这边来。 周梨还是见他头一次这样沉不住气,一时也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叫你这样失态?” 正方脸坐下来,也不等喝一口茶,只捡起桌上没削皮的梨子就一口咬在嘴里,“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瞧的那房子么?” 周梨点头,“自然是记得的,我那时候实在是没钱,怎么?如今还没出手?你若是还想要,我眼下倒是有了些余钱,借给你,你去买过来呗。”她可记得当时正方脸那一个惋惜,见自己不买,他自己恨不得买了去。 只奈何那会儿两人手头都不宽裕。 正方脸那头却是摇得同拨浪鼓一般,“可快别说了,那样的屋子给我,我也不敢要。” “怎了?”周梨心说莫不是闹鬼?若是说出了人命脏事,那有什么的?当初自己还不是将隔壁卫家这里买过来了,家里不也是顺顺利利,丝毫不影响么? 正方脸一二三口将那一个小香梨全部啃了,将梨核扔了那专门装垃圾的小木箱子里,才擦着嘴巴上的汁水说道:“那房子原不是他们的,也不知是哪里个胆子大的,偷偷摸摸弄了衙门的里的章子盖在上头,连我姐夫和牙行里的东家都给骗了过去。” 又万幸那时候俩人都没钱,不然要是买在手里,赔了钱不说,还要吃官司。 周梨也没想到如今官府管得这样严实,居然还有人在这上头作假,也是有些愕然,“这伙人胆子倒也是大,就不怕去官府露了馅么?” “我们这边我是专门留给你,万幸你那会儿的银子都留给着给弘文馆这头了,所以别家的牙行便牵了头带人去买,到衙门里一切都办好了,才发现破绽,如今买房卖房的人,都不好说。” 又觉得周梨运气好,若是周梨那时候贪心真把弘文馆那边的银子掏出来买了那一处房子,指不定现在他们牙行都要跟着吃官司呢! 两人也是唏嘘了一回,或说是运气好,那会儿没钱可真是没得太巧了。 说了半响,正方脸才回去。 这事儿倒是给周梨敲了个警钟,只想着这样的事情都有人造假,自己以后买房的事情,怕也是要更小心些了。 毕竟那些人连衙门都能骗过去,牙行里就更不用多说。 不过至于那伙骗子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没去在意,转头一忙便把这个事情忘记了,过了两日,却是听得周秀珠的铺子门口有个女人在哭。 周梨正带着香附要出门去,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穿得灰扑扑的,袖口边上更沾满了油污,也不晓得是多久没有洗一回衣裳了。 她跪在那柜台门口,只一边哭一边求着,“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帮我们一把吧,若不是实在走到了绝路,我也不敢上门来的。” 一听这声音,周梨一下就辨认了出来,脑子里闪过若素当时身上的画面,气不到一处来,只大步走了过去,“昔日什么情份?我们不找你将那几年你们从我姐姐铺子里贪的银子,你该是悄悄抱着菩萨烧香道谢才是,怎还有脸到我姐跟前来。” 周梨这几年大了,声音也变了几分,但那种厉害的口气,还是将许大嫂吓了一跳,当即就下意识地退了两分,险些将她身后那个也是穿得脏兮兮的姑娘给推到。 周梨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初总是打若素的许蝶么? 许大嫂惧怕周梨,哪怕已经知道周家如今在这城中落了脚,还有不小的家底,但却迟迟不敢上门来,今儿来此,也是寻思着不见周梨,才敢冒险上来找周秀珠的。 眼下见了周梨,她也不敢抬眼睛,只抽啼着,“阿梨妹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我当家的如今在牢里,我们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没了去。不然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周梨可没工夫听她这里闲扯,又见她哭声引来了不少人,虽不知许大嫂是有意无意,但还是高声道:“我姐姐早与许二德和离出来,自立门户,你们一家也许家断绝了关系,按理两家是没有一点关系了。我姐姐是心软人,念着你们也是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生活,早几年被骗走的钱,便这样作罢,可你也不能就看着我姐姐心软好欺,在来此处骗她的银钱,你只瞧见这满柜台的缎子好料,却不晓得那都是我姐熬灯守夜一针一线给赚出来的。” 又说那许老大既然进了大牢,必然是犯了律例,她家的银子更不可能给这般人去花。 许大嫂自来知道周梨伶牙俐齿,可是却也没想到,这周梨年纪越大,竟然越发不要脸面了。自己本意是要拿周秀珠和离之事来要挟一二的,就不信她们不要顾及这脸面。 没想到周梨竟然先给开了口。 一时反而叫她无话,又见她是下了口不给银子,四下围观的众人因自己男人在牢里,开始指指点点的,便有些没脸再待下去,只拉着许蝶跑了。 她这样落荒逃了,由此可见果然是上来欺负人骗钱的。 大家觉得无趣,便也各自散了去。 周梨这才回头安慰着见了许家人到底是有些害怕的周秀珠,又与她说着,“你和离的事情,本来知晓的人便不少,只不过人家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与其叫她们在嘴里嚼出了臭味说来,还不如咱们自家说清楚,也免得旁人再去胡思乱猜想。” 周秀珠早就看开了这和离之事,没男人就没男人。没男人了她活得好好的,儿女也比从前要开心,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许家的人给她的伤害实在是太深刻了,如今见了还是忍不住心里慌张。 听到周梨的话,点着头,“你考虑的周到,我自己的事情,倒不如我们自己说,叫别人来说,反而真真假假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我只是担心他们自来没有多少好心,今日要钱不成,怕是不会就这样罢了。” 又想那许老大犯了案子蹲监狱,可见也是走到了那穷途末路,这般的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出来。 此话提醒了周梨,当下便道:“这些天,你们也不要出门去了,真有要紧事情,也要等香附姐回来。”一时又觉得香附一个人实在是忙不开身,想再去雇人回来。 其实只单是护卫问题,简单好办,找云众山他们便是了。 可问题是家里一帮女人,找了男人进来,到底是要住在一起,自己不方便不说,旁人怕是言语也不好听。 回头只往衙门那边打听,也是巧了,原来这许老大犯的官司,竟然和早上正方脸来说的那房子有关系。 只不过他是底下的喽啰,如今上方早晓得消息跑了路,留下他跟几个小喽啰,公孙曜虽不会拿他们做替罪羊结了案子,但也不会轻饶了的。 周梨心说活该,自不去多管,只留心家里的安全。 去书院的时候,也和白亦初提起此事来。 白亦初却也没想到,当初天灾那样艰难,这一家子竟然还在,不免是担心起周老二一家,周梨那三叔倒是自打一开始没得屋子后,就不再来往,早没了音讯。 可是周老二一家跟那齐州扯了关系,总叫他觉得是心头大患,奈何自己如今在书院里,也顾不得,便和周梨说,“云大哥他们那里消息来路多,让他们多帮忙打听着一些。” 周梨和他们到底是一个姓,血脉关系在身上,实在怕被牵连了。 “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我明日便自己去衙门里把他们给举荐了。如此他若真敢来此处,显然是先要先找我这个大义灭亲的侄女,指不定官府里还要专门拿来人保护我呢!” 别说她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白亦初也是觉得可行的,又巴不得这时间门过得快一些,赶紧将这院试过了,先生也肯放自己回家去。 在这书院里,他也不单只是挂念周梨,也想着家里老小,到底是一起过了这几年,始终是有些情义在身上的。 周梨却见他一心盼着回家,半点要参加院试的紧张心情都没有,“我弘文馆那边,如今已经快要住满了,我去过一两次,人人都紧张得不行,每日不是温书就是去找安先生押试题,你怎么半点不急?” 白亦初一怔,一脸愕然,“这有什么可着急的,莫不是着急了,那榜首就得来了么?何况我觉得我又不是很差,虽是起步晚了他们许多,但我该认真的时候一点小差也没有开,可比他们一边焦虑一边背书还要事半功倍。” 周梨一听这话,就放心了许多,“我最是担心的便是你紧张,如今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门,可是那外头已经开始传言了,尤其是那宋晚亭今年也要参考,也不晓得哪里有那么多闲人,总是要拿你们来做个比较。我想着到时候少不得那地下庄子上,要给你们开几个场子出来,我到时候也叫小八哥去给我压上几个钱,你可要争气。” “那你押我上榜?还是?”白亦初有些期盼地看着周梨。 “自然是榜首,你都这样辛苦了,最起码要拿个榜首回来才是,不然如何对得起你在这书院里挑灯夜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刘婶说了,整夜里刘叔起来打更,总是见你那屋子里有灯光。”说罢,忍不住揪起他那高挺的鼻梁,“你这双眼睛还要不要了?” “要的要的。”白亦初也不躲,反正晓得周梨可不会真对自己下死手。 那顾少凌不知是几时过来的,见着他二人打闹在一处,少不得是要有几分嫉妒这份青梅竹马的好情义,嘴里不免也酸溜溜的:“你俩仔细些,这好歹的是书院里,即便是有名有份,也要收敛,我可没看着刘叔刘婶有你们这般做派。” 话是如此,人却挤在了白亦初身旁,手却是朝周梨伸,“你不会空着手来的吧?”他刚才看了饭厅周梨时常放零嘴的地方,空荡荡的。 “你是饿死鬼转世的吧?如今书院里学生多了,我可没少听说各家送东西进来,那什么美味没有,总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书院里克扣了你的口粮。”周梨白了他一眼,却是从袖袋中拿出好几颗糖塞给白亦初,“如今其他几个州府算是稳定了,总是寻到了这奶酪,做了些奶糖,你尝一尝,若是喜欢下一次我再多待些过来。” 只不过一下被眼疾了这些年的书,动作快得跟土匪一般,糖一到手里,上面的油纸一摘,一起连着糯米纸和糖塞了嘴巴里去。 气得周梨瞪了他好几眼,忍不住想要伸腿去踹他,但白亦初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硬是要将那糖给抠出来。 阿梨专门给的,就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能肖想。 说起来他们也不小了,这般打闹好似七八岁孩童一般,等小狮子跑来的时候,只见顾少凌肿着一张嘴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周梨则捧腹哈哈笑,嘴里还怪着白亦初,“早晓得他是羊乳过敏,你就不要去抢了。”那顾少凌就不止是肿成香肠嘴这样简单了。 小狮子晓得了前因后果,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又见顾少凌那嘴巴肿得粉嘟嘟的,趁着他不防备,伸手去按了一回。 一时只听得那杀猪一般的声音贯彻云霄。 少不得是将云长先生给引了过来,两人都被罚了一回,又训斥着他们,“大考在即,你二人平日里本就不用功,如今还不抓紧看书,在这里打闹,像是个什么样子?” 目光又扫了白亦初和周梨一眼。 至于小狮子和顾少凌,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他们今年又不参加,怕什么。 周梨也是难得见云长先生发脾气,生怕自己被殃及鱼池,只赶紧起身是要告辞的。 没想到云长先生一下换了个笑脸,与周梨温和地说道:“今年的院试对阿初和武庚书院来说,都十分重要,我是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样样都好,唯独是挂记着你,你得了空便多来看一看他。” 周梨听得一脸绯红,只暗地里伸手去掐白亦初,想晓得他平日里在书院里都做了什么?叫云长先生这番话一说,好似自己是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般,几十年不来看他一回。 面上则尴尬地回着:“好好,一定多来,书院这边短缺什么,也只管同我说。” 等着云长先生一走,少不得是说了白亦初几句,然后催促他快些去上课。回头见那被云长先生训斥了的顾少凌小狮子二人,也怪可怜巴巴的,便笑道:“如今书院人多了,我那点吃食哪里够分?我都叫刘婶收起来了,回头你们得了空,去她那里拿便是。” 原本垂头丧气的两人一下就换了个热情的嘴脸,只连连朝周梨拍着马屁:“我的好阿梨,就晓得你是不会忘记了我们的。” 不过这话才说完,就被白亦初扯着后领子拉到一头去,“谁是你们的阿梨?都走都走。”便将他二人驱赶开。 两人晓得周梨带了喜爱的零嘴来,也不缠在这里了,好叫白亦初和周梨也说些贴心话。 只不过一回头看白亦初垂着头和周梨说话的样子,那顾少凌又忍不住酸起来,“你看他,出息!好好的一个男人,没了阿梨就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 可是小狮子满脑子都想着周梨送来的零嘴,“我离了阿梨也活不了。” 又叫顾少凌骂了一句,“出息!” 暑气越来越盛,八月下了两场大雨,才有了几分凉爽,城里因为这些学子的到来,好像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加上这考试之期越来越临近,那街上的气氛似乎也紧张了几分。 本来每逢这个时节,大家都要跟着考生们紧张一回的,偏今年那个快被大家遗忘的武庚书院里出了个白亦初,又在旧马场那一场比试上崭露头角,初露了一回锋芒。 而他又是个英姿飒爽的好儿郎,生得俊俏洒脱,还做得好文章,骑射又不差,自然是引得了不少眼睛都盯着。 还拿他和那清风书院的双杰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那关注的人也就越发多起来。周梨这个时候就很理解,为什么自己那个世界上,总是有人一夜成名,一觉睡起来就就火爆了各种头条。 火得莫名其妙。 就跟当下的白亦初一般。 都没等开考,听说那些个底下庄子就已经在开始设盘子了,把他跟那宋晚亭摆在一处,如此一来,又不单单是他跟宋晚亭争锋了。 更是清风书院和武庚书院之间门的一场较量。 只不过从去年七夕开始,清风书院弄那诗会塌桥死了不少人,就少了许多拥护,今年又因端午赛龙舟的事情,得罪了不少人。 人家当时虽没说什么,但这口气总不可能憋在心里一辈子,当下要开考了,可没有像是往年那般,给他们提供免费的客栈供他们书院的学子住了。 可偏偏清风书院就在城外,参考的学生必然都是要住进这城里来的,又都是讲究人,还要顾着他们清风书院的体面,如今自然是要找一处好地方。 不想今年却是难了。 周梨也是从正方脸那里听来的,因他们端午得罪人的事情,这城里像样的客栈里,如今都直接以客为满拒绝了,如今便是他们要出钱,人也不愿意。 周梨心想活该,都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清风书院到底是有些门路的,最终还是在城中寻了一处宽敞的空宅院,风风火火收拾出来,在八月中旬将那些要参考的学生们都给接了进来,住在里头。 白亦初也回了家里来。 那进去考试非一朝一夕,也是要待个几天的,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去,家里自然是准备得精细些。 书院那边虽是上心,但人多也顾及不过来,他自己是本地人,自然是回到家中最好。 更何况也是为了方便,周梨在弘文馆那头还单独给他留了一间门清净房子呢! 又说这当朝的院试,虽是每年皆有一场,一般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九月初,最多也只会延至那十一月。 虽然每个县里都设了考点,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讲究起这玄学来,非得都要挤在州府里来参加。 周梨想着,莫不是这里的考点要好一些。 毕竟这院试的规矩也是一年比一年难了。如今竟然和乡试一般,竟然也是要分三场,每场三日,如此便是要将近十天的时间门,吃喝拉撒都在那方寸之地,是万分磨人的。 故而时间门选在九月,既是暑气不算太重,夜晚也不太寒凉。 因这每年都要有一回院试,所以录取率也是极其低,只有凭得个一二等,方能榜上有名,又要从中甄选出最好,排出个榜首来。 这榜首便是白亦初的目标了。 他若今年真是榜上有名,后年便能去参加那三年一度的乡试了,那时候高中举人,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些前途。 不过这就更难了,乡试芦州这般不大不小的州府,一年那许多人参加,却终究也只有五十个录取名额。 偏偏还有不少其他州府的人要过来抢名额。 反正这竞争之大,实在难以言述。 他要参考,自己和周梨都没怎么紧张,反而是急坏了一家子。 且不说里头那几天要吃的干粮,就是那铺盖也是上了一百二十个心,全都是周秀珠和元氏从新一针一线给他缝出来的。 然后便给包好,不许叫谁靠近,生怕叫人使坏,往里头塞了个什么小纸条的,那可就把白亦初的前程给断送了去。 这也是周梨最怕的事情,毕竟清风书院不要脸的手段从来都是层出不穷的,今年又人人都拿白亦初和他们的宋晚亭比较,谁知道会不会用这般下作手段。 所以和白亦初提了几回。 再过五日,就要开考了,白亦初也搬到了弘文馆这里,做最后的准备,家里没个书童,只能临时让柳小八过来帮衬着一些。 如此香附便到铺子前头去,正巧这日周梨也在这里,那公孙曜过来买卤菜,只见周梨走,便与她说话,“你家阿初搬过去了?” 周梨点头,“是了,听说今年你这州府老爷不参加批卷子,可是真的?”心想他莫不是看不上这些秀才们都要拜他做老师,做他的门生,所以特意避开了? 若是乡试,他肯定才不舍得呢! 却不知晓公孙曜只要还在这芦州一年,但凡白亦初参考,他都不会往上凑,他可不想往后叫人把此事拿出来说三道四。 听到周梨问,便道:“这每年科举之事,重中之重,事无巨细,朝廷本来就专门有人来安排,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倒也是了,这科举事关天下,上至天子下至老百姓,处处关联着,当然是不可马虎的。 本来以为他说完要走,没想到公孙曜却自顾走进了铺子里,熟门熟路地往那小厅里坐下去。 周梨本是要出门一趟的,见他坐下来也只好跟着过去,正疑惑他莫不是要问客栈的事情?那找高麻子不是更直接么?那头几乎都是高麻子在管,自己也就直接每月拿银子,处理些事儿罢了。 不想竟然听公孙曜问道:“你向来就信你这小夫君,如今你以为他如何?可是真能同那宋晚亭一较高下?去下注了没?” 他这话叫周梨一时警惕起来,“衙门也要管这些?会被查封么?若是要查,我可不敢拿这银子去打水漂的。” “每年一回,不闹出事情,大家也得欢喜,衙门可不会管。”公孙曜见周梨这里问不出话,心里有些着急,“那你到底要不要下注?” “自然要,他说要夺榜首,我肯定押在他头上。”那榜首不榜首的,实在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她觉得,白亦初那样优秀,必然是能得这秀才身份的。 公孙曜松了口气,看着这个表弟媳妇也欢喜了几分,“那回头我也押去。”他见阿聿那样离不开周梨,就怕周梨这里不信他,回头叫阿聿伤心难过。 如今得了个准话,才踏实了些。方又借机提起白亦初的事情来。 说起白亦初,周梨自然是有夸不完的地方。 听得那公孙曜心花怒放的,高高兴兴去了。 等他走了,周梨这才反应过来,只出来和香附说,“他又不插手今年的院试,怎还如此关心阿初究竟考得如何?”莫不是因为跟云长先生有几分情义的缘故? 却听香附说道:“谁知道呢!以往公孙大人来此,总要问上公子几句。” 周梨只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多去想,只是瞧见天色这样暗了,也不打算再出门,只说这公孙大人好耽误人。 她本来还想着,去这条街头那个算命摊子上要一个平安符呢! 这两日传得凶,说那先生的平安符怎样好。 不管是真假,她也要去给白亦初买个安心回来。 香附见了,只朝着那街头瞧过去,“没准还没走,你莫要慌,等我关了铺子,与你一起过去。”说罢,便要去拿门板关门。 周梨想着反正也没多少卤菜了,自家晚上吃一些,余下的送到对面阿叔家里给他们添酒菜,余下的边角料依旧给叫花子们。 忽然这时候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来,一个小丫头上来,要了些卤菜。 香附便忙过来给砌了装好,过了称,小丫头拿到了手里,却没见着回马车上,只提着送去对面那屋檐下的几个叫花子,“我家小姐赏的。” 说完,将卤菜扔给那几个叫花子,转头朝傲气地看了周梨一眼,转身走向马车,爬上去朝着帘子里不知说了什么,便走了。 香附被这一番操作惊住了,“这是哪个闲人?这样好的心情,偏偏跑咱家里来买卤菜赏叫花子,有本事天天来才好呢!” 周梨却是瞧着马车上挂着的那一个‘宋’字,捂嘴笑道:“是宋家小姐来送银子了!”方才她瞧见了,那丫鬟挑起帘子的时候,她看到里头坐着一个端庄素雅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没准就是那宋晚亭的妹妹宋莲衣。 眼下满城都拿白亦初和她兄长比,可宋晚亭什么出身,白亦初又是什么来路?她们这些人眼高一等,见着旁人这般说,虽是堵不得悠悠之口,但也憋不住这口气。 也就只能行这般小气之事罢了。 她以为她是羞辱了周梨,却不知道周梨全然没当一回事,还不是照例收了这银子,高高兴兴和香附关门去求了平安符回来。 隔日送去弘文馆里。 只拿这事儿做笑话和白亦初说了。 白亦初听罢也是笑了一回,“小家子气。” 这里住的都是学子们,大家又都忙着备考,可能又是离这弘文馆太过于近的缘故,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人邀着喝酒玩耍。 如此周梨也不好在这里多待,回去的时候安家那边坐了一回,便等着开考之日,来送白亦初了。 又过了几日,终是等到了进弘文馆的日子。 一来是要给学生们检查行李,二来进去了要抽签选考位,所以自然是要提前一天做准备。 个个都想早些进去,好趁着位置多,能抽个好签。 周梨早就已经打听好了,所以即便是白亦初如今就住在这弘文馆外头,还是叫柳小八辛苦几分,早些起来排队。 柳小八也是指望着白亦初早日中秀才,如此桐树村也算是出了秀才,他脸上有光,所以子夜时分就拿了个小马扎来这弘文馆门口排着队。 然而他以为他算是早的,却不想这里早就黑压压占了各家的书童仆从。 他估摸也是到了百来名外。 可把他也惊了一回,后悔不迭,心说该是吃过晚饭就来的。 这一宿不断有人来。 条件好的宽裕的,找人排队,那些个家里紧张的,便只能是天不亮就自己挑着行李过来。 看着也是有些艰难,又见他们那装着干粮的箩筐这般小,里头到底够不够吃这么多天?别到时候饿晕在里头了? 他就这样想着,一夜也不无聊。 等着鸡一叫,天光亮起来,这弘文馆门口就越发拥挤起来,可谓是人山人海。 周梨她们也都拥簇着白亦初来了,显然将铺子门都给关了的,香附和月桂亲自提着白亦初的铺盖吃食,周梨元氏眼盯着八方,生怕是叫人使坏往里塞点什么。 这厢见着柳小八来得这么早,也只排在了这里,少不得吃惊一回了。 各自拿了早准备的小马扎出来坐下,便是打算目送白亦初进去了再走。 白亦初晓得他们比自己这一阵子都要紧张,也没开口劝,只和大家坐在一处闲话。 他们在这里扯着家常,如此一对比,别的考生们越发显得紧张了。 那宋晚亭就在另外一旁的队伍里,只不过人太多,周家这边准备得妥当,个个都坐在小马扎上,把白亦初和所有的行李都围在中间门,目光也都在上头,自然是没有看到他。 他倒也是带了两个书童,还有一个身材壮实的仆从来做挑夫,但却是没有一个近亲之人。 只透过人影看着周家这里,眼底多少是有些羡慕的,又时不时听那边传来的笑声,引得他将目光望过去好几次。 他那俩书童想是有些饿了,年纪又不大,沉不住气,闻到周家那边吃零嘴的香味,不禁时不时地吞起唾沫来。 又听到这人群里有人叫卖,便起了去买的心思,同宋晚亭说道:“公子,咱也去买一些,垫一垫肚子吧,这还不晓得要等多久呢!”食盒里倒是有吃的,但那是给公子准备进去吃的,老太爷嘱咐了,不能在检查之前打开,免得叫人钻空子。 宋晚亭也有几分空腹难耐的,便允了,只打发了个灵巧的小书童去买。 那小书童也快,不消一会儿就提着几块糕点过来,十分欢喜地递给宋晚亭。 正要往嘴里塞,那白亦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马上要进场了,外面的东西你也敢吃?” 宋晚亭一怔,也没留意他是怎么过来的,下意识停住了动作,看了看手里的点心,“这……” 原来白亦初他们也早发现了这宋晚亭就在隔壁,虽是总有人拿他和宋晚亭相提并论,但两人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过节的。白亦初也没打算同他结仇,毕竟他如今是想通了,多结交几个朋友,对周梨往后的商路总是好的。 所以见着宋晚亭这里的小厮跑去买吃食,自然是好心给拦住了。 宋晚亭眼下见着白亦初认真的表情,倒不是有意要阻拦自己,好叫自己饿肚子,犹豫了几分,还是将那糕点递回去个小厮。 白亦初见此,这才回到自家队伍里去。 周梨见他这举动,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你好意提醒,他不会怪你多管闲事吧?”又忍不住嘀咕,“这宋家大门大户的,怎能这样不上心?自家少爷要参考,也不打发个可靠的老人在跟前看着,实在不仔细。” 两人说着话,又与元氏她们聊天,时不时地朝前头看,队伍一点点地朝前以蜗速移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急匆匆在人群里跑起来,一手捂着屁股。 周梨一看这光景,哪里还不懂,怕不是吃坏了肚子,而且还不少呢! 既是有参考的学子,也有各家的奴才。 宋晚亭那两个小厮也着了道,唯独那仆从到底年纪大些,听了白亦初告诫自家公子的话,也就管住了嘴巴。 如今见小厮们闹了肚子,也是白了一张脸,“少爷,万幸您没吃。实在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使坏。”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宋晚亭脸色也难看,心中对白亦初的提醒也是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又觉得他是个端方之人,明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到时候他就少了自己这个竞争对手。 榜上有名,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么? 他这样行事,也自己从同窗先生那里听来的,简直便是天差地别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不容他去怀疑人生了,他们的队伍又朝前移了许多,两个书童闹了肚子,再也不可能在这跟前帮他拿东西,他只能和挑夫一起慢慢地挪到前头去。 期间门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朝白亦初道谢,奈何少了那俩书童,这些东西仆从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早有了那食物下药的事情,他怕再有人使坏,只能自己呆呆地守着。 直至快要进考场了,方听人群里说,那卖糕点的人已经叫衙门抓了去,是有心下药的,反正能废了几个考生就算几个考生。 如此一来,肯定要叫衙门里严刑拷打,问出他背后之人。 只不过这些,白亦初和宋晚亭他们都暂时不晓得了,因为队伍终究是到了他们。 食盒衣箱,笔墨文具,样样都要好几个人轮番检查,周梨这会儿看着,一颗心也跟着咚咚跳起来,直至见白亦初得了放行进去,才踏实了不少。 身后有不少闹了肚子的考生匆匆赶来,只是如今拉得一脸蜡黄,也不晓得进去了,能坚持个几天呢!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酉时了。 他们一行人收拾了小马扎,也回了家去。 为了白亦初考试的事情,说起来是没有什么要忙的,但这心里紧张啊。 如今把人送进去,大家才安心了一回。 第二天周梨便叫柳小八去帮自己下注,押的正是白亦初的榜首。 不想柳小八这一次回来,带了个大消息,一进铺子就迫不及待地喊周梨,见了他忙说道:“你可晓得,我刚才从衙门那里过,见着堵了许多人,闹着要清风书院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事关清风书院的八卦,周梨一向都是十分热衷的。 只听柳小八说,昨日那个卖糕点的,今儿一早就给审问了出来,正是清风书院里一个管事专门授意的,只不过要他卖的时候,专门挑着外地口音卖。 如此好错开他们清风书院的学生们。把那些县里和外地来的考生都药了,这样一来,参加考试的就是他们清风书院的学子最多,那上榜率自然也高了。 哪里晓得也是巧了去,宋晚亭家那俩小书童,有一个是他爹从任上买了送来的,还带着一口正儿八经的南方口音呢! 所以也买了这糕点。 “这是大事了,如今官府怎样说?还耽误了这许多考生一年的功夫,怕是不好解决了。”周梨急忙问着。 柳小八却是急着回来同她说这事儿,哪里顾得上打听,不过倒是依稀听到一个名字,只道了一句:“好像那管事叫个什么甄宝明贾宝明的,我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反正和山长有些关系,如今那头还想护着,不过衙门肯定是要把人给抓来的,而且这许多学子等着要个交代呢!” 周梨得了这话,哪里还不晓得,是那贾宝明了,竟然是要一条路上往死里走。又问受连累的学子多少?听得他们都算是仔细的,不过是二三十人没能进去,便想着衙门里是不可能为了他们延期的。 不免是替这些个没防备粗心大意的学子们惋惜了一回。 只不过没等柳小八探了那贾宝明的消息来,就听说弘文馆那边,已经拉脱水了两三个学子,竖着进去横着抬出来,虽是没要了命,但这一次院试,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去。 为此,对于下药这事儿,衙门里更是不可能有一点姑息之心了。 听闻当天晚上那贾宝明就被押下了大狱里,清风书院那头忙着善后,那山长作为他的表姐夫,只亲自同这些学子们弯腰鞠躬,愿意给这些学生们在清风书院里免费提供一年的复读,还额外赔付了一些银钱。 他一派诚恳,也将腰弯了最低,到底清风书院近两年虽是负面消息多,但也架不住那满院的繁华,这些学子们也没再闹事。 只不过贾宝明到底是难逃一劫了。 安家那头得了这消息,最是高兴,一改往日阴霾。只不过经过这些日子,安先生也不想再去做先生了,打算就在自家这里把院子隔出来,弄一个小馆子,摆几张桌子,收了各处的卷子来整理批注,到时候专门卖给学子们。 反正那许多读书人,为的不就是要高中二字么?自己这里专门给他们把试题整理出来,只管刷题就是了。 他又靠着弘文馆,这门生意是很好做的。 所以安先生和周梨提起的时候,周梨也觉得很好。安先生又问起白亦初的功课如何?只问果然是如同传言那般? 周梨笑得谦逊,“先生也说是传言罢了,多有夸大,听个一二分便作数。”毕竟人才进考场两天,结果没出来,要中榜首的话自家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可在外头,这样的满话周梨却是不敢乱开口的。 安先生却是不信周梨的,只觉得她已然这般聪慧,叫她看重的小夫君,怕也不会比她差的。因此对这话是半信半疑,“你还不信我。” “先生这话是言重了,一切还是等出了放榜再说。”周梨不想再谈此事,她今日过来,主要也是这边的房屋,有人进考场那天便退了房子,今日过来正好是整理一二。 安先生有几分遗憾的,如今城中到处都在下注,这事关读书人的事情,也不能说是赌博了,该是雅事一桩,他也想去博个好彩头。 本来想着若是能从周梨这里摸出个一二,也好下定决心把银子放在谁头上。 但现在见周梨不愿意多说,也只好作罢。 等周梨走了,送了周梨出去的安娇娇回来,“父亲还有什么要考虑的,这段日子里,咱们承蒙小周掌柜的照顾,才逐渐好起来,如今也不要管谁的榜首了,总要替白公子占一占人气。” 安先生听了,一时忍不住笑了,“还是娇娇你脑子清明,到底是父亲想得太多。既如此,我这便去给白公子添一添人气。”就算他没得榜首,这银子其实也不亏。 于是便去了。 要说这满城的人虽是拿白亦初和那宋晚亭相提并论,但真到了下注的时候,还是宋晚亭占了大头,白亦初这里简直是惨不忍睹。 公孙曜晓得了,万分不悦,只掏了自己的俸禄出来,也不乔装了,直接喊了余经历,便去给白亦初下注。 不过还没进去,就叫人一把给抓住,回头一看竟然是云长先生。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他见云长先生扯住自己,又满脸的防备之意,很是疑惑。一面叫余经历自己先回去。 云长先生却拽着他只往人群里出来,朝着一家小酒馆去,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我一听挈炆他们说这满城的人就嘴里夸阿初,真到了动银子的时候,没几个人,我就晓得你肯定要来,专门守在这里等你。” 一说起这个,公孙曜就没有那做一州之主的气度了,气得骂骂咧咧的,全无那以往高雅仪态,“一帮瞎了眼睛的狗贼,有眼不识珠,我虽没说那宋家小子不好,但比起我这个小弟弟,却是差了好几分。” 云长先生冷眼看着他,见他骂完了才提醒着,“你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口舌上多少遮拦一二。何况你也别在这样的地方嚷嚷,一头要说好好护着,一头又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晓得那是你弟弟。” 原来一认出白亦初是他的表弟阿聿后,公孙曜哪里还等得及,只赶紧和云长先生说了这些个中事情。 说起来,那些年云长先生也是在上京里的,见过那大将军的骁勇风姿,大将军战死沙场后,也是一度难过了一回。 大将军一走,夫人也病重走了,只留了独子实在可怜,他那亲姑姑有心给接过去抚养,奈何这将军府里还有个老夫人。 老夫人不松手,可怜这孩子就在叔伯底下讨生活,八岁都不到,却是走丢了去。 可好好的一个孩子,将军府高门大户的,他如何走丢?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是偶然。 也是为此,公孙家和那将军府也就此决裂,不再来往,还叫那皇帝安心了好些日子呢! 公孙家这些年里,也没少到处打发人走,却始终是杳无音信。 不曾想那踏破铁鞋无觅处,最后竟然就在公孙曜治下跟前。 所以马上就找了人去,把舅舅那一套枪法传给了白亦初。 终究是将军府的血脉,天生就该拿枪的,一下叫白亦初学了个精髓去。也正是这般,那公孙曜才是万分的激动。 奈何这样的好喜讯,却不敢叫家里晓得,怕那头过份欢喜,没沉住气,反而乱了阿聿现在要挣的前途。 将军府没有了舅舅,就那么几个酒囊饭袋,如何成事?如今他们要是晓得阿聿这般出息,指不定要给哄回去,替他们上战场挣功名了。 眼下听到云长先生的话,冷静了几分,“你说的对,我也得要给沉住气才是。”然后叫云长先生去帮自己下注,就叫云长先生用武庚书院的名义。 45. 第 45 章 三合一 云长先生拿了他的银子,只道必然是给他办了,但是想起他出来时候带了那余经历,十分不放心,“那个余先生,可信?” 公孙曜没有多想,“我对他有提携之恩,更何况许多事情他也不清楚,想来也只是以为你我之间情义厚,同小周掌柜那边又有几分生意,如此我将银钱投到阿聿的身上,不是理所应当的。” 云长先生叫他说服了,“愿他果然这般想吧。”两人又喝了几盏,一时有些来了兴头,不免是追忆起过往云烟来。 那时候的公孙曜还是个风光霁月的上京贵族少年郎,面对着云长先生这样的呆板酸儒是不屑一顾的。 也不知两人是如何成了这忘年的知己好友。 反正最后二人都醉了酒去,云长先生也亏得是遇着了刘叔来寻人,不然身上公孙曜交托的银子,是要给人摸了去。 听刘叔说,自己找到人的时候,云长先生摇摇晃晃靠在人家铺子门口的台阶上,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子正在他身边转悠,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鼓鼓胀胀的衣袋子。 要不是刘叔赶得及时,只怕是叫人给摸了个干净去。 如此一来,那云长先生酒醒过来,人还头昏脑胀的,便着了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 他虽如今是这武庚书院的山长,只是这愿意留下来陪他坚守这书院的,哪个又不是他的交心好友呢? 如今见他一时高兴,喝得失了态,少不得是要说一回的。 云长先生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醉酒窘态毕露,也是低眉顺眼地任由大家说了一回,此后便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戒酒了。 也没敢在出书院去,只喊刘叔带了挈炆几个,去将银子给白亦初押在头上。 挈炆他们几个和白亦初自来是要好,如今人人拿自个儿兄弟和那宋晚亭相提并论,他们自然是要站在白亦初这一头的。 所谓不蒸馒头也要争一口气。他们想的和周梨差不多,便是没得什么榜首,可这气势上也是不能输了人。 他几个押了银钱,拿了票据,原本还想去周家一回,但想到白亦初如今也没在家中,阿梨又那样忙,可不见得会遇着人。 便作罢,在街上游荡了一回,又打听了那清风书院贾宝明给下泻药的事情后续,这才回了武庚书院去。 考试的人在墙里头如何?大家不得而知,只不过除了第一天抬出来几个中了泻药的学子后,接连二三天都相安无事,大家那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 不想到了这考试第五天,竟然又有那体力不支累晕在里头的被抬出来送医的。 到了最后两天,面黄肌瘦被抬出来的更多了。 这都是被饿的啊。 元氏碰巧去那里看到了一回,只觉得这些个读书人实在是可怜,又万幸:“亏得咱们阿梨有出息,辛苦了这些银钱回来,不然你们不晓得,我瞧那些个被抬出来的学生,像样的毯子都没有一条,也难怪这晚上熬不过去,更不要说那吃的不像是吃的,比当初咱们在乡下的时候过得都要艰难。” 香附在一头听了,只放下书也不见得个个将来都能做老爷的,实在想读书,那也不要将这做老爷当成了毕生的宏愿,认识了几个字,找一门营生不妥当么?”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考场只怕也没几个人了。”元氏笑了一回,若是不以出人头地当老爷为目标,谁还去读书?那做许多营生,也不见得都要识字。 周梨在一旁翻看着一本书卷,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扯到了那许老大的案子上来。 说那许老大终究是被流放了去,许大嫂不知道跑了哪里,但是香附却一口咬定,她见着那许蝶出现在北城那边的青楼里。 元氏一听,一下来了兴致,“你没看错吧?” “我一双眼睛好使着呢!怎么能看错?那小妮子那天在秀珠铺子门前瞪人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哪里晓得这转头她就遭了殃。”又说没准是叫她娘给卖进去的。 那许蝶虽是年纪不大,但周梨对她的印象也自来不好,如今听她得了这样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可怜的。 她二人说了一回,元氏想着明日那考试就结束了,只朝周梨看过来,“咱明日几时去接阿初?”又开始唠叨,说他这几日在里头只怕也没吃好睡好,还要用功答卷子,到时候那驴车上,要垫着些柔软的褥子,好叫他上了驴车就能舒舒服服地躺一会。 周梨想着自家那驴车就是个独车板,连个车厢都没有,白亦初是断然不会就这样躺在上头的。 更何况白亦初到底是练家子,身体素质自然是比那些寻常书生们要好许多。这个时候在正经书院读书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六艺一样不落下,可不似那小书馆里一般,只一味读书的柔弱书生们强多了。 便道:“不用这样麻烦,到时候我同香附去就好了,倒是这些天里,他在里头都是吃干粮,怕是那肠胃也不好,明日先给他煮些暖胃粥养一养才是。” 元氏只说这事儿她亲自办,也不要请来的厨娘插手。 第二天下午,周梨果然只叫了香附,两人赶着驴车,便去了弘文馆那边。 她们来得本就不早,所以这里也是挤满了各家接学子的车马,她也瞧见了人群里那宋家的高大马车,和她家这连车厢都没有的驴车一比,高下立判出来。 周梨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见着了宋小姐一回,她仍旧是那么高傲地掀起车帘,目光里有着对自己的不屑一顾。 但周梨也只能在心中想,这人实在莫名其妙,又不是自己拿白亦初和宋晚亭来相提并论的,她记恨自己作甚?不是该去找那些人么? 更何况,也不见得阿初愿意和宋晚亭比?再说周梨觉得,宋晚亭那样蠢,又怎么配和阿初相提并论了? 想着那日,都要进考场了,他竟然还敢吃外面的东西,要说他是单纯还是蠢笨呢? 她正想着,耳边只听到香附欢喜的叫声:“公子,这里!”随后只见香附一边挥着手,一边跑上去给白亦初搬行李。 笔墨早就用干净,几大个食盒里的水和食物也见了底,香附力气大,一回就全部给挑了回来,白亦初自己抱着一条毯子跟在后头。 周梨想到了这些天在里头的日子不好熬,但是看到白亦初也是蓬头垢面出来,还是惊了一回,更不要说旁的学子了。 他最起码这衣裳还算是干净,不像是那些个旁的,满身的墨汁油污,多少还存留了几分体面。 她急忙伸手去扶白亦初上车,一面将放在竹筒里的温水递给他,“快喝两口,回家你看看是先喝粥还是洗个热水澡。”也亏得这老天爷算是和善,这些天没下雨,秋高气爽的。 若真来一场雨,不晓得又有多少学子要病在里头呢! 白亦初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酸臭味道,毕竟空间只有那么大,放下了吃食毯子,还有自己的那些笔墨之外,哪里还有多余置放衣裳的地方?更何况也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换。 想着在考场脱得浑身光溜溜的,的确是有辱斯文了。 于是也始终是那身衣裳,只怕熏着了周梨,“你离我远些,这味道我自己都受不住。” 周梨心说这算什么,逃难那会儿,大家不也是长久不洗澡么?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介意他? 就他二人说话这会儿,香附已经将驴车调转了头,准备回家了。 周梨扭头看了一眼宋家那头,只见宋晚亭也出来了,比白亦初还不像样子,直接是披头散发的,衣衫上也弄得脏兮兮的,那宋小姐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实在是夸张,不禁引得她‘扑哧’一笑。 “怎了?”白亦初听到她这欢快的笑声,不禁寻声望过去。 果然见着那在宋晚亭面前花容失色的少女,嗤笑一声:“到了里头,莫说是我们,监考的大人们不也这般模样。”然后回过头,没再多理会了。 三人回到家中,这边元氏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白亦初一进门,先是被灌了一回热粥,这才得空去沐浴。 只是洗完,人也彻底累瘫了,匆匆扒了两碗饭,便倒头睡觉,元氏给精心准备的那些花样吃食,他是一样都无福消受。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他睡得久的,反而越发觉得这读书是真辛苦。 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周梨哪怕知道弘文馆那头没退房的日期到,也没去催促。 也是体谅这些人读书艰难,考场难熬,叫他们多休息一日。 白亦初当天下午醒来后,大吃了一顿,人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脸上终于又有了属于活人的生气。可却又要忙着去书院同先生汇报自己答的试题。 周梨见他这样奔波,却也没法子,只让香附辛苦些,送他过去。 想着怕是要在那书院里歇一个晚上的,便与之说好,隔日喊香附去接他。 只不过第二日,弘文馆那边租住的灵州考生柳相惜那小书童却找了过来。 想是年纪小,遇着事儿就慌了神,见了周梨只哭哭啼啼的:“我家公子回来后,本来还好好的,也是吃了两大碗面条,不想这一睡,却是快两日了不见醒过来,我瞧着不是个事儿,喊了他一回,不想一起来,竟是吐了许多污物,这可如何是好?” 周梨一听,也急了起来:“找大夫看了没?” “找了,大夫说是吃急了,伤了脾胃,只不过药我也给他灌了进去,却是不见结果,如今来找小周掌柜,只求你帮忙写一封信回家,叫家里来人接,免得在这里出事。”然后哭着报了自家的地址。 然周梨当初和他们签这租房凭约,自然是要看过户籍,哪里还需要他说一回。 只是没有料想到会病得这般严重,心里也没个谱,偏香附又去武庚书院那边接白亦初了,便叫了月桂一声,“你去帮我请小韩大夫,咱再去瞧一眼。”至于那给寄回家的书信,到那头也写也是一样的。 月桂一听这事儿急,也是怕那柳书生真病死在弘文馆里,急忙把小韩大夫给拉了过来,一起去了弘文馆。 小韩大夫依稀听说那学生是在里头饿着了,出来又吃得急,两大碗干面下肚子,旁的郎中说伤了脾胃,也不知真假,但还是将自己那一套金针都给带着。 一路急匆匆到了弘文馆这里,才推开那柳书生住的房门,便觉一股酸臭恶心味道迎面传来。 原是书童去找周梨的时候,那柳书生自己爬起来了一回,却是将书童给灌下去的药汁都吐了个干净,脏了整条被褥。 不但如此,还将在那胃里头存放了两日的面给一起吐了不少出来。 如今黑黑黄黄的一堆,酸臭难闻。 小韩大夫果然是个合格的医者,见了面不改色,反而将那些污物检查了一回,似还能从中辨别出学生的病症,又给扎了几针。 月桂这会儿也去取了备用的被褥床单来给换了,窗户四处打开通风透气,那柳书叫大家给搬到了躺椅上,也不知小韩大夫这又是个什么办法,把他在上头摇晃着几下,忽然人就挣了起来,然后开始剧烈干呕。 小韩大夫见了,忙喊了他家的书童将痰盂拿去。 那柳书生虽是在病中,但这会儿脑子却是清明的,似一直都在憋着,见痰盂到了跟前,才没有再强忍,哗哗啦啦地,吐了一大堆秽物出来。 这头又给他清茶漱口,人才有了几分精神气息。 小韩大夫将他身上那几个针也都取下,问着他,“你觉得现下如何?” 柳书生只觉得腹中空荡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用那虚弱无比的声音回着,“想吃点东西。” “那就对了。”小韩大夫闻言,便松一口气。 周梨也只让月桂帮忙熬的粥给端过来,大家一起守着柳书生吃了,只见这二两米下了肚子,他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小韩大夫这也才道出他这病灶是如何引起的。 感情是他这书童年纪小,给准备的吃食没储存妥当,早就已经发霉变质了,可柳书生在里头,也是饿慌了神,满脑子都在那卷子上面,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来了个囫囵吞枣,也不管吃下的是什么,只晓得能填饱肚子就是。 那时候就已经是在腹中埋下了隐患。 好不容易撑着回来后,小书童因煮粥不拿手,总是糊了锅底,便想着那面条也是软和的,也就给煮了两大碗面。 柳书生本又是饿极了,一口气全吃下,自然是和那原本就积累在胃中的霉物混合一处,堵在了胸口上。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只不过起先请来的大夫到底是有几分不尽心,马马虎虎的,吓得柳书生这小书童还以为他要命不久矣,将要撒手归去。 这厢见着人好了,小书童又是哭着同周梨和小韩大夫他们道谢。 柳书生心中也是感激,只不过当下也没多余的精神,只能将这救命之恩给记在心里。 这一耽误,便是大半天的功夫,他们正要回家,从武庚书院回来的白亦初反而过来了。 显然这边的事情他也只听了个片面,生怕闹出人命,所以见了周梨急忙问:“没出事吧?” 周梨摇头,只将小韩大夫细致又救得及时的事情道了一回。也是少不得把那马虎大夫说一通的,又见白亦初都来了,便道:“既然将小韩大夫请来了,不如托他给这里的考生都看一看,也好叫我安心些。” 天可怜见,像是柳书生这般的事儿,可不要再发生第二回了。 就在此前,她是真担心柳书生一口气提不上了,断气在这里,那这房屋往后不好出租是小,不晓得人家里要多伤心欲绝了。 来的路上听柳书生的小书童说,柳家算是宽裕人家,但是三代单传唯独得了他这样一个,全家都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为此想着灵州那边今年大半年都在缺粮,也是闹得有些民不聊生,实在不忍心他在那边参考,就给出了些银子,送到这芦州来。 本意是叫他有个好些的环境,哪里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白亦初当下听到周梨的打算,也觉得这样妥当些,只不过有几个学生已经相约着出去了。 周梨想既然是能出去玩,可见身体素质极好,便没有多管,便请小韩大夫给还在屋子里的考生们检查了一回。 多少都是有些胃上的问题,但也不大,好好调养个几日就回来了。 为此周梨才放心,只叫月桂送了小韩大夫回去,两人一起漫步走在街上。 今儿本来就是有些阴沉沉的,那天空上好似被蒙了一层灰罩子一般,这会儿已吹风,那罩子被吹漏了,稀稀落落的便掉下来几滴雨水。 两人被砸了个猝不防及,和大部份路人一般,都挤到了街旁的屋檐下去。 想着都已经秋天了,这雨下不了多大的。 哪里晓得雨点越来越是密集,不多时街上便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街上的马车疾驰而过,一时溅起不少水泡。 他俩倒是没被积水所溅,但眼见着这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天色又逐渐晚,各家各户都关了铺子门,白亦初便叫周梨在这里等他,自己跑进雨里去,不多会就拿来一把油纸伞。 撑着伞,两人一起沿着长街往回走。 今年十方州的难民们涌入这城中,倒是将城里的排水都重新修葺了一回,如今再逢着下雨,这街上也没得有多少积水了。 可即便如此,那路上终有不平之处,积了不少水洼出来,周梨还打湿了裙摆。等着两人回到家中时,多少是有些狼狈的样子。 柳小八已经回家去了,香附等在铺子门口,见他二人回来,才将铺子们关了,急忙喊着去后院里换鞋烤火。 也是从今儿开始,这天逐渐就变凉了起来,隔日满街竟然是找不到一个穿着秋衫的人,或多或少都穿了一件夹衣。 白亦初收到了不少邀约帖子,只是他瞧了一回,都兴趣泛泛,“都是些装模作样的,我才不信他们这个时候有雅兴作什么诗写什么词,不过是想探一探,我的卷子到底如何罢了。” 于是便一一给回绝了去。 周梨却是捡起那些邀约帖子瞧起来,见着也没什么熟人,“也是了,这大冷的天,不如在家里烤火安逸。不过听说城外的菊花开得好,你真不想去看看?” “你想看?”白亦初反问她。 周梨摇头,“我没有那样的雅兴,过几日大抵放了榜,大抵要忙一遭,若是弘文馆那边的考生都中了,明年我那屋子必然是更好出租出去,若是没有中,我听他们那口气,大部份人是打算留下来的。” 反正她这房子错开了考期,房租又不高,好过这些考生来来回回在路上耽搁的银钱了。 留在这里还免去了那奔波的劳苦。 白亦初也没那附庸风雅的兴致,不过想着若是周梨想看,必然是要陪着她去的。 如今见她没那意思,觉得也好,“这几日天是怪冷的,我还怕你出去受了寒气。不过弘文馆那头,如今我也得空,我去办便好,你也不用样样都亲自去过目。” 他能帮忙,自然再好不过的。只不过周梨想着,若是白亦初真榜上有名,那个时候只怕也没这闲工夫了。 只不过当下也不晓得一个结果,便也没说这些莫须有的事情。 就是临近要放榜了,大家又都开始紧张起来,元氏也拿不定主意白亦初到底能不能考中,但暗地里还是将那该准备的东西都给备好。 只等着放榜那日能用上。 周梨其实已经与她说过了,就算是中了,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用不着那样大操大办的,一家人围在一处吃顿饭便是了。 可元氏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周家往上数好几代,硬是没有个秀才郎君。所以即便白亦初是个入赘来的女婿,也是一样不能轻怠了。 周梨见拦不住她,也懒得再多管,只是和白亦初通了一回气。“元姨盼着你的高中,好扬眉吐气一回,到时候她若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你都视若无睹吧。” 白亦初听罢,笑了一回,“难为元姨这样信任我,任她欢喜去,反正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考这一回秀才。” 周梨听罢,心里也开始盼着放榜了。 只不过当下大家都在传,今年那宋晚亭必然是榜首无疑了,只说他做的文章卷子,叫他祖父宋老太爷看了一回,也夸赞不已,更不要说是清风书院的先生们都连连称赞。 周梨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是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又觉得那宋晚亭自己不熟悉,不过左右见过了那么一两面,但看着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样子,可行为举止却是过于呆板了些。 就那日在考场外的事情来说,都要临进考场了,他还敢随便吃东西,说他是单纯还是愚蠢呢? 只和白亦初悄悄说道: “我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自认为看人也是有几分眼力的,那宋晚亭这个榜首怕是有些悬了。” “你倒是操这一份心做什么?外头也有人说我乡下小子异想天开,竟然还想夺榜首,简直就是白日做梦。那你快看我,我可是能得这榜首?” 周梨想起自己砸下去的那些个白花花银子,“你必然夺,不夺得这榜首,咱就喝西北风去。” 白亦初这才意识到,可能周梨下注押自己夺得榜首,不是简简单单几两银子了。一时也紧张起来,“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押了多少?” 周梨见他一下这般认真,只得无奈比了比一下手势。 白亦初看罢,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要站不稳的意思,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你没同我玩笑吧?” “这样的事情,我和你开什么玩笑?”周梨本来一开始没往他头上押那么多。但都是凡人嘛,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传得风风火火的,听得多了,难免她就有些上头了,于是那日喊着香附去了钱庄,将银子都给取了出来,全押在上面。 不但如此,还告诉他云长先生也押了不少,好大一笔,应该也是明年武庚书院的开销。 白亦初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只按着太阳穴叹气,“你们这是要叫我做千古罪人啊!”本来他也没多紧张的,就算是没得榜首,那也是秀才在身。 可是谁知道这些人如此信任他,竟然往他身上押了这许多银子,他在心里细算了一回,自己就是作几辈子的工,也还不上啊。 好在明日就是放榜日子了,没叫白亦初多煎熬。 他自己和柳小八一早便去蹲榜。 周梨起来不见了人,晓得他也去广场上,不免是惊讶,“他不是说不去的么?” 元氏也万分紧张,嘴里却说起了玩笑话来:“他说你们往他头上押了银子,有压力,若是没得榜首,他就直接一趟跑了。” 周梨吃着早膳,也有些想去广场上看看,可元氏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给拦住了。 “这一次,开了好几个大盘,往上砸钱的可不少,都等着今儿翻本,街上这会儿全是人,都往广场那边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身板纵是挤进去了,几时能摸到那榜下还不知道呢!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便是了。” 周梨一想,也是了。这样人多的地方,自己还是少钻。毕竟那梦里头,自己还是早死了,可是现在自己身体健康,所以没准会出意外什么的。 一想到这个问题,周梨心里是有几分烦躁的,也没有心思看书。 元氏她们瞧见了,只当她是着急外头的消息,只连翻出去打探。 只是衙门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那一早就该放榜了,哪里晓得临近了中午,还没有半点消息。 那守在榜下的人,早就急得不行,一帮人喊着要去衙门口问个究竟。 也不知是不是这动静闹得太大,那头终于出榜了,几个踩着厚底靴的衙差挤了进去,只将几张大报往上一贴,还没压严实就叫榜下的人给挤开了。 白亦初见着前面一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自己连想用轻功跳起来都没这空闲之地,只能心急如焚地往前挤着。 柳小八虽是块头大,但是在人群里活动更是艰难。 两人正是见缝插针往前去,忽然听得有人喊白亦初,“你莫要挤了,你的榜首,恭喜恭喜了。” 白亦初以为听错了,有些失态地将那从榜下挤过来的人拉住,“果真是我?” “是你。”那人回着,却又几分颓败之意,“早晓得你真有这本事,我押了你的头上便是,如今亏完了都。” 这些来看榜的,考生占了一部份,下注想要赢钱的人也占了一部份。 如此,才将这里挤得密不透风。 而白亦初却仍旧不敢相信,不是他沉不住气,是周梨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好在这会儿大家听说他是榜首,一下都给让开了道,好叫他和柳小八上前去,果然见着那最前面就是自己的名字,也顾不得去瞧那宋晚亭到底名在何处,只欢喜地高声大喊起来。 到了榜首,欢喜是正常的。 却不知白亦初得了榜首欢喜,是因保住了那些个银子,还能赚一笔。 等他这人还没挤回家,他在榜下高声振奋的消息倒是先到了家里,所以回来被周梨笑,“你什么时候这样沉不住气了?” “那么多钱,哪个能沉得住气?”榜首已经在身上,白亦初现在是一身轻松了,也不管周梨说什么,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又问周梨,那些钱什么时候能取,还说以后要好好念书,周梨下次还押自己,这可比辛辛苦苦来钱快多了。 他高中得了榜首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满城传开,不说邻里间祝贺,便是那些个同周梨有些生意来往的,也是打发人来送礼。 家里一下热闹,也亏得元氏早前便做了准备,如今瓜果茶水什么,不差了客人们。 只是要招待的人太多,自家人反而顾不上欢喜了。 最终这一日反而是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等着客人们都走了,还留下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周梨已经累瘫了,只和白亦初打着商量,“下次可别来家里了,咱上酒楼里去,闲杂事情,跑堂的都能办,咱只需要同人打招呼便是了。” 白亦初也没料想着,中个秀才会有这许多人前来祝贺,那认识的面生的都有,人又是上门贺喜,总要说上一两句话。 他这会儿也觉得喉咙都要冒了烟,只和周梨说道:“明日只怕还有人来,我得去书院躲一躲,你也早些出门去,到时候只有元姨她们在,想来大家也不会多留。” 周梨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是一想到今日这般忙碌,还是决定就按照他的意思。 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弘文馆那头。 不想又叫安先生给唤住。 安先生知道周梨这小夫君被寄以厚望,却也没有想着,他真会这小小年纪,就一举夺得榜首,当下只问着周梨,“可有他的卷子?” 周梨摇头,“他回来倒是默写了一回,但都给云长先生那边瞧了,没放家里,你是晓得,家里都是些女眷,留着也无用。” 安先生有些惋惜,本来还想拿来做范本的。又有些懊恼,说昨日过去该去问问的,只是见着那会儿人多,没好上前去打扰。 这倒是叫周梨有些诧异了,昨天太忙了,她也不晓得安先生去过,那收礼的账簿子,莫元夕在整理,自己也还没去看。 当下听到安先生的话,也客气地请了他改日一家过去吃饭。 安先生自是道谢了,却仍旧对白亦初的卷子心心念念的。说罢又夸赞周梨运气好,“你这里的考生们,有六成在榜上,可比那清风书院都要高出一成来,明年不怕这房子不好出手了。” 当然,考生们都住在这里,也照顾了自己的生意,所以安先生最是高兴,昨日还领着妻子过来帮这些新晋的秀才们打点了一回。 周梨听得这话,心里头自然是欢喜,又暗自庆幸着,今日没空着手过来,当下只一一拜访了一回,又问他们的去留。 不想这些个中了秀才的,连带着那柳公子都要继续住下去,打算后年便在此处冲击乡试了。 至于那些个没中秀才的,要回家去苦读两三年,也是趁着今日周梨来,把房屋给退了。 只是这退出来的房屋没过夜,当晚便又有和柳书生他们一般打算留下来的考生给租了,马上搬进来。 周梨一天的功夫,也都全放在了上面。 哪里还有心思去留意旁的事情,俨然早将大家都传言宋晚亭必得榜首之事给忘记了去。 加上白亦初当日去了书院也没回来,直至过了两天,这会儿周梨已经喊了柳小八和香附一起去将那因押白亦初而翻倍赚的银钱取回来,又存到了柜上。 这才听着人提起那宋晚亭,忽然想起,回来便问白亦初,“那宋晚亭第二名么?” 白亦初摇着头,“第二名大抵还好些,头上就一个我。” 只是没想到,那宋晚亭竟然排到第九去。这就出乎意料了,早前大家都那样传,连他家的老太爷都觉得他这榜首十拿九稳。 谁晓得今年的学子们一个个这样了不得,比往年都要厉害,硬生生将他给压了下去。 又悄悄和周梨说,“你猜那日为什么一直拖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放榜?” 周梨如何晓得?只不过见他那表情就晓得是有些八卦内幕的,立马来了兴趣,“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果然,原来也是巧了,那考官里有一个是宋老太爷从前的门生,宋老太爷如今虽然是告老还乡了,但是那威望名声总还是在的。 宋晚亭的父亲又还在朝中,所以自然是有所来往。 榜单一出来,也是要先告知自己的老师,好叫他心中有个数。 没想到宋老太爷看过之后,竟然是不愿意相信是真的,甚至觉得是这些个考官们不公允,肯定是徇私了。 于是非得要看卷子。 可他现在又非朝廷官员,那考生的卷子怎么可能落他手里去?也是如此,耽搁了一回,才拖到临近中午放榜。 又道:“他家这老太爷,怕是做官做糊涂了,自己都告老还乡了,还想耍在官场上那股子威风。我听人说,本来他也不至于排到这第九的,是他这祖父闹了一回,叫其他两个考官心生不悦,索性给他画了一个x。”是没有叫宋晚亭落榜,但也叫他从前五掉到了前十。 周梨听罢,也是替这宋晚亭惋惜,“如此说来,他如今怕是不好过了,那许多人都将银钱押在他的头上,现在不但没得榜首,还险些丢出前十。”而且早前又在城中炒得风风火火的。 白亦初这会儿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人虽然坐在周梨身旁,但手却是已经耍起了招式来,嘴里只说着:“我和他也算是打了几次交道,人是傻愣了些,但才学是有一点的,去年叫清风书院连累背了人命,今年又叫他家里牵连。我要是他,这会儿可赶紧找个庙里烧几根香拜一拜了。” 有没有真才实学周梨不清楚,不过细数起这宋晚亭,从去年七夕到如今,的确是倒霉。 但周梨有些疑惑,“你对他倒是上心。” “我对他有什么上心的?只是见着也是能说道一处去的,怜他白白将光阴浪费在了清风书院里。如今我们武庚书院虽是也有不少学生,但底子到底是不如那边,真要想叫武庚书院长久,到底是要几个学生来打响名声的。”也正是这样,白亦初是有些想将人给哄到武庚书院里来的。 只不过眼下还没得机会罢了。 46. 第 46 章 三合一 周梨那脑子里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猜测起来,“若说早前将宋晚亭捧上天是那清风书院的手笔,可这后来他们家也这样沉不住气,就他那祖父,还是在朝中做过大官的,这般急躁行事,好生奇怪,别是他们家要出什么事情了吧?” 白亦初本想叫周梨莫要胡说,可听她这样一分析,这宋老太爷的种种行事,还真是有些那意思。 不过还是告诫着周梨:“这样的话,我们俩私底下说一说便是了。不管怎么说,那瘦死的骆驼比马都大,这样的人家我们是惹不起的。” 他说完这话,看朝周梨的目光,隐隐有些忧虑。 这叫周梨不免是担心起来,“怎么了?” 白亦初也没心思把玩招式了,两只手臂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我找了人打听,那上京里,真的有李司夜这一号人。”一双灿若星光的眼睛里,此刻蒙着一层浓浓的担忧。“和你说的一样。” 周梨急忙安慰他,“那又如何?如今你已经是秀才身份了,便是真的要和齐州打,也不会轮到你了,他又没上学,如今你们算是没什么交集了。” 白亦初是和李司夜错开了,可是他担心的一直是周梨。 梦里的周梨仍旧早早离开了他,所以他看着眼前还鲜活恣意的周梨,心里莫名是有些害怕的。就怕哪一天,这个世界上忽然没了她的存在。 但眼下看着周梨好好的,他也没敢将那些话说出口。 人家常说一语成谶,从前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可眼下在乎周梨,就不敢随便开口了。 又见她因自己而露出忧愁,便将心中那些担忧不快都给压了下去,换上一张笑脸来,“弘文馆近来是无事了,书院那边云长先生也叫我好好休息几日,我们去城外赏菊登高。” “好啊。”周梨虽没有那闲情雅致,但想着来了这州府这么久,一直忙于生计问题,也没有好好四处游玩,如今听他提议,自然是高兴的。 又邀着家里人都一道去,还请了小韩大夫。 只不过连续两日的阴雨,第三日才放晴,趁着这难得的好太阳,一家老小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租来的马车,一起往城外去。 元氏却还惦记着粮食的事情,如今那新粮一上来,她就有了要买来储存着的习惯。 到底是闹灾那一年给饿怕了,所以马车上还在和周秀珠念叨着个事情。 高高兴兴玩了两日,前来拜访白亦初的人仍旧是不少,周梨见着光景,也是耽误家里铺子,便叫他早些回了书院里去。 也是过了两日,那天一早下起了毛毛细雨,城中各角都荡漾着晚秋的萧条凉意,街边也不晓得哪里飞来了许多的落叶,叫风卷在一起,如今被雨水再一浸泡,便发出一种腐朽味道来。 衙门那边喊人遍街清理着,小摊小贩们也被迫挪位置,不高兴的抱怨声音从街头巷子里传过来。 周梨趴在柜台边上嗑瓜子,只觉得还是忙一点好些。她身后的小炉子上,烤着两个地瓜,已经能闻到香味了。 “这天冷啊,我见着从城外山上下来的那些人头上,竟然还结满了霜粒。”柳小八朝着掌心哈了一口气,坐到小炉子边来说着。 周梨也附和,“亏得咱们去看花看得早,听说这两日都给冻没了。”便说那一处摆摊卖吃食的太心黑,一个烤红薯竟然要好几个钱,那钱在城里都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钝了。 两人吐槽着黑心贩子,街上忽然传来一阵疾驰马蹄声。 但凡一下雨,街上人就少。人一少就显得十分清冷,忽然多了些人,大家都积极热忱地却瞧。 周梨和柳小八是一起起身朝铺子外面看去的。 却见是二三十匹大青马,上头坐着的都是些生面孔,穿着甲胄腰间挂着剑。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小队的衙差。 整整百号人了。 这些衙差倒是衙门里的,只不过眼下一个个面色冷肃。 一直等着队伍从铺子前面打马而过,两人这才惊呼起来:“这是怎么了?” 四邻八舍的也都纷纷走到街上来,目光仍旧追随着已经走远了的队伍,嘴里满是疑惑言语,三五个交头接耳,猜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还有人凑来问周梨:“小周掌柜,你和那知府大人多有来往,可是晓得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自打白亦初从考场出来后,周梨就再也没有见过公孙曜了。 那余经历倒是遇着一回,却是急色匆匆的,也不知道在忙个什么,反正也没工夫和自己打招呼。 她摇着头,“衙门的事情,我如何晓得?”一面和柳小八说:“要不咱去看看?”她瞧见已经有胆子大的,追着那队伍去了。 柳小八看了看铺子里的卤菜,还有周秀珠那边也开着门,她自己却在后院里慰衣裳,便道:“罢了,若是去了,有人过来,怕是忙不开的。” 又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会传开,哪里需要亲自去打听。 果然,两人这才坐下将那烤熟的红薯剥了皮,便听得街上有人说:“宋家叫抄家了!” “抄家?”周梨眼里全是惊诧,她回想起那日和白亦初闲说那宋老太爷行事不对劲,如今听得这话一时也是站起身来,哪里还顾得上那香糯的红薯,只赶紧擦了手跑出铺子问。 然大家这会儿听来的消息七七八八,压根就不齐全,周梨东拼西凑也只晓得一个大概,无非不过是新帝还是要准备和齐州保皇党打,钱粮不够便彻查起了这些贪官污吏,便追到了这宋老太爷的头上来。 哪怕他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了,但仍旧是没有逃过。 所以如今宋家不但是被抄了家,他儿子也就是宋晚亭的父亲也被革职,听说要被流放呢! 至于其他人如何说,眼下也没个谱。 周梨忽然想起宋小姐那高傲的脸,也不知她怎会儿该要怎么活了?她回到铺子里,柳小八对这样的事情没她那般上心,只骂道:“活该,听说当初拨给咱们这边的安置银子,叫他贪污了不少呢!活活饿死了多少人!也亏得有公孙大人自家掏了私房,听说当时为了给咱们芦州的老百姓筹粮食,把他母亲的嫁妆都卖去了大半。” 不过又说皇天有眼,如今圣上开明,查清楚了这些事情,已经替人把嫁妆给赎回来了,听说朝廷还要表彰他,指不定这次是真要给调回上京去了。 信息太多,有几句真假周梨也无从判断,只是想着宋家那么多人口,如今老爷们都要被流放,那下人们肯定也是要被发卖的,还有他们家那些田产房屋什么的,朝廷又不可能一直捏在手里,必然都是要转手卖出去换成银子的。 想到了这里,哪里顾得上去管宋家的案子了,如今只想着他们家的田产房地能不能便宜些。 自己趁着这功夫给买过来。 多攒几个钱,往后白亦初真入了仕,手头宽裕些,不必紧巴巴的盯着那点俸禄。自然也就不可能去碰那不该碰的钱。 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晚了,她是第二天才去找的正方脸。 一和正方脸提起这宋家的房屋田产,正方脸便兴奋道:“巧了去,我正想着你手里房产不少,却是没有什么良田,如今宋家现在几十亩上好的水田,我们牙行里也分得了些,过两日东家便要拿出来了,你若是有意,我便去给你想法子。” 宋家的水田,自然是上好的。平日里碍于他家的权贵,大家肖想不得。但今时不同往日,所以人人都盯着呢! 周梨想到这里,有些担心,“价钱怕是不低。” “高不高低不低的,也不会太夸张了去,终究是朝廷要出手,他们自己也不好把这原来的市场给扰乱了。”正方脸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又不是私人出手,坐地起价。 周梨这才放心了些,又问起宋家可有什么好房产。 正方脸细数了几处自己知晓的,都是些怡情雅致的院子,若是逢着花开时节去游玩,倒是有几分意思的,但平常却不合适住人,而且里头的花花草草又要人时常打理,叫他看来就是赔钱的玩意儿。 周梨一听着话,连连摇头,“那罢了,这般的院子,只怕赚来的钱还不够雇人管那花花草草呢!你与我说说他们家的铺面吧,总不可能这么一大家子,就靠着那几十亩水田过日子吧?” 正方脸却是摇着头,“说来你怕是不信,他们家除了宋老夫人留下的那一间当铺,便没旁的铺子了。”只说那宋晚亭有个二叔,以前在上京也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又好赌。 家里的铺子几乎都全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如今就是那间当铺,也是赔着钱的。 可即便如此,宋家明明已经是没个什么银钱来路了,但仍旧是过得奢靡富贵,可见这宋老太爷是贪得不少了。 难怪坊间多的是要喊着要把他杀头的。 “对了,那宋公子如今也不在清风书院里上学了,听说他虽是有这秀才身份,免去了流放之罪,但也没了秀才的身份,以后就是一介白身,偏偏家里吃了这样大的罪,他是没机会再入仕了,现下又没个秀才身份,做个先生都难。” 宋晚亭有这秀才身份免了流放之罪,可是他们家的女眷和其他男丁,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听说女眷们都卖了那种地方去,男的几乎是流放。 周梨只觉得恐怕,回了家里也听元氏他们在说此事,果然是要遵纪守法,不该自己的银钱不要多拿一分。 又道宋家这些人活该,连老百姓的要命钱也要贪。银子虽然是宋老太爷贪的,但这些钱宋家人却是都花了,如今也活该他们这个下场。 这是一件大事情,在城中沸沸扬扬闹了小半个月,早将白亦初这个十四岁少年郎一举夺得榜首的热度给压了下去。 周梨也终是将宋家的田产都买到了手里来。 正巧已经是入了冬,于这水田算是农闲时节了,这日便趁着得空,喊了香附一起,一起到了这城外的三丫口。 这便是水田所在地了,旁边不远处就是河,所以这水田从来都不缺水,加上本就有那河中淤泥肥田,因此稻谷每年都长得极好。 也是这般,这价格上是有些贵,但周梨还是咬牙给买了下来。 她和香附赶着驴车,一路颠簸着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这三丫口,铅灰色的天空下,只见那一片灰蒙蒙的山峦叠影下,便是一片片水田,依稀可见几只野鸭子在这里头啄着什么。 这附近有个小村庄,听说大部份人都是宋家的旁亲族里,这里的田也几乎都是雇他们来种植。 他们离得近,就守着这田,周梨是想继续找他们种的。 因此今天来这三丫口,也是为了和他们提前商议好此事,以免过年后不耽误春耕。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见着了一张熟面孔。 那原本该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宋莲衣,竟然也在此处,虽是换下了那一身华丽的锦缎衣裳,但周梨还是一下给认了出来。 只不过她没想着周梨已经认出她,还用一种莫名其妙仇恨的目光看了周梨一回,方和那几个村里的姑娘走了。 周梨一直都没明白,这个宋莲衣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是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可她一而再再而三拿鼻孔看自己。 但回头一想,如今人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懒得同她计较了。 只喊了香附去问村里人。 村中的人晓得周梨是这几十亩田产的新主人,也不知是见她是个小姑娘还是怎的,居然拿乔,只同她说道:“往年我们给宋家种地,虽每个月只给那些钱,但寻常往日,没少给我们旁的好处,你这里我们也不要你多给,就在添这个数罢了。” 周梨一看对方这漫天要价,眉头微微一蹙起,也不再多谈,只叫了香附上驴车,转身走了。 村里人见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她不雇本村人种,难不成还能亲自来种么? 周梨这会儿坐在驴车上,越想越气,甚至觉得有可能是那宋莲衣从中作梗,真是气得有心将给举报了。 但最后也就作罢,只同香附说,“他们不愿意便罢了,咱们直接去城北,那边多的是十方州的人想要种,直接租给人便是。” 香附却是有些担心,“可那些人就守着田,若是不叫他们种,若是到时候使了坏,可如何是好?”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周梨也是憋着一肚子的气,“那边是丢荒了,也不可能给他们了,一帮不知好歹的,我瞧那村里左右不过就这些个田地,他们若是不种,回头怕是饭都难吃饱,我有心照顾,愿意继续雇他们来种,却还敢坐地起价,也好意思漫天开口。” 她这满肚子的气。 一路到了这城北,要往瓦市里去,便将驴车找了地方停下。 香附却找人看驴,她在一旁等着,一双眼睛到处闲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中午才遇着宋莲衣,这会儿就看到了宋晚亭。 只不过才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没见,那宋晚亭跟换了个人一样。 如今没有了那华服加身,他自是少了那股子风流倜傥,一身粗布短衣,肩膀上的线已经松开,露出些黑乌乌的棉絮出来,头发油油的,贴在头皮上,粗糙地用一跟布条绑着,正卖力地跟着几个大汉搬运着货包。 也不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很重,将他整个人压成了九十度的样子。 周梨凝着眉头,却是没对他生出半点同情之心,反而想起那宋莲衣,心里莫名一肚子的火气来。 也就朝着他走了过去。 宋晚亭早便察觉有人打量自己。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自从宋家一夕之间发生了巨变,每日这样落在他身上的探究或是嘲讽的目光多了去。 他也逐渐开始习以为常,自动去忽略。 以至于周梨走过来拦住了他,他才抬起头看过去。 见着是周梨,心里是有些诧异的,听说她用押白亦初中榜首的银钱买了自家的田产,只是她跑到这里来拦住自己,所为何事? “小,小周掌柜?”他试探地开着口,一面却因实在无法长久承受着压在身上的货包,终究还是绕过周梨,去将这货包给卸下了。 回头见周梨还等着自己,只得腾出些时间走过来,“你是有什么事情么?” 周梨黑着脸,“我今儿去了三丫口,看着宋姑娘了。” 只不过周梨一说这话,那宋晚亭就吓得面色苍白,似乎生怕周梨去告密一般,急得忙要开口。 不过周梨却先他一步继续说道:“你家的田产如今在我手里,我本意是继续雇你本家人帮忙种的,只不过他们漫天要价,我方来了这头找十方州的人去种,如今既然在这里遇着你,那我先同你说了,我那田里往后若出什么事情,我便只找你们宋家人。” 她说完,也不理会这担心她把宋莲衣之事说出去的宋晚亭,直径就走了。 那厢香附已经将驴车安排好,见着她跟一个瘦弱的苦力说话,甚是不解,“姑娘认得?”一面往宋晚亭甚是探了两眼,还是瞧着陌生得很。 周梨回着:“宋晚亭,我同他说那三丫口送家人坐地起价的事情。” 这下换香附吃惊了,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打量那宋晚亭,“呀,怎么短短时间变成这一副样子了?”这哪里还有什么清风书院双杰的样子了?又啧啧几声,只说人果然都是要富贵才能温养出来。 但见着如今宋晚亭也这番模样,“那三丫口的宋家人愿意听他的?” “能不能叫那些人听他的,看他的本事了,反正我是提前打了招呼他,他们若是敢使坏一分,我就敢报官,总不能因为他们穷他们就有理,我便要原谅了他们吧?”更何况周梨想,那宋莲衣在村子里呢!宋家人只怕比谁都怕报官呢! 然而在村子里的,又何止是宋莲衣呢? 担惊受怕的宋晚亭做了一天的苦力,在这偌大的城中却是没有一处可歇脚的地方,到底还要趁着没关城门,急忙出城去三丫口落脚。 踩着烂泥走两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村上。 他妹妹和母亲都在这里。 不管是生活环境和物质的巨大落差,都叫她们一时适应不过来,但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连吃口饭都成问题了。 如今母女俩还要指望着宋晚亭这个弱书生去赚钱。 眼下宋晚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却见她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分的母亲和妹妹还在等着他煮饭。 这几天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其实也不会,可想着自己如今是家中现在唯一的男子汉,总不能叫女人吃苦受累了。 便多担待着几分。 可今日的他太累了,又一路踩着烂泥稀雨回来,此刻只剩下满身的疲惫,见着冰锅冷灶,一时觉得这家里好像比外面更冷了好几分。 “哥,你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样晚?我和娘都快要饿死了。”宋莲衣正拨着灯芯打发时间,见他总算来了,嘴上忍不住埋怨。 宋晚亭想起自己担忧了她们一天,如今见她们俩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可见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小周掌柜压根就没有去告密。 这原本的担忧危机一旦解除,这使得他浑身一时间都被疲惫所占满了整个身体,有气无力地靠在泥土墙上,“让我先歇会儿。” 宋莲衣‘哦’地应了一声,随后便主动与宋晚亭说道:“我今日看到那个村姑了,她竟然还妄想叫用从前的银钱雇佣大家给她种地,想得美。” 她若不提这事儿,浑身疲倦的宋晚亭一时是想不起要说这个事情的。当下听得这话,不禁抬眼才她看过去,“所以你便同大家出主意,要高价钱?” 宋莲衣一脸的得意,“是啊,她果然被气得马上就转身走,不过想来要不了两日,她还是要哭着回来求大伙的。”她年纪比周梨要大,说这话的时候,那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兴奋和雀跃。 只瞧表情的话,她美貌天真纯洁。 只是如今这一切在宋晚亭看来,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愚蠢感觉。 宋莲衣以为兄长会夸自己,毕竟以往兄长最疼爱自己了。也是这般,她才几次几番抛头露面,出去替兄长出气的。 有一次还特意到了周家的铺子门口,将周家狠狠羞辱了一回。他们家那卤菜,就只配叫花子吃! 可是现在她没等来宋晚亭的夸赞,反而叫他用一种陌生又奇怪的眼神看着,这让宋莲衣忽然有些头皮发麻,“哥,怎么了?” 宋晚亭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你自作聪明。”然后环视着这漏风的土墙屋,“咱们在这里,只怕住不得多久了。” 一直觉得是兄妹俩斗嘴的宋夫人听得这话,终于抬起头来,“我们要搬回城里了么?这里也实在太难熬了,房屋破败成了这样,如何住人?” 宋晚亭发现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以前眼里高贵天真的妹妹,其实很蠢,而优雅温柔的母亲,除了穿衣打扮听戏,什么都不会。 她们俩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现在宋家到底是什么光景,竟然还妄想着能回城里去继续过从前那样的奢靡日子。 他忽然有些想想笑,“娘,莲衣,你们不会觉得,我们只是来此处避难一段时间吧?” “难道不是么?”宋莲衣挑眉,她不信祖父和爹一点办法都没有,在朝中那么多年,那么多人脉难道是白搭的么? 却不晓得,有句话叫做树倒猢狲散。 不过宋晚亭却没有打算再多解释了,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抬眼看了看宋莲衣,“你今日撺使村里人们将价格太高,小周掌柜已经另外找人种此处的田地了,往后村里的人断了营生,你叫他们如何活?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在此处住下去么?” 宋莲衣一脸的愕然,显然是不敢相信,声音一下提高了几分,“那个村姑她居然敢另外找人?难道她不怕我叫村里人把路堵了么?” 蠢!是真的蠢!宋晚亭此刻对妹妹只有这样一个评价了。一面深深吸着这寒凉的空气,“她今日告诫过我了,到时候若真有人闹事,她便去报官。而且她今日已经认出你了。” “这怎么可能?”宋莲衣不信,甚至觉得兄长今日奇怪得很,一直都在偏向那个村姑。 宋晚亭却不大算与她争辩,也没有余力再去做晚饭了,只打起帘子,也没精神去洗漱,直接躺倒那稻草铺上,“今晚收拾东西,明天另外找落脚地吧。”如果她们不想被抓到,送去那种地方的话。 这个时候的宋晚亭也发现了,自己虽是家中现在唯一的男人,但是他真没有这个能力承担起作为一个顶梁柱该有的责任。 他忽然想通了,自己为什么叫白亦初给超了去吧。 外头的宋莲衣却见他就这样去睡,嚷着还饿肚子呢!宋夫人不知道安慰了她什么,方才停歇下来,不多久宋晚亭便听得她们也吹灯睡了。 翌日一早起来,却见母亲和妹妹还没起,也没收拾包袱,便过去催促。 只是两人这会儿又不打算起来,他无奈和要上工,怕去晚了人家又不要自己,顾不得只能匆匆去了。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直至有一日他回来,发现家里空荡荡的,那点破败行李也还在,急匆匆正要去找,村里一个老实的将他唤住,“你别找了,大家都晓得了你们本就不是来避难的,你们是来躲罪的,村头宋三把她们送衙门去了。” 宋晚亭听得这话,只马不停蹄地朝城里赶。 只不过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他在城外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急匆匆进城去,直奔衙门,想要打听母亲妹妹被卖到了何处去。 却被无情拦在了外头,朝着衙差们磕了好些个响头,也没人理会,反而引来了一阵阵的无情嘲风。 他无计可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晃着,又跑去了城北那些青楼巷子里找人,但却挨了好几顿毒打,叫人给赶出来。 那落魄之际,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天冷了,逛一会便回去,他们要的东西那样多,总不能每次样样都给带齐全了。” 说话的是白亦初,他今日沐休回来,和周梨一并上街,顺道替小狮子他们带东西。 只是他这几个同窗,实在是难以伺候,每次吃喝玩乐都要一大堆。 若是往昔天气好,白亦初也乐得在街上转一转,可是现下天气越来越冷,他看着周梨那已经冻得通红的小脸,有些不舍。 说话间,只将伸手去探了探周梨怀中的手炉,就生怕不暖和了。 这时候发现有道目光朝自己看来,转头看过去,只见是那衣衫单薄的宋晚亭。 宋家发生了巨变,这事儿城里没有一个不晓得,即便他锁在书院里,也是略有所闻,加上回来后又听周梨说,早就已经有了数。 但此刻真见着宋晚亭这般光景,也是有些错愕的。 周梨见他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也是看到了宋晚亭。 宋晚亭先是窘迫,后来又以一种认命了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踩着一双露了脚趾的布鞋走过来,冻得灰白的大脚趾上,沾满了稀泥。 只是他走过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向他二人开口。 “宋兄。”白亦初率先打破的沉默。 这一声宋兄,在宋晚亭听来,实在是久违了。他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眼眶热热的。 这段日子里,大部份人都称呼他为‘宋家那个’,以往拥护他夸赞他的同窗朋友们,一个个将他避若蛇蝎,又或者将他践踏得毫无半点尊严不剩。 他旋即苦笑着回了一声:“白兄。” 周梨一直没搞清楚,起先白亦初想要结交宋晚亭,想将他弄去武庚书院,自己可以理解。 可现在宋晚亭虽非戴罪之身,但不可能再继续读书挣功名了,就更不知道他图宋晚亭什么。 但是白亦初开口邀了宋晚亭,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也给足了宋晚亭该有的体面。 白亦初请宋晚亭吃了一顿便饭,又十分委婉而不伤体面地给了他一些银子安身。 这叫周梨有些不解,生怕银子打了水漂,回去的路上只忍不住问白亦初,“你到底图他个什么?人又不是特别有大智慧的那种。”真聪明的人,不会叫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 白亦初回想着宋晚亭那看起来削瘦儒雅的身影,的确是有些老实了,好像是真做不了什么大事情。 但他也没有直接回答周梨,而是同周梨说道:“你那梦中,李司夜身边有一个郑三好,为他冲锋陷阵两肋插刀。” “怎提起他,莫非你也访到这个人了?”周梨一下来了兴致。 不过白亦初却摇着头,随即说了一句:“我也想要这样一个人替我两肋插刀。” 他说完了这话,面对着周梨投递过来的不解目光,“阿梨,这些日子里,我懂得了很道理,也晓得许多事情,不是一腔正义就能解决的。我也需要那样一个人为我在边缘处奔走。” 只是那脸上全是担忧害怕,“阿梨,你会不会厌恶这样的我,小小年纪已经要开始钻营这些东西了?” 夜幕里街边已经挂起的灯火,映在周梨的眼睛里,火焰疯狂跳动着,然后她忽然笑起来,“你这样,我其实很开心。”随后环顾着着灯火升起的城池,“这个世界很疯狂,做个好人堪比做个圣人,我希望活得随心。”又看朝他,“只要不是我们主动挑起的事端,届时用任何手段反击都是能说得过去的。” 周梨这话不是哄着白亦初的,她也是开心的,难为白亦初会与她说这些,而不是一味在她面前保持那端方君子的模样。 她想这样子很好,嘴巴就是要用来说话,他们既然是最亲密无间的人,那不管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不管是好是坏是邪是恶,都要与自己说才好呢! 而不是他做一半,然后让自己猜一半。 只不过周梨很怀疑宋晚亭似乎能成为白亦初手里的一把好刀。 “刀是好的,只要磨得好,自然是能拥有锋利的刀刃。”白亦初想着,现在宋家的事情,对于宋晚亭来说,便是最好的磨刀石了。 他的一点恩惠,一点都不会显得刻意。可恰恰是这样,才附和了那雪中送炭的标准。 周梨听着他的话,侧头看了看微黄光影里的白亦初,发现他好像不止是长高了,思想好像也长大了不少。 会考虑很多东西,考虑得也很全面了。 宋家的事情,热度比周梨所预想的还要持续得久,直至进入了腊月里,她还是能听到关于宋家的风声。 尤其是听闻宋晚亭的母亲,做了城中一位殷实富商的妾室。 她和宋莲衣的行踪,最后还是被三丫口宋家人告密了,所以去那种地方是避免不了的结局。 但宋夫人被城中一位富商高价买了回去,做了妾。 周梨听闻的时候有些诧异,想着这宋家也是高门大户,那宋夫人应该也是出生不凡之家,怎么这会儿没娘家人来救? 不想一打听,那宋夫人的娘家更惨,直接被杀了头。 难怪她会愿意放下尊严,做了以往最看不上的那种人的妾室。 至于宋莲衣,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只是晓得那宋晚亭,的确和白亦初有些联系。 只不过她也没再管了。 今年是个好年头,决定好好过一回年。 但这年似乎注定是过不好了,腊月二十五,按照旧历风俗,周梨她们一帮女人正赶着驴子在后院拉磨推豆腐。 想趁着这年前的几天,把冻豆腐给做出来。 不想街上传来了声声铜锣响,随后是衙差高声大气的呼喊。 衙门那头来消息。 确切地说,是上面的朝廷传下来了旨意,因为去年灾情免了税赋的他们,现在要马上征收税赋了。 不但如此,还要征兵。除去功名在身,上老有父母,下有黄毛小儿的,青壮年男人都要去城外旧马场那里集合登记。 周梨家中唯独两个男丁,一个是白亦初年纪刚刚到十五,但他已经是秀才身份,可免去这兵役。 再有一个是几岁的安之,正儿八经的黄毛小儿。 所以此事自然是与周家无关系。 而柳小八那边,他虽年纪也是附和,但上头有个婶子要照顾,自己也没成家娶妻,从户籍上来瞧,他那柳家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了,也不符合。 反而是对面的阿叔,他三个壮年的儿子都被拉去了城外旧马场,只因这孙子们有十几岁了,是能自力更生又能赡养他的年纪,一时间他家那头哭声不断。 又说隔壁邻舍里,或多或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免不得吃这一份苦头的。 一时间,那还没被点上名的,卷着铺盖就要逃难去。 城里过年的气氛一时全无,四处慌慌张张的。 不是大伙儿不想上战场挣功名,而是这战事来得快,去了便要直接冲锋陷阵,这些人都是外行,分明就是拿命去挡刀子的。 但大家不敢怨当今圣上,只恨那保皇党不死心,又骂那李木远自己不是做皇帝的命,却非得还不赶紧降伏,害得这么多老百姓们要丧命在战场上。 这一瞬,怨声载道。不说清风书院里多少没秀才保身的学生被带去了旧马场,就武庚书院里,顾少凌竟然也没能逃脱。按理他也是个孤家寡人来着,这般的人若不是自愿,是不用上战场去的。 47. 第 47 章 六合一 可周梨后来听说,他是自愿去的。 他们这几个同窗时常到周家来,又因上头没有父母双亲,所以元氏是拿他们做自家晚辈来看待的。 从周梨和白亦初口中得知他是自己要去的,实在是想不通,“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人人这个时候躲都躲不及,听说庆文街上那米铺家的儿子,为了不去这战场,都宁愿把腿给摔了,他倒是好,还要自己赶上去。” 周梨也想不通,问起白亦初:“你们整日挨在一处,可是晓得他什么个身世么?不然这又没个国仇家恨的,怎么打起那齐州来,他比谁都要积极了。” 白亦初虽和他几个玩得好,但也没去窥探人家这些个私事,只摇着头,“我觉得这个便要去问云长先生了,只怕少凌他自己都不清楚呢!不过我倒是猜到了,他为何偏要去参军了。” “为何?总不能和你当初想的一般,就是奔着那挣功名去的吧?”周梨挑眉,若真是这样,那他们把战争要想得太简单了吧?这又不是过家家,而是真的会流血要命的。 没想到白亦初还真点头,“就是为这个呢!前阵子还在同我们说,打死他,他也是考不上秀才的,天生不是这读书的料子。他的琴倒是学得极好,可朝廷除了这个文武状元之外,也没设个专门给考琴的,不然他也能去争取一二。” 为了顾少凌自荐入伍的事情,白亦初专门回了一趟武庚书院,果然见着云长先生气得不轻,但又没法子,人都把名字登记上去了,难道还能给划掉么? 没有这样儿戏的。 如今也只能请了公孙曜帮忙照顾一二,同负责这此事的陈通判打声招呼。 可是白亦初觉得这都是无用功,在这城中之时,还能叫陈通判给左右一二,但真到了那豫州前线去,如何还不是要看将领们的意思。 周梨却又想起了那李司夜,“你同他提过李司夜这人没?” “自然是说了,不过我没说是你梦里的事情,只叫他若在战场上遇着这一号人,千万要小心提防着。”这也是白亦初担心的一个事情,好在顾少凌虽平日里嘻嘻哈哈,但自己说话他是愿意听几分的。 周梨方才放心了许多,又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禁叹了一回,“今年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年节,可是此刻偏偏是各家都妻离子散。 他们家虽是人都在,可是四面八方,总是那哭不完的呜咽伤心,他们又非草木无心,自然是有些被人家的悲情所感染到。 以至于这个年过得也清冷了很多。 大年初二那天,不少人涌入城外去送行。 征入队伍的各家儿子男人们,也是今日就要启程去豫州那边了。这一走也不知可否还能再归来,那些个亲人们一路相送,走了五里短亭又是是十里长亭,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的。 这使得整个新春佳节里,整个州府的上空都覆盖着一层浓郁的悲情雾霾。 转眼便过完了整个春节,第一封家书从齐州那边传来,但队伍也才到一阵子,大家还未正式上战场。 只是瞧着那河边杨柳吐新绿,燕子衔泥飞来,也没有几个人为这春日的到来欢喜。 可男人儿子们不在家里了,日子却还要照旧过着,大部份女人们开始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也开始下田去。 街上能看到的小摊贩们里,也变成了许多女人,挑着担子或是盯着篮子在街上叫卖。那些个怨气重的老人,只悄悄避开衙门的人,在那没人的地方吐着唾沫骂,说这样下去国不国家不家的,满城不见几个儿郎,阴气一重,就更容易出事了。 这一些老人,周梨是有几分不喜的,总是仗着自己的年纪和那点小小的阅历,便总是对当下时局指指点点,但又没真胆量当着衙门的人说,只专门挑了那隐蔽之处。 而且眼下大部份男人被征走了,城中许多事情都叫女人来代劳了,以此维持城池的正常运转,辛辛苦苦做了工,回头还不落好,在他们口里成了阴盛阳衰的标志。 但对于他们的抱怨和谩骂,周梨又无计可施,只见着了避开些。 这日去了三丫口一回,只见自家的田里,也是有不少女人在垒田埂,还有几个身材稍微魁梧些的女人赶着牛正在犁地。 这光景让周梨一下想起了当初在乡下之时,白亦初和元氏,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么。 三丫口宋家的人看见了她,如今也不敢摆架子了,只一个劲儿地讨好,巴不得从她手里得些活儿来做。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下周梨也将田承给了十方州的人,怎么可能再因他们如今的点头哈腰便又易主? 她从三丫口回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白亦初也回书院里去,那头虽是没有了几个学生,可当初就他们四个的时候,云长先生都要依旧严格授课,更何况是现在还有十几个呢! 只不过到了后院里,却不见元氏,又想起前头的柜台里是杜屏儿在那里垂着头做针线,月桂也没在眼前,只有厨娘桂兰在灶房里忙着。 便到书房里来,莫元夕正在帮她对高掌柜那头的账目,便问:“人都哪里去了?”若素和安之也不见影子,倒是奇怪了。 从前见她们一起上街,可也没有这样整齐的时候。 莫元夕抬起头来,拨动算盘的手也停了下来,“芹娘今儿忽然发动了,恰巧她娘家人这会儿去别处走亲戚,是没法通知了,夫人她们晓得了,便过去帮忙。” 周梨听罢,算着时间是差不多了,“过去也好,左右在这州府里也没有一门亲戚,常去走动也使得。” 莫元夕听了这话,问起她:“那姑娘可要过去?” 周梨瞧了瞧自己一身沾了泥水的衣裳还没换下来,摇着头:“罢了,我明早去瞧吧,这会儿都要天黑了,到那头怕是天彻底黑下来,我也帮不得什么忙,过去也是麻烦人。” 不想这等到晚上戌时三刻了,还不见元氏她们回来,周梨有些不放心,只喊了香附套上驴车去瞧一瞧。 只喊莫元夕和杜屏儿她们几个看好家。 这一路急匆匆到正方脸家这边,只见院里灯火通明,来给她开门的是高秀珠。 见了她有些吃惊,随后不等周梨问,便道:“芹娘有些不大好,刚才寻了些老参片给她含着,只盼着早些将孩子生出来。” “这都一天了,请了哪里来的稳婆?找大夫了么?”周梨问着,心说不是白天就发动的么?这会儿还没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呢! 周秀珠只跟着她一起往那产房去,一边回着,又说找了大夫来,但都是男人终究是束手无策,到底还是要看芹娘自己。 元氏这会儿在里头,周梨听着了她的声音,想要进去,却叫周秀珠一把给拽住,“你莫要进去添乱了,屋子里已经挤了好些人,她嫂子和老娘都在呢!” 周梨这才从窗户纸里看着里头好些个人影晃动,方止住了脚步,只是看着那窗户紧闭着,便要伸手去打开,“这里头许多人,个个都守在她跟前,怕是气儿也难通畅。” 周秀珠想拦,说怕这早春寒气还重,凉了产妇,可周梨却动作已经快了一步。 不多会儿,里头除了芹娘母亲婆婆她们的声音,总算是传来了芹娘微弱的叫喊声,周梨这才发现没见着正方脸,“阿平哥呢?” “他去请旁的大夫了。”周秀珠那里答着,想着自家在这边已经瞌睡的安之,便与周梨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懂得什么,在这里是帮不上忙的,你将若素他们姐弟两个先带回去吧。” 周梨的确是帮不上一点忙,反而是听着芹娘那痛苦的叫声心颤颤的,正要应着,却又忽然改口道:“阿平哥哪里去请大夫?我说不如把小韩大夫请来靠谱些。” 周秀珠早前也这样想的,可是一想到小韩大夫年纪小,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这千金一方怕是没接触过。 可这关于性命的事情,周梨已经先做了主,这会儿喊了香附去接小韩大夫。 香附赶着驴车,倒也快去快来。彼时正方脸重新请来的郎中正从产妇里出来,摇着头一副不愿意多讲话的表情,将正方脸吓得脸都白了,只差没有跪下同他磕头求救命。 可那大夫生怕这芹娘大小都死在床上,到时候坏了自己的名声,只摆着手道:“你莫要跪,也当老朽我今日没有来过吧。”然后背着医药箱子便匆匆走了。 只留下那红着眼眶的正方脸呆呆站在门口。 芹娘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大抵也是想听听大夫的话,却没料想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也是满脸含泪。 她见正方脸那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只伸手拍了拍正方脸的肩膀,“阿平啊,这都是芹娘的命,不怪哪个,她嫁到你这里来,亏得你母子俩悉心照顾着,也算是得了一阵的好日子过。你就放……” 芹娘母亲没再继续说下去,哽咽着蹲下身,然后嚎嚎大哭起来。 周梨见着他们这般的光景,劝什么话都是无用的,只朝小韩大夫托付道:“来都来了,且进去瞧一瞧,若真是没法子,那也只能是认了命。”她也有些害怕,虽然晓得生孩子是女人脚踏鬼门关,但是想着鲜活的芹娘就此要销香玉殒在跟前,这种死亡跟天灾时候的那种猝不及防的死亡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死就像是拿了一把钝刀,在脖子上一点点的抹,让人又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 并不似天灾时候那样,根本就不给你一点感受死亡的机会就帮你结束了性命。 这样的煎熬,使得整个院子都处于一种恐怖的死寂中,元氏和正方脸的老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只留了稳婆和小韩大夫在里面。 那里也静悄悄的,安静到能让周梨清晰地听到芹娘那微弱的喘息声音。 她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终于是芹娘的母亲先绷不住,痛声哭起来了,“我的儿啊!你这如此苦命,老天爷你不公平啊,怎叫我儿受这般苦楚,不如将我的命收了去,给我儿一身轻松吧。” 她哭得凄惨,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这一哭,芹娘的嫂子也哭,正方脸和他老娘这会儿倒是没有哭,却开始跪在院子里,朝着那灰白色的月亮拜,又是朝着西天佛祖的方向磕头。 想是见他们这般六神无主,芹娘的母亲倒是得了几分神志,只抹去了眼泪,喊着正方脸,“阿平,去把我给她出月子穿的新衣裳拿出来吧。” 正方脸听到这话,整个人却是僵在了原地,原本举着手要磕头的他就这样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僵在那里。 片刻后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周梨只见他脸色灰白如死人一般,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娘啊,芹娘还好好的呢!”然后声泪俱下:“芹娘还好着呢!这娃我不要了,我只要芹娘好好的,老天爷你也把我的命拿去吧,还芹娘一个清净。” 正方脸老娘也劝着芹娘的母亲,“在等一等吧。” 可芹娘的母亲觉得,芹娘本就是腿脚不好,这孩子在肚子里折腾了一天没出来,如今还能有什么指望?几个妙手千金的老大夫都没办法,难道这个小大夫进去,会出什么奇迹么? 因此只想趁着芹娘现在还有一口气,那手脚还软和,给她把新衣裳换了,好叫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走。 元氏几次想劝说,却是又无从开口。 周梨见着他们这样哭天喊地的,不是个法子,只开口道:“你们都别哭了,芹娘姐还在听着呢!” 她还没走,就在商量她的后事,总归是不好。 这话兴许是对他们有了一二提醒,芹娘母亲又捂着嘴哭,只不过这一次没那样大声。 而就在这时候,里头传了声音出来,“再来些热水。” 得了这话,大家急忙要行动。也亏得周秀珠和月桂一直盯着厨房那头,热水一直是有的。 两盆热水进去,片刻又换出来,却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这时候不止是整个产房,就是整个院子里,也全都充满了这种致命又萎靡的腥味儿。 周梨第一次觉得红色,原来是这样可怖的颜色。 不过就在这热水送进去第四次,忽然听得里面传来拍打声,然后一个小猫儿一般的婴啼声弱弱地从房间里传出来。 声音很小,但去还是一下将这院子里所有的噪杂都给压了下去。 正方脸哆嗦着嘴巴,“这这这,这是生了么?”随后要拍着门要闯进去,一面大喊,“芹娘,芹娘?你怎样了?” 但下一瞬,里头就传来小韩大夫冷峻的声音,“别吵,病人现在还在危险期。” 于是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不过大家的神经都紧绑着。 又不晓得过了好久,周梨见这样待坐着也不是法子,只和周秀珠到了厨房里,煮了些酒酿鸡蛋。 也不知道芹娘是否能吃着,但还是给准备着。 姐妹俩难得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耳朵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产房里。 终于,周梨在第二次热酒酿蛋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依稀听着小韩大夫在给正方脸他们再给交代着什么。 然后是磕头声道谢声。 她急忙将鸡蛋给盛着端了出来,“可是能吃东西?”这话是问小韩大夫的?鸡汤早就在白日里给芹娘续命喝完了,如今只剩下一只老母鸡干干地躺在锅里头。 “仔细些,能喂她吃点。”小韩大夫也一脸的疲惫,可见这半个晚上,他都是拿命在救人的。 和周梨说完这话,只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来。 而芹娘的亲人这会儿都进去看芹娘去了,好在这时候正方脸又从屋子里出来,急忙过来掺扶起小韩大夫,“小韩大夫,我家中简陋,你快些到这里坐,我马上给你煮饭沏茶。” 小韩大夫摇着头,“夜深了,你们也好好休息,而且产妇和孩子都虚弱得很,这个把月里,你们要仔细些,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到医馆里找我。”说罢,只朝周梨看过去,“我就同阿梨她们一起回去了。” 是了,熬了这一大晚上,大家虽是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只在外头干着急,但也是累了。 周梨如今也和正方脸告辞着,“等芹娘好些了,我们再来瞧她,你这些日子就仔细些,牙行那头,少赚便少赚些,先不要忙着去了,顾着家里要紧。” 正方脸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又万分过意不去耽搁了她们这一大家子,只亲自送到了门口,又与小韩大夫再此道谢,说过些天再到医馆好生道谢。 元氏那里抱着安之,若素因年纪大些,被周秀珠给摇醒了过来,但这会儿也是迷迷糊糊的,叫香附一把给放到驴车上,从正方脸家这边借了毯子给盖着,大家一起挤在驴车上。 大家都有些累了,又不极少熬夜,所以这个时候都处于疲惫之中,一路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等到了自家门口,周梨看着铺子里还有灯光,便晓得莫元夕她们还没睡,只跳下马车去敲门。 果然立马就有人来开门。 是厨房里的金桂兰。 “屏儿姑娘那里不放心,叫等着,又怕你们在那头没顾得上晚饭,叫煮了些吃的,在锅里热着,可要用?” 周梨倒是不饿,但是想着元氏他们在那边,只顾着担心芹娘,怕是没吃着晚饭,便道:“有心了,那我顺道叫小韩大夫下来,吃些再回去。” 说罢,只转头朝驴车上的小韩大夫喊。 小韩大夫今日的确是累了,他险些以为,芹娘也撑不下去了,哪里晓得她虽是残了腿,那心却是坚强得很,不但是自己活了下来,连孩子也还留有一口气。 反正他今日那心也是跟着芹娘的状况起起伏伏的,现在也是心身疲惫,腹中有几分空荡的感觉。 便也没再客气。只同大家一起下来,吃过了晚饭,然后才叫香附送着回去。 熬了这样大半宿,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了些,周梨听到她姐周秀珠还有些咳嗽的声音,便想着怕是昨日凉了,催促着她去找小韩大夫瞧一瞧。 元氏想是有些年纪了,瞌睡少,倒是起得一大早,这会儿已经从正方脸家那边回来了,和周梨说着,“他们那头虽是不缺人手,不过大人小孩都要时时刻刻拿人看着的,我想着我们后院这几只老母鸡,也不怎么爱下蛋,便捉了过去叫芹娘炖汤喝。”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她,“你仔细休息好了,我姐今儿已开始咳嗽,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元氏笑着说自己身体比周秀珠要好,便是熬个几宿也不打紧的。一面与自己说起正方脸的娃儿,是个闺女,八斤多重,难怪昨日险些要了芹娘的命。 周梨这才想起,昨日顾着担心人,后来晓得大人孩子都平安了,大家便都回来休息,竟然没顾得上问到底是个女娃还是男娃儿,更没想着去问到底多少斤。 这会儿听了,不禁说道:“可见这孕中还是要多走动,不然这生孩子遭罪了,险些命都给搭了进去。”也是芹娘没法子,那腿如此,走动不得罢了。 芹娘生孩子虽然最终是有惊无险,但还是将周梨吓得不轻,本来就到了自己那个世界里,生孩子风险也不小,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环境了。 不过也是夸赞了小韩大夫一回,听说他昨日是给芹娘扎针才有的转机,又想起上一次他也是给那柳书生扎针,才叫柳书生转危为安,因此对他这针灸是起了些好奇心的。 莫元夕见了,忍不住笑道:“你要想偷师,倒也简单,等过几年屏儿姑娘家过去,有了孩子,小韩大夫自然是要传给自家孩子的,你到时候再用几颗糖从孩子手里把这不外传的本事学来。” 周梨心说这是什么鬼主意,啐了她一口。两人说笑着,整理了一回这些日子的进项,明显是因为齐州那边开战,城中人口大量减少,使得这生意是难做了。 周梨觉得这样下去是要不得的,房子的生意又不好再做,便想要寻个其他的营生。 她也是为这事儿发愁,莫元夕倒是出了几个主意,只不过这些做起来都不现实,周梨也是一一给否定了去。 不过她可能就是命中带了老人们时常说的星宿,这才为做什么可靠营生发愁,云众山便找来了。 周梨也是好一阵子没见着他了,他这一帮人里,有三分之一的人也是被征去了战场上,如今剩下他这些人,少不少多不多,给弄得不上不下。 加上人口骤减,这办货的人也少了许多,他们也闲赋了下来。可是那么多人要等着吃饭,所以他自己又寻了个活计,只不过这次要往里头拿钱,他们却是没有这样宽裕的。 可上钱庄里去借,又是替人赚利息。 方过来寻周梨。 原来他要做的正是周梨早前最想做的,那南货北卖的活儿,不过他们人有限,摊子起得少,如今是打算将这芦州特有的火棉送到江南去,又从江南那边进一些薄纱,去东海那头贩卖。 然后再从东海弄了东珠,一路上绕回这芦州来。 周梨听了他这计划,倒是可行的,也能赚这差价。又因他自己从来是走江湖的,□□白道上多少是有些门路,而且办的货物少,也不引人注目,到时候肯定能赚钱。 只不过也不是那种一夜暴富的营生,其中又要翻山越岭渡江过河,危险也掺杂不少。 本想开口劝云众山慎重,毕竟这其中有生命危险,但她又晓得他们当下没有什么营生,手底下不少兄弟家里好几张嘴巴等着吃饭。而且有的兄弟上了战场去,如今没个音讯,孩子妻子留给了云众山帮忙照顾,他向来最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饿肚子。 如此这生意是不得不做。 她也猜到了云众山来此目的,就没等他开口,主动问道:“除去这办货的钱,一路衣食住行花费,可都算好了?” 云众山闻言,面上有些愧色,将头垂了下去,“算好了,只是说来叫阿梨妹子笑话,我走之前,得将兄弟们的家属都安顿好,手里就没剩下几个余钱了。” “那云大哥这次来寻我,是要与我合伙?”周梨又问。 云众山点着头,“我出力,你出钱。”末了又添一句,“若亏了的话,这钱算是我借你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了,自己重情义,就怕别人吃一份亏。 可正是这样,周梨怎么可能说亏了钱便当借呢?只让莫元夕书写了合同来,当下递给云众山,“哪里有这样一说,咱们便合伙吧,左右我当下也没别的营生,云大哥你看看,若是觉得可以,咱们便签了,再找个人做见证。” 周梨知道云众山这个人,所以也是没有特意给他让什么好处,每一条也都是中规中矩的。 云众山看了果然是没有异议,当下便签了自己的名字,请了对面因儿子上战场而一下白了头的阿叔过来做见证人。 当日周梨便去柜上去了钱交给他,只任由他们去办货。 自己虽是从那书本上了解了各地民族风俗,但是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未亲自出去走过,哪里晓得人家究竟真的需要什么? 所以这一且还要看云众山。 这样一大笔银子拿了出去,家里人竟然是没有一个人过问的,可见是那心里都默认她这个一家之主。 莫元夕又拿了几个帖子出来,有城中商会举行的募捐,要商家掌柜都务必参加,好给那将士们积攒些东西。 周梨瞧了一眼,心说不过是编排要钱的明目罢了,这送去的钱和东西,能不能到芦州将士们的手里,还两说呢!更何况这又非那官方举办的,这商会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没准最后叫他们贪了去。 便和莫元夕说道:“莫要理会他们,他们这商会本就是几个掌柜聚在一处自己成立的,衙门那边又没批,何必拿银子送他们?” 莫元夕却是有些担心:“若往后拿此事来说咱们,怕是不好。” “那就直接给衙门里捐,不给他们说的机会。”周梨说做就做,直接去找了高掌柜,将这个月过半的利钱,捐了衙门里去,指定了给芦州这里被征去的将士们添些伙食。 高掌柜是个会来事的人,做好事怎么可能锦衣夜行?所以不等那商会那头动静,他就已经将此事宣扬了出去。 其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商会那边参加的掌柜们,忽然听得这事儿,自然是直接去往衙门多少捐赠一些。 既然能走衙门,何必要叫商会拿大家的银钱去献殷勤博名声呢? 不过这事儿,周梨到底是将商会那几个掌柜给得罪了去,偏他们又不敢拿周梨如何?周梨那客栈是和公孙曜一起合伙,这是众所皆知的。 也只能先给记在心里。 这也大概是周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得罪人,但这没办法。她回头和白亦初说起,不过说自己这也不算不畏强权,因为自己背后毕竟还有个公孙曜。 又很疑惑,“这公孙大人真是奇怪,你若说他爱民如子吧,他只对咱们家热心肠,你说他这是在图个什么?” 白亦初也探究过这个问题,甚至怀疑过公孙曜是不是打周梨的主意。可是后来又打听到,这公孙曜是有心爱之人的,不过因些事情,两人至今还没能成婚。 所以这个可能性是可以给抹去的。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见周梨当下疑惑,也只宽慰道:“想那许多作甚?反正他从咱们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和云长先生又十分要好,你便是信不过他,那总该是能信得过云长先生的吧.” 两人又说起那书院里的事情,提起了顾少凌去豫州参战之事,来了一封信,眼下还是两军对峙,并未真正开战。 周梨一直以来,觉得朝廷这样急匆匆征兵,怕是人召集过去就要送往战场上去,却没想到这会儿就在齐州和豫州边境上大眼瞪小眼。 甚是疑惑:“既然不打,急火急燎将人征集过去作甚?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劳动力。”又开始担心自己的那几十亩水田,这买到手里还没出过粮食呢!今年会不会因为人手不够,到时候给耽搁了下种子的时间。 白亦初叹了回气,只压低声音悄悄和周梨说:“听说咱们朝中无人,保皇党那边也是没有像样的将军,所以两方都不敢贸然动手。这会儿吧,也就该庆幸草原上的大辽人也和咱们一般情况,听说南辽和北辽也在为一处肥美草地打仗。” 周梨一听他这样说,好似这一场劳民伤财的大战,跟那过家家一般了。 但一颗心始终是悬着,觉得这样拖下去,白耽误了多少生产劳动力啊?人文虽不会朝后退步,但经济是必然要落后低下的。 经济落后了,可人的思想却在不断进步,所追求着更高的物质生活,当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便会出现极端行为。 刑事案件不就是这样滋生出来的么?超出了自身的能力和环境范围,人便会为了达成自己心中所想而采取非正常手段。 然而就在这样的担忧中,清明过后,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里,豫州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开战了,把保皇党打得退出了豫州城外十里地。 但豫州这边也是伤了些元气,芦州这里受伤的士兵们,将再半月后就能回来了。 这半个月,对老百姓们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各家都盼着儿郎能回来。 这回来了,即便是负了伤,但也好过死在战场上的好。再说没准养一阵子,像是庆文街上米铺里那个摔了腿的一样,又活蹦乱跳了。 于是大家盼啊盼的,终于是到了四月初。 芦州负伤的将士们归来了。 周梨没有去瞧,倒是莫元夕和香附她们去看了。回来说有几千人呢!但其中也不乏那装病装伤回来的。 城里因为这些人的归来,似乎也是多了几分生气的,庙里的香火就更旺盛了,不过求姻缘求子的菩萨跟前,红线条挂得更满。 媒婆们也一下忙碌起来,各家各户都只担心再征兵第二波,到时候儿郎们的伤势养好了,又要被抓去战场上。 所以趁着这功夫,赶紧给家中留个种。 武庚书院那边,却是没有顾少凌的消息,一时叫大家都担忧不已,云长先生更是急得托人去豫州打听。 只是消息还没回来,倒是第二批第三批将士回来了。 周梨想着怕是朝廷也反应了过来,这么多人白瞎养着,是无用的,倒不如将这些不合适的人给剔除下来。 如此一来,城里倒是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而此刻也是要临近今年的院试了。 按理今年豫州在打仗,这参加院试的人更少,可却因有个秀才身份就能免了上战场去,使得今年参加院试的人反而更多。 冷寂了几个月的城池,又忽然恢复了去年的热闹,安先生那边甚至是忙不过来。 周梨的及笄之礼,便是在这样匆忙的环境中办的。 但是她和白亦初都说好了,不可能说及笄就成亲的,最起码也要等白亦初金榜题名后再商议这件事情。 元氏起先是不愿意的,但是看到周梨还是个小个头,又想起芹娘生孩子那会儿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心里也是有几分害怕。 便想周梨年纪这样小,若真叫他俩人成了婚,两个都不知轻重,到时候有了孩子,不是要周梨的性命么? 所以这不成婚也好,仍旧是未婚夫妻,这样也不用担心那些个事儿。 更何况,杜屏儿今年也是十岁了,不也还没出嫁么? 因此她开始着急起起杜屏儿的婚事来,与周梨和周秀珠商议,“要不就不等阿仪的消息了,他在外奔波,也不晓得究竟在何处?若是他不回来,屏儿难不成要一辈子在闺中待着了?” 周梨其实觉得杜屏儿也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不过元氏催得紧,她还是去找了小韩大夫。 小韩大夫年初里因一手金针将那芹娘母女从阎王殿里拉回来,那正方脸的老娘和芹娘母亲嫂子没少在外替他宣传,导致他这如今医馆里,现在是女人来瞧病居多。 他也是为了以免落个闲话,只又雇了个从前做稳婆的妇人在跟前,自己给妇人们扎针看病的时候,她好在一旁搭手。 如今来看病的女人不少,那下身不爽朗的,或是求子的,坐在这里排了好长一队。 周梨一瞧这光景,怕是要等好一阵子了,不免是生出了退意,却不想叫那眼睛尖的小药童看到,唤着:“小周掌柜,快进来坐。”然后热情地过来邀她去厅房里。 周梨只能被迫留下来,“你师父近来都这样忙?” 小药童应着,“是了,好几次本想早点关门过去周家那边看看未来师母的,可每次都总有病人。” 又热忱地问:“小周掌柜是找师父说事情,还是也要?”他眼睛朝周梨身上瞟。 周梨挥了挥手,“我好着呢!我找你师父问些事情,等他得空吧,你莫要去催他。”给人看病的事情,哪里马虎了事。 小药童闻言,给她上了茶,正要凑过来说话,却被病人喊去了。 周梨便这样百无聊赖地坐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都有些困了,终于听得小韩大夫吩咐小药童的声音,“你暂时把铺满掩一掩,不是急症的你便说我出诊去了。”又叫稳婆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人朝厅里走来。 周梨听得这话,不禁朝外探了探,“这样确定不耽误你?” “不耽误,是头牛也要休息,我也正好歇一会儿。”小韩大夫说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屏儿最近吃了那药,可有见效果?” “见的,胖了一圈。”周梨知道他问的是嗓子说话的事,但自己答的也是事实,屏儿近来的确胖了,那手指都能肉眼可见粗了些。 不料小韩大夫那面上竟然闪过一抹喜色,“那说明是有些效果的。” “你这哪门子效果?跟那猪饲料一般,将人都催肥了。” “你是不晓得,这药本就是有这个作用的,若她真胖了,可见药效是被吸收了去。”小韩大夫想给周梨解释,但又发现跨行如隔山,自己怕是说来周梨也听不懂,便简单解释。 喝了一盏茶,只觉得腹中也空了,一抬头看沙漏,发现早就到了午饭的事情,只喊了周梨一起用午饭,然后一起说话。 也是上了饭桌才得问起周梨,“你今日所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然怎么可能叫周梨这样的大忙人在这里等自己半响呢? 周梨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同我说个实话吧,我表哥如今究竟在何处?你和屏儿姐的事情,到底和他说了没?我元姨和姐姐都等着呢!” 小韩大夫原本算是活泼的神采一下黯淡了不少,声音也低落了几分,“我原本想,这么久我不说,你这样聪慧该是能猜到的。” 周梨有些吃惊,“我表哥不同意?” 小韩大夫点了点头,“我去年便同他说了。”本来以为,少主应该会同意的,却不想说要再等几年。 他便想,少主多半是不同意吧?心里如何不失落难过?但是转头一想,自来也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家臣娶了小姐的。 因此也是释怀了。只是他心中的确有杜屏儿,所以也是有些自私,周家那头不问他便没说,就一直以这未来女婿的身份过去走动。 然就在他的失落难过中,只觉得饭菜一下嚼如腊味了。忽然听得周梨问,“你和表哥,有什么不世之仇么?” 小韩大夫一愣,没懂她怎么问出这样的奇怪话语来。一面摇着头,“没有啊。” 然后周梨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你有什么隐疾?” 小韩大夫吓了一跳,忙将碗筷都放下,力证自己的清白,“我没有。”一面等着周梨再问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哪里吓得周梨却猛地扒了一大口饭,“既如此,就不用管他了。反正你和屏儿姐两情相悦,过日子的是你们俩,又不是你们三个人过,操心他作甚什么?再有当下他也不在跟前,你们的婚事自有元姨和姐姐这两个长辈来做主,更是轮不到他。” 小韩大夫只觉得心口砰砰地,那心脏好似要从胸腔里滚出来一般,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梨,总觉得她是在和自己玩笑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果然不用管他么?” 可是少主若是晓得了,必然是要扒了自己的皮,而且怕是家里长辈也会气恼吧。 他们自来都注重规矩…… 小韩大夫很担心。 周梨自顾吃着饭,见小韩大夫那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十分不解,“你这样怕他作甚?我要是你我就先斩后奏,到时候孩子都有了,我看他怎么说,难不成还能将你们活活分开不是?” 再说吧,周梨觉得杜仪也不可能那样古板。不过转而一想,杜仪不是那样古板的人,怎么可能会阻止屏儿嫁给心爱之人呢?所以还是这小韩大夫有问题? 于是那审视怀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小韩大夫的身上去。 小韩大夫只觉得那刚稳住的心又重新害怕起来,“阿梨,你别这样瞧我。” 却听周梨一脸认真说道:“我表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又疼爱屏儿,怎么可能阻拦屏儿的幸福,我想着莫不是这问题还是在你身上,你老实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叫表哥不放心将屏儿交托给你?” 这对于小韩大夫来说,简直就是千古奇冤了。他都快要急哭了,“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少小虽是父母便不在了,但在叔伯跟前勤勤恳恳学习医术,也考了个秀才回来,最是本份。也遵循着韩家的祖训,如今少主喊我到这芦州来照看你们,我也是二话不说,便一个人独身前来了,我哪里有什么二心?” 他这一着急,却没有发现,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 周梨又不是那好糊弄的,耳朵里如今只听得‘少主’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满是好奇之意,只盯着小韩大夫看,“哪个少主?” 小韩大夫听的她这一问,意思仿若一头闷雷敲在脑壳上,眼里满是惊慌之意,下意识就要去捂着嘴巴。 但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周梨说道:“说罢,反正这不说也说了些,索性叫我知道个全貌,我也好替你出主意不是。” 这话多少是带着几分诱导性的,小韩大夫这会儿脑子又懵,怔了几下,还是老实说道:“是你表哥。” “呵!”周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虽然她和白亦初早就发现了不管姜玉阳还是小韩大夫对杜仪的态度都不对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整出什么少主来。 又顺势问道:“当初马家坝子的事情,和我表哥有多少关系?” 小韩大夫却摇着头,“那事与他倒是无关,便是当下,大家也不晓得他还在世间,仅有我们这些个忠心家臣晓得他的存在。” 家臣都扯出来了?周梨压住心中那种可能被称之为兴奋的情绪,“你都知道些什么?那马家坝子到底是如何坍塌的?果然是人为?我表哥到底又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然小韩大夫也不大清楚,只提起了几十年前的云台案,那时候先帝杀了不少臣子,有的运气好被流放,马家坝子只是一部份罢了。 而他们的少主也就是杜仪还没出生,也就借着调换死囚犯一事,将杜仪的母亲给换了出来,到了流放那一堆里。 然后被流放到了马家坝子。 也是巧,杜屏儿的母亲也就是周梨的姑姑周香椿因当时含恨嫁过去,心中有怨气,使得那第一胎没养好,生下的儿子不到几息就断了气。恰巧杜仪的母亲也是那晚上生产,便求了杜家,将孩子给换了过去。 周香椿那时候才死了儿子,心中愧疚,觉得对不起孩子,所以眼见着襁褓中的杜仪,也不舍他从小过那流放犯的艰苦。 从此和杜来财便当杜仪是亲儿子一般养着。 但到底那杜仪的亲生母亲也在马家坝子,虽是犯人,但时常能见着。 杜家夫妻见着杜仪又聪慧,一点不像是他们乡下人家老实,便晓得往后也是会晓得这身世,索性不瞒他。 本来杜仪计划着将他母亲救出,但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母亲的身份被发现,那些人为了灭口,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他死里逃生,但是那么多人却因此丧了命。 小韩大夫知道的并不算多,只能和周梨说个杜仪的身世大概,又道:“少主本来已经认命,只求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哪里晓得那些人不放过他们,眼下他已是被逼上了绝路,不提从前云台案里那些枉死的亲人朋友,便是马家坝子这些人的大仇,他也不能不管。” 云台案周梨压根没听说过,她自认为也是翻阅过了不少史书,甚至那野史也没少看。 却是头一次听闻云台案。 虽这小韩大夫说得也含糊不清,但马家坝子那些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体,却是历历在目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当初表哥匆匆离开这芦州,是有人再查他?” 小韩大夫摇着头,“还没查到他的头上,所以他便急匆匆离开,就怕拖累了大家。而我们韩家早就不朝堂上了,这几代人都在行医,也追不到我们的头上来,他才放心叫我来这芦州的。” “难为了他。”自己在外逃难,还要顾着这里。周梨心中有些难过,又替他担心,不晓得身上背着这也一个大担子,该是怎么难熬。 不过也算是弄清楚了,杜仪不同意小韩大夫和杜屏儿在一起的缘由。 因此刚才对杜仪的那点担心也随之就散了去,“他自己也是那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还讲究什么尊卑一说?你不理会他的话,这婚事就这样定了,我这回去就和姐姐们商议。” 小韩大夫却仍旧是有些担心,“真的可以?” “为何不可以,成婚的是你二人,你俩只要不反对,谁也阻止不得。”不过周梨话是这样说,回了家里去,她还是先去问杜屏儿。 杜屏儿想是也知道自己为何发胖了,倒也不着急,但是晓得周梨明日去找小韩大夫,为的正是自己的婚事,早就盼着。 如今见周梨来了,只忙上前拉起她要去房间说话。 “我正好也有话与你说。”周梨顺手拿起桌上的杏子,一起和她进屋子里去。 只不过那杏子还未完全熟透,一入口酸倒牙,叫她连喝了两口茶水,这才去看杜屏儿写出来的话。 杜屏儿心里急,早一进门就急忙拿起自己桌上的炭笔将自己心中所想问的话给写出来。 周梨这厢看了,却是没忙着回她,而是问道:“表哥和小韩大夫之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杜屏儿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周梨见此,若有所思:“那你也该晓得,表哥不同意的。” 杜屏儿垂下头,两只放在桌面的手相互绞着。 “既然你晓得,你还是想要同小韩大夫在一起?哪怕晓得表哥会不高兴?”周梨再问。 杜屏儿沉默了片刻,才点头,目光里有着几丝坚定,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拿起炭笔沙沙在纸上写了一大堆话语。 无非不过是知晓杜仪觉得欠了杜家的,将来要给她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君,而小韩大夫又属于杜仪的家臣,于杜仪看来的确是配不上杜屏儿。 但是杜屏儿觉得,她就算是治好了喉咙,也不是那上京里的贵族小姐,学不来他们的到一处去,所求也非富贵荣华,只要平安喜乐。她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想要过这平凡日子,什么高门大户,是断然不合适自己的。 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韩大夫在一起的。 周梨见了,沉思良久,最后问道:“真要在一起,不后悔?” 杜屏儿仍旧点头。 周梨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想要等她反悔一样。不过最后也是没等得,于是便笑道:“其实就是以后反悔也不要紧,如果过得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你也不要因为今日是你自己的选择,从而以后便委屈自己那样过一辈子。” 杜屏儿不解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她。 周梨微微一笑:“阿初努力,想出人头地,是让我将来不受制于大部份人。一样的道理,我们努力,也是希望家里的每一个人将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你也一样。” 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杜屏儿的肩膀,“屏儿姐你也一样,有很多选择。所以今日之事,虽说是定了一辈子,但若真过得不好,你也可以回头。” 她说得这般清楚,杜屏儿哪里还不懂?周梨在告诉她,她有诸多的后盾,哪怕将来和小韩大夫没有过上自己所预想的好日子,也可以回到这个家里来,他们会为自己解决一切。 她这个时候的感动,已经不仅仅之时用一个拥抱就能表达清楚的了。 周梨被她抱在怀中,依稀听到了她那静悄悄的嗓子里,似乎正发出一种轻而陌生的声音。 她忽然有些惊喜地松开杜屏儿,伸手摸着她那微微颤动的喉咙,“屏儿姐,你再试一试,我好像听到你刚才发出声音了。” 杜屏儿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种感动之中,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不经意之间,居然发出声音了。 当下听到周梨一说,也下意识伸手朝自己的喉咙摸去,然后张着嘴,根据自己以往的记忆试着发声。 随后一个生涩的音调从她的口腔里传出来。 很小很轻,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梨欢喜得不行,只马上喊了香附去请小韩大夫过来瞧。 这算是今年最是欢喜的一件事情,杜屏儿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已经好几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她,对于音节已经有些陌生了,开始说话的时候磕磕碰碰的,有时候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大家还是欢喜,元氏只当晚就急忙烧香通知周老大,喊他告知周香椿一声。 也开始和周秀珠张罗着杜屏儿和小韩大夫的婚事,只等这三书六礼走过之后,婚期就给订在了腊月里。 只不过这些事情周梨却没法插手,一来她对这些不懂,可以学但却不能拿来练手,这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二来这又是今年的院试结束了,她弘文馆那条巷子如今出了名,还不等里面住的考生搬走,就有人提前来预定房屋。 周梨却是没有法子马上给人答复,还要先仅着里头住着的人来。 反正这个秋天,家里是没有一个闲人的。 便是白亦初因为院试书院放假回来,也是在跟着帮忙写帖子。 常言说得好,那穷在闹市里无人知,贵在深山却有远亲。他们家如今好起来了,去年白亦初又夺得了一回榜首,算是将周家的名声也远扬出去,那送礼登门拜访的人比比皆是。 如此一来,人家中有什么大小事情,这头也是要回礼过去。 一来二去的,竟然走动起了许多朋友来。 眼下杜屏儿要出阁,算是周家的喜事,自然是少不得要书写不少帖子请人喝喜酒。 白亦初自己被抓来写帖子就罢了,连带着来摸鱼玩耍的挈炆也没落下,唯独那小狮子字写得不大端正,才被排除在外,得了两分清闲。 元氏只依稀认得几个字,但看着那帖子上一笔一划端方好看的字体,也是万分的欢喜,“从前是怎么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里会有个秀才公。”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帖子,“还叫秀才公们免费写字,这若是在乡里,是要花不少润笔费的。” 当然,也没落下小韩大夫这个秀才女婿。 她觉得周家现在是真的好极了,和杜屏儿商议着,等明年叫她带着小韩大夫回去,将她爹娘和姐姐的坟迁个好地方。 这件事情也是杜屏儿一直心心念念的,自然是说好。 今年院试给城里带来的热闹,一直持续着。又大抵豫州那边的战事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么久了还是两方对峙。这使得大家对于战争的恐惧也一点点就被抹掉了,加上大部份男人都已经回来,所以大家几乎要把这件事情给抛到脑后的意思。 小韩大夫那头请来人下了聘的第三天,城北那些租种着周梨三丫口三十亩水田的佃户们,也来了家里。 因为今年年初男人们被带到战场上走得急,原本定好的租子,周梨起先只要了一半,这一半是等他们将粮食收了仓里,换了钱再一起给自己。 所以他们这是来兑现了。 除此之外,还带了些自家种的瓜果,只道虽是不值钱,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一面怯怯地同周梨提,还想继续租。 他们几乎没给自己惹过什么事情,听说禾苗才冒芽那一阵子,三丫口的宋家人沉不住气,去使了坏,他们也是自己解决的问题,没来找自己。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周梨不知道,但觉得他们不麻烦人,出了事情能埋头解决,而非哇哇大叫,也是愿意将田继续交给他们。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只叫他写来了契约。 这事儿落实,弘文馆那边又是住满人的,周梨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唯独就是云众山他们这去了大半年,也没个音讯。 白亦初也没少去那头打听消息,只不过总是不尽人意。 这眼下要入冬了,仍旧是没消息传来,叫周梨越发担心,“这一阵子我也是留心了那几个州府,没听说过哪里出个什么大案。” 她不担心云众山会做出卷钱跑的事情,唯独担心他们在外出事。 白亦初和她所担忧的不一样,“他们有功夫在身上,在道上也小有些名声,该不会和绿林们起了冲突,我倒是怕他过于重情义,反而容易受骗,到时候没了钱财,又不好意思回来见你,才迟迟在外头。” 不过想着这头还有不少兄弟,云众山也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便建议道:“我也观了宋晚亭差不多一年了,看他从云端到泥泞里头,如今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了。而且终究是念了那许多书,若云大哥他们还要做这一门生意,到时候喊宋晚亭跟着出去。” 周梨这一年里,见过宋晚亭几次,只觉得这人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一双眼睛再没了当初那种单纯清澈了。但给她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不是很放心,“他这人真能信么?别到时候叫他外头,反而把云大哥他们卖了去。” 白亦初只叫周梨放心。那宋晚亭如今是变得多疑了些,谁也不信,便是自己他也不全信,可自己许给他的好处总是真的。 周梨也没忙着做决定,只说等云众山他们回来再说。 云众山的消息是没等来,这冬月底等到了顾少凌的信。 他那信里只说见着白亦初说提过的李司夜,说这人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大运,救了霍将军,如今被调到霍将军帐子跟前。 周梨疑惑,“不曾听说开战,他上哪里救的人?”又少不得吐槽如今这个霍将军名不副实,是个酒囊饭袋,哪里是行兵打仗的行家?吸的都是他那早逝嫡兄的骨血。 周梨不喜欢出去看戏听书,所以闲暇时候都是看书,自然对于当朝的历氏也十分了解。 尤其是在跟保皇党开战后,听说两处的将军都是行不得大事之人,便不信满朝文武,真没有一个能上战场的。 却发现原来霍家,还是出过人物的。 确切地说,以前的霍家鼎盛过,他们的功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仍旧存在,只是享受到这份功勋的,却是旁人。 那霍将军英年早逝,夫人也撒手归去,听说两人倒是有个独子,却是小小年纪就意外染病去了。 偌大的将军府和勋爵都传给了老将军那继室所生的儿子手中。 白亦初也疑惑,只不过见周梨提起那霍将军来,便道:“好像咱们知府大人,同那霍家也是亲戚来着,他母亲原本是霍家的姑娘。”只不过和当下这个霍将军是同父异母罢了。 提起这些个事情,也自然而然说起了朝堂上的事。 若是旁人,周梨才不会与之说这些,但想到白亦初往后也是要入朝做官的,自己早和他说些,也算是提前适应一分。 因此便拉着他到桌前来,“我觉得咱们朝中不是无人可用,只不过是咱们圣上大抵觉得这皇位也是抢来的,自己坐得不安稳,所以这兵权也不敢交给真正会行军打仗之人。”说着,便写了个公孙二字。 公孙曜是走了和家族不一样的仕途,可是他公孙家并不像是霍家那般没落没人了啊。那么一大家子,将才总是能挑出一两个来的。 但正恰逢他们真有本事,所以当今圣上才不敢真放他们去豫州打仗,不然如何能坐得安心? 白亦初本就是个聪明人,早就想到了这些,但如今听周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既担心她这话叫人听了去,少不得是要落个杀头的罪,又是对朝廷的失望。“他疑心重,宁愿用霍家那样的蠢物,也不愿意启用公孙家的人,早些将这一场战事结束,这样对老百姓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再位之人,怕是早就忘却了初心,如今只晓得要如何谋住自己的位置,哪里会去想旁的?”周梨叹了口气,“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其实就是天大的笑话罢了。” 随后看朝白亦初,瞳仁里满是真挚:“我们要在这个世道生存,总是不能独善其身的,我们也不求做个什么好人。但是阿初,往后你走远了,我也求你不要忘却你的初心。我想我爹给你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直待我如初,然我如今却希望,你这心底终保持此刻的清醒,到时候莫要被那权利富贵迷了眼睛。” 白亦初听着周梨的话,有时候总觉得她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能想很多长辈们才会考虑的问题。 他认真地看着周梨,等她说完后才笑起来,“你真是个操心的命,我是什么人你心里还没数么?我求我所求,但却也不会去害谁。”当然,如果对方一定要为难,那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是这些他没同周梨说,因为两人心中都有数的。就像是周梨说的那样,不去主动害人,但是有人害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解决掉。 因为世道就是这样,他们想要活着,又要活得好,怎么可能保持一身清净?不沾半点污浊呢? 反正要周梨像是云长先生那样,她是做不了的。 她就是个俗人。 因为要临近腊月了,杜屏儿要出嫁,又要忙着过年,家里自然是忙了起来。 周梨本意是打算再雇两个长工回来,可元氏觉得家里其实也就忙这一阵子,到时候忙过了,大家也是闲着的,总不能白养两个人。 又道这一两年来,银子越来越不好挣。 周梨想着云众山他们也还没音讯,自己那银子多半也是撒了水里去,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手里有钱,但往后要花的地方多了去。 这日元氏不得闲,只叫她去城外帮忙还愿。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的,周梨只喊了莫元夕一起,让白亦初帮忙赶着驴车,一起到城外庙里去。 这头毛驴是当初白亦初用柳小八卖狼皮分来的钱买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垂老了,走得慢吞吞的,白亦初在前头赶车,周梨和莫元夕穿得厚厚的坐在车板上,“过了这个冬天,让它休息养老算了,这么多年来,在咱家一年三百多天,没有几天是得闲的,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和元姨他们去市场上买菜,也是辛苦。” 她这话是和白亦初说,转头又跟莫元夕说:“换两马车也好,冬天不用这样受罪。” 莫元夕以为她冷了,把自己的手炉也往她手里塞去,“早该换了,就是夫人舍不得。” 白亦初在前面赶着驴车,只见着路边树上都挂满了冰凌,那风一吹便断裂开,直接砸落在地上,堆积得厚些的地方,很是容易叫车轱辘打滑。 他索性跳下车,“你俩坐稳了。”只瞧着这被大树包围着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时不时有冰凌落下来,车注定是不好走了。 周梨和莫元夕挨近了一些,再度觉得买马车的必要性,还说轮子到时候多使银子,要打好的。 正说着,在前面牵着毛驴的白亦初忽然站着不动了。 但驴车却惯性地往前滑去,周梨坐在车板上,生怕白亦初被撞着,只朝他开口喊:“你怎么了?” 却见白亦初回了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说起来周梨他们逃过灾躲过难,但是山贼这种事情还没遇着过,如今见着白亦初这行为举止,一颗心忽然也紧张了起来,只瞧着这四周的树林,安静得可怕,那冰凌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刀子出窍。 她下意识捏紧了莫元夕的手,给了她个安定的眼神。 随即白亦初忽然喊她二人下车来,自己则往那老驴屁股上狠狠摔了几鞭,老驴一吃痛,叫着朝前跑去了。 “走!”白亦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选择进了那旁边的结满了冰凌的林子里。 三人找了个被冻得僵硬的小沟渠藏住,不多时便听得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似有马蹄踩在冰凌上的断裂声。 就在周梨以为安全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又折回来了,“搜,肯定是藏在这附近了。” 原来那驴果然是老了不中用,刚才虽然吃痛跑了几步,但是也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 本来白亦初还想借机叫驴拉着车把这些人引得远一些,然后趁机带着周梨和莫元夕回城里的。 但是没想到,坏在驴的身上了。 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驴。 林子里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凌,人走过的地方,总是能碰掉不少,他们三人很快就被这一伙人给察觉了。 白亦初第一反应是让周梨她们两个赶紧跑。 但却来不及,那些人骑着马,很容易就踏平了这枯黄的灌木丛,转眼便将他们给团团围住,手里的刀泛着寒光,周梨能从上面看到自己歪歪扭扭变了形的影子。 不过奇怪,她并没有那样害怕,而是冷静镇定地扫视着这一圈人,最终目光锁定再其中为首的那人身上,“这位壮士,看来你们也是受人所托,今日之事我不记恨你们,但也求做个明白鬼,好叫我晓得究竟是谁要对付我们,犯得着如此大刀阔斧劳烦你们来芦州。” 芦州她也待了这几年,有多少山匪土贼,心里是有些数,也从云众山那里听了些门路来。再看这些人的装束,一下就判断出来不是芦州人。 又细数了自己得罪的人,最一开始无非不过是清风书院和那吴同知他们了。 可是他们要对付自己,用不着等到今日,更不会用这些个道上的手段。 马虽然进了林子,但对这里的环境似乎不是很喜欢,一直不停地动着马蹄,让马背上的人摇摇晃晃的,气得一把勒紧了缰绳。一面拿余光看她,见她如此冷静从容,也是有几分欣赏之意,“难怪要老子山高水远跑来这芦州,本觉得对付你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浪费了,不过如今看来,你倒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他眼里虽是有欣赏之意,但看周梨他们三人更多的其实是当看作死人。 所以也不瞒着她,“小姑娘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是你还小,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间的钱,哪里有这样好赚的?到底要分给前辈们一些。”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了早前那商会的几个老掌柜叫募捐,自己去没走他们的路子,直接捐去了衙门。 以至于许多商家都一一效仿,导致最后这商会组织的募捐,便不了了之。 她想到这一茬,不禁露出讥讽笑意,“这样说来,竟然是为了这般小事就大动干戈,可见他们也长久不了,成不得什么大事。”抬头看朝对方,“你说对不对,我一个小姑娘便将他们吓成了这般,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大事?” 那为首的一怔,竟然觉得她这话是有几分意思的。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笑道:“你果然很聪明,可即便如此,我拿人钱财,就□□,你们的这些事情,我可管不得,你到下头去和阎王爷说吧。” 说完,便朝着左右的兄弟使眼色,要叫他们上去,直接把三人解决了。 反正一个文弱书生和两个小丫头,哪里需要他亲自下马? 却不知道,也就是他歪头使人这一瞬间,忽然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躲,却不知道那东西的目标竟然是他□□的马。 马可没有他这样敏捷,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打,条件反射就抬起前蹄嘶鸣,然后疯狂朝前奔走,在树林里横闯直撞。 男人在这忽如其来的马儿发狂中,从上面给甩了下来。 没等他翻身爬起去捡刀。 已经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将刀先一步捡起来了,后背上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然后刀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满脸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文质彬彬面若冠玉的白亦初,威胁的话语自然而然就脱口骂出:“狗娘的,小子你找死?” 但是这骂声和威胁并没有起到什么震慑作用,反而觉得叫他察觉到了冰冷武器划破皮肤的清晰感觉。 与此同时周梨的声音也响起:“这样的脑子和身手,也敢做这杀人的生意?”有着少女特有娇甜的嗓音里,那股子嘲风很明显。 男人想要挣扎,但他怕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文弱的书生不简单,如果自己敢动,他真的会用刀割破自己的喉管。 而且对方的脚,竟给了自己如重千金般的压力,狠狠地压在后背上。 也正是这样,男人才不敢反抗。 这个男人作为对方的首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白亦初一个看似文弱的读书人踩在脚下作为阶下囚,他那一帮兄弟也不敢轻举妄动、 主要是,他们一时间也不敢乱来,见着老大都被抓了,也不晓得对方究竟还有什么手段,生怕一个大意,就丢了性命。 钱可以再赚,买卖可以再谈,但命就只有一条啊。哪个会不惜呢? 然而周梨他们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仗着白亦初会些功夫,且这些年还一直勤劳苦练,没有松懈罢了。 但是对于这么多人,他们三人是慌的,好在周梨很快冷静下来,与那男人说话,将大家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才叫白亦初寻得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出手。 方有了现在这一幕。 这不是什么谋略,只是事发突然而产生的最基本的求生意识罢了。当然,也还要双方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叫彼此都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这其中但凡会错一意,这会儿他们 48. 第 48 章 六合一 白亦初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这一圈喽啰,脚尖再度用力踩在男人的背心,疼得对方嗯哼了一声,他也是趁着这功夫,一手把对方的腰带给扯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绑了个结实,然后扔到周梨和莫元夕脚边。 男人虽是被绑了,但好歹那刀子离开了喉咙,一时不禁觉得少了几分危险,面对着娇滴滴的周梨和莫元夕,便龇牙咧嘴,想要恐吓一回。 哪里晓得那头才抬起来,周梨一只脚就朝着他脸色踩了去。 别瞧周梨个儿里娇养的小女子,闲时也没少在家里干活,那力气是有的。 男人只觉得叫她这样一踩,耳鸣头昏,挣扎着身体没骨气地开口求饶:“别,别踩,踩得我头疼!” 周梨放松开了脚,却是没理会他,看朝那一帮还骑在马背上不敢轻举妄动的喽啰们。 这会儿大家可算晓得了,商会那几个掌柜的为何要出这一份钱,叫他们专门来处理这小姑娘了。就他们这样手上沾血的人到她跟前,她都不害怕,还敢朝老大动手,这样的人留着将来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 试问谁家的小姑娘会像是她这般? 几人这些马背上面面相觑,那心里其实已经弃了继续动手的打算。又见白亦初娴熟地将刀子在手里把玩着,就晓得他是个极其厉害的练家子,这次是大家看走了眼。 于是便下定了决心,“这位小爷和两位姑奶奶,咱们这其中怕是有误会的,要早晓得你们也是这样的好汉,我们是断然也不会接这单子的。” 一面看朝地上丢尽了脸面的老大,忽有些看不上了,但也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今日是我们的错,这里我们就跟你们说个对不住,回头到了十方州,我们……” 只不过那人话没说完,周梨却忽然眯着眼睛说道:“我想着这人为何有几分眼熟,感情在那通缉令上瞧见过,五十两银子呢!”她所指的,正是脚边被绑着的首领。 白亦初听得她提起银子,也是看了过来,“你没记错?” “没,银子的事情,怎么可能有记错的?”周梨口气确定地回着。 白亦初得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看朝那马背上没下来的几人,“这样说来,他们也是值几个钱的?” 马背上的几个喽啰忽然有些心中不安,其中一个甚至是踢着马肚子,想要掉头逃跑。 于是便先自乱了阵脚,本来又没多好的功夫,就是靠着蛮力和那一身胆量,如今遇着比自己狠的人,心头一怕气势就短了去。 不过多时,一行七个人,全叫白亦初给打下马来,周梨和莫元夕早前逃难时候什么没见过?这会儿自然是没有害怕的道理,只扯了对方的衣带子一一给绑了个结实。 然后全驱赶到一处去。 “怎么处理,咱还去庙里还愿么?”白亦初扫视了这帮人,心里琢磨着要不先送衙门里去换银子? 周梨的眼睛却盯着他们的马,“还还什么愿?这抓了他们这些个土匪,不晓得是攒了多大的功德了,菩萨娘娘必然早就记在心里了。”随后朝白亦初看过去,“你进城去报官,叫衙门自己来提人,咱们这样带着进城太招摇了,叫人晓得了往后若再有人起歹心,贼人可不会就这样自动送上门来了,还怎么赚钱?” “还有这些马,虽不是什么宝马,但也能换些银钱的,我和元夕先给牵到林子里去拴起来,等衙门的人将他们带走了,我们再牵着去集上卖了去。”说着这话,又伸手去掏这些人的钱袋子。 莫元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去帮忙,有些觉得他们三好像才像是土匪山贼。 眼下人都被绑死了,白亦初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自己往城里去,走时只叫周梨她俩拿好刀,这些人若有半点异动,直接拿刀砍就是了。 周梨听了只笑道:“晓得,这般打家劫舍的畜生,连那院子里的鸡鸭都不如,我难道还杀不了他们么。” 原本还计划着等白亦初走后逃的这些人一听这话,越发确定周梨是个狠人了。 心下如今只有后悔的,为了那么点银子,跑到这芦州来,半点好处没捞着,身家性命都反而给搭了进去。 奈何他们又被堵住了嘴巴,口不能言,只能在那心中骂着商会的几个掌柜误他们的性命。 白亦初心忧周梨她们这里,很快就回来了,衙门里的人确认过了这些贼人的身份,只给领了回去,通知白亦初明日到衙门拿赏钱便是。 等他们一走,三人去林子里牵着马,拉着自家的驴车,方从另外一个城门进的城,然后直接在北市将这马给出手了去。 不说那还没到手的赏银,就是从这些贼人身上扒下来的银子和卖马的钱,竟然总共得了一百二十多两,周梨看了看手里那一整数的一百两银票,仍旧觉得不真实,“果然这打家劫舍来钱就是快,难怪这么多人晓得是触犯了律例也要犯。” 当下只将那百两银票收了起来,余下的二十多两银子,只拿去给了城北那总是时常免费施粥的庵里,叫老尼姑拿去买米熬粥,分给那些缺衣少食的孩子们吃。 老尼姑看着这许多银子,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小施主慈善,菩萨一定好好保佑着你。” 周梨只叮嘱着她,“此处鱼龙混杂,你这里虽是清净之地,但也难免那胆大妄为之人,仔细收好了。”安排得当,这二十多两银子能用很长一段时间呢! 三人这才赶着驴车回家去,商议着过两日买马的事情。 衙门那边白亦初使了些银钱打了招呼,衙差们只怕他是担心怕家里遭报复,所以是不会朝外透露,那些贼人是白亦初抓来的。 也正是这样,才叫他第二日去衙门里拿赏银。 只不过这些贼人是被抓了大牢里去,听说最后还会送到十方州,叫那头自己管。 但他们被抓进了大牢里这是不争的事实,衙门口还撤了那为首男人的通缉令,商会那几个掌柜本就密切关注这件事情。 周梨猜想,现下怕是他们几个早就得了风声,也不知今晚似乎能睡得着? 白亦初却是一想到对方要同周梨下杀手,如何能忍得住心中的怒火?回家的路上就和周梨商量,“我今儿晚上看一看去。”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几个人解决了去。 可周梨晓得他真到了那些人家里,怕是不会走空。但周梨觉得犯不着为了这些人脏了手,更何况如今那几个贼人在衙门里,他们真能有几个讲义气的?只怕都不等上夹子,就自己招了出来,为何从十方州跑到芦州。 那几个掌柜怕是今晚就要连夜收拾包袱离开芦州! 这□□,可不是什么小案子! 眼下周梨唯一担心的,反而是怕家里晓得,到时候吓着元姨和周秀珠。于是又让白亦初帮忙去衙门跑一趟,叫他们帮忙务必瞒住家里,回头请衙差们吃酒。 这案子不算小,本就要经公孙曜的手,再加上他听说人是白亦初抓的,就更为上心了。 当下便亲自审问,果然如同周梨所想,这几个贼人没什么骨气,一下就全招了出来。 公孙曜那叫一个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想要周梨的命。也亏得昨儿阿聿跟着,又有功夫,不然岂不是这性命就这样没了?当下也是拿这几个贼人出气了一回,然后立马就安排人去这几个掌柜家中,将人给拿了来。 这怕是有史以来,办案最迅捷的一次了。 周梨这会儿反正才到家中,又因大家在忙着屏儿婚事的事情,自是顾不上她。 一个晚上反正就这样过了,第二天却听说自己成立商会那几个掌柜的,不知是犯了什么大案子,一个晚上全叫抓去下了大牢,他们家里人也不敢吱声喊冤,可见真是背地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公孙曜行动如此之快,等着白亦初背着元氏她们偷偷去衙门里领了赏银回来,就连忙拉他到书房里问:“衙门这次倒是麻利得很。” 白亦初只将自己打听来的话说给她听:“衙差大哥们说,陈通判如今在忙着修路,手里正是短缺银子,公孙大人晓得这几个掌柜的□□,气急了,只当下就判了他们去流放,家中财产充公,陈通判一听,知道他们几个往日打着那商会的旗子,没少在外骗大家的银子,手里有不少钱,所以见着马上就能得银子,连夜把这案子给了结。原本堵截我们的那几个贼人,今天也安排人送回十方州去。” 而如今那几个掌柜的妻儿老小怕是也知道当家的被抓了,这城里是待不下去,准备乡下去安家了。 反正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一切都解决了。 周梨觉得有些梦幻,昨晚她还想着回头将这几家的银子铺子都弄到手里呢!哪里晓得老天爷这么帮自己。 确切地说,是这公孙大人和陈通判,这次全靠他们,自己就躺赢了。 又觉得这公孙曜果然是个好官,只笑道:“回头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做个匾额送去。” 白亦初想了想那衙门里都挂不下了,“别了,送去也是蒙尘,何必浪费那钱。你倒不如去找阿平哥,这几个掌柜家的财产充了公,按照老规矩,又要挂出来了。” 周梨一听这话,顿时喜开颜笑,“该是了,你同我一起去,咱们上阿平哥家,顺道看看妞妞,把过年的压岁钱提前给她。” 白亦初自然是应了,反正家里也没有他们俩的什么事情。 当下和元氏说了一声上街去,往杂货铺子里买了个喜庆的小锦袋子,装了两个小银果子,又给芹娘买了些零嘴,便一起上正方脸家里去。 正逢着中午正方脸回来吃午饭,把女儿抱在怀里,见他二人来了,尤为欢喜,只招呼着赶紧进门一回同用午饭。 周梨和白亦初也不客气,只将零嘴递给了正方脸的老娘,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压岁钱给妞妞,“腊月里我们家那边忙,怕是没得空过来了,你们正月又要回老家过年,这压岁钱咱提前给妞妞了。” 正方脸只忙道谢,一边围先喂着冒了小乳牙的女儿吃饭,一边与他二人说起城中今日发生的大事。 无非不过是那几个掌柜的事情,所以也不等周梨开口问,他反而先问起周梨来,“这马上要到年底了,他们几个手里的铺子,衙门总不会留到年后,过两日怕就要挂价出售了,两家古董铺子,一个老当铺,还有一家茶叶铺子,你们有什么想法没?” 周梨当然有想法,就是手里的银钱不够那么多。便道:“你帮我留意那茶叶铺子吧,当铺里规矩多又要懂行,我怕是短时间学不来。”而且茶叶铺子离自家不过是两条街罢了,闲时过去也方便。 正方脸闻言,有些可惜,“你们若手头宽裕,那当铺也一并弄手里才好,那铺子生意好,你不懂也不要紧,到时候照例雇几个人帮忙看着,你到时候只需要瞧账本就好了。”又看朝白亦初,“阿初你是个秀才郎君,那铺子里的死当多,有不少值钱的书画,这东西的价格最不好说,若是趁这个机会把铺子拿到手里,总是亏不了的。” 周梨十分心动,“那大概要多少银子?”要是上万两的生意,她可做不了。 正方脸认真算了一回,“这比不得茶叶铺子就一个干铺子,只要买房子的钱,那当铺里死当多,怕是得这个数了。” 周梨见着他那比划着的一个八,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八万两?”那不如把她卖了吧。 白亦初想到了可能贵,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要这个数,一下也觉得自己和阿梨好生穷酸,现在他们攒来的钱,捏在手里的总共也就七八千两罢了。 正方脸却有些疑惑,“你们又没什么大花销,进账不断,那手里的钱哪里去了?少说也是攒了个几万两的吧?你们若真有心要,到时候想办法筹点,等把铺子弄到手里,到时候很快就能见现银。” 周梨叹气,“本来是有,可是你不知道我年初那会儿,同人合伙,银子都搭了进去,如今也还没音讯。” 这反而是正方脸急了,“几万两的生意,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然没听你提过。”又担心周梨叫人骗了去,急得不行,“可是上衙门里问了,别叫人骗了去吧?” 周梨见他这一着急,连饭都没喂好孩子,只提醒着他,“你别急,是熟人,先顾着妞妞,你那勺子都要戳到她脸上去了。”小孩子不会说话,只摇着两只小手表示不满。 那头想是听到正方脸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在厨房里跟着婆婆帮忙的芹娘摇着轮椅出来了,一把将孩子接了过去,“我来吧。”然后到一头给妞妞喂饭,并不打扰他们三人说话。 而正方脸老娘那里,很快将饭菜端过来,周梨见了起身去帮忙,只叫白亦初和正方脸说。 正方脸一听是云众山他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周梨到底被骗没,只道:“他那人我也打了几个照面,看着不像是个奸诈之人。只是这都快要过年了仍旧没有音讯,又实在难说。” 饭桌上,他仍旧在纠结这个事情,反而是周梨和白亦初,早就过了那纠结的时期,如今更多的是担心云众山他们的安危。 因手里没钱,也只能想着把茶叶铺子拿到手里来的。 但叫正方脸一提,周梨对那当铺便有些念念不忘的,总觉得那些个死当里有没准能淘出什么好东西来。白亦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甚至是起了去衙门里接那通缉令做赏金猎人的打算。 只不过眼下哪里来得及?那杜屏儿马上要出阁,而且又不知道那些通缉犯的下落。 他一时也是为了银钱的事情犯难起来,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叫过来串门的挈炆和小狮子看了,尤为担心他。 得知是为了银钱的事情发愁,也是有心无力。 转眼到了腊月,杜屏儿出阁的日子也到了,小韩大夫那边因没敢请家里人来,所以略显得寂寥,挈炆和小狮子过去帮他占人头。 白亦初这里却是因为杜仪不在,到时候要叫他做为弟弟,背着杜屏儿上花轿。 所以便留在了周家这头。 这酒席也亏得是周梨给承包了出去,但即便是如此,一家子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那杜屏儿上花轿走的时候,周秀珠和元氏都抹起眼泪来,周梨在一旁劝着,“就一条街的距离罢了,就权当她换个院子住,别难过了。” 周秀珠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这叫作哭嫁。 这样杜屏儿嫁过去,才会和夫君和和睦睦。 周梨也不知是否有这个风俗一说,只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好生热闹,便和莫元夕若素一起追着出去看已经被抬走的花轿。 瞧见轿子转出了街角,她这才意识到杜屏儿好像真成了别家的人,往后就算再回来,也不会再这头留宿了。不禁叹了口气,朝莫元夕看过去,“往后你莫要嫁出去,招婿上门来吧。” 莫元夕正垫着脚尖往前头看那消失的接亲队伍,听得她的话回头白了一眼,“谁要嫁人了?我一个人乐得自在呢!” 若素矮了她俩一大截,自也插不上这话,只仰着头见她俩人打闹,又听着家里那边传来的客人热闹声,便催促着,“走了走了,回去了,家里还有客人呢!” 家里这边要招呼客人,也没得功夫去小韩大夫那头闹洞房了,为此周梨颇为遗憾。 等着夜深将客人一一送走,心身疲惫的她只倒头就睡,鞋子都是叫莫元夕进来给帮忙脱的。 第二天醒来,发现发鬓也拆了,外头厚重的衣裳也脱了,便打着哈欠问莫元夕,“昨晚迷迷糊糊的好像见你来我屋子里了,你给我脱的衣裳?” 莫元夕却只捂着嘴巴笑道:“我可没那好福气脱你衣裳,只得脱了个鞋子,公子就进来了,还叫我给打了水,与你擦了脸呢。” 若是往常姑娘家,怕是得了这话早羞红了脸颊,周梨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难怪是他,我就说嘛,若是你的话,必然温柔多了。”又埋怨白亦初给自己拆头发下手没轻重,自己头皮有些微疼。 莫元夕听了,只笑她不知好歹。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香附急切的声音,“姑娘,姑娘!” 周梨还披头散发的,莫元夕从窗户里伸出头,替她答应,一面问着,“香附姐,怎么了?” 香附只指着前头铺子那边,激动地说着:“来了,云众山他们回来了!瞧那光景早上开了城门才进城来的,一个个风尘仆仆的,现在前面等着呢!” 周梨一听这话,一时精神起来,只忙去梳头洗漱,一面朝莫元夕说:“他们既是进城,怕是还没来得及进水米,你快些叫桂兰姐那头安排早饭,仅着他们先吃。” 莫元夕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了。 不过白亦初和柳小八那里,已经去对面抱了两坛子黄酒过来,又切了卤肉,盛了饭菜摆着。 云众山变得又黑又瘦,但看着是精神的,说昨晚一路紧赶慢赶,到底是没赶上,只得在城外蹲了一夜,进了城打发了个兄弟去城北那边报信,就直接来这周家这里了。 白亦初却只叫他先吃东西,别忙着说话。 等着这里吃得差不多,周梨也收拾好出来了,莫元夕煮了茶过来,一人拿了一盏,云众山匆匆吃了,然后从自己那贴身的衣裳里逃出一个竹筒,又从竹筒里拿出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张递给周梨和白亦初瞧,“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本来顺顺利利的,没想到去了东海,去那小岛上收珠子的时候,遇着一伙海盗。”这小纸条,就是他们自己写的账单,如今要一笔一笔算给周梨。 他们一路上都顺顺利利的,当下也是听闻东海一带安宁,所以放心大胆地将银钱都揣着,上小岛去收珠子。 不曾想这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不但是钱财全部被劫走,他们也都成了阶下囚。 云众山说着,想起当时的严峻,仍旧是心有余悸,“人和钱都在那伙海盗手里,我那会儿可谓是万念俱灰,既是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又赔了兄弟们的性命,只想着一头扎进那海里死了作罢。”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英雄气短之人,很快就振作起来。那一伙海盗看他们会耍几招,又是年轻有力气的,便没要他们的性命,给下了药后,就叫他们在船上打杂。 也是在那船上忍气吞声三四个月,才得了机会,和沿海那衙门里的海兵们里应外合,将那一伙海盗给杀了个干净,方拿回了自己的银钱。 然后才继续收珠子,一路做着生意回来,赶着这年前进了城。 那海上的事他说得轻巧,但只怕那段日子是难熬的了,周梨听了也是紧张一回,又急忙问他,“那你们中毒的事情可是解决了?” “解决了,抓了他们后,就得了解药,不然我们现在哪里能回得来。”说着,只又从那竹筒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来递给周梨。 周梨还没来得及打开瞧,便辨认了出来,是面额一千的,一时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将那银票接了过去,“这是多少?” 说起这个银钱,云众山那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自信,“除去所有花费和我们的兄弟的分红,这些便是你的,连带着你当初的本钱,总共有七万多。” 又滔滔不绝地说,这生意虽是难做,也处处充满了性命之忧,但钱是真的好赚,尤其是他们从东海那头,除了珠子之外,弄了不少海货,拿到这内陆来卖,价格是高得出奇。 这一次他们还打算修整个把月,便要继续去那东海,搞海货卖了,也不再去什么江南。 然后问周梨,“要不要继续一起?”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瞌睡来就遇到枕头,她和白亦初为了弄钱买当铺的事情发愁,没想到云众山就这个时候归来了。 还把这钱都给解决了。 但是听他问自己是否还要继续做这生意,有些吃惊。“你们当下也不缺本钱了。”却还想着让自己入股分钱。 云众山却是一脸的愧疚,“这将近一年里,我们在外虽是不好过,可是阿梨妹子你把这钱都给了我们,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怕也难熬。我们如今手里虽是有了些钱,可也全是仰仗着你才有的,当下有赚钱的机会,自然是要喊你一道,不然算什么人了。” 但周梨却不好再继续分这样多的红利了。 云众山趁机提议着,弄个小商行出来,以后就专门走东海这条线,做海货生意。 这生意他们要找个人在本地专门负责,认识的人虽多,但旁的他是真信不过,唯独周梨和白亦初这里,才能放心。 周梨看了白亦初一眼,见他点头也觉得可行,当下也是做了决定。 她每次做什么生意,好像从来都没有要考虑几日。这次也一样,和云众山要做这卖海货的商行,也是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就敲定了计划,写好了契约。 到时候她管这边出货,云众山那边则负责将东海的上等海货都给送过来。 等着一切落实,已是中午,云众山他们把找铺子的事情交托给了周梨,这里留了银钱,也回去休息了。 周梨拿着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只觉得世界那般美好,捧着那银票舍不得撒手,又和白亦初说:“咱直接去找阿平哥,如今茶叶铺子要,当铺也要,还要叫他帮忙找一个带着大仓库的好铺子。” 正方脸是断然没有想到,周梨早前才哭穷,还叫自己一起跟着担心云众山他们,没想到这转头云众山他们就来了。 还带了这么多钱回来。 当下都觉得周梨这运气实在好,每次瞌睡来了枕头就到手里。 便给她上心这铺子的事情。 也是在过年回老家之前,把周梨想要的当铺和那茶叶铺子都给弄了手里来,还给挑了一处带着大仓库院子的铺面,那里四通八达,离河边也还近。 只是办完了这些,周梨手里是一分多余的银子都没了,幸好家里还能靠这卤菜铺子里吃饭。 还管她姐周秀珠说里借了二十多两,才将这个年给过了去。 等过完年,客栈那头立马能拿钱,把周秀珠的二十两还了,便开始张罗起茶叶铺子来。 但这个时候手里也是无人可用,终是将那宋晚亭给安排到了当铺里去。 当铺的事,她是外行人,自己又没那许多时间去学,如今里头也全都是死当,便叫宋晚亭去一一清点过目,留他和雇来的老掌柜一起管着。 自己就只带了莫元夕,一起经营着茶叶铺子。 她也是做了几年的生意,这城中的各家商行也算是熟络,茶叶铺子的生意也没遇着什么阻拦,很快就上了正轨。 但这个铺子虽是不亏本,可也是中规中矩,毕竟这城里的茶叶市场,已经到了一定的饱和度,周梨琢磨着今年能把投下去的钱赚回来就算是好的了。 倒是当铺那边,虽然投进去自己全部的身家,但最起码那些死当是现成货物,只要肯出手,就是能回银子的。 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 转眼到了那二月初,杜屏儿和小韩大夫过来商量着,要回八普县去给她爹娘姐姐迁坟的事宜。 启程的日子都订下了,没料想杜屏儿这个时候忽然有了身孕。 此事只能暂缓。 元氏想着自己如今清闲,又挂念乡里,便提议她去帮杜屏儿走这一趟,顺便好好给周梨她爹娘的坟茔打理一回。 她将月桂一起带了回去,家里人手不够,便让柳小八将他婶子黄娘子给请过来帮一阵子。 黄娘子眼见着人高马大的柳小八,只托周梨帮忙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家,只道:“我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眼看着他娶妻生子,这样我往后到了底下,也好面见柳家的祖宗们。你常在外走动,哪家有好姑娘你是有数的,也不要那样貌多好,只要勤快实诚就行。” 柳小八比白亦初大,但今年也不过一十八罢了。周梨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就要成婚当家。 可是看着黄娘子那殷切的目光,也是没法子拒绝,“我得空了仔细寻一寻。” 回头只和柳小八说起此事,“你婶子叫我帮你相个媳妇,你如何想的?” 没想到如今胖了许多的柳小八却是羞怯一笑,“她的话,你不必做真。” 周梨见他笑得那般模样,隐隐觉得不对劲,“你莫不是自己相看好了?” 柳小八叫周梨一语道破,吓得连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情。”但目光却朝着街上去瞧。 周梨一下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是卖花的巧儿站在那里。 当下的时节,巧儿卖的是辛夷,紫色的花将她那花儿一般的脸衬得有几分风流姿态,早上厨房里的金桂兰还买了一束回来焯水炒了吃。 再过一阵子,巧儿又要卖起栀子了。 她想着,一面问柳小八:“你相中了巧儿?” 柳小八忙收回目光,垂着头含含糊糊地说着:“人家哪里瞧得上我。” “怎还妄自菲薄起来了?你识字,这城中又有自己的房子,哪里配不上她了。”倒是这巧儿,家中弟弟妹妹一大串,还有个多病卧床的爹娘。早前便听媒人提过,巧儿家里的意思,往后这女婿要多帮村家里。 不是周梨看不起人,是她作为柳小八的朋友,可不希望柳小八将来辛苦摊上这样一大个负担。 这种助人为乐的事情,换作别人吧。 因此便道:“比她好的姑娘你都配得上,你若是有心成婚,我便找人帮你四处多打听多打听,不要总只瞧着一个,多看看也好晓得和自己过日子的要什么样的人。” 柳小八却是那心里好似已经认定了巧儿一般,尤其是他此刻抬头看去,又见巧儿冲他笑了一回,那心里就更像是下定了决心,“阿梨,你若真有心,就帮我去问她吧,我只想同她一处过日子。” “死心眼。”周梨听他这样说,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你是想和她一起是过日子,她家却想你和同家一家子过日子。” 柳小八钟意卖花的巧儿,自然是会想方设法打听巧儿家中的境况,听得周梨的话,也是明白什么意思。但他如今一根筋就认定了巧儿,“那我作为男人,多承担一些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想,既然成了亲,巧儿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从小就自己和祖父一起住,叔叔他们虽是逢年过节会回来,但大部份时候家里都冷冷清清的。 他也喜欢人多热闹,就像是周梨家这里一般,多好啊。 周梨得了这话,一时觉得柳小八莫不是个恋爱脑吧?不免是忧心忡忡,下午些就同黄娘子说:“不必我去问了,他自己瞧中了街上卖花的巧儿姑娘。” “那是个什么人?家里父母如何?若是为人好,他喜欢,便给他说去。”黄娘子显然不晓得巧儿姑娘,说罢便想要到前头去瞧一瞧巧儿是个什么样子。 却让金桂兰给喊住了,“不必去瞧了,这十几岁的姑娘家,哪里有不水灵的。只不过你们也不必去瞧她,只要瞧我就能看到她往后要过什么日子。” 金桂兰当初卖了死契给周梨,但是每个月的月钱有一半却要留给她老娘过日子。 她不是没有旁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家中她年纪最大,早早嫁了人,连带着丈夫一起辛苦一起养家。 后来丈夫受不了,便将她给休了去。 娘家人反而怪她留不住男人。弟弟妹妹们大了,逐渐安家,却没有人管老娘,只扔给她一个人。 她是实在狠不下那心,但这许多年来,也叫老母亲伤透了心,方咬牙将自个儿卖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拿钱给她老娘过日子。 金桂兰每逢说起家中的事情,都说怨自己命苦,又狠不下心,若是但凡能狠下心,哪里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黄娘子也时常来周梨家,自然晓得这金桂兰的过往。此刻一听她这话,心里顿时慌了神,急急地朝周梨看过去,“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干活,便是往后街头去讨饭也好,却不能叫小八过那般的苦日子。” 又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那巧儿姑娘若有阿梨你这十分之一的本事,她就是要将整个娘家养起来,我也是没二话的,可人多大的本事就端多大的碗。”那巧儿姑娘只在街上卖花,能赚几个钱来? 往后她家里的担子,不都要落在柳小八的身上么? 她一急,脸上那几道疤痕就越发的狰狞起来,但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里噙着一层水光,一面往前头去,“这个死孩子,才过了两年好日子,就要朝那火坑里跳,我今儿若是不拦了他,哪里对得起他地下的父母啊!” 周梨能理解黄娘子着急,她本就疼爱这柳小八,眼下慌了神是正常反应。但是见她就这样去找柳小八,晓得是行不通的。 柳小八虽也是懂事明理,可这人恋爱起来,那脑壳就是浆糊一样,只怕你越是劝,他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连忙追上去,硬生生将急昏了头的黄娘子给拽住了,“婶子你莫要急,这个事情不是还没定吗。” 然后喊着跟来的金桂兰,一起将人给拽到后头去,宽慰着她,“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呢!他想娶,人家未必愿意将巧儿嫁给他。” 金桂兰也在一旁附和道:“是了,那姑娘生得也是有几分颜色的,没准她老爹妈还有别的打算呢!要不然怎都留到十六岁了没许人家?” 黄娘子听得她二人的话,好歹是被劝着了。 莫元夕从那茶叶铺子里回来,见她二人围在黄娘子旁边,又想起进来之时,看到柳小八和那巧儿姑娘在说话,便猜想到了一二。 只将周梨拉到一头,“是为了巧儿姑娘和小八的事情么?” 周梨有些诧异,“你如何晓得?” “我如何晓得?他俩在柜台上说话呢!”莫元夕说着,朝前头努了努嘴。 周梨一听,又见黄娘子那边还在为这事儿唉声叹气的,一时有些烦躁,“我姐也真是的,整日在隔壁看着,也不晓得提个一二。” “这会儿埋怨哪个都没用,照着我说,真怕小八摊上巧儿他们家,倒不如使些手段找个富商来将她哄了去。你看她也是个眉眼风流姿态的,每日在这街上瞧东看西,就指望挑选个好儿郎,早前还不小心撞了公子两次呢!见着公子不理会,这才退而求其次,转头盯上了小八。” 周梨知道外头肖想白亦初的人不少,他如今显露头角,不但相貌仪表出众,更是有些才华在身上,现在又是秀才郎。 却不知道,连卖花的巧儿也有这心思。 “几时的事情,我竟然不晓得。” 莫元夕见她眉眼间有几分着急神态,只笑着:“你倒不必担忧公子,他那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不然你以为夫人怎么能放心回乡下去。” 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其实也不大分清楚自己和白亦初之间是那斩不断的亲情还是其他的特殊情感,但最起码就现在而言,他们俩的感情是最坚不可破的。 当然将来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也许白亦初也会遇到一个叫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但那也不要紧,他们之间还有亲情,而且自己还有钱…… 所以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情,自己也会祝福他的吧? 不过周梨不大喜欢去想这些个事情,总觉得叫她心里多少是有些烦躁的。只把这些思绪都抽回来,重新回到柳小八和巧儿的身上。 一面细想起莫元夕说的那法子,“若她真有心攀富贵,倒是简单,就怕这事儿瞒不住,倒叫小八晓得了,心里怨恨我。”她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事情,叫柳小八记恨。 而且这感情的事情,旁人还真不好朝着当事人指指点点。 最后也只叹了口气,“我回头与他好好说一说,若他执意要娶巧儿,那也就只能由着他去。” 莫元夕作为一个旁观者,倒是看得清楚,“他看人眼睛都拉丝了,我怕你的话,现下也是听不进去的。” 又想着左右劝了是没用的,何必去做那坏人,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别处,多赚些银子呢! 一面与周梨说起云众山他们又要启程的事情。 两人提起生意,自然而然就将柳小八这事儿带过去了。 不想傍晚的时候,黄娘子到底是没沉住气,见着柜台那边没什么生意了,便去和柳小八说这事儿。 柳小八是孝顺的,也愿意听黄娘子的话,但唯独这一件,他如何也不顺黄娘子的意思。 周梨听着他俩在那里闹,方急忙赶过去,只见她姐周秀珠已经再劝。 不过效果并不明显。 柳小八却觉得黄娘子阻拦自己和巧儿在一起,是因担心自己往后不给她养老,如今见周梨来了,只道:“阿梨你这里做个见证,我柳小八便是往后怎样,也不会不管我婶子,必然会给颐养天年,不然就天打雷劈。” 他以为发誓的话说出口,就能安黄娘子的心了。 可黄娘子从一开始就不是担心这个问题。 她是真心疼柳小八,怕柳小八以后过苦日子。 所以这事儿没能像是柳小八所预想的那样结束,反而是把黄娘子气得夺门跑出去。 柳小八要去追,又想她这会儿还气恼着自己,怕是自己去了也不理会自个儿,也就没追去。 周秀珠不放心,只喊了金桂兰来,跟着追出去,说追上了把人直接送家里去。 然后又说了柳小八一顿。 回头见周梨一言不发,只觉得奇妙,“阿梨,你倒是也说他两句。” 周梨看了柳小八一眼,“我说了,他现在也未必听得进去。”然后看朝柳小八,“你愿意听我的话?” 柳小八一脸的委屈,“巧儿姑娘哪里不好,就叫你们这样不待见她?” “她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你俩不合适罢了。”周梨叹了一声,只觉得吵闹这事儿真耗人心神,自己虽然没参与,只在一旁瞧着,也觉得累。“你仔细想想,左右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不过你要晓得,我们也不是见不得巧儿姑娘,只不过是因和你亲近,这考虑起问题来,自然是要以你的利益为首要,方觉得她和你不般配。” 周梨心平气和,柳小八便是觉得她这话不大中听,却也不能奈何,只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眼下就认定了她,为了她愿意吃什么苦头都是值得的。” 又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朝周梨,“阿初能为了你做赘婿,这样的委屈他都愿意受,却没有人说他或是你的一分不是,我不过是想叫巧儿过得好些,你们便说起巧儿的不是来。” 周梨听到他这番话,就晓得这人果然是还要多读书,不然想问题怎么能这样狭隘? 白亦初做赘婿名声上是委屈了,可他自己有那本事为自己挣来名声,如今大家只晓得他是秀才郎君,哪个会提他是周家的赘婿了? 而没人说自己,那也是因自己没闲吃饭,还能赚钱让一家子衣食无忧啊。自己也没要白亦初来养家吃苦,反而能叫他能无后顾之忧安心上学。 所以即便是同一件事情,但如何定论好坏,也要取决于当事人的能力啊! 若自己摆烂认命,如今还在乡下种地,也没叫白亦初上学读书,那必然人人看着自己和白亦初,定然要指指点点,说白亦初倒霉,好好的一个体面儿郎,叫自己这个村姑毁了一辈子。 自己家里还有和离带娃的姐姐,和一个没有生养的继母。 好大一个烂摊子,全都在白亦初身上呢! 可现在自己解决了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甚至能雇了长工来家里,谁还会觉得自己和家里的女眷是累赘呢? 他们这会儿只会夸白亦初和自己命都好。 她看了柳小八一眼,没在说什么,只将目光收回,“罢了,我们也只是朋友,你的婚姻大事,便是你婶子都不能替你做主,我们又能说什么。”然后便懒洋洋地进去了。 柳小八自知自己这话是将周梨惹生气了,但眼下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只闷头闷脑地坐在柜台上。 周秀珠见此景,叹了口气,也不想多管了。 反正柳小八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操那心做什么?最后还把人得罪了去。 也只回了自己的小铺子里继续做绣活。 而周梨和柳小八的话,莫元夕在后头也听了七八,见她沉着脸回来,便晓得心中有气,只上前劝着,“你又何必同他生气,你都说了他如今脑子里全是浆糊,听不进去话的。” 不过莫元夕虽这样讲,也说了柳小八的几句不是。 回头见若素和安之都看着自己,便晓得他姐弟二人肯定是对自己背后说人坏话的举动不满。 于是只蹲下身却捏安之的脸,“你俩可要记住了,当你们选择要做一件事情或者相信一个人的时候,若周边的人全都反对,那肯定错不了,这件事情和这个人必然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若素大了,一下就明白,“我晓得,就像是小八叔和巧儿姑娘,大家都反对,肯定是和巧儿姑娘在一起对他没好处。”于是回头朝安之叮嘱:“你往后可不能像是小八叔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和家里吵闹。” “我才不要女人,我只要吃糖。”安之可不懂这些,家里已经这么多女人了,他还要什么女人?他只要糖。 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周梨听得这话,不禁笑出声来,“可不要再多吃,仔细你的牙。”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家里的影响不仅仅于此,她只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个事情了,任由黄娘子在那头劝。 自己一心都在自己的铺子里。 得了空去武庚书院和白亦初吃顿午饭,说了一回这件事情。 白亦初听了,沉默了片刻,像是才将那个巧儿这号人给回忆起,然后下了定论,“他这个人真是没吃过什么苦头,叫他撞一撞南墙,他才晓得锅儿是铁做的,不必去管他了。” 周梨夹了一筷子春笋,“我才懒得去操心。不过他若真能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把巧儿家的担子挑起来,我倒是敬佩他一回,可他自己也不是个特别能吃苦受累的,如今为了一腔热忱非得要和巧儿在一处,往后那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有的折腾了。” 又觉得这事儿有些糟心,“罢了,不提他。有少凌的信来么?” 白亦初正要同周梨说这事儿呢!“听他的意思,是一时半会也不会打,整日也是在军队里混日子,打算寻个机会回来,又或许去四处游历。不过那李司夜倒是升了官,听少凌说,很是得那霍将军的喜欢,竟然有意把女儿许给他。” 周梨想不起霍将军的女儿是哪一号人物,反正她的梦里没出现过,而李司夜往后要娶的,也是上京第一才女。 这时候听白亦初说:“这人太玄乎了,即便没有打仗,我也没去战场上,可他还是照例能往上爬,就好像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不管其他的事情或是人怎么变化,他的命运都依旧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周梨想说,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了。那气运可是没得说,若不是怕他害白亦初,自己都想往他身边凑,沾一沾这好气运呢! 一面也告诫着:“正是他这样奇怪,咱们才要避着一些,你也不要大意,别想着如今和他走了不一样的路,就不会遇着,便掉以轻心。”心想顾少凌也赶紧想办法离开军营些,不然自己总是担心他那里。 白亦初其实已经在想,怎么将这李司夜弄死在军营里,那人一直在,总叫他心里不安。 但这话他没同周梨说,只因自己今年要备考乡试,更是要多多努力,不能常常回家,眼下柳小八又一根筋要和那个巧儿在一处,有些不放心周梨,怕她这性子急,跑去插手这事儿。 只能再三叮嘱周梨:“小八的事情,不要管了。” 周梨自是应了。 和香附回到家,却见有喜帖送上门来,打开一瞧竟然是安先生家里送来的,有些惊讶,“安姑娘到底是要同她这远房表哥成婚了。” 安家那边,去年就住了个远房侄儿,已经是秀才,但是家中清贫,无力供他读书了,安先生有意扶持,便叫他在家中住下。 又因自己时常给人批卷子,有时候还忙不过了。那远房侄儿也是有些学问,觉得留下来还能帮衬一二。 为此便将院子一头的书房收拾出来,在里面摆了一张铺,那侄儿黄石祥晚上就歇在里头,白天则在外面的书房读书。 香附比周梨还要震惊,“上次我过去的时候,安夫人还同我说,这黄秀才是有野心的,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怕以后发达了,对安姑娘不好。”所以香附就不明白了,既然安夫人都晓得,怎么这桩婚事还成了? 不过她们都是外人,只管去喝喜酒,哪里管得了人家的事情?说了一回,也只好作罢,就盼着那黄石祥是个有良心的,将来真高中出息,别忘了是安先生一家对他的恩德。 无奈这高中后抛弃糟糠的太多,香附一直觉得安娇娇往后怕是过得艰难。 与周梨感慨了好几次。 只不过周梨实在是无心去替安娇娇操心了,当日柳小八和他婶子因巧儿的事情闹开后,果然是打算一头走到黑。 今儿下午关门回去的时候,来同周梨请假。 周梨问他何事? 他只愤愤答着:“我婶子不乐意,我只能自己去筹备这婚事,明日要请媒人,我一辈子也就成婚这么一次,也不想马虎,怕是要忙好一阵子,管你这里先请假半个月,你让香附姐多劳累些,等我忙完了就回来。” 又说要请周梨和喜酒。 周梨没想到这事儿反而比预想的要提前了,也是没说什么,“那你且去吧,仔细些。” 接下来便也没看到巧儿来卖花了,倒是黄娘子过来一回,和香附在柜台说了许多话,还去厨房和金桂兰一起给做了一顿晚饭。 周梨留她吃了再走,她那满是刀疤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和,“不了,小八那里在忙他自己的婚事,我终究不是他的亲娘,好多事情也不方便插手,如今就只能在家里给他做一顿饭了。” 然后便别了去。 周梨也没多想,直至过了好几日,柳小八的邻里上门来买卤菜,和香附说巧儿一家如今都从城北搬了过来,老小都挤在那院子里,孩子又多,总是打打闹闹的,大人也不管,吵得人头疼,也不知几时才搬走,还是打算就这样住下了。 香附听得这话,是立马就要转达给周梨的。 那房子是周梨托付正方脸帮忙找的,有多大周梨心里是有数的,哪里能住得下这许多人,只怕是要好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了。 但她又不好说柳小八,如今巧儿要和柳小八成婚了,才算一家人呢! 也只能盼着,那巧儿一家子只能暂住,也许过了这婚事就搬回去了。 不想屏儿却上门来找她。 屏儿如今还未稳胎,三月不到呢!她只叫一个小药童扶着上门来,周梨担心不已,“你怎么过来了?街上那么多人,若是挤着你怎好?”只赶紧叫她进屋子里坐下,生怕这三月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吹着她。 又打发小药童吃糕点。 只不过小药童年纪小,坐不住,吃了几块就去和安之在院中一起玩耍。 周梨从厨房里拿了金桂兰蹲的鸡汤,递给杜屏儿,一面问她:“可折腾人?我记得当时芹娘姐那会儿,吃什么吐什么。” 杜屏儿摇着头,喝了两口,似这些日子小韩大夫总给她变着花样喝汤,已经喝腻了,“我想吃些清淡的。” 周梨这里马上叫金桂兰帮忙做,才与杜屏儿说话。 杜屏儿却问她,“小八是怎么回事?昨儿来找相公,我们还以为是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叫相公去,却是他家里。”但是诊治的却是一对陌生男女。 而且那家里全是孩子,乱糟糟的,也不见黄娘子的身影。 昨晚杜屏儿便要来的,却因太晚了。今早起来,又因昨晚没睡好,头有些晕,就拖到了现在。 周梨本还想着,黄娘子喜好清净,那般孩子该如何熬?她那头疼的老毛病必然一直犯。起先还以为柳小八请小韩大夫过去是给黄娘子瞧头疼的老毛病,却没想到没见着黄娘子,那就是给巧儿她爹娘诊治了。 只是却也奇了,“莫不是当时出去了?” 杜屏儿摇着头,“这倒是不知道,我只是这些日子在家中,也不晓得小八家里怎平白无故多了这许多人,特意来问的。”只不过也没见他在柜台上。 周梨这才将柳小八和卖花的巧儿看对眼的事情说了。 杜屏儿一听,一时急了起来,“这怎要得?那巧儿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从我到绣铺里去,就时常看着她在街对面,有时候觉得她不是卖花,是在卖人。” 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听,怕周梨误会了自己是那种背后嚼舌根的人。 只忙解释道:“我没有要骂她的意思,可她的确不老实,举止轻浮得很。我几次见着她朝那些体面的年轻男人身上撞,人家好心的扶她起来,她就那般矫揉造作的样子,虽不晓得说了什么,但看她当时两颊红云,怕说的不是什么正经话。” 周梨见她着急,忙笑道:“我信你,元夕说她还往阿初身上撞了两回呢!” 于是杜屏儿更着急了,“既然你们都晓得她是这般人,为何还不拦着小八?” 周梨叹气,“哪里拦得住?你如今说不见了黄娘子,怕是正为了这事儿叫他气走了。”又想着她一个女人家在外头,又没来这边,终究不放心,只让香附去打听。 却才晓得,那日黄娘子来他们这边,竟然是来告辞的,听说跟着一队行商,回了八普县去。 算着日子,这会儿该是到了。 周梨想,多半是叫柳小八气着,心死了才回桐树村的。 杜屏儿晓得了这些,见着黄娘子都被气走了,只觉得柳小八糊涂不懂事,难得这样一个真心待他的长辈,他自己不珍惜,反而将那巧儿一家接了家里来,弄得乌烟瘴气的。 也是为他气了一回。 反而要叫周梨来劝慰她,“不恼了,说到底也不是自家人,好些话是没有法子说的。不过这样也好,他非要将好好的日子过得稀碎,随了他去。你可要顾着自己的肚子。” 想着小韩大夫虽是个大夫,能照顾人,但他那医馆里也忙得很,便想着等过一阵子杜屏儿月份大了搬过来。因此与杜屏儿说着:“他是个忙人,你过一阵子出进不方便,到我们这边来,我虽是什么都不懂,但还有香附姐她们。” 杜屏儿是有些心动的,但总觉得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哪里有会娘家待产的道理?只谢绝了周梨的好意。 周梨也没有勉强她,只是不放心那小药童,和香附亲自将杜屏儿送回去。 过了几日,去安家那头吃酒,只见着那黄石祥这个新郎官一直都拉着一张脸,好似谁强迫了他一般。 周梨十分看不过,只觉得他实在不愿意,觉得娶了安娇娇委屈了他,拒绝就是了,从安家搬出去。 偏要答应,答应了又要摆着一张马脸。这就是典型的吃着娘奶骂着娘。 也亏得安娇娇看不见,不然那心里多烦躁。 于是她也不想在席面多待,只去了新房里看安娇娇。 安娇娇这婚事有些急促,周梨收到了喜帖才晓得她要成婚,也没来给添妆,今儿才算是给补上,拿了一对素雅的玉兰花簪子给她。 安娇娇道了谢,只坐在铺满了枣子的床沿上与她说话,说着说着,她嘴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我表哥今日,必然不高兴吧。” 周梨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只是这沉默,也间接地认同了安娇娇的话。 安娇娇苦笑着,“都怨我了,要是没有瞎了这双眼睛,哪里能便宜了他,他却觉得委屈了自个儿。我也不知我爹到底怎么相中了他,唉!” 周梨也想知道安先生到底相中了黄石祥哪里?安娇娇虽是眼睛看不见,但生活能自理,除了不能绣花,针线活她也是能做的,又有爹娘帮衬,干嘛要找这黄石祥? 莫非安先生图他这秀才身份?可他这般人,往日真有了出息,可不见得能记安家的恩情!说不定会第一时间将安娇娇给甩了去。 但这种没发生的事情,周梨如何敢说出来?没准那黄石祥往后和安娇娇日常相处中,真喜欢上了她,改了心呢! 所以也不好太早下定论。 只是说了些话安慰她。 却也不晓得安娇娇到底听去了多少。 这段日子,周梨都觉得心里十分不顺畅,前后经历了两桩亲事,没有一个是和和美美的。 柳小八那事情果然解决得快,他仿佛是怕再拖下去,谁又会站出来阻止他一般,匆匆忙忙就和巧儿成了婚。 成婚后果然是红光满面,来铺子里便给大家喜糖吃。 这边众人虽是不喜欢巧儿,但人都成婚了,还能如何?只能是祝福了。 周梨观了几日,见他日日都高高兴兴的,不禁开始反思起来,莫不是他们看走了眼,人家两个夫妻真心相爱,什么都苦都能化成甜的? 为此和莫元夕说,“这样看来,倒是我狭隘了,早晓得这样,当初便不说那些话。”还白白气闷了一回。 莫元夕几乎将茶叶铺子的事都抓在手里,她可不满于现状,还想要铺子多赚钱,而不是今年能将本钱赚回来那么简单。 这两日里,还胆大地跑去了城北那边的青楼里推销茶叶。 想都是因为女人,人家竟然和她做成了两桩生意,如今正是神采飞扬。 听到周梨还在为这些个事儿发愁,只抬起头看她,“我觉得,你这一阵子果然是太闲了些,云记那边你自个儿去瞧吧,叫你忙起来,也省得你每日想这些闲事。” 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最近的确是闲。”下午果然就喊了香附,两人一起去河边不远处的街上。 这边的商行已经挂了匾额,云记海货。只不过货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到,而且基本都是些干货,因此她找了木匠在里头打了不少柜台。 只是可惜没有玻璃了,不然再有玻璃封面,这样又能叫大家看清楚货物,又能阻挡灰尘。 眼下也快要完工了,两个木匠见她过来,只停下手里的活儿打招呼。 周梨回了礼,看了一圈,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不过想着后院除了仓库,还有不少房屋,里头基本都还空着,到时候云众山他们回来,可直接住在这里,便和两个木匠问:“你们做完了这些柜子,可还有旁的活?” 两木匠摇着头,“早前倒是订了一家,只不过他们如今有事情,要延到秋后才要我们。” “那正好,你们也莫要去别处了,这里的柜子做好了,后面那屋子里头,给我打几张床铺出来,在有些简单的桌椅柜子洗脸架,木材这里,有什么短缺的,只去我家里说一声,我让人直接运过来。”这可比去买要好多了,而且自己买的木材,又牢固,好过市场上人家上了漆的,没准里头都是些陈旧的木头呢! 自己又不懂行,容易上当得很。 那俩木匠一听,这是个大单子,忙问她:“小周掌柜可是什么时候要,若是赶工期的话,我们再喊几个人来。”他们一个村子里过半都是这手艺,如今活儿不好找,大家都闲赋着呢! 周梨琢磨着,云众山他们快的一个多月能回来,慢的话两个月,到时候做完了还要上漆置放几日。 最好是能叫他们回来就能在这边落脚休息,便道:“若能再叫人来,自然是好,你们做得好了,我回头还有活儿派给你们。”她当初从钟家手里买来的那酒楼,虽是租了出去,但只要不是人为的地方损坏,都要自己这个主人家去修葺。 前几天那酒楼里的掌柜才打发了跑堂的来家里说,雨季前要将东北角那屋子修葺一回。 怕到时候漏水。 两人一听,还有旁的活儿,自然是想赶紧把这里做完,再去接下一单。 当下也是高高兴兴答应,只说今儿回去便叫人去村里通知人。 周梨才晓得他们一个村子过半的人会这手艺活儿,那若是都来了,倒是很快便能将家具都打出来。 左右也不要什么雕花绣朵,只需要简约大方,这样速度快得很。 因此隔日便去了那木材坊里,订下了不少木头,只让人直接往云记那里送去。 果然她这一忙,也就没闲工夫去想柳小八的新婚日常了。 过了好些天,一日走在街上,遇着从前一个常在他们那条街逗留的小乞丐,只同他打招呼,“怎好一阵子没瞧见你去我家那里了。”以往晚上剩下的卤肉边角料,自己都是送他们带回去灶神庙给老乞丐们吃的。 小乞丐听她问,无奈叹气,“如今你们挣钱难,我们要饭的也难,从前还能从你家铺子里得些卤肉解解馋,如今你们那里没了,我哪里还敢在街上浪费时间,只到处走一走,看着谁家剩点什么,回头还带回去给我干爹他们吃。” 周梨听了这话,却是觉得奇怪,只回头看朝香附,“铺子里如今生意这样好?边角料都有人要?”像是那些猪眼睛周边的肉,人家都不愿意要,有的时候,猪尾巴还要剩下几根呢! 香附摇着头,“我整日同你在外,如何晓得?不过前提不是才听元夕那里算铺子里的账目,不都和从前差不多么。”可见生意也是一成不变的。 周梨还想问那这些个剩余的卤肉卤菜哪里去了?反正晚上也没上桌子,忽然想起柳小八家里一大堆嘴,心里就有了数。“我晓得了。” 只拿了几个铜板塞给小乞丐,“拿去买两个饼子吃,明儿还快天黑的时候,你来拿,我给你留着,也喊你老爹们保重身体,回头我没准还有事情要找他们办呢!” 周梨可不敢小看这些乞丐,这满城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那三教九流打听不到的,他们也能打听到。 自己这生意能做起来,有一部分缘由还是从他们口中探听了消息,避开了许多坑坑,不然家里这生意哪里可能就这样顺利? 周梨是记情义的,人家愿意把消息给她,她也乐得给些好处。 小乞丐接了钱去,朝她道谢,“好嘞,那小周掌柜我先走了。” 周梨同他挥手,见那瘦小的影子消失在人群里了,这才道:“回家去吧。” 香附还没反应过来店里的那些卤菜去了哪里,忙跟在她后头:“别是家里着了偷子吧?还是近来那卤锅太深,里头还有菜没捞出来,熔了?”对一定是熔了,锅儿一整天都架在那灶火上熬呢! 周梨听她在后面絮絮叨叨的,“你今儿看着,不就晓得去向了么?” 香附得了这话,果然也不去后堂了,就在这铺子里守着,只见着天还没黑,柳小八就要关门走。 她见着还有不少卤菜,便道:“你新婚忙着回家是正常的,你且去,我再守一守,还能再卖几个钱呢!” 不想柳小八只娴熟地拿了油纸将那剩下的卤菜和卤肉都打包起来,“这些都是边角了,旁人挑剩下的,哪个还要,关了吧。” 香附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柳小八就是这个贼。她忽然有些火气大,一把将那两大包卤菜卤肉夺过来手里,“没人要,你拿去作甚?” 柳小八皱着眉头,只觉得香附奇怪得很,“你管我?阿梨他们都没说,哪里轮到你一个长工来讲?更何况不值钱的边角,我不拿回去,也是要扔给乞丐们的,正巧我家里人口多,拿回去怎么了。” 说罢,又从香附手里一把抢了过来。 香附被他气得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你,你我便是说不得你,主人家的东西你也随便拿不得,你说我是长工,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每月没往姑娘他们手里拿月钱么?” 柳小八才懒得同她扯,只拿了卤肉卤菜,便回家去了。 只将她香附气得只跺脚,追了出去说。 又见隔壁周秀珠没在铺子里,想着每天这个时候,恰好她要到周边近些的人家送衣裳。 也难怪这么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发现。 要不是今日街上遇着那小乞丐,都不晓得这些卤肉卤菜是叫柳小八拿回去填补巧儿一家子了。 她越想越气,但见街上还人来人往的,便没在骂。 不过对面酒铺子里阿叔家的小儿媳妇姜氏这阵子都在铺子里,瞧见了她追着柳小八出来,柳小八这些日子又整日不空手回,一下就晓得了缘由,凑了过来问,“感情他将东西带回去,你们家姑娘不晓得啊?” 香附啐了一口,“我看他迟早要完的。” 姜氏见她气得脸青,只劝慰道:“不气了,回头你们姑娘会看着办。”一面瞧着原来巧儿总是站着卖花的地方看了一眼,“都说那娶妻要娶贤,这小八从前也是个实在孩子,可惜了。”原本还想本家一个妹妹说给他的。 谁晓得让巧儿那小货给勾了去。 两人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便见着周秀珠回来了。 香附迎了上去,只问她晓不晓得每日柳小八拿余下的菜都带回家的事情,而且关门又早。 周秀珠是一点没有想着防备柳小八,毕竟平日里都是他一个人在柜台上面,银钱都是他自己来收,有时候还要叫他帮自己看着这边,所以也没留意到,这一阵子柳小八的反常举动。 他关门早,只想着他新婚想早些回家,实属正常。 却不晓得原本要给街上乞丐的边角料,他都打包回家去了,也不同阿梨和自己说一声,心里也有些不高兴,“那东西的确是不值钱,但好歹要与我们告知一声才是。” 一面朝香附确认:“阿梨晓得了么?” 香附回想起周梨的话,“姑娘怕是早就猜到了,才叫我自己到柜上看。”一面叹着气,去抱着门板一一关上,与周秀珠去了后堂。 果然一见周梨,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周梨问,“看到了吧。” 香附点头,“姑娘还叫小乞丐明日来拿,怕是小八那里不留的。”还得要带回家去。 周梨没抬头,在给若素检查今日写的字,“东西再不值钱,但那也是我的,何况我早答应是给旁人了,他这样做的确是不妥当,明日我会同他说。”忽然觉得,这人变起来,是异常快的。 却听得周秀珠说,“白日里他和我提,说屏儿出嫁后,我这里忙不过来,想叫他媳妇巧儿过来搭把手,我还考虑着呢!”只如今闹了这事情,到底叫人不高兴,周秀珠也只好作罢。 香附今日被柳小八气着了,这会儿听得这话,“可万不要答应,不然回头大姑娘你那里有什么线跟料子,她都要给你拿干净,只怕又说都是没人要的边角料,她家里弟弟妹妹多,拿去缝两件衣裳怎么了。” 她这虽是气话,但没准巧儿真能干出这事儿。 49. 第 49 章 三合一 又说那柳小八提着两包卤菜,照例回家里去。 还没进家门,便听到里头传来的热闹声音。或者确切地说,应该是吵闹声和谩骂声。 这与他早前预想的,像是周家那般的热闹是不一样的。 再转过前面的巷子,便能瞧见他家的大门了,只不过这时候却听到邻里的不满声传过来,“巧儿爹,这巷子又不是你一家人的,你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里就算了,还每日往这里倒尿,你自己不嫌熏人么?” 的确,柳小八这会儿已经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他一直以为是巧儿的弟弟妹妹们憋不住,家里的马桶不够使,小孩子拉在门口了。 在乡下的时候,小孩子们有时候也是尿在田边地头,不足为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岳父大人。 他忽然有些不想走上前去了,可这个时候回头已经来不及,叫邻里瞧见了。 柳小八忽然一脸的尴尬,垂着头想要直接进屋子里去,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岳父的尿壶上面,黄色的液体还在尿壶嘴上嘀嗒嘀嗒地朝门槛上滴。 他不禁觉得一阵的恶心,“爹,那屋后不是有桶么?”怎就倒在大门口了。 巧儿爹垂着头研究自己的尿壶,压根没看到柳小八眼里的不满,“家里这许多人,桶一下就满了,这城南可真是寸土寸金,连个屎尿都要花钱叫人倒。”然后开始感慨在城北的时候怎样方便。 那邻里却是看到了柳小八对巧儿爹此举的不满,便也趁机道:“咱们邻里邻居,这巷子里天天要过人,你自己也上心些,别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话却引得巧儿爹不高兴,移动着那微驼背的身影追上去,“你几个意思,什么乌烟瘴气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虽是病体,总是喊这里疼那里痛的,但这声音却响亮不已。 柳小八只觉得有些丢人,腾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拉住,“爹,咱先进家里去。” 那邻里也趁机走了,看着巧儿爹那撒泼的样子,是有些怕他拿那丑熏熏的尿壶砸自己,急忙家去。 柳小八一番好言语,也把巧儿爹给劝了进去。 他家这院子并不大,一来是当初手里银钱有限,二来又是只有他和黄娘子住,才买了这一处院子的。 可如今家里一下住了这许多人,巧儿的七八个弟妹都挤在这院子里玩耍,原本黄娘子在墙根下面种的菜,这会儿早就被踩没了,七八个弟妹坐的坐在地上,一个个浑身脏兮兮的。 这叫他想起了灶神庙里那些乞丐们。 “巧儿。”他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但巧儿还未出来,这些个弟弟妹妹却早将他给团团围住,三下五除二把那油纸给撕开,把卤肉和卤菜全都分了去。 他想去夺过来,却见他们那脏兮兮的手,心理上还是觉得有些恶心,便只能作罢,“下次洗了手再吃。” 巧儿已经出来了,见弟妹们已经将柳小八带来的卤菜给分了个干净,不由得将画得细细的眉毛皱起,“你怎么不多带些?每次都这么点,哪里够吃?” 柳小八这会儿想起叫香附说,脸上不觉火辣辣的。这东西是不值钱,但因他没有和周梨说,还每次都趁着周秀珠出去的时候包起来,这心里多少是有些觉得心虚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和周梨开口。 当下听到巧儿的话,“我打算明儿就不带了。” “为什么不带?”巧儿声音一下拔高了许多,并没有在街上卖花时候的那种温柔。 就很奇怪,明明他们成亲才没几天,巧儿就忽然变了。 “这样不好。”他现在心里还担心,香附肯定会告诉阿梨,到时候自己要如何同阿梨说? 巧儿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一般,环手抱胸靠在身后的门框上,“有什么不好的?你整日在周家做牛做马,拿点边角怎么了?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边角料你就是不拿回来,最后她不是都送给那些要饭的么。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弟弟妹妹们,还不如那些个要饭的?” 柳小八嘴巴从来不善谈,面对着巧儿的咄咄逼人,他只能无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这东西再怎么不值钱,那是阿梨家的,要由她来做主。” 巧儿‘呵’地冷笑了一声,“我早前以为你是个出息的,才跟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窝囊废。”然后指着门外骂:“平日里叫邻里欺负我爹娘就算了,你自己还欺负我,你说你那心里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然后捂着脸,呜呜大声哭起来。 柳小八一时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又见岳父岳母冷冷看着自己,身后院子里又是那七八双眼睛,急忙将巧儿拉着进屋去,好言解释着:“我哪里是个那个意思,只不过我也是给人做工的,周家对我又好,我不能得寸进尺。” “周家对你好,难不成我对你就不好了?”巧儿一边摸着眼泪,一边质问着他。 “你对我也好。”柳小八看着她哭得那般楚楚可怜,总是有几分心疼意思的,走过去将她搂住,“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再哭了。” 到底是小年轻,又是才新婚,如今见那窗户外面已经彻底没了亮光,晓得是天黑了,如今搂搂抱抱的,一个推一个哄,不觉间便到了那床上去。 一番春光,两人散着头发靠在一处,那巧儿到底是年轻,如今那脸颊上带着一层桃花般的粉红色,越是诱人。 柳小八怎么瞧都瞧不够,一时觉得自己也是走了大运,没爹没娘的,还能娶了她这样的美娇娘,该是捧在手里好好疼爱才是,竟然为了些卤菜边角料同她生气。 一时后悔不已,将那纤细的腰身搂得靠近了自己一些。但不知怎的,又想起老丈人在门口倒尿壶的事情,忽然便觉得那股子尿骚味就在鼻子边上。 他这莫名其妙的变化,巧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一把将他推开,“你又板着一张脸作甚?好似哪个欠了你的银子一般。” “没。”柳小八连忙赔着笑脸哄着她,又重新将人给圈了怀里来,“你和爹说,叫他别往门口倒尿了,咱自家也要从巷子里过呢!” 巧儿还以为是个什么大事,嘴上是应了,却又不满道:“他一辈子都这样过了,这会儿叫他改,我看怕是难。”又问是不是邻里说了什么? 柳小八摇头,“没有的事,只是我觉得不好。” “你莫要哄我,你不在家的时候,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巧儿忽然有些生气,然后伸手去掐了柳小八有些肥胖的腰一把,“都怨你,若是你能买大院子,咱们何必住在这里,叫那些人糟蹋人?” 她一下来了火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再也没有刚才床上的千百般温柔,只有些像极了那些个骂街的泼妇,“什么东西,他们嫌吵嫌脏,自己出去买大院子,没本事就把嘴巴给闭上。” 又说自家在城北的时候,哪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就没见过这样事多的。 柳小八去过城北几次,但都是局限于那大街上,又或者是云众山他们那边。 巷子是比这城南狭小了许多,但也没有多脏乱啊。 最起码那巷子里的人,晓得要将屎尿都放在恭桶里,等倒夜香的来收,而不是随意地泼在自家门口。 他张了张嘴,想试图和巧儿说些什么,但面对着巧儿此刻因为张大嘴骂人,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容,竟然有些害怕。 然后便将那些个话都吞了回去。只想着自己每日早出晚归,也就是回来睡觉罢了,也就忍一忍。 至于隔壁邻舍,那自己也没法子。他们真要嫌弃,那就像是巧儿说的那样,自己搬到别处去。 一面起身穿衣裳,要去做晚饭。 巧儿像是才想起什么,只忽然朝他伸手。 柳小八一脸茫然,似有些不解她这是何意?“怎了?” “钱啊,家里都要没米了,你倒是在周家那边吃个满嘴的油,可怜我们一家十口人,在这里吃糠咽菜的。就叫你带些边角料回来叫弟弟妹妹们解解馋,你还觉得占了人家店铺便宜,我说你真是个猪脑子!”说着,只将那要钱的手去戳了柳小八的脑门一回。 然后也不等他拿钱了,自己起身去他口袋中翻找,但最终却只得了几个铜板,不禁皱起眉头来,“你的钱呢?” 柳小八这会儿还在消化巧儿的话,心想自己前几日不是才将银子都给她么?怎么就没钱买米了?当下见她一面在自己衣裳里翻找,一面问,才像是恍然回过神来,反问着:“我不是才将家里的银子都给了你么?” 成婚要大操大办,他也是按照巧儿的意思,叫她风光嫁过来了。 为此将自己原本存着要像是周梨那般买大房子的钱都给花了进去。 “就那点?”巧儿那两道细细的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有些难以珍惜地问他。 柳小八只解释着:“咱们俩成亲,你要好缎子做的衣裳,又要雇轿子什么的,还有彩礼钱,这七七八八的,也是将我这几年的积攒的银子给花得差不多了。” 巧儿不敢相信他这话是真的,但是她又自认为是了解柳小八的,见他那表情,便晓得果然是没有钱了。那心里一时间只觉得空落落的,“你在周家柜上日日自己收账,你就这点钱?” 然后气得去拍打柳小八,“你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守着钱你都不会发财!” 柳小八这最后的底线还是有的,“阿梨他们信我,不单是因为我们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更多的还是因为我这几年在柜上,从来不多拿一分银子。” “哪个叫你拿了?我时常在对面卖花,也看出来了,她那里几乎是每月才盘账一次,既然如此这些钱不都在你手里捏着么?你个死脑筋,真是天生的穷苦命!你就不晓得拿这些钱出去放印子钱么,几天就收回来了本钱,那利息可是你白赚的啊。” 印子钱这事儿,周梨说缺德,所以柳小八是不敢做的。 当下只将巧儿的话打断:“这事儿行不得,若是叫衙门里晓得了,也是要拿去蹲大牢的。” 巧儿却是不死心,“你不说我不说?谁晓得?反正你自己想,那钱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拿出去给急需用的人,能帮了人家的大忙不说,回头少不得还要拿几个利钱来感谢咱们,这不是跟做功德一个样子么。” 果然,换了这样一个说法,柳小八有些被说动了。但也没有马上决定,总是觉得这样怕周梨晓得了不好,但见巧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自己,又不忍拒绝,“那你容我想一想。” 然后才问起巧儿,这钱都花到何处去了? 巧儿不悦地撅着嘴巴,“我能花到哪里去?你那点银子难不成还能到外面养汉子不是?我爹娘要吃药,弟弟妹妹们又还小,从小过的都是苦日子,糖味一年到头都没尝过几回,我这做姐姐的,怎么忍心。” 又说大家的衣裳都破,所以也扯了些布,准备给他们做衣裳。 柳小八想着那些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弟弟妹妹们,也只好作罢,自己这个做姐夫的的确该给他们裁一身衣裳的。 但自己这个月的月钱还暂时发不了,便道:“那这些天,就委屈你们了,米没有了我明日我来想法,只不过旁的怕是要仔细些,要买什么,等我发了月钱再说。” 巧儿知道见好就收,也没有再逼下去,只一番温柔小意地抱着他亲了几口,然后便也是善解人意道:“你也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我去煮饭,到时候叫你。” 不过等她饭煮出来,柳小八早就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所以柳小八再醒过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饭菜?锅里干干净净的,跟叫那耗子光临过一回。 只能喝了两口水,然后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早,便听得那头房间里吵闹不已,又是巧儿的几个弟弟妹妹在打闹了。 他可管不得这些事,又想着已经不早了,连忙起身来。 巧儿叫他给惊醒,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回。“你上周家那头去吃吧,我再睡会儿。” 柳小八原本还想吃了再去的,但是叫巧儿这样一说,也只好点头应了。 他便这样空着肚子,一路到了铺子里,却见铺子已经开了门,见着昨儿和自己起了嘴角的香附在柜台前面。 隔壁的绣铺虽也开着门,但并不见周秀珠,他只硬着头皮进去,要去拿了那往日的围裙和袖套穿戴,就听得香附冷冷说:“姑娘在后院等你呢!” “哦。”按理说整日守着这卤菜铺子,不晓得每日经他手切的卤肉又有多少,柳小八早就腻了的。 想是昨夜没有晚饭,今儿早上也没进米,这会儿看着那才从卤锅里捞出来,冒着热气的菜肉,他竟然觉得有些垂涎欲滴。 但也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朝着后院里去。 不赶巧,早饭已经吃完了,只有安之在收尾。若是往常,柳小八肯定便去自己拿碗舀着吃,但是如今他却不知怎的,不好意思了。 又见周梨果然在等自己,便只能垂头过去,“阿梨,你找我?”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瞧,不敢看周梨。 饭桌上只剩下安之一个人慢吞吞的,叫周秀珠催促着,想是见了柳小八,他急忙匆匆扒了碗里剩下的粥,将碗递给周秀珠,然后朝外跑了出去。 周秀珠将桌面剩余的碗筷收拾了出去,一时间厅里便只剩下他两个了。 周梨这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在看账簿子,眼下听到他的话,才抬起头来,“你如今也成婚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柳小八一听这话,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只急得脱口便为自己辩解着:“阿梨,我只看巧儿她弟弟妹妹们可怜,也就拿了个两三回,你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事情,便将我打发出去吧?” 周梨淡淡一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与你聊一聊罢了。” 柳小八放松了一口气,这样站着和周梨说话,也叫他十分不自在,只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却又听得周梨说,“想想当年咱们在那村子里,又是山里的野兽又是外面的暴民,那时候能活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也是老天爷垂怜,如今咱们不但活着,且都还好,你甚至已经成家了。” 她说着,看朝了柳小八。 其实她今日还很客气,并没有柳小八所预料中的那种冷漠。 可偏偏是她这样同自己客气说话,叫柳小八觉得如坐针毯,心里莫名慌里慌张的,“你还是怪我的。” 周梨摇着头,“这有什么可怪的?你也说了一些边角料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叫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如今成了婚,要自己当家,这样一大家子都要指望着你吃饭,总是在我这里做个小工,又学不得什么手艺在身上,终究是耽误了你。” 柳小八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会儿不但是心里慌,而是面上都表现了出来,“你就为了这个,要将我打发走?”他忽然有些生气,气周梨不在乎这么多年的情义,轻轻松松就要把自己打发出去。 周梨却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只喊了一声莫元夕。 很快便见莫元夕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个两锭五两重的银元宝和一些细碎的银子。 他看着那银元宝,就更急了,忙朝周梨看去,“你到底什么意思?” 莫元夕却直接将那银元宝塞到他的眼前来,“你自己要当家,那么多人要吃饭,只靠着店里这点工钱,是断然不够的,姑娘也是体恤你,放你走,还额外送你十两银子,好叫你便是想做个什么小生意,也能有本钱在手里。” 那俩元宝,却好似会烫手一般,有些沉甸甸的。柳小八看朝周梨,“阿梨,你就这要这样冷漠绝情?” 周梨吐了口浊气,抬起头看朝他,“从前在乡里的时候,咱们总是听到大家说一句远香近臭,那话我当时不懂,现在却是明白了。如今我们的情义还在,若继续挨在一处,迟早是要给磨完的。” 一个花慧就算了,她怕再拖下去,柳小八也变成下一个花慧。 那桐树村,可是真一点念想也不给自己留了。 再有想到柳小八为了这巧儿,黄娘子都能不顾,那是他的亲婶婶啊。 而自己和白亦初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他人生十几年里的玩伴罢了,往后他的人生还长,这十几年的玩伴能有什么份量? 柳小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周记出来的,只是走出十来步后,有些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朝柜台里看。 原来自己的那个位置上,香附正笑眯眯地给人称着卤菜。他一时有些茫然,拿着那些个银子,不知道该哪里去? 自打离开村子后,他就一直跟着周家生活。 确切地说,是靠着周家活命的。到了这城里,也从来未有过其他的想法,本来一直都安安稳稳的,他不知道怎么就会为了一点卤菜而将自己打发走呢? 他心中对周家一会儿觉得全靠着他们,自己才好好地活到今日。一时又觉得周家无情,全不顾旧情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去。 两个思想在心中来回交替扭打,最后终究是愤怒占了上风。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将银子揣了,往家里去。 一路上也盘算着做什么营生好,总不好坐吃山空,更何况昨儿晚上巧儿还说没米了。 想到这里,他绕道去了米铺子里,只要了十斤米,扛着往家里去。 这会儿门口才泼完尿,甚至还有些粪便,引了两条野狗凑在门口舔舐。柳小八皱起眉头,垫着脚尖垮到门槛,将门推开。 巧儿的弟弟妹妹们已经挤在了院子了,大的带着小的,或是抱着那还不会走路的。 见着他来,手里还有东西,一窝蜂般围了上来,吵吵闹闹地喊着姐夫。 想是听到了声音,巧儿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他肩上的米,顺手给接了过去,“从周家拿的?”她想着这当头,该是没空去米铺子买米的。 何况昨儿不是才和自己说没钱么。 柳小八却闻着厨房那里传来的鸡蛋香气,越发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你先给我整一口吃的来。” 已经要进厨房门的巧儿回过头来,“你没在周家吃啊?” “没,以后也不去周家了。”柳小八有些等不及了,只跟着她一起要进厨房去。 巧儿却听到他这话,心中隐隐有几分不祥预感,“你这话几个意思?” 柳小八只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抬起厨房里那放着煎蛋的面条就要吃。 巧儿急忙伸手拦了过去,要将碗夺过来,“你别动,这是给我娘的。” 柳小八闻言,放了下来,去端另外一碗,然后要捞锅里另外一个鸡蛋。 又听巧儿说,“这个是留个大弟的,他在长身体。” 柳小八方去自己筐里拿鸡蛋,但仍旧叫巧儿拦住,“就剩下那么几个了,你就给留着,我娘如今又有了身子,该吃些好的补一补呢!”又说柳小八怎么那样嘴馋?在周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要和自己的老娘和弟弟争一个鸡蛋。 念叨了一回,才想起正事,“你刚才那话几个意思?” 柳小八眼睛却还盯着那几个鸡蛋看,眼下听到她还喋喋不休,只忽然有一股怒火冒起,“什么意思?我叫周家赶出来呗。”心下想,若不是自己可怜她弟弟妹妹们,不拿那边角料,阿梨怎么会如此冷漠就打发了自己? 巧儿听得这话,愣了一回,才想起继续挥动手里的锅铲子翻鸡蛋,“怎么就被赶出来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有你朝我嚷嚷什么,又不是我赶走的你,有本事你朝周梨嚷去!” 越想越气,自己本来瞧他还算老实,可嫁过来没过几天好日子,他就说没了钱。 没了钱就算了,自己替他想办法,周家柜上那都是现成的。 可偏偏他又叫周家给赶了出来。当下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哭了起来,“我真是命苦,怎么就千挑万选,嫁了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玩意儿?那周家也着实是狠心,你们也是十几年的情义,说撵人就撵人,果然这有钱人都没有几个好的。” 柳小八终究是心软的,看到她哭得泪水涟涟,也晓得自己不该朝她发脾气,只走过去捡起锅铲将那鸡蛋捞出来,“可快别哭了,我正好也不想在周家干了,每个月也没多少工钱,叫咱们过得紧巴巴的。” 巧儿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见好就收,只拿一双朦胧泪眼看着柳小八,“那你什么打算?” 柳小八笑了笑,掏了怀里的银锭子给她瞧。 巧儿看了果然喜开颜笑,伸手忙将那银锭子給拿了手里,左摸右瞧的,好似怎么都看不够,“我的菩萨,我长这样大,还是头一次亲手摸到银锭子,原来一大块银子,摸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柳小八看她开心,脸上的笑容也浓了几分,一改刚才的愁云惨淡,“我回来的路上想好了,我柳小八又不是大街上那些懒货,又是会做卤菜的,回头咱们自己做,弄个摊子就在咱这街上。” “你晓得周记的卤料方子?”巧儿万分欢喜,但却不是想着拿来自己做,而是给卖了出去。 柳小八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打算,只点着头,“亏得她从前没想着要防备我,不然如今我是真一点手艺没有。”好在现在也会卤肉,也卖了好几年,等自己摆了摊,便将那些个熟客都挽过来。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哪里不仁义了。反而认为周梨这样绝情对自己,就早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毕竟自己也要生活不是? 反而是周家,如今家大业大的,又不靠这卤菜铺子过日子,倒不如让自己这个穷人把这份钱挣了。 说干就干,吃了素面条,他便去街上买卤料买大锅,当天晚上回了家里,便开始研究起这熬卤汁。 第二天一早又去市场买菜。 只不过那些菜才进卤锅,他转头去马桶上蹲了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就闻着院里全是卤香味儿,巧儿的弟弟妹妹们罕见的都在堂屋里坐着,他只觉得奇怪,探了头进去,却见自己那本该在卤锅里的菜,如今都在桌子上,一帮大小孩子齐刷刷的围着,巧儿正在给他们分猪脸肉。 “你们干什么?”这是他明日出摊要拿去卖的。 柳小八气夺步进去,从大家手里将那卤菜都抢过来。 只不过他一双手哪里抢得过那许多双手?反而因为他这一声怒吼,小的弟弟妹妹们开始哭闹起来,鼻涕泡一头吹,掉在上头,只叫人觉得恶心不已。 巧儿也很气,声音也比她还要大:“你吼什么?从前不是自家卤,看人脸色吃就算了,如今自己卤,还要看你脸色,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做是一家人?” 一句话将柳小八满肚子的怒气都压住了,只一头劝着自己,罢了罢了,等他们吃腻了,就不吃了。 吃腻了好,免得自己每次卤菜都要防着。 心里这样想,转头进了厨房,只往卤汁里撒了几大勺子的盐巴。 然后任由熬着,自己又去买菜。 只不过这个时候买不了什么新鲜好菜好肉了,所以他买得少。 第二天一早将重新卤好的菜和肉装了盆子里,背着往街上去摆摊。 也不去远,就在自家这附近的街上。 却不知巧儿爹他们屡教不改,只将那原本干干净净的巷子弄得满是屎尿味道,早就叫邻里们十分不满。 如今大家瞧他卖卤菜,晓得他是自己家里做的,虽是比那店铺里便宜,却是无人敢买,只觉得那般环境里做出来的东西,没准里头有屎有尿呢! 可柳小八不明就里,哪怕这些菜和肉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认真洗干净的,只是在街上拦着人买,人家都只皱着眉头摆摆手。 又不和他说缘由。 本地街坊嫌弃脏,不愿意买,路过的人见着他这里没生意,只觉得不好吃,自然也不去问津。 如此一来,他竟然是一天里,半两卤肉都没卖出去,眼见着天黑了下来,只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他没卖出去卤菜,全家都高兴,又有得口福了。 巧儿却见一点没卖出去,心里很是怀疑这卤方的问题,夜里只朝柳小八确定,“你这卤方,果然是周家的?” “自然是的。”可为什么他就卖不出去呢?难道周梨在外诋毁他了? “既然是,那怎没人买?不过我吃着,味道都差不多,该是出不了错的,但现在没人买,这方子我拿出去,人家也不信。”巧儿百思不得其解。 柳小八却听得她要拿方子出去卖,猛地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你想卖方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巧儿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是打听过了,若方子是真的,能买二十两银子呢!你想想这么一大笔银子,靠你整日上街摆摊,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柳小八却还是有些良知的,只摇着头,“卖不得。”他虽然是记恨周梨冷漠绝情,但也晓得这种事情做不得,不然一辈子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为何卖不得?”巧儿有些不高兴了,暗里戳了他一回,“周家不仁在先,你不会现在还拿他们做朋友吧?” 又冷笑了一声,“可算了吧,人真拿你做朋友,怎么这么些年,人家都飞黄腾达锦衣玉食了,你却还只是个卖卤菜的?我看他们对你还不如那个狐狸精呢!那狐狸精如今手里可管着茶叶铺子!” 莫元夕生得好看,所以巧儿一直这般称呼莫元夕。 又想到莫元夕一个外人都能管着一家大铺子,就越发嫌弃身旁的柳小八,“你也真是没出息,竟不如那狐狸精,你但凡是会说几句好听的,怎么可能会落得这般田地?周家也是无情无义,拿你做个长工看待,这如今不高兴了,一脚便将你踢开。” 这些个话,听得多了,总是让人觉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了。 让柳小八开始埋怨起周梨来。 “你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家简简单单就这样将你打发了,你也不吭一声。”巧儿想着周家那样家大业大,却没给柳小八一丁半点的,只觉得 不拿柳小八做人看。 她这样在一旁煽风点火的,那柳小八到底是有些迷了心智,这会儿是真把周梨记恨起来了。 但是卖卤方的事儿,他仍旧是不同意。不是他多仁义,而是觉得这卤方眼下就自己和周家知道,若是卖了出去,买家必然也是要做这卤菜生意的。可自己又不会旁的,肯定要继续做这生意,到时候不是平白无故多了个竞争对手来? 而且方子只能卖二十两,可是如果自己卖卤菜,那是能卖一辈子,甚至是可以传给儿孙的。 到底哪个最后赚的钱多,他心里是有数的。 重新倒在床板上,在心里复盘今日为何没卖出去?最后想来想去,就是这条街上的酒楼小馆子都太多了,不管是家常小菜或是山珍海味,大家都吃够了,自然是不会想着自己的卤味。 便决定后天去另外的一条街上摆摊。 又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睡着了的巧儿,心想她若是能帮自己就好了,这样白天她在家里卤肉,自己就能出摊。 而不是自己去买菜回来,还要自己卤,这白白耽搁一天,等于一个月里只能卖半个月。 这样就算真有生意,但也是好赚了一半的钱。 便想着明日和巧儿商量,叫她腾出手来帮帮自己,岳父岳母那头整日在床上躺着,但他看着又不是不能起来,能到门口去倒尿抛屎,自然肯定是能去厨房自己做饭的。 又忍不住想,岳母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生孩子,明年家里又要添一张嘴。 而小的弟弟妹妹们,就叫大的看着。 他就这样想着睡过去的,第二天便和巧儿商议。 巧儿一听,两条细细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你说什么?你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往后不会再叫我受苦,上街去卖花瞧人脸色的,怎么才几天,你便要我做这干那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一面捶打起柳小八。 那眼泪又来了。 以前柳小八觉得周秀珠和元氏是真能哭,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是他现在发现,她们俩掉眼泪,不叫人生烦。可为什么自己看着巧儿掉眼泪,反而觉得心里不爽快呢? 明明巧儿比周秀珠和元氏都年轻漂亮,这哭起来该是更叫人心疼才是。 但他就是觉得烦,心里莫名就生了厌。也不想去劝了,只有些疲惫地说道:“那随你吧。” 等出了门,远离了门口那臭味,他忽然开始怀念起婶婶娘子在的时候,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即便是养了几只鸡鸭,但也干净得很。 而且自己每日回来,便是自己从周家那边吃了,家里也给留着夜宵。 更不要说早上必然有粥有面条有饼子,肉和蛋也永远都只会出现在自己的碗里。 可自打和巧儿成了婚,自己连吃个鸡蛋的资格都没有了。还有身上这衣裳,也满是污垢了,巧儿也没想着帮自己浆洗一下。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和自己所预想的热闹日子一点都不一样,巧儿也不像是成婚前那样温柔体贴,说不赢自己的时候就哭,还总骂自己没出息。 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听自己的女人说自己没出息? 他就忽然来了一股子恼意,一时也没留意着撞到了人,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在了他的怀里,他条件反射忙伸手去扶着,却发现对方纤纤细骨,满是娇柔,迎面扑鼻来了一阵香味儿。 竟是个姑娘家,他吓得忙松开手,慌里慌张局促道歉,“这位姐姐对不住了。” 那姑娘却比他要大方几分,只拿团扇掩唇笑着,“你唤哪个做姐姐?我有那样老么?” 50. 第 50 章 三合一 周梨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听到柳小八的消息了,前阵子听说的时候,有人见他在他家附近的街上卖卤味。 人家认的是招牌,又不是卖卤菜的那个人,周梨倒也没有多担心,至于那卤汁只要肯用心调味,柳小八在自家里这么多年,必然是学在心里了的。 他若要有心拿这方子去卖,周梨便想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这样一个人罢了。 但没想到他摆了一阵子的摊后,便没有再去了,也不知是做了什么营生,方子也没听说谁买了。 倒是听街上的小乞丐说,巧儿一家子实在不爱干净,别说是不如他们这些乞丐了,就是猪都不如,那猪还晓得屎尿不该拉在自己睡觉休息的地方呢!可他们那屎尿都泼在门口,屎倒是让野狗吃了,那尿叫太阳一晒,臭死了。 让那一条巷子里的人都叫苦连天,便又不敢得罪他们。 听说有个邻里不过是说了几分重话,哪里晓得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有人从墙外面往他家里扔死耗子。 这死耗子还算好的,是不吉利,但总比泼屎尿好多了。 遇到这样难缠的小鬼,哪个还敢再惹?只能忍气吞声过日子了。 周梨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命运实在是奇妙,瞧着那巧儿也是个收拾得体面的姑娘,虽是穿的粗布衣裳,但瞧着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哪里晓得她家里竟然是这般个情况。 她不止一次想,柳小八这会儿可否后悔,冲动成婚? 但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事儿也只简单地和白亦初说过一回,就怕影响他今年的乡试。 今日又从书院那边回来,因香附要时常跟着自己,或者是跟着莫元夕,所以周梨又重新托付正方脸找了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想着若是能找一对夫妻再好不过,男人在前面柜台上,女人到后院里帮忙。 这一对中年夫妻,也是苦命的人,原本是十方州的人家,前几年大灾的时候,就没了小的孩子,没想到去年大的这个又染了病。 夫妻俩实在是不愿意留在那个叫他们伤心难忘的老家,又听闻早前逃难到这边的乡邻说这芦州的万般好处,便收拾着包袱来了。 只不过夫妻俩是真的恩爱,总是想要找一处人家一起做工,如此好有个照应,因此拖拖拉拉的,一直寻了大半个月,也没有那称心如意的。 换了几个牙行,到正方脸这里才两日,便晓得周梨家这边要人,他俩倒是符合的。就是周梨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签死契。 柳小八的事情到底是叫她有些伤心的,所以也是不打算签什么短工了。她运气不可能那样好,一直雇进来的人都没二心。 只有签了死契进来,便是对方没死心塌地跟着主人家,但命运却同主人家连在了一起,如此怎么还敢乱来?那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了。 因此正方脸先同林冲夫妻俩提,只说有一家好主家,正是要缺人,也是愿意要一对夫妻的,只不过要死契,他俩若是愿意,便叫主家来瞧人。 夫妻两人想了想,他们前世大抵是做了什么造孽的事情,这辈子才痛失两个娃儿,如今又离开了老家,到了这陌生的芦州,也是不打算回去了。 如果卖了死契,也算是人家管他们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正好没儿女,以后天年到了,还有人收尸。 于是便答应了。 正方脸方叫了周梨来瞧人。 周梨看了,倒也觉得可行,见他二人也是同意签约死契的,便将此事落实。 只不过这林冲到底是个男子,不好总到内院里去,香附这里便搬到了原来从隔壁卫家买的厢房里去住,将这铺子楼上腾出来给这夫妻俩。 如此一来,这林冲除了吃饭,也不必到后院去。 如今他到这柜上,因年轻时候跟着个杀猪匠做了几年的小工,这活儿他倒是得心应手,又因自己的女人就在后院,往后衣食无忧,又有好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饱不说,有荤有素,每个月还能拿月钱使。 只不过夫妻俩是如何也舍不得花,只想攒起来,等得空后回家去,给两个孩子好好重新找人超度一回,修个好些的坟茔。 也是如此,做什么都是万分得力。 老驴终究是退了下来,周梨在云记海货开业前,终于将马车的事情落实了。 一匹马,两个车,一个是专门买菜的车板子,另外一个便是能坐人的车厢。 早上买菜便套了那车板子出去,若是周梨出门走得远些,或是逢着那雨天,便套车厢。 这日她正要去云记那边,还没出穿堂,就听得前头传来声音,说是有客人找,如今就在铺子后面的小客厅里。 周梨疑惑,只同莫元夕一起过来。 打了帘子进去,却是一身绛紫色薄衫长袍的柳相惜。 他是周梨在弘文馆院子那边的一个长住客,去年从考场里出来,因叫那不懂事的小厮连煮了两碗干面,险些将命都给搭了进去。 不过他时常都在那院子里看书,即便偶尔出来,也是和那里租住的几个学子。 这边几乎是不过来,这应该算是第一次。 所以周梨条件反射的便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顾不得坐下,见他给自己打躬作揖,便也匆匆福身回了一礼,“能叫柳公子过来,莫不是那边闹了什么事情?” 柳相惜摇着头,“匆忙来打扰,倒无关院子里的事情,只不过我有一件私事,想请小周掌柜帮忙。” 周梨示意他先坐下,莫元夕本是要出门去的,但大抵是想要听一回八卦,只借故着给他二人煮茶,在此处流连。 柳相惜知道莫元夕的身份,也算得上周梨身边的左右手,那到时候自己托付周梨的事情,指不定还要莫元夕去经手,也就没有瞒着她。 只同周梨说道:“我在灵州老家有一个知交故友,他今年也要冲一冲乡试,求个好前程。如今到了这芦州,却是举目无亲,接下来这些日子,怕是要与我挤在那边的院子里了。” 周梨闻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只笑道:“那院子既是租给了你,你爱住几个人我是没有话说的,只要不吵了别人休息看书便好。” 不想柳相惜却叹着气,“若只是如此,那还好说。” “怎的?这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处?”周梨见他,也不是那种常年紧锁眉头的人,每次过去见着他,总是笑若春风,极少有这种表情。 柳相惜既是找到周梨这里,自然是没有想着瞒她的意思了,连叹了几回气,方缓缓说起他那朋友的事情来。 他那朋友祝承轩原本家中虽是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父母手里捏着两个铺子,也算是过得宽裕的。幼年时候和邻里开书斋的温家订了亲事。 本来这是一件欢喜的事情,哪里晓得开着书斋铺子的温掌柜,忽然就出息,中了举。 此后温掌柜就开始发奋读书,最后也是真求了功名。 只是他努力读书这些年,那书斋便早就没心经营,如此生活没了个来路,都是指望着祝家这边接济的。 祝家父母只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家,若是出息了,将来儿子这个做女婿的也能沾光,因此也是愿意在温掌柜读书的事情上鼎力相助。 为此,在温掌柜在上京的时候,还卖了一间铺子给温掌柜打典,终是从吏部那边求来了一个好缺。 自此后,温掌柜便带着女儿去了任上。 头两年,还有书信来往,可是逐渐的,便就没了音讯。 直至前两年算着温家小姐及笄了,祝家这边几番打听,得了温大人的消息,只去信问亲事。 不想那头却送来了百两纹银,退还了原来的信物。 遣来的刁奴还要将温家给祝家的信物拿回去交差。 祝家如何愿意?他们付出的且不说是那银子,更是心力,只想要温大人给个说法。 不想那刁奴竟然为了找到信物,胆大包天一把火将祝家仅剩余的铺子给烧了去。 祝家三口虽是从大火中逃出来,大难不死,从此后却是身无分文,唯有那一片废墟地契,只换了点薄银,往乡下过活去。 那金榜题名后,抛妻弃子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这只不过是订了亲的,所以祝家只能说太老实,还运气不好,遇到了温大人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 便想柳相惜这朋友,莫不是想要在科举上争口气?替他自己寻个公道? 但事情如果只是这样简单,那柳相惜便不回来找他了。 只继续说道:“自来民不和官斗,不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温家尚且是一个刁奴,便险些要了祝家三口人的性命,官府那边报了上去,又是一个证据不足的理由,将人给放了出来。”这其中到底是有些官官相护的意思。 祝家人也因此心灰意冷了。 只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祝承轩的身上,希望他能得那文曲星的保佑,也金榜题名,好一雪前耻。 因此便在乡下苦读,只不过想到那灵州官员不作为,便早就起了来这芦州参考的念头。 却没有想到,那温大人虽是个没有信义的小人,却养了个信守承诺的女儿。 那女儿性格又十分刚强,自家门里逃出来,横跨两个州府,找到了祝家。 到底是有年幼时候的青梅竹马之情,祝家虽是恨那温大人,但是却没有连罪这温姑娘。 又因温姑娘千里寻来,愿意履行当年的婚事之约,祝家也是感动。 那祝承轩又见温姑娘果然不似她父亲那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愿意再续前缘。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过空有一身秀才之名,不能委屈了温姑娘,所以两人如今仍旧是未婚夫妻。 如今那温姑娘也是随着他来这芦州备考,只不过那边不合适她一个未婚姑娘住。 叫她一个人在外面,一来钱财是问题,二来独身女子在外一个人不放心。可柳相惜虽在这芦州已经住了快两年,却不认识几个本地的。 能叫他相信的,便只有周梨这里了。 且不说周梨早前还救过他的性命,而且周家这边他也晓得,几乎都是女人,就那么一个柜台上的男子,人也是有娘子的,又不去内院。 因此便才求到周梨这里。 他开了这个口,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实在怕周梨拒绝,所以不等周梨回话,就急忙继续说道:“小周掌柜,我是能做这个担保的,那温姑娘虽是官家小姐出身,但却是个手脚勤快之人,如今只求个庇护之地,她什么都能做,也不要什么工钱,只求能留在周家这里。” 周梨脑子转得快,白得了一个丫鬟,她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反而是将那眉头微微蹙起,“她既是来陪考,该是要留在那祝公子身边照顾才是,再怎么手里不宽裕,但现在时间还早,只要肯用心,是能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她却要来我这里白做工。这还不如就留在灵州呢!叫我说,该是温家寻到了灵州吧。” 那温姑娘是在灵州待不下去了,才跟着躲到这芦州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柳相惜顿时就愣住了,“这,……”他只顾着感动温小姐千里寻祝承轩,却没去多想温家是否再找温小姐的事情。 “你该知道的,且不说她是官家小姐,便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忽然私跑出来,家中寻来,我也逃脱不得干系的,少不得还要给我安一个拐卖良家女子的罪名了。”周梨看着他,目光冷了几分。 柳相惜满脸骇然,他只想着帮朋友的未婚妻找个安全的地方,却还没想到这一步。 如今叫周梨一点明,脸色苍白不已,只哑然呆滞地看着周梨。 一旁的莫元夕见此,心里生出几分恼意来,直朝那柳相惜骂起来:“亏得我姑娘还救了你性命,你却要这般害她,那温家一个刁奴都能将整个祝家给毁掉,你却要让温姑娘来周家,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我我……”柳相惜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去,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那圣贤书,简直是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识。当时听到祝承轩求他,立即就想到周家这里安全。 全然没有想到若温家真找来,周家这头是什么后果。 如今也是没脸再继续待下去了,张着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急促之下,只连忙朝周梨作了几个揖,便羞愧地红着脸跑了。 莫元夕还有些气不过,又说了那柳相惜几句。 这事儿后,周梨也琢磨着,今年柳相惜若是考上,那再好不过,他自然就自己走了。 若是没考上,还要继续住,自己也不愿意将这院子租给他了。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确是险些将周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因为忙,云记那边云众山他们回来了,云记要开张,她就没再想着个事儿了。 没想到过了几日,那柳相惜不知是怎样想的,又上门来了。 不过这一次却是提着礼物来道歉的。 周梨自然是没见他,也没有要他的歉礼。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不了了之,不想那柳相惜却每日都来一回,连续十几日,前头的林冲实在是受不住了,不叫他进铺子了,一看到他便扯着那粗哑的嗓子驱赶他,“你是不要读书的么?怎整日跑来?何况我们掌柜又不愿意见你,你何必自讨这没趣?” 柳相惜闻言,便在门口等周梨,没跨进门槛去。 一旁的周秀珠见了,只觉得这柳秀才天天来,一天好像比一天瘦了的样子。 回头只同莫元夕说起。 莫元夕冷哼一声,“大姑娘可不要叫他们这些读书人给骗了,你不晓得他险些害了整个周家,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的坏胚子!” 周秀珠一听这话,虽不知其中缘由是什么?但晓得莫元夕不会乱讲话的,翌日再见柳相惜来,也冷着脸喊他不要再来了。 然后柳相惜就为了这事儿,病在了床榻之上,又是他那个小书童来求周梨。 “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作甚?你家公子既是病了,该去找大夫才是。”周梨见小书生一年多了,虽是长了个头,但那心智好似没长一般,遇着事情仍旧是哭哭啼啼的。 可小书生怎么可能只长个儿不长脑子呢?那心里是有数自家公子为何病的,虽是感觉到了周梨的疏离冷漠,但还是趁着周梨没走,‘噗通’一声朝周梨跪了下去,扯着她的裙摆,“小周掌柜,我家公子那病是在心坎上。” 然后哭着说,那日从周梨这里回去,他家公子就忙着安顿祝公子和温小姐,也没留温小姐和他在弘文馆那边同住了,只出了些银钱,叫他们到别处去赁房子。 将那两人安排妥当了,这就马不停蹄过来找周梨道歉。 却每次都见不着周梨人,后来被堵在门外。这一日日如此削瘦下去,如今便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床上了。 周梨听着,也是有些愕然,还为这事儿病了?就这心态,他是怎么在考场熬下去的? 莫元夕想是在外跟人打交道越来越多,本就性格泼辣的她,如今更是厉害了。听得这话,冷笑起来,“你这个意思,我们姑娘不原谅你们公子,他就病着不起来了?那到时候他要是病死了,岂不是要怨在我们姑娘的头上来?” 小书童听得这话,哭得更是泪眼迷茫了,仰头呆呆地看着周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回莫元夕这话,只哭着求周梨:“我们公子真是顶好的人,他只是好心,没有想着这许多,后来也晓得错了,来同小周掌柜您道歉,眼下就求您大慈大悲,原谅了他这一回,不然我是真的怕,怕他……” 话没有说完,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还不可怜。 周梨到底是心善的,想着也没道理专门跑来和自己演戏,终究还是应了,“那你便同他说,这事儿我不计较了。”若真因自己一句话,他又能好起来,便当是积德行善吧。 那小书童得了这话,只高高兴兴地去了,果然接下来几日,便没有再来。 倒是隔了几天,一个傍晚小韩大夫过来找周梨。 周梨刚巧从云记那边过来,这城中虽也是有不少海货店,但品质终究是欠缺了这些。真有好的,人家那又是从中间人手里拿来的,因此价格也偏高。 也是如此,这云记海货店如今在城中很容易就上了正轨。 但到底是新店铺,云众山他们匆忙劳累赶来,如今正在休息,周梨也不好叫他们忙碌,便自己辛苦几分。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早闲回来,看到小韩大夫来找自己,不禁是疑惑:“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屏儿姐呢?” 一面四下寻找屏儿的身影,却是没见着人。 小韩大夫只见她左看右寻的,开口道:“这会儿街上人多,我没让她过来。何况我是在外出诊顺路,来同你说一个事。” “什么事?”周梨问着,一面又问杜屏儿最近可好,自己这里实在忙,不然是要抽空去看她的。 小韩大夫说好,吃得也不错,然后才答:“你弘文馆那边那个姓柳的秀才,今日他家书童请我过去瞧,我看人怕是不好了,你早些做安排,可不好叫人死在你院子里。” 年纪轻轻的,又是病死,怕传出去了,对那边的院子影响不好。 周梨听着又是这柳相惜,有些烦,“他是个什么病症?怎就真要没了?” “天晓得,我看他哪里都好,唯独那心头上堵得全是淤血,下了几针,效果也不好,方来找你说。”小韩大夫说着,略有些惋惜,听说还是个独儿,若真就这样死在了这芦州,父母不知该多难过。 周梨闻言,只说晓得了,回头就去处理,想着那头家里杜屏儿还等着小韩大夫回家,也就没多留。 等人走后,只喊了香附一起去弘文馆那边。 莫元夕听了,忙问,“去看那姓柳的?” 她刚才在后院,并不知道小韩大夫来过说了那些个话。周梨便同莫元夕说,“我姐夫刚才来说,人怕是不好了,叫我赶紧安排出去,说是心病。”然后忍不住吐槽起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为着这点事情,要把自己给气得没了命去。” 莫元夕听得这话,却是有些愣住了,吃惊道:“这样说来,他那小书童前些天来,没哄咱们。”可又纳闷,周梨不是说不计较这事儿了么?难道小书童没将话带到? 又说那柳相惜怕是读书给读成了呆子,也是觉得第一次见到这样险些自己把自己气死了的人,十分稀奇,和周梨一起过去瞧个新鲜。 等香附赶着马车到这弘文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巷子里多少那墙里面伸出来的花枝树木,雪白的墙壁上提着诗写着画,墙下更是有这里居住的书生们种下的花花草草,只留了一条小径出来,如此怎么舍得将车马赶进去? 别将那墙壁刮花,花草折断了去。 香附停车,周梨和莫元夕走进去,直奔那柳相惜居住的小院,敲了门。 是小书童来敲的门,一进去虽是满园花草丰茂,可却也难掩那一股难闻的苦药味道。 小书童哭肿了的眼睛一看到周梨,顿时满是激动,“小周掌柜!”然后一面高兴地跑回屋子里,一边跑一边喊:“公子公子,小周掌柜来了,小周掌柜来了” 周梨和莫元夕一前一后进去,只见屋子里的药味更重了几分,微黄的烛光下,那打起的帐子里,一张瘦得可怕的脸露在被子外头。 两人都纷纷被吓了一跳,这怎么一阵子不见,那柳相惜瘦脱了相去,哪里还有原来的半分风采? “柳公子?”周梨走到床前,见人果然是那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虚弱得厉害,眼皮无力地垂着,也不晓得是否能看到人。 小书童还跪在床榻前使劲儿摇着他,“公子公子,你快睁开眼睛看,我真的没有骗你,小周掌柜来了。” 只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那柳相惜蜡黄色的脸上,眼皮一点动静都没有,整个人只张着干裂的嘴唇,若不是那胸口处还有微微起伏,的确是像极了一具尸体。 莫元夕吓得不轻,心里只想就是大灾那年,被饿死的也没他这样变化大啊。又怕人真就死在这里,只过去伸手也摇了摇他,“喂,柳公子?柳秀才?你听得见么?听得见就睁开眼睛,我家姑娘来瞧你了。” 周梨听到莫元夕的话,也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柳公子,那事情,我真不愿你了。”现在也信,他真是无心之举。 但几人的话都说完了,人仍旧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叫莫元夕越发担心,只朝周梨看去,“这可怎么办?我也自认为这些年形形色色什么人和鬼都见过了,他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着,究竟是长了个什么榆木脑袋啊!” 能活活把自个儿给气死了。 周梨也叹气,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毕竟人看着都要死在自家的院子里,便只靠近了些,凑到他耳朵边,“柳公子,我真的不怨你了,你可千万别死了,我这屋子倒是无妨,大不了不挣这个钱了,可你想想你家里头,你爹娘还盼着你回去呢!” 想是因为她靠近了对方,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在了柳相惜的耳朵上,所以那原本像是个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柳相惜,竟然有了轻微的挣扎之意。 虽然动静不是很大,但大家也是察觉到了,小书童更是激动,只朝周梨求道:“小周掌柜,求您在多讲两句,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说罢,要朝周梨磕头。 周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话真有效果,只继续在柳相惜耳边说道:“柳公子,醒一醒,那事儿就此过了,往后谁也不必再提。” 说完,三双眼睛只齐齐盯着柳相惜。 然后果然在大家的期待中,他动了,不但如此,那瘦得皮包骨,完全像是一个骷髅头的脸上,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竟然微微抬起了眼皮。 周梨一见着光景,忙凑了过去,“你可快些好起来,那事儿我不计较了,你当没发生过一样。” 柳相惜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伸手将周梨的袖子抓住,然后一双黯淡的瞳仁直直看着她。 “真不怨你了。”周梨觉得,他大概是这个意思。 果然,那手松开了。 周梨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有没有用,想起小韩大夫的话,又担心这人是不是回光返照。 但这会儿找人将他抬出去,怕是也来不及了。 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自己还是没有那样狠心啊!又趁着这会儿人醒着,喊了小书童去拿药来喂给他吃。 这厢莫元夕跟着帮忙将人扶起来,正要灌药,却没想到柳相惜却开口了,只说一个字。 但因实在含糊不清,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晓得他到底要什么? 一回说是水,一回说莫不是窗户都开着风太大? 后来是周梨见他又看着碗,便道:“莫不是饿了?” 小书童半信半疑,只将药碗先给了莫元夕,然后自己去盛了粥来。 自打去年自己煮的面条险些将自家公子的命要了,他便开始苦练厨艺,如今这一手粥煮得是没得二话说。 他将粥端过来,刚到那柳相惜的跟前,等不及勺子,那柳相惜就把嘴凑到碗边上。 周梨见着光景,一时忍不住想,莫不是苦肉计,故意饿的吧? 但又觉得,便是饿,也不可能短时间给饿成了这样。 而且就算他真能把自己饿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吃完粥,他似乎得了许多精神力气,终于能断断续续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这一开口,却是同周梨道歉。 翻来覆去,无非不过说,那日只想到周梨那里合适温姑娘住,却没想到会因此害到周梨。 周梨只觉得自己耳朵听这些话都听得有些麻木了,又见时辰不早,便和莫元夕告辞,叫他好生休息。 又叮嘱小书童仔细照顾,方回去。 香附没找到停车的地方,索性就没进来。 她觉得新马车,自己舍不得就像是那板车一样仍在路边,更何况车厢里还放着周梨的许多物品,若是叫人给拿了去,这可如何是还? 也就老实地守在车旁。 而车旁一边,就是安家的一面墙壁。 这个时候该是阖家一起晚饭的时候,却听得里面总是叹息声连连,然后一阵又一阵的哭声。 她听着一会儿像是安夫人的,一会儿又好像是安小姐的。 反正听得断断续续,只叫她那心中好奇不已,但又不好攀墙去瞧,只能侧着耳朵仔细听墙里传出来的声音。 但什么声音都有,就唯独没有那说话的声音。 好叫她觉得没个意思。 这会儿见周梨和莫元夕从巷子里出来了,忙迎上去问:“人怎样?” “应该是没事了。”周梨看着他吃了两碗粥呢! 莫元夕只在一头大惊小怪,“香附姐,我敢说你也是没见过这般人。”然后只笑着和香附说那柳相惜如今的样子和今日的反应。 香附一听,果然是满脸的吃惊,又啧啧道:“我以前时常来这头送菜,和他也是打了多次交道的,是真没有看出来,居然是这样一根筋的人。” 又有些不大莫元夕的话,只朝已经上车的周梨问,“果然是险些要死了的样子?” 起先听小韩大夫说,周梨还觉得有几分夸大了。 但当进屋子看到柳相惜那副样子的时候,周梨是真觉得,这人怕是好不了。 天晓得,自己说了那样几句话,他忽然就有了那求生的意识,粥食下肚后,就更是立竿见影,比吃了个什么灵丹妙药都惯用。 她是头一次相信,这世间真是有心病,而这心病就要心药来医治。 一路上回去,少不得是要将柳相惜这个呆子说一回的,以至于让香附忘记了说安家院子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叹气声。 回了家里后,又忙着吃晚饭。 白日里大家都忙,晚饭后便只想休息,自然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闲话了。 又忙了两日,周梨叫香附去看过一回那柳相惜,只说人已经好起来,虽是仍旧瘦得可怕,但能下床行走了。 周梨这才放了心,不过还是叫香附得了空去帮自己看一看。 直至半个月后,晓得他果然好了,也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日去武庚书院看白亦初,少不得是要和白亦初吐槽,“真是活久见,我那日若不去,他是不是就真没气了?” 白亦初也颇为惊讶,自己也是见过那柳相惜的,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因为周梨不见他不原谅他,险些把性命都给交代了。 回头想起来又好笑,“实在难得他这般赤诚之心,虽说真险些害了咱家,但到底又是个重情义的人。” “正是这样了,我后来才想着算了,不然就算他是无心之举,但若我反应慢些,真答应了留温姑娘在家里,岂不是要被他牵连受累了?所以我当时是真的生气,想着再也不同这样的人打交道,等他租期满了,便叫他搬走便是。” 可没有想到,这柳相惜回去后,头一件事情是先将他那朋友两人安排好,然后才来找自己道歉。 他晓得那祝承轩的事情给紧急,先去安排好他。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里避而不见,林冲还将他拦在铺子外面,竟是叫他为了这事情,心中结郁,险些丢了命。 从一方面看,这人的确是个重情可结交之人,但周梨觉得又过于太看重于情份,容易害了自个儿。 不过不得不说,这柳相惜是个极好的人。 说完这柳相惜,周梨又问他如今书院的日常。 但书院里的生活,其实相对于是比较枯燥的,若不是白亦初如今想要功名,自己也愿意读书,是熬不下去的。 书院里后来报名入学的好些学生,便是隔三差五找着机会请假出去。 反正能用不能用的理由,他们都给用了。 有一个学生,只单用他祖父去世的事,就请假了五六次。 周梨听得此话,不禁‘扑哧’一声没忍住笑起来,“那先生批了么?” “先生都要给气死了,偏我们给他出主意,叫他改一改,好歹从新换一个祖父,偏他每次都还照例这样写上去。”一时叫白亦初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请假回家,还是想被罚,或是有意把先生给气死? “这样说来,这奇奇怪怪的人可多了去,柳秀才算一个,你这个同窗也算一个了。少凌那边如今可有信回来?”周梨笑了一回,又问起顾少凌。 顾少凌还没能找到机会离开军营,被迫留下来了。 但仍旧是没同齐州开战。 他写信来,也时常提到了那李司夜,如今他在霍将军面前得了青睐,还将他那朋友郑三好带在身边。 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样子。 但可惜这一次李司夜并不像是周梨梦里那般,冒充了白亦初的功勋得来的升迁,所以下面的将士们,对他可没有那样客气,心中更是不服气。 听说因为那李司夜长得有几分女人家的阴柔,以至于那军营中都在传,莫不是霍将军有什么不得人知的喜好,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唯独这李司夜能留在他帐前伺候? 这让白亦初隐隐发现,虽然李司夜仍旧像是阿梨梦里那般再升迁,即便是没有开战,他仍旧能往上走。 但却没了梦里所获得的军心。所以白亦初想,自己没有去战场上,而是选择了走这一条科举之路,是不是其实已经将阿梨梦里所发生的事情改变了? 那么他们现在的努力,其实是有用的,哪怕现在的改变不是很大,但白亦初现在看到了些许的希望,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努力,那么将来阿梨的命运也会发生变化的。 这样,许多年后,自己也不是万人唾骂的奸佞之贼,阿梨也不会早早离世。 想到这些,这个可能性就成了他现在要努力的目标。 51. 第 51 章 六合一 今日周梨在武庚书院坐了一个下午,两人在那书阁里说了会儿话,便坐在一处看书。 叫那挈炆和小狮子晓得了,几个又要好,心里想了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只忍不住满脸的笑容,“你两个倒是稀奇了,外头如今也是好春光呢!” 说罢,挈炆只看朝白亦初,一向话语不算多的他,也吐槽了几句:“你也是个糊涂的人,好不容易同先生告假半天,我寻思着你是要与阿梨去城外逛一逛的,这最好的四月天里,花叶都是正好呢!不想你倒好,傻头愣脑的,竟然就叫阿梨在这里陪着你看书。” 小狮子尤为不理解,他虽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和这四面八方的姐姐们玩得好,大家都将他做自家弟弟来看待,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想办法给他扔进墙头来。 所以对于姑娘家的喜好,他也是尤为清楚。 见挈炆开了口,也跟着附和道:“是了,外头风光好着呢!你应当带着阿梨到处转一转,往日里你一头扎在这书院里,本来相聚的日子就短,她也是个大忙人,只怕城里城外那杏花桃花开时,她都给错过了去,如今你便带她去里呆坐啊。” 这个时候阿梨已经走了,白亦初听着他俩自己耳畔念经,才将书本给合上,一脸蔑视,“你两个单身儿郎,倒是好笑,姑娘家的手都没有牵过,却跑来信誓旦旦同我说教,那同姑娘如何相处,难道我还不如你们两个没有经验?” 这话可把两人气得不轻,小狮子只搬出自己和这隔壁邻舍的姐姐们要好的事情。 又指着白亦初说,“你不过就是仗着你和阿梨有那青梅竹马的情义罢了,你要是看看,刚认识一个姑娘家,你便这样轻怠,哪个还愿意理你。” 挈炆深感赞同,觉得小狮子虽是年纪小,但这方面他是有经验的,“是了,下次你可不好再继续这样了。” 白亦初觉得自己和这俩人是说不通的,但又见他俩还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说教个不停,也是没了耐心,只没好气道:“你俩那都是照本宣科,这天底下的姑娘又不都是一个模子,旁人喜欢看花,阿梨就未必,你们怎么就晓得她不喜欢和我待在书阁里看书呢?” 只不过这话也没能说服二人,反而引来一回冷笑,最后三人打闹着去饭堂吃晚饭,商量着吃完后下会儿棋,然后夜跑两盏茶的功夫,就回来看会儿书。 他们这时间倒是安排得满满的。周梨这边也亦是如此,今晚要去一户要好的商家里做客吃晚饭。 因她是个女掌柜,所以人家也是邀了各家的夫人一处,到时候也免得她一个人坐在一堆大老爷们堆里尴尬。 人家这样细心安排,周梨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从武庚书院出了门,便直径去街上办了些礼物,方让香附送自己去那人家做客。 她坐在女眷这一头,聊的却都是院中之事,或是女红如何?谁戴的簪子又更好,是上京里来的时新款式。 周梨虽平日不接触这些,但架不住家里那许多的女眷,每日晚饭桌上,也少不得掺杂着这些话题的。这一来二去的,她听得多了,也是知晓其中一二。 因此也不至于什么都对接不上,还是能同这些女眷们聊到一处去的。 众人本来想着她是在外头奔走的女掌柜,又是个识文断字的,怕是看不上她们这种被圈在后院里的女子。 哪里晓得这两三句聊下来,发现周梨也不只像是自家男人所说的那样怎么厉害了不得,本还怕招待不周到的。如今看来这小周掌柜的确是厉害的,在外能同男人们周旋那生意场上的事情,到了内宅里,也能说个一二,不免是叫大家也是对她多高看了几分。 加之她年纪又还小,在场的女眷们有的甚至能做得她的母亲了,因此再看她便也是多了几分对晚辈的宽容和偏爱。 所以这一顿晚饭,周梨也是十分自在的。 末了要告辞归家,一位同桌的夫人便追了出来,“小周掌柜留步。” 晚上的女眷不少,但周梨记性还算好的,都记了个遍儿,见着来人正是大兴商行王掌柜的夫人,当下便也是在马车前面停下了脚步,从她福身回礼。 她相貌虽不如那莫元夕一般娇艳引人夺目,但也是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温婉清丽,又想是读书果然多了,总给人一种别家姑娘都没有的华贵雅致,这气质不是华裳宝钗能衬映出来的。 月光下她站在马车旁,像极了那名家笔下画卷里走出来的仕女。 王夫人瞧着,只觉得更为喜欢,走上来几步,“小周掌柜,我家中有一女儿,与你一般的年纪,只不过早前我那当家的实在是迂腐,将孩子困在那后院里,白白浪费了好光阴,如今城中出门做事的女子越来越多,我想着我家的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故而想与她寻个机会,叫她也出来见见世面。” 她说到这里,只一把亲热地握住了周梨那纤细的手腕,“好孩子,你晓得我家那商行里,又因做了码头的生意,进进出出都是男人家,不然我是不会来麻烦你,只叫她爹带着便是。” 周梨是不敢答应的,人家一个闺中女子,那是娇养的,哪里受得了这外面的苦?正要拒绝,哪里晓得那王夫人忽然又说道:“我家在那河边的码头上,也是能说上几分话的,我晓得你们云记的货都是从东海那边走水路来,往后啊你也不必担心这卸货的事情。” 然后周梨就没骨气地心动了。 毕竟她是个行商之人,自然是先考虑这将王姑娘带在身边所得到的好处。那货物虽是一年最多就来六次,可因没有自己的码头,在别家码头卸货,且不说那费用多高,更重要的是还要排队什么的。 这最是浪费时间。 而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钱啊,多浪费一分,那银钱就不知道泼洒了多少出去。于是也是在心中思量起来,当下只试探着问王夫人,“我在外四处奔走,且不必说抛头露面,总是叫不少人不喜,私底下里是没有少说我的不是。而且撇开了这些,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外做生意,不少时候都是要朝人低头的,若是王姑娘能舍下这一份脸面的话,倒也好说。” 王夫人却只当她是应了去,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想当年他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么?那遇着难的时候,只差没领着我到人家跟前去一起磕头了。”然后当下也是给周梨许诺,她说到做到,只要周梨愿意将她女儿领在身边学个一二,那码头的事情全都包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诱惑还是挺大的,周梨到底是答应了,最后只道:“那既然王夫人这样相信我,姑娘那边得闲了,便过来吧。” 王夫人终于是心想事成,放下了周梨的手,“那我就不多耽搁小周掌柜,我家丫头的事情,就劳烦你上心了。” “夫人客气了。”周梨又同她回了礼,见王掌柜那边催促着夫人上马车,对上了周梨的目光,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周梨见此,心里顿时有了数,这王夫人拿码头来做报酬,怕是这王掌柜的意思。 只不过他自己不好意思过来说,方叫了夫人才是。 毕竟周梨晓得,他们夫妻二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虽是将自家侄儿带在身边教授一二,但终究不是血脉至亲,只怕也是不怎么愿意将辛苦挣来的家产交托出去。 如今不说上京那边,就是这芦州出门的女子也越来越多,他多半也是动了心思,还是想叫自家女儿来执掌家业。 但又怕直接带到商行里去,里头都是他那侄儿的人脉亲信,女儿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受了挫。 故而才想着自己这里。 不过周梨想着,这事儿不亏本,那码头的事情节约了银钱是小,最叫人欢喜的是,往后不用再等时间了。 就说现在云众山他们,也是在等码头那边的消息,几时能给他们安排去东海的船只。 若是再过半个月等不得,他们就要急着走旱路过去了。 但旱路哪里有水路方便? 待王家夫妻上了马车,周梨这也准备上车,却听得香附在耳边提醒,“那人好似柳秀才,在那头站了好一会儿,只往咱们这里瞧?可要叫我上去打个招呼?” 周梨刚才和王夫人说话时,一直都觉得有双眼睛看着自己,只不过那时候同王夫人说话,也没顾得上。 却是没想到竟然是大病初愈的柳秀才,当下也是朝那边瞧了过去,果然见着还是一副瘦弱憔悴的模样,那晚风一吹,好似他会叫这风给一起卷走一般。 不禁皱起眉头来,“这样晚了,他怎在外头,也不见那小书童?身体才初愈,就这般不爱惜自己。你去同他说一声。” 香附得了话,只先扶着周梨上了马车,这才过去。 柳相惜只是觉得自己这一阵病着,好似阎王殿又走了一趟,那奈何桥边上到处都开满了红艳艳的奇怪花团,今儿那夕阳斜落下的时候,他忽然便来了兴致,只觉得天边火红色的火烧云像极了自己迷迷糊糊时候做梦见的那花团。 便出了院门,一路踩着那通幽小径,上了街上。 然后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 火烧云也彻底被浅墨色的云层所替代,夕阳早没了踪影,一轮明月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边悄悄爬上来。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了这样远,夜也这样深了。 然后便起意想慢慢走回去的,哪里晓得忽见一处人家大门阔敞,里头都是些华衣锦服的客人从中出来。 他本意要转头走的,忽然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夜色终究有些浓了,那户人家门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着,灯光也开始晃动起来。 为了看得真切,他上前走来了几步。 果然认了出来,是小周掌柜。 然后不知为何,他便停在那里,见她和人从善如流地打着招呼,又有夫人上来拉着她说话,好个亲切热忱。 他不觉那嘴角便微微扬起来,只想小周掌柜真的是个极好的人,到了哪里都能叫人喜欢。 于是就索性停了下来。 这厢见着叫她发现,多少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既是怕周梨误会了他是那种人,但又不敢上前去同她解释,自己不过是偶然走到这一处而已。 正纠结着,香附却是到跟前来了,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你还这样不好,怎大晚上地出来?我们姑娘喊你回去,好生休息,把自己养好才是要紧。” 原本紧张不已的柳相惜闻言,心中忽然又一喜,抬眼朝远处那马车瞧去,虽是已经看不见了周梨的身影,但满脸还是忍不住的喜悦,“你们姑娘,果然这样说?” 香附却没多想,这柳相惜的话是什么意思,只道:“自然,再也难遇得我们姑娘这般的好心人了,你也是福气,在她的屋子里住,若是换作别人做东家,你几番几次要死要活,早将你打发走了。” 说罢,见那风一吹,能瞧着那柳相惜薄衫下的骨影,香附不禁又皱起眉头来,伸书人,当是不知春秋,这才入夏,夜里还凉得很,穿这样薄就出来了,可快些回去,别再病了让我们姑娘操劳。” 柳相惜忙应声,然后方告辞走了。 临走前还朝周梨那马车方向作揖。 香附见了,只觉得这些读书人可真是讲究,一点不如自家公子爽快。 转头也朝马车处走,随后跳上了马车,拿起鞭子,赶着马调头,这才同车厢里的周梨说,“这个柳公子能活到如今实在不容易,这夜里这般寒凉,你不晓得他那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他爹妈也是不仔细,难不成不晓得自己的儿子生活不能自理?怎还打发了这样一个小孩儿到身边照顾,这也不晓得,到底是谁照顾谁。” 周梨还在想那王姑娘来了,自己是带在身边呢?还是叫莫元夕领着去四处转一转? 说起来莫元夕为了那茶叶铺子,是真操碎了心。不过她那些心也没有白操,茶叶铺子里的进项,如今的确是多了个一层多。 听着香附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你倒是够操心的,不过他也真是,身体还没好透就出闲逛,也不晓得带件披风。” 两人自顾说着,很快便到了家中。 这会儿却是已经不早,家里晓得她是不回来晚饭的,这会儿几乎都休息了。 是林冲的女人何娘子下楼来给开门的,只道金桂兰在厨房留了热水,因香附又绕小巷子去后院停车,她便打着灯笼,一直将周梨送到后头,这才回前面的铺子楼上歇息。 周梨也不是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并不需要人伺候,晓得厨房里有热水,自己打了回房去,简单洗漱一回,便也休息了。 翌日起来,只和莫元夕那边说了王家姑娘要来的事情。 莫元夕却是不关注王家姑娘来之事,就欢喜码头上得了方便,“云大哥他们那边若是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这眼下正为着去东海的船只发愁,如今王家那边愿意帮忙,那想来不过两三日,他们也是能启程了去。” 周梨也是这样想的,“是了,再耽搁下去,照着如今这生意,那铺子里的海货怕是撑不了两月就要关门了。”如此他们早去东海也能早归来。 想到这里,吃了早饭便早早去云记那头。 如今云众山他们虽没有全都住在这里后院里,但也有不少人都在这边,还将自家妻儿也带过来了。 周梨只拿这事儿同他们说,打发了个腿脚快的去城北与云众山告知。 又说她在这里说了此事,柜台上待了半住香的功夫,便也先回家去。 就怕那王姑娘忽然就来,遇不着自己。 柜台上如今找了个有资历的老掌柜,云众山那边也安排了两个自家兄弟在里头做伙计。 至于这账房一事,周梨现在还没找着人,自己来管。 但平日里老掌柜都会一笔一笔记账,她只要每隔了个两三天对一会账目便可。 她和香附回到家里,果然叫她猜中了,那王家夫妻是真的把这件事情上了心,不然也不会拿码头来做筹码和周梨谈了。 王姑娘这会儿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就在铺子后面的小厅里,带了个丫鬟,何娘子上了茶和点心。 但姑娘想是第一次出门,有些紧张,她那个小丫头也是年纪小,个头也小,瞧着不出十岁的样子。 周梨进去,那王姑娘便起身行礼,“洛清见过小周掌柜,这一阵子,要多浪费小周掌柜劳心了。” 说罢,只叫小丫鬟备好的礼物都给拿上桌来。 周梨瞧了一眼,有一个宝匣子,里面虽不知放了什么,但这样的好箱子,该是些值钱的物件。另外还有几匹好段子,两斤金银线。 “你爹娘倒是见外了,这可要叫我怎么回礼才好。”周梨笑着打趣着,只让香附给拿了下去,又叫王姑娘回头代她帮忙道谢。 私底下只叫香附去云记那边挑些上好的海货,再去莫元夕那里拿些好茶叶,送去王家那边。 一头只同王洛清问了些问题,无非不过是她在家里读过什么书本,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又有几多了解。 后来看朝她身边的小丫鬟,“这小姑娘怕是在你身前伺候惯了,所以你才带着她出来。只不过咱们这女子出门在外头,撇去那些闲言碎语不必说,便是这人身安危也尤为重要,你将这小妹妹带在身边,若是遇着什么问题,不说指望她能护着你,只怕还要你来护着她。” 又与她说,只叫照着香附那样的人找,有力气有武功,又会赶车,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事情,又还同为女子,方便。 王姑娘也是听劝的,第二日就带来了一个壮实的女人,称作钱大脚。 相貌长得比香附是要好看几分,但也是个单看着就威风八面的人物,那腿结实得好似周梨那一抹细腰一般。 周梨听闻也会些拳脚功夫,就更放心了。 昨日只在家里教了王姑娘一些账目上的技巧,今日她既带了合适的人出来,周梨便也给领了出去。 先去牙行,找正方脸。 如今她和莫元夕都越发频繁了,一个香附哪里够用?总不能给拆成了两半来,于是便找正方脸给寻个可靠的人。 正方脸见她身边跟了王姑娘和那钱大脚,又因王姑娘以前没跟她爹王掌柜在外露个面儿,因此并不认识。 说了会儿话,才晓得王姑娘的身份。 那王姑娘也是头一次来牙行里这里,只觉得千奇百怪,新鲜不已,左看右瞧的,怎么都看不够去。 回头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周梨,“今日我是不是同你丢人了。”又说实在是忍不住,从未想过,牙行竟然是这般模样,办的也不是只有买卖房屋和雇人的生意,竟然大到一座山,小到一根针的生意,他们都给人做。 周梨笑了笑,“凡事第一次,都觉得新鲜,我以前来时,也是这般的。你往后多四处走走看看,瞧多了便觉得没什么,也就那样一回事儿。” 说着,又领了她去自家的茶叶铺子。 茶叶铺子里莫元夕在忙,她生得娇艳,一张脸放在人群里,总是能叫人最先发现的那一张。 但她有一张利嘴,客人们都晓得,所以也不大敢同她玩笑,免得自讨个没趣味。 周梨见王姑娘听着莫元夕说话一愣一愣的,只忍不住笑道:“姑娘家就该泼辣些才好,你不厉害,旁人便欺软。想咱们在家也是父母手中宝,凭何叫人欺负了去?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旁人若是无善意,你也不用讲究什么,只管礼尚往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 王洛清只忙应了,但不过才从那后院里出来,从前又叫爹娘宠爱着的,如何晓得这外面的艰难。 周梨便将她留在了茶叶铺子里,“你今日和元夕待一天看看,你别小看这里就是个茶叶铺子,但因她当家,便是她有几分厉害的名声,但也免不得那些个小人无赖们上门来。你只管看着她如何对应,不求你能学她三四分,但得个一二分,以后也能少受人欺负。” 然后王洛清在柜台里,试着照周梨昨日所教授的技巧看账目,这一日里,便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客人。 有那衣冠楚楚,却言语孟浪之徒,叫莫元夕拿鸡毛掸子给赶了出去。 还有那胆子大竟然想上手占便宜的,莫元夕也不含糊,直接热茶泼了过去,只疼得那小混子爹呀娘呀地大喊着。 但也不单只是这些人,端方的正人君子亦有,热忱的老大娘也来。 反正这铺子里,不过一天的功夫,王洛清是见了不少热忱之人,也看到了莫元夕对应任何一种人,便是一种说话的方式。 甚至觉得崇拜,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当真原来只是周家的丫鬟么?” 莫元夕听她这话,看到她眼里对自己的崇拜之意,便晓得自己这些努力是没有白费的。 “嗯。”又说从前自己其实是只留在厨房里煮饭的,是周梨这个主子将自己从厨房里喊出来,让自己多读书写字,然后也像是如今带着王姑娘一般,将自己带着出来。 后来也是因为忙,茶叶铺子这里实在没找到合适的人,自己就匆匆忙忙接了手。 她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虽怕自己不能胜任,但还是十分感激周梨给了自己一个从后院走出来的机会。 见王洛清已经会用周梨的方法记账,“姑娘是有心帮你的,你才来她便将这自家记账看账的本事都教给了你,这学了去,往后花在这上头的时间,别人用一日半日的,你兴许盏茶功夫就够了,不晓得同你节省了多少时间呢!” 昨日周梨说王洛清带个小丫鬟不合适,今天她便换了人,正是晓得周梨并没有敷衍自己。 那账本子家里不缺,她也瞧见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睛花,对账又十分麻烦,哪里像是周梨这里一般,一目了然,轻松不已。 如今得了莫元夕的话,心里也没有半点怀疑她有吹捧自家主子的嫌疑。“我晓得,而且今日在莫掌柜这里,我也长了不少见识。” 不想莫元夕却叹着气,“我这里不过是小小的茶叶铺子罢了,真正来往什么人都有的,该是你家那商行才是,你们又做码头的生意,你往后还不知道要和多少地痞流氓打交道呢!这些人啊,遇着那讲道义的,你到还好说,不坏他们的规矩便是,可遇着那蛮横不讲理的才发愁呢!” 说罢,一抬眼见着王洛清眼里的忧心忡忡,便又笑着安慰道:“不过这也没事,你别小看了我们姑娘年纪才和你一半大,可是如今周家的家业,都是靠着她一分分挣来的。你只要用心跟着她学,别的不多说,往后人际来往这一块,保管不要你发愁。” 王洛清点着头,眼下倒是没有发现周梨哪里出众,但是想着能叫爹娘这样看重,要叫自己把她当做先生来看待。这莫掌柜这般厉害了,还如此崇拜她,可见那小周掌柜的本事,不单是能用这种方法记账看账那样简单。 因此也点着头,满心期盼着,能同小周掌柜多学些。“是了,我爹说这生意说是从货物上来钱,可到底还是要和人打交道。关系处好了,货物才能来钱,若是处理不好,任由是给一座金山,也怕是也难炼出一两金来。” 一面也是暗里观察周梨的日常举止,见着周梨总是穿着那轻便的小窄袖齐腰裙子,也开始换下了自己那华丽繁复的衣裳。 这样一来,果然是行事方便了不少,这进进出出,都叫一个快捷方便。 直至有一日傍晚,她正要和周梨告辞回家,只听周梨说道:“明日稍微装扮些,不用这般清汤寡水的。” 王洛清一脸不解,“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么?”想起来,她也是好一阵子没去同龄姑娘们约的花会了。 只听周梨说道:“且不说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咱们明日是要去一处宴会,的确不好像是往常这般为了图方便了事,穿得随意,这哦也是给人最基本的尊重。只不过我们也不是那去同人奇争斗艳,你只要穿得大方得体些就是了,不必太夸张。” 王洛清只记在了心里头,回家便只与母亲说。 她母亲被拘在后院里,虽也帮父亲看看账目,但大部份时候是极少有机会出门的。 所以她如今也养成了每日在外经历什么,都要回来同王夫人说。 这些日子逐渐和周梨身边待的时间久了,见她上至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下到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大家对她竟然都是一致的好。 细细观察之下,发现她果然如同莫元夕所说的那般,能同各方人打交道,就连城北那瓦市里最难缠的三教九流之人,对她都是客气有加。 如今回来,同王夫人说:“周姐姐说明日带我去赴宴,只叫我穿得体面些,但也不要花枝招展,可是娘我这素来和小姐们们参加花会的衣裳,都鲜艳得很,往日该穿什么才好。”其实她比周梨还大上两个月份,但因在周梨跟前学本事,叫先生又觉得奇怪,便唤起周梨姐姐了。 是了,以往她们这些姑娘们聚在一处,可不就是为了争夺斗艳的么?那衣裳一个比一个花俏,头面一个比一个贵重的。 眼下王夫人一听,也是愣住了,一时发起愁来,“是了,你那些衣裳,怕是真不合适跟着小周掌柜出门,她是个素雅的人,你穿那样鲜艳,她也算是你的先生,将她风头盖了,到底不好。” 又问女儿,“可说了是什么宴会么?” 王洛清却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王夫人只差遣人去打听,打听明日都有谁家举行宴会。 却是打听了七八家,都是极有可能去的。 又不好意思去回头问周梨,母女只在一处发愁。 直至王掌柜回来,提起此事,那王掌柜才一脸猜测,“莫不是,是陈通判陈大人家老太太的寿宴?” “陈通判家?”王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得当家的可真敢想。 要说他们这些商贾,虽是手里有些银钱,但却苦于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心将钱送衙门里哪位,也是无路无门。 所以对于他们来家来说,这些朝廷五六品大员,离他们是好似那天高水远一般。 想都不敢想的,往日里能同衙门里那些排不上号的人打交道,就已经十分了不得。 “如若不是,你打听来的那些宴会,我可不曾听小周掌柜去参加过。更何况那样的宴会,我都不乐意去,更不要说小周掌柜,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于是王掌柜也是被自己说服了。 王夫人又惊又喜,只抱着女儿欢喜不已,“我的儿,你真是好运气,这小周掌柜也是个实在人,若真如同你爹说,愿意带你去这陈家做客,那是你的福气。”然后又急急忙忙给女儿安排明日参加宴会的衣裳首饰。 只是翻找了一大堆,终究是觉得这个太艳丽,那个又太花俏,到底是没有什么合适的。 又发愁,到时候若真叫周梨给领着去陈通判家与老太太做寿,要不要也备着寿礼什么的? 王洛清一时也是被父母双亲这阵仗弄得紧张不已。 第二日也是在装扮上花了不少心思,主打就一个端庄大方,然后便叫钱大脚陪着早些出门,先去周家那边。 若是这身不妥当,还带了一包袱备用的衣裳。 主仆二人一早便乘着马车到了周家这头。 林冲才吃过早饭就来开门。在这条街上,他们家这卤菜铺子开门算是早的了,不想一开门见着王洛清主仆已经在门口等着,甚是诧异,只忙请了进去。 周梨见着王洛清来这样早,也是惊讶,不过旋即见她今日过是用心做了打扮的,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不禁掩面笑起来,“你不必这样紧张,就是去陈大人府上吃顿饭罢了。”一头叫了莫元夕将自己那对红珊瑚雕琢的小金鱼耳环取来,叫王洛清把耳朵上那一副给换下来。 “陈老太太最喜欢人多热闹,又喜欢瞧姑娘们活泼些,你今日一切都好,唯独是这耳朵上太过于素雅了。我这对耳环虽是不贵重,但颜色衬你衣裳头发,这样才像是咱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活泼又满是清纯气息。” 王洛清往那镜子里瞧了瞧,也觉得似乎这整体上,自己的气质一下出现了变化了。 她这也是头一次进周梨的房间,却是一眼望去,不见任何女儿家的玩意,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堆满了各种书籍,即便是有一两个插着花束的花瓶,但也满是清雅古意。 一时也是有些震惊无比,“周姐姐,你怎看得了这么多书,都不觉得烦闷么?” 周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房间里各个柜子甚至是角落梳妆台上,都堆满了书。只苦笑道:“没办法,那没机会行万里路,只能看这万卷书,不然如何了解这世间万千?” 书是唯一的途经了。 王洛清大为震撼,也觉得周梨这样眼界开拓,莫不是真都是因看书来的?一面也想着自己晚上回家去,也该多翻看几本书。 她在周家这边吃过了早饭,听着周家姐妹在饭桌上说起继母元氏的事情,说是回老家去给周家的姑姑迁坟,她们这里商量着,打发人下月去接回来。 只不过端午是赶不及了。 吃过了早膳,周梨将王洛清往云记那边领着去了一趟,然后看着时间还早,带着她去了城北。 城北周梨其实带王洛清来过几次,但是这一次往武庚书院里去,倒是头一回。 周梨直径领着她到了饭堂里,只叮嘱着,“这里的饭菜虽是不错,但少吃些,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去陈家那边。” 王洛清自是应了。 虽是她在里面用饭,但听着外头几十个学子们在那边吵吵闹闹的,还是有些紧张。 刘婶在外给学生们添饭打菜,钱大脚和香附去跟着帮忙。 就她一个人在里头这屏风后面,正垂头喝着汤,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身影,“阿梨,你帮我带的无烟墨放了哪里,怎么没瞧见?” 那人说着,自顾在垂着头喝汤的王洛清对面坐下。 王洛清虽是跟周梨这一段时间,形形色色见了不少人,但单独跟陌生男子同桌吃饭,还不曾有过。 一时吓呆了,又见对反把自己认错,不敢抬起头来。 本来想着,对方也许发现认错人,就自己走了,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好叫她心头不安,好似那如坐针毯一般,只能无奈抬起头来,“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不是挈炆眼盲,是这么多年来,周梨每次都在这里吃饭,又只有她一个姑娘家来此。 所以挈炆便下意识以为这里坐着吃饭的是周梨,心里本还纳闷,她这次怎不去找阿初。 正纳闷着,只见一个脸若银盆,一双杏眼如沾了朝露的杏花的面生姑娘抬头看着自己。 这下反而是叫他有些红了耳根,尴尬不已地抬着自己的饭碗起身,狼狈不已地匆匆跑出去。 偏又遇着小狮子端着他小盆一般的饭碗进来,叫他撞了一回,只不解道:“挈炆你疯了不是?”然后也误以为这里头坐着的是周梨,还没回过头来看,就问:“阿梨他怎么了?” 只是这话说完,扭过头来看着是陌生的王洛清,方反映过来为什么挈炆落荒而逃,多半也是和自己一般,把这陌生姑娘错认为周梨了。 不过他可不似挈炆那般没出息,自小又和这四处院子里的姐姐们要好,又仗着自己年纪还小,不怕什么男女不同席的鬼话,只跟个没事人一般坐了过来,“这位姐姐,你是谁的家属,我这还是头一回见你呢!” 王洛清见着小狮子长得也是胖嘟嘟的,十分可爱,便也是没了窘迫之态,只笑着:“我是同周姐姐来看她未婚夫婿的,她出去同白公子说话,叫我这里等她。” 小狮子听得这话,顿时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是自家人了。”不过也十分纳闷,“阿梨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我还是头一次看她带朋友来,连元夕姐都极少过来呢!” 王洛清也发现了,周梨好像没有什么同龄的姑娘玩伴。起先还觉得诧异,只不过后来每日跟着周梨后,她发现周梨的生活日常已经十分精彩了,一点不无聊,也没有闲暇时间去找同龄姑娘一起比什么新衣裳,聊什么时新的香粉。 那才叫真的无趣呢! 一面只解释着:“我,我应该算是周姐姐的学生,我爹娘专门叫我到她跟前学做生意的。只不过先生我叫不出口,喊她小周掌柜,也觉得十分生疏,故而喊她作一声姐姐。” 小狮子一听这话,顿时乐呵呵,摆起谱来,移动着自己小盆一般的饭碗,朝她靠近了几分,“那这样说来,你是我们的晚辈,你岂不是要喊我一声小叔叔?” 王洛清上一刻还觉得这小男孩儿生得可爱伶俐,那样胖嘟嘟的,好叫人生了捏他面颊的冲动。 哪里晓得如今听他这般话,只忍不住想要动手锤他几拳。不过王洛清忍住了,但那面上也多是尴尬之色,“可我是喊周姐姐。” 两人正说着,刘婶进来了,见着光景便晓得小狮子不老实,捉弄人姑娘,只将他驱赶出去,又威胁道:“仔细我同阿梨说,回头看她不叫阿初揍你。” 这话果然是奏效的,小狮子立马端着碗盆出去了。 片刻钱大脚和香附也进来了,几人也在这里一起吃午饭,因三人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自有的聊。 奈何王洛清却是插不进去话,吃完了饭甚是觉得无聊,自己在一边捧着茶碗吃茶,便听得外面传来周梨说话的声音。 然后王洛清也看到了这传说中小小年纪便中了榜首的白亦初。说来也好笑,早前她爹娘竟然有心将这白亦初从周家手里要过来,给自己做女婿的。 只不过听说别家打发去的媒人都被白亦初自己拒绝了,她爹娘方死了这个心思。 所以眼下她看到白亦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尴尬的,又庆幸当初这事儿没摆明面上,不然哪里有脸在周梨跟前待? 也是将白亦初做长辈来看待。 虽然,他好像也比自己年纪小。 所以她上去行了一礼,便默默退到周梨身后去,但也忍不住心中诧异,难怪当时白亦初中了榜首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想叫他给自家做东床。 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般个神仙样貌的人,且谈吐文雅,气质又洒脱。 不过王洛清无聊地将他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些姐妹们都想了一回,觉得翻来覆去,还是唯独周梨和白亦初站在一处才是绝配。 两人谈话,且不说那字里行间自带的温情暖意,便是两人说的话题,那也是不俗。 她依稀听了些,竟是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小先生周梨居然还能说些策论,有一次对她敬佩不已。 一旁的刘婶却是听不下去了,原本和香附她们聊天的她扭过头来,朝白亦初瞪着眼睛:“你这个小子,活该挈炆他们要说你的不是,实在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阿梨好不容易抽空来看你一回,你就不会晓得问她如今过得怎样?怎还说起你卷子上的问题来?” 白亦初顿时一脸的尴尬。 周梨却是俏皮地冲吐了吐舌头眨巴着眼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可是王洛清就在一旁听了全程,好像是周梨主动问的白亦初…… 但这会儿她肯定是不能发言的,这个锅只能是白亦初自己背了。 白亦初叫刘婶教育了一回,只能无奈收住了这话题,“元姨几时回来?若这边真是没有办法安排人手,只叫她再晚些,我听闻今年那各县里对乡试也十分看重,到时候各衙门是要安排人将他们这些秀才送来州府的,到时候只叫元姨和他们一路来便是,也是有照应。” 那凌王李晟登基后,只得了一回殿前考,却是因为当时候局势还没稳定下来,所以他对于这自己登基以来第一届的状元什么的,都不是很满意。 看如今这些人都被安排在何处,就能明白了。 所以大家都晓得,这接下来的殿试,李晟是何等在意了,这一次的金科状元必然也是他要来钦点,那真被天眼看重,得了圣恩,前途可就不用多说了。 而今年的乡试后,这但凡上榜人员,年后必然就要去上京备考会试,俗称的春闱。 会试后,就是殿试了。 也是所有学子挑灯夜读的终极目标! 所以,在乾坤未定之前,每一个学子都是有机会的。如此这般,县里也对这些即将要参加乡试的秀才们充满了希望。 也会早些护送他们来这州府,早做准备。 周梨得了这话,“若是如此,再好不过,左右今年的端午,元姨是赶不上了的。” 两人这才聊了会儿的家常,白亦初要去上课,周梨要去陈家做客,便也各自告辞。 去铺子里取了早准备好的寿礼,周梨也是直接便领着王洛清上了陈通判家里去。 也是那公孙曜,自己不敢同白亦初走得太近,免得叫人有心之人察觉出了白亦初的身份来。 故而早前也算是承了周梨的提醒,两人还合伙了那客栈的生意,自然而然的,便将重心放在周梨这边,平日里也是多有照顾。 他身边的人见了,因此若有什么合适的宴席,也是要给周梨下帖子的。 再有当初十方州的老百姓们逃难来此,周梨的建议,也算是给陈通判帮了大忙,他更是记周梨这一份情,所以也早就熟络起来。 这两年里,周梨上他家也好几次来了。 也算是老熟人,这厢进门只同陈夫人打了招呼,陈夫人虽这会儿没空要招呼旁的女眷,但也是喊来了陈家小姐亲自领着去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喜欢吃海鲜,偏这芦州是内陆,周梨和云众山开起了那云记海货后,也没忘记这头,有什么好的都要打发人送来。 老太太记她这个人情,早就惦记着,往日见孙女寻得了什么好玩意儿,也是要让陈夫人给周梨送些去。 如今见了周梨,自然是欢喜的,只招呼她到跟前说话,“你个丫头是忙人,我好几次叫阿茹她娘请你过来说话,都讲你不在家里。” 阿茹正是陈通判的女儿。 周梨只笑着谢老太太的惦记,也说了些吉祥话,好叫陈家老太太十分高兴,只要叫她就在这里陪着自己。 自然而然也发现了跟在周梨身后的王洛清。 王洛清人并不是清瘦形的,长得微微有些丰腴,是老一辈喜欢的样子,觉得这般的姑娘才是最旺家里。 如今见了,只问起是谁人,周梨方将人引到跟前。 老太太一时也明白了周梨喊她来的用意,也是叫人赏了个小手镯子。 王洛清感激地连忙同老太太磕头祝寿,老太太也是喜开颜笑的,觉得这姑娘懂事,也不知是不是客气话,只叫往后得空常来,自己就喜欢多看她们这样满是青春活泼的小姑娘。 看得多了,也觉得自己还年轻。 众人一听这话,只奉承着她不老。 开了宴席,周梨也被安排了好位置,桌边都是官宦人家的女眷们。只叫那些商家女眷们看了羡慕在心里,也更不敢小看周梨了。 这头周梨也和陈夫人说上了话。 “你今日把这王姑娘带来,是不是晓得我家老陈这里又缺银子了?”陈夫人只打趣着她问。 周梨笑着回她,“他们把女儿送到我跟前来,将码头给我打点好,方便了我云记那头的货物。我也盼望着他们家这女儿真出息,往后将大兴商行接在手里来,我再不济,也是她半个师父,往后还能叫我继续占着码头的便宜。” 说着,朝隔壁桌上和陈茹一起的王洛清一眼,“不过陈大人如今做的都是惠民的好事情,可修路铺桥都是最耗钱的,纵使有什么金山银山的,但衙门里处处要钱,只怕早就为这银钱之事叫苦连天了。正巧王掌柜有钱,却是寻路无门,我便做这个中间人。” 陈夫人听罢,笑得欢喜,“我就知道你是有心的,我们老太太怕是也看出来了。今日才有意抬举他们王家的姑娘,那头王家晓得了,既是谢你,也记着我们老太太,如此我们老爷筹款修路的事情,也算是终于有了眉目。” 筹款这事儿艰难,虽是能榜首留名,但是愿意出钱的人还是少,多少是想借机和朝廷官员们牵扯上关系。 但这些官员们也怕为此落了个不是,不敢随意和他们这些商人接触。 如今有了周梨做这牵引线,老太太喜欢他们王家姑娘,王家要记老太太的恩情,少不得是要上门道谢,一来二去走动起来了。 如此王家这出钱也就心甘情愿,不似只单单求了个功德榜上留名,还能搭上与陈通判家的关系。 这也正是王掌柜所想求的。 如果只单独想要以后那路修好了,碑上刻他名字,那早就把银子捐了出来。 说到底,还是想要些别的好处。 不过陈夫人也少不得感慨,做这个朝廷命官,实在是艰难,想要真心替老百姓做一两件好事情,是真的难。 只说别家做官,别说是通判了,人家就是个七品的芝麻官,也是做得个家缠万贯。 唯独他们家老爷,越做越穷,也亏得自己和老太太的嫁妆尚且丰裕,不然只怕这一家子都靠那点干俸禄,是难熬呢! 周梨自然晓得,这做官若是不贪,又要维持官员该有的体面,只靠那些俸禄是很难的。 所以她才要赚许多钱,让白亦初往后能放心做官,而不必操心这材米油盐酱醋的琐事。 吃完了宴席,陪着老太太看了两出戏,周梨才领着王洛清告辞回去。 王洛清虽说大小宴席参加过很多次,但是官宦人家这还是头一回,如今即便是从陈家出来了,仍旧是掩不住的满脸欢喜兴奋,只瞧着手腕上陈老太太给的镯子,尤为喜欢。 但也没忘记今日是周梨引自己到陈家来的,对她只是千恩万谢。 周梨见她目光也真挚,言语诚恳,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真有心感谢我,便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想来也晓得了,女子并不是真的比男子差了什么。咱们只唯独欠缺了这个机会!不过你运气好,你爹娘真心疼你,也愿意让你从后院走到柜台前,我只愿你往后一路扶摇,能将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的家业接到了手里好生经营,不要叫你堂兄给小看了去。” 王洛清想起堂兄每次看自己的目光,从以前的轻贱到如今的虎视眈眈。她是能清楚感觉到的,当初下定决心要出来做生意,正是想着堂兄明明是靠着父亲,才在商行里有了一席之地,这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可怎么在堂兄眼里,好像是自己欠了他多大的恩德? 她也是个有骨气的,心中不服气。 眼下听到周梨的话,也是心中雄心千万丈,“周姐姐你放心,我必然不会叫你失望的。”也不管往后自己走多远,但在自己的心里,周梨仍旧是自己的先生,是自己走上这一条商路上的引路人。 回去的路上,也忍不住感慨自己是真的命好,遇着了真心宠爱自己的父母亲,又得了周梨这样一个恩师鼎力教授。 若是将来不做出些成绩来,的确是对不住他们的一番情义了。 所以她要做的,又怎么仅仅是叫堂兄高看一眼呢?她要叫这芦州的满城男子,都不敢低看了女子。 回家后,发现爹娘都在,显然已经打听到她果然是被周梨带着去陈家给老太太做寿的事情。 见了她都急忙迎出来问个细节。 王洛清只将今日在陈家之事都一一说了去,又道:“爹娘,我观周姐姐和陈家关系非同一般,我这日也瞧见了从前常来往的不少婶婶姐妹的,可她们都坐在下席上,而我却因周姐姐的缘故,得了和陈家小姐坐在一起,满桌子也就我一个商户之女。” 其余的全是官家的小姐。 但或许是看在周梨的面上,没有哪个轻看自己。 而周梨也同陈夫人坐在一处,这地位一目了然。 反正今日自己不晓得叫多少人给羡慕了去,这不是那种羡慕自己有什么华丽衣裳和头面得来的欢喜能相提并论的。 这种光彩,叫人更觉得心生欢喜。 王家夫妻一听,对周梨是感恩戴德,只说她实在是个好人,这码头上的事情,一点都不亏本,把女儿带得落落大方不说,更是叫女儿在陈家出了一回风头。 又晓得陈家老太太给女儿送了一只镯子,虽不过是银质的,但却是内廷打造,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啊! 于是更为激动,王掌柜马上就叫王夫人快些打典礼物,去谢了人家。 又说起陈大人修路筹款的事情,商量着明日就去柜上拿钱,借着女儿今日去了陈家,明日必然是能同陈大人说得上话了。 而这里这头,把王洛清领去陈家,既然是给了王掌柜和陈大人打交道带了明路,又能帮陈通判解决这修路筹款的难题。 算是两头都得了好处。 回了家里,却见金桂兰还没睡,守着一大堆礼盒,还有两袋子笋子,甚是发愁。 见了周梨回来,只回道:“柳秀才那边送来的,说是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这两袋笋子倒是好解决,他们灵州的笋子的确最出名,回头我给腌些算笋,再弄些晾干。就是这些,可要收,还是明日打发人送回去?” 她所指的,正是那些礼盒里的物件。 周秀珠早前打开了瞧了一回,里头有千年的老人参,这可是值钱的玩意儿,另外的盒子里,也是些贵重物品。 香附在周梨的眼神下,一一打开,也是开了眼界。不过想起那柳秀才往日的衣着日常,也不奢华,还租住在那般的小院子里,身边伺候的也就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不免是有些匪夷所思,“这柳秀才说家里宽裕,但他出手就送这般贵重的礼物,怕是加起来得七八千两了,可见不是寻常人家了。” 周梨只瞧着那千年的老人参,也十分疑惑,听到香附的话,只道:“这老参,怕是有钱也难买。”所以他为何送自己这般贵重的礼物? 奇了怪了去,要说救命,去年自己不也救过他了?那时候怎么没见他给自己送厚礼? 还是自责险些害了周家,心里过意不去,所以送这许多贵重礼物来道歉? “那收还是不收?”香附和金桂兰面面相觑了一回,问她。 “无功不受禄,他那命换成别人,只要没不世之仇,我都能去救的。”然后只叫留了笋子,其余的明日香附亲自退回去。 然后也没多想柳秀才忽然送礼物的动机。 隔日一早,香附怕耽误周梨出门,所以天不亮就将这些个礼物送回弘文馆那边。 柳秀才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遭,听了香附的话,便也只好作罢,但香附走的时候,还是追出来说,“你们姑娘若是喜欢那笋子,我再叫人去挖,还有旁的土特产,我也叫人送些过来。” 香附嘴里应着客气话,心里也开始纳闷,这柳秀才真是奇怪。 一时又惦记着自己在街上置放的马车,匆匆出了小巷子。 到安家门口的时候,忽然房门一开,里头扔出了一个茶盅。 也是亏得香附会些功夫,脚下躲得快,不然只怕是真要被砸中了,也是要落个头破血流的。 安夫人瞥见有人,吓了一跳,见着是她松了口气,只忙出来道歉。 只不过那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才哭过。 “你这是作甚?才一阵子不见,怎成了这副样子?”又见安夫人手腕上挎着竹篮,晓得她是要去买菜,便也是有意探听她家的事情,只邀请着:“我赶了车,送你一程。” 安夫人自然觉得好,想着也算是熟人,只与她一起去了。 等上了马车,安夫人也没进车厢里,怕不小心动了周梨的东西不好。便与香附一并坐在这车厢外面,一头想起家里的事情,只频频叹气。 香附见了,也是趁机问,“你家这才迎了新女婿,怎么我瞧你一点都不欢喜?” 安夫人叫她一问,却是有些绷不住了,一时眼圈又红了起来,“你不晓得我家娇娇如今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也是我夫君糊涂了,被那姓黄的哄骗了,把女儿许给他,哪里晓得竟然是一头中山狼来。” 只说这黄石祥再没有订婚的时候,明明是他主动提起的,不想真随了他的意,他又总是摆着一副冷脸来,好似娶了安娇娇他是多亏一般。 就说成亲那日,也没有一点笑脸。 安夫人实在是想不通,安家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了?起先还好,只不过是不给女儿好脸色罢了。哪里晓得这如今竟然是恶语相向不说,竟然还朝女儿动了手。 安先生眼下后悔不已,偏又觉得这黄石祥再怎么说,终究是个秀才,又有些学问在身上的,将来指不定有出息,等着年纪大了,脾气也会变得好些。 只叫女儿忍着。毕竟眼睛看不见,若是再和离出去,往后怎么再找个好郎君?往后他们夫妻不在了,谁来替他们照顾女儿? 一说到忍,安夫人就忍不住哭,“忍忍忍?如何忍?我家娇娇又不是自己想要坏了眼睛,若她眼睛好,又岂能便宜了这姓黄的?” 香附有些愕然,“所以,这门婚事是你们女婿自己求的?” “不是他求的,难不成还是我们家自己赶上去的么?他自己求,早前样样说得好,将我夫君哄得十分高兴,只是哪里晓得这事情订下后,他就露出原本的嘴脸来。” 偏又已经结成了夫妻,现在为了女儿的名声,一家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香附得了这话,恍然大悟,“我就说呢!安先生不是那样的糊涂人,怎么瞧见女婿板着脸,也还要叫他做女婿,自家女儿又不是太差,怎就挑了他做女婿,感情是叫他花言巧语哄了去。” 又想到那姓黄的朝安娇娇动手,尤为生气,“那你们就这样眼看着他动手了不是?那可是你亲闺女,自己都舍不得戳一个书人,唯一一次动手还是那贾宝明。如今这姓黄的朝我女儿动手,他也是上去了,哪里晓得这姓黄的真不是人,不说我家夫君是他的岳父长辈,但也算得上他的半个先生,他却是一点没有尊师情义,只将我夫君推到在地上。” 说到这里,安夫人又哭起来,说今日不单是要买菜,还要给夫君抓药。 女儿又因为此事备受打击,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香附只觉得这一家子实在可怜,但若要解决,也好办,只将那姓黄的赶出去罢了。 可偏偏安先生又下不定决心,总对这黄石祥充满了几分期待,只盼望着他能改了性。 香附得了这话,只呸了一声,“你见过狗能不吃屎?要我说真想要家里图个清净,早早做打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哪里有自己的命重要,这才短短一段时间,他就骂人就动手的,指不定改明儿就要朝你女儿动刀子了。” 安夫人果然是叫她这话给吓着,一色面色苍白,手足无措起来,“那可怎么办?难不成真叫他们和离了不是?可是和离了,往后娇娇怎么办才好,我和她爹,也不能一辈子照顾着她。”他们总要先一步到地下去的。 “这有什么发愁的,没了男人难道还活不下去了?更何况你这个女婿,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有这些个钱供养白眼狼,直接买个丫鬟回来不行么?”要说这香附也是个爽快热心肠的人,一下就给安家出了主意来。 又见已经到了菜场,便将马车靠边上停,扶着安夫人下马车去,还不忘叮嘱她,“你可仔细想,这是为你女儿好,还是害了你女儿。名声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回去的路上,少不得是将这黄石祥在心里骂了一回,到了家中自是和周梨说起这事儿来。 因为她将车赶去了弘文馆,林冲只将老驴又套上板车去买菜,他媳妇何娘子一并去了,如今就金桂兰和周秀珠她们在跟前。 听她气愤地说起安家的事情,也是一脸的愕然。 周秀珠听罢,只忍不住感慨:“他们家这是艰难,感情这些年来,是没有一件顺心事情,要我说啊,不如回老家瞧一瞧,别说祖坟叫人动手了手脚。不然就是这什么人家,也没有千日不顺的,一年到头,总该能遇着一件好事才是。” 这话很是得金桂兰她们这些封建迷信份子的赞同,立马就举例了好几个说法。 比如说她家里,摊上这些个没心肝的兄弟姐妹,还有个不安分的老娘,就是她爹的坟地不好。 她是有心出钱重新迁葬的,偏她是个女儿家,想动坟头兄弟们不答应。 香附也马上举了一个曾经她在别处听来的例子。 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话题,到底是最引人入胜的,莫元夕把这话听了进去,回头只和周梨说:“这事儿有谱么?” 周梨也不信的,但是还是回着:“这不好说,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总是将将希望寄托于神灵,活着的求菩萨,死了的便觉得是阴宅不对,反正总有说法,去办了能不能改变命运不知道,但肯定是能求个安心的。” 然后问莫元夕,“你想想,你若做了一件错事,朝菩萨忏悔后,是不是心里就舒服多了?” 莫元夕嘿嘿一笑,“你怎么晓得我是这样想的?” “何止你这样想,是个人都这样想的。”周梨也曾经求个菩萨保佑白亦初的安全,那时候虽然不知道菩萨能不能真的帮自己保佑白亦初活着,但最起码求了菩萨后,她是觉得有些希望的。 我佛慈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人在苦厄里挣扎吧? 不过周梨觉得,安姑娘如今只有和离一条路了。安先生也不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 香附那话说得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但这终究是安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去建议,倒是后来听说香附终于是没忍住,跑去同安夫人说了。 后来听说,安先生终究还是被安夫人劝动,下了决心让他二人和离。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黄石祥要分安家的钱财房屋,反正闹得好生厉害的。 周梨晓得了,觉得这样不要脸的范本也不好找,只立马就带着王洛清去瞧了一回,远远地指着那一脸得意数着银钱的黄石祥,“仔细瞧好了,衣冠禽兽单看外表咱不好分辨,但眼神贪婪如饿狼,你可要看清楚了。” 不过觉得这黄石祥目光短浅,他这样一闹,银钱是分到了手里不少,但里都住满了考生,他个什么行为举止,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只怕将来他就算真走了狗屎运,榜上有名,就他这样一个为人,大家也会对他避而远之的。 柳秀才听闻周梨来了,只迎了出来。 想是果然听了周梨的话,人养回来了些,不似从前那般廋得脱相,又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翩翩不凡。 “阿梨姑娘。”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他不叫周梨小周掌柜了。 “柳秀才好。”周梨回头同他打了招呼,谢过他的笋子,因想着就是专程来看白眼狼的。 如今看完了,也领着王洛清走了。 小书童追出来,见自家公子眼里略有些失望之色,一知半解的,只试探地问道:“公子是想常看到小周掌柜么?” 柳秀才正要敲打他的脑壳,嫌他多事。 却听小书童说道:“若常想见到,好办得很,我听香附婶婶说,小周掌柜云记那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账房先生。我觉得公子你整日埋头读书,总不常出去实在不好,不如你去找小周掌柜揽了这差事来,不为求这点月钱,但这样一来,公子不但能常常见到小周掌柜,又能多与人打交道,两全其美的好事情。” 柳秀才头一次见周梨的时候,她那时候还没及笄呢!他便觉得这个小妹妹和别的姑娘家不一样,就十分上心的,想着自己又不爱这些银钱之事,往后找个媳妇,就要找这样的,好叫她管了那万贯家财,好叫自己得了个轻松。 但是后来听说她有未婚夫婿,便将这心思给绝了去。 自己也如愿中了秀才,便也趁机留下,打算继续求功名。 没想到,自己这肠胃娇贵,吃了些发霉的食物,险些要了命。也亏得小周掌柜,捡了一条命回来,心里十分感激,但是因碍于她的身份,是不敢多上前的,怕给人白添了麻烦。 如果没有祝承轩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周记找周梨的。 只是当时一腔热血只想着帮祝承轩,却没想到险些害了周家万劫不复,心中尤为过意不去,本想同她解释清楚自己并非有心,也是诚恳想道歉。 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气恼了自己。 这叫柳相惜越来越难过,心里像是堵住了千万块石头一般,本来就指望着,还能保持这份萍水之交的缘份。 却没想到,因自己愚钝险些害了她。 然后为了这事儿,终究是病了一回,甚至是比上次还要严重,他都看着奈何桥边上的彼岸花了。 起先他并不知道那些红彤彤的花叫什么,只瞧见满地的花,却不见一片叶子。迷茫中听得周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后他就寻着这声音慢慢往回走,终于是又把这条命捡起来了。 周梨又救了他的命,他觉得自己同周梨的缘份,该不止是个萍水之交的。 想着那白亦初虽是前途不可限量,没准他功成名就后,便主动解除了这婚约呢?如此说来,自己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的。 于是他比谁都盼着白亦初早些出人头地,这样自己便有机会了。 当下听到小书童的话,思考了半响,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了一回。”然后也是打定了主意,自己明日便去试一试。 反正自己就算是不求功名,家中那些钱财,也足够几代人挥霍了。 周梨如今还不知道,这个柳相惜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领着王洛清离开弘文馆后,两人去了云记那边。 听得有客人来买海货,说他们柳八爷喜欢吃这些,但走了几家都没寻到合心意的,便来云记看一看。 周梨听得这柳八爷,不免是想起了柳小八来,他也喜欢吃海鲜呢! 说起来,也是有两个多月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下午些,正方脸叫人来给她传话,说是帮她寻到了合适的人了,于是她便过去瞧。 周梨要的是和香附一般的能做护院的女子,却见对方是个缺了一条胳膊的老妪,一双眼睛虽是炯炯有神,许寻常老妇不同,但见着对方已是白发苍苍的,很难相信她是个能用之人。 只与正方脸悄悄问,“你确定你没找错?” 正方脸只瞧了那白发老妪一眼,拿了她的户籍资料出来,“人才三十呢!江湖上混的,听说十分能打,不过叫男人负了心,一夜白了发。她那胳膊,也是叫男人给砍的,如今只求个落脚之处,多少月钱人都不问。” 这样的好事情,他当然是立马找了周梨啊。 周梨半信半疑,不知这些个消息有几分真假,一时又想起柳小八,“你如今可有小八的消息?” 正方脸听她问起柳小八,反而有些吃惊,“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周梨反问。 正方脸只忙说道:“他如今是出息,人见了都要道一声柳八爷呢!” 这下换周梨震惊了,“柳八爷?”别是今儿自己店里那人口中的柳八爷,就是柳小八? 正方脸见她果然不知,也就告诉了他,那柳小八如今在赌坊一带,是有些名声的。 靠着十两银子发家致富,赢了大钱,买了大宅子,还在他们这里买了好些奴仆去伺候,听说还纳妾几房妾室。 不过他最宠爱的,却是从花楼里赎出来的那个,听说就是那个到身边后,他逢赌就赢,一路发家致富的。 周梨听罢,一时觉得恍惚不真实,又觉得柳小八这命运短短时间里便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方脸却说:“那沾赌的人,终究不是正途,没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叫我说你不如去劝一劝他才好,早早收了手,现在什么都有,若再继续下去,可不好说呢!” 周梨第一反应,也是想着劝的。 但转头想起柳小八走的那日,是带着怨气走的,便作罢了。“算了,人生各有命。更何况沾了赌的,有几个能回头呢?我若是去劝,只怕回头还要怨我多事。” 52. 第 52 章 五合一 正方脸一想,“是了,你若去劝他,劝得回头倒也好,若是不回头,转而再进那赌坊里,不顺利只怕要怪到你的头上来,平白又生恨。”只是又可惜,好好的一个人,只因色迷心窍,一时糊涂走了岔道去,竟然是拉不回来了。 周梨只在一头叹气,“他的事情,我也不敢和阿初细说。从阿初来了我家里,他们几个伙伴便十分要好,总是一处干活一处玩耍,只差没有同穿一条裤子了。可那年大灾逃的逃,死的死,也就他在眼前了,本想着也是死里逃生,往后必然是有后福的,却万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样子。” 又说是这世事难料,物是人非,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两人感慨一回,正方脸想着那断臂的白发女人还在等着,便问周梨,“那这殷十娘你到底要或是不要?” 周梨想着,要再找香附那样的人,实在是难了,如今家里也等不得,自己总叫莫元夕一个人在外头,她生得又美貌,性格即便是再怎么泼辣,但终究是个弱女子,要是真遇到了那起了歹心的,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去。 于是便只得道:“既然是你十分推荐的,我哪里有不信的道理,只不过她是江湖上行走的,那衙门卷宗上可有留她姓名?是个干净的么?” 江湖上的人,不拘小节,那长刀快剑的,只怕手上都沾有性命。 “我们这牙行什么地方你还不晓得么?若是真不干不净的,我们也不敢做这生意了。” 周梨得了这话,当下便道:“那既如此,我领她去把这死契给签了去,你既是忙,回头我若是路过,再把另外一份给你?” 正方脸的确是有些忙,知晓周梨是个什么人,断然不会坑骗自己,也就应了,“那再好不过,你若实在没空,我月底对账之前便自个儿去取来。” 周梨这里应了,只上前同那殷十娘讲话,问了几句,只听她声音果然是清脆,这样说来还真是风华正开的好年纪,可偏偏叫一个男人给毁成了这般模样,也是不该。 当下只领了人去衙门里。 衙门里的这些个小差吏也是个有眼色的,知晓周梨和上头的官员们关系好,这厢见了她也是格外有礼,也不要叫她多等,只快快地给她办了。 她也同几人谢过,给了些小钱,“几番几次劳烦几位差大哥,说了好几次要请你们喝酒的,大家这时间又一直不凑巧,今儿我做东,你几个点了卯后,自己去喝二两。” 几个差吏顿时笑得眯了眼睛,假意推托一番,方才将钱给收了去。“那就多谢小周掌柜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们哥几个儿,左右也不是什么外人!” 周梨这边只笑着应了,又谢了一回,方领着那殷十娘出去。 一直没有言语的殷十娘忽然开口,一双透着精光的瞳仁直直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倒是个会钻营之人。”她对于这一类人,十分看不上,心里有些后悔,早晓得便不同她签死契了。 周梨也不是没有察觉出她口中的不喜,却也只是无所谓的地笑了笑,然后瞥了她那空荡荡的袖子一眼,“我大好的年华,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不过是费些嘴皮子罢了,花了那样几个小钱,省了多少事去,这样还能叫人家欢喜,何而不为?难不成要样样和你一半较真,把自个儿都搭了进去?” 殷十娘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去,再也无话。 周梨见此,只道:“走吧,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 殷十娘这会儿便是心里不愿意,但也不能奈何了,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了周记。 周梨只将她安排着跟香附住在从卫家买来的那边,随后与她逐步介绍家中人口。 说罢,又道:“我还有一个继母,约莫和你一般年纪了,她带着月桂回了我老家去,估摸六七月才能回来。这便是我家中当下所有人口了,我知晓你不爱说话,你们秉性又不一般,她们若是说了什么你不喜欢的,只管左耳进右耳出,没有谁是刻意针对着你的。” 她说这些话,到底是怕这殷十娘性格冲动又刚直,听不得那些话,到时候一时怒气,动手伤了人。 坦白地说,不止是殷十娘后悔签了这死契,周梨也有些后悔,早该摸一摸她是个什么性子,再做打算才是的。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难不成还能转手给卖了出去不是? 更何况她这般模样,又是没了手臂的,怕是难呢!而且当下自己身边也确实是缺人手,只能硬着头皮把人给留了下来。 殷十娘这里,看着满院子的女眷,自己又有单人间住着,刚才的不满已经没了,得了周梨这话,也算是十分顺从地点着头。 隔日一早,周梨便领着她去了从钟家手里买来的酒楼那头。前儿那里的东家说,有几条凳子要重新换,她去瞧过后,只找了当初帮云记装潢的那两个熟悉的木匠,将此事安排妥当,方去云记。 这边王洛清已经早早等着了,见了她来便上前行礼,“周姐姐好。” “你今日倒是来得早,昨日我要你做的账目如何了?”周梨只抬着手,示意她不必总每次见了自己都要行礼。 王洛清闻言,只忙将自己昨日做的账本递给周梨瞧,然后满怀期待等着她的夸赞。 周梨大抵翻看了一眼,“可见你是用了心的,只不过当下你还没接手家中的生意,倒不必着急教给你父亲去。” 王洛清知晓,免得让自己那个堂兄捡了便宜,以后自己接手时,这功劳反而算在他的头上,自己就不好叫下面的人信服了。“嗯,我也是这般想的,虽现在教给我爹,便叫他能轻快几分,但还是忍着了。” 说罢,又笑道:“前几日周姐姐你才惦记着这头要找个可靠账房,真是想什么,便来了什么。” 周梨忙朝里面的小待客厅瞧去,“是何人?” “不是外人,是你弘文馆那边租住的柳秀才。”王洛清答着,一面看朝从外头停车进来的殷十娘,“香附姐往后便不跟你了么?” 周梨点头,朝她介绍了殷十娘,又叫殷十娘自己找个地方坐着,想喝茶就喝茶,吃点心就吃点心,一会儿自己若要出去,自会叫她。 殷十娘早前听正方脸说,周梨要雇的个护院车夫集一体的,本想着应是十分劳累的差事,没曾想,竟然是个清闲活儿。 倒是有些惊讶,朝她应了声,自己往里去,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着休息。 而周梨也进去同这柳相惜说着话,“你莫不是糊涂了,再有几个月便是乡试了,人人都恨不得一刻钟能掰成两刻钟来用,你倒是好,居然不好好看书,还跑来这商行里。” 就很奇怪的,以前柳相惜看着周梨的时候,是能把持控制自我的。可自打那日自己在黄泉路上叫她喊回来后,如今再见她,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呼之欲出。 人也相对地变得紧张了几分。 “那不妨事,我又不是一定要求个功名,何况遭了这一回,我也看清楚了,人生短短几十载罢了,到底还是要随心而活才是。”柳相惜早就料到了周梨会劝他,所以为了能留下来,也是早早打好了腹稿。 周梨听罢,不觉好笑。却是不怎么相信他这话,反而想起前阵子他忽然莫名其妙往自家送了许多贵重好礼,便想莫不是那时候将银钱花费了个干净,如今生活难以维持,那些个物件又不好出手,才起了出来寻个差事的念头? 于是也是直接开门见山问他:“你莫要和我闲扯这些,我只问你,是不是将你父母给的银钱都花费掉了?” 柳相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颇有些茫然之意,只呆呆地看着周梨,直至对上在周梨那审视的目光,才恍然反应过来,竟没有忍住笑起来。 “那才几个银子?你怎会这般想?我自是不短缺这点银子的,只是想来在这芦州也快两年了,却没有好好出来,整日锁在那院子里。如今想通了,也不见得真要考个什么回去光宗耀祖,我爹娘对我从来也是没有这样的期盼。” 他活了这二十年,从未因银子操心过,更何况家中也不缺。 周梨见他说得也诚恳,倒不是专门编造出来哄自己的,但仍旧是想不通,“既如此,你当初怎么就巴巴从灵州来此?为了求学,家也不回。” 却听柳相惜说,“我父母常年在外行商,我在灵州在这芦州,倒也没有什么区别,左右在家中一年到头,也难见他们一两面。如今我不在灵州家中傻等,倒是叫他二人在外时不必总在想着抽空回家瞧我。” 感情说来,他倒是个留守大儿童了。只不过听他这样说,他家底应该是不薄的。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出来求差事呢? 莫不是真跟柳相惜自己所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时来了兴头。“你果真是打算在我这里做账房?” 柳相惜坚定地点着头,“我自然是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和你玩笑的。” “你要是愿意,我倒是乐得高兴,找你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外头的人,就是怕耽误你乡试。”别说,周梨是动心的,这柳相惜不缺银钱,人又是个较真的,他若做了这里的账房,自己哪里有不放心的? 见她已经动了心,柳相惜只趁热打铁道:“如此,那你就雇了我吧,我若真是做得不如你意,你再另外寻人。” 话已经到了这一步上,周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白送上门的工,哪里有不要的道理? 当下只再次确认过他的决心,方喊了伙计拿了笔墨过来,写下了契约书,又轻了老掌柜做这中间人,便是定下了他做这云记的账房。 但又有些不放心,怕他一个文人雅士,到时候见了云众山他们,有些不适应,便提起告知,“我这云记是同人合伙的,他们都是那跑江湖的人,嗓门大话也粗,你若是不适应,早早同我说,这契约咱就不作数了。” 柳相惜如今已经将契约拿到了手里,怎么会愿意不做呢?只道:“那不妨事的,我爹娘也没少同江湖人来往,我小时候也见过许多的。” 他这样说,周梨也就没再多言语了。 只叮嘱了一些事情,教了他一回这边的账目,瞧着又中午,只叫他便在此处用饭。 后院里头住着些云众山他们兄弟的家眷,所以往日煮饭也会多煮些,叫老掌柜一起用。 如今多了他一个,添一双筷子的事儿罢了。 安排好这里,她也就领着王洛清,叫了殷十娘,一起去往当铺里。 这当铺里她是极少去的,基本上由着那宋晚亭来掌管。 如今宋晚亭见她来,只客气地请到厅里,亲自奉了茶,才道:“我这里才得了一个死当,是一辈子也难赎走的,便想着不用再放这铺子里占格子。” 他本想寻个机会,给送到周家那边,如今见周梨来了,便亲自将那死当给请出来。 他今年已是弱冠,又想是恢复了这正常生活,人也有了从前的英俊不凡。到底是那官宦子弟,气宇轩昂。 但见他从内中抱着一方黑漆雕花木匣子出来,用了一把精致的小钥匙给打开,一卷红绸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方小小的章子。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奉给满脸疑惑的周梨,“姑娘您仔细瞧。” 这章子是上好的暖玉所雕刻,周梨才握在手里,便觉得一片温润感,认出了那上头所雕刻的是一方小麒麟,便晓得不是俗物了。而且虽是小却是精致无比,这不是寻常雕刻师傅能作出来的。 心里顿时便紧张起来,又是这样的雕琢功夫,又是这般的上好玉,怕真不是什么凡品了,难怪宋晚亭如获至宝一般锁在箱子里。 当下就急忙将章子翻过来,只将上面有四个篆体:麓水居士。 她只觉得这麓水居士有些熟悉,好像看过这人写过的游记,此人还多擅长边塞诗词。 正是好奇,只听那宋晚亭说道:“麓水居士,乃当年霍轻舟霍将军的号。”说到这里,看朝周梨,“姑娘想是觉得熟悉吧?那武庚书院里,有不少他的亲笔诗词和杂说游记。” 只不过天妒英才,他走得早,以至于现在的将军府落入旁人手中。周梨便也猜到了这枚章子为何落入这当铺里的缘故了。 但仍旧有些不放心,“出当此物的人,可是查探清楚了?”可不要是叫人盗来的。不然这东西,要么该在将军府,要么因在霍将军的墓中才是。 宋晚亭如今办事也周全,再没了当初周梨刚认识时候的那个单纯了。“查了,是将军府里流出来的,转了好几回人手,如今这人是个赌徒,输红了眼睛,才拿出来当。” 因想要更多银子去填补他那窟窿,签了的死当。 这一类死当,几乎是一辈子不可能再赎走了。 周梨得了这话,只有些替这霍轻舟惋惜,“可叹霍将军年少封侯,一平天下,为国忧民,唉!”看了看那章子,如今想起公孙曜算是霍轻舟的侄儿,便已经起了将这东西物归原主的想法。 如此也将这章子给收起来,“既如此,我便拿回去了。” 因王洛清她们都在外头,就自己和宋晚亭在,白亦初要将他做心腹刀子来培养,周梨也不见外,直接同他问起:“阿初那边让你查的事情,可是有了眉目?” 原来他二人如今不单是指望着顾少凌的信活得李司夜的消息,也让这宋晚亭找人去查。 宋晚亭祖父这罪,是洗不清了的,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入仕途,更何况这如今也没了秀才的身份。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再度成为人上人,他只能依靠别人了。 如今也是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白亦初和周梨的身上,于是他二人所吩咐的事情,也是迎难而上。 为此他如今也是早放下了那读书人的架子,什么教九流的人,他都在打交道。 一来二去的,他便也能找上几个人亡命之徒做兄唤友。 因此使了人钱财,也是叫人心甘情愿去豫州,帮忙探查这李司夜之事。 眼下周梨问起,也不隐瞒,“这人奇怪,就忽然得了那霍将军的宠信,但因到底无军功在身上,到底叫人不服。”所以若是那霍将军不在眼前,那李司夜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道:“但这人虽在上京之时,虽从未好生上过学,但却是有些才智在身上的,又是个十分会钻营之人,若真给了他机会,怕是真要出人头地了。” 他很好奇,周梨和白亦初怎么就和这个不相干的人结了仇。 上次听白亦初的意思,是想将这人一辈子留在了那豫州。 可偏一直都没开战,便是宋晚亭这里万事俱备,但奈何这股东风如何也不来。 他也没机会直接将人就弄死在军营里。 周梨听罢,哪里还不懂,天选之子呗。便是没机会读书,他那脑子里才学无数,已是早设定好了的。 想杀他,怕也是艰难。 因此这叹了口气,“这人邪门得很,仔细暗中探查着便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了他起疑心。” 宋晚亭只应了。 二人又在阁间说了会儿话,周梨方起身离开。 王洛清这功夫,只在柜上看着伙计们收了几件当物,好的有那女人家的金银首饰男人的佩玉腰带,差的冬日里的旧棉袄都有。 这头和周梨出了当铺,忍不住道:“难怪这一行有许多的规矩,若真叫了那菩萨心肠的人到这里头来,怕是迟早要将当铺关了门去。” 周梨听了她这话,想起出来时候,遇到一老翁当旧棉袄,心下便有了数,“是了,这世间的万般疾苦,在这当铺里看得最是齐全了。”不过有人是为了一口药钱,又的却是赌徒红了眼,连妻子儿女,都恨不得拉来当了去。 所以在这当铺里的,真真是要心肠冷硬之人。 这宋晚亭见过了家中大起大落,也是尝尽了人生百苦,心肠早就又冷又硬了,在这里当铺里倒是十分合适。 从当铺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叫王洛清早些归家去,自己也趁着衙门那边快要点卯,去找公孙曜。 一路只将那黑漆匣子抱在怀中,然后去衙门口等公孙曜。 那衙门口的皂吏是个会来事的,得知她是来找公孙曜的,只进去给通报了。 正巧公孙曜那里也没了什么公事急着要办,只听周梨来找他,这还是千年难逢的事情。心里不免是担心起来,莫不是阿聿在书院里出了什么事情?只忙换下了官服,急忙出来见周梨。 只在就近找了一处茶馆子,喊了一壶碧螺春,要了两碟的茶点。 周梨想着这离家里不远,也不方便停放马车,便叫殷十娘先将马车赶回去了。 等殷十娘一走,她将那小黑漆匣子给递去:“我当铺里今儿收来的,转了几番人手,已经不好追查东西怎么流落出来的了,我想着带来给你。” 起先公孙曜见她这行为举止,还要取笑她是不是要贿赂自己来着?却听得她这后面的话,一时也表情严肃起来,疑惑地看着那黑漆小匣子,“里面是?” “霍将军从前的一枚章子。” 公孙曜原本要伸过去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反应过来,心情颇为激动地去打开,急忙将那红绸布包裹着的暖玉章子拿在手里一面细细查看,“是,是我舅舅的章子,我从前见过。” 只是拿在手里,那心里却是一阵子翻江倒海的怒意,“这一房的败家子,我便晓得这将军府迟早是要败落在他们的手里了,我舅舅的物件,也是不能指望他们能守好的。” 又骂了几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竟然是出口成脏。便有些尴尬地看朝周梨,“实在对不住,我见着这章子,想到竟然是流落到了那当铺里,实在难受。” 一面爱不释手地捧在手心里,好似什么圣物一般,那目光虔诚地看着。 周梨便晓得,将这章子给他,是给对了人的。以后到了公孙曜手里,必然是百般爱护,再不会流落出去了。 哪里曾想,公孙曜在手心里捧着看了一回,却是给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黑漆小匣子里,把匣子重新推到了周梨的手中,“你能想到我这里,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只不过既然到了你的手里,也是一种缘份,你便且留着吧。” 周梨有些诧异,自己也没有收藏名家周边的喜好,只忙推辞,“话虽如此,可这终究是你舅舅留下的东西,你时常说早就和将军府那边断绝了来往,只怕你舅舅的遗物,你手里也是没有几件的。如此何不将这章子给留下来做个念想?” 公孙曜心里想,这必然是舅舅在天之灵保佑,这章子转辗反侧,到底是到了周梨的手中,这不就是老天爷和舅舅的意思么?这是要留个阿聿的啊! 所以阿聿是更合适的人,自己怎么能留下来呢? 因此还是不愿意收,“你也说了,转了几回人手,才到了你这当铺里,又是作的死当,可见是老天爷的意思,专门给你了。你若觉得无用,只去拿给阿初,他必然是十分喜欢的。” 白亦初最是敬佩的武将里,可不就是有这霍轻舟霍将军么?去年还十分痴迷这霍将军的字体,临摹了好一阵子。 若他真得了这章子在手里,只怕的确和公孙曜所言那般,高兴不已。 想到这里,她还是更喜欢白亦初高兴些。所以见公孙曜也一直推辞,自己也就不多劝了,只将匣子锁上,“既如此,那我便给阿初去。” “再好不过了。”这话公孙曜是由衷而发的,又觉得果然是命运使然,到底是属于阿聿的东西,不管经过任何途经,最终都会到阿聿的手里来。 这一阵子,他总是为豫州和齐州的战事发愁,本来这并不该由他一介外任的文官来操心,该是圣上同武将们头疼的事才对。 可他们公孙家,早在开国之际,便是以武立世。便是如今,家中热血沸腾的男儿也不在少数上,却没有一人得以上沙场。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李晟远比那李木远更合适作为一个君王,只是同样的他的疑心更重,他宁愿启用酒囊饭袋的霍南民,也不用公孙家的人。 本该早就平定的战事,却要一直这样拖着,豫州边境上那数十万的大军,就这样闲赋在军营中,等着国库的无偿供养。 如果早早结束了战事,不但可收复齐州,软禁了那李木远,更能叫这些将士们回到各处军营,不管是操练或是本地屯营练兵开垦,都是能给朝廷节约不少开支的。 这样一来,各处的税赋便能轻松一些。 可是比起齐州的李木远,圣上似乎更畏惧着公孙家,但又因为防着辽人,所以不得不留着公孙家。 公孙曜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却又无法接受这些问题,整个人这些时日里,算是处于那水深火热之中了。 直至今日,看到舅舅这一枚章子,他总算觉得,人生也不是没有半点指望。 他观着手中的茶,只恨不是黄粱酒,能叫他痛快饮酌。 周梨看着他一杯茶又一杯茶地往肚子里灌,“大人很喜欢碧螺春?” 公孙曜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倒是没有多偏爱,只不过是今日得了一件欢喜事情,高兴了便多喝两盅。” 周梨以为是衙门里的事,毕竟如今有王家带头鼎力相助,那陈通判再也不必为了银钱的事情发愁,正是乐开了怀。 听说近来同附近的几个采石场也都交涉好了,那官道要重新铺上碎石子。 这样一来,下雨天里,也便不用总是担心大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了。 到时候黄泥被泡得发软,容易溅了路人满身的泥泞便罢了,偏还容易叫车轱辘打滑,白耽误了大家的功夫去。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朵逐渐布满了天空,茶馆里的跑堂来换了烛台,周梨也起身与他告辞,回了家去。 只不过捧着那一小匣子,心里便打算明日去武庚书院一回,把这章子先送给周梨。 也要叮嘱他这一阵子好好读书,莫要再分心管那李司夜的事情。 所以隔天一早,她便喊了殷十娘送自己去城北,又同莫元夕和香附交代:“今日洛清来了,喊她跟着你们便是,我怕要去一个上午呢!” 殷十娘在江湖上行走了十几年,五湖四海也算都有所踏足的。 这芦州定居修生养息并非她的第一个选择,只是到了这一处,那日不知怎的,只觉得心身疲惫,不想再继续浪迹天涯去了。 又恰好走到那牙行门口,看着那卖儿女的男人指着牙行对儿女说,往后叫主人家选去了,不必在家中饿饭,从此以后生老病死还有主人家管。 她只觉得那做爹娘实在不配为父母亲,生而不养,便不要生也罢了,只将这些个可怜的孩儿生到这世间来吃苦受罪,这等人死了该下地狱才是。 但奈何她也是身无半两碎银,空有一颗同情他人的心,却是无能为力。 最后甚至也动了心思,找一户人家卖身签死契,既是能从此干干净净脱离这恩怨江湖,往后也不用总操心这一日餐,百年后还能叫主人家赐薄棺一口,不至于横死在街头荒庙。 于是就进了牙行,遇着正方脸,再被推荐到周梨的身边。 而这城北她其实也是头一次来,只见周梨将车停在街上,竟是往那花街柳巷里走去,不禁微微蹙起那和千白发格格不入的黑色眉峰,“你一个小姑娘家,怎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周梨倒没有惊诧她这话,本又晓得她是个话语犀利之人,性子又冷。如果不是贪图她的武功,又是个女人,周梨是真不愿意将她留在身边的。 “这里进去,便是芦州大名鼎鼎的武庚书院了。”不过说罢,又有些自嘲道:“瞧见你这一头白发,总是叫我忘记了你其实也不过而立之年罢了,如何晓得这武庚书院,毕竟书院辉煌那会儿,还没你这一号人呢!” 那殷十娘不给她好话,她也不给对方好口气。 殷十娘也是听出了周梨有意嘲风她,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多管,只同她一并往这些个巷子深处走。 七拐八弯的,终于在这些花花绿绿的墙根尽头,发现了一处水磨石墙。 两扇略显陈旧大门,上头的铜环已是锈迹斑斑。 殷十娘上去敲门,“你的小夫君便在这样的地方读书?” “是啊。”周梨回着,一头往里喊着:“刘叔,帮我开门。” 随着她这话音落下,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脚步声。 殷十娘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周梨,“这看门的,竟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周梨早前便听白亦初说,他们这些个习武之人,单凭着脚步声,是能大概判断出对方到底有几分能耐的。 所以当下听得殷十娘的话,也是颇为震惊,“如此说来,你也是有几分功力的。” 还没等殷十娘回周梨的话,门就开了,只见刘叔站在里头,“阿梨,你怎这样早就过来了?” “得了个宝贝,想着阿初看到了欢喜,就送来了。”周梨回着,抱着黑漆小匣子往里去。 刘叔这才看到跟在她身后的殷十娘,一脸的戒备。 周梨只领着殷十娘熟门熟路去刘婶那边等人。 如今书院里也早不止白亦初他们几个学生,所以这洗衣做饭的,也不止是刘婶一个人了。 她听得周梨喊她,只一面往围裙上擦拭着手从里头走出来,“你今儿这样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以往周梨都是挑着中午时候才过来的。 “没什么,就是给阿初送个东西,顺道去书阁那边找几本书回去瞧。”周梨回着,只将小匣子递给刘婶,“劳烦刘婶帮我收着,我去书阁,等着阿初快要下课,我再过来。” 一面与她介绍着身后断臂了的白发殷十娘,“这是我家新来的护院,就叫她在这里等着。” 刘婶自打一进来,晃眼是瞧见了个白头发女人,不过也没有仔细去看,如今听了周梨说,方扭头过去,只不过一双眼睛才撞上对方那张脸,满面吃惊,脱口只叫着:“十娘?” 那殷十娘其实早便看着刘婶了,只觉得她十分眼熟,但又不大敢相认,如今见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也试探地叫了一声:“你是唐飞燕?” 周梨一脸愕然,只见二人各自呼出对方的名字后,就激动地拉在一起。 只是很快刘婶就发现殷十娘空荡荡的一只袖子,脸色倏地变了,“你这是?” 殷十娘苦笑,“十二载不见,却不想你还若当初,我却这般落魄样子。” 刘婶只为她那断臂伤心难过,已经要走的周梨见着光景,自然是留下来安慰。 自也从她二人言语中,一下明白了两人原来少女时期,竟然是知交故友。 父母皆是一个帮派里的,又都小有身份。 而殷十娘因在家中排行十,又耍得一手好鞭子,江湖人便称她一声殷十娘。 只不过那时候她家中人口丰茂,她是唯一的女儿,自是被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更不晓得这江湖不止是快意恩仇,且还有数不尽的阴谋和风浪。 天真无邪的她,便错信了一个男子,全然不顾父兄和朋友的劝说,跟那男子私奔去了。 也是那时候,同刘婶分别的。 刘婶的父母早就退出了江湖,她也结识了刘叔,两人便结为夫妻,因欠了云长先生的大恩,夫妻二人便同云长先生一起守在这武庚书院里。 那殷十娘同那男人私奔后,帮派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权力更迭,她父兄也都因此遭人暗算,命丧黄泉。 她晓得归来之时,为此伤心难过,一时自然是无心与那男人风花雪月,不想那男人竟然便迷上了更年轻的江湖侠女。 为此,人感情纠葛,必有一败者。 人老珠黄的殷十娘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而刘婶听到她的手臂是那男人砍下的,气得要去为她出头,却见她惨然一笑,眼里的精光被一道叫人头皮发麻的狠戾所取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砍下了他的腿,第条腿!”还把他的武功都据为己有,如今那是一个废得不能再废的人了。 活着,可比叫他死了还要痛苦! 周梨听罢,心里却是叫好,这样的男人,除了挂在墙上,就只能是做个太监才能老实起来。 可刘婶却还觉得不解气,执意要寻个机会,将这负心汉杀了去。 周梨听了个大概,只感慨一回这江湖原来可不是潇潇洒洒红尘策马那样快活了。 有人的地方,果然就是免不得这些纷扰事情。 她便去书阁,只将这空间留个十二载不见的两人叙旧。 等到快中午,便去等白亦初。 白亦初见了她,自然是惊喜万分,只顾不得同窗在侧,便冲过来拉起她的手,“你怎来了?” “我有好东西给你。”周梨说罢,叫他随自己去刘婶那里。 不想刘婶还在同殷十娘说话,自己叫帮收起来的黑漆小匣子还摆在她跟前的桌上呢! 便去抱了过来,打开将里头的章子递给白亦初:“宋晚亭那里偶然收来的死当,我昨天本拿去给了公孙大人,想着也算是物归原主的。没想到他却说既到了我们的手里,就是缘分。我想你也喜欢霍将军,不如就自己收着了。” 白亦初看到那章子上的‘麓水居士’四字,果然是由心而喜,如获至宝一般,生怕不小心给磕了去,连忙将那红绸布给包起来,“你当在家中与我收好便是,放到这书院里来,没有几个同窗是稳重的,若是摔了可怎好。” 然后托付周梨帮他带回家去放好。 只不过想着要拿回家去,往后又不常见,便重新取出来,好生观摩一回。 周梨见这光景,便劝他:“留下吧,既然到了你的手里,只怕也不是那样容易就坏掉的。” 白亦初是真的喜欢,叫周梨这样一劝说,果然是笑着收起来。 絮絮说了些话儿,在这里吃过午饭,周梨便拿着书回去了。 殷十娘和刘婶也是依依不舍地告辞,不过想着往后有的是机会见,倒也没有那般难过。 也不知是与刘婶的重逢,还是周梨不在的时候,叫刘婶说了许多周梨的好话,她便不在朝周梨冷冰冰的了。 周梨也没料想到,她和刘婶是故交手帕,见她一头白发,也忍不住惋惜,“你这蜜饯里长大的,果然是熟得晚,你瞧那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是极好的例子了。” 这一次,殷十娘倒是没有恼周梨说她,目光飘远,似追忆起从前的种种烟云,附和道:“是了,我若早懂事十年,虽不能救父兄,但也能多陪他们一段时间。”只可惜那时候一心单纯,不听父兄好言劝说,不然哪里会落到如今这个惨然的样子? 一路沉默,直至出了这城北,她才问周梨:“是回家,还是去哪一处的铺子?” 周梨想了想,“去云记那头吧。” 此刻正值晌午后,太阳有些大了,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燥热的空气里,夹杂着菖蒲的清香味道,屋檐下的摊位上,多了好些卖雄黄酒的小贩,五彩线装饰的竹笋壳香包更是随处可见。 夏天果然是真的来了,周梨有些嫌弃这车帘车篷过于厚重,“算了,咱们先去车行,找一副夏天用的车篷和帘子换上吧。” 殷十娘这里又掉头,往就近的车行里去。 这夏天一来,车行里多的是像是周梨这样来换车篷车帘的。 人一多,里头的伙计自然是忙不过来,便要将她们这里等一会儿。 周梨挑了款式和颜色,便在附近一处茶楼里歇息,叫了一壶紫阳毛尖,滚烫的热水一冲,那索圆紧细的叶子便在水中舒展开来,随着茶汤色逐渐变得嫩绿清亮,肥嫩完整的叶底也展开。 伙计的见她看着茶,只笑着介绍道:“今年的紫阳毛尖好,唯那周记茶庄里有,我们掌柜的还是运气好,才得了这二斤,两位若是再来晚些,怕是就喝不到了。” 周梨一看这茶,就晓得是自家茶庄了出来的,如今得了王家那头的便宜,她不但是云记海货去东海进货的时候方便了许多,便是茶庄这边,也能比别家先能拿到新茶。 听到伙计地说,也是笑道:“是了,这紫阳毛尖的确是不错,只不过品这紫阳毛尖,却是要过道水,初品时候味道极清淡,淡后微苦;二品苦中含香,味已浓郁;品最是香浓,绕鼻旋肺,好叫人回味无穷。” 伙计得了这话,知晓周梨是品茶的行家,只夸了几句说着:“小姐说的正是了。”又问可还要什么其他的茶点。 周梨问了殷十娘,见她也没有什么要吃的,便让伙计的挑着两样店里的招牌来。 不多时,伙计就将茶点端了来,听得外面来了客人,又忙着去接引。 周梨这里临窗而坐,捧着茶正好面对车行,只见里头的伙计都忙里忙外的,果然这一阵子生意是极好的。 正看着,忽然听得邻桌客人的声音略有几分耳熟,出于本能的意识,她转头瞧去,正好对上一双朝自己这里瞧过来的眼睛。 她微微一怔,只朝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转过身来,不愿意再多做理会了。 柳小八也没想到,只不过是陪着的纳新小妾出来听戏,路过这车行,便想着换了车篷和帘子,却因人多要排位,他那里多使银子人家也不应,外头又燥热,便在这里吃茶歇气。 不曾想竟然遇着了周梨。 自打自己一跃龙门发家致富后,他最想见的其实就是周梨他们这些人,自己这满身的富贵不能叫他们看到,总有一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但他又十分清楚地晓得,自己这些银子终究不是正经来路得来的,依照周梨他们的品性,未必会羡慕自己此刻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又怕看到周梨他们。 可人越怕什么,就总是遇着什么。起先觉得这芦州城真大,没有他柳小八一处安身立命之处;现在又觉得芦州城可真小,陪着小妾出门一回,都能遇着周梨。 那小妾是新纳的,才进柳家大门不过两日,他图个新鲜,也愿意哄着对方。 但对方并不认识周梨,如今见他只直勾勾地看着周梨,心生不悦起来,使了小性子,那好似春露一般娇滴滴的声音嗔着:“八爷,你怎么不瞧妾身,难不成妾身还不如她好看?” 说罢,不等柳小八反应过来,就指着周梨品头论足,“她干巴巴的前胸贴后背,妾身可瞧不出来哪里好看了。” 她生得是美貌的,说话的嗓音又似那莺儿一般婉转,这般的语气又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的。 她也深知男人都喜欢吃这样一套,所以还故意把嗓子给夹起来,于是又多了几分幼态。 可是哪里晓得柳小八这一次并未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好言哄她,反而毫无征兆,一巴掌就狠狠甩到她的脸上去,眼里的怒火是丝毫不掩的,“你个下贱胚子算么什东西?竟然还敢对她品头论足?” 那小妾叫他这忽如其来的怒火和一巴掌给打蒙了去,一旁伺候的小丫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扶着这小妾。 周梨连带着茶馆里的旁人,也被这清脆的一巴掌和骂声吸引了目光。 柳小八打完之后,忽然又后悔了,不敢再看周梨。这一段时间他想了许多,他十分了解周梨的秉性,只怕如今这样的自己,好叫她厌倦。 但周梨也同四周的众人一般,朝他看了过来。 他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和周梨说:“她是个没有见识的,你不要把这话放在心上。” 转头又朝那红了眼圈的小妾怒声道:“还不赶紧滚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小妾的闻言,终是没有忍住,哭哭啼啼地捂着脸跑了。 她自打嫁过来,便是那正房的巧儿也不敢给她半分不好的脸面,以至于这些天的宠爱,也叫她不知道了天高地厚。 如今虽是不解为什么自己不过是说了那姑娘一句,就惹了八爷朝自己动怒。 但也不敢多待。 她走了,茶楼里的众人没得免费戏瞧,也都各自转身回去,继续说着自家的话。 周梨这里虽是愕然,但也是回了柳小八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伤皮肉,倒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她说完,以为柳小八应该也就追出去了。 哪里柳小八起身后,竟是坐到了她这对面来。 一旁的殷十娘并不认识柳小八这号人,只将他是那对周梨有非分之想的,又见周梨不喜他,便要出手去拦。 但周梨见柳小八既然过来,便也抬手示意殷十娘,叫她不必管。 柳小八坐下后,却是没有看周梨,只接了周梨递来的茶碗,垂头盯着那青绿的茶汤看,也不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这些日子想,我真是不个东西,不该叫巧儿那贱人给骗了。” 这话甲子一打开,似乎也没有那样难为情了,他顺理成章地朝周梨诉起苦来:“你不知我娶了她,实在是没有几天的好日子过,他家拿我做牛做马,又将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惹得邻里们怨气冲天,我那时候偏手里没钱,人也就没骨气,软绵绵的叫她拿捏着。” 周梨其实是不想听他诉苦的,但听到这话,心里有几分好笑,只差没有脱口就说,当初可没有哪个拿着刀逼他去和巧儿好,是他自己就是闹个众叛亲离,也要执意娶巧儿的。 为此连一心为他打算的亲婶婶都不管不顾了。 但周梨又晓得,说这些现在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时光倒流了不是?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你如今家财万贯,妻妾环绕,该是过得好了。”既如此,和自己抱怨这些作甚? 然而柳小八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着头,“哪里好,没钱的时候我想着只要有钱了,什么都好。可有钱了,我又整日担心惶恐,只怕哪一日没了钱,大家又都离我而去。” 说罢,终于抬起头看周梨,可怜兮兮地说:“阿梨,我如今仍旧过得苦。”他眼下只盼望着周梨说一句,大家没怨他,还能像是以前那般走动着。他想只要周梨给一个台阶下,他马上就打发人去接婶婶回来替自己当家。 只是人生之事,哪里能事事如愿了?且覆水又难收。 周梨放下手里的茶盅,淡淡地看着他,“人生最苦,不过那生离死别罢了,其余的又算得了什么?全凭着你自己的心境来决定罢了。” 她说到这里,起身作势要走,见柳小八也跟着起身,怕他纠缠自己,只无奈顿住脚步说:“你想要的那样多,你只会越痛苦。我说过,人的如果和能力不能持平,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又不能选择正确的路途,那么这给你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叫她劝柳小八别赌的话,周梨看着柳小八如今这状态,怕是枉然了。 他现在比谁都害怕没钱,所以他只会更留恋于赌桌,想着赢回更多的钱。 柳小八站在原地,这次他能清楚地看到周梨眼里的疏离感,也深刻地意识到了,往昔的情义,果然是不能复返。 就好似那破镜不可重圆一般!他忽然心里难受得厉害,气得抬手掀翻了茶桌,只听得一声乒乓作响,一桌子的茶具盘子,都散落在地上,碎了满地。 周梨结了账后,便直径出了茶馆子,并不知晓这一幕。喊着殷十娘,便去车行,“若是还要等,咱们另外换一家,或是直接走路回家,明日再来取车,不等了。” 她想着,太阳虽是大,也还有些远,但好一阵子没走路了,一会儿街边买一把伞撑着,也是一样的。 那殷十娘从前就算如何愚钝,但如今也是经历了诸多沧海,也是猜到了柳小八的身份一二。 知道周梨不愿意和这人再打照面,便应了声。 去问果然还要等个把时辰,便来问周梨的意思。 周梨只去买伞,叫她去和车行伙计说,明日来取车。 如此,两人便直接走着回去。 沿街又买了些杂货,不想这样慢慢悠悠走回去,竟然已是暮色。 恰好遇着莫元夕和香附回来,莫元夕先跳下了马车,从她手里接过去一些杂货,一头问:“车呢?” “天气闷热起来,那车篷和车帘都要换,车行里人多,实在难等。”周梨应着,又扭头和香附说,不然明天也赶这车去换了。 香附瞧了瞧暮色,“不然这会儿去吧,这样明天也不耽误事,我和十娘早上一起过去取车正好。” 说罢,便也不掉头去后院停车了,直接去了车行里。 人一并进了铺子,这个时候周秀珠照样不在铺子里,该是同人送货去了,只有林冲在。 不过卤菜都卖了七八,他正在收拾剩余的边角料,等着小乞丐来取。 见了周梨几个,打了一会招呼,自己又取出磨刀石在那边磨刀等着。 周梨一行人进了后院去,莫元夕只一面与她说:“这王姑娘是个闲不住的人,昨儿晚上回去,突发奇想将她家商行的账本拿来对,你猜怎么着?” “能怎么着?必然是发现了错处罢了。”周梨想,除了这,还能有什么大问题? 莫元夕见她这反应一点都不激烈,好没兴致,但还是继续说道:“她爹叫她拜你做先生,实在是明智之举,你不晓得他那堂兄做了假账,昨晚发现不对劲,她一家口连夜查了半宿,发现这些个银子,早就叫她那堂兄转移到别处去,只怕是有了另起炉灶的心思。” 也正是这样,王洛清今儿在茶庄里一直打瞌睡,到了中午见她眼睛实在是睁不开,莫元夕便劝着她回去休息了。 “她这堂兄胆子倒是大,也是天真,别是以为入行几年就能取而代之了去。”王掌柜这些年能拼搏出这样一片江山来,当初起家时候既没有数不尽的金银砸进去,背后又没有什么可乘凉的大树,却依旧能做到现在的规模,岂能是他能堂兄能随意取而代之的? 再说人吃过的盐只怕比他吃过的米都要多呢!她那堂兄也真是,踏踏实实地不好么?人本事不大,却还要做这异想天开的美梦,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自毁了前程。 莫元夕本还有些担心,王洛清家这产业叫她堂兄给夺了去,眼下听周梨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道:“不过也是奇怪了,王掌柜既然都晓得这侄儿狼子野心,怎还要留着他?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周梨却是已经猜到了王掌柜的打算,“以后洛清接手,怕是那商行里许多人都不服气她为女儿身,她这堂兄该是她爹专门给她留的。”以便她杀鸡儆猴用。 就好似自己那个世界的乾隆,不是专门给他儿子嘉庆留了个和珅一个道理嘛。 莫元夕恍然大悟,一头也忍不住开起玩笑来,“我若是将来有二心,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留着给你和公子的儿女开刀练手?” “你若愿意为我儿女做这马前卒,倒也不是不可。”知晓她是玩笑话,周梨也回了她一句。 周秀珠从外头回来,听得这话,只随口问道:“什么儿女?”又急急看朝周梨那平坦的小腹。 莫元夕见她这般看周梨,实在是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大姑娘你这是作甚?阿梨阿初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看你这有的没的。” 周秀珠见闹了个大乌龙,没好气地瞪了她二人一眼,“说的什么胡话,吓我一跳呢!”这阿梨和阿初可还没正经办圆房礼,若真有了孩子,可不好说了。 笑了一回,只同周梨说端午那日,答应要带若素和安之去看龙舟。 周梨一听,怕人多出现踩踏,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很是不安全,便道:“我与你先在河边的酒楼订一个好位置,你到时候带着他们在楼上看就是,莫要下楼去。”到时候再喊香附或是殷十娘跟着就好了。 又说那日既是端午,卤菜铺子里也不用开门,好叫林冲夫妻都歇息一回,自打他们来了后,这卤菜店里的事情,从买菜洗菜再到卖菜,都他们夫妻都一手张罗着。 也亏得还有个金桂兰跟着,不然真是要把人忙昏了头去。 这头金桂兰晓得那天不开店,便也道:“如此,我回去瞧我老娘一眼,听说是病了,只盼着她早些撒手走吧,她得了个轻松,我往后也没有什么再操心的了。” 说到这些个,她是少不得怨自己狠不下心,该不管她老娘,叫兄弟们自己去张罗才是的,可每次他们来管自己要银钱抓药,还是不忍,生怕自己不给钱,他们真叫老娘活活疼死在床上。 这端午倒是来得快,周家的粽子提前准备好,白亦初也从书院里回来。 他们书院今年依旧不参加赛龙舟,倒是清风书院那边对于这种但凡是带着奖项的活动,都积极参加。 只是清风书院早前风波接二连,先有那贾宝明前年下泻药害考生们,后又有宋家被抄,多少是有些影响到。 可他们不忙着抓学业,反而忙着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周梨要去送四处送端午礼,除去许多常常来往的商家之外,像是陈家那样的,她是要亲自去。 其余的只叫莫元夕和香附去,殷十娘则陪着周秀珠娘去看龙舟比赛。 这样一来,便要白亦初这个秀才郎替她赶车。 陈家这里,年轻人们都去看龙舟比赛了,就老太太畏暑,没去留在了家中。 见他二人来了,十分欢喜,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陪自己吃顿午饭。 她是个和善又精明的老人,周梨也是喜欢同她来往的,便和白亦初留了下来。 哪里晓得这一顿午饭才吃完,下面的婆子上了茶来给人漱口,周梨琢磨着再坐会儿,等老太太午睡,便告辞离去。 这时候忽然听得外头传来管事婆子急促的叫声,“了不得了不得,这是闹了什么鬼怪,必然是沾染了脏东西,一逢着这节气就要出些事儿。” 她嘴巴上喊得急急躁躁的,却是一句有用的消息也没说。 可把周梨几人都急得不行,“你倒是说出了什么事情?”这样人多的地方,周梨最怕的就是踩踏。 桥倒是重新修过了,还格外加固,自然不可能再像是那年七夕诗会一般出事。 却听婆子说:“那个清风书院不知是闹哪样,在水里掺了药,参加比赛的人被药死了十几个呢!” “菩萨呀,这清风书院这几年是怎么了?”陈老太太皱起眉头,万分不解。 和她一样不理解的还有周梨和白亦初,本来近年来清风书院得罪的人就不少,风评越来越差,怎么还要做这害人性命的事情? 然事情却不止是这样简单,婆子继续说:“可不是呢!害人就算了,还要穿着那武庚书院的院服去下药,真是歹毒芯子!” 起先还以为真是武庚书院的人,可是武庚书院的学生,要么在书院里,要么就在家里,或是在别处看龙舟,哪里能挤到里头去下药? 出了十几条人命,衙门马上就着手查。 公孙曜办事情,从来不拖拉,也亏得武庚书院的学生并不多,这下五除二,武庚书院那边的学生都有证人证明清白,倒是意外发现有人的院服被偷了去。 然后顺藤摸瓜,竟然是那清风书院的学生。 “如今在审,也不晓得背后可是有人。”婆子来时,还不知道审问结果如何? 是私仇还是旧恨,难说得很。 但害武庚书院,是明摆着的事情。 53. 第 53 章 三合一 周梨仍旧觉得匪夷所思,就算是叫人下了降头,也不见得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而且事关武庚书院,当下两人也没在陈家多做停留,这里与陈家老太太做了辞,便去了那衙门。 一下出了许多人命,那参加划龙舟的,又都是些青壮年,是家里最大的劳动力,上有老下有小。本是欢欢喜喜出门参加龙舟比赛,眼下却是白白丧了性命,怎不叫各家难受。 衙门口比河边都还要拥挤,这拥挤中多的是铺天盖地伤心欲绝的哭喊声,老老小小的跪满了衙门一片。 周梨和白亦初来得晚,哪里能挤得进去?只在外围探听到,说清风书院的山长都已经来了。 有人说必然是清风书院故技重施,想要借此夺得这第一名罢了。 毕竟前年他们就用那些个阴暗的手段害了不少人,只不过当时就叫人家身上挂了些小伤,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才没有人直接告上衙门来的。 这次被抓了个正着,看他们还如何狡辩? 然而这一次,清风书院的山长谢英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楚了,那如今已经被抓捕归案的学生鲍寅就是一口咬定,就是谢英教唆他的。 偏偏这半年多来,都是他负责给谢英打扫庭院,是常常见到谢英的,所以如今任由谢英如何辩解,争得面红耳赤,仍旧是没有能拿出半点有力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这鲍寅与这些被害的或是参家赛龙舟的划手们也没有什么私仇大恨,甚至都不认识。 所以鲍寅自己也没有下毒的动机。 加上鲍家的家境又十分殷实,大家也一直觉得他为人老实乖巧,虽是话少了些,但却从来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性子又淡。 用俗话说,他就是那地上的癞疙宝,戳一下他就动一下。 所以要说背后没有一个指使的人,就是清风书院里其他的先生和执事都不相信的。 谢英百口莫辩,当下这鲍寅有一口咬定,是山长指使他,将这些参赛之人都毒死,便能保证明年让他院试上榜。 这鲍寅今年已经是弱冠了,从前有个兄长,比他学识好些,早便得了秀才,不过却死在了那年七夕诗会上。 如此,他比谁都想要挣得这秀才,好继承他兄长的遗志。 可他偏又才学不够,这是先生们都公认的,觉得他就算是在清风书院读书一辈子,也难以榜上有名,如今走这一条歪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谢英即便是非白身,有那举人身份再身上,但眼下被自己的学生指为主谋,也是难逃一劫,当日便给收押进了大牢里去。 只是这件案子一开始过于轻松,很容易就查到了是清风书院的学生冒充武庚书院的学生,现在又直接查到了主谋。 这顺利得让公孙曜忍不住去起了疑心,因此当下也没有拍案定论,就暂时将他二人都给收押起来。 可是如今样样都指在谢英的头上,反而没有人去骂那鲍寅的歹毒了。几乎一时间,谢英便成了人人喊打的罪魁祸首,又有人扯出前年贾宝明给考生们下毒的事,这贾宝明又是他妻表弟。 于是甚至有人说,这贾宝明当时所为,没准就是谢英在幕后指使的,为的便是叫其他的学生们都腹泻,如此严重影响考试成绩,叫他们那清风书院的学生们得了更多的机会。 这样一来,连带着清风书院的学生们那秀才所得,似乎都是掺杂了水分在其中。 可这科举的事情,哪个敢去作弊?这不是拿身家性命去开玩笑么?那秀才都是他们一个个挑灯夜读辛苦考来的。 得了这话自然是不服,心里不免是怪罪起了这谢英来,好好的一个清风书院,竟是要毁在了他的手里去。 周梨他们守在外头,直至衙门里案子散了,也没能进去。 不过如今倒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听得是谢英主谋,都有些难以置信,又见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各自归家去,两人也回家。 只不过白亦初有些不放心武庚书院那边,周梨让殷十三娘连夜赶车送他过去,看看到底是否受到这一次清风书院的牵连。 也是出了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周秀珠早早就带了孩子们回来,虽是没看着那些受害者的惨状,但听说那水喝下去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他们一个个面色黑青,七窍流血倒地,好不凄惨恐惧。 这样的恐怖场面,吓着了不少人。 晚饭桌子上,少不得是要将今日之事说一回的。 周梨翌日也是早早去衙门那边打听,只听说今日还没定案,到底是觉得这案子太过于蹊跷,如今再查毒药的来源。 不过现在还没有音讯。 殷十三娘只觉得这衙门里拖拖拉拉,既然都查清楚,只叫那谢英给受害者抵命就是了,何必还查又查的,便和周梨说,“这衙门莫不是想要包庇这谢英吧?” 毕竟这谢英能做得清风书院的山长,可见背后是有些关系的。 周梨想,若这知府大人不是公孙曜的话,她也会这般想。不过既然是公孙曜,周梨还是更相信公孙曜一些,“不会的,衙门没有这样匆匆结案,其实也是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若是没有查清楚的情况下,就匆匆定了罪,将人砍了头,反而放任了那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如何对得起惨死的受害者么?” “姑娘怎就觉得那谢英被人害?”殷十三娘想,这眼下一切证据不都是明摆着的么?就是那谢英所为了。 更何况早前还叫他那表弟做给类似的事情。 所以不是他还有哪个? “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说是那些受害者家属,便想旁人看了,也是愤怒不已,想不出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去伤害许多无辜的人。可也正是因为大家现下都在那愤怒之中,便没有去仔细想,那科举上的事情,怎么舞弊徇私?莫说谢英只不过是一个地方书院的山长罢了,他就是那朝廷考官,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在身上。” 因此周梨觉得,大家眼下也就是在这愤怒之中,脑子不清醒,没有仔细想,不然的话,这鲍寅的说辞是行不通的。 那鲍寅也只是老实,而非傻,难道会不知道,谢英没有这个能力本事么? 殷十三娘只觉得自己被绕晕了过去,“可若不是他,那鲍寅凭何又去害人,都查清楚了的,那些死者他甚至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同人结仇,还要下毒呢?” 就算是他的目标是所有参赛的人,可是这些人里,也没有几个他认识,更不要说结仇了。 这鲍寅也没有害人的动机啊。 周梨叹气,“哪个晓得呢!这不是还在查么?” 两人说着,往云记那边去,算着云众山他们过几日也要回来了,周梨这里要提前做好安排。 那柳相惜果然是个做账房的好料子,十分上心不说,还将周梨以往还没来得及整理归纳的都给弄出来,又给做了详细的单子,她这商行里哪一类海货最好卖,受众人群又都是什么条件身份的。 周梨将他递过来的目录表一看,也是万分震惊,心想这柳相惜竟然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不过是做个账房罢了,他却把那市场调研都给你研究透了去。 又想起他家中本就是行商的,便问道:“你家做的什么生意?” 柳相惜见周梨眼里对只觉得夸赞之色,心里也是开怀,“就是些木材药材,反正乱七八糟的,什么赚钱他们便做什么。” 周梨一听,起先以为是杂货铺子,后来又想他说他爹娘常年在外头,那么必然是商行了,兴许像是王家那样大的。 如此也难怪他丝毫不为银钱担心。 说了会儿话,自是提到了那清风书院的案子上,这云记的伙计们也都凑了上来,“一大早,就听着一阵哭声,我们追出去瞧,是那些个死者的家属,如今上清风书院去了,要他们给一个交代。” 他们对清风书院当初害云众山的仇,一直是记在心里的,当下听到清风书院再度被人围,自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公孙曜那头,今日死者家属去清风书院闹,只怕若是公孙曜还查不出个丁卯来证明那谢英是否无辜,那明日该去衙门口了。 当下满城,都在谈论这案子,走到哪里去,众说纷纭。 可清风书院的名声这几年败得差不多了,如今也有些人人喊打的意思,不单独只是针对谢英,而是整个清风书院。 加上他们本就是只收那些家庭尚好的学生们,当初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一样,叫他们在书院门口羞辱的普通学子并不在少数。 所以也是有些墙倒众人推的感觉。 也是如同周梨所想那般,清风书院财大气粗,那些死者家属上去闹,这一次死者和他们清风书院有着直接的关系,可不似千年七夕诗会那般是个意外。 所以拿钱赔偿也是十分爽快。 便是这般,那些死者家属隔日果然就找到了衙门闹,无论如何也要公孙曜将那谢英给凌迟。 公孙曜却是觉得这案子不对劲,偏昨日查了一天,也没有什么进展,如今只觉得焦头烂额的。 上次这样为案子发愁,还是卫家郎君的案子呢! 听得衙门外面乱糟糟的,晓得是死者家属来闹,那正门口他是万万走不得的了。 于是又将余经历喊来,两人一番乔装打扮,直接从后门出去,也打算去四处走访,再查一查。 也是巧了,刚巧遇着周梨去武庚书院接了白亦初,临近了家里附近,两人下车走路,只叫殷十三娘先回去。 正说着这案子,忽然听得背后传来公孙曜的声音。 只是两人转过头,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扫视了一圈,终是发现了那路边站着的两个老翁。 白亦初是头一次看到公孙曜乔装,也是有些诧异,倒是周梨见了好几次,早已经适应,迎了过去,小声问:“是为了案子的事情么?” 公孙曜点着头,“同余经历打算在这里吃个便饭,就去那鲍家附近走一走,明日再抽空去查访一下谢英家那边。”然后出言邀请周梨和白亦初。 两人也十分好奇这案子的进展程度,当下也是应了。 一行四人便到了一处位置相较于偏僻,藏于那深巷中的小酒楼,要了一处雅间,公孙曜和余经历这才安心将头上的假发和白胡须给摘下来,一面拿手帕擦拭头上的汗水。 这大热的天,也难为他两个了。 “我早上路过的时候,听闻已经打发人去查了毒药的来源,可有了线索?”周梨试探地问着。 余经历没敢言语,毕竟是衙门重案,怎好对外人道来? 哪里晓得公孙曜却是不拿他两个做外人,叹着气回道:“是那鲍寅亲自去买的,但他一口咬定是谢英指使,我们既不能证明谢英指使他,也没有证据不是谢英指使的他。” 反正如今是左右为难。 “这案子一路查来,的确是好像是过于顺畅了些,如今仔细想来,仿佛就是有人早前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叫衙门里一环接着一环,很是轻而易举就将所谓的真凶追查到了。”白亦初昨晚和云长先生分析了一回,谢英是不算什么端方的正人君子,但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去。 他就算真有心害人,也不可能叫鲍寅这个学生去,反而给自己留下把柄啊。就是当初周梨得罪了那几个掌柜组建的商会,人家也晓得去旁的州府找杀手啊。 而且那样大张旗鼓地下毒,穿着武庚书院的院服就算了,丢的时候不藏好,非要给露出马脚来。 这个如今想来,不就是明摆着专门给衙门留的线索么? 谢英到底是个山长,心思又缜密,怎么能做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 公孙曜听到他的话,很是兴奋,“你也觉得我的判断是对的?”他得了到认可,还是他的表弟,那心中的欢喜自然是不言而喻。 白亦初颔首,只不过眼下公孙曜这里没有查到证据,今日受害者家属在衙门口闹了一天,只怕明日再不给结果,也就变本加厉了。 因此是有些担心公孙曜的:“大人也不要太多着急,更要多主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他的关心,比什么良药都叫公孙曜受用,“我晓得,难为你这里想着我。” 他二人说这话,余经历那里靠在椅子上叹气,周梨有一下没一下地捡着店家白送的南瓜子磕着,忽然说:“那鲍寅原来有个兄长秀才,也是清风书院的学生呢!只不过死在了七夕会上。” 说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怀疑,“当年那七夕诗会上的死者家属也是四处闹,除了得了衙门的大部份赔偿之外,清风书院那边也给了一些,但是好像仅仅只是外面的死者罢了,反而是他们清风书院枉死的学生,并没有得到这一份补偿。” 不过清风书院的学生们,能到那里头去读书,家境自然是殷实不差那点赔偿的。 余经历听了她这话,所想的也是清风书院的学生们不差钱,鲍寅不会因为这个记仇的。 于是就马上否定了周梨的话。 “可万一人家要的,就是个认错态度呢?”周梨想,有钱人不缺钱,他们更在意的反而是对方诚意了。 这话一说,公孙曜顿时只觉得脑中一道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他一面拼命想要抓住,一面细思起周梨的话来,“你的意思是,这鲍寅在报复清风书院?” 周梨摇着头,“我可没有这样说。”不过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人人都说那鲍寅老实,可是偏偏就是这种老实人的心,其实才最狠。 在自己那个世界的时候,她也看过不少类似的案子,真正的凶手其实都是那种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觉得不可能的寻常人。 这一类人,他们有个老实话少的标签在身上,往日名声也不差,这就好像是护身符一般,让人怎么也怀疑不到他们的身上,以至于查案子的时候,走了不少冤枉路。 不过她也只是怀疑,毕竟现在没有别的线索,破案又是迫在眉睫,自然只能从另外的方向打开缺口。 这鲍寅就是个很好的缺口。 若查清楚了,确实他是被人指使,那最好。 公孙曜这时候已经暗自思量起来,想了片刻,“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他为兄报仇,才出此下策。”又和余经历说道:“如此,咱们倒不如从当初这鲍寅的兄长死因查起。” 余经历却是有些发愁:“这可如何查?时境过迁了,除非一点点翻阅当时候的卷宗。”可当时死了那许多人,衙门里虽是尽量将每个死者的死因都记录在册,但要翻起来,怕是得大半个晚上呢! 可公孙曜已经下定了决心,当下只匆匆吃了饭,也不去暗访了,就打发了几个信得过的衙差,去那谢英家附近流连蹲守,再有去暗里私访这鲍寅的为人到底如何?是否与外界传言所属实?还有他去给那谢英打扫院落,是自己主动的,还是谢英要求的? 他将余经历带着又回衙门里去,翻起了前年七夕诗会的案子卷宗。 白亦初想是也得了周梨这话启迪,越发觉得有这样一个可能性,一时也是期盼着公孙曜的调查结果。 两人又就这案子商讨了一回,虽说就算那谢英这次可能叫人冤枉,但他也做不得这山长了。 细数起来,清风书院变得如今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和他也是脱不得关系的。 不过若是山长还继续从清风书院那堆人里挑选,而非朝廷指派人的话,怕是也难,那里头多是钻营之辈,心思可不在教书育人之上。 这一夜对于公孙曜来说,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当他和余经历看到那鲍寅的兄长,鲍壁的死因时,两人一下顿时就觉得这案子忽然明了。 卷宗上清清楚楚写着,鲍壁当时并未在桥上,是下去救人的,救的也是自己的好友同窗,谢英的幼子谢道几。 谢道几的确是被救上来了,可鲍壁却不知为何,反而沉溺于水中,后来虽是遇着了救援队伍,可当时大家都忙着先去救谢英的侄儿谢道然,也就是晚了这样一步。 错过了那千钧一发之际,鲍壁就被活活溺死于水中了。 倘若先救他再救谢道然的话,鲍壁也不至于死。 当时公孙曜看着这一幕,自己也生气,莫说是鲍家人了。所以鲍寅害谢英,这似乎就师出有名了。 这就仿佛像是给这案子开启了一扇门,接下来就好查了许多。 两人只将那案子卷宗收起,拿公孙曜那里继续专研,直至快要天亮了,两人便才眯眼休息,只等着天亮后的消息。 哪里晓得两人这才将眼睛闭上没有多久,那置放卷宗的房屋,竟是忽然走了水。 周梨家这边本来离衙门就不远,那快天亮的时候,梦中听得有人大呼走水,猛地翻身爬起来,却听闻是衙门那边着火了。 当下只喊着和白亦初林冲几人,拿了盆桶一起去衙门里救火。 人多,不肖多会儿,衙门的火就给熄灭了,只不过那专门置放卷宗案件的一排房屋,烧去了过半。 大家匆匆忙忙抢救,也只得了一部份。 关于前年七夕诗会案子的卷宗,烧得一页不剩。 确切地说,火源就是从那里起来的。 公孙曜和余经历面色大惊,当下又不知到底是何人放火,都对晚些时候去过卷宗房的事只字不提。 天亮后,也没顾得上换下那一身满是烟灰的衣裳,公孙曜叫了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再到昨日那小酒楼里去。 只一脸后怕,先说已经查明了是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这里是衙门,不是寻常老百姓家,不说那墙有多高多厚,便是这置放卷宗的房屋,如果不是衙门里的人,进不来不说,也不知道该烧哪一处啊! 又将自己昨晚拿走的那关于鲍壁死因的卷宗拿出来给他二人看。 周梨和白亦初一看,哪里还不明白,只怕真叫他们给猜中了。不然对方怎么想起去烧了这衙门的卷宗? 但这样大的手笔,怕是鲍寅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得的了,更何况他如今也还在牢里。 一早上听闻了去他家四周蹲守的衙役也说了,他父母一夜未出,家中仆从也都规矩。 那么这样说来,鲍寅必然还有同伙。 而如今他杀人陷害谢英,应该是替他哥哥鲍壁报仇了,就是不知道是跟何人所谋。 白亦初觉得,“如果不是与他一般,和谢英有私仇的,那么就是利益问题。” 所以接下来要查的方向,倒也算是清楚明朗,只需要查谢英下去后,谁能代替他成为这清风书院的山长,又或是查他背地里到底结了多少仇家。 然后一步步排查,总是能拨云见日的。 衙门里着了火,那些死者家属得了消息后,反而没敢再来衙门里继续闹了。 他们到底害怕,衙门将这火灾赖在他们的头上。 毕竟听说被烧毁了不少案件卷宗,总是需要人来吃罪的,衙门里若不抓着纵火之人的话,这些当官的,可不就是简单被办个失职渎职之罪了。 也亏得没有人员伤亡,不然责任更大了。 但这事儿也是骇了公孙曜一回,他昨晚若是和余经历多在那卷宗室停留,不单是这证据要被烧毁,便是他们两个,就算是没有葬身火海,怕是也要替那纵火之人背锅。 到时候自己身上都背了罪,还怎么查案?只怕自己清白难保,最后还要成为这放火的罪魁祸首。 两人是后怕了一回,那卷宗也不敢放在身上,托付了白亦初收起来,等到查明了其他真相,再叫他一并给拿出来,做那呈堂上供的证据。 白亦初并不知晓公孙曜为何如此信任自己,只是想着他们为了查案子,还原一个真相,险些命都搭了进去,也是十分佩服的。 当下便是应了,小心收好,和周梨也不敢拿回家,便去了宋晚亭那当铺里,找了个死当格子给放下。 也没有同宋晚亭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又为了避免这背后之人发现端倪,毕竟我在明敌在暗,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梨和白亦初也不同公孙曜打交道了,只等他的通知便是。 这样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胆,过了五六日,公孙曜终于亲自找来,将卷宗给要了回去。 白亦初领着他去那当铺里取走后,宋晚亭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 说起来,前年那七夕诗会的案子,和他也是脱不得关系的。当时人们正是要为了看他和那林清羽,才将桥给踩踏了,以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那时候的他心境并不如现在这般坚强冷硬,只想着虽不是自己所愿,但那些人终究是因自己的缘由葬送了性命,为此他还从清风书院里休学了大半年不止。 如今再度提起来,只叹了一回,世事无常。 公孙曜将这关于鲍壁死因的卷宗拿走后,不过两日,案子就公布了出来,谢英被无罪释放。 只不过因为他这山长身份的缘故,幼子和侄儿得救,使得那鲍壁活活溺死水中。他幼子尚且还好,和那鲍壁本就是要好的同窗,鲍壁心甘情愿下去救他。 反而是那侄儿,当时明明远在鲍壁的身后,帮忙救人的本是要先救近在咫尺的鲍壁,只因那谢道然大喊,他叔叔是清风书院的山长,然后那些人便绕过了鲍壁,去救这谢道然。 说起来,谢英又有些冤枉。可这鲍壁的死,又同他扯不断关系。 鲍壁为此而死,谢家虽是送了些谢礼来,但对于不缺钱的鲍家来说,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用。 他们痛失爱子,伤心欲绝。 那鲍寅没了敬爱的兄长,又清楚晓得兄长的死因,想着明明兄长这样的好人,最终却落下了这样一个下场。 所以他恨谢家的人,谢道几得救后,却没有管兄长,这是其一。那谢道然又又搬出了谢英的名头,抢了兄长的生机,这是其二。 他恨啊!尤其是在书院中每每看到那自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谢道几和谢道然,他就更恨了! 又觉得这两个人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怎么他们两人不去死?反而是自己博学多才又善良的兄长死了呢? 这样的仇恨滋生中,他起了那报仇的念头,想着若没了谢英这个山长,看他二人还如何嚣张?世人见了他二人,又可还要买他们的账?所以这一切都是怪谢英! 但是他一个人是肯定不能行的。 要说这人,不管聪明不聪明的,但凡下定了决心想要做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能办得成,哪怕那前路艰险万分。 鲍寅就是这样了,经过了半年的准备和暗中查访,先将这有心对谢英山长位置虎视眈眈的几人都打探了个遍儿。 然后从中寻到了一志同道合者,书院的一位执事卜公明,只要对方给自己提供些便宜,这马前卒手中刀由他来做。 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谢英的命,要他为兄长偿命。 鲍壁虽非谢英所害,可若不是谢英为清风书院的山长,鲍壁就不会死。叫谢英这个清风书院的山长给鲍壁陪葬,比那两个酒囊饭袋划算多了。 也是如此,这计划便一点点生成。 他也是被仇恨逼红了眼,只想着要谢英万劫不复,从此谢家再也爬不起来,但却没有去想,这样会害了多少人家步上他所经历的这些痛苦? 而那卜公明被查到,还要归公于衙门卷宗被烧毁,公孙曜也非那吃素的,走到这一步,不单单就靠自家的家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路追踪着那些蛛丝马迹,查到了纵火之人,再联合从鲍寅的证词中,便锁定了这卜公明。 如此案件就这般明了。 卜公明数罪在身,是难逃一劫了,那鲍寅害人性命,也自是没了活路的。 可谢英虽得了个清白出狱,名声却是大受损害,这主谋和从犯,也都是他们清风书院的人。 清风书院的最后一点名声,也是彻底毁了去。 但这些比起那些枉死在鲍寅复仇大计和卜公明的权欲自私中的无辜之人,都不算什么了。 可怜的是那些死者以及他们家中的老小。 案子虽是已查明,可是在城中的热度却是比先前还要高了,便是周梨家中也讨论不断,先是说那清风书院现在好些学生退了学,忙着在城中各处的私塾书院找落脚处。 武庚书院场地被限制了,如今也不再多招收学生,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不要束脩,还要供给学生免费吃住。 如果无止无尽地招收,且不说住的地方不够,便是有什么金山银山,也不够吃啊。 只不过越是这样,大家便越是觉得能进武庚书院,那是天大的福气了。 周梨家对面的老叔家,便有人拿钱来买他孙子的位置,只要他孙子在里头退学出来,把这位置留出,就给一大笔银钱。 但老叔觉得孙子虽不是考状元的料子,可是这城中私塾馆子去了不少处,唯独是到了这武庚书院,才有所长进。 因此多少银子摆在眼前,也是不愿意。 周梨家这边,为此事议论不已。不过周梨是发现了,家里这些女人们聚在一起,最喜欢讨论的,总是那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话题。 如今说起当下城中热议的案件,只听金桂兰说:“就是命了,你说这鲍家夫妻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么给儿子们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一个就鲍壁,一个叫鲍寅……” 鲍壁同等于暴毙,也算是应了鲍壁的死法。 而鲍寅替兄报仇,杀人夺命,更是难逃一劫,遭了报应。 她说自己这个不是无稽之谈,自己的命这样不好,摊上那样的拎不清的老娘和无情无义的兄弟妹子们,都是因自己这名字取得不对。 自己生来就是穷苦命,本来叫桂兰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偏家里姓金,这姓和名字连在一起,多金贵啊!这一听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才能压得住的名字么? 也是自己八字轻命贱压不住这个好名字,一辈子艰难,直至如今到了周家,才得来了轻松日子过。 她老娘终究是没了,兄弟们没法拿老娘来拿捏她,她也就觉得自己解脱了。 所以当下才认为,自己现在终于压住了金桂兰这个名字,往后要得好日子过了。 周梨听着她这些话,本想纠正一二的,没想到金桂兰这话得了周秀珠何娘子她们的赞同。 连一向对这些不屑一顾的殷十三娘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回头在马车上,还和周梨细细分析起她父兄们的死因,是不是宅地的不对劲?像是刘婶一家早早搬走,不就没被那帮派权力更迭所牵连么? 周梨见她一副已经认定了是这个缘由的样子,也只能点头赞同,“也许吧。”玄学这个事情,的确不好说。 最主要的是,怕自己和她意见相左,她肯定是要自己据理力争,想办法说服自己,那这不耽误自己看书么? 近来因为这桩案子,她好几天都没能安心看书,又说好了归还书的日子,虽说迟一些云长先生是不会怪罪,但人贵在一个诚信上面。 所以如今在车上,也是见缝插针,抽空看。 果然,听到她的赞同声,殷十三娘便安静了下去。 转眼就过了这五月中旬,梅雨季节要来了,街上卖杨梅的也越来越多,从各处来参加乡试的考生也逐渐进城来。 客栈的价格也是一夕之间都涨了不少。 周梨起先还诧异,后来才反应过来,今年是乡试而非院试,不单是考生多,那陪考的更是多。 一时也是想起了柳相惜那个朋友祝承轩,只不过没好去问,如今那两个小未婚夫妻,可还在这城中?那温姑娘的家人,就没找到此处来么? 天气越来越闷热,当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自家院子里还没成熟的小梨子们,被敲了不少下来,可把周梨看得心疼不已。 只想着今年最起码少了两筐梨。 正拿着扫帚在树下清扫着这些未成熟的小梨子,忽听得外头传来声音,说是公孙大人找。 周梨闻言,只将扫帚递给若素,忙整理着衣裳迎出去。 公孙曜已经熟门熟路地在那小厅里等着了,自己正在壁柜上挑选茶叶,旁边的红泥小瓦炉上,林冲已经烧了一壶热水,此刻冒得沸腾。 “如今有了这茶庄,想喝什么茶都方便,你若有喜欢的,回头同我说,我叫元夕喊伙计自己送过去。” 听得她的声音,公孙曜只拿了一罐雨花茶到桌前,捡了些扔进茶壶中,然后拿帕子抱着热水壶的提手,便自己泡茶。“吏部来了调令,六月底我便要任燕州巡按,任前要去上京面见圣上述职,所以明日便要启程。”不然这时间是不够的。 他升官该是好事情才是,可却让周梨觉得是晴天霹雳,她一介外乡人虽说来这芦州城的时机很好,赶了巧。可如果没有公孙曜的话,她的生意不可能这样顺顺利利的。“你要走,竟然还这样急。” 反应过来后,才笑着朝他道喜,一面想着他在芦州为父母官这些年,芦州老百姓是得了多大的好处啊!不说那年大灾他提着剑守在城门口,阻止了暴民们打进来。 便是次年十方州这几个州府闹了饥荒,却唯独芦州老百姓躲过了这一劫,不但如此,还救了不少十方州逃难来此的老百姓们。 如今人在城中安家落户,哪个不记他的恩德,只可惜他这走得如此着急,不然那万民伞是绝对有的。 没想到公孙曜却没因为升官而有半点欢喜,反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本来还想等阿聿乡试过后,找机会一起去上京的。 哪里晓得忽然来了调令,提前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如今这样走得急匆匆的,他也十分担心自己走后,周梨一个小姑娘撑着家里不容易,叫人欺负。 当下只苦笑道:“我是不愿意回上京去的,在这芦州也好些年,终是有些感情了的。” 又见周梨眼底的担忧,只宽慰着:“那客栈的生意,仍旧算我一股在,陈通判那边,我也同他打了招呼,如今他接替了知府的缺,你倒是不必担心什么。新来的通判也是和我有几分交情的,我会与他书信一封。” 周梨听得这些话,心中是万分感动的,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朝他道谢才好。“你这样为我这里着想,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还得了你的这份恩情?” 公孙曜也很苦恼,明明是弟媳妇,还要这样格外生疏。偏阿聿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他也只能干着急啊。 听得周梨说了这番话,也是怕她心中因为自己对他们的格外照顾有心里负担,想了想便道:“那年在镇子上瞧见你,我便觉得你聪明,像极了我一个小妹妹,这些年我在这芦州无亲无故的,得了你和阿初常常来走动,也算是以慰乡情,你们就把我当兄长来待,我拿你们当弟妹来看,如此兄长照顾弟弟妹妹几分,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他说到这里,也觉得认了周梨做义妹,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以后就算是陈大人不在此处为知府,来了旁人晓得她是自己的义妹,也不敢轻怠。 于是当下便认了周梨这个义妹,还在当晚请了陈大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们来做见证,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白亦初也同云长先生一起过来。 54. 第 54 章 四合一 话说这公孙曜在外的时候,总是对周梨多照顾几分,得了空闲又总是打着找云长先生的旗号,跑去武庚书院了里同云长先生对弈。 这个时候总是找机会把白亦初喊到跟前来说话。 白亦初知晓周家那里,多得他的照顾,如今能与陈通判家里常走动,也是公孙曜的缘故,因此也是愿意花这个时间来作陪的。 加上他还会说些他舅舅霍轻舟霍将军的事迹,这叫白亦初就更喜欢他到来了。 眼下晓得他认了周梨做义妹,心里想着如此正好。 凡事有个名目,往日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去。 只不过因公孙曜明日便要启程,大家也不敢多饮酒,只是提前说了些别离话,浅浅吃了几酌酒,便散了去。 反正公孙曜今晚请大家来相聚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吃酒,就是要找几个人见证他和周梨这义兄妹间的关系罢了。 云长先生想着过一阵子,白亦初的学业更紧,怕是几乎没空回来了,如今左右已经出了书院,便准他回家歇息一日,明日下午再去书院里报道。 他自己也没回去,只同公孙曜一并回去说话。 殷十三娘踩着时间来接他二人,这时候街上行人已是十分稀少,小摊贩们也都纷纷再收拾摊位,那些个缎坊米铺的,也在关门。 只不过街边上那两排灯笼依旧明亮,照得一条铺满了石板的大路亮堂堂的。 周梨只将那车帘都打起来,只觉得这夏夜的晚风迎面吹拂过来正好,就是马车有些快,吹得自己的发梢齐飞。 她伸手按住,往街边眺望而去,“实在想不到,公孙大人在的这几年里,芦州城竟从这西南最末等的城池,一跃为西南第一大府。只是可惜他如今竟是要走了,也不晓得百姓们知晓了,何等难受。”周梨还没适应拜了公孙曜做义兄一事,开口仍旧是一声公孙大人。 白亦初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其实早前就听说朝廷要将他调回上京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每次听到风声,就想办法给压了下去。”白亦初便想,这芦州城从最初的落魄到现在的繁花似锦,是公孙曜一点点努力得来的。 这就好似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儿,他怎么忍心半途放弃呢? 所以才想一直留下来的吧。 可是这一次端午下毒案,传到了上京那头,天家本就要找个可靠的人来执掌着燕州。这巡按一职,可替天子巡狩,大事奏请天子裁决,小事可自行处理,实权颇重。 这其实若是寻常时候,这样的位置,怕是轮不到公孙曜来坐的。然而如今天子启用了霍南民为将军镇守着豫州边境,同那齐州的保皇党对峙。 公孙家这边的小将们,几乎都坐在冷板凳上。如此长久下去,他也怕是凉了臣子的心。那到时候真要和辽人打起来,霍家那边可是靠不住的,还是得指望着公孙家这头。 又恰好这端午下毒案传到了上京,那边也是有好几桩奇案等着个能者去办。便想到了这公孙曜。 既是可以将案子给办了,又能安抚霍家这头,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但仍旧怕他像是以往那般给辞了,便也不早露风声,直接打发了宦人,拿着圣旨到这芦州请他。 也是如此,公孙曜才有些措手不及。 周梨得了这些因果,却是有些担心起公孙曜来,“按理是个好差事,还升了官。只不过这样的肥缺闲了好久,也无人赶上,怕这些个所谓的奇案不好理。” 上京又隶属在燕州境内,公孙曜做了这燕州的巡按,不得是也要管起这上京的案子么? 那上京多的又是权贵子弟,哪里有几个正直的,多的是那些个纨绔子弟,若是他们的犯的案子,谁乐意去管?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 白亦初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听得公孙曜升了官,也没有多高兴,“是了,听说一桩还是跟皇室宗族扯了关系,还有什么国舅爷的,反正是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上京那帮人,个个都是人精,也就是公孙大人在这外面,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罢了。” 他二人将车帘打起,里头说话的声音,自然是叫殷十三娘听得明明白白的。见着二人为了这样的事情发愁,眼下她也是认可公孙曜这个好官的,只觉得是这朝廷爪牙里不可多得的好人。 听得说公孙曜到了上京去办案,要得罪人,不禁开口说道:“那有什么?要是能查到了证据,但碍于他们的身份不好去拿人,只管上江湖去找几个猎人,银子到位了,他们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周梨却是叹气,“你这样倒是能报仇,杀了这些犯事之人,也算是行侠仗义的一种,只不过这方法不可取,还是得照着那律例来办事,不然天下迟早是要乱套的。” 常言说的好,不成方圆不得规矩,若人人如此肆意行事,哪里能行? 殷十三娘听得周梨这话,很是不赞同,“姑娘你就是死板得很,不会变通。要我说只要犯事的人宰了,管他是怎么没命的,只要人死了不能再犯案就是,难不成还怕他变成鬼继续杀人放火?”说罢,还要问白亦初:“公子你说是不是?” 白亦初闻言,看了看周梨,笑道:“我觉得阿梨对。” 殷十三娘听得他这话,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自找没趣,再也不想开口了,只赶着车,朝着家里去。 早前知会过家里,所以大家也没等他们晚饭,也都基本休息了去,唯独周秀珠还等着。 她听得公孙大人要认了妹妹做义妹,却是匆匆忙忙的,十分不放心,怕周梨就这般空着手去。如今见了周梨,只迫不及待地问:“你既是拜了义兄,可是别空着手叫人。” 周梨见她竟是为了这事儿等自己,也是好笑,“我哪里是那般粗心的人?只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我便去当铺那边找了两样物件。” 一面拿出那公孙曜送他的画和一支镯子,“也难为他一个单身男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这镯子。”说罢,只叫周秀珠看了一回,便给收进匣子里。然后和白亦初说这话,要去书房里。 周秀珠见了,想着都是这个时辰了,只将他二人给唤住,“快些去洗漱睡觉,莫要再去书房了。” 两人无奈,只能去休息。 只是云长先生明明说好了,给白亦初半天假的,没想到公孙曜那里早上一走,他自己无聊,便过来催促着白亦初回书院去。 周梨想留,但又想到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等把这段时间过了在说,只给白亦初收拾了不少衣裳零嘴,又另外给挈炆和小狮子准备了些,方让殷十三娘送他们回书院。 想着殷十三娘一直惦记着和刘婶说话,便道:“你晚些回来也不要紧,我今天同元夕去茶庄。” 这样一来,就不用另外要用车了。 殷十三娘乐得欢喜,高高兴兴出门去。 这头周梨和莫元夕去了茶叶铺子里,只见王洛清已经在这边等着了,晓得了周梨拜了那公孙曜做义兄,只先同她道贺。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才聊起生意上来的事情。 末了那王洛清问周梨,“周姐姐,我听着我爹他们说,眼下陈大人也是直升一级,往后便是这芦州的父母官了,商议着要与他办个升迁宴,你如何想的?到时候可也要去?” 周梨想着以自己对陈大人的了解,只怕他并不喜欢这些,而且也害怕这些人打着祝贺他的旗号,趁机送些贵重物品。 宋家被抄家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老百姓的东西可不好拿,回头若是惹了他们一个不欢喜,一封状子告到上京去?就难说了。 于是便道:“你要愿意听我的,就劝你爹一句,莫要和这些人一起瞎折腾,有这银钱,直接封了去衙门里,就不管是拿来修路还是铺桥,哪样都好。这样走了明路,可比送到陈大人府上去叫他高兴多了。” 王洛清听罢,虽是不解周梨为何要如此说。心想这些做官的,有几个能像是公孙大人那样干干净净?这陈大人真就不爱财了么? 然而却不知晓,这陈家也是官宦之家了,又不是到了陈大人这里才走上仕途的。他们心里可别谁都要清楚,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然这走的就不是什么仕途,而是宋家的后程了。 不过她到底是信服周梨的,终究是在周梨眼前这么久,见了周梨的各样行事,便想着总是不会出错的。 回了家里去,只将这原话和她爹说。 王掌柜一听,思略了再三,便作罢,决定不和那些人一起瞎闹,转而是拿了些银子,叫人直接送衙门里去,就说自己出钱修缮城北的街道。 但这银子都拿出去了,却也没见着陈大人一面,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晓得自己又捐了银子。 接下来好几天里,都没能吃好睡好。 又得知昨儿自己那侄子和一些商家掌柜们,果然去了陈家送礼,还在酒楼等到了陈大人,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当时也该去,露一露脸的。 哪里晓得今儿才要出门去,便听得起了个大早的女儿说道:“周姐姐实在是奇了。” 王掌柜还在沮丧昨儿没去宴会上露脸呢!如今见女儿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忙问:“她那里又得了什么好事情?” 王洛清一想起自己那堂兄昨日叫陈大人数落了一回,心里就开怀。又到底还是年纪轻,做不到那喜形于色,满脸的幸灾乐祸,“爹你是不晓得,昨儿那些自作主张设宴讨好陈大人的,没有一个落得好,听说陈大人气得拂袖而去呢!临走的时候,还将这帮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去。” “真的?”王掌柜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自己那这一次倒是躲了一劫呢! “自然是真的,听说陈大人临走的时候,还说那帮人哪里是要祝贺他,分明就是害他才是。真有心,该向大兴商行的王掌柜一样,多将心思放在底层的老百姓们身上才好呢!”王洛清如今也是在学着培养几个心腹人,所以昨儿只叫人守在他们包宴的酒楼外面。 这话也是听了个全貌。 这可叫王掌柜忽然觉得喜从天降,有些缓不过神来,片刻才欢喜不已,“真是菩萨保佑,如此咱倒是因祸得福。亏得我还担心陈大人不晓得我往衙门里送银子去呢!” 本还以为这次的银子打了水漂,没想到还得了当众夸赞。一时也是有些后悔,昨儿自己该去那酒楼附近等着,好看一看他们当时的脸色该是什么样子才是。 想是得了陈大人的夸赞,王掌柜有些过份地激动,一时盘算起来,“如此,我该上门好好谢一谢陈大人才是。”说罢,就热火朝天地喊着王夫人赶紧备礼。 不过被王洛清拦住了,“爹你莫不是糊涂了,咱这个时候更要悄咪咪地做实事才是,你怎还想这会儿上门去,不是给陈大人添麻烦吗?” 王大人满脑子的欢喜也被这话浇了个清醒,“闺女你说的对,爹一时高兴竟是糊涂了。” 接下来,也果真是干劲十足的。 也没真跑去陈家那边道谢。却没想到,过了一日竟然收到了衙门里送来的牌匾,是陈大人亲自题写,代城北的老百姓们谢王掌柜的慷慨仗义。 王掌柜只瞧着那牌匾,虽上头只有‘慷慨好施’四个字,却叫他觉得比他那些个金山银山都要叫他高兴,马上就叫人给收拾起来,挂在那商行大厅正中央。 又十分得意地他那侄儿来瞧。 王洛清和周梨说起她爹那副嘴脸,就忍不住吐槽,“你们不晓得,他那样子,只叫我想起一个词儿,‘小人得志’。” 周梨听她这般说,也是忍不住拿手戳她脑门,“叫你爹晓得了,怕是少不得给你一顿。” 不过周梨也理解王掌柜这份欢喜,他自己不认识几个字,全凭着自己的毅力本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却偏偏膝下就独有王洛清一个女儿,想过要给她招婿,自己也能扶女婿读书。 可又想起那许多得了好本事后,抛弃糟糠的,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遭这个罪,因此也不敢想去招个秀才上门来。 偏偏女儿又不得读书参加科举,这一辈子他这一脉王氏,是与那官途无缘了去,注定几辈子都是小老百姓。 所以得了衙门里的这个牌匾,对他来说,不单是得了衙门的赞赏认可那样简单。 王洛清是不理解,但周梨却是能明白的。 一头同王洛清说道:“今儿一早,阿茹那头便打发人来请,叫明日她家去吃荔枝,说是老太太娘家那边从南方送来的,实在不多,不然早就叫人送我们家里来。” 王洛清一听,心里自是十分高兴,“那感情好,正好码头那边也送来了枇杷,我一起带过去。” “你俩这又是枇杷又是荔枝的,反叫我不好空着手过去了。”周梨笑着,只问起莫元夕,“你也一起去,咱们四个还能玩会儿牌。” 莫元夕摇着头,虽知晓周梨是有意带着自己出去认人的,但到底自己身份摆在这里,她和王洛清又不一样。于是只婉拒道:“铺子里不能一个人不留,我在这里看着,你也好放心玩耍不是。” 周梨见她不愿意去,也没有多言。 隔日便只和王洛清去陈家。 王洛清带了起先说的枇杷,周梨也不好空着手,拿了两个瓜。 陈茹早便等着了,见她二人带来的礼物,忍不住掩唇笑起来,“你两个可真是不吃一点白食。”喊了身边的小丫鬟给收起来,吩咐着拿去厨房叫人该切的切,该剥皮的剥皮。 方朝他二人道:“我祖母那里早早便念叨,这厢怕是还巴巴等着,咱们一并过去。” 三人自是到了老太太屋子里去请安。 陈大人老家并非这芦州人士,只不过他在这头任职久了些,方将家眷都给一并接了过来。 也是如此,这里没有什么大屋大院,但到底是有些底蕴的人家,这院落房屋里,都是周梨和王家那边不能相提并论的。 又是有仆从无数。 她三人到的时候,只听着里头传来陌生妇人的声音,陈茹朝着里头探了探,不禁笑着退回身来,拉着周梨示意王洛清先出去。 因这会儿天已经闷热起来,也不去屋子里,几个只到那院中一处花障下躲阴凉,喊了小丫头搬桌椅来,围坐在一起,她才开口说:“我二哥既不愿意读书,也不成家,弱冠的人了,叫我爹娘着急不说,祖母这里还等着他生个曾孙子呢!” 瞥了一眼那屋子里,“也不晓得哪里访来了一个道婆,说最是擅长姻缘的。不过叫我说呀,都是骗人的活计,偏我祖母就信这一套。”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虽是成了家,却是早入了仕,领着嫂子侄儿在任上去了,不能在跟前,老太太自然是看不着曾孙子。 也就把希望放在这个吃喝玩乐的二少爷身上了,只觉得他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那唯一的出息,就是将来多给陈家开枝散叶。 这时小丫头递了凉茶过来,周梨接在手里问:“你母亲怎么想的?” “我母亲也急,早前看好的几个姑娘,才打发人去问,还没得个眉目进展,等再得消息时候,已是订了人家。”说到这里,她也不禁叹起气来,“虽说我二哥这般的纨绔子弟,哪里都不缺,可要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嫂子进门来,也是难,只怨他自己不争气,叫我祖母和母亲替他操心。” 周梨同陈慕也是见过几面的,一次是上次给老太太祝寿的时候,一次则是他和几个朋友到云记那边去的时候。 见着虽是衣着鲜艳,丰神俊面的,但其实也就是外表像是纨绔罢了,同自己说话倒是规规矩矩,没有一点出入轻佻。 便道:“我瞧着二公子没有你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人还年少,上头有父兄撑着家门,他是没有什么忧愁,过得随性了几分罢了。” 陈茹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一张嘴,惯会说好话,他若听得有人这样讲他,不晓得该怎样欢喜呢!”想起母亲前阵子看上了吴同知家的一个庶女,便朝周梨和王洛清凑近了几分,“不过最近他也发愁,我娘见他这样不理事,实在生气,想将吴家的五姑娘说来给他呢!” 王洛清听得这话,一时还以为是自己认识的那吴掌柜家,便想他家哪里来的五姑娘? 正当疑惑着,周梨就说:“这话本不该我说,只不过你爹娘又不是不知道,吴家的庶子庶女们,没有一个在吴夫人跟前养的,那些姨娘来路又没有几个是良家子,整日后院里乌烟瘴气的,姑娘们学的都是那如何争风吃醋。” 虽说当初和吴家因为那吴覆海的事情有些嫌隙,但吴同知儿子多,他才不在乎这吴覆海呢!便是如今也同周梨打招呼的。 他家里有个小妾,便是周秀珠的常客,又是个善谈的,在这边没什么亲戚朋友的,每次来周秀珠店里,都好似那倒豆子一般,能将后院那些个破事说个几箩筐。 也是如此,周梨也晓得吴家后院是什么光景。 陈大人也是个不错的官,陈夫人她们也好,周梨可不想娶了这样一门媳妇回来,他们家里此后闹个不清净了。 陈茹也略之一二,点头十分赞同,“正是这样,我祖母不同意,又担心我娘实在急,把吴家五姑娘迎进门来,才找了这个道婆来。” 正说着,忽听得花障另外一头的小鹅卵石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听得小丫鬟们的声音,“二公子好。” 陈慕的声音紧接着从那端传来,“老太太歇着了?” “没呢,牛道婆来了,在说话呢!”小丫头又回,一面有意将他引到另外一边去,生怕他绕过花障到这头来。 周梨们在外面行商如何抛头露面她不管,但是到了陈家这院子里,规矩是要讲的。 陈慕那里听得牛道婆在里面,发出一声嗤笑:“那骗人的老东西这次又拿什么把戏来骗老太太的银果子?” “奴婢如何知道,二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奴婢领你到这头喝茶。”那丫鬟应着,要请他去对面的小亭里去。 哪里晓得陈慕却是透过花障看到了妹妹的衣裳影子,只朝小丫头挥着手,“不必了。”然后拿着手里那木头玩意儿几个大步子就饶了过来。 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他却是已经见到了和陈茹坐在这花障下面的周梨和王洛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周掌柜过来了。”王洛清他是第一次见,只朝对方点了头,然后便很自然地坐下身来。 陈茹连忙驱赶他:“二哥,我这里待客呢,你到别处玩去。”心里又想刚才说了他,不知道是否叫他听了去。 “怕什么,小周掌柜又不似你们这种扭扭捏捏的。”他说着,自己就要伸手去倒茶。 好在这时候,有丫鬟来请:“老太太叫小姐带着周姑娘她们过去。” 得了这话,陈茹匆忙起身,领着周梨和王洛清进去了。 见着光景,陈慕无奈地摊了摊手,“得了,老太太叫她们几个花儿一样的姑娘家围着,怕是没得功夫理我了。”然后自己喝了口凉茶,又拿着自己的木头玩意儿走了。 又说老太太这里见了周梨她们,果然是开心,还喜欢听周梨说外面的事情,兴致来了,也不愿意午睡了。 也是这般,周梨她们在陈家这里坐了一个下午才回去。 都是下午了,周梨也不打算去铺子里,倒是想着这快到月底,早前说好了给正方脸把殷十三娘的契约送去。 于是便和王洛清这里告辞,与殷十三娘一起去牙行里。 等出来时,还未上马车,便听得有人喊,回头一瞧竟然是那陈慕。 “小周掌柜,巧了呀。”他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但是里头关着的,并不是什么鸟雀,反而是一只木头鸟。 他见周梨盯着自己的鸟笼里瞧,不禁笑着将鸟笼子递上前去,“都说你见识广阔,但我敢打包票,你定然是没见过会飞的木头鸟。” 说罢,只将那笼子门打开,那木头鸟竟然是真的就从中飞了出来,在他头顶盘旋一回,便又重新回到笼子里去。 周梨虽说是在自己那个时代什么先进科技都见过,但也一时没看出这木头鸟飞回去是个什么原理,一时也觉得十分有趣,“倒有几分意思。” “那是。”陈慕满脸得意。 “哪里得来的?”若是有的卖,回头买一只给安之玩耍去。 “这东西可没得卖,是我花了小半年才做出来的。”说起这个,陈慕就更是自豪了。 周梨闻言,面露惊色,“你做的?” “你不信?”不过陈慕想着爹娘祖母他们都当自己是个纨绔,自己喜欢做这些东西玩耍,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务正业,没少叫劈头盖脸的骂。 于是想着,怕是周梨也这般瞧不上自己了。 没想到周梨眼里除了惊喜之外,还透着几分惊喜,“想不到你竟然有这般的本事,实在是了不得。” 不过陈慕一时也不大确定周梨是真的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毕竟在众人所看,自己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儿。于是盯着周梨看了片刻,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问:“你当真喜欢。” “自然喜欢,也觉得你做得极好,可是找那师傅学过?” 这下陈慕可以确定了,周梨果然没有轻看嘲讽他的意思,一时也激动起来,颇有些遇着知己的意思,但又想到周梨终究是姑娘家,也不好拉她,不然指定要喊着她一起上酒楼喝一杯才是。 听着她问,一脸苦笑:“哪里有什么师傅,我爹要是知道我弄这些玩意儿,非要把我的腿打断不可。”又见周梨喜欢这木头鸟,只连带着笼子也一并递给她,“正巧我发愁这东西放在哪里才好呢,免得叫他发现给我一把火烧了去,若是喜欢,送你便是。” 这于周梨实在是意外之喜,但又觉得白拿不好,可给他银子又不妥当,只想着回头将自己淘回来的那本鲁班杂说旧书送给他。 当下只朝他道了谢,见暮色又来了,便上车告辞离去。 殷十三娘早就觉得这木头鸟有几分意思,只不过刚才不好凑上前去,如今见在周梨手里,那陈慕又已经走了,便立马就朝周梨喊道:“姑娘快给我瞧一瞧。” 然后便要去打开笼子。 周梨也不知道这木头鸟飞出去后,可会像是之前那般飞回来,此刻是有些后悔的,该同他问一问才是的。于是这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拿进车厢,“我怕飞走了,你进来瞧。” 殷十三娘也是一时玩心大起,忙在路边将车停下,脑袋钻进马车里:“快放出来。” 然后马车里,一时只听得咳咳哒哒的,两人的发鬓一时乱成鸟窝一样,那木头鸟却是没有一点进笼子的意思。 最后两个人跟那疯子一般,在那马车里扑蝶一样,才将木头鸟给塞进笼子里。 等抓进笼子里后,周梨才一脸疑惑地看着殷十三娘:“你不是会功夫么?” 殷十三娘像是才想起来,但是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另外一只袖子,“一只手,施展不开。” 周梨扯了扯嘴角,见她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这木头鸟在自己头上掠过好几次,只伸手顺了顺头发,“你也收拾一二。” 随后从车壁上拿下小镜子递给殷十三娘。 两人这样一闹,也耽搁了好一阵子,回了家里去,只拿这木头鸟更当宝物一般,但是想起马车上的光景,却是不敢再放出来。 可这不放出来,她二人的话大家如何也不相信,周梨没法子,只能给打开笼子。 于是笼子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那木头鸟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般,煽动着翅膀,直接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就再也没了。 一干人等只眼巴巴地看着那黑漆漆的窗口,半响才反应过来,不晓得谁大喊了一声:“鸟!鸟跑了!”于是鱼贯涌出,纷纷跑去院子里找鸟。 哪里还有什么鸟?除了苍穹里那一轮月亮,就是墙角映出来的几根树枝。 “谁要看的?这下可好了。”周梨欲哭无泪,这鸟自己都还没研究透,也还没来得及给白亦初看呢! 但是大家不死心,打着灯笼也要在各个院落里找。 只是飞走的鸟,哪里还能跑回来? 终究是唉声叹气去休息。 哪里晓得翌日一早,林冲才开门,就见一面生的玉面郎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笼子里关着的,林冲觉得怎么像是那昨晚跑出去那一只。 一时只瞧着那木头鸟看,“这位公子,您这是?这鸟?” 陈慕展眉笑道:“你家小周掌柜在么,昨儿忘记同她说了,这鸟儿身上是有机关的,她怕是早慌了神吧。” 林冲一听这话,方晓得他是陈大人家的二少爷,登时也不敢怠慢,只急忙请到厅里去奉茶,又喊了自己的女人何娘子请周梨过来。 院子里的周梨听说陈慕将木头鸟带回来了,心里又惊又喜,“叫他等我一会儿。”一面匆匆去书房里翻找,将那本鲁班杂说拿出来,才去见陈慕。 陈慕这会儿已经将笼子打开了,那木头鸟从笼子里出来,竟像是个活物一般,站在他的肩膀上,可将那林冲夫妻俩都看呆了神,只觉得万分奇妙,甚至都忘记将卤菜摆上柜了。 这厢听得周梨脚步声传来,夫妻俩才去忙。 “这是昨晚那只么?”周梨一进厅就问,一面盯着那木头鸟看,想要认一认,究竟是不是同一只。 如果是的话,那也着实太过于奇妙了,它竟然知道要飞回去找陈慕。 陈慕也是哭笑不得,“自然是,幸亏那会儿我已经回房了,若是早一步,便直接飞到那饭厅里去找我,叫我爹瞧见了,少不得打我一顿。”然后将木头鸟拿给周梨,朝她指了指翅膀下的几处机关,“这几个机关,你重新设定一下,往后飞出去了,也会认家飞回来。” 周梨觉得越发奇妙了,见那些个机关,一个是能乖巧地停在自己肩膀上,或是直接飞出笼子等。 也是由衷夸赞:“你也太了不得了。”一头想起自己的鲁班杂说,“这是我淘回来的,也不知是真假,你且拿去瞧,若是真的你便留下,若是假的你只管扔了灶火里做柴烧。” 听得是鲁班杂说,陈慕自然是欢喜,只忙接了过去翻看,不过瞧了两页,就激动得要命,“你这是哪里得来的?竟是真的,你不晓得这书,我找了好几年,都快以为怕是个传说,没想到竟然是在你这里得来了。” 一时又问周梨,要如何感谢才是。 周梨已经调好了鸟儿的机关,正让鸟儿自己飞进笼子里,听得他的话,“有什么可谢的,什么东西都要放在有用人的手里才能体现他的价值,你既是会这一门手艺,自己又喜欢,你便拿去。” 又指了指那木头鸟,“你若是有心,往后还有这样的玩意儿,只管拿给我来。” 陈慕满目红光,激动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拉住周梨,又觉得男女有别,“你,你真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儿我也不管了,就算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认下你这个朋友,往后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我一声。” 一本书换个朋友,倒也是值得的。 他又因得了这一本书,欢喜得很,只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地方做实验,便忙回去了。 只是不多时又去而又返,可怜兮兮地朝周梨央求着:“小周掌柜,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吧。” “怎么了?”周梨这会儿已经将木头鸟带到后院去,且又教了若素安之兄妹俩怎么调试机关。 陈慕将书卷打开,“这里头的都是大件,若是小件,我在家里偷摸还好。” 周梨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若不嫌弃,你去云记铺子后院,那边还堆放了不少闲置的木料,我叫人给你隔个棚子出来,你自己在那里研究便是。” 陈慕果然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一激动就要上前将周梨当兄弟抱起来,不过叫殷十三娘先一步拦住了。 反而叫他有些尴尬,但面上的欢喜仍旧是难掩,“小周掌柜,我那话不是同敷衍你的,往后你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找我!” 周梨心想哪里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一头又好奇,他是不是哪里都去许这样的承诺? 因此也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只是许久后,他将那鲁班杂说上的物件都一样样复原,甚至用这些东西救了大家的命,果然像是他如今所言一般,以周梨马首是瞻,周梨才信的。 也猛然反应过来,他那些话是真心发自肺腑,只因他的喜好钻研,旁人都当是不务正业,只有自己理解他认同他,也没有一点犹豫就给他提供了钻研的场所。 不过陈慕此后时常出入那云记商行,倒是叫陈夫人起疑,以为他是相中了周梨,只气得哭了一回,和陈茹说:“你二哥这个混账东西,天天跑去云记作甚?我倒不是没有说阿梨哪里不好,可阿梨是有未婚夫婿的,人家两个感情又极好,他做什么不好,跑去在人家中间横插一脚,我如何生了他这样一个玩意儿出来,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又怕老太太那里晓得给气着,只叫人瞒着。 陈茹也是惊呆了,将这话信以为真,寻个了机会出门来找周梨,一见了周梨就给周梨道歉,“阿梨对不起,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二哥竟然是这般混账,你不要理会他,等过些时日,我娘找个机会,将他送到我大伯家那边去,这样也还大家一个清净。” 这话倒是叫周梨一脸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起了误会?”自打那陈慕在云记后院,周梨就很少过去了,再说柳相惜又在,账目的问题是一点不耽误的。 她这一阵子又和正方脸做起房子的生意来了,很少去那头了。至于陈慕在云记研究那鲁班杂说的事情,她也同白亦初说过,还将那鸟儿带去给他瞧。 然后就再也没有能给带回来,被小狮子给据为己有了。周梨没法子,怕回家安之问起,又让殷十三娘去云记那边帮自己同陈慕说一声,劳烦他再给帮忙做两只,也给若素一只玩耍。 这些活儿都是陈慕从前自己研究出来的,如今有了这鲁班杂说,好似如虎添翼,从前要花上许多时间做出来的木鸟,眼下只需小半月就好了。 连白亦初晓得了,都忍不住夸赞他是个人才,偏这本事却是不叫世俗认可,总觉得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周梨却想,他这本事可不小,若是真用到军事上,怕是要为国争光了。只是可惜大家不识得这金镶玉。 眼下见陈茹明显是误会了,只问清楚缘由,晓得了实在哭笑不得,喊了殷十三娘来,拉着她一起去了那云记。 到了后院里,只见这些个兄弟家的孩子们,全都围在他的那木工棚子里,一个个看着忙碌的陈慕,眼里满是敬佩之意。 陈茹只见自己那总是穿得华丽的二哥,如今竟然穿着一身短衣,手里拿着刨子,随着他手里麻利又娴熟的动作,一朵朵好看的刨花从那上头开出。 “这这……”她一时又更急了,还不如去撬白亦初的墙角呢!一面急得上前去拦下他的动作:“二哥你疯了,爹若是晓得你在弄这些,不得将你腿打断啊?” 陈家虽非大族,但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子弟,跑来做这些活儿,不是要叫人笑话的么? 周梨这本鲁班杂说并不齐全,所以很多图都不完整,他如今在研究那会自己走路运货的木流马,如今脑子里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压根就没留意到妹妹来了。 当下叫她一拦,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阿茹你怎来了?”随后看到了周梨,一时了然。 周梨只冲他无奈叹气,“你这怎么说,也算是个正经活路,怎么也好过像是以往那般去遛狗逗鸟要好,你老实同家里说了去,往后也不必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也免叫人误会了去。” 可陈慕现在心思都在这上头,每日早出晚归,在家哪里顾得上大家在瞎想什么呢!听得周梨这话,只微微蹙起眉头看朝陈茹。 陈茹拉着他朝里面去了些,将陈夫人的担忧告知了他。 陈慕闻言,一时觉得窘迫不已,又万分对不住周梨,还怕白亦初那边怀疑,平白无故给周梨添了麻烦。 只急得朝周梨发誓:“阿梨,我陈慕向天发誓,从来都是将你做我的知己好友来看待,我能为你出生入死,但从未有过半分不正的念想,也希望你和你的夫君一辈子和和美美的,你千万要信我啊!” 陈茹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周梨居然对她二哥这般重要,还不是男女那种!这种超脱男女之情的情义,都皆来自于周梨对二哥这份喜好的尊重和支持。 她这会儿也忽然就明白了,二哥对于这些看起来呆板的木头是真的喜欢。一时想起自己是他的至亲之人,却是从来没有一次支持过他,还和爹娘一般将他这份喜好看作玩物丧志。 那二哥这些年心里究竟是多难过,可在面对在大家的时候,还总是一副喜开颜笑的样子。 可事实上,从未得到家人支持的他,心里从来都是孤独难过的吧。 所以她竟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二哥会把周梨做他的知己来看待,甚至还能为周梨去出生入死。这即便是那些个夫妻之间,怕也做不到这一步了。 她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带着些哭腔走了上去,“二哥,对不起。” 陈慕还在看着周梨,生怕周梨也把他误会了有什么企图之心,忽然见妹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是懵然得很:“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理解过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陈茹看着陈慕,眼睛已经通红。 周梨见着这一幕,自然是欢喜,只拍了拍比她高出许多的陈慕的肩膀,“别总将那生不生死不死的话放在嘴里,你我既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叫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又看了一眼旁边红了眼睛的陈茹,“快去哄阿茹,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你今日早些收工,送她回去,也好好与你爹娘说,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若你实在喜爱,自不会再拦你,也省得往后再闹这样的误会。” 55. 第 55 章 四合一 陈慕要如何说服自家父母,周梨是不知晓的,只从这云记里出去后,便去了正方脸他们的牙行里。 如今手里的生意都全上了正轨,各处又有可靠的管事,压根是不要她来操劳什么的。 因此便又和正方脸做起这房地产的生意来,从中赚个差价。 弘文馆那边,自打建成到如今,从来没有空闲过,她要做的只需定时收租子,或是与他们那院子里添补些一年或两年生的花木罢了。 但这点花费并不算什么,比起能赚回来的房租钱,不值一提。 也正是这般,她手里余钱宽裕,自是闲不住。甚至已经暗中计划着,等白亦初乡试过后,若真是榜上得名,那就立马收拾启程去上京,置办一处好房屋。 好叫他明年春闱之前,能有个安心温书的好落脚处。 听得她这打算,正方脸觉得甚好,“左右你也不缺这些个置办房屋的银钱,又擅长这房屋买卖的活计,若真到时候不喜欢,只转手卖出去便是,再另外寻觅一处好的。” 正方脸有些羡慕周梨,可惜自己没有她这样的胆量和魄力,手里如今虽也有些余钱,却是不敢拿出来做生意,就怕着亏了本去,到时候家里的三代人要和自己吃苦受累。 周梨哪里还不晓得他这个人向来小心翼翼,是真真正正的本份了,认识这么些年,自己也是邀他一起做生意,他一次也不敢。 如今见他那眼里的羡慕,不禁道:“也罢了,你只管做着牙行这些事务也好,到时候空闲的时间多,若我真同阿初去了上京,铺子里虽是有人看着,但我手里这些大房小屋,却是没有一个妥当人交付,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正方脸听得这话,心想帮忙看着这些房屋,收取些租子,算得了什么劳累事情?反而还能从周梨手中赚些托管费,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心里也是巴不得白亦初早早中了,去往上京参加这春闱。 他二人这般说着,今日周梨也又置办了一处小院落,等回头收拾起来,也能开一家客栈,若是没有那个精力,租出去给人也是一样的。 暮色落下,便也回了家去。 过了几日,听得云记那头的伙计说,陈慕已经好几日没有过去了,这两日又总是下雨,怕他那些个工具都着了雨水生锈,全给他收到了屋子里去,只问周梨,“二公子几时过去?我家那娃儿这些天都在眼巴巴盼着他做的木流马呢!” 周梨一听,也是有些担心,怕是没有能将陈大人给说服,反而被锁在了家里? 但陈慕在外头做这些活计,是自己提供的场所,她也不敢到陈家去打听,便叫了王洛清,“你不是说才得了些南方来的新鲜果子么?他们家老太太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你就说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然后帮我看看他们兄妹俩如今在作甚。” 王洛清果然喊了钱大脚去家里取了几个果篮,然后带着往陈家去。 但是也没多待,就匆匆出来了。 周梨也在这附近等着,见了她忙问:“如何了?” 王洛清脸色不大好,“老太太喊你去说话。” 周梨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心想这姜果然是老的辣,一下就猜着了是自己喊王洛清来探消息的,也是没法,只能硬着肉皮去。 路上王洛清也是简单提了,这陈慕果然是没能将家里给说服,反而把陈夫人和老太太他们都气得不轻。 当然,他自己也挨了陈大人一顿打,如今正琢磨着,早早将他送往他大伯那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也紧张起来。只不过如今人都在这陈家了,怕是免不得一阵训斥的。 不过又想,万幸自己还有公孙曜那个义兄,想来看在公孙曜的面上,应该也不会太过份。 她一路想着,以往觉得穿堂走廊要走好一会儿的路,如今竟是转眼间就到了老太太跟前。“竟这么快。”她低声说着,还是有些心虚。 那边,早就有陈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婆子见着了她,将那翠绿色的珠帘给打起,“周姑娘请,我们老太太等你一会儿了。” 周梨朝她道谢,一面往屋子里去,只见三面窗户都皆打开,屋子里还放了消暑的冰,老太太靠在那垫着冰玉凉席的贵妃椅子上。 见了她进来,只懒洋洋地抬眼皮看了一下,也是没叫周梨瞧出个喜怒来。 “老太太金安。”她也是装着个没事人一样,上前福身行了一礼。 身后的王洛清亦是如此,只不过没周梨这样冷静,有些紧张地绞着手里的绢子。 老太太这才轻声应了一回,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又叫两个伶俐的丫鬟把自己扶起来,慢吞吞地抿了两口茶,这才朝周梨看过来,“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我也是从来没有低看你一回,只不过你这一次的事情,做得实在是不规整,你要晓得,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自己不介意什么面子里子,可那许多人瞧着,我们不能不顾着。” 她带着些怒火的,但语气尚且还算是心平气和。 如此周梨也不敢同她讲什么道理,只顺着她的话道:“老太太说的是,也是怨我年轻,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想着二公子不去那些个地方,总是好的。便斗胆做主,给他一处方便,打发些时间罢了。这本意是想替老太太你们这里解忧愁的,何曾想过我是个没见识的,哪里晓得,大家族里要顾着的体面是那样多,老太太这会儿怨我,我是一百个心甘情愿,没有二话可说的。” 陈老太太虽是心里有些恼怒她不但不劝着陈慕,反而如此纵容,心里是气。但眼下听得她这话,又觉得自己待她是过份了些,她也没说错,不晓得大家族里这些个规矩。 方将脸上的怒意都退了下去,“是了,你还年轻,我们自己教不好孩子,不该怨到你的头上去,更何况你也是好心,比起叫他折腾这些个木头,是强过他同那帮纨绔去花街柳巷里要好。” 将那茶碗递给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小丫鬟,“可是,你好心归好心,不该瞒着我们这里头。我是拿你做亲孙女一般来待,和茹丫头没个两样,你倒是好,瞒得我们好苦,还叫他母亲那头生了误会来。” 周梨又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老太太也不是真有心要为难她,毕竟多少得看着公孙家的面子一些。更何况对于她一个小姑娘,能在这芦州扎根落地,还过得风生水起,陈老太太也是高看她一眼,晓得不是个俗人。 陈家虽不算什么大家族,但能这么多年不败落,总归是他们这些当家人有些眼光的,并不只是一味的只盯着那些个权贵人。 多少也是有些识人心德,何况周梨也是的确帮过陈大人,若没有周梨的帮忙,陈大人这手里的政绩也不可能来得这样快,那么这次公孙曜走后,这个知府大人的缺,他怕是补不上的。 老太太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心里还记着这个情。 再有,她还有个出息的未婚夫婿,若今年乡试上能如当初院试那般一鸣惊人,夺个榜首,三元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见周梨也赔了不是,便也没有再追究了下去。只说她也不是有意要同周梨生气,实在是陈家走到如今,都是老一辈们辛辛苦苦努力才带来的,这名声又最是难经营,实在是怕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差错,将来到了底下去,没个脸面见先祖们。 周梨只点着头说‘是’。 老太太这才像是以往一般,露出了笑容来,招呼她二人吃了些果子点心,听得周梨问陈茹,便叫人领着去瞧。 陈茹一见周梨,只找了借口将丫鬟都打发出去,然后拉着她问:“我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周梨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原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该先想好个万全之策,再劝你二哥告诉家里的。不然也不会造成了如今这局面,老太太那里生气,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二哥那里可还好?” 陈茹却是有些自责,“也是怨我了,若我能劝得动爹娘他们,哪里会有这许多事。他那里能有什么问题,说起来这起因还在他身上呢!”但旋即又开始担心起陈慕:“皮肉上的伤,好得快,可如今我爹娘祖母都不愿意叫他再继续去那云记,他心里难过,这几日也是恹恹的。”终究还是叫人担心。 说罢,叹了口气,“我爹娘只商量着,等他伤势好了些,就打发人送他去我大伯那边,我大伯自来是个严厉人,到了那头,他怕是真真要变成木头呆子呢!从此觉得这人生没了个趣味。” 周梨也没法子了,只是实在是替陈慕惋惜,他那哪里是什么游手好闲啊?这千百个人里,只怕还不到他这样厉害的人呢!从前连个师父都没有,便能倒弄出那会飞的鸟儿来,若真有人教授,不晓得将来是个怎么厉害的人物呢! 偏偏她也没有法子去说服陈家人,听到陈茹叹气,也只能陪着她一起叹气。 王洛清见她一个二个都这样,只劝着:“这是没得法子的事了,你们俩便是这样叹气也是没得用的。依着我说,倒不如叫你二哥赶紧娶一门亲,等有了孩子,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了,父母也就不好再多管他是什么喜好了。” “你说得这样简单,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凑巧的人去?更何况这婚姻大事,一辈子的事情,也不能为了自己图个方便,就匆匆忙忙把人给娶进门来,这不是耽误人么?”周梨虽说可能陈慕娶妻生子,有了孙辈,长辈们对他的关注就少了些,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娶妻,对人家也不公平。 陈茹本想说王洛清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行,这样也能免了二哥被送去大伯那边。但是一听周梨说,想着若自己是那个姑娘家,也不好。于是也就作罢,“都是他的命,阿梨你这里他是一点不敢怨你的,反而因为他,害你受了连累。” 她却没说,自己也因着这事儿,近来都被禁了足。 可她没出去,周梨心里已经有了数,到了这会儿才觉得这大家族也不好,要顾忌的太多了,以至于自己的喜好都要被规定得死死的,只能是那与高雅二字沾边的,才能作数。 若像是陈慕这样的,只怕于他们心里,就是那上不得台面的了。 两人也没有在这里多待,实在是外头总有个婆子探头探脑的,叫人心生不喜,多半也是得了陈家人的授意,所以看来,还是信不过自己和王洛清。 如此周梨便也就同陈茹这里告辞,叫她转给她二哥陈慕,云记那头的东西,一直都给他留着。 也是为了这个事儿,接下来周梨也就不常同陈家这边走动了,加上乡试也越来越近,她更没有了这闲工夫。 只不过是去了弘文馆那里好几次,都见安家的房门紧闭,甚是好奇,只叫殷十三娘去打听,才晓得人回了乡下去好一阵子了。 周梨得了这话,便想着莫不是叫那黄石祥给伤着了,才领着安娇娇回乡,不然这马上就要乡试了,找安先生看卷子的考生该不少。 没料想,过了几日她来这头,竟然看到安家的大门又开了,几个秀才正从安家院子里出来,胳膊里都夹着些卷子,怀里还抱着些书本。 周梨不禁朝里探了探,只见安先生又将自己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了,他也瞧见了周梨,只朝她招手笑道:“小周掌柜,快些进来坐!” 他这一喊,里头的安夫人便出来了,便过来拉周梨,好生热情。 周梨拒绝不得,只能和殷十三娘说一声,进去做客了。 院子是隔开的,一头给安先生做生意,帮考生们瞧卷子,一头则是母女俩在那边做些针线活,两不相扰。 她一进这小侧门,就见着安娇娇也坐在那里,正在做针线活,因周梨的到来,忙起身上前迎。 周梨只见她奇怪得很,不单是她的人气色好了许多,再没了当初这和黄石祥婚姻中的凄苦模样,那双眼睛似乎也是有些光彩的。 便下意识朝安娇娇问,“你这眼睛?” 安夫人比安娇娇还要激动,拉着周梨只叫她坐下,又忙将那些针线移到一旁去,然后一面给周梨上茶,一面看着女儿的眼睛,“你真是好眼力,一下便叫你发觉了。” “真能看到了?”周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到安娇娇眼前晃悠。 安娇娇脸上挂着笑,眼珠子也是随着周梨的手一起晃动,“这还假得了么?不过现在还不是看得很清楚,瞧着人啊树啊什么的,还是一团糊糊,不过比起从前的一片漆黑,还能瞧见这世间五颜六色,是再好不过了。” 周梨就更惊讶了,连忙追问:“莫不是这一阵子紧锁门窗,便是去寻了名医?” 安娇娇则摇着头,去屋子里端了瓜果出来的安夫人却迫不及待地同她笑着说道:“讲来你怕是不信,可这实在是件真切的事情。” “不是大夫看的?”周梨又疑惑起来,一时有些迫切地看着安夫人,只求她一次性将话给说完,莫要再这样吊自己的胃口了。 然后便听得安夫人说,“那一阵子,香附她们不是劝,叫我们回家看一看,总这样不顺利,别是祖坟上出了什么问题。” 周梨的惊讶疑惑一时都转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别同我说,真有这说法?”安娇娇这眼睛忽然看不见,果然是祖坟上出了问题? 安娇娇则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了,也难怪那年我就忽然眼睛坏掉了,不管吃多少药下去,都是没有一点效果,大夫也看不出个什么端倪来。” 直至他们家经黄石祥这事儿后,安先生也是有几分心灰意冷,的确是打算带着妻女回乡养老。 但是因为安夫人听了香附她们的劝说,便如何也要去乡下的祖坟看个究竟。 为此安先生拗不过她,到了老家便去请了个风水先生去坟头上,先生却说他家那祖坟地带了文昌,安先生不该只是个秀才郎君才是,应将来会是有大造化的。 安先生一直以来,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才学的,可偏没有那个命,只能中个秀才,再往上他就屡考屡败。 方歇了这门心思,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偏又遇到贾宝明那等心怀不轨之人,若不是自己还有妻女要负担,只怕早就心灰意冷寻一处庙剃了头发去。 所以当时得了那风水先生的话,也是信了几分,便给对方封了两个银锭子,让那风水先生帮继续看。 便做了决定,说安先生祖父的坟头有问题,像是叫人动过的,坟尾处泥土比别处要松动许多,而且还矮了些。 不过安家那时候也不宽裕,安先生祖父的棺材里,是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的,那些个挖墓盗贼,是不该将心思打在这上面的。 于是便说也有可能是叫白蚁给蛀空了棺木。 因此找了个黄道吉日里,安先生花钱重新请了一副上等好棺木来,拿了一串钱找了几个劳力,又备了香火纸烛,便将他祖父的坟头给刨开,是准备重新将祖父好生收殓安埋。 说到这里,安夫人神态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挖开的时候,棺木却是好端端的,大家正是疑惑,觉得我夫君是叫那风水先生给骗了银子去,哪里晓得一个看热闹的人眼睛尖,瞧见了那棺材上头有根长长钉子。” 棺材要钉棺,有钉子不奇怪,奇怪的是那钉子在棺材盖子正上方,正好对着里头死者的脖颈处。 于是大家急忙将棺木打开,只见那长长的钉子果然直接贯穿了安先生祖父颈骨,不但如此,那白骨骷髅头上,一双眼睛的地方,竟然塞满了黄泥巴。 周梨听到这里,已经是满脸的惊诧了,忍不住看朝一旁的安娇娇,“所以你这眼睛,是这个缘由才看不见的?” 安娇娇其实到如今,也觉得匪夷所思,一面点着头,“是了,那两坨黄泥巴从眼上抠出去,当时我就觉得什么眼睛里疼得要命,好像叫人从眼眶里活生生挖了眼珠子出去一般,就晕在了坟头上,等醒来的时候,眼睛便能看到些其他颜色,模糊能辨出些影子来。” 而那跟长钉子,风水先生说,则是断了她爹的文昌,以至于他这么多年,仍旧是个秀才身份。 也是如此,他们一家三口急匆匆赶回城来了,她爹今年也要参加院试的。 周梨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得很,可是安娇娇的眼睛偏偏又是最好的证据,从安家出来仍旧恍恍惚惚的。 只迫不及待回家去,将此事告知了家里人。 得了这话,金桂兰就更是认定了自己命苦的缘由,在她这名字上,兴许早些改名,就不会白熬那些苦日子了。 香附更是激动得第二天就跑来看安夫人和安娇娇。当然主要是要看安娇娇的眼睛。 这算是一桩奇闻,而因为安娇娇的眼睛能看得见了,安先生对于今年自己乡试也充满了自信。 周梨将这事儿说给白亦初听,他闻言笑了笑,“这些个事情,可信一些,但也不能全信,不然人人都不努力了,只晓得去给祖宗找一块风水宝地便可。那要害人的,也不要自己亲自去动手,跑去将人家祖坟刨了就是。” 周梨听得他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你觉得安先生今年乡试可是能上榜?” “他看了这许多卷子,只怕这其中的奥义规律已经摸清楚了去,若是不出什么岔子,卷子对上面考官的胃口,该是能的吧。”其实白亦初也不晓得,但觉得安先生最多,也就是在乡试上榜,再想往前走,怕是有些难的。 不过回头见周梨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便道:“你若不信,我们打赌。” “赌什么?”周梨还真不信。 “就先赌,赌注往后赢了再自定。”他见周梨有些不乐意的样子,便添了一句:“放心好了,那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又不要你去做。” 周梨这才同意了,却是不服气,“别将话说得太满,万一是我赢了呢!” “拭目以待。”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头上有一阵熟悉的声音,周梨抬头看去,果然是小狮子从自己手里抢走的那只木头鸟。 不由得一时想起那陈慕的本事,有些惋惜道:“可叹他一身好本事,就要折在家里人的手中了。”这放在自己那个世界,妥妥就是个预备的科研人员了。 白亦初何尝不是,他还满怀期待地等着陈慕将那会自己行走的木流马给做出来呢! 但如今陈家不接受,他们是指望不上了。 木头鸟都在跟前了,小狮子很快也跑了过来,与他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哪里晓得,周梨回家的路上,忽然马车停了下来,随后便听得殷十三娘的声音,“二公子,使不得!” 然而陈慕已经从钻进马车里来,只见他穿着一身陈家奴仆的衣裳,看着光景明显是偷偷跑出来的。 “你这是作甚?”周梨也是被忽然闯进马车的他吓了一回。 “阿梨,你帮我一回吧。”他只朝周梨求着,身上的伤还没好,人看着也不精神,很是虚弱的样子。 “你要如何?”周梨有些害怕的,再叫陈家晓得,这怒火怕不是说几句话就能熄灭的了。 “我想离开芦州,我也不想做这不孝子,可是我实在喜欢,也觉得那些东西我是真能做出来的,我不敢说是能利国利民,但是最起码,能有大用处,可节省大家的劳力,便是那木流马,我若是能做出来,也叫老百姓们多省力。”但是他因担心父母晓得,所以不敢收拾行李,从前也没有仔细打算好,因此这手里也没有留余钱。 是了,照着陈慕的这本事和学习能力和思想的开拓,周梨是十分相信他能做出很多有用的东西来。 所以一时也是有些动心,觉得他有这样的大才,的确不该活生生因为家中要顾及体面名声,就给扼杀了。 但也不敢冲动就答应他,只道:“你要想好了,离了陈家,你就不是什么陈二公子,便没有许多人再给你方便了,而且你这名字,怕是再也用不得,到时候你从哪里去弄户籍?难不成做个流民一般,四处逃窜着?” 因此周梨是不建议的,这实在是下下策。 这和那温姑娘私逃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他是个男子,名声上不受损害罢了。 对陈家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陈大人他们该会将此事瞒着。 但就这样匆匆跑了,终究不好。 可见着陈慕身上那伤,周梨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追求自己的梦想而损害到陈家名声,叫陈大人打成这个样子。 她同样也不赞成陈大人此举。 可站在陈大人的角度,他也是为了维护陈家的名声体面,也不能怪他的狠心,只怪这个世界就是这般的生存法则了。 于是权衡一回,又叫这陈慕在面前求,终究是有些心软,叫殷十三娘去柜上,给他拿了二百两银子。 “多的我也不敢再拿,你就这样不见了踪影,你爹娘怕是会想到我的头上来,如今我也不买房子,若是追究起来,一下就能查到银子的去向。”所以也不是周梨吝啬。 但陈慕拿着这二百两银子,已是十分满意,朝她谢过后,找个无人之处匆匆下了马车,很快便淹没在了人流之中。 “这叫什么事?”周梨一时眼见着他人不见了,又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一时心软,给了他银子去,若他能给自己找个地方安身,倒也无妨,若出了什么意外,从此丢了性命,那这叫自己良心上如何过得去? 殷十三娘见了,却觉得这算什么事儿,“年轻人多出去走一走,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你还怕他丢了清白去?” 周梨只道:“清白是小,男人可不管这些,我是怕他遇着个什么山贼土匪的,丢了性命,便是我的罪过了。” “哪里来这么多山贼土匪的?更何况他们也不是真的要杀人,多是求财而已,那真见了血的,必然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花钱买命,他又没个什么仇家,大可不必担心。”殷十三娘在那江湖上行走,到底晓得道上的这些事儿。 所以见周梨这会儿着急后悔,便宽慰着她。 可周梨仍旧不放心,只喊她掉头又回了城北去,正巧云众山这一阵子在城中,便去将此事与之说了,希望他那边帮忙打点一二,又要隐秘些,免得叫陈家那边知道了,大家都要遭殃。 左右她眼下唯独担忧的,就是怕陈慕在外丢了性命去。 一时又觉得自己糊涂,怎么就答应了他? 反正为着这事儿,周梨也是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也不敢同哪个说起,就怕走露了风声去,还要告诫殷十三娘莫要对人提起。 陈家如今她也极少走动,不知道这陈慕走后,到底是如何?眼下王洛清那边又已经开始跟在王掌柜身边料理商行里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叫她再像是上次那边去探查了。 正是为这事儿发愁,元氏便同那八普县的考生们一起回来了。 她和月桂都晒黑了许多,又因周梨那会儿没在家里,只和周秀珠说了几句老家的事,就匆匆去看杜屏儿。 本来这一趟回去,是帮杜屏儿重新安埋她父母姐姐的,所以自然是要去同杜屏儿汇报一二,好叫她安心些。 眼下杜屏儿那身子重了,怕叫大家担心,她也是极少出门去,时常就在家里,做些娃儿要用的衣裳襁褓,倒也不无聊。 听得元氏帮自己料理好了这些事情,心中是万分感激,只同她拜了礼,说孩子出生后,便要管她叫一声外祖母的。 元氏一听,也是十分欢喜,回了家里来,也是要着手亲自给杜屏儿肚子里的孩子缝衣裳尿片。 一头与大家说安家的奇闻异事,便十分不放心,琢磨着该找个人帮忙看着周家的祖坟,免得有人嫉妒阿梨阿初如今出息了,从中使坏。 她这样一说,周秀珠也小心起来,马上就催促着周梨想办法,又道:“阿初如今乡试大考在即,最是出不得岔子了,安家的事情摆在面前,咱们也不能不信。” 周梨觉得哪里有这么多玄妙的事啊!如若真有这许多,那皇帝求仙炼丹,也早就实现了长生不老的梦想。 但见她们一个个比自己上心,只能写信回老家去托人办。 听元氏说,周天宝如今也出村子的,和他爹娘那边断了关系,衙门里也查清楚了他和当初那些事儿没关系。 可即便如此,还是将他在县里关了好一阵子才放出来的。 因怕周梨担心,还告诫了元氏不要同周梨提起呢! 当下周梨本是要叫他帮忙寻个人守墓的,但转头一想,他不就是个现成的人嘛,便同元氏商议:“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周家的人,难道还能不希望周家好?正巧他也在乡里住,叫他最是妥当。”但也不能叫周天宝白守在乡里,毕竟如今他也大了,身上和他爹舅舅们没了关系,清清白白的,过几年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这自然是要花钱。 只是周梨却没个主意,到底要给多少才好,便看朝元氏。 元氏也是仔细想了想,估量了片刻,“一年给他七两银子吧,正经说起来,那才是他的祖宗呢,你一个姑娘,本来修坟的钱就不该你出大头的,如今便宜已经叫他占了去。” 而且,这七两银子在乡里算是不少了,虽要靠这个发家致富实在难,但他自己种地,每年没准是能存下来一些的。还说:“不过到底是自家人,也没几个亲戚了,每年再给他做四季的衣裳鞋袜,过两年若是大家逐渐把周老二他们做的那些混账事情忘得彻底干净了,我再回去做主,帮他说一门媳妇。” 而这个钱,自然是要周梨这里出,毕竟周天宝也没个什么来路,那七两看坟的钱,只能叫他过寻常日子,攒来娶媳妇,略显得有些寒酸了去。 她这般安排,周梨觉得也行,当下便写了信,连带着一张十两银票放在里头,往驿站里送去了。 公孙曜在的这几年,原本只送到县信,如今也能送到镇子上去,那些个小镇子上,都有了小驿站。 就雇个小吏在里头,一年也不用花多少,却是上下都得了方便。 周梨这送信的功夫,却是叫人给唤住,一回头发现竟然是陈大人的师爷。 那陈慕的银子,到底是自己给的,周梨一直都为此提心吊胆,如今见陈大人的师爷喊自己,也是心虚不已。 不过这表面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迎了过去,果然见着陈大人在,当即行了礼,便问道:“二公子伤势如今可好了?” 陈大人怔了一下,然后回着:“好了许多,正要安排人送他离开芦州。”心里纳闷,难道自己误会了周梨,她最近也没去家里,怕是真不知道那混账东西偷偷逃了的事。 一面又暗地里打量,想要从周梨的神情里捕捉个一二破绽。 但周梨却笑眯眯的,“那再好不过了。”还劝着陈大人,“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陈大人你也要退一步想,比起旁人家那惹着官司命案在身上的,二公子只倒腾那些木头玩意儿,算是好的了。” 陈大人听了这话,心里已经确定,周梨是八成不知道那混账的音讯,因此也就没再多疑。只不过见她寄信,便问:“往老家送信?我记得你家中没什么亲人了。” 如今那周天宝已经自己去大牢里洗清了身上的冤屈,周梨也不瞒他,“我那个二叔犯了混账,去了齐州那头,但有个堂兄是清醒的,留了下来。只不过因我二叔的糊涂事,他也不好在镇子里过活,如今还在那桐树村里,我姐姐他们听了安家的事情,觉得玄妙得很,非要叫人看坟,怕旁人去使坏,我一想他正好得空,便去信与他说。” 不过陈大人哪里晓得什么安家的事情,便有些疑惑,“看坟?” 周梨便只将那安先生家祖坟的事说了,只将陈大人和他那师爷听了,都觉得是装神弄鬼。 周梨笑了笑,“我也这般想,天底下哪里有什么鬼神可言,若真如此,那年大灾,怎不见菩萨出来保佑。不过话又说回来,安家姑娘是真看不见,人犯不着装瞎这么些年,受这许多苦楚。” 陈大人半信半疑,只想着老太太最近因为那混账的事闷着,不如把这事儿回去做聊斋给老太太说,解解闷儿。 一时也是同周梨这里告辞,说家里的老太太和阿茹母女都挂念她,喊她得空了多过去。 周梨这里应了,各自分别。 驿站就在衙门不远处,而周梨家离衙门也不远,所以她是一个人出来的。 更何况这天还没黑呢!街上多的是各处来的秀才,以及那扯着嗓子叫卖的小贩们。 再有两侧商铺的掌柜,也都是个熟面孔,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的路上,给人套了上车去。 动不得又说不得话,只像是个雕像一般端坐在那马车里。 那人速度很快,叫周梨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面貌,如今只能隔着车帘看他在前面赶车的背影。 又眼睁睁看着从自家门口过,奈何口不能言,心中是含恨万分,也不晓得对方到底什么企图,一时那心里是想了许多,一会儿觉得自己多半要死了,哪怕避开了李司夜,身体也养好了,可自己好像也终究甩不脱这早死的命运。 正是悲戚着,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那人掀开车帘,却是一个身着灰蓝劲装的青年,高束的青丝齐腰,额上绑着与衣裳同色的抹额,相貌堂堂,肩脯宽阔,怎么都是个气宇轩昂的人物,可却做这鸡鸣狗盗之事,也不知是要将自己绑来杀了,还是如何? 然而她除了能拿一双杏眸含怒瞪着对方,也只能做那呆子一般,叫这人给直接扛进去小院子里去。 被扔在院子里,也不见什么人,心慌慌地等着,忽然听得喵呜一声,转动着眼珠子朝左边一望,只见已经是有些老态的阿黄。 周梨心底顿时欢喜起来,只差没有要感动得哭出来了,可惜自己不能言语,不然必定叫阿黄回去喊人救自己的。 如今也拼命地晃动着眼睛,希望着阿黄再通人情些,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阿黄好像没明白,只忧心忡忡上来,用爪子拍打着一动不动的周梨。 奈何周梨像是一尊石菩萨,动也不会动。 忽然听得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阿黄是一点没犹豫,立即攀上旁边的墙壁,没了踪影。 而院门也打开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那人把周梨往厅里移去,自己喝了两口茶解渴。 周梨虽看不见,但是听到他喝茶的声音,也觉得自己喉咙干燥得很,而且这厅里白日里门窗都是紧闭的,如今一大股的热气,叫人闷热得厉害。 那人喝了两碗茶,似乎也才意识到厅里的闷热,方去开了窗户,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到周梨跟前,往她肩膀下方点了两下,“你是何人?” 周梨一发现自己能说话,又听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哪里还有什么临死前的悲戚之心,只用那干干的喉咙没好气道:“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小丫头年纪不到,脾气倒是不小。我问你,你与那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人其实也非旁人,正是前几年授命来这芦州查云台案之事的北斗司天权。 也是可笑得很,这几年他来回芦州跑几趟,也没少去那马家坝子,却是什么消息都没得,反而是前几日,意外发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霍将军虽是走得早,那时候自己也还年少,但天权仍旧记得霍将军的遗容。 一时又想起周梨百般得那公孙曜的照顾,更是十分怀疑,莫不是公孙家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便又换了个问法,“是公孙曜的意思?”将霍将军的独子藏到这乡下来? 不然公孙曜怎么几次调任,他都不愿意离开这芦州呢? 这让天权不得不去怀疑,公孙家到底是有什么居心?尤其是这么多年,霍将军手中的玄虎令仍旧没下落。 将军府那边,北斗司早几年前就翻了个底朝天,便是霍将军的墓也寻过,仍旧是没有踪影。 如今也是不得不怀疑到这公孙家的头上了。 所以这芦州几趟行,虽是没能查到云台案的蛛丝马迹,但倒是有意外收获。 56. 第 56 章 三合一 周梨起先看他面貌,不像是那专门做鼠窃狗盗之事的,心里还想着莫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人。便联想到了这眼前的青年极有可能是殷十娘常挂在嘴上的那些个赏金猎人。 是拿了人钱财来专门取自己的性命的。这些个人可不是从前和阿初遇着的那些山贼一样好对付了。 她心里也是发怵的。 可如今听他先问自己那莫名其妙的问题,眼下又提起了公孙曜,一时便想,难道是官场上的事情?公孙曜惹来的祸事? 但俗话说得好,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因此便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你当街便将我掳来,显然是有些本事的,既如此想来也是个磊落之人,如今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痛快些,好叫我也死个清醒,不至于到了底下也做个糊涂鬼。” 这下反而是换了天权疑惑,那两道剑眉微微一振,“我杀你作甚?” “你不杀我?”周梨觉得不可能,他不杀我,那当街把自己掳来作甚?难道还能放了自己?那不怕自己去报官抓了他么? 天权将那没有扶手的椅子换了个方向,自己骑在上面,两条胳膊搭在靠背上,下巴就抵着手臂,“我只想从你这里问些事情罢了。”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月朗星稀,“你若老实回了,回头我便放你回去,也省得你家中人悬望担忧。” 是了,周梨这会儿反而不担心自己了,而是担心家里,自己这会儿还没回家,不知他们是怎样着急呢!于是连忙朝他问:“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你和霍家什么关系?公孙曜都叫你作什么?”于是天权又重复刚才的问题。 他反复提起霍家来,好叫周梨一度怀疑,莫不是和那李司夜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以为的霍家,是那霍南民现在这个霍家。 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早前已故的霍轻舟霍将军这个霍家。 仍旧是一脸的茫然,“你觉得我这般的小老百姓,能和那位高权重的霍家扯到一处去么?你又问我公孙大人指使了我什么?他能叫我作甚?不过我二人合伙做了一处生意罢了,就是衙门附近那客栈,这是众所皆知的消息。” 天权却冷哼一声,想着周梨小小年纪开始,便自己掌家,一屋子都是女人,没有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叫她经营得风生水起,可见是不能拿她做那寻常小女儿来看待的。 因此自然也是不信她的话,“你少要在这里糊弄我,即便是你有几分本事,可那有本事的人多了去,公孙曜唯独只同你一人做生意?”所以要说他们之间没个什么,天权怎么可能相信? 尤其是后来还听说这公孙曜走之前,认了周梨做义妹,这分明就是想叫她在这城中依旧行事方便,好继续帮公孙曜照顾,又或许是监视那霍家小公子罢了。 周梨见他竟然是纠结公孙曜为何与自己做生意的事情,便也不隐瞒了,“他从前是做八普县的县令,乔装打扮成一个算命先生到镇子上来暗访,正逢着我姐姐叫从前的夫家欺负,我瞧他是面生的外乡人,便请他帮忙,方是那时候认识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打听。” 镇子上的人逃得早,可不比乡里人家,如今还是有些熟面孔,也晓得当初宋家那些混账行事。 所以周梨是一点也不怕这人去查的。 天权却是已经先入为主,就是认定了当年霍家的小公子并非是走失,也非像是霍家所言那样早就不在人世。而是叫这公孙曜给藏到了这乡下来,没准玄虎令就在他身上呢! 因此周梨这些话自然是不相信的,正想着给周梨些手段尝一尝,她才晓得什么是害怕,方能与自己吐露真言。 哪里晓得这时候,忽觉得身后一道杀气忽然袭来,脚下一蹬,顿时屁股底下的椅子滑出一丈远,他自己也借力飞起,捡起那小几上的长剑,迎了出去。 大门开敞,周梨能看到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身影。 也认了出来,那是殷十娘。 正方脸果然是没有骗自己,她便是断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仍旧是充满了力量,平日里那条总是像是死透了的乌梢蛇挂在她腰间的鞭子,如今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步步紧逼,硬是将那青年的剑给挡了去。 她看得目不转睛,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阶下囚的事。 只奈何两人打得天翻地覆,飞沙走石,这大门里却是已经看不清楚,偏还被点了洞穴,动弹不得,明晓得那窗户里是能瞧见当下局势,却是一眼看不得。 正当着急之际,香附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但她只会些拳脚功夫,这解穴一事,她却也只能干着急。 “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是阿黄带你们来的么?”周梨问着,任由她将自己抱起往外跑。 “是了,天黑了不见你回来,我们去衙门那边问,只说你先回家了,还遇着了陈大人。”于是又去了陈家那边打听,说是早别了。 家里人得了这话,就越发是担惊害怕,正是慌忙安排人找着,哪里晓得叫阿黄一把叼住了裙角,如何也不放。 后来也是元氏反应过来,“阿黄自来最有灵性的,当初同阿梨阿初一起逃难的时候,就十分了不得,没准它访到了阿梨在何处,你们快些同它去。” 哪里晓得阿黄穿街走巷,又是爬墙翻院的。 这只能是殷十娘才能跟上。 香附能远远在后面看着殷十娘的身影。 然后一路紧跟,方有了此刻的局面。 元氏那里害怕极了,只和周秀珠商量着,叫了林冲去书院里找白亦初回家来。 且说这会儿香附将周梨带回了家里去,却是没得法子解开她的穴道,又担心殷十娘终究折了手臂,敌不过那来路不明的青年,只匆匆又去报官。 陈大人本回了家里去,才将周梨这里得来的‘聊斋’说给老母亲听,不曾想周家那边来寻人,说是周梨不见了去,本就疑惑,这离她家也没有多远,那跑到哪里去? 陈老太太那里却是十分不放心,只喊着陈大人:“你去衙门那边瞧一瞧,若真是没个音讯,快些打发人去跟着找,她一个小姑娘家,可比不得咱家那混账啊。” 于是陈大人这会儿也在衙门里,听得周梨是在街上叫人劫了去,这会儿人也叫周家的护卫给找着了,但是打得不可开交,便也是亲自领了人过去。 而这天权也没有料想到,自己这般速度,一路上又干净,也不知周家的人是如何找来的。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个断了手臂的疯女人,一条鞭子耍得这么狠厉,若是说她手上没有沾过人命,天权是不信的。 他也没少同江湖人来往,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来,加上对方有处处紧逼,如果不是他自小也是那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这会儿是真有些抵不住对方的攻击了。 又怕再这样打下去,迟早会将衙门的人给惊动过来,那便不好了。正要伺机找个机会走了算,不想终极是晚了一步,只听得那巷子里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火把好似一条火龙般,齐齐朝着自己这里聚集而来。 他心下只叫不好,也顾不得去还击殷十娘,就想赶紧走掉。 哪里晓得已是来不及,顿时那些个手持火把的官兵就将自己围在了中央。 随后那陈大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正要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狂徒如此大胆妄为,当街掳走良家女子时,却见着是天权,一时也是傻了眼。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只抬手立即叫手下人都给退了去。 殷十娘见这光景,还要继续上前去。陈大人见此,只忙给拦了下来,“这里已无事,先回家看你家姑娘去。”虽不知这天权如何就想着将阿梨丫头给掳了,但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的。 眼下又怕他们再打,就劝着殷十娘。 殷十娘虽是一头苍苍白发,然那一双眼睛里满是凶光杀意,叫陈大人这一拦,虽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只能狠狠瞪了天权一眼,方先回家去了。 陈大人这里也叫人给退了下去,却见着满院打斗过的痕迹,也是有些心惊胆颤,自己若是不来,今晚怕是真要出人命了。 “这,这究竟是闹了什么误会,你如何抓了她来?”陈大人也是知晓天权的身份,虽他们无官阶在身上,但朝中人都晓得,他们这北斗司的人是惹不得的。 用大家的话说,朝廷官员算得了个什么?他们北斗司才是圣上的亲儿子呢! 所以对这天权,他也不得不客气几分。 天权也没想到,自己行事多年,自来小心,这般在阴沟里翻了船,还是头一回。如今是如何都想不通,到底是叫周家怎么发现的,还将衙门的人都给喊了过来。 他心中又气又恨,本想说这陈大人和那周家又是什么关系?这样赶着来帮忙?衙门的人都给使唤来了。 但是转头一想,如今陈大人是这芦州的父母官,当街有人被掳走,眼前的事情他也不能不管。 便没那般说。 只不过心里还是恼怒得很,“哪里有什么误会?”一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紧逼着陈大人:“你和公孙曜这几年在芦州,也算是有几分手足情,你是不是也晓得,那霍家小公子之事?” 想到这里,这么多年来,北斗司为了找这霍将军留下的玄虎令,不知究竟是浪费了多少财力劳力,绞尽心思,也是没能得半分消息。 可陈大人和公孙曜明明知晓这霍家小公子并非走失,就在二人跟前,却还从未同北斗司提起,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寻找玄虎令东奔西跑。 只怕还在心里头暗自取笑呢! 因此再看陈大人,也是带着几分恼怒之意了。 然而陈大人如今的表情,和当时周梨一般无二,十分茫然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公孙贤弟这些年在芦州,处处为老百姓们谋划,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如今芦州一跃成了这西南第一州府,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我虽是比他年长了不少,但也是将他作为楷模一般,不求有他十分,但也愿能效个五六分出来。却不知你说的什么霍家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天权这会儿是盛怒之中的,自然是不信陈大人的话,反而觉得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只气得脱口道:“你少在这里与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别和我说,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公孙曜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大人很是莫名其妙,他早前听公孙曜提过,天权来这芦州好几趟,查的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子。 那与他们什么关系?那时候且不说他们还没到这芦州,只怕都还未入朝为官呢! 如何晓得那些个旧案,自然是没有多管,反正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只是现在听天权一口一个阴谋,也是有些气恼起来,“旁人怕你北斗司,愿意敬着你们,我陈进堂却是不怕你们,你自己没有本事查案子,便去编排些有的没的来,如今又在我衙门口当街将周家姑娘给掳走,究竟是有没有将我们这衙门放在眼里?难不成真如外界所传言,你们这北斗司一项是眼高于顶,眼里从未将衙门朝廷放在其中?” 天权见他发起脾气来,心里只觉得好笑,心道自己都没说什么,他反而被自己叫嚷起来。 一时也是十分气不过:“那霍小公子,如何说?” “你一口一个霍小公子,可是那将军府里的人,何时跑到这芦州来了?你倒是将人给带来说清楚。”陈大人是气得不行,这会儿已是有心同他争辩起来。 “那周梨的小夫君不就是么?如今就在那武庚书院里,我还查到了,当年霍将军身边的一个长随,如今也在武庚书院里,如此事实证据在眼前摆着,你还要包庇那公孙曜!” 于是天权这话说出口后,空气里一阵安静,连远处来街上的吵闹声,似乎也在这瞬息间淡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子,陈大人像是才将他那话给消化过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周家的小女婿,是将军府的人?” 他说罢,自己又觉得好笑。 事实上陈大人也笑出声来:“你没事吧?他若是将军府的人,何须给人做那赘婿去?早年也不用跟着到处躲天灾,每日在那将军府里吃香喝辣就得了。” 这赘婿两字,果然叫天权一下冷静了下来,但他十分确定,那白亦初必然就是霍将军走失的独子。再有公孙曜对周家又万般照顾,若说这白亦初不是霍家的人,天权是如何也不相信的。 但是眼下他看着陈大人,又想起周梨的种种言语举动,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他们这些人,都不晓得那白亦初原来的身份? 因此只疑惑地看着陈大人,“你可是见过当年的霍将军?” “你说哪个?”霍将军好几个,陈大人如何晓得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然在天权的眼里,和那公孙曜一般,霍南民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得,只冷笑一声,“难不成还能有几个霍将军?” 于是就听得陈大人没好气道:“没见过,每逢都错过了,若是如今豫州那个,倒是见过几回。” 天权得了这话,恍然大悟。然后也同这陈大人解释起来,“那白亦初,乃霍将军当年走失的独子,霍家那头总是信誓旦旦说他早不在人世,我却是不信,早前怀疑是霍家自己害的,不过我如今却怀疑怕是那公孙家所为。” 陈大人听得他这话,震惊于白亦初的身份,但是却如何也不相信,公孙家会这样对霍将军的独子。 只摇着头,“不可能,公孙贤弟最敬重的,便是他这个舅舅,怎么可能如此陷害自己的表弟?更何况他母亲与霍将军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再亲不过。”叫着他说,比那现在将军府里的一干人等都要亲。 如此怎么可能害了霍将军的独子呢? 不过更惊讶于白亦初的身份,也恍然道:“难怪当年他不过是正经入学一年不到,便能小小年纪夺得榜首,若真如你话里一般,他是那样的身份,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当年的霍将军,也是千年难逢的一个文武全才。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叫他英年早逝了。 但陈大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公孙家真如这天权所猜想的这般,于是只道:“你若真能确定他的身份,与其在这里同我们这些不知情的人瞎折腾,倒不如去武庚书院里问云长先生。何况了不是说,当年霍将军的一个长随,如今就是在书院里么?” 说罢,一时想起白亦初的身份,竟是有些莫名地热血沸腾。他们这些人当年都有些几个遗憾,一憾霍将军英年早逝,二惜他独子走失,听将军府那头说,早就没在这世上了,如此无人继承他的衣钵。 可是如今想着,那白亦初的身份,又见他小小年纪,已是展露锋芒来,那必然是能再现当年霍将军的英武神采。 因此也是高高兴兴回了衙门里去。 而天权这里,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法子冷静,真去了那武庚书院里找人。 巧的是,那路上只和林冲赶着的马车错过。 而马车里头坐着的,则是白亦初。 且说等白亦初匆匆回家时,周梨身上的穴道已经叫殷十娘给解开了去,她虽是安然归来,可大家都仍旧一阵后怕。 只觉得今日全指望着阿黄,若不是它来喊人,这从今以后,怕是再没有了周梨这个人在世间上。 因此大家是百般怜爱这阿黄,连带着它那在一起多年来,依旧不孕不育的小白媳妇也跟着沾光。 周梨虽没有被吓着,但是她姐姐和继母却是被一下的不轻,白亦初赶来的时候,两人还守在她的床前嘘寒问暖的。 周梨这会儿看到白亦初归来,犹如大赦,只急忙打发了她二人出去,才长松了一口气,“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反而是大家被吓得不轻,还惊动了你从书院里回来,别到时候影响你考试。” 白亦初一样和周秀珠他们那般,自打听得周梨被劫走后,他一颗心都是悬着的,哪怕现在见周梨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跟前,亦是如此。 只紧紧地握着她那一双似无骨一般柔软的小手,“你今日着实吓着我了,什么考试不考试的,哪里有你要紧了?”然后忙问起来,“是那李司夜么?” 他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周梨那个怪异的梦。 梦里周梨的早逝,都是他最担惊害怕的事情。 所以再听到林冲说周梨出事后,吓得不轻,甚至都想好了,若是真是这般,他也不顾什么了,无论如何也要替周梨报仇雪恨去。 哪里晓得,周梨却摇着头,“和他倒是没有关系,只不过那人也着实奇怪,一会儿问我霍家小公子,一会儿又坚定地认为,公孙大哥指使我做什么。” 她虽是不知道那天权这些言语为何如此莫名其妙,但对于公孙曜于自己和周家的偏爱,到如今其实也十分不了解。 便道:“他那话说的也对,凭何公孙大哥就如此照顾我们呢?” 这个事情,白亦初也苦恼过一阵子,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对周梨有个什么不轨之心。可事实上证明,是自己冤枉了公孙曜,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意思。 如今叫周梨提起来,也是纳闷,“我也不懂。”但可以叫人放心的是,公孙曜对于他们,从来都是没有求回报的照顾。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是公孙曜对他们的格外照顾,还是那天权莫名其妙的话。 最后是白亦初说,“听说衙门去了人,陈大人亲自去了,殷十娘回来的时候,那人还叫衙门的人围住,兴许陈大人明日就能问出些什么来,等着明日我们上陈家那边去看一看。” 周梨心想,这样也行,只是唯一担心耽误了白亦初念书,毕竟乡试大考在即,人人都在用功读书,连柳相惜都被自己打发回了弘文馆去温书。 便道:“我自己去便好,你还是明儿一早就回书院去。” 可她才出事情,白亦初如何能放心?“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这样说话,两人翌日一早,果然便去了陈家。 也是巧了,正好遇到要去衙门里点卯的陈大人。 见了他们俩,尤为热情,竟然打发人去衙门里帮自己说些晚点到,便亲自引了周梨和白亦初往院子里去。 周梨只觉得今日的陈大人是格外的热情,且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偷看着白亦初。这叫她联想到了昨日那人的话,又想起公孙曜对周家的格外照顾,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毕竟白亦初不管是外貌还是那头脑才智,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可又觉得好像不大可能,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更何况如果白亦初真和霍家有关系,那自己的梦里,为何又是那般结局呢? 他既然是和霍家有着剪不断的关系,怎么是没有半个人拥护着他,难不成难李司夜莫名其妙的光环,就能把霍家的光辉全都掩盖了下去么? 只不过陈大人那打量白亦初的眼神也是过于直白了些,便是白亦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免是疑惑:“陈大人这是?” 陈大人没见过霍轻舟,但总是听人提了千万遍,更何况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所敬佩的人里其中一员,因此就更热情了,如今再看白亦初,仿佛真的就认定了他是霍轻舟的独子。 自己也想了一夜,公孙曜为何如此偏顾着周家了,只怕还是因为这白亦初了。 当下听得白亦初问,只抬手招呼他二人坐下来,喊人上了茶水,这才道:“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生疏?叫我一声伯父便是了。” 一旁的周梨还在心里劝着自己说不可能的,哪里忽然听得陈大人这话,一时抬起头朝他看去,眼里全是震惊。 而陈大人自然是察觉到了周梨的目光,再想起她这样聪明,昨儿叫那天权没脑子地糊里糊涂问了那些个问题,只怕已经想到了什么。 反正陈大人是相信公孙曜,自然也相信周梨,从来是不知道白亦初这身份的。 只不过她是个聪明人,这会儿自己对白亦初又实在忍不住想要亲近,她必然是察觉了。 于是回了她一个笑,“阿茹已经起来,念叨着你呢!你这样早过来,怕是也没吃好早饭,昨儿还受了惊,我家喊她来陪陪你?” 周梨却先已经起身,“我正好有事找她说,自个儿过去。”她哪里还不懂,也晓得自己心里的猜测八成没错,陈大人这分明就是想将自己打发走,单独问白亦初一些问题罢了。 陈大人只笑着说好。 白亦初自然也看出来了陈大人有话要问自己,但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周梨,见她起身要出去,只温柔叮嘱,“我一会儿便来。” “嗯。”周梨朝他点头,这厢就出了厅门去。 见着她纤细身影出了视线,白亦初才收回目光,朝陈大人看过去,“阿梨昨日被绑,想是什么缘由,陈大人这里怕是已经有了数,如今又把阿梨打发出去,到底是为何?” 是什么叫阿梨听不得? 陈大人这会儿却顾不上回他的话,反而问着:“你可还记得自己几时到周家的?” 这个白亦初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这算得上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了。只淡淡地说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候自己已经被卖了几番,记忆也是从被卖的那会儿开始,不是被主人家打就是骂,饿饭鞭子抽打,那是家常便饭了,以至于他那一段时间的性子,都变了好几分,只同那些人对着干。 如此,他也是如了愿,叫他们都给卖了出去。 然后叫那周老大买回家去冲喜,和周梨拜了堂。 那时候什么打骂他都是尝遍了的,头上再多个赘婿的名头,他是丝毫不在乎,反正想着过一阵左右是要将自己卖了的。 可没曾想,这周梨和自己一般可怜,周老大也忽然撒手去了,那一夜听着周梨由心而发的话,他觉得两人同病相怜,倒不如听她的话,不在作妖,就老实留在周家这里罢了。 往后也好有个同伴。 被卖来卖去,寄人篱下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了,周梨也没有什么错,跟她那继母对自己也不差,犯不着叫她去过自己的那样悲惨生活。 陈大人也知道他从前是周家买回来的,却不知道在此之前,已经被几番几次换了几回人家。 眼下听得这话,忍不住有些愤怒,不过还是给压了下去,只耐着性子问,“那你便没有想过去找你家人么?你既然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可见是有家的。” 白亦初对这个已经不在乎了,在他决定于周家留下的话,周梨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了。 虽那时候从未想过男女之事,要同周梨过一辈子,但却也想过,往后要好好照顾她的。 这会儿叫陈大人追忆起来这些往事,也没有多想他为何专注问这些问题,只淡淡一笑:“想不起来,一想头就疼,更何况我现在过得很好。”说到这里,只抬头看朝陈大人,“大人也看到了,周家是如何对我的,我怎么保证找到自己的家人后,他们也能这般对我呢?” 所以找什么家人?不找,还不如就守住现在这个家呢! 周家对白亦初,自是没有二话说的。 陈大人想了想眼下那将军府里乌烟瘴气的,又没有他一个近亲之人,祖母不是亲的,叔父也不是与他父亲一母同胞。 人家说人心隔肚皮,这竟是隔了两个肚皮呢!白亦初不回去也好。 也觉得那天权怕是多想了,公孙曜照顾周家,多半也是认出了白亦初这个表弟的身份,但是没有声张,只怕也是因为白亦初根本就没有了从前的记忆,怕将他身份公布出去,反而叫他没了当下的安逸。 反正如果自己是公孙曜,也会选择隐瞒,然后尽量帮顾着一些。 一时想起白亦初还一口喊着自己陈大人,又再度提醒,“都说了,不是什么外人,喊我伯父就是了。”又怕他起疑心,便问了几句学业的事情。 这厢衙门那边来催,他方起身先去,只喊白亦初随意些,当做在自家一般。 而周梨这里,其实早就吃过早饭了,如今和陈茹坐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的。 陈茹晓得她昨日才被人劫走,也是十分关忧她,但见她这样盯着大厅那边,便也是打发了人去看着。 如今晓得父亲走了,忙起身道:“咱们过去,也不知我爹到底将你打发走,想问他什么?” 两人当下起身过去,只见白亦初已经从厅里出来,看到周梨忙迎上来,同那陈茹点头打了招呼,便道:“别担心,就是问了些琐事和学业。” 陈茹见他两人眼里只有着对方,不禁是羡慕又觉得好笑:“真是的,我爹又不吃人,你们这眼下好似生离死别后再度重逢一样。” 这话,引得一阵笑,回过头去却见是陈夫人领着一堆丫鬟婆子来了。 她走过来轻轻敲了女儿的头一回,“你这个丫头,懂得什么,昨儿阿梨才遇着事,心里自然是不安的。”旋即又问周梨可是受了伤等等。 周梨和白亦初回去时,只叫人送了些补品等一起跟着去周家。 反而叫周梨十分不好意思。 等回了家里,两人到了书房里,她才得空细问白亦初,晓得了陈大人只问了白亦初失忆的事情,心里越发确定了。 又暗自庆幸,他没有将白亦初的身份说出来,不然这乡试开考在即,无论如何都会影响了白亦初的心情。 因此也不打算当下同他提了。 可白亦初和周梨这青梅竹马,不说是完全心有灵犀,但周梨心中有事瞒着他,他如何是看不出来? 这会儿见周梨就不再言语,便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更何况陈大人忽然问起自己失忆的事情,又一副亲切热忱的样子,白亦初不信没个什么事情。 周梨吞吞吐吐的,见他一双眼睛直看着自己,更何况昨日那个人,怕是没有这样就容易善罢甘休,怕最终也是难以瞒住的。 只叹了口气,然后迎上白亦初的目光,“阿初,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是有家的,那你怎么想?” “我什么时候没有家?”白亦初虽是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无端生出一个不悦来,只觉得周梨竟然不信自己,便是自己的家人真找着了,但他也不会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那最多是将家人做一门亲戚来走动罢了。 他肯定是要守在周梨跟前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的。” “那你也该知道,这里才是我的家。”白亦初口气坚定。 周梨明白,但是白亦初的身份实在是不普通,更何况他当初走丢失忆,这显然都不可能是偶然或是什么意外。 从公孙曜对周家的照顾来看,和他与公孙家都是没有关系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在将军府了。 更何况没了白亦初,将军府的爵位,二房也能顺理成章继承了去。 不然哪里有现在的霍将军呢? 想到这些,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叫白亦初回到那样的家里去,只抓起他的手,“嗯。”沉默了片刻,还是起头朝他看去,“昨日那个人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他大概查到了你的身世,我也不晓得他是如何查的,但综合我自己的想法,以及公孙大人对我们家的照顾,再有今日陈大人的态度,你应该便是当年将军府走失的小公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细细观察着白亦初的神情,却见他没有个什么多余的反应,表情竟是一成不变。 这反而叫周梨疑惑,“你不信么?” 哪里晓得白亦初摇着头,“信,云长先生给我找个学习枪法的师父,可他对我却十分不同,很尊敬,仿佛拿我做主子一样待着,瞧我之时,又总是有种孺慕之情,但我晓得他其实是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罢了。” 起先不知道究竟是在看谁,直至那日周梨将霍将军那枚‘麓水居士’的章子送去给自己。 他帮自己收拾房间的时候瞧见,红了眼眶,然后抱着哭了一回。 那时候白亦初在暗处,并未打扰。 所以自己那师父不晓得。 可是白亦初却恍然就明白了,晓得了公孙曜那百忙之中也要常抽空去书院里找云长先生,然后将自己带过去,和自己下棋,总说起霍将军的事情。 他要找的,可能并非是云长先生,而是自己罢了。 他和自己那师父一样,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白亦初一直没有得到直接的证明,也就装作从来不知道罢了。他又不是傻子,即便自己真和霍将军有什么关系,可是霍将军早不在了,夫人也离了世,那现在的将军府当家的是老将军的继室。 继承了将军府爵位的,也是这个继室所出的霍南民。 那和自己什么关系?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失忆,同他们脱不了干系呢! 就这样一个家,任由再怎么个华贵荣耀,他也不可能回去,更何况他也是有骨气的,他们要守着那将军府,就叫他们守着,看他们能守个几时?而自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重新创建出属于自己和阿梨的辉煌荣耀来。 更何况,如果当初真是他们害了自己。那么现在自己这样弱小,要权没权,要势没势就跑回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他到底是有多傻,才会跑去认亲? 因此以往,白亦初也是十分低调行事的,只想着等乡试拿了这榜首,再去上京,也仍旧低调行事,等将那春闱过了,任由是谁发现自己这张脸,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乡试还未开考,就叫人发现,还险些还了周梨这里。 奈何他也不敢确定,那陈大人是否可靠,不然今儿必定是要朝他打听,昨晚和殷十娘动手之人,到底是何处,又是个什么身份? 57. 第 57 章 三合一 周梨是如何也没有想到,白亦初早就已经猜到了他自己的身份了,竟然还一直如此低调行事,也从未想过要回那里去。 她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白亦初真爱这个家,和自己是一样的。 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我本意还担心这事情影响了你心境,耽误了这番乡试倒是小,就怕你为此事钻了牛角尖,走上偏路一身的戾气。不过如今看来,你如此豁达又有自己的骨气,这是再好不过了。” 又有些欣喜,“你现在有自己的打算,那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你短缺什么,心里想什么,还是要同我说,好叫我知道,心里有个数。” 白亦初颔首,又怕她气恼自己没有将这身世的事情告知她,昨儿还险些害她入了绝境,也是后悔得很,“我本是想挑个时机同你说,但这一阵子忙,我便想等乡试后再同你说,那时候咱们到了上京,也好有个对应之策。” 但始终是担心昨日将周梨劫走的那人,于是便和殷十三娘商议着,近来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梨,便是晚上休息,也叫她仔细些。 周梨觉得大可不必这样仔细小心,依照她的意思,陈大人今日没有说旁的,可见昨晚劫走自己那个人,怕也不是什么偏道上的,不然陈大人今日不会一句提醒的话都不说。 不过见白亦初心忧着自己,便也只是应了他的话,同殷十三娘一起送他回了书院。 再有一个月左右,乡试便要举行了。 殷十三娘终究是要跟着周梨,所以周梨也便将白亦初的身世告知了她,不想殷十三娘听了后,满脸的震惊,又有些激动,“我还是姑娘的时候,便是想学长枪的,正是因为听说了这霍将军,不过终究不适用,才换了这长鞭。” 又忍不住感慨,霍将军那样一代英才,实在是可惜了。 但转而想起他的独子如今就在自己跟前,又是个出息的儿郎,小小年纪已是文韬武略一样不俗,将来只怕也不会差了去,还有着周梨这样一个贤内助。 周梨到底是穿越的,此前的原主又是个乡下常年卧病在床的小丫头,且不说她不问世事,便是乡里人也没有几个知道究竟是谁在拿那血肉之躯来保护着大家的生死安危。 所以晓得霍将军的人是真的少。 但即便如此,她也敬佩着那霍将军,只是也和大家一般,对他是有着无尽的惋惜。 她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昨日那个劫走自己的人,如今怕是也知晓白亦初的身份了,到时候没准去武庚书院里找白亦初。 心里担忧得很,但也不好去衙门里直接找陈大人问,便同殷十三娘说:“去陈家吧。” 陈家这边,陈大人昨夜一宿没有睡,毕竟知道了白亦初的身份,也是震撼得很。他自己在那床上翻来覆去的,陈夫人自然是叫他扰得也没有休息好。 多少知晓了些。 如今见周梨来,也猜到了她是找陈大人,便只叫陈茹来陪着她。 本来也快点卯了,所以没有等多久,陈大人就回来,见着周梨在,有些诧异。 不过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只道:“你同我来书房吧。” 陈茹不知晓这些个事,又见她爹满脸的严肃,很是担心周梨,想要跟着一起进去。 周梨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 陈大人的书房倒也是宽敞,还设了个小茶厅,他那惯用的随从进来奉了茶后,便退到门口去,陈大人这才朝周梨问:“是想打听昨日劫走你的那人?” 周梨颔首,“您若是不方便说道,也无妨,我只是想知道,他可还会来找我第二次,或者直接去找阿初?” 却听得陈大人说,“我也不瞒你,昨儿晚上我便叫他去了武庚书院,想知道去那头问,方才我从衙门里回来之时,他也才来见过我。” 说到这里,见周梨眉眼间门满是担忧,便露出个宽慰的笑容,“不过你且放心,他这会儿已经启程回了上京去,我也不晓得他是如同与云长先生那里说的,答应了不提你这小夫君的事情,只当是从未看到他这人。” 这话果然叫周梨放心了几分,但又有些意外,这人竟然还跑去找云长先生,莫不是云长先生也早就知道了白亦初的身份?因此便问:“云长先生那里,知道阿初的身份了?” “自然是知晓的,且不说他早前是见过霍将军的,自己同公孙贤弟又十分要好,如何不知晓?但他既是能将天权说服了,你也不必太过于忧心,如今倒是要想你们去往上京后,该面对的事情才是。”他这会儿是对于白亦初乡试上榜一点都不怀疑了。 毕竟是霍将军的儿子,又不是霍南民的儿子。 所以如今陈大人看白亦初,那是自带了一种光环的。 他这话也是提醒了周梨,就照着白亦初自己所言的那样,等去了上京,春闱前他可以低调行事,可等春闱后,怕是他那张脸就瞒不住,认出他的人比比皆是,他偏又没了从前的记忆,三亲四戚,是谁也不认识的。 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事和人呢! 一时也是发了愁。 这时候陈大人却朝她说道:“我们虽比不得霍家那般人家,但总也是几代人含辛茹苦,上京那些规矩或是人和事,也是了解一二的,你若是得空,便常我来家这头,让老太太那里同你讲,也免得到时候你同阿初去了上京,像是个瞎子一般乱撞。”他是不愿意霍将军的后人叫人在规矩上面给人嘲笑了去。 这两个孩子的情义往后怕是不可能断开的,两人从小也算是相依为命,一起逃荒到了如今,都是一心一意的。所以陈大人想,往后便是旁人晓得了阿初的身份,有心同他介绍那些个高门贵女。 但那些姑娘们,怕也比不得周梨了。 周梨能与白亦初同患难,自然是可与他共享那富贵的。更何况她也非俗人,书卷读的不少,人年纪虽小但有见识有主意。 这难不成还能比不过那些闺中的小姐们么? 她也就差在这出身上面了,但也无妨,好歹和阿初有了这么多年的情义在。 于是也是有心帮周梨一些,好叫她早些熟悉上京。 周梨自然是朝他道谢。 过了两三日,将各处铺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便来了陈家。 只不过陈大人这样帮顾着自己,虽然可能都是看在白亦初的身上,但是一想到自己帮了陈慕出逃,叫陈家这头担忧,还是很愧疚的。 也幸好自己托付了云众山他们帮忙,如今陈慕在东海那边,已是有了新身份,安心搞他这创作。 陈老太太早就得了儿子的交托,她素来也是喜欢周梨的,如今也是愿意帮她。更何况白亦初本来就出息,现在又晓得了他的真实身份,陈家就更没有不结交的道理了。 于是眼下见了周梨,只唤她到跟前来,将那上京里可能接触到的人都一一与她告知了去。 陈茹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趣得很,想劝着周梨去玩耍。 不过却叫她母亲陈夫人给拉开了去,“你自己不愿意听,莫要影响阿梨这里,你叫她仔细听你祖母说,回头去了上京里,也不至于一头黑,哪个都不认得。” 陈茹得了这话,这方安静坐下来。 老太太那里是花了两三天的时间门说上京的人,他们的喜好或是秉性等等。 现在又说规矩以及各家都有什么顾忌的。 周梨其实也没有完全记住,回了家里还要自己将陈老太太这些话都给默写一遍,这心里才算是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 果然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今日老太太又说起规矩,然后想到上京那些姑娘们身边跟着的丫鬟奴仆,素来只瞧见周梨身边就一个,便指着家里这些仆从道:“我们陈家到底不是那数得上名的世家,但你也看看,就是我们阿茹这屋子里头,也是有两三个常常伺候在跟前的大丫头,另外小丫头婆子更是许多。” 周梨自然是发现了的,但哪里有这许多事情来给她们做啊?每日左不过就是打扫一下屋子院子的,那些花花草草的,又专门有人来侍弄,大物件浆洗什么,也是有后院一帮婆子来做。 因此觉得就是养了一堆闲人。 可老太太说,这里头是有学问的,“旁的不说,就拿这将军府里讲,那如今的霍小姐屋子里,伺候的大丫头就是四个,二等丫头若干,小丫头更是无数,大丫头们管着她的衣裳首饰,替她梳妆或是陪着读书玩耍,我前三年的时候在一处宴席上见过,就那些个丫头,想是到底伺候在小姐跟前的,看着都比旁的丫鬟要娇贵许多,一个个水灵灵的。” 说到这里,将周梨扫视了一回,“我也没有说你的不是,只不过你也要开始讲究一些,瞧你整日素面朝天,总不能一直仗着自己年少,就不怎么收拾装扮。” 周梨的容貌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但却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又大气端庄,小小年纪那气场就不小。叫陈老太太的话来说,正是当家主母该要有的样子,那些个生得娇媚的,一辈子几个做得了正头夫人的?都是做妾罢了。 别家不说,拿宫里头来讲,陈老太太身上有诰命,也是进宫好些次,宫里的娘娘们,除了那正宫里的,其他的不都是些那样子的么。 周梨只笑着应,“回头仔细收拾一下,等去了上京,必定是不会丢了阿初的脸面。” “正是要这样,不然你将他收拾得风流倜傥的,自己却是灰头土脸,旁人笑话不说,怕长久下去,他自己也看得烦了。” 陈老太太这话叫周梨忽然想起好些女人,还真是这样。自己舍不得吃穿,只一味地给自己的男人置办好行头。 这下可好,男人叫她收拾得体体面面出了门去,只好似那开得正好的花儿,引了不少蜜蜂到跟前来,哪里会不叫男人看花了眼,迷了心? 回头还要怨恨女人像是个黄脸婆。 虽然阿初眼下倒是没介意过自己的外貌,但周梨得了陈老太太这话,也仔细想起来,自己如今年华正好,的确该收拾些才是。前几年是实在没有这个办法,但如今手里宽裕,要什么样的首饰买不得? 因此也是对此事上了心,喊了莫元夕,也是去置办了些头面回来,还将云众山从东海带回来送她的好料子都裁了新衣裳出来。 她忽然开始收拾打扮,整个人也是焕然一新,那张天生丽质的脸上,也是有了几分夺目的神采。 莫元夕也忍不住打趣起她,“果然,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姑娘你也是个美人,只是从前不愿意收拾罢了。你瞧这也不要如何妆容,只需要点一点唇,便似换了一张脸一般。” 从前人人都道莫元夕是个惊为天人的美人,但她这个美大抵就是老太太说的那种狐媚子的美。 难怪当初她爹娘是打算将她往那一方面培养着。 只不过她虽样貌如此,这几年在周梨跟前,又是看书,又是管事,那原本带着几分狐媚的眉眼里,也是多了几分书卷气来。 使得她这张脸也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那脸还是过于艳丽,总给人一种攻击性。也亏得她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不然是很难得到同性的喜欢。 如今周梨也开始收拾起来,两人的对比就更是明显了。 从前两人若是一起出去,周梨总是有些黯然失色的,全靠着自身那骨子里的气势,方能将莫元夕那娇艳的美貌压下去。好叫人能分辨出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而如今只需要看脸,大家也能分得出来。 周秀珠和元氏忽然看到周梨这样好看,都认为是女大十八变,更何况周梨小时候就生得雪容玉貌,不过是那些年受病痛折磨,失了颜色而已。 这几年日子好了,人给养了回来罢了。 又说前年白亦初一举夺得榜首,将那当初鼎鼎有名的清风书院双杰之一的宋晚亭都给压了下去。 而如今清风书院大不如从前,那林清羽似也没在里面继续读书了,自然再无什么清风书院双杰可言。 但他今年仍旧是在这芦州参加乡试,所以少不得是有人拿白亦初和他来作比较的。 周家众人对于这个事情比较紧张,一来是他们要往白亦初的头上压些银子,二来也听不得外面那些逢高踩低之人的言谈。 周梨在陈家那边了解学习上京的人和事务,如今也才得空,却发现不过是十来天左右,就要进考场了。 也是匆匆将弘文馆那边单独给白亦初留出来的房间门收拾好,接了他过来,只在那里安心温书,一日三餐周梨亲自送过去。 转眼等着要进考场了,林冲一如当初的柳小八一般,去给他排队。 但是今年是乡试,不是那年的院试可比,也是如此林冲头一天就拿了个小马扎,他女人何娘子给准备了些吃食和水,就背着去排队了。 每日何娘子再去帮他占一会儿的位置,叫他去如厕。 说来也是辛苦,但是大环境当下,家家户户都是这般,人手宽裕的人家,四五个轮流着排。 周梨不禁也想着陈老太太的那些话来,该置办些人手了,平日虽是觉得闲养了他们,但如今真要用起人来,再去找又来不及。 只不过这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到底是要在一个屋檐底下常住,不说对方秉性要好,心思不歪,便是眼缘也要有,还另外得有些手艺在身上。 就像是陈老太太说,那霍小姐的跟前,伺候的大丫头们,梳妆打扮琴棋书画,样样都不差。 琴棋书画什么的,周梨虽是不太好,但是也能拿出手,反正又不是拿去考状元。 她就是在梳妆打扮上欠缺了些。 因此去找正方脸帮他寻人。 正方脸想着上次她来时,还漂亮得好似那上京来的贵小姐一般,如今怎又变成了此前那样子? 倒不是多丑,但见过她美貌的时候了,如今一看,不免是觉得失了些颜色,有点灰头土脸的意思。 于是听到她要找个专门会梳妆的丫鬟,不禁笑道:“我觉得这早该了,元夕如今没得空帮你收拾,你自己就穿得跟个逃难人似的。” 周梨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没有那样夸张。”一面又问他:“柳小八那边,最近如何了?”上一次从那茶楼里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倒是听正方脸说,来他这里买了两个年轻小姑娘回去。 “上月听说输了不少,家里也发卖了好几个人,他那岳父一家,也叫他给赶了出去。”具体正方脸并不了解,只得了这些个简短消息罢了。 周梨听了,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了,心想赌徒到最后,不都是要走上这个环节的么?柳小八也是不例外的。 因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正方脸问起她今年还往白亦初头上压钱不? 肯定是压的,但不可能像是前年那般压许多。因为白亦初的身份,到底是没有瞒住有些人,周梨到底是担心遭人打压,所以那榜首怕是有些悬。 所以她得留着些钱,到时候去上京开支可不是小数目。 不过正方脸这一次却是一改往日的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和周梨反其道而行之,只道:“我把家里的银钱都给压了上去,连带着我娘自己攒的,也喊我帮她给压了上去。” 周梨一听,顿时压力增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你自己到无妨,还年轻,牙行里的客源也是稳定的,可是你娘的钱你怎么也投进去了?”那可是老人家的棺材本啊。 正方脸见她这样着急,心里也开始慌起来:“难道阿初今年没信心拿榜首么?” 如果公平公正,那白亦初这榜首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 可这不是凡事都有意外么? 她又不能同正方脸说白亦初的身世之事,只是想着他都压了上去,便道:“回头若真是没有如愿,你去当铺那边,叫宋掌柜给你拿些,将你娘的私房给补上,莫要叫老人家难过了。” 正方脸自然是不愿意,“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这心意我是领了,不过我仍旧相信阿初,他的用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周梨得了他这话,回家在细想,然后还是没管住手,又去往白亦初头上压了钱。 就想正方脸母子都这般支持阿初,自己也不能太小气,于是就有些上了头,把手里的钱都压了进去。 想着即便到时候白亦初真没得这榜首,那大不了这些钱就当打了水漂,去往上京的花费,就把当初从钟家手里买来的酒楼卖出去。 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了后顾之忧。 隔日也是笑眯眯地同大家去给白亦初送行。 自打有了当初清风书院那贾宝明给大家下泻药的事情后,如今考场外面,卖吃食的都没有了。 一来是被参考的考生家属赶走,二来真留了下来的,也没人敢再卖。 如此,他们也不到这里来寻晦气了。 倒是那卖小马扎的较多,大家等得累了,即便小马扎价格比往常要高出几分,也愿意出钱。 周梨所相熟的那两个木匠,如今也做这门生意,自打昨儿开始排队到如今,两人是赚了不少钱来。 如今见了周梨,也是同她打招呼,只拿了两个小马扎递给她。 她只挥手道谢,“不必了,这马上就排到了,你们只管拿到后头去卖,多挣两个是两个。” 二人见此,才给拿了去。 这厢将白亦初送进去,大抵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周梨也不似前年那般紧张了。至于那些个交托的话,元氏和周秀珠早就在白亦初耳边念叨着,所以周梨也不重复,只叫他平常心,然后便同他挥手。 见着他自己将行李都一一挑了进去,便和林冲等人回家。 接下来,就是等了。 不但要等他们考完这十来天,可这还不算出头,还要熬一阵子,等放了榜,大家才安心。 只不过那时候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周梨从大门口往回走,忽见安先生还在后面排着队,不禁笑问:“你这守着考场门口的,也不晓得提前自己占个位置。”又瞧了瞧前面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龙,“这光景怕是得晚上才能到你。” 安先生苦笑,“正是想着守着这弘文馆,没个担忧,哪里晓得一觉睡起来,人都排到长安街去了。” 又见周梨只带着林冲,便晓得白亦初已经进去了,因此也是问了几句。 周梨见他那行李里,不过是一条薄毯子,虽说这秋高气爽的,里头人也多,该是冷不得的,但也怕天气忽然转变。因此同安先生告别后,就去了安家这头敲门。 安夫人见是她,也是热情地邀来家里,然后也是关忧起白亦初。 周梨一面回着,一面说道:“我过来是想同你说,到底给安先生那边送条厚些的毯子去,若是天气一直这样倒也无妨,左右就是多带些行李罢了,可若真冷了,他好歹也不至于在里头受寒凉。” 安夫人听了这话,只没好气道:“他如今越发是烦人了,我明明同他收拾了,哪里晓得他只带了薄的那一条。”一头喊着安娇娇将毯子拿来,自己趁着还没排到他,急忙给送去。 等她去了,周梨和安娇娇这里说了会儿话。 安娇娇的眼睛又恢复了些,如今是能依稀看到人的五官,再也不是模糊一片了,欢喜得很,只瞧着周梨瞧,“小周掌柜你真好看。” 周梨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衣裳妆容,都是莫元夕用了心思的,自然是差不得。又一时想起正方脸说自己像是逃难人的话,不禁忍不住笑出来,拿作笑话来同她说。 又道今日到底是要送白亦初进考场,人家相送的个个都收拾得鲜光体面,自己就这样来,总觉得不好。 周梨在安家这里坐了差不多将近两个时辰,安夫人这才来,显然是已经将安先生送了进去。 周梨见她回来了,也告辞回家去。 哪里晓得不过是两日的功夫,天气忽然就转凉,不晓得哪里吹来的一股子寒气,大家一夜间门就在家里烧起了火盆子,又换了秋衣。 周梨只庆幸白亦初衣裳被子都是带齐全了的,并没有嫌麻烦图个轻松,像是有的考生一般,只随意带了条毯子和一件换的外袍。 所以倒是不担心他在这里头受凉,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练家子的,那体质好着呢。 可旁人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第四天就有考生被抬了出来,万幸周梨那巷子里住着的考生们,她都是亲自去交代过,又带着香附莫元夕她们过去帮忙打点。 虽各家也是有小厮书童的,但哪里比得过女子细心。 也是样样家伙什都给他们备齐全了,所以这会儿因受了凉被抬出来的考生里,没有巷子里租住的考生。 周梨是巴不得他们一个个榜上有名,那将来自己这些个院子的名声也就越来越响亮,甚至都能直接改名叫做状元巷了。 那时候涨价也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这些天里,历史又开始重现来,街头巷尾,都在赌今年的榜首花落谁家。 也不知白亦初人气则就忽然一下这样高,又或许这千千万万考生里,只有他能和那林清羽一较高下,以至于他的讨论量也只高不低。 周梨实在闲不住,除了去陈家那边,自己的铺子里也要去逛一圈,得了空闲还去码头上,找那王洛清。 方晓得王洛清和她爹王掌柜,也是在白亦初头上压了不少银子。 只拉着周梨说,“我那堂兄也是压了不少,不过是在那林大才子的头上。” 周梨忽然有些后悔来找她,平白无故又在头上添了些压了。 实在是王家压的银钱不小啊。 但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从小狮子那里得知,周边勾栏院的姐姐们,也压了白亦初,城北那边,好些人也是凑热闹。 除了云众山他们瓦市里那伙人之外,租种着周梨那三十亩良田的十方州人也在压。 这可把她急得满嘴的泡,等那日白亦初从考场里出来,她上嘴唇都给肿起来了。 叫白亦初知晓了缘由,也是笑了她一回,又叫家里人多做些清火的菜食给她。 只不过周梨也没得空闲,自打当初柳相惜病了之后,此后只要他们从考场出来,自己都要过去张罗这饭食。 确定都没事后,这才能安心,就怕再出柳相惜从前那样的例子。 到时候可不见得哪个都同那柳相惜一般能死而复生。 这个时候她也不去问谁考得如何,只叫大家都安心休息,把这段日的瞌睡都给补回来。 白亦初也是像那年一般,睡了一天一夜才起来在院中舒展筋骨。 然后便去书院里。 挈炆今年也参考了,他在这仕途方面是没有志向的,不过只是想着云长先生的那点念想,就是指望武庚书院能再有从前的辉煌,把压力都放在白亦初一个人的身上,终究是不妥当,因此才来参加。 他榜首或是前五十都不敢想,只要能进入这前三百名就是菩萨保佑了。 除了他二人之外,书院还有几个学生也参考,如今大家聚在一起,自然是要一一同云长先生回报各自的卷子。 然后接下来就是等着消息。 这段日子对于考生们来说,最是难熬的,那已经知道无望的尚且还好,就是那些不上不下的最是难,既盼着上榜,又怕没上,整日都好似在那油锅里煎熬一般难受得很。 眼见着又过了几日,这些天一直都是阴雨连天,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到处都灰蒙蒙的一片,加上寒气也重了几分,周梨只叫林冲这里收拾着关门,将剩下的菜送到灶神庙去。 她也到周秀珠铺子里催促,“早些关了门吧,这天下雨路又滑,等会儿让香附给你送去,你到后头烤火去。” 说着便给周秀珠收拾铺子前面的那些个小件。 这才收拾好,姐妹二人将铺面的板子给关了,忽见外面的雨里跑来一个人,那伞一挪开,周梨便见着是柳相惜,“怎过来了?”这些日子,他才考试出来,周梨也没叫他去铺子里。 因此好奇他所来何事。 没曾想,他竟然是来找白亦初的。 但白亦初今日去了当铺还没回来,周梨只喊他进来等,他却辞了去,说去直接去当铺,搞得急火急燎的。 周梨疑惑,又见着雨势越来越大,便喊了林冲赶车送他去,然后再绕道去灶神庙里。 这几日灶神庙里的几个老乞丐都接二连三走了,留下那帮年轻娃儿心情也不好,小乞丐也不常过来,所以周梨便叫林冲去送。 又说林冲赶车追上柳相惜,喊来他上来,一路送去当铺里,便去灶神庙,只留了话,叫白亦初等晚些,自己到时候来接他。 而这柳相惜见了白亦初,只简单寒暄过后,便同他说道:“我今日出了一趟门,听着几个十方州口音的人,要在放榜那日撒钱。” 放榜的时候,那些个榜上有名的自然是欢喜,撒钱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在自家的门前。 而这些人却是要在榜下。 今年还不比往年,考生这样多,进考场排队那日大家已经看过大世面了。只怕放榜那日更是夸张,更何况那时候也不似进考场一般规规矩矩的排队。 若有人撒钱,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这样一来,大家去哄抢银钱,弯腰捡起的人,少不得是要被推到,极其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因此白亦初和宋晚亭听得这话,也是皱起眉头来,“可是认出了样貌?” 柳相惜也是个办事妥当的,只马上从袖子里拿出几个画卷来,“回了去,我立马就把他们的样貌给描了出来。”又说自己没有直接去报官,只因那几个人提了一句,若是白亦初没得榜首,还要不要继续冠他的名字撒。 而且还相当聪明,打算这几日就寻迹本地的人来帮忙撒铜板。 正是这样,他才十分关忧此事,不然他自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心里一直挂记着周梨,当然是巴不得白亦初榜上有名出息。 但是没想到,竟然是有人要害白亦初,还要垫上无辜人的性命。 这是要将白亦初给从榜上拉下来啊!试想若是真有人当场撒钱,还自称是周家找来的,那到时候出了人命,只怕还不止一条,全都要叫周家和白亦初背。 周家难逃一劫不说,白亦初这榜上的名字,怕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白亦初一听的这话,眉头也是皱了起来,当即朝柳相惜作揖拜谢,便要拿这几个人的画卷去报官。 柳相惜见此,“我同你一并去,还能做个认证。” 他这样相帮,白亦初心中深受感动,却不知柳相惜打的却是他那媳妇的主意。 也好在等了没多久,林冲就来了,一行人直接去了衙门里。 但也不敢叫家里知道,只叮嘱着林冲帮忙瞒着。 晚上回去周梨问起柳相惜找他何事,白亦初也只扯着谎,说是卷子的问题。 周梨也没多疑。 哪里晓得第二天中午,周梨一向最熟悉的那个小乞丐萝卜崽就找来了,“阿梨姐,今儿有几个十方州人来找,给我们哥几个体面衣裳,叫我们放榜那日去人堆里撒钱去,就喊着说是白公子和你的意思。” 只不过他觉得不对劲,且不说这样容易出现踩踏事件,真有这样的好事,周梨都会直接找自己,或是阿平哥那边帮忙,怎么可能找几个十方州人来呢? 于是觉得不对劲,嘴上应着,喊了人跟着那几个十方州的人,自己则跑来同周梨说。 这就是害人性命,害的还不止是自家,还不晓得那日多少无辜人呢!如此事关性命,周梨也等不得白亦初回来,直接就领了萝卜崽去衙门里报官。 不想接这案子的,竟吴同知,听闻后急忙拿出昨晚白亦初和柳相惜拿来的几个画卷同萝卜崽辨认,“可是这几个人?” 萝卜崽一看衙门里有他们的画卷,顿时震惊起来:“莫不是惯犯?就他们几个,我不放心,喊了人跟在他们身后,自己跑来问阿梨姐。” 吴同知却是哈哈笑起来,笑完了才同周梨说,“你两个着实是胡闹得很,但凡在家里商量好了,就能直接将这几个混账给绑来。” 周梨不解,不过看着这画卷上的画风,略有些熟悉的样子,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在何处看到过。 却听得吴同知说起昨晚白亦初和柳相惜来报案的事情。 周梨不免是有些吃惊,也难怪自己看着那画卷熟悉,今儿白亦初又说有事要出去,只怕就是访这几个人。 当下吴同知那边也是知会了下头的衙役,只打发了两个班的人,跟着萝卜崽去拿人。 又将此事和陈大人那头给禀了去。 也是巧,白亦初和那柳相惜两个刚暗自访到这几个十方州人的下落,正要去动手,不想衙门里的人也来了。 看到萝卜崽,白亦初只觉得疑惑不已,忙朝他问:“你如何在这里?这些衙役又是怎么回事?” 萝卜崽方又与他说,这些人找到自己和几个兄弟,要帮忙代托撒钱,自己觉得奇怪,就去找了周梨。 白亦初和柳相惜这里一听,一时担心起来,“如此说来,阿梨是晓得了?” “阿梨姐就在衙门里等着呢!”萝卜崽说着,又怪白亦初:“阿初哥你也真是的,这样大的事情,竟将阿梨姐瞒着,你回去仔细你的皮吧。” 周梨倒是不会扒他皮,但必然是要被说一顿,逃不得了。白亦初只苦笑,但也没忘记萝卜崽这次帮了大忙,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次你得了大功劳,回头找你阿梨姐要好处去。” 萝卜崽却道:“你也欠了我们人情呢,你怎不给我们好处?” 白亦初只展开双臂,露出那清风两袖,“我一个赘婿,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能给你什么好处?即便红口白牙许诺了,你怕又不信。” 58. 第 58 章 三合一 于是得了萝卜崽几个兄弟的鄙夷眼神,萝卜崽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阿初哥你也别拿这赘婿做挡箭牌,到底是你自己不努力。”说罢,只瞥了他身后一般高大,却看起来比他单薄许多的柳相惜:“你看人家柳公子,考试前还去阿梨姐的店里做账房,你自己不努力,连分私房钱都不会赚,怎还一副得意样子?” 这话不免是叫白亦初身后的柳相惜忍不住低笑起来。 白亦初瞪了萝卜崽一眼,听得柳相惜的笑声,也是回头看朝他,“你这样努力作甚?你又不缺吃少穿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会同他说,自己跑去云记做账房,打的是什么主意。只露出个姑且算得上憨厚的笑容,“那不是在院子里闷坏了么?出去又没什么朋友,倒不如去那铺子里做个账房,还能同人打交道。” 这说法好像也是无懈可击的。 眼见着衙门里的人将那几个十方州的人带走,白亦初他们这里也一起跟着去衙门里。 吴同知那里也是连夜审了这几个人,都是不禁吓的,不过才搬了夹子上来,就给他们吓得不轻,那胆子小的见着同伴被夹了手指,哭天喊地好似那屠宰场里被宰的猪一般惨叫,只瑟瑟发抖,一面磕着头求饶:“青天大老爷,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那同伴虽是有心阻止,奈何这会儿都疼得死去活来,如何阻拦? 只能眼睁睁见这人给招了去。 其实早听说这些人的十方州的,白亦初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林清羽。加上那宋晚亭和林清羽从前被合称为清风双杰,算是熟悉的。 只说这林清羽虽是一心读那圣贤书,并没有个钻营之心,但他林家发家发迹走的其实并不是正道,所以那家里头,难免是有几个遗传了祖上的歪风邪门来。 早前就有林家的仆人自作主张,险些害了林清羽。 果不其然,这会儿一审,便问了出来。 几人的确是受了林家人的托付,还是这林清羽的小叔林三爷。 这林三爷自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子弟,正道的事情一概不沾,那歪门邪道的事情,却是染了个遍儿。 如今他听得白亦初一个乡下来的赘婿和自家的天之骄子侄儿一争这榜首,自然是不悦。 心道白亦初算得个什么玩意儿?就自作聪明地想了这个法子,不但是要毁掉白亦初,也要毁了周家去。 这样的招式,起先他在生意上,也用来害过对家,使得人家那才开张就火爆的店子,就这样在他的暗算下出了人命。 只是到此前,大家都当是那意外,所以店家没法子只关了门赔钱,自己还蹲了大狱。 哪里晓得这会儿审这几个十方州的人,竟然是连带着这桩案子也给审问了出来,倒是还了店家一个清白之身。 可怜人已经在大牢里白白蹲了个三五年,妻离子散。 又说吴同知连夜熬审这桩案子,一来是事关科举,二来又晓得陈大人和这公孙大人不知是为何,总是对周家的事情十分上心。 当初这周家倒是把自己一个儿子送了进去,但他倒是没记在心上,反正儿子多,又只是一个庶子罢了。 犯不着和他们计较这些。 后来又听得他一个小妾所言,说是周家奇怪得很,和他们交好的官员,一个个都是那芝麻开花节节高,扶摇直上去了。 那公孙曜如此,陈通判也是成了这芦州的知府。 所以对于这桩事关周家的案子,也是十分尽心尽力,不想竟然意外得了一桩冤案,给人还了清白不说,这也是要写到自己功绩簿上的,那到时候往上升迁,这功绩簿上也好看了许多。 果然,周家的事情办公正了,真是有好运气啊。 于是既不困了,也不着急回家找美妾了,只高高兴兴熬夜将这桩案子安排,当晚就找了可信的衙役来,只拿了自己这里盖了衙门大红章子的信,叮嘱他们天亮以后就务必快马加鞭赶往十方州,快快同那边的衙门交涉,把这林家三爷给拿下来。 又想林家虽是十方州第一富贾之家,那十方州衙门向来有银钱紧张,如今得了这桩案子,正好理所应当罚林家不少银子充公,美得很。 那十方州衙门就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了。 一时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周梨白亦初都是十分的亲切,本想学着陈大人说,叫他们常去家里走动。 不过转头一想,自己家里都是些妾室庶人,好像去了也没什么家眷招待他们,于是也就说了几句客气话。 这半宿也不白忙活,周梨他们一行人从衙门里出来,想着大家因这桩案子,连个晚饭都没吃,当下便和白亦初商议,于是邀着柳相惜和萝卜崽他们一众人去家里吃饭,权当是夜宵了。 那头林冲早就麻利地跑回去,只喊他女人何娘子和金桂兰那里准备了饭菜。 这厢一行人到周家这边,只将饭菜都给搬到了铺子这边来,摆了一个大桌子,大家一起吃饭,桌上自是少不得讨论这桩案子的。 周秀珠和元氏忧心周梨和白亦初,也是没睡,因实在担心,这会儿也是到这来听他们说个始末脉络。 得晓得人都被查了,那元氏万分庆幸,少不得同从前一般说,“必然是老爷夫人在底下保佑的,等到这过几天十月初一烧寒衣,多给老爷和夫人烧些银钱,再置办几个丫鬟小厮一起烧下去。” 周秀珠连忙附和,“该是这样的。”又说自己那头,也买些大房大屋烧去给爹娘住。 周梨在一头听了,忍不住和白亦初交头接耳地说,“这些东西真要能叫我爹娘收到,怕是他们都不乐意去投胎转世了,只在下头享福,做万世的老爷夫人了。” 白亦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竟然认真地同周梨说:“若真这样有用,我倒该提前给自己烧点银钱下去,请岳父岳母暂代保管,往后下去了,便直接做个天下第一的富贾。” 周梨见他竟然那般认真神态,忍不住低笑出声来,拿叫踹了他一回,“做你的美梦去,要真如此,这世间哪个还愿意在钱庄存钱,只直接都换成纸钱烧到下面去了。” 他们的对面是柳相惜,看似和萝卜崽几个在说话,然而那目光一直都关注着周梨这里,只见她和白亦初两人说悄悄话,又有许多小动作,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不禁也疑惑,自己真的还会有机会么?他们这样要好,白亦初怕是往后真出息了,也不见得会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这一顿饭,倒是吃了许久,后来还是元氏给周梨她爹娘上香回来,见时辰不早,才催促着他们。 又喊了林冲送柳相惜回弘文馆那边去,只是回头看着萝卜崽几个,想着养他们长大的几个老乞丐都不在了,如今回了那灶神庙去,且不说那边冷冷湿湿的,便是望着那伤心地,不免也是要挂念起老乞丐们来。 便和周梨商议,“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天寒地冻的,不叫萝卜崽他们回去了,等我把隔壁收拾出来,叫他们几个在那边歇着,你看如何?” 她说的那边,正是卫家手里买来的院子。 那头除了香附和殷十三娘之外,旁的地方都是空着的。 周梨本意是想留他们在家里了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少年郎,老乞丐们在的时候,还能管着他们,不走上邪路去。 这以后没了老乞丐的管教,谁晓得又是什么光景呢?反正眼下是人品端正的,又是仗义孩子,想着白亦初身边也不能没个小厮,家里也不单只是女仆。 左右往后都要去牙行挑人,却不见得又能马上得到那合心意的,不如将他们几个留在家里。 毕竟是眼看着长大的。 就是不晓得他们这样自由惯了,愿意否? 这会儿听到元氏的话,便道:“好,只不过那边的房屋都空闲着,屋子里怕是有些冷的,一会儿烧个火盆子进去。” 元氏也是这般打算的,既然留了人住下,自然是要好生待着的。 一边又催促周梨白亦初快些睡觉,自己和周秀珠这里自会安排,更何况香附他们也还没睡。 闹了这样半宿,周梨想着明日也不要叫他们辛苦了,只叮嘱着,“一会儿林冲大哥回来,只叫他好生休息,明日别去买菜了,铺子也晚些开,后日就休息。” 元氏只应了。 不过周梨也没能如愿睡个懒觉。 第二天一早,是月桂和莫元夕起来开的铺子门。 没多会儿,那林清羽就携礼上来道歉。 显然他也是一早才得知了他小叔林三爷意欲陷害白亦初的事情,到底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是一刻也等不到,所以这早早就过来朝白亦初道歉。 白亦初一个习武之人,便是熬个几夜都没什么,更何况这才不过是半晚上呢!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倒也是精神抖擞的。 本来也是个相貌俊美的儿郎,正是那诗里说的公子世无双,周梨又十分上心他的衣衫着装,所以如今站出来,也是没有人能把他同赘婿、乡下小子这样的形象联想到一起来。 当下和这衣衫华贵气质清隽的林清羽站在一起,对方反而叫他给比了下去。 到底叫人总是拿他和自己相提并论,所以林清羽也是远远见过白亦初几次,就是一种很强的直觉,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白亦初非那池中之鱼。 也正是这样,从未想过要同白亦初结仇或是起什么因果。 但却是没有想到,这千防万防的,没有料到三叔那里又犯了糊涂。这次可好,这芦州的官员可比不得十方州那些浑水摸鱼的。 有了公孙大人做表率,一个个也不徇私,这次便是三叔免去了那牢狱之灾,怕是林家也要伤筋动骨了。 他这一时,也不知是怪自己不够努力,叫三叔慌了神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还是就怪三叔一直以来都心术不正,如何也不愿意改了去。 如今见白亦初如此丰神俊面,也是回过神来,朝他打躬作揖,又满怀歉意,“白公子,此番之事,虽未对你同周家造成伤害,但的确是我林家之过,我也晓得如今不管任何言语,也不可能轻松得你们的原谅。然此事到底因我而起,此番实在对不住了!” 白亦初原本是将那脸冷着的,只是见他也算是个知礼识明之人,又如此低三下四,自己到没有借口发难,说上他一两句不是了。 最后也只道:“此事衙门那边也查清楚了,的确是与林公子无关,我们自也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不会怪罪到林公子的身上。只不过既是犯了案子,便要遵循朝廷的律例,林三爷那里要如何,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了事,到底要看衙门里如何判决。” 所以如果林清羽只是来道歉,那倒还好说,可如果要替那林三爷说情,还是免了。 林清羽也不是那愚笨之人,哪里还不懂白亦初的意思,当下只朝他作了几个揖,只让随从将歉礼给备上。 白亦初也没阻拦,更没有留他。 倒是元氏闻讯赶出来,只见着那桌上的备礼,“要他们这些作甚?难不成想着拿这些东西就来免了这罪不是?”又说周家如今不缺他们这三瓜两枣的。 白亦初见元氏上了火气,便笑着安慰道:“为何不要?他们害自己又不是假的,只不过是咱运气修得好,又得岳父岳母在天之灵保佑,躲了这一劫去。”总不能对方没害着,这就不算罪过吧? 所以这东西收得理所应当。 元氏叫他这样一说,也没二话了,只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跟阿梨一般,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的?” 一头只叫月桂将东西都收起来。 回头等周梨起来,白亦初便同这林清羽道歉之事,“他倒还算是拎得起,奈何家风终究是不正,要我说就这样不管一管,往后他就算真的出息了,只怕也要叫家里人给拖累了去。” 周梨见他竟还替人操心起来,不禁好笑道:“各人的命罢了,你要这样说,叫家人拖累了去的,又何止是他呢?” 可不是嘛,当铺里的宋晚亭不就是个例子。 这也叫周梨想起来了他那个妹子。他母亲如今倒是没了音讯,早前给人做了妾,因从前是官宦家的正室妻子,所以叫那富商老爷带着出门去招摇了一阵子。 后来却是没了动静,听人说到底是人老珠黄,那新鲜劲儿过了,叫富商给转手送了人去。 不禁朝白亦初问起此事来。 白亦初回着:“我几乎都在书院里,如何知晓之下?不过当初他母亲妹妹弃他而去,又为了那锦衣玉食抛了这脸面自尊,怕是他心中有怨,不会再管了。” 又说他们这些个大家族里的子弟们,看着是鲜光体面,然而其实这私底下里,哪里有什么亲情可说?薄凉得很。 所以白亦初怀疑,他对那母亲多半是恨还要多一些的。 而且宋晚亭不喜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儿,白亦初这里自然也是叮嘱着周梨,“我看他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你也就莫要去管这些事情了。更何况如今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却没有去管他母亲和妹妹,怕是心里有旁的打算。” 周梨连连点头,“我晓得。”她觉得白亦初真的是想多了,自己怎么可能跑去赎他妹妹和母亲? 赎了一个花慧,这教训还不够么? 两人正说着话,那萝卜崽几个在她家里吃了早饭,正来道谢告辞,“长了这么大,头一次睡了这样舒坦的床铺,只不过我们身上脏,到底给你们弄脏了,早早我们就洗了出来,晾在院子里头,若是没得太阳,得拿到灶房去烘烤,以免发霉了。”又道还白吃了周家一顿早饭,那什么好处他们也不要了,只不过周梨这里有什么不要的边角料,仍旧送他们便好。 周梨见他几个要走,只招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看了白亦初一眼,“昨儿我们商议过了,你们要是愿意,往后便在我家这头住下,每月我给你们使几个小钱花,余下的过年再给你们。” 萝卜崽几人有些诧异,只面面相觑,看着各人身上那破衣烂衫的,很是茫然。 明显是没有想到周梨会要留他们下来。 他们这几个小哥们都一向以萝卜崽马首是瞻,如今也没了个主意,最后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萝卜崽这一时也没法做决定,“阿梨姐,可这,我们也没什么个手艺,便是赶车也不会。” “这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们愿意学,正是个好年纪,什么学不来的?更何况这马上就要冬天了,以往有你爷爷们安排你们,我倒也不担心,如今他们都走了,我既是怕你们不会过日子,这冬日里冻死在灶神庙里;二来又怕你们没个人管束,走上歪路去。”所以周梨这言下之意,他们要留下来,往后也是要听她的约束。 萝卜崽倒是想留下来,居无定所虽是自由自在,但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艰难。 但他不知道旁的兄弟们如何想的,便同周梨和白亦初说道:“我是万分谢谢你们的偏爱之心,只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单我一个人,我们得好好商议,若是都能收了心,安定下来,是再好不过。若是我们拿不定主意,还是想到处奔走,也就不来,免得往后给你们平添麻烦。” 这话倒也有理的,周梨更没想着叫他们马上答应,只笑道:“应该的,好生商议着,回头答复我。” 几人这才起身朝他们道谢,出了铺子去。 一路朝着灶神庙那边去,其中一个小些年纪的见哥哥们都不言语,便道:“我觉得还好,以后不用上街讨饭,冬日里还有棉衣穿,阿梨姐还说会给我们钱,到时候有了钱,咱们就再把爷爷们挖出来,给他们换上好棺材。” 说起几个乞丐爷爷,他们兄弟几个一时都有些伤感难过。 萝卜头想了想,也道:“是了,我们年纪还小,这样漂泊一辈子终究不是前途,爷爷他们是没有法子,被人断了路,只能沿街乞讨。更何况阿梨姐他们什么人品,我们比谁都清楚,待我们又好,以后就算真有心找户人家卖身,怕也难遇这样的主人家了。” 几个兄弟听了,皆是颔首,其中一个便率先道:“既如此,我们还想什么,早日到周家,也早日能拿到钱,指不定这十月初一,还能给爷爷们烧寒衣呢!” 一个又说:“是了,爷爷们在世上活着,一件像样的好衣裳都没有,等咱们有了工钱,就给他们买衣裳,也像是周夫人说的那般,再给他们买媳妇买丫头伺候。”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只说不正经,然后几个商议着,去灶神庙里收了自己的破衣烂衫,便就回头到周家来。 周梨没有想到他们这短短时间就做了决定,不过也欢喜,还以为要多等两日呢!只同他们签了契约。 萝卜崽几个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提前这个月的月钱给他们。 周梨疑惑,“要做什么使?可是外头碰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早几年的时候萝卜崽他们顽皮,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摊子,被拽住赔了些钱。 还是周梨给拿的。 几人摇头,年纪最小,一直惦记着给爷爷们买棺材的小一说:“马上十月初一了,我们要给爷爷们买寒衣。” 周梨一听笑了,一旁的元氏也道:“好孩子们,这要几个钱,我这里一并给你们订了,回头你们自己拿着去坟上烧。” 几人一听,觉得好过意不去,心里便想往后要多勤快,眼里有活,才不枉周家对他们的好。 如此他四个人都留了下来,萝卜崽年纪最大,也算是个机灵的,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便叫他跟在白亦初身边做个小厮。 至于小一年纪最小,叫他陪着安之,等过两年安之读书了,他便做安之的书童。 再有就是山药跟六爻。 山药打发到云记那边去,六爻跟在莫元夕身边。 不过当下周梨也不要叫他们做什么闲杂事情,只喊他们得了空,都用来学认字,这是一等一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此小厮倒是落实了,就是唯独缺几个丫鬟。 可是她一提要买,元氏周秀珠都给拒绝了,只说她们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哪里享得了这福? 于是周梨好说歹说,才同意给若素那里买一个回来。 周梨便去和正方脸说。 给她挑的那会梳妆打扮的丫鬟还没找着,倒是先得了个九岁的小丫鬟回来,卖的也是死契。 苦命人,爹娘都病没了,倒是有祖父祖母,却因嫌她是个丫头片子,往后也是旁人家的,所以何必花粮食白养她?倒不如提前给卖了换银子更干净利落。 周梨让若素给她重新取了个新名字。若素如今也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早就将千字文背了个滚瓜烂熟,另外又七七八八看了不少书,肚子里到底是有些墨水的,同自己这个小丫鬟取了名字,唤作阿荣。 只意欲这苦命阿荣的命运从此改名后由枯转荣。 家里一下多了这许多人,大抵又因为他们年纪正好,原本还算是安静的院子,也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萝卜崽他们几个仍旧住在卫家那边,阿荣和月桂一起住在周家原来旧院子这边的后院倒座里。 什么被褥都是现成的,唯独他们个个进门时都是破衣烂衫,鞋子也没有一双好的,周秀珠那边也忙不过来,周梨便领了殷十三娘去那成衣店里,给买了秋衣回来,至于这冬裳棉袄,则是自己称了了棉花回来,家里的女人们得空了帮他们缝。 这些个孩子也是知恩图报的,见着月桂金桂兰他们帮忙缝衣裳,手上的活也都做些。 转眼过了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虽十方州那边还没个消息传来,但因有这林三爷坏心眼的手段,衙门里今年也是格外地小心,就怕出现类似的事情,到时候真发生踩踏,那他们这头上的乌纱帽即便是保得住,怕也是吃不少苦头的。 于是只打发了好几班的衙役到广场上站岗,维持着秩序。 白亦初本是没有打算去的,可放榜的前一日,小狮子和挈炆就来了周家这里,这等明日开榜就过去。 周梨见此,便喊了林冲去跑一趟,在广场对面那茶楼里提前给他们临窗订了个位置,虽是不能一眼看到榜单,但却是正对着广场,到时候那谁在榜上,下面自有人在那边报。 一下便能知晓,何须去那千千万万人里面挤呢! 也是她运气好,按理这个时候是难订位置了,更何况是那临窗的,然而却因这放榜的日子到了,茶楼里也有心赚这几个快钱,便将价格给提了上去。 也是如此,一下难住了不少囊中羞涩之人。 周梨虽是比平日里多付了些银钱,但得了个好位置,心里还是欢喜的。 又想果然还是要多挣钱,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精打细算。 虽不知这榜首是否靠谱,但是大家始终都相信白亦初必然是榜上有名的,所以一家子也是早早就在家里张罗,给报子的红包也都准备了不少。 白亦初他们也一早吃了早膳就过去,周梨这里在家中也紧张地等着消息。 萝卜崽如今是白亦初的小厮,倒是尽心尽力得很,等着几个公子在茶楼里坐下,茶水点心都备好了,自己便同白亦初说了一声,下楼去广场上。 他最开始认的几个字,不是他这名,反而是白亦初三个字,就盼望着今日放榜,自己能在榜上将白亦初的名字认出来。 后来又才学了什么榜首第二等等,最后才是自己的名字和兄弟们的名字,然后才去学旁的。 见着小一的名字加起来,总共才四个笔画,又好写,便埋怨起已经下地了的爷爷,当初怎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叫萝卜多好啊,为何还要加一个崽在上头,笔画还这样多。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毕竟是爷爷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当然是珍爱的。 他瘦小伶俐,好似个窜天猴子一样,一下就没入人群里。白亦初他们几个坐在窗前,眼睁睁就看着萝卜崽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其中,好生担忧。 小狮子更是站起来,大半个身子更是直接探了出去,“他怎么跑得如此之快,比牛角叔的双喜都跑得快。” 他口中的牛角叔正是当初在瓦市上带猴子卖艺的那中年人,不过从前那只猴子早就已经寿寝正终,如今他虽没在瓦市做这一行,也同云众山他们一起去东海,但仍旧喜欢猴子,养了一只取名叫做双喜。 小狮子尤为喜欢,加上如今武庚书院学生多,云长先生管不过来,他便总是偷偷带着吃的出去,找双喜玩儿。 挈炆见他那胖乎乎的身体,直接将大半个窗户都给挡了过去,挡住视线就算了,还把窗外的光也一并给挡住了,只急得朝白亦初喊,“你倒是快将他拽回来,挡得人家里面的桌子上都分不清楚瓜子跟花生了。” 白亦初见此,只得伸手拽着小狮子的后领子,“你自己什么身胚不知道?往那窗口一站,好似一堵墙,大半个二楼都暗了下来。” 小狮子愤愤不平,“胡说八道,我哪里有那样胖?更何况我听人说,外邦好多人都是这样的身胚,在他们那边,这种才算是英俊呢!你们这种都是成精的树干子。” “你说的是辽人吧,辽人喜欢摔跤,的确是一个个都壮如大牛。”白亦初笑着说道,一时也开始猜测起这小狮子的身世来。 他是从奶娃娃就在云长先生的手里了,倒不如挈炆那般,是云长先生从瓦市上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不过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因为窗外楼下的广场上忽然传来躁动声,往外一探,果然是来贴榜了。 这时候但凡是个人,都恨不得长了个长颈鹿的脖子来,好一头伸到榜前去,将那上面的名字名次都看个光整。 只奈何都是凡人之躯,只能垫着脚尖往前瞧。 白亦初忽然也有些紧张起来,无他。只因想到大家如此看好自己,许多银子砸在自己这头上,若是没得这个榜首,怕是要辜负了众人。 反正脸面什么,他倒是不在意,就是心疼这些个银子因为自己就这么打了水漂。 挈炆察觉出他有些紧张,只笑着安慰道:“想来你这榜首是稳了的,不然林三爷何止于用那般下三滥手段呢?” 白亦初死鸭子嘴硬,“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了?” 挈炆笑起来,只拿手里的折扇往白亦初那在桌面上轻而有节奏空洞的修长手指,“喏,你素来紧张不就是这般的么?” 白亦初猛地收了手,不理会他,只专心看着广场上。 小狮子则一把躲过了挈炆的扇子,“夏天你玩扇子就算了,这会儿都这般冷了,你还拿扇子作甚?” “自然是搭配衣裳。”挈炆又重新给夺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这样是不是觉得我也一表人才。” 老实的小狮子摇着头,“不,我觉得你妖艳又美貌。” 于是那一扇子就毫无意外地落在小狮子的大脑门上去。 小狮子正要反抗,下面忽然又嚷起来,也不知的是谁家的随从,挤得那样凶悍,已经杀到了榜前,看到自家公子的名字,激动得高声大喊起来,“中了中了,公子你中了!” 这一声慷锵有力的声音,顿时将整个茶楼的人都吸引到窗前去。 白亦初他们也亏得是桌子就贴在窗前,不然只怕早就被挤了过去。 挈炆听得这声音,看朝小狮子,“该叫你去看榜才是,就你这狮子吼,别说我和阿初在这楼上能听个清楚,便是家里那头,阿梨他们也能听到。” 小狮子也这样想,奈何现在下去是不可能了,那广场上虽是有衙役维持秩序,可现在想插一根针进去都没缝隙,更别说是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 又看朝挈炆,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你也参考了,你不紧张么?” “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过比阿初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七罢了,没考上明年再考。”反正他又不追求什么榜首。 这心态的确不错。 旁边几个考生听了,也觉得这仁兄心态好得很。 然而就大家七嘴八舌,都紧张地等着下头的消息时候,人群里又有人喊,“中了中了!” 这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却没人呼名唤姓地喊,都只晓得喊‘公子中了。’ 然后在这一声声公子中了中,白亦初好像听到了萝卜崽的声音,于是寻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人海茫茫中,萝卜崽举着一只鞋子朝他这茶楼的窗口挥手大喊,“公子你中了,你中了!” 挈炆和小狮子寻迹着白亦初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鞋子都挤掉了的萝卜崽,只好奇他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下,怎么弯腰把鞋子捡起来的? 不过更好奇,“他倒是说你第几啊!”光喊个中了,实在是急死人。 然挈炆这话音才落,又听得萝卜崽喊:“挈炆公子你也中了。” 一旁等待结果的考生们并不知道白亦初就是那个被大家与林清羽相提并论的赘婿乡下崽,只听着他们家的小厮说两人都中了,纷纷过来道喜,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家的人来也朝自己喊一声‘公子中了’。 萝卜崽这十几年的市井也是没有白混,明明看着他还在那人群中央,哪里晓得转头的功夫,他竟然就挤出了广场,这会儿也把鞋子穿上了,咚咚跑上楼来,一把拽起白亦初,“公子快回家去。”一头又同挈炆说,“挈炆公子你一百九十八名,也是极好的。” 挈炆和小狮子见此,哪里还不懂,他不说白亦初排在第几,又要拉起往家里去,这榜首怕是十拿九稳的了。 于是两人也不多问,只同那些朝他们道喜的人纷纷拱手道谢,一起同白亦初和小狮子下楼,往家里去了。 然而才到自家这条街上,就见着好几拨报子朝周家那方向去,这几年性格也开朗了不少的挈炆见此,只笑得嘴角都要裂到了耳根,“阿初你出息了,如此我这些银子也没有打水漂,回头我高低得同你买个十两银子的砚台才是。” 小狮子也在他头上压了好些钱,如今也是兴高采烈的,一边说着挈炆守财奴好抠门。 果不其然,还没到周家那里,已是听到那头传来的鞭炮声响,几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叫萝卜崽上去探一探。 萝卜崽也兴奋得很,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飞快地跑了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回来,“咱怕是得走后门,别说是门口,就是铺子里都挤满了人,好几个报子还在门口等着挤进去呢!” 白亦初倒吸了一口冷气,当机立断:“那走后门。” 又十分庆幸好在雇了萝卜崽他们几个,不然现在家里该忙成个什么样子了,给人添茶递水的人手都不够。 他们几个绕到了后门,却是敲了几下都没个回应,便晓得怕是都在前面招待客人,那头又吵闹,炮仗声音不止,如何能听得到? 于是白亦初脚下一蹬,便翻上墙头去,同大家开了门。 小狮子只哈哈取笑:“你倒是第一个翻墙进自己家门的乡试榜首了。会试你也要发大力,到时候也就个三元人了。”若是运气再好,殿试叫天子老爷点了,那就是三元及第了。 试想这状元不少,然这三元及第的状元屈指可数。 几人说笑着,只穿过了那两侧都种满了菜的长廊,便到了前院里去。 早就听得这里人声鼎沸,却没想到竟有不少女眷在这里。 有认得的王家母女,又有陈家夫人和小姐,还有不少面生的。 “咱们榜首公怎从后门来了?”几人见了白亦初,只上前道谢,陈夫人只将他做晚辈看待,如同自己的侄儿一般,拉起就要往前头去,“可怜阿梨了,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来祝贺,你快些去,也好替她分担个一二。” 59. 第 59 章 三合一 又说后院这里,帮他代招呼着。 白亦初这才与挈炆他们一起到了前头去,只见铺子里挤满了人,六七个报子挨着一张桌子坐,另外那认识或是不认识的更是多了去,板凳都已经延升到了街面上去。 周梨元氏都在人群里忙着,压根就顾不得旁的。 白亦初倒是撞见了正方脸。 正方脸红光满面的,好似这中了榜首的是他自个儿一般,见了白亦初只欢喜地拉起他,“好兄弟,你实在是真出息,快些到前儿去,好些就等着你打招呼,不见着你就不愿意去酒楼里吃饭,这样堵下去,街上可就不通畅了。” 有了那年的经验,周梨怎么可能在家中安席道谢众人?所以早在租了自家楼院开酒楼的那几个外乡掌柜手里订了宴席。 只不过她自己也没个数,到底会来多少客人,因此便订的流水。 那头却是如何也不要她的银钱,说这酒楼本就是她自家的产业,如今她的小夫君中了榜首,本就该要去庆贺的。 但是这是流水席啊,来来去去的,不知道要吃去多少呢!周梨怎么可能那样黑心肠,真就叫人家请客了? 所以她早前也没闲着,跑到各处的市场上,不管是蔬菜或是肉,还是那水产,都一一订了不少,叫人家直接送到那酒楼里去。 那里头的两个掌柜见阻止不得,也就用心叫厨子们做菜,每一盘又十分有料。 至于酒水也不差,隔壁老叔早便说了,到时候这酒水短缺的,只管找他便是。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家都挤在周家这里,想要瞻仰一眼这榜首公。 “阿平哥你牙行那头不忙么?”白亦初见他在这里,怕是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了,耽搁了他,有些过意不去。 “天大的事情,难道还大得过这头不是?更何况那边同掌柜说了,他也是叮嘱我好生在这边帮忙招呼。”正方脸说着,只将白亦初拉到了大门口去。 然后高声大喊,“大家莫要挤了,咱们榜首公就在这里呢!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所以咱大伙儿也想想,没准自家的娃儿,往后也是这般出息的。” 他这一声喊起,果然大家的目光都朝白亦初看过去。 也是亏得白亦初还能镇定自若地同大家打着招呼,叔啊伯的叫着,倒也是十分亲切,没有一点架子。 于是大家就更兴奋了,只上前问着他读书的秘诀。 挈炆和小狮子在后面挤不过去,索性也在这里帮忙招呼着客人,见白亦初叫这么多双眼睛围观,小狮子不禁啧啧感慨,“看来这做榜首也不好,你瞧和瓦市上的猴子一样,叫这么多人来瞧。” “这算什么?等中了状元,还要骑马游街,那时候才是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瞧呢!”挈炆心说,这眼下权当是叫白亦初提前适应罢了。 而众人瞧见了白亦初,看他气宇轩昂的,又是那等琼姿玉貌,可一点不比被夸上了天的林清羽差。 更有人觉得,白亦初怎么说也是这芦州的本地人,如今夺了芦州的榜首来,怎么都比叫那林清羽一个外州府的人拿了去要好,于是自然是十分高兴,只觉得他是这芦州学子们的榜样,为芦州争了光。 至于各家来道喜送的礼,宽裕的买些像样的礼物,或是直接拿银锭子,不宽裕的提着鸡蛋抱着鸭,反正都是带着一份心意来的。 周梨是顾不上这些,只叫月桂她们张罗,莫元夕那边飞快地记着礼单。 反正这一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她一句话也没顾得上同白亦初说。也不知是白亦初得了榜首还是他们家打发的红包丰厚,那报子竟然有十几个! 也亏得是元氏早前做了准备,不然还要现裁红纸。 到了傍晚些,她早就忙得有些虚脱了,白亦初也是刚才叫一帮学子拽着往酒楼里去。 白亦初那里走了,祝贺的客人们又转到了酒楼里去,她家这里才得了些清净。 但内院里还有一堆女眷,她是半点也不敢闲着,只喝了一口水,润一润那干哑的嗓子,便又去请她们到酒楼。 有马车的自家乘着马车去,没有马车的她家这里相送。 如此又忙到天黑。 元氏可把她心疼得不行,趁着这会儿没人,只从窗户里端了半碗汤给她,又递了一个包子:“快些就着吃了,怕是到了酒楼那边,还要同客人打招呼,你是没得空吃饭的。” 这包子还是她打发了小一去买回来的,她们这些女眷,也借着去如厕的话,跑去厨房慌慌忙忙吃了一两个。 周梨端着汤,大口吃着那包子,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不行,把这波客人送走,赶紧把门关了,他们自会找到酒楼那边去。” 那边宽敞,又有酒楼帮忙招待,大家也轻松些。 这一回,可比上一次院试来的客人多了,周梨发现这会儿坐下吃东西,两条腿还在打颤颤,也不晓得今日到底是蹿了多少步。 元氏也觉得好,毕竟这会儿都晚饭时候了,大家直接去酒楼里就能吃上饭,也不用专门跑来家里了。 因此只张罗着去关门,叫周梨换了衣裳,赶紧去酒楼那边。 然周梨怎么也没想到,直至子夜十分,仍旧还有客人来祝贺,也好在不算多,酒楼里也多是那还在喝酒的人,怕是今晚要熬到下半夜去了。 她和元氏几人见着女眷们都走得差不多,这里也准备回家去了,然却没见着白亦初,只喊了萝卜崽过来叮嘱,“千万看好你阿初哥他们,不要叫他们多喝了。” 却不大放心,尤其是看着正方脸都喝得通红了脸,便将六爻和山药都喊到跟前来,“你们几个,一会儿困了就在旁边拿椅子搭个铺休息会儿,估摸着客人们差不多要喝完了,你们好瞧着些,别叫大家摔了什么的。” 至于林冲,也是要留下来,这一夜里他和马不知道要在城里跑多少回了。 周梨却是想着他一个人,怕也忙不过来,只叫香附去车行里租了几个伙计和他们的车马,帮忙熬夜送这些个贪杯的客人们。 一样样交托好,已经是子时一刻了,她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去,心里却还惦记着,今日人实在多,好些人都没顾得上。 想着那安先生果然也中了,虽是末尾的名次,但到底是上了榜,自己记得中午的时候打发人去祝贺了,这会儿也不大确定贺礼送到没,只问着殷十三娘:“安家那边,没落下吧?” “没,我亲自送去的。”那会儿大门口已经走不得人了,殷十三娘还是从后门走的呢! 至于柳相惜他们弘文馆那边的院子里,十几个客人,中了四个,这中榜率也算是不小了。 周梨想着他们都非本地人,怕是招呼不过来,早叫了小十一,去将他们全都请到酒楼里来。 这会她们回家,柳相惜他们都还在酒楼里呢! 不过交托了萝卜崽那边安排车辆,阿平哥和林冲也在,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回了家里,若素带着阿荣和安之,早就给烧了不少热水,这会儿只叫她们这里泡脚洗澡的,收拾完便直接去睡。 只不过周梨惦记着白亦初他们,第一天一早便起来,见家里的马车也回来了,便晓得大家应该都回来了。 殷十三娘那里也起了个大早,“都还在睡着,约莫快天亮才回来的,只怕得睡到晌午去。” 周梨闻言,心想既然是快天亮才来的,那这会儿怕是也才入梦,便道:“叫他们睡吧,各自动静都小些。”一头喊着金桂兰那边,叫熬些醒酒汤等着,再给弘文馆那边的人送去。 自己则往酒楼去。 这边的流水席是早前说好的,办个三天。 所以她得过去看看短缺什么,早给备齐了,不该叫人家掌柜们出这个钱。 因此也是忙了大半天。 等着她归家来,眼里的疲惫是难掩的,可把元氏心疼不行,“怨我和你姐了,你早要雇人,我们不该拦着你的,这样家里人手多,我也能同你出去奔走着,哪里叫你这样辛苦。” 周梨苦笑,“不说这个了,雇人必然是要雇人的,但也不是当下了,等着这客人们招呼好了,阿初那里将该拜的老师先生都去拜了,也要马上启程去上京那边。” 总不能春闱快到了,才匆匆忙忙去吧? 又实在累,便去屋子里小息一会儿。可没想到这再睁眼,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她急急忙忙起来,却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阿荣扫地,见了她只回道:“一姑娘,今儿下午有客来访,夫人和大姑娘在这里招呼了一回,眼下请了她们去酒楼里。” “公子们呢?”她问着,一面朝着白亦初和挈炆他们的房间看去。 阿荣说道:“您刚休息,他们就都起来了,喝了些醒酒汤,又有人来请,说是书院的几个先生,和陈大人他们都在,也不好耽搁就忙过去了。” 走的时候还叮嘱,不要吵着周梨这里。 周梨有些懊恼,“这算个什么事儿?来了这许多客人,我却蒙头大睡,如何好意思?” 屋子里的若素闻声出来,“小姨你这样忙碌,哪里是我娘她们能比得了的,早上你在外的时候,她们也是睡了回笼觉的,一个个精神十足,倒是你这满脸的疲惫样子,别给自己累坏了。” 周梨的确觉得累,才刚起来就忍不住打着哈欠,朝阿荣使唤着,“你帮我打盆水来,我洗把脸过去酒楼看看。” 阿荣去了,若素劝着,“罢了,家里这会儿也没有马车,你如何过去?本就这样劳累了,还要辛苦两条腿,到了那头怕也没什么精神了,倒不如就在家里安安心心休息。何况我听姨婆和我娘说,再过些日子,你要同小姨父一起去上京,且不说这收拾行李,安排家里各路生意要劳你神,便是那路上车马劳顿,也够你吃一壶了。” 她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周梨,不禁叹了口气,只有些懊恼,“早晓得,各处的铺子我该提前安排好的。”如今云记那边又没有妥当的账房,柳相惜如今也上了榜,必然是要一起去往上京的。 于是周梨只又道:“那我洗把脸,吃点东西,继续去休息,这些日子就辛苦你娘和小姨婆他们了。” 若素这才笑道,“那我去同你将饭菜热一热,早前也不晓得你几时醒,一直留着。放在灶上又怕焖坏了本味,我给放到别处呢!” 说罢便去了。 如此周梨也是偷懒了一回,吃过了晚饭,只又去休息。 一觉睡到第一天,这次总算不觉得疲惫了,整个人都感觉精神抖擞的。 这几日都是没空做家里这点卤菜生意了,所以林冲不必到前面柜台去,这会儿只在后面刷着马。 他女人何娘子正在这井边洗衣裳,见了周梨只说道:“昨儿公子们回来得倒是早,说今儿中午和旁的学生们约好了,去各位大人府上拜一拜。” 周梨听了见时间还早,“那既是这样,晚些叫他们,只要赶得及便是。”自己匆匆吃了早膳,喊了殷十三娘一起去找正方脸。 正方脸昨儿也是跟着作陪的,这几日全靠他在外做个管事了,不然就萝卜崽他们,哪里张罗得了这许多场面? 于是便估摸着他也没去牙行,就直接到了他家里去。 果不其然,正方脸这会儿才起来,正吃着早饭,见了周梨来只招呼着她,“我还想着今日是否要过去,你怎么就来了?” “我吃过了,你们不必管我。”周梨说着,只将妞妞给抱在怀里。一面同正方脸说道:“我想早些去上京,等阿初这里忙完了就启程,云记那边你快些帮我找个可靠账房,各处的房屋,依旧是按照早前说的那样,你来管,余下的铺子里店铺,我这两天也安排好。” 正方脸心说她这走得有些急了,不过转头一想,如今乡试结束,大家都急急忙忙往那上京赶去,她若是晚了半分,怕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寻一处合心意的房子了。 因此便点头道:“你只管放心去,家里这头我也能帮忙看着。”又想到周梨和陈家的关系好,又说:“陈家那边,你走之前也打个招呼,有他们跟着照应家里,你在上京是不用担心半分。” 周梨也是这样打算的,“是了,回头还是要去陈家那边的。不过云大哥他们这次刚好与我错开,怕是我走之前,也遇不着他们了,我给留几封信,到时候你帮我转给他。” 再有王家那头,也要去走一趟,码头的事情,还要确定好,不然哪里放心? 说了一会儿,正方脸听得今日不必去她家那边,便笑道:“那正好,我去把这银子给取回来。” 周梨这才想起这茬儿,“是了,我也还没去动,晚些时候一道去。”又朝正方脸老娘看去,“老太太这里可是高兴了。” “我如何不高兴,一个银子能变成两个,啥也不要叫我去做。这都全指望你家阿初,若不是我这要照顾着芹娘母女,是无论如何也要上门去朝他道谢的。”正方脸老娘端着碗,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眯眯地说。 “说起来,该是我谢你们才是,这几日全靠着阿平哥跟着张罗。我也是仗着大家关系好,不拿自己做外人了,就使劲儿薅他,叫他在我家白做几日的工。” 听得她这话,芹娘也笑起来:“那是他的福气,旁人想免费上你家做工,还没得这机会呢!” 话说是白做了工,可是正方脸这几日也是露够了脸,哪个不晓得他同周家关系亲密?不说现在他能从周家这里得益什么?就说这以后,白亦初只要不犯事儿走歪路,不得个状元,那举人也是稳妥的。 如此,他也是能跟着沾光。 也是知晓这一点,正方脸是忙得心甘情愿的。 何况这一次,他在白亦初头上压了家中所有积蓄,如今都翻了四倍,叫他少干个七八年了。 如此怎么不欢喜?难怪他老娘几乎把笑容焊在脸上了。 两人又说了些个生意上的事情,周梨心里想着这些天一忙,虽和白亦初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总是错过,便匆匆回了家去。 路上不巧又遇着安夫人,她正是出来采办的,也说要过一阵子就去上京。 不过她家人少,所以打算将这边的房屋卖出去,直接搬去上京。 知晓周梨好牙行关系好,所以见了周梨便问起她。 周梨一听她要卖房,连忙笑道:“何必找外人,直接卖了我岂不好?又不要你等时间,马上我便能同你交易,叫你把银子拿在手里。” 他们家那房屋,虽是在巷子外面,但终归是挨着自己的那些房产,周梨自然是愿意买在手里来的。 安夫人见她想要,自然是欢喜,“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又折回去找了正方脸来,估了个两方都不吃亏的价格,这房屋地契就易了主。 安夫人只高兴道:“本以为这不是件容易事,少不得是要等个十天半月的,如今遇着了你,倒是省了我们许多时间。”又问周梨几时启程,好一道? 周梨却是心里没个谱,“若是可以,我恨不得当下就赶紧启程去上京,可我这边许多事情还没有交托。” 安夫人见此,想着周梨手里那么多产业,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安排好的,虽有些遗憾,但也道:“无妨的,到了上京,我们再联系。反正这要赶往上京的学生不少,我们同人家一路,也安全得很。” 周梨想着这一阵子怕是没得空去那头,便也是在这里提前做了告别。 才回了家里,却得知弘文馆那边几个中了榜的打发柳相惜过来,这会儿正同白亦初商议着几时去往上京。 周梨都没顾得上同白亦初说两句话,他们便又一起出门去了。 元氏见此,只道:“你们既然是要急着去上京,这几日也不用管各自,你只要将你铺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家里这头有我和你姐姐,你就不用操心。阿初那里,就他拜了各位大人和师长,你这里也该忙完了。” 至于他们的行李什么,到时候她和周秀珠会打点着。 只是这样一来,今年是不能在家里头过年了。 为此大家都是有些遗憾的,但为了求个前途,也为了这个家里的将来,只能如此了。 果然,就如同元氏所讲,大家都忙,白亦初这些天几乎是在外面吃的饭,又要与同窗们招呼,少不得是要喝酒,等回来都已经很晚了。 周梨白日里有事情要做,也等不得他,只能早睡。 这日正方脸来,同周梨介绍了一个账房,是芹娘娘家那边的亲戚,才到这芦州来安家。本来芹娘的哥哥还想将人安排到牙行去,只不过那边却是没个适合他的活儿。 正方脸便想,既然是识文断字的,又会做账,便领来见了周梨。 周梨只看着人面相也算是好的,不是那等大凶大恶之人,何况到时候自己也要让山药在里头看着,后院里住着的也是自己人。 因此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当下便将这账房的事情安排好。 再去码头上大兴商行里见王洛清。 她虽在周梨身边就待了几个月,但总归是那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个遍儿,如今又有王掌柜手把手交,自然是得心应手,见个什么人也不会怯场。 也是巧了,昨儿她爹才将压在白亦初头上的银子取回来,白赚了一大笔,她那堂兄却压在林清羽的身上,赔了个血本无归。 少不得是要和周梨说一回,又道:“想来也是我来这商行里,叫他着急了些,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这一次将银子都全压了进去,如今没一个子儿回来,手上也没了钱财。他那一班朋友,向来只拿他做个行走的银袋子,往日里他有钱在手,只一个个跟在他眼前奉承着,这会儿他没了钱,倒是看清楚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他正是叫这些朋友在其中搅合,才起了那不该起的心思,想要将这商行取而代之。 只不过他手里的银钱不够打点,毕竟要开设一个商行,不是红口白牙一说便能开起来的,因此想趁着这秋闱,血赚一笔。 如此便把所有的银钱都压了进去,就指望着那林清羽拿了榜首,叫他那些个银子翻个几倍,到时候开设商行,哪里还要担心这银钱短缺的事情了? 不过这天不遂人愿,林清羽只是第一名罢了。 “他如今只能老老实实夹在尾巴在这商行里继续干,我本不想留他,但奈何我爹到底是心肠好,又惦记总是自己的亲侄儿。”不然王洛清早就痛打落水狗,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赶出去了。 周梨听得这话,也道:“你爹果然是个慈善人,只不过你也要防备这些,他从前既有那心思,只怕不容易这样改心的,别到时候养虎为患。” 王洛清也正是担心这个,一面与周梨说着对策,又问她:“你们几时启程?” 然这启程的日子,却还没定下来。所以只摇着头,“还没商量出来,但肯定是这个月就要出发的,这又是寒冬腊月的,若遇着总下小雨,路上湿滑,怕是一个月才能到上京。” 王洛清只可惜没个水路,不然哪里需要吃这么多苦头。 河是有的,不过朝廷压根就没有开设河道的打算,不然将这河道打通,芦州的河运也能通往上京去。 但这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呢!朝廷可没有这份余钱。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提起云记要用码头的事情。王洛清顿时不悦道:“我虽叫你姐姐,但这心中是把你做我的长辈来待的。若不是你,我岂能晓得这外面的世界是有多广阔,只怕一辈子真是困在那后院之中了。” 所以这码头的事情,周梨同她见外,王洛清是有些不喜的。 当即只保证道:“只要我大兴商行还姓一天的王,这码头云记那边就随意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看哪个敢拦。”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只不过周梨想着,这王洛清在自己跟前也就几个月罢了。云记却要长长久久用这码头,总不可能一辈子白薅。 所以她早在给云众山的信中提起及了此事。 拖着一身倦意回到家里,刚从车上下来,就见林冲笑着上前道:“一姑娘,韩姑爷家里来了消息,表小姐酉时一刻顺利生下一位小姐,夫人和大姑娘都过去瞧了。” 周梨一听,只忙收回踏进铺子的那条腿,马上又跳回马车上,喊殷十三娘直接去韩家。 到的时候,果然见小韩大夫叫人煮了不少红鸡蛋,发给周边的人。等周梨进了后院,便听得元氏她们的笑声,急忙走过去,只拍了身上的寒气,方打帘子推门进去。 暖烘烘的屋子里,元氏正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周秀珠和韩家的丫鬟守在杜屏儿的床榻前。 她们见着周梨进来,忙要赶人,“你一个姑娘家,进来作甚?快些出去。” 周梨却是纹丝不动,“我可不信那些个。”一面只过去瞧了孩子和杜屏儿,见她气色还算好,“你再不生,我都快要急死了。”算起来,早在十月初左右,就是预产期了的。 哪里竟是拖了这许多天。也正是她预产期到了,那小韩大夫也没得空去周家那边帮忙,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里。 却不想,周家那头都要忙完了,她这腹中的闺女才姗姗来迟。 万般事情,也是一件挨着一件,到了十月下旬左右,总算是都给安排好了。 周梨这里也定了启程的日子,跟随着一起去上京的人,也安排好了。 他们就带走两个,一个萝卜崽,他是白亦初的小厮,理所应当是要带着一起去的。 余下的一个就是殷十三娘了。 周梨本是想将她留在家里的,可元氏想着这一路上山山水水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凶险,殷十三娘武功好,叫她在周梨身边,才能放心。 所以香附便留了下来,还继续跟在莫元夕身边。 但是出乎意料,启程离开这日,白亦初在武庚书院里教他枪法的那师父韩玉真也来了。 只见他背着一柄长枪,牵着马,马背上挂着卷成一团的被包和包袱水壶。 这一看便是要远行的样子。 白亦初有些意外,“玉真先生也要同我们一起去?” 虽然白亦初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但韩玉真却道:“云长那里不放心你和挈炆,让我跟着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也好。”白亦初闻言,便点了点头。 然而他们这队伍里,除了自家四个人加挈炆之外,还有柳相惜。 只不过柳相惜这一次没带他家那个小书童了。早在十天前,他家灵州那边就来了人,把小书童给换了回去,如今在他身边的是个虎脸的中年男子,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背上是一对铁锤,听说单个就四十五斤。 也就意味着,他自己背了个九十斤在身上。 早前也是他从灵州将柳相惜送到这芦州来的,如今就由着他护送柳相惜去往上京。 至于弘文馆那边的其他三个也要去往上京的考生,因等不得周梨他们,便提前和安先生一家三口提前出发了。 如此,这一行队伍,便是八个人。 周梨要雇的丫鬟,也一直没有,也亏得还有个殷十三娘跟着,不然整个队伍就她一个女眷了。 总共也就两辆马车。 韩玉真和柳相惜的护卫也都是骑马。 他们这也算是轻装上路。 他们是一早启程的,因究竟是冬日里,早晨的时候雾蒙蒙的,周梨只许家里人送到铺子门口,自来这离别最伤感,便不许他们在送了。 等出了城没多会儿,便瞧见那远处山脚的柿子树上,还挂着些没摘的红柿子,路边的树枝草丛上,还凝结着些没融的霜花。 还没散开的晨雾中,依稀能看到那些村庄上头冒出来的袅袅烟炊。 周梨掀起帘子朝芦州城瞧去,发现已经看不清楚了,这入目的只有一片朦胧雾气。 这一路上,果然如同周梨所担心的那样,晴朗的天气甚少,几乎都是连天的阴雨,马车也为此打滑了好几回。 如此也是耽搁了行程,硬是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到上京。 也幸好如今这各州府的学子们都在齐刷刷往上京赶去,所以沿途各州府对于盗匪山贼的管制都十分严,加上他们这队伍又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在列,自然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只不过别的考生就没有那样幸运,家里条件欠缺些的,只靠着那两条腿一路走,沿途不是叫胆子大的黑店骗了去,就是因为劳累短缺吃穿病在半路上。 说来也是可怜啊。 他们在路上就遇到了好几个,便也的带了对方一程,到了这上京,那几个考生也是千恩万谢,与他们告辞离去。 柳相惜他爹娘早在这边给置办了房屋院落,自是不短缺他的落脚处,他也是有心邀请周梨一行人去他家的院落暂住。 周梨本想去,但转而一想,还是不打扰人家了,自己这里也是要打算买房子的,很快就能安定下来,因此朝他道谢过后,一行人便分道扬镳。 早前周梨便接到了公孙曜的信,问他们几时回上京,他这里也好安排。 但周梨为了白亦初的身份所考虑,眼下是不太想跟公孙曜扯上关系,免得叫人察觉出什么来。 所以并未告诉他确切的日子。 这也就意味着到了上京这陌生地带,他们得自己找房子安顿。 等安顿好了,再去找与公孙曜说一声。 她是这样打算的。所以现在也顾不得看着繁花似锦的新世界,只问着路人,找了一家相对环境还算是安静的客栈住下来。 如今也不缺钱,所以周梨在衣食住行上面,是不会委屈自己的。若是抠抠搜搜的,回头吃坏了肚子或是着了凉,花钱看病不说,还耽误时间。 这住下后,只叫大家好生休息两天。 第三天才带着殷十三娘出门去。 至于白亦初,看书倒不着急这三两日,而是周梨本意就不要他抛头露面的,便叫他也和挈炆一般留在客栈里。 房屋的事情她来安排便是,反正于这一桩事情上,她是个熟手。 只同客栈的小一打听了附近名声比较好些的牙行,便同殷十三娘赶车去。 挑了个两天,总算是得了那合心意的院子,当天下午过了户,她叫了挈炆和韩玉真一起出来帮忙,只留了萝卜崽和白亦初在客栈里,跑了几个来回,将那新院子里所短缺的物件都给补齐,晚上便将客栈的房屋退了,一行六个人,搬进了这银杏街的院子。 这一处院子并不算大,但是住他们这几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还余下两个空房间。 但这房间也没有空着的,隔日周梨就雇了两个媳妇回来做短工,管大家的一日三餐和浆洗衣裳。 这银杏街的院子虽是不大,但此处安静,最是合适读书。前主人家显然也是个识文断字的,特意修了一间书房,如今还遗留了不少书本笔墨在,白亦初和挈炆倒是用了现成的。 这样安顿好,周梨也歇了一日,便再闲不住了。 殷十三娘自然是要同她一起出去的,见她又开始在各个牙行里活动,便晓得她打了什么主意。 甚是不解:“姑娘你手里的余钱不少了,就是上京那最好地段的大院子,你怕是也能买的,更何况在芦州你名下还有许多房屋,各个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差,你还吃这份苦作甚?” “你瞧我那嫌钱多的人么?更何况你也说我的钱也就够在上京买一处像样大的院子罢了,说到底还是穷,你想想往后阿初若是真出息了,家里不晓得还要置办多少人手呢!我如今不赚钱,到时候拿什么来养着他们?”周梨这厢说着,只看了几处房屋,但觉得转手利润空间不大,因此一时拿不定主意去。 倒是在街上瞧见一辆不知道是哪个侯府的马车,被迫让到了边上去,这才想起来,还一直没通知公孙曜,便找了一处杂货铺,买了一封红帖子,借了人家的笔墨,写了个拜帖。 等回了家里,只喊萝卜崽送过去。 公孙曜虽是任这燕州巡抚,然而因这上京又隶属燕州,因此他的巡抚衙门也是设在这上京,每逢着上朝的日子,他还需要上朝去。 所以周梨想着这个点送去,他怕是明儿下午若是得空才回信了。 哪里晓得那黑漆漆的夜色里,公孙曜竟然同萝卜崽一起来了。 叫周梨见了他,不免是有些诧异,“义兄你怎过来了?明日不是要去皇城里上朝么?” 他们上朝又是天不亮就要去,每隔十天才能休息一日。 而明日并非那沐休的日子。 公孙曜如何不来?当他知晓白亦初早就知道他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想迫不及待地想见白亦初了,更想同他说起霍家那些旧事,免得他往后叫人给蒙骗了。 也是老早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如今见人来了,也是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及。当下也顾不得埋怨周梨,竟然来了也不先去找他,叫他苦苦多等了这么几天。一双眼睛四处寻找,嘴里忙问着:“阿初在何处?” “和挈炆一处在书房里。”周梨说着,便引了他过去。 因公孙曜是头戴着斗篷来的,明显也是避开了耳目,所以她自己也不想叫家里这两个女仆晓得。 就自己泡茶送进去,然后塞给萝卜崽一个手炉,喊他在门口看着些。 不想一进门就听到公孙曜和白亦初叮嘱着,“会试前,你都不要出去了。既是天权都能凭着你这张脸认出辨出你的身份来,那这上京能认出你的人,只怕也不会太少。”除了将军府那边的霍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舅舅有后,且还这样网 60. 第 60 章 六合一 又想起听萝卜崽说韩玉真也一起来了,便道:“玉真兄那里,也叫他少在外走动,他当年虽还是少年,极少同你父亲回上京,但为了这以防万一,还是稍留意些。” 挈炆早在周梨泡茶的时候,便已经退了出去,将这书房的空间门留给他们表兄弟两个。 如今也就多了一个周梨罢了。 公孙曜只瞧着他二人,心中既是欢喜他二人到如今,也是能相互扶持,又互相信任。 但一想到舅舅走得那样早,心里又十分难过,顿时红了眼角,“可惜了,舅舅舅母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我母亲那头,我倒是已经与她说了,我眼下只等你这会试过了,好领你家去。” 周梨是他认的义妹,本可以大大方方带到将军府里去,但又怕旁人盯着周梨,反而发现了周梨这身后的白亦初,所以也不敢领回将军府去。 又想起母亲在舅舅走后,本就郁郁寡欢,这些年若不是还惦记着白亦初,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反正他们公孙府这边,是如何也不相信将军府那边的说辞。 将军府那边早就提及白亦初已早夭,也正是如此,按照霍家的规矩,他这般没有成年的晚辈若是没了,便没得资格上那霍家的族谱。 如此可怜那霍轻舟的膝下,竟然是一个儿女都没有记着。 他自己那血肉拼搏来的功勋,竟都便宜了那同父异母的霍南民。 这些事情,只要一想起,任由是个怎么豁达的人,心里都是忍不住会生出郁气来的。 这个时候看着公孙曜眼睛通红,满脸的不甘和悲凉,白亦初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丧失掉的那一份记忆,叫他不能与公孙曜感同身受。 但他也从不是那种无情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周梨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就留在了周家,决定要护着她,不叫她同自己一般,过着那样寄人篱下的凄苦生活。 加上自来对霍轻舟又十分崇拜,所以见他如此悲愤难过,还是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兄长,那些个旧事,如今再想,也难以改变,何况我现在很好,身边也有一群真心疼爱我的家人,现在还遇上了一只挂记我的你们,已经是万幸。” 他说到这里,只抬头朝着那微微留了个缝隙的窗外望去,那里的白色墙根下,是一株老梅树,这腊月初,还不同以往的枯枝一般腐朽,反而长出了些生机的样子。 “我爹娘想来看到如今的我,也是十分欣慰的。”这爹娘两个字很奇妙,说出后他好像真的就能感觉到,冥冥之中,父母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公孙曜听到他这话,“是了,再度重逢,又能看到你这样好,我该是高兴才对的。”一时也扯出个笑容来。 只不过他也没有多待,哪怕有许多话要同周梨和白亦初说,但那丑时二刻就要去皇城准备上朝,手里又还有要往上禀的奏章,须得回去再斟酌,便同他们告辞。 走的时候只千万般交代,白亦初和韩玉真能不出去,便不要出去。若真遇到什么事情,只管叫萝卜崽去公孙府里报信。 周梨和白亦初一路送他到门口,眼见着人上了马车,这才进来。 只不过白亦初一回头,就看到一副若有所思的周梨,“怎么了?” 周梨摇着头:“没事,只不过想着你还有许多家人将你放在心上,我心里也高兴。”她这话是由衷的。 白亦初拉起她的手,“是,我运气很好,自从遇到你开始。所以最叫我觉得高兴的,还是你爹把我买回家。” 周梨听得这话,‘噗呲’地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旁人做了赘婿,那是避之不及,只当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你倒是好,反而像是得了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一般,还总挂在嘴上。” “这有什么,更何况本就是事实,再说我又不在乎这些。”只有那些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总在意这个赘婿身份。 挈炆站在廊下,见着他俩人手拉着手歪腻地进来,忍不住皱起眉头,“见天都见着,你俩别弄得那好似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 “又不碍你。”周梨回了他一句。 挈炆只故作生气地冷哼了一声,随后朝白亦初说道:“既是你和韩大哥都不能出去,过两日等少凌到了,我自个儿去接便是。” “我同你去。”说起来,这顾少凌也是许久不见了,也不晓得如今他在那豫州军营,历练得如何了? 三人说着,只又回了书房里去。 左不过就是说当下会试,还有周梨打算继续在这上京做些小生意罢了。 她想来想去,自己开店什么的,都不理想,所以更倾向于投资,但这就有些考验她的眼光了。若是选了个垃圾股投资,回头怕是要亏得一个字儿不剩下,所以这生意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起来的。 又已经是腊月了,这上京的冬天比芦州冷多了,今儿一早还飘起了些细雪来,她匆匆忙忙地去成衣店里给白亦初和挈炆挑了氅子,另外又多储备了些碳,雇了几个脚夫挑着送家里送去。 这些都是上好的银丝碳,她舍得花这个钱,到底是害怕白亦初和挈炆这考前出什么问题,所以样样都挑最好的。 买官买州府的钱她是没有,但是这点吃穿用度的银子,是绰绰有余的。 将家里这些都备好,才叫萝卜崽去给柳相惜送个消息,好叫他知道,这里也已经安妥了下来。 萝卜崽虽是白亦初的小厮,但因白亦初总是在院子里,也不出门,所以他也就没有寸步不离跟着,更何况白亦初身边还有韩玉真。 因此萝卜崽这几日里,天一亮就到处去这上京城里转悠,不过几天的功夫,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子都被他摸了个清楚。 加上从前本就自小生活在那市井中间门,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什么他们都见过。 所以也是借着从前那做乞丐的经验和身份,很快便同这里的小乞丐们打上了交道,也是替周梨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回来。 便是周梨都忍不住夸他,“果然三百六十行,这行行出状元,你做个乞丐都这样优秀,想来往后长大了,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些成就的。” 萝卜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周梨这话也激励了他。 他想阿梨姐说得对,做个乞丐自己都能做得这样好,那将来留在阿初哥身边,现在是个小厮,往后就是长随,再往后就能升级做大管家了! 想到这里,于是乐呵呵的,得空了就赶紧找简单的书本瞧。 周梨见他这般用功,心里是乐得欢喜的。反正还是那句话,没有机会去走遍这大江南北,那就看很多书,从这书里看世界万千。 所以这日去接顾少凌,也就没喊萝卜崽,只叫他在家里安心看书,自己与挈炆,再叫上殷十三娘,三人一并去了北城门。 齐州豫州皆属于北方寒凉一带,所以自是从这北城门进出。 他们来得算是早,等了小半个时辰,坐在外面车辕上的挈炆才朝马车里面抱着手炉取暖的周梨喊,“你过来瞧,那个是不是?” 他们将马车停靠在这城门边上,因这上京的天气冷,又总是挂着刺面的寒风,所以周梨和殷十三娘都坐在车厢里。 如今得了挈炆的话,周梨只觉得好笑,一面从马车里探出头,“这不过是分别一两年,不是十年八载,你怎就认不得你自己的手足兄弟了?” 说着,顺着挈炆的目光朝那乌泱泱的人群里瞧去,只见着一个头戴着斗笠的劲装少年郎,只不过那脸颊有些黑,棱角分明又凌厉,所以即便那在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有着些许顾少凌的影子,但因为没有顾少凌的温润,周梨也懵了。 只忍不住拿胳膊肘推了一下身前的挈炆:“这,是不是他?” “我觉得有一半是……”挈炆说着,“要不我下去看看?”又怨那人戴着个斗笠,若是摘了,必然是能认出来的。 “好。”周梨应着,一面盯着那人瞧,只见对方东张西望的,似乎也是在找什么。 转眼间门就见到挈炆朝那人走了过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然后那人回过头来,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戒备之意,更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挈炆的手,有要将他过肩摔的趋势。 不过下一瞬,那人就转而握紧了挈炆的手,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周梨见此,不由得嘀咕一声,“还真是……”这军营也太磨人了吧?顾少凌一个温润公子,如今竟是变得了这般样子。 而不多会,他二人也结伴而来,等上了马车,顾少凌才将头上的斗笠给摘了去,只往车上一挂,“阿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梨笑着,“冷么?”然后将一个手炉塞给他。 顾少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来,“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豫州一年四季里,压根就没春秋一说,只有冬夏两季,过了那夏天,就是漫长的冬季,尤其是到了九月,那雪就开始落了,然后得等三月初才会开始融。” 可即便如此,生在那白茫茫的世界里,他还是变得黑黝黝的。 殷十三娘见他们故人重逢,有那说不尽的话,便来赶车,只叫他们都到车厢里去。 这上京对于女子的束缚,倒不如芦州,街上多的是能瞧见骑马的女子,所以周梨和两个要好的朋友兄弟在一个车厢里,倒没有什么。 反而是顾少凌看到殷十三娘,十分诧异,等进了车厢就迫不及待地问,“哪里找来这样厉害的练家子?” “说来你怕是不信,就在牙行里呢!”周梨如今都觉得,是自己的运气好,也多得阿平哥的照顾,不然是真错过了殷十三娘这个厉害的护卫了。 顾少凌果然是不信,“你少在这里唬我,如今我顾某人也出过门见过世面的。” 不想竟然听挈炆说:“就是牙行里的,阿平哥见着好,专门劝了阿梨呢!” 顾少凌不由得露出满脸的震惊之色,“现在的江湖这样难混了么?这样的高手都要沦落到牙行里去找生计?”他本来还打算等白亦初会试殿试都结束后,就去行走江湖…… 现在看到殷十三娘,不免是心生退缩之意。又问了许多武庚书院的事情,得知清风书院如今已经到了那没落的边缘,有些惋惜,“我要是在芦州就好了,叫他们当初耀武扬威,还以清风书院的学生为荣,如今只怕是恨不得甩脱曾经在清风书院待过的记忆吧。” “倒没有那样夸张,也不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那清风书院里不过是良莠不齐,其实好先生好学生也是有的。”挈炆的评价倒是十分中肯。 说了一会儿这清风书院,周梨才得空问起顾少凌,“此番从军中出来,可有什么打算?” 顾少凌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原本还想仗着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去行走江湖,如今看来,怕是也不成。”随后换上一张讨好的嘴脸,“阿梨,我晓得你十分有钱,要不你看看,留我在你家中做个护卫,咱们熟人熟事,你也不用对我有半点防备之心不是?” 周梨见他那黑黝黝的脸庞,不禁朝后避开了些,“你倒是会盘算,白吃喝我我的就算了,还想要我给你拿钱花。” “那你看我这堂堂三尺男儿,身上总不能一个字儿都没有吧?”他嘿嘿一笑。 不过别说,周梨身边本就缺人,如今他要留下来,是再好不过的。 三人说笑着,这原本觉得久远的路,倒像是一下就缩短了许多,很快便到了银杏街的家里。 亏得早前晓得他要来,专门留了一间门房出来,如今他来了,也是将这整个院子都给住满了。 和白亦初又许久没见,几个是少不得一头扎在书房里说个天昏地暗的。 晚饭催了两回,三人才从中出来,仍旧是说着些旧事。 直至晚饭过后,周梨拿顾少凌一路车马劳顿为借口,早早将他赶去了房间门休息,这才得空和白亦初说话,“可是提了李司夜?” 白亦初颔首,“这仗要打的话,早便打起来了,如今这样拖下去,大家眼见着在战场上也挣不得功勋,都在想办法从上头下来。” “那李司夜不是十分得霍南民的宠信吗?他该不会也要回上京来吧?”没有真正的功勋在身上,他回了上京,一下就要被打回原形。 白亦初则摇着头,有些担心,“他要来上京了,怕就是年后的事情。” “这是为何?”周梨也一下激动起来。 “霍南民将霍莺莺许给了他,所以这年后就会回来准备亲事。”到底还是要同这人碰到面了。白亦初倒不是怕李司夜,他是担心周梨的安危。 周梨早在陈老太太的用心教导下,不但是学了这上京的规矩,还将这些数得上名号的人家都给了解了个大半。 所以听得白亦初这话,不禁有些疑惑,“霍莺莺?” “嗯。”是顾少凌探来的消息。 “可是此前不是说,要将嫡女许给他的么?怎么变成庶女三姑娘了?”也是亏得陈老太太,所以周梨对于将军府的人口脉络,也是十分了解的。 白亦初倒是没关注这个,当下听到周梨的话,也有些诧异。不过旋即笑道:“他既娶的不是嫡女,是这庶女,那他的命运是不是就改变了?再没有从前那样莫名其妙的好运?” 周梨心说还真有可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明日让萝卜崽去探一探,自己也想办法四处打听打听。 于是接下来几日,白亦初和挈炆只管在家里看书,周梨只喊了顾少凌,连殷十三娘都不带,便出门去。 上京的小姐们管束不如地方州府那样严格,便是这寒冬腊月里,也总能是在各大酒楼或是首饰坊成衣楼附近看到。 周梨也就组专门挑了这些个姑娘们最喜欢逛的九宝玲珑街。这里听说原来是有一座寺庙,庙里有一座不知是哪一代方丈的舍利塔,修建得十分华丽,称作九宝玲珑舍利塔。 但不过后来改朝换代,这寺庙也随着前朝一起淹没成为历史,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九宝玲珑几个字,成为了这条街的名字。 而这条街上,多的也就是那些首饰楼,或是卖成衣,还有各州府衣料胭脂等等的铺子,还有不少酒楼,甚至还有两家戏园子。 倒是像极了周梨那个世界的步行街。 她便在这里一处酒楼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然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贵族小姐们每日挑挑拣拣,累了就上这酒楼来吃吃喝喝。 顾少凌一开始觉得能瞧见这么多姑娘家,还能明目张胆看,十分新鲜。但这一连着看几日,也是觉得眼睛有些疲劳了。 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阿梨,你都不觉得厌么?” 周梨正吃着小点心,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少女们,“看美人怎么可能会觉得厌?”倒是怀疑地看了看顾少凌:“兄弟,你很不对劲啊。” 顾少凌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周梨那眼神和话语里的意思,一时暴起,“你差不多得了,这就好比山珍海味,天天吃谁不嫌腻?” “吴大人就不嫌,我们来上京的时候,他又重新纳了一门美妾呢!” 顾少凌嘴角直抽搐,“他就是个老色胚,你居然拿我和他相提并论?”不过身体是真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得楼下传来女人家的吵闹声,两人顿时都掩不住一颗八卦的心,纷纷朝着窗外探去。 只见对面那首饰铺子里,不知道是谁家的两个小姐因为一支簪子起了矛盾,如今正是唇枪舌剑争锋相对。 顾少凌忽然就来了精神,“你这里等着,我去细细听。”然后咚咚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周梨就看到他出现在对面的首饰铺子里,一面佯装挑选首饰,一面立着耳朵仔细听那两姑娘争辩。 周梨见这一幕,不禁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听得邻桌上,也传来一阵笑声,她不禁扭头瞧去,正对上一个红衣姑娘。 那姑娘倒是个自来熟的,见周梨看她,只道:“你这个兄长好生有趣,等他回来了,一会儿也叫我听听,他从下面听来了什么。” 周梨却是颇有些尴尬,一面点着头。又见那姑娘衣衫华贵,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刚才还有个小丫头伺候在她跟前,却叫她打发着去给买糖炒栗子。 按理,也是快回来了。 而也随着周梨点头,她便凑了过来,和周梨一张桌子坐下,“我听你们说话,不像是本地人?我猜想,你们家里必然是有要参加春闱的学子吧?” 她倒是聪慧,但又因过于热情了些,叫周梨有些防备起来。不过她老早就是个喜形不于色的人,面上自然是不会露出来,眼里也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你好聪明,我陪着未婚夫一起来参加春闱呢!你家里也有兄长要参考么?” 那姑娘闻言,一副果然叫我猜中了的得意样子。不过旋即反应过来周梨是陪同未婚夫来的,便只热心道:“这满上京的姑娘,一个个都好生无趣。”说罢,拿下巴指了指对面吵架的两位小姐:“你看她们,竟是为了一支簪子,就争个面红耳赤的,也不怕丢了人。” 随即又转回来看着周梨,“我虽不知道你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是这历年春闱,放了榜后,多的是那榜下捉胥的,你到时候可要将人看紧了。” 周梨闻言,心说这也不知是谁家小姐,这般热心肠。一面点着头,“多谢提醒。” 但对方却觉得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我可没同你玩笑,大前年的时候,我就看着一个进士,因有几分好样貌,便让一位尚书家里抢了去,十几个家丁壮汉,叫他挣扎不得,他那书童当场就个急得晕了过去,险些叫人给踩伤了。” 后来万幸那进士倒是个坦白人,家中早有妻子,如今已是身怀六甲,那位尚书郎家才放了他走。 周梨听在心里,当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不叫白亦初自己去看榜不就好了。 反正白亦初那张脸,也不宜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两人正说着,这姑娘的丫鬟就来了,果然那怀里抱着一包还热气腾腾的糖栗子。 只不过见到自家小姐跑到人家邻桌来,急得不行,直跺着脚:“小姐!” 但是她们家小姐不为所动,反而从她怀里将糖栗子夺了过来,只分给周梨,“我每次来这九宝玲珑街,就是为了吃口他们就的糖栗子,可好吃了,你快尝。” “多谢。”周梨谢过,余光却见她家丫头一脸的着急。 偏偏她们小姐心大,一点没有要回自己桌上的意思。 丫头没法子,只能侯在她身边无奈叹气。 周梨一见这光景,只怕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了。 小二的送了茶点来,这位小姐也叫直接放在周梨他们这一桌上,然后继续朝窗外看去,但见那两位吵架的小姐已经散了去。 最终以那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小姐得胜,这会儿正耀武扬威地收了簪子,趾高气扬地上马车。 至于另外一个,则仍旧是满脸的怒火。 这小姐瞧了,只忍不住笑道:“这龚小姐怕是今晚要给气得睡不着觉了。” 又一面同周梨介绍,那买了簪子的是长庆伯家的孙女儿何致蓝,脾气刁蛮得很,还有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说的都是尖酸刻薄的话。 然而周梨却听得这话,忽然想起自己的梦。 自己的梦里虽然只有一个大概框架,但却也有这何致蓝的身影。 她因对那李司夜钟情,以至于落了个被和亲的下场。然而梦中的她,虽是那嘴上说话伤人得很,可其实心思最是善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使得她总用这样的法子叫人讨厌她。 至于她的姐姐何婉音,正是这上京才貌双全的绝色人,也是梦里最后和李司夜经历了重重艰险磨难后喜结良缘的佳侣。 何婉音和李司夜两两相悦,也是凭着她自己的才智为李司夜出谋划策,其中没少出些主意来对付白亦初。 可以说白亦初的凄惨下场中,有一半的是离不开这何婉音的。 至于周梨听到这位小姐的话后,立即想到了那何婉音,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子仇恨来。 哪怕现在的何婉音还没有去害白亦初,可是梦里那些事情却已经是刻骨铭心了。周梨太害怕了,她不可能等到何婉音真正去害白亦初时候才开始防备。 那位小姐也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一时有些疑惑:“你认得她?” 周梨这才从恨意中抽回身来,摇着头,“不。”只是目光却朝着那何致蓝的马车追随去,“许多人和事,都不单只是看表面想象,你若见的,也未必是真。” 就如同这何致蓝,她心底是善良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缘故,总是说那些伤人又总得罪人的话。可她在不知道李司夜是自己姐姐心爱之人的时候,见他被人追杀,就拼力相救,将那李司夜藏在自己的闺房中。 那李司夜明明知晓她的身份,却从来不表明自己是她的未来姐夫,只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照顾。也晓得她对自己暗生情愫,却从来不开口明言,是他的不作为,导致了何致蓝的误会。 以至于后来晓得了一切真相的何致蓝,心中生出怒意来,方下毒害何婉音。 然后导致了她被关家庙,后来和亲北辽,嫁给年过七旬的北辽王,不过一个月就被活活折磨而死。 理论上来说,仇人的仇人就是自己的伙伴,更何况周梨知道何致蓝那些嚣张跋扈,本就是假的。所以对于她这个人,还是很怜惜她的悲惨命运。 明明是她赔上自己的名声救下的李司夜,却没有得到李司夜和她姐姐的感谢,反而落了那样一个勾引姐夫,谋害嫡姐的凄惨下场。 眼前这位小姐听得周梨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周梨些什么,便听得那个爽朗洒脱的声音吐槽着:“这些小姐们真是闲着吃饱了,为了那样一根破簪子,竟然也如同市井刁妇一般,说的竟是粗鄙言语。” 顾少凌自顾地说着,一屁股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这才瞥见了旁边的陌生人,一时愣了一下,这朝周梨看过去,用那目光询问着。 周梨苦笑,“刚认识的。”然后也是顺理成章朝这位一样八卦的小姐看去:“还未请教?” 那位小姐像是才猛然反应过来,“哦,我信周,叫周黎。” 只不过她这话才说出口,那刚捧起茶喝了一口的顾少凌顿时就没能忍住,一口茶水全喷在了这位周黎姑娘的身上。 也亏得这周黎姑娘应该是个练家子,避得快,所以就是胳膊上沾了一些。 “你干什么?”周梨只没好气地责备他,这样沉不住气,一个同名之人罢了。一时急忙拿了手帕替周黎擦拭又道歉。 那周黎倒是没恼,接了周梨的手帕,“无妨无妨,想来你兄长也不是故意的。” 周梨只无奈顺着她的话,“的确不是故意的,周姑娘你这名字,和我一样,咱俩同名同姓,也难怪他没能忍住。” 这下换这周黎尬住了,“这样巧啊。”她就随便编一个名字,还遇着同名同姓的…… 一面飞快地转过话题,只朝顾少凌问道:“那周兄在下面,都听得了什么?” 周兄?顾少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周黎是在叫自己。然后只绘声绘色地将下面刚才两位小姐的争吵学了个遍儿。 周梨听到他连人家骂人的粗鄙之话都要学,连忙打断:“这个就不必了。” 那周黎只哈哈笑,“我就晓得,这何致蓝的嘴巴素来不干净,她再这样,迟早会栽在这张嘴里。”又忍不住说:“奇怪了,她姐姐何婉音是我们上京小姐的典范,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才貌双全的佳人了,怎么偏有她这样一个妹妹来。” 顾少凌也是晓得周梨这个梦的,毕竟几次来信,也是断断续续提了,如今听得这何婉音的名字,一时眼睛也瞪圆了,急忙朝周梨看去。 心里也是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个世界有点小。 他才和那李司夜分开,就和周梨梦里这李司夜最后的相伴一生的妻子得了消息。 那个周黎姑娘见他的异样,眼里明显有几分不喜,只觉得这顾少凌也同这上京的男子们一样,果然都是喜欢何婉音那般才貌双全的女人。 不过因和周梨能聊,也是多坐了一会儿才告辞走的。 一下楼她那丫鬟就忍不住吐槽,“小姐,您上次不是叫王小红么?这次怎么又改了个周黎?还跟人撞了名字。” 原来这位小姐乃宁安侯爷的独女玉笙烟,众所皆知这个宁安侯爷是上京第一痴情男儿,自打宁安侯夫人去世后,他就一手将玉笙烟养大,既无通房又不纳妾,更不续弦,所以导致了这膝下只有玉笙烟一个女儿。 偏这爵位却没有传给女儿的规矩,所以他那一房的兄弟侄儿,对其都是虎视眈眈。 这玉笙烟又不傻,自己亲爹拿血肉挣来的功勋,凭何给别人白白享受了?若他们还算是有良心,那还好。 可有了将军府霍南民一家做先例,她可不能步了那霍将军的后尘。 所以只想找个男人上门生了孩子,往后这爵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但奈何这上京的,有些样子的贵公子,人家断然不可能入赘,那些次等的她自己也瞧不上,便听了她爹的话,等着春闱后榜下捉胥。 可后来又想,那些文弱书生的确不是她心中所爱,她更喜欢那些有些身强体壮,又会几招的,往后入赘了,还能同自己比划比划。 于是整日得闲了,也是领着丫鬟上街到处闲逛,就指望着老天爷长眼睛,叫她能遇着一个合心意的,到时候直接抢回家去。 而今日在那酒楼里,一眼就瞧中了皮肤有些黑的顾少凌,觉得此人说话又不是那些个咬文嚼字的,看他的架势也会些功夫,而且还是外来的人。 那这就更妙了,简直就是她夫婿的不二人选。 眼下听得丫鬟吐槽自己,“王小红像是丫鬟的名字,一点不大气。” 丫鬟只说周黎也像是小家碧玉。 玉笙烟便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哪个男人不喜欢那温温柔柔的姑娘家?” 丫鬟只朝她翻了个白眼,“可你这名字像了,你那行为举止像么?我转个头的功夫,你就跑到人家桌上去,还搭了话,指不定人家那心里将你视作洪水猛兽一般。” 又忍不住问:“你是瞧中了那周公子?”到如今,她主仆二人都一直以为,顾少凌姓周。 “瞧是瞧中了,可是我看他好像对那何婉音很有兴趣的样子。”想到了这里,玉笙烟不禁叹了口气。 “那又何妨?小姐既然是喜欢,就先下手为强,更何况他一个外乡人,咱先抢来府里,等生了孩子,他就老实了。”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 所以这丫鬟也是个彪悍的。 偏玉笙烟竟觉得有些道理,一面掰着手指数,“是了,情况紧迫得很,生孩子得一年,按照当朝律例,他想要继承爵位,至少得十岁,我爹现在虽然还健朗,但仔细说起来,十一年后,他也是将近六十了,我若一直拖,实在悬。” 当下马上就同她这小丫鬟商议,几时去将人劫了家里。 又后悔,没探出人家住在哪里?下次可哪里去找?最后小丫鬟说,“那咱就只能守株待兔了,没准他们兄妹还会来此呢!” 于是此后,主仆二人还真常在这九宝玲珑街上闲逛,就是为了再遇顾少凌一回。 而周梨和顾少凌这里从酒楼里回去,也是一路探讨着,“也不知李司夜和这霍莺莺的婚事,是否能正常举行,若他真娶了霍莺莺,那往后就和这何婉音没了牵连,咱们也就不用担心里梦里的事情发生了。” 周梨也盼望着,他二人好好完婚。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他们能掌控的,最后只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先不要同阿初说,咱们如今反正也不会同他们有什么交集,往后便是真的遇着了,咱避开些便是了。” 李司夜这人,弄也弄不死。顾少凌在得知他会害白亦初后,就自己做主下手过一次,但失败了,还险些害了别人。 所以他是不敢再乱来了,也觉得这李司夜,就好像是什么东西保护着他一般。 既不能杀了李司夜,眼下顾少凌也只能附和着,毕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但一时想起今日这位周黎,又十分戒备,“世间门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别是这几日咱们总去那九宝玲珑街,叫人盯上了吧?” 周梨也觉得有几分可能性,所以打算接下来的日子,不去九宝玲珑街了。 又在牙行里转悠起来,到底是没有合适的投资生意,便只能做起这房屋转卖的活儿。 因此也是买了几处房屋院落在手中,只不过都不是特别好的地段,但各有各的优势,在这一方面上,她的眼光还是十分毒辣的。 有一处才到自己手里不过五天,就转卖了出去,白赚了两百两白银,可把那中间门人羡慕坏了。 就连顾少凌也十分惊讶,“你这赚钱,也太容易了吧?” 周梨见他一副欲欲跃试的样子,只赶紧拦住,“你可别乱来,我做这一行生意,有好几年了,也不是随便乱买的。” “我晓得我晓得,我也没那余钱去买。”这几年在军中,也就攒了个几十两罢了,还都给书院寄了回去,身上哪里还有钱?不过也正是这样,他看到周梨赚钱容易,也想学个一二。 眼见着再有十来天,也是要过年了,便商议着置办些年货,又走到了那九宝玲珑街去,只便想着扯些好料子,给白亦初和挈炆提前将春衫做了,穿着进考场去。 不想周梨这转头的功夫,顾少凌就不见了。她起先还没放在心上,毕竟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能丢到哪里去?人贩子真要拐人,也先拐自己这样的小姑娘才是。 因此便在马车上等,不想着等了个把时辰,不见人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去周边商家打听,却都说不知道。 可把周梨急坏了,匆匆忙忙自己赶着车回银杏街,便同白亦初他们说起顾少凌丢了的事。 她第一反应是和李司夜有关系,可那李司夜眼下还在豫州呢?家里的人,除了殷十三娘和萝卜崽挈炆出去找,白亦初和韩玉真这两个会功夫的,都不好出门。 因此商议一番,只忙叫萝卜崽去将军府求救。 奈何这年终了,公孙曜也忙,根本没得空闲过来,等了两日,才亲自来,却是一脸的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梨急得不行,“表哥你倒是说啊!”如今晓得他和白亦初的关系,也不喊义兄了。 公孙曜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只叹了口气:“我这两日,也打发人到处暗访,直至今儿宁安府的小姐忽然就成婚,我心疑惑,宁安侯小姐的未婚夫不早夭了?这一问才晓得,是个外来的女婿。也是好奇就去他们府上道喜,不想那新郎竟然是少凌那孩子。” 这话一说出口,一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你没看错吧?”是白亦初最先反应过来,觉得这事儿不应该,宁安侯爷虽也是武将出身,但这豫州他也没跟去,自己和小姐都在上京,和顾少凌能有个什么交集? 更何况真是两情相悦,顾少凌没道理瞒着他们几个。 所以一度怀疑,可能是公孙曜心急如焚,看错了去。 公孙曜只道:“我如何能看错?我在芦州待了那么几年,也是看着他从小崽子长成少年郎的,怎么可能认错了去?”纵然是如今在豫州变得黑了些,但也不可能看错。 周梨却没纠结这认没认错人的事儿,只是急道:“既如此,你怎不叫他回来?也不说一声,叫我们这样担心。” 公孙曜却垂着头,“我套了他们家仆从的话,才晓得是早前他们小姐就看上了他,在那九宝玲珑街侯了好些天。宁安侯又是个宠女狂魔,眼见着女儿这样喜欢,这后来几天亲自跟着女儿一起蹲守。” 说到这里,只看朝周梨,“你不是说他在九宝玲珑街忽然失踪了么?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宁安侯面前算得了什么。”被人扛走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周梨听得这般话,不知怎的,一时就想起了当日上来搭话的那热忱周黎,不禁道:“莫不是她?” 于是连忙同公孙曜形容那个周黎的面貌。 果不其然了,就是宁安侯的女儿玉笙烟。 “那怎么办?咱去抢回来么?”挈炆问,一头看朝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再晚怕是要洞房了……” “自然是要阻止的,你们是不知道,少凌虽在书院,但他家里原本是替他定了一门婚事的。”公孙曜也着急,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只不过又奈何晓得那宁安侯的秉性,怕是自己上前去要人,他是不给的。 除非那玉笙烟自己点头。 于是这会儿十分发愁,“劫咱们是劫不走的,那宁安侯的武功且不说多厉害,便是他那府上的护卫,也个个都是好身手。”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少凌被抢了?”白亦初也实在说不出,再晚些顾少凌即将失去清白的话。 周梨也没想到,这宁安侯父女俩竟然如此清新脱俗。见着大家都一筹莫展,自己也没主意,只朝公孙曜道:“不然你再带我上门,玉笙烟认识我,虽不指望能劝,但好歹能以家人身份为由,将此事拖延一二。” 大家一听,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周梨只急忙换了衣裳,收拾一回,和公孙曜一起去了那宁安侯吃酒席。 他们家这婚宴办得着急,许多人都没来得及亲自上门祝贺,所以人并不多,周梨也就一眼看到了在跟客人敬酒的玉笙烟。 只朝公孙曜示意了一眼,便领着殷十三娘上前去,“玉小姐可叫我好找。” 听得她的这声音,玉笙烟忙转过头,看到周梨到底是心虚,“周姑娘你也来了。”不过心中好奇,她如何找来自家的? “可叫我去见见我兄长?”她笑问,倒也不像是那来阻拦或是抢婚的样子。 玉笙烟却是面色为难,吞吞吐吐的,“这,要不你先吃席?”实在是她将顾少凌给五花大绑在新房里,叫周梨这个做妹妹的看见了,怎么想? 周梨没答她的话,只说起那日玉笙烟和她说榜下捉胥的事情,然后话锋一转:“我这兄长家中,也是订了一门亲事的。” 这话一说,玉笙烟顿时怔住了,“可我爹问了他,他说没有。” “你那是屈打成招。”周梨反驳,又催促着她,“你快些领我去瞧,不然我就去衙门里告。”告宁安侯强抢良家男子,这必然是一桩奇闻,又是在这上京,少不得是要传到宫里去,对这宁安侯是有坏无好的。 玉笙烟一时也是十分为难,只低声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骗我。”又想到自己和老爹蹲了他这么多天,实在不舍这到手的肉就飞了去。 但又怕周梨真去告,只得好言道:“我们堂都拜了,这事儿是我的不对,你那未来嫂嫂你去问她,想要什么男子,我同她去寻,保管给她寻个比你哥哥要好的。” 周梨实在想将这玉笙烟的脑壳撬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奇思妙想?“你先领我去看人。” 玉笙烟无奈,本想朝她爹求助,奈何她爹这会儿正好那公孙大人在说话,又被挡住了视线。还担心不带周梨去,她在这宴席上大喊大叫,于是只得无奈道:“好吧,你随我来。” 但看了周梨身后也一脸八卦的殷十三娘,“她不能去。”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要是真动手,自己怕不见得是她的对手呢! “那不行。”周梨寸步不让。 玉笙烟只能想,这到底是自家的地盘,那么多护院又不是白养的,难道他们真能插翅飞了? 最终也就妥协,领着周梨去后院。 到底是武将世家,院落虽是大,但风景却是没有一点,倒是练武场好几处,那些个摆件也多是武器甲胄。 七拐八弯,总算是到了这新房里,玉笙烟只示意着外面的婆子开门,便和周梨一起进去。 至于这里,她是断然不让殷十三娘进去的。 一进门,周梨就看到了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顾少凌,顿时也是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玉笙烟忙上去要解绳子。 顾少凌则看到了周梨,满脸的求生,“阿梨啊,你再不来,我就要没了。” 又见玉笙烟将手伸过来,顿时斥责道:“你少与我动手动脚的!”十分悲愤! 周梨走上前去,一面将那绳子解开,一面叹气:“我今日才从表哥口中晓得,你家里给你订了一桩婚事,可你同玉小姐又拜了堂。” 然周梨话才到这里,顾少凌就愤怒地打断,“那不算,他们强行押着我的。” 玉笙烟立即反驳,“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和我拜堂的,你当时不满意,怎么不反抗,那时候好些宾客看着,你若真反抗,我们也没法子。” “我堂堂七尺男儿,也是要脸面的吧?你也晓得那么多人看着,叫我怎么反抗?让我直接告诉人家,我是你们绑来的么?”一想到这两日的悲惨生活,顾少凌就欲哭无泪。 周梨只将二人的争吵声打断,“你们先不要吵,如今想个法子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是。” 玉笙烟也烦躁得很,没想到这顾少凌居然订了亲的,这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让自己觉得良心上十分过不去,抢了别人的男人来。 因此便道:“这婚事不作数也行。” 但没等顾少凌高兴,她又说道:“但你得与我生个儿子,等有了儿子,我就对外宣布说你死了,到时候你要哪里去,我都不管。” 顾少凌翻了个白眼,“这有区别么?” “怎么没有?我就要你同我生个儿子罢了,到时候你离开,去娶你的未婚妻或是纳多少妾,都和我没关系。”玉笙烟也掐着腰,气势丝毫不减。 周梨叫他二人夹在中间门,默默地说到:“若是没生出儿子呢?”是要将顾少凌困一辈子了? 两人只相互狠狠瞪一眼,各自别开脸去。 后来那玉笙烟又说:“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侯府小姐,白白替你生儿子,又不要你一分银子,你白占的便宜,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再何况我又不拦着你去取你的未婚妻。” 这话,似乎也没错。 可顾少凌却不服,一时也是急了:“你侯府小姐怎么了?我儋州顾家也不差,难道还配不上你了?” 不想他这一说出口,那玉笙烟忽然皱起眉头,“你是儋州顾家的人?”一时又疑惑地看着周梨,“你不姓周?你也用假名字?” 周梨摇着头,“他算是我好兄弟吧。”虽没拜把子,但也是掏心掏肺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想当年他们关门在武庚书院的时候,每次自己去看白亦初时,给他们几个带了零嘴去,他们都要拜自己叫一声义父来着…… 那时候可不是兄弟,而是衣食父母! 玉笙烟听了这话,转头又朝顾少凌确定,“你真的儋州顾家的人?” “怎么,小爷还能骗你不是?”顾少凌果然是生气了,脖子都粗了几分,有些黑的脸上也争得红了几分。 这时候玉笙烟的表情已经十分微妙了,但仍旧是以一种不确定的目光打量着顾少凌,然后问:“所以,你是顾少凌?”儋州顾家从来无妾室,也正是如此,当年爹娘才替自己订下这门婚事,就是为了以防自己的未来夫君纳妾。 “我不是难道你是?”顾少凌反驳,只是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皱着眉头疑惑:“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然后听得玉笙烟冷笑几声,一连着退了几步,一屁股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巧了,老娘就是你的未婚妻?你们顾家也真不要脸,居然说你死了!想退婚直说,居然诅咒自家儿子死了!”又骂骂咧咧,说难道她还配不上顾少凌这黑煤球么? 她那脸上的表情比她这话还要精彩,周梨谈不上是笑还是怒。 一时忍不住扶额,朝顾少凌靠近了几分,“你家真是为了想替你退婚?才把你塞到云长先生手里,从不来往么?” 又朝玉笙烟解释,“他本来挺白的,去了豫州才晒黑的。” “她嫌我黑,我还嫌她跟个母老虎一样!”顾少凌只拉了周梨一把,不叫她替自己辩解什么。 周梨这会儿也觉得,自己辩解什么都没用呢!搞了半天,他俩就是原配,自己想将人带走,怕是也难了。 又好奇顾家到底是怎么瞧不上这玉笙烟,为了退婚连儿子死了的话都能编出来。 为了逼真,硬是从来不和顾少凌来往…… 但眼下这形势有变,本来玉笙烟还有愿意放了顾少凌的意思,但是现在晓得了顾少凌的身份,怕是死不会放手了。 但好像也没有此前那么喜欢顾少凌。 这水火不相容的情景,周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只见两人相互瞪着,便道:“那什么,这也是巧合了,但既然你们本就有婚约,不如一切按照规矩来。” 可现在玉笙烟一改此前的态度,只叫道:“我要退婚!”说罢,只气冲冲地出了新房去。 等周梨和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顾少凌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只有殷十三娘和几个婆子面面相觑。 见了周梨和顾少凌都出来了,殷十三娘才上前拉住周梨低声问,“怎么回事?我怎听她喊这要退婚?”退的什么婚? “一言半语难说。”周梨叹气,看了看顾少凌,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走?便问殷十三娘:“能走么?” 殷十三娘倒是坦白,“他们不放口,我没法将人带走。”一面环顾着四周,只拿眼神示意周梨,何处有人蹲着。 周梨见此,又叹了口气,转头看朝顾少凌,“那你先委屈委屈?” 顾少凌冷哼一声,倒不是对周梨,而是对宁安侯,只愤怒地一脚踹开房门,又重新进新房去。 周梨见此,就和殷十三娘说:“去找我表兄吧。” 然还没等两人到前厅待客之处,迎面就遇着宁安侯扛着双头斧杀气腾腾而来,玉笙烟紧随她爹身后,也是娇容怒面的。 公孙曜一脸茫然地跟在身后,见了周梨忙问:“到底什么情况?” 周梨想着,应该不会真动手来着,只和公孙曜无奈说道:“你不说少凌家里给定了亲事么?巧了,就是宁安侯的玉姑娘。” “啊?”公孙曜满目震惊,“那这?” 周梨摊了摊手,“他是在劫难逃了。” 公孙曜急得不行,“快快快跟上,你怎不早说,你不知道宁安侯什么倔牛脾气!”多半想着自己这身武功不算太好,怕是阻止不了宁安侯的,只朝殷十三娘喊,“十三娘,先别管你姑娘,快随我来。” 周梨只见他二人匆匆用轻功追去,自己也忙提起裙摆。 等着到了新房这边,只见门窗都拆了个干净,顾少凌好生狼狈,显然也是被自己这未来岳父的气势吓得不行,满脸惊恐。 好在这会儿公孙曜和十三娘将宁安侯拦住。 周梨看着这场景,先是一惊,生怕真出人命,但旋即发现侯府里的护卫都没出来,心里便有了数,这宁安侯哪里真想杀人见血?分明就是想出口气罢了。 于是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忙跑过去将顾少凌给扶起来,“你没事吧?” 顾少凌捧着胸口,想起刚才那双头斧落在自己头上一寸之距,仍旧是心有余悸,“吓死小爷了。”一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担心宁安侯真伤了公孙曜和十三娘,只大喊着,“我爹娘叫我诈死,不是为退婚!” 但打红了眼睛的宁安侯可不听,倒是这玉笙烟,看似凶恶,但其实还是心软的,一开始本就对这顾少凌一见钟情,所以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能着脸寒着声问:“那为什么?” “有个蓬莱来的游方术士说,我命中有一劫,若是不躲,轻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重则连累亲人暴尸荒野。”怕玉笙烟不信,只马上指天发誓,“我真没骗你,你也晓得,那蓬莱人人都说有仙人,那头来的人,说话我们哪里不敢信?更何况我小时候大小病不断,几次差点断气,我爹娘无奈,才折中了这个法子,将我送出家中,又对外宣称我早夭,只等我弱冠之后再接回去认祖归宗。” 这话果然叫玉笙烟信了几分,但又不敢完全相信,“你没骗我?” “我都发誓了!你快叫你爹停下。”要是真把公孙曜伤了,回头阿初不得弄死自己么?还有殷十三娘,阿梨这里也离不得啊。 见他眼神真挚,玉笙烟才道:“那暂且信你一回。”于是转头只朝她爹大喊:“爹,这是个误会。” 然后周梨就见了什么是真正的宠女狂魔。 几乎是玉笙烟的话刚落,那宁安侯就收了手,马上落在女儿身边,双头斧插在脚边的地上,“什么误会?” 玉笙烟只将刚才顾少凌的原话说了,宁安侯蹙着眉头,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来回在顾少凌身上打转,似乎想要确信他的这话有几分真假。 片刻后才开口,用那洪钟一般的大嗓门问:“真的?”但转头和玉笙烟说话,那语气声音都小了慈了几分,“别说,那蓬莱岛听说真有仙人呢!” 所以他这信这话的?周梨猜想。 “真的。”顾少凌应着,却觉得自己怕是要大难临头了,身份暴露,自己死了不要紧,但连累了家人,这可怎么办?一时也是无精打采起来。 宁安侯见着光景,想了一会儿,“那今儿我们就权当不知道你的身份。” 顾少凌苦笑:“这样粗糙的瞒天过海,能瞒得住么?” “那能如何?谁叫你一个儿郎,跑去那姑娘喜欢逛的九宝玲珑街,叫我家阿烟遇着了。”宁安侯反而怪起顾少凌来。 公孙曜这会儿也过来了,粗略地听了些缘由,只好顾少凌安慰道:“先不要急,这游方术士的话,虽是能听几分,但也不能全信,我这马上就去信给云长先生,叫他联系你爹娘,咱们想想法子。”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婚事也只能先作罢,反正劫难解除了,他们还是订了亲的。 周梨这会儿和顾少凌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脸沮丧的顾少凌,还觉得今儿的事仿若闹剧一般。“你也别想了,人定胜天,你看阿初,他没去战场,不是改变命运了么?” 最起码,战事没发生,一直没打起来,这是真的吧? 这话,似乎对顾少凌是有些用的。虽然周梨那个只是梦,但是梦里的人物都一一出现对上了。 所以一时眼睛也亮了起来,“对,你说的对,阿初的命运都能扭转,凭何我的不能?”一时也干劲十足,“等不得你表哥去问先生了,我自己写信给我爹娘去。” 一时自也挂念起他爹娘,又说那儋州百般好,周梨那云记里从东海运送来的好多鱼虾,都不如他们儋州的好。 又说朝廷的水师,也比不过他们家的船队等,要不是早前跟朝廷签订了条约,顾家的船只早就南上,将这整个中原的河域都据为己有了。 反正顾家虽在儋州岛上,但其实整个南海,都是他们顾家的地盘。 好吧,周梨觉得自己身边又来了一个大佬,就是可怜这大佬浑身无半两银子,还险些叫人绑了去。 只是想着想着,忽然一下打直了身体,吓得一旁的顾少凌一个激灵,“你怎么了?” 周梨满目的惊慌,“我,我想到一个事情。” “什么事?能叫你如此惊慌失措的。”顾少凌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把周梨想到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想竟然听周梨说,“我那梦里,不是和你说过,李司夜有一支天下第一的水军船队,便是朝廷的水师也不能与之相比,是何婉音用巧记帮他夺来的。但梦零碎,我并不知道她从谁手里得来的,用的又什么巧计。”忧心忡忡地看着抠着指甲的顾少凌,“我在想,不会就是你家吧?”毕竟顾少凌把他自家的船队吹得朝廷的都不如。 顾少凌抠指甲的动作一下戛然而止,随后心急如焚地扶着周梨的两个肩膀,“你快再继续做这个梦,好好看看。”但他又晓得周梨这梦,只做过一次,怎么可能再重复,而且还能展现细节呢? 一时便料定了,那李司夜手里的水军,肯定就是自家的,只捏紧了拳头,“我要杀了李司夜去!”现在杀了他,不单是改变白亦初那万人唾弃的惨死命运,连自家也免去了那些灾难。 不过被周梨给拦住了,“你冷静些,又不确定。”她也着急,这梦为什么如此朦胧,但凡给自己些提示也好啊。 “我怎么冷静,你不知道那方士怎么说的?我横死不要紧,可我爹娘他们怎么办?我家中有一群堂妹,我如今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她们一个个哭得肿了眼睛,在船上朝我挥手的可怜样子。”顾少凌还想着,等熬到了弱冠,便急忙回去,像是当初承诺那一般,给她们每人安排一个最俊美的相公。 周梨也没有想到,好些事情和人,在这冥冥之中,就像是早就已经注定了一般,他们这些为男女主角送装备刷贡献的人,竟然都聚在了一处。 马车里一时间门,气氛也是低落不已。 等回来家里,这一日的风波闹剧,自然是要同白亦初和挈炆说的。 两人大抵也是没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顾少凌刚巧是被他的未婚妻给抢了去。 本想取笑他,但是却听周梨说,“阿初,你还记得李司夜后来有一支很厉害的水军船队么?” 白亦初自然是记得的,点了点头,“是那何婉音替他用巧记夺来的。”也不知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巧计。 正要询问周梨怎么忽然问起,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急忙朝顾少凌望过去,一时也是反应了过来,为何顾少凌如此低落。 只怕并不是因为被他口中的母老虎抢去险些失了清白的事。 挈炆却不知这些事情的全貌,就单听他们提过李司夜的名字几次,因此十分好奇。 白亦初想着挈炆也不是外人,只将周梨的梦,以及李司夜现状一一告诉了挈炆。 挈炆听罢,也是满脸的震惊,一时不知是做梦的且还早死后被挖出来鞭尸的周梨,还是惨死后遗臭万年的白亦初,或是这个可能被夺了家中船队,甚至一家老小还死于非命的顾少凌更惨。 他这会儿,实在不知谁才是最倒霉,该先安慰谁才好。 但唯一的一个缘由,都是因为这李司夜。 反正他也觉得自己看过许多奇闻异事了,但还是花了好半天的时间门才算是将这些个事情给消化。 然后弱弱地问周梨,“你梦里没遗落什么吧?” 周梨见他那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怕什么?我梦里没你呢!” “那就好那就好。”挈炆只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不想顾少凌却抬眼看朝他,“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阿梨的梦,又不是全貌。” 于是挈炆就这样被顾少凌一起拽入深渊中。 “要不,李司夜回上京的时候杀了他?”书房中寂静了半响,顾少凌忽然开口。 挈炆一万个同意,“对,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现在还讲什么仁义道德,总不能等事情真发生了再去想办法补救吧?” 周梨和白亦初双双叹气,“怕是难。”一面看朝顾少凌,“你上次不是动了手么?却阴差阳错叫他避开,反而险些伤了无辜人的性命,我敢打赌,若再想杀他,怕还是会叫他躲过,伤了别人。” 顾少凌这会儿却是已经急昏了头,想着自家那一屋子可可爱爱的妹妹们,“那我亲自去,便是搭上我自己的命,只要弄死他也值得了。” 不过这事儿暂时搁浅了,周梨他们的十分反对,只提醒着先写信回家才要紧,等着和他父母商量了,得个万全之策。 更何况又要马上过年,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周梨他们也没再出去,便是上元佳节满街的花灯,他们都没去瞧。 大家就围着书房外面那一树老梅花,堆了一两个雪人,算是这个年最有趣的事情了。 而过了年后,赶到上京的学子越来越多了。 周梨手里的房屋也有人要买,她才出了门去。 却偶然听得人议论,说那将军府里出了丑事,已经和霍将军手下一个小参将订了婚的霍三娘,居然同人私奔了去。 周梨只觉得是晴天霹雳,哪里要有心思闲逛,但春闱在即了,她也不想叫白亦初他们知道,只喊了顾少凌出来,两人在一处环境安静的茶楼,叫了一个雅间门。 顾少凌只觉得她出了一趟门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尤为疑惑,但也是长了耐性的,直至到了这茶楼才问,“到底怎么了?” “我听人说,霍莺莺和人私奔了。”这就意味着,李司夜跟霍莺莺的婚事黄了,那他和何婉音还是有可能在一起。 他俩在一起,岂不就是意味着,李司夜的命运仍旧照着周梨梦里的走向发展。 顾少凌顿时就傻了眼,也不知是该骂霍莺莺怎么跟人私奔了,还是该骂这李司夜。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怎么办?” 周梨摇着头,两人终究是没有商量出什么法子来,只巴不得这春闱赶紧,等过了这事儿,白亦初若是踏入金銮殿,参加了殿试。 这也算是大家命运的转折点。 只不过怕白亦初和挈炆知道这霍莺莺的事情,也是隐晦地提醒家里的两个妇人,以怕打扰了挈炆和白亦初读书为由,不许她们在院子里说外头的事情。 两人倒是没有多想,便是议论起这将军府的丑闻,也只是在外出买菜的时候说一说。 周梨这觉得这段日子实在是难熬,终于到了二月,城里因这春闱之事,终于把将军府的丑闻给压了下去。 周梨发现自己总是这样杞人忧天,每日担心也是没有用的,这明显就是内耗,只把顾少凌喊着,“咱这样闲坐着,眼下又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不如出门去,看看有什么可心的生意,既能消耗时间门,又能转移咱们的心思,不然就这样下去,要把人憋坏了。” 可上京那样大,他们还能遇着那玉笙烟。 她那日终究是拜堂了的,所以如今也是将头发全部綰起来,对外只说她夫君身体孱弱,不宜见人。 反正他们宁安侯府向来行事独特,闹剧也不止是这一两桩,上京的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冤家一相见,便是箭弩拔张。 周梨正要劝,余光只见着那人群里,有一个作丫鬟打扮的人,像极了那日和龚小姐拌嘴争吵的何致蓝。 于是也顾不得劝二人,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见她这不对劲,走也不说一声,有些奇怪,也只能跟上。 等越过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周梨跟着的那丫鬟进了小巷子,玉笙烟也认了出来,“那不是何致……” 只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梨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一面朝她示意禁声。 玉笙烟连连眨着眼睛表示自己晓得了,也好奇这何致蓝怎么做这般打扮? 当下便也是跟着他们二人,悄悄尾随在何致蓝的身后。 但何致蓝也十分小心,一面挎着篮子,一面时不时地悄悄扭头朝后看,似乎也害怕有人跟着她一般。 如此,她这样鬼鬼祟祟的举动,更是引得三人好奇。 就这样一路跟着她,发现她最后又倒回了最初进巷子附近的一条巷子,然后敲门。 很快那里有人开门,她人就消失在了门里。 “她做什么?”玉笙烟满腹的好奇,想来也是第一次这样跟踪人,满目的兴奋都掩不住。 周梨没顾上回她,只抬了抬手,那殷十三娘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轻飘飘地翻进了院子里去。 玉笙烟见此,也要腾起越墙头。 但被顾少凌一把拉住,小声道:“你省一省吧,你也是三脚猫功夫,别进去把人惊动了。” 只是三人站在巷子里,看着也不像是一回事,便出了巷子在附近找一处正好能看到巷子的小摊坐下。 等了约莫半住香的功夫,那何致蓝出来了,手里已经没了篮子。 还是如同刚才一般,在巷子里乱晃,然后才又朝着长庆伯府去。 几人见她从侧门悄悄进去,便折回原地,殷十三娘早在这里等着了,见了周梨便禀道:“里头有个哑婆子,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姑娘,那贺姑娘唤她作三娘,只怕就是霍家那个和人私奔了的小姐。” 玉笙烟一听,满脸震惊,“她怎么把霍莺莺绑了?” 周梨看了她一眼,“有没有可能,是她救了霍莺莺?”当然,事情到底如何,周梨是不知晓。 只是自己梦里的何致蓝,只毒在嘴上,而这个时候的她心底是善良的,还不认识李司夜,也没爱上李司夜,没到黑化的时候。 不过周梨的话立即被玉笙烟否定了,“怎么可能,她这样狠毒的一个人,见着一只狗都要骂,更何况她和霍莺莺还有私仇,没准就是她害的霍莺莺呢!” 顾少凌没有参与她们俩的话,而是朝殷十三娘问:“能不能从那霍莺莺嘴里探些什么?” 殷十三娘却朝周梨看去,“姑娘若是在家里,我能过来守几天,若是那何姑娘再来,我是能从她们的说话中探出些什么的。” 顾少凌马上就替周梨做了主,“那咱在家里待几天,好叫十三娘放心打探消息。” 周梨自是应了,同这玉笙烟告辞时,只叮嘱她先莫要声张此事,等过了几日得消息,肯定同她分享。 能晓得后续,玉笙烟自然是答应了。 只不过周梨还叫萝卜崽去打听这长庆伯府。 却偶然得个消息,萝卜崽只说道:“奇怪得很,听说这长庆伯的世子夫人,和这长女关系很是淡漠,而且她年纪轻轻的,竟然是长年累月在家中的佛堂中住着。” 按理说,有这么个出息的女儿,该是十分疼爱喜欢才是,可这长庆伯世子夫人却一派反常。 而且这何婉音也从来不去佛堂看她,倒是这次女何致蓝,隔三差五便去佛堂里。 听得这话,周梨和顾少凌也很疑惑,这世子夫人好像偏爱次女一些。 但萝卜崽打听来的消息仅仅于此。 等了个三五天,大家都换了春衫,殷十三娘那里连续蹲守了几天,每日都是天黑后才回来的殷十三娘,大中午便匆匆回来了。 只朝院子里晒着早春太阳的周梨示意了一眼,当即便去了她的房间门,然后神情凝重道:“今日何致蓝来看那霍莺莺,身后跟了个人,一来就对霍莺莺动手。情况紧急,我出了手,没想到那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招式又十分诡异,我险些不是他的对手,只仗着经验胜了,但想到那一处已经不安全,便做主将她二人带到了你在文和巷子的那一处房屋。” 61. 第 61 章 六合一 周梨心中也大惊,难怪那何致蓝去看望霍莺莺的时候,要躲躲藏藏的了,感情这背后真有人在跟踪她,且还要将霍莺莺置于死地。“她二人如何?” “那霍莺莺本又才有些好起来的样子,如今受了惊吓,伤口裂开了,我回来时还在昏迷中,也不敢找大夫瞧,那何致蓝在替她包扎。”殷十三娘给扔了个外伤常用的金疮药在那里。 但殷十三娘回来禀周梨,却不敢叫她去那边,免得叫那个神秘少年察觉,到时候牵连到周梨的身上来,只怕还会影响白亦初和挈炆春闱。 周梨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这两个姑娘虽是要管,但总不能把大家都给搭了进去。 思虑片刻:“那这一阵子,麻烦十三娘一些,多顾着那里,我和少凌最近也少出门去。”只要等阿初他们进了考场,什么都好说。 又吩咐殷十三娘收拾些东西过去给她二人,想着那何致蓝怕是还得回长庆伯爵府里,便道:“那何小姐最近你也叫她莫要出府,到底府里是比外头安全些,那霍姑娘跟前,你就辛苦些。” 殷十三娘自是应了,只去吃饭,周梨这里给收拾了些东西,她便去了文和巷子。 顾少凌看到殷十三娘这样早回来,便晓得是有情况的,但奈何两人在屋子里,他也不便进周梨的房间,只急急等着。 偏殷十三娘吃饭的时候,那干活的两个媳妇在跟前,不便多问。 这会儿见着殷十三娘走了,才朝周梨使眼色,两人找个隐蔽之处,问了个明白。 听得这些个事儿,越发急了,“可惜了那霍小姐在昏迷之中,不然还能问个一二出来。” 眼下只盼着殷十三娘能将人看好,别在叫那神秘人跑来把她杀了。 周梨见他这样急急躁躁的,提醒着,“你冷静些,马上就要进考场了,你莫要露出马脚,叫他们俩晓得了。若是问起十三娘,就说我打发她在外头帮我探听消息。” 这样说话,两人一如既往行事,白亦初整日都在那书房里埋头看书,倒像是是没有察觉出个什么来。 而儋州那边顾家回了信,可把顾少凌激动得不行,却又有些害怕,不敢拆开信来瞧,就怕自己一时冲动在文安侯府暴露了身份,命运果真会像是那个方士所言,连累了全家。 于是只塞给了白亦初,“你来瞧。” 白亦初看了他那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倒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自己眼下也是有许多很在乎的人,当然也怕因为自己牵连了大家。 接了信来,拆开舒展开。 前面不过是些顾家人牵挂顾少凌的话,到后面才是正题,顾家主得了他的信后,立马就出海准备去找那方士的。 虽不知蓬莱岛在何处,但没想到运气好,刚出海就遇着了当年那方士。 却只说六年前蝰蛇星闪,因此这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顾少凌听白亦初复了这方士的话,左看看右看看,“什么意思?那蝰蛇星不是帝王星么?换皇帝了?” 周梨摇着头,“当今圣上,应该是七年前吧?”一面看朝白亦初和挈炆,“六年前也没立新太子。莫非宫里有小皇子出生?”而这位小皇子就是这方士口中所说的蝰蛇星?将来的新帝王? 白亦初也在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少凌却是急得很,“我觉得他这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棱模两可,是不是算命都这样喜欢拿话糊弄人?” 可周梨觉得这多少算是一条线索,怎么都不能放弃,还在认真思考着,一面数着那年发生的大事,可是想来想,六年前她还在桐树村里,唯一数得上的大事,只有马家坝子塌了。 于是也很疑惑,只道:“算了,凡事往好的方向想,既然前面猜不透,后面不是说了一切皆有可能么?那不就是说,我们现在自救,总不是徒劳。” 白亦初和周梨一样,六年前只能想到马家坝子塌了,死了那许多人的大事件。 其实也不怪他俩,只因那时候就在小山村里,什么也接触不到?哪里晓得外面什么风声? 但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了,自打李晟夺了侄儿李木远的皇位后,这些年来一直未立太子,那么这蝰蛇星没准就是那年宫里新出生的皇子呢! 不过因这两三天就要进考场去了,虽这一次只考三日,但大家还是十分仔细小心。 也万幸那么多州府,白亦初这个芦州来的榜首并不惹人注目,加上他没有同其他州府的榜首们一般出去走动,人情来往,几乎是没人见过他,所以也是没有半个人出言讨论。 而且眼下大家所讨论的,重点都在太傅之子邵鹤轩和从小就有神童著称的崔氏崔亦辰。 所有人都在为争夺两人到底谁能夺得会元榜首而不可开交呢! 周梨开始打点他二人进考场的行李,想起柳相惜那里总是在这上面出岔子,只喊了萝卜崽去叮嘱一回。 接下来两日只叫白亦初他二人都好好歇息,就等着进考场去。 公孙曜也是将此事悬挂在心上的,夜里偷偷跑来看了一回,对白亦初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又告诉他,虽然玄虎令丢失了那么多年,到了当今圣上,已经是第三个皇帝再找了。 但是他失去了记忆,又没被拐卖了多次,天子便是认出了他,也只会想到霍将军在世时侯的功勋,更会怜他当年被拐卖的遭遇,到时候即便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也不会轻怠他。 所以即便是没入殿试,也不要紧。 白亦初嘴上只应着,要说有多乖巧便有多乖巧,但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儿郎,心智就算再怎么成熟,多少也有些小叛逆的。 等公孙曜一走,便不服气地同周梨说,“听着我表哥那话,我前两次的榜首好像是用什么手段得来的一般?我虽是启蒙晚了,但我是认真学了的,也不是没有脑子,即便是那会元真是无缘了,但怎么可能连殿试都进不去?” 周梨见他竟然为这个事情生气,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哪里去了?他不过是怕你压力大罢了,你不喜欢听,就左耳进右耳出,何必放在心上。不过也务必要将这会元给夺回来,我这次虽没在你头上压了身家,但也是拿出了不少银子的。” 白亦初见周梨还是一往如故地相信自己,顿时就高兴地笑起来,有些孩子气,“还是阿梨最好。” 顾少凌不服气,“我难道不好?我浑身上下就搜刮出了三两银子,全投你头上去了。” “你那点碎银子,自个儿留着么?如何能同阿梨比?”白亦初转过头看朝阿梨,脸上又挂着了笑。 气得顾少凌连连翻白眼,心说等这些危机解决了,自己也要去找个可爱的姑娘来,整日在白亦初面前卿卿我我,气死他! 却忘记了,不说已经和玉笙烟拜了堂,便是两人本身也是有娃娃亲在身上的。 而开考在即,排队这个环节自然是少不得。 但到底是大都城,竟然有不少黄牛代排。 周梨本来想叫萝卜崽去排队的,不过听得有人代排,价格也不算是太贵,当即便招手喊了萝卜崽回来,“赚钱不就是拿来花,为了咱过得舒心的嘛,既然是有人帮忙排,何必去吃这苦头。” 她是晓得的,那有人轮换的还好,没人换的那挨饿了还好,最艰难的是憋屎憋尿了。而且这三月初的夜里,还是寒凉得很,若是为了这排队之事还惹了风寒,就更不划算。 顾少凌也是由衷而发,“有钱真好啊!”要是能回家就好了,不用再外过这样的苦日子。 进考场这日,早早就一起吃了早膳,周梨他们也是一起来到了考场前。 周梨虽是从黄牛手里订了靠前的位置,但到底前面还是有几十个人,便也要等个一时半会的。 便在人群里寻找安先生他们的身影。 当初只说到了这上京再联系,但来了人海茫茫的,也不知道何处去找他们。 所以周梨便想碰个运气。 运气是没有碰到,却见着了有人在食盒夹层里藏小抄被拖走了,听说以往辛苦考来的身份,也要被革了去,从此后就是个白丁,一辈子也不可能继续参加科举。 那人却是悲戚地大喊着,他是冤枉的。 可这话哪个信?更何况检查物品的考官也没工夫去同他查,很淡定地继续就检查下一个。 周梨也紧张起来,再次确定白亦初和挈炆的行李有没有问题,到底是为了这些事儿操心一回。 直至将白亦初和挈炆顺利送进考场,她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也朝韩玉真道:“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了,如今阿初进了考场,你也比总是拘在家中,可四处走一走。” 韩玉真话不多,点了点头,但却也没去寻哪个,照例回了院子里。 周梨和顾少凌却是马不停蹄去文和巷子那边,这会儿反而没工夫去想白亦初和挈炆在考场里如何了? 自打那日殷十三娘过来后,为了以防万一,她便没再回银杏街那边,周梨让萝卜崽出去打听,晓得了何致蓝在长庆伯爵府,才放心了些。 果不其然,这会儿到文和巷子进了院,只见着殷十三娘和那位霍三娘霍莺莺在。 只不过她有些凄惨,殷十三娘只说受了伤,却没说这霍三娘竟然大半张脸都是刀疤。 纵然是周梨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对上霍三娘那半张脸上的疤痕好似几条蜈蚣一般来回交错盘着的脸,还是给吓了一跳。 虽是没敢去请大夫,但是殷十三娘在这方面,到底行家,霍三娘的身体远比当初那个哑巴婆子照顾要好得快些。 这会儿已经能起身,在院子里晒些太阳了。 但她也不知道殷十三娘是什么来路,是好是坏,便什么也不肯说。不过最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殷十三娘见了周梨和顾少凌,同她二人抱拳打了招呼,只拿眼神看了一眼坐在桂花树下发呆,一手遮挡着着那半张脸是的疤痕的霍三娘,“不说话,我问了几回。”若不是她能吃能喝,还晓得丁丑,不然真担心她脑子坏掉了。 眼下霍三娘见着忽然来的陌生面孔,一下戒备起来,把那半张脸都遮了去,开始慌张起来,“你们也要杀我么?” 她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想是因为庶女的缘故,那身子削瘦得很,头发也枯黄,但即便如此,从那没有被毁掉的半张脸依旧能看出来,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小美人胚子。 只不过现在眼里满是惊慌,仿若那被猎人围捕的小鹿一般,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光。 周梨见此,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朝殷十三娘问:“那人没再来过吧?” 殷十三娘摇着头,“没,不过想要问什么,怕只有那何二姑娘嘴里才能问出来。”便朝周梨示意,可是要去‘请’? 她这个请,自然不可能是下帖子公明正大去请。 “试试。”周梨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何致蓝为何知道霍三娘被害,还能救了她? 于是今夜她也不打算回去了,只叫殷十三娘去长庆伯爵府的时候,顺道给那边留个信。 这段时间里,周梨也试着同这霍三娘交流,只不过一问她就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何二姑娘为何救你?”周梨又问她,尽量将声音语气放得软些。 她沉默了片刻,想着从前何致蓝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叫自己在宴会上丢尽了脸面。 可她又两次拼死救自己,以至于现在霍三娘都分不清楚,到底有几个何致蓝?拼命救自己的,和宴会上叫自己丢脸的,真的是同一个么? 想是听得周梨非这上京口音,连日来这心中也是诸多的疑惑不解,急需找个发泄口,所以叫周梨一直问,终究是没绷住,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荒谬得很,从前踩踏我的人救了我,可是我从前真没得罪过什么人,凭何叫我受这样的大苦,名声尽毁就算了,脸也毁掉了,我怕是去庙里做姑子,也没人要我了。” 但也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嚎嚎大哭,周梨几番几次都没劝住。 见此,心想怕是她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免是有些可怜起她来,“也不晓得到底是谁这样害她?” “还有哪个?肯定是那李司夜好高骛远,不愿意娶她这个庶女,才用这等下作手段罢了。”顾少凌几乎已经将李司夜钉在了心中下三滥那一列,所以下意识地就认为是他。 不过现在李司夜也没有像是早前说的那样,开春就回上京来。 想来是因为这霍三娘的事情,所以暂时不会回上京了。 霍三娘在一旁抱着膝盖大哭,听得周梨和顾少凌的话,虽眼下也不知道她俩到底是什么人。 但听得他们两个提起李司夜,猛地将头抬起来,“你们认识他?”这个父亲给自己订下的未婚夫。 小娘本来还想着,自己总算得了一次好运气,叫父亲惦记了一回,往后嫁出去,离了将军府,该是能得好日子过的。 可是哪里晓得,迎接她的不是什么好日子,而是这生不如死的命运。想到这里,她那眼泪又流得更凶了。 “听说过。”周梨简单回复着她,见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便去厨房里煮饭。 虽是心急如焚,想要知晓霍三娘被害的前因后果,但也总不能饭都不吃?又夜露寒凉,便催促霍三娘进去休息,又怕她这样一直哭,越想越是绝望,只道:“你现在也不要多想,咱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如今你都不晓得谁害你,万不要去做傻事。” 那霍三娘人虽还小,但身体里到底是有着霍家血脉的,压根没有那样软弱,“我晓得。”只不过虽没寻死之心,却仍旧是控制不住,仍旧哭哭啼啼的。 吃了过晚饭,也没有睡意,都在等殷十三娘的消息。 不想着灯油都换了一回,转眼到了子夜,仍旧是不见殷十三娘的消息,叫周梨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别是那长庆府里也同宁安侯府一样,满院高手?”若是因此害了殷十三娘,反倒是只是自己的过错了。 然而就在周梨的担忧中,二更天的时候,更夫才从院子侧面的巷子里过去没多会儿,就听得院子里传来声音。 顾少凌倏地起身,满身戒备。 好在来的是殷十三娘,以及她背上昏睡中的何致蓝。 殷十三娘一进来,只将人扔到椅子上,一手去掐她的人中解释,“怕她大喊大叫,引来旁人。”一面又同周梨说,“那日和我交手的神秘人,也在长庆伯爵府里。” 一直撑着眼皮没有睡的霍三娘忽然站起身,恨恨地看朝何致蓝,几乎就认定了何致蓝自导自演害自己。 但她那怒声还未吼出。 又听得殷十三娘说,“那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何大姑娘。” 几乎是她这话音才落,顾少凌和周梨相视了一眼,他忍不住爆起粗口来,满是震惊不解,“在那军营中,我也算是天天盯着他的,何况军营里也没有女人,他怎么还是同这何婉音搭在一起了?” 周梨的梦里,何婉音和李司夜经历重重磨难修成正果。所以当下霍三娘被害,害她的人又在何婉音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 不怪周梨和顾少凌几乎都认定了,李司夜跟何婉音早就已经认识,甚至已经暗生情愫,所以为了阻止霍三娘嫁个李司夜,便使出了这样的法子来。 而顾少凌的骂声中,那何致蓝也醒了过来,除了那日在姐姐神秘侍卫手中救下自己的白发女人之外,还有一对少男少女。 但却是面生得很,她敢保证从未见过。不过下一瞬看到已经能下床走路的霍三娘,虽是晓得她脸上那疤痕是没有办法消去了,但见她好歹熬了一条命,仍旧是忍不住由衷欢喜,“你好起来了。” 但霍三娘却不像是周梨和顾少凌那般,算是知晓些天机的,仍旧觉得何致蓝害的自己。 哪怕殷十三娘说,那人是何大姑娘的暗卫。 所以这会儿看着何致蓝的好心肠,只觉得她万分虚伪,心肠和她的嘴巴一样歹毒,“你凭什么害我?就因我上次在宴会上拿了错拿了你的茶盅么?可当时你已经羞辱过我,你为何不愿意放过我,要将我毁掉?” 霍三娘越说越是愤恨,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仇恨,只朝着还躺在椅子上没有反应过来的何致蓝扑过去,两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 但很轻而易举就叫殷十三娘给拉住了,周梨又嫌她吵得很,也什么都不知晓,便示意殷十三娘,除了那动穴,哑穴也一并给她封了,然后将她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周梨给那捂着喉咙干咳的何致蓝递了一杯茶,晓得对方也不可能轻易信自己,道出她所知晓的实情,便直接问:“霍姑娘被害,和你姐姐脱不了干洗吧?” 她这话问出,不单是何致蓝目光惊讶,便是一旁动弹不能且又不能说话的霍三娘更是满目的不信。 也是了,何婉音是上京第一才女,不但是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生得倾城容貌,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智惊艳绝伦。偏她性格还十分温婉,待人和睦,更从不像是何致蓝这般,瞧不起庶女。 于她的眼里,似乎人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尊卑可言,便是街道上的小乞丐,她都能蹲下身来同人说话。 这般的好女郎,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霍三娘想,她和何婉音无冤无仇的。 反而是这尖酸刻薄,自来又嚣张跋扈的何致蓝更有可能。 可惜霍三娘说不出话来,只能拿一双眼睛怨恨地看着何致蓝。 何致蓝也没有去喝茶,事实上在周梨问出那话的时候,她手里的茶盅就因为震惊而滑落了,茶水溅了一地。 她抬头呆呆地看着周梨,直至那茶盅在地上滚落所发出的声音停止,房中又恢复了安静,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瞳目似乎随着她的震惊而颤动着,紧张得口语不连:“我……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她这话,算是给周梨和顾少凌确认了。何婉音和李司夜,果然这个时候已经有情愫了。 周梨也没回何致蓝的话,只问着,“你姐姐和李司夜何时认识的?” 何致蓝整个大脑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中,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旁的。 所以听到周梨问,只下意识就张口:“具体我不知道,只晓得他们一直有书信来往,只不过那李公子继母过于严厉,李公子从来都是用郑三好的名义写信来给我姐姐身边的丫鬟。”但她也好奇这李司夜到底是个什么丰神俊朗的人物,叫她那心比天高的姐姐如此放在心上。 一听这话,顾少凌就更激动了,有些失态地一拳捶打在桌上,“我就说,老子日日夜夜盯着他,不曾见他往上京寄一封信,怎么就同何婉音搭上了?原来竟然是郑三好那个龟孙!” 周梨见他如此躁动,只安抚道:“你也冷静些,这事我也没想到。”不然早提醒顾少凌了。 周梨更没有想到是,何婉音跟李司夜竟然已经早就联系上了。 算着这时间,当时李司夜去参军的时候,这何婉音也才是及笄的姑娘罢了。 也就意味着,她没有及笄的时候,就已经同李司夜来往了。 果然是古代人的感情早熟么? 而顾少凌一拳头,叫何致蓝恢复了些理智,满脸戒备地扫视着他们几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明知晓我的身份,却将我半夜劫来,若是我父亲知道,绝对饶不得你们的。” “你父亲又不疼你,怎么可能在你身上花心思?”顾少凌十分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 这话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忽然叫何致蓝呼吸急促起来,随后咬着唇,似乎在极力阻止眼泪掉下来一般,眼神恨恨地瞪着顾少凌。 周梨见此,虽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就一副要哭的样子,但更像是伤心难过,并不是被顾少凌吓着的样子。 这周梨从月桂那里学来的,只不过学艺不精而已。 “你冷静些,等我问完。”周梨推着顾少凌在桌前坐下,这才走过来递了何致蓝一张手绢,“我想整个上京城的人都很疑惑,你父亲即便不疼爱你这个次女,但为何你的母亲却常年居在佛堂,你姐姐又是这上京才貌双全第一人,她却是无动于衷,这做母亲的,女儿如此出息,难道她不欢喜么?” 大抵是上辈子那些小说也不白看,周梨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何大姑娘,与你并非同母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着长庆伯世子对何婉音的偏爱,以及对世子夫人跟何致蓝却冷漠疏离。 何致蓝的瞳孔猛地颤着,到底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姑娘,不然当初黑化后也不会就直接给何婉音下毒了。她几乎是立刻就脱口问周梨:“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少凌也好奇,周梨如何知道的?只投递过来疑惑的目光。 “猜的。你父亲不疼爱你,是能说得过去的,但是你母亲那边,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我只能猜想,何大姑娘的母亲另有其人。”当然,周梨也想过,也有可能这世子夫人心理有问题,像是书中有的角色一般,因为生某个孩子的时候难产等等伤了自己的身体,对那孩子就充满了仇恨。 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 面对着周梨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家的这些秘密说中,何致蓝似乎也是摆烂了,凄凉一笑:“我娘与我父亲是从小订的亲,只不过成亲前,我父亲南下一回,遇着一个采茶女。” 说到这里,只抬头朝周梨看过去,“你必然也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痴情种子吧?我爹为了娶她,不惜以自伤身体威胁我祖父。” 可事与愿违,本来祖父都同意了,到底是自己的亲身骨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寻死? 但没想到朝廷风起云涌,一日便是一种光景,长庆伯爵府也牵扯到了那云台案子中。 祖父为了保住爵位,只能继续与何致蓝的外祖家联姻。 而她的父亲,长庆伯爵府的世子也以牺牲爱情拯救侯府,而娶的何致蓝母亲,让祖父一直以来都觉得愧对于他,所以允许他将那母女接来府上,养在正院里。 何致蓝说到这里,已经叫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哭还是笑了。“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娘的意思。就这样决定了,联合一起将我娘推入火坑。” 但是周梨终究是没有忍住,发出自己的疑问:“你爹要是痴情种子,你这个女儿怎么来的?还有你家中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呢?” 何致蓝眼里闪过一抹恨意:“那个采茶女终究是没有福气的,哪怕我爹准备过两年以平妻身份迎娶她,但她还是死了。” 只不过这采茶女虽然是死了,可她还留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何婉音。 让何世子怎么可能让她以庶女身份活着? 但何致蓝的母亲心软,同意将她记在自己的名下作为这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 可是那何婉音可不领这份情。甚至觉得自己的娘亲郁郁而终,就是因为世子妃人横插一脚的缘故,仗着自己的家世逼迫了自己的父亲不得不为了长庆伯爵府的老小安危,娶了她。 她是害死自己娘亲的直接凶手。 不过也是那采茶女死了,父亲便娶了一个又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进府里来,所以才有了这一堆庶子庶女。 可是府里的人都门清,老伯爷虽然还在,世子也正值壮年,但整个府里的人过日子,都要看何婉音的脸色行事。 她的确也有出息,伯爵府在她手里管着,名声也好,财富也好,都前所未有的繁荣。 也正是这样,老伯爷也十分宠爱于她,任由她磋磨何致蓝母女。 何致蓝也道:“我没有法子,我外祖家自从当年帮了长庆伯爵府,反而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经不剩几个人,谁也指望不上了,我想自救,只有自己先沉入泥潭里,这样总比她推我要好。” 可何致蓝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拼命地说些违心话,将自己塑造成了这样一领人厌恶无脑的角色。 她这样的人,何婉音都不屑将她放在眼里。 “可是我娘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每日在佛堂里替那采茶女抄经文祈福,若是有半个字写得不端正,她便要折磨我娘一回,只说她娘亲在下受苦,早早里离去,都是娘的过错。” 这样的事情,似乎从小懂事就开始过起,何致蓝虽是心中有怨恨,但又更像是认命了一般,这会儿虽是流着眼泪,但情绪已经没有多大的起伏了。 顾少凌却是越听越气,先是骂那长庆伯世子,“他那叫狗屁的痴情,痴情不得看宁安侯么?再说你娘也没有脑子,反正都过得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到时候该下地狱的也下地狱去。” “你说得倒是爽快,人活着,怎么可能不贪生?”周梨叹着气,了解了这何致蓝的身世,发现自己的梦实在是太简陋浅薄了,这些留白,自己现在一一给填写上,却是如此的残忍。 世子夫人悲惨,何致蓝可怜。 她们何尝没有想过自救?可是世子夫人的软肋在何致蓝身世,何致蓝的软肋又在她娘身上。 何致蓝已经想到了自救的法子,就是不停地毁坏自己的名声。 房中一阵寂静,殷十三娘忽然觉得比起这何致蓝母女的悲惨,自己不过是遇到个渣男罢了,为此白了头发,实在是不值得。又忍不住骂:“这些豪门贵胄,看着鲜光体面的,怎么一个个芯子都这样歹毒自私?” 周梨也算是整理好了情绪:“何大姑娘身边那暗卫,是个什么人?你可是知道?又如何晓得李司夜是以郑三好的名义和你姐姐来信?” 该说的不该说的,何致蓝都已经说了,如今也懒得在瞒,“有一次在荷花池边上,她们没发现我,听她身边的檀香姑姑说,是她在外游历的时候捡回来的,说是什么杀手组织里训练的死士,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段。” 说到这里,只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动弹不得的霍三娘:“莺莺也是无辜,那个暗卫伤了脑子,其实与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自来只听何婉音的话。在家中我平时是一点不敢惹他,早前有个刚进门的妾室不知道深浅,说了何婉音的一句不是,当场就被那暗卫掰下了脑袋,血淋淋的,将满院子里的人吓晕死过去好几个。” 所以晓得李司夜要娶那霍莺莺,让自家的主人何婉音不开心,便去杀霍莺莺。 至于怎么就传成了霍莺莺和人私奔,却是个意外。 又是霍家的另一桩丑事了。 只不过霍莺莺半死不活的,顺道给人背了这个锅而已。 她说完这些,似乎觉得这些话都说了个干净,心中也没有什么堵着的,同样也没有了什么求生欲,抬头淡淡地看着周梨,“我知晓的都已经说了,我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但要杀要剐随意,不过我还是想好心提醒一句,你们莫要对她起什么心思。她身边可不止是这个暗卫木青,那檀香姑姑是个用毒的高手,另外两个大丫鬟白月和晴儿,武功也不差,尤其是那个晴儿,听说轻功无人能及,只要她想,皇宫里她都能来去自如。” 周梨听得这些话开始深思起来自己所处于的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她怀疑过何婉音和自己一般是个穿越女,可是何婉音的那些诗词,又非是后世带来的。 但是看人家这标配,身边有对她忠心不二的暗卫,伺候的姑姑丫鬟都是各路神仙。 妥妥的大女主啊! 而自己在那个梦里,只是一个被反派丈夫连累,挖出来鞭尸的尸体。 自己在为了生计发愁,为二两银子四处奔波的时候,人家已经坐拥整个长庆伯爵府的大权了。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这些差距除了后天的,还有先天的。 可是周梨想起自己这一路熬过了的艰险,也活得的幸福欢喜,总不能被对方的阵容吓到,就此放弃了。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在努力,白亦初如今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她现在甚至是有些指望顾家寄来的那信里,方士所说的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垂头沉默发呆的何致蓝,“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兴许我就是第二个霍三娘了。” 何致蓝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和李司夜也有什么纠葛,只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周梨示意了同样不理解自己这句话的殷十三娘,“解开她的穴吧。”听了这么多秘密辛酸,霍三娘不该再继续怪何致蓝了。 果然,霍三娘一得了自由,就急忙张口。但是张口后也只同情地看着何致蓝,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 只不过她脑子倒也转得快,看朝周梨,“这样说来,我们是一样的人。” 周梨想,差不多了。不止是她,身后桌旁的顾少凌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几乎可以石锤自己的梦里何婉音用巧记夺来的那一支庞大的船队水师,连朝廷都比不得,只能是顾家了。 而那方士给顾家早前的预言,却是因为顾少凌的缘由,害得亲朋好友暴尸荒野。 这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再结合这霍三娘的事情,即便何婉音没有那个想法,但是也有人为了她高兴,去做这些事。 大家都沉默着,反而刚才被封了穴道的霍三娘尤其活跃了,半天见周梨不说话,只急道:“你有什么打算?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总不能像是我一般,莫名其妙就被害成这样了吧?你只管说来,只要我能做的,便是赔上这条命,我也要去做。” 这算是为自己报仇尽一份力!又看朝那死气沉沉的何致蓝,霍三娘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你甘心认命么?嫁你爹又不是你娘愿意的,凭什么要叫你娘受那个女人的欺负?还要日日夜夜为一个死人守灵起伏,你这个做女儿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娘一辈子就这样受人折磨?” 何致蓝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但她更亲眼看过,对何婉音不敬的人最后都落了什么下场。 这只仅仅是不敬啊!若真再对何婉音怎么样,怕是尸骨难存。所以她苦笑,看了周梨一眼,很是无奈:“这位姑娘说的对,人都是贪生的,哪怕是活于这水深火热里,可我们挣扎也要活着。” 报仇,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只能尽自己的可能,救一救这些无辜之人罢了。 可是现在看来,她也没有这个余力了。看朝怒气腾腾的霍三娘,“木青那日发现我,回去后何婉音虽没拿我如何?但这些天,我和我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话音刚落,却听周梨说:“照着你说,木青所为,何婉音此前并不知晓,皆是木青为了讨她欢喜去做的,那她晓得了后,又是怎样的?” 何致蓝露出一个充满了讽刺的笑容,“她心疼地摸着木青的头,说不怪他,他也是为自己好,只是下次不许再这样胡闹了。”然后怆然一笑,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胡闹?她管这叫胡闹,哈哈……” 周梨听得这话,也木然地扯了扯嘴角,“的确好笑。”活生生害了一个人,何婉音却觉得是胡闹,反而去心疼那个杀人凶手木青。“那十三娘救了你们,木青既然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智商,只怕她也问你十三娘的身份了,你如何作答?” “我能如何?只能实话实话,反正我说假话,也是瞒不过她的。”也万幸,何致蓝的确不认识殷十三娘,那一日也是头一次见。 周梨听了她这话,沉默片刻,“那既如此,今日你便当没来过,往后你照例过自己的日子,我们从不相干。”然后示意殷十三娘送她回去。 何致蓝不明白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奇道:“你不怕,我把你们供出来么?你该晓得,我更怕她。” “但你更想看着她死,不是么?”周梨看得出来,何致蓝是畏惧何婉音,这不假。但她更希望何婉音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有人不被何婉音的宛温才貌所迷惑,有人替她报仇,她怎么可能会不满怀期待等结果,反而将其暴露出来呢? 果然,何致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若真有这本事,往后我不敬太庙,也不敬我何氏宗祠,我便只拜你。” “那倒不必。”前路艰险,周梨自己还不知道,能走多远呢?但她才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人还是凡事往好处想。就如同那一言成谶,不好的话说多了,也容易成真。 她即便不指望天天想好的,能样样实现,最起码没有去想那不好的,内耗自己的。 一面朝殷十三娘示意:“送她回去吧,你自己也小心些。” 殷十三娘一个晚上听了这许多豪门诡秘,内心也难以平静,本就不打算休息,听了周梨的话,“何二姑娘,走吧。” 两人出了门去,至于殷十三娘是如何将何致蓝无声无息带回府里的,但只要周梨一想起何致蓝说那何婉音身边高手如云,就觉得万分冒险。 这样冲动的事情,下次是断然不能做了。 若是运气不好,可不好说了。 又回头看了看捏着两个拳头只怕正在想着如何报仇的霍三娘,“你好好养身体吧,不说你这张脸已经被毁掉,便是你的名声,霍家你也暂时回不去,往后便先在这院子里安居,余下的事情,等你大好后再说。” 见着再有一个多时辰,也是要天亮了,便不打算休息,只等殷十三娘回来,便回家去。 只是殷十三娘暴露在那木青的眼前了,周梨也不好再继续带在身边,眼下将她留下来,同这霍三娘一处,也算有照样。 她和顾少凌从房中出来,见原本急急躁躁的他,如今竟然沉默起来,到底是有些反常,不禁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顾少凌叹气,抬头望了望天,“你听过天选之子这个词么?” 周梨一愣,险些以为他也是穿越者了。 不过他似乎也没指望周梨能回答,接着继续说道:“你晓得的,武庚书院附近都是勾栏院,里头的姐姐们最喜欢看的就是坊间的话本子,多是风月为主,什么书生爱上小姐啊,王妃世子的豪门爱情。我和小狮子自来不是读书的料子,总叫姐姐们给我们话本子打发时间,然后夹在书里,堂而皇之地坐在书阁里瞧。” 不过有一次一个姐姐扔给他们一本打发时间,里面的主角就十分好运,偶有旁白笔墨,说这是天选之子。 “那个主角出生卑微贫寒,却一步步登天,运气又好得出奇,但凡和他作对的,不管是什么身份,最后都会落得一个人人唾弃,或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而对方权势家产,最后都会归于他的手中。我们当时看的时候,觉得这话本子好生新奇,每逢看着他痛打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我们就觉得太爽了太好看了,哪怕偶尔的时候,觉得那些人也是书香世家豪门贵胄,自小就读书识理,怎么会那样蠢笨呢?”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观看体验,仍旧快乐觉得解气,甚至代入了主角。 可是现在顾少凌有种想哭的冲动,丧着一张脸,“我现在觉得,我们大抵就像极了那话本子里给主角送钱送权,无脑撞上去做他垫脚石的傻逼。” 而这个世界里,皇帝都不算什么了。李司夜和何婉音,更像是这个世界的王者。 周梨很欣慰,不经她点一下,顾少凌就有这么深刻且又正确的认知。但是有一典她是不同意的,“我可没有那样傻。”最起码梦到如今,她一直都没有去招惹何婉音,只悄悄调查李司夜。 实在是她的梦里,何婉音出现的笔墨虽然都是关键,但并不多,反而是这李司夜,更像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利刃。 又加上夺走白亦初所有一切的是李司夜,所以她一直都是暗地里关注这李司夜。 顾少凌扯着嘴角,不赞同周梨的说法,“有区别么?” “有,我们是真实的,我们不是你看的那个话本子里的傻子。”周梨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她这个人有血有肉,是真实存在的,她的感情思想也不假的。 顾少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半响,一面看着自己那两只手:“也对,我们不是话本子里的假人,不可能像是那话本子里一样,一看到他二人就变傻没脑子冲上去自讨苦吃。” 只不过周梨一想起他这一阵子的急躁,不禁忧心起来,“你把这性子收敛一二,放沉稳些,不然真与他二人撞见了,你怕是和你所看的那话本子里的傻子无二样了。” 顾少凌自己试想了一下,忽然吓得一声哆嗦,“不行,从今日开始,我要修心养性。”一时想起周梨身边没人,韩玉真虽武功不错,但要跟着阿初,便道:“不如我给家里写信,叫我爹娘给安排几个高手来?别人有的,咱也必须有。” 周梨这会儿也不敢随便雇人到跟前来,认真想了想,“若是有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样说定了。”顾少凌说着,只觉得一个晚上没睡,这反而还饿得凶,想着周梨昨晚的饭煮得比那头家里的雇的两个媳妇要好,便催促着她,“要不咱吃了早饭在走吧?” 又怕周梨不同意,急忙说:“你想想殷十三娘,昨晚就没能吃上晚饭,一会儿来了只怕也是又累又困,你将早饭煮好,她心里必然十分感动,到时候肯定也能像是那何婉音身边的木青一样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周梨还是太善良了,没有去想顾少凌这背后的企图,竟然真信了他这狗屁话。“也好。” 不过她不要殷十三娘为自己鞠躬尽瘁。 只要她能一直如此前便极好。 顾少凌想帮忙,奈何柴火都烧不好,被周梨从那厨房里赶了出来,倒是霍三娘,得了这些个诡秘真相,人倒是一下精神了不少,没像是此前那般自怨自艾,或是绞尽脑汁去猜测谁害自己。 眼下见周梨这里忙,也是过来帮忙。 等她二人将早饭准备好,殷十三娘也回来了。 “没事吧?”周梨有些担心,生怕她这一次没好运气。 “快天亮这会儿,都睡的死,更何况她只叫我将她送进府里,其余不用管。”所以殷十三娘并未踏入伯爵府。 周梨松了口气,“快些吃饭了休息,我和少凌吃完后,也先回去休息了。” 又说他二人得了这番真相实情,便出了文和巷子,上了大街走了两里多的路,想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的缘故,这心情又是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周梨已是有些疲惫,便道:“雇一辆马车吧。” 昨日他们来这边,也是乘着雇的马车来的。 顾少凌这便去附近的车行找了马车来,一路无言。 回了家里,便也是各自去休息。 按理说他两个年轻男女,出去这么一宿,回来倒头就睡,是个人都该起那不该有的疑心。 偏那韩玉真一脸的冷静,问都没问他们俩一句,昨晚去了何处?起来便在院子里练枪,得了功夫见萝卜崽想学,便教一二个简单的招式。 周梨是睡到下午才起来的,厨房里头一直留了饭,她简单洗漱一回,只坐在桌前吃饭,一面想着那何婉音的事情。 萝卜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阿梨姐,中午那会儿,牙行有人来问,你文和巷子的房子出不出?” 周梨这从那沉思中回过神来,“不出。晓得是什么人要买么?” “牙子倒是没说,只留了话,您起来了,不管要不要出,都给回个信儿。”萝卜崽只将牙子的话转达着。 周梨点头,一面问他要不要吃些? “不了,可要我去回话的时候,探听一二?”萝卜崽也是个聪慧的,只朝周梨问着。 “再好不过,自己小心些,去书房里最边上那个柜子里拿几个钱,买些零嘴吃。”但周梨晓得,萝卜崽才不会乱花钱,这些钱要买他请客街上的小乞丐们,打听消息的时候方便一点,要么就给存起来。 萝卜崽笑嘻嘻应着,出了去。 周梨吃过饭,那顾少凌还没有要起的意思,便自己去书房里。 说实话,到这上京来,其实周梨是很不适应的。一来是身边少了这许多亲人朋友,二来日子也没有像是在芦州那般充实,总是有做不完的事。 所以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也只是思量着这李司夜与何婉音的事。正是想得认真,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叩响。 她还以为是顾少凌起来,“进来吧。” 没想到进来的人,却是韩玉真。 “先生。”周梨见此,忙起身来,示意他坐下,一面要去喊帮佣的媳妇烧水来泡茶。 却被韩玉真给抬手止住了,“姑娘不必客气,我只说几句话。” 周梨方作罢,坐下身来,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先生想问什么?” “最近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殷十三娘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公子他们前些天要备考,我不好问。”怕惊动了两个备考的,所以韩玉真才拖到了现在,便道:“若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当年在军中虽是籍籍无名,但到底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三朋五友也是有的,眼下公子也进了考场,我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不怕到外抛头露面。 这话可叫周梨如何说起?她也不确定韩玉真能否像是挈炆顾少凌他们那样,信了自己的梦。 因此在心中稍微思略,只道:“有一个朋友遇了难,刚好遇着,便叫十三娘在她那边看着些,眼下就住在文和巷子里,所以才不着急出那房子。” “原是如此。”韩玉真也没有多想,只信以为真,但还是添了一句:“若有什么要使唤的,姑娘只管开口。”既然是公子的娘子,那便也是自家的少夫人。 “一定。”周梨笑着应了。 韩玉真也果然没多待,便出了书房去,不多时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他耍枪的声音。 顾少凌倒是能睡,那晚饭时候才醒来,也是运气好,刚好遇着晚饭的时候。 萝卜崽也回来了。 因家里这会儿人少,周梨也是喊他和韩玉真上桌子吃饭,一面问着他,“可是探到了?” “买家是北方那边州府来的。”萝卜崽回着,又说起自己从几个小乞丐朋友口中得来的小道消息,“他们说,那会元已经内定了的,就是崔氏的那个崔亦辰,这些年铜矿一直在崔家的手里掌管着,朝廷想要将这铜矿的管理权拿回来,所以拿了这会元来换。”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顾少凌都有几分信了。 哪里晓得韩玉真忽然放下筷子,“不可能,崔氏的管理权也不过是五十二年,明年就要过期了,朝廷犯不着用这科举来开玩笑,更何况那崔氏子弟向来又是个傲气的,本就目中无人,若是真拿管理权来换他这会元,只怕是反而侮辱了他。” 再何况,真要换,也该换个金科状元才是。 周梨点着头,觉得朝廷不可能拿科举来开玩笑,也是附和着:“此话有理。不过这只怕也非是空穴来风,不晓得是谁在背后造谣,若到时候这崔亦辰果然拿了会元,怕也难是服众。” 所以这分明就是有人要害他。 顾少凌这时候也是反应过来了,只脱口说道:“外头都在传,这会元非他与那邵太傅之子,如此龙虎相争,莫不是那邵家害他?” 这邵太傅是近年来才忽然崛起的人物,从陈老太太给周梨科普的这些有头有脸人家里,可没有邵家一说。 因此也是不了解,便朝韩玉真看过去,“先生可晓得这邵太傅是个什么来路,早前也不曾听闻有他这一号人物。” 韩玉真也不晓得,不过倒是想起当年李晟还在做凌王的时候,身边养了数十个幕僚,有一个姓邵的十分得他宠幸,便想莫不是眼前这邵太傅了。 只同周梨他们几人说来。 顾少凌听罢,忍不住唏嘘道:“那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他做了天子,府上幕僚也不要吃这科举的苦头,轻松就得了个官阶,还是皇子们的太傅老爷。” 萝卜崽听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是忍不住插嘴说着:“万般都是命,他们只带星宿,合该做这老爷的。瞧我爷爷他们,便是命中没有带着星宿,所以任由他们再怎么出息,最后也只落了一个浪迹街头的下场。” 周梨其实很好奇,那几个老乞丐怎么会落到这般的光景?不管是谈吐,还是那一双眼睛,都不该在市井里便乞讨才是的。 但这终究是旁人的过往,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多问。眼下见萝卜崽说起,便问道:“你爷爷他们从前,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我实在是没有见过,什么罪人要去街上乞讨半生的?要么就是砍了头或是大狱里过余生,再不济流放到各处便是。”还叫人挑断了手脚筋。 萝卜崽如今对周梨本就没有什么私心,见她问起,只仔细想了想爷爷们生前所谈起从前的事情,但自己知晓的也很少。 主要他们也很少说,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喝了大半碗汤,才说:“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讨得了两个钱,爷爷们去买了纸,跑到城外,说是烧给什么贞元公,又说什么兰台。” 他没有发现,说起这贞元公和兰台的时候,那韩玉真一双鹰隼眼睛顿时闪过一抹寒光。 但很快,便又掩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淡淡说了一句:“活该他们。” 声音很低,萝卜崽并未听到。 但周梨素来是个细心之人,却是察觉到了韩玉真的异样,也清楚听到了他这话,心里便猜测,多半这几个老乞丐,韩玉真是认得的。 因此隔日也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萝卜崽和顾少凌都没在,见那韩玉真收了长枪,这将擦汗的帕子递过去,“我有个疑问,想问一问先生?” 韩玉真朝他道谢递来的帕子,“这些事情,不该姑娘来做。”又问她想晓得什么? 哪里晓得却听周梨说,“先生认识萝卜崽的爷爷们?” 韩玉真别过头去,只拿侧面对着周梨,似乎想掩藏些什么。但是他好像又发现,对于周梨来说,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自己不说,她多半也会想法子去探查。 何必如此劳民伤财? 于是所想便承认了:“是。” “那先生知道这个是干嘛用的么?”周梨左右瞧了一眼,见着院中并无旁人之眼,唯独他二人,只拿了一个刷满了黑漆的铁片子给他看。 然而这铁片子,便是小孩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有一半。 他当时就浑身颤抖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兴奋在迸放,“姑娘,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有一回给萝卜崽一个爷爷卤菜边角料,他塞给我的。”说是没有银钱感谢,身上又无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拿这个做谢礼。 这时候韩玉真已经将那半个铁片子捏在手心了,却如获至宝一般,只贴在自己的心口前,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周梨,有些急促地问着:“姑娘此前,可是给了旁人瞧?” “除了阿初,并无旁人。”周梨这话倒是不假,老乞丐他们身份本就奇怪得很,看着就大有来头的。即便是沿街乞讨,但也不至于拿个废弃铁片做宝贝贴身放着。 后来又拿来做谢礼送自己。 周梨便晓得不是俗物,哪里敢叫旁人晓得,也就偷偷给白亦初瞧过。 白亦初也看不出什么,只叫她好生收着,万不要随意给别人。 听得她这话,韩玉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好。”一面朝周梨示意着,“姑娘请随我到书房。” 的确,这即便是四面无人,但人总是觉得天光白日的,有些话说出来,好像就总会叫风传了出去。 不如在那四周上下都有账帏的地方安全密实。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房中,那韩玉真一手将长枪靠在墙边,一手将铁片子递还给周梨,“姑娘可晓得玄虎令?” 周梨摇头,不过眼下听韩玉真这样一说,在看那铁片子上的花样,的确像是个什么虎嘴。 然就在她正想着这另外一半上面的花样该是什么样子时候,便听得韩玉真说:“二十多年前,兰台一案,玄虎令就已经失踪了,说起来算上当今圣上,已经有三代帝王在寻其身影了。” 周梨一下觉得这铁片子沉重万千,竟有些握不住的错觉,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那这?” “另外一半,在我们将军手中,只不过姑娘聪慧,该晓得将军走的时候,正是天下太平之际。”他说到这里,眼里满含北悲愤,“你是常读书的,应该听得有一句话,叫飞鸟尽弹弓藏。我们将军,不该啊!” 周梨只觉得心口砰砰地跳着,呼吸也一下急促起来,“将军他?阿初可是晓得这些?” “我如何敢与公子说这些?他纵使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将军到底是他的血脉至亲,他又是个热血男儿,若是晓得了,哪里还沉得住气?”而霍将军当初走的时侯,以防帝王无情,赶尽杀绝,便将这另外一半玄虎令留给了公子,以求能做个护身符。 那时候韩玉真还小,年纪一如现在的萝卜崽一般,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们正要班师回朝,该是接受嘉奖之际,哪里晓得上京来了使者,与将军在帐中密谈。 “他们说什么,我并不知晓,只是晓得那使者走后,将军明显神色不对,那夜还破例喝了酒,和我说了许多公子长大后的事情,又说这天下海晏河清,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也怪那时候我年少,并未多想,不曾想过了几日,将军便在回朝的路上突发急症不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自此,世间便再无霍轻舟这个人了。 试想他年少提枪上沙场,守住了这千里边疆,不知道泼洒了多少热血,才换来了这所谓的海晏河清。 最后却以这样仓促潦草的结局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半生。 房间里静静的,周梨紧握着那半块玄虎令,能清晰地辨别出韩玉真那压抑着的声音中,即将要爆发而出的不甘和恨意。 “那是盛夏,迎接将军班师回朝的使者以将军尸体不宜保存,当日便做主焚烧了将近的尸体。”所以,要查,也再也无从查起了。 不过韩玉真要说的,也不仅仅这是这些,“将军刚走那一会儿,我们都慌了神,群龙无首,不想等反应过来后,自己身边的兄弟,却已经所剩无几。” 这哪里还用说,自然是朝廷出了手。 “朝廷有个北斗司,但又不属朝廷,直隶帝王,我因年少,还未入军籍编户,所以他们的名册上没有我,如此我也是逃过了一劫。”说到这里,看朝周梨手里的那半块玄虎令,“给你玄虎令的,应该就是北斗司的人,当年兰台一案,正是他们抄了贞元公的府邸,这半块玄虎令,自然是在他们的手中。” 只不过这些人后来不知为何,听说全部被帝王裁决。 而大家直到现在都认为,那半块属于贞元公的玄虎令,还在北斗司里盛放着。 哪里晓得,会在这几个早就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的手里呢! 他说着,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说道:“如今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贞元公这个人?想来要不了多少年,再也无人知晓霍轻舟又是谁了!” 周梨的确没有听说过贞元公这一号人,她本欲继续问的,可是见着韩玉真的情绪分明不是很稳定,方给止住了,只将那玄虎令收起来,走过去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生,我不知道贞元公是谁,但霍轻舟,必然会垂留青史,万古流芳,他的战绩永远的镌刻在边境的尘土中,无人可抹去。” 韩玉真抬起头,这样一个常年练武之人,如今却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呈现在周梨的眼前,“姑娘,韩玉真谢你此话,将军泉下有知,想也欣慰公子遇着了你。” 他说到这后面,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周梨做不到感同身受,可是因为事关白亦初,她好像又能感触到如今韩玉真心中悲愤难过。 世间真是百苦,活着果然像极了下凡来历练的。 周梨不晓得,自己这一辈子能走到哪一步去,与大家承诺的那些事情,又能实现得了多少。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继续往前走,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不然的话,岂不是辜负了这白得来的一辈子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雨,雇来的两个媳妇急急忙忙都收着早上在院子里晒的床单。 周梨闻声,起身过去将书房的窗户推开,只见一粒粒晶莹透亮的雨滴,秩序地落在窗外才发出来的绿芽上,一切充满生机。 “先生看,寒冬不管多长,都终究会过去,春日不管再怎么晚,也会来临。”安慰人的话,她向来不太擅长。而且此时此刻,面对这需要缝缝补补的人生,其实周梨心中,又何尝不迷茫慌张呢? 一开始,她以为这一辈子,只要阖家欢乐,不缺吃穿,白亦初还能混个功名傍身,如此在乡里即便他是个赘婿,也是无人敢欺。 可世事难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天灾以及那个玄妙的梦,将她打得措不及防。 但重新计划的人生,又因这上京之事,出现了变故,她还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如何避开梦里的那些坑洼,却忽然从韩玉真口中得知了霍轻舟的死因。 是了,一个健康且年轻,还常年征战沙场百战百胜的人,忽然急症而亡,却无人提及去查。可见这是大家本就心里有数的,晓得无法与之抗衡,所以未免惹祸上身,便也从来不去提出疑惑。 她从窗户里看到了顾少凌伸着懒腰正从房间里出来,显然是被这一场春雨惊醒起来了。 “明日傍晚,先生一起去接阿初吧。”三天一考,明日傍晚的时候,听说考生们就都出来了。 韩玉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得周梨的话,猛地抬起头来,“好。”躁动含恨的情绪,好似也被这窗外的春雨说洗涤,人也冷静了不少,朝周梨请求道:“这些事情,我原不该说出来,除了平添大家的烦恼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我看到那东西,便再也忍不住了。但请姑娘,暂时不要告诉公子。”很多事,他还在查。 周梨颔首,“我明白。” 算起来,给霍将军赐给毒的该是李木远的祖父,当今圣上的父皇了,只不过李木远也做了几年的皇帝,这短短二十年间,那皇位上,竟是换了三个人。 只不过人都已经化作白骨了,白亦初即便是知晓了,还能去掘了皇陵,给霍将军报仇么? 现在与白亦初说,的确是平添烦恼恨意罢了。 或许是自己自私,但周梨不愿意白亦初的人生,都在仇恨中度过,更何况他们是活在未来的,查清揭露他父亲的死因,不是他这一辈子唯一要做的事情。所以,迟一些告诉他,其实的确最为妥当。 眼下的他,其实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罢了,哪里承担得了这许多?更何况周梨想,这些事情,也不是非得等到白亦初知道后,才去查。 她想起了宋晚亭,也许能帮自己一二,更何况他也算是守信之人。 自己托付他的事情,只要叮嘱过,他便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真正的主人白亦初。 顾少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这窗前来的,只伸了半个脑袋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书房里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韩玉真:“先生在想什么?萝卜崽方才还到处找你,说昨日你教给他的招式,学会了,叫你检阅呢!” 韩玉真听得这话,也立即起身,“就来。” 他走了,换了顾少凌进来,“他这样急匆匆地走了作甚?这会儿都下了雨,还怎么检阅?”难道喊萝卜崽去雨里给他耍一套么? 又嘀咕萝卜崽现在学武到底是有些晚了,自己就是个现成例子,很多功法招式都是受了限制的。 周梨听他如此喋喋不休的,“那是你自个儿不努力,你但凡那基本功扎实了些,也不至于如此。” 顾少凌气得鼓着腮帮子,“那也怪不得我,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多病多灾的,多动一下都会骨折,哪里还敢去扎马步跑梅花桩?” 两人争辩着,萝卜崽却跑到门外来,“阿梨姐,又有牙子来找,想买你化成街的院子呢!” 周梨一听,也不同顾少凌扯了,只去厅里,果然见熟悉的牙子老六已经在这里等着。 “周姑娘,上次那文和巷子的房子,你有人住着出不得,那这化成街的,总是没人了吧?”他这样说,只因这次的人,出手阔绰得很,周梨只要愿意,能白赚五百多两银子呢! “六哥哪里的话,这里自然是要出的,我哪里有许多朋友,怎么能哪个院子都给住满了。”周梨笑着,只叫奉了茶,方问起他,“买家什么人,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最小心,若是那鸡鸣狗盗不行正道的,断不会把好好的房屋到他们手里去败了。” 老六听了她这话,一时有些担心起来,只含含糊糊地说道:“是吏部一位大人家的少爷,娶了个母老虎在家里过不得安生日子,便在天香阁纳了个合心意的做外室,只不过这样地方的,是如何不敢领家里去,三挑四选,就看中了你化成街这房子。” 周梨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顿时笑了,“这倒是没什么,天香阁也不打紧,人不偷不抢的,一样是做生意的,那你去谈便是。” 老六心里还以为,她这般正经的姑娘家,必然是十分看不得那勾栏院的女人,哪里晓得竟然就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一头又猜想,莫不是顾及那公子哥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周梨愿意出手,他做主谈了这生意,也能赚得不少,便高兴道:“哪里需要谈,如今就等你点头,你晓得人家可是给了什么价格呢!”然后比划出三个手指来,“你原来那价格上添了这个数呢!” 周梨见此,当即就站起身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约上衙门去过户啊!”哪个能从银子过不去?白得来的五百两,能不要? 老六见她比自己还要着急,也是笑得乐开了怀,趁机道:“那少爷的钱财,都在他夫人手里攥着,这笔钱是从外头得来的,房屋也不敢记在他自己的名下,也算给了人姑娘一个态度,所以这房子到时候过给他这外室。” 他一直绽着笑容,心里拿不定主意周梨是真的不介意和勾栏院的姑娘打交道,还是随便说说。 所以始终笑着,就怕周梨忽然翻了脸,自己也好劝一些。 但是那这事情却没有像是他所担心的那样,周梨喊着顾少凌同她一起出去,一面说这:“那这位少爷算是有几分良心,不是我不愿意祝福人长长久久,但这房子给了人家,将来真有个什么岔子,人家好歹有个安身之地不是。” “还是周姑娘说得中肯。”老六只忙附和拍着她的马屁,当下请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只忙去接那位在牙行里等着花慧姑娘了。 62. 第 62 章 六合一 顾少凌接了萝卜崽匆匆递来的两柄油纸伞,也上了马车去。 这算是上京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且又有些大,很快便将被铅灰色雾气笼罩着的上京冲洗得清亮,连带着那空气都似变得清新了许多。 周梨抬手挑起车帘,朝外望去,只见街上来往行人依旧,显然这场雨并未阻止他们生活的脚步。 但却因这密密麻麻的人和伞,反而阻挡了车马前进的道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牙行里的时候,竟然比从前花了一倍多的时间。 老六请他二人下车,“今儿周姑娘没什么事吧?这样的下雨天,城里都这样,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周梨下了车,牙行里早有人撑伞迎出来,等他们进了牙行里,只直接引到小客间里。 老六在热情地走在前面,“慧姑娘,主人家来了,也是巧,人也是姑娘家,好说话得很。” 周梨只见那桌前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穿着一袭玫红色的衣裙,绾着上京眼下最时新的随云髻,头面装饰倒不夸张,只有一两只金簪罢了,很有风韵。 她虽是背对着坐在那里,但仍旧能经过这隐约从椅子后路出来的背影判断出,她有着窈窕迷人的身段,大约已经是经了人事的,有着姑娘家没有的妩媚风情。 想是听到了老六的话,她盈盈起身转过来,脸上挂着温娴的笑容,怎么也没有办法叫人将她和那天香阁的女人们想到一处去,“如此再好不过……” 只不过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容便像是被数九寒天的凉气给冻住了一般,余下的话也都咔在了喉咙里,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但也没有走,呆呆地站在原地,早前的大方温柔也没有了,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已,涂着凤仙花的指甲下意识地捏紧了那薄薄的袖子。 她身后的丫鬟见此,十分担心,“娘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丫头的话,让老六也一个箭步上前去,生怕她这个小娘子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花慧虽是出身那天香阁,但如今却是最得刘公子的宠爱,若真出了什么差池,回头不得拿自己试问么? 于是也急忙关忧地问:“慧姑娘?” 花慧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哪怕岁月几载,但她却怎么能忘记这两张脸呢?自己第一次踏出那风月场所,便是周梨将自己给救出来的,那时候自己也看到了白亦初身边的顾少凌。 但是,这两个人好似没有认出她一般。 听得自己家丫鬟和老六的话,只慢慢恢复过来,扶额歉意地笑着:“想是坐久了,忽然起身来有些头疼,不碍事的。”然后笑意盈盈地看朝周梨和顾少凌,“两位,院子的事情,老六哥这里,可是与你们说好了?” 周梨颔首,“姑娘既是不舒服,先坐下,如今我来,也只是露个面儿,将这契约签了,若是姑娘方便,现在咱们也就可以直接画押去往衙门里。” 花慧方才还想,他们该是没有认出自己的,这几年大江南北自己都走了一个遍儿,各处的口音也学了七八,如今也是操着一口纯正的上京口音。 可是现在听得周梨的话,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认出自己呢?只不过是在周梨的眼里,自己已如那陌生人无异样了。 坦白地说,花慧心中是难过的,但也清楚地晓得,这是自己作茧自缚得来的恶果。 她本以为,那年大灾她已经吃过了所有的苦头,见证过了人间的嫌恶,但没有想到,从周家离开后,真正的劫难才开始罢了。 不过她没有周梨的能力改变自身的命运,那她就只能臣服命运。索性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她便坏到底。 所以勾栏院,倒也是个极好的地方了。 反正进了那里的男人,也没有几个好人,一样的坏人,还在乎作孽,以后会下地狱么? “好。”她强撑着笑。 老六如何也没有想到,本以为会困难重重的生意,竟然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直至这佣金拿在手里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见着那花慧那边有赵公子打发人来接,便主动道:“周姑娘顾公子,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索性送你们回去。” “如此,劳烦了。”周梨也没有拒绝。怎么说呢!本以为此生在不会再见到花慧的,但是没有想到,不但还见了,险些还扯上了关系。 至于她走到这一步,似乎又像是意料中的一样。人但凡走上了偏路,怎么可能还会走回正道埋头苦干呢?都是什么来钱快,便做什么了。 柳小八便是个例子,如今虽不知晓他是什么光景,但叫他再过从前起早贪黑开店,怕是吃不得这一份苦了的。 马车里很安静,这会儿想是到了下午,雨虽还是稀稀落落的,但到底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车马一路畅行。 很快便到了银杏街,下了马车周梨请老六进去喝茶,只不过老六如今将佣金拿在手里,欢喜得很,满心就想赶紧往钱庄给存起来,到时候给女儿做嫁妆。 因此谢过后,也是匆匆走了。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进门。 一快进门槛,顾少凌就有些气不过,“早晓得她要走这一条路,当初你何必花费银子赎她。”银子虽不算太多,可那时候的周梨,也不似此前这样富有。 那些银子对她来说是不少的。 而且为了照顾她才从难中走出来,又带着个奶娃娃,周梨还特意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她。 却不想最后反而叫她将屋子里值钱的好衣裳都给拿走了。 “真不是个东西!晦气,要不是给的银子是真的,我实在想叫你转头就走。”顾少凌越想越气。 周梨却是掩唇低笑:“昨儿个还说要修心养性的,这点小破事你就沉不住气了?更何况过往之事,不涉及我们的性命,都没有再提的意义。她这个人嘛,只当从未认识过,左右也不欠她什么,如今她好她坏,不必为此起什么波澜。” 顾少凌听得她这样说,只将伞扔到一头,十分恭敬地冲她抱拳,一脸认真又正经的样子,“周二姑娘这心态,请受小顾我一拜!” “噗。”周梨笑了一回,没有理会他,只顾朝前走,嘴里说着:“不是我要说你,这世间之事千千万万,那不如意的十有,咱常想一二就是了,一个不相干的,真的没有必要生气着。” 她说着,却见厅里有客。 一位约莫二十七八模样的漂亮女人,肤如白雪,眉若青黛,一张小小的嘴巴尤为引人注目,透着那春日桃花的粉色。 这样的颜色,若是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身上,必然是十分可爱。然而却因她那肤色雪白的缘故,以至于她的唇色出现在这样一张脸是,哪怕她衣着打扮十分保守,且衣裳的颜色又有些偏老态了些,可仍旧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整个人的身上,也有一种温柔得不像话的气质。 韩玉真并不在,想是为了避嫌,屋子里除了她和她身后的嬷嬷以及一个年轻的丫鬟之外,便只有萝卜崽了。 萝卜崽见了周梨,如蒙大赦,急忙快步走出来,“姑娘。” 那女人也缓缓起身,走路如同脚踩青莲一样好看,温柔地笑着朝周梨打招呼:“阿梨姑娘。” 周梨有些懵,回头看了追在身后的顾少凌一眼,确认他也不认得后,这才朝对方回了个礼,“抱歉,恕我愚钝,这位小姐是?” 但那女人已经跨出门槛来,与她一起站在廊下,等萝卜崽将周梨手里的雨伞一收,她也不顾周梨那微有些寒凉的手,便给握起来,“我姓石,上京的人都称我作雅夫人。” 她的声音以及说话的口吻,和人一样温柔极了。 周梨几乎一下就对她心生出好感来,只是反应过来她的话,心里不禁也是惊讶起来。 据陈老太太说,自己这个义兄,也就是白亦初的表兄公孙曜这而立之年仍旧未娶亲,因他心中所爱,早便嫁了人。 只不过听说,这石云雅原本要不了多久就要同公孙曜喜结连理的,没想到叫她那庶妹陷害,在长安侯迎娶她庶妹那一日,叫她庶妹下了药塞入花轿,等众人反应过来后,她庶妹已经远逃上京,她成了长安侯的继室。 但长安侯在夫人去世后,身体本就不好,迎娶这个继室的本意,也是想以后自己不在了,好叫有人照顾他年幼的弟弟。 如今那长安侯的世子,也不过十来岁左右罢了。 而这满上京的人,也不知是石云雅年轻的缘故,或是知晓她本意就不愿意做这长安侯夫人,因此只唤她一句雅夫人。 石云雅见周梨沉默,不确定她似乎知晓自己的身份,便道:“我与你义兄,少年时候也算是知交好友,一起在马场里骑马射箭,只不过他一个男子,身边却是没有什么丫鬟,只瞧你这里无人在身前伺候着,便央我给你找个人来。” 说着,只朝身后那个年轻的丫鬟示意了一眼。“阿叶。” 被唤作阿叶的丫鬟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同周梨行了个礼,“姑娘好。” 周梨谈不上欢喜还是不高兴,但人已经送到眼前来,还是公孙曜托付他从前的心爱之人帮忙找的。 这份热心肠,的确是有些不好拒绝,只能笑纳了。 本想请雅夫人进去坐一坐吃吃茶,但她给拒绝了,说是出门多时,又因此处不方便停车,只叫府上车夫在街上等着,不好多停留,便告辞走了。 走的时候,只将那阿叶的卖身契,一并交给了周梨。 周梨这才想起,他们进巷子的时候,的确看到外面的街上停着一辆大马车。 那样华贵的马车,是如何也进不来这般的小巷子里。 她送出门,石云雅却不愿意她继续送,只叫身边那婆子撑着伞,便走了。 不过她虽是走了,周梨看着这留下来的阿叶,却有些为难,到底是石云雅给的人,卖身契虽也给了自己,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使唤她做些什么?更何况也没有地方住了。 为此犯了难,不想那阿叶却是已经在她送人这功夫里,问了萝卜崽,已经是打算晚上抱了被子来,就跟周梨挤在一个房间里。 用她的话来说,丫鬟伺候姑娘,本就给贴身在眼前,晚上起夜或是喝水,拿什么东西也方便使唤。 她倒是自来熟,还叫萝卜崽领着去了厨房里。 一见她进了厨房,顾少凌想起雇来的两个媳妇煮饭实在不行,便道:“没准她煮饭好,以后就叫她煮饭得了。” 周梨想着,人家自然是会煮饭的,丫鬟的基本技能罢了。问题是人家是来给自己做贴身丫鬟的,叫人去做厨娘,管着这么多张嘴巴的饭菜,合适么? 但这个合适的问题,周梨很快就没有多想了,这阿叶做饭色香味俱全不说,偏什么菜系都会。 看着一盘盘菜送上桌的那一瞬间,周梨由衷而发,“我忽然觉得,这小破院子,有些配不上这些菜了……” 顾少凌已经坐下动手,一边像是饿死鬼一般往嘴里塞菜,一面含糊不清地说道:“必须给她留下!你要将她送回去,我同你着急!”一面察觉大家都没动筷子,唯独自己一个人狼吞虎咽,不免是疑惑得很,“你们不吃么?真的很好吃,宫里的御厨,只怕也就是这样的水准。” 周梨靠在椅子上,更像是在欣赏这些菜。 萝卜崽则看着韩玉真,只见韩玉真指着另外两道顾少凌还没动过的菜,“这两个怎么样?你尝一尝。” 顾少凌不疑有他,只疑惑他竟然主动让自己尝菜,各自夹了两筷子,“好吃。” 但是大家依旧是没有动的意思,他也不管了,想着如此佳肴在眼前,干饭还不积极,他们分明就是脑子有毛病。 然而认真干饭的他压根就没有察觉出,三人的目光这会儿已经从桌子上转移到他的身上,而且观察得十分认真了。 先是听到周梨说:“你怎么也是顾家的少主人,不要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就算再怎么好吃,也含蓄些。” “对。”萝卜崽附和着,然后问韩玉真:“先生,我们能动筷子了么?” “可以了。”韩玉真虽是信得过公孙曜,但他却信不过旁人,这丫鬟他也不敢相信,极其害怕对方下毒什么的。原本也是准备拿了银针要试毒的,但没想到竟然顾少凌这么积极,那样也免了他麻烦一回。 见萝卜崽又如此聪慧,不禁也夸了一句:“你比他聪明多了。” 萝卜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多谢先生,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练武,将来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然后也迫不及待地动筷子,几乎是食物进入口中,他就忍不住激动地眼含泪花赞道:“美味啊!” “这么夸张?”周梨不信。 但很快,一桌子的菜都被他们四个人瓜分了去。 那顾少凌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圆鼓鼓的肚皮,“幸亏你们三动筷子慢。”不然自己哪里能吃这么痛快。 萝卜崽见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嘀咕:“那是你运气好,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冲动,不然这会儿就只有我们三坐着了。” 顾少凌听到他这话,半磕着的眼睛猛地一睁,忽然想起了一开始他们三人都不动筷子,不是看菜就是看自己。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当下生气不已,马上质问起来:“你们有没有良心,竟然都不拦住我。” “饿死鬼一样,怎么拦。”周梨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这修心养性的课程还是早早安排上吧。”一面起身朝外面两个帮佣的媳妇喊,叫她两人来将桌子收拾干净。 那阿叶果然是个合格的丫鬟,两个媳妇才将空盘都撤下去,她便送了漱口的茶水来。 又给几人煮了茶水,萝卜崽在旁帮忙。 想着明日白亦初他们便要出考场,周梨只想着明日要备的东西多,便叫大家都早些睡。 那阿叶果然像是此前所言那样,抱着被子自己在周梨房间自己铺了个床出来。 且不说那凳子铺出来的床不好睡,便是周梨也不适应,屋子里还有旁人在,万分不便。 翌日只同顾少凌说着,“要不然,咱们搬到元宝街去,那边宽敞。”此前是觉得人少,住那样的大院子空落落的。 可如今家里多了人,竟是不够住,两人挤在一处,实在不方便。叫阿叶去住殷十三娘的房间吧,周梨又觉得不好。 虽是她俩身份一般,但周梨对于殷十三娘更多的是当作姐姐来看待的,那屋子里也有不少殷十三娘的东西。 阿叶住进去了,多少是会碰到一些。 顾少凌知道那一处院子,是宽敞,但是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景致,花园里荒芜一片,还有房屋的窗户纸也要重新贴。 便道:“你若打算要住,得早些叫人收拾呢!” “是了,要不你一会儿去那花鸟市场上转一圈?”反正白亦初他们傍晚才能出来,自己则和阿叶韩玉真一起去买菜。 至于家里的那两个媳妇,则上上下下打扫,萝卜崽看书练武,或是上街去蹿都行。 反正他上一次街回来,总是能带回来周梨他们打听不来的消息。 如此都安排好,各自去忙。 这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快,眼见着夕阳落了下来,人都开始朝着考场方向走去。 周梨他们也早早在这里等着,最先出来的是那崔公子,崔家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了,他一出来便有人凑上前去与他说了什么,顿时只见他那张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浮起一抹怒意来。 韩玉真顾少凌他们已经到前头了。周梨和萝卜崽坐在马车上,两人见着那崔公子忽然一脸怒气腾腾地,还往着那邵太傅家来接人的队伍瞪过去,萝卜崽便忍不住悄悄和周梨说道:“方才他家那随从,怕是将外面的传言同他说了。” 不然怎么可能这样生气地看向邵太傅家的人呢? 周梨觉得言之有理,“也不晓得散步这流言之人到底是何人,现在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邵太傅家,但崔家都将他们恨上了。” “崔家重名声脸面,这会儿崔公子只怕觉得这榜首是个烫手山芋了。奈何他当时在考场,又不晓得这外头的光景,不然随便答两个题。”萝卜崽想着,事到如今,要是自己也不愿意做这榜首了。 可是崔公子没这选择的机会了,不禁也道:“这背后散步流言的人真歹毒。” 就是不知道为对付邵家还是对付崔家,还是本来就是邵家出的主意。 “操这个闲心罢了,反正三天就能得结果,只叫你阿初哥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结果就出来了。”一面朝四周探去,见着都是些陌生面孔,既是不见柳相惜家的人,也不见那安夫人母女俩。 两人百无聊赖地在马车上打量着这一个个出来的考生,想着果然才考三天就是好,想当初那院试乡试,考那么多天,可真是要人命呢! 正目送一个考生离开,忽然听得前面传来顾少凌的声音,“出来了!” 周梨一听,忙抬头望去,只见那白亦初身上还是那身自己早前给他准备的月白色春衫长袍,才在里头待了三天,想来也没有什么活动的缘故,袍子还崭新的模样。 他和韩玉真顾少凌打着招呼,也瞧见了马车上同他挥手的周梨,只冲周梨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萝卜崽却是已经十分兴奋地跳下马车迎过去了。 等白亦初走过来,挈炆也出来了,和白亦初不一样,他人显得有些疲倦,一上马车就先灌了一口温茶,“这什么卷子?早晓得我就不来参加了,感觉就是自取其辱。” “今年的题目很难么?”周梨也忙问白亦初。 “还好吧。”白亦初觉得,这些题目都是自己早前预想过的,心中有数的,所以在考场上,倒也没有觉得多难。一面见挈炆抱怨,“试题我早前与你提过,有可能是这些,谁叫你打瞌睡,没去仔细专研的。” 挈炆想是真的无奈极了,都学会了翻白眼,带着浓郁西域风的轮廓和漂亮就显得十分滑稽了,“你提了不止是上百个试题,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将你脑袋撬开看看,里头到底是几个脑子。” 周梨本还想说白亦初既然想到了考题可能是些什么,怎么没督促挈炆,哪里晓得一听是上百个。也就默默地闭上了嘴,然后笑道:“先回家,咱们家新来了个阿叶,煮饭可好吃了。” 说起这个,顾少凌便立即附和:“超级好吃!” 连跟着韩玉真在外面马车辕上坐着的萝卜崽也拉开帘子,将头伸了进来,“是超级无敌好吃!” 回了家里,果然阿叶早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又考虑到了白亦初和挈炆才从考场里出来,所以菜汤都多是养胃的温和菜系为主。 早就得了顾少凌和小狮子的夸赞,白亦初和挈炆早就期待着,如今一尝,也是连连赞赏。 只不过周梨却有些疑惑,往日他们吃饭的时候,阿叶都不会来这跟前的,如今却在一旁布菜,对于白亦初更是十分殷勤,且眼睛红红的。 家里都是些男人,除了她和阿叶,如今桌上就她一个女人了,这女子又细心,他们有忙着说考场里和考场外发生的事。 自然是没有顾得上。 而周梨察觉出了阿叶的异样,阿叶也知晓自己失态,周梨目光投递过去的时候,她便退了出去。 周梨虽是好奇,她对白亦初似乎有些不一样的,而且从年纪上来讲,不排除早前他们认识,只奈何白亦初失忆了,并不认得她。 但因为事情多,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料想晚上两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阿叶主动到她跟前来,‘咚’地一下朝她跪下,红着眼圈说道:“姑娘,你万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对公子从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周梨自来都是生活自理的,不习惯旁人伺候更衣,也就是梳头这个事儿自己十分不擅长,从前喜欢让莫元夕帮忙罢了。 这会儿正要脱衣裳上床去,一回头见她已经跪下来,还声泪俱下。 “你起来,我也没说你什么。何况你与他,想来不过是旧识。” 阿叶听得她的话,一脸的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姑娘如何晓得的?”她知道韩先生从前是将军账下的人,但并未见过她呀。 所以不可能是韩先生告知周梨的。 “看的。”周梨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有那样傻么?真要这样蠢笨,不晓得死了多少回呢!“你先起来,好好说话,你虽是才来我家中,但多半也琢磨出来了我这个人,只要关起门来,是不讲究贵族们的那些规矩,咱以舒坦为主。” 也是这般,萝卜崽上桌子吃饭。 阿叶是看出来了,但她仍旧觉得周梨就这样放了自己,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今日自己在少主跟前如此失了态,但凡是个正常女子,只怕都认定了自己是肖想主子了吧? 周梨怎么那样无动于衷?这叫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难道周梨心里根本就没有少主,不像是公孙公子所言的那样,而是只想利用公子? 一想到还给可能性,她忽然警惕起来,慢慢起身,“那方才姑娘见我替公子布菜,一点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有人照顾他,我心里不晓得多高兴呢!”周梨动作倒是麻利,这会儿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还朝忧心忡忡的阿叶叮嘱道:“你也早点休息。” 怎么会这样?阿叶越发绝对周梨太不对劲了。她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一时叫她心急如焚,“姑娘,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那你说。”周梨从被子探出头来,倒是一脸毫不掩饰的期待。 但也有些敷衍的样子。 阿叶气得直跺脚,“我,我,我父亲原是将军麾下的,当年将军走后,我父亲也意外身亡,我与母亲得公孙家出手相救,方保存了这性命。” 她小时候,几乎是和白亦初这个少主一起长大的,将军也像是眼下的周梨一样,关起门来,没有那样多的规矩。所以她算得上是玩伴,因白亦初的胃口不好,所以她便想自己往后要学做各式各样的菜,既然叫他吃了不伤胃口,也能尝尽人间美味。 她想自己一介女流上不得战场,但肯定会给白亦初做这天下最好吃的美食。 但大厦因将军之死分崩离析,少主失踪,她们母女也在逃难中。 这是周梨来上京后,听的不知道多少个旧时回忆了,已经不如此前那样惊讶了。整颗心毫无波澜十分平静,毕竟这样的人和事,往后还不知道要遇着多少呢! 看着眼前垂头绞着袖子紧张不已的阿叶,只笑道:“那你二人也算是历经千帆,如今你得偿所愿,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没想到阿叶忽然提高了声音,“姑娘!” “你说。”周梨也实在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作甚了,但实在是有些困了,便催促着,“长话短说。” “您一点就不担心我么?”阿叶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来。 周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问她:“你们小时候,没玩过什么过家家你做他新娘,他承诺要娶你的话吧?” 阿叶吓了一跳,拼命地摇着头,“没有。” “那不就好了,如此我有什么担心的?好了,睡觉了。”周梨挥着手,又要重新钻进被窝里。 但又被阿叶叫住了,“可是,可是您难道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么?何况公子那样出众,即便是这一次没有得榜首,但想来也会榜上有名的。” 周梨有些无奈,只觉得话不说清楚,这个姑娘一根筋是不会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只没好气地拍着旁边空余的床,“你坐过来。” 阿叶却有些害怕,但见周梨一直盯着自己,只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步子,坐了上去。 正想问周梨到底想做什么时候,只听周梨说道:“你公子的确很优秀,但我也不差啊!所以你担心的那些,我从不担心,更何况我对他多的是信任。再有……” 周梨说到这里,赶出爬起身来靠在床栏上,“你家公子又不是那等俗人,他若真贪图美貌皮囊,我二人不会走到如今,他只怕早就叫我一脚踹出家门去了,哪里还有现在你们的团聚?” 阿叶的确是有些美貌的,但是比不得莫元夕。 只不过她这些话,叫阿叶不知道该怎么回才是。 周梨的话也没有说完,不但是看着阿叶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口吻也温和起来:“你们有小时候的情谊,我不担心,反而很放心,往后总不用再担心你会不会忽然哪天在饭里下毒了。”一面笑问她:“你该晓得的吧?你昨天煮的第一顿饭,少凌一道一道试了。” 他们才动的筷子。 “我怎么会下毒!”阿叶本来因为周梨的温和口气,放松了些,没想到忽然听到她后面的话,一时只又紧张起来,急忙大声替自己辩解。 周梨笑着说:“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我们这些年,苦头没少吃,这该防备的心还是要有的,也不单只是针对你一个人。如今你自坦诚身份,不说你和他小时候是玩伴,便是你父亲乃将军麾下之人,就这些个情份人品,也叫我安心了许多,如此你在眼前,我哪里有什么可生气的?高兴还来不及。” 不知怎的,一下想起了那何婉音,叹着气说道:“换句话说,往后遇着什么危险,也不止是我挡在他的身前了。” 她又抬眼看垂着头的阿叶问:“是不是?” “是!”阿叶没有一点犹豫,“我可以为少主去死,只要少主能好好的。” 其实周梨有时候很不理解他们这种似带着遗传性质的忠诚,“不用你死,大好的年华呢!更何况你还有你娘,且好好活着,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然后问她,“现在我可以睡觉了么?” 阿叶还顾不得因她前半句话感动,就因她这后半句话尴尬起来,忙起身去吹灯,“姑娘金安!” 周梨倒是睡得安心,很快就入了梦。 也是了,白亦初如今也会试也考完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真要发生什么,也不是她担心就能解决得了的。 还不如静候佳音。 然而这阿叶却是转辗反侧,怎么都睡得不安宁了。她觉得周梨这个未来的少夫人虽也是不错,但好像有些迟钝了,她不晓得这上京的女人们,可不像是她这样磊落,背后见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怕是周梨不能对付的。 为了这个事情忧心忡忡的,第二日虽是起来煮了早饭,但却了什么重话?叫她伤心难过没睡好? 等吃过了早饭,只喊她去补觉:“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只管去休息吧。”随后进了书房里去。 顾少凌已经将那何致蓝和霍三娘的事情给他二人说了清楚,他说完后,出了个馊主意:“我们要不要将这何婉音同李司夜在一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想想她一个上京个才貌双全的小姐,不晓得多少世家都将她当做未来儿媳看待呢!听说皇子们对她,也是有几分意思的,可那李司夜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们要是……”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白亦初敲了一回脑子,“叫你多看书你不愿意听,这去军营回来,反而更笨了。” 顾少凌不解,朝周梨和挈炆看去,寻求赞同:“我这有什么不对么?只要这风声传出去,那些何婉音的爱慕者自然就会对李司夜动手,这样李司夜死了,咱们不就将这艰难局面给破解了么?” 周梨却只给了他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挈炆则憋笑摇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周梨的梦,最后强调他们俩经历重重艰难后才能在一起。感情就是有你这不长脑子的绊脚石,非得凑上去送人头不说,还因此加深了人家的感情。” 顾少凌一个愕然,顿时傻了眼。 “是了,虽然大家嘴上都说那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这人生路上遇到磕磕绊绊,劳燕分飞的不少,但将两个人紧紧拴在一起的更多,这份感情反而因此牢不可破了。”周梨说着。 白亦初也赞同点着头,“是了,你要真如此,可算是对他们的感情添柴加火,推波助澜了。” 顾少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已经焉了去,这会儿只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趴在长桌上,“那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为所欲为?” 白亦初摇着头:“我昨晚想了想,阿梨的梦虽然已经给了我们诸多提示,但我们为此就总因一点风吹草动而紧张兮兮的,只怕也难行事。叫我说倒不如先不要管他们,只顾着我们自己才是,只要我们自身强大到了他们没有办法撼动的地步,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梨这一阵子的确因为何婉音有些慌了神,连自己的生意都没有再继续做。 尤其是顾少凌,简直是快要急疯了。 当下得了白亦初的话,也反应过来,“阿初的话很是,当下先不去管,霍三娘跟何致蓝那里,能看着些就看着些。”又转头看朝白亦初,“霍将军走了这些年,仍旧叫天下百姓敬重于心!所以阿初,即便你没有同你父亲走上一条的路,可是你看公孙大人,他离开芦州的时候,老百姓们多不舍。” 周梨不信,白亦初入了仕后,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最后还会变成自己梦里的那样成什么奸佞之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阿初,我信你的。”周梨眼睛看着白亦初的眼睛亮了几分。起先她只求白亦初莫失本心,不改初衷,然而现在,她于白亦初的期待,似又高了些。 “好!”白亦初眼神坚毅,几乎是没有半点的犹豫,就脱口答应了。 这几句话加起来,不过是二十五个字,但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人能做得? 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但是自今日起,这边便是他们心中唯一的信仰,如果这样,命运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那么也无可奈何了。 但到时候哪怕便是背上了千千万万在的罪名,但是于本心却是无憾的。 挈炆也一时有些后悔起来,心想早该多用心读书才是,不该抱着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阿初,若是我这一次没有考上,那往后我便在你身边做个随从,便以阿梨方才所言为这一生的信仰。”他将手朝白亦初伸了过去。 “也好,与其将时间都放在考取功名,消磨半生,倒不如做些事实来。”白亦初将手伸了过去。 “加我一个!”顾少凌也打起了精神,只忙起身,将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我才学脑子都不如你们,但阿梨说,这人但凡来到这世间,总是有他的一个用处的,你们也耐心些,没准往后我的优点就发掘出来了呢!” “放心,我们对你一向有耐心。”不然不晓得揍他多少次了! 周梨见着这一幕,原本那些笼在心头的忧愁,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全都散了去。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她也将手伸了过去,“我应该也能替你们做些什么,虽然还没想到,但加我一个,总是不亏的。” “你能挣钱。”顾少凌一想到周梨那院子一转卖就白得许多银子,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众人不知道他们四个在书院里说了什么,反正等他们四个人出来的时候,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萝卜崽有位好奇,只悄悄问韩玉真,“先生,他们怎么了?一个个心情都这样好?”明明此前还忧心这担心那的。 韩玉真摇着头,他也不知道,但他觉得这样才对,不管是遇着多大的事,人都该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这时候也想,年轻真好!有知己朋友,也好! 按照当朝规矩,会试结束后三天,便会将录取结果贴出来,所以考试一结束,考官们便要连夜审批卷子。 而这三百个从千千万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考生的卷子,也会在最后一日送上御书房,皇帝虽然不会每一篇都亲自审阅,但也到底会大致翻看。 不过这是李晟自己订下的规矩,天都晓得他对今年的科举是多看重。 此刻李晟的御案上,除了今日呈上来的一垒厚厚的奏章之外,便是这高高的两叠考卷。 高公公垂头在一旁伺候着笔墨,案首下面,除了左右二相之外,还有礼部尚书孟大人也在候着。 李晟皱眉又展眉,来来回回好几次,候着的几人的心情也是随着他的面目表情变化而一直七上八下。 终于,他将那奏章批阅完,方抬起头朝三人看来,到底是天子龙威,一双眼睛不似凡人眼,透着一股好似能将人看穿的光芒一般,一面伸手去翻看靠自己最近的那一垒卷子上面的几份:“这几份卷子,便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 三人垂首应着。 外头的风声,他也听到了一些,有些好笑。 里头果然是有邵家小子和崔家小子的,只朝最上面那一份看去,却见是个陌生名字,芦州白亦初,忽然觉得有了些意思,“怎么,芦州那样的偏远之地,还能出人才,将这邵崔两家给压下去?如此那朕到要仔细看看了。” 只不过才看了那五经文,就有些迫不得起来,恨不得多长出两双眼睛,一目二十行,快些将这个考生的卷子都全部看完。 尤其是看到了那策问,脸上的笑容逐渐展开来,一连拍着那龙案直称好! 左右相两位大人和礼部的孟大人不约而同视线偷偷聚在了一处,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以往,要是事关科举,这谁的卷在放在最上面,他们是要挣个面红耳赤的。 但难得如今,竟然都挑中了这芦州考生。 便想既然都是他们三人一致选中的,那想来圣上看了,也应该满意,不至于像是三年前那样,将卷子砸了一地吧? 果不其然,如今看到圣上的态度,就晓得果然是挑对了。 李晟如今已经几乎确定,如果这个芦州考生就是他要的状元郎,能文却不轻武,有胆有识,且那策问更十分和他的胃口,若真徐徐施展开,成功了他就是这千古一帝了。 他几乎已经看到了未来那盛世的波澜壮阔,一时是红光满面的。高公公见此,只奉了一杯茶上去,“陛下这样高兴,可见今年的科举是不枉然了。” “不错不错!”李晟很欢喜,觉得自己不白浪费了许多经历在今年的科举上面。 只不过这开胃菜就直接是大菜,再看余下的,似乎总觉得是欠缺了些,那崔家的虽是也不错,但总觉得字里行间,是带着崔家那种高傲的。 李晟是不喜欢的。 邵家的小子,卷子也还不错,但与他那老爹一般,多是些阿谀奉承,有时候他在想,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情? 这两份和此前那芦州白亦初的卷子比起来,他都不满意,各自有着明显的缺点,于是又多看了两份,然后余下的才在其中抽选。 他有个习惯,喜欢先看考生的籍贯和名字,瞧着那些地方偏远,名字又土气比如什么福贵顺才的,他就更喜欢看。 总觉得这些考生出身底层,往后做了官,应该比上京这群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要能做实事。 但今年的考生,名字居然都比较有文化,他便又想,莫不是在自己的治理下,那些偏远之地的老百姓们如今也过得不错了,所以贫寒之家也多是识文断字之人。 不然怎么取出这许多好名字来?总不可能都是先生代取的吧? 一连看了几份,只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了,又因写得平平无奇,再没有什么出彩叫人惊艳的地方,便起了乏意。 高公公见此,忙上前劝说:“历来再也没有像是陛下您这样勤政的了,这些个卷子,各位大人已经是用心审阅了的,该出不得错,您这也看了这么多份,不如去休息休息。” “也好。”李晟觉得也差不多了,三百份他也是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来看了十份。但介于手已经伸过去翻找卷子了,还是道:“再看着最后一份。” 果然是最后一份,他抽出了最底层那一份来。 见着籍贯芦州,不禁又笑起来,“又是芦州,倒是巧了,今年这芦州以第一开卷,最后一名闭卷。” 说罢只朝对方的姓名看过去,却只见着挈炆几个字,忽然神色一便,脸朝那卷子上又贴近了几分,似乎要将这挈炆两个字看得更真切一些。 此举不单是他身旁的高公公,便是案下的孟大人三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还不等他们问,知晓挈炆是何人的高公公急忙朝孟大人几个说:“这,这个叫挈炆考生何在?知晓住在哪里?” 孟大人几个好不疑惑,这名字虽不像是汉人名字,但沿海那边的考生,也多少这样奇奇怪怪的名字。 如今只好奇,这挈炆到底是何人? 但李晟这个时候忽然抬起手,示意高公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一手放下卷子,一手按着太阳穴,侧身疲倦地靠在龙椅上,“你们几个先退下吧,榜首便是在芦州学子白亦初,余下的按照这卷子顺序来排。” 然后挥挥手,只示意他们都退下。 高公公小心翼翼地将卷子报给三人,便轻脚轻手地走回来,“陛下,要不,打发人去查一查?” “卷子上留了地址,你让北斗司那边,喊个人过去探一探。”李晟这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倦的,还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之事,叫他心中难过。若是与他靠近些,是能听到他口中那喃喃念着的:“挈炆……挈炆……” 那个孩子也叫挈炆,只是除此之外,李晟便什么线索都没了。 当年为了打消先皇对自己的疑心,一母同胞的妹妹临安愿意远嫁西域迦罗国。 只是十年前迦罗国内乱,国师篡了位,自己派人接他们母子,队伍还没进入中原地境就遇袭,临安和那孩子自此分开,被人送到自己身边时,已只有一口气,唯独告知自己那孩子的名字和特征,便也随了母妃而去。 李晟这一生,也算是惊天动地的,他比不得李君佾,但是那个该死的太子李昶,以及李木远,一百个却又都不能同自己相提并论。 江山落入这样人的手里,李晟不服气,更不甘心,如果当时朝廷愿意出兵,临安和她的儿子也不会生死分离了。 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那孩子的消息。 他如今是多么期望着,这个芦州的挈炆,就是临安那个可怜的儿子。 他的命令,高公公是一点也不敢耽误的,这会儿人已经出了御书房。 也是这一晚上,夜深人静,那天权出现在了银杏街上。 只不过他运气非常不好,刚探入院子里,便被一把长枪封了喉,韩玉真的身影也从暗中慢慢走出来,“你来做什么?”上次云长不是已经与他说清楚了,公子的事情,他不要插手,一切顺其自然。 天权是有些意外的,看到是韩玉真后,倒也没有那样紧张了,反而松了一口气,“你也来了上京!” 韩玉真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没有发生韩玉真也来了上京,也情有可原。 “哼!”韩玉真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将枪收起来的打算,反而朝天权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天权察觉到这韩玉真果然是一根筋,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方连忙道:“我并不是来寻你公子,你们书院里是有个叫挈炆的,也住在这里。” 韩玉真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你找他作甚?” “我如何晓得,宫里的意思,只叫我来问他的来路。”天权并不知道那临安公主之事,自然也不晓得挈炆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临安公主的那个孩子。 所以现在他也很疑惑。 韩玉真以一种冷嘲热讽的笑继续打量他,“你不知道么?云长身边这三个孩子,都算是捡来的,挈炆是他在瓦市从外邦人贩子手里买过来养大的。” 显然,韩玉真以为天权这是托词,到底还是冲着白亦初而来的。 不然的话,怎么会明知故问呢?天权将武庚书院调查得那么透了,连自己的踪迹都被他发现,难道还没发现挈炆这个有着西域血统的少年么? 天权虽是也察觉出了他的嘲讽之意,但是宫里来的旨意,他也不敢怠慢,只继续问着,“你没有骗我?那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没了,你实在想知道,便去芦州自己查。”一边将长枪又逼近了他一些,逼迫着往墙外去。 天权见他如同一头犟牛般,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作罢,将消息回了宫里。 本来他是答应过云长先生,白亦初的身份他就假装不知晓,可今日偏又是他领了旨意来探查挈炆这个人,白亦初又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自己总不能没发现? 这话换谁,谁也不信啊!更何况,那人是天子。 于是等回了宫里,只同传话的小太监说道:“本使请见陛下!” 那小太监也不敢太为难这北斗司的人,只回了一句:“天权使请稍等。” 是夜了,然那御书房的灯火却还通亮,小太监将话传了进去,高公公走到靠在龙案上不知回忆着什么过往的李晟上前小声通报:“皇上,北斗司的人来了,要见您。” “叫他进来吧。”李晟闻言,打起精神来。 高公公把话传出去,伺候了李晟这里喝了一碗参茶,天权也进来了,只单膝朝地跪下,双手抱拳,“属下天权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晟调整了坐姿,虽是满脸的疲倦之态,但仍旧不掩那浑身透露着的王者之气,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案下的天权,“查到了什么?” 天权抬起头来,“启禀陛下,那挈炆的身份,已经打探清楚,他是十年前,由一外邦人带来芦州的,正逢着武庚书院如今的山长姜云长遇到,便将他从人贩子手中买出,一直抚养至今。” “姜云长么?”李晟倒还记得众人,虽然当初自己已在封地上,但仍旧听说了这姜云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檄文,篇章十分华丽,只不过其中含沙射影,可没少骂李木远那没用的爹李昶。 当时李晟便觉得这姜云长是个有骨气的。 也是到至今,李晟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差了李昶哪里?李君佾死后,父皇宁愿立这李昶为太子,也没有考虑过自己。 不过事实证明,父皇这一次真是看走了眼,李昶父子俩就是一对窝囊废。 “只有这些么?”他一面慢慢地回味着天权这短短的几句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来,目光中自带一个强大的威压,“你也去了芦州几趟,怎从前便一次没发现这个孩子么?” 天权这个时候就算再怎么傻,也晓得这挈炆不对劲了。一面只觉得背上有千金重一般压下来,下意识地将腰杆又弯曲了些,“属下,属下一心都在追查云台案流放犯之上,并未留意武庚书院。不过……” 到底,白亦初的事情,他得说出来,不然等白亦初上了金銮殿,那时候就百口莫辩了。 “不过什么?”李晟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确认,就是那孩子了。既然是外邦人贩子带来卖的,挈炆又是和临安在中原外分开的,应该错不了。 但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左右后日便能见到这孩子。 “启禀陛下,属下发现这武庚书院另外一个考生白亦初,相貌与当年的霍将军有七八分样子,且年纪和霍将军那个听说已经早夭的孩子,也是对得上。” 这样的信息,让李晟果然一下坐直了身板,两眼不怒而威,“你说什么?”白亦初,这个自己已经在心中钦定了的状元,“你没有看错?” “禀陛下,属下另外还查到,他同那挈炆一般,因小时候被拐卖次数过多,导致脑子受了些伤,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他叫那芦州乡下一户人家买了回去做冲喜的赘婿,也是运气不好,刚进门那老农就病没了,只留下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小女儿,如今也随着他来上京参考了。” 他这话说完,整个御书房里便处于一种可怕的寂静之中,天权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高公公那总像是咔了老痰的喉咙里发出的奇怪声音。 过了许久,那李晟像是才回过神来,“传公孙曜进宫!” “是!”高公公弯着腰,慢慢地退出去。 天权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想那公孙曜不会怪自己吧?但这没办法,自己是不能再瞒了。一面偷偷拿眼角余光打量龙椅上的李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究竟会下令秘密处决白亦初,又或者是像公孙曜所预想的那样。 便是做个天下人看,也会对白亦初这个霍将军唯一的儿子怜惜几分。 他正百无聊赖地想着,忽然听得上面的李晟问:“他怎么也去了武庚书院?” 天权倒也没有隐瞒实情,“那时候他们家中拮据,去不得清风书院,那武庚书院是不要束脩。” 李晟似乎很在意白亦初这些年的过往,又或者说,更多是充满了怀疑,甚至已经想到了那玄虎令,是否就在他的身上? 但在再问,天权便说余下的不知道,时间仓促,今晚他只能探来这些消息。 如此,李晟倒是没怀疑他,只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公孙曜忽然得宫中急诏,匆匆赶来,一跨进御书房,心中就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当急诏传到府里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几分,但这件事情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说辞也有好几套。 就是为了今日的。 “微臣参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是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什么东西掠过,随后便听得身的门上传来的茶盅闷响声音。 他下意识将身子俯朝地面。 “你早便知道,霍家的孩子在芦州,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回上京来?”李晟有种被欺骗了的愤怒。 公孙曜对李晟,算是有几分了解的,也不辩解,只将自己如何认出白亦初的事情一一说来。 后又说白亦初的确失去了记忆,自己找人查过,他被卖了好几次,才叫周家给买回去。 而此前卖他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杳无踪迹,极有可能用的是假户籍,以至于他也无从查起。 不然一定要抓到将他偷偷卖掉的人。 最重要的是,白亦初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不敢强行认亲,直至回上京之前,终究不放心他,才认了他那小娘子做义妹。 又细说自己同他那小娘子如何认得,样样说得清楚。 最后信誓旦旦道,“他如今连公孙家的门槛都没踏进去一步,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李晟盯着他,想从公孙曜的脸上寻到一丝的说谎痕迹,但最终叫他失望了。他慢慢收回目光,也不知是信了或是不信,但是口吻却不似此前那样充满了威压,温和了许多,“你起来吧,你表兄乃国之重臣,可以说没有他,便没有当今的盛世,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公孙曜却没敢真起身,只是将头稍微抬起来。“不敢,皆是表哥分内之事。” 李晟却没有理会他,自顾地说道:“朕今日看了他的卷子,很精彩,本还诧异芦州那样的穷乡僻壤,怎能滋养出这样才华横溢之子,不想竟然是轻舟的血脉,既如此,朕倒也想得通了!也很宽慰,这孩子大难不死,且还有这样的出息,果然不愧为霍家儿郎。” 说完这些,才将目光重新落到公孙曜的头上,“这一次科举,朕亲自阅的卷子,所以你该明白,朕是怎样看重这一次的科举了。更何况他还是轻舟留下的唯一血脉,朕若不爱护他,岂不是要寒了天下老百姓的心?” 末了,只抬手让公孙曜起身。 这一次公孙曜倒是没有推辞,只谢了一句:“多谢陛下,陛下英明!”便站起身来。 怎么出的宫,公孙曜也不知道,直至耳边听到更夫喊着天干物燥,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拉开车帘子,发现早就已经离皇城很远很远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很快便将他有些浑浊的脑子吹得清醒过来,一面开始回想起御书房李晟的那些话,那颗始终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阿聿终于安全了! 他也终于能睡个好觉。 所以回了府里,也直奔他母亲的院子。 他这大晚上被忽然急诏进宫,除了他母亲之外,兄嫂和侄儿们也都齐齐等着。 大抵晓得他回了府,会在先来这里,便也都在这里等着。 但这满院子,除了公孙夫人之外,便无一人知晓白亦初还活着的事情。 公孙曜的母亲今年已是花甲,和周梨姐妹俩有些相似,她出嫁后,弟弟霍轻舟才出生。 所以她的长子,也就是公孙曜的大哥,甚至比霍轻舟年纪都要大。 但公孙冕却因当年公孙将军战场中毒,以至于他生下来后身体孱弱,但是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强健如牛犊,也完美地继承了祖业。 当年公孙将军虽是解了毒,但最终就留下了后遗症,所以便自此告别沙场,夫妻二人隔了许多年,才生下健康的幼子公孙曜。 以至于这皇朝,即便是两个武将家族联姻,但能手握重权的,却从来只有一家。 也是公孙将军的退下沙场,才有了当年一枪敌万人的霍轻舟。 “二弟!陛下诏你去进宫,可是为了何事?”公孙冕十分担忧,一见公孙曜进来,便急忙拖着孱弱的身体站起来问。 “大哥不必担心,并没有什么,反而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公孙曜一想到白亦初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脸上就不禁展露出笑容来。 但是公孙冕不明白,连升官对弟弟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想不通,“难道要让咱们家的小子也去豫州?”若是这样,再好不过了。 时隔多年,公孙家的人也能上战场的了。 然这时候公孙曜已经走到了公孙夫人跟前。 公孙夫人年纪大了,这会儿躺在软塌上,他跪在榻前,“母亲,阿聿那里,过了明路,以后不必担心什么了。” 原本闭着眼睛的公孙夫人听得他这话,忽然睁开眼,垂老干枯的手忽然充满了力量,紧紧抓住他,“你说的是真的?” “是,陛下亲自开口了。”公孙曜也很激动,声音有些哽咽地点着头。 而身后公孙冕一干人等,很是茫然。“什么阿聿?有阿聿的消息了?” 如今白亦初的身份李晟都知晓了,公孙曜也不怕什么人多口杂了,只兴奋地转过头来,“大哥,阿聿来上京参加会试了,我听着陛下的意思,想来他也是上了榜,后日便也要入金銮殿的。” 公孙冕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你方才说什么?你说阿聿?” “是,是阿聿,他来上京了,如今就住在银杏街那边。”公孙曜再次解释着。 一面又怕公孙冕不信,只自己如何在芦州发现白亦初的话一一道明。 “皇天保佑!”公孙冕激动得浑身都颤抖着,“小舅舅泉下有知,也该明目了。”可又忍不住责怪起公孙曜:“你为何不早说?也不将人接来家里,那在外面,如何能比得了家里好?” 这时候公孙夫人开口了,“也是为了阿聿的安危考虑,老大你不必怪你弟弟。” 不过大家虽高兴,却也担心霍家那边,又拿规矩一套,让白亦初回将军府去。 然而公孙夫人一想起那宗族谱书上,并没有阿聿的名字,弟弟名下便是一片空白,只冷笑一声:“想得容易,当初我求他们将阿聿的名字添上去,便百般阻拦,如今阿聿再回来,休想像是当年一般!” 这一夜,对于整个公孙府来说十分欢喜,大家都处于一种兴奋激动中。 那霍轻舟小时候,又是公孙冕这个侄儿亲自将他带大的,所以对这个小舅舅的儿子白亦初,也是充满了期待。 他们一夜激动难安免,白亦初他们却惦记明日放榜,早早便歇息了下去。 唯独那韩玉真忧心了一宿。 但第二日见大家都在紧张等着放榜,便也没提昨晚天权来家中之事。 周梨还是叫萝卜崽在去等消息了,但想到这里是上京,人只怕比那芦州还要不知道超出多少呢!也叮嘱着他,“你莫要挤进去,在外听一听便是,反正早晚咱能晓得的,不差那点时间。” 萝卜崽自然是应了,也将周梨的话放在心上,一路马不停蹄跑去瞧榜,果然见这里人山人海,的确不是芦州能比。 加上他来得也不早,便没冒险挤进去,只在外面游走着。 听得有人说正在放榜,一时激动不已,心里想着阿初哥已经拿了两个榜首,若是再得这会试榜首的话,那便是传统老三元了。 因此也激动不已,只和旁边也在等消息的各家仆从交流着。 正说着,听得人群里有人高呼:“让一让,让一让!” 果然只见前面的人群里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胸前挂着大红绸花的报子满脸激动地走出来,随后往前面的马厩里拉了马出来,翻身跨上,哒哒哒地便走了。 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那身上挂着的大红绸花,只将萝卜崽的眼睛晃得有些花。 方才同他说话的一个仆从,也不知是谁家的,见他傻愣着,只拍了他肩膀一下,“可快别傻看了,这是会元报子!”然后也踮着脚朝前面人群里面打听,管他认识不认识,张口就问:“喂,晓得会元是哪个吗?是太傅公子,还是崔家少爷?” 他们这里算是外围了,哪里晓得是哪个?只有人凭口道:“肯定是邵太傅家的邵公子,好风流倜傥的一个人物,只怕到了金銮殿里,陛下也要点他做状元呢!” 立马又要人反驳,“那好看的,都留着做探花呢!我猜是崔家少爷才是,人家小小年纪便是江南神童,又都连中两个榜首,如今也只差这第三元了。” 萝卜崽听了,忍不住赞道:“这崔少爷果然厉害,和我家公子一样,前面的院试乡试都是榜首。” 只不过他这话,引来周边众人一阵嘲讽,“你这个小兄弟,嘴上也是不把门,你家公子算什么,怎能同人崔少爷相提并论?” 萝卜崽到底是孩子气,马上就反驳,“我家公子也很厉害,他在芦州的时候,也连中了两榜首!” 但是这话却没引得大家的刮目相待,人群里反而发出一阵嗤笑,“我倒是什么地方,原来竟然是芦州那种穷乡僻壤之地。你可晓得?人家崔公子可是江南鹭州的榜首,那鹭州数年来,不知道出了多少状元,更不要说进士了,人家一个进士的零头,都不是你们的秀才数量能比的吧?” 芦州地处西南那边,的确是有些偏僻,尤其是头几年,连遭遇了干旱雪灾,虽是有那公孙曜精心治理,成了这西南第一州府。 可在江南面前,仍旧是不值一提了。 萝卜崽气得不轻,鼓着腮帮子要骂回去,叫方才提醒他那个仆从劝住了,“老弟老弟,莫要生气,你别忘记你正经事情了。” 这一提醒,萝卜崽才将那口怒火压了下去,一面打听,“可探出来,这榜首究竟是哪一方?” 话音方落,却是听得人群里传来声音,“榜首不是鹭州崔家少爷,也不是太傅公子,是芦州来的白亦初。” 萝卜崽听得真切,当即愣在了原地,迷迷糊糊的,好像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远了去,唯独那些打听白亦初是何人?又什么来路的声音在他耳边。 忽然,听得刚才那个仆从问他,“哇,竟然是你们芦州的人夺了榜首做了这会元,叫白亦初呢!你家公子可是认得?” 萝卜崽像是被一道惊雷砸中了一般,猛地回过神来,只见着才认识的仆从拉着自己的手臂正满脸急切地问。 然后刚才从四面八方听来的那些消息,一个个从脑子里变得清醒起来,随后一边像是疯子一般手舞足蹈地跳着,一边大喊:“是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连中三元!” “你家公子叫白亦初?”那仆从还在问。 可萝卜崽已经处于一种极致的兴奋中了,哪里顾得上回他的话,只继续大声喊着:“我家公子中了,中了!” 周边不知他公子是白亦初的,只当他是疯了魔怔了。 毕竟每逢放榜之际,榜下多的是这样的疯子神经,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至每隔三年的老传统又来了,各大府邸的家丁们成群结队的,就在这里蹲守那些榜上靠前的。 既然是能靠前,到了金銮殿去,便是没得前三甲,但也是进士了。 反正亏不得,所以只在一旁蹲守着,将这些学子们扛回家去。 没准就说成了一桩婚事。 萝卜崽早前听说过了,但第一次见这样的架势,也是疑惑的很,逐渐回过神来,冷静了许多,问那个要好的仆从,“这是要榜下捉胥么?” “正是呢!你家公子果然就是此番榜首?”那仆从仍旧是不死心。可见是个会钻营的,如果萝卜崽家的公子真得了榜首,那他当然是要打好关系,没准往后自家公子能与之结交。 萝卜崽斩钉截铁地点着头:“是了,如果没有同名同姓,又是芦州而非鹭州,那必然是我家公子,我先回家去报喜了。” 对方见他急急忙忙的,只又把他拉住,“不必这样着急,人家报子都去几番了,人又有马,你两条腿难道比得过人家不是?” 话是这样,但萝卜崽也是忍不住的满心激动,拔腿就跑,一面回头朝那仆从喊:“兄台,你公子什么名字?” “我公子珑州段少白。”因人也多,人声鼎沸的,那仆从只双手放在口前大声回他。 远处的繁华茶楼上,那崔家公子也在等榜,原本阴沉着脸的他听得来人禀,榜首既不是他,又不是那邵鹤轩,顿时哈哈伏案大笑起来,“陛下英明啊!”然后再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只高兴地坐下来,将腿搭在另外一只椅子上,示意小丫鬟继续替自己捏腿。 一面吃着丫鬟递来的果子:“不过早前没听说过这人,去打听打听!今年多大?” 如今事关这白亦初的身份,因他是忽然天降来的榜首,大家将他能扒的身份都给扒拉出来。 一会儿这崔家的小厮就得了信,急急忙忙跑来禀:“回公子的话,是芦州人,今年也不过十六的样子。” 崔公子一听,又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觉得因为白亦初的出现,自己这个神童就显得沽名钓誉。 毕竟自己比他还长两岁呢! 反而很是期待和这白亦初见一面:“我倒是要谢他横空出世,解了我崔家危机,也没让那姓邵的如愿!” 那小厮见自打出了考场因为那邵家传出的流言就阴沉着脸的公子忽然高兴起来,胆子也大了几分,“公子,您就不想知道你第几么?”也许知道了,会更高兴呢! “只要姓邵的不是榜首,排末尾我都高兴!” 63. 第 63 章 六合一 神童不神童的,崔亦辰可没有那样在乎,比起他这个神童之名来讲,崔家的名声更是重要。但邵家真的不应该,拿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还要连累整个崔家的名声。 但是,现在他不是榜首,邵家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便什么都不是了。 他笑的肆意张扬,若不是眼下还早,就恨不得叫人将茶换成酒了。 “那你家公子我第几?”嘴上说是不在乎,但到底也要晓得个结果的,他笑问。 小厮黄豆精神十足地笑着:“公子您啊,第二!那邵家的还在你身后呢!” 果然,得了这话,崔亦辰更高兴了,“去,叫人备厚礼,送往银杏街。”至于送给谁,自然不用多说。 小厮黄豆应了,马上就打发随从侍卫回去府里叫人准备。但一想起明日要上金銮殿,见自家公子这个状态,也是十分担心他一高兴,忘记了正经事,贪杯恐误了明日大事。 便也是趁着崔亦辰心情好,劝道:“公子,不如咱也回去吧,反正也晓得个结果了。您这回去好生休息,明日到了那金銮殿上,可不能叫邵家的给比了下去。咱得将最好的状态给拿出来!” 这黄豆是会说话的,最后那话可算是说在了崔亦辰的心坎上,当即也是爽快地放下长腿,将手中折扇把玩了一圈,“走,回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去,只见这四周全都是各府邸的家丁们。不禁发出一声嗤笑:“这上京是没男人了么?非得要从考生里找女婿?” 他的嘴巴就是这样贱,本又傲气。 所以这话说出去,顿时引得了一队强壮护卫里的玉笙烟,“崔亦辰,你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了吧?是不是看人家不捉你,你心里嫉妒不服气啊?” 玉笙烟自然不是来榜下捉胥的,她来这里只为蹲守周梨和顾少凌,也怪自己天真,那日好不容易遇着了,没问他们住在哪里。 那天明明说了,霍三娘和何致蓝的后续要告诉自己的,可这等了多久,音讯也没有。 虽晓得周梨和那公孙曜有些来往,但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好意思去找公孙曜,因此便想了这样一个不算聪明的法子,跑来这里蹲守。 想着周梨的小夫婿不是也参考么?没准他们今日也来看榜。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给逮住。 但别人不知道这些个实情,自然以为她也是来捉胥的。 不过各家都是管事带着家丁护院,哪里有姑娘家亲自带人来的? 她如今这样回崔亦辰,崔亦辰这嘴上自然也不会饶了她:“我有什么不服气的?倒是你我记得前些天不是才成亲了么?怎么对你那病恹恹的夫婿这样不满意,今儿带了这么多护院来,是准备抓个身材健壮的回去?嗯?” 他末尾那个‘嗯’字,似乎一下赋予了这句话些许的别样色彩。 那玉笙烟听得,顿时娇容怒面,从耳根子往上,更是红了一大片,气得就直接要朝他动手,“崔亦辰,你再胡说八道,老娘把你的嘴巴缝上。” “啊呀呀,这是叫我猜中了,恼羞成怒了不是。”崔亦辰也是欠揍,既是怕玉笙烟朝他动手,却又管不住嘴巴,一面往他自家马车上爬,一面那忍不住扭头嘲笑玉笙烟:“你才新婚,丈夫不行,你心里着急有点旁的想法,人之常情嘛!我们都懂,都懂!” 只是话才说完,便觉得什么东西朝自己砸来,连忙躲开,一面喊着自家的车夫,“快快快走!这婆娘是真能下手的!” 马车很快就掉头走了,可怜那黄豆还没能爬上马车,只能两条腿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凄凄惨惨地喊:“公子,公子,等等小的,等等!” 等是四面八方人声鼎沸,崔亦辰这会儿在那马车里,哪里能听得到黄豆的呼喊声,只是坐在马车里,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好像马车里比平时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短缺了什么。 又说萝卜崽这里急匆匆跑回家,从街上分进院子的那条小巷子里,已是塞满了人。 他是如何也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一面喊:“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他这里挤不进去,里头的白亦初等人也有些发愁,明日他们还要去参加殿试呢!今日自然是不可能招待这些个客人了。 周梨起先还能招呼着阿叶和那两个媳妇给人端茶倒水,可随着人越来越多,便心有余力不足了。 于是只得歉意请大家先回去,等殿试结束了,再答谢大家的好心意。 因此便叫了韩玉真在门口守着,若是报子来,打发红包请喝茶便是。 如此,那些人便都挤在巷子里了。 周梨当初在芦州的时候,就见过乡试,七八个报子跑来家里,现在白亦初是会试榜首,自然是只多不少。 所以准备的红包倒也充裕。 只不过已经打发了十一二个出去,想来也不可能再多了,他们总不可能就只盯着白亦初这一只羊薅,该去那邵家和崔公子府上才是。 那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呢!给的应该都是真正的大红包。 于是便同阿叶悄悄说,“应该差不多了,等过会儿将巷子里的人也都打发了,若还有,便是挈炆也上了榜。” 她话音正落,忽然听得外头又有报子高声唱起来:“恭喜挈炆老爷,高中会试第三百名!恭喜恭喜!” 周梨一听,当即就乐开了花,顾少凌却比她积极,跑来拿了红包,“我送出去,不叫他们进来了,想不到挈炆也有吊车尾的时候。” “这车尾不知道多少人想上呢!”周梨见他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没好气地说着。转头又朝阿叶吩咐,“今儿好好吃一顿,晚些叫他们两个早些休息,明日让先生送他们到皇城去。” 阿叶应了,又高兴道:“幸亏姑娘有先见之明,早买了食材,不然这会儿如何挤得出去。”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萝卜崽怕是在外面没能挤进来呢!也不知早上他去的时候,身上带钱了没,这都要午饭了,不晓得能不能挤进来。 而这时候,外头还有报子在唱挈炆那第三百名。 人也仍旧没有散去的意思,顾少凌去看了一眼,“多的是些普通老百姓,只怕多半是为了讨喜钱来的。” 周梨闻言,只抓了几把铜钱出来,“你拿去叫他们吃茶去吧。叫他们拿了快些走,这巷子本就不宽敞,人挤人的,出了事对哪个都不好。更何况现在还早,去别家没准还能遇着分喜钱呢!” 顾少凌拿了钱出去,果然这钞能力是有用的,那些个老百姓们得了喜钱,高高兴兴地,又朝着别家涌去了。 萝卜崽终于得以进门,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见了周梨有气无力道:“不要我说了吧?”报子那样多,而且都走了。 周梨见他满头的汗,也是心疼,“往后咱也不去费这力了,你快擦擦汗,马上吃饭了。” “好勒。”萝卜崽忙去打水洗了把脸,又去将自己满是汗的脏衣裳换下来,刚好赶上吃饭,少不得是与他们说起那边的人山人海,还有那各家来捉胥的队伍。 周梨一听,只觉得新鲜不已,“现在便要捉胥了?那明日殿试结束,晚上琼林宴散了,可会还有人捉胥、?” 一时有些忧心地看朝白亦初,“你怎么办?可别叫人捉走吧?” “那不至于。”白亦初心想,自己文武两手抓,文能拿榜首,武应该也能混个名次的,几个护院就想绑走自己?不是白日做梦么? 不过见周梨不放心,便道:“到时候叫先生接我便是。” 无人关忧的挈炆只能将目光落在埋头干饭的顾少凌身上,“少凌啊,你不会不管我吧?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了。” 顾少凌头都没抬,就专心吃饭,“你放心,你这张脸一看就是外邦人,这些上京的人可讲究什么血脉不血脉的,绝对没人捉你去做女婿。” “真的?”挈炆半信半疑,“这样说来,我这脸还能免我一劫?” 几人说笑着,吃过了午饭,周梨原本是要叫他们去午睡,却都道没有睡意,只去了书房里翻书。 反而是这明日不进皇城的顾少凌,跑去睡了个午觉,又因那窗户开着,一阵阵如雷般的呼噜声不断从中传出来。 周梨忍不住扶额,自己也是被吵得不行,只喊院子里扎马步的萝卜崽:“去一脚踹醒他,吵死人了。” 不多时,便听得顾少凌不满的抱怨声,“唉哟,干什么,睡个午觉而已,都不让人安宁。” “首先你得叫人安宁才是。”周梨白了他一眼,又喊:“现在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去?” 说起发财二字,顾少凌的瞌睡一下就醒来,几乎是闪现到周梨跟前的,“怎么发?” “明日就殿试,今儿必然有人开了局,你不去压点?”周梨打算拿那天从花慧手里赚来的五百两去买白亦初的状元郎。 原本还对这个发财大计十分热忱的顾少凌一听要投钱,顿时没了精气神,一脸颓废地坐在旁边的藤条椅上,“你故意的吧?我总共就那么几两银子,全都投给阿初了,如今就算赚了,就是二三十倍,也是百两银子不到。” 他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只两眼兴奋地看着周梨,“你押了阿初一千多两吧,我记得。” 而白亦初并不是榜首的热门人选,大家几乎都投在了那邵鹤轩和崔亦辰的身上,白亦初几乎就他们几个投了。 自己那几两银子都翻了几十倍,那周梨这一千多两…… 如果不是介于和周梨男女有别,他早就扑上去抱着周梨又亲又啃了,如今只能做小伏低地讨好着:“阿梨,你好有钱啊,要不你借我一点,我去投阿初状元!” “这次倍数没那么高,他拿了榜首,将崔邵两人都压在底下,最多也就是一两倍罢了。基数太低,赚不了多少。”所以周梨也只打算投个五百两算了。 白亦初已经拿了三个榜首,这三个榜首也叫自己赚了不少钱,人不能太贪心,得见好就收。 但见顾少凌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拿了一百两给他。 得了钱,顾少凌哪里还坐得住,马上就喊着萝卜崽别练了,一起出去下注。 周梨只将自己的五百两银票给他,托他也帮忙。 那阿叶见着,有些心动,尤其是在旁腌菜的时候,听得周梨赚了那许多钱,也拿了自己身上的五两银子,让顾少凌帮自己下注。 家里的两个媳妇见此,也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 白亦初和挈炆虽在书房中,但偶尔也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毕竟这院子又不是很大。 他只按着太阳穴叹气,“这下你该知道我压力多大了吧?我不拿个榜首回来,除了咱家里这几个,还不知多少人要回到那一贫如洗的状态中。” 挈炆也在白亦初头上没少赚钱。但是听着他这话十分不赞成,只纠正道:“不对,因为你拿了榜首,一贫如洗的更多!” 毕竟投旁人的更多,投白亦初的,也是这些相熟的亲戚好友罢了。 白亦初眼皮子都没抬,“那跟我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活菩萨,总不能为了他们不亏钱,便作假吧?”一面将自己写的几个策论都推给他,“你看看,明日没准就要问这些。” “咱这是作弊吧?”挈炆觉得不好。 “怎么算了?这和看书一样的道理,你就当我白某人出的书,借给你看。” “有道理。”这个说法挈炆十分赞同。 书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唯有那翻书的声音。院子里也随着顾少凌和萝卜崽出门,变得静悄悄的。 今日的晚饭吃得早,因下午顾少凌和萝卜崽出去了一趟,只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说着,“听说那邵家气得不轻,原本早前说要准备的十万喜钱,今儿撒了不过十来斤出来,好生抠门,难怪那么多人都挤在咱们这巷子里。” 又说周梨抓的那几把,都有两三斤了,他们那样的人家,居然只撒了十斤。 “那崔家呢?”周梨好奇,白亦初这拿了榜首,那这邵太傅应该说是天子的心腹,他儿子也不算太差,竟然会排到了崔家的后面去,实在是匪夷所思。 顾少凌只八卦道:“我猜想肯定圣上嫌邵家进来太过于高调了些,而且我觉得他其实可能也不太信任邵太傅,不然怎么只给他大官做,却没有实权呢?” 这话倒很是了,他虽是太傅,但其实宫里的皇子们,并不是由他教授的。 所以说来,这邵太傅的身份,的确是有些尴尬的。 七零八碎地说着外头那些事情,周梨忽想起那柳相惜下午打发人送来的酸笋,只叫在边上认认真真布菜的阿叶说:“那酸笋吃到嘴巴里虽是香,但味道却是不怎么好闻,你给放密实些,别把坛子给摔了,那这方圆五里,都要被那味道笼罩。” 柳相惜没能上榜,下午些人少了,周梨也打听了一回,榜上也没有安先生的名字,不免是要将白亦初夸赞一回,当他作那神算子,竟然真的算准了。 萝卜崽却还惦记着那安家迁坟的事情,“那个算命先生不是说,安先生命中带了文昌么?怎么就止步于此?还是得三年后才能考上?” “这些事都说了,信一半就好。”周梨只信那安姑娘的眼睛因此好起来的这一半。 至于安先生将仕途放在祖宗的身上,自己不继续用功看书学习,那是没用的。 吃完晚饭,只让白亦初二人坐了半个时辰,便催着去休息,又和阿叶将明日他们要到殿上的衣裳都准备好。 样样打点妥当,却不想竟也是戌时三刻了,周梨也是打着哈欠洗漱,早早歇下。 眼见着还在自己屋子里搭铺睡的阿叶,下定决心早日将那元宝街的院子给收拾出来。 所以第二天一早,韩玉真顾少凌他们送白亦初和挈炆去皇城,周梨叫了萝卜和阿叶,三人也往元宝街这边来。 此前叫顾少凌却花鸟市场订了不少花卉树木,今日也要搬进来。 她这才过来开门等了不一会儿,人便将草木都送来了,又只见她这里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那管事的便问:“趁着这两日还有春雨落,姑娘要早些种下才是,不然怕是活不得,要不我这里帮你找几个工人来?” “再好不过了。”周梨原本想着,叫萝卜崽到那街上找几个闲散工人的,眼下听得这送花木来的管事有人介绍,自是应了。 但也添了一句:“可要仔细些,若是不用心,这银钱到时候我是不结的。” 管事只笑道:“姑娘放一百个心,他们都是常做这一行的,我们忙不过来时,也是喊他们来动手,专业得很。” “如此甚好。”周梨当即便与他说定了价钱,就等他叫人来。 因院子里实在是空荡荡的,一如当初周梨接手弘文馆那条巷子的破房烂屋一般,所以小到一根草,大到一从竹林。 又有无数春羽或是罗汉松梅花盆景等,还有这个把月后就要开花的牡丹,更有芍药无数,还有那最容易养活的月季蔷薇等等。 反正现在前院里堆满了这些绿植,看起来是有些凌乱的,但随着那些擅长园林的工人进来,将这喜阴耐旱的各自分派到该种的地方,虽也还没种下地,但看着也算是有了些样子。 周梨看了一会儿,这些工人们倒也算是用心的,便让阿叶在这里看着些,自己则去街上,又买了窗纱。 这已经是三月了,转眼到了四月很快就入夏,也不糊窗户纸,索性便直接买了窗纱,既是透气又能挡蚊虫,催促着店家尽量早些替自己给换了。 她这院子大大小小的房屋,总共有三十多间门,其实算得上是一单大生意了,店家人手是不够的,但又怕她等不及,跑去了别家再找人,那就少赚一大笔,便承诺道:“姑娘放心,后日就打发五个人去,要不了三两日,就给全部都换了。” 周梨得了这准话,这才领着萝卜崽回去,瞧见又快到午时,便叫给了萝卜崽些许银子,喊他去附近的小酒楼里订了饭菜,直接送往院子里去。 几乎是她前脚才到这院子里,和阿叶转了两圈,一边跟着帮忙浇水,萝卜崽就同酒楼里的脚夫挑着一筐饭菜来了。 她和阿叶到一处去吃,萝卜崽陪着这帮工人。 大家只想着她既然请客做东,多半也是担心大家回去吃饭耽误功夫,因此这一吃完,便要继续干活。 却叫萝卜崽拦道:“我们姑娘说,中午好生歇息,晚些再动工。” 这反而叫几个工人过意不去了,“这不太好吧?”白吃了人家一顿丰盛的午饭,还要跟大老爷一般学着午休。 “刚吃完也不宜劳作,对身体不好,歇息吧,我们姑娘是个菩萨心肠,你们若真觉得过意不去,该忙的时候就用心些。”萝卜崽只示意他们安心休息。 而周梨和阿叶吃完饭,也是去街上买了些枇杷来给他们吃。 那些个工人就越发感动了,没有说她不好的,等开工后,也是用了一百二十个心。 也是如此,周梨这后来满院子的绿植几乎是没有需要重新再补的,都长得十分不错。 只不过眼下阿叶觉得她虽是善良,但这样花钱如流水,还是十分担心的。也是悄悄劝着:“我知姑娘眼下也不缺钱,可也好歹要省着些才是,您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听萝卜崽说,起初周梨刚起家的时候,就靠着一个小卤菜铺子,也是艰难啊。 “钱该省的时候自然要省,只不过这样的小钱倒不必执着。”一面指着这满院子干活十分起劲的工人,“他们出门在外,虽是求这点碎银子,但人要将心比心,本来咱三也要吃饭,请他们一并吃,也是顺手的事情,却反而得他们当个恩情记在心里,干活的时候自然也是用心几分。” 阿叶听了她这话,果然去偷偷观察这些工人,发现他们干活比上午要细致许多,可见这一顿饭后,是真用了心。 又好笑又好气,一面觉得他们早上果然是有些敷衍了,但如今好好做,她一个丫鬟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面在心里算着周梨中午这花出去的钱,不管是饭菜还是水果,其实也没有多少,但如今不用催促他们一句,或是叫他们干得好些,他们就自主勤快认真,倒是再好不过了。 也是有些佩服周梨,又有些惊讶,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大的学问,难怪周梨和什么人都能打交道。 她正想着,忽然听得外面热闹起来,敲锣打鼓声响起,正是疑惑着,忽然见周梨从那房中急色匆匆走出来,“状元游街了,咱们也去看看。” 说来也是好笑,她几乎是和白亦初他们一并出门的,只不过到这边一忙,把正经事忘记了,今日可是殿试啊。 这会儿只激动又紧张地提着裙摆向外跑,一面朝着那些个也有几分好奇的工人道:“你们想看也去看会儿。”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门,人就从这元宝街走过而已。 工人们听了,对她更是感恩戴德,急忙放下手中的花木和铲子锄头,也跟着出去瞧热闹。 这院子大,大门正是对着元宝大街,并不像是银杏街那边一样,还要转个小巷子才看到门头。 几乎是他们一出门,便见着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她生怕阿叶被挤开,只抓着她的手,“小心些,人太多了,别叫他们撞着头。” 人群里多,多的是女人拿着花枝或是什么香囊的,只高高地举着要往那游街的队伍砸去。 以至于她俩身前都是乌泱泱的手,压根就看不清楚那打马而来,穿着一身大红袍子戴宫花帽的到底是谁了。 阿叶个头比她还要矮,几乎是被湮没在人群里,这会儿急得不行,“姑娘姑娘,看着了么?状元是哪个?”是不是咱家公子? 周梨只叫后面不知道谁的荷包砸中了,虽不疼,但是那香味实在是呛人,直叫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耳边又全是这些女人不矜持的叫声。 也不怪她们了,今年的科举和历来不一样,听说这前三甲都是神仙一般的风流人物,她们如何能错过了? 更何况三年前那状元又老又丑,连带着对相貌要求最高的探花,也是黑黝黝的,榜眼相貌虽比探花状元像样些,偏又是个又干又瘦的,一点没有男人的高大英俊。 所以这四处的女人得知今年的三甲都是年轻俊美的公子哥,自然是不可能再矜持了。 可怜周梨,这喷嚏打完了,才得以踮着脚朝那红艳艳的游街队伍看去,却只有状元郎一个背影了,反而看到了榜眼,竟是那个江南鹭州崔家的神童崔亦辰,只见他满脸的红光,不但接了姑娘们的花和香包,还十分放浪形骸地给人回着飞吻…… 只是这会儿可没人说他不像样子,那姑娘们反而因为他这个隔空飞吻激动得尖叫不止。 更是听得那耳边好似在女人娇嫩的声音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大喊,“崔公子,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这声音十分响亮,好似那高大红鬃马背上的崔亦辰也听到了,脸色倏然一变,可见是被吓得不轻。 却是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周梨也忍不住笑起来,唯独阿叶在身后追问:“看到公子了么?” “没,这榜眼是崔公子,状元已经过去了,就瞧见个背影,我看着像,但又不确定!”心想都怪那个扔香包的。 她话音刚落,也难为这周边的人群里,竟然有人听到她的话,只热情地回着:“状元郎就是榜首啊,芦州来的白公子!神仙一样的样貌,崔公子都比不得他!陛下钦点他为天子第一门生,不知多大的荣耀呢!” 可不是,就这李晟而言,上一届的科举并非他意属,所以这一届的殿试,才算是他钦点的第一届。 那白亦初可不就是第一天子门生么? 人群里,不知道谁这时候添了一句:“就是,崔公子有些没有男人气概!” 而周梨已经没有仔细听了,她和阿叶已经激动地抱在一处欢快地跳着,“中了中了,阿初真的中了!” 但这上京女子们的热情太过于汹涌了,又是一阵高呼声,于是耳边全是尖叫连连,有那胆大的女子们,学了刚才那个像崔公子大喊要嫁给他的话,只高声呼着:“哇,我要嫁给探花郎!” “探花郎好俊美啊!” “今年的探花郎名至实归!” 她们这一浪又比一浪高的尖叫声,迫使周梨和阿叶不得不分开,朝着那马背上的探花郎瞧去。 于是两人才分开的手臂又缠在一起,抱起来欢呼,“哇,挈炆也中了!” 只是这时候四周的欢呼叫声里,忽然听得一阵惊马嘶鸣,周梨和阿叶忙看过去,却见一个被挈炆迷得失了神智的姑娘穿破了侍卫们的屏障,居然想跑到挈炆跟前扔手绢。 虽是被侍卫们反应快,给拦了下来。 但马背上的挈炆也被吓了一跳,生怕撞着人,急得勒紧了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这才没造成意外。 不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队伍依旧风光前行,许多人仍旧追着队伍去,在后面大喊着这前三甲的名字,周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喊的小白,就是白亦初! 汹涌的人群随着游街队伍离开,逐渐松缓下来,萝卜崽满脸的汗,衣裳都被挤得皱巴巴的,隔着中间门的人群朝周梨大喊:“阿梨姐!阿梨姐!阿初哥中了中了!” 周梨笑着大声回他:“我看到了!”然后一起朝着自家大门走去。 几个工人也跟着萝卜崽一起进门去,显然也从萝卜崽口中晓得了状元郎的身份,这会儿只挨个道喜。 周梨也欢喜,只朝阿叶示意,喊她去街上的杂货铺买些现成的小红包,然后两人在屋子里面装了,便塞给这些工人们。 工人们自然是欢喜,加班加点地给干到了天不见亮。 周梨他们回去也晚,反正白亦初他们今晚还要参加宫里的琼林宴,又不回来,所以也在外面吃了夜饭,才回银杏街的。 在饭馆子里时候,就忙朝店家借了纸笔来,写了一封信,借着这里离驿站近,便叫萝卜崽把信先给寄了。 这会儿回了家里,少不得是要给两个帮佣的媳妇塞红包,大家又欢喜一回,虽是夜已深,却是没有哪个瞌睡来,都满是兴奋精神地等着状元和探花回来。 一边磕着花生瓜子吃着小点心零嘴,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今天的殿试。 只不过大家得来的都不是一线消息,而是坊间门各处流传的,十分不靠谱。但恰恰是这样的话,很是容易引人入胜。 周梨是听得津津有味的,也和他们一般八卦,“那邵家公子近来怕是没面目出门了,第四名第五名的传胪都是不他呢!” 一个帮佣的媳妇闻言,立即接过话:“我有个远亲,在礼部尚书府里当差,听他们老爷说,什么陛下有意敲打的,何况那邵公子也不是有多优秀,往日里大家捧他,不过是因他爹在圣上面前得青睐罢了。” 周梨闻言直咂舌,“没准有这个可能的,我今儿也看过他以往做的文章,觉得也不怎么样。” 这话她十分有发言权,毕竟她没少看状元和探花的文章。 不过挈炆这学问多少,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哪怕是外面的人,都心里门清他为什么做了探花?只因他这样貌占了大便宜。 毕竟此前他是会试倒数第一,如今殿试一跃成为第三,不是因为脸,还是因为什么? 其实他策论也不错,毕竟有白亦初在跟前给他恶补知识。 更何况,他还有另外一桩身份呢! 只不过旁人不知道,这会儿已是有不少马屁精在歌颂李晟胸怀广阔,明显这挈炆就是有外邦血脉的,却允人入朝,还给了个探花郎。 她们四个女人外加一个本来就十分擅长打听小道消息的萝卜崽,正说得津津有味,口干舌燥,茶水都添了几回,终于是听得人敲门了。 双腿盘在椅子上的萝卜崽立刻跳下来,“我去开,准是阿初哥他们回来了。” 众人一听,也都急忙起身迎出去,没曾想开了门,来人却是个面生的少年郎,身材高高大大的,穿着一身劲装,但周梨觉得也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一双眼睛里透着的光简直是清纯又愚蠢,挨个儿在大家身上扫视,一手挠着头,也不说话,像是在找人。 就在周梨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敲错了门的时候,阿叶悄悄在她身后扯着她的袖子低声说:“这好像是公孙府的小四公子。” 周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将陈老太太的话一遍遍回想,所以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是公孙曜大哥公孙冕的小儿子公孙溶? 于是试探地开口问:“是公孙府的小四公子么?” “啊。”那公孙溶一时紧张地站得挺直,整个人的神经都像是绷紧的一般,导致那行为举止和面目表情都十分僵硬,“那个那个,我小叔说,说小表叔和挈炆叔叔被留在宫里,今晚怕是要晚些回来,叫你们不要等,早些休息。” 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到处瞟,压根不敢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小偷儿什么的来踩点呢! 周梨憋住笑意,再也想不到原来大户人家里即便是有多少人,还是会出社恐的。 因此也不难为他,只笑道:“好,这夜深了,我也不留你,你早些回去,免得叫里人担心你。” 说罢,只喊萝卜崽送他一回。 “好好好。”公孙溶连应着,只是见着萝卜崽从门里跨出来,急忙又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我,我我骑马来的。”然后说罢,急忙转身跨上旁边的马背上,脚踢着马肚子,哒哒哒地跑了。 等他出了巷子,众人才忍不住笑起来,唯独萝卜崽一脸不开怀,“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跑那样快作甚?不送就不送嘛!” 关了门,又问周梨:“那我们还要等么?他们不回来,少凌哥和先生也要守在皇城外面么?” “对啊,他俩怎么办?也没问清楚这所有进士都留下来了,还是单就他们俩?”周梨有些后悔,早晓得多问那公孙溶几句。 公孙溶这里直至跑出了银杏街,这才回想起刚才到底见了几个人,因为紧张也没仔细看到小表嫂嫂到底是哪个,后悔得要死。 又怨三个兄长,早不忙晚不忙,偏偏今儿忙。 只叹着气回了府中,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他小叔公孙曜还在宫里,就他爹娘等着,见了他只问:“可瞧见人了?” “瞧是瞧见了,可是一开门,好几双眼睛看着我,我也没敢去多瞧。”公孙溶也满是遗憾,回来的路上只想着早知道,就大胆一些。 他爹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只叹了口气:“罢了,就晓得你是个没用的,野猫出不得火烧地。” 他母亲崔氏却是不死心,还拉着他问:“那你就没看清楚她多高么?长得什么脸盘?” “我忘记了,好像就这样高,脸不怎么大。”公孙溶比划着,但事实上他娘越是问周梨什么样子的,他就越是想不起来,觉得模糊不已。 崔氏见问不得个什么,终是死了心,“罢了,果然像是你爹说的这样小狗儿见不得那大世面。你说你这孩子,往后娶了媳妇可怎么办?上丈母娘家去,你是不是也这般模样?如此哪个敢要你?”说着只挼了他的手臂一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公孙冕听着,只给打断道:“夫人你也莫要说他了,又不是一朝半日才这个性子的。”一面问着,“你娘家那边,明日你领了老四一起过去?” 崔氏虽非崔家直系,但在旁支里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算起来那崔亦辰也要叫她一声姑姑。 如今崔亦辰也是中了榜眼,今日去了琼林宴,明日便让是要上门道贺的。 然崔氏却还想留下来,没准能去看周梨这个小表弟媳呢!有些不愿意,“要不夫君你去吧?你看如今阿曜又没娶媳妇,家里的事务,难道你还忍心叫娘来操持么?不如你去,我留下来,也好打点打点,到时候将阿聿他们都接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可怜公孙冕真信了崔氏这鬼话,还十分感动,“夫人劳累了。”心里又将那公孙曜责备一回,只觉得他一棵树上吊死得了,这辈子是真不打算娶亲了么? 但当着小四儿的面,也不好说弟弟的不是,只挥着手,“你也下去早些休息,明日与我一并过去崔家,到底那也是你的表哥。” 可公孙溶一想到崔亦辰向来是个喜欢玩乐的,他自打来上京后,就没少邀那三亲六戚过去聚一聚的,每次都人山人海,还多都是不认识的。 眼下他又中了榜眼,只怕道贺的人更多,鹭州那边恐怕也会有来人,到时候都是亲戚,自己如何记得住?于是也聪明了一回,“要不,我留下来跟着我娘学家务吧?” 公孙冕一时只觉得自己必然是听茬了,不然这舞刀弄枪的小儿子,怎么想要学习操持家务呢!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像是闭着嘴巴的,便以为方才那话是自己幻听了,便示意他去休息。 一面与夫人商议着些家中之事,又为公孙曜不娶亲的事儿叹了一回气,便开始忧心白亦初他们在宫里。 “你说留阿初就算了,怎么将那个探花挈炆也留下了?”这倒是奇怪得很。 崔夫人如何得知?只摇着头,“你也莫要想这些,不如赶紧休息去,明日也早去早回,左右你是长辈的,亦辰那孩子也不是糊涂人,当不会拉着你灌酒水。” 他们俩所疑惑的,被留下来的探花挈炆,一样很疑惑不安。 但这会儿公孙曜不知道在和圣上说什么,只叫他两个在这殿外等着。 这夜已经很深了,那高公公倒是个不错的,叫了小太监一人给他俩拿来了一件披风搭在身上,和蔼可亲道:“你们倒不必惧怕陛下什么,咱们陛下自来最是个慈祥的,和那家里头的长辈呀,没有什么不同的。” 白亦初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是担心挈炆怎么被留下来了? 挈炆拿了探花,除了他这张脸,还有昨儿下午白亦初叫他看的‘书’,所以今日在殿上,也是十分出彩。 两人朝高公公谢了,仍旧急促不安地等着。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公孙曜从中出来,不知道和高公公先说了什么,才到他二人跟前来,见着两人都有些紧张,便安抚道:“无妨,陛下便是同你们说些家常罢了,快些进去吧。” 家常?和白亦初就算是有的唠,那和挈炆唠什么?白亦初看了看挈炆,挈炆也是一脸茫然,只用口型回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别看我!” 这倒不是假话,白亦初当初和他这个话少的能成为知己,不就是两人都有共同的经历么?被人拐卖,且没了从前的记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中,少了那幽幽凉风,暖意一下袭面而来,高公公跟在他二人身后,只耐心替他二人解去了披风,便示意二人直接去旁边的偏殿里。 也是揣着一颗疑惑紧张的心,两人穿过长殿,便到了偏殿门口。 这殿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日青天,李晟已经退下了龙袍,只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桌前的长桌上,摆满了些饭菜。 他看着两个局促不安的年轻人,只抬手朝他二人笑道:“好孩子,你们都过来,那琼林宴上,怕是也没有吃饱,快些再来用一些。” 果然很慈祥很亲切。 但是白亦初总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 只硬着头皮谢恩,却不敢真坐下去。 没想到这李晟不是谦虚话,也不要叫他们跪,反而执意两人都坐过来。 两人最终相视了一眼,只得无奈上前,但又哪里敢真的动筷子,只能是那李晟叫吃什么,就动一下。 但嚼在口中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味。 吃了几口,那李晟放下了筷子。 他二人见此,也急忙将那象牙筷子给放下,正襟跪坐,倒是一副十分恭顺的模样。 此刻的李晟的确没有朝堂上的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又极有可能是没有了龙袍在身的加持,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的确与同寻常人家的长辈们,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似乎很疲倦,有些懒散地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最后目光落在白亦初的身上,“你虽是失忆了,但你的身世,只怕也晓得了吧?” “是。”白亦初是多一个字也不敢说,谁晓得这李晟是什么打算,更何况人家说,伴君如伴虎,还是小心为上。 少说少错。 不想那李晟却一脸怜惜地看着他,“好孩子,你小时候满月宴,朕还上将军府去抱过你呢!只是没有想到,朕去了封地,你父母却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你这个可怜孩儿。” 他满脸痛心难过,好似真的为霍轻舟夫妻的英年早逝而不甘心一般。 然后又说:“你以后也不必怕什么了,有朕在!” “谢陛下垂怜。”白亦初只起身朝他叩头。 “快些起来,你是个好孩子,今日又凭着自己的本事夺了这状元来,往后啊有什么想法,只管同朕说。”他抬起手虚扶了一把,话说得很漂亮。 白亦初又谢了一回,这才起身。 三言两语说完了白亦初,李晟的目光又落到挈炆的身上,也是直言不讳道:“你这孩子,只怕现在还不晓得,朕为何也将你留下来了吧?” 挈炆的确不知,坦白地说,他到现在都有些心惊肉跳的,十分害怕。 却忽然见李晟眼里竟然出现了泪光,这可把他和白亦初都吓了一跳,两人惊慌失措地赶紧又跪下来。 高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替李晟擦了那眼角泪光,“陛下,如今人在眼前了,您也莫要太难过。” 李晟这才看朝跪在自己脚下的二人,“瞧朕,人老了,总是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瞧把你们吓得,快些起来。” 自今日到这皇城中,两人算是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了,都忍不住悄悄看朝李晟身边的高公公,这是个人物啊! 两人又重新站起身来,不过这会儿膝盖都麻木了,该跪的时候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跪下去了,过都不用过脑子。 “好孩子,你走近一些。”李晟见他二人起来,只朝挈炆招手。 挈炆心里发毛,但君命又不得不遵,只能慢慢走上前去。 李晟示意他蹲下些,然后就认真地打量着起他俊美的五官,一边看一边叹道:“像,真像啊!” “陛下?”像谁?但是挈炆可不敢问。 白亦初也十分好奇,好在眼下这殿中还有高公公这个人物,只见他上前说道:“挈炆公子你原来啊,是那迦罗国的皇子,当年我们陛下的同胞妹妹临安便远嫁此去,只是不想你小时候,遇着那胆大包天的国师篡了位,陛下闻讯后,忙打发人去接。” 说到这里,高公公长叹一声,“不曾想,路上遇着了伏兵,还未进入中原地境,就遭到了埋伏,你便是那时候丢失的,临安公主拖着残躯,也只是见到了陛下一眼,便也是销香玉殒了,走前只留了你的名字和样貌。” 高公公也是呛然洒泪,好不悲伤,仿佛那临安公主也是他的血脉至亲一般,哭得比李晟本人都要伤心难过。 挈炆此刻的反应,大概是和当初白亦初知道自己身份时候是有些相近的。只不过见着眼前高公公哭得实在是悲切,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怎么确定是我的?” “错不了,你虽有西域血脉,但这一双眼睛,还是有你母亲的影子。”说来李晟也是个可怜人,自小便失去了母妃,若不得当年李君佾的庇佑,他和妹妹临安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是长不大的。 在李君佾跟前,他也学了许多本事。 如果身下这个位置是李君佾在坐着,那么李晟一辈子是甘为臣子。 可却偏偏是那废物李木远,如此他怎么甘心呢?又恨当年临安之死,跟他们脱不得干系,因此也才下定决心,做这天下之主。 挈炆听着他的话,仍旧是觉得过于玄妙了,这么个大事,还事关皇室血脉,难道没有滴血认亲这一环节么? 但这个环节他终究是没有等来,只和白亦初被迫在这里听了大半晚上李晟的过往心酸。 不过两人听起来,实在是无法感受。因为他们经历过天灾,饭都没得吃,还有那易子而食之事常常发生。 如今挈炆他们眼里,云长先生就是他们的父亲,谢云长先生在那最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他们的生命。 因此这一对比,李晟不过是受兄弟姐妹们的打压罢了。 这种,阿梨家那些亲戚,不就是这样的么? 所以听得无精打采的,还不能表示不耐烦。 一直熬到了半夜,似乎李晟自己也熬不动了,他俩才得以出宫来。 也是奇怪,这皇城明明是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地方,但出来了,白亦初反而浑身舒服多了,连这空气都能放肆地多呼吸几口。 又见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与身后灯火辉煌的皇城,仿若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白瞎担心了,哪里有什么人来捉胥嘛。”他说这,四下寻找不远处那几辆马车,可有韩先生和顾少凌的身影。 挈炆跟在他身后,“听你这口气,倒是有些遗憾的样子了。” “莫要胡说,前面好像是少凌他们。”不但如此,白亦初看到表兄公孙曜也在。 当下只和挈炆忙走了过去。 显然公孙曜已经道出了这挈炆的身世,顾少凌一上来就拍着他的肩膀,“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是圣上的亲侄儿,这往后你在上京横着走,只怕也无人敢言了。” 挈炆可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反而是有些遗憾,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这样的话,也许他看着这一座城池,会亲切些。 “时辰不早,先上马车吧。再不走,一会儿要同上朝的大人们撞着了。”公孙曜见了见前面那日晷,再要不了多久,要上朝了。 得了这话,白亦初不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表兄,那你上马车里小息一会儿?”这时辰,他怕也不必回去了。 “嗯,你们快些回去。”公孙曜应着,见他们都上了车,韩先生赶着马车离开,这才转进自家的马车里。 虽是睡不了多久,但大部份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是能安心睡一个好觉的。 只不过此刻白亦初他们马车里,全是顾少凌叽叽喳喳的声音,问的都是那李晟的话。 见两人一脸厌恶不愿意再回的表情,不禁委屈起来,“我也就好奇罢了,毕竟没见过皇帝不是。” “那也明日再说,我们眯会儿。”实在是在宫里,时时刻刻那神经都是紧绑着的,白亦初这会儿可累得不行。 顾少凌闻言,这才作罢,“那好吧,你们快休息。” 然白亦初只觉得才闭上眼睛,就又被叫醒来,却不想竟是已经到了家门口,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这么快。” “哪里快?”顾少凌早前在马车里睡了一个白天,自然是不觉得困,反而因白亦初二人睡着了,自己无聊得要命,偏韩玉真又是个话少的,他好生无聊。 门从里面上了闩,敲了两回,萝卜崽披着衣裳来开的门,见是他们兴奋地险些要叫起来,不过反应过来大家都是睡觉,便压低声音小声说:“晚上的时候,公孙家那边来了个小公子,说你们在宫里,不知几时回来,叫早点睡。” 又要去打水给他们洗漱。 不过被白亦初拦住,“不必了,省得将大家都吵醒,我俩眯一会儿,天亮了怕是有的忙了。” 萝卜崽闻言,也只好作罢,自己也回屋休息去。 果然如同白亦初所言,天一亮门板就被拍响来了,来人是公孙府那边的,说是大夫人做主在附近的酒楼里包了席,到时候来客,只叫他们领过去便是,不必在家里操劳。 周梨连忙道谢,本来她是打算等搬到元宝街去,再一起请客的。 紧接着,便是川流不息的客人上门。 白亦初和挈炆果然是没得空闲,才睡了那么点时间门,就被迫到酒楼里去待客了。 知道的直接去那酒楼,不知道的萝卜崽这里领过去。 “小周掌柜。”客人里,传来声音。 这‘小周掌柜’四个字,周梨是有一阵子没听到了,一时也是觉得亲切无比,只忙望过去,却见来人竟然是几个月不见了的安夫人。 正想问她如何找来的?忽又想起如今白亦初是天子钦点的状元郎,住在何处好打听得很,只忙迎了上去,“来了这上京,打听过几回,也不知你们在何处落脚。” “恭喜了恭喜了。”安夫人满脸都是写不尽的羡慕,一面环视着,“状元公呢?” “他们去酒楼了。”周梨回着,见安先生也进来了,也急忙去打招呼,只不过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与这满院子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多半是因为落榜的事情,便说这些体面的话宽慰。 刚巧见了萝卜崽回来,“你快歇会儿,一回还要你跑一趟,领安先生他们过去。”又问那头,可是忙得过来? 萝卜崽两头跑,这会儿不说满头的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公孙家那边来人帮忙招呼了,柳公子也在,不妨事。” 那原本有些沮丧的安先生听到萝卜崽的话,一时间门来了兴头,只凑到萝卜崽身旁,悄声问:“公孙家?是公孙大人家里么?” 萝卜崽这会儿坐在小凳子上休息,手里捧着凉茶,哪里顾得上去想他怎么忽然对此事热忱起来了,“是了,三位公子都从城外营里回来了,唯独小四公子随大爷去了崔家那边贺喜没来。有他们在那边帮忙招呼,阿初哥他们的确轻松了不少。” 安先生听完,只在原地愣着,也不知那心里在想什么,片刻后便催促着萝卜崽,“那你领我过去。” 安先生想,这一次本来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把芦州的房屋都卖了,就指望着这会试能同乡试那般好运。可现在落了榜,就叫他这样回芦州,他是不甘心的。 又想着周梨都能同公孙家如此紧密,自己若是借着今日的机会与公孙府的小公子们结交,到时候再多走动,在这上京留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到底是客人,萝卜崽也没有多想,“好,你稍等我。”然后起身将那碗送去厨房里,便领了安先生往酒楼那边过去。 刚到门口,还没顾得上同安先生说他们公子在里头,忽然听得有人大声喊,“老弟老弟!”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他不禁转过身去,却见在前日在侯榜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也不知叫个什么名字,只高兴地同他挥手:“老哥老哥!”一面想着安先生,只回过头来,却见他已经进去了,同在楼下招呼客人的小三公子公孙潇说话。 便也就没多管,只问着那仆人,“那日高兴,也忘记问老哥你怎么称呼?” 这小厮也是个自来熟,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四饼。”不但如此,还要将他家的公子段少白介绍给萝卜崽,“那是我家公子,他会试也上榜了,录取了第二百六十命,如今得了个同进士。” 又问萝卜崽,“老弟你又如何称呼?”一面拿眼睛往里探,“好生热闹,我昨日看到你家公子游街了,真是个神仙人物,探花听说也是你们芦州的。” 萝卜崽先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同四饼身后的段公子行礼,一面请着往里去,一面得意道:“那可不,他们一个书院的,芦州武庚书院,我跟你说,这书院可了不起了。”说着这话,他忽然想起来,怎不见那林清羽今年来参加科举? 他还要再等三年吗? 不过眼下也没多想,继续高兴地说道:“挈炆公子和我们公子也住在一处,今儿也在这里,我领你们主仆两个上楼去坐。” “萝卜兄弟,你可真仗义!”那四饼一听,欢喜不已,只将胳膊搭在萝卜崽的头上,然后朝身后的段少白喊,“公子,咱快跟上。” 这架势,仿佛他才是那个主子一般。 他那公子也是脾气好,只温和一笑,“晓得了。”然后有些歉意地看朝萝卜崽:“他素来就这样,萝卜兄弟,你别介意。” 萝卜崽不是没有看出四饼的打算,但他觉得四饼一个仆从,和自己一样,却愿意如此为他家公子钻营打算,可见是个忠仆,他也是十分喜欢,愿意做这个引荐。 更何况阿梨姐一再交代,不管什么人,都要以礼相待,一视同仁。 所以每个带来这酒楼的,他都会领到白亦初跟前去,不过那安先生这会儿自己跑没了影子。 但倒也无妨,左右他和阿初哥也是认识的。 于是也就没有多管了。 只与这四饼勾肩搭背上楼去,段少白只提着袍裾跟在他二人身后。 这楼上也没空桌子,白亦初和挈炆正与一帮同窗敬酒,见着萝卜崽同一个小子勾肩搭背,便瞧了过来。 萝卜崽只兴奋地冲他挥手,“阿初哥!”一面又跟四饼说,“我们阿初哥和挈炆哥都是极好的人,叫你家公子不要紧张。” “好的。”四饼也听话,还特意扭头回去朝那段少白叮嘱,“公子,你胆子大一些,状元郎和探花郎不吃人的。” 段少白顿时只恨今日没有拿扇子,不然定将这整张脸全部挡住,他实在丢不起人。 也是了,四饼一个大嗓门,这一声喊出去,原本在推杯换盏的大部份人,都将目光齐聚到了段少白的身上来,叫他好生尴尬,只急步走向那白亦初,路过四饼和萝卜崽的时候,忍不住伸腿踹了四饼一回。 但也没有真用力,只是发发泄罢了。 这些个小动作,那白亦初自然是看在眼里,又见段少白因他那小厮的话,叫众人这样一盯,羞得满脸通红,只忍住了笑意,“段兄你这个小厮挺有意思的。” “是吧。”段少白这会儿极其不想承认,他认识四饼。 但奈何四饼已经跟萝卜崽上前来,主动朝白亦初介绍道:“状元公,我家公子比较害羞,你要是有哪里不周到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段少白直拿眼神去瞪他,多希望他把嘴巴给闭上。 白亦初也看出了段少白的尴尬,只抬手邀请道:“段兄请坐,今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也别放在心上。” 跑堂的也是有眼力,见添了人,忙将碗筷杯盏给送来,这才将段少白的窘迫给解开,方跟白亦初说了些道喜的话。 白亦初只说同喜同喜。 虽一个是状元,一个是同进士,天差地别。 那四饼还和萝卜崽在吹牛,直至得知他还要去家里那边,便道:“我同你一起去有伴,反正我公子在这里又丢不了。”走时还同那段少白交代,“公子,你莫要乱跑,我一会就来了。” 萝卜崽听得这话,终是忍不住笑起来,实在想问四饼,怎么拿他公子做个小孩儿一般。 但那段少白已经十分恼怒了,只朝他挥着手,分明就巴不得他赶紧遁了才好。 只不过这四饼可没有像是他说的那般,一会就来,反而跟着萝卜崽一波又一波地从银杏街的巷子里送了客人过来,直至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街上酒楼都挂满了灯笼。 他还跟萝卜崽一起打着羊角灯笼替客人照亮。 周梨都有些疑惑,怎么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了?但因为人多也没顾得上问,只见他同萝卜崽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的,便以为是萝卜崽在这上京认识的朋友。 直至这宴席直至半夜,众人都纷纷散了,周梨和阿叶煮着醒酒汤等他们。 萝卜崽也这个时候跟顾少凌一起将人扶着回来。 周梨才问他,“你那朋友呢?今日倒是麻烦人家了,可是好好谢过了?”那柳相惜她晚饭的时候过去,倒是亲自谢了一回,但肯定不够,等明儿得空了,备些礼物,让萝卜崽送去。 萝卜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哦,那个啊!叫四饼,他也扶着他家公子回家去了。” 周梨一听,这才晓得原来是客人家的小厮,顿时也是傻了眼,“你怎把人家的小厮喊来同你干活?这可叫人家怎么想?”不留人在身前照顾。 萝卜崽想起段少白嫌弃四饼那表情,“他家公子反而要谢我,不然哪里能得这半天的清净?” 周梨仍旧觉得过意不去,“改明儿好好谢谢人家。” “不着急的,我听阿初哥跟他家公子段公子也约了后日去拜见哪个来着。”他说着,只听身后忽然传来“呕”的一大声,随后就听得顾少凌的不满的叫地叫起来:“挈炆你过份了啊!” 原来是那挈炆醉酒了,没忍住,吐了顾少凌半身。 顾少凌骂骂咧咧的,只将他塞给安先生,满是嫌弃地去换衣裳。 他这一吐,顿时小院子里一团乱,周梨只忙扶着也是站都站不稳的白亦初,忙给带到屋子里灌了醒酒汤,送往他屋子里去。 才给他将鞋子脱了,拉了些被子往他身上盖着要走,忽然被白亦初一把抓住了手,“阿梨,别走。” 周梨闻言回过头来,还以为他装醉正要说几句,没想到白亦初眼睛又是闭着的,便试着想挣脱开,一面说道:“外头乱糟糟的呢!我得过去帮忙。”她这会儿能清楚地听到发了酒疯的挈炆,好像是抱着院子里的树不撒手,把韩玉真和萝卜崽他们急得不行。 但是白亦初大抵是真的醉了,周梨这小身板在他跟前,哪里能甩得开,反而因为一直挣扎,叫白亦初生气了,一下给拽回去。 她整个人就摔在了白亦初身上。 周梨最是嫌弃这种浑身散发的酒气,但就奇怪了,竟然觉得白亦初身上的酒香还不错,不禁嘀咕着,“莫不是真喜欢一个人,果然戴了滤镜?”酒醉了都仍旧觉得样样好。 又因这一抬头,便正好看到白亦初一张完美得没有半点缺陷的脸,又见他两颊因为酒精的缘故,红坨坨的,便伸手去掐了掐,只觉得捏着还真好。 心里也忍不住想,果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皮肤都这样好,于是多摸了两把。 只是没想到那白亦初忽然一翻身,她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带着卷到了床铺靠墙那边,空间门并不宽敞。 好在白亦初放开了她的手,趁机急忙爬起来,从他身上跨过,一面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裳。听着外头萝卜崽喊自己,便也懒得再管白亦初,只赶紧出去帮忙。 这会儿挈炆还抱着树不肯撒手,阿叶端着那醒酒汤一脸为难,“要不强灌?” 周梨见他那张红唇都要往树皮上啃了,只连忙喊:“先生你掌住他的脑袋,萝卜崽你也过来按住他的肩膀。” 然后自己拿着一只筷子,只硬是将挈炆的嘴巴撬开,阿叶也十分默契,立马将醒酒汤灌了下去。 换好衣裳的顾少凌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只觉得万分粗暴,“阿梨你哪里学来的?好生残暴!”居然这样灌醒酒汤,幸亏喝醉的不是自己。 周梨见那醒酒汤一滴不剩全部被挈炆喝下,十分得意:“以前在乡里的时候,养了个老母猪,第二窝的时候吃得不好,我就是这么给小猪仔们喂药的。” 顾少凌听完,只拍着膝盖哈哈大笑,“等挈炆醒来,我必然是要同他说的。” 周梨一脸无所谓。 这醒酒汤到底是有些作用的,虽不能叫人马上醒酒,但挈炆最起码没再抱着树杆了,人软趴趴地顺着树杆滑坐在地上,韩先生和萝卜崽两人给夹着送进了屋子里去。 至于他吐的那些污秽物,两个帮佣的媳妇虽已经给收拾了,但因为院子不大,所以仍旧有不少味道。 顾少凌万分的嫌弃,拿了香来点着,试图将这臭味熏散去。 大家也陆陆续续去休息。 因是昨儿晚上他两个主角醉了酒,天亮后也依旧没醒来。 周梨便想着昨儿大家都喝得七七八八,怕是今日也不会约的,便叫他两个人只管睡。 将萝卜崽顾少凌一起喊着,去元宝街收拾院子,至于阿叶给留了下来照顾那两人。 花木昨日已经栽种完了,今儿那贴窗纱的也要来。 周梨叫顾少凌帮忙看一看,还有多少地方需要收整的。 顾少凌转了一圈下来,只说那池水得趁着眼下还没到雨季,赶紧给清理一回,届时养鱼养花都好。后院倒座房屋,他看着满是青苔,怕也有漏雨之相,只不过眼下也没下雨,不知究竟如何? 周梨听罢,喊着萝卜崽给帮忙扶着梯子看了一回,果然见着上面覆满了青苔,“这不必等雨了,这春天都是小雨自是看不出来,只怕入了夏,屋子里还是会遭殃的。” 便想着街对面那条巷子穿过去,有一家木材行,就叫萝卜崽去打听,他们可是承接这修缮屋顶的活? 即便是没有,他们做这木材生意的,只怕也是认识不少泥瓦匠。 萝卜崽去了,周梨喊了几个散工进来打扫卫生,那贴窗纱的也来了。 顾少凌本觉得是个简单的活儿,跟那糊窗纸能有个什么两样?周梨怎不买窗纱自己回来做,还要花钱请人? 只不过他自己去看着工人们做了一回,便过来同周梨说,口气还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活儿看着简单,竟然还要技术的。” “不然呢!”这就跟周梨看着那缝衣裳绣花一般,觉得也就是穿针引线,往那布匹上戳戳点点的,花样不就出来了么? 可是针线到了自己手里,任由她怎么戳怎么点,出来的都是豆腐渣,哪里有什么花样可言? “对了,昨儿那安先生一直缠着公孙家几个兄弟,叫人都烦了,我倒是去提点了两回,却是没有什么用,你说他到底想作甚?”这事儿昨日顾少凌便要同周梨说的,但是因为挈炆吐了自己半身,就给忘记了。 然后又想起那安先生从前到底是清风书院的,便道:“你们都说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可我觉得那清风书院里的,就没有几个好东西。” 周梨听着这话,也是有些诧异的,“不该啊,他素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又不怎么擅长结交,怎么还跑去缠着公孙家的小公子们?” “这话我还能唬你不是,也不知他到底打个什么主意。虽说都是芦州来的老乡,可他那样到底是有些丢了咱们芦州人的脸面,我看往后还是少与他来往才是。” 周梨闻言,想了想,“他会试没考上,想来在这上京也待不得多久就回去,倒不必担心。” 不想听得他没考上,那顾少凌却忽然像是一脸悟了的表情,“我晓得了,难怪他昨儿这样不要体面缠着人呢!感情是没有考上啊。我敢打赌,他肯定是不会就这样甘心回芦州去的。” 周梨这才想起来,安家的房子都卖给自己了,没准真是打算留在这上京了,但想着顾少凌的确是不会拿话骗自己,想着若那安先生真如此,便道:“他回不回,与咱们也没有什么不相干的,左右你也说了,少来往便是。” 正说着,萝卜崽回来了,“那木材行说若是要缺个什么木料,他们那边都有,要泥瓦匠,也能帮忙找,而且还有途径买瓦,质量好得很,说是烧的质量跟皇城的瓦一般质量。” “吹牛的吧。要真有那样好,早就冠上了皇家御赐的招牌,哪里还能轮到咱们老百姓来享受?”顾少凌才不信,生怕萝卜崽年纪小给人骗了。“反正眼下我也没什么事,叫我去访一访,找个可靠的。” 周梨见他自己揽事儿做,心想这样也是好事情,“也罢,那你自个儿去。” 顾少凌果然没在这里多待,只觉得看工人们干活也无聊,便自己去找了。 周梨和萝卜崽临近中午,也回了家去。 白亦初已经醒来了,还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的,正在院子里喝粥。挈炆却是还没醒,萝卜崽一进门,就说起昨晚挈炆醉酒的事情。 听得白亦初眉头直跳,再三朝他们问,自己似乎也闹了这样的笑话来?一面想着幸好挈炆是在家里发酒疯,若是在外头,叫人瞧见了,有失体面不说,他这探花郎怕是要叫人笑好一阵子呢! 于是也坚决表明:“往后还是不能贪杯。”能躲的尽量躲,不能躲的就想办法。 周梨也叹气,“那桌上哪里有这样容易就躲开了,让人看见了,心中只怕还要想法。叫我说你倒不如去雇个酒量十分好的,那种千杯不醉的做随从,有酒就他替你喝。” “这样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我看倒不如想办法弄些药,我听人说坊间门是有卖解酒药的,吃了再喝酒,就不会容易那么醉了。”阿叶从厨房那边过来,手里端着菜沿着屋檐下的长廊往厅里去,嘴里一边说着。 周梨一听,“若果真有这样的药,不伤人身体,多少银子买来都划算。”正说着,房门只忽然咚咚地响起来。 也不知敲门的到底是何人,似要将这门砸了一般,那敲门声十分急促不耐烦。 64. 第 64 章 三合一 萝卜崽起身要去开门,但叫韩先生一个眼神止住了,“我去。” 这敲门声一听就不对劲,哪里像是正经人敲门?更何况这个时辰了,外面天黑地暗的。 他们这就是个小院子,大家都在厅里大敞开着房门,正好对着院门,所以当韩先生四平八稳地走过去打开门闩,门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道给撞开了,一个身材高大,但十分陌生的男人闯进来。 这人比那云众山都要高大几分,真真像极了一座小苍山一般,一下将整个门都给堵住了。他用那凶神恶煞的目光环扫着这院子,眉头阴沉沉的,嗓门大如洪钟一般从院子里传开:“周梨小贱人在哪里?给爷出来!”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就忽然发出一声剧烈惨叫,众人闻骂声出来只见着他扶着下颚,满是怒火的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想是因为他刚才向后撞去,以至于那辕门顶上的瓦片竟是松动了,掉下来几块,砸落在他的脚边。 似是这瓦片的碎裂声,也叫他回过神来,龇牙欲裂,只捏紧拳头朝韩玉真打去:“混账,敢打老……”但是那个‘子’还没说出口,众人又听得一阵沉闷声响,那男子大山一般的身躯已经横躺在地上,韩先生的鞋尖便踩在他的胸口上,叫他挣扎不得,只能发出些闷哼声音。 萝卜崽见着没了危险,也不知道哪里端来的潲水,只往那人的脸上泼去:“叫你嘴臭骂阿梨姐!” 只是两个帮佣的媳妇却可惜不已,“唉哟,这是答应了拿去送人家喂猪的,你这孩子怎么给浪费了?” 白亦初站在那人身旁,也是用脚尖往那人两个膝盖骨上一踩,顿时给他疼得哇哇大喊,再也没有此前的气势。“的确是浪费了,去后门把桶提来。” 后面的桶,装的可不就是那五谷在人体中轮回之后的残渣么?就组专门放在后门,好叫那倒夜香的方便提桶。 萝卜崽马上就去了,提了半桶来,只拿了个漏斗一般的东西直接塞到大汉的嘴里,才揭开了盖子,朝众人道:“你们都先进屋去。” 味道的确不小。 但是萝卜崽兴致盎然的,从小在街头上骂了那么多人吃屎,这还是头一次看到。 只见他精瘦的手脚十分麻利,一下提起那桶,扶着桶底往插在那大汉口中的漏斗里倒去。 那是个什么味道,自不必明说,东西灌入那大汉口中的时候,只怕他现在就恨这辈子生而为人,偏又挣扎不得,又没有办法将秽物给吐出来,所以为了呼吸只能给活活吞下去。 瞳孔越来越大,等着那小半桶都倒完了,他人也有些翻了白眼的样子。 韩先生和白亦初将脚都给移开,却踹了几下,发现只是给气晕死过去,便没多管。 而是进了厅里问周梨:“你认识他?” 周梨方才也认真端详,纵使对方脸上全是潲水,可是她怎么看,印象里也没有。只斩钉截铁地摇着头:“不认识。” 白亦初听罢,“既是陌生之人,那这夜闯百姓家中,多半是欲行不轨之事,只消捆了,直接扭送衙门里去。”说罢,只朝顾少凌示意,拿了绳子来,将这还在昏迷中的大汉给绑起来。 顾少凌见他嘴角还露出些秽物之物,嫌弃不已,生怕沾到自己的手脚衣裳,绷紧着神经小心翼翼的。 等绑好便问:“这会儿就送去?” “送吧,这样臭熏熏的,总不能放在衙门里。”白亦初嫌弃地看了一眼。 萝卜崽自告奋勇:“我去衙门里报案。” 周梨却有些担心,一来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二来也怕他在外面还有同伙。 白亦初看了出来,便道:“我和萝卜崽直接将人拖去。”本想赶自家小马车来拉着过去,但又嫌弃他满肚子的屎尿,别到时候路上一颠簸便脏了马车,于是又改口道:“还是我去衙门里喊人吧。” 于是就留了这么一大坨臭熏熏的玩意在院子里,帮佣的两个媳妇虽没少看到韩先生在院子里练武,但是却不知他力气还这样大,这么小山一般的大汉子,就轻而易举的,叫他弄到在地上,都挣扎不得。 还有自家这个文绉绉的状元公,竟然也是个狠戾的。那大汉也是活该,不晓得这状元公和姑娘感情自来最好,本就听不得人说她一句不好。 这大汉倒是不要命地赶上骂她,嘴脏也活该被灌大粪。不过也的一次看到有人吞屎吞尿,觉得新鲜,见人又还活着,两人也不嫌臭,只在这里看,见他不动,一会儿又拿棍子戳他,就怕他断气去。 大约过了是半个时辰左右,白亦初回来了,带着几个衙门的人来,指着地上半死不活但又没有一点外伤的陌生大汉,“他忽然撞门,你们瞧将这辕门顶上的瓦片都给撞掉下来不少,进来又骂人要动手,亏得我们这家中还有个护院在。” 且不说白亦初是见过皇帝的,就是他这状元公的身份,衙役们对他也客气得很,听得他这般说,自然是不疑心的。 只不过一垂头看着地上这人,几个衙役顿时大惊,“这不是前日在街上捅了杀猪匠的犯人么?”当时叫他给逃了去,这些天都没音讯,没想到竟然跑到状元公家里来撒野。 当下几人也不嫌弃他一身大粪臭味,只忙捆的捆手,绑的绑脚,借了周梨家的扁担,跟那挑猪一般,四个人给轮流扛着回去了。 又说改日来道谢,叫他们几个白捡了这大功劳。 大家自是睡了。只不过即便听人说这大汉本就沾了人命官司,但他一进门来就骂周梨,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所以翌日白亦初只打发了萝卜崽去衙门里打听,自己也推辞了今日的邀约,毕竟万事再怎么急促,也比不过周梨这里重要。 更何况还险有性命之忧。 也不敢叫周梨出门去,元宝街那边的院子,就只让顾少凌和阿叶过去收拾。 到了中午时候,萝卜崽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阿梨姐阿梨姐,那人的身份出来了!” 周梨原本和白亦初在书房中的,一听得他喊,忙走出来问。 萝卜崽都顾不上喝口水,便将自己从衙门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一传达与他们。 “那人招了,想是因昨儿吞了那许多污秽物,又是叫衙差大哥他们挑着去的,被颠着了,刚进衙门就吐得不行,那时候整个衙门里是恶臭熏天,气得衙役们一个往他背上按打了两棍子,要他老命去!” 他自己实在忍不住,只先招了那日在市场人同人起口角,不小心捅了杀猪匠一刀,然后跑了,自此后便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又说他家中还有媳妇,丈母娘和岳父老大人,以及小舅子。 小舅子因认得几个字,在一家小铺子里做账房。早前家里也全靠他一个人撑起来,如今他冲动犯了案子,大家也不敢将他打发出去。 衙役问他怎么又出来了,还跑到状元公家里闹,不想那大汉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一般,一面大叫起来,说自个儿是状元公的亲戚,是状元公的姐夫。 周梨一听到这里,一时触起霉头来,“那人不是许二德吧?”许二德早就杳无音信了,也没这样大的块头。 白亦初摇着头,“他叫什么名字?怎和我等扯上了关系?” 萝卜崽只赶紧解释,“说姓武,家里排行老大,都管他喊大郎,岳父姓周,是原籍芦州,当年逃难到这上京来的。”一面看朝周梨:“说是阿梨姐你的亲叔叔。” 这是七年不见了的人,这些年又一点音讯都没有,周梨都快将这周老一家忘记了。 又想起对方当时欺人,周老大刚走,就想打自家房屋的主意,只道:“我们这个周家,如今除了我姐姐之外,便是在老家看着祖坟地的堂兄周天宝了,旁的是一个不剩了。” 周老二他们虽还在,但在齐州那边,叛徒呢!和他们断绝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去攀附? 又道:“他说是,他就是了么?有本事去将祖宗书谱给拿出来,不然怎么作数?我要真是认了,但凡芦州来说是姓周的,都同我是亲戚么?” 周梨是断然不会给他们一点同自己扯上关系的机会,她了解那一家子的人。一个个贪得无厌的,真招惹了,怕就是难填的无底洞,没准往后还会牵连白亦初呢! 所以这个亲戚,是如何也不能认。 白亦初也附和道:“若是衙门那边来求证,就这般说。” 萝卜崽笑着:“哪里需要这样麻烦,衙门里可不信他的鬼话,更何况他们的原籍芦州那边早没了,如何去查?反而当他们做那癞子来打整,毕竟阿初哥你才中了状元,那想要碰瓷的多了去,衙门的人不知道见过几多呢!” 他们原籍在那边早就已经没有了,毕竟这已经过了许多年,八普县那边当时又闹了几回灾啊暴民什么的,该烧的不该烧的卷宗都烧了个干净。 所以如今只凭着他们一张嘴,哪个能信他们嘛? 于是周梨也放心了许多。 却不想这傍晚些,便有一对老夫妻找上门来。 周梨硬是怎么都没认出他们,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又高高在上的婶杨氏,和攀附老丈人家的周老。 两人都垂老得不像话,按理也才最多不惑之年罢了,却是已经白了头发,满脸的皱纹,穿得也十分不体面,破衣烂衫,还脏兮兮的。 见着来开门的帮佣王媳妇就给拉住,“阿梨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那可是你宜兰姐的男人,你的亲堂姐夫啊!怎么能给送衙门里去?你说你爹那样好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黑心崽?” 被拽住的王媳妇也不是个任由人欺辱的,见他两个又是眼泪鼻涕的往自己衣裳上抹,嫌弃得不行,连忙给他俩推开,“两个老骗子,给我滚远一些,果然是瞧着我们公子中了状元来碰瓷的。” 看他们也不瞎,却还将自己当做是姑娘。 就算是多年不见,他们又老眼昏花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但这年纪总不能分不了吧? 自己这十多的年纪,也就比他两个小了十岁左右。 于是气得骂道:“两个瞎了眼的老东西,睁大眼睛看看老娘是谁?竟然还想占老娘的便宜,充当老娘的老辈子,都给我滚出去!”一面骂着,只拿起墙根下的扫帚,往他两人身上拍打。 两个多病的老身板如何抵得过年轻力壮的妇人?一下就被赶了出去,等周梨他们出来时候,人已经被她给打了出去。 更是气得不轻,只这会儿还掐着腰道:“这些人越活越不要脸了。”还朝着门外方向啐了一口,“碰瓷也碰得没谱,也不想摸清楚了谁是谁再来!” 周梨也没想到,这周老夫妻俩也没瞎眼,怎么就逮着帮佣的王媳妇当做自己呢?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两老竟跑到衙门里去告,说周梨忘本,反正黑白颠倒,说从前白亦初这个状元公和周梨都是自己夫妻俩辛苦养大的,不然周梨一个死了亲爹娘的,她姐姐又嫁了人,怎么可能还活得这样好? 衙门本是想给打出去的,但想着若是不查清楚了,反而害得状元公身上一辈子不清白,便叫衙差来传话。 周梨一听他们竟然敢说自己和白亦初是叫他们养大的,气得不行,也忍不住咒骂起来,当初他们怎么不死在那天灾里头? 不过气归气,周梨还是和白亦初一起去了衙门。 又因此前他们来家里,错把王媳妇认成了周梨,王媳妇也跟着去了。 于是便有了那戏剧性的一幕,周老夫妻一看到王媳妇,就指着王媳妇骂:“就是这不孝女!可怜我夫妻从小拿你如珠似宝养大,如今发达了,竟然这样对待我两老,可怜呐!老天爷睁眼看看这不肖子孙啊!” 这话一出,莫说是堂上的大人,就是衙差们也愣住了。 这哪里还要用查用审?这分明就是碰瓷的骗子啊!他们不是说周梨是他们养大的么?怎么人都能认错?更何况周梨今年才十六的好年华,他们逮着一个十出头的媳妇就硬是当成了周梨。 若是两人眼睛有问题,也还好说,可偏偏眼睛又是好的。 堂上大人只对白亦初万分歉意,同他拱手歉意,“莫要怪本官,实在是这两个老骗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本官也是为了给状元公证明清白,方打扰麻烦你们过来。” 白亦初只同对方回着礼:“这本是应该的,反而是因我这里,连累大人忙了一回。” 他二人自顾说着话,而这堂下那周老夫妻二人却还逮着王媳妇不肯放手,只问着她,“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呢?还状元公,见了我们不赶紧来磕头,当初要不是我们心软,将那房子留了下来,叫他们住狗窝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心中气得不行。当初他们没从自己手里抢了房子去,如今反而成了心软留给自己的? 但她肯定不会回嘴,还是忍住了。不然反倒是给了他们认亲的机会。 而那边白亦初和堂上大人寒暄好,这案子自然也是结束了,大人指着王媳妇再一遍问他们,“这果真是你们侄女?没有一点虚言?” 周老夫妻俩都回得斩钉截铁的,抓着王媳妇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就是她,一家人,化成灰我们都认得!” 堂上的大人一时只觉得自己被这两个老货给侮辱了,自己到底是有多傻,才叫他们觉得,自己信他们的鬼话?信他们是状元公的亲戚? 也是一肚子的怒火,懒得再盘问,直接叫衙差拖出去打一顿,赶出衙门去。 两老莫名其妙,只喊着官官相护的鬼话,但到底被拖出去,狠狠挨了一顿打。 打得他俩半死不活的,还要骂脏话,动刑的才指着已经远去的白亦初和周梨,“瞧着没,下次碰瓷可先打听清楚了,那才是状元公和周姑娘呢!你们拽着不放要认侄女的,人家是帮佣的,也不过小你们没个几岁,难怪人家要打你们骂你们,任由哪个人,也不容许一个陌生的同辈人充当自己的老子!” 周老两人一听,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又因为才被打了一顿,虚弱得不行,那声音也有气无力的:“这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要不是看着你们俩老,人家状元公和周姑娘又善良,今儿非得把你两个关进大牢里去。”然后便驱赶着,叫他们赶紧滚回去。 最终周老夫妻俩,只相互掺扶着回了自家去。 他们这样闹,原本是想趁机要挟白亦初想办法将武大郎给捞出来的,最好再给他们购置一处大宅院,买些奴仆,与周文才说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媳妇,也就罢了。 按理他们要求也不高啊! 可没有想到,居然认错了人。 两人相互责备着回了家,如今已是二十多的周宜兰便迎出来,“爹娘,怎么……”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了爹娘的不对劲,“你们这是怎么了?周梨又动手打你们了?” 随后颇有些激动地要去关门,想拉着他们直接去衙门里告:“这样正好,今儿将你们打成了重伤,没个千百两银子,看他们怎么办?” 却被周老拦住,“错了错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错把王媳妇给认成了周梨,而是这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周宜兰,竟然比当初在吴家的周秀珠都要老态许多,法令纹深重就算了,那不笑的情况下,两只眼尾也全是鱼尾纹,激动的时候抬头纹也出来了。 脸色还十分蜡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女人,反而像是个将近四十的老妇了。 也正是如此,周老夫妻俩想着周梨也没小周宜兰几岁,不就应该是王媳妇那个样子么? 但是周宜兰还不知道她爹娘这一趟出去,闹了什么?只追问着:“哪里错了?就算是没有了户籍又如何?难道她真敢不认你们这叔叔婶婶?” 却听得杨氏哭着,“哪里晓得那小贱人吃了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现在没以前半点样子,跟个能掐出水来的贵小姐一般,害得我跟你爹错把她家里的帮佣给认成了她,眼下我们便是衙门里说破天去,也无人信我们真是她的亲叔叔婶婶了。” 不想因为这大声哭起来,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痕,那脸皱成一团去,顿时摔在地上去。 周宜兰听了他们的话,只气得骂了几句话,“早晓得你们两个如此靠不住,我便亲自去了。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妥当,难怪大郎总骂你们俩老东西,亏得以前我还未你们鸣不平,白白挨了他好几次打!” 嘴里虽是如此嫌弃,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娘,还是给扶着进屋躺到了床上去。 见着他俩身上那伤虽不要命,但也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少不得是要花钱买些金疮药来的,不然还不知道几时能结疤呢! 可周宜兰一想到自己的男人在大牢里面蹲着,手里也没几个钱了,自然是舍不得,面对疼得哼哼唧唧的亲爹娘,只道:“爹娘,我手里眼下也没几个钱,咱还要吃饭,这药钱咱就先省一省了,反正都是庄稼人出身的,又不是城里人那样娇贵身子,非得吃药才能好起来。” 当年逃难的时候,一家人全靠着周宜兰跟了人高马大的武大郎,才得以活命。 也是靠着武大郎,到了这上京也才安家立户的。可那武大郎高兴了要打女人,生气了也要打女人,也是将周宜兰折磨得不行。 但不打人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个他们认为的好人。所以夫妻俩大抵是觉得因为女儿吃苦受累,到底是有些心疼的,毕竟是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 也有可能如今能在这上京有个屋顶遮风挡雨的,都来自于女儿嫁了男人的缘故。 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开始顺从起周宜兰的话了,只想着这样叫她少些烦恼。 便是那从前最是嚣张了不得的周文才,如今在周宜兰的面前,也是低声下气的。 因此眼下周宜兰说没钱给他两老抓药,两老也不敢吱声,反而还要忍着痛附和着:“是啊宜兰,我们没事的,我们庄稼人身体贱,能自个儿好起来的。” 不想才得了一日的功夫,衙门里又来了人。 就这两天里,也不知道几波衙役造访过他们家了,见着周宜兰只道:“那武大郎你男人吧?” 周宜兰颔首应着,唯唯诺诺的,可没有在她爹娘跟前的厉害劲儿。 却听得衙役说:“那受害者家里也不要追究你们,你们赶紧凑五十两银子给人过去赔礼道歉,还有你男人,打发人赶紧给接出来。” 五十两对于周宜兰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是一听到能接自家男人出来,便笑了起来。男人出来了,就代表以后还有银子用。 于是只连忙朝两个衙差道谢,随后高高兴兴就去接人。 至于那该赔给杀猪匠的五十两银子,她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衙差也没说什么时候送去,送的是人用的银子还是死人用的元宝。 哪里晓得到了这监狱外面,没见着自己威武雄壮的男人,反而是脚边躺在那破席子上面,一副半死不活,脸色铁青难看的。 她见此,当即心里咯噔一回,只觉得怕是难活了,难怪衙门好心叫自己来接人呢!只怕是他们自己担心死牢里呢! 心里这会儿是后悔急了,早晓得就不来了,这样他死了,自己还节约一副棺材银子呢! 但如今衙役催促着,她实在没办法,反而还花了几个钱去雇脚夫给抬到家里去。 一路上总有一个大粪臭味,脚夫们嫌弃不已,后悔接了这一单活。 周宜兰只当他是大小病失禁在□□里了,毕竟听说头一天就挨打了,不想回了家里检查,却发现也是干干净净的。 后来给他倒水的时候,才发现这大粪臭味竟然是从他嘴巴里溢出来的,顿时把周宜兰恶心得吐了两回。 等晚些那周文才回来,见着不过一天的功夫,家里就倒下去了个人,自家爹娘还好说,那武大郎他却是厌恶不已,又想起这些年在他和姐姐的淫威下,拿自己做粗使一般使唤着,心里便有气得很。 所以周宜兰再叫他做什么,他也不似此前那般老实听话了,反正那武大郎都这副鬼样子了,难道还能跳起来打自己不是? 把周宜兰给气得不行,“你不干,就赶紧给我搬出去,住着我的房子吃着我的粮食,你当我是爹娘啊?” 周文才正巴不得呢!马上就收拾了包袱,“走就走,这个家里我反正早也受够了!”他看着爹娘那样子躺在床上,还要擦屎刮尿的,自己可伺候不得。 更何况天气这样逐渐大起来了,他们身上那伤若是不抓药来治的话,迟早化脓生蛆,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活命? 自己才偷偷攒了几个钱,还要留来娶媳妇的,倒是姐姐手里有不少钱,她都舍不得拿出来,那也只是爹娘命不好。 而眼下自己走了,到时候爹娘真死了,自己也省得花钱埋他们。 于是高高兴兴,一点都不留恋,收拾了包袱就去跟周老和杨氏告辞,“爹娘,我也和你两老一样寄人篱下,如今姐不高兴,要赶我走,我也是不敢不从,你老二好生保重,短缺什么,叫我姐就是,我得了空,自回来瞧你二老的。” 然后,也不管杨氏挥着手用那干哑的嗓子喊什么,便自顾走了。 且说杨氏和周老两个在衙门里挨了一顿打,虽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只是两老一路自己走回来,当时凭着一腔的怒气,也没有觉得疼,又可能那时候才挨打,屁股上都是火辣辣的,没感受到什么疼痛感。 可这回了家躺到床上去,趴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伤疼得钻心,动也不敢动一下,不然好似有人拿刀在伤口上戳一般。 所以两老要喝口水,也没法子,只想着等女儿周宜兰回来服侍。 可周宜兰高高兴兴去接人,却是接了个要死不活的武大郎回来,心情十分不好,哪里顾得上他们? 加上又因那武大郎满口的大粪味道,叫周宜兰吐得个昏天暗地的,自然是没工夫管他们夫妻俩这里。 至于到了这会儿,周老和杨氏那嗓子眼都干得快要冒烟了,话喊出来几乎没了声音。 也是这般,那周文才一丁点没有听到。反而在心里想,爹娘果然是无情,自己走了同他们打招呼,明明醒着的,也不留自己。 便是不留,也要好生交代自己,或是给自己一两个钱吧?毕竟在身无分无在上京难生存,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心里就想,没准银钱都叫周宜兰给哄去了,这些年来他们拿周宜兰夫妻做主子,自己甘心做牛马就算了,还要带着自己。 也是越想越生气,只气得想往后他们死了,自己也不可能回来烧一炷香。 周宜兰见他就这样走了,也不留,只气呼呼去给自己煮了一顿丰盛的饭菜,便倒头大睡。 不想第二天一早却是叫一股子臭味给臭醒的,一扭头却发现枕边人武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吐了些红白之物出来,恶心不说,还臭味熏天,害得她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自然是不再踏进了那屋子里去。 又听的爹娘的屋子里有响声,只走进去瞧,一推门却是闻到一股子的尿骚味。 原来是周老和杨氏因为严重缺水,喉咙干哑,喊不出声音来,这屁股又实在疼得厉害,连起来解决这大小便都是问题,于是没忍住,到底是拉在了床上。 周宜兰顿时心里一阵难过,一边哭一边骂:“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摊上这样的男人和爹娘?” 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将周文才赶走,反而便宜了他!俗话说养儿防老,他凭何将爹娘扔在自己,不一并给带走了去? 只到他帮工的铺子里去闹。 还污蔑周文才偷偷拿柜上的钱,试图将周文才逼回家去替自己服侍床上的人。 这不就把周文才这账房闹得没了嘛。 虽她也是冤枉了周文才,可掌柜的一看周文才有这么个难缠的姐姐,也不敢再留他。 周文才本来没住处,但好歹每个月有月钱拿,正合计着租个棚子住一阵子,没想到叫他姐姐这样一闹,什么都没了。 也是气得动手打了她一巴掌,便走了。 闹了这么一回,周宜兰什么都没捞着,还挨了一巴掌,偏又追不上那周文才,只能萎靡不振地回了家去,接待她的又是四处弥漫的各种臭味。 挨了一日,她就忍不住,只去抓了药。 却不是给她爹娘吃,而是给那武大郎,“大郎,你起来把药喝了!” 武大郎也不是完全不行了,回家后也醒来好几次,但那被迫吞了半桶大粪的事情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加上胃里总有臭味散发,自己还时不时吐出些臭臭的汁水来。 如此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本就没精神,如今更是瘦了不少。此前也催促过周宜兰给自己请大夫,但是周宜兰却无动于衷。 如今见她终于给自己抓药来吃,只挣扎着勉强爬起来,心里想着这娘们儿这两日见自己病了,这般嚣张,当自己好了,看不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于是也不用那周宜兰喂,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药碗给夺了过去,昂头一口全部喝了下去。 兴许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之相,他竟然忽然就有了精神,只恶狠狠地朝周宜兰骂道:“贱妇,看老子好起来,不打得你屎尿齐飞,还敢嫌弃老子臭。” 周宜兰这次没有像是以往那边,连忙抱着脑袋伏低做小说好话赔不是,反而用一双垂老得不像是她这个年纪一般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武大郎。 武大郎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威胁她,只躺了下来,这想赶紧休息,早日恢复身体。 又说他们的后续,周梨是一点都没有关注,因为这武大郎忽然敲门进去骂人讨打的事情,第二天自然是被耽误了,所以白亦初和那段少白他们的邀约,也就推辞了。 这些日子里,也是同窗同籍学子一同相聚。 然后今日才得了空,周梨给他收拾打整好,备了些礼物,便去往将军府正式拜访。 两人坐在马车里,赶车的是韩先生。 阿叶带着萝卜崽早先过去等着了。 白亦初看似老神在在,但周梨见他那略有些僵硬的姿态,心里便猜测出来,他多半是有些紧张的,只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手,“你怕什么?” “不怕,只是觉得很奇怪,他们将我做至亲之人,我却没有办法回予他们同样的感情。”白亦初也试想过,和公孙家的人亲近些,可一时间还是有些觉得不适应。 只觉得即便是亲人,但多年不见自己又无记忆,还是须得循序渐进才好。 而到底是没了从前的记忆,似乎也将这血脉关系给尘封了一般。 “没事,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的么?全力以赴的给予,却从未想过对方必须要付出。何况你也不用紧张,等大家熟悉起来,便没有什么了。”周梨宽慰着他说。 白亦初点着头,目光一面扫视着准备的礼物,“我虽同阿潇他们打听清楚了,我姑姑大表哥他们的喜好,可是也不晓得,我挑选的这些,他们究竟会不会喜好?” 周梨听着他忧心忡忡的话,却是忽然笑起来。 这叫白亦初十分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嘴上说没有办法回馈他们同样的感情,可我现在瞧来,你虽想不起他们这些人,但心里却在乎得很,不然怎么会担心这担心那的?若是不相干的,你哪里会想着许多?” 白亦初听到周梨这些话,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兴许有些道理。”但他总觉得,那缺失掉的记忆,让他有些遗憾。 也是这个时候,白亦初忽然起了找回从前丢失掉的这些记忆的想法来。 大抵是白亦初长久处于这种紧张中,以至于这马车在公孙家门口停下时,他还有些诧异,“这么近的么?” “近么?走了一炷香不止呢!”周梨将礼盒都一一移到车门边上。 白亦初过去把礼盒都塞给外面早就候着的萝卜崽和阿叶,只吩咐着:“仔细些,别摔了。” 转眼礼盒都拿完了,他还在那边上迟迟不下车。周梨见了晓得他是紧张,只安慰着,“没事,自家亲人呢。”然后朝他推了一把。 白亦初这才跳下车,然后立马就扶着周梨下马车,不想一回头,却见这公孙家大门敞开,马车旁边咫尺再近就黑压压站了不少人,除了自己早见过的公孙曜和四个表侄儿之外,还有许多面生的。 他一下紧张起来了,下意识握紧了周梨的手。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白发老太太叫两个丫鬟扶着,忽然走来将他的另一只手拉起,随后就忍不住哭起来:“我可怜的阿聿,姑姑还以为,这一辈子是见不着你了,往后到了地下去,有何面目见你爹娘啊!” 霍琅玉哭着,一面又抬起头来,一手捧着白亦初那张酷似与她弟弟霍轻舟的脸,看着看着,哭得就更伤心难过了。 可将一旁的众人都给急坏了,忙着安慰,又怕她年纪大身体不好,给哭坏了去。 白亦初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拥着进入公孙家的,只是始终没敢将周梨的手放开。 另外一只手,却也没被霍琅松开过。 琼林宴那晚,他和挈炆被留在宫里,大家本就好奇到底是何缘由?便是欣赏他二人才华,陛下也不至于如此心急。 后来公孙家帮忙举办那宴席的时候,还打发了个小子来帮忙,连自己亲戚崔家那头,都没这么上心,便又有人说,白亦初没准是公孙曜的私生子等等。 毕竟上京这些个喜好玩乐的公子哥儿,十四岁弄出孩子来的可不在少数呢! 而且见过白亦初的不少人,都觉得他和公孙曜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几乎都已经要石锤了。 却不想这会儿公孙家门口,有人见着近年来深居简出的公孙家老太太霍琅玉,居然抱着白亦初哭,只称他做阿聿等,又自称她的姑姑。 她虽哭,周边围绕劝说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还是有而那耳力好的,给听了去。 不一盏茶的功夫,就以那龙卷风似的趋势,朝着整个上京城的每个角落都席卷而去。 将军府那边自然也不例外了! 街上多的也是人欢喜。 于是当年白亦初丢失,又被将军府证实已经早夭的旧事又被重新提起。 这会儿白亦初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还拿了今年的状元,陛下又亲自留他在皇城里过了半夜,可见真的是霍将军的骨血了。 于是便细细解剖起当年白亦初如何从将军府里走失,公孙家霍琅玉这个亲姑姑回府想将他接走抚养,又是怎么被将军府的人拒绝。 甚至翻出了当今的将军府老太太,是当年霍老将军的继室,是如今这个霍将军霍南民的亲娘。 如此,也就是白亦初的继祖母。 都说那后母黑心肝,挖出来比火塘里的碳都要黑呢!更何况这还是继祖母呢!如此怎么可能对白亦初真心好?而且他真没了,霍轻舟的一切就都是霍南民的了。 不然的话,要是白亦初在府里,必然是子承父业,哪里能轮到霍南民做这个将军? 65. 第 65 章 三合一 比起这满城的热烈议论,那公孙府里如今也是十二分的热闹。 白亦初起先一下马车,就被霍琅玉给拉着哭了好一阵子,进了府里又不肯松开他,就怕这一松手,原是个美梦,到时候人就没了。 大家唯恐她哭伤了身体,好说歹说给劝了,才把眼泪给止住。崔氏见此又道:“小子们都还等着和这小舅舅说话呢!您老倒是高抬贵手,叫他们一起玩儿去,再说阿聿一个少年郎,同我们挤在一个屋子里,有什么意思?” 霍琅玉这才放了他出去,却是千叮咛万嘱咐,“你虽是同韩玉真学了些功夫,可你这几个侄儿都是没有轻重的皮猴子,他们要是邀你去练武场,不要理会他们。” 就生怕白亦初叫这几个孙子给揍了去。 崔氏听罢,只拿手绢掩嘴笑:“瞧您老真是,咱家这几个皮猴子平日再怎么胡闹,但也晓得那是自个儿的亲舅舅,哪里敢真动手。” 白亦初笑着与周梨招呼,“我去外头和阿潇他们说话,一会儿便来。”公孙家的人对自己热情万千,也是真心相待,可是白亦初想,这多半是因血缘的关系。因此有些担心周梨留下来不自在,走近她身旁,悄声安抚了几句。 周梨可没有什么怕的,最不济的,也就是公孙家的人嫌弃自己的出身低微罢了,但这些年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什么难看的脸色没遇到?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但看这光景应该不会。她们若真看不上自己,那眼神是瞒不住的。 便笑着叫他放心,“不必担心我,快些去吧,莫让他们久等了。” 白亦初这才走了。 崔氏却是见他们这一对青梅竹马如此要好,心里也是欢喜,只见着坐在霍琅玉旁边的周梨也是落落大方,一点小家子气也没有,相貌又十分端庄文雅,若仔细装扮起来,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娇美人儿。 她这般样子,实在叫崔氏难以相信她在外行商,又有些心疼,只责备起那公孙曜来:“这阿曜也是的,认出阿初了,也不早早同你们相认,如此也不叫你们白吃这么多苦头。” 霍琅玉也道:“是了,这个小子,回头该打!”又瞧着周梨,见她眉眼间满是坚韧,心里是很喜欢的,想着霍家的儿媳妇,就该是这般模样才对。也是拉着周梨的手不愿意松开,“若不是阿聿要来上京参加春闱,我瞧他那意思,是要打算瞒着我们一辈子了。” “我们在芦州时候,也是多得二表兄的照顾,不然我一个小姑娘在外做生意,也不可能这样顺利。”周梨虽晓得霍琅玉不可能真去打公孙曜,但还是连忙为公孙曜说些好话。 “他那叫什么照顾?我听说一个子儿都没出,就好意思厚着脸皮同你分那客栈的钱,回头我叫他全还给你,这个混账东西,连你这兄弟媳妇的银子都要昧着良心拿,真不是个东西!”霍琅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事,咬定了就是公孙曜占周梨的便宜。 周梨试图解释,不想霍琅玉越听越觉得公孙曜在芦州的时候,一点不周到。 于是周梨便默默地将嘴巴闭上,只听霍琅玉和崔氏婆媳俩说白亦初小时候的事情。 然后又说到了白亦初父亲霍轻舟小时候。 崔氏是个特别爱笑的女人,哪怕已是不惑之年,但那脸上的一对酒窝将她那张脸衬得年轻了好几岁,加上性格又活泼,这会儿说起霍轻舟小时候的事情,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一点老态都没有。 可见这平时,也是叫婆婆和夫君宠爱着的,不然眼里怎会有光? 而周梨这个时候才晓得,原来这会儿将军府的老太太覃氏,当年居然只是霍琅玉母亲身边的一个丫头,不过是趁着霍轻舟母亲在怀中他之时,趁机爬了老将军的床榻。 她年轻美貌,又在霍将军母亲身边伺候许久,更是十分了解老将军的各种喜好,不多久便仗着有孕,被开脸抬成了良妾。 也是如此,霍南民不过比霍轻舟小了几个月罢了。 霍轻舟也算是老来子了,毕竟那时候他的长姐霍琅玉都成婚,有了儿子。 他母亲又因为覃氏此举,伤心劳神,加上有一次霍轻舟险些被乳娘闷死在襁褓里,老夫人就越发不放心府上的人了。 只叫了霍琅玉将襁褓里的霍轻舟给接了过去。 但那时候霍琅玉一头要照顾将军府病了的母亲,还要顾着自己在战场上中毒多年的丈夫,于是这个亲弟弟,只有交给了才成婚没多久的长子公孙冕照顾。 所以说,霍轻舟这个小舅舅,是公孙冕和崔氏养大的。 老夫人走的时候,他也才几岁,老将军那时候只满眼都是年轻美貌的覃氏,早忘记了自己垂老的发妻,更顾不上这个小儿子。 因此霍轻舟在兵家上的造诣,其实和将军府没有一点关系,全都来至于自己那个在战场上中了毒的姐夫公孙将军。 但这大抵是命了,他长大后挣来的荣耀,却是属于将军府,和公孙家又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最辉煌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所留下来的一切,他的妻儿也没有享受到,全落入了覃氏母子的手中。 说到这里,霍琅玉又难过地哭起来,周梨和崔氏忙宽慰她。 哄了好一阵子,周梨说起他们在乡下的人日子,还有白亦初十来岁时候最叛逆的时候做的那些蠢事,当初还嚷着要去战场挣功勋等等。 便说:“那时候来征兵,人人都不愿意去,唯独他是争着抢着要去,亏得年纪不够。不过如今看来,倒是血脉里天生的罢了。”所以即便他失忆了,仍旧想着子承父业。 霍琅玉听了,只庆幸地握紧着周梨的手:“亏得你这个好孩子阻拦了他,不然真上了战场,可不就正是在霍南民那狗东西的旗下,叫他发现了,如何能活得下去?” 那战场上,没准他就明目张胆地将阿聿给害了。 崔氏也道:“正是,拦得好。如今走了和阿曜一样的路,又是三元及第拿了状元,这仕途好得很。一样是能这老百姓们做事。” 说着,又问起周梨家中的其他人来。 周梨自是细细说了,又将当初如何结识公孙曜的事情告知她们,两人听了既然是高兴周梨那时候聪明又仗义,救她姐姐于水火中,又心疼她小小年纪,便要做这些事情。 不过周梨倒觉得没什么,只笑道:“这些事情,总是不白做的,早叫我接触了这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倒也是长了许多见识。” 想是周梨的描述能力又强,这一日霍琅玉竟也不午休,只同崔氏一般精神抖擞地和周梨说着话。 一直到了晚上在饭桌上,也还十分精神,问着白亦初的打算,到底是担心将军府那边只怕明日就要打发人来接白亦初回去了。 这也是公孙府全员最担心的问题了。 回去的马车上,周梨也问白亦初:“如今你的身份,怕是已经传遍了整座上京城,到时候将军府便是要做样子,也会接你回府,你如何想的?” 白亦初今日听了许多关于他父母的事情,起先明明觉得自己对父母都没有一点记忆了,可是今儿听来却还是莫名地很高兴,甚至想了解更多。 只不过怕大家多提了又伤心,便给忍住了。 眼下听得周梨问,只道:“他们就算真打发人来接我,也不可能是真心实意叫我认祖归宗,多半还是看着偌大的府邸没有一个像样的子孙,怕我父亲给挣来的功勋养不了他们了,便想接我回去,继续替他们劳累。” 他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嗤笑:“这些个蠢货,我可没有我父亲的高风亮节,更不会为了那所谓的血缘,而忽略了他们的企图和轻易原谅他们的算计。” 周梨松了一口气:“听得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要是他们真要你回去,那也不能白白回去,该你的就该拿回来,你父亲拿命换来的功勋,凭什么叫他们享受?” “那是自然。”白亦初想着今日姑姑好表哥他们的话,自己的确像极了父亲,不单是相貌,更有这才智和练武的天赋。 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和父亲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父亲那样善良,他的眼睛里,可容不下那些沙子。 废物垃圾,就该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如果将军府果真要逼迫自己回去,那将军府所迎来的兴许不止是自己,还有这无尽的暴风雨。 不过如今他对这些都不是十分感兴趣,而是看朝了阿梨,那目光不知觉得多了几分期待讨好,“阿梨,我如今也中了状元,咱们几时正经成亲?” 成亲?周梨是拒绝的,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最起码也要等真正成年后吧?但见白亦初那满脸的期待,只哄骗着他,“咱们不是拜了堂的么?你看今儿我还以你妻子的身份到你姑姑家里做客呢!” 一面将手上的金银玉镯都扬给他瞧,“你看,你姑姑给的,还有你母亲留下来的,还有大表嫂给的。我又不好意思都摘下来,这稍微一动就叮叮当当的不说,还蛮重的。” 白亦初这才发现周梨拉开袖子后,那手上好一串手镯,又是花花绿绿的,一时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了,“难怪吃饭的时候我看你拿筷子的手那样抖,还以为是今儿姑姑表嫂一直拽着你不放,你手酸了呢!你也是傻,快些摘下来,仔细伤了胳膊。” 说罢,连忙给周梨摘。 周梨也不挣扎,只笑盈盈地看着他温柔地替自己将那些镯子一个个摘下手来,随后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还有呢!” 白亦初掀起她那另外一只手的袖子,想着那只手刚摘下来的那些个各种质地的镯子,也是好几斤,心里万分心疼周梨,“下次我同她们说,真要送你折成银票就是了。” 周梨摇着头,“那不行,这好几个镯子都是有市无价的,哪里是银票能衡量的,咱留着没准以后留个子孙后代们,到时候能换一座城池也说不定呢!” 说着,一手拿起刚才白亦初给她退下来的一只羊脂白玉,“你看这个。” “不就是个玉镯子么?质地倒是极好,白璧无瑕。”白亦初瞥了一眼,随口夸赞。 周梨觉得他实在敷衍,当然也有可能男人看这些首饰头面,大抵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最多也就分个颜色,可能款式他们都觉得没二样。 只没好气道:“你外行了吧?这是几代人传下来的,和传国玉玺共用一块玉呢!另外一半做了传国玉玺,余下的便打了一对镯子,一支玉簪子;还有男子的玉冠,以及一只玉扳指。不过如今除了传国玉玺和这只镯子,旁的都一百多年没面世,没准早就摔坏了,所以你想这只玉镯子岂不是有市无价,无可估量?” 两人从这手镯上,也不晓得如何就扯到了白亦初的祖母和父亲身上。 周梨想起霍琅玉和崔氏所言,不禁叹道:“你祖母和你爹,比咱们更像是工具人和炮灰,替这覃氏母子挣来这偌大的家业和功勋,只要不作,够他子孙后代享受好几辈子呢!” 不过周梨觉得,导致他们这样为他人做嫁衣的命运,一部份极有可能是他们太过于重情义,或是看重家族荣耀了。 情义和家族荣耀都重要,但如果已经被排除在这个家外面了,还要讲这些作甚?这还不如去博爱众生呢!最起码叫人家记住,死了还能享受几年的香火。 说到这里,便同白亦初说,“咱们几时去你父亲墓前?” “后日吧。”白亦初如今也该光明正大去看一看他父亲母亲了,他总觉得,父亲正值壮年,怎么就忽然患了急症去了? 但是这些事情,他晓得要徐徐图之,是急不得的。 因此也是耐着性子在等时机。 他们回到府里,已经极晚了,周梨只将那些个今儿从公孙府得来的首饰都一一叫阿叶给收起来,又与她提起后日去霍将军墓上的是事,叫她帮忙做些青团。 虽是把清明给错过了,但现在也是做得青团的。 阿叶只说好,小心翼翼将那些个首饰好生收着,一面回着她元宝街那边宅子的各项事宜。 窗纱已经全部装好了,顾少凌也重新找了人来修葺那后院的倒座,但她觉得人不大可靠,今儿下午来干了一会儿的活,只见他们脚手不顺的,还摔了不少瓦片。 便同周梨说:“我也不是不信顾公子,可是他找来这人,实在不靠谱,要不姑娘你明儿得空了,亲自去看看。” 周梨自是应了,一夜无话。 她今儿虽是没怎么走动,但在公孙家那边,一直都在说话,也是累,这倒床就睡着了。 却不晓得如今那将军府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除了还在当家的覃氏之外,还有霍南民的正室夫人马氏,以及她的一对嫡子嫡女。 还有霍南民的一堆妾室和一帮庶子庶女们在跟前。 “外头都传成了这样,怕也是假不得了。”霍南民和马氏的第一个儿子,不到半个月就夭折了,所以这霍建安他们夫妻宠爱宝贵得很,连覃氏都十分偏爱,自小不舍得他吃一分苦头,如今也是金银玉贵地给养着,整个人都油光满面的。 想起外头人那些个传言,气得那丰腴的脸颊一直跟着抖动着。 这叫他同胞的妹妹霍海棠看了,有些厌恶。但她什么都没说,似乎白亦初的事情,与她是无关紧要的,只淡淡地垂着眼帘,玩着藏在帕子里的那枚男子玉佩。 覃氏的脸色一直都不好,她也就比霍琅玉大几岁罢了,想是这些年锦衣玉食养着,自己又是这府里的掌权人,儿子又在跟前,继承了将军位置,大好的前途。 所以竟然是比霍琅玉还要看着年轻一些。 也是了,霍琅玉因霍轻舟一家的事情,所受打击并不小,自然比不得顺风顺水的覃氏要过得艰难。 她扫视了一眼这满堂的儿孙,只疲惫地挥着手,“建安他娘留下,余下的都去休息吧。” 众人一听,也不敢多言,那霍海棠更是巴不得早些回去。 等大家都散了,那覃氏忽然满脸怒意地捡起旁边的茶碗朝马氏砸过去,“你说你有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脸到我跟前哭诉南民不钻你的屋子。” 霍南民虽不如芦州那吴同知一样好女色,但是这府里的妾室可不少,儿女更是一大堆。 他好不容易从军营里回来一次,即便是想要雨露均沾,奈何时间也不够,自然是捡着那漂亮年轻的先来。 所以每一次马氏眼巴巴盼着他回府,最终都是落了个独守空规的命运。 马氏没有躲,那么一大只茶碗,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身上,疼得她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才挂着眼泪朝覃氏看去,满脸的委屈:“母亲这会儿怪我,可当初母亲身边的苏嬷嬷是亲眼看到,他已经断气了,我们才叫人给扔去河里的。” 哪里晓得命大,不但活了,竟然还这样有本事,三元及第,回了上京。她心里也急,生怕白亦初回来,将属于儿子的一切给夺了过去。 可苏嬷嬷都死几年了,覃氏总不可能下去责问苏嬷嬷,自然只能是拿马氏发脾气。 “没用的东西。”覃氏一直不喜欢马氏,当年若不是马氏的哥哥在吏部里有些说话的份量,她也不可能同意马氏进门的。 她一直都觉得侄女和儿子青梅竹马,才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会儿骂了马氏一句,见她只垂着头哭啼,越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都不顺眼,“南民娶了你进门,真是晦气,要不是还有建安,我是一定要叫南民把你休了的。” 马氏委屈,但面对婆婆多年来的打压,她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如今就算叫覃氏这样辱骂,也不敢反驳半句,只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母亲,如今您骂我也没用,咱们还不如想想法子阻止他进府里才是。” “怎么阻止?如今宫里都认他这身份了?我们还能不叫他进门?”不但要叫他进门,还要高高兴兴地去接他回来。 一想到这里,覃氏心里就憋得慌。 马氏垂着头,想着那二姨娘,也就是覃氏的侄女小覃氏,以往都是个最有心计的,便道:“不如喊二姨娘来,她那样聪明,一定能想个好法子的。” 可惜这话说出口,又叫覃氏拿了茶碗砸过来,“不要脸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岂能是岫儿那样心思单纯的人懂的?” 马氏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心寒,想着那小覃氏到底是婆婆的侄女,她偏爱看小覃氏哪里都好,竟然拿‘心思单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小覃氏。 但这些话她也不敢说出口,只万幸小覃氏肚子不生气,生了三胎,没有一个儿子,不然哪里还有建安的位置? 也是想到这里,马氏心里舒坦了些。不管怎么样,自己有儿子,以后这将军府都是建安的,等自己做了当家主母,就将小覃氏给赶出去,她那些女儿,全嫁给那些好色的老东西们做妾去。 而覃氏见马氏垂着头,屁都不放一个,也是不指望她了,只骂骂咧咧的,将她给赶了出去。 一面自己琢磨起来。 不想有丫鬟来禀,说是二姨娘来了。 她便叫进来。 小覃氏一进门,就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跟前,扫视着这满地的茶碗:“姑姑,可是为那个赘婿伤神?” “我辛苦这些年,才得了这偌大的家业,实在不甘心落到他的手里去。”面对着自己的亲侄女,覃氏也是个慈祥温和的长辈。 小覃氏附和着,“是了,外头的人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心酸,只说姑姑和表哥是占了便宜,可这若是没有姑姑这些年的辛苦操持,府上哪里有现在的繁荣昌盛?要我说那赘婿既然是做了别人家的赘婿,就该跟着他那乡下媳妇一起过日子,不该上门来。” 这小覃氏,果然是个有心计的。 覃氏听她说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有些为难,“可宫里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他便是给人做了赘婿,咱这里还要有所表示,不然如何堵住那悠悠之口?” 又叹自己不是舍不得这钱财房屋,而是觉得辛苦挣来的,凭什么给了旁人去,要留也是留个自己的亲亲血脉子孙。 小覃氏却笑道:“姑姑,叫着我说,倒不如咱们大方些,将他连带他那乡下媳妇一起接进门来。” 覃氏自然是马上反对。毕竟这将军府就是从人手里夺来的,哪怕能容许白亦初再度进府呢? “姑姑,你倒是听我说完啊。”小覃氏笑意盈盈的,脸上是没有覃氏的半点忧愁,“如今表哥不在府里,姑姑您又年事已高,还是做祖母的人,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接他,照着我说,不如叫姐姐去,她怎么说也是这将军夫人,那赘婿也要唤她一声婶婶,她去接人,也是给足了脸面,到时候看哪个还敢说咱们府里的闲话?” 至于这接回来了,大门一关,那赘婿和他的乡下媳妇过什么日子?哪个晓得? 小覃氏越说越是兴奋,仿佛不但看到了马氏被羞辱的样子,更看到了白亦初和周梨未来的凄惨日子,“面子上咱们反正做了周全的,旁人的眼睛又不是千里眼,如何能看到咱们府里来?他便是真有几分学问,可是到底在乡下长大,能有多大的见识?如何比得过咱们建安?还有她那乡下媳妇,怕是咱们海棠身边的丫头都比不得呢!” 她这个主意,果然是叫覃氏给听了进去,连连点头,“你这丫头,果然还是向着姑姑的,不像是马氏那没出息的东西,一点不会为我分忧,早该如此,当初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了。” 又因提起了霍海棠,想着自己原来是见她生得有几分美貌,才给了精挑细选了那些个好丫头在她身边,又专门找了嬷嬷来教规矩,是打算长大后给她送宫里去的。 哪里晓得文帝李木远叫凌王夺了权,凌王做了这新皇帝,也这些年了,竟然还不重新选秀。 再拖下去,霍海棠的年纪都大了。 又想起自己在她身上花了这许多精力和财力,还比不过长庆伯那何婉音,心中就有气,“海棠那丫头随了她那没用的娘,一点出息没有,枉费了我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心思。” 小覃氏自然是知道姑姑那样娇养霍海棠,打的是什么主意。以前她舍不得女儿们吃这份苦,但眼下这么多年了,该吃的药也没少吃,却是仍旧生不出儿子。 所以也只能将未来都押在女儿的身上。 她这三个女儿,第二个女儿霍云香相貌在三姐妹中最出众,她这几年也是想尽了法子培养点,如今见听得姑姑的话,便趁机道:“云香今年也十四岁了,前些时日自己作了一首诗,不晓得怎么就传了出去,大家都夸好。我想着没准她也是个才女投到我肚子里呢!正寻思着,同她找个靠谱的先生来。” 小覃氏这话,让覃氏想起了这个孙女的脸蛋和身段,与霍海棠相比,虽是欠缺了些,但若是霍海棠那里扶不起来,的确只能选霍云香了。 只可惜她是庶女出身。但终究是是偏爱的,“既是要找先生,哪里需要你出钱?只从公中划账就是了。”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叹起来:“说起来,咱们也是有底蕴的人家,不该这样亏待了姑娘们才是,瞧她们也不小了,比不得小时候有个乳娘丫头什么的在身边照看就好。” 小覃氏一听这话,心里欢喜得不行,“那姑姑的意思是?”不但是要给云香请先生不要自己掏钱,还要给女儿们屋子里都添人? “改明儿得了空,打发人去牙行里,姑娘们身边,都挑些样貌好的来,贴身伺候的四个大丫头,二等的也要几个,另外做杂耍的丫头,也买一些,要伶俐漂亮的,这样带出去也体面,不丢咱们将军府的面子。”覃氏算着,想起马氏那晦气的脸,看向小覃氏:“这个事情你来办,终究是给你的骨血添人。” “我就晓得,姑姑最是疼她们丫头几个的,改明儿叫她们一早来给您老磕头。”小覃氏欢喜不已,她的女儿就算是庶出又如何?那也该有嫡出小姐的排面才是。 覃氏也十分受用,又见时辰不早,只叫小覃氏去休息,心里盘算着,怎么让马氏去接那贱东西回来。 想着小覃氏说的对,自己当年能弄死他一回,自然还能继续弄他!他要真敢厚着脸皮上门来,自己有的是手段和法子叫他不好过。 最好从他那个乡下媳妇开始动手,听说他拿那乡下媳妇宝贝得很。想到这里,覃氏满脸的讥讽:“没出息的贱骨头,和他那短命的爹一样,拿个来路不明的贱货做宝捧在手心,真是天生的贱骨头短命鬼!” 周梨一夜的好梦,压根就不知道在这同一座城里,某个老太太已经搓拳磨掌,叫身边的嬷嬷磨着针准备戳她了。 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只喊着白亦初同自己去元宝街的院子里去。 纱窗换了,荒凉的院子里又多了些花草树木的点缀,逐渐出了些样子来。 池子也叫人清理得差不多,两人只往那后院去,但见地上一堆碎瓦片,楼梯工具什么的,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地上,干活的工人却不见一个人影。 便喊了萝卜崽来问:“人哪里去了?” “还没来呢!”如今院子里修整出了样子,找了街对面一个小二晚上睡这边的门房帮忙看,一个晚上给他几个钱。 所以这里有谁出入,他最是清楚,萝卜崽早就去问过了。 周梨一听,只无奈叹气,“少凌真是不靠谱,好好地在那木材行里找人便是了,他非得自己去找,这找来的都是什么大爷,这个时辰了还不来上工。”又见着满地的碎瓦片,“照着他们这样,一百片瓦,得砸了四十片不止吧?”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白亦初见着这满地的碎瓦片,也十分发愁,“不然另外找人吧,回头叫他去和这伙人说,叫他给打发了去。”一面劝着周梨往后不要叫他做这些事,他那性子是办不妥当的。 周梨也算是长了个教训。 下午些又去订做了些家具,但不知道要在这上京待多久,也不是每个房间都给安排。 隔日一早,便启程出了城,去霍轻舟夫妻的墓上。终究是自己的亲爹娘,白亦初心情也是低落了大半天,周梨便领着他在城里四处闲逛。 不想回了家,却被萝卜崽告知,顾少凌自打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音讯,问是否要打发人去找? 周梨本想叫萝卜崽趁着天没黑去找,但忽然想起了什么,只道:“你去宁安侯府问一问?” 她倒是忘记一件事情了,那日和玉笙烟说好的话,这许多事情一忙,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 如今想来,没准那日她去榜下,也不是捉什么胥,怕是为了蹲守自己和顾少凌呢! 果不其然,萝卜崽赶在晚饭前回来了,也把顾少凌给领回来了。 只顾少凌鼻青脸肿的,自不必说,怕是被那玉笙烟打了一顿。 周梨有些过意不去,“这事儿怪我……” “这和你有什么相关的?都怨我爹娘怎么给我订了这么一门亲事啊!”顾少凌一边干嚎,一边接过阿叶递来的冰帕子敷脸,然后朝周梨他们哭诉,“跟上一次一样,上来就把我敲晕,等我醒来后,也不等我开口解释,上来就一阵拳打脚踢,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我非得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事实上,当时玉笙烟家的好几个护卫将他团团围住,他有贼心没有贼胆。 挈炆见他那鼻青脸肿的模样,也是十分可怜,但爱莫能助,只拍着他肩膀,“兄弟节哀。” “节哀!”周梨和白亦初也异口同声道。 于是院子里又传来顾少凌的哀嚎声。 他受了伤,出不得门了,白亦初和挈炆却是第二日要去吏部报告,也不知要将他们安在何处去。 因此这日也是早早休息了。 隔日大家各自忙去,韩玉真和萝卜崽与白亦初挈炆一起出门去,周梨便带着也会些功夫的阿叶去文和巷子。 殷十三娘这一阵子,虽不怎么外出,但也将外面的消息听了个遍儿,见着周梨颇为激动,“公子呢?”想不到竟然是自己偶像的亲儿子。 “今儿去了吏部。”周梨回着,只见她对此事十分感兴趣,便给细说了几句,又瞧她总不能因为这一头的白发,便总和这霍莺莺困在院子里,而且自己身边也需要她,便道:“要不你将头发染一染?” 那木青是孩童智商,怕是也不会太记得殷十三娘的面容,唯独她这头白发太扎眼。所以若是白头发给染成了黑色,又不同那木青再动手的话,那木青是不会认出她的。 殷十三娘听了,自然是愿意,“我也不想在这院子里天天待着了。”在周梨身边久了,跟着她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如今归于平静,竟然觉得十分无聊没意思。 只是有些担心霍莺莺这里无人照顾,不管怎么说,得找个人给她买菜,顺便陪她说说话。 她们说话的时候,霍莺莺就一直在边上,现在知道了周梨的身份,便以为周梨这样救她,怕是这大部份的缘由,是因为白亦初这个堂兄的缘故了。 因此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自己可不能拖累了他们。所以现在见殷十三娘和周梨商议她如何安排,只道:“我如今毁了脸,倒也是好事情,我便是出去,大家也认不出我来。至于那个傻子,见到我这脸,多半不会想着杀我了。” 她口中的傻子,正是木青。 话是有几分道理,但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终究是叫周梨觉得不安分,但接去和自己这一家子一起住,她也不放心。 毕竟这霍莺莺,可是那霍南民的女儿,眼下是好,可以后谁知道她站在哪一头呢? 正是发愁如何安排她? 但当下没个主意,只见她信誓旦旦说能照顾自己,这里的蔬菜食材也是备好,生活用品反正不短缺,十天半月不出去也没事。 于是周梨便将殷十三娘给带回去了。 不想才两日,周梨打发殷十三娘过去看看霍莺莺,却不见她的人,只瞧见她留了信,说是去牙行里找个了差事,到了一吏部一个官员儿子家的外室院子里做杂,没准能听来什么消息,可以帮到白亦初这个堂兄呢! 这上京的牙行里,多的是没有户籍的孤儿寡崽,所以他们有途经帮人做户籍,还不违法。 所以周梨便猜想,霍莺莺是重新弄了户籍。 不过见她去意已绝,便也没再管,只是想着她去的这人家,怎么听着有些像是花慧那里呢? 但这会儿她也无从考究。那日去吏部,除了白亦初他们这三甲都叫留在了翰林院里,前一百名有十几个都被留在翰林院里。 显然是暂时没有合适他们的缺,但又不想随意将他们随意下放安排。 所以这眼下是要在上京待好一阵子的,加上元宝街这边的院子也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了,她该买几个人回去。 便去找老六。 老六正在忙,只见着她来了,指着一个年过四旬模样的妇人,“那个女人,死了男人又死了爹娘,听说倾家荡产将他们都埋了,这会儿身无分文,只求个活计,苦些累些都行,价钱也不高,你看看可要她?”因为划算,和周梨也熟,就推荐给了周梨。 周梨闻言,便也是看了过去,瞧着对方一脸的苦瓜样子,她虽不迷信,但这种人她觉得每日都愁眉苦脸的,看多了自己心情也不好。还不如多花几个钱,雇那些看起来精神头子好,又开朗的人。 比如金桂兰她们一般。 于是便摇着头,“罢了,你重新与我挑选些吧。” 但是那女人却朝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位小姐,您便雇了我吧,如今我爹娘男人都没了,若是再没有活儿,我是米糠都吃不起,如何活命去?您就当救我一条贱民吧。” 周梨没有认出眼前这人是周宜兰。 周宜兰一样没有认出,这个她觉得年轻好拿捏的买主是自己的堂妹周梨,反而想着这样的小姑娘,没什么见识心思软,没准自己一哭一求,她就心软把自己雇了。 66. 第 66 章 三合一 却不知晓,周梨即便是没有认出她是周宜兰,可是和月桂到底学了些听哭声辨情。 只见着这跪在自己眼前的中年妇女虽面上看着哭得是凄惨无比,可是那哭声里更多的是敷衍之意,干巴巴的,是真的一点情愫也不带。 所以周宜兰自以为的悲惨哭声不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更叫周梨有些厌恶地退开身。 周梨算得上是老六的一个大主顾,眼下她那小夫君又是今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状元郎是不少,可是这三元及第的却数不出几个,偏人家还是霍将军的儿子。 因此自然是十分在意她这个主顾的,又想人家如今是发达了,却还是同从前一般亲自来牙行里,并没有使唤牙行送去她那头,没有一点架子,心里是十分激动的。 如今见她眼里因为这周宜兰的举动面露不喜,只忙叫周宜兰起开:“罢了罢了,这活儿也不是全都是求来的,也要讲究个缘份的,你先起开,我另与你寻个好主家罢了。” 见她还不松手,只弯腰蹲下掰开她抓住周梨裙摆的手,忙引了周梨去别处瞧。 周宜兰好不容易瞧见这么个看着好拿捏的主,怎么就能轻易放过了,还不死心地追上去,一边哭一边喊:“小姐,我瞧你也是菩萨心肠之人,怎么能见死不救,你就雇了我吧!”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她实在是难缠,眉峰微微挑起来,侧过头朝看她去看去,目光冷冷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好人了?即便是那菩萨也不见得个个苦难都渡。”随后看朝老六,“没人的话,我去别的牙行了。” 老六本是个心软之人,看到周宜兰这样苦命,男人父母都死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才想着周梨家是好去处,这做主子的也是好性子,好叫周宜兰去了得些好日子过。 哪里晓得周梨没有看上这周宜兰,周宜兰却还依旧死缠烂打,明显将人都惹怒了,这才急起来,只喊人急忙将周宜兰拉出去。 连同周梨陪着小心,“周姑娘,你是晓得我这人心软,见那周宜兰也是可怜,又想着你人好,又同她一个姓,她苦命了半辈子,若真到你府上了,也是能得些轻松日子过。” 刚在他招呼中坐下的周梨听得他说那人叫周宜兰,一时露出些愕然之色,“她叫周宜兰?” “可不呢!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了,一夕之间男人父母都死了,弟弟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唉!可怜人呐!”老六却不知道,周宜兰的男人和父母是怎么死的,更没有去关注此前白亦初被碰瓷的案子。 周梨听着老六还说她可怜,想起周宜兰从小到大,最起码在自己所知晓的十几年时光里,周宜兰过的那都是娇娇女的日子。 所以她哪里可怜了?周梨也不想再多提此人,只催促着老六:“把人都带过来我瞧吧,要性格好的,那种哭哭啼啼的,莫要叫了。”这会儿看着心堵慌。 老六还以为周梨问起周宜兰的名字,果然是善良要雇了那可怜女人。哪里晓得下一刻周梨就开始催促他领人来,还强调不要哭哭啼啼的。 言下之意,不就是不要那周宜兰么?便在心里想,莫不是周梨也忌讳着周宜兰跟她一个姓? 想到这里,去领那帮丫头婆子的时候,只专门问了,有没有姓周的。 这些个细节周梨自然不晓得,只是觉得老六今日尤其慢,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人给领到跟前来。 七八个小丫头,从豆蔻年华到及笄不等,且都五官端正的,有几个相貌还十分出挑。 坦白地说,周梨也喜欢漂亮姑娘在跟前,所以看着那几个漂亮的,也是有些怀念起莫元夕来。 一面问着身侧的阿叶:“你觉得都怎么样?” 阿叶却是除了那几个漂亮的,其他都十分满意,周梨到是诧异,“这几个我看着也不错啊,这样漂亮。” 这上京人家里,谁家买丫头,会买漂亮的?但凡买漂亮丫头的,那只能是跟在姑娘或是老太太们的身边,听话的过几年就给屋子里的男人开脸做通房,或是抬成妾室。 不听话的,随便配了小厮,可是她们哪里甘心?总有自己的手段,把自己变成半个主子来。 而在阿叶看来,姑娘和公子虽说是没有真正圆房,但也是小夫妻,她弄这么几个妖艳贱货到跟前去,难道一点不怕她们心思不纯,用什么诡计爬上公子的床么? 女人就算是再怎么大方,也不能大方到自己还没孩子,就给自己的男人找通房暖床吧? 于是有为不解,只在周梨身边小声提醒着:“姑娘,那但凡漂亮的,哪个没点心思?您要真敢买回去,没准明儿就开始搔首弄姿勾引公子他们。” “额……”其实在周梨的主观意识里,这会儿大家都才十几岁,因此是没有往那方面想的。听得了阿叶这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是了,这个世界里,十几岁就要做爹娘的,出生贫寒的姑娘们,既不识字,又被困在家中,哪里有什么见识?只怕想要出头,真是只有靠男人了。 于是也认真思略起来,又见她们几个的颜值的确是长在自己的心尖尖上,到底是有些不舍得。 老六见她主仆低声商议,目光又来回在那几个漂亮的姑娘身上瞧,便笑着介绍道:“这几个啊,都是大有来路的。” 先是指着那个一直板着脸,腰杆站得挺直,头发如同男子一般束起来的姑娘,“这个,原先是绿林里长大的,会些简单功夫。”这本是好事,但却因她会点功夫,又是山贼窝里来的,所以许多人家也好,那勾栏院的老鸨也罢,都不愿意要她。 尤其是看她总是拉着一张脸,没准往后是个挑事的刺头呢! 周梨一听,来了兴趣,只同那姑娘问:“叫什么名字?” “千珞。”她回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一想到自己在牙行里逗留了这么久,他们说再不老实些,勾栏院都不要,也没买主,就给送到豫州军营那边的老鸨。 她到底是害怕,寨子里出了叛徒,被一窝端了,她如今没有自由之身,只能是将那刚强的性子给收敛起来。 于是又连忙将姿态放低了些,“奴婢千珞,劈叉挑水,都是能做的,晚上还能做看家护院,小姐雇了我,就等于雇了两个人,却只要一份工钱。” 别说,周梨就喜欢这样的。不过这姑娘看着也傲气,只怕也没有真心打算给谁家做仆从去。 毕竟那绿林上的人,都是野惯了的,怎么受得住约束?这个千珞一看就是在这牙行滞留了好一阵子的。 这种硬钉子,不服管教,最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便宜卖给豫州那些做皮肉生意的。 听说到他们手里的姑娘,做的就是那些军营里汉子们的生意。 所以听到这千珞的话,也只冲她微微一笑,没有忙着回她的话,而是看朝她身旁那个看起来,美得同她截然相反的姑娘,“你呢!” “奴……奴婢朱嬛嬛。”这姑娘看起来扶风弱柳,肯定是做不得千珞口中挑水劈柴的活儿,胆子看起来也有些小。 于是周梨问:“那你会什么?想叫我买你回去,总有一技之长才是。” 那朱嬛嬛面对着眼前的周梨,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既是能亲自来牙行买人,怕也是在家里能说得上话的。 凌王当政以来,对于女子的束缚似乎也没那么多了,就她被送到牙行里这些天,也是见了许多女当家人来买人。 但像是周梨这般年纪的,倒还是第一个。又见这牙子对她鞠躬弯腰的,心里就有数,她不是个寻常人家的。 而且看周梨虽穿着不像是自己记忆里那些个贵小姐们一样华丽,也没有满头的朱钗,但她那身上的雍容气质,却不是那些个小姐们都有的。 也正是这般,她看着周梨,总有种自行惭愧的自卑感,声音也蚊蚋一般,还吞吞吐吐:“奴婢,奴婢,奴婢会织布浣纱,女红也会些。” 老六在一旁,急得不行,心想这不是从前江南那边一个小县令的女儿么?怎么说也是大老爷家的姑娘,怎么行为举止同个丫鬟一样唯唯诺诺的?只忙替她说道:“她呀,也是命不好,江南茂县来的,她爹原来做那县令老爷,叫上头的人给牵连流放了,她那后娘只将她卖了,刚巧遇着我们的人,便给带来了这上京。” 周梨听罢,自然是多看她一眼。毕竟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该是识文断字才是,便问:“可是识字?” “我娘亲在时,学了几个。”那朱嬛嬛头埋得很低,声音仍旧很小。 “认得字便好。”识字的姑娘实在太少了,周梨难得遇到一个,又见她性子温软,以后好生调教,也是能大大方方的,于是便朝老六看去,“她的卖身契,你同我拿来吧。” 那千珞一听这朱嬛嬛因为识字就被买了,连忙高声喊道:“我也识字,我会写大字。” “哦。”这倒是叫周梨有些吃惊,“你会写字?” “会,以前我们寨子里抢了一个赶考的书生上山,他教我的。”千珞说着,只连忙拿着手指在面前的虚空里给周梨比划了一下。 周梨瞧出来了,应该是个白字。于是也管老六要了她的卖身契。 只不过这千珞出身绿林中,周梨还是十分介意她身上似乎有人命的,尤其是他们寨子还抢过人家来上京赶考的学子,于是也是细问了几句。 得知她在山上,也就是做些烧火做饭的粗活罢了,她爹也不是什么山寨王,而是个伙夫。 寨子如今抄了,他们这些手里没有人命的,便都给驱赶到牙行里来,卖到各处人家去做活计求生。 除了她俩,周梨又买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另外又挑了四五个粗使婆子,两个会赶车的小厮。 便领着人直接回了元宝街,叫他们在这边安排下,隔日也将那银杏街的东西一一给搬过来。 其实也没个什么,所以倒也快得很。只是如此一来,这如今重新修葺出来,已显得有几分环境是什么名家画或是老古董了,便是有些样子的瓶瓶罐罐也没得。 她正是发愁着,崔氏来了。 只拉了几个大箱子过来,还没等周梨问,她已经叫人给搬到了这院子里来。 “这些是?”周梨也不知那巷子里都装了什么,一个箱子得四个大汉才能搬得动。 崔氏叫婆子扶着进来,一面叮嘱着下面的人:“都仔细些,轻拿轻放,若摔着了仔细扣你们的工钱。”听着周梨问,拿手绢扇着风:“这上京冬日冷夏日热的,这才四月就这样炎热了,咱进去说话。” 身后的丫鬟只赶紧拿了遮阳的伞挡在她头上,周梨邀着她一起进了厅里,的确是凉爽了些。 喊人快上凉菜瓜果来。 崔氏才说着:“我和婆婆那边原本是想,叫你们直接搬去家里算了,左右咱也是大房大院的,总是有你们落脚的地方。可是后来又想,到底是怕你们不自在,本想别处的院子给你们单独住,但晓得你这里也收拾了院子,便叫我拿些东西过来。” 她说话间,周梨已经看到了外面那些汉子将箱子打开了。 真是瞌睡来遇着枕头,在厅里的她只瞧见了里面都是些摆件珍宝,或是书本画卷,可见都不是寻常之物。 一时也是激动地站起身来,连忙给拒绝:“这怎么使得?”周梨虽是有钱,但她和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也是差了这些个所谓的底蕴,人家能拿出来的物件,随便一样,也是成千上万两银子。 若是在芦洲的时候,有那当铺在手里,只要不要什么名家手作,也是能拿出一些来的。 可这上京,的确是真拿不出来。 “这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这里合适什么,今儿只随便挑了一些拿过来,你只管打发人来,将他们都摆上,好叫我瞧一瞧,到时候再叫人给送来。”崔氏说得轻松,似乎这些物件,不过是一串铜板的价罢了。 但周梨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门口,只见着那三四岁小孩儿高的青花瓶叫人从箱子里给小心翼翼地搬出来。她虽不是内行家,但也晓得这不是那铺子里随便能买回来的。 便朝那些工人道:“快些放回去。”回头又朝崔氏说:“你们的好意,我们这里是心领了的,但这不是一件两件,实在是使不得啊!”她是断然不敢收的。 “这有什么?你们将来成亲,我们还要送呢!这就当是提前送一部份过来,当是阿聿那里给你的彩礼就是了。”崔氏说着,只忍不住笑起来,拉着周梨小声问:“阿聿如今也出息了,你们两个也是一般年纪,可是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话周梨哪里还听不明白?分明就是要催婚,便拉了白亦初来做挡箭牌:“阿初如今虽是在翰林院里,但总不能叫他们在里面编撰休书一辈子,兴许没过几日,哪里有合适的缺了,就给打发去。嫂子您想,这皇命难为,又不知何时落来?若这千万样都准备好了,唯独等着成亲,却是被提前派任出去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劳财伤民就不说了,还要叫大家空欢喜一场。” 崔氏一听,也是这个理了。这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好日子又不是挑中哪天就是哪天。皇城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因此也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还夸赞道:“到底是你年轻机灵,想到了这里去。不过想来也要不了多久的,反正你两个也还小,晚点也不打紧,到时候等派任了,也好再商议。” “是了是了,娶嫁之事,本就马虎不得,我也是有心想好好热闹一回的。” 崔氏却不说话,只盯着她笑。 周梨疑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崔氏却拿手绢掩唇取笑起她来:“你这个丫头啊,人家别的姑娘只说起这事儿,怕是红了一张脸,唯独你还考虑得样样周全,说起来也是门门道道的,你老实同我说,是如何办到的?” 周梨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嫂子你可别忘记了,阿初第一日到我家里,便和我拜了堂,虽那时候我也在病中,迷迷糊糊叫我元姨扶着成礼的。但这许多年来,一直都在一处生活,和你和姐夫不就差不多了。” 所以也算是老夫老妻,提起婚事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然就两人这说话间,箱子里那些个易碎品,已经被搬出来个七七八八,如今只有人来问,都放在何处? 周梨见着这么多,怕是自己和表嫂也看不过来,便喊了新买回来的千珞,“你去看看顾公子在他屋子里头没?喊他出来走动走动。”别的差事他办不得,这个使唤人搬东西,总是可以了吧? 但顾少凌那脸上的伤还有些痕迹,有些不大愿意出来,便拿了袖子挡着半张脸。 不过崔氏也瞧见了,虽是远远一眼,但见他拿个袖子捂着半张脸,这大热天的,自己看着都替他热,便好奇地问周梨:“那孩子作甚呢?”顾家这个孩子,她也听二弟提过一嘴。 周梨闻言,只朝顾少凌那边看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那不是宁安侯府那边。” 崔氏闻言,一想起那彪悍的父女俩,顿时就了然,又忍不住和周梨悄悄说道:“我原本还想将笙烟那丫头说给老大做媳妇的,但因叫些琐事拖住了,也没找着个合适的媒人。” 不想,这一晚,人家倒是将这天注定的因缘给遇着了。 所以玉笙烟和那顾少凌,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至于顾少凌挨打这事儿,她只笑着说道:“笙烟是个耿直的好姑娘,就是脾气有些火爆,但心是好的,顾家这孩子我看也是毛手毛脚的,叫她管束着,没准能改了去。” 周梨也一直觉得顾少凌做事情不认真,虽然他也是认真去做了的,但就是那成果就是给人一种不认真的感觉。远的比如叫他在军营里盯着李司夜,他硬是没发现李司夜以郑三好的身份寄信回上京给何婉音。 而这近些的,便是他找人来修葺后院的倒座,简直是一言难尽,惨不忍睹。 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嫂子真是火眼金睛,我也觉得少凌是有些欠收拾。” 两人说着,崔氏见她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下人,便问:“可要我从家里那头打发几个来?” 周梨摇着头道谢了:“那怎么好,今儿害劳烦您送了这许多东西来,要折算成银子,我怕是给人做十世的工,也是赚不来这些钱的,哪里还好意思要人?再有少凌早早便去信儋州了,他家里很快便会打发人过来,到时候加上家里这些个,也不缺什么人。” 崔氏听到顾家会打发人来,觉得再好不过了。 又想起他们如今要搬家,少不得是有人来祝贺的,那将军府里不该不知道,便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与周梨说:“听说他们是打算接你们两个回府里去,老太婆肯定不愿意,便喊了马氏。” 说到这里,崔氏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忽然捂嘴笑起来,两个酒窝完美展现出来,“也怪马氏姓马,该做这个马前卒,听说老太婆要喊她来亲自接你们,她不敢反抗,又不敢生气,竟然是给憋出了病来,若不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霍建安打发人去太医署请人,我们还不晓得呢!” 也是马氏病了,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来请白亦初和周梨回将军府去。 将军府,白亦初是想回去的,不是他贪图那将军府里什么。只是将军府在他父亲手里才辉煌起来的,留下的红利,还叫那祖孙三代吃得理所应当的。 白亦初心中自然是不平,他可以不要,那祖孙三代也能继续吃,但不该是用这样的手段。 周梨也理解他,所以如果白亦初到时候要回去,自然是同行。因此少不得是要同那满府的人接触。 原本她是要仔细问霍三娘的,但如今霍三娘果真是去了花慧那里做丫头,她是不好将人喊出来。 便与崔氏问:“那头到底如何?我听说,阿聿这个叔叔,也是有好几门妾室,家里怕是热闹得很吧?” “可不是嘛。”别人家院子里的事情,哪怕也是鸡毛蒜皮锅瓢碗盏的琐事,但讨论起来,总是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两个中间虽然年纪隔了那么多,但仍旧是聊得津津有味的,丫鬟婆子们只时不时地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笑声。 这期间阿叶只送来了水果点心各种打发时间的小零嘴,倒叫她两个坐着闲聊也不觉得闷。 那千珞说是会写字,周梨才把她也买了回来,哪里晓得会写的字,总共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只叫阿叶觉得亏死了,少不得说她几句。 不过千珞到这府里来,瞧见主子没有一个啰嗦的,下人们也都好相处,竟是比她在那山寨里都过得好。 想着爹又已经没了,便也是真想留下来。于是整日是卖十二分力气干活,没有一刻闲赋着的。 这反而叫阿叶不好再说她的不是。 这会儿给周梨和崔氏送了水果,见她跟着那些男子们一般坐着重活,只将她给拦住,“这些个事情,韩先生自然会安排人做,你一个姑娘家力气再怎么大?如何比得过男子。”又见她满头的汗水,便将手绢给扔了去,“擦了汗,随我来。” 千珞也不知道她要喊自己做什么,只顺从地跟着阿叶屁股后面,却不想到了厨房里,阿叶却端给她一盘玛瑙红的樱桃,“吃吧,又不是牛马,再说牛马也晓得要喘口气。” 千珞见着她硬塞在自己手里的玛瑙樱桃,先是逮住,随后眼泪汪汪的,小声问:“我,我能吃么?” “为何不能吃?我瞧你来了后,也不似在那牙行里一般逆着一身的反骨,也是个勤快人,可见是真想留下来的。”不然的话,阿叶才不会喊她来开小灶呢!又指了指屋子里那一刚洗干净捞出来沥在簸箕里的樱桃:“再说那还很多呢!一会儿也要给大家分了吃。” “这很贵吧?”事实上千珞早听得牙行的人说了价格,都是主子奶奶们吃的贵果子,寻常人要吃,得等五月左右呢!那时候熟的多了,价格也贱了。 “姑娘说了,人生在世,就吃喝二字,这东西就吃个时令,当吃就吃,不该惜这点银子。”阿叶说着,见她眼泪汪汪的,不禁笑起来:“瞧你那个出息,亏得当初在牙行里,险些叫你装模作样给骗了。” 说罢,又将手绢给她,“擦一擦吧,往后那些重活,你少去插手,满院子都是轻巧活儿,你想做怕你还做不完呢。” 千珞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吃一边只抓着那玛瑙红的樱桃往嘴巴里塞,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真好吃。” 阿叶想起她父亲原本也是被山贼掳上山,才做了他们的伙夫,甚是好奇那一寨子的土大王,如何给她取得这个精致的名字,便好奇的问:“你姓什么,名字何人替你取的?” 千珞一面吃一面回道:“我出生的时候,我们老寨主听说别处的寨子干了一票大的。抢了富商一千斤的璎珞,便给我们姐妹俩取了千璎千珞。” 阿叶大惊:“你还有个姐姐?那你姓什么?”记得她那卖身契上,就写两个千珞。 “我爹脑子不怎么好,应该是被爷奶给赶出家的,只会烧火。”要不是叫寨子里的人掳上山去,怕他还没个活路。 所以千珞觉得,寨子里的人也不是只有坏的一面,他们也有好的地方。就是坏的地方比好的要多一点。 至于她们姐妹的娘,听说是寨子抓回来的,抓上寨子里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了,但是生自己和姐姐的死后大出血没了。 而她姐姐,九岁的时候被人买走了,那年大冬天的,好些地方都闹灾了,路上也没人抢,寨子里的人都要饿肚子了。 寨主没法子,只能将姐姐卖了换粮食。 阿叶听得她这样稀松平常地说着自己的身世,竟是没有一点难过悲哀,心中又有些疑惑,“那这样说来,你爹不是你爹,你娘才是你的亲娘?” 千珞歪着头疑惑地看朝阿叶,“为什么要这样较真呢?我爹怎么就不是我爹了?我娘死后,寨子里的人一看我们俩是女娃儿,都不想管,是我爹将我们抱到火塘边上,才没叫我们俩给冻死,后来又求了老寨主把母羊留下来,我们俩才得以活命的。” 她觉得她爹一点都不傻,虽然人家都叫他傻子,可他这么有出息,把两个奶娃娃养活了呢! 阿叶心中有些震撼,久久不能恢复平静。一来是因为千珞对于这苦难命运的淡然接受;二来发现原来自己还算是好的,父亲虽是被害,但最起码有娘在身前守着。 过两日,她娘也要来这里了。 这院子里除了自己一个大丫鬟,就是将头发染回黑色的殷十三娘,可她对于这内院之事,是一点都不了解。 因此周梨才想着请了阿叶的母亲苏娘子过来,帮忙管着这些丫头们。 至于小厮家丁们,托付了韩玉真来管着。 崔氏坐到太阳落山,因还要去别的人家赴晚宴,便没留在周梨这里用晚饭。 白亦初他们是下午申时三刻点卯,翰林院位于皇城东部,他们做的虽都是史书纂修,又或是诰敕起草,看起来似乎是与朝堂上的权力中心没有什么关系的。 但事实上,这能进入翰林院,就意味着一脚已经踏入政治中心,历代左右相和六部尚书们,哪个不是从中出来的? 这就是个培养人才的摇篮。 而他们这些人才金榜题名,若是不出岔子的话,将来必然是大有作为。 尤其像是白亦初这般的年纪。 今年除了他们这前三甲,百名里还有十几个留了下来的。 大家也都逐渐相熟起来,加上这个时候才从学生的身份转变成为公职人员,不管是心思还是阅历,都是简单单纯的,没有那过多的想法和钻研。 所以他们这几个年轻的,都是能说到一处玩在一起。 崔亦辰打着哈欠第一从皇城里出来,却没忙着上自家来接的马车,而是转身朝后面的白亦初和挈炆看去,“去喝一杯么?我晓得明月楼来了个西域舞姬,那小腰只有这么细,咱看看去。” 他说着,一面将折扇别到脑后,便用两手比划着那西域舞姬的细腰。 挈炆对女色暂时是没有兴趣的,摇着头给拒绝了,又瞧了老神在在的白亦初一眼,“我们怕是都没空陪你,我是不爱这些,但是阿初却是真的看不得,不然回头家里要出事。” 白亦初也默认了他这种说服,自己就是个‘气管炎’一脸遗憾,“崔兄,恕不能相陪了。” 崔亦辰有些失望,有些鄙夷地看着白亦初:“你也忒没出息了,虽你是她家赘婿,可如今你什么身份?还要这样低三下四?”嘴上虽这样说,但总没少听挈炆和白亦初说周梨的好。 连带表姑表姑父也么少提,也是十分好奇这个周梨到底是怎么厉害?因此那也就是个玩笑话罢了,并不是真的有意说周梨的不是。 转头看了两圈,也没有个合心意的人,想着自己一人去看,也没了那兴致,只走过去一把邀起白亦初:“听我表姑说,你们最近要搬新家,方便我去瞧瞧不?” 崔亦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晓得白亦初拿了会元,将那邵鹤轩压在下面后,对白亦初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感。 如今又在一处办公,自己虽比他们长了两三岁,但四舍五入,也是一样大小。 白亦初将他那手臂拍下去:“算了吧,若遇着你表姑在,你大抵要叫我一声小表叔,咱还是别去了,还能好好做兄弟。” 果然,一提起辈份这个事情,崔亦辰立即就萎了,垂头丧气同他们打了招呼,跳上自家马车去。 挈炆见此景,忍不住笑起来,“还得你治他,明天他若再偷懒,你就拿这小表叔的身份来压一压他。” 原来也是巧了,三人分到一组上面,可这崔亦辰是那吃喝玩乐样样齐全的公子哥儿,读书已经叫他觉得够苦了。如今读出了名堂还要每日来这翰林院里点卯编书,自然是想着法子摸鱼。 他一摸鱼,白亦初和挈炆自然是要辛苦几分了。 两人说笑着,也上了马车去,萝卜崽这里正要赶着马车走,却见得皇城里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朝着他们这里挥手。 便停了下来。 萝卜崽果然是市井里混迹大的,头一次来这雄壮辉煌的皇城前,虽吓得心慌慌的,如今见着里头有小太监找来,也面色如常。 这个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那叫一个强。 当下只将车给停住了,朝着车帘后的白亦初和挈炆说:“宫里来了人。” 两人闻言,只挑起车帘,却听得那小太监说,是陛下赐御膳,叫他二人用了再回去。 白亦初的身份已经大白天下了,李晟因他的英烈之后,多偏爱几分,倒也不难理解,可是这挈炆一个番外人又是为何? 甚至是有那神通广大的翻出挈炆以前的卷子,又打听了他此前各样榜单的名次,对于他这个探花是否实至名归,也是经过激烈的讨论了。 如今又见他几番几次得见圣上天颜,更是疑惑。 只不过那些个聪明的,如今也不论了,已经想起了当年李晟还是凌王的时候,那嫁到了西域迦罗国的临安公主,不就是李晟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么? 这许多年虽是没了音讯,但这挈炆有一半的西域面容,叫大家也猜到了些许,这挈炆指定就是那临安公主的儿子。 如此说来,即便是有这外邦血统又如何?人既是那迦罗国的王子,又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儿,做个探花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当即谢了恩,白亦初只叮嘱着萝卜崽,叫他去买些吃的来,别傻等,若是累了就到马车里躺下休息。 方和挈炆和小太监一起又进了皇城去。 皇城离元宝街其实不算远,比起从前的银杏街算是近了,不过也要走将近半个多时辰。 所以不知他们被李晟喊进宫用御膳的周梨,眼见着已是酉时二刻,仍旧不见人回来,到底是有些心焦。 那韩玉真更是不等周梨开口,便主动道:“我去看一看。”白亦初的身份虽是大白天下了,但韩玉真仍旧不放心,总觉得会有人以当初害同僚们的那种方式,用在白亦初身上。 却不想急匆匆到了皇城外面,就见在马车外面打瞌睡的萝卜崽,一问才晓得,原是宫里皇帝赐了御膳。 韩玉真这才放心了几分,但始终觉得李晟如今这此举,多少是有些惺惺作态。 真有心,还不如查一查当年将军的死因呢! 他晓得了两人是无事的,怕周梨那里担心,又急忙骑马回家去。 周梨也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是从来不会为了等谁,叫大家饿着肚子等的。家里关了门,没有这等规矩。 所以就韩玉真去的这一个多时辰里,他们已经吃了晚饭。眼下也是喊了王媳妇给韩玉真热饭菜,至于留给白亦初和挈炆的那一份,叫了阿叶和千珞来,“你们拿食盒装了,送去药王菩萨庙里。” 当世的和尚,并不是个个都吃素,听说有的地方,和尚还能娶媳妇生娃。 而这药王菩萨庙里的这和尚,不知道是哪一脉的,虽不娶媳妇,但是却吃荤的。他那里又因在街面上,总是有那无家可归的晚上跑庙里去睡觉。 这些个饭菜,如今天气大了,放到明日就算不坏,味道也不好。 索性就做个好人,送去与他们。 阿叶倒是熟门熟路了,更在这边开始修院子的时候,就和萝卜崽去过几次,如今听了周梨的话,只将饭菜装起来。 千珞瞧见了,这样的好饭菜,说好听是拿去供菩萨,实则是给那些乞丐们吃,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多有咱姑娘这样的好人,那谁还会愿意上山做土匪去。” “那能一样么?那山上的好手好脚,这药王菩萨庙里的,都是些身体有疾在身的。”阿叶纠正着,将一只小食盒递给她,“拿稳了,里头是汤,莫要洒了去。” 两人说着,自小侧门出了去,直径往那街上不远处的药王菩萨庙去。 这里多是大户人家的,中间七七八八夹杂些小酒楼或是各样铺面,这会儿因已不早,许多都关门了。 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她们两到了庙门口,原本已经要关门的鸠摩和尚见是周家的丫鬟,顿时笑眯眯地迎出来,“阿弥陀佛,你们家姑娘今儿又结善缘了。” 一手接了食盒去。 阿叶并不进去,因为这药王菩萨庙里的,多是些身残男子,且这大热天的,大家挤在这并不宽敞的庙里,几乎都是光着上身的。 把食盒递了过去,“明儿依旧萝卜崽来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鸠摩和尚朝她两个拜了拜,提着两个食盒进去,方关了门。 只不过他才关了门,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将食盒接了过去,那青绿色的宽大儒袖被晚风带起,声音温和:“鸠摩师父,我来给大家分吧。” “多谢姜施主了,那贫僧就去拨七星灯了。”鸠摩和尚朝他道了谢,直径往菩萨跟前摆得密密麻麻的油碟走去。 67. 第 67 章 萝卜崽邀别送友人,瞧热…… 姜玉阳能看出来,鸠摩和尚是不愿意与他多接触的。但他并没有气馁!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就能办成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也不会是这样子了。他看了一眼食盒,突然想起小韩不信里说,周梨时常将卤菜铺子的边角料送给街上的小乞丐们。 这时而久之,便有几个要好的,如今在周家做事,有一个直接跟他们来了上京,眼下跟在白亦初的身边做个小随从。 可见这心地善良的人,不管是到了哪里?都还是一样的,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分配给这些伤患,“这是状元郎家里送来的,你们慢些吃。” 堂里的人朝他谢了,又说状元郎家真是菩萨心肠,这么大晚上的,还要给他们送这样的好饭菜来,心里如何不感激? 而姜玉阳则进了佛堂里,看着一点点拨弄着灯芯的鸠摩和尚,走过去将放在他脚边的油壶递给他。 鸠摩和尚还以为是庙里的小沙弥,正要叫他赶紧去休息,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姜玉阳,微微顿了一下,才将油壶接过去,“阿弥陀佛!”然后继续给油碟里面添油。 不晓得是过了多久,那边的堂里已经听到伤患们沉睡后发出的呼噜声,鸠摩和尚听的这边的佛堂却是一片安静,便以为姜玉阳已经走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算也回禅房里去。 不想一回头,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色。“阿弥陀佛!姜施主,你走吧,眼下你也看到了,贫僧的眼里再无世俗三千丈,唯有这佛前一盏灯。” 姜玉阳仿佛一株松树一般站在佛堂门口,“若您心口如一,姜某自不会再多纠缠。毕竟世人说的好,只有遁入空门,没有坠入红尘。” “阿弥陀佛!”鸠摩和尚双手合十,却不敢去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说道:“世间万事,无论何死生大事,又或是定国民安,终有缘法,一切自有菩萨。” 姜玉阳并没有因为他的推三阻四露出半点愠色,只静静的等着他说完,才道:“师父若真能如同言语所说,姜某倒也无话可讲。不过你句句不离菩萨缘法,既如此,你点这些灯做甚?心中有佛就好了,何必浪费这些油钱?不如拿这油钱去体恤外面的伤患,替他们看病医治不是更好?那才是真正的佛,而非是在深夜点着叫更夫心惊胆战的大片灯火吧?” 他说完,只抬起双手,朝呆住了的鸠摩和尚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片刻,鸠摩和尚便听得关门的声音。他突然有些迷茫起来,回头看了看这塑了金身的菩萨,被这数百盏灯映得辉煌光亮。 与这夺目的光芒比起来,外堂那些着破衣烂衫的伤患就这样躺在只铺了一层席子的地板上,横七八竖的,仿佛像极了身在地狱。 可明明这里是佛堂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鸠摩和尚连忙念叨起来,收回看朝外堂的目光,试图将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心安定下来。可如今再看这些塑了金身的菩萨,他心里确实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开始疑惑,在这庙里念经,度的是自己还是世人? 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虚假,不过是叫自己得些心安罢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佛堂里走出来的,就这样呆滞的站在门口的罗汉松下,旁边紧挨着小小的禅房。 小沙弥起来撒尿,见着他雕像一般站在这里,给吓了一跳:“师傅,大晚上的您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过完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自己摸索到后面去找尿桶。 可鸠魔和尚睡不着了,他一闭上眼睛,许许多多故人面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鲜活的死亡的,满脸是血的,没有脑袋的。 又说姜玉阳自这里离去后,路过那挂着周府两个字匾额的高大房门,左右还各自有两扇小门洞,门口的台阶与大门口的相连,不知道是什么石材堆砌的,约莫七个台阶左右。 也是了,这些大门大宅的,最是讲究,这台阶自然只有七个才对。 七上八下。 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没有要上门的意思,只稍微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 也是这一片城区,他进了另外一座宅子的侧门。 这个时辰,大部份人家已经都歇下了,房屋里还透着亮光的极少。 这一处院落也是的。 上京的四月天,可以没江南的那股子暖意,反而已经多了一股夏暑气。庭院里花木扶苏,更是茂盛。 姜玉阳一路遇着几个仆从,都朝他屈膝行礼,等他到了那书房门口,门口便站出来一个体型健硕的男子,“少主等你好一会儿了,快些进去吧。”一头说着,将那帘子给他打起。 姜玉阳进去,便见着靠在椅子上看书的杜仪。 如今的杜仪已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了,却没有因为在这外流落而显得苍老疲惫,反而那种自来压制在骨子里的尊贵却越发彰显出来。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里,也不要做什么,可那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都是一个至高者才有的气质。 “他没有同意吧。”杜仪放下书,似早就想到了,一脸的轻松,“那古籍中有三顾茅庐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今日请袁先生,我没亲自过去,其实算是我礼数不周。” 姜玉阳也看过这三顾茅庐的故事,“这如何能一样?若非是外面不安全,少主只怕早就已经去他庙前候着了。” 是了,这天子脚下,的确不安全,杜仪和白亦初虽不一样,与着霍轻舟的容貌差别不大。但不知为何,这几年来,杜仪身上那气质,越发与贞元公相似了。 也是如此,谁还敢叫他出去?这不是拿着自己的命往刀口上撞么? “坐下吧。”杜仪示意姜玉阳坐下,还替他倒了茶,“袁先生不是旁人,是急不得的,更何况眼下各州府也稳定,他是有一颗菩萨心肠的,自是不可能轻易答应我们。” 姜玉阳有些泄气,只闷闷说了一句:“什么慈悲心肠?不过是滥竽充数,逃避现实的软弱之辈罢了。”当年兰台一案,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心里没有数么?烧香拜佛,既不能叫那些英灵得以安宁,更不能将那些冤死之人洗刷自己的清白。 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还当年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罢了。 杜仪见他这样气恼,却是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这一阵子,四处奔波,也太累了些,这几日好生休息,元先生的事情也不必太着急。” 说罢,想着那元先生所在的药王菩萨庙就在元宝街,周梨他们也住在那里,不免是有些思乡之情翻涌而上,“你去的时候还算早,可是瞧见阿梨他们了?” 姜玉阳摇着头,“今日与药王菩萨庙里送饭菜的,是他们家的仆从。” 杜仪听罢是有些遗憾之意的。 姜玉阳见了,只提议着,“少主离开上京之时,可要属下安排见一面?” 杜仪连连摆手,“不必了,阿初如今也是大好的前途,阿梨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该同他们牵扯到关系,免得叫人察觉,反而害了他们。” 被杜仪所惦记的白亦初,此刻才和挈炆从宫里出来,两人如今再见着李晟,已经不似当初第一次被带进宫里时候那样紧张,可从善如流应对,大抵也能从李晟言语口气中分辨他那句话是真假。 如此也轻松了不少,免去了像是第一次那般动不动就要跪,弄得心惊胆颤的。 但即便如此,李晟对他们也十分热情,但两人还是不大喜欢进宫用这所谓的御膳。 等上了马车,听着萝卜崽赶着马车掉头朝着家里去,车轱辘扎在石板地上发出一阵阵碦碦声,白亦初掀起车帘眼见着那灯火辉煌的皇城离他们越来越远,这才同挈炆说道:“这样下去,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挈炆也皱着眉头,哪怕李晟是他的亲舅舅,但他也是和白亦初想到一起去了,“我觉得他既是那做皇帝的人,哪里会不晓得这样对咱们是好是坏。”将他们捧得这样高,隔三差五就要赐御膳,宫里的娘娘们,怕一个月里都没有这么几次。 外头的人只当他们得圣恩,可不见得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白亦初叹了口气,“我今日问打听了一回,没有将我们下放的意思。”他十分不解,看了看挈炆,“你是他亲外甥,他想留你在上京倒没事,可留着我作甚?” “鬼知道呢!”挈炆也发愁得很,“咱们自己想办法吧。”人家说物极必反,他们俩这样得李晟的偏爱,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两人可谓是忧心忡忡的,等回了家里,见大家也都休息了,便也是轻手轻脚洗漱。 他们没有到那上朝的品阶,倒也省了许多事情,不必像是公孙曜他们那般早起。 所以早上起来,还能同周梨顾少凌一起用早膳。 左右这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外人,周梨只将昨日崔氏送来许多珍宝的事儿与他说了。 白亦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难怪我今儿觉得家里有些不一样。”原是多了这么些东西,“他们送来,你便收着吧。” 周梨应着,主要也退不掉。只又说起那将军府里的打算,只不过眼下马氏病了,但总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好起来了,还说要叫那覃氏给逼着来这里接白亦初回去。 所以周梨提前与白亦初说起,也是好叫他早些做好打算。 白亦初听了,却是冷笑起来,“我倒巴不得她早些来呢。” “那可要我打发人送些药材去?”周梨突发奇想地问。 顾少凌在一头听了,不禁笑起来,“可算了吧,你这个孝心怕是要将人早早气死,可就没人来接你们回去了。到时候可能就是回去奔丧。” 他虽因为是脸上的伤整日在家里躲着,但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马氏的兄长虽在六部里,但如今大不如从前,不然的话,那马堂堂一个将军夫人,也不该这样叫覃氏磋磨才是。” 这当头白亦初和挈炆已经吃得差不多,萝卜崽也催着快些走,别到时候遇着堵车晚了不好。 周梨起身送他两个出去,顾少凌还跟在身后叽叽呱呱地说。 等两人出了门去,周梨这才回着他,“娘家再怎么有出息,她自己立不起来,也没什么用。要我说,就是她自己活该,正经的官家小姐,那见识难道还不如覃氏一个丫头出身的?” “这话你去同她说,我还打听到,那覃氏就偏爱她自己的侄女,在那府上,虽是个小妾,却是比马氏说话还要有用,你们往后去了将军府,不如借着她的手……”顾少凌话还没说完,大门又被人敲响,一个小厮追来喊,“姑娘,有客人来访。” 周梨不禁顿住脚步,她和顾少凌也才走到抱厦罢了。两人面面相觑,都甚是疑惑,“这般早,哪个会来?” “来的谁人,可是问了?”顾少凌朝小厮问去。 小厮回着,“说什么冬州来的,口音小的听不懂,不像是南方人,也和主子你们不一样。穿得还五颜六色的,好生奇怪。” 顾少凌闻言,一时蹙起眉头来,疑惑是个什么人? 倒是周梨反应快,“莫不是儋州来的人吧?”她听过儋州人的口音,的确不怎么好分辨。而且儋州和自己那个世界的海南岛有些相似,小厮又说穿得花花绿绿,没准就是那边标准的花衣裳。 而且这算起来,顾少凌写信回去要人已经好久了,他身份左右都暴露了,家里是没有不允的道理。 顾少凌一听,不禁欢喜起来,高高兴兴要去接人。 只是不过走出去半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脸,“不行,我脸上全是伤,这十几年不见,只怕在他们心中我这个少主人也是英俊潇洒威风八面才是,不能坏了他们心中的美好形象。” 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梨,“好阿梨,好妹妹,我求你了,帮我将人安妥,我现在就马上从后门跑去银杏街住两天,等好了立马回来。”说完,一溜烟没了身影。 都不等周梨喊他。 “姑娘,这……”小厮觉得这顾公子着实是不靠谱,只能转头看朝周梨。 周梨低声说了顾少凌两句,“走吧,请人进来。”又想着一大早上的,他们便来家里,没准是刚进城就急忙来了,如此更不该叫人多等。 前儿下了一场小雨后,家里这些个绿植便像是疯长一般,那藤萝更是夸张,路边的花架子上,竟然一下被新长出来的藤条覆盖去了大半,那种带着嫩黄不黄的叶子密密麻麻的,一天一个色。 周梨从旁走过,只见那些藤条甚至是有攀附到小道对面的树枝上,便朝小厮吩咐道:“得闲了,将这些藤条拉回去,或是剪掉些。” 小厮这里应着,两人转眼便到了影壁,这里门房已经开了门,只见两个衣着鲜艳。 也不能单说是鲜艳,而是两人的身上,都有五六个颜色,且都还是那种特别鲜活的。 还真是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意思。 门房大抵也听不懂他们说话,急得满头的汗,这会儿见了周梨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走过来,一头朝周梨解释着,“姑娘,我本是开门出去同他们说,稍等片刻,哪里晓得两个人不讲理,一下就闯进来了,我这里怎么劝也不出去。”但好在他们也没有继续往里闯,不然自己这个门房怕是就干到头了。 “不妨事。”周梨见他焦急,一面安抚着,一面上前朝那两人问,“两位,可是从儋州来?”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应该半百的样子,年轻的与自己一般年纪,但因为穿得花花绿绿的,十分鲜艳,在这相对于男子衣衫颜色偏向冷色系的上京,看起来很不像是正经人,怀里又还抱着剑。 但两人倒是十分客气,马上就朝周梨作揖行礼,用着有些蹩脚的官话说道:“我二人自儋州来,受家主所命,来上京保护少主人。”当下又报了姓名。 老的叫作顾十一,年少的顾羧,两人此番前来,不但要管顾少凌的安全问题,还要负责他的衣食住行。 “不巧,他去别处了,两位先随着我进来。”周梨也不确定顾少凌到底跑了没,但当前也只能如此说辞,又问两人:“我见两位风尘仆仆,可是今日才到上京?” 那顾十一回着:“家主一接到信,立即将我叔侄二人俩差遣而来。” 周梨听罢,当下只叫小厮去厨房那边安排饭菜,又喊他叫阿叶那里一声,赶紧给人收拾出房子来,就在顾少凌的院子里。 将二人引上了厅里,周梨才同他们说了几句话,阿叶那头就安排了饭菜,小丫头们送过来。 周梨请二人入了座,借着他们吃饭的功夫去问,果然顾少凌已经跑了,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方又回到厅里来,“两位,方才我问了,少凌怕是要一两日才回来,反正也没个准,你二人这一路上又车马劳顿,不如好些休息两日。” 那顾十一没有什么异议,唯独是那顾羧一脸忧心忡忡,“叔父,我们是来上京保护少主的,他如今出门在外,我们该寻去在他身边待着才是,这样休息不好吧?” 好一个耿直的人啊!周梨隐隐有些担心,他真要去找顾少凌,忙扯着幌子道:“不妨事,他身边有人。” 为了真一些,回头叫殷十三娘过银杏街那边去。 哪里晓得这顾少凌为了要面子,跑去银杏街那边躲着养伤,却不想这顾十一与他那耿直的侄儿不一样,是个善谈的,又因在顾家多年,自然是晓得顾少凌小时候的许多蠢事。 不过一天的功夫,便将顾少凌小时候的蠢事都告知于天下。 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顾少凌一岁多的时候醒来,因为乳娘和丫头们都去忙跳花节的事情了,没第一时间顾着他,他自己拉了,也不懂,等大家闻着味道寻来的时候,已经敷了满脸,也不知道吃了没。 周梨听得这事儿的时候,虽说是小时候的糗事,但觉得顾少凌在顾家人的眼里,没有什么形象,便想打发萝卜崽去喊他回来。 萝卜崽听了,有些为难,“姑娘,我可不可以晚些?” “怎了?”周梨询问,晚些他不是该要去皇城门口接白亦初他们么? 却听萝卜崽说道:“我那个好朋友要随他公子去任上了,他家公子得了个县丞的缺,地势又偏远,这一走不晓得几时能回来。”兴许回来了,公子这里又外任,自己兴许也不在上京了。 萝卜在这上京,也就是一个朋友罢了,周梨一下便晓得是段少白身边那个话多得像是麻雀,但又十分热心肠的小厮四饼。 便道:“既如此,今儿放你一天的假,好好玩去,我另打发人过去,晚些叫你师父去接阿初他们。” 萝卜崽虽没正式拜韩玉真为师父,但如今一口一个师父喊着。 听得她的话,萝卜崽只赶紧朝她谢。 周梨想着萝卜崽一直都在攒钱,要留着回去给他那几个爷爷修坟用,怕是身上有钱也舍不得花。 便又将高高兴兴正要走的他喊住,“你且等一等。” 萝卜崽不解,只当周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托。 不想等周梨片刻来了,却是拿了三两银子给他,“既然是你朋友,领了出去吃顿便饭,想哪里去玩,就高高兴兴的,这个钱今儿拿给你花,算我给你这个弟弟的,你别总舍不得。” 萝卜崽握着那三两银子,却是觉得千斤重。 这三两银子也许在这上京人的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在那乡里,够一家人买几个月的米呢!当下只觉得太多了,要塞回去给周梨,却被周梨先一步推着出门去 :“快些去吧,明儿我还有差事要给你办。” 萝卜崽见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便晓得这样银子是还不回去的,当即只朝朝里道了谢,满心感动地出了门去。 很快便在约定的地方见着了四饼,只高兴道:“我阿梨姐给了钱,喊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四饼闻言,只拿出自家公子给的几十个铜板,“巧了,我公子也喊我带你去听戏。” 萝卜崽当即就做了决定:“既如此,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听戏,晚些还能买点零嘴,河边游一圈,再各自回家。” “好得很。”四饼十分赞同。但是随着萝卜崽拉他进了一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酒楼,连忙顿住脚步,紧张起来,“好兄弟,你是发了横财么?这种地方你也敢进?回头咱俩就是脱了裤衩子,怕是也没法结账。” 萝卜崽一脸得意,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阿梨姐给了好几两银子呢,叫我带你吃顿好的。” “真的?”四饼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那还客气啥,走啊。”一头就开始点着菜名。 但两人不会喝酒,点了一桌子的菜,也只端碗吃饭,所以很快便结束了这顿大餐。 正结了账往外走,却见前面的街上一堆人挤在一处,也是带着几分好奇心,两人马上就凑了过去。 踮起脚尖看去,却隐约见着两辆马车头碰在一起,便以为是撞了马车。 不想听得人群里议论纷纷,说是吏部王大人家的儿媳妇,遇着了王公子在外养的外室,也不知为何打起来了。 王公子这个外室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这些地方女人掐打是没有什么看头的,但那王少夫人却是正经人家的小姐,父亲还是朝廷命官,清流沈大学士呢! 也是如此,才吸引了许多人来。 萝卜崽一听,立即想到了花慧,马上就喊着四饼一起挤进去瞧,“这免费的戏,不要花钱,快进来瞧。” 两人很快就凭着自己泥鳅一般的技术,挤到了最前线。 却见着一地的朱钗,这时候有着那胆子大的想占这便宜,跑去捡了起来。 那人一起哄,其他人也是见钱眼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顿时场面一下变得混乱起来。 原本被大家围在中心的主角也被撞得东倒西歪。 萝卜崽和四饼啥热闹都没看到,就忽然被人撞开。 慌乱之中,萝卜崽觉得谁扯住了他的裤腰带喊救命,回头一看是个蓬头乱发的姑娘家,也是于心不忍,怕自己甩开了她,她就摔倒在地上,叫大家踩着伤了。 也就伸手去拽住她的胳膊,一面喊,“四饼四饼,你在哪里快来帮忙?” 但是人挤人潮,哪里还有四饼什么身影?加之后面的人不知道中心点到底是怎么了?只听得有人大喊,捡珠宝首饰了,后面的人就拼命朝前挤。 他也不知道怎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姑娘没扑倒在地上的,但将人拉起来,且两人又挤出人群外面的时候,那姑娘裙子都被踹坏了大半截,膝盖一下那白玉一般的腿儿就露在外头,她哭得两眼泛红,满脸都是泥土,整个人可怜又可笑。 在发现自己的大半截腿都露在外面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连忙蹲下身子,试图挡住那露出来的雪白肤色。 可两人虽是挤出来了,这四下还有不少人继续涌过去,萝卜崽怕她蹲下叫人撞到,到时候不就叫自己白忙活一场了,只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快起来,别叫人踩着你。” 姑娘一听,急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什么,拿起他的衣裳挡住自己的腿。 萝卜崽将她拉到旁边人少的墙壁下站着,一面叮嘱,“我朋友还在人群里,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说罢,一头又扎进了人群里去。 他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在这种人潮人涌的地方,硬是把四饼给拽了出来。 本来那人群中间先是大家争相捡着王少夫人和那外室撕扯掉在地上的头面首饰,后面不知怎就的从各自手里争抢。 到了最后,有人就趁乱扒拉人群里身上值钱的东西。 四饼那原本要带萝卜崽去看戏的几十个铜板都被人摸去了,只哭哭啼啼地跑出来,嘴里口吐芬芳。 但却于事无补。 街上巡逻的衙差倒是来了,可他们几个人哪里能将这已经围聚了一起的两百多号人给分开? “还说看戏不花钱,这哪里不花钱,可贵了。”四饼说着,又见衙差来了,想着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挤成了什么样子,便道:“咱们快些走,别到时候真出了人命,咱们得一起被拿到衙门里去。” 萝卜崽一听,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儿四饼就要走了,原本是要高高兴兴玩一回的,哪里晓得看个热闹还遇到这种事情,便也道:“那咱赶紧走。” 只是这要走了,才想起来自己喊那姑娘守在墙边等自己,忙看了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姑娘叫几个趁乱占便宜的小癞皮围着,还把自己给她挡住腿的衣裳扯了去。 一时叫萝卜崽又气又急,一个箭步跑上去,一脚将那几个小癞皮踹开。 他是和韩玉真学了些拳脚功夫的,那些小癞皮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那姑娘早就吓得不能自己,瘫软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四饼见此跑过来,只觉得萝卜崽小小身板却威武不已,好生羡慕,“我若有你这等本事,当初我家少爷被土匪绑到山上去,我就能救他了。”一面又看着这哭得伤心欲绝的姑娘,“这是谁?可怎么办?别到时候赖上咱了?” 萝卜崽心说自己好心救人,怎么可能赖上自己?当下是要忙着安抚那哭哭啼啼的姑娘,又要忙着宽四饼的心,“不妨事,咱这是做好事。” 见着那边人群还乱糟糟的,衙差倒是绑了好几个,但并没有多大的效果。见着一时半会儿,人是散不去的,便问:“你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罢。” 那姑娘也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哭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头只指着人群中央,哽咽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姐姐在里头!” 萝卜崽却是爱莫能助了,那里他这会儿可挤不进去了,更何况那边衙门里也来了大队人马,便安慰道:“没事,衙门来了人,很快就能疏通。” 果不其然,随着这衙门大队人马起来,为首的一敲响大锣,‘噹’的一声,大家就安静了下来,主持的人说话也能听清楚,一下便将围在边上不知情的看热闹之人给疏浚开。 这一层又一层的,便也到了最中心。 却不想竟然还真踩伤了好几个人,真的闹出了人命来。 一时间街面上乱糟糟的,那些生怕连罪在身上的,急忙跑了去,原本拥挤的这段街上,只剩下衙役和原本人群最中央的几个人。 王公子的妾室早就趁乱跑了,王少夫人受了伤,有人趁乱强抢她耳朵上的坠子,如今两个耳朵血淋淋的,恐怖得要命。 萝卜崽救出来的这姑娘见此,急忙跑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喊。 原本好好的一日游,剩下的大半日都衙门里度过的。 周梨这里得了消息来,接了萝卜崽回去,已经知晓了原委的她,只担心萝卜崽可是受伤,执意要领他去医馆里瞧。 萝卜崽自是不愿意再白花钱,“我真没事,我出来得早。” “你晓不晓得,那些被踩到的伤者,已经断气了两个。”周梨听说,原本衙门喊了郎中来时,看着还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外伤,不过是胸口有些闷,哪里晓得还没走到郎中的医馆里,人就在街上断了气,一句遗言也没留得。 一头来接四饼的段少白听得这话,也紧张起来,拽着四饼也要去医馆。 如此这般,他二人今日虽没能一起去戏院看戏,但也一起去了衙门和医馆。 等郎中仔细看过,确定没有半点事后,周梨又朝他两个确认,不晕不恶心,方才放了心。 去与段少白作别,“我也是今儿才晓得你要走的,阿初他们那边,若是来得早,我便与他们说一声,兴许能送你一程。” 段少白连连摆手道谢:“不必如此麻烦,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他们又要去翰林院,都是耽搁不得的。这往后有机会再见。” 周梨听得他如此说,也就没再多言,当下同他告了别,各自领着各家的小厮回家去。 路上少不得是要说萝卜崽几句,“往后那人多的地方还是少去钻,今日也是皇天姥爷保佑,叫你们两个命大。那几个枉死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想起那因贪图小利,被活活挤死踩死的几个人,不免是一阵唏嘘。 因为正室和外室打架,还惹出了人命的,这几百年来,只怕还是头一件,自然是闹了个满城风雨的。 那王大人怕是要乌纱帽不保了。 但这些都不是周梨所担心的,因为她也没顾得上,这前脚才带着萝卜崽回家,叫他好好去洗一洗。 这时候顾少凌已经回来了,因为顾十一的那些话,叫他一直垮这一张脸,直至听得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才有了些精神,听得周梨说那外室就是花慧,不禁啧啧道:“她果然是一个祸害,我你现在反而要感谢她,当初没留下来。” 正说着,小厮忽然来禀,“沈大学士家里来了人。” 两人不免是有些愕然,同这沈大学士可谓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从来没有来往过的。 面面相觑后,周梨反应过来,“可晓得是为什么事?” 那小厮发愁,“瞧着跟他们家人来的,还有衙门的冰人祝子骞。” 周梨和顾少凌几乎是异口同声:“祝子骞?”他这号人物,不怪小厮认识,连周梨和顾少凌两个才来上京没多久的,都早就听过他名声了。 可谓是如雷贯耳,不过是弱冠的年纪,在他手里因缘牵线的,便已有上千对了,这是多少媒婆一辈子不敢想的业绩。 而且但凡他经手的因缘,没有一对和离的,虽不说是过得蜜里调油,恩爱如鸳鸯,但也是和和美美的。 小厮连连点头,“小的没认错。” 于是两人不免发愁起来,这人要给谁说亲?周梨又觉得,这沈大学士怎么听起来好耳熟?只问着顾少凌,“这沈大学士谁啊?” “好像,好像是王大人的亲家,他家闺女不就是王大人的儿媳妇么?”今儿街上造成伤亡的主角之一。顾少凌回着,却是好奇,“听说他家两个女儿,莫不是要将小的这个说给阿初?” “不可能。”周梨摇着头,“也许是挈炆。”然后叫小厮去请人进来。 顾少凌还是有些要面子,但又不想错过这番热闹,只跑到那厅门后面的小室里坐着。 不多会儿,那沈大学士家的人便来了,走在前面的却是那祝子骞,见了周梨虽也是头一次见面,但也颇有些识人之术,一眼就认出了周梨的身份,只笑着拱手上前,“恭喜周姑娘,贺喜周姑娘?” 周梨看着他笑,却是有些头皮发麻,“敢问祝公子,这喜从何来?” 祝子骞笑容满面,大概做他这一行的,都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无害,还给人几分亲切之意。他朝周梨介绍着身后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吴大学士府上的管家,此番与在下同来,正是想替他们家二姑娘做一桩媒。” “二姑娘?”周梨微微蹙眉,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萝卜崽救人的英勇事迹,还将自己的外裳都脱给姑娘挡着腿了。 不禁有些怀疑起来,莫不是那姑娘就是这沈大学士家的二小姐? “正是,今日贵府上有个叫萝卜崽的小儿郎当街救下了我们二姑娘,且不论这一段英雄救美的事迹,便是他今日抱过我们二姑娘,又瞧见了我们小姐的肌肤,自然是要为我们二姑娘负责。”那沈府管事只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梨一时傻了眼,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既然找到了这里,显然也是摸清了萝卜崽的身份,怎么堂堂的大学士,赶着把自己的亲闺女嫁给旁人家的一个小厮? 当然,在周梨眼里,萝卜崽是优秀聪明的孩子,自己拿来做弟弟看待的。可这上京最重视门第之见,周梨当然担心萝卜崽因此受委屈。 于是不确定地问道:“两位可是确定,要同萝卜崽说媒?” 68. 第 68 章 求仙无道迂腐爹,窈窕姐…… 那沈家管事似乎对这件事情挺着急的,听见周梨的话,看了身前的祝子骞一眼,“这上京第一冰人我们大人都给请来了,难道还能同周姑娘开玩笑不是?” 的确不大像是开玩笑的,那祝子骞已经将写着沈家二姑娘沈窕生庚八字的大红名帖给递了上来。 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周梨,“其实这在下一直不信这些,更何况今日贵府中的小儿郎与二姑娘已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不管如何,二姑娘都只能嫁了他。” 这特么是强嫁啊!里头的顾少凌听得已经激动起来,甚至觉得这沈家二姑娘铁定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赶着将自己娇生惯养的姑娘嫁给一个小厮呢? 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上京城中,庶女嫁小厮,也是前所未有啊! 但他又顾及自己这脸面,只能忍着在后面的小室待着。 周梨虽没有像是顾少凌所想的这样夸张,可这就仅凭着萝卜崽好心救人,成了和人家有肌肤之亲。 这以后他若再遇到姑娘家受罪受难的,哪里还敢去救啊? 而且如果一定要这般论的话,自己得嫁多少男人才作数?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让自己冷静一些,看朝那沈家的管事,“敢问先生,你们家大人也是这般打算?”就像是祝子骞所言那般。 那管事颔首:“自然,且这般事情,宜早不宜晚,日子我们大人都已经看好了,这个月的二十六就是好日子,若是周姑娘这里同意,大婚之日前,便将这该有的流程走完。” 沈家的姑娘,虽是急嫁,但这该有的礼节一样是不能少。 “不是,此事我还未问萝卜崽意下如何?”周梨急了,怎么听着沈家管事的话,这事儿就已经敲定了呢? 那管事见她还如此推三阻四的,有些不悦起来,“周姑娘,我们家小姐琴棋书画虽是比不得这上京第一才女,但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若不是今日的意外,也不可能嫁了这寻常小子。这是他几辈子额难以修来的好福气,怎么可能就拒绝了?” “先生话既已到此处,那么你家小姐样样这样好,萝卜崽也不过是当街拉你家小姐一把,这算得上是什么?怎么就能平白将她嫁了。”再有萝卜崽也还小,他想不想成家也不晓得,还要问他的意愿啊。 于是便道:“两位稍等,那么要嫁小姐,算是我们府上的福气,只不过这终究不是儿儿戏,容我叫人喊他来问一句。”说罢,只朝门口旁听的阿叶使了个眼色。 阿叶送茶来后,出去后就一直侯在厅外的。 当下得了周梨的吩咐,只忙去找萝卜崽。 这会儿萝卜崽才洗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擦拭着。 忽然听得阿叶喊自己,只忙回头应着:“阿叶姐,可是阿梨姐那边有差事叫我?” 阿叶想起那沈家迫不及待嫁女儿的事情,想笑又不敢笑,“哪里有什么事情,倒是你这个混小子,不晓得哪里来的好运气,叫天上的仙女给砸中了,如今要下凡来与你做媳妇。” 周梨他们也是才这花儿一般的年纪,萝卜崽比她和白亦初还小,从来没想过这要娶媳妇的事情,只一心攒钱,好好学认苦练武,想着以后同大家一起风光回去,给几位爷爷修大坟。 所以听得阿叶的话,只笑起来,“你拿我取笑做什么?我才多大,想什么媳妇?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快些说,我马上束了头发就去。” “我哪里同你开玩笑了,你今日救的是那沈大学士家的二姑娘,如今他们家要将二姑娘嫁给你。姑娘叫我来问问你的意愿。”阿叶见他不信,只收起来笑容,将一旁的梳子捡起来递给他,“快些收拾过去。” 萝卜崽却是愣住了,随即笑起来,“你果然是同我开玩笑的。” 阿叶也觉得像极了玩笑,难怪萝卜崽不愿意相信,只同他解释着:“你可晓得,那沈大学士为何将他那大女儿嫁给王家那个花花公子?” 萝卜崽一脸茫然地摇头,“这我如何知晓?” 阿叶到底是在上京待着,虽此前一直躲躲藏藏的,又都在那深宅大院里,信息不多,但这件事情还是晓得的。 只说道:“那沈大学士最是一个迂腐又古板奇怪的人,莫说是整个朝廷,就是整个上京城也找不着第二个。当初他家那大姑娘,就是叫王家少爷不小心撞了一下,他便认定了姑娘叫人碰了,沈大姑娘拒绝不得,只能含泪嫁过去,过上了那守活寡的苦日子。” “真的假的?”萝卜崽见她面色也不像是开玩笑了,有些着急起来。 “自然是真的,人家不过是撞了一回,可你把沈二姑娘从人群里救出来,又是脱了衣裳给人遮身子,这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去?”阿叶说着,又忍不住叹气,“姑娘还不知道这沈大学士是个怪人,同他们在厅里说,我又不好上去与她解释这些缘由。” 只是她这话说完了,却见萝卜崽匆匆束起头发,却是朝着反方向跑,不禁是急了,“你作甚去?姑娘还在厅里等着你呢!” 萝卜崽头也不回地跑着:“我自然是出去躲一躲,我是个什么身份,哪里做得了人家的夫婿,你快去与我同阿梨姐说,我不配!”他的银子他还要攒来给爷爷们修大坟呢! 那沈家大学士一听就不是个小官,他家的姑娘肯定是要锦衣玉食,还要丫鬟伺候,自己这点钱够她花两天么? 那哪里是娶媳妇,分明就是好大一个吞金兽。再说今儿他也看到了那沈二姑娘虽不似阿梨姐和阿叶姐这样漂亮,但也是玉娃娃一般的人。若真嫁了他,他还担心在自己手里给摔碎了。 阿叶见他就这样跑了,急得只连忙追去,“你跑什么?你愿不愿意的,你倒是去厅里给人说清楚,难道他们家还要将姑娘强嫁给你么?” 可萝卜崽才不听这些鬼话,凭着从韩玉真那里学来的本事,往日里怎么都一口气翻不过去的墙,今儿一抬脚,竟然就越过去了。 可见这人急了,潜力都出来了。 旁的丫鬟见阿叶跑得气虚喘喘的,“阿叶姐,你这怕是追不上了,不如先去回了姑娘吧。” 阿叶只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忍不住骂起来,“这个缺心眼,真是不会享福,人如花似玉的姑娘白给他做媳妇,他都不要,天生的苦命啊!” 这回去同周梨禀了,那沈家的管事和祝子骞也听到了。 沈家管事不等周梨开口,就说:“这个小子,我们小姐清白已经叫他毁了,容不得他答不答应。” 那祝子骞也忙附和劝着:“但凡在下结了的因缘,就没有不成的,也没有过得不顺的,周姑娘赶紧准备成亲事宜吧。” 两人说罢,好似那恶霸上门一般,自己做了决定,这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梨眼见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有气无力地朝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去,“这,这都是什么人家?土匪窝里还要讲究个眼缘呢!” 阿叶这会儿也喘过气来了,只将这沈大学士的古板偏执同她说了。 周梨一听,忍不住骂起来,“他那书都念叨脚后跟去了吧?自己生养的姑娘,就这样推到火坑里去,如今这案子,沈大姑娘怕也是难逃一劫。都有了这先例,他还要将小女儿胡乱嫁出去,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人?”而且两人都还这样小的年纪,简直是胡闹。 顾少凌这个时候已经从厅后的小室里出来了,只赞同道:“是啊,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这样的亲爹还头一次看到,若是穷苦人家实在没法子糊口,将女儿卖了,那还有的说,可这家财万贯的,又是做官的人家,怎么就这样糊涂了。眼下他们就是要强嫁了姑娘过来,阿梨你这里看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告官不顶用吧?”周梨摇头。 “没听说过,只听说过强抢民女都能办,这姑娘要强嫁的,还没又先例,怕也是难。”阿叶接过了话去。 但觉得眼下最难的,莫过于跑掉的萝卜崽了。少不得是要说他几句:“这好端端的,叫他出去玩耍一日,他偏要跑去凑这热闹,如今可好,出了事情自己跑得比谁都要快,只留下了这烂摊子。” 他跑掉的事情,周梨倒也不担心,“他能去哪里?左不过是银杏街和文和巷子罢了,早晚要回来的。”一面捡起那沈家掌柜留下来的沈二姑娘生辰帖子,翻开瞧了一眼,“竟然这样小。” “应该也是十四岁五了吧?”阿叶其实也不大清楚。 周梨将那帖子递给他,“十三岁的小姑娘呢!这是什么黑心爹,这怕是不世仇吧?” 也就比萝卜崽小个一岁来着。 阿叶见着婚事是没有法子拒绝,怕是再拒绝下去,那沈大学士又做出什么混账事情来,比如叫他们小姐庙里去做姑子,或是自裁什么的。 于是便将自己的担忧和周梨说了。 周梨听了更是发愁,这好端端地救人,怎么就遇着这样一档子事儿? 只见才是黄昏,便喊了殷十三娘来,陪着自己去了一趟公孙家。 白亦初回来得晚,这个事情同他是商量不着的,顾少凌又是个不靠谱的,顾十一还做主给他答应了宁安侯府那边的今晚一起吃饭。 一会儿还打算将他直接绑过去呢! 所以周梨便想着去找崔氏,终究是那沈大学士不是寻常人家。 她换了一身合欢色的齐腰襦裙,到府上来,崔氏自然是欢喜不已,只拉着她笑着说:“我还想着改明儿就去找你说话,婆婆这里也一直念叨,奈何她身体不算好,我们不敢叫她出门去。” 又因是这个时辰了,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周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呢? 周梨本就是来找她打听那沈大学士家的,自然是没有一点隐瞒,“今日街上的事儿,你大抵也听说了吧?” 崔氏想着出了好几条人命官司,只唏嘘不已,“谁能想得到,就两个女人起了争执,最后竟然闹了这几条性命出来,王大人这一次怕也是难逃其救,可怜那沈家的大姑娘,原本也是个温柔端庄的好姑娘,真是毁在王家这儿子手里了。”如今她怕是要吃官司蹲大牢了。 周梨一听她说,只忙顿住脚步,“我也不瞒着表嫂了,今儿沈大学士家这二姑娘,和那大姑娘在一处的。我家中那个萝卜崽,因他那朋友明日要随着主人家去任上,我便给了他一天的假期,哪里晓得遇着这事。” 她一说萝卜崽,崔氏倒是想起个事儿来,但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只急忙问:“他也出事了?” 周梨点头,“人倒是好好的,就是见义勇为,救了个姑娘出来,哪里晓得不是别人,偏是那沈大学士家的姑娘。” 她话才说到这里,崔氏只满脸吃惊,嘴巴成了个喔形,“别是这沈大人要将二姑娘嫁给萝卜崽吧?” 周梨没料想她竟然猜中了,“你如何晓得?” 崔氏自是将沈大人当初如何将大女儿嫁给王家的事又说了一遍,周梨听罢只忙问:“他这是个什么毛病,没有这样做亲爹的。” “这你就不知道原委了。”崔氏只拉着她一起到小厅里去,一面喊了管事来,安排晚饭在老太太院子里,她一会领着周梨直接过去陪霍琅玉用晚饭。 等着这事儿安排好,丫头那里给周梨奉了一杯碧螺春,她才说:“那沈大人年轻的时候是有些本事的,那个【九州民风录】就是他编著的,只是人到了中年,反而糊涂起来,信奉起了那些歪门邪道,如今家中养了几个炼丹师,总听那些个疯言疯语的,他本来又是个十分古板的人,是不准许姑娘与外男接触的。” 还又说什么这两个女儿影响他炼丹。 也正是如此,他家这两个姑娘从前都单独养在别的院子里,满院子没有一个男丁。 沈大姑娘叫王家公子撞了那一处,还是有一年,年底的时候,皇城放了烟花,但凡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着家眷去瞧,他才领了两个女儿去。 便叫那流里流气的王公子撞了一回,就这样跌了火坑。 这样的事情,在别家算得了什么? 今儿也不知为何,竟是准许二姑娘去瞧大姑娘出门,这大姑娘也是要送她回院子的途中,才遇着了这王少爷的外室。 然后就起了争吵,还引了这人命案子。 周梨听了半响,实在是匪夷所思,“照着你这样讲来,他就是怕这二姑娘继续留在府里,影响他炼丹;二来本又是个迂腐古板之人,如今逮着了机会,只想将女儿送出去。” 却又觉得这样不对劲,“若真如此,早就有人赶着上去同二姑娘接触了。”白做了沈大人的女婿,听着不十分风光么? 崔氏摇着头,“他信奉那些炼丹师的话,从前不敢叫外男与之接触,就怕影响他炼丹。伺候的也都是女人身,院子外面也是层层叠叠的护卫。更何况他家这二姑娘如今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哪个晓得他会这样狠心呢?” “是呢,阿叶说我若是不允这婚事,早早按照他们的要求将人接来,怕是他要叫姑娘去庙里。”这还算是好的,就怕是叫姑娘自裁了。“关键萝卜崽也被这沈大人家的举动吓着,跑了。” 崔氏闻言,不免跟她一道叹起气来,“可怜了这没娘的孩子,沈大人也真真是疯魔了,这以前年轻时候,也是个端方雅正的君子,哪里晓得这些年就像是变了个样子。” 两人为此事发愁,又可怜那沈二姑娘遇着这样一个变态父亲。 最后崔侯崔氏说:“要不你就允了,反正你也是拿那萝卜崽做弟弟的,回头你就替他将这沈二姑娘迎过门来,当个妹妹养着罢了,等过几年他们大了,自己做决定便好。”更何况没准那时候沈大人已经吞多了他那些毒丹药,一命呜呼了呢! 周梨也没别的好法子,“只能先是这样,当做善事了。”到时候姑娘到了自己家中,如何做媳妇,可不关那婆家的事情了。 两人这才一起去霍琅玉那是正院里,霍琅玉听得了这事儿,自是将那沈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怜惜周梨,白捡了这样一桩麻烦事情来做,往后姑娘又要在她手底下过活,还是个整日关在院子里长大的。 不免是担心起来,“那二姑娘向来都锁在那院子里头,只怕是五谷难分,到时候不晓得要怎么过日子呢!” 若是沈大人那里给陪嫁些丰厚的嫁妆还好,可这几年他炼丹越发没个样子,家里总是家累千金,但也经不起他这样造作,何况那几个炼丹师也不端正,不晓得从他手里白骗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呢! 一顿饭的功夫,都是绕着这沈家来说,后提了那案子,公孙曜晚饭也没回来,便猜想只怕如今这案子已经是闹到了御前去了。 不过事发突然,又在这天子脚下,公孙曜虽为这燕州巡抚,但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只不过这桩案子,若是刑部不接,是该到他手里去的。 吃过了晚饭,周梨略坐了会儿,就决定按着崔氏所言,先把人给接过来,便是做个丫鬟也使得,免得那沈大人真是丹药嗑多了坏了脑壳,叫她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 周梨回到家中,白亦初和挈炆已经回来了,刚好遇着还没去文安侯府的顾少凌,也是从他口中晓得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眼下听得周梨从公孙府那边得来的建议,想来也只是这样了。 因此韩玉真也是亲自去银杏街,将萝卜崽给捉了回来。 萝卜崽气得一张嘴高高地翘着,紧绑着身体站在厅里,委屈不已,“我早晓得她家要这样赖上我,我才不管呢!” “说个什么胡话,那活生生的一条命呢!眼下喊你来,也不求你答不答应了,反正沈家那边就是认定了你,你若是不愿意,只怕真要叫那二姑娘丢了性命。”周梨晓得他委屈,也知道他和旁的孩子不一样,人人都想要媳妇热炕头,才不想要媳妇,只觉得媳妇儿还要花他辛苦挣来的钱呢! 这样想,果然还是个孩子。 萝卜崽不信,“少哄我。” “没骗你,你阿梨姐特意去公孙家那边问过了,这沈大人沉迷炼丹,怕是吞多了丹药,脑子给坏掉了,你要是不上门去将人娶过门来,可能真会叫那二姑娘丢了性命。”白亦初见他气,只出言安抚。 这事儿的确是对萝卜崽不公平,但如今也没个什么法子。毕竟不能同一个疯子讲道理,那沈大人都疯了,同他说道理他哪里听得进去。 萝卜崽见白亦初也这般说,想起白日里那怯生生的沈二姑娘,难免是有些心软,“她爹真疯了?这当官的还能疯?” “你现在也不要管这些,我如今是打算按照他们的要求,你把人娶进门来,各住各的,以后你们大了,若是真能在一起,便在一起,不能一起,便和离了。反正那沈大人吃了这许多丹药,怕是早就羽化飞升去了,可管不得这许多。”这样一想,周梨觉得也是个好法子了。 萝卜崽果然是听话的,但他还是提了个要求,“我可以上门去迎她,但我不要她做我媳妇,到时候她自己养自己,阿梨姐你可不能拿我的月钱给她管。” “行行。”周梨只需要他将面子上的事情都做好,余下到了这府里,他照例过着他原来的日子便是。 萝卜崽一听,终于松了口气,“那好吧。” 这事儿算是答应了,周梨夜里躺着,只觉得仿佛玩闹一般。只是终究觉得哪里不对劲,隔日又同白亦初商议,决定还是先暗里查一查。 过了两日那阿叶的母亲苏娘子就过来了,她帮忙管着,又打发了人去找那祝子骞,只将余下的礼节都走完。 如今大家都在关注着那案子,沈二小姐出嫁的事情,却是无人问津,加之她常年累月都被锁在院子里,哪里有什么朋友来往? 所以匆忙被嫁到这周梨家,倒是都一直安安静静的,外面没什么风声。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沈家还有这么一位小娘子。 周梨有苏娘子帮忙,疼了些空闲出来,就在这元宝街的院子里给收拾出了一处小院落,扎了红绸花,贴满了红双喜,二人就在这里成了亲。 沈二姑娘没有什么嫁妆,就几身衣裳。果真是如同崔氏所言那样,沈家没有什么银钱了,早几年沈大姑娘运气还算好,出嫁的时候得了几抬嫁妆。 萝卜崽一拜了堂,就匆匆跑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躲起来。 周梨索性也到新房中,叫那沈窕自己摘了喜帕。 沈窕见了周梨,十分紧张,捏着那喜帕在手心里,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直至盯着自己的裙角。 周梨给她递了一碗清凉的甜汤,“这大热天的,穿这样厚,怕是也不舒服,你去将衣裳换了,我与你说会儿话。”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看着那甜汤沈窕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伸手接了过去,小声说了声谢谢,三下两下给喝完。 可见也是真是口渴急了。 她除了那几身衣裳,什么陪嫁都没有,更不要说身边有人伺候了。 如今便也是自己去换衣裳,穿了一套鹅黄色的夏衫,有些扭捏地走到周梨面前,“夫人。” 周梨完全愣住了,只诧异地看着她问:“你叫我什么?”虽然好像也没有叫错,但感觉就是有些奇。 沈窕有些害怕地垂着头,低低又叫了一声:“夫人。” “谁让你这样喊的?”周梨见她也可怜,也是把声音放软了一些。 沈窕那声音真真是如蚊蚋一般,“我爹说,到了这里,以后就听您的,我夫君是您家的小厮,我往后也要学着做事。”她其实都会,在那院子里的时候,婆子们也使唤不动,都是自己做事。 周梨忙将她的话打断,“别听你爹那套,你还是同大家一般,喊我一声姑娘便是。”然后示意她不要紧张,拉着她那有些发抖的小手到桌前,给她盛了汤饭,“你先吃饭,我们一边说。” 沈窕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本意要拒绝的她,那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顿时小脸红了大片,只恨不得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周梨见了,又瞧她虽穿得还算是体面的,可那身子板瘦瘦弱弱的,分明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便道:“快些吃吧,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或许是前世的缘故,周梨看着这些受苦受难的小姑娘,就实在控制不住那软心肠。 沈窕微微抬起头来,捧起了碗,却是不敢夹菜,只拼命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 周梨见了,只管她夹了些菜,“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不过你阿叶姐的厨艺向来好,你都尝一尝。” 沈窕大口大口地吃着,一点是没有周梨预想中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反而像是那饿了许久的孩子一般。 正要问她从前自己独自在那院子里,过得如何?却见沈窕那豆大的泪珠儿不断地滴在碗里头。“你这是怎么了?是不高兴萝卜崽将你丢下,还是想家?” 沈窕摇着头,咽下了口中的饭菜,转过头来,用那一双小鹿一般的可怜眼睛看着周梨问,“我今日是不是把姐姐害死了?都怪我,要不是我的话,姐姐也不会与那个人遇上的。”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她哽咽地说着,断断续续的。 好久周梨才听得了全貌。 方晓得她比不得她姐姐性子泼辣,姐姐被她那不靠谱的爹匆匆嫁出去后,满院子伺候的人虽不少,却晓得她是个软包子,扣了她的饭菜不说,平日还没少欺负她。 沈窈见了,自然是百般心疼,偏又不能接家里去,只能偶尔来看她,敲打那些仆从罢了。 而随着这后来她爹那边炼丹越来越没谱,炼丹的材料都是要些贵重的,院子里的仆从也逐渐减少。 她衣食都成了问题,身上的和陪嫁那几身衣裳,都是叫她姐姐早前给置办换洗的。 周梨见她可怜,她那姐姐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便道:“明日我送你去瞧一瞧你姐姐。” 现在人就在公孙曜那里关着,刑部到底是没有接这烂摊子,终究是推到了公孙曜的头上去。 沈窕一听,果然来了精神,只忙起身要朝周梨磕头,周梨见她拉住,“我这府上,便是买回来的人,也没有一个需要同我磕头的,你到底还是嫁过来的呢!不过你们年纪都还小,今儿也是做个样子给你爹瞧,免得他逼你。往后啊你同阿叶千珞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萝卜崽你见了,也不用喊他什么夫君,晓得不。” 沈窕也不知听懂了没,点着头泪汪汪地,“我晓得了,多谢姑娘。”然后就立即收拾自己的那几身衣裳,要去阿叶他们的院子里住。 周梨见着会儿夜深了,只喊她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日再搬过去。 也如同自己所言那般,因萝卜崽不会面,便叫了殷十三娘送她去看她姐姐沈窈。 周梨则领着阿叶去同老六继续做那倒卖房屋的事情。 到了下午些回来,得了老家来的信,只说已经收到了好消息,那边好些人来祝贺,原来的人情来往,元氏也照例走着,家里什么都好,叫他们这里不要担心。 除此之外,还收到了莫元夕跟王洛清以及那陈茹母女的来信。 还有一封嘴角她高兴,云众山从东海带来的,是那陈慕写来的,他不但复原了那木流马,还意外发现那残图中有一样飞弩,若复原出来,威力不知道多大呢! 倒是叫周梨欢喜一回。 这时候沈窕来找她,是个憋不住话的,见了周梨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她的面前,只哭道:“姑娘,对不起,都怪我。” 周梨甚是疑惑,只朝着那一旁练鞭子的殷十三娘看过去,“这是怎么了?” 殷十三娘摇着头,“我如何知道?我也不好叫公孙大人难做,便没进去,只叫她和她姐姐在里面说话。” 周梨只能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不肯起来的沈窕,“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窕抹着眼泪,“姐姐今日才和我说,她和我爹都活不得多久了,怕死了没人管我,活活饿死在那院子里,她原本想将她那些银钱收拾起来,给我远走高飞的。可是没想到遇着了那女人,一时气不过,惹出了这人命官司,情急之下,便找了祝公子帮忙。” 她爹是丹药吃多了,暴毙是迟早的事情,她却是叫自家男人给传染了脏病,这一辈子真的是注定没好日子过了。 原来那沈窈早就认识祝子骞的,如果没有几年前那场意外,她该是要嫁给祝子骞才是,偏她爹迷上了炼丹,什么都听那些炼丹师的,活断了她一门好姻缘,叫她生在那水生火热之中。 本来想着若是有个孩子,就认命过下去。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妹妹遇上这样的爹,便又无心要孩子。 她这里嫁过来几年没消息,公婆自然是十分不待见,更是直接出钱给了姓王的在外面养外室。 若是养个良家女子就算了,偏还是个勾栏院里出来的婊子,身上还带了病。 连带着她都叫传染了,所以气不过,才起了后来的矛盾。 后来出了人命,她本也想像是那贱人一般逃了,但想起妹妹,只能留了下来。又访得这状元郎小夫妻俩为人善良,家中奴仆皆得到了善待。 这个将妹妹救了的,同周梨和白亦初关系还不一般。 她这个时候都快要死了,只能急急忙忙给妹妹找个可靠的落脚之处,又十分清楚自己那亲爹是什么做派,所以祝子骞主动做媒,这事儿就水到渠成了。 然周梨听了,却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安抚道:“你嫁给萝卜崽,就是胡闹。我一开始答应,的确是因担心你爹为此逼死你。” 不过后来,她和白亦初想着,到底对萝卜崽不公平,只请了那韩玉真帮忙去探。 没想到从祝子骞那里,意外发现他跟着沈窈原本是旧识。 就这段期间,他没少去监里偷偷探望沈窕。 便晓得这事儿不简单,更何况白亦初和挈炆的身份都不寻常,周梨也担心这沈大学士是打着这个装疯卖傻的旗号,将自己的女儿安插进来有什么不良企图。 不想这一深查下去,竟然都是那沈窈的用心良苦。 至于为何她不将妹妹交托给那祝子骞,只因祝子骞家中前年给他定了一门亲,又是他的表妹,他心里没他表妹却又退不掉,若是这沈窕跟了他,在他家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说起来这祝子骞也是可怜人,自己十五岁开始接替他父亲做了这冰人,十年间就成功牵了那么多对夫妻的姻缘线。 偏他自己的姻缘线却由不得自己。 与这沈窈也算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而这些事情,周梨自然是没有瞒着萝卜崽。 萝卜崽虽说生在市井中,但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竟是与那沈窈共了情,当时只说道:“我也是做兄长的,若没有阿梨姐你们的收容,叫山药他们有个落脚处,我哪里能分心在这上京待着。” 所以十分体谅沈窈,也不怨她设计害自己。她这个做姐姐的,左右不过就是想替妹妹找个活命的路罢了。 大家都一样是可怜人,自己怪她作甚? 不过说到底,都是摊上这样的爹,要怪也该怪她们这爹才是。 沈窕眼下听周梨说早就晓得了,反而是满脸的震惊,可愣了好一会儿却是高声哭起来,只觉得自己拖累了姐姐,要是自己出息几分,只怕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 这完全就是薛定谔的猫,周梨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见她哭得伤心欲绝的,也叫阿叶她们不必劝,“让她哭吧,哭累了就停下了。”反正现在劝,她多半也是听不进去的。 阿叶和千珞以及那朱嬛嬛,这府里就她们三个年纪相近,其他几个小丫头又都粗蛮,玩不到一起。 所以她三就要好,常在一起玩,少不得是要说自己的过往。 都觉得自己苦,一个身负大仇;一个叫继母卖了;一个又是出生在土匪窝,爹娘没见过,唯一的姐姐几岁的时候还叫人卖了去。 她们不知道各人的事情之前,都觉得天底下自己最苦,最叫老天爷苛待的。可是晓得了众人的过往,又觉得好像大家的人生,也不见得都是一帆风顺的。 如今晓得了这沈窕的事,觉得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悲惨。尤其是她那姐姐,才叫悲惨啊。 “难怪书里说,这红尘里苦有万千种,幸福却只有一样。咱们都苦,果真都苦得不一样。”几人待在那第一场春雨后,就抽了叶子的芭蕉树,如今好大一丛。 朱嬛嬛听那沈窕哭得难过,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千珞是个开朗性子,见她要掉眼泪,“书里还说苦尽甘来呢!我看咱们姑娘和公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老想从前作甚?没准往后我也能发达,做个大官夫人呢!” “哟哟哟,什么时候还会说成语了?哪里学来的?”阿叶听她说了个‘苦尽甘来’,觉得十分稀奇,毕竟这个认字只认半边或是第三分之一的人,口中能说成语。 千珞一脸的得意,“这是我在寨子里的时候,跟那个书生学的。”不过下一瞬,又开始叹气,“不晓得他赶上春闱没有。”早晓得当初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她想,那书生好聪明,被抓的时候喊他书童带着名碟跑了。不然就算他后来能逃脱出去,但若是被寨子里扣了名碟,也一样没法上京来参加春闱。 69. 第 69 章 恶梦成真眼前人,身死道…… 又说这沈窕从那日在街上遇着萝卜崽,嫁到周家这头来,总共也就是小半个月的功夫。 这些日子里,周梨也逐渐接到了不少官家小姐们送来的帖子。 也是了,这四五月里,繁花正好,千紫万红的,便是这街头巷尾,也是能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上京的地理位置很是奇特,最起码这是周梨平生所未见。夏天热得要死,冬天还冷得要命。听说七八月的时候,还会从凤凰山外吹来风沙,隔了个几年就有一次大的风沙,偏又没有个什么规律,有时候隔个七八年,或是五六年的,没准。 偏这里又合适各种花草生长,只要入了春,似乎就是那小草也恨不得挤出几个花苞。 但这于那鼻子不好的人,却不见得是什么福报。 周梨这鼻炎也不是太严重,只是香味太过于浓烈凶猛,她便忍不住打喷嚏。恰好那些官家小姐们邀约的,几乎都是守在那芍药牡丹里,曲水流觞。 雅致是雅致到了极点的,可是她怕自己到时候不断打喷嚏,扰了大家的兴致,也是一一给拒绝了。 为此,霍琅玉那边还专门叫人拿了府上的牌子,去请了太医来,叫崔氏领过去给她瞧。 抓了三帖药,吃了却也没有见过什么效果,又弄来无数偏方,那按穴位的或是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反正是一点都没有见效的,周梨终究是放弃了。 眼下见那沈窕端着药送来,只摆着手:“叫厨房里不必在熬了,吃了也是不见效的,何必叫我多受这一份苦。” 这是沈窕嫁过来的第三天,她和当初她们沈家的那管家说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一点都不沾边的。 和那朱嬛嬛一样,小时候亲娘还在眼前的时候,教着认了几个字,娘一撒手,过的就是那没爹没娘的苦日子了。 也难怪她姐姐性子泼辣,不厉害些,那亲爹一心沉迷炼丹,还不知道她俩小时候过什么鬼日子,是否能活到现下呢! 所以她除了那琴棋书画,是样样都能做的,也不要大家教,唯独胆子和朱嬛嬛一样太小,说话小声小气的,似乎怕大声一点,会惹人厌烦不喜。 不过她那皮肤白得发光,所以即便她这些粗活做惯了,一眼瞧去,仍旧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周梨看她又是顶着大太阳过来的,“我也不赶时间,你以为这些长廊花架是修来作甚的?又不光是为了好看,除了避雨还能遮阴,往后少在太阳底下乱窜,小姑娘家的,别给晒黑了。” 还别说,这整日身边都是些相貌出众的小姑娘,美得又各有千秋,周梨瞧着也心情好得很。 “好。”沈窕声音仍旧轻轻软软的。 周梨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按理今日你要回门去,本来我也给准备好了,还叫顾羧那边将萝卜崽喊回来陪你去,只不过今儿一早就得了你家那头的消息,说你爹专程朝陛下请了假,要闭关炼丹,你去了也是见不着人,你是做什么打算?” 沈窕对于她爹的模样,还在小时候的样子,现在那个肚子里不知道添了多少朱砂的爹,她瞧这十分的陌生。只摇着头,“我不想去。” “那便不去。”周梨也不想作这麻烦。 却听得沈窕问,“我姐姐是要被砍头的么?” 不被砍头,可她那病也是一辈子治不好的,生不如死。 这件案子,周梨一直都叫萝卜崽在外打听着,想到那沈窈的艰难,也是万分可怜她,“砍头倒不至于,只是也难逃其咎,听说是要将她流放到东海去采珠。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在那边有朋友,生活之上,兴许是能照料一二的。” 因为市场上对东珠的要求越来越高,所以想要品质更好更大的东珠,就只能是到更深的海里去采。 可是这对于采珠人的要求十分高,听说从小就要将耳膜给刺破,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叫自己家孩子走这条路,所以采珠人越来越少了。 在李晟当政后,便开始将那东海作为犯人的流放地之一,只叫他们学了泅水的技术,就蛮横地将他们赶下海里去采珠子。 也不管适应或是不适应那深海,是否会丧命于那深海中。 沈窕是知晓的,但是她听到周梨说那边有人可照料她姐姐的生活,便知自己不能再提更多的要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姐姐常说,人不可贪得无厌,爹就是太贪心了,才遭了报应。爹即便不是什么当世大家,但也小有名声,却还想着求仙问道,试图长生不老。 这不,报应就在她们姐妹俩的身上了。 “谢谢姑娘。”沈窕又要跪,但一对上周梨的目光,连忙给改成了朝她福身行礼。 周梨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尤为担心,毕竟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罢了。想到那沈窈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流放去东海,便道:“你快些将手里的活计做完,下午我叫十三娘送去瞧你姐姐。” 沈窕一听,万分感激,只拿这托盘高兴地跑出去了。 明日白亦初他们翰林院的沐休日子,公孙府那边早就邀好了,明日家宴要过去的。 所以她今儿将芦州那边陆陆续续寄来的账单总汇算了个总数,便又喊了韩玉真送自己去钱庄。 芦州那边各个店里的银钱,甚至是她出租去的酒楼,还有阿平哥那边帮忙张罗的各处房屋,收益都统一给她存到了通宝钱庄里去。 这通宝钱庄,虽不是老字号,但也是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几乎在每个州府都有自己的分号,且他们还有自己的路线,纷纷护送各钱庄的账单,每一个月就更新一次。 这样的话,就不会导致在上京取完了的银钱,在芦州的账目上还能看到银钱丝毫未动。 也是如此,周梨这到通宝钱庄对账,这边刚好更新过账单,里面的账目和她自己核算来的没有什么差别。 这样,就晓得芦州那边没有作假。 不过,这仅仅只是大账目上的问题,小账目上有没有就不知道。 但每个店或是房屋什么收益,周梨心中是有个大概的,只要悬殊不大,结合当下市场,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她就不会去追究细账目。 毕竟有句话说的好,水清则无鱼。 但周梨可不傻,她想着既然水清则无鱼,那她吃了肉,肉汤给了大家,也要光明正大地给。 叫大家记着她的好,锦衣夜行的事儿,那是圣者做的,她就是个普通人。 因此当初来上京之时,与各个店里的掌柜都是签了另外一套协议的。自己只拿这些,余下多出来的营业额,便属于他们自己的分红了。 这样过了明路,下面的人也不用担心什么。那多赚出来的钱,理所应当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而且除了周梨规定的营业额之外,只要他们肯努力,赚来的银钱都是他们自己分。 这样,只要努力就上不封顶,哪个会不给力呢? 听王洛清说,等她彻底接手家中商行后,也要采取这样的经营方式。 她从钱庄里出来,一辆马车刚好停下来,和韩玉真正要避让,却见上面下来的竟是有一段日子没有再见到的柳相惜。 柳相惜虽是没中,早前周梨这边忙的时候,他还过来帮忙过,周梨和白亦初也去答谢过。 好一段日子没有联系,还以为他回了灵州去,却没想到竟然还在这上京。 周梨正要同他打招呼,他那里明显也看到了周梨,才抬起手,忽然从钱庄里跑来一个褐色身影,一下将他给扶住,“少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小的还想着将账目抱过去便是了,如此也省得少爷白跑一趟。” 那拉着他喊少爷的人,穿着一身褐色的直裰,头戴着乌角巾,只因人有些发胖的缘故,看着圆滚滚的。如今满脸堆着笑,万分殷勤地亲手扶着柳相惜。 周梨脑子飞快地转动,她怎么瞧着这人,就是这上京通宝钱庄的掌柜? 柳相惜有些尴尬地摸着鼻子,甩开了掌柜热情的搀扶,吩咐着:“你与我寻个清净地方,我这里遇着朋友,说些话。” 掌柜的连忙应了,一面回柜上喊,“快,你们几个别闲着,把幽兰间收拾出来给少爷,茶要最好的。”一面又回头朝柳相惜讨好地问:“小的记得,少爷最喜欢的是荔枝红吧?” 柳相惜微微点头,“嗯。”然后朝周梨走过去,“阿梨,这一阵子有些忙,没顾得上去找你们,上楼坐会儿吧。” “好。”周梨的耳边,还满是那掌柜乌拉拉的喊着,叫小童们快去将他存的上等荔枝红拿出来,他要亲自给少爷泡茶。 她回头与那要去赶车过来的韩玉真道了几句,只叫他先去回去,自己这里一会儿想法子回去。 韩玉真见是柳相惜,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朝柳相惜托付道:“那一会儿劳烦柳公子送我们姑娘回去。” 这对于柳相惜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韩先生放心。” 如此这般,周梨同柳相惜一起上了这通宝钱庄神秘的楼上雅间。 掌柜的果然亲自泡了茶,但实在是太想在柳相惜面前表现,所以呱呱呱地说了不少话。 后来是柳相惜自己也遭不住了,才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周梨见他出去了,才将目光落到这柳相惜身上,“你瞒得挺深的。” 柳相惜有些不敢去看周梨,只苦笑着说:“小时候叫人给绑票过,所以我爹娘比较小心,只将我当外人来养着。” 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这通宝钱庄,太有钱了。他父母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将他当做寻常人家的孩子来养,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好像记得,通宝钱庄的大东家并不姓柳啊。”好像是什么来着? “你喝茶。”柳相惜记得周梨也喜欢喝龙顶,所以叫掌柜的也另外给她泡了一壶。一面解释着,“我与我娘姓。” 其实现在的柳相惜很迷茫,白亦初如同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高中了,甚至身份还十分了不得。可他并没有和阿梨悔婚的打算。 甚至如今还将元宝街上周梨要挂着白府的牌匾给换成了周府,他自己也不打算去公孙家,也没有要住将军府。 这明摆着的,他就乐意做阿梨的赘婿,哪怕现在他是真的飞黄腾达了,但他还是要遵守旧事的婚约。 所以自己是无望了。 但很奇怪,柳相惜也没有自己所预想的那种伤心欲绝。反而觉得这样也好,白亦初一直未曾变,那这样阿梨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而且这一阵子他想了很多,又有可能在一起结伴上京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他们俩人之间的感情,怎么都不可能介入第三个人。 所以那心中早就已经给自己做了打算。 不过柳相惜觉得,即便他和阿梨没有那样的缘份了,但他还是乐意同她以及他们这群人来往的。 但不想这一次春闱后,娘来了一次,硬是逼着自己接了家里的钱庄来管。 他从前是一点涉足家中生意的想法都没有的,可是后来一想,阿梨他们这样努力,自己为何又要躺平?更何况这生意做起来,没准还能同他们一起多打交道呢。 可问题来了,柳相惜一直没有同大家坦白自己的家世,所以这一阵子都有些害怕面对大家。 但人就是这样的,越是怕什么就容易发生什么。 他就这样在自家钱庄门口和周梨撞着了。 眼下见周梨垂头喝茶不语,心里不禁暗自打起鼓来,想着莫不是周梨生气了自己瞒着她?因此有些担心地问:“你会怪我么?” “怪你什么?”周梨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浮起丝丝疑惑。 “怪我瞒着你们,我其实是澹台家的。”柳相惜说着这话的时候,头埋得很深。 然后他就听到了周梨倏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袖子还将一旁的茶勺给打落到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来,担心不已:“你怎么了?” 周梨只拿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坐回来,“所以那个富甲天下的澹台镜是你爹?还是?” “我爹。”柳相惜紧张地看着她。 周梨此刻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自己的是什么心情的,同样也无法平复心情。只见柳相惜紧张地看着自己,便朝他摆摆手,“我没事,就是想到旁的,你先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但事实上她冷静不了,随即问柳相惜,“所以你就是那个十分神秘的澹台澜?” “额。”柳相惜颔首。“也不能说是神秘,只是小时候险些丢了性命,才改了名字,叫他们丢到灵州老家。” 周梨这会儿却没仔细听他的话了,只仰天长望。 叫柳相惜只觉得她变得好奇怪,又好奇那房梁上有什么好看的,目光随着她瞧去,实在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不免是担心自己吓着了她,“阿梨,我真不是有意瞒你们的。” 周梨见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觉得好笑,“我又不生气,我真的是想到别的事情。更何况你也说,小时候因这身份有性命之危。更何况你此前也不确定我们是否为好人,不敢暴露身份,也是正常的,你犯不着为了这件是事情同我们抱歉。” 可是柳相惜仍旧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仿佛周梨这话是拿了哄他一样。 见此,周梨便道:“顾少凌,他是儋州顾家的少爷,我拿这个秘密同你换,你心里可稍微舒服些?” 此刻在家中被顾十一压着学他们顾家秘籍的顾少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但这并没有叫顾十一心疼他这个少爷几分,反而拿着手里的竹篾往他屁股上抽了好几下,语重心长道:“少主啊,你可是我们顾家的未来啊,你这已经白白耽误了多少年,往后顾家多少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在这样懒散不认真,如何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又将追随着顾家的众人置于何地?” 顾少凌左耳进右耳出,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写信回家去了?这哪里是请了两个护卫?分明就是找了两个严师。 他现在生不如死啊,还不如叫他去宁安侯待着呢! 但现在主动权可不在他的手里,屁股上又一阵吃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练。心里头一面安慰自己,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1。 忍一忍吧!想想阿初的状元也是他苦读得来的,阿梨的银钱也是她辛苦赚回。 一面拿眼睛瞟着天上的太阳,只觉得以往时光那样飞快,今儿这太阳好像是被黏在了天空一般,怎么都不会变换位置,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天黑,怎么就来得那样慢? 但夜色终究是来了,姗姗而来的。 这时候的顾少凌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条椅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再也顾不得他那江湖少侠的洒脱形象了。 而白亦初他们因为明日沐休,今日也回来得早,此刻两人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阿叶泡了茶来,另外摆了几样消暑的瓜果。 两人见他这副样子,少不得是要幸灾乐祸的,“果然这老天爷是公平的,以往我们挑灯夜读的时候你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呼噜,眼下我们轻松了,该换你辛苦起来了。” 顾少凌已经累得不想开口反驳了,只朝他两频频翻着白眼。 正说着,听得千珞丫头说,周梨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过来,又问他们:“屋子里热,阿叶姐问要不要给你们把饭菜就摆在这院子里?” 屋子里的确闷热得像是蒸笼,这风里本就像是带着热气一般,卷进了屋子里去,就更像是火上浇油的感觉了。 白亦初便应着,“好,你们也早些吃了休息。” 千珞得了他的话,只忙去厨房里。 等着那饭菜都一一摆过来,周梨也换了衣裳回来。 天太热了,回来的时候衣衫都沾了一身汗,所以这一回来自然是先洗一洗,换上干爽的衣裳。 她鼻子多浓郁的香味过敏,所以当初这院子里的花木,顾少凌那里也算是尽了几分心的。 她刚坐下就看到半死不活的顾少凌,也是有些吃惊,“你这是作甚了?怎么觉得叫人给抽了筋骨一样?” “还不如抽了我的筋骨,叫我一辈子躺在那床上混吃等死的好。”顾少凌有气无力地说着,一面又因馋阿叶做的饭菜,勉强将身体坐直了一些。 “没出息。”周梨出口就无情嘲风,转头朝白亦初和挈炆问了今日翰林院的事情,“那崔公子今日可去了?” “说没好呢!”自打白亦初和挈炆联手,让那崔亦辰不能再摸鱼后,崔亦辰直接摆烂,请了病假。 今儿也没来。 周梨闻言,不禁笑道:“明儿公孙家那边家宴,崔家的人几乎都回鹭州去了,就留他一个人在这上京,没准表嫂是要请他的,到时候你且看着,保证是活奔乱跳的。”说罢,只瞧了一眼顾少凌,“你打起精神,我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同你们讲。” “什么要紧事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怎么将顾十一他们叔侄送回儋州,我实在受不了。”顾少凌唉声叹气,对于周梨要说的事情,表示并不感兴趣。 但白亦初向来都是周梨的第一号响应者,不管周梨说什么,便是无聊的笑话,他都十分捧场地哈哈大笑。 如今周梨说是重要的事情,更是神情认真得像是那乖宝宝一样,“阿梨,你说,我们都听着。” 周梨要说的,自然是柳相惜的身世了。但她的开场白却是:“还记得我们梦里,辽人打来的时候,李晟才在城外修了九仙台,国库空虚,是何婉音的义父义母豪挣万万金,不但解决了他们的粮草之危,还替他们广招兵买马,方把辽人给拦住了。”她这义父义母,就是富甲天下的澹台镜夫妻俩。 没想到她话音才落下,就听得挈炆冷笑着说,“前日去宫里,我那这舅父果然提了想要重修九仙台之事。” 顾少凌一向对于这个事情是最感兴趣的,原本死气沉沉的他忽然打起了精神,“阿梨的梦真的绝了。”一面又迫不及待地问挈炆:“可说了几时开始修?这九仙台要重修的话,少不得是要好几年呢!这也就是不是意味着,等九仙台修好之后,辽人就要打来了?” 白亦初也开了口,但并不是说九仙台,“我叫人查了,何婉音如今与澹台家还没有半点来往。” 周梨的梦里,那澹台镜夫妻是因为痛失爱子之后,因缘巧合遇到何婉音,便十分投缘,收了她做义女。 “但是。”白亦初又忽然说,“我查到何婉音身边的人,在帮她打探澹台少主的消息。” 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又重演了今日在柳相惜面前的失态之事。 “你怎么了?”她的反常之举,将白亦初吓得不轻,忙起身去扶着她。 周梨眸光震动,“你几时查到的?若真是属实,是不是她找人害了这澹台公子,然后又自己设计遇到了澹台夫妻?”可是周梨将这话说出口后,又给否定了,“不应啊,澹台家能成为举国第一首富,怎么可能连儿子怎么死的都没有查清楚呢?” 如果真是何婉音在幕后所为,以澹台家的能力不该是查不到的,怎么还认了她做干女儿,后来还倾尽钱财替李司夜招兵买马? 要说李司夜和何婉音最后被众人歌颂万世,便是因为他们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但事实上,皇帝就是个傀儡了,李司夜做了摄政王,所有的大权都在他的手里紧握着。 但凡有差错的政事,都算在皇帝的头上,李司夜一辈子自然是风光霁月了,干干净净,受后世万代人歌颂。 挈炆幽幽将她的话打断,“你可不要忘记了,这两人本就邪门得很,大部份人都到他们跟前,脑子都好像是不好使一般。” 白亦初也附和:“是了。我眼下是打算,先一步找到这澹台家的公子,提醒他一二。”澹台家就算是要替朝廷出钱招兵买马,但这功绩也要算在澹台家的身上,而不是何婉音啊。 凭什么便宜了她?钱又不是她出的,老百姓们为什么只感激她?感激她说动了澹台家么? 却在这时听得周梨说,“别找了,人就在外面眼皮子底下,我方才要同你们说的,便是他。” 此话一处,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顾少凌环视了一圈,“我们面三都有爹有娘了,不可能。” 周梨解释着:“是柳相惜,今天我去通宝钱庄对账,遇着了他,才晓得他原是这通宝钱庄的少当家。而这通宝钱庄的大东家,就是天下第一富商澹台镜。后来聊起来,他说是随了他母亲姓,小时候就因家中富庶,引了性命之危,才躲在灵州做个普通人的。” 白亦初几人一听,一如周梨所预想的那样,没有一个不惊讶。 好一会儿,白亦初先反应过来,颇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2的感觉,“没想到,还真是在眼皮子底下。” 挈炆则后知后觉道:“难怪这通宝钱庄算是后起之秀,却能每个月都做到各州府账目统一,这送账本的速度比驿站都还要快,感情竟然是因为这幕后的大东家,乃澹台家啊。”如此,有这个实力也是理所应当了。 顾少凌关注的却不是这个,他激动地喊着:“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什么?”周梨疑惑地看着他问。 “我们这些炮灰,好像都在冥冥之中聚集在了一处。”顾少凌说。 挈炆看了看自己,“我好像并不在列。” “那不见得,阿梨这个梦可不完整,谁知道你是不是排不上名号的小炮灰呢?”顾少凌一脸得意,仿佛作为一个有名有姓的炮灰,还是一件得意的事情一样。 但白亦初倒是十分赞同他这个话,只提醒这挈炆,“你自己也仔细些,这个事情还真说不准。”又看朝周梨,“那阿梨你可是与他说了这梦没有?” 周梨摇着头,“这如何说?跟何况那样的环境中,我也怕隔墙有耳,毕竟这样的玄妙之事,就是钦天监那边也不敢胡乱张口。便想着,你们明日既是沐休,早上约他过来,如此我们晚上去公孙府也不耽搁。” 想着这多几个人,也算是多几分可信度吧。 所以,她约了柳相惜明日上门,只说大家都许久不见了,他既然来上京,正好明日白亦初和挈炆都沐休,大家聚一聚。 白亦初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既然那何婉音已经在暗地里找他这一号人了,这件事情告诉他是宜早不宜晚的。” 柳相惜的身份到底是叫大家震撼不已,顾少凌越想越觉得心里平衡了些,身体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反而笑呵呵道:“这样说来,他和我一般无样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一面又好奇地看朝挈炆,“那九仙台休来作甚?你这舅舅有啥功绩么?” 九仙台原本是开国皇帝为自己和一起共患难的元勋们所修建,上记录了他们种种功勋业绩。 但早在两百年前一次地龙翻身,便被毁坏得所剩无几了,也是如此那边一直都荒废着。 “这话可不敢在外头胡说,家里也要仔细。”周梨被顾少凌的话吓了一跳,只瞪了他一眼。 如今家中下人可多,也不是全都掌握在手中。 顾少凌只压低了声音,“我就悄悄说罢了。” 挈炆放下筷子,“可能觉得当下四海安平,戍边无战事,便觉得自己这个政绩做得可还好吧。” 顾少凌又贱贱地将头朝周梨凑过来,压低着嗓子:“他估计也觉得自己这皇位来路不明,怕后世子孙说他的不是,因此才想修这九仙台,随便给自己编几个鲜光事迹在上头,将这事儿压了下去。” 要说顾少凌大部份时候不靠谱,但有时候又能说几句话靠谱的话。 周梨十分赞同,“大概是这般。反正他是胜者,这编纂史书的权力握在他的手里呢!当下虽叫人不服,可是过了几代人,谁还晓得当今事,只观书中所记追寻历史,就给当真相了。” 顾少凌举起手,要和周梨击掌,“英雄所见略同,可惜阿梨你是女儿身,不然我肯定要和你结拜做兄弟!” “做姐妹也使得。”周梨笑着回了一句,击掌当然没成功,被白亦初给挡回去了。 顾少凌不满地从桌子底下踹了白亦初一脚,话多的他转头朝挈炆问:“挈炆,我们这样背地里说你舅的不是,你不会偷偷告发我们吧?”毕竟坦白地说,皇帝虽然没有直接公布挈炆的身份,但那些个有身有份的,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自己对挈炆,似乎也很偏爱,隔三差五叫道宫里去。 挈炆对他这话,却是嗤之以鼻,“我是失忆了,不是丢了脑子。你不会跟我说,你还信皇家有什么真情实意吧?更何况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如今全凭着一张嘴说。” 还打着比方,“阿梨方才不也说了,史书由着胜利者撰写,一样的道理,当年到底真实情况如何?谁知道呢!”不过挈炆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像是白眼狼,可是他对于李晟这个舅舅,真的实在是亲不起来,甚至是有些排斥怨恨的感觉。 尤其是每当对方一脸亲切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心里就尤为不舒服。 偏又不能表现出来,还要作一脸感动的样子来对应着。 想到这里,不免是有些心累,“不知他到底如何想的?何时打发我们离开,实在不想待在这上京城了。” 白亦初已经将这件事情看开了,“应该短期不会,最起码要叫他将我们彻彻底底都观察清楚了,确定对他不会生出什么威胁,才会放我们离开上京。”不然,极有可能在他看来就是养虎为患。 “当皇帝可真累,怀疑阿初你就算了,怎么还怀疑起自己的亲侄儿?”顾少凌十分不明白。 周梨心里却是已经猜了个大概,再综合上挈炆对李晟这个舅舅的态度,已是有谱。 便想着既是如此,那暗地里不晓得多少眼睛盯着自家呢!便和白亦初说:“既如此,你让人差何婉音的事情,要不先推辞一些,别叫宫里察觉了。” “我心里有数,用的不是我爹留下的人,而是阿潇他们那里借来的。”而且他每日就是两点一线,翰林院跟家中,极少去公孙府那边。 公孙曜又一直在忙他的事情,压根就没有时间相聚,至于自己的那些侄儿们,也几乎都在城外的军营中。 明日虽是家宴聚在一起,但人多嘴杂,真有什么秘密,也不可能明日交接啊。 所以即便李晟打发了人暗中看着,也无所谓。 白亦初眼下着急的,倒是将军府那边,“那马氏还没好起来么?” “没呢!重新请了好几个御医,药方子都换了几回。”周梨也在盼着马氏赶紧好起来,接他们回将军府呢!一时想起崔氏找来给自己看鼻炎的太医也没什么好本事,便怀念起小韩大夫这个姐夫,“若是咱姐夫在就好了,没准给她扎几针就活蹦乱跳的。” 说起小韩大夫,自然是少不得怀念起家里这些小辈娃娃们了。“也不知道,我托商队给他们带的东西送到家里没有?” 挈炆听得这话,只朝周梨看过去:“你几时托人送的东西,怎不叫我,我给先生和小狮子刘婶他们买了些东西呢!” “早了去,放心了我也以你们的名义,给书院带了不少东西。”周梨做事,自然是全面的。 想是院子里吃饭,到底是比那厅里要凉爽许多,所以他们今日胃口也都极好,吃了好一阵子,这才叫人给收下去。 又泡了茶,继续坐在院子里乘凉。 夜风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燥热气息了,带着几丝凉意从头顶上掠过,吹动那些个花花叶叶微微拂起。 偶有几只野鸟划过夜空,落在对面的屋顶上,叫个一两声,与那池塘里的蛙鸣声一起重叠,无端叫人就来了睡意。 大家陆陆续续去休息,最后便只剩下白亦初和周梨了。 她这会儿已经坐到了那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白亦初站在一旁轻轻推着她,每每飞起来的时候,周梨就忍不住想要激动地叫出声,又怕这个时辰扰了大家休息。 因此也没玩多会儿。 后来白亦初带着她也如同那几只鸟儿般,一起坐到了屋顶上。 不免是回忆起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他们俩在仲夏夜,也时常这样坐在屋顶上乘凉。 自然也是要提起村中旧事,那时候白亦初的玩伴还挺多,只是如今想起那柳小八,却是物是人非。 “花慧是真能逃,听霍三娘说她那日匆匆回了那院子里,收拾了细软就从江边去,只怕当时就搭船跑了,如今虽是各处衙门发了通缉令,可若她不上岸,怕也难寻了。”她本就做起了这皮肉生意,将上更多的是这样的船只,没准她就留在上头了。 当然,周梨主要不是和白亦初说花慧,而是那在花慧院子里打杂的霍三娘,“如今霍三娘没个去处,我叫她又暂时住回文和巷子那边,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要如何安排? 白亦初听罢,也发愁,这终究是人心隔了肚皮,若将她接来家中,但怕她有歹心。 不管吧,她又是自己的堂妹,霍南民母子再有什么错,和她当初这个还没出生的庶女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将她打发到城外,你不是在那里买了十来亩田地吗?”这样离上京不远,她那里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发现。 周梨其实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终究是白亦初的堂妹,由他自己提出来更好,当即就笑道:“那可是你说的,她若怨我将她安排到乡里去,可怨不得我。” 这样做了决定,只说那九仙台若真修起来,将来辽人是不是真会打来的事情?两人的心情不免也是低落了几分,不知不觉的,他们还是会为这天下的未来所担忧着。 原本,只想自己好好活下来就好的。可是人果然都是贪心的,如今他们不但想自己和周边的亲戚朋友活得好好的,更喜欢这天下的老百姓也活在这海晏河清中。 两人后来在房了许久的话,直至周梨实在困了才下来休息的。 夜里实在是太热了,不少人都搬着凉席到外面的廊下睡,周梨实在怕蚊虫,发现后又叫人四处点了蚊香罐子。 这才安心些。 只是如此一来,第二天起来总觉得有些没睡安逸。 但因柳相惜要来,也只能早起等着。 她这个梦,可谓玄之又玄,柳相惜初听的时候,就不信的。 但后来随着顾少凌在那里生动描绘,白亦初和挈炆也说了这李司夜和何婉音的各种诡异之处,终于叫那柳相惜有了些许的危机感。 决定同父母来往书信,暗地里打探一二。但他也不全信,即便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怀疑周梨,可这个事情实在太诡异,他毕生所见所学,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想象。 因此暗地里也叫人偷偷查起那何婉音,还真发现了这何婉音果然在暗中打探自己的踪迹。 这时候便已然信了大半,心凉了半截,头一次产生了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也极度小心起来。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沈窈被发配送往东海去了,为此那沈窕难过得病了几日才好转起来。 后来得了千珞给她打了一头的鸡血,只叫她赶紧好起来,努力在府中干活赚钱,到时候发了月钱,托人寄给她姐姐。 即便她姐姐要下海采珠子,但她寄钱过去,也叫她手里宽裕,抓药保住身子。 虽是不能痊愈,但好歹将命保住了,没准老天爷可怜她们姐妹俩,就派个神医来给她姐姐将那脏病治好了。 大抵沈窕还是个小孩子的缘故,听了这话,果然是当了真,那病恹恹的身体,两日就好起来,又开始发奋图强,见大家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一刻不叫自己闲着。 让周梨看了,不免是怕叫她累着,少不得说千珞几句:“你积极向上是好的,可你这鸡血给人打得过了头,你看她这些日子,天气本就闷热,还日日顶着烈日干活,累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千珞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个实诚的人。” 周梨叹了口气,“也是怪了,她和嬛嬛最是相似,却偏最听你的话,你好好劝一劝。”又叫她去的时候,看到苏娘子,帮自己喊来。 苏娘子如今管着家里的这些内务,其实周梨是没有什么事的,只不过是听人说这上京到七八月的时候,会有风沙,大的时候,城外那些矮小的房屋,要被埋去大半呢! 不过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近年来可没有那样大的风沙,大家对此也是浑不在意了。 周梨这院子是半道买来的,当初修葺的时候,并不知晓上京这鬼天气,所以根本就没有备细木条。 因此便想叫苏娘子同自己去承办了这事。 总不可能要临近七八月了,再去做准备吧? 苏娘子很快便来了,听得周梨的话,便道:“我也正要同姑娘提及此事,虽近几年的风沙就薄薄的一层,不过半天就没有了。但这东西终究是必须品,便是今年用不着,也坏不掉,总是有备无患的。” 她那里将手底下各人各事安排好,叫了殷十三娘来赶车,三人便一起出了门去。 其实家里这边穿过巷子,那里就有一家木材坊的,可是早前叫顾少凌给得罪了,所以周梨也不好再去人家那。 就只能叫苏娘子领着,去了更远些的木材坊。 而这边几乎是做这行生意的,有的挑拣。 还不过人家听说她要钉这防风沙的细木条,又是外州府来的,想着这几年风沙不大,这样的细木条都不好卖,便想有心坑她一笔。 只不过周梨沉浮商界也非一朝一夕了,哪里看不出来?最终只说了个合心意的价格,拿了订金,留了话:叫人做仔细些,不然她是不付尾款的。 那掌柜的一看,是个还不好糊弄的主,本瞧着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能敲一笔的。 但仍旧是不死心,只劝着周梨说,“我们这里还有上好的油布,您既然是个仔细人,不如连这油布也买些回去,到时候往那窗户上先夹着一层,再定木条,还能保护窗纱呢!” 周梨一听,倒不是说能保护窗纱,而是那沙尘来了,细末的尘土总是会随着窗纱飞进去的,省得到时候角角落落的难打扫。 也就问了价格,也还算是能接受,磨着掌柜说了半天,终于将价格说平了一些,然后也买了不少。 掌柜做完了这单生意,总算是心满意足了,那些个油布在仓库里放着,卖又不卖不出去,占位置不说,还总叫他担心这天干火烛的,叫顽皮孩子点燃了可怎么说? 如今这烫手山芋打发出去了,再高兴不过。 所以叫手下工匠学徒给周梨家做那木条的时候,倒也是用了几分心的。 不过七八日,木条就都做出来了,一车车往周家元宝街运送去,连带着那油布纸。 这时候才晓得这原来是状元郎家里,更是不敢高声语,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将东西一一送到仓房里去。 周梨虽看出来这掌柜的一下这样客气,多半是发现了白亦初住在这里,但也没有去计较,只是瞧着货还对版,可见是用了心,没糊弄自己。便高兴地结了账,又请了他们这吃些瓜果喝几壶茶水。 末了叫苏娘子拿了一串钱来给掌柜的,“这大热天的,叫你们这样在太阳底下来来来回回搬送,我也过意不去,且拿了这几个钱去请伙计们吃一顿便饭。” 掌柜的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但其实那眼睛是看着钱没有动的。 所以这也就是客气话罢了,周梨便喊人直接塞给他,又道谢了几声。 掌柜的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领着伙计们告辞出去。 东西周梨叫他们搬放在了池水边上的空房子里,那里本就没人住,所以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真要是运气不好,走水了也不怕什么,就地取材,浇灭就是。 这日挈炆又被留在宫里用御膳了,白亦初一个人回来,显然不用去那宫里,他心里头高兴,说起挈炆走的时候丧着一张脸怎样可怜。 想起自己皇城门口遇着公孙曜,便道:“对了,表哥派去江面暗访的人,把花慧给抓来了,她这怕是比沈大姑娘判得要重一些。” “活该她,关起来才好,省得出去也是做个祸害。”对于花慧,周梨只想说咎由自取罢了,她那一身病,不晓得牵连了多少无辜女人。 不过说到底,那些个去嫖的男人也有错,最无辜的是这些男人家中的女人了。 可世道如此,即便是现在女人出门抛头露面的多了,可实际上女人的地位是没有一点转变的,仍旧是严实地压在男人脚下。如此各家的女人,男人要睡自己,哪里能拒绝得了? 只能白白受了这脏病。 好在当下花慧被拿了,也算是结束了她的罪恶半生。 没想到过了好几日,公孙曜打发人来说,那花慧要见自己。 花慧本就是最早病的,又没吃药,还在那江上继续做生意,身体只有日日坏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如今虽不至于马上死,但也是逐渐病入膏肓。 周梨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想起花慧这一生,虽她后来错,可也是环境造成的,她没有自己这样的好运气,当时拖儿带崽的,她自己也是个没主意的小姑娘。 终究还是同意去瞧她。 这牢房里一片阴暗潮湿,空气里到处都散发着粪便的臭味和发霉味,周梨拿手绢掩着口鼻,穿过一条条狭小的巷道,终于到了花慧所在的牢房前。 如今的她在没了上次所见的妩媚风情,蓬头垢面的,卷缩在一堆脏兮兮的干草上。 狱卒拿手里的长条穿过牢门间的缝隙,朝她戳了戳,厉声喊着,“起来,周姑娘来瞧你了。”又嘀咕着说是大人和周姑娘好心等等的话。 花慧的生命和她的容貌一般,明明还在怒放的花期中,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凋零掉。 她听到狱卒的话,微微动了两下,也有可能是狱卒手里的长条戳得她发疼。反正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将狱卒的话消化了,慢慢地从干草里挣扎着爬起来。 随着她这艰难的动作,一阵脚链的叮当响摩擦着草发出阵阵奇怪的声音,周梨才借着那阴暗的灯火,看到她手脚上,皆挂着镣子。 她挣扎了好几次,到底是没能站起身来,最后就趴在地上,慢慢地朝着牢房门口爬来,一双眼睛已经变得浑浊无比了,在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很难一眼看到她眼睛所在。 铁镣叮叮当当划过牢房的地面,她也终于挣扎到了这牢房门前,却只是撑着头看周梨,一句话也不说。 周梨见此,只给了那狱卒几个钱,“大哥去喝碗茶,这里有我家里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狱卒也不客气,只接了钱去,“那姑娘仔细些,可千万要防着这女人,她焉儿坏。” 周梨道过谢,见那狱卒走远了,才慢慢蹲下身,“你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其实花慧也不知道,自己喊周梨来,到底是和她说什么?只瞧着眼前的周梨,忽然就忍不住哭起来,眼泪和眼睛一样浑浊,落在满是污垢的脸上,更显得脏兮兮的。 周梨将手绢递了过去,“你要叫我给你安排后事的话,那不必想了,我最多叫人给你一卷席子,草草埋了就是。”不过就算这样,也免了她暴尸荒野,叫野狗啃噬的好。 花慧却是仍旧哭,看着周梨递过来的雪白手绢,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伸手去接了过来,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说:“我对不住你,这些话我晓得再说也没意义了,可我如今将死,这偌大一个上京城,我只认得你。” 周梨本想问她到底害了多少人?但见她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又觉得这么无意义才是。她的罪,若真有十殿阎罗,就叫下面去审吧。“你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花慧却出声喊住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问周梨,“你们要常常在这上京住么?” “不知道,看阿初那里朝廷是怎么打算的?”这话周梨倒是没有敷衍她,毕竟如今白亦初入了仕,要听命于君王令。 花慧将她给的手绢捏在手里,却是没再去擦脸上的眼泪,只垂着头说道:“你们若是要在这上京常住,就听我一句劝,若是以后同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有来往,千万要对她客气些。” 她这一句话,立马就叫周梨打起精神来,一时觉得这一趟并不白来。面上却保持着平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家一个闺中小姐,又是上京第一才女,再说我如何能同人有交集。” “我,我是说如果。”花慧细声说着,“反正你听我的便是,我虽是做了不少恶事,也背了人命在身上,但我除了拿你几件衣裳,我是真的没有害过你,你要信我的话。” 见她一脸的着急,周梨说:“我信你。” 周梨真的信她。 可是在花慧看来,周梨完全是因为念着旧情,所以心中一感动,顿时便如同倒豆子一般,“阿梨,我和你讲,我这身上的病,原本就是故意要传给王公子的,他是个放荡公子,早前对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出口不尊重,叫大姑娘不高兴,便许了我大比银钱,叫我去勾引那王公子,把脏病传给他。” 这病不会要女人的命,只会叫女人一辈子痛苦不堪,却会在短时间里要了男人的性命。 也是如此,如今王家早就乱成了一团,当初案发时候也顾不上明明是叫他们家儿子牵连受累的沈窈。 她一边哭一边说,只道那天香阁的幕后东家,是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这大姑娘可是不像是外面传言那样是个善茬,手底下更是高手如云。 至于这天香阁,更是她用来笼络人心和打探消息的地方。 早前那王公子对何婉音出言不逊,叫她听去了,便叫人到天香楼里挑了个人,自己主动沾了那病,去传给王公子,许万两白银。 如此花慧自然是低挡不住诱惑,又想着那边虽叫女人难受了些,但又不要女人的命?那王公子有了家室,还跑到勾栏院里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这是替天行道,还能有银子拿,多好的美差。 周梨听她说完,久久不能回神。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何婉音的人品问题。不管是从她所谓的‘巧记’得到顾家的船队,还是她身边的人为了讨她欢喜害了许多人。 但周梨终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何婉音的人品是好是坏。 所以花慧的这番话,对她来说,尤为重要。 因此只朝她确认,“你发誓,今日所言,没有一句虚假?” 花慧摇着头,“我都是快死了的人,怎么可能骗你?还有她们给我的银子呢!就埋在你卖给我的那院子里荷花池塘里。”说到这里,想起那被她害的沈窈,以及那日街上枉死的人。 便道:“我不是有心要害沈窈的,只是当时她认出我,晓得我将脏病传给了她,非得要骂我。我心里也不服气,怪她命不好,摊上那样一个男人。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因此害了她,只是想骂几句解解气罢了。哪里晓得这上京的人,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们乡里呢!竟是趁着我们动手,跑来占便宜,不然的话,哪里出得了后面的人命官司?” 那样沈窈不必被流放到东海采珠子,她也不必逃到江上去继续做生意,受人□□。 说着,只叫周梨到时候叫人偷偷去取了那银钱来,交给沈窈的妹妹。 院子已经充公了,折银子赔给那些死者家属。 过一阵子怕是要拿出来卖,周梨想着到时候买回来再挖,“我会给沈窕说,至于这银子人要不要,我却不知晓,你老家又无人所在,这银子到时候我便做主给你换成粮食,送到街头的各处小庙里去。”算是给她还债了。 “阿梨谢谢你。”花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勉强爬起来坐着的,听得周梨的话,便朝她俯身,只拿额头贴着脏兮兮的地面不停地碰撞。 “你起来,我走了,若真有下辈子,千万守好本心。”她周梨说罢,只朝殷十三娘示意,两人便离开了牢房。 这一趟牢狱之行,对周梨来说可谓是有大收获。除了确认了何婉音人品不端正之外,更晓得了她的本事之大远在自己和白亦初他们的预想之外,这天香阁竟然还是她的产业。 而沈家姐妹的悲剧,虽说和沈大学士脱不了干系,可这何婉音也是一样的。 从大牢里出来,殷十三娘跳上了马车,“咱要直接去牙行里么?早打声招呼,到时候这院子公家真要拿出来卖,也好叫留着给姑娘你。” 周梨应着:“嗯。” 到了牙行里,正巧遇着老六,他得知周梨还要将那院子买回来,不禁有些吃惊,好心劝着:“哪里晓得她一个看起来温柔的女人家,心思竟然那样歹毒,身上又有病,那地方脏得不行,怕是白送都没人要,你倒好还要给买回来。” 周梨当然是为了光明正大下池塘挖银子。而且那院子的位置也不错,眼下大家是嫌弃,但过几年又是香饽饽了。 她做生意也不只是做今年了,自是目光看得长久。不过嘴上则扯着幌子说:“谢你的好意,只不过那院子也是我来上京买的头一批,心里是喜欢的,大不了到时候找人里外好好洗刷干净就好了。” 老六见她是下定了决心,又如此念旧,便道:“既然是这样,你放心吧。不过这院子如今要不了多少银子了,毕竟都闹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只压低声音朝周梨小声说道:“我听人说啊,那王公子命不久矣了。” 还朝周梨叮嘱不要声张,毕竟这王公子死得也不光彩,王家也才因媳妇被流放。还是叫周梨的表兄公孙曜判的,很是担心王家因为这事儿,不敢去找白亦初和公孙曜的麻烦,找到周梨头上来。 周梨只朝他道了谢,回头与殷十三娘说,“这老六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是善良,但姑娘你也说了,这人好过头了,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殷十三娘只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拽着缰绳,瞥了一眼那湛蓝的天空中火辣辣的日头,悄声吐槽着:“这□□皇帝当初怎么想的,怎就建都在这样的鬼地方,照着我说芦州都比这里好。” 周梨想着,这可无关天气,人□□皇帝挑在这里建都,是冲着这里的龙脉而来的,可不是为了求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享福。 今儿从花慧这里得来的消息,简直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周梨当然是第一时间告知了所有恶梦的知情人。 柳相惜那边又去核对,不过两日的功夫,果然是得了结果。亲自来了周家这里,和大家说起,“那姓王的不过说一句话叫她不高兴罢了,她为了报复,便害了这许多人,你说她也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坏成了这个样子?” 顾少凌却十分积极发言,“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替别人叫屈,你该好好留意自己才对了,没准就是她害死的你,然后还跑去把你爹娘耍得团团转。我只稍微代入你这个角色一想,我就气得直咬牙。” 柳相惜敛着眉,沉思了半响,“我找人试探了一下,不知道为何,杀不了她,每次都会有意外发生。”不然的话,杀了这个女人,万事无忧。 顾少凌一听,一脸同情又共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兄弟,别浪费精力了,反而暴露了自己。我早前也是这样对付那李司夜的,叫他躲过去了不说,还险些害了别人。”白白造杀孽呢! “这两人,实在是诡异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开始执掌家业的缘故,柳相惜如今变得沉稳了许多。说着看朝周梨,“你让阿初暂时不要继续查了,除了宫里,只怕还有人盯着他,那么多双眼睛,总不可能都防备得了。”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澹台澜的身份没有曝光,还只是个名不经转的市井小民罢了。 为此他还专门叮嘱了钱庄的掌柜伙计,往后见了他,当着外人只将他作寻常人来看待。 就是怕叫那何婉音给察觉出自己的身份来。 顾少凌坐在那树下,揪着那垂下来的树叶,一想起那李司夜,气得咬牙切齿:“这两个怪物,就因他俩,害得我如今不得不努力练功。” 周梨友情提示,“你快些去吧,你练功的时间又到了,别叫十一叔亲自来提你过去,在大家面前又要丢一回面子。” 顾少凌已经摆烂了,两手一摊:“不是一次两次,随意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丢?早就没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怕顾十一因自己迟到,又要惩罚。 于是不甘不愿地起身,哀嚎着:“真是不做人,这样大的太阳,为何要叫我这般受罪?老天爷睁眼看看我吧?” 柳相惜见他这般鬼哭狼嚎的,也是见怪不怪了,“好好努力!”一面也起身同周梨告辞,“你自己也万分小心些。” 天太热了,周梨也没去送他,只到了月亮门这里,就停了下来,折回到凉亭中继续看书。 这样连续热了几日,终于下了一场雨,将空气中的燥热都给冲刷干净。 但也是才得了半天的凉爽,又开始闷热起来,整个城池仿佛是被包围在一个巨大的火炉里一般,周梨那扇子不停手,人也是汗流浃背的。 偏城里的冰每年到这个时节都是供不应求的,她府上也没得了多少,根本就不够用。 天气热,大家胃口也都不好,这日晌午她和阿叶她们这帮年轻的丫头在池边撑着伞,挽起裙子就坐在边上的树荫下,半条白皙的腿都放在池子里。 “这样果然是舒服多了,等我去切几个甜瓜过来。”阿叶说着,便要起身去。 不想这时候只来了个小厮,因晓得她们在这边玩水,就没敢靠近,只隔着那长得茂盛无比的紫竹林,在后面喊:“姑娘姑娘,沈家那边来消息说,沈大人掉进丹炉没了。” 周梨以为大沈学士会因为吞服过多所谓的仙丹中毒身亡,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求仙问道的半生。 一时也愣住了,不过反应过来只飞快地看朝一边的沈窕。 却见她没个什么反应。 沈窕察觉大家都在看自己,不禁露出那小虎牙笑着,“我没事,只是在想,他若早几年死,我姐姐就不会是这样的命运了。” 一面站起身来擦了擦脚上的水,穿了鞋袜,“我虽不想管,可沈家没什么亲戚,我便是为了顾及面子,也要去将他埋了,家里即便是无钱财,但院子还能换两个银子。” 果然这一阵子千珞的鸡血没给她白打,鸡汤也没有白灌,这沈窕如今胆大了不说,也理智了不少。 周梨将她喊住,“你等会儿,我叫萝卜崽和你一起去。” “好。”沈窕如今和萝卜崽也能正常相处了,不过并不是周梨和白亦初那样,而更像是兄妹。 萝卜崽因为也沈窈共情,是拿沈窕做妹妹来照顾了的,因此也不似从前那样别扭了。 这头周梨只喊了那站在紫竹林后面的小厮:“你去同韩先生说,这几日叫公子们那边,他辛苦几分,叫萝卜崽跟着窕窕回沈家去,把这后事给处理了。” 小厮应了声,沈窕这也去了。 她这一走,千珞就忍不住好奇地问起来:“我可听说那丹炉可大了,温度又高,人进去一下给熔了,那这沈大人都尸骨无存了,怎么给他办丧事啊?要是同我们寨子里一样,丢了胳膊瘸了腿的,有条件的时候拿面来捏着给补上,没有的时候就和泥巴捏。这沈大人啥都没了,总不能捏个全部吧?” 她说得可认真了。 一旁的朱嬛嬛也听得很认真,不等周梨和阿叶开口,就说道:“那他这个可好办了,等丹炉凉了,将他的骨灰掏出来不就好了?若一定要见尸身,拿他这骨灰和面捏一个他出来不就好了。” 周梨听得嘴角直抽,两个大聪明。 沈窕回去处理她爹的后事,本想将自家的宅子别院卖了,不想这个时候才晓得,早就叫那几个炼丹师哄着她爹给画押抵给他们了,说是从他们手里换了什么极品药材。 反正有依有据的,又是沈大学士自己亲笔画押,她和萝卜崽去衙门里告,却得知这案子人家给她做不了主。 所以她这一趟回去,反而是贴完了自己和萝卜崽攒下来的钱,却是一根毛都没捞着。 可把她气得不行,在千珞的撺使下,拿着铁锹要去将她爹挖出来挫骨扬灰。 当然,这事儿终究是没成。 周梨见她闷闷不乐,为银钱发愁,又忙着要给她姐姐寄钱,便将她喊来,“那个花慧,你想来也知道了,是我的同乡。” 沈窕不知道周梨要说什么,只连忙道:“同乡又如何,我晓得姑娘和她不是一种人,如今她也罪有应得了。可惜我姐姐,想解脱也难。” “她临死前,喊了我过去,告诉我,是你那姐夫嘴巴不干净得罪了人,花了一万两银子雇她,害你姐夫的。如今银子她也没用,就在她原本住的那院子里的荷花池里埋着呢!全都留给你们姐妹了,这肯定也不能算是就此赎她的罪,但好歹算她有些良心。” 那银子周梨本还想着怎么劝沈窕给收下的。如今看来,是不要白不要,拿了那银子来,到时候存到钱庄,再叫沈窕写信给沈窈,让她自己去柜上取来抓药,好好保养身体。 毕竟她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到了那边也没去下海,如今在海边给人缝补渔网。 沈窕听了她劝,果然是将那银子收下来,“正好也能把萝卜哥的钱还了,听说他还要攒着给他爷爷们修坟用的。” 这事儿办妥,唯独那院子公家还没挂出来。 等了个几日,天气越来越闷热了,刮风的时候,甚至带着些黄沙,人出门去,少不得是要戴个帽子,不然一头满嘴的黄沙土。 街上的行人也明显少了许多,但大家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不都是如此么? 周梨见着各家都没有钉窗户,便想着他们有经验,于是也就没管。 没想到当日半夜里,那外面的风跟鬼哭狼嚎一般,还听得外面乒乒乓乓作响,分明就是花盆被吹倒了。 她慌忙穿了衣裳爬起来,却见府里的人也都纷纷起来了,外头那打更是只扯着脖子大声喊,“刚来消息,二十里外的镇子已经叫风沙淹了大半,今年的风沙尤其大,各家各户抓紧防沙!万不要出门来。” 这声音一阵又一阵,不断在街上来回回荡着,嗓子都哑了几分。 周梨他们哪里还敢睡?这会儿都不得不夸赞周梨一句‘有备无患’,不管主仆男女的,都点着灯劳作起来。 只是可惜那灯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的,不多久就熄灭了去,众人也是满身的沙土。 也亏得还有那大月亮挂在天上,后来只靠着这月光,各自将门窗上都给定了油纸和木条。 等到了天亮,各人都变了色,身上一抹一层黄尘。屋檐顶上,也积了不少沙土,好在风一吹,也存不久,飞到别处去了。 院子里那些个扶疏花木,如今也不像了样子,花儿更不必多说,没有一朵不被这风沙摧残的。 天亮的时候,皇城那边就响起了沐休鼓,也就意味着白亦初他们今日临时放假,不必再去翰林院了。 也是了,那街上这会儿已经积累了半指厚的沙土,也没什么人影。 周梨他们累了大半夜,门窗倒是都挡住了,家里免了遭殃,但是看着院子里不像样,还是心疼无比。 各人身上都洗刷了一层沙土来,那沐浴的水都成了泥水。 这样也出不得门去,大伙儿随意吃了早膳,只各自去补觉。 就盼望着起来这风已经停下,凤凰山外的沙子也不要再吹来了。 周梨是被风声吵醒的,宛若鬼哭狼嚎一样,那声音恐怖得要命。门窗上因为也钉了油纸,所以屋子里显得有些闷,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不舒服。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本想探一探外面什么光景了?哪里晓得迎面就灌了一大口沙子,那门边下面的缝隙里,更是流水般淌进来不少沙子,吓得她连忙关门。 这也太恐怖了? 这时候听得外面的风声里夹杂着白亦初的喊声,“我马上过来,你将门打开,我给你拿些吃的。” 周梨听到他的声音,哪里等得他过来敲门,只要去开门,却不想门才得了个缝隙,就见白亦初裹得跟个蚕茧一般,只露出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眸,将一个食盒快速塞进来给她,“别处去了,你这小身板,一下就给埋在沙子里了。” 然后给她关了门,自己再往别的房间里送食物。 可纵使是如此,周梨这门边上还堆了不少沙子。 食盒里除了些简单的饭菜之外,还有些水,可供她两天左右。 这两日除了窗外的鬼哭狼嚎风声和屋子里有些闷不透气之外,不缺吃喝,看看书倒也好熬过去的。 就是这样与世隔绝实,已经习惯热闹生活的周梨只觉得万般难受,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么大的风沙,只怕烟窗早就堵了,阿叶也不可能时常在厨房里待着。 所以白亦初送来地水和食物,尽管够两天,周梨也不敢一下吃完。 到了第三天下午,风声逐渐小了许多,她听得有人在自己门外说话,便走了过去,“阿初?” 果然,听得白亦初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你先不要开门,等外面把沙子刨开一些。”不然一开门,全到屋子里去了。 眼下外面的沙子,堆积得厚的地方,能像是那大雪一般,淹到大家的膝盖骨。 浅一些的地方,一脚踩下去,也是到了腿肚子。 外头一阵动静,好会儿周梨才听得白亦初喊她开门的声音,入目就见自己这虽不算是怎么精致,但也用心打理了的院子,如今不管草地还是花卉,都被一层黄沙掩埋,这心里自然是难受。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想起大家说,近几年来风沙不怎么大,也就是半日的功夫罢了,好些人家这备着钉门窗的木条子,早在冬天里做柴火烧了。 不免是有些担心,没了这木条子,那门窗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风沙,只怕大部份人家里,别说是院子了,就是屋子里也堆了好厚一层。 连忙问着白亦初:“外面什么光景可是知道?” 白亦初和韩玉真顾少凌主仆三人,这几日都时不时地出来,主要给这满院子人送物资。 如今确定风沙停了,才给他们将门口的沙子移开,好叫他们出门来。 因此还没去看,只摇着头,“没顾得上看,不过外面安安静静的,街上怕是也没人,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70. 第 70 章 三合一 那边顾羧只来回话,家里虽然那天晚上都及时做了防护,但一院子的花木吹断了不少,花盆打碎若干,还有马棚里遭了秧,几乎连带着整个顶棚都飞走了,也亏得咔在了自家的巷子里,外面也没人,不然真落在人头上,哪里还有什么活命? 一处井盖估计是没压石头,被卷走了,那井水一阵子怕是用不得。 还有就是丫鬟们住的院子,朱嬛嬛屋子叫断裂的棕树落下来,砸了半截进去。 余下的倒也没什么了,而且大家都在屋子里,所以没有人员受伤。 说起来,这倒是可还要亏得是白亦初领着韩玉真和顾家主仆人,又是弄水又是折腾食物的,还要给大家各自送到屋子里去。 这叫他们做下人的过意万分不去,遇着了这样的天灾,自己尽不得一分力气就算了,还反而要主人家来给他们送饭菜,这怕是千古也难遇得的好事情了。 所以如今出来了,干活都尤为卖力。 最起码有一样他们心里是有数了,遇着要命的事情,主人家不但不会拿他们挡刀子,反而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 后来听朱媛媛说,她们几个住的那院子里,左侧临窗好大一排棕树,往日里可以遮阴挡凉,棕叶也可扎扫帚,那棕树皮还能剥下来做蓑衣,有的是大用处。 不想那晚上窗外是忽然狂风卷来,飞沙走石的,那大海碗粗的棕树竟然就拦腰折断了,直接砸落下来,亏得周梨和白亦初早早带着大家连夜在门窗都钉了门条,以至于那半截棕树砸下来的时候,得了些缓冲,没有当场戳进屋子里,叫她得空避开。 后来也是连夜冒着那叫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沙尘,挤进了隔壁千珞的屋子里。 而当下周梨听得来报,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人出事就好,等会儿看看街上是否能通行,得去公孙府那边看一眼。” 萝卜崽自告奋勇去了,他如今功夫逐渐好,虽不说是没什么了不得的,但也能轻而易举翻墙跃屋的,很快就站到了那墙顶上,却见街上果然如同沙漠一般,铺着厚厚一层黄沙,偶尔有几个人,也是遮脸蒙面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子里,步履艰难。 便又飞快地跑来回周梨,“街上就几个人,能走倒是能走,就是有些吃力,左右家里也没人出事,我便去公孙府看一眼,也好给他们报个平安。” 周梨却是有些不放心,怀疑地扫视着他那有些过份精瘦的小身板,“你果真能行?” “我哪里不行了,阿梨姐怎好这样说,你且等我消息。”然后便将裤腿给绑得紧紧的,袖子也扎了严实,最后遮了面戴上帽子,便出门朝着公孙府去了。 他去了,周梨和白亦初这里眼望着那已经不再灰沉沉的天空,逐渐有了些正常的天蓝色,便商议着,先不着急收拾这些黄沙,只等着城外来消息,若是这凤凰山那边的大风果然停了下的话,再做打算。 当下该是清点一回家中的吃食,再打了好些水,周梨和苏娘子领着女眷们在厨房里多做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风沙若是就此停了最好,若还有个第二波,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白亦初他们这在府里上下检查,若还有那不牢固的树杆树枝,只先人工砍了去,省得到时候忽然断裂下来砸伤人。 还有那几匹马,那天晚上都匆忙驱赶到圈里头,如今也正好牵出来放一放风,多喂喂水。 烟窗里果然是堵了好些沙子,还是阿叶会些功夫,跳到厨房顶上,拿一根竹竿在里头捅,只听哗啦啦的声响,那细而均匀的黄沙便流淌下来,一时将下面早准备好接沙子的大木盆一下装满了。 苏娘子见此,喊了王媳妇她们力气大的过来帮忙,几人一起将沙子抬出去,“万没有想到,这烟窗里竟然还咔了这许多沙子。”瞧着,好像这烟窗也装不下的样子。 烟窗通了,这下面马上就开始烧火,蒸了许多面食糕点,又炸了不少丸子饼子的。 等着大家忙完,竟然大半天的功夫也过去了。 天色倒是逐渐变得蔚蓝起来,但一直没有听得好消息,不晓得凤凰山那边的风停了没有。 萝卜崽也从公孙府回来了,人灰扑扑的满身尘土,只在院子里掸了好一会儿,才到屋子里来,一面吃着阿叶早递来的熏肉包子,一面说:“公孙府那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个不听话的小厮,自己非要跑出来,是没叫风沙埋了,却被屋顶上的瓦片砸了头,但这也不打紧,就是傻了些,命还在。要命的是这外面,我这一路走来,发现好些人家窗户和门上半截都是空荡荡的,里头不小灌了多少沙子进去呢!” 那聪明的人家,只快速搬了柜子什么的来挡住那被吹破的窗户,可反应慢的,只能叫这无数的沙子吹进去不说,还有街上那杂七杂八的垃圾,如今都塞在整个屋子里,人反而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还叫这些个东西刮伤了。 他去的时候,那会儿风沙也才差不多停下来,许多人家不敢探出来。但这回来的时候,街上多了许多行人,这会儿老老小小的,都朝着医馆方向去。 周梨一听,便大概猜着外头是什么光景了,只叹了口气,叫他去休息,和白亦初商议着,“早前便说,几年没有这样的风沙了,许多人家都将那木条做柴火。” 由此可见,多少人家这几天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糟心日子啊。运气好的就像是萝卜崽所言那般,搬了柜子什么的挡住,运气不好的,连床板都拆了怕也来不及堵。 白亦初比她还要担心,“咱们马棚也算是牢固的,却都被吹了去,不说那乡里人家,就是这城里,怕也有不少房屋被卷走了房顶。” 唉声叹气了一回,周梨才问:“既是年年凤凰山那边都要闹风沙吹来这上京,怎就没有想过处理沙尘的法子?” “早前倒是叫人不要在那边砍伐,不管如何,那大片的林子是能阻挡一二的。可这几年来,木材商们也不知如何拿到的公章,直接就在那边砍了拉来城里,一路上不知道节省了多少路费,价钱却还是原来的价钱,白来的泼天富贵,谁也舍不得松手。” 白亦初猜想这些木材商手里有了钱,只大把孝敬上面的官员,那些官员见了真金白银的,自然也就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管了。 周梨一听,眼底全是怒火:“这些个天杀的,就晓得要这眼前半点利益,这一次不晓得是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呢!” 他们这城中还好,到底有那城墙一道道做阻力,到城里风沙也小了些。 可那城外呢?一时不免是担心起来,“真是要命了,霍娘也不知在乡下怎么样了?但凡她聪明一些,晓得躲进那地窖里,能挨过几日。若是傻傻在屋子里,怕早就遭了秧。” 一面说着,看朝白亦初,“可要叫人去瞧一瞧?” 白亦初想着,城里的沙子都这样厚,外头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我去瞧吧,兴许明儿一早就来回来。” 她去周梨放心,可问题是谁知道翰林院明日要不要叫他们去?便道:“罢了,请韩先生走一趟吧。” “不必,这风沙还有没有第二波不说,就眼下这光景,多少人家里都遭了,挂个病假没哪个怀疑。”他打定了主意,当下去同顾少凌和挈炆说了,自己带了些干粮,就出城去了。 他走了周梨才想起,请个鬼的病假啊?那出城不得叫人瞧见?但这会儿也追不回来人了,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明日翰林院没开。 很快入了夜,周梨抬首望着天空那黄橙橙的月亮,只觉得仿若是白日里的太阳一样,看起来怪怪的。 苏娘子她们这种有些年纪和阅历的,只叫这橙黄色的月亮吓得不轻,神神叨叨的忙和王媳妇她们几个在院子里设了香案供月亮菩萨。 但这天有异象,供菩萨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周梨想大抵是她没同阿叶一般,叫她娘喊去拜了菩萨,导致她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 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直至第二天一早白亦初果然如约回来,周梨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这会儿也顾不得那霍娘在乡里是死是活了,只摘了白亦初的面巾头巾上下检查,“你没事吧?” 白亦初一宿没有睡,若是平常还好,却因满路都是沙尘,一脚踩下去又用费劲拔出来,导致他现在也是满脸的疲倦,“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歇会儿就好。” 周梨听了才放心,“那霍娘呢?” “她好着,早晓得我就不跑这一趟了,不枉然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发现沙尘不对劲,不但自己躲好了,还叫附近的人家都早早搬了床板柜子将门窗堵住。”就是几户人家运气不好,叫吹了屋顶,但也因为及时躲到地窖里去,没闹出性命来。 周梨对于霍娘,一直都抱着一种不敢相信的态度,所以现在听到白亦初这样夸霍娘,心里对她不免是有了些改观:“这样说来,她倒是个仗义的。只巴不得乡里人家,都这样作安排,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虽外面的人和自己无亲无故,可若真死在这天灾下面,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也会跟着伤心难过。 这比不得那年在芦州时候遭逢大灾,那时候自己也在逃难中,自然就只能顾着自己,操不了许多心。 可现在不一样,自己安得广厦,那些贫穷人家却身无一片可遮风躲雨的瓦片。 如此一来,心境也就自然不同的。 一面只催促白亦初去睡觉。 她这守在厅里,时不时地叫人出去探消息。 衙门这个时候门像是锁死了一样,直至中午才开了个缝隙出来,传出些风声。 说昨晚那橙黄月亮是异象,整个钦天监的人都被连夜传进了宫里,但也还没得个结果。 这不免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周梨她是熬过天灾的,就怕人生再遇第二回,忐忑不安地等了没一盏茶的功夫,韩玉真就从外带来了那钦天监监正和主薄都在皇城外面被砍了头的消息。 挈炆听得这话的时候,当即就白了一张脸,倏地站起身来,“我要进宫去!” 当然是被周梨给拦住了:“你去作甚?那满宫里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一个都没能拦住,莫不是你说话还比他们好使?” 这话好似一盆凉水般从挈炆头顶上洒下来,浇了他一个透心凉,眼底只浮现着李晟那张看似慈祥又亲切的脸。但他却是满目的恨意,“他终究不是个好人!如此乱杀无辜,便不怕白白造孽么?” 这天气变化,乃天地法则,同那钦天监里有什么关系?他们能凭着星象判个风风雨雨的,便是十分了不得。 他的话才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丫头小厮们的惊叫声,“这天怎么了?怎么一下聚集了这许多黑云?” 周梨他们几个一听,急忙跨出厅去,只见那天空的湛蓝一丝不剩下了,层层乌云叠在一起,黑压压的好像虽是会落下来将这一座城池都给砸掉了一般。 一夕之间,目光所望之处,皆是一片不正常的灰暗。可忽然,这世界大地又亮了起来,每一个角落都像是被银光所填满了一样。 但也只是一瞬了。 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惊天雷声,‘砰’地一下在大家耳边炸开。周梨只觉得耳朵旁嗡嗡的,心脏好像也是长在耳朵边上一样,咚咚的心跳声和那嗡嗡声一起重叠,只见大家好像都张着嘴巴在说什么,可是她一句话也没听到。 急得她忙伸手比划。 忽然意识到大家的举动好像跟她无二,也这就意味着,大家都被雷声震着耳朵了。 好在虽是听不见,眼睛还是好的,见着周梨的动作,都纷纷到了厅里去,谁而已管不得谁了,各自倒了些茶水灌下去,缓了缓,听力似乎才逐渐恢复过来。 白亦初也被这惊雷给震醒来了,急匆匆跑来,“大家没事吧?看这天,怕是有暴雨要来了。” 周梨一听,大概是早年有了逃灾逃难的心理阴影,这第一时间便是将东西都收拾起来,只喊着大伙:“都各自将自己的床铺衣裳细软给收拾好,送到高地处的房间,或是到二楼上去。” 自己也不敢闲着,忙去准备。 那手脚快的,行李少的,收拾完自己的,便忙去厨房里搬水搬粮食,都给一一扛到二楼来。 大家上上下下,热火朝天的,心情都处于一种十分紧张的阶段中。 虽有人质疑周梨这也太小心了些,但这个家里,白亦初和挈炆他们都心甘情愿听她的,因此也没人反对。 然而没有想到,粮食还没完全搬完,在楼上的人便急得手舞足蹈,指着前面,大喊大叫着:“来了来了!” 周梨还在楼梯上,肩膀上也扛着一袋四十斤左右的白面。 听得这话的同时,只听前方好像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好似那千军万马踏水而来,心头一震,也不知道腿脚上哪里来的力气,只咚咚咚地上楼跑去。 几乎是她将白面扔进屋子里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后半身一阵胀痛,打得她皮肉生疼发麻,忽被白亦初拉了一把,顿时与那种莫名其妙的疼痛隔断开,耳边响起白亦初的紧促焦急声:“你快进来啊!” 周梨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见那倾盆大雨已是越过了他们这里,还夹杂着不少婴儿拳头大小的冰雹。 她浑身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满院子在风沙里残存下来的半点绿意,顷刻间就被砸得所剩无几,院子里一时变得光秃秃的,地面埋进沙子里的冰雹上面,残枝纵横。 周梨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再转到最后对于这天灾的无可奈何和坦然接受。 大家这个时候都纷纷找地方避雨,只怕也是平生第一次时间到这样大而猛烈的暴雨,都傻了眼。 万幸的是,这暴雨并没有维持多久,来得飞快,去得也速度。冰雹也只有开始那一瞬,但寻常人家的屋顶只怕是遭殃了的。 而且因那四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黄沙,以及在婴儿果子拳头大小接二连落下来的冰雹所砸下的树叶枝条,使得那排水道早就被堵住了,如今这滂沱大雨所带来的积水,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淹去了半层楼。 更可轻而易举将人给湮没了。 而这场大雨停下后,天空和整个城池的污浊,都被洗涤得清凉,周梨站在楼上,甚至觉得还能看到城外那如黛远山,闷热又满是尘土的空气这会儿也变得清新无比,天边云色如墨如画。 只是垂头一看,泱泱污水无处可泻,将城池给淹城了龙王宫一般,只不过水面已经漂浮着各样的垃圾,死猪死狗。 也许可能还有死人……只不过还没浮上来罢了。 各处的墙壁只隐隐冒出一个墙头来,一眼看去,仿若那田间阡陌交错的田埂,积水中浮出来的小半个屋顶,像极了田间的草垛子。 这会儿暴雨如注已经远去,但这留下来的积水还是叫大家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惊恐中。 天上地下,如今真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光景,抬头天山人间,垂眸是万劫地狱。 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那水面漂浮着的各样杂物,周梨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拉着旁边白亦初的手臂,“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们这房屋都被淹了半层,那寻常人家呢?还有那街上的积水,如今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城中处于低洼处的人家里发出的恐惧哭声喊声。 白亦初听到她紧张且又充满了惊恐的声音,转过头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没事,你带着女眷们先在楼上,我们下去看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这排水沟里疏通。” 可即便家中这排水沟可直接通往河中,可是到时候若家中水位低了,街面上的水自然就直接渗透进来了。 到底还是要看朝廷的安排。 但白亦初等不得,“我去衙门那边看看。”灾情这样严重,朝廷应该已经安排工部的人开始清理排水道了。 挈炆顾少凌忙跟上去,“我们跟着去帮忙。” 只怕在场也就是顾十一叔侄不将这些个雨水放在眼里了,他们在那儋州,见多了的是台风卷来的海啸。 但也不敢去轻视这场短时间里造成的灾难。因为他们都知道,地理环境的不一样,使得这些积水不能快速退去,不晓得要白害多少人命。 所以既是跟着去保护他们少主,也是跟着去帮忙。 韩玉真自然是放心不下白亦初的,只追了去,走前同殷十娘交代,“你千万要保护好姑娘。” 殷十娘自是应着,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梨。 萝卜崽本要去,但看着这家中剩下的小厮和众多女眷们,便留了下来。 可这样坐以待毙,周梨也办不得。 但她们又不会泅水,除了阿叶和殷十娘萝卜崽之外,哪个还能飞檐走壁?但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人长了脑子就是要拿来思考的。 周梨只将二楼的门板给拆了下来,绑在一起,临时扎了个木排,正放到水面试了试,大家便都听得一阵孩童哭啼声,只闻声搜寻过去,却是另外一处院子里发出来的。 见此,便晓得是那边的墙根矮了些,别处的水流淌过来了,至于这孩童是怎么到那头的,如今也不得而知。 “十娘,劳烦你去看一眼。”周梨见十娘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偏自己又飞不过去,只得央着她。 殷十娘见她一副要跳上那木排的样子,“那姑娘你先不要急着上去,等我过来再说。” 见周梨答应了,才起身飞到隔壁院子里去,片刻便回来了,只不过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岁的娃娃,穿着锦缎衣裳,生得粉雕玉琢的,哭得一张小脸通红。 周梨见了忙伸手接过去,“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谁家的,放在了洗衣盆里,飘到了咱们院子里来。”只不过周梨见着小姑娘穿着也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且他们这条街除了那些铺面之外,居住的都是大门大户。 就好奇了,“咱们这四处的邻里,哪家没有高楼大厦的?怎么叫孩子这样逃?” 周梨比她还疑惑?只抱到屋里去,拿了个包子给她。 孩子倒是接了过去,却是拿在手里不吃,问个什么也不说话。周梨瞧着越发心焦,只同苏娘子说道:“孩儿交给你这里。我和十娘萝卜崽出去看看,阿叶这里陪着你们。”她想着元宝街都尚且如此,那往西边去,那边明显地势矮了些,如今积水到底得多深啊? 又将小厮丫鬟们都叮嘱一番,“大家不要怕,这天垮不下来,更何况这里是皇城呢!” 然后才同殷十娘跳到木排上,这会儿萝卜崽已经找了一根竹竿来,水是流动着的,很快便划到了墙根边上,几人拖着木排翻了墙,便是大街。 街面的上的水位也没有退的意思,甚至竟已看到些许漂浮着的尸体,多为老人孩子为主,哭声求救声比比皆是,像是他们这样拆了门板飘在界面上的更多。 周梨看得心凉半截,一个个都沉默着,完全被包围在这悲凉凄惨的哭喊声中。 “去西边。”她将目光收回,选择放弃打捞这些尸体。 西边那头,地势低洼,多的又是寻常人家,矮房矮屋,她不敢想,这样急促的暴雨之下,到底有多少人逃出了生天? 但如果能去救一个,也算一个了。 她这一趟,到底是不多余,虽是叫殷十娘一颗心都悬着,不过到这越是往西走,就越是看到那些坐在各家还没被淹没的屋顶上,或是攀附在树干上都是等着求救的。 衙门虽已经派人过来了,但是援救的人手远远不够。 她见此,只喊萝卜崽和十娘各自去拆了门板做木排,自己先划着,运了一批有一批的人到了高地。 这不是无用功,沙尘吹了那么几天,各个角落都被堵死了。 如果只有沙子还好办,偏那狂风吹起来的时候,什么杂物都卷了进排水道里,不然早就被这大水给疏通了。 所以这积水一时半会儿褪不去,那些个房屋这样泡在这水中,腐朽的老屋子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在殷十娘也划着自己自制的木排来救人的时候,就有好几处房屋垮了。 好在这些人都给及时运送了安全的地方。 这一忙,就是到了晚上,期间半口水米不得进,周梨那养了这几年的一双纤纤玉手,如今满手心的血泡。 她疲倦地坐在木排山,下半身的衣裳早就全湿透了,额头上全是汗,头发因为她的劳碌而有些凌乱,如今不规则地贴在脸上。 还亏得殷十娘和萝卜崽两个到底练武,体质比她稍微好些,不然全都累得如同她这样,还不晓得要如何划着回去呢! 只是回了家里,却发现当时忙着搬粮食和各种衣裳铺盖上楼存放,却忘记药品了。 朱嬛嬛和沈窕捧着她那满手的血泡,哭得眼泪哗啦的。 千珞则后悔不已,“早晓得有那么多人等着帮忙,我便跟着你们去了。” 周梨其实这会儿是察觉不得半点疼的,一双手只觉得火辣辣的,只是拿筷子端碗吃饭,方有些痛楚的感觉。 见她如此,朱嬛嬛和沈窕挤在她身边喂她吃。 周梨只觉得怪怪的,但确实自己两个掌心实在惨不忍睹,便只能这样将就着,一面问白亦初他们可回来过。 阿叶禀着:“公子没回来,是挈炆公子来拿了些东西,说他们要跟着帮忙疏浚几个大些的下水口,今晚怕是都不回来,叫不必留灯等。” “朝廷的人呢?”她问完,忽然觉得有些没有意义。这明明是皇城,六部皆在,还守着天子,有什么天大的问题和决策难以做出决定,都可以直接找皇帝。 可这么久,水位一点没有往下降?虽说朝廷也派人去低矮地方救人,但也不可能全部的人都去了,工部的人总是要留下来处理这些被堵塞得死死的排水口吧?其他部即便不在行,但也会协助吧? 可说到底,是大家怕死,不愿意埋头到这污水底下掏空排水口?还是朝廷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上位者也无执行力? 果不其然,只听得阿叶满腹的怨气,小声地说着:“我出去打听了一圈,各都顾着自家呢?鼓楼上的旗子扬起了好些次,没几个人去报道,都说受了伤,或是忙着遭了秧的家里。”可是这光景,便是皇城也没免去被积水所淹。 周梨听了这话,心里产生的失望就更重了,但终究是无可奈何。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这一双手,“如此,大家也都早些休息。”家里的人不会水,少年女人皆多,周梨也不想叫他们去冒险丢命了。 朝廷的人领着那样丰厚的俸禄,这个时候都不愿意去各司其职,众志成城抗灾,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想是白日里遭了这百年难遇的大暴雨,心惊胆战了一天,所以这一夜,睡得都极好。 周梨起来,见着太阳已经出来了,他们这一片几乎都是富贵人家,不像是别处那般,死了不少人,所以倒没听得多少哭声。 只是那个捡来的小娃儿,半夜里还起来哭闹一次,好在叫苏娘子拿糖给哄着睡了过去。 这时候的水位虽还没退去,但比昨天低了分之一,总算是叫人有了盼头。 周梨今日开始觉得满手疼了,殷十娘不知道从哪里去弄来了药,给她涂抹了整个掌心,两只手包扎得跟粽子一样。 这样一来,她也帮不了什么忙,这会儿不免是有些怨起自己无用。 到了中午,忽然那水就像是被无数个泉眼吸走了一般,各处的下水口里都传出咕噜噜的巨大响声,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那原本能淹没到周梨脖子上的水位,竟然就流干了。 只不过这水退却后,四处都是一派萧条,淤泥杂物随处可见,甚至是他们家这外面的巷子里,不知道从哪里冲来的尸体,咔在转角处。 此情此景,只提醒着众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还没结束。 白亦初他们是第二天回来的,一个个身上都臭熏熏的不说,还好似能刮下来十几斤的黑泥。 后来才晓得,那通河面的多处出水口,便是有人下水去,但仅靠着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排水口给疏通。 又说这些人,多数都是有功勋在身上的,要么就是贵族子弟,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根本就不可能下水冒险,有的甚至借口不会泅水。 可这满城都在积水中泡着,早些将排水道打通才是要紧事情,这样才能真正解决当下危机,真要靠着太阳将这积水晒干?只怕不知道要泡坏了多少房屋和粮食呢! 所以气得白亦初便直接跳下水去。 他这几个好兄弟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下水,当然去帮忙。 旁的见了才觉得脸上挂不住,白亦初他们到底是文臣,方也才跟着下水,大家合理。 如此一来,有了个领头羊,愿意下水的越来越多。 可见这肯用心,再怎么艰难的事情都是能办成的。 所以可以说,这城中的水能这样快地退去,他有着天大的功劳。 皇城的赏赐很快也来了,只是看着这才被大水泡过的大厅里堆放着的金银锦帛,白亦初他们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偌大的一个皇城,能人之士不少,却是没有几个愿意出力的,这下去这天下岂不是要完了? 偏就这样了,隔天还听到不少人酸溜溜地说白亦初一个翰林院的读书人,竟去抢工部的功劳。 当然有负面的就有正面的,夸赞他不愧为霍将军的血脉,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这些言论,白亦初统统都隔绝在外了,他一直所关注的是这排水道虽是疏通了,但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和教训,朝廷里竟然没有将那取缔凤凰山砍伐的事情放在心上,更没有重新修筑这城中的排水道的计划。 上京城建都这么多年了,许多的排水道都已经老化毁坏,经过这一次的积水,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更该重新修葺才是。 公孙曜在芦州虽没有亲自去动手,但也算是有经验在身上的,上了几回奏章,都没有被当一回事。 这样的民生大事,在李晟的眼里竟是不值一提,公孙曜还为此在朝上被责罚了一些。 但好在朝中像是他这样的人,其实还是不少的。可是自古以来,善者似乎又等于弱者,他们没有争辩成功,更何况一开始,李晟也不同意在这上面劳心劳力。 只想着,几年难得一次这样大的风沙,已经过去了。百年难遇的暴雨,也见过了。难道这接下来还会有风沙和暴雨么? 所以自然是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这才是白亦初的心寒之处,再一次觉怀疑起李晟是否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挈炆看在眼里,只有种能人者满腔抱负困于心中无处可施,上位者却居要位而不理正事的痛心。 尤其是昨日又听得李晟说要准备下旨征天下巧匠,意欲重新修筑九仙台之事。 挈炆想,即便是不去禁凤凰山砍伐之事,也不愿意重新修葺城中排水道,但好歹先安顿那些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灾民才是。 如今城西那边,不知道多少人破衣烂衫,每日都在望着人施舍。 这便是眼前的事情,他这个做皇帝的难道看不见么? 他自己也是被气得不轻,回来饭都吃不下去。只觉得这和自己所预想的做官完全不一样,憋屈得要命,一件实事也没有替老百姓做。 只不过见着众人都在因为那些在灾中丧命,和失去家园的老百姓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而叹气。 便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周梨的手逐渐好起来,那日白亦初回来发现后,将她说了一顿,又万分心疼。 救上来的小孩儿,也叫父母亲领走了,不是别处的,正是他们隔壁家的外孙女,因当时叫奶娘抱着在院子里玩,大雨来得忽然,没能爬上楼,奶娘抱着她起先躲在屋子里。 后来雨虽是停下了,水位却不断长,那奶娘情急之下,只将她放在木盆里。 没想到孩子命大,漂浮到周家这边来,得救了性命。 接下来这些天的天气都算是好,但被大水淹的房屋还没彻底干燥不能住人,屋子里也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便是周梨家中许多房屋也是如此。 且被冲垮房屋的也不在少数,那粮食财产,一样不剩。所以她带着家里的女眷们,既是出钱买粮食,又是同药王菩萨庙里的鸠摩和尚一起设了粥棚。 霍莺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当时风沙来的时候晓得躲在地窖,还带着周边的人一起避开了风沙,后来发现天气不对劲,又带人躲到半山腰的山洞里去。 如今白亦初已经打发人将她给接了回来,只是那张脸终究是被毁了,周梨总是担心怕那青木看到她,也就留在了府里。 街上也有许多像是这样的粥棚,但就很奇怪,最后大家就只记住了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何婉音,果然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长着一颗菩萨心肠。 还有人将她设粥棚救人的事情编成了一首曲子,供小童们在街头巷尾唱着。 可是把那从来不愿意吃亏的千珞气得不轻。尤其是再确认,那何婉音不过是设了天的粥棚,熬的粥又不如他们和别处的粘稠,偏偏这样不要脸,到处宣传。 沈窕拍着她的手安慰,“你不要生气了,萝卜哥已经去打听了,她花在找人编曲大街小巷到处唱这曲子,花的银子比她在粥棚上花的还要多呢!”她还不知道,她姐姐的悲剧虽然大半是她父亲造成的,但有一部分却是怎么都同这何婉音脱不了干系。 只想着何婉音明明是上京第一才女,美貌和才华共存就算了,且还是个善良温柔端庄的女子。以前她听人说起的时候,最是羡慕何婉音,甚至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可是谁晓得,她竟然和自己听说来的并不一样,心里很是失望。 但沈窕这哪里是劝说?分明是在火上浇油。阡陌越发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一向是个不愿意低头服输的人,到了周家后,还从未有人见过她这般模样。 见周梨还在同白亦初商议着,再拿些银子出来,多设两天的粥棚,过几日等衙门里给他们发了粮食,才收了粥棚。 阡陌便跑过去:“姑娘公子,你们何必白做?如今人人都只记得那何姑娘,哪个晓得你们在上面操劳又花了银子?”既然他们都说那长庆伯爵府的何姑娘好,他们去找何姑娘得了,莫来吃别家的粥啊。 周梨见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这里设立粥棚,的确只是希望没有人因为饥饿丢掉性命,并非是奔着赚取名声而去的。别人的事情,你也不必这样上心,咱们做好自己便是了。” 周梨不是佛系,只是很多事情,她确实没有办法做决定,她只能坦然接受,内耗只会让自己更为痛苦。 所以,她允许任何事情的发生。 71. 第 71 章 三合一 她更是惜命,活到现在且还活得不错,实属不容易。前有顾少凌不要命地对李司夜动手,没成功就算了,反而险些害了无辜。 后又有这不信邪的柳相惜去对付何婉音,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何婉音花小钱赚大名声,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跑去做什么正义之士,周梨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不愿意。 但她跟白亦初拿现在大家的现状和梦里做了对比,似乎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往前走往上走,而不是急于解决何婉音或是李司夜,那么他们的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 而且对方也不似梦里那样顺顺利利的,最起码到了现在,李司夜除了从霍南民那里得来的宠信之外,任何声名权力都没有。 也是这一点,让周梨坚信,只要稳扎一些,恶梦就不会成真。 不过明明周梨是从外界来的灵魂,可是大约在那个世界,她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方,反而在这里她有着偏爱她的亲人和青梅竹马长大的白亦初,以及那些要好的朋友。 所以她更热爱这个世界,也更珍惜当下的生活和大家的生命。如此她就更要万分小心而行。 千珞不是很理解,她在山寨里长大,寨子里的生存法则简单明了,就比谁的拳头最硬,谁说话就最管用。 所以她见周梨明明有能力揭穿何婉音的真面目,却没有去执行,反而放任她这种佛口蛇心之人任意妄为,欺瞒大家,很是不解,气得直跺脚:“姑娘,您怎么能这样软弱?” 她以为,周梨还是害怕那何婉音。 怕,周梨的确是怕的,毕竟太邪门了。 沈窕气虚喘喘地跑来,正好听到千珞对周梨说的这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劝着:“千珞姐,这满城设立粥棚的多了去,比咱们家这里花钱出力的更多,人家都没有吱声,咱们干嘛上去做这个出头鸟。” 千珞得了这话,一时就泄气了,软绵绵地靠在一旁的桌前,瘪着嘴说:“也是,别人都不做这出头鸟,是我糊涂了,反而催着姑娘去。”回头看了周梨一眼,有些愧疚:“姑娘要是为此出事,一万个我也赔不起。” 寨子里的人常说,枪打出头鸟。所以她这是险些害了周梨么?可是一想到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这样不要脸,现在想起何婉音此前的那些美好的名声,不禁开始猜疑起来。 起身同周梨白亦初福身,方和沈窕一起从中出来,就迫不及待地低声说道:“我现在一点都不相信外面对她的夸赞了,什么样貌似天仙,指不定还不如那无颜女呢!才华横溢,没准是抄袭来的。” 沈窕并不曾见过何婉音,自然是没有办法与她做证明的。只是听得她这话,不禁笑出声来,附和道:“对,她表里如一,没准这些都是假的的。难怪常言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不其然。要不是咱们自己也设立粥棚,跟着在粥棚里帮忙,怕真要叫外面的歌谣给骗了去,真当她救了这满城受灾的老百姓们。” “不要脸!”千珞骂了一句,本想还再说几句粗话,但是一扭头看着沈窕天真活泼的雪白小脸,便默默地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又说她二人出去了,白亦初和周梨这里也把这些天的开销都给核算出来。又做了详细计划,周梨喊了苏娘子拿了采买单子置办,这才朝白亦初问:“冰雹虽就那样一茬,房屋是躲过了一劫,可是那城外周边的青苗俱毁,今年这一代农户的青苗税朝廷可是有说要免去了?” 且这一茬庄稼算是彻底毁掉了,当下虽还能将田地整理出来种植旁的农作物,这收成却少了大半,到时候老百姓们的粮食只怕过冬都艰难。 眼下的白亦初,其实仿若那困于笼中的猛兽一般,他现在十分理解公孙府的几个侄儿了,他们都是行兵打仗的好手,甚至自带些天赋,可李晟偏偏要派了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霍南民去豫州。 就这样跟着齐州的李木远两两相望,不知道一年要多耗损多少粮草,又白浪费了多少人力呢! 而他在翰林院,做的是编书事宜,上朝品阶又不够,根本连提个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将自己的意愿转达给表哥公孙曜。 公孙曜自己本就有许多奏章还等着李晟的批改点头,如今又添了自己的,每日上朝去,他只怕都被喷城里筛子了。 如果李晟但凡同意了其中一两项,哪怕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值得的。 可是并没有,李晟如今的所有精力,都完全放在了修筑九仙台之上,对于旁的事情,一并充耳不闻。 那朝下臣子提的次数多了,反而惹了革职之危,性命之险。公孙曜能保存他自己,也亏得是李晟那心里有数,公孙家的人是有真才实学的,现在虽用不上,但留着关键时候他们能起大作用。 于是对公孙曜才多了几分容忍之态。 可别的官员,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此刻面对着周梨的询问,他摇着头,眼睛里携着些难抑的愤怒,但这并不是对周梨的。“没有。陛下说,这一场天灾,不管是风沙暴雨,皇城依旧没有躲过去,他作为天子既是都能克服,底下这些庶民难道就不行?莫不是还会比他这个做天子的尊贵了?” 这话一出,哪个还敢再吱声?再吱声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比天子要尊贵了。 哪个能活得不耐烦不要命了?如此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周梨先是有些愤怒的,这哪里是个一个天子口里能说出来的话?他能克服,那也不看看他住的是什么地方? 皇城处于城中最坚不可破又高不可攀的位置,风沙吹到哪里所剩无几,几乎被高高的城墙给阻挡在外。 老百姓们那低矮破旧的茅屋是能相提并论的么? 但随即她又露出一种类似于讥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他倒是与老百姓们同甘共苦了。也难怪云长先生不愿意待在这上京,真是要把人给活气死了。” 一时想起白亦初去翰林院的时候,崔氏打发人来过,便道:“马氏的病快要好起来了。她这些日子病着,满将军府的人都快以为只有小覃氏这个小夫人,而无马氏这个正室。” 马氏一旦好起来,也就意味着她终于还是接受了覃氏的安排和羞辱,上门来接白亦初上门。 白亦初闻言,“那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是啊,早日回去,能探访些从前的事宜,咱这心里也好有些数。”不过白亦初仍旧还要日日去翰林院,回来也就那点功夫,最多是方便安排几个人在将军府里罢了。 倒是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这众人,白亦初是个赘婿,他们接白亦初回将军府,那肯定是不能落下自己的。 到时候自己也住在将军府,这出身于他们来说,也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只怕到时候对于白亦初的各种不满和手段,都要抛到自己的头上来。 但这种好歹是看得见的,比不得何婉音那种暗箭,所以周梨不但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因为只要他们一朝自己动手,总是会将自己的弱点给暴露出来的。 白亦初见她嘴角难得挂了笑容,甚至疑惑,“怎么还高兴上了?” “我只是在想,满将军府没有一个不欢迎我们的人,却又不得不迎我们进门,想到他们不高兴,我就高兴啊。” 可白亦初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愧疚,心疼怜爱的温柔摩挲着周梨才落了疤的掌心,那些血泡结疤后地地方,如今长出了类似于辛夷花的那种嫩紫色。“委屈了阿梨,还要叫你搅进后院的乌烟瘴气中。” “那有什么?你不晓得自打知道要回将军府,阿叶她们给我塞了好些个关于宅斗的话本子,叫我都看不过来。”那帮丫头一面要嚷着攒钱,一面发了月钱,第一时间就去买上京最流行的胭脂水粉,或是话本子。 周梨想若是那银钱足够的话,她们还能继续买每月流行的新衣裳。 反正是没有一个人手里能攒住钱的。 看着她的笑,白亦初那心情也好了些,只侃笑着:“那些个就是瞧着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有用?若是有用,个个都学起来,那后宅里,也就不会这样乱糟糟的了。” 想到周梨如今也是时常往芦州写家书,便道:“若我们真去了将军府,你可要与元姨和姐姐提?” “先不提,免得叫她们担心。”周梨说着,走到窗前去,那原本开轩可见的满园扶苏花木,如今只剩下一簇簇枝杆乱条。不过叫周梨惊讶的是,家里这满庭院的花木虽是断枝缺桠,草本植物更是只剩下一个桩,但现在竟然都还顽强地活着,甚至已经发出了新绿嫩芽。 而且一片草坪都没有移位的,可见当初这些花匠是真用了心思栽培。 这算是这一场天灾后,最叫人值得欢喜的事情了。不禁夸了那些个花匠几句:“如今灾后,各户人家都忙着修葺房屋或是整理院子,咱们遇着用心人,这院子倒是免了,只交给时间,想来要不得多久,又是一院子的怒放花草了。” 接下来的时间,白亦初和挈炆两个仍旧是两点一线的,只是挈炆总是被喊去宫里。 到了八月中旬,马氏终于好起来了,霍建安是不愿意同她来丢这份脸的。如今叫她的女儿霍海棠扶着,叩响了周家的大门。 彼时当初受水灾的老百姓都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中,那家园房屋被冲毁泡坏的,也在忙着修葺,粥棚已经撤掉,街上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影子。 所以当将军府的车马在这周府门口停下,一时间便引来无数人的停驻围观。 这对于出生贵族的马氏来说,乃莫大的屈辱,尤其是面对着周梨一个乡下丫头,她还要客客气气。 在她的不安中,大门终于开了,萝卜崽从里探出头来,明明已经晓得她是哪个了,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走程序的样子,“这位夫人找谁?是否敲错了门?” 马氏在家里受了婆婆覃氏的委屈打压,躲了这么久的病仍旧没有推辞掉,反而险些丢了自己这个正室该有的派头。如今见周家一个小厮还要将自己堵在这门口问这问那的,气得那还带着病气的脸顿时就黑了起来,张口要怒骂。 但话未说出口,就叫那个对于家中事情,似向来都不是很在乎的霍海棠给一把止住了。 霍海棠看朝萝卜崽,“你家姑娘可在府上?你去同她禀,就说将军府来人了。” 萝卜崽目光滴溜溜的在她母女身上打转,“哦”地应了一声,但也没有请她们进去,反而‘砰’地将房门一关,隔着房门传来他并不算太清晰的声音,“稍等,容我去禀了。” 这可把马氏气得一口血就堵在了嗓子眼,见着身后这么多婆子媳妇看自己的笑话,叫人一个小厮拦在外面就算了,还有这满街的闲人。 因此只责备起霍海棠来,“你作甚给他脸?一个下贱胚子!竟然还敢将我给堵在门口,看我进去了,不扒了他的皮。” 马氏到是淋漓尽致地骂完了,可是却察觉到女儿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看得她心底有些发毛,“你瞧我作甚?”心里只想,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可到底是叫覃氏给养坏了去,不拿自己做她亲娘? 不然这天底下,哪里有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瞧自己的亲娘? 那眼神,带着几分蔑视。虽然马氏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霍海棠其实很不明白,她娘马氏虽不是出身在公孙家那样的大家族,但怎么说马家也是两代人的官宦之家了。她七八岁的时候,外祖就做了官,也开始将她照着上京的小姐们来养的,怎么却仍旧是满身市井之风,恶妇之态,读了的书进了她的脑子,都仿佛变得那磨盘里碾出来的豆渣一般无二。 也正是如此,霍海棠略懂事些后,见着她娘马氏的那些行为举止,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不忍观仰。 每看一次她就忍不住发出一次疑问,自己真是这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么? 但她一样不喜欢祖母覃氏。祖母虽将她养在身边,但她知道祖母意欲何为,可是那宫里的娘娘们,几个有好下场的?她也不愿意跟着许多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有那闲暇功夫,多写几个话本子不好么?更何况她有自己的好姻缘。 马氏见她不说话,脸又气白了些,低声骂起她来:“你个讨债的东西,小时候白给你奶吃了,不过到你祖母跟前几年,你就不认得谁生养的你。” 霍海棠依旧不理会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淡淡地看着周府的大门。她对于周梨没有什么期待,想着有了娘在跟前做模样,周梨这个乡下出来的,只怕也没有什么新鲜感,最多就是再粗鄙些罢了。 所以她很是想不通,这个堂兄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们那一房都脑子有毛病?从前叔叔要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夫人就算了,现在霍聿之既然都晓得自己这身世了,还要继续和那个乡下丫头在一起,还是个赘婿。 不过她倒是不排斥他们搬进偌大的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好久没有什么新面孔了,他们搬回去了,自己也能多几个话本子素材不是? 就是想听着耳边她娘还喋喋不休的骂声,只希望周梨别想是她娘一样,少些污言秽语。 听得也有些不耐烦了,终究是没有忍住,便朝她娘说:“您要真有本事,不要在人家门口骂,回去同祖母跟前讲。” “你……”这话可将马氏气得不轻,一把甩开她掺扶着的手,指着她怒斥:“你个吃里扒外的,老娘叫人欺负了,你不吱声就算了,还……” 话还没有说完,周家这紧闭着的大门就开了,一个穿着缥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站在大门正中央,她穿得其实很随意,就是家常的装束,衣料子也不是很华贵,头发绾得也很简单,用两根带着些青绿色的银杏叶花样玉簪子固定着。 在这炎炎夏日里,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碧水湖面吹来的一缕凉风,叫人心神舒坦。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左右的妇人,和别家的小姐们身旁嬷嬷姑姑不一样,穿着的是一身雪青色的劲装,腰间挂着鞭子,显然是个练家子。 加上开门的那个小厮,总共就个人。 而这穿着缥色衣裙的姑娘,一眼就给了大家她是这个府里当家人的感觉。 她的模样和气质,都完全超脱了霍海棠的所有预想,使得她对于周梨这个大家私底下常常挂在嘴上,且又十分看不上的乡下丫头,忽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直觉告诉她,这周梨和她娘马氏不是一类人。 只不过她看着周梨身后总共就两个人,而她们母女身后丫头婆子乌泱泱的一大群,都快将周家门口这石阶给挤满了。 可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她仍旧觉得周梨那边,给的感觉好像还是比她娘这边有气势些。 果然,要比气势,不是光人数量占多就能赢的。 马氏也愣住了,只不过她的心里活动没有霍海棠这样丰富,她就单纯震惊,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这样水灵,坚决地认为是敲错门了,甚至还抬头确认是否是周府。 周梨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早就已经探查好她两人的身份了,“贵客临门,实在是有失远迎,两位快些请进。”她一句客套话说完,这才打量起马氏母女俩,“听我家小厮说,两位是将军府上的,只是不知两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又万分热情地邀请她们。 马氏也还没来得及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周梨问,实在是骂不出口,于是只清了清嗓子,原本是要摆摆架子,把将军府夫人的派头拿出来的。 就被霍海棠给抢先了,“这是我母亲,你既然是阿聿的娘子,那也要唤她一声婶娘才是。我叫海棠,往后你到了家里,我总算是有趣了。你不晓得一屋子都是些木头人,好没意思。” 周梨当然知道她是霍海棠,只是没想到她和霍娘所说的有些出入。 其实不怪霍娘,是霍海棠这人比较倨傲一些,她是瞧不上那些庶女的,又自恃肚子里有几分墨水,能写出坊间人人追着爱看的话本子,便越发高高在上了。 在她那眼里,家里从底下的小厮到上头的老祖母,都不过是她话本子里角色的模子罢了。她看不上他们。 但她也看不上周梨,此刻对于周梨更多的热情,还是因为新角色的加入和她与自己所预想的样子截然相反而有些兴奋罢了。 母女俩被周梨请进了厅里去,这小半月里,花木虽已经在拼命重生,但仍旧是一副破败样子。 好在各家各户都是如此,谁也笑不着谁。 于是马氏是打算等上了茶水来,再给周梨一些下马威的。所以当阿叶来奉茶时,她看都还没看,只端起来就张嘴说:“我们府里虽是比不得宫里,但也不是什么茶叶都能入口的。” 周梨涵养极好,但更多的是对于马氏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而惊讶,“这是挈炆从宫里带来的,夫人若是喝不惯,我叫人去换别的。” 这话好叫马氏没脸,自己又不是那种聪明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气得将那茶盅放下,有些恼羞成怒:“向我炫耀了不是?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尝过,要你来教我?” 周梨微微侧着头,嘴角含笑着打量她发怒,那个目光看起来,就仿佛是见街上杂耍的猴子一样。“夫人贵为将军夫人,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尝过的。” 这让马氏一番没皮没脸的撒泼后,忽然意识到,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凭何这样看着我?” “噗。”周梨终是没有认出笑出了声,她虽然一向不喜欢男人妻四妾,但是面对着此刻的马氏,她倒是觉得霍南民合该另外娶小老婆。 整个场面,霍海棠都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中,她几次想开口将她娘的话打断,一直没个机会。 如今听见周梨笑,脸也忍不住跟着滚烫起来,终于是忍无可忍,将声音提高了一下,“娘!”只是那声音里不晓得抑着多少怒火。 但周梨的笑明显是激怒了马氏,她气得倏然站起来,甩着手里的绢子,“哼,你笑什么?笑我在将军府过得不好是不是?可我在将军府过得不舒坦。难道你以为你去了,那老妖婆就能真心待你?要真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我上门来,自己早就亲自来了。”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是有些失控起来,竟是嚎嚎大哭起来了。 霍海棠已经慌了神,她虽擅长在话本子上写家长里短,但现实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却是手足无措。 也慌忙站起身来,企图要去劝,但才伸出手就被她娘马氏一把将手拍开了,“你个没有良心的讨债鬼,少来假惺惺,你要真心疼我,就不会看着那老妖婆如此欺辱我踩踏我。” “娘,要不咱们先回去。”霍海棠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丢人,一面使唤着跟来的众多婆子,将她娘给拉出厅里去。 然后才紧张地看朝仍旧云淡风轻坐在那椅子上品茶的周梨尴尬道:“府上的事情,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打听,今儿我娘也来了,面子也算是给了,你们也早早搬回去吧,那边覃姨娘已经收拾好了院子。” 霍海棠这时候忍不住想,若是有了白亦初和周梨到将军府里,也许她娘总是被欺压的这个角色,就该落到周梨身上了。 但她一看到周梨这副样子,似也不是个吃素的,不晓得面对了祖母,是个什么龙虎相争的场面。 马氏就像是一场闹剧,从大门口骂着进来,又骂着出去。 周梨想,她是骂够了骂解气了,但是覃氏要的体面她一点没有做到,回去怕是有苦头吃了。 而且这马氏是真没有脑子。 见人走了忍不住问起霍娘,“她这个做正室的就这般模样,为何你母女两个日子还这样艰难?” 霍娘对于马氏张口就骂人,且又话不过脑子的行为举止,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是算不得什么,那个小覃氏才是厉害角色呢!一个口蜜腹剑的,你到时候去了是千万要小心,不要叫她的外表给骗了去。” 周梨自然是不敢将覃氏和小覃氏轻看了,尤其是那覃氏,一个丫头做成了将军府的老太君,要说她没有一点手段和心机,哪个能相信?也难怪马氏一个官家小姐给她做了媳妇,硬生生给欺压成了那市井间的刁妇。 当下也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人事,想着过两日就搬过去。 然隔天下午,周梨就收到了几封来信。 日期虽不是同一时间寄出来的,却兜兜转转的,最后同一日到自己的手里。 其中有两封,还是云众山的来信,且都是从东海寄来的。 她先看了日期在前的那一封,却道那沈窈不愿意吃药,这边她妹妹寄过去的银钱,她也不动,只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沈窕到底是戴罪之身,他们也没法子将人弄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糟蹋身体。 周梨见此,心里想着一会儿同沈窕说一说,叫她写信去劝劝,或是再想办法找那祝子骞,看看他可是有什么法子。 说起来,也是好一阵子不曾听见祝子骞的消息了。 一面拆开第二封,却发现第二封十分厚,不想一那信封一拆,里头直接就滚出来一封绝笔书信,是沈窈写给沈窕的。 她没去拆,而是先看了云众山信里的内容。 可是随着目光往云众山那粗枝大叶的字往下移动,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沈窈死了,算起来正是上京闹风沙那些日子。 她本就带病,且到那头又十分水土不服,不愿意吃药,这样双重折磨下,本就一心求死的她倒是心随所愿。 只是她死了,沈窕可怎么办? 一旁干活的阿叶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小心试探:“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一面偷偷看周梨拆的信,芦州来的还没拆,便松了一口气。 周梨听得她的话,回过神来,将信放到桌上,声音有些缥缈,“你去喊窕窕过来吧。” 得了这话,阿叶心里便猜了个七八,所以去喊沈窕的时候,将擅长给沈窕灌鸡汤打鸡血的千珞也喊来了。 周梨这时候已经将芦州的家书看完,家里那边一切都好,只是仍旧问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得空回去,今年是不是也不能一起过年等等? 左右家是家中老小怀念他们了。 抬眼见着阿叶连带着沈窕千珞都来了,便示意她几个都坐下来。 沈窕也会察言观色了,阿叶虽说她姐姐来信了,可那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所以此刻见到周梨,就急忙问:“是不是我姐姐病得更厉害了?我寄给她的银子,她没收到么?” 花慧那个院子,周梨已经重新买回来了,萝卜崽带着沈窕一起下荷花池,把银子挖了出来,全部都存在了通宝钱庄的柜上,就想叫沈窈在东海宽裕些,任由她去取了看病抓药的。 但算着时间,还没到那边的账上呢! 周梨不知道怎么说,只将她姐姐的绝笔书递过去,“也许这对于你姐姐来说,是件好事情。” 一听她这话,沈窕哪里还不明白?她本能地想将那信扔出去,喊着闹着说不信,但是她又十分清楚如今自己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咬了咬牙,将那些个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用那颤抖着的双手,将信展开。 眼睛温热一片,掉下来的泪水却是冰凉的,一下就将她姐姐沈窈字里行间的解脱个对她的愧疚给打湿。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悲伤地哭起来。 千珞和阿叶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终于是上前一左一右在她身边蹲下来劝导。 只不过沈窕失去的不止是她姐姐,更是从今以后,这世间她再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会儿再多的银子对于她来说也都没用,整个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后面的无声哭啼。 到了最后,整个人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叫人极其担心。 周梨见了,叮嘱着千珞,“你晚上同她一起睡,她便是去茅房,你也紧跟着,不要叫她出事了。” 她这个样子,周梨和白亦初原计划搬回将军府的事情,也只能往后推迟几天。 却是没有想到,沈窈的遗书不止是一封,还另外给那祝子骞也写了一封。 所以隔天祝子骞就来看望沈窕。 据寸步不离跟在沈窕身边的千珞说,那祝子骞话还挺多的,一个劲儿地说,还都是劝着沈窕要好好活下去,她姐姐舍不得花那些银子看病,就是希望留给她好好生活的。 沈窈呢,也是礼尚往来,也劝他早早放下姐姐,快些听父母之命的话,娶了表妹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反正都是些积极向上的话,叫周梨这里晓得了,心里还暗暗谢祝子骞一回,心想也许有他的开解,那沈窕应该能早早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祝子骞要告辞走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沈窕,口吻凄然:“你姐姐真是狠心,她叫我们好好活着,自己去一个人走了。你别看她性子那样泼辣,其实她胆子可小了,到了那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怕不怕?” 阡陌将这话和口气学给周梨,随后感慨道:“实在没有想到,这祝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周梨也觉得他和沈窈的确是遗憾,一时不知怎的,想起一个旧事来。当初在芦州的时候,柳相惜也有一个姓祝的朋友,和一个姓温的官家小姐在一起。 也不知如今这姓祝的公子可是金榜题名,和温小姐如常所愿了?便想这下一次遇到柳相惜,且要问一问他的。 哪里晓得,今儿一早就得了噩耗,这金牌冰人祝子骞昨夜自缢于家中。 周梨听得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毕竟昨日那个还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以沈窕姐夫身份的口吻,将沈窕拜托给自己。 那时候周梨还以为,莫不是祝子骞因为沈窈的离开,终于是决定将这份感情尘封,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了。 哪里晓得,他选择的却是这样一条路。 下午的时候,祝子骞的母亲来了,她是个干瘦的小个子,眼里再无一丝精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悲哀痛苦中。 她是来找沈窕的,周梨有些担心,只亲自领着她去。 不想她见了沈窕,就哭着说:“我儿子如今已经去了,他素来念着你姐姐,我们做父母的如何不知道?可他是这上京第一冰人,祖上的基业不能叫他坏了,做的也是那助人喜结良缘的事情,哪里有去拆了人家因缘的道理?所以他爹生气,将你姐姐留给他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那一封信,也全都打湿了他的眼泪……” 她说到这里,终于是说不下去了,只拿两只干瘦的手捂着脸哭。 沈窕呆呆地看着她,周梨一时也不知沈窕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直至隔了好一会儿,沈窕那眼睛珠子才动了一下,哽咽着问她:“那,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祝夫人忽然朝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和你姐姐生不能同衾,如今人不在了,我也不要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想将他们合葬。可是我们夫妻身老,如何去得了千里之外的东海?所以只求在你这里给个一二件你姐姐的遗物,送去与他再一处,也叫我这做母亲的,完了他一桩心愿。” 沈窕没有拒绝,“您稍等。”一面擦了眼泪进去翻找,最后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旧衣裳,“这是我姐姐以前在家里时候穿的。”沈窕没有什么嫁妆,所以见着衣裳还好,便给一起收着带到周家来了。 本来也是作为念想的。 祝夫人得了衣裳,只朝她千恩万谢,又对周梨几回鞠躬道谢,方告辞离去。 沈窕没有再像是周梨所担忧的那样,逐渐枯萎凋零,反而擦了眼泪,开始干活。 千珞跑来和周梨说,“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劝也劝不住,还说要和你们一起去将军府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叫那将军府的人欺负。谁敢朝你们动手,她就敢朝人动刀子,反正她贱命一条是赔得起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鬼话?” 周梨却是从这话外听出了沈窕并没有真正地走出来,甚至打算是寻求一个正常且光明正大的死因。 “你去喊她过来。”周梨觉得,如果一个人丧失了活下去的支柱,那么有时候仇恨可能就是唯一还能支撑她选择活下来的信念了。 虽然这可能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如今沈窕的样子,的确让人忧心忡忡。 沈窕很快来了,虽她努力将自己装扮成走出悲痛的样子,可眼底的难过哀伤,仍旧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周梨将千珞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沈窕一个人在跟前,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姐姐嫁到王家,的确是你父亲造成的缘由,但这不是要你姐姐性命的主要原因。” 沈窕此刻像是对于这些,似乎都不在乎了一般,只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她都病死了,姓王的那也快断气了。” 口中的她,则是已经早死在了牢里的花慧。 却听周梨说:“王家那个自来贪花好色,见着了个美貌的姑娘,嘴上多是不尊重。他对那长庆伯爵府的何婉音出言不逊,那也不是个原意吃这亏的主,再说整个天香阁都是人家的,就地找人,染了这脏病去勾引他。” 周梨说到这里,那沈窕忽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珠子在眼眶里剧烈地颤动着,回想起了花慧留的那万两白银,“所以,所以那银子就是这样来的?” 周梨颔首,“我本不打算与你说,就是怕你去找她报仇,可这等于蜉蝣撼树,反而连你自己性命都丢了。”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非要替花慧洗清什么,她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真正叫你姐染病的,到底是王家那个败家子和何姑娘,他们俩的恩仇,白白牵连了两条性命在里头。” 可现在的沈窕听了这些话,两只眼睛红红的,脸却气得发白,浑身颤抖着,“所以,是那个表里不如一的何婉音?”如果姐姐不染病,一切都皆有可能,过几年她再无子,或是都不要过几年,爹一死,王家就会将她休了,叫她得个自由身的。 即便是不能同祝大哥在一起,但往后少了这男人的磋磨,姐姐那样聪明厉害,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此刻满心就是要去杀了那何婉音的冲动。 但她大概是成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感激地看着周梨:“姑娘,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地活下来,也晓得您的用意了。我也会替姐姐报仇,现在不行,但不代表将来。” 那花尚无百日红,难道是人呢!不信何婉音会一辈子都这样,不会露出马脚来。天香阁么?难怪长庆伯爵府在她的手里后,一日比一日还要蒸蒸日上,原来这花的银钱,都是叫姑娘们拿皮肉换来的? 周梨对上她坚强又坚定的目光,“当下,以活下来为目的,旁的倒是次要的,反正人生很长,你还能做很多事情,我也不会去阻止你。只不过现在的你还小,不要着急这些事情。” 这话,也许沈窕真的听进去了,她没有像是此前那样盲目地干活了,而是开始找萝卜崽,她竟然要学武。 她学武做什么,周梨心里最有数。不过她愿意吃这份苦,就算是以报仇为目的,但学了这身武功在身上,将来对她一个姑娘家,总是有利无害的。 但是萝卜崽那身功夫是找韩玉真学来的,多是以内家为主,便劝她同殷十娘学。 就看殷十娘愿不愿意收徒弟了。 但是出乎意料,殷十娘没收沈窕做徒弟,却认作了干女儿。 也是,两个孤家寡人,做母女也使得。 做这个见证人,周梨乐得其成的,也打算明日白亦初沐休,搬进将军府。 令人激动的宅斗生活,便就要开始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像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鸡飞狗跳,或是几个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宠爱的粉红旋涡,又或许是要命的明刀暗箭。 72. 第 72 章 四合一 将军府这里,早就已经将当初霍轻舟夫妻所居住的北院给收拾出来了。 其实事实上霍轻舟作为嫡子,居住的应该是位置和环境都相对最好的南院。但是随着老将军夫人的去世,覃氏这个有着些许头脑的年轻丫鬟后来居上,她所出的霍南民也变成了嫡子。 所以当霍琅玉将幼弟霍轻舟接到将军府抚养,最好的南院成为霍南民的居住之地,也成了理所应当的的事。 而北院其实多年来都处于一种长久荒废中的状态中,霍轻舟年少之时,居住在公孙府,后来上了战场,更是鲜少回来,也就是成婚那时候来住过一段时间。 眼下院子虽是打理过了杂草,也换了窗纱帐子,但多年没有人居住的地方,总是因为没有人气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腐朽味道。 那些小覃氏在覃氏授意下置办的大红大绿的床单被褥铺在已经脱漆了的床榻上,就好像是白骨套上新衣,在这陈设简单而显得空旷的院子里,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周梨和白亦初只带来了两个包袱,身后跟着韩玉真殷十三娘,丫鬟有阿叶和千珞。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本身都是那种往人群一站,就显得鹤立鸡群,身上的气势优雅又高贵,那这单薄的队伍,会像是一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满府的主子或是仆从,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府邸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但却同样掩不住他们对于周梨这个村姑的好奇心,她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本事,或是本身就是山里修炼出来的狐狸精,能叫大名鼎鼎骁勇善战的霍轻舟的儿子为她心甘情愿做一个赘婿。 如果这白亦初一无是处就算了,可是他文武双全,听说完美地继承了他父亲霍轻舟的一切优点。 所以从周梨他们跨进这将军府的大门,一直到北院,一路上从那被暴雨打得面目全非的各种花枝树丛后面,藏了许多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小姐姨娘们却是算沉得住气的,和覃氏一样穿着整齐又正式,都依次排列坐在厅里,等着周梨和白亦初他们来给覃氏这个老祖母磕头认祖。 但是不巧啊,周梨他们才跨入北院,还没将这荒芜的北院熟悉,原本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忽然从天边蔓延出一些黑云,以一种极其凶猛的速度,顷刻间就布满了整个上空。 随后属于夏至的滂沱大雨就砸落下来了。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收了伞,朝着厅里匆匆进去,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鞋子在门廊留下一串脚印。 覃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不管对谁的不满或是不屑,都已经习惯发泄在了马氏这个她十分不满意的媳妇身上,“他们从乡下来不懂规矩?你这个做婶婶的难道不晓得提点一二?就叫这么一大家子等着他们。” 但是她话音才落,小丫头就进来诚惶诚恐地禀着,“老太太,北院那边说下了雨,就不过来了,叫大家散了。” “混账!”老太太的不快的怒骂声和她袖子掀翻的茶杯一起在寂静的大厅里响起来,但在外面强烈的雨势下,显得很是渺小。 小覃氏细长的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雨,充满了担忧,“前几日哪天不是好日子不是好天气?他们非要挑了今天,到底是存心还是有意的。”说着,只看朝那眉眼间阴郁苦气横结的马氏:“姐姐,人是你去请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大喜的乔迁日子啊,又是风又是雨。” 白亦初和周梨没有来,覃氏准备的那一套又一套的下脸方式今日是卖弄不出去了。她此刻本就满腹的怒火,听到小覃氏的提醒,又将满腔怒火都转移到了马氏的身上,“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么?他们小辈子不懂得,难道你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还不晓得要避着些么?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是要毁在你一个女人的手里了。” 然后覃氏就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了,用那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老天爷啊,我霍家这是怎么了?都说娶妻要娶贤,这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在场的众人,不管是马氏的一双嫡亲儿女,或是旁的姨娘庶子庶女们,对于当下的画面,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仍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大家都十分清楚覃氏这个老太太的秉性,只要有人承担了这个怒火,他们是不会轻易站出来的。 马氏垂着头,她已经无力反驳了。但是现在奇怪的是,她没有去憎恨白亦初和周梨是否故意挑选了这么个暴雨的日子乔迁进来,而是失望地看着自己那丰腴且满脸油光的儿子正兴致盎然地啃着梨子,女儿慵懒地托着下巴玩她的手绢。 这本该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最亲密的两个人,却以一种陌生人的姿态和那些下贱的妾室和庶子女们一样冷眼旁观,或许还在心里嗤笑自己的无能。 她忽然有些绷不住,倏地起身,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直径钻进了雨幕里,身后的丫鬟婆子急忙撑伞追去,一边追一边喊:“夫人,等等,等等!” 覃氏满脸的愕然,显然没有想到马氏居然没有跟自己告安就自己跑了,这极大的引起了她的不满,一张涂抹着厚厚脂粉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了一团,嘴里骂了起来,还叫那些丫鬟婆子不许去追,“都给我站住,叫她去,难不成还能叫一场雨给淋死了?” 再看着这满厅一张张脸,觉得厌烦不已,只挥着手:“散了散了,都散了去!” 比起这边的人仰马翻,北院里也不太安静。阿叶看着这些个俗不可耐的大红大绿床单帐子,整个布置得庸俗又丑陋,甚至给了人一种那勾栏院里才有的感觉。 她气得将那些帐子床单都拆了下来,“我就晓得这些人一肚子的坏水,亏得姑娘早就做了准备。” 比起阿叶的激动愤怒,周梨反而显得十分冷静,甚至是一脸的轻松,还同白亦初侃笑着:“我怎么觉得,这一府的人都不大聪明的样子?”一面打量着大家还在拆的大红大绿帐子,在指尖摩挲着,还能清晰地触摸到上面没有洗干净的浆,这样的料子粗贱又不透气。 实在想不通,是哪个大聪明出的主意,把这北院都安排上了。 白亦初一颗悬着的心,也在踏入这将军府后放下来了,他甚至有些觉得,这将军府里的人,竟然和当初周梨那个蠢笨的二婶不遑多让。 听见周梨的话,不禁也笑起来:“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聪明?” “如果是我,院子即便是腾不出最好的,那也要尽善尽美,做样子嘛,自然是面子里子都要顾着一些的。”一面扫视着这满院子还没拆赶紧的粗糙帐子,“阿叶千珞,别拆了,咱们另外找人。你若实在闲不住,上去随便把几片瓦揭了吧。” 这夏天的暴雨,都是一茬一茬的,不可能接着下。 所以雨很快就停了,将军府的侧门进来一波又一波的人,都是上京城各大铺子里来送东西。 随着他们一个个踏入北院,入目就看到了一片陈旧斑驳的墙影老屋,上面还挂着一些粗糙且还不透气的幔帐。 今年的状元郎扎起了长袖,和他还没正式圆房的小媳妇一起同两个丫鬟一起收拾着院子。 能被掌柜打发到大门大户里来送东西的,那都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将军府是怎么迎接英烈之后进门的。 且不说这糟糕的居住环境,便是那房屋,他们瞧着满壁的青苔斑痕,真真担心有一日,这房屋会忽然塌了去。 大厅里,顺着房梁往下,发霉的地板上,还有一大滩水,这自不必多说了。 必然是刚才的那一阵雨漏下来了。 周梨见着他们来,只一脸歉意地迎着进了这漏雨的厅:“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样湿漉漉的天,还要麻烦各位跑一趟,偏我们才搬进来,什么都没有,只能请你们喝一碗水,莫要见怪了。” 千珞抬着一碗碗热水上来,一一递给这各家大铺子里来送货的跑腿们。 周梨一面清点着送来的被褥等物品,“也不是我讲究,实在是这一场雨落下来,进了屋子里,这些个床单被褥打湿了不说,还褪了色。我们倒是没有什么,只我家夫君那里,明日要进皇城,便是外面有官服罩着,可也不好穿着一身被染了色衣裳去。” 她这一说,这些个来送货的人也察觉出了这四处红红绿绿的粗劣床单褥子,果然已是有些褪色之相了。 “周娘子考虑得周到。”送货的人附和着,见她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便只跟着帮忙,将东西都送到屋子里去。因见着屋子里漏了水,眼见着天色要暗下来了,便主动道:“可要帮忙找几个修葺房屋的泥瓦匠来?” 周梨道了谢,指着那房顶叫他们瞧,“喏,我家夫君他们正在修呢!” 于是天还没黑,将军府如何苛待周梨和白亦初的,就已经悄悄在坊间传开了。 还说将军夫人亲自接他们回了将军府,院子也早收拾了出来。 然而破败漏雨的房屋,粗劣褪色的床单被褥,连一套像样的茶碗都没有…… 就是安置叫花子,也不是这样的。一时间大家对于这将军府的风评之差,到了最低点。 覃氏是第二日才晓得的,她昨日不知道是被周梨和白亦初气着,还是因叫马氏给气的,早早就歇下了。 并不知道从那侧门里,进来了很多人去北院送东西的事情。 等这会儿晓得了,却已经听外面的人说,她这个继祖母如何苛待白亦初夫妻的。 气得她直拿拐杖敲地面,这是头一次对小覃氏发脾气:“你是怎么办的?你便是要替我出气,但也不该这样不讲分寸,你看看如今外面的人怎么议论我的?” 小覃氏也很委屈啊,她就是按照姑姑的话所安排的,为了讨好姑姑,还将这买办的事儿交托给了姑姑身边的高嬷嬷,叫她男人去办。 所以如今见姑姑朝自己发难,只指着高嬷嬷说道:“是她,东西都是她去置办的,拿了我的银子,却买回来这么一堆破烂。” 高嬷嬷半点都不慌张,稳稳重重的,仿佛真是被冤枉了一样,“姨娘莫要乱讲,东西是奴婢男人去置办的不错,可您给的银子只有这么多,东西买回来您也过目了,这会儿怎能怪罪到奴才们的头上来。奴婢一个月才总共得几个月钱,家里一窝老小堪堪够用,哪里有多余的钱倒贴给买那锦缎丝绸?” 覃氏本愿意相信自己的外甥女,可是高嬷嬷跟在自己身边多年,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她撅着屁股自己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了。 所以最终是没有怀疑高嬷嬷,反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责备着小覃氏,“你果然是随了你那贱命的娘,一分便宜不占不贪,你就浑身痒了不是?我本还想将你慢慢扶起来,想着你到底是我们自家人,怎么都比那马氏强,哪里晓得你这样不真气!” 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那拐杖最终是没落到小覃氏的背上,只气得将她打发了出去。 自己闷闷起了好一会儿,才问着高嬷嬷,“北院那边眼下如何?房屋不是检查过,没漏么?” 高嬷嬷也一脸的疑惑,“是啊,去了几波人亲自检查呢!要不就是昨儿雨太大的缘故。” 到了眼下,覃氏都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殊不知房屋漏雨是周梨喊人揭的瓦,那褪色的帐子被褥,也是有缘由的。 她这会儿只想急需找个法子修复将军府在大家心中的印象,但以她浅薄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 最终只朝高嬷嬷问:“那贱种去皇城了?村姑呢?” “去皇城了,另外一个听说一早带着她的丫鬟出门去了,好像是要打算在那边自己做饭。”高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着。 覃氏听得这话,用多少青黛都没有办法染的花白眉毛皱在一起,“她这是什么意思?要分家么?”越想越气,不见这做孙媳妇的来晨昏定省就算了,竟然还想自己私自开设厨房!哪个给她的胆子? 到底是因为从丫鬟出身,以前都要伺候在主子身边布菜。所以覃氏自己当家做主后,自然是十分喜欢这种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感觉。 除去了一家子对自己要恭恭敬敬之外,还有一堆丫头媳妇伺候,那是多风光体面啊! 她极其喜欢这种场合,颇有一种比任何人都要尊贵无上的感觉。 但这仅限于府里,所以对于外面的应酬,她深知自己是个什么出身,面对着那些真正的贵妇人,心里有种极其难掩的自卑。因此很早以前,覃氏就以病为由,拒绝了各家的邀约。 如此一来,大家就逐渐将她淡忘在了各种宴会之内。 高嬷嬷见她生气的面容,主动道:“可要奴婢去探一探?” 覃氏十分乐意,别的小丫头她也觉得不稳重信不过,所以对于高嬷嬷的毛遂自荐,很欣慰,“到底是你跟了我许久,这满屋子里的人,都不顶你一个好用。” 高嬷嬷诚惶诚恐地笑着谢了,“多谢老太太的倚重,老奴这就去北院门口候着。” 于是高嬷嬷得了个光明正大见周梨的机会。 在几天前,她就被倒霉的三姑娘霍莺莺的生母莲姨娘找到。 府上的姨娘并不少,像是莲姨娘这种没有儿子,还生了个叫家族蒙羞的女儿,高嬷嬷是看不上眼的。 但是莲姨娘给得太多了。 高嬷嬷就算是看不上莲姨娘,但是她不能同银子过不去啊,也就去见了周梨。 听从周梨的话,周梨保证她那小女儿流翠给霍南民生的老来子,将来能公明正大地接回府里,把霍建安取而代之。 高嬷嬷本来觉得不可能的,毕竟流翠的前头,除了马氏这个正室之外,还有覃氏的亲外甥女小覃氏,怎么都轮不到流翠做这个将军夫人的。 但是周梨与她提起了覃氏。 当年覃氏不也是一个小丫头么?也是仗着自己年轻生了个儿子,然后一跃成了如今将军府的当家人。 这太风光了,高嬷嬷在覃氏身边亲眼见证了她所有的风光体面,如果有一日自己也能享受这样的日子,死也值得了。 所以动了心,回家和一屋子的人商议,最终决定背弃多年的主子覃氏,转投入周梨这个即将要进府的大房孙媳妇的旗下。 但碍于这府中人多嘴杂,她也不敢私底下去找周梨,索性就找个理由直接光明正大地去。 因此等得了周梨,也是顺理成章地尾随着周梨进了北院里。 原本还端着上房里人的架子的她,一进了门就弓着腰身讨好道:“老奴准备的这些,可叫姑娘满意?”她所说的,是私吞了小覃氏给的银子,买了些便宜货来布置这北院的事。 小覃氏也来瞧过,但她嫌弃这院子得很,都没踏进来,就在院子外面瞟了一眼,自然是看不出细节的。 “算你是尽了心的。也不枉我用心为你小女儿做打算了。”周梨也没想到,这高嬷嬷果然是十分配合,如今也是客气叫她坐下,喊千珞奉茶来。 高嬷嬷谢了,一口闷干,随后谄媚地看着周梨,“姑娘啊,咱起先说好的,我家丫头的事情宜早不宜晚,如今那小公子都五岁多了,却还没能进来府里。您不知道我这一宿一宿的都睡不好,既是怕叫这府里的人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又担心府里的人不知道他这个人。将军又在豫州,不晓得几时开战,那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若真真有个玩意儿,这可如何是好?” 周梨同情地看着她,“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知道你着急,更何况你那外孙也是将军府的血脉,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高嬷嬷却是吓得连忙起身,“可不敢当不敢当,老奴哪里敢应一声外祖母,只将他奉做主子一般来教养的。但是老奴家里如何比得过这府里?老奴一日日看着他跟老奴一家挤在那狭小的屋子里,就心疼呐!” 周梨只示意她坐下,“你也是个有福气的,我听着朝廷里的口风,今年年底,咱们陛下不是要重新修建那九仙台么,到时候百官祭祀,少不得是要将大将军给请回来的,那时候便有机会了。” 高嬷嬷一听,又激动地站起身来,只高兴得双手合十:“若真是如此,再好不过,菩萨保佑啊。”一面想起了正事,连忙把覃氏那边的事情说了个全。 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姑娘这样总不露面,怕是不好,传出去了,会影响姑娘名声,叫人扣上一顶不孝尊长的帽子来,也忒不划算了。” “她难不成还真在做着美梦,叫我到她跟前去磕头叫祖母?这要垫着什么枕头,才能做出这番美梦来?至于传出去,我无所谓名声,反正她又不是亲祖母,我这良心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说昨日我们搬进来什么光景,大家都亲眼看着呢。到时候任由她说得怎么天花乱坠的,可外人信么?”周梨才不担心这点,反正昨儿自己和白亦初在这府里苦菜花的人设已经立稳了。 如果覃氏越是要这样说,那外头同情自己和白亦初的更多,覃氏是占不了一点便宜的。 高嬷嬷想了想,好像果然是这样的,毕竟那雨后,人家各处铺子里来送铺盖物件的,见着他们小夫妻俩在这府上吃苦受累的模样已经根深蒂固了。“如此,倒是老奴白担心了。不过一会儿老奴回去,总要拿话回那边。” “你随意说,尽管拿我往忤逆了的说。”老太太不高兴,自然是要找人出气的。到时候府里乱起来了,自己才有热闹看。 反正她不信这边如此荒芜,那覃氏能愿意亲自来此找自己? 如果她真来了,自己就出门回元宝街的家里了。 高嬷嬷也不知道周梨到底是打个什么主意,但直觉告诉她覃氏就一张嘴巴能骂,别的真本事是没有的,多半不是这周梨的对手了。 所以回了覃氏那头,凭空编造了些不好的话来,果然是叫覃氏气得不轻。 高嬷嬷则劝慰着:“老祖宗不必同她一介村姑生气,她到跟前了,您指不定还觉得碍眼呢!更何况她那样的人,又不要脸面,您这里生气闹起来了,尚且要顾及将军府的面子,她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覃氏听了这话,一时头疼不已,立即也打消了去北院亲自拿人的念头,何况人才搬进来,昨日已经闹了不好的名声,再动手怕就要叫外面的人拿唾沫淹死了。 但这口气又忍不下,怎么能叫一个村姑给拿捏住了?正好那霍海棠来了跟前,便问:“你娘在作甚?今日怎不见她来我跟前伺候?” “我今儿还没见着,说是昨儿淋了雨,病在床上了。”霍海棠回着,一面东张西望的,似想要找些什么? 覃氏自打晓得这个自己花了心思培养出来的孙女不上进,即便真进了宫也使不上什么力。所以对霍海棠也逐渐冷心了几分,眼下没寻着马氏的晦气,也是顺理成章就拿霍海棠出气:“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莫不是和你那没出息的娘学来的?” 霍海棠惊呆了,她这是头一次被祖母直接骂。以往就算是她娘马氏被骂,也不会牵连到她和霍建安的身上来。 “祖母?”她有些诧异地喊了一声,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在骂自己? “嚎什么?我耳朵还没聋呢?还有你这样一个大姑娘了,整日不在秀楼里待着,东奔西跑的,可见真是惯坏了,该像是你妹妹们好好学学女诫才是。”说罢,只叫高嬷嬷喊来了教养的婆子,将霍海棠给带回她的秀楼教规矩。 霍海棠整个人被带回去的时候,都是懵的。 后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祖母如今已经开始培养霍云香,显然是已经放弃自己入宫了。如此说来,那自己对她自然是没有了价值了。 这个问题她此前也想过,但是见没影响自己的生活,自然是没有多在乎。可如今忽然被人严教起来,不能再随心所欲,更不可能再与玉郎见面,那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这被关了两天,没有一个人来瞧她一眼,直至今儿下午,马氏才来。 霍海棠头一次觉得她娘那张像极了苦瓜脸的脸是如此的亲切,一头扑进马氏的怀里,“娘,祖母不叫我出去。玉郎一定等着急了,娘您帮帮我。” 马氏这两天过得还挺舒坦的,覃氏重新找了个出气筒,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女儿,但是不被骂的日子实在是太舒心了。 但良心上也过不去,终究这个挨骂的是自己的亲女儿。 所以她便过来瞧一瞧,到底怕女儿受委屈。 却没有想到一进门,女儿终于对自己亲昵了一次,张口说的却是要去见那个野男人。 “你疯了。”她一把将霍海棠给推开,“上次要不是霍莺莺那小蹄子帮你背了那黑锅,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锦衣玉食做这将军府的大小姐?”马氏还以为,女儿已经和那个唱戏的断了联系,却没想到竟然还再继续来往。 霍海棠可不管这些,她和玉郎约定好的,昨天下午去听他的戏,可自己却没有按时赴约,他一定急坏了。 所以无论如何,今儿霍海棠都要出去见玉郎。 “娘,我求求您了,就帮帮我。”霍海棠往昔并不怎么关注自己这个娘,当然不知道此刻马氏对于那戏子是多么的深通恶绝。 直至听到马氏说:“你堂堂将军府嫡千金,这满上京的贵公子哥,多的是任由你选,你怎么这样下贱,就非得那一个戏子不可?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想着和他见面,我已经找你舅舅安排人,将他打出上京了。” 这话对于霍海棠来说,莫过于剜她的心一般,顿时惊恐失望地看着马氏,双手捂着胸口哭起来,“你果然和祖母说的一样歹毒,我爹当初怎么会娶了你这一个女人?”她说罢,一把推开马氏,跑了出去。 身后一帮婆子媳妇在后面追。 但哪里比得过如今无论如何都要去见情郎的霍海棠。 霍海棠直径飞奔到了覃氏的屋子里,将正在午睡的覃氏给吵醒,蹲在她床边就哭,“祖母,您好心叫人教我学规矩,我娘偏说您的不是,我与她争执了几句,她便要打我,呜呜。” 她说得一脸真切,心里只巴不得祖母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母亲的身上,那就不会对自己严管,自己便有机会出去了。 她可怜的玉郎啊! 果不其然,一听马氏竟然敢骂自己,覃氏的瞌睡立即就醒来了,也顾不上埋怨霍海棠扰了她的清梦,只忙喊人将马氏喊来。 霍海棠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这些话她写多了话本子,张口就来。虽说心里也有些愧疚不该这样污蔑自己的娘,但想到娘竟然如此残忍狠心伤了玉郎,她就不能原谅。 于是那仅有的一点愧疚感也没了。 而她的这些诋毁马氏的话,再覃氏看来,无疑是一种多年花费心思在霍海棠身上得到的成果,心里甚至是有些得意。就算是马上生养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向着自己这个做祖母的。 所以看着泪水涟涟替自己叫屈的霍海棠,那叫一个欢喜顺眼,“好孩子,这两日你也辛苦,快些回去将脸洗了,好好休息。” 霍海棠对她娘的所有诋毁,立马就得到了成效,当即感动地朝覃氏道谢,退了出去。 路上她遇着了马氏,到底是有些心虚,没敢去看马氏的眼睛,更顾不上她是否会将自己和玉郎的事情揭穿。 甚至想,若是她敢揭穿,那自己就正好顺理成章和光明正大在一起,往后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回了自己的秀楼,飞快地换上了那身男装,然后偷偷从侧门里出去了。 直奔那九宝玲珑街的一处戏园子去。 周梨觉得这个将军府,跟没有回来是一样的。虽是搬了进来,但和将军府的人们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自己所预想的宅斗,这一帮人,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主要一开开始,自己就不在乎那所谓的名声,他们却反而更在乎,就不敢来自己这北院了。 所以她也无聊,只能是叫殷十三娘探一探这府上的八卦,解解乐。当然这个是顺道的,查当年白亦初为什么到人贩子的手里才是要紧事情。 但是没想到今儿殷十三娘正好全程观望了这霍海棠怎么将她母亲推出去做挡箭牌,借此叫老太太解了她的禁足,然后换了一声男装跑出去会她的情郎。 周梨是很早之前,就晓得霍海棠在外面有个相恋的男子,是那九宝玲珑街上的戏子。 那人也胆大妄为,居然借着来府里唱戏的当头,和霍海棠偷偷私会。 叫人撞见了个模糊背影,正好霍莺莺被木青掳走毁容,马氏急急忙忙推到了霍莺莺的头上。叫霍莺莺白白背了这个黑锅。 只是霍海棠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当年白亦初出事的时候,她也还小,所以周梨没有过多关注这个人。 因此现在听得殷十三娘的话,一时就有些惊讶,“我看她是性子冷漠了些,却没有想到这样自私,马氏那心里该是凉透了吧?” 一旁的阿叶却完全傻了。她到府里后,就发现霍海棠是自己喜欢的那些话本子的撰写人,如果不是局势不对,她早就去找霍海棠了,这简直就是她的偶像。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可是却不知道霍海棠早在外就与一戏子相恋,且今日为了出门去,甚至凭空污蔑她娘马氏,成功叫覃氏将怒火转移到马氏的身上。 她好得了自由,急忙去见那玉郎。 这叫阿叶对于霍海棠的所有喜欢一时都消失殆尽了,只留下无尽的失望,“她怎么是这样自私冷漠的人,那可是她的娘啊!”阿叶在她父亲被害后,就和她娘苏娘子相依为命,所以她是无法理解霍海棠此举的。 周梨冷静了下来,霍莺莺虽不能露面,毕竟她现在以另外的身份活着。但是答应她娘莲姨娘的话,自然是要办的,便和殷十三娘说道:“去通知莲姨娘吧。霍海棠自己要往南墙撞,我也没有法子。” 本来想着,当初叫霍莺莺替她背锅是马氏所为,霍海棠和那玉郎又是真心相爱的话,他们到底结果如何,自己就不去多管。 只任由莲姨娘自己去办就好。可是如今见着霍海棠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了一个男人能凭空污蔑她生母。 那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不如就直接替‘已亡故’的霍莺莺洗清冤屈。 莲姨娘就霍莺莺这个女儿,为了女儿她是什么都能豁得出去,的直接将那许久不见,在后台换衣裳小间里缠在一起的霍海棠和玉郎都给围住了。 也不叫他们衣衫整齐,就直接找人给绑着,当街赶着回了将军府。 她自己拿了个锣,一边敲一边喊:“老天爷明鉴啊,终于还了我那可怜女儿的清白。”然后指着那被绑着的玉郎说:“这就是当初说和我家莺莺私奔的男人,可是今儿奇怪了,竟然同我们将军府的嫡小姐睡在一起。” 本来两个衣不蔽体的年轻男女被绑着,就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如今再加她的解释,一时人群里就炸开了话。 她这队伍都还没回到将军府,府里就先得了消息。 马氏这会儿还跪在覃氏的正院里,听得这话白眼一翻,人就晕死了过去。 覃氏一样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养大,花了许多精力培养出来的嫡长女,竟然爱上了一个卑贱的戏子。 不但如此,跑出去私通的时候还叫府里的姨娘给抓了个正着。 覃氏不信,自己养出来的孙女眼界会那样低,喜欢个下贱胚子,只连忙喊着高嬷嬷:“快,快,快叫人去海棠的秀楼将她喊来,假的!肯定是假的!那莲姨娘疯了,马上喊人报官!” 高嬷嬷当然没叫人去报官,而是先叫人去了霍海棠的秀楼,没有发现人就算了,还发现了霍海棠没写完的话本子,以及许多跟那玉郎来往的淫词艳曲。 本来一个淫词艳曲就叫覃氏险些晕死过去,更没想到霍海棠所写的话本子,竟然是以这将军府的每个人为蓝本。 那清晰的人物关系对比图就摆在她的眼前! 老太太看到那其中一本中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丫鬟上位的老夫人,终究是一口老血没忍住,喷洒了出来。 那是她最难以启齿的自卑,掩都掩不及,她精心培养的孙女却堂而皇之给写出来,供给满上京城的人观看。 这和剥开她的衣裳,叫在她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区别呢? 顿时满院子一片慌乱,小覃氏本来想趁机站出来掌管大权的,可没想到因为话本子里,自己对应的角色被描述得那样难堪,还家丁苟合,她也吞不下这口气,完全忘记了正经事情,比谁都着急去街上把那还没被莲姨娘带回来的霍海棠厮打一顿。 剩下的姨娘,早就被覃氏和小覃氏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又有马氏这个前车之鉴,所以都是夹起尾巴做人。 这会儿出了事情,更是害怕,如同鹌鹑一般将脑壳埋着,不敢说一句话。 管家的转了一圈,见着发疯发怒的小覃氏,吐血的老太太和昏死过去的马氏,大公子霍建安又不在。 偌大的将军府,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拿主意。 他正是焦急之际,只听得老太太身边的高嬷嬷说,“这可如何是好?是打发人去找大公子回来,还是去北院看看?” 她这话不知是有意无意,但提醒了管家霍忠。 只听霍忠朝着下面的小厮说道:“打发人去喊大公子,还不知道几时回来,先去北院请。”那位不管怎么说,都是大房的儿媳妇。 眼下将军府的混乱是周梨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没有到莲姨娘竟然这样豁得出去,一点不顾将军府的面子;二来更没有想到霍海棠那写的哪里是什么话本子,分明是手握着神来之笔给上京城的人直播家中日常啊。 那霍海棠的话本子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阿叶一定强烈推荐的。只是周梨看了觉得太小白简单了,且人物和逻辑都不对,所以没有继续看下去,压根不知道这后面还藏了许多风花雪月的文笔。 如今话本子中的角色和将军府的诸位都对列上了,连带着那高嬷嬷的小女儿流翠和霍南民这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节也在其中。 只不过现在乱糟糟的,大家还没联想到高嬷嬷身上去罢了。 所以霍海棠那话本子里写了小覃氏和家丁苟合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大家都要给当真了,小覃氏这会儿不疯了才怪。 眼下周梨听得殷十三娘禀了那边的情况,想着流翠和霍南民在一起的时候,霍海棠才十一岁不到,就如此明察秋毫火眼金睛,她不去做暗探实在是可惜了。 正遗憾着,忽然又听得千珞急匆匆喊起来,“姑娘姑娘,霍管家来请您过去主持大局呢!” 周梨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一面抬头望天,“原来这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只不过砸晕了别人,叫自己捡了便宜。 说罢,只叫阿叶去把管家霍忠请来。 阿叶这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话本子精彩,那是因为情节不是虚构的,都是写实啊!最讽刺的是她喜欢的主角,贵族嫡出小姐,为爱打破阶层,与她相爱的穷秀才成婚了。 哪里晓得,这特么就是霍海棠本人,只是戏子玉郎的身份被她换成了秀才而已。 所以去请霍忠的时候,她都心不在焉的。 霍忠见了周梨,只照着该有的规矩同她行礼,就是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周梨才对。 她和大房的公子是小时候成婚的,却又没圆房,于是纠结片刻,还是同她身边的丫鬟一般,称她作姑娘。 “不管如何,姑娘也是这府中一份子,总不能眼睁睁见着老将军他们用血肉挣回来的家业,就这样败坏了吧?” 周梨只是打算坐在北院吃瓜,这满院子的女人都没有什么战斗力,已经叫她完全失去了宅斗的兴致。 却没有想到这最后瓜是吃到了,但竟然要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本不想多管的,但是转而一想,算了,这将军府的确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于是便起身随霍忠去。 霍忠不知晓周梨是否知道如今这边到底什么情形,只大概道了个一二。周梨听罢,想着那吐血的昏迷的,“先去请太医来吧,也不要怕什么丢人,反正你们大小姐的话本子,在这上京城极其受欢迎,如今那话本子里的角色一一对应了府上,家里什么事情人家还不知道?” 这话叫霍忠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马上就抽空将那话本子翻一翻?可是写了自己?“那莲姨娘那里?”她还带着人绑着大小姐和那戏子在街上敲锣打鼓地游荡着呢! “自然是叫人给带回来。”周梨想着这霍忠莫不是糊涂了?这还要用问? 等霍忠随着周梨这会儿也到了正院中,因她一来便雷厉风行,丫头婆子们也反应不过来,只听着她的话行事,乱糟糟的局面倒是一下就控制住了。 霍忠实在没有想到,这般的修罗场面,周梨小小年纪几句话就给稳住了大局,也不知道老夫人醒来后知道了她口中十分看不起的村姑稳住了家中大局,会怎么想? 而有了周梨在这里管着,霍忠自己也终于得空,急急忙忙去找那话本子翻看,就怕自己有什么马脚隐秘也被这霍海棠给写进去了。 小覃氏已经红了眼睛,好几个婆子才将她按住,“周姑娘说了,叫姨娘冷静些,先继续将话本子翻完,等会儿大小姐回来了,也好一起问全她。” 这话竟是起作用的。小覃氏捡起那话本子,只连忙继续往下看,这一看却是不得了。 她那点跟家丁苟合的算什么?家里的姨娘们没有一个逃脱的,就连着自己的姑姑覃氏一把年纪了,都写了她同打更的更夫有些暧昧。 覃氏年纪大了,半夜总是醒来,除了身边的嬷嬷丫头们,哪个能陪她半夜唠嗑?但是这些人整日跟在眼前,能说个什么新鲜事情?那时候也就是更夫没睡,所以她喊了高嬷嬷去叫更夫到门前来说过几次话,听一听外面的琐碎事情罢了。 却没想到,怎么到了霍海棠的笔下,老太太都晚节不保,家里老小男男女女的,没有一个不戴绿。 于是小覃氏看着看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了,神情恍惚,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拿着那话本子到处塞给丫头家丁们瞧,一边还继续笑,果真是有些疯魔了的样子。 阿叶见此,“她多半是疯了。”一面在周梨耳边复着话本子后面的情节:“这偌大的将军府,上到那吐血了的老夫人,下到马棚里住进去的驴,都有故事。”她看这大小姐回来怕是要叫满府的人给撕碎了。 周梨记得自己看那前面不是挺正常的宅斗情节么?就是情节小白了些,当时自己还和白亦初吐槽过呢!怎么听着阿叶说,这后面的情节就有些不对劲了啊? 于是疑惑地看朝她:“你确定没看盗版?” “这哪里有什么盗版?我每次都是领了月钱就去买书斋里买的。更何况她屋子里搜出来的,也是这样啊。”阿叶今日心情起伏也很大,这会儿忍不住感慨:“我觉得大小姐文笔不怎么样,但最起码她是懂的,我们喜欢看的是什么。”可惜了可惜了,以后看不着了。 而此刻街上的霍海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下虽是没穿好衣裳就叫莲姨娘这疯婆娘给拉到街上来。她现在虽是害怕,但后面觉得这样也好,往后总算不用偷偷摸摸的,自己终于能和玉郎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最多就是打自己一顿,赶出将军府罢了。但这有什么要紧的是,自己能写话本子赚钱,到时候还能将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都一并写进去。 对于街上大家的指指点点,她是没有一点羞愧难堪,那眼睛看朝敲锣的莲姨娘时,甚至是带着浓浓的报复,心想以后在话本子里,要将她写得人尽可夫。 当然她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除了她那娘马氏,还能有哪个?必然是气极了自己,所以在祖母跟前说了。 不然的话,莲姨娘这个贱人怎么能找到戏院去? 她越想越气,有些幼稚地想着,等下一个话本子动笔,就将她娘马氏写成一个疯子。 她心中有事所想,几乎已经想到了用那幼稚的手段报复,所以和那羞愧难当的玉郎成了个鲜明对比。 只有人骂起她来,不知廉耻,还不如一个男人呢! 她抬起那发鬓凌乱的脑袋,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正要回嘴,却见前面围观的人忽然让开一条道,将军府来了一队护院,只朝大家挥手驱赶,“大家都散了散了,没有什么网, 73. 第 73 章 三合一 等着莲姨娘昂首挺胸回到将军府,却发现府里气氛有些怪怪的。 丫头小厮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那认字或是不认字的,几个扎成了一堆。 见了她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是那霍海棠和玉郎一起被人从马车里拉下来,拽到周梨的跟前,大家才像是恢复了正常一般,全都聚集过来看着衣衫不整的两个年轻男女。 周梨见着那披头散发,半边香肩都露在外头的霍海棠,肚兜绳子也是松松垮垮的,实在是没眼看,连忙示意着身旁的阿叶,“去去,给她将衣裳拉上去。” 阿叶已经试着接受她的偶像是这样的人,但并没有成功,如今看到霍海棠这副狼狈模样,心里还是感慨万千。 霍海棠这个时候也才发现,这原本祖母常坐着的椅子上,怎么是周梨?她愣住了,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仪态衣着的不体面,反而东张西望的,试图找些什么。 但终究是叫她失望了。这可把她急得不行,不安地看着椅子上的周梨问:“你怎么在这里?我祖母呢?”她喊着,又到处找自己的娘马氏,“我娘呢?是不是她告的密?”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这个时候你还纠结这些作甚?您和这戏子这档子事儿,眼下都不算是事咯。”高嬷嬷见她虽被绑着,但却不要阿叶给她拉上衣裳,挣扎着躲躲藏藏,便走了过去,喊了两个丫头将她按住,隔着捆绑她的绳索,将她那衣裳艰难地拉上来挡着些许皮肉。 “你个老货,这哪里你有你说话的份儿,快给我松开!什么时候变成她的狗腿子了?”霍海棠是个细心的人,但奈何她智力似乎没有与她的这份心细如发持平。眼下都这场景了,她竟然还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自己要承受什么样的惩罚?如今还摆着她将军府嫡大小姐的谱儿。 高嬷嬷见她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无奈地摇着头。不过倒是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早早有先见之明,投在了这大房周姑娘的麾下,不然的话如今老太太倒下了,血都吐了,怕是日子不长久了。 马氏到时候当家做主了,她必然是将自己视做肉中刺眼中钉,哪里有自己的好日子来过? 忽然那层层叠叠围着的丫鬟小厮们被撞开,只见小覃氏冲了过来,她一张脸因为那话本子里过于放荡的内容而变得纸白,精心描过的黛眉和红唇,现在像极了是画在纸人上的一样鲜明不真实。 而她本身就像是一个纸人,在看到坐在地上的霍海棠后,绣花鞋停了下来,原本空洞无神的两眼忽然充满了怒火,“贱人!”她先骂了一句,然后才看朝一旁早就被吓得瘫在了地上的玉郎一眼,玉郎上身的衣裳还没穿,甚至裤子也只穿了小裤,大半截长满了腿毛的腿都露在外面。 伴随着他瑟瑟发抖的身躯而颤动,叫人看起来觉得有些恶心。 所以小覃氏看到竟是这么个男人,忽然哈哈笑起来,“没有看出来,原来大姑娘喜欢这种小白脸呀。可是你还是嫌弃他是个戏子的对不对?所以在那话本子里,你给他改成了秀才。” 一面转头问那早就吓得口不能吐言的玉郎,“你晓得不,我们大姑娘其实嫌弃你的,她就是天生的□□,馋你身子而已。”然后忽然大步走到周梨旁边,拿起那茶碗一下摔在地上。 众人不知道要她要做什么?反正殷十三娘连忙护在周梨身边。 不料那小覃氏却捡起半边碎片走过去,将玉郎身上的绳子个割了,要扒拉他的裤子,一边说:“叫我看看,你有什么宝贝能叫我们这大小姐连脸面廉耻礼仪都不要了,也要和你睡觉?” 那条裤子是玉郎最后的体面了,他被小覃氏胆大妄为的举动吓得不能自己,只用最后的力气按住裤头,一面不停地求饶:“使不得,使不得,夫人饶了小的吧,饶了小的吧!” 那声音凄惨又惊骇。 周梨别过头去,也不能真叫她给玉郎将裤子扒了,这里多少小姑娘呢!便四处找寻霍忠的身影,却不见人在何处?只得喊着高嬷嬷:“快找两个人将覃姨娘拉去,看看御医们那边怎么说的,顺便请了给覃姨娘看一看。” 霍海棠完全都被小覃氏方才的逾越举动给惊着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覃氏看到自己的话本子了?还知道是自己写的?一时心里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她若是说给府里的人听,那…… 然而她不知道,地狱模式现在才正式开启。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后,什么东西已经砸在她的脸上,湿答答的发着一股子腥臭味。 随后是八岁的霍芳菲,她是小覃氏的小女儿,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蛋,见霍海棠看朝自己,小嘴不禁扒拉起来:“你不要脸,自己偷人还要污蔑别人!我打死你,害我娘!”然后又将手里那鸡蛋扔了去。 随着她的此举,更多的庶子庶女们加入其中,还有些周梨都数不上名字的姨娘,也在旁边讨伐她。 这时候霍海棠才觉得天旋地转,怎么自己出去一趟,和玉郎的事情败露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写的话本子,她们都知道了? 后来霍海棠被砸晕过去了,周梨这才叫人将这些庶子庶女们拉开了。 正巧那边太医也给覃氏和马氏诊断,都是气急攻心,只不过覃氏年老体衰,这一气以后怕是想要养回来是难的。 言下之意,是熬日子了的。 至于那马氏,本就心中有郁结,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也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那两位御医也知道周梨的身份,也是好心提醒她,“周姑娘,这事儿还是早通知将军为妙。” “是,多谢两位大人。”周梨朝他二人道了谢,只叫人喊了管家霍忠来送。 霍忠躲起来才飞快将那话本子看了个大概,果然是有自己的,但却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如今也是气得不轻。 回来却叫周梨喊住,“两位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们大公子那边可有了消息,快些请回来,至于这里的事情,我却是不能做主,我看莲姨娘倒也能主事,你有什么事情,叫她拿主意便是。” 瓜吃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北院去了,她可不想掺和到这些破事里,倒不如趁乱的功夫,查一查当年的消息。 霍忠还想开口,却是忽然听得有人禀,说大公子回来了。 也是了,莲姨娘带着霍海棠和玉郎在街上衣不蔽体敲锣打鼓的,他只怕听到风声,急忙赶回来了。 回了北院,周梨只叫千珞把门给闩上,“等晚些听个结果,咱们就过元宝街去休息,白天再过来。” 千珞应着,“亏得高嬷嬷啊,要不是她发现了人物对照图的话,咱们只怕继续住下去,也要被这霍海棠写进话本子里。”那时候,可就没有一个清白人了。 又说阿叶不长心,都晓得画本子是霍海棠写的,还反应不过来。 阿叶也很委屈,“我以为都是她瞎编的,何况好几个人物也改了些身份,我实在想不到啊!”霍南民这个大将军都叫她改成了瓷器商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梨,一时也是觉得运气好,“回头赏了高嬷嬷。”不过眼下这覃氏和马氏都命不久矣了,那高嬷嬷现在虽是覃氏身边的一把手,但以前管事的却是一个姓苏的婆子,那婆子死了,才有高嬷嬷后来居上。 便和殷十三娘说道:“那马氏这样没出息没主见,还不是个聪明的,怕也不会有胆子,到底还是覃氏那里,只不过那姓苏的婆子早没了,高嬷嬷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思来想去的,不如还是从马氏这里入手算了。” 殷十三娘深以为然:“是了,这几日里我与韩先生也将这府里上下也都打探清楚了,的确是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说到这里看到那桌上的话本子,不禁好笑地自嘲起来:“早晓得这里头写的那都是有名有姓的,我们还去费那劲查个什么。” 周梨闻言,也失笑了一回,也将那话本子捡起来翻看:“今儿御医的话,大家也听到了,只怕底下的人都在盼着她俩死。霍建安整日里吃喝嫖赌不管事,霍南民又远在豫州,就算是要回来,最早也是年底的事情了。” 而这霍海棠又出了这档子的丑事,如今这偌大的将军府,只要自己不插手,那些个妾室们一个个都有机会做这未来的女主人,谁会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呢?接下来这将军府,该是什么乌烟瘴气的样子? 所以覃氏和马氏,只会是两块绊脚石罢了。因此还是早早从她二人身上查些线索出来才是。 殷十三娘心里却是已经有了好主意,同周梨打着包票道:“人在病中,那防备最是薄弱的时候,我有法子去问了,保管马氏不敢说一个字的虚假。韩先生那里,叫他继续忙公子交代他的事情便是,这件事情只叫我去办,明日就得了结果。” 周梨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好办法,不过听她这样胸有成竹一说,今晚也不打算回元宝街,就等着她天亮后的好消息。 白亦初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现在满城风雨都是这将军府的荒唐事情,怕是早传到了皇城里去,他多半也晓得了。 果不其然,回来就问周梨,“这霍海棠真这般大胆妄为?那话本子哪里,我看一看?” 周梨这一个下午,已经把没看完的全部补齐全了,“我原本当是个浅薄的宅斗话本子,哪料想那后头都是风月之事,实在是一言难尽,真真如大家所言,这府里便是一头猪,都有些风流艳史。” 白亦初听得她这般说,拿着的话本子的手不禁抖了几下,“我祖父的棺材板子,怕是要压不住了。” 周梨只觉得剧透实在是没有意思,“你自己瞧吧,要我说覃氏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精力,也不见得都打了水漂,那后面些风流韵事,文笔还挺不错的。”精彩至极,没有一个露骨之字。 她这样极力推荐,且还能从这本书中一下弄清楚这将军府内外男女的各种关系,还有姨娘庶子庶女们之间的拉帮结派小团体。 所以吃了晚饭后,白亦初是认真看的。 周梨也没有闲着,只拿着蝴蝶绣面的团扇,和阿叶千珞一起坐在墙头上,观望着那边的灯火璀璨以及各种哭声骂声交错。 反正那头热闹就对了! 这时候阿叶忽然看到那鹅卵石小径里跑来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定睛一看,竟是高嬷嬷,不禁连忙试探地朝那人影喊了一声:“是高嬷嬷么?” 高嬷嬷闻言,只四顾寻人,见着她们几个坐在墙头上,周梨也在,便忙呼天喊地地求道:“周姑娘啊,我家流翠和小公子,叫他们发现了。” 确切地说,那话本子叫这些主子们研磨透了,她家流翠和小公子也被扒出来了。 周梨已经看完了全本,如今又有人物对照图,大家看出来是早晚的事情了,也就不意外。 只示意阿叶去给她开了们,自己顺着竹梯下了墙,引了她就在院中的小亭子里说话,“那不是好事情嘛,本来还要等将军回来呢!如今既然那大小姐菩萨心肠,已经在话本子里给你们流翠母子俩证明了和将军的关系,那你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如今我当恭喜你,往后得叫一声老太太了。” 高嬷嬷本来一脸胆战心惊地找周梨拿主意的,生怕这帮姨娘跑去找流翠母子俩。 当下忽然听得周梨这样一说,顿时又兴奋起来,两眼满是欢喜之色,“还是姑娘聪明,我果然是要谢一谢这大小姐,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经事情。那姑娘,我现在要领了流翠母子来府里么?” 周梨摇着头,“先不急了,如今你家流翠母子俩的身份是已经被证实了,要我说,将军来不来也不打紧,反正书里白纸黑字写着你那小外孙就是将军的亲亲骨血呢!先叫她们自己在府里斗一斗,到了后头,你喊流翠来坐收渔翁之利可不美?” 高嬷嬷连连拍手称好,“还是姑娘有见识,我个老太婆糊涂,险些叫女儿来跟着趟这浑水。如今安安逸逸在外头等好消息就是了。” 周梨见她高兴,也顺口问道:“你们大公子打算怎么办?老太太和你们夫人如今可是醒过来了?” 说到这个,高嬷嬷一下激动起来,颇有些手舞足蹈的,一时只唾沫横飞地与周梨主仆三人说道:“大公子把大小姐给打了。不过想大公子那样一个要面子的,大小姐去跟了这样一个戏子,还让莲姨娘抓了个正着,这叫他在朋友面前,还有个什么脸面?” 这是其一。 其二,霍海棠的确是胆子大,将家里的事无巨细都写到那话本子里去,还要添油加醋,没有一个逃脱的。 而这霍建安除了喝酒赌钱狎妓,旁的是什么都不会了,所以也只能打霍海棠泄泄愤。 可这打完了,这一屋子的烂摊子,总是要人来处理,他又是没得个主意,只问霍忠。 霍忠又如何能拿得了主意,他一辈子都是做个应声虫的,上头叫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也是如此,才能一直稳居这管家的位置。 真要有些主见,早被覃氏给替换掉了。 于是他想起白日里周梨一下稳住了局面,本来是想找周梨,但又听说周梨已经将北院的门给锁上了。看霍建安那架势,也不会愿意让周梨这个‘外人’来接手,也就只能想着周梨当初说叫找莲姨娘。 因此就同那霍建安推荐莲姨娘。 霍建安自然是不愿意,这霍海棠在街上衣衫不整地和那戏子一起游走,叫多少人白白看了去。还是这莲姨娘干得好事情呢! 自然是不同意。 霍忠见了,只好言劝着他,就算是要惩治莲姨娘,但好歹先将眼下的局面给稳住才是,这满屋子里的姨娘们一个个上蹿下跳的,老太太和马氏又躺在那里,家不成家的。 霍建安终究是妥协了,即便是他母亲马家那边打发人来问,要不要帮忙。但是他一想舅舅那边的人,怎么比得过家里的姨娘好拿捏? 因此莲姨娘就这样掌权了。 覃氏比马氏先醒过来,只是得知家中现状,又吐了血,昏死过去,丫头婆子们齐齐灌药,也不见什么好效果。 而马氏比她醒来得反而要晚了些,人却像是糊涂了一样,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连霍建安都不认得了。 这还了得?只马上又连夜请太医来。可是没有想到这次太医给的诊断,却是比中午那位给的都要严重许多,还叫霍建安这里节哀,早些做准备才是。 霍建安虽然也瞧不上这个软弱的娘,但到底是自己的娘,活着总是比死了的要好。 只听高嬷嬷说,“就这一个下午,他御医郎中,请了若干来,但都是一个结果。他又生气,觉得是霍海棠给气的。”不过这次没打霍海棠,而是去将那玉郎阉了。 话说那玉郎是梨园的人,这年头和周梨那个世界不一样,这可不能叫作艺术家,而是正儿八经的下九流。 这丑事一出,即便将军府漫天的荒唐丑闻乱飞,已是有摇摇欲坠之态,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戏班子都吓得不轻,班主只连忙翻出玉郎的卖身契,叫人给送了过来。 所以如今玉郎的卖身契捏在霍建安的手里,他也是顺理成章地对玉郎下手,左右是自家捏了死契在手里的,死了衙门也不会过问什么。 更何况,这只是将人阉了罢了。 霍海棠也是爱极了这玉郎,她自己被霍建安打的时候没哭一声,听着玉郎凄惨的哭声,反而呜咽大哭起来,朝着霍建安求饶。 但能有个什么用呢? 高嬷嬷想这那一幕,不禁还有些头皮发麻,“往日里瞧着大公子也就是吃喝玩乐,对我们这下面的人也算是体恤的,谁晓得他这狠起心来,是个真能下手的,那全程他都叫大小姐瞧着了,我看大小姐要不了多久,怕也跟覃姨娘一样疯了。” “她要真是疯了,还算是她的好命,不然因她府里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怕是等她回过神来,良心上也过不去,你们将军回来了,更饶不得她。”可若是霍海棠疯了,霍南民回来,自然是不可能再将她一个疯子如何了? 说了会儿话,高嬷嬷还是有些担心,眼下家里管事的是莲姨娘呢!平日里瞧着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日瞧她竟然真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便将自己的担心和周梨说。 周梨只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又如何?她真掌了权在手里,可她自己如今无儿无女的,能有什么用?” 高嬷嬷恍然大悟了,觉得这一趟可不白来,高高兴兴朝周梨告辞去了。 天上的明月和将军府的灯火,一直到那夜尽天明之时,才都退去了光芒,隐没于这黎明之中。 周梨听着窗外枝头上的鸟叫声起来,才简单洗漱,阿叶就来敲门,“姑娘,姑娘,起来了么?十三娘回来了。” 周梨忙去开门,却叫阿叶一把拉着往厅里去,“她果然得了消息,公子如今也在厅里呢!” 两人脚步飞快,周梨一路只将那头发随意綰起来,等到了厅中,但见殷十三娘站在一旁,白亦初寒着一张脸,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泛白。 周梨看朝殷十三娘,“你探到消息了?” 殷十三娘抬头,“我昨儿晚上将马氏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迷晕了,冒充成苏嬷嬷到她的床前,她一睁眼瞧见我,就给吓得喊起来。” 只不过昨晚那院子里哪里都因为霍海棠引发的风波而不安宁,所以马氏的叫声并未引起什么。 当时马氏真以为苏嬷嬷来找自己索命了,加上她自己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似变得空荡荡的身躯,喊了良久又不见半个人来,就吓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拖着病体跪倒地上,求着殷十三娘冒充的苏嬷嬷,叫苏嬷嬷不要找她,要找去找覃氏,都是覃氏出的主意。 “我见果然是有效果,她又开口起了话,我便借故说到了底下,因判官要将这做过的坏事一一都给写明,我自己记不清楚这一桩了,叫马氏再细细同我说一遍,好叫我去给判官禀了,就去投胎,不然日日夜夜来找她。” 果然马氏一害怕,就道了个全委出来。 原来当初那霍轻舟走了没多久,白亦初的母亲也病逝了,只剩下一个白亦初在府里,那霍琅玉自然是不放心,要将人接去府里。 为此还闹了一回官司,到了御前去。 但当时的皇帝见着公孙家已经培养出来了一个霍轻舟,虽是骁勇善战,可功高震主,没了个元贞公,又来了个霍轻舟,如何叫皇帝那屁股底下的皇位坐得安心?更何况当下四海安平,所以他自然是不在希望来一个霍轻舟。 因此也就没同意公孙家,白亦初这个没爹娘的孩子,便被迫留在了将军府里,由着将军府来抚养。 前三个月,养这个继孙,覃氏还是做得有模有样的,但是后面见关注白亦初的人越来越少,她又将这将军府的消息封闭,便开始害白亦初。 什么喂药啊!房梁砸下来等等意外,都叫聪明的白亦初躲过去了。 这可把覃氏气得不轻,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了不得,将来必然是会把将军府从自己子孙手里夺过去的,所以决定直接下死手。 于是找了马氏来,喊她和苏嬷嬷一起将人给迷晕,装了麻袋,扔了河里去。 袋子里还装了石头,这样看白亦初就算是迷药的药效过来醒来,也浮不上来。 白亦初失忆,多半也是因为这一次的重创,毕竟又是迷药,又在河里那么久,不伤了脑袋才怪。 但这也算是白亦初命大了,能活下来。 周梨听完这些,只担心地看朝将眼帘垂着的白亦初,这叫周梨莫名有些慌张,看不见的眼睛了,也看不出他心里如今在想什么。 于是赶紧走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阿初,你如何丢失的,也算是有了个眉目,那苏婆子虽然是死了,但马氏和覃氏却还在,我去同你报仇。” 白亦初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周梨的身上,“我气的,不是他们这样害我。我是气,本来她们是不会有这个机会害我的。” 周梨恍然反应过来,当初为白亦初的抚养权,竟然是闹到了御前的,但是先帝,也就是李木远的皇祖父,李晟的父皇,他偏袒了将军府。 他不可能不知道将军府里都是什么货色,却将白亦初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置身于这危险之地,其意思在明了不过了。 这是不是也侧面证明了霍轻舟的死,果然是皇帝有意而为之的?他更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霍轻舟。 “如果那是时候贞元公还活着,我爹就不会死,那我娘也不会因为伤心过度随他而去,后面的许多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元贞公的事情,白亦初最开始是从书中了解得来的,到了后面才断断续续听了些他的事迹。 那样一个高风亮节,一心为民的人,普贤天下,却死了自己父皇的猜忌之中。 他的妻儿亲信好友,听说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那一场劫难,便是皇城里那些老人们谈之色变的兰亭案。 周梨对于这位贤者的第一次认知,还是从韩玉真那里听来的,起因是那半块玄虎令。 想到这里,不禁怀疑起来,这么久了李晟依旧将白亦初留在翰林院里,莫不就是想要留他在这上京,方便查这玄虎令的下落? 但当下这环境,她也不好说,又见时辰不早,便同白亦初说道:“你先去翰林院,我回家等你。” 她所说的家,正是元宝街那边。 白亦初也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更何况心中的仇恨也不见得要写在脸上,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便一蹶不起。 听到周梨的话,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反而还过来安慰着周梨,“我现在没事了,你别担心。”又叮嘱她不要去多管府上的闲事。 周梨嘴上答应,但是白亦初走了没多久,便悄悄叫来了莲姨娘,“如今那两个都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但是叫我说,她们一口气提不上来,倒算是个解脱,反而便宜了她们。”害了阿初多过了多少苦日子,想就这样轻松解脱,做她们的白日梦去吧! 莲姨娘垂着头,那张素雅的脸上挂着温柔如小绵羊一般的笑容,“老太太可是将军府的定海神针,我如今管事了,自然是要好汤药日日孝敬着。”必然是叫她亲眼看着这将军府的繁荣一点点败在她的手里去。 至于马氏,她更不会放过了。哪怕她也是个可怜人,没少受覃氏的磋磨,但那也改变不了当初她为了霍海棠,而陷害自己女儿的事实。 想到这里莲姨娘捏着手帕的指节就变得泛白,咬牙切齿道:“我可不会叫她们就这样轻易闭上眼睛,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呢!”她要为女儿报仇。 周梨其实见着这为母则刚的莲姨娘如今满目的仇恨,极其想告诉她霍莺莺还活着。 可是霍莺莺又因为那一张脸,如何也不愿意叫周梨告知莲姨娘,生怕莲姨娘见了自己那副样子,更伤心难过。 还不如就当她死了,说是长痛不如短痛。 但是周梨如今看来,莲姨娘却没有放下这件事情,不然就不会如此疯狂地报复这些人了。 告辞了莲姨娘,她为这事情短暂纠结了一回,也喊了殷十三娘来,叫了阿叶千珞两个,收拾着回元宝街去。 如今将军府这般破烂,谁爱住谁住去! 反正要查的事情,已经查了个七八,韩玉真那边要的消息,也基本不用在将军府里探查了。 倒不如早早回家,也好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只不过这将军府这些个荒唐事情带来的后续太严重了,一直延升到了秋猎的时候,热度才随着秋风的到来淡了下去。 白亦初和挈炆都被命一同去了,那顾少凌也叫宁安侯这个老丈人强拽着参加,好像他那些朋友们炫耀一二,他这个女婿并非像是传说中那般软弱不堪。。 秋猎总共就三日,在城外的十里坡。早在半个月前,朝廷已经安排各门的人在那边安营扎寨等,还有无数羽林卫在十里坡周边半里扎一营。 可谓是将在这十里坡狩猎的李晟保护得密不透风。 如今李晟带着这朝廷百官,便直接入驻其中,开启了这三日的狂欢,最终那猎物收获最为丰盛者,便能得到李晟这个全皇朝最尊贵的人的嘉奖。 这于某一类人来说,是一次在帝王面前展露能力的唯一机会,所以他们将十八般武艺都给用在了上面,至于这每一年的秋猎都精彩至极。 今年也十分精彩,才不过半日,早半个月前就已经清空了的十里坡,居然在围满御林卫的情况下,李晟这个皇帝遇刺了。 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个才加入御林卫的宗族小辈给救了,所以今年的秋猎匆匆结束,那原本是要给狩猎胜出第一的嘉奖,今年则给了这位宗族小辈。 周梨听说十里坡出现刺客的时候,也惊了一回,生怕白亦初他们受了波及,当下忙喊了人去城门口等着消息。 却听说今日参加秋猎的,除了皇帝已经回宫,余下的都还在那猎场里,好像要严查,直至将刺客抓到,才会将他们给放出来。 周梨听到这话,哪里还能放得下心?极其害怕这是一场专门真对白亦初的阴谋诡计。 正要忙着去将军府找公孙冕拿主意,柳相惜却上门来了。 他表情十分严峻,“阿梨,我有要紧事情同你说。” 周梨闻言,一下便猜到了只怕与这秋猎李晟遇刺有关,只连忙请他去书房,喊了殷十三娘在外候着,方问:“是秋猎之事?” 柳相惜颔首,以一种十分不甘心的眼神看着周梨,“因前阵子将军府之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李司夜已经来上京了,且加入了御林军中,成了一名羽林卫。” 这件事情周梨是知道的,白亦初早就查到,见他自责便道:“此事我们已经知晓。”但这件事情如何也拦不住,因为李司夜本就是李氏子弟,他进羽林卫,理所应当的事。 哪里晓得柳相惜接下来却说:“今日在猎场舍命救下圣上的,便是李司夜!” 周梨只听说那是一个御林卫,而这羽林卫里多的是李氏宗族的旁支子弟,并不知道姓名,而且这人还在重伤昏迷中。 但当时一门心思都焦急白亦初他们的安危,没有多想,以至于此刻听得他柳相惜说是李司夜,一时间便失了神,愣愣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直至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神志来,“所以,他这是要出人头地了。” 即便是没有白亦初的军功,可他仍然还是会扶摇直上。 其实他出人头地了,也没什么,往后还指望着他去打北辽人呢!这样公孙家的人和白亦初都不用到战场上去冒险,周梨也能安心些。 可就怕他的这些功勋,还是以一种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这才是真正踩着别人的白骨往上爬!也许也会踩阿初的。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周梨整个人就慌了神。 周梨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验证,柳相惜这里还没走,白亦初他们就回来了,只是周梨一见到白亦初,就敏锐地发现了他身上有伤。 吓得忙去扶着他,“你受伤了?” 顾少凌送了宁安侯父女回府,挈炆和韩先生他们跟在身旁。 听到周梨的话,白亦初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一些皮肉伤,不要紧的。”见着柳相惜也在,便道:“正巧,到书房说会儿话。” “你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么?”周梨担忧地看着他。 白亦初摇着头,四人再度进了书房,门一关上,周梨扶着白亦初坐下的瞬间,就听得挈炆寒声说道:“真正救陛下的人,已经死了,李司夜身上的刀伤,是他自己划上去的。” 周梨听得这话,瞳目圆瞪,一时想起梦里李司夜趁着白亦初昏迷,冒领了他的功勋,急忙看朝白亦初的伤,“那你这伤?” 白亦初眼底的肃杀之意丝毫不掩,甚至是带着些惊慌,“和你梦里一样,对不对。他又冒领了别人的功劳,只是这个人比我还惨,他死了。”白亦初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一抹明黄色,以及在他边上自己用刀划伤自己,还在地面抓起苔藓将伤口处不断搓揉的李司夜。 自己划伤的,或是被人划伤的,有着鲜明的对比,但李司夜用那苔藓搓揉过后,刀口就不明显了。 李司夜也是个狠人,熬了这一份痛,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将李晟被起就往营帐跑。 而白亦初没有追去,是因那时候他身上背着一个才从刺客手里救出来的羽林卫。 他但凡一用力,对方可能就真断气了,所以也正是这样,他在林中走得轻手轻脚,以至于那李司夜没发现他。 那羽林卫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猜到了李司夜自己划伤自己的举动寓意何为,气得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迸出来,生命也逐渐变得腐朽起来。 最后回光返照之际,他紧握着白亦初的手,“他,他李司夜害我!陛下,陛下是我,是我拿命救,救……”但是他话没说完,人就断了气。 白亦初回想起那人临死前的不甘心时,浑身气得颤抖。 他看到那个羽林卫,就仿若看到了自己一般。 这一次救李晟,羽林卫死了四人,重伤三人,但得李晟挂念,做了救命恩人的,却只有那满伤背着他回营地,卡在他醒来后昏迷过去的李司夜。 他还没醒来的时候,李晟已经提升他为御前四 74. 第 74 章 三合一 这大抵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这一次的谈话,除了叫人心中生愤怒和不甘,便只有着对命运的怀疑了。 白亦初打破了书房中的可怖沉寂:“他们两个,都不能活着,不管想什么办法。”这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即便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做垫脚石,还会有别人来用性命来成就李司夜的辉煌事迹。 柳相惜点着头,他自打知道了何婉音的目的和手腕之后,对于周梨的梦丝毫不怀疑,尤其是现在李司夜即便和白亦初错开,但最终还是用周梨梦中的同样方式获得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块功勋牌。 这就更能直接证明了,自己和澹台家躲过去了,但还不知道哪家这样倒霉,会做了他们的背后粮仓。 人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拿命挣来的,凭何要给他们两个道貌岸然的骗子给占了去? “我来想办法。”柳相惜开口说道,见几人露出反对的表情,便又继续说道:“我自有我道理,少凌的身份何婉音早就已经知道了,虽不知道她是如何打算将顾家的船队夺到手里来,但最起码她还没有查到我就是澹台澜,所以我在暗处最好动手。” “不可,你忘记了此前的种种意外。”失败了暴露不说,还极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害到一些无辜之人。 但如今的柳相惜开始学着接管家业,所接触的事和人,早已经不是原来世界中的那样单纯无暇了。 他垂下眼帘,沉重的声音里满含无奈,“可是,既然涉及了性命,最终自然是会有人死的。”哪怕最后那个死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叫李司夜和何婉音死,也是值得的。 不过他的话,叫周梨三人一致反对。 “他们的命,不值得。”周梨一来的确不愿意柳相惜这大好的年华便应这两人而死,同样也担心他走后,他父母双亲仍旧被那何婉音所蒙骗,毕竟这人太过于邪门了。 周梨甚至怀疑她身上是不是带了系统什么的。 但是如今她连何婉音都还没见过,系统这个事情更是没有办法证明。只是晓得柳相惜若真为了这两人赔上性命,那两人反而还继续活着,那么澹台家就成了无法掌控的因素。 柳相惜终究是叫大家劝住了,他也是贪生的,只是心底满是不甘。 最后大家决定从长计议。 等顾少凌从宁安侯府回来的时候,柳相惜已经回去了,一面将心中的猜测与周梨他们说:“没准这刺客就是何婉音安排的,她身边那么多高手。” 见大家压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忙着证明:“你们别不相信我,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绕路去了天香阁那边,暗地里打听了,这天香阁里这些日子频繁外出被客人接走的姑娘可多了,还有的出城去了,说不定就是混进了十里坡。” 说着,看朝白亦初身上的伤势,“和你动手的人,你可能辨别出是男女?” 白亦初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子。”若是女子的话,身形相对轻盈许多,对方和自己交手,自然是不会错的。 顾少凌闻言,猛地一拍桌面,“这就对了,如此可见他们的狡猾,杀手假扮成天香阁的姑娘,难怪这样十里坡里外掘地三尺到处都查遍了,也没有他们的音讯。” 别说他这话还真是有几分可能性的,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也难怪羽林卫第一时间去追,人还是忽然断了线索,没准真是男扮女装,混成了天香阁的姑娘逃了。” 这样的话,那羽林卫自然是追不到线索了。 白亦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此事我们不宜去查,我去找韩先生,由他透露给那北斗司的人。”他们去查,一来是有特权,二来又更有说服力。 可没想到韩玉真还没去找天权。 隔日天权反而来见了韩玉真,忧心忡忡道:“此番陛下遇刺,虽无大碍,只不过已疑心到了你们公子的身上。” 韩玉真听得这话,顿时就皱起眉头来,眼底对于皇室的恨是裸的,半响才不甘心地看着天权:“难道你们也要做这真眼瞎,还是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将军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天权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将这一次遇刺的事情联想到了白亦初的身上来,即便他们北斗司再三保证,白亦初身边除了韩玉真这个旧人之外,再无旁的。 更何况当年霍轻舟那些亲信直系,不都被杀了个干净么? 他此刻看着情绪激动的韩玉真,只叹了口气,安慰着:“你该明白,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掌控的,这天底下的黑白,只有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眼下他疑心了你们公子,叫着我说,让你们公子想办法,离开上京避一避吧。” 韩玉真是不甘心的,但是事关白亦初的性命,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咬碎牙齿吞进肚子里,想着只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 天权也不敢多待,与他透露完了这消息,便要走。 却叫韩玉真唤住,“我有一事同你说,事关刺客之事。”只不过韩玉真几次听到公子他们几个年轻人老早就讨论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还有这个被霍南民十分器重,险些做了女婿的李司夜。 晓得这两人难缠,怕是北斗司也不见得能马上就查出什么。所以即便将这十里坡刺客的事情告知于他,也不能傻傻地等着他的结果再想办法逃离上京。 那样太被动了,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北斗司身上。更何况天权也说了,这世间的黑白,只能是李晟这个天子说了算。 如果他真心不想留公子了,就算是天香阁查到了什么,对他来说,怕也不会影响他要铲除公子的决心。 毕竟当初他的先辈们对付将军的时候,不也是如此的么? 只是他这些话,到底是叫天权震撼无比,眼里更是充满了大部份的怀疑。 韩玉真见此,也不意外,“我犯不着去污蔑别人来证明我家公子的清白,随你查或是不查。” 天权自然是查去了,他不相信韩玉真,但是他信公孙曜,两人到底是有些交情在身的。 而这头韩玉真将天权所带来的消息告知白亦初这里,白亦初也没有过多的犹豫,虽有些遗憾他的仕途路便截止到了眼前,但他晓得,什么都比不过保全性命重要。 只是心里仍旧很难受,觉得因自己的缘故,让周梨他们一家都失望了。 顾少凌气得哇哇乱骂,又安慰白亦初:“阿初,你也别担心,大不了跟我回儋州,我家有的是船,那狗皇帝要是还真想杀了你,咱们就到海上去做海大王,我跟你说那海上多的是没人的小岛,咱们就占岛为王,自己开启年号国度,然后打回来!” 挈炆对于这个舅舅,也从来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十分拒绝与他同席,听到顾少凌骂,心里反而觉得痛快,也拍着白亦初的肩膀安慰:“对,只要我们几个兄弟都在,什么都不怕,你要是不喜欢那海上的漂泊日子,我们去西域,即便如今仍旧是国师当政,但我这个迦罗国王子身份,却也不是假的。” 但是他们的这些话,却没有对此刻的白亦初有半点的激励效果,反而只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所有期盼。 他开始怀疑起人生,怀疑起这命运,是不是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不能站起来?只配这样卑微地苟延残喘着? 第二日,他去了翰林院,只在那书本上出了错,便回来等着审判消息了。这件事情,他没有去同姑姑表哥们商议,因为不想叫他们担心自己。 也猜到了天权直接来找韩玉真,多半也是不想叫表哥知晓。不然依照他们那冲动的性子,一定要为自己据理力争,那样只会牵连将军府。 周梨见着他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因这样的事情颓废不振,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 大家晓得他听周梨的话,都只盼着周梨好生劝一劝他。 但是没想到周梨只拉着他到了后院重新修葺的马棚。 梁上结了好几个蜘蛛网,因为位置太高,所以小厮们清理不到。 周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长竹竿,递给白亦初:“把蜘蛛网打掉。” 白亦初有些不解周梨的意思,但是仍旧是照做了。 接下来第二天第。 第四天她又去喊白亦初继续捅蜘蛛网的时候,韩玉真却道:“公子就在马棚,半夜起来就去的。”他觉得公子是魔怔了,一动不动坐在马棚里,仰头看着那蜘蛛结网的地方。 韩玉真一脸的焦急,这几日公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那李晟的一句话,使得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化为虚无,公子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更何况他身上不但背负着将军他们的生死大仇,还有着对于周梨的承诺。 哪怕现在周梨不要他信守什么承诺,只要他好好活着,怕他也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的。 两人急匆匆赶到马棚,却白亦初盘腿坐在梁下,后背挺直,仰着头认真地看着那梁上忙碌着结网的蜘蛛。 他整个人的确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消瘦了许多,但周梨却从他那原本颓废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从前的璀璨。她忽然鼻子一酸,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在心中缓缓流淌着。 韩玉真随后赶来的脚步声惊动了白亦初,这才叫他发现了旁边看着自己的周梨。 他倏然起身,温柔地替周梨轻轻将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擦拭掉,一把两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满心愧疚:“对不起,阿梨,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周梨看着重新活过来的的白亦初,热泪盈眶,是什么都低挡不住的,反手抱住了他紧致的腰身:“那你以后不要叫我担心了,不要连一只蜘蛛都不如好不好?” “嗯。”此刻白亦初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他不该被这所谓的命运打到,更不该活得不如一只蜘蛛。 连续几日蜘蛛的网都被自己毁坏了,可第二天蜘蛛仍旧兢兢业业地继续织网。 一只蜘蛛尚且晓得网可以重新织,为何自己就犯了糊涂呢?还害得这些天大家为自己担心。 但是他更感激的是阿梨,她无论何时都对自己充满了希望,也清楚地明白着,要怎么将自己拉回正轨来。 她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白亦初想,如果是自己靠着本身的话,还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得了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打击呢! 是阿梨让自己又重新对人生和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韩玉真不知道公子怎么又忽然‘活过来了’,只疑惑地看着横梁上方忙碌着织网的蜘蛛,十分不解。 但见他们两个小夫妻搂在一处,便没有多待多话,自己默默退下了。 白亦初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几日倒是安心地待着皇城里降旨。 周梨肯定不能叫他闲坐着的,只拉着他去街上茶馆里喝茶听书。 秋猎之事,涉及天子,大家是不敢太过于多讲,所以将军府的风波,又重新给翻了出来。 但是和真正的版本却不一样,毕竟周梨还和莲姨娘有所来往,因此知晓将军府里的最新情况。 顾少凌也觉得这说书先生天马行空的,竟然还说起什么鬼神来,便觉得没意思,几人换了一处临河的清净小茶楼,顾少凌就迫不及待地朝周梨追问,“你不是有将军府的第一手资料么?那玉郎不是叫霍建安给阉了,怎么听说霍海棠还同他成了婚?” 周梨刚要开口,那许久不曾见到的崔亦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赶巧了几位,不介意我坐下吧?” 事实上他说这话的时候,屁股已经放在顾少凌旁边的椅子上了。 顾少凌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个摸鱼大王倒是好意西,也就是阿初和挈炆他俩老实才愿意容忍你。” 崔亦辰对于这个旧事重提,颇为不喜,“这也怪不得我,我最多就耍耍嘴皮子,谁晓得非要将我安排到翰林院去,那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字,我就觉得头昏眼花,请了病假这是一点不作假的。” 白亦初充耳不闻,毕竟这崔亦辰当初在翰林院里偷偷看那一类,可不嫌弃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甚至还嫌写得少了。 崔亦辰说罢,只朝白亦初看过去,满脸的诧异:“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在编纂上犯了错,这实在不应该啊?我听几个内行人分析,就怪你前些日子跑去将军府住了几天,沾了那府上的邪气,脑子蒙了脏东西,如今才遭了秧。” 周梨听得这话,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表外甥你哪里听来的这话?” 崔亦辰是要唤公孙冕的夫人崔氏一声表姑,周梨随着那崔氏一起这样喊他,倒也没有错。 但崔亦辰顿时脸就成了一张倭瓜样子,满脸不欢喜,“咱不带这样玩的,上次不是已经说好,各论各的么。”那次公孙家的家宴时,在崔亦辰的强烈要求下,他觉得已经谈好了,他们不会拿自己做小辈的。 可周梨却笑道:“那是你单方面的决定,我们当时可没点头。” 崔亦辰争辩不赢她,见着顾少凌又在一头笑,气得伸腿踹了顾少凌两脚,“你也莫要太高兴,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不晓得宁安侯也要喊霍将军一声师叔么?” 他口中的霍将军,自然是白亦初的父亲霍轻舟,而非如今人在豫州,却家宅不宁的霍南民。 霍轻舟虽然是自己的姐夫教出来的,但另外还拜了师父,而他的师兄又收了当年和他年纪相逢的宁安侯做徒弟。 于是就有了这乱七八糟的辈份。 顾少凌当然知道,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阿初跟我各论各的。”说完还讨好地抱起白亦初的手臂,“阿初,是吧是吧。” “嗯。”白亦初颔首,但却嫌弃地一把无情推开他靠过来的头。 崔亦辰见此,这脸上才带了几分笑,只朝周梨交头接耳问:“方才听说你知道将军府第一手消息,我也想知道霍建安那蠢货怎么想的?将霍海棠嫁给了一个阉人?还是霍海棠真的如同她在戏本子里写的一样,不管那玉郎变成什么样子,他对玉郎的爱都至死不渝,自己去求的霍建安?” 至死不渝?那不至于。周梨摇着头,“她怀孕了。”霍建安本就憎恨霍海棠把将军府的脸面都全然丢尽了,所以知晓她怀孕后,第一反应不是将那腹中的野种打了,而是听从了莲姨娘的话,将她嫁给了玉郎。 用莲姨娘的话说,这是成全霍海棠,正好能体现出将军府对于玉郎的宽容,也能展现出霍建安这个兄长对于霍海棠的疼爱。 可不是嘛,满足了霍海棠想要跟玉郎生死相依的梦想。 只不过事实上,霍海棠年华正好,那玉郎却是个阉人,如今没了那宝贝儿,更是没了半点作为男人的底气。 两人怎么可能还能像是当初那般蜜里调油得幸福快乐?更何况还少了那份偷偷摸摸的刺激逾越作为调和剂呢! 再有,两人还叫霍建安听从莲姨娘的劝说,他二人成亲后,就打发出了将军府,把马氏名下在城中一处的铺子给了霍海棠做嫁妆,叫两人就自己求生去。 这无疑是将霍海棠和玉郎架在火塘上烤,钉在是耻辱钉上,叫他们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大众,那日他们俩是怎么衣不蔽体被绑着游街的。 当然,也顺带整个将军府。 但是霍建安的脑子,此刻只想着怎么能报复霍海棠,又能得好名声,才不会去仔细想这些。 而周梨当初承诺了高嬷嬷,会让流翠和她那小孙子光明正大风光回将军府,所以如今莲姨娘已经和流翠联络上了。 两人就准备将霍建安这个蠢货弄出将军府,而届时已经真正掌握了将军府大权的莲姨娘,就帮着流翠和她的小儿子,一起从众多庶子里杀出重围。 当然,莲姨娘可没有那样好心去帮流翠母子。她只是太恨了,势必是要叫霍南民这个将军府不安宁,所以现在对她来说,这点报复还不够,将军府也不够乱。 她也如同当初所言那般,在给覃氏和马氏看病抓药上,十分舍得,贵重的药材人说要,她二话不说就叫府里拿银子,直接买最好的来。如此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还夸她是真孝顺。 可莲姨娘还嫌那汤药上花的银子不够多呢!她就是要整个将军府都败完了才甘心。 所以那帮姨娘庶子争个头破血流,抢个空壳子作甚呢? 不过这些细节,周梨是不会同大家说的,也没有什么可言的趣味。只简单说了那霍海棠和玉郎的事情,就跳了过去。 各自探讨起未来。 崔亦辰不想待在翰林院那样沉闷的地方,所以病假能请多久就请多久。 白亦初大概率会被下放,甚至是无品阶。 他在翰林院编纂的时候故意出错,算是自己给了李晟表明了自己无心贪恋上京权力的信号。 当初他那卷子,李晟是万分喜欢,殿试那一日,更是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来要重用白亦初。 所以现在他怀疑了白亦初,自然是不可能再重用白亦初,但证据没来临之前,他也不能无端降罪白亦初,不然岂不是打脸当初说过的话? 不如白亦初趁着他还没有所谓的‘证据’之前,就直接犯错,也好叫他顺理成章惩罚自己。 只是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李晟是执意下定决心不留白亦初,还是会顾及着一些情面,不过将白亦初下放罢了。 现在大家都在等。 这是最难熬的,自然也是不可能一直瞒着公孙府那边,毕竟白亦初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再去翰林院了。 所以这日回来,却见着公孙曜的马车就在门口。 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心道这该来的还是要来。 果然,一进门便从萝卜崽口中得知,公孙曜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别担心。”白亦初见着周梨眼里的忧心忡忡,只轻声安慰着,然后进了书房里去。 周梨和顾少凌则在外等着。 也不晓得白亦初是如何说服公孙曜的,里头倒是安安静静的,公孙曜出来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有大起伏的波动,反而语重心长地拍着白亦初的肩膀,“你既然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放心了。”又看了一眼在院中等着白亦初的周梨,“好好待阿梨,不然你再也遇不到她这样的待你的人了。” 这话白亦初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甚至是只要周梨愿意,他都可以将胸口的血肉剥开,叫周梨看一看他那颗真心呢! 公孙曜到底是整个燕州的巡抚,还要每日上朝,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都没留下来晚饭,只说要直接去衙门里办案子。 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没有强留,送他到门口,见着马车远去了,两人这才关门回来。“二表哥既然知晓,那姑姑那边,他应该会帮我们想法子。” 白亦初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便是他姑姑霍琅玉那里了。霍琅玉到底是有些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又因母亲和弟弟夫妻之死而遭受重大打击,本就已经无法再承受白亦初出事的。 但有了公孙曜那边循序渐进地一点点告知,想来多少是能起些作用的。 就在白亦初的不安中,十月初上旬,吏部那边终于下了旨,白亦初这个有着三元及第、天子钦点、霍轻舟独子的无数光环少年郎,终于是被派任为灵州屛玉县县令。 灵州地接十方州,与周梨他们的老家离得其实听着是不太远,中间也就隔了个十方州罢了。 可事实上灵州的地貌版图,远是十方州和芦州两个州府加起来也比不得的。而这屛玉县自然也不小,且还属于灵州最边境上,临靠着一条名为南眉的河流,河流的两岸住着以水为生的山民们。 而这些山民根本就没有经过教化,周梨当初在芦州的时候,就听说这些山民们吃生血肉的事儿,且他们女多男少,还处于女系社会,女子瞧中了哪个男人,就给那个男人一片精致的孔雀羽毛作为信物,然后那个男人若真有心,就在天黑后拿着那支羽毛,顺着女人给他留下的绳梯,爬上女人的树屋。 但男人却不会在女方家中留下,以后女方生的孩子也不属于他,更不要他来抚养,那个孩子自然会有女人的兄弟们帮忙。 家家皆是如此,寨子自古以来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绵延。 这有些像是周梨那个世界的摩梭族走婚,但又不完全是。 越过了这些山民们,在往后就是延绵不觉的原始丛林,听说林中多瘴气恶兽,毒虫鼠蚁,甚至还有那水桶粗的大蛇,恐怖得要命。 白亦初接了旨意,人还算是很平静的,只是待送旨的人一走,顾少凌就跳起来咒骂,“这是个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虽是学问不好,但也晓得那里多荒芜,十里难见一个人烟。” 屛玉县空有燕州这样大小的面积,可即便是加上那些没有教化过的山民,也不过是燕州人口的百分之二三罢了。 如此可想而知,白亦初这哪里是去做官,分明是去流放…… 但是周梨却很兴奋,虽然那边的确偏僻,又多是没有教化过的山民,但地大物博,就是最大的财富了。 更何况离这上京山高地远的,白亦初完全可以在那一方土地上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反正她是信心十足,激动昂然。叫被顾少凌那些关于灵州的话而吓到的阿叶她们十分不解,只悄悄问周梨,“姑娘,那地方这样恐怖?您一点不担心么?” 周梨笑得开心,“哪里恐怖了?能比得过这上京的明刀暗箭了?叫我说那里才是一方最安平之地,到了那边我夜里睡觉都能安心几分呢!”白亦初都遭遇好几次暗杀了,别以为他不告诉自己,自己就不晓得了。 沈窕变化是很大的,尤其是拜了殷十三娘做干娘后,得了对方的倾囊相授,虽这短时间里武功上看不出什么大效果,但人的气质和心理都变化了很多。听到了周梨这话,只点着头赞同道:“是了,旁人避之不及,却不知晓那样的地方,才最合适蛰伏而生。” 周梨很诧异地看朝沈窕,见她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似乎这一段时间长高了许多,很是欣慰:“窕窕,你姐姐应该会很欢喜看到这样的你。” 沈窕露出笑容,雪白的肤色仍旧叫人觉得她是个扶风弱柳的小孩子,但是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坚韧向上的话,“嗯,我以后还会去替姐姐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便是姐姐死了,也不能叫她留遗憾。 阿叶却有些心疼沈窕,人能一夕间变化这样大,自己替自己做主,到底是无人可依靠了。这个时候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苏娘子,若是自己没有了娘,可是能有沈窕这一份坚强? “好了,不要伤春悲秋了,咱们三天后就要启程,快些收拾行李。”至于周梨,她得要将自己这些宅子都交托出去,找个可靠人帮忙管着。 柳相惜不见得会一直留在这上京,玉笙烟也不会管这些,她最终只能找到崔氏,托付崔氏帮忙安排人打理,该租出去的就租,价格好的能卖就卖。 反正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左右也不缺钱花。 她忙,白亦初一样忙,虽然他这明显被‘流放’,惹得许多人都不敢靠近他半分,但仍旧是有那胆大的不信邪。 挈炆辞了官,李晟自然是不愿意,听说他要去做白亦初的师爷,更是十分不满。 但是后来不知道他是哪一根筋给搭错了,居然觉得这些日子和挈炆感情还培养得不错,自己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便允了。 只不过叮嘱着挈炆,那白亦初有什么异动,要赶紧通知他,还额外给了挈炆一块可调动灵州守备军的令牌。 挈炆从宫里出来,摩挲着手里那块令牌,觉得这兴许还算是意外之喜。 回了元宝街家里,只将那块令牌给了白亦初,“这算是我的投名状。” 白亦初满脸疑惑,拿着端详了片刻,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皇舅舅,还真是真心疼你,你不晓得这块牌子,可调动的不止是灵州守备军,而是整个西南的守备军。” 而且这块牌子,被封了藩的二皇子瑞王李梁,早就想要了。 但基本上白日做梦,他的封地就在西南,李晟这种多疑之人,怎么可能将这令牌给他呢? 如果真要给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们这些年纪大的皇子给早早封藩,打发到各自的封底上,从而只留下那些年幼不过十岁的皇子在上京呢? 也是李晟这样小心翼翼巩固自己的政权,将自己的儿子们都打发出去,所以这上京虽能随处可见侯爷世子,却难见皇子王爷。 即便是宫里有那么几个小皇子,但都关在宫里,寻常人也见不得啊。 挈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白亦初这垒得高高的书本,“这些你都要带去么?不过这块令牌,他可不是白给我的,要我随时监督你的动向,但凡有异样,若是报不及,这块令牌便能起了作用。” 他这话,叫白亦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的沉思了半响,才道:“我一时,也无法判定,你这皇舅舅,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又看着这令牌,“而且能调动这么多兵力的令牌他都能给你了,怎么就没有想想助你夺回迦罗国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根本就不愿意我回迦罗国。”挈炆苦笑,也不知如何说起,“大抵有了阿梨的梦做启示,我本来总是疑惑面对着李晟,根本就是感受不到一丝的亲近,可是他对我也好像真的是不错。所以我这些日子在梦里,总能想起以前小时候的片段来。” 但是他不解,为什么梦里那个李晟口中为了他,愿意委身嫁到迦罗国和亲的母后,怎么和父王感情和睦,恩爱有加呢?反而是提起他这个舅舅的时候,满目的恐惧和厌恶呢? 他甚至觉得这股厌恶,已经延升到了自己的骨血里,以至于每次李晟认真端详自己眼睛的时候,挈炆都十分恶心。 但即便是他梦里能想起失忆前的种种画面,却仍旧不解为何会觉得恶心。 白亦初见他叹气,反而羡慕,“回忆再不完整,你终究是找寻了一些来,而我的这些记忆,遥遥无期啊!” 挈炆安慰了他一两句,“你记忆虽没找回来,但最起码知晓当初是怎么被害的。我却不知何时才能查到,当初劫杀我和我母后的,到底是何人?”因回来没看到咋咋呼呼的顾少凌,便问道:“少凌呢?他什么打算?继续留在上京做女婿,还是同咱们一起去?或是回儋州?” “听十三叔说,要他回儋州一趟,兴许再去灵州和我们汇合。”顾少凌这会儿,多半是去同宁安侯府告辞去。白亦初想起他那高兴雀跃的样子,也不知到了那边,是否能收敛一些。 不然又要叫那玉笙烟打一顿了。 挈炆闻言,只满怀期待:“那再好不过,我们几个还能继续在一处,若是先生和小狮子他们也能到灵州去就好了。” 白亦初昨儿才和周梨商议过,这一去灵州,少也是三年起步的,所以到那边安顿好了,若是周家那边愿意,是有心将他们接到灵州去的。 但后来又一想,那屛玉县到底是地势偏僻,不见人烟,怕是对安之读书也不好,索性也就断了这个心思。 更何况芦州他们也住惯了,那边还有小韩姐夫的照料,其实也不必担心什么。 而且亲戚朋友都在那边呢! 行李收拾好,周梨手里的房屋铺子也都交托出去,两人在要启程的前一天,才去公孙府见霍琅玉。 霍琅玉看起来倒也是精神的,只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才十月初她身上就穿了皮裘,眼见着周梨和白亦初垂着头在她跟前,心疼不已,“好孩子,你二哥已经和我说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更何况如今去了那屛玉县,我其实还放心些。” 这上京便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是明枪暗箭的,实在是难防。即便白亦初没说,但是她早就从公孙曜口里得知,白亦初遭受过得几次刺杀。 这事儿白亦初也是叫韩玉真瞒着周梨的,反正也不白遭殃,他顺着这些刺客,还深挖了不少消息呢! 而霍琅玉的如此体谅,是白亦初和周梨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恨没早些来多陪一陪她。 霍琅玉却不放心他们就这样去玉屏县,只觉得两人身边的人实在是单薄,但是叫别人又不放心,便将那最怕人多的公孙溶喊来,“你这个性子啊,纵然上头有三个兄长,但我仍旧怕你吃亏,此番你便同你小表舅一起去屛玉县。” “好。”按理公孙溶和白亦初周梨已经见面许多次了,但仍旧是紧张得不知道将手脚放在何处才好。 好个社恐啊! 公孙冕和崔氏虽是舍不得小儿子,但一样担心周梨他们,所以喊了小四一起跟着去,几个有照应。 便是如此,隔日一早,白亦初这个独苗苗县令,就自己带着任令书与一家子的家眷,外加那公孙溶带着他的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便启程离开了上京。 再也没有这样寒酸的队伍了,可不就是流放嘛。 城门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了不甘的声音,“少主你处处担心连累了阿初他们,不敢与之来往,可这到头来呢?” 只不过姜玉阳话音才落,忽然叫一小乞丐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荷包是否还在,却发现自己的腰间被人塞了一物。 他惊了一下,只慌忙在人群里搜索那小乞丐的身影,却早没了人迹。 一面慌忙将那锦囊,里头却只有一张小纸条,竟是白亦初的笔迹。 但上却只写了灵州二字。 他惊慌地呈给杜仪,“少主,这……”他有些懵了,他们不是一直在暗处吗?怎么阿初会? 而此刻白亦初他们这一支已经出了城的队伍,萝卜崽随后骑马赶来,他方才和城里的小乞丐们交托好了。 练武一年有余的他,虽瞧着还是有些单薄的样子,但筋骨却已属那习武之人,快马到白亦初的车前,只朝着车窗口喊了一声:“阿初哥,办妥了。” 周梨在马车里翻着地图,计划着晚些在什么时候歇脚,听得外面萝卜崽这话,甚是疑惑,“你叫他安排什么?” 白亦初微微一笑,“没什么。”一面垂头和她一起研究路线,“这图纸多年前所绘制,这短短百年间,不知道换了多少皇帝,又改了多少回路,就指望这图纸,怕是行不通的。” “那还能看什么?”周梨疑惑,她当然知道这图纸有问题,所以自己拿了炭笔,决定在一旁仿一章出来,然后将错的地方或是增加路线的地方填补上。 却见白亦初拿出一张堪舆图来,“这个才准。” 周梨有些意外,“你哪里得来的好东西?”这个就精确多了,但却一直都是不能外流,以免叫那有心之人给传到外邦去。 “父亲的一个旧部帮忙绘制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面将那的确还带着些油墨味的堪舆图给铺展在马车里。 75. 第 75 章 三合一 周梨倒没有多怀疑,毕竟这堪舆图,多出在兵家手中,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我知晓韩先生一直帮你联系着将军原来的旧部,咱不会连累了他们吧?” 白亦初不以为然笑了笑,指着堪舆图上面的一处小城镇:“以前他们能躲过去,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倒不必担心他们。晚上我们应该能在此歇息,过几日到了玉林山一带,那边多,马车不怎么好走,兴许是要多耽搁些时间。” 又看了看周梨置放在这马车里的几件衣裳,嫌弃有些单薄了,“今晚到了前面的镇子上,还是叫阿叶她们给你把氅子拿出来,这马上寒气来了,氅子便是手前之物,不必再入箱笼。” “不用吧。”周梨拉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虽是有寒风凛然,但也没到那要披氅子的地步。又看了看这堪舆图,宝贝一般收拾起来,放进那羊皮筒子里挂到车壁上,翻找几张信纸出来,拿了笔朝白亦初伸过去,“张口。” 白亦初见她没摆砚台出来,顿时了然,只哭笑不得地随了她的意,将口微微张开。 但见周梨拿笔尖往他舌头上沾了沾,先是正襟跪坐,随后又一手托着腮帮子思考着看朝那雪白的纸张:“我要怎么和陈慕说呢?他如今在东海好好的,还有他那许多家伙什怕是也不好搬运,到时候只怕还要麻烦云大哥他们那里帮忙。” 可去这玉屏县,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是个什么贫寒之地,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建设都是必要性的,那么人才自然是不可缺。 这陈慕就是个现成的当代鲁班,当然不可能放过他,就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了。 她这话说着,也就是发发疑惑,压根就没有指望白亦初帮忙做决断,直接就开始动笔了。 白亦初换了个位置,与她并排一列,“只是这样一来,你自是没有法子瞒住陈大人他们了,到时候你要如何说?” 周梨提着笔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一脸忧心,“是啊……陈大人那边如何交代?”人家也是帮了自己许多的。 于是周梨又焉了:“算了,一箩筐的烦恼呢!哪个都要想,要把人弄疯魔去。就这样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车马潇潇,夜色来临之时,果然是到了那堪舆图上所描的小镇子,得了一夜安歇。 接下来几日,队伍便沿着官道,到了玉林山脉一带。 此处往昔便多云雾,如今到了这瑟瑟冬日里,更是带着丝丝寒雨,周梨的马车里已经烧上了小火炉,拉着车帘看着窗外那山岭树丛,却见处处都像是裹了一层薄冰一般,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镶嵌上了一层透明的保护层。 他们因为下午的时候,一辆运载着货物的马车打滑,使得队伍不得不暂停下来,就此没能赶上原定的那个小村子去过夜,只能就在山里找了一处山崖,点了几个火塘。 他们这队伍里,本就没有几个人,女眷更少,除了周梨这个主子之外,也就是殷十三娘母女阿叶母女,外加朱嬛嬛千珞两个。 然后便是韩玉真萝卜崽,挈炆和白亦初了。 如此这队伍的主力军,竟是公孙溶那一队人马。 眼下大家简单吃过了晚饭,女眷们都马车上歇息,男人们比较随意,火塘边垫着一层皮毛毯子,就地休息。 至于守夜,也是叫公孙溶的队伍给承包了。 周梨很久没有在外过夜了,又是这样的寒冬里,听着那山上林间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到底觉得有些心惊,只同和自己挤在马车里的殷十三娘瞧瞧问:“咱们们这一整天里,都没见着半户人家,这眼下离村子又远,这一带不会有山贼吧?” 殷十三娘想着这才出燕州地境呢!可不曾听说闹过什么山贼,“姑娘莫要多想,哪里有那么多山贼?好生休息,明儿还赶路呢!” 周梨听了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的,此处离燕州那么相近,若真有山贼,在上京的时候就听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这天气因素的缘故,没少在外风餐露宿的。 好在她不是那种娇滴滴吃不得苦的,有时候在外头,这生存经验还比家里这几个丫鬟要强几倍,也就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千珞与她能平分秋色。 什么野菜能吃,什么地方有猛兽粪便,不能靠近,她们俩都清楚得很。 转眼这十一月初,他们已是过了业州磐州两地,当下全州也过半,想来再过几天的功夫,就能到达十方州。 越过了十方州,就是目的边陲灵州。 这个时节已经很冷了,山上的树枝上到处都结满了冰凌花,只不过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周咯整个人都裹在氅子里,怀里抱着暖手炉,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眼前的泥路。 白天的时候,白亦初一般情况下都和她在马车里的。 “这哪里是什么官道啊!和那乡间小道有个什么区别?”非得说要有区别,也就是宽敞几分罢了。如今冬雨季节,路上到处是稀泥烂洼,稍不注意的,马车又打滑了。 白亦初显然也受够了,“等到了屛玉县,拖钱拉账,咱们也先修路。”不管要做什么,只要将这路修好了,都是事半功倍的。 周梨一听自然是来了兴趣,“好志向,俗话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不过我觉得就像是这样的所谓官道,犯不着费劲了,到时候真要修,咱不求能铺上石板,但多少弄些碎石子来,这样雨天既不必担心车马打滑,又不会到处都溅得全是稀泥。” 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发愁起来,且不说这个时候开采石头还十分艰难费劲,就是小石子儿还要靠着人拿那小寸锤一点点敲呢! 这样大的工程量,哪里耗得起?便道:“等陈慕来了,我一定要推荐他做个碎石机,将那百来斤的石头一下就能打碎成麻糖大小,这样用来铺路,若是真能成,我方才的说的石子路就能实现了。” 白亦初听了有几分兴趣,但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才能将百来斤的石头敲碎成麻糖那般?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周梨是异想天开,反而满怀期待,“你这样一说,我也好奇,若是陈二公子能做出来,别说是只铺官道了,就是乡间小路,咱们也能铺上这样的细石子。” 两人说着,只将那寻来的玉屏县志给翻开来瞧。 但此处一直都十分偏僻,又是正儿八经的边陲之地,且还住着许多山民,所以这地方县志,历来的官员也是没有十分上心,写得很是粗糙。 也就是简单写了治下的几个镇子,都远比上京要大许多,又都合适种植什么农作物,还提了那久茂寨里,有两耳如扇,四腿高似巨塔的庞然大物,可怕得很,听说会食人,但平时都是吃香蕉水果为主。 所以那久茂寨的山民能驱使这庞然怪物,也最是不好惹,所以屛玉县官府一直对他们都是避之三尺。 加上此处是在上京挂了名的著名贫困县,所以历年来哪怕都晓得此处地大物博,但却因人口稀少得可怜,所以各种税赋,都充当衙门公用。 看似是朝廷的恩典,这上缴的税赋都给衙门充了公,不用上到国库去。 可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前面的一条恩典,屛玉县便丧失了衙门的各种补贴。 比如天干日晒,便是地裂三尺,也没有一石的赈灾粮。 所以这确切地说,这屛玉县除了存在于当朝的版图上,朝廷打发个降罪的官员到此处来之外,其实便和当朝没有一点关系的牵扯了。 周梨看了看那薄薄不过几页的县志,“这地方到底是如此贫瘠,连像样的记载都没有。” 白亦初却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其实除了屛玉县,整个灵州你没有发现没,对于灵州的记载都极少。你各处的州府游记也是看过许多,叫你细细数来,你能说上几个与灵州有关的?” 周梨一时哑口无言,思来想去,竟然只有灵芝的竹笋。不过即便如此,她对于灵州这屛玉县也没有丧失半点希望,心想反正只要有山有水,人是饿不死的。当下只雄心壮志地说道:“既然这地方志不齐全,往后我就一一给填补上,我就不信这样一个宽广之地,竟是没有一处半处的优点了。” 这一夜,因为下午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小雪,落地没多久便又融了,使得那原本就满是烂泥的路面,如今积了许多泥水洼出来。 别说是马蹄上满是黄泥,便是周梨他们这马车,已经看不出来从前到底是什么颜色了,外头硬是糊了好一层稀泥。 哪怕逢着那天气好的时候,大家也将上面的泥土给扒拉下来,但很快又敷上了新的一层。 而这一次,理所应当又是一次夜宿山岭。 大家早就已经对这样的生活轻车熟路了,并且晓得如何对抗着夜里的寒凉。 可是没想到才吃着晚饭,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路上竟然热闹起来。 周梨满腹的疑惑,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怎么还有大晚上赶夜路的?” 只见着前方来的路上,竟然出现了许多大小不规则的火把,只不过队伍并没有很壮观,因为那火把大小不一,高低不齐,总叫人觉得不是正规的队伍。 她正欲下车去瞧,那公孙溶就急忙跑来喊,“不对劲,表婶快进马车!”一面只朝自己那只有二十来人的队伍大喊:“列阵!” 一时间,连带着他二十一便将周梨他们的队伍给围在中间。 白亦初几人也满身戒备。 不过怎也没想到,那队伍走近了,竟然是些普通的老百姓,背着背篓或是挑着筐。 筐里是家当或是嘤嘤啼哭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背上,几乎都背着自己的被包。 此情此景,在车窗里挑出个小缝隙的周梨见了,只觉得异常眼熟。 那年大灾,他们村中人四处逃去之时,可不就是这般样子的么?她一下就慌了神,一面仔细回忆,并不曾听说何处闹灾?不禁朝殷十三娘她们看去,“你们也没听说吧?怎么瞧他们这样子,像是要逃难去?” 这厢白亦初他们面对着手无寸铁,大冷天里仍旧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百姓们,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约莫也和周梨想到了一块去,只示意公孙溶收起武器,自己走上前去询问。 对方并不知道白亦初是朝廷命官,就当他是那一处的行商,毕竟他们这个队伍,女人极少,有了公孙溶那队伍的加成,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小的私人商队。 因此见白亦初没有恶意,还叫手下人收了刀,那老翁也是壮着胆子上前好言劝着:“这位少爷,听我们一句劝,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几个县城,如今都没有一粒粮食,你们若是再往里走,少不得是遇着那些个亡命之徒,丢了钱财粮食是小,性命是大啊!” “怎会没有粮食?这不是才秋收两个月左右么?”白亦初愕然,他在上京的时候虽是待在翰林院,但终究在皇城里,各处真有什么大风声,自然是能听到的。 若真有地方受灾,朝廷也不可能真不管,只不过是没有那样全面罢了。 一面又问起老翁何处人,因瞧出这些个难民,都听老翁的行事,便也是冒昧多问起了他的身份来。 方从老翁口中得知,这个队伍是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因他是村长,所以大家愿意将性命交托在他的身上,如今是计划要去往磐州。 因几乎都是一个姓氏的本家人,在外也没有什么远亲,所以他们趁早就从村里出来,打算到那磐州去,到时候化整为零,到各处的小县城里去乞讨,将这个寒冬过了,等开了春再回乡里种地,到时候就靠吃些野菜度日子。 至于他们没粮食的缘故,竟然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全州下了好几场暴雨,为了保全上游的县城,州府衙门那边决定开放水闸,使得他们下游的几个县城都尽数被湮没,死了许多人不说,庄稼房屋也全都被冲走,如此自然是颗粒无收。 “早的时候,衙门还开仓放些粮食,但到这后头,粮食里掺杂的河砂越来越多,一碗饭里,竟然选不出二十粒米来。”老翁当时见光景,晓得衙门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己想法子求生,索性房屋也没有了,因此便和全村上下商议,一起逃出来求一条生路。 原本他们是没有打算去别的州府,就在全州苟存性命,可是全州的各大县城,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无奈只能想着去别的州府。至于不往那十方州走,只因十方州的官员更是冷血,早年他们自己闹灾没粮食,还将难民往别的州府赶呢! 因此自然是不敢去那边自讨苦吃的。 但像是他们这样从打算去别的州府的并不多,几乎都在本州府打转,有的急了,已是占山为王,专门抢路过行人。 不过白亦初观这老翁身后的人,其实便是算那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孩童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十人罢了。 因此心中已是有数,怕是余下的,早就死在了洪水中,想来是也是十分可怜。 只不过这样大的事情,怕是上万条人命,这全州衙门却是捂得死死的,上京一点风声不曾听到。 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放这些难民出全州呢?不然必定会朝外露了风声,到时候整个全州的官员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翁因和白亦初说话,想着大家赶路也累了,也叫村里人在旁边择地休息。 有人胆子大,跑来他们这边引了火源。 白亦初也趁机问了老村长许多话,趁着他们休息的功夫,便折身去喊了挈炆,一同找在马车里急不可耐的周梨商议。 自是先说了这些人的身份,又道了前面几个县城的境况。 周梨一听,顿时反应过来,“难怪咱们进入这全州后,到处都要盘查,感情就是为了防止这些灾民们逃出全州去,露了风声。”以此好瞒住他们那遮天手段。 当下又气又怒,“这些人,既是不配为人,又不配为官,这也大的事情,竟然不上报朝廷。”那些个死了的人,难不成就这样枉死了不是?还有这些活着的人,他们不想办法补救,却还想着将人活活困死在这全州。 这时候挈炆却幽幽道了一句:“他们都聪明着呢!如今上京那边,只一心一意要在这重修九仙台上下功夫,还打算往豫州军饷上动心思呢!如此哪里有银钱赈灾?怕是全州的官员也想到了这一处,才不去自讨苦吃,索性此处离上京又远,还不如将消息瞒下来,即便是露了风声,但等着朝廷的人再来时,再想办法一起瞒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当初芦州十方州等几个州府遭遇大灾的时候,朝廷的赈灾粮食和款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与其也管朝廷求不来可供灾民吃饱穿暖的灾粮和衣裳,倒不如索性不提,还免去了许多麻烦呢!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这全州才是淹了几个县城罢了,只怕在上京那些尊贵人的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 “昏庸至极!”在上京的时候,周梨到底是有些害怕祸从口出,从来不敢这样直接了当地骂李晟。 但眼下山高皇帝远,自然是没了半点担心。只是可惜骂过后又能如何?最后也只能朝白亦初看过去,“他们只怕还不知道前面又重重关卡等着他们呢!若是真继续往前走,恐是性命难保。” “可是不往前走,他们留在原地,也只能活活饿死。”即便不被饿死,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也要被冻死。挈炆说罢,回头看了看在远处围着烤火的村民们,心中的同情心是犹如那雨后春笋一般,怎么都抑制不住。 所以他又满怀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阿初阿梨,我知道这些罪孽,我那该死的舅舅才是源头,若不是他要修什么九仙台,朝廷不是省不来银子的。可是眼下朝廷咱们都晓得,指望不上了,所以……” 挈炆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难民可不止这些,若真朝他们这些人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后面便是千万家产,也不够这许多张嘴来吃。 更何况这等同于肉包子打狗,花了个倾家荡产,便宜的还是这全州的官府衙门,谁会记白亦初的功劳? 而且这还算是最好的了。就怕这些人吃了粮食还起了坏心,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大家恐还要在他们的手里丢命呢! 但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默契无比的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听周梨说道:“屛玉县眼下最缺的便是人,若是他们能愿意迁了户籍跟我们去往屛玉县,他们接下来的粮食,我是可以负责的!” 白亦初点着头,“不错,只不过当下我不必亮明身份,他们只怕眼下就最是憎恶这朝廷官员。但阿梨说的对,他们的户籍必须迁移到屛玉县去才作数。只要他们愿意,这户籍迁移不是个什么难事,如今有人接手他们这些难民,本地官员还不知道多高兴呢!”更何况在本地官员看来,他们不过是些穷苦之人罢了,且真正的劳动力不过占了三分之一罢了,余下的都是些妇孺老人。 这对于本地州府来说,只怕完全是当作累赘来看待了吧? 可与白亦初和周梨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老人妇孺,他们才敢冒险将这景家村的人留下来。 因为这些人,就是那些劳动力的牵挂。 挈炆没有想到,白亦初和周梨居然就这样简单地同意了,且还有了应对的法子,当下便主动道:“若是他们愿意迁移户籍,这事情我带了几个人,拿了阿初你的官印,就直接能去办了。” 白亦初连说好,当下便和挈炆下了马车,一起去找景家村的人们。 也顺道带了些干粮过去给他们垫肚子。 那老翁见他们此举,只连忙起来带着村里人要磕头谢恩,“好人呐,恩公,我们这一路上也是遇到不少富贵人,唯独你们愿意朝我们伸手,这样的恩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你们以后也一定会有福报的。” 白亦初只将老翁扶起来,“老先生不必客气,你快坐下,我还有要紧事情同你们说。” 老翁闻言,心里便猜想,莫不是这粮食要卖给他们?一想到这里,淳朴的他立马就不收那粮食了,只朝身后的人示意眼色,大家见此也纷纷将那才到手的粮食归还。 毕竟他们的口袋里实在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白亦初和挈炆见他们此举,皆是十分意外。白亦初只连忙说道:“这些干粮竟然是送了你们,便不要你们的什么好处,我如今只是想提醒你们,那前面的各县城,到处都设了关卡,查得严实,我们原来也不知是为何,如今见了你们,才恍然大悟,只怕他们原本是不愿意叫你们出这全州的。” 老翁一脸惊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哀嚎哭起:“这,这是真要了我们的命才甘心么?”然后忍不住老泪纵横,跪在湿漉漉的荒草甸上哭起来。 挈炆见此,忙上前去将老翁给扶起来,“老先生,如今也还没有到绝路,咱们在想办法。” 老翁却是已经绝望不已,“还能想什么法子?我们即便是想做山贼去,可是这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他们不要不说,怕是我们村子里这几个仅剩下的年轻媳妇和姑娘都要遭了秧。如此还不如直接死在官府的手里算了。” 这般水生火热的环境中,也就是好人活得最是艰辛了。 他这话一说,周边的几个村民也都神情凄然,抹起眼泪,好不可怜。 白亦初见得此情此景,心中难免也是起了恻隐之心,又看着这些个面黄肌瘦的村民们,当下只道:“老先生,不瞒你说,我其实并非什么商人,不过是得罪了家中长辈,被打发到那灵州屛玉县去生活罢了,你们若是愿意相信我,这一路上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是饿不着你们,只不过却要将你们的户籍都迁往那屛玉县去,你们若是愿意,这个事情我便打发我兄弟去给办。”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挈炆。 老翁是个明白人,晓得白亦初要叫他们将户籍迁往那屛玉县,必然是担心大家白吃了他的粮食,等到开春后就又跑回老家来继续种地。 如此,岂不是叫人白忙活一场。所以便猜想白亦初是想将他们收做家奴,毕竟那些个大户人家,多的是家生子,几十人算什么?那几百的都不少呢! 但这要卖身做奴才的事情,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不过仍旧感激白亦初此刻抛出的救命路,“多谢两位少爷,只不过兹事重大,不是老朽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且容我同村里人商议一回。” 白亦初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当下只叫他去,自己也和挈炆回了马车这里。 周梨心急如焚等着,见他两人回来,忙问:“如何了?” “人说要商量,但应该是不离十了。”白亦初回着。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老翁就托了那边在等着答案的萝卜崽来传话,说是愿意的。 白亦初闻言,当下只叫了挈炆公孙溶,一起去那队伍中。 将他们的户籍都给一一拿到手里来,明日便打发两人随着挈炆,捧着白亦初的官印直接去他们的县里,将这户籍一次性给办了。 老翁这会儿心中已然是默认将白亦初作为主家,便也是掏出内心话来,“老朽是一把年纪了,不怕死,只不过这哇哇啼哭的娃儿,托生到了我们的村子里,我们却不能不顾他们的生死性命。思来想去的,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卖身做奴,其实又算得了什么?说一句胆大妄为的话,我们不也一直是天子的奴才嘛。” 白亦初这时候才明白,老翁要去商议,竟然因为误会了自己要将他买来做死契的奴才。 不过当下也没有忙着解释,只道:“老先生放心,既然是将满村人的性命都交付与我白某,自当是不会辜负。” 老先生当下又细细道明了他们姓甚名谁等。 因他说话行事,都是有些样子的,听说还认识几个字,白亦初便称他为景翁。 如此这般,他们队伍隔日又掉头,叫景翁组织着,跟在白亦初他们的车队后面,周梨这里也是腾出了三辆车来,供给他们村子里的孩童使用,叫了两个身体单薄的妇孺一起在上面,既能照顾,她们也能修养身体。 景翁先是觉得使不得,他们如今既是奴才,怎么能上主人家的马车?更何况这小的也做不得什么事情,还不知道要白吃几年饭才能给主人家看牛放马呢! 所以也是几番拒绝。 白亦初如今正在前头和挈炆商议着分道,他直接带两个人去景翁他们地方衙门将户籍迁走。 周梨听得景翁不愿意叫孩子们上车,便下了马车来,走到跟前同他说道:“叫他们上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又穿得单薄,到了那车里到底是能遮风挡雨,也免去路上惹风寒之忧。” 景翁一听,到底是心疼孩子们,因此便诚惶诚恐地同意他们上车去,只叫那照顾的妇人千万小心,不可脏了马车等等。 一头又是对周梨这个夫人千恩万谢的。 此举不免叫周梨觉得这景家村的人,真真是淳朴老实,不过些小恩小惠罢了,他们就这样记挂在心头上。 只不过队伍里多出这许多人来,周梨也操劳了不少,幸好大家都是勤快人,到了饭点也是不用周梨这里吱声,各自见什么忙什么,没有一个懒人。 便是一开始最不同意的阿叶母女,也觉得真真是捡了宝,得了这一帮勤快人。如今又迁了户籍去往屛玉县,到了那边土地宽广,只要他们是勤快,是不会饿肚子的。 唯独是有些担心这全州既是闹了灾荒,那粮食怕是价格不低。 果不其然,到了前面的县城时候,一打听粮价,果然是高得吓人,也亏得车上还有些粮食,紧着点吃,是能撑到离开全州的。 所以周梨也没有花这冤枉钱。 而这个时候,挈炆已经将这景家村村民们的户籍全都更换成了灵州屛玉县的。此处的官员只觉得他们是魔怔了,那屛玉县已是糊口艰难,白亦初还要弄这些个要饭的去,准备一起饿死么? 景翁他们发现了每日饭菜骤减,便晓得是因为他们这七八十人的队伍,连累了人家四十人不到的队伍,便和周梨说,接下来几日他们吃一顿就可。 但叫周梨给拒绝了,仍旧是每日保持两顿,有一顿还是吃干的,带着些肉干。 此举让景家村的人觉得,真是遇到了神仙主人家,竟然为了他们这些个穷苦人,也一起跟着挨饿。各自只教育着自家孩子,往后可要千万效忠主人家才是,不可做了那背信弃义的人。 毕竟他们这一路从村子里逃难出来,旁人都见他老弱妇孺,只想欺负拿捏,唯独这白公子和周姑娘好心肠。 而这接下来的路上,也遇着是了几波山贼匪徒,都是那灾民们一起汇聚而成的。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看到一人抵万军之势,虽说这些山匪都是不成气候的灾民聚集而成,但在公孙溶带着的那二十人面前,竟是犹如土鸡瓦狗一般,瞬间就瓦解土崩,丢盔弃甲一散而去。 原本公孙溶见周梨和白亦初带着这些个景家村的人一起去屛玉县,便想着这些灾民聚集而成的山贼都是青壮年,到了那边正好做劳力。 也是有意给劝说一并带回去的,只是叫白亦初拦住了,“不可,这些人虽是被逼无奈才做了这营生,但我见他们面貌奸恶,没有几个面善的,若跟随队伍,怕是要日日防着,到了屛玉县那头,也不见得愿意安家乐业,肯听我们的安排。” 公孙溶不解,“可他们都是青壮年,是极好的劳动力。”屛玉县不是正好需要人么?就这样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周梨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二人说话,见他疑惑只笑着解释道:“屛玉县的确需要人,可他们无家无业,到了那边心无任何牵挂,怎么肯安定下来?我们眼下也许不了他们多大的利益,所以想叫他们心甘情愿同我们走,怕是不可能的。” 而景家村的这些青壮年,他们虽都各自带着老人妇孺,看起来的确像是带着些个累赘,可这样才像是过日子的人。再何况,不管是人或是物,如果只单一一样的话,做什么也是成长不起来的。 所以屛玉县也不单只是要青壮年劳力,更需要女人孩子。尤其是那孩子,才是屛玉县的未来。 公孙溶没有想到这一层,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军营里长大的。如今听了周梨的话,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因此也断绝了这心思。 如此这般,队伍也是顺利地越过了全州,进入十方州地境。 十方州还是如同十年前一般一成不变。不似那芦州那样,短短几年里,颇有一日千里之势。 也是如此远将十方州给甩在后头,成为这西南第一州府,这就不知道为何,无形中就叫十方州的人对于芦州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憎恨。 而到了十方州后,这边物价正常了许多,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是分工明确。 粮食短缺不是一天半日了,所以白亦初和挈炆去置办这接下来路上的粮食,周梨则领了苏娘子殷十三娘她们去买办些布匹,再称棉花。 天寒地冻的,景家村的人虽穿了好几层,但都是秋夏两季的叠在一处,并无棉袄,是抵不住寒意的。只怕当初只顾得上逃命,那大水来时,都给冲了去。 所以既然是做了好人,自是要顾全人家性命,毕竟大头粮食都出了,这身衣裳还舍不得吧? 但话虽如此,这到底是八十来号人,所以棉花都是一百多斤。 景翁起先只晓得包了这一处客栈小住,是因为要去置办粮食,却没想到粮食还没回来,却有铺子里送来了棉花和布匹,他哪里还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等周梨回来,只叫了景翁来:“屛玉县虽是在灵州境内,有的地方千年不见雪,四季如春,但咱们还要在十方州走个七八天,到了灵州去往屛玉县的路上,最少也是十来天左右,总不能叫大家就这样凭着一身正气抗冻,劳烦您老去请了族里会针线的都过来,咱们抓紧些,把棉衣给缝出来。” 景翁听到她的话,已经是热泪盈眶,但也晓得周梨是不喜欢叫人跪拜的,只忙应了,一头擦着眼泪去将人都喊了来。 没有跟着去买粮食的男子,即便是不会这缝补的针线活,但也叫景翁喊来学着铺棉花。 大家分工合作,那裁剪的裁剪,铺棉花的专门铺棉花,穿针引线的穿针引线,流水线制作棉衣居然效果奇快。 周梨还想着,这么多人的棉衣,怕是得最少三天才能逢完,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完工了。 虽是不怎样好看,但好在防寒,一个个穿上新衣裳,那脸颊都红润了许多,干劲也十足。 白亦初那边粮食也置办好了,于是也是提前启程。 不过因为灵州因为已是属于边陲,许多在别的州府习以为常的物件,那里即便是有,但价格也昂贵得很。 周梨也是费心思打听了一翻,加上萝卜崽和街上的乞丐总是能马上打成团,确定好了那边什么东西珍少,因此从十方州这里,一路上她是七七八八买了不少东西。 小到绣花的线和女人用的香粉胭脂纱巾,大到一群牛羊。 也亏得是如今有景家村的人在,不然就叫他们这原来的队伍,如何能带得了这许多东西? 死物到底还好,绑上车马就好,可那些鲜活的牛羊群,就难了。 每日白亦初都是叫那牛羊叫声给吵醒来的,只有些哭笑不得,同挈炆和公孙溶说道:“这自古以来,拖家带口上任的不少,但是像是我这样带着牛羊上任的,怕是头一个了。” 76. 第 76 章 三合一 公孙溶瞧了一眼这队伍前后的牛羊,和白亦初说道:“小舅,小舅妈还买了不少鸡蛋鹅蛋呢,就置放在那几辆马车里。”公孙溶仍旧是社恐,但是面对着白亦初他们几个,想是因为熟悉了许多,因此倒不曾像是此前那般,说话吞吞吐吐的。 与他们一起坐在马背上的白亦初一时扯住了缰绳,只顺着公孙溶所指的那几辆马车看去,“她买这许多鸡蛋作甚?”这一路上虽是严寒,但是待翻过了紫萝山脉,那边就是阳光普照,炎热如夏。 如此,那鸡蛋怎么能放得长久?更何况这路上如此颠簸…… 公孙溶见他陷入了沉思,似乎也是猜到了他心里想什么,只又说了一句:“在里头垫了谷子呢!倒也不怕蛋碎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还好,我就怕她将衣裳都垫在下面呢!”毕竟那几辆马车,有两辆装的,可不就是这些衣裳的箱笼么? 哪里晓得公孙溶又说了一句:“衣裳也用上了。” 白亦初闻言,不禁两手摊平,“罢了,她高兴就好,反正到了屛玉县,那些厚实的衣裳,也穿不了几件。” 挈炆只在一头低笑着,“她怕是早料到你不会说个什么,才这样放心大胆的。不过阿梨也着实是个厉害的了,我想过她会买些庄稼种子,却没有想到,她连活牛羊都要买着带回去。”听说那些蛋,也是到了那边要用来孵小鸡小鹅的。 一面瞧着那泱泱大群,“万幸有景翁他们这些人。如今想来,也是上天定下的缘份,在全州遇到的难民不少,唯独是就和景翁他们结了伴,相互信任,这一路上也多得他们的帮忙,不然任由咱们是长了七脚八手,也是忙不过来这许多食物的。” 几人说着,又看着这庞然大队,不免是想起了那话本子里的某位公主远嫁到番邦去,也是带了许多种子牛羊匠人。 他们本来还缺匠人的,却偶然从景翁口中得知,他们这景家村,祖辈原来是炼金的能手,以前他家的老辈们,还到灵州来炼过金。 灵州多年前是有一处金矿的,不过早就挖空了去,听说为此坍塌了不少地方,伤了许多人。 富饶的灵州,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当初帝王富贾们的视线,被边缘化掉。 但这都是成年老旧事,莫说是周梨他们,就是景家村的青年辈份们也不知晓这个事情。 只听景翁说,他也是小时候跟着长辈们一起到过灵州。 金矿虽然是没有了,但是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他们还是一直记着,唯独是缺个实际操作的条件罢了。 不过这项手艺终究是没有地方用得上,自然是无法解决他们的生计,因此后来他们村子又因得天独厚的环境,捡着四周现成的大竹林,学起了那竹艺来。 如今那一根竹竿到了他们手里,可变换成桌椅房屋,或是小到一只蝈蝈。 反正也是无所不能了。 周梨听说的时候,只觉得是遇着了宝。 大队很快就出了十方州,彼时这队伍已经庞大到头瞧不见尾,布满了这蜿蜒的道路。 如此可是辛苦坏了大家,也万幸是周梨乃一细心之人,不但给大家备了棉衣棉裤,连那手套鞋子也没有给落下,所以走在这寒风凛然中,众人也并不觉得冷。 因要赶路,这边也不缺粮食,也是两餐变成了三餐。 又过了三日,便是到了灵州的州府衙门。 按规矩他既是经过,便是车马劳顿,也要去拜见这位上司大人的。只不过如今队伍庞然,自也是不方便随意停驻,更何况那许多牛羊在身侧。 因此商议了一回,由着公孙溶的队伍先陪着周梨继续往屛玉县方向走,韩玉真也一起随行。 这样就他和挈炆带着萝卜崽,到时候三人轻装上路,快马加鞭能追上他们的队伍。 因此,这进入灵州州府衙门的,便是他三个人。 也是一路匆匆,三人跨着马,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袱,便直接在衙门口递了拜帖。 这灵州同十方州一般,处处都透露着一股的陈旧味道,街上的道路虽看得出来,本地州府大人已是十分尽力修葺了,但因为常住人口实在是少,两旁的铺面都是稀稀落落的,没有全部开满,绝大部分都是紧锁着门窗。 瞧那生锈了的门环,只怕是几年几代都不曾开过一次门呢! 如此这长街一眼望过去,竟是清冷不已。 见此光景,萝卜崽心忧万分,“这州府尚且如此,还不晓得那屛玉县是什么光景呢?” 别说是萝卜崽,就是白亦初也是隐隐担忧,但既已是授命到此,也是坦然接受,只朝他安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片陌生的土地城池在我们的努力下变得繁荣昌盛起来,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挈炆听得他这话,不禁失笑起来,“你何时和千珞一般,学着给人灌起这些个鸡汤来?” 白亦初正要说什么,只见那衙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玄色儒袖圆领袍子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神仙胡须,生得白净,腰间挂着一把佩剑,瞧着像是从那道观画卷里抠出来的人物一般。 他走出来只一眼就断定出哪个是白亦初,朝他打躬作揖,“某乃灵州知府罗大人身边的师爷萧十策,拜见白大人!” 白亦初只觉得这人的名字略有些熟悉,但一时间也不起是何处所见?当下只忙着同他回礼,一头介绍着身后二人,“这位是挈炆,我的师爷,另外一位乃长随萝卜崽。”萝卜崽这个名字,大家想过改的,毕竟他大了,但是曾经埋怨萝卜崽字数多笔画多的萝卜崽却不愿意改了。 挈炆和萝卜崽也纷纷朝那萧十策见礼。 萧十策的目光却是一直都停留在白亦初的身上,里面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兴奋。“白大人请!” 一番寒暄完毕,他只亲自做了这引路人,将白亦初一行三人,请去了书房见着罗又玄。 罗又玄已经是古稀之年,他的眼睛里,见过贞元公和霍轻舟波澜壮阔且又短暂的人生。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四朝元老,也看过了这个朝野之上,几代帝王的更迭变换。 白发白须的他,见了白亦初,心有万万分的激动,显然已经知晓了白亦初的身份,只移动着那垂老的身躯过来。 白亦初哪里敢?且不说他是上司,便是这年纪,也要敬爱有加。 当下只忙迎上去将人给扶住:“大人小心。” 却叫那罗又玄一把抓紧他的手,“万万没有想到,我罗某人此生还能瞧见霍家的孩儿。”一面打量着白亦初,十分喜欢,“果然是个好孩子,难怪被打发到了这边陲之地来。不过孩子你也不要怕,老朽在这里将近二十年的光景,好得很!” 白亦初早就从韩玉真那边晓得,这罗又玄是个什么人物,年轻的时候,也同自己一般,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当时也是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只不过这过于耀眼辉煌的人,很是容易就将上位者的光辉所掩去。 所以蒙尘是必定的。 因此罗又玄的这一生,可谓是命运多舛,哪怕经历过四位帝王,他仍旧是不得重用,到了最后直接就被流放到了这灵州,叫朝廷不管不问了。 他只见白亦初三人一身轻装,更是心疼不已,忙问着那萧十策,“可是叫人准备了饭菜?” “已是好了,可要请过去先吃饭。”萧十策问着。 罗又玄连连点头,不由分说,只将他们三个喊去旁边的小厅房里吃饭。 这时候又才看朝挈炆,“我知晓你,只是可惜了你父母,经历了那千难万劫,却是终究没能再一处,实在是叫人遗憾得很。” 这才谢过拿起筷子要动手的挈炆忽然怔住,一时也是失了态,只忙站起身朝罗又玄急切地问道:“大人知晓我父母之事?” 罗又玄不解,似乎不知道作为孩儿的,难道还不晓得他父母的事情么?即便当年许多外人不得而知,但这挈炆到底是临安公主的亲儿子啊。 就在他的疑惑中,白亦初看出了端倪,只朝着罗大人解释着:“他少时与我一般,也是受到了重创,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也是万幸遇着姜云长先生,把他救下。” 罗又玄这时候似才想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你二人也是我们武庚书院的,姜云长如今可还好?早几年我便劝着他放弃,或是直接到灵州来,他总是舍不得那方寸之地。” 这话又使得白亦初和挈炆一次惊讶,尤其是白亦初,他是熟读了那武庚书院藏书阁里先辈老师们的各种书籍,却是不曾晓得,原来这罗大人,也是那武庚书院里出来的。 一时满是愕然,“大人也是武庚书院的学生么?” “正是,只不过年少顽皮,惹了不少祸事,实在是怕戴累了书院,只从中除名出来。不过即便如此,我这骨子里,仍旧是流着武庚书院的血液啊。”罗又玄的那些所谓祸事,只怕是自己为官之后,因初入朝堂,刚正不阿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吧。 不过当下挈炆最为在意的,是他父母之事,只急忙趁机问:“大人可是方便,与我道一二我父母之事?” 罗又玄却是一声叹气,“其实你不记得了,反而是好事情。” 可是作为人子女的,怎么可能不愿意知晓父母之事呢?挈炆只再三请求。 那罗又玄才缓缓道来。 原来当年他父王乃迦罗国王子波觉.阿鹿,到我朝游学,认识了少年活泼的临安公主,陛下也是有意结亲。 当然迦罗国乃西域千万小国之一,将公主下嫁,到底是他们高攀了,所以也是许了许多黄金。 那迦罗国,最不缺的,也就是黄金。 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人好事将成,却没有想到临安公主却被人劫走了。等找回来之后,人却是已失去了清白之身。 但好在那迦罗国的王子波觉.阿鹿并不在乎临安是否为完璧,仍旧是要以此前约定好的礼节迎娶她回伽罗国做王子妃。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他们的盛世大婚给掩盖了过去,一年后波觉.阿鹿登基继承王位,次年临安公主生下王子挈炆。 这一切看着都像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那国师大人何时与我朝人来往,且得了其暗中相助,几年后伺机毒杀了波觉.阿鹿,临安公主带着挈炆被迫逃回朝。 说到这里,罗又玄不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陛下已经派人去接,却不曾想,这快要到我朝地界,临安公主却忽然被人劫走,你这孩子也因此丢失。”虽说陛下这一辈子是做错了许多决断,但对于临安这个女儿,他还算是极好的。 挈炆听完这些话,只垂下眼帘来,可惜那比中原人还要长的睫毛却怎么也掩不住他眼眶中的泪水。 白亦初伸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以作安慰。 挈炆只将心底的悲伤压下去,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最起码,我的梦没有骗我,我的父王母后,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而并非李晟所告诉他那样,被迫嫁到迦罗国的。 萝卜崽也没有想到,挈炆的身世是如此艰难,也连忙说道:“挈炆哥,你也别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会找出凶手,替你母后报仇的。” 挈炆颔了颔首,仇一定要报的。 席间一阵沉默,直至那萧十策开口问白亦初,“韩玉真怎不在你身边?” 这话不免是叫白亦初一时戒备起来,“先生认识韩先生?” 萧十策唇间划过一抹笑意,“自是认识,他多半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也是了,当年将军一走,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几个能逃去的。” 他说到这里,只又朝白亦初问,“为何就你们三人到这灵州?我早前便听得人说,你已是有了夫人?”那赘婿两字,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来。 不能接受将军的骨血,却做了人家的赘婿去。 白亦初闻言,又看了看罗又玄朝自己点头,一时也是反应了过来,这萧十策原来是父亲的旧部,难怪自己觉得听过他的名字。必然是韩玉真同自己提过了。 当下也是连忙起身抱拳行礼。 只不过叫萧十策给拦住了,“公子不必对属下如此客气,在得知公子要来这屛玉县做县令后,属下便早早在这边等着。” 白亦初却是有些疑惑,他不是罗又玄的师爷么?却听得罗又玄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也是混日子罢了,他在我身边,也是龙困浅滩,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倒不如随了你去才好。” 这番话说,自当是扯出了许多旧事来,那罗又玄有几分高兴,只要叫人拿酒喝两杯。 白亦初虽是有心敬他老人家三杯,但奈何周梨他们的队伍在前面等着,若是吃了酒,到外头骑马一吹风,十分怕醉酒。 于是便是以茶代酒,只说家眷们在前面等着,不好耽搁。 罗又玄这才放了他,也不强留了,只叫吃了饭,往他那任命书上也盖上自己这知府大人的大印,且便放了他去,才说:“千万小心,那屛玉县,其实已经十几年不曾有县令到此了。” 朝廷虽是派了人来,但是给那巍峨掩面的山脉拦住了去路,心想反正朝廷也不管他,他索性就不去那屛玉县,只在别处生活过日子去了。 而那萧十策早就在这里等着,如今也是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当下便与他们骑马,一路朝着屛玉县方向追逐而去。 那萧十策早前听说白亦初说家眷,已经猜到了是那个姓周的姑娘,但是等第二天中午,追上了这所谓的家眷队伍时,萧十策顿时傻了眼。 且说那队伍里老老少少的还不少,这些就算了,竟然是上千的牛羊?那行李更是夸张,竟然是几十辆马车,也不知道都是拉了些什么。 彼时大家正休息好,要收拾启程,一个披着氅子抱着手炉的姑娘快捷地穿插在人群中,麻利有序地指挥着众人。 身后跟了个和她一般年纪大小的姑娘,想来应该是丫鬟,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什么,她一时回头耐心地应着,一时同队伍里的众人打招呼。 只见那不管是老少或是护卫们,一个个看了她都是满脸的欢喜敬重,一时那萧十策也是十分意外,只朝一双眼睛也是随着那姑娘转悠的白亦初问,“她便是少夫人么?” 白亦初叫他这样一问,颇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脸上露出些尴尬笑容,“还没有正式成亲。”说罢,一面踢响了马肚子,朝着周梨那方向跑去。 周梨闻得马蹄声,也是忙将目光眺望而来,见着是白亦初,一时也是顾不得什么,只将手伸出来,不停地朝他挥舞着大声呼喊:“阿初!” 那萧十策见了,前一刻明明还觉得是个稳重的大家闺秀模样,又能主持这些个事,颇有些当家主母的样子。 却不想这一刻,俨然又变成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活泼天真。 白亦初这时候已经到了她跟前,跳下马来,也不顾众人目光,只任由她扑过来拉着自己嘘寒问暖。 但这一次去见罗大人,收获实在是太多,白亦初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起,只道:“比预想的要顺利,且还意外知晓了挈炆父母的事情,回头我与你细说,先指你认一个人。” 说着,要朝周梨介绍了那萧十策,却不想此刻的萧十策竟然叫韩玉真给抱着,即便是离得有些远,周梨也是听到了韩玉真的嚎嚎大哭。 天晓得韩玉真这个人在他们的眼里,那向来都是个极其稳重的,平时又是不言苟笑,如今见他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嚎嚎大哭,极大的反差,到底是有些大吃一惊。 白亦初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萧叔叔是我爹身边的副将,当年以金蝉脱壳之计,逃了出来,便一直在罗大人身边。韩叔只怕也不知他在人世,如今见了才这般激动。” 且不多说这一次兄弟旧友的重逢,队伍很快就整列好,继续启程。 周梨因考虑到他们是连夜骑马追来的,只叫白亦初他们先行休息,所以等知道挈炆身世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听得那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其实就是李晟,不然的话凭何要骗挈炆。不但如此,关于临安公主的事情,所记载的都不实,且又十分少。 知晓临安公主之事的宫人,更是在李晟夺位当初,就处死了个干净。 但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更何况也没有证据,只安慰着挈炆,“你也别担心,真相总是有大白一日,你也莫要太过于焦急。” 挈炆点着头,其实和周梨想到一处去了,但因为李晟的身份是他的亲舅舅,因此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所以这件事情便这般揭了过去。 也是奇怪了,队伍里明明只有萧十策的加入,可是一下就像是加入了个千军万马一般,大家都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的,竟然是不过几日,便已到了这石马县。 只要翻越过石马县和屛玉县中间这天然大屏障紫萝山脉,就是屛玉县的地境了。 马车里,白亦初同周梨说着,“韩叔和萧叔的意思,将我父亲的旧部都通知一遍,叫他们直接来这屛玉县。你觉得如何?” “他们若是愿意,再好不过了。反正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我觉得安全性是第一,再有咱们正好缺人,他们比谁都要可靠。”已经到了这灵州,所以周梨对于这屛玉县的了解也越来越清楚。 当下自己简单绘制了一个图纸,将屛玉县下面的五个镇子都给画了出来,且那各处的地貌环境都用不同的颜色给标注好。 然后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屛玉县可真大,我觉得比燕州还要大的样子,你看这西边的奇兰镇,有雪山和高山草原呢!!可是南边紧靠着南眉河的半月镇,却是只有一个夏季,实在是奇妙得很,听说那边的水果可多了,旁边的山民们就是靠着吃这山里的野生果子,河里打打鱼,就得日子了。我觉得到时候这月半镇,咱们也不用种什么庄稼,只一个劲儿地将这些野生果树给驯养,到时候种出更好更大的果子来,拉到外面去卖。” 不过她话说到这里,昂然的兴致顿时就淡了去,叹气起来,“算了,就这破路,咱们能去得了哪里?等果子运送出灵州,早就已经坏掉了,更何况十方州的老百姓,不是我看不起他们,他们是真没闲钱花在这上面。” 白亦初见她那因失望不悦蹙起的眉,伸手过去温柔抚平,指着一旁的南眉河:“你忘记了么?还有河啊。不见得要从十方州走,反正你是打算将这些果子卖到江南富庶之地去,对不对?” “自然,半月镇的许多水果,都是特有的,便是儋州那边我也打听了,不曾有这些品种了。”但是既然是要运送到外面去卖,少不得是要将这运送的昂贵成本算在其中。如此一来,除了那江南富庶之地的能消费得起,就只有上京了。 但是上京暂时不考虑,因为太远了,可能果子送不到那边。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取笑起她,“你既是已经想到了儋州,怎么就没有想到,南眉河一路入南海,到时候咱们可以找少凌啊。他家的船只来一艘,不知一次能运走多少果子呢!到时候入了南海,再延上走江南,也就是半个月的功夫罢了。” 周梨当即就激动地要站起身来的,但是完全忘记了这是马车里,若不是白亦初眼疾手快,先将手护住了她的头,该是叫她吃一壶的。 她悻悻地重新坐下身来,关忧地看着白亦初的手,“没事吧?” “没事,就轻轻碰了一下。”这点皮肉疼痛,算个什么?白亦初又看着另外五个镇子,“这些镇子,你在上面涂涂画画的,可又有什么道理?这些绿色代表什么?” “绿色代表绿植覆盖,这个青绿是树林,黄绿是草地,灰绿则是荒废许多年的土地,不过这个不准确,因为这屛玉县好些地方百年都无人了,只怕也算不得是荒地,小树苗都变成了百年老树呢!所以到时候是否有开垦价值,得实地考察。” 白亦初听得这话,连赞同地点着头,“到时候我自己去,咱在乡下种地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好。”周梨笑应着,又给他指了一旁那些淡蓝色的,“这些是水域,听说水很浅,山民们只吃糯稻,所以本地老百姓们也多受他们的影响,种植糯稻。我看综合口头打探来的消息,这里的天气,应该一年是能种植三季才是,这样的话等于一亩地,其实只要上心努力,一年是能收成九百斤左右。” 可惜了,如果是有自己那个世界的种植技术,那么一年就是几千斤了。可惜现在一亩田,就算种植得好,最多也就是三百斤左右。 普通的,二百五十多已经算是不错的。 白亦初听得周梨竟是做得这般认真,一时心中大受震撼,“这个县令,该你来做才是。” “我可做不得,我就是在这些小事上能帮一些忙罢了,耍嘴皮子的功夫,真要执行还得看你。”周梨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大部份也是占了上辈子学来的知识的便宜。 但白亦初已经觉得她做得万分好了,尤其是这些个图纸,用颜色分化出地理环境。让人一眼醒目,当即也是给周梨将图纸借走了,拿去同萧十策挈炆他们看。 当然,同时也不忘朝众人炫耀,他的阿梨是怎么聪明。 聪明是聪明,但是她这份心实属是难得了,叫那萧十策如今也不得不对她生出敬畏之心来。也十分理解为什么韩玉真这个犟牛性子,居然能这样尊敬周梨。 如今看来,果然这周梨是配的。 众人又见周梨将这图纸画出来,甚至和白亦初商议着了何处牧牛羊,哪些地方种植水稻或是果树,反正没有一个地方是闲置着的。 终其目的,都是要经济农作物双重发展,现在唯一所缺的,就是人了。 白亦初却是笑得一脸神秘,“应该是不缺了。”他想着,杜仪表哥应该快来了。 他即便不会来,但也不会叫这屛玉县缺人的。 贞元公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看过不少当年有关贞元公的事迹,虽都是,但每一次看,他自己都觉得热血沸腾,若是叫贞元公做了这皇帝,只怕这天下,就是另外一番盛况了。 如此也难怪,他会有那么多忠实的追逐者。 如果当初不是他愿意履行了这个‘忠孝’二字,怕是早早他手底下这些人,就已经将他拥簇到皇位上了。 大家还欲多问,公孙溶那里却打发人来问,“前面有河,但是桥已经多年失修,如今只能原地扎营,待他们伐木搭桥过河。” 白亦初得了这话,当即只准了。 不想片刻那景翁就带了族里十几个青壮年过去帮忙,他们虽学的是竹艺,但本就草木一家,如今有他们加入了公孙溶小队,那桥的制作,竟然是快捷又扎实。 不过一个多时辰,第一辆马车就便顺利过去。 这叫周梨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团结力量就是大啊!技术和力气的结合,更是出其不意。 当下队伍度过了这条河域,正式踏足这紫萝山脉。 紫萝山脉其实是有两个名字,在屛玉县那边叫紫萝山脉,只因从那边四季温暖,一眼朝着山脉望过去,便是漫山遍野的紫色藤萝花,这名字由此而来。 但石马县这边的半边山岭,却是一年四季清晰不已,所以紫藤花只能是春暮初夏时节才能瞧见,因此石马县管这山脉又叫大金轮山脉。 叫大金轮,说来也是好笑,只因有个传说,这里有天上的神仙下凡到此处,给老百姓们点石成金,连木轱辘都能变成金的。 于是就从一开始的金轱辘,变成了大金轮山脉。 不过是什么山脉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山脉将屛玉县死死地隔绝在了这个原本就属于边陲州府的灵州外。 所以这所谓的官道上,早就已经覆满了藤萝野草。 公孙溶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那原本是用来在战场上斩杀敌首的刀剑,如今却是挥汗如雨落在这些藤萝荒草之上。 偏数量之大,延绵不断,竟是磨刀石都换了几回,才勉强清理出一条仅够马车通行的山路来。 他们在前面开路,景翁带着族人提着锄头,在后面挖着泥土碎石,把那些坑洼填平,然后再将牛羊赶着从上面路过,踩得紧实了一些,再让马车跟上。 这样的话,几乎是没有打滑的可能性了。 周梨本就不是那闺房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如今也是扎好了衣袖裤腿,穿着短衣,头发挽得同男子一般无二样,整个人就像是个野小子一般。 然后带着身边的小丫鬟们一起拿着镰刀锄头帮忙。 她虽是这般样子,没有主人家的架势,但一个人受众人尊崇,并非是要凭着华丽的衣着,其实更重要的还是人格魅力。 更何况她这个人,本身骨子里就有那种气势,便是如今和大家一般装扮,但仍旧是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将她认出来的。 再有她又非是做样子,是真能吃苦下力气,对于这林中花草,认识又宽广。 还偶然挖到了一株老参,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白亦初也是一样,毕竟当初他们在乡下过穷苦日子的时候,他和元氏可是家里最出众的劳动力。 因此现在干起这些来,也是得心应手,有模有样的。哪怕现在景翁他们已经知道,白亦初也是朝廷命官,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们已经十分确信,白亦初和那些以往都官员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周梨这个贤内助。 所以也没有去纠结当初被白亦初哄骗的之事了。 只不过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这开路是何等艰难,哪怕他们人手不停歇,但是走石马县这边的大金轮山脉,竟然是花了七八天。 直至第九天后,身上的棉衣忽然成了累赘,哪怕这个时候天上仍旧是寒冬腊月里该有的铅灰色云层。 但仍旧给了大家一种炎热的感觉。 等到了下午,他们翻过了山脉,就很奇妙,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时空一般,顿时鸟鸣虫叫,一下就从冬天进入了孟春的感觉。 铅灰色的天空变得湛蓝,枯黄的树枝充满了生命力,一望无际连绵不断的淡紫色铺满了整个山脉,中间点缀着各种各样的绿色,此景一时间,叫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毕竟这紫藤萝花的颜色,本就幻梦不已。 别说是周梨她们这些姑娘家欢声大呼,便是白亦初这些铁骨男儿,也为眼前绝美之境感慨不已。 “这他妈的哪里是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这分明是神仙住的地方才是。”公孙溶的队伍里,都是军队里挑选出来的儿郎,难免是嘴上粗糙了几分。 如今眼底竟是仙境美景,如何也控制不住那份激动兴奋了。 美景当前,这个位置又刚好在山脉脊之上,正好可观这两边不一样的景色,尤其是屛玉县这边,简直是梦幻不已。 加上大家也要将棉衣换下,所以队伍便再此安营扎寨,稍微休息一日。 白亦初这样考虑是有缘由的,毕竟这样美景之下,却无人探访,生生成了那无人之地,可见这树林里的危险,可不是身后大金轮山脉能比的。 所以他也不敢带着大家贸然继续前行,只试图找这此前还遗留出来的小路,顺便探一探这林中的危险程度到底如何? 当下简单和萧十策他们匆匆吃过些干粮,就和周梨挈炆那边交代,带了公孙溶一行人,便分别往山里几个方向而去。 周梨虽是激动这美轮美奂的仙境之地,但是更清楚这种常年温暖的地方,是多少蛇虫鼠蚁的温床,因此在短暂的激动之后,更多是警惕。 只将景翁喊来叮嘱着,“此处危机四伏,并非咱们肉眼所见的好看那样简单,千万要交代族中之人,在阿初他们回来之际,不可贸然进入林子里。”最好不要离开营地,要叫人快些将可避蛇蝎的虫粉翻找出来撒上。 景翁是个听劝的,当下就去约束族中之人,不许离开营地半步。 但即便如此,苏娘子母女刚带着女眷们煮饭的时候,竟然发现就地砍下来安营扎寨的树枝上,缠绕着一条小蛇。 这等着生物,对于人来说是有两个极端,喜欢的喜欢得要死,怕的怕得要死。 女人们接二连三的惊呼,穿透力远超过了牛羊们的叫声,使得四下的林子里,忽然一阵阵扑哧响动,飞出来无数的鸟雀。 大的小的,花花绿绿的,甚至还有如凤凰一般的鸟儿。 周梨也惊呆了,那特么就是孔雀,但它竟然是红色的…… 此等奇妙生物,也是惊得不少人都连忙跪下来冲其磕头作揖的。 韩玉真很快便来将蛇给弄走,又叫大家仔细检查,周梨慌忙喊人快些将防虫粉末撒在营地外面一圈。 没想到真是有用,一下逼出了十几条长虫来。 大家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惨叫连连,到后面的麻木不仁。 周梨只叮嘱着,莫要害它们性命,毕竟他们这些人类才是真正的闯入者,毁坏他们的家园,扰了他们休息,只叫韩玉真扔进林子里就是了,不可造杀孽。 周梨并不知道,因她的劝告,大家没有伤一条蛇,使得他们躲过了一劫。 这是后来大家启程进了林子里后,看到那水桶一般的蛇皮,才反应过来,当时在他们营地不远处,特么就有这么一条大蛇盘在此处。 要是那时候他们真动了那些小蛇,怕就惹了大祸! 77. 第 77 章 三合一 且说白亦初他们去了半日就回来了。只道这紫萝山脉因这边气候的缘故,不说百草丰茂,多的更是百年望天树,林间因他们惊起的飞鸟种类就数不胜数,其中有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各样熟透了或是在成熟中的野果子,看那样子是四级连绵不绝,白亦初在心里暗自算了—回,只怕他们这一队人马,再来个几倍,什么都不做,就只吃这些果子,一年到头也是能糊口。如此也难怪这里的山民们少耕种,因只靠山吃山,他们的食物就已经十分丰沛了。 按理说是这里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所给予的馈赠,保证了他们的衣食无忧,但凡只要稍微勤快些,屛玉县发展起来也是极快的。可又恰恰是这像是天錾一般的紫萝山脉,也完全将此处与世隔绝掉,彻底斩断了屛玉县的前途,所以即便是勤快得出来的食物,也存放不久。 即便是有心人想要将此处万般好送到外面去,也实在比这登天还要难。何况山林这样茂密,恐还忧心命丧其中。 而这紫萝山脉同另外—边的大金轮山完全不—样,那边如今正是寒冬时节,万物多在冬眠之中,也是这样,所以大家即便在路上走了个七八日,并未发现什么猛兽,不过是些狼群—类的小型食肉动物罢了。 可是这里,他们涉足的这营地上发现了十几条蛇。 但是叫萧十策听闻后有些疑惑地扫视了—眼这安营扎寨的方寸之地,“竟是这么多蛇?可我们这一路往山脉里走了不下七八里,也不曾见半条蛇。” 只是这里也不像是蛇窝,于是不免是猜测起来,可能是蛇群刚好经过,因此只叮嘱叫大家小心些为妙,若还见着蛇,切要小心。 此话倒是叫大家紧张了—回,但回头—想,那些蛇瞧着的确是可怕,但并未伤人,也没有去伤害牛羊群。 所以大家又开始担心起白亦初他们带来的坏消息。这丰茂的环境资源和好气侯,滋养出来的可不止是成千上百的植物和稀奇鸟类,还有各种危险的野兽毒虫。 野兽对他们来说,相对还好,毕竟还能看得见,行时有声,然那些毒虫才恐怖,要命都是悄无声息的。 殷十—娘这时候不免是有些后悔起来:“早晓得这边是如此光景,该将贺知然叫来才是。” 韩玉珍听得她这话,目露诧异:“你说的,是那个贺知然?” “自然是他,不是他会是哪个?”殷十一娘想,现在就算是有心给他书信一封,怕是也是寄送不出去了,心中也是遗憾不已。 周梨见他们两个打着哑迷,是好奇又疑惑,只朝白亦初和挈炆问:“实在是我孤陋寡闻了,他们说的是哪个?”怎么没听过这一号人? 白亦初还没回,殷十一娘就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也不稀奇,他就一个江湖郎中罢了。” 不想白亦初却是一脸哭笑不得,“若只是个江湖郎中,朝廷怎么可能三道旨意也请不来?”这是白亦初当时还在翰林院当差之时听说的。 周梨大惊:“这么了不得?”莫不是这人是个肉死人活白骨的神医? 韩玉珍只说道:“他师从青州韩家,韩氏—屋子的子弟,虽也是各人学了一身本事,像是你们那个姐夫,一手金针扎得好,垂死的人也能活过来,不过真要说是当世神医,也只有贺知然能当得起。” 这不就是小韩姐夫的韩家么?周梨见他又十分了解小韩姐夫,突然好奇地看朝韩玉珍:“韩叔你也是青州韩家么?” 韩玉珍摇头,“祖上听说有些关系,但是那得追溯到老祖宗的时候了,如今已是隔了个七八代,而且算起辈分也不一样,因此我们现在也是各论各的,不再同敬—个祖宗。” “原是如此。”难怪韩玉珍和小韩姐夫之间,给了她—种似相识,却又有些生疏的感觉呢。 那边已经有人将白亦初他们砍回来的—大串香蕉分了成了无数排。 阿叶拿了一排过来递给周梨,“除了香蕉,还有许多没见过的果子,姑娘可要去尝—尝?” 周梨也好奇,见着白亦初他们回来了,只顾着去问山林里什么光景,竟也没留意到他们带来的各样新鲜水果。 如今只和阿叶去瞧,但见公孙溶他们面前堆得犹如小山一般的香蕉,这是—大串还没来得及分下来的,也不晓得他们怎么扛回来的。 围了许多景家村的老小,都当是见个世面,—个个围着这些个香蕉议论纷纷。 除此之外,周梨见旁边还有些火龙果蛇皮果酸角等等,那火龙果还好,公孙溶他们胆子大,已经试过了,觉得味道好,皮—剥就能食,又不酸还没果核,再好不过了。 但是那蛇皮果却是无人敢碰,酸角却当是豆角—类,以为是菜给另外堆在—头。 又有说就是这紫藤萝果实,带着些毒性,吃不得。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周梨自己没见过的奇怪果子,一串串的覆盆子,或是橘子—样的果子。 但味道却又和橘子半点不相干,汁水多能解渴,但味道寡淡。 这—顿饭,除了吃原本自己起火煮的饭菜之外,还添了这许多新鲜果子,倒是给大家补充了不少水分和能量。 只不过因为山林往里走,天气闷热不说,人走得艰难就算了,怕是牛羊受不住。 尤其是周梨这羊群里,还有那毛—指长的绵羊。这样炎热的天气,他们哪里受得住? 所以大家商议—回,傍晚和早晨开始赶路,中午和半夜休息。 如此这般,到了傍晚些,大家便开始拔营收拾,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白亦初他们起先打探的旧址上,一路往山里去。 还是与此前在大金轮山脉那般一样,人在前面开路,牛羊先踏平后,再上马车。 因此一路倒是顺利,只不过这月亮挂起来后,有人看到旁边的树上挂着件白色的袍子,还以为有人烟。 那萧十策跑过去瞧,才走近就闻得一阵腥臭味,那树上的袍子分明就是好大一张蛇皮,也不知道是要多大的蛇才能退下来。 即便是他自以为见过世面,还是被惊了一回。 以及树藤树枝都被盘倒在地上的印记,哪里还用说,怕是当时这大蛇就在此处。 想着这里离营地并不远,那头还出现许多小蛇,一时只觉得大家是死里逃生了,又觉得万物有灵,若是那时候真动了小蛇,怕是这大蛇要叫大家偿命呢! 也是这般,这沿途上,大家尽量不去乱杀生,毕竟这沿途的水果,就足以叫他们吃个饱了。 第三天的时候,发现了一大片野生菠萝林,酸酸的,可周梨没忍住,吃了两块,晚上那牙齿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不过就地取材,很快这菠萝饭也在阿叶的张罗下,做了出来,味道是没有挑剔的,如果他们米换成糯米,那就更加完美了。 绵羊到底是没有扛住的,第五天还是热病死了一头,这不免是叫周梨忧心忡忡的,也是听信景翁他们的话,胡乱给余下的绵羊都喂了些土药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是接下来沿着那小溪流走,稍微凉爽了些,还是土方子果然是有用,牲畜们倒没有再出热病。 就是周梨的那些鸡鸭蛋摔了不少。 她原计划是到了屛玉县再想办法将这些蛋筛选出来,那受精过的便用来孵小鸡鸭的。 没想到如今摔碎了,竟然有的蛋黄里见了血丝。 可见这山林里的气温不但的高,且还十分均衡,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这些蛋便自己在马车里的米糠里孵自己了。 没得法子,能孵出崽崽的倒还好,那不能孵的,岂不是就这样白白给热坏掉了? 周梨只能叫苏娘子喊了景家村那些个有经验的老人们来帮忙辨认。 那蛋壳粗糙像是麻布一般的,便是不能孵小鸡,当即就赶紧挑到一旁,这两日的饭菜里必然是有鸡蛋。 至于那蛋壳丝滑细腻,便是能孵小鸡的。 分辨了出来,更是要仔细照顾着这些蛋。 当然,除了保护这些蛋和牛羊群,每日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除了那各类就地采摘的新鲜水果之外,阿叶还会变着法子煮那消暑的汤来喝。 如此也是大大降低了大家中暑的机率。 但是期间也是遇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物,比如那传说中的庞然大物野象。 这象是最记仇的,智商又高,遇着的时候,白亦初早在杂记中见过记载,不用周梨提醒,只连忙叫人给扔了不少香蕉去给它,然后离得远远的,生怕这边队伍里的火把惊吓着它。 除此之外,还有那金色猴群或是小浣熊等等。反正以往大家在各自老家山林里常见到的动物,这会儿却像是都灭绝了一般,入目的野鸡即便是有,但也是五彩缤纷,远比老家的还要美几分,都叫人不忍心下手去。 只是危险也不少,好几次都险些叫人丢了性命,幸好发现及时,但也为此叫人受了不少伤。 队伍就这样慢吞吞的,敢在黎明和傍晚,走走停停的,又这样过了半个月的功夫,周梨他们总算从这紫萝山脉走了出来。 周梨这个时候已经不喜欢紫色了,看着只觉得头晕目眩的。而这个时候,她的那些蛋类,小鸡鸭鹅也出壳了。 仍旧是养在马车里,只不过四面八方的车壁都给拆了,就怕将它们这些娇弱的小生命闷坏在里面。 也是下了山脉,众人才后知后觉,竟然已是新的一年了,现在都快要出了正月。 只不过往年各自老家那正腊月,都在寒冬凛然里度过的,如今艳阳高照,四处草长莺飞的,哪里有什么过年的味道? 更何况当时又在那山林里,忙着戒备山里的各种危险之外,稍微轻松的时候,也被那各种各样的水果给迷了过去,哪里顾得上想今年是何时何月? 还有为了赶路,几乎都是半夜和中午休息,这生物钟也是彻底乱了的。 从山脉里出来,依旧是走了一天多的山林,才看到路。 姑且就称作是路吧,虽上面野草一丈高,长了些许小灌木,但好歹不必像是山林里那样,还要挥动着柴刀自己砍一条出来。 这里只需要将牛羊赶在前面,吃吃踩踩的,这路原来的样子就逐渐出了雏形。 但是路虽有样子,却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可见已经是好几年无人路过了。 所以他们这是自打从石马县出来,进入大金轮山脉后一个多月里,仍旧没有见过任何一张陌生面容。 但好歹看到了路,想来要不了多久,也是能见到炊烟了吧? 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三日后,他们才到了一处小村庄。 这玉屏县已经十几年没有朝廷派人来此了,如今也是学着那南眉河两岸的山民们一样,自己给自己当家做主。 面对着这样庞大且陌生的队伍,还带着他们这边没有的牛羊,村寨里的人自然是觉得稀奇万分,男女老少,都一一结伴从村子里跑出来瞧个稀奇。 他们虽是着汉人装束,但因为炎热的缘故,女子的头发几乎都同本地山民一般,全部高綰起来,也不用什么假鬓,随意采摘了几朵鲜花别在鬓边,自有一派风情。 他们在瞧周梨他们,周梨他们这一队人马,也在瞧对方。 不过也都彼此心存着戒备。 直至村寨里的长老出来,白亦初才准备着了自己的官服,准备去交涉,不想这官服料子压根不透气,还没喊萝卜崽来捧官印,衣裳就湿透了。 只得又换回了原来的衣服,就捧着官印去。 对方得知是朝廷来的县令,又是这么一大串队伍,有牛马牲畜就算了,居然还有不少老人孩子。 所以又听白亦初说是穿越过紫萝山脉,从石马县那方向来的,如何都不信,只用那蹩脚的官话说道:“你休要瞒我,早前也有一伙强盗,说是朝廷来的官员呢!还借此身份骗了我们不少东西去。再说那紫萝山脉你们这些青壮年走在里面,也是十分艰难,更何况你这队伍里,还有不少老人孩子,我看他们一个个肤色健康,也不像是才吃过苦受过累的样子。” 也是因此,认定了白亦初在骗人。 白亦初只能好言解释着,“我们从石马县出来,进入山脉中到如今,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日三餐不减,保证休息四个时辰,如此自然是精神面貌都较好。” 若真是赶路,十来天也不是不能从山里出来,只不过就没现在这副精神样子了。 但老寨主还是不信,直至白亦初清晰地说那山里都有什么,路上又遇着个什么险境或是山里原来本地山民们修建的神庙遗址。 老寨主才渐渐信了,又拿着白亦初那官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确认他是朝廷来的新县令,方朝白亦初行礼。 便邀热情地邀他们进寨子。 但是奈何寨子也不大,总共就十几户人家罢了,人口还不如白亦初这队伍呢! 所以白亦初也只叫人在附近河滩上扎了营,一面同这老寨主打听起屛玉县的一些消息。 这算是一手资料了,周梨自然是紧随其后。 不想却听老寨主说:“这屛玉县十几年朝廷没有管过一回,我们倒是时常受山里的强盗侵扰,好的时候只要我们一些粮食,或是叫我们每月上供多少水果就算了,有时候还要抢了我们的姑娘去。” 白亦初本先看到紫萝山脉上没有人迹,还以为这是一个世外桃源,却不想竟然还有强盗,且还是恶贯满盈之辈。 一时也是愤怒不已,既是怨恨朝廷将这里的子民给忘却,又恨那些人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要做这强盗。 此处明明只要稍微动手,就能衣食无忧,他们却如此懒惰,只想坐享其成,欺压他人。 当下也是朝着老寨主立下了军令状,“寨老放心,朝廷并没有忘记屛玉县,只不过早前的县令乃胆小鼠辈,欺上瞒下,所以朝廷一直以来都不知情。不过现在我既是已经来了,且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自然是要为大家负责的。” 因此也是问起这些强盗的来路。 方得知是十年前坐着船,从南边顺着南眉河上来的,到了这里后,就安营扎寨,无恶不作。 反正整个屛玉县的各个镇子,都是遭殃过的,老百姓们其实也过得苦不堪言。 就比如他们寨子,这个月轮到要给这些强盗上供十万斤的新鲜水果。 这哪里是人能吃得了的?难不成他们还有几万人马?周梨当下就断定了出来,“莫不是他们养了象?” “呸,除了久茂的人,谁还有本事叫大象听话?都是这些天杀的,抢了人家儿女老婆去,害得他们不得不为这些强盗们驯养大象。”也是因为有了这些大象,每次那些强盗几乎都不用动手,直接威胁这久茂人驱赶着象群,就能将大家的庄稼房屋给踩踏毁坏掉。 白亦初当下忙问他们几时送水果去? 周梨一听,便晓得他心中已是有了主意,莫不是要同寨子里的这些人一起借机送水果去给强盗们,然后才探查个消息? 不过很快周梨就将这个可能性推翻了,她想白亦初是想直接趁着这些强盗没有反应过他的身份,将强盗窝一起端了。 要杀这些强盗,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初来乍到,除了这个寨子里的人,便无人知晓了。 所以可杀那些强盗们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错过了,白亦初这个朝廷新派来的县令大人到此的消息叫那些强盗晓得了,有所防备不说,只怕还要主动攻来。 可坦白地说,如今他们手里没什么人,除了公孙溶那二十来号人之外,再没有旁的人手了。 衙门荒废了这许多年,只怕也早没半个人影,是指望不得的。 不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听这奇寨老说:“那些强盗也不住在别处,就在县衙原来的老院子里占着,我们这些下面的镇子寨子里,若是没有如期按照他们的要求送供,便也要被拉到那衙门大堂里,学着老爷们一般,杀我们的头。” 周梨一听,当下便晓得,这事儿就由不得白亦初了考虑了,毕竟那些强盗鸠占鹊巢,他作为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更要命的是,因为他们无恶不作,使得那县里的人家,也都纷纷趁机逃到别处去。 剩下那些,也是被迫的。因为店里卖的货物,也是从这些强盗手里拿的。 价格贵得要命,不拿他们的货,那么人头就不保了。 也是如此,这十年来,县里的货物都贵得离谱,可大家又不得不去买。 这许多的信息综合起来,也是叫白亦初他们得出了结论。 “多半就是南海那边来的海盗,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只往这头逃,到了这屛玉县,见此处是个世外桃源之地,紫萝山脉又如同天錾一般隔在那里,他们索性就在这里做起来土皇帝来。” 周梨是赞同的,“不过万幸,这些贼人防备心之重,并不敢相本地人,对他们从来都只是欺压打杀,并不得人心。且他们自己本来人手也不多,如今有一部分还顺着南眉河去了南海那头,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所以回了河滩上的营地里,白亦初立即就将公孙溶萧十策韩玉真挈炆等喊了过来作商议。 这打杀的事情,周梨是帮不得忙的,去了也是累赘。所以她能做的,便是保证白亦初无后顾之忧。 加上这县衙又将这一伙强盗给占着,因此他们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在此处安营扎寨。 即便这里离那屛玉县的县城还有四五天的路程,但为了以免打草惊蛇,露了风声。 当天晚上,白亦初那边就和大家商量出了一个章程来,隔日就启程,混在这术木寨的村民中,一起到了县里去。 然后寻个机会,将那强盗头子先绑在手里。 有道是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 不过白亦初也不完全相信这术木寨的人个个都和奇寨老一般可信,因此十分不放心。 但那对这一伙强盗的事情,又拖延不得,晚一天便有一天的风险。 周梨也怕他因惦记这里,反而到了那县里行事不专心,只与他说道:“我自来是个小心的人,难道连自己都保护不得么?更何况十三娘还在我身边呢!再有萝卜崽也是学了一年多的武艺,那寨子里若是真有心怀不轨之人,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再何况,这术木寨里的人,还不如队伍里的多呢!就是一人一个拳头,他们这头也是能打赢。 白亦初听得她这样说,心里也是轻松了几分,手里的小石子飞出去,只落在那水面,顿时将那天上月亮的倒影打碎了。 几只鸥鹭从旁边的草丛里惊起,掠过水面,很快又消失在河对面的草丛中。 这番景象,只叫周梨有些怀念起桐树村那乡下来。不过白亦初明日即将要去那县里,她也晓得此刻并非是思乡之时,便说了许多宽慰白亦初的话。 不过大抵是叫他不要担心自己这里。 可即便如此,翌日走的时候,白亦初还是一万个不放心,交代了又交代,叫周梨第一次嫌弃起他来,“你什么时候怎么和元姨一样变得唠叨了。快些去吧,大家都等着,你们自己也小心些,若那些强盗实在是狡猾厉害,你也不要着急,咱们就学着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然后慢慢将其吞食。” 白亦初笑应着,“好。”身后拂了拂她鬓边垂下来的几丝碎发,“那你也千万小心。” “晓得了晓得了,去吧。”然后将他推着去前面的队伍,一面挥着手告辞。 等着眼见白亦初上了马背,与这寨子里送水果的队伍消失在尽头,才收回目光。 一面又落到术木寨那边,只见着也就是些老人女人在了。男人都跟着送水果去了,她想就算是不放心的,也该是人家才是。 不过即便是如此,周梨也不敢掉以轻心,拿大家的性命来开玩笑。当下就喊了萝卜崽和景翁来商议,叫他将景家村的青壮年挑选十五个出来,由萝卜崽带队,这几天里,就负责在外巡逻,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赶紧来禀。 另外又叮嘱了苏娘子那里,女眷孩子们,都不可外出到别处去,一来是担心那术木寨里是否有心存不良之人,二来也怕走远了丢失,或是遇着什么蛇虫毒蚁的,到时候晕到在路边,野草又茂盛,实在难以叫人发现,岂不是枉然了性命? 反正也是为了大家的性命做考虑,所以大家这未来的半个月里,可能都要被迫留在这河滩上了。 好在这片河滩足够大,沿着河边的草也十分丰盛鲜美,翠绿一大片,足够他们队伍里这些牲畜吃小半个月的。 再有自备的粮食本就不少,且种类繁多,就是水果的问题,周梨安排了殷十三娘带人去解决。 马车里的小鸡鸭鹅也都放出来了,周梨自己带的人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她分给了景家村的人来看养着,每日叫它们自己在河边找些小虫子吃,另外再撒些粮食。 这些崽崽们一出壳就在那闷热的山林里,那里尚且能适应,更不要说是这空气清新爽朗的河滩上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小鸭跟小鹅,可能天性使然,即便是没有大鹅大鸭子带着,胆子也比小鸡仔大许多,只往那浅滩边上走,竟然试图用那还没换毛的小翅膀往浅水里扑腾。 不过被人及时赶回来了,不然就现在那一身毛,沾水就湿漉漉的。 但最叫周梨诧异的是,按理此处温度之高,应该不合适这些家禽生长,却不知怎么回事,可能在蛋里的时候它们就自己适应了,所以出壳了后,除了被挤死的那几只以外,到目前为止,没有闹过什么病症。 但想来这也是离不开景家村民们的功劳,他们惯会饲养这些家禽,晓得给喂食给什么,能叫它们防虫免生那些个不必要的病症。 就如同这些小崽子们,刚出壳的时候,每日喝的那水,其实不是水,都是景家村的人用一种植物用石头压榨出来的绿色汁水所兑的。 所以它们的身体才这样强壮。 这样炎热的环境里,本地先祖们,早就放弃了饲养家禽,即便是有也是极少。 所以周梨这些整日在浅滩低头啃草的绵羊大家不惊奇,毕竟那北边镇子里的雪山草原上,曾经有人养过。 只是可惜叫那些强盗给抢走了,连种都没留下来。 但这些家禽,这术木寨的老百姓们大部份都没见过,便从村里出来瞧稀奇。 感情他们也不完全相信周梨他们,加上剩下的都是女人孩子和一部份老人,所以这些天里,其实也是几乎待在他们的寨子里没有出来。 可以说和周梨他们这边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小孩子们总是野惯了的,不好管教,他们从寨子里跑出来,看到了便跑回去叽叽喳喳的说。 这里的老百姓们被困在此处太久了,即便那县里有些新鲜事物,但是强盗们太过于猖獗,连街上的店铺都是他们的买卖,东西又贵,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再上县城里。 花费最多的支出,也就是在盐巴上面罢了。 余下的日常用品,他们都是能自己制作就自己制作,一如身上那衣料子,自己打麻织布漂洗染色。 所以叫小孩子们这一回去说,也就压不住好奇心,跑出来看。 却不想那些天里,大家才从紫萝山脉里出来,在路上自然是怎么简便怎么来,所以即便是女人们也十分粗糙。 可这现在闲下来了,又守在河边上,洗脸洗衣裳梳头发,那精致的头面和颜色多种的各种料子衣衫,也都换在了身上来。 一时间不单是这小鸡仔小鸭小鹅引人注目了,就是他们身上的衣料子,还有那遮阳的丝绸伞油纸伞,以及精致的团扇等,都叫术木寨的女人们十分喜欢。 周梨也是看了出来,只想着也观察了这么几天,见着的都是安安分分的老百姓们,便和殷十三娘说,“我瞧寨子里的人都喜欢我们的衣料子,还有我们用的驱蚊香,既如此你也不必带人出去采摘果子了,那到底是他们最擅长的,只叫他们拿果子来和我们换便是。” 问十三娘觉得如何? 殷十三娘听了,自然是觉得好。倒不是因为不用自己带人出去冒险采摘果子了,而是觉得这样双方交易,也算是逐渐恢复本地贸易的第一步。 是一万个赞成的,只不过有些好奇,“那姑娘如何估价才好?” 这事儿周梨也不好自己做决定,思略再三,想着为了公平公正为主,与殷十三娘说,“你去告诉他们,和咱们做交易,若是愿意,叫两个人过来同我一起商议价格。” 殷十三娘得了这话,便去同寨子里的人说。 他们听说并不像是那些强盗一般,要他们的金银首饰,又不要他们的贵重物品,只要他们自己从各家的果园里摘些水果过来,就能换那些漂亮又透气清凉的绢纱等物品。 也是十分愿意,当下就推选了两个算是在村里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过去商议。 奇寨老已经跟着村子里的青年们一起送上供水果去了,所以他的妻子自当在其中。 后来考虑到周梨也是个姑娘家,所以另外一位也是女人。 两人一起来了河滩上周梨他们的营帐中,只见周梨在桌上摆放了许多新鲜物品,大部份都是他们听说过没有见过的。 当然还有村子里年轻姑娘们最喜欢薄料纱绢等衣料子,男女合适的颜色皆有,一时也是叫两人给看花了眼睛。 只迫不及待地朝周梨询问,“这些,都是我们能拿水果来换的么?” 周梨颔首:“是,但拿水果换,每日也是有上限的,且只有这几天的日期。”他们手中是否还有银钱周梨不得而知,但现在她也只想要水果罢了,但水果终究不是货币,因此还是提前同他们说清楚的好,免得他们给误会了,回头还拿水果做货币和自己换东西。 而且也要定个上限,一来是周梨他们这边每日吃的水果数量有限,多兑换了也没有什么用,还有就是自己这些货物也不是绵绵不断的。 二来周梨仔细思考了一下,其实用这样的方式作为外交手段,也未尝不可,所以为了可持续交易发展,自然是不可一次就满足了他们所需。 更何况现在紫萝山脉那边的确不可能在短期内开辟出路来,就算是可以顺着南眉河去南海,这一路上还不知道又有多少凶险呢! 因此她这些货物如果一下给换完了,以后与别的寨子来往,还靠什么打交道? 好在这这术木寨的人倒也理解,甚至觉得周梨已经是十分慈悲,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子又顾着术木寨人的面子,白给大家这些新鲜宝贝罢了。 毕竟,那水果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因为漫山遍野都是。 他们恼怒那些强盗要叫他们送十万斤去,不是因为可惜这些水果,而是他们寨子实在是小,这水果运送过去对他们来说,是千难万难的,每次男人好一段时间都没半点休息,送完了一回又一回,还不知道多少次才能凑够这十万斤呢! 而且他们离县城又远,一去一来,少不得也是要十天左右! 所以现在对于周梨,是十分感激的,当下便回了村子里去,将这讯息转达给寨子里的人。 周梨这大方又顾全他们脸面的手段,使得寨子里的人少不得是拿她和那些个强盗作对比,一时只觉得她是那天上下凡来拯救屛玉县老百姓们的神仙娘娘,那些强盗是地狱来的恶魔。 大家的执行力都十分强,第二日那寅时二刻,寨子口就有术木寨的老百姓们摆好了各种新鲜的水果。 此处天亮远比芦州或是上京要早上一个时辰左右,周梨他们还没怎么熟悉过来,听得巡逻的人说术木寨的人已经摆好了摊,周梨也赶紧叫人去收拾着,衣料子或是团扇、伞、胭脂水粉蚊香等等。 后来听说有人问那小鸡仔可是能换?周梨又叫人去将这些个家禽各自抓来二十来只。 还叫景家村的人去教他们如何饲养,可谓是十二分体贴。 他们这样好,对方也是投桃报李,送了不少村子里养的花蜜作为馈赠。 78. 第 78 章 三合一 虽说那术木寨里,如今也没多少人在这寨子里,但这集市一词,因那县里强盗横行霸道,小孩子们都只是听说过,哪里见过这般盛况。 如今只觉得是万分的稀奇,便是什么也不买不换,就在这摆满了摊位的小道上闲逛打闹,也是觉得万分有趣味。 一时间那欢声笑语,竟是传得远远的。 这是孩子的天性,所以景家村这头的孩子们,虽对于集市即便是不像这术木寨的人一般觉得稀奇,但因为术木寨的人又摆出了一些他们此前没有见过的水果,比如莲雾等等,也是看花了眼睛。 自家父母见孩子们也欢喜,也是从自家的行李里挑拣出些这术木寨没有的,叫他们拿去同那术木寨的孩子们来交换。 小小的集市就这样生成了。 从一开始只换水果,到了他们的花蜜竹竿糯米饭香茅烤肉等等摆出来,越发是像样子。 只不过这景家村的老百姓们却没有什么东西同他们换的了,这银钱交易也就顺理成章提前了。 阿叶一见着光景,虽也觉得他们做的菠萝饭味道更正宗,但觉得自己做的上京点心和南方的各类蒸食,也不差。 于是也忙招呼着千珞和朱缓缓和她帮忙,只笑道:“早前怕他们手里没有银钱,可这会儿咱们的人没可没少往他们那边买了吃食回来,既如此,咱再去摆些他们没见过的糕糕点点,将银子给赚回来。” 又玩笑着说,回头给她俩开工钱。 两人自是笑着应了,帮忙发面揉面掐花等等。 这边天气炎热,发面倒不需要那许多的时间,朱嬛嬛虽不是很在行这厨艺,但她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那些个面点小动物,是活灵活现的。再加上此处的水果实在丰沛充足,颜色上自然是五彩缤纷一样不差,如今与面合二为一,得了不一样的风味不说,那些个小动物更是显得真实了不少。 所以当阿叶这些面食摆上去后,立马就得了那术木寨小孩子们的喜欢,只往家里大人那边要了几个钱来,换了几个尝一尝新鲜。 都说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即便他们本地的美食也有自己特属的美味,但还是有不少人沉迷于这种面点陌生的口味中。 因此阿叶这生意竟然十分好,请了萝卜崽砍回来洗干净包面点的芭蕉叶,还不够用。 自己这里抽不开身,忙请了沈窕帮忙。 沈窕跟她干娘殷十三娘学武功,虽是用了苦心的,但因到底是起步晚了些,所以效果不甚好,但这爬树跳高,倒也不是朱嬛嬛他们能比的。 只见她脚下一踩,人竟然就跃起来了,攀在了高大的芭蕉树上,一刀将那茂盛的芭蕉叶给砍下来,一个人扛着四五片,刀别在腰后,便往河边去。 洗净了方给阿叶送过去。 人虽是少,然这般繁荣景象,是周梨万万没想到的。 也是如此,这日子也不似此前那般无聊,每日都热热闹闹的,大家也同术木寨的老百姓们越发熟悉起来。 所以那日忽然下起了大雨,也是多亏得术木寨的人帮忙,周梨这边也不至于是手忙脚乱。 转眼间,便是过了小半个月的功夫,术木寨的奇寨老带着村民们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公孙溶和手底下五个兄弟,却不见白亦初他们。 不过周梨观他们面带喜色红光,便晓得已是事成。因此迎了公孙溶等人进来,叫他们先吃饭用完凉茶,周梨才问:“老四,你小表舅他们几时回来?”其实如果没空回来,周梨也能组织着将队伍带去县城里的。 公孙溶本早就想和周梨说一声,免得叫她悬望,哪里晓得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想果然是和小表舅心有灵犀。 这会儿她问,方细细同她说起来:“约莫是那伙强盗在这屛玉县横行霸道太久,早就已经是无法无天,不曾想着朝廷真有人愿意来了这里,所以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我们随着奇寨老他们进了县里后,也没什么严查,就放了我们进去。” 所以后面动手擒了那强盗头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抓了那强盗头子,这些个土鸡瓦狗自然也就不难对付,叫人发愁的,反而是他们南下去了的那支队伍。 “小表舅的意思,趁热打铁,现在就叫我们回来做准备,等萧叔接了他朋友,便一起用这些强盗的船南下,既是能堵住那另外的强盗,又能和顾家那边打声招呼,没准就将顾公子给一起喊来这里了。” 周梨想若是顾少凌能来这里其实是最好的,这里是穷了些,但并不是穷山恶水,反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只是这些年叫朝廷遗忘,害得老百姓们处于这水深火热之中罢了。 到时候顾少凌来了,那他是顾家少主,这河运也就顺理成章开通了,到时候哪里还需要费劲千辛万苦翻越这紫萝山脉?各样的买卖,都能从河道上走了。 因此也是万分欢喜,“这里的货物短缺,原比我所预想的还要严重,若是这水运早些开通,也能替老百姓们把那些短缺的物件都给补齐全了。不过此处最缺的便是盐巴,这些年吃的盐巴都是从那些强盗手里买来的,比黄金还要贵几分。” 不过周梨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公孙溶说萧十策去接人的话,不禁好奇起来,“他上哪里去接?接的又是什么人?” “紫藤山脉里,他当初见了小表舅,就已经写信告知他那些个朋友了,如今算起来,他们现在也是刚随着我们的足迹翻过了大金轮山脉。”公孙溶解释着,一头望着那天边一般的紫萝山脉,“算着日子,想来也就是四五天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既然是萧十策的朋友,那也就是霍轻舟的嫡系了,周梨只忙打听,“是他们自己来,还是带了家眷的?” “这倒是没有说。”不过依照公孙溶从长辈们那里听来关于霍轻舟这些嫡系军的传说,一个个行事都是风风火火的,按理是应该给带着来了。 于是和周梨说道:“小舅妈你这里可能要劳累些,得提前安排好,若是真带了家眷来,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梨自是应了,又想着他车马劳顿,喊他带了弟兄们只管去休息。 自己这和苏娘子殷十三娘商议着,既然那县里的强盗都解决完了,不过是些仗势欺人虚张声势的土老虎罢了,那就早些去县城里,那边空旷的房屋多了去,可以先将景家村的人都安顿下来,也比大家跟着一起在这野外安营扎寨要安全许多。 恰好和这术木寨的交易市场也算是到了饱和期,于是同奇寨老那里说了一声,当天晚上也是开始收拾行李。 第二天便直接启程去往屛玉县。 这队伍其实已经有了些行军风范,所以即便队伍里老少参差不齐,但也都一直保持着秩序,大家各司其职,又有公孙溶和挈炆一起跟着主持,所以周梨是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再何况这一路走来,野外安营扎寨那一套,大家已经游刃有余轻车熟路的,周梨这里基本就做个张口的总管,根本就不要亲自样样交代。 所以这几天也是走得十分轻松,转眼走了几天,便到了这传说中的屛玉县。 虽说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整个县衙都被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们占领了十年有余,还压迫城中老百姓们,所以城里的人早就纷纷逃离,那些剩下来开着铺子的,也是叫这些强盗时时刻刻威胁着。 所以可想而知,这其实是一座空城才是。 但真正看到这座城池,周梨心中还是万分震惊。 夕阳余晖之下,哪里还有什么城墙可言,不过是些残垣断壁罢了,墙根地下长出来的棕榈树和铁橛,都要比那垮塌的城墙要高,各处更是挂满了蔓藤和不知名的树根,中间的空隙也没闲着,夹杂着一片片肥硕的青苔绿影。 这样的城墙伴随着城外那老林古木,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着丛林中的古堡残影。 只不过到底是因为有人迹,所以那城门的地方,地面还能隐约看见些灰红色的小砖石,只不过被缝隙里蔓延出来的苔藓和野草给遮挡了。 周梨张着嘴,硬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体面的词语来形容这个接下来就要常住的地方了。 最后只干巴巴道:“还,还挺有历史感的。” 公孙溶和挈炆也是十分给面子地附和着,“不错,不错,总比那紫萝山脉里好多了。” 萝卜崽已经先一步跑进那垮塌了大半的拱形城门里,瞧见了那所谓的街道,只兴奋地跑出来,“阿梨姐,好多空房子啊,咱们只要修葺一下,就能住人,而且城里的街道挺宽广的。” 而且路上还铺了石板,只是可惜这长年累月走得人实在少,又没什么车马经过,所以杂草横生。 周梨回了他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那还挺好。”转头只朝公孙溶问,“老四你同我透一个底吧?这城里眼下到底有多少人家?街道能荒废成这个样子?” 就想着一户只有两口人的农家小院,那门口也能走出一条光滑小路来。 公孙溶摸着鼻子,眼神到处乱飞,就是不敢正视周梨一眼,“其实,其实也不算少,好歹有十二户人家。”都是叫那些强盗强行留下来开铺子做买卖的。 周梨听了心想这还不如那术木寨里呢!早晓得她就不嫌弃人家术木寨小了,这特么人口都比这城里还要多呢! 挈炆也没料想到,偌大的一个县城,实际的地界面积已经远超过了燕州,可是燕州那上京多少人口啊!可这屛玉县,十二户人家,就算满打满算,家家户户都是四世同堂,也不能是一千人口啊。 但他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怀,虽是震惊于这城中人口的数量,但是更难过,这样大的一个县城,竟然只有这么点人口,到底是谁的过错? 天家的过错啊!他翻身下了马,和同马车里下来的周梨一起进入这城门废墟,果然瞧见了那宽广犹如上京的长街,一眼的确是望不到头,两旁都是房屋。 只是可惜街上除了荒草之外,不见一人,两侧房屋也并非是琳琅满目的商铺,而都是紧锁房门,苔痕上阶绿的空房子,四面八方都是破土而生的小灌木丛。 如果不是这座城池长年累月照耀在阳光之下,只怕早就自成了一股森森阴气。 周梨薄底绣花鞋子踩在那荒草上面,心里也说不出滋味来,但此刻也只能往好处想。就像是萝卜崽所言,这街道真的宽,还铺了青石板,可见这里曾经也是繁荣昌盛过的。 白亦初很快就来了,只是可惜他们人太少,街上许多地方从石板缝隙里茁壮而出的灌木,将他们掩去了大半,显得那气势略有些单薄了。 白亦初走上前来,也是满脸的苦笑:“知道是被流放,却没有想到是被打发来开荒。” “也好,一切从头开始。”凡是一件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如今虽是满目的坏处,但好处也数之不尽的。周梨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好处可能是自己还没发现。更何况他们现在不是带人来了么?又有牛羊小鸡鸭鹅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景家村的人反应倒是没有那样震惊,毕竟再他们看来,这里是个极其好的地方,天气虽然是炎热了一些,但习惯就好,满山满林都是吃不完的果子。 在这里,就不用担心挨饿。 所以一个个都十分积极,只听从周梨和白亦初的安排,当下在城东一条街上的空房屋里住下来。 那条街不长不短,刚好足够景家村的人住下,只是房屋位置却有好坏有大小,因此按照人口分类,再由着景翁那里自己和村里人设置人口分组,将各对应大小的房屋中自己抽签。 这事儿看着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但真要实行起来,也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更何况屋子大部份是需要重修修葺的,房中虽有些旧家具,但这十年间毫无人烟,已是腐朽,所以各家各户都是学着术木寨那边,先将从术木寨那里换来的床单挂了吊床休息。 然后开始收拾各家屋子里内外的杂草灌木。 与此同时,周梨那里也是组织了人,将粮食给分出来,暂且提供他们两个月的主粮。 这是景翁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只觉得白亦初和周梨将他们拯救于水火之中,不然就他们这帮人,不饿死也要死在全州官府的手中。 这一路上万分艰险,本就自身难保还要带着他们这些累赘翻山越岭,到了这么一个不愁吃喝,老百姓又淳朴善良的地方,免费给了屋子,还给了两个月的主粮,自然是感恩戴德的。 那中午时候太阳最烈,是干不得活的,景翁也是趁机将景家村的村民都召集起来,指着这条街刚挂上的名字‘景家街’,虽有些粗糙,但看得他还是感激万千,“咱们这根是没有断的,虽是离了故乡,但咱们还在一处,得了免费的房子又有粮食,那街尾上的庙,还分给了咱们,等咱们彻底安顿下来,就将祖宗们供奉进去,咱还是那个景家村。” 提过了要安顿他们景家祖宗的话,景翁才觉得不愧对于先祖老人们。又同村里人说:“这一阵子,大家只管收拾自己的家里,我听挈炆先生说,等下出河下南海的队伍去了,白大人那里得了空,是要组织人将这城外四处的闲田都给收拾出来,到时候就按照咱们的人头分田地,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份儿,所以大家放宽心,咱们跟着白大人,这辈子算是出了头,不必再担心挨饿的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白大人和周姑娘是天上的菩萨转世,我这里赶紧将家里收拾出来,到时候与他们去整理田。” 他们进城来的时候,看到了那路边荒废的田,看着山清水秀,是能种出好稻谷的。他们本就是庄稼人,哪里看得了好田荒废着? 这话得了很多人的赞同。 景翁见此,心里也是放了心,“你们都是好样的,这样知恩图报,必然是有福报的,咱们就算享不了,也回到儿孙辈头上来。” 他们这里风风火火做着打算,萧十策接的人也来了。 和公孙溶所预想的那样,大部份人都是将家眷都给拖拽来了,人口足有五百多号,这可是周梨他们队伍的数倍啊。 听说是原来甲字军中的三个队伍。那卫大午和余江海都是当初跟在霍轻舟身边的老人,唯独那甲三队的商队长已经因旧伤复发,去世十年有余,如今继承了他位置的,是他的儿子商连城。 他们这些人,因都是军户子弟,那体格自然是没得说,这些年隐匿在各处,有在那山野里过着那种田砍柴的世外日子的,也有在市井之中求生的。 尤其是甲一队和甲二队的两个队长,那体魄好似两头大熊一般,周梨初见的时候,只和殷十三娘说笑,“要是月桂香附她们在,必然要说样的身板子,不去挑粪可惜了。” 殷十三娘听了这话,果然是盯着这两个大熊一般壮实的两人偷偷看了几回,很是赞同地笑道:“果然是挑粪的好料子。” 唯独弱书生,连带着那眉眼里都是浓浓的书卷气儿,但是周梨听萝卜崽他们说,这商连城别看着儒袖长衫,但是在那紫萝山脉,一拳就打死了一头花豹子。 周梨身边的几个姑娘知道了,于是发誓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然后她们每次见着那商连城,都犹如见了山里的花豹子一样,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便是最跳脱的千珞也是说话都轻声细语了几分。 而那两个挑粪料子,最终和萧十策还有公孙溶一起出南眉河往南海去,余下的也和景家村的人一般,抽签住下,清理完了房屋后,就立即在周梨的组织下,开始收拾城外的田。 这件事情,其实本不该周梨一个姑娘家来做的,这就是实打实衙门的事情。 可白亦初眼下是实在没有人可用,他自己又才接手了屛玉县,这里又十年有余不见朝廷命官,他必然是要亲自去一趟才是。不然也担心老百姓们还不信衙门里那些强盗已经被伏法了。 所以这田地的事情,只能完全交托到周梨的手里来。因为这种粮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他没空等着杜仪的人来。 不然这眼下六七百张嘴,总不可能就眼巴巴地等着萧十策的队伍吧?好在白亦初将满脸都像是写着‘我是读书人’几个大字的商连城安排在了周梨身边。 说起来将荒废的田地收拾出来,按理并不费什么劲,不过是将那些水草给清理出来,能烧的一把火烧掉就是,把田地原来的样貌还原出来。 问题在于需要重修统计测量亩数,一一登记在册。 且又因这些田地多年没有种植,所以杂草横生,烧了外面,里面的根须有的却是已有一丈有余,深入田里。 几锄头下根本就挖不完,用手掏又是多年荒废的老田,那泥土是有几分硬实的。 亏得这个时候景家村在这上面是出了大功的,连续造了十几个犁耙出来,叫周梨带来的那些水牛一起犁地,倒是方便了许多。 但想要将这些草根彻底除去,完全是大问题。商连城在这里,暂时没有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幸好还识字,所以同周梨一起做这统计测量。 但是十天的功夫,他们也就在这城东一片收拾出来共五十亩。 五十亩也就五十亩,先给种上再说。 其实大家已经是尽了力的,可是周梨看着,却是心急如焚,只和殷十三娘叹道:“这样下去,别说是下面的镇子了,就是这城外的田地,怕是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能全部清理出来。”也是万幸大家不完全指望这粮食吃饭,亏得此处地产丰茂。 这时候少不得是要怪罪那些天杀的强盗,以及这朝廷的不力,不然的话这样的富饶丰沃的地方,只要用几分心,就算是再偏僻又如何?也能打造出一个繁荣之地。 只不过这个时候怪谁,其实都没有什么用。这点她心里清楚,因此也没怎么发牢骚怨天尤人,只盼望着那陈慕收到自己的信后,能赶紧来这里。 趁着现在他们走过的路还有痕迹,能轻松几分。 有他的到来,凭着他对于这些机括技术,一定是能将农耕工具给提升一二,这样也能少费些劲。 上天大抵是听到周梨的祈祷了,白亦初还没将玉屏县这下面的村镇都走完,周梨就迎来了意外之客。 还真是踩着他们在山脉里走出来的痕迹赶来的陈慕。 眼下的陈慕不知道是在东海晒黑了,还是因为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这木工技术之上,整个人再没有了当初芦州时候的公子哥儿模样,穿的也是最简便粗糙的衣裳,满嘴的胡茬,整个人倒不是说老了多少,但瞧着却是有些沧桑的。 好在他那眼里光彩熠熠,不然周梨真是后话,自己当初帮了他,究竟是不是害他呢? 因他这外貌和当初实在是千差万别,所以周梨一开始还没敢确定,直至他走过来朝自己说:“你当初给我的那书,虽说残缺不全,但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说着,只将自己手腕上那一个木环给周梨看。 周梨听着熟悉的声音,才确认了他的身份,又好奇地看朝他手腕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环,“你别告诉我,这里头还有什么机关?或是能飞出多少飞箭?” 原本得意等着看周梨惊愕表情的陈慕一时不免是有些沮丧,只朝云众山埋怨:“你已经告诉她了?” 云众山放心不过,亲自带人送他过来的。说起来,自打云众山开始从东海办海货后,周梨就很少见着云众山了。往日两人在信里,那都是说生意的事情,如何问这些了? 所以云众山表示很无辜,“这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我和阿梨妹子的书信来往,你哪次没过目?” 陈慕这才作罢,转头止不住好奇问周梨,“那你如何知晓的?”那残卷里可没有提过这个呢! 周梨展眉笑起来,“我说猜的,你估计也不信。快些给我展示,叫我长一长见识呗。” 那陈慕嘴角才浮起笑容来,然后周梨只见他伸手按了那平平无奇的木头手环一下,那手环却像是活过来了,反正周梨也无法形容,那一瞬间就是觉得木工技术似乎就是一下发生了质地变化,直接就完全晋升成了机甲时代的感觉。 那木头变幻莫测间,竟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小弩贴在手腕上,与此同时一根根犹如毛发粗细的飞针从中飞出。 也不知道里头是如何设计装置的,那些个毛发一般的飞针,居然飞出了十丈之外。 反正那挂在高大棕榈树上的棕榈果,当时就接二连三漏了果汁出来。 周梨当时看了又是心疼那些棕榈果叫他毁掉了,不然还要用来熬糖的,又是震惊于他手腕上这小东西,只毫不吝啬地激动夸赞着:“你真的是最伟大的发明家、天才!你这是如何办到的?” 陈慕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终于如愿以偿在周梨面前证明了当初她包庇自己出城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只拿了一个同款的手环递给周梨,“算是我给你的第一件谢礼。”只不过这个是银质的素圈。 周梨却不敢去接,毕竟陈慕手里造出来的东西就十分邪门。早前他就能自己钻研出那自己会飞回笼子认识家的木鸟。刚才又见识了他这小飞弩,生怕自己一碰,里头的飞针就对准了自己,只连连退步摆手,“别,我害怕。” “放心,这个还没开机关。”说着强行塞给周梨。 周梨拿在手里,仍旧是有些害怕,身后千珞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如今也是不停咂舌惊叹,只催促周梨快些戴上。 周梨在他们的催促中只小心翼翼地将手环给戴上,然后问陈慕:“然后呢?” 陈慕只在自己手腕上的木环上给她示范了一下,见她还要继续,只忙拦住:“别,这东西我是给你防身用的,材料实在是珍惜,里头总共就二十枚飞针,你用一根少一根,你知道怎么操作就好。” 周梨闻言,连忙给住手。 的确,她又不会武功,殷十三娘不可能时时刻刻在身侧,于是也是忙停下来手,少不得是要将陈慕给夸赞一回。 陈慕当时虽说为了气他爹娘,做过纨绔,没少去那花街柳巷,所以这哄姑娘家他是有一套的。 除了送了周梨这个银质的素圈之外,又送了周梨身边的姑娘们各人一个小玩意儿,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其他作用,连阿叶的娘亲苏娘子也得了一个小簪子。 于是大家再见他,就仿佛是见着了亲儿子亲兄弟一般,好生客气,有什么好的也要仅着他先来。 这叫商连城难免是有些不屑,只道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 两个年轻人,没想到就这样第一次见面,各自看谁都不顺眼,周梨也是头大。只从中调和,但实在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后来见他们也就是耍嘴皮子,并没有真动手,也不影响正事,也就懒得多管了。 就想着磨合一阵子就好了。 而陈慕这里,得知了周梨眼下的需求,亲自到地里去看了一眼,不过是五天的光景,他就制作出了一台割草机。 有些像是后世那种用于园林美化上的割草机,只不过得用人工手动,那地下的锋利刀片才会转动。 是比不上后世的,但却也是大大节省了人力,且也不用人弯腰去割,还要担心那一人多高的草丛里藏有什么危险的蛇虫鼠蚁。 所以一致得到大家的赞赏,使得陈慕初来乍到,就一下得了不少民心。 这让商连城心中对他就更不喜了,虽然也不得不去承认陈慕的确有两把刷子,这割草机不但叫大家节约了时间,也节约了人力,但对于他就因为这些得那么多人的喜欢,十分不解气。 又说这一次云众山他亲自带人护送陈慕来,自然也是将沈窕的姐姐沈窈的骨灰给带来了。 沈窕还惦记着她姐姐跟那祝子骞合葬一事,总觉得当初只拿了姐姐的遗物去,终究不是一回事。 所以便也没将她姐姐这骨灰下葬,只放在房中一直供奉着。一面也给上京祝家夫妻写了信,又托付了打算回芦州去的云众山帮忙寄到上京。 云众山这一次来,除了和周梨说了一回原来的生意之外,再得知那顾少凌的身份后,当下就决定,这一次回去好好整顿收拾一回,没准这南眉河跟南海的水运就开了,到时候他就将东海到芦州的线交给丘山他们来做,自己带人来回走这南海和屛玉县。 他肯来,周梨自是万分欢喜的,只道:“我正是发愁呢!此处交通完全闭塞,许多外物屛玉县的老百姓们都不曾见过听过,这里又有各样的好水果送不出去,只能白白坏在树上。顾家那边虽是应该能帮忙,但人家终究是有正经事情,不能全心全意在外面这小破县上面浪费那么多时间和人力。” 只不过单一运送水果,怕那么多水果也来不及送出去就坏掉了,于是这心里也有了将那多余水果制作成干果的想法。 但无奈一人没有千双手,她这里田地的事情还没有完,压根就抽不出人来制作干果。 哪怕这此处的太阳十分给力,可也不是说随便将水果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就能做出来的,各样程序不能少,且还要仔细上心,不然如何能卖出好价钱呢?别到时候运送出去了,成本价运费价都赚不回来呢! 也是万幸自己的那些牲畜,白亦初这一次去下面的乡镇寨子,帮忙安排了,不然更是头疼呢! 面对这样的百业待兴,周梨和大家都有千千万万的建设想法,可最大的苦恼就是缺人啊! 好在有了陈慕的加入,田清理得越来越快,她先将景家村这里的老百姓们给各人分了田地下去,算是得了一桩大事情。 白亦初也是这个时候回来了,和周梨说道:“我掐着时间,与他们重新商议开市,就这个月的十九号,若是能成功,此后每一个月十九就在县里开一回大集,让下面各村寨镇子的老百姓和山民们,都来市场上交易。” 若是能成功,那么接下来镇子上的集市也能陆续开起来。 周梨一听,也就是两天的功夫了,只庆幸道:“好在这一次你到下面去,没将我准备的那些杂货都给完全带去,不然我拿什么来开市?”又和白亦初说:“阿叶那时候在术木寨外面卖面点,我看大家还挺喜欢的,不如我叫阿叶再做一些,景家村那边和甲字军的家属们,也将各自的看家本事拿出来,做些吃食。” 咱就是说,这样就算是大集市没有真做起来,但最起码也开了个美食集市不是? 79. 第 79 章 三合一 这主意白亦初觉得甚好,“我本来担心总共就剩下这点私货,既是怕一下给卖完了,又怕太少撑不起市场来,若是大家也都各自能做出些花样来,市场铺得够大,也像样子些。” 如此这般,周梨马上便叫了阿叶来,让她和朱嬛嬛做些面食出来,还有朱嬛嬛那女红又出众,一路上闲着休息的时候,没少见她拿针线,怕也是做了不少东西出来,一并叫朱嬛嬛那天也支个摊子。 因街上几乎所有的铺面都是空旷着的,又还没收拾出来,所以白亦初这集市就开在城南那孔雀广场上。 一头又让萝卜崽去景家街那边跑一趟,叫他们也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到时候也多支几个摊子。 景家街这边的老百姓们积极响应,甲字军那边的家属们,也是不甘落后。 所以开市那一日,摊位就已经占满了大半个广场上。 他们这些人是十分积极的,各种吃食小摊自然是不在话下,还有各种手艺,女红摊子就有十几个,景家村的人也用自己的竹编手艺,就地取材,编织了不少轻便灵巧的篮子小框,又大小不一,陈放物品或是做个摆件都是使得的。 但有些遗憾的是,这些个下面乡镇来出摊的人极少,几乎每个镇子也就七八个罢了。 反而不如那小小的术木寨,就是十几个摊。 周梨去看了一眼,他们卖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的,绚烂的鸟雀羽毛,或是珍品药材,又或许是那纯天然没有经过打磨的玉石珠子,甚至连翡翠原石都有。 好是好,可问题就是来参加开市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周梨猜想,大部份人对于白亦初这个新来的县令都不大相信,加之这地势实在是宽广,不少人要来这县城,是得七八天的功夫,路程实在太遥远,人家不愿意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万事开头难,亏得他们自己这边的人对于这开市一事都十分积极,所以摊不少,即便是有些东西大类上重复了,就比如那些吃食。 但味道却是人各一味。 周梨自己也支了个摊,上头卖的都是她自己的私货,甚至还自己糊了几个风筝,连夜上了颜色挂出来。 这东西在自己老家再正常不过,但出现在这屛玉县,难免是叫人觉得新鲜,加上价格也不贵,她就靠着这风筝开了张。 开了张就好办,接下来其他的零碎物品也卖了些许。 又见大家从一开始的生疏和紧张,变得兴奋热情起来,她也想去逛一逛,只喊了白亦初过来给自己看着,和千珞几个邀着逛起来。 东西都不贵,毕竟第一次开市,下面村寨镇子的人也不敢完全相信白亦初真没了强盗,就直接拿着那些贵重物品来。 所以不管是鸟雀们自然脱落的鲜艳羽毛,又或是那翡翠原石等等,都是几个铜板的生意。 最贵的,也就是十几二十个罢了。 因此周梨今儿也是狠狠消费了一把,逛了一圈下来,各样的羽毛就买了一大堆,不管是做扇子做氅子,都是使得的。 白亦初看着她叫萝卜崽帮忙扛回来的那些羽毛,也是万分吃惊,“你这是要开个羽毛铺子了么?”更何况买的羽毛又杂,什么都有,不过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那孔雀的羽毛。 周梨一脸得意,“你懂什么,这东西在此处廉价,但到我的手里稍微一加工,送出去那都是体面的礼物了。”所以她这些羽毛可不是胡乱买回来的,像是那孔雀的羽毛,既是能做扇子又能做簪子,还能制成丝线,反正用途多得很,就什么不做插在花瓶里,也有个看头。 朱嬛嬛就有这个手艺,她自己也拿月钱买了不少孔雀羽毛,就是准备用来制丝线,到时候织成锦缎的吗,五颜六色的黑能织造出来都不在话下了。 再有,其他的羽毛也可以做成氅子,这里是穿不上,但她在上京芦州不是有许多亲戚朋友么?他们可用得着呢! 到时候那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不会为送大家什么年礼而发愁了。 白亦初见她这羽毛有的说法,那又指着一堆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石头,“这个呢?”一面给拿起来左瞧右看的,“你不会真觉得这里头有翡翠吧?” 有没有周梨倒是不在乎,毕竟就几个铜钱的生意罢了,只笑道:“买个高兴罢了,若是真能开出指甲壳大小,那也是我赚了。”做个簪子点缀,总是足够了吧? 她说着,便要喊了千珞拿小锤子来,可谓是相当的粗暴,就想这样砸开石头探一探里头究竟有什么内容。 白亦初见了,只觉得头疼,忙给抢了过去,“你这样一锤子下去,便是有什么翡翠玉石,也和碎石无异了。” 周梨只好住了手,“也是。”但看着那石头,也是着急:“那怎么开?” “找陈兄去,叫他帮你做个开石头的刀,或是花几个钱,直接去找那卖原石的帮你开。” 周梨虽是迫不及待地一想探究竟,看看自己是否中了大运,但一想到这大大小小的摊位,绕来绕去的,实在是难走,也就作罢了。“算了,我和千珞阿叶她们也买了不少,这开的钱都够买一大堆了,倒不如直接找陈兄。” 说着,只从自己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根五彩绳子来,上头绑了个弹珠大小的山核桃,“这个送你。” 白亦初脸上的表情当下就变了,整个人的眼角都是掩不住的雀跃,接了手里左看右瞧的,“有什么说法么?” “那倒没有。”周梨就是觉得好看,别瞧就这么点大小的山核桃,但是里头却雕刻了亭台楼阁,以及那为紫萝山脉的背景,就仿佛一方缩小的天地一般。 冲着这巧夺天工的手艺,人家要十八个铜板,她觉得也不贵,价格都没讲,就直接买了。 然听着没有什么说法的白亦初眼底明显是有些失望的,虽说自小到大,周梨送了他无数物件,但是却从未送过他一件定情物品,这到底是他心里的遗憾,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正有些惋惜这山核桃没有什么说法,问着周梨,“要戴手腕么?” 就听周梨说:“自然,卖这个手链的是个南眉河边上的山民,他说他们寨子里,姑娘都给未婚夫买这个呢!”她自顾说着,从白亦初掌心又重新给拾起来,往他左手腕上套去,“你看,这房屋流水倒是没有什么说法,但是里面雕了紫萝山脉,他们说里头住着紫罗山鬼,会保护出门在外狩猎的男子。” 白亦初虽不用进山狩猎,但是周梨也希望,真有什么紫萝山鬼,会时时刻刻保护着白亦初。 她是垂着头的,却没有发现就这短短一会儿,白亦初的心情和表情在云端和谷底几个来回,好在最后终于是在云端上停稳了。只轻轻抚摸着那山核桃,低声说着,“那不就是定情物么?” 不过周梨却没有听到,已经蹲下身继续倒腾她包袱里的宝贝们。也没看到白亦初那快要裂到耳根子的嘴角。 挈炆也去市场上转了一圈,不过他是去做周梨口中那所谓的市场调查,见着周梨已经逛回来了,便喊着白亦初,“正好,我也看了一圈,咱们这开市还是十分成功的。” 白亦初点着头,左手抬起不停地整理着衣襟袖子等等。 这叫挈炆十分不解,“你做什么?有在听我说话?”怎么拿手晃来晃去作甚? “听到了啊。”白亦初应着,心里就纳闷了,挈炆莫不是个色盲么?自己手腕上的这手环颜色这样鲜艳,他难道没看到,都不问一句? 但事实上挈炆看到了,还觉得奇怪得很,白亦初一向都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在手腕上戴了这么一个山民们的手环,莫不是想要融入山民中,叫对方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之人?是个亲民好官? 于是自然是没有多问。 两人说着话离开,周梨清点了一下自己摊位上摆在芭蕉叶上的物品,也是没有几样了。又见金色的余晖落在了不远处的清唛河上,金波粼粼,仿佛一只翻着肚皮的金色锦鲤一般,躺在开满了睡莲的河水里。 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买回来的两束睡莲,一把山民们叠好的荷花,觉得有些亏了。不过好在还有四五串精致的茉莉花串,想着回头都挂在屋子里。 身旁几个丫鬟也在整理自己的东西,那千珞原石买得最多,恨不得能靠此发了横财。 而朱嬛嬛和沈窕买得最多的,正是各样的花串。 朱嬛嬛是单纯喜欢这种漂亮又精致的花串,而沈窕则是听了山民们说这花串的寓意,因此准备买回去挂在她姐姐的灵前,甚至那骨灰坛上她也要置放一串大的。 阿叶守着她的摊位,连带要帮朱嬛嬛看着女红摊子,反而什么没机会去逛,这会儿她娘苏娘子得空帮忙来看着了,她才得空和甲字军里的其他女眷一起去逛。 也不晓得会买些什么回来? “姑娘要收摊了么?我瞧见有的山民开始收拾东西了?他们今晚是随意找个地方落脚?”县里空房子还很多,山民们又喜欢睡吊床,只要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挂上他们随身携带的吊床,就能休息了。 周梨看着自己那仅剩下的几样物品,“把这几样折价卖了,咱也收了。”然后也不顾什么,只大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三个铜板买不了大象买不了房屋车马,但是可以在我摊位上随便挑选一样。” 她一口气喊完,对于周边大家因她那高声一喊而露出的惊讶置若罔闻,只鄙夷地看朝千珞她们三个,“阿初从下面回来,就已经收拾了一处空置的客栈出来,是可供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山民们免费住宿,且还提供早晚两餐。” 不过这是个赔本的生意,衙门也没有什么进项,所以也就是现在为了吸引下面的人来参加每月十九的开市,免费这前三个月罢了。 往后都会多多少少收一些费用的。 千珞她们显然不知道,毕竟这两日都被阿叶拉去做了壮丁,当下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这等好事。” 正要说什么,没料想周梨那叫卖声还是有用的,好几个隔了不少摊位的人都闻声而来了。 三两下的,她那点杂货也是卖了个干净。 这叫周边摊位的人看到了,各式的叫卖声也一一喊起来。 谁也没料想到,这集市上都快开了一天,竟然是到了最后要临近收摊了,交易额一下达到了顶峰。 也是了,便宜贱卖,好过再继续费力气带回去好。更何况还有不少的吃食摊位,这里天气炎热,即便大家已经更倾向于可保存的食物,也做了不少改良,但若是今天能出手,自然是再好不过。 苏娘子那头也着急起来,见大家喊,她那薄脸皮也是跟着一起喊。 效果是有的,毕竟这个时候有了折扣。 等着月光从紫罗山脉那边徐徐洒过来,银光铺满了整个集市的时候,集市还未散场,原本要收摊的山民们也留了下来,继续叫卖。 最终大部份的摊位都被买了个干净。 周梨回来,也细致盘点着自己今日赚了多少,又花了多少,发现即便后来贱卖了那些尾货,但仍旧是有的赚头。 所以只和白亦初感慨道:“果然这要挣钱还是得做生意,做官只能是叫脸上有光罢了。我想好了,还同从前一般,这光宗耀祖的活儿交你就是了,我继续赚钱去,到时候你要修路要修城墙,也免得囊中羞涩不是。” 白亦初还在盯着自己左手腕上的五色手环发愁,心想今儿这些人莫不是都瞎了眼睛,竟然就没有一个人问自己一句。 听到周梨的话,才抬起头来,“好,不过我不愿意你那样劳累,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高兴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这城中要修路修城墙的,你倒不必担心,我会想法子。” “你想什么法子?可千万不要想着在老百姓头上捞油水,不然我扒了你的皮。”周梨听得他的话,一下紧张起来,虽然她是信白亦初的。可是这样翻车的例子太多了,多少人入仕之前,都是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不会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后来却是一针一线也没有给老百姓留下来。 白亦初见她竟然怀疑起自己来,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你想什么?我自有门路,何况我爹娘当初又不是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来。再有这里是灵州,你忘记了么?澹台夫人的故里,我如今要重新建建设她的家乡,她只需手指缝里露一点碎银子,也能够我们玉屏县使好一阵子呢!” 周梨这才松了口气,一头又想起这澹台家那样有钱,若是真愿意捐赠些银钱,是再好不过的,但这个事儿得人家主动提起才好,不可强行道德绑架。 因此便问:“你有消息?他们愿意拿银子,还是你主动去问的?” 白亦初只拿了一封信给她瞧,“我方才从集市上回来,才收到的,澹台家是真的厉害,这屛玉县他们也能送信来。”他也是头一次知道,一只鹧鸪鸟本事竟然那样大。 周梨却见着是柳相惜的字,只连忙个拆开来瞧:“他不是在上京么?怎么也跑回灵州了?”且还要出钱重修屛玉县,这少不得往后是要给他们澹台家盖个庙设个功德。 白亦初示意她往下看,一时也是愣住了,不禁脱口道了一句:“邪门了。”柳相惜那澹台家独子的身份到底是没有瞒住何婉音。 约莫是周梨白亦初他们启程离开上京一个月后,他就遭了两次刺杀…… 虽不知道到底凶手是何方人士,几番几次竟然都没留下线索。但柳相惜身边那几个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从他们手里逃出去,那只能是开挂的何婉音和那李司夜了。 所以柳相惜这也是躲到这有着紫萝山脉作为天然屏障的屛玉县来了。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个坏消息,天权死了。 根据柳相惜所言,大概是他去查了去年秋猎时候李晟在十里坡遇刺一事,查到了那天香阁里。 最终以他在天香阁风流一夜,死在一个姑娘床上为结局。 天权是个不近女色之人,怎么可能死在天香阁女人的床上,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周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知到,这个世界即便是真实的,但命运却总是偏向那两个人。所有阻碍了那两个人的所有人,不单单是他们这些原来的炮灰,所以天权才会死于非命。 她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担忧,顾不得将信纸收起来,只一把抓住了白亦初的手,“你,你可晓得他家这信是什么途经来的,快想法子送信去上京,曜表哥和天权素来要好,他必然知道天权的些许死因了。” 那依照公孙曜的性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可他哪里是那两个人的对手?更何况现在李司夜品阶不低,还总是在御前。 白亦初见她紧张,满安抚道:“别急,我自是已经写让澹台家驯养的鹧鸪鸟送了。” 那鹧鸪鸟是澹台家花了大本钱驯养的,会说些简单的人话,且也聪明认路,在山里还晓得避开危险,十分神奇。 和大家所认真的鹧鸪是完全两个类别。 周梨得了这话,方松了一口气,但整个人也是有些莫名虚软,这封信所带来的噩耗,一下将她今日在集市上所有的欢喜都给冲散了去,整个人软绵绵地坐在白亦初身前的椅子上:“阿初,我忽然有些害怕,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太诡异了。” 白亦初绕到她的跟前蹲下来,屈膝半跪下来,将她的手贴放在自己的心口前,“别害怕,我们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一切不都还好么?所以往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那两个人,也不会伤到他们。 是啊,周梨也只能这样想。最起码按照梦里的设定,可能自己已经死了,白亦初也在那刘三好的军棍下伤了腿。 但这天权的死,到底是给了周梨极大的危机感,哪怕现在离上京天高水远,这样的边陲偏僻之地也不在那两人的视线里。 可周梨还是为此产生了小小的恐惧,直至隔了好几天,紫藤山脉那边又来人了。 来人不是别人,是周梨的亲眷们。 小韩姐夫亲自找人一路护送来的,不过因为家眷中本就是女眷孩童多,所以大队人马还在后面,跑来报信的是好些年没见面了的周天宝。 这会儿白亦初已去了奇兰镇,说来也是奇幻得很,这屛玉县虽不至于像是半月镇那边一样炎热,偶尔有那温和暖月的,但是奇兰镇那头的山上,下起了大雪,如今整座大山那山尖尖上都白了一大片,白亦初有些担心那边的老百姓们。 实在是本地与世隔绝在外,不但是经济发展停止了,还有这物品的短缺,使得他们的生活日常根本就得不到提升。 听说每次奇兰镇落雪,都总会有人因为天寒地冻而丢了性命或是冻伤了手脚。本来屛玉县的人口就少得出奇,所以即便只有一人有危险,白亦初也要亲自去跑一趟。又正好趁着这大雪来临,能一眼看到所有的弊端,方一次能彻底解决。 即便是当场不能解决,他心中也好有个数,再回来和大家做商议,想出一个万全对策出来。 而此刻白亦初看着叫商连城带来跟前的庄稼汉子,只见满脸的黝黑,一时竟是没有认出来,直至对上那一双眼熟的眼睛,周梨才惊呼:“你是周天宝?” 不怪周梨仍旧对他直呼其名,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芦州老家那桐树村里么?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这屛玉县了? 更何况那紫萝山脉即便是叫大队人马走出一条道来,但是这里的植物疯长得厉害,那路约莫已经被掩去过半了,他又没有一点功夫傍身,怎么安全来此的? 周天宝接过了下面的人递过来的凉茶,道了一声谢意,仰头一口全都饮下去,又续了一杯。 也是解了渴,他才在周梨的示意下在凳子上坐着。 “你不该是在桐树村家里看坟地的么?”周梨见他缓过来,也是迫不及待地问。 周天宝答道:“我这几年,的确一直在村里守着爷奶和大伯他们的坟,也是亏得有阿梨你跟阿初的照顾,每年白给我些银子,我自己又学着打猎种种地的,一年那银子都节省下来了,前几年到镇子上,说了个媳妇来同我一起在乡下住,有了孩子后,那房屋便不够了,我在你家的原址上重新建了两间出来。” 周梨在元氏送往上京的家信中听她提过一嘴,说是周天宝成了婚,按照早前说的,给他出了这成婚的银子。 明明觉得这话还在眼前,哪里晓得原来已是过去多时,他不但娶了媳妇还已经有了孩子。 当下也是连忙细问:“那你如何来此?家中媳妇孩子怎么办?坟地上可还好?” “是韩妹夫组织着一起来的,他们还在后头,不过娃儿女人多,行动到底是有些缓慢,因此打发了我来前面,给你先报一声信儿。” 他这一说,周梨就更加震惊了,“大家都来了?”当下就激动地站起身来:“如今到了哪里,我叫人去接?” “那倒不必,都晓得这里没有什么人手,我来时也瞧见了。更何况韩妹夫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好些江湖上的练家子,有他们陪同着,这一路上我们什么危险都没有。家中坟地你也不必担心,我女人娘家的兄弟前年伤了腿,在镇子上也没有什么生计可求的,我将那桐树村的房子给了他家住,叫他帮咱家看坟地,还是按照原来你们给我的银钱给他。” 周梨听得坟上的事情他也是安排妥当的,不禁松了一口气,方问起全家都来了?还是怎么说? 毕竟她在芦州有许多生意呢! 只听周天宝回着:“都来了,那卤菜铺子转了出去,不过你放心,没再打周家的牌子,人家另做旁的生意,后头的院子也一并给租了,是和你最熟的那个阿平哥帮忙牵的线。” 另外茶叶铺子或是客栈等等,这些都让那当铺里的宋晚亭一手管着。 周梨晓得宋晚亭不是别人,虽看着是冷血些,但他这个人其实最为重情重义,谁对他好他就不顾一切对谁好。 因此听得家中生意都是交到了他手里,也是十分放心的。一时周梨只盼着久别未见的亲人们赶紧到跟前来。 不过也见周天宝一路车马劳顿,赶紧叫他去吃饭了休息,自己则亲自叫人将衙门旁边的一处大院子打扫出来,好叫大家一进县城就能休息。 就是这院子有些破败了,许多处的房屋都不能住人,也没有像样的床铺,所以周梨其实也只能给他们安排着先睡吊床。 却不知道那景家街上住着的景翁如何得了消息,只叫人送了几张竹床过来,为首的年轻人景陶回着:“我们爷爷说既是周姑娘的家眷亲属,少不得是有长辈在,他们怕也睡不得这吊床,但眼下我们接了别处的生意,因定了日期,也要做个信守承诺,所以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腾出这几张床铺来。” 周梨看着那几张崭新的竹床,心里已经是万分感激,“帮我与你们爷爷说一声麻烦了,但这床铺我也不能白要。”当下只喊了千珞去拿银子来。 也是三推四阻的,那景陶才万分愧疚地收了银子告辞去。 自打甲字军的人来了后,许多人都睡不来这吊床,他们景家街的人本就擅长竹编工艺,编织那桌椅床铺的,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便同甲字军的家眷们做了这桩生意。 而自打集市开起来,银钱正式正常在屛玉县上正常流通。 周梨给银子做酬劳,自也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周梨才叫人将床铺给置放后,景陶又带了几张椅子,“我爷爷把我训斥了一顿,不该拿姑娘的银子,所以打发我又送来几张椅子,姑娘千万要收下,可别在给我银子了。” 周梨见他一脸害怕自己叫千珞劝他银子的表情,也是忍不住笑了,“好好,你且去吧,这次不给你银子了。”但却让他带了些软和的糕点回去,“拿去同你爷爷尝一尝。” 她在这边收拾着院子,那商连城却打发人来找,这些天那恢复旧时良田的事情,周梨已经完全甩给他了,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商连城该不会找来的。 所以周梨也不敢耽搁,只将这事儿交给了千珞,自己带着殷十三娘回了衙门里。 商连城这里等得焦急,但眉眼间又有几分雀跃欢喜,周梨见了十份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商连城果然是遇着好事情了,方才还能压制眉眼间的雀跃,这会儿却是如何也掩不住满脸的欢喜,激动地朝周梨说道:“天的好事情,简直就是瞌睡来遇到了枕头。” 周梨不解,却听得他说:“前几日里,我见那田埂每年总是挖泥土修补不是一回事,年年都要浪费这一回工期,所以有人说城外二十里那峡谷里有不少断裂的石块,搬回来砌在田埂上好使。我想着咱有牛有马,还有那陈慕做的几辆车,我就寻思着去拉一些回来也好。” 果然用那天然的石块砌上了田埂后,是结实了不少。就是可惜那些石块大小实在不统一又不规则,不然用来砌房子也好使的。 反正用在这田埂上是不错的,又是现成不用开采,就一直打发人去取,就这几天的功夫,已经将那里掏了一个坑洼出来,里头逐渐出水,但并不怎么影响大家掏这残缺不一的小石块。 本来一切都正常,直至昨儿下午,那牛马开始舔舐那底下搬出来石块,便有人意识到,这上头怕是有盐分。 只忙着将消息送回来。 所以商连城得知后,也是怀疑那边极有可能是个盐池或是盐井,因此急忙来衙门里找大家商议着,打发些人力过去挖出来。 却没遇着挈炆,听说周梨就在隔壁收拾院子,方把周梨喊来。 周梨一听,也是万分的欢喜,“若真是有盐,那真真是瞌睡来了遇着枕头,你不知道我这一阵子就是担心这盐巴的来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忙喊了殷十三娘,“你帮我去喊几个人来,我回去换身衣裳,我们一起去那一线峡。” 殷十三娘自是去了,周梨叫商连城这里等着,自己匆匆忙忙跑去换衣裳,完全忘记了家里人即要来这屛玉县的事情。 不过多久就换了衣裳出来,因要骑马她还穿了裤子,带着人便和商连城一起出了县城,往那一线峡去了。 等着挈炆回衙门晓得此事,心里也高兴,又想他们这一去,二十里有马匹倒是快,但到底多是山地不好走,一个半时辰是要的,到了那边少不得是要耽搁一阵子。 如此怕是家里这边也顾不及了,加上听已经醒来的周天宝说,小狮子也一并来了,忙去继续给收拾那院子。 而周梨这里,果然也是如同挈炆所预想的那样,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了一线峡边上。 这也亏得这几天大家一直在这条道上驮送石板,路给踩出些样子来,不然就原来那原始山路,少不得是要花他个两三时辰。 此刻周梨是满头的汗水,不过刚到这一线峡入口,便是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叫人一时浑身舒爽,她也不觉得疲惫了,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往里还要走多久?” “也就半里路不到,便就是了。”商连城来过一次,记得那捡石块的坑就在前面。 周梨听得就在眼前了,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一口作气,到了那坑前,才跳下马来了。 这里还有七八个人在此处从坑里继续捡石块上来,里头的浑水已经淹没到了他们的膝盖处。 见了周梨和商连城一行人,方急忙上来,大家只热火朝天地讨论起这里是否是盐池。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晾晒了。好在周梨是有准备的,当下便叫人拿盆往里面舀水,拿了过滤的筛子来,将那水中的残渣都给沥出去,留下来的水就这样置放在盆中。 此处太阳正好,不过是一个多时辰,那本就薄薄的一层水汽也彻底被蒸发,盆地果然是留了一层泛红的晶体。 众人都激动地围过来,只往嘴里沾了一些尝试了一下,果然是盐,但因为不纯所以口中又苦又涩。 但即便如此,这池子里的水,都是可以晒盐出来,人就算是吃不得,但是牲畜的盐可以解决了。 此处少牲畜,一大问题就是盐的缺失,不然就在奇兰镇那高山草原上,不知道能养多少牛羊马呢! 早前除了那些强盗给抢去,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因为盐供不起。 80. 第 80 章 三合一 只不过这产盐的也不算是池子地势也不算大,又好像不能算是盐池,因为这坑越是往下搬石块上来,就越发像是一口井。可若是井,偏又比寻常的井要大上两圈左右。 所以究竟该称作盐池或是盐井,周梨也不知晓,而且这里的水这会儿没人在下去打浑,竟是清亮无比。 周梨早前看过杂记,其中提了一嘴齐州的盐池,深水的地方那水是深绿色的,且到了春季晚了,还会变成红色,等着夏秋交替之时,那南风吹过,一夜便能结块成晶,成了所谓的颗粒盐。 齐州的大部份税赋来源,便也是是些盐池的贡献,因此即便此处地处西北之地,但也十分富饶。 可此处哪里有什么秋夏之说,常年都是那万物生长的夏季轮回,所以如果要以此为标准来判断的话,一线峡这里就不是什么盐池了。 但盐井也没有这般小的,而且这里出盐效率很快,才一个多时辰就晒出来了,比那海盐都要便捷许多呢! “这就是老天爷给咱们的馈赠,管他是什么盐,即便以咱们当下的技术,提炼出来不能叫人吃,但能解决牲畜们所需要的盐,就极好了。”儒的外表,但到底是一个兵家之人,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耐心,做事情到底是有些大刀阔斧的。 所以见周梨和大家在纠结是什么盐,他只觉得没有必要。 的确是没有必要,管他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周梨也笑着附和:“的确如此。”就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这里的卤水就这一小股,还是取之不断,源源不绝? 因此她的意思,再叫人把底下的石块都清理出来,看看这些石块清理后,卤水会不会继续往上冒。 毕竟这里以前就是个乱石堆,任由是谁也没发现下面有水。 也就是瞧见这乱石堆四周没有树木草丛生长,一直都以为是因为乱石堆将下面的嫩芽压住了的缘故。 哪里晓得,竟然是因为底下都是卤水。 得了她的话,商连城只连忙叫人继续往下搬,自己也不站在这里光说话不干活,一起脱了鞋袜下去搬石头。 只不过见着这一时半会怕是不见底的,便同周梨说道:“姑娘你先回去吧,一会天色晚了,到底不好走夜路。” “那你们呢?”周梨抬头看了看那已经要落山的斜阳,担心地看朝他们,难道他们就能走夜路了? 方听得商连城说,那头的崖边有个山洞,这几日里负责在这里搬砖的工人们,晚上就歇在那里。 反正山洞还挺深的,外头烧一堆火,他们就在里头挂上吊床睡觉,安全又凉爽。 商连城晚上也打算同他们在这里休息了,只叫周梨打发明儿过来驮石头的人,给他们带些干粮就是。 周梨想着这一去一来,的确不划算,大部份的时间都浪费在路途上了。但也不能做个扒皮,叫他们一日干那么久的活儿。 于是便叮嘱道:“也好,将这来去的时间用来休息。”看了一眼那冒着水的水塘,“这里也不用太心急,反正劳作最多就是三四个时辰,多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些,中午太阳烈的时候,就找个地儿乘凉休息。” 交代完了,也没有多停留,只和殷十三娘骑马折身回屛玉县城去。 这些个工人都是甲字军里的人,且又是属商连城甲三队,听得周梨只喊他们做三四个时辰,不禁朝商连城问道:“咱真要听周姑娘的?这三四个时辰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咱们又不是那懒汉子,在这里几个大男人休息干瞪眼,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天黑后,继续点着火把干活。” 商连城也是这样想的,“她也不在这里盯着,咱们做多久,她如何知晓?” 大家只连忙赞同,唯独一个兄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奇了怪了,别人阳奉阴违,那是想要偷奸耍滑,咱们倒是好,周姑娘不叫咱们做,咱们还要加班加点地干。” 这样一说,大家不禁也是笑起来。 只不过商连城想,若是长久这样劳作,铁打的身体也是受不住的,周梨的确是为大家着想的。但这不是想早些知道,这盐池究竟是有活泉眼?还是只有这一股卤水么?早些挖到底下,也早些得个结果,免得总是挂怀。 于是便道:“兄弟几个这些天辛苦些,过几日回了城里,我请你们好好喝一杯。” 几人闻言笑着附和,如何要他来请? 如此这般,商连城果然是带着人做到月亮爬上山尖尖,这才收拾上来,又猎了几只野鸡架在山洞前面的火塘上烤,虽没有酒,但却有那带着酒糟味的酸浆果。 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学名,反正如同李子一般大小,那酸里带着股辣味道和那烧刀子有些相似,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得了二两酒下肚子一般。 就着这烤山鸡,更是绝配了。 所以吃饱后,又往下挖了好一阵子,这时候池水已经很深了,几乎淹没到他们的脖子左右。 眼见着池水似还在涨,商连城方笑着叫大家停了手,“这一线峡真真是个好地方,给了咱们一线生机,这就是一个活泉眼,出的还全是卤水,明日打发人回去报喜,该安排人过来晒盐了。” 说罢,这将那树藤搓揉做出来的绳梯扔了下去,叫大家顺着绳梯爬上来。 就是看着那掏出来的两大堆石块,这里看着是不少,但其实根本就砌不得多少田埂,到时候只怕还要到别处找石头呢! 眼下,他又开始为此事发愁了。 而周梨这头,回到屛玉县也是月亮高照,树条竹枝斑驳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城中仍旧是一片寂静,直至路过了那景家街的时候,才感觉到了些许的人烟。 衙门里灯火还亮着,挈炆就坐在那大堂中,听得外面马蹄声响,只急忙迎了出去,见着果然是周梨回来,放松了一口气,“再不来,我是要打发人去接了。” 又问怎回来得这样晚?一线峡那边可是真有卤水? 周梨满脸的兴奋,比划着那既不是盐池又不是盐井的水塘,“这么大一方,里头的水也不要煮,只过滤晒上一个多时辰,便能瞧见盐块,只不过我们都不会,那晒出来的盐实在是苦涩,暂时只能给牲畜们用。而且也不知晓到底是活泉眼,还是就那一小股,商大哥还带人在那里腾池子,想来明天便能得个结果。” 她满脸的兴奋,但那疲惫之色却也是难掩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后,才发现跟在挈炆身后的周天宝,“你休息得怎样?可是适应这里的气候?” 周天宝也早就起来了,听得周梨去了山里,就带着几个人,也是十分担心的。 他晓得周梨和白亦初走到今天这一步,得了这许多人的尊崇爱戴,肯定吃了不少苦,却没有想到就是眼下这会儿,许多事情周梨还要亲自去。 他的记忆里,这会儿做了老爷们的,不都是使使嘴皮子,叫下面的人去做么? 又想起那山林蚊虫鼠蚁数不胜数的,“我皮糙肉厚的,有吃有睡哪里都好,就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大晚上还要去山里,快些去洗手吃饭。” 周梨不以为然,心说这算得了什么苦?只盼着那塘底下一□□泉眼。一时同他几个说着话进去,匆忙洗了手便吃饭,才细问起周天宝家里人几时到。 周天宝那里算着,兴许明儿午时就能来的。 周梨闻言,心想那早上自己还能去城外的田里一趟,商连城既是留在了一线峡,这边到底需要一个人去看一看。 挈炆得知了,只道:“你们好生休息吧,这一阵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左右也要出城去的,到时候我顺便看看进度便是了。”反正也没有人偷懒,大家都是勤快人。 “那感情好,明儿就我不出城去了,安心家里等着我姐他们。” 只不过周梨不知道的是,因为元氏他们觉得已经近在咫尺了,今儿晚上也就没停下来休息,所以那快天亮的时候,人也进了城里。 这县城如此破败,又没有个城墙城门的,但还是打发了人在几个入口设了箭塔,有人专门在上面值夜,外头若真有人来,他们站得高看得远,也早些敲响鼓声,通知城里的其他人。 这样就算是要防御要逃亡,也好有多余的时间,不至于等人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 不过因早就得了周天宝的话,所以晓得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所以这里见了那火把沿着城里方向来,便连忙打发人去通知周梨。 周梨从吊床上跳下来,只匆忙穿了衣裳鞋袜,和殷十三娘一起朝城门口迎去。 至于其他人,她是没有敢去惊动的,犯不着将大家都吵醒来。 到了城门口,却见周天宝和挈炆已经等在这里了,几人正说了会儿话,就听得在前面探的殷十三娘喊,“来了。” 周梨几个闻言,快步迎出去,先是看到小韩姐夫,见他袖子裤腿都是紧扎着的,头戴着一个大斗篷,脸上胡子拉碴的,可见是为了赶路,也没顾得上这些个细节。 “阿梨!”他也看到了周梨,只大声喊起来。 这一声阿梨,使得后面马车里一下跳下来许多人,一时间朝着城这里涌来。 周梨只瞧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得不停挥手喊。 元氏和周秀珠就在前面的马车上,两人也是最先到周梨面前来的,抱着她就忍不住哭,“你个丫头,实在是狠心,一趟上京就不打算回来了,到了这屛玉县,也不想我们?还想将我们就丢在芦州,有没有良心的?” 几人是又哭又笑的,看似质问周梨,其实那心里心疼得要死。 只不过还没等周梨顾得上回她们的话,又涌来了不少熟悉面容,长得和大姑娘一般高的周若素,已经上学两年了的周安之,还有比从前更加妩媚灼艳的莫元夕,月桂香附金桂林冲夫妻,以及牵着孩子来的杜屏儿。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言,完全忘记了此刻是个什么时间,直至殷十三娘朝小狮子问起武庚书院的刘叔夫妻俩,小狮子那大嗓门一开,提醒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周梨挈炆方赶紧迎着他们进城。 等到了衙门隔壁的宅子里,不想阿叶已经早就将几个丫鬟也喊起来,把饭菜做好。 他们这里一进门,便是洗手吃饭,周梨只在席间作陪,说芦州旧事,又讲这屛玉县未来之景。 反正一个个都高兴得不行。 元氏虽一路走来,虽此处的确是个好住处,但实在难见人烟,心里也是为白亦初和周梨所担忧的,但眼下见着周梨也是满脸的欢喜,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想着一家人总是在一处,什么难关过不去的?再有这里又不是那什么穷山恶水之处,只要用几年的心思,自然是会好起来的。 吃过饭,天空已经泛着鱼肚白了,外面鸟雀声阵阵清脆,窗外的夜来香也都纷纷凋零,取而代之的是那白日里怒放的各种花朵。 反正万紫千红,一眼瞧去满院子都是绿植花叶,没有一点的萧条意思。 如今院子里一下住进来了这许多人,更是热闹无比。 大家连夜赶路来,所以吃过这顿饭,周梨也是一一劝着去歇了。 她也回去洗漱一回,开始处理正事。 陈慕却叫人来喊了她过去,原来是那日她要切原石的切石器做出来了,跟那一张小椅子般大小,切石头的时候只动着旁边的把手就是。 他拿了个寻常石头和周梨演示了一二,一面抬头问,“这样可是使得?” 周梨眼睛都亮了,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这机括文化的博大精深,这竟然和自己那个时代的切石机有些相似,只不过那完全是靠电,而这个靠着手动,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个是慢了些。 当下只激动地问着陈慕:“可是能做大的?”这样的话,哪里还忧心什么没有石板?做出一个大的来,到时候自己切割就是了。 陈慕哪里还不知道她什么想法?毕竟街上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修补,还听说商连城在恢复水田的时候,统一用石块修筑了田埂,若是得了石板岂不是更佳?便道:“做是能做,只不过到时候需得四五个人一起操作罢了。” 然还没等周梨欢喜,他又抛出一个难题来,指着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材料堆,“木头是不缺,可是这各类金属,却早就已经见了底,其他的还好,这铁是万万不能缺的,咱不说别的,这许多零件我都得用铁来打造。” 说到这里,只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我一早就听到挈炆炫耀,说这次你那姐夫带来的人里,有个特别擅长冶铸的,你去将他找来同我做个帮手,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能替你做出来。” 天晓得,他要用得金属又何止是这普通的铜铁?所以需要一个特别会提炼这些各类金属的人才。 有了这样的人才,自己往后必然能制造出更多有用的工具。 周梨吃饭的时候,也听得提过了一嘴,但还没顾得上多问,眼下听到陈慕说,自然是万分的高兴有这样的人才来了屛玉县。 但也只高兴过了一瞬,无奈叹气:“那又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莫不是你还晓得这屛玉县有金属矿山?” 陈慕不禁皱起眉头来,一脸疑惑:“你不知道有?” “真有?”周梨一下站起身来,“你哪里听来的?”满脸的不信。 “不是哪里听的,你给我的那个鲁班杂说的残卷里提了,只说山里藏了万千奇矿,我对比了一下,就是在紫萝山脉下面附近一带,你不信我去拿来同你看。”说罢,只扔了手里的工具,去将那宝贝一般的残卷给翻找出来,指着上面那一页给周梨瞧,“看到没?白纸黑字写着呢!” 这事儿可不怪周梨,她曾经翻看了一下这书,又看不懂,哪里晓得里面还提了这九州大地各处都有什么矿产资源? 一时又惊又喜的,“这当真是个宝贝。”立即便计划着,“等我韩姐夫起来,我立即请他去帮忙问那朋友,人既然最是擅长这冶铸之术,多半也能看出个一二,到时候请人过去瞧一瞧,将位置确定了,就是没人了,我也亲自去给你挖矿。” 陈慕听到这话,不禁哈哈笑起来,“叫你去挖矿?那倒不至于,若真确定留位置,实在没人我自己也能动两铲子。” 说了一回,周梨只高兴地要喊人将切石器给帮忙搬回去,只不过旋即又想,不能什么都往那衙门里搬,就想陈慕这里乱虽是乱了几分,但宽敞是真宽敞,便道:“仍旧先放在你这里,我去叫她们把石头拿来开开眼。” 说着,只跑回了衙门一趟,叫了千珞他们,只用个手推车,把大家那天买的石头都一一运送过来。 那天瞧着除了千珞买得多之外,大家也没几个,哪里晓得这如今竟然是运了三四次才完。 陈慕在一旁看着,就是一堆河滩上捡来的鹅卵石样子,也不晓得怎么就被判断成了翡翠原石?只笑着调侃:“叫着我说,别费劲切了,直接给姓商的送到田埂上去,他还给你们道一声谢谢呢!这切开了,反而碎了不好砌田埂,到时候真没什么用处了。” 不过这话,叫沈窕狠狠瞪了一眼。 他方摸着鼻子退开了些,殷十三娘的徒弟,听说从前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如今下手却叫一个狠,惹不得惹不得。 但又被周梨喊了过来,“你这会儿得闲,帮我们开呗。” 陈慕心说自己哪里得闲了?还要钻研旁的技术呢!但一时又想着周梨对自己向来算是有求必应,自己如今能做出那许多奇技工具,也是她出了力的。 方过来蹲下,一手拿着石头往刀刃前去,一手摇动着一旁的手把,“我一边切你们一边往上浇水。” “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劲,拿去那池子边不就好了,竹竿接过来,那一线细细的水流刚好。”千珞说着,就要弯腰去搬切石器。 陈慕看了一眼,倒也还行,只同大家又挪了位置。 然后开始了惊心动魄的一刻。 只不过翡翠哪里那样好出?不然人家早就自己切了。 一连着七八块都对半开了,就是平平无奇的石头,陈慕本是有心取笑这帮傻姑娘的,但是见她们一个个沮丧着脸,便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眼见着又切了几块石头,姑娘们都快哭起来了,嘴里开始讨伐起那卖她们原石的山民,便只得安慰道:“别急,那么多石头呢!这才切了几块,没准马上就有奇迹了。” 这话他发誓真的就是安慰大家罢了。 可是没想到手里这块石头,随着刀子往里切,他竟然发现了一丝丝葡萄紫,一时也是傻了眼,不禁停下了摇动手把的手。 众人见他忽然不动,甚是疑惑:“怎么了?” 陈慕抬起头,以一种震撼的表情扫视着大家,“这块是谁的?” 千珞举起手,“我的,怎么了?”一面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明媚的阳光下,顺着那空心竹竿里流出来的一线细水把石头缝隙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那葡萄一般的高贵紫色,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一瞬间千珞也是傻了眼,只觉得脑子被什么狠狠敲了一回,随后手脚就不受控制,抱起身边的人高呼起来,“我发财了,发财了!” 周梨几人一见她这兴奋模样,也都纷纷凑过去瞧,果然是看到了那一缕透亮的紫色,也都激动起来。 陈慕比她们还要激动,“还要继续切?” “自然,快快切开看。”毕竟听说有可能就是外面包裹了这样薄薄的一层,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了。 但幸运之神这一次是降临在了千珞的身上,随着被她们搞得也紧张不已的陈慕继续动手,一块鹅蛋大小的紫翡翠就这样被一分为二了。 他出身到底是名门,见过的玉石玛瑙不在话下,如今只将那上面的石碛冲刷去,举起另外一块仔细瞧,也忍不住感慨,“千珞你真是走了大运,这虽非最好的冰种,但也不差,用行内话来讲,算是二等了。” 另外一半,被周梨她们几个姑娘围着观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生怕给摔了去。 听得陈慕的话,只忙问:“那这二等是多好?又分几等啊?” “八等,最差的就是第八等,所以你说你这二等算不算是交了大运?”陈慕简单解释着,心里也是有些喜欢,“下次开集,我也去买几块来试一试运气如何?” 大家只将这紫翡翠小心翼翼地观摩了一回,一个个对于那还没切开的原石又都充满了希望,只都催促着陈慕快些继续。 想是因她们因那紫翡翠而高呼了一回,惊得隔壁衙门的人好奇,有几个过来瞧热闹。 于是不多会儿,这看陈慕切原石的人越来越多。 只不过最终除了千珞得了好运之外,那几车原石里,后来也就切出来几个不好不坏,鹌鹑蛋一般大小的翡翠。 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高兴不已,毕竟这原石又不贵,看得一旁的众人也是激动不已,和那陈慕如今是一个想法,等着开市了也要去买几块回来试一试手气。 周梨得了指甲壳一般大小的绿翡翠,品质还只是第五等,不过她也高兴,准备给弄出来,做一对素簪送给元氏。 这个颜色正好合适她。 恰好这石头解完,商连城派来送信的人,也到了。 见了周梨满脸的汗水都没来得及擦,就高兴地禀着:“姑娘,我们昨晚往外继续搬石头,不知什么时候,那水竟然开始往上涨,显然是一个活泉眼,那堵住的水口叫我们疏通了,商管事那里说,得快些打发人去过滤晒盐,别到时候那卤水满出去出去,可惜了。” 他来的时候,商连城又带着人将那从塘里掏出来的石头砌在边缘围住,生怕里头漫出来的卤水泼洒了出去。 得了这话,周梨是顾不上切石头的欢喜了,只叫人快些领他去吃饭,又忙去甲字军的家属里雇了二十来个体格较好的年轻女人,拿了过滤的网纱筛子,各种大盆水桶等等。 反正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收拾出来一支晒盐的队伍,赶了马来,驮着几十个人两三天的干粮,就急忙去那一线峡了。 她自然也是跟着去了,毕竟这卤水塘既然不断再往外冒卤水,那自然是要长留人在此处,总住在那山洞是不可能的。 因此她先过去,看看能否在山崖下面开垦一处地基来,建几幢吊脚楼出来供给大家休息。 匆匆赶到了一线峡,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大家也顾不得这个时候躲阴乘凉,只趁着太阳好,便各自顶着斗笠去急忙拿葫芦瓢往水桶里舀水,然后再一一倒在那放着网纱筛子的大盆中。 卤水这个时候已经有漫出来的意思了,所以周梨也没闲着,同大家一起劳作。 只不过这样晒盐太慢了,那木盆有限,每次也装不了许多水。 所以这忙碌了一阵子抽空喘气,便和商连城商议,“我看前面那空地上,白天有三四个时辰都是能晒到太阳的,不如给收拾出来,到时候找景翁安排几个人,刨了木板垫在下面,在将缝隙填牢固了,四面八方围上,便直接将卤水接引过去在上面晒,如何?” 商连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不过卤水接引过去的时候,还要在途中置放几块细纱网来过滤,这样一来,的确是大大节约了人工,也不用大家这样辛苦劳作。 “好,那姑娘早些回去做安排,这里有我看着,不会白浪费一滴卤水了。”商连城连忙催促起周梨来,实在是这卤水往外冒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他眼看着周梨带回来的这些工具,只怕那里面的盐还没晒出来,这卤水就要漫出来了。 周梨也不敢做停歇,午饭都是在马背上吃的,一路匆匆回了县里,哪怕得知她姐姐们都已经起来,但也顾不上去招呼,只和殷十三娘直接回了衙门里,忙各处安排人手。 赶在天黑之前,将人员都组织了出来,又匆匆踩着夜色往一线峡去了。 这次的队伍就更庞大了,毕竟还要运送陈慕发明出来的那些切割木头木板的大家伙。 她这一忙也是第二天下午才从一线峡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和那甲字军的女眷们一起挤在山洞里休息。 男人们则是顶着月色,加班加点的,将那空地给刨出来,收拾得更加平整,新鲜的木头也砍了出来去了皮,就等着天亮后,将木板切割开来。 不得不说,有了陈慕的这些工具,这不管是砍伐木头还是切割木板,都不用此前那样慢吞吞地用锯子一点点锯了。 商连城虽然和陈慕看不对眼,但对陈慕做出来的这些工具,还是十分青睐的。 所以一个上午的时间,太阳底下就晒了不少木板,但只怕也要晒个七八天才能彻底干,方能粘连在一处。 所以这会儿那空地上,只用大大的几张牛皮纸铺着晒盐。 周梨见着各样也安排好了,接下来就要等着木板晒干,卤水能暂时用牛皮纸晒,所以也就差这吊脚楼的建造了。 但人和工具她都留下来了,如今回城里去,也只用操心他们一日三餐的事情。 总是送干粮来,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所以还是要打发人专门过来煮饭。 于是回了城里,只又去雇人,没想到这次除了景家村和甲字军的人,却还雇了几个术木寨那边来的山民一起过去。 她将这些事情安排好,挈炆这里又来与她商议修路之事。 两人是一起胡乱吃着晚饭一边商量。 原计划是先修那去往城外田间的道路,这样丰收也好耕种也罢,都能方便,最起码在运送粮食这一块上,木流马也能使上力气。 反正能节约人的地方尽量节约,毕竟眼下这屛玉县最缺的也就是人。 可是如今有了这一线峡的卤水塘,自然是要先仅着这些来,昨儿就晒了一百多斤粗盐,她今儿先给带回来了。 且不说往后要来往运送盐巴,就是那头住了四五十号人,就是给他们送粮食过去,也不知道要走多少趟。 因此这路是要先修起来,不然每次只能用马匹驮,到底不如马车方便。更何况这里的山路也不是那种特别陡峭的,完全可以效仿着当初他们在紫萝山脉里那样,人在前面修筑出雏形,牛马在后面踩出样子来。 挈炆也觉得仍旧按照这个方案来,毕竟还是那句话,人手不够,牲畜来凑。 但想到这马上到了五六月份后,就进入了雨季,那倾盆大雨随时来,如果只是泥路的话,怕是要冲得满地的坑洼,到时候满地的泥泞如何走?便道:“陈兄那边的切石机,可是能做大的出来,到时候随便弄些碎石来铺着,也免得进入雨季后麻烦。” 周梨这才想起前两日和陈慕说的事儿,不由得一拍脑门,“完了,我这真是忙昏了头,竟然把这等大事都给忘记了。” 那日和陈慕说,马上安排人去紫萝山脉下一带找那残卷上记载着的矿产,可因一线峡的事情,完全给抛之脑后了。 一面又同挈炆解释,“他那头一点金属材料都没了,怕是刀刃都没有。算了,你先着手安排人将路的雏形修出来,我去找人探查矿产去,这切石机怕是要再多等一阵子。”说罢,只同他又匆匆说了几件要紧事情,两人就各自分道扬镳。 路过自家门口,周梨才想着进去一趟,却只见若素和阿荣带着杜屏儿家的女儿同周天宝的儿子在院子里,不见一个大人,连安之也没有身影。 大家见了她都纷纷迎上来,周梨却是疑惑,一把将最小的周书源给抱起来:“人都哪里去了?”这天都黑了。 只听周若素回着,“姑姑和姑父去安置他们带来的人,听说衙门那边有好多手续,见着小姨这样忙,他们不好麻烦小姨,就自己去办。姨婆和娘带着月桂姨他们去城外一起整理水田,说白天太阳太大,干不了多少,趁着现在有月亮又凉爽,多做一会儿。” 周梨听得这话,心下好生愧疚,“都是怨我了,去忙了一线峡的事情,就给大家这头忘记了,什么都没顾得上,还叫他们都没能好好休息,便去跟着忙活。”又想着都在城里住了几年,不知道下田去可还能适应? 若素到底是大了,瞧出了周梨的担忧,又见周梨也穿着也是下地的衣裳鞋子,“小姨,您自己都能去地里,大家如何不能了?哪个能尊贵到哪里去?倒是您这样忙前忙后的,饭也不得好好吃,可叫姨婆和娘担心得要紧。” 81. 第 81 章 三合一 周梨心疼地想要伸手摸她的头,却发现已是个大姑娘了,“可是吃了饭?” 周若素答着,“吃过了,我同阿荣还多煮了一些,刚才叫安之和隔壁甲字军的几个老爹一起给送去城外了。小姨你可是吃过了?若是没有,我马上给你热一些。” 年轻人不管男女,实在是没有一个得闲的,歇下来的便是老人孩子了,但如今也接了这去城外田里送饭的活儿。 对于大家的勤劳,周梨既然是欣慰又感动,看了看手心又开始重新长起来的茧子,自己这又算得了什么?若素说得对,没有谁比谁尊贵,大家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我吃过了。” 看了看怀里的周书源,到底是年纪小,熬不得夜,这会儿都已经打了瞌睡,她便同周若素和阿荣说道:“带弟弟妹妹去休息吧,你们也早些休息,安之有甲字军的老爹们跟着,不必担心遇着什么问题。” 周若素应着,“我们也正要去睡,想着明儿还能早起来给大家煮早饭。” “好孩子,去吧。”周梨只将周书源交给她二人,叮嘱着关好门,吹了蜡烛,别留火种,这方去找小韩姐夫。 韩知意带来的人,少说也有一百号不止,除了那二三十个单身汉子,其余的都是有家眷的人家。 所以也不好都给安排在一处大院子里,更何况这些人是要来常驻的,这两日里在衙门里办户籍,抽签安排房屋,领接下来一个多月的粮食等等。 看着好像就是三件事情,按理办起来是很快才是。 但却因为衙门里本来就没有一个像样的衙差,如今当值的还是从甲字军里挑选出来的几个文化人。 更何况这是一百多号人,不是三两个,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也亏得韩知意这跑前跑后的,自己也弄了一个临街的铺面来,要继续在此处开设医馆。 这里虽是有大夫,但几乎都是山民们的老巫医。韩知意倒是没有看不老巫医的意思,更何况这医学也是多元化的。只不过老巫医们都住在各自的寨子里,他们的寨子又几乎都坐落在那南眉河两岸或是雪山里,不说别处的镇子了,就是这县里谁有个头疼发热的,还要长途跋涉去请。 这里的地界本就宽广得吓人,一个镇子比上京不知道还要大多少呢!去接个老巫医得走个十天半月,等人接回来,怕是病人都已经凉透了去。 所以他开设一个医馆,也算是方便了老百姓们,不说能叫他们都完全药到病除,倒是小病小伤的,是能保管治好。不像是从前那般,就只能指望着紫罗山鬼发发神威,或是山里采些药草来听天由命了。 所以韩知意将带来的人自己安排好,也是拖着疲倦的身子到自己的铺子里继续收拾。 他也晓得自家媳妇杜屏儿跟元氏周秀珠她们还在城外的田里,孩子又有人带着,倒也不担心回去,也是抓紧趁着现在凉快,只随意点了两个灯盏,再加上外头的月光,也是能将屋子院里看个清楚。 正是整理着屋子里那些前人留下来的腐朽家具,一起堆放到厨房门口,准备往后做柴火来用,忽然听得老门板嘎吱嘎吱地响,便探过头朝着月亮门外问:“谁?” 月亮门外面,就是一条通堂,直到前面的铺子里。 周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表姐夫,是我。” 听得是周梨来了,韩知意这才停了下来,转进屋子里端起油灯迎出去,“你几时回来的?一线峡那边安排得如何了?”听说那边的卤水源源不断,大家都欢喜着。 “差不多了,晒盐的修房子的煮饭的,一样不少,只不过路要重新修,不是走一趟两趟。”她的声音先传过来,人影才从那油灯微弱的光芒里冒出来,等到了月光下面,看得就更加清晰了。 韩知意见她身上的衣裳鞋子,看出来是从一线峡回来,还没顾得上梳洗,也是十分体谅,“你到底一个姑娘家,莫要太劳累了,实在顾不过来,等阿初回来。” “那石头搬开了,卤水一直往外漫,都是真金白银,我们本就缺这盐巴,奇兰镇那边的牲畜还都眼巴巴盼着,这哪里能给泼洒了去。”她说罢,大抵是因白天里一直蹿来蹿去的,如今一站着,只觉得两腿一阵酸胀疼痛,脚底也是火辣辣的,便直往里走,到了月亮门外的小门槛上,一屁股坐下来,“我此番来,是想问你要一个人。” “哪个?”韩知意问着,随即笑道:“不瞒你说,我这一次除了从韩家那边带了几个人,余下的都是你表哥的人,你可随便喊过去,要他们挑粪喂马,没有一个会说一个不字。” 周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兴趣去探讨杜仪到底是个什么秘密在身上了,为什么有这许多的朋友,且都身份玄妙不一般。就是听得韩知意这话,也是笑了起来:“那可不敢,表哥的朋友里就没有俗人的,若不是如今情况不允许,我定是要好生招待的。” “有何不敢的?想来过一阵子你表哥也要过来了。”韩知意也在旁边的芭蕉丛旁坐下来,“你要谁?” 周梨方道:“陈慕那边如今缺这金属材料若干,我本也是为这个事情发愁,不想着屛玉县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宝地,当初我送他的那鲁班杂说上,记载了这紫萝山脉下有不少矿产,但我们都是门外人,哪里懂得这些,你不是带了一个十分擅长冶铸的朋友么?只想请他去帮忙。” 韩知意却是听得她说紫萝山脉下面有矿产,整个人都激动得站起身来,“陈公子只因得了那残卷,便是造出了这许多奇珍来,可见那残卷是真迹,其中所记载,自然是假不得。司马果然也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不瞒你说,我们下了紫萝山脉,到那临渊洼的时候,他便说那一处的泥土不对,指不定下面是有矿产。” 当时只以为他是随口显摆,却不想真是叫他给说中了去。 “他也这般说?那果然是假不得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可是供我们整个县来使?”周梨他们现在反正也没想着打造什么兵器一说,衙门里从甲字军里雇的差吏,是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用的还是当初那伙强盗留下来的呢! 这眼下都是不敢想武器一说,他们如今就指望能足够那陈慕用,还有农具炊具不愁。 左右日常不缺这些金属便是了。 韩知意也十分兴奋,嘴里只念叨着上天垂怜等,又是发现了卤水塘,解决了盐巴的问题,现在又有七八分确定了矿山之事。只倏然激动起身:“我去将司马叫来。” 周梨也连忙站起来,看了看那天上的月亮,“这会不会太晚?” “晚什么?他这个人疯起来,能熬个三五天呢!”说罢,只叫着周梨一起过去。 但周梨路过衙门口,又叫挈炆给喊住了,便只能托韩知意帮忙把那司马垣给请来衙门里。 也没有过多会儿,韩知意便将司马垣找来,自是同周梨商议了一回,又到隔壁去找了陈慕,拿了那残卷来瞧,最终就确定了位置,他自己就打算明日一早带着十来个人,先去那临渊洼探一探。 这个事情便这样匆匆忙忙给落实了去,大家也方散了,周梨只拖着疲惫的身子,想要去看一看她姐姐一行人从田里回来了没。 却被殷十三娘喊住,“姑娘莫要去了,方才你们在堂里商量去临渊洼的时候,那边就打发人来说人回来了,喊你也早些休息,不必去看她们,她们那边也要早点睡觉。” 周梨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怎的,还嫌弃起我来了?” “哪个敢嫌弃你?只是你昨儿在一线峡,也没有睡好,这两日不是在马背上就是东奔西跑,还要做些体力活儿,你当真自己是铜铁锻造的不是?”殷十三娘说着,只一把拉起她的手,“我方才已经叫窕窕给你烧了些热水,你泡一泡身子,好好休息一回。” 周梨也不矫情了,她的确是累,只朝殷十三娘谢了一回,“那你们也早些休息,不必管我,我又不是那吃不得苦的。” 便自顾去了。 接下来几日,却才是真正的忙,她也才抽得两回空,和家里吃了两顿晚饭。反正城外水田恢复,即便现在挈炆又帮忙管着,有小韩姐夫韩知意带来的人跟着帮忙,也是大大地缓解了。 但一线峡修路的事情迫在眉睫,虽然现在那塘子里的卤水不似前两天那样疯狂往外冒水,但现在一日也能得五十来斤的粗盐,总不能因陈慕的切石机没有做出来,就一直干等着?所以她也要时常顾着修路之事。 还有城中各种设施的完善。 心里又惦记着司马垣去临渊洼的队伍。 转眼过了七八日,白亦初也是终于从那奇兰镇回来了,得知本地就能产盐,也是大喜不已。 哪里晓得喜讯却不止是一个,还有家里人都迁移来了,而且那紫萝山脉下的临渊洼里,极有可能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他当即就高兴地搂着周梨转了好几个圈,“这是个什么神仙宝地,怎就叫我们给遇着了?你说上京那边要晓得了,岂不是要赶紧打发人来将这县令给接管了去?”不然肯定要多设几个职位来,压在自己的头上。 原本也欢喜的周梨听得这话,只挣扎着下来,“你倒是提醒了,我等我去同大家商议,莫要将这里的好处都传出去。”俗话说的好,财不露白,富不露相,不然少不得是要遭横祸来袭。 白亦初见着此刻已然是夜深,把她给拉住,“明日我叫挈炆写个告示贴在广场上就是了,这是事关咱们民生生死的大事情,没有谁犯傻,会给传出去的。” 周梨这才停了下来,两人就这几件喜讯高兴了一回,本也是要去见元氏他们的,但因时间门太晚,他们白日里又几乎在田间门劳作,也就作罢了。 周梨也才问起他奇兰镇那边如何了?还有自己的那些绵羊如今生活可是适应? 方听得白亦初说,“那边虽也是有地势优势,但物资实在是短缺得厉害,此前又叫那些天杀的强盗们隔三差五去打劫,山上的梯田里青稞苗都没法种,牲畜又被劫,盐又短缺,他们也是同这别处的老百姓一般,就靠着山里的野货过日子。” 只不过那奇兰镇的山民与南眉河的山民却又不是一个类别的,听白亦初说,他们身上都挂着个羊皮袄子,住的也是毛毡搭的临时棚子。 平时山上不下雪的时候,就住在山上,天气不好了就下山来,住在山下的草原上。 就靠着挖些那里特有的草药,同其他镇子上的老百姓们换取些水果食物。 其实很多人第一个反应,那奇兰镇生活如此艰难,他们怎么不到这别处来?其他镇子上,便是这县里也比那奇兰镇好多了。别的虽是不敢保证,但那水果是不会短缺,不会叫他们在那雪山上一样时常过那饥寒交迫的苦日子。 但人之说以说是人,除了因为脑子里有思想之外,还有自己的信仰。他们觉得自己生来就是雪山的子民,那巍峨入云的卓玛雪山就是他们的母亲,所以作为孩子,他们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母亲呢? 也是如此,这九州大地,不管是富饶的江南或是飞满了黄沙的凤凰山,到处都住着人。 周梨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数,这个屛玉县,其实就有些像是自己那个世界的彩云之南,但又比那彩云之南要大许多,气候温差也是有些区别的。 而南眉河两岸的山民,就有一点像是那个世界过着傣族,而奇兰镇上的老百姓们,又像是藏民。 不过终究不是一个世界,区别其实是蛮大的,毕竟不管是南眉河两岸的山民,还是奇兰镇的山民,他们都不信佛。南眉河两岸和这屛玉县大部份的老百姓,所信奉的都是紫萝山脉里住着的山鬼,视孔雀为山鬼座下的信使,专门替大家传达紫萝山鬼的神旨,而他们有什么需求祈愿,也是请求着凤凰帮忙传达。 至于奇兰镇的山民,他们所信奉的,却又是奇兰镇那巍峨的度母雪山,或是又称作卓玛雪山。 在祭祀卓玛雪山的时候,喜欢在四处都挂满了彩旗,使得那常年几乎都是雪白一片的山峦上,也能有山下该有的五彩缤纷。 而这一次白亦初去,正是因为忽然降雪,有人被埋在雪山里丢了性命,所以奇兰镇的山民们又举行了一次祭祀,他也是入乡随俗,与之参与,随后再次同他们商量防备雪灾之事。 他们都遵循老祖宗的生存法则,在雪山上度过了这数代人,不是白亦初红口白牙,就能将他们全都劝下山来的。 所以如今也只能循序渐进,先多给他们传授一些别处防雪得来的知识。 至于他们物资单一匮乏,也是积极劝说他们下月十九来县里的集市做交易。别说是现在县衙本就艰难度日,就算是真有那个实力,也没有平白无故给他们白送粮食的道理。 他们和县里刚迁移来,一无所有的老百姓们不一样。所以与其给他们果子,不如教他们如何摘果子种果子。 好在这一次他是第二回造访,又参与了奇兰镇山民们的祭祀,因此这效果比上次好了许多,不少奇兰镇寨子都表示,这次会积极参加十九的集市。 不但如此,他还将周梨在来的路上所带来的合适高海拔的农作物种子都留给了他们,且又教授了如何耕种,及后期的防寒除草除虫等技术。 其实这些技术,白亦初也不是什么擅长,全都是那几年从桐树村积累来的,也许在这高山并不是很适用,所以现在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来积累。 因此他这一次回来,也是要专门挑个人去那里做记录,等年底做总结,然后再想个对策出来。 周梨听了他的话,觉得他这想法其实很是成熟,“该是这样的,只有亲自观察,才能做出真正的判断,不然得出来的结论错了,想到再怎么好的措施,也是白做功夫。” 白亦初点着头,“是了,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周梨疑惑地看着他问,满怀期待。 “我想,除了奇兰镇之外,其他地方的水田,几乎都是能一年三季,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每一季都把那长势最好,结穗最饱满的稻穗留下来做种子。”他说到这里,又和周梨说,自己这样想,听起来其实和大家一向留种子的法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早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起先那唐菖蒲是没有白色的,全是红色紫红色,后来是有人一年又一年地种,每年都挑那颜色最浅的来做种子,然后种出了粉红色,淡粉,十几年后,终于是种出了白色来。 听起来是挺幼稚的,可是俗话说的好,凡事只要肯坚持,铁杵都能磨成针。 但他也不单只是想着每一个季收稻谷的时候挑选最大的穗子,即便是每年能种植三季,有三次所谓的升级种子机会,但他仍旧觉得太慢了,且一旦达到了顶峰,就难以突破。所以这样即便是能满足现下老百姓们的一日三餐,但离那粮草丰茂,还是远远不够的。 他是经历过几次天灾的人,晓得人短缺了粮食之后是什么样子,所以屯粮对他来说,如果能自己解决,而不是将希望的目光放在别人的身上,那是再好不过的。 所以也就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来:“我想着,你这一路上,也是买了不少各处的稻种,到时候将他们的秧苗都移栽到单独隔出来的田里,各自标注上名称,看看到时候甲乙丙丁的稻花落到彼此的身上,结出来的稻穗又是什么样子的?若是有好的,咱们再挑选出来做种子,我想这样两个不一样的稻谷结合,味道上或是防虫病害上,都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周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珠子都是颤动着的。她本来还犹豫着,要如何顺理成章和大家提出培育杂交水稻,反正这个技术她是不懂,但是她可以提出来,也许有人擅长这方面的钻研。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被白亦初这个土著给想到了。如此她怎么可能不震惊呢? 白亦初却以为周梨再质疑他这个提议,只忙解释道:“你想想,我们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也是将果树嫁接过,一颗果树上能结出几种果子来,可见我这想法也是可以的。” 周梨听得他的解释,激动地抓起他的手,“不是,我是觉得你这个状元真的是实至名归,你不但是那策论无以轮比,诗词又作得好,现在连种地都能这样钻研,我实在想不出,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的人?” 白亦初没少叫她夸赞,虽说夸得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华丽词语,但是极少让周梨用这样真挚又兴奋的崇拜目光看着,到底也是个没弱冠的少年郎,当下就有些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哪里有这样聪明?不过是想,若是一亩地里多得几斤谷子,也就代表着咱们真遇着天灾了,那也不必担心饿肚子,还有几斤存粮呢!” 周梨继续看着他,颇为感慨,“果然任何想法,但凡是以最朴实的目的为出发点,都是出不了差错的。”一时看着白亦初,忽又生出一种吾家有郎长成了的感觉,只踮起脚尖来,一手比划着发现自己的个儿不过是到他下巴底下,只见着风一吹,银色月光下穿着薄衫的他越发显得风流倜傥,五官更加出挑,轮廓又是那样的完美,好个英俊儿郎啊! 便往索性在踮起些脚,往他脸色亲了一口。 原本还十分不好意思叫她那般夸赞的白亦初忽然觉得什么软软的碰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心头就噗噗跳着,眼眸微微颤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垂下眼帘看朝已经在自己面前低头悄悄笑的周梨,一时竟然分不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 只压住激动的心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阿梨你,你刚才?” 周梨本亲完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低头悄悄笑,哪里晓得白亦初这样一个儿郎,平日里见他也是高谈阔论的,不想这脸皮竟然是比自己还要薄许多,又觉得好笑。 听得他这样小心的口气,便抬起头来明目张胆地看着他问:“刚才如何了?” 白亦初那指腹还按在被周梨亲过的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愣愣憨憨的,整个神情与他那神仙俊貌很是不般配,对上周梨的掩着笑意的眼睛,就更慌张了。 周梨见得他这般模样,终于是没有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到最后竟是笑得站不稳,只叫白亦初给顺理成章搂在了怀里。 白亦初如今看着在他怀里还傻笑的周梨,哪里还不晓得,刚才一切果然都是真的,虽晓得她这会儿是笑话自己,但也不介怀,只是有些纳闷地看着周梨那张樱桃小口,如何也想不通,一样的嘴,为何姑娘家的就那样软软的香香的,总有一种想要试一试的冲动。 不过终究是给压制住了。 两人只坐在那如银水般流淌过院子的月光里,说了许多话,亦有年少糗事,又有未来畅想。 直至周梨最后终于是困得不行,倒在了白亦初的怀中。 周梨第二日起得仍旧是早,见着自己躺在房中的吊床上,是一点都不纳闷的,心想必然是白亦初送自己回来。 果不其然,一起来洗漱就听到殷十三娘唠叨:“你两个九岁就拜了堂,虽没有正式圆房,可也算得上是夫妻,又是恩爱有加,叫着我说,倒不如眼下趁着大家都在,将婚礼给赶紧办了,也好住在一处睡一张床上,省得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毕竟他二人常常夜里说话,说到夜深人静一方困得睡着,是常有的事了。 所以叫她说,不如成了婚,两人躺在床上说去,也省得每次抱来抱去的麻烦。 周梨敷衍地笑着,“一辈子就成婚一次,哪里有马马虎虎的道理,可不能图说话方便,就草草将婚礼办了去,免得往后羡慕人家的风光。”她其实对于婚礼,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人是白亦初就行了。 她最担心的,到底是因为两人年纪都还没二十,生怕成了婚就有孩子,自己骨头都还没长定呢!到时候若真怀了孩子,别的地方不说,这盆骨肯定得变形去。毕竟这也没有什么避孕的手段,难道成了婚,还不睡在一处么?别说是白亦初能忍得住,就是自己也垂涎他的美色啊。 昨晚悄悄抹了一把,发现他虽是看起来瘦弱,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的,实实际际的八块腹肌,她是不可能摸错的。 殷十三娘却将她这敷衍的鬼话给听进去了,细想起当下这屛玉县的实际光景,周梨和白亦初若真要成婚的话,的确是有些草率简陋了。 因此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话也是。”于是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周梨,“那你就再等个两三年,我瞧着咱们这屛玉县虽是百业待兴,但人人都积极向上,就这样一颗心,要不了多久的光景,这屛玉县就有些样子了。” 周梨也是满怀憧憬,“是呀。”又说再有七八天,十九号又要到了,该要准备集市。 上次虽来的山民不多,但却十分成功,想来这一回各处村镇寨子来参加的人就更多了,也是满怀期待。 就是有些遗憾,自己没有什么私货,不然也要支个摊子的。 回头只同阿叶她们问,得知阿叶还要摆摊,仍旧卖她的那些面食,反正她娘苏娘子是答应帮忙看了,到时候叫她有空去同沈窕几个一起逛集市的。 当然,有了千珞此前的好运,这一次大家搓拳磨掌的,也是打算继续买原石。 又说白亦初如今在县里,许多事宜他都从周梨这里接手过去,反而叫周梨得了空,又去接管起这水田恢复之事来。 这些日子,因加入水田恢复的人不少,又有那陈慕的工具帮忙,每日都能出个十来亩。 如今城东城北外面的水田,几乎都是收拾出来了,城中的老百姓们,按照人头分,一人三亩。 周梨也是得了三亩,每年三季,就算每一季就收两百来斤,但她一年到头能得个一千多斤,就算收成再不好,那一千二三百斤总是有的。 她一个小姑娘家,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个一千斤的粮食,所以能剩下来几百斤,做存粮也罢了,喂给牲畜也好,都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老百姓们心里都欢喜,个个名下富足,因此听得白亦初说,等到明年就开始征收一层的税赋,他们也是十分愿意的。 这税赋就是自家水田收成的十分之一,说不得高或是低,反正他们愿意给,因为就只单是这一次税赋,又不像是朝廷那样,一会儿要人头税、青苗税的。更离谱的,还听说过什么嫁娶税。 一线峡那边,她这段时间门去过一次,吊脚楼已经沿着那山崖建起来了,人多就是力量大,如今虽还没彻底完工,但是却也先修了几处盐仓出来。 水田恢复这里,她一手接管了过来,挈炆也就全心全意放在修路之上,眼下雏形已经完全出来,两侧也就地取材,遇着山就在山里捡些碎石铺着,遇着河就在河滩上背鹅卵石。 反正迎难而上,有问题就解决。 还有那商连城跟着帮衬着,毕竟一线峡的卤水塘几乎已经都安排规划好,各路人员又已经确定,只每个月发俸月钱便是。 房屋建造起来了,他们便直接在一线峡里住下来。 不过考虑到大部份都是有家眷在县城里,因此负责这一线峡卤水塘的商连城也是听从周梨的建议,叫他们轮班,做五休二,这样就能回家探望老人陪同孩子。 更何况他们名下也分了田,还能得空种自己的水田。 至于旁的老百姓们,虽没有像是这一线峡里晒盐的人一般,得了个每月固定拿钱的轻松活计,每个月保底还能休息八天。但他们跟着修路或是恢复水田,也不是白干的,照例是有银钱拿,不用住在山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再有,还听衙门里说,等着水田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该要准备书院的事情,即便现在条件艰苦,不能说六艺都叫他们能学个遍,但是这认字是头一件要紧事情,万不可耽搁,眼下正在开始寻合适的地方修建上课的房屋。 这许多老百姓,都觉得自己一辈子吃苦受累,大部份缘由还是因为吃了不认字的亏,所以都十分期盼着这衙门里所承办的免费书院赶紧建造起来。 至于大家赚来的这些银钱,自然也是有要花费的地方,吃穿眼下倒是不缺,但是住的地方以及家中设施,是要下些本钱的。 能做的自己都尽量做,房屋自己修补,或是推到重新建造,但话说又说回来,即便是能自己砌房烧瓦,但还有家具一干物品,却不是哪个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所以还得花钱去买。 再何况人总不能因为足够的米糠,就不会想着去吃白米了。 所以他们努力是有意义的,那时候吃饭不单只是为了吃饱,更要求吃得香吃得好。 又说这玉屏县城外的水田一一恢复成功,且第一批秧苗插下,白亦初那里也要开始着手恢复下面其他村寨的水田了。 但这些地方,如今县城里万事缠身,许多都要他这个一县之主来拿主意,因此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挈炆又承包了修路事宜,也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其他人又有自己的事情,便叫了跟着一起跟着恢复了一阵子水田的小狮子和韩知意带来的一行人,各自分别去了下面的镇子村寨带领老百姓们一起恢复水田。 县城这里,还有那有头脑的老百姓,想着一年三季稻,因此还专门做起了培育秧苗的生意来。 而这个时候,司马垣带着去临渊洼那边也送来了好消息,如今发现下面果然是有不少铁矿铜矿,且就是表面盖了两尺的泥土罢了,等刨开就是现成的矿山,都不要人去冒险挖矿,直接旧地取材。 得了这个好消息的时候,连带着白亦初和周梨都想要去拜一拜这紫罗山鬼了。 要说这样一个好地方,这会儿说没有哪路神仙保佑,他俩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是叫人为难的事情又来了,城里几乎是再也找不出一个闲人来了,那边即便是发现了价值不菲的矿山,又有司马垣这个冶铸的行家,偏是实在没有人手去临渊洼。 总不能就靠着他带去的那十来个人吧? 白亦初也是为此事发愁,只将韩知意喊来问:“表姐夫,你倒是给我一句实话,表哥几时来?我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快要疯魔了。” 韩知意也忙得快要四脚朝天了,自然是十分理解他,“你表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要求一个完美,如今你这屛玉县是什么光景,他再有数不过了,虽是找来了司马垣他们这等人才,但怎么可能够?此处百业待兴,怎么着他估计也是要将这三百六十行的状元都给找来,怕是才作罢。” 白亦初一听,杜仪要将三百六十行都给集齐,顿时又喜开颜笑起来,“那这样,我还真不好催促他。” 于是转头就开始期盼起顾少凌和甲字军一队二队的好消息。现在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一刀砍了那些强盗的脑壳,那时候倒是解气立威了。 可是如今想来,那不都是现成的苦工么?完全可以抓来去挖矿啊! 心中只后悔着,与周梨感慨起来白白浪费了些工具人。 不想周梨得了他这话,忽然就有了法子,“犯人咱们这里眼下是没有,但别处有啊。”又说萧十策和那灵州的知州大人罗又玄那样好,不如去找罗又玄,把他牢里的死刑犯都给弄过来,就安排在临渊洼里。 可是,这萧十策眼下也不在屛玉县,算着时间门,就算是对付那伙强盗顺利,现在也才到儋州而已。 82. 第 82 章 三合一 再有这一阵子天气实在是好,尤其是下过几阵大雨后,那些个绿植更是疯长起来,只怕紫萝山脉里的踩出来的路,又被藤萝灌木给覆盖上了。 所以周梨最后也只叹了一口气,“关键要修路,也要恢复水田。”一线峡那边还要留人,不然也许真能挤出几个人来去临渊洼。 白亦初可是见不得她叹气的,本来到这屛玉县后,她就整日都没得闲过,除了要帮自己顾着衙门那边,还要与大家一起劳作,本就万分心疼。“这些事情,你先不用管。” 本想说叫她好好陪陪姐姐他们,但是那话他也说不出口来,毕竟姐姐他们也没空,都在跟着恢复水田呢! 说起来,如今周家可不缺这点工钱了,到底都是因为想给自己减轻负担。这一刻白亦初心中有着万分的负罪感,明明自己这寒窗苦读,是想叫周家沾自己的光。 不曾想到这最后来,竟是拖累他们又过回了乡下的苦日子。 “你怎么了?”周梨听得他的话抬起头来,却见他怎么忽然满目的愧疚模样,甚是担心,只拿手指去戳了戳他。 却听得白亦初说:“阿梨,对不起,都是怨我,才叫大家吃这苦的。” 周梨当即就给了他一个白眼,一时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就这个?”又有些气恼的锤了他两拳:“到底有没有拿我们当自家人?还说起这见外话来?再说哪里苦了?我看大家都高兴得很。” 这话倒是不假,元氏在乡下半辈子是操劳惯了的,在城里的时候她就总是盼望着能回乡里动动筋骨摸一摸锄头,如今可不就是满足了她么? 再说也没有叫大家白干,不是有工钱拿么? 想到工钱,周梨不禁紧张起来:“这一阵子顾着忙,忘记给你算一算,还剩下多少钱了。” 如今这衙门里的所有花费,都是白亦初的父母给他留下来的,虽然一直在自己手里拿着,但每日流水一般支出去,她还没顾得上算呢! 正巧见挈炆来找白亦初,便朝他挥着手,“你且去忙,我把账目算一算。”不过算账这个事情,还是要找莫元夕的好,当下只叫殷十三娘帮自己喊一声。 莫元夕这几日没去城外和大家恢复水田,都在帮各忙整理那县里前几日翻出来的旧账。 真的是旧账,十几年前还有县老爷在这里时候的记录,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完善的保管,大部份已经被虫蛀了,只能靠着从那些残缺的记录中,了解当时候这城中的实际经济面貌。 她被周梨喊来时,愁眉苦脸的。 “怎么了?”周梨以为是自己忽然把她喊来,打乱了她的进度而不高兴。 莫元夕妖娆的身姿满是倦意,只在周梨身旁的椅子上一摊,“我觉得这衙门的旧账不必看了,越是看下去,我便越是难以控制自己心里的怒火。” “嗯?”周梨不解。 莫元夕只解释着,那账本虽是残缺不全,财政花费也记录得模模糊糊的,但关于老百姓的没有一两条,如此也难怪那十几年前还有县令在这屛玉县的时候,老百姓们那时候就开始购买私盐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这里的膨货通胀,银钱变得不值钱,一丁点的盐巴都要把人吃得倾家荡产的。 反正她如今是估摸没准那私盐就是县令自己倒腾的,将老百姓们的银钱都赚了后,就离开屛玉县了。 他倒是富得流油,这屛玉县却是在那时候就彻底给毁掉了。 周梨先是有些惊诧,但是仔细来想,此处山高皇帝远,还有那紫萝山脉这个天然屏障隔绝外面,他在这里倒卖私盐坐地起价,外头也不知晓,是真能干出这事来的。 当下也是忍不住骂了几声。 但气归气,正事还是要做,只叫她帮忙一起算账。 这些日子各项的支出看着是零零散散的,往日里只叫苏娘子这里帮忙看着,有人来取钱就放银子,却没想到如今核算下来,已经流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出去。 而其中一部份,正是花费在了给大家开月钱上面。 不过周梨倒是一点都不可惜这十万两,反而一脸期待着,“虽然这十万两不是全部给大家开了月钱,但总之也是在大家的手里拿着,这十九号开了集市,想来这一次就更热闹了。” 上一次虽是夜深了,但其实还能继续卖,只不过大家那时候手里的银钱都是有限,捉襟见肘了,也是有心无力。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莫元夕点着头,对于这十几号的集市也是满怀期待着。 这时候千珞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姑娘,吃杨梅了。”随即穿着一身鹅黄色薄衫衣裙的她就映入眼帘。 但是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她手里那小竹筐里红彤彤的杨梅。 莫元夕还是有些没有适应此处的气候环境,想着这才三月左右,因此惊呼着,“怎么这杨梅就熟了?” “在这里,就算是正月里吃甜瓜都不意外。”周梨笑着,只拿了两颗来尝,“多少一斤?” 十九号的集市虽然未开,街上的铺面虽也是零零散散稀稀落落的,但小摊位倒是不少,尤其是这卖果子的。 不过此前周梨真没看到有卖杨梅的,所以还不知道价格。 价格这个事情,她也一直关注着,是严禁天价的。 千珞笑回着:“是术木寨那边送来的,他们已经来准备十九号的集市了,路上遇着摘了不少,给姑娘你这里送了二十斤来,余下的听说这两日要给腌了做杨梅干 “竟是这么早就来了,可是晓得他们这一次都卖些个什么?”周梨不免是好奇,这还有几天呢!若是如同在他们上一次一般,卖水果的话,怕是放到十九那日,已经是不新鲜了,如何卖得了好价钱? 而且坦白地说,漫山遍野的水果,所以卖果子是赚不了什么钱的。 千珞摇着头,“不是呢!他们卖棕糖,奇寨老也跟着来了,说上次回去后,就组织了寨子里的人一起摘棕榈果子,三口大锅就没日没夜地熬了好几天,如今得了一千多斤的棕榈糖。”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对这奇寨老也是多了几分敬佩,“果然是多吃过了几年盐的人,就是比年轻人要会打算些。其他寨子是否有自己熬了棕糖我不知道,但是就咱们这些才在城里安家下来人,可没有一个得空去摘这糖棕果,到时候这些棕糖,只够咱们给分了去。” 一旁的莫元夕也对这术木寨多了几分期待,“昨儿家里头,若素才和我说,没得糖了呢!” 现在家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一头扎在水田恢复之上。除此之外,各人的名下也有田产,所以实在是忙不过来,周梨家那边,也就是若素带着她那个小丫头阿荣给大家煮饭。 而且还要帮忙带着周天宝家的小儿子以及屏儿表姐家的女儿。也好在安之除了跟着甲字军的老爹们一起去城外送饭之外,还能抽空帮忙。 不过其实如今城中现在就是这个现象了,各家的大人白天几乎都是见不着的,全是小孩子在家中。 早的时候还担心安全问题,就比如周梨此前出进,殷十三娘都寸步不离,不过如今见着此地是真的安全,没有什么危险,人家小孩儿都不担心。 所以如果不是出城,她也不会耽搁殷十三娘,硬是将她拘在自己的身边。 殷十三娘自己也分了田,但她能上刀山下火海,就是不会下田,这两日见周边各家的田都清理出来,插上了秧苗,唯独她那里一片空荡荡的,可将她急得不行,好说歹说,才给雇了两个人帮她将田种下。 回头还和周梨说,分田给她,等于是白给她添麻烦,她都签了卖身契给周梨,又不怕饿死。 当下三人吃着新鲜的杨梅,莫元夕不禁又问千珞:“他们来县里的路,当时我们也走过一回的,菠萝臭榴莲倒是没少见,怎没发现有杨梅树?” “那倒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们才摘了一丁点,还说这年岁好,等过几天彻底熟了,只怕掉得满地都是,我也想着回头去问一问哪里摘来的,咱们弄些泡酒喝。”千珞是山贼窝里长大的,那酒量从来不低。 泡酒是不错,“但咱们哪里还有酒?”即便是有些二锅头,但都要留着以防大家受伤的时候用来消毒,毕竟此处的医疗实在是恐怖,如今虽有韩知意再开设他的医馆,但药材几乎不完善,他自己也指望着十九的集市,看看能不能买齐了。 所以周梨早在半月前,就已经暂给下面的人酒水了。 千珞得了这话,一下就焉了下去,“如此,只能继续嚼那酸浆果了。” “你知足吧,有那酸浆果嚼就不错的了。”周梨说着,骂了她一句小酒鬼,方和莫元夕说道:“大部份人都是离不得这东西的,虽是有酸浆果解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着个两三个月,咱们这种下去的第一波粮食就出来了,若是有余,能酿些米酒出来,但是各家做也只得各家吃,那不会做的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倒时候不如咱们自己办个粮酒坊。” 莫元夕一听这话,自然是十分赞成,她在芦州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这行商的日子。到了这边下田她不擅长,只能做些个琐事,实在是觉得自己没有贡献。如今得了周梨的这话,万分赞成。 立即兴奋道:“那感情好,回头只和十三娘说,叫她把田自己租给咱就行,省得到时候一年还要找她买三次谷子。”城中像是十三娘这样,分了田自己不靠田里的粮食吃饭的多了去,莫元夕这心里一下就有了个雏形。 周梨是十分赞同的,“那样也好,统一管理。不过这水田里的米酒,怕是解不了大家的馋,等奇兰镇那边的地都恢复了,青稞种起来,该去收那青稞回来才是。” 两人当下便计划起来这酿酒坊的事情,只说此处水果花样多,那时候什么果酒做不得? 正是说得兴奋之时,叫千珞泼了一盆冷水来:“你们有人么?” 于是她两人顿时果然就垮了肩膀,一脸沮丧,周梨只叹气着:“是了,哪里来的人?更何况修建粮酒坊,即便是有砖瓦建起来了,可酿酒的人呢?” “酿酒倒是不担心,可以慢慢学。可是这城里四周连个砖窑都没有……”莫元夕就更萎靡了。 因此周梨又有了正事,当天晚上只同白亦初挈炆商量着,“眼下修路虽是重要,但这柴米油盐酱醋,柴不要我们管,盐也有了,米还在继续,可是其他的呢?到时候各种酿造坊是要有的,这砖瓦也就不能没有,我白日里跟本地人打听过了,城外是弯西沟里有不少黏土。” 只不过她话才到了这里就被白亦初给打断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没人……” 又是没人。 不过还没等她叹气,就听白亦初说道:“即便是没有人,你说的这些,乃民生大事,自然是一刻不能延缓的,明日我再想办法抽几个人出来,先去修这砖窑。” 挈炆一听这话,有些防备地看朝白亦初:“你不会是想从我这里抽人吧?” “不然你觉得哪里还能有人?”白亦初也是坦白。 周梨见他两个一时为了人就要剑拔弩张,连忙挤到他两个中间的椅子上坐下,“都别急,我只是说个计划罢了,咱们就眼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先坚决。” 挈炆这才退回去,白亦初也不理会他了,只转头朝周梨说道:“你考虑得周到,这些的确是一样不能少的,不过咱们虽是没有人,但十九那天,下面镇子上来人应该是不少,这些年来他们自己也不可能不吃这酸甜苦辣,只怕也会自己酿造,倒不如那时候你找了他们,若是他们愿意大规模酿造,到时候咱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又能替他们增添进项。” 不然下面镇子上的老百姓们,除了那恢复田地之外,暂时他们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呢!且那人肯定是比县里多的。叫他们都来县城里做工,是十分不现实的,所以倒不如叫他们自己做了拿来卖还靠谱些呢。 而周梨听到他这话,却是愣在了原地,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满脸的懊恼:“看我真是糊涂了,白日里明明就听千珞说术木寨熬了许多棕糖来卖,如此我该能想到,他们寨子既然是卖棕糖,那别的寨子里肯定有人卖酱醋才对。” 因此一时间也不为这个事情着急了,只笑道:“这事儿我来同他们说。”如今也是打算好了,实在不行那天也不先忙着买东西了,主要先到处逛一逛,了解下面的村寨镇子,都各自擅长什么。 等合理利用起来,不能样样都想着这自己来操劳。 “好,只不过若是觉得累,就叫别人去。”白亦初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也晓得这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只怕到时候还要周梨亲自去他们各处的寨子里做考察呢! 他是去过各处村寨镇子的,晓得那山路的艰难,自是不舍得周梨去吃这份苦。 然而周梨如今只满怀期盼这十九的到来,她好去做个统计,各村寨的人都擅长什么,到时候也合理利用资源。自然是顾不上白亦初这份担心,反而不以为然地摆手笑道:“没事,我如今一想到不用担心人手,地势可能也是有现成的,就不晓得多欢喜呢!” 如此说,这砖瓦窑也不着急了。 她这样计划着,隔日就同莫元夕商议。 这事儿她一个人肯定是办不得的,但她既然是从白亦初这里要了大权来,当然是要办得妥当。于是便叫了莫元夕来做助手。 期间得了消息,韩知意这一次带回来的人里,有会晒盐的手艺,其实就是将那粗盐里的杂质给剔除掉,好叫人也能吃。 周梨一得知此人会这本事,连忙交给了商连城,这些天里大家一起努力,好消息也就传来了。 如今那一线峡里的卤水池,不单是承包了整个屛玉县牲畜的盐巴问题,连人的都能解决了。 只不过这人口食用盐要求高,比不得牲畜马马虎虎就好,所以提炼的过程也费劲,因此产量并不是很大,吃的时候还要用锅炒一回。 但即便如此,周梨也觉得简直是天降甘霖下来,免去了去外面买盐的麻烦。她也和商连城打了招呼,十九那日直接挂上衙门的牌子支个摊子,将这平价盐和牲畜用盐一起摆上。 不过介于大家缺盐太久,生怕他们哄抢,因此又叮嘱到时候千万要在摊位前写明个告示,限量购买。 商连城果然不白长一个儒生外形,总算是心细了一回,不但用汉字写了限量购买,还跑去找了这会南北两边山民话的人,帮忙也用他们的文字给写了。 转眼这也就是两天到十九号,清唛河边的南广场上,已经挤满了摊位,提前来的商家们,更是早早将好位置给占领着。 周梨还没来得及去看,听得千珞逛回来,说人多就又有些乱糟糟的,心里就有了数。 踩着饭点去找白亦初做商议,“此前只想着恢复贸易,也就没多想旁的,可是如今人满为患,大家的卖的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要不然等这一次结束后,在集上做个分类,食品区里牲畜区域不管如何,都要给分开。” 不然一个卖吃食的小摊位旁边就是卖牲畜的,这叫小吃摊还怎么做生意? 白亦初的确没顾上想这个,听了周梨的话,想着还有两天的功夫,“现在分来得及么?” “来是来得及,只不过大家提前来,自认为是占了好位置的,现在叫他们搬,怕是有些难。”周梨有些为难道。 白亦初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事的确是我这里考虑不周到,但这才十七,就已经提前开市,只怕十九号后,他们又未必愿意全都撤走,没准便专门留了人下来。”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这个屛玉县,已经有些活了过来的样子,此刻处处都充满了生机,大家也不可能像是从前那样摆烂了。 “那,那我们给予些补偿?”毕竟这个事情,是衙门考虑不周而造成的,所以周梨提议。 但这个也不能去怪哪个,大家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当时情况也不允许大家有多余的时间专门来思考这件事情的细节。 白亦初赞同,问着周梨,“我还有多少私房?”原本是想留着娶媳妇的…… “五六十万是有的。”周梨不知他问这个作甚?这前两日她和莫元夕才算过一回,不过花出去十万罢了。不过就算是白亦初没有了,自己还有啊!芦州和上京那边的产业,也没有亏钱的,日日有进项,有什么可担心的? 又问白亦初:“是要直接拿银子补偿么?” 白亦初摇着头,“罢了,不要拿银子给他们,那样实在没意思。这商业逐渐恢复,税赋自然是要重新提起来的,反正一开始就打算给他们减免,只不过还没合适的明目,如今正是个机会。就说明日南广场边上重新整顿,今儿要抽半天时间,不叫他们继续去出摊。咱也不白耽误他们,让他们都做个登记,等到时候开了商铺,给他们减免三个月的税。”半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分化区域了。 “三个月?”周梨有些诧异,她还以为白亦初最少半年起步呢! 哪里晓得听白亦初笑道:“一次就给大头,往后小恩小惠,哪个还能放在心上。”好事要做,但不能白做啊。 周梨不得不朝他点了个赞:“看来你已经摸到为官的门路了。” 因白亦初还有别的事情,她当下也就自己找找人去办。 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老百姓们都比较善良且心思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也有可能早前遭受过那些强盗的迫害,使得这一对比下,他们觉得衙门简直就是活菩萨。 所以也是十分配合的,尤其是再得知往后他们也在城中开设自己的商铺后,可以减免三个月的税赋,就更加欢喜雀跃了。 周梨见此,又趁机道:“还有这一次开集结束后,大家都商量商量,往后决定要做哪一方面的营生?食品或是服饰等等,只要你们能将摊子摆起来,每一个类别你们都可以抽摊位的。”而抽摊位的时间就定在下月今天。 不过周梨也是将丑话说在前面,这摊位抽签,一来是为了以防大家争抢摊位起纷争矛盾;二来也是更方便管理。也允许他们一个寨子抽各种类别的摊位且多个,但是这摊位必须要摆起来,不可空余着,也不能转租给他人,不然就给收回来。 这话是没有毛病的,都是为了公平公正,所以大家也没有意见。 当下只叫他们中午就收摊,下午开始整顿这南广场。 至于这分类,周梨倒没有效仿自己那个世界的超市,毕竟这些不管上京还是芦州,就都有清晰的分类了。 就比如那芦州的城北,多的就是青楼瓦市等。 所以这南广场摊位的也是先打了几个大类别,然后再做明细扩展。 大类比如食品,食品里又分酒水类水果类熟食区域等等。 也和商连城一般,几处的言语都给写上,以免那不认识汉字的山民们到时候找不到。 不过这事儿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后来和白亦初说起以后书院的事情,便也提过这些山民的文字,是不是也要纳入书院之中? 不能总是要求人家和自己同化,自己也要了解对方,那自然是从他们的文字文化开始入手。 这个意见,白亦初自然是十分赞成的,文化就该多元化而非单一,更何况不管是山民汉人,都是自己的子民。 这一点上,周梨觉得白亦初的思想的确是十分开放,若是换作别人,怕是直接就给拒绝了。 就冲这一点,她觉得屛玉县的将来,绝对耀眼生辉。 十七这天下午,周梨一直忙到晚上月上中天,终于将这南广场的问题解决好了。 翌日一早,各寨子早来的商家就一一找着属于自己类别的目录摆上了摊。 他们这样积极,城里的汉人们也着急起来,甲字军家属也好,韩知意带来的那些人也罢,多多少少都弄了些东西来摆上。 连阿叶都在当天下午就开始支起摊子来。 景家村那边,就更不用多说了。 而也是十八这日,原本空荡冷寂了的县城里,那长街上竟然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即便是穿着不统一是汉服,但也恰好是这种多元化的色彩,正在慢慢将这做空寂的城池给填满。 久违的热闹声再度从街头巷尾响起来,白亦初早前收拾出来提供给远地老百姓们住的客栈,压根就不够了。 他们便自己另外寻住处。 好在这城里空房屋也不少,倒不必担心他们风餐露宿。 才十八就这么多人,可想而知明日该是这样的鼎盛热闹了,周梨也是和挈炆商议,不如明日那修路的恢复水田的,都放假一天,也叫他们来凑一凑这热闹。 然后喊人去寻白亦初做决定。这种有益于促进经济贸易的好事情,白亦初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 因此想到明日都放假,周梨便也是高兴地去找她姐姐。 周秀珠听了,心里也是高兴,“既然大家都休息,那我们也不去田里了,明日也和阿梨你去转一转集市。” 一旁的香附虽也期盼着明日的集市,但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公子和姑娘是越来越会算计了,这是晓得我们这一阵子手里赚了几个钱,明日就要给我们放假,叫我们将银子都花出去,一个子儿也不给留呢!” 说罢大家只笑起来。 金桂兰想要去置办一个像样的斗笠,只同周梨问道:“说半月镇和南眉河那边的斗笠十分精巧,都是用竹子编的,可比草帽要舒服不少,你可晓得要几个钱?” 周梨见她手里捧着两串钱在数,不禁笑起来:“你这些个钱,怕是能开一间斗笠铺子了。” “这样便宜?那我买个两三顶来换着戴想来也不过分吧?”金桂兰前半辈子,都在为家里活为她老娘活。如今老娘没了,她解脱了,手里也终于攒钱了,自己喜欢什么也可以放心去买。 至于自己的身后事,也不用想,反正卖了死契的,到时候周家管呢!再不济,薄棺是要给自己一副的吧?更何况周家又是仁义人家,没准还要请个和尚给自己念经呢! 所以她一点不担心往后的事情,如今有钱就是要花。不过因听得殷十三娘都认了干女儿,她也跑去把阿荣认做了干女儿,还叫元氏帮忙做了个见证,因此明日还要给阿荣买新衣裳。 阿荣那边也琢磨着拿月钱给她这干娘金桂兰买礼物。 反正大家都对于明日的集市满怀期待。 周梨这一夜也睡在家里这边,和元氏挤在一起。 景家村那边的生意实在是多,从外来的人都几乎都睡不惯这吊床,所以竹编床铺成了他们的首选。 关键景家村的人手艺又好,那竹床面编得好打磨得又光滑,买回来连凉席钱都省了。 所以周梨还一直没有排上号,她又不愿意用特权,毕竟早前就得了人家送的几张床,哪里还有脸去插队? 如今也是和元氏躺在这竹床上,只欢喜得翻来滚去的,“好久没有睡床了,好舒服啊!” 看得元氏心疼,“你个傻孩子,人家既是有心送你,你收了就是,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别处补偿便好。” 话是如此,周梨还是摇着头,“我到底也管了衙门里不少事务,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开先例,不然人人效仿起来,乱了规矩,反而不好办事了。” 元氏早就想问她,整日在衙门里忙什么?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如今得了周梨的话,只一个翻身马上爬起来,又是十分紧张又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莫名欢喜,“阿初这孩子,真叫你管衙门的公务?” “啊?”这有什么问题么?一来衙门不够人,二来自己确实是有这个能力,还是白给他管呢!这等好事,哪里找去? 元氏见她这表情,十有是真的了,却是更担心了,“下面就没人说什么?” 周梨一脸得意,“他们说什么?他们行他们上啊?”不过话说回来,应该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一直给白亦初帮忙,大部份时候白亦初也找自己商量,所以大家那潜意识里,估计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个女儿身了。 他们现在只在乎,遇到困难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谁来替他们做决断解决问题。 元氏却是马上跳下床穿鞋,就风风火火去把香给翻出来,然后往灯盏旁边凑去。 “今儿不是烧过香了么?”周梨见此,甚是好奇。 元氏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姑娘,你爹娘在天上保佑你呢!我不得同他们烧香啊。你虽是没得做官,但每日办的都是那做官人的事,你想想着天底之下,哪里有姑娘家得过这样的殊荣。”这和做官有什么区别?想来就划算,小女婿一个人考了状元,小夫妻两个一起做官,多好啊。 周梨心说这算是哪门子的殊荣?每日累死累活,操心的事情又多,都导致自己这一阵子丢三落四的。 又想起那司马垣那边,还眼巴巴等着人过去,也不知道白亦初是怎么解决的,想想都头疼。 香很快就点燃了,檀香特有的味道一下就从房间里氤氲开了,好在这两面窗户都敞着,不然多了这几分烟熏,竟是给了周梨几分这屋子里又热了的错觉。 元氏烧完香,又是作揖磕头的,这才重新上床来,十分感慨地看着周梨,“南家的祖宗们要是晓得你有这样的本事,不晓得多高兴呢!等过一阵子方便了,我写信回去,喊周书源他舅给咱家坟地烧了,传达给祖宗们,也叫他们高兴高兴,顺便好好保佑你。” 周梨心说你高兴就好,一面催促着她:“元姨,快些睡吧,明日咱们还去集上呢!我和你说,南眉河那边的山民们编的花串可漂亮了,听说她们还做了不少辣味的腌菜,也不晓得是什么。” 反正周梨是很期待的,还有奇兰镇那边的山民们也来了,听说还有雪山上挖来的虫草,不晓得韩姐夫知道了,该多欢喜。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阵雨,打得窗外的芭蕉叶哗哗啦啦的作响,只不过翌日起来,又是晴空万里,地上再也找不到半点下雨的痕迹,唯独是星星点点落了些花瓣下来。 阿荣已经起来在打扫了,见周梨只说道:“大姑娘说,今儿不煮饭了,都去集上,说各地的吃食多得很,在家里吃饱了,倒那头也是干瞪眼。”所以她这里扫完了落花,等她干娘金桂兰一起去集上。 “也好,你且去吧,这落花不必管。”又抬头看了看满枝头的红凤凰花,“一会儿风一吹,还落呢!两天扫一次就好。”反正地面才被半夜的大雨冲刷过,没有什么灰尘,就是些落花罢了。 阿荣得了她的话,只高兴地谢过,忙去找金桂兰了。 周梨这里洗漱完了,元氏和周秀珠也来了,喊了莫元夕,正要去叫香附,却听说已经同月桂还有林冲夫妻先去了。 于是也带着若素安之姐弟俩出了门,往南广场去。 周梨想到了今日会十分热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不少其他镇子上的人都是掐着时间来的,昨儿晚上陆陆续续到达,听说还有没到的。 所以那宽广的南广场上已经容不下他们了,如今摊位延升到了附近的长街上来。 周梨一时也是傻了眼。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了,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样子。”周秀珠忍不住感慨,因见着前面摊位就有卖蒸鱼卷的,忙拉着爱吃鱼的若素上去。 那是南眉河边上的山民。不过周梨并非是从他们的服饰上认出来的,而是大抵昨儿自己在各处挂上了三四种语言的牌子,他们今儿他们也是随意用芭蕉叶或是其他大叶子挂上了招牌旗子,也是除了他们自己的文字之外,还有汉字。 所以周梨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芭蕉旗子上不知道用什么颜料写着的南眉咕噜河鱼虾饭。 不但如此,这一条街往南广场望过去,全都是食品类别的。而这条街靠近的南广场摊位,也刚好是食品类。 她便猜想,莫不是这些从广场延升出来的摊位,也是遵守类别分类? 因此当下也顾不得仔细和她姐姐们逛集了,只和元氏那里打了声招呼,喊着莫元夕,两人便先过去了。 只不过周梨还没进广场,迎面就遇到了急色匆匆的挈炆。 挈炆一见到了她,就如同见着救星,“天晓得这么多人是卡点来的,我一早上起来,都吓傻了眼,你原本设的几处茅房,已是不够用了,我倒是在远处又设了两个出来,但人还在增添,怕是远不够的。” 这五谷轮回也是大问题,城中要将就清洁干净,自然是要好好规划。 所以周梨早前也是在四处设了几处公厕的,以免大家裙子一撩腰带一解,就随便在草丛里解决。 因此还做了路标做提醒。 这样是叫大家一眼能看到,没有随意躲在墙角屋后才草丛里方便的,也十分愿意去茅房。 但问题是,人口量一下超出了早前预计。 83. 第 83 章 三合一 周梨见他拿一双满怀期待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一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你莫要这般看着我,眼下我去挖这也来不及了。” 但挈炆已经决定甩锅了,连日来的劳苦,眼见此刻满街的热闹,他也想去逛一逛,放松一一。 于是十分不要脸地说:“按理,这集市的事情,都是你来负责的,茅房也是其中之一吧?我今儿一早天不亮就跑来帮你四处张罗,两条腿都快给跑断了,见着那合心意的摊位,也没空停驻下来。” 一面指着南广场周边这四通八达的街道:“你看,这多整齐啊!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如今也就剩下这茅房一事,阿梨你这样聪明,对你来说必然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我就先撤了。” 说着,只朝远处等着他的小狮子招手,一溜烟人就没了。 周梨此刻满目都是他那欠揍的笑容和那逃跑的背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什么叫我来负责的?我又没得一分辛苦钱!” 莫元夕也没想到,挈炆竟然是这样不要脸的人,竟然就真的跑了。回头又见周梨气得直跳脚,只赶紧劝道:“好了好了,姑娘咱不生气,回头找公子揍他两顿便是了。” 周梨还是骂了一句,虽然她是不提倡口吐芬芳的,但人有时候气极了,这骂两句是真能缓解一下愤怒的心情。 只不过这骂完了,还要直面问题。不禁看朝莫元夕,“你有主意没?” 莫元夕愕然,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使得头上那一串新鲜的茉莉花串子跟着一起摇晃着,浓郁的香气和那晃动的虚影顿时叫周梨有些神情恍惚起来。不由得忙把目光收回来,叹着气说:“你也是指望不上的。” “姑娘可不好这样说,一件事情就把我给否定了去。”莫元夕自然是不答应,替自个儿辩解着。不过这一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那一条小巷子里排满了人,便疑惑道:“那头又摆了什么摊,怎么这么多人?莫不是什么好吃的?” 说着,竟然是探头探脑地望过去。 周梨闻言抬首看去,那不是一处茅房所在么?见着莫元夕垫着脚尖瞧,堪称是花容月貌的明媚脸上一副欲欲而去的表情,便说:“那你去看,我这里等你。” 莫元夕只觉得奇怪,带着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梨,口吻里带着几分怀疑:“姑娘你这样好心?”明明方才还在嫌弃自己来着。 不过又见那去排队的人,一个个神色紧张,不是捧腹就是手心捏紧,这样子分明是…… 她一时悟了,有些恼怒地用一双美眸瞪着周梨,“姑娘!” 周梨终究是没忍住,拿袖子掩唇哈哈大笑起来,一面指着那排着张队的队伍问她:“你还要去么?” 于是又叫莫元夕狠狠瞪了两回。 忽然有人叫周梨,她回过头去,却是一面生的中年女人,皮肤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脸颊微带着些高原特有的酡红,额头上戴着一条由着红黄蓝白黑绿编织的抹额,正中间是一芸豆大小的绿松石,脖子上还挂着珊瑚珠串。 她脸上带着柔云一般的温和笑容,单手放在胸口,朝周梨弯腰行了一个礼,“雪山大神保佑您安康!”上身倒是清凉,着了一件云白色的衣裳,但腰间却挂着脱下来的羊皮袄子,显得她整个看起来又有些臃肿,脚边则置放着一个大得夸张的背篓,里面的布袋子里,鼓鼓胀胀的,不晓得是装了些什么。 这身装束以及这打招呼的方式,小孩儿都晓得她是奇兰镇的人。 周梨只用汉人的礼节福身回着,“您也安康。”又见女人身后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背着牛皮包,里头都塞得满满的,将他们一个个压得弯腰驼背,便猜想是来赶集,却晚了时间的人。 因此也就主动问,“您是要摆摊?” 对方连点头,说自己是那奇兰镇来的,因他们罗西在雪山里,所以离镇子太远,收到消息后就赶紧抓紧出发的,但等到了这里还是慢了一步。 她见到这集市上多是穿着‘集’番号荔枝红衣裳的,便晓得是晓得是此番衙门里负责集市诸事之人,于是就上来询问。人家说她卖的是草药,隶属那食品大类,喊她朝这边走。 只是眼见走到这一边,又看着到处都摆满了位置,那卖药草的地方更是插不进去,急得不行,又辛苦弟弟妹妹们背了这么久,又累又饿。 后来遇着一个番邦人,对方指引她来找周梨。 她一说番邦人,周梨便晓得是挈炆那厮了。果然是真甩手什么都不管,安心逛街去了。 当即同这白玛说道:“你们随我来。” 白玛一听,只用他们的语言招呼了一下弟弟妹妹们,自己也蹲下背起自己的背篓,随着周梨一起找摊位。 周梨只能将人带着往巷子入口去,这里也是食品区域。街头那边她刚才来时,也见了几个摆着药材的,所以打算将这白玛一行人带过去,就叫他们挨着摆在旁边便是。 一面同莫元夕交代道:“去找这条巷子的负责人,喊他帮忙给白玛做个旗子,就写罗西极品草药。”她刚才伸手说去帮白玛那个最小的弟弟分担,瞧见里头都是一个个肥大的虫草,又听得白玛说他们那罗西的位置,真真是崇山峻岭,海拔气候最合适这虫草生长。 莫元夕得了她的话,便去找这条街上的负责人。 哪里晓得这条街上的负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被临时拉来的壮丁萝卜崽,晓得了忙去掰芭蕉叶,拿去找韩知意。 周梨这头晓得原来帮大家写招牌的人里也是有韩知意,便又道:“快些叫他来瞧,我给白玛的摊位取名叫极品草药,不是玩笑话。”不然韩知意得错过一百万。 于是萝卜崽又跑去找韩知意。 就这功夫,周梨已经安排白玛姐弟几个将摊位给摆好,不要说那顶好的虫草,就这些红景天灵芝雪莲花等也不错。 只不过那雪莲花又分雌雄两种,听说雌的带着甜味,可以直接生吃,雄的却是有些苦涩。 摊位摆好,招牌也挂上,她只朝周梨千恩万谢,“您安康,雪山大神保佑您。” 这时候莫元夕已是在周梨的授意下,在那边买了些面食过来,毕竟方才听说他们连夜赶路,走了好几日,只怕也是没有吃饱,所以花几个小钱,请人一顿也无妨。 但因为不知道他们忌讳什么,只晓得有些奇兰镇的人不吃鱼,但牛肉干这些又实在是属奢侈品,还指望着奇兰镇那边能得牦牛扬起来才有呢! 所以也就买了些素食来。 白玛又一番道谢,周梨却没敢在这里多耽搁,毕竟茅房的问题还没解决了。 她刚走韩知意就被萝卜崽拽着来了。 韩知意随身还带着笔墨和各种颜料,因没有多余的罐子,更不可能有砚台,所以都装着竹筒里,拿了芭蕉叶来做塞子,如今挂满了整个腰间,走起来哐当哐当的,整个清隽的人都变得滑稽笨重起来。 他从韩家带来的几个徒弟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个个都背着大背篓。 人街上到处都是人挤人的,实在怕那背篓碰着人家,所以萝卜崽只在前头一边扯着脖子大声喊:“借过!借过!”只不过在热闹的街坊上,他这声音并不算是明显,堪堪临近了,才叫人听得,慌忙让开身。 等看到白玛摊位上的那极品草药几个大字,一行人方松了一口气,“总是到了。”一面加快步伐,便看到了那些个大朵大丛的灵芝等草药,作为一个行医世家里出来的,韩知意该是在这方面见过世面的了,但仍旧是一脸的惊喜表情。 果然是捡着宝了。 只不过还没等他上去问价格,就被一个半月镇来的人叫住,“韩大夫,麻烦帮我写个招牌,就叫半月镇最好吃的竹筒饭。” 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韩知意是有的,不过此前还是同白玛打着招呼,“药材给我留着。”转头忙找个空地,将芭蕉叶铺开,然后忙拿了笔蘸颜料,给那人写了牌子。 方急忙跑回摊位前面来。 白玛此番和弟弟妹妹们带来的这些药材,是他们整个罗西村的大部份存货,他们是准备用这笔卖药材的钱,找衙门帮忙购买牦牛以及周梨带来的那种既耐寒又扛热的长毛羊。 那羊的毛可以剪下来做毛毡,母羊还能产奶,对于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牲畜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是一大笔生意,罗西那边哪里敢马虎?听说罗西的寨老是经过卓玛雪山的指引,挑选了他们这些年轻人,由着下一任的女祭白玛来带队,将药材运送到城里来。 虽没说这些药材事关罗西的生死存亡,但他们未来是否有牛马成群,就指望着这一次的交易了。 这样一大笔生意,韩知意自然是没有带够银钱,没办法只能忙叫人回去拿。 一番折腾,总算是将这些药材给买了下来。 这期间,又替七八个人写了招牌。 而这个时候的周梨,已经想到了解决茅房的办法。现挖坑那必然是来不及的,所以她叫人将空闲的桶都给找来,就在这附近空荡的房屋里摆上,一个桶算一个坑,两侧用席子给隔开,前面则挂上透气的布帘。 木桶是四面八方收集而来的,席子几乎是将那阿尤镇毛村的芦苇席都给买完了。 毛村边上,是南眉河水分流汇聚而成的湖泊,使得他们不但盛产鱼虾,还有大片的芦苇。 所以芦苇编织的席子或是提篮蒸笼可不少。 而前面的透气门脸,又是半月镇那边买来的。 临时茅房是解决了,因找来了两百多只空桶,所以也就加了百多个坑位,分别在这南广场四周的集市附近,位置十分醒目好找。 且因考虑到女人这方面的麻烦,所以女厕是男厕的三倍。 大家也终于不用再为茅房焦急,只不过周梨却发现这会儿已经临近午时了,眼下这点时间就自己和莫元夕,根本就逛不完这集市的。 于是半道遇着了那商连城千珞等人,又给喊了过来帮忙。 所以最终今日的集市多热闹她不知道,她就知道人挤人的,寸步难行。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市面流动的银子也一下翻了数倍,下午些时候小狮子就跑来找她,“你们和澹台家最熟悉,该叫他家快些把通宝钱庄开过来了。”不然大家都将银子这样揣在身上么? 做小生意的倒是无妨,但像是白玛他们罗西那样的寨子,卖了这许多珍贵药材,即便是银票揣在身上,但数额实在大,也不安全啊。 周梨将话听在心里了,也一把将他薅住,“你既然来了,也别去跟挈炆鬼混了。”说着塞给了他好厚一垒本子。 小狮子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今儿摊位统计。”周梨本还着急,今儿靠着他们这些人是没法全部登记完成的,但方才听大家的口气,都要多摆两天。 但有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反正她是晓得的,小狮子就是挈炆的跟班,挈炆都闲下来了,抓不着挈炆就抓小狮子。 此前她本来是想叫人到时候直接去衙门里做登记,但想着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这帮人来登记,倒不如就趁着现在,还能看到他们摊位货物品质呢!如此记得就更明细了。 小狮子恍然大悟,又说这活儿真难做,早晓得就不替挈炆来传话了,又说挈炆已经叫白亦初喊去了。 周梨听得这话后,心情方好了些,“就不该叫他一个人快活,是朋友就一起做牛做马。” 小狮子也逛了大半天,早就两腿发胀了,听得她的话十分后悔:“早晓得我就晚些过来,这朋友不做也罢。”然后问周梨,现在割袍断义来得及不? 当然回应他的是莫元夕的一个拳头。 周梨瞧了眉头都垮下来了的小狮子,只朝他出着馊主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去将云长先生也一起叫过来才好。”他们这几个人里,小狮子是云长先生从奶娃娃养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和那亲生儿子是没个两样了,对他的偏爱也是肉眼可见。 所以周梨也就撺使着小狮子将云长先生哄过来。 云长先生若是过来了,那整个武庚书院的师资团队也就几乎就属于屛玉县了。虽然这样好像是有些对不住芦州老家,但是没法办,这屛玉县实在是缺先生,芦州再怎么说,不是还有清风书院嘛。 小狮子听了,若有所思,似乎真考虑起来了。不过最后只作罢,“我说了也不作数,先生最起码要等书院里这些学生走完了才会过来。”又说从去年开始,已经不收学生了。 话是如此,可周梨听了仍旧觉得遥遥无期,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等过一阵子这南眉河同南海线通了,我就高价聘请各路人才。” 说起这南眉河跟南海的线,周梨立即就有了打算,挈炆不是再修路吗?等他修完了路,就把这码头的事情推荐给他。 于是心里已经想好,今儿晚上就和白亦初说。 只要白亦初开口,挈炆哪里还跑得了? 小狮子见她忽然又笑起来,一脸喜气洋洋的,不禁好奇:“想着什么好事了?” “对我和这屛玉县来说,的确是好事情。”不过对于挈炆,估摸是不算的。毕竟这修建码头,是个极其大的工程。但现在还有两个十分头疼的问题,一来是人手不够,一来这资金周转。 奇兰镇那边多是石头所建造的房屋,要么就是住毛毡房,所以她找了一个擅长开采石头的寨子,准备劝说对方把这石头的生意承包了。 只不过眼下还没时间,定了明日作商议。 另外还有半月镇那边擅长酿酒的村寨也有三两个,仍旧是约了明日详谈。 至于其他各自有技术的村寨,不拘是擅长吃的还是用的,她全都约了,因此接下来的七八天,她每日都没空闲,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估计要比白亦初这个县令都忙了。 但是如果都和大家谈妥了,许多问题就一下迎刃而解,接下来所操心的就是交通运输问题。 所以这再怎么忙,对于周梨来说,都是值得的。 有河道的可以坐船过来屛玉县,顺着河道直接来了这南广场边上的清唛河,多余的一步路都不用走。 可是没有河道的,就像是白玛他们奇兰镇那边,又没有牲畜牛马做交通工具,全靠着两条腿,所以除了给他们修路之外,这牲畜问题也是要抓紧解决的。 这些重要的事情,她都拿炭笔专门记在另外一处,也是今晚要和白亦初商讨的,拖下去也怕忙给忘了去。 而今日和各村寨镇子的人打交道,周梨也几乎确认了他们这些山民的各种风俗文化。 不说别的,便说是这半月镇和南眉河边上信奉紫罗山鬼的山民们,他们的寨子里当家做主的都是女人,毕竟他们就属于女系社会,采取的也是走婚形式,娃儿毒是女方来养。 当然山鬼的形象也是个女人的身份,人首蛇身,有些像是传说的女娲。周梨在这广场旁边破败的神庙旧址里见过壁画上有紫萝山鬼,就是那样的。 而奇兰镇这边信奉卓玛雪山大神的,虽然也有女人说话的份量,但寨老却只能是男人,管事的女子称作女祭,平时就辅佐寨老处理村寨的各项事务,其中也包括了生死大事。 只不过对于女祭的要求颇高,得是终身不嫁那种,她们作为女祭之前,要在卓玛大神的面前发誓,将余生都奉先给卓玛大神,作为她的奴仆,替她行驶在人间的权力。 所以与之相比起来,作为女性的周梨是更喜欢信奉紫罗山鬼的山民们,他们的群体数量也最为广泛,且已经将此处的汉人们同化,使得许多汉人家女人即便不是做为家主,但也是有同样说话的权力。 也是这样,屛玉县里有着紫萝山鬼的神庙,却没有道观寺庙。 金色的夕阳很快就斜照而来,光辉又再一次均匀地镶嵌在屛玉县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不一样的是今日的屛玉县是那样的热闹,大街小巷里都能见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了。 而广袤的南广场极其周边的街衢,更是挤挤攘攘一片,稠密的人群发出热闹鼎沸的声音,一点点将这座被鸟雀们占领的空城所取而代之。 炎热的空气里,周梨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人群里挤出来。 因为忙,她连丝线都没买得一根,和莫元夕背着那用来遮烈日的斗笠,一人抱着一个刚从前面摊位上开的椰子,拿着芦苇杆喝椰子水,十分没有形象地坐在街边铺面的石阶上。 两人这个时候在也没有了早前对于事业的热情和精神,眉眼间充满着倦意,发鬓甚至都被挤得松松垮垮的,如果不是当街大部份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俩还真有些像是逃难来的。 莫元夕靠在后面的石墩上,用力吸了一大口椰子水,颇为遗憾:“半月镇那边的成衣实在是漂亮,也不晓得是谁裁剪的,我瞧那些人穿在身上漂亮得紧。就是可惜他们的料子不怎么透气,等南眉河的航线开通了,我迟早要拿一年的银子来买透气又好看的薄料子托他们给我做衣裳。” 周梨听得这话,连忙从随身那个皂色的布袋子里将那记着和各村寨管事预约的账本记了一下,一面瞪着莫元夕:“刚才不说,一会儿还要去跑一趟。他们擅长做针线,不说往后书院里的衣裳要找他们做,就是当下衙门里,也要订做新衣裳。” 如果这是在芦州,周梨肯定给她姐姐周秀珠做了。 但是周秀珠现在一个人,做到她白发苍苍,还不见得能把这些生意给做完了。 所以还是得找群体承包。 莫元夕心说这如何能怪自己?她当时也就是远远看了一眼,手上也是在忙别的事情。 两人坐在这里歇了一会儿,将那椰子扔在路边的大竹筐里,便准备起身。 这是一座长年累月都处于炎热环境的城池,周梨最怕的就是细菌的滋生,所以这环境卫生上,她最是上心。 早前除了茅房以外,还各处都准备了这样的竹筐,用来装各种的垃圾。 起先大家只觉得新奇,只不过后来见有人往里扔垃圾果皮,便明白过来是作何用途的。觉得这样不错。 如此一来,走在街上不用担心总是踩到果皮或是旁的垃圾,更不会弄张鞋子。 逐渐的,几乎都不要人去强调,大家便有学有样。 周梨看着那满筐的垃圾,心里庆幸这些生活垃圾可焚烧,或是埋葬一段时间后,就成为自然肥料了,和那粪便一样都不用担心无处置放。 现在她所担心的是,这些东西往后还要专门叫人来管着,毕竟不是一筐两筐。于是思来想去的,但凡能做管事的,竟然就一个小狮子闲着了。 便想与其叫他每日跟在挈炆后面做跑腿,倒不如也分管一件正经事情。 当下只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又同莫元夕一起重新融入集市中。 她管了这集市大部份的问题所在,但这安全却是交给了韩玉真的。 屛玉县的毒瘤从来就只有那一伙强盗,将他们赶尽杀绝后,不说四海安平,最起码这屛玉县境内是没有什么人为的危险性。 至于山中猛兽河里吃人鱼,和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斗争了上千年的老祖宗们已经总结了对策,所以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如今比不得此前,现在人多了,鱼龙混杂的,总不能都笃定所有人一心向善,没有半点歹意滋生。 所以韩玉真也是带着不少人在这集市上巡逻。 果然有备无患总是有用的,竟然抓了两个小偷,喜提了白亦初接任屛玉县县令以来,入驻牢房一个月的机会。 但遗憾的是这是从前的匆忙订下的律例,现在全改了,想要在牢房里白吃白住怕是不可能了。 周梨听说的时候,他们的下场已经注定了,去临渊洼里挖矿三个月,包吃包住不包工钱,且还每日设置了任务,干不完就没得晚饭吃。 当然不可能单送他两个犯人去临渊洼,还有陈慕用仅剩下的铁找铁匠锻造出来的轮辐。 听说他自打那日和擅长冶铸的司马垣聊过之后,忽然心灵福至,想到了改良这锻造的工艺,所以这一批轮辐的质量是十分坚固牢实的。 即便马上就要用来运送临渊洼的矿石,但仍旧能保持着十年不裂的奇迹。 不过这是道听途说,究竟能管多久,谁也不知道,只是都坚定地确信陈慕出品,必属精品。 “姑娘歇会儿吧。”在芦州时候,走街串巷推销过茶叶的莫元夕都撑不住了,她现在只觉得脚底板火辣辣的。也说不清楚为何这样累,想当初从芦州一路艰险到这屛玉县来,不知道翻阅了多少山河,她也没有觉得像是今日这样累。 最后看着街上那拥挤的人群,终于得了一个结论。 大部份力气的流失,兴许就用在了上面,不然就站在原地等人群消散让出路来,瞧这光景怕是要天荒地老了,所以只能拼着一身力气从中走出来。 周梨也累,见着莫元夕又瘫在别家的门槛上,她也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这集市,我觉得应该不是两三天就能结束的。”到底是被强盗们压制了多年,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热闹场面和交易机会,所以当下才引发了这一场极大的消费狂潮。 且又因为周梨他们这些外来人口所带来的正儿八经外来物品,更是将原本就琳琅满目的商品给充实扩展,所以这集市上就更热闹了。 她猜想着:“想来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寨子主动朝衙门申请铺面。” 街上的铺面除了从前叫强盗们管控着的那几家之外,如今能数得出来的,也就是韩知意的医馆了。 因此街上的铺面虽是无主,但也隶属衙门那边,大家想要开设铺子,避免有人滥竽充数,所以也是十分严格,得先同衙门里提交申请材料。 对于他们这些商家来说,是麻烦了些。 但对于消费者来讲,却是一种负责。 周梨和白亦初也始终都坚信着,万丈高楼平地起,筑基最为重要,所以即便是晓得这样做,可能会延缓街市的真正恢复进度,或是劝退一些有想要行商之意的人,但也依旧坚持。 而莫元夕听得她的话,只又觉得虚软了几分,“那更要忙了。” “是啊,挈炆那里是断然抽不出空闲来的。”毕竟修路是个大问题,得时时刻刻盯着,所以周梨指望不上挈炆。小狮子她又另有安排,陈慕要搞科研,需要安静不能用这些事情来打扰他。 韩玉真等人,各自也有任务。 周梨也就再一次期盼着:“老四他们能早些回来就好了。”口中的老四,正是公孙溶。 他们的到来,就意味着航线的开通,也许还能将顾少凌给一起带过来呢! 两人在这里歇气,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夜色竟然就来了,燥热的空气也随着夜幕而变得凉爽,蝉鸣蛙叫也淡了几分。 因此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反而更多了。 周梨见着光景,还不晓得明日去恢复水田的人还有多少呢!和莫元夕吆喝一声,“回去吧,兴许大家也都回了。” 心下是有些后悔的,早晓得就好好将朱嬛嬛她们培养起来,不求她们有莫元夕的一半,但三分之一总能有的吧? 而事实上她的后悔是正确的,等她和莫元夕回去,管千珞她们几个要统计本子的时候,发现记得杂乱无章,和她跟莫元夕那可一目十行清晰明了的本子,简直就是截然相反。 本想吐槽几句的,但见她们一个个也累得跟狗一般,只好作罢,叫各自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心想这也不怪她们,毕竟她们不懂,就好比不该叫绣花的人去扛刀一样。 一面把自己这里所记的账本塞给莫元夕,“能者多劳,你辛苦几分吧,等忙完了,我包你半年衣裳的料子。” 莫元夕累得胳膊都不想抬,但还是伸手去接了周梨的账本,嘴里只倔强着;“我不想穿新衣裳了。”她此刻只想躺平。 但想到周梨还要抓着这点空闲时间去找白亦初商议旁的问题,也只能咬牙接下来。 试想周梨一个编外人员都这样忙了,白亦初自然也不可能得闲。她到衙门这边的时候,书房的灯光果然还亮着,挈炆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乘凉。 他那西域人特有的异域出色样貌和高挑的身段,以往就像是和白亦初一样,披着麻袋都能给人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但是现在活脱脱像是个流浪汉模样。 见着周梨来,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来,“来得正好,阿初要在衙门下面设十一个属,你且去看看,还有什么好建议。” 周梨早就想跟白亦初建议了,不然有些杂乱的感觉。 一面从挈炆身边跨过去,却见白亦初果然已经写好,就摆在一旁的长桌上,他自己正凝眉沉思,不知是在想个什么,连自己来了,且还在外面和挈炆说了话,他都没察觉到。 周梨绕过长桌,走到他身旁,只将那空落落的茶盅填满,“怎么了?” 白亦初这才反应过来,目光有些期待地看着周梨,“阿梨,你还想做生意么?” “自然想啊。”周梨疑惑,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白亦初却站起身来,将那写好十一属的纸张拿过来,“我将这金商管给你,如何?”金商管,顾名思义,既然是管着整个屛玉县的银钱,又要负责屛玉县所有的经商事宜,大到商行镖局,小到地摊货郎。 反正,钱就是屛玉县的命脉。所以白亦初是要拿整个屛玉县的命脉交到自己的手里么?远在上京的李晟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口吐白沫?或是被那些古板陈旧的口诛笔伐? “额……”这下倒是叫周梨给愣住了,片刻后回头看门外的挈炆,见对方无动于衷,显然早就知道了白亦初的打算。“你确定?这虽是你自己私立,并不算朝廷,但终究是在帮衙门做事,这自古以来,衙门里除了那煮饭扫洒的婆子,可再也没有女子了。” 所以白亦初这样做,多少是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 白亦初还没说话,外面石阶上挈炆的不以为然的声音就幽幽传了进来,“这有什么,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这屛玉县的神灵,翻来覆去不管是紫罗山鬼,或是那卓玛大神,都是女子。过半的老百姓,都是女子当家,你自然做得。” 小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声音也一并从外传来,“我们男子还是女人生的呢!那些个不服气的,有本事不要认娘不要娶媳妇。” 额,大家这么拥护女子,周梨是有些感动的。 她回头看朝白亦初,自然是没有再拒绝,“好。” 但是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人手的短缺,白亦初暂时还要将那神农属给自己管着,虽然他一再承诺,说韩姐夫韩知意已经说了,杜仪表哥已经在外悄咪咪召集各路人才,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这屛玉县。 那时候立马就叫人给接过去,但周梨半信半疑。 小狮子贼兮兮地劝着,连姐姐都叫上了,只道:“阿梨姐,你想想,屛玉县的财政大权都在你的手里,粮食又要你来管,这吃的用的大家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想想你比阿初这个县令都要威风八面。” “我稀罕你这威风八面了?更何况这哪里有钱有粮?”只怕还不知道要往里头倒贴多少呢!这倒是小事情,可问题是周梨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做得不好,到时候连累了白亦初叫人骂。 因此这心中十分忐忑。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说道:“柳兄过一阵子便要来了,银钱的事情不必操心。” 柳相惜要来,必然不会空手,更何况早前就承诺过,对于屛玉县的建设,澹台家会给投入。 反正柳相惜觉得那何婉音和李司夜太诡异了,没准哪天自己真栽了他们手里去,如此倒不如提前将自家银钱安排好,省得便宜了那一对狗男女。 银钱的事情不要自己担心,那么周梨想着自己只需要将这整个屛玉县的市场盘活,经济恢复自然,那这金商馆是不是就算是不枉然白亦初交到自己的手里来? 一面又见看朝不知道何时和小狮子进来,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的挈炆,“那你呢?负责哪一属?” 挈炆扬眉笑起来,周梨今儿怎么看他都颇有些不顺眼,眼下又觉得他有些炫耀的意思,只听他说:“在下不才,只能管着路政司。” 果然,他在和自己炫耀,他就分了一样差事。这还真有些把周梨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只朝白亦初问:“凭何他就只管一样?” 白亦初似乎早料到了这个局面,毕竟这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觉得加官进禄了,光宗耀祖,但其实就是劳心劳力的苦命活。 所以见着周梨问,只笑着哄道:“我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左右,萧叔他们就回来了,到时候码头一定要早些修好,所以除了与下面镇子的主干道要修建之外,这码头也要他来办。” 这倒是和周梨不谋而合了。 所以周梨这才作罢,又问起小狮子往后什么打算? 小狮子两书不成器,干什么都不行,你们若是谁看得上我,我便去同你们做跟班。” 于是周梨只赶紧将今日的打算说来。 小狮子是拒绝的,虽然不要自己亲自去挑粪发酵垃圾,但还是排斥,所以苦苦挣扎,“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没有。”白亦初一锤定音。这十一属他也想过,将哪一个交给小狮子,毕竟他是可信之人,但奈何这小子除了嗓门巨大,屁的本事没有。 而城中安全问题,如今是韩玉真负责,乃火羽卫。不过听白亦初的意思,等萧十策来了后,韩玉真会将这差事卸掉,交转给萧十策。 84. 第 84 章 三合一 至于那其他的属,如今除了赏罚司白亦初自己掌管着,余下都还无人掌管。 比如杏林馆,白亦初起先是要打算找韩知意的,然听他的意思,他不过是韩家少年小辈,并不出众,也无声名在外,虽是擅长这一手金针,但比起旁的韩家人来,不算什么。 周梨从白亦初口中得了这话,便问:“那他的意思是,要将韩家的长辈们给请过来?” “他家中的叔伯年事已高,当下路途又不通,远行至此恐有些悬,不过他说自己有个同辈师兄,虽非韩家人,但却颇负盛名,已经去信请。”白亦初说到这里,会心一笑,“你怕是已经想到是哪个了?” 既然是与韩知意同辈,不是韩家子弟,且又声名在外,周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殷十三娘说的贺知然了。顿时也是满脸的大喜,“若是他,再好不过了。”毕竟到底是神医之名,满江湖都认定的,朝廷又三番几次地请过,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了。 只不过周梨想着他此前几次拒绝过朝廷,如今却要来这灵州屛玉县,怕是叫朝廷晓得了,对这屛玉县自然是不满起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发难呢! 白亦初到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一下就从她那眉眼的担忧里看出了她心中所忧,当下笑着说道:“我这两日想过了,紫萝山脉既然是横跨于此,将这屛玉县阻挡在世人目光之外,自有他存在道理。索性那山脉之路,我们便不要再用心,从此后只从南眉河通往南海去,在儋州码头上岸,那边谁人知晓通往南海的这些人,到底是留在了南海,又或许是出海去寻了那仙山,左不过这边消息是切断了的,他们断不会想着,人都到这了头来。” 毕竟这是边陲穷苦之地,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境,不然哪个会愿意来这样的地方? 挈炆听得白亦初的话,十分赞成,“不说那皇城里森严,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是这千里之外的音讯了。就算是传到那头,怕是已经真假难分,朝廷就算是有心派遣官员来此,多半也没有人愿意做这苦差事,没准就如同此前来这里的县令一般,只在那石马县晃一圈,自己胡乱写个奏章就带回去了。” 更何况离得这么远,若真走漏了风声传到上京,那也是若干月后了,朝廷又不可能将这样一个边陲县城放在心上。这边南眉河外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并不似其他边城一般,过了关口就是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里有的就是山中飞禽猛兽。 所以上京才不会管这里如何?不然的话,那守备军早就搬迁到此驻扎,而非在那灵州州府了。 反正接下来这几年的时间里,挈炆和白亦初都琢磨着,多半就是无人问津,查无此县。 这段时间,已是足够他们将这屛玉县发展起来了。 至于他们要将这县城发展起来以后,所求什么,又有什么打算,两人都不曾吐露过,只心中各自有那一份默契。 反正那些个话,自不必多说,等到了一定的时机,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了。 但是现在周梨并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打算的,她和小狮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她如今想要瞒着上京,为这屛玉县吸纳人才,不过是担心上京皇城里的李晟见不得白亦初好。 李晟那个人又多疑,到底是心虚当年霍将军之死,总是担心白亦初这里要报仇什么的。 所以哪里晓得了消息,会不会又使什么下三滥将白亦初打发到别处去罢了。 那样白亦初在这里屛玉县里满心的付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虽此地的气候自己便不是百分百喜欢,但这里的人的确淳朴得让人不忍将他们继续抛弃,坠于这穷苦之中。 所以她想这屛玉县好起来,更不舍那良田桑竹无人问津。这里的气候环境,只要用了心,兴许不要许多年,可能这里出产的粮食便能养活七八个州府的人。 不过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挈炆和白亦初之间那份瞒着自己的默契,心中自然是忍不住好奇。 只等挈炆和小狮子走后,她便直接问起来,“阿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怎么给了她一种,他们想在这里另外打造一个国度的感觉? 绝大部分的事情,白亦初是不会瞒着周梨的。见她问起,也是坦然,“表哥他要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表哥所准备的。 他同挈炆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是贞元公的狂热粉丝,这种奇怪的崇拜使得他们对于杜仪,也有种莫名的期望。 只觉得,杜仪会像是贞元公那样,继续履行贞元公没有做完的一切,打造那个他当年许诺给天下老百姓们的盛世。 然此刻这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叫周梨好一阵子都没有消化过来。她只拿一双充满了惊诧的眸子看着白亦初,短短的一瞬间里,眸子里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表哥,他是兰台案的遗孤?”终于,她将心中的怀疑问出口来。对于元贞公,她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是却晓得当年的兰台案是因他而起,死了许多的人,侥幸活下来的那一批,其中一部份被流放到了芦州那马家坝子。 萝卜崽那几个干爷爷的身份,韩玉真虽是没有明说,但种种巧合在一起,周梨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们乃那七星司之人,手握着属于白亦初父亲的半块玄虎令,手脚筋被挑断,就待在芦州。 只怕也是晓得,贞元公的血脉,就在芦州。虽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守在这里,是防备贞元公的血脉走出芦州,又或许是暗中保护,周梨就不得而知了。 “是。”白亦初颔首。一面又有些担心地看朝周梨,因为承认了杜仪的身份,同样也是证明了杜屏儿真正的兄长,其实许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周梨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如此说来,马家坝子的坍塌,不是偶然了。” “是。”白亦初仍旧点着头。即便不是杜仪害死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其中包括了周梨的姑姑姑父和表姐,但仍旧是因为杜仪的缘故,才有了这一场蓄意的谋杀。 不过想来是白亦初关心则乱,周梨又不是一般的小女儿,她是能分得清楚黑白的,并没有因为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的死而迁怒于杜仪,反而有些觉得他这些年活得该是怎么样的艰难? 心中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却只能隐秘于黑暗中不得见光明。所以该憎恨的不是杜仪,而是那幕后的黑手。 “表哥这些年,过得应该很苦吧。”周梨抬头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感慨着,“是啊,相比之下,他没有我这样好运,我虽是被覃氏婆媳所害,却遇到了你,还有挈炆他们这些知心朋友。”而杜仪一直忍,又大抵此前他已经放弃命运,决定一辈子做个老实的布衣。 但马家坝子的出事了。 他如今走到现在这一步,是一点点被逼的。 话说孝康帝,也就是当今圣上李晟的父皇,齐州李木远的皇祖父李照,他在位前期,应该是大虞近两百年来,最鼎盛的时候了。 文有他的嫡长子李君佾内定朝堂乾坤,理诸事百家;外有少年小猛将霍轻舟,驰骋沙场,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斩敌于马下,佑山河安平,无人敢犯。 可是帝王的心总是骄傲自负自卑的,当自己的儿子不管是能力还是声名都远超了自己的时候,这叫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以及对这个儿子的莫名厌恶感。 皇城里多的是盯着太子位置的人,不管是他的六宫粉黛,还是其余的血脉。 那么多双眼睛,他们嫉妒着李君佾,同样也察觉出了李照对于李君佾产生的厌恶与隔阂。 所以方有了那莫名其妙的兰台谋逆案。 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审查,也不曾有三司六审,无数的人就横遭飞祸,失去了性命。 李君佾被世人尊称为贞元公,声名远超于李照这个帝王,其在民间更是得了不少家族的支持推崇。 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至今周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真的是没有抱着任何利益或是别的心思来对待这样一个人。 就比如韩知意的韩家,这个青州世代行医的大家族。 他们,明明最是厌恶这些皇亲贵胄的,却愿意屈膝于贞元公的跟前,侍他为主。 还有那位他鞍前马后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甚至因他而爱屋及乌,对自己和阿初都十分宽容,而轻易原谅了自己对他下毒一事,喜欢穿着一身青绿色广袖儒袍的姜玉阳。 这些周梨所见,就在眼前。 所以可想而知,那贞元公李君佾,到底是一个拥富有着人格魅力之人,吸引了这各方神仙折服于他。 也是因为他当年在朝堂上的付出,使得这即便他死了以后,李照这皇帝还是安安稳稳地坐了许多年,朝堂内外一派安平。 只不过也恰恰是他的能力太出众,即便他死了之后,朝堂也未有半点震动,更没有影响到布衣庶民们的日常。 所以李照便以为这都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功劳,有没有李君佾这个人的存在,其实对他的大虞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也是这个可笑的错觉,在几年后,他听得又一次大获全胜即将凯旋归来的霍轻舟,产生了当年杀李君佾时候的念头。 这个时候的霍轻舟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才崛起的小猛将了,他似乎也拥有了当年李君佾身上的绝大部分特点,得到不少人的崇拜和盲目喜欢。 不管是江湖或是朝堂,总有人愿意追随着他。 李照做了十几年的皇帝,还从未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优待,他心中自然是恨的嫉妒的。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对待一个功臣的嫉妒,但是心中那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在短暂的时间里疯长,很快就充斥了他的整个头脑,所以下达了密旨。 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到眼下,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白亦初不但是晓得了自己当初被覃氏婆媳所害,也查到了到底是什么,叫他的父亲忽然‘暴毙而亡’。 他垂下眼帘,并不想叫周梨看到他眼里此刻的哀伤和恨意。他一向认为,欢喜的事情是能同周梨分享的,但是这样的情绪,他不愿意传染给周梨。这个姑娘跟着自己已经吃了很多苦,他不能将自己的这些负面情绪都给她。 “我父亲和贞元公都一样,他们都有些迂腐了。”他确认过自己已经平静了心情,才去看周梨,“作为晚辈,我这样说他们,也许不好。可但凡如果他们没有一颗忠愚的心,也许当下就不是这个世道,许多人也不会枉然丢了性命。” 直到此刻,白亦初都不赞成,牺牲小我成就大家的说法。他觉得这些长辈们,聪明到了极致,偏又愚蠢到了极致。他们怎么会相信,连一个亲儿子和功臣都能眼皮不眨一下就手刃掉的凶手,会宽容别人呢? 所以兰台案,死的可不单是李君佾一个人,除了他的血脉亲人,还有多少拥护者血流成河了? 而父亲也一样,他饮下了那老太监送的鸩毒,以为只要他一死,帝王就能安心?可笑的是,他的死,带走的还有他那一堆肝胆相照的兄弟们的性命。 周梨是没有从白亦初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半点哀伤,但白亦初这过于平静的语气和神情,同样叫她不安。 她走过去一把环住了白亦初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前,那咚咚跳动着的心跳声,让她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安稳。“嗯,我赞成你的说法,如果表哥以后也是这样想,我们就不要听他的。” 人与人之间虽说要有点信任感,但前提得是对方是人。 也趁机转移了话题,“那么,你们是打算将这屛玉县打造成元贞公所预想的国度?” “是。”白亦初看着贴在自己胸口前的人,目光变得柔软又深情,“阿梨,你怕么?” “我怕什么?”周梨不解,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个行为,是在造反!是谋逆!是天理不容的! 她只是觉得,如果真能还原元贞公的理想国度,那么这里的老百姓们,不说生活在人间天堂,那也是胜过生在钟鸣鼎食之家。 白亦初看着她抬起来的头,还带着疲惫的小脸上,目光懵懵懂懂的,“对,没有什么好怕的。” 又说往后自己不需要萝卜崽跟着了,叫他喊着他那一帮小兄弟跟在周梨身边,不然周梨这里除了一个莫元夕,后面的这些丫鬟都不大可行。 是了,朱嬛嬛也好,阿叶也罢了,都合适在内院管理。千珞又是个跳脱性子,粗活她做的好,可是细致的却又不擅长。 倒是还有一个积极的沈窕,却又年纪尚小,还跟着殷十三娘学武,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出师呢! 所以周梨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六爻小一他们在芦州之时,都勤奋好学,如今也都是大了,我正好分派些事务给他们。”别的人,周梨暂时也用不顺手。 但萝卜崽他们这些人,可是认识了好些年的。 她后来又睡着了,以至于白亦初送她回去的时候,叫殷十三娘鄙夷了好几眼。 这事儿周梨自然是不知道,只是第二天起来,见着殷十三娘在院子里带着沈窕练鞭子,同她打招呼。 殷十三娘便收了鞭子,和沈窕交代了几句,方朝她走过来,“昨儿不是那样累么?有什么说不完的,非要说到三更半夜去?” 周梨一听这话,就晓得她又要说自己和白亦初了,忙转过话题,“元夕过来了么?” “刚才六爻过来找他萝卜哥,说昨晚元夕屋子里的灯,亮了大半宿,今朝怕也是起不来的。”殷十三娘回着,随后说了几句今日集市上的鼎盛,问她是否还要去? 周梨想着今日约的各处寨主,摇着头,看了一眼时辰,“今儿不去了,我赶紧收拾,兴许约的人已经来了。” 可不是嘛,她才匆匆吃完早饭,那萝卜崽就来找她,“阿梨姐,奇兰镇那边的白玛大姐来了。” 周梨今儿的确约了奇兰镇那边的人,但约的是古抜寨的寨主次仁。不过听得这白玛这样早过来,也问道:“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昨儿他们罗西的草药,几乎都被韩知意一个人承包了。 当时怕银子他们揣在身上不安全,还给拿了一部份银票。 为此好像小狮子好像还叫周梨催促柳相惜家的通宝钱庄赶紧过来开分号呢! 萝卜崽今儿一早就得了白亦初那边的话,只将自己当初那帮兄弟都领着过来,以后听周梨的安排。 因此也晓得周梨如今掌管着金商馆和神农属。眼下听得周梨问,只笑回着,“一宿阿梨姐你就忘记了,昨儿晚上你才从阿初哥那里领了任务,往后这金商馆的诸事,都由你来做主,白玛大姐这一次来县里,不单是为了卖药材,最主要的还是要找衙门帮忙到外面买牛马牲畜。” 这不,自然是要来找周梨。 周梨昨晚到底是休息得晚,这会儿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得了这话才反应过来,“是了。”只不过随后又叹气,“我虽是可接了她这一单,但是这南海还没得消息,几时能完成她这单子,我却是没个主意的。” 一面说着,只和萝卜崽去小花厅里见人。 白玛还是昨儿那一身装束,神情间是满满的疲惫之色,怀里抱着一个牛皮袋子,显然银钱她都给带来了。 见了周梨立马起身单手放在胸口前弯腰行礼。 周梨回了她一个礼,只示意坐下,千珞便送了茶来。 “我晓得你们奇兰镇都吃酥油茶,只不过我们这里却是没有,但是这花茶也别有味道,你尝一尝。”周梨招呼着。 白玛道过谢,端起来抿了两口,夸赞了两声好,方进入正题。 果然是要找周梨买牛马,也是个老实的人,说话间就准备要将装着银钱的牛皮袋子递上来。 周梨一见着光景,连忙伸手拦住,“你且听我说,钱财的事情暂时不急。” 可白玛却有些焦急,也误会了周梨的意思,“可是白大人说,只要我们有要求就可以提,我们也愿意付给您佣金,只要您来替我们带来可以生出健壮小牛犊和骏马的种马种牛,是不会叫您白忙活的。” 周梨见此只连忙解释:“我并非是不愿意,我的意思是现在河运并未开启,你要的这些牛羊牲畜,即便是河上可通行船只了,但少说也是要三个月起步我才能给你办到,所以银钱你先不必给我,我这里将牛马给带来了,你再一手交钱如此可好?” 这样白玛自然是觉得好,但总觉得周梨没拿到钱,肯定是不会认真办的。于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周梨只能与之写下了一个合约来,收了三成银钱作为订金。 又怕她看不懂,特意叫萝卜崽将韩知意请过来,将他们的文字也写了一份。 待两人签了契约,那白玛才松了一口气,同周梨道谢告辞离去。 周梨见着韩知意也要走,只连忙将他给留住,“姐夫且等一等,我一会儿还要见一个奇兰镇那边的客人,若是谈妥了,少不得要写一份契约,还得劳烦你呢!” 今儿集市不但没有散场,反而还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听说卖草药的也不少,他还忙着去给人写招牌,顺便在市场上转一转。 所以有些为难,“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他推荐的人,周梨自然是没有一点怀疑,当下便叫六爻去把人给请过来。 这采桑父母分别是半月镇和奇兰镇的山民,这导致他也学会了两处的言语和文字,加上所居住的地方又有汉人,父亲还是做篆刻的手艺人,没少替人雕刻碑牌匾,所以他也算是继承了祖业,汉话汉字也都会。 只是三方言语他都精通,却是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不然听着韩知意说,他爹早就想冒险将他送出这屛玉县,去灵州参加考试挣功名。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想是因常年累月在外和他阿爹一起和石头打交道,所以晒得黝黑的,但出挑的五官仍旧叫人觉得他是有几分野性帅气的。 这一次被韩知意火眼金睛发现他这么一个人才,还是因韩知意帮人写招牌的时候,他在旁边提醒了韩知意的错处。 “见过周姑娘。”他嘴里说着流利的汉话,一面朝周梨行礼。 周梨只示意他坐下,问着他:“你可是晓得我叫你来作甚?” 这采桑是个开朗人,看了一旁的萝卜崽一眼,朗声笑道:“这我仁兄已经同我说了。我是个没有才能的人,唯独比别人多认识了几个字,如今能在周姑娘这里做事,是紫萝山鬼的庇佑,我十分愿意。” 这可比跟他爹在烈日灼灼下凿石头好多了,且月钱又丰润。 “那再好不过。”周梨当下只朝萝卜崽示意了一眼,萝卜崽便去拿了笔墨给他。 他一脸的愕然,“现在就要开工了么?” “算是吧。”周梨笑着,“我自来用人都是要写清算明,我既是要雇佣你,自不可能红口白牙一说就作数的,你既然是精通几处言语,自己便将契约写下来。” 那采桑顿时应下,拿笔蘸了笔尖,便开始写来。 他们既然是做这篆刻的,虽没有自己的笔迹,但是各种字体都十分擅长,且还写得优美。 就是有形没有魂。 不过即便是如此,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 待写完了,周梨那里印了自己的章子,便是得了他这个翻译。 也是巧,正是将这契约写完,便听得外头的小一来传话,说那奇兰镇古抜寨的次仁寨主过来了。 次仁今年四十多岁,他们奇兰镇那边的人相貌特征十分明显,尤其是脸颊上那两团高原红。 周梨此番找他来,正是为了石头的事情。 他们都擅长这一门手艺,祖上就靠这个吃饭的,所以没有出一点意外,他们成功和周梨签了合约,接下来那码头上所需要的石头,就由他们来开采。 这样一来,是极大给挈炆缓解了压力,他那边将一线峡通往县城的路修筑好,立马就能着手码头的事情了。 但次仁他们远在奇兰镇古抜,自然不可能从那边把石头运送过来,周梨这里还要给他们在城外就近的地方找合适开采石头的石山。 至于住处和三餐安排,周梨却不包含在合约中,因为给予的工钱已经极高了。 听次仁的意思,他们会组织寨子里的年轻小伙过来,直接在石山下搭个毛毡房,找几个寨子里闲赋的妇人过来煮饭便是。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周梨自然也就省了许多心。 后来这次仁又问起在县城中开设铺面之事,他们因是靠着跟石头打交道吃饭的,所以这一次来南广场那边摆摊,卖的除了一些雕凿出来的钵罐之外,还有许多卓玛大神的雕像,甚至是连那人首蛇身的紫罗山鬼也有。 因此他也打算在这城中直接给他们古抜寨子开个店铺,这样一来往后就不用露天摆摊。 除此之外,还可以贩卖些奇兰镇那边特有的药草。 周梨当即只回着:“这倒也是简单,铺面并不要钱,你在我这里作个登记,你们寨子我也不必亲自去考查,你的人品我是信了。” 次仁一听,心中欢喜,马上就起身同周梨行礼道谢:“卓玛大神一定会保佑诸位安康的。” 只不过又听周梨说道:“但是我的意思,也是要好生规划,总不可能叫大家随意想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那是不像话的,不然一间客栈旁边,忽然开了一间寿材木,这如何好?所以你当下在我这里即便是登记了,多半也要等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们再打发个人来抽签,抽中了哪一处,便是哪一处。” 不过因听次仁说也要卖药材,便建议他到时候抽两个铺面好,一个卖石料石器皿,一个则卖草药。 其实也不单只卖草药,草药如今在他们这里的分类,也算是食品一类。所以等那青稞种出来了,若是有多余的,还能一起卖些青稞食物。 次仁连连点头,以前倒是没有觉得要作什么规划,只是想着哪里有空位就摆在哪里。 但是如今南广场那边的摊位做了规划后,大家想买什么一目了然,清晰不已,再也不像是从前那般四处寻找。 是大大节约了购买者的时间。 对于他们这些卖家来说,一样也不用在那里枯等,更不必担心客人找不到他们的摊位。 他是个健谈的人,也和周梨说了好一阵子自己这一次来出摊的心德,最后高兴了,只朝他们的奇兰镇方向的卓玛雪山祈福,求卓玛雪山大神保佑,白大人他们一辈子都福寿安康! 萝卜崽将次仁送走后,却是发现已经是临近午时了,便来问周梨,“阿梨姐要不趁机去集市逛一逛,正好午饭也在那头解决了。” 周梨也正是这个意思,当初来这屛玉县,只带了这些个人,阿叶一向掌管着厨房,千珞朱嬛嬛跟着帮忙。 可如今她去摆摊了,她娘也跟着去,这县衙后院的琐事杂活,也的落到了千珞她们的身上。 所以午饭自然没有的。 当下便和萝卜崽说了一声,“去跟窕窕和十三娘说一声。” 萝卜崽只笑着:“哪里还用说?方才次仁寨主在这里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出门去了。”本来是要和周梨说一声,因见在待客,也就没过来打扰。 如此这般,周梨便和萝卜崽一起出了门。 至于六爻小一山药几个,早就已经去集上了。 小狮子虽说他自己是无用的,没有什么才能,但周梨今儿一出来,只见那街面上专门用来装垃圾的箩筐也都倒了个干净,并没有积累下来,像是她此前所担心的那样,满是苍蝇围绕。 这样干干净净,多清爽啊!时不时地还能闻到风里带来的各种花香味。“可是晓得他将这些垃圾粪便如此处理的?” 这事儿萝卜崽早便打听清楚了,“他在城门四方外面,都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专门置放这些污秽之物,等发酵后,就直接运送到田地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十分担心,“这么多,怕已经是臭气熏天。” “那倒没有,他每日都要叫人往上面盖上些土。”萝卜崽心想这土真好,能挡住臭味,又能种出粮食来给人填饱肚子。 这样周梨就放心了些,两人正往前走,只见千珞扛着好大一根山药跌跌撞撞走来,约莫是有那小二碗的碗口粗。 两人都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山药?”虽不说有那横梁一样大小,但却是两根扁担一般长,也不知是哪方人挖出来的,又是怎么靠着人工运送来的? 千珞也瞧见了他们,自己一个人扛着压根就不平衡,只忙喊着萝卜崽,“快来帮我,我们俩一人抬一头。” 萝卜崽自然是没有犹豫,连忙上前去。 等周梨走过去,才晓得是半月镇那边今儿送来的,这样大的山药可不好,阿叶作为美食狂热者,对于食材也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喜爱。 所以见到这样的极品山药,哪里能错过?当下就掏银子买了下来,只叫千珞帮忙给先送回去。 而半月镇那边,自然是坐船来,小独木舟运送这山药,而已差不多,还能直接到广场边上的清唛河。 只不过可想而知,这会儿清唛河那边已经堵了船吧? 萝卜崽跟着千珞回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往集市上去,果然见着和昨儿没两样,那些没空的了摊位上,如今又添了新的卖家。 她买了一份竹筒腊饭,又一份水果拼盘,便直接往清唛河边去。 果不其然,只见挈炆戴着斗笠,站得高高地在上头嗓子都要喊破了,但是河里的船只仍旧堵在一处,大家倒是听到他喊了,却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转,也是一个个干瞪眼。 反正挈炆在上面着急,河里的众人也在下面着急。 周梨见了,忍不住好笑,当下只将最后一块火龙果放入口中,将包裹水果颗粒的芭蕉叶子编的小篮子拆开,随后又在一头买了一块红色的面纱,塞给台下跟着挈炆一起喊的商连城,“你拿这个给他去,叫他左边该走的时候挥着绿色,让右边停下来,红色扬起的时候,右边走左边停。” 商连城昨儿没在一线峡,没能赶来,他们的盐小半天不到就给卖完了,得了消息今儿自己亲自过来看着鼎盛。 只不过还没逛得两圈,没想到就被挈炆拉了过来。 眼下得了周梨的话,一下反应过来,“这法子好。”说罢足下一跃,整个人飞鹰一般弹起,直接落在了挈炆旁边,与他耳语一阵子。 挈炆立即明白过来,但还是得扯着喉咙大喊,与大家说明自己手中绿芭蕉叶和红面纱的用途。 商连城也跳了下来,这会儿挈炆只举起那红色的面纱,左边的船只果然是听话地停了下来,又因要让右边的通过去,自不必哪个特意去安排,左边的船只也就自己统一靠到另外一面。 如此一来,那河面就腾出了一半来,供给右边的船只行驶。 后面的见此,一一是停在前面的船只后头。 如此一来,原本拥挤杂乱的河面,一下整齐了不少。 只不过船只源源不断,总不能叫右边的一直通行,于是挈炆也掐着时间,放下那红色的面纱,扬起绿色的芭蕉叶,又该左面的船只走了。 这一套规矩,虽是简单,但却一下解决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挈炆也换了个人上去专门指挥,自己下来。 见着周梨和商连城还在旁边的木瓜树下聊天,晓得是周梨出的主意,便过来朝她道谢,还说:“你这个法子好用,等着城中的路修建好了,马车多起来,在十字路口,我少不得是要安排一两个人轮着挥旗子。” “你何必这样麻烦,倒是找陈慕帮忙做个机关,设置好时间不就好了。”周梨有些鄙视他,甚至是有些怀疑,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太累了,导致这脑子的反应总是慢了半拍。 挈炆果然一脸受教了。 几人说会儿话,周梨也走了。她借着吃午饭这功夫,来集市上已经好一阵子了,下午还约了人,可不敢叫人家久等了。 然后还没从南广场走到街上去,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头喊,一回头竟然是奇寨老。 “周姑娘,这是巧了,我正要去衙门里找你,方才听说奇兰镇那边古抜寨已经登记了铺面,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二。”奇寨老到底是有些年纪了,从人群里挤出来,已经是满头的汗水,斗笠歪歪斜斜地挂着。 “你们仍旧是要卖棕糖么?”周梨问。 当初他们就在术木寨外面的河边扎营,河对面除了大片的芦苇之外,还有数不尽的棕榈树,大个大个的棕榈果子就这样挂在树上。 “是呢!除了这棕糖,还有的别的。”于是笑着说道:“我方才遇到小白大人一回,他说以后南眉河上会有船只去南海,我想着我们守着满河的鱼虾泛滥,倒不如做成腊鱼河虾干,到时候也走这南眉河,送出去换银子,没准就有人喜欢这个味道呢!这样多多少少能赚几个银子,叫我们将寨子好好重新修一修。” 他虽是年纪大,但性子爽朗,如今棕糖大卖,好几个寨子都朝他们下了订单,所以红光满面,颇有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拥有着和他年纪不符合的精神面貌。 周梨也不得不赞一回奇寨老的思想先进,不但已经和其他寨子订了棕糖的单子,还想着将他们寨子门口那条河里的鱼虾换钱。 85. 第 85 章 三合一 别说他这想法还挺好的,那术木寨旁边的河流,长年累月都在充裕的阳光照耀下,使得河面的藻类十分丰富,那河虾本就肉质鲜美细嫩,如今吃了这些藻类,那肉质里更是带着几分别处河虾没有的鲜甜。 所以周梨也十分喜欢,虽说比起南眉河那边的白脚虾个头是小了许多,但也有着它特有的风味。 “那感情好。”周梨心想若是个个寨子都有术木寨的这个想法,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创业,不要样样都等着衙门这边的安排,那不晓得要同衙门省了多少事。 周梨甚至在心里想,他们这样积极努力一起投入这大建设之中,到时候少不得是要给他们一些奖励,以此激励大家的积极性。 当下只同他一起说这话,二人同衙门里走去。 半道遇着那萝卜崽跟千珞送了山药,这会正要回集市上吃饭,便朝他喊道:“见了采桑,叫他赶紧回衙门找我。” 萝卜崽看着奇寨老和周梨在一起,便晓得是为了什么。只连忙应着:“好嘞,不会叫姑娘多等。” 不过术木寨其实都是汉人,只是他们已经被南眉河那边的山民同化罢了。真有要合作,签写契约,也不必用南眉河山民的文字啊? 但萝卜崽也没有多想,只到了集市匆匆买了些吃的,一边吃一边去找采桑。 而周梨这头和奇寨老回了衙门,只与他做了登记,又说起他们寨子周边。 “我们村子附近的田地,自然是比不得别处的,但是早前没闹强盗的时候,我们也是有许多果园,这些年虽说没有用心打理,不过叫强盗们每逢逼着往这衙门里送果子,多少是收拾了些出来。”不过如今生活有了盼头,所以他这一次出门时,只叮嘱寨子里的人,可赶紧将各家的果园都好生打理。 那该锄草的锄草,剪枝的剪枝,不挂果的老树直接砍掉,换上新苗。 反正他是样样安排好了,只等着回去,见着那些果园,都是焕然一新。 周梨是十分赞同的,“这样也好,总不能见着人人种田,你也跟着去跟风,还是自己的地儿合适出什么,专攻一样好。更何况你们那边的芒果最好,别的果子也不差。你既然已经知道南眉河以后的河运线会开通,我也同你透个底,到时候这些果子,我是要想办法运送出去的,总没有在地里坏掉的。” 即便是不善保存的,榨汁或是做成干果,这都使得。 只是如今那果汁榨出来了,还不知道如何保存新鲜罢了。但这个事情不着急,再不行还能做成果干。反正一步一个脚印来,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奇寨老听得周梨这些话,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鼎盛面貌一般,只笑得开怀,“真真是紫萝山鬼保佑,叫你们降临来我们这屛玉县,往后老百姓们有的好日子过了,后代子孙们,也不必如我们一般艰难熬日子。” 这话却是叫周梨有些愧疚,如今她也就是画了几张大饼出来,眼下成绩也不过是些水田罢了。 不过经济从萧条到恢复,如此顺利,不管是周梨还是各镇子寨子的老百姓们,都看到了希望。 也是这般,如今一个个的心态都十分积极向上,个个都盼着屛玉县快些好起来,他们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从前虽是饿不死,但还是过得不顺畅,不说别的,便是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短缺,也叫他们这生活寡淡无味。 所谓人生在世,只求这吃喝二字了。 所以也是如此,现在各寨子之间门白亦初和周梨的大力支持他们交易,互换物品。可不像是当初那些该死的强盗一样,生怕大家联合起来,严禁着村寨之间门有来往。 换不了物品就算了,甚至连远嫁的女儿都不能回去看父母双亲,不然叫他们发现了,便要给绑了到县里给砍头。 如此的鲜明对比之下,可见奇寨老对于这个新衙门的到来,是何等的高兴了。 奇寨老本来还要多聊一会的,不过周梨这边有了客人,便先告辞去了。 来人是南眉河那边的几个村寨,虽是寨老没有亲自来,但都是几个能说话管事的。他们擅长酿酒,且还有一个用果子酿醋的。 正好采桑也来了,周梨便同他们这里签了合约。 只不过不管是酿酒还是醋,都需要他们本地的果子或是水源,所以他们那边成品出来,再运送到这县城里售卖。 但因他们日子本也不是十分富裕,所以这酿酒坊和酿醋坊的建造,都要周梨这里投钱,他们那边就出人工。 所以接下来,周梨极有可能是亲自过去一趟,然后再安排个可信之人在那头做个管事,到时候那边遇到什么事情,也不必叫各寨子的人专门越过这山山水水,来县城里找自己商议拿主意。 这头将合约签了,后来又是其他几个寨子的人,还有久茂县的。 他们有象群,如今正是短缺那些个骡子马匹运输,所以他们正象群是能起大作用的。 此事一直忙到天黑,但周梨今儿却并不觉得疲惫,只因这些人都是爽朗性子,只要大事上周梨不叫他们吃亏,那小问题上他们压根就不在乎。 也是如此才一件件都谈得如此顺利。 接下来几日,周梨也几乎将分之一的屛玉县寨子的人见了个遍,合约便写了个六十多份有余。 这会儿集市上虽已经不如前几日那样热闹,但也如同他们所预想的那般,没有彻底散去,真正的街市,已经形成了。 莫元夕却是有些忧心地看着周梨同各个寨子们签下的合约,如此厚厚一踏,只一份一份看都累人,真要实行起来,可想而知到底是如何艰难了。 不过她忧心的同时,也是满怀的期待,只挑了一些出来,“先就着这些最好办的运行起来,怎样?” 周梨也是这样想的,从易入手。 而她这里,这几天中,各处的人登记了铺面也是若干,景家村那边除了申请铺面之外,还申请了在城外的空地上修建一处竹篾坊,到时候就在那边处理竹子,编织各样工艺品或是家具,不用每次都将竹子运送到他们景家街去。 这样想的是极好的,省得如今那景家街到处都是竹竿和竹子成品,脚都下不去。 和白亦初那边商议了一回,确认景家村的人相中的场地不会影响到他后期的计划和发展,也就批了下来。 但这和城里的铺子不一样,白给他们,而是租。 不过租金并不贵,她又趁机将这定好的税赋标准贴了出去。 除了小商小铺每年缴税一次,收益的百分之零点几之外,这些大工坊便会高一些。 不过这比起外面那些没写出来的杂七杂八的税赋,算得个什么?因此也是没人反对。 金商馆的事情她一手抓紧,那神农属之事也不敢怠慢。 除了早前继续恢复这些水田之外,如今也开始恢复果园旱地等。且她也运用着自己前世看的那些农科小妙招,合理种植田地。 比如现在的发展,那农药自然是比不得自己那个世界的,此处物产丰富,可不单是水果,那蛇虫鼠蚁也一样不少。 所以水田里虫子,也要想办法解决。 她的意思是,往里放甲鱼,甲鱼跟水稻同养在一池。 那甲鱼能吃水田里的害虫,有效地保护着稻谷的根须不被虫子啃噬破坏,且它们在泥水里钻来钻去的,还能给稻谷松土。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就是唯一有一样不好,此处一年能种季,但这甲鱼却不是几个月就能长成的。 反正有优点也有缺点。 优点此处温度高,甲鱼不会有冬眠期,这样一来,一年几乎都在长,不似外面那般还要冬眠几个月。 但缺点是,五六月到月左右,这段时间门气温已经超过了甲鱼所能承受的范围。 因此这一段时间门,这些甲鱼得换塘养,不能再继续待在城外的水田里,得往靠着奇兰镇方向养。 是麻烦了些,但是经过大家的商议,觉得这样好过遭受虫害。 她开头提了这个意,也有不少人都主动献出自己种地多年总结出来的各种妙招。 周梨立即喊了朱嬛嬛过来,提笔一一给写下来,准备一一实验过后,编成一本农业百科。 这一听就是一件大事项,远比朱嬛嬛绣花或是给阿叶打杂做饭有意义多了。指不定往后上头还能留下自己的名字来,所以那女红一事,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兴趣。 这个编纂才是她的平生第一大事业! 阿叶这些天已经没有再摆摊了,早前是为了占人头,好叫这摊位热闹些,后来的确是她的手艺不错,得大家的喜爱,所以迟迟舍不得收了摊位。 但如今见着朱嬛嬛做起了正事,她自然也不能一直盯着这一点,于是跑来找周梨,“嬛嬛能替大家编写这些,那我这美食一块,是不是也可以呢?咱们这屛玉县虽只是个县城,但地大物博,老百姓们又不单一,那食物上更是变化万千,一样的鱼也能做出多种口味。” 周梨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笑道:“这是一件极其苦的差事,既然是要记下来,那就是要供给大家或是后世子孙们瞧的,一点差错是出不得,你如果一定要做,那可能得亲自去各地,而非在这城里听人说。” 便是朱嬛嬛收集来的那些关于农业种植水产饲养的各种妙招,都要先经过实验以后,才能真正的写下来编纂。 因此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做这件事情了,毕竟许多问题都需要用时间门来实践证明。 这的确是阿叶没有想到的,她如果真要继续坚持做,那就意味着她要将她娘扔在这县城里,毕竟去外面四处奔波,并不合适将她娘给带着。 所以她还是决定在考虑考虑。 白亦初早前就和周梨提过那做试验田,改良稻种之事,如今随着城外的水田恢复亩数越来越多,他也将小苍山下面的水田征用,加之旁边又有果园河流。 然后交给了韩知意带来的那卢晋安。 这卢晋安也非什么路人甲,他父亲祖父,原来都是户部官员,管的也刚好是粮食这一块。 国库的粮仓,不管是哪位皇帝在位时,都是没满过的。所以卢家是将如何把这国库粮仓填满为毕生事业。 也是因为有着这一么一颗纯粹的心,当初他们卢家也义务反驳地接受了贞元公的许多建议。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实验,就因为帝王的嫉妒之心,而惨遭横祸。 这卢晋安,便也是被流放到了别处,前两年才被杜仪给找到,后来便留在了韩家,在药圃里帮忙。 他是有些本事的,原本难以养活的药材,经他的几次栽培,也是适应了当地的土质和气候,都茁壮成长起来。 按理这么一号人物,该是将神农属交给他来管理才是,可偏他和那公孙溶一般,是个十足的社恐。 所以叫他管理神农属,到底是有些难。 因此才是周梨主管。 卢晋安对于周梨提出的农作物套种和鱼虾养在稻田防虫防害,也是十分有兴趣的。 其实在这本地,那南眉河边上,那些山民们就喜欢在稻田里养鱼。 所以这算是成功先例了。 不过如今周梨提倡养甲鱼等等,却是没有人这样做过,因此都要一一在小苍山下面的试验田里,由这卢晋安来带人做实验。 除此之外,还有朱嬛嬛从大家口中所得来的各种妙招,也都纷纷等着在小苍山下面做实验呢! 但周梨自己也忙,不能每一件事情都亲自同这卢晋安打招呼,如此一来,那朱嬛嬛便代替了她,每日骑着一头小毛驴,奔波与城中和小苍山之间门。 不过是得了几日,她人就晒黑了不少,但却是每日都干劲十足的。 转眼便到了五月初,大家已经忙得忘记了原本的许多传统节日了。 主要也是因为忙顾不上。 毕竟这人手本来就短缺,不管是杂工或是管事,皆是如此。 好在这日,忽然得了好消息。 信是南眉河那边传来的,说是萧十策他们已经来了。原本是乘着那些强盗的小破船去,如今归来竟是艘大船,且船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货物。 周梨听得这话,当晚是兴奋得觉都睡不着。 只连夜就和白亦初一起安排小船只,顺着清唛河去往南眉河,将那些物资或是人一一运送来城里。 那大船自不必多说,萧十策和公孙溶哪里有钱么?更不要说甲字军一队二队的卫大午和余江海了。 所以可想而知,顾少凌也来了。 小船如同鱼群一般,当夜就顺着水流,往南眉河方向去。 可即便如此,这宽广之地,少不得也是要五天的功夫。 因此这段时间门里,周梨也是心急如焚地等着。 只觉得这时间门是万分的难熬啊。 如此端午也没顾得上过,那日早上起来,吃了个粽子,叫她姐姐往身上挂了个五彩的辟邪香包,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这段时间门,景家街那边的订单终于是排到了她,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床铺。不过因衙门本来就不大,如今办公的地方都不够,所以她和白亦初挈炆他们,全都和在芦州一样,都回了周家这头来。 他们回来了,为了能有一口热饭菜吃,元氏和金桂兰苏娘子这一阵子,也不去下田了,每日就在家中打扫院落或是浆洗衣裳等。 但这最主要的,还是给他们煮饭。 而经过几天的考虑,阿叶到底是决定了,将此前那想法落实,哪怕是未来艰苦。 苏娘子倒是十分愿意的,她也从来不是那传统守旧的,所以即便知道女儿如果要记录完善各处的美食方子,会到处奔走风吹雨打,也大力支持。 转眼又得了天,周梨骑马从小苍山回来,还没到衙门就叫萝卜崽手舞足蹈兴奋地拦住,“来了来了!” 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是去往南眉河的小船回来了,只赶紧掉转头直接去往南广场。 南广场上虽还有不少摊位,但这靠着河边的位置,已经腾空了出来,无数艘小船就整齐地排在河边,广场上已经堆放了不少粮食物资,以及站着些熟悉面孔。 看到顾少凌周梨一点都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玉笙烟。 “你怎在这里?”她惊呼出声。 那玉笙烟才来,一时也没看到那装束简单,头发如同南眉河那边山民一般挽起来的周梨,更何况周梨手里还撑着一把没来得及收的遮阳伞。 所以她听得周梨的声音,只四处寻,最后才发现周梨撑着一柄杏色伞就站在自己旁边。 “阿梨。”玉笙烟也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只兴奋地扔掉手里的伞,抓起周梨上下打量,只觉得周梨瘦了黑了,“早前顾少凌和我说这里艰难,我是断然没有想到,不过这一路走来,我听得此处的老百姓们一个个都在赞扬你们,我便晓得在这里吃个什么苦,怕也是甘之如饴的。” 周梨的确是黑了不少,毕竟每日都在外面奔波,不能时时刻刻都戴着斗笠或是撑着伞。 不过并不影响身体的健康,也没有变丑,自然是能接受的,就是有些粗糙罢了。但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情,等过一阵子一切都上了正轨,便没有这样忙碌,那时候她也要跟莫元夕一般,每日换一套新衣裳,趁着自己好年华,怎么美丽怎么来。 然她还没顾得上回玉笙烟的话,就听得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这声音与玉笙烟那咋咋呼呼刚好是截然相反。 周梨只抬眼望过去,却见一身着素白衣裳的女子轻移莲步而来,纤细白皙的手指挑起斗笠上垂下来的面纱,那张和她声音一样温柔的面容就出现在了周梨的眼前,另外一只手抱着一大抱睡莲。 如果早前看到玉笙烟,她还能理解。那玉笙烟虽说和顾少凌各自都见不得对方,哪怕是遇着了也要吵打一回,但两人终究是拜了堂,本又是幼时的娃娃亲,如果不是一方坚定果断地要和离,他俩几乎这一辈子是绑在一起了的。 所以夫唱妇随,在这里看到玉笙烟,还能理解。 可见着这雅夫人石云雅,又是怎么个说法? 也不知是不是她那疑惑的表情太过于明显,有个陌生粗哑,却又好像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说:“是我要来这里的,省得上京那些女人们总在背后嚼舌根,惹我嫂嫂不高兴。” 周梨这才发现,石云雅身边除了她的嬷嬷之外,还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一身火烧云红的劲装,头发高束,额头上戴着红色抹额,他目光如炬,但脸上还带着些对于上京的不满和怒火。 这里一下就猜出来了,这是石云雅的小叔子,上官飞隽。 长安侯死了后,他这个弟弟因是年少,帝王家并未让他直接继承兄长的爵位,只立了他做个世子。 虽说是成年后,爵位自然是他的,但是多年后的事情,哪个晓得呢?因此他们这长安侯府在上京里根本就不起眼,唯一叫人关注的,也是石云雅这个被庶妹所害,误嫁到长安侯府的年轻寡妇与公孙曜的那些旧情罢了。 “上官世子好。”周梨简单打了招呼,见这边人来人往的,大家还要往船上卸货下来,便领着他们到了广场边上的一处摆着小桌椅的摊位前坐下。 这是半月镇山民的摊位,她只要了几样估摸大家都能接受的口味,等那用石磨盘新鲜压榨出来的果汁送上,她才问起玉笙烟和石云雅,“此番你们来是长住的么?上京那边,又是作何安排的?” 石云雅知道她担忧什么,只温柔耐心地解释着:“飞隽不愿意待在上京,阿溶又说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你二表哥那边便帮我们做了安排,只说我携了飞隽去往山庙里替他兄长祈福年。” 她说到这里,眼里闪过几丝失望之色,“皇城那边,早就想着法子,如何将长安侯府的爵位收回去。早前都在看着我,指望我这里出点什么岔子,只是我每日都在府上闭门不出,你二表哥又在芦州。” 所以从她身上没有寻到破绽。 因此这一次她说要带着上官飞隽去山庙里,皇城那头巴不得呢!只确认了他们果然进了山庙,这才放心。 这样一来,上官飞隽是真的远离了这上京的圈子,在山庙里待了年出来,不管文武上,他都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 只不过石云雅将这话道给周梨,显然是没有将周梨做外人来看了。 周梨有些能理解她,毕竟白亦初不就是因为太过于出众了,才被打发到这边陲之地来的么。 如果白亦初不是霍轻舟的儿子,真的只是周家的一个小赘婿,可能他是前途无量,能让李晟安心重用的。 至于玉笙烟来此,果然真是为了顾少凌,但却不是她的意思,是她爹非得要叫她到儋州去的。 不过她是一点不想留在儋州,尤其是晓得顾少凌家里有七大姑八大姨,十几二十个堂姐妹表姐妹的,吓得她瑟瑟发抖。 连在外多年归家的顾少凌都遭不住,更不要说是她了。 所以一听顾少凌要来这边,她是想都没想就跟来了。眼下想起在儋州的那几天,只还忍不住瑟瑟发抖。“你是不知道,但凡你出现在她们的眼里,这接下来的话题,绝对都是围绕着你,除非有新媳妇嫁进来或是来了新女婿,但这短时间门里可能么?你说若是她们说话过份就算了,我还能反驳一二,或是打一架,可她们一个个说话都给雅姐姐一样,温柔得要命,待我又好,我连声音大了些都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周梨反应过来,原来是真正的温柔乡,也是忍不住笑起来,“你不必多说了,这等美人恩的确是没福气消受,我单想一想,也害怕极了。”如今只庆幸公孙府里只有四个侄儿。 那上官飞隽到底是个男娃儿,如何跟她们几个女人能坐在一处聊天?因此喝了那果汁,吃了两份白脚虾饭,便跑去码头上帮忙了。 他和他已故的兄长一般,都是白亦初父亲霍轻舟的忠实崇拜者,哪怕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霍轻舟本人。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于霍轻舟的喜欢,所以此刻看到河边的白亦初,只尾随在他身后。 大家虽不知道他嘴巴不停地在和白亦初说什么?但白亦初又正忙着,和大家说话安排示意,还要时不时地腾空出来回他,明显是有些顾不上来了。 他却似乎没有意识到,继续尾巴一样跟在白亦初后面,好几次还挡了运货的路。 看得玉笙烟直皱眉头,朝石云雅说道:“雅姐姐,你看这孩子,人家忙着呢!也就是白状元耐心好,叫我的话一脚踹进河里去。” “小孩子好奇心重,又是新环境,问题多是正常的。”周梨笑着说道。 石云雅却是忙将上官飞隽喊来,满脸的歉意:“他在府里的时候闷坏了,难道见他这样开始,反而叫我疏忽了他耽误大家的正经事。” 上官飞隽被石云雅喊了过来,到底是有些不情愿地坐下,“我还好些问题没问呢?” “那你也要分时机。”石云雅温柔地说着,有些歉意地看朝周梨,“他就是因太高兴了。” 周梨看着目光和心思都还在河边的上官飞隽,心中却已是有了想法,当下只问着上官飞隽:“你如今什么想法?既然是要和你嫂嫂在这里长住下来,可是此处的书院便是快,也是要年底才能落实,你这段时间门有打算么?”总不能每日到处闲逛吧? 上官飞隽并不是爱读书的人,听着没有书院心中比谁都欢喜呢!眼睛也是一时亮了。加上这一路上虽是看着孩童们不少,但大家不是下河摘莲,上树打果子薅茉莉串花,看着都忙。 但他觉得挺好玩的,简直就是他向往中的生活。 又晓得周梨和白亦初的关系,在船上的时候就从萧十策他们的言语中听出来,这屛玉县虽县令是白亦初,但大家一点都不介意周梨这个姑娘家跟着张罗这衙门中诸事,甚至默认了她就是二把手。 更没有人说什么牝鸡司晨的鬼话。 所以也晓得周梨的权力之大,便趁机讨好道:“阿梨姐姐,你可以给我分派些差事么?” 只不过这话才说出口,就叫石云雅那温柔的秀眉微微皱起来,不悦地责斥着:“飞隽,不可胡来。”一面有些担心地看朝周梨,生怕给周梨添了麻烦。 却见周梨笑眯眯的,一点没有因为这上官飞隽的话为难,反而爽朗地答应道:“好啊,不过你可擅长什么?如今这衙门里设了十二属,正是缺人之际,我家里的小侄儿不到十岁,也是每日跟着甲字军的老爹们奔波到城外送饭,你已是十二岁的年纪,想来能做的更多才是。” 上官飞隽本来就是试探的,却没想到真的能成。当下就控制不住激动地朝周梨走来,目光热切地看着她,“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不叫自己闲着。 在上京的时候,整日都在府里困着,实在无聊了。 “可是能吃苦?”周梨问。 石云雅却是有些着急,几次要开口,生怕这上官飞隽捣乱,但被玉笙烟给按住了。 上官飞隽压根没管他嫂子,听到周梨问,顿时挺直了腰板,“叫我整日去搬石头,我都能做。”他们在南眉河边上下船的时候,看到那边有探花郎领着些脸颊红坨坨的精装男子在搬石头。 “那倒不必,你还是个孩子正在长身体,这样的重活不用你来。要不你去小苍山如何?”周梨想,眼下这苦力倒是不缺,最缺的其实就是识字的人。 那小苍山下面虽有卢晋安,还有朱嬛嬛,可要记录的农作物实在太多了,他两个如何忙得过来? 自己虽然把也小一打发了过去,但远远不够。 “小苍山是做什么的?”上官飞隽一脸疑惑。 周梨只简单解释着:“十二属之一的神农属,顾名思义,一切与农耕养殖有关的事,而小苍山下面则是试验田和果园,在那边要能爬树下田,不畏烈日,有时候兴许为了看着一株小苗破土,得在旁边待上一二个时辰,你若是能做,我明日便叫人领你过去。” 上官飞隽满脑子都是下田爬树,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的,只忙点着头道:“好好,我能做,明日便叫人领我过去,保管不叫阿梨姐你失望的。” 说着,只兴奋地到广场上跳起来。 石云雅见他这副样子,却是十分担心,“阿梨,他真能做么?别到时候耽误了大家不好。” “雅姐姐你不必担心,他如何不能做?何况你将他拘在身边,他自己也无趣,倒不如叫他去小苍山那边,能干多少活咱不知晓,但最起码是能学到些知识的。”但多少是能做些贡献的吧?她看人虽是顽皮了些,但环境很重要,到时候如果身边人人都在埋头苦干,他要脸也不会自己一个人玩乐的。 何况这个年纪的孩子,胜负欲正强着呢!所以偷懒的机率应该不高。 玉笙烟也在一旁劝着,一面也是欲欲跃试地看朝周梨,“阿梨,那我能做点什么呢?”她一看周梨身边一个丫鬟都没跟着,便晓得都有事情在身上了。 她也不能闲着啊。在外面的时候,女子做什么总是叫人质疑,可是此处多是女人当家做主,她觉得有这样的机会,自己也不能错过。 “你啊,暂时先看看。”周梨肯定不会叫她闲下来的,一面看朝河边,“我还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去南海都有什么收获,又带了多少人回来呢!” 方听得玉笙烟同她仔细说起来,“顾家那边,还是顾羧叔侄跟着,另外有百多号水手。我们从上京来,因怕节外生枝,也不敢带人,早晓得这里这样缺人,我早就在牙行里给你买百八十个回来。”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两百多人,她看着还有些读书人,听说是周梨表哥找来的。 说到这里,不禁好奇地看朝周梨,“阿梨,你表哥又是个什么人物?我瞧他找来的那些人,都非凡俗之辈。” 这叫周梨如何说?难道直接告知她自己的表哥是贞元公的遗孤么?所以只打着马虎眼笑道:“往后你便晓得了,我如今一言半语也说不清楚。” 好在玉笙烟不是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多问了。又说那柳相惜倒是带了不少人,不过要晚他们七八天才能到。 说起柳相惜,她又是忍不住一波好奇,“真没瞧出来,他竟然出手那样阔绰,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直接管顾少凌家里买了两大艘船,还带了好些人。” 澹台家不缺钱……出手阔绰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不过周梨也从玉笙烟这话里听了出来,她并不知晓柳相惜的真实身份。 只又问了她二人一些上京之事,便喊人给他们这些人安排住所。 其实这住所倒不难,挨着在空院子里住下来就是了。可问题是没有床铺家具,来此处之人,都得先睡一阵子的吊床。 周梨也是先与她们提醒了一声。 玉笙烟还好,甚至满脸的期待,还问周梨睡在吊床上,头晕不晕等?就是石云雅有些担心,生怕自己半夜从吊床上掉下来? 而这几大艘船只来了,总不能空荡荡地回南海去。 周梨和她二人说了会儿话,也是匆忙别了。 那上官飞隽见白亦初那边自己实在是插不进去,就尾随在周梨身后,只说要长见识。 他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数不尽的精力!周梨也没多管,只任由他跟着。 先去了衙门边上,忙叫采桑纸笔,写了告示,近期内大量收购各种亦存放的水果,仍旧是为了方便大家,方言语一起写。 随后贴到了衙门外面的告示栏,只叫人吹响了专门提示大家,告示栏出新的号角。 这号角声音一传开,果然不多时就引来了不少人停驻在前面。 那上官飞隽只觉得新奇无比,一来觉得这号角声音提醒大家来看告示栏的行为十分新鲜,又觉得那上面的两种山民文字歪歪斜斜的,犹如蝌蚪一般,一时竟是有些佩服起那采桑,怎么能写出来的? 他整个人都不像是上京来的贵族,反而更像是那山窝窝里出来见世面的傻孩子,整整一天那表情几乎都如同夸张的表情包一般。 时不时地又忽然瞪大了眼睛,叫周梨是真担心他那眼珠子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86. 第 86 章 三合一 人都常说,没有个目的便开始行路,少不得是要走岔道弯路,一辈子难出头的。这做经商做生意也是如此。 所以周梨并非是贸然在没有了解外面市场的情况下就大量收购起水果来。 因刚才回衙门时候,得了和顾十一那边说了几句话,他是顾家的老人了,虽说没有去管这生意上的事情,但终究是耳目濡染,哪里会不知道一些消息呢? 所以听他说如今江南那清明后就遭了两回冰雹,满树的果子都被砸落了不少,即便是有那顽强留下来的,往后卖相都不会好。 如此一来,江南今年对于水果自然是供不应求。又说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树也是一样的,即便这屛玉县和儋州都是属于这样的环境气候,有些水果也是大同小异。 也就出在这个异上。 除了味道的不同之外,熟的时间也是相差了不少。也是这样,周梨这收购水果让顾家的三艘大船返航时候运送过去,自然是不怕砸手里。 当然,主要也是现在的屛玉县,牛肉干或是腊鱼虾干等等,那都是拿不出来的,药材又仅够自用,所以只有这水果是现成又无限的。 这衙门金商馆要收购水果的告示一贴出来,不多会儿消息就传开了。 便是奇兰镇那边,也忙着去挖雪莲果。 他们那雪莲果非彼雪莲,而是生长在泥土里,有些像是红薯一般模样的茎块果实。 特殊的气候环境,造就了他们那边水果的短缺,所以这一桩生意上,他们并不占便宜,赚不了几个铜板来。 不过其实周梨这收购的价格本来也不算高,因为这是第一次朝外出售水果,市场虽有,但能卖到什么价格,到那边还能有多少好果子,周梨都暂时不清楚。 所以除去这要朝景家村快速订购一批箩筐的成本之外,还有这找顾家运送的费用,总不能因为顾少凌的缘故,就使劲薅人羊毛。 这一点,大家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周梨让采桑清晰明了地写在了告示里。更何况这些果子,周梨不买,绝大部分其实是烂在树上的,大家反正也吃不完。 如今多少能换几个钱,众人还是乐意的。 尤其是听闻这一次三艘大船带来了不少稀奇的物资,不管是大人小孩都等着买。他们虽是最近在集上赚了不少银子,但实在是害怕这银子一花完就没了,因此如今只想另外赚,这些银子就做压箱底看荷包用的。 周梨将上官飞隽带着忙到了天黑,直至石云雅那边打发了亲近的嬷嬷来找他晚饭,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临走时只朝周梨再三提醒:“阿梨姐,你可不要反悔,明天一定要叫人来喊我。” 周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晚饭都还没顾得上吃,以至于这尾巴一般跟在她身后的上官飞隽也饿着肚子。 “晓得了,你且回去,好生听你嫂子的话。”周梨头都没抬,一双美眸只飞快地扫视着下面送来的账本。 上官飞隽晓得她也实在是忙,毕竟这一个下午是亲眼目睹了,倒也不介意,一面跟着石云雅的嬷嬷回去,一面继续扯着嗓子叮嘱。 待他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采桑那里已经回家休息去了,就莫元夕和萝卜崽在这里,外头传来白亦初他们的声音,听得周梨这里还没顾得上吃晚饭,白亦初白撩起袍裾进来,朝莫元夕和萝卜崽道:“你俩先回去吃饭吧。” 又伸手将周梨那账本强行给收起来,“你也是,天大的事情还能大得过吃饭?”说罢拉着她,一面要将灯盏给吹了。 周梨才不情愿地将眼神从账本上抬起,面带着几分愠怒,但并非是对白亦初,而是对以前那伙强盗:“这些天杀的,这些年屛玉县老百姓手里的现银几乎都在他们手里,到底是给藏到了哪里去?” 因听得挈炆顾少凌他们都在外头,又问:“既然将那另外一伙强盗都找到了,那这钱财呢?”即便是能追回来一部份也好啊。 “说来只怕你不信,这些强盗本事不大,心却是比天还高,从这里搜刮来的好处,顺着南眉河也没到南海,只从一条小分流就直接上了海去,是打算在那边的一处岛上称王建业的,奈何头两年叫海上一伙颇有名气的海盗遇着,什么都没给他们剩下。” 终究是不义之财,他们也是护不住的。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做正经事,其实绝大部分用在他们去修南眉河的河道了。 他们来时就几番坎坷,绝大部分人都折在了河里,所以后来是在河上花了大功夫,将这河道彻底打通。 也是如此,这两年来这些强盗才开始才外面贩卖奇兰镇那边抢来的牲畜,杀了取皮毛到走南海路线出去卖。 “报应!”听着是解气,可是银子没追回来,周梨还是有些惋惜。一起同白亦初出了这屋子,外面是清风明月,银色月光淌满了一地,只见顾少凌挈炆小狮子不知道在说什么,人人脸上神色都万分精彩。 而萧十策余江海等人,则蹲在一旁的石阶上,也不晓得在聊个什么。 他们见了周梨和白亦初出来,都起身齐齐走过来,各自打了招呼。 只听萧十策说道:“我已经通知了小商和韩兄。” 挈炆那边也说道:“陈兄那里,说是没得空,咱们商量什么,他都同意,回头叫个人告诉他便是。”陈慕那满脑子都是钻研他的机关术,自然是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更何况他也想早些做出好成绩来,也不用日夜担心着叫周梨被他连累了。反正如今他家那头还不知道他在这屛玉县,更不晓得当初是周梨暗中帮忙,叫他偷偷跑到东海去。 而陈慕没有来,也是周梨意料中的,“那卢大哥?” “他也不来,说到时候听你的安排就是。”卫大午回着周梨。 那卢晋安在神农属,周梨是他的管事,他说听周梨的安排,倒也没错。 白亦初听着商连城也还没来,便催促着周梨,“你先去吃饭,我们到花厅等你们。”原本给周梨带了些吃的,但见着既然大家人没来齐,周梨回去吃饭也来得及。 周梨忙应了,只急忙到隔壁家里吃饭,刚好赶上莫元夕和萝卜崽才狼吞虎咽完,各自去洗漱。 元氏在一头心疼不已,又是给夹菜又是给添饭递汤,“都怨咱这里帮不上忙,不然的话哪里叫你们几个这样劳累,阿初那孩子可是吃过了?” “听说在集上吃过了,不必管他。”周梨满嘴的饭菜,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 叫元氏生怕她被噎着,忙又说:“慢些,别急。”因实在难得遇着周梨,便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说道:“过几日你姐姐生日,这生日咱做虚不做实,今年她也是而立之年了,你们若是得空,还是早些回来,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周梨的印象里,她姐姐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忽然听得元氏说已经是三十,心下也有些恍惚,忍不住感慨道:“没曾想,已经是过了这许多年。” “瞧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都成了大姑娘,难道你姐姐还能一直二十出头么?”元氏听得她的话,忍不住好笑起来。 周梨除了感慨她姐姐周秀珠已经是三十的年纪,更是惊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居然已经快要将近十个年头了。不过想来也难怪了,风风雨雨的都经历了这许多。 见着元氏还殷切地盼着,便朝她承诺道:“好,便是千万事情,那日也要早些回来同姐姐过生日。”一头也开始思索起来送什么礼物好些。 这些年来,家里算是宽裕,首饰头面衣物,周秀珠都是不少了的,所以周梨还真有些发愁。 一顿饭的功夫明显是不够她思考的,吃完了要赶紧去隔壁衙门,元氏只追在她后面一直送到门口,后来又不放心,只叫了殷十三娘跟过去。 殷十三娘如今没再像是从前那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梨,所以也分管了些事情来做。 但大事上她这个人真是不在行,能做的也就是送信跑腿一类,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废了,白活了这几十年,实在不如周梨他们这些不到二十的年轻人。 因此并不算太累,听得元氏的话,也忙跟了过去。 衙门还没来得及修葺,这短时间里应该是顾不上的,那正厅里,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加上因为是夜里,院子里有月光又凉爽。 所以都将长凳给搬了出来,三三两两坐在上面,或是直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周梨来时,见着门口拴着的几匹马,便晓得商连城他们来了。 果然这一进来,见着除了商连城等人,还有不少镇子下面的寨主们。 镇子上并无管事,因为那些强盗□□的缘故,不许叫他们相互来往,所以那镇子也早不存在了,倒是分裂出几个村寨来。 反而是寨子里,这些年大家各自逐渐自己主事,倒是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完善的管理系统。 所以这短时间里,白亦初这里也腾不出人手,镇子上就暂时没有打发人去。 也是如此,今儿的大会,也是把还在这县城里的寨主和村中管事们都请了过来。 一来是要与大家探讨这按照人头分田地之事,二来也是大家最在意的贸易经商。 反正两样都离不开周梨的神农属和金商馆。 分田制度是白亦初这些日子经过深思熟虑后制定出来的,在此前的人人均有田地的原计划上,又重新提出了几项。 但凡是本县城户籍之人,不管是男女或是老少,都有一份田地,至于是否有耕种能力,这个不在衙门的考虑范围之类。 反正田地给了他们,他们便是自己不种,可以租出给他人,但是原定的税赋一定要交。他们有了这份田地作为保障,孩童老人就算是无人管,也不会饿死。 再有就是老人去世后,田地收回,或是直接给他家中新生的直系血脉继承。嫁出去的分,娶进来的不分,就仍旧带着在娘家那一份。 如果女儿嫁得远,回娘家种地不方便,可与衙门这边提出申请,在她所嫁之地兑换一份同等面积的土地,但却不能自己挑选,可在公家无主的田地里抽一份同等面积。 这样的话,可以保证每一份田地都不会荒废着,且这每年在农业的税赋这一块,也相对稳定。 而田地也分别为水田旱地以及果园在列。 至于山,现在因图纸并不完善,衙门这边也没来得及派人去现场勘察测量面积,所以几乎都是每个寨子共有,山林中所得的收益皆有他们村中人按人头平分。 考虑到奇兰镇和南眉河两岸的特殊性,所以河流湖泊草原等,也是村寨共有。 而奇兰镇往后畜牧会单独设立税赋出来,南眉河那边也一样,水产仍旧会制定税赋,和这田地是同等的。 但这一次因前来参加的寨主和管事们并不齐全,所以只能是商议,还要等他们回去传达给那些没有派人来参加的村寨们,下月十九统一回复,投票决定结果。 然在萧十策等人看来,这哪里还用得着考虑?人人都有田产,这是在外面的州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更不要说这税赋简直就是象征性地收那么一点点,等同于没有一般。 一面又庆幸,亏得此处没有什么大家世族,不然白亦初这不论贵贱,按照人头平均分配田产,怕是要叫人口诛笔伐,骂个狗血淋头的。 奇寨老白玛等人都在场,他们对于白亦初这个提议是十分满意的,因为税赋确实是很低,人不该不知道好歹,毕竟往后这各处的山路,衙门都承诺了,要像是去一线峡那条路为标准。 这不得花多少银钱啊?仅凭着这点税赋,怕是一条路都难以修出来,到底还是衙门来垫大头。 而且朝廷那边的风声,他们虽是没有特别去关注,但也晓得是什么光景。朝廷是不会管他们的,也许将来这屛玉县的任何发展,需要钱财的地方,都指望着周姑娘的金商馆呢! 因此便宜收购水果什么的,他们都是大力支持。 那术木寨的奇寨老和久茂的杨蝶长从衙门里一出来,就指着身后破烂不堪的衙门同其他寨主和管事们说道:“咱们不能不讲道义,今日白大人将我们请来,件件都是我们老百姓们来考虑的,他这衙门破烂成了这样子,和我寨子里的圈没个什么区别了,四处漏风都没提一句要在上头花钱修葺,只一心一意为我们谋划好日子。” 所以希望各位回去传话,也莫要添油加醋,只要把原话带到,谁会不答应?除非脑子有问题。 然而白玛却有些担心,“我们罗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附近好些寨子都还有几位土司老爷,他们怕是不愿意的。” 虽说他们这些年也被强盗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但寨子里仍旧是实行着以土司老爷一家为尊为首,余下的百姓们都如同奴隶,世代为他们做牛做马。 久茂的杨蝶长一听,扶正了头上插满了鲜艳羽毛的帽子,“我早就看着你们奇兰镇那些天杀的恶魔不顺眼了,自己还不是一样穷得裤子都穿不起了,还要讲究什么土司老爷的派头?也不知道你们的卓玛大神什么时候才能惩罚他们?” 他越说越气,只因他们寨子里有个缺心眼的姑娘,叫那奇兰镇这还实行着土司老爷的寨子里的一个奴隶哄了去,在那边过得生不如死,却又接不回来。 于是当下只愤怒道:“若是你们的卓玛大神还不降临主持公道,我便向紫罗山鬼祈求,让他叫我赶着大象去将他们的寨子给踏平。” 白玛对于他的言论十分不满,“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何必要带着我们整个奇兰镇?又不是奇兰镇所有的村寨都还有那些天杀的畜生?” 奇寨老等人见着几句话的功夫,大家要吵起来,还在这衙门口,只急得不行,只忙劝着:“诸位诸位,冷静些。里头的大人们还在商议旁的事情,为了咱们算是鞠躬尽瘁了,咱们实在不该不知道好歹,就在衙门口吵起来。” 有人也趁机劝着那杨蝶长,“是了,杨大哥你冷静几分,我看着这位白大人今日所跟我们说的这些话,并非是玩笑,他是下定了决心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主。既然如此,若是那些土司老爷还要摆谱,少不得衙门就打发人去,摘了他们的脑壳,既不用等紫罗山鬼出手,也不用卓玛大神费心。” 众人连连附和,也是说这白大人的家眷和其他管事们的亲人朋友,也都和老百姓们一般,没有什么特权,田地也是靠抽签,也没有多出半分半亩。 所以肯定是不能容忍那些土司们的专横跋扈。 如此一般劝说,那白玛才作罢,大家也都散了去,只准备明日一早就各自回去。一来是准备可长久存放的水果,二来也是要将今日开会得的消息通知下去。 他们是走了,白亦初周梨他们这里,却还继续商议着屛玉县的未来建设。 眼下最重要的,左右就是那南眉河边上码头的建设,挈炆明日就要赶紧乘着小舟回去。 奇兰镇那边古抜寨子的次仁,早就已经带着人过去了,石头也有了来路,就在不远处的山上,但仍旧需要人工运送。 好在久茂这边也打发了人,很快象群就会被赶到南眉河边上。 加上这边的天气还算是稳定,即便时常有倾盆大雨,但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并不会影响工程的进度。 反正那雨,就像是固定了早晚给花草树木浇水一般。 又因是在山里,离海边又远,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大的天灾,反正根据这地方县志所记载,往上几百年里,天气都十分稳定。 至于一直没有发展起来,皆是因为紫萝山脉的缘故,二来又是早年的南眉河没有开启和河道。 说起来,这一伙强盗也不是没有功劳,他们是下了苦力,将这河道狭窄处给扩宽的。 不然这一次顾家的船肯定是过不能,更不可能说顺利到达南眉河边上了。 只是这说起来又有些叫人气恼,大虞这些年花在这屛玉县的心思,还不如一伙强盗十年的时间要多。 但凡早些将那河面扩宽,也不至于将屛玉县长久处于这样的落后之中。 他们的会议一直到子时二刻左右。 韩玉真果然是将火羽卫的令牌交了出来,让萧十策来接手。萧十策接手也是顺理成章,毕竟甲字军三个队往后都归这火羽卫。 他原本就是霍轻舟的副将,甲字军那是老熟人了,也好管理着。 只不过后来大家考虑到如今挈炆修路是个难事情,便把三队的商连城给分了出去,如今归属在路政司,辅佐挈炆修桥铺路,二来他仍旧管着一线峡的卤水塘,也是责任重大。 反正因为人手的短缺,所以几乎都是一人兼多职。 锻造阁是司马垣的管事,只不过他远在那紫萝山脉下的临渊洼,根本就没有及时来参加今日的会议。 但有人在旁边拿炭笔飞快地记下了今日会议的内容,到时候会给他转一份过去。 除了修桥铺路之事,便是各工坊的建造等,反正一切都是围绕着生活发展而来。 到了这子夜二时,大家已经都卷得不行,也都各自告辞回去。 周梨和白亦初出来,见殷十三娘靠在门口只剩下半个的石狮子上打盹,只叫了她一声。 用脚指头想都晓得,必然是元氏喊她过来的。 所以见殷十三娘揉着眼睛起身,便道:“总共隔了一堵墙罢了,你何必听元姨的,自己早些休息就是,更何况阿初他们还跟着呢!” 殷十三娘摆摆手,浑不在意,“哪里睡都一样,这里还凉爽呢!”说罢,见着挈炆小狮子顾少凌他们几个走在一处,分明就是有意让周梨和白亦初独处的,自己也不能不懂事,于是只同他两个告辞,先用轻功翻墙回去了。 其实也不用特意用轻功,这院子虽是大,但和县城的城墙一般,坏了好几处呢! 她只需要往前面多走几步就能翻过去。 不过大部份地方,已经叫元氏从景家村那边捡了不少他们不要的边角竹料,简单编织了些围栏挡在那里。 月色之下,这破烂清晰可见,不过这般的清风半夜鸣蝉里,到不觉得有多潦倒可怜,反而觉得别有一番诗意。 此刻县城里的相貌,怕是人间最好了。从白亦初他们斩杀了那些强盗以来,除了那日抓了两个小偷之外,便没有任何案子发生。 所以其实可以说,现在屛玉县里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风貌了。 不过人多了,环境自然是会发生变化的,到时候可说不准,所以火羽卫的存在是十分有必要的。 总是能防患于未然。 转眼到了家门口,周梨忽想起元氏与她说姐姐过生日的话,便道:“对了,过两日我姐姐三十的生日,元姨叫我们早些回,你这几日应该不去下面的寨子吧?” 她反正是要去南眉河那边的,但可能会过几日才去,因为眼下手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白亦初还真要去奇兰镇一趟,上次去就发现了,有些寨子里还有这土司老爷呢!他尊重他们的土司文化,但前提是不能叫他们在寨子里将一切垄断,得合理分配着各种利益,不能叫寨子里的老百姓们将骨血也献给他们。 但是听到周梨说,便道:“我晚一天出发也行,路上快马加鞭,应该是不耽误的。” 周梨点点头,“正好你去奇兰镇,我也要去南眉河边。”又说这一次公孙溶仍旧要跟着顾家的船只出去,毕竟他们不好所有一切都甩给顾家,这样实在不仗义,更何况这满船的果子,还要到那边找人出售。 虽然周梨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叫云众山那边先来接洽,但到底需要人去张罗。 就是有些担心公孙溶这性子,“不晓得老四究竟靠谱不,他如今虽说有些改善,但多说两句话,仍旧是脸红心跳的,知晓他性子的还好,若是那不知道的,怕要起误会了。” 更何况,奇兰镇那边还要买牛羊马,也不单独只是罗西寨需要,大部份寨子都来自己这里交了订金。 所以这是好大一笔生意,还要从北方那边运送牲畜过来。她甚至想,要不自己亲自去一趟算了。 白亦初却是早就已经有了打算,“柳兄过几日便也要到了,到时候请他帮忙做周旋,再有表哥那边也有这般擅于行商之人,他也晓得这里短缺什么,没准早就已经在外置办好了,倒是只需要到岸上去接来就可。” 但这都只是有可能,周梨此刻只十分怀念自己那个世界的通讯了。不然的话直接给发个消息,就不用在这里多担忧。 不过见白亦初已经做了打算,便道:“也好,这事儿那边有人办着,我也早些将这些工坊给开设起来。” 除了早前的酱醋等工坊,且还要烧砖烧瓦等。 反正如今数下来,类别就是数十个不等。 且大部份都只能建造在各自的寨子里,也就意味着这大部份的地方,她都要亲自去看一眼。 所以今年她有大半的时间不会在这县城里待着。 好在还有个莫元夕跟着分担着。 这回家的路本就不长,两人早就进了院子,只在庭院里说了几句,因也怕扰了大家休息,方也各自回去。 这样忙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花雪月的?周梨连白亦初那八块腹肌都没工夫去想了,回了屋子里简单洗漱,泡了个脚就一头睡下。 半夜又来了一场雨,干燥了几日才飞扬起来的尘土,又被洗刷得干净,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清澈了几分,隔空所望去远处山河树木,竟是无比清晰,似就在眼前,那高大的望天树上,鲜嫩的藤条缠绕而上。 周梨起来个大早,坐在窗前梳头,一面看着远处的山峦叠翠。 阿荣又在开始扫昨晚夜雨打落的花,见着周梨便冲她笑着打招呼:“姑娘早上安好。” “你干娘今儿熬的什么粥?”周梨问她,手指翻飞间,一头乌丝便固定在了头上,她捡起早准备好的簪子固定住,见院子里开得甚好的素馨花,朝阿荣喊道:“给我剪一朵素馨花。”其实那素馨花,也就是俗称的鸡蛋花。 阿荣闻言,只忙放下了扫帚,拿了小剪刀给她剪了一朵蛋黄色的素馨花来,“我也觉得这个发鬓佩这样花最好看了。”又说此处一年四季鲜花不断,且搭配发鬓衣裳都相配,原本那些头面,竟然都用不上了。 周梨笑着,“那是,那些头面虽是华丽,却终究是死物,如何能同这鲜花相比?”又见着阿容头上的两个发包上都分别套着两串茉莉花环,便问:“是你干娘给你买的?” 阿荣笑着,“买的茉莉花,我和若素姑娘学着半月镇的姐姐们串的。” “有些样子了,学得不错。”周梨说着,只将梳子放回去,用阿叶这几日拿玫瑰花做出来纯露擦了擦脸,也就出来了。 正好安之跑来喊她吃饭,快十岁的孩子了,眉眼逐渐长开,虽还是满脸的稚气,但却没有许家人的影子。 但也不大像是周梨她姐姐周秀珠。用元氏的话说,像是周梨她娘,像是白家那边的人,白家人的眼睛鼻子都特别好看。 周梨当时听到的时候,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眼睛,“人人见着我,都最先夸赞我的眼睛好看,莫不是也像我娘?”但又疑惑,元氏来周家的时候,她娘都没了。 后来又听说,她娘早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元氏小时候在集市上遇到过。 既是提起白家人,哪怕白家那边人丁凋零,当年又因为那天灾接二连三,如今所活下来几人,又在何处?周梨还是没有放弃,这些年一直都在打听。 只不过仍旧没得好消息罢了。 所以当时听得元氏说起白家人,少不得是感慨一回。 这厢她和安之说着话到了花厅里,却见上官飞隽已经等在这里了。“吃早饭了么?你嫂子晓得你过来?” “晓得,她睡不来吊床,拉着嬷嬷跟她一起在地板上打了地铺,起得早呢!”上官飞隽回着,眼睛则往饭桌上瞟,“这白脚虾真大,为何上京那边没有?” “上京的水可养不出来这么大的白脚虾。”周梨见他那眼馋的样子,便晓得是没吃饭就过来了,只招呼着坐下。 片刻后白亦初也和顾少凌并肩二来,嘴里说的都是公事,周梨也就没去打扰,只叫若素去催小一和朱嬛嬛快些吃了早饭,领着这上官飞隽去小苍山。 上官飞隽却是见着小一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比他大了不过两三岁,另外一个朱嬛嬛弱不禁风的,小手小脚,哪里是种田的样子? 一时间是对于周梨给自己分派的差事产生了怀疑之心。 但碍于白亦初在场,他也没敢问出口,只吃过了早饭,接了朱嬛嬛和小一递来的斗笠,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样子,同他两个骑着毛驴出城了。 自不必多说上官飞隽这一日小苍山得了什么体验感,只说那玉笙烟和石云雅见着大家各自都忙,连着周梨家这边元氏和若素她们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反观是她两个闲赋着不说,石云雅身边还带着一个伺候她的嬷嬷。 便也是觉得怪怪的。 所以晚上也是到周家这边来蹲守着周梨,问周梨可否能与她们俩安排差事? 玉笙烟还好,到底是有些武功在身上,但是那石云雅温柔如水,又是锦衣玉食,那一双纤纤玉手一辈子是没有沾过阳春水的,如何能做得了这些个苦差事? 便道:“哪里需要我给你们找事情做?你们住的那院子也是四面漏风,花花草草虽是茂盛,却也是要叫人给打理,你们能将那院子收拾出来便是了。” 石云雅一脸的愕然,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也要自己来做?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想问周梨却也不好意思,只回头同她那嬷嬷商量起来。 至于玉笙烟,则是死皮赖脸跟在周梨身边。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石云雅美是美,说话又温柔似水,单瞧着也叫人赏心悦目。可她竟然是个笨蛋美人,难怪当初会叫她那庶妹陷害,上了这长安侯府续弦的花轿。 不过是半天的功夫,石云雅带着她那同样不知人间烟火、五谷不分的嬷嬷收拾院子,就险些将大半个院子给烧了去。 亏得此处不缺水,城中小溪流甚多,所以叫大家察觉,三下五除二,方还火给扑灭了去。 后来问起,才晓得她和嬷嬷从院子里拔了不少野草,不知道如何安排,想起在上京时候,那秋冬交替之际,家中的仆人都是这般烧落叶的。 但此处是个什么环境?那上京的秋冬又什么光景?怎么可能一概而论?她俩点燃了野草后,只觉得呛鼻熏眼的,便躲得远远的,哪里晓得那风一吹,顿时火苗一下疯长,惹上了一旁用棕榈叶子盖的亭子。 那棕榈叶子长久在烈日也暴晒,早就已经晒干了,便是昨夜有雨一场,也没有浸透进去,以至于这火苗一惹,顿时就滋滋烧起来。 然后大火越惹越远,越烧越大。 那时候周梨并不在此处,压根不晓得,等听闻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这石云雅受到了惊吓又自责,竟是病倒了去。 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听得石云雅身边的嬷嬷说,那韩知意已经来瞧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吃几贴药就能好起来。 也没顾得上回家,先和玉笙烟去看石云雅,却见石云雅哭得双眼通红,见了她更是满脸的愧色,“阿梨,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险些酿造出大祸来。”随后只抹着眼泪哭不停,一边忧心忡忡,往后如何面对大家? 周梨也没有想到,她和她这嬷嬷都是不懂得常识的,偏她又是好心,并非是有意,还是公孙曜的心尖尖,于是也不好训斥她。最后只宽慰道:“罢了,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你往后不要靠近火源便是了,这院子里的事情你也不必张罗,若是觉得无聊,你去我家那边,同我元姨她们折菜叠花。” 这话起到多少安慰作用周梨不知道,但见院子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也是不能住人了,索性那玉笙烟每日要跟着自己,便也是喊了她主仆一起搬过去。 上官飞隽是和小一他们踩着月色回来的,刚好赶上晚饭。 昨夜因为要看守水田里的水线,晚上他和小一一起熬着,没能回来。 回来的路上,那上官飞隽就听得他嫂子的光辉事迹,如今眼见她一双眼睛哭得跟核桃一般,也就没好吱声说什么,反而要忍着这两日的辛苦疲劳,宽慰她:“人没有事就好了。” 他昨天本来以为周梨是随便找个事情糊弄他,哪里晓得到了那小苍山,整整两个白天和一个半夜里,他除了去蹲茅坑和吃饭喝水的时候,竟然是一刻不得闲的。 他觉得自己活了这十二三年来,加起来都没有像是两天这样忙碌过,本来一肚子的话要说,但现在吃过了晚饭,整个人累得虚脱都觉得快爬不起来,也是跑去和小一那里,脚脸都没洗,就四仰八叉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浑身酸痛得厉害,本想说今儿休息,却见朱嬛嬛一个细皮嫩肉的弱女子都已经背着笔墨竹箱要出发,他也是为了争一口气,忍着跟着出门去。 过了三两日,他终于是适应了这个节奏,对于自己每日所要做的事情,也要了大致的了解。 而石云雅这边,旁的事情她做不好,那叠荷花串茉莉花串倒是学得快,做得也是十分精致不说,还能做些花样出来,她一下就爱上了这一项事业,拉着嬷嬷去集上和自己一起摆摊。 先是觉得新鲜,又想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没想到她这手艺过硬,前来买花串的山民们都夸赞不已。 使得她那愁眉苦脸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容来。 而这个时候,柳相惜的两艘船只也到南眉河了。 87. 第 87 章 三合一 只又说这县城里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即便是人口骤争,也是四下安平,不曾听说哪里出过什么事情,便是一根针一根线丢去的案子也没有。 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之际,大家又都实在劳累了,难免是有些松懈了,加之那南眉河边码头人手又不够,白亦初周梨他们几个管事的做了商议,便将火羽卫的大部份人马都给调了过去帮忙。 就留了一小部分在城中维持着秩序。 然就在周秀珠过生日这一夜,因周梨早前答应了元氏,早些回来吃一顿便饭的。 眼下石云雅他们也住了过来,人多更是热闹。主仆总共是得了三桌圆圆满满的。 但衙门那边,的确是有堆得犹如小山高的事务要处理,所以吃完了晚饭,见大家都开心,又有石云雅陪着她姐姐,喊了金桂兰香附她们一起打牌玩耍。 也是有趣的。 周梨就没去打扰,便和元氏那里说了一声,先去衙门里处理些事务。 元氏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并没有留他们,只是万千叮嘱着:“早些回来休息,我叫阿荣给你们留着热水。” 周梨他们这方去了隔壁衙门里,今日也实在是奇怪了,这大晚上的,都快到那子夜时分了,竟然有消息说清唛河里翻了船,这里的人虽是识水性的,但还有两个人没捞起来。 白亦初接手这屛玉县后,除了那些个强盗之外,还没出过什么非正常死亡的人命呢! 一行人自是急匆匆赶去了。 转眼又是半住香的功夫,殷十三娘跑来跟周梨说:“人是救上来了,只是在水里的时间太久,即便是你那韩姐夫,也是束手无策,只怕醒来,那人往后脑子是不中用了。”从此做个废物人。 又叹气,说是好端端的,几艘小舟竟然就撞在了一处,货物打落了掉河里是小,却不想人竟然也掉下去了,还叫水草给缠住了手脚,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出了这档子事,少不得有人提起,说要将那破败的紫萝山鬼庙宇给重新修建起来,给紫萝山鬼也塑金身,不能光自己享福,而把紫萝山鬼给遗忘了。 周梨他们信不信这鬼神,是另外一码事,但这里的老百姓们,便是汉人们,也都对于紫萝山鬼崇拜不已,所以往后好起来,这庙宇自然是要重新修建的。 只不过当下听得殷十三娘说,心中也是有些疑惑,“这倒是诡异得很,他们这些在船上的人,哪个不是泅水的高手,竟然是叫水草缠了自己。” 殷十三娘也是十分赞同,“就是了,我听着公子的意思,是要喊人暗里去查的。”心说到底是这人多了事儿也多,尤其是想着那翻船的几个人,在集市上早前还因为摊位的事情起过纷争。 所以这事儿是不好讲的。 周梨听罢,想着即便是要查,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又见时辰不早,“罢了,咱也先回去。”既然是险些出了人命官司,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所以也不打算等白亦初他们。 萝卜崽等人,她早撵回去休息了。 当下同十三娘一起回了隔壁的寓所。 今儿即便是周秀珠过生日,但白日里大家都有正经事情要做,因此就是玩乐也是有度的,所以这会儿家中灯火早已经熄灭了,可见都已经歇下。 周梨和殷十三娘那里打了声招呼,也是轻脚轻手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屋子里的铜壶里,果然留了一大壶热水,这天气又炎热,足够她掺凉水洗澡了。 沐浴完了出来,不过是翻开了一下书本得了几页,头发便自然干了,她朝窗外看了一下,见白亦初挈炆他们那边仍旧是没有灯火,便晓得人还没回来。 这快要到月底,又是满月了,银色的月光流淌在满园,照得那翠竹花木影如梦如幻,时不时又阵阵花香随风潜入房间中。 她打了哈欠,也是准备歇下去。 到底是太困了,这一沾床没多会儿,便入了梦,只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候的桐树村,她与白亦初和一帮小伙伴在自家的鱼塘边上玩耍。 忽然那画面又转,有无数人在耳边哭啼悲戚喊叫,似乎听说是哪里埋人了,她惊得四处在那茫茫迷雾中找,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在了当初埋姑姑他们的那条泥泞小路上,到处都是崭新的小坟头,粗糙又简便的白幡插得密密麻麻的,惨惨阴风里,一个个没烧完的纸钱迎面飞来。 周梨又惊又恐,心想自己不该是在屛玉县的家里么?那边如此温暖,她穿得十分单薄,竟然有些受不得这坟山里的凉意,只抱着胳膊四处找路。 这时候忽然听得有个妇人担忧又急促的声音响起:“阿梨,你怎么在这里,快些回家去。” 周梨瑟瑟发抖地胳膊四处在迷雾里寻,转头却见她姑姑从坟堆里爬出来,还有满脸的泥水,看得她一阵担心,竟是忘记她姑姑已经死去了多年,只忙着在身上翻找手绢,发现没有就走过去,拿袖子给她擦脸。 她姑姑却急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家去啊!”然后从泥土里挣扎着将手伸出来,猛地推了她一把。 周梨一个跄踉,只觉得自己要摔在那满是泥泞的路上,那样打湿了衣裳,不得更冷?于是慌忙去抓旁边的树枝,却发现树枝居然软软的,竟然半点不硌手。 一个哆嗦睁开眼,却见自己手里拽着的是帐子,因刚才自己力道大,竟然险些将那建议的帐架给拉垮下来,此刻几根细竹竿都一副欲欲坠落的样子。 她也没顾得上,只是没有想到怎就做梦见了不过几面之缘的姑姑,人还有些没从梦里走出来,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抓着帐子的手,也没松开。 然就在此刻,她忽然听得外面竟然传来一阵噪杂,随后她就听得那十三娘那长鞭在空气中挥舞的熟悉声音。 整个人顿时也是清醒了过来,连忙翻身下床,捡起一件衣裳披着,只忙到窗外,期间下意识拿起了自己挂在墙上的弯刀。 那是奇兰镇那边一个寨主送的礼物。 她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到了那窗前,果然见着并非十三娘半夜里起来发疯练鞭子,而是有个真真切切的人影正在和她交手。 这会儿周梨也顾不得想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只生怕他还另外有同伙等,若是伤了家中人可如何是好? 人在面对着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自私自利的人只想着如何自保或是逃命去,而周梨这种受家中人宠爱,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的她,当然不可能选择自己逃跑,而是紧握着那弯刀,冲出房间往旁边的屋子里去。 她隔壁住着的是莫元夕。 却不想出了门,竟然见院子里好多模糊身影。 萝卜崽和刚入门不久的沈窕都在阻拦那些黑影。 香附和林冲也没闲着。 “姑娘,快进屋去。”莫元夕伸手过来拉她。 可周梨却见着对面元氏的屋子里,有个黑影正跳进那大敞的窗户里,吓得她也什么都顾不得,只飞奔着跑去。 这时候只见上官飞隽千珞都在阻拦那些黑衣人进屋。 周梨这也才看清楚,只怕那些忽然不知从何来的黑衣人,数量不下二三十,且幸好刚进来就叫殷十三娘察觉,不然他们这些人,只怕早就在无声无息中被斩了个干净。 她也晓得自己是拦不住了,这些人会武功,又不是当年那些流民!但她这双腿还是不受控制,想要跑过去护住自己的亲人。 也是在这奔跑间,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陈慕送的手镯,当下只扔了那弯刀,指尖飞快操作,敢在那个钻进元氏房间的黑衣人要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那一刻,一根飞针从她的手腕上飞出。 她这一举动,忽然提醒了莫元夕她们。 她们虽然没有从陈慕那里得了周梨这样的精致武器,但也有些小玩意儿,只可惜因为是夜里休息,都摘了下来。 好在她们都还在各自的房间里,只马上就捡起来操作。 这些个小玩意儿,杀人于十步之外,无声无息,只怕是这江湖上名声在外的暗器高手也不可能这么六。 所以当那些黑衣人忽然一下遭受了各方位飞来的暗器袭击,一时也是乱了阵脚。 也是这会儿,一朵红绿交替的烟花在上空炸响。 周梨瞧去,原来是石云雅点燃的,如今和她那嬷嬷两个瑟瑟发抖地抱在一处,吓得声声尖叫着,也不知道要返回房间里去,显然也是给吓着了。 但即便是吓着了,她还是拿着那信号烟花出来放,可见这也是难为了她。 也是这声音,顿时将那原本就乱了套的黑衣人们吓得慌了神,有的甚至开始犹豫。 然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分神了,他们这一分神,自然是就叫周梨他们这边占了上风。 周梨不晓得到底多少黑衣人中了这飞针。 隔壁就是衙门,这里的打斗声本来就将隔壁的人给惊动赶过来了,眼下又有石云雅放出的信号,很快这宅子四面八方就围满了人。 那些黑衣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么快会有人来支援,犹豫了片刻,发现根本就插翅难飞,竟然是选择了自尽。 然而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只见数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顷刻间就直接卸掉了那些黑衣人的下巴跟手脚。 随着这满院子的几十具黑衣人身体都被收拢到一起,周梨才彻底从惊骇中反正过来,只忙着朝大家询问,“都没事吧?” 殷十三娘他们这些武功厉害的自然是没有事,只是那上官飞隽千珞等,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不少伤。 这会儿元氏她们虽也是被惊吓到了,毕竟安平环境之中,忽然遭遇到这样的刺杀,是大家如何也没有预想到的。但还是马上扶着他们受了伤的进屋子上药,又急急忙忙喊了没受伤的萝卜崽去请韩知意过来。 周梨顾着家里,白亦初他们则将那些黑衣人,不管死的活的都带了衙门那边去,只将顾羧韩玉真都给留下来。 以防有个万一。 韩知意很快就来了,他在屋子里带着家中的几个小童一起帮忙给大家包扎。 也是万幸有陈慕送的那些小玩意儿机关,即便是没有完全打中那些黑衣人,但是却起到了极好的干扰作用,使得大家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 可话又说回来,大家连平日都很少叫刀碰到,如今身上带着那样大的一个刀口,如何不喊疼? 周梨一头忙着安抚受到惊吓的众人,又要顾着受伤的大家,也是忙了小半个晚上,这才得以歇下来。 韩知意也忙好了,和她一起坐在厅里,手里拿着笔杆子,正给大家开着药方,一面和周梨说道:“船上的人,都是一一清点过,没有那不可靠的,这些人只怕是从紫萝山脉翻越过来的了。” 随后同周梨透露道:“今儿子夜时分清唛河上翻了船,那几个在水里被水草缠住了手脚的,后来阿初打发人下水去瞧了,发现他们是叫人故意绑在那里的,当时还叫人敲晕了过去。” 只是因为在水底的时候,大家都处于一种慌张状态中,以为是缺氧晕过去的,殊不知是叫人暗地里敲晕,还特意将水草缠在他们的身上。 周梨一听,哪里还不明白,一时也是神情严峻起来,“如此说来,这倒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了。”且目标还是自家这里,一次出动这么多人,那意思是要灭门了? 她心中后怕不已,实在是难以想象,到底是何人如此憎恨于她周家,竟然是要叫她满门不留一个活口? 韩知意也是赞同的,“我过来也不放心屏儿母女,只叫人帮忙看着。我现在想,多半他们就是故意叫那些人翻了船,将阿初他们全都引过去,好在家里这边动手。”由此可见,这一伙人在城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毕竟这屛玉县到如今,的确是没有出过什么大案子,如今河里翻了几艘船,还险些有人丢了性命,白亦初他们自然是会过去查看的。 所以那一伙人便制造了这一桩案子,来了个调虎离山之计,然后跑来周家这里行凶。 这时候少不得是要将那陈慕夸赞一回,“万幸是有他做出来的这些巧货,不然那就凭着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十三娘一个人怕是抵不住的。”如此,也等不得衙门的人听到动静赶来了。 “是了,万幸有他,回头是该要好好谢一谢的。”周梨说着,见韩知意已经开完了各人所需的方子,便道:“既是如此,姐夫你先回家去,这药方我回头给你医馆的人,叫他们抓便是。”左右看着这会儿,离天亮也不远了。 周家这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白亦初他们虽是将那些黑衣人都带走了,但还没出个什么眉目来,韩知意自己也不放心家里。 也是没多待,只叮嘱周梨小心些,方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一档子事儿,谁也没心思睡觉,院子里灯火通明,地上那些血液是清晰可见的,一院子的花草也遭了殃,花香和血腥混在一处。 门窗也打坏了不少,阿叶她们几个没受伤的,正和韩玉真他们一起整理着。 元氏这会儿在屋子里给周梨她爹娘烧香,正跪在灵牌前磕头,见周梨进来,只眼泪汪汪地一把拉住她,“真是祖宗保佑,万幸咱们就住在这衙门隔壁,又有雅夫人那边发了信号,不然他们如何赶得回来?” 她眼下一想起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心口仍旧是吓得咚咚咚跳个不停,拉着周梨的手还在发抖。 周梨只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元姨莫怕,他们不是没得逞么。何况阿初他们将人带走了,任由是什么硬骨头,也要从他们嘴里撬出虚实,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见不得咱们过好日子。” 元氏连连点头,抽出一只手来抹眼泪,“我看千珞那后背上好大一道伤口,可怜了,她在那山寨子里的时候,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说着,便要去瞧。 周梨忙将她拉住,只觉得元氏果然是被吓着了,“她也才包扎好伤口歇下,元姨明日再去瞧吧。”一面拉着她到床榻上,想劝她休息。 可元氏哪里肯?说是没得好结果,是没有安心闭上眼睛的。 周梨叹了会儿气,听得厨房那边已经传来了声音,想是何娘子苏娘子她们再准备早饭,便道:“我过去瞧一瞧,您歇会儿。” 厨房这边,果然是何娘子和苏娘子在煮饭,旁的要么就是受伤了,不然就是在照顾受伤的人,便是石云雅和她那嬷嬷都守在上官飞隽跟前。 上官飞隽也挨了一刀,但伤并不严重,却叫石云雅担心不已,生怕他有个万一,那就对不住长安侯了。 因此除了院子里的扫洒声音,还能听到不少呜呜咽咽的哭声。 很快天空就露出鱼肚白,月亮逐渐变得淡了起来,取而代之的白昼的光辉。 白亦初也从衙门那边过来,安抚了大家几句,只说是些那一伙强盗的余孽,跑来寻仇,如今都给斩杀了个干净,让大家不必再担心什么。 这话多少是起到了些作用,让大家不用再那样担心了。 可周梨看得出来,事情怕是没有那样简单,一面让大家今天都在家里休息,不必管外面的事情,自己则拉着白亦初到了屋子里说话。 “到底是如何?”昨晚那些黑衣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怎么可能是那些杂乱无章的土鸡瓦狗能相提并论的? 果然,只听得白亦初声含冷肃杀意,“是何婉音的人。” 原本在给他倒茶水的周梨忽然就顿住了,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彻底回过神来,“她,她为何?”怎就如此神通广大了,竟然一次性安排这么多杀手,还到了这玉屏县来。 不过周梨更疑惑,“我们并未与她有什么正面接触。”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不过后来审问了那些刺客,方从他们口中晓得,他们是何婉音的人不假,但从何婉音手里雇佣他们来的,却是赵王。”至于赵王为什么要杀大家,就算是叫他们这些小喽啰打死,也是多的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所以白亦初将他们的武功给废了,牙也给打掉了,回头叫人给他们将手脚接上,全送去临渊洼给司马垣使唤。 这下反而叫周梨摸不着头脑了,“我们与那赵王素来没有来往交集,更不曾结仇,你若说是霍家的人想要害你,从她手里雇了这些杀手来,倒也能说得过去,怎么会是赵王呢?” 白亦初提醒着她,“你忘记了,挈炆手里有着可调动西北各州府守备军的令牌。”原本李晟交给挈炆,是要挈炆用来对付自己的。可这令牌赵王一直惦记着。 周梨恍然大悟,“所以这些刺客,竟是为了挈炆而来?”可挈炆又不在家里,去了南眉河呢!难道那清唛河的事是巧合? 却听白亦初说,那一伙人今日才到,并不知道挈炆已经去了南眉河的事,只晓得就住在周家这头。 他们又信心满满的,所以在清唛河弄了案子,把白亦初给引过去,只想着一举成功的。 当然事与愿违,并未像是他们所计划的那样。 也是因为这一伙人都不是聪明细心的,所以这样白亦初放心了几分。不然真真是担心,是自己和大家打发去查访何婉音的人,叫她察觉了,生了杀意才打发人来这屛玉县的。 不过见周梨忧心忡忡的,便安抚道:“你放心,我们这边如何,外头的人一概不得知,不然的话,这一次派来的,就不是这些个三流之徒了。” 周梨的确是担心,叫外面知晓了屛玉县这边的状况,那不管是赵王还是那何婉音,必然是要给传出去的,那时候李晟晓得了,这屛玉县还怎么发展? 到时候一切都将被李晟扼制。 但想到了赵王既然是对挈炆手中的令牌起了心思,这一次不成,怕还会来二次的。 这点白亦初自然是想到了,“我们方才已经商议过,即便往后要走这河运线,但是紫萝山脉那边,仍旧要设置一个关卡,到时候但凡不明身份之人来往,即便是没有能及时拦住,也不能做个真眼瞎,任由他们悄无声息到这屛玉县。” 是该如此,只不过这样一来,火羽卫的人,怕又要被分过去了。那南眉河边上码头的建设,又要拖一阵子了。 但比起大家的安危,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一面想起石云雅手里的信号烟花,便问着白亦初。 方得知是公孙曜另外安排了人在这城中保护石云雅,因石云雅想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加上见着城中四处又缺人手,便打发去了公孙溶那边,供他调遣。 今儿发现了这许多刺客,慌了神,才赶紧点燃了通知这些护卫的信号烟花。 周梨听了,想着那公孙曜一个大直男,“想不到二表哥那样一个看起来闷头闷脑的人,竟然心思这样细腻。” 这口气于白亦初听来,颇有些酸酸的意思,只扶额歉意苦笑:“这是我的错,办事不周到。” 周梨却没有那个意思,只疑惑地看着他,“与你什么关系?”问完才反应过来,白亦初是要效仿公孙曜,不禁笑道:“我身边有十三娘呢!眼下处处缺人,可不要这样在我身上浪费人力资源,倒是那赵王惦记着挈炆的令牌,该顾着挈炆那边才是。” 说起来,顾少凌身边有顾家的人保护,白亦初这里不单有韩玉真还有萧十策他们,唯独挈炆孤家寡人一个,想来也是怪可怜的。 又万幸挈炆并不在这屛玉县,不然就凭着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没准今儿真倒了血霉。一面和白亦初商议,不如暂时叫商连城跟着挈炆,一线峡那头,自己再想办法抽个人过去看着些。 两人商议着,即便是从那些刺客的口中晓得他们是紫萝山脉那边过来的,因运气不好,在山林里也死了不少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快马加鞭给远在南眉河的挈炆送信过去。 好叫他仔细些,免得那赵王暗地里准备了两手,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家中虽因这一次的刺客,原本这破败的房屋又雪上加霜,有好几间几乎是住不得人了,但也不是没有什么收获。 即便这些刺客在何婉音那里算不得什么精英心腹,但也从他们的口中套了不少话出来。 那何婉音手里的人和资源,远超了周梨梦里。也是如此,这叫周梨再一次怀疑,那何婉音别是真有什么系统在手了。 但系统这个东西,却是除了何婉音,旁人如何都看不见的,也是没法子和白亦初细说,加之这一个晚上都没能休息好,还闹了这么一场刺杀,所以外面也是有些人心惶惶的。 也不晓得此前那说辞,可是能瞒得过去,叫家里和外面都安心。 周梨在家中转了一圈,见大家都也在休息,情绪也都平复了下来,便也听白亦初的话,小息一会儿。 但这场刺杀给家中带来的惊恐,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轻而易举给挥散去的。 石云雅不拜佛,便同此处的老百姓们一般,拜起了这紫萝山鬼来,这两日在家里叠了不少荷花和花串,去那神庙旧址去拜。 周梨在集上遇着她,两人便一起回来了。 却见杜屏儿在家中,和周秀珠元氏正说着话,见了她便忙起身招呼,“阿梨。” 周梨见她面色不好,只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可是叫姐夫给你仔细查了没?” 杜屏儿脸色苍白得厉害,眼脸下面一片青紫,周梨看得担心不已。 然还没等杜屏儿开口,元氏就忧心忡忡地说道:“她这几日梦里不好,心神不安,这哪里是吃药能治好的。”心病要心药治呢! 说罢,几人便坐在一处,那石云雅也凑了过来,一面喝着茶,听周秀珠重述着杜屏儿的梦。 最后震惊道:“也是巧了,她恶梦那一宿,正好是咱们这里遭刺客那天。” 周梨一听这话,忽也想起来当时自己也做了个梦。虽不算是什么恶梦,但是如今想起来,终究觉得心里不舒服。只不过当时因那刺客的惊吓,给抛之脑后了,如今听得她们提起梦,一时也开始回忆起来。 而这当头,也听着杜屏儿说,她梦里见了她爹娘,说是冷得很,泡在水头不舒服。 但她爹娘姐姐的坟,是元氏那年回乡下去找人重新安埋的,还找了一处好地势,这事儿周天宝是能作证的。 那一处不说是什么极好的风水宝地,但也跟水源不沾边,在半山腰呢!视野开阔,身后背靠群山,好叫后代子孙都有好庇护。 见杜屏儿为此忧心忡忡,还因那日这梦后,又做了几回恶梦。元氏便安慰着,“若你实在担心,叫天宝的舅兄去帮忙看一看。” 不想这时候忽然听得周梨说,“那晚上,我也梦见姑姑了,她从坟头里爬出来,喊我快些回家,可我在那坟山里迷了路,是她推我一把,我才醒过来,就遇着家里闹刺客。” 当时候那样危机,所以自然是没有再将这梦放在心上。 一个人做梦便罢了,毕竟做这梦的是杜屏儿,她瞧见自己的爹娘没什么。可是周梨也做梦了,还是同一天。 于是大家的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一个个严峻了不少。 最后元氏一拍大腿,“别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吧?”然后急匆匆只朝着前面晾晒床单被褥的何娘子喊:“你快去看家里可还有什么闲人,去把天宝喊过来。” 周天宝夫妻带着孩子,并未和周梨他们住在一处,而是挨着景家街那边。 何娘子不知道元氏怎么这样着急要找周天宝,只有些发愁地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只怕是在城外呢!” 元氏听罢,便道:“那叫人传给信,他媳妇必然是在家里的,就叫他回来后,来咱这头说话。” 何娘子答了,方亲自把话送过去。 几个女人仍旧坐在一起就这梦说起闲话来。 石云雅到底是那大家闺秀,书本读的不少,那经文奇卷的,看得也是不少。加上这一阵子热衷拜紫萝山鬼,也是有些神神叨叨的。 便只说道:“这些个梦,到底是有些个启示的,不然这一年到头,也不曾见过做这样的怪梦,你们两个又刚好是一个晚上梦见的,别是真是出了什么事情来。那终究是长辈血亲,不能不把这事放在心头上。” 她这般说,杜屏儿就越发着急了,一时又红了眼圈,“可是我爹娘都是老实人,我们那坝子里,便是采石场的管事,也不曾说过他们不亲厚的话。更何况后来出了天灾,便是有半个熟面孔,也不知哪里去了,何人会闲着无事,跑去扰我爹娘的坟墓?” 周梨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起来。杜屏儿说得没错,姑姑姑父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不曾与人结怨。元氏又不可能糊弄大家,没好好收拾坟墓。所以她思来想去的,只怕这问题是出现在杜仪表哥的身上了。 更何况查他的人,本就一直有,别是真得了什么线索,跑去将姑姑姑父的坟给刨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个事儿她也不敢和大家说,因此也是在这里闲坐着,直至杜屏儿起身要回家,她借口正好找韩知意有些事情,同她一并去。 原本周秀珠和元氏不放心杜屏儿的状态,还要送杜屏儿回去的,见周梨顺道,也就作罢。 而周梨和杜屏儿这里出了门,便是直接说道:“我心里有些眉目了,只怕是因为表哥的缘故。” 杜屏儿脚步一下愣住,擦拭眼泪的手也停了下来,目光颤颤地看着周梨,满是惊恐,然后那眼泪就掉得更凶,一时急得不行,只朝周梨喃喃念道:“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啊?” 周梨晓得她本来就知道表哥的身份,并非是自己血脉亲兄弟,如今她又和韩知意结为夫妻,怕是知晓一二。 所以这会儿才如此着急,连忙安抚着:“我也只是猜测,更何况当初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知晓?” 杜屏儿可见是真的将杜仪当她的亲兄长了,这会儿脑子里机灵得不行,双手紧抓着周梨,“马家坝子还有活人呢!潘家,潘家还在呢!跟着你二叔去了齐州!” 周梨得了这话,也是一个激灵,当下也是吓得一身的冷汗。“我只想着把他们做死人来看待,却是忘记了这一层。” 所以没准是有人追查到了什么,找到了周天宝这几个舅舅。 那可都不是好东西,即便不知道什么?但没准看人家想知道什么,随口编了,没准刚好撞上。 又见杜屏儿急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抖,忙扶着她的肩膀安慰,“你别慌,这事儿是咱俩猜想,我们先去你家,同姐夫说一声,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门路,赶紧找人去查。” 杜屏儿这才回过神来,脚步飞快,只急忙往她家里去。 88. 第 88 章 三合一 她家中韩知意还在医馆里忙碌着,实在是因这本地看病从前要找巫医,各人是凭着一身正气扛着。 如今有了医馆,小病小灾的,抓药看病也不过是几个钱,大家也愿意过来,早些好了身体去做工干活,身体利爽舒服不说,还不耽误赚钱。 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所以医馆里十分忙碌,只不过听得小童说周梨和杜屏儿一并过来了。方抽了些时间到后堂问,听得两人这怪梦,也是紧锁眉头,“按理夜长梦多,不该放在心上,只不过你二人这么多年,也不曾梦见过岳母,这一次却纷纷都梦到了,可见是有蹊跷之处的。” 当下也是保证,想办法赶紧叫人传信去给杜仪,哪里等得了周天宝写信去叫他舅兄检查? 周梨见韩知意将此事放在心上,安慰了杜屏儿几句,便也回去忙。 当初贴了收购水果的告示出去,这就近的村寨便已经开始将水果给送来了,她找了景家村的景翁带人来帮忙打包装筐,又喊了还没出远门收集美食方子的阿叶和殷十三娘母女来帮忙看称头记账。 也是这个时节,柳相惜来了,几人少不得是聚在一处,又提了那挈炆叫人刺杀一事,从而探出何婉音的深浅来,为此大家都震撼了一回。 柳相惜既然来了,那通宝钱庄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开起来。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不过是两天的功夫,他带来的几百多号人里,就分了五十个出来,便将钱庄有模有样地开起来,连柜台都是现打的。 只不过还没顾得上刷漆。 钱庄一开,老百姓们也是蜂拥而进,只将自己手里的散银子都兑换成了银票,这样好收起来。不然那些个银子揣在身上,叮咚作响,不晓得的还以为自己是有炫富之心。 这整个五月里,周梨忙得脚不沾地,明明和白亦初他们同住一屋檐下,又在一个衙门里办差,硬是只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有重要事情商议一起做决定的时候。 然而那般的时机,也没有时间说闲话。 反正到了六月初,顾家的船只就装满了数箱水果,浩浩荡荡顺着南眉河,往南海方向而去。 顾少凌在这边终究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活计,正好那船只也是他家的,便一并跟着去了。 周梨原计划,还不想麻烦他,另外安排了人的,不想着顾少凌还是挤进了这金商馆来,要给她做个副手。 如此,他负责起这在外贸易一事,好像也就顺理成章,只不过该给顾家的运费,是一分不可少的。 水果发了出去,周梨这里也终于得闲了两天,好好休息了一日。 这时候街上的铺面也逐渐开设起来,前几日里趁着大家来送水果,也抽签将铺面给定夺了。 商业街区周梨基本早就划分好了,如今大家抽了签,见着柳相惜那通宝钱庄三下五除二就开起来,他们也不做讲究,一边开始修葺铺子,一边就开始摆上货物。 如此一来,清唛河边上的南广场里摆摊的便不似此前那般延升到四处的街道上,只集中在南广场。 而街道上原本紧闭房门的铺面,也一一摆满了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萧十策他们上次回来,就在带了许多外面才有的绸缎纱绢等,还有各种生活物资,如今周梨只挂了衙门的牌子,开了一家大型的杂货铺。 取名就叫紫萝杂货铺。 门脸虽然只占了四个,但进去的话,她却是将那后院给打通,全部摆上各种专门找景家村人设计的货架,然后将各样商品分类摆放。 这个模式,其实就是她那个世界超市的样板罢了,她是照葫芦画瓢,所以开设起来也轻松许多。 不过这杂货铺如此之大,不是一二个账房掌柜加三两个小伙计就能看管得了的。所以为此她还专门在衙门外面贴了告示,招工无数,不论男女,做五休二,逢节假日都放假,如果愿意留下来加班的,便有三倍的工钱。 招男工大家倒是能理解,只是招女工怎么做伙计?众人只好奇,直至周梨这紫萝杂货铺开设起来,大家见着那些个卖胭脂水粉,或是绸缎衣裳的货架前面站着的是女伙计,这才反应过来。 至于招来的男工,几乎都是负责那仓库或是运送,若是有客人在此杂货铺所购买的商品超过二十五两,便有送货到家的服务。 为此,周梨也是朝衙门这边争取来了几艘小舟和两三匹马。 哪里晓得这一开张,压根就不够用,大家的购物欲似乎还没从这几次的集市上得到满足,以至于开业当日,那达到了送货到家服务的,便是上百个。 明明这屛玉县压根没多少人来着……他们的银钱不都被山贼搜刮去了么? 周梨那日就糊涂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调动着一切可用的资源,才没啪啪打脸。 过了开业之后,杂货铺逐渐恢复了正常,但因其中货物齐全,且又是衙门保证了的质量,所以生意口碑都不在话下。 所以生意自然是不差的,而且也不影响街上接二连三开设起来的铺面。 而她这紫萝杂货铺里,几乎每天都要往通宝钱庄存钱一次,有几次叫柳相惜遇着,回头只同周梨说道:“我爹娘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什么行业都接触过,却从未想过,将这些货物都统归在一处卖。” 周梨只笑着,“我这不是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刚好都达到了。”也就是屛玉县刚建设之初,大家都只盼望着那个所期待中的世界能早早实现,从而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去在意这过程,他们只看到结果是好的便行了。 至于周梨大量启用女工,这个事情在外可怕是阻拦重重,万分艰难,但因此处的山民们大部份都是女子当家,她自己也在衙门里管事,这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女子们出来务工,家中孩儿却是无人照顾,所以周梨见石云雅每日就是优雅地坐在地毯上串花叠花,实在是无趣,便同她建议,叫她雇了那些稍微年长而不宜出门务工的妇人们。 开设了一家帮忙看幼童的馆子。 这也不影响石云雅继续她的叠花大事业,甚至还能同这屛玉县做出贡献,她也是十分愿意的。 那天周梨刚提了,她就去衙门办理各项手续,然后马上就雇人,置办了一处大院子,开设了这幼儿馆。 起先她只想负责午饭,但是后来发现许多孩子家里送来早,压根没顾得上吃早饭,于是又管了早饭。 这每个月只要几个钱,各家是愿意出这个银子的,这样出门在外也不必担心孩子跑到河边去玩耍不安全。 又不必担心他们饿了肚子。 只不过这事儿听着是好办,但实则办起来,石云雅也是遇着了颇多的问题,但她这个人虽在周梨看来,是个笨蛋美人,可她耐心足够,人说话也总是轻言细语,温柔得好似那紫萝山脉吹来的风一样。 即便是有几个顽皮跳脱些的,都不能拒绝这样温柔的美人姨姨。 再有周秀珠和元氏也跟着帮忙管理,玉笙烟也时不时过来,这幼儿馆也逐渐上了正轨来。 只不过上官飞隽代石云雅来上缴税赋的时候,忍不住瞪着周梨,“初见时候,我瞧阿梨姐你挺好的一个人,事事都为老百姓们着想,要真是个男儿,入朝为官了,不晓得是天下百姓们多大的福气呢!” 然话到这里,他话锋忽然一转,咬牙切齿地说道:“可如今看来,你才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人家柳大哥和少凌哥都没你黑心眼,你才是真正的资本家,一头将他们父母雇去,还大方给人丰裕的工钱,可回头又指使我嫂子开这什么幼儿馆,把钱给人从孩子身上赚走了。” 周梨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你怎么能这样说,那钱又不是叫我赚了,不是你嫂子赚了去?更何况雅姐姐是你亲嫂子,回头你成亲娶媳妇,这银子还要花在你身上,你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我呢?这话要是别人说,还有几分道理,可是你来说,算个什么事儿?” 上官飞隽红了脸,只将那税银递给她,“这个难道不是么?”一面又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才不要娶什么媳妇,也不要我嫂子赚来的辛苦钱,再说我哥当年又不是没有给我留?何况我这每个月还有月钱拿呢!” 他说到这里,一面签了缴税单子,看周梨盖了大红章,这才想着小苍山下的正经事情:“稻花都基本上都开了,除了风吹自然授粉,我们师父还自己试着手动弄了些,只是不知道长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另外各处嫁接的瓜果蔬菜,也基本都成活了,就是这几日不知道怎的,早上和傍晚,成片结队的蜗牛就爬上来了,实在糟心。”他们这些半大不小的,都拜了卢晋安做师父。 上官飞隽因年纪小,得喊小一和朱嬛嬛做师兄师姐。 本来想着这些蜗牛是好货,当时就赶了鸡鸭去吃,卢晋安还说这些鸡鸭吃了蜗牛,连着壳儿都不剩下,到时候那蛋壳颜色可好看了。 可哪里晓得这些鸡鸭进了菜园子,好似土匪下山一般,不但蜗牛连壳没放过,就连那嫩绿的菜叶子也没饶,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好好的菜园子就被它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周梨本来听着说稻花一开始授粉,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得个结果的。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被这蜗牛难住了。当即是笑了笑,“我当是个什么事儿?竟然叫你师父都跟着愁眉苦脸了。” “怎么,阿梨姐你还有法子?”这点上官飞隽还真不敢小看周梨,即便那小苍山下她极少去,大部份精力都花在了金商馆上,可是她的那些小妙招却极其管用省力。 因此见周梨这里有好法子,也是满怀期待着。 果然,只听周梨说道:“回头去弄些大蒜跟辣椒,一起剁碎了和水,喷洒在上头便是了。” “这有用?”上官飞隽半信半疑,怎么觉得有些像是玩笑话? “我哄你做什么?你也是白去了小苍生这么一阵子,难不成你没发现那但凡带着刺激味道的农作物都不遭虫子么?”别说是大蒜韭菜过得安逸,就是他们周边的那些蔬菜们,也是沾了他门的光,免遭虫害。 她这一提醒,上官飞隽方想起来那田间套种的蔬菜,一排大蒜一排香菜,原是这个道理。 一时只拍着头懊恼:“我当那边这样种,是为了好看呢……” “糊涂人,平日不要不好意思,瞧着什么稀奇就多问两句,又不要你的钱,自己要是能钻研出来个什么,还要师父作甚?”周梨说罢,叫他揣好收税单子,“且快些回去吧,吃了午饭,给你嬛嬛师姐把换洗的衣裳带上。”朱嬛嬛如今几乎是直接驻扎在那边了。 那既然是试验田,自是要时时刻刻拿人看着细致观察的,早前因没有像样的房屋,不过是随意搭建了个棚子,就卢晋安带着两个人在那里休息。 但现在已有几座吊脚竹楼在山坡下,朱嬛嬛便也留了下来。 不过如今那试验田的队伍也逐渐壮大起来,可不单只是他们师徒几个,还雇了几个寨子里擅长种地的老妇人们。 所以朱嬛嬛留下来,也是有伴儿。 但因每次都匆匆来去,所带的行李并不多。眼下她没空回来,便托了上官飞隽。 “好呢!秀珠姐可是都收好了?”上官飞隽应着,一面问。 “收好了,为了方便你,免你多跑,她直接带去了幼儿馆里,一会儿你给你嫂子送税单过去,便直接拿了。”周梨答着,一面将章子上了锁,也是要出远门一趟。 半月镇那边来催促几次了,要她早些过去,待做了决定,也好将那酿酒坊等开设起来。 上官飞隽应了,捡起桌上的斗笠便出门去。 现在杂货铺那边是莫元夕一手管着,周梨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现在唯独担心的就是不知道顾少凌到那边,能不能将水果都出手,且还要购置大批牲畜。 当下也将这里的事务给交代着,便回了家去,收拾着行李,喊了十三娘,两人在外面的一处小饭馆里吃了午饭,也就乘着船,往半月镇去。 如今县里已经有一家车行了,是奇兰镇那边一个寨子里开的,虽说就三四匹马,剩余的都是骡子,但是每日生意还是极好。 听说那定马车出行的,都已经排到了十天后。 所以河面上也有客船和货船了。 不过对比起牲畜来讲,这河面上的船只却是宽裕得很,因此什么时候要走,都是马上有船的。 她俩也是雇了一艘带乌篷的小船,这样晚上还能直接在里头休息。船夫就是半月镇那边的本地人,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叫做玉笪。 说起来,周梨自打到了屛玉县后,这周边除了那一线峡之外,别的地方她都还没涉足。 如今随着小舟离开南广场,顺着这清唛河往半月镇方向去,她只觉得这入目的苍翠花果,都那样迷人。 也不嫌晒,自己撑着一把伞坐在船头上,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等船只出了城,两岸的花木就更加幽深,尤其是那河边想是因为水资源的丰沛,使得那些个树木花藤每日都拼命地疯长着。 更夸张的时,那些个树藤不知道是哪个妙人,竟然是给拉在河面上,给编织出一条桥。 周梨瞧着,这样的涨势,想来不用三两年,这桥就能过马车了。 牢固得很。 本来此处人烟变少,除了城之后除了偶尔在河面遇到一两艘路过的船只,几乎是不见人影。 倒是鸟鹭不少,划船的玉笪开口唱起那山歌,更是惊得四下鸟雀扑腾掠过水面,又是一道好风景。 周梨看得惊奇,不知不觉间,竟是夕阳落西山,金色的阳光碎在河面,金波粼粼,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胆大的鱼跳出来,随后又落下,溅起一团没有规则的水花。 河边两岸的树林里,几乎已经进入夜色,夜莺开始鸣叫起来,夹在一群蝉鸣蛙叫中,显得十分的突兀。 “周姑娘,前头再走小半个时辰,有个临水的寨子,咱们要歇在那头么?”划船的玉笪问。 周梨虽是着急,但也不是扒皮,叫人没日没夜橹船,于是应了,“好,这路上便听你的安排。” 那玉笪闻言,爽朗笑了一声,“好嘞。”随即又高兴地继续唱起山歌来,只不过他用的是他们的语言,周梨和殷十三娘都听不懂。 暮色很快就消散,头顶上的天空好似被一片黑色的幕布所遮挡,无数的星子点缀在上头,也落在这河中。 而水天相接,他们此刻仿佛就在星河中行走。 这样的美景之下,便是在乌篷里打坐了半天的殷十三娘也出来了,惊讶不已,“咱们仿佛是在天上的银河里了。” “是呀,哪里曾想,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绝色,往日只在书中看见,还当是他们夸张了,如今看来,哪里是人家夸张,分明是自己没有见识,想来也是可笑。”周梨也感慨着,一面四处好似那没见过世面的一般到处张望着。 河面不但又夜幕星空,甚至还有不少流萤再此流连忘返,还有远处树林里,又多是那夜里亮着荧光的花草。 那些个草在屛玉县也有见过,本地人见怪不怪,模样有些像是那银边兰,白天瞧着没什么稀奇的,哪里晓得晚上却会发出荧光。 但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却没见过这样的稀奇,即便是周梨到如今,都还没能适应。尤其是眼下看到了那树林里的大片的荧光草,更是激动不已,拉着殷十三娘赶紧瞧。 这等奇物,此处平平无奇,但若是到外头去,只怕要价值千金。奈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草离了此处,便是养不活。 早前萧十策他们就已经不信邪地实验过了,只是才出了这屛玉县的地境,就枯黄了下去,不过三两日就死透,好没意思。 后来又想,若是在外面真能活的话,那些个强盗早就给带出去换金银呢! 于是也断了那念想,只当这荧光草是除了紫萝山脉那一片常年不凋零的紫藤萝花外,又是屛玉县的另外一个奇迹。 在她和殷十三娘的不断惊呼中,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临水小寨,还遥闻几声犬吠。 此处也非是一个纯粹干热的世界,此处有凉风习习,且还有雾葛氤氲,所以远处那灯火,在这夜色里也有了雾气的渲染,也是如梦如幻。 有那么一瞬间,周梨看着这脚下缀满星星的河流和苍穹夜幕里的星光闪耀,外加那两岸树林里发着荧光的荧光草和流萤,一时竟然是有些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呢? 浆划过水面的清凌凌声音,将她从震撼中拉回来,只见远处的灯火,越来越明目。 很快船只就靠了过去。 这些日子因路过的船只又逐渐恢复了十几年前的鼎盛热闹,所以这有些头脑的人家,只马上就将吊脚楼腾出一座来,专门供给路过的客人们歇息,还能赚点茶水饭钱。 所以这样一个小小的寨子,挂着迎客旗的,便是□□家不止。 周梨他们在玉笪的介绍下,选了一家,随后要了饭菜热水。 这里的饭菜,自然是没得挑,新鲜的香茅烤鱼,现摘的菠萝炒饭,配着一大堆周梨还叫不全名字的水果拼盘。 实在是盘中水果种类过多了。 再煮了些黏稠的糯米小粥,想着总共不过三样罢了,可因为份量之大,周梨和殷十三娘竟然是没能全吃完。 也是有些可惜。 想因为他们这些外来人的到来,所以客房中除了原来的吊床之外,他们还用自己的手艺,打造了几张和中原常见的竹床有些偏差的床铺。 这一夜周梨去是睡得极好,枕着涓涓流水和远处树林中的鸟叫声一起入梦的。 翌日来大好的精神,主人家已经备好了这边惯有的白脚虾粥。 吃过后,付了几个银钱,便上了船继续走。 只是接下来这一夜,运气却没有这样好了。他们就在乌篷里过的夜,那玉笪将船停靠在一处岸边,自己在岸上烤了鱼虾,什么香料都是这附近的林子里现摘的,烤完了新鲜的芭蕉叶上一放,递给周梨和殷十三娘一人一双他现折来的竹筷子,就着新鲜水果,就这样吃了晚饭。 朴实无华,却别有一番家里吃不出来的风味。 本来一且都顺顺利利,这一处岸边也是大家经常停靠船只夜息的好地方,旁边的菠萝蜜树上,还能看到玉笪们留在这里的吊床。 周梨和殷十三娘吃完后,准备上船去休息了的,玉笪也熟练地爬上树。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忽然吹来一股腥风,那玉笪一下就警惕起来,只朝周梨和殷十三娘喊,“你们在船里别出来。” 自己则跳下船,想要将小船的绳子解开些,让小船离水面远一点,这样即便是来了野兽,也不怕它们跳到船上去。 这样的凶险,显然玉笪也并非是头一次遇到,手脚十分麻利,待将绳索解开了些,看着小船远离了岸边,他自己跳船上去来不及,只赶紧顺着树杆爬上去。 说起来,这一切似十分繁复,但发生也就在火光电石间。几乎是玉笪爬上才第一树杈的时候,周梨便借着这漫天的星斗,看到了那带着腥风而来的野兽,竟然是一只花豹子。 它两只敏锐的眼睛在夜里发着诡异幽蓝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船上的周梨和殷十三娘。 但很快它就转移了目标,朝树上的玉笪看过去。 众所皆知,爬树对于花豹来说是强项,它们还喜欢将没有吃完的食物储存在树上呢! 所以当看到它出现的那一瞬间,玉笪就吓傻了眼,浑身发抖着,连呼吸都满了几分。 如今叫花豹正眼相看,他更是慌了神,嘴里只喊着紫萝山鬼保佑! 但是这会儿紫罗山鬼远在天边肯定是救不得他的,那花豹迅捷地跳上树,眼看着就要扑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撕扯成几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带着风的鞭子隔断在玉笪和花豹中间。 花豹显然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胆敢挑战它的权威,自然是怒了,一时也不去管树上瑟瑟发抖的玉笪,只满目凶光,龇牙咧齿地看朝此刻提着鞭子站在灌木丛上的殷十三娘。 然后就像是闪电一样,朝着殷十三娘扑了过去。 殷十三娘虽是断臂之身,只有一只手,但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残躯,躲避起来也十分及时。 只不过这豹子太过于敏捷,且又有些老道,她几次找好时机挥出长鞭,到头来却只中了两鞭。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要为此付出半条命的代价。 可是于这皮糙肉厚的花豹来说,好像只是挠痒痒。 “这样不行,阿梨我速度慢些,你好瞄准。”殷十三娘起先只想着跟着花豹动手,叫它晓得今日在这里狩猎是不可能,然后转头离开的。 可是如今看来,这花豹却是起了杀心,已经将他们三人视作盘中餐来看待,所以才这样纠缠不放。 而且这花豹似乎是有些智商在身上的,在发现殷十三娘在戏耍自己后,竟然又将目标放在树上的玉笪身上。 玉笪还没来得及从这极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忽然见那双幽蓝的眼睛珠子朝自己看来,只吓得脱口大喊:“救命救命啊!” 殷十三娘也没料想到这花豹忽然换了目标,自己明明已经惹怒了它,它却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反而要上树,当下也是心急如焚。 然而在船上用那手环里的小弩瞄了半响的周梨,实在是因为这花豹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她实在捉摸不定。 如今见花豹上树去,目标正是玉笪,也不管个三七二十一了,只将那小弩放出,瞄的却是那玉笪的双腿。 玉笪可没顾得上周梨此刻的行为举止,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马上就要葬身于花豹口中,他死不瞑目啊! 明明才熬过这最艰难的日子,眼看着随着白大人他们的到来,一切都好起来了?可为什么他没有这个福气呢? 可是,他闭着眼睛等死,却没有感觉到后肢被锋利牙齿活生生咬断的痛楚,反而只听一声发狂了的怒吼,随后‘砰’第一声闷响,那花豹居然从树上掉下去了。 原来周梨好几次都扑了空,索性就提前预判,于是剑走偏锋。 她出手的那一刻,殷十三娘都吓傻了眼。一来是她的位置的确是来不及阻止花豹突袭玉笪,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笪被咬成两截。 二来是周梨所瞄准的竟然不是花豹,而是那花豹前面,玉笪的双腿。 所以她几乎都以为玉笪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谁能想得到,大抵真是有那紫萝山鬼的存在,听到了玉笪的祈祷,所以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 在那花豹咧牙咧齿凶恶地扑到玉笪双腿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下口,周梨的弩箭就已经穿透了它的眼睛。 连续两箭。 一箭叫花豹瞎了眼睛,一箭则是花豹被伤了眼睛后,条件反射转过来朝周梨嘶吼。 于是这一箭直接从它大张开的嘴里射进去。 应该是伤了花豹的脑子,以至于那一箭射出去后,花豹四肢就变得迟缓起来,然后沉重的身躯不受控制,直接重重从树上砸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它痛苦的声音一并给盖了过去。 殷十三娘已经惊呆了,这要是她来操作的话,完全没有周梨这份冷静和勇气。 其中但凡有一丝丝的偏差,这飞箭就中了玉笪,人的腿即便没有被花豹抓去,但也废了。 所以殷十三娘实在佩服,周梨是如何做到的? 但当下也顾不得问,只忙上前去查看,果然那花豹伤了脑子,在地上只浅浅挣扎了两下,便死不瞑目了。 可花豹虽是已死,不管是对于周梨还是玉笪,都惊魂未定。 好半天,玉笪才在殷十三娘的再三保证下,确认了花豹已经断气,方从树上下来。 只是人却没法站稳,浑身虚软地跌坐在一旁的草地上。 殷十三娘见他除了受惊没别的大碍,便去拉着绳子,将船只给拉到岸边来。 周梨上了岸,眼见着那将近两百斤的健硕花豹,依旧是心有余悸,“真的死透了?” “死了。”殷十三娘再次回着,“要不是因为这豹皮完好无损,我早便在它脖子上划一刀,好叫你们两个都放心些。”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梨,这花豹的伤口在眼睛里和嘴巴中,皮毛上真是完好无损,当下便想着剥下来,到时候还能作为礼物送人呢! 而玉笪也逐渐恢复了过来,“最近总听大家说,这里进林子打猎,猎物少了许多,想来是因为这只豹子的缘故。”又庆幸着,“万幸大家进去打猎的时候,没遇着,不然是凶多吉少了。” 这豹子跑到岸边来,大抵是因为今儿的风向不对,是往林子里吹,并非是河面上,所以把他们的人气都给吹过去,才将花豹引了过来。 若不有殷十三娘从中阻拦,玉笪心想自己怕是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当下也是急忙朝殷十三娘磕头道谢。不过却叫殷十三娘给拦住了,“我是出了力,却没想到这畜生竟然是有几分脑子的,发现我这里不能得手,便又跑去找你。” 说到这里,看朝周梨,“也是亏得姑娘这了果断出手,不然今儿到底如何,还不知如何说呢!” 玉笪又要朝周梨道谢,但周梨觉得这都是陈慕的功劳。 反正最终也没叫玉笪道谢。 三人合力将花豹弄到小船上去,带回半月镇,找个擅长的手艺人将皮剥下来。 半月镇上分两个寨子,名字也是简答明了,也能半月镇是一个从山下延升到半山腰的镇子,所以如今分成了两个寨子后,就叫上下寨。 她们先去了玉笪的寨子下寨,找了寨子里的猎户来帮忙,将皮毛取下。 这样的成年公豹实在是难猎,即便往昔有,那皮毛也毁坏了,所以大人小孩闻讯,都跑来看热闹。 等着皮毛剥下来,那玉笪便来找周梨,说他们寨子里的人想要这豹子肉,愿意出钱与她买。 周梨只笑着,“这要什么钱?你们且拿去分了就是,只不过那骨头给我留几块便是,我回头拿去送人。”韩知意必然是有兴趣的。 玉笪这里忙高兴应了去。 周梨和殷十三娘在他家里洗漱,却不想刚沐浴出来,便见玉笪守在门口,一脸的慌张,周梨不禁问:“怎了?” 玉笪眼底几分哀伤,要哭不要哭的,“那,那肚子里,有这个。”说着,只递来一个变了形的金坠子。 奇兰镇那边喜好玉石翡翠等,南眉河跟半月镇的山民们,却喜欢金银。 而这样的金坠子,他们男人身上都会戴一个。 所以这豹子的肚子里得了这个,岂不是意味着……周梨不敢想下去,只忙问:“最近周边没有什么人失踪吧?” 89. 第 89 章 三合一 玉笪哭丧着一张脸,“是没有,可是上寨玉笆的哥哥玉蓬失踪了好久。”说着捏紧了手中那变形了的金饰,“这是他的。”而且他失踪的时候,那伙强盗还没被赶走呢! 大家都以为他是被强盗们抓走了。 可是如今看来,分明就是进了这豹子的口中。 而周梨一听这话,就晓得他的担忧了。但只凭着这首饰,也不好定论,本想安慰他兴许人是逃了的,就是这首饰叫豹子给吞了进去。但这首饰又是从紫萝山鬼神像前面供奉过的,对于他们来说,比命都要重要的,怎么可能给丢了呢? 所以自己也觉得这话站不住脚,既然是没事。而且他怎么不回来?于是最终也就叹了口气,问着:“那可是告知玉笆了?” 玉笪摇着头,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和玉笆订了婚,本来他哥哥不出事的话,我就要上她家去的。”现在她哥哥确认出了事,自己去她家生娃的日子要推迟了不说,重点是玉笆多伤心难过啊。 想着想着,他这里就哭了起来,幸亏得他的姐妹和母亲来安慰着。那边又打发人去上寨告知玉笆。 不多时,玉笆一家便哭着来认领了那金饰,显然也默认了玉蓬的结局,又觉得周梨为了玉蓬报仇雪恨,谢了她一回。 也不止是口头上的,还送了许多药材来。 周梨本不愿意收,但后来玉笪说,他们山民就是这样热情,若是周梨不收,他们怕是心头不安。 本来周梨将豹子肉分给他们,自己就要了皮毛和几根骨头,下寨的老百姓们对她就感激不尽,如今上寨那边得知她杀了豹子给玉蓬报仇,也是对她尊敬有加。 她回头忍不住和殷十三娘说,“我眼下想起来,我运气是真好,本来还担心这一次在这边开设各种生活作坊,到底要占了老百姓们的果园和水田,怕是不好说服他们的。可眼下因这豹子的缘故,忽然得了他们都好感和拥护,那接下来看好了场地,应该也不必担心了。”只是盼望着,那玉蓬还活着,豹子腹中发现的金饰,不过是叫大家虚惊一场。 殷十三娘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这豹子来得巧。早前又不是没有人夜宿在那岸边,却偏偏叫他们这里遇着,还给周梨射杀了。 因此也是笑着附和道:“莫不是真有这紫萝山鬼,见着你是诚心诚意为老百姓们好,方在暗地里保佑你,那豹子就是她送你的礼物。” 周梨不信什么鬼神,但也不会不敬,所以只随着殷十三娘的话点头。 果然,等着晚些,那寨主回来了,领着她去看河边那小半坡上的果园,就挑了那里做酿酒坊,还说果园里有一线山泉,是从后面那高峰上流淌下来的,最是甘甜。 所以非得拉着周梨去尝一捧。 山泉水的确是清甜,用来酿酒只怕也不差,当下便就这块地做了安排。只不过那些果树挂着果,她觉得都砍了实在是可惜,可是移栽果子也保不住了。 最后折中一下,将这酿酒坊建得灵活一些,反正那小半坡旁边,有个天然的山洞,可做储存酒窖。 这个事情,周梨早前还想着多半得三五天才能办成,没想到小半天的功夫,就商定了。 又因为有豹子的事情在前面做了铺垫,所以那些果园被涉及到的人家,果然是很爽快就答应了,甚至都不在乎赔偿多少。 这样不斤斤计较,往后相互合作,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后来听玉笪说他们这上下两寨在河对面有一座共有的矿山,出的都是能出玉石的石头,从前他们还开采过,卖到奇兰镇那边去。 不过后来奇兰镇的山民在强盗的压榨下,和他们一样没了好日子,也就停歇了下来,如今只在周边捡着些碎石头去街上摆集市卖。 周梨早前也见过他们这边的原石摊子,却不想竟然就是这周边捡来的,当下也是大力支持他们重新将这玉石矿给开采起来,到时候做出好物件或是出好石头,便是本地卖不了,自己也能帮他们拿去外州府出手。 得了这话,玉笪自然觉得好,只要有了钱,就能在河面建造大桥,这样就不用每次划船去对岸。 平日还好,遇着那发大水的时候,就艰难了,几乎止步于岸边。 所以趁着周梨去下面的寨子商量建造其他的工坊,他也不出船了,和寨老管事们一起做了商议。 最后还是决定抽一部份人来继续开采玉石矿。 而接下来这半个多月里,周梨走了这半月镇十来个村寨,终于将大部份的工坊地址给确定,占地补偿也都商议好,一切只等她回了县里,就能全部落实。 所以等她转了这一圈回来,下寨这边已经将河边的果园收拾出来,坛坛罐罐也不缺,那上寨的偏坡上,一拨开那些藤条野草,底下挖了不到一掌厚,就是上好的黏土。 旁边还有早前已经荒废了的窑。 如今山下面的下寨要建造酿酒坊,缺的可不就是酒坛子么?所以上寨将窑收拾出来,第一单生意便是做这下寨的。 周梨见着上下两个寨子都在紧罗密布地进行着,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加之这出来也半个多月了,因此也没多待,只将猎户帮自己熟好的豹子皮和骨头带好,也是由玉笪送回屛玉县城去。 这一次走的又是另外的小河道,虽是绕道了些,但途经了四五个寨子,路上的安全有了保障不说,周梨还到各处的寨子里去走访。 其实这些寨子里的老百姓们,都是认识她的,只不过见她果然如同早前所言亲自来村寨里,还是十分激动的。 以至于走的时候,送了不少东西,虽是不值钱,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可奈何小船只有那样大,压根就带不了许多。 因此周梨是一一给婉拒了。 按理说,这该是周梨第一次一人外出,而非和白亦初再一处,但因每日都在换山换水,目不暇接不说,空闲时也没有多余的。 所以也顾不上去想什么。 只是这归途中,马上就要到屛玉县了,忽然有些挂念起家中亲人来。 来去加上途中所耽搁的时间,竟然出去了将近一个月,所以如今到了这城中,见那雨后春笋一般开设起来的铺面,一时是震惊不已。 唯独有些遗憾的是街上行人有些少了。 不过城中的卫生一直都不错,这一点她觉得小狮子值得夸赞。 回了家中,实在不巧,家里人也不知道她今儿回来,早前倒是还担心她在外的安全。但是时间久了,又听得半月镇那边来的人说她去了下面的寨子里,每日都是游走着的,没有固定在哪一个寨子。 而这头一忙,想着那殷十三娘反正在她身边,也就没再多忧心了。 家中仍旧是若素带着小丫鬟阿荣两个在。 两人看看书打扫庭院,或是煮饭等着,免得大家回来后饿肚子。 见了周梨回来,自然是欢喜不已,只围在她身边问七问八的。 若素其实也大姑娘了,也可以到外面去历练一回的,奈何家中不能不留人,倒是难为了她。 不过她是个细心的姑娘,见周梨也一路舟车劳顿,没有多缠着。 没曾想周梨吃了饭,沐浴换了一身衣裳,就往衙门里去。 也是巧了,正好遇着上官飞隽送了稻穗来,几十种宝贝一般放在背篓里,各自上面还用线挂着标签。 他见了周梨,先是一愣,随后大喜,“阿梨姐你回来得可赶巧。”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篓里的各种稻穗:“这都是试验田里的穗子,我师父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务必要拿给阿初哥看,可刚才我问了,他人去了临渊洼。” 周梨算着时间,自己去的时候稻花正好,如今一个月刚好是稻穗成熟,连忙喊着他,“快到院子里来,一一拿出来我看。”一面喊人拿了张竹席在那芒果树下摆开,便和上官飞隽小心翼翼地将稻穗一字呈放好。 上官飞隽一边从背篓里拿出来,一面指着上面的表情介绍:“这个是芦州花田稻和全州稻杂交而得。”又说另外一个是什么稻跟什么稻的。 最后全部摆放完毕,才说:“所有施肥都是一样的,水田水线也没差,都是我们那尺子每日测量,日光量也都很充足,你记不住也不要紧,我师父和朱师姐每日都细细记录了,如今已经收纳装订成本,到时候方便翻阅查找资料。” 周梨一面听着上官飞隽的话,和围过来瞧稀奇的众人将其中两株稻穗拿起来,“这个比母株要多上一半的谷子,单独剔除来种一块,然后再挑选其中最大穗子的做种,以此轮回,到上限不变为止,再和最初的母株一起对比,看看这稻穗翻了几倍。” “好。”上官飞隽应着,又和周梨介绍其他算不错的稻穗。 旁边围观的众人见了,心想刚才周梨说还要反复挑种的那个,若是上头的稻穗在多个五分之一,也是了不得,怕是要震动朝野上下了。 不过有一点就是不知道这稻谷稳定否。 所以还要再漫长地做实验。 但即便如此,周梨看到如今这结果,也是十分满意,“你们辛苦了。”随后问起其他的果树蔬菜嫁接如何? 那辣椒嫁接过,可以从一年草本变成三两年的木本。这样的话,就不必反复培育秧苗,等成长期。 长久时间里,都在挂果状态中。 还有那甜西瓜苗嫁接到葫芦根茎上,借助这葫芦强大繁茂的根茎,西瓜以后所得到的养分会更多,结果率自然高,也足够甜。 当然,这又要追求土壤问题。 所以他们也在做实验。 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上官飞隽回了周梨若干话。一旁的众人平日里这十二属最不看好的就是这神农属了。 只觉得种地罢了,哪里还要用得着往里头砸银子?如今亲眼看到这些个颗粒饱满起稻穗比寻常稻穗都要大,又听得周梨和上官飞隽的问话,方反映过来,这种地原来也是有着大学问的。 且只要这些个问题真如大家所想解决好了,以后哪里还担心没有余粮? 想到这里,大家一时目光都满是兴奋,看着上官飞隽一行人,都觉得带着光一般。一个个也夸赞着上官飞隽,一时也是叫孩子红了脸。 他当初觉得是被周梨随意打发过去的,可是后来逐渐融入了这个团队,意识到了现在所做的一切将是一个多伟大的事业。 若是粮食果然增长,那么他们的名字将来都是要留存千秋万世的。 想想那中一个状元,三年就有一个,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是将粮食收成提高到这个份上,却是前所未有人,因此也是信心满满,干劲十足。 只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叫大家一夸就忍不住满脸的欢喜,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和大家热情澎湃地介绍着那嫁接的青柠树上,再过一个月,就能结出很多种果子来,到时候熟了必然摘给大家尝一尝。 周梨本来还在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用童工了?她早前想着将上官飞隽打发到小苍山去,一来是小苍山的确是缺人,二来是那边的活儿相对来说,即便是出了点差错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是如今看来,上官飞隽竟然是爱上了这一项事业,且还将自己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上面,简直是全力以赴了。 便又觉得,现在就算是那边人手够了,喊他退出,怕也不愿意,索性就这样。 出门这将近一个月,杂货铺这边也有问题要处理,许多货物都已经接近了售罄,算着时间,南海那边该送货来了才对。 总不可能顾少凌还要等着那些牲畜吧? 然就是两三天的功夫,果然是来了好消息,清唛河上一下挤满了小舟,是给南眉河边上的顾家大货船运送物资来县城里。 顾少凌这次没来,来的是个顾家小姐,是顾少凌的堂妹顾少鸢,但见她穿着一身简便的宝蓝色齐胸窄袖衣裳,头发高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但是行为举止间却满是自信。 顾羧一起来的,得了顾羧的指引,便朝周梨走来,同男子们一般抱拳和周梨行礼,便开门见山道:“我叫顾少鸢,是顾少凌的九妹。”说着指向后头那清唛河上堆满货物的小舟,“我哥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南海,一来是方便给屛玉县的货物采买,二来也能顾着家中。往后这就交给我来管,不知道周姑娘可是愿意?” 周梨笑道:“你兄长能叫你来,显然你也非那无能之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想着有些对不住你们顾家,本来途经南海,占了你们顾家的便宜就罢了,还要将顾家的人才都给挖过来。” 顾少鸢一听周梨也是将她夸赞做人才,一时哈哈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着手:“哎呀哎呀,什么人才嘛!这多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不成器,平日里还爱贪杯,顾少凌才叫我爹把我打发过来的。” 她一边说,那顾羧在一边拼命地挤着眼睛,分明就是在提醒她谨言慎行,但是这顾少鸢已经说得尽兴了,眼里哪里看得到顾羧的提示? 好叫周梨担心,顾羧因此坏了眼睛。 不过周梨也明白了,这姑娘肚子里藏不住两句话,一下就将她的身世给交代完毕。总结下来就是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虽然她是个女儿身。 所以顾少凌大约是总结了这边没有懒惰鬼,因此就将她发配来此。 这不免是叫周梨有些忧心忡忡,即便南海那边的确是需要个人坐镇。 可能是周梨的担忧过份明显,叫那顾羧忙上来拍着胸脯保证,“周姑娘,您也别太担心,我们九姑娘只要不沾酒,还是很靠谱的。” 这话叫那顾少鸢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头。也忙个周梨保证,自己最近在戒酒。 周梨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也学着众人一般,下意识地想着希望那紫萝山鬼保佑,这顾少鸢往后果然不沾酒。 顾少鸢一面偷偷打量着周梨,一面连忙朝她说道:“我来之时,果子已经出了过半,余下的我哥已经送上江南那边了,想来也是没有亏本的。还有周姑娘你表哥打发人送了许多牲畜来,我这一次也是带了一船过来,只不过这气候大抵是有些叫它们受不住,即便我每日就叫人拿凉水冲刷一回,还是热死了几头。” 果子倒是无妨,但是这牲畜的事情,周梨一下就打起了精神,忙朝河面看去,“那眼下都在何处?” “在船里太闷热了,这小型船只而也运送不了多少,所以还关在那边,等着叫人去赶来县里,还是怎的?”顾少鸢解释着。她还不怎么了解这屛玉县的地貌,所以很好奇,怎么这样炎热的地方,跟儋州是没有多大的差别了,怎么就想着喂那些厚毛的牦牛? 亏得她聪明,叫人给剪掉,不然的话只怕早就全热死在船里了。 于是少不得拿这事情和周梨说。 周梨原本是打算叫奇兰镇的人直接到南眉河边上去接这些牲畜,赶着回奇兰镇便是。 哪里晓得她将毛都给剪掉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直接赶过去?那边听说最近在下大雪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给冻死了? 但见着顾少鸢也不是有意而为之,也没法去怪她自作主张,只叫顾羧先带她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安排。 转眼也是过了十来天,这些牲畜总算是安排妥当,河边的货物也都一一运送完毕,船只给腾出来了,周梨这边还是照例收了些果子,不至于叫顾少鸢空着船回去。 谢天谢地,此处除了果酒,暂时没有烧刀子,所以那顾少鸢在酒楼里吃了觉得没意思,便没上瘾喝醉。 将她送走后,周梨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白亦初也从临渊洼回来了。 他这一次去临渊洼,把陈慕一并个带过去了,又安排了百来人在那边听从司马垣的安排,开采矿石。 术木寨那里算是离得近的,还接了专门给他们打柴火的活儿。 是了,要炼那些金属,旺盛的火炉子是缺一不可的。虽然也有些黑石碳,但终究是太少,若是不掺杂着柴火,压根就不够用多久。 眼下两人许久没见,自然是有不少话要说,便挑了个落日余晖之时,漫步在街道中间。 “这中元节转瞬而去,马上就是中秋了。说起来,咱们从上京离开,也快有一年之景了。”远处街头,因有高树遮挡,以至于树冠下面的房屋,比别处少了几缕光辉,早早就挂上了灯笼。 白亦初遥望着那风里摇曳着的灯笼,忍不住感慨起来。 这满街虽到处都是一股子破败之相,却如何也掩不住这处处的勃勃生机。便是破旧得厉害,但干净得也不像话,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那般,竟然是不见一丝杂物。 于是也忍不住夸赞道:“云长先生必然是没有想到,五大三粗的小狮子会有这样的本事。”他要说的,自然不止是小狮子的主持之下,满街洁净不见肮脏之物,更重要的是街头巷尾,不管是各家的铺面门口摆放的门板或是摊位,还有那旗子牌匾什么的,都整整齐齐,半点不杂乱。 这是别处不敢想的。 周梨也由心而笑,“是啊,我们这里创造了好多史无前例,往后不知道是否会叫他们名留青史。” “一定会。”白亦初这一阵子想了许多,虽自己看着忙忙碌碌,但实际上自己好像也没特意做出什么贡献来,反而下面这些人,才是真的绞尽脑汁,就差点鞠躬尽瘁了。但是金银的奖励,只能叫他们生活富足,要叫他们的精神长远让人知晓羡慕,还是要给篆刻下来,才能让人永久铭记。 所以和周梨说,打算等南广场那边的紫萝山鬼神庙建造的时候,也要在那边放一块石碑,专门用来记大家的名字。 周梨想,这样再好不过。这种最为原始的手段,其实保存史料最为完整。 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漫步在街头巷尾,街边两侧灯笼风中微晃,阵阵花香随风急来,偶尔传来一阵这小商贩们的叫卖声,有的就厉害了,还三种语言轮流叫卖着。 周梨正想同白亦初说,自己听了这许多山民的话,都学了几句,有句就是我想你。可忽然风中的灯笼疯狂摇摆起来,甚至有的直接滚落了下来,顿时里头的烛火或是灯盏便打碎熄灭。 树冠也摇坠不止,鸟雀惊起,脚底震动,那些本就腐朽的门窗更是岌岌可危。 无数的人一下从房屋里涌出来,抱着孩子的背着自家老人的,瞬间便将街道给填满了,满脸都是惊恐骇然,慌里慌张地朝着四周瞧去。 白亦初和周梨先是紧张地拉着对方,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天灾,所以当见着大家从屋子里涌出来的时候,都拼命地大喊:“往南广场去,也别站在树下。” 街上也有不少挂着果子的果树,这会儿经不起这惊骇的震动,也有不少果子直接砸落下来。 他们的话,多少是有些用的,即便大家这会儿慌了神,但脑子里已经下意识地听从白亦初和周梨的话,手脚立马动起来。 毕竟他们来了这屛玉县后,可没有坑过来百姓,且还都处处为老百姓着想。 然而还没等第一批人跑到南广场去,这震动就停止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满街还是面面相觑满脸惊骇的众人,哭啼着的孩童以及那乱吠的狗和鸣叫的家禽、屋顶树枝上不安的鸟雀,大家甚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地龙翻身。”白亦初神色凝重,“阿梨你先回家去,看看可有人受伤,我先四处看看再去衙门。” 说罢,也顾不得等周梨答应,一面和众人叮嘱,不要着急回家,再观察一阵。 然后便匆匆去了。 而周梨是直接回了家去,家中房屋因前一阵挈炆被刺杀,毁坏后重新修葺了,所以倒没有因为刚才的震动而发生垮塌,只是大家都被惊吓得不轻。 又听石云雅他们还没回来,周梨是顾不得去衙门,直径叫了人往幼儿馆去。 这个时辰,杂货铺可还没关门,幼儿馆的孩子们,有一部分还没被接回家去。 但也是万幸了,这个时候石云雅元氏和雇佣来的婆子们带孩子在院里吃饭。 因屋子里闷热,所以她们在院子里摆了长桌宴,以至于刚才发生震动的时候,石云雅都叫大家挤在院子中间,只看着那旁边脑袋大小的棕榈果从树上坠落下来,还有倒塌的厨房等。 便是她和元氏也吓得不轻,周梨带人赶来时候,她们这些人还将孩子护在那院子中间,一动不动的。 见了周梨,才像是得了主心骨,石云雅也终于是没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满脸的恐惧,“阿梨,这是怎么了?方才我还以为,这地要陷下去。” 周梨一面检查,见孩子大人都无碍,只是受了惊吓罢了,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嘴里则安慰着:“别怕,是别处发生了地龙翻身,有些影响到我们这边。” 所以周梨眼下倒是不担心屛玉县了,也不知是灵州还是别的地方。 若只灵州,倒也还好办,可见受灾老百姓并不是很多。 可是,如果是其他州府,但这余震还能传到他们这偏远的屛玉县来,可想而知这地龙翻身到底是有多厉害。 那受牵连的老百姓,更不必多说了。 想到这里,周梨也是隐隐忧心。等她安排好这幼儿馆,孩子们都被接回家去了,她才去衙门里。 这边白亦初已经召集人统计了出来,城中方才的震动受伤的有三个人,但幸好都只是轻伤,如今送往韩知意的医馆里去了。 人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房屋受损便颇为严重,就拿景家街那边来说,房屋垮塌了四分之一。 余下房屋受损的地方更不必多说了。 不过眼下白亦初顾不得这城中房屋之事,只马上安排人到各村寨去救援。尤其是奇兰镇那边,才下完了大雪,只怕今日的震动,引起了雪崩。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到处都是忙碌身影,比起这各处房屋受损的严重程度,那一线峡里溢出来的卤水倒不算什么了。 周梨只将那边的人都给调了过来帮。 房屋的坍塌,使得许多地方的水渠都被堵死了,也是万幸早前有小狮子负责了这城中的各项卫生问题,垃圾每日倒两回。余下的垃圾大家又都各自遵守,扔到垃圾箩筐里。 使得这城中水渠皆是清亮无比,以至于现在即便不少房屋坍塌堵住了水流,也没有半点脏水四处乱溢,所以空气仍旧是清新中带着花果香味。 这股子香气叫人觉得心神安定,仿佛那昨日的夜幕时候的震动,并没有影响赶到他们。 甚至有人笑着说,他们原本就想修房屋呢!本来就要择日子了,如今这老天爷帮忙做了主,大家就一起换新屋。 然而比起这屛玉县,别处就没有这样好的光景了。 灵州的其他县城受损并不算严重,可那发生地龙翻身的源头地全州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乡下如何不知晓,但是这县城中竟然无几处好房屋所在,放眼望去皆是那残垣断壁不说,被堵住的下水道里到处都流满了污水。 那些受了伤,好不容易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却因伤口严重感染污秽,又无好条件来清洗伤口,活生生就这样疼死掉了。 更不要说那些还埋葬在废墟中的人,便是侥幸还有两口气在身,却是大半个身体泡在那污水之中,叫人如何继续求生? 可这全州知府段敏圭本就是个欺上瞒下的鼠辈,早前淹了一个县城,他都救援不得,更不要说整个州府都遭了秧。 他自己倒是命好,凭着那些个金银手段,叫力士给从中背出来,但如今看着这满目的废墟,他也是吓得瑟瑟发抖,连自己还在废墟里埋着的老娘亲爹都顾不得,只喊着那些健全的人手先去挖他的库房。 那里头都是他的金银他的宝贝啊。 大家先是一惊,随后一愣,疯兽一般直接朝着那库房废墟扑了过去。果然是金钱的力量大,不过多会儿,那库房就给刨出来了一个角,这段敏圭装着金元宝的皮箱也露了出来。 只是可惜大家眼睛里只有金元宝,哪里还有什么知府大人? 那段敏圭先还如打鸣的公鸡一样扯着脖子大喊,“都给我轻一些,别弄坏了箱子。”那箱子可以是上好的犀牛皮包的,自己那外甥女何婉音可最喜欢这些皮具,回头自己还要送给她呢! 只是可惜他这话哪个能听?大家又是小刀又是匕首,只恨不得马上就在箱笼上开个口,不用去刨上面的残垣断壁,直接将金元宝给取出来。 所以他见着有人亮出刀子,气得直骂:“你们这些天杀奴才聋了不是?本官叫你们不要弄坏箱子!没听到么?” 见着无人听从他的话,段敏圭急得上前拉扯,妄想以自己这肥胖之躯就将那满眼只有金子的众人给阻拦了。 然而他扭着这肥硕的身躯过去,只叫大家觉得他捣乱扰事,慌乱之中也不晓得哪个叫他给挤开了,生气地握着手里的短匕,转头就往他身上扎,一头凶恶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狗官,给老子滚开!” 段敏圭当下一刀下肚子,登时只觉得是天旋地又转的,摇摇坠坠,便重重砸在了地上。 然就这短短的功夫,那几人已经合力抓着划破的犀牛皮,硬生生将箱子从废墟中拔了出来,见着他躺在这里实在是太过于碍事,于是有人踹了一脚。 这一脚叫段敏圭回过神来,一面挣扎着起身,却见自己上好的犀牛皮箱子已经被划得稀烂不说,箱子也被粗暴地打开了,这穷低贱的庶民穷鬼正在分抢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金元宝。 只气得一个鹞子翻身,受了伤的肥硕身体竟然变得捷讯无比,直接朝众人扑了过去,意图将那些金元宝给抢到手里来。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无数的利刃,刹那间就将他肚子扎了好几个洞,鲜血顿时横流当场,把金灿灿的元宝给染了色。 那些人却是嫌他太胖,只皱着眉头道:“狗官太胖了,我们这些个匕首扎进去,不见他的肠子滚出来。” 这会儿段敏圭已经倒在被抢光了的箱子上了,那群人的骂声虽还在耳边,但他们却已经到了那残垣跟前,继续挖自己的宝库。 段敏圭急得浑身发抖,奈何如今流血过多,四肢无力,头脑发昏发胀的,只能拿一双眯眯眼死死盯着那些人,嘴里仍旧不甘心地喊着,“金子,我的金子!”他辛辛苦苦攒来的金子啊! 90. 第 90 章 三合一 他从老百姓那里换着花样搜刮来的,明明攒了七八年,却被这些下贱东西们半个时辰不到就个抢完了。 段敏圭到底是平日里吃得肥头大脑的,身上挨了那许多刀子,这会儿人也没断气,不过已经骂不出声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将自己的心肝宝贝都一一搬走。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使得他感觉整个人都冷飕飕的,明明是三伏天,可他却有种坠入冰窖的感觉,忽然听得有人说话,然后又是废墟被翻动的噪杂声。 他蠕动着嘴巴,试着想将自己这不知道时候几乎栽在犀牛皮箱子里的头抬起来大喊,叫他们把自己扶起来,自己的金银都是他们的了。 可是那声音就像是咔在了喉咙里一般,怎么都挤不出来。 忽然,又人撞了他一下,他满心欢喜,只等着那人将自己扶起来,找个地方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坐着的好。 但却听得那人满口遗憾,“这狗官,居然已经凉透了,也不知是哪方英雄好汉做的?” 然后就这样从他身边走了。 而他的头,又更往箱子里进了几寸。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有好些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有的甚至又拿刀子戳了他一下。这叫段敏圭有些不解,这些人凭何如此恨自己?人人做官不都是这样的么?自己到这全州破地方,也没拿多少。 要是在他们江南老家,自己真能做那边的官,早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骂骂咧咧。 废墟被翻开,段敏圭的老娘老爹却都已经断了气,还有那美妾和庶子庶女们,全都一窝蜂被压在花厅,一根大横梁直接落下来叫他们断了腰杆。 感情原来那地龙翻身的时候,正是他们一家在花厅吃饭之际,段敏圭自己又讲究派头,所以他这府邸是重新花了重金来修葺的。 只不过他是个貔貅只进不出,工钱给得不美,工人们也都是做花架子出来,这府里各处建成后是气派漂亮,有模有样的,可是那地基压根没打好。 不说别处,就这吃饭的花厅,那横梁就是百年的老木头,该是多重啊?如今这地龙翻身严重,几根大柱子也因地基不稳倒了下来。 没了这柱子的支撑,上面的横梁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段敏圭能逃出来,只因是他察觉到不对劲,就重金喊了力士背自己逃,家中的妾室儿女们,却不敢与他争抢那救命的道。而这满花厅剩余的人,除了他那年迈的父母双亲,其余的都争先恐后,反而一个拦着一个,一个又拽着一个的,错过了那逃出生天的机会,就这样全都被活活压死在花厅里了。 这要是普通人家的房屋,不过是些茅草屋顶,再不济就是些瓦片,几个扁担粗细的横梁,即便是落下来了,他们这许多人是断然不会全都被压死的。 最多也就是运气不好,叫砸伤罢了。 所以这活该是命,不该享的福,他们非得要享,这不就把命给搭了进去嘛。 话说他们原本是那江南溪边的浣纱人家,乃福薄命苦之人,只因养出来的女儿与那长庆伯爵府里的世子扯了些关系,又因得了何婉音那个聪明伶俐的外孙女在外周旋,叫这识得些字的段敏圭,借用了堂兄弟的手做了举人, 加上这段敏圭本就是个擅于钻营之人,还有那手眼通天的何婉音暗中帮忙,便也是叫他在这全州安心做了个七八年的知府大人。 这些年里,段敏圭自己是投桃报李,外甥女那边要钱,他是从来不吝啬的,心里清楚这一家子加起来几十张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这外孙女有出息。 但他自己也是爱财之人,好不容易攒了点金银都给外甥女,自己也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库房空荡荡。 所以也是下了功夫去搜刮民脂民膏,反正把自己仅有的那点才智都用在这上面了。 只奈何有钱没命花,如今他剩下那么一口气,却叫人做死人来待。 依稀听得有人感慨,大抵是已经将他家的花厅给挖出来了,所以看着满地的尸体,忍不住说:“果然,这人生在世,求什么荣华富贵?这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没了命,什么都没用了。” 还有人说:“是了,你瞧这一个个活着的时候绫罗绸缎加身,山珍海味填腹,如今死了还不是一卷草席就埋了去。” “哪个有好心埋他们?你可快些将他们身上值钱的扒拉下来,咱赶紧去下一家。” 感情,这不是什么侠客心肠的好义士,而是趁火打劫的强盗罢了。 很快,段敏圭这全家人身上但凡一个值钱的金戒指,都被拿了去。 甚至是有人嫌弃他们死了太久,那手指都僵硬了,只生生‘喀嚓’地一声给直接掰断,拿了戒指走人。 这一伙人很快就走了,那花厅里没有一具尸体躲掉,就是下人也没逃脱他们的洗劫。却唯独将这大半个身子都栽在犀牛皮箱子里的段敏圭给遗忘了。 废墟变得安静起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青年小心谨慎地走了过来。 妇人先看到那犀牛皮箱子上趴着的段敏圭,先是一愣,随后便没忍住,哭了出来,只朝段敏圭身上扑了过去:“你这个天杀的,作孽遭报应了吧!” 嘴里虽是骂着,但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妇人仍旧是哭得死去活来的。 原来他母子二人便是段敏圭的原配和长子。却因这段敏圭后来在何婉音的帮助下扶摇直上,变成达官贵人,所以段家老夫妻和段敏圭,都十分看不上这个原配。 尤其是后来这些个妾室出身都是富贵人家,他们就更嫌弃那母子俩,只因原配黄氏的卑微出身,连带着那个耿直老实的长子血液也不全是他们老段家的,而不是那样高贵了。 但却又碍于何婉音那里,没敢将这糟糠给休掉。 不过这母子俩过的,却是如同最低等的下人一般的苦日子。 那段家生如今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因长年累月在外劳作,晒得犹如三十岁的黝黑汉子一般,他母亲黄氏看起来,更是同公婆一般的年纪,活生生像是个六十老妇人,哪里有风华正茂的样子? 段家生和他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却是恰恰相反,尤其是确认过了那满花厅的尸体后,更为解气,还笑道:“报应!真是报应啊!”多年被折磨羞辱,他早就没了当初的纯良老实。 因看到这帮往日里在他面前穿金戴银耀武扬威的,如今身上不见半点值钱的东西,心里就有了数,感情早就叫人扒了去。 他有些失望,听得他娘哭,回过头来劝道:“有什么好哭的,他死了咱娘俩的好日子才来了呢!”说着一面走过来,狠狠将那段敏圭的尸体踹了一脚。 不想着太过于用力,使得段敏圭肥硕的身体翻到在地上,自然也叫段家生看到了他身上那些金银玉器。 一点是没有犹豫就伸手去解。 黄氏见此,犹豫了一下,“儿,这样不好吧?这终究是你亲爹。” “我可没那样好的福气,做段大人的儿子!”若真当自己是亲儿子,能叫自己在那马棚里睡这么多年?所以段家生拿那些金银首饰,拿得理所应当。嘴里又骂着那远在上京的何婉音:“还有那小蹄子,要不是她从中阻拦,娘你何必吃这么多年的苦头,叫那些贱人们欺辱?” 原来那何婉音自以为约束段敏圭这个舅舅不可富贵后抛弃糟糠,所以不许他休妻,自然就不可能和离了。 至于这黄氏母子俩一直都被困在段家,受那些妾室庶子庶女们的欺辱,还要叫公婆磋磨。 过得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段家生一直都十分憎恨多管闲事的何婉音,她如果真有心帮自己和母亲,那就再说一句,不叫那姓段的纳妾。 可何婉音远在上京,又十分信任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舅舅,可不晓得自己的亲表哥和舅母,在这全州过的是什么凄苦日子。 还自以为自己当年过于年幼,能力不足,没能让母亲和父亲成为真正的夫妻,但是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舅舅和舅妈的旧时情义。 可寻常人家只想要吃饱喝足,什么感情不感情?那是他们能想的么?而因她自作主张,不让段敏圭抛弃黄氏这个糟糠,段敏圭那里没法子将富贵人家的小妾娶进门做夫人,只能将气都出在这黄氏母子身上,也就造成了黄氏母子的凄苦人生。 此刻段家生十分麻利地把段敏圭身上值钱的物件都取下来包好,藏在身上,然后便要带着他母亲黄氏离开。 黄氏到底是妇人之仁,哪怕这一院子的人都欺辱过自己,但因想着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便道:“儿啊,你好歹拿了你爹这许多东西,他的东西没有一件不值钱,咱就算是不白拿,将他们都埋了吧?” 段家生可不愿意,尤其是想到那些庶子往昔是如何欺辱自己的,叫自己钻他们的□□还算是轻的。只冷着脸别开:“你想埋就埋,我是不会动手的。” 正说着,却听不远处来了一伙人,分明也是为着段家这一家子的财宝来的。 段家生也趁着这机会,将他母亲黄氏给拉着逃了。 这是地龙翻身第一夜,全州城的样子。 救人的虽也有,但终究是在少数,趁火打劫‘寻宝挖宝’的却是占了多数。 过了两三日后,也没盼来朝廷的救援,只想着多半要十天半月,毕竟这消息传到上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到时候又要调人来此,还要花许多时间。 所以大部份的人眼见着在满是污水废墟的城池,以及那已经开始发胀发臭的尸体,隐隐有些担心。 尤其是看到那在尸体上嗡嗡围绕着的苍蝇蚊虫,更是害怕,便有人提议赶紧离开。 可是他们能去哪里?这全州每一个角落都是留不得了,还听说隔壁的磐州灵州都受了牵连,只怕如今他们这条残命,没钱没粮,还走不出灵州和磐州呢! 所以有一大部分人都绝望了,只待在这全州等死。 发臭的尸体没有人去埋葬,引来的不单是无数的苍蝇蛆虫,还有专门喜欢吃这些蛆虫的黑鸟。 全州城上空那燥热恶臭冲天的空气里,一群又一群的黑鸟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飞快掠过,然后落在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上,用乌黄色的尖嘴一下就戳破了那隐隐要炸开的肚皮,然后一个个吃得脖子粗肚子胀,满足地飞走了。 很快,地龙翻身后的七天,原本那乡下受损不算太严重的村落里,就出现了这样的黑鸟。 它们仍旧发着那种欢快,但却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在树丛或是百姓们临时搭建的草棚间拉下一泡泡白色的屎,然后继续去下一站。 于是老百姓们之间开始出现了发热,皮肤上起了无数的红疹子,疼痛难忍,却是一抓就破皮,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就成了个癞子。 那忍不住的,直接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然而这样却没有对他们的病况有所改变,反而因为那暴露在燥热空气里的血肉,又引来了无数的蚊虫。 可想而知,原本逃脱一劫的村中,一下便坠入了地狱一般。 段家生背着包袱,背着他脸上已经起了红疹子的母亲黄氏,拼命地想要逃离这才躲了一阵子的小村庄。 可是黄氏气喘吁吁间,那红疹仿佛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地布满了她的全身,使得她不受控制地用那粗糙干枯的双手抓挠着。 等着儿子段家生终于跑累了双腿,将她放下来,她浑身无力地倒在那因地龙翻身而垮塌而露出泥土的山坎上,此刻的皮肤好似那纸糊的一般,一抓就破,顿时沾了不少黄土鸟粪在上面。 她用那干哑虚弱的声音朝段家生喊着:“儿,你快逃了,不要管娘了,娘是活不成的。”她说着,推了儿子一把,生怕儿子再继续和自己待在一处,也感染了这瘟病。 段家生满目惊恐,哪怕他也亲眼看到感染了这奇怪瘟病的人,皮肤一起了那红疹子,但凡忍不住抓了,大块的皮肤就跟脱落的树皮鱼鳞一样夸张,然后红色的血肉就暴露出来。 但眼下看着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变成这样血肉模糊,他还是吓得不轻,喉咙里发出一种不甘心的呜咽,双手捂着脸哭起来,“娘呐!那一家子都死绝了,我们母子的好日子才来啊!” 可是即便他如何不甘心,如今面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娘,段家生也只能咬牙含泪离开了。 入目都一片疮痍,山不是山,树不是树,脚下那堆满了尸体的山窝里,满是黑色的鸟呜呜咽咽,和人们的哭啼声重叠在一起,一时竟然叫他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人哭还是黑鸟再叫? 只清晰地看到那横七八竖的白幡插得到处都是!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给段敏圭的惩罚,可为什么要惩罚到了老百姓们的身上来,不公平啊!他只朝中那燥热的空气里大喊,试图宣泄着心中的不甘心! 顿时山坳里一团黑雾升起,随着越来越高,忽然散开。 原来是那些黑鸟受到他的惊吓从山坳里飞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母亲还在蠕动着的身体,一边如同孩童一样哇哇大哭,一边背着包袱茫然地朝着前方走,好几次都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无措和茫然,以及对这世道的怨恨和不甘心。 此刻的灵州和磐州如何?且先不提,只说着全州作为地龙翻身的中心点,此刻已然成了那人间地狱。 起因只是因为那些个尸体堆积如山,却无人掩埋,各人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寻财觅宝;就是急忙拖着残躯带着家人逃难,哪里顾得上那些个还有半截在碎瓦里的尸体给埋了? 所以这八月骄阳似火的闷热环境中,快速腐烂是理所应当的。臭味很快就吸引来了无数的蚊虫苍蝇,顷刻间就成为了苍蝇们的天堂。 那一阵子,满地的蛆虫,脚都下不去。 遍地的蛆虫吸引而来的,便是那发出呜呜咽咽声音,长着乌黄色尖嘴的黑鸟。 然后这黑鸟又将这带着瘟病的粪便,均匀地传播到了全州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灵州和磐州也是自顾不暇,早早就关闭了城门,在发现这些黑鸟的粪便会造成瘟疫,无数的人站在城墙和箭塔上,手里举着长长的竹竿,在那竹竿的顶端上拴着扎得紧实,穿着红衣裳的稻草人,在那黑鸟靠近的时候,拼命地挥动着,以此来恐吓驱赶它们。 作用是有的,可那黑鸟源源不断,得到了那全州丰裕的粮仓,使得它们一个个吃得精神抖擞的。 可笑的是,这个时候全州地龙翻身的消息,才慢吞吞地传到上京的皇城里。 众所皆知,这天灾之后必然是有时疫的发生,这等苦差事哪个愿意接?往日里那些积极分子如今都是病了或是有什么事情缠身,原本向来都最是忙碌的公孙曜,竟然成了最清闲的。 然后理所应当,他顶着这个巡按大人的身份头衔,带着两千石粮食往全州去。 按照大虞是粮食计算法,这一石等于十斗,一斗又作十升,然而一升约莫有四斤左右。 所以咋一听,这两千石粮食还挺不少的。 可是需要救援的,又何止是这全州?听说靠近全州的磐州和灵州一些县城,都遭了大殃。 但是这并不在衙门的救灾范围内!甚至是连随行的太医都没有,不过是给了些寻常的药材,总共一千多斤。 公孙曜自然是不愿意去,他不是不愿意去救这些灾民于水火之中,而是这点东西怎么救?人也没有多少,不过五百号人罢了。 可是皇命当头,他不能不接,也不能不为公孙家着想。 只能尽力地在上京以及沿途中,自己花费银钱雇佣愿意随行全州的大夫们一起过去。 而李晟当然不可能将这样大的差事都教给他,办砸了倒是无妨,可是若真叫公孙曜给办好了,又凭空给公孙家头上添一笔荣耀。 届时自己要对公孙家发难,反而有些不好下手了。于是为此也是忧愁不已,但叫他将那些打发到各地做了藩王的儿子们召集来,代替自己去赈灾,似乎又不行。 他不愿意这天大的功勋落在公孙家的头上,同样也不愿意叫儿子们占了便宜去。他和自己的父亲孝康皇帝李照一样,也一样不愿意儿子们的优异超过自己。 那许久没能到他跟前的邵太傅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朝他进言,让北斗司的人去跟着救灾。 这北斗司可就代表着李晟自己呢!那到时候老百姓们必然是对他这皇帝感恩戴德的。 可李晟想着这北斗司的人终究不好到明面上来,这坏了规矩是小,就怕以后不好再叫他们暗中帮忙办事了。 但邵太傅这个建议也可以,他只要找到一个可以代替自己这个帝王的人到全州去就好了。 没想到正是为此事伤脑筋之际,他亲封的御前带刀护卫李司夜竟然主动请缨。一时是将李晟感动的热泪盈眶,十分亲热地叫李司夜起身来,“李卿啊,你乃宗族之人,朕如何能让你去那全州冒险?更何况这天灾之后,哪一次不出瘟疫的?” 可见他自己都心里有数,天灾后有时疫伴随。却是在朝堂上之时,绝口不提此事。而那些官员们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也选择沉默着。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那全州就不会发生瘟疫一样。 李司夜垂着头,看着对李晟这个皇帝是万分的谦卑和虔诚,但听到那瘟疫一事,星眉剑目却皱成了一团。 他是不愿意去的,可是阿音说,富贵险中求,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冒险,也许他们运气好,能解决这全州的瘟疫呢? 所以李司夜想,阿音一个女子走到如今已经十分难得,她身份又那样高贵,却愿意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而倾尽全部,自己是不能负了她的一片深情。 因此哪怕那全州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走一趟。只有这样,以后自己才能与阿音并肩而立,更不会叫她让人嘲讽,在万千佳婿中,挑了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微寒之人。 于是那口气也坚定无比:“属下当日所誓,愿意为陛下扑汤蹈火,在所不辞,并非是虚言,还望陛下成全!” 事实上李晟是巴不得他去,一个宗族没有什么身份的子弟罢了,眼下所有的荣耀还是自己给他的。 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且他与这上京的贵族们又极少来往,这点更叫自己放心。 所以此刻听到李司夜果然是真心为了自己,心里竟然还是真有那么一丝的感动。不过帝王的心都是钢铁铸造的,很快李晟就恢复了理智,“难得你一片赤诚之心,如此朕也只能成全你。只不过李卿,那全州千难万险,你务必要保重自己,朕实在不舍你出半点事情。” 这一番话,好似推心置腹,将这李司夜做亲儿子一般来待了。 李司夜也是十分配合,满脸的感恩戴德,磕头领旨。 公孙曜是奉了朝廷的命去全州赈灾救援,而这李司夜则是带着皇命而去,他如同李晟这个陛下亲临。 因此这队伍,自然是寒酸不到哪里去了,不过是三两日的准备就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去,队伍前面那一排排明黄色的旌旗格外地耀眼。 队伍一出这上京城,他立马就露出不悦的神色,朝着身后的清秀小随从怒道:“你简直是胡闹,那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 话是严厉的,口气也是冷冽的,但眼神是温柔的。 原来这个装扮成小随从尾随在他身后的,并非是旁人,而是他的红颜知己何婉音。 何婉音根本就不怕他的厉色,“我不放心你,那全州必然是会发生瘟疫的,更何况我外祖一家都在全州呢!我如何能放心?而且檀香姑姑她擅长毒,这医毒不分家,我已经让她已经先行前往。至于我身边,有木青跟着,你怕什么?” 其实李司夜听得她那一句‘我不放心你’时,心就软了,如果不是此刻场景不合适,他早就忍不住将何婉音那柔软的身躯搂在怀里,拼命地索取她那娇甜可口的小嘴,才不许她嘴里说着关心别人的话。 哪怕那些是她的亲人。 何婉音看着李司夜的目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朝四周看去,只低声娇嗔:“我们现在马背上呢!你不要乱来。” 李司夜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声音低沉暗哑,身体朝他倾靠了一些:“是不是不在马背上,就可以乱来?” 于是何婉音那绝美的脸颊红了大片,“人家不想理你了。”随后调转马头,朝着她的贴身护卫木青一起并排而走。 李司夜见此,笑得就更肆意张扬了。 他们一路打情骂俏,好不开心,仿佛这根本不是去全州救灾,而是游山玩水。 而这个时候远在灵州屛玉县,这边因地龙翻身造成各处房屋坍塌的灾后重建,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 奇兰镇那边果然是如同周梨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发生了雪崩,幸好当时候的雪不算厚,大家救援又及时,所以除了些没逃脱的牲畜,人除了受伤之外,并未出人命。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也是在了解了本地的灾情之后,他们也收到了柳家特有的鹧鸪鸟传信,得知这地龙翻身发生的地点,正是全州。 他们这边已是受到了这样剧烈的影响,可想而知那全州到底是有多厉害了。 所以经过几番商议,白亦初是这屛玉县之主,就好似那山中之王,自然是不可能离开。 而且朝廷律例,他是地方县令,即便是去救灾,他也不能在没有朝廷旨意之时,擅自离开自己的属地。 挈炆是要修路筑房屋以及码头,余下的人,虽说即便是能腾出身来,但也比不得周梨,能在非常时间做出决策来。 他们觉得自己是负不起这个责的。 所以最终周梨排除万难,跟着韩知意一起去往灵州城。 现在已经隔了这么久,再等他们赶到全州的时候,只怕那里已经是人间地狱了。去了除了能惹了一身瘟病之外,没有什么好处?如此现在也只能尽量尽自己的余力,保住灵州临近那全州的县城村镇罢了。 而这一次的地龙翻身,虽没有严重影响到灵州,却是使得那堵了多年的小河流疏通了。 所以他们不必费力翻越紫萝山脉,而直接从清唛河这里启程,出城之后,一行人沉着小独木舟,进入那刚通的小河流,直接去往紫萝山脉另外一边的石马县。 这样的话,路程是节约了大半的时间。 只是那小河流才疏通,许多地方都十分狭窄,虽不至于才通人,但的确是仅够一叶独木舟过去。 他们的队伍总共三十来人,一条小独木舟上除了所带的行礼之外,便是三个人左右。 所以也是十来条独木舟。 等到石马县的时候,这边与屛玉县差不多,并没有出多少人命,且又自救得及时,所以几乎没什么问题。 如此周梨他们也没有多停留,只一面打听外面的消息。 等到灵州城的时候,罗又玄已经因为连日以来的抗灾而病倒了,他本来就年事已高,在这灵州就是养老状态了。 临近着全州的村寨们,本来早前遭了秧,大家活下来的,也都是拖家带口朝州府这里跑来。 所以那边如今是空荡荡的。 只是可惜这城中下面的官员们也都不是什么能人之辈,多是划水摸鱼。 所以当全州那边出现了瘟疫,靠近灵州这边的灾民们一窝蜂朝着灵州地境而来,罗又玄只能撑着那苍老腐朽的身体,一起与老百姓们既是要顾着外面苦苦挣扎求生的全州百姓,又要防备着他们将瘟疫传过来。 所谓是两难之境。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不能不管,可是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感染了瘟疫,不敢放他们进来。 于是只能在提供一些物资。 可是灵州这里本就匮乏贫穷,甚至从来都不如那全州,所以很快各样物资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韩知意本来因急忙赶来,根本来不及带上足够的药材。更何况那屛玉县如今是建设之初,药材也不全整。 原本还想着来了这边宽裕些,却没想到所剩无几。因此得知药库空荡,也是白了一张脸。 亏得柳相惜也一并来了,有他在,借着他澹台家特驯养出来的鹧鸪鸟,传信去了韩知意老家青州。 说起来,他们韩家本就是医药世家,世代做的都是这杏林救死扶伤的美事,各处的州府,虽不能说像是澹台家的通宝钱庄那样都有自己药行,但也不少。 所以此番他是要调动就近的药行,全力往这灵州运送药材过来。 加上那贺知然本就在赶来这屛玉县的途中,他这都走了几个月,即便是路上遇着什么疑难杂症而放慢了行程,但现在也该到了。 柳相惜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大家如此卖力,自己便是不为争这名气,但也是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们分明有活路,只差有人帮忙搭上这一座过黄泉的桥罢了,所以自然是愿意出手。 更何况这灵州本就是他少年成长的地方,又是他母亲的故里,因此也是竭尽全力,调动澹台家在周边的物资过来。 有了他二人的各样物资,如今就只差着来个人代替卧病在床的罗又玄主持大局了。 可惜那些个官员们,不过是些小兵小将,压根就没有这个能力,甚至还有那无情无义的,趁着罗又玄病倒之际,携着家中老小,偷摸着离开了。 在他们那眼里,只怕这灵州城成为第二个全州,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不如跑了为妙。 万幸萧十策也来了,他原本就是这罗又玄的师爷,虽说在政务处理上不是他所擅长的,但也好歹跟在罗又玄身边许久,许多门道是摸索了出来的。 如今又有周梨跟着帮忙,自然很快就得心应手。 罗又玄虽是躺在病床上,但也晓得是周梨这个小女子帮萧十策的忙,不然依照他对萧十策的了解,怎么可能做得这样好? 只奈何那周小姑娘自打进了城里,听说也是一身轻便的衣裳,跟着大家在城里奔波,四处运营张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所以根本就没得空来自己这里耽搁。 他倒没有觉得这丫头托大了,只是觉得难得有这样的好姑娘,不畏辛苦又不怕坏了名声,整日与这帮男子们一样出力。 说来也是可怜,他早年虽也是儿女美满,但想是这命运多桀,妻儿们随着他当年四处被贬,如今活下来的,唯独一个十五岁的孙女儿。 他原本是想着等孙女及笄礼办了后,就给择一佳婿入赘,不求遇到白亦初那样的好女婿,但求是个品相端方的好君子。 可是没曾想遇着这天灾降临,孙女这及笄礼既是没有,眼下自己这把腐朽中的老骨头,怕是也不能睁眼为她找一个合心意的丈夫了。 所以他如今是万分不甘,既放心不下这满城的老百姓,也放心不下自己这孙女儿。 眼下见周梨如同男儿一般在城中行事,早前他还隐隐担心叫人诟病,如今却见大家都是心净眼明之人,看到了周梨为老百姓们所做的一切,所以无人去质疑她的女儿身。 因此看着如今在自己病榻前的孙女,便道:“丫头,你不必守在祖父跟前了,你瞧见了那小周姑娘了么?你也去这城中尽自己的一份力吧。” 罗孝蓝眼看着满身死气的祖父,忍不住的泪花,“祖父,孝蓝留在这里照顾你。”府里的人,能用的都被萧叔叔给抽去了,所以个时候她不能离开。 罗又玄为了不要孙女照顾,强行撑着病体爬起来证明,“你看,祖父还好着呢!你且去吧。” 正劝着,那萧十策来了他跟前,见他强行起身,连忙给扶着躺下,有些生气道:“我等在外面拼死累活,便是想叫您老好生修养,把身子骨养好了。您这是作哪般?如何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一顿训斥,罗又玄讪讪而笑,“我还好着呢!” “你且保养好身体,这什么狗屁的知府你也别做了,等好起来我带你去屛玉县,那样的好生好水,保管你在活百年都不是问题。”说罢,方提起正事来,凝眉说道:“才得了消息,上京那边先前派遣了公孙曜来全州赈灾救援,后又有一个名不经转的御前护卫跟来。只不过我们才得消息,那全州浮尸遍野,难得寻一个活口在,许多村庄城镇,都叫人拿火烧了个干净。” 只不过地上虽是解决了,天空里还到处还有那要命的黑鸟。 瘟病的传播,它们就是罪魁祸首! 甚至眼下它们在全州吃不饱,开始朝着这灵州飞来。 所以当下他是要带人出城去,且又要提醒那公孙曜,别真为此折在这瘟疫中。 罗又玄听说他要出城去,一时紧张不已,“如何使得?那城外你去了,怕是没有归时啊!” 萧十策倒是看得开,“如何没有?我信得过韩家,更何况我不能让阿梨丫头去冒险,再有这城中您老也看出来了,一切能正常运行,并非我有本事,而是阿梨丫头在背后出谋划策。她如今才是这城中的定海神针,她更是去不得。” 至于能回来否,只看天命。反正他一介武夫,当年跟在将军身边,就是立誓一辈子为这大虞的老百姓们,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 如今虽非是那黄沙滚滚的战场上,没有金戈铁马,但于萧十策看来,自己隐匿多年,也算是偷得了数年安稳,如今该他上这‘战场’了。 91. 第 91 章 三合一 又是说韩知意留在这城里,外面那贺知然已经到了,有他这个当世神医在,不信就不能救下这些全州逃过来的老百姓们。 更何况这些老百姓们又还没确定全都感染了瘟病。 罗又玄见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萧十策这一次来,不过是来告知自己,也是告别自己。 最终只能哽咽着用那苍老的声音说道:“祝君万事顺意!”虽还躺在病床上,却双手拱起。 萧十策走了,带走了数十人。 周梨站在城墙下,亲眼看到他们的队伍淹没在那衣衫褴褛的灾民中。这一次的天灾,比不得当那他们所遇到的那样,这里有着天空盘旋着的黑鸟。 这黑鸟杀不尽,也许这瘟病就无法止住。 即便是在这里灵州它们没能落下,但也会飞到别的地方去祸害人。 眼见着萧十策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灾民中看不见,她收回了目光,朝着身旁的韩知意和柳相惜说道:“用此前说的办法吧,能杀多少便算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宛如死神一般的黑鸟在上空肆意飞旋。 物资的短缺,使得他们的办法无非不过是传统的鞭炮轰炸,或是用死牛羊马下毒引它们下来吃那里头的蛆虫。 至于稻草人,只能起到吓唬的作用,却不能终结掉黑鸟的性命。 这是一件零散且难以见到效果的苦差事,但却又不得不用全力去做。 果然,任何事情,即便是成效不大,但还是那句老话,只要用心用力,铁杵都能磨成针。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以操作的问题,城中老百姓和城外全州逃过来的老百姓们见此,也都纷纷效仿。 人多力量大,三五日后,这黑鸟的数量是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但到底是牲畜,明明见着那么多同伴死了,最后被熊熊烈火焚烧,但是面对食物的引诱他们还是无法抵抗。 所以就这样前仆后继,将性命丢在此处。 而城里城外,韩知意和贺知然皆是带着药童们守着灶火,一锅又一锅的苦汤药熬出来,分送到各老百姓们的手中去。 这对于瘟病,治疗效果暂时没有,但对于没有感染的人,似乎有着些许的抵抗作用。 那早前因触碰到了那黑鸟鸟粪的人,就因日日都喝个三大碗,所以他一个人躲在自家的阁楼里三日,既是没有发热,身上也没有出现红疹子。 贺知然和韩知意得知了此事,两人也是隔着城墙钻研,改良了方子,意图能扼制住这瘟疫的蔓延,将那被隔离在灵州城外一座小山村遭了瘟疫的老百姓们救回来。 只不过这哪里有这样容易呢?不然的话,这瘟病怎么会叫人如此惧怕? 而这连日的奔波劳作,大家的睡眠都严重不足,一个个满脸的疲惫,便是周梨那张如今算是养得还不错的圆润脸颊,也是肉眼可见的日渐消瘦,皮肤变得蜡黄。 如果不是因为要时刻保持着卫生洁净,以免大家被瘟病所传染,不然只怕这洗头沐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可能现在一个个就是蓬头垢面的模样了。 周梨此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所,一推门却见一身寻常妇人装束的石云雅,见着她左右无人,一时是吓了一跳,“雅姐姐,你怎么来的?谁护送的你?” 石云雅摇着头,周梨这才看到她满脸的划痕,更不要说那一手的细伤口了。 顿时也是惊住了,脑子里闪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石云雅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我到了城里,找人打听,一下就晓得你住在这里,便过来等你。”她说着,一面弯腰将鞋子脱了。 显然这个娇生惯养了的贵妇人,可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袜子都和脚上的伤粘在了一起,疼得她娥眉皱起。 这样的疼痛,周梨是晓得的,和当初自己手上受伤一样,也是心疼她,“你别和我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的?” 她一问,石云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大颗大颗的眼泪好似那断线了的珠帘,“我听说,你二表哥来了全州,那边全是瘟疫,他一个实心肠的人,我实在担心,便悄悄跑来了。” 又说自己是摸着周梨他们的小河道来的,现学划船,幸好没翻。 到了石马县后,自己先是搭了一个马车,但是后来人家不走灵州城这边,生怕被瘟病传染,她只能靠着双腿走来。 周梨见她眼泪汪汪的,也难为她这般娇生惯养的人能吃得了这份苦头,如今只找了药来,“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怕是这会儿也顾不上你,你自个儿拿酒消毒了,再把药自己擦上。”又喊她自己弄些吃的。 石云雅点着头,哽咽着应了声。 周梨不是不想管她,实在是无暇抽身,那罗又玄都是萧十策出城后,自己有些事情要找他,才去见了的。 只是怕屛玉县那边担心,就借了柳相惜家的鹧鸪鸟,给送了消息去屛玉县,好叫大家知道石云雅的安危。 没想到她这没空管石云雅,不过是两三日,石云雅那手脚身上都结了疤,竟然跟着周梨出来帮忙。 周梨身边原来还有个寸步不离的殷十三娘,只因情势紧急,她和贺知然又是旧友,所以那日同萧十策一起出城去了。 也是如此,周梨如今是要事事亲力亲为。 眼下有了这石云雅,还能叫她帮忙跑腿等。 不想着这日,得了消息说公孙曜的队伍昼夜行军,终是到了这全州城里,也是救了不少还遗留在城中的老百姓。 可是他们即便是躲过了早前的瘟病,如今也没逃脱,连带着那公孙曜都遭了秧,如今也不知生死如何? 石云雅一听,二话不说,收拾起包袱,便要跟着韩知意一起深入全州城,亲自去照顾公孙曜。 这一去,可比不得只在城外,算是整个人都踏进地狱去了。 周梨见她哭得难过,心想她这样一个不能吃苦心思单纯善良之人,能冒险一个人跑了这千山万水来灵州,本就是为了公孙曜的。 如今人也算是在跟前,不叫她去,只怕她一辈子不能释怀。 所以周梨思索再三,即便晓得这一去可能真的不复返,还是点了头。 石云雅见此,只抱起周梨哭着别离,“阿梨谢谢你,我这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的,前半生在家的时候,听从父命,恪守礼教,出嫁后顾忌两府名声,锁在楼阁里。可是我始终没有替自己做过一次决定,更辜负了你二表兄对我的一片深情。” 因此她这次如果真死在了全州,也不怪哪个,和公孙曜在一起,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早前已经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光阴,若真是阎王要他们的命,那这接下来的几日,也要在一处。 她亲自将石云雅和韩知意给送出了城去。 那石云雅该说该交代的都已经和周梨说完,也就不过是上官飞隽要多看着些罢了,免他长大后走上歪路去。 至于这韩知意,如今面对着周梨却是沉默无言,周梨看着他那眼脸下不知道多少夜晚没休息好而产生出来的一片青紫,只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容来:“我等你们回来,家里屏儿姐母女也等着你,千万珍重。” “好。”韩知意点着头,这一次的瘟病比不得以往。以往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这一次只要一感染了,忍不住抓破皮,就没得救。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强健到可以抵抗着病毒,但作为一个大夫,面对着无数的灾民,他先是一个大夫,才是别人的丈夫。 所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他作为医者的使命。 只是这一个‘好’字说完,他与随行的众人一般,都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沉沉死气。 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想要乞求着远在边陲的紫萝山鬼,也保佑自己和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们一回。 他也曾和女儿一起串过茉莉花串,叠过刚从山民们手里买回来的荷花,送往清唛河边的南广场那山鬼神庙废墟里,虽是丑了一些不算美观,但那也是他的诚心。 周梨哽咽着,忍住了最后的哭声,依旧保持着那个艰难露出的笑容。 直至目送着他们的离开,她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了。 每日城外要焚烧的除了那些传播瘟病的黑鸟,还有着无数的尸体,黑色的烟熏从城外远处的林子里不断升起。 使得这城中的空气里似乎也含杂着那血肉烧焦的臭味。 她绝望无力的哭声从阻挡在口鼻前的面巾里慢慢传出来。 然后有人给她递了手绢来,她伸手接过,擦了眼泪才要道谢,却见来人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白亦初。 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后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的确真实存在,连日来的心酸疲惫,使得这一刻看到这可靠的肩膀,她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只是周梨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慌里慌张地看着白亦初:“你来了,屛玉县怎么办?还有朝廷那边?” 白亦初同样带着疲惫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朝着城外那缕缕焚烧尸体的青烟看去,“全州都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朝廷?”他来这里,是因为他也要去全州,便是那里还有一个活人,都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用焚烧的方式解决。 而周梨听到他的话,对于朝廷又一次的失望,哽咽着说道:“他们就给了二表兄几百个人,一路昼夜行军,到那磐州就留了一部份人,到了全州本就所剩无几,如今他还感染了瘟病。” 反而是那李司夜,听说派头十足,光是扛着彰显皇帝的明黄色金龙旌旗的闲人,就有上百个。 只不过他们的队伍,还没出业州呢!而磐州那边因没早前像是灵州一般驱赶那些黑鸟,也有不少人感染了瘟病。 李司夜的人,怕是也要在磐州留下来的。 所以这全州,如何是能指望得了朝廷?想到了这里,周梨看着眼前的白亦初,才发现他已是整装待发的模样,一时吓得忙抓住他的双手,“怎么,你也要去?” “阿梨,我不能不去。”当年遇着芦州的天灾,因是年幼没有那个能力,可如今自己是一方官员,也有这个能力,就不能不去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如屛玉县那半夜流淌在院中花草上的月光一样,那样的美好。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的决绝,不容任何人拒绝。 周梨紧握着他的手,终于是缓缓放下来,用那哭过后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保重!” 她要放手了,可这个时候白亦初却忽然将她紧锁在怀里,连日赶来的他,几乎没顾得上梳洗,下巴上已经冒出些胡茬来,摩挲得周梨的额头有些疼。 但也是这份疼让她的脑子变得更清醒了几分。 她在这个时候听到白亦初在她耳边说:“阿梨,我回来后,我们成亲吧。我今日才晓得我原来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我等不得给你盛大繁华的婚礼了。” 周梨听得这话,忽然来了一股子疑惑,“哪个和你说我要什么盛大的婚礼了?” 周梨大概忘了,自己当初因怕成婚后怀孕,所以和殷十三娘说过。 没曾想,传到了白亦初耳朵里,竟然给他造成老这样大的压力。 一面也答应了他,“好,我等你回来。”又见队伍已经陆陆续续出城,便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去吧,等你!” 白亦初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周梨那明显变得削瘦的身体,“好,你也要保重!” 周梨从未想过,自己和白亦初原来这一辈子,还要再经历过年少时候的生离死别,只是她也同样没有想过,眼下自己竟然会如此冷静从容。 她直至目送着白亦初带着物资的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方收回目光。 在短暂的休息后,她又开始忙碌起来。 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有的甚至都说不出个名堂来,但她的确是累。 夜幕又一次来了,地龙翻身后的第二场雨水洒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九月的秋色,使得这雨水也带了几分凉意,她添了件衣裳,打着灯笼从寓所出来,却见着那日去罗又玄跟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孝蓝。 罗孝蓝用那满是倦意的声音说道:“周姑娘,我得空了,以后我跟在你身边吧,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我。而且在这城里,我比你还要熟一些。” 她的声音有着天灾后大家惯有的沙哑,那是痛哭过后的明显特征。 不过周梨的关注不在她的声音和苍白的脸色上,而是她头上的白花和胳膊上拴着的一缕粗麻。 周梨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忽然从万丈高楼低落到了平地,这个急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至好一会儿才盯着罗孝蓝问:“你祖父他?” 比起她的震撼,罗孝蓝反而异常的平静,“祖父享年七十有三,一生见过了大虞四位君王的起落,然却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转辗左迁数年,最终于灵州结束他的一生。”她说完,目光环视着这连带着空气都是紧张的灵州城,“祖父是遗憾的,他说才等来了些热血儿郎,却没有亲眼看看未来的大虞是怎样的波澜壮阔……” 她越说,那声音越来越低。 到底是个小姑娘,终于是哭起来了。 罗又玄于今天中午逝世,孙女罗孝蓝谨遵他的遗愿,并不操办,也不要惊动他人,待他咽气后,便直接入棺封钉,在自家后院里暂时埋了。 此后,周梨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除了十方州的莫元夕,便是如今的罗孝蓝。 说来也是巧,这两个人都是在天灾中走到她身边来的。 罗孝蓝果然不愧为罗又玄的孙女,不但熟悉这城中人与事,且也有独断见解,周梨得了她在身边,许多问题也是迎刃而解。 城中的状况一切好起来,唯独是要源源不断要往城外和全州运送的物资,逐渐有些叫周梨吃力起来。 即便是有柳相惜全力置办,可因为沿途周边也受到地龙翻身的影响,官道和山路多是已经阻断,所以运送到此极其缓慢。 因此当他们为着物资送不过来而急得焦头烂额之际,陈慕他们驱使着一只只木流马从屛玉县运送粮食和水果来,周梨和满城的人都惊住了。 陈慕脚踩着草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的那司马垣一行人。 他们原本是在临渊洼里开采矿石的。 如今却都用来运送物资。 他们的到来,犹如是天降甘露,将周梨当下的困境给解开来。 周梨看着从那木流马腹中取出来的大颗谷子,激动得满眼的泪水,“这是我们屛玉县的新粮!” 陈慕点着头,伸手指着这数只木流马:“这里有县里各个寨子送来的粮食和水果,还有他们将自家的锅和铁器都捐献了,由司马兄淬炼出我要的零件,景翁带着他们村子里的人跟着帮忙,方有了这些不畏山水的木流马。” 周梨听得这话,心就越发颤动得厉害了,“我替全州和此处的灾民们谢谢大家!” “小舅妈,你留下城中所需,剩余的我带着去全州。”公孙溶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神色凝重。 周梨犹豫了一下,“不用了,都送去全州吧。”那边地龙翻身,庄稼颗粒无收不说,后面又有灾民们为了驱除这病疫,放火烧了村庄是山林。 如今那边是连树叶子都吃不上。 这灵州再怎么说,地里还有马上可以收的粮食呢! 公孙溶闻言,只将这些木流马里的粮食果蔬药材都尽数取出,装进了那特制的皮囊袋子里,送往城外去。 这些日子,见惯了人出城,周梨开始有些麻木了,没有此前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想来也是因为城外有贺知然,因他的不断改进,加上这屛玉县里送来的雪山药材,极其有效地将那些还没有抓破皮的瘟病给止住了。 到目前为止,虽没说能将他们都彻底根治,但好歹是见到了些希望,只要他们没有将皮肤抓破,如鱼鳞一般脱落,就有的机会治好他们。 且喝了那预防的药汁后,大家果然没有被传染,城外的贺知然一行人就是例子。 他们到目前为止的健康,给了周梨无数的期盼和勇气继续坚持下去,让自己知道眼下的一切都不是徒劳。 远在全州的白亦初韩知意他们,都仍旧还是健康的,没有被这瘟病所荼毒。 司马垣和公孙溶一起出城了,陈慕继续赶着他的木流马回屛玉县,周梨见陈慕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如今跟个流浪汉一般,下巴的胡子比指甲壳都要长了,便劝他留下来休息半天。 他却是给拒绝了,“如今人人忙碌,哪里有叫我这一队人休息的道理?何况久茂县的杨蝶长大哥已经召集了他们寨子里所有的青壮年,驱赶着大象从各寨子将捐献的物资送到临渊洼,那边我虽然喊了萝卜崽看着,但这个人命关天的当头终究没有叫粮食等人的道理。” 周梨听得这话,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众志成城四个字不单是个词语,而是一种团结精神和无尽的力量,且不分宗教和种族。 “好。”于是周梨也没有再劝阻他。 直至他带着人和那叫人震撼的木流马们启程离开,罗孝蓝才问,“我听人叫他陈慕,我原也认识一个叫陈慕的。”只不过那是个轻佻风流的二世祖。 周梨并不知道罗孝蓝是认识陈慕的,点着头,“嗯,他是我在芦州的一个朋友。” 罗孝蓝闻言,却是有些惊讶,“他是芦州陈大人家的陈慕么?” 这下换做周梨吃惊了,“你认得?” 罗孝蓝却是没有马上回周梨的话,而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慕所离开的方向,一面回想起刚才自己视线里的陈慕。 那穿着破旧短衣,且胡子拉碴满脸沧桑的男子,怎么可能是陈家的陈慕呢?她的记忆里,那陈慕是个温润的公子,听说他每年花费在穿戴上的银钱,比姑娘家还要多。 可见他对于这些个多么讲究?可是方才那人,连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就脚踩草鞋。 所以实在是难以置信,“可是,我认识的陈慕不是这样的……” 周梨也回想起初见陈慕时候那一副贵公子的样子,锦衣华服那是标配,的确和现在的形象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不禁苦笑起来:“这原本就是你所认识的那样,只不过我觉得他对于机括一术,略有些疯狂,专研起来,两日不吃喝他都过得去。你说这样的长久生活不协调之下,哪里还有什么公子哥儿的风流倜傥?” 罗孝蓝眼睛瞪得大大的,仍旧是有些难相信,只不过后来从周梨口中得知陈慕这几年来的事迹,一时对他的刻板印象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这一次屛玉县那样在世人眼里偏僻的边陲贫苦之地,且还费劲千辛万苦,横跨过紫萝山脉送物资支援全州。 这叫灵州其他县里的老百姓们看了,自然是觉得脸上有些过不去,不管是真心想要为全州的灾民出一份力,还是为了争这一分面子,反正陈慕来了这一趟后。 便陆陆续续收到了其他县里送来的物资。 这使得城池里的物资宽裕了不少,周梨这里也能匀出更多的给城外的灾民们。 虽没有专研出将这瘟病治好的良药,但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最起码这人心是凝固在一起的。 然而李司夜那浩浩荡荡犹如长龙一般从尾看不到头的队伍,如今也出了业州,进入磐州的地境。 刚开始的时候,何婉音还穿戴着那随从的衣帽,只是出了燕州后,她与檀香姑姑她们一起汇合后,便又作丫鬟装扮,光明正大地跟在李司夜身边。 但凡是李司夜所到之处,必然有她的身影,好的如同是一个人一般。 众人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何大姑娘好一个深情女郎,李大人这是去全州救灾吃苦,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家,居然是愿意跟着吃这一份苦头。 一时间,随行的众人都只觉得这李司夜运气好,又想何大姑娘好一个情深意重的,从哪里再去找第二个这样愿意和心爱男子同甘共苦之人? 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加上好几次遇着山匪,她都没有半点惧色,身边的那小子和丫鬟姑姑,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众人对她就更为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渐渐的,等走完了这业州,这一支原本属于帝王的私家队伍,已是逐渐被何婉音给驯化,成为了李司夜真正的私人队伍。 而何婉音虽还是做丫鬟一般装束跟在李司夜身边,但队伍里大部份的人对她的崇拜,已经默认了她为这个队伍的女主人。 几个仆从也是与有荣焉。 当然,其中还有不少不满李司夜和何婉音之人,但都被那何婉音和李司夜暗自记在心里,只想着找个机会一次解决。 眼见着到了磐州地境,便意识到可能沿途听到的风声并不假,磐州果然也出现瘟疫了。 所以大家不敢再冒然前行,在李司夜和何婉音商议之后,暂且将队伍就驻扎在这磐州的边境上。 随后李司夜将几个统领大人都给召集而来,一起相商对策。 何婉音自然也在,如今的她已经换上一身优雅的月白色男装,还特意配了一把桃花折扇,倒是有几分俊俏公子的样子。 只不过眼下她却是一脸的怒意,“这公孙曜在燕州的时候,我看他还是个智勇兼备之人,办了几件像样的案子。何曾想原来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比我们提前到达这磐州,竟然没有半点救灾措施。” 她气得不轻,好像那公孙曜真是办了多少蠢事,又是如何混账没有本事的人一般。 却不想一想,他们的队伍不过是晚了公孙曜三四天启程罢了,可是人家都已经到了全州那边好一阵子,他们这才姗姗来迟,入境这磐州。 更何况当初公孙曜到这磐州之时,磐州已然有瘟疫发生,他当时为了顾全大局,把自己队伍里的大部份人留在此处供给本地官员调遣救灾。 自己不过是带着那百来人去往这地龙翻身最严重,且还是这疫情源头的全州去。 他是竭尽全力了的,奈何天塌地陷非他一个凡胎□□的凡人所能决定的,那所带的物资药材,都留给了磐州。 而他半道上自己花了重金雇佣而来的大夫们,见着此处瘟病已是如此严重,都不愿意再继续前往去全州,就止步于了这磐州, 在这满是尸骨恶臭的断裂山河残垣里,他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他已经尽力了去救那些还活下来的人了。 甚至拼了命地想送他们去安全之地,可是环境不是他能决定的,他自己也病在了这途中。 只是外头的无人知晓全州如今是那人间地狱一样。李司夜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磐州,又见着远处村庄外面飞舞着的招魂幡,这让他们意识到了瘟疫的恐惧,所以便将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推到了公孙曜的身上。 非得给他安放一个失察之罪。 有了何婉音这愤怒的话语做开场白,余下的统领们将这一切罪过都推卸到公孙曜这个先驱者的身上,也就那样理直气壮了。 所以一场商议对策的会议,过半的时间都是他们在众志成城地讨伐着公孙曜。 最终得出来的结论,也是暂时按兵不动,他们带几个人去前面村庄探一探。 听着何婉音要带着她身边那擅长医理的檀香姑姑去,各个统领都是十分赞成的。 只是李司夜却不高兴,当场的时候没有在这些统领的面前表露出半点不满,待那帮人散尽了后,气得将一桌子的茶碗给打翻,“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竟然不如阿音你一个女流之身!” 摔打破碎的茶碗声,叫他心中的怒火得到了宣泄。然后转头将何婉音一把搂进怀里,“阿音,我不能让你去,若是万一你……” 何婉音踮起脚尖,软香如玉一般的唇在李司夜英俊的脸上蜻蜓点水一般划过,“阿夜,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檀香姑姑,更何况我们就在村子外面打探一下,不会有事的。” 李司夜还是不同意:“不行,我不能叫你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 “不可,你是整个队伍的主心骨,若是你去了,下面那帮人可不好说,他们的野心,你难到看不出来么?”何婉音有自己的考量,苦口婆心一般劝说,终于将李司夜给说服了。 最后李司夜亲自送她一行人到那营外。 何婉音一出军营,就马上麻利地戴上了檀香姑姑用药水浸泡过的面纱,听说是可防去大半的病气和毒气。 所以她有檀香姑姑在,也是有恃无恐。 很快他们便沿着队伍走到了小村庄附近,却见这小道两旁都是些新坟,两个光着脚丫的七八岁孩子正挨着坟头面前拿贡品吃。 见了他们似乎被吓着,慌里慌张就要往村子里跑去。 不过下一瞬,就被木青给提溜到了何婉音的跟前。 何婉音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并不敢怎么靠近,生怕他们也带着瘟病,只意识木青将他们放了,然后问着两人:“这村子里到底怎么回事?可还有大人?村子里的管事在么?” 这两个小孩子本就被吓坏了,还叫木青提着半空中飞过来,这会儿都瑟瑟发抖,自然是没怎么听懂她这官话。 檀香姑姑见此,有些不耐烦,“我们姑娘问你们话呢?哑巴了不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钱给他们,有些鄙夷地居高临下地问:“是不是要这个?” 两个孩子却因她的厉声又被吓了一阵,不住地朝着后面缩,偏那后面又是木青挡着。 “莫不是傻的?”何婉音见他们这举动,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有,还拿坟头前的供品,便猜想着脑子不好。 但是这话,其中一个小男孩儿却是听懂了,“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有瘟病,你们怎么赶来?” 说罢,用冰冷冷的眼睛看了檀香姑姑一眼,“现在钱有什么用?你就是给我们金子,也换不了救命的药。” 何婉音见不是傻子,还开了口,便松了一口气,“我们不怕瘟病。小孩我问你们,村里如今还有多少人?怎么你们不晓得将外人拦住吗?竟然还被传了瘟病。” 那小孩闻言,却是抬头看了看天上,指着那些在上空盘旋的黑鸟:“看到了么?人没有带来瘟病,是它们。”然后摸出裤腰带后面别着的弹弓,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子,朝着上空一只黑鸟瞄准。 何婉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上空盘旋的黑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警惕不已,“姑姑,咱们快回去!” 原来,李司夜送他们从营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大群的黑鸟在那里盘旋呢! 所以现在听到这小孩儿的话说是鸟带来的,就意识到了鸟粪的问题。 于是也顾不得管这两个小孩,快速往营地赶去。 只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只见着她回来的时候,营里已经有人将那黑鸟射杀下来,还拔了羽毛,如今正在开膛破肚,准备用来打牙祭。 因为黑鸟数量过多,所以他们猎杀了几十只,如今堆在那里,仿佛一座小黑山一般。 何婉音见了,顾不得和李司夜打招呼,只撕声揭底地喊道:“都快将这鸟放下!” 众人还是头一次看到时而温柔时而英飒的她发出如同街头妇人们争吵时候的这种声音。 当下都愣住了,只不过却是一个个都满脸茫然。 但何婉音已经让人上前去,准备将那些黑鸟烧了。 见着火盆翻倒在地上,众人才回过神来,十分不满道:“何姑娘,你这是何意?” 何婉音连忙解释:“瘟病是这些鸟从全州带来的。”她说完,有些防备地打量着这些人,“你们都碰过那黑鸟了?” 那些人听得她的话,也是有些慌张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自信,不以为然地说道:“哼,不过是碰了一下羽毛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可瘟病之所以叫瘟病,又叫人这样恐惧,正是它恐怖的传播速度,以及没有药物根治,且还会短时间里了结了大家的性命。 因此她见这些人根本没有当一回事,一时间也是心急如焚,试图将这些碰了黑鸟的人劝说,单独到营外观察一阵。 但这些人自然是不同意的,甚至是有人怀疑起她的居心。以及她作为一个女人,混迹在男人的队队伍就算了,且还妄想将他们赶出营地去。 有一个人当下就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来,皱着眉头看朝同样神色严肃的李司夜:“李大人,兄弟们敬重你,但却不是叫你让一个女人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当下就只差没说牝鸡司晨。 有人做了出头鸟,接下来也自然有了应声虫,大家都纷纷表示自己对于何婉音的不满。 这是何婉音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路上可没少给他们好处,居然没有几个记人情的,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心中当下是委屈不已,只拿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李司夜。 李司夜当然不能让这帮人欺负自己的女人,更何况这帮人里有几个他早就不顺眼了。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即便有可能杀掉几个无辜之人,但没有办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优柔寡断。 于是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抹阴冷,随后便听得一声惨叫,滚热的血液便溅在了何婉音的脚边。 她并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甚至眼里对于李司夜露出一种赞赏之色来,也了然他此举并非冲动而为之。于是为了不给这些人还手的余地,立即朝木青使了个眼色。 嘴上则说着正气昂然地话,“你们已经感染了瘟疫,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为了保全大家,只能牺牲各位了!抱歉!” 说完,她还正儿八经地朝这些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中的人鞠躬道歉。 当然,她这是做给闻声赶来的其他人看的,其实那双透露着狡黠和精明的目光,正满意地看着那因防备不及,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下的七八人。 有四个,是早前她就想找机会除掉的。这些人没有真心臣服李司夜和自己,自然是不能留着,不然就是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