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星辰入怀》 第一章 活活烧死二十年后 灰沉沉的天。 乌云低的快要盖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清一色腰佩燕尾刀的锦衣卫将苏府围的严丝合缝,沉重的铁链锁着大门。 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气势骇人的封条。 满院死寂。 众人面色紧张步履匆匆,有的已经开始写遗书了。 苏尚书勾结乱党,但凡被证实,满门抄斩。 听说陛下龙颜大怒,甚至起了诛九族的心思…… **** 门外,传来难以遏制的小声啜泣。 恐惧,如一双无形鬼手紧攥住大家的喉管。 人心惶惶。 屋内。 雕花梳妆台前,端坐着面容素净的纤瘦女子。 她拿着螺子黛描眉的玉指尖有些抖,画的眉形精致细腻。 苏南枝面色沉冷,却不太怕。 因为她知道,苏府会平安无恙,父亲也会洗去勾结乱党的罪名。 只是,苏家这次没被满门抄斩,未来也会家破人亡。 而她被活活烧死二十年后,竟然重生在了,决定苏家命运最关键的这天。 前世,爹爹被诬陷与乱党勾结,九王爷会力排众议帮爹爹平反。 此后,争储斗争中苏氏以九王马首是瞻,全家为九王挡刀而死。 思及九王—— 苏南枝唇角斜勾,溢出一声冷笑。 “叩叩、叩。”满室死静中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起身去开门。 银霜疾跑进来,气喘吁吁,满脸激动狂喜:“小姐,喜事天大的喜事!!九王来了,奴婢听九王说要帮老爷,苏家有救了!” “涉及乱党的事,多说一句都是死罪,九王定然是因为喜欢小姐,才肯出面的。九王对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苏南枝清澈通亮的水眸不见半分喜悦,反倒是漫出密密麻麻的冷与恨,她一反常态,咬紧后槽牙,“我们苏家绝不能让他帮忙。” 话毕,苏南枝推门而出。 迅速跑去书房门口,听见里头的谈话声。 “我知苏尚书向来廉正,断不可能做出勾结乱党之事,本王生平最见不得忠臣被奸佞陷害!”萧瑜砰地一声拍桌,“就算触怒父皇,本王也要为苏大人平反!” 日夜如油锅烹炸的苏正满头白发,满脸憔悴,双眼发黑,苦笑起来时眼尾深刻皱纹弯起,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此事颇为复杂,若把王爷牵扯进来,恐怕会耽搁您的前途…” “但苏大人这样鞠躬尽瘁的忠臣更是国家的前途啊,本王个人前途不值一提。”萧瑜满脸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说的苏正深受感动,数十年来不曾落泪的他红了眼。 可门外听着的苏南枝却笑了,她抿着的唇微勾,渗出讥讽之意来。 前世她死后,成为冤魂游荡世间,看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爹爹作为尚书,执掌十万大军,九王多次招揽不得,便陷害爹爹与乱党勾结,再拿出设计时故意留一手的证据,在生死之际救苏家,让苏家感恩戴恩。 从此,苏氏为九王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后来,爹爹被陛下查出贪污且私铸兵器,当夜自杀,同月,二哥三哥意外战死,苏家妇孺和苏南枝被大火烧死。 死后她才亲眼看见,那笔贪污的巨款流入九王府邸,私铸兵器的明明是九王。 九王曾温声笑语地威胁爹爹“如果大人不顶罪,那就让远在边疆替本王打仗的贵府大公子二公子马、革、裹、尸。” 爹爹被胁迫后顶罪了,没把此事泄露给任何人,九王依旧设计让二哥三战死沙场,之后,他又来装好人,拿出金银财宝安抚苏家女眷,在世人面前博得重情仁义好名声,再过几天,九王为了以绝后患、斩草除根,又暗地纵火烧死整个苏家妇孺包括她。 事后,他还为苏家妇孺敛尸立墓。 成为百姓眼中仁德慈善的储君热选,深得民心。 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看清过九王真面目,至死对九王感恩戴德! 但凡想到这些,苏南枝便气的浑身颤抖。 她咬牙切齿,眼底漫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滔天仇恨,指尖死死绞着衣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逐渐压住心头恨意。 她必须冷静! 争储斗争中九王、七王已成鼎立之势,彼此制衡,都想拉拢从不站队的爹爹为己所用,企图再添羽翼打破平衡。 所以必须阻止爹爹接受九王帮助。 一旦接受,无异于站队,再次做了马前卒。 而且,能救苏家且揭穿九王阴谋的,还有一个男人。 “爹爹!”苏南枝嗓音如疾雨,扣响门环。 九王连忙扶起跪地的苏正,丹凤眼已朝门外急急看去。 多么情真意切啊,人还没到光听见个声,九王就迫不及待看向门外… 苏正心里慰藉地叹口气。 苏南枝进门,忍不住眼尾泛红。 她终于能和冤死的爹爹说话了! 爹爹为官半生救人无数,那儒雅斯文的面容里带着些清苦,透着慈祥,因朝堂之事,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面色沉老如古钟,站在纤尘翻飞的日光中,朝她疲惫地扯出一抹微笑。 “枝枝怎么来了?” 萧瑜白衣胜雪,气质清落干净,斯文尔雅,看着她时双眸像浸着春水的玉,透着暖意,温声唤道:“大小姐。” 第二章 鱼儿上钩 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借着温润的这张皮,以正义之名行了多少恶事。 可叹她前世数二十年,竟从未察觉过。 她压住心里泛出的恶寒,身子僵直,袖中指尖掐入掌心,朝他施礼,一字一顿:“王、爷、万、安。” “大小姐何须如此多礼了?”萧瑜满眼溺爱,拨弄着玉扳指,笑着安慰,“你父亲一事不必担心,本王必定找出为他平反的关键证据,几日不见,你像是瘦了?” “劳王爷关心,枝枝没有瘦。” 苏南枝眼中闪过急色,几次欲语还休,目光在萧瑜与苏正之间犹疑。 她似乎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萧瑜沉默了下,看出她的难言之隐。 苏正也隐约察觉到女儿有话要私底下讲。 如果萧瑜强行留在这里,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有违他素来营造的通情达理形象。 他嘴角勾起浅笑:“大小姐似乎有事要和苏大人单独相商,那本王先走一步。” “若非女儿家的私密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着王爷。王爷愿帮苏家,大恩大德,枝枝没齿难忘。” “大小姐,言重了。”萧瑜嘴角笑容更甚,语气亲密,“帮枝枝和伯父,是本王分内之事。” 话里的弦外之音惹人遐想。 他是把自己看做苏家女婿,才讲的分内之事。 若是前世,苏南枝早被他撩的耳红心跳,可此刻,嫣然微笑的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不屑。 众人恭送萧瑜离去。 萧瑜颔首回礼,一路行至马车内后,脸色骤变,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辣之色。 马车在官道上徐徐驶过,萧瑜屈指微叩案板,嗓音凉冷无情。 “苏正两朝元老,赤城忠心,若能拉他入麾下,本王当上储君的胜算必定翻倍。本王常年查探乱党,以乱党设计苏正易如反掌,鱼要上钩了,之前留一手的证据,该派上用场了。” 车外的心腹应声答:“王爷妙计!” 苏府书房。 苏南枝没控制住,先是扑进苏正怀里哭了一场,哭的苏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忙拍着她后背安抚:“枝枝,别哭,爹爹衣衫都被你哭湿了,你怎么了?”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爹帮你收拾回去” “没、没什么,我就是很想爹爹……担心爹爹。”苏南枝鼻尖通红。 “怎跑那么急?鞋都脏了。”多日丧脸的苏正哑然失笑,蹲下来,拍了拍苏南枝鞋尖前的一团灰,嗓音疲惫:“爹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爹爹,这辈子都不能有事。 苏南枝也不会让苏家有事的。 她再不想看见至亲全部惨死在阴谋诡计中,父亲五马分尸被剖肚点油灯,哥哥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 苏南枝目色万分凝重,带着哭后的鼻音讲道。 “爹爹,女儿有疑虑。若九王真想帮苏家,为何在最开始您陷入勾结乱党风波时没站出来,为您辩驳?倒像是钓着咱们,拖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 “难道他就不怕得罪陛下吗?若非有十足把握,九王那般谨慎小心的人,又怎会如此信誓旦旦?” 满门抄斩的节骨眼上,苏正也病急乱投医,欲意为九王说两句,却沉默了。 期初他陷入勾结乱党丑闻时,大半官员都为他说情,九王确实没帮他,等到陛下大发雷霆,根本没人敢为他讲话时,九王却站出来言辞凿凿地说帮他。 像是…必定…会平反成功似的… 但凡沾染乱党,皆是陛下逆鳞,眼下正值争储关键时刻,九王素来谨言慎行,今日却如此冒大不韪,难道就不怕令陛下生厌吗? 除非九王手里早已有确切证据,能直接帮他平反成功,又能给皇上留下清正的好印象,陛下最钟爱正直之人,也能让苏家从此誓死效忠九王。 苏正脑子一片混乱,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叹息:“枝枝,先不要胡乱猜测。至少九王愿意站出来救我们,除他之外我们根本别无办法啊!根本没有人敢帮我们!银霜,把小姐送回去休息。枝枝让爹再想想!唉……” 其实,并非像爹爹说的那样别无办法。 走出书房的苏南枝,目光沉冷如雪。 她打算去找那个除了九王之外,唯一能帮苏家的人——摄政王萧沉韫。 他也是朝政斗争里极少不站队的官员。 如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镇压着暗流汹涌的朝堂,有他在,大庆朝永远不会乱。 只可惜苏家出事,正值萧沉韫为亡母服丧,要在静安寺上代发修行三年,眼下正是萧沉韫服丧的第二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否则绝不出山。 苏南枝一定能让他出山帮苏家。 因为前世死后二十年,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她知道萧沉韫最隐晦的秘密。 第三章 权柄滔天的王 找萧沉韫之事必须尽早。 三天后,苏家就会全部关入大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吃过午饭,苏南枝留下一张纸条,让丫鬟穿着她的衣服装睡,瞒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趁着锦衣卫换班时,费劲心思钻狗洞逃出了尚书府,火速骑马朝骊山奔去。 骊山地形复杂,数十座山脉连绵而起,山中水雾环绕,看似普通,若无拜帖,踏进一步便杀机毕现。 沙沙、咯吱,有人踩着山中的枯枝叶来了。 苏南枝听到声音,机警地躲在树背后。 恰逢此时天边打雷,风卷枯叶翻飞,苍翠欲滴的竹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从接天连地的竹林深处,缓步走来个清瘦高挑的男子,一袭青色僧侣长衫,带着僧帽,玉质金相,剑眉入鬓。他面色沉静,气质如凛冬雾凇般冷淡,冷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挂在虎口的小叶紫檀佛珠。 他目光锐利冰冷,朝前方看去。 刹那,树叶摇晃的缝隙间,她分明感觉这个男人看见她了,她犹豫如何解释时,男人又如视无物地移开,平缓冷定,朝前走去。 山中人少,不容易碰到静安寺的人,苏南枝在男人即将消失时追了上去:“和尚,小和尚,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瞬间,暗处密密麻麻无数的利箭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随着和尚脚步微顿,数以千计的暗箭又再次收回。 苏南枝气喘吁吁地停在和尚面前,清澈明艳的杏眸透着焦急之色,她狠狠将手腕掐出血,疼得她泫然欲泣:“师傅,我父亲十年前在静安寺入佛门后就断了联系,如今母亲惨死家中,我又无其他亲朋好友,想找我父亲还不知法号,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上山,我认认父亲,请他超度家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眸中流出,苏南枝哭的双眼通红,话罢,就要下跪磕头:“求师傅带我进寺。” 她本以为出家人慈悲心肠,定能在下跪前扶她起来,哪想和尚竟置之不理阔步离去,心无旁骛地默默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嗓音清冷,像浸过冰水一样。 此处并无旁人,若自己打晕小和尚,穿上他的僧衣混进静安寺,寺中一百多个僧人,想必萧沉韫的护卫也不会全都认识。 她见小和尚置若罔闻,不动神色抓起地上的木头,对准男人带着僧帽的头,重重劈下去—— 下刻! 万箭齐发,全部射向苏南枝! 一只微凉强劲的手攥住她手腕,耳边冷风呼啸,男人在雨中带她移到十步之外,重重将她摁在了树上,沉静清冷的眸子霎时灌满杀意,他微眯眼睛,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伤人于无形,冷冷道:“想干什么?” “刺杀?” “谁那么蠢竟然会派你这么废物的人来?” “一派胡言,山中根本没有曾婚娶过的和尚。” “本王不想在修行期间杀人!” 他竟然是萧沉韫!前世只见过二十年后的摄政王,竟不知他年轻时竟这般面若冠玉。 就在苏南枝感觉脖子都快断了时,男人松手,她咳嗽连连,跌坐在地上疯了一般呼吸新鲜空气,看着男人正欲离开的背影,她死死攥住他的袍摆:“等、等下……” 细雨斜斜落下,山风刺骨寒冷,苏南枝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长裙紧贴着她的曼妙曲段,她狼狈如草芥般的磕了几个头:“民女苏南枝,苏正之女,有要事禀报!” 头顶传来冷漠疏离的声音:“本王服丧期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其余杂事一概不管。” “我知道。” 雨水淌过苏南枝清丽的脸庞,脑子里闪过全家惨死的回忆,她咬牙跪倒在前,狠狠的磕头:“家父正直廉洁,前不久被人陷害,苏氏满门将被抄斩,他战战兢兢为官三十载,如今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臣女求王爷救家父一命!这样爱国爱民的忠臣不该冤死!” “呵。”萧沉韫冷冷道,“此事危急国家存亡?” 苏南枝咬牙硬着头皮道:“并不。但倘若良臣都像家父这样冤死,大庆再无良臣可用,佞臣当道,大庆也会亡国。所以,摄政王不该袖手旁观。” “倒是……伶牙俐齿。”萧沉韫捻动佛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匍匐在脚边的女子,“本王与苏家并无交情,趟这趟浑水,于本王没有好处。” “若王爷能帮忙,苏家会以王爷马首是瞻,誓死效忠王爷!” 前世只要追随萧沉韫的全都名利双收,此生,若要在大风大浪的朝堂站稳脚更,她更愿意让苏家追随萧沉韫。 这绝对是上上策,何况萧沉韫还极爱护短。 萧沉韫看着女子墨发上精美的玉兰簪,将佛珠放入袖中:“那你,又能给本王提供什么?” 萧沉韫此人极其精于算计,最讲究独善其身,绝不会白帮忙。 “民女价值不高,无钱无权无势,但王爷让民女做什么都成。” 她指的是报恩,前世她知晓太多人的命运,完全可以帮助萧沉韫在朝堂上顺风顺水。 男人挑起了剑眉,意味深长:“做什么……都成?” 第四章 本王缺个丫鬟 她为了苏家自然是做什么都成! 苏南枝窈窕纤瘦的腰肢跪伏在地,如池中新荷不堪一折,发髻微乱,雨水淌过她小巧的鼻梁、樱粉的唇,最后流进雪白的胸口,竟另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与媚色。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呵。 萧沉韫俯身,采撷了她头顶的玉兰簪,放在手中摩挲:“蒙住她的眼睛,扔进来,带上山。” “是!” 身后的暗卫逐渐显现,个个身材魁梧罩着黑衣,腰间配着阔刀。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卷入胳膊中,蒙上眼带上了山。 她从未与萧沉韫打过交道,摸不准他的性子。只觉得他阴沉的可怕,与其相处让人情不自禁的恐惧,与他斯文清俊的脸完全不符合。 砰地一声。 苏南枝掉在地上,她吃痛地捂着摔伤的胳膊,紧接着又跪在了萧沉韫脚边:“王爷,您答应救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 萧沉韫把玩玉簪的手停了下来,冷沉的眸子如冰山那般朝她压下去,玩味道:“本王何时答应了?” 苏南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沉韫,若不答应方才为何还要说那么多?但他确实至始至终也没明确表态。 苏南枝内心惴惴,紧皱眉头,脸色越发苍白,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讲那个秘密吗…… “若王爷不打算答应,又为何要带我上山?”纯属戏弄吗? “啪”地一声,萧沉韫折断玉簪:“本王这里缺个丫鬟。” 苏南枝喉咙微紧,抬头望进那双寒冷至极的眸子里,这眼穿透力很强,能直击人心,仿佛能堪破所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萧沉韫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 就是他,手上万件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秉公执法、冷漠无情,成为权柄滔天的摄政王。 现在,只有他能救苏家。 苏南枝不得不敲碎傲骨:“我愿意。” “皇叔!”一道甜到骨子的娇音响起,穿着华丽耀眼的宋佳月端着桂花酿缓步而来,脸色挂着甜蜜蜜的笑,却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僵硬了:“苏南枝!?” “佳月郡主。”苏南枝微愣,竟然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宋佳月是皇后侄女,养在宫中,跟着公主一块喊萧沉韫皇叔,也是唯一能靠近萧沉韫的女子,因为她双亲是救萧沉韫死的。 “嗯。”萧沉韫淡淡点头。 “为何……为何她在此?”宋佳月笑着问,“皇叔最疼阿月了,快告诉阿月,怎么还把苏家姑娘带上山啦?” 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私事。” “啊?什么私事呀?皇叔还是第一次带其他的女子上山诶,阿月好好奇。”宋佳月转身,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挡在了萧沉韫和苏南枝中间。 “你逾矩了。”淡淡的一句话。 宋佳月立刻闭了嘴,既是私事,她就不该过问,立刻笑道:“皇叔不说阿月便不问啦!” 苏南枝一直在回避宋佳月的目光,苏家与宋家不和,而且宫中皆知,皇后铁了心要把宋佳月嫁给萧沉韫,奈何,上辈子宋佳月连萧沉韫的手都没牵到。新刊书小说网 萧沉韫看了眼一直低头的苏南枝:“茶。” 苏南枝立刻提壶斟茶,恭敬地递过去。 “墨。”苏南枝立刻跟着仆从一道去拿笔墨纸砚。 看着忙前忙后的苏南枝,宋佳月微眯眼睛跟了上去,在屋后面截住了苏南枝,笑道:“苏大小姐,怎么开始接近摄政王了?难道是为了你那不中用的爹?以前我可不知道皇叔见过你,你与我皇叔很熟吗?就替他倒茶?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他的茶杯?” 父亲和宋家是政敌,宋佳月从前处处都爱刁难自己。 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她! “我与摄政王清白干净,郡主大可放心,没人能抢您的王妃梦。”苏南枝温茶淡笑,总不能说自己给他当丫鬟吧。 “你——”宋佳月气极反笑,“你浑身湿漉漉的,是故意淋雨吧?不就是想把身子线条露出来吗?手段跟那花楼里的女子一样下作!还抢着拿纸墨笔砚,我看你是想找存在感找疯了!皇叔手里竟还拿着你的发簪!苏南枝!我警告你!但凡你敢再靠近皇叔一步,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 “摄政王怕是没见过郡主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吧。”苏南枝嘲讽地转身离去。 “你!”宋佳月气结,看着苏南枝离去的背影,眼中带着狠意,勾起了嘴角。 第五章 那个致命秘密…… 苏南枝取了墨,便一直站在萧沉韫身边研墨,看见他正在誊抄佛经。httpδ:// 萧沉韫在战场上杀敌千万,染血无数,没成想在案牍前竟又显得那般雅致斯文。所以,清潇俊美全是假象。 第二日。 苏南枝很早便侯在萧沉韫门前了。 听他醒了,苏南枝便将洗脸水端进去,好在以前有伺候祖母洗漱的经验,刚好抬头时,便瞧见清瘦修长的男人穿着雪色里衣,交叉的领口隐约透着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霎时,她便红了脸,险些将水荡在了地上。 萧沉韫眉头紧锁,见她换了身丫鬟穿的衣服,倒是听话。 “一个名门闺秀,上赶着给男人做婢子,你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拿起架子上的鸦青色长袍。 “为了苏家,我愿意。”苏南枝想起家中奴婢给父亲更衣时的场景,低下头,脸不红心不跳,冷静地给他穿中袍、外衣。 萧沉韫鼻尖萦绕着清爽的发香,看着连中衣都给他穿反的女人,拿走玉腰带:“本王自己来!” 等苏南枝退出去后,恰好碰到宋佳月前来。 “皇叔穿衣从来不需要人伺候,你竟死皮赖脸地为他穿衣!”宋佳月感觉自己被严重威胁了,扬起手便要甩苏南枝一巴掌,却被她躲开了。 下刻,萧沉韫走了出来,宋佳月不敢造次。 “王爷。”远处,余晔飞来行礼,“属下有事禀报。” 宋佳月福礼告退。 苏南枝也不敢耽搁,正要离开时就听萧沉韫道:“你留下。” 还没走远的宋佳月听到此话,略微诧异地看向萧沉韫,揪紧袖子离开。 “锦衣卫发现苏南枝出逃,触怒陛下,苏家全被关入大牢,正全力追捕苏南枝。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锦衣卫正朝静安寺来。”余晔毫不避讳道,“苏家的事,王爷还要帮吗?听闻陛下震怒,但凡帮说话的都被贬职了。” 帮苏家是有风险的。 已经关入大牢,斩首的日子也快了。 况且此事错综复杂,不可能凭借苏南枝一面之词就相信苏正蒙冤,调查也需要时间,若查的太久,只怕苏家上下尸体都凉透了。 萧沉韫眸如寒沉负手而立,凝视远方,何况他本就被陛下猜忌,功高震主,这才借着服丧、带发修行三年躲避锋芒。 “王爷慎重。苏正两朝元老,素日与您交往不深,若您贸然救苏正,势必会让陛下误会您招揽羽翼。”余晔杀气满满地看向苏南枝,“不若……”将她抓回去送给锦衣卫。 萧沉韫不可查觉地微叹息,冰冷地看苏南枝一眼。 他的人敢当着自己说这些心腹话,难不成萧沉韫不打算帮苏家了?还打算杀了自己? 苏南枝咽了口水,攥紧拳头,脸色发白,萧沉韫惯来会明哲保身,陛下如此震怒,摄政王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子。 “缉拿罪臣之女苏南枝,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锦衣卫头领穆常之举着令牌,气势汹汹而来。 他是陛下最看重的心腹,皇亲国戚也得让他三分。 所以,山下的暗卫没敢多为难。 情急之下,苏南枝泪意涌了上来,最后一次跪在萧沉韫脚边,哽咽求道:“王爷圣明,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自然了解他的品行,您办了那么多案子无一冤案,您怎么能看着为大庆鞠躬尽瘁的栋梁被冤死?” 她知晓萧沉韫正直惜才,企图说服他。 但萧沉韫需要明哲保身。 萧沉韫居高临下,如睥睨蝼蚁那般冷静地看着脚边女子,长身玉立静而不语。 “苏南枝在那边,抓她回去关入大牢!”穆常之对照画像,带着一群锦衣卫跑了过来。 罪臣之女关入大牢,死法一般都比较惨,要么是被狱卒欺辱,要么卖入青楼万人骑。 眼见穆常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而来。 难不成,这一次又无法改变命运吗? 一股无力的宿命感如鬼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有说出那个秘密了。 萧沉韫前世终生为官,不追求党羽,也不好女色,终生未娶,这样的人,他的欲望、所求,竟是藏在密室的那副画像上的女人。 苏南枝死后无意闯入萧沉韫王府,发现白日冷心冷情的他夜夜都会坐在密室里,凝望着那副美人背影画不吃不喝。 画上女子婀娜窈窕,撑着海棠伞,却只有背影。 她曾看到过他目光近乎缱绻偏执地盯着美人图,痴迷柔情,也曾发了疯似地双眼猩红,一遍又一遍地画女子背影。 苏南枝抬起哭红的眼:“我能帮王爷找到密室中的女人。” “密室?女人?”萧沉韫眸色猛然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俯身狠狠掐住她下颚。 第七章 碗里太子锅里皇叔 苏南枝自然不会胡说,前世死后她游荡世间看到了太多人的秘密了。 比如宋佳月。 “你父母双亡,在皇后那里装可怜换皇后疼爱,皇后想让你嫁给摄政王来牵制他,奈何你不中用,皇叔长皇叔短这么多年,他也没对你有半分心思,你见摄政王这靠山不稳,到了出嫁之年便开始心急起来。” 苏南枝话音不大不小,宋佳月却拼了命地去捂住她的嘴巴,怒骂道:“贱人!你污蔑本郡主!你给我闭嘴,闭嘴!” “你怕摄政王不娶你,又不甘愿嫁的太差,便勾搭上太子。但皇后根本不会让父母双亡的你嫁给太子,若她知道你密会太子,觊觎太子妃之位,你还能稳稳的做郡主吗”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信口雌黄!”宋佳月气急了,攥紧拳头,浑身发抖,“你让皇叔知道,我便杀了你。” 最后那刻,宋佳月寒光毕现。 “我虽是罪臣之女,昔日好友还是有两个的,你若再敢告密,我便让人将这事儿讲给皇后听。”苏南枝樱唇微勾,缓步过去,凑在她耳边轻声慢语,一字一句,“我不怕死,那你怕不怕身败名裂呀……” 无父无母的宋佳月不知受多少苦才当上了郡主,宋家势大,但家中无父母撑腰,终究没人瞧得起她,她渴望名利权势,如今才爬上云端,若被人知道她委身太子又勾搭摄政王,只怕会万人唾骂。 她绝不能身败名裂! 见宋佳月逐渐冷静下来,不在讲话,苏南枝同她擦肩而去:“很好。” 山风呼啸,大雨渐下。 宋佳月看着苏南枝窈窕曼妙的背影,杀意与仇恨渐起,咬牙小声自语:“凭什么你可以被皇叔以做奴婢为由,留在寺中避险,得到庇佑……你竟还知道太子一事,今日你在我眼前猖狂,我就叫你看不到以后的太阳!” 苏南枝玉指轻轻抚平宋佳月弄皱的衣领,恰好碰到拐弯处走来的余晔。 “苏姑娘,王爷有请,九王也在正厅寻你。” “九……王?”苏南枝嘴角笑意微愣,秀眉不可察觉微皱,心中起疑,萧瑜为何会找自己。 “说是找到了帮苏家平反的证据,既如此,姑娘下午就能跟九王下山。” 苏南枝面上颔首,得体一笑并不说话,心中却升起一片渗入骨髓的冷与恐惧,萧瑜当真是步步紧逼,不遗余力地要苏家要圈套里赶。 她才走到门外时,屋中萧瑜便站起身接过随侍手中的狐裘大氅,步伐急急而来,将鹅黄色大氅披在她身上,还系了带子:“都怪本王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苦,慌不择路下逃到静安寺,还委屈地装成丫鬟。外面下着大雨,眼看就要下雪了,你穿这么少,可有冻到?” 萧瑜英俊的脸上满是担忧与焦急,丹凤眼中只有苏南枝一人,语气温柔如冬日暖风,世间女子都很难不动心吧。位高权重、英俊温润、体贴细微。 可,全是算计! 苏南枝温婉一笑,拢住大氅,退后两步:“臣女参见九王,谢过九王关怀。” “你怎么和本王客气?眼下苏家被困大牢,本王已经找到洗脱你父亲冤屈的关键证据了,时不待人,快随本王下山。”萧瑜成熟稳重地转身,恭敬行礼,“皇叔,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苏南枝嘴角噙着笑,额前早已是密汗,她躲过萧瑜,跑去跪在萧沉韫跟前:“九王,枝枝怎敢连累您?若耽搁您前程,枝枝万事难辞其咎,事关重大,摄政王已答应查清此事,就不敢再劳烦九王为此奔波。” 萧瑜心中微暖,都快家破人亡了,苏南枝竟然还担心自己被牵连。 萧沉韫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二人,看着执意向自己求救的苏南枝,又拿起案牍般的佛经,漫不经心地揉了眉心,喝了口茶:“少有看见九王这般着急过,苏南枝,你便随他下山,好好处理苏家的事。本王事务繁忙。” 第八章 没有挣扎没有求救 什么事务繁忙,不过是推诿之词。 萧沉韫确实不想管。 苏南枝手足无措,慌乱中手心攥满了冷汗,早已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她该怎么讲,和谁讲才会相信,眼前衣冠楚楚的九王就是陷害苏家的人! “难道王爷不想找到画像上的女子了?” 苏南枝嗓音平静,压低嗓音,小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找得到她,若找不到,只怕王爷往后二十年的时间都找不到了,想必王爷已经等她很久了吧。” 前世,她就是看到萧沉韫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到那女子。 萧沉韫攥主佛经的手微微用力。 苏南枝在要挟他。 确实,这么多年了,他根本找不到她,她就像凭空消失那般被人抹去了所有线索,哪怕萧沉韫费尽心血都得不到半点她的线索。 但凡涉及她,萧沉韫就会丧失几分理智,捏紧白瓷茶盏,灌了一口刺喉的凉茶:“九王,将你手上掌握的所有关于苏家的证据,全部转交给本王。” 萧瑜措手不及,方才他离苏南枝与萧沉韫远,听不清讲了什么,可短短一瞬,萧沉韫竟然要插手此事?他可是特意挑准萧沉韫服丧期间,不理朝事才设计苏正的。 若他插手,萧瑜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叔,您在服丧期间,向来不理朝事,此时我已经全部调查清楚了,并没有困难之处,皇叔请放心,我必定还苏尚书一个公道,此等小事,又何须大材小用让皇叔亲自处理?” “这样啊,既然都调查清楚,正好把所有线索移交给本王。”那他也不必多费力了。恰巧半道截胡。 萧瑜完美的温润神色,忽然裂了一道缝隙,迟疑地站在原地。 他深知萧沉韫说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这已经是第二遍了,萧沉韫目光逐渐变沉,变冷。 萧瑜袖中拳头攥紧,在泰山压顶般的目光下终于低了头:“明日,我便将本案所有线索整理成册交给皇叔。皇叔修行期间还为朝堂之事烦忧,真是满朝文武的标榜,小侄定当向您好好学习。” 说了一番好话,才见萧沉韫脸色好转。 苏南枝也松了口气。 “静安寺是越来越吵了。”萧沉韫漫不经心以茶盏撇去水面茶沫,意有所指。 萧瑜绷紧脸色,立刻拱手做礼:“小侄现在就去办,不敢在叨扰皇叔了。枝枝,你随本王一同下山。”萧瑜温润看向苏南枝。 方才萧沉韫说静安寺越来越吵,是摆明了讲闲杂人等太多。 其中就包括苏南枝。 可…… 苏南枝根本不想同萧瑜走太近,那样攻于算计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他算计了。 她颔首垂眸:“摄政王有意帮苏家主持公道,臣女无以为报,愿时刻待在摄政王身旁效犬马之劳,倘若摄政王要问苏家的事,枝枝也可随叫随到。多谢九王关怀,臣女便不同您一道下山了。” 萧瑜眼中闪过诧异,从前苏南枝最为信任他,今日待他这般疏远。苏南枝话说的漂亮,挑不出毛病,他干笑了声,不好强求。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南枝,目光缱绻柔情。 苏南枝却垂眸,装作没看见。 哪想,在萧瑜即将踏出门槛时,屋中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只听一阵浩浩荡荡的马蹄闯来,门口闯来争吵之声。 “静安寺清修之地,尔等竟敢乱闯?” “本官此次奉圣旨而来!谁敢拦,便是忤逆陛下!” 接着。 齐刷刷的亮剑声,似乎僵持之际,对方硬闯进来,气势汹汹的穆常之右手举着圣旨,高傲而来,跨入门槛,环视了四周,没成想萧瑜也在,最后目光迅速落在苏南身上。 “罪臣之后苏南枝,果真在此。”穆常之展开圣旨,目中无人地讲道,“先前微臣奉陛下口谕而来,捉拿苏南枝,摄政王口口声声说并未见过此人,可眼下苏南枝又在静安寺。这次陛下可是亲自拟了圣旨,王爷可不要违背圣意包庇罪臣余孽啊,这可是欺君之罪。快将人交出来。”他拱手朝天,讪笑了声。 萧沉韫端坐上位,将手中茶盏猛地按在桌上,目光冷如冰刀,忽而阴鸷,气场瞬间将四周的空气冻结。 必定是先前穆常之看见了苏南枝,遭到萧沉韫阻拦后,进宫禀告了皇帝,如今拿着圣旨而来,谁敢抗旨? 可…… 就算仗着圣旨,穆常之也不该在萧沉韫面前这般嚣张。 萧沉韫呵了声,缓步走去,面无表情地站定在穆常之面前,他高出穆常之半个头,如睥睨草芥那般俯视穆常之,目光冷彻骨。 穆常之雄赳赳的气势,瞬间减去大半。 “穆常之。”平静冷淡的嗓音。 穆常之竟没来由地生出惧意,拱手作揖,咬牙道:“微臣在。” “你大抵是活腻了吧。”萧沉韫把玩扳指,轻笑了声。 他在笑,在场人却纷纷捏了把冷汗,全部跪地。 穆常之喉咙微紧,那句轻飘飘的活腻了,就像无数冰窖巨石砸在了身上。 世人都知萧沉韫目中无人,行事猖狂,而穆常之作为锦衣卫首领、陛下最器重的心腹,仗着皇帝做靠山,成了满朝文武恭敬的人物,却屡屡不被萧沉韫放在眼里,久而久之便心生怨恨,好不容易仗着此次圣旨,原本想压萧沉韫一头,却不想,他是打错了算盘。 即使萧沉韫服丧期间,一年未处理政事,他仍旧是天下第一权臣。 霍地。 穆常之黯然跪地,语气低了几分:“王爷说笑了,微臣只是奉命行事抓苏南枝罢了。还请王爷不要阻拦,毕竟圣旨难违。” 萧沉韫唇角平静地微勾,拍了一下穆常之的肩膀,淡淡道:“穆大人动不动就跪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姿。” 穆常之察觉到肩上强大的力量,压得他骨头都快碎了,根本无法起身。萧沉韫突然收了手,由于惯性,他竟身子前倾哐当磕了个头。 “把、把人押走。”穆常之肩膀无法动弹,疼的龇牙。 萧沉韫未加阻止,便是默许。 穆常之的人上前,给苏南枝戴上手铐脚链,苏南枝略带湿意的杏眸望向萧沉韫,只见萧沉韫修长指尖捻着佛珠,眸光沉静如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被拷上枷锁的苏南枝,没有挣扎,没有求救,美丽的水眸垂下来覆住不安的情绪,与那双冰冷平静的眼睛四目相对,娇音缓言:“臣女相信,王爷会守信的。” 第九章 一定要报仇。一定。 苏南枝分明就很害怕,连音线都颤了,偏生还要极力强撑。 她就像湿漉漉的羔羊,柔弱、不堪一击,却还要与狼搏斗。 萧沉韫目光微暗,拨动下一颗佛珠:“本王言出必行。” 苏南枝眸出现光芒,摄政王最为重诺,有这个承诺,她便放心了。 她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些,看向男人清浅一笑,笑容昳丽,浮出梨涡,那双杏眸仿佛含了三月春水,温柔明亮,灿若繁花。 萧沉韫眉宇微紧,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但萧瑜却是看愣了。 苏南枝在笑,笑的这般明媚,却不是对着他笑……… 萧瑜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风浪。 有圣旨在,萧瑜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看着苏南枝关入满是脏污的囚车。 这是苏南枝第二回坐囚车。 囚车关过屠夫匪徒,什么人都关过,又脏又臭,处处都是污垢,苏南枝扫了一眼,既来之则安之,平和上车。 纤细窈窕的娇躯,关入结实极重的囚车,在青山绿黛中沿着官道前行。 萧沉韫回了书房。 萧瑜冷静的表面下,尽是措手不及的慌忙。 摄政王插手此事,若苏家被他所救,自己则不能拉拢利用苏家,满盘计划皆输,这可是他一手为苏家设计的!若被萧沉韫查出自己是幕后主使,只怕再无翻身之地!萧沉韫强行插入此事,难不成他也有意招揽苏家? 萧沉韫早已权柄滔天……为何还要招揽?难不成是想……谋反? 若他谋反,自己绝无登基胜算。 所以,他必须破坏萧沉韫救苏家,萧沉韫可以插手,但最后能救苏家的只能是他! 萧瑜面色如常转身离去,坐进马车时,屈指慢敲窗户,眸中尽数冷辣。 暗处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的宋佳月,紧紧拧着着丝绢咬牙:“苏南枝!九王主动来帮你,你却赖着不走,执意要留在山上缠着皇叔!真是水性杨花啊!” 贴身婢女榕花应和道:“郡主放心,如今苏南枝入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摄政王面前了。” “这还不够。”宋佳月深吸口园中的花香,心情极好地摘下开的最艳的那朵腊梅,扔在脚下狠狠碾踩,直至碾到花肉模糊,这才笑容肆意:“我要她像我脚底的花这样才行。” 宋佳月高贵骄傲地抬开脚,看着汁液四溅、花瓣烂成浆糊的腊梅,朝榕花招手:“你过来,晚些时候找人这样做……” **** 从静安寺到大牢的路约莫半个时辰。 途中,最难熬的不是路途颠簸晃荡,而是路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便是苏家出逃的那个嫡女啊?昔日高门贵女又如何,今日还不是阶下囚!” “娇滴滴的姑娘到了大牢,还不得被蹂躏成残花败柳啊?” “苏家就该死!勾结乱党分裂国家就该五马分尸!死后还得剖肚点油灯!”“啊呸!!” 一口粘痰吐在苏南枝脚边,弄脏了绣花鞋。 苏南枝眼睫略动,看了眼脚尖,接着,不少枯菜叶子、树枝、菜篮子便砸了过来,不少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笑容满面。 其中有几个同龄姑娘,啧啧两声,讥讽道:“长得好啊,不如命好!天下第一美人死的早!” 驶入京城时,人群混乱,囚车中有些狼狈的苏南枝发髻微乱,几绺青丝垂下,一双眸子冷定,极力平静,瘦弱的脊背挺直,堂堂正正而不畏缩。 晃眼时,恰好看见百姓中衣饰华丽的宋佳月,正站在廊下笑吟吟地看她。 苏南枝敏锐地察觉到危机。 进入大牢,全是封闭的铁门,沉重、阴森、混淆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时不时传来渗人的惨叫,偶尔还能听见滚烫的铁板烙在肉上的滋滋声。 “呕”苏南枝脸色惨白。 走近了,却发现这惨叫声有些熟悉,路过看守最森严的一间牢房时,她瞪大眼睛,突然拼了命地扑过去,挣扎着抓住铁门,冲里头浑身是血的人喊道:“爹爹!” 本就清瘦的苏正入狱,如今更是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头发蓬乱地披散,无力垂下的四肢被巨大的铁链锢着,干涸的嘴唇挂着血丝,他缓慢抬头,在看见苏南枝那刻,蓦然红了眼睛,哽咽道:“枝枝,你应该逃远一些……” “啪!”一巴掌狠狠甩到苏正脸上,狱卒吼道:“说!你勾结乱党还做了哪些危害朝廷的事!你就招了吧!按上手印,你死的也痛快!” 几巴掌甩到苏正脸色,虚弱的苏正开始躲避苏南枝的目光。他不想让最爱的女儿看到他这般没有尊严的模样。 狱卒拿起火堆里烧红的铁板,铁板上是密密麻麻的钉子,生气地按在苏正胸膛上,囚服当即烧成渣,空气弥漫着虚血肉烧焦的气味,他抓起苏正的大拇指就朝认罪书上按:“给老子签字画押!”xinkanδんu.com 苏正立刻疯了那般躲避,毫无尊严地被狱卒扯住头发往墙上撞。 倔强的苏南枝杏眸通红,泪如雨下,她知晓爹爹最要面子,自尊心极强…… “看什么看!给我继续走!”穆常之没有耐性地推攘她,“你那间牢还在最前面。” 苏南枝攥紧秀拳,步步沉重至极地朝前走,身后父亲再也遏制不住的惨叫声犹如利剑那般,一刀刀砍着心。 她,一定要报仇。一定。 与她同牢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囚犯。 苏南枝蹙眉,防备地走进去,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好闻。 她记忆中并无这男人的脸,重生后做事轨迹与前世不同,导致结果也不一样,她已经记不清同牢的人是男是女了。 牢房很小,铺了草垛,墙角潮湿长苔藓,苏南枝戒备地摘下簪子握在手中,疲惫地靠在角落。 时而有蛇虫鼠蚁,苏南枝虽然怕,但她知道,一切恐惧慌乱不安的情绪都会影响她思考,她得镇定接下来想想该怎么办。 此时…… 一道身形如阴影那般罩了下来。 同牢的囚犯忽而站起身,在逼仄的房中,摸着下巴朝她笑:“小美人儿~听说你就是苏家余孽,被陛下满门抄斩的苏家大小姐?看来你真是必死无疑,要香消玉损了。” 苏南枝貌美的脸上覆起一层冷霜,将手中簪子尖端暗暗对准囚犯方向,不予理会。 随着囚犯靠近,那难闻的味道越甚,熏得她发晕。 “何必这般清高?死了都没体会过欲仙欲死的快乐,真是太可惜了,不如……在下帮帮你可好?” 第十章 鬼、鬼鬼啊! 囚犯舌尖舔了舔唇角,眼睛逐渐发亮,看着一袭囚服也难掩绝色的苏南枝。 曲段窈窕,翘臀高峰,那莹白透亮的肌肤像是剥壳的鸡蛋一样,扑了过去掐住她脖子。 苏南枝奋力地将簪子刺过去,却不想! 手腕像卸力般软绵绵垂落,连扶墙起身都做不到,她刚想喊出声,一只脏手便死死捂住她鼻子。 衣裳扯落肩头,玉肩半露,清凉袭来,苏南枝脑中嗡嗡嗡炸响,忽而响起先前百姓中宋佳月的笑容。 是宋佳月,肯定是她设计的。苏南枝杏眸慌乱,所有的挣扎就像棉花打在那囚犯身上,毫无作用! 她仿佛已经想到了那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时的绝望。 簪子在前方,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捡起来——杀了他!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樱唇鲜红,囚犯想要进一步动作。 她抓准机会,捡起簪子狠狠插入囚犯脖子中! 与此同时,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划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砍掉男人半边头颅。 鲜血喷射,囚犯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她。httpδ:// 下刻,一件带着松柏香的大氅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将她盖住,她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苏南枝整个人都被裹在大氅中,遮了脸,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救了她…… 慌乱中她只听到男人阔步行走声,片刻,她被放在床上,那人松了手就要离开,尚在恐惧中的苏南枝如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攥住他的袖尖,大氅微滑,露出一双通红的水眸,目光破碎悲哀,看向前方—— “摄政、王?”竟是萧沉韫…… 萧沉韫停下脚步,同样看向她。 女子虽仙姿玉色,纤细瘦弱的身躯却微微颤栗。她面色呆滞惨如白纸,眼睛里尽是星光破碎的悲伤,美眸滑落一行泪,沾湿如琼玉的鼻尖,雪白细腻的天鹅颈上青紫斑布。 她,还是很害怕,像死里逃生的小鹿,不安又慌乱。 萧沉韫嗓音平静:“你现在安全了。” 苏南枝仍然攥着他的袖子,不说话。 萧沉韫抬手,将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扯走,大氅微滑,苏南枝玉肩微露,美丽流畅的雪白肩线微微起伏。 萧沉韫脊背微僵,眸色微暗,转身便走,险些被门槛绊倒。 苏南枝娇音微颤:“王爷……” 萧沉韫喉结微动,脚步微停。 “臣女,谢王爷救命之恩。”苏南枝话音极轻极疲惫,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顺手罢了。”萧沉韫目光晦暗几分,抬脚彻底离开。 回了王府书房,余晔刚把房门合上,萧沉韫便将一方砚台砸了过去,砰地一声,砚台碎成几半! 余晔当即跪地。 “本王服丧的这一年多,京兆尹便是这般治理的?天子脚下,重兵把守的狱中,竟有试图奸.辱女子的事情发生。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女子犯法量刑便是,但也决不能任人玩弄侮辱。”萧沉韫森冷怒意。 “女犯人一直是狱中弱势群体,属下这便将王爷的意思传达给京兆尹大人。”余晔硬着头皮道,“明日苏家在刑场满门抄斩,陛下亲临,官员百姓围观,您救出苏南枝,若穆常之禀明陛下,想必这又是一桩棘手的麻烦事了。” 萧沉韫蹙眉,视线一沉。 “臣女不会成为王爷的麻烦。”一道声音响起。 余晔一怔。 萧沉韫救出苏南枝后,顺手将她带回王府书房旁边的小憩室,却不曾想,苏南枝这么快便来了。 他还以为苏南枝出了这等子事,会像其他女人那样哭哭啼啼好几日,伤心到不能自理。 苏南枝换了王府婢子递去的衣裳,荷粉广袖裙,她如风雨中的新荷那般亭亭玉立在门前,腰肢清瘦,仿佛不堪一折,却身姿笔直。萧沉韫丹凤眼微眯,静静打量她。 “臣女不在,陛下查出您救了我,便是抗旨大罪。因此,我会自己回牢房。” “你今日一旦回牢,明日便会推上断头台、身首异处,你不怕?”萧沉韫颦起剑眉,饶有意思问。 “怕。”苏南枝沉默一瞬。 “怕,还回去?” “因为臣女相信,王爷正直重诺,必定会救下苏家。”苏南枝目光坚定平静地注视萧沉韫,直接又笃定,眸光熠熠生辉,直抵男人眼底。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苏南枝在赌,赌萧沉韫生性自负,她故意装出极为信任他的样子,萧沉韫便会真的去做。 “臣女,告退。”苏南枝垂眸,弱柳扶风的身姿缓缓施礼,转身离去。 萧沉韫坐在案牍前淡淡扫视女子背影,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杯沿,桌上摆着苏家宗卷,直至女子清瘦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平缓地收回视线。 “若是旁的女子家中出了这等事,早就吓傻了,这位苏家大小姐倒是比男子还会谋算,独自一人闯静安寺,又使尽解数求王爷帮她。可明明九王已经说找到证据了,为何她不求九王,仍然找王爷?”余晔伺候笔墨,缓缓道。 “苏南枝,并不简单。”萧沉韫骨节分明的手掌执笔,迅速整理案情,面色冷淡,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想什么,“萧瑜那边的证据为何还没送来?” “属下这便去催。”余晔拱手。 “别催了,拿本王的令牌直接去取,另外将所有关于此案的人和物证,全部转移到本王手上,通知京兆尹、兵部代理尚书、刑部尚书、九王,全部涉案官员过来。” “是!”余晔好奇问,“王爷这是已经有把握在明日斩首之前救下苏家了吗?” 萧沉韫埋首在一堆卷宗前,淡淡道:“没把握。” “那……苏家岂不是会死在断头台上?” “说不准。” 在余晔的微微错愕中,萧沉韫冷冷扫他一眼:“还不快去!?” 余晔刚出书房,就看见苏南枝站在府门口。 苏南枝站在王府门匾下,看见了不远处心情大好的宋佳月。 宋佳月身后仆从成群,每个都提着不少礼盒食物,她脸上带着恣意灿烂的笑,眼中尽是得意,随手就掏了一锭银子打赏榕花:“想必已经得逞了吧?” “那是自然!还是您聪明!提前把与她同牢的女犯人换成了采花大盗,又给采花大盗重金,采花大盗本就好色,见到那娇滴滴的苏南枝能不动歪心思吗?想必苏南枝已成罪犯身下的烂泥了。” “很好。”宋佳月将名贵的玉镯放在阳光下把玩,笑声清脆,“苏家没出事前,宋苏两家关系就不好,苏南枝就那等姿色也配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苏家出了事,她还敢得罪我,简直是找死!” “放心吧!郡主!奴婢早就拿钱支开那边的狱卒了,此时啊,苏南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见过那囚犯,猥琐下作好色,估计晚上苏南枝就被折腾死了,等明日成一具尸体抬上断头台,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被羞辱致死的,连死后也会沦为笑柄!” “此后,郡主您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美人。” 二人畅聊甚欢,待宋佳月欣赏玉镯的目光放下时,猛然瞧到正对面全须全尾的苏南枝,榕花吓得尖叫了一声:“鬼、鬼啊!” 第十一章 苏家满门抄斩 “她不是在狱中吗!?”宋佳月猛然变脸,攥紧拳头,僵在原地,忽而死死盯着苏南枝身上穿的那件荷粉长裙,“苏南枝!为何没死还穿着我的衣服?” 二人惶恐的模样被苏南枝尽收眼底。 苏南枝在廊下目光冷凉,微微一笑,缓步走去。 随着她步步走来,宋佳月畏惧的后退一步,明明眼前人笑靥如花,却让她觉得如骇人鬼魅,宋佳月将榕花推在前面挡着。 “郡、郡主我怕。”榕花嗓音颤栗。 “怕?怕什么呀……”苏南枝反唇相讥,声音温和,“是怕我死在牢中,变成厉鬼报复你们么?” “你没死!”宋佳月深吸口气,咬牙切齿。 “看来,还真是你找人害我。”见试探出答案,苏南枝心中升起恨意,面上淡淡地笑着,嗓音如玉石击鼓般空灵,“不知买通狱卒找人奸杀女子,这是什么罪名?” 宋佳月微怔,猛然反应过来苏南枝在试探她! 她当即翻脸,嗤笑道:“本郡主不懂苏大小姐在说什么。本郡主可从来没找人害过你,我可不屑对付明日就要上断头台的早死鬼!” 宋佳月朝榕花使了一个眼色,大声呵斥:“各位路过的快来看看!这位便是越狱的苏家大小姐!今日本郡主就为民除害,把你这个罪大恶极的逃犯亲自抓回牢里!” 苏南枝急忙后退一步。 宋佳月的奴仆一拥而上,狠狠抓住苏南枝的胳膊,用力踹她膝盖,她猝不及防被摁倒,被人强制性压在地上跪着。 宋佳月惬意地扶了扶精致的发髻,优雅从容走上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贴在苏南枝耳边,解气地小声私语:“苏、南、枝、你就带着本郡主的秘密下地狱吧!凭你这样废物,敢来挑衅本郡主,也是不自量力。” 话毕,宋佳月踩了踩苏南枝的脸颊,以鞋尖挑起苏南枝的下巴,十分高兴:“没死在大牢里算你走运,本郡主看明天谁还救得了你!” 屈辱、不甘、愤恨,所有情绪萦绕在苏南枝心头,她绝美的杏眸中闪过恨意,脸贴在肮脏的尘土中,看向宋佳月,眸光冷静、寒沉,犹如平静的海面蕴藏即将掀起的巨大风浪。 宋佳月被苏南枝这样的目光震慑到了。 她越发平静,宋佳月就越发想要弄死她,冷笑:“赶紧把她送去大牢!且看她在大牢里是不是还像现在这般不怕死!” 苏南枝深吸口气,妍丽的面容沾了尘土,纤瘦地娇躯被家丁从地上揪起来,绑住手脚,百般屈辱地路过街头,在所有人的议论鄙夷里,走向黑漆漆的大牢。 在她身后,阔绰恢弘的王府门口,匆忙出门办案的萧沉韫恰巧看见这一幕,攥紧手中卷宗,看着那抹被押走的纤瘦背影。 鸦青色天空下,女子越走越远。 “这个女人好生倔强啊,就不能对郡主服个软吗?不然也不会在大街上受此屈辱了。”余晔由衷叹气。 “苏南枝在用最低廉的方式,最迅速地找出牢中幕后主使,因此故意激怒宋佳月。”萧沉韫目光淡远。 “她从前一个深养闺中的女子没人没权,锒铛入狱,谁也不肯为一个死刑犯主持公道,所以她故意刺激郡主,来试探郡主答案,即便遭受欺辱也要找出害她的幕后凶手,也便日后报仇。因此,”余晔难免有些感慨,“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唉。” …… 第二日。 天空灰沉压抑,乌云密布,山风呼啸,暴雨欲来。 不少人都去了刑场围观苏家处刑。 这可是十年以来一品大臣全家抄斩的新鲜事,皇帝亲临百官观看,以儆效尤。 “好端端,苏家何必勾结乱党造反呢?该死!” “苏家上下三百零八人,全部到场,这是全家死绝了啊……” 禁卫军重兵把守下,一袭明黄龙袍缓步而来,帝王萧睦不怒自威,四周鸦雀无声全部跪下,所见之处全是匍匐在地的人。 台下,苏家的犯人被押而入。 先是奴仆,最后是苏家老太太、苏正、苏南枝。 萧睦将斩首令牌举在空中,目光冰冷如死神,无情地道:“苏正。” “罪臣在。”苏正早已被折磨的没了人样。 “你也是元老了,亏朕从前那般重用你!哼!今日将你就地正法,尔等若敢如苏正这般,朕决不轻饶!”皇帝萧睦将斩首令牌无情地砸下去,一声令下,“开始行刑!” “臣冤枉啊!”苏正呕出一口老血,痛心疾首嘶吼,“臣冤枉!冤枉啊!” 先从仆从开刀。 苏南枝脸色苍白地跪在最后,亲眼看见银霜被摁在闸口上,在腥风血雨中,第一个老管家最先头颅滚地,鲜血喷涌,温热的红血溅到她的眉心…… 台上,尸首遍地。 “小姐!救救我!”银霜挣扎着哭道,“我不想死,小姐!” 银霜被捂了嘴,蛮横地叩在斩头闸上,苏正像死人那般被拖至最前面,地上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枝枝……来世莫做爹爹女儿,爹爹没办法护住你,爹爹无能啊!”苏正痛哭着:“别怕,爹爹先走,与你大哥二哥在前头等你。” “不!” 苏南枝又急又气,激动的瑟瑟发抖,瘦弱的肩膀颤的不成样子,泪珠扑簌而下,冲过去却一次又一次被狱卒狼狈地拉了回去,而高台上,坐在皇后身后的宋佳月笑意盈盈。 群众们拍声叫好。 百官们冷漠待之。 “爹爹为国鞠躬尽瘁,三十多年救济了数万人,修路建桥,从不贪污,家中清廉到存银只有百两,一生简朴,官袍下的里衣补了又补,可他这样为国为民,千万百姓又可有一人相信爹爹是忠臣?”苏南枝再次经历绝望,跌坐在地,淋着冰冷的雨大声嘶吼。 闻此话的些许百姓稍稍沉默,但却瞬时被更大的鼓掌声盖住。 “狗官该死!”“砸死他们!” 铺天盖地的烂叶子、臭鸡蛋、砖头、鞋底狠狠砸了过来,和密集豆大的暴雨一起重重打在苏家人身上。 世人冷漠,只会拜高踩低。 这个世界从来都缺乏赤城。 苏南枝哭喊到嗓音嘶哑,拼了命扑过去抱住瘦骨嶙峋的爹爹,无数棍子挡在身上,砸的生疼,墨发披散,绝望如深渊般把她困住。 萧沉韫呢…… 为什么他没有来? 他真的要说话不作数了吗? 苏南枝哭的双眼猩红,再坚强的人此刻也精神衰弱,远处的高台上,萧睦养尊处优慢慢喝茶,欣赏这一场屠杀。 银霜死了,头颅就滚落在苏南枝脚边。 她分明才十九啊……还没嫁人成家…… 暴雨密集,像是将运河的水全部倒了下来,水淹没脚边,到处都是血红的水。 萧沉韫,怕是不会来了。 苏南枝绝望地仰天,庞大雨水流到脸上,冰冷刺骨,她太傻了,怎么会凭借自我臆想,就判断萧沉韫必定会救苏家… 萧沉韫向来会明哲保身,他大抵是退缩了,不想淌这浑水。 那又该怎么办? 连萧瑜都没来! 为什么和前世是不一样的结局…… 难不成苏家满门真要命丧于此吗! 第十二章 南枝!求求你救我! 漫天大雨如瀑。 苏南枝踉跄狼狈,刽子手眼冒绿光,举着大刀步步走来,苏正的头顶也举着一把刀,大刀轰然落下,苏南枝跌跌撞撞逃离,却被钳制住肩胛骨,寒刀划去脖颈,刀光四射—— “噔”的一声。 刀锋迅速偏离,划破脖颈表皮。 远处,墨蓝长袍的萧沉韫披雨携风,如天外神祇般使着轻功闪现而来,足尖迅速点在屋舍瓦砾上,跳跃在墙桓之间,指尖弹出石子,以雷霆之势再次击中刽子手的刀柄,打偏了刀,苏正并未被斩。 “慢着!” 暴雨中,清朗寒冷的一声令下,萧沉韫衣袂飞扬,落于断头台中间,站在苏南枝身旁,高举免死金牌。 高台上,萧睦霍然站起! 气氛凝结,余晔迅速带人控制住了刽子手。 十米外故意卡在最后关口,刚打算救苏家的萧瑜也愣住了!他本想等苏家死的差不多了,苏正要被杀时才出手救人,这样更能营造舍生忘死、临危救忠臣的赤诚形象,没成想萧沉韫来了!他潜意识将证据藏入袖中。 “臣弟拜见陛下。”萧沉韫立于寒雨中,拱手作揖。 萧睦微眯眼睛,盯着那块免死金牌。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出生封王,无上荣光,不仅特许见帝王不必下跪,还被先帝赐了两块免死金牌。 没成想,第一块免死金牌竟是用到苏家身上。 “摄政王,此为何意?”萧睦满脸横肉,坚硬的皱纹漾开,让人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假笑。 “父皇曾赐微臣免死金牌,今日臣弟斗胆想保下苏家,此事有疑,臣弟不忍忠臣枉死,寒了天下忠良的心,只怕朝中再无忠良可用,佞臣当道,国将不国。” “哦?”萧睦手掌攥紧座椅,“苏家之事,是朕亲自查证,九王协理,难不成摄政王是疑朕?” “臣弟不敢!” “你说苏家被冤枉,那你可有证据?”萧睦冷冷道。 “有一些思绪。”萧沉韫硬着头皮道,“还望陛下给臣弟一个月时间,再杀苏家不迟。” 萧沉韫举着免死金牌,萧睦面色难看,但面上也只能应下,他气得险些攥碎了座椅,这才啪地一声摔袖,站起身指着苏正道:“今日摄政王拿出免死金牌,那朕便暂缓此事。若苏家真是勾结乱.党,那摄政王可要给朕一个拦刑场的交代!” 表面骂苏正,实则萧睦在侧面训斥萧沉韫,萧沉韫刚要说话时,一声急切的大喊声响起。 “不好、不好了!暴雨引发山洪,城郊运河堤坝倒了!洪水正冲过来,快护送陛下回宫!此处地势最低,是洪峰过境之处!”钦天监匆忙而来,连滚带爬。 是了。 苏南枝猛然忆起,前世刑场确实发过百年难遇的大水,但前世苏家处斩是下下个月,而重生后因为自己逃去找萧沉韫,触怒陛下,提前了斩首,竟然恰好碰上洪灾。 断头台正是洪峰中心,前世,处在洪峰中心的人无一生还。 她以为萧沉韫拿出免死金牌,苏家便能不死后沉冤得雪,可又遇上洪水过境…… 就在萧睦与人撤退时,一道三人高的洪水猛然冲来!速度之快,淹没一切! 冰冷浑浊的水冲来,袭击力极大,将所有人狠狠灌进水中,苏家人原是沿海地区的人,水性都极好,大哥苏南澈和二哥苏南辕立刻扶住已昏死的苏正朝高处游。 刑场百米外直抵渭河,这一波大浪猛劲十足,将所有人拽向渭河! 水像千斤重的大石头那般,压住苏南枝,她拼了命朝上游,这才浮出了水面。 人群全被洪峰冲散,场面过于混乱,多数人都不会游泳,一片求救声,恍惚间,她竟看见萧沉韫正往下沉。 他,居然不会游泳! 苏南枝与洪水博弈,体力有些不支,可方才还拿了免死金牌救苏家的萧沉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连他的随侍也被冲散了。 她一个猛子又扎进深水中。 刺骨寒人的河水中,水草遍野,男人面色惶恐痛苦地往下沉,仿佛全身都卸了力那般无计可施,对深水的恐惧犹如利剑在割萧沉韫的每一个毛孔。 他又想起了数年前的溺水。 即将昏迷时,他看见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上游,只有一女子逆光而来,身姿纤瘦却毫不放弃,她如瀑墨发在水中散开,水光粼粼里,萧沉韫模糊了视线,那女子游来牵住了他,温软细滑的手捧住了他的下巴,便俯身渡气。httpδ:// “栀、栀……是、你、吗?”萧沉韫瞳孔猛然等大,痛苦的眸中焕发光彩,反手攥住苏南枝的手腕,喃喃地喊,“本王的栀栀?栀栀,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在水下,萧沉韫喃喃的每一句全变成了气泡,苏南枝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可他攥住她的双手,便无法游上去,二人不断往下沉时,苏南枝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萧沉韫回过神,立刻颦起剑眉,紧盯着她。 而苏南枝经过方才的折腾,已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看便要死在水里,苏南枝情急之下抓住了一根小浮木。 浮木极小,只能承载一人力量。 萧沉韫刚打算将她放上浮木时,出奇意外的,苏南枝竟将他狠狠推开,让萧沉韫抱住了浮木。 她则拼了命般游走,几近脱力,被暗流冲来冲去,如浮萍那般落在激荡的洪水里翻滚,五脏六腑疼的厉害,终于在快窒息时,“哗”地一声游出水面! 下刻。 已经上岸的萧沉韫,迅速拉她入怀。 半死的苏南枝,呛了水,气息逐渐微弱。 萧沉韫立刻俯身下去,薄凉的唇覆上如奶酪般弹软的樱唇,他眸光微微一滞,耳根泛红,再次为苏南枝渡气,并用内力为她逼出积水。 苏南枝接二连三呕出好几口水,难受地睁开眼时,便看见那如神祇般的俊颜骤然放大,亲、亲了她! 苏南枝脸颊迅速蹿红,推开萧沉韫的胸膛,趔趔趄趄站起来险些摔倒,萧沉韫伸手去扶她,可苏南枝已经扶到了树干,他便立刻收手顺势整理了湿哒哒的衣襟。 “王爷不必扶我,我能站稳,方才谢谢王爷……”苏南枝诚恳道。 “本王方才未打算扶你,你不必道谢。” “臣女说的是免死金牌一事。”苏南枝头发丝儿还在滴水。 “本王只是言出必行而已。” 苏南枝心中感恩,当即跪下磕了个头。 她磕头时曼妙的曲段俯下,还在流水的衣裙紧贴胸脯,衬的锁骨赛雪如玉,完美到极致。萧沉韫侧身卸下外袍扔给他:“穿好。” 还没等苏南枝道谢,一道刺耳的救命声响起:“救命啊!救救我!唔!救——” “王爷不会游泳便待在岸上,我去救人。”苏南枝嗓音温润,立刻跳下水。 萧沉韫立刻转身,凝视水中的窈窕女子。 那求救声越来越远了,想必是人被冲走了。 苏南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女子半死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女子手中抱着一小节浮木,这才没沉。 “救救我,求你了!救命!”那女子惊悚地哭着,无力至极,察觉有人来救,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逮住苏南枝。 可,她转脸时,二人都愣了。 这掉入水中的女子居然是…… “宋佳月!”苏南枝杏眸微眯。 “苏南枝?啊!怎么是你!”宋佳月不可置信地大喊。 水面飘过杂物,一见是仇敌,苏南枝立刻取下簪子,防备地抵在她喉咙上:“真是冤家路窄。” 霎时那节浮木裂开,眼见就要被冲跑,宋佳月只一秒便屈服于险境,嚎啕大哭,她咬着舌头忍气吞声地哀求:“南、南枝!救救我!求你了!” 第十三章 故意挖坑 苏南枝瞥了眼即将四分五裂的浮木,心情骤然变好,故意反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苏南枝你是故意的,你分明听见——”。 “你这态度,便是求人的态度?我就算救条鱼,也不会救你。”苏南枝讽刺笑笑。 “我、我我!你!” 宋佳月胆战心惊又羞愤难堪,牙齿都快要咬碎了也憋不出服软的话,激荡的暗流又将她狠狠砸进洪水中,口鼻皆是呛进去的污泥!在死亡面前,宋佳月尊严崩塌:“南枝,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日后我必定不欺负你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找人在牢中害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可不是菩萨心肠。”苏南枝目光清冷,嗓音沉沉,玉指缓缓攀上宋佳月的湿发,下刻,将她的头又快又狠地摁进水中! 宋佳月头沉入污浊的洪水里,口鼻进水难以呼吸,面露痛苦。 宋佳月不停挣扎扑腾却不敢还击,一旦还手便抱不住浮木,她肺部火辣辣的疼,瑟瑟发抖求道:“苏南枝我求你了!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必定对你三叩九拜,必定感激你!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唔——放开、放开我!” 苏南枝狠狠扯住她的头发,防止反扑,动作幅度过大,一枚玉佩从宋佳月领口甩出。 她扫了眼,宋佳月立刻慌不择乱地捂紧玉佩,生怕她看见似的。 苏南枝看得真切,那玉佩盈润透亮,远看是完整的,可近看玉佩边沿有不明显的缺口,这竟是半块玉佩。 上面刻了些字,在河水里看不真切。 苏南枝心中一动,她上一世就知道宋佳月与太子苟且,还有个信物,最终被皇后发现。 皇后怎么能容得下她,宋佳月自是不会有好结果。 苏南枝,手随心动,一下子把玉佩扯下来,疼得宋佳月嗷嗷叫。 近看,玉佩上几个字清晰异常----佳月吾爱,子炎书。 苏南枝恍然大悟,抿唇一笑,悠悠讽刺,“我记得太子便是字子炎。郡主胆量真是无人可及啊,勾引太子殿下偷情,竟还将定情之物戴在脖子上。” “你胡说!我没有!这、这这不是!”宋佳月急的舌头打结。 苏南枝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个计划,樱唇斜勾,如视蝼蚁死物般缓缓道:“你不是求我救你吗?好呀,你把这玉佩送我,臣服于我,我就救你。” “你休想!” 宋佳月怒火中烧,心中升起无数仇恨,睚眦欲裂那般死死瞪着苏南枝。 苏南枝却轻轻一笑,平静地看她:“不愿意送是么?” 随即毫不留情将宋佳月再次摁入水中,嘴角噙着冷笑:“郡主好骨气,你这般视死如归,我很佩服,那就我送你一程。” 苏南枝眼中透着寒光,上一辈子苏家落难,这贱人没少做推手,如果她不是还有些用处,她怎么能准许她活着? 一股渗入骨髓的凉意窜上宋佳月脊椎,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无数水呛入口鼻耳,几次濒临死亡时,苏南枝又将她头拎出来呼吸几口空气,接着再次按下去,如此反复,宋佳月高度恐惧,情绪在崩溃边缘! “半盏茶后此处有洪峰经过,约莫十多丈的浪潮,这浮木可撑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你再往前会漂到黄河上游,那处更为汹涌连船都不敢去,你若不给我,我现在便上岸去,而你就留在河里喂鱼吧。” 这话犹如钢索勒紧喉咙,宋佳月冷汗涔涔,嘴唇畏惧的不停嗫嚅,低声哭泣。 苏南枝冷呵一声,蔑视地看着她,宋佳月抱着浮木,她还不会游泳,所以苏南枝没多费力便抢走了她的浮木,冷笑着转身游走:“我没那么多时间给你考虑!去死或者臣服!二选一吧!此处多鳄鱼,鳄鱼食人往往比肢解还痛苦万倍,我先走一步,郡主一路好死!” “不不不!我臣服!!”宋佳月在水中沉浮拼命挣扎,哭着吼道,瞥见远处十几米高的浑浊大浪滚滚而来,如可怖的深渊吞噬万物,所过之处全部消失,容不得她思考那么多! 吓得她面色苍白,已有尿意,苦苦哀求:“苏南枝,救救我!救救我!别走啊!我臣服!求你了!” 苏南枝笑意盈盈,但眸中却冰冷:“这才听话嘛。” 把宋佳月的玉佩藏好,在大浪赶来前,搂住她腰肢:“抱紧我!” 她奋力前游,累到全身无力时终于爬上岸,跌倒在地大口喘息,在她还没缓过神时,宋佳月即刻变脸,疯了似的扑过来,骑在她身上:“把玉佩拿出来!苏南枝你这个贱.人!不然我今天掐死你!” 苏南枝早就算到宋佳月上岸便会反攻,已经留了暗招。 她刚要用簪子抵在宋佳月后脑勺时,瞥见远处一抹墨蓝,当即不着痕迹地收了簪子,任由宋佳月掐住她脖子。 “放开……唔……我救了你,你为何要掐死我……唔……”苏南枝呼吸急促,却攫取不到任何空气,面色逐渐绛紫色时,她心中默数:一、二、三! “咻。”一片绿叶突袭而来,宋佳月被划伤手腕血流不止,连忙躲闪。 萧沉韫疾步而来,寒眸沉沉:“方才本王亲眼所见,苏南枝救了你,你上岸就要掐死她,宋家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宋佳月吓呆了,不顾手腕处的疼痛,当即双膝跪地:“皇、皇叔,阿月没有!是苏南枝,是她——” 她总不能说苏南枝拿玉佩威胁她,当即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编。 苏南枝泫然欲泣,先发制人:“臣女参见摄政王,许是佳月郡主方才困在洪水中被吓坏了,误把臣女当成坏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才这般激动。” 找不到好的理由,宋佳月只能顺杆下:“南枝所言极是,我我我方才差点死在水中,出现幻觉了,还以为南枝是水鬼要索我命,才那般掐她。” “幻觉?”萧沉韫讽刺道,“会掐着她脖子,喊苏南枝我要掐死你?” 宋佳月脸色瞬间青红交加。 苏南枝故意给她挖坑!! 而低头敛眉、故作温顺的苏南枝,嘴角极淡的笑一闪而逝。 旁边的大浪将来,也会拍打到岸边,萧沉韫看了眼丛林:“朝里走。本王放了信号弹,晚上有人来接应。” 苏南枝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她今日从洪水中脱身,又救了萧沉韫和宋佳月,早已精疲力尽,折了根树枝强撑着前行,脸色越来越惨白,连步伐都沉重极了。新刊书小说网 救宋佳月并非她大发善心,相比于让宋佳月死,她更想掌握宋佳月的致命弱点为己所用,宋佳月是郡主,有身份有人脉,利用她做事会方便太多。 正在思虑之际,苏南枝气息紊乱微弱,她掩唇咳嗽,额前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前方,萧沉韫与宋佳月的背影逐渐模糊…… 苏南枝紧紧护住袖中的玉佩,她不能昏过去,若是昏迷时被宋佳月搜了身,就白忙活了! 奈何她再坚持,人力也有穷尽。 一阵天旋地转,她终究是倒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守身如玉的摄政王 “查!”萧沉韫面色薄怒,寒眸阴沉狠厉,蓦地攥碎手中小叶紫檀,“敢在本王眼前下毒杀人,绝不饶恕。” 在场人吓得纷纷跪地。 余晔当即找来仵作验尸,最后在李尚的手铐上找到端倪。 “死者所戴手铐在毒液中经过长时间浸泡,染有剧毒,戴上两月后便会致死,无色无味极难发觉。” “李崇关进来多久了?” “正好两月。” 苏南枝咬牙:“看来他关入大牢的那一刻便被下毒了。大牢犯人众多,手铐无数,想要找出两个月前下毒的人很难。” “李尚是特等犯人,用的也是特殊手铐,由专人打造管理,寻常人不能接近,除非是狱卒。这批手铐都经过谁手?最近有无狱卒离开?”萧沉韫眸光凌厉威严,犹如泰山压顶,所有人纷纷心惊胆战。 典狱长哆哆嗦嗦跪地:“近两月有一名狱卒因病告假,一名狱卒离奇失踪,后者正好管理手铐。” “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余晔立刻带兵去抓人。 “找到人后不要打草惊蛇,尽量通过他获取更多线索。”萧沉韫目光冰冻三尺,“提审李尚。” 随即,李崇被押出来。 李崇看到毒发身亡的李尚,猛然一怔,随后癫狂大笑:“哈哈哈死了,哈哈李尚死了!我逗留京城多日,就是想找机会把你一刀刀宰成肉片,大哥啊你终于死了,没能亲手解决你,是此生遗憾啊……” 如此诡异的兄弟关系,让众人惊诧。 究竟是怎样的夺妻之仇,让李崇对亲哥恨之入骨? “草民知道摄政王为何提审,我都招!但前提是让我见宋芷最后一面!”李崇脸上尽是偏执成魔的疯状,畅快大笑,“这对狗男女!杂种!” “宋芷是李崇大嫂?”苏南枝猜测。 “嗯。”萧沉韫命人将宋芷带来。 宋芷穿着宽松灰囚衣,也难掩凹凸有致的曲段,年近三十风韵犹存,素白一张脸,媚眼水灵勾人,抬起下巴笑着环视四周,娇滴滴道:“哎哟,官爷扯疼芷儿了,轻些押。” 余晔押她肩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将她推向李崇:“严肃点宋氏!” 宋芷哎哟一声撞到李崇胸膛,连忙抬头去看,刚要笑着打趣时忽然惊惧地后退几步,躲在狱卒身后:“我不见他!他要杀了我!我不见!” “宋芷!”李崇笑容诡异,神色仇恨,“十三年前你本是青楼歌妓,看上我有钱便攀附我说爱我,引诱我将全部财产地契写到你名下,原以为我付出所有,你就会和我好好过日子,后来你怀了龙凤胎,见了我大哥……” “你觉得他钱权远高于我,嫌我废物,竟怀着身孕还要勾搭他苟合,他也是个畜生,竟怂恿你偷偷打胎,害我一双儿女胎死腹中!你还用我所有钱财给他招兵买马,忌惮李尚势力,我整整伏低做小数十载啊啊啊!我终于等到了复仇机会!” 宋芷吓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 “芷儿,你当年不该背叛我!我多么爱你啊,你却跟了那个畜生!呵呵呵……”李崇发了疯般激动地狠狠踹李尚尸首。 余晔赶紧拦住李崇。 面对这场荒诞的闹剧,苏南枝有些悲悯:“李崇说的是真的吗?” 萧沉韫漠然置之,淡淡道:“嗯。本王调查过,李崇当年老实善良,也算翩翩公子,在被宋芷背叛后才开始作恶多端好色滥情。” 苏南枝感慨地摇头:“他前些天还揣着宋芷玉佩,我猜他还有感情。李崇的人生算是被宋芷毁了。” “我可以招供,可以供出周易老巢,但我只有一个要求。”李崇双眸猩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乎要把宋芷李尚嚼碎吃肉那般,狠狠道,“我要宋芷和我一起死,死后和我绑在一起合葬,我要这个贱人生生世世都无法背叛我,无法和李尚苟且!” “可以。”萧沉韫点头。 余晔立刻递去纸笔,李崇浑身颤抖,双眼如刀般恶狠狠剜着宋芷,他一字一笔力透纸背,愤怒地写下所有关于乱党的事。 最后,签字画押。 苏南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慎重地接过招供书,如捧着世上最珍贵易碎之物。 宋芷跪行过来,拼命抓住萧沉韫的袍摆,绝望哭嚎求救:“我没有犯法没有谋反,所有坏事都是他们两兄弟干的,凭什么杀我?求求王爷法外开恩——” “噗嗤”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萧沉韫冷若冰霜,如最不可接近的神祇,拔剑砍断宋芷十根手指尖,厌恶地走到苏南枝身后:“本王不喜别人触碰。” “啊!!!”宋芷撕心肺裂的痛喊贯彻大牢,最后被余晔强制性拖了下去。 “李崇为乱党做事死不足惜,但念你主动招供,可留你一具全尸;宋芷为李尚招兵买马亦是死罪。本王也会命人查李家满门被杀之事,还你李家一个公道,也让李尚地下有知,大庆从来不缺公正之人。你可满意?”萧沉韫寒眸冷沉,提笔写下判决书,笔势雄奇字体遒劲有力。 李崇一阵疯了似的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竟不自觉带了哭音:“满、满意……” 牢中秽乱不堪,有了供词写完判决书,萧沉韫便带苏南枝出了大牢。 此时已近五更,暗夜深邃幽静,晚风寒凉刺骨,高楼时而飞过孤燕,碧瓦飞甍朦胧在一片清浅的月色中,二人行至宽阔幽长的官道上,仅有几个摇晃的老旧灯笼。 “一个是朝夕相处的至亲大哥,一个是心爱女子。”苏南枝在夜风中叹息,“李崇真是可怜。” 萧沉韫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讲了一句比冰还冷的话:“所以,本王从不相信感情。” 苏南枝忽而轻笑:“那密室中的姑娘呢?” 沉默良久,萧沉韫语气似乎柔了些:“除了她。” 他眸色深沉:“苏南枝,你说过带本王找她,待此事解决,你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届时我陪您一起找她,若找不到,要杀要剐任王爷处置。”苏南枝随意地唉了声,幽幽道,“权柄滔天的摄政王铁面冷情,竟然也有心上娇,简直打了那些说王爷不近女色的脸,您不是不近女色,您呐,是为那密室姑娘守身如玉。” 第二十三章 借势助己 萧沉韫的俊脸隐在夜色中,看不出情绪,他揪住苏南枝的发髻扯了扯:“你调侃本王?” “我没有!!”青丝被他拽的生疼,为了不被扯疼,她脑袋不自禁地靠过去,靠着靠着竟抵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真没有?嗯?” “臣女口无遮拦,错了错了,我错了,您放手好不好。” “你求本王。” “臣女求求王爷放手唉,头发扯断了,我听到声音了!”苏南枝疼的眼冒泪光。 等萧沉韫想松手时,才发现她一绺长发不慎缠在了自己盘扣上。 于是,苏南枝的头便一直这么靠着他胸膛,萧沉韫的手是拿刀枪剑戟的,又不是拿绣花针的,不擅长这种细活,等到余晔赶来时,远远地就瞧见二人在月影里抱成一团。 呃…… 王爷平时不开窍,这一开窍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 余晔很是自觉,连忙转身下令:“去去去,守住四周所有路口,不要让任何人打搅王爷。” “余晔滚过来!”萧沉韫低声呵斥。 余晔啊地一声冲过去,在萧沉韫寒沉的目光中解开了发丝…… 他扼腕感叹,千年铁树终究没开花。 苏南枝顶着一头乱发,与萧沉韫分道扬镳,被余晔送回了教坊司。 何嬷嬷可是翘首以盼了许久,一看见王府的轿子就狂喜,老早地跑过去,万分关怀地扶住苏南枝进门:“栀栀啊,辛苦了。” 苏南枝心中呵了声。 何嬷嬷仔细瞧苏南枝被扯乱的发髻,激动地语气高扬:“你这是王爷弄得?你……成事了?” 苏南枝知道何嬷嬷定是误会了,于她百利而无一害的误会又不伤及他人,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害羞地低头,不好意思道:“嬷嬷,我累了。” “很好!以后你就别接客了,只伺候王爷一个人!嬷嬷可不敢累着栀栀姑娘!”何嬷嬷态度大变,“去给栀栀姑娘熬碗人参燕窝,另外再给她拨五个婢子服侍,日后你就住在景春院,单独一个院子,免得王爷来了不好找。” “那,谢谢嬷嬷了。只不过栀栀还有个不情之请。”苏南枝勾唇,萧沉韫名号真是好使啊…… “说,快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嬷嬷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瞧春盛那姑娘不错,很合我脾气,既然我是单独住一个院子,那肯定需要个院子管事,不如就她?”苏南枝很懂规矩地将头钗塞进何嬷嬷袖中。 何嬷嬷哎哟两声:“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从一个打杂舞姬变成独院管事,还不用接客,春盛那丫头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苏南枝颔首微笑。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开了。 一时间,苏南枝风头无两,在教坊司如鱼得水,吃喝皆是上乘,连每日的胭脂都是绝佳之物。 苏南枝端坐镜前,拿起胭脂,忽然鼻尖微皱,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命春盛去找了点猪皮,随后将胭脂轻轻涂在上面…… 倏地。 猪皮长满红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脓溃烂! 苏南枝脸色大变,胭脂盒从手中哐当落地! 连春盛也吓了大跳,焦急又担忧:“幸好姑娘聪明,否者后果不堪设想,姑娘这般受嬷嬷重用,又是赛选花魁候选人,不知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害您!” 苏南枝嘴角噙笑,眸中冷沉,捡起那盒胭脂:“你过的越好,越有人见不得你好。胭脂里下了毁容的毒药,光瞧是瞧不出的,若不是我从小懂药,想必已然中招。” 春盛攥紧拳头,愤懑道:“下毒之人真是歹毒心肠!居心叵测!”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如此,我们也把这份礼物回送给她。”苏南枝将胭脂盒悠闲地拢入袖中。 随后提笔在纸上画了半角玉佩,附上一行字,折叠好递给春盛:“帮我把这张纸送到郡主府,若她不肯见你,你就让门房转告她:郡主好像掉了个玉佩?” 春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苏南枝看着春盛跑远的背影,她想起那日春盛维护自己的模样,她不过是替春盛在李崇面前说过几句好话,却未曾想春盛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敢帮自己顶罪。 春盛的性子真的很像银霜…… 银霜自幼伴自己长大,可恨自己却没有救下她。 那日银霜被斩断头颅滚下断头台的画面,重现脑海,苏南枝美眸通红,竟啪地一声折断木梳,碎木屑扎入掌心,淌下几滴鲜血,她紧紧闭上眼,太阳穴淡紫青筋微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 苏南枝深吸好几口,才压住情绪,刹那睁开眼,眸中尽是冷血寒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点点扯出扎入肉中的木屑,走出房门的瞬间,脸上浮出浅笑将狠意代替。 明日是花魁选赛,苏南枝想去正厅逛逛,刚路过何嬷嬷房间门口,便听见屋中传来哭泣声。 “嬷嬷,好嬷嬷,求你了,就让玉兰参选花魁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玉兰得了梦游症!” “你晚上陪客的时候发病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鬼附身,多晦气啊!若是被客人看到,还有人敢来教坊司吗!”何嬷嬷心烦地推开玉兰。 玉兰跪在地上,继续抱住何嬷嬷的大腿磕头,哭道:“我已经二十四了,若今年得不到花魁,公子们很快就把我忘了。您辛苦栽培我这么久,就可怜可怜玉兰吧。” 何嬷嬷揉着太阳穴长叹:“罢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允许你参加赛选,但如果病发我绝不念旧情!若你以后治不好梦游,便早日收拾包袱滚出去。” 玉兰欣喜若狂,又连磕几个头,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在看到苏南枝完好无损的那张脸后,微微一怔,勾起唇角:“嬷嬷已同意我参选,你绝无获胜可能。呀你气色好差,黑眼圈那么重,我若是你,我就多涂点胭脂出门了,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简直是丢教坊司的人。” 第二十八章 帮你在尼姑庵引荐一二 苏南枝心中感慨,失神地回了教坊司。 春盛一见她这模样,连忙抱住她,安慰:“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不开心啊?啊!这脖子上的紫痕——” 苏南枝牵强笑了笑:“没有大碍,我只是得罪金主,有些苦恼罢了。倒是你,先前被蚊虫咬的那么厉害,你过来,我帮你擦点药。” 春盛不肯:“不用麻烦姑娘啦!” 苏南枝将她强制性拉在床上,替她挽起裤脚,轻柔地将药打圈涂抹上去,俯身吹了吹红疙瘩:“不疼了吧?” 春盛被她这般温柔细致的对待,逐渐红了眼:“姑娘……我只是个下人……你何必这般……” “我把你当做妹妹。”苏南枝摸摸她的头。 春盛将头埋进她怀里,哽咽道:“我双亲早亡,跟随开戏楼的舅舅长大,舅母待我如杂役,日夜让我喂猪干活,等大些她就让我卖唱,唱到哑了嗓子也不能停,还时常挨打,后来舅舅欠债把我卖进教坊司,还每月来抢走我月钱。” “无论我怎样勤快,都没办法讨家人喜欢,直到遇见了姑娘,你是第一个替我说话,待我好的人。以后就让我一直跟着姑娘吧。” “好。”苏南枝替她擦了眼泪,温柔地讲,“以后就跟着我,永远。” 屋外下起嘈嘈切切的大雨,接天连地笼住整个皇城。 此时的瑜王府。 萧瑜携风带雨,一路仓皇逃回书房,浑身湿漉漉的淌水,他拔出长剑狠狠砍在了书架上,屋中噼里啪啦地碎了一片。 “萧沉韫根本没查到苏正所有证据,也没查到主谋是一品大臣的线索,设计者故意通过香香传递假消息,引本王去销毁证据,刚到就被萧沉韫的人围住。此次与萧沉韫正面交锋,他必然起疑,只怕会查到本王头上。” 心腹洛城展开香香送来的信纸:摄政王已获苏家所有平反证据,周易密信已被破解,线索指向朝中一品大臣,两样证据皆存于京兆府。 “香香并未写消息来处。想必放假消息的人就是设计者,属下这就去问香香从何处得知此事。但属下猜测,会不会是苏南枝?” “本王与她一起长大,清楚她的性子,苏南枝性格软糯内向,从小倾心于我,香香曾传信说她怕牵连本王才去求萧沉韫查案。她没有这个脑子和动机布局。” “王爷会不会小看她了……”洛城本想再说两句,但萧瑜目光陡然变冷便只好作罢。 *** 苏南枝推开窗坐下,看着滚滚惊雷将夜空撕裂成几半,急雨打弯树干,夜风寒凉刺骨,袭过每一寸皮肤,身子如浸在冷雨般冰凉,雨丝刮到身上,冷的微微发颤,却格外地解压、放松。 她莫名地想去大雨里淋一场。 按如今掌握的证据,李崇供词、李尚伪造的密信,再把乱党二当家周易抓住,找回那批军火,就已经可以翻案了,她不自禁攥紧拳头,快了,快平反了。 当夜她就绑了熟睡的香香,让宋佳月把她运去边疆囚禁半年再放走。 果真,天麻麻亮,苏南枝便察觉到有人影来搜屋。 两日后。 苏南枝决定去找萧沉韫,没有几天时间了,她也不能因冷战,错过救苏家的时机,随即坐上马车去了王府。 一进王府,自诩见惯奢华的苏南枝也有些讶然。 王府修建的十分讲究,占地堪比半个皇宫,所见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花园幽径,甚至还修了莲湖,主院用青棕黄花梨修建屋舍,冬暖夏凉的白玉铺地。 书房两侧种着对称的藤萝绿竹,阳光从罅隙处洒下一地斑驳。 余晔进门禀报了。 苏南枝站在门口等候,有些心虚,不敢看屋中正襟危坐处理公务的男人。 她那日扮成那女子,终究是欺骗了萧沉韫。 “站在那里做什么?”萧沉韫执笔批公文,头也不抬,“挡光吗?” 苏南枝不知所措地移脚。 “若你到王府是特意来站着的,那站完了便滚回教坊司。”萧沉韫犹豫了下,墨汁便从饱满的笔端滴下来,在白纸上洇开遮了字,他心烦地将纸揉成团,朝门口扔去,“苏南枝,有事你就滚进来说事。” 苏南枝走到萧沉韫身边,乖巧知错地低头,替他研墨,咳嗽两声清嗓子:“那、那日我回去后进行深刻反省,悲痛感悟,是我做错了。您是世间最公正的摄政王,希望您别和一个不知事理的弱女子计较。” “不知事理,倒是真的。但你?是弱女子?”萧沉韫冷言讥讽,拿了本兵书翻阅。 “我身量瘦弱,不会武功,在您面前就如蝼蚁般脆弱。” 余晔没忍住笑了。 论起厚脸皮,苏南枝更胜旁人一筹。 萧沉韫薄唇微勾,眉梢略挑:“你若会武功,只怕更为狡猾。” 苏南枝唯一的死穴,就是不会武功,倘若她会,很多事情都可以亲手解决。 “王爷这般英武身手,倘若无人继承岂不可惜……不如您教我一招半式?” “本王是不是得给你个枕头,方便你做美梦?”萧沉韫淡淡道,“说吧,找本王何事。” “民女是想问,先前在李尚手铐下毒的狱卒,您找到了吗?” “抓到了。” “他是乱党的人吧?” 萧沉韫嗯了声:“他是二当家周易的心腹,余晔跟踪他后直捣乱党老巢,一举抓住了周易,此时周易正关在牢中写认罪书。” 苏南枝喜上眉梢。 “有了周易的认罪书,再将证据链进行整理,苏正就能平反了。”萧沉韫余光瞥向女子,发现苏南枝整个人就像活过来一样,眼眸明亮,樱唇上扬。 “臣女谢王爷大恩大德……”苏南枝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俯身跪地磕头,“苏家日后将以您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本王不需要你们马首是瞻。”他的权利已至巅峰,再往上就是皇位,可他不想,也不需要,那就不用再添羽翼。 “不管王爷需不需要,都永远是苏家的恩人。” 萧沉韫嘴角淡笑:“只可惜,你好端端的非要当什么花魁,等两日做回苏家大小姐了,也没人敢娶你了。本王认识尼姑庵道长,不如帮你引荐一二?” 第二十九章 苏家重回当年荣耀 “不必,谢谢。”苏南枝干笑婉拒,“当花魁自然是攒金子啊,七朵金玫瑰,换三千两白银,是我在苏府十年的零花钱。我本来也不想嫁人,等我老了,再劳烦王爷引荐尼姑庵吧。” 前世真爱萧瑜换来背叛惨死,对嫁人她早已没有期待,甚至对男女之情感到厌恶。 “根据本王从前处理的案子来看,苏正虽能平反,但陷害苏正的,可能不是周易。” 苏南枝故意接话:“那是谁?” “周易背后的主使。本王原以为这只是乱党所为,可前日在京兆府。”萧沉韫看了她一眼,“本王发现刺客所用兵器归属国库,所以周易背后应该是条大鱼,在朝中地位绝对不低。你目的是给苏家平反,本王目的是肃清朝堂、斩杀乱臣。” “若你做回苏家大小姐后,能配合本王继续查证,本王可给你奖赏。” 这不正如苏南枝所愿吗。 “南枝亦是想为民除害。”苏南枝真心实意笑了,笑意直达心底,黛眉弯弯,浮起浅浅梨涡,一笑媚百生,天姿国色。 萧沉韫急忙收回目光,他隐约明白苏南枝为何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了。 “先给你父亲平反,让主谋误以为结案,便会掉以轻心,届时我们再暗中调查。回去吧,明日你们一家就团聚了。”萧沉韫又翻阅了一页兵书。 苏南枝开心的仿佛踩在云端上,福身作礼离开。 余晔挠头提醒道:“王爷你兵书拿反很久了。” 萧沉韫这才回神,拿正兵书,望向远去的背影…… *** 第二日早朝,萧沉韫拿着证据舌战群儒,为苏正洗刷冤屈。 而协理此案的萧瑜只能连连点头说是。 下朝后的官道上。 从牢中放出来的苏正骨瘦如柴,被狱卒打伤双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老泪纵横,饶是做梦也没想到能官复原位、全家赦免,追上去,推开轮椅哐当一声当众磕头。 “摄政王救命之恩,老臣没齿难忘!” “本王职责所在罢了。”萧沉韫将他扶回座椅,按住他又要跪下的腿,“本王会找名医替苏大人医治。” “如此大恩大德,苏家只有慢慢还了。”苏正蜡黄的脸上写满赤诚与忠心。 苏正官复原职当上兵部尚书,苏家嫡子苏南澈做回大理寺卿,二子苏南辕做回护军参领。 一时间,苏家重回当年荣耀、如日中天。 紧锁苏府的沉重铁链被狠狠劈开,苏家人还没到时,便有不少人前来关怀慰问。 出事时都避之不及,现如今谁都想攀附。 教坊司。 一大早,何嬷嬷就卑躬屈膝地来奉承:“栀栀——啊不对,瞧我这贱嘴,应当称您一声苏大小姐,我送送您吧,从前在教坊司中我狗眼看人低,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啊。” 苏南枝不予理会,端庄大方地走出教坊司,苏南澈苏南辕便跑上前来。 “大哥,二哥!” 高挑清瘦、举止斯文的是正三品大理寺卿大哥苏南澈,他为苏南枝掀开车帘:“枝枝,对不起,是哥哥们没保护你。” “南枝你快说,这教坊司的人有没有欺负你?”身材魁梧健硕,挽起袖子便准备打架,正是脾气火爆的二哥苏南辕。 何嬷嬷见这阵仗,立刻缩了缩脖子。 苏南枝被哥哥搀扶上车,轻挑柳叶眉:“听闻哥哥们与礼部甚是熟悉?” “熟的不能再熟了,他们办事所就在我们隔壁。”苏南辕咋咋咧咧,“咱们老爹还是他们礼部尚书的前辈呢,咋啦?” 苏南枝轻轻勾唇:“我觉得教坊司的掌事嬷嬷需要换一个了。” 何嬷嬷脸色苍白,当即跪地。 “官办青楼换个嬷嬷,不过是和礼部打句招呼的事。”苏南澈蹙眉沉稳道,“二弟。” 苏南辕冷笑,狠狠将何嬷嬷踹翻在地:“老东西,你是不是欺负过枝枝?我会让你后悔没死在娘胎里——” 第三十章 女子亦能和男子一样 “苏晓筱!”苏南辕不惯着她,“你敢在别人面前提南枝接客这事,就滚出苏府。” 苏南枝在教坊司的日子都在为苏家奔波,苏晓筱很安全又只是做些苦役,她哪里有空管? 三人沉默。 苏晓筱一路哭到苏府。 苏正坐着轮椅守在门口,苏晓筱一见他便扑了过去:“伯父,他们都欺负我,都让我滚出苏府!” “我……”苏南辕无语凝噎。 “胡说!大伯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让你滚出去,我就赶谁滚出苏府。咳咳咳。”苏正身上尚有伤,气的一阵胸闷气短。 “父亲,你可知她刚才说枝枝什么?!”苏南辕指着苏晓筱,“她就是该骂!” “好了二哥,你少说一句嘛。父亲尚在病中,不宜生气。”苏南枝握住轮椅扶手,将苏正推入府中,连声音都放轻了些,柔声劝道,“二哥一向脾气火爆,但心是好的,您何必与他置气?” 苏南辕心虚地挠了挠头,跟个鹌鹑似的躲在苏南枝身后不敢讲话。 而苏晓筱舒畅地勾起唇角。 晚膳时,一家人围坐大圆桌,气氛很是温馨。 苏南辕没吃几口,就一直把每道菜精华都夹给苏南枝,眼看盘中还剩最后一只盐焗鸡腿,也当仁不让地放入她碗中。 苏晓筱慢了一步,放在空盘上的筷子僵住,本想夹另外一道鲍鱼,又被他抢先一步放到苏南枝碗里,她眼眸黯淡,用力攥住筷子。 “摄政王说我能平反,功劳最大的是枝枝。”苏正目光和蔼,眼中满是宠溺,欣慰又感慨地笑着道,“枝枝长大了,我与你大哥二哥都在朝为官,也无暇顾及家业,从明天开始,枝枝学着打理下吧。” 苏南辕当即拍案叫好:“我们枝枝是最冰雪聪明的,你好好学,看来父亲是打算把家业给你了啊……” 气氛正愉快时,“啪”地一声,苏晓筱放下筷子,转身就走:“我吃饱了,伯父慢慢吃吧。” “晓筱?”苏正有些不解,“连菜都还没上齐,也没看到她吃多少,怎么就吃饱了?” 苏南辕扒口饭,啧了声,一语道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气的饭都吃不下吧。” “什么嫉不嫉妒的?你再搬弄是非——”苏正脸色冰沉,抓起酒杯给他砸过去,“就给我滚去祠堂。” 酒洒了一身,苏南辕也不擦,就跟没看到似的,脸垮下来,沉默着吃饭菜,已经很不高兴了,但还在给苏南枝夹菜。 “不成器的东西,你性子能不能学学枝枝和南澈?” “啪!”苏南辕摔筷子离席。 “你你你!”苏正气的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一顿晚宴不欢而散,苏南枝叹息着安抚完苏正和苏南辕,忙到戌时才回屋。 春盛头次进高宅大院,接触苏正这样的大官和两个贵公子,连这里最末的三等丫鬟也比她穿得好,她拘谨地攥着粗麻袖口,她本是去小厨房给姑娘熬一碗燕窝,熬好燕窝却忘了回去的路。 夜深了,路上并无仆从可问路。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青石板路上,在路口多次徘徊。 “鬼鬼祟祟的。”苏南辕拿着酒坛,半靠在怪石上,“你在干嘛?” 这,这便是白日里那个衣着华贵不好惹的二公子,春盛低下头局促道:“我忘记回去的路了。” “枝枝院子在那边。”苏南辕摇摇头,“咋找了这么笨的随侍。” 春盛连忙福身谢礼,她很怕苏南辕,这里的人都是姑娘的至亲,若得罪他们,定会把她赶出去,她比在教坊司还小心翼翼,把燕窝端回院子时,因为太晚,苏南枝已经睡着了。 她自责低声道:“我真是不中用,端个燕窝还要那么久……这燕窝名贵,隔夜就浪费了,我真是废物啊。” …… 第二天苏南枝便去学管账。 前世家业父亲都是交给他表弟孙斌管的,被他贪了不少账目,以至后来爹爹顶罪贪污白银案,想拿家业弥补亏空时,却发现孙斌将苏家近六成家产都卷走了。 这一世,她可要分毫不差地夺回来。 但首先得弄清,孙斌现在贪了多少。 苏南枝带着春盛刚走进总账房时,孙斌拨弄算盘的手一顿,眼尖地挑眉,连忙热络走来:“哎哟,这不是我最疼爱的小侄女吗?南枝来了?快快上茶点!别怠慢了!” 这架势,就跟她才是客那样。 “表叔。”苏南枝将手中绝佳的龙井茶递去,“我许久未来看你,这是枝枝一点心意,十两黄金一斤的顶尖龙井,知道您好这一口。” 孙斌哎哟声,客套接过随意放在柜台上:“你看你,怎么还破费呢?侄女有心了!” 苏南枝勾唇,眼眸闪过丝冷凝。 表叔家境不好,年少替爹爹挡了一刀,这才被提拔当总管账,但就是一个每月五十两月钱的总掌柜,竟随手把价值十两黄金的茶随意放在人来人往的柜台上。 可见,孙斌并不把这茶放在眼里,看来他现在就贪了不少。 “当学徒自然要犒劳老师,爹爹让我来跟你学习管账呢。” “学管账?”孙斌蹙紧眉头,屈指在桌上慢敲,“苏家产业遍布全国,从纺织、酒肆到客栈,杂七杂八的,可不好管呢,每日我都熬到半夜才睡,你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吃不了这份苦。难不成你爹还信不过我嘛?” “毕竟是自家产业,账是还要管的,表叔怎么扯到信不信任上去了?”苏南枝咬重自家两字。 孙斌老谋深算的眼睛恍然大悟,连拍额头:“是表叔多想了,这样吧,你诚心想学,那我自然是全心教,不过嘛万事开头难,任何事情都要从基础做起,那你就从门店账目看起吧。” 他察言观色,打个响指,身后小二们便抱来上百摞账目。 孙斌清楚苏南枝娇生惯养,如山的账本定能把她吓退,就是他没个半年也看不完,他强调道:“我管账最为负责上心,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的账目全都看,如果你学,也要全看背熟哦。” “这样啊。”苏南枝随意拿本年账,“那表叔真是好厉害呢!那我考考你,南城织造房去年总营业多少呀,盈利多少呀?” 孙斌袖中的手捏紧成拳。 “京城酒肆每年流水账多少呀?” 他掩唇干咳两声,正要解释时,苏南枝将账本扔走,拍拍手上的灰:“看来表叔也记不得嘛,可见背诵每本并无效果,我需要学管账,不是记数。” 孙斌被呛,心中冷笑,既不能吓退她,那就乱教、慢教、漏教,反正苏正十年没管账,早对账目不熟了,苏家庞大账目只能靠他。 连着十天,孙斌都无关痛痒地让她算账目,有时候还误导她算错。 而每当她算错,孙斌立刻打击她自信,委婉指出。 “唉如此简单的账目,多数人半天就会,你却用三天,表叔不忍你辛苦至此啊……你身份尊贵又姿色倾城,应该把心思花在嫁人上,女子无德便是才,女子学什么管账?嫁个侯爷世子,或努把力当个王妃,都比灰头土脸地埋在账本堆里强!” “……” 苏南枝执笔的手微顿:“谁说女子不能管账?女子亦能与男子一样出众。” “本王倒是会管账,不若教你一二?”门口传来久违的清越音线,黑袍华服的萧沉韫负手而立,挑眉看向她。 第三十一章 你对别的男人也撒娇? 苏南枝一喜,连忙跪地:“臣女参见摄政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新刊书小说网 “免了吧,你少有行此大礼。”萧沉韫行至桌前,扫了她填的账目,俊眉微拧,忽然有些后悔,沉默良久,“这般愚笨,不教了。” “不、不教了?”苏南枝严肃摇头,幽怨至极,“王爷向来一言九鼎。” “本王只带状元探花新官员,本想破例教你,可你笨的出类拔萃、别具一格。”萧沉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摇摇头,见她越来越失落,他忽而改变了主意,“不若,你求本王?” “那臣女,求王爷略教一二?可好?”苏南枝实在不想受孙斌的气了,她低咳了声,指尖轻轻拉住萧沉韫衣袖,摇了摇,水眸灵动充满祈求,音线温软娇柔,“啊呀,就教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萧沉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求人就求人,你扯本王衣袖做什么?” “王爷笑了,那便是同意了?” 萧沉韫握拳咳了声,转身走出店铺,恢复高冷:“本王没笑。” “嗯……没笑没笑。” 苏南枝走在他身侧,柔声轻问,“你答应了吗?” 萧沉韫忽而停下脚步,紧盯她,鬼使神差地问:“你求别人也是方才那样?” 那样小鸟依人的撒娇? 苏南枝以为他问的是态度,便坦然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啊。” 忽然,萧沉韫目光微黯,语气冷淡疏远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口吻:“本王会找可靠的算账先生教你。” 苏南枝心里一沉:“不是王爷亲自教吗?” “不是了。” 萧沉韫阔步前行,他常年行军,从不会为谁放慢步子,甚至故意走快。 苏南枝一路小跑,也不知他怎么了,萧沉韫至始至终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她也懒得跟了,二人站在十字路口,就要分道扬镳。 苏南枝朝左,萧沉韫向右。 就在此时,他眉宇蹙的更紧,深吸口气,隐约压着莫名的火气,走在她身后,幽冷道:“本王今日找你是有事。” 第三十三章 记忆里,他,是谁? “……”莫名其妙。 苏南枝垂眸不语。 萧沉韫瞥她这幅模样,语气稍微柔和:“你飞鸽传书的内容本王看见了,便派了暗卫日夜跟踪他,他每日半夜都会翻墙出府,走小道离开主城。” 果然如苏南枝所料,她分析道:“若他湿疹久治不愈,每日加重,只能证明他每夜都会去同一个湿地。以他的脚程,半夜去天亮回,应是去的地方不远就在京郊附近。可京郊湿地多如牛毛,我们又该如何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湿疹伴随着过敏,你试探一下他对什么草木过敏,再根绝草木生长地筛选。”萧沉韫眸眼深沉如断崖。 “啊!他十岁那年接触了地钱后也是浑身湿疹,因地钱不常见,后来也并未见他犯过湿疹,他应是对地钱过敏。” 苏南枝想起往日看的地理书籍,黛眉紧锁,沉吟道:“地钱耐寒喜阴最易长在溶洞中,大点的地下溶洞甚至能住上万人,存放大量军火兵器……” 说完此话,她亦是暗暗心惊。 若京郊真有这么大的溶洞藏匿那么多人与兵器,对京郊是何等的威胁啊!前世萧瑜虽构陷爹爹却未参与乱党,他私铸兵器与贪污是年后的事,那现在这大溶洞又是谁的手笔?繁荣太平的京城表面竟是这般暗流汹涌…… 苏南枝的推测正中萧沉韫所想,他寒眸森冷如冰,缓慢转动茶盏:“你,懂地理?” “我大哥二哥父亲有很多书,我闲来翻看过不少。” “你能根据地图推测溶洞大概所在处?” “溶洞一般是特定地貌形成。”苏南枝接过萧沉韫递来的地图,微微诧异,没想到他这般信任自己,竟把如此详尽甚至标注官府的地址给了自己。 她将地图收入袖中,“京郊骊山早被您从里到外搜过了,溶洞不会在骊山,那就只有重岭了,可重岭连绵数十座大山,想要地毯式搜寻,不但会打草惊蛇还劳心费力。” “届时本王带你去。” 苏南枝刚要说话,萧沉韫捂住她的嘴,温软嫩唇擦过他的手掌,引得指尖颤了一下,他示意苏南枝有人来了。 云深羡与萧瑜寒暄了两句后,亲自去给萧沉韫布菜,没办法,谁能想到这还能碰到萧沉韫呢?云深羡官职最低,只有他掏腰包,他肉疼地掂了掂荷包,感觉心痛的无法呼吸,二人走进雅间,萧沉韫便收回手。 “枝枝。” “枝枝……” 萧瑜和云深羡同时喊道,随后二人相视一眼,云深羡便握拳咳了声:“苏小姐,请坐。” 他拉开长椅,是想让苏南枝挨着他坐。 苏南枝便从萧沉韫的身边走了过去。 萧瑜意味不明地扫了眼云深羡。 四人饭桌上并无话可谈,何况萧沉韫本就不喜交际,也从不与人同用膳,他慢条斯理地执著夹菜,举止间皆是矜贵随意,他不说话,也没人敢随便挑话题。 云深羡夹菜放入苏南枝碗中,压低道:“你爱吃这个,多吃些。” 萧瑜皱眉。 下刻,萧沉韫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本王用过了,你们,慢慢用。” 他不吃了,谁敢继续吃啊? 苏南枝连云深羡给她夹得那块梅菜扣肉都没来得及吃,只好和萧瑜云深羡一起站起身,恭送萧沉韫。 隔着半遮的幕帘,苏南枝看向车中正襟危坐的男人,萧沉韫淡淡地扫了她眼。 马车徐徐驶离。 身后跟着云深羡与萧瑜二人,二人共同送她回府。 苏南枝面上笑吟吟,心中却冷冷沉思,萧瑜今日接近她又有何目的,如今朝中皆知,摄政王救了苏家,而苏家必定追随萧沉韫,难道萧瑜还未放弃招揽苏家? 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到苏府走台阶时,苏南枝脚下没踩稳,萧瑜率先伸手扶她一下,她颔首道了声谢谢,恰巧这幕便被苏晓筱、苏南辕看见。 苏晓筱笑意微僵,袖中手攥紧成拳:“臣女参见九王,王爷万福金安。” 萧瑜微勾唇角,这是苏南枝的表妹,从前总爱躲在暗处偷偷看他,他温润笑道:“晓筱姑娘,免礼吧。” “晓筱……您记得我的名字?!”苏晓筱如遭雷劈,体内窜过酥麻电流般,眸中升起光亮,耳垂迅速涨红。 “你是枝枝表妹,这般风姿绝色貌婉心娴,谁见了都会记住吧。” 看似逢场客套,可在有心人耳中便如暗撩,苏晓筱白皙的脸颊浮出羞赧,心中窃喜,原来在九王心中她这般美好啊。 萧瑜与娇躯微颤的苏晓筱擦肩而过时,暗哑嗓音低低道:“表妹这般姿色可要少出门,免得叫路人患了相思病。” 这自是轻浮至极的话,可他是权柄滔天的九王,长得还那般清俊,本有几分情愫的苏晓筱胸口起伏不平,被撩的耳红燥热,呼吸急促,含情脉脉地看向萧瑜的背影。 她如此得九王青睐,是不是也可以搏一搏……当一个……九王妃呢?就不必寄人篱下了…… 此时,苏南枝与云深羡早就在正厅了,并未听见二人对话。 萧瑜与苏正寒暄很久,又命人送了不少昂贵药材,待到黄昏时才与云深羡一同离去。 晚些时候,苏晓筱满面春风地在庭院散步,见到苏南枝时也不似往常那般热络,反而抚着发髻,眼眸冷傲疏离地看她,而那疏离表面下,苏南枝窥见了一丝得意。 苏南枝不予理会,径直去了亡母生前寝卧。 四年前,亡母、以及十岁的小弟回江南外祖母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恶劣天气,船翻了,幼弟与怀孕的母亲溺死而亡,回想至此,苏南枝忽而头痛欲裂,脸色苍白,额前迅速布满冷汗,她痛苦地推开房门,步伐摇晃地走进去…… 她趔趔趄趄地躺在床上,贪婪地深呼吸,妄想嗅到一丝属于母亲的气息,然而,四年了,亡母痕迹早已被清除,气味早已彻底弥散;她浑身发抖地攥住亡母曾用过的被褥,当年便是在这张床上,母亲总爱轻拍着她后背哄睡。 她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却比苏家所有男儿都受宠。 苏南枝双眸猩红,难以遏制的心痛与头痛折磨的她小声啜泣,她极力地回忆幼弟与亡母,脑海却猝不及防地闪出了另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他,是谁? 第三十四章 哭哭啼啼小绿茶 隐在迷雾中的男人,看不清长相,虚晃一眼又彻底消失。 苏南枝头昏脑涨,纤瘦的脊背抵在床帐处,掐着太阳穴缓解疼痛,心中一片迷茫,那男人为何在记忆里一闪即逝?等她绞尽脑汁再次回想,却怎么也想不来了。 大抵是幻觉吧……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看向屋中的十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母亲遗物。 她打开箱子,想寻亡母生前最爱的福禄寿翡翠手镯,消解思母之情,那镯子极为贵重,价值百金,她记得是放在箱子最中间的,可怎么就找不到了? 她将所有箱子一一打开寻找,不仅没有找到福禄寿手镯,还发现少了很多昂贵的器物,比如宫中赏赐的那柄晶莹剔透的珍品玉如意、全套羊脂玉步摇。 父兄从不动这些东西,难不成是有人偷了? 苏南枝脸沉了几分,美眸浮现冷怒,究竟是谁敢动她母亲的东西? 她,必须找到母亲生前最爱的福禄寿手镯。 …… 第二日,宫中派人送来请帖,邀请官眷共度小年夜宴。 苏南枝被春盛精心打扮后,一袭雪色纱裙袅袅娜娜而来,已在府门等她的苏正父子三人,朝苏南枝看去,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苏正骄傲笑道:“不亏是我的女儿。” “不愧是我的妹妹!” “不愧是我家小妹!” 苏南辕兄弟二人亦是自豪。 苏南枝坐上马车,刚欲启程时,府内忽然急急跑来一人,人未到哭声先至:“呜呜呜……伯父……大哥……你们真是把我忘了。” 盛装打扮的苏晓筱疾步跑来,哭的梨花带雨、面颊苍白,气的跺地:“上次大哥二哥也是差点把我丢在教坊司,没带我回家,这一次又不带我去夜宴。” 苏南辕剥了葡萄递给苏南枝,悠悠道:“邀请苏家直系官眷,你又没在名单上,为何带你?” 苏正犹豫片刻,和蔼地叹口气:“晓筱上车吧,宫宴是礼部操办,我同礼部尚书打个招呼,多一人也无妨。” 苏南辕蹙眉不悦怼道:“若被旁人得知苏家强塞了个人进去,恐怕有损父亲清廉之名吧?咱们去的是皇宫,不是酒楼客栈,何况伯父生前也并无官职挂靠,怎么说她也不是官眷。” 苏晓筱气的浑身轻颤,拧着丝绢,肝肠寸断地哭道:“我知二哥向来讨厌我,一心要把我赶出苏家,我待会儿趁着伯父与哥哥姐姐去宫宴吃喝玩乐时,偷偷卷起包袱走人便是!再也不做你们的累赘蹭吃蹭喝了……” 苏南辕嫌弃地翻个白眼:“装,接着装,苏晓筱你要不去戏楼讲课吧,这么会演——” “混账住嘴!”苏正脸色骤冷,叹息道:“你二哥脾气向来如此,别与他生气,你与伯父一同去,横竖你是我苏家人,没人会说什么。” 苏南枝与苏南澈坐在一处,二人各执书卷翻阅,懒得搭理苏晓筱。 父亲与伯父感情极好,一向万分怜爱且纵容父母早亡的苏晓筱。 …… 到皇宫时恰逢黄昏时刻,霞光万道绚烂地笼罩着整个皇城。 所有马车都需停到皇宫外处,步行进去。 因着两位年轻有为的哥哥还未娶妻,不少未出阁的名门贵女便主动围着同苏南枝讲话,都想与她做朋友,被邀去苏府玩,与苏家兄弟搭上关系。 苏南枝人际关系处理的游刃有余,却发现苏晓筱悄悄走远了,正上赶着和迎面而来的萧子珊打招呼:“臣女见过子珊公主……” “免礼。” 萧子珊对她并无印象,宴会上行礼之人太多了,她刚想走,苏晓筱便从袖中拿出一方华丽锦盒,打开后是个水色绝佳的春带彩手镯,笑道,“这是臣女的心意,像公主这般仙姿玉貌的人,就得戴这般好看的镯子。” “呵。”萧子珊顺手接过,无趣地打断她,“本公主先走一步。” 偏生苏晓筱还不知趣地追了两步:“公主可是去赏花?臣女对花颇有研究——” 一个镯子还想攀附上她?哪家女儿如此不识趣?萧子珊愣是没理,刚走又听身后人对宋佳月行了一礼,萧子珊轻嗤了声,去找苏南枝。 宋佳月挑眉微抬下巴,有些高傲地看苏晓筱一眼:“你谁?” 苏晓筱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支做工精致、价值不菲的碧玉鎏金簪,讨好道:“郡主是臣女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初次见面,这是臣女一点心意……” 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企图攀附权贵捞一份好姻缘而已,宋佳月皮笑肉不笑地收了簪子,顺手插到发髻上:“心意本郡主收了,你倒是懂事。” 苏南枝收回余光,心沉了几分。 而萧子珊开心地挽着苏南枝手腕,撒娇似的摇晃她:“枝枝宝贝,今夜留在宫中陪我好不好嘛!你从前对我可是百依百顺的!臭女人!你知不知道苏家出事的那段日子,我多担心你啊!” 苏南枝被她逗笑了,温柔地哄道:“我宿在宫中多有不便……” “呐我今日得了这好看的镯子,送与你还不成吗?你就答应我嘛~”萧子珊顺手把春带彩手镯给苏南枝戴上,“这玩意我多的是,回头再给你拿两个。” 由远至近走来的苏晓筱见到这幕,指甲险些掐进了手心,脸色不可控制地扭曲了下,目光怨恨又嫉妒,幸好隐在树影中并未被人看到。 “苏家大小姐。”宋佳月神色不明,拖长余音,“真是好久不见呢……” ”没曾想郡主认识我晓筱啊。”苏南枝四两拨千斤,笑着介绍,“公主,这是我表妹。” 萧子珊蹙眉咳了声,有些尴尬地看向枝枝手腕上的镯子:“她,是你表妹?就是借住你家的那个?” 借住二字,深深地刺伤苏晓筱敏感的自尊,倘若苏南枝不说是表妹,她还可以自己继续装作是官员女儿,苏晓筱脖子迅速涨红,有些无地自容。 “原是你表妹啊,难怪出手如此阔绰。”宋佳宇悠闲地扶了鎏金簪,挑事道,“这五十两黄金的簪子说送就送,方才晓筱姑娘还送了公主一个三色翡翠镯,没八十两黄金买不下来吧?” 此话暗说苏晓筱钱财来路不明。 毕竟一个借住尚书府的孤女,能有多少钱? 第三十五章 人赃并获,解气! 而苏晓筱却未听出话外之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女儿家的私房钱总是有些的。” 萧子珊没忍住笑了声,摇摇头挽住苏南枝:“枝枝,此处无聊,我命人准备了御膳房新研制的糕点,你与我去尝尝呗,嗯……郡主可愿一同?”xinkanδんu.com 萧子珊是皇后嫡女,宋佳月是皇后侄女,但萧子珊一向不喜宋佳月那副拜高踩低的性子,故而两人关系平平,可眼下碰到了一处,出于面子也要喊她的。 宋佳月也不好拒绝,三人便同行去了。 留下被夜风吹乱鬓发的苏晓筱……. 约莫半时辰后,宴会开始,宾客们已陆续入座。 苏南枝让萧子珊二人先入场,她去办点事。 借着办事为由,苏南枝找到了花园中还在阔绰送礼、结交贵友的苏晓筱,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四下无人的榕树下。 “春带彩翡翠手镯,怎么来的?”苏南枝取下萧子珊转送的那手镯,眸色微冷。 “就……就我私房钱买的啊,我用来认识朋友也没错啊!”苏晓筱伸手去抢那手镯,“没成想风水轮流转,手镯转到了姐姐手里,好姐姐你还给我,这很贵的,你又不缺这个。” “还给你?你还能拿去再讨好一个贵人,对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苏晓筱被戳穿,咬牙道,“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苏南枝将手镯收入袖中,微眯眼睛,脸色阴郁起来,一字一句道:“你骗人说是私房钱,可我们苏家子女每月零花钱只有三百两白银,手镯、鎏金簪动辄几十两黄金,你何处来这么多的私房钱?” “我……”苏晓筱脸色微变,转身就走,仓皇道:“反正我就是有私房钱!怎么来的你管不着!” “近来我娘亲遗物少了很多,许是府内进了小偷,看来得禀告父亲去京兆尹报个官了。你说是吧,表妹?”苏南枝唇角笑意讥讽,缓缓道,“这被偷的遗物中呢,最名贵的当是那价值三百两黄金的福禄寿翡翠玉镯,听说偷盗百两黄金以上终身坐牢呢。” 脚步微顿的苏晓筱,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嗫嚅着嘴:“阿姐何故和我说这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事呢,只是闲聊罢了,晓筱继续结交你的贵友去吧。”苏南枝微微一笑,隐在月影中的美眸却冷怒森然,啪地摔袖转身便走,“如果表妹认识那位小偷的话,劳烦转告一声,明日午时前物归原处,我可以不报官。” 苏晓筱额上布满冷汗,就连后背也湿了一层,她双腿发软地蹲在树后,待苏南枝走后掩面而泣,边哭边委屈道:“用点遗物怎么了!你不是说把我当做亲妹妹吗,一点遗物死人的东西而已,就要报官!可恶!” “妹妹这是怎么了?”一道清越嗓音响起。 萧瑜慢摇酒樽,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本王,扶你起来。” 苏晓筱杏眸乍现光亮,男人仿佛黑暗照进她世界的一束光。 她目中茫然,在触碰到萧瑜略有薄茧的指腹时耳根绯红,连忙心跳加速地低下头,刚要说话时,萧瑜指尖轻抚过女子带泪的眼尾,为她拭泪:“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王爷……”苏晓筱含羞带怯,脑中闪过个想法,柔弱.无骨地靠去萧瑜怀中,娇音哭啼,“呜呜您真好啊……比我的阿姐、表哥、伯父还要好~” 萧瑜不着痕迹地推开她,勾唇道:“本王对你这么好,你可会报答?” “自然能!”苏晓筱满脸忠诚。 九王这般青睐她,她为了做九王妃,有什么不能! “妹妹真是人美心善啊……”萧瑜以折扇轻挑苏晓筱下巴,覆满笑意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女子的琼鼻、樱唇、细腻天鹅颈,音线低哑充满蛊惑性,缓缓道,“那就帮本王留意下你阿姐的动向如何?比如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好!”苏晓筱满口答应,“王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真乖啊。”萧瑜轻笑,“去落座吧,宴席开了。” 苏晓筱如喝了蜜酒般飘飘然,满是欣喜、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她离去,萧瑜脸色瞬间沉郁,接过心腹的手帕狠狠擦了擦手,狠狠擦了方才苏晓筱靠过的上衣。 …… 第二日,天麻麻亮。 有一鬼鬼祟祟的蒙面黑衣人,拖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进了沁雪院。 那人将东西小心放入箱中时,刹那间门被砰地踹开! “何人?偷我母亲遗物!我非剥了你的皮!”苏南辕拔剑冲了进去,气势汹汹地横在黑衣人脖上。 春盛将屋中油灯点亮,只见披着大氅的苏正为首,身侧站着略有倦意的苏南辕、拢着披风的苏南枝。 黑衣人吓得跌走在地,疯了般要跑,却被重重围住,她使劲捂着脸,抵不过苏南辕的力气,哗地撕烂面罩—— “苏晓筱!” “晓筱?!”苏正有些震惊。 苏南枝心中冷呵,昨日还死不承认,今日不就正中圈套送上门吗? 苏晓筱看向平静的苏南枝,瞬间明白了,她死死地咬住唇,泪水夺眶而出:“表姐、算、算计我!” “我为何算计你?”苏南枝蹙眉。 “昨夜是表姐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天麻麻放到伯母装遗物的大箱子里,我前脚刚放,你后脚便带这么多人来堵我,是不是想误会我偷遗物卖钱?我就知道表姐从来没把我当做妹妹,早就想找机会赶我滚出苏家了!这就是你的阴谋!” “枝枝,这是怎么回事?” 苏正拧紧眉宇,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可看着这个让他心有愧疚的侄女,一时间难下判断。 第三十六章 密林,牵紧我 一刻钟前,苏南枝叫醒了苏正与苏南辕、苏南澈,说是沁雪院遭贼,众人忙不迭地赶来就撞见那鬼鬼祟祟的苏晓筱。 苏南枝脸上现出薄怒:“父亲有所不知,昨日表妹在夜宴上送礼都送了百金,先是送了子珊公主春带彩翡翠镯子,又送了佳月郡主鎏金簪,可二位贵人都知她是我表妹,不愿苏家破费,又将两样东西还给了我。这么名贵的东西,晓筱是怎么买得起的?嗯?” “那……那不是表姐托我送贵人的吗?”苏晓筱赤红着双眼,咬破樱唇,“呜呜呜姐姐就是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呜呜呜爹娘啊,你们死的时候为何不带我一起走?你们生前对伯父那么好!可苏家便这般苛待我!让我死了,随你们一起去去吧!” 她仰天痛哭又提及亡兄,苏正沉默良久,终是于心不忍:“罢了,此事许是你阿姐误会了,晓筱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别坐着了。” 苏晓筱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苏南枝冷下脸,拿出张当票,掷地有声道:“那妹妹签字画押的这张富安当票是怎么回事?你偷我娘亲遗物,又不好直接使用,只能典卖,否则你又怎么买得起那春带彩手镯?还需我拉你去当铺对峙吗?!” “我……” “你什么?呵!”苏南枝将那当票揉成团砸过去,厉喝道,“既然你说我陷害你,那我就还表妹一个清白!顺便我也想抓住偷我母亲遗物的小贼,二哥,快马加鞭去京兆尹报官!我今日非要揪出这贼!” “得令!这就去!”苏南辕大笑。 “我……我我我……”苏晓筱吓得双腿瘫软,连忙抓住苏南辕的手,摇摇头,“表哥,不要去……” “我去报官抓贼,你这般心虚做什么?”苏南辕推开她的手,“届时让京兆尹将贼人名字宣告全天下,给你一个清白不好吗?” 若真报官事情闹大,她会丢尽脸面!没人愿意娶贼人做妻!还怎么做九王妃! 苏晓筱脸惨白如纸,慌的六神无主,连忙去拽住苏南枝的袖子,求饶的话哽在喉咙良久,终于痛哭道:阿姐,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 “嗳,什么叫放过你?”苏南枝唇角微勾,为她擦泪,“好妹妹,东西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今天一定要报官给你个清白!” “我错了,我不该拿伯母的东西!对不起、对不起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报官了,我承认是我!”苏晓筱扑通跪地。 “诶?怎么可能是你呢?”苏南辕见缝插针,“你方才不是颠倒黑白,还污蔑枝枝陷害你吗?” “我我现在就把伯母的福禄寿玉镯赎回来,阿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姓苏,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姐,二哥,你们别报官……晓筱只是一事鬼迷心窍,被钱迷昏了头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都怕凭阿姐……” 苏正瞳孔睁大,十分生气地捂着起伏不平的胸口,若是他亲生的早就打了,可侄女毕竟隔了层关系,若真打了骂狠了,只怕她会怨恨,他斟酌着词语,苦口婆心道: “晓筱啊你要什么和伯父说啊,何必送礼攀权附势?婚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地位你也有,你是我苏府的人,走出去没人敢轻视你,你何必做这种事?去跪祠堂反省!唉!” 苏晓筱躲在苏正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我、我以后不会了嘛……你们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们原谅我……我这就去跪祠堂……“ 苏正犯了难,侄女大了,心思敏感,他又是男人,很多事情不好伸手去管,哪知侄女拿了亡妻的饰品,他心中异常伤心,可想到亡弟就这一个女儿,只能说服自己,给她一个机会。 苏正头疼地掐着眉心,疲惫叹气:“晓筱心思敏感又爱计较,还耍小聪明,你伯父生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待我们不薄,你多开导提点晓筱,别让她长歪了,若教不好晓筱,我愧对你伯父!” “女儿省的。”苏南枝亦是深深叹息,“女儿先告退了。” 她走了会儿,坐在回廊下,握着赎回来的福禄寿镯子摇头叹息:“我原以为苏晓筱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这般虚荣……” “一些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春盛为她揉肩道:“姑娘别想这事儿了,今儿我在门口收了不少地理书册,是摄政王差余晔送来的呢。”’ 苏南枝决意要盯紧苏晓筱,不再让她作妖,听到春盛的话,才发现有些日子没见萧沉韫了。 他竟送了书? 苏南枝回屋便看到满满当当一整箱地理书册与医书,樱唇微勾,随手拿了本翻阅,这一看便到了夜深,看的起劲连晚饭都一推再推,春盛连饭菜都热了好几次。 “叮。”有小石子被掷到书页上。 苏南枝蹙眉抬头,只见瓦砾不知何时被移开了一片,而衣袂飘飞的萧沉韫站在月下看她。 “王、王爷?” 一个纸团扔下来,砸到苏南枝光洁额前,她吃痛地低吟一声,不悦地展开纸条:出门,随本王跟踪云深羡。 苏南枝踮起脚尖,刚出房门,便被萧沉韫揽住腰,直接飞上了屋檐瓦砾。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凉风,吹得她鼻尖泛红,她有些惧意地看向四周,只见男人剑眉入鬓的半张俊脸隐在暗夜中,足尖轻点房梁墙桓,越过黑街深巷,在皎洁明月下迅捷如风。 不过四刻便已出了城。 待萧沉韫稳当落地时,女子玉手被寒风吹得冰冷。 萧沉韫卸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有些热,你帮本王拿下衣服。” 苏南枝拢紧男人尚有余温的外袍,这才没那么冷了,她刚要说话,又被萧沉韫拽入怀中躲在大树后。 漆黑无光的暗夜,凉风穿过的深山老林,偶尔响起几声尖利诡异的猫头鹰叫,苏南枝下意识攥紧萧沉韫衣襟,男人亦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嘘,前方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静密林里,有一盏飘摇微弱的灯盏,缓缓移动。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前方有人喊道:“对,就倒在那里,下雨了,赶快回去吧!”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不少东西被倒入了坑底。 前方提灯之人,逐渐走远了,萧沉韫立刻牵住她走进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此处多猛兽毒物,牵紧我。” 二人随那灯盏亦步亦趋,等他们走后,才赶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第三十七章 死人谷,你会害怕? 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分布着几十个大坑,不少工人将四面运来的垃圾倒入其中。 坑内恶臭熏天,食物残渣、废弃衣料、破碗烂木什么都有。 “这是京城焚烧垃圾的处理场。”萧沉韫蹙眉道,“朝廷垃圾也会由各部官员运至此处,对面那支运了十五辆板车垃圾的军队就是兵部。” 而同时,那提灯之人已隐入密林,静立在雨中看兵部将垃圾倒入大坑。 “羡哥哥是兵部侍郎,不需要亲自监督焚烧废料吧,那他来此定是有猫腻……”苏南枝心中沉闷,难道云深羡真是乱党之人吗? “云深羡轻功极好,前些日子本王的人跟踪他,每回跟踪他到重岭就跟丢了,本王只得亲自出马,却没想到他来了这里。” 只见密林中极其微弱的灯盏熄了! “灭灯了,羡哥哥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风雨交加昏天黑地,丛林杂乱声响混淆,那灯灭了,便无法根据光线判定方向了,萧沉韫揽住她腰肢,反而闭上双眼。 “王爷这是……” “嘘。” 萧沉韫沉心凝思,风拂过树梢的晃动、雨滴落水、踩过枯树叶细微至极的脚步声尽入耳中;他丹凤眼霍然睁开,目光深邃凌厉,只一瞬便踏上了树枝,如疾风骤雨般闪现在林中,避开所有阻碍,不出片刻便追上了远处的云深羡。 深更半夜,云深羡摸黑入了重岭深处,约莫半刻后,耳边隐约传来狼群嚎叫。 苏南枝连忙拽住前行的萧沉韫: “王爷别追了,前面是重岭大名鼎鼎的死人谷,书上记载,谷中毒气迷障环绕、猛虎成群,亦有厉鬼索命一说,谷口更是难寻,进去的人没有活着走出来的。马上暴雨将至,四处光线不好,不宜硬闯。” 什么死人谷,萧沉韫是不信的,他拥住苏南枝站在白桦树尖上,眸色淡凉:“本王曾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死人谷本王亦是不怕,敢孤身闯一闯的。” 苏南枝惴惴不安地皱紧黛眉,俏脸布满担忧之色,暗夜中,头顶传来男人低笑声,他掐了掐女人弹软细嫩的脸颊,新奇地喟叹:“苏南枝,你也会害怕啊?” “我……” “罢了,不去便是。” 萧沉韫左手放在她头上挡雨,另只手揽住她飞回焚烧场,“云深羡方才停留此处,必有目的。” 苏南枝来回踱步,蹙眉道:“不知王爷有无发现,方才运垃圾的车都是随意乱倒,只有兵部只扔在这个大坑里。” 萧沉韫薄唇微勾:“方才兵部倒了十五辆板车,而现在坑中明显少了两三车。” 苏南枝佩服道:“两三车垃圾并不多,黑灯瞎火的,就算消失也不易发现,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垃圾里想来是藏了什么,才会短时间消失,可四处都是来往倒垃圾的人,他们怎么运走的?” “大坑四周并无挪动痕迹,今夜大雨泥土松软,若运走装满垃圾的板车回程,车辙子也会深压地面几分,可地面并无回程车轮深压的痕迹,所以,消失的垃圾没有从地面运走——” 苏南枝恍然大悟地打断:“王爷是说此坑有地道?倒下去的垃圾会顺着地道直接滚走?此处是平地,而云深羡去了坡度较低的死人谷,垃圾倒入坑中就会顺着地道滚进山谷。” “真是妙招啊,以运送垃圾为由、掩埋场做掩护,此处偏僻无人烟,完全可以瞒天过海,那我们去查探地道,看看那消失的垃圾里有什么?” 冬末的大雨冰凉,天上惊雷滚滚,冷雨淌过苏南枝苍白的脸颊,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现出纤不堪一折的纤瘦曲段,萧沉韫将手放在她略有些高热的额前,脸色微变,直接脱下中衣披在她身上,他不悦道:“查什么?回府!” “云深羡进了死人谷,现在是查地道的绝佳良机,谁知今夜之后他们会不会把地道堵上?” 苏南枝边说边提起裙摆,刚要走下脏兮兮的大坑时,被萧沉韫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她低呼一声,杏眸微怔,呆呆地看着男人严肃冷峻的脸。 “本王倒想知道,你天生就这么犟吗?”萧沉韫将她的头摁入怀中靠着胸膛,用衣袍将她兜头盖住,便不会被淋的那般厉害。 耳边掠过风雨声,苏南枝脸又红又烫地贴在他胸前,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窜过一股酥麻电流,浑身都不自在,像是染了风寒,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大氅被裹在身上…… 萧沉韫低喝了声:“姜汤、伤寒药、毛巾、衣服送来!” 余晔急忙去办。 待苏南枝睁开眼,竟发现她在摄政王王府,被放在了萧沉韫寝卧的床上。 男人顺手捞起被褥将她裹住,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个粽子,又将姜汤碗低在她唇边,严肃道:“喝。” “……” 关心人的方式真是与众不同,就跟下军令似的。 苏南枝发着高烧,乖巧地喝了姜汤药汁,随后一颗糖被喂入嘴中,弹润樱唇擦过男人冰凉指腹,她呆滞地看向萧沉韫,诧异道:“谢谢王爷……” “咳,咳,你是破案关键人物不能生病。”萧沉韫递给她一套长袍,阔步出门,“府上无女子,并无备用衣服,你先穿本王的,让余晔送你回府。” 萧沉韫竟还有这般行事急躁的时候? 苏南枝轻笑,换上衣袍坐进马车,到苏府附近时,余晔将她隐秘带回了房中。 第二日,苏南枝足足睡到午时,才昏昏沉沉起身。 春盛担忧地送来药汁:“姑娘昨夜许是踢被子染了风寒,大公子二公子老爷也来看过你了,快喝些药汤吃点饭菜。” “叩叩叩。”响起敲门声,“枝枝可醒了?” 是云深羡的声音。 春盛连忙解释道:“云大人今晨来探望姑娘,可那会儿您病着昏睡,他是外男又不好进屋,就在门口站了站了一个上午。” 他半夜冒雨进了死人谷,大清早又来看自己? 第三十八章 争夺管家权 “咳咳,咳。羡哥哥久等了。”苏南枝披了件银色蝴蝶披风,打开房门带他去正厅。 云深羡为她沏了一杯热茶,拿出几盒糕点:“知你最爱桂花糕,我给你买了些。” “谢谢羡哥哥……” 苏南枝温婉轻笑,赞叹道,“桂花糕入口即化,还和儿时一个味道。” 云深羡犹豫几番,从袖中拿出个锦囊,还未开口耳垂便红了:“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我知你喜欢赏花,我便为你买了一处四合院,种满了桂树与花草。”云深羡从囊中拿出张地契,铺平展开递过去。 “咳!”吃糕点的苏南枝呛着了,连忙婉拒,“京城四合院少说也得五百两黄金,羡哥哥留着送给以后的嫂嫂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地契上已经写了枝枝的名字,户部已登记入册,不管枝枝要不要这地契,四合院都在你名下了。”云深羡话语温润如春风,在苏南枝看不见的时候,目光宠溺又纵容,“我为官数载,也攒了钱,想送你一处房子还不许吗?” 苏南枝像接过烫手山芋般拿着地契,心中柔软温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搭话,叹口气:“羡哥哥这是何必……” “那里开满桂花,我命人摘来做糕点,你就有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苏南枝黑睫微垂,覆住眼中感动。 幼时爹爹官职并不高,家中清苦,她那时最馋桂花糕了,云深羡便常年不分昼夜地抄书赚钱,只为给她买一块桂花糕。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那般清楚。 “等闲下来,我去户部把地契改成你名字——” 见她要还地契,云深羡连忙起身,温声打断她:“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改日再来看枝枝。” 男人像丢盔弃甲的战士弃城而逃。 “诶!云大人对姑娘可真好啊!”春盛由衷赞扬道,“这般好男人真是不多见了,姑娘可要把握住了。”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房中,胸口沉闷地叹口气。 她想起昨夜前往死人谷的云深羡…… 羡哥哥,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南枝回了书房,将地契收入抽屉中,坐在书桌前提起毛笔,翻阅京城地图和地理书册,开始凭借记忆绘出昨夜跟踪云深羡的路线,标出他最后消失的地址,绞尽脑汁地推理死人谷的谷口处。 死人谷因地理位置特殊,内里多溶洞暗河,或许囤积兵器军火的地址就在谷内。 刚画到重要的地方,春盛急急推门而入。 “姑娘!” 苏南枝将地图收入抽屉:“怎么了?这般着急?” 春盛放下燕窝,皱眉愤愤道:”老爷不是允许二小姐和您一起管账吗?方才我回院时,亲眼看到她拿一袋金子贿赂孙斌掌柜呢,二人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有婢子恭敬禀告:“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苏南枝起身朝外走去:“前厅都有谁在?” “禀大小姐,老爷、孙管事、二小姐都在呢。” 苏南枝扯唇轻呵,这俩沆瀣一气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 刚走到正厅,便看见孙斌殷勤地给苏正斟茶,格外忠诚老实:“哥哥,你是不知道这晓筱算账多厉害,想必是随了她爹天赋。您把晓筱养在家中,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女儿来看,如今南枝也想要管账,不如让二人比试一场?” “你的意思是,谁赢了便把管家权交给谁?”苏正摸着胡子,深思熟虑道,“她们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可以管家锻炼锻炼,将来嫁出去也不至于被婆家拿捏。" 走来的苏南枝听到此话,微勾唇角:“父亲,表叔。” 苏晓筱紧随其后:“伯父、表叔、姐姐。” “你出题吧,我看着。”苏正喝茶吩咐。 孙斌成熟稳重地点头,眼中却闪过狡猾,提笔在白纸上写题:“二位侄女才学完算账,表叔也不会刁难你们,共出三道题,你们各自在白纸上写下答案,全对者既可执掌中馈。” 苏晓筱看了题目,当即笑道:“这有何难?表叔真是手下留情了。” 苏南枝坐于桌前执笔,秀眉微蹙。 二人初学完管账,而这三道题都极难极复杂,是算账中最难的部分,可却被苏晓筱说的那般简单,或许……她提前买通孙斌知道了答案……而这三道题都是针对她的。 苏晓筱在她身后出言讥讽:“诶,表姐难道不会吗?” “昨日表姐揭穿我偷遗物害我罚跪祠堂,今日这管家权,妹妹可不会让你半分。”苏晓筱揉了揉作痛的膝盖,胜券在握地悄悄道,“日后,这苏家就是我管家了!” 第四十五章 你怕不能娶到媳妇 苏南澈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屋展开笔墨,写了一封书信,递给随侍:“交给子珊公主,就说……微臣求她帮忙,日后定有重谢。” “大哥是想让公主假装对外宣称,南枝宿在了她宫殿中?确实是保全名声的妙计。”苏南辕百爪挠心般长叹。 又是两日过去! 整整两天!苏南枝都没有回来! 是夜,摄政王王府。 主院寝卧房门紧闭,溢出几丝药味。 床榻上盖着衾被的女子俏脸惨白如纸,光洁的额前布了晶莹热汗,她梦见自己跌落断崖摔得粉身碎骨,吓得病中惊坐起,面色惊惧,美眸直直瞪着前方—— 屏风后挑灯夜读的萧沉韫,披着狐裘大氅,指腹刚划开一页书时,便听到了动静,书从虎口滑落在地,当即起身阔步走去:“你醒了?” 苏南枝虚弱地点点头,本就冷白的皮肤更为苍白,病态娇弱,不堪一折的细腰微靠着床桓,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纤细皓腕从空荡荡白袖的伸出,将散落脸边的几缕碎发缓缓勾到耳后,掩唇轻咳:“咳、咳咳。” 萧沉韫眸色微紧。 窗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近深冬,后天便是除夕了,屋内落针可闻,苏南枝听着冬雪压枝低的簌簌声,虚弱地看向点了灯笼的院落,银装素裹玉树琼枝,连心也被这飞雪冷的平静了几分。 萧沉韫看向女子绝美的侧脸,有些恍惚:“伤口好些了?” 苏南枝肩胛骨处隐约作痛,却平静淡笑:“好多了,多谢王爷在死人谷舍命相救。” “舍命倒是谈不上……”萧沉韫藏住眼中愧疚与自责,目光黯淡,“本王,并未把你平安带回家,很,抱歉。” “可我也活下来了啊,王爷又救了臣女一命,臣女该如何报答呢?”苏南枝唇色惨白,玩笑道,“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昏迷前王爷说要将毕生所学的武功教给我,不知此话可还算数?” 萧沉韫眸中阴郁散去:“那你当称本王一声师父?” “师父,咳、咳……”苏南枝虚弱一笑:“师父好……” “你当真是把能伸能屈这词诠释的淋漓尽致。”萧沉韫见她还能贫嘴卖乖,稍微放心了些,“你昏迷这两日,你兄长为找你,都快把京城翻的底朝天了。” “两天?”苏南枝吓得掀被下床,却因过于虚弱,掀被子的手都颤巍巍的。 萧沉韫按住被角,皱眉:“外面风雪交加,你身受重伤半夜回府,你父兄会怎么想?” 苏南枝有些惶恐:“那我父兄定是急坏了,父亲大病初愈,我就让他这般担忧,我良心不安,很是不孝。” “放心吧,你兄长为保你名声,已让萧子珊对外宣称这两日你住在公主府,你父亲并不知道你失踪。那日你重伤,只有王府医师能治,才将你留在此处。” 萧沉韫将婢子温好的大药碗,抵在苏南枝唇边:“明日本王差人秘密送你回府,喝药吧。” 她皱紧眉头,抗拒地推开那极苦的药:“王爷喂药都是将这么大碗苦药抵在别人唇边?好像谁能把这么大碗苦药一饮而尽似的。” “本王从不给人喂药,能递碗就不错了,男人都是一饮而尽。”萧沉韫微勾唇,“你一个不怕死的人,怕药苦?哦本王忘了,你是女子。” 萧沉韫拿来汤勺,颇为不习惯地一勺勺喂她,“掺糖会减弱药性,将就着吧。” 药掺了大量黄连苦参,苦不堪言,药汁润上舌尖便令人反胃,苏南枝硬着头皮喝完,萧沉韫连忙将甜枣喂给她吃。 苏南枝喝完药便昏昏欲睡,看着静立床边的男人,犹豫道:“王爷……不睡?” “本王倒是不困,常年挑灯到天亮习惯了。” “啊,这样啊……”苏南枝耳垂红烫,攥紧被角,“可是,我困了诶,您看是否该出去了?” 这是他的府邸寝卧,面对下逐客令的苏南枝,萧沉韫握拳低咳掩饰尴尬,慌不择路地后退两步,出门还被绊了一跤:“实属抱歉,本王又忘了你是女子,现在就出去。” 苏南枝微惊:“原来王爷是把我当做了弟兄?” 洛云崖在雪地里支起红泥小火炉温酒,连连惊叹:“她长了那张绝色脸蛋,你竟把天下第一美人当做男人,你这辈子要是娶上媳妇,我手背煎鱼跟你姓!哦也对,你身边从来没有女子,连只母猫都不曾养过,难怪你这般心盲眼瞎。” “本王让余晔给你收拾包袱,明日就滚回圣医谷吧。”萧沉韫阔步踩过积雪,“你就该配个毒药,把你那聒噪的嘴给毒成哑巴。” 洛云崖赶忙喝口热酒,防备地捂住嘴。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被王府婢子扶上马车。 萧子珊已对外宣称她这几日住在公主府,那就必走正门,才不被人议论。若偷摸回家,反倒惹人猜忌。 洛云崖从圆栱门急忙追来,掀开车帘,对苏南枝爽朗笑言:“这位病美人,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某人还不付诊金,当然啦你也不必付我诊金,我嘛,我也不是很缺那十两黄金,我且问你,你婚配了吗?年龄几何?” 苏南枝看着面容过分清秀也过分聒噪的男人,温茶淡笑:“我回府后会差人把十两黄金给公子送来。” 听到有钱,洛云崖笑的嘴都快裂了:“一言为定啊!当然啦我也不是那贪财的人,只不过美人有心付诊金,我就却之不恭喽。” “是的呢,公子一看就不贪财呢。” 饶是宫廷御医外诊,治病也不过百两银子,他一来就十两黄金!不过毕竟救自己一命,生命无价,十两黄金便十两吧,当洛云崖还试图攀谈几句,苏南枝礼貌微笑,砰地关上车门。 “……”洛云崖摸摸险些被砸到的鼻尖,颇为疑惑,“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余晔想起洛云崖今晨威胁自己不给钱就不给药的事情,呵呵地笑了。 马车徐徐出发。 苏南枝却蹙了眉,思虑怎么和兄长解释这两日的事。 到了苏府,苏南枝举止优雅缓慢地下车。 她肩胛骨重伤,断桥撞崖璧时还受了内伤,加上余毒未清,走几步便累的厉害,额前冒了冷汗,刚进府便撞上要出门的春盛。 “姑、姑娘!”神色憔悴的春盛,激动到无以复加,眼中涌上热泪,险些哭出声:“您、您回来了啊……”xinkanδんu.com 苏南枝笑着替她擦泪:“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触及她红肿略有指印的脸颊时,苏南枝心蓦地一沉:“脸,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啊,就是摔得——”春盛连忙避开两步,却被苏南枝沉声打断,“撒谎!谁打的?大哥二哥父亲不会打你,府上其他丫鬟断不敢欺负到你头上,所以,是苏晓筱?” 春盛到底是瞒不住,连忙解释:“那日是婢子做错了事,二姑娘罚我也是应该的。” “我的人,轮不到她打。”苏南枝隐有冷怒。 第五十三章 削权,徐徐图之 孙斌脸色猛变! 苏家护卫的拳脚僵在半空。 苏南枝亲自将鼻青脸肿的瘦弱老人扶进屋。 丑事不外扬。 春盛立刻关房门,将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屋外,又给茫然惶恐的老人上了上药。 苏南枝端坐主位,喝口凉茶压住火气:“谁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话长!” 孙斌擦擦冷汗,干笑解释,“他父子俩去年在酒肆做工一年,账房不慎漏发工钱,我正打算补,这老东西却不依不饶,诋毁苏家不结工钱,坏苏家名声!表叔是气急了才打他,这事就交给表叔处理,不敢让侄女操心。” 满口表叔侄女,企图让苏南枝顾及亲情之面不要深究。 而她却淡淡微笑:“孙管事说漏发,是漏发了多久的工钱?” “也、也没多久!”孙斌大汗淋漓,“忘、忘了。” “孙管事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我来亲自对账。”苏南枝笑意越深,眸光却冷如冰,“拿账本来吧。” 孙斌连忙拍额:“侄女不必看了,表叔想起来了,是漏发一年……” “父子俩在苏家做工一年,你们竟漏发一年工钱?!” 苏南枝骤然挥袖,将茶盏拂落在地! 碎片四溅!惊破所有人的心! 众人连忙跪下! 孙斌吓得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搁从前还能回顶几句,可如今苏南枝是县主,他爆汗如雨:“侄女别气着自己,表叔必定狠狠罚漏发工钱的账房小厮!表叔管理不当,日后必定加强治理,绝不再出错。” “漏发工钱殴打老人,传出去才真是有损苏家百年清誉,误会苏家恃强凌弱。即是错那便当罚,表叔也上年纪了,即日起就当个副管事,松松心吧。” 孙斌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怒火中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苏南枝悠闲走到孙斌身侧,压低声音轻笑道:“表叔怎么还生气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出如此纰漏,我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怎能压住苏家上万长工?” “我与爹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表叔好好干别出错,等下个月侄女再给你升回主管事。” 孙斌眼中一亮:“真的?” 苏南枝笑而不语。 春盛立刻接话:“自是真的啊!我家姑娘向来一言九鼎!” 苏南枝杏眸幽深:“既然主管事空缺,那我便让春盛暂时顶上,表叔若有意见,那便从另两位副管事挑一人暂代?” 与孙斌同为副管事的还有两人,若让他们暂代主管事,再干出点成绩,日后他重做主管事就难了,一个啥也不懂的婢子,总比竞争者上位强。 孙斌故作深思熟虑:“表叔认为春盛很合适。” “那便好。” 苏南枝微笑点头,将五张银票放在老汉手中:“老爷爷,是苏家管理不当,让你受苦了,这是工钱和一点心意。日后若有困难,可来苏府找我。” 老爷爷如沟壑般的皱纹柔和上扬,攥紧银票,扑通跪地十分激动:“苏大小姐您是好人呐!我父子俩去年的工钱不过才一百两,您给五百两,这多的四张银票还给您,老头子不要。” “拿着吧,总归是苏家对不住你们!” 苏南枝笑着将他扶起来,走上马车,又撩开车帘,目光略冷地扫孙斌等人一眼,“老爷爷回去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您;若敢,不论是谁,我打折他的腿。” 老爷爷感动的抓起衣角擦眼眶,笑容淳朴,朝她使劲挥手再见。 苏南枝放下车帘,笑意消失,眸光冷沉:“小春盛可记得,今日打人的那几个护卫?” “记得。” “你寻个错处,辞退他们。”苏南枝玉指摩挲手镯,淡淡道,“他们是孙斌心腹。你还需悄悄将重要账本带回来。” “嗯好!” 春盛盛赞道:“姑娘妙计啊!前兵后礼,削减孙斌大半权利,贬职为副管事,又将我安插为主管事上!您故意许诺让孙斌重做主管事,是徐徐图之、不打草惊蛇,让他误以为我们还没察觉他贪钱,从而放松警惕吧?!” 苏南枝唇角轻勾,微微点头,刚要阖目养神时—— “吁!吁!!” 一阵急急停马声! 苏南枝身子前倾几分,蓦然睁眼。 拦车之人着急道:“南枝县主,苏家出事了,王爷请您去京兆府。” 是余晔的声音。 苏南枝神色凝重:“多谢余副将告知。掉头去京兆府,要快!” 车夫立刻扬鞭疾驰。 前脚处理完老人的事,后脚苏家就出事?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若有所思。 随着马蹄重重踏地,春盛扶她下车:“姑娘,到了。” 二人刚到京兆府,便见几百个麻衣短打的长工高举锄头镰刀,以一个杵着拐杖的男人为首,群情愤怒,高声怒喊: “我们要钱!要苏家结算工钱! “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子!苏家不结钱,我们便冲进苏家抢!” 有甚者高声痛哭:“要钱才能活下去啊!一年没发工钱了!” 果然是为这事。 路上苏南枝便料到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她,当即吼道:“看!她就是封为县主的苏家大小姐!” “她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我们却忍饥挨饿!”拐杖男人大喊,“冲过去截住她,找她要钱!” 百号长工如汹涌浪潮般奔袭而来—— 苏南枝神情凝重,寒沉高喝:“苏家欠你们的工钱,本县主现在发!若有人胆敢趁乱生事,门口便是京兆府,被抓去留个案底,子孙三代可就不能入仕了!想清后果!” 她一声厉呵,冰封住冲动的人群。 人们面面相觑,紧握镰刀却不敢上前,他们坐牢没事,可入仕事关家族,一时间,倒没人敢群起攻之了。 春盛目光警惕地展开双臂,护在苏南枝前方。 苏南枝纤背笔直,紧皱黛眉,面色沉冷地朝前长工们走去,气场沉稳强大,她樱唇轻启,音线响亮清脆、格外好听: “我父亲散财千两建百善堂、救济老弱病残,逢灾年必布善施粥,修桥建路动辄万两,又怎会拖欠各位起早贪黑的血汗钱?苏家绝不.拖欠任何工钱,定是账房有人捣鬼!” 第五十四章 巧计收服人心 拐杖男人义愤填膺道:“你们账房捣鬼,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腿便是讨工钱被打伤的!发钱!发钱!别扯那么多!” 长工情绪又被他调动起来。 苏南枝打量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脸型方正,虽脾气暴躁,但那一双眼满是清明赤诚,倒是性情中人,腿被打伤……他是那老人的儿子? “现在你们排好队,一一上前写好名字、写下在苏家店铺做的什么活计、写出拖欠数额,待本县主核实后双倍补发工钱。”苏南枝站上台阶,安抚躁动的人群,高声许诺,“核实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请大家稍安勿躁!” 拐杖男人有些猜忌,不太信。 苏南枝语气铿锵:“本县主说到做到!” 就在长工半信半疑时,有人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啪!”耳光脆响。 “江源你小子!气煞我也!我让你别那么冲动,你就领着大伙来京兆府闹?还记得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吗?就是你爱出头被打的,枪打出头鸟啊!”原是先前的老人。 江源人高马大,却被老人训的半声不吭。 老人愧疚尴尬地朝苏南枝不停弯腰道歉:“苏大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儿子,给您添麻烦了,我也是听说他带工友来京兆府闹事,才赶来阻止他的。” “爹!!你为啥给她道歉啊?就是她家拖欠大伙儿——” “你住嘴!”老爷爷急声打断,“我念着你腿伤要钱治病,去苏家总店讨钱时被打了一顿,是苏大小姐制止他们,亲自扶我起来给我上药,还多结算了几倍工钱,又给你出了医药费!” 江源震惊,逐渐有些羞愧。 苏南枝却在无声打量他。 老爷爷嘴角激动发抖,动容地高声道:“诸位听我江老头子说两句!这苏大小姐是好人呐!苏家应是被底下捣鬼的人蒙蔽了!苏大小姐愿付拖欠的双倍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主家?你们看,这五张银票就是苏大小姐给我的!” 长工们偃旗息鼓,镰刀锄头掉落在地。 有人附和:“江老人品还是能信的。” 江老投桃报李。 苏南枝欣慰地高声道:“父兄和我确实不知大家被拖欠工资!诸位在苏家分店辛苦劳作,苏家又怎忍心辜负你们的付出?今日苏家双倍赔付,还请各位继续信任苏家,安心踏实继续做工,苏家绝不亏待大家。” 长工微怔,大家心里暖暖的。 他们拿钱务工,勤恳卖命挣三两碎银,却从未被正眼瞧过,可如今县主,不仅肯定他们的劳作付出,还说绝不亏待大家,还要付双倍工钱。 有人心酸地默默擦眼眶。 苏南枝叹息,朝人群微施一礼:“苏家失察,不慎让底下的恶人拖了各位工钱,我深表歉意。今日宴请大家在醉香楼食用午膳,一切吃喝算在苏家头上。” 倒是江源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前是我误会了大小姐,对不住……对不起……” “大小姐赔付双倍工钱不是小数目,咱们怎么还能让您破费请客啊!” “是啊!登记完就各回各家吧!别让大小姐花钱了!” 长工们笑容灿烂,七嘴八舌喊道。 苏南枝心生暖意。 春盛亦是感动。 善良在澄澈的心上温暖生花。 将这幕尽收眼底的萧沉韫,也不觉微勾唇角,刚从京兆府走出来时,又听苏南枝清扬悦耳的音线响起。 “江源?” 江源憨厚点头,老实不少:“不知县主有何吩咐?” “你愿意带领长工讨要工钱,证明你不畏权贵,有几分领头风范;被亲爹当众打脸也不怒,还挺孝顺,知错后又对我诚恳道歉,说明你敢作敢当,你可愿跟着我做事?” 江源被惊喜砸昏头,急忙作揖:“若能跟着您这样明事理的老板,我心甘情愿!” “很好。”苏南枝抿唇轻笑,“待会儿让春盛给你重签一份契约。” “我我我定会好好跟着您做事!”江源激动地跪下磕头,能被县主看中,前途必定光明,比那旮旯村里种地强多了! 苏南枝虚扶起他:“今日就到这里,大家登记完就散了吧。” 待她说完后,熙然人群逐渐散开。 江源也扶着江老感激地走了。 苏南枝舒了口气,朝前走时不慎被台阶绊住,身子朝前跌去,眼看要摔惨—— 有抹人影闪现而来,脸颊拂过顺滑如水的缂丝面料,跌入麒麟官袍怀中,鼻尖萦绕着淡而好闻的清冽雪松香。 雪颊浮现樱粉,苏南枝美眸盈着柔水,怔怔瞧他。 一袭麒麟金线霁青官袍的萧沉韫,束着玉冠,剑眉星眸威严无边,亦是愣住,与她四目相接,心跳如鼓地移开视线。 站稳后,苏南枝连忙推开他。 “你——” “你……” 二人又异口同声。 萧沉韫垂眸:“咳你先说。” 苏南枝脸烫得吓人,看向他指腹未干的墨渍道:“王爷手上怎么染了墨?” 萧沉韫将手藏在腰后。 余晔便接话:“先前王爷在京兆府处理紧急案件,听闻长工围截南枝县主,王爷未放毛笔便疾步赶来,墨不慎沾了手。” 苏南枝将丝绢递给他:“王爷,擦擦手。” “谢了。” 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馥郁女子香气的丝绢。 他举止矜贵地将墨擦干净。 苏南枝却留意到,他那双手好看极了,修长匀称,如冷白玉笛般骨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健康的光泽…… 萧沉韫顺着她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略微疑惑地看她:“本王手上可有东西?” 咳,倒没什么。 只是觉得那手格外好看。 苏南枝当然不会讲出心中所想,笑意温雅:“我还需去处理此事,臣女先行告退。” 看着女子窈窕纤瘦的背影,萧沉韫将染上脏墨的丝绢收入袖中。 他回了王府,走进书房。 书桌上摆着小山堆般的折子,旁边放着质地莹润的白玉瓶,盛满清水,养着一支枝叶干枯的铃兰花。 他沉心静气地阅了几本折子,又不由自主地拿出那方丝绢,放在掌中仔细摩挲。 雪色丝绢上,绣着铃兰花与苏南枝小字,蚕丝面料。 犹豫了下,将丝绢折好压在玉瓶底下。 …… 苏南枝本欲回账房核实工钱名单,但刚走到总店门口,便瞧到一吊儿郎当的绯衣男子,微乱的衣领半敞,喉结处一抹唇印若隐若现,浑身酒气,眼睛朝街边女子乱瞅,时不时朝她们吹口哨。 春盛警觉地拉着苏南枝绕开。 那男子步伐不稳地闯进苏家总账房,嘟囔道:“把孙斌找出来!老子没钱儿花了!” 可苏家护卫并未拦他,还点头哈腰地给这地痞倒茶:“小公子来啦?您坐,我这就去叫孙管事。” 孙斌忙不迭跑来,戒备谨慎地看向四周,苏南枝拉着春盛藏进拐角处的巷子。 小公子? 苏南枝怎么不记得自家还有个小公子? 呵,她倒要看看孙斌搞什么鬼! 第五十五章 头顶青青草原绿帽 “哎哟!宝贝儿子怎么上这儿来了?” 孙斌紧皱眉头颇为无奈,拽着男子朝外头走:“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不准上苏家账房!” “我的好爹爹,儿子没钱儿花了。”男子伸手在孙斌身上翻翻找找,只找到十两白银,逐渐不耐烦,“搞快点拿钱!尹家娘子还等着堕胎呢,她丈夫可是大理寺少丞,若被发现,我要被打死的!” “我——”孙斌险些气得眼冒金星,身形摇晃。 他这辈子就这一根独苗,儿子英俊潇洒,期初他觉得很自豪,不愧是他儿子,女人都一大把;后来总有怀孕的姑娘来找他算账,不是歌姬就是有夫之妇,孙斌只能赔钱了事,才免去儿子一次次牢狱之灾。 年轻嘛,玩的花可以理解。 可这次!他居然搞大了正六品大理寺少丞妻子的肚子!! 孙斌扶着墙深呼吸好久才缓过来,脱口第一句便骂:“我他娘的真想打死你!这些年你乱搞大的肚子,我次次给你擦屁股,可这次,她丈夫是官啊!” “诶诶可不能打死我,你想绝后啊?”孙辰摊手耸耸肩,无赖道,“所以叫你拿钱,起码五百两白银,我找人给她打胎啊,赶紧的吧,别墨迹!” 孙斌看四下无人,便弯腰从鞋垫下拿出张金纸,脸色青白交加道:“拿这票号去镇宝钱庄去取!” “老爹我爱死你了,我日后必定给你生七八个大胖孙子,让你享受天伦之乐!”孙辰连亲票号好几口,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走了。 孙斌这才擦了擦汗,愁眉苦脸地回了账房。 苏南枝目光幽深,嗤笑:“我记得父亲多年前提过,孙斌养了个风情万种的妓子,但那妓子品行不端还企图爬爹爹床,祖母震怒,绝不准她进门,哪怕是当妾也不行。” “这私生子没有认祖归宗,想来是那妓子所生。” 苏南枝讽刺笑笑,“你去核实名单补发工钱,顺带将账本带回来,我去找大哥办点事。” 春盛点头。 苏南枝坐上马车,气定神闲地吃着青提,心中已有成算。 五百两的存银,孙斌说拿就拿,看来没少贪苏家的账目。 这次,她要将苏家的耗子屎们连根拔除。 马车驶入官道,两侧碧海绿林,山清水秀。 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大理寺。 苏南枝命小厮提着水果糕点,报了名讳。 不会儿,从繁忙公事中抽身的苏南澈,身穿天青色竹纹官袍,在绿藤摇曳的廊下,疾步走来温声问道:“枝枝难得来大理寺寻哥哥,可是有事?”xinkanδんu.com 正当二人要朝前走时—— 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车急停声。 人未到声先至:“宝贝枝枝!苏大人!” 一袭粉白可爱长裙的萧子珊掀开帘,被婢子素素扶下车,便跑了过来:“方才我路过镇宝钱庄,看见枝枝马车驶向大理寺,便跟了过来,几日没见枝枝,好生想你哦~你也不知道进宫看看我!” 众人朝她行礼。 萧子珊挽住苏南枝胳膊,看见苏南澈那刻,凤眸升起小星星,甜甜道:“苏大人好久不见呀。” 昨日才见过…… 倒不算好久不见。 公主府在京城南,大理寺在京城最北,这一年来,萧子珊经常路过,而苏南澈竟总能和她偶遇。 苏南枝问道:“哥哥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位大理寺少丞啊?” “是有一位,你找他做甚?” “说来话长。” 苏南枝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抱着卷宗走来,礼貌询问:“大人,属下将卷宗全部分好类了。” 说曹操,曹操到。 苏南澈朝她看一眼,苏南枝便知此人是大少丞,默不作声打量他。 “大人,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俺与媳妇才成婚半年,就忙于公事十几天没回家了,前日她写信与俺闹别扭,俺想请假给她买几身漂亮衣裳、买点胭脂首饰哄哄,她跟着俺挺不容易的。” “大理寺办案官员,事务特殊,常年与家人聚少离多,本官准了。” 少丞又摸摸头,不好意思道:“俺老大不小了,家中老娘催俺要个孩子,您看能否给属下多批几天假?” “本官给你批半个月的假。”苏南澈笑意雅正,“回头怀上孩子,本官去喝满月酒。” “那真是太好了,俺终于可以见媳妇了!” 大理寺少丞喜笑颜开地大喊,屁颠屁颠去正衣冠,对着厅堂的铜镜照来照去,还臭美地刮了胡子。 苏南澈笑着打断他:“赶紧回去见媳妇吧,挺俊的别照了!” 少丞高兴地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苏南枝却情绪复杂的叹口气。 苏南澈缓声道:“他叫元朗,三年前入大理寺做少丞,为人不错,枝枝专门提起他,是有何用意?” 萧子珊亦是不解。 苏南枝硬着头皮道:“他媳妇已经怀上孩子了。” “那不挺好的。”苏南澈道,“元朗估计会高兴坏了。” “但这孩子,不是他的。” “你如何得知!”苏南澈难掩诧异,连忙压低声音,“进屋说。” 萧子珊八卦地竖起耳朵。 三人关上门。 苏南枝将孙斌私生子的事儿讲了一遍。 苏南澈面色蓦然变得万分凝重,严肃道:“元朗憨厚老实但嫉恶如仇,若他得知此事,必定要出人命!我去喝喜酒时见过他娇妻,长得面若芙蓉,咳,扬州瘦马出身,性格温顺,被元朗捧在手心疼着护着。” 那完了。 三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苏南澈推门而出,翻身上马。 “公主先回去,我改日进宫陪你。”苏南枝也连忙上马车。 不敢打搅他们办正事,萧子珊只得按捺住凑热闹的心,叮嘱道:“枝枝和苏大人千万小心啊,办案有危险千万别往前凑!枝枝去了之后,下回讲给我听,我好想知道这三角恋的结局啊!” …… 京郊一处四合院。 有一美貌妇人小心翼翼溜出后门,左顾右盼后小心弯腰钻入草丛中,许是怀了孩子,身子重,没走几步,便累的香汗淋漓。 她怜爱地抚摸小腹,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走进一间破败的茅屋时,一道人影便闪来抱住她的后腰,挑起她下颚,戏弄她:“怎地怀了孩子还这般楚楚动人,叫我怎么忍得住?” 第五十六章 喜提五十年牢饭 “哥哥别闹了。”美妇嬉笑着推开他,垂下眼眸道,“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孙辰瞬间变脸,将一张百两银票扔过去,极为不悦道,“你别开玩笑了,你想我死啊?去打了。” “可、可这是你的孩子啊!”美妇慌了,“你说过你爱我……”。 “我不仅爱你,我还爱教坊司牡丹、爱宫女玉芳、爱隔壁新娶的小娇娘。乖,听我的,把胎打了,补偿你二百两白银,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美妇震惊地瞪大水眸,掩唇哭出声:“医师说我打了这胎,日后就不能怀孩子了!” 孙辰眸眼阴沉情绪不明,指尖摸过女子温软脖颈后,将她狠狠推开,全然不顾惜她是孕妇,凶横道:“你怀不了孩子和老子啥关系?是老子求你怀的?蠢妇!扬州瘦马出身,还想嫁给老子?你也只配让老子发泄两下。” 美妇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道:“你当初趁我夫君未归,撩拨我尾随我强迫我,我要报官,是你跪在地上说爱我,求我放你一马,我才冒着天下大不违与你在一起!你怎能辜负我……” “你那傻大个夫君也是蠢,八抬大轿娶个温软美妻,让老子爽了几个月!”孙辰嚣张至极,万分得意,“说来我还得谢谢这大兄弟——” “砰!”简易木门被猛然踹飞! 官服未脱的元朗怒发冲冠,身壮如猛虎,铁拳捏的咯吱作响,眼眶猩红睚眦欲裂,闯了进去! “夫、夫君?”美妇险些吓晕! 孙辰噔地白了脸,傻了! 元朗如拎小鸡般掐住孙辰脖子。 孙辰脚尖离地,万分恐惧道:“哥、大哥,好哥哥,有话好好说,是!是她勾引我的!” “砰!!” 元朗额前青筋暴起,将人狠狠砸在地上:“奸夫淫妇!老子要杀了你们!” 地被砸凹半分,孙辰肋骨断了半根,嘴角吐血,连忙跪地磕头求道:“我爹有钱,你要多少我赔多少!别打我,我认错!” 先前孙辰兴高采烈回家,便见娇妻钻入草丛,还以为她在与他玩捉迷藏,可后来跟到这里,听了那番话! 元朗力大如牛,扣住孙辰手腕狠狠一捏,只听清脆咔嚓声,双手全断! 孙辰想跑,刚跑两步,元朗便闪现过去猛踹他胸口两脚! 人被踹飞砸到墙上,重重落地! 屋中到处是血迹。 一股尿骚.味从孙辰的下身溢出…… 美妇慌的瑟瑟发抖,脑中空白,瘫软在地。 元朗高壮虎躯的阴影将她罩住,咆哮道:“你是扬州瘦马,俺极力帮你在母亲面前说好话!说你温顺安分!你便是这般安分的吗!我要杀了你和腹中孽种!让你们三个下地狱!” 他拔出腰刀,残忍挑破孙辰脚筋手筋。 惨绝人寰的尖叫求饶在人烟罕至的荒野响起! 从前二人偷情的绝佳胜地,也是杀人藏尸的宝地。 就在刀要割破孙辰喉管时,一柄长剑飞来,打偏腰刀! “住手!!” 苏南澈面色铁青,“这二人偷情违背律法,自会受到惩治!你祖上三代为农,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少丞,杀了他们泄愤,你的前程可全毁了!” 元朗愤恨地吼道:“可是他们如此辱我——” “我知道你的感受,理解你的心情,若我是你,我也想杀了他们!”清泠有力的女声响起,苏南枝下车,字字珠玑道,“你是少丞大人,是维护大庆律法秩序的功臣,难道也要杀人泄私愤吗?相信国法,会给他们应有的惩罚!”xinkanδんu.com 一番话砸下来,元朗虽恨意滔天却冷静了些。 “大哥,带少丞大人上马车休息。”苏南枝看了眼大哥。 苏南澈会意,将情绪极不稳定的元朗带上马车,再不走,搞不好他还杀人。 待人离去。 苏南枝拢了拢方才跑乱的衣袖,目光如剑刃般锐利,看向半死不活的孙辰:“孙公子,我已派人去请你父亲了,恭喜你迎来后半辈子的牢饭。” 好听声线如黄莺出谷,听在孙辰耳中更是娇音萦萦,饶是浑身淌血,也忍不住心一动,故意仰起英俊清朗的脸,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向绝美女子,虚弱地柔声道:“姑、姑娘误会……此事真是她勾引我,我看你与大理寺卿很熟,能否帮我美言几句?你这样漂亮心善,肯定乐于助人……” 苏南枝笑了,轻抬绣花鞋踩在男人脸上,逐渐用力,凉薄道:“确实长得英俊,利用这张皮囊祸害了不少姑娘吧?皮囊有何用?心才最重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都想替少丞大人,一刀刀将你刮成肉片喂狼。” 孙辰脸被踩扁,分明女子音线好听,却让他万分惊悚,不敢再动歪心思。 下刻,一道人影慌乱跑来,带着哭腔心疼道:“我的宝贝儿子啊!” 被大理寺官员找来的孙斌,哭嚎着扑过去,小心翼翼扶起这根独苗:“我带你去医治,天大的麻烦爹给你兜着!” “你怕是兜不住。” 苏南枝温声淡笑,眸光冷冽。 即使怒火中烧,孙斌还是克制了下,阴恻恻道:“侄女是何意?今日是南澈侄儿带人伤的他?” “你儿子与大理寺少丞妻子偷情,是要处以阉刑、吃五十年牢饭的。” “阉、阉刑!” 孙斌吓得脸白如纸,六神无主,“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他阉了我就绝后了,南枝,我求求你,主管此案的是南澈,你帮我说说好话,救我儿一命。” 苏南枝意味深长:“我救他?他罪孽深重,我为何救他呢。” 孙斌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道:“只要你救他,表叔愿意答应你一切条件。” “哦,这样啊……”苏南枝笑意凉如寒刀,“那劳烦表叔归还,这些年在苏家账房所贪银两吧。” 淡淡音线,却让孙斌如泰山压顶般喘不过气。 他彻底慌了! 第五十七章 预判了他的预判 “我不明白侄女的意思……”孙斌咬牙装傻。 苏南枝笑意陡然变冷,微眯杏眸:“本县主理应建议下大哥,如此罪犯,当明日就处以阉刑——” “我、我还!给表叔一点时间,表叔必定给你还回来,一分不少!”孙斌五内俱焚,如履薄冰。 “口说无凭呢。” 苏南枝冷冷看了眼遍体鳞伤的孙辰,摔袖离去,“把人搬上车,劳烦表叔写一份欠条,贪钱数额那里留个空,回头我让春盛查清,再填上去。” 孙斌如遭雷劈! 他满腹怨恨,气的七窍生烟,原来她安插春盛是这个目的!! 还要把数额空着,避免他弄虚作假。 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苏南枝,心思如此缜密可怕! 大理寺捕快将浑身血迹的孙辰拖狗一样,拽上马车。 孙斌心疼地丧着脸:“轻些,别拽,扶着走不行呀!” 苏南枝在马车上找出备用纸笔,递给他。 孙斌爆汗如雨,手发着抖连拿了好几次笔,才哆哆嗦嗦写完,老奸巨猾如狐狸般的他,在苏南枝面前,却半点心机都不敢耍了。 没有印泥,苏南枝便拿出红色唇纸给他签字按押。 回了大理寺,孙辰被狱卒关入大牢。 孙斌焦头烂额地回去筹钱,当初如仓鼠存粮般一点点贪账房银两,现在全部吐出,他如何甘心呐?! 但凡想到银子要像流水那样涌回苏家,他就生不如死! 怨入骨髓,孙斌眼睛猩红的快要喷出火,乌青嘴唇斜勾,心生一计。 …… 春盛为了尽早完成差事,三日不眠不休,带着江源和另十个信任的长工,清算了苏家二万三千零八百家店铺近十年的账目,一一推算核对,得出惊人数目。 她拿着一摞厚账单,刚踏出总店,便觉得天光刺眼,脚下虚晃险些猝倒,疲惫地捂紧狂乱高跳的心脏。 就在此时! 有蒙面黑衣人从背后飞来,拔刀砍向她!抢走账本! 鲜血长溅! 伤口骇人,从左肩连贯右腰。 她倒在血泊中,拼命去抢被夺的账本,那是姑娘要的,不能丢…… 黑衣人又补了一刀。 “杀人了,杀人了!”四周高声尖叫。 正逢巡逻街道的苏南辕,翻身下马即刻赶来,黑衣人迅速逃之夭夭。 春盛背部剧痛,疼的她低声抽气。 苏南澈冲来将她抱入怀中:“你别慌,本将军救你去医治!” 大片血浸湿他的玄金铠甲。 强忍剧痛的春盛俏脸惨白,自责道:“我丢…丢了姑娘要的账目,是我不中用……” 伤成这样还记挂账目,倒是忠诚。 苏南辕心直口快地安慰:“什么中不中用的,你最中用了,放心吧,你如此尽责,枝枝不会怪你的,傻不傻,要死了还想着账本!” 苏南辕带春盛回府时,苏南枝正温习先前萧沉韫教她的武功。 她手中的武书哐当掉地,一路跑了过去。 医师已在里头救人了。 苏南辕这才喝口茶,将来龙去脉讲了遍,盛赞道:“你最开始带春盛回府,她连路都找不到,我心想这小丫头真笨,可现在觉得你眼光不错,她很忠心。” “小春盛可千万不能有事……”“苏南枝忧心忡忡地踱步。 苏南澈揉着太阳穴:“账本是最有力的证据,好不容易算出的账本丢了,若孙斌趁着这空档卷款跑路,我们没法按贪墨罪抓捕他。” “没什么,比春盛的命更重要。” 苏南枝踱步叹息。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次伤的比春盛还重,但服了云神医的绝佳伤药,没几天就好了大半,赶紧回屋取来剩下的药丸给春盛吃下。 又派了几个小厮去找云神医多买些疗伤圣药。 忙完这一切,门廊下传来急急跑步声。 江源拿着摞厚账本,气喘吁吁跑来:“没丢!我当时想着这账本如此重要,就多誊抄了一份备用!” 兄妹三人连忙走去。 苏南辕拍了拍江源肩膀,由衷赞道:“枝枝这眼光也太好了吧!找的长工也这般聪明,下次你教教我怎么挑人。” 身为大理寺卿的苏南澈,翻看账目后勾唇道:“贪了多少,在哪笔账上贪的,都圈出来了,做的不错,我现在回大理寺带人抓孙斌入狱。” 苏南辕补了一句:“大哥记得把伤春盛之人,也缉拿归案。” …… 孙斌抓心挠肝三日没睡,做好了所有部署。 他袖中揣着一包药粉,翻墙潜入苏家,用覆满蒙汗药的帕子捂晕了看井人。 看着清澈透亮的井水,他眼眸阴狠如毒蛇,笑意森冷,咬紧后槽牙道:“都是你们逼我的,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过你们苏家还得感谢我,毕竟是我一包砒|霜,送你们全家整整齐齐到地下,大团圆、不孤单。” 这一幕,恰好被饭后消食,路过此地的苏晓筱看见。 她藏在拐角处,吓得目瞪口呆,可很快就想明白了。 苏府洗菜做饭都得用这口井水,今日苏正、苏南辕、苏南澈、苏南枝都在,若都吃了这井水做的饭菜,全部会被毒死。 她可是苏正唯一的侄女,等苏家人死绝了,她就能继承苏正偌大的家业。 这毒嘛,也不是她下的,就算官府抓人,也只能抓走孙斌。 和她苏晓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对这顿晚饭真是充满无限期待啊! 而下完砒|霜的孙斌,已花了上千两白银买通了狱卒,傍晚时,狱卒会送宝贝儿子出狱,在城外歪脖子树与他汇合。 他现在要做的是,拿几十张票号去钱庄,将这些年贪的所有钱取出来,卷款跑路! 他也不是没想过出京城再取钱,可出了京城,有的钱庄不一定能取出这么大额的银两,还有的钱庄在京城外没有分店。 孙斌惴惴不安地去镇宝钱庄取钱。 掌柜看他一眼,摸着票号辨真假,十分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大老板,你要取的十万两银票,今日取不了,改日再来吧。” “为何!?”孙斌急了,“我今日必须取钱,我家中出了急事——” “别说是你,今日就连万世子来了都没取到钱。摄政王上午来这儿丢了点东西,命锦衣卫查封了镇宝钱庄。”掌柜颇为无奈,好声好气道,“大老板明日再来,我就不送了!” 孙斌气的后脑勺嗡嗡作响,又去了另一大钱庄,但那钱庄居然关门在修缮屋顶,他接连跑好几个钱庄,跑的腿都快断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好不容才在小钱庄取了五百两银票,赶忙去城外歪脖子树等儿子,又怕赶路饿着儿子,还去买了点吃食。 夜幕四合,虫鸣鸟叫。 孙斌站在树下阴沉冷笑。 他做的隐秘,没人发觉他下毒了。 苏家吃了井水应该死绝了吧?!报应啊! 他等啊等,等过了时间,孙辰还没来汇合,隐约察觉坏事了,刚要跑—— 四面八方的铁骑围了上来。 “表叔真是久等了。” 一辆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在夜色中驶停。 苏南枝提灯而来,走在阡陌小路上笑意浅淡:“方才你要去哪家钱庄,我便委托王爷关了哪家钱庄,取出了你贪的所有存银。五六十万银票取得久了些,让你多等了会儿。” “对了,你收买的那狱卒,是大哥让他假意装作被收买的,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今夜要带儿子卷款跑路呢?” “还有,你花钱雇去砍春盛的杀手,大哥也抓到了。” “至于,那井中砒|霜嘛,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亲眼看着你下的。我早就料到你心有不甘、必有诡计,加强了苏家守卫,你以为你翻墙就能溜进来?那是我故意让护卫放水,看你翻墙进府想干什么的。” 第五十八章 挚爱与旧情人之子 孙斌猛然变脸,大惊失色:“绝无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我只不过是,预判了你的想法。” 苏南枝眸光如雪,粉唇轻启。 孙斌后知后觉,目光骤然变阴森,勃然大怒:“你早就知道我贪钱了,所以设了此局?!我竟半点没察觉,你怎么可能如此步步为营,城府如此缜密!” 他难以接受贪钱半生、混的风生水起,竟惨败给一闺阁女子。 “从你乱教我算账开始,便对你设局了。”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黛眉微弯,那一剪秋水眸莹澈动人,漾着点点笑意,音线也宛若天籁般清雅淡缓,可皓齿扇合间,字字杀人不眨眼,令人心生滔天寒意。 孙斌后背发凉,盯着四周严丝合缝的衙役们,逃无可逃,眼睛逐渐如幽狼般毒辣沉戾,猩红的可怕! 忽然面露凶相抓起袖中匕首,朝苏南枝疯了般扑过去,崩溃咆哮:“我死也要拉上你!” 苏南枝杏眸霎时沉冷,便被人拽到身后。 “面对这种疯子,你还挺淡定,也不怕伤着。”萧沉韫抬脚踹去,疯狗似的孙斌便被踹飞、砸到树上。 孙斌五脏六腑撞得生疼,痛的浑身发抖,灰头土脸地瘫在地上,狼狈可怜如丧家之犬。 苏南枝蹙眉,摇头道:“孙斌,你贪这么多钱,可享受过吗?” “你是什么意思?” “之前大哥去搜过你家。屋舍陈旧、瓦砾破损、家中清贫,床板被老鼠咬坏也不换、坏衣服缝了又缝,却给你儿子买豪宅庄园、雇二十个婢子伺候他,你贪苏家几十万两,全给儿子善后填窟窿了。” 孙斌下意识将袖上的补丁藏住。 苏南枝冷言讽刺:“可你节俭有什么用呢?惯子如杀子,大把钱砸下去,宠出了恶棍地痞。” “这些年,你吃苦他享福,他闯祸你善后,后悔吗?” 似触及到伤心处,孙斌情绪跌入谷底,痛心低吼: “我最开始不想贪钱的!可我就这一根独苗!我想给他最好的生活!起初他打架喝酒,我觉得男人有个性很正常,直到他吃喝嫖赌,搞大别家媳妇的肚子,我拿不出钱赔偿,只能贪啊!我绝不可能看着独子坐牢!” “真是无可救药。”月光如碎玉般从叶缝中漏下来,给苏南枝清雅冷美的脸染了层微芒,声音淡凉: “勿以恶小而为之,否则积恶余殃。你一开始便纵容他,在无意中助长恶习。这恶便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待到你想阻拦时,也会被大雪球压垮至死。你正因不断给败家子善后,才贪钱落到如此地步!” 话语犀利,刺的孙斌心酸落泪,开始反思这一生。 年近五十的男人深感挫败,抬袖抹了把老泪纵横的脸,如丧考批、颓唐至极,从肺腑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再也撑不住了,如将老死的狗那般,沧桑苦笑: “儿子是我和此生挚爱清姬的独子,我当爹又当娘,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大。清姬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只想对儿子更好一点。” “清姬?”苏南枝百感交集,叹气反问,“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孙斌死气沉沉的眼睛迸出光亮:“清姬当年生下孩子便消失无踪,我以为是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将她弄走了。” “从我知道孙辰是你的私生子,便让大哥找统计人口的户部打听生母。在骊山村落里,寻到一对男耕女织的恩爱夫妻,那妇人便是清姬,听闻你与孙辰出事,不管不顾地找来了。” 孙斌不可遏制地声音发抖:“她在哪里?我的清姬在哪里?!” “嗯……” 苏南枝沉吟了下,有些遗憾,终究如实告知:“她已经不是你的清姬了。当年是因为你与她战死边关的爱人有八分相似,才和你相恋。未曾想她爱人死里逃生、重伤归来,二人重逢情难自禁,怀了他的孩子,又怕你报复,干脆逃去骊山,与爱人归隐山村。” “怀了他的孩子?” 如当头一棒,孙斌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百爪挠心般追问:“你此话何意!” 苏南枝见他怒发冲冠,有些难以启齿,叹息道: “她与你相恋时,怀上旧爱孩子,又因旧爱重伤、无力抚养,便谎称孩子是你的。清姬觉得你是主管事,收入可观、家境不错,决意让孩子待在京城,被你养大,总比在村子里强。” 气血疯狂涌上后脑勺,孙斌面目愤恨狰狞:“我、我不信!” 他当独苗般养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是与爱人唯一的结晶,对其百般宠爱。他不接受!也绝不相信孙辰是挚爱与旧情人所生! “你休要胡言乱语!我知道我贪了苏家钱,所以你在胡编乱造报复我!” 苏南枝抿唇,淡淡苦笑:“清姬夫妇从前畏惧你是兵部尚书表弟、苏家管事,觉得你权势颇大,不敢来找孙辰相认。可去年,他们独子打猎跌落悬崖摔死,又得知你贪钱被抓、再无苏家做依仗,便横了心要来将孙辰带回去认祖归宗。” 话音当落。 一道发颤带歉意的女声响起:“斌郎,是我对不住你……” 从马车后走出个瘦弱的素衣女人,虽年近四十,但眉眼清秀,依稀可见当年美貌,她抹着泪,哭道, “这二十多年,辛苦你抚养阿辰了,我与崇哥是真心感激你。你如今落魄,需还苏家贪的钱,这九十两银子,是我与崇哥毕生存款,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女人身侧站着个老实的农夫,赶忙从袖中掏出个旧布囊,天色太黑,生怕银两掉在草里不好找,双手捂着递过去,愧疚道: “孙大哥,我夫妇二人真的对不住你……我多次想找你说清此事,但很害怕被你报复……便将错就错这么多年……” 第五十九章 苏家人死绝了吧? “滚!!” 孙斌抓起布囊狠狠砸过去,银两四散,农夫心疼地嘶一声,赶紧去捡。 “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哈哈哈!”他状似疯魔,看着经年未见的挚爱,又笑又哭,像个疯子般将她抱紧:“清姬你回来跟我过,我养你。” “你清醒一点!物是人非了!” 衙役立刻将孙斌摁倒地上。 清姬急忙后退:“对不起,斌郎。我爱的是他,辰儿也是他的孩子,可我太害怕你报复了,我不敢说啊!” 话如最锋利的刀将五脏六腑搅碎,孙斌气的心脏绞痛,一阵阵痛苦冲击的他双眼发黑,怒急攻心,吐出大口血。 为独苗善后二十年,却是挚爱偷情所生,太荒唐了! 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罢了。 孙斌奄奄一息地绝望瞪天,目光呆滞空洞:“清姬,你来抱抱我……” “清儿……我二十年没见到你了……我想你啊……我快死了,你抱抱我,当做两清了……” 就当临死告别呐。 在场人唏嘘一声。 “斌郎,我真的对不起你……”清姬于心不忍,将濒死的孙斌扶在怀里,轻轻地抱了一下,刚要离开时—— “噗嗤。” 灰蒙蒙月影里闪过寒光,是刀贯穿肉体的声音! 血溅三尺! 萧沉韫转连忙将苏南枝拽在身后,他下意识捂住苏南枝的眼睛—— 只因场面过于诡异渗人。 苏南枝拿开他的手,深叹口气:“不必遮,我全都看见了。” 方才。 清姬刚说完对不起,孙斌便殊死一搏将她紧紧反抱在怀,掏出袖中长匕首,狠狠刺穿女人背部正中央后,用力贯穿自己胸前,避免清姬命大独活,又快速抽出匕首重复加捅五刀!在她耳边低语: “我要死,你也别活。” “既然要道歉,就陪我下地狱。” 清姬至死都错愕恐慌。 二人死于一柄匕首。 还保持着相抱姿势。 孙斌死不瞑目,猩红双眼阴戾有报复后的快感,诡异渗人,嘴角痴痴的笑。 如此渗人场面,饶是见惯生死的衙役也有些遭不住,纷纷退了半步。 农夫啊地一声惨叫,扑过去扯开尸体冰凉的清姬。 苏南枝拧紧秀眉:“孙斌睚眦必报,我便料到他有阴谋,却没想到如此毒辣。” “回去吧。”萧沉韫有些怕她会做噩梦。 苏南枝心口郁积的复杂情绪化为一声轻叹,提着鎏金铜灯折返。 通往歪脖子树的是一条单人行的田埂小路,朦胧迷离的月色下,斜雨如丝,凉风冰凉,拂在脸上,苏南枝有些冷,握紧灯柄的指尖泛着青白。 萧沉韫卸下大氅,披在苏南枝身上。 今晨,苏南枝找他说有事相求,萧沉韫念她协助铲除乱党的功劳,便应了。 此时林中乌鸦尖声嘶叫。 倒挂树梢的猫头鹰双眼绿亮。 田间鼹鼠窜来窜去,窸窣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林,不是个好天气。 “本王送你。”萧沉韫攥紧躁动不安的马匹缰绳。 她拢着身上的大氅,撩开车帘,话在舌尖打转:“王爷……” “嗯?” “王爷把大氅给我御寒,但雨势渐大,您要不要上车避避?” 雨夜里,耳边尽是珠落棋盘般嘈杂水声。 若在往日,萧沉韫会上马避雨,但现在有京兆府捕快和大理寺衙役,夜晚车上只苏南枝一人,孤男寡女,于苏南枝名声不利。 冷雨淌过脸颊,湿透全身,萧沉韫背直如松,淡淡道: “一点雨罢了,也不是淋不得。” 余晔提醒:“可您脖子上的——”伤字尚未说出口,便被萧沉韫看了一眼,他噤了声。 风雨吹进来,苏南枝莹白面庞沾了水丝,怔怔看向红鬃烈马上身影清潇的墨袍男人,他半边英俊如画的脸被无尽暗夜隐去,另半张脸,被铜灯镀上柔光,竟恍若不可亵渎的神祇。 “本王脸上可有东西?” “没有……” “那便关上窗,雨大风冷当心着凉。” 苏南枝将窗合上,遮掉那人身影。 大氅尚有男人余温,带着股子极淡的清冽沉香,萦绕在她鼻尖。 车外又响起男人凉淡如水的音线: “这几日不太平,有一伙盗墓贼从边疆流窜至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曾窃了太傅亡妻之墓。你……” “你当心些,晚上不要出门。” 苏南枝微微颔首:“那……王爷查案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许久之后,窗外人缓缓开口。 “嗯,不会受伤,你……别担心。” 恰逢电闪雷鸣,她只听见萧沉韫嗯了一声,剩余的话被嘈嘈切切的雨声盖住。 只有余晔,从这话中听出了温柔。 待苏南枝回了家,萧沉韫才离开。 苏府内。 苏晓筱在屋中来回踱步,她知晓井水有毒,便谎称身体不适并未吃饭。 盘算着时间,砒|霜剧毒,苏家人在正厅应当死绝了吧? 毕竟她可是亲眼看见孙斌下毒,仆人用那口水井煮饭洗衣,不可能不死! 死了好!死绝了她就是苏家家主!偌大家业都是她的啊! 哈哈哈……真是想想都开心! 苏晓筱咯咯咯地掩唇轻笑,难掩期待地推开房门,便看见雨夜里有一行人走来—— 怎么回事!? 为什么苏南枝没死? 连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也赶来了? 在她还没摸情况时,一巴掌便落到了脸上。 “啪!”耳光响彻院落! 苏南枝寒眸冰凉如雪,淡淡道:“解决完孙斌之事,险些把妹妹漏下了。” “什、什么啊?!苏南枝你你你发疯吗?伯父你你你看她打我!”磕磕巴巴地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苏晓筱还属于错愕中,想不通他们为何没死。 苏正只是冷眼旁观,缄默不语。 “表妹似乎很想让全家死绝啊……” 苏南枝温声冷笑,抬手钳住苏晓筱错愕惊恐的脸颊,十分惋惜,“可惜父兄与我并未食用井水,表妹继承家业的愿望落空了!” “你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不明白!”苏晓筱发颤低吼。 “明明看见孙斌下毒,却知而不报,企图顺水推舟毒死我们,但孙斌下毒本在我谋算之中,他下毒时,我与父兄在祠堂开了窗缝,正好瞧见你躲在拐角处目睹这一切……” “以及你嘴角那抹兴奋的笑、眼底的狂喜,都仿佛在咒苏家赶紧死。” 第六十章 一顿打,一顿骂 “父兄在正厅等你一个下午,本想最后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禀报此事,迷途知返,就能证明你心肠没那么歹毒。但没曾想,你这般殷切希望苏家死绝!” “苏家是留你不得了,你就像养在苏家的蛇蝎,藏在阴影里总想着咬我们一口。” 苏正难掩失望,颇有些痛心疾首。 他实在想不通善良的亡弟,怎会生出这般恶毒的侄女! “父亲不必自责,有些人从根上就烂了,心自然是黑的。”苏南澈扶住险些站不住的苏正。 苏晓筱被看破心中毒计,脸色大白,疯狂摇头:“我没有啊没有,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揣测我,啊我是、是猜到姐姐自有良策应对孙斌,才知而不报的——” 然而,苏家人面色冰冷,全然不信。 苏南辕呵呵:“你当我们是傻子?” 苏晓筱跌坐在地,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本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待孙斌毒死苏家,继承家业。 可没想到,她那点心计被苏南枝轻易识破。 她连忙跪下,胆战心惊地朝苏南枝磕头:“姐姐,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伯父、大哥二哥,可我们都是苏家人啊,本是同根生,你们不能把我撵出去!” “我爹爹生前是大善人,帮了伯父那么多。”苏晓筱说到最后,十分激动,歇斯底里咆哮,“你们不能忘恩负义!” 苏正大失所望,用力掐着眉心,终究是痛定思痛:“给你三日时间收拾行囊,速回嵩阳老家,好好反省,若你还这般鬼迷心窍,这辈子就毁了!” “离京城上千里的老家?那个偏僻的穷地方!苏正你凭什么送我回嵩阳!我恨你们!苏南枝我恨你!”苏晓筱牙齿打颤,痛哭嘶吼。 苏正怒目而视,抄起扫帚便想打一顿,苏晓筱吓的抱头躲避。 都说黄金棍下出好人,可毕竟不是亲生的,再打一顿,苏晓筱定对他这位伯父恨之入骨。 “不、不可救药!”苏正将扫帚折断砸在地上,直接气晕过去! “爹!”“父亲!”“老爷!” 众人连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扶着苏正回房。 苏南枝睨着狼狈不堪的苏晓筱,拿出戒尺,疾言厉色呵斥:“苏晓筱,今日我便替已故伯父打你,不学其善、毒蝎心肠!” “啪!啪——” 厚戒尺狠狠打下去,当即血痕红肿。 “其次,是替父亲打你,他狠不下心那我来!你从小在老家长大,他本可以把你搁在老家不闻不问、或将你扔去亲戚家寄养,但他却亲自把你接到繁华京城,开阔眼界。” “让你吃穿用度样样与嫡长女平齐,为你办嫁妆、准你学算账,给你挑选的夫婿要么高门世家、要么炽手可热新臣,若你待在老家只能嫁给贩夫走卒,没有娘家撑腰未来又会怎样?父亲是想给你找门好婚事,让苏家给你撑腰。” “有苏家在,婆家不敢欺负你。大哥是大理寺卿,二哥是护军参领,父亲是一品兵部尚书,门生遍天下,哥哥们日后还会擢升,前途不可限量。可你来京城,被权势富贵迷了眼,开始贪得无厌鬼迷心窍,而这一切,你都不配拥有!” 一顿打,一顿骂,苏晓筱被训的狗血淋头。 她浑身都是青紫尺痕! 蜷缩在墙角痛哭,寒心酸鼻。 苏南枝将戒尺摔在地上,冰眸冷怒,砸下重重训诫:“好自为之!否则,我让人提前给你修一座坟。” 待她刚迈出门,身后便传来尖声哭嚎。 苏晓筱惙怛伤悴,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心里痛苦的十万分之一,那一番番训骂,仿佛将她摁进了地狱。 她不得不承认…… 没有苏家依仗,她在京城毫无立足之地。 密密麻麻的恐慌,如带刺的荆棘缠住脖子,让她几欲窒息! …… 苏南枝又去安慰完苏正,才回屋就寝。 等到第二日,苏南枝上午去总店打点生意。 苏家这难关算是过去了,她有意将主管事交于江源担任。 江源父子秉性善良,她信得过。 下午便男扮女装去了摄政王王府。 萧沉韫说要教她武功,前些日子给了她一本武术书,早背的滚瓜烂熟,该去找他教点新东西了。 她穿着阑衫绿袍,叩响王府门环。 余晔刚开门,便惊得张大了嘴:“啊苏大……苏大公子里面请。” 刚进门,苏南枝便撞见路过的萧沉韫。 今日他墨发半散,半束玉带,水蓝长袍外罩雪白狐裘大氅,穿的格外厚实,衣领并未竖起,露出一道手指长短的血痂,似乎憔悴了不少,肤色苍白到透明。 “王爷?”苏南枝走进去。 萧沉韫眼中划过诧异,下意识竖起衣领,握拳咳嗽。 “咳咳、咳。” “围剿乱党那日,您分明就受了伤,加之昨夜又淋雨,想必是发了高热。” “小伤。” 苏南枝蹙眉咬唇:“脖子上那么大道口子,若是深一点,就要命了。” “小问题。”萧沉韫淡笑。 这还是苏南枝头次看见萧沉韫生病。 战神也是血肉之躯。 平时冷峻的神颜染上病色,现出几分清瘦疲乏,他走去花园,命人搬来几百件兵器摆在地上,握拳微咳:“理论武书背完了,熟悉下兵器,我教你武功。” “这些可都是王爷的典藏,不轻易外送,县主可是赚大了!”余晔眼馋地搓搓手。 刀枪剑戟、长鞭斧头、弓箭短刀,应有尽有。 苏南枝一一翻看,身后人评论道: “斧头不行,你拿不稳。” “长鞭不行,虽方便携带,但你臂力不够。” “本王打算教你缠腰软剑、袖箭、短刀匕首。”萧沉韫勾唇道,“软剑好藏好拿,袖箭可用巧劲,短刀匕首能出其不意。只学三样就够用了,但也要知道其他兵器利弊,碰上不同的杀手才能应对。” 苏南枝血液里仿佛有一股异样的东西在缓慢觉醒,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兵器。 兵器,可杀敌、自保、扬善惩恶,能弥补她短板,不再被动。 第六十一章 唇吻到了他剑上 “我不会挑,劳烦王爷帮我选把软剑,我出钱买。”苏南枝极为真诚。 萧沉韫接过余晔递来的热茶,浅酌了口,剑眉星眸氤氲在热雾中,思忖了下:“余晔,去把沧月剑,拿出来。” 沧月剑…… “那可是您亲手千锤百炼锻造的,名动天下的软剑,缠腰佩戴,吹发可断,韧性绝佳,您……” “去拿来。”淡淡的三个字,余晔不敢再言。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接过沧月剑。 那是一柄女子见了都会喜欢的软剑。 纤尘不染的雪色雕月剑鞘,特殊材质,淌着流动的银色柔光。 剑鞘缠腰时柔软似水,按动机关,又坚若精钢可开山劈石,她眼底难掩惊喜,轻轻拔剑出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剑身银白如玉,比铜镜鉴物还清晰,萧沉韫握住她的手,灌入些许内力,朝景观石上一劈,石头顷刻断裂。 削石如泥,可见其锋利! 萧沉韫语气随意:“送你了。” 嘶。 余晔有些震惊。 “多谢王爷——” “不必谢,这本就是女子专用剑,蒙尘多年也可惜。本王先教你轻功,再教剑术。” “好!” 于是,余晔便将案牍搬到了花园,萧沉韫一边教她一边处理政务。 萧沉韫身为战神,校场练兵上万次,能化繁为简,最精练的方式教苏南枝速成。 见过无数士兵练武的余晔,剥着橘子惊诧感慨:“王爷从未收手把手教过徒弟,就连属下也没能得到这特权,王爷亲授堪比一日千里,县主练的是真不错。” “她有这个天赋。”萧沉韫合上折子,星眸微亮,“去云深羡那儿拿点速成内力的丹药,本王也对这小徒弟好奇,她能进步的多快。” “再快肯定也没属下快。”余晔不服地嘟囔。 “那可不一定。”萧沉韫接过递来的白玉药品,送给苏南枝,“每日服用三颗后再练武,云深羡是天下第一神医,他淬炼提高内力的丹药,外面一丹难求。” “王爷这里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啊……”苏南枝有些新奇。 “本王好歹是摄政王,好东西多,很正常。”萧沉韫勾唇,目光多了几分连他也没发觉的柔和,忽然忆起一事: “方才宫里送来帖子,说今夜皇宫举办元宵夜宴,苏家也应邀在列,你先回吧,改日再来。” 苏南枝收剑,气喘吁吁地擦汗,腿软的要命,练轻功先学飞檐走壁,要练脚速,可怜她两世不懂武,真快练晕了,朝下一跌,萧沉韫顺手扶她起来。 “那我、我先回去了,父兄肯定也在找我参加夜宴。” “咳,那你可翻墙回去?顺便练练飞檐走壁?”萧沉韫平直唇线微勾弧度。 反正她现在女扮男装,不会被认出。 沉默许久…… 苏南枝咬牙:“好。” 她翻过一道道墙,身形不稳,累的大汗淋漓,好几次差点摔了。 可她没发现,萧沉韫身轻如燕般踏过墙桓,藏于暗处,准备随时保护她,直到她回了苏府,他才折返。 苏南枝迅速洗了个澡,穿好衣服。 在正厅的苏南澈苏南辕看着梳洗好的苏南枝,微怔:“枝枝是何时回家的?” “嗯,就从侧门回的啊……” 苏南澈眉头皱了下,又舒展开:“先去宫宴吧,再晚就迟了。” 待马车走后。 苏晓筱刚要出门,就被下人拦住。 她便低喝骂道:“伯父让我明日回老家,又没说禁足,明天就走了,我想出去置办点东西,还不成吗?!” 这位表小姐脾气不好又一向受宠。 下人不敢再拦。 苏晓筱要离开京城了,可她想去见萧瑜最后一面。 此去一别,老家嵩阳离京城数千里,怕余生都见不到他了。 她没什么精致美丽的首饰,便狠心豁出去,偷借苏南枝各种衣饰穿戴,盛装打扮,光彩照人,去了皇宫必经之路的官道等待。 等到看见瑜王府马车,她赶忙跑去路中间拦着。 萧瑜竹纹深青华袍,屈指慢敲桌面,心中盘算谋划,他决不能看着如日中天的苏家倒戈投奔萧沉韫。 据暗线所来报,苏南枝近日与萧沉韫走的十分近。 他在苏南枝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他不允许掌中之物被萧沉韫虏获! 羽翼,女人,都绝不能被抢走。 他溢出一声轻笑。 洛城便问:“王爷这是有主意了?” “苏南枝被苏家视若珍宝,若她成为本王的女人,招揽苏家便如探囊取物。”萧沉韫眸眼寒沉,微微一笑。 “王爷,前面有人挡路!吁!”洛城急急停车,有些不悦,“苏二姑娘拦车是不要命了?你怎么在这里,也是去参加宫宴的?” 宫宴…… 苏晓筱心之一动,硬着头发道:“先前我在外逛街,误了时辰,伯父与阿姐先去宫宴,我后来雇车去的,哪想马车出了点问题……” 洛城朝马车内看去,萧瑜微微点头,他才道:“上车吧,我们顺路。” “谢谢洛城将军。” 苏晓筱欣喜地上了车,就算回去挨打挨罚也认了! 能与九王同乘马车,太幸运了。 马车颠簸时,苏晓筱故意佯装没坐稳,跌进萧瑜怀中。 萧瑜不为所动,眼中戏谑,一寸寸扫量女子眸眼、脖颈、锁骨,嗤笑:“差远了。” 与苏南枝比,差远了。 苏晓筱被悸动冲昏了头,此时孤男寡女,若能与萧瑜发生点什么,抓紧九王这根救命稻草,就能留在京城了。 她如水蛇般攀上萧瑜脖颈,不管不顾亲上去,猛然看到他将剑横在唇前—— 苏晓筱亲在了剑上!密密麻麻的寒窜入骨髓,倘若间剑竖着,整张脸都会被划成两半! 她惊惧后退,魂飞魄散般捂着心口! “到了。”洛城停车。 苏晓筱心惊担颤下车,恰好碰到苏南枝与萧子珊挽手叙旧。 四目相对。 苏南枝眸中闪过寒凉,但顾及四周权贵,关乎苏家脸面,总不好现在赶苏晓筱回去。 苏晓筱连忙道:“我、我不惹祸。” 苏南枝冷冷看她一眼,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二姑娘不熟悉宫中,婢子跟着您吧。”春盛走去监视她。 萧子珊会意,笑道:“素素也去跟着,免得让枝枝的表妹迷了路。” 大宫女素素当即颔首,说是带路,实则双重监视,若苏晓筱有不轨,素素就把她绑了扔出宫。 “枝枝,今夜你留宿梓熙宫吧,你挨着我睡觉好不好啦,陪我说说话。”萧子珊摇晃着她肩膀撒娇,“诶,上次那个三角恋结局是什么啊!快说!” 苏南枝宠溺地拍拍她脑袋:“别摇了,快把我要散架了。” 二人有说有笑在花园里聊天。 不会儿,萧瑜端着三杯果酒走来,指尖微晃,药粉滚入杯中。 “皇妹、县主。” 萧瑜温润尔雅笑道,“今日这桂花佳酿,是宫中珍藏,可不常见,本王敬你们一杯。” 萧瑜亲自递酒。 萧子珊因着亲哥太子的关系,与萧瑜一向不熟,但也听过九王与枝枝的事,便逢场作戏地接了那杯果酒。 苏南枝亦是接酒,抬袖遮唇。 三人闲聊了几句,宫宴便开始了。 萧子珊作为嫡长公主,自然要端坐主位,待在皇后身边。 推杯换盏间,一个时辰过去,夜宴也逐渐结束。httpδ:// 接着有个宫女走来,着急地低声道:“您便是县主吧?您带来的婢子好像出事了,连鞋都跑丢了。” 宫女从桌下递来只绣花鞋。 确实是春盛今日穿的那只! 她出事了?! 第六十二章 反虐,巧破奸计 苏南枝糕点落地:“你是在哪里看见的?” “冷宫那边。您跟我来。” 苏南枝摸了下缠腰软剑,跟着她去了。 只见路越走越偏僻,似乎进了冷宫。 宫女连忙后退几步,指着前方另外一只鞋道:“估计是您那婢女落得另外一只鞋,冷宫死过不少弃妃,闹、闹鬼,奴婢不敢去了,您自个去看吧。” 说完她就跑了。 苏南枝戒备环顾四周,捡起春盛另外一只鞋,走入深处,灯光微弱,耳边尽是青蛙呱呱声,阴森可怖…… 风拂过宫巷,被拉长的影子东斜西扯。 地上有条尖头黑蛇吐着蛇信子,眼睛绿亮地看她。 接着,几十条长蛇围过来,而身侧是撒了雄黄、半开的屋门…… 这是有人用蛇挡道,逼她躲进屋子。 想起萧瑜敬的那杯酒,苏南枝看着袖中酒渍,冷笑了下,飞檐走壁绕开蛇群,在夜里摸黑前行,直直撞上一堵墙,撞得她眼冒金星,只不过这堵墙,怎么尚带温热—— 她好奇地摸了摸。 “你往哪里摸?”话语局促沉冷。 “松手。” 苏南枝像被沸水烫了般,急忙将手从萧沉韫的腹肌上拿开。 萧沉韫揽住她,在冷风黑巷中,闪现到半开房门的隔壁,墙体年久失修,裂了小缝,恰好能看清密密麻麻蛇群的长巷。 只见另一女子走进去,嘟囔道:“方才苏南枝鬼鬼祟祟走进这里,我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 女子首饰、衣物,是苏南枝以前穿戴的。 暗影里,那抹身影与苏南枝十分相似! 是苏晓筱! “啊!” 深巷里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她连忙躲进身侧漆黑无垠的屋子,迅速关门。 蛇挡道,她出不去,惊魂未定地四处摸索。 屋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忽然有一人将她揽在怀中,低低呢喃:“枝枝,做我的九王妃,我会让你登上至尊荣耀的凤位……” 方才酒中下了媚药。 萧瑜相信,怀中人已逐渐神志不清。 果然,她没有反抗,甚至转身迎合他。 在男人开口那刻,苏晓筱便听出来这是萧瑜,是她心心念念的九王啊,从未曾想有朝一日能借着苏南枝的光,与他翻云覆雨。 苏晓筱必须牢牢抓住这机会,她做九王妃的机会,她得到萧瑜的机会! 衣裳层层剥脱时,萧沉韫捂住苏南枝眼睛。 刚要把她带出去时,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了?! “……” “……” 二人相顾无言。 若是强行撬门而出,必定惊动隔壁的萧瑜。 院外,萧瑜的心腹掂量手中钥匙,飞上树梢同喝酒的洛城禀报:“夜太黑,属下看不清怕出错,动作十分隐秘,把周围四间屋子全锁了。” 洛城扔去几锭银子:“清理一切痕迹,不要露出马脚,天亮把人引过来。” …… 屋内,四面老墙,没有窗户。 萧沉韫脱下大氅铺地,二人一同坐下靠墙。 “怎么出去?”苏南枝压低声音问。 萧沉韫十分平静:“本王一时兴起想看你来冷宫做什么,所以并未带暗卫。余晔爱酒,正在宴上喝得不可开交,短时间不会寻到此处。” 苏南枝叹口气。 袖上酒渍还泛着淡淡果香,萧瑜敬酒,她当时便遮唇倒在了袖中,定是萧瑜利用春盛将她引到这里,既如此,春盛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萧瑜招揽苏家这计,真是卑鄙下流! 萧沉韫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很快推理出事件全貌。 黑暗里,他寒眸裹挟如飓风骇浪般的杀意,连他都吓了跳,又把这股子暴戾压了下去。 老墙不隔音,传来低喃欢呻,以及男子粗喘,还有老床不停咯吱声…… 有些尴尬。 萧沉韫直接捂住了她耳朵。 凉滑衣料拂过脸颊,苏南枝微怔,脸迅速涨红,鬼使神差地抬手,也帮萧沉韫捂住了耳朵。 与萧沉韫共处黑暗,苏南枝却很有安全感,不怕屋外的蛇更不怕刺客。 过了很久。 她委实太困,睡着后头一歪,靠在萧沉韫肩膀上。 萧沉韫身形一僵,捱了半时辰后,稍微动了动被压麻的肩膀,睡着的女子身子便栽了下去,栽到他腿上,侧脸轻轻挨着他胸膛。 “……” 他默看一眼,便正襟危坐,为她盖上大氅,心中默念清心咒,温习下佛学。 院外。 余晔醉醺醺地带人找了小刻种,才找到他们,在不让萧瑜发觉的情况下,悄悄透过门缝,竟然看到了睡在萧沉韫怀中的苏南枝。 呃,那就不打扰了。 他将钥匙揣入怀中,溜之大吉,甚至加强周边警戒,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聪明懂事的下属! ……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 察觉到萧瑜的心腹隐约有所动作,余晔赶紧开门。 萧沉韫将浅睡的女子小心翼翼抱入怀中,刚要飞到半空时,苏南枝便双眼惊睁,醒了—— 二人稍显尴尬。 深巷里传来几道脚步声。 苏南枝与萧沉韫又躲在院中。 只见没怎么睡醒的皇后掩袖打个哈欠,带着一群宫女浩浩荡荡赶来。 “你说九王与人偷欢,可是真的?” 宫女拿着只半人高的黄鹂风筝,连忙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昨日黄昏公主纸鸢飞进冷宫,奴婢天亮时才找到,却无意窥见九王与一女子,衣裳尽、尽脱交缠……” 说到最后,宫女埋下头,不好意思讲了。 而皇后也行至门口,让大宫女去看了眼后,立刻转过身! 皇后摔袖怒斥:“拿盆水泼醒!!” 一声怒喝,萧瑜迅速拿衣服遮住怀中女子,迅速穿好衣裳磕头:“母、母后,您听儿臣解释,儿臣昨夜吃了些酒,与心上人情难自禁……” “你确实到了娶亲年纪,血气方刚本宫理解,可这成何体统?!”皇后微眯眼睛,看着这个宫女生的庶子,若非受陛下喜爱,她早就重罚了! 苏晓筱醒来,故意慌乱地穿错衣服,露出脖子锁骨大片吻痕,扑倒皇后脚边哭诉:“求、求求娘娘为民女做主!民女是兵部尚书苏正唯一的亲侄女,亦是大理寺苏南澈唯一的表妹,民女昨夜误入此处,没曾想会与九王……” 萧瑜脸色噔地变了,温润表相四分五裂。 第六十三章 做九王妃 怎么会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萧瑜眼底闪过杀意。 皇后左如玉微怔,凤眸掠过无数讥讽。 她可不愿意让苏家和九王联姻,但这无足轻重的侄女,与九王搞在一起,兵部尚书就绝无可能再让嫡长女嫁给他。 显然,萧瑜睡错了人。 皇室威严,绝无可能让此女做九王妃,但就算给萧瑜当个妾,也足以坏了他的名声,未娶妻先纳妾,可是皇室大忌,日后要娶个权贵嫡女,难如登天,等于断了九王联姻之路。 “放心吧,本宫会让九王给你个交代。”左如玉温柔笑言。 她匍匐在地,压住激动:“叩谢皇后娘娘之恩。” 面对顺杆爬的苏晓筱,萧瑜心中席卷过无数嗜杀,沉眸许诺:“此事儿臣会妥善处理,请母后放心。” “关乎女儿家终身大事,你可不能马虎。”左如玉接过宫女递去的令牌,递给苏晓筱,和蔼关怀,“若九王不给你一个交代,你便拿着它来寻本宫替你做主。” 这是逼九王纳她为妾。 若萧瑜不纳,苏晓筱哭哭啼啼闹上几回,皇后正好推波助澜,暗中借此败坏九王名声,届时全天下都会知道萧瑜始乱弃终、德行有亏,从而失去民心,那太子争储便会少点竞争。 萧瑜目光暗沉,冷冷看过去。 偏生苏晓筱毫无察觉,就伸手接了令牌…… 左如玉眼底笑意更浓,雍容华贵地离开,慈爱道:“本宫相信九王办事妥当,你可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可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儿臣恭送母后——” 待众人离去,四周只剩萧瑜的人。 苏晓筱仰起脸,兴高采烈地问:“王爷,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成亲?” 萧瑜眼底覆满冰渣,嘴角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回去,好好准备,嫁衣。” 苏晓筱大喜,含羞带怯道:“我嫁给王爷,会以王爷为天,一心一意对王爷好,愿意为王爷去死,我、我这就回去绣嫁衣啦……” “呵呵,是吗。” 苏晓筱处于巨大狂喜中,连忙点头,兴奋的差点晕过去,如踩在云端那般深一脚浅一脚,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冷宫,去准备嫁衣了。 待那抹背影走远。 萧瑜笑意冷如雪,嘴角弧度一点点消失,将腰间玉佩攥碎为齑粉,嗓音凉薄冷血至极: “那你便,去死吧。” “不留痕迹地——” “杀了她。” 洛城冷笑点头。 这一幕恰好被苏南枝与萧沉韫看在眼里,可二人离得远,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盲猜不是好话。 苏晓筱既然要招惹他,那还是自求多福吧。 此人过于危险,心思永远藏在迷雾中,上一刻和你谈笑风生、推心置腹,一息间,就能面不改色地杀了你。 萧沉韫墨瞳微沉,看透太多,但他不想管。 “县主这表妹,虽然蠢,可胆大包天,大概是所谓的搏一搏,骡子变马车。”余晔煞有介事地点评,随后拍脑袋,立刻道,“对了,属下今晨在假山洞里寻到了昏迷的春盛。” 春盛穿着余晔找来的鞋,连忙跑过来:“姑娘!昨夜我与素素姐跟着她走到御花园假山,恰逢宫人换灯芯,一片黑暗,不知怎地晕了过去,鞋也没了,清晨才被余将军喊醒!” “姑娘,都是我不好,把人跟丢了。” “没事就好。”苏南枝为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抱抱她,“回去再细说。” “余晔送县主回府,近来京城不太平,那伙盗墓贼还没抓到。”萧沉韫还需回去处理此事。 苏南枝点头。 在车上,苏南枝将此事细细与春盛说了。 春盛心惊肉跳地拍着胸脯,后怕道:“幸好姑娘您没事。” 回了苏府。 刚走到长廊,便看到正厅苏正气白了脸,浑身微颤。 “苏晓筱,你怎能、怎能……”未婚勾搭男人苟合。 这话冲上喉咙,又被苏正咽了下去,心力憔悴地长叹:“我会给你备嫁妆,此后苏家与你一刀两断。” 苏晓筱跪地磕了头,不甘示弱地冷笑:“磕一个头,当做感谢伯父十年养育之恩。可您又有什么资格与我一刀两断?” “我嫁给九王,便是皇室的人,而你只是给皇室卖命的官。要一刀两断,也是我嫌弃苏家,跟你们断绝关系!伯父话别说太满,我是九王的人,说不定日后你还有求我的地方呢?” 苏正气的趔趄两步,将茶盏砸到地上泄气,摔袖怒斥:“不可救药!!” “对了,我现在还是苏府的人,若嫁妆太少,苏家可就怠慢未来的九王妃了。”苏晓筱心情很好地抚着鬓发。 苏正如万箭攒心般,摇摇晃晃跌坐在椅上,怒急攻心一阵眩晕,顾念着亡弟,心中还残存最后一丝仁义,要不然早就撵出去了! 苏晓筱娱心悦目,叹道:“伯父别气,若气死过去,苏南枝又要找我算账了。” 下刻。 苏南枝箭步走去,将她狠狠推倒! 苏晓筱未加防备,朝台阶滚去,后背磕在石头棱角处,当即渗出点点血迹。 “春盛,把大哥二哥请来,揍她。” “是。” 代为管家的江源连忙赶来,给险些背过气的苏正倒水。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的软剑上,只一瞬又移开,拔下簪子抵在苏晓筱脖子处。 动作之快,苏晓筱根本没反应过来。 又撞上苏南枝了!苏晓筱紧蹙眉头,气场登时矮了半截:“误、误会……” “苏晓筱,别以为你攀上九王,就高枕无忧了。”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在出嫁前。” 苏晓筱双眼惊瞪,被强大气场压的喘不过气,一瞬间猛然意识到苏南枝有这个能力,杀了她! 她硬着头皮,牙齿打颤道:“阿姐,我、我错了……” 苏南枝将簪子刺破她脖子表皮,流出红豆大小的血珠。 她甚至觉得,苏南枝当场就可以杀了她! 苏晓筱低声哀求:“阿姐,你放了我,我们是一家人……” “谁跟你是一家人?”苏南枝美眸冰冷如刀,如死神般语气凉薄。 “滚去,磕头道歉。” 苏晓筱抽口凉气,早知道嫁到王府再狂。 她麻利地爬起来,苏南枝平复情绪,微微一笑,替她竖起衣领遮住血迹、拍了拍背上的灰,音线平和:“滚过去。” 众家丁疑惑地挠挠头。 也不知大姑娘同嚣张的二姑娘说了什么,她就跟见了鬼似的,双腿扑通朝前一跪。 第六十四章 穿着嫁衣逃亡 “伯。伯父,我方才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过于放肆。” “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在苏南枝逐渐变冷的眸光中。 苏晓筱咬牙道:“我我错了……请伯父责罚……” “冥顽不灵!”苏正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摔袖离开。xinkanδんu.com “父亲何必为她生气?”苏南枝连忙跟过去耐心劝慰,“您已仁至义尽,没人能挑出错处,若换旁人有这么个侄女,早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苏正皱成核桃的眉宇舒展半分,沉沉叹气:“但愿亡弟不会怪我。” “怎么会怪父亲?您足够仁慈了。” “她全然没看见我的良苦用心!我做这么多,只希望百年之后,能有脸去见你伯父伯母。”苏正穿着古朴简单的灰袍,因为疲倦至极,神色尽显沧桑,走进书房,叹道,“罢了,江南水患耽误不得,我先处理公务。” “您每日因政务忙到深夜,要注意身体啊…” “唉,父亲会的。” 苏南枝这才福身离开。 不远处,从地上起身的苏晓筱,摸着脖间血痕,如针扎般微微刺痛,她真想赶紧嫁出去,搬出苏家。 从此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甚至她还会拥有自己的家,王府就是她的家,她再和九王生个孩子,那也算苦尽甘来了! 届时,她会把苏家踩在脚底下。 让苏南枝像个哈巴狗那样对她行跪拜礼。 她未来可是九王妃,收拾苏南枝将易如反掌呢。 苏晓筱走出门,瞥着苏府那块鎏金牌匾…… 目光轻蔑、不屑、嗤之以鼻。 忆起雨夜里那一顿骂,苏晓筱冷笑。 苏家确实养了她,细想来,苏正对她不错,可—— 可苏正他偏心啊!他处处偏袒苏南枝!卖个遗物就骂她,还不给她主管家权,还想拿扫帚打她,他又何曾骂过、打过苏南枝? 苏晓筱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发誓:“待我当上九王妃那日,我要将苏家牌匾砸个稀巴烂,我要苏南枝跪地求我,我要苏正悔不当初,我要表哥唯命是从,我要夺走家业。” 正要出门的苏南枝,与她擦肩而过,温声戏谑:“果真是,志存高远。” “你讽刺我?”苏晓筱僵着身子。 “有我在,你就别想翻出浪花。”苏南枝随意抚过她脖间血痕,笑吟吟问,“伤还没好,就忘了疼?” 苏晓筱潜意识躲开,用衣领遮住伤。 那只手细腻如玉,漂亮至极,轻抚脖间时,却让她后背发凉,丛生出密密麻麻的畏惧。 苏南枝,真的很可怕。 苏晓筱赶着去选嫁衣,恨恨地走远了。 反正苏正备嫁妆,嫁衣也是他买单,苏晓筱去了京城最贵的成衣铺,挑了最名贵的嫁衣,看着标价三千两一套的喜服满意极了。 嫁衣花纹繁复精美,金蚕丝走线,裙摆缀着流光溢彩的红宝石,左右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外披璎珞祥云霞帔,头冠华贵万分,嵌满万颗粉白小珍珠。 贵,但是值。 绣娘看出她的惊艳,笑着奉承讨好:“姑娘这般貌美,穿上这款必定倾国倾城呢,定会在新婚当夜把夫君迷得七荤八素,您要不试试?” “嗯,试试!” 几个绣娘伺候苏晓筱穿戴整齐,很贴心地给她带上头冠。 铜镜中人,足穿红莲,苗条细腰被收的不堪一折,宛若即将嫁给真爱的幸福新娘,颊生媚态,虽不是绝世美女,但也颇具妩媚风情。 她陶醉地臆想,萧瑜会被她惊艳,甚至比在冷宫那夜还要炽烈几分。 这样的话,她很快就会怀上孩子。 就在此时—— 一支带火的长箭以破云之势杀来! “锃”地一声! 摧毁那面映着女子娇羞媚态的铜镜! 镜片瞬间四分五裂飞溅! 满屋破碎的镜片,绣娘慌乱跑走,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走水了,不好了!” “烧起来了!” 感受到热浪,苏晓筱脸色一变,这才转身。 只见她身后的布料库房,不知何时着了火,迅速蔓延而来。 起风时火星子乱飞,沾到她穿的嫁衣上,便迅速起火,烧的噼里啪啦响。 苏晓筱连忙用茶水扑灭,不知何时,店铺正门被关了,只能从后门跑出去,跑到了人迹罕至的老街。 她这才发现,嫁衣像被浸过某种燃料,才能一沾火星子就燃。 好凶险。 有人害她? 怎么有人敢害未来的九王妃! 她有些生气地攥紧拳头,却发现街上空无一人,死静地可怕。 老街后面是座山,她有些不安,刚准备离开,便有几个杀手从天而降。 “完、完了。” 站在街上就是给人当靶子,苏晓筱拔腿疯了般朝山里跑去。 她躲进半人高的灌木丛,东躲西.藏,弯腰朝前逃,这一刻,她竟想到,如果苏正那个偏心伯父在,肯定会救她。 杀手拔剑不耐烦地砍断灌木丛,便找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 洛城微眯眼睛,缓缓拔剑,飞身砍去。 苏晓筱躲避不及,背部中了一刀,痛的尖叫出声,拼了命地朝前跑—— 谁承想,路的尽头是山崖! “诶,你要么跳下去,要么我补一刀,你选那样?”洛城眼中蕴藏狠辣杀意,出声戏言。 这声音有些熟悉…… 苏晓筱背部疼的跌坐在地,狼狈后退,惊悚恐惧地问:“你,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杀我?是不是苏南枝雇你来的?” “你看我是谁?” 洛城扯下面罩,硬朗的面颊布满杀气。 “你是九王的人?你怎么敢杀我!我要见九王!!”苏晓筱难以置信地大喊。 一袭绝美嫁衣的待嫁女子,凤冠哐当落地,珍珠四散。 洛城若有所思,兀自点评:“长得还行,就是蠢了些。” “若看上了,本王赏给你。” 山风袭来的崖边,枝叶簌簌晃动,从林间深处走来一面如冠玉、雪袍华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墨眸泛着寒,目光极其冷,眉宇像覆着万年冰霜,连语气也冷若冰窖。 正是萧瑜。 洛城连忙跪地:“王爷说笑了,属下怎么可能看上她?” “为什么她还活着?” “连杀人这点小事,如今还要本王重复下令?” 第六十五章 跳崖补刀善后 下令、杀人? 四字振聋发聩,所以,是萧瑜下令杀她。 苏晓筱错愕至极,登时泪流满面:“王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怎么能杀你未来的妻子……” “妻子?”萧瑜目光冷,说话极其冷,“你也配?” 如泰山崩塌,巨石泥洪流将她淹没,苏晓筱锥心刺骨,疯狂摇头,去抱住萧瑜的裤脚,喉间嘶哑苦苦追问:“是你,让我回去准备嫁衣的,王爷,你看、你看我穿嫁衣,那么漂亮,你不能这样对我——” “刺啦”一声,萧瑜不耐烦地提剑划下去,削断半边红袖。 苏晓筱哭着慌忙松手,若再迟半分,整只手都会被斩断。 萧瑜如冰山之巅最冷血的神祇,眼底泛着嫌恶,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将她打入无间地狱: “本王要娶的是苏家嫡长女,天下第一美人,南枝县主。” “至于你,只是本王安在她身边的暗棋罢了。” “可你蠢,不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还不安分,竟敢觊觎九王妃之位。” 语气无情如刀锋,将苏晓筱砍得遍体鳞伤。 如此冷酷狠戾的男人,薄情寡义杀人如麻,偏生了一副温润儒雅的皮囊。 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又让她绝望,苏晓筱以为即将飞上云天,却被他摔入深渊。 亲手粉碎了她美好的全部臆想。 什么当九王妃、王府就是家、生孩子…… 萧瑜用吹发可断的寒剑,缓缓轻划过女子锁骨、脖颈,最后挑起她的下巴,面无表情,音线冷如冰川,一字一句道:“九、王、妃,只有苏南枝配当。” 泛着寒光的剑刃步步逼近,苏晓筱狼狈后退到崖边。 原来…… 萧瑜对她从未有过半分着真心啊! “不要!求求王爷不要杀我!我以后不会给你添麻烦!” “啊!!不要!!!” 苏晓筱不想死! 剑刃落下时,苏晓筱急忙后仰躲开! 这一后仰,便栽下悬崖,传来女子凄厉惊悚如鬼的尖叫,锐利地像要刺破耳膜—— 她落入深渊,耳畔是急速掠过的凛冽寒风,她看着萧瑜衣袂被崖风吹得猎猎翻飞,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崖边,无情极了,那一双眸子寒冷如刀,平静如万年冰潭,平淡道:“补一刀。” 崖地高度可能不致死。 需要补一刀。 冷血麻木的三个字响起,洛城甩出飞刀刺去。 “噗嗤——” 尖刀没入胸前。 她闭上眼那刻,也难以相信,心爱的男人会被这样对她…… 她不信啊!不信! 大红嫁衣的女子,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滚落山崖。 崖边男人面无表情,平静吐出二字:“善、后。” “是。” …… 第二天苏正派人去找失踪的苏晓筱。 报官后,京兆府说苏晓筱在嫁衣店遭遇大火后遇上流寇,跳崖自尽了。 苏晓筱失踪,九王纳妾一事自然被搁置,他派人平息了皇后散出的流言,一时间,除了皇家与苏家之外,无人知道温润仁德的九王还有这档子秘辛风流史。 再过了十五天。 萧瑜携着礼盒登门拜访。 马上就要清明了,苏南枝正为亡母祭祀做准备。 江源将一袭玄袍黑玉束冠的萧瑜迎进门。 苏南枝兄妹与苏正放下手中的祭祀物品,朝萧瑜行礼。 萧瑜赶在苏正跪地之前,扶起了他,叹道:“苏大人何必这般多礼?” 苏正自从决定追随救苏家于危难的萧沉韫,便潜意识把苏家划为摄政王羽翼,对萧瑜远比从前客套疏远。 五人坐于正厅,气氛尴尬到沉默。 萧瑜眸光如春水,温润克制地看了一眼苏南枝后,又满怀歉意地站起身,朝着苏正微微作了一揖,拱手道:“苏伯父,那夜本就是意外,但不管怎么样,本王都打算对苏晓筱负责,奈何她命薄丧于流寇之手……” 随后命令洛城搬来了一大礼箱,以做安抚。 苏正立刻同他行礼,忙道:“王爷这是折煞老臣了。” “本王一点心意罢了。” 萧瑜蹙眉叹气,“至于苏晓筱葬礼一事,若伯父有何困难,尽管找本王协助,毕竟她是枝枝表妹,本王无法袖手旁观。” 因为苏晓筱是枝枝表妹,他才愿意来宽慰、协助苏家办丧,而绝非那夜情缘,话里话外对苏南枝一片真心。 苏南枝面上不起波澜,心中却掀了风浪。 她笃定苏晓筱已被萧瑜所杀。 前脚杀完苏晓筱,后脚又备礼来宽慰苏家,甚至暗暗对她表明心迹。 若非知道那温润羊皮下,是不择手段的狼子野心,恐怕苏南枝听了都要感动呢……呵呵。 苏正蹙眉长叹:“待寻到晓筱尸首再办丧,此事晦气,王爷日理万机,怎敢劳烦您?” 你来我往又打了好一番太极,萧瑜这才笑着转身离去。 出了苏府上马车的那瞬间,萧瑜骤然变脸,神色冰寒,将手中茶盏捏碎成齑粉:“苏南枝今日一句话都不说,是不信本王!她经常去找萧沉韫,他们关系就这么好?她连本王王府都没去几次,去摄政王府,就跟走亲戚那般频繁。” 若是旁的情敌,杀了便是。 可那人是第一权臣战神萧沉韫。 洛城思索了下:“陛下身子近来不太好,可能就是这几年了,苏家这块硬骨头难啃,倒戈成摄政王羽翼。但太傅独女也未婚配,儿子不比苏正二子有出息,但太傅旁支发展也不错,听说太子正在接近太傅之女。” 萧瑜阖眸颔首,太阳穴青筋微跳:“苏南枝一事慢慢来,不急娶王妃,先处理死水县一事。辛苦蓄养的乱党势力被萧沉韫连根拔起,银票一事再出错,你提头来见。” “明日清明,苏南枝必定祭祀亡母,替本王备礼送去。” “……” 敢情王爷还没放弃苏南枝,那他先前白举荐太傅之女了。 有时连洛城都分不清,王爷对苏南枝到底是想招揽,还是有情意? 第六十六章 枝枝是心尖宝贝呀~ 第二日,清晨。 灰蒙蒙的天升起微凉薄雾,细雨如丝斜斜飘下来。 未等春盛来叫,苏南枝便揣着心事醒了。 今日要去祭祀亡母,她身着素衣,用一根白色发带,将青丝半散半绾,随后推开了窗,任凉风裹着冷雨打进来。 她想,老天爷既然都让她重生了。 为何不重生到母亲在世之前? 那样,她就可以看到二十多年未见的母亲了啊…… 孩提时,娘亲总将她抱在怀中哄睡,给她梳妆,对她无底线的疼爱,但凡兄长对她说话大声了些,都会批评他们。 她八岁时,曾问娘亲为何这般疼她啊?别家都重男轻女,只疼儿子的。 娘亲将她抱起来放在膝上,一边给她戴绒花,一边刮了刮她鼻尖,温柔笑言:“因为咱家三个儿子,就你一个闺女啊,你就是我们心尖尖上的小宝贝呀~”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还会有两个弟弟,父母健在、家庭美满。 四年前,苏南枝及笄,已有八月身孕的娘亲带着她与幼弟,去老家省亲,回京时遭遇极端天气,船翻了,母亲幼弟溺水而亡,出行前太医便说,母亲怀的是男孩啊,唉…… 人生总有憾事。 这遗憾,是扎在苏南枝肉里的针。 不知何时,天光已亮。 父兄与江源已备好所有祭祀用品。 春盛安静地给苏南枝撑伞。 一行人去了城北樱羽山。 山中景色极美,不少世家先祖都埋在此处。 几十里花树随着山脉绵延起伏,其中最多的便是各色樱花树,玫粉、艳红、雪白等色点缀着葱茏青山,还有海棠、梨花、芙蓉、木槿等,正值春盛,雨打下来,花片簌簌而落。 行人或多都身着淡色,垂眸低头。 也有碰上出|殡的。 春盛细心地将地上冥钱踢开,怕自家姑娘踩到了晦气。 走到山顶苏家庄园,挨个祭奠先祖,最后才来到亡母墓前。 一见到石碑上‘爱妻楚氏’四字,一路沉默不语的苏正,便将伞倾斜过去,为墓碑遮风挡雨,任凉雨淋湿他瘦削的后背。 兄妹三人跪地磕头。 苏家百名仆从陆陆续续跪下。 苏南枝眼眶红的厉害,将冥币一张张放入焚烧的铜盆中,连素日里话痨的二哥都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开始摆贡品,向来理智冷静的大哥点香烛的手也在发颤。 母亲是苏家最温暖的阳光。 慈善、贤惠、温柔、治家有方,就连生气也是和风细雨。 她与幼弟意外身亡的那年,整个苏家昏天黑地,没有一丝光。 众人默哀,缄默不语地完成祭祀。 气氛隆重沉闷,直到苏家离开樱羽山后,都没有人笑过。 苏南枝心情抑郁地回了家,吃了萧沉韫给的丹药,便关在自己院子里练武,她心情不好,就越想努力变强大,强大到能护住这苏家,不再发生母亲那样的悲剧。 今日晚膳,苏南澈、苏正都没胃口吃饭,甚至没上桌,苏南枝也说乏了不吃,只有苏南辕唉声叹气地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地夹菜,兴致缺缺时,恰好碰到路过的春盛。 苏南辕诶了声:“小丫头过来,陪我吃饭。” “啊?奴婢?陪主子吃饭,于理不合。” “那我也没少看你陪枝枝吃饭啊!”苏南辕用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坐下,陪我吃饭,这是命令,我给你钱。” 见四周没什么人,春盛只好坐下,陪他吃饭。 苏南辕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便开始大着舌头,苦涩嘟囔:“你是不知道,母亲死的有多惨呐……” “先夫人不是落水溺亡吗?”春盛微怔。 举壶灌酒的苏南辕猛然惊醒,连忙止住话题,抽自己一巴掌:“我醉了,瞎编的,我醉了就是这个样子,连自己在瞎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往心里去,更别在枝枝面前讲这些。”xinkanδんu.com 春盛懂事地哦了声。 待二人用完膳,春盛回到院子,发现天黑了,苏南枝还在练。 春盛心疼地走去为她擦汗:“姑娘,好姑娘,你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别练了。” 苏南枝累的手软,靠在春盛肩膀上,春盛刚要扶着她进屋时,余晔便翻墙进来,特地敲了敲墙:“县主,春盛姑娘,我能翻墙进来吗?” 春盛颇为无奈:“余将军不是已经翻进来了?” 余晔尴尬低咳一声,面色十分凝重:“县主。有个事你可能无法接受。” “什么事?”苏南枝蹙眉。 “令慈的墓,被那伙盗墓贼,盗了。” 虽然料到余晔夜里来不会有好事,但—— 苏南枝面色陡然冰冷! 盗墓、盗了母亲的墓? 余晔察言观色,谨慎开口:“苏大人年迈已入睡,你二哥冲动,若得知此事怕会提刀去把贼砍了,你大哥在忙大理寺其他案件,王爷便让我先同你讲。而且……令慈墓内疑点重重。” 疑点重重?苏南枝心提了起来。 “他在哪里?” “樱羽山清查案发现场。” 苏南枝踩着不太熟练的轻功,便翻墙出去,就看见墙下站着的萧沉韫。 “王爷?王爷您不是在樱羽山?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不来吗?”余晔微惊。 其实是怕苏南枝受不住亡母被盗墓这消息,萧沉韫才亲自赶来的。 “你的轻功不足以飞到樱羽山,本王带你去。” 萧沉韫没说别的,便揽着她飞走了。 夜色中,男人脸色稍显严肃。 苏南枝便知道墓里,或许被贼糟践的不成样子。 刚赶到时,远远便看见四个守墓人死在血泊中。 若是往常,根本没人敢盗一品大臣亡妻的墓。 可那一伙盗墓贼猖獗至极,先前就敢盗太傅亡妻的墓,又听说苏家富贵,给先夫人陪葬了无数金银财宝,天黑就窃了这里。 作案专业老练,萧沉韫赶到这里还是晚了一步。 修葺规整的墓,被斧砍刀撬,破坏的满地狼藉。 到处坑坑洼洼,棺材从正中劈成三段。 往日苏家给先夫人楚莹陪葬的各类珍宝被洗劫一空,就连亡母戴的耳环也被扯走。 娘亲生前倾城绝色,死后遗容安详,体态得体优雅,下葬时爹爹亲自给她穿戴敛尸,可是—— 盗墓贼钱迷心窍,全然不顾母亲体面,粗暴扯走她身上所有的饰品!遗容狼狈,被扔在杂草中,身上爬过蚯蚓、虫蚁。 “娘亲生前最爱干净,连棺木都是百年不烂的香木。”苏南枝双眼赤红,连忙扔掉虫蚁,看着那久别经年的熟悉面容,是疼她入骨护她长大的娘亲啊…… 拼尽全力克制,仍然掩面而泣。 萧沉韫命人重找来绝佳的棺材,围了现场,将遗体放进去。 苏南枝重新敛尸,咬唇落泪,拿来帕子擦拭亡母沾土的地方。 娘亲衣领扣到下颌骨处,进了些土,苏南枝便替她解了两颗袖子,刚要擦干净时,忽然手抖的拿不稳手帕—— 她瞳孔急剧猛扩! 掩唇惊哭出声! 第六十七章 血!全是血!谎言! 苏南枝看着亡母脖子与锁骨深刻的致命刀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万分恐慌震惊:“娘亲或许不是溺水而亡,是死于刀伤!” “本王去叫洛云崖验尸。”萧沉韫连忙扶着站不住的女子,喉结上下滚动,憋出一句话,“有本王在,你安心。” 苏南枝双腿发软,若非萧沉韫扶着,早就吓得跌坐在地。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连针扎破手指都会疼很久的母亲,死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泪流满面,不看去想。 火速赶来的洛云崖拿出一套工具,郑重严肃:“得罪了。” 随后便开始验尸。 半时辰后,洛云崖神情复杂道:“死者并非死于溺水,尸体并没有溺亡体征;锁骨一处刀伤、喉管一处剑伤、背部被斧头砍穿,三处皆是致命伤,推测是被同时围攻致死,死后抛尸水中。腹中孕有成型男婴。” “可是,父兄他们说母亲是溺水而亡的啊……” “父亲亲自敛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娘亲死亡真相?”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这其中必有隐情!” 疼她入骨的母亲死状如此惨烈。 苏南枝情绪激动,泪水夺眶而出,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为亡母继续敛尸。 用手帕细致耐心地一寸寸擦拭亡母弄脏的领口,为她抚平起皱的衣袖时,有硬物扎手,察觉袖中放了东西,苏南枝紧皱眉头,连忙看去。 只见袖中,放了支粉樱绒花桃木簪,做工虽别致精细,却不值钱,没被盗走。 她攥着那木簪陷入沉思时,萧沉韫忽然唇齿微颤,喉咙发紧,也拿出了支一模一样的桃木簪。 同样是粉色樱花做成绒花的桃木簪。 连工艺细节都如出一辙。 两只簪子是一对! 出自同一人之手! 萧沉韫浑身震颤,忽而眼底涌出难以遏制的激动,单膝跪地,用力攥住苏南枝双肩:“令慈这只簪子,是在哪里买的?认不认识另外一个戴这簪子的年轻女子?” 这木簪,像在那里见过。 苏南枝拼尽全力去回想时,脑袋炸裂一般,嗡嗡作响,疼的她眼前发黑,仿佛千万根铁针刺入脑髓! 好疼!疼的她浑身是汗,再也支撑不住,朝前一栽,痛苦倒地蜷成一团发抖。 “这是被亡母死因刺激到了。”洛云崖哎呀喊道,“快把美人抱回王府休息休息,之后再问嘛!” 萧沉韫攥紧那两支木簪,将苏南枝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后脑勺疼的仿佛被巨石碾过砸过!痛感一阵比一阵强烈,几乎让她失去意识,而脑海里却莫名闪现出一些前所未有的碎片画面: 风云诡谲的海上,黑衣人将她绑了扔进大海喂鲨鱼,娘亲和十岁的幼弟当即跳海来救她,身后有乌压压的人追杀他们—— 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将她推开,她尖叫着哭喊:“娘亲,弟弟!别、别杀他们!” 紧接着汹涌的骇浪将她吞没,记忆里全是血!血将白裙染成红衣,鲜红刺目的血液浸透了整个回忆画面,似乎要从脑海中滴出来时,她猛地惊坐起,哭着喊道:“血、都是血啊,全是血!” 她脸上湿了一片,惊恐地摸了摸,才发现是泪。 头痛欲裂让她意识模糊,竟分不清刚才到底是记忆错乱,还是在做噩梦? 萧沉韫立刻端来安神止疼药,手忙脚乱地将冰糖放进去,洒了不少在地上,疾步走来坐在床边,悉心地舀了一勺,等不烫了,才送到她唇边,温声问:“苦吗?” “不苦。” 苏南枝额前冒着细密冷汗,俏脸惨白如纸,扯出一抹虚弱弧度:“王爷喂药方式,倒是比从前细心温柔了很多。” 温柔这两字还能和他萧沉韫扯上边? “本王,温柔细心?” “嗯。” 萧沉韫神色微怔,不敢与那温雅如玉的水眸对视,匆忙移开目光,缓缓致歉:“是本王失职,没能尽早抓到贼,才让令慈墓园被盗。” “这事儿绝不能怪王爷!”余晔替自家王爷打抱不平,恨恨开口: “那群盗墓贼还偷过匈奴皇室的东西,作案二十年经验丰富、又会易容,太难抓了!在京城犯了两桩惊天大案,是要捞笔大的离开京城,远走高飞逃去邻国逍遥。” 萧沉韫垂眸,覆住眼中凉寒杀意:“本王必定缉拿归案,给你一个交代。” 与她致歉,又许诺给她一个交代…… 他是摄政王,其实不必这样低头的。 苏南枝心中浮过一丝温暖,深叹口气:“王爷已经很厉害了,连匈奴皇室都抓不到的盗墓贼,您又何必自责?” 王爷已经、很厉害了…… “本王在你心中,很厉害?” “是啊。”苏南枝颔首,掀开被褥下床,抬袖擦了擦细汗,捂着仍有些心悸的胸口,眸光逐渐变沉,“事关亡母,我愿意与王爷一起查案。” 萧沉韫耳根微烫,握拳咳了声,冷静了下,点了个头:“可、可以,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家休息,明早辰时来王府寻,咳,寻本王商讨。” “王爷,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磕巴了? “无碍……” 萧沉韫灌了口凉茶,再次冷静了下,“明日本王还想问,嗯,问你一些关于绒花木簪之事。余晔,送县主回府。” 今日苏南枝受了刺激,他不想再追问。 余晔与苏南枝刚踏出书房。 身后之人,郑重地再次交代: “送县主安全,安全回府。” 待二人离开后,萧沉韫移开案牍上的白玉瓶,拿出苏南枝那日给他擦手的丝绢,放在手中摩挲,帕上绣着枝枝二字,他竟鬼使神差地读了出来:“枝、枝……” “枝枝,这二字倒是绣的不错……” 自从苏南枝随口夸了句王爷很厉害之后,萧沉韫也不知怎地,心脏蓦然一缩,便开始磕磕巴巴起来,许是近来熬夜太狠,总忙政务忙到半夜,生了点小病吧? 他细心地将叠出折痕的丝绢抚平,夹在了兵书中间后,拿出了那只绒花木簪,神色便逐渐凝重,注视了良久,沉默了半个时辰。 这才收入袖中,挑夜灯制定明日抓捕计划。 …… 深更半夜,寅时四刻。 苏南枝回府时,正厅却灯火通明,兄长二人面色凝重地踱步,而苏正疲惫沧桑地叹气。 三人衣袍都沾了草叶、湿泥,像是刚从山中回来。 不出苏南枝所料,他们应是知道了母亲墓园被盗一事,修完墓回来了。 一看见她,苏南辕便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大氅,跑来给她披好,心焦道:“母亲墓园被盗,都是余晔将军告知大哥,我们才知道的。这么大事儿,枝枝怎么不和我说?二哥抓住那些狗|日的,非得把他们千刀万剐,妈的!” 说到最后,暴脾气瞬间压不住。 苏南辕提剑就要冲出去。 然而,苏南枝一句平静的质问,却将父兄三人彻底冰冻住: “母亲,究竟因何被杀?” “她与幼弟并非溺亡,而是被人围攻用三种兵器重伤致死。” “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第六十八章 秘密,遗失的记忆 怒火三丈的苏南辕气势萎了大半,剑哐当落地。 苏正忽然剧烈咳嗽,脸色灰白:“咳咳咳、咳咳。” 黯淡月光下,苏南枝站在细雨如丝的院中,目光暗沉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缓缓推测道:“母亲、幼弟的死,与我有关,你们才瞒着我吗?” “与你毫无关系!” 苏正稍显激动,咳得肺部火辣辣的疼,平息情绪叹道:“枝枝,你不要胡思乱想,此事说来话长,唉。” 久而不语的苏南澈终于从袖中拿出一案卷宗,递给苏南枝,将当年之事轻声娓娓道来:“父亲和大哥、二哥,之所以瞒着你,是想让你永远无忧无虑,一直没有思想负担地幸福生活。” “哥哥从不希望你挑起家中重担,可枝枝到底成长了,能力挽狂澜于苏家危亡之际,又能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还靠学识和本事成了有封地的县主。你冰雪聪明,既然问了,哥哥不打算接着瞒你。” 苏南枝展开卷宗,上面写着,四年前海盗血腥杀人案,卷宗记载: 苏家夫人楚氏携一子一女回乡省亲,归程画舫遭遇海盗残忍杀害,抛尸大海,只余独女存活,海盗二十人悉数缉拿归案处以绞刑…… 详细记述案件过程,经过再三审查,确认无任何疑点错点,末尾盖着京兆尹、大理寺官用印章。 可是! 为什么她不记得这件事? 难道她记忆有问题? 苏南枝美眸微沉:“四年前我与娘亲弟弟同遇海盗,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母亲与弟弟被杀后,海盗将你绑了扔进大海,险些溺死,头磕到礁石上失忆了,幸好我与父亲及时赶到,这才把你救回家了。”苏南澈仍然有些后怕,窒了一息,心有余悸道。 “娘亲与小弟被杀场面过于血腥残忍,跟着你们的三十个奴仆全被杀害,夹板上血流成河。救你回来后,你吓得精神错乱,昏迷不醒日夜噩梦,醒来后彻底忘记了那大半年发生的事。” 苏南枝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极力隐忍痛苦,额前冒着冷汗。 “我们都很庆幸你失忆了,这样能让你忘掉那些痛苦。”苏南澈心疼地深叹:“所以父亲与我,在你醒来后迅速粉饰太平,将知晓此事的奴仆全部换走,平息百姓议论,将此事封禁为秘密。” 却不想他们苦心保守四年的禁事,却被一群盗墓贼揭开。 苏南枝头疼欲裂,脚步虚浮如踩在大海上,身形摇晃,脑袋深处像有什么痛苦的东西袭击而来,似要冲破禁忌…… “都说了不能让枝枝想起这件事!该死的盗墓贼!”苏南辕赶忙扶着苏南枝坐下,“枝枝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万事有哥哥在,没有谁可以伤害到你!” 苏南澈与苏正对视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面色惨白的她:“枝枝,喝点水缓一缓,春盛,扶大小姐回屋休息。” 苏南枝喝了那杯茶,如穿针引线般热水入喉润胃,稍微好了些。 只是喝了后,便困的厉害。 刚被春盛扶到床上,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时才醒。 起床时神清气爽,却唯独像忘了什么东西。 苏南枝揉着太阳穴,坐在梳妆镜前。 镜中人,青丝如瀑散在腰际,俏脸被黑如缎的乌发衬的欺霜赛雪,一双润过清泉般的水眸明澈透亮,渐渐的,她便皱了柳叶眉。 不对…… 不对,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昨夜母亲墓园被盗,她伤心欲绝后昏了过去,被余晔送回了苏府;到家后,喝了杯茶,便困乏地沾床就睡。 她不是嗜睡的人,不可能困成那样。 “春盛,我昨夜喝过的茶杯在哪里?” “昨夜大公子交代我把杯子洗了。”春盛将那只干净的白瓷杯递给她,“怎么啦,姑娘?” “无事,替我梳妆吧。”苏南枝黛眉紧蹙。 待到午后,她在廊下看地理志与兵书,萧沉韫便翻墙进来了。 一见到她,萧沉韫颦起的剑眉便舒展了几分:“本王还以为你出事了,在王府等了你一上午。” “等我?王爷为何等我?”苏南枝掐算日子,“您让我看的三本武书还没背完,上午不教武功吧?” “你全然将抓盗墓贼忘得一干二净?”萧沉韫蹙眉,目光黯下去:“你可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墓园被盗,我去给母亲重修墓园,哭昏了过去,接着余将军送我回家。”苏南枝对上萧沉韫如断崖般深邃的墨瞳,皱眉反问,“那王爷说说昨夜还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洛云崖验了尸,你还在墓中找到了这木簪。”萧沉韫拿出那支粉樱绒花桃木簪,沉吟了下,“以及令慈死因……” “我记忆错乱了。我一点都不记得这些事了!”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使劲拍着脑袋,颇多疑虑,踌躇道,“我记忆不可能这么差,我是病了?劳烦王爷能不能叫洛神医帮我看看?” “本王叫洛云崖给你诊治——”二人异口同声。 “走。”萧沉韫拉着她去了王府。 洛云崖简单问了两句,便嗤了声:“这世间能让人选择性失忆的,只有秘药忘忧散。大美人没病,但显然被人下了药。” “可有解药?” “这忘忧散是我娘研制的,她每年就卖十几颗,看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这便是解药。”洛云崖从瓶瓶罐罐中找出一颗药给她,“幸好大美人遇到了我,才能找回记忆,我真是太强了!!” 苏南枝吃下解药,昨夜记忆重现脑海。 忽然面色沉凝,冥思苦想。 为何父兄要给在茶里放失忆药? 或许,一是为了让她忘记母亲死亡真相,后半生无忧生活;二是,想极力掩盖什么秘密。 此时—— “等等!”嬉皮笑脸的洛云崖忽然面色凝重,抓过她的手把脉:“你头部曾受过剧烈撞击?引起过失忆?” “父亲说,我落入大海头撞到礁石上,醒来后失忆了。” “你脑内确实有一小块淤血压迫筋脉,造成失忆。”洛云崖闭眼把完脉,摸穴,“但你,已经连续吃了四年多的忘忧散,来加强这段失忆了。” “什、什么?!” “这淤血并不危害身体,待筋脉自行吸收便能恢复记忆。但有人怕你记起来,还给你下了忘忧散。忘忧散药效是三年,药效过去,记忆也会逐渐恢复。可如果每年定量服用忘忧散,吃满五年,便会永久彻底失去那段记忆。” 苏南枝脸色忽变,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前世被养的不谙世事,竟对此毫无知觉。 兄长与父亲如此煞费苦心,让她忘掉那段记忆。 当年被追杀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母亲的死究竟隐藏了什么惊天大秘? 第六十九章 搂住他问吃醋了吗 “那我还能恢复这段记忆吗?” “能,但是特别难。” 洛云崖紧锁眉头,拍桌兴奋起来:“终于又让我碰上医术难题了!首先你要吃药散淤血。你服用四年多的忘忧散,常年累积的药效,绝非几日能解,究竟多久能恢复记忆,我也说不好。” 苏南枝点头,松了口气。 只要能恢复记忆就行。 父兄万般保护她,不让她卷入当年之事,可她也必定会查出真相! 如今苏家祥和温馨,她更要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安乐,排除一切危机隐患! 等抓到了盗墓贼,她就回江南嵩阳老家查清此事。 苏南枝深吸口气,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统统压下去,主动转移话题,佯装轻松道:“王爷,您制定的抓捕计划,与人物画像呢?” “这里……” 萧沉韫将她眉眼间的不安尽收眼底,那一句本王可以帮你,被咽了回去。 二人短暂相逢,他能帮她一时,不能帮她一世。 总有些困难需要她独自解决,他们总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苏南枝会嫁人成家,而他也要寻他的栀栀。 “盗墓贼好色成性,除盗墓外还曾奸|辱女子,今夜他们去青楼寻欢,您派了女子做卧底?”话说一半,苏南枝发现萧沉韫在看着自己发怔,目光温和复杂,墨瞳幽深如无垠夜空。 她轻唤了声:“王爷?” “嗯,安排了女杀手伪装歌姬。”萧沉韫视线局促移开。 “不若我去?”苏南枝真想亲手逮贼,泄盗墓之愤。 “这不失为好主意!”余晔忽然拍手插话,“那盗墓贼头领王虎见过无数美女,口味刁钻至极,咱们那些女杀手,王虎不一定看上,但县主绝色,必定会上钩。” 萧沉韫沉默了下。 苏南枝点头:“我能行。” “摔杯为行动信号。”萧沉韫嘱咐:“抓人不重要,保护好自己。” “带县主去乔装打扮。”余晔招手。 …… 几个女杀手将苏南枝带去青楼后台。 约莫半时辰后,夜幕降临。 王虎还有半刻才到,她必须提前入场伪装成真正的歌姬。 苏南枝穿着朱红石榴裙,轻薄飘逸的红纱衬的雪肤莹润嫩白,黑亮柔顺的青丝半绾,额前垂了几绺碎发,给倾城之姿再添无数动人风情,媚眼如钩,细柳腰、夺魂刀,缓步走进楼中时—— 全场黯然失色,众人朝她看来。 天下第一美人,绝非浪得虚名。 易容后的萧沉韫在回廊下慢摇酒樽,目光越过人海看她。 有几个喝醉的嫖客拿着钱袋子围堵上来:“小娘子新来的吧?陪爷喝酒,给你十两黄金!” “我给她二十两黄金!” 其他男人咬牙竞价,步步逼近,苏南枝淡笑演戏。 “滚滚滚,老、老子出三十两!” “小爷四十两!” “黄金百两。”一人挤过来,将银票塞给苏南枝。 全场唏嘘一声!哑口无言! 萧沉韫将苏南枝圈进怀中,推开人群,将她按到墙上,凑到她耳边温声私语,滚热的呼吸烫红了女人脸颊:“我陪你逢场作戏。” “嗯?” 苏南枝愣了下,反应过来,立刻与他打情骂俏,娇嗔道:“方、方才奴家与其他公子厮混,哥哥莫不是吃醋了吧?” “确实吃醋了。”萧沉韫眼底晦涩,突然将她抱入怀中。 他演的倒是逼真入戏。 苏南枝被他抱得很紧,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几分,鼻尖全是萧沉韫那股成年男人浓烈的侵略气息,还夹杂着丝丝入扣的松柏淡香,她心中窜过一阵酥麻电流,娇音软糯:“哥哥,松开一些,我喘不过气。” “没怎么抱过女子。对对不住。” 萧沉韫刚松手,苏南枝敏锐地瞥见王虎等人进青楼了,当即转个圈,巧笑倩兮地挥舞香袖,挑起摄政王的下巴,使了眼色,撒着娇道:“哥哥给这么多钱儿,想让奴家陪你多久啊?” “当然是,一辈子了。” 暗香袭来,撩人勾魂。他会意,同样发现王虎进门,再次嘶哑戏言。 下刻,一道豪气大方的喊话响起:“他出多少钱,老子就出双倍!小美人,你来陪老子。” 果不其然。 王虎进门就看上了她,拍手盛赞:“先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还有此等绝色?” 一沓银票扔在地上,杀手乔装的老鸨急忙去捡,另一沓银票挑起苏南枝下巴,邪笑勾唇。 苏南枝装作见钱眼开,连忙离开萧沉韫,去了王虎身边,吴侬软语,娇滴滴地夸:“还是这位公子豪爽!奴家就从来没见过那么钱,您是想听曲儿还是赏舞?” 她陪王虎上了二楼雅间。 十个歌舞姬抱着琵琶进屋。 不会儿传出丝竹乐声。 青楼内,接连来了许多嫖客,互相装作不认识,实则全是盗墓贼组团来寻欢。 青楼周边的暗处,值守着王虎上百个保镖。 若要将盗墓贼全部抓捕,并非易事,王虎狡猾多端,贪图美色却不去教坊司,偏偏选了这青楼,是因为此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若事发,东西南北都可逃。 雅间内,王虎挑了苏南枝,却待她十分规矩。 角落里坐着王虎另外一个保镖,喜怒不显,面色沉沉,那双眼老谋深算,目光极具冲击力,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盯着苏南枝那光滑雪白的脚踝,像是打量精美器物,缓缓搓了下手。 王虎便去抱来另一歌姬,将苏南枝推过去:“你去伺候他,把他服侍好,老子有重赏!” 豪掷巨款带走苏南枝,却把她让给这保镖? 苏南枝举止皆是风情,笑着给保镖斟酒,而那保镖面上逐渐现出垂涎之色,心情大好地下令:“把鞋脱了。” 她微怔。 王虎不耐烦大吼:“让你脱了啊!傻站着干嘛?” 走廊处,假意喝酒路过的萧沉韫,眸光淬冰般冷。 脱了?脱什么?脱衣服? 酒樽被他捏碎成四分五裂。 屋内。 赤脚倒是没什么,苏南枝将鞋褪去。 那男人眼露惊艳,神色怪异且偏执,有些变态地鼓掌:“美、太美了。我看那脚踝雪白纤细,便料到这双玉足极美,果真莹白如羊奶,像精美瓷器,砍下来,带回去摆在台上观赏。” 他随口吩咐,王虎便点头哈腰,连忙道:“是。” 苏南枝美眸微闪,发现异样。 王虎分明是主子,却对保镖点头哈腰? 王爷给的画像无误,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王虎是易容的假的,而角落命令她脱鞋的男人,才是真王虎,只不过谨慎地易容成保镖来寻欢作乐。 门外余晔摔了杯,示意苏南枝万事俱备,可以行动。 苏南枝却若有所思。 假使开始行动,王爷的人必定主抓王虎,但这王虎是假的,而易容成保镖的真王虎却能轻易蒙混逃脱,好一个金蝉脱壳! 她笑里藏刀,故意走近真王虎,柔声问:“不少人都说奴家这双脚好看,公子可想摸一下?” 真王虎双眼痴迷贪恋,当即走来蹲下,就在手即将碰到那双绝美玉足时—— “哐当!”苏南枝砸碎酒杯! 啪地碎片飞溅! 她抽出软剑,快狠准地横在真王虎脖前! 撕掉了他的人皮|面具! 她怎么可能让这龌龊罪犯,碰到自己? 便衣士兵破门而入,萧沉韫赶来,狠狠将真王虎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脸,冷沉道:“你可有事?他可轻薄了你?” 第七十章 与君初识又别离 许是被萧沉韫这骇然杀气惊住了,苏南枝怔怔地摇头:“没有……” “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萧沉韫拉着她走出青楼,穿过绽放烟火的长街,行至晚风徐徐的江边,停在柳絮纷飞的树荫下,四周月光空澈如水。 “王爷何时看出了那保镖才是真王虎?” 萧沉韫嗓音清越平缓:“他进门便发现了。” “王爷慧眼如炬,臣女佩服。”苏南枝由衷敬仰。 那双美眸如此清透真诚。 萧沉韫后退半步,隐进光线微弱的树影,攥紧袖中木簪,刚要拿出来,又藏了进去,看着波光粼粼不断泛起涟漪的江面,沉吟开口:“坐会儿吧。” 苏南枝看不清他的神色。 桥上行人如织,江面游人秉烛泛舟。 江风微凉,苏南枝拢了拢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 “盗墓贼已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萧沉韫语气轻缓。 “去江南嵩阳,查娘亲被杀的隐情。”佳人嗓音温雅荏弱,稍不注意听,便会被江水声盖住。 萧沉韫吹着江风,认真地听她讲话:“嵩阳离京上千里,去了多久回?” “一年半载?总之查清再回吧。” “本王记得,你二十了?” “是呀,今年中秋满二十。” “与你同岁的早就嫁人了,本王答应过给你介绍良婿,你就没……没看上哪个世家公子?” “王爷三番五次提我嫁人,怎么不先操心自个?摄政王王妃呢?”苏南枝掩唇笑他:“与你同岁的都生三胎了。” “咳。”萧沉韫攥了下拳,又松开。 二人认识了大半年,也曾同生共死,萧沉韫帮苏家平反,于她有恩,苏南枝也救了萧沉韫,协助他破案,是盟友,也是彼此的路人。 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 囿于后宅的管家嫡女和日理万机的朝堂权臣之首,将不再有交集。 彼此不语良久,苏南枝随意找话:“日后您娶王妃,要记得喊我吃酒席。” 前世萧沉韫寻了画中人几十年,终生未娶,她很想看到他得偿所愿。新刊书小说网 如此深情的人,不该孤独终老。 娶王妃…… 萧沉韫终于顺势拿出那支簪子,神色复杂:“令慈那根簪子,是哪里买的?” 苏南枝绞尽脑汁回想,摇头:“我没见过娘亲戴这发簪,之前问父兄,他们也说没见过,许是娘亲临死前在嵩阳买的,放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戴。” “王爷为何问这?” “因为,这是本王心上人失踪前最爱戴的簪子。” 苏南枝微怔,脑子嗡地一声,猛然想起画中人背影,发髻确实绾了根簪子。 因为时间久远,她都快记不清细节了,经萧沉韫说起,她才知道为何看见这簪子眼熟了—— 画中背影女子戴的木簪,与亡母袖中那根簪子,一模一样! “王爷是想找到卖簪子的人,通过线索,找到她?”苏南枝皱眉,“这都是四年前卖的簪子,用料廉价,必定是摊贩售卖,但大街小巷摊贩成千上万,流动性那么强,不好找。” “本王这四年寻过市面上所有簪子,再也没有找到同样的。” 苏南枝细若蚊叮,试探问道:“当年……当年王爷与她,是怎么走散的?” 她一问,萧沉韫又想起从前,浑身如被雷击般,喉咙发紧,额前陆陆续续起了冷汗,几乎窒息,面色瞬间苍白: “本王当年重伤失明与她共困荒岛,被敌军追杀落水,她被旋涡冲走,消失在水中,此后本王不敢下河,如今仍然恐惧入水。” 原来如此。 竟是因为萧沉韫当年失明,没看过女子模样,才会画一副背影图挂密室。 当真可叹呐,找了几十年连人家姑娘样子都不知道,却痴情半生。 苏南枝心中泛起涟漪,看着男人叹息。 江边路过的画舫放着爆竹,绚烂烟火窜上天时,点亮半边夜空,将男人俊脸上的落寞遗恨映照的很清晰。 只一瞬,萧沉韫又恢复平静冷淡:“本王该回王府了。” 烟火流光在他墨瞳里,一点点消失。 “此去嵩阳,山高水远。” “……日后珍重,别再孤身涉险。” 苏南枝慌忙站起,笑意淡了些,美眸弯起来,目光攒了点暖意,折了条依依杨柳,送与他:“那我也祝王爷——” “所盼皆可期,所愿皆所得。” “心上人归来,白头到老。” 萧沉韫接过杨柳。 苏南枝微施一礼,浅笑着转身离开,打直纤瘦的腰背,在灯火阑珊处走远、直至消失,入了喧闹深巷,她终究是停了脚,躲在拐角处,目送那一抹黑袍。 折柳,代表离别。 萧沉韫剑眉深皱,攥着那柳枝,喉结滚了几番,终究下令:“回府!” 余晔立刻跟上。 回了王府,他又将那根杨柳养在白玉瓶中,突然没缘由地问:“断柳插土里,能活吧?” 余晔不解挠头:“能的。” 萧沉韫抬脚,忙将柳条栽进书房的花坛中。 …… 第二日。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下着。 搁置了几月的封地,总算有了动静。 年前后政务繁多,户部谨慎斟酌,拟了几十个封地呈给萧睦抉择,都说陛下会给南枝县主一处富饶之地,毕竟她功劳实打实能载入史册。 开朝以来,没有几个县郡主被赏封地,萧睦格外重视,特令重臣亲自宣旨。 苏府上下的人都在正厅候着了。 门外传来车轮停靠声,苏正便笑着拍案,赶忙站起身:“来了。” 众人全部跪下。 那双刺金仙鹤官靴踏进来,苏南枝还以为是萧沉韫来宣旨,毕竟他正是重臣之首,却不想,头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男声。 “合该是摄政王皇叔来,但他今晨微服出巡了,便由本王代为宣旨。”语气爽朗、漫不经心,却又不失威严,萧仁明正了正官帽,扫视四周。 “老臣参见七王殿下。”苏正率先行礼。 原来他便是,在争储中与太子、九王形成鼎立之势的七王萧仁明。 苏南枝跟着叩拜。 “县主与苏家请听旨。” 萧仁明|慧眼如炬,笑着看向苏南枝,展开圣旨:“苏家嫡长女苏南枝,蕙心兰质、德才兼备、钟灵毓秀,于肃清乱党一案中屡建奇功,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世间女子表率,特封县主,赏死水县为封地食邑,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皇恩浩荡。” 苏南枝恭敬磕头,接过绣着龙图腾的明黄圣旨。 父兄三人面色却微微变化。 怎么会是死水县?! 第七十一章 封地死县变活县 苏正将萧仁明请进正厅品茶。 “茶就不喝了,皇叔微服私巡走得急,本王还需处理他留下的政务。” 萧仁明礼貌婉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富有深意道,“南枝县主,可别小瞧了这死水县。” 死水县可是声名远扬的瘟疫县,与老家离得很近。 苏南枝温茶淡笑,点水不漏地接话:“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能被赐封地,已万分感激,又怎敢小瞧。” “都说你与智贤皇后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萧仁明眉眼清朗如晨曦,举止皆是君子之姿,笑意颇深:“智贤皇后曾说,能将死水县变成大庆南部最富庶之地,父皇见了你又想起此事,才将死水县赏为封地。” 苏南枝笑而不语。 萧仁明满含期许地打量她,朗声轻笑,出言提点:“父皇给你出的这道难题,天下人都想看你怎么解。但愿你能如先皇后所说,将死水县变成南部最富庶之地,届时,苏大小姐的前程可不只是县主。” 那和煦的目光洞察力极强,初见就将她看的透彻,竟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臣女不配与智贤皇后相提并论。冥冥之中无意与先皇后相似,那必当好好治理死水县,不丢智贤皇后的脸、不辜负陛下隆恩。” “县主当真是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哈哈哈。” 萧仁明负手而立,大步流星离去。 男人如盛夏森林的清风,直爽舒朗,像皇室的一股清流。 身后。 苏南澈在廊下踱步,蹙眉思索:“死水县隶属江南蜀州嵩阳城。位置偏僻闭塞,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涨潮县城必定遭殃,又脏又穷,混乱不堪,常年不被官府重视,因此盘踞了诸多山匪,不好治理。” “不仅如此。”苏正掐着眉心,补充道,“四年前那场百年难遇的洪灾,县城五万人溺死。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官府灾后疏漏、未及时清理,导致县内瘟疫不断,陆续感染瘟疫病死者数以万计。” “一爆发瘟疫,知府会立刻封锁死水县,阻断人群流动,致使农商落后,百姓穷苦,路边常有饿殍。”苏南澈不太乐观地摇头,“虽是封地食邑,但死水县一年税收千两白银都够呛,还不如咱家生意半月利润。” “麻雀再小也是肉!封地税收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给被册封者。” 苏南辕盲目自信,强作安慰:“想开点!千两税收朝廷五百两、枝枝五百两,每年能多买些金簪翡翠也不错。咱家又不缺那五百两,重点不是食邑,而是咱们宝贝枝枝,是个有实权有封地的县主!我这就去放鞭炮庆祝一下,要让隔壁三条街都听到!让别家姑娘都羡慕我家枝枝,嘿嘿!” 说罢,他便带人去找爆竹。 苏南枝坐下喝着雀舌茶,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听明王那一番话,陛下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哥、父亲不必担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死水县看看。” 她正好顺水推舟,正大光明地回嵩阳查亡母死因。 “若有难度,随时写信给家里,大哥帮你解决。”苏南澈目光宠溺,“我是文状元大理寺卿,你二哥是武状元护军参领,父亲掌兵十万的一品兵部尚书,必定能协助你管好这死水县,把它变成活县。” “对!”苏南辕一边在门口点鞭炮,一边大声附和,“我们就是枝枝永远的后盾!” 苏正亦是慈爱点头。 有父兄在,再难的题,也会帮她解决。 府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喜庆鞭炮声,大红爆竹四溅,在地上铺满一层又一层红纸,苏南辕做派一向夸张豪放,看到同僚好哥们就炫耀他家宝贝妹妹有封地了。 恰逢撞见路过街口的宋佳月。 苏南辕记得她没少找枝枝麻烦,便挡在前头,呀地一声:“这不是郡主吗?对不住啊,今儿我小妹被赐封地,我高兴地晕了头,不小心挡了你的路呢。” 凭什么苏南枝都有封地?她不服! 宋佳月脸色非常难看,知他故意来炫耀,带着丫鬟就要离开—— 苏南辕又满脸疑惑,认真地问:“诶,郡主肯定是有封地的吧?” 不,她没有。 宋佳月心生愤懑,手攥成拳,刚要骂人—— 苏南辕拍了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差!我想起来了,郡主没有封地的啊!这也太尴尬了,您一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能没有封地呢?” “滚开!”宋佳月狠狠瞪着他,欲发作时,苏南辕得意地勾唇,转身回苏府。 宋佳月再生气,也不会追着他回家吧? 哈哈哈。 苏南辕大摇大摆跨进门,身后宋佳月脸都快气变形了。 就在苏家其乐融融时,江源见了鬼似的,急急走来:“大小姐、老爷,门口跪了个人。”xinkanδんu.com “谁?” “是表小姐。” 苏晓筱?不是跳崖了吗? 迟迟未找到苏晓筱的尸体,苏家刚打算立衣冠冢,她却死里逃生回来了。 廊下慌慌张张跑过几个丫鬟,惊吓地喊了两声:“鬼、鬼鬼啊!” 一个粗布麻衣、面容尽毁的女子,小腹微凸,狼狈地走进院中,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直至额前磕出血迹才停。 若不细看,没人能认出她是苏晓筱。 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很是无地自容,胆怯、畏惧、毫无尊严,羞愧地梗着脖子,没开口便泪流满面,又生生将哭腔咽了回去,不敢直视苏家任何人。 现场出奇地死静。 “你怎地又回苏家了?”苏南枝温声寒笑:“不是要嫁出去,与我们一刀两断吗?不是做着九王妃的梦,要将苏家踩在脚下吗?” “我。”苏晓筱鼓起勇气,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磕的眼冒金星,头前血流不止,嗓音嘶哑饱含酸楚,“我错了……” “我对不起苏家、对不起伯父的谆谆教导,对不起阿姐给的机会。”苏晓筱跪到苏南枝脚边,眼里包满泪水,一声声道歉,不停磕头苦苦求饶,“长姐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就算你拿戒尺打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狠狠自扇巴掌,耳光洪亮迅猛,扇的嘴角冒血,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卑微如蝼蚁般求她:“阿姐,我想回苏家,我想回家。” “你既把苏家当成勾搭权贵的台阶,又把苏家当成失败时的退路,却唯独没把苏家当成家,何谈回家?”苏南枝柳叶眉轻皱,冷冷睥睨着她,目光清醒锐利:“江源,把这位擅闯苏府的路人,撵出去。” 第七十二章 高冷清醒女阎王 一番话骂的苏晓筱醍醐灌顶,苏晓筱万箭攒心般,痛苦道,“那日我滚落山崖,脸被乱石划的面无全非,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圣医谷的医者所救,这些日子我都在反思,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源走来,抱拳道:“得罪了,您是自己走?还是?” 苏晓筱整个人仿佛冻在冰湖里,苦笑了下,也不再纠缠辩解,如行尸走肉般,主动跟着江源走出苏府,在人群往来的街头,对着苏府的牌匾无声跪下。 她真的知错了。 苏府不要她,她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存活?她再也不敢做九王妃梦了! 萧瑜是要杀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 遭此大难,死里逃生,苏晓筱想起雨夜里表姐对她的痛斥,忽然找准了定位,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曾经苏家给了她多少庇佑? 若无苏家,她什么都不是! “鳄鱼的眼泪罢了。”苏南枝嗓音凉如夜雨。 苏正与苏南澈亦是沉默不语。 他们给过苏晓筱太多机会了,早就失望透底,很难相信她是真心悔改。 苏晓筱从白天跪到深夜,下起瓢泼大雨也不走,硬生生淋了一夜寒雨,第二日出大太阳,初夏的天气又晒又热,她不吃不喝像尊石雕似的,巍然不动。 连着跪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苏晓筱,就快要跪死在门前。 有信使送来信,苏正看了后,急急召见三兄妹。 “嵩阳来家信,你们外祖母突发急病,怕是不行了,可能就这十天。” 苏正拧着眉心,愁绪万千,“为父要忙南部水患,陛下不准我告假,你们三个谁代我去探望?” 苏家皆是忠孝之人。 可……自古忠孝两难全。 苏南澈攥紧茶杯,沉沉叹口气:“儿子手里积着几桩命案,正是关键时期,若离开京城,对死者家属不公平,只怕凶手会逃之夭夭。” 二人齐齐看向苏南辕。 苏南辕脸皱的跟苦瓜似的,愁云惨淡:“一来,我这月轮值巡视,二来,另个参领已经告假,京城不可无人值守,我若擅离职守,脑袋得搬家——” “什么脑袋搬不搬家,呸,二哥你这嘴净说晦气的。”苏南枝提壶给父兄斟茶,“我先去探望外祖母,再去死水县。” 苏正沉吟了下,点头:“你有管家印章,此去嵩阳的吃穿用度,尽管从账房取,不要苦了自己,该花就花。咱家离嵩阳上千里,两年都没回去探望过,对外祖母阔绰大方些,若楚家钱不够就尽力帮衬,毕竟是我岳母。” 苏南枝颔首:“女儿晓得。” “京城到嵩阳最快也需七天,那枝枝岂不是明日就要启程?” “春盛去收拾行礼,捡紧要的带上即可,其余的去那边再买,今夜启程吧。”苏南枝思忖道,“我背过江南地理,大哥给我份最新的水路图即可。外祖母最疼爱娘亲,若她在世,必定刻不容缓地去看外祖母。” 我与大哥去送你。”苏南辕担忧不舍,连唉了好几声,摸摸苏南枝的头,“二哥会给沿路的同僚官员打招呼,万事小心。” 站在檐下的苏南澈温润雅俊,从墨绿袖袍中拿出一块备用官员令牌,递给她:“大哥不能亲自陪你去,你又从未独自出过院门,我实在不放心,遇上难处,拿着令牌去找衙门,这几条水路的知府,我或多或少认识。” “干嘛呀?回去省亲又不危险。”苏南枝心中温暖又感动,眼圈微微泛红,“大哥二哥真像爱操心的唠叨嬷嬷!” 省亲…… 幼弟与娘亲就是回嵩阳省亲而死的。 父子三人内心一紧。 苏南辕逐渐不安,脸色也不自觉白了几分,念叨着:“我晚上去静安寺给你烧柱香。” 他从不信神佛,却甘愿为小妹祈祷平安。 “大哥、二哥、爹爹,我也回屋收拾一下啦。”苏南枝笑容和煦,杏眸里攒了整个春日的暖意,再不回屋,只怕要掉金豆子了。 待到黄昏时,春盛收拾好行囊。 长街细雨朦胧,寒雾灰白。 奴仆陆陆续续走出去送她。 苏晓筱唇舌干涸,暴瘦的面如枯槁,从前那么自私蠢恶的人,还真豁出命般跪了三天三夜,她虚弱颤抖地朝苏南枝磕了一个头,断续不清地求:“阿姐,求你原谅我……只有你点头,我才能回苏家……” 许是因那声濒死般沙哑微弱的阿姐,又许是因她微隆的小腹,想起了父亲亡弟,苏南枝停脚,睨着昔日光鲜亮丽、离开苏家后卑贱如泥的苏晓筱。 苏晓筱眸眼自卑躲闪,急急低头,不敢与纤尘不染、恍如神女的苏南枝对视。 她如今可是有封地的实权县主,而自己则是任人碾压的蝼蚁。 同出苏家,怎么就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呢? 苏晓筱悲戚绝望,这几日哭干了泪,眼眶火辣辣的痛。 她匍匐在苏南枝脚边,诚心悔改:“阿姐,我真的知错……”httpδ:// “你以前有多恶毒,如今代价就有多惨痛。” 苏南枝用油纸伞挑起她的下颚,高冷、理智、平静,空灵的音线冰冷如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信任经不起摧毁。” 如审判官那样,清醒狠决的话,将苏晓筱打入地狱囚牢。 她又哭了,抓起头簪便要刺喉、自杀—— 苏南枝用油纸伞打偏了簪子,面无表情道:“自个妥善处理好腹中孩子,不要再被萧瑜抓到把柄,远离他。” “我听阿姐的!”苏晓筱嚎啕大哭,浑身发抖,“他要杀我啊,我怎敢再靠近他……阿姐我害怕,他要杀我……” 苏南枝清冷面容,在薄暮中绝美昳丽,淡淡道:“真想悔改,便跟着苏家出海货轮做杂活吃几年苦,躲躲风波,等你彻底改了骄纵善妒、敏感自私、斤斤计较的性子,重来苏府认错,再谈原谅和回家。” “能让你们原谅我,我做什么都愿意!”苏晓筱激动磕头。 “是么?” 苏南枝撑起海棠伞,踩过青石板离去:“既如此,那便给你几年时间,让苏家,看到你的悔改,但若死性不改……” “我必定会改!” 苏晓筱咬牙,狠狠磕头,看向那抹纤瘦背影,分明腰肢荏弱不堪一折,偏生如地狱女阎王,字句珠玑,比男人还寒厉果决几分,若她能学到表姐三分心性,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南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刚出门,便看见苏晓筱对着枝枝背影又磕又拜,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跟个教徒似的满脸虔诚。 “枝枝,等等我!” 苏南辕绕开她,将大小包袱塞进车内,有猪脯肉、桂花糕、时令水果、胭脂水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等…… 他这才淋着雨坐进车内,抬袖擦头:“要不是时间紧迫,二哥少说给你备五车吃喝玩乐的东西,免得你长途跋涉无聊。” 第七十三章 杀!冰剑被她攥热 “我去探亲,又不是游山玩水。”苏南枝笑着嗔道。 大哥父亲也上了车。 一路上聊了好多话,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 苏南辕巴不得时间停止,再慢一些,好拉长这段到码头的路程,让他婆婆妈妈地再多交代两句。httpδ:// 下车后。 苏正丧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站在码头上挥手:“女儿,好好的。” 苏南辕嘴角叼根稻草,转来转去,恨不得上船跟着走,叹气大喊:“枝枝,一路平安啊!” 细浪翻卷的江面,苏家画舫逐渐驶远,苏南枝嗯了声:“回去吧二哥!” 苏南澈只字不语,袖中手攥紧成拳,直到那船彻底看不见时,才拉着苏南辕回家。 船上。 苏南枝站在甲板许久,抹了抹发酸的眼眶。 分明去几月就回,但离家还是很不舍。 这天雨势渐大,如倒豆子般连下了五日。 天空布满乌云,如鱼鳞般密密麻麻的排列,低的快压在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滚滚惊雷乍响,闪电杀破厚云层,将灰色天空撕成好几半。 天气,不妙。 苏南枝走进画舫雅间,推窗撩开纱帘,看着波浪壮阔的江面蹙眉道: “马上要从运河驶入淮海,让船夫与护卫日夜轮值,打起十二分精神,船沿挂上刀网,不要聚集使用明火。” “是。”春盛立刻去办。 海上也无事可做,苏南枝练剑看书,命人搬来古筝,坐在窗前,看着诡谲云涌的海面,素手轻抚琴弦。 奏出夜雨般嘈嘈切切的乐声,曲调如翻山越岭的猎猎清风、又如骇浪般急转直下,忽然,噌地一声!琴弦断裂,她双手心烦地压住古筝:“再将船开快点,此处人烟稀少、又是雨夜天,几十公里都没碰见官府巡逻船,极易出现海盗。” “姑娘!咱们右前方有艘客货船在求救。” 春盛赶紧为她披上大氅,苏南枝秀眉紧皱,走向船头。 只见百米之外的大船,载满纺织绣品,船帆写着醒目的“楚”字。 此处刚入蜀州地界,还有三天才到嵩阳,这楚,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楚家的船,听闻姨母便是做蜀绣生意的。 甲板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抬着大肚子孕妇,下腹洇出血迹,像是快生了。 一脸上带刀疤的男子朝这边大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儿有人要生了,情况紧急,船上可有医师帮帮忙?借点药物绷带!” “姑娘,咱们要去帮忙吗?”春盛思索道,“那孕妇昏迷不醒,只怕要一尸两命。” “问他们,可是江南嵩阳楚家的船?”苏南枝美眸冷静。 很快那边扯着嗓子,在风雨里大喊:“对对对!嵩阳楚家锦绣坊,大善人,帮帮忙,这孕妇不行了!” “好!我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拿药!”苏南枝大喊答话,立刻按住春盛找药箱的手,疾步走进船舱,脸色骤变,冷冷道:“不要管!船长开到最快,赶紧走!” “那孕妇是假的,下腹血迹醒目刺眼,是用颜料涂上去的,被雨水淋了也未减淡半分。”苏南枝喉咙变紧,“夜雨天附近没有官府巡逻,恰逢孕妇生产求救,本就可疑,那刀疤男子扶孕妇的手势,粗暴直接,不像心善之人。应是海盗劫了楚家货船,又来劫我们。” “姑娘明智!”春盛胆战心惊。 画舫即刻迅速驶离。 那楚家船甲板上的刀疤男,满怀邪笑,还等她们停船过来救人呢。 但凡她停船,潜藏在海中的海盗就便能顷刻爬上船,直接挟持苏南枝抢劫,却不想—— 那画舫逐渐开远! 刀疤男当即一拳砸在船沿上,骂道:“妈|的,这娘们早就看穿伎俩了!让弟兄们从四面八方围截,射火箭投石!” 那伪装孕妇的女子干脆扯掉上衣内的海绵,拔剑出鞘:“抢钱别杀人,别犯命案,会被通缉的。” 无数点燃的火箭集中射向船舱! 万般小心翼翼,还是遇上海盗。 苏南枝紧闭双眼,蹙眉后再次睁开,拔出缠在腰间的沧月剑,将春盛护在身后,如主心骨般大声号令:“全都拿好防身家伙,菜刀、棍棒有什么拿什么;年过五旬的家丁嬷嬷躲起来、丫鬟女工站在我身后。” 护卫们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漆黑海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动,不少海盗扔上倒钩,爬了上来! 无数火箭将船身射出窟窿,海水漏进去,船沉了几分,连行驶也变慢了,画舫内到处起火,一片狼藉。 大家都怕,却在苏南枝的号令下,没有一个人乱,没人嘶吼逃命扔下主子。 越是面临危机,越要拧成一股绳。 很快,越来越多的海盗杀来。 护卫伤的伤,局面逐渐处于劣势,苏南枝攥着沧月剑的剑柄,忽然想起萧沉韫从前教她习武的一招一式。 手中冰凉的沧月剑,被她一点点攥热。 细数来,重生到现在,还没真正杀过人、手上沾过血。 可今夜,她不杀人,别人就要杀她、杀春盛。 苏南枝美眸一点点染上杀意,俏脸沉下来,竟比从前还临危不惧。 与萧沉韫待了大半年,她也学了摄政王的六分肃杀,气场强大凛冽,抽刀那刻,杀气外泄。 哐当一声,与海盗长刀相撞,耳朵嘶鸣,能劈山开石的沧月剑直接斩断大刀! 她眼中现出意外惊喜。 用它对敌,才真正意识到,萧沉韫究竟送了她一柄多厉害的绝世宝剑啊…… 要是萧沉韫在就好了。 她怎么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萧沉韫不会来的。 苏南枝奋力御敌时,手腕被刀撞得酸痛,脑中闪过人体经脉图,挑了好几个海盗的手脚筋。 刀疤男见她逐渐吃力,纵身一跃擒住春盛,高声大喝:“别打了!喂喂喂,大美女,看看老子抓了谁?” “放开她!” “你把剑放了,我就放了这小婢子。”刀疤男勾唇得意笑笑,将剑横在春盛脖子上,“这画舫修一下还能值不少钱,将船上值钱的宝贝都运回去!这票简直是大丰收!另外把她给老子绑回去做妾。” 他中指,指着苏南枝。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刚要放剑时,春盛脖子朝刀上一抹,大喊:“不要!姑娘放下剑,我宁愿去死!” 第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画中人? “妈的,这性子真烈啊!” 刀疤男连忙扯住春盛头发,差点,她就撞剑而亡了! 苏南枝瞥见那边翻找宝贝的海盗女子,纵身一跃,从身后掐住了她脖子:“让你的人退出去,不然我也杀了她。” “那你就杀了她吧!”刀疤男浑然不在意,冷笑,“老子眼里只有钱,你杀了谁都行,就是别妨碍老子发财!” 这是碰上了穷凶恶极的海盗团伙。 苏南枝心中暗叫糟糕,一边担心他挟持的春盛,一边看着四处起火的画舫,望向风浪四起的海面,此处离岸边约莫百米,苏家大部分都会游泳,她低喝了声:“会游泳的带着不会游泳的,跳!” “能逃几个是几个!” 四周不约而同响起跳水声。 “好姐姐!你放了我!”先前装孕妇的海盗女子,哭唧唧地求,“我就抢个钱,没想害你们性命,我和他们不一样——” “哐当”一声! 苏南枝抓起花瓶,将絮絮叨叨求饶的海盗女子砸晕,随身佩戴的袖箭,朝刀疤男射去。 那细小如绣花针的袖箭,淬了剧毒,在光线昏暗的画舫上看不清,咻地射进刀疤男的左眼,他啊地高声尖叫,条件反射捂着炸裂流血的眼球—— 趁这空档,春盛跑了,苏南枝箭步上前揽住她,如海豚入水般跳进海,溅起大片浪花! “啊啊啊!杀了她!” 刀疤男勃然大怒,痛苦地低声嘶吼:“今天谁杀了那贱娘们,谁就是二当家!所得财物分他一半!” 大批海盗蜂拥而至,被吸引来杀苏南枝! 苏南枝紧皱黛眉,在水下迅速解开袖箭,给春盛戴在手腕上。 她指了指岸边:“你先逃,等我活着回去找你。” 还未等春盛开口,苏南枝便将她重重推向远处,脚狠狠蹬了下画舫船底,借力将自己弹射出去,如游鱼般猛然下沉,在海浪中激流勇进,憋着气潜入密密麻麻的海草中,将自己藏了起来。 春盛如丧考妣般,哭着去找苏南枝。 她不可能离开! 绝无可能在生死关头,弃姑娘而逃! 因着海上大雨滂沱,乌云遮天蔽月,离开画舫那夜明珠与油灯的光,海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昏天黑地。 苏家奴仆全部跳入水中后,海盗很难找到他们,正是逃亡的绝佳时刻,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逃! 他们在海中无言地自发寻找苏南枝,去救他们的主子、大姑娘! “杀了他们!朝水里放箭!!”刀疤男狂怒,暴躁地捶墙,杀红了眼,“炸鱼|雷!放照明弹!不管如何,这娘们必须死!” “照明弹怕是会引来官府,鱼|雷杀伤力太大了,咱们总共也没几颗……”海盗女子揉着后脑勺的淤青,暗自思忖后,脚尖一拐,悄悄溜之大吉,“捞不到钱不要紧,我看这傻缺杀红眼,是要把自己赔进去!”httpδ:// 照明弹以火药制成,射向空中爆炸那刻,火光照亮方圆十公里。 鱼|雷从投石器上掷出,如闷雷般入水即炸! 掀起十米高浪!不少鱼被炸碎成块! “她在那里!” “不把她炸死,对不起老子这只左眼!”刀疤男阴恻恻冷笑。 苏南枝刚想走,却被海藻缠住了脚踝,拔剑刚割断海草时,慢了一个呼吸,鱼|雷入水,炸出惊涛骇浪—— 她拼了命地躲开,美丽瞳孔映出爆炸的巨大水花,被震的耳鸣作响,嘴角溢出丝鲜血,憋气到脸色青白交加,冒出海面便是送死,接着,无数利箭如雨滴般簌簌射来——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她失去所有新鲜空气,无力浮出水面,眼睁睁看着身子下坠,美眸渐渐闭上时,她又想起了在沁雪院脑中闪现过的男人背影,也是死人谷濒死时隐于迷雾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为何屡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苏南枝仿佛置身于冰湖寒潭,浑身战栗,那个昂藏七尺的男人逐渐透明,就要一闪即逝时,她奋力薅开云雾,终于、终于见到了他的脸! 是一张玉质金相、俊美清潇的脸—— 他迎着暴雨般密密麻麻的利箭而来,身后是火光粼粼的海水,穿梭于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地躲开鱼|雷,最终俯下身,将苏南枝按入怀中严严实实护住,掉转方向,用后背挡下所有可能致命的危机,抬开她的下颚,为她渡气—— 湿漉漉的吻,冷如冰玉的温度,带着丝丝凉意穿针引线般,进唇、入喉、润肺,她呛了口气,火辣辣几欲窒息的肺部松快了,美眸霍然惊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沉韫! 他…… 他、他怎么是自己脑海中的男人? 为何他的面容,竟与迷雾散开后的男人一般无二的重叠了? 难道他曾在自己遗失的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她把他忘记了? 亦或者,她希望萧沉韫能救她于危难,所以,出现了幻觉? “哗!”地一声,萧沉韫抱着她游出水面。 不是幻觉吗? 海水淌过苏南枝纤细的黛眉、精致的琼鼻、冻奶一样的唇,她呆呆地看着萧沉韫,湿漉漉的玉手抬起来,抚上萧沉韫的喉结,捏了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幻觉—— “不要乱动。” 萧沉韫轻咳了声,反手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走上沙滩。 苏南枝耳垂迅速涨红,双眼一黑,选择装死。 所以,不是幻觉!她还那般轻薄地摸了他! 萧沉韫:“……?” 装晕的苏南枝,很快就发现,湿漉漉的萧沉韫全身都在发抖,抱住她上岸的手,难以遏制地打颤,才走上沙滩便跌了一跤,险些摔倒,却极力稳住身子,将她小心放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薄唇嗫嚅着哆嗦,冷到发白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柴禾生火,最后发抖,抖到连火折子都点不燃。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苏南枝轻轻睁眼,声音荏弱:“王爷你,怎么了?” “无、无事。” 萧沉韫音线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点燃了柴禾。 苏南枝忽然想起来。 上次水灾,还是她救了洪水中的萧沉韫。 他是害怕游泳、恐惧入水的,却为了救自己跳入大海,克服心理障碍。 苏南枝指尖不自然地蜷起来,有些愧疚,刚要安慰—— “她当年,就是消失在这片海域的。” “本王跳海救你的那刻,水就像瘟疫一样,无孔不入地锁住了全身……虽然痛苦恐惧,却无法做到,眼睁睁看你溺死在水中,四年多来,第一次凫水……” 在水下的那刻,苏南枝被海藻绞住、在利箭鱼|雷中逃生,像极了当年的栀栀。 萧沉韫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四年前,你有没有流落荒岛?” 突如其来的质问,苏南枝想起水下萧沉韫与记忆里男人的面容重叠,也蹙紧秀眉,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问:“王爷……从前见过我吗?” 第七十五章 他心尖上的栀栀 萧沉韫认真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仔细回想后摇头:“骊山之前,本王从未见过你。” 他没见过自己,苏南枝却忘记了有没有见过他。 毕竟,她缺失了一段大半年的记忆。 “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枝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我并没有流落荒岛过,王爷为何问这?” “嗯……没事……” 萧沉韫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苏南枝怎么可能是栀栀? 栀栀软糯单纯、脆弱静美,如被精心呵护的雅兰,而苏南枝坚韧聪慧、温柔与肃杀兼备,是能抵御风暴的海棠。 二人截然不同,若栀栀是苏南枝,他不敢相信,他视若珍宝的栀栀究竟遭了多大变故,才能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他真是傻了疯了,才会把两个女子想到一块去。 萧沉韫紧闭双眼,任凭海风冷雨打到脸上,攥紧了拳头。 他深呼吸好几口,这才压住心里那股子躁动不安,发颤的全身才逐渐得以平息,身后,隐有女子冷香袭来。 苏南枝搓搓手,哈了口气,冷的俏脸泛白,脱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王爷离火堆近些。” 温暖,最是能抚慰人心。 柴禾在雨后漆黑无垠的暗夜里,烧的刺啦作响,火星子四溅。 萧沉韫睁开寒眸,瞳孔倒映的火焰逐渐缠绕攀升,窜上夜空与黑暗博弈,噼里啪啦爆着火花,绯红、炽烈、惹眼。 他伸手去烤火,语气淡的几乎没有情绪:“自母妃去世后,还是头次有人给本王披衣服,怕本王着凉。” “王爷微服私巡。”苏南枝挑开话题,“却恰好碰上我去嵩阳,好巧。” 巧吗? 不巧。 萧沉韫知道这条水路海盗猖獗,听闻她画舫夜行至此,都睡下了又披上外袍赶来,本想默默跟在船后不做打扰,见她遭难又拼力相救。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他却没说出真相,神色浅淡地嗯了声:“此次微服私访,丞相北巡本王南巡,和你顺路,无意碰上了,是挺巧的。” 苏南枝刚要说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春盛连跌带爬地扑过来:“姑娘!呜呜呜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人扑进苏南枝怀里,险些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哭了好久。 苏南枝失声低笑,面色温暖如春,俨然世上最温柔的人,轻抚春盛后背:“好了好了,小春盛,我没事,一点伤都没受,你别哭了……” 春盛抽抽噎噎个不停,眼里汪着一包泪,瘪起嘴腮帮子鼓鼓的,咬牙不再哭出声,目光寸步不离地锁紧苏南枝,生怕她再消失。 苏家奴仆陆陆续续从水里走出来,有的是被余晔捞起来的,在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抹着眼泪,庆幸劫后余生,更庆幸他们的大姑娘毫发无损。 天知道,方才利箭鱼|雷海盗,有多危险啊!不亚于上了战场! “是大姑娘临危不乱、指挥有序,我们才捡了条命活着!” “我们能跟着这样仁善又睿智的主子,呜呜呜真是太幸运了……”有些后怕的小丫鬟掩唇哭出声。 “好了,都过去了。”苏南枝笑着安抚他们,思忖道,“看来今夜要去附近城内,找个客栈歇脚了,第二天重买画舫继续南下。” “不必。” 萧沉韫指了指不远处的军用航海船,专用于南巡渡洋,抵得上百艘画舫,比普通客货船安全百倍,却因微服私访,伪装成了货运船,上面轮值的家丁全是他的精锐,沿岸还有乔装成樵夫、路人、小贩的暗卫,以及隐藏在隐秘角落的杀手。 “既然顺路,本王载你一程。” 苏南枝脸上写满了正合我意,福身作礼恭维:“那,就却之不恭了。” 那厢。 余晔将海盗头子狠狠踹翻在地,扯着他头发,将人拖了过来,沿路掉了不少头发,看的众人头皮一紧。 “海盗已悉数缴获。”余晔供上一份名单,“请王爷清点。” “王、王爷?”刀疤男鼻青脸肿,衰神般恐惧道,“不会是、摄政王?听闻他杀伐果断、残酷冷血,令罪犯闻风丧胆,老子不会这么衰吧……” “正是本王。” 萧沉韫冷肃平直的唇角微微斜勾,抽出苏南枝手中的沧月剑,随意甩过去,刀尖却以破竹之势刺进刀疤男胳膊后、嵌进沙土半米,将他如同钉苍蝇般,钉在土上,再也逃不得! 刀疤男吓得一哆嗦,连翻白眼,晕死过去。 “方才他那么猖狂,这就被王爷给吓晕了?” 苏南枝走去想将沧月剑拔出来,然而,使尽全力、累出薄汗,也抽不出来镶进土的剑身,已经学武的她,忽然惊觉,萧沉韫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了,他方才只是随意轻轻甩剑啊…… 萧沉韫覆上她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剑,再随意甩进剑鞘。 捆猪般被绑的海盗们,纷纷吓得瘫软无力,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看萧沉韫,生怕和他对视后拎出来挨打。 萧沉韫刚走过去,胆小的就吓晕了,他气场强大威压,器宇轩昂走在前,苏南枝跟在后,忽然他停脚,问:“你还觉得本王,温柔吗?” 苏南枝看着晕死的几个海盗,心不由己地接话:“温、温柔极、极了。” “有县主在,王爷今天内敛了很多。”余晔踹着横七八竖的尸体,留了十几个人押送海盗给当地知府,啧了声摇头,“确实比以往温柔了丢丢。” “县主敢想象,王爷上战场的景象吗?” “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啊!你敢想?!他举着十张人皮从累累尸骨踏过,邻国都闻风丧胆啊!他那会儿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像杀不死的神一样,没有谁不害怕他!就这群小海盗喽啰,吓晕过去实属正常。” 只身走上船的墨袍男人,那般清潇玉立,苏南枝难以想象,他战场时的模样。 萧沉韫将手放入水盆中,平静地洗净血腥,用白布擦干,墨瞳看向海面:“开船吧。” 他不温柔,也不细心。 她心不由己地说温柔极了,其实根本没觉得他温柔。 他杀神,战神,怎么会和温柔沾边? 罢了。 萧沉韫神色黯然,刚要走进内室休息,身后,苏南枝将沧月剑擦干净,喊了他声:“王爷?” “嗯?” 哐当一声,苏南枝发簪掉在甲板上,许是在海里松动了。 萧沉韫走来,俯身弯腰,半蹲地,将那簪子捡起来时,瞥见她鞋尖黏着的海藻与小虾米,顺便抬袖给她擦干净,直起身后又将簪子擦干净,递给她:“掉了,给你。” “看吧,王爷很温柔细心的。” 第七十六章 隔代仇,下马威! “戴好,别再掉了。” 萧沉韫顺手将簪子插入她发髻中,刚要走,没戴稳的簪子又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又眼疾手快地为她戴上。 他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苏南枝樱唇扬起笑:“王爷给人戴簪子都不会。” “本王会。” “你不会。”苏南枝摸着那支歪歪斜斜的头簪,取下来重新戴好,笑意满面地走进雅间。 军用航海船住着比画舫舒服百倍,行船平稳又快速。 那艘楚家被劫的货船,萧沉韫也派人沿路送回嵩阳了。 连着三日。 苏南枝住在雅间,却与隔壁书房的萧沉韫一面未见。 萧沉韫处理不完的公事,桌上累着小山堆似的公文,就算处理完了,也是坐在书房内临窗的位置,看着大海喝茶想事。 苏南枝偶尔会弹琴,琴音从隔壁传来,萧沉韫执笔的手便会一顿,蘸满墨汁的笔端滴下来,在纸上洇开墨花。 待到第四日,到了嵩阳码头。 苏家奴仆收拾好行礼,苏南枝穿着一袭淡紫雅兰襦裙,肩上披着雪色帛巾,顶着盛夏又晒又热的阳光,站在船头等了会儿。 余晔不好意思道:“县主,我家王爷在午睡,就不出来送您了。” “嗯,好。” 苏南枝撑着伞,轻提着裙摆,刚要走下甲板时,身后一柄油纸伞偏过来,遮住火辣辣的骄阳,她诧异回首。 高她一个头的萧沉韫攥紧伞柄:“本王能否去楚家借住几天?” “王爷不住驿馆或官府?” 萧沉韫颦起剑眉:“你也知道本王是微服私访,若住当地驿馆,知府、郡守知道本王南巡至此,提前部署假象,无法视察到真实民情。” 苏南枝在犹豫。 他又强调道:“微服私访是要隐藏身份,秘密巡察。” “我外祖母那里,如今是姨母当家,我带个贵公子去,只怕他们要误会。” “本王……”萧沉韫硬着头皮道,“可以做你随侍,小厮。” “嗯……?”苏南枝柳叶眉紧皱,笑了声,“怕是不妥。” “本王最多借住七天,还得南巡下一座城。” “那好。”苏南枝点了头。 萧沉韫留在船上做了简单部署,只带余晔一人,跟在苏南枝身后。 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她,等了半时辰,却连影儿都没瞧见。 炎炎夏日,就算站在树荫底下,也跟闷在火炉子里似的,光是站着不动,额前便腻了一层细汗,空气里尽是人流不息的汗水味儿,尤其是码头,各种货物都有,还夹着各种海鲜腥臭。 苏南枝脸色便不大好看:“直接去楚家。” 马车上。 萧沉韫蹙眉问:“你姨母和令慈是有过节吗?连人都不来接。” “我从小长在京城,没怎么见过姨母。”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额上的汗,“外祖父是医学世家,总共两个女儿。母亲颇具医学天赋又是小女儿,因此大家总偏心母亲,冷落姨母,导致姐妹不和。后来母亲去世,楚家医学无人继承,便从宗亲过继了个表舅教养,而姨母厌恶医术,偏生喜爱蜀绣,还独自创立锦绣坊,靠这技艺成了嵩阳首富。” 谈话间,马车已停在了楚家门口。 苏南枝被随侍萧沉韫扶下马车后,看着紧闭府门的楚家,抿唇不语。 春盛便先发作了:“早就写信说了今日到,这门哪天不关,偏生今天关,这是不待见咱们。” “姨母讨厌母亲,自然也讨厌我。” 苏南枝命人拿出大大小小的礼盒、特产,亲自叩响门环:“京城苏家苏南枝,代表父兄,前来探望外祖母,烦请通报一声。” 院内响起细微脚步声,偏生没人答应开门。 “外甥女探望外祖母,请通报姨母一声。” 她礼数周全地朗声重复。 楚府内无人答话。 萧沉韫俊脸沉下去,看了眼余晔。 余晔朝府门狠狠踹了一脚,砰地一声,哎哟叫着朝里面跌去:“对不住啊!小的没站稳脚,方才摔了一跤,不慎把贵府门给摔开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苏南枝正有此意,感谢地看向想法一致的萧沉韫。 “让我看看!是谁硬闯楚家?来人!把他们围起来报官!” 一翠围珠绕、淡扫蛾眉的中年女人,面若冷霜,疾步上前,不悦地盯着苏南枝,在看到那张脸时,她明显恍惚了下,脸色依旧难看。 “……这哪是姨母啊?这是隔代仇啊。”余晔小声吐槽。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便认不得侄女了?” 苏南枝轻笑,命人将流水般的礼箱抬入正厅,走上台阶与楚冷曦平视,“恰好我带了不少奇珍异药,能治姨母眼疾。” 对方不善,她也不必客气。 “你!”楚冷曦指着她,气的胸口此起彼伏。 “姨母把我晾在码头晒了半时辰,知晓我要来,又故意关门,烦请您搞清楚,我是来探望外祖母的,不是来看你的。”苏南枝微微一笑,刚要去看祖母—— “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楚冷曦挡住她,非得发一通火才行,各戴翡翠金玉镯的两只手腕,重重拍桌,出言教训:“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县主,我是你娘的亲姐,是你长辈,今日便替你娘好好管教你,罚你跪在祠堂抄一夜佛经!” 拍完桌子,楚冷曦才反应过来今日戴了翡翠、镂空金镯子,埋头一看,金镯子瘪了一半,翡翠镯子裂了小缝,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又恢复冰冷神情。 “外祖母尚在,楚家便是外祖母为大,就算要罚我跪祠堂抄佛经,也是她老人家开口。”苏南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接过春盛递来的名贵锦盒,走了过去。 楚冷曦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第七十七章 不受宠就得死 苏南枝握住姨母的手,摘掉拍坏的手镯,拿起盒内紫玉翡翠,替她戴上:“多年不见,送您一个礼物。” “别以为送镯子,我就会喜欢你!” 楚冷曦刚想摘掉手镯,却被苏南枝按住手,她平静微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姨母,送个镯子走过场罢了。” “你!!”她本想给苏南枝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制了。 苏南枝住进娘亲生前的屋子,换了身干爽素雅的衣裳,去了主院,还没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熏鼻的苦药味儿。 婢子面色沉重,端着药碗匆匆进出,朝她行礼。 “给我吧。” 苏南枝颔首,接过端药的托盘:“外祖母,外孙女代父兄来看您了。” 屋内,形容枯槁的八旬老妪,稀松白发散在枕上,虚弱地觑着一条缝,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梦半醒地痛吟:“哎哟……痛啊,我浑身……痛啊……孩子他爹……你来带我走吧……莹儿,为娘想你啊莹儿……” 听着老人饱受病痛折磨的痛呼,苏南枝心中泛酸,推门进去。 床上,瘦到皮包骨头的外祖母,连手都抬不起来,费力瞪着眼,想朝她看去。 四年前回来省亲,外祖母虽然满头白发,却脸盘圆润有气色,皱纹弯起来,笑声爽朗,像是可爱的老太太,如今却……唉!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晃来,苏南枝连忙心疼地握住:“外祖母我来看你了,父兄原本也打算一起来的,可他们事务缠身,望外祖母谅解。” “莹儿啊,我的莹儿啊……” 楚老太太盯着那张脸,把她认成了亡女楚莹,含糊不清地痛哭,“女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你怎么能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哇啊……” 门外,楚冷曦冲进门,冷着脸夺过苏南枝手中的药碗:“愣着干嘛?喂药啊!这是烧糊涂了!” “莹儿莹儿的喊,她都死了四年多了!”楚冷曦气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楚老太太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腰塞了枕头靠着,白着脸喂药,“这四年是我给你端屎端尿、亲力亲为照顾你,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大女儿?” 话如刀扎心,激怒了楚老太太,哭着将她喂的药吐出去,赌气骂道:“滚、滚!我的莹儿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咒她死……” 楚老太太躲进苏南枝怀中,浑身发颤,哭道:“莹儿…她凶我……你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你大姐成天凶我……” “呵呵。”楚冷曦气的太阳穴青筋横跳,怒叱,“还愣着干嘛!去重新煎碗药!去把郎中请过来啊!” 母女关系就像火药,一点就炸,满屋子下人跪地,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南枝将如惊弓之鸟的外祖母揽入怀中,轻轻安抚,柔声道:“咳,嗯……娘,莹儿在,您先乖乖喝药好不好?” “我、我喝药。”楚老太连忙点头。 楚冷曦针一样的目光,朝苏南枝扎过去,虽然有诧异,但还是把药递给她了。 苏南枝亦是冷冷瞥她一眼,端着药,一勺勺耐心地喂外祖母。 已至耄耋之年的外祖母,就像个老小孩,哄一哄,竟安静了不少。 苏南枝冒充亡母,陪着外祖母入睡,替她擦完嘴、盖好被子,床上渐渐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她才小心抽出酸麻的胳膊。 她指了指门外,示意楚冷曦有事出去说。 苏南枝踮起脚尖,关好门扉时,屋内又传来迷迷糊糊的梦话:“莹儿啊,女儿,我好想你……她爹……你们带我走吧……” 二人走到院中。 黄昏时余晖朦胧。 苏南枝面若冰霜,提起石桌上的水壶斟杯茶,解了渴后,一点点攥紧茶盏,寒冷质问:“姨母,这四年多,你真的有好好照顾外祖母吗?” “你外祖父十年前死了,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嫁人,四年多前死了!如今楚府没有穷困潦倒,是我一针一线做蜀绣从商撑起来的!你外祖母,四年前就病了,郎中说她活不过一年,是我挣钱给她找遍郎中,她才能活到今天!” 苏南枝攥紧茶盏的手,略微松了些,侧身看向濒临崩溃的楚冷曦。 楚冷曦身边的绿衣老嬷嬷,也是绷紧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说话。 “楚家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写信给苏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楚冷曦皱紧眉头,哂笑,“我不靠你娘救济,也可以撑起苏家,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此话,苏南枝重新审视这位姨母。 虽然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但她一女子,独立白手起家,从事蜀绣,当上嵩阳城首富,至今未嫁,可见其执著和毅力。 “但你该对外祖母脾气好点,她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时至今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楚冷曦似是而非地轻嘲笑笑。 “外祖母哪里做错了?” 楚冷曦咬牙,转过身气红了眼:“她和你外祖父偏心啊!从小只疼爱你母亲,只宠小女儿,就因为你母亲嘴甜会讨乖、医术又好,吃穿用度样样给她最好,把她用剩的、戴旧的首饰给我,我不戴就是浪费、就是不孝顺。” “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她梦里却总喊你母亲名字!你从小受苏家独宠,又怎么明白,摊上偏心父母,不受宠的那个是什么感受?受宠的横着走,不受宠的天天看脸色。” 当年,母亲确实受楚家独宠。 至于外祖母究竟多偏心,苏南枝不了解,也不敢妄加评论。 楚冷曦寒心酸鼻,疲惫地回了屋。 萧沉韫从圆栱门走来,装的真跟个随侍似的,捧着一蛊乌鸡菌汤:“蜀州人爱吃,美食众多,这汤鲜美浓郁,来尝尝,嗯?你不开心?”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接过汤碗,走回寝卧院子,唉了声。 萧沉韫想起方才二人对话,沉吟了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受宠,顶多是看脸色,皇室不受宠,便会丢命。” “王爷出生就封王,是先帝最爱的皇子,想必是平安长大的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人对本王下毒、刺杀。” 汤汁在舌尖洇开,鲜香入喉,苏南枝微怔,勺子磕在碗沿。 “后来他们都死了,要么被母妃杀了,要么被父皇杀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苏南枝就困了。 萧沉韫刚要离开,苏南枝却扯着他袖子,将他拉到床边—— 他刚想问干什么,却看到那铺好的柔软被褥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萧沉韫抽出她腰间的沧月剑,划破被褥,便看到棉花里填满密密麻麻的花蛇,大小不一,大的约莫小腿粗细,小的细如筷子,都是无毒蛇,可见放蛇之人不敢闹出人命。 屋檐外似有踩过落叶的嘎吱声。 二人相视一眼—— 苏南枝头皮发麻,尖叫出声:“啊!” “有蛇啊!!!” “救命!” 一声尖叫,楚府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而萧沉韫早已闪现出去,踩上屋舍瓦砾,将那躲在檐后偷看的绿衣嬷嬷抓住,扔进了满是蛇的屋中,锁好门窗。 二人配合默契。 苏南枝站在院中,目光冷冽:“劳烦放蛇的嬷嬷,在里面待会儿,我找人去报官,请衙门来抓蓄意害人的恶奴。” 第七十八章 惩恶奴:跪下! 上百条蛇,不是毒蛇也能把人给吓死了! 绿衣嬷嬷疯狂拍门:“放我出去!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救命啊啊!妈呀!不要过来!” 屋内响起乒乒乓乓砸蛇声。 “诶,屋里是我娘的东西。”苏南枝笑着喊道,“砸烂要赔钱的!” 萧沉韫气定神闲地坐下,给她斟了杯茶:“清明龙井,从王府带的。” “果然是好茶。”苏南枝浅酌了小口,瞧着那爬上门窗的蛇影,“我只不过是回来探望外祖母,姨母竟起了这样害我的心思,看来真是隔代仇,讨厌我的紧。” 一边跑来,一边慌忙穿衣的楚冷曦,像是哭过了,略有几根鱼尾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眼苏南枝全身:“哪里有蛇?我看你这般淡定,不像遭蛇了。” “姨母果真有眼疾。” 苏南枝哐当一声,将茶盏按在石桌上,无边威严散开,吓得满院奴仆心狂跳。 她笑眯眯看向百蛇乱爬的屋子,老嬷嬷疯了般在门上抓出血迹。 楚冷曦啊地一声尖叫着,吓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婢子眼疾手快扶着,险些跌倒地上:“苏南枝!你简直疯了!你把谁关在屋里了?” “关的自然是……”苏南枝美眸攒着寒意,嘴角微勾,“服侍你几十年的嬷嬷,穿绿衣服的。” “奶娘!”楚冷曦吓得面色一白,彻底摔在地上,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爬起来便朝屋内冲去,“救、救人啊!来人!!” “家主!!” 身后一群丫鬟婆子心惊肉跳,急急去拦楚冷曦:“家主最怕蛇,您莫要进去!当心吓着!” 然而,迟了! 楚冷曦打开门那刻,百蛇乱爬,三条碗口粗的蛇掉在她头顶,四条小蛇丝滑地钻进袖口—— 她身子直直朝后栽,哐地一声倒地,吓晕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 苏南枝就着茶汤,小口吃着桂花糕,极为平静:“让王爷看笑话了。” 萧沉韫墨瞳平静如古潭,看着茶面如悬针浮立的龙井,寡淡道:“下次该换匈奴献贡的雀舌试试。” 余晔咬着猪肉脯,身子斜斜倚墙:“属下也觉得。” 仆从手忙脚乱地洒雄黄粉、逮蛇、找医师,待楚冷曦昏昏沉沉醒来,已是半时辰后,正好看到苏南枝悠闲吃着糕点。 分明她才是挑起闹剧的人,却能置身于闹剧之外。 楚冷曦再看浑身是蛇伤、吓得丢魂失魄的六旬奶娘,满面怒火冲过去,抓起茶水狠狠泼向苏南枝—— 萧沉韫立刻起身挡住,背后洇湿大片凉茶! 完蛋了! 余晔目瞪口呆,吓得嘴里猪肉脯掉地,居然有人敢泼摄政王茶啊!! “住手!”苏南枝也惊了,赶紧上前,将面色沉冷的萧沉韫护在身后:“姨母让嬷嬷放完蛇,又让她守在檐后看我笑话,她是自食恶果!你火气这般大,才该灭灭火!” 话毕,苏南枝提起茶壶掀开盖,连水带壶泼过去,哗地一声! 凉茶浇了楚冷曦满头!茶壶砸在额前,砸得她头晕眼花、连连后退! 随后,茶壶哐当落地,像巨石砸在满院奴仆的心上! 众人才反应过来,扶住楚冷曦,给她擦水。 向来在家极具威严的楚冷曦,独立从商经历诸多风雨,如今面对这小侄女,却险些被砸的哭出声。 手中丝绢刺啦一声,被她扯裂,沾着茶叶的眼眶通红,怒叱:“我行得正坐得直!我那般不喜你母亲,也从未害过她!又怎会放蛇使那下三烂,害你这小王八羔子!” “一个循规蹈矩的奶娘,克己守礼大半辈子,未受你主使,她怎敢谋害我?”苏南枝美眸覆满寒霜。 被点名的绿衣嬷嬷,梗着脖子,脸都气成了绛紫色,直直睥睨着苏南枝,没有丝毫尊敬,却朝楚冷曦心虚地看了一眼,辩解道:“曦儿,奶娘没有害她,奶娘不敢……” 苏南枝微诧。 再受宠的奶娘也该尊称一声家主,可她脱口而出曦儿,想必是喊习惯了,观楚冷曦反应,也像听习惯了,倒跟真母女似的。 从奶娘心虚的眼神中,楚冷曦意识到什么,心中有了数,垂下眼眸盖住眼中沉思,耷拉着头深吸口气:“是姨母没修缮好院子,才让蛇入了你屋子,累你受惊,不是人为的,请……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南枝唇畔牵起弧度:“那这屋子真是风水宝地,上百条蛇竟能同时钻进被褥,如此奇闻,合该报官请知府查清,究竟是碰巧还是人为?” 报官二字,如泰山压顶,奶娘身子微颤,大汗淋漓,本以为苏南枝和她那软柿子娘一样好拿捏,可她错了! 楚冷曦面色逐渐惨白,颇有些举足无措:“苏南枝,此事就算了吧……日后我不会找你麻烦……不会再想着给你下马威……我真没有害你!” “姨母没害我,那便是嬷嬷想害我,还是报官给姨母一个清白吧,总之,是有一个人是要坐牢的。” 若真坐牢,六旬奶娘怕会死在狱中! 楚冷曦浑身一震,攥紧拳头,焦心地看了眼嬷嬷,咬牙求道:“今日我替奶娘向你赔个不是,对不起!苏南枝,你要怎样才不会报官?” 苏南枝冰冷地看向奶娘。 “跪下!”楚冷曦冷呵。 奶娘双腿一软,朝苏南枝磕头认错:“是是我的错!请表小姐不要生气,日后必定不会犯糊涂。” “将上百条蛇缝进被褥里,叫犯糊涂?这是蓄意害人,犯罪!”苏南枝沉声怒叱。 奶娘吓得哆哆嗦嗦,险些被这一喝给吓晕。 楚冷曦为保全奶娘,心急如焚万般焦躁,朝着苏南枝也要跪下—— 在她双膝微弯时,苏南枝便沉沉出声:“以后不要再犯!” 奶娘忍辱受气地连连磕头:“是是是,我记住了!” “不是我,是老奴。”苏南枝冷笑。 此话一出,全场微惊。 众人皆知,家主与亲娘关系不好,却对这奶娘孝顺至极,在楚府,奶娘能与楚老太太平起平坐,没人敢说这奶娘原是个嬷嬷。 如今表小姐一句话,又将奶娘打回奴仆。 奶娘不可置信,震惊地看向楚冷曦,盼望楚冷曦解围,但楚冷曦为了保全她,不让苏南枝报官,只能默不作声,甚至催促地看她一眼。 奶娘心有不甘,咬牙切齿,重重哽出四字:“老奴,知错。” 第七十九章 小庙装不起神佛 苏南枝点了头。 楚冷曦这才松口气,赶忙扶起奶娘:“奶娘今日被蛇咬的那般严重,我扶你回屋休息。” 二人走了后,苏南枝换了个院子住下。 春盛愤愤道:“还是姑娘仁慈,这般轻饶了那嬷嬷!” “给姨母三分薄面罢了。”苏南枝指尖倦乏地抵着眉心,“娘与姨母关系不好,但爹娘从未说过姨母半分不是,常说要多帮楚家,姨母也从未辱骂过娘亲,虽然言语刻薄,但人品尚可。” “可今日放蛇……” “我起初也以为是姨母所为。但从二人反应来看,姨母像是不知情,是奶娘自作主张害我。” “这嬷嬷好大的胆子!”春盛咂舌。 苏南枝颔首,淡淡道:“这嬷嬷仗着从小养育姨母,是想翻身做主子。” 甚至还有可能想将外祖母取而代之,让姨母只孝顺她一人。 换了衣袍的萧沉韫从西厢房走来,苏南枝蹙紧秀眉,赶忙福身致歉:“王爷,方才姨母泼茶,多有得罪,请您海涵。” 余晔面色铁青,说话极重:“连陛下都不敢泼王爷茶,楚家算哪根葱?若非微服私访,楚家以下犯上早被押走吃牢饭了,若有下次——” “够了。”萧沉韫瞥了他一眼。 余晔只好闭嘴,止住了滔滔不绝的批评。 苏南枝唉了声,替楚家暗暗捏了把汗,不该让萧沉韫借住楚家,旁人又不知他皇室贵胄的身份,思忖道:“我姨母这个性子,只怕还会冲撞王爷,要不然我重新给王爷寻一处宅院?” “你赶本王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何需要换住所?”萧沉韫屈指慢敲桌面,冷冷清清地看着她,“你还是怕别人误会本王借住楚家,你我之间的关系?本王与你清清白白,都纡尊降贵扮成随侍了,旁人再误会,那便是恶意猜忌,合该割了嚼舌根的嘴。” “……” 苏南枝带了三四十个奴仆来楚家,萧沉韫余晔隐藏在其中,又闹出放蛇之事,旁人哪有空观察他们?但倘若过两日,众人难免不起疑。 毕竟萧沉韫昂藏七尺、面如冠玉,举手投足皆是与生俱来的至尊矜贵,就算他不说话,一身小厮打扮,也像个贵公子,他是不知道,今日在街上有多少姑娘偷瞧了他。 “王爷莫要为难我了,楚家这破庙,哪儿能装下您这尊神佛?” 然而,萧沉韫却有自己的思路,见她避而不答,又重复了遍:“难道你在嵩阳有心仪公子,怕让未来夫婿误会我们的关系?” 苏南枝不想让萧沉韫住楚家,就姨母那爆脾气,还有奶娘的阴谋诡计,若是再冲撞摄政王,便是捅了天大的祸!楚家怎么担得起? 她硬着头皮,嗯了声:“算是有心仪公子吧,您外貌气质那般惹眼,就算扮做小厮,也会引来猜忌,会给您徒添麻烦;楚家吵吵闹闹,也会影响您处理公务。” 合着苏南枝讲了那么大一段话,萧沉韫只注意到五个字:有心仪公子。 他指尖微蜷,脊背僵了下,嗯了声,淡淡笑:“这样一说,借住楚家,确实会给你添麻烦。待你确定心意,记得同本王说是哪家公子,嗯……本王好赐婚。余晔收拾行囊,去住客栈。” 余晔意识到办砸事情,火速逃离现场,去收拾包袱。 苏南枝连忙起身:“夜深了,客栈或许住满了,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王爷今夜可留宿,春盛收拾好屋子了……” “不必。” 萧沉韫不容置喙地拒绝,墨瞳沉了下来,急步离开,临走时还替她关了门。 “咯吱”一声,门扉合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彻底消失。 “我是说错了什么吗?”苏南枝茫然,“他为何走的那么急?都说了今夜可宿下,明日再走。” 春盛也不懂,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大抵是屋舍鄙陋,摄政王住不惯吧。” 苏南枝点头:“……既然住不惯,当初为何还说借住楚家?楚家就这条件,不比他金砖玉砌的王府。” 屋檐上,萧沉韫心口有些闷,脸冷如寒霜,踩着清风飞出楚家。 “分明答应本王,允许借住七天,一天没过,就想着法赶本王走。” “啊?”余晔背着行囊,十分心虚,装作听不懂。 萧沉韫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看向他:“你该和洛云崖一样,把自己毒成哑巴。”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余晔蓦然跪地,急得快哭了:“楚氏泼您茶,属下着实动怒,便想敲打县主,让她管好自家人,别再冲撞了您。” 萧沉韫冷冷看他一眼,摔袖寒声道:“回船上住。” 余晔愁容满面,大气都不敢出,回了船就抓心挠肝地反省,该怎么弥补错误。 …… 深夜。 楚家别院。 屋内烛火摇曳。 楚冷曦坐在桌前,一边埋头处理账务,一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奶娘,叹口气:“奶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一问不要紧,一问奶娘就像憋不住委屈似的,掩面哭泣,如数家珍般回忆:“曦儿刚出生就瘦成了皮包骨头,我日日给你喂奶,甘愿吃各种稀奇古怪的补药,只为奶|水能好些,让你吃饱长身体。” “你一哭我就去哄,日夜不敢入睡,那年瘦了二十斤。夫人老爷说你没二姑娘漂亮,医术也没她好,各种偏心,我就特别心疼你!更加悉心照顾你!那会儿别人说了好几门亲事,我都拒绝了!我不嫁人,只想把你照顾到大!” “我为何会放无毒蛇吓苏南枝?!” 第八十章 放肆!真凶反转 “因为我气不过!凭什么曦儿无微不至地照顾夫人,尽孝道的人是你,她心心念念却是早死的楚莹!既然死的早,那奶娘就把气儿撒在她女儿头上!”奶娘又哭又委屈,余光察言观色地瞥着楚冷曦,继续道。 “就因楚莹嘴甜会讨乖、有医学天赋,老爷便亲自教养,却把你扔给我带大!曦儿记得八岁那年吗?你与楚莹同时落水,老爷夫人跳河去救了楚莹,只有我奋不顾身来救你!” “你与楚莹都爱吃梅菜扣肉,老爷夫人每回都把瘦肉撕下来,全放在楚莹碗里,却从不记得你不吃肥肉!” 随着她的话,楚冷曦握笔的指关节一点点用力变白,奶娘拿捏有度,点到即止,连忙哭着抱楚冷曦入怀,抚拍后背安慰道:“不哭啊宝贝曦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哭就要了奶娘的命呐!夫人不疼你,奶娘疼你!” “奶娘……”楚莹哭的稀里哗啦,委屈愤懑道,“撑起楚家的人是我,养老尽孝的人是我,给母亲端屎端尿擦身子的是我,为何母亲就看不到我的付出?只念着妹妹一个人?” “因为他们偏心!!”奶娘得意勾唇,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慌忙哄道:“好了好了,乖孩子,奶娘疼你爱你护着你。” 这一幕,恰好被屋顶之人看见。苏南枝将移开的瓦片轻轻复原,踩着轻功回屋。 萧沉韫走后,苏南枝想起姨母二人同回院子,料定她们会讲今日之事。 于是她翻上屋顶偷听,如她所想,害自己的人是奶娘,不是姨母。 想起奶娘那抹得意笑容,苏南枝推测,姨母和外祖母常年关系恶劣,这奶娘怕是没少出力,挑拨离间。 或许,她母亲与姨母关系不和,怕也有这奶娘的功劳? 她冷笑着洗漱躺床,既来楚家,她便替亡母清理门户,将藏于楚家的蛇鼠毒蝎,斩草除根,让那些搅扰楚家安宁、见不得光的东西,逮住来挨打。 让天上的娘亲,安心。 …… 第二日。 天麻麻亮。 正厅,楚家奴仆在开例会。 奶娘将粗重的金手钏戴在手腕上,趾高气昂地走过台阶,眼皮上掀,抬起下巴看人,炫耀道:“呀呀呀,曦儿给我新买的金手钏可贵呢!可不能摔了!” 昨夜她被迫自称老奴,当众失了面子和威严,底下人便闲言碎语嘀咕她,加之她总打骂体罚奴仆,众人隐有造反趋势,她今儿得把面子找回来。 一年长的六旬嬷嬷,双手环抱于胸前,哼了声:“我们啊,还是要以楚老夫人为尊,旁的什么奶娘啊,沾了奶字,也是个奴才,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那是老夫人贴身奴仆王嬷嬷,伺候四十多年,地位自然不同,说话犀利,呛的奶娘七窍生烟,还不敢打她。 正巧此时,初入楚府晕头转向的路痴春盛,端着千年人参汤要回屋,从拐角走去,不慎撞到奶娘肩膀。 热汤洒在奶娘鞋上,渗进去灼烫脚趾! 正想抓错以儆效尤,重新威慑全府的奶娘,见她穿楚府婢子着装,当即横眉冷对,抬手便狠狠甩春盛一巴掌,抓着她头发往墙上撞,吼道:“不长眼的贱婢!今日你烫着的是我,若烫着家主怎么办?我非收拾你不可——” 她余光瞄着底下人反应,众奴仆果然吓得脸色大变、十分畏惧。 奶娘高声怒骂:“贱婢!还不跪下求饶?!我今儿要打死你——” 眼冒金星的春盛,反应过来后,眸子一冷、覆满寒刀,快狠准地踩她一脚,奶娘抱脚喊疼时,春盛迅速揪住奶娘耳朵,重重打了两巴掌! “啪!!” 耳光响亮,惊飞檐上麻雀。 “睁大你那不中用的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楚府的人!”春盛额前淌血,脸上赫然五根手指印,沉冷呵斥,“我是京城苏家的人!我昨日衣服洗了没干。这才穿了你楚家婢子的衣服!” 奶娘错愕,左右脸巴掌印刺眼醒目,迅速红肿! 底下幸灾乐祸的王嬷嬷放声大笑,众人也憋不住偷笑。 她瞪大眼睛,更加火大,不仅没立好威信,反而被人打成这样! 奶娘咬牙切齿,冲去打她,骂道:“左右你不过是个婢子,而我是家主奶娘!小贱蹄子!!我要打死你!” “放肆!”一声隐有怒意的威严冷斥! 正要去主院的苏南枝大步流星走来,俏脸阴沉的可怕,美眸像是淬满冰霜,粉唇勾起寒厉的冷笑。 众人连忙后退让路。 奶娘昨夜见识过苏南枝的厉害,气焰当即熄灭,白着脸道:“表小姐!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是她先撞到我——” “啪!”苏南枝赏了她一巴掌。 苏南枝习武后力道变大,孙奶娘险些被这耳光扇晕过去。 孙奶娘尖叫着,见了煞星似的,被打的哭出声:“县、县主!我当真没有故意打她啊!” “我让你自称老奴,你又忘了吧?没关系啊,小春盛给她纠正一下。”苏南枝坐下椅子,冷定地看她。 “谨遵姑娘之令。”春盛额角尚且淌着血丝,冷冷睨着跪地之人,打了她一巴掌,“请奶娘反省下,你该在表小姐、以及主子面前,自称什么?” 众人针扎一样的目光,看过来。 奶娘迟疑着不开口,春盛又用力打她一记耳光:“说话。” “理应自称老奴。老奴记性不好,县主莫要刁难老奴了,求求您饶了我!” 春盛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吃着糕点,嗤笑道:“我刁难你?我是帮你认清身份!接着打吧,她污蔑我刁难她。” 春盛重重嗯了声,打了半炷香时间。 从前被奶娘苛待的人,比涨了月钱还高兴。 王嬷嬷扬眉吐气,有些激动地在苏南枝耳边,悄悄道:“孙奶娘早该挨打了,若不是她横在中间,老夫人和家主关系不会那么差。” “她都做了什么,私底下你慢慢和我说。”苏南枝吃完桂花糕,优雅从容用丝绢擦完手,睨着满嘴是血的孙奶娘,关切地问,“奶娘学会自称了吗?” “老、老奴会了!求县主放过老奴吧,老奴真的知道错了……” 苏南枝笑着问:“我不太明白,你说的错了,是哪件事做错了?” 是放蛇呢?还是自称呢? 孙奶娘浑身如遭雷劈,这一语双关的质问,让周身气血凝固,惊惧地看向苏南枝,懊悔就不该招惹她! “够了!苏南枝!!” 匆匆闻讯赶来的楚冷曦花容失色,火急火燎推开春盛,心疼地扶起孙奶娘,双目喷火般瞪着苏南枝:“欺人太甚!昨夜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要怎样?若非是亡妹之女,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滚!给我滚!” 孙奶娘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楚冷曦:“曦儿啊闺女啊!我差点被打死了!” 另一边,主院的丫鬟满手是血跑来,急急喊道:“不好了!老夫人呕血了!” 楚冷曦刚要走,孙奶娘就连忙抓住她,奄奄一息痛吟:“我胸口好痛……我喘不过气了……救我……曦儿救我……” “所以,姨母究竟要救这装死的孙奶娘,还是去看看性命垂危的外祖母?” 第八十一章 小爷和阎王抢人 苏南枝砸下冷言重话,转身跑去主院。 院中丫鬟婆子端着掺血的水盆进进出出,王嬷嬷率先进门,连跌带爬地跪在床前,急急哭嚎:“夫人!老夫人!” 床榻之人大口大口朝外呕血,面色蜡黄泛青,双眼虚弱地瞪着前方,艰难地扯了扯嘴,干涸起皮的唇便撕裂开,淌着血珠子,似乎察觉快死了,神智反而清明了些,声音嘶哑的像老鸦:“外孙女……说要来看我……人可到了?” 王嬷嬷涕泗横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昨日表小姐就来看过您呢,彼时您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还说了好些胡话。” “外祖母!我来了。”苏南枝急忙坐到床沿,握住那枯瘦如柴的手。 “诶……这不是莹儿吗?啊不对……你是南枝啊……”楚老太太错愕了下,一行泪便从眼角滑落,“和你母亲年轻时真像呐……” 火急火燎冲来的楚冷曦,恰好听到那声莹儿,全身被冰冻般躲在门外,不肯进来。 一股红中带黑的血,牵着口水丝,从楚老夫人嘴角溢出,淌进衣领,即使年至耄耋病入膏肓,骨子里的尊严和优雅却难以磨灭,她摇摇晃晃竖起衣领盖住脏血,又用丝绢颤巍巍擦脖子。 苏南枝连忙帮她净面。 楚老夫人虚弱地像随时会断气,笑言:“谢谢南枝啊……” “你都这般大了……你姨母还未嫁出去,也不知她日后没个亲生子嗣怎么办……”楚老夫人沉沉叹息,瞳孔逐渐失去聚焦,不安地朝门外看了几次,像在等谁,又像较劲似的,不想喊出名字,呼吸越来越慢,控制不住地要睡过去,流下几行泪,翻着白眼,头一斜。 “外祖母!”苏南枝高声急唤! 一众老奴扑过去跪着,哭天抢地:“夫人!夫人啊!” “娘!” 楚冷曦赤白着脸冲进屋,哭的不成样子,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娘!我我来迟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满屋子哭作一团。 门外风驰电掣般飞进个人,险些没刹住脚撞在墙上,洛云崖气喘吁吁,累的大汗淋漓:“呼、呼,他娘的累死我了!收了余晔的信,快马加鞭赶来嵩阳,马都累死两匹了!县主,我来了!快快快闪开!” 洛云崖手忙脚乱摆开医药箱子。 众人惊愕看他。 苏南枝眼前狂喜,扶着哭瘫的姨母,给洛云崖挪个地方,难掩激动道:“他是圣医谷少谷主洛神医,医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洛云崖听了十分受用,看眼帕上血迹颜色、黏稠度,轻嗅后,掀开眼皮看瞳孔、把脉,直接给楚老太太喂了三颗药,轻狂道:“都出去,影响小爷和阎王爷抢人!” 苏南枝屏退奴仆,扶着绝望的楚冷曦,朝门外走去。 楚冷曦吓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都挂在苏南枝身上,但凡她松一下手,楚冷曦就会摔坐在地。 时间缓缓流逝,犹如凌迟般刀刀剐着众人的心。 王嬷嬷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打转,肩膀一高一低地抽噎。 苏南枝紧紧攥着杯盏,茶水从热变凉,都没喝一口,看着那紧闭的屋门,掐着眉心叹气。 一晃六个时辰过去,等到深夜,忙到一口水没喝的洛云崖,身形摇晃了下,累的精疲力尽,为老人家掖好被角,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眶,写下几张药单,走出门递给苏南枝。 “这人,我算是从阎王手里暂时抢了回来。目前无碍。” 楚冷曦像被按了机关似的,猛然站起身,喜极而泣,刚要跑进去时,身后急急跑来一嬷嬷跪在地上:“家主,午时孙奶娘送回屋中后,一直喊胸口闷,眼下像不大行了。” “什么叫不大行?!” “一直在喊喘不过气,也咯血了。” 楚冷曦纠结矛盾地停住脚,深深看了眼血腥味极重的屋子:“苏南枝,外祖母这里,你好生照看一下,多谢了。” 呵呵。 什么时候不咯血,偏生这时候咯。 苏南枝眸色沉郁,懒得搭理她,疾步跑进屋中。 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楚老太太,眼皮沉重的好似灌了铅,艰难睁开一条缝,烛火昏黄,打在蜡黄枯瘦的脸上,她看着那盏快烧尽的油灯芯,讷讷半晌:“方才好似……看见了鬼门关,莹儿和她爹来接我,说带我过奈何桥……” 众人心口又是一酸。 楚老太太眼珠子缓缓打转,有些颓败地问:“冷曦呢……是忙生意去了吗?叫她当心身子,别累着……哦现在是晚上吧?那她怎么没来看我呢?唉她厌恨我,临到死,都不愿意瞧瞧老婆子……”她苦笑,无声落泪。 王嬷嬷掩面而泣,咬牙答:“家主在孙奶娘那里。” 楚老太太愣了好久,目光呆呆瞪着屋顶,忽然紧紧咬牙,哇地痛哭出声,神色隐忍悲戚,病痛又席卷而来,蚕食着行将木就的身子。 她这母亲当的真失败。 十月怀胎生孩子的亲娘,不如奶娘! 情绪激烈下,楚老太太呕地一声,吐出血,在床上浑身抽搐。 “我去叫姨母!”苏南枝转身后,脸彻底沉下来。 院中,洛云崖正喝水吃饭。 苏南枝将一荷包银票全塞给洛云崖:“洛神医,眼下我碰上个要死的奶娘,劳烦您也治治?” 洛云崖掂着满荷包银票,在萧沉韫微沉的目光中,忽然塞回去,呀地声:“瞧你这话说的,我医者仁心啊!收什么钱?我是拿贪财的人吗!走走走,我陪你去。” 不知何时,余晔和萧沉韫又是小厮打扮,来了楚府。 苏南枝没空细想,冷着脸带洛云崖去了别院。 还没进屋,便听见孙奶娘紧紧抓着楚冷曦袖口,一把鼻涕一把泪:“曦儿啊你快去看看老夫人!我这儿不要紧的!我死不足惜……” 她边说着,脸色就不对劲起来,以丝绢捂嘴狂咳,松手后,帕上大片血迹,又哭道:“今晨表小姐打我几十巴掌,险些打死我!她是楚莹之女,隔代仇罢了,回楚家和你顶嘴、又泼你茶,心中记恨你,把怒火撒在我身上。” “幸好是撒在我身上,曦儿没事就好!她又恶又凶狠,我真怕她害你!若她敢害你,就算是县主!奶娘也要和她拼命!若不然寻个理由把她打发回京城吧?” 楚冷曦连忙喂她喝药,叹道:“我瞧着苏南枝没那么坏,奶娘会不会多虑了?” 孙奶娘立刻扬起脸,脸连苦瓜似的,委屈道:“好孩子,你看看我这脸都快给她打烂了,这还不坏?不狠?” “我住外祖母家,轮得到你个狗奴才,打发我回京城?”苏南枝冷笑着跨进门。 第八十二章 将楚家吞入腹中 楚冷曦瞥她一眼:“奶娘只是随口一说,你别上纲上线。” 孙奶娘立刻躲在楚冷曦身后,哎哟哎哟捂着胸口:“胸闷啊喘不过气咳咳,我要休息咳咳咳……” 楚冷曦便将孙奶娘扶上床,替她盖好被褥,“苏南枝你有什么事情,出去说!你今日打奶娘那顿,权当和放蛇之事抵消,日后不得为难她。” “我瞧着孙奶娘病重,带洛神医给她看看。” 毕竟是医药世家,楚冷曦听过洛神医名号,侧身让路:“那劳烦您帮她看看。” 一听神医要看病。 孙奶娘连忙用被子捂住头:“不必了,老奴命如草芥,随便抓点药吃就行。” “咯血、喘不过气,这么严重抓点药吃就能好?”苏南枝温声轻笑。 洛云崖拾起她咯血的那方帕子,随口问:“你咳得?” 孙奶娘没敢承认。 楚冷曦担忧点头:“奶娘咳得很厉害,咳了很多血,她这是什么病?严重吗?” “装疯卖傻病。”洛云崖一本正经道,“没救了,她是个人,却咳出狗血,不知道是狗成精了,还是人成了狗?” 一句弯弯绕绕的话,楚冷曦攥紧丝绢,极为不悦:“洛神医治病就治病,何故骂人?” “狗血膻味偏重、比人血黏,这是狗血,她根本没病。” 洛云崖说完,苏南枝看了眼春盛。 春盛当即掀开孙奶娘的被褥,抓起她的袖子。 孙奶娘惊叫:“你干嘛!!” 春盛从她袖中深处,抢出来小节肠衣包好的狗血,尚带温热,递给苏南枝。 “我见奶娘病重,请来神医为你诊治。”苏南枝笑道,“却不想你假意咳嗽,以丝绢捂嘴,再将肠衣掐破,将狗血淋到帕上,伪装病重啊。” 孙奶娘避重就轻:“我确实胸闷气短,病的不轻……咳咳咳…” “哈哈哈!”洛云崖忽然捧腹大笑,浑身抽搐、翻白眼、舌头斜出嘴角,笑岔气道,“装病要像我这样才逼真!你有没有搞错?在小爷面前装病?你中气十足,哪像病得不轻?不过是脸受了皮外伤!” 门口丫鬟都被洛云崖逗乐了。 “孙奶娘这病装的好啊。外祖母病重,你也跟装病,居心叵测地将姨母缠住,你是故意让外祖母与姨母关系不和?外祖母是姨母亲娘、楚家主人,你就算今日真病死,也该提前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而不是把姨母从外祖母病床前引过来。” 苏南枝语言犀利清醒,直打奶娘七寸命脉,“何况你是装病!你哪里来的胆子装?你只是遵外祖母之命,将姨母带大成人的奴仆,还胆敢与外祖母争姨母?!” 一番话直击要害。 楚冷曦从商那么多年又岂会不懂? 只不过从前没人敢这么点破孙奶娘罢了。 孙奶娘支支吾吾:“曦儿,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装病……” “奶娘你不分轻重缓急!”楚冷曦罕见地对孙奶娘发火了,“简直糊涂!” 苏南枝唇角浅勾,眸子却不见半分笑意,又直直盯着楚冷曦:“你总说外祖母心里没有你,可你却不曾听过,她濒死前的一声声冷曦。” “她何时喊我了?我没听见。” “你总往孙奶娘这里跑。”苏南枝摇头,“你又怎么听得见呢?” “她方才差点就……”苏南枝叹气顿了下,继续道,“好不容易醒来,知道你在孙奶娘这里,哭了好一通,她那么难过……说冷曦为什么没来看她啊?又痛苦地呕了血!我不知道假咯血的孙奶娘,究竟干了多少挑拨离间的事,致使你们不和,但姨母理应清楚,你是外祖母十月怀胎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女儿。” 一番话,说的院中奴仆纷纷叹息。 终于有个人,敢,站出来为老太太说话了! 以前这么劝家主的人,都被奶娘割了舌头发卖。 楚冷曦眼眶赤红,当即跑去了主院! 孙奶娘在床上,一双眼阴恻恻的,像隐藏在暗处要吃人肉喝人血的毒蛇,她恨极了说实话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寒凉地扫向孙奶娘,唇角斜勾:“看我的眼神不必这般阴险,有什么招数,尽管在你临、死、前使出来。我见招拆招,必定将你这毒瘤,从楚家砍掉。” 话罢,她转身离开。 孙奶娘气得浑身发抖,这下是彻底气的胸闷气短,差点气疯了,捂着突突狂跳的心脏,恨得牙痒痒! 若无苏南枝这小贱蹄子,待老夫人一死,她就能做楚冷曦唯一的娘,奶娘又怎样?奶娘也带了个娘字,待亲娘死了,冷曦必定对她言听计从、更加孝顺! 她原是黑奴被买进楚家,从低等杂役、到三等丫鬟、贴身婢女,熬成嵩阳首富楚冷曦的奶娘,日日穿金戴银,走出去比寻常夫人还阔绰几分。 现在,苏南枝挡她福路、要除掉她,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 何况,她本就恨极了老夫人! 等着吧,她会将整个楚家吞入腹中! …… 苏南枝回了院中,为春盛涂伤药,看着她额前留下的伤,心疼道:“若是留疤就影响容貌了,要日日坚持涂,涂到没了印子才行。” 春盛见姑娘为自己担心,很懂事地转移话题:“这个孙奶娘还挺棘手……” “她是姨母视若恩亲的人,若我直接处置,必定会被姨母憎恨,结下死仇,楚苏两家关系就坏了。外祖母姨母关系恶劣,只有揭开孙奶娘层层伪装的皮,让姨母看清她真面目,才能破局。” “而且……孙奶娘在楚府挑拨离间多年,应当不止做了一件坏事。” “叩叩叩。”院外响起敲门声。 “县主,方便进院子说两句吗?”余晔探头问。 “方便。”苏南枝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我听闻洛神医说,是你专程写信请他来为外祖母治病的,若非是你——” “是王爷请的!!”余晔赶紧打断,笑嘿嘿道,“船上日夜听着江水哗哗声,睡也睡不好,我把楚家隔壁宅子买下来了。” 此时,萧沉韫就在一墙之隔的花园中练武。 余晔灵机一动:“王爷让洛神医也住在隔壁,能随时来为楚老夫人诊治呢,对了,王爷每日天亮,便会在花园习武,县主可翻墙过去学武,让王爷指导啊!” 楚府隔壁原是蜀州一商贾的豪宅,雅致舒适,萧沉韫入住并不稀奇。 已经深夜,余晔不敢叨扰,指着墙讪笑道:“那我先回了!” 话罢,他纵身一跃翻墙过去。 苏南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余晔朝萧沉韫行礼,而男人淡淡嗯了声。 好近啊…… 回趟外祖母家,竟和摄政王做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她感慨低语:“真是太巧了。都以为不会有交集了。” 墙那边。 萧沉韫只穿着里衣练剑,蚕丝雪衣盘扣半散,交领松松垮垮,隐约透着九块板正硬朗的腹肌,汗珠从他下颌骨滚落,滴过精瘦的肌理线,滑下去,在腹肌上牵出水丝。 院中踱步的苏南枝,翻了墙过去。 而背对着她的萧沉韫,吩咐道:“把外袍拿来。” 苏南枝美眸微怔,呆了一瞬。 “还不拿来?”嗓音凉淡。 苏南枝雪白的俏脸绯红,像是吃醉酒般,拿起搭在树上的外袍,莲步慢移,递了过去,头也晕乎乎的,忍着紊乱的呼吸,不敢看他。 第八十三章 药汁上的涟漪 “洛云崖你走这般慢,是要挨个踩蚂蚁?你给楚家治病花销,记本王头上。”男人哗地一声扯过衣袍,蹙眉转身时,“苏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了他腹肌,急忙移开眼。 萧沉韫将外袍穿上身,看着她映红如霞的耳垂,咳道:“本王以为是洛云崖翻墙回来了。” “嗯……不是他,是我。” “你……找本王可有事吗?”萧沉韫擦去额前源源不断冒出的汗珠。 “王王爷把那对粉樱绒花簪拿走了,我来找王爷拿簪子,去问姨母是否知道来历,看能否帮您探听到画中女子线索。” 萧沉韫垂眸将袖中簪子,递给她。 苏南枝拿走簪子,连连后退:“那臣女先走一步。” 刚转身,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苏南枝吃痛低吟一声。 “没事吧?撞着了?” “没、没事。” 苏南枝一刻也不敢呆,连忙翻墙走了 萧沉韫这才收回急跨半步的脚,深吸口气,转身径直走回书房,哐地一声,险些被门槛绊倒,连连跌了几步,扶住门框,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余晔看着这一个撞墙、一个绊脚,险些笑出声。 …… 第二日。 苏南枝亲自给外祖母煎好药,与春盛一同端去主院时,却碰到一陌生面孔。 那男人约莫三十,很是风流倜傥,身穿亮眼的云纹紫袍,腰佩大红流苏,高兴地跳进楚府门槛,走路带风似的,疾步而来,朝院中人打招呼:“呀呀呀,半月不见巧云妹妹又漂亮了!” “哟呵石大叔扫地呢?瞧瞧都快五十了,手脚还那么麻利!” “诶呀!孙奶娘孙婶儿,这是我给你带的补品,你照顾冷曦表妹辛苦了!” “二公子来便是了,还给我带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呀。”正在监督下人做事的孙奶娘一喜,迅速接过大小礼盒。 二人寒暄两句,楚恒便随意扫了眼,恰好看到檐下路过的白裙女子,折扇在手中有规律地拍了拍,推测道:“这是京城来的苏家人,干娘的外孙女吧?” “是她呢。三公子可要小心她,瞧见没,我脸上这伤,就是她打的!她歹毒着呢。”孙奶娘悄悄嘀咕。 “带刺的霸王花?我去会会。”楚恒哈哈笑了声,朝那边招手,大喊道,“天哪!是我眼花,看到仙女了吗?” 苏南枝蹙眉,循声看去。 楚家无男丁,姨母从事蜀绣,这世代祖业无人传承,外祖父生前便收了个远房亲戚当干儿子,继承医学,故而楚府称他一声三公子,苏南枝四年前与这楚恒有过一面之缘。 楚恒快步走来,分明知道她身份,还要装糊涂:“小仙女,你是谁呀……” 如此轻浮。 苏南枝抬脚便走。 春盛很不悦地挡住他视线。 楚恒故意绕开春盛,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支玫瑰,笑眯眯道:“送你了,小姑娘。” 苏南枝面无表情地看他。 楚恒又连连变出几朵康乃馨、水仙花,全递给她:“总有喜欢的花儿吧?” 苏南枝微微一笑,在接过花时忽然松手,花朵全部掉地,她皮笑肉不笑地踩过花瓣:“抱歉了,表舅,侄女不喜欢花。” 巧妙点明身份,楚恒尴尬地拍着脑袋:“呃……你这是去看干娘吧?我随你一同去。” 二人同去主院。 楚恒故意走在苏南枝后面,偷偷打开袖中小瓶塞,薰了熏眼睛,跨进门的那刻,流出四行泪,朝病榻前跪过去,声情并茂道:“娘啊,儿不孝啊!前些日子在死水县采药,今晨才知您昨夜病重!” 接着,他自扇巴掌:“儿不孝!没能及时在病榻前照顾您啊!” 楚老夫人颤巍巍阻止他,叹道:“无碍。恒儿不必担忧,我……挺好的…” 楚恒哭的涕泗横流,眼圈通红,絮絮叨叨地拉着外祖母说了好久话。 苏南枝笑着打断:“外祖母,早上还没喝药吧?” “没呢。” “我喂您喝药。” 苏南枝在床沿坐下,将药碗端来,刚要一勺勺吹凉时,楚恒痛哭流涕地抢过药碗,宽大袖袍自然垂落挡住众人视线,一个呼吸后,他端起药碗跪在床前,哽咽道:“儿来喂药,儿来伺候母亲。”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碗药水面,泛起了一圈细小的涟漪。 只有苏南枝,盯着那转瞬即逝的涟漪,眸光沉了下。 楚老夫人极其欣慰。 王嬷嬷感动地夸道:“像三公子这样孝顺的人不多了!” 甚至,满屋奴仆觉得,这干儿子,比亲女儿楚冷曦更孝顺。 楚恒那勺药刚要喂到外祖母嘴中时,苏南枝头一晕,身形摇晃后,朝前栽去,打翻了那碗药。 哐当一声,药撒了满地。 众人惊呼。 “表小姐!” “快快去找洛神医!说表小姐晕了!” 丝绢从苏南枝袖中滑落,掉在地上浸满药汁,她给春盛使了个眼色。 屋中奴婢手忙脚乱来扶苏南枝时,春盛捡起那方湿哒哒的帕子塞入袖中。 楚恒连忙惊呼道:“瞧这脏的!快快把满地药汁扫干净,重新熬碗药!扶表小姐去休息啊!” 楚老夫人面露担忧,王嬷嬷连忙安抚:“夫人莫担心,表小姐许是累着了。” 苏南枝被扶回了屋子。 春盛关了院门,屏退其他丫鬟。 洛云崖赶来时,苏南枝神色清明地端坐着,哪像会晕倒之人? 苏南枝端来一个碗,将那湿漉漉的丝绢拿出来,拧干丝绢,浓郁药汁被拧出来,流进碗里:“洛神医看看,此药有没有毒?” “原来县主装晕是为这事儿啊!这不是我开的药嘛。”洛云崖闻了闻,脸色微变,“谁在里头加了断肠草?胡闹!” “春盛按单子买药,由我亲自煎药,端到老夫人房中后楚恒抢着喂药,宽袖遮了药碗一瞬间后,水面泛起细小涟漪,我就留心眼打翻药碗,没成想,他真下毒了。” 洛云崖蹙眉:“老夫人病重,哪怕喝下一点断肠草,也会要命。” 苏南枝思忖了下,问道:“我外祖母的病还能好吗?” “人将老死,百病纷至。楚老夫人病重四年,养好太难了。” 苏南枝看着那掺了断肠草的药汁,想起今晨热络寒暄的楚恒与孙奶娘二人。 原来,不止一条毒蛇藏在楚家暗处啊…… 第八十四章 嫁过去当后娘吗! “洛神医,会易容吗?” “小菜一碟啊。”洛云崖大拇指与食指搓了搓,嘿嘿道,“技术和钱挂钩,钱越多,我这易容术越好。” 苏南枝给他一张五十两黄金的银票。 “拿钱做什么!我怎么好意思收?”洛云崖惊得站起身,赶紧接过银票放在太阳底下摸了摸,狡黠道:“唉!盛情难却呐!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就算让我把王嬷嬷易容成春盛,本神医也义不容辞。” 苏南枝笑意颇深,嗯了声。 …… 主院内。 楚冷曦已经吃了两次闭门羹。 上次孙奶娘装病,楚老夫人醒来没见着她,彻底被寒了心,就算她来道歉,楚老人也只是冷着脸,并不说话。 王嬷嬷悄悄给楚冷曦开了门。 一直朝门口瞥的楚老夫人,连喝几天洛云崖开的药,精神好不少。 二人先前关系那么恶劣,常常大吵大闹,眼下都抹不开面子说软话。 楚冷曦端来药,唉了声:“娘……今日好些了吗?” 楚老夫人赌气不说话。 “娘……” “你是喊得哪个娘?要是喊奶娘,你就去找她。” 楚冷曦攥紧碗沿,被呛的紧皱眉头。 “我那日险些病死,你也不是在孙奶娘身边吗?来我这作甚?” “如果你是来看我这老东西死没死的,现在你看到了,我还活着,没被你气死,回去吧。” 楚冷曦被怼的脸色惨白,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解释。新刊书小说网 楚老太太难过地叹口气,语重心长道:“自你二十起,我便给你招上门女婿,到今天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你瞧不上还把人都轰走。去年呢,知府大人有意找媒婆上门说亲,你竟装孕肚吓跑人家。” “那知府死了三任妻子,我嫁去给人当后娘吗?”楚冷曦没好气道。 “你四十多岁,不当后娘,还指望媒婆给你介绍二十的未婚小伙子吗?” “那也不是不行。”楚冷曦咬牙,快言快语回呛。 一年十二个月,没有哪月不催婚。 催了二十年! 她若想嫁人,早就嫁了! “你!”楚老太太捂着狂跳的心脏。 “我有钱,我嵩阳首富,我又不靠男人养。招个上门女婿,我还要养他吃饭,将家产分他一半。若他纳几个小妾,我还要养小妾,天天争风吃醋!我有这闲工夫,多绣两幅山水画卖钱,不行吗?” “你没子嗣,老了怎么办?”楚老夫人无法理解她的荒谬言论,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拿得动针刺绣,那老了呢?放眼望去,哪个女子不嫁人?不嫁人的要么是寡妇,要么是尼姑,你既不是尼姑又不是寡妇,迟迟不嫁,全看你笑话,说你没人要。” “你瞧瞧莹儿,嫁给当年的状元,又生了两个状元、一个县主,女婿当上一品大臣且从不纳妾,满门荣耀!若她没去世,那是享不完的泼天富贵。”她试图举例证明嫁人有多幸福。 楚冷曦脸一点点垮下去,沉默半晌后冷笑:“处处拿我与妹妹比!儿时她医术天赋好,轻易就能学会药理,我通宵也学不会,你们说我懒不肯用心!” “她嘴甜逢人便能讨乖,我不喜讲话,你们说我不懂礼貌、孤僻古怪。我从商,你们说我抛头露面,她学医街上义诊,便是有出息能干!嫁人也要拿来比!你怎么知道,我当年不想嫁人?” 一通飓风急雨的话,楚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平,忽然看向她怔怔问:“你当年……想嫁人,想嫁给谁?” “呵呵,不重要了!”楚冷曦将药碗重重按在桌上,极力控制情绪,摔门而出,“你好生养身体。我死都不嫁人!” 这回,楚老太太却没有怒火中烧,反倒陷入凝思,想起桩往事,但又不敢细想,她哪里敢想呢?若大女儿当年想嫁的是他,那当真亏欠她太多了。 二人这通吵架,恰好被来看外祖母的苏南枝听见。 楚冷曦前脚来,苏南枝后脚到,就听见她们吵架,还扯出那么多往事。 透过窗棂凝视外祖母复杂的神色,想起姨母最后句话,苏南枝也有些好奇,当年她想嫁给的人是谁?是因为没有嫁给那人,才终身不嫁吗? 楚冷曦气红眼眶,仰头看天,好让眼泪别那么快掉下来,却没注意脚下台阶,不慎踩空,朝前一跌。 苏南枝疾步去扶稳她。 瞥见扶她的是苏南枝,楚冷曦拧头就走,处处不如亡妹,若被亡妹之女看到她因此而哭,更觉没脸见人! “姨母。” “喊我作甚?!” “你妆哭花了。” 只见楚冷曦眼妆漆黑一团,胭脂跟浆糊似的洇开。 苏南枝拿出丝绢,为她擦干净黑眼圈,沉吟了下,缓缓道: “如果外祖母偏心娘亲,让姨母受了很多委屈,我代外祖父外祖母向你道歉。若我娘亲生前,没能站出来纠正楚家的偏心,我也代替娘亲,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什、什么?你同我道歉?”楚冷曦更加泣不成声,难以置信,“你代替他们道歉?!” “是啊……同是父母所出,却偏心对待,是不公。不公便该有人站出来指正,还您公平。” 楚冷曦彻底破防,像有一片炙热的光融化了冰湖,化为夺眶而出的泪,她掩面而泣:“从来、从来没有哪个楚家人说父母偏心,是不公平。” 她也从没想过,为她喊不公的人,是亡妹之女,苏南枝。 “谢谢你啊……苏南枝……” “我又没做什么,姨母不必言谢。” 苏南枝替她擦泪,也顺势拿出袖中粉樱绒花簪子,问道:“对了,这是娘亲的簪子,你知道簪来历吗?” “知道啊。”楚冷曦拿起那一支粉樱绒花木簪,仔细摩挲,眼眸有些黯淡怀念,“这是你娘画图设计的自制簪子,当时做了一对两支呢。那时你醉心医术,整日泡在阁楼看医书,对此事没印象。” “自制簪子?!”苏南枝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追问,“当年,她把另外一支簪子送给谁了?” “让我想想啊。”楚冷曦认真回忆。 第八十五章 别忘双胞胎被谁毒死! “你娘温柔友善、人好,颇多好友,她们时常互赠礼物……”楚冷曦冥思苦想后,摇头,“我也不记得她送给谁了。” 苏南枝思忖:“能否劳烦姨母列一份我娘昔日的好友名单?” “你且等我两日,她朋友太多了,我暂时想不完。” “多谢姨母了。” 楚冷曦斜斜瞥了她一眼,哼了声:“我又没做什么,侄女不必言谢。” 话罢,疾步离去。 楚冷曦一回到别院,就研磨执笔,毫不犹豫地写了长串名单,边写边幽怨道:“你朋友多如牛毛,每次去玩都不带我。就这秦芳,只送你串手链,你却天天喊她姐姐;还有那贺媛,给你做顿糕点,你就说她是好姐妹!” “每年清明我都给你烧纸钱,但那些朋友早忘记你了。我知道爹娘偏心不能怨你,所以我不厌恨你。想必你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吧?我不如你那些姐妹能说会道、逗你开心。”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楚冷曦絮絮叨叨地自语,写了满满一页后,翻页继续写,忽而眼眶泛酸,带了些浓浓的鼻音,嘟囔道:“有空就给我托个梦吧,我只想见见你,不和你吵架。” “轮回往生,你已四岁了吧?希望你,仍拥有如爹娘这般偏爱你的父母,也希望你……有个疼爱你的姐姐。” 一颗泪滴在纸上,将字墨洇开。 吧嗒、吧嗒。 楚冷曦仰头看屋顶,脸上湿漉漉的,连脖子也被染湿了。 “咯吱”孙奶娘推门而入。 “曦儿?!”孙奶娘慌忙跑来,心疼道,“今日老夫人对你说的话,我都听人说了。好曦儿不哭!不嫁人也没事啊,你瞧我,当年为了照顾你长大,不也没嫁人吗?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咱不嫁就不嫁,奶娘支持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永远站你这边!男人要来何用?你有钱又能干,后半生没男人会过得更好!” 好话如此悦耳。 楚冷曦心中温暖,唉了声:“还是奶娘懂我。” “从你嗷嗷待哺到如今,我照顾你四十多年,我必然懂曦儿啊。” “夫人处处拿你与楚莹比,真是太过分了!”孙奶娘察言观色,挑拨离间道,“若夫人过世,楚莹女儿必定和你抢家业,要不借机将苏南枝撵出去?免得给你添堵!” “抢家业?”楚冷曦不可思议看她,“你知道苏南枝多有钱吗?封县主,被赏良田千亩、金银百箱,死水县作食邑。苏家专宠的嫡女,庞大家业定有她一份。她怎么瞧得上楚家这点苍蝇腿?楚家拢共不超过五万两白银。” 五、五万白银?! 孙奶娘眼前一亮,立刻压住那抹精光,替楚冷曦殚精竭虑地着想:“苍蝇腿虽小也是肉。苏南枝这贱胚子毒蝎心肠、满肚子坏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冷曦看着奶娘那斥满仇恨的双眼,微微心惊,想起苏南枝同她道歉那番话,蹙眉纠正:“且不说苏南枝是楚府表小姐,她更是大庆有实权的县主,饶是我也不敢骂人贱胚子……你这话若被她听到,足以割舌头砍头。” 孙奶娘愣怔,不敢相信楚冷曦会指责她。 楚冷曦只当奶娘小城村妇,没有远见和权贵尊卑意识,深思半晌后郑重道:“你放百蛇害她,她只打了两巴掌警告你;你打她贴身婢子,她虽严惩却没处置你。若非我护你,她可能会杀你。” 孙奶娘心中震颤,难过地抹眼泪:“曦儿怎么能因为苏南枝,这般严肃地批评奶娘啊……奶娘知错了,奶娘这就给你跪下……” 她朝前一跪,楚冷曦心软地扶住她,叹道:“在我心里,你是我敬重爱戴的奶娘,但你在苏南枝那里,只是个奴。不要去招她惹她骂她。哪日苏家追究下来,真要杀你,我一介商贾,在权势面前人微言轻,也保不住你。” “我错了!奶娘记住了。”孙奶娘悲戚万分,扶着门框哽咽道,“唉,奶娘去睡下了……” 楚冷曦点头。 孙奶娘转身踏出门槛那刻,那老谋深算的双眼,迸射出阴沉狠辣。 心中升起密密麻麻的怨恨。 这十多年,楚冷曦从未提过她是奴仆!对她孝顺听话!如今却因为苏南枝批评她、指责她,言语之间,敲打她认清地位! 孙奶娘图谋几十年,如何甘心停止复仇? 天高皇帝远,等苏家的手伸到千里之外的嵩阳,苏南枝和楚夫人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而她将携带巨款,逃之夭夭,去过称心如意的晚年生活! 孙奶娘冷笑着回屋后,打开窗户,学了几声布谷鸟叫。 不会儿,有一蒙面男人翻窗进屋,极为不满:“为何楚府又冒出个洛神医?怎么回事?” “苏南枝那贱胚子带来给老东西治病的!” 孙奶娘压低声音,二人躲在门后悄悄议事。 男人不耐烦道:“我解决老东西,你搞定楚冷曦。小暑之前,必须得手!” 离小暑,还有五天。 “楚冷曦必须死吗?”孙奶娘犹豫了下。 男人像是听了个笑话,嘲讽道:“孙婶还真把她当亲女儿了?别忘了,你当年腹中双胞胎是谁毒死的!” 第八十六章 西瓜里全是黄金 “我担心苏南枝那难缠贱东西,会坏咱们的计划。” 男人呵了声,笑道:“有什么女人,是我解决不了的?把她卖进匈奴皇室,谁还记得她是大庆县主呢?我不宜逗留,先走了。” 那厢。 苏南枝去楚冷曦的院子拿完名单,望着五页名字,有些不可思议,没曾想母亲生前人缘那么好,也难为姨母能写出来这么多了,刚要往回走,却发现孙奶娘屋中闪过一道虚影。 她侧身到拐角处,借着微弱月光,看着那抹眼熟的云纹紫袍—— 果然是楚恒呵。 苏南枝唇角微勾,悄无声息回了院中。 她攥着手中的名单,看着那堵墙,忽然又想起萧沉韫那日只穿里衣练剑,耳垂又烧了起来。 罢了,还是走正门吧。 仲夏之夜,空气里泛着清新凉爽的薄荷味,又夹杂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苏南枝悄悄走出府,便看到那题着云翊居三字的门匾,而巷口的十字路,停了不少乔装过的马车,零零散散站着人,即使身穿寻常人家的衣裳,亚麻短打、简朴长衫,也难掩一身区别于普通百姓的官里官气。 这些人极为恭敬,假装路过却时而徘徊。 “我等了仨通宵,这贵人也未曾见过我一面唉!” “三天算啥?他来之前我就在嵩阳苦蹲了半月。” “我听蜀青总督说,丞相北巡,至于这南巡官员的身份无人知晓,不知是哪位钦差大臣?咱们从各州赶来已是不易,他还紧闭大门,这般摆谱,真是难伺候!” “都别说了!那边来了个小姑娘,散开些,别惹人生疑。” 三三两两的人不着痕迹散开。 苏南枝拎着桂花糕,走了过去。 心想萧沉韫附近暗卫无数,却唯独让这些人靠近云翊居,向来应是前来拜访的周边官员?萧沉韫不喜交际,放眼整个大庆,大概只有他敢这么晾着人了。 她叩响铜环时,四周的人微微一惊,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又开始议论。 “这姑娘,怎么半夜来敲门?” “门肯定不会开的!” “只怕还会被骂一顿!” 连达官显贵的他们,都敲不开门,那位又怎肯见这小姑娘? “敲什么啊?疯了啊!瞧瞧什么时辰了?”里头传来余晔不耐烦的训斥声,往日官员敲门拜访,他都装听不见,还是头次碰到大晚上骚扰的,谁那么不懂事?!刚要骂人,门外传来温婉轻柔嗓音—— “那既然他睡下了,我便明日再来。” “咯吱!”余晔火速开门,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忙出府亲迎,“我还当是哪个醉汉,原是姑娘啊?我家大人尚未歇下,请进请进。” 他改了称呼,将王爷改为大人,也并未暴露苏南枝是县主,使了个眼色看向不远处。 苏南枝便会意,点头浅笑着进去。 而身后。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涌来十多个人,在余晔未关门时,前后脚踏进了门槛。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大门开了,他们心想里头那位终于同意见他们了,纷纷铆足勇气挤进来。 余晔额前冒了几根黑线,双手环抱于胸前,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他们,这人都进了门,也不好赶走,只能硬着头皮疾步去通禀了声。 “王爷,蜀州青州的太守、沧瀚两州总都督来了……” “哦。”萧沉韫提笔蘸墨,不慌不忙地批阅下一本折子,不甚在意道,“让他们在前厅喝茶等着,若等不及便回去,本王今夜要处理文书。” 余晔看了眼小山堆似的文书折子,批完起码得后半夜,挑眉道:“县主也来了,说找您有点事儿,那属下去回拒了她?” “走吧。”萧沉韫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将笔杆一撂,喝了口凉茶,阔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内众人猜测那小姑娘同钦差大臣的关系,从未开过的大门却独独因她而打开,堪称奇迹! 隐有脚步声,众人朝前方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玄黑仙鹤华服,长得极为清俊,昂藏七尺,腰间配白玉,一双寒眸如冰潭,裹挟凌厉,朝众人随意扫了眼—— 一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众人心生紧张。 他面色极淡,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目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尚未说话便让人心生惶恐,众人便知,这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贵人。 萧沉韫走向檐下女子:“你找我?” “我原以为那簪子是摊贩上买的,姨母却说是娘亲自制,难怪您寻遍江南也查不出来历。”苏南枝微施一礼,将名单递去:“那支簪子应是送给了名单里的人。” “……多谢。” “若无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 苏南枝余光扫向他身后满屋子等着的人,刚要婉拒,萧沉韫提过小厮手中铜灯:“走吧。” 这样不大好,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劳烦萧沉韫撂下众多官员送她。 苏南枝与他走过深幽寂静的前院,穿过回廊长亭。 月光微弱,如墨般的夜色将二人裹住。 男人的神情隐在婆娑夜影中,眼看要送出府了,他才低低地说道: “楚家的事……若你难处,我可以帮你。” 他沉默半天竟是憋出这句话,苏南枝眉眼弯弯,温雅轻笑:“我不想欠人情。”新刊书小说网 “我帮你……不算欠人情。”萧沉韫站在云翊居门口,“举手之劳。”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袖手一挥便能解决无数事。”苏南枝粲然一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你,我可以的。” 苏南枝走下台阶,径直回了楚府。 她并未回头。 萧沉韫目送她进了楚家门,这才回前厅。 余晔将到场的人员身份确认了个七七八八,同萧沉韫低声汇报了下。 萧沉韫眼底那一丝极浅的柔光彻底消失,朝主位一坐,敛了袖袍喝茶,淡淡道:“诸位寻本官,可有要事?” 嵩阳毕竟是蜀州太守的辖地,赵远当即笑着恭维:“听闻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特来拜访,您辛苦了!” 其余人连忙附和。 萧沉韫目光却沉了下来:“不论你们从何处得知本官微服南巡的小道消息,但即日起,本官不希望此事扩散,若再多一人知晓,便治你们一个泄露朝堂机密……” 众人连忙擦汗。 大庆南部蜀青沧瀚四州,常年贿赂钦差大臣,此次也不例外,都想提前和萧沉韫打好关系,却不想他是个硬茬。 钱能解决万难,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钱不够多。 约莫半时辰后,该说的也说完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蜀州太守赵远命小厮送来一车瓜果,讪笑道:“这是蜀州各城不值钱的特产,但口感极好,十分养生,请您笑纳。” 萧沉韫目光又冷了几分,嘴角勾起个略有深意的弧度:“送太守出府吧。” 余晔皮笑肉不笑:“请——” 赵远心就悬了半分,心道这硬茬怎么收了礼,还不给个笑脸? 待送完赵远后,萧沉韫走到那车瓜果前,里头有南瓜、西瓜、香瓜、木瓜,亦或者海鱼干、肉脯等,确实是寻常特产,挑不出什么错…… 他冷笑着拔剑,狠狠插进西瓜中,没有汁水四溅,反倒发出闷响。 哗地一声!不少瓜果破开成两半,里头瓜肉早被掏空,塞满了金元宝,而海鱼干中肚中也装满银票。 第八十七章 杀蛇拔牙斩七寸 “没曾想这赵远穿棉麻长衫,却这般有钱。”余晔嚯地一声,看着满车黄金瞠目结舌,嘿嘿笑道,“这猪养肥能宰了!” 萧沉韫颔首,勾唇回屋后继续批折子。 …… 第二日。 苏南枝伺候楚老夫人吃完药膳,在廊下看书。 楚恒提着大小礼盒,叩响了院子铜环。 春盛开门那刻,他敛了敛袖袍,沉声静气咳了声,眉开眼笑道:“南枝啊,我看你那么瘦,今日去看干娘的时候,顺带给你带了些补身子的!多吃些,补一补!莫要学旁的姑娘减肥。” 他将礼盒放在桌上,故意堆成了小山,一副心意满满的样子。 春盛却心中不屑,那两斤荷花糕分明半个盒子就能装完,他非要装成三个。东西没多少,礼盒倒不少,啧。 素手抻额的苏南枝放下医书,今日热,她便穿了身凉爽的浅粉轻纱裙,裙摆绣着大片芙蓉,她坐在繁花锦簇的亭台中,在翠绿欲滴的榕树下回眸看去。 却不想,正好看到了隔壁宅子屋顶的萧沉韫,穿着闲适的鸦青竹纹阑衫,手握小酒壶,躺着瓦砾晒太阳,随意散漫,清俊如玉的半张脸被镀了层柔光,恍如不可冒犯的高贵神祇。 她怔了一下。 大白天,他怎地在屋顶喝酒? 她这才看向楚恒那张痴痴的笑脸,不悦地咳了声,楚恒这才回过神,擦了擦哈喇子,比初见还殷勤了十倍,竟从袖中变出一捧玫瑰花,害羞地递给她:“天没亮的时候,我便去采了玫瑰,最美的人要配最美的花。瞅瞅,你喜欢吗?” “我上次说过,我不喜欢花。” 苏南枝冷脸将玫瑰花打落在地,睨着花梗上的标价,“一两银子十朵,买一送一?” “咳咳咳。”楚恒连忙转移话题,“不喜欢花,那你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什么,你做什么?”苏南枝嘴角噙笑,眸光凉如水。 “那是自然啊!”楚恒帅气地撩撩额发,“说吧,只要你说的出口,我都能办到!” “我喜欢……”在楚恒激动兴奋的目光中,苏南枝轻启樱唇,“你离我远一点。” “春盛,送客!”苏南枝眸底划过丝不耐烦,敷衍道,“今日乏了,我要休息了。” 噗。春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打量着楚恒,心想这是什么奇葩? 楚恒见春盛直勾勾瞧自己,走出楚府时,他倚着门框,潇洒帅气地撩额发,舌尖抵着上颚,嗓音蛊惑,低低道:“阿盛妹妹……” 春盛浑身起鸡皮疙瘩。 见门房在打瞌睡,四下又无人,楚恒从腰包掏出十两白银,不由分说放在春盛手中,十分真诚:“我对你一见如故,你可愿做我的干妹妹?哥哥必定疼你爱你护你。” 因他是楚府三公子,春盛不想给姑娘惹是生非,这才没甩他两巴掌,她正要严词拒绝,楚恒却一把将她强抱入怀,连忙道:“妹妹这是在玩欲擒故、欲迎还拒?别装了,你方才那么盯着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春盛不敢大喊出声,若惹人围观她名声可就全遭了,想起教坊司学的下三路,抬脚狠狠踢了楚恒裤裆,响起细骨头咔嚓声,只听一阵嗷嗷嗷地惨叫! 楚恒面色大变、大汗淋漓,捂着那块儿跳脚,疼的满地跑。 众人连忙投来好奇目光。 门房被惊醒,不少小厮也追来了,丫鬟巧云闻声急急跑出来,扶着他喊:“哥哥这是怎么了?” “这哥哥妹妹的,啧,三公子干妹妹真多。”春盛讥讽哂笑。 痛到险些晕过去的楚恒,脸色惨白如纸、爆汗如雨,方才她踹的那处咔嚓响,他便猜想那儿应当是断了,气的想拔刀杀了她,可恨他现在疼的连刀都提不起! “三公子出府被门槛绊了一下,朝柱子摔过去,就成这样了。流年不利啊,快送去看看吧!保不齐影响香火呐!” 春盛面上极为担忧,转身离开时,勾唇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 楚恒瞅着那白眼险些气死过去!他寻不着好的理由将春盛扣下,总不能说他调戏不成反被踹吧?别人会骂他活该!他哑巴吃黄连,咽下这暗亏,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算是和春盛结下死仇! 苏南枝对他没兴趣,他就打算勾搭春盛为己所用,加上这小妞儿长得不错,能睡几次也还凑合,却不想险些断子绝孙!这个贱人! 有血迹顺着裤裆滴落,众人微怔!终于知道他伤到哪里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来,路人指指点点、阴阳怪气,楚恒尴尬羞恼恨不得当场土遁,头一歪疼晕了过去! 而春盛刚回到院中,便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翻书的手一顿,乐了:“你能这般反击,我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 春盛指着桌上楚恒送的大小礼盒,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拆开看看,有什么。” 春盛立马将所有盒子拆完后,拢共就两斤荷花糕、一根人参、四斤枣糕,三个驱蚊香囊。 “这就是那奇葩说的补一补?” “吃什么补?吃枣糕补?” 春盛简直叹为观止,拿起驱蚊香囊嗅了嗅:“楚恒懂医,这驱蚊香囊倒是配的不错,清新怡人。不若我将香囊放到姑娘床头?夏天蚊子未免太多了。” 苏南枝眸色一变,连忙抢过春盛鼻尖的香囊,解开后瞧着里面的草药,眼中泛起冷霜:“这香囊添了蛊虫末,虽能驱蚊,但睡觉连闻四天,再施加催眠秘术,便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 “被催眠后就毫无意识,真是太可怕了!”春盛心中恐惧,连忙将那香囊砸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幸亏姑娘识破楚恒奸计。” “他呐,是当我蠢,不懂医理罢了。”苏南枝睨着被踩烂的香囊,唇畔牵起凉薄嘲笑,“殊不知楚家全部医书我都看过了,包括藏书阁秘书。” 春盛愤懑仇恨道:“他为何要干这档子事儿?” “农夫与蛇的故事罢了。外祖父收他做干儿子,让人尊他三公子、教他医术本领、给他锦衣玉食,他不感恩就算了,竟想谋夺楚家。”苏南枝提起水壶浇花,漫不经心地淡淡道,“那便把这条蛇的毒牙拔了,斩它七寸,杀了他。” 春盛附和:“他先前就给老夫人下断肠草,这种人,确实该除。” 忽而。 墙壁那边传来着急的喊话。 “县主,不好了!” 余晔飞上墙,气喘吁吁道:“我方才外出办事,碰见楚家主口吐白沫、性命垂危,像是突发急病。” “在何处?” 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书掉在地上。 “天香楼三楼。”余晔连忙道,“县主稍等,我把洛云崖从床上拎起来,随你一起去看看。” 苏南枝翻墙出府,抢了一辆马,急急策马赶去。 她本以为楚恒和孙奶娘最先会对外祖母下手,再害姨母,瓜分楚家,却不想已经动手了。 第八十八章 以死明鉴,那死吧 她不信,好端端的人会突发急病。 苏南枝十万火急地赶到天香楼三楼,便听见里头哭天抢地的喊声:“曦儿啊!你快醒醒啊!没你我可怎么活啊!你千万不能有事!” 苏南枝推门而入。 榻上的楚冷曦早就昏迷不醒,气息弱到几乎没有,脸色灰白。 紧跟其后的余晔,将拎来的洛云崖扔进去:“来活儿了!” 尚在打瞌睡的洛云崖,连忙惊醒,冲过去把脉施针。 孙奶娘一屁股站起来,急忙放下吃了大半的酱肘子,唇边油亮反光。 桌上堆了不少的吃食,橘皮、瓜子、肉脯。 苏南枝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笑吟吟问:“孙奶娘,吃的挺开心吧?” 孙奶娘连忙擦嘴,狠掐大腿疼出几滴泪:“呜呜呜每逢悲痛万分,老奴就爱吃东西缓解焦虑。家主突发疾病,老奴心中难安这才含泪吃了几口,请表小姐勿怪。” “姨母突发疾病,为何不派人告诉楚家?不告诉我?” “家主说这是老|毛病,不必惊动老夫人。”孙奶娘哭道,“老奴谨遵家主之命,才没通知家里。” “她病的危急,就算怕外祖母担忧,也该告诉我。我看你瞒病不报,是想将突发急病的姨母拖死在外。你在房中又哭又嚎,却不曾落过半滴泪,假装悲痛,吃的大快朵颐,也不曾请郎中来诊治,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声娇喝如雷霆砸下,苏南枝将大肘子砸过去。 孙奶娘被砸的头晕目眩,闭口不言。 床边,洛云崖给楚冷曦吃下两颗解药:“楚家主有胃病,食物中毒后引发心悸,若不及时诊治,撑不过半刻。” 看着眉眼与亡母三分像的姨母,苏南枝目光凌厉如寒刀,剜着孙奶娘:“滚去把姨母吃过的东西全部端上来!敢漏一样,我砍你一根手指头。” 屋中人皆是被这厉喝吓到了。 孙奶娘吓得连跌带爬,见鬼似的逃出屋内,颤颤巍巍走下楼。 苏南枝朝春盛使个眼色,春盛暗中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屋中便摆满了茶水糕点早膳等,苏南枝与洛云崖一一拿银针检验。 “我验过了,所有食材确实无毒。”洛云崖盯着满地菜肴,摸着下巴思索。 所有食物、器皿无毒,那楚冷曦为何会中毒? 苏南枝沉思良久,盯着其中一盘鹅肉,眼光微沉,拿起筷子随意拨弄:“奶娘,吃块鹅肉吧。” “我对鹅肉过敏,吃不得。”孙奶娘急忙摆摆手。 “没事,过敏长些疹子罢了。”苏南枝平静地看她,笑问,“怎么不吃呢?那吃个柿饼吧?” 她从盘中拿起沾了白糖的柿饼,将两样东西同时递给她。 孙奶娘手心起了冷汗,极力强装冷静:“吃、吃不得,我吃了鹅肉会过敏,会死。” “死不了,没事,我给你治!”洛云崖接话。 “给她灌下去。” “是。” 几个丫鬟扣住孙奶娘的双臂,春盛将鹅肉柿子灌给她吃,孙奶娘瞳孔急剧猛睁,忽然就奋力反抗,挣扎的头发乱散,掀翻那盘鹅肉!她急的赤白脸,抠喉咙吐出来:“我不吃!!” “因为你知道鹅肉柿子同食,会相克致毒!才会拼死不吃!”苏南枝笑意凉薄,樱唇启合,犀利揭穿,“两样食物分开看,都无毒,同食却能致死!” 孙奶娘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忙磕头求饶,哆嗦道:“家主爱吃柿饼,恰巧今日天香楼大卖鹅肉,她自己要吃的,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吃完解药的楚冷曦,虚弱睁开眼,颇有些难以置信:“我不爱鹅肉,是你说好吃,喂我吃的……” 当即被打脸,孙奶娘猛然瞪向楚冷曦,眼中闪过慌乱,哭着扑过去:“曦、曦儿何时醒了?呜呜呜我好担心你啊!” 看着企图浑水摸鱼混过去的孙奶娘,苏南枝目光锐利:“知晓鹅肉柿子同食致死,拼死不吃;又谎称是姨母自己要吃,结果是你喂姨母吃的。” 经她点醒,楚冷曦将孙奶娘推开:“为何要害我?” “我我我不知道两者致毒!县主那般强灌,谁知道里头掺了什么,老奴这才拼死不吃……”孙奶娘跪倒在地急忙磕头,伤心欲绝道:“家主竟然不信老奴?老奴服侍了你四十多年,将你伺候到大,若想害你,岂会等到今日?” “既然你不信老奴,老奴以死明鉴!”气愤至极的孙奶娘,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朝着墙就撞了过去—— 她只有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挽回楚冷曦的信任了,以死自证清白。她也料定,楚冷曦必定会着急拦她,毕竟有四十多年的奶娘情分。 苏南枝、春盛、余晔、洛云崖冷漠地看她做戏。 果然,楚冷曦掀被下床就要冲过去拦住,然而,苏南枝朝她脖颈一掌劈下去,劈晕了楚冷曦,扶住姨母,音线温雅寒笑:“孙奶娘朝柱梁撞啊,那样才能脑颅破裂,溅血而死。” 众人一副‘你倒是撞啊’的表情。 孙奶娘见楚冷曦被劈晕,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硬着头皮,找准墙壁最软的窗户边缘,猛地撞上去,愤怒大喊:“老奴不知两者致毒!绝无谋害家主之心!这就以死自证!” 哐当撞上去,孙奶娘晕倒在地。 “绑回去关起来,听候姨母发落。”httpδ:// 苏南枝冷眼睨着她,将姨母扶上马车后,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及时把人救下了。 回了楚府,苏南枝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告诉病重的外祖母,将姨母扶回屋中休养。 她守了昏睡的姨母好一会儿。 带着阳光气息的夏风倒灌进窗,吹落书架上的插花瓶,哐当一声。 那插花玉瓶骨碌碌滚到床底,苏南枝生怕吵着楚冷曦,便跪地俯身去摸,一通乱抓后,终于抓到花瓶,却也摸到了块略凸起的地板。 她心生疑窦,指甲嵌进地板缝隙抠了下,拿开那块砖,摸到本小册子、一沓书信,拿出来后翻开,是姨母隽永大气的字。 那封信陈旧泛黄,像是二十年前的旧物,连丝褶都没有,可见保管者十分用心,压平的纸上,写着:苏正公子,亲启。 苏、苏苏正公子? 这是姨母二十年前写给她爹的?! 第八十九章 姨母与娘是情敌? 苏南枝压住起伏的心绪,认真看完了信。 这是封二十多年前,母亲尚未出嫁,姨母写给父亲的情书。 信中写到,楚冷曦女扮男装爬山采药受伤,被苏正救助,她对苏正一见倾心,偷偷找人查了他住址,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他书信往来,给尚未科考还是穷小子的苏正匿名买书、送钱。为了不影响他科考,迟迟未表明心迹、未说明身份。 洋洋洒洒一千字,写了她对父亲卑微隐忍炙热的爱。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书,为何姨母当年没送出去?反而搁置床底二十多年? 苏南枝将书信封存好,又翻开那本子。 本子每页详写日期地点,是记事本。 从字迹稚嫩的孩提时期,记录到字迹沉稳的及笄之年。 内里写了诸多心事,其中有一页都快翻烂了,轻轻一碰便掉在地上。 她捡起那半页纸,字迹潦草慌乱,似乎被不少水滴洇过,墨迹斑驳。 苏南枝费了好些劲儿,才看清内容:嘉庚十六年,晨。我看见楚莹身中数刀,血染红了甲板,我心里很…… 后半页被楚冷曦撕了!苏南枝杏眸惊瞪。 心里很什么?后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嘉庚十六年,正是四年前。 ‘楚莹身中数刀、甲板’,也就是说,楚冷曦目睹了娘亲被杀的全过程! 为何她没被海盗灭口? 当年楚冷曦想嫁的人是父亲,与母亲是情敌,会不会……母亲是被她雇请海盗情杀? 思至此,苏南枝四肢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连忙扶住了床桓。 “南枝?”榻上之人疲惫睁开眼,忽然喊她。 苏南枝连忙将书信藏进袖中。 “今日谢谢你及时赶到……”楚冷曦眼眶微红,忍着酸楚,叹道,“其实我食物中毒后,虽然昏着,但意识是清醒的。我原以为奶娘会焦急救我,却不曾想她吃着喝着、假意痛哭,却无半分救我的意思。你进门那时,我便听了你们的对话。” 楚冷曦咬唇,原先冷硬的心像是软成滩水,憋出一句话:“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家主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苏南枝疏远冷淡,不等楚冷曦反应,率先走了出去。 楚冷曦微怔,挽留侄女的话哽在喉间,紧紧皱眉,自责无措:“你肯定还怪我先前给你下马威,我……我先前是糊涂……” 闻言,苏南枝秀眉紧蹙,一路捂着狂跳的心脏走回院中,纤瘦的后背抵在石墙上,倒吸口冷气。 当年娘亲死在嵩阳海域,想必当地衙门必定封存了此案的详细卷宗。而父兄给她看的是精简版,她要去嵩阳衙门看详尽卷宗。 她想知道,幕后真凶是不是姨母? 苏南枝出了府,朝云翊居走去。 刚要走近时,却看到有一撑伞的美艳丰腴女子站在牌匾下等待。 盛夏烈日炎炎,阳光晒的脸火辣辣疼,那女子不停用丝绢擦汗时,萧沉韫从巷口策马回府,她立刻迎了上去,千娇百媚地唤:“公子,回来了?” 那音线就如小奶猫般细嗲。 听得苏南枝一激灵。 她与萧沉韫是何关系? 一身鸦青阑衫的萧沉韫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侍,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跨步走入府中,忽然又顿住脚,朝侧方看了眼,便看到浅粉纱裙的苏南枝,站在晒人的烈日下,热汗涔涔。 那柔粉纱裙清雅精美,将她欺雪赛霜的脸颊衬出一层淡淡樱粉,葱白如玉的柔荑就跟沁在粉水里似的,整个人美如天仙。 萧沉韫晃了一下眼。 “这位公子,我见、见你楚楚不凡,请问怎怎么称呼?”绯衣美艳女子含羞带怯地跟上去,脸颊羞红的快滴出血,磕磕巴巴道:“我叫……余珊,你呢?” 身侧传来女音,萧沉韫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从余晔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开后朝苏南枝走去,那柄山河油纸伞倾斜,替苏南枝挡住火辣燥热的烈阳。 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负在腰后,低头看她眉眼:“是,寻我有事?这么大太阳,怎么不打把伞?” “嗯,无事。”苏南枝看向牌匾下尚等着的女子,浅笑施礼,“路过罢了,既然王爷有佳人相约,便不打扰了。” 苏南枝转身才走两步,萧沉韫手就跟灌了铅似的,僵了一下,险些伸手去拉她,疾步拦在她前头。 “余晔买了冰镇西瓜、荔枝,去吃点?” 苏南枝樱唇漾着浅笑,刚要婉拒,萧沉韫僵着的手微蜷了下:“去吧……” “我不认识她。”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女子。” 男人没缘由地说出这两句话,苏南枝微怔,他这是在同自己解释?可他同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又没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怕自己误会他是放荡之人,说出去坏了他名声? 苏南枝笑着道:“您相约佳人,一同聊天赏玩也没什么啊,反正您并未婚娶,又年龄合宜,您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您去吧,让女孩子等着总归不太好。” 她笑着让他和其他女子聊天赏玩…… 分明是劝他的话。 可萧沉韫常年平静如古潭的情绪,却被挑起来了,一把拉住苏南枝的袖子尖,朝云翊居带去:“去吃冰荔枝。” 第九十章 我太难过了 余珊被萧沉韫冷落在门口,当即羞恼跺脚。 等萧沉韫带苏南枝进门后—— “关门。”男人嗓音寒凉。 砰地一声,余珊吃了满脸灰。 余晔看着泫然欲泣的余珊,默默摇头。 自从王爷微服私访隐去身份,身边不再跟着侍卫,总有些女子要跟上来问他名讳、是否婚娶,真是可惜那些姑娘的满腔热忱啊,嗯,等下,余珊?有些耳熟。 余晔记起之前看过的邸报,嵩阳知府余江独女便叫余珊。 院中。 护卫推来盛满冰块的木桶,上头铺满各种水果。 萧沉韫顺手剥了颗荔枝递给她,苏南枝沉默了下,他便看出她有心事。 “有事直说。” “我想去衙门看我娘当年的卷宗。” “好。” 萧沉韫点头,将荔枝递给她,苏南枝一喜,拽住他的袖子:“那我们现在去吗?” 那颗荔枝被晃落在地。 萧沉韫星眸黯了几分:“好。” 二人一同飞去了衙门。 萧沉韫微服私访了这么多处知府,早就对存放卷宗的衙门轻车熟路了,拉着苏南枝绕开侍卫,抛颗石子打在其他地方,引走门卫,二人翻窗进门。 屋内排列五十多个的架子,陈列嵩阳城发生的大大小小案子。 苏南枝蹙眉道:“我娘案子极大,连京兆尹和大理寺都惊动了,向来会放在重要卷宗一类。” 萧沉韫翻找了下,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密匣,从腰际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后按照时间名称翻找后,拿出一卷楚氏,拍了拍上头的灰:“这里。” 苏南枝刚要走过去,门口传来有说有笑的谈话。 “大人上门提亲的事儿,属下保准给您办妥帖!您放心!” 知府余江摸着胡子,笑眯眯点头:“你办事本官一向放心,开门,本官要例行抽查卷宗。” “咯吱”一声。 苏南枝拽着萧沉韫一同躲进狭窄逼仄的架子过道。 二人身子贴着身子,鼻尖相挨,苏南枝连别开脸的余地都没有,萧沉韫屏气凝神,鼻腔全是栀子味儿的发香…… 趁着这空档,苏南枝翻开卷宗: 楚氏楚莹携子女回乡省亲,遭多名海盗残忍杀害,经仵作验尸倒推,推测凶器为绣春刀、阔斧、细剑,海盗所用凶器精练,如图所示。 苏南枝攥紧卷宗,面上一喜,压低声音道:“姨母与我娘亲是情敌,姨母也目睹了此事,我曾错以为杀娘亲的人是她。可四年多前,姨母还不是嵩阳首富,根本请不起用绣春刀的海盗。” 萧沉韫低头看她:“绣春刀百两一柄,细剑阔斧也很贵,这样的顶级杀手,出一次任务起码万两白银,你姨母请不起,她不是真凶。”httpδ:// “先前本官来的时候,这些无人问津的卷宗落满了灰,眼下却多出几个翻找的手指印,指印细长,似是女子翻过,衙门内并无女子。”余江微眯眼睛,“一群饭桶!有人来偷卷宗了!” “哗!”屋中人齐齐亮剑,脚步逼近。 苏南枝手放在缠腰软剑上,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握住苏南枝细腰,抓起蒙住卷宗的遮尘布朝远处一甩! 厚厚的灰尘扑去,叫人看不清视线! 萧沉韫带着苏南枝翻窗跑了。 “有人胆敢在本官面前偷卷宗,改日他们是不是就敢来杀本官了?”余江威严怒喝。 “追!他们在那里!” 可一眨眼,萧沉韫就揽着苏南枝飞出好远,他们根本追不上。 回了云翊居,萧沉韫带她去书房,提笔将方才看过的所有楚氏卷宗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看着墨迹未干的楚氏卷宗,苏南枝微怔:“就看那么会儿,十几页卷宗,王爷竟然全背下来了吗?” “嗯?有何不妥?你怕本王背错内容?”萧沉韫将小狼毫毛笔放下,挑眉看她,“不会有错的,本王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有些天赋是旁人比不了的。 饶是记忆里极好的苏南枝,也甘拜下风。 她拿着新写的卷宗,轻嗅上头的淡淡墨香味儿:“多谢王爷。” “不谢。本王也是去找卷宗。”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本记着失踪人口的小册子。 苏南枝指了指墙:“那我先回去啦?” “嗯。” 苏南枝踩着轻功一跃而起。 待她回了苏府,坐在亭台中,一手翻着姨母写的日记本和书信,一手翻卷宗。 姨母既然目睹了娘亲被杀,想必知道其中一些内情。 可眼下她与姨母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足以让姨母袒露内情,毕竟牵扯凶杀案,守口如瓶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她,得一点点撬开楚冷曦的嘴。 苏南枝一页页翻着日记,姨母六岁时,字迹歪歪扭扭,还有错别字: 偶好喜欢梅干菜扣肉呜呜呜~可娘亲都瘦肉全撕给妹妹,只剩肥肉给我吃,不吃她就骂窝我浪费呜呜(t^t)…还是奶娘好!奶娘给窝留了梅干菜扣瘦肉!嘿嘿耶! 八岁: 今天偶和莹莹放风筝掉进水里。莹儿不会游泳,千万别出事才好!可爹娘为什么同时跳水,都去先救妹妹呢?呜呜呜偶也是爹娘女儿啊!幸好奶娘跳水救我了呜呜。娘打了我一顿,质问我为什么没看好妹妹?让妹妹掉水里?我哭了好久o(╥﹏╥)o 十三岁: 莹莹不再黏着我玩了,她有很多朋友,我也不想去打扰她,想必她很讨厌我这闷葫芦姐姐。毕竟我不爱笑、不好相处。 十七岁: 奶娘爹娘偏心莹儿,连苏正这门亲事,爹娘也从未问过我意见,就先介绍给妹妹。是我先喜欢苏正一年多的!从来如此!只要有好的都先给妹妹!!苏正对妹妹一见倾心,我那情书不送也罢,我不能破坏别人姻缘。祝愿他与妹妹能两、情、相、悦…… 二十岁: 苏正很好,莹儿能嫁给他,我放心。我没敢参加成婚宴,大家却说我们姐妹不合。我实在太难过了,让我躲一躲、缓一缓吧……没人知道我暗恋他四年多。莹儿、苏苏妹夫,祝你们幸福。 第九十一章 你怎么笑的出来? 看完后,苏南枝心中五味杂陈,眼眶发涩,不曾想姨母心里藏了那么多酸楚。 分明是她先女扮男装暗许芳心,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爹爹书信往来,却不想爹爹科举后被外祖母相中,介绍给了娘亲,而所有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姨母对爹爹四年多的暗恋。 她那么喜欢爹爹,却不使阴谋诡计夺人所爱。 字里行间,姨母从不讨厌娘亲;而娘亲生前也说过,她很想亲近姨母,但姨母不爱对她笑,以为姨母讨厌她。 姐妹之间性情不同,彼此都想亲近对方,却又误会对方讨厌自己,从而渐行渐远,关系平平。 多么遗憾。 苏南枝叠好日记本、卷宗,藏在枕头下,忧愁地轻叹口气,忽然思及一事,唤来春盛:“去将关孙奶娘房间的锁撬松,留条缝隙。” “姑娘这是为何?” “如今姨母对她失去信任,我们还得让她原形毕露,趁此机会,让姨母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 “是。” “对了。”苏南枝起身,附到她耳边悄悄讲,“……” “这件事也要办妥。” “是!”春盛眼前一亮,难以抑制的惊喜,立刻去办了。 食过晚膳后,苏南枝弹了会儿琴,听着夏虫嘶鸣,便倦的不行,早早歇下了。 睡到半夜,屋中传来均匀的浅浅呼吸声。 院墙垂着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散发着沁人芬芳,昙花舒张枝叶,在静谧的月下悠然绽放。 檐下值夜的春盛坐在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小鸡啄米似的耷拉在胳膊上,似乎做着美梦,还痴痴地笑了下。 有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翻墙入内。 为首者头戴黑色兜帽,他手中拿着画满鬼纹的西域铜铃,拿出沾药粉的帕子捂住熟睡的春盛,彻底将她迷晕后,这才翻窗进去。 他勾唇议论:“兄台,这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啊,少说三万两白银吧?” 另一波浪卷发的男子,用生疏拗口的大庆话讲道:“行行行,王子就爱这款。我瞅、瞅着那小丫鬟也不错,一起掳走。” 楚恒看了眼床头的驱蚊香囊,邪笑着晃动铜铃,嘴中念秘术咒语,半刻后,床榻上熟睡的苏南枝坐起身子,木讷呆滞地睁眼,瞳孔并无聚焦地看向前方…… 那涂满黑血符文的铜铃发出魔音,在苏南枝眼前匀速摇晃,咒语系数传进耳中,如鬼魅般蛊惑着人神志不清。 “听话。”楚恒下达指令,“乖乖跟他上车,去西域。” “我听话。” “我去西域。” 苏南枝麻木点头。 楚恒叹道:“可惜了,如此绝色,若非我缺钱……” 匈奴人朝前走了两步,苏南枝如行尸走肉地跟他走两步,他翻窗,苏南枝跟着翻窗,他出了出府,上了巷口马车,苏南枝亦是重复他的动作。 春盛亦是如此。 马车上约莫四个彪头大汉的匈奴人,里面还绑着十几个帕子堵嘴的汉人姑娘东倒西歪挤在一起,呜咽地看着主动坐进来的苏南枝。 有个女子试图用脚将被催眠的苏南枝踹醒,然而下刻,西域男人将她逮入怀中,骂道:“给老子安分点!” 黑色兜帽遮掉楚恒大半张脸,他在马车后低声道:“快走吧,明日午时前要出边境,催眠术只能管八个时辰。” “剩下的钱,卖给王子后结算。”西域人塞给他一把银票,架马离去。 几个西域人如欣赏绝美玉璧那般,对苏南枝评头论足:“我们卖给王子,八万两白白银咋样?” “这女人脸就跟羊奶一样,白乎乎的,想摸。” “摸个蛋!若真把她卖给王子,日后她和王子告状怎么办?” 马车徐徐驶出嵩阳城,就快进入山道时,匈奴人打着瞌睡,谁也没注意到苏南枝涣散呆滞的瞳孔正逐渐聚焦,那双绝美的杏眸正一点点苏醒,迸出淬冰般的寒意。 她看向马车内同样被绑的十几个少女,想必都是被楚恒催眠后,卖去草原的,若非要救她们,苏南枝早就出手了。 苏南枝刚要拔出软剑,以开窗为信号,让埋伏四周的苏家侍卫拦停马车时,十支蓄满力量的铁箭忽然射来,砰地声! 车顶四分五裂,木板飞溅! 一袭与暗夜相融的黑袍从天而降,那绸缎带着寒凉的夜露,拂过苏南枝的面颊,将她裹入怀中。 银白如雪的月色下,男人手执长剑、冷光微闪,几道血迹溅在车壁上。 车中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几个惊醒的匈奴人还没拔出刀,便被挑断了脚筋,瘫痪在地,惊惧恐怖地看向这袭黑袍,男人剑眉入鬓,眸眼如冬日星辰,英俊且冰冷,杀气强大到恍如阎王莅临。 苏南枝感觉得到,萧沉韫揽紧她腰肢的手,在极其细微地发颤。 男人墨眸沉冷,带她飞出马车,落在地上后,松了手。 树影婆娑朦胧,月光莹澈如水,像迷幻的雪白薄纱将二人拢住。 苏南枝从萧沉韫眼中看见了一丝外溢的薄怒,那双墨眸不再冷定如古潭,起了骇浪波澜。这还是苏南枝第一次看到,情绪起伏如此明显的萧沉韫。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被卖去匈奴了?” “被卖进匈奴皇室,你该怎么办?” “本王与他们结仇颇深,可能没办法救你。” 所以他生气的地方在于什么?是生气她险些被卖去草原,还是生气可能无法救她出来? “可我现在没事,没被卖啊。”苏南枝笑着解释:“我假意被楚恒催眠,上马车就准备让侍卫围截,应对楚恒接下来的诡计。却不想车内还有那么多姑娘,想着城内容易误伤行人,等到郊外一起营救。” 萧沉韫紧蹙剑眉,凝视着女子唇边那昳丽的弧度:“你怎么笑的出来?” 他方才带人查江南一带失踪女子的案件,在前方几座山脉的交汇处蹲守匈奴人贩子,听闻苏南枝被催眠,翻山越岭赶来,连鞋都磨破了。 可她还在笑语晏晏,说的那般轻松,丝毫不知此事危险。 萧沉韫指着前方,神情寒凉冷漠,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前面死水县,三洲交汇之地,地形复杂,山路连通五座城邦,埋伏数千名匈奴人,在那地交接贩卖人口。你往前十里就落入交易网,就凭你从苏家带来的普通侍卫,你能逃得掉?” “你逃不掉。” 他重重砸下四字,说完后,脸上彻底现出愠怒。 苏南枝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萧沉韫,就像是初见那般冷漠无情。 那厢,余晔解救了十几个少女,正拿着萧沉韫从衙门带出来的小册子清点对应的失踪人口。 苏南枝垂眸,哑着嗓子施礼:“多谢王爷及时相救……给您添麻烦了……抱歉……” “你和本王道什么歉?嗯?”萧沉韫冷冷道,“京城折柳分别时,本王便劝诫你,不要孤身犯险。你……你哭什么?嗯?唉,本王不该这么说你,你别掉金豆子……” 第九十二章 谁敢走,杀无赦 风沙迷了苏南枝的眼睛,被萧沉韫训斥的心里酸胀苦涩,她垂着睫毛覆住眸色,转身便走:“臣女没哭,还不至于哭。先带春盛回楚府了。” 一滴血从萧沉韫左鞋底淌出。 他疾步走去,地上留下浅浅的血印,紧跟在苏南枝旁边:“日后不要犯险。” “……” “本王送你回楚府。” “……” “怪本王厉言训诫?” “回答本王。” 苏南枝坐上马车,关上车门,那珠帘微微晃动,传出淡淡的话语声:“王爷的训诫,臣女记着了。王爷与臣女萍水相逢,并无交情,怎敢劳烦您送我回府?春盛,架马。” 萧沉韫吸口气,平复心绪。 “这夜黑风高的,王爷赶来救县主又急又快,不慎踩着荆棘,属下帮您把刺拔出来,上点药吧。”余晔忙完后,拿着镊子绷带走来。 三根荆棘刺进脚底,萧沉韫浑然不在意,每走一步,地面赫然血印,冷冷道:“不必了。”新刊书小说网 他面色快滴出墨般阴郁,眉头紧锁。 萍水相逢、并无交情,八字犹如重石压的萧沉韫喘不过气,二人认识大半年,她却来个萍水相逢,好得很呐。 萧沉韫面如寒霜,气的发笑。 然而回城的苏南枝,面色也不好看,萧沉韫当着众人那么凶地训她,她又不是他属下,须对他言听计从。 何况她上匈奴人马车,就做了万全之策,一到出城就让侍卫拦截,根本不会傻傻前行十里落入交易网! …… 楚府。 后院松了门锁的杂物屋,孙奶娘蹑手蹑脚地摸出来,与楚恒汇合,二人忙忙碌碌大半宿,等到天亮时,楚府一如既往,表面风平浪静。 朝阳的金辉从天际一泻千里,温暖柔光笼罩着静谧的楚府,阳光落在屋檐瓦砾上,丫鬟婆子陆陆续续醒了。 王嬷嬷大清早就熬好药,端去喂楚老夫人,一走进屋子,如往常那样,面带笑脸地轻轻唤道:“老夫人,该起啦!” “这药真是管用呢,您喝七八天,气色也好了不少。” 她连着唤了七八遍,床榻上之人毫无反应,她脸色微僵,颤巍巍地去试了试老夫人鼻息,忽而!药碗落地! “哐当!”药渣四溅! 一声尖叫响起:“夫人!老夫人啊!” 楚冷曦正画眉时,王嬷嬷跌跌撞撞冲进来,吓得她一用力,螺子黛一断,在眉梢画斜了好长一笔,连到太阳穴去了,厉声斥责:“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归、归天了!” 楚冷曦双腿一软,连忙扶住门框,跑了出去。 她忍住飙泪的冲动,哽咽问:“通知表小姐没有?” “表小姐今晨留书一封,说苏家有急事,她赶回京城了。”王嬷嬷哭着递上那份家书。 “怎么这般赶巧!”楚冷曦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冲到主院时,早已跪满了熙熙攘攘的丫鬟婆子小厮,纷纷抹眼泪,低声抽噎。 不过是半个时辰,床榻上的楚老夫人已了无生机,面色泛青,嘴唇惨白。 楚冷曦冲过去把了脉,探了鼻息,终究是头重脚轻栽倒在地,愣怔好久,许是不敢相信,又接连摸脉,哽在喉咙处的悲咽终于溢出声,死死捂着嘴,瞪大眼睛,撕心肺裂地痛哭:“娘!!!” 孙奶娘带着心腹下人走来,看了眼悲痛欲绝的楚冷曦,沉沉道:“家主,老夫人已逝,你再难过她也活不过来了。我知你从未操办过丧葬,主动为你寻了入殓师。” 她一招手,身穿缟素的抬棺人进门,搬走楚老夫人尸首。 楚冷曦猛然怒瞪,火冒三丈道:“奶娘!你在胡闹什么?!不是把你关起来,让你好好反省吗?你来添什么乱?人死后三天才可安葬,别动我娘!” 孙奶娘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廊下传来一道喟叹,惋惜纠正:“大姐,正值盛夏,若等三天下葬,干娘就该发臭了。下葬!” 抬棺人立刻将老夫人搬进棺木。 楚冷曦厉喝:“来人!全部去给我拦住她!我说不准下葬就不准!” 然而—— 身边成群奴仆不为所动,默默站到孙奶娘与楚恒身后。 王嬷嬷百爪挠心地嘶吼:“看吧,我早说过!孙奶娘居心叵测!故意离间您和老夫人是有图谋!该死的孙奶娘,早就和楚恒勾结了!” 楚冷曦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反应过来后,气极反笑:“原来,楚府上下早被收买了。孙奶娘,若你现在迷途知返,你与楚恒合谋之事,我便念着往日情分,不予追究。” 孙奶娘却讥笑回怼:“我往日待你好,不过是想受你庇佑,在楚府过得更好罢了!我与你何来情分?我在楚府潜伏四十年之久,大仇终于得报,老夫人终于死了。” “你报什么仇?”楚冷曦捂着狂跳的心脏,险些气晕,紧紧盯着她,“亏我这几十年,待你那般好!当真是真心喂了狗!” 孙奶娘但笑不语,心中畅快至极。 楚恒看向棺材中的楚老夫人,那脉搏似乎微弱的动了动。 人没被毒死?那便活埋吧! 楚恒亲自盖棺,蹙眉下令:“合上棺材,封死,以免干娘遗体有损。” 随后,他望着哀毁骨立的楚冷曦,精明冷笑:“家主因干娘过世,悲痛欲绝,受刺激后有些疯癫了,将她绑到后院,好生看管。” 楚冷曦扑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破口大骂:“滚!” 仆人拿着铁棍长棒,上前去绑楚冷曦。 “要钱是吧?我都给你们!” 楚冷曦从袖中掏出账房钥匙,狠狠砸过去,气的胸口快要炸裂,咬牙切齿怒骂:“拿着钱滚出楚家!我不稀罕和你们这些畜生抢家业!滚滚滚!都给我滚!” “是不稀罕抢,还是抢不过?”孙奶娘勾唇哂笑,“府中奴仆都被三公子收买,你是有心也无力!三公子拿了钥匙分我一半银票,我立马消失。” 楚恒得意笑笑,指着楚府停好的马车,爽快道:“两万五银票已经给你装箱了。若非你在楚冷曦与老夫人之间挑拨多年,将楚家搅乱,咱们不会这么顺利。合作愉快,孙奶娘,一路顺风。” 孙奶娘春风满面,高傲地睥睨着楚冷曦,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出府,极为荣耀,颇有些功成身退的意思。 “今日谁敢走?踏出此门半步,杀无赦!” 那厢,一道娇喝。 数百个苏家侍卫拔刀,围了上去。 苏南枝推着轮椅上的楚老夫人,从东厢房缓步而来。 第九十三章 整骨换皮 城墙外,隔壁的余晔也要带人围上去。 屋顶上的萧沉韫示意他停手,寒眸微眯,围观这场闹剧。 楚府上下无一人不目瞪口呆,众多奴仆更是当场惊愕石化! 孙奶娘顿时气势全无,被那明晃晃的大刀逼退几步,咬牙质问:“三公子怎么办的事?不是说苏南枝被卖去匈奴了吗?” 楚恒汗毛倒竖,也没摸清状况:“县县主怎么在这里?” 苏南枝弯腰,将盖在外祖母膝上的薄衾掖了掖,温声冷笑:“对啊,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匈奴人卖去边疆的路上吗?可惜啊,催眠术对我无用。” “怎么可能!?”楚恒笃定反驳,冷汗如雨,“驱蚊香囊里添了蛊虫末,连闻四天,再用咒语秘术,你必被催眠无疑!到底哪里出了错?” “我早将香囊中的蛊虫末扔掉了!又做了同样的香囊放在床头,让你的眼线误以为我连闻了四天。我正好将计就计,应对你接下来的诡计。” 忽然,大厅的棺材传来拍木声:“姑、姑娘,不行了!封死了,我喘不过气!” 苏南枝拔出沧月剑,疾步去挑开木钉,命人开棺,只见那面色灰白的尸体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气,扶着棺沿跳下来。 “诈尸了!”众人吓得尖叫四窜! 孙奶娘更是直接吓瘫在地,连滚带爬躲去房梁后面。 楚恒挥汗如雨,忌惮地后退几步。 那人撕去脸上薄薄的面皮,扯掉黏在手上与老年皮肤无异的假皮,竟是易容后的春盛,方才假装的楚老太太! 春盛在棺材里闷了一身热汗。 “昨夜你对我催眠,我便料定你要动手,让洛神医将春盛易容成外祖母,再将外祖母转移安顿。春盛故意躺在床上,等你去强喂她吃毒药,你一走,洛神医后脚便给春盛解毒,给她吃了假死药。” “只有你们都以为外祖母死了,才会将阴辣诡计尽数使出来!我才能将你与孙奶娘安插在楚府的心腹眼线,连根拔起!” 苏南枝看向方才追随楚恒的大半家仆,寒笑:“没想到,楚府大半人都卖主求荣啊,那便大换血吧。” 满院家仆连忙磕头求饶。 “表小姐,奴婢们方才只是一时糊涂啊!” “老奴们全是受三公子胁迫!”众人开始推卸责任。 “闭嘴吧!我给你们钱的时候,嘴都快笑到耳根子去了!” 楚恒眼见事情败露,七魂丢了三魄,五内俱焚地攥紧拳头,瞥了眼四周,刚想逃跑—— “你以催眠之术拐卖少女,这是一桩死罪。”苏南枝冷言如冰,“给楚老夫人两次下毒,这亦是死罪!将他送官!” 侍卫就来绑人。 楚恒被五花大绑,忽然惊惧错愕:“所以,上次你是故意打碎药碗,因为你知道我袖子遮碗时下了断肠草?!”新刊书小说网 “对啊。”苏南枝笑容昳丽。 “我!!你——” 楚恒气的面目狰狞,脖间青筋暴起,眼将要被拖去官府,又连忙翻身跪地,惶恐求饶:“侄女,表舅错了,你放过我这次,我日后不敢了!” “谁是你侄女?忘恩负义的东西。” 苏南枝眸眼微冷,抬手狠狠掌掴他一巴掌:“你给外祖母两次下毒,又何曾念起她是你干娘?这会儿来攀亲戚,迟了!拉下去!” “放了我!我有好几万白银全给你!苏南枝求你放了我!”楚恒嘶声力竭嘶吼,拼命挣扎。 “把他嘴堵了,贩卖人口的脏钱我不屑。” 苏南枝不耐烦地下令后,目光随即看向孙奶娘。 孙奶娘立刻感觉,有把尖刀悬在头顶,浑身难以遏制地发抖。 “孙奶娘,嗯不对,应该叫你吴艳茹。”苏南枝如女修罗般,目光森然寒沉,音线清脆冰冷,“四十五年前你从黑奴市场,被买进楚府,爬过外祖父的床,怀上一对双胞胎……” 提及此事。 一直情绪激动的外祖母,猛然抬头,也开始不寒而栗。 连亢奋骂人的王嬷嬷亦是焉了气,神色不安。 孙奶娘屁股跌在石阶上,急扯白脸怒怼:“我不是!你胡说!” “你怀上双胞胎时,正值外祖母生产姨母之际,外祖父唯恐刺激到外祖母,便派王嬷嬷逼你喝堕胎药,打掉双胞胎后,将你发卖到北方。”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张人像,上面画着从前的吴艳茹:“后来你拼命逃走,偶遇匈奴秘医,求他给你整骨换脸,你才顶着如今这张脸,处心积虑混回楚府当奶娘,日夜想报仇。” “先前我便察觉出来,你绝非图谋楚家财产那么简单,你对楚家有浓烈的仇恨。我就托人查你从前经历。”苏南枝蹙眉道,“才抽丝剥茧地查出这档子事儿。” 孙奶娘手覆在小腹半晌,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滚落,沉默半晌后,看着横在脖间明晃晃的大刀,怒目切齿,豁出去般大吼: “今日横竖也是死!没成想你这贱胚子居然查到了我的前尘往事!老夫人,你说你该不该死!” 第九十四章 哭完几十年心酸 “就因为你快生了,老爷就让王嬷嬷逼我堕胎!当年,我腹中双胞胎已怀六月了啊,成型了啊!逼死我一双孩子,午夜梦回时,你不会做噩梦吗!我那双孩子即使变成鬼婴,也不会放过你们!” 楚老夫人一生从未杀过人,唯独此事…… 她从震惊中逐渐缓过神来,嘴角嗫嚅道:“当年我知晓你怀了老爷孩子,可我从未唆使老爷逼你堕胎!” “你不杀我孩儿,我一双孩儿却因你而死!老爷怕你受刺激难产,才逼死我一双孩儿!你手上没沾血,便没有罪孽了吗?!”孙奶娘捶胸顿足哭道,泪眼朦胧地比划,“若我一双龙凤胎没死,也该长这么大!成家立业了!” 悲戚哀嚎仿佛要将天劈开般,声声震耳欲聋。 王嬷嬷瘫软在地,极力辩驳:“是你非要爬床勾引老爷的!夫人得知你怀孕备受刺激,气的生产时大出血,母女险些不保!若你不爬床,就没这双孩子,我也不会逼你堕胎。” 当年,王嬷嬷心狠手辣地灌吴艳茹喝下堕胎药,眼睁睁看见她下体排出两个血淋淋的幼婴雏形,她整整做了三年噩梦!xinkanδんu.com 外祖母眼角淌下泪水,攥住薄衾的手抖如筛糠:“放她一命……” “外祖母……”苏南枝轻唤。 “我虽未害她,但她一双龙凤胎却因我而死。念着两条楚家亡婴,且留她一命……” 苏南枝看向哭成泪人、疯疯癫癫的孙奶娘,冷冷道:“那便留你一命,将你遣出嵩阳。若你胆敢心存歹念、徘徊在楚家人附近,不论楚家谁碰到你,都可杀。” “我不服!” 孙奶娘双眸赤红如厉鬼,头发尽数披散,拔出袖中匕首便朝楚老夫人和王嬷嬷杀去:“我要给孩子报仇!!” 一道人影落下。 萧沉韫雷厉风行,将苏南枝护在身后,将剑横挡在楚老夫人身前!孙奶娘轰轰烈烈、恨意滔天撞上来,剑刃穿肠破肚,随即倒地抽搐。 那双充血的眼睛瞪天,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有胆小者,吓得寒毛倒竖。 外祖母看着那一滩血迹,呼吸猝然变急,彻底吓晕了过去! 先是被干儿子下毒,又扯出她此生最愧疚的往事,备受刺激,楚老夫人身子败了不少,奄奄一息躺在床桓处,待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稀散昏黄的晚霞,从窗棂处落进来,洒在被褥上。 楚老夫人沉重地睁开眼,手发着抖,看向守在床前的楚冷曦等人,喃喃喊道:“曦儿,女儿。” 女儿? 多年未有的称呼,让楚冷曦眼眶愈红:“娘,我在。” “对不起…” 这三字,听在耳中犹如山崩地裂,楚冷曦呆呆看着母亲。 “对不起……南枝和我说了很多你日记里的事……”楚老夫人艰难开口,红着眼圈,痛心落泪,“你从小不爱表达……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若非南枝点醒我,为娘就算死也想不到这一层。” “我生你时难产,你自幼瘦弱还挑食,才把瘦肉全撕给你妹妹,逼你吃肥肉长身体。落水那次,我和你爹知道你会凫水,才去救你妹妹。” “你又不爱笑、整天冷着脸,我以为你叛逆、不听话,我才总拿你和莹儿做对比,希望你也能像莹儿那样学好医术,有一技傍身。” 楚冷曦怔怔听着,这几十年也未等来的道歉,扑簌落泪。 “婚事,是我对不起曦儿。我若早知你对苏正暗许芳心,必会先过问你,唉。当时你不爱说话、内向木讷,我怕你受婆家欺负,便打算让你继承家业、招上门女婿,保你此生安乐。而且苏正绝不会做上门女婿,所以也没想过将他介绍给你。” “当年,苏正对莹儿一见钟情。那时,你看他眼神就不太对劲,但我不敢细想。既将莹儿和苏正促成一对,我就没过问你对他的想法。” “却不想,你当年想嫁之人,竟是苏正那小子啊……” “你为了他至今未嫁,竟是我,耽搁了你……” “对不起……是我和你爹爹没考虑到你感受……” 父母有错也占三分理,很少有人会对子女道歉。 即使犯错,他们也会自恃着长辈身份,不肯低头。 楚冷曦心中的千千结,昔日的怨气委屈,全在这一声声对不起中烟消云散。 她掩面而泣,扑进楚老夫人怀中,像个孩童般哭的肆无忌惮,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前半生委屈,哭尽几十年心酸,也不知哭了几个时辰,楚老夫人枯瘦如柴的手,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摸女儿头,无言落泪安抚。 楚老夫人看向苏南枝,欣慰露出个笑容,带了几丝祈求,虚弱开口:“南枝啊……你姨母无儿无女……希望你帮忙照顾她老年……” “我可以,我会照顾好姨母的。”苏南枝鼻尖微酸。 “我强撑的这口气,总算能松了…” 楚老夫人怜爱地揉揉苏南枝额头,看向门外替她挡剑的萧沉韫,眯起眼睛,和蔼可亲地笑:“南枝啊……我看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若我还能多活两天,倒是愿意给你牵个姻缘线啊……可惜……” 她气息断了,笑意释然轻松:“可惜……你娘和你外祖父……来接我走了……” 话毕。 楚老夫人慈祥含笑的双眼,一点点闭上。 眼睑安详落幕,盖住宠溺的目光,了无遗憾地结束了此生。 楚冷曦哭到看不清,眼睛肿的像核桃,握住那苍老、逐渐冰凉的手。 苏南枝双膝跪地,肩膀微颤,扶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姨母,哽咽抽泣:“姨母别难过啊……外祖母肯定见到我娘和弟弟了,也见到外祖父了……” 丧亲之痛如铁丝勒紧苏南枝全身,心脏疼的厉害,她泣不成声,朝楚老夫人磕头:“外祖母呐……若您见到了我娘和弟弟,记得同他们说,我和父兄很想他们……” 门外的王嬷嬷、苏家侍卫跪成一排。 见帝王也不必跪拜的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檐下,以晚辈身份朝楚老夫人,郑重行了一礼,鞠了三躬。 第九十五章 设灵堂、发讣告 楚冷曦是个极易情绪化的人,眼下楚老夫人刚过世,她哭的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细想丧葬,一想到要将亡母入土,就哭的更厉害了,几乎理智全无。 苏南枝换上麻布孝衣,头戴白簪花,嗓音哑的像吃了砂砾:“春盛,叫人清理现场,莫要让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看了笑话。” “王嬷嬷年事已高,服侍外祖母五十多年,突闻噩耗,我怕她撑不住,你也要派人盯着点。” 苏南枝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阵响动。 春盛疾步进门察看情况,脸倏地白了:“姑娘……” 她忍着泪捂住嘴,悲戚哀嚎:“王嬷嬷,服、服毒自|杀了!” 苏南枝夺门而入,浑身震颤。 只见跪在外祖母床边的王嬷嬷,嘴角淌出丝鲜血,眼里带泪,嘴角却是噙着一抹安详的笑:“县主,老奴去下面服侍老夫人了…老奴要陪她走黄泉路……她怕黑……” 待洛云崖赶到,王嬷嬷已然断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眸。 “厚葬吧。”苏南枝强撑着身子,扶住墙,通红着眼艰难开口,“将王嬷嬷,葬入楚氏陵园。” 没人有异议。 王嬷嬷不是楚家人,却早是楚家魂,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一辈子,没什么大作为,对外祖母尽忠尽责就是她唯一的信仰。 苏南枝仰天,不让泪珠滚下来,深吸口气:“设灵堂,发讣告吧。” “是。” 她修书一封,也寄回了京城家里。 …… 苏南枝跪坐在灵堂停棺的蒲团前,捻开一沓厚冥币,一张张放入火盆里烧。 楚冷曦哭的嗓音嘶哑,万念俱灰地跪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那么哭着愣着不说话,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 春盛端来好几次吃食,苏南枝没食欲,也一口没吃。 “姑娘,丑时三刻了,去睡会儿吧,明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你不休息好,我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父兄政务缠身来不了,我要代替他们守夜。你忙活了一天,若倦了便去歇着吧。”xinkanδんu.com 春盛双膝跪地:“姑娘不歇,我也不休息。” 隔壁宅子灯火通明的操办丧事,云翊居书房里,萧沉韫合上兵书:“苏南枝还没歇?” “县主正在守夜,怕是要通宵了。”余晔掐指一算,“县主昨夜被匈奴人拐上马车,便一宿没睡;通宵守夜,天亮还需接待吊唁亲友,就两天两天没合眼了。” “我方才翻墙瞧春盛,看见县主煞白一张脸,像要晕过去似的。” “你去瞧春盛做什么?”洛云崖忽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就不用洛神医关心了。” 萧沉韫飞去了灵堂,果真看见苏南枝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她柳叶眉紧紧蹙着,向来打直的脊背,也微微弯着,娇瘦身子像跪不住似的就快要倒下去,又抻着地面强撑住了。 他就站在屋檐上,无边清冷的月色里,静静凝视她。 想着,只要她一倒下,他就去扶她。 可她偏偏撑住了,守到后半夜。 泼了浓墨般的夜空逐渐被天光点亮,寒凉的晨雾夹杂冷气,灰蒙蒙地拢住整个嵩阳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穿堂风从巷口倒灌进来,扑了众人一身冷意。 昨日还是艳阳天,大家都穿的单薄凉快,可今日气温骤降,不少人冻的瑟瑟发抖。 苏南枝打了个喷嚏,扶着棺木站起来时,整个人天旋地转,极力站稳瘦弱的身子。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更是疼的像车轮碾过那样。 萧沉韫分毫不差地扶稳她。 二人前夜还互相斗过嘴,说什么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可现在,萧沉韫只是平静地看她,敛袍朝楚冷曦施了一礼:“楚家主。在下与县主兄长是好友,特此前来吊唁,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协助办丧,尽绵薄之力。” 眼下楚家没人,奴仆才大换血完,就苏南枝和哭到无法理事的楚冷曦,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楚冷曦感激不尽地回礼:“有劳公子了。” 萧沉韫颔首回礼,朝门外招手。 余晔带着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入府,办事效率极高地打理灵堂,维护秩序,搭建接待亲友的交谈区,不会儿,楚府便比之前还井然有序了好几倍。 苏南枝看着前夜那般凶她的人,不计前嫌主动帮忙,还朝姨母行晚辈礼,心中好暖。 “谢谢你啊……” “谢不是靠嘴上说,要行动证明。”萧沉韫将麻衣披在外袍上。 “……那我要该怎么谢你?” 萧沉韫唇角微勾,一抹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揉了揉苏南枝的头:“我顺手帮忙,没想让你感激,与你开玩笑罢了。” 苏南枝的白簪花被他揉落在地。 她直着身子没动:“王爷捡,是你弄掉我头饰的。” 萧沉韫捡起来擦干净,插入她发髻中:“本王发现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还发号施令让他捡。 苏南枝心想,他这回戴的簪子倒是很稳。 二人在屋檐下说话的空档,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萧沉韫就跟个影子似的,保持好距离,站在苏南枝方寸之外,她接待吊唁亲友,他便递上冥钱香烛,帮她打下手。 苏南枝本就疲累不堪,通宵守夜已是强撑,忙到午后送走不少宾客,她就扶着墙冒虚汗,一阵心悸,有些猝晕,眼前时常发黑。 灵堂内,楚家宗亲见外人散的差不多,不知谁忽然发问:“诶,我大哥走的早,也没个儿子,这家产怎么办啊?” 那老大叔身穿缟素,一派愁眉苦脸,约莫六十,是外祖父的庶二弟楚建。 “怕是要决议个继承者,撑起偌大的楚氏家族了。” 苏南枝就知道,这帮宗亲窃窃私语半天就没好事。 她扶着墙深吸口气,如踩在冰渣上般,脚步虚浮、浑身发冷地走去:“无需决议,我姨母便是继承人。” “自古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说法啊……” “有。是舅公孤陋寡闻不知道罢了。”苏南枝道。 “不是舅公狭隘啊。”楚建唉了声,“冷曦总和大嫂吵架,大嫂连遗嘱都没立,依我看,我大哥大嫂根本不想把家业传给她这不孝子。” 第九十六章 是客礼待,是敌挨打 另一边,外祖父的庶三弟楚飞帮腔道:“大哥也没儿子,就剩冷曦这独女,一把年纪还离经叛道不肯嫁人!依我看,不若将家业平分成三份,二哥、我、冷曦一份,也算给冷曦留个保障。” 这话说的…… 苏南枝便笑了:“我外祖父的家产,你们有何资格分配?你们这些外人怎好意思像个主人似的,还你一份他一份。给我姨母留一份,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大度?” 楚建吹胡子瞪眼,连忙道:“自古女儿没有继承权!大哥大嫂本就不让冷曦继承家业,才未立遗嘱!我与三弟能留给她一份,已待她不薄了。” “外祖母未立遗嘱是因为,她没想过你们会如此恬不知耻。”苏南枝微笑,“但凡外祖父知道你们敢以女儿无继承权为由头,来和姨母抢家业,我相信遗嘱里第一条便是不让你们进门!” 楚建身后有个三十岁的棕衣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推他。xinkanδんu.com 楚建当即微眯眼睛,气势全开,以长辈身份怒斥:“家业不管,必须平分!” “若你们前来吊唁外祖母,我奉上好茶,若你们执意闹事,我便送诸位一顿打。在我眼里,落井下石者,不是亲戚,是敌。既然是敌,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气到发抖的手,冷静看向楚建身后的棕衣男子,二人眉眼相似,似乎是父子。 “这位是舅公的儿子?表舅才三十出头吧?你缺钱就去挣、去打拼,不要唆使舅公盯着我姨母的家产。” 被戳穿的棕衣男人当即脸色爆红,恼羞暴怒:“你别乱说!”他瞪向楚建,眼里有威胁的戾气。 楚建被瞪的心惊肉跳,硬着头皮拍桌,撒泼骂楚冷曦:“若你不分,我便天天来闹!你从前总与大哥大嫂吵架,母女关系不和,我甚至怀疑,大嫂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楚冷曦崩溃怒骂:“老东西你放屁!若是我害死娘,我不得好死!” “有你这么骂长辈老东西放屁的吗!大家瞅瞅啊,这便是大哥独女,四十多不嫁人,离经叛道,之前天天和大嫂吵架,常把大嫂气哭!不孝子!她根本不配继承家业啊!” “就是!二弟骂的对!”楚飞见缝插针帮腔。 这一通话砸下来,宗亲都对楚冷曦颇有微词。 不嫁人是真的,女子哪能不嫁人呢?简直离经叛道。 和老夫人关系不好,常年吵架也是真的。确实不太孝顺。 众人纷纷数落楚冷曦。 楚冷曦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冲过去,拽起楚建的袖子:“你是又被儿子打了吧?你儿子真孝顺!这么大了不仅啃老还给你活动筋骨!” 被扯开袖子的手肘伤痕遍布,尽是结痂旧伤或淤青,楚建慌乱放下袖子。 门外小厮通报:“知府大人前来吊唁——” 众人微怔,胡乱猜测。 大家都是嵩阳人,晓得知府余江妻子早死,曾想娶楚冷曦续弦,只不过上次楚冷曦搞个假孕乌龙,续弦之事便没了后续。 可眼下,余江在这关头来吊唁,也不知是对楚冷曦仍有意思,还是上赶着来吃绝户啊? 苏南枝与萧沉韫此次隐瞒身份来嵩阳,外人不知县主回了楚家。 余江也未曾见过苏南枝长相。 他摆着官威,似笑非笑道:“本官只是作为晚辈,前来吊唁楚老夫人,诸位何须多礼?把本官当做普通人便是。” 余江点香插烛,语气随意:“方才你们在议论楚家家产该如何分配吗?” 没人敢搭话。 楚建楚飞就跟个鹌鹑似的,民终究不敢与官斗。 余江行至楚冷曦身侧,压低声音道:“冷曦啊,嫁我为妻,我帮你保住家业。” 楚冷曦抿唇不语,紧皱眉头。 余江见她不答话,呵呵道:“女儿确实没有继承权。” “你……”楚冷曦肺腑哽了口郁气。 余江悄声道:“你争家业输赢,本官一句话便能评定。既然你不嫁,那本官也不相帮了。” 卑鄙!楚冷曦暗骂。 “看吧,看吧!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楚冷曦交出家业!平分!” “拿来吧你!”楚飞去抢楚冷曦袖中的账房钥匙。 灵堂前鸡飞狗跳,虚弱的苏南枝脸白如纸,刚想开口,后脑勺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没休息好加之染了风寒,喉咙一阵灼痛。 萧沉韫递去热水,扶着她就近坐下。 “律法没有规定女儿不能继承遗产,余知府以公谋私,不大好吧?” 一道冰凉犀利的嘲讽,众人循着那清越男声看去,便看到个玉质金相的华袍男人。 这男人气场强大,敢嘲讽知府更是胆子不小。 当众被怼,余江脸色难看:“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闲人一个。”萧沉韫墨眸如森冷断崖,深不可测。 “即是闲人,何必在这里装?”余江瞥了眼衙役,“来人!给本官将他拿下,不准他在楚家灵堂胡言乱语!” 好一通颠倒黑白。 萧沉韫攥碎手中杯盏,茶水从裂缝四溢,冷笑:“我与南巡的钦差大臣是好友,眼下他已到嵩阳,若余知府这般不辨是非,必定告你一状。” 余江知晓朝堂派钦差南巡,却不想已到嵩阳。 他,他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认识南巡的钦差?! 知晓南巡消息者,大多是政商名流,余江不想得罪这身份未知的男人。 他挤出一丝笑:“公子说笑了,别把事态上升到告状那么严重。本官方才说了前半句,女儿没有继承权,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呢。” 继而环视四周,冷言道:“女儿没有继承权都是老黄历!腐朽陈规!楚冷曦是独女,子女是遗产第一继承人!你们这些掉钱眼里的宗亲,就别惦记了!” 楚家宗亲气焰被熄灭。 余江顿时对萧沉韫多了无数讨好,擦着汗道:“公子,眼下住在何处?” “隔壁。” “那本官给您送点美酒佳肴?” “不必了。” “哦这样啊,冒昧问一下,南巡的钦差大臣如今住在何处?本官好尽地主之谊,前去拜访。” 第九十七章 入骨噬魂的执念 萧沉韫瞥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刀。 “不说也不打紧,本官知道这是朝廷机密,不问便是。”余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乐呵呵笑着,一副我懂的样子,“小兄弟在嵩阳地界吃喝玩乐,一切记在本官账上,今天老兄还有点事,先回衙门哈!” 而楚家宗亲全部也焉了气,作鸟兽散。 楚建神情难看至极,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身侧的儿子。 棕衣男人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骂了一句:“不重用的老东西,让你抢遗产都抢不到,不如去死算了!” 楚建被骂的灰头土脸,刚要溜走,便被儿子拎小鸡似的揪住衣领。 棕衣男人将六旬老人推倒在地,抡起袖子,拳头如雨点般打下去:“一天比一天不中用,老了还要吃喝拉撒,就知道拖累我!别人家父亲都能挣钱,就你没本事!连聘礼都赚不到!” “哎哟儿子,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要被你打死了!” 响起一片惨叫。 楚冷曦命人拉架:“你爹给你攒的聘礼,老早被你输完了。你吃喝嫖赌哪样不费钱?” “别别别说了!你们骂他,让他丢了面子,他回去还得打我。”楚建抱头求饶,鼻青脸肿拉着儿子,“我回头去做苦力,也会给你把聘礼钱凑上,给你娶上媳妇。” “这还差不多。”棕衣男人冷哼,“我要娶不到媳妇,老东西你香火可就断了。” 楚建唉声叹气,捂着伤口被儿子数落,一前一后离开了楚家。 “有时候养儿还不如养女呢。”楚冷曦冷言讽刺。 刺的楚建脸火辣辣的疼。 楚飞也不敢再语,跟过街老鼠那样夹着尾巴跑了。 苏南枝强撑的那股精神,终于崩了,头重脚轻朝后倒去。 “南枝!”楚冷曦惊呼。 “苏南枝!”萧沉韫将昏倒的她拦腰抱起,阔步走回屋中。 楚冷曦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打量萧沉韫颀长背影,想起他为苏南枝挡剑,又记起老夫人临终前说这小伙子不错,想牵姻缘线。他与钦差大臣是好友,想必家世能力也不差,这外貌也一等一的出众。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找来洛云崖给她开药。 见洛神医也要听他吩咐办事。 楚冷曦微微一惊,对这后生的身份十分好奇:“这位公子屡次相帮楚家,我还没请教名讳。” 萧沉韫起身作揖,回话:“在下肖城。” 楚冷曦音调拖长地哦了声,心直口快道:“婚配了吗?” “尚未。” “我瞧你也二十三四了吧,怎么还未婚配呢?”楚冷曦琢磨,这后生不会有隐疾吧,这般俊的面相、家世不错、会武功,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啊。 这问题…… 萧沉韫沉默了下:“家里人不着急给我娶妻,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先,立业再成家,我也不着急。” “你搬到隔壁住,是因为南枝吗?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就算来嵩阳办事偶遇南枝,也不会那般赶巧住这么近吧。”楚冷曦目光如炬。 “噗。”余晔一口茶喷了出来。 萧沉韫并未回答。 楚冷曦倒也不追问,坐在床沿,怜爱地将苏南枝额前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我家小南枝,四年前那么软糯乖巧,如今竟能独当一面了。她是不是生的极美,又聪慧能干、与寻常女子不同啊?” 萧沉韫微微颔首:“是……” 楚冷曦笑了,现在年轻人怎地比二十年前还要含蓄。她瞧这肖城也不像花言巧语之人,又放心地点了头。 “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楚家主告辞。”萧沉韫手心起了汗,转身离开。 “以后喊我楚姨就行。” “楚姨,告辞。” 萧沉韫出了楚府,才发现手心已是湿漉漉。 经过这几件事情,楚冷曦对苏南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不下厨的她,亲自熬了鸡汤守在苏南枝床边。 第二日。 苏南枝神清气爽醒来,刚要掀开被褥下床,便看到趴在床边守了她一宿的姨母。 楚冷曦揉了揉黑眼圈,连忙端来鸡汤:“醒啦?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南枝一勺勺喝着鸡汤,看向与娘亲眉眼三分相似的姨母,讲道:“姨母不必担心我,送外祖母入陵园安葬吧。” “行。”楚冷曦放下碗,“我让隔壁肖城帮忙抬棺——” “肖城?隔壁?”苏南枝咬了舌尖。 天哪,不会是让化名肖城的萧沉韫抬棺吧? “嗯呐,有何不可?”楚冷曦为她梳发,“姨母想试试这小子能否吃苦耐劳。” “你试他吃苦耐劳做什么?” 楚冷曦笑眯眯,不语。 萧沉韫从门外唤了声:“楚姨,可以出发了。” “楚、楚姨?”苏南枝咂舌,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看向萧沉韫,“你抬棺?不可不可。” 天哪,她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萧沉韫堂堂摄政王,居然唤姨母楚姨,还要抬棺。 “无妨。”萧沉韫平静道,“举手之劳。” ……他日理万机,跑来抬棺,这真是举手之劳?! 众人一同将外祖母下葬,忙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结束。 楚冷曦处理丧事,又马不停蹄赶去锦绣坊打点生意。 而苏南枝则与萧沉韫一同回府。 萧沉韫为她撑伞遮阳,忽然道:“之前你给本王那份名单,上面的人都查过了。无一人收到你娘送的这只簪子。线索断了。” 苏南枝接过那一对粉樱绒花木簪,叹道:“王爷当年被追杀失明,与那栀栀一同流落荒岛,就没主动问过她的身份吗?” “本王问了,她没说,她只讲她叫北栀。她也是遭难才流落荒岛,不愿提及往事,所以本王不忍追问,心想等眼睛能看见,就能知道她模样了。”伞柄在萧沉韫手中断裂,垂眸沉冷道,“后来杀手追来,本王与她失散大海,只模糊地看到她背影,就昏迷了。” “按理说,那位北栀姑娘见过王爷长相,应该会主动寻您。” “如果她活下来,也不一定会大费周章找本王吧。”萧沉韫沉吟了下,寒眸黯淡:“本王对她的感情,是单方面的。” 第九十八章 逢场作戏,谁当真了? 单、单方面。 所以萧沉韫四年多前,是暗恋那位栀栀?! 苏南枝目光复杂,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为萧沉韫的情深似海感到不可思议,他就只是因为与那栀栀萍水相逢、流落荒岛相处半年,就暗恋人家,前世寻觅她几十年?! 她以为两个人恋爱必定甜蜜、轰轰烈烈,才能让萧沉韫刻骨铭心,前世偏执又疯狂地找到老死,终生未娶。 却不曾,只是暗恋,仅因暗恋。 就让他如此…… 苏南枝沉默后问:“倘若您找到栀栀姑娘时,她已经成婚生子了呢?” “无妨。”萧沉韫唇畔牵起一抹苦笑,“本王只想见见她。” “也不知道栀栀姑娘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这般铭记。”新刊书小说网 “她很好。本王失明残疾那半年,狼狈如丧家之犬,是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嗯……”苏南枝牵强扯出笑意,“听起来,我也觉得她很好。”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快要走到楚府时,便瞧见余江带了女儿站在云翊居门口候着。 余珊先是看了眼与萧沉韫并将行走的苏南枝,随后挤出一抹笑,粉白面庞现出红晕,朝萧沉韫微施见面礼:“肖公子。” 余江昨日查了萧沉韫,查出他微服私访捏造的名字,知晓他是京城来的商人,买宅院就跟买菜似的,一来就买下嵩阳城最奢华的云翊居,便想让女儿结交一二。 放眼整个蜀州,如此有钱的年轻男子不好找。 余江看了眼余珊:“肖老弟,想必你初来嵩阳并不熟悉环境,我让小女给你带带路,你们都是年轻人,必定聊得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余珊面色潮红,低头垂眸道:“那日珊儿唐突了。珊儿代父亲给公子送些佳酿美食,略备薄礼以尽地主之谊。” 若是从前萧沉韫不屑一顾,可如今微服私访,不好直接与当地知府交恶,勉强点了头。 余珊不动声色走上来,肩膀撞开苏南枝,隔在二人之间,一面含羞带怯,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嵩阳。 萧沉韫觉得她比夏日蝉鸣还聒噪,侧目时,不知苏南枝何时走在了后面,似笑非笑地瞧他,像是在看他热闹。 苏南枝心想,他这般俊朗,就算不是摄政王,也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这不,余珊便是色迷心窍那个嘛。 小径两侧的花坛里栽了荔枝树,萧沉韫顺手摘了一颗,剥皮,露出晶莹水亮的果肉,走过去。 余珊俏脸爆红,还以为他要喂自己。 却不想,萧沉韫绕开她,指腹划过苏南枝水润的樱唇:“喂你吃颗荔枝,上回来你没吃着。” 苏南枝一愣,知晓萧沉韫在拿她挡桃花,连忙撇清关系:“肖公子别这般喂我,余姑娘看了要误会,我和你可是清清白白。” 她刚要后退,萧沉韫便握住她的细腰,将荔枝塞进她嘴里,低头宠溺看她:“误会什么?嗯?我们还怕误会吗?” “余姑娘我和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苏南枝嚼着果肉,甜汁在唇齿间游走,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箍住。 萧沉韫抬手摩挲着苏南枝小巧莹白的耳垂,低声玩笑:“谁想和你做朋友?我可没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 “你你你们!”余珊气的没眼看,哭着扭头就跑,“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公子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做戏给我看!” 苏南枝这才成功推开他:“我瞧着余姑娘还不错,怎么不相处试试?还拿我挡桃花!来一朵桃花,你掐一朵桃花,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娶上王妃?” “期初没想拿你挡桃花,是你看本王热闹。” “……罢了,那王爷就孤独终老吧。” “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萧沉韫星眸温润如水。 “我先回楚府了。”苏南枝翻墙离开。 看着那抹背影,萧沉韫这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书房,不知何时,手心已起了一层热汗。 她耳垂摸起来温温凉凉的,像软奶糕似的,雪白、柔软。 萧沉韫念了一遍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实在念不下去。 他从未如此心虚浮躁过,大抵是盛夏炎热,人也跟着燥了起来吧。 他叹口气,看着方才摩挲过苏南枝耳垂的那只手,忽然没缘由地笑了。 余晔抱着大摞书进门:“王爷今天看见我这么开心吗?” 萧沉韫翻开一本兵书:“不是看见你。” “那是看见谁才这么开心?”余晔八卦追问。 “是……” 第九十九章 他说:苏南枝你没有心 萧沉韫顿了下:“反正不是你。” 他正襟危坐,又恢复以往的清冷,怕余晔乱猜,补了一句:“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本王开心。” “……属下都快被肉干了,这么毒辣的日头。”余晔又讲,“咱们在嵩阳已逗留十四天,您看何时启程去下座城邦?” 萧沉韫颦起剑眉:“今夜启程吧。” “蜀州地处大庆最南部,嵩阳则位于蜀州正中,不管去南巡哪座城邦,到嵩阳都不超过三个时辰。”余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 苏南枝不知萧沉韫要走,被春盛拉着去逛夜市,路遇临江码头时,她看着那艘乔装成货运船的军用航海船,正缓缓驶离岸边。 “姑娘这个好好吃啊!”春盛买了两碗冻奶。 苏南枝小跑向岸边,只见大船甲板上,俊朗如谪仙的萧沉韫,一袭霁青云纹华袍,衣袂被江风吹得不停翻卷。 他怎么走了? 哦对,他还需继续南巡。 可要走怎么不说一声?不告个别? 苏南枝转念一想。 他是高高在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理由向自己说行踪啊。 他心里,大概只把自己当做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所以,离开嵩阳无需告知。毕竟,谁会和路人告别呢? 苏南枝吃着甜腻的冻奶,也食之无味:“回楚家吧,今日乏了。” 航海船上。 萧沉韫攥紧那副水路图,看向那抹女子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 余晔走来道:“王爷,咱们行船这么慢,丑时赶不到下座城啊。” “恢复正常行驶吧。” 萧沉韫音线沉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他在视察水路。 …… 第二日。晨。 苏南枝起床后,就在翻看萧沉韫默写的卷宗。 如今楚家一片太平,她也该继续办正事了。 楚冷曦端来热气腾腾的莲藕鸡汤:“枝枝!我给你熬了汤,尝尝!” “姨母啊……” 苏南枝将卷宗收入袖中,不经意地问:“我母亲当年真是被海盗所杀吗?” 楚冷曦盛汤的右手一颤,左手不着痕迹按住右手:“官府是这么说的,唉,那年海盗猖獗,逝者如斯,你别再难过了。你……看我记事本,是看到了什么吗?” 苏南枝很快将视线从她微颤的手上移开。 姨母这般含糊不清,苏南枝就越想查出娘亲被杀的隐情。她守口如瓶,苏南枝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窥探人封死在心底的秘密,绝非易事,那就慢慢来。 苏南枝笑着喝汤:“当时外祖母病危,我没细看啊。” 楚冷曦松了口气,笑着拿来几个锦盒:“嵩阳不比京城繁华,成衣铺子卖的衣裳也不好看。我就给你做了几身凉爽的蚕丝裙。瞧瞧你喜欢吗?” 苏南枝打开锦盒,里头躺着重量极轻的夏裙。 蚕丝面料、多种绣法,袖口精致小兰花,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华美雅致,做工不比皇宫绣娘差,她摸着那凉爽丝滑的面料,叹道:“姨母这技艺真好!合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我脾气急躁,嘴笨不会谈生意。安安稳稳在嵩阳赚点钱过日子就好啦。”楚冷曦抖开长裙,“换上给我看看,我虽没量过你身段,但目测合身。” 苏南枝换好裙子,撩开帘子走出时,楚冷曦立刻哇地一声鼓掌,又拿出新买的蝴蝶金簪步摇,就像给亲女儿打扮那样,给她戴上:“啊呀!好好看!” 她也没一儿半女,是真把苏南枝当成了亲生闺女看待,一个劲儿地想把自家闺女捯饬的漂漂亮亮,鱼尾纹上扬的双眼满满宠溺,亲自给她描眉:“枝枝啊,你二十啦,要想想终身大事了,可不能像我这样。” “像姨母这样,不也很好吗?” “如果遇上喜欢的合适的,还是要抓紧,家里面有个男人,总归要好些。” 楚冷曦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只有她知道,这几十年她一个人咬牙扛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希望有个靠谱的女婿,能给闺女挡风雨、撑起一片天,让她幸福安乐,不去经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 世俗,对女子有诸多桎梏,不嫁人是错、不生孩子是错、抛头露面是错、经商同男人抢生意也是错,楚冷曦常年行走在偏见中,知道终身不嫁有多难。 可她吧,没能嫁给当年爱上的公子,不管多难,她也不愿再嫁给旁人。 所以啊,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倘若没成婚,余生全是遗憾。 楚冷曦将眼底的落寞难过藏了起来,忽然拔高音调问道:“你觉着,替你挡剑的那位肖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告而别的人,能怎么样? “你是不是嫌他性子太冷清?但是姨母和你说哦,只做不说的男人,很实在的!” 苏南枝知晓楚冷曦为她着想,但她委实没想过嫁人这事,前世在情爱上跌了大跟头,她不想再蹚爱情这浑水;再者,前路艰难,她不想连累旁人。为打消姨母乱牵姻缘线的念头,故意讲道: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天天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也不怎么笑,就算再可靠实在,和他待在一处也很无趣。余生漫长,和一个无趣沉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呢。我喜欢幽默爱笑的男子。” 门口,响起脚步声。 “王……呃,肖公子。”春盛看着站在门口的萧沉韫,有些震惊。 苏南枝也愣怔住了。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霁青长袍,面色不悲不喜,眸光依旧淡凉如水,手中提着安阳城的特产礼盒,唇角旋即扯出一抹弧度:“原来楚姨在与苏姑娘谈事,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 那句不怎么样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响。 原来她觉得他不怎么样,觉得他无趣沉闷,倘若和他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可他生来性情就凉薄。他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与阴谋诡计博弈,手上沾满了无数仇敌的血,他冷漠、麻木、狠厉、杀人不眨眼,又怎会爱笑? 萧沉韫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发现他有点失控。 失控的莫名其妙。 当年以一敌万杀破重围,一刀刀剐了敌将的皮时,他也不曾失控过半分。 身后,有女子一路小跑,追着他回了云翊居。 “你昨晚不是离开嵩阳了吗?原是去南巡安阳啦啊?我看见你带了安阳城的桂花糕特产。怎么去安阳又回嵩阳?一来一去起码得四个时辰吧?” 苏南枝那张昳丽惊艳的脸在眼前晃。 他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听。 “回去吧。本王要办公。” 苏南枝声音微弱、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语气比冰霜还冷。 难道是方才她同姨母说的那些话吗? 可自己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以防姨母乱牵姻缘线、总是打扰他,她才故意那么说。 “那王爷先忙,我先回楚家了。”她自认为进退有度,他让她出去,她就出去,绝不给他添堵。 苏南枝出了书房,正要为他礼貌地合上房门,离开时—— 萧沉韫看着她良久,他说: “苏南枝,你没有心。” 第一百章 我乃陛下亲封! “本王……” 做了那么多,你却觉得本王这个人不怎么样。 你有心吗? 你没有。 可这些话萧沉韫并未说出来,他从不喜解释。 “我怎么没有心了?”苏南枝站在微风四起的花园中,目光怔怔的,大片大片灿烂炎热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却觉得有些冷。 两人四目相对,久而不语。 茂盛青翠的柳条被风吹起,轻拂过苏南枝侧脸,她就那么静静看着萧沉韫,直到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 “罢了,你走吧。” 苏南枝却踩过青石板,一步步走向他:“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有心了?” “你看到本王穿的衣袍了吗?” “看见了。” “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安阳城的桂花糕天下闻名。本王昨夜去安阳,巡视完城防后,上午就赶回嵩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桂花糕是早晨买的,店家说出炉后四个时辰内最好吃。” “苏南枝。”他很平静地喊了她名字,平静地像是起不了任何波澜的冰潭。 “王爷……” “你回去吧。不要再站在这里了。” 苏南枝杏眸现出一丝慌乱。 萧沉韫紧蹙剑眉,指着书房内桌上大堆小堆的折子文书,音线冷淡暗哑:“本王真的要处理公务了,我真的不闲,我真的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知道!”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满含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你陪我找卷宗、协助我办丧、抬棺,是我耽搁你公务浪费了你时间,对不起,我我我同你道歉,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她转身慌忙离去。 萧沉韫急踏出半步的脚,一点点收回,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理由追上去。 他发现,苏南枝能挑起他的情绪,能让他心里发闷发酸。 他有点怕自己会失控。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理应永远杀伐果断,不该也不能被人左右情绪。 他经过事,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要毫不犹豫地摧毁还未发成芽的种子。 萧沉韫从那片阳光里抽身,麻木冷沉地回书房,关上门、执笔、处理公务。 变成和从前一样铁石心肠的摄政王。 苏南枝回了楚家后就胸闷气短。 娘亲死因一案,进展缓慢,连封地死水县,也还没去料理,而萧沉韫这个从前的盟友,今日也有要和她决裂的趋势。 男人心,海底针,他不告而别,还对她冷的不像话。 他比极寒之地的冰川还冷。 或许他对自己冷,是因为自己给他添很多麻烦,浪费他很多时间,所以他终于对自己不耐烦了,冷淡处之,好让自己有自知之明,日后不要再去烦他。 苏南枝自嘲地笑笑。 “姑娘眼圈怎么红红的?”春盛端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进门,连忙蹙眉问。 “无事,方才眼睛不大舒服,揉了揉,就揉红了。前厅怎么吵吵闹闹的?”苏南枝吃口冰爽清甜的西瓜,便听见前院一阵七嘴八舌的喧哗声,当即起身,“去看看。” 春盛紧跟其后。 二人一同走到前院时,便看到楚府宅门大开,门口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成一团踮起脚尖朝里面看热闹。 余江穿着深紫华袍,站在牌匾下同楚冷曦恭敬作揖:“楚家主,我来下聘,这是聘礼单子,请楚姑娘过目!” 婆子与抱孩子的妇人们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余大人都来下聘两次了,好痴情好羡慕啊。” “也不知这老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冷曦一记眼刀朝长舌妇剐去,将聘礼单看都不看地塞回:“民女福薄命贱,配不上大人厚爱,还请大人给个面子,将礼箱原路抬回去。” “我的天!一个老雏儿还摆谱?” “她抛头露面经商,也不知干了多少权色交易才当上嵩阳首富,上回我看她和一七旬老商人拉拉扯扯,啧啧啧,她怎么有脸拒绝余大人?” 几个女子冷嘲热讽。 余江面色不虞,笑眯眯走近两步,悄声道:“你给我个面子吧,我都两次下聘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瞅见那些妇人的脸没?多羡慕你啊。你可别不识好歹。” 楚冷曦脸色一白,刚要否认,余江泼皮无赖般大笑:“哈哈哈,楚姑娘同意了!将聘礼抬进前厅!” 众人全当楚冷曦癞蛤蟆吃天鹅肉,终于应了。 她一个老女人有什么不能应得呢? 纵使是嵩阳首富,也该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流水般的聘礼箱被抬进去,楚冷曦脸色大变,刚要骂出声,余江顷刻逮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这会儿大吵大闹,本官马上勒令衙役停了你锦绣坊,看你这嵩阳首富还能不能当得成?你四十多了还清高给谁看?” 楚冷曦气的咬牙切齿,愤然瞪他。 余江勾唇,顺毛驴般笑:“乖,笑一个。” 商终究斗不过官。 他可是一城知府! 饶是他逼婚,强取豪夺,楚家一介商贾又能说什么? “慢着!” “她根本不想嫁,你凭什么逼她?” 一道清泠泠的质问响起。 众人循着天籁之音看去,只见藤萝缠绕摇曳的廊下,清风四起,有一雪纱长裙的窈窕女子,从金灿灿的阳光中走来,美的不可方物,犹如神女下凡般绝尘脱俗。 楚家,何时有这样倾城绝色的人物? 见有人要阻拦,余江蹙眉厉喝,先发制人:“来人!此女子寻衅滋事,将人堵了嘴绑走!” “一个小知府,也敢这般以权谋私?”苏南枝勾唇。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置喙本官做事!本官想让你坐牢你就得坐牢,想抓你就能抓了你!”余江冷笑,“这嵩阳城,全凭本官做主!” 衙役就要给苏南枝戴上铁链时—— “本县主乃陛下亲封的县主!连京兆尹都不敢说抓就抓!你一个四品知府,倒是胆大包天!” 第一百零一章 路边饿殍,救世 余江面色一变,他没听说县主来了嵩阳啊! 而且,楚冷曦与其妹交恶,苏家虽满门权贵,又怎么管楚冷曦的闲事? 苏南枝优雅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方令牌,玉牌鎏金字,写着:县主! 余江脸色青白交加,梗着脖子:“我怎知你是否假冒的?” “假冒?”苏南枝云淡风轻地再拿出一方官员备用令牌,温雅寒笑,“我大哥,大理寺卿的令牌你总该认识吧?” 同为官,余江怎么不认识!? 他气势陡然灭了大半,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娶我姨母……”苏南枝抓起聘礼箱中的金元宝,朝他当头砸去,“就你,也配?滚!” 金元宝砸的余江额头发晕,当即捂头后退。 苏南枝莲步轻移,扫了眼方才议论楚冷曦的长舌妇,冷笑:“本县主的姨母,不容你们谩骂抹黑。” 春盛当即会意,公事公办上前,赏了那几个长舌妇两巴掌。 耳光声响亮,听的人心惊肉跳。 苏南枝扫视窃窃私语的众人,不怒而威大声道:“姨母虽是女子,却清清白白从商创业,而你们同为女子,却如此辱骂抹黑她。你们甘愿困于后宅整日为男人争风吃醋,可她不愿!她坚毅自强,不仰人鼻息吃饭。” 长舌妇们脸红脖子粗,被说的羞愧难当。 “姨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你们将命运系在男人身上,有什么资格说她?同为女子,不以她为榜样,反而妒恨羞辱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长舌妇沉默不语,脸臊得慌。 攥紧拳头的楚冷曦激动的浑身发抖,小侄女每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人群中响起鼓掌声! 原是锦绣坊的绣娘们,不知何时赶来了,簇拥着楚冷曦和苏南枝,几十个女子如淤泥中昂首挺立的新荷,掌声如雷般啪啪啪响起。 长舌妇们无地自容,做鸟兽散去。 余江顶着铜墙铁壁的厚脸皮赔笑:“原是县主大驾光临,令嵩阳蓬荜生辉。这一切都是误会!既然县主有令,那下官这就滚!您别生气!” 他讪讪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火速撤离。 苏南枝蹙眉,总有感觉有人在看她,扫视四周。 只见人声鼎沸、车流不息的巷口,有一清瘦病弱的青衫少年,眉目疏朗清俊,眸子像初冬的溪水,冰冰凉凉的,唇极薄,微微抿起来,面庞笼着无法消散的忧郁。 少年手攥《周易》,听她说完话后,暗沉的眸一点点亮起光。 随后,他转身离去。 苏南枝也收回目光。 她折身回房,提笔就写了余江所作所为,寄去京城。 随后执笔,顺手将亡母一案卷宗上的目击证人圈了出来。 她这几日翻来覆去地研究卷宗,但总被其他事情打断,现在,决意从目击证人入手查起。 卷宗上写,当年母亲被杀的那片海域,所属嵩阳管辖,毗邻死水县,故而被死水县一樵夫与一渔民无意撞见。 死水县。 她美眸沉了沉:“春盛,备马车。命苏家侍卫乔装成樵夫、路人,让暗卫潜伏起来,今夜留宿死水县衙门。” “姑娘要去封地看看啦?” “嗯。” 春盛立刻收拾好行礼,随苏南枝去了正厅。 彼时,楚冷曦心情大好,正哼着小曲,端着绿豆银耳汤过来:“枝枝啊!我给你熬了消暑汤。”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的手,叹道:“姨母不必忙活了,我要——” “你不会要走吧?!”楚冷曦看见春盛背着的包袱,急忙抓住她胳膊,“不行,你都没呆几天!怎么这样快回京城?我不放你走。” “姨母我不回京。我是去死水县巡视封地。” 苏南枝笑着盛碗绿豆汤,凉爽豆汁在舌尖散开,心满意足道:“过几日便回来。” “……好吧。” 苏南枝喝完汤,便带着春盛上了马车。 楚冷曦唉了声:“那你早去早回嘛,我在家等你。” “好!” 苏南枝莞尔一笑,姨母待她就如女儿,只是从城区去县里待几天,姨母便如此不舍。 马车徐徐碾过石板路,从嵩阳城区拐入山路。 窗外绿荫成林,小山丘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大山脉。 眼前重峦叠嶂、道路险峻,而官道也逐渐泥泞荒芜,山顶时而哐当哐当滚落碎石,在地上砸出好大个坑。 苏南枝拿着地图,心便凉了半截:“车夫再快点。” 这一路怪石嶙峋,山峰直插云巅,连个樵夫都没碰见。 官路荒凉至此,可见官府对死水县确实不上心。 路不好,贸易发展差,县城便越来越穷。 死水县是蜀州、青州、沧州交汇之地,连接三州五城,但因为环境险峻、脏乱差、土匪横行,根本没商贸敢路过,但真说起来,死水县是三洲交通枢纽之地,若治理好县城,贸易必然发达。 在苏南枝沉思之际,春盛急忙推攘她:“姑、姑娘!前面路中央倒着三个人!” 荒野偏僻之地,若停车…… 苏南枝撩开车帘,只见杂草丛生的路旁,有个形如骷髅的耄耋老人趴地,脸色灰白,手瘦的像枯树枝,还有两个孩童仰躺在地,嘴里塞着泥土树皮,肤色铁青。 成群苍蝇盘旋在三人身上。 有条黑红相间的赤练红色,尖头,吐着蛇信子慵懒地爬在老人头上。 春盛就要冲下去救人,苏南枝眼疾手快拦住她,嗓音低沉至极:“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肚腹紧贴肋骨、眼眶凹陷。饿死的。应该饿死好些天了,但并没人来敛尸下葬。”。httpδ:// 她面露悲戚:“命人葬了吧。” “拦住这辆马车!” 下刻,有一麻布短打的女子从林中拎着大刀冲来,低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接着,几十个半大的孩子,也提长棍菜刀围上来。 身后三个老头气喘吁吁跑上去,拿着砍柴刀大喝:“交出钱财!留你们一命!” 苏南枝挑眉,看向一群老老小小:“要多少?” 老头气势颇足,开口就露了怯:“不、不不多,就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不语。 老头子苦着一张脸,跺脚:“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五十两太多的话,那就给三十两!要不然别想过路!” “喂喂喂何爷爷,您来这儿添什么乱?待会儿打起来,我是先抢钱还是先救你?”女子不悦,随后打量马车装潢,伸出三根手指,冷笑道,“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娇滴滴的美人,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吧?” 第一百零二章 劫富济贫,天下大同 苏南枝走下马车,循环望去,在看到那女子时眸中闪过诧异。 此人面熟,见过。 她是来嵩阳遇袭时,那假冒难产孕妇的女海盗。 “是、你?”女子提刀的手一抖,后退两步,咽着口水道,“何爷爷你赶紧带人撤!我断后!劫不得,劫不得,就是她让海盗全军覆没的!她强的很,她武功很好,此处必定隐藏了暗卫! “那啥,真是有缘啊漂亮姐姐!现在我麻溜滴滚蛋,您继续赶路——” “慢着。” 女子僵着脖子,擦着汗转身:“漂亮姐姐有何吩咐?” “这官道颠簸崎岖,断树乱石挡道。男的负责清理路障,女孩子侯在马车旁,护送我到县城区,届时支付你们三百两白银酬金。”苏南枝看向提刀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有三百两,女海盗收刀入鞘,当即咧嘴一笑,小麦色的脸颊浮出两个梨涡:“我叫灿夏!灿烂夏天的灿夏。” “死水县再穷苦,也不能行抢劫之事。”苏南枝走下马车,视察山脉:“此县本就土匪横行,你们再抢,只会让天下人都觉得死水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人敢来贸易经商,死水县才一直穷。” 灿夏沉默半晌后,高声道:“我这叫劫富济贫!偷富人小钱,养活村里的老弱妇孺,重新分配财富资源,实现你好我好的天下大同!” 苏南枝被她奇奇怪怪的思维逻辑逗乐了:“那你做海盗劫船,也是为了养活这群孩子和老人?” 灿夏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死水县就是蜀州累赘,没官府管。我又听说天子把死水县划给了什么南枝县主做封地,啧,这县主远在京城衣食无忧、权贵无双,哪能管我们的死活?” “谁说县主不管你们死活?!”春盛辩驳。 “京城女子最紧要的是嫁个好夫婿,她哪里有空管我们啊!就算要管,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脑子够用吗?笑话!百年来没人能治理好死水县,她更不能了!” 苏南枝水眸不起波澜,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既如此,那灿夏,我要你和这死水县数万百姓看着,亲眼看着这位南枝县主究竟能不能将死水县治理成富庶之地,让路边不再有饿殍,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一双璀璨如皓月的美眸,倒映着死水县崇山峻岭、巍峨山川,泼墨般无边无际的绿林碧海在她瞳孔中凝聚,灿烂的阳光在蚕丝雪裙上熠熠生辉,笑意浅浅,眸光温柔如星光,说出的语句却如此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就仿佛有一丝天光,照进了昏天黑地的死水县。 死水县百姓早已心生绝望,可这一刻,有人说,南枝县主要救你。 灿夏打量着眼前美到极致的女子,总觉得她与别的美人不一样,忽然就心生澎湃,一股脑地激动感慨:“如果你是县主就好了!你击退海盗时有勇有谋,武功不差,长的漂亮还不是花瓶——” “我就是。” “啊啊啊!?什么?”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林中飞鸟尽数乱窜,“你就是??” “嘘。”苏南枝指尖点着她唇。 灿夏连忙捂住嘴点头如捣蒜,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不可思议极了,她就随口感慨一句,哪想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南枝县主,那她方才还说了南枝县主坏话,立刻道:“我我我方才不知你——” “不必道歉。你可愿帮我做事?给你酬金。” “我愿意!” 苏南枝面色凝重了些:“我需要你帮我去开山村找叫何强的渔民,李三的樵夫。” “开山村?我们就住在开山村啊!何强……” “何强是我大儿子,整个开山村就他一个叫何强。”何老头累的哼哧哼哧,搬完断树后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找他作甚?他四年前就染疫死了。” “我翻过县史,四年前县城并未爆发瘟疫。” 何老头唉了声:“那是小规模的瘟疫急病,十三个人染病死后,瘟疫自己就消失了,便并未上报。” “瘟疫爆发还能自行消失?” “那年正盛夏,太阳把瘟疫晒死了吧。” 何老头抬袖抹抹眼角:“死的十三人,是我老婆子、三个儿子儿媳、四个孙子、高山村砍柴的樵夫李三夫妇。我大儿子边打渔边参加科举,乡试前二十呢……眼看就要有出息了,却不想逢此变故,就只留下个三岁的小孙子,如今也呆呆傻傻不怎么说话……” “何老爷爷你哭什么啊?你把我当成你亲儿子不就好了?你想哪个人,你就把我当成哪个人,我既当你的孙女、又当孙子、儿媳,好不好?”灿夏看着老人被泪浸湿的袖子,急地好一阵安慰。 何老头哎呀几声,像个老小孩般反驳:“我哪里哭了?袖子是今晨打渔湿的还不行吗?” “今晨你就没打渔!” 看着吵吵闹闹的二人,苏南枝心沉入冰湖。 死了。 也就是说,目击证人在事发当年死了。 死的真凑巧,而那场瘟疫也来的莫名其妙。 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其可怕,自行消失绝无可能,或许,他们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会出现瘟疫症状的毒药?如果是死于毒药,真凶竟为了杀何强灭口,而狠心连杀数十人来制造瘟疫假象。 其心可诛! 苏南枝看着头戴草帽,瘦骨嶙峋皮肤蜡黄还乐呵呵的何老头,若非儿子们全死,他应该是个子孙满堂的幸福老头吧。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便进入县城内。 岂止是脏乱差?入目穷困潦倒,人烟稀少!还不如说是小集市。 连主城区都如此萧条,她无法想象百姓怎么活。 苏南枝心一酸,让春盛支付三百两银票的酬金。 “是、是银票诶?”何老头兴奋地到处跑,摸了又摸,“我活一辈子都没摸过银票!这得多有钱的人,才能随手揣那么多银票?” 听说银票,一群披头散发的乞丐便如恶鬼般冲上去。 他们眼冒绿光,大的五六十岁,小的七八岁,个个身穿破洞补丁的麻衣,齐齐跪倒在苏南枝脚边:“善人、大善人,给口吃的吧……” “不给,那就抢!” 难民堵上去,将苏南枝与春盛这些细皮嫩肉的人当做盘中餐!抢不到钱,若食人肉可果腹…… 苏南枝紧闭美眸后一睁,她不想伤人,可需要震慑难民,从这混乱不堪的秩序中艰难建立规则,正要拔出缠腰软剑,下令让便衣侍卫现身时,一个清瘦书生推开难民,按住了她的手:“县主,不可。” 他是先前围观她训斥长舌妇的病弱少年。 “你是谁?” “在下,温言斐。” “……是你啊,我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稚童说,你们都得死 “我是死水县令,县主心有百姓,负皇命前来任职,我愿将县令职权交给您。按理本应调离,可我放不下此地百姓,愿退职为师爷,辅助您治理本县,请县主允准。” 温言斐敛袍跪地,拱手奉上掌权令牌,以清瘦如竹的孱弱身躯,挡在难民前面,垂眸遮去眼中黯淡:“他们,只是饿太久了,他们,没有罪。请县主不要罚,若要罚,请罚我从前治理不当,没挽救死水县于危难——” “不要罚温师爷!”有难民看见那抹青衫,忽然清醒过来。 接着,一个、三个、五个…… 上百个难民围住那抹青衫,崩溃痛哭:“我们只是饿太久了啊……温师爷为了咱们县城殚精竭力,你不能罚他……” 苏南枝打量着双膝跪地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竟成为难民崩溃发疯时一抹曙光,看见他,难民竟然能恢复理智。 “我没打算罚任何人。春盛,命人放粮。” “是。” 那数百个伪装过的暗卫、侍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推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板车。苏南枝早料到此地难民众多,却又不敢明目张胆运粮,怕被土匪劫走,才让侍卫分成小队秘密运送。 苏南枝站在喧闹杂乱的街头,朗声道:“我是苏南枝。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一定会对死水县负责。我会连续三十天放粮,但想拿粮者,不得干土匪抢盗的勾当,还需按村来分摊任务,按照我给的施工图维修官道、修建新路。” “我想救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自己想从深渊里爬起来。” “其次,死水县作为本县主封地,受本县主管辖。在服从朝廷律法的基础上,我会再制定一套县法,来整顿县城。如有不从者,本县主绝不手软,从中作梗、阻挠县城变好者,杀之。” 虽然最后那句话又凶又狠,可百姓们却眼眶发热;他们寸草不生、一片荒芜的内心,正有什么种子在复苏萌芽。 他们理应配合这位县主,将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齐心协力建好。 数百个侍卫分发粮食。 苏南枝带着春盛转身踏进县衙门。 温言斐紧跟其后,苏南枝一停脚,他也跟着停脚。 苏南枝扫量县衙门,虽简陋但干净整洁,丝毫不乱,地板是从山上砍下的新木铺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树木清香,她勾唇转身:“辛苦了。” “不辛苦……” “随我去开山村走走。” “是。” 苏南枝带着温言斐前去灿夏生活的开山村时,问了不少县城的事,而温言斐都能事无巨细的对答如流、且有独立见解,态度不卑不亢,提及难民时,他眼底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悲悯。 “我查过你。温言斐,年十七,去年科举乡试会试皆是第一,众人笃定你必将夺魁当状元。参加殿试前,父母被人揭发有案底,被迫终止科考。你本不能入仕,但因太傅惜才,从中转圜,你才能勉强当上七品县令。” “县主说的是。” 苏南枝走进晾晒渔网的开山村,看着眼眸黯淡,犹如行走在夜雨寒雾中沉郁的少年,气质像浸在冷水里的玉石,像极了亡弟。 “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不必总喊县主。” 少年站在海鸥飞过的沙滩上,暗沉如夜的眸子微亮:“我今年十八。” “我二十。” “……” 温言斐沉吟了下,眸眼明澈冷寂,音线清透:“姐姐。” 少年似乎没有变声期,那声姐姐,像初春的清溪击石,如箜篌过耳般好听。 灿夏在远处豪迈大喊:“县主!师爷!来吃满汉全席啊!我们全村请你的!” 一群村民如浪潮般将她簇拥起来,迎接她去了村长灿夏的屋子。 嗯…… 说是满汉全席,不如说是全鱼宴。 各种海鱼、海菜,腥咸味极重,连调料也很少。 因为县城穷苦,连猪油都买不起,将海货打捞起来煮熟切盘,就算是最高礼仪了。盛菜的碗盘一看就用了很多年,泛黄、裂着小细缝,就连饭桌也是山上砍树自制的,桌面尚有没磨好的倒刺。 屋舍破旧,用棕榈树搭建。 众人心情忐忑地观察县主神色,生怕没接待好掌握死水县命运的贵客。 一见她不说话,众人就心慌,紧张地擦了擦汗。 然而,摆在苏南枝面前的却是一双银筷、玉碗,她执筷吃菜,笑吟吟道:“很好吃。” 她指尖微颤地放筷子,眸光微微一变,筷子不慎掉落在地,哐当声,众人瞪眼深吸口气,这银筷十两一双,摔坏了好心疼啊!! 灿夏眼疾手快接住,不动神色还给苏南枝。 “都坐下一起吃吧,哈哈,真的很好吃。”苏南枝语气轻松地招呼村民坐下。 敞开的房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夏风拂过,椰子闷声落地。 苏南枝吃了很多海鱼。 众人这才既放心又自豪,县主很喜欢他们的菜呢! 食过午饭后,何老头带着她去看了何强住所,以及留下的遗孤。 “当年我大儿子死后,就留下这么个独孙。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变得不太正常,偶尔还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何老头朝沙滩上捡贝壳画画的小男孩喊,“小湛,过来!爷爷给你带啦糖哦!” 小湛撒开脚丫子跑过来。 何老头展开拳头,只见褶皱如深壑的手掌心躺着一把快热化的白糖。小湛咧嘴一笑,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完白糖,眼珠又黑又亮:“还要吃……” “姐姐给你买啊。” 苏南枝蹲下身子,用丝绢擦了擦小湛沾满糖渍的嘴。 然而—— 小湛在看到苏南枝面容时,忽然惊悚尖叫,浑身吓得剧烈颤抖:“血、好多血!” 七岁的小男孩面目狰狞,用孩童稚嫩的嗓音凶狠道: “咱今儿要杀了你!” “你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 “都得死!!” “没有一个人逃得了!哈哈哈。” 第一百零四章 宣战!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些话分明是头次听到,句句却如利箭刺进后脑勺。 苏南枝额前冒了细密汗珠,胃里一阵钝痛,扶着棕榈树后退半步。 何老头急忙冲来抱住情绪激动的小湛,安抚道:“小湛小湛!你又在胡说什么啊?哪里学的这些古怪话?这可怎么办?” 苏南枝玉指一点点蜷起来,紧攥成拳:“小湛,是从他爹娘死后,才不正常的吗?” “是啊!”何老头吸了吸鼻,险些哭出声,“他们染疫死后第二天,小湛就这样了,以前他特别聪明,小小年纪能作一手好画。后来都说小湛是被鬼附身,找巫婆也看了很多次。” 苏南枝抿唇不语,脸色逐渐苍白。 她不信鬼神,自然不信小湛被鬼附身。他更像医书中遭逢大难,受刺激后导致的疯病,一旦犯病便会出现那场大难的幻觉,俗称离魂症。 “他一般什么情况才会这样?” “给他爹娘上坟的时候。” 苏南枝沉思。 小湛会被亡母父刺激而发疯,但为什么见到自己也会发疯?二人从未见过,按理不可能刺激到他。 忽然小湛惊慌失措,肩膀不停发抖,像逃命似的拽住她朝前跑:“跑!快跑,他们要杀人!” 正当众人要拦住小湛时,苏南枝却摇摇头。 小湛像陷入某种经历过的场景,在受刺激后,重演了遍当年遭遇。 小男孩拽着她跑了半里地,跌倒又急忙爬起来,紧张到瑟瑟发抖,眼里全是恐惧,蹲在一处灌木丛里,指着前面那片大海,害怕的连话都说不清:“看,他们在杀人,那个人把砍下的脑袋扔进了海里!! “被杀的人全被推进海里喂鲨鱼了!打雷了!啊!!”小湛拉着她逃命,哭嚎到嘶哑破音,“暴风雨要来了,快走、走!” 小湛心胆俱裂地尖叫后,忽然倒地猝晕过去。 苏南枝连忙将小湛抱入怀中,看着那片波涛诡谲的大海,脑袋像被斧头砍了几刀,疼的要炸裂开!她手指用力抵住翻江倒海的胃,脸色惨白到几乎透明。 小湛所指的位置,便是卷宗记载,苏家遭海盗截杀的海域! 为什么小湛会知道这些? 或许!他、他他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个目击证人。 苏南枝欣喜若狂时,只觉天旋地转,朝后重重倒下去,她反手将小湛护在怀中,后脑勺哐地一声磕在石头上,沙粒飞扬。 纤尘与细沙翻飞的阳光下,苏南枝望着那一轮太阳,光晕五彩斑斓,海风带着清新味徐徐吹来,头疼的眼角冒泪花,却勾起了樱唇,她从未感觉离真相这么近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觉得头发被打湿了。 “县主!!”“姑娘!” 春盛大惊失色冲去。 灿夏冲回屋中拿起绷带赶来,捂住苏南枝磕出鲜血的后脑勺。 那血像止不住似的,从后脑勺外溢开来,浸进淡金色的沙滩中,触目惊心。新刊书小说网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耳畔是狂风暴雨声,楚莹给刚及笄的她梳发戴簪,笑着掐她脸蛋:“不怕。”“娘亲在呢。” 烛火摇曳时,窗户倒映着一擦刀男人的背影,声音如鬼魅般森冷,又有女子的阴柔,掐着嗓笑道:“苏夫人呐,可别怪咱家心狠。事关江山社稷,您呐,死的不冤!哈哈哈哈。” 楚莹猛然变脸,将苏南枝姐弟推给嬷嬷:“走!带他们走!” “可他们,已经看见了。”男人戴着狰狞的面具,轻笑一声下令:“杀。” 无数戴面具的黑衣人如地狱使者般,在暴雨飓风中降落。 “哈哈哈。”男人猖狂仰天大笑,笑声令人头皮发麻,双眼骤然变得如鹰隼般阴戾,拔剑杀了过去。 才及笄的苏南枝清雅纯美,水眸像一汪清澈泉水,哭着抱住楚莹:“娘!我们一起逃!” 几个嬷嬷十万火急地将她拦腰扛起,逃,疯了似的逃! “没有谁逃得了!哈哈哈。” “咱家今儿要杀了你们!” “都得死!!没有一个人,可以见到明儿的太阳。” 极端天气下的深夜,飓风摧垮一切,天像塌了似的大雨如瀑,冰雹砸穿船顶,乌云诡谲的海面狂风巨浪,一场腥风血雨,甲板被鲜血一次次染红,又一次次被雨冲淡,再次被染红。 苏南枝撕心肺裂地逃,大刀就要砍到身上时,幼弟眼疾手快将她推下大海:“阿姐你先跑,我去救了娘再找你!”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娘亲,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的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男人将那颗头扔进海中:“放鲨鱼毁尸灭迹、处理现场,抓住苏南枝!” 风雨像恶鬼缠住苏南枝,她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被浪花掀上半空时,她看见他们手拿大刀、阔斧、长剑,刺穿娘亲怀孕的腹部,而娘亲飙泪,唇瓣嗫嚅,焦急担忧的目光越过疾风而来,好像在安慰她,说: “枝枝别怕,娘没事。” “你快逃,一定要逃出去……” 海中的暗流将她冲出去很远…… 她不如去死。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娘亲弟弟都死了,她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要怎么面对父兄?她没有把娘亲和弟弟平安带回家啊…… 苏南枝放弃了求生,任海水倒灌进口鼻,身躯一点点沉入海底时,一股激流将她狠狠推上去—— 苏南枝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床边,春盛急忙抱住她发抖的身体。 “姑娘我在,我陪着你。” 而屋中,洛云崖把熬好的药端过去,春盛心疼地红了眼,安慰道:“姑娘昏迷了三天三夜,我没办法,只好求洛神医来给您看看。” 苏南枝抚着狂跳的心口,扫视四周。 洛云崖来了,萧沉韫没有来。 “县主肠胃不好,不适合腥味极重的食物,胃痛加头痛引发昏厥,又撞在了石头上,这才昏迷了那么久。”洛云崖写着药单子道,“方才替县主把脉时,发现你脑中淤血散了小半,应是坚持服用忘忧散解药起了作用。” 前有小湛重现当年场景,苏南枝被刺激后磕了头,忽然想起在船上被截杀时的记忆片段。她掀被下床,提笔画出那群黑衣人戴的面具,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亲的死,与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苏南枝画图的手一抖。 咱家、今儿、明儿……男人说话带儿化音,声音森冷阴柔,他难道是……皇宫太监?! 第一百零五章 小可爱才不是灾星呢 毛笔从苏南枝手中惊落在地,目光怔然。 良久后她问:“小湛怎么样了?” “那小男孩患了离魂症,一直没人开导治疗,幸好他遇到本神医了!”洛云崖勾唇道,“给他吃了药,情绪稳定下来了。” 苏南枝端起桌上的糕点,抓了一把蜜饯,朝开山村赶去。 蹲在地上的小湛,用沙粒堆马车,又呆又萌:“爷爷,坐马车是什么感觉呀……” 这个问题嘛。 何老头在死水县活了一辈子,也没坐过马车,摸着下巴思索道:“大概跟坐牛车一样吧,就是跑得快没那么颠。” “小湛~”苏南枝笑意灿烂,将大包糕点蜜饯放在他怀中,温柔地哄道,“姐姐给你带了糖,想坐马车吗?我今天要回嵩阳,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在看到那张脸时,服过安神药的小湛只是沉默了下,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南枝,小手悄悄拿起糕点,咬一口,吧唧一声,忽然眼睛发亮,又拿了一块吃。 何老头一喜,随后不大好意思道:“县主还是别带小湛了,他会给您添麻烦的……” “没事啊,小湛很好,我很喜欢小湛。” 糕屑从嘴角掉下,小湛呆呆地问:“你喜欢我?” “我很喜欢小湛啊,听说小湛画功很好,小湛那么可爱,姐姐看见你就心里欢喜。” “哦……可是他们都骂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小疯子、灾星,说我克死了全家。”小湛鸦羽一样卷长细密的睫毛,倾覆下来盖住眸子,自卑道,“姐姐离我远一些,我怕我会克你。”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 苏南枝刮了刮小湛鼻尖,牵着他走向马车:“下次有人骂小湛,小湛就骂回去。小湛不是灾星,小湛是福星,自从遇到了小湛,姐姐事事顺遂、连走路都能捡银子。” 春盛超级配合,扔了几两碎银子在地,苏南枝踩上去呀地一声,惊喜道:“小湛!你看!你真是福星诶,姐姐真的因为你捡到银子啦!” 小湛惊呆了,咧嘴大笑,黑宝石似的眼睛冒着泪花:“难道我、我真是福星?” “你是。” “对啊,小湛是福星!” 洛云崖与春盛附和。 开山村的人将他们送上马车,何老头朝着马车就要跪下:“那就麻烦县主带小湛见见世面了。小湛在嵩阳花的钱,回县后我付给县主。” 春盛眼疾手快扶住他。 何老头又从缝满布丁的袖口,掏出个小纸袋,拆开层层纸后,里面裹着十几个铜钱,塞进七岁的小湛手中:“去买点好吃的,有空记得去学堂偷听先生讲课。你爹当年乡试前二十呢,就是这么偷学考上的。” 苏南枝鼻尖微酸,将铜钱推回去:“何老放心吧,小湛交给我。” 马车徐徐驶上车道,小湛探头出去大喊:“爷爷!我会想你的,我过两天就回来,我给你带风湿药!” “我这老|毛病啦,带什么药!自己多买点零嘴吃吧!” 何老头抬袖擦了把眼睛,转身离开。 马车中。 苏南枝抱着小湛,给他讲故事,说京城的趣事儿,小家伙时而眼冒光亮,时而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有人会用玉铺地板啊……” “比如摄政王,他就会。” “摄政王是谁?” “他是心怀天下的第一权臣。” “那他长得好看吗?有姐姐这么好看吗?” “比姐姐好看。” “我不信。” 小家伙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认识了大姐姐,他才知道原来世上有平原、有沙漠、有繁华昌盛的京城,还有匈奴人、狡猾多端的东瀛人。他从前一直以为开山村很大,从村口走到村尾,就算周游天下了。 “你想去这些地方看看吗?”苏南枝笑着问他,“去京城、去北地、去边境。” “想。” “那你要好好读书了。读书,才能走的出去。”苏南枝指向同乘马车的温言斐,温雅轻笑,“他就很厉害,你可以让他教你。” 温言斐垂眸,收回余光,握拳咳了声,耳垂微微泛红。 他不敢看苏南枝,他觉得这个女子在闪闪发光,他音线清清凉凉的:“嗯。到时候我教小湛读书识字。” 陪小湛闲聊了一路,当马车到楚府时,苏南枝口干舌燥,喉咙发涩。 楚冷曦放下绣花针疾步赶来,人未到声先至:“南枝回啦?快快快备上佳肴,顺带请隔壁的肖公子也来用膳。” 跳下车的洛云崖追问道:“有大肘子、鲍鱼、狮子头吗?有十荤五素三汤吗?” “可以有。”楚冷曦哈哈笑。 “那我替肖公子答应了。我们云翊居三个人哦,楚姨。”洛云崖乐滋滋回去,走进书房便道,“南枝县主请王爷吃饭,还说你必须得去,有惊喜。” “?”余晔对洛云崖传话方式叹为观止,额了声,在萧沉韫怀疑的目光下,点了个头,“是是是,对,是县主请您去吃饭。” 才巡察完其他城池回嵩阳的萧沉韫,好不容易得闲,坐在窗前下着一局残棋,他敛了袖袍,左手黑子右手白棋,交叉落盘独自博弈。 落日余晖洒在藏青色阑衫上,他淡淡道:“不去。” “县主后脑勺被磕了个大伤疤,差点失血过多死了,人家死里逃生就请你吃顿饭,你是不是忘记人家帮你肃清乱党的功劳了?”洛云崖言辞夸张啰嗦,手舞足蹈比划。 萧沉韫将白子落在棋盘正中央,不语。 …… 楚冷曦在厨房忙活了许久,二十样菜陆陆续续端上桌。 苏南枝左边坐着小湛,右边坐着石灰长衫的温言斐。灿夏、春盛跟着落座,二人聊的异常合拍,时不时捧腹发笑。 当萧沉韫与洛云崖、余晔走来时,楚冷曦抱走小湛笑眯眯道:“小朋友挨着姨坐,好吗?” 于是,苏南枝身旁空了个位置。 洛云崖余晔十分有眼力劲儿地避开。 萧沉韫脚步顿了下,自然而然落座。 苏南枝瞥了眼他,笑道:“言斐,你能不能同我换个位置?我想和春盛说点话。” 温言斐嗯了声:“听你的。” 楚冷曦、余晔、洛云崖:“……” 气氛有点微妙,但当事人浑然不觉。 洛云崖立刻活络气氛:“余晔啊,你瞅瞅人家楚姨做饭,比御膳房厨子还香。” “那可不?”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苏南枝执筷,夹了好些菜放在温言斐碗中:“你那么瘦,该多吃些。怎么不动筷子?” 萧沉韫瞥了一眼。 温言斐蹙眉回看过去,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如短刀相接。他随即薄唇抿开一抹浅笑,眉间笼着的郁色消散,竟十分清秀俊朗,动作稳当地给苏南枝回夹了筷红烧鲤鱼,温润道:“谢谢你。” 看着互相夹菜的二人,楚冷曦恍然大悟,呢喃自语:“原来南枝喜欢小的啊……” 此言一出。 萧沉韫手中的筷子险些断了。 第一百零六章 若仇家是皇室 然而旁人没有听到姨母的自语,也没人接话。 吃过晚饭。 苏南枝领着温言斐去西院:“今夜你歇在西院即可,吃穿住行上若有什么缺的,就和管家说。” “嗯。” 身后,萧沉韫站在雪白月色中,看了苏南枝许久,只说了一句话:“他也不幽默啊……” 苏南枝诧异回头:“肖公子找我有事吗?” “无事。” 温言斐薄唇划开浅笑,侧身挡在苏南枝身前,嗓音低下来,带着令人发酥的轻磁,乖巧真诚道:“姐姐,需要我帮你送客吗?” 苏南枝颔首,想起二人决裂场面,不是说自己浪费他时间吗?那自己也不想浪费时间送客。 温言斐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做了请的姿势:“肖公子,她让你走,请你离开。” 模糊夜色中,萧沉韫剑眉蹙紧,捏碎的扳指齑粉从指缝漏出,目光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刮向温言斐。 而温言斐只是垂眸,避开了凌厉的目光,如春风挡剑那般游刃有余。 萧沉韫大步流星走出长廊,步伐生风,狠狠推开云翊居大门,府门砰地反弹砸在墙上,吓得众人心惊肉跳,回了书房,将那堆文书折子推翻在地—— “王爷这是在发什么火?”苏南枝看着满地折子,微怔。 萧沉韫墨瞳微扩,落座在案牍前,闭眼掐了掐眉心:“你,怎么来了?” “我方才一直跟在您身后,只不过王爷没发现。”苏南枝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折子,替他规整好放在桌前,忽然,萧沉韫按住了她忙碌的手:“不用收拾。” “你……跟着本王做什么?” 房内只点了一盏灯,女子静立在昏黄烛火中,与萧沉韫那双浩瀚如星河的眸子对视,有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错开眼才道:“我发现你离开的时候,情绪不对,以为你身体不适。” 萧沉韫目光锁定在苏南枝脸上,表面不起一丝波澜,实则如查案那般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而那双美眸错开他的视线,看向他斜后方的灯盏,微末如萤火的光在她眼中忽明忽灭,风倒灌进屋时,脸颊两侧青丝拂过她玲珑的琼鼻、樱粉的嫩唇、雪白的颈,以及那精美似玉如意的锁骨。 他低下了头:“本……本王想说,温言斐不适合你。他并非世家子弟,从前七品县令,如今只是个师爷。你瞧上他什么了?瞧上他月俸八两,还是瞧他年仅十七?还是说因为那张皮囊?” “我不知道王爷误会了什么,但我惜才,只是让他协助我治理死水县,而已。” “仅此而已?”萧沉韫重复。 “自然。” 萧沉韫长长地嗯了一声。 “而且,王爷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管我的事情?” “本王重诺,既答应给你找门好亲事,自然会问两句。” “倒也不必……王爷还是先管好自己的终身大事吧。”苏南枝施了一礼,“既王爷身体无碍,我先回楚家了。” “本王,送你。” 苏南枝走进晚风四起的夜色中,萧沉韫阔步跟了上去。 皓月长空下,二人静默无语,直至苏南枝走出云翊居,萧沉韫才低声道:“早点……” 休息二字尚未说出口,苏南枝已经走出好远。 她听不到,萧沉韫也没继续说了。 苏南枝回了楚府,洗漱完后早早入睡。 第二日刚梳妆好,一开门便瞧见小湛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垂着脑袋玩手指,又乖又安静。 苏南枝让人端了十几盘糕点过去,小湛一见到她眼睛就亮了:“姐姐。” “嗯?” “我昨晚好像睡在了云朵里,那床铺好软!”小湛和她聊了好一会儿。 苏南枝都笑吟吟地附和,命春盛继续给小湛吃安神药,带着小湛在院中捉迷藏,玩了一上午,眼见午时将至时,她给小湛剥着荔枝,不经意地问:“小湛以前有见过姐姐吗?” 小湛睫毛垂下来,老老实实点头:“……见过。” “那,小湛有见过这样的人吗?”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坐着,从袖中拿出叠成方块的画纸,一边仔细观察小湛神色,心想但凡刺激到他就立马收回,直到将画纸完全展开时,小湛只是往她怀里缩了缩。新刊书小说网 纸上,画着杀母弟的男人 男人黑衣、戴面具、执绣春刀,面具用黑金锻造、刻满密密麻麻的图腾,像是焊在了脸上,露出一双阴戾的眼。 小湛用手指着男人的脖子:“错了。” “哪儿错了?” “画错了,他们全都没有喉结。而且他后脖子还有个刺青。” 小湛额前逐渐起了冷汗,提笔一点点出刺青图案,牙齿发抖:“当时是他追杀姐姐,他还杀了很多人。那时我在岸边收渔网,听到打架声就躲进了棕榈树洞里,拿叶子挡起来,打渔回来的爹爹和伯伯们躲在草丛里……” “姐姐,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啊,姐姐保护你。”苏南枝紧紧抱住小湛,看向刺青图案。 那是朵黑色带刺曼陀。 苏南枝心疯狂跳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咽了咽口水,极力稳住情绪。 她才恢复的记忆片段难免有疏漏,可小湛却记得杀手们全都没有喉结! 咱家、今儿、明儿,声音森冷阴柔、没有喉结,名贵的绣春刀,杀手确凿无疑是皇宫太监。 她又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的死,到底和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皇宫里,是谁要杀娘亲? 仇家若是皇室中人,她一个苏家嫡女、一个县主,要怎么复仇…… 第一百零七章 他,杀来了 苏南枝看着怀中被哄睡的小湛,深叹口气,将他放在了床上后,坐在桌前写了份死水县所缺用品的采购单,走出院子交给温言斐。 正厅内。 楚冷曦正坐在廊下刺绣,那双灵巧的手穿针引线,不断变化,一根根彩线被赋予灵魂那般,绣出栩栩如生的锦鲤、荷叶、水塘。 她累的擦了擦汗,一抬头,便看见苏南枝在鼓掌:“姨母这绣技真好!比皇宫尚衣局还好呢。” “是吗?”楚冷曦笑着道,“我绣了大半辈子,绣技能不好吗?这叫活到老,绣到老。” 女学徒端来托盘,将润肤膏抹在楚冷曦手上,细细按摩关节吸收,再放进牛奶罐子中浸润小刻,拿出来用清水洗净擦干时,那双几乎没有皱纹的手,细腻雪白、指甲莹润。 楚冷曦做了套锻炼指关节的动作,笑道:“绣工啊,最紧要的便是这双手,才能灵巧地翻针走线呢。让姨母看看你的手,手真漂亮啊!” 姨侄二人一阵说笑,谁也没注意到,从床上醒来的小湛,踮起脚尖绕开打瞌睡的护卫,从偏门溜了出去。 小湛来楚府时,便记下了周边环境,出府左拐半里,有一家医馆。 他小心翼翼从袖中拿出磨烂的布囊,里面攒着往年的压岁钱,数了数,十五个铜板,在乡下能买十捆金银花,应该够给爷爷买风湿药。 爷爷那么大年纪还要日晒雨淋、下海维持生计,家里穷,爷爷连护膝雨靴都舍不得买,手脚膝盖风湿严重,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的嗷嗷叫。 想起爷爷,小湛抹了抹眼泪,脚下踩到了个硬东西,提脚一看,竟然是个绣莲花的精致荷包。 他捡起来,好奇地拆开,金灿灿的光映在脸上,惊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居然是一袋子黄金啊! “赶紧找,里面放了五十两黄金啊!” “一群废物。” 巷口,余珊带着家丁记得打转。 小湛乖乖捧着荷包,朝她走去,仰起小脸问:“大姐姐……”是你掉的钱吗?还给你。 但话未说完,余珊便一把夺过去,怒骂:“好啊!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是这小乞丐偷了!” “我不是小乞丐,没有偷。” 余珊急忙数了数黄金,见一两没少,捏着鼻子后退几步,扫量小湛缝满布丁、泛着海腥味的衣服,生气道: “跟潲水桶捞出来似的,臭死人了。你说没偷,那手里为何拿着我的钱袋子?既然你有爹娘生没爹娘教,我便替他们教你做人,打到他认错为止!” 五大三粗的家丁撸起袖子,高山般阴影罩住小湛,将他拎到半空,抡起胳膊扇了上去,怒喝:“错了没有?承认吧,钱就是你偷的!” “我,没偷。”小湛被扇的嘴角出血,头发散乱。 “好啊小畜生,嘴挺硬!” “我。没。偷。” 本就赌输钱的家丁目喷怒火,勾唇一笑,正好拿这小王八撒气,将小湛砸到地上,踩着七岁小孩的头:“认错!” “没……偷……” “你今天必须向小姐认错!”家丁抬起大脚重靴,狠狠踹向小湛瘦弱的腹部—— 一柄熠熠生辉的利剑飞来,刺穿家丁小腿。 苏南枝踩着轻功飞上去,抱住口鼻淌血的小湛,急忙给他擦完血后,水眸微眯,目光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压过去:“余姑娘,好大的胆子。” “我的人,你也敢打?” “你一个平民百姓,敢这么和我说话?”余珊怒斥情敌,扬手便打过去。 余江怎么也想不着,余珊会和苏南枝骂架,便没说过后者身份。新刊书小说网 苏南枝迅速拽住她的手腕,脚踹其膝盖,余珊反应不及地扑通跪地,刚想反抗,苏南枝便将沧月剑横在了她脖子上,冷笑: “楚府门房小厮将这一切看进眼里,是小湛捡了钱正要归还,但你对穷人有偏见,因为他衣着破烂,你就料定他偷钱。” 随即厉喝:“道歉。朝小湛道歉!” 余珊脸红脖子粗,僵着不讲话。 苏南枝微眯眼睛,指尖轻推,剑刃便划破她脖子表皮,面无表情地轻轻讲:“余姑娘,你不惜命呐。” “本小姐是知府嫡女,你不敢杀我!” “本县主还是兵部尚书嫡长女、大理寺卿与护军参领的亲妹,比家世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是楚冷曦京城的那位表小姐,苏南枝?” “是我,苏南枝。”苏南枝掌握力道,将剑刃缓缓割破对方脖子皮肤,“所以,还不道歉?” “我我有错!”余珊牙齿打颤,浑身发抖,“是我见了他一身乞丐衣服,就以为穷成这样必然会偷黄金,是我对他有偏见,对、对不起。” 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吧嗒吧嗒落泪:“为什么……要对我有偏见……我是好孩子……我没有偷……” 余珊不停道歉:“是我蠢,是我不该污蔑你!小朋友,你能不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如果南枝姐姐没来,你不会道歉,你已经把我打死了。”小湛死死咬着牙,险些哭出声。 七岁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对他。 可能世上好人与坏人一半一半,但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想如南枝姐姐那般手执长剑、见义勇为,去为千千万万个此刻的‘自己’打抱不平。 苏南枝收剑入鞘:“滚!” 余珊连跌带爬地站起身,吓得双腿发软扶着墙离开,而围观群众都对她指指点点,大家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吃了那样。 苏南枝走去牵着小湛,哄了很久,就在走回楚府时,街巷有一黑袍男人将头上斗笠压下来,遮住阴白的面容,手中怀抱着长剑依靠着墙。 二人擦肩而过时,男人指甲盖轻轻顶开刀鞘,而苏南枝随眼一看,发现他并无喉结,当即变脸将小湛推出去:“小湛快走!”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殷红的唇轻笑:“都、得、死。” 他速度比穿堂的风还要快,按住苏南枝拔剑的手后,掐住她的脖子往墙上重重砸撞去—— 第一百零八章 杀她,等于杀本王 砰地一声! 苏南枝五脏六腑都被震的生疼,嘴角淌出一丝鲜血。 斗笠遮去男子大半张脸,那唇勾出昳丽的笑,嗓音鬼魅般森冷:“苏姑娘呐,长的还可以,只是,不聪明。” 为什么要揭开封禁的东西呢? 苏南枝被他掐住脖子一点点提到半空,手上蓦地用力! 所有新鲜空气被阻断,她再也不能呼吸,脸色霎时死白,视线模糊开来,拼尽全力按下藏于袖中的袖箭—— 毒针射去,男子急忙闪退! 他笑容骤然阴狠,拔刀朝苏南枝利索砍去—— 那厢,被小湛喊出门的楚冷曦疯了似般冲来,护住苏南枝身前。 数百个侍卫追来围杀黑衣男子,他侧目时刀一偏,便砍断了楚冷曦半根手指头! “姨母!”苏南枝惊声大喊。 楚冷曦捂着断指,疼的尖叫:“去报官!” “报官没用!去敲云翊居的大门!” “肖城一行人不在,说是去安阳了。” 萧沉韫南巡去了…… 苏南枝脑子一白,紧攥沧月剑,眸眼凌厉的像刀,紧紧盯着男子,男子狂妄且慵懒地嗤笑:“何必找那么多人给你陪葬呢?南枝县主,真是给我徒增杀孽啊……” 话毕。 强大内力灌入长刀,以排山倒海之势砍去。 周遭草木被压的贴在地上。 男人的实力过于恐怖,沧月剑与其相击,撞剑声尖锐刺耳! 苏南枝被震的嘴角淌血,侍卫不断冲来保护她,却被黑衣人一招杀之,直到她脚边躺着数十个侍卫的尸体,脚底全是血。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黑衣人轻笑。 苏南枝双眸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杀气自周身蔓延开来。 她飞上半空,脚尖迅速点于屋檐瓦砾间,转身逃进隔壁街道的油坊,藏于大油坛间,在男人追来的瞬间,她额前淡紫青筋鼓起,使尽全力,将沧月剑推出去—— 十坛油应声而破!当即摔出火折子! 大火沾油,急速炸开烧上天,吞噬男人! 男子黑衣被烧坏、身上被灼伤,脸瞬间变得阴鸷暴戾,将脖子扭得咯吱作响。 苏南枝还没松口气,黑衣人再次扑杀过来。 这一次,她必死无疑。 那一击,她根本躲不过! 就在此时,石灰长衫以眼花缭乱的轻功飞上去,温言斐捡起沧月剑迎面拦截那一击。 清瘦的身子踩实地面,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反制住对方绣春刀,刺穿男子前胸。 黑衣人反应不慢,朝他右臂迅速砍出一刀。 温言斐呕出一口血。 黑衣人前胸淌着汩汩的血,他却浑然不在意,用白帕一下又一下擦着绣春刀,阴恻恻笑:““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原来,藏在这里。” “滚。” 温言斐提剑指着他。 黑衣人趔趄一步,勾唇,看向苏南枝笑吟吟道:“下次,你可不一定护得住她。” “你且看本王能不能,护得住。” 鸦青华袍从天而降,宽袖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入怀中,萧沉韫面上淬了层冰霜,拿走沧月剑灌入内力,“看好了,这招该怎么用,这种人该怎么杀。” 刀如虚影般变幻莫测,黑衣人躲避不及连连惨叫,甚至在所有人没看清时,剑已没入他的前胸! 没人。 没人能是战神的对手。 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萧沉韫在这里,也没想到他会救她,当即吹了个暗哨,无数带着黑金面具的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如乌云那般笼罩整个楚府。 萧沉韫攥紧摄政王的令牌,刚要拿出时,余晔冲上来死死拦住他:“王爷是微服私访,若暴露身份陛下必定怪罪,行踪必定会被泄露。您比属下更清楚,黑金面具是谁的人。你不能插手!不能管!” 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鎏金麒麟令牌,举起来:“传令下去,集结精锐。” 黑衣人浑身是血,有些不可置信:“王爷,真的要管?您今日若出手,便是同那位过不去。我奉劝您明哲保身。不然,您被拖下水后,游不游的起来都悬——” 萧沉韫长刀甩去,黑衣人被刺穿肩膀钉在墙上。 他冷笑道:“要么撤人,要么本王将你三千黑金面具杀尽灭口。在本王没发火前,二选一。” “撤。” “回去告诉那位,本王要护的人,谁也动不了。本王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但,杀她,等于杀本王。”萧沉韫立于墙桓之上,面冷如冰。 一字一句,如同雷霆之力。 男子终究不敢再言,带着三千黑金面具人离去。 在他转身时,苏南枝清晰地看到,男子后脖没有曼陀罗刺青,所以,他不是亲手杀娘亲幼弟的人,但他必定和真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血从袖口流出,染红葱白指尖,浸湿萧沉韫的衣襟,他将人拦腰抱起,疾步回了云翊居。 温言斐也倒了下去! 余晔连忙将快集结好的精锐遣散,只用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清理了一切打斗痕迹、血迹,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官府埋在三街六巷的暗线,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比如,为什么摄政王的精锐军队活动在嵩阳附近,甚至小支军队隐约有向云翊居靠拢的趋势。 蜀州赵远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连夜赶来。 到嵩阳衙门时余江正呼呼大睡,恰好错过了升堂时间,他将余江怒斥了一顿,余江跪在地上,脑袋懵圈地问:“啥?钦差大臣住在云翊居?” “蠢货!”赵远踹了余江两脚,“本官说,摄政王在云翊居。” “什么王?摄、摄政王?”余江吓得瘫软在地,就是那个他拍着肩膀喊老弟的肖城……他颤颤巍巍地取下乌纱帽,回想之前摆的官威、以权谋私,当即面如死灰。 然而。 当他们赶到时。 萧沉韫正在云翊居主院,练武。 苏南枝昏迷不醒一整夜,他便练了一个通宵。 洛云崖忙了一宿,救完苏南枝、救温言斐、救楚冷曦、救还没死透的侍卫,他自诩将医者仁心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拍着胸脯朝萧沉韫邀功:“王爷必须给我涨诊金。看在我俩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容后再议。”萧沉韫问,“苏南枝,如何了?” “外伤没事,内伤严重,需调养个十天半月。” 萧沉韫当即推门进屋,床榻上的女子因失血过多,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仿若精致的陶瓷娃娃,一碰就碎。 苏南枝忍着五脏六腑的余痛,柳叶眉紧蹙笼着无数愁绪,声音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消散,她问:“王爷,那位……是谁?” 杀她的黑金面具主使者,是谁? 第一百零九章 抱抱 第一百零九章 萧沉韫沉默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端过春盛手中的药碗,舀一勺温凉后送到苏南枝嘴边:“本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皇室有人圈养太监做黑金面具。” 她面色极淡,指尖却蜷起来攥紧衾被,小口小口无言吃药。 原来……黑金面具真的若她所推测,是皇室之人。 可,又是皇室中的谁,要杀娘亲呢? 七王?九王?太子?皇后?贵妃?陛……下? 苏南枝实在推测不出,谁会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为由去杀娘亲。 她玉指实在颤的厉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皇室啊,是皇室之人杀了娘亲啊!这个仇,要怎么报? 苏南枝长睫垂下来,遮住眸中狠辣阴鸷,无数仇恨如潮水般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南枝县主、苏家嫡长女,这还不够!不够长出丰满的羽翼护住苏家!她需要更多的权、钱、荣耀,给苏家铸出坚不可摧的铠甲,以抵挡所有风险和诡计! 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女子能护得住家族? 护住家族的人,向来只有男人,他们可以为官、经商、从军,而世道却把女人困在后宅里,让她们生儿育女、持家贤惠、对三妻四妾的丈夫专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不甘心! 一颗蜜饯挨在了唇边,苏南枝才如梦惊醒般回神,萧沉韫低下头,他记得她吃药怕苦、要吃甜的。 可苏南枝却推开这颗蜜饯,忽然觉得再苦的药也不算什么了。 有什么比接下来要走的路更苦、更难…… 苏南枝看向坐在床沿权柄滔天的华袍男人,扫量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萧沉韫只是沉默地将糖纸剥下来,换了其他糖递给她,他以为她不想吃蜜饯,却不知道她只是不怕苦了,什么苦都不怕了。 男人喂糖的指腹就在唇边,他离她那么近,好似只要伸手就可以抓住。 苏南枝将糖连同那只手一起推开,目光像破碎的冰湖:“我……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王爷想让臣女做什么,臣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新刊书小说网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萧沉韫余光凝视她尚在微微发抖的身子,“苏南枝,笑一下吧。” “从前不管再难,再身处绝境,你唇角都会噙着笑。” “今天,你都没有笑。” 苏南枝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弧度,掀被下床:“我去看看姨母。” 她弯腰穿鞋时,整个身体都在隐隐作痛,疼的倒吸一口,萧沉韫半蹲下来,单膝抵在地上,替她穿好鞋:“本王扶你。” 二人回正厅时,姨母正坐在廊下发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绣棚,右手食指断了半截,怎么努力也拿不起绣花针,绣花针从她手里掉了又捡起来,再落到地上。 洛云崖说,断指伤及筋脉,整只右手都废了。 可她不信。 楚冷曦面露茫然,左手拿着绣花针扎进右手掌心,血珠连成线滚落,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怎么就废了呢?右手怎么可以废呢? 无论她想用右手抓什么,再也抓不住了,针、线、绣棚、布匹……两行泪刷地落下。 苏南枝红着眼躲在拐角处,仰头看天。 晴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苏南枝却险些哭的泣不成声。 姨母说要活到老、绣到老,可为了救她,那完美到极致的手,食指断了,光秃秃的,再也没法刺绣了。 是她没有保护好姨母! 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死死抵着墙桓,无数泪水扑簌而落。 扶着她的萧沉韫别开视线,喉结滚动:“肩膀,借给你靠。” “我答应过外祖母,要好好照顾姨母,可是我……没做到……” 苏南枝哭着将下巴轻轻放在萧沉韫肩膀上,泪水染湿他的衣襟,她浑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敢看姨母那根断指。 前世父兄被剖肚点灯、五马分尸喂狼的恐惧再次袭来,像鬼手掐住喉咙,令人窒息! 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亲人受伤了。 萧沉韫僵了很久的手,如灌铅般又麻又重,一点点抬起又放下,最后蜷入袖中,深吸口气。 怀中女子犹如蝴蝶振翅般,哭的微微发颤,每滴泪、每声啜泣、每次发抖,都好像在心湖拨起了一圈圈涟漪。 无数涟漪形成剧烈的波动,直到—— 他终于将苏南枝抱入怀中,紧紧抱着,低语安慰:“苏南枝,你不是一个人。” “我只想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才可以不连累别人。”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才终于逼退了所有泪水。 这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拥抱。 在察觉到苏南枝要推开他之前,萧沉韫主动松了手,扯出抹笑:“给你个盟友的拥抱,不用谢。” 萧沉韫抬袖替她擦干泪水,这张脸真的又美又精致……她哭的时候,就像精致的陶瓷娃娃碎了。 “谢谢你。” “是得谢谢本王,毕竟本王不随便抱人。” 苏南枝鼻尖酸的一笑,鼓起勇气朝楚冷曦走去:“姨母,好些了吗?” “我、我啊,好多了!” 楚冷曦不动声色擦干眼睛,不甚在意地笑:“不就根手指吗?其实我早就不想绣了,绣了几十年,眼都快绣瞎了。” 苏南枝从庭院里,每走一步都将地面踩的很实,看着阳光里将断指藏在腰后的姨母,心里苦的要命:“姨母……” “哈哈哈。你当我不绣花就吃不起饭吗?我还可以开刺绣学堂、做刺绣生意。当年你娘都没这么煽情!这是干嘛呀?” 苏南枝挽着楚冷曦说了好些话,有意无意地哄姨母,姨母也很配合地大笑,好像只要两个人都若无其事,黑金面具人就没出现过那样。 但其实她一直在等,等姨母把当年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身后,余晔同萧沉韫低声禀报了什么,随后二人疾步离开。 楚冷曦好奇地拉苏南枝跟了上去:“这肖城神神秘秘的,一看就不简单。” 云翊居门前以太守赵远为首,跪满蜀州各城知府,余江面色灰白爆汗如雨。 待萧沉韫走出时,众人整齐跪拜叩首。 “老臣(下官)叩见摄政王!” “摄政王万王爷福金安!” “什么?王爷……还是摄政王?!” 第一百一十章 她也曾遗憾过 楚冷曦双腿发软,跪下行礼。 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廊下面冷如雪,微微颔首:“免礼。” 赵远有点想死。世人皆知,摄政王最为清廉公正,严惩贪污受贿,他亲手送了一板车黄金给摄政王,无异于自投罗网,把贿赂证据呈给了萧沉韫。 萧沉韫严肃平直的唇线微勾,将目光落在余江、赵远头上。 其他人纷纷直起身,唯此两人如缩头乌龟般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赵远额头贴在地面,眼珠子骨碌碌地疯狂打转,在想人找人找关系,塞钱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遇上本王,找谁都没用。” 萧沉韫拿出鎏金麒麟令牌,薄唇冷笑:“严查赵太守黄金来源,肃清风气,确保政治开明。本王要无一疏漏地将蜀州大地上的蝇营狗苟连根拔起,不负陛下所托。” 赵远面如死灰,匍匐在地愣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见太守都这样悲怆,余江绝望之下,索性一股脑交代:“下官该死!下官坦白从宽!上任至今,一共收了百姓几十只鸡鸭,确实利用职权之便干了点事,比如逼婚楚家主。除此之外,下官兢兢业业治理嵩阳,从未不矩!” “要不然你以为,你这知府还当的稳?封死本王住在云翊居的消息,若有泄露,本王先治你们的罪。” 待众臣跟着萧沉韫回了云翊居。 楚冷曦仍然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左手端茶盏喝了口,良久后爆出一句话:“枝枝啊……你相不相信姨母的直觉?” “相信。” “我告诉你哦。肖城啊不对,摄政王多半喜欢你。” “不相信,也绝无可能。”一口桂花糕哽在喉咙处不上不下,苏南枝连忙灌口茶:“姨母不要乱说,编排皇室是大忌。” 楚冷曦凝视院墙芙蓉花,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那青葱芙蓉在看其他的东西,若有深思道:“枝枝很聪明能干,但你还小,有的事情没经过一遭,你不懂。人和物,要及时抓住,倘若错失良机,终生都抓不住,悔之晚矣。” 错过他的前几年,她以为过几年就好了,但过了二十几年,她还没好。她在无数个悔之晚矣的深夜里痛哭时,才知道,她这辈子都好不了。 倘若初见便表明身份,说明心迹,不论输赢地去追他,是不是,一切或许还有转机。可憾数年,她从未迈出一步,以至于,苏正迄今为止也不知道她的心意。 楚冷曦折下最漂亮的芙蓉,递给苏南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南枝却不甚在意:“姨母,我晓得了。” “你还是不晓得呢。”楚冷曦看着闺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叹口气,“我听春盛说,你下午要回死水县?” “嗯。” 楚冷曦在庭院踱步:“盛夏山里蚊子多,我给你备点驱蚊草药。县里穷苦,我这里不少没卖出去的陈衣,带过去分给村民吧,也让管事给你备几车中药。”xinkanδんu.com “谢谢姨母!”苏南枝笑着回话。 那厢,洛云崖一身绯衣慢摇折扇,端的是风流翩翩公子样:“楚姨啊,午膳多备双我的筷子,下午要跟着县主去死水县蹭海鲜吃。” 楚冷曦掩唇轻笑:“是你自己要跟着南枝去死水县蹭海鲜吃,还是王爷派你去给枝枝治伤啊?” 洛云崖摇扇的手一顿,笑眯眯道:“不可说,不可说。” 苏南枝就知道姨母那牵姻缘线的心,就没断过。 食过午膳后。 粮车、货车、药车约莫二十辆车整装待发,以苏南枝马车为首,驶入山道。 温言斐一袭白衣如雪、束发带,比前几日还消瘦了几分,脸色病白,时不时握拳低咳,似乎倦极了,上车后头便枕在车壁小憩。 苏南枝委实没看出,清瘦如竹的温言斐,能以一人之力挡剑,与黑金面具人厮杀。 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又是什么意思? 温言斐才干出众,退职为师爷留在死水县,又是图什么? 马车驶入重岭山川,她刚要闭眼小憩便瞧到灿夏握紧剑柄,紧张兮兮地推窗观望。 “灿夏,你怎么了?” “县主初来不知,蜀州最大的土匪窝子龙虎帮,老巢便在这几座山上。咱们运着这么多粮,我心里紧张。” 谈话间,前方两人高的巨石轰轰轰砸了下来! 将路砸出大坑,拦住马车去路。 苏南枝与灿夏赶忙推窗察看,只见半山腰有一五大三粗的彪头大汉,恶狠狠大喊:“肥羊啊!正愁山上缺粮食草药呢,这不就送上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土匪一声令下,命人一前一后推下巨石!将官道前后都砸了个稀巴烂,拦住了路。 “要么交出粮草,要么死!”土匪推出三人高的巨石对准马车。 “所有人下车!” 苏南枝厉喝,拉着春盛跑下车。 灿夏与洛云崖飞出马车落到树冠上。 尚且还留在马车中的温言斐,眉间笼着很重的郁色,疲惫睁眼,目光如冷溪寒雾,他身子极重地扶着车壁起身,又颓败虚弱地跌回原位,轻声叹口气,整个人像是沼泽捞出来似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手腕皮肤,延伸出青紫细纹,毒发了。 土匪舌尖抵着下颚,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命令几人推动大大小小的巨石—— 三人高的巨石轰然砸过山坡,碾到一切草木,朝马车冲去,若里头的人没出来必定被砸成肉饼。 听到巨石落地声,温言斐却纹丝不动,眸中现出一丝极浅的不屑。 所有人都朝远处跑,只有苏南枝发现温言斐没下马车时,她折返冲了回去,躲过石头上了马车,在他尚未回神时,她扶起他就走! 温言斐看着身受内伤却还来救他的女子,晦暗的星眸怔住:“姐姐……?” 他耳尖微动,在巨石砰地砸上车顶时,拔出苏南枝缠腰软剑,蓄内力破车窗,反手抱住她,飞出马车,穿过苍翠欲滴的树枝后,落在参天白桦的树冠上,俯瞰乱石砸下。 苏南枝撩开他的袖子,看着他手肘大大小小错乱不堪的青紫纹路:“你这是中毒了?” 温言斐惨白的唇角溢出一丝青血,给清秀无双的脸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惊心动魄,他头一歪,磕在苏南枝肩上,虚弱到气若游丝:“姐姐,我没有……力气了……” 便将整个身子倾覆在她身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门缝溢血,心惊 树干被压弯了三分。 苏南枝扶着温言斐朝半山腰冲来的土匪看去—— 五百多个土匪从四面八方围住苏家马车,灿夏拔刀打了起来! 一片混乱,周围都是乒乒乓乓声。 若僵持鏖战,必定有伤亡。 苏南枝将昏迷不醒的温言斐放在树下,用草盖着遮住,忽而心里浮上一计,拔剑杀到灿夏身侧时,将大理寺卿的令牌秘密递给灿夏,低语:“去告诉余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到了。” “这,可行吗?” 苏南枝砍伤土匪后,斩断马车铁链,将马匹缰绳扔给灿夏:“你武功最好最容易逃出去,速度要快。” 灿夏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出去! 有个身高九尺的土匪将小湛、春盛抓住,凶横道,“谁是、是主事的?出来谈谈!” 苏南枝将宝剑收入鞘,捡起地上的大刀走上前,气场全开强大且从容,樱唇微勾:“久闻龙虎帮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你便是大当家?” “我是。”男人将胸脯拍的砰砰响,手提半人高的巨锤,口吃道,“是,是二、二当家!邹、虎虎!” “邹虎虎?” “是邹虎,不、不是邹虎虎。” 苏南枝微眯眼睛:“开条件吧,怎么样才能放了他们?” 此时,山匪簇拥着先前在半山腰推动巨石的人走来,长得五大三粗,眼神阴狠毒辣如幽狼,摸着络耳胡,声音粗狂:“你过来,代替他们当人质,否则不可能放!” “可以。”苏南枝微微一笑,跨过满地狼藉乱石,朝脸色发白的小湛温柔哄道,“小湛不怕,姐姐在呢……” 当她快走到时,孙龙将小湛推出去,同时将苏南枝扯过来,给她戴上手铐脚镣。 目光游走在她身上,如打量猎物般势在必得,心花怒放大笑:“起初老子只想劫粮草,现在嘛,老子还想娶个媳妇!她就是你们的大嫂了!” “放肆!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春盛怒骂,“岂能容你肖想?” “闭嘴!”孙龙拿大石头堵了春盛的嘴,蛮横粗鲁骂,“老子管她以前谁,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孙龙的媳妇!” 苏南枝拧眉:“把她放了,我跟你走。” “好好好,媳妇都开口了,赶紧放人!”孙龙命众多土匪将板车运上山。 苏南枝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春盛不着痕迹地点个头,转身离开。 孙龙忙着吩咐粮草安置,邹虎凑上去插话:“大哥、哥,按、按规矩,该你我平分。” “分分分。”孙龙不耐烦地瞥了眼他,将十辆马车分给了他。 “将、将这些全部分发给虎山村民。”邹虎从马车里捡了先前小湛吃到一半的糖葫芦,咬了口,嘴边掉着糖渣,瞪苏南枝一眼,“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美男吗!” 苏南枝收回目光,一路被押着上了山,袖口微晃,似有透明细腻的粉末沿路掉落。 几百人分批次走小路。 沿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十分难走,寻常樵夫路人根本不会行至此处。 苏南枝袖口再也撒不出粉后,走半里地就故意一跌,将头上钗环晃落在草丛中,留下痕迹,以便春盛灿夏能找到她。 山路弯弯绕绕,约莫天黑才到顶峰。 原来这便是龙虎帮老巢。 巨大石柱以斧凿刀砍的方式,刻出龙虎二字,以一排白桦树为界,左边龙帮,右边虎帮,占地极大,盘踞此处的土匪少说有七八千。 走进龙帮后,有个二十亩地大的训练场,数百个土匪手拿各种武器在操练,再往里走是娱乐消遣之地,喝酒赌博斗蛐蛐应有尽有,甚至还掳了山下青楼的妓子供消遣,传来丝竹呻吟之声。 约莫又走了五里地,才到住处。 鳞次栉比的木屋排列整齐,丝毫不逊县城区。苏南枝默不作声地盘算,龙虎帮这规模说是圈地为城都不为过,若官府不加以打压,再过几年必定引起动|乱。 正前方砌了个奢华的四进院子,十尺高墙,土匪带刀轮值看守,院门层层加锁,里头传来女孩们嬉闹抓迷藏声…… 苏南枝心感不妙。 咯噔几声,孙龙开锁推门,将苏南枝拽了进去。 几个女子嫩白的面庞满是热汗,累的胸脯起伏不平,小跑围过来抱住孙龙,喊道:“干爹,这次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 “这次给你们带了漂亮衣裳,是干爹亲自为你们量身定制的呢。”孙龙接过下属呈上来的白裙,抖开,薄如蝉翼的轻纱面料,多处镂空,“给她们一人一件。” 下属去分发衣裳。 苏南枝额前冷汗涔涔,蹙眉问:“她们,也是你掳上山的?” “从小养的。”孙龙摸着胡子,抓起酒坛灌了大口,阴恻恻地笑,“对抗官府剿匪的筹码,媳妇不懂。哈哈哈哈。” 院中角落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拍门声…… 换好衣裳的姑娘们站成一排。 孙龙喝了酒,当即眼发绿光地扑了上去,几个姑娘挥舞长袖,喊道:“干爹,来这边追我呀~追到了要给二十两银子!” 苏南枝跟着大哥学过开锁,不动神色解了手铐,假装仍然被束缚那般,悄无声息靠近不断拍门的那间大屋子。 殷红的血,从门缝溢出来。 里头传来老妪、稚童微弱的求救:“放……我们……出去……” 透过门缝,苏南枝看见屋子里关着五六十个孩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五六岁,四十多个老人,大多都浑身是伤。 她目睹这一切后,寒毛倒竖,终于懂了孙龙说的那句:对坑官府剿匪的筹码。 这些老少妇孺便是他的人质。 倘若剿匪,他便以这些人质为要挟,与官府谈判周旋。 就在她暗暗心惊时,孙龙甩给她一件喜袍,喝得醉醺醺地大笑:“明儿成婚,来人将大嫂关起来,好好梳妆打扮!” 苏南枝手铐已然被她秘密解开,她早就想肃清死水县匪患,因而才以身犯险,故意落入孙龙手中,顺势勘察龙虎帮虚实,却不想探出这么个大规模的龙帮。 龙帮尚且如此,那邹虎的虎帮,必然也不会小。 且人质数量众多,山路险峻难走,夜间浓雾缭绕、有猛兽毒蛇,白日有山匪巡逻,寨子周边有机关,光下山就要走三个时辰,老人小孩都有伤且体力不济,她不能凭一己之力救走百个老少妇孺。xinkanδんu.com 苏南枝手铐已秘密解开,趁其不备逃的话,有六成把握逃下山。 可现在—— 她看着门缝里溢出的鲜血,不打算逃了,沉默地被土匪押去侧屋关着。 “那娘们会武功,得好生锁着。” “大当家玩过多少女人啊,还是头一次要娶大嫂,千万不能出纰漏!” 四周响起钉木板声,土匪将窗户封死了,连门也落了两道锁。 苏南枝端坐梳妆镜前,绝美面容冷静平和,然而光洁的额头却逐渐冒了细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堂成亲,双新郎 她在想对策。 第二日,天麻麻亮。 喝得烂醉如泥的孙龙衣裳半敞,脖间胸膛全是唇印,命人打开那间屋子,数百老人小孩被土匪赶鸭子似的,吆喝到了院中央。 “今天不喊干爹,还得挨打。”孙龙喝着解酒汤,朝虎皮宝座上一躺,拿着满是倒刺的铁鞭笑眯眯扫量小孩,“谁先喊,谁就有牛肉吃、有新衣服穿,能治伤——” 他话没说完,就有几个遍体鳞伤的跪行上去,争先恐后喊干爹。 “孙子们真乖。”孙龙心情很好,“男的扔去训练场,女的留下来养着。” 木板被撬开,几个婢子鱼贯而入,将一杯热茶递给苏南枝。 一夜未睡的苏南枝眼下乌青,看着那袅袅热雾的热茶,鼻尖微皱,抬袖遮唇后将空杯的茶盏扔在地上。 婢子们沉默无言地给她梳妆打扮。 “你们也是被拐上山的吧?”苏南枝阖眸养神。 闻言,婢子给她挽繁琐发髻的手一抖。 木梳尖端刺痛苏南枝的头皮,她缓缓睁眸,睨着婢子疤痕交错的手腕,温声淡笑:“我袖中有百两银票,若你们愿意帮我个忙,便可自取。有钱才能逃出去更好的生存,不是吗?” 有胆大的婢子翻找她袖口,咬牙问:“什么忙?掉脑袋的忙不帮。” “出去后寻机会,撬松封左窗的木板。” “姑娘要逃?我好心劝你一句,逃不得。若被孙龙抓住,会被打死的——” “后果我自负,劳烦几位帮我撬松木板即可。”苏南枝打断婢子的劝诫,屈指在膝盖上慢敲,沉心静气地闭目养神。 约莫一时辰后,天光划破暗夜,黎明如瀑倾泻,点亮整个大地。 锁着脚铐手铐的苏南枝,一袭大红凤凰嫁衣,盈盈细腰勾魂摄魄,裙摆缀着无数反光的珍珠,逶迤在地,美的般般入画,刚一走到院中央,无数土匪便看呆了。 她不惧不慌地雅步前行,仿佛她才是龙虎帮真正的主人那般大气雍容! 此时。 嵩阳城的方向,天空绽放了朵烟花,在朝阳下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而土匪们起哄吆喝,并无人注意。 “大嫂!大嫂!哟哟哟,亲一个。” 孙龙从正厅走来将大红袍递给她,苏南枝垂眸,面无表情道:“既是成婚,那便该三叩九拜,若成婚这等大事不守老祖宗的规矩,怕是要坏了运气。” 土匪抢劫,最讲究的便是运气。 邹虎吃着大肘子:“那就拜、拜堂!” 苏南枝牵着大红袍后端,孙龙牵着前端带她跨火盆。 “二拜天地——” 孙龙沉默不语地看着苏南枝,敛袍跪地,与她一同参拜天、地。 “夫妻对拜——” 苏南枝满心抗拒,但还在等待灿夏和春盛的救援,只得耐起性子,权当走个过场,隐忍着作揖,与孙龙齐齐对拜。 孙龙玉冠碰到她发簪时,牵着大红袍的指尖蜷了起来,眼底有无数晦涩,深吸了几口气,喉结上下滚动。 “送入洞房——” 有几个土匪涌上来,要跟着闹洞房,孙龙拔刀甩过去,嵌进众人脚前的木板:“滚。” 被送入原先封死窗的房间。 屋子已被重新装饰过,房梁、门扉、床桓全部挂上了红绸,墙上贴着对称囍字,被褥也换成了大红色,苏南枝手心冒冷汗,瞥向身侧同样落座的孙龙。 然而,这个孙龙却与昨天的孙龙不太一样…… 昨日的孙龙举止轻浮好色,可今日却稳若泰山,同坐喜床,却与她隔开一人宽的距离。 屋外传来嘻嘻哈哈的悄声打闹。 “不对啊,往日大当家最喜欢闹出声音,怎么今夜还没响声?” “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在此时,孙龙将苏南枝压在床铺上,一床桂圆花生哗哗晃动后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苏南枝奋力反抗:“放开我,滚!” 孙龙荒淫无度,酒肉池林,常让婢女换上特定衣服在院中侍奉交|欢,丝毫不介意别人旁听,门卫早司空见惯了,当即搭话:“大当家放心!窗户都封死了,您继续!就算会武功,她也插翅难飞!”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单手攥住她的双手,一手撕开了人皮|面具。 露出了本来真容:萧沉韫?! 方才的孙龙,竟是他易容的。 苏南枝拔剑的手便松了,呆呆怔怔地看他。 原来与自己拜堂成亲的人,是……萧沉韫。 方才二人险些打起来,萧沉韫又怕伤了她,处处收力,额前起了点细汗,他俯身低语:“别急,大军还有半时辰才到。” “半时辰?所以王爷是只身前来?”苏南枝蹙紧秀眉。 “灿夏去找余江时,余江正好在云翊居汇报公文,洛云崖也回来同本王说了此事。你与春盛商量烟花为号,那烟花绽放时,军队才出嵩阳,他们太慢,本王便先来救你了。” 从嵩阳城区云翊居到死水县龙虎山,行车得一时辰,从山脚爬到顶峰得三时辰,他是来的多急多快,连脸都划伤了。 伤口细长,是草刺划伤的。 苏南枝喜袍微抬,雪白素手抚了扶那道拇指长短的伤:“疼吗?” “不疼。” 知道你平安,就什么都不疼了。 屋外,又有几个土匪窃窃私语:“不对啊,里头怎么又没声音了?” “大当家不像这么含蓄的人,搁以前,床摇的就跟吹小曲那样……” 苏南枝脸色通红。httpδ:// 萧沉韫掀来被子盖住二人的脸,仿佛只要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就能减少当下的尴尬…… 他强有力的手晃动床桓。 咯吱、咯吱,床唱起了小曲。 屋外人啧啧感叹。 苏南枝心跳如鼓,尴尬、紧张、无措,饶是活了两世,这方面也没经历过,与一壮年男子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偏生还要为了掩人耳目,假装那档子事儿…… 她深深呼吸,轻轻吐气。 而身侧,萧沉韫余光瞥向身侧之人,黛眉若云烟、秋水眸,红唇如罂粟,细腰夺命刀,大红嫁衣衬的皮肤雪白如玉、吹弹可破,美不胜收。 她的手腕皮肤极白极细嫩,经不起摩擦,方才二人打斗时,他只是攥住她的双手,此刻,那双白如奶冻的手便起了一圈红痕。 好似,他真的欺负了她。 萧沉韫连在静安寺学的清心咒都忘记怎么念了。 他就只明白了一件事,天下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这半时辰好似崖缝滴水那般,漫漫又慢慢…… 就在此时。 门外终于传来打斗声! 有人拔刀嘶吼:“放火烧死那屋中的奸夫淫妇!妈的!老子被人算计了!” 真孙龙鼻青脸肿,骂骂咧咧跑来,端起油桶就朝木屋泼去。 听墙角的众人猛然反应过来:“我说今天老大怎么一点都不勇猛啊,原来是有人假冒?” 孙龙命人迅速泼油,不过眨眼间,屋舍四墙浸满油渍,他将燃着的火折子扔过去—— 被钉了木板封着门窗的屋子,顿时起了滔天大火! 火舌吞噬万物般迅速燃烧。 那边,出现了同样身穿喜袍的孙龙,踩着树枝屋檐落地。 两个孙龙彼此相望,就在众人发愣懵圈时,喜袍孙龙拔剑朝鼻青脸肿的孙龙杀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的样子,美得很 喜袍孙龙的剑法快狠准,撕下人皮|面具,竟是同样易容成孙龙的温言斐,他手上并无人马,本想易容成孙龙救苏南枝,却不想萧沉韫先来一步! 脸色郁白的温言斐,带着独有的凌厉,势如破竹般直逼鼻青脸肿的孙龙! 长剑在冷月下寒光四射,温言斐将利刃横在孙龙脖间,低喝道:“灭火,开门救人!” 此刻,屋中—— 苏南枝大红嫁衣迅速燃烧,欺雪赛霜的玉肤落了火星子,当即烫出血泡。 萧沉韫缂丝黑袍沾火便化为灰烬,铁臂将她圈入怀中,紧紧护着,像要将她揉入骨髓般抱得十分用力,用自己的身躯为盾牌替苏南枝挡住所有烈火。 “左窗!左窗木板是松的。”苏南枝胸口被呛的火辣辣疼。 屋子浸了油,熊熊大火不断燃烧,屋顶房梁烧断后砰砰砸地! 萧沉韫后背全是火,黑袍被烧融后一截截掉落。 他将苏南枝拦腰抱起,脚踏烈火,鞋底被烹烧的滋滋滋响,看着撬松的左窗,深吸口气后将她抱得很紧很紧,拱起背纵身一跃——xinkanδんu.com 那刻,苏南枝听到男人疯狂高速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她大红裙摆燃着火,青丝如瀑飞扬,美丽瞳孔里倒映着滔天火海,双眸含春水怔怔凝视脸颊带伤的萧沉韫,忘记危机、遗忘了绝境,浩瀚天地在此刻黯然失色,只有那个恍若神祇的男人身披月光、脚踩烈焰! 砰地一声! 撞破左窗那刻,火海与清风对抗,身上灼痛感蓦然减半。 小屋外是山坡,二人滚下山时,萧沉韫耳后一抹鲜血从下颚流进脖间,在皎洁清冷的月色下触目惊心,他紧紧抱住苏南枝,指尖满是血泡,轻柔缓慢摸了摸苏南枝的头:“不怕。” “本王带你,平安回家。” 山坡崎岖、遍地乱石,眼见要撞到大石头上,萧沉韫拼死护住苏南枝,身子怕砰地一声,摔在大石头上,锋利的石头棱角划破耳廓,险些刺进耳朵。 恰逢巨石触动龙虎帮的暗处机关,无数淬毒的利箭齐齐射来。 苏南枝主动压上来,覆住萧沉韫受伤的身子,拔剑斩断利箭,脚蹬巨石,朝远处滚去后逃离利箭。 百发利箭后,机关停了。 “王爷、王爷。”苏南枝扶起萧沉韫。 萧沉韫剑眉紧蹙,反手牵住苏南枝:“你可有受伤?” “我没有。”茂密的竹林里,竹叶遮天蔽日,苏南枝紧张地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萧沉韫看着她的唇型,沉思了下:“本王……不疼……” 身后。 火把如蜿蜒的长龙般,顷刻点亮半山腰,精锐军队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灿夏、春盛着急找来:“姑娘?县主?!” “我在这里。”苏南枝晃动竹木发出声响,吸引他们注意力,大喊道,“洛云崖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 洛云崖飞来后,在看到萧沉韫时面色猛然一变,刚要说话,萧沉韫便冷冷地剐他一眼,洛云崖最终没说出口。 视线模糊的竹林中,萧沉韫每走一步,脚下便多出一行血迹。 苏南枝搀扶他时,摸到他满是鲜血的后背,指间全是黏稠湿意。 他、受伤了…… 背上血肉模糊! 而苏南枝除了手腕被火星子烫了几个血泡之外,半点都没受伤。 萧沉韫看着那双水濛濛的美眸,忽然抬袖,又觉得袖袍太脏,便用指腹轻轻擦去苏南枝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问:“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你的脚……”苏南枝咬唇,凝视他血淋淋的双足。 萧沉韫观察她嘴型后,轻笑道:“这点小伤,怎么还会把你吓哭呢?本王先回云翊居了。” 耳朵鲜血,缓缓外溢时,他后退一步藏于竹林的暗影中,转身离开。 苏南枝鼻尖泛酸:“王爷,难道每次救人都这般奋不顾身吗?” 萧沉韫背影清冷孤寂,像是没听到般,并未答话。 余晔攥紧刀柄,搀扶着萧沉韫下山:“摄政王命多金贵啊,怎么可能每次都不要命地去救人呢?这么多年,我看他豁出命去救的,只苏大姑娘一个。” 闻言,苏南枝心情复杂。 她攥紧沧月剑,转身朝一片杂乱厮杀声闯去,眼前是漫天大火。 土匪与官兵打起来后,再也没人管火势,大火从木屋烧到院子,无数老少妇孺的哭喊求救,在刀枪剑戟里如此微弱,所见皆是混乱,木桩被斩断,龙虎帮三字旗帜轰然倒塌,处处皆是倒下的尸首。 苏南枝凝睇烈烈火海的院子,想起外溢鲜血的房间,攥热手中剑柄,跳下水缸浸湿全身后,披了被褥冲进了火海—— “救救…我们啊……” “救命呐……” 奄奄一息的求救声如冬末寒蝉,一声比一声绝望。 苏南枝闯进去后,执剑砍烧红的铁锁,剑柄在火光里烫的吓人,手心烫掉层皮,一次又一次砍锁—— 屋内小孩老人察觉到动静,全部涌过来,透过门缝,他们看见娇瘦的陌生女子,双手烫出血迹一下下砍锁,忽而内心充满无限希望,可斩断手腕粗细的铁锁绝非易事,无数火苗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苏南枝的裙角开始燃烧…… 她置身火海,坚如磐石:“我带你们回家!” 直至火蛇烧到衣袖时,那双手鲜血淋漓,被锁屋中的白发老人,绝望摇头:“不、不用救了……” “没必要搭上你的命……” “丫头快……逃吧。” 话音刚落,惊天霹雳般哐当巨响,铁锁落地! 苏南枝踹开门! 只见关着数百人的屋子,靠近墙壁的四五人已被烧死。 苏南枝体力不济,身形摇晃后单膝跪地,长剑插入地板支撑身子,数百人争先恐后疯了般地推开她逃命,险些将她踩伤。 只有先前花甲之年的老人,将她扶起来,二人彼此搀扶逃命。 一根巨大的房梁砸下来!拦住院门! 火焰如巨蟒随夜风席卷而来,朝苏南枝迎面扑去—— 穿喜袍的温言斐足尖迅速点于树冠屋檐,身形如鬼魅、快如虚影般飞入火海,将她扑倒在地,躲开火焰后,用被褥裹住她,脚踩断梁从院中飞出火海,落在剿匪战场的中央位置,周遭全是混乱厮杀。 温言斐身后数名麒麟图腾的黑袍从天而降,同样救出了老人。 苏南枝拽着温言斐躲开山匪的长刀,拉着他躲在大树后面。 少年白到几乎透明的俊脸,鼻尖、脸颊沾了黑烬,急急呕出一口黑血,体内的青黑细纹犹如藤蔓般,布满他的脖颈、手腕、双膝、胸膛上,薄唇淌着乌青的鲜血。 他抬袖擦去青血,清澈如冷溪的眸微弯,缓缓脱下披风盖在苏南枝身上,漫不经心地夸赞:“姐姐,救人的样子……美得很……” “副阁主。” 数个麒麟黑袍的蒙面人朝温言斐跪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该杀,你想怎么死? 温言斐许久没动内力,累的厉害,体内毒素疯狂游走,如万虫撕咬五脏六腑般疼,但他面上却云淡风轻,半依靠竹木:“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副阁主。” 麒麟黑袍人面面相觑,哀叹口气后苦笑一声:“那便是我们认错了,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他们离开后,草丛里多了个不起眼的黑玉瓶。 温言斐不着痕迹捡起来,指甲盖掀开木塞,一颗细小药丸滚出,抬袖时吃了下去,顷刻间,无数青黑细纹渐渐浅淡下去。 救完人,苏南枝才反应过来双手钻心入髓的疼。 只见从前雪白如玉的双手,掌心满是血迹,虎口的皮早就烫掉了,她倒吸冷气嘶了一声,提剑划断温言斐的一截衣袖:“借用一下,谢谢。” 她身上的嫁衣脏污不堪,只能借用温言斐的衣布包扎伤口。 温言斐看着眼前的绝美女子,就这么随意对待那般严重的伤,闷了半晌,憋出一句话:“姐姐……不疼吗?” “疼。”苏南枝包好双手,蹙眉笑叹,“但还能忍。” 先前被救出的老婆婆走来跪地,朝苏南枝重重磕了个头:“我本是青州人,半年前途经此地去蜀州安阳寻犬子,却遭悍匪劫持护卫丫鬟全死,若非姑娘救我一条残命,只怕老身已成大火中的灰烬。” 苏南枝这才转头打量老婆婆。 她举止大气端庄有风骨,叩拜礼数周全,不像是普通百姓的老妇,历经大难后迅速冷静下来,再次磕头哀求道:“能否劳请姑娘帮我寄信一封家书,好让家人接我回去……” “老婆婆言重了。”苏南枝刚要扶起她。 老婆婆又轻轻推开她的手,重行大礼磕头:“这一次,我是替被困同屋的数百人,给您磕头谢恩。他们遭逢大难理智全无,险些将您踩伤,请您原谅他们的自私出逃。” “在濒死前,谁都想活,我能理解。” 苏南枝郑重地与老婆婆作揖,扶她起来,将她要寄的家书绑在信鸽腿上,放飞出去:“我先派人带您去衙门治伤。信鸽天亮就能到安阳,婆婆静待佳音即可。这二十两银子,您收好。” 老婆婆被土匪洗劫一空,哪还有钱? 这二十两白银意义重大,她眼角湿润道:“今日受姑娘大恩,魏家他日饮水思源,必定涌泉相报……” 后面的话,苏南枝没听见,已手执沧月剑去察看围剿了。 温言斐摘下竹叶把玩,似笑非笑地问:“老太太说的可是,青州省城魏家?” “……正是。”魏老太太沉吟后承认。 “我知道了。”温言斐笑意淡下去,像是敲打又像是劝诫,“南枝县主孤身闯火海,九死一生,双手重伤,救了老太太,那魏家确实要好好报答。” “魏家,必定衔草结环。”魏老太太福身郑重道,“敢问公子您是?” “我,死水县师爷罢了。”温言斐潦草作了一揖,朝苏南枝追去,“魏老太太告辞。” 天下之大,魏姓诸多,能知道青州魏家、能猜中她身份,魏老太太不信他只是小小师爷。 温言斐追上苏南枝时,她刚好扯着余江衣领躲过了山匪的大刀。 余江摸了摸还在的脑袋,同苏南枝郑重道谢:“谢谢县主啊,县主真是深藏不露,娇滴滴的一姑娘,怎么武功还这般好?” 苏南枝脑海中浮现出背过的死水县地图,厉喝:“孙龙活捉,我要一刀刀剐了他的肉。” 那厢,孙龙睚眦欲裂,目欲喷火地瞪着苏南枝:“你居然没被烧死!?” “封死门窗的屋子,我早买通丫鬟留一手,撬松了左窗。”苏南枝冷笑,“你下毒的那杯茶,我也根本没喝。” 盯着她身旁的余江,孙龙双目愤怒至赤红,满脸横肉抖动,气的青筋暴起:“贱人!你这个该死的贱人!龙虎帮地址隐秘复杂、机关重重,官兵绝无可能这么快赶到!是你以身为诱饵,引来官府!” “是我。” 苏南枝朗声轻笑,攥紧沧月剑:“是我假意顺从,被掳上山时,沿路撒了透明细腻的引路粉,白天看不见,到晚上便会散发微如萤火的光,不引人注目,却能被我的人留意。” 她先让灿夏去嵩阳搬救兵,再使了眼色让春盛根据引路粉,绘制前往龙虎帮老巢的路线。 等救兵一来,春盛给出路线地图,军队便能长驱直入,直捣老巢,杀孙龙措手不及。 “你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胆量敢以身为饵!?” 孙龙看着被官兵杀死的弟兄,怒吼声震耳欲聋,五内俱焚般咆哮,“老子今天必须杀了你,老子从来没栽过这么大跟头,你毁了龙虎帮,老子就算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巧了,我也想杀你。” 苏南枝轻蔑不屑,右手攥紧沧月剑冷笑,左手负在腰后做了个包抄的手势,笑声清脆:“我就站在这里,等你来杀啊。” 温言斐如泰山巍然不动地站在女子背后,不退不躲,薄唇一点点勾起。 “怎么?不敢杀我?你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吗?真是废物呢……” 在她嘲讽、蔑视、鄙夷的目光中,怒火焚烧的孙龙气昏头脑,抡起大刀冲了过去。 苏南枝微眯眼睛、杀气毕现,在她要出手时,温言斐将她拉在身后,数百个在余江号令下的精兵合围而来,一张铁网洒下—— 将暴怒的孙龙严丝合缝的罩住! 孙龙双目赤红的像要滴血,在铁网中顽抗,做困兽之斗! 温言斐笑容昳丽、寒眸冰冷,飞身过去,剑法狠辣阴毒,面无表情十分利索地挑断孙龙手脚筋,筋脉一寸寸断裂后迸血,脚踩孙龙脸颊,低声失笑:“放火的人,是你吧?” “抢姐姐为妻的人,是你吧?” 在血泊中不断抽搐的孙龙,感受着温言斐鞋底的冰凉,恐惧如铁链勒紧了喉咙,忽然安静下来,浑身发抖却不敢回答。 “是你。” “所以,你该死。” “但你,想怎么死呢?” 新刊书小说网 第一百一十五章 野心,冶炼她的刀 苏南枝眸中划过诧异,从未料想过温言斐还有这一面。 少年苍白的唇噙笑,将刀柄恭敬地呈给苏南枝:“请县主裁夺。” 苏南枝接过刀,绣花鞋踩过满地鲜血,如地狱判案官美眸幽冷无情,居高临下睥睨着蝼蚁孙龙: “你在我死水县地界占山为匪,杀人、抢劫、引诱少女,罄竹难书,本县主判你凌迟死刑,尸首分离悬于县城门半月,以儆效尤!” “你是……苏南枝?”如当头一棒,孙龙不可置信摇头。 “正是我,苏南枝。” 孙龙被擒后,绝望地倒在血泊中,见此惨状,陆陆续续有刀从土匪手中掉落,喉咙发紧地议论:“不是说天下第一美人是绣花枕头吗?” “都说陛下将死水县赐给草包美人,县城将更加混乱,龙虎帮就会越发昌盛。却不想,县主来封地后,首次挥刀、第一把火就除了龙虎帮。” 忙完一切的灿夏、春盛、余江将虎皮宝座推来。 苏南枝收剑入鞘落坐,身后是崇山峻岭、山川高峰,暗夜落幕,晨曦更迭而来,朝阳金光点亮天空。 她屈指有节律地慢敲,扫视被士兵羁押的众土匪,嘴角在笑,目光却冷如刀:“本县主给你们两条路选。一是,移交官府按土匪罪判刑,二是,归顺本县主,纳入死水县军队。” 死水县从前归属嵩阳,护城军队不过一千人,且都是好吃懒做的游兵散民,苏南枝早想剔除腐肉,吸收新鲜血液了。龙虎帮训练有素,佼佼者甚至比得上精兵。 县城封地军队人数规定不超六千。苏南枝勾唇,眼中闪过一丝野心,她要这死水县每个士兵,都能敌过黑金面具。她要把这支军队冶炼成,手中刀。 上千个土匪面面相觑,犹豫迟疑。 苏南枝笑意略深:“小春盛,命你准备好的东西呢?” 春盛累的大汗淋漓,找士兵搬来十几个大箱子,罗列在前,一一打开后,里面堆满银两,银光闪闪,比初晨的朝阳还要亮几分,见钱眼开的众土匪当即唏嘘两声。 “这是,本县主给你们的见面礼。” 苏南枝轻笑道:“归顺者立刻领十两白银,日后可吃俸禄、争功名!本县主不谈其他,只和你们谈钱。” 随着流水般的哗哗声,所有银子倒在地上堆成小山。 就是从前抢钱也没抢到这么多过! 土匪们蠢蠢欲动,随着第一个人迈开步跪在苏南枝脚下。 第二个、五个、十个、数百人……两千人跪倒在地: “我等愿归顺县主。” “日后只听县主号令。” 没人想判刑坐牢,若有俸禄可争功名,谁做土匪? 苏南枝满意点头:“邹虎,可在?” “那家伙身高九尺,绑了几十根铁链才制住呢,关进兽笼里了。”余江连走路生风,误打误撞剿掉蜀州最大匪患,怎么着也算建功立业,擢升机会又大了,朝她恭敬作揖,“多谢县主给下官这次机会,下官感激涕零!” 苏南枝走去重兵看守的兽笼。 只见九尺的巨人蜷缩着身子,却跟小可怜似的,周身被铁链勒出血痕,疼的龇牙咧嘴,眼圈红红的,瞪着她,低吼道:“放、放我出去!” “不跑,就放你出去。”苏南枝提剑斩断束缚邹虎的铁链,拿出伤药为他涂抹手背。 清清凉凉的药涂在伤口,居然没那么疼了,邹虎双手抱臂,一根筋地思考半晌,冷哼道:“放出、出去,我、我肯定跑。” “……”虎帮土匪,“我们老大就这样,县主您别生气。” “不生气。”苏南枝轻笑,“实诚,我喜欢。” 就在此时,有几百个村民手拿铁锹菜刀锄头涌了上来,冲向苏南枝:“放了虎虎!不准抓他!” “要杀他,就先跨过我们的尸体!”村民们将兽笼团团围住,手拉着手,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用身体为邹虎筑成保护墙,“虎虎虽是土匪二当家,可他与孙龙不同!他从未害人,每次劫的钱财,都会发给虎山村民。” “虎虎死,我们便一起死!” 这堵肉墙里,有牙牙学语的小孩、也有耄耋之年的老人、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有浑身湿泥的庄稼汉。 “起来吧,跪着对胎儿不好。”苏南枝轻笑,扶起其中的孕妇,扫视四周,威严反问,“谁说,我要杀虎虎了?” 邹虎郁闷之余,焦急地驱散村民:“杀头不不过头点地,死死有何惧?别连累你们!” “邹虎,你想守护这群同样保护你的村民吗?” “……想!” 和爱财的土匪要谈钱,但对邹虎这样干净的人,得谈心。 苏南枝双眸真诚:“那便留下来,参军。不仅可以守护虎山村民,还能守护死水县百姓。否则只能移交官府治罪,你毕竟是二当家,恐怕得砍头。你若死了,虎山村民又该怎么办呢?” 村民们一听死刑,又是哭又是求:“虎虎啊不能走,不要走!” “留下参军,保护我们!” 恩威并施后,邹虎看向跪地痛哭的村民,心软道:“我参军,我留下来。” “那你日后得听我差遣办事了。”苏南枝笑吟吟拿锁打开兽笼,“并且,只听我一人命令。” 九尺的邹虎,手拎半人高巨锤,如一座小山丘般,跟在苏南枝身后。 她睥睨领了钱的众土匪,冷冷道:“既然诸位归顺于本县主,有些丑话还得说在前头。” “我苏南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若尔等不忠,天涯海角必杀之,忠诚者,我必不辜负!” 灿夏行走江湖,懂这些规矩,当即带士兵分发酒碗。 苏南枝受伤的双手,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摔碗砸地,声音明朗清脆:“富贵共享,患难我担着,望诸位同心合力治理死水县。” 数千人齐齐将酒碗砸地! “是!”山间回荡着千人听令声。 苏南枝熬了个通宵,终于舒了口气,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人便有些猝晕,婉拒要扶她的温言斐,带着士兵与数千人下龙虎山。 她不能倒,今日剿匪,收土匪为军队,便是要敲山震虎。 一夜间,其他大小匪患连夜跑路。xinkanδんu.com 死水县从未有过如今的清明。 回县衙门时,苏南枝看着静立身侧的清瘦少年,问:“言斐,你到底……是什么人呢?连我父兄都查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温言斐脊背一僵。 “你才能出众,有科举状元的实力,却甘愿隐居死水县,我不信你只是为了一方百姓。” “姐姐,很想知道吗?” 少年遗世独立,垂睫遮住眼中沉郁,轻攥袖袍,有一刻,他想将生平苦楚和盘托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红了眼,说爱慕 苏南枝坐在县衙门的高堂上,摩挲那方惊堂木,温雅淡笑:“你不想说,我以后便不问。” “我……” 温言斐鼓起勇气,可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面对高堂上恍如神女的姐姐,终究将表达欲一次次扼死在萌芽中,垂眸自嘲,“没人会接纳我以前的身份。” “嗯?”苏南枝目光平静柔和。 在那温柔的目光里,少年一点点低下头。 如果,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他不会把前半生过得那么不堪。 苏南枝想起了件事:“今天是你生辰吧。” 随即转身走过长廊,洗净素手,系上围布,在厨房做了碗阳春面,在清亮汤面洒上葱粒,端给正堂里的少年:“姐姐是第一次做长寿面,可能不好吃。” “好吃。” 少年清润的双眸隐于腾腾热气中,凝视着这碗面,接过筷子笑道:“姐姐查过我,还留意了我生辰?” “嗯。” “其实。”鲜汤入喉有些烫嘴,少年沉默半晌,“其实我从来不过生辰的。”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苏南枝心梗了下,扯了扯唇角,还没想好劝慰的话时,温言斐轻笑道: “大庆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点。每天三顿饭,我没有一顿饭想吃,十天有九天,我都在想死后该埋在哪里。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少年俊眉微蹙,一双眼如清澈的冷潭,目光像破碎的琉璃。 “你说……” “倘若有天我曝尸荒野,请姐姐为我敛尸。” “如果死状太惨,那姐姐就不必管了,怕你做噩梦。” “胡说。”苏南枝道,“你会好好活着的,活的比谁都好。” 温言斐只是将最一根面条吃完、喝完最后一滴面汤,淡淡笑着不讲话。 “我换身衣服去趟嵩阳,死水县事务全权交由你打理了啊。土匪纳入军队,需考察后整编,招工修筑训练场,扩大军营。” 苏南枝交代好后,转身跑进内室换衣服。 春盛紧跟其后为她梳妆打扮:“姑娘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眼下去嵩阳又要忙什么?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去看他。” 春盛半蹲地,轻轻拿起那双裹着纱带的手,红了眼睛哽咽道:“这得多疼啊?日后留疤要怎么办?” “不怕留疤。”苏南枝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意略深:“拿剑的手,不可能嫩白如玉。” “姑娘变了。 春盛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苏南枝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似有什么光华比她的绝美外貌更为出彩。 苏南枝轻抚春盛的脸颊:“是该变了。” “我听说,凤凰涅槃时,要么重生要么死亡。凤凰会受烈火焚烧,独自将旧羽一根根拔出,拔得鲜血淋漓,如此反复持续,直到重生羽翼才算涅槃。” “那姑娘,是在涅槃吗?” 在春盛懵懵懂懂的目光中,她轻声说:“我是在,成长。” 不惜一切的快速成长。 春盛咬牙:“那我也需要涅槃吗?” “你不需要。”苏南枝笑着道,“涅槃太痛了,而我会保护好你们。” 春盛险些落下泪来,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她也得好好涅槃,保护姑娘! 苏南枝穿着雪纱束腰长裙,清爽利落,上了马车。 车辙子驶入修缮过的官道。 她用了自己存银,招百姓修官道,既解决部分人温饱,又拓宽道路,还让拿俸禄、熟悉地皮的土匪日夜巡逻,买通隔壁城池几十个说书先生,讲死水县剿匪事迹。 死水县地处蜀州、青州、沧洲交汇之地,三面山连通五座城邦,一面是黄河长江交汇处,剿完匪、整改了道路,南部商队及路人巴不得走这条近路! 从前绕路的商队,谨慎小心地驶进官道。 几个扛大刀巡逻的土匪,叼着卷叶烟,笑眯眯朝商队们招手:“怕个锤子啊!没人打劫!老子是正规护卫军!南枝县主手底下的!” “……”商队陷入沉思。 “咳咳。”苏南枝撩开车帘,冷冷刮那土匪一眼。 邹虎立马踹那人一脚,九尺高的虎躯朝商队,歉意笑笑,老实巴交道:“对、对不住,刚从土土匪变成成护卫军,还还没习惯。” “啊哈哈哈,没事没事。”商队人干笑着勒紧缰绳,一溜烟似的跑了。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格,淡淡道:“还需整改。” “是。” 春盛将她说的记在了纸上。 马车悄悄停在巷口,苏南枝手上有伤不敢回楚府,怕让姨母担心,就走了云翊居的偏门进去。 黄昏时的余晖灿烂却不晒人。 萧沉韫仙鹤黑袍,端坐在院中处理政务。 他的背,不再像往日那样笔直如剑,因为有伤而微弯,双脚裹着浸了药的厚纱带。 药香从香炉飘出来,丝丝缕缕环绕着他。 “王爷……” 男人没动。 “王爷?” 男人在纸上笔走龙蛇,却毫无反应。 是他看见了身侧的绣花鞋,才蓦然回头,先是愣了下,才道:“你多久没合眼了?” 他以为,苏南枝会睡一觉,或者休息两天再来看望自己。 苏南枝坐在案牍旁的蒲团上,浅笑:“先前睡了两个时辰。” 萧沉韫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唇型,拧眉微叹:“撒谎。余晔汇报过龙虎山事宜,你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苏南枝不语,在落日余晖里,肘抵在桌上,手随意托着下巴,静静地看了萧沉韫很久,嘴角笑容一点点变缰:“王爷耳朵,受伤了吗?” “没有。” “还能……听见吗?” “……能。” 苏南枝缓步靠近,俯下身凑到萧沉韫耳边,青丝如瀑倾泻入他怀中,像说秘语那样遮住了唇型,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听闻爱慕您的人如过江之卿,您救我出火海那刻,其实,臣女也险些入江为卿。” 女子发香如迷魂散一样,萧沉韫喉结微动,闭上了眼。 苏南枝恭敬地退开半步,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一行字:“王爷,听见我方才说了什么吗?” 萧沉韫睁眼后盯着那行字,沉默犹疑时,苏南枝又写下一行字:“王爷,骗人。耳朵,分明就是听不见了!” 笔停,她红了眼。 那句话,那么好听,很可惜你没有听见。 苏南枝提笔再写:“耳朵,还能好吗?以后,还能听见吗?” “若听不见了,岂不是我这辈子都得给你当耳朵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洪峰过境,大灾 “能好。”萧沉韫认真地讲,“有洛神医在,你担心什么?” “您因我而双耳失聪,臣女忧心如焚,怎能不担心?”苏南枝理所当然地写下一行字,“臣女要常住云翊居,照顾您耳朵好了为止。”新刊书小说网 萧沉韫看着女子微红的眼圈,故意逗她:“想蹭饭,直说。” 苏南枝真被逗笑了,写道:“我缺你那几顿饭?” “晚上想吃什么?”话顿了下,萧沉韫蹙眉,面色严肃道,“吃什么都是次要的,你现在该去睡觉,好好休息。” 苏南枝眼下乌青,用再多胭脂都遮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朝萧沉韫拱手作揖后带着春盛补觉去了。 原本苏南枝是打算睡到亥时起床吃晚膳的。 但春盛存心想让她多休息,便没叫她,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苏南枝住在云翊居主院西厢房,和萧沉韫的寝卧挨着。 她一醒便捧着本兵书,走进萧沉韫书房,坐在旁边看书。 尽职尽责当他的‘耳朵’,别人说话,她便准确无误地写下来,还亲自端药、送药,监督总爱忘吃药的萧沉韫喝药。 洛云崖每日要复查五次伤情,不断改药单,确保药效发挥到最大,能让萧沉韫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日子一晃便过了五天。 苏南枝知道萧沉韫耳朵听不见,一边看他批折子,一边絮絮叨叨的。 她真是最不爱看兵书的,但迫于死水县需要排兵布阵,必须硬着头皮啃兵书,看的时常犯困,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朝下点。 此时,萧沉韫便会伸手,用掌心托住她的下巴:“回屋睡。” 苏南枝倔强地写道:“不行。要看书。” “……”萧沉韫没收了她的兵书,放言,“倘若不劳逸结合,本王书房的兵书,是一本都不可能再送给你了。” 想起这几日,苏南枝求走的那些孤本兵书,萧沉韫一度肉疼,甚至觉得她来当‘耳朵’,吃亏的是他。 但这段日子,却是二人自认识以来,头次那么轻松安逸的相处。 直到—— 第十天。 嵩阳城落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急急朝下砸。 双足拆了纱带的萧沉韫站在廊下,长身玉立,衣袂在疾风中不停翻卷。 他攥着一封钦天监加急送来的南部天象预判,说蜀州、青州、沧州将多城暴雨。 此时云翊居侧门,灿夏浑身湿泥,连跌带摔地找到苏南枝:“不好了,县主!” 灿夏气喘吁吁地着急道:“死水县洪灾!一时辰内,低谷处的开山村全被淹了!” 油纸伞从手中轰然落地。 苏南枝如遭雷劈,转身跑进大雨,找到廊下的萧沉韫,折断树枝沾水在墙上写道:“我有点急事,要走了,近日大雨,切勿受寒!” 萧沉韫迅速拉住苏南枝手腕,险些没收住力将她拉入怀中:“死水县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周边洪灾县城必遭大难。你救灾,不要逞能。” “我知道。”苏南枝点头。 “陛下圣旨。本王要去蜀州省城安阳督导救灾,还得去青州、沧州巡视灾情,可能要走三日,你……不要孤身涉险,等我回来给你带桂花糕。” “好。” 昏天黑地的暴雨天里,苏南枝美眸倒映着廊下摇晃的红灯笼,这次,她没有写字,而是桀然一笑,温声道:“……王爷要平安归来,否则,我会担心。” 萧沉韫摸摸她的头:“放心,本王必定平安归来。” “你,你听见了?”她耳垂微红。 “能听见一点了,但听的不清楚。” 苏南枝接过灿夏扔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在疾风骤雨里回眸一笑,眉眼弯弯:“我走了!” “小耳朵,要平安啊……” 萧沉韫追出云翊居,看着暴雨如瀑里孤身策马的女子,轻声呢喃。 苏南枝疾驰到死水县边界时,只见暴雨冲垮山土,泥水汇聚成湍急的溪流奔腾而来,根浅的草树被冲的横七竖八。 灿夏在雨里大喊:“前、前方可能会滑坡啊!县主,我们怎么办?” 苏南枝将缰绳缠到掌心,勒紧后,目测山坡高度,深吸口气:“几万百姓皆是我封地子民,回死水县内刻不容缓!” 随即,俯冲过去。 马蹄高扬,如离弦之箭疾驰! 在二人冲过那地后,山上轰然滑坡! 灿夏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苏南枝越往前,心越凉…… 除了地理位置最高的龙虎山脉外,半个县城都被淹了! 低处的村落已变成汪|洋大河。 洪峰过境时,大水冲垮桥梁、墙桓、屋舍,无数灾民抱着断木在河中沉浮! 山河咆哮,水流湍急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沉重击来!将河中人抛上半空,又砸下来,昏厥的人们身如落叶般沉入河底溺亡。 苏南枝浑身发抖,跑去尚未被淹的县衙门。 温言斐累的面色苍白,救了一个、再救一个,直到他都忘记救了多少个人时,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看到苏南枝那刻,仿佛有光照进心里。 “姐姐不该回来,这里太危险了。正值洪峰过境,三洲大水,知府与都督忙的焦头烂额,又有谁会管死水县?我送你离开死水县!” “从死水县划为封地那刻,我就该对百姓负责,我不会走!”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召集村长核实受灾情况后,当机立断:“春盛、灿夏你们负责引路带人上龙虎山避水。邹虎、言斐跟着我救人。护城军要和我一起,做最后撤离的人。” 又一次大浪袭来,水浸过门槛。 “县衙门也要淹了。”苏南枝低喝,“春盛你们先带人撤!” 无数灾民摩肩接踵,疯了似的朝山上跑。 浮满杂物的洪水中,隐约传来婴儿啼哭声,只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被巨浪冲到远处,要冲向海口时,众人心急如焚,却有一双稚嫩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托起了襁褓。 七岁的小湛哗地一声,在湍急的洪水中钻出头,高举婴儿,自豪骄傲地游来,大喊道:“南枝姐姐,你看,我也见义勇为,救人了!” 就在此时—— 龙虎山半山腰,有一黑金面具人隐藏在暗处,搭弓射箭,对准小湛的额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神落血泪 洪峰过境的混乱之中,灾民仓皇而逃、失声尖叫,巨浪一次次袭来,黑金面具人微眯眼睛,殷红唇角一点点勾起,轻声冷笑:“死!” 松弦,利箭以势不可挡之势穿破巨浪而去! 温言斐耳尖微动,飞身扑去。 小湛高举婴孩,满怀希望自豪,即将要游到岸边时,利箭穿透他的左前胸! 他高举的手瞬时垂落,下刻,身子如吸水的破棉絮般下沉。 洪水里有血迹洇开,濒死的小湛将婴孩抛向岸上。 温言斐接住婴儿递给邹虎,如鱼入海游下去,攥住即将被暗流冲走的小湛。 小湛左前胸汩汩不断的鲜血冒出来,触目惊心。 苏南枝跪坐在地,拿纱带堵小湛失血过多的伤口,急的脸色苍白:“小小湛,不怕啊,姐姐在,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七岁的小湛,没有喊疼,清澈如小鹿的双眼看向苏南枝:“姐姐……我算是英雄了吗?” “是。你是顶天立地的小英雄,你以后还要成为大英雄。” 苏南枝将小湛抱起来,本想找地方给他治伤,可身后数十米高的巨浪再次裹挟杂物袭来! 山河呼啸,洪涛如怪兽,所过之处全被吞噬! “跑!” 温言斐嘶声力竭低吼! 他朝苏南枝扑过去,将小湛放在二人中间,紧紧环抱住! 三人合抱成团,被大浪裹入腹中后压进河中! 激流涌动,又将三人推去远处。 在大浪里不断沉浮,苏南枝口鼻皆是泥沙,根本睁不开眼,死死护住小湛! 而温言斐则想的是,护住苏南枝。 巨浪中的浮木当头砸来,将三人冲散。 苏南枝连呛了几口污水,疯了似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抱住一截浸满水的断木,如浮萍般在洪水里沉浮。 “县县主!”身高九尺的邹虎划着船,粗长铁臂眼疾手快将她捞上船! 趴在船面的苏南枝呕出好几口脏水,还没缓过来时,便扶着船沿站起身。 她看着河面上漂浮的死水县百姓,心中钝痛,一股无力感挫败感油然而生,悲戚道:“三千护城军都去救人了吗?” 邹虎难过地哽咽:“护城军全全去救人了,被、被淹死了几十个。我我们抽不出人了!” 水面飘过几个面色青白,肚腹涨水淹死的村民。 被冲散的孩子们,在洪水中撕心裂肺地求救。 耄耋老人随波奔流,绝望等死。 昔日充满欢声笑语的村落,在天灾面前不堪一击。 水性极好的何老头也难与洪峰搏斗,被巨浪拍晕后沉入水中。 苏南枝跳水救人,救了一个又一个,拖着人上岸时,浑身都在发抖,直到那双手抖如筛糠,再也没力气凫水时—— 她筋疲力尽地绝望倒地。 天像漏了个大窟窿,大雨如瀑,又厚又密的乌云遮天蔽日,分明才酉时,死水县却像存在于暗夜里,不见光明。 她该怎么办? 才能救这些百姓…… 周遭尖叫求救、巨浪拍岸、死伤无数,在苏南枝累到险些出现幻觉时—— 她看到,苏家几十艘运货船逆流而上! 在巨浪中驶来。 跑下船的苏南澈弯腰将她扶起来,难掩心疼地问:“枝枝,你哪里受伤了?” “宝贝枝枝啊,你怎么吃了那么苦?” 那厢,巨大的客货船上,身穿华丽披风的萧子珊风风火火跑来,因为太着急,下船时还跌一跤,不小心摔在地上磕伤了膝盖。 她疼的龇牙咧嘴,解开披风系在苏南枝身上,握住对方冰凉的手,给她哈气搓暖。 待到手回暖时,苏南枝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大哥,救人!要救人!” “你放心。”苏南澈端来姜汤给她喝下,“从钦天监那里得知三洲暴雨之事,爹爹便料定死水县会有洪灾,命我带人前来救灾。” “幸好,幸好大哥来了。” 苏南枝被萧子珊扶去大船休息,喝了好几杯热姜汤才问;“公主,怎么也来了?” 话罢。 萧子珊便扑进她怀中,将苏南枝紧紧抱住,红着眼圈道:“几个月不见你了,我想你啊!洪灾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担心你,就上了南澈哥哥的船。” 苏南澈卸下外袍,便去救灾了。 苏南枝安抚萧子珊几句,紧跟其后,指挥护城军救人。 幸好来了苏家几十艘货船,才能安顿好灾民。 洪峰过去后,雨势终于小了些,也就是这个档口,众人才得以喘气的机会。 苏南澈一袭鸦青长袍,背影颀长,攥着死水县地图,用小狼毫毛笔圈出一方位置,道:“泄洪,需要派人推翻这座小山。” 累到直不起腰的灿夏,当即否定:“不行!这是死水县的神教山。县城的人不信道不信佛,唯独信仰这座神教山,推翻这座山,必定会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信仰是个可怕的东西。 有人甘愿为了信仰去死。 “倘若求神拜佛有用,今日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于洪灾。”苏南枝眸眼微沉。 “县主……”灿夏紧皱眉头,劝道,“这和龙虎山土匪不一样!从前死水县无官府治理的时候,大家都是信奉神教山。” 温言斐穿蹙眉附和:“前几任县令都想推翻神教山泄洪,但要么暴毙身亡,要么身染瘟疫,或者突然调离,每次有人要推翻神教山时,县城必定频发怪事。” “那看来,这神教山,还挺有意思的。” 苏南枝看着淹没半个县城的洪水:“先去看看神教山。” 神教山宽而矮,坡势低,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三洲暴雨,中上游的洪水全从死水县的低谷处倒灌进去,加之死水县三面环山,堤坝低、排洪差,水灾更为严重。 山底立了一樽五十尺高的巨型神像,三头六臂、十指合掌,闭眸诵经状,神像前供奉着被暴雨淋湿的香烛。 大船刚刚驶近,神像闭着的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围观百姓吓得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神哭了!” “神必定是预感县主要推山,才流血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富庶之路 苏南枝淡淡看向喧闹的人群,抬手安抚:“大家稍安勿躁,言斐你轻功好,去看看情况。” 温言斐飞身上五十尺高的石像,脚踩石雕肩膀,随即动作隐秘帝抓了山壁鸟巢的幼鸟,捏断脖颈后,将断脖滴血的鸟扔在地上,当众禀报: “县主,并非是神落血泪,是一只死鸟的血滴在了神像的眼睛上。” “既是误会一场,大家就不必惊慌。” 苏南枝手拿地图,沉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死水县毗邻三城,下面三城因无河道而常年干旱。如果推翻神教山后修成河渠,既可泄洪也可引流灌溉下面三城。” “枝枝说的不错。”苏南澈眼中划过一丝赞扬,“确实不失为一举两得。” “言斐领着护城军推山,春盛监督苏家人修筑堤坝,灿夏带领衙役救灾。”苏南枝屈指慢敲船沿,目光凝思,抬手下令:“着手推山!” 温言斐和苏南枝熟悉地理,二人不会儿便商量出推山策略,数千个苏家人在春盛的调动下干劲满满,撸起袖子就要开干时—— “慢着!!” “县主!老朽劝你一句!推山可是对神的大不敬!若是神动怒不肯保护我们,这罪责该算在谁的头上?” 一黄衣老伯从灾民里踮脚质问。 几千死水县灾民表面沉默不语,但年纪大点的早已心里各有计较。 “想必神的心胸格局大,不会计较推山之罪。推山修河渠泄洪,可是救灾的大事,神怎么会动怒呢?”苏南枝无心与老者纠缠,随意敷衍后,将铁铲插进石雕旁边。 推山必定要推神雕。 钦天监推测五日后还有大雨,苏南枝想趁此机会,调动所有人日夜兼程推山修河渠,减少下次洪灾的伤亡。 随着温言斐、春盛第二铲砸到神像上时,众百姓惊呼一声! 黄衣老伯周围的人,当即哭天抢地冲上去,拦住苏南枝等人! “我等感恩县主救我们于洪水中,但也绝不可能任由您推翻神像推山!” “神像是我们的保护神啊,推翻神像者,不得好死!” “今日就是有神保佑,雨势才变小的!” 不断有百姓七嘴八舌,义愤填膺道: “上回我牛快病死了,求神像后,牛就能耕地了!” “我求神像生男不生女,结果我生了七个儿子!全是因为神显灵! “老人说推倒神像,死水县会全部死绝!”黄衣老伯愤怒大吼,调动百姓情绪,高举拳头道:“推倒神像犹如杀人!誓死保卫神像!” 很快民情愤怒,百姓们全部冲上去维护神像,与苏家推山的人拳脚相向。 接着…… 有鲜血从神教山脚底溢出,浸染土地,流了十尺远,鲜红刺目。 黄衣老伯脸色大变:“神像流血,必遭大难。” 很快,山顶几块三尺高的巨石轰然倒下来,朝苏南枝方向砸去—— “看!天神发怒了!快逃!” 石头在地上砸出大坑! 就在此时…… 先前靠近过神像的人们,不同程度出现头晕目眩,年迈者直接昏倒在地。 躲开巨石的苏南枝脚下一跌,连忙扶住树干,摇了摇不太清醒的脑袋,揉着太阳穴问:“大哥,言斐,你们可有事?” “头晕。”温言斐以刀锋划破指腹,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苏南澈运转内力,调节不稳的气息。 方才在神像旁待久的人,七窍流血,如烂泥一样浑身瘫软在地。 苏南枝、苏南澈、温言斐、春盛纷纷流了鼻血。 “快看!县主和温师爷遭报应了!” “天神降罪,无一幸免,所有人都将身首异处!” 黄衣老伯嘴中振振有词,念着咒语,带领着附近人朝神像三叩九拜,锐利目光刺向苏南枝,愤怒道,“请县主立刻撤人,停止推山!方才天神只是小惩大诫,若县主等人执迷不悟,待天神大怒,死水县将血流成河、浮尸百里!” 听到浮尸百里一词,几千个百姓,乃至推山的苏家人、护城军,也心中发憷。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净鼻血,看向黄衣老伯,轻声冷笑:“为什么大家都身体不适,偏生你没有事呢?” 中气十足的黄衣老伯当即弯腰狂咳,讪笑一声:“可能是天神慈悲宽恕,知道老朽对神忠诚吧!毕竟老朽从未存过半分推山之心。” “你确定诸位百姓口鼻流血、四肢乏力,是因为天神发怒吗?” 苏南枝笑吟吟地问他。 “当然了……”黄衣老伯拍着胸脯保证,“我对神足够忠诚,所以我毫发无伤。” “给我拿下!” 苏南枝一声厉喝,笑容骤然消失,“这分明是中毒迹象,与天神发怒根本无关!期初我靠近神像,并没觉得不妥,直到后来头晕才发现,这使人口鼻流血、四肢无力、体弱者昏厥的,是医书上所写的无色无味毒气。” 第一百二十章 秘密以及绝对臣服 众人微怔。 邹虎带人擒住了故作镇定的黄衣老伯。 “恰好我从嵩阳带了几车药来县城,其中便有能解毒的药。”苏南枝樱唇微勾,“春盛、灿夏发药。” 药丸被分发下去。 苏南枝带头吃了一颗,百姓们陆陆续续服用后,症状果然有所减轻。 黄衣老伯脸上闪过明显的换慌乱,左右挣扎了下,却怎么都摆脱不了邹虎的铁臂桎梏。 苏南枝巡视四周,忽然将目光停在神像脚足的几个破洞上。 神像建于十年前,日晒雨淋有破损很正常,但这几个拇指大小的破洞,被野草依稀盖住,极其隐蔽。 她弯腰察看后,摔袖冷怒:“这神像内部是空心的,洞里有吹毒气的细小竹筒!邹虎砸开神像!” 黄衣老伯吓得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众人一副不解。 邹虎手抡半人高的巨锤,狠狠砍向破洞,碎片应声掉落! 全场惊呼! 只见砍烂的神像里面空空如也,隐约响起脚步声,苏南枝箭步跳入洞中,拔剑追去,温言斐紧跟其后,苏南澈迅速带兵围住整个神像! 苏南枝钻入神像后,惊得唇齿微张,内里宽敞空旷,从上到下,安装了不少齿轮转动的机关,像是在有计划有规模地生产什么东西。 还摆了十张小床,能藏匿三十人以上! 四个黄衣蒙面人飞上半空,拧动机关,神像靠近山壁的那侧,忽然现出一道半人高的暗门,暗门后是个地道,几个人刚要逃窜时,温言斐将飞镖摔去—— 蒙面人纷纷被射穿脚踝,从地道滚落在地! 苏南枝趁其不备,将沧月剑横于为首者脖颈处,低喝道:“护城军抓人!沿着地道摸查,看看地道里还有何玄机!” 四个黄衣蒙面人被绑走,押在众百姓面前。 “这些蒙面人,躲在神像内通过破洞弥散毒气,那便是毒气所用工具,所以根本不存在天神动怒降罪!” 苏南枝从神像内拎出一小袋毒药,目光如刀,凌厉扫向前方,“而这位同样与蒙面人身穿黄衣的老伯,与下毒者里应外合、燃风点火,调动百姓阻止本县主推山泄洪,其心可诛!” 黄衣老伯瘫软在地,恐惧摇头:“县主莫要含血喷人……” “那为何就你一人没中毒?”苏南枝冷笑,从他袖中抢出个装药的木瓶,“因为你在吸入毒气前,事前吃了解毒药!将刚才散布天神降罪谣言的人,全部拿下!” 黄衣老伯见被戳穿,当即面色惨白,梗着脖子却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 苏南枝环视这空心的神像、神像内的地道,以及这座宽而矮的神教山,美眸微眯,目光寒沉。 这神教山究竟有何蹊跷? 居然会有人大费周章修筑空心神像! “修建高五十尺的空心神像,要确保其不坍塌,还能在里面修机关、暗门地道,构造严密,对工匠技艺要求极高!嵩阳乃至于整个蜀州,怕都找不出这样的工匠,倒让我想起京城擅机关术的万家。”苏南澈常年查案见多识广,沉眸思忖道。 萧子珊不知何时赶来了,当即鼓掌,眉眼弯弯地嘻嘻笑:“南澈哥哥什么都懂,好厉害啊!” 京城工匠,为何要不远万里来这穷乡僻壤,修机关精妙的空心神像呢? 苏南枝、苏南澈、温言斐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推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贵人撑腰,忘年交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边闷雷炸响,暴雨过后的盛夏十分闷热。 苏南枝看向不知所措、议论纷纷的百姓,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平静从容地大声道: “天神是子虚乌有,神像内更是机关重重,这都是有心人编纂。而今神教山地处泄洪关键位置,不得不推!若不推,五日后的暴雨洪灾,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亲朋好友都会置身于洪灾的危险中!” 愤怒的民情不再盲目更风,理智地沉默下来。 “若求神有用,死水县不会屡遭洪灾侵害!何况这尊神还是人为杜撰的假神!”苏南枝用力到沙哑的嗓音,不减弱半分,“今日推山泄洪修河渠,利于千秋万代!” 在百姓眼里极具信服力的温言斐,第一个敛袍跪地:“我愿意推山!” 第二个、三个、十个、五十个,在场人陆陆续续全跪下去。 苏南枝欣慰点头,手拿铁铲,狠狠插进神教山的土中,大喝:“那就推!” “信神——” 温言斐清秀的俊脸皆是虔诚,跪倒在苏南枝脚边,绝对臣服地高喊,“不如信县主!”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推山中。 苏家几千人、护城军三千、上万死水县百姓,在苏南枝和温言斐的调动下,日夜兼程地分工协作。 巨大的神像如同厄运那样,被众人栓以铁链,重重推倒! 神像山的山头一点点矮下去。 忙到第三日时,神像山几乎夷为平地。 苏南枝坐在船舱内部署事宜,埋头在纸张中。 春盛尴尬地拿出账簿,叹气道:“姑娘啊,咱们没钱了。” “没钱?”苏南枝挠了挠耳垂,以为自己听错了,盘算道,“我记得我挺有钱的啊。陛下赏赐的金银百箱统共十万两白银,加上良田千亩……” “姑娘招揽土匪、连续放粮三十日、修路招工、推山修河渠,花了九万两,救灾三万两。您上次卖五百亩良田卖了五万两,眼下账面就只剩下两万了。” 春盛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脸皱的比苦瓜还苦:“您办事砸钱大方,给下属俸禄又高,遇到贫苦百姓就送钱,再这么下去,咱们就是穷光蛋了!” “怕是要节流开源了……” 苏南枝咬着毛笔端,叹口气:“钱不是省来的,是赚来的。眼下死水县比从前井然有序很多,安定了不少,商队贸易也在重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你先把剩下五百亩良田卖了吧。” “卖了?!别的食邑县主郡主,都是从封地捞钱,姑娘这是给封地赔钱,赔的家底都不剩下了!”春盛略有抱怨。 “赔钱也得把县城治好。”苏南枝秀眉紧蹙,深叹口气。 船外,从蜀州安阳高价请来专业挖河渠的工匠,忽然将铁铲一撂,大喊道:“五天内修好河渠,这得涨价啊!” “是啊,没日没夜地修河渠,我人都瘦了三斤!” “我们修河渠的,一共九百人,少说一个人也该十两白银吧?” 指间夹着卷烟的工匠首领吴江,号召着众人罢工,算准了两日后暴雨洪灾,死水县急需修筑好河渠、建堤坝赶工期,因此坐地漫天要价。 “别仗着你会修个破河渠,就了不起!”累到哼哧哼哧的百姓,擦擦热汗。 “是啊,我就是会修啊!我有经验啊!这种河渠,还得我们专业的来修,修的更快更安全!”吴江无奈地耸耸肩,“整个蜀州的大河渠,都是我们修的。你要是觉得不行,我们现在就走,你们另请高明!” 人群吵吵闹闹的,险些打起来。 苏南枝撂笔下船,冷冷道:“坐地要价不太好吧?” “您就是那位京城来的,有钱县主吧?”吴江点头哈腰地讪笑,老狐狸似的眼冒精光,“没办法,兄弟们干活儿也累啊,不得加个辛苦费吗?”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苏南枝抬手示意愤怒的百姓稍安勿躁,寒笑道,“你哪里来的勇气,在死水县地盘漫天要价?” “我表姨可是青州魏家,我表哥是蜀青总都督魏奉远!难道县主不涨价,还要困住我们吗?这杯罚酒,县主敢给我喝?” “原来是有靠山,难怪敢这么嚣张……”苏南枝冷笑。 百姓手拿铁锹锄头,仿佛只要苏南枝一声令下,就可以冲上去围攻吴江等人。 httpδ://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金矿致富 “您就说能不能涨价吧?”吴江呸地一声吐出卷烟,双手抱臂。 “市面上五天工钱是三两,考虑日夜赶工,我给你们八两,已然足够丰厚。涨到十两,不可能!” 苏南枝唇角噙笑,提笔写修河渠的办法,密密麻麻的字跃于纸上,“我先前观察过他们修河渠,熟记研究过,拿着我默写的去嵩阳城火速另招募千名工匠赶来。” 春盛竖起大拇指,随后接过纸张,与灿夏一起翻身上马赶去了嵩阳。 徒留尚在发懵的吴江等人在原地。 工匠当即急了,扯了扯吴江袖子,低声催促:“老大说话啊!再熬下去,八两都没了!” 吴江这才嘿嘿讪笑,没皮没脸道:“县主有事好商量,十两不行,九两如何?” 苏南枝清脆响亮地回他二字:“送客!” 小山堆似的巨人邹虎,嚣张地抡着半人高的巨锤,做出个‘请’的姿势。 周遭护城军默不作声围住吴江。 苏南枝勾唇轻笑,目光锐利:“不走?是要我拿棍子打出去吗?” 上千护城军极有默契的齐齐亮剑。 吴江攥紧拳头,恼羞成怒道:“我表哥可是蜀青——” “你表哥可是蜀青总都督魏奉远。”苏南枝打断他,旋即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呢?接了活儿趁火打劫、坐地要价的人是你们。” “一个县主,居然敢对总都督的表弟这个态度?”吴江被下了面子,彻底动怒,指着苏南枝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臭娘们!” “啪”地声! 邹虎在苏南枝的示意下,狠狠扇了吴江一巴掌! 打的吴江晕头转向,跌倒在地吃了满嘴土,睚眦欲裂地刚要发作时—— “吴江!你要干嘛?” 从海面驶来艘大船,甲板上,魏老太太手握拐杖重重掷地,高声厉喝,“这河渠不仅要修,而且分文不能取!我们魏家,日后替南枝县主办事,义无反顾!” “表姨?”吴江如遭雷劈般浑身一震,跟鹌鹑似的缩了缩脖子:“这是为何?” “因为,她救了我一命。” 魏老太太雍容华贵,身穿对襟棕红华衫,发髻盘的油光可鉴。 她被魏奉远接回省城后,吃过无数珍稀医药才把身子养好了些,一改从前的狼狈落魄,如今是风光无限,身边还围着成群奴仆。 苏南枝险些没认出来她是那位老妇。 下了甲板后,魏老太太便握住了苏南枝的手,指着身后载满无数救济货物的大船,慈祥轻笑:“还记得你送我的二十两吗?今日我也来还礼来了。” 这于灾后的死水县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苏南枝心有感动,叹道:“老太太从省城远道而来,这份情南枝记住了。原来您是……魏奉远大人的母亲?” “正是!” 魏老太太歉意地微微鞠躬,随即拿拐杖用力打向吴江:“我这不成器的泼皮侄儿,给县主您添麻烦了,还望您见谅。”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喜欢, 忍不住想她 苏南枝颔首轻笑:“今日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既往不咎吧。” “混账东西!”魏老太太用拐杖打吴江的头,生气斥责道,“你必须给县主修好河渠,不能耽误工期!否则我跟你没完!” 吴江被拐杖打的眼冒金星,跪在地上连连称是,连跌带爬站起身,捂着血流不止的屁股,号令工匠们继续施工。 这坐地要价,没涨价就算了,还挨了一顿打! 死水县百姓哄堂大笑。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姿势,带老太太去了苏家大船。 县衙门自从被淹过后,还未清扫,两日后尚有大雨,这几天苏南枝一直住在船上。 书房里点着袅袅檀香。 苏南枝亲自沏茶,敛袍恭敬地呈给了魏老太太一杯。 “多谢县主。” 魏老太太拉着苏南枝坐下,倒也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道,“当初县主冲入火海砍锁救我于危难,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份恩情。死水县若有难处,县主尽管开口,我能办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老太太严重了!”苏南枝摩挲着茶盏杯沿,轻笑道,“不过眼下确实有桩难事,还需仰仗老太太——” “什么仰不仰仗的,你尽管说。” “死水县肃清剿匪后,仍然有诸多南来北往的商队不敢路过,我的意思是——”xinkanδんu.com 魏老太太拍着胸脯,连忙打断道:“魏家商队数千支,我待会儿便修书一封给犬子,让他号召商队路过死水县。有这样舍生忘死冲火海救人的县主,还有哪个商队担心劫匪呢?我魏家,甘愿用信誉替你担保!” 苏南枝心生感动:“没有商队,就没有贸易,死水县百姓才会一直穷苦。多谢魏老太太施以援助之手。” “若再年轻四十岁,我们俩必定是闺中好友,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子。”魏老太太拉着苏南枝的手,笑得合不拢住嘴。 “当忘年交也不错啊。”苏南枝桀然轻笑。 “我……”魏老太太话语一转,“我儿年二十八,生性单纯,一心扑在政事上,从未婚配纳妾寻花问柳。当忘年交有什么意思?我替我儿子毛遂自荐,等改日,让他来见见你。” 苏南枝刚要婉拒,魏老太太又道: “只见一见,若县主不喜,那便算啦。只是县主这样好的姑娘,老婆子实在爱的不行,若我是个男的,也想娶县主这样的,哈哈哈。” 温言斐在身侧轻咳声:“魏老太太舟车劳顿,言斐略备死水县特产佳肴,请您移步雅阁休憩。” “好。”魏老太太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扫量少年一眼,意味深长道,“县主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那厢,萧子珊从船舱小跑而来:“枝枝啊,素素做了桃胶大枣粥,趁热快来吃!” 她衣着名贵至极的华服,却对苏南枝如此亲昵,难免让魏老太太侧目多看了两眼,随即又默不作声地打量苏南澈后,这才去了雅阁。 萧子珊捧着那盅粥,一勺勺舀出来吹凉,喂给埋头处理事务的苏南枝吃。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朋友是摄政王,多威风 苏南枝右手拨算盘算账,萧子珊便指腹沾着润肤膏,亲自捧着她的左手,细细地给她涂上,再轻柔按摩吸收,吹了吹虎口的新茧:“枝枝,习武疼吗?” “不疼。”苏南枝掐了掐萧子珊弹软可爱的脸颊,“公主是偷跑来蜀州的吧?” “呃……” “娘娘不可能允准你只身前来蜀州。” “钦天监说三洲暴雨,我实在担心你啊枝枝~” 萧子珊抱着苏南枝的右臂蹭了蹭,嗓音绵软的像白云:“母后最近心情不好,像遇到什么棘手头疼的事情了,连太子哥哥常挨骂。我说我要去静安寺为父皇祈福十五天,她没空管我,就放我出宫了。” 苏南枝算账的手一抖,柳叶眉紧蹙,还真如春盛所说,她没钱了。 她只剩下五千两现银了,另外还有一千亩良田可以变卖。 萧子珊轻抬雪白玉嫩的指尖,替她抚平那丝皱,哄道:“怎么好端端还皱眉了?不就是缺钱吗?怎么不告诉本公主?好啊你个枝枝!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做好姐妹,缺钱都不告诉我!” 旋即,便让素素抬来一匣子银票,推给了她。 萧子珊指尖敲了敲沉甸甸的匣子,别开眼去,忍痛割爱道:“本说来蜀州吃喝玩乐挥霍的,现在!全给你啦!春盛快快快拿走!免得本公主多看两眼要后悔!” 苏南枝收好那匣子的银票:“等死水县周转过来,我还你。” “还什么啊?算本公主买你几天空闲时间的银子,陪我去吃喝玩乐,好不好嘛!” “得等洪水过后,才行。”苏南枝还想与萧子珊闲聊几句,门口邹虎便喊了:“县主,不好了!你快来看看!” 苏南枝按住萧子珊的肩膀:“你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跑,等我回来陪你!” “枝枝你注意安全啊!” 苏南枝踩着轻功飞去,落在人群堆里,只见修到一半的河渠,地面骤然崩塌,大片土轰然下陷! 不少还在挖河渠的百姓、士兵当即被掩埋! “这好端端的地,怎么还塌了呢?” “这么多条人命埋进去,得赔多少钱啊?” 众人纷纷吓得四处逃窜,生怕自己踩的地再塌了。 苏南枝与温言斐飞身下去救人。 邹虎太重了,身体不灵动,只能站在边上将陷进去的人拉起来。 地下就像空的那样,每塌一次,便掀起无数尘土,遮挡人的视线。 泥土仿佛要吃人那样,地塌出好大的洞! 无数泥土争先恐后将人掩埋。 苏南枝脚才站稳,地面又塌了,泥土疯狂下陷,她死死抓住陷入其中的工匠,眼见泥土就要埋住她小腿时,有一黑袍华服从天而降—— “说好的,不要孤身犯险。” “你就是这么答应本王的?” ——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啊,这两天生病很严重,写的太少了,更新的不够。 从119章-125章,周一会重新修改后再发表,重新整合章节。谢谢读者观看啊,祝大家万事如意喜乐安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成为她的手中刀 萧沉韫将苏南枝揽入怀,飞身到半空中转了个圈,足尖停到船舱上。 耳边是清新的徐徐海风。 男人低头敛眸,平静地看她。 苏南枝仰起绝美的俏脸,水眸映着蓝天流云,怔怔地凝视阔别多日的他。 二人谁也没说话,苏南枝忽然掩唇轻笑,指尖戳了戳他浅短如针的黑胡茬:“王爷,长胡子啦?” “长了。” “怎么没刮?” “还没来得及。”辗转三洲视察灾情,几夜没怎么合眼,萧沉韫刚忙完便赶来死水县。 胡茬给素日清俊的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以及独特的成熟男人韵味,苏南枝轻嗅着他身上那股子清冽松柏香,忽而心跳如鼓,推开他还圈住自己腰的手:“先去救人。” 刚飞下岸时,余晔和洛云崖已然带兵将人都救起来了。 苏南枝看着突然塌陷的地面,回忆自己看过的地理书,忽然拍船沿下令:“继续挖!!” “这……为什么还挖啊?” 众人犯了难:“万一地面再塌怎么办?” 苏南枝亲自拿起铁锹铲土。 在旁人不敢挖时,萧沉韫卷起袖沿紧跟其后,找来锄头帮忙。 温言斐、苏南澈、洛云崖、余晔、灿夏、春盛、邹虎也照做了。 忽然—— 一抹金沙在棕褐泥土中散发微光! 苏南枝忽而双膝跪地,捧起那抔金沙,忙不迭给萧沉韫看:“先前地面塌陷,我便猜测下面有矿,果然!” 邹虎将锄头一扔,欣喜大喊:“是、是是金矿啊!” 当即,人群就沸腾了! 连素日不爱热闹的温言斐,也惊喜地笑了。 “这不就来金子了吗?姑娘!我们不缺钱了!”春盛捧起金沙朝天上挥舞,高兴地拉着灿夏转圈。 “继续挖!”苏南枝擦去额前豆大的热汗,每一铲都挖的十分卖力。httpδ:// 待忙到晚上时,苏南枝精疲力尽跌坐在地,脸上带笑。 温言斐刚要将她扶起来,却被萧沉韫抬脚先行一步。 “谢谢。”苏南枝将手搭在萧沉韫掌心,被他裹住指尖,轻轻带起身。 苏南澈将这一幕看在眼底,面上不动神色擦去热汗,疏远有礼地朝萧沉韫微施一礼。 萧沉韫略微抬手,示意他无需多礼。 那厢。 萧子珊手中端着的杏仁酪,啪一声落地碎成三半,惊得嘴都合不上:“皇……” 萧沉韫使了个眼神,萧子珊便会意闭上嘴,并未暴露他的身份。 晚膳时。 苏家厨子做了满满当当一大桌菜。 众人默契地将主位让给萧沉韫。 自从萧沉韫来了后,萧子珊规矩乖巧的像个木头人,终于忍不住悄悄道:“皇叔,是母后让你来抓我回去的吗?” “不是。”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和你碰到,纯属偶然。” “那您来这里做什么?” 萧沉韫夹块糖藕放入她碗中,避而不答道:“吃饭。” 萧子珊咬着糖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神出鬼没的皇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以前皇叔三年都不一定和她碰一次面的。 苏南枝、魏老太太、温言斐、苏南澈陆续落座。 魏老太太这顿饭吃的十分忌惮。 她觉得端坐主位的男人是个大人物,举手投足皆是贵气的萧子珊身份也应该不低,更是在猜测温言斐到底是谁?想不到南枝一个县主,身边居然尽是卧虎藏龙。 …… 第二日。 苏南枝调动全县百姓,终于赶在暴雨来前,修筑好了河渠堤坝。 傍晚时,乌云遮天蔽日,连一丝天光都看不见。 苏南枝纤细玉白的素手紧攥着伞柄,身穿雪裙,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青丝在冷雨寒风中肆意飞扬。 她凝视着暗夜,而暗夜也在凝视着她。 吧嗒、哒哒、吧嗒吧嗒!大雨接天连地倾泻而下! 暴雨,来了—— 船帆被凌厉的风雨疯狂撕扯! 红灯笼在夜雨寒雾中快速摇晃,直至哐当两声!灯火灭了,灯笼被掀翻进海里沉没。 苏南枝紧闭美眸,如泰山般巍峨不动、不退半步,整个人如石雕般稳稳当当。 耳边响起无数救灾声、呼喊声! 攥着伞柄的素手,蜷缩后微微发抖。 有一双温凉的大掌,裹住了她的手,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苏南枝睁眸—— 只见暴雨冷夜里,萧沉韫单手负在腰后,右手替她执伞挡风雨。 他轻轻地安慰:“别怕。有本王在。” “何况,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苏南枝看向如脱缰野马的湍急洪流,疯了似的,朝河渠涌去! 洪灾如流动的怪兽,所过之处卷走一切! 千万、千万,不要有死水县百姓伤亡了。 泄洪,一定要成功啊! 她不愿意再看见,尚在襁褓的婴儿被洪水吞没,无反抗之力的老幼妇孺溺死。 这些,都是她封地的子民。 她理应,护住每一个子民平安。 苏南枝像运筹帷幄的操控者,站在甲板上俯瞰洪灾,实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冷汗涔涔,一刻钟过去、半个时辰、一整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温言斐真实身份 直到天亮时! 她看着泄洪成功的河渠,笑出了泪,用力拽着萧沉韫的袖袍:“王爷,你看!” “泄洪成功了!” “开山村没有被淹!死水县没有被淹!” 温言斐拿着几张飞鸽传书走来,微施一礼:“县主,各村长来报,无百姓伤亡。河渠修好后,引流到了下方三个干涸城池,三个城主写了信感谢您。” “你代我回信即可。”苏南枝双眸熠熠生辉,仿佛摇曳着最明亮的光,拍了拍温言斐的肩膀,“我相信你!” 大水过后必有大疫。 苏南枝又带人事无巨细地清扫街道,忙的里外不可开交。 萧沉韫站在一半阳光一半清风的巷口,微微靠在墙桓上,静静凝视她,许久后才转身:“去青州查白银票案吧。” “王爷不和县主告别吗?”余晔紧跟其后,“您几夜没怎么合眼,第一时间赶到死水县,县主还这样忙,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您!” “没事。随她忙。” 萧沉韫走上军用航海船,站在甲板上,看着那抹忙忙碌碌的窈窕倩影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一个小点,才轻勾唇角,徐徐开口:“只要看到她好,就可以了。” 他辗转三洲,连夜奔赴死水县而来,也只是想看到,她过得好,就可以了。 至于二人是否有多余的空闲寒暄、闲聊、相处,都并不重要。 大家都有各自的担当职责,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没有那么多巧合的重逢,她忙,那他就抽空来看她。 万里无云的海面上。 余晔咬着烤红薯,突然发问:“王爷……是喜欢上县主了吧?” 如冰水滴进了油锅,萧沉韫眼底晦涩了几分,把玩着半年前苏南枝送他擦墨的那方铃兰花雪色丝绢,摩挲丝绢上‘枝枝’小字,笑意比海风还温柔:“本王就是,忍不住想见见她。”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余晔很好奇。 萧沉韫坐在船沿上,长腿搭下去,海风吹起他的墨发,他沉吟了下,不说话,摸着那方丝绢笑的很开心。 他走了两个时辰,到吃晚膳时,苏南枝才发现萧沉韫离开了。 春盛将萧沉韫留下的几大箱子蜀州、青州、沧州特产零嘴摆在苏南枝屋子里。httpδ:// 苏南枝挑挑拣拣,吃着口味绝佳的桂花糕,脑海里浮现出男人剑眉星眸的俊脸,樱唇噙笑。 比起他上次在嵩阳码头的不告而别,她一点都不生气也不计较,相反,心底安定如磐石,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讲道:“等我忙完,就去看他。” “看谁?”春盛不解地挠挠脑袋。 “看摄政王啊!” “姑娘为何要去看王爷啊?” “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呗。他都大老远来看我,我也想去看他一次。”苏南枝樱唇笑意比晚霞灿烂,怜爱地摸摸沧月剑,忽然喟叹道,“其实,王爷,挺不错的一个人。” 春盛眉飞色舞,富有深意追问:“姑娘只是说,和他做朋友,很不错吗?” —— 作者有话说: 119章开始,6.21将会重新整合更新~120121章合成了121章,122123合成了122章,也就是说124125126章是新写的章节。建议大家从124重看,抱歉抱歉。影响诸位阅读体验了,抱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幕后真凶浮出水面 温言斐欲言又止,终究是避而不答,擦去唇角青血,小心翼翼扶起苏南枝,绕开话题:“姐姐什么时候解毒的?” “在我醒来,让春盛带走何老爷爷的时候。” “那为何,医师身上也长了红疹?” 苏南枝病弱轻笑:“此毒与瘟疫过于相似,医师身上本就长了红疹,太过慌忙才会误以为染疫了吧。” 经过方才一战,满屋皆是血腥与狼藉。 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门。 护城军将被劈成两半的太监尸首,抬在了院中。 萧子珊见危机解除,推开素素就担忧着急地跑来,扑进苏南枝怀中,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个遍:“枝枝!你还好吗?” “还好。”苏南枝忍着疼,苍白的唇划开一抹疲惫的笑。 萧子珊红着眼眶,抚摸苏南枝染血的半边脸颊,哽咽道:“分明就是不好!你都受伤了!怎么能叫还好?” 苏南枝抬手抹去萧子珊挂在眼睫的泪珠:“我没事,别担心。” “是他伤的你吧?”萧子珊愤恨转头,朝地上尸体看去时,忽然吓得脸色大变,迅速躲在苏南枝背后! 因其遗容过分惊悚,从头到脖子、胸前、腰都劈成了两半,内脏散落。 但……那张黑金面具,却有些熟悉…… 萧子珊盯着黑金面具图腾,兀自喃喃:“我好像见过他。” 苏南枝惊诧侧目,旋即用沧月剑挑开黑金面具,露出一张五十多岁的太监脸来。 萧子珊杏眸圆瞪、不可思议地捂嘴,险些尖叫出声! 苏南枝冷静地察言观色,语气肯定地试探:“公主见过他,认识他。那他是谁?” “不、我不,我不认识他。”萧子珊矢口否认,转身扶住树枝干呕,“我方才只是,见他死状太惨,被吓到了!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萧子珊一点都不适合撒谎。 准确的来说,不适合在苏南枝面前撒谎。 这个太监,萧子珊必定见过,还认识他背后的主使,要不然她不会故作心虚地接二连三否认!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苏南枝温柔抚拍她的后背,叹口气:“素素,把公主带下去好生休息。这确实太吓人了,你须得好好守夜,免得公主做噩梦时找不着人伺候。” 萧子珊自从见了面具下的脸,便仿佛七魂丢了三魄,麻木呆滞地走回内室。 苏南枝看着子珊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深深叹息,转身命令护城军清扫打斗痕迹时——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县衙门前,一匹马急停后四蹄高扬! 浑身是血的楚氏管家从马匹上摔地,他小腿中了一箭,指缝皆是触目惊心的鲜血,跌跌撞撞闯进门,跪倒在苏南枝脚边: “楚家突起大火,家主生死未卜……” “有杀手要灭楚家满门,求表小姐救、救家主……” 话刚说完,管家强撑着的那口气断了,死不瞑目倒在苏南枝脚边。 楚家、大火、杀手、灭门! 四词八字,犹如利刃刺破苏南枝耳朵! 方才与黑金面具人厮杀对敌时,她没哭、没怕、没畏惧! 可现在,事关姨母,她,险些急哭了。 那是待她如亲女儿的姨母啊…… 苏南枝翻身上马,紧握缰绳俯冲,拼了命赶去楚家! 脑海里闪过与姨母相处的诸多画面。 姨母给她炖的莲藕排骨汤,给她绣的蚕丝雪裙,给她送草药粮食…… 不要。 姨母千万不要出事! 当苏南枝疾驰到嵩阳城时,便看到了楚家方向的漫天大火。 大火熊熊燃烧,直冲天际,照亮了嵩阳城半边天。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母亲死亡真相,血海深仇 苏南枝用手捧着姨母吐出来的鲜血,手忙脚乱地替她净面。 姨母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紧蹙眉头、面露恐惧,像是被人紧掐住了喉咙,开始呼吸不畅,嘴角嗫嚅多次,才终于成功揭开尘封已久的秘密: “三十年前,圣上尚是太子,太子妃仍是智贤皇后,而继后左如月尚未婚嫁,性子与现在截然不同,敢爱敢恨、活的恣意。” “左如月游玩嵩阳对苏正一见倾心,被拒后照样热烈追求。直到智贤皇后死于边疆,众人推举左如月为继任太子妃,左如月暗中找到苏正说她怀有身孕,恰好被我听到。” 她脸色骤然一变,如临大敌般紧张道:“……左如月当上太子妃七个月后,生下当今太子。” 苏南枝脸色猛变,连给姨母净面的手都在不停发抖,几近窒息! 姨母心绪跌宕起伏,情绪激动地接连呕血,不断大喘气:“四年前莹儿回家省亲……神色恍惚、精神不佳,曾梦中呓语此事……回程惨遭杀害,我便知道,是继后派人灭口……” 下刻! 楚冷曦嗫嚅的嘴角僵住,涣散的瞳孔急剧扩睁,拼尽全身余力将苏南枝拽入怀中,弯腰死死抱住闺女的脑袋—— 一支迅猛如雷的利箭,穿破火海射向苏南枝,在她耳畔掠起凌厉冷风时! 楚冷曦惨叫出声,毒箭嵌进姨母后背! 温言斐闯入马车,死死护住二人! 可一切都迟了…… 苏南枝哭着将替她挡剑的姨母,揽入怀中。 楚冷曦眼角不停滚落血泪,已彻底说不出话,万般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枝枝…… 不要报仇…… 要开心幸福地活着…… 她指尖带血,在苏南枝掌中写了个锦字,欲言又止后手垂落在地,死不瞑目,但目光依旧宠溺怜爱,温柔地看向闺女所在方向。 苏南枝双肩颤抖,眼泪扑簌而下,再也克制不住地悲恸大哭! 她读懂了姨母的唇语:不要报仇…… 但她苏南枝,怎么可能不报仇! 娘亲、姨母、幼弟,皆因左如月灭口而死,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苏南枝目光冷如万年冰川,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凝视前方,内心恨意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脸上便越发沉冷死静的可怕。 无能的仇恨、弱者的愤怒都是无用的,得强大起来,蓄出与其一战的实力,才能杀敌! 她紧紧咬死的牙齿在打颤,如绝望之鸟悲痛呜咽,却不再痛哭出声。 她依旧难过的要死,绝美的面容却逐渐冷戾,现出前所未有的狠决杀伐,纤指紧握成拳,忽而,唇角勾起寒冰般的冷笑。 苏南枝整个人沉冷如死潭,一言不发地为姨母敛尸。 马车外,豆大冷雨砸下来,与楚府火海分庭抗礼。 直至暴雨如瀑,楚府大火终于灭了,苏南枝刚好为姨母敛完尸、装棺安置,抬进楚家郊外的庄园。 漆黑的暗夜,冰冷的寒雨,庄园微弱的灯火不停摇晃。 苏南枝跪在灵堂前的庭院里,任凭疾风骤雨打湿衣襟,始终沉默不语。 春盛坚若磐石,跪在她身后良久,终于掩唇哭出声:“姑娘好歹说句话……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我害怕……” 温言斐疾步走进门,在靠近苏南枝时,放轻了脚步,也放轻了声音,寻了一柄伞替她挡风遮雨:“等我带人追上去时,黑金面具已销毁所有痕迹后逃了。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力。” 苏南枝羽睫微动,夜雨淌过她湿漉漉的眼,淡嗯了声。 温言斐掀袍,骤然跪地,跪在她身侧陪着她。 “你为何要跪?”她终于说话。 “我跪的是,姐姐的姨母。” “其实你不用如此……” “我心甘情愿。” “谢谢你。” “那我也要谢姐姐的那碗长寿面。” “只是一碗面罢了。” 嘈嘈切切的夜雨盖住了少年的欲语还休:“不只是一碗面。” 春盛、温言斐陪苏南枝跪了整晚。 淅淅沥沥的凉雨也下了整夜,天空乌云密布,灰蒙蒙的一片,等到辰时一刻仍不见一丝天光。 天低的快要塌下来,气氛压抑的可怕。 楚家老爷病逝,楚家老夫人死了,两个亲生女儿也惨遭横死,唯剩楚莹生的三个苏家外甥。 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来吊唁,纷纷叹息。 “楚家何其惨,连香火都没个子嗣延续……” “女儿生的外甥,便不算子嗣?不算血脉吗?”跪在雨里的苏南枝,嗓音低哑干涩。 苏南枝跪到发麻的双膝,如百虫撕咬般酸疼。 她撑着地站起身,走向灵堂,看着风中飘摇快熄灭的香烛火焰,苍白到可怕的手指,点燃新的香烛,续上了香火,盯着那明晃晃炽热的烛光,平静道: “女儿同样算延续香火,亦可,撑起一片天。” 众人看向那抹白裙染血的年轻姑娘,不过才二十,湿漉漉的青丝散披在两肩,血裙满是脏污,却也难掩一身风华,那双眸绝美如画,却似容纳着千山万川,沉稳、明睿、大气。 一时间,无人再反驳苏南枝的话,竟有些相信,她可以撑起一片天。 待到雨停时,耀眼的天光终于杀破厚重乌云,洒落广袤无垠的大地。 庄园府门前的小路上,响起阵阵马蹄急停声! 众人朝门口循声望去。 只见身穿金线绣麒麟广袖官袍的萧沉韫,墨发微乱,翻身下马跑进灵堂,看着那抹白裙染血时,将正在上香的女子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他呼吸紊乱又急促,紧紧抱住苏南枝的细腰。 苏南枝愣怔了一瞬,手中点燃的香烛不慎烧着他袖袍,萧沉韫没有管,哪怕陛下亲赐的特制官袍只有这一件,他暂时也不想松手。 “本王听说……” “我没事。” “本王来迟了……” “没关系。” 苏南枝鼻尖皆是萧沉韫身上的雪松清冽香,染了夜雨的怀抱湿湿凉凉的。 在火即将灼烫到他手时,苏南枝才反应过来,急忙推开他,拿水泼灭了火。 冷水泼在身上,萧沉韫才找回理智,看着眼前从容冷静的女子,眼眶微红尚有哭过的痕迹,终究是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将她拦腰抱起,抱进了房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何惧与你共赴深渊 他接过春盛递来的姜汤,一勺勺喂给苏南枝喝。 苏南枝浅浅喝了一口,便推开了汤碗,不悲不喜的水眸平静地看着萧沉韫:“其实,王爷之前就知道,黑金面具是皇后的人吧?” 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咯噔声,在寂静空旷的屋内十分刺耳。 萧沉韫放下姜汤,沉默不语。 “王爷不和我说幕后主使,是怕得罪皇后。”苏南枝温声淡笑。 “本王不怕得罪她——” “你就是怕得罪她,所以,你不敢告诉我幕后主使,因为你要独善其身。”苏南枝打断他,苍白的唇划开讥讽的弧度,“王爷是个聪明人,既要明哲保身,为何还要来见我?” “本王……”萧沉韫眉头紧锁,“本王听说此事,想来看看你是否平安。” “我很平安。”苏南枝语气平静,“臣女心知王爷日理万机,既如此,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臣女身上。春盛,送……送客。” 萧沉韫袖中指尖微蜷,紧蹙眉头半晌后,才道:“本王一夜奔波赶路至此,连早膳都没吃,你不留我吃口午饭吗?” 苏南枝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就……不留了吧,庄园饭菜味同嚼蜡,怕是不合您的口味。” “嗯。”萧沉韫攥紧袖袍,提脚就走。 苏南枝抬眼目送。 萧沉韫刚要跨过门槛时,忽然转身,咬紧后槽牙道:“苏南枝,你是怕牵连本王,才赶本王走的吧?” 苏南枝端起碗,一勺勺喝着姜汤,连生姜喝下去也没发觉。 萧沉韫拿走她的姜汤碗,重新坐到床沿:“本王最不怕的,就是被牵连。” 苏南枝不语。 “方圆十里没有吃的,本王奔波整夜,累了,今日就在庄园歇下了。”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这才离开。 春盛恭送出门后,拿出干爽衣裳给苏南枝换上。 给苏南枝梳洗打扮时,忍不住叹气:“姑娘这是何必呢?王爷奔波整夜,披风戴雨而来,那么关心你……” “昨夜在马车内的话,你也听见了。”苏南枝疲惫地阖眸。 春盛给她挽发髻的手急促一抖,当即双膝跪地磕头:“姑娘放心,春盛死也不会朝外泄露此事!若姑娘不信,我现在便将秘密带进棺材里——” “若我不信你,当时又怎会让你听见?”苏南枝心酸地将人扶起来。 春盛亦是红了眼。 “春盛,我只想问你一句,怕吗?” “不怕。” “仇敌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前路艰难险阻,跟着我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当初姑娘救我于深渊绝境,如今,再陪姑娘走一遭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春盛哭着哭着就笑了,“当初姑娘答应过春盛,让我永远跟着您。这辈子您是不能赶我走了,下辈子再赶我走吧。” “谁说要赶你走了?”苏南枝将春盛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才舍不得,赶你走。” 她抬头看屋顶时,水眸滑下一行泪。 春盛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她心想,她可不能拖姑娘后腿啊,她也要变强大。她也想终有一天,能强大到护住自家姑娘。 “姑娘,再休息会儿吧,外头有温师爷和灿夏、何老爷爷照看着。” 苏南枝起身推开屋门时,日光晃得险些睁不开眼:“姨母丧事,我须得亲自操持。” 待她走到灵堂时,温言斐已将一切处置妥帖了,来往宾客也散了不少。 几人连续忙了三天,这才楚冷曦风风光光下葬。 下葬的那天,和风细雨。 夏末阳光温和灿烂,苏南枝跪在墓前,亲自提笔写墓志铭,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缓慢认真。 金黄明媚的阳光落在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收笔时,旋即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墓碑前,两行清泪滚落,待抬头站起身时,苏南枝面冷如冰,只字不发地转身坐进马车。 她正襟危坐着,不悲不喜宛如木雕。 萧沉韫发现她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苏南枝,难过至极的时候,会哭,焦虑不安的时候,眼眶会红。 可如今的她不悲不喜,将所有真实情绪藏于心底,更像掌权者的喜怒不显于形,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理智清醒。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如果可以,萧沉韫想让她做回四年前无忧无虑的苏家嫡女。 一声轻叹,从他唇边溢出。 苏南枝兀自斟了杯凉茶,指腹摩挲着杯沿,想起姨母临死前在她掌中写的锦字。 锦,是什么意思呢? 姨母是想表达什么…… “锦,锦绣坊。”苏南枝浅酌了口凉茶,思忖道:“灿夏,去锦绣坊。” “好嘞。”灿夏掉转马车。 因姨母之死,锦绣坊停工七天,纺织女们自发身穿孝衣、头戴白花,朝苏南枝颔首行礼。 锦绣坊掌柜赵芸,将一匣子钥匙恭敬地呈给苏南枝:“家主生前与民妇交代,县主是楚家家业和锦绣坊的继承人。” 苏南枝打量她:“有劳芸姨了,姨母曾与我提过你。” 赵芸颔首轻笑,十分规矩恭顺地将她请进内室:“我知县主为何而来,请您稍等。” 在萧沉韫、温言斐、春盛等人也要走进去时,赵芸笑着微微弯腰:“抱歉了,请诸位在门口等候。” 内室是姨母在锦绣坊休憩的地方,装潢雅致,茶水桌、刺绣架子应有尽有,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了山水画。 赵芸轻敲画中间三下,背后的墙面缓缓移动,现出一人通行的小道,她礼貌地伸手做‘请’的姿势:“县主,请——” 苏南枝走进墙后的密室,内里陈列了无数精致绣品,都被蚕丝布遮住防尘。 “锦绣坊不值钱,这些才是家主留给县主的宝藏。”赵芸笑容大方得体,动作优雅利落地撤走那些防尘布。 只见一幅幅栩栩如生、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双面三异绣,漂亮至极。 每一幅都堪比皇宫顶级绣品! “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家主三年才绣成一幅,共十幅,一幅价值万两。”赵芸将陈列在正中央的那副刺绣展开,长三尺、宽两尺,“家主说,这幅刺绣至关重要,请县主好好欣赏。” “好好欣赏?” 赵芸但笑不语,将一幅信呈过去:“家主深意,我也不懂。” 苏南枝接过姨母留下的信,看着那副刺绣。 这是一幅夜宴图,上头绣着几十个举杯对月饮的读书人,其中有一人执笔作画,面容比苏正年轻二三十岁,啊不对—— 此人正是年轻时的爹爹! 而他身后方,站着一端酒的丫鬟,嘴角噙笑,目光温顺大胆地偷看苏正,袖中似藏有药瓶。 这美貌娇俏的丫鬟,不是别人,也正是年轻时的左如月、当今继后! 第一百三十章 赐婚 苏南枝识破其中玄妙后,指尖一抖,不动声色地快速卷好绣品,云淡风轻笑道:“芸姨费心了。” “家住交代,便是我的职责所在,县主客气了。”赵芸脸施淡妆,唇边永远牵着从容恬淡的笑。 “芸姨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芸忽而敛袖跪地,脸色严肃凝重,低头垂眸:“我想……替家主报仇。” “若姨母泉下有知你这片忠心,必定感动。”苏南枝目光如炬,凝睇跪地之人,“但姨母是意外葬身火海,又何来报仇一说?” 赵芸诧异抬头:“分明是被人蓄意谋杀——” “你亲眼所见?还是你已有证据?若两者皆无,便不能胡乱揣测。芸姨是聪明人,该懂明哲保身。” 苏南枝敬重地扶起她,轻拍她的手背,低声许诺,“哪怕我脚踏荆棘、浑身是血,也会给姨母一个公道,芸姨放心。” 赵芸眼眶发热,重重地嗯了声。 “你是姨母生前最信任的人,锦绣坊和楚家家业还需要你多费心打点。” 苏南枝走出密室,随手查了查账簿,发现赵芸做事认真细致,确实是可用之人之后,才放下了心,提笔写了个地址,“若我回京城,你可飞鸽传书到这几个地方寻我。” “好。”赵芸恭敬颔首。 苏南枝命春盛将密室中的所有绣品都装入锦盒,放上马车运回县衙门。 御赐的县主府历经四个月,终于修筑完成。 回城时,无数百姓簇拥着苏南枝的马车停在县主府门口。 刺眼夺目的正红绸缎盖住牌匾,府门口奢华威严,雕梁画栋,左右各六尊镇宅石狮,白墙黑瓦干净明亮,内里共三个偏院、一个主院,设有花园、正厅、长廊、亭台楼阁。 只有半个苏府大,但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陛下御赐县主府这份荣耀,常人难及。 “姑娘掀牌匾吧!”春盛在太阳底下晒得脸红扑扑的,兴高采烈地将红袍递过去。 苏南枝素手轻拽红袍,红绸倏然落地! 显出鎏金阔绰的‘县主府’三个大字! 众人好一阵喝彩! 旋即,鞭炮声如浪潮般炸开,不绝于耳,满地皆是红纸。 灿夏拉着春盛就跑了进去。 温言斐笑意盈盈地跟在苏南枝身边。 苏南枝分别拨了两处偏院给温言斐邹虎、春盛灿夏。 一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小男孩,在四下无人时,被春盛从侧门带进县主府。 小男孩手捧书卷念念有词,在看到苏南枝那刻,便撒开脚扑过去,欣喜高喊:“南枝姐姐!这个月我看了十本书!” “这么厉害啊?”苏南枝牵着他走进主院。 邹虎亲自值守四周,又有护城军重兵把守,苏南枝这才沾了特殊药粉,涂在小男孩脸颊边缘,叹气问道:“小湛,怨我吗?” 人皮|面具被剥落,现出真实面貌,竟是假死易容后的小湛,脸颊因长期易容,苍白而毫无血色,唇白如纸。 他懂事地连连摇头:“小湛不怨姐姐!若不易容,仇人还会杀我灭口,我都明白。而且我现在有书读、有饭吃,还能跟着言斐哥哥学武功,我很感激姐姐。” 苏南枝将小湛抱在腿上坐着,一边抽查他功课,一边陪他看书。 等到黄昏时刻,小湛的脑袋瓜搭在胳膊弯里打呼噜,她才将小湛放在床上掖好被子,才踮起脚尖走出主院。 县主府建在高处,府内修筑的楼阁,恰好能俯瞰大半个死水县。 苏南枝从地窖里寻了坛花酒,走上楼阁顶层,在清冷银辉月光中,坐在石桌前浅酌,眺望灯火如龙的县城大小道路。 修无数大小山路、修河渠连通水运、筑堤坝防洪灾,因其连通三洲多城的地理位置,又有苏家、魏家数千支商队带头贸易,死水县渐渐重生。 发现金矿后,苏南枝大兴开设客栈、镖局、街道店铺,促进无数过路之人花钱,让县城银票流通,也给了百姓谋生之道。 短短半年,死水县变化震惊整个大庆。 苏南枝的政绩,被官员们口口相传,启奏到乾清宫。 宫殿内龙涎香袅袅如烟,一丝一缕缠绕攀升的熏香里,响起欢愉低吟。 待龙床停止晃动后,继后左如月赤足踩地,优雅从容地穿好里衣,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却像二十那般曼妙匀称,雪肤上绽放朵朵红梅般的吻痕。 萧睦掀开龙凤被褥,心情极好地撩开珠帘,去了书房继续翻看奏折。 左如月接过宫女端来的鹿茸汤,喜笑颜颜地放在萧睦身侧,温柔地轻声缓言:“太子醉心朝政,一直无暇顾及婚姻大事,陛下您看……太子妃是否该拟写人选了……” 萧睦看折子入了神,自言自语道:“苏南枝……” 摇曳的烛光下,左如月当即脸色骤变,旋即很好地掩饰下去:“苏家嫡女与九王青梅竹马,若拟作太子妃人选,怕是夺人所爱了。” “谁说将苏南枝拟做太子妃了?”萧睦将奏折递过去,目光难掩赞赏,“若此女是个男子,只怕大庆又得出个名臣。可惜、可叹。让她当个县主倒是屈才了。” 左如月温顺乖巧地笑笑,没说话。 “九王?皇后敢让苏家嫡女嫁给九王吗?”萧睦合上折子:“年前九王才闹出与苏南枝表妹的丑闻,苏正那脾气,死也不可能将独女嫁给九王。” 左如月应了声是,恭顺地给萧睦揉肩捶腿:“苏正公正不阿、勤政爱民,是陛下最信任的良臣。可臣妾听说,摄政王南巡半年,与苏家嫡女走的很近,摄政王早到了娶妻年纪,南枝亦是待在闺中,二人若……” 后面的话没说完,左如月便掩唇偷笑:“也算郎才女貌。” 萧睦记得,暗线来报,微服私访的萧沉韫是因苏南枝才暴露的摄政王身份…… 苏正身为兵部尚书,执掌十万大兵,且不论苏家满门荣耀,若与本就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喜结连理,强强联姻,怕是会撼动大庆根基……呵! 萧睦慢条斯理地将奏折撕碎成渣:“南枝县主如此功绩,那朕便赏她一桩美满姻缘。” 左如月勾唇,点头笑道:“陛下想将南枝县主嫁给谁?”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不是喜欢他? “还在斟酌。”萧睦疲惫地掐了掐眉心。 左如月识相点头,不再追问,端起鹿茸汤一勺勺喂他。 依陛下之意,苏南枝嫁谁都可以,总之不可能嫁给摄政王。 如此,她便满意了。 乾清宫外的月光洒落一地银白,此时,苏南枝亦在月影下喝到微醺。 她在思索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杀亡母的之人,正是黑金面具主使皇后。 但,若真如姨母临死所说,皇后成为太子妃前曾爱慕父亲,怀有身孕进宫。 如此一来—— 皇后婚前失贞,并非处子之身,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当今太子……便是假太子! 难怪黑金面具首领杀娘亲要说,‘事关江山社稷,不得不死。’ 两件皆是皇室丑闻,足以举国震惊的大事。 但凡泄露,无数人将受牵连,京城必定腥风血雨,被诛九族的皇后母族、太子必定反扑,届时,朝廷动荡大庆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可—— 苏南枝还是不信,太子会和父亲扯上关系。 父亲高洁自好,绝不会做出与未婚女子厮混之事。 姨母死前只说,皇后怀有身孕进宫,却未说,假太子生父是苏正。 所以,这一切还得查。 苏南枝喝完小坛花酒时,沉沉地长叹口气,从楼梯处走来的温言斐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县主。” “嗯。”苏南枝拂落裙摆上的合欢花。 温言斐斟了杯酒浅尝辄止:“很少看到县主喝酒。” “想喝便喝了。”苏南枝轻笑了下,“你这么晚找我,不会只为了赏月吧?” 仲夏的风凉爽宜人,温言斐沉吟了下,嗓音如这风声般清越细微:“县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真实身份吗?” “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的过去。贩夫走卒、囚犯杀手也好,权贵名门也罢,你仅仅只是我认识的那个温言斐。”苏南枝纤白漂亮的素手慢摇酒盏,温茶淡笑,静静看他。 少年在她温润如水、比月色还美的眸光中,一点点垂下眼睫,覆住满眶酸涩。 是了,这就是给他煮长寿面的苏南枝。 与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苏南枝。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头次遇见如此完美无双的女子。 温言斐薄唇划开一丝仓促的笑,笑里六分心酸、四分慌乱。 他不敢看眼前熠熠生辉的女子,只好端酒赏月,暗哑低声道:“我曾杀过人。” “嗯。”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腹,摩挲着杯沿,安静地听他讲。 “我杀过很多人。” “他们的至亲挚友一次次跪倒在脚边,求我开恩,但我还是杀了他们。” “我不像人,更像一把刀、一柄剑,只是个杀人武器。我满手是血,脚下白骨累累,十八年里冷血、麻木、残忍,从未真正活过。老阁主曾说,我存在于世间的意义,便是屠戮。” 少年面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眼梢染上薄红,慌乱不安地抬起头,近乎偏执的看向苏南枝,嘶哑嗓音颓唐自嘲:“姐姐那么干净,而我卑劣至此,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所以,言斐便是碧落阁,只接恶人单的那位副阁主?”苏南枝虽在问,却口吻肯定。 “是……是我……” 温言斐冷汗涔涔地后退一步,眼眶猩红的可怕,目光破碎不堪:“你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了吗?” “言斐……” 苏南枝叹着气轻声唤他,一步步靠近,而温言斐不断后退,她便伸手拉住了他。 温言斐眼中闪过无措,怔怔看着抓住他手腕的玉手。 苏南枝抬袖,轻轻替他擦去额前冷汗,同他温柔地说:“以后,你只为自己而活。” “一个满身杀戮的杀手,来死水县济世救民,是不是很可笑啊?” “不可笑。”苏南枝替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天籁之音轻若落雪,且坚定认真,“从前的路你不能选,往后的路,你可以自己走。” 温言斐忘了呼吸,怔了小刻后,与那双美眸认真对视;“那我便,做姐姐的手中刀。” “都说了要为自己而活。” “姐姐说,往后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但我想走的,正是这条路。” “问题是,我可请不动大名鼎鼎的副阁主啊。我哪里有这么多银票付你月俸——” “分文不取也义不容辞。我很好养活的,我可以少吃一点。” “为什么选择跟着我?”苏南枝被小两岁的少年逗笑了,坐回石凳,吹着清风看明月、看涓涓不息的江河交汇、看县城星火灿烂。 而少年却在认真看她:“因为是你啊……” 可惜清风拂动碧林绿树,沙沙沙又哗哗哗,盖住了那句话:‘因为是你,只因为是你。’ 温言斐指尖把玩着白玉瓶:“碧落阁的杀手都会服用毒药,需要定期解毒。我脱离碧落阁时,受了两百铁鞭,每次毒发周身血脉都会变黑,体内如万虫撕咬,每动一次武,便会加倍痛苦,导致身体败了不少。” “我认识个神医,下次请他帮你诊治。” 苏南枝笑语晏晏地同他说话,抬眸时,忽然看见楼阁拐角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萧沉韫,一双晦暗如夜的墨瞳正凝视着她。 她怔了下。 身穿黑袍的萧沉韫,玉冠束墨发,转身隐于灯火幽暗的树影里,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王爷?” 苏南枝酒盏未放,便追了上去,下楼时险些踩空了台阶。 温言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路黑,姐姐看不清也正常,我扶着你。” 箭步流星离去的萧沉韫,终究是顿了下脚,站在蝉鸣四起的花园小径里,面上情绪不明。 苏南枝拨开树枝一路提裙跟上去。 温言斐留在楼台里,喝着花酒看向萧沉韫背影,勾起薄唇,尚余薄红的眼梢缓缓上挑,显出漫不经心的懒散与挑衅。 待苏南枝气喘吁吁站停时,萧沉韫只问了一句:“方才下楼,摔倒了?” “没有。言斐扶着我下楼了。”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喜怒不显于形,如琢如磨般重复道:“言、斐……喊的倒是亲密。当初赶本王走,是怕他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 苏南枝不知其深意,刚要蹙眉说话。 萧沉韫霍然转身,夺过她手中的酒樽,顺着杯沿的唇脂红印一饮而尽,嘴中尽是清冽的花酒香。 他站在月下,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他?”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亲一口,只亲一口 “你说我喜欢谁?”苏南枝有些没听清。 “温、言、斐。” “……”苏南枝险些笑出声,“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楚姨说你喜欢年纪小的。” “言斐与我幼弟性情相似,我只把他当做朋友或弟弟。”苏南枝摇头笑叹,“王爷操持国家大事,怎么有闲心问我私事?” 萧沉韫咳了声,眼中极快地闪过丝窃喜,勾唇道:“只当做弟弟啊?” “不然呢?” “那就好。”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颦起剑眉,“当选碧落阁阁主得看杀人数量,他年仅十八便成为副阁主,必定杀人如麻,可见其心狠手辣。亡命天涯的杀手头子,不适合你。” “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苏南枝与他并肩而行,在花园小径里散步。 萧沉韫沉思了下:“有责任心、温顺良善的,最好有功名在身,保你一生安乐。无吃喝嫖赌陋习、最好不纳妾的,你才会幸福。” “……王爷说的这种好男人,世间没有。” “若你想找,也可以帮你找到。”萧沉韫勾唇,“本王答应过苏家,帮你做媒。本王在世一天,你夫君便不敢纳妾、不敢胡来。” 苏南枝笑意浅了几分,心里荡出一圈圈涟漪:“王爷这是拿我当小弟护着吗?就好像有大哥在,没人敢动小弟。” “你想当本王小弟?这可是混淆皇室的大罪。”萧沉韫开玩笑逗她。 苏南枝嫣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王爷既不把我当小弟,又不把我当部下,那您把我当什么了?朋友吗?” 不经意的问话,却让萧沉韫沉默了一息。 在他还没说话时,苏南枝又问:“若王爷娶妻,会有责任心,不离不弃照顾妻子一辈子吗?” “自然。” “王爷有吃喝嫖赌的陋习吗?” “不喜吃喝嫖赌。” “那王爷热衷纳妾吗?” “女人事情多,三妻四妾纯属自找麻烦。”萧沉韫道,“本王长在后宫,见惯了后宅那些尔虞我诈。要么终生不娶,要么只娶一个。” 灯火摇曳不明的长廊下,苏南枝雪颊泛起绯红。 那个画中人栀栀,真是好福气啊,能得萧沉韫如此厚爱。 前世摄政王终身未娶,也不知此世,谁有泼天般的福气嫁给他。 苏南枝心里泛酸地微叹口气,指尖微提裙摆,缓步走上主院,隔着庭院的树影银月,朝长身玉立的萧沉韫温雅轻笑:“天色已晚,王爷早些歇息。” 随即推开房门进屋,躲在门背后,从窗缝里偷偷看他。 萧沉韫却没走,站在月光如水的庭院里沉默了好久。 有些种子扎根发芽,便犹如野草般,斩草又生。 譬如情感,半点不由人,但凡喜欢上了,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不喜欢? 一个站在院中,一个躲在门后。 等到下起细雨时,萧沉韫才转身离去。他知道他该走,可他差点抬不起脚离开。 行动无法战胜理智时,萧沉韫想,他陷进去了。 苏南枝将窗棂彻底推开,感受着细雨如丝的凉爽,心底莫名的悸动、雀跃,攥紧了死水县的账簿,不会儿便兀自笑了。 等到她入睡时,春盛发现她嘴角还挂着笑。 第二日,辰时三刻。 黑亮细密的三千青丝散在腰后,苏南枝斜倚着贵妃椅翻阅死水县税收账簿。 微施胭脂的她只抹了一层润肤露,嫩白如玉的雪肤在阳光下莹澈清透,右手拨算盘,遇到棘手账务时,执笔的左手便缠着一缕青丝打转。 萧沉韫同朝廷告了年假,坐在阁楼的瓦砾上,俯瞰主院。 温言斐阔脚跨入住院时,眼眸微亮,随即坐下来与苏南枝一同清点税收银票。 一箱箱银票陈列在前,苏南枝正在清点时,突然杏眸微眯,从里拿出张银票,摩挲片刻后,沉着脸道:“让灿夏、邹虎、春盛、芸姨、何老头全部过来清点银票。” 温言斐蹙眉后,找了一番,果然又找出三张假银票:“数十万两的银票,随意抽查都发现了假的,掺在里面的假银票不会少。” “税收银票,取自几万百姓以及往来路人,若里头混入大量假银票,可见假银票已流传甚广。”苏南枝沉沉道:“传令下去,检举假银票者有赏。” “是。” “若假银票从死水县流出去,怕是会落一个流通假币的罪名,定要严格筛查真假银票。” 温言斐点头:“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苏南枝啪地一声拨弄算盘上的黑珠,目光寒沉:“提审先前藏于神像内的四个黄衣人。” 春盛颔首,当即去办。 萧沉韫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踩过飞檐墙桓:“本王和你一起去。” “王爷去,岂不是大材小用?”苏南枝有些诧异。 “本王办案无数,能迅速帮你破案。”萧沉韫抬袖,拿走女子发间夹杂的粉红落花。 凉爽丝滑的缂丝广袖拂过面颊,苏南枝耳垂微红。 “不绾发吗?”萧沉韫看着长发及腰的姑娘,青丝在和风里微扬,鼻间皆是慑心动魄的发香。 “绾。”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支玉兰簪,却被萧沉韫自然而然接过去。 “本王帮你吧。” “王爷还会给女子绾发吗?” “不会。但儿时见过父皇给母妃绾发。” 萧沉韫拿刀剑的大掌揽过那一头乌黑秀发,顺滑如水的青丝握不住似 的,不断从男人指缝滑落,动作笨拙且细致,像研究兵书那样用心。 阳光给男人的俊脸镀了层温暖淡光。 “还是我自己来吧。” 苏南枝险些笑出了声,转身站起时,恰好与低头认真绾发的萧沉韫额头相撞。 二人唇峰相碰,只差一张宣纸的距离,险些亲在一起。 四目相对时,彼此心跳如鼓。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时间,直到双腿发麻站不住时—— 萧沉韫俯身搂住女子不堪一折的柔软细腰。 细柳腰,磨人刀,萧沉韫低声微喘,墨眸闪过欲色,目光像藕丝般万般缱绻…… 倘若,可以亲她一口。 只亲一口。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重逢旧友,杀人灭口 苏南枝莹澈水润的美眸含了满眶春意,逐渐面红耳赤。 “哐当”一声! 果篮从小湛手里掉落,满脸错愕。 苏南枝瞬间推开萧沉韫,慌不择路地后退几步,险些被身后花坛绊倒,萧沉韫眼疾手快想要去她时,她连忙扶稳树干。 小湛憋红脸问出一句:“方才姐姐和哥哥是要……亲亲吗?” “不!不是小湛想的那样!” 看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湛,苏南枝急忙否认,“方才哥哥想要帮我绾发,只是离得近些。” “哥哥是喜欢姐姐,才给她绾发的吗?”小湛满脸探究和认真。 “他不喜欢姐姐。”苏南枝脱口而出,替萧沉韫回答棘手问题。 小湛像个操心的小大人那样,拧起眉头,颇有老学究古板严肃的做派,绕开苏南枝直视萧沉韫,“哥哥要敢作敢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让姐姐帮你回答?” 萧沉韫半蹲下身,摸摸小湛的头缓言:“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等有了答案再回答你。” 听着模棱两可的回答,小湛眉宇蹙成川字,从他手里拿走玉兰簪:“既然没想好,那便不要给姐姐绾发,举止这般亲近,会让旁人误会的。姐姐是女子,万事当以她的名声为重!” 余晔心口一跳。 萧沉韫从未想过会被七岁稚童训责,但面上也并无愠色,反倒笑意更甚地掐掐他脸蛋:“知道了,你说的对。” 小湛这才松了口气,将苏南枝拉去树底下,避开人神神秘秘地低声交代:“我娘说过,城里的坏男人可多了,姐姐千万要小心,别被骗了。” “哈哈哈我记住啦。小湛继续温习功课吧,夫子下午要来抽查的,姐姐得出门办点事。” 话毕。 苏南枝与萧沉韫、春盛去了县衙门大牢。 提审室内。 四个黄衣人拴着铁链被绑在架上,蓬头垢面,一双双老奸巨猾的眸子显露精明狡猾,在苏南枝进门那刻便开始求饶: “县主啊,我们几个只是误入铜像被困其中的老百姓。” “普通老百姓会轻功?会见了衙役就逃跑?”苏南枝素手轻抚各式各样的刑具,唇角勾着一抹淡笑,眼里却冷的可怕,“我不是个爱动用酷刑之人,倘若你不从实招来,我也不介意血腥一点。” 高点的黄衣人喉咙微紧,冷汗涔涔:“我们几个也没犯事,为何要受刑?” “凌迟绞杀、剥皮拔舌、剖腹抽肠、射杀沉河……”苏南枝温雅轻笑,平静缓言,“喜欢哪个?” 诸多酷刑被她面带微笑说出,就仿佛在问天气怎么样那般随意,难免让黄衣人对这绝美女人不寒而栗。 苏南枝樱唇微启,嗓音如风铃般空灵:“那边从剥皮拔舌开始吧,若不从实招来,这舌头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是。” 邹虎从一箱子刑具中翻翻找找,拿出满是倒刺的铁钳:“刺入舌头肉里,铁钳钳一扯,舌头就、就会连根拔起。” 他小山堆似的虎躯步步逼近,如阴影般将四个黄衣人罩住! 苏南枝漂亮的玉指扶了扶发髻,目光冰冷至极地扫视四人! 直到第一根舌头拔下来,轮到第二个人时—— 高点的黄衣人当即跪地,忙不迭擦汗,咬牙道:“我叫孙斌,我们都是安阳画师,被人重金请到神像内临摹假画贩卖。” 苏南枝屈指慢敲桌面:“那人长什么样子?” 孙福细细回想:“那人带着面具,我从未见过他长相。” “那你便把他画出来。” 春盛立刻将纸笔递过去。 孙福脸色微变,绞尽脑汁道:“记不清了,画不出来。我每次见他都是深夜,看不清面具纹路。” “你是个画师,擅长临摹假画,必定注意细节。难不成连他高矮胖瘦、衣饰打扮都画不出来了?”苏南枝冷笑着将手中茶盏摔翻在地,“本县主看你是不想画,不敢画!你怕供出身后之人遭到报复,可若你不画,我现在就能让你身首异处!” 茶盏锋利碎片四溅! 吓的全场一愣! 黄衣人当即跪地,诚惶诚恐擦着额前汗水,哆哆嗦嗦拿起笔画图。 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黑袍男人跃然纸上。 从面具孔露出的两只眼睛阴戾狠辣,拥有极强的攻击性,与其对视,犹如面对幽狼。 好生眼熟。 苏南枝拿起画纸,紧皱秀眉观察片刻后,脑子轰然炸开,此人是—— 萧瑜身边的心腹洛城! 前世苏南枝与萧瑜走得近,他身边的事儿自然也清楚一二,曾偶然撞见洛城以画上打扮朝萧瑜禀告事情。 洛城所做一切事情,必是萧瑜授意。 那萧瑜又为何要在死水县,招画师住进神像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南枝将画像折叠收入袖中,拔出沧月剑横在黄衣人脖间,冷冷质问:“他费尽心机修筑空心神像,再招画师住进里面,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你们临摹假画!他到底让你们干什么了?若坦白从宽,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回安阳。” “罢了!横竖也是死!”黄衣人面色骤然惨白,纠结片刻后破罐破摔,全盘托出:“三年前,他以临摹假画的名义将我们骗到嵩阳,后把我们困在神像炮制假银票。制假银票是杀头大罪,前段时间他命神像内所有人撤离死水县,我们四个不愿再被胁迫作假便故意掉队,又刚好碰上县主要推翻神教山泄洪,才将我们抓了个正着。” 假银票…… 至始至终站在苏南枝身后不语的萧沉韫,寒眸略沉:“你可知道其他关于假银票之事?” “大概知道——” “咻!咻咻!”数十支淬毒利箭自窗外凶猛而来! 一支对准苏南枝,一支对准萧沉韫,八支对准四个黄衣人! 萧沉韫轻而易举地侧身躲开后,刚想将苏南枝拽入怀中,但另外一道飞驰而来的雪袍男人更为迅速,将苏南枝拦腰抱起闪现避开。 来的雪袍男人,竟然是……萧瑜?!苏南枝有些震惊。 接着。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四个黄衣人中箭倒地而亡! 射苏南枝萧沉韫的两支毒箭,只不过是转移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全部人去保护他们,从而忽略了黄衣人安危,故而,隐藏在暗中的刺客,是想杀人灭口!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也会退缩胆怯 画上面具之人是洛城,黄衣人刚被灭口,萧瑜就来了死水县。 苏南枝怀疑,方才救她于利箭之下的萧瑜,便是幕后主使。 一面灭口,一面命刺客杀她,一面来救她。 她红唇微不可查地讥讽一笑,不着痕迹推开萧瑜,滴水不漏地微施一礼:“臣女参见九王,九王万福金安。若非九王方才及时相救,只怕臣女已然殒命在利箭之下。” “枝枝,你瘦了。” 萧瑜连忙将她扶起身,眉眼难掩心疼:“近来京城事务繁忙,我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空,便日夜兼程来看你了。” 苏南枝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他大掌中抽出,退到萧沉韫侧方,温声轻笑:“臣女位卑言轻,不值得九王山高水远前来探望。” “跋山涉水都没关系,只要看到你好,我就放心——” “皇侄是把本王抛到九霄云外了?”萧沉韫握拳轻咳打断他,笼着冷气的寒眸似笑非笑。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席卷全身,所有人不由得低下头。 萧瑜恭顺作揖:“皇叔。” “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萧沉韫语气柔和了几分,在问苏南枝,但目光却冷如寒霜地瞥着萧瑜。 萧瑜在泰山压顶的目光中,半句都不敢多言。 “不说话便是默认想吃。”萧沉韫牵住苏南枝袖子离开大牢:“审犯人也累了,出去歇会儿。” 若是往常…… 萧沉韫冷静自持,克己守礼,断然不会当着千里迢迢赶来的萧瑜,牵走苏南枝。 可今天…… 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控。 在看见萧瑜扶苏南枝起身时,萧沉韫体内一股莫名情绪,仿佛压不住了。 回到县主府,萧沉韫将丝绢递给苏南枝:“擦手吗?” “我手不脏。”苏南枝莫名其妙接过那方绣枝枝小字的雪色丝绢,有些惊讶,“王爷还留着这方丝绢?” “嗯。” 萧沉韫端来了一盘桂花糕,沉吟许久,欲言又止后硬着头皮道:“本王记得……你与九王,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苏南枝就着茶水吃糕点,蹙眉道,“我琴棋书画,大部分是他教的。” “你多年前……”萧沉韫剑眉颦起,“喜欢过萧瑜?” 四年前,确实暗恋过。 苏南枝如实交代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垂眸遮去晦涩目光:“你现在还喜欢他?” “王爷在京城时,问过这个问题了。”苏南枝权当他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问话,并未听出嗓音里的酸涩不安。 萧沉韫敢在战场上以一敌千,敢孤身闯乱党老巢,敢剥了敌将的人皮,却唯独不敢再问一遍:你是否还喜欢他。 这是苏南枝个人私事,他没有资格去插手她的感情。 可他还是想知道,苏南枝还喜不喜欢萧瑜。 他头次,心里打起了千千结,却退缩胆怯地不敢问出口。 苏南枝品着雨后龙井,紧皱柳叶眉:“黄衣人制作假银票,想必被推翻的神像里应该还有些线索。” “这件事,本王与你一起查。” 萧沉韫此次南巡还有段日子才结束,假银票一事,事关黎民百姓,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二人刚要说话时,萧瑜被温言斐引路带了过来。 苏南枝秀眉皱的更深了,心底抗拒地放下茶盏,刚要找话撵走萧瑜时,却见他双手捧着一卷金黄色圣旨。 眼下,院中只有他们四人。 萧瑜招了招手,命下属围守主院四周,任何人不得靠近后才展开圣旨,咳了两声清嗓子,才道:“南枝县主,这是陛下手谕。” 温言斐、苏南枝立刻跪地。 “臣女苏南枝,谨听陛下圣旨!” “朕闻蜀州假银票一事,钦点九王前来调查此案,命南枝县主协助查之。待此事水落石出,功成返京,必定重赏。” 萧瑜嗓音清朗宣完旨,将圣旨合拢后双手递上。 苏南枝指腹轻轻摩挲着明黄圣旨,这道圣旨,算是将萧瑜和她绑在了一起。 她记得,前世此时,爹爹替萧瑜顶罪白银贪污案,或许和假银票一案也有关。 洛城作为蒙面之人,在蜀州广招画师制假银票,必定是萧瑜授意。xinkanδんu.com 萧瑜是假银票背后的主谋,却主动来彻查此案,应当是想在调查时,及时销毁证据,摘清自己的嫌疑,顺便栽赃旁人。 好一招计谋! 二人表面共同查案,实则暗中斗争。 重生后的苏南枝,知道萧瑜是幕后主使,既如此,她就绝不会给萧瑜透露半点线索! 苏南枝沉思之际,已沉默不语地领着萧瑜、萧沉韫、温言斐绕过了水榭楼台。 萧瑜手中慢摇折扇,替苏南枝扇风:“枝枝……可在四个黄衣人身上查到了什么?” “他们嘴硬如铁,根本撬不开,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苏南枝此言一出,面无波澜的温言斐便明白她对萧瑜的态度,知道她根本信不过九王。 萧瑜淡嗯了声:“父皇虽说让枝枝协助本王查案,但眼下酷暑难耐,本王实在不忍你奔波劳累。枝枝将本案相关卷宗移交本王,待案子水落石出后,本王依旧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表功。” 说是将卷宗移交给他,实则想试探苏南枝查到了什么。 不忍她奔波劳累,是想让苏南枝不要插手此事。 苏南枝曾让温言斐在白银案的卷宗上写了空心神像、神教山以及四个黄衣人的口供,如此关键线索怎么可能交给幕后主谋? 她柳叶眉攒出些许忧愁,沉沉叹道:“卷宗冗长,我命师爷整理后再交给王爷吧。” “嗯,好。” “九王舟车劳顿,县主府已略备薄酒佳宴,为您接风洗尘,请王爷移步前院正厅。”苏南枝笑语晏晏。 萧瑜看着温柔优雅、落落大方的苏南枝,以及那双玉手虎口处的薄茧,墨眸微眯,随后便同萧沉韫寒暄了。 而苏南枝不着痕迹跟在二人身后,拉起温言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烧。 温言斐会意后轻轻点头,恭敬作揖后转身离去。 他摩挲着女子指尖曾触碰过的掌心,不知何时,耳垂已微微泛红。 晚膳时。 桌上的乌鸡人参汤鲜香莹亮,升起袅袅热雾。 “你胃不好,用膳前先喝点汤暖胃。”萧瑜给她盛了一碗汤,又夹了糖醋鱼的排骨,温润有礼地轻笑,“你最爱吃鲈鱼的排骨,因为刺大好挑不容易卡喉。来死水县大半年,人都瘦了,吃点你爱吃的梅干菜扣肉补一补吧。” 萧沉韫面无表情,从容淡定地拿走苏南枝堆成小山似的碗,将自己没动过的饭碗换给了她。 萧瑜又要给苏南枝夹菜的手一僵,目光怔了下。 “乌鸡汤油腻,糖醋鱼太甜,梅干菜扣肉难吃。”萧沉韫气定神闲道,“你若想吃这三样,本王命皇宫御膳房总厨给你做。”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与虎谋皮,九死一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苏南枝略有不解地看向萧沉韫,呆呆了声:“嗯……” 萧瑜墨瞳闪过一丝不虞:“我对死水县诸多不熟,若枝枝有空,明日能带我逛一逛吗?” 苏南枝原是不想与萧瑜走的太近,可人家毕竟到了自己地盘,刻意疏远只会让九王心生猜忌,二人还没到明面撕破脸皮的地步,淡笑道:“好。” 啪地一声,萧沉韫寒眸暗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九王是不懂,什么叫食不语吗?” 按在桌上的筷子碎成两段,众人心头微惊。 萧瑜面上不起波澜,嘴角噙着温润微笑,作揖道歉:“是我疏忽了,皇叔勿怪。” 他话音刚落,县主府东南方向冒出窜天火光! “起火了!”苏南枝率先起身。 等他们赶到时,县主府装卷宗的东厢房已被烧了一半,温言斐带人手提水桶灭火。 约莫小刻后,众人忙忙碌碌才将火浇灭。 温言斐冷白的鼻尖沾了灰烬,身形雅正清俊,作揖后禀报道:“衙役清扫卷宗后忘记灭灯,老鼠打翻了油灯,这才起了大火,幸好我巡察及时发现。” 萧瑜微蹙剑眉:“此处专门存放县城卷宗?” “正是。”温言斐叹口气。 苏南枝紧皱秀眉,攥紧袖袍朝萧瑜微微施礼,满是歉意道:“我本欲命人整理银票一案的卷宗明早交于九王过目,可眼下,那可恨的老鼠翻了油灯,一场大火,卷宗全烧没了……” “无碍,只要你没事就好。”萧瑜扶起她,墨瞳映照着卷宗室的残垣断壁,淡笑道,“本王重新整理便是。天色已晚,枝枝早些歇息。” 旋即,萧瑜朝萧沉韫所在方向微施一礼,便转身离去。 苏南枝沉沉叹口气,嘴角却挂起丝若有似无的笑,将丝绢放入水缸浸湿后拧干递给温言斐:“擦一擦吧。” 温言斐刚要接过丝绢时,两只手腕的伤尚且还滴着鲜血,略微一皱眉,苏南枝便问:“这是怎么了?” “方才救火不慎伤了。” “怎么救个小火还把自己伤了?”苏南枝指尖捻着丝绢,替他轻轻擦净鼻尖上的灰烬,拂过他下颌线的脏灰。 温言斐清风霁月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浅笑。 萧沉韫眸眼晦暗了几分,想起苏南枝在温言斐手中写的烧字:“卷宗室是你派人故意烧的吧?本王下午看见了。” 苏南枝略有诧异,随后嗯了声。 萧瑜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想诓走白银案卷宗,但她没撕破脸皮也不能不给,只能一把火烧了。 “有尾巴。”她余光瞥向四周,莲步轻移至花园小径,绕进枝繁叶茂的合欢花树下。 温言斐颔首,慢摇折扇守在路口。 余晔抛了颗花生进嘴,抱着剑斜靠着墙,睨了眼左前方树叶沙沙沙的地方,便有十个暗卫如黑鬼般悄无声息潜伏过去。 苏南枝抽出沧月剑,挖开合欢树旁的土,一摞关于白银案的卷宗便现了出来,拂净上面的土,双手敬呈给萧沉韫:“交与王爷保管。” “你不信任九王?”萧沉韫眼中划过一丝狭促的窃喜,嘴角浅笑微不可查。 “更信任王爷。”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更信任他。 “嗯。”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尚带女子余温的卷宗,笑容恣意:“信本王是对的。” 男人这一笑,令皓月清辉也黯淡无光。仿佛千里冰河天崩地裂,电光火石时逐渐消融,他冰川化水的双眸,皆是不自知的温柔。 苏南枝看的晃了眼,莹白耳垂便逐渐殷红,呼吸微急促,连胸脯也在不停起伏,绣花鞋踩着石板后退,退到树枝的暗影中去,藏住了脸红心跳:“若无旁的事,臣女先回屋就寝了。” “好,本王送你——” 萧沉韫话还没说完,苏南枝便拨开一丛繁花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苏南枝擦去额前的热汗,推开屋见着春盛第一句话便是:“清潇君子,乱我心曲。” “什么君子?乱心曲?姑娘这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没什么。”苏南枝疾步进屋,藏进被褥里抱紧了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早膳。 苏南枝敷了层润肤露,水亮亮的皮肤细嫩雪白,双眼乌青格外明显,吃完早膳时,刚好碰到晨起练武的萧沉韫。 他黑眼圈比苏南枝还严重。 二人相视一眼,又双双不自然地别开眼。 “你昨夜没睡好?” “你昨晚没睡好?” 彼此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余晔吃着荔枝道:“别人都是闻鸡起舞,我家王爷是一夜没睡都在练武。” 萧沉韫瞥了眼聒噪的余晔,收剑入鞘,穿好清爽的鸦青色阑衫:“那你呢?昨夜为何没睡好?” 苏南枝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心有点乱,老是做梦,睡不着……” “乱什么?” “没什么……” “是关于白银案的事儿?” “老是梦到——”苏南枝深吸口气,险些把昨晚总梦到萧沉韫的事儿说出来了!急忙咬着舌尖道,“嗯对,为了白银案寝食难安。” “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你别太忧心了。”萧沉韫敛袍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本王已将全部卷宗阅完,那日推翻的空心神像可留有保存?” 苏南枝在前面带路:“那日发现空心神像藏着黄衣人,我便留了心眼,让言斐隐秘地将神像藏在山洞中。” “去看看。” 二人坐上马车来到虎山的山洞。 密密麻麻的大树与灌木,将洞口遮的十分严实。 苏南枝刚走到时,头顶巨大芋叶的邹虎从灌木中站起身来,十个浑身披满绿叶的护城军朝她行礼。 空旷的山洞中,折断的无数茂密树枝遮住了空心神像。xinkanδんu.com 水从石壁缝中滴落,“吧嗒、吧嗒”,缓慢砸进地上的水凼,像是滴在了心头上,阴森冷风从洞口倒灌进来—— 周围便响起了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萧沉韫下意识将苏南枝护在身后,他用剑刃挑开遮挡空心神像的树枝,忽然! 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蚁、红蚂蚁犹如渔网般,朝二人汇聚而去! “小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温香软玉,栽了 红白相见的蚁群所过之处,全被啃食! 而空心神像早就被侵蚀的只剩几块残片! “红蚁十八足,涎水发红,是剧毒之物,若被叮咬后果不堪设想!王爷小心!”苏南枝忐忑地高声大喊。 萧沉韫立刻脱下外袍,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住,旋即抱她飞身退出山洞,用火折子点燃树干! 男人袖袍一挥,燃烧着的成百上千片绿叶被灌入内力,如利剑出鞘般凌厉刺入山洞! 无数蚁群被火焰吞噬! 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有烧焦的恶臭。 萧沉韫拔剑斩断洞口前的树木灌丛,砍出一条‘阻火带’,以免引发山火。 邹虎急的满头大汗,趔趔趄趄跑来:“县、县主没事吧?” “我没事。”苏南枝攥紧肩上外袍,用树枝拂落残余的三俩白蚁,拧紧秀眉看向萧沉韫,“缂丝外袍针线密集,能防虫蚁钻入,王爷却把外袍给我,那你还好吗?” 萧沉韫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身形清瘦颀长,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袍:“本王无事,勿忧。” 苏南枝这才放下心,语气又严肃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半时辰前,我我我还曾带人进山洞巡逻,并未、未发现蚁群!属下也不不清楚!” 邹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视苏南枝时视线由下而上,恰好看见萧沉韫满是红肿的手腕,刚要惊呼出声,却被萧沉韫冷冷瞥了眼,他只好闭了嘴。 小刻后,洞穴内蚁群全被烧死。 “看来是有人利用蚁群摧毁神像证据。”苏南枝踩进满是灰烬的山洞,捡起残存的几块神像碎片,目光冷冽暗沉:“半时辰前你们巡查都未发现蚁群,也就是说,凶手是在这半时辰之内将蚁群引入山洞的。” “吧嗒、吧嗒……”山涧水依旧源源不断从石缝滴出。 萧沉韫伸手接住水滴,用指腹摩挲捻搓:“这不是山涧,咸腥且粘稠,是蚁皇涎水,被大量收集后掺进山涧流入洞中,吸引了四周蚁群。” “蚁皇涎水有号召作用。”苏南枝捡起神仙碎片,拽起他的手腕就朝外跑,“走!快走!泥土中的蚁群闻到此气息,全都会蜂拥而至!” 此时—— 山洞外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异动! 四面八方的蚂蚁、白蚁、红蚁如涓涓流水般汇聚而来! 邹虎目瞪口呆,抡起巨斧疯了似地逃命。 待一行人刚刚离开山洞,铺天盖地的蚁群便填满了山洞!无数蚁群啃食山洞,不过片刻,只听轰地巨响—— 洞顶崩塌!沙土漫天飞扬,掩埋洞中一切! “这可怎么办?山洞坍塌,什么线索都没有了!”邹虎急的原地打转挠头。 在所有人沉默不语时,苏南枝折下脚边一株瑞香花,嗓音空灵如风中铜铃,不急不慢笑道: “将空心神像藏于山洞时,我便料定凶手会销毁证据,除了让邹虎带兵值守外,还在山洞四周种满了瑞香花。但凡靠近山洞之人,身上便会染香三日不散。” 邹虎撸起袖子闻了闻,茫然道:“没、没味儿啊!” “人的鼻子闻不到,因此不会被凶手察觉,但……”苏南枝笑意略深地吹个口哨,“它们可以。” 四条毛色油光发亮的猎犬狂奔而来,滴着口水的舌尖卷走苏南枝手中肉食,头亲昵地蹭了蹭她。 苏南枝将瑞香花放于四只猎犬鼻尖,下刻,它们便四散开来,找出了现场所有靠近过山洞的人。 邹虎竖起大拇指:“县主英明!” 站在苏南枝身后的萧沉韫,薄唇微微勾起,剑眉却忽然蹙了起来,左手按住不停发抖的右手腕,鲜血一滴一滴,从红蚁咬破的伤口处流下,染红了绽放灿烂的瑞香花。 他不着痕迹用枝桠挡住鲜血,悄无声息离去。 “我随猎犬查凶手,王爷要一起吗?”苏南枝转身,早已没有他的身影,左顾右盼后嘀咕道,“不会又不告而别了吧……罢了,先找凶手。” 苏南枝先是秘密封锁了县城门,再命护城军便衣搜查客栈集市街道,温言斐、灿夏、春盛、邹虎易容后一人带一条猎犬从东西南北四方巡查。 从涎水召集蚁群摧毁证据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凶手必定尚未逃出县城。 待到傍晚时分。 四人前后回县主府禀报消息。 檀香袅袅的屋内,曲段曼妙的女子身穿若隐若现的里衣,皓白如玉的手肘撑着太阳穴,窗外稀薄的黄昏余晖一丝一缕照在她光滑细白的小腿上,衬的人如雾中仙,美不胜收。 待房门响起扣环声,小憩完的苏南枝睁开眼,原以为是春盛,便倦卷懒懒地唤道:“进来吧。” 黑靴刚踏进屋时,萧沉韫原是随便一瞥,忽然就怔住—— 苏南枝双眸惊瞪,掀起架子上的外袍,指尖滑入丝滑如水的绸缎,迅速穿好衣裳,脸红如绯云,磕磕巴巴道:“怎、怎么是王爷?” 正直盛夏天热,黄昏时屋中没放冰桶,她才脱去外袍只穿里衣小憩养神的。 “本、咳,本王要离开死水县几日。”萧沉韫转过身去,“怕你记恨本王不告而别,特来只会你一声。” “要走?去哪儿?还回死水县吗?”许是觉得自己问的太急了,苏南枝脸红地快要滴出血,连忙又道,“是臣女逾矩,不该探问王爷的行程。”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不着痕迹按住颤抖的右手腕:“会回来,但不知道几日才回——” 下刻。 一道温润如春风的疏朗男声响起:“皇叔?枝枝?原来你们都在,正好。洛城命人搜集了蜀州美食,方才布了晚膳,今夜一起用膳吧。” 白衣胜雪的萧瑜神清气爽,手中慢摇山水折扇,一双桃花眼微弯,攒出无数温柔宠溺,满眼期待地看向了苏南枝。 恰逢此时—— 温言斐身侧始终未动的猎犬,目光凶狠地朝萧瑜跑去。 最后,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咬住了九王的衣袍,冲苏南枝大吠了几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江山与美人,都要 温言斐与苏南枝对视一眼,萧沉韫亦是星眸微眯。 萧瑜却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地蹲下身,背对萧沉韫,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猎犬头颅:“枝枝是哪里寻得爱犬?看着甚是可爱。” 顷刻间,猎犬哑然失声。 苏南枝心头一紧,疾步走去莞尔笑道:“先前虎山捡的,合眼缘便带回来养了——” 话未说完,猎犬四肢无力如一趟烂泥般瘫软在地,水汪汪的双眼痛苦瞪天,不停哆嗦后气息全无! 萧瑜诧异蹙眉,担忧道:“它这是怎么了?” 苏南枝广袖中的指尖险些掐入掌中,低头去探猎犬气息时,乌发垂下遮住水眸中的寒光,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洛城摸着鼻尖接话:“许是得了什么病暴毙了吧?” 萧瑜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攥紧折扇慢拍掌心,无不扼腕地轻叹,耐心安慰道:“若枝枝喜欢圈养小犬,本王改日亲自为你寻觅。” 苏南枝但笑不语,目光幽深如暗夜断崖:“九王备的晚膳,臣女无福消受,县衙门尚且有事,臣女先走一步。” 话罢,转身便走。 萧沉韫阔步追上,与萧瑜擦肩而过时,二人余光相交犹如刀锋无声交汇。 萧瑜微微一笑,朝他施了一礼,萧沉韫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待院中人四散后,萧瑜脚尖踩上猎犬尸首鼻尖,面部表情地一字一句道:“其余三只?” “已截杀。”洛城行礼回话,“神像已毁。下蚁皇涎水之人,已灭口。属下观摄政王右手腕行动不便,像是中了蚁毒,若明日天亮前未解毒那条胳膊怕是废了。” “若是废了,本王必定重重有赏。”萧瑜薄唇划出一道无情的寒笑,弯腰捡起苏南枝掉在地上的一根青丝,放在指腹细细揉捻,以冰冷至极的口吻,偏执疯魔地笃定道:“储君之位,苏南枝,江山和美人,本王都要。” “王爷您喜欢苏家大小姐?”洛城下意识多嘴追问。 萧瑜面色淡漠地沉吟了下,将那根青丝捏碎成齑粉:“想得到她,不代表本王喜欢她。” 不喜欢为什么还非要得到呢? 洛城觉得,或许九王一直将苏南枝视作掌中之物罢了。 倘若别人要来抢掌中之物,那得到她的人,只能是他。 手中的青丝齑粉随风散去,萧瑜转身带着洛城消失在了夜幕中。 衙门府主院。 如苏南枝所料,其余三只猎犬都因不同原因惨死,她到底是低估了萧瑜! 她与萧瑜也算青梅竹马,琴棋书画基本全是萧瑜所授,认识数年,在京城时或许他早就对她有所猜忌了,才会暗中掣肘她! 苏南枝看着地上躺着的三只猎犬尸首咬紧后槽牙。 萧沉韫墨冠微斜,唇色苍白道:“等本王回来再处理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本王清楚杀手是谁。” 苏南枝瞳孔微怔,试探问道:“是……何人?” “九王。” “王爷为何知晓?”苏南枝心中掀起无数浪涛。 “他故意背对本王抚摸猎犬,但从他袖袍的浮动程度,本王便料定他将所有内力聚到了掌心,每一次抚摸,便在游刃有余地震碎猎犬四肢百骸。猎犬五脏六腑未损伤,故而没有流血,但四肢百骸被震碎成粉末,才当场便死。” “其他人看不出来是因为,在场人内力没有他深。” 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目光逐渐游离疲惫,失去聚焦,却始终神色如常,抬手温柔地将苏南枝脸庞碎发勾到耳后:“等本王,回来……” “王爷的脸色……”苏南枝欲语还休。 “本王无事。” 余晔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只好叹口气,扶着萧沉韫上马车。 但萧沉韫上马车从不需要人搀扶,苏南枝蹙眉轻声问:“王爷,可是今晨被红蚁咬伤了?” 萧沉韫脊背微僵,潜意识要将右手藏于后腰时,细微动作被苏南枝尽收眼底,她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萧沉韫眉头微皱却没有挣开。 苏南枝白若玉璧的指尖,一点点挽起他的袖袍,只见一片片红肿溃烂的皮肤映入眼帘…… 她越为他挽袖,心就越悬高三分。 挽起的墨袍下,手腕至胳膊处几十个红色疙瘩化脓扩散,不过才半天时间却已经溃烂,若再不医治,只怕这条胳膊就废了。 红色毒蚁叮咬的伤口,轻则整块肉掉落,重则中毒没命。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南枝抬眸,一双湿漉漉的眼紧紧盯着他。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伤……” “那什么叫大伤”她咬唇,嗓音发颤地一声声质问,“没命才叫大伤吗?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萧沉韫喉结微微滚动,抬起左手鬼使神差地抚摸她面颊,如触瑰宝般温柔虔诚,神色不起波澜,眸底却暗流涌动,如冰河燃烧烈火,但他也只是很轻地问了一句:“你是在关心我吗?” “倘若你因为救我而死,我余生岂不是都要因为你而良心不安?我如何带着对你的内疚嫁人成家?我是在关心你,更是恼你,恼你伤成这样还瞒着我,瞒着我还不治伤。” 听到她说要嫁人成家,萧沉韫眼底晦暗不明,清冷残月将他清瘦身影拉得很长,看起来有些落寞孤单:“嗯……本王死不了的……” “王爷此行便是去嵩阳找洛云崖治伤的。”余晔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别找本神医了!本神医中午收到王爷受伤的飞鸽传书,便赶来了!”洛云崖踩着墙桓瓦砾飞来,一路摇着诸葛扇,热汗淋漓埋怨道,“等王爷到嵩阳,胳膊不废也残疾!” 萧沉韫步伐一跌,险些摔下去,苏南枝连忙扶住他。 四人秘密回了县主府萧沉韫住的卧房。 洛云崖撸起袖子,用烤过火的铁刀为萧沉韫剜去溃烂的腐肉,喋喋不休道:“毒蚁腐蚀力极强,幸好本神医及时赶到救王爷胳膊一条,您看一条胳膊该怎么付医药费?” “千两白银够不够?”苏南枝递给他一叠银票。 洛云崖眼前一亮啧啧道:“……县主真是爽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所以她很穷。”余晔冷不丁接了一句。 苏南枝将钱全部存放在县衙门,帮助死水县周转,身上只留了微末碎银,如此来说确实有点穷。 萧沉韫右胳膊缠上纱布后,洛云崖掐了掐余晔后腰,指了指天边:“今夜月色甚美,我略备佳肴,请余兄和我去赏月啊?” “可现在外面乌云遮月啊——” 余晔话未说完,洛云崖将他推出门外,“磨磨唧唧,本神医说有月亮就是有月亮。” 门外二人吵吵闹闹声音渐远,屋内只剩萧沉韫和苏南枝二人。 窗外,忽如其来的大片乌云遮天蔽日,黑暗笼罩着鸦雀无声的县主府,时而有几个铜灯随夜风摇晃。 “夜深了,王爷有伤在身也该早点休——” “本王渴了。” 萧沉韫晃了晃裹上纱布的右手臂。 苏南枝知道他行动不便,新沏了壶荷叶茶,刚要走到萧沉韫身边时,却踩中湿滑的地板,一个不注意朝前摔过去,结结实实摔进他的怀中。 方才地板很是干净,可自从洛云崖离开后,地面就多了湿滑的药膏,所以,洛云崖是故意让苏南枝摔过去的。 萧沉韫被她这么一扑,毫无防范地也朝后摔去。 二人摔在地板上,苏南枝滚烫的侧脸紧紧贴在萧沉韫的薄唇上。 萧沉韫右手再次被压出血,却浑然不知,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大脑一片空白,女子体香犹如迷魂散一样蛊惑着他,他咽了口水,指尖微微发颤一点点靠近女子的腰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生不做蝼蚁 最终,抚过细软杨柳腰时,将她轻轻挪开。 萧沉韫晦暗的眼底温柔外溢,冰凉指腹划过女子细腻玉白的掌心、指尖,握住了她的皓腕,克制有礼地扶她起身。 引得苏南枝雪颊殷红如血,只觉莫名心跳加速有些发晕。 为何心跳加速发晕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样寂静漆黑的夜色,落针可闻的屋内,只有他和自己,掌心便起了热汗,她以为她不会紧张,可现在她甚至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她就有些慌了。 夜风疾来灌进未关的窗,苏南枝额前碎发飞扬,空灵澄澈的水眸倒映着萧沉韫的俊容,一眼仿佛数年,忽然间,她觉得她好像认识他很久了。 “王爷?王爷!属下方才听屋中砰地一声响,可是有刺客——”余晔从窗外跳进来拔出剑,声音逐渐细若蚊叮,脸色白一阵,“打,打扰了……” “都说了让你别进去!你还不信!”洛云崖摇摇头,刚要逮着余晔衣领拉走。 苏南枝垂下眼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余副将来了,臣女便先行告退,劳请洛医师好好照顾王爷。” 她掐紧袖尖,深吸好几口走回了院子。 春盛为苏南枝卸下钗环发髻时,见她脸红如血,便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从王爷那里回来,脸就烫的这么厉害?还这般红?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苏南枝咳了声:“方才喝了几杯热茶,热的。” “喔好吧。”春盛撅了噘嘴。 卸掉钗环的苏南枝及腰乌发披散在两肩,坐于铜灯前,屈指慢敲案牍,拧眉道:“去将温言斐叫来,我有事要安排。” 温言斐披着一身夜露走来,用白帕缓缓擦去掌中鲜血,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袖袍,待仪容周正后才进屋道:“姐姐,深夜寻我有何事?” “猎犬死后你们有找到线索吗?” “备用猎犬在乱葬岗寻到身上染有瑞香花的死尸,应是被人灭口。我已经请了最有名的仵作好友验尸,活人未必会说真话,但死人必定句句吐真言。” “猎犬一共是五只,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将一只秘密留下,否者五只全死,真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了。”苏南枝拿出那几块残存的空心神像碎片,皱眉道,“如今要怎么查,才可以找到新线索呢?” 她推测萧瑜便是制作假银票的主谋。 可万事讲究证据,指证萧瑜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假银票之案,她本可以享清闲置之不管,但—— 一切能杀萧瑜、一切能和萧瑜作对的机会,她是一个都不想放过。 温言斐说完事情正要离开。 提起小狼毫给苏府写家信的苏南枝,忽然道:“杀人了?” 温言斐将双手背在腰后。 “我闻见了极淡的血腥味。”苏南枝笔尖落纸,“是有人追杀你吗?言斐?”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 “你方才沉默了,看来确实有人追杀你。”苏南枝抬头看向他,“你从前是碧落阁副阁主,必定熟知阁中辛秘,你贸然脱离碧落阁,想必是另外一个阁主想杀你灭口吧?” 见瞒不住苏南枝,温言斐只好如实道:“一来是想杀我灭口,二来,自我冒死脱离碧落阁后,引来不少杀手效仿,有不少人想来投靠我。可我不愿意再如从前那样行尸走肉的过日子了。” “既然你是死水县的师爷,我便要护住你。若他们愿意投靠你,便来死水县住下,我出得起月俸。” “姐姐想招揽他们?” “有何不可?我出钱,他们拿钱办事。”苏南枝水眸弯弯,笑吟吟道。 “他们来投奔县主,便是县主的人,碧落阁不敢明面上杀您的人。毕竟您也算是开朝以来,少有的封地县主,且背后有苏氏家族撑腰,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苏南枝眼底浮过谋略,若有深思地点头:“既然那么多杀手要投奔你,我便再成立一个黄泉阁。前有碧落阁杀人,后有黄泉阁保人,也算是生意买卖了。暗地里还可收集大庆秘辛情报。” 温言斐星眸难掩诧异,怔怔看着铜灯下长发及腰的女子,他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布局,旋即低声轻笑: “自从我在嵩阳楚府外,见姐姐智斗知府,再到县城救洪灾、发动百姓修路挖河渠、发展农桑,将死水县变成商贸活县,到剿匪扩编千人土匪为护城军,已经令世人刮目相看。 “如今再建黄泉阁保人收集情报,我亲眼看见姐姐步步为营、羽翼渐丰,仁善睿智、果敢肃杀,不输于任何男子。姐姐从前深养京城闺阁,又是天下第一美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你说我令人惊喜,但我想说,遇见你们才是我最大的惊喜。世间不缺乏运筹帷幄者,但还需得遇见真诚的同行之人。言斐,不就是我的同行之人吗?若无你、无春盛、无姨母、无苏家,我踽踽一人,又怎能羽翼渐丰?” 苏南枝倒了两盏热茶,一盏递给温言斐,一盏留给自己,与他碰杯,真心实意地笑道:“谢谢言斐,与我并肩作战。” 温言斐一饮而尽,摩挲着杯沿,清俊面容笑意恬淡:“所以……姐姐所谋究竟是什么?” 她做了这么多,多次艰难险阻、颠沛流离、刀尖逃命,所谋究竟是什么呢? 大抵是—— “姐姐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脆弱愚笨,只能依靠家族庇佑,直到一天大树倾覆满门惨死,至亲皆被分尸喂狼、剖肚点灯,永失我所爱,而仇人踩我尸骨高升荣耀,醒后便惊觉,此生不能再做蝼蚁。” “我不会让这个梦成真。”温言斐紧皱剑眉,顺手为她点了安神香,将屋门轻轻合上,“夜深了,姐姐早些休息。” 苏南枝深吸几口凉气,才平复好心情。 她摩挲着掌中神像碎片,上面刻着复杂的菩提花纹,忽然忆起,空心神像的工艺只有京城万家才可以修筑,而这菩提花纹如此复杂精细,想必也只有万家此能雕刻出来了。 除了让仵作验尸之外,待解决完这边的事,也可以回京城从万家那边寻找突破口。 一旦回京城,必定劲敌环伺,上有皇后想杀她灭口,还有萧瑜处心积虑迫害苏家。 想着想着,她趴着案牍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起身时,腰酸背痛胳膊被压麻了,疼了许久才缓过神。 刚出门便看见侯在院中的温言斐,朝她作揖:“姐姐,今晨摄政王也去验尸了。” “随我去看看。”苏南枝拔脚便走。 县衙门的大牢里,一具嘴唇青黑的死尸躺在木板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是光,而我是追光者 萧沉韫用铁钳看了一番,淡淡道:“死于一剑封喉,剑上有剧毒。此人生前常年不见阳光,因而皮肤阴白单薄,应当吃住都在神像内。”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执小刀在死者胸前划出漂亮的直线:“肺部发黑,和常年接触制作假银票的烧料有关。”httpδ:// 苏南枝捡起死者鞋底,摸了摸:“蜀州人大部分身材高挑,并不爱穿高鞋底,他的鞋底怎么如此之厚——” 话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抢走小刀划开鞋底,只见鞋垫之下还藏着夹层,夹层里有一个模具。 “这是制作假银票的模具。”萧沉韫细细摩挲上面繁复纹路,旋即嗤笑一声,目泛冷光,“为防止有心人制作假币,银票模具没几个月便会更换细节之处,供官差别真假,故而,本王秘密命人从皇宫拿了一块真模具。” 萧沉韫从袖口拿出真模具,大大小小细节乃至用料,都与死者鞋底藏得模具一模一样! 死者为何会有真模具? 苏南枝暗暗心惊:“皇宫制银票的人里出了内奸?陛下刚更换新银票细节之处,刻做模板,便有人将新模具流出皇宫,与外面内里应外合,这样便永不会失手,真假银票连官差都分别不出!” “此人见空心神像被推翻,怕事情败露,便趁乱藏了模具跑路,再做银票捞一笔颐养天年,却不成想被灭口。” “嗯。”萧沉韫将两个模具递给余晔存放,慢条斯理洗净双手,寒眸深邃幽深,“看来本王得回京城了。” 苏南枝跟着萧沉韫上了回县主府的马车。 车内。 萧沉韫掐了掐眉心,淡淡道:“此人先在死人谷建乱党搅乱风云,再将手伸进皇宫之内制假银票,皆在动摇国之根本。他在下一盘大棋,暗地里做的远不止这些。” 所以…… 萧沉韫终于对萧瑜彻底起疑。 若有萧沉韫推波助澜、出面博弈,那除掉萧瑜又多了几成胜算。 苏南枝并未将和九王的个人私怨表现出来,皱着秀眉,平静地附和:“嗯,那王爷想怎么办?” “回京,诛杀。” 男人闭眼,沉心静气养神,薄唇徐徐说出四字。 简单的四字,平静的语气,却让苏南枝感觉到了雷霆千钧之力,言简意赅却暗藏狠辣凌厉。 苏南枝垂眸敛眸,藏住眸中情绪,樱唇牵起一丝浅笑。 “你很高兴,本王要杀了他?” “王爷为国除害,臣女如何不高兴呢?” “是吗?” “是啊……” “可本王觉得,云深羡死时,你便有意引导本王怀疑九王。”萧沉韫正襟危坐于窗前,窗外的夏风吹起衣袂飞扬,他没有睁眼看苏南枝。 他怕自己看一眼苏南枝,会影响预判。 苏南枝把玩着皓腕上的福禄寿玉镯,淡笑道:“臣女愚昧,很多时候皆是凭空猜想,但如何考量做决策的取决于王爷。臣女遗憾,还没有那个聪明才智,能引导王爷。” 男人叹了口气:“你一惯能说会道。” 萧沉韫自诩阅人无数,可唯独苏南枝,有时候觉得看透了,可有时候她又藏进了迷雾里,看不清也琢磨不透。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心思各异。 苏南枝心情大好地深吸口气,闻着林间树木清香:“死水县已料理完毕,大半年之久没回家了。王爷何时启程回京?我和你同行,如何?” “明日吧。”萧沉韫睁眼,看着女子仙姿玉色的侧脸许久,直至她头也不回地下车时,才收回目光。 苏南枝回了县主府,便命春盛收拾行囊,叫来了灿夏、邹虎、何老头、小湛、温言斐吃晚膳。 大家团坐一桌,也意味着即将各奔东西。 她沉吟了下,终究说出了自己的考虑:“死水县一日不能无人治理。灿夏,你可愿替我代管县城?” 灿夏筷子扒着饭碗,眼圈便红了:“这些日子县主走哪儿办事都带着我,教我学东西,我早就猜到了,但还是舍不得县主,这一走,得多久才能见面啊?” “我会每年回来一次的。” “一年才回来一次啊?”灿夏低下头,泪水滚进饭碗。 苏南枝揉了揉她的头,叹息道:“死水县是我封地,总会常回来的。另外,我要将何老爷爷、小湛带去京城。” 小湛是母亲被害的目击证人,何老头全家死于黑金面具的灭口,要带在身边秘密保护。 她还将温言斐、邹虎作为护卫带回了京城。 灿夏和春盛俩姐妹要分别时,喝着花酒坐在院子台阶上彻夜长谈、抱头痛哭。 苏南枝在书房内点灯,坐在案牍前看向温言斐:“天下第一杀手,跟着我身边隐姓埋名,做平平无奇的护卫,觉得屈才吗?” 少年身穿鸦青长衫,站在铜灯光影下遗世独立,清潇雅俊,牵起一抹笑:“并不。” “反而很幸运。” “我双亲早死,本就如浮萍般了无牵挂,无亲无友无家室,曾活在刀光剑影的黑暗深渊里,如今好不容易看见微光,自然要寻光而去。” 苏南枝看着他道:“什么是微光?” 温言斐不语,浅笑道:“姐姐若无旁的事,我也要收拾行囊,组织黄泉阁的人分成三小路赶去京城了。” “这是我同洛云崖买的解药,治你的毒。”苏南枝递给他一个玉瓶。 温言斐笑着将药直接吞下,为她合上房门离开。 苏南枝第二日一大早,又将锦绣坊和楚家家业托付给赵芸,以家中有事为由留信给萧瑜,午时与萧沉韫同坐马车赶回京城。 萧瑜看着人去楼空的院子,将信封攥碎成齑粉,脸色阴沉至极,黑的快滴出墨来:“你说苏南枝与萧沉韫,同坐一辆马车?” “是的,二人同回京城。”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孤男寡女同坐马车,七天七夜同回京城了?” 洛城扑通跪地,在他阴鸷面色之下,心惊胆战摇摇头。 萧瑜深吸口冷气,口吻沉冷地缓缓道:“此行来死水县,本想从苏南枝口中套出假银票的线索,再把对应证据销毁,却不想她半点口风都未透露,暗中火烧卷宗,还让本王一无所获……” “你认为,本王最强劲的敌人是谁?” 洛城冷汗淋漓,嗓音发颤地答:“是萧沉韫?” “也有可能是,苏、南、枝。” 第一百四十章 帝王难测 “王爷此话何意?”洛城诧异道,“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家,又何来能力与您匹敌?” “三千护城军、死水县变化、剿匪、查出白银案,协助萧沉韫剿灭乱党。”萧瑜负手而立,站在落叶纷飞的院中冰冷道,“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 路遇大雨,回京路程花了八天。 奢华宽阔的马车驶入京城大道,徐徐停靠在苏府街口。 一袭蓝莲广袖雪裙的苏南枝,乌黑莹润的发髻插着玉簪金步摇,华贵大气,素手掀开珠帘,端正优雅地踩向马镫,被春盛扶着走下马车。 “多谢王爷一路照拂,改日登门拜谢。”苏南枝指尖提裙,朝马车中正襟危坐的萧沉韫行礼。 萧沉韫淡淡嗯了声,马车才缓缓驶离。 府内张灯结彩,俨然一副过节的气氛,江源一路小跑走来,激动地喊道:“大小姐!” “嗯。” “枝枝啊~~~”才当完值的苏南辕丢盔弃剑,上蹿下跳跑来,“你可算回来了!一去就是大半年,枝枝好狠的心啊,都不想二哥吗?” 苏南澈眉眼满是笑意,敛袍疾步走来:“备好晚膳了,爹爹在正厅等你。” 苏南辕围着苏南枝兴高采烈地转了好几个圈,不停嘀咕:“看着没瘦,但晒黑了!快看,这是二哥半年来在天香阁给你抢的润肤露!听说京城女子都用这些美白养肤——” “先吃饭,枝枝舟车劳顿多日,让她歇会儿吧,你别跟麻雀一样聒噪烦她。”端坐主位的苏正闷声发话。 苏南辕只好将一匣子润肤露交给春盛:“给你家姑娘搬回屋中。” “爹爹。”苏南枝清甜乖顺地喊了一声。 苏正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不可查觉地轻叹口气,笑了笑:“回来就好。” 热气腾腾的饭菜清香可口,一家人团坐大圆桌有说有笑。 苏南枝望着堆成高山的饭碗,无奈笑着叹口气,推开苏南辕夹肉的筷子:“够了!别夹了!” “枝枝啊……”苏正嘴巴泛苦地嚼饭,满眼慈爱宠溺,“你在死水县的作为,全京城都知道了,你长大了,我很欣慰。” 听着父亲略带感慨的话,苏南枝心底闪过一丝微诧,并未放在心上。 苏正喝了几盏桂花酒,满是皱纹的双眼慈祥微弯,声音沙哑地笑道:“我此时心愿,不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而今你们都已长大成人,能有作为,离不开我贤妻、你们亡母的教导,日后要多去樱羽山祭祀,以慰先母亡灵,知道吗?” “知道的。”“记住了。”“枝枝牢记于心。” 许是酒意阑珊,苏正话多了起来:“南澈,你是老大,应当当起大哥表率,成为家中顶梁柱,照拂弟弟妹妹。南辕火爆脾气得收一收,日后不可胡作非为,家里愿意迁让你,可外面不会。” “枝枝,很好,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但唯独一点——” “遇到难事不要一个人扛,记得万事有家人,有你大哥二哥,天塌下来让他们扛。” 喝到尽兴的苏正老眼微红,脚步微晃地站起身:“父亲乏了,你们三兄妹好好聊天吃饭吧。” 江源连忙扶他回院。 三兄妹同时看向那步履蹒跚的五旬背影,一袭简朴灰色长衫,许是父亲有些累了,昔日笔直如松的瘦削脊背微微佝偻,一步步走向黑暗的卧房。 许久,屋中也并没点灯。 苏南枝的心像莫名被针扎了:“爹爹老了。” “咱爹一般不喝酒,喝了酒就喜欢感慨人生!”苏南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唉了声回房歇息。 苏南枝安排温言斐和邹虎住进了东西厢房,也回了寝卧。 躺在床上的她,默默谋划回京之后要做的事。 单单一座空心神像,不足以制出大量银票,死水县的神像被她销毁后,假银票还在源源不断盛行,证明,萧瑜还在其他地方修筑了空心神像制假银票!而只有京城万家工匠才能修筑出空心石雕的工艺。 除去要找工匠查明空心神像的数量之外,还需揪出制作假银票里应外合的皇宫奸细,寻找人证物证,置萧瑜于死地。 不出所料,皇帝明日亦会宣旨招自己进宫。 果不其然,第二日晨。 皇宫便传来圣旨,宣苏南枝进宫面圣。 “枝枝,进宫面圣紧张吗?”苏南辕正衣冠,理了理官袍笑眯眯道,“不必紧张,你治理死水县得当,让一县百姓不再贫苦,圣上会赏你。” “二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南辕为她掀开车帘:“二哥作为户部参领,统管守卫军,就是京城的千里耳,有啥我不知道的?正好我也要去皇宫,送你一程。” 苏南枝嗯了声,闭目沉思。 而此时的皇宫,乾清殿。 萧睦明黄龙袍加身,端坐高位之上,屈指慢敲龙椅,一双沉稳内敛的眼睛不怒而威,似笑非笑地扫量殿中站立的萧沉韫。 “皇弟啊……” “臣弟在。” “你也二十有六了。”萧睦双眼微微一眯,满是横肉的脸上充满耐人寻味的神色,“父皇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你,若他泉下有知,你如今尚未婚娶,怕要责怪朕这做皇兄的,不够操心弟弟了。”xinkanδんu.com 萧沉韫面不改色,作揖道:“姻缘未到,臣弟并无心仪女子,若哪日碰上了,再求陛下赐婚。” “哦,这样啊……”萧睦墨眸深邃无情,唇角勾起笑,“朕听闻此次南巡,你与南枝县主时常碰面。” “恰巧相逢罢了。” “哈哈哈,南枝县主为人如何?” “端庄、美丽、冰雪聪明,不输男子。” 萧睦随意理了下龙袍,刚要说话时,通传太监尖声禀报:“南枝县主到——” “宣!” 苏南枝垂眸,举止得体,漂漂亮亮地行了叩首礼,从容淡定娴静,在余光瞥见萧沉韫时,心中划过一丝诧异。 “南枝县主治理死水县有功,当赏。”萧睦眸中荡开极浅的笑意,仿佛看见当年的智贤皇后在世,“摄政王以为,该怎样封赏才好?” “苏尚书勤政爱民,苏家二子尽忠职守,南枝县主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前有乱党之功封为县主,今有死水县政绩堪称奇迹,不若封为郡主,以做天下女子表率,陛下觉得如何?” “好!”萧睦笑拍龙椅,“朕不仅要封你做郡主,还要赏你一桩良美姻缘!” 此言一出。 苏南枝与萧沉韫皆是微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婚事,不能嫁他 “自从母亲早逝,父亲悲痛欲绝,这四年郁郁寡欢、沉默少言,作为家中独女,臣女还想多孝顺父亲几年,恳请陛下恩准。”。 萧睦眸光逐渐变冷:“你倒是孝顺!那朕便给你赐婚京城儿郎,照样能常回家看看。” 苏南枝俏脸一寸寸白下去,手心起了汗,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头次感受到帝王的喜乐无常,圣意高声莫测,这桩莫名而来的婚事,以皇帝当下的神色语气,是无法推掉的。 若再推拒,唯恐龙颜大怒。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前世她没接触过皇帝,从未有过赐婚,可重生后,她的决策、做法与前世不同,事情的发展也完全不同。 她硬着头皮,唇畔牵笑,毕恭毕敬跪下谢恩:“皇恩晃荡,臣女叩谢隆恩——” 话音刚落,萧沉韫便道:“陛下可有赐婚人选?” 他面上不起波澜,袖袍里攥成拳的指关节泛白。 萧睦端坐龙椅,眸眼透着老谋深算,目光犹如入鞘的利剑,虽未发火却凌厉外露,饶有意思地勾唇:“摄政王以为,南枝县主这等倾城绝色又巾帼不让须眉的佳人,该配京中哪位好儿郎?” “微臣以为……”萧沉韫唇抿成一条平线,“她心之所属的才是好儿郎。陛下既然想赏她一桩良美姻缘,便让她嫁给想嫁之人,白头偕老。于她而言,不只是赐婚,更被赏赐了一生幸福,更能彰显陛下深仁厚泽。”xinkanδんu.com “摄政王一向言简意赅,从不为谁多费口舌,今日却为了南枝县主推心置腹长篇大论。” 萧睦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层薄寒,“既然南枝县主无心悦之人,朕便为她做主,镇国侯世子秉性纯良、貌若潘安,祖上三代皆是国之重臣,与苏家是门当户对,与南枝县主也算郎才女貌。” “好!好好好的很!”门外,传来一爽朗豪迈的大笑,一络耳胡赛的六旬男人大步流星走来行礼:“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免了。”萧睦摆摆手,笑道,“这位便是镇国侯。” 苏南枝挤出一抹笑,福了福身:“老侯爷安康。” “哎呀妈呀,听闻陛下要给南枝县主赐婚,老臣火急火燎就骑马来皇宫了,连马车都没坐!”万松身材魁梧,常年征战而脸颊粗糙黝黑,快言快语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未来的好儿媳,何须如此多礼?” “今日就到这里吧,朕乏了。”萧睦打了个哈欠,走下高台出了乾清宫。 太监宫女连忙跟上。 待萧睦离去,万松与萧沉韫苏南枝一同离殿:“此事既已敲定,寻常姑娘家要的聘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本候一样都不会少。万家娶儿媳,自是风光大办,让南枝郡主成为京城第一人。” 苏南枝重生两世,还从未遇见过万松这般快言快语、前脚赐婚后脚喊儿媳的未来公爹,一时间,愣是没缓过神。 万松步伐生风,面容和蔼可亲,生怕大嗓门吓到她,又摸着胡子压低声音道:“万家三代单传,从不纳妾,待过几年本候还政辞官,便会与夫人云游四海,届时你执掌中馈,亦不会存在婆媳矛盾。万家有钱,你随便花!” 再随便花,能花过他那败家儿子吗? 万家生怕苏南枝对这门亲事不满,又道:“万家在京城根基深厚,无人可撼动,嫁进万家,祸你随便闯,都有万家兜着。”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长长嗯了一声。 “哦,想必陛下赐婚的圣旨午时便回到苏家,本候得赶回去准备聘礼,尽早来提亲,好儿媳,今日就不多聊了,本候先走一步。”万松自言自语说完,翻身骑上红鬃烈马,六旬老人身子骨硬朗的很,不会儿便消失在宫中。 留下微风中有些发怔的苏南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脚萧睦赐婚。 后脚万松立刻就到,一句一家人、好儿媳,坐实这桩婚事。 或许,这才是萧睦今日宣她进宫的目的吧? 呵。 苏南枝紧皱黛眉,回想方才万松与萧睦的说话语气、神色,坊间传闻不假,万松是天子第一宠臣。 听闻万松幼时是天子伴读,一路扶持陛下坐上龙椅,舍生忘死为其挡刀多次。 她忽然想起来个人,有些不确定地问:“上次我们在教坊司抓人时,碰到的一个万世子,可是陛下赐婚对象?” 萧沉韫沉吟了下,咬了咬牙,如鲠在喉许久才点头:“正是。” 二人出了皇宫,顺路便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苏南枝还在盘算这桩婚事,萧沉韫阖眸静坐许久,才隐忍地说道:“镇国侯亲妹,是如今的雅贵妃,雅贵妃是七王生母,也是万世子的姨母。” “皇后母族一家独大,太子不堪重用,苏家未来可期,你爹执掌十万大军,而皇帝将你赐婚给万世子,是为了给七王增添羽翼,制衡皇后太子。” “万家三代重臣,镇国侯亦是手握重兵,陛下不担心苏家万家成了姻亲,镇国侯权高震主吗?” “不担心。”萧沉韫紧皱眉头,额前起了热汗,缓缓道,“镇国侯已经老了,而万琛远是个溜猫逗狗的草包世子,爱去教坊司听小曲、赌坊斗蛐蛐,纵使老子有心,有个废物儿子拖后腿,万家与其造反,不如在天子庇佑下,当着宠臣安稳度日。” “将我赐婚给万家,既不担心万家造反,还能将苏家拉成七王助力,来制衡皇后太子,确实是一举多得。”苏南枝叹口气,喝了口茶,吃着糕点。 见她如此平静淡定地议论自己婚事,萧沉韫蓦然睁眼,紧紧地看着她,深吸口气:“南枝,你想嫁给万琛远吗?” “这是我想不想就能决定的吗?” “你怎么能嫁给那个草包?”许是察觉出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失态,他浑身紧绷如坐针毡,连呼吸也急促了,极力平静语气才道:“他与你根本不般配,本王既然答应过苏家,要给你择一良婿,便会说到做到,只要你不想嫁,这桩婚事,本王便可以给你推掉。” “王爷要帮我推掉万家婚事?”苏南枝平静地抿了口茶水,“如此事有转圜余地,陛下便不会前脚赐婚后脚喊来镇国侯。推不掉的。此事,我不想牵连王爷。” “不是牵连。”萧沉韫看不透她,“你为苏家平反甘愿九死一生,治理死水县时不眠不休,如今面对不喜欢的婚事,那股反抗的狠劲儿去哪儿了?” 婚事? 前世她不是没有喜欢过人,曾喜欢萧瑜,换来家族惨死、烈火烹身,她苏南枝在同一个坑里栽过一次跟头,便不想摔第二次,何况—— “嫁谁不是嫁?万家三代单传,没有姑嫂小叔子闹矛盾,而万琛远草包,更容易操控,万家树大好乘凉,也能帮助苏家在京城立足。”也更能帮助她复仇。 苏南枝轻笑道:“其实,为什么陛下会宣我入宫赐婚,和王爷也有很大关系。” 一句话。 如冰霜雨雪,将萧沉韫冻住了。 在苏南枝的婚事上,他甚至没有苏南枝本人理智。 良久后,他捏碎了掌中杯盏,茶水四溢,吧嗒吧嗒滴进地板,在死静无声的马车内,像滴进了二人的心中,如此刺耳。 从皇宫到苏家,半个时辰的路,时间却仿佛被割裂延伸了,漫长的过分,二人之间静的落针可闻,茶盏的碎片刺进萧沉韫的掌中,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萧沉韫回想从前,骊山初见到教坊司、死人谷,再到嵩阳、死水县,再回京城,一年时间,说长不短,而今只用一句概括:“其实,从京城折柳分别之后,我们就不该再相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凭子贵,废物翻身 “是本王不该住在楚家隔壁,也不该屡次去死水县,更不该日夜兼程,白天去南巡晚上赶回嵩阳,最不该常来见你,让陛下误会你我之间有情。” “还记得我为何在母妃死后,上骊山代发修行守孝吗?因为功高震主,原想躲避锋芒、避世三年。” 说到底,二人都明白。 陛下唯恐苏南枝萧沉韫二人走得近,生出情意成婚,苏家如日中天、未来可期,且还执掌十万大军,而萧沉韫战功赫赫、政绩累累深得民心…… 没有君王愿意冒这个险,让功高震主的摄政王娶兵部尚书之女。 苏南枝笑容僵了几分,眼睫垂下去覆住神思:“王爷待我很好,可有些路,总要我自己去走。” 比如未来。比如复仇。 她要杀萧瑜,而皇后要杀她,若能嫁给天子宠臣的万家庇佑,又有贵妃七王做靠山,不失为好选择。 其次,七王贵妃的劲敌是皇后太子、九王萧瑜,和敌人的敌人做亲戚,复仇之路将是康庄大道。 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炫目,从半掩的窗外打在苏南枝的脸上。 萧沉韫苦笑了一声:“本王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要复仇,万家确实是上上策。” 苏南枝纤细清瘦的脊背一僵,忍住红眼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正视那双炽烈、又满是酸楚的星眸。 “蜀州一路,给王爷添麻烦了。所有恩情,南枝都铭记于心,日后若能还恩,必定刀山火海。”话罢,她掀开车帘急匆匆跑下车,一路跑回苏府,没敢回头看一眼。 “好狠的心,苏家大姑娘真是好狠的心。”余晔咬牙切齿。 “本王早就知道她心狠了。” 萧沉韫哑然失笑,兀自自嘲,像丢魂落魄般目光迷惘,伸出去的手默默放下,喉结滚动了几次,才叹了叹:“在嵩阳时,我衣衫未换连夜为她买桂花糕,她说我不怎样时,我以为她只是没有心。” “后来本王才发现……” “她不是没有心,是心太狠。” 余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一时间语塞叹气,斟酌了几番才敢安慰:“世间好姑娘太多了,这个不成咱们再换一个。” “回、府。” “是。” 萧沉韫面如寒冰,眸眼晦暗深沉,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摄政王了,威严无边、高冷寡言,不言苟笑、淡漠无情。 王府中人吓的屏气凝神,纷纷退避三舍。 萧沉韫走回书房,拿起那个养着铃兰干花的玉瓶,冷冷道:“她送的,扔出去。” 说是扔出去,但余晔犯了难,萧沉韫还把东西捏在手里,他怎么敢拿去扔掉啊? 萧沉韫把玉瓶递过去:“花坛那棵柳树也扔了。” 余晔用力扯了扯玉瓶,讪讪道:“王爷……松手……” 萧沉韫这才松了手。 花坛小柳树,是当初摄政王半年前带回的一根断柳插在土里,种成的小柳树。 余晔将铃兰花、小柳树都扔掉了。 暮色四合,漆黑广阔的苍穹月朗星稀,同一片夜空下,苏南枝坐在天香楼的天字号雅间里浅酌花酒。 楼下传来说话声。 “天字一号。”宋佳月将银子按在桌上。 掌柜讪笑着将银两小心翼翼地推回去:“不好意思啊,佳月郡主,今日天字一号的雅间被人包了。” “京城人皆知,天香楼天字号的雅间是本郡主常来之地,谁敢和本郡主抢地盘?”宋佳月心情欠佳,语气很不好,“饭钱本郡主结了,把人给本郡主赶出去!” “赶、赶不得,是南枝郡主在吃饭……”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赔笑。 “哦?”宋佳月脸拉的很长,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原是她啊,故人重逢,半年不见,可得好好叙叙旧。” “清场,全天香楼本郡主包了。” 身后的榕花招了招手,十个打手护卫、丫鬟便跟了上去。 苏南枝食之无味地吃着梅干菜扣肉,玉手心不在焉地提壶倒酒,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心情奇差,恰好此时—— “砰!”雅间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群人闯了进来,随后,门被关上插闩! 宋佳月戴着玉镯的手,一下下抚摸小腹,悠悠然地笑:“苏南枝,好久不见啊……” “当初阶下囚之女,去骊山给皇叔为奴为婢,又水性杨花地勾搭九王。当初指责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多高尚呢,也不知道给摄政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他在微服私访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保护你。” 苏南枝慢摇酒樽,轻嗅桂花酒香,眸眼一寸寸冷下去。 宋佳月掩唇嘲笑:“不会是一路靠睡,才睡成了县主,睡成了郡主吧?南枝郡主,嗯?你也配和本郡主平起平坐?!” “靠睡的人是你。”苏南枝哐地一声,将酒樽按在桌上,暗讽宋佳月与太子暗通曲款,嗤笑道,“当年你与太子的定情信物,还在我这里,怎么?以前怕的对我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今天不怕了?” “是啊……不怕了!”宋佳月抚摸着小腹,高傲地炫耀道,“知道这里面揣的是谁吗?是当今太子嫡长子,是陛下嫡皇孙!如今的我,你惹不起!” “当年之辱,本郡主历历在目、没齿难忘。”宋佳月微提裙摆,露出一双沾泥的绣花鞋,一字一句挑衅道:“但倘若你今日跪下,把本郡主的鞋舔干净,本郡主便对你网开一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他怀里撒个野 温言斐剑眉微蹙,刚要上前时,苏南枝按住了他的手,掀开酒壶盖子,一壶花酒狠狠泼了过去:“原来我在教坊司能拿捏你,如今作为有实权的郡主,赏你两巴掌都有底气。可惜我不打有身孕的女人。” “肚子里揣种,怎么没坐上太子妃之位呢?是怕那些同样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的女子加害于你,也怕皇后去母留子,给太子另择权贵之女吧?一个凭未出世孩子狂妄的人,不怕病弱流产,孩子没了,命也没了吗?” 宋佳月被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坐上太子妃之位,再来挑衅我。”苏南枝将酒壶砸在她鞋上,冷笑讽刺。 你、你你你——” 宋佳月被花酒浇了满头,狼狈不堪,又被酒壶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气的浑身发抖,偏生苏南枝每一句都扎扎实实戳了她痛楚,整个人如落汤鸡似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来时耀武扬威,现在气的只会说你你你。 “我什么我?”苏南枝莞尔一笑,浅笑倩兮,字正腔圆地回了她一个字:“滚!” 宋佳月捂着小腹,用力地大口大口呼吸,扶着门框险些气晕。 “别生气,小心孩子气流产了,母凭子贵的梦就碎了。”苏南枝轻笑着再喝了口花酒。 哐当一声! 宋佳月双眼发黑,被气晕倒地。 站着进来,躺着被扶出去。 苏南枝憋在心口的一团郁气也发了出去。 温言斐端来了暖胃的乌鸡汤,看了眼街边宋佳月的马车:“要杀吗?” “什么?”苏南枝有些不解。 “我可以让她悄无痕迹地永远消失。”温言斐为她盛了一碗热汤,“从前我刺杀过匈奴皇室,像她这样的,易如反掌。” “言斐啊,你已经不是碧落阁的杀手了,你现在是黄泉阁的阁主,碧落阁杀人,黄泉阁是保护人的,不要动不动提杀。” “但她视你为仇敌,怕会对你不利。” “宋佳月,我留着有用。” 若非苏南枝一句留着有用,温言斐真没忍住抽剑出鞘的冲动。 辱他可以,辱苏南枝,不行。 月光从西侧的窗棂上照下来,浅青地板被撒了满地银白,苏南枝喝到有些恍惚,眼睫垂下来盖住眸中情绪,唇角扯开一抹牵强随意的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温言斐袖中的手微攥成拳,眉宇紧拧成川字,微乎可微地叹口气,退出门去:“小二,带我去后厨。” “客官您这是?”小二有些摸着头脑。 “做饭。”温言斐挽起绣雅竹的袖袍,走进后厨,默默地为苏南枝熬醒酒汤,做梅干菜扣肉、做桂花糕、荷花糕,做完后放在食盒里温着,提到雅间门外。 苏南枝在屋内喝酒,温言斐便无声无息,坐在门外的楼梯上。 晚风冰凉如水,拂过长街深巷倒灌进屋中,吹散满屋的清酒香,脚边的几个小酒坛滚落在地碰撞出哐当脆响,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鳞次栉比的屋舍逐渐熄了灯,五光十色的京城归于寂静黑暗。 到了寅时,打更人倦卷地拖长音调:“灯火通明,小心火烛——” 宿醉的苏南枝步伐趔趄地打开房门,闻声而动的温言斐紧皱的眉头一舒,将那一蛊醒酒汤递过去,一勺勺盛出来喂她:“你胃不好,喝了那么多酒,要喝点醒酒汤。” 苏南枝推开那碗醒酒汤,扶着楼梯摇摇缓缓朝外走。 天香楼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冷风裹挟夜雾吹来,温言斐追去为她披上新买的紫粉披风,想要扶她时,苏南枝却步子变慢,呆呆地看向正前方。 前方。 萧沉韫一袭云纹墨色华袍,墨发束玉冠,负手而立于清冷的夜雾中,在长街的尽头,平静冷淡地看着步伐踉踉跄跄的她。 苏南枝醉的厉害,只好扶着墙桓,尽量使自己走的稳当一点,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即将擦肩而过时,终于停下步子,扬起酡红迷惘的俏脸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萧沉韫?” 萧沉韫身上也染着酒气,紧蹙剑眉,星眸凉薄,目光如冬雪般泛着寒,像要把人活活冰冻那样,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苏南枝一剪秋水眸映着月辉,情绪低落有些委屈:“你为什么这样冷冰冰地看我?” “万世子的未来夫人,深夜买醉,不怕遇到歹人?”男人嗓音戏谑。 苏南枝已醉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宛若在梦里那样不真实,脚下一跌,险些摔倒在地时,萧沉韫扶住了她的手腕,苏南枝一个没站稳,身子便软软地倒了过去。 宿醉后连行为也放肆了不少,苏南枝醉的站不住身子,莹白如玉的指尖颤颤巍巍扶上去,挑起了萧沉韫的下巴,在他的怀里醉眼朦胧地凝视他,抿了抿唇可爱地笑了笑:“萧沉韫……” “嗯?” “你要好好的。” “嗯。” “希望你早日寻到画中女子,与她白头偕老,再也不要像前世那样孤独终老了。” “本王对她……是单方面的感情,并非两情相悦,四年过去,或许她已嫁人生子,而且本王,现在不喜欢她了。” 苏南枝羽睫一眨一眨的,水眸熠熠生辉,满眼都是他的面容,她的指腹一点点摩挲萧沉韫下巴上新长的胡渣,笑了笑:“那你喜欢谁?” 萧沉韫喉结微动,紧紧握住她的指尖:“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苏南枝踮起脚尖,温柔地抚摸着他脸颊,“如果臣女做了什么出格的举止,请摄政王不要怪罪。” “苏南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知道,或许一觉醒来就不知道了吧。”苏南枝醉意阑珊,笑容随意无所谓,美眸像盈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二哥暴揍未来姑爷 浅浅的一个吻,唇畔仍留有清酒香。 萧沉韫浑身僵立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苏南枝脚下一软,险些跌下去,扯住了萧沉韫的袖袍才站稳,她唇角含笑,语气豁达:“虽然是我亲了你,但是你占了我便宜,两两抵消了。” 说完,她醉意微笑,推开了萧沉韫继续扶着墙桓朝苏家走。 萧沉韫唇畔还残余女子的唇脂粉印,抬手轻轻擦去,追上苏南枝,将她拦腰抱起:“亲了本王不用负责的吗?” “你要怎么负责?”苏南枝稀里糊涂地笑,笑容灿烂又放纵。 “呵呵。”萧沉韫将怀中人揽的更紧了些,薄唇情不自禁划开一抹笑,低声笑,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本王真是拿你没办法,醉成这样逮个人就亲,若是遇到流氓怎么办?” 苏南枝是醉的没有理智,萧沉韫是被她闹得渐失理智。 他抱着她,在阒无一人的夜深长街里笑容随心,就在刚走到苏府门口时,一道人影从侧门走出,是身穿官府刚轮值完夜班的苏南澈。 苏南澈紧皱眉头,举止规矩地行了礼,拦住二人的路:“微臣参见摄政王。” 萧沉韫唇角笑意微收。 苏南澈深吸口冷气,不卑不亢作揖道:“已至家门,请摄政王将小妹放下,以免被有心之人传出流言蜚语,她已是万世子未婚妻。” 他咬重了万世子未婚妻六字,如针尖锐地扎入耳中,萧沉韫眉头紧蹙。xinkanδんu.com 见萧沉韫并未放人,苏南澈再道:“王爷明智,是权柄滔天、名留青史的摄政王,比微臣更有远见,也更深思熟虑,理应明白赐婚意味着什么。” “若此时您与她走的太近,对她名誉有损,只怕您也会担上一个染指臣妻的污名。” 怀中人仙姿玉色,面容美的般般入画,早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乖的像只小猫那样,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衫,唇角尚且挂着浅笑,一时间,让萧沉韫放不开手。 他紧紧闭上眼,极力找回理智,再睁开眼时,终于克制隐忍地松了手。 苏南澈将小妹接住,微微颔首;“微臣恭送摄政王。” 萧沉韫看了眼熟睡的苏南枝,面色逐渐恢复清冷淡漠,嗯了声转身离开。 他身形清潇孑孓,一步步走进黑暗的街巷。 “王爷……”余晔跟了上去:“想开点,不就是个女人吗?” 萧沉韫攥碎了手中玉扳指,神色沉冷肃杀,骤然冷笑:“只要她不想嫁进万家,本王便毁了这门亲事。” “陛下赐婚,且对方是万家,王爷这么做是要公然与陛下作对,万万不可!” 萧沉韫眸光锋利如刀刃,裹挟势不可挡的凌厉,一字一句道:“不可之事,本王做的太多了。” * 第二日,午后。 苏南枝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时,春盛便端了洗脸水进门。 “昨夜温阁主给姑娘熬了醒酒汤,您一口没喝,现在肯定头疼吧?唉。” “他昨晚给我熬了醒酒汤吗?”苏南枝后脑勺疼得厉害,“我不记得了。” “您喝了足足三小坛花酒,肯定记不得啊,温公子还给您做了桂花糕、乌鸡汤呢,到半夜时,他让我回苏家休息,是他一直守着您的。” 苏南枝宿醉后体虚,才穿鞋下地就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关键的事,洗漱好后出门,朝院中舞剑的温言斐问道:“昨夜……我都做了什么?” 温言斐收剑入鞘,迟疑了下才道:“姐姐喝酒到半夜,被我带回府,并未做其他的事情。” “我是不是……还在路上遇见了摄政王?”苏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是。”温言斐递过去一杯温茶,“姐姐想必是记混了。” “嗯……”苏南枝点了点头。 苏南枝与温言斐吃完早餐,又道:“邹虎呢?” 春盛掩唇便笑:“邹虎那傻小子,一来京城见到很多好东西,说要给虎山村民带回去,大清早就出去逛街了。” “不等他了,我去一趟万家,查探空心神像。言斐去忙黄泉阁的事吧,有事我会以烟花为信号告知你。” “今日入秋多雨,穿件披风吧。”春盛捞起架上淡蓝蝴蝶花的披风,给苏南枝系上。 入秋的京城午后,阳光原来没有盛夏毒辣,刮来的风有些凉人,苏南枝紧了紧披风,素手卷起珠帘,看着熙熙攘攘的京城南街,商贩来往如织,刚路过赌坊时便听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 一个大缸被人举起后狠狠砸来! “哐当!”巨响后,大缸碎在苏南枝马车正前方,被惊扰的马匹四蹄高扬,春盛连忙攥紧缰绳,然而马却仍然失控地乱撞! 马车中的苏南枝,扶住车壁一跃而跳,抱住春盛的腰踩着轻功落在地上。 眼见马车冲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唯恐误伤行人发生踩踏事件,苏南枝抽出腰间沧月剑,飞身上去,坐在马背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勒住缰绳。 待她制停马匹时,手心已被勒出血迹,磨破了皮。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好!” “这位姑娘是哪家将门之后,轻功翩若飞燕,武功也不错。” “是南枝郡主啊,那位救了一县百姓的苏家大姑娘。” 那厢。 一声爽朗的笑响起:“是我万家的未来儿媳!”万松精神矍铄身穿铠甲,带兵从街头走出来。 苏南枝秀眉微不可查地一皱,旋即举止礼貌地作揖;“老侯爷。” “老侯爷老侯爷的叫,过于生分,唤本候万伯伯即可。”万松和蔼笑道,“我从校场练兵回城,路遇此地时听见打斗声,本想管一管的,却看见郡主英姿飒爽勒停疯马。” 万松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独子,武不成文不就,却能找到苏南枝这样才貌双绝的未来儿媳进门,顿觉脸上贴金,连儿子带给他二十年的耻辱仿佛都被洗刷了一半。 苏南枝刚欲说话时,赌场又传来打斗叫骂声: “万琛远,老子警告你,既然要做老子未来妹夫,就不要去青楼厮混,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苏、苏南辕,你他娘的发疯啊,你以为爷想做你苏家姑爷!我他娘的就是去青楼听小曲,又没嫖|娼!” “你还敢提去青楼?”苏南辕拽住万琛远的胳膊,狠狠一个过肩摔,摔得万琛远龇牙咧嘴、骂爹叫娘。 苏南枝与镇国侯皆是脸色一变! “二哥?”苏南枝疾步走去。 万松火冒三丈,偏生还得在未来儿媳面前克制揍人冲动。 扒开人群,只见万琛远一袭绯红华袍,墨发束红玉冠,面容比女子还阴柔妖孽几分,眼下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给俊美无双的脸添了几分魅惑,正被苏南辕骑在身上挨揍。 苏南辕撸起袖子,露出健硕的胳膊,指着万松鼻子威胁:“还去不去青楼?” “……”万琛远嘴里啐出一口血,侧头没说话,刚好看见一袭淡蓝蝴蝶披风的苏南枝,眸光一怔,瞳孔微微扩睁,“栀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也没传说的那么废物 众人以为他喊得枝枝,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喊的是自己曾在教坊司的花名。 苏南枝蹙紧黛眉,走去将苏南辕拉开。 饶是苏南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万松和小妹,当即尴尬地站在原地,再不济,苏家与万家还有一旨赐婚在,他当街暴打未来妹夫,传出去两家不和,父亲回头又要罚他紧闭了。 万松面色有些不好看,眸光沉沉的,也没说话。 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丝绢,递给万琛远:“万世子,对不住了,我二哥……” 万琛远接过丝绢擦净唇角鲜血,咬牙切齿地瞥了眼苏南辕,如鲠在喉似的违心笑道:“你你二哥,很、很好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唏嘘一声。 连苏南辕也不知道这草包又玩什么路数。 万琛远当众与苏南辕勾肩搭背,打着哈哈笑道:“方才我与二哥在闹着玩,栀栀你可千万别误会,什么青楼不青楼的,我都是三过青楼而不入,原来你竟是苏南枝啊,害我苦找许久。” 苏南辕推开万琛远搭在肩上的胳膊,朝万松行礼:“老侯爷,方才是我冲动——”xinkanδんu.com “什么冲不冲动的!别说是你,若本候发现他去逛青楼,他也得挨一顿毒打。”万松咬重毒打二字,指着万琛远鼻子咬牙道,“别给老子作妖胡来,这门亲事既已定下,你胆敢再去赌坊、秦楼楚馆,老子把腿给你打断,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出不了门!” 万琛远被骂的脸色一白,默不作声地朝苏南枝身后一躲。 看到苏南枝时,万松才想起出门在外要给儿子留下薄面,咳嗽了几声,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万琛远一眼,脸上写满了回家狠狠收拾你七个大字,这才扯开个笑:“南枝啊,其实我家琛远人还是很好的,知书达礼嗯……忠厚老实嗯……” 夸到最后实在没脸夸,万松尴尬又笑笑:“嗯……是个好孩子,挺好的。” 苏南枝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温柔大气:“我看出来了,万世子人……挺好的。” 自家儿子逛青楼被未来儿媳兄长抓包,万松老脸都快挂不住了,生怕苏南枝借此生事闹着退婚,却没想到当着满街百姓,她不仅没指责万琛远,反而全了万家面子,说了一句挺好的。 如此顾大局、识大体,懂事端庄,既才貌双绝,又巾帼不让须眉,心怀大义还是实权郡主,真是苍天瞎眼,老天爷厚爱他家草包儿子,配了这么门好亲事啊! 人群里闻讯赶来的万夫人,身着华贵牡丹红裙,见到鼻青脸肿的万琛远时,先是心疼地捂了嘴,转而看见苏南枝,才略带歉意道:“南枝郡主放心,我必定将琛远带回去好好管教,今日让你见笑了。” 话罢,万夫人叹道:“还不回家?” 万琛远看了苏南枝好几眼,这才跟着万夫人上了马车,万松也跟了上去。 本欲拜访万家查案的苏南枝,见了这局面,也没好意思提空心神像一事,唉了声:“二哥,你可有受伤?” “万琛远这废物,我打他,他那胳膊瘦的跟竹竿子似的,愣是一拳都没中我,我当然没有受伤了!”苏南辕看见自家小妹,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枝枝啊,这种废物怎么配得上你?” “二哥,慎言。”苏南枝与他同乘马车,提醒道,“陛下赐婚,万琛远再不济也是世子。” “唉……”苏南辕咬牙切齿,气的跺脚,在心里骂了万家十八代祖宗,“我看万琛远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淹死算了!” 回苏府一路,苏南辕骂了一路。 苏南枝走到一半时,路过苏家开的成衣铺子,借口料理生意为由,半路下了车,挑了两套男装。 一套给春盛,一套自己穿。 苏南枝女扮男装,扔了三个铜钱买了把折扇,走进了京城最大乃至于全国最大的工匠店铺,牌匾在太阳下鎏金生光,字体笔势迥劲、刚正有力,写着:万变不离其宗,四个大字。 “这六个字倒是写的好,出自哪个名家?”苏南枝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潇洒地慢摇折扇。 掌柜观她衣装不菲,当即喜笑颜颜迎上来:“是万世子提的字。” “万世子?”苏南枝跨进门槛的脚退后一步,再次细细端量那六个大字,都道万琛远溜猫逗狗是个废物,可却写的一手好字,倒也没传说里那么废物吧。 这字,甚至比书法大家还好些。 掌柜嘿嘿两声,以为苏南枝不信,连忙解释:“这的确是我家世子题的字,他儿时每回闯祸,侯爷夫人不舍得打骂,便罚他抄家规、抄书反省,咱家世子虽不算学富五车,但也算是抄遍了奇门遁甲、四书五经、兵书武书,便练了一手好字。” 那看来万琛远没少惹祸。 春盛噗嗤一声笑了。 苏南枝勾唇,素手拂过那一排排奇形怪状的木头、齿轮:“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匠人?” “工匠、木匠,建房子、修船、修石像、造机关都可以的,没有万家不能修建的。” “空心石像呢?” 提及空心石像四字,掌柜犹豫了下,没直接答话,反问道:“您要修多少尊石像?” 苏南枝竖起四根手指,豪迈地掏出一沓银票:“四百尊空心石像,若能修,这便是定金。但空心石像那么难,你们确定能修?” “能啊,先前我们便修过。”掌柜咽了咽口水,盯着那堆银票,生怕苏南枝这大单子跑了,连忙脱口而出补充道,“先前我们工匠便在蜀州、沧州、青州三洲修了不少空心神像——” 话说一半,掌柜捂了自己的嘴,讪讪笑道:“客人隐私,多余的不便透露。” 苏南枝理解地点点头:“我这也是万两银票的大生意,既然你们修过空心神像,那我便点名要你们修成功过空心神像的那一批工匠,给我修石像,别的我不放心。” “这……怕是不能。” “为何?” “那批工匠一共三百零四人,全死了。” “因何而死?”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萧瑜身世 “公子应当知道几月前的蜀州洪灾吧?那批工匠听从雇主差遣,在蜀青沧三洲辗转多城修建空心神像,途径蜀州洪灾时,路遇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三百零四人全被淹死,那些尸体……” 掌柜面露悲戚,抬袖擦了擦通红的眼圈,“被挖出来时惨不忍睹,垒成小山堆,其中有我不少故友,我二弟更是这批工匠的管事,如今也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南枝沉默了一下:“逝者已逝,大叔节哀顺变。那位雇主,掌柜知道长什么样吗?” 掌柜叹口气,苦笑道:“我就是个小掌柜,这等大生意,自然是万家亲自出面谈的,听说那雇主极为神秘,我曾偶然在天机阁内瞥过他一眼,头戴兜帽、身穿黑衣,还戴着银狐面具呢——” “银狐面具?!”苏南枝打断他后,脑中记忆一闪而过,想起上次在狱中黄衣人给的画像,当即提笔在白纸上重画出银狐面具男,“可是此人?” 掌柜为难道:“我们不透露贵客隐私的——” 春盛悄悄塞给他两张银票。 “好吧好吧。”掌柜火速将钱藏进袖中,“正是此人!更多内情,公子不若找我家万世子谈谈。” 苏南枝抿唇轻笑,嗯了声,转头走出店铺,如柳暗花明般心中豁朗了很多。 指使黄衣人在空心神像内制假银票的是银狐面具男,而前世她见过银狐面具男正是洛城,所以洛城也是聘请万家修筑铜像的雇主。 有了真模具、各地空心神像为物证,万家为人证,稍加整理完善证据链补齐白银案卷宗,便能坐实萧瑜在蜀青沧三洲制作假银票的罪名。 大庆有条铁律:制作假币者,死无赦。 苏南枝走在街边,红唇一点点勾起。 如瀑般的晚霞余晖消散,又逢天街小雨润如酥,行人纷纷跑回家避雨,摊贩店铺也撑起了雨蓬。 灰蒙蒙的暮色笼罩整个苍穹。 苏南枝抚摸着皓腕上的七彩玉镯,走上圆拱桥回家,行至一半时,恰好碰见桥那头走来的萧瑜。 萧瑜似乎才从皇宫出来,内里穿着官袍衣领,外穿雪色仙鹤披风,一向温润雅俊的面容带着清风霁月般的笑,一双桃花眼如春光般温柔,随意散漫地看着雨中的苏南枝。 而洛城则面色阴戾地停在桥头。 苏南枝抬手,春盛也止步在原地。 仇人狭路相逢。 她撑着海棠油纸伞,在深秋夜雨里一步步走去,二人擦肩而过时,双双停下步子。 萧瑜无不惋惜地嗳了声,俊容仍旧温润如玉,轻笑道:“枝枝啊……” “真的一定要,和本王作对吗?”他嗓音清朗如夏溪,眸眼满含柔情。 苏南枝回之一笑:“不懂王爷说什么。” “交出真模具、白银案卷宗,待本王荣登大宝,苏家便有从龙之功,届时辉煌无限。”萧瑜染雨的冰白指腹,挑起苏南枝的下颚,温柔眸眼渐渐覆满寒霜,“许你皇后凤位,与本王执掌万万里江山。” 苏南枝不屑地轻轻呵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同样的谎话,前世听过一遍。她帮他游说父兄,成为他最强助力,换来火海烹尸,此生嘛…… 苏南枝睨着秋雨落叶,笑靥如花道:“凤位,我不屑。而你,本郡主更不屑。” 萧瑜唇边温润笑容,陡然一僵后变成寒笑,冰眸暗藏凌厉:“苏、南、枝。” “怎么?” 萧瑜指尖用力攥住她下颚,冰冷、无情、斥满嗜血杀意:“你在挑衅本王的底线。” “宫女子出身,不、不知用了多少卑劣手段招揽权臣,无所不用其极、冷血无情。”苏南枝说话艰难,一字一句讥讽,“你、你敢卸下那层温润假皮见人吗?” “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再将尸首碾成肉泥,洒进护城河喂鱼!杀一个南枝郡主于本王而言,易如反掌。”萧瑜将她推到桥边按住,俯身下去,长发垂满她双肩,冰眸皆是滚滚杀意。 “你就是个疯子!”苏南枝渐有怒意,手攥住袖中的信号弹,刚要拔开木塞时—— 萧瑜紧闭双眼,掐住她天鹅颈的大掌微微发抖,脑海里闪过昔日相处的画面,薄唇划开一抹暴戾的寒笑,终究没能下去手:“好得很,非常好。从此以后,对苏家,本王将不留情面。” “陷害我父亲勾结乱党入狱,置我苏家于灭族之灾时,萧瑜你可曾留过情面?” “我幼时可怜你宫女子出生,与你作伴,也算的上青梅竹马,后来你拼命学文习武,渐渐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学会弄权夺政,却变得利欲熏心、不折手段,踩着累累尸骨成为如今风光无限的九王,你一路高升,可曾对那些死去的冤魂有过半分愧疚?” 苏南枝双目逐渐猩红的可怕,充斥无数恨意,冷笑着将他桩桩件件的罪过点出来:“家国昌盛,你却要蛊惑人心建立乱党蓄养兵力,搅乱太平!我爹是肱股之臣的清官,你却置他于死地!修建空心神像的三百工匠死于泥石流,想必也是被你灭口,那可是三百零两四条人命!事关三百零四个家庭啊!” “人命,在你眼里,就这般命如蝼蚁吗?” 骂到最后,苏南枝已是嗓音嘶哑,面如冷霜地郑重道:“萧瑜,我会让你死,身败名裂地死,将你的罪名公布于众,让你亲眼看着,你不折手段得到的权利名誉,皆一败涂地!” 话罢。 苏南枝转身离去。 徒留风雨里的萧瑜尚未回神。 他面色黑的快要滴出墨来,拧紧了剑眉,良久一言不发,像是想到了从前。 与苏南枝初见,是在他八岁那年。 他生母只是天子一夜留情的宫女,生下他后便被毒酒赐死,天子子嗣众多,很快就把这个儿子忘了。在很长一段岁月里,他卑贱如泥,虽是皇子,却是宫女太监人人可踩上一脚的弃子。 旁的皇子公主有成群的太监宫女簇拥,一呼百应,而他险些高热致死也无人问津,嬷嬷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八岁的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靠在堆满柴禾的灶洞旁取暖,火烧掉他的眉毛时,宫女们哄堂大笑拿他取乐。 这时,随父亲参加宫宴迷路误闯冷宫的小南枝梳双髻戴绒花,手里紧攥糖葫芦,扑灭他身上的火,将糖葫芦塞进他嘴里,搓热他满是冻疮的手,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问:“小哥哥,泥叫什么名字呀……叠爹说穿这么少会被冻生病的呀……” 他自卑到不敢正视瓷娃娃一般美的小南枝,目光躲闪且狼狈:“我、我叫萧瑜……” “那我以后,叫你瑜哥哥好啦。” 善良的小南枝担心他忍饥挨饿,总是借口来宫里寻萧子珊玩,给他送衣送食。 后来小萧瑜悟出个真理:不得圣宠,就得死。 那要怎么办才能得圣宠呢? 听闻天子忠爱文武双全的皇子。 于是,他开始拼命读书练武,学不死往死里学,练不死往死里练,藏拙七年,在十四岁皇子比武时一鸣惊人,迎来萧睦青睐,日子才逐渐好起来。 皇宫到处明争暗斗,不少皇子被人除掉,无靠山的他处处如履薄冰、伏低做小,起先他不想杀人,但人要杀他,他只好反杀,为自保、为了往上爬,双手逐渐染满鲜血…… 以温润为皮,杀人无数。 过惯手掌权势的日子,谁又甘愿再被践踏?而他只有登基为帝,才可不被任何人轻贱! 萧瑜盯着苏南枝逐渐远去的背影,兀自在寒风里冷笑,伸出那只杀人无数的苍白手掌,去接冰凉的雨丝:“要怎么办呢?这个世界对我从来就不公平,儿时我从不杀谁,可人人都要踩我一脚。” “后来,我只想吃饱穿暖,他们还想杀我。” “本王,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 萧瑜踩着青石板路,一步步与苏南枝背道而驰,如炼狱修罗那般冷血又麻木不仁,嗓音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无情且残忍道:“成为帝王,总要牺牲一些平庸之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危机四起 长街大雨接天连地,渐有暴雨之势,无数乌云堆砌在天空上方遮月蔽日。 疾风骤雨吹落满院木槿花,残花败叶湿哒哒地黏在墙上。 苏府大门闭的严丝合缝,看门护卫已全部撤回了院中,一幅闭门不待客的模样。 刚走到苏府的苏南枝微蹙秀眉,只见几丝血混杂着雨水淌出门缝,赶忙跑去了主院。 只见苏南辕跪在暴雨里,脊背打的笔直,脱了外裳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色里衣,身上皆是纵横加错的伤。 而苏正满脸盛怒,手执满是倒刺的铁鞭,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严肃训斥道:“他是世子,更是未来侯爷,姨母是雅贵妃,七王的表弟,你怎么敢揍他?除了惹是生非,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苏南辕抹去唇角鲜血,中气十足吼道:“他既是老子未来妹夫,就不能逛青楼,下次见他老子还要揍他!” “孽障啊!”苏正狠狠甩了他一鞭子,“今日敢打世子,明日便敢打皇子,什么人都敢揍,什么祸都敢闯!” 那一鞭子打的苏南辕背部皮开肉绽,狼狈地倒在雨水里,疼的他龇牙咧嘴,险些痛晕过去时,扭头看见了满脸担心的苏南枝,连忙艰难道:“二哥没……没事……” 饶是苏南辕从前犯了天大的错,父亲也从未这般打他。 苏南枝二话不说跪在暴雨里,挡在苏南辕身前:“爹爹,此事皆因我而起。” 听闻此事连忙从大理寺赶回来的苏南澈,连官袍都没脱,就直直跪倒在暴雨里,挡在弟弟妹妹身前:“父亲,南辕纵使再有错,关他禁闭便是,五十铁鞭打下去,只怕他会落下残疾,日后不能再做武官了。” “如此不成器,打残了也好,废了那一身武功,我看他还拿什么本事横!”苏正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 苏南辕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瞪天,攥紧的拳头青筋微起,雨水淌过他通红的双目。 府门打开,镇远侯、万夫人火急火燎走来。 “苏老弟,你犯不着这般罚南辕,他一身好武功,真把他打残了,我看你要后悔终生了!”镇国侯跑过去抢走钢鞭,朝远处扔去。 万夫人叹口气,扶起苏南枝。 苏南澈这才扶起浑身是伤的苏南辕,待他去疗伤。 苏正几次欲言又止,攥紧袖袍,朝镇远侯微微弯腰致歉:“侯爷,真的对不住,是我家南辕莽撞了。” “咱们是姻亲,南辕是南枝二哥,便是琛远二哥,都是一家人,小打小闹犯不着动家法。”镇远侯瞪了一眼万琛远。 万琛远回去就挨了一顿毒打,比苏南辕伤的还重,既然要成婚,自是要改掉陋习,改不掉那就揍,这便是万松的教子策略,棍棒底下出好人嘛。 万琛远规规矩矩朝苏正、苏南辕、苏南澈作揖:“苏伯父、大哥、二哥,枝枝。” 苏正目中闪过锐利光芒,扫量了下万琛远,岳丈看女婿,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但面上也没说什么,叹着气嗯了一声:“老侯爷,里面请——” 万松跟随苏正一同进了书房议事。 苏正身形瘦削面容清苦,几十年来为国为民忧心忡忡多年,人至六十,脸上已是岁月沧桑,他紧紧皱着眉头,关上了窗户,亲自为万松斟茶倒水,酝酿许久才道: “我家枝枝,就拜托老侯爷照拂了。” 万松喝着热茶笑道:“南枝是我最属意的儿媳人选,她很好,犬子是八辈子修的福气,才有幸能得到这桩姻缘。” 苏正抬起灰色简朴袖袍,朝地上一跪行礼,语气沉重:“南辕是我最不放心的孩子,我与亡妻最操心的便是他了,他那脾气极其容易闯祸,届时望老侯爷关照一二。” 万松连忙将他扶起身,亦是深叹口气,脸色也逐渐凝重:“多年前你曾在战场上救过本候一命,既是你所愿,本候必定相帮。” “有劳侯爷了。”得到万松承诺,苏正松口气。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万松转过脸,不忍心地唉了声,听着窗外轰隆巨响的雷声,真心实意地祝祷,“万老弟,望你一切珍重。” “愿此次一别,而后还能煮酒赏花。” 万松没再多说,走出了书房。 在乌云连绵的暴雨天,万家敲锣打鼓,命人抬着数千个大红聘礼箱子绕着京城走了三圈,郑重至极地宣告天下,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万家苏家即将结为姻亲。 那些如流水般聘礼,送进了苏府。 大前天赐婚,今日暴雨天都要忙着下聘。 外人只当万家极其满意南枝郡主这个儿媳,希望早日促成这门亲事,可只有苏正,望着堆满主院的聘礼,苦笑出声:“枝枝,是父亲没有能力,无法让你选择喜欢的亲事。” 苏南枝不知父亲为何一反常态,重罚二哥,也猜不出他为何近日总爱叹气,她看着父亲消瘦的灰衫背影,轻轻道;“爹爹,你瘦了很多……” 苏正慈爱地摸摸她头:“枝枝,爹爹会命人将所有聘礼存在你名下。” “爹爹……” “爹爹有些累了,回房先休息了。”苏正转身,瘦削的脊背微微佝偻,走进黑暗的里屋。 苏南枝黛眉紧皱,心像被扎了下,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细雨如丝、寒风呼啸,廊下的红灯笼着摇曳不停,墙角的芭蕉树吧嗒吧嗒淌水。 有一墨青山水纹华袍的男人,站在院中央,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衣袂哗哗落下,在苏南枝走来时,如松山石雕般屹立不动的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幽深冷定,目光越过疾风寒雨、越过圆拱桥,直直地凝视她,他很冷静,也很理智地说:“万家,来下聘了?” “……是。”良久后,苏南枝才点了头。 春盛侯在院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模糊不清的夜色里,灯火飘摇,苏南枝却停在了原地,不敢走向萧沉韫。 二人同在一个院子,一个站在正中央,一个站在最远处。 男人脚尖踌躇了很久,在风雨里低低笑了一声:“你真的,愿意嫁他为妻吗?” 只要,你一句不愿意,本王就可以帮你毁婚。 或者,哪怕你只说半个不字,他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圣意抢婚。 苏南枝抿了抿唇角,嗓音有些发抖:“愿不愿意,很重要吗?” “很重要。” “那我愿意。” “最怕你说愿意,可你还是说了愿意。”像有蚂蚁啃咬一般,萧沉韫心口有点点疼。 这桩婚事的权衡利弊,苏南枝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 萧沉韫终于忍不住,踱步过去,攥住她不堪一折的皓腕,朝她步步逼近。 手中油纸伞哐当落地,二人一同站在冷雨里。 他步步逼近,苏南枝步步后退。 直至萧沉韫将她逼得无路可退,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抵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他箍紧她两只皓白如玉的手腕,语气沉沉地问:“为什么不反抗?” “我反抗,你就会松手吗?” “不会。” 苏南枝哑然苦笑,抬起湿漉漉的水眸,凝视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王爷向来独善其身、冷静自持。为什么要管臣女的婚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纳一个妾,杀一个 “因为……”萧沉韫浑身都有些发抖,嗓音微颤,“本王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废物,你只是为了利用万家才和他成婚。本王照样权柄滔天,你怎么不选择本王?” 夜雨淌过苏南枝的红唇、精致锁骨,流进起伏的胸脯。 萧沉韫墨瞳如冰冷的暗崖,深深凝视那一双美的惊心动魄的水眸,喉结微动,几乎是带着服软的语气问她:“怎么就……就不选择我呢?” “王爷……你别这样。”苏南枝错开那双深邃且执著的眸子,那双眼过于认真,认真到她不敢对视。 “那我该怎样?”豆大的冰雨砸下,淌过萧沉韫的剑眉星眸,雨滴从他滚动的喉结处滑落,闪电划破乌云层时,将他俊脸照的惨白如纸,天边惊雷滚滚,声声轰隆巨响,盖住了他低沉的一句:“本王,终究是失控了。” 那颗在嵩阳就该扼杀的种子,尝试克制过、摧毁过,却终究如草木那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感情,真是半点不由人。 尝试不喜欢过,可克制无用、摧毁无效。 苏南枝垂眸,无奈地浅浅一笑,将手从萧沉韫掌中轻轻挣脱开,染着雨水的手玉白湿滑,极为无力地抚上男人的面庞,温柔又平静地缓缓言: “戏文中描述的爱情是天雷勾地火,曾以为这是夸张的描写措辞,可后来,初见乍欢,久处仍怦然,才知所言不假。” “假如我不是苏南枝,假如我没有背负血海深仇,我自然愿嫁给心悦之人。”新刊书小说网 话音落下,二人沉默许久,沉默到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滴。 苏南枝脸色苍白地笑了笑:“王爷应该知道,杀我母亲幼弟之人,是当今皇后吧?” “嗯。” “王爷也应该知道,构陷我父亲入狱之人,是九王吧?” “嗯。” “王爷从政多年,应该很清楚,皇帝绝不可能让掌兵十万的兵部尚书嫡长女,嫁给权高震主的摄政王。倘若忤逆陛下,苏家与王爷必会深陷危难。” 他抽吸口冷气,语气沉重:“……嗯。” “臣女……”苏南枝克制地改了称谓,这一次不再自称我,而是臣女,故意点名二人的身份,却再也难以冷静了,眉尖难过地微蹙: “摄政王您是先皇最疼爱的皇子,深得民心、又深得群臣拥护,陛下表面与您关系要好,实则早想铲除您。若您毁这桩赐婚,便是以下犯上、抗旨不遵,正好给陛下罚您的由头。您身居高位,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只有我嫁给万家,既受万家庇佑,又能与七王、贵妃为伍,才能更好地对抗萧瑜和太子、皇后。这样对王爷、对我、对苏家,都很好。” 说到最后半句话,嗓音已带了轻微的哽咽。 萧沉韫俊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皱成川字,咬牙道:“我不想听你说其他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嫁去万家?” 只要你一句不想,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 苏南枝眼圈红红的,故作高兴道:“……想啊……听闻万家富可敌国,待万琛远袭爵,我便是侯夫人了!” 她不敢说不想,她怕萧沉韫会冲动。 她怎么能让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苏家嫡女,致使一个勤政为民、可名垂青史的摄政王背上抗旨不遵的罪名,她的仇得她来报,她不想拖萧沉韫下水。 苏南枝鼻尖泛酸:“您应该做回之前的摄政王,居万万人之上,杀伐果断,从不会为谁迷失理智,永远明哲保身,就能永远受万万人敬仰。” 历史上,摄政王虽权柄滔天,能善始善终的却极少。 多的是受皇帝忌惮,而惨死之人。 苏南枝轻柔地抚摸他脸颊,眼眶泛起泪光:“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喜乐安宁。” “苏南枝……”他轻轻地唤她名字,“本王,输给你了。” 语气无可奈何,他仰头看夜雨簌簌的天空,沉重地叹息:“本王知道你犟,本王拗不过你,也无法改变你要做的决定——”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埋头看地,夜雨在坑洼里溅起万千小水珠,她语气轻快地打断他:“王爷今夜这样,不会是喜欢上臣女了吧?” 萧沉韫指尖攥紧墨袍,薄唇微颤,咬紧了后槽牙,沉默了好久。 苏南枝当即抬头,快速地自问自答,豁然笑道:“您怎么可能喜欢臣女呢?臣女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不似别家姑娘仁善贤良,幸好我不嫁给您,否则您纳妾纳一个妾,我杀一个,如此善妒凶恶,怕是早晚得两看生厌!” “……本王说过不纳妾的。”他很认真地纠正。 “哦,不纳妾就不纳妾吧,是位好夫君,也不知将来谁有这泼天福气,能当上摄政王夫人啊……真是令人艳羡。”苏南枝忽然喋喋不休,指了指瓢泼大雨,“夜色已晚,臣女该回屋就寝了。” 话罢。 她笑着绕开萧沉韫,从大雨里跑回屋中。 徒留他一人,身形清潇孤单地站在大雨里。 浑身湿漉漉的苏南枝,站在廊下昏黄的油灯中,目光穿过屋檐雨帘,再也笑不出来,心像被荆棘刺了那样疼,目光温柔至极如仲夏夜风,一寸寸描绘男人的背影轮廓,最终,“咯吱”一声,轻而缓慢的关上了门。 她湿衣未褪,失魂落魄地躺进被褥中,如婴孩般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这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渴望有人关心保护的姿势,她捂着密密麻麻生疼的心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就连前世被萧瑜背叛,心也没如此酸涩过。 夜深人静时,漆黑屋内,天地之间唯剩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也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等到第二日,被褥都被她湿衣服打湿了,身上的衣服虽然不再滴水,却也湿冷至极。 额头十分滚烫,连身子也软绵绵的像滩泥,她虚弱地扶着床桓穿上鞋时,喊道:“春、春盛——” 嗓音嘶哑至极,连话都喊不出。 她感染风寒,高烧失声了,饶是铁做的人,在大雨里淋那么久也吃不消。 所以萧沉韫,还好吗? 灰蒙蒙的清晨,天光未大亮,苏南枝刚刚打开窗户,忽地惊出声:“你——·你、你在雨里站了一夜?” 连绵小雨裹挟薄如纱的冷雾,萧沉韫站在院中央,面白如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最后一眼,看了就走吧。 萧沉韫踩过墙桓树枝,在模糊不清的晨色中离去。 苏南枝抓起墙沿处的油纸伞,刚要追出去时,男人已不见踪影,她抚着微微生疼的心口,后退几步,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逐渐发黑…… “姑娘、大姑娘!”春盛急急从远处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大小姐晕倒了,快来人啊!” 然而,四周却无一人走上前来帮忙。 春盛费尽力气,才将浑身湿衣的她搀扶进屋内。 苏南枝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地躺在床榻上,春盛一趟趟地将干帕子拧湿,为她退烧。 屋外响起家丁、丫鬟婆子慌忙的碎步子声,哐哐当当、窸窸窣窣,跑步声、疾走声、尖叫声…… “啊!!” 一列列带刀的锦衣卫,从门外跑进来,合围住了所有屋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奉旨抄家,折辱 皇帝心腹、锦衣卫头领穆常之,冷峻的面上勾起一抹邪笑,抽出燕尾刀,眼眸阴沉沉地扫视四周:“嚷什么嚷!?锦衣卫抄家,反抗者,格杀勿论——” “啊!!” 后宅丫鬟鲜少见过这场面,一见穆常之亮剑,丫鬟婆子又是阵惊叫。 “烦死了。”穆常之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狠狠将长剑朝最先惊叫的丫鬟甩去,长剑擦过丫鬟脸庞,留下一道血痕,当即被吓晕了过去! 春盛透过窗棂,见到这一幕,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又连忙扶住床桓站起身,使劲推了推高烧昏迷的苏南枝:“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来抄家了!” “你快醒醒啊!大姑娘!” 苏南枝脸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羽睫沉沉垂下,没有半点苏醒的痕迹。 “这间屋子为何不搜?” 穆常之剑指主屋,冷冷质问锦衣卫。 士兵为难道:“南枝郡主昏睡在屋内,她毕竟是万世子未婚妻,陛下命令抄家只缉拿苏正一人,属下不敢贸然闯入……” “废物!”穆常之阴恻恻笑道,“既然是抄家,那这苏家一草一木,乃至于一块砖都要封锁,苏南枝睡得床榻、盖的被褥亦是抄家范围之内。” 正儿八经的抄家,男女都需脱去华丽外衣、卸配饰,只穿里衣被撵出府。 穆常之砰地一声踹开门! 春盛连忙用被褥盖住苏南枝睡容,走上前挡住他,整理措辞道:“大人,我家姑娘染病昏睡,还请您高抬贵手,给苏家、万家、郡主一个面子,日后必定结草衔环回报。” 穆常之歪了歪头,攥住春盛的下巴,呵了声:“一年前,本官奉旨捉拿苏南枝,她不知廉耻躲在摄政王袍底,害得本官无功而返,被摄政王侮辱、被陛下责骂办事不力,今天谁知她又耍什么花样?来啊,将这小丫鬟抓起去!” 锦衣卫上前,擒住春盛双手。 春盛死命挣扎,面红耳赤地低吼:“大人一个外男,就算抄家也不该如此闯入女子闺房!还要掀开她被褥,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捂死她的嘴。” 穆常之邪笑一声,哗地扯开被褥,床榻上昏迷的苏南枝面色虚弱苍白,衣领微微斜开。 他用手攥住女子下颚,发现苏南枝真正昏迷过去后,目光冷如刀地扫了眼下属,锦衣卫立刻将奋力挣扎的春盛拖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穆常之。 穆常之的剑鞘缓缓落在苏南枝衣领上,微微一挑,衣领便斜的更开了,露出一小截雪白如玉的锁骨,讥讽笑道: “今晨陛下彻查假银票一案,九王摆出证据,却不曾想,苏正竟然在朝堂上主动招供。” “陛下勃然大怒,命本官抄家,今日苏南枝你可逃不了了!” “都道南枝郡主,乃天下第一美人……脸是挺美,不知道这身子是否也如脸蛋这般美呢?” 门外,春盛满嘴是血,硬生生咬掉了锦衣卫手掌一块肉,凄厉道:“若摄政王在,你必不敢如此!你今日胆敢碰我家姑娘一根头发,他日必遭报应!” “摄、政、王……” 穆常之念着这三字,笑意陡然寒冷:“我今日碰了她,再杀了你,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此事!?女子失贞,便如敝履,难不成苏南枝醒来后还有脸声张此事?” 话罢,锦衣卫直接敲晕疯一样冲来的春盛! 苏府大门外。 女子、男子被锦衣卫分别羁押。 苏南辕尚在大理寺处理事务,还未赶回来,苏南辕也在轮值戍守京城门,苏正则在朝堂之上被当众拿下。 所有人都还没搞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丫鬟婢子一向无权过问主子的事,都以为苏南枝已被锦衣卫抓入大牢。 而谁也没注意到听雪院主屋,穆常之正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邪笑道:“今日本官便要尝一尝,连摄政王都看重的美人,是个什么味道?” 床榻上的苏南枝,面色苍白至极,丝毫无反应,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美丽而虚弱。 穆常之穿着里衣,卷起袖袍,那双满是厚茧的手缓缓伸过去,在触碰到女子乌黑丝滑的长发时,一根细如发丝的毒针从匕首中射出—— 直逼穆常之双眼刺去! 他尽力躲避,双眼没被刺中,而眼角却被毒针擦伤,一道血痕从眼角贯穿到太阳穴。 床榻上,苏南枝捏紧枕头下的匕首,美丽的寒眸蓦然睁开,目光寒冷如冰。 她虚弱平静地扶住床桓:“谁给你的胆子?” 穆常之显然是被她冰冷的目光怔住了,他明明记得,骊山初见的苏南枝并没有如今强大的气场。 然而,苏南枝把玩着萧沉韫送给她的暗器匕首,勃然冷怒,大声冷斥:“穆常之!谁给你的胆子伸手?” 吼这么一句,已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嗓音随即也嘶哑起来。 苏南枝使尽余力吹了个暗哨,周边树影微动。 穆常之恶狠狠邪笑:“周边早已经被我清场,你就是吹破天,也不可能有半个人来救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他疾步而来,庞大的身影黑暗将苏南枝拢住。 她赤脚踩在地上,立刻朝门外逃跑。 穆常之反而被激起了胜负欲,得不到的他偏要,嗤笑一声就扑过去,要将体力不济的苏南枝抓入怀时,一阵步子响起。 苏南枝严严实实撞上一堵肉墙,慌不择路抬脚就逃,却不想,那人却拽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后,严严实实护住。 穆常之扑过来时,男人抬腿狠狠将他踹飞出去,重重砸到墙上,唇角出血! 萧瑜唇角微勾仿佛在笑,目光却凌厉无比,甩出腰间佩剑,利刃脱鞘直直飞去,刺穿穆常之的肩膀后嵌入墙体,像钉子一样将他钉在墙上。 血流下染红墙沿。 “九、九王?!”穆常之从未想过,这个最温润、最与世无争的九王,今日会以剑刺他! “呀!原是穆大人啊?本王听见南枝郡主求救,还以为有蛇鼠之辈趁机作乱,却不想是你。不慎误伤实在对不住。” 萧瑜蹙眉走去,将剑一寸寸从他血肉里搅动后狠狠抽出,血溅三尺!也溅在他清朗爽俊的脸上。 穆常之狼狈摔在地上,疼的浑身抽搐。 萧瑜卸去披风,温柔地给苏南枝系上,再弯腰拂去她鞋尖一滴鲜血。 “穆大人这是在干嘛呢?” “下、下官奉旨抄家。” 萧瑜哦了声,笑吟吟道:“本王记得陛下宣旨,是关押苏正,褫夺苏家田产存银,抄家封府,苏南辕、苏南澈贬职为罪臣,戍守边关戴罪立功,而南枝郡主因有镇国侯作保,封号不变,并未被牵连。” 他蓦地冷脸,厉声怒斥:“所以,你刚刚是企图辱她吗?” 第一百五十章 没什么比权势更重要 “下、下官不敢!” “这件事已经被本王撞见,你且掂量,你这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萧瑜唇角依旧微勾,冰眸却覆满寒霜,凌厉的目光如刀子般排山倒海压向对面。 穆常之跪地,额头猛然磕在砖上。xinkanδんu.com 若此事当真抖出去,万家必然不会放过他,律法森严,而苏南枝也是实打实的郡主,他脑子一热没管住二两肉想折辱苏南枝,却不想被萧瑜撞见,把柄算是被人拿捏住了。 穆常之咬牙道:“请王爷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必定效犬马之劳,感恩王爷。” “朝她磕几个头,看她答不答应。” 穆常之深吸几口气,朝苏南枝所在方向,咬紧牙齿狠狠磕头道:“郡主,方才是下官多有冒犯,请您海涵——” “海涵?”苏南枝冷笑着甩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穆常之唇角流血。 苏南枝嫌恶地擦了擦手:“此事海涵不了,你且给我等着。” 穆常之一声没吭。 苏南枝冷冰冰地瞥了萧瑜一眼,扶起昏迷的春盛朝苏府外走。 萧瑜摇着扇子跟上去,路过无人的窄巷时,苏南枝停步:“那日在桥上,你说不会对苏家手下留情,今晨我一觉醒来,苏家就遭逢变故,我父亲莫名其妙在朝堂上招供,他在陛下面前承认,制作假银票的是他。” “这一切,是你的手笔吧?” 萧瑜但笑不语,攥紧折扇:“和本王没关系。” “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苏南枝气的浑身发抖,沙哑着嗓音骂道,“利欲熏心,毫无良知!” “多骂点,本王发现枝枝你骂人的样子还挺好看的。”萧瑜颇为感慨地嗳了声,“两年前的你可爱乖巧,对本王从来都是软软糯糯地喊上一声瑜哥哥,而今指着本王鼻子大骂,彪悍泼辣,倒也新鲜。” “滚!给我滚!”苏南枝虚弱地扶住墙,指着苏府大门。 萧瑜微微一笑:“卑鄙无耻又如何?不择手段又如何?成王败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世人从不注重过程,只服从于结果。结果就是,本王制作假银票,而你爹却顶了罪。” “为什么是我父亲?”苏南枝险些气的呕出血。 “因为,你想杀了本王。”萧瑜剑眉紧蹙,不复笑容,心里掀起巨大不甘心,“儿时你给我送衣送食,陪着本王一路走来,如今却想用制假银票的证据,除掉本王。” “纵使本王杀人无数,也从来想过杀你。”萧瑜语气低沉,俯首在她耳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天底下,谁可以想杀本王,但你不可以!” 苏南枝曾是他黑暗童年里的一束光,是他以为的掌中物,也是他再心狠手辣,也想命定的妻子,亦或者说—— 他对所有人都冷血,从不信任谁依赖谁爱谁,权势至上唯利是图,但倘若一定要娶个妻子,他只接受身侧之人是送衣送食的天下一美人苏南枝。 从前二十年,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只有苏南枝,他无法接受这唯一对他好的人,突然背叛他要杀他。这比任何人给他来一刀,都痛苦! “萧瑜……”苏南枝嘲讽地摇摇头,“以前我以为你温润良善,后来才知你狼子野心,才认清真实的你。你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比权利更重要。” “什么东西会比权势更重要呢?”萧瑜道,“唯有权势才可不被任何人践踏,才能得到心之所向。” “等有天,你失去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你才会知道悔之晚矣。” 苏南枝一字一句,如尖刀利刃扎过去,“你母亲自你出生便死了,你没有朋友,你甚至连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你兄弟为争储而杀你,倘若你无用平庸,你父亲都不会多看你两眼。苏晓筱虽蠢了些,倒对你死心踏地,愿豁出性命爱你,爱到最后被你所杀。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因为你一无所有!” 她平静且厌恶道:“萧瑜,我倒要看看你这生,会落个什么下场。” 苏南枝厌恶的目光,刺的萧瑜浑身一僵,只重复了一句:“本王杀人无数,可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杀你。” “但你却能对我父兄下手。” “本王对你父亲下手,也从未害过你。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害我父兄,便是害我,与我父兄为敌,便是与我为敌。可怜你连亲情都不知道是什么,萧瑜,你可太惨了……” 萧瑜气笑了,猩红着眼眶:“本王自幼丧母,父亲视我如弃子,冷宫住到十岁,幼年受太监宫女欺辱谩骂,长大后被兄弟猜忌陷害,没有亲人,自然不知什么是亲情。” “所以你可恨、可悲、可怜。” 苏南枝冷笑着,扶着春盛离开。 而温言斐急速踩过树梢瓦砾,慌的快摔落在地,见到苏南枝那刻,清俊眉宇颦成川字,连素日里从来不乱的腰间佩玉璎珞也缠在了一起。 “姐姐你没事吧?” “无事,穆常之并未碰到我一根手指头。” 温言斐瞥了眼远处用纱布缠伤口的穆常之,而身穿燕尾服劲装的穆常之察觉到危险的视线,同样回看过去,温言斐微眯眼睛:“穆常之,我记住了。” 见到亲信之人,高热不退的苏南枝强撑着的那根筋终于崩了,虚弱地靠在温言斐肩膀上,温言斐将她打横抱入怀中,上了马车。 温言斐连忙将伤寒药倒进温水中,自责道:“暗卫察觉苏府异样后来通知我,是我来迟,让姐姐陷于危难。” 苏南枝浑身忽冷忽热,手指发抖地端碗喝药,抬袖擦干唇边药渍:“昨夜都好好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可今晨苏府便被抄家。明明制作假银票的是萧瑜,为何我父亲要在朝堂上,主动招供,替他顶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生的掌权者:疯狂 她想起前世。 苏正也是帮萧瑜顶罪,接着,大哥二哥以罪臣身份戍守边关戴罪立功,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半年后。 之所以提前发生,必是因为她重生所做的决策与前世完全不同,也事发提前了。 “你可知道我大哥二哥、父亲如今各在何处?”苏南枝阖眸,屈指慢敲边几思忖。 “苏家一出事,我当即出动黄泉阁去打探消息。”温言斐抿口茶,“大公子、二公子在回家途中被锦衣卫拿下,明日启程边疆,无诏不得返京。苏大人则在朝堂上被当众关进了水牢。” “据我安插在皇宫的内线来报,陛下震怒,先口谕抄家封府褫夺田产存银,圣旨正在来的路上。” “我们已然掌握萧瑜制作假银票的证据,可除掉九王,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苏大人要在朝堂上公然招供,主动顶罪。”温言斐攥紧杯沿,安抚道,“姐姐先别急,等过几日定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苏南枝垂在边几上的手指微微发抖,整个人仿佛泡在冰湖那般,周身皆是刺骨冷意,嗓音也有一丝颤栗:“父亲清正廉洁,绝无可能参与假银票一案,如果他主动为萧瑜顶罪,只有一种可能,我父亲有致命把柄在萧瑜手上。” “他主动顶罪是死路一条,可若不顶罪,只怕萧瑜会让父亲付出更惨痛的代价,比如苏家被诛九族。父亲向来深思熟虑,必然是仔细斟酌、万般无奈才为萧瑜顶罪。” “我要见父亲一面,知道他究竟有何把柄落在萧瑜手中。”苏南枝指甲险些用力掐进掌心,“萧瑜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脑海里又想起,萧瑜似笑非笑对她说的那句:多骂点,你骂人的样子还挺好看。她就想现在提刀去把萧瑜砍死。 前世,萧瑜无母族依仗,却能在四五十个皇子中,灭太子、废七王,杀皇后、斩贵妃,血洗皇室、手足几乎全死,最后登基为帝,重整朝纲、除异己,可见其暴戾疯狂。 苏南枝成为孤魂游荡世间的二十年,萧瑜联姻邻国公主、娶权臣贵女,用后宫平衡前堂,却终生未立皇后,无一女子能得他怜爱。 爱情、友情、亲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唯有永恒的利益。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掌权者。 她看着萧瑜率铁骑侵略邻国,开疆拓土,无辜百姓血流成河,将士皆因他野心而殒命。 她早该知道,萧瑜不好除掉! 苏南枝攥碎了杯盏,茶水顺流而下,她深吸好几口气,才将心里那团怒火平息。 “姐姐先移步澄院暂居吧。”温言斐命随侍曜夜驱马。 曜夜喏了声,掉转马车。 眼下苏家被抄,苏府别院全被封,苏南枝从前秘密购置了不少田地产,但都没来得及料理,也无法居住。澄院则是她重金购买的府邸,设为黄泉阁总址。 城南十三街。 有一不打眼的黑木牌匾,深青色字迹,工整内敛地写着“澄院”二字。 来来往往的路人只以为这是个普通门户,只有附近邻居才知晓,整条巷子为墙壁,澄院在寸金寸土的京城占据百亩,主人家神秘且行踪不定,为人低调。 曜夜拿起铜环叩门,敲门声五长三短,旋即握拳咳嗽,感慨道:“昨夜雨疏风骤。” “今日艳阳高照。”院中响起说话声,杀手乔传成的普通小厮恭敬开门。 澄院规矩森严,每四天轮换一次叩门规律、更换新暗号密语,直至轮完第十个四天,再打乱重复。 “阁主。”杀手单膝跪地。 温言斐嗯了声,将苏南枝搀扶进马车:“隔壁的芸院收拾出来,这位苏姑娘要在芸院久住。见了她,就如同见到本阁主,尔等必须服从。” “是。” 满院杀手单膝跪地,朝苏南枝所在方向叩首。 温言斐脱离碧落阁后,将碧落阁大半杀手带来黄泉阁,又在黑市、江湖大招杀手扩充黄泉阁,再把所有杀手按实力、信任程度管理分配,将杀手如春夜小雨那般,秘密渗进大庆各州省城。 渐渐的,天下人都知黄泉阁阁主,却不知道阁主之上的幕后掌舵人是苏南枝。 她也从没来过黄泉阁,因此杀手不认识也正常。 澄院隔壁的芸院,很早就被温言斐买下来做住宅了。 春盛看着陌生的芸院叹口气:“姑娘,我去街上置办些所需物品吧……” “好。”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方印章,叹道,“去海晏钱庄取出我一半存银,折成最大面值的银票,再换些碎银带来。” “一半存银?”春盛惊呼,“姑娘,您确定吗?!” 死水县食邑的税收,苏南枝与朝廷五五分,税收汇到京城国库时,户部每月再将一半税收发给苏南枝所属的海晏钱庄。 楚家产业、锦绣坊、黄泉阁、死水县产业所有加起来的收支过于庞大,苏南枝回京后便秘密建了个海晏钱庄来存银子,故而她的钱没经过任何钱庄,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钱。 “确定。”苏南枝点头。 春盛只得去做。 雅致古朴的屋中,点了安神香,丝丝缕缕的香雾缭绕攀升,苏南枝揉着太阳穴,坐在落日西下的窗棂旁,伸出指尖去接初秋微凉的阳光,心头丛生出一股无力感。 她步步走到今日,羽翼渐丰,原以为可以除掉萧瑜。 却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前世她只知父亲会顶罪,却不知事件内情,因而也无从防范,所以她筹备好所有证据打算先杀萧瑜,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但萧瑜也料到了她的计划,比她更先一步。 前世父亲顶罪,大哥二哥贬为罪臣,远派边疆戴罪立功,战死沙场。 她那么温润清雅爱干净的大哥,铠甲染脏血,倒在沙漠里,曝尸荒野数月,直至野狼分食遗骸,等她知晓此事时,大哥尸首已化在了野兽肚腹中。 虽然大哥二哥并非死于萧瑜诡计,但若不是萧瑜设计,父亲便不会顶罪,大哥二哥绝不会以戴罪之身远派边疆! 始作俑者,依旧是萧瑜。 苏南枝回神时,目光狠辣毕现,杏眸通红如血,滔天的恨意几乎快将理智蚕食。 仇恨与权势,都是很奇妙的东西。 它能使人面目全非,也可使人蜕变重生。 下刻。 一阵疾风灌进门内。 浓烈熏人的酒味,呛的苏南枝咳嗽,还没看清人影时,那人嗓音如断裂的琴弦,战栗而急促:“你没事吧?” 苏南枝皱眉,抬袖挥了挥空气中的酒味:“王爷这是喝了多少酒?” 萧沉韫清晨回去,足足喝了十坛烈酒,喝得醉睡过去,并未上早朝,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刻,暗卫将京城与皇宫动静全部禀报给他。 他才知,苏家遭此变故,而负责抄家之人,竟然是穆常之。 余晔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了春盛,春盛无奈之下只好把萧沉韫带来了芸院。 萧沉韫朝她走来时,步伐趔趔趄趄,半句话都没说,就将她用力地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他忐忑不安抱住她,像要揉入骨髓般使尽全力,将清瘦的下巴抵在她肩颈处,深深呼吸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诛九族 “本王从来不爱喝酒。” “今日宿醉,却险些……” 险些酿成千古恨。若苏南枝真遭穆常之折辱,他只怕会疯。 他浑身酒气,整个人就像酒坛子里捞起来似的,苏南枝艰难地拍了拍他肩膀:“松、松手,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萧沉韫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搓热:“你昨夜淋了雨,额头这么烫,是发了高热。” “你是不是喝醉了?也喝晕了?”苏南枝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扶着他去坐椅子,为他斟茶,“余将军,劳烦你将摄政王扶回王府,我还有事要忙。” 余晔抠了抠耳朵,假装抬头看风景没听到。 “……”苏南枝无奈道,“余将军,你家王爷是喝了多少酒?” “二十坛,抱着酒坛边吐边喝,险些喝吐血了,才醒没半时辰就赶来了。”余晔摸摸鼻尖,叹道,“王爷要来找郡主,末将哪里敢把他扶回去啊?” “那他今晚总不能睡我这里吧?!”苏南枝眉尖微皱。 余晔嘴里叼根草,耸了耸肩:“可以啊!末将看芸院东西南厢房都空着的!实在不行,我给我家王爷买张床搬来,哪能睡他就睡哪儿!他不占地的,我打地铺就行。” “你们……”苏南枝着实无语凝噎,“你家王爷喝醉了,难不成余将军也醉了?” “咳咳咳。”余晔被呛的哑口无言,耳根子涨红,索性豁出老脸,为了自家王爷终身大事摆出无赖的架势,“我俩不占地的,连床都自己带,郡主就别赶人了吧……” 苏南枝掐算天色,晚上还有要事处理。 可喝了二十坛酒的萧沉韫,人虽醒着却醉的糊涂,拉着苏南枝袖尖轻轻摇晃:“枝枝,你要去何处?” “我有要事在身,要去处理。” “可我在此,你要扔下我,去忙其他的事情吗?” 他语气软软的,嗓音好听也很温柔,带着醉后的微微沙哑,竟是苏南枝从来没见过的一面,叫她瞬间心软了一半。 置办好衣物换了银票归来的春盛,在院外同余晔打招呼,左脚刚要踩进门,余晔连忙拦住她:“春盛姑娘!啊呀呀,我有事找你!我想请教一下,我鞋底破了个洞,该怎么样用针线缝补啊?” “鞋底破了个洞,重买一双不就行了?余将军还缺这双鞋的钱吗?”春盛不解。 “这鞋穿出感情了舍不得换。” 春盛被余晔缠着不放,拖在门外。 醉到一塌糊涂的萧沉韫,平日几乎滴酒不沾,一口气喝二十坛,人没喝死过去都算运气好,苏南枝竖起三根手指头晃了晃:“这是几?” “这是……七?” 是真醉的意识不清了。 看来真是赶不走他了。 萧沉韫星眸视线随苏南枝移动,苏南枝走哪儿,他就看哪儿。 苏南枝无奈至极,坐到他旁边:“你别这么盯着我,我要出门办事。” “本王随你一起去。” “不用。”苏南枝捧起他俊脸,一字一句认真讲道,“我要去处理很重要的事,王爷乖一点,乖乖待着,等我回来。” 哪想,素日里杀伐果断的萧沉韫就真乖乖坐着,颔首浅笑:“好,我等你回家。” 我等你,回家。 简单五字入耳,却让苏南枝仿佛吃了蜜那般,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莹白耳垂微微泛红,心跳加速执意纠正:“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的,萧沉韫醉的厉害,也听不清她说什么,便稀里糊涂地笑道:“好,这是我们家。” 苏南枝耳朵轮廓绯红,捂住咚咚咚狂跳的心脏,指着萧沉韫叮嘱:“喝醉了,就不要瞎跑让我担心。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余将军,劳烦你好好照顾王爷。” “枝枝你为何这样落荒而逃?”萧沉韫蹙眉道。 “我没有逃。” “那你就陪我多说几句话。” 苏南枝真没看出来,喝醉酒的萧沉韫竟会是个话痨,轻笑着摇摇头,转身刚跨出门外时—— “等一下。”萧沉韫醉醺醺地喊她。 “又怎么啦?”苏南枝无奈拔高音调。 “你能不能不要对别人笑?” “为什么?”苏南枝微怔。 萧沉韫步伐不稳地走来,刮了刮苏南枝鼻尖,指腹摩挲着她唇角,温柔噙笑:“因为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这么好看,不想让别人看见。” “想把你的笑藏起来,只给本王一个人看。” 苏南枝耳垂烫的吓人,心湖曳起波澜,咬唇道:“你、你你,你醉的不轻。” 她支支吾吾地说完,便像丢盔弃甲的逃兵那般跑去屋外,拉着春盛跑出好远。 余晔竖起大拇指,直呼牛逼,叹道:“早知不善言辞的王爷喝醉,能这样主动撩拨苏大姑娘,这醒酒汤不喝也罢!” 随后,哗地一声,余晔将醒酒汤倒进草丛里浇花。 他忽然觉得,男人嘛多喝几杯也没事,酒喝多了脸皮就厚,媳妇也追的快了。 看来,只要让王爷隔三差五多喝几杯,用不了多久,便能多个王妃了! 余晔像发现了个惊天大密,捂嘴偷笑。 而跑出门外的苏南枝,面红耳赤扶着墙桓。 饶是前世与萧瑜相处,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心跳的太快,快到要跳出嗓子眼,深吸好几口气才平复情绪,走到巷子尽头。 温言斐牵来两匹骏马:“姐姐,大牢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大公子二公子申时便要启程去边疆了。制作假币者死,苏大人必是死刑,但具体何时行刑,陛下还没拟定圣旨,想来是给此事留了转圜时间。” “先去水牢看爹爹。” 她需要知道内情,才能更全面地做出决策。 “马车前去大牢过于扎眼,正好骑马,人越少越好。”苏南枝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春盛你留在家里,我与言斐前去即可。” 旋即。 啪地一声,苏南枝扬鞭俯身,瞳孔聚焦,目露凌厉凝重。 两匹毛色油亮的黑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骤然离去。 驶离城区,驱近京兆府设立的地牢时,几只倒挂枝头的猫头鹰睁着绿亮发光的兽眼,直直地盯着苏南枝二人。 温言斐带着苏南枝在特定地点下马,递给她一件狱卒外裳,各自穿在身上,麻利地乔装成狱卒,拿出特定令牌,混入了大牢。 地牢内阴暗潮湿,昏黄摇曳的油灯如鬼火那般忽明忽灭,处处充斥着腥咸的鲜血味。 已是深更半夜,然地牢深处的审讯室,仍传来铁鞭抽打声、火烤烙肉滋滋声,以及犯人凄惨尖利的痛苦嚎叫。 “招?还是不招!” “不招!” “那你就去死!!!”衙役呸地一声,将嘴中烟斗啐到地上,恶狠狠地拽起犯人头发撞墙。 “啊啊啊!!!” 墙上赫然多了几道恐怖的血红指印! 温言斐挡在苏南枝身侧,怕她会做梦,抬袖替她遮住眼睛,带着她往最里面走。 “不必,我见过比这更血腥的。” 苏南枝忍住恶寒,与温言斐一起走下潮湿生青苔的石阶。 走了约百步石阶,路过数十个水牢,每个水牢内关押的都是对朝廷重犯,而苏正被关在最里面那间。 看守水牢的狱卒,在温言斐擦肩而过时,微微点头压低声音道:“阁主,快些。申时之后不是我当班。” 温言斐颔首,为苏南枝打开铁门。 水牢之内,苏正一身满是血污的囚衣,而且囚衣正中央赫然写了大大的‘死’字! 父亲披头散发,瘦削的手腕被铁锁勒出血痕,了无生气地垂着头,脖子以下的身子都浸泡在水中,连气息也快没有了,必是是在大牢里遭了不少罪。httpδ:// 苏南枝忍住心酸,踩进水里走去,轻轻唤道:“爹爹?爹爹!你醒醒……” “枝枝?女、儿?”似乎是不敢相信,苏南枝能找来这里。 “是我。女儿来迟,爹爹受苦了。”苏南枝低头,焦急地问道,“父亲,今日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何要主动顶罪?” 听她提及顶罪二字,苏正疲惫愁苦的双眼显出一丝诧异,随后摇摇头,苦笑道:“制作假银票的确实是爹爹,此事,女儿莫要管了。” “万琛远虽不是栋梁之材,但好操控。我已求过侯爷,他会看在当年我救他一命的份上,与陛下求情,罪不及出嫁女,保住你郡主封号,若你嫁去侯府三年,未能和万琛远有感情,届时侯府会给你一封和离书。” “届时……”苏正眼圈极黑的双眼含泪一笑,嘴角嗫嚅,“届时,天高海阔,仍我女儿飞。” 苏南枝红着眼摇头:“爹爹,我不想听你这些安排。我只想知道,你因何顶罪?明明制作假银票之人是萧瑜——” “你……竟然知道?”苏正难掩震惊,急忙劝阻,“你怎会知道此事?你不要管,你不能管!” 此事究竟有何内情,能让父亲如此苦苦隐瞒? 苏南枝迅速冷静下来,察言观色,试探着套话,索性故意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此事我一定要管,我定要还父亲一个清白!萧瑜居然拿那件事威胁爹爹,其心可诛。” “此事牵扯太大,不是你能解决的,若被抖落出去,苏家会被诛九族。若我按照萧瑜那佞臣的意思顶罪,他便不会泄露此事,陛下只杀我一人,便不会诛九族。”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 苏家风雨飘摇 “糊涂啊,父亲!”苏南枝焦急地低声道,“萧瑜制作假银票,意图谋反,父亲怎能轻信他一人之言?!” 苏正干涸起皮的嘴唇微微嗫嚅,良久后,长叹一声:“若他抖出那事,苏家必定诛九族。若我顶罪主动招供,陛下尚能念君臣旧情,只杀我一人,保你们平安……我深知不能信任九王,可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 以身死保全儿女。 所以…… 苏南枝蹙紧秀眉:“父亲早就知晓,陛下要将我赐婚给万家?” “爹爹久居朝堂,自然看出来这端倪。” 苏正万般惆怅苦恼:“你回京时,我估测陛下会给你赐婚,就与镇国侯商量,定下三年婚期。镇国侯暗中寻陛下赐婚,而陛下在权衡利弊后,也顺势而为将你赐婚给万琛远。” “我曾救过镇国侯一命,他为人光明磊落、重守承诺,你嫁去万家,才能保你富贵荣华,成婚三年内,若你与万琛远没有感情,便放你自由。南澈南辕虽戴罪之身戍守边疆,但他二人才干出众,必能建功立业,重回京城与你团聚……” “可父亲怎么知道,大哥二哥远去边疆,不会有意外?”苏南枝忧虑极重地问。 “你二哥虽是脾气火爆,但他当年也是武状元,功夫甚好,你大哥做事向来稳妥,彼此照应想必不会出事……” 可事实就是。 前世父亲顶罪,大哥二哥惨死沙场,尸首遭饿狼分食。 苏南枝心里揪着疼,摇摇头道:“父亲,不是所有事都会朝着预期发展。” “您选择身死,承担一切风雨,为我们兄妹谋出路。可您死了,这个家,还算家吗?”苏南枝一字一句掏心掏肺,双眼通红如血,落下几颗泪,抬手擦去后又道,“儿时,你牵着我们三兄妹的手,教我们走路、读书、习字、做人,处处为我们深思远虑。如今我们长大成人,也该为您挡风遮雨了。” “父亲,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您不是一个人在撑着苏家。我、大哥、二哥,都已成苏家的顶梁柱,若不能还您一个清白,这是我们三兄妹的无能和罪过。” 一番真心实意的话,如一颗颗滚烫的沸水,落进苏正心中,润热了他沧桑的眼眶,他慈爱且欣慰地哽咽道:“枝枝啊,真的……长大了……” “有你们三个子女,是为父一生的幸福。” 苏南枝目光逐渐越发凝重:“所以,父亲是被萧瑜拿太子一事威胁的吧?” 此话一出。 苏正双眼显出不可思议之色,死死拧紧眉毛半晌后,叹出一口浊气:“我早该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你是发现你母亲死因另有隐情,才去的死水县吧?” “是。”苏南枝点头,“杀我母亲之人,是稳坐高台的皇后。我手刃了当初杀我母亲之人,以慰母亲亡灵。” 苏正难掩震惊,勒出血迹的手攥紧成拳。 “父亲……我只问一句。”苏南枝斟酌着开口,“太子身世,是否与您有关?” “绝无关系!”苏正面容严肃,郑重道,“我当年对你母亲一心一意,又怎么可能与凤鸾殿那位有纠葛?太子一事,另有隐情!” “当时我在嵩阳科考,我与你母亲两情相悦,来江南游玩的左如月对我一见钟情,成日缠着我,她对我是有一段情,可我一再避嫌,对她毫无情意。封后大典结束,她曾暗中来找我,说怀了我骨肉,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知她这腹中骨肉是怎么来的……” “无论我百般否认,她也不信,她只以为是我不敢承认。后来,孩子出世,只能将错就错。谁也敢说这不是陛下龙嗣,若说这不是陛下龙嗣,那便是皇后婚前失贞,当诛九族。成为皇后的左如月,诞下第一胎即为嫡长子,也顺理成章封为太子。” “五年前,你母亲无意知晓此事,被皇后暗中派黑金面具灭口。”苏正眼中涌上恨意,“我一直想给莹儿报仇,奈何皇权浩荡、牵连甚广,蚍蜉难撼大树,为保全苏家,这几年我一直将仇恨压在心底。” “按照父亲的意思是……太子父亲,既不是陛下,也不是您,而是另有其人。皇后一直咬定是父亲,却不知太子生父真正是谁?”苏南枝沉吟着,梳理乱如麻的线索,“您也不知道太子生父吗?” “我不知。” 苏正道,“我一生坦荡磊落,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认。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萧瑜知晓此事后威胁我顶罪。否则,他便将此事公之于众,苏氏必被诛九族。” 左如月婚前爱慕苏正,苏正不是太子生父,但在找不到太子生父前,苏正必定是第一嫌疑人,如此皇室惊天丑闻,萧睦必定杀无赦。 帝王,决不允许自己有绿帽子。 天子震怒,浮尸百里,从无虚言。 “咳咳。”门外的温言斐忽然握拳出声。 苏南枝机敏地点点头,目光郑重:“父亲,等我救你出来。其他的事,慢慢解决。” “没用的,萧瑜做好了一切伪证。”苏正摇摇头,“不要白费苦力,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幽暗潮湿的水牢中,苏南枝目光灼灼,瞳孔里映照着微弱的烛火,咬牙道,“即使是父亲。” 苏南枝转身离去。 苏正看着苏南枝的背影,偷偷抹了抹眼角,微不可查地沉沉低叹。 随后。 温言斐攥着袖袍进门,拉住苏南枝走了出去:“县主,马上申时了,大公子二公子要启程去边疆了。” 绕过七弯八拐的大牢,苏南枝与温言斐脱去狱卒外裳,骑上骏马疾驰而去! 方才苏南枝与苏正多说了几句话,苏南澈苏南辕已被狱卒从地牢,押到了城门外的长亭驿站。 申时三刻,准时启程。 眼下已是申时一刻了! 苏南枝不顾一切地扬鞭纵马,掌心紧攥缰绳勒出血迹,血一滴一滴从虎口滴落,她像是不知道痛那样,聚精会神地凝视黑暗中的山岗。 冰冷夜风如刀子般挂在脸上,青丝飞扬,苏南枝紧张到全身绷紧,天边逐渐麻麻亮,她就像是要疯了一样,急急地尖声大喝:“架——” 快点,再快一点! 她一定要见到大哥二哥。 前世,大哥二哥远去边疆死在沙场,这一面,便是兄妹三人见的最后一面。 终于在天边泛起几丝鱼肚白时,苏南枝赶到了长亭驿站,由于太过着急,连跌带摔地下了马。 几队人马停在长亭外,大哥手腕戴着铁链,昏迷在囚车中,而苏南辕…… 二哥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嘴角流血。 押送犯人的解差官手中举着鞭子,狠狠抽打他,骂道:“从前你做护军参领的时候,不是挺风光吗?如今贬为伙夫,落到老子手里就是活该!这一路千里迢迢,水土不服的多了去,我让你死在路上也不是不可能!”httpδ:// 二哥手脚带着粗重铁链,浑身发抖地啐了口血,怒目圆瞪,却一点手都还不了。 这位解差官曾在城中多次调戏女子,被苏南撞见后狠狠揍了顿,故而一直对他怀恨在心。 二哥狼狈不堪,又天生一副傲骨,即使被打死也不求饶,虚弱地骂道:“下、下次见你调戏良家妇女,老子还揍、揍你……” “哈哈哈你是真他|妈有正义感啊!”解差官被气笑了,狠狠一顿乱踹,苏南辕被踹的痛苦蜷缩,解差官解开裤腰带,抖一抖屁股,就要朝他脸撒尿。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下) 修罗场 “住手!”苏南枝厉声高喝,抽出沧月剑灌入内力,狠狠甩去。 剑刃划破空气,直逼解差官眉心而去! 解差官吓得躲到树后,待反应过来后,当即下令:“将这两个不速之客围起来!” “我乃南枝郡主,尔等谁敢拦?”苏南枝亮出令牌,冷冷道,“这位大人,他们虽是罪臣,却不是犯人,岂容你如此虐待殴打?!”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拔剑。 解差官摸着被剑擦伤的额头,顿时青筋暴怒,冷幽幽道:“南枝郡主?啊哈,就是这个伙夫的妹妹是吧?苏家都倒台了,一个无靠山依仗的郡主,嚣张什么?给本官拿下!” “我是有封地实权,可不是你口中无靠山的郡主。”苏南枝轻轻冷笑。 温言斐吹了个暗哨。 数百名暗卫从天而降,暗卫全是护城军挑出来的精兵,经过黄泉阁训练的杀手,既有士兵的魁梧干练,也有杀手身上的骇人气场,当即将他合围困住。 “你敢打朝廷命官?”解差官后退几步。 “我不仅敢打你。”苏南枝樱唇斜勾,目露肃杀寒意,“我还敢杀了你!你敢辱我二哥,我便要你付出双倍的代价。” “你、你你怎么杀朝廷命官?”解差官看着乌压压的暗卫,顿时心凉半截,再无之前的气势,“杀朝廷命官视、视为谋反!” “我杀了你再毁尸灭迹,又有谁知道是本郡主所为?”苏南枝低声一笑,美眸覆满寒霜,“这一路千里迢迢,路上死个解差官也不是不可能!” 解差官脸色逐渐惨白,当即抽出宝刀,士兵拥着他连连后退。 温言斐歪了下头,冰冷一笑,如视蝼蚁那般鄙夷:“不自量力。” 杀死一个解差官,于黄泉阁阁主来说,不过易如反掌。 苏南枝弯腰,难掩心疼地扶起苏南辕,轻轻拍去他衣领的灰土,拿出丝绢擦掉他口鼻鲜血:“二哥,你可有事?” “二哥无事……枝枝无须担心……”他一开口,鲜血便从牙齿缝溢出,染红一口白牙。 苏南枝心揪作一团,目光灌满无数杀意,阴沉沉扫向解差官。 苏南辕想揉揉小妹的脑袋,又怕脏了小妹发髻,只好收回手:“等二哥、大哥去边疆建功立业,再回京城给你买胭脂水粉。” “二哥。”苏南枝泪水便涌了上来,接过水壶蹲在囚车旁,给昏迷的苏南澈喂水:“大哥醒醒。” 苏南澈从前作为大理寺卿,公正廉洁,从不徇私舞弊,得罪了不少人,自关入大牢,便一口水未喝一口饭未吃。 他虚弱地扶住囚车,眸子划过惊喜:“小妹?我以为离京之前,都见不到你了。” 苏南枝小心翼翼喂他喝水,看了眼温言斐,温言斐立刻带着暗卫围住囚车,不让人旁听。 她这才压低声音:“父亲入狱,哥哥若知晓内情,就不要瞒着我了,如今你与二哥远去边疆,也只有我才能救父亲出狱……” 苏南澈默了半晌,道:“枝枝,此去千里,哥哥或许不能回京送你出嫁了,但给你攒了些嫁妆,就放在我院中的地砖下。” 他咬重地砖下三字,苏南枝点了点头。 或许苏南澈现在没说的、想说的,都藏在地砖下。 天际现出一丝红光,朝霞划破夜幕而出。 “咻”地一声,解差官朝天空放了个信号弹,张狂道:“本官已向京城发了信号弹,不出半刻,京兆府就会来拿人!尔等企图杀朝廷命官,这事没完!” 温言斐抓过暗卫手中的弓箭,对准窜上天空的信号弹射去,咻地一声,射灭信号弹火焰! 解差官脸色猛变! 此时。 一道吊儿郎当的嗓音响起:“小爷已让人禀明你虐打罪臣之事,不会儿,我爹就来抓你卸职入狱!” 万琛远身穿火红华袍,腰配白玉,风流倜傥地跳下马,亲自跑来给苏南辕上药包扎伤口,骂道:“他是小爷未婚妻的二哥,你他娘的不知道啊?!你对苏家人不加以照拂就算了,还敢虐打他们?!” “万、万世子?”解差官一怔,连忙恭维道,“下官哪里敢打苏南辕啊,下官不敢!这这、误会啊!” “误你大爷的会!”万琛远抬脚就狠狠踹了解差官一脚,“老子亲眼看到你打我二哥了!” 苏南辕一愣,道:“万琛远虽是个草包,但还挺护短的,若你嫁给他,我倒是忽然放心不少……” 万琛远撩了撩额角的鬓发,很有自知之明道:“我虽然是个草包,但我知道疼人啊!” “?”苏南枝微怔,倒是没想到万琛远如此坦率。 解差官被万琛远踹倒在地,吃了满嘴泥,刚要说话时—— “本王竟不知,一个解差官也胆敢对南枝郡主出言不逊。” 一道冰冷讥讽的嗓音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向朝霞晨光中的男人看去,纷纷跪下行礼: “罪臣苏南澈(苏南辕)参见摄政王。” “下官参见摄政王!” 酒醒后的萧沉韫身穿挽袖金边银袍,踩过草尖的凝露缓步而来,气场强大、不怒而威,瞥了眼万琛远,站在苏南枝三兄妹前面,睥睨浑身发抖的解差官。 解差官是完全没想到,小小一个苏南枝,竟能让万家出面庇佑,又能惊动摄政王! “下、下官有罪,……官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徇私枉法,不该对苏南辕动用私刑……”吓得连说话都哆嗦。 “除去革职外,理应再加五十大板吧?”另外一道清朗平和的话声忽然响起。 有辆马车辙子徐徐停下,洛城卷起珠帘,萧瑜仙鹤雪袍、墨发束冠,踩下马凳走了过来。 解差官险些吓晕过去,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看着眼前的萧沉韫、萧瑜、万琛远、温言斐,忽然惊觉惹错了人。 他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虐打苏南辕,也不该对苏南枝出言不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 “皇叔。”萧瑜作揖。 萧沉韫却没理会他,招了下手。 余晔唇角斜勾,从袖中拿出一卷纸轴,冷冷宣判道:“解差官周江以下犯上、收受贿赂,强抢民女,以权泄私愤虐打罪臣,数罪并罚,撤去官职牢狱五年,子孙三代不可入仕——” “求摄政王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必定洗心革面重新做官——唔唔!”解差官连忙跪行至萧沉韫脚边,却被精兵强行堵嘴后拖走。 处置一个解差官对萧沉韫而言,轻而易举,并不会惊动陛下。 万琛远一番话在嘴里嚼了又嚼,拱手作揖道:“今日多谢摄政王替枝枝伸张正义,我代大哥、二哥、枝枝谢过王爷。” 左一口枝枝,右一个枝枝的…… 萧瑜星眸狭促一眯:“万世子已然和南枝郡主成亲了?” 万琛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并没有,但很快了吧。她是我万家没过门的未婚妻。” “既然未过门,便不该如此亲昵称呼,有伤风化。”萧沉韫剑眉紧蹙,冷冷淡淡地指正。 万琛远嘶了一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再说话。 苏南枝趁人不注意时,将袖中匕首与春盛取出的一半银票塞进苏南澈二人的包袱,低声交代道:“这点钱大哥二哥留着傍身,我已差人在边疆之地开了家海晏钱庄,存了几十万两银票,哥哥们若有需要尽管取来周转。” 苏南澈有些诧异,随后轻嗯了声。 他是知道自家小妹比从前能干了,却不知她竟如此有钱。 周江被抓走周,很快又来了新任解差官。 解差官宋漾朝萧沉韫行了跪拜之礼后,命人打扫囚车,客客气气地同苏南辕、苏南澈作揖,最后同苏南枝恭敬地说道:“郡主挽救一县百姓于贫苦,苏大公子清正廉明、苏二公子正直热血,皆是我辈楷模,此路山高水远,宋某必定护二位公子周全。请郡主放心。” “有劳大人了。”苏南枝悬着的心稍微落地。 宋漾笑了笑,翻身上马,重整戎装启程。xinkanδんu.com 苏南澈和苏南辕坐在垫了绒毯的囚车内,里面摆了吃食水壶。 “大哥,你记得好二哥啊,他身上有伤又爱冲动,让他在边疆不要多管闲事!”苏南枝小跑追上去。 马匹拉着囚车逐渐远去。 “枝枝,回去吧,不必送了。”苏南澈墨发垂在俊颊两侧随风乱扬,眼眶微红,堪堪点了个头:“你放心,一切有哥哥。纵使苏家一败涂地,我与你二哥亦可拼上余生,重耀门楣。” “等哥哥回来送你出嫁!给你买漂亮簪子!”苏南辕抹了一把眼泪,难过的不行,逞强笑笑,“你二哥我文武双全,很快就能打道回京城了!” 囚车在广袤无垠的青草坡上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个模糊的小点,苏南枝慌不择路地追去,直到再也跑不动,被乱石绊倒在地,她捂着沉闷闷的胸口,险些低声啜泣。 这是苏家三兄妹,第一次面临生死离别。 亲情血浓于水,散是三颗星,聚是一团火,纵使天各一方,她在京城,哥哥们在极北的沙漠边疆,都在绝不退缩地活着。 苏南辕坐在囚车里假意小憩。 苏南辕平静地眺望江河山川。 苏南枝凝视着囚车驶过的离离原上草…… 三兄妹都在不同地方各自沉默着。 若苏家抗不过去,便就此覆灭,若苏家能扛过去,三兄妹重逢在京城苏府那天,则是强强联合。 是人,就总要成长。 总要在家庭危难之际,拼命成长,挺身而出。 乱石磕破手指,苏南枝撑着地站起身,尽管再世为人,她仍然无法习惯生离死别。 至亲,仍然是她的软肋。 身后一声急切的“枝枝”响起,提起裙摆的萧子珊连忙跑来,跑的连发簪都掉了,急急抓住苏南枝问道:“澈哥哥呢?南澈哥哥呢!” “走了。”苏南枝拿出袖中丝绢,擦干虎口血迹,深吸口气冷静了情绪,平复掉那些担忧和难过,“公主不必追了,不合礼数。” 萧子珊跺了跺脚,气的眼眶通红,骂道:“苏伯伯绝不可能制作假银票啊!父皇真是老糊涂了!害得南澈哥哥要被贬为罪臣远派边关!可恶!” 苏南枝没说什么,抬脚朝自己的马匹走去。 萧子珊追上来,像蝴蝶一样围着苏南枝转来转去,扯了扯她脸蛋:“宝贝枝枝啊,你可千万别难过,本公主会想办法将南澈哥哥和苏二公子寻回京城的!我外祖父可是左丞相呢,你放心!笑一个嘛。” 苏南枝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枝枝你的手——”萧子珊惊呼一声,连忙拿出丝绢为苏南枝包扎勒出血痕的手掌,心疼地皱眉,“怎么那么粗心大意,手伤成这样,留疤可就不好看了!回宫后我让素素给你送一瓶西域进贡的去疤药。” “不必了,公主。”苏南枝有些疲惫地翻身上马。 萧子珊嗔她一声:“手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骑马呢?你那手掌再攥缰绳只会伤的更重!快来!我在马车内备了你最爱的桂花糕,御膳房做的。” 苏南枝犹豫了一瞬,挤出一抹浅笑:“好。” 她刚一下马,萧子珊就跟牛皮糖那样黏着她,挽着她的胳膊上马车落座。 温言斐骑马跟上了。 万琛远眼睛就跟黏在马车上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南枝,就要骑马追上去时,萧沉韫扫了万琛远一眼,掐着眉心沉沉叹口气:“万世子?” “万世子。”萧沉韫不悦地重复。 万琛远如梦惊醒,连忙回神:“臣子在。” “你可会武?”萧沉韫蹙眉,以一种挑剔至极的目光冷冷看他。 “嘶,不太会。”万琛远摇摇头。 “你可会文?” “嗯……也不太会。” “那你会什么?” “会……”万琛远绞尽脑汁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并无特长。” 萧沉韫目光陡然变冷,寒眸覆满冰霜:“听闻你前年科举,连秀才都没考过?” “是、是……的……”万琛远心更虚了,萧沉韫那目光就想要把他活埋了一样。 “自明日起,你,每日学文练武。本王会派人去抽查课业。”萧沉韫冷嗤一声,语气不容置喙,气场犹如泰山压顶。 压的万琛远大气都不敢喘,忽然惊瞪双眼:“王爷此为何意——” “回去问你爹。”萧沉韫跨入马车内,目光越过微动的珠帘,冷冷刮万琛远一眼。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萧瑜收拢折扇,面庞似笑非笑,目光却看不出一丝笑意,平和地讲道:“万世子,本王好心给你提个醒。南枝郡主风华绝代,追求者甚多,若非万家祖荫和陛下权衡,这桩婚事根本落不到你头上。得美人难,守住美人更难。” 万琛远沉吟了一下,假装没听懂他话外之音,反而爽朗笑道:“枝枝漂亮,有人觊觎也正常,可谁也抢不走她。陛下赐婚,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枝枝是我万家新妇,这是无法更改的。” “你很有自信啊?” “嗯。” “哈哈哈……”萧瑜放声大笑,翻身上马,扬鞭时脸色骤变,神情邪冷无情。 待他登基,这江山都是他萧瑜的,区区一个万家新妇,他强取豪夺抢来做自己的女人便是。 若人死了便合葬,若人活着便掠夺。 总之,他萧瑜想做的事情,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万琛远第一时间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闯进书房,大声问道:“老头子你什么意思?摄政王让我每日学文练武,还要抽查我功课,说是你干的。” “什么?!!”镇国侯嗓门极大,话声在院子回荡,“摄政王要收你这个废物做学生?”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万松叹道,“两年前,你连秀才都考不上。同僚暗里讥讽我教子无方,左丞相每回吵架就讽刺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世人又说你草包废物,我实在气不过,便求摄政王收你为学生。” “摄政王文武双绝、政绩斐然,带出不少朝廷新贵,状元探花踏破王府门槛求他授课。我教不了你,就去求摄政王教你,看看你这竖子还有没有救!他拒绝我不下百次,没成想,今天竟同意收你做学生!快快快去放鞭炮,备礼,前去王府拜师啊!” 万夫人亦是大喜,念叨着:“错过这村没这店了,万一摄政王改主意就坏了!” 那厢。 萧子珊送苏南枝到南街下马车,前脚萧沉韫刚走,萧沉韫的马车就停在苏南枝面前。 苏南枝想起,摄政王王府也设在城南。 走过无人小巷时,萧沉韫拉住她的手腕从侧门进了王府,道:“关于你父亲被陷害一事,本王也有些眉目,随本王去书房。” 书房案牍上。 摆着一份卷宗、一份交易账簿,以及苏正签字画押的认罪书。 “萧瑜在卷宗上做了伪证。”萧沉韫翻开账簿道,“苏大人在朝堂上招供时说,他先以神秘人身份招万家工匠,在蜀沧青三州修建五百三十座空心神像,再秘招画师入住神像内,利用皇宫内线拿出真模具,拓印假银票——” “叩叩叩”萧沉韫话未说完时,余晔便敲了门,“王爷,镇国侯提着鞭炮,抬着十个大礼箱来了。” “拦住他。”萧沉韫潜意识看向苏南枝,“就说本王有事,暂不见客。” “拦不住!”余晔道,“老侯爷就跟升官发财似的,高兴的不得了——”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摄政王!老臣来找你了!别不见啊!” 万松身穿棕色金纹华袍,昂首阔步走来,雄赳赳气昂昂,沿路的王府护卫们接二连三去拦人。 “侯爷侯爷,我家王爷真是有事!” “他现在不能见客——” 万松拍了拍那小厮肩膀:“本候今日心情好,不想揍你啊,大喜的日子拦我作甚?” 谈话间,万松已领着万琛远来了主院。 苏南枝细长黛玉眉微蹙,与萧沉韫四目相对。 萧沉韫牵着她的手,来到书房最里屋的的屏风后:“待在这里,别动。” 有了那一旨赐婚,不管苏南枝承不承认这门婚事,但在世人眼中,苏南枝就是已有婚约之人,若被人发现,她只身一人,与摄政王待在王府书房,孤男寡女,必然有损清誉。 清誉这种事,向来对男人都极为宽容,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暧昧,但于女人而言,却是极为苛责。 萧沉韫蹙着眉头,有一瞬间,他很不喜欢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将书房门打开,不悦地睨了眼万松:“老侯爷慌慌张张,是北疆戎狄来犯了?” “没有……” “那是乱党卷土重来了?” “也没有……” “既无要事,老侯爷如此慌慌张张闯入王府,怕是不妥吧?”萧沉韫语气有一些不虞,端坐在主位上慢摇茶盏,扫了眼站的很端正的万琛远,“万世子来寻本王,又有何事?”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万松到底是老油条,当即阔步跑去,啪啪啪地将那十个礼箱打开:“老臣这不是领着犬子来拜师嘛!您今晨可是说了要督促他学文练武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萧沉韫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将杯盏放在桌面,瞥了眼万琛远:“跟着本王学课,轻则掉层皮,重则少半条命,万世子能吃这个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操练情敌 ? 万琛远浑身微僵,被萧沉韫强大的气场压到抬不起头,唔了一声,讪讪一笑:“王爷……我其实挺怕吃苦的……” 萧沉韫目光一寸寸变冷,冷嗤讥笑,并未说话。 万松打了万琛远后背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旋即打圆场道:“我这儿子别的没啥,就是谦虚,他说他不能吃苦,其实最能吃苦了,每天绕着京城跑一圈都没问题,上到刷恭桶下到搬兵器任劳任怨……” “爹!?爹???”万琛远满脸疑惑?? “这样啊……”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极淡的笑,敛了敛袖袍,“那万世子每日绕着京城跑上一圈,先锻炼锻炼身体,跑完之后再来王府学课。王府恭桶或许有上百个——” “他刷他刷!!”万松乐呵呵大笑,将万琛远往前一推。 “坑儿子的老东西!你你你知道京城有多大吗?”万琛远脸上青白交加,“你回去给我备副棺材吧!没跑完一圈,你儿子就累死了!你就断子绝孙吧!你是真忍心啊!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尽坑我呢?” 萧沉韫目无波澜地淡淡平视前方,揉了揉太阳穴:“本王乏了,今日就到这吧。” 哪想,万松当场就火了,按住万琛远的脖子,连踹了几脚:“说谁老东西啊?你这臭小子!老子看你是茅坑里点灯找死!” 父子俩推推嚷嚷,万琛远腰间玉佩被扯落,骨碌碌滚进里屋,在一路滚到里屋的屏风后…… “我的玉佩!”万琛远抬脚就朝里屋走去。 一阵疾风掠过。 萧沉韫闪现到屏风前,拦住万琛远,脸上布满寒霜:“万、世、子,王府书房内室,不是你能擅闯的。” 屏风是用金蚕丝织成的双面异绣,连绵山脉直插云霄,瀑布从山峰处倾泻至谷底汇聚成江流,万琛远扫了眼若隐若现的屏风最底下,有一双绣雅兰的女子鞋。 萧沉韫挡住他的视线,万琛远这才连忙退了出去:“学生冒失了。” 万松扯着自家儿子,也不好意思道:“犬子冒失,王爷海涵。” 眼见萧沉韫脸色越来越黑,万松寻了个理由,就将万琛远带回家了。 回家后。 正在花园浇花的万夫人,提壶的动作一顿,连忙迎上去:“成了吗?” “成了。”万松道,“王爷让他每日绕着京城跑一圈。” “这……这如何使得?他打小就没怎么习武,若跑的时候磕着绊着怎么办?累坏了怎么办?跑到荒郊野外,渴了没水喝怎么办?” “停停停!”万松抓起茶壶灌了一口凉水,“妇人之仁!他没有习武基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体格文弱,王爷看似无厘头地让他跑一圈京城,实则锻炼体格,身体强健后习武会事半功倍。从前我狠不下这个心操练他,如今交给摄政王管教,我很放心……” “唉。”万夫人心疼地捂着胸口,“除此之外呢?” “还让他每日刷王府上下的恭桶。” “什么?!” 哐当一声,万夫人手中浇水壶掉地,惊愕无比:“我儿可是世子!将来要袭爵当侯爷的!衣服有半点油污他都扔了不穿,怎么可能刷恭桶啊?摄政王和琛远是不是有点私人恩怨啊?不然何必这么折磨他!” “妇人之仁!他算哪根葱?王爷深明大义,怎么可能针对他!”万松不屑道,“王爷此举必有深意!” “是何深意?” “这个……本候也想不出来。”万松道,“他娘的,男人刷个恭桶怎么了?老子当年和摄政王在战场上杀戎狄时,在土坑里捡老鼠吃、扒死人衣服穿,都不嫌半点脏!一个大男人,连脏累苦的活儿都干不了,这辈子多半是废了。” 此时。 令万侯爷夫妇操心的万琛远,正坐在院子里斗蛐蛐,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今晨我看见栀栀穿的那双鞋,为什么和今日王府屏风后的那个女子鞋,一模一样?” “难道是近来,京城女子都时兴这个款式?” 总之,万琛远没把在屏风后看的那双鞋,往苏南枝身上想。 枝枝是他万家的新妇,怎么可能与摄政王有联系呢? 万琛远拿着草根逗弄长筒里的蛐蛐,想起他的未婚妻,苏南枝,是他当年在教坊司一见钟情的歌妓,还是当今有封地实权的郡主诶!可他呢…… 京城混世大魔王,第一纨绔草包? 蛐蛐跳出长筒,他扑上去抓蛐蛐,忽然问道:“陈阳,你觉得本世子,配得上郡主吗?” 随侍陈阳挠了挠耳朵,嘿嘿讪笑,既不敢说实话,也不好昧着良心说胡话。 “笑个屁,你说实话!”万琛远把玩着蛐蛐四足,闷声闷气。 “大家都说鲜花插到了牛粪上,配不上……”陈阳硬着头皮道,“但我觉得吧,世子俊朗无双,从外表上来说,自然与郡主是绝配,但从嗯……从其他方面来说,世子必然是要比郡主逊色的……” “鲜花插在牛粪上好滋补啊!”万琛远倒也不生气,仰头看着蓝灰色的天空,夜幕将来,夕阳退去,星辰冉冉升起,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太废物了?” 陈阳鼓起勇气:“嗯是。” “唉……” 万琛远将蛐蛐扔进草丛里,进屋翻翻找找将蹴鞠、一大把骰子、纸鸢、骨牌全部扔掉! “扔掉全部扔掉!和小柳小翠说一声,以后爷再也不去教坊司听曲儿了!” “世子这是要洗心革面啊?” “爷这是重新做人!”万琛远破天荒地坐进镇国侯的书房翻书来看…… 待万琛远和万松离开之后,苏南枝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苏南枝看着十个大礼箱,诧异道:“王爷为何要收万世子做学生?” “……”沉默了一息,萧沉韫道,“你不是要嫁他为妻吗?他如此废物,将来如何护得住你,护得住万家?” 若他成才,你也能轻松一点。 苏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王爷收他做学生,是为了帮我调教未来夫君?”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长舌如刀,刀刀取人命 “……嗯。”萧沉韫沉闷地点头。 苏南枝不知讲什么好,萧沉韫不仅为她着想,甚至还为她夫家着想。 萧沉韫翻开一页页账簿,平静地淡淡道:“你既然决意嫁给万家,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了。” 苏南枝再次沉默,吸了吸微酸的鼻尖,转移话题道:“是洛城以神秘人身份同万家做生意的,也是萧瑜的人同皇宫内线偷出真模具的,万家断然不可能指证我父亲是神秘人。我明日要去见万家,也要见所谓的皇宫内线。” “好。本王陪你。” 苏南枝将账簿、真模具、认罪书全部推向萧沉韫:“这些东西存放在你这里比较稳妥。那今日我就先回芸院了。” 她试探性地跨出书房,忽然停驻了下,身后男人并未跟上来,她心里空落落地回头,问道:“王爷昨日醉酒,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本王不喜喝醉,昨日醉酒去找你,之后发生什么就不记得了,第二天酒醒第一时间去长亭寻你。”萧沉韫剑眉微颦,兀自反思,“是本王……酒后做出了什么逾矩的行为吗?” “并无。”苏南枝唇畔缓缓勾起一抹牵强的笑,“相反,王爷礼数很周全。” 假装,他从未在酒醉后,第一时间找到她,极用力地抱住她。 假装,他从未说过,‘我等你回家‘这是我们家’。 假装,他也未曾对她说过那几句情话。 桥归桥路归路,不太泛滥的感情就不要泛滥。 苏南枝深吸口夜幕的冷气,笑了笑:“摄政王,我回家啦。” “本王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吧。”苏南枝坐上马车。 只听那紧闭的车窗内,传来女子轻如晚风的嗓音,她像是在笑,笑着说:“老送我回家,怕是旁人要误会了,有损彼此清誉。” “谁敢嚼舌根,本王便割了谁的舌头。” “众口铄金,难以封堵。王爷从未身陷舆情漩涡,便不知长舌如刀,刀刀取人命。” 车轮子徐徐转动,碾过石板路逐渐驶向芸院。 苏南枝满身疲惫,回到芸院洗漱后就睡下了。 等到第二日。 时值中秋,皇宫举办夜宴,宴请百官家眷共度佳节。 苏南枝被镇国侯保下郡主身份后,因着与万家订婚的关系,也被列入邀请之内。 温言斐翻墙从澄院来到芸院,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苏南枝:“灿夏来信,说死水县、蜀州各地仍有假银票。” 苏南枝阅后,勾唇道:“前些日子陛下肃清假银票一事,已差人销毁了全部假银票和空心神像,蜀州却仍然流出假银票,意味着萧瑜仍然以其他方式制作假银票。他倒是胆大包天。” “皇宫线人来报,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前夜咳了血。萧瑜这是急不可耐,才敢如此顶风作案,搏一搏,驴子变马车。他没有母族做依仗,以钱权招揽羽翼,自然需要大量银票,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只可惜陛下与其他人还以为他不争不抢。” 温言斐穿着鸦青色文竹阑衫,分析道。 倒是苏南枝有些诧异:“皇宫也有黄泉阁的线人?” “嗯。”温言斐抿唇,自信从容一笑,“不是难事。皇宫上万人,碧落阁、各王爷、乃至权臣或多或少都往里面安插了眼线。” “陛下咳血如此辛秘之事,黄泉阁都能知晓,证明你安插的眼线应该是陛下亲近之人。”苏南枝勾唇,“萧瑜还在制作假银票,我就能再找到他的证据。除此之外,更需查明太子身世一事。只有证明太子生父并非我父亲,苏家才能不被萧瑜要挟,才能萧瑜反将一军。” 谈话间,春盛巧手翻转,已为苏南枝盛装打扮结束。 温言斐则换了身小厮粗衣,跟着苏南枝进宫。 上百家眷入宫,从前苏家未倒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恭维苏南枝,可眼下,众女眷鼻孔朝天,冷睨她一眼,便不屑地离开了。 连座位,宫人也将她安排到最后一排,挨着过道的位置。 世态炎凉,苏南枝早就习以为常了,心情丝毫不受影响,指尖端起小茶壶倒水,美眸看向莺歌燕舞的中庭,余光却机敏扫向四方,另外一只手屈指慢敲桌面。 萧沉韫一向不喜宴会,今日却身着金麒麟蓝色官袍,脚踩黑靴,墨发束玉冠,从御花园处的方向缓步而来。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男人从那端走来时,不少女眷便拿团扇挡脸,偷偷瞧他。 未出嫁的女子们,耳朵微烫,纷纷低头。 萧睦半眯眼,喝了几口杯中清酒,不会儿便低咳了几声,勾唇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摄政王也来参加宫宴了。” 他啪啪地鼓了几个掌。 几个绝色歌姬便扭着水蛇腰,踩着莲花步,柔弱无骨的靠在萧沉韫身侧。 萧沉韫俊眉微蹙,用折扇将女子的雪肩推开。 观其动作,女子们便知他不近女色、清高自重,对他的倾慕又多了几分。 苏南枝轻声一笑,叹道:“都说爱慕摄政王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我今日算见识到了。”新刊书小说网 觥筹交错间,萧沉韫克制隐忍地朝苏南枝回看一眼,瞥见她唇角的窃笑,不自主地握紧了杯盏。 素爱花酒的万琛远今日却滴酒不沾,绕开纷扰的人群,来寻苏南枝:“枝枝,此处是末等座,看不到好戏,你随我去万家的位置落座。” “怕是不妥。” “没人敢说什么,毕竟你是我万家未过门的新妇。”万琛远说话直白,一双黑亮的桃花眼十分真诚。 那边。 萧沉韫攥紧杯盏,直直盯着苏南枝。 苏南枝沉吟了下,未来是要嫁进万家的,万琛远也算她未来的夫君,不管如何,她总要了解这个人是怎样的,斟酌几番站起了身,跟在他身侧去了万家坐席。 万琛远也不知道从哪儿收集的笑话,一个接一个地讲给苏南枝听。 苏南枝原本是不想笑的,但万琛远的笑话实在讲的认真,配合着他轻笑了几声。 二人比肩同行,在月影斑驳的树下落座,一个美一个俊,外形十分般配养眼,看的萧沉韫险些攥碎杯盏,目光逐渐冷沉下去,面上再无笑意。 万家坐席离萧睦、左如月很近。 左如月身侧坐着太子与萧子珊,她忽然轻笑着朝身后侍奉她的宋佳月道:“你与摄政王差不了几岁,都是年轻人应当有共同话题,你啊整日侍奉在本宫身侧,就是太老实了,该多结交几个同龄人。” 言下之意,是让宋佳月搭讪萧沉韫。 宋佳月父亲是为救萧沉韫而死,宋佳月又是皇后侄女,因着这层关系,若能把宋佳月嫁给摄政王,那太子便是多了最强助力。 显然,皇后对宋佳月和萧子炎苟合那档子事儿,还完全不知。 苏南枝看戏似的,优雅矜贵地吃了半块桂花糕。 太子萧子炎在桌下,用手摸着歌姬细嫩雪白的大腿,手指熟练地往里面探,歌姬浑身僵直地给他倒酒。 宋佳月今日穿着淡紫纱裙,蓬松有度,恰好盖住了微凸的小腹,只好端着酒杯走去同萧沉韫寒暄:“皇叔,好久不见……” 萧子炎不悦地瞥了眼宋佳月,用帕子擦干净微湿的手指,闷声喝酒,眼里有极强的侵占欲,很不满她去陪萧沉韫喝酒。 宫宴结束后。 百官家眷渐渐散了。 宋佳月看着萧沉韫的半边侧脸,双眼熠熠生辉:“皇叔,今日天色极晚,能否劳烦你送我回宋府?我走夜路,害怕。” “不能。”萧沉韫干脆利落地回她二字。 “可是、可是,阿月害怕夜路……” “你不是有小厮、婢女、车夫同行?”萧沉韫绕开她,直接离去。 “可可可、他们终究不是皇叔,只有皇叔才能让我安心!”宋佳月气的跺脚,拧着手帕红了眼。 她到底是对萧沉韫没有半点吸引力。 这个男人任何时候,都不会为她停留。 宋佳月落寞地自嘲,带着榕花途径一条无人小道,忽然窜出一条黑影从背后蒙住她的嘴,将她不由分说地抵在墙角,咬着她的肩膀生气道:“你是不是还喜欢皇叔?!” 是太子的声音。 宋佳月当即柔弱地低泣:“姨母吩咐,怎敢不从?她有心将我嫁给摄政王,为你再添助力。太子哥哥又迟迟不肯给我名分,阿月心里苦,阿月只能怀着你的骨肉去逢场作戏,去讨好摄政王……” “本太子,一定会给你名分的。” 那低低啜泣的娇音,比刚出生的小猫还娇弱几分,听的萧子炎心疼又懊恼,被激起保护欲后,一把扯掉她肩膀的衣衫,便难以抑制地亲下去。 “嗯~周边不会有人闯进来吧?” “不会!本太子安排人守着了!”太子将她推进草丛中。 宋佳月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增进感情的机会,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要把控这样的男人并不容易,除了得到他身子、还需得到他的心,看了眼四下无人的小巷,最终豁出去了,放开自己迎合萧子炎。 地上四散着男女衣衫,还有时不时极荏弱纤细的呻吟。 情到浓时,忽然响起几声猫叫,一声尖叫—— “啊!!!” “有人偷情!” “大胆宫婢侍卫!你们是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与敌人的敌人同盟 有个身着深紫长袍的一等宫女,气势不凡,疾步跑去抱起一条通体雪白、双色异瞳的长毛猫。 宫中只有一人养着雪色长毛猫,便是七王生母雅贵妃。 这条长毛猫方才被宫女抱在怀里好好的,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忽然窜出去,乱跑到这里,才让她撞见了这番干柴烈火的情事。 她毕竟是雅贵妃宫殿的掌事嬷嬷,到底见过世面,方才一顿乱吼,如今借着月光看清散落在地上的锦衣华服、贵玉金钗,再定睛一看,那竟是当朝太子与宋佳月! 当即装瞎,转身就走,还在念叨着:“奴婢这梦游症是越来越严重了,竟还出现了幻觉。” “既然出现幻觉,就当死在幻觉里了吧。” 萧子炎已穿好外裳,抽出佩剑,隐有薄怒之势,提刀就砍过去时——新刊书小说网 “住手。”一道柔声呵斥。 从小巷尽头急急走来一个女子,穿着白莲曲裾,裙摆刺着云朵,外披淡粉雪狐大氅,双手拢在厚实的袖中抱着暖炉,气质如空谷幽兰,身姿极为纤细仿佛风吹就倒,生气时连说话都是极为温和的。 雅贵妃妆容极淡,黛眉微微一蹙:“是本宫未管教好宫婢,惹了太子生气,今日之事,她什么也没看到,本宫也什么都不知道。” 话罢,她就领着掌事嬷嬷碧蓉离开了。 眼见是贵妃的人,太子也只能收剑入鞘。 已穿戴好服饰的宋佳月,脸色惨白,忽然就怕了,她还没做好与皇后摊牌的准备,若此事抖落出去,该有怎样的后果?她有些无法预料。 倒是萧子炎有些无所谓,他一把勾住宋佳月的腰,将她强行搂进怀里,嗤笑道:“瞧你这胆子!怕什么?你既是本太子的人,本太子睡你又怎么了?只不过睡得场合不大对而已。” 宋佳月心情复杂,手指微微发抖。 “别怕,万事有本太子!”萧子炎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雅贵妃胆子小,不会抖出此事的,下次咱们换个地方?嗯?其实在这种野外,还挺刺激的……” 宋佳月却如坠冰窖,无心调情,浑身逐渐冰凉。 别人不知,她却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 她无父无母,还有个痴傻弟弟,皇后必会给太子纳母族强盛的权贵之女做太子妃,若知晓她阳奉阴违,当面乖巧懂事,背面勾搭太子苟合且暗结珠胎,她无法想象,姨母会如何处置她? 她本想隐秘生下孩子,再母凭子贵,届时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成不了太子妃,也能入住东宫做个侧妃。 可如今,孩子没生下来,就被人撞破…… 姨母,会不会去子留母?亦或杀她灭口? 亲情,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不值一提。 何况,她生母只是左丞相的养女,与左如月相伴长大,后来嫁到宋家生下她,可自母亲离世,这层关系也淡了,名义上是外侄女,却与左如月没有血缘关系。 若非她这些年讨巧卖乖,费尽心思哄左如月开心,左如月根本不可能管她! 八月十五的月圆如玉盘,耀白光辉轻薄如纱,给皇宫笼上一层雪色,树冠的茂密枝叶处,阴影之中,苏南枝手拿着树枝挡住脸和身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唇畔勾起笑,萧沉韫无奈一笑:“本王就知道此事,是你搞的鬼。” “何以见得?”苏南枝抿了抿唇,“王爷可别污蔑我,怎么就成我搞得鬼了?” 萧沉韫拿起她的指尖,轻嗅后道:“你手上有猫食的味道。” “本王见你宴会落座后,便在不动神色留意四周,与万琛远说话同行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宴席。” “你尾随宋佳月至此处,撞破太子之事,又折返回去偷猫食洒在沿路上,故意引那猫嗅着猫食跑到此处。宫女不敢丢失贵妃爱猫,急忙跟来,无意撞见此事后,雅贵妃见贴身婢女与爱猫双双不见,也找了过来。” “你是故意设计,让雅贵妃发现太子与宋佳月偷情之事。”萧沉韫眼底自然而然流露出几丝宠溺,掐了掐苏南枝弹润的脸颊,“你到底欲意何为?” 苏南枝拍开他的手,眸中划过计谋:“一石二鸟。” “本王倒要看看,你怎么样一石二鸟。”萧沉韫将她打横,拦腰抱下直插云霄的树冠,“初秋夜露寒凉,手指那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二人落到地面时,一件尚带温热的官袍披在了苏南枝身上。 萧沉韫为她系上了扣子,牵着她的手,踩过青砖墙瓦离开了皇宫,亲自送她回了芸院。 第二日。 一大早,芸院收到请帖,雅贵妃请万世子以及南枝郡主,赏秋菊。 外人只当雅贵妃是要看看未来的侄儿媳妇。 可苏南枝握着这份鎏金请帖,唇角勾起了略有深意的笑意。 雅贵妃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快,证明此人,也比她预料的还要聪明。 她到景明宫时,万琛远还没来。 昨夜撞破太子丑事的嬷嬷碧蓉,打开宫殿门,在不经意间将苏南枝浑身打量了一遍,笑吟吟地恭敬行礼:“南枝郡主,您来了?贵妃娘娘在里面等您呢。” 苏南枝温雅淡笑:“第一次来景明宫,还请嬷嬷多提点。” 春盛将一荷包银子快准稳地塞进碧蓉袖中。 碧蓉下意识地捏了捏荷包大小,笑意更亲切恭谨了,连忙道:“咱们贵妃娘娘极为宽厚随和,没什么规矩,也从不责罚宫人,郡主这样懂事漂亮,娘娘必定会喜欢。娘娘与镇国侯兄妹情深,膝下就七王一个皇子,所以也将万世子视如己出。” 苏南枝走进大殿中。 入目皆是极其精致华美的装潢,白玉铺地冬暖夏凉,因着入了秋,雅贵妃怕凉,地上还铺了厚实的毛毯,莲花炉里香雾一丝丝缭绕飘散,优雅琴音余音袅袅。 绝美的纤瘦女子一身白裙,左手半抻着头,右手握着一卷书,听见脚步时,略微抬手,乐人便抱着古琴退了出去。 她优雅缓慢地将书卷合上,站起身看了过来:“南枝郡主,百闻不如一见。” 苏南枝目光愣怔了半瞬,昨夜天黑看不清,今日看清了。 她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美绝城的女子,面容清雅动人,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温温柔柔地看着你,心都酥了半截,连嗓音也柔的像冬雪。 难怪,她能圣宠不衰。 甚至强压手段狠辣的皇后一头。 美貌,必然是争宠利器。 “本宫脸上,是有花吗?怎么一直盯着本宫看?”雅贵妃温柔地问她,一颦一笑优雅至极,走来握住苏南枝的手,将她牵进殿内坐下。 “娘娘长得真好看啊,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恍惚间还以为天仙下凡,美的叫人挪不开眼。”苏南枝自觉失态,先夸了一番再道,“是臣女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罚你作甚?你的性子本宫很喜欢。” 雅贵妃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戴在她手上,“昨夜碧蓉说,她见你抓了一把猫食不慎漏撒,本宫爱猫是个贪吃的,竟嗅着味儿跑到巷里去了,后来碧蓉与本宫一前一后赶到巷中,却不慎撞破太子那事。” 她说完了,没有质问也没有责怪,反而像在等苏南枝一个解释。 第一百五十九章 言行举止受限于善恶 苏南枝摸着尚带贵妃温热的手镯,行礼致谢,从容缓慢道:“臣女也欲养只小宠,便好奇地抓了点猫食看看,没拿稳才洒了一路,也是误打误撞,才引出那档子事,腌臜了娘娘的眼睛,实属臣女行事不周。” 雅贵妃笑着拍了拍她手背:“碧蓉还说,这是你送给本宫的见面礼呢。” 话引到正题上,已隐有挑明之意,苏南枝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当即跪在地上,双手合叠至额前:“臣女既是万世子未婚妻,便理应为娘娘分忧。” 如今陛下身体抱恙,争储正为激烈,七王、太子水火不容,若此时太子传出什么非议,比如品行不端、奢靡好色、偷情苟合,将重创太子的民心,也会令官员和陛下有些失望。 雅贵妃眸光平和,温柔笑问:“你要如何为本宫分忧?” “太子与已孕的宋佳月不分场地苟合,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有伤风化、德行两亏、纵情声色,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日后只怕是酒池肉林昏聩之君。于大庆于皇室于百姓而言,都将是灾难。” 苏南枝清灵好听的声音,如春风徐徐而止。 雅贵妃面色笑意逐渐消失,紧蹙眉头:“若往小了说呢?” “此事可作为波澜,推七王更上一层楼,何必往小了说?”苏南枝轻轻回问。 沉默了小刻。xinkanδんu.com 大殿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 跪地的苏南枝双膝隐有些酸麻,心中浮过雅贵妃接下来会如何动作的数种猜测。 雅贵妃葱白似的玉指一下又一下抚摸白猫:“若无真凭实据,本宫怕会陷入挑事风波,惹陛下不快。” 苏南枝呈上去一个锦盒:“臣女偶然得此玉佩,是太子与宋佳月的定情信物,二人各有一半。” 碧蓉颔首,将那玉佩恭敬地递去。 雅贵妃把玩着半边玉佩,念出了声:“佳月吾爱,子炎书……” “如此,便不算空口无凭。”苏南枝道。 “这份礼物,本宫收下了。”雅贵妃将垂在脸颊的一缕青丝勾到耳后,举止皆是温柔风情,笑吟吟问,“那郡主,又期待本宫还你什么礼物呢?” “斗胆恳请娘娘,为我狱中父亲求情——” “本宫只能帮你延缓死刑期限,却无法做到放他出狱。”雅贵妃脸上为难,“此事非同小可,本宫无法手眼通天,说多了适得其反。” “这就足够了。只要娘娘能给臣女父亲争取年后问斩,便是对苏家的大恩大德。倘若苏家能洗刷冤屈,大哥二哥与我,皆以七王马首是瞻。” 眼下是八月十五,距离年后,还有四个月十五天。 苏南枝才能有足够时间查清所有事情。 雅贵妃摩挲着半边玉佩,掂量了轻重,笑着点了头,忽然语气变沉了几分:“郡主如此深谋远虑,本宫那侄儿琛远却是个没城府的,还望你好好待他,否则……” 后面的话她故意没说。 但敲打之意,已溢于言表。 苏南枝抿了抿唇,道:“臣女谨遵教诲。” 二人刚说完,大殿外便响起一声大喊。 “姨母!姨母,我想吃你宫里的烤鸭了!快让御膳房做两盘来呗~” 万琛远手拎着大包小包礼盒,疾步跨进大殿,潦草地朝雅贵妃行了一礼,咋咋呼呼道,“这是侄儿给姨母买的荷花糕,在您最爱吃的单芳斋买的。” 雅贵妃极为高兴地放了猫,亲自走下大殿,凤眸中皆是宠溺,指尖捻起丝绢替他擦汗:“你啊,跑的那么快作甚?满额都是汗。” 万琛远眸中皆是细碎的日光,看着苏南枝,对雅贵妃说道:“我这不是赶着来见姨母吗?夜宴上还没和姨母好好说几句呢——” 雅贵妃戳了戳万琛远的额头,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啊你,赶着来见谁,当姨母心中没有数吗?” 她等着万琛远继续拆礼盒时,万琛远忽然将其他一堆礼物全部送给苏南枝:“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总没错,就算一样你不喜,还有其他的礼盒挑。” 雅贵妃唉了声:“所以你拎着大箱小箱,本宫就只有一盒荷花糕?其他的都给郡主?” 万琛远道:“往日总给姨母送,送了那么多,枝枝还没有呢。” “有了未来媳妇忘了姨母。” 雅贵妃打趣他一句。 倒是苏南枝空手来,有些不好意思,她并未给万琛远带礼盒,万琛远似乎看出她的窘迫,不甚在意地笑笑:“我不需要礼盒,你也别想着给我准备,我给你买就行。” 他是真将苏南枝当成了未过门妻子来对待。 苏南枝本以为万琛远作为第一纨绔,想必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却没曾想他对家室又是一番态度。 这倒,让她省心不少。 苏南枝抿了抿嘴,眉眼弯弯地笑了笑:“谢谢世子。” 一句清脆的谢谢世子,万世子倒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买的还不够多,红着耳垂道:“这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着吧,以后你想买什么,本世子就跟你买什么。” 砸锅卖铁也买。 雅贵妃夹了块荷花糕入嘴,甜味丝丝入喉,和蔼笑笑:“好了好了,琛远,用午膳吧。” 苏南枝举止优雅,进退有度,坐在万琛远身侧,给雅贵妃布菜,伺候她用膳,各方面都没得挑,甚至比皇宫养出的公主还周全完美。 用完膳后,雅贵妃带苏南枝与万琛远又逛了逛御花园赏秋菊,才放他二人出宫。 雅贵妃纤纤玉手拢了拢大氅,玉兰甲套轻轻拨弄暗香袭人的秋菊,淡淡道:“碧蓉,你怎么看?” “奴婢觉得,郡主足智多谋,但生性善良。”碧蓉端着花篓,盛放摘下的秋菊,“太子一事,郡主必是早就知晓,才作了此局。单从她协助平定乱党、治理死水县为富庶之地来说,此人智谋不输于男子。” “善良?” 雅贵妃将秋菊放于鼻尖深吸,芳香沁入心脾,“善不善良岂是见一面就能看出的?” “娘娘是担心她会利用世子?对世子并非真心?” “真心……”雅贵妃摇头轻笑,“一个聪明女子的真心,岂会交付给一个纨绔?人的言行举止会受本性善恶限制,若她本性向善,便不会伤及无辜,若她本性是恶,则会毫无底线。本宫不知苏家与兄长做了什么约定,但兄长选了她做未来儿媳,本宫自然会支持。” “娘娘信的不是南枝郡主,而是信的老侯爷。”碧蓉了然。 “嗯。”雅贵妃点头,“琛远城府不深,只是顽劣了些,本宫倒是宁愿他娶一个听话乖巧、唯夫君是从的单纯女子。罢了,本宫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自雅贵妃离开后,苏南枝借着去寻萧子珊为由,婉拒了万琛远送她回家。 苏南枝刚要离开皇宫时,途径凤鸾殿门前的宫道。 恰逢一列列整齐的宫女太监低头敛眸从拐角处而来,一顶明黄色华贵凤辇由远至近。 苏南枝心中咯噔一声,举止庄正地叩拜行礼:“臣女苏南枝叩拜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秋千千岁——” 珠帘内伸出一截保养得当的玉指,微微一抬。 凤辇停步。 心腹云栀嬷嬷扶着左如月一步步走下来。 一袭百鸟朝凤华丽绯裙的左如月,头戴珠钗凤冠,衬的脸红润美艳,虽年近五十却美的像二十出头的姑娘,肤白如牛奶,凤眸盛满冰冷,唇角勾起一丝笑:“郡主,凤鸾殿中的百花盛开,可要去赏赏?” 名义上是询问苏南枝赏花与否。 可她根本不敢拒绝,当苏南枝还在斟酌沉默时,左如月隐去笑意,不悦地扶了扶发髻:“怎么?还需要本宫一请二请?” “臣女不敢。”苏南枝低头,看向那金碧辉煌的凤鸾殿,那红漆楠木的门槛,浑身僵硬如铁。 她自知,今日若跨进凤鸾殿的大门,怕不会好过。 但皇后断然不敢直接在殿内杀她灭口,再如何,她也是死水县郡主,是镇国侯未过门儿媳。 要想光明正大杀她,得先掂量掂量能否担得起这个舆情。 若在这里杀了自己,皇后必定会被贵妃、妃嫔、皇子以此为由,被党羽官员弹劾,因小失大的买卖,皇后不会干。 可不能杀她,却不代表不能罚她。 苏南枝手心攥了一把冷汗,扯掉簪上绒花扔在不起眼的殿前花坛中,随后恭敬地跟随左如月进门。 当她前脚跨入门槛时,凤鸾宫的宫门便重重合上。 苏南枝进了大殿之中,殿门也依次被合上,多数宫女太监被隔绝在外。 偌大的奢华殿内,唯剩苏南枝与左如月的心腹。 左如月端坐在贵妃椅上,不咸不淡道:“你过来,替本宫捶捶肩膀。” “是。” 苏南枝颔首,正要走过去时,忽然! 身侧半步之外的木架上,一个名贵青花瓷轰然倒地!哐当响后,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渣乱溅! 左如月当即目光凌厉朝她看去,愠怒道:“这是太后生前赐本宫唯一的青花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故意摔之!本宫看你是心怀怨怼,存心破坏凤鸾殿之物,摔坏了此宝物,你该当何罪?” 第一百六十章 心惊肉跳对峙 根本没给苏南枝反应时间,紧接着,云栀嬷嬷嘴角冷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力道之大! 苏南枝发髻珠钗被扇掉在地,青丝半散,樱唇流出一丝鲜血。 “青花瓷是不是我摔碎,娘娘心知肚明。”苏南枝唇角染血,理智淡笑,“若臣女遍体鳞伤走出凤鸾殿,娘娘就不担心闲言碎语吗?” “本宫打一个郡主,还需担心闲言碎语?”左如月冷笑。 苏南枝哈哈出声,双眼直直对上那双狠辣凤眼:“就算娘娘不怕担上虐打官员家眷之名,也该想想。这偌大皇宫,上万双眼睛,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无数人都在盯着娘娘一举一动。” “臣女从前与娘娘既无旧怨也无私仇,却莫名挨娘娘重罚,自然会有人好奇娘娘为何打臣女?若有心人再深扒……臣女父亲不日便会问斩,臣女倒是不怕深扒,但娘娘想必是怕的吧?” 有些致命的秘密,就算葬于深土,也害怕有人朝那块土看上一眼,更别提深扒了,毕竟心虚。 左如月眸中盛怒,攥紧贵妃椅扶手,气势骇人地死死瞪着她。 只可惜,再凶狠的目光也不能化作刀片杀人,死过一次的苏南枝,已然不怕了。 她笑吟吟地道:“臣女就孑然一身地跪在这里,皇后娘娘大可命人打死我。” 左如月气的七窍生烟,偏还真不能打死她。 苏南枝慢条斯理擦去唇角鲜血:“冤有头债有主,臣女已经杀了黑金面具首领,以报亡母之仇。臣女位卑言轻,自知蚍蜉难撼大树,与娘娘外敌不过是螳臂当车,所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件事臣女绝不会外传。” “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女必当守口如瓶。”苏南枝双手合叠在额前,磕头诚恳道,“是人都想活下去,臣女才二十一岁,也想多吃几年桂花糕,多看看几年春夏秋冬。但若娘娘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左右不过破罐子破摔罢了。” 左如月凤眸狭促一眯,心口怒火激荡,细细想着她说的话:“本宫凭什么相信你能守口如瓶?” “若臣女传出此事,必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漩涡中,臣女不想找死。”苏南枝道,“臣女一向明哲保身,杀亡母之人已死,臣女心愿已了,日后只想平淡度日,不想掀起风波。” “是吗?”左如月阴冷一笑。 “臣女言行合一。”苏南枝垂眸。 左如月面色喜怒无常,气场强大,犹如乌云压顶般,从高台之上一步步走向苏南枝,冰冷的甲套攥紧了她的下颚,随即—— “啪!”一声。 左如月猛然掌掴她一巴掌,威严至极道:“别以为可以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赏你一巴掌是为了让你管住嘴,若管不住嘴,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而是一条命了。” 挨两巴掌已经比苏南枝预料的,轻巧很多了。 鲜血从她唇边滴落,苏南枝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左如月不能立刻杀她大卸八块,又不能现在打她个半死,心里无边无际的怒火无处洒,抱起好几个花瓶朝苏南枝砸去:“滚!给本宫滚出去!管好你的嘴!” 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锋利的碎片到处飞溅!划伤苏南枝精致的下巴,一条血珠便冒了出来。 此时!殿门被人轰然推开! 大片天光如瀑布般照射进屋。 所有人纷纷一惊! 全部朝那逆光中阔步而来的男人看去。 男人蒙面黑衣、打扮神秘,自他进殿之后,另外一个蒙面人立刻将大殿严严实实关上。 大殿之内,男人飞身过去护住苏南枝,替她挡住悉数破碎的瓶渣。 左如月砸瓶子的动作一顿,刚要大喊刺客,男人扯下面布,现出一张面色隐有薄怒的俊脸。 萧沉韫一双寒眸冰冷彻骨,目光凛冽如刀,长身玉立于大殿之中,护在苏南枝身前,一字一句阴鸷低沉道;“皇后。” “本王早就说过,她是本王想护住的人。” “难道黑金面具从嵩阳回京城时,没向皇后传达本王立场?” 殿中所有人,无一人敢大声喘气,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 左如月脚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跟不慎碰到台阶,竟然跌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大片凤袍杂乱铺地,她微瞪凤眸,直直怒视萧沉韫。 萧沉韫拿出丝绢,温柔地替苏南枝擦去下巴血珠,嗓音却冷如冬月冰川:“说起来,还是本王推皇后坐上凤位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兵不刃血之地 “本王无意参与皇储之争,但皇后此举,怕是要逼本王站队了。”萧沉韫冷声寒笑,“皇后这个位置,能不能坐的安稳,太子能不能顺利登基,全取决于皇后是否犯糊涂。” 如今朝堂上,大概分为五派,一派站七王、一派站太子、一派站太子,另一派不约而同以摄政王马首是瞻,还有一派谁也不站。 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作为先帝心腹的那批老臣,以及曾受过萧沉韫教导恩泽的朝堂权贵,欣赏他政绩的文官、崇拜他战绩的武官,倘若他有心凝聚党羽,朝廷上将有一大半人支持他。 这也是,为何萧睦如此忌惮猜疑他的主要原因。 从前,七王与太子互相制衡、不分输赢,是没有巨大权势参与进来打破平衡。 但倘若摄政王要帮助七王敌对皇后,太子登基胜算几乎会减半,左如月当即煞白了脸,看着苏南枝,扯出抹牵强的笑: “本宫……不知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还有这层私交,才误伤了她。没有下次了。今日真是……抱歉……” 萧沉韫看向方才浑身发抖的云栀嬷嬷。 左如月连忙挡在云栀嬷嬷身前,极力冷静道:“云嬷嬷服侍了本宫一辈子,今日多有得罪南枝郡主,本宫自会找她算账,还请摄政王海涵。” 萧沉韫看向苏南枝:“能海涵吗?”xinkanδんu.com “我不是大海,没有大海的涵养。”苏南枝借势而为,故意委屈地捂着红肿脸颊。 萧沉韫眸眼暗沉,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竟然难以控制情绪,有些动怒道:“海涵不了,她一贱婢打了堂堂郡主,以下犯上——” 其实根本不是以下犯上,云栀嬷嬷也是受左如月下令才打的苏南枝。 但萧沉韫正在动怒,即使颠倒黑白,云栀也只能认了,当即狠狠自扇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不断响彻大殿! 左如月横下心道:“滚出去打五十大板!” 萧沉韫带上面布,牵住苏南枝的手,薄唇勾起一丝寒笑:“本王今日没有来过凤鸾宫,也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本宫也不记得摄政王与南枝郡主有私交。”左如月眼眶气的猩红,却也只能极其隐忍,配合说道,“今日之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皇后记住了。”萧沉韫仍然撂下一句狠话,“本王要护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动。” “你可以想杀她,但前提是先扳倒本王。” 随后殿门打开。 萧沉韫带着同样黑衣的余晔,从西窗隐蔽地跳了出去,飞去四下无人的冷宫,脱掉黑衣摘下面布,递给了对面的温言斐。 皇宫暗线来报,苏南枝被皇后带进了凤鸾宫,温言斐便知大事不妙,又在凤鸾殿前捡到了那朵簪子绒花,可以他的身份是不能出现在凤鸾殿的,只好叫暗卫去通知萧沉韫。 尚在王府与太傅议事的萧沉韫,立刻赶来了。 温言斐同萧沉韫作揖:“今日之事,多谢王爷。草民先去找郡主了。” 他抽身离去,赶到凤鸾宫门前时,苏南枝刚好走出来。 “郡主,你可有事?” 苏南枝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上马车再说。” 出了皇宫半刻后。 马车上,苏南枝将全部经过告诉了温言斐。 温言斐袖中手攥紧成拳,良久后松开:“姐姐是真打算,不复仇了吗?” “面对狡诈之人,自然说狡诈之话。”苏南枝美眸中现出冰冷与算计,“黑金面具首领不过是听令行事,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听皇后命令杀我母亲,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徐徐图之,慢慢复仇呢?” “对皇后伏低做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我伪装成明哲保身之徒,不会螳臂当车自寻死路,不与她对抗,她杀我灭口之心才不会那么强烈。” “那皇后相信姐姐会对假太子一事,守口如瓶了吗?” “不管她相信与否,都会杀我灭口的。居高位者唯恐跌落神坛,会除掉一切潜在威胁,何况皇后本就是多疑之人。”方才不觉,现在苏南枝的脸颊逐渐肿了起来,嘴角疼的她说话都疼,“不会明面杀我,但一定会寻机会暗杀我。” “我会加强暗卫对姐姐的保护。” 苏南枝颔首,叹口气,把玩着皓腕玉镯:“如今真是行走在悬崖边的刀尖上,步步惊心,周旋于各种势力,身心俱疲。” 前世的她,定然无法想象,温柔乖巧性格软糯的自己,会成为如今这样。 她早已在桩桩件件的险事中,一点点褪去了旧日模样,彻底涅槃。 可她也并非料事如神,最变幻莫测、难以应对的是人性,而不是前世已知的灾祸。 左如月、萧瑜、萧睦、乃至于雅贵妃、太子,以及其他稳坐高台之人,必然不好博弈。 皇室,向来是兵不刃血之地,世人皆要臣服于皇权浩荡。 温言斐拿出打开小玉瓶,拿着药膏:“姐姐,我给你上药,不然好得慢。” “不必了。”苏南枝闭眼阖眸,“疼,才会提醒我时刻不能松懈。” 疼,有父亲在水牢中饱受折磨疼吗? 没有。 疼,有兄长戍守塞北之地饱经风霜疼吗? 没有。 那这点疼,又算什么? 苏南枝抬手,擦去唇角伤口溢出的血迹,冷戾一笑。 她想起大哥临行前交代的,为她藏在家中院子地砖下的嫁妆。 忽然道:“派人打听一下,抄家的锦衣卫何时轮换,我们回府找嫁妆。” 温言斐嗯了声,朝车外的邹虎低语了几句,邹虎便带着人去了。 马车在夜幕里避开大道,驶向苏府附近。 苏府毗邻宋家,马车刚驶入街道时,正好与对面的宋家马车遇上。 因着街道在修葺,路比平时窄了不少,往日可并行三辆马车,可今日却只能过一辆马车。 “对面的,你们先退回去让一让!”榕花撩开车帘大喊。 春盛同时也探出头回话:“我们后面还有几辆拉货驴车,让不了。还是请姑娘你们让让可好?榕花?!” 榕花脸色一变,当即同宋佳月耳畔道:“是苏南枝。” 宋佳月看了眼被抄家的苏府,勾唇一笑,索性故意走下马车,让马车特地堵在苏南枝马车前面。 她笑眯眯步行过去,讥讽道:“昨日辉煌已如尘土散去,苏南枝你别太难过了,本郡主会托人好好照顾你那泡在水牢的父亲!这道,本郡主偏不让!” 若她不让,一直堵在这里,苏南枝须得退回去,绕大半条街才能到苏府侧门。 苏南枝冷睨着这位左如月的侄女。 打不得皇后,还不能打她侄女嘛? 苏南枝微提裙摆,从容不迫走下马车,迎面站在宋佳月面前,勾唇笑着问她:“慌不慌?” 一见苏南枝嘴角上扬的笑,宋佳月就察觉不对,有点想要后退一步。 苏南枝目光讽刺:“墙角苟且之事,被贵妃娘娘撞破,你慌不慌?怕不怕皇后去子留母?” 宋佳月陡然变脸,瞳孔惊诧瞪大,随后心生滔天怒火,当即去掐苏南枝脖子:“是你?是你设计引来贵妃娘娘撞破此事的!” “苏南枝,苏家都倒台了,你连娘家靠山都快没有了!你贱不贱啊!瞧你这脸上怎么有伤呢?是被人打的吧?胆敢设计本郡主,本郡主让你不仅受伤,还让你毁容!” 宋佳月气急败坏,拔出簪子就胡乱地狠刺过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欲静而情不止 苏南枝攥住她手腕,用力捏住关节,隐约可听见咔嚓的骨头响时,笑吟吟道:“这么激动,腹中孩子一不小心流产怎么办?” 听她动不动就提流产二字,宋佳月气的牙痒痒,当即挥动另外一只手去打苏南枝。 苏南枝眸光一冷,抬手用力扇她一巴掌。 耳光响亮! 宋佳月被打的耳鸣作响,动作呆滞。 “郡主也别怪我打你一巴掌,这一巴掌是让你冷静冷静,清醒清醒。”苏南枝笑意阑珊,轻声安抚道,“佳月郡主,我可以助你平安生下腹中孩子,也可以助你当上太子妃。” 宋佳月狭眸中布满猜疑,与惊魂未定的愤怒:“你,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本事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笑话!” “佳月郡主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我的手段么?”苏南枝丝毫不介意将卑鄙一面,撕开给宋佳月看。 面对狡诈之人无需真诚,面对卑鄙之人也无需雅正。 这是她在尔虞我诈中悟出的行事风格。 倒是宋佳月沉思了下,苏南枝于她而言,确实够有手段,从阶下囚罪犯之女再到县主、实权郡主…… 宋佳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苏南枝比她技高一筹。 若有此人相帮,她当太子妃胜算确实多出几成,她哂笑着讥讽道:“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你我从来都是敌人,我巴不得你死,你也巴不得我死,你怎么可能真心助我?” 苏南枝环顾人来人往的四周,指了指天香楼:“此处人多眼杂,敢不敢随我去雅间商议?” 宋佳月瞪着她,脚没动。 “怎么?你肚子里揣着嫡皇孙,不是挺猖狂的嘛?现在怂了?”苏南枝专踩宋佳月痛点,刺激她。 “你当本郡主怕你?走就走……”宋佳月冷哼两声。 二人避开眼目,一前一后从正门侧门进天香楼,上了天字号雅间。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女子也是。 苏南枝提起茶壶,为宋佳月倒了杯花果茶,笑吟吟递给她。 “你亲自斟茶,怕是水里有毒。”宋佳月啪地打掉她递来的茶,冷笑着落座。新刊书小说网 “别坐,座椅我涂了麝香水。” “你!”宋佳月当即吓得从板凳上站起身,脸色苍白刚要发作骂人—— 苏南枝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摇摇头,浅浅抿了口果茶:“我若真要害你,最起码先把你那几个随侍丫鬟杀了,怎么可能让你带来满屋子随从,众目睽睽下加害你?徒留口舌与人证。” 被苏南枝随意散漫扫了一眼的宋佳月侍从,当即脖子一凉,纷纷低下头。 其实宋佳月只要足够冷静,就会想到,以苏南枝的性子绝不可能当众害她,她轻而易举就被苏南枝的话吓到了,只能证明—— 宋佳月潜意识里,十分畏惧苏南枝。 苏南枝美眸高深莫测,莞尔轻笑:“佳月郡主身怀嫡皇孙,你想不想知道,皇后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宋佳月其实也想知道,皇后若得知她身怀龙孙,会杀她还是留她。 但她不敢拿命来赌这个答案。 苏南枝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皇后对此事的看法了。” “你做了什么?”宋佳月杏眸圆瞪,秀眉几乎拧成一张揉皱的纸,“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忍心看佳月郡主怀着龙孙还提心吊胆的,帮你一把而已。” 苏南枝素手慢摇杯盏,缓缓道:“这几日,若佳月郡主走投无路,随时可以来城南芸院找我。” 话罢,苏南枝将茶盏按在桌面上:“我还有事,晚饭就不用了,佳月郡主随便吃,账记在我头上。” 面对一反常态的苏南枝,宋佳月心中忐忑,有些不安,甚至莫名丛生出一股担忧,她咽了咽口水,咬牙问道:“你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的条件是什么?” “听我的话办事。” 苏南枝轻描淡写说完六字,身后之人当即怒摔杯盏,高声冷嗤:“做梦!” “我让你当上太子妃,你听我的话办事,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我办成我的事,合作双赢,各得利益而已。”苏南枝摇头嗤笑,离开雅间下楼。 身后之人陷入沉默,却不再怒摔杯盏、乱扔茶壶了。 春盛出了天香楼,忍不住问道:“姑娘真的可以游说宋佳月,为我们所用,做皇后身边的暗线吗?” “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苏南枝看着人头攒动的街巷,眸光幽暗,唇角牵起一丝富有深意的淡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重利益之人谈利,和重情义之人谈情,与涉世未深之人谈志向。人有所求,有所欲,才有弱点。” 春盛茫然又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一股脑问道:“那太子这样的人弱点是什么呢?” “色欲与权势。” “那摄政王的弱点呢?”春盛追问。 苏南枝沉默了下,萧沉韫……她想不到也猜不出摄政王的弱点。 有时候,两个人越离得近,越看不清对方。 苏南枝沉吟后,咬咬牙道:“他,大概是没有软肋和弱点的。” “借你吉言,愿本王永远没有弱点。” 身后,一道清越男声响起。 已换了雪松云纹墨袍的萧沉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腕,走向苏府墙外的街巷:“本王知道你来此目的,本王陪你一起翻墙进苏府。” “王爷?你没政事处理吗?陪我翻墙?” “不是想陪你翻墙,是想陪你。” 苏南枝耳垂微烫,刚要说话,萧沉韫慢吞吞地继续说道:“陪你查案,还苏尚书清白。” “言斐,你与春盛在此处守着,我与王爷进去看看。” “……好。”温言斐看着苏南枝与萧沉韫,垂眸点头,虎口攥紧了袖袍。 苏南枝避开锦衣卫,选了处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翻墙回家,去了苏南澈住的瑞春院。 瑞春院大门被铁链拴上,贴着封字,带刀锦衣卫在附近来来回回巡视。 萧沉韫蜻蜓点水般,悄无声息站在苏南枝身后。 “瑞春院几千块地砖,要怎么才能知道大哥把东西藏在哪块砖下呢?”苏南枝望着鳞次栉比的石板砖陷入深思。 “苏大公子既然要藏东西,又不能被旁人发现,必然会选择一处隐蔽性极好且有翻动痕迹的地砖。” 萧沉韫环顾四周,凭着常年办案的敏锐直觉,走向屋檐后一葱文竹。 郁郁葱葱的文竹抽枝拔节,细长翠绿的竹叶茂密重叠,恰好遮盖住五六块地砖。 苏南枝蹲下身,刚要翻动那几块石砖时—— 萧沉韫将她牵起身,摇摇头道:“他曾是大理寺卿,警觉性极高,若你我都能轻易想到的地方,必然不会藏东西。” “那应该是何处?”苏南枝秀眉微蹙。 萧沉韫朝着文竹对面百步之外的茅房,走了过去。 “……”苏南枝沉默了下,“大哥素来爱干净,怎会把东西藏在茅房?” “正因他爱整洁,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茅房藏东西,连你都想不到的地方,才是嫌疑最大的地方。”萧沉韫薄唇微勾。 茅房墙角,摆着好几个恭桶。 萧沉韫提开恭桶后,显出几块石砖。 他用鞋踩上去后,地砖微微一动,随即挽袖敛袍,拿铜钱撬开地砖一角,再用丝绢裹住取出。 可地砖下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正当苏南枝以为他们找错了砖时,萧沉韫反方向错移地砖,地砖上下竟然一分为二,现出个信封! 萧沉韫将信封擦干净,递给苏南枝,随后去洗手。 苏南枝拆开那封有味道的信。 她实在无法想象,白衣胜雪的清雅大哥,在恭桶下藏东西的场面,难怪有段时间大哥总爱洗手…… 萧沉韫在水缸里将手洗了又洗,待苏南枝走过去时,他还是下意识将手负在腰后,不敢靠近苏南枝。 苏南枝温柔噙笑,故意拿起他的手放在鼻尖前闻了闻:“我又不嫌弃王爷。” “是吗?”萧沉韫与她一同坐在瑞春院后花园的屋檐台阶下,目光悠远地看着天空,像是透过天空在缅怀一段往事,“等你看到本王上战场的样子,你就会嫌弃我了。” “那我此生都不想看到你再上战场了。”苏南枝胸口发闷,目光一寸寸落在他清俊的侧脸、鼻尖、薄唇,以及微滚动的喉结上,“愿国泰家兴,王爷再无战绩,王爷也不再上阵挂帅。”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萧沉韫口吻轻松,目光柔和,用起着茧的大掌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岂容你我想不想?将士天职是听令而动,本王不只是摄政王,也是大庆一名战将。” 苏南枝难以自禁地心生感动,水眸微红,视线温柔地静静看着他发怔。 难怪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也是子民敬爱百官尊崇的王爷。 萧沉韫回过头时,正好撞上那一双映着潋滟天光的美眸,目光下移,落在女子水润樱粉的唇上,喉结滚动,深吸口气极力压住狂跳的心脏。 他只听到,满世界都是他的心跳声。 初秋的枫叶红似火,晚霞如泼墨般炽烈灿烂到极致,漫天都是渐变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拂过森林的风裹挟野草清香,撩动一树合欢花枝叶乱颤。 纷飞的花朵落在苏南枝唇上。 心欲静而情不止,可再心动、再情动…… 萧沉韫也只是隐忍克制,轻轻地拿掉了她唇上的合欢花:“天色晚了,该回芸院了。信回去再看。” 苏南枝恍惚回神,嗯了声,看着萧沉韫先行起身的背影。 他的背影颀长清瘦,不仅器宇轩昂,还周正爽俊,一袭墨袍如神祇般不可冒犯。如果,从后面抱住他,应当会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雪柏香,也会很有安全感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责任感,他当时该有多绝望 “好。”苏南枝弯眼一笑,皓齿洁白。 二人翻墙出了苏府。 苏南枝坐进马车里,终是没忍住,撩开车帘凝视苏府,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只愿未来,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慢慢亦灿灿。 回了芸院之后,苏南枝坐在书房里,萧沉韫将窗户关上,温言斐、余晔、邹虎、春盛守在门外。 苏南枝撕开信封,却见到几张白纸,随后用烛火烤了烤,上面的字便现了出来: “五年前亡母横死,正值吾夺魁状元时,如遭晴天霹雳,遂请|愿入大理寺为官,从寺丞到大理寺卿,从不敢忘初心,日夜秘查亡母死因,却牵出皇室假太子一事。 兹事体大,吾心力交瘁,惟愿倾尽所有护家人平安无忧,却不想查至一半,父亲被九王以此要挟,顿感万念俱灰,遂将五年间查到的线索整理成册,若二弟、亲友亦或正义之士看见,请移交至摄政王手中,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公平。 苏家嫡子,南澈泣血遗书。” 苏南枝攥紧信纸的手逐渐战栗发抖,浑身也在微微冷颤。 所以两世,从五年前开始,大哥就在孤军奋战,独自背负血海深仇,所有痛苦与责任由他一人抗,兀自行走于刀尖,默默护住苏家、护着自己,惟愿自己与家人平安无忧。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 他在信里提了二哥、亲友,唯独没提到她,因为他从未想到过也从不愿意,他庇佑疼爱的小妹,走上复仇之路。 如果可以,他一个人痛苦成长就好了,让二弟永远随心所欲、让小妹永远烂漫无忧、让父亲安享天伦之乐。 苏家嫡子,理应承担一切,身为大哥,更该成为顶梁柱。 原来前世启程边疆前,大哥就预料到他会惨死沙场,所以才会在信末尾写着,泣血遗书四字。 她向来运筹帷幄的大哥,在写下这封遗书时,该有多么绝望呢…… 前世,这封绝笔信从未被任何人拆开过,连萧沉韫也不知有此事,一段冤情便无人可知。 这一世,也是因为苏南枝成为郡主,送行苏南澈时,苏南澈思量再三,猜到了苏南枝在调查此事,才将信封告诉给她。 信纸下,还有一本小册子。 册子记载: 三十年前,智贤皇后薨逝,胞妹左如月悲痛不已,乘坐画舫游玩江南散心,途径嵩阳遇海啸落入水中,被苏正救起后便对他一见钟情,不顾苏正已与楚莹订婚,对他死缠烂打、热烈追求,苏正一躲再躲却避无可避。 左如月回京前夕,嵩阳知府在临江街七夕节举办诗会夜宴,众多才子佳人参加。左如月执念成魔,在百草药铺秘密购买媚药散,下于酒盏中,以践行为由告别苏正,邀其对饮。 事后左如月回客栈小憩,有夜宴小厮忆述,一神秘人打扮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中后,窗户紧闭、油灯急灭。 第二日,京城传来圣旨,拟左如月为继后。 左如月被左丞相连夜带回京城,关禁闭一月后,进宫封为皇后。两个月后,左如月诊断有孕,七个月早产诞下太子。 他空了半页,继续写道: 当年画舫丫鬟、客栈小二、夜宴小厮等其余事件证人,经过吾化名后已认证画押。 后面的小册子夹杂着三人认证书。 值得一提的是,处理案件经验丰富的苏南澈,极为聪明,以防人证被灭口,特地将皇后左如月化名为左夫人,又将太子化名为萧姓富商嫡子,将如此惊天皇室丑闻,撰写为假嫡子争家产,引导证人说出事实。 若把几人真实身份说出,根本没人证敢画押! 当年左如月行事敢爱敢恨、恣意张扬,对小二丫鬟小厮这等微末人物,根本没放在眼里,也并不是全部记得,且客栈小二、夜宴小厮人群流动很快,她曾派黑金面具杀过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却始终不能杀全。 苏南澈费尽九牛二虎力,查卷宗、县志、秘密走访,终于找出这么几个人证。 找到这几个证人的第一时间,苏南澈便出钱修建了一处酒厂,重金招三人为工人,明面开酒坊,实则暗里保护三个人证。 苏南澈五年里做了如此之多,却有个最难以解决、也最该解决的漏洞! 那便是—— 当年伪装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内交|欢之人,究竟是谁?httpδ:// 如果找不出此人,这一切的证据都不具有说服力。 神秘人扮做苏正,甚至让左如月都以为,太子生父是苏正。 若抓不出神秘人,苏正仍旧是最大的嫌疑,揭穿萧子炎是假太子,虽然可以扳倒皇后,但,苏正依旧会被斩首,苏家仍会被牵连九族。 “在抓不到神秘人之前,苏家、与太子皇后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亡俱亡。苏家急需抓出神秘人,与太子皇后割裂同利害关系,再扳倒太子皇后报仇。而皇后太子也急需杀你和苏伯父灭口,来确保假太子一事不会泄密。”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 “我家此案实在牵扯太大,一牵扯到九王,二牵扯到太子,三牵扯到皇后。”苏南枝颇为无力地苦笑一声。 难怪,前世苏家会那么惨。 小小一个苏家,怎么能抵抗的过三个权柄滔天之人呢? 前世,苏家满门惨死是事件发展必然轨迹。 萧沉韫看着那封信末尾:“苏大公子特地叮嘱将此信封移交本王,望本王还苏家一个清白。” 男人目光凝重,面色逐渐认真:“枝枝放心,我会陪着你查清此案。” 他就在自己身侧,他说会陪着自己查清案子,明明只是一句话,却仿佛在无形中卸去了她一半重担。 她麻木封冻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眼眶汪着滚滚热泪仰头看屋顶,嘴角难过地下弯。 她从前也是爱哭的,后来变得再难也不哭了,最危险艰难的时候没有哭,反而被他一句我陪你,惹得眼泪汪汪。 萧沉韫剑眉紧蹙,目光温柔缱绻至极,抬手去擦她那断线珍珠似的泪,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湿润眼角,哑着嗓子低声安慰道:“你别哭,再难本王都会陪着你的。”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指甲险些掐进掌心,却也控制不住地落泪,只能死死咬着唇不发出啜泣声。 一路拼了命地成长变强,走到如今,她不是不累,再多的累和苦积攒在心底,忽然有天,有个人说再难都会陪着你,那些积攒成大山一样的委屈与苦累就轰然崩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你哭的本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该怎么样做,你才能不难过……” “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向你赔个不是,怎么越哭越、越厉害了?”萧沉韫不知所措地替她擦泪,直到润湿了袖尖。 萧沉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微发抖,剑眉狠狠拧紧,咬紧了后槽牙。 忽然将苏南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像要将她揉进他的世界里那样,不肯松一点手,暗哑着嗓子低低在她耳边讲道:“苏南枝,你哭的本王心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斩断虚妄 苏南枝浑身一僵,被他抱得腰肢发软,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却怔住了,手不知所措地贴近他背部,触碰着他冰凉丝滑的绸缎衣料。 二人的唇,不过咫尺之距。 他低下来头,眸眼深若明潭,目光闪烁着细碎星芒,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视线里裹藏着暗欲,是男人见到爱慕之人最原始且难以自持的欲,占有欲、爱欲、情欲、贪欲…… 喉结滚动时,他一次次将欲望压下去,却如弹簧一样,压的越厉害就失控的厉害,如泥石流山洪暴发,欲望以摧拉枯朽之势战胜了理智。 萧沉韫指腹轻柔地细细摩挲她泛红的眉梢,低下头,挨近那一抹水润浅粉的唇。 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如此疯狂且节奏错乱的急跳着。 有点眩晕,像失重一样,踩进了棉花云朵里。 苏南枝被越来越近的他,撩拨的脖子发僵却一动不敢动,脚趾紧张抓地,想要大口大口喘气,却克制地吐息如兰那样,深吸再深吸再缓缓呼气。 脸颊相挨时,光晕从窗棂处透进来,浸润他的侧脸,苏南枝小鹿乱撞地看了眼他英挺鼻尖,局促不安低下头,萧沉韫的唇便错开了,如枝叶拂面那样,吻到了她通红的耳朵尖尖。 “叩叩叩——”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余晔看着一直紧闭的屋内没传来声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试探道:“王爷,暗线急报,太傅找您有要事相商。” 一道说话声,瞬间拉回二人的理智。 萧沉韫冷静过后瞬间自觉失态,喉咙像卡了石头:“对不、对不住。” 苏南枝细若蚊叮地道了句:“无事……” “我、我先走一步,太傅寻我有要事相商……”萧沉韫推开门,步伐混乱地坐进马车,正襟危坐着,紧闭双眼。 神出鬼没的洛云崖跑来当车夫,摇摇头,喊住余晔:“余老弟,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什么意思?”余晔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洛云崖驱马,凑在余晔耳前窃窃私语:“你猜猜屋子里为啥一直没动静?” “难道在不说话,干瞪眼?” “你是不是傻?”洛云崖翻他一大白眼,“你脑瓜里装的不会石头吧?” “你他娘的脑袋里才装石头。”余晔骂出声。 “难怪你二十六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草!你牛逼你厉害你大神医,你不也没娶到媳妇?!” 二人一路骂骂咧咧。 萧沉韫沉默许久,忽然道:“余晔,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噗。”洛云崖喷出了嘴里嚼着的牛肉脯。 余晔丧着脸,连忙掀帘进马车:“王爷为啥呀?属下又没做错事。” 萧沉韫没说话。 洛云崖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一个不解风情的下属,跟着一个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娶媳妇之路可谓漫漫又慢慢。 “王员外家的独女很中意你,改天本王给你做个媒,聘礼本王帮你出。”萧沉韫理了理衣襟,平静地喝了盏茶,“对了,她年芳三十五,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听闻曾揍死过一头不听话的家牛。” 洛云崖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噤了声,没敢接话。 萧沉韫回到王府,走进主院时,孙太傅已经等待多时。 “老师久等了。”萧沉韫举止周正地作揖,“出去办了点急事。” 孙太傅鬓染白霜,已近耄耋之年,坐在椅子上杵着拐杖,被下人小心扶起身,一双眼睿智而不失和蔼,亲切地笑着道:“王爷去忙什么事情了?”新刊书小说网 “一些政事。”萧沉韫陪在孙太傅身侧,扶着他往书房去议事。 孙太傅抚着白胡子,又道:“哦?什么政事能被王爷成为急事?不如说与老臣听听。” 面对孙太傅不经意的追问。 萧沉韫刚要编出一套说辞,孙太傅跨进书房门槛,慈祥笑笑:“听闻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走的很近,是去见她了吧?不然王爷身上怎么有股栀子香?” 沉默了一息,萧沉韫才道:“是。” 孙太傅是先帝生前一手提拔的忠臣心腹,三朝元老,曾受先帝旨意,自萧沉韫两岁起,就亲自教导他课业十六年,于萧沉韫而言,不仅是老师,更是长辈。 萧沉韫幼年时,受了孙太傅不少庇佑,也是孙太傅最得意的门生。 书房的门被余晔合上,随后给二人沏茶。 孙太傅动作缓慢地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汤的热雾,像把萧沉韫看穿那样:“可老臣好像记得,南枝郡主是万家未过门的妻子。” “有的关系,点到即止,才不至于方寸大乱。” 孙太傅叹了口气,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看事精准且毒辣,吃着绵软的杏仁酪,像与萧沉韫闲聊家事那般随意:“先帝驾崩前最惦记你的婚事,反复叮嘱老臣为你把关。先帝与老臣,对王爷各方面都放心,唯独这婚事……” “老臣从前也劝过王爷早日成婚,旁人这般年纪,孩子都能背三字经了,王爷却连成婚对象都没能寻觅一个。那南枝郡主与王爷从家世上来说,并非良配,可若实在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问题是,她如今已被陛下赐婚给了万家。” “学生知道。”萧沉韫站在孙太傅面前,恭敬地听他讲话,又替他续了一杯热茶。 孙太傅笑了一声,接过茶水:“原来王爷知道啊,老臣还以为王爷不知道呢。” 萧沉韫被孙太傅语气阴阳地讽刺了一句,心里默叹口气。 孙太傅见他不说话,又道:“老臣身体日渐愈下,恐怕没有几年时间。陛下对王爷并不友善,若王爷出了什么差错,老城死后无颜面对先帝。” “希望王爷,明哲自保,斩断虚妄。” 萧沉韫再次沉默。 孙太傅杵着拐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然紧蹙眉头:“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王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良久以后,寂静无声的屋中,萧沉韫说了一句话; “学生心悦她。”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水牢故人重逢 孙太傅了解萧沉韫的性子,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正因为了解他的性子,才知道萧沉韫说出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从小,萧沉韫做事就很执着认真,一支小狼毫毛笔,可以用到笔杆掉漆也不扔,说要锻打那柄沧月剑,就硬是三个月都不出门半步,直到锻造完成。 喜欢一件东西,就会一直喜欢,若爱上一个人,搞不好就是一生。 这回换孙太傅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五年前,你流落荒岛偶遇一女子,对人家一见钟情,后来一别生宽,再也没见过第二面,你就让暗卫满世界地找她。萍水相逢的女子,你一喜欢就是三年。” 大概痴情这事,会家族传承吧。 先帝勤恳爱民,三十七岁那年遇见萧沉韫生母,便一发不可收拾,险些解散后宫,若不是群臣极力阻拦,后宫就改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娶妃制度了。后来总有大臣弹劾太妃魅君祸国,先帝知道后,不仅继续专宠萧沉韫生母,而且谁弹劾就罢免谁,再也没人说太妃半句不是。 “苏南枝即将嫁给万世子为妻,王爷就忘了她吧。”孙太傅也不知道怎么劝。 “忘不了。”萧沉韫喉咙发紧,垂着眸子,“在嵩阳南巡时,本王试过忘记,也试过阻止这段感情,但都忘不了。” “两情相悦才叫感情,如果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这叫暗恋、叫单相思。”鉴于萧沉韫曾经对一女子单相思三年,所以孙太傅很毒舌,一针见血地问,“那苏南枝喜欢王爷吗?” “我不知道……”萧沉韫如实回答。 “你不知道,那就是不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如果她从来没主动过,那就是不喜欢你。”孙太傅抚着白胡子,面色沧桑像是陷入回忆,怅然地劝道,“先帝感情挺顺畅的,怎么到了王爷这里,就那么坎坷。” 萧沉韫听着老师的一再打击,不想说话,转移话题道:“老师找本王,可有何事?” 孙太傅这才面色凝重道:“宫中秘传,陛下近日频繁咳血,像是不大好了,也就这两年。” 听闻此事,萧沉韫并不诧异,当今圣上表面仁义清正,实则色令智昏,自智贤皇后薨逝,便常年在后宫夜夜笙歌。 近几年,还越来越荒唐了。 不仅娶了智贤皇后胞妹左如月做继后,还纳了智贤皇后堂妹、表妹、远方侄女为妃嫔,近年来还秘密命穆常之寻找与智贤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圈养在行宫内醉生梦死,身体不好,属实正常。 “王爷想推哪位皇子上位?”孙太傅问道。 “七王。” 孙太傅堪堪点头道:“七万生母雅贵妃,有镇国侯为主的多数武官为靠山,行事光明磊落、慈善悲悯,但缺乏一点狠劲,帝王过分仁慈不是好事。” 萧沉韫提议九王是因为,苏南枝曾说过,她想嫁去万家,与七王雅贵妃为伍,对付太子和萧瑜。 所以,他才选了七王。 冷风倒灌进屋内,吹得孙太傅连连咳嗽:“咳、咳咳。” 每咳一下,都仿佛上气不接下气那样,肺腑火辣辣的疼,孙太傅连喝好几口热茶才缓过来,忧虑道:“无论如何,王爷都不可给陛下抓住把柄,再怎么样,都要熬过他登极乐后再从长计议。” 太傅指的是,苏南枝一事。 既是陛下赐婚,萧沉韫就不能抗旨不遵、抢夺臣妻。 萧沉韫闭上眼,艰难地,沉沉地点了个头。 孙太傅稍微放心了些,和蔼笑笑:“希望老臣能熬走陛下,再多活几年,能助王爷得偿所愿。”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普遍之下,也唯有孙太傅敢在摄政王书房里讲出。 毕竟先帝崩逝那年,孙太傅想的是推萧沉韫登基称帝,奈何萧沉韫无上位之心,所以,孙太傅很不喜如今的萧睦。 在他眼里,无论七王还是萧睦、任何一个亲王,都不如萧沉韫适合,那把龙椅。 “老臣告退。”孙太傅步履缓慢,被余晔扶出了书房。 待孙太傅离开后,萧沉韫坐在书房中,提笔蘸墨,展开白纸,不自禁地画出了苏南枝面容。 他紧闭房门,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窗外落日月升,等到夜幕四合也并未点灯,只是借着一束月光,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女子容貌。 太傅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回想从前,他总是莫名没缘由地去找苏南枝。 从嵩阳到死水县、再到回京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主动找她。 记忆里,苏南枝很少主动来找他,来找他都是有所求,而并非像他这样,只是想见他才来找他。 所以,苏南枝对他有喜欢吗?哪怕一点点喜欢…… 萧沉韫心情忐忑,笔尖不慎在画像上拉出好长一条墨线,他连忙拿手去擦,这一擦,手心都是墨汁。 他剑眉紧蹙,有些烦躁不安、又有些局促不安,他活了二十多年,鲜少出现不安的情绪,这让他有些无从适应。 假如,他十天不找苏南枝,苏南枝会主动来见他吗? 仅仅是想他才来见他的那种。 不,或者七天,七天为期,他想看看,苏南枝会不会来找他。 他心烦意乱地揉皱画像,执笔重画。 * 然而连着七日,苏南枝都在芸院中等消息。 一等雅贵妃为父亲求情延期年后问斩,二等太子奸情暴露,三等宋佳月来求她。 这段时间,京城一切风平浪静,静的像起不了半点浪花,镇国侯一党暂停弹劾太子,左丞相也没在朝堂上与太傅骂架,七王在道观修身养性,萧瑜忙着辗转各城拉拢民心。 苏南枝暗香浮动的如瀑青丝,披散在腰际,坐在合欢树下,指尖放在古琴弦上撩拨翻转,曲音从宛转悠扬再到急转直下,忽然奏出金戈铁马磅礴之势。 她柳叶眉微蹙,指法急速变换时,琴弦猛然断裂发出刺耳的嘶鸣。 “叩叩叩——”有人敲门。 春盛去开门,只见一身妇人妆扮的碧蓉嬷嬷头戴斗笠面纱,还有三个年轻婢子侯在小巷尽头望风。 苏南枝拿丝绢擦干净被琴弦割伤的指腹,迎了上去:“碧蓉嬷嬷,里面请。” 春盛立刻给她沏茶摆糕点。 “谢谢春盛丫头。”碧蓉喝了口龙井茶润嗓:“娘娘让我转告郡主,事已办妥,苏大人年后问斩。我出宫有时辰限制,既已转达了,我便先走了。” “改日我必定亲自进宫谢过娘娘大恩大德。”苏南枝道,“嬷嬷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不必了。”碧蓉爽朗轻笑。 苏南枝温雅一笑,亲自将两锭金子放进碧蓉袖中:“辛苦嬷嬷奔波了,既然不在此用膳,便去买些吃食吧,莫要饿着肚子回宫,对身体不好。” 碧蓉收了金元宝,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心生温暖,语气也柔和亲近了很多:“难为郡主如此体恤下老奴,多谢。” “嬷嬷客气了。” 苏南枝看着碧蓉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上勾。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判发展。 苏南枝坐下石凳,不紧不慢地换上新琴弦:“言斐,这几日你要多派暗卫,留意水牢动静。” “好。” “凤鸾殿那位,巴不得父亲尽快被斩首灭口。现在父亲延期年后问斩,那位必然坐不住,我担心父亲安危。” 温言斐清潇身影当即消失在院中,立刻去办了。 半夜,寅时三刻。 狱卒们依旧按部就班巡逻。 随着一阵风悄无声息吹进大牢,没到半炷香时间,全部狱卒便毫无意识地倒下。 一个头戴黑色兜帽,身穿黑色披风的神秘人,带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杀手,走进了水牢。 蒙面杀手与寻常刺客都不一样,浑身有股说不出的危险气场,那是种杀人无数才练出的从容,闲庭若步地走在神秘人身后。 听到脚步声,苏正精疲力尽地抬起头,在还没见到人时,便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杀人不过诛心 神秘人向前迈的脚尖微顿,从披风中曳出一只深紫牡丹红鞋。 黑色兜帽罩住了她大半面容,光线微暗的水牢中,女人从黑色长袖中伸出一双白到发光的玉手,岁月给那双保养得当的玉手或多或少增了几丝极浅细纹。 她将兜帽缓缓地取下时,红唇划开一抹沧桑的淡笑。 那是,一种经年未见久别重逢的笑,三分凄凉七分缅怀。 头发乱散的苏正,即使身陷囹圄饱经折磨,也没能磨掉他身上的儒雅与清正,一双眸子清醒锐利,朝台阶之上裙角不染纤尘的人,平静道:“皇后娘娘,微臣恭候你多时了。” 从他得知延期年后问斩,便料到左如月会杀他,只是没想过,她会亲自来大牢里。 左如月冷傲淡漠地站在高台上:“苏卿,三十年了,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不曾后悔。”苏正毫不犹豫。 不、曾、后、悔…… “好一个不曾后悔!”左如月猛然拔高声调,手握紧成拳,“楚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三十年不曾后悔?” 一份相濡以沫的婚姻,一份三十年历久弥新的爱情,是她高坐凤位大半生,却从未拥有过的。 提及楚莹,苏正目光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旋即哑然失笑,不可救药地摇摇头:“三十年过去,娘娘却一如三十年前那样,还没想通。” “自然是,因为我爱她,所以她样样都好。纵使她在旁人眼中有万般不是,但是我爱她,她的万般不是也变成了万般都好。” 和一个从来不懂爱的人,谈爱,是个悲剧。 所以左如月依旧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无法理解他口中的爱,她气笑了,可到底也稳居凤位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锥心刺骨的痛没经历过? 左如月失望透底,几乎是站不住似的,轻轻扶住墙桓: “其实,本宫不想杀你。起初,本宫也不想杀楚莹……不然又怎会留着她数十年,与你生儿育女?” “本宫忽然忆起一桩事。”左如月紧紧盯着苏正眼睛,目光如密封的黏土死死封住他,直到看红眼了双眼,她踱步在深幽的大牢中,缓缓叙述往事, “当年父亲抓我回京,关了我整整一个月禁闭,钉死了门窗,我绝食寻死,哭啊闹啊,我说我不嫁给圣上,我多么希望你来救我啊……可等来的消息却是,你在我关禁闭的那个月里,大办宴席娶楚莹为妻,而同天,我被父亲以死相逼嫁给了当今陛下!” “你娶了爱妻,我嫁给了厌恶之人!”左如月眼眶猩红的可怕,沧桑一笑,“没人知道,我差点死在封为太子妃的那个月里……” “世人都道左家无上荣耀,出了两任皇后,都说本宫风光无限。本宫与天子携手在高殿之上,受万万人朝拜,可从来不快乐。我不快乐,那凭什么你和楚莹就那么恩爱幸福?于是,我生下太子,便派人暗杀楚莹。” 苏正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却突然开口道:“多年前,莹儿被刺客掳走下落不明,我以为是政敌报复,却不曾想是你——” “没错,是我。”左如月剜心般痛,广袖下的手不停发抖,“当时我打算杀了她!可我看见你失去楚莹后丢魂落魄不吃不喝,日夜不眠地满城找她,你像发了疯那样崩溃,我终究是不忍心你那样痛苦,所以,我放了她。我知道楚莹是你的命,后来再也没动过她了。” “问题是!五年前是她自己找死啊!自己往刀尖上撞啊!她既然知道那个秘密,就不得不死,她不死,倘若秘密泄露出去,大家都得死!你得死本宫也得死、太子也会死,整个左家、苏家、乃至于凤鸾殿上上下下,全都难逃一死!” “杀她一个,保全大家,这笔账很划算。”左如月冷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舒畅。 苏正一向儒雅仁善的眼底,布满了阴翳,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 “假如苏南枝不搅合进来,旧事便如尘埃那样,再也无人提及。”左如月端起杀手托盘中的毒酒杯轻轻摇晃,“你是孩子生父,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杀你。” 她端着毒酒,一步步走向十七岁时刻骨铭心爱慕过的男子。 尽管这些年同在京城,她也刻意不见他,就自以为能忘了他。 地牢的纤尘翻飞,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跳水救她的少年郎,那种初见时的美好悸动忽而死灰复燃,埋藏多年的情愫如春日柳絮被大风吹散,掀起铺垫盖地的怀念。 她心底升起怜悯和不忍。 惊艳了整个年轻岁月的男子,在几十年的深夜里无数次蠢蠢欲动,又怎可能说磨灭就磨灭呢。 尽管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未爱过她。 “苏卿啊……”她还是忍不住,双眼含泪,话音发抖,沮丧地问:“你可曾对我——”有过哪怕一分一厘的喜欢呢? 可她话未说完,苏正便直接打断:“不曾。”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 “好。”左如月转过身,心如刀割,泪珠扑簌落下,肩膀不可遏制地发抖,用尽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咬牙下令:“杀、之。” “那夜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是太子生父。”苏正接过毒酒,毫无留恋地一饮而尽,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我终于要去见我的莹儿了,这五年里,没有她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你喝了?你真的喝了!倘若你求我,我可以不杀你!”左如月猛然转过身,连跌带扑地冲过去,抓住他的双臂,眼神显出巨大不愤怒,不甘心地低声尖叫,“苏正!苏正你,你好狠的心!本宫赐你一杯毒酒,不是让你去地下和楚莹团圆的!不是让你去见她的!!啊啊!!!” “苏正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我宁愿你恨我,哪怕你从不喜欢我,我也想让你活着啊……” 高傲的左如月跌倒在地,肝肠寸断,发髻散乱,紧紧抱住逐渐冰凉的身体,模样疯癫,这大抵是她几十年里最失态的一次。 蒙面杀手摇摇头,一记手劈打晕了左如月。 他将左如月抱入怀中,走出了大牢,嗓音极为奇怪独特,如沙粒在石板上摩擦,又如老鸦嘶哑,是故意用技巧,将声音伪装成这样的:“清理好所有痕迹。” 待他们离去,又一阵清风拂来。 随着清冽的风吸入鼻腔,所有衙役陆陆续续醒来,纷纷不知所措:“刚刚我们怎么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时,水牢之中,忽然响起咕噜咕噜的无数水泡声。 只见水牢地面显出一个地道,洛云崖与温言斐相视一眼,各司其职。 洛云崖将苏正从地道扛了出去,温言斐拖来一具易容成苏正面容的尸体,绑在了铁链上。 二人手脚麻利,极为快速,只用了半炷香时间便处理好一切后,双双离去。 大牢十里外的密林深处。 春盛拿着如月光一样的夜明珠,照亮荒草遍野的小路。 而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微阖双眼,表面十分镇定自若,可长睫却在细微战栗,连呼吸也有些沉重。 她很不安,却在尽力冷静。 直到,她听见裤筒仓促掠过荒草的哗哗声,才蓦然睁眼!霍然跳下马车! 她急步迎上去,和洛云崖一起将父亲扶上马车! 浑身是水的温言斐低声道:“春盛驾车,我留下清理痕迹。” 春盛立刻小心勒动缰绳,驾车谨慎驶离。 马车内。 洛云崖紧急翻找药丸、银针,给气息已无的苏正点穴、扎银针、催吐,服用还魂散。 再从药匣中小心翼翼端出一个盛满鲜血的琉璃碗,揭开盖子,一滴也不敢浪费地喂苏正全部喝下。 高度紧张地忙了半时辰后,洛云崖累的手抽筋,满头大汗,双腿一蹬累瘫在地板上,忽然看向苏南枝:“苏姑娘可知,有人的血,可解百毒?” “那一碗是人血?”期初苏南枝还以为那是洛云崖调制的秘药,状如鲜血而已。 “是。”洛云崖点头,“那一大碗鲜血,需割腕取出,再佐以其他药,就算身强力壮的男子,割上这么大碗鲜血,也会受不住。” “割血之人是……是谁?” “如果苏姑娘猜不到是谁,就去摄政王王府看看。”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创太子 摄政王王府…… 这碗血,和萧沉韫有什么关系呢? 苏南枝浑身一震,凝视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久久未能回神。 洛云崖接过温言斐递来的水,仰头喝尽:“令尊中的是西域毒性最霸道的魂鸩毒,幸好本神医最近对西域毒药都略有研究,否则真是……回天乏术。” 温言斐这段时间一直在秘修地道,今夜暗线来报,有神秘人来了地牢,他与洛云崖就一直蹲在地道里听动静。 若是用刀灭口,那二人便会抢在皇后动手前出来救人。 可听到毒酒二字,洛云崖就让温言斐迟些出手,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能顺势而为,让皇后彻底以为苏正死了,等他们将苏正掉包后,皇后才不会派人再去追杀一个死人。苏正才能绝对安全。 毕竟世上还没有哪个毒是他不能解的。 苏南枝听到魂鸠毒三字,先是一怔,随后如触电般,脑中闪过一段回忆! 前世,父亲顶罪后死于牢中,正是死于魂鸠毒! 上一世她曾看见萧瑜来过大牢,等他走了没多久,当夜,父亲就中毒身亡。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萧瑜给父亲下的魂鸠毒。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 前世萧瑜来大牢见过父亲离开后,左如月紧跟着来了大牢,给父亲喝下魂鸠毒,当夜父亲才中毒身亡的…… 毕竟今天,她亲眼看见,这掺着魂鸠毒的毒酒,是左如月给父亲喝下的! 或许,前世杀死父亲的人,也不是萧瑜。 苏南枝心跳如鼓,面容逐渐失去血色。 约莫半时辰才到芸院。 “邹虎。”苏南枝吩咐道,“京城不安全,你将我父亲送到城郊外的骊山深处,与小湛、何爷爷一起生活,我改日去看他。你这段时间不用回芸院,就在骊山保护他们三人吧。” “那属下现在就去办。”邹虎点头,将昏迷不醒地苏正扶上另外一辆马车。 “今日的诊金。”苏南枝将一千两银票,双手敬上,“多谢洛神医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拿钱办事,应当的。”洛云崖嘿嘿一笑,数了数银票,“那我先回王府啦。” “马上天亮了,人多眼杂,我就不差人送洛神医了。”苏南枝道。 “好。”洛云崖将银票揣入袖中,沉吟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有空的话,去看看王爷。”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离开了。 金光划破灰白色的东边天际,朝阳如一片盛大恢弘的火焰,点亮了苍穹。 半刻钟后,天空大亮。 苏南枝一夜未睡,粉黛微施的俏脸气血不足,稍显苍白。 她疲惫地扶着树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润喉。 一只信鸽从墙桓外飞进来,落在苏南枝手背上,她素手解开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信筒,取出信纸。 黄泉阁的暗线来报: “太子与佳月郡主于花园苟且,陛下盛怒,在东宫掌掴太子,罚其闭门思过。 皇后那边尚未传来动静。” 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嗤笑一声。 皇后被劈晕后扶回宫,这会儿还在凤鸾殿昏睡并未苏醒吧,能有什么动静呢? 她是把太子苟且一事当做见面礼,告知了雅贵妃,至于能重创太子到什么地步,这还得看雅贵妃怎么超常发挥。 想必宋佳月也慌了吧? 真是好奇,皇后一觉醒来,是个什么表情。 接着,又有一只信鸽飞进来,苏南枝拆开信纸。 依旧是黄泉阁暗线来报: “镇国侯于朝堂上,拿出太子与佳月郡主定情信物,弹劾太子德行两亏、纵情声色,与左丞相争吵。 其次,摄政王称病告假,未上早朝。”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陪本王下地狱比翼双飞 此时——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萧睦端坐龙椅上,脸色很不好看地掐了掐眉心。 武官之首的镇国侯,手执笏版站出来,声音洪亮道: “想我泱泱大国!开朝以来历代储君皆是德才兼备、德厚流光、大雅君子、高风亮节,当得起皇室表率!可太子尚未成婚,便与佳月郡主于花园当众苟合,简直是伤风败俗、令人难以置信!” 太子萧子炎位居中列之首,身后站着皇子、王爷、六部大臣,被镇国侯骂的脸色青白交加,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谁都知道镇国侯虽然脾气火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确切证据,能把人锤死死的,如果再敢与之对骂,必然会被锤的更死。 太子一党的左丞相,年近七十五,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沉默许久,直到万松将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时,终于没忍住站了出来: “陛下明鉴。太子向来克己守礼、行事稳妥,必是受人魅惑才酿下小错!” 意思是宋佳月勾引他的,太子没错。 太子可是左丞相亲外孙,至于宋佳月,养女之子,关键时候推出去顶罪,也算实现利用价值了。 万松眼底划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猾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本事先写好的奏折:“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何来魅惑?若真是蛊惑,太子被佳月郡主蛊惑就算了,怎地还被其他十几个女子蛊惑?教坊司头牌兰香、外室赵氏、吕氏遗孀以及其余女子名字,皆写于奏折,请陛下过目!” 谁也没想到,万松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众臣听到外室,尚且还能接受,可听到遗孀二字时,脸上纷纷涌现多种微表情…… 荒唐,太荒唐了! 尤其是被当众打脸的左丞相,当即吸了口冷气,险些晕过去。 萧子炎猛然朝前一跪:“父皇!镇国侯凭空捏造,儿臣从未做过这些事!” 萧睦将阅后的奏折狠狠砸下去,气的走下龙椅,叉着腰狠狠踹了萧子炎一脚:“朕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儿臣可以解释清楚的——” “退朝!”萧睦又重重踹了太子一脚,气的大步流星,走出金銮殿! 万松连忙跪地高喊:“老臣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玄青官袍的萧瑜,不慌不忙地正了正官帽,缓步过去扶起萧子炎:“皇兄,地上凉,别跪着了,父皇已经走了。” “九弟,你帮孤出出主意!你素日里最聪明了!”萧子炎连忙抓住萧瑜的胳膊。 “好啊……”萧瑜温润如玉地轻轻一笑,附在萧子炎耳边低声道,“既然皇兄无错,那便是女人的错。” 花园苟且这事,若推把错全推给女子,比如宋佳月给他下媚药,他丧失理智,这才情不自禁,将太子放在受害者那方,舆情便不会引起轩然大波,才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是,宋佳月就危险了。 萧子炎脑中灵光大现,点了个头,离开了金銮殿去了凤鸾宫。 萧瑜坐上轿辇,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笑了一声:“历代以来,自然也有皇子奢靡好色,但像太子这样敢花园苟且的,还真是第一个。真是又蠢又不节制啊……” “太子被镇国侯弹劾的这么狠,只怕东宫很快要易主了。”洛城低声道,“王爷这招太高了,看似是给太子出主意,实则故意让太子与七王鹬蚌相争。” 七王与太子斗的越狠,越容易两败俱伤,他越容易得利。 萧瑜轿辇抬出皇宫时。 忽然听到沿路的通报太监紧急传令:“快去禀报陛下,苏正畏罪自杀,饮下毒酒,昨夜死于狱中。” 昨夜…… 昨夜死于狱中? 萧瑜剑眉猛然一皱:“速去核实此事。” 洛城连忙差人去办,随后匪夷所思道:“昨夜戌时一刻,王爷您秘密去水牢见过苏正,后半夜他就死了,会不会有人想借此栽赃您?” “本王没杀他!”萧瑜寒眸覆上一层寒霜,目光清醒且凌厉,缓缓推测出一个答案,“苏大人,应是在本王离开后,被皇后灭口,再制造了他畏罪自杀的场面。” “何以见得?” 萧瑜冷嗤一声:“不然太子出这么大事,为何皇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金銮殿?想必是旧情人死了,还没缓过神吧,呵呵。” 昨夜他去见过苏正后,处理了踪迹,除洛城外,没人知道他去过水牢。 这么大的事情,想必,苏南枝也知道了。 萧瑜阖眸,缓缓道:“去芸院。” 芸院内,一夜未睡的苏南枝,源源不断地拆开信纸,再烧毁,对太子此事掌握了不少进展。 院门忽然被敲响。 “叩、叩、叩……”敲门声迟缓,带着些许犹豫。 春盛开了门,却是一愣,苏南枝便问:“谁来了?” “是……本王。”萧瑜眼底浮过一丝不自信和狭促,他算准了自己来这里,会不受待见。 “关门。”苏南枝直截了当回他四字,“送客。” 萧瑜索性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来,站在苏南枝面前:“你父亲之死,和我没有关系。” “是吗?”苏南枝懒得看他一眼,捧着杯盏,凝视水面打旋儿的茶叶,“只有你才会给他下毒,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 “你知道不是我。”萧瑜观其反应和神情,松了口气,“若你认定是我杀了苏大人,你见到我,必定会拔剑砍我了吧?” 闻言,苏南枝蓦然拔出腰间沧月剑,冷笑着走了过去,将剑横于萧瑜脖间: “我现在也想提剑砍了你,如果杀皇子不用被诛九族,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再把你抛尸荒野,或者将你的尸体切成肉末,洒进池塘喂鱼。” 即使冰冷刀尖贴近皮肤,萧瑜也面不改色,反而唇角斜勾:“怎么就对本王,那么大恶意呢?” “你有脸问这句话吗?”苏南枝美眸满是冷意。 “只要你交出真模具、卷宗,假银票证据,本王就能重新找个替死鬼,洗刷掉苏家冤屈,让你大哥二哥重回京城。或者你出家为尼,不要嫁给万琛远。”男人没皮没脸地腹黑哂笑。 “那我父亲呢?”苏南枝出声质问,“你能让我父亲活过来吗?!” “他不是我杀的。” “你若不陷害他,他就不会被囚禁在水牢,就不会中毒身亡!你以为你没杀他,你就没有罪了吗?”苏南枝冷笑。 萧瑜始终嘴角噙笑:“苏大人执掌十万大军,却被陛下一旨联姻给万家,给七王另添羽翼,你又不愿意嫁给我,我怎么能看着苏家势力为七王所用呢?而你呢,你处心积虑想要揭穿我制作假银票,那我也只能,暂时构陷苏伯父入狱了。” 所以,他构陷父亲,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便是阻止苏家势力成为七王羽翼。 现在苏南枝无母族为靠山,就算嫁给万家,也仅仅是万家多了个媳妇,而不是万家和七王多了一个执掌十万大军的亲家。 其次,故意构陷父亲入狱,来威胁自己交出证据。 苏南枝真是佩服萧瑜的城府。 有那么一瞬间,苏南枝真的很想,现在杀了他。 最终,她收剑入鞘,找回了理智:“芸院不欢迎九王,慢走不送。” 萧瑜反而坐下了,举止矜贵地给自己倒杯热茶:“累了,歇会儿再走。” “……”苏南枝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春盛,我们走。” 萧瑜这才气定神闲地放下杯盏,眼底划过些阴郁,攥住苏南枝手腕,将即将跨出门槛的她拉回芸院,无赖至极:“你如果这么不待见本王,本王日后天天来芸院找你,见着见着就待见了,就习惯了。” “滚!” “你给我滚!” “如果本王偏不滚呢?本王就站在这里,你又能拿本王怎么办?你怕被诛九族,又不敢杀了本王。” 萧瑜右手攥住苏南枝十指,左手揽住她的腰,从后腰处将她一提,迫使她不得不靠近自己,低笑道,“杀了本王,大家一起死,你陪着本王一起下地狱,我们去地狱比翼双飞。” 院门未关,巷子里走来一人。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一袭水蓝华袍的萧沉韫,走了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萧瑜这才从容缓慢地放开了苏南枝,同萧沉韫作揖:“皇叔。” 而苏南枝脸色刷地就白了,怔在原地,与萧沉韫四目相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荒唐这一次 萧瑜看着发怔的苏南枝,喜笑颜颜道:“枝枝,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坐进了马车,撩开车帘,嗓音温润柔和:“若有事记得像往常那样,飞鸽传书给本王。” 苏南枝目光厌恶地瞥他一眼。 萧瑜只好讪讪闭嘴,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贱兮兮的在临走时来上那么一句,故意说给萧沉韫听。 儿时,二人经常飞鸽传书往来,但自从及笄后,已经有五六年,二人没飞鸽传书了!却故意说成像往常那样,搞得好像他们最近往来多频繁一样。 萧沉韫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虚弱。 今日他穿着宽松的华袍,广袖恰好遮住手腕与虎口,人好像瘦了不少。 他嗫嚅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失望地转身离开。 “王爷,你、你……”苏南枝怯怯出声。 萧沉韫步子却没停留半步,踩上马镫走进马车,淡淡道:“回府。” 车轮子滚动时,苏南枝追了上去:“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 他是生气了。 萧沉韫心里酸涩、不甘、愤怒,脑海里想起萧瑜和她相拥时的画面,心口便密密麻麻地生疼,疼的他整个人有些失控。 她为什么会和萧瑜抱在一起? 是因为心悦他吗? 从前苏南枝就心悦他,旧情复燃也不是没可能。 萧沉韫昨夜割脉放血的手腕,隐隐约约也疼了起来。 他冷静地、理智地、像一座石头那样,正襟危坐着,面色与往常无异,可心却像被刀戳了个大口子,又疼又空落落的。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陌生且不受控制。 马车骤然急停,四蹄高扬,余晔火速勒住了缰绳,这才没把苏南枝被踩伤。 苏南枝掀开车帘,弯腰坐进马车—— 萧沉韫蓦然睁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下意识将露在袖子外的手腕藏在腰后,却被苏南枝眼尖发现。 她将他手腕扯了出来,掀开广袖,只见手腕包扎了厚厚纱布,隐约透着些许殷红的鲜血。 “真的是你——” “没什么,不过割个口子而已,你不必感谢本王。“萧沉韫将广袖放下去,“你若无事,就下马车吧,本王要回王府休息。” 苏南枝拆开层层纱布,看着那道深且长的伤口。 难怪,他今天脸色都差了好多。 苏南枝抬手,满眼心疼地抚上他苍白脸颊,紧蹙柳叶眉,轻轻地问:“很疼吧。” “还行……” 萧沉韫坐如松,脊背笔直如剑,带着行军之人特有的阳刚与硬朗,气质清冷又禁欲,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像老僧入定那样,不为所动地哽出句话:“如果日后无事,就不要来见本王了。” “王爷要和臣女一刀两断?”苏南枝心凉了半截。 “是。”萧沉韫薄唇轻启。 苏南枝沉默了下:“好。” 她落寞地垂下眼见,压住心口的一丝疼,替萧沉韫将伤口包扎好,刚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男人有些不甘心地质问。 “本王说一刀两断,你就真的要一刀两断吗?”萧沉韫眼尾薄红,气的胸口起伏不停,连说话也带了一丝不甘。 “不是你让我没什么事,不要来见你吗?” “本王……那是气话。”萧沉韫咬紧后槽牙,“气话你懂吗?” “王爷为什么生气?”苏南枝紧皱秀眉,水眸怅然地看他。 正襟危坐的萧沉韫,广袖下的大掌攥成拳,良久后,无力至极地松开,自嘲叹息:“罢了……没什么……” 他没资格、没有身份立场,去质问苏南枝的个人感情。 毕竟,他也不是她的谁。 “是本王不该对你发脾气,也不该说那些气话。”萧沉韫紧闭双眼,终于冷静下来,他真的拿她没办法,也只能服软,“你不要当真。” 他越克制,越服软,越失望,苏南枝的情绪就越被他影响。 萧沉韫面色有些颓唐疲惫,一直闭着眼睛,心像千万只马蜂蛰了般,一遍又一遍微微生疼,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苏南枝在等他开口问她关于萧瑜的事情,如果他问,她一定会解释。 可是萧沉韫偏偏没有问。 萧沉韫不敢问,因为畏惧不确定的答案,所以不去问。 苏南枝叹口气,坐过去,挨在萧沉韫身侧。 倘若她注定要背负血海深仇,权衡利益后嫁给不爱之人为妻,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没嫁做人妇之前,鼓起勇气,荒唐一次。 仅仅只是为了,这一刻压抑不住的疯狂情动。xinkanδんu.com 萧沉韫,你可真是怂啊……苏南枝心底苦笑,你明明就是吃醋了吧? 苏南枝心跳如鼓,贝齿紧咬着唇,侧身坐上他的大腿。 第一百七十章 舍不得让你走(甜) 紧闭双眼的萧沉韫只觉暗香袭来,睁眸时,女子绝美的侧脸晃得他心神荡漾。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轻轻捧起他的下巴,水润弹嫩的唇瓣覆上去,青涩且无技巧地舌尖打转,撬开男人合上的唇齿。 萧沉韫心跳快的像要窜出嗓子眼,全身上下窜过一阵电流。 酥麻又奇妙。 他惊愣坐着一动不动,手掌攥着广袖,瞳孔外扩,呼吸急促了几分,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苏南枝深浅有度地亲吻他,萧沉韫的手掌僵硬如铁,浑身都绷紧成了一根弦。 眨眼功夫后,苏南枝心跳加速地坐回了原位,脸绯红如晚霞,水眸尚且漾着光芒:“王爷是怂呢,还是不够喜欢我呢?” “我是,尊重你。”其实也是没经验。 萧沉韫从未亲过任何一个女子,不近女色,所以也没被任何女子亲过,旁的女子都没法靠近他三步之内,怎么可能仍由其他女子像苏南枝这样,坐在他腿上强吻他? 可亲过了的感觉,就犹如罂粟那样,令人欲罢不能。 萧沉韫攥住苏南枝不堪一折的细腰,将她拉入怀中:“要么,你别亲本王,要么亲了,就不能不负责任的逃之夭夭。” “没法负责。虽然我亲你,但你才是占便宜那个。” “真是没心没肺啊……”萧沉韫紧紧揽住她的腰,咬牙道,“苏南枝,是你先撩拨本王的。如果你不想负责的话,至少也得让本王亲一口两清吧。” “可是你太笨了,哪里有亲吻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我看戏文里亲吻不是这样的。” “那你想让本王动哪里?嗯?” 或许,苏南枝刚才就不该放任自己荒唐。 开过荤的男人就像一头吃了肉的狼。 她说他一动不动,那他肯定不甘示弱。 萧沉韫抚上她的后腰,挑起她的下颚,再将她微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学着她方才强吻自己的样子,去吻她,但技法却比苏南枝温柔了很多,更像是故意克制的品尝美味糕点。 女子的舌尖温软湿润,留有余香,樱唇也那么好看,带着浅浅的粉,当她雪白挺翘的鼻尖蹭过他的脸颊时,身体里便窜上一股不安分。 所有的不可以,所有的礼仪举止,所有的克制隐忍,所有的权衡利弊,在难以自禁的此刻,粉碎成泡沫。 这是人,最原始的感情作祟。 “说好的尊重呢?我不亲你,你便不亲我,我亲了你,你就要这么锱铢必较吗?”苏南枝樱唇略肿,面红耳赤,在他怀里低下头,幽怨地嗔道。 “是。”萧沉韫笑着抱住她,“在这件事,本王确实会锱铢必较。你这样,让本王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妻啊? “什么甘心?”苏南枝蹙眉。 “没什么。”萧沉韫虔诚至极,如怀抱价值连城的玉璧,虽然那么说,却十分规矩,也只是将她抱在怀里。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就后悔了。 倘若当初,坐上龙椅的是他,那是不是,就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了。 萧睦不可以阻拦他,万家也不可以,所有人,都不可以。 马车即将行至摄政王王府时,太傅与镇国侯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前。 王府士兵道;“王爷,太傅大人与老侯爷在主院等您商议事情。” 苏南枝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要推开萧沉韫,萧沉韫却攥紧她的手腕,不容她推开。 “你不能走,本王不想让你走。” 他舍不得她。 苏南枝摇摇头:“若被发现了,一切就完了。” 她如今是万世子未婚妻,是官员未婚妻,是臣妻,若摄政王掠夺臣妻,这该是萧沉韫此生最大的丑闻吧?萧睦必然会借着此由头,处罚他。 萧睦一心要削萧沉韫的权,正愁没有把柄,她不能害了他。 “完不了,不会完。”萧沉韫手滑进苏南枝暗香浮动的长发里,将发梢发在鼻尖轻嗅,“你等我,我去和老师说完了事情,就回来见你。” 他沉默了一下,掐了掐润软的脸蛋:“若你不想藏在马车里,就陪本王一起进王府。”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针尖对麦芒 “那我还是藏在马车里吧。”苏南枝垂眸。 “你亲本王一口,本王就下马车。”萧沉韫是真不想离开她。 “……”苏南替萧沉韫整理了下衣领,直推了他一把,“快点去吧,太傅大人在等你。” 萧沉韫像吃了蜜一样,笑容清朗,走下了马车。 而余晔在萧沉韫和苏南枝险些吵起来的时候,就很识相地用帕子堵住了左右耳朵,啥也没听到,就看见自家王爷笑的跟什么一样,还朝他扔来一荷包金子。 “涨你这月的俸禄。”萧沉韫心情极好地回了王府。 孙太傅和镇国侯双双朝萧沉韫行礼时,他箭步上前扶起太傅:“老师不必多礼。” “此次老臣与镇国侯前来,是商量与王爷一起弹劾太子。太子与佳月郡主花园苟合,还在宫外圈养了无数美人,不堪大任,如此好色奢靡德行两亏!”孙太傅忧国忧民地叹口气,“王爷知道此事吧?” 萧沉韫当然知道,说来此事,还是他家枝枝的手笔。 孙太傅与镇国侯一党,已经联合了不少大臣弹劾太子,但摄政王毕竟天下权臣之首,若他也参与弹劾,必然会更有分量。 萧沉韫嗯了声,恢复成雷厉风行的办事模样,面色冷静,目无波澜地沉声道:“书房详议吧。” 摄政王王府外。 苏南枝犹豫再三,还是带上兜帽,离开了马车。 萧沉韫不让她,可她还是得走,镇国侯和太傅议完事必然会出府,倘若碰到她……实在风险太大。 方才在马车上,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擦枪走火,真是……想想都让苏南枝觉得心口疯狂高跳。 她告诉自己,也就荒唐这一次。 此生,只荒唐这一次。 荒唐完了,两个人就该变成普通关系。 她与萧沉韫向来都是理智的人。 尤其是萧沉韫更为冷静自持,他回去之后,想必会更加冷静,他必然也会把车上之事当做没发生过。 萧沉韫向来明哲保身,方才在车上也只是情迷意乱罢了。 再清醒冷静的人,也会在某一瞬间意乱情迷,但不会永远意乱情迷!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回了芸院。 待孙太傅与万松离开摄政王王府后,萧沉韫也走出王府,勾着唇掀开车帘,笑意却僵住了。 她离开了。 没有打招呼,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抬手摸了摸先前她吻过的唇角,仿佛还残留余香,他失落地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马车许久。 他还是决定去找苏南枝。 因为,他想她。 此时的芸院。 宫中传来请柬,雅贵妃设宴,邀请她与人一同赏花。 政治八月末,百花未凋零,瓜果逐渐丰收,又不似盛夏那般闷热晒人。 妃嫔们整日呆在皇宫里也无聊,便时常设宴邀请家眷,既能解闷也能帮陛下维系君臣关系。 万琛远特地从镇国侯府,驾了马车过来,载苏南枝一同去皇宫。 其实苏南枝想以身体不适,婉拒宫宴。 但…… 前脚太子刚出事,雅贵妃就设宴,实在充满了巧合性,或许,今日宫宴会很精彩。 苏南枝收拾好后,出门就撞见了等候多时的万琛远。 万琛远听春盛说,她在描眉妆扮,故而等了一个时辰,也没催过她。 “咳、咳咳……”苏南枝捻起丝绢轻咳,“世子,我今日染了咳疾,恐怕会传染,就不同乘一辆马车了吧?” “没事,我身强体壮,不怕咳疾。”万琛远跳下马车,亲自放下马镫,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南枝蹙眉,只好走了上去。 去皇宫一路上,万琛远的话太多了,就像好几只麻雀在耳边不停叽叽喳喳。 “待樱羽山梅花开了,我带你去赏花。” “我今日都在好好习文练武,等秋末就去参加科考。” “话说,枝枝你喜欢我从文,还是从武?”万琛远满眼发亮,俊脸堆笑,殷切地看着她,“亦或者,我从医?你身体不好,动不动就咳疾、风寒、高烧,我从医后方便更好照顾你。” 万琛远自赐婚后,没少隔三差五相约苏南枝郊游、爬山、赏景,但苏南枝每次都是身体不适,咳疾、头晕、浑身乏力,称病婉拒。 苏南枝平和道:“这是世子的人生,应当自己做决定,从心而行。” 万琛远嗯了声:“那你会嫌弃我做木匠吗?我更擅长机括之术,比如暗器、机关、石雕……” “不嫌弃。”苏南枝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靠自己劳作赚钱生存,并不丢人。” “还是你理解本世子!”万琛远像是遇见了知己,喋喋不休道,“世人都说我废物,有这么好的家世,就该从官走仕途。说我做木匠,是丢万家的脸。” “世子好好努力。无论何种事情,只要努力到极致,做到登峰造极,所有嘲笑你的人,都会闭嘴。” 苏南枝只是随意安慰。 却不想万琛远满脸愣怔和感动,像是被安慰到了心里。 原来他不被理解的热爱,人人瞧不起的热爱,居然会被她理解。 直到马车停到皇宫大门,苏南枝被春盛扶着下了马车,万琛远还在凝视苏南枝的背影。 他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光。 这种光,是别人没有的。 苏南枝刚走到御花园,便听见几道议论声。 “诶!你听说了吧?太子与宋佳月在花园里……” “自然听说了,我还听太监宫女说,二人干柴烈火,那场面啧简直……污秽混乱!” “真是德不配位,还不如七王稳妥!” “嘘嘘嘘,我听知情人说,太子还在城郊养了一个寡妇、两对姐妹……” 几个夫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不少路过的夫人都竖起耳朵悄悄听。 一个听两个传,五传十、十传百,已经盖棺定论的丑事不胫而走,所有家眷私下全知道了。 苏南枝特意在树背后看的仔细。 最先议论此事的那几位夫人,是镇国侯部下的家眷,也是七王党羽的家眷。 难怪,雅贵妃今日设宴,原来是安排人故意议论此事。 皇后可以捂死一百个人的嘴,却无法捂住满城万万人的口舌。 众口铄金,借舆情为利剑,伤太子一党于无形。 雅贵妃看似温温柔柔、人畜无害,每日养养猫、种种草,不似皇后那般锋芒毕露、狠辣张扬,却是另一番城府。 御花园中央,雅贵妃穿着银蝶白袄,外披雪白鹤羽大氅,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朝苏南枝笑吟吟地柔声道:“南枝,怎么站那么远?陪本宫来这边坐。” 她坐在主位侧边,让人给苏南枝搭了张边几,铺了蒲团。 而主位却迟迟空着,皇后左如月没来。 雅贵妃朝公主皇子、妃嫔、家眷们,笑意盈盈地讲道:“皇后姐姐想必有事在忙,请诸位稍作等待。” 随即,低声笑道:“碧蓉,去请姐姐来参宴。就说本宫已代她解释过了,大家会耐心等待姐姐参宴,若姐姐不来,我们就不开宴。” 太子出事,皇后便是风暴旋涡中的核心人物,若她去必然会引起纷争。 而且,左如月一向高傲,就算这些议论不当着她面前说,她也无法忍受别人在私底下说! 她看见那些叽叽喳喳的长舌妇就烦!根本不想去参宴! 当碧蓉出现在凤鸾殿,如实传完话。 左如月坐在贵妃椅上,猛然挥袖将茶壶杯盏全部拂到地上,响起一阵尖利的噼里啪啦之声! “贵妃娘娘已经替您解释过了,大家都会耐心等着皇后娘娘去。” “滚!”左如月怒骂。 万依雪雅贵妃巴不得她去,可左如月,还真不能不去。 她向来不是怕事就躲的人。 随着碧蓉离去。 云栀嬷嬷将被堵了嘴、绑住手脚的宋佳月,用蛮力从殿后拖了出来,将她按着跪在地上,才扯出了她嘴里的抹布。 左如月心烦意乱,凤眸裹挟冷意,扫向发髻散乱的宋佳月:“阿月啊,本宫的好侄女……” 一声阿月,喊得宋佳月全身发抖,又一声好侄女,喊得宋佳月面露恐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品行不端必有祸患 左如月缓缓摘下金色牡丹指套,被云栀扶着走下高位。 宋佳月大口大口地紧张呼吸,随着那双紫鞋走来,身子吓软成一摊泥,跌坐在地,被绑住的手脚用力挣扎,直至被粗绳勒出血红,疯狂摇摇头,为人母的天性,下意识将身子躬成一团护住孕肚…… “阿月啊,你就这么想做太子妃吗?”左如月冷睨一眼,烈焰红唇缓勾起个讽刺弧度:“你想做太子妃你告诉本宫啊,本宫一定会——” 宋佳月胆战心惊,泪如雨下。 “本宫一定会提前了结你的黄粱大梦!若不是你母亲与本宫有那么点微末的年少情谊,让本宫动了恻隐之心,否则昨夜就杖毙了你!本宫最痛恨被人算计!最痛恨别人阴奉阳违!” “你不仅算计了本宫,还算计了太子!你不要脸地勾引太子,让太子深陷舆情,致使百官弹劾他德行两亏、痛失民心!” “姨、姨母,是阿月的错!你原谅阿月好不好?阿月是真心爱慕太子殿下,哪怕给他做个妾,我也愿意。”宋佳月急忙求饶,“求求姨母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轻饶了阿月吧。” 左如月瞥了眼她隆起的肚腹,终究叹口气道:“罢了,若你能挽救太子声誉,本宫也不是不可以留你侍奉太子,毕竟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 “我能,我可以挽救太子声誉……”宋佳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左如月烈阳红唇微勾:“待会儿本宫会带你参加赏花宴,百官家眷与其他妃嫔都在,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宋佳月愣愣地落泪。 她不甘心。 她虽然勾引了太子,但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有心勾引,那也得太子有心滥情,此事暴露,难道就全是女子的错么? 左如月唉了一声,扶宋佳月起身:“此事错全在你身上,去当着所有人说清楚,太子摘的越干净,你的好处就越多。云嬷嬷带她去梳妆打扮,半炷香后去参宴。” 半炷香后。 在夫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百无聊赖地赏花,等啊等,坐的浑身发麻时,雍容美艳的皇后终于款款而来。 左如月气场全开,威严与华贵并存,笑着扫视所有人后宣布开宴。 随即目光暗藏凌厉地剐了雅贵妃一眼,笑眯眯道:“听完七王最近在道观学禅?莫不是学嘉靖帝修仙吧?改日本宫给七王送几摞道经去,支持支持他的兴趣爱好。” 言下之意,讽刺七王萧仁明不务正业。 “七王是在道观修身养性,祈祷陛下龙体康健、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孩子一向克己守礼又清正高雅,学禅是学禅,断不会修仙。” 雅贵妃笑意浅淡,温温柔柔道,“对了,妹妹还得恭喜姐姐喜得龙孙,姐姐那位乖侄女和太子殿下真是般配极了,不知何时行封太子妃大典?”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事扎心往什么事上说。 封太子妃个屁,杀宋佳月的心都有。 所谓的乖侄女,就是背着她,睡了她儿子,还把她蒙在鼓里。 般配?她一个孤女,连母族靠山都没有,娶做太子妃,不若是娶了废物。 气的左如月握杯盏的手一抖,险些七窍生烟,想上去撕烂万依雪的嘴,此时—— 打扮精美的宋佳月,俏脸苍白地走进宴席,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传出那等丑闻,还敢参宴也是勇气。 雅贵妃与苏南枝对视一眼。 苏南枝微不可查地轻摇头,示意雅贵妃稍安勿躁。 宋佳月忽然朝前一跪,猛磕一头:“姨母!” “地上凉,你跪着做什么?”左如月蹙眉。 “姨母,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魅惑太子表哥……” 此言一出,如冷水滴进了热油,所有人没说话,却纷纷在心里炸开了锅。 宋佳月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道:“此事全因我而起!” “是我太爱慕太子哥哥,才三番五次魅惑他,但他礼数周全从未逾矩,也从不曾回应我!所以我……我那夜给他下了媚药,致使他理智意识全无,他才会在花园与我行放荡之事。” “我实在不忍太子哥哥遭世人误解!我自知做错事,现在只想公布真相,弥补过错!” 众人不同程度吃惊! 苏南枝优雅淡定地提壶,给雅贵妃续了一杯茉莉茶,丝毫都不意外。 把宋佳月推出来揽下全部责任,最大程度减少对太子的舆情,才能搅浑和模糊真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南枝真想问她,值吗? 宋佳月哭着跪在地上,不断叙述往事,说自己曾怎么样魅惑过太子,又是如何怀上的孩子,在皇后的目光中,将太子摘了个干净。 众人明显信了宋佳月的说辞。 这一切,都是她勾引萧子炎。 那些人对宋佳月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宋佳月则如过街老鼠那般,被皇后下令拖了下去。 左如月疲惫地头疼道:“腌臜家事,让诸位见笑了,本宫那侄女委实不成体统……莫要因此败了兴致,本宫乏了,先回殿休息了……” 她扶着额,极为憔悴地离开。 众人有些同情:“皇后娘娘真是有苦说不出啊……摊上这么个侄女……” 大家议论纷纷,将脏水全倒在宋佳月身上。 今日雅贵妃设宴,本欲默不作声地宣扬太子丑闻,却没想到被皇后反将一军,也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让宋佳月心甘情愿出来顶罪。 雅贵妃温润如月光的凤眸,闪过一丝沉郁。 她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苏南枝看出了不虞。 “华丽的外裳爬满了虱子,必然也会留下虫卵,德行坏了,必会衍生其他祸患。” 苏南枝接过宫女端来的糕点碟子,双手呈上玉桌,低声细语:“宋佳月将花园苟合揽到自己头上,帮太子挡了一半舆情,可外室赵氏、吕氏遗孀、周氏姐妹这些荒唐事,又有谁替太子挡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除。根上就坏了的树,终会腐烂倒塌。” “南枝,你是真会说话。”雅贵妃抿唇一笑,摘下自己的兰花簪插在她发髻上:“若不是你与琛远订了婚,本宫真想把你讨进皇宫做女官。” 那是支极其精致的兰花簪,白玉雕刻的兰花栩栩如生,晶莹透亮,是万依雪的爱物,如今赏给苏南枝,也算是表明了对她的喜欢。 苏南枝与万琛远一左一右坐在万依雪身侧,三分有说有聊,相谈甚欢。 黄昏时,雅贵妃还留了苏南枝吃晚膳。 临走前,她拉着苏南枝的手,亲切热络地说:“南枝,得空了,便来皇宫陪陪本宫解闷。” 苏南枝颔首,也真心一笑:“好。” “天黑了,夜路不安全,琛远你可要把南枝平安送回家,听到没有?” “知道啦,姨母,您放心吧。”万琛远点着头,与苏南枝一同上了马车。 万琛远把苏南枝送回芸院后,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她,直到院门被合上,他才唱着曲儿回府,研究他的木匠活。 春盛道:“雅贵妃对姑娘真是不错。” “不错?”苏南枝把玩兰花簪,淡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她而言,有利用价值。” 她说着话走进里屋。 屋内并未点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忽然一个人将她用力扯进怀里! 她刚要惊呼时,闻到股熟悉的雪松冷香,便沉默了下来。 男人顺手插上门闩,将春盛关在门外。 黑暗的屋子里,男人气息低沉,扶着她的腰问:“今日为什么走了?” “因为该走,所以走了。” “什么叫该走?”萧沉韫嗓音低磁,带着些许怅然。 未点灯的屋内,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苏南枝秀眉拧紧,她以为萧沉韫已经冷静了,可他这样子,似乎还不冷静。 “本王看见你和万琛远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他语意里带了一点不甘和失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八岁之前的我 苏南枝沉默了下,秀眉拧的很紧,客观地说道:“我与他订了亲,自然是会相处的多一些。” 他语气酸涩:“那本王呢?” “你怎么会这样问?”苏南枝忽略掉心底一丝异样,缓缓道,“我与王爷,不是朋友吗?” “好一句朋友。”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语气又酸又落寞,失望地问,“那你在马车里的时候,也是把本王当朋友吗?” 苏南枝不想说是,也没法说不是。 “有的关系,不适合刨根问底。模糊掉出格的行为,对你我都很好,不是吗?” “模糊不了,没法模糊。”萧沉韫很失望。 失望之处在于,她如此不在乎他,如此不负责任,那她把他当做什么了呢? 当做一时失控放肆的对象,还是从未走心,只是故意撩拨他。 可是他,本就隐忍克制的心,经不起反复撩拨。 就好像,你爱的人深情地吻了你,吻完之后,他说他其实不喜欢你,然后把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一颗真诚的心,禁不起肆意撩拨。 萧沉韫拿她没办法,舍不得骂,舍不得指责。 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握住苏南枝冰凉的手,放在他怦怦直跳的心口:“你感觉到了心跳吗?” 苏南枝浑身震颤,木讷地点点头。 他失望地低声道: “我这里也会疼。” “我也是人,也会心疼。” 苏南枝霎时红了眼,她很难以置信,她会从英勇无畏的战神嘴里听到这两句话。 “你是久居高堂的摄政王,你不是一向濒临不惧吗?你不是一向运筹帷幄吗?” 正因她知道萧沉韫从来都冷静沉着,从来都不会丧失理智,从来都可以雷厉风行地解决所有难题,所以她以为,萧沉韫不会在意马车之上的荒唐。 “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去秦楼楚馆,应当不会把一个女子的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马车之上,两个成年人的情难自禁?” “我在意。” “其次,我不是别的男人。 “我没有去过青楼楚馆,我放在了心上。” 他深吸口气,有些妥协道:“本王当真了。” 她何尝不想当真? 可处境容不得她当真。 陛下对萧沉韫有意削权,皇后伺机要杀她,萧瑜尚未扳倒,又有陛下赐婚。 萧睦这桩赐婚,赐的过分微妙,仿佛拿住了萧沉韫死穴,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萧沉韫抢婚抗旨,只要对臣妻做出不轨之事,就必然能借题发挥。 如果非要在一起,不止是萧沉韫,连苏南枝也会落下抗旨通奸罪名,被褫夺郡主封号,辛辛苦苦治理好的死水县食邑将收获全无。 那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做的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若所有努力付诸东流,那她重生便毫无意义…… 这个代价太大了。 “兄长尚在边疆受苦,父亲还在骊山养伤,大仇未报,儿女情长不足一提……” 前世家人惨死的场景,历历在目。 苏南枝嗓音很低落,她冰凉的掌心被他跳动的心口焐热,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代价太大了。不计后果的爱情很自私,会连累很多人,会得不偿失。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你,但这不足以让我放下家仇大恨,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 “人立足于世,想法各异。有人以仕途为重,有人以家为重,有人以爱情为重,有人率性而活随心所欲,大家都没错,可很遗憾,我不以爱情为重,给不了你热烈的回应。” “爱情很美好,却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你很好,我也很好。可惜,你没有遇见十八岁之前的我,十八岁之前的我,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以赤诚无畏地爱上你,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你说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三思而后行、处处弹尽竭虑。” “问题在于,我现在不是十八岁,你也没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我。” 十八岁之前,她还没重生,还是那个温柔软糯的枝枝,不知愁为何物。 会追蜂扑蝶、放纸鸢、爱看戏文本子,只要吃到单芳斋的桂花糕,就可以开心一整天。新刊书小说网 但,这样单纯脆弱的她,萧沉韫不会喜欢吧。 痛苦的经历淬炼了现在的她,他喜欢上现在的自己,但时局却致使二人不能在一起。 苏南枝沉吟道:“并不是喜欢就非要在一起,否则世上怎会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遇见所爱,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掀盖头时,才看见伴侣的样子,但多数人还是相敬如宾地过完了这一生。” “王爷出生封王,自小尊贵无边,比普通人多了不少随心所欲的底气,可我没有这样的底气,我连走到郡主这一步,都九死一生、费尽了全力。” 苏南枝眼眶逐渐通红,纤瘦的身子不断发抖,死死咬着牙险些崩溃:“苏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了……” 黑夜里,女子在低声哽咽。 萧沉韫的手背溅了一滴水,那是苏南枝仰头看屋顶时落得泪珠。 好像。 今天是他错了。 或许,他不该来质问她,也该将马车之上的荒唐,压在心底不再提及。 因为,他实在没法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 她只要一哽咽,错的就该是他。 “我尊重你。”萧沉韫唇角泛起苦意,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她擦去脸上的湿润,“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步子,踩着你的脚印走。” 你做什么决定,我就做什么决定。 你说不在一起,那就不在一起。 反正,都听你的。 他把主动权给了她,给了她理解和包容、绝对的尊重,以及毫不犹豫的臣服。 萧沉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如捧最珍视之物,将她温柔放上床,替她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司天监说今夜大雨,你不要着凉了,乖乖睡觉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以朋友的身份,来给你托底。” 苏南枝心软的一塌糊涂,冰封的心化成一滩水。 “本王回去了,枝枝。”他唤了她一声,便开门离开。 萧沉韫在风雨将来的乌云下,孤身一人走进黑暗的长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似银河倒泻、天空崩塌那般,冰凉刺骨的暴雨如瀑,倾盆而下。 寒风以摧拉枯朽之势侵袭平静的京城。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萧沉韫淋着夜雨,浑身是水,狼狈如丧家之犬,走回摄政王王府。 此时。 东边的小巷,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了过来。 那女子白裙皆是纵横交错的血污,一张漂亮的脸蛋,全是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在惊心破胆的电闪雷鸣下,慌忙叩响芸院大门,跪倒在雨水里,绝望哀求:“苏南枝……你救救我……” “宋家不容我……左家要杀我……我已无处可逃……”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总被欺负,就会变坏 芸院里传来撑伞声,以及缓慢的脚步声。 苏南枝拉住忙去开门的春盛,重整心情,隔着湿漉漉的木门道:“我救你,是要讲条件的。” 救一个坏人,就要谨防农夫与蛇的悲剧。 宋佳月身上的血迹被雨冲淡后,鲜血又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溢了出来,如厉鬼般痛苦尖叫:“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我保证说到做到!苏南枝,求求你,你开开门,救救我好不好?” 透过门缝,苏南枝看到雨里混杂的血水,点了个头。 春盛将门闩抽开那刻,如同暗夜女鬼的血衣女子,猛然扑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苏南枝面前。 她已经被折磨的没人样了,血痕如同斑驳交错的蜈蚣,横贯在她苍白的大腿、手臂、脖子…… 从前娇美的女子,却可怜至此…… 苏南枝并没有想讥讽她的意思,目光幽远道:“初见你时,在满山葱绿的骊山,你一袭绯裙自信矜贵,美的令青山绿黛都黯然失色。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如果心地善良一点,真的很完美。” “可惜,皮相虽美,恶与坏已经浸透骨髓,也使姣好的外貌面目可憎。我未主动招惹你,你却置我于死地,说一笔勾销,完全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但你沦落至此,好比丧家之犬、臭沟鼹鼠,已经遭到了报应,我再落井下石也没意思。” 宋佳月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刺骨雨水里,满脸忐忑畏惧,如惊弓之鸟,直到被苏南枝那双坦荡清亮的眸子狠狠灼伤…… 苏南枝就像宽容坦荡的天降神祇,端站屋檐的台阶处居高临下,平和地俯视她,有什么东西正激荡着她腐朽枯坏的心灵。 她看见她从前最厌恨的人,平静地撑着海棠伞,走下台阶踩进水洼里,将遮风挡雨的油纸伞轻轻微斜,覆住了她头顶的大半风雨。 那只极为好看的素手,伸了过来,轻轻地问:“要我拉你一把吗?” 那声音也是如此好听,带着有令人心安的平和。 疾风骤雨里,宋佳月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满是泥泞血污的手放进苏南枝温热的掌心。 女子将她从雨水里拉了起来,拉了她一把,牵着她走进温暖的屋子。 屋子里,梅花铜炉正烧着银丝炭,响起细微的噼里啪啦声。 夜明珠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也把宋佳月脸上的难堪和伤痕照的格外清晰,宋佳月丛生挫败绝望之感,环抱双手蹲在地上哭出了声,苏南枝便用黑布盖住夜明珠,覆住了所有白光,唯剩火炉里一点细碎的昏黄光线,护住了她最后的自尊。 苏南枝拿了两个暖手炉,递给宋佳月一个,自己捂着一个,她坐在裹着毛毯的凳椅上半倚靠窗棂,听雨打芭蕉、落叶簌簌声。 待春盛给宋佳月换好干净衣裳,给宋佳月包扎好伤口,她才缓缓轻问:“你遭遇了什么?落了一身伤。” 其实遭遇什么,苏南枝能猜得出来,但还是想听宋佳月讲。 听一个人把此生最大的屈辱痛苦讲出来,讲出来就会好很多。但她重点更想听皇后究竟有多狠。 皇后对宋佳月越狠,她和宋佳月的合作才能越精诚所至,才能同仇敌忾。 宋佳月张牙舞爪惯了,一向不会把伤口揭给别人看,可这般狼狈不堪,都被苏南枝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好藏的呢?xinkanδんu.com 她刚开始讲,双眼就绝望含泪。 皇后参宴回宫后,宋佳月脚步如灌铅般,缓缓又迟迟,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忐忑不安地跨进金銮殿大门时,身后殿门便被人立刻合上!锁死了她的退路! 人进了凤鸾殿,哪里能容她逃走? 云栀嬷嬷踮起脚尖悄悄靠近宋佳月身后,猛然大力捂住了她的嘴!四个五太监将她抬进内室,砸在皇后脚边! 一切来的太突然,可宋佳月为母则刚,至始至终死死捂着肚子,摔在地上后,下身并未出血,她才松了口气,连忙跪行至左如月脚边,刚要磕头讨好卖乖时—— 左如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甚至没给她求饶的机会! 皇后冷眼高贵,也冷酷无情:“你也配?配生下太子的嫡长子?你也不掂量掂量,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无父无母,以色侍人,算计本宫和太子!你以为你怀个肉球,本宫便会放过你了?做梦吧!” “若你乖巧地侍奉本宫,就算嫁不了萧沉韫,本宫也可给你寻个好儿郎!但现在,你亲手毁了你本该安稳的人生!” 左如月盛怒之下,冷笑下令:“鞭笞之刑,赐滑胎药,浸猪笼于护城河!” 处死一个郡主对左如月来说,算不上什么,何况宋佳月这郡主,还是她请陛下封的,没人会救一个自幼失怙的孤女。 杀死一个孤女,编造一起意外事故,这个孤女便会无人问津地彻底消失。 宋佳月疯了一样,捂着肚腹逃,一次次逃一次次被太监宫女合力抓回来,绑在木架上,被云嬷嬷拿着带着无数倒刺的长鞭,狠狠抽打。 所幸云栀嬷嬷尚有几分怜悯,未出世的孩子无辜,避开了她的肚腹。 鞭笞之刑不伤骨,却可将皮肉刺的血肉模糊。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口流下鲜血,染红了地板。 逃不了挣脱不开的鞭笞长达两个时辰,云嬷嬷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滑胎药,难闻如死鼠。 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傻弟弟相依为命,她不爱太子,但却珍视腹中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胎儿。 大概是再恶毒的人也会为母则刚吧…… 她哭着浑身哆嗦着,朝云嬷嬷磕头,在挣扎反抗中,对云栀悄悄恳求:“嬷嬷我求求你,让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多待会儿吧,让我沉河时,也好不那么孤单。我在东厢房藏了私房钱,全给你,求嬷嬷别给我喝这碗堕胎药……” 云嬷嬷看着血淋淋的人儿,点了个头。 反正沉河,也会母子双死,这碗堕胎药喝不喝都关系不大。 然后…… 他们将宋佳月如捆猪一样,摁进潲水车运出了皇宫后,要把她扔进护城河,她疯了似地咬绑住双脚的绳子,咬的嘴唇冒血、腮帮发麻,再也咬不动时,满嘴是血地解开了绳子,趁人不注意逃走了。 她想回宋家收拾银票带弟弟逃命,结果大伯父、大伯母一看见她就大喊:“云嬷嬷!人在这里!快抓她!” 她父亲的亲哥哥,出卖了她。 父母早亡的她,明明已经习惯了亲人的背叛和苛待,但大伯父出卖她的那一刻,她还是绝望地哭出了声。 别人都有家人帮扶爱护。 可她,却没有一个待她好的亲友。 宋佳月濒死之际,想到了苏南枝说的那句话:若走投无路,来芸院找我。 即将溺死之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救命稻草,哪怕是敌人伸来的手。 她来了芸院,她以为苏南枝会借此狠狠羞辱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凌辱只要能活下来的心理准备,但苏南枝没有辱她。 苏南枝站在雨夜里,伸出手,说要拉她一把。 那一刻,她才真正欣赏到了苏南枝的美,那是一种由外到内的美,美的让人心生震撼。 苏南枝用黑布遮住夜明珠的时候,分给自己一个暖炉的时候,宋佳月就知道,自己输了,心甘情愿地输了。 她阿谀讨好的,杀她;她视为仇敌的,救她。 宋佳月双眼通红,目光里满是心酸,痛苦地大哭出声:“我从前不是那么坏的,如果可以,谁都想做你这样干净的人……人都是总被欺负,才会变坏的!” “不是。” 苏南枝摇摇头,“你被欺负了,你可以还手,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欺负,就去欺负不相干的人来发泄。你也不能因为被权势者欺压,当自己掌握权势的时候,就去欺负从前你那样的人。好坏,从来都是个人选择。” 宋佳月疲惫地抱住双膝,蜷缩在墙角,断断续续地哭着。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再找你谈事。”苏南枝将大氅盖在她身上,淡淡道,“只要你想,我仍然可以帮你坐上太子妃之位。春盛,辛苦你去给她熬完保胎药,明日请洛神医再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春盛点头嗯了声。 没过多久,春盛端着热雾腾腾的保胎汤,还有一碗鸡蛋面敲门后走了进去:“你以前总敌对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不计前嫌,但我却不一定会信任你。来了芸院就别搞幺蛾子,否则,我会让温公子把你扔出去。” “对了,宋佳月你挨了一顿打,想必还没吃饭吧?给你做了碗鸡蛋面,别嫌难吃。这是保胎汤,赶紧喝吧,喝完记得把碗洗干净。” 春盛冷着脸说完就离开了。 宋佳月捧着那碗缭绕热气的鸡蛋面,熏的眼泪汪汪,虽然春盛故意整她,放了很多盐,齁的嗓子痒,但吃到胃里,是真暖乎。 第二日。 苏南枝刚刚起身,春盛正给她梳妆打扮。 宋佳月便走了进来,递过来一个信封: “里面是我写的,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皇后和太子的秘密和把柄。” “既然你拉了我一把,那我也该,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彻夜未眠,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合作。我无父无母,除了侍奉皇后和太子外,并无任何值得你接近的地方,所以,你接纳我,应该和太子皇后有关系。”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择日成婚 苏南枝站在秋末的晨光里,接过厚厚的信封:“你说的没错。” 二人走进了别院书房,紧闭门窗。 苏南枝拆开信封,有张人像:男人身穿黑色鱼尾服,脸戴黑金面具,而面具图腾是怒呲獠牙的金色恶龙。 这图腾过于诡异,而显得骇然。 “他,可是皇后的得力心腹。”宋佳月苍白唇角微勾,在屋中踱步,“极少数人知道皇后在圈养黑金面具死士,但却没人知道,黑金面具其实是此人帮皇后建立起来的。” 苏南枝攥着那张画像,做一个聆听者,听宋佳月继续道: “除了太子、皇后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像皇后影子般影藏在无为人知的暗处,如影随形,帮皇后杀人、灭口,让皇后双手不沾血。” “雅贵妃在生下七王之前,其实还生了一位三皇子,曾跌落荷塘溺死而亡,看似是意外,其实是他的手笔。还有曾扇过子珊公主的十一公主、深得圣心的十五小皇子、宋美人……全是他的手笔,是他帮皇后铲除异己,稳住了凤位。” 苏南枝心惊于宋佳月居然知道这么多辛秘之事。 “这些,都是太子酒醉在床笫之上,对我说的。皇后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没有证据!”宋佳月冷笑地鄙夷道: “一个男人,不是太监,也不是宫人,四十多岁还没娶妻生子,却瞒着所有人隐藏在皇后身边,你猜猜,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猜猜,这寻不寻常?”宋佳月放声讥笑,越说越激动,“说我放荡、以色侍人,她呢,堂堂一国之后,在凤鸾殿藏个男人,她就高尚的很吗——” 春盛连忙死死捂住宋佳月的嘴,呵斥道:“宋佳月你疯了吗!你要疯言疯语的跟个癫子一样,就滚出芸院,不要牵连我家姑娘!” 苏南枝摇摇头,示意春盛松手。 春盛这才警告意味浓重地指了指宋佳月。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徐徐道:“你知道这个男人的行踪吗?” 宋佳月眉头紧蹙成川字,咬牙切齿道:“我若知道,我早就拿此事威胁左如月放我一条生路了,可问题是……此人如鬼魅一样。二十年来,连和皇后日日用膳的太子,都没见过几次,我更是从未见过了。我只是从太子口中,无意得知的。” 苏南枝心中思索。 宋佳月既没有见过真人,也不知道行踪的可信度有多高? 这个人,好不好找? 宋佳月似乎猜到了她的质疑,连忙拔高声音道:“你信我,我会揪出这个人的。这个人绝对没那么简单!从前我不敢深查,是我不想蹚浑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可现在……我一定要拉皇后下台!” “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苏南枝淡笑一声:“不过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能否躲过皇后的追杀吧,昨夜我命人抹去了你来芸院的痕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几日他们就会找到这里。还是想想,你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去东宫保胎生孩子吧。” “我、我还能去东宫生孩子保胎?你有何良策?”宋佳月目光生辉。 “一步登天做太子妃是不可能的,徐徐图之吧,先做个良妾。”苏南枝粉唇扬起弧度,眸中升起一片沉冷,“好好待在芸院,我要出门办事。” 今晨…… 万夫人竟然下帖子,让苏南枝去侯府商议婚期。 虽然,苏南枝知道,这是父亲将她托付给镇国侯庇佑的一桩婚事,饶是先前陛下赐婚,她都没什么感觉,对成婚概念都很模糊,毕竟上辈子也没嫁过人。 可万夫人下帖议婚期,还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待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回过神时,手中请帖已经被她烦躁地揉成了纸团,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过萧沉韫的俊脸,挥之不灭,扰的她心神不宁。 她,其实亏欠萧沉韫很多。 路过药铺时,苏南枝买了很多昂贵滋阴生血的补药,命人送去摄政王王府。 可转念一想,寻常铺子能买的补药,王府也不缺吧? 萧沉韫锦衣玉食,从来不缺什么,苏南枝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回报他割血救父的恩情了。 算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她欠萧沉韫的恩情太多,还不完,没法还。 马车停在侯府外,苏南枝提裙下车。 此时,另外一辆棕布软缎包就的华丽马车,停在了旁边。 难道万夫人今日请她商议婚期之外,还请了其他人? 正当她疑惑之时,萧沉韫与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前后走下马车。 萧沉韫伸手扶了那人一把。 那人立刻受宠若惊道:“多谢摄政王体恤老臣!里面请——” 二人走在她身后,也同样走进了侯府。 苏南枝心跳如鼓,脊背微僵,假装没有看见,眼观鼻鼻观心地跨进主院。 “呀,南枝郡主来了。”万夫人连忙起身,热络地迎了过来。 满院丫鬟婆子,只见女子穿着青碧柳枝长裙,裙摆裁的玉白花边,外披着雪色芙蓉披风,从阳光之中,雅步而来,裙摆步步摇曳生花,梳着简单发髻,清爽温雅,说不出的端庄大气。 气质既矜贵又温柔,一眼看上去就很赏心悦目。 苏南枝举止周全地朝万夫人行礼:“夫人万安——” “不必客气,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万夫人尚且不知镇国侯与苏正定下的三年之期,是全心全意将苏南枝看做了儿媳来好好对待。 她侧目一看,连忙拉着苏南枝,向随后跨入门槛而来的萧沉韫行礼,“臣妇万氏参拜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侯爷夫人免礼。”萧沉韫被镇国侯引着坐上了正厅主位。 万夫人喜上眉梢,关怀备至地拉着苏南枝坐下:“这位是摄政王,你应该记得吧?听闻你之前助他剿灭过乱党。” 苏南枝轻轻颔首。 不仅记得,他们还很熟…… “自古以来,成婚都是大事,需请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作为中间人,见证和磋商婚期。”万夫人委婉道,“摄政王从不做中间人的,侯爷软磨硬泡了好久,他才终于答应。日后说出去,你们这桩婚事有摄政王证婚,会十分有面子。” 其实这是镇国侯夫妇的考量。 站在万夫人的角度,她觉得‘苏正’死于狱中,被狱卒一张草席卷走埋尸,可怜南枝这丫头与至亲生离死别,父亲死了都没见着最后一面,两位兄长又远赴边疆。 万夫人想到这里,心酸地叹口气,紧紧握住苏南枝的手,真诚安慰:“枝枝放心,我万家不会因为你家道中落,就对你敷衍不重视。成婚宴不仅要办,还得大办,我们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日后万家就是你的靠山。” 苏南枝没了娘家,不可能孤零零地嫁过去吧,都没个亲人送嫁,那也太寒酸了,镇国侯不忍如此,便死皮赖脸请摄政王这种大人物做证婚人,届时送她嫁入万家。 这样,或许满城百姓就不会议论苏南枝孑然一身,凄惨可怜了。 自古也有这样的先例。 苏南枝明白万氏夫妇的好意,心中丛生温暖,乖巧地点了个头。 几个人坐在主厅。 万琛远、苏南枝坐在左侧,司天监、镇国侯夫妇坐在右侧,萧沉韫端坐最上方的主位。 萧沉韫目光匆匆地扫过苏南枝面庞,最终目光晦暗、幽深地看向门口花坛的一葱兰草上。 司天监翻着黄历,推算着良辰吉日,笑着道:“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动土、安家,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他还没说完,萧沉韫就沉沉打断:“不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谁护苏南枝,就杀谁 屋中人齐齐看向冒然出声的萧沉韫。 被萧沉韫这么一打断,袁大人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问:“请问王爷,可是有何不妥?……” 万松与万夫人看着黄历日簿,心道下月初八挺好的,怎么萧沉韫就说不行呢? 那一刻,萧沉韫脑子里闪过无数念想,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挡一场婚事呢? 众人看着他沉默下来,屋子里落针可闻,静的可怕。 唯独苏南枝不敢看向那双星眸,只能将视线错开,放在萧沉韫身侧的茶壶上,萧沉韫也同样不敢看她。 萧沉韫面无表情地,薄唇抿成一条平线,严肃道:“下月初八是先帝忌日,恐有冲撞。袁大人是不是忘记了?” 袁大人猛地一拍后脑勺,这才道:“是哈是哈,是微臣思虑不周。那正月初四如何?” 镇国侯在萧沉韫尚未开口之前,连拍大腿,大笑着道:“好好的很!正好也是吾儿生辰,好事成双,喜事成双,美满极了!” 萧沉韫剑眉拧紧,起身就走:“本王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镇国侯夫妇和司天监连忙站起身,恭送萧沉韫出府。 待萧沉韫坐上回府的马车,镇国侯立马嫌弃道:“摄政王向来挑剔,常年是这不行那不行的,叫人上愁,幸好我反应的快。” “对了,还没有问过南枝郡主的意见呢,你觉得正月初四如何?”万夫人满脸期待地看过去。 苏南枝迟疑了下,牵强地点了个头。 万夫人没看出来她的牵强,只当她是含蓄。 万琛远耳垂绯红,心里高兴的像吃了蜜,走过来磕磕巴巴道:“枝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红毯从城南铺到城北,你可愿意?” 苏南枝整个人就像病重那般,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喉咙像灌满了铁水,堵得她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同万夫人、万世子、镇国侯又稀里糊涂地寒暄了几句,最后连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侯府。 她只记得自己出去时,险些被侯府的高门槛绊了一跤,被万琛远及时地扶了一把。 万琛远唇瓣牵笑,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染满星光,神采奕奕地看着苏南枝:“枝枝,下次再见啊!” 苏南枝在马车上回眸,颔首点头。 随后素手放下车帘。 车轮子徐徐碾过石板桥,正值秋末初冬交替之际,染上薄暮的夜晚,像泼了一片深青色的水墨。 苏南枝走下马车,远远扫量着街边墙桓,目光游离空洞,神色平静地像起不了半点波澜。 春盛贴心地为苏南枝紧了紧披风。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时—— 忽然,十个黑衣人从墙上跳下来,迅速拿棍棒敲晕了春盛,苏南枝猛然回头时—— 一个湛蓝华袍的男人,青筋暴起,飞来攥住苏南枝的脖子,将她直直地按在墙壁之处,苏南枝要去把腰间沧月剑时,男人猛然大力扣住她的手腕,厉声怒叱:“怎么?苏南枝,你要谋杀太子么?” 苏南枝瞳孔扩睁,看清了来人,正是高束玉冠的萧子炎! 太子,竟然要杀她!? 这倒也算是,萧子炎能干出来的事情。 苏南枝奋力反抗,挣脱开萧子炎的手,抽出沧月剑自保,冷冷道:“你不是太子!太子是明理之人,权势虽大,也断然不可能滥杀无辜!何况本郡主又不是罪人。” 萧子炎阴戾地冷笑一声,如高山般的身躯将苏南枝严严实实罩住,几乎是暴怒:“定情之物,是你给雅贵妃的吧?呵呵,孤与你无冤无仇,你置孤于死地的时候,就该想想自个下场!你不该得罪孤!” 果然是因为此事…… 可,自己和雅贵妃是同盟者,雅贵妃断然不会出卖自己。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子要当街杀她,自然是暴怒之下,不计后果。httpδ:// 那苏南枝为了自保,也只有当做,不认识太子了。 只有不认识太子,才可以对储君拔刀相向反抗。 可问题在于,对面之人是太子,若自己吹暗哨让温言斐带杀手来救人,会暴露自己蓄养的势力。 众人以为,苏南枝只是个实权郡主,却不知她也在蓄养势力。 更何况,对面是太子…… 太子不同于寻常人,有极高的敏锐性,只怕皇后会顺藤摸瓜,若调查出来她身后的黄泉阁,牵连甚广。 就算她装作不认识太子,但也不能真伤了萧子炎,伤太子是重罪,她只能逃,逃不掉再找来温言斐。 萧子炎着实是没想到,苏南枝轻功还不错,可再不错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定要让他栽了大跟头的苏南枝,付出代价。 若不是左丞相和母妃力保,东宫已然易主。 “真是可恨啊,你一个女人,不想着赶紧嫁人,还敢兴风作浪。”萧子炎站在墙桓处,招了招手,无数黑衣人便从天而降,朝着苏南枝杀去。 有一蒙面黑衣男人,是那日护送左如月去地牢的,混在人群中,如鬼魅一般踏燕无痕,忽如疾风来,落在了苏南枝身后。 此人气场过于强大,周身内力压迫花草全部贴地,让苏南枝有些望而生怯,再也顾不得其他,保命要紧,刚要吹暗哨时。 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目光由锐利忽然变得阴鸷,在苏南枝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那瞬间,直接提刀砍了过去,他如沙粒磨石般的浑厚嗓音,像宣布死刑那样冷血道:“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一柄飞刀直直刺来,男人脑袋一偏,饶有兴趣地看向出刀之人。 苏南枝趁势,踩着墙桓立刻逃走。 温言斐只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便闪现瞬移到了苏南枝旁边,极为严肃道:“这个人,我打不过,郡主快跑,去……去摄政王王府,或许只有他能勉强一试了。” 苏南枝刚要走—— 蒙面男人快如暗影,一人可敌万人那般,迅猛围住了苏南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多费口舌,提刀就朝苏南枝砍过去。 他的目标只有苏南枝。 所以…… 谁护苏南枝,他就杀谁。 温言斐挡在前面,那就杀了他! 他长刀寒光四射,快如乱影,饶是第一杀手的温言斐也只能勉强接过他十几招! 那蓄满内力的霸道招式,掀起疾风吹卷衣袂!以雷霆之势,狠狠落下! 温言斐拼尽全力,不要命地以长剑抵挡,刀剑重撞时,刺耳尖锐的嗡鸣声想要刺穿耳朵—— 长剑断成四截,温言斐被震得周身剧痛,猛然呕出一口鲜血。 苏南枝不会逃,也不能逃,她不会扔下同伴走的,死死护住温言斐,看了眼旁边的成衣铺,急速挑破棉絮朝他砸去—— 漫天棉絮纷飞,遮挡住蒙面人视线。 苏南枝扶着重伤的温言斐冲进人群杂乱的青楼。 蒙面人杀疯了,带着极强的目的攻击。 谁挡他,他杀谁。 谁长得像苏南枝,也杀谁。 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但凡有和苏南枝穿相似衣裳的,都被他一刀毙命。 这个人,是个疯子。 实打实的疯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当街怒打太子 萧子炎微眯眼睛,冷睨了一眼萧瑜,萧沉韫他怼不得,萧瑜还怼不得? “九皇弟?你没吃错药吧?孤做事,还容不得你置喙!” “万世子,天下第一大废物,你不去斗蛐蛐、抓螃蟹,在这里掺和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嘛?” 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骂,这滋味十分不好受,万琛远脸色青白交加,刚要发作,苏南枝清泠泠地打断:“世子,不是废物。他只是比别人醒世要晚一些。” 见苏南枝维护万琛远,萧子炎啧了声:“真是好一番郎情妾意——” “滚!”萧沉韫抬脚狠狠踹在太子大腿上,将人踹翻在地,摔的人仰马翻。 萧子炎吃痛地嘶了一声,捂着大腿根子,疼的站不起身,被旁边的随侍连忙搀扶起来。 “摄政王!你你你——” 萧子炎被当街一踹,立刻心生怒火,他理智的时候尚且能克制行为,但一生气,暴躁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你只是一个摄政王罢了!你胆敢踹本太子!你这就是以下犯上!其罪、罪——” “怎么?”萧沉韫面色冰冷,讽刺地问,“太子殿下,要罚本王吗?” 他负手而立,气场强大,那冰冷不屑的目光如同泰山压顶般,朝萧子炎重重压去,压的萧子炎呼吸紧张,当即怒斥:“本太子要将此事写成奏折,狠狠参你一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饶是摄政王,也不能以下犯上!” “呵呵呵……” 萧沉韫低声冷笑,护苏南枝、万琛远二人在身后,脸色骤然变化,面若寒霜,神色沉冷阴郁。 见萧沉韫不仅不服软,还敢冷笑嘲讽自己,萧子炎怒火占据了理智:“来人!将萧沉韫给本太子拿下!抓进皇宫,请父皇责罚!” 他一直知道父皇厌恶萧沉韫,想必此次,父皇必定会责罚摄政王! 真是给摄政王老脸了,再有功绩,也不过是臣子罢了! 这江山现在是他父皇的,未来是他萧子炎的! 萧子炎叉腰冷笑,手底下的人要去绑萧沉韫时—— “余晔!”萧沉韫冷声怒喝,目光凌厉如刀,面上渐显凌厉,一字一句无情冷酷道:“本王的打王鞭在何处?” 打王鞭三字一出,众人脸色各变。 萧瑜摇折扇的手,一顿,下意识用力攥住伞柄。 萧子炎脑子轰然炸开,萧沉韫……居然有打王鞭? 打王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斩奸臣。 先帝临死前,将三枚免死金牌,和一柄打王鞭,交给了萧沉韫。 只不过这二十年来,萧沉韫从未用过打王鞭,大家也渐渐忘记了他还有打王鞭这个东西。 余晔踩过屋檐瓦砾,微微弯腰,将玄黑锦盒,双手恭敬至极地呈上去。 那是个绣着龙图腾、江河万里的黑锦缎盒子,打开后,有一枚纯金锻制的令牌,刻着宸曦帝封号。 旁边则是一柄明黄色的打王鞭,刺眼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由特殊的精铁锻打而成,重达四十斤,也只有常年习武之人,才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单手执鞭。 打王鞭须配合先帝令牌一起使用。 见令牌如见已逝先帝! 萧沉韫薄唇勾起一丝寒笑,右手示出令牌,右手拿鞭,看上去比执剑还轻松,缓步走去。 萧子炎便吓得连忙躲在马车后! 周围纷纷接二连三下跪…… 萧瑜默声收拢折扇,掀袍缓缓下跪。 苏南枝与万琛远亦是同时跪在萧沉韫身后。 唯独太子,他自知闯了滔天大祸,若摄政王有打王鞭在手,今日就算把他打晕在地,也没法责罚萧沉韫。 眼见大火烧身的太子,急忙跑向丞相府。 此处,是京城城区中心地带,不少重臣官员住在附近。 胆小者,纷纷紧闭大门,装作不知道,不敢围观。 也有孙太傅、左丞相、镇国侯、军机大臣几个头铁的,有话语权的,立刻闻讯赶来。 余晔面无表情,一下子揪住萧子炎衣领,朝地上按住,令萧子炎死死不能动弹。xinkanδんu.com 萧沉韫如地狱判案的冷面阎王,一字一句,秉公无私又严肃冷漠道:“先帝临终前,曾交于本王令牌和打王鞭,叮嘱本王维护律法,清君侧、振朝纲。” “数日前,太子纵情声色、奢靡贪|淫,未娶妻纳妾,却圈养数十名女子醉生梦死,其中不乏寡妇、妓子、姐妹、妇人、歌姬……荒废学业、懒理朝政,立为太子十年,未出半点政绩!” “今日又当街派刺客杀南枝郡主,还让杀手滥杀无辜,令青楼内遍地鲜血,无辜之人枉死。且不论南枝郡主无罪,就算有罪应该大理寺审理,按律法处置!她忧国忧民,前除乱党、后救死水县数万百姓,堪当为女子表率,你为何要杀她?” 萧沉韫一声怒喝。 萧子炎吓得满额虚汗,奋力挣扎着大吼道:“萧沉韫!你今日胆敢打太子?孤不信你敢打太子!” 苏南枝深吸口气,她知道,今日萧沉韫发火全是因为自己。 他名正言顺地理了太子数条大罪,实则借题发挥、为她出气。 “不敢?”萧沉韫寒笑一声,二话不说,直接扬鞭打在萧子炎背上,当即,衣衫破裂,露出斑驳血迹!他义正言辞,嗓音威严无边:“本王和你无冤无仇,是秉公执法。打王鞭,上打昏君下斩奸臣,本王有什么不敢!” 左丞相赶到时,吓得浑身颤抖,脸色白的就跟纸一样,心惊胆战地跪在太子身边:“摄政王!息怒!息怒啊!太子纵使有错,可不该当街就打……” “怎么不可当街?!”萧沉韫冷笑着让余晔抬出方才死在青楼的一具具无辜之人的尸体,厉叱,“百姓的命也是命,太子不过受了几鞭子,而这些无辜之人却不能复活,他们的至亲、好友会承受比这鞭子痛百倍的丧亲之痛。” 他阴鸷着脸,一字一句,缓缓沉声质问:“左丞相。本王,看你也是老糊涂了?” 和稀泥的孙太傅,一向无理由支持萧沉韫,当即高声鼓掌:“好!好得很!说得好!” 这让萧子炎和左丞相有些骑虎难下…… 皇后毕竟是国母,就算心急如焚,也断然不可能因为这等事,贸然出宫来维护太子。 前不久左如月费尽心血,推宋佳月在宫宴上挽救太子名声,眼下又出这档子事,她估计是要怄死了。 而本就和太子敌对的镇国侯,幽冷一笑,猴精猴精地道:“太子啊……老臣和百官,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犯下此等大错,简直是令老臣痛心疾首啊……” “万松你个老狐狸!你给孤闭嘴!你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镇国侯心痛至极地捂着胸口,朝着围观群众哭道:“瞧瞧!这就是我大庆的太子啊!若是让戎狄、让藩国看见,怕是要欺我大庆无人啊!太子殿下!您要迷途知返啊——” “滚!你个老东西!”萧子炎霍地站起身,睚眦欲裂,双眼因为怒火而猩红,抄起木棍就朝万松打去,“本太子受够你了!宋佳月一事,若不是你和雅贵妃居心叵测算计本太子,本太子不至于被百官弹劾!” 他高举木棍,狠狠打下去。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万松……居然没有躲…… 木棍砰地砸在白发染霜的老者脊背上,登时四分五裂! 万松嘴角当即淌血,双膝跪地,高声哀嚎:“太子殿下!您就打死老臣吧!就算打死老臣,老臣也要冒死谏言啊!请太子殿下洁身自好、笃行善思才可成为皇室表率啊!” 众人纷纷嘶了一声,吓得四处乱窜。 围观百姓如浪潮般围堵此处,以及前来值守的官兵,纷纷看着太子暴怒虐打镇国侯。 这个镇国侯,是一代老臣,曾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这个太子,暴虐好色,数十年没有功绩,却还敢如此猖獗…… 百姓们也是人,纷纷在心中腹诽…… 苏南枝跪在万琛远、萧瑜身侧,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先是萧沉韫以打王鞭怒训太子,再有镇国侯、孙太傅故意激怒太子,暴露出太子的本性。 这次,太子,输的一败涂地! 镇国侯看似痛心疾首,站在太子立场苦口婆心劝说,实则是故意一步步激怒太子,尤其是万松故意不躲开木棒,更是瞬间就点燃了百姓心中的非议。 打老人,本来就不对,何况是殴打百信心中的忠臣呢? 苏南枝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低声自语: “自古以来,水亦能载舟、亦能覆舟,江山看似是君王的,实则是百姓的,官兵自百姓中来,权力更迭后,亦会回到百姓中去,几转轮回,凡是坐上帝位的,都离不开万众支持。” 站在她身侧的孙太傅,听到这番话,微微侧目:“南枝郡主,这番见解,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见解罢了,让太傅大人见笑了。” 孙太傅这才在不经意间,细细打量地上跪着的女子。 苏南枝一袭青碧色长裙,跪在满是尘埃的地上,混在人群中,纤瘦脊背直立,气质清婉脱俗,却不失明睿飒爽,既有书香气质,却也隐隐约约有些女将风范。 他也算是识人过万了,怎么会在苏南枝身上看到一点点女将风范呢? 要知道,自古以来,鲜少有女子上阵挂帅。 孙太傅目光复杂,又难掩赞赏,和蔼笑笑:“南枝郡主,会有很精彩的一生。” “太傅何出此言?”苏南枝笑了笑。 “我一眼识人。”孙太傅露出贤者般的智慧目光。 萧沉韫抬手,几个精兵便直接扣住了不停殴打万松的太子,他几乎是用一种看废物的讥讽目光,无情冷酷,像是一樽没有感情的神祇,雷厉风行地处理公事。 奸臣他敢打,太子他亦是敢抓。 “放开本太子!”萧子炎不停挣扎,当街大吼一声,“萧沉韫!本太子警告你!本太子不是不知道你的秘密!” 萧沉韫剑眉蓦地拧紧,行至萧子炎身边,低声冷笑:“殿下说来听听?” “你,与苏南枝,背着万琛远那个草包世子,偷情!” 萧子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威胁萧沉韫,“若你敢弹劾本太子,那本太子就拉你一起死!你又比本太子好得到哪里去?你不是自诩清明正义嘛?你与未来的世子夫人偷欢苟且,你——” 第一百八十章 老子死了,你咋办? 萧沉韫抬手狠狠掌掴萧子炎一巴掌! 打的萧子炎耳朵嗡咛、口角出血,打的萧子炎嘴巴发麻,根本说不出话! “本王对她有情,是本王的事,这件事与她无关。” 萧沉韫在萧子炎耳边低语,话声寒冷如冰川,目光锐利如尖刀利刃,仿佛要杀了太子一般。 可毕竟是天下第一权臣,当着这么多百姓官兵,须得冷静克制,那双眼像淬了寒冰,目光又冷又凌厉,威严无边,气场强大如至高无上的帝王,压的所有人都呼吸一紧。 尤其是苏南枝…… 她知道,萧沉韫是真的很生气生气。 可是,她却不能当着人海,去拉着他的手,劝他冷静。 “哈哈哈哈。”萧子炎发了疯一样的笑,刚要朝着人海大声嚷嚷—— 萧沉韫太阳穴青筋凸起,隐忍着巨大怒火,扯烂余晔的袖袍便堵了太子的嘴,叱咤道:“本王看太子是发了癔症,将他送回东宫!” 闹哄哄的百姓被余晔和护军参领带兵有序驱散。 万琛远站起身,再去扶苏南枝—— 彼时,苏南枝正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海,看向街对边手执打王鞭的萧沉韫,而萧沉韫在察觉到她目光时,冷怒的寒眸蓦然多了一丝温柔,然而,苏南枝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任万琛远将她扶起身。 “多谢。”苏南枝轻拍裙角的灰尘。 下刻,万琛远就朝衣衫渗血的镇国侯扑了过去,死死扶住自家老爹,通红着眼眶:“爹!你可伤到哪里了?我马上送你回府寻御医!” 这时候,苏南枝不好走开,毕竟名义上是未来儿媳,何况万松待苏家不薄。 苏南枝踩上马镫,坐进万家马车,当即让春盛在街边买了些止血的药给万松吃下。 萧子炎下手是真狠啊! 万松又不能还手,只能生生挨着,被打的奄奄一息,浑身是血,靠在万琛远的肩膀上,气若游丝地交代:“儿子啊……” “我在!我、我带父亲回家治伤。”万琛远慌的六神无主,眼神焦虑不安,满头大汗。 他无法想象,庇佑他前半生的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万家该怎么办? 大树倒塌,他作为万家独子,又该如何肩负起这一切。 镇国侯黑白参半的头发也染了血污,从前孔武有力的他,如今抬个手都困难,他本想抬手拍拍儿子肩膀,声音洪亮地告诉他:老子没事! 可现在,他声音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断,嘴里汪着血,每说一个字,血就往外溢:“儿啊。老子……老子死了……你可咋办……咋办啊?” 提及死字,万琛远就有些绷不住了,喉咙像堵住了似的一言不发,死死咬着牙。 马车内,气氛凝固如泥潭。 到达侯府时,温柔娴雅的万夫人生平第一次冲出来,跑飞了簪花,看到浑身是血的丈夫,当即扶着门槛软软地跌了下去,被丫鬟扶起来时,已是泪湿衣襟,浑身发抖、毫无理智地扶着万松大哭: “夫君、夫君……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整个侯府,因为万松出事,乱成了一锅粥。 万夫人哭倒在万松床边,哭湿了一片枕巾,万琛远尚存理智,拿着令牌亲自赶去请御医。 待万琛远走后,万松眼睛疲惫地觑开条缝,指了指胸前。 万夫人眼前一亮,连忙拿出万松衣服里藏着的棉垫,见棉垫已被鲜血浸湿,目光又悲痛地沉了下去,掩唇哭出声。 “其实我今日去之前,就已经在里衣中藏了棉垫……但太子实在下手太狠……”万松虚弱地叹道。 原来镇国侯是有备而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苏南枝看着那湿哒哒往外滴血的棉垫,轻叹口气。 此去皇宫来回得大半个时辰,可老侯爷血并未止住。 苏南枝微微弯腰,礼貌且恭敬,温声劝慰:“我外祖父是医药世家,我自幼熟读医理,若侯爷夫人信得过我,我去熬一帖药,先让老侯爷喝下止血。” “信得过,怎么信不过呢?”那劝慰之话,令慌乱的万夫人有了一丝安定,当即点头,“宋管家,你去配合南枝郡主。” 苏南枝买来仙鹤草、槐花,其他多种草药,按照在楚家藏书楼看过的医书,先武火后文火,熬好一碗药呈给万夫人喂万松喝下。 万松感激地看了眼临危不乱的苏南枝,长叹道:“我们家琛远……真是配不上南枝你这样的好姑娘啊……” “皇子争储,江山动荡,我想护住万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万家……终究是要交给琛远的……若南枝你愿意替我教导琛远,走上正道,我万家对你感激不尽……” 苏南枝紧皱秀眉:“南枝怕是没有这样的能力。” “你有。”万松猛然咳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他听你的话。自从与你订婚,他便开始努力读书习武了……而这些好的改变,都是为了配得上你……” 苏南枝沉默了小刻。 她又何德何能,被镇国侯委以这样的重任呢? “若他成才,三年后,侯府放你走。” 苏南枝沉默了下:“我答应侯爷,您先好好养伤吧。” 门外急急走来一列人,步子急乱,但终究拿捏的极好,有条不紊地全部跟在雅贵妃身后。 雅贵妃闻到那股子血腥味,鼻子一酸:“街上之事,本宫已经全部知道了。兄长此举,虽重创太子,可你也身受重伤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万松病恹恹一笑,“能拉太子下马,送七王上位,大庆有个清正的储君,老臣不惧生死。” 雅贵妃站在屋中中央,面容悲戚又复杂,朝着床榻上浑身是血的老侯爷,礼仪庄重地行了一礼:“哥哥大恩大德,我与七王,没齿难忘。” 在道观修身养性的七王萧仁明,听闻此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与找回御医的万琛远同时赶来侯府。 何御医叹口气:“大家都退出去吧,侯爷交给我。” 苏南枝瞥了眼手提药箱的何御医,与其他人一同退了出去。 约小刻后,屋内也没传来动静。 苏南枝忽然道:“听闻太医院,何御医是唯一的左撇子吗?” 雅贵妃捻着丝绢在原地徘徊,担忧地叹道:“是啊……只有何御医一人是左撇子,用左手扎针摸脉开药。” 因为何御医是太医院第一个左撇子,曾听人说起过,苏南枝才会记忆深刻。 她喃喃自语道:“方才何御医虽然左手提药箱,但右手虎口却长了老茧,说明此人惯用右手……不好!” 苏南枝砰地强行推门而入! 屋内,紧闭双眼的万松已口吐黑血,毫无意识。 其他几个太医院的药师早被一剑封喉,死在了地上。 而那‘何御医’已跳出西窗,轻功之快,像是一道虚影,迅速踩上屋檐瓦砾飞走了! 众人一阵慌乱! 雅贵妃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 万夫人疯了似地冲过来,尖叫着哭出声! 苏南枝提脚就要追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拉住了手腕。 仓促回头时,萧沉韫不知何时来了,安抚道:“那人交给本王,你待着别动。” 随后,萧沉韫将拎来的洛云崖,推向床边:“治好老侯爷,重赏。” 他就跳出西窗,如虚光掠影般,快如疾风流云,脚踩瓦砾足尖点过墙桓,追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疼 这个人轻功如此之快……让苏南枝想起了先前刺杀她的人。 二人轻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或许,他们是同一人呢? 萧沉韫追着杀手,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旷野,四周皆是一人高的野草。 秋风拂过时,野草便如碧波荡漾般缓缓浮动,极其方便藏匿。 那个易容成何御医的杀手,一来到此处,便藏进了野草中…… 萧沉韫抽出破云剑,所见皆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草,索性闭上了双眸,沉心静气辨听周边的声响。 沙沙沙、哗哗哗,以及衣袂划过草缝的窸窣声! 那双寒眸猛然睁眼,破云剑竖于头顶,急急挡住黑衣人从天而降的一击。 此时杀手已脱去了御医官袍,穿着蒙面黑衣,头戴兜帽,露出一双阴狠嗜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沉韫,低哑的声音如同沙粒在石板上摩擦:“该死,真该死。” “你是跟随皇后进水牢的杀手?也是先前刺杀南枝的杀手,更是给镇国侯喂毒药的刺客。” 萧沉韫冷笑一声,攥紧剑柄,将全部内力灌入破云剑,以倾巢之力杀了过去:“你主动浮出水面,也省的本王费功夫去查了。” “哈哈哈。”黑衣人不屑地低笑,笑声粗狂、变态,不躲不藏,用长刀正面迎了上去,凶狠邪恶道,“可惜啊,天下无双的摄政王,要死在我手中了……哈哈哈哈……” 刀剑相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萧沉韫有些耳鸣,迟了一息,对面之人立刻抓住时机,不余遗力地杀了过来,一招接一招,蓄满杀气,招招毒辣致命,砍眼、割喉、杀头、斩手…… 一招慢,招招慢。 蒙面杀手率先压制,武功阴狠决绝,不知道是从何处学的旁门左道,阴毒至极。 萧沉韫后退半步,蒙面杀手挥袖一甩,数千根细密如雨的黑色毒针便射了过去。 他以为萧沉韫会躲,刚要得意一笑,却不想,萧沉韫迎着毒针飞身而去,斩断大半毒针,砍向蒙面杀手的肩膀,杀手躲避不及,肩膀被砍的可见森森白骨。 萧沉韫去拽杀手遮脸的黑布—— 杀手迅速躲避,捂着受伤的胳膊逃走。 萧沉韫刚要追上去,苏南枝急忙高喊:“穷寇莫追!”httpδ:// 萧沉韫望着指腹怔了一瞬间:“方才,本王拽他的遮脸黑布,虽然没拽下来,却摸到了他的脸,他的脸是又冷又硬,不似人皮,更像面具。” “王爷的意思是,他黑布之下,还戴着面具?”苏南枝急忙跑上去。 “是的。”萧沉韫沉声道,“他的武功不输于本王,没人可以近他的身。他完全没必要既蒙黑布又戴面具,除非,他毁容了,或者那张面具被焊了脸上,摘不下来。” “什么人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苏南枝不可思议地摇头。 “不敢面世的人,就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萧沉韫蹙眉道,“慢慢来吧,这个人不简单。” 苏南枝离近了,才看见萧沉韫胸前衣衫破了几个洞,正往外渗血,指腹轻碰:“疼吗?” 萧沉韫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指尖:“你不是在侯府吗?怎么找来了?” “你一走,我便寻了个借口,沿着打斗痕迹找来了。” 萧沉韫勾唇低笑:“你为什么要来找本王?” “……你说呢?”苏南枝瞥他一眼,不答反问。 “你担心本王。”萧沉韫低头去看女子雪颊升起的绯红,“那本王多受伤几次,你是不是可以多主动来见本王几次了?多来关心本王几次?” 苏南枝紧蹙秀眉,微扒开他衣襟,看着嵌入肉中的毒针:“你就算百毒不侵,那也会疼啊!回王府,我帮你把针挑出来。” “确实很疼……”萧沉韫假意捂住胸口,冷吸口气,“你能帮我止疼吗?” “怎么帮你?”苏南枝扶着他走出野草。 “你像马车里那样,亲我一口,就不疼了。”萧沉韫目光晦涩,似笑非笑。 “……这么不正经,看来不是很疼。”苏南枝耳垂通红,羞瞪他一眼。 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宠溺温柔的笑,没说话。 二人回到摄政王王府时,已经天黑。 屋内烧着地龙,点着铜灯,温暖且光线柔和,隔绝掉外面的一切风雨。 萧沉韫盘腿坐在床上,褪去上身衣衫,脊背笔直如松,双臂肌理线优越而流畅,散发着令人紧张的阳刚之气,九块腹肌硬的像铁一样,板正又整齐。 他一双星眸随苏南枝而动,她在忙什么,他就看什么。 洛云崖还在镇国侯,苏南枝只好亲自给他用镊子夹出肉中的银针。 苏南枝做好一切准备,用镊子挑出针,血珠溅了出来,淌在胸膛前,顺着腹肌一路滴到腰际。 “你要是疼,就告诉我,我会轻一些。” 苏南枝拿白布去擦他腰上的血。 萧沉韫一下子就浑身僵硬,喉咙发紧,哽出两个字:“不疼。”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动手劳作,踏踏实实 苏南枝给他上完药,再用白纱布给他包扎好,做完这一切,额前已累出了薄汗。 “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本王怕那杀手贼心不死,还来刺杀你。” 萧沉韫将外裳穿好,系上腰带,暖柔的光线给他清瘦颀长的身形镀了层光晕,显得神色十分温柔。 苏南枝收拾好案牍上的医药匣,嗯了声:“那我先回芸院了。” 男人步子情不自禁地朝前一迈,铜灯下的身影便将苏南枝严严实实地罩住。 他沉吟了下,才道:“你没吃晚膳,那用点宵夜再回去吧。” 苏南枝的素手放在门闩上,脚步迟疑地停在原地,背对着萧沉韫,原先不起波澜的面色有了一丝动容:“还是……算了吧……” “本王看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老不爱吃饭,对身体不好。” “嗯……” “余晔备膳。”趁着苏南枝迟疑的一瞬间,萧沉韫便吩咐了下去。 不出小刻,院中石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有桂花糕、龟苓膏、荷花糕、红烧狮子头、鲍鱼蒸粉丝、梅干菜扣肉,莹亮饱满的米饭…… 秋末,千树万树桂花开,满树绿叶里点缀着洁白,夜深人静时,暗香浮动。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低头吃饭。 她不是个爱吃的,食欲本就不好,吃饭就像小猫舌尖卷猫食那样,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完小半碗就说不吃了。 萧沉韫低笑一声,亲自夹了块奶白油亮的鲈鱼喂她:“难怪你瘦,你这么吃,能不瘦吗?张嘴。” 她不想吃,耐不住他总是把菜夹到嘴边,直到苏南枝吃了个满饱,他点点头:“有空就来王府吃饭,没几个月,就能把你喂胖了。” 苏南枝莞尔一笑,皓齿洁白。 春盛与余晔双双坐在桂花树下的台阶上赏月。 余晔摘了一把桂花送给春盛:“送给你回去养着。” “余将军,突然送我花干嘛?” “咳,突然想送花就送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我不是很喜欢桂花。”春盛随口说道,“桂花只开一季,花开完便谢了,时间太短了。我喜欢长久一点的东西,比如栀子花,花开四季,永远洁白芳香。” “那你等我,下次送你栀子花的种子。”余晔坐在漆黑的树影里俊脸一红。 “不用啦~~我喜欢的东西,我可以自己买哦!姑娘每个月给我发的月银,我都攒起来了。”春盛灿烂一笑,明眸善睐,“手心朝上,心里不踏实,动手劳作,踏踏实实。人活一生,凡事尽量靠自己。” 余晔不解:“只是送你栀子花的种子,又不是多贵重,你不必往心里去……” 春盛轻嗅桂花香,笑道: “你送我栀子花种子,我又该回送你什么呢?送来送去长此以往,总归不好。我既不能无功受禄,也不能贪图小恩小惠,便收之有愧。总之谢谢你啦,我要和姑娘一起回芸院了。” 秋风乍起,枯叶飘落,春盛拿起大氅给苏南枝披上。 二人上了马车。 萧沉韫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苏南枝。 苏南枝怀中捂着暖炉,闭眼养神:“余将军好像对我家小春盛有点意思啊,看你的眼神都快拉出藕丝了。” 春盛迟疑了下,脸上显出一团红晕,挽着苏南枝胳膊摇晃:“啊呀呀!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调侃我啊?” “我和王爷吃饭的时候,听说他要送你栀子花种子。怎么不收呢?”苏南枝被她晃得满面笑容。 “就是因为察觉到他对、对我有那么点点意思,所以我才没收。” 春盛脸颊又烫又热又红:“栀子花种子虽小,可收了就仿佛在给人家希望,若我不喜欢他又给他希望,就好似在吊着人家,就容易产生暧昧,伤害到别人。若不喜欢,便不能藕断丝连,牵牵扯扯地暧昧,应该清清白白的,这样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 “不愧是我家小春盛,想得很明白。”苏南枝放心地点点头。 “我无父无母,教坊司出身,又怎么配得上余将军呢?成婚自然是门当户对的才好。听闻余将军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是世家嫡女,我嫁去怕也是当妾,妾一辈子都得伏低做小,倘若侥幸做了妻,公婆也会责难我,毕竟我出身不好。还不如留在姑娘身边服侍一辈子,自在快乐。” “那你就要做老姑娘了。”苏南枝掩唇笑她,玩笑中带着三分试探,“难道你不喜欢余晔吗?” 春盛犹豫了片刻,良久才皱着秀眉,摇头叹气:“不喜欢。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不喜欢。” 明知道不可能,还喜欢,便是飞蛾扑火,伤人伤己。 还不如趁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早日规避。 苏南枝脸色僵了一下,唇角浮起极浅的苦意:“不要学我。” 春盛跟在她身边快两年了,在情爱方面的悲观思想竟然也学了十成十。 “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最不需要理智,那就是情爱。很多人在这方面,倘若多一点冲动,就不会有那么遗憾了。”苏南枝面无表情地捂着暖炉,淡淡道,“我此生注定不能婚事美满。我虽然不美满,但我可以,让身边的人婚事美满。” 她最想说的是:“小春盛你早就及笄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倘若有心仪的人,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去相爱。什么出身、什么困难,万事有我。” 她虽然不幸福,但是她很想看到别人幸福。 春盛感动的心生温暖,又替苏南枝感到心酸,复杂情绪难以言表,难以控制地扑进苏南枝怀中,紧紧抱住纤瘦如柳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深邃,淡淡一笑,轻拍春盛的后背:“到芸院了,你还要抱我多久?乖乖下车。” 春盛牵着苏南枝的手下车,走回芸院时,还亲昵地摇着苏南枝的手,大步往前走,那样子又大胆又恣意,这一幕,恰好被宋佳月撞见。 宋佳月看着主仆二人紧握的手,目光划过一丝复杂,说道:“今日大街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春盛立刻去给谈事的二人倒茶摆上糕点,随后守在门外望风。 “你可能当不上太子妃了。”苏南枝抿了口清甜甘冽的桂花茶。 宋佳月当即紧紧皱着眉头:“此话何意?” “因为,太子快被废了。”苏南枝想起街上萧子炎虐打镇国侯那场景,沉思道,“如今时局多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那……太子废了,我该怎么办?!”宋佳月抚着隆起的小腹,焦躁不安地在院中徘徊。 “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嫡长子,其次也是皇后稳住凤位的一颗旗子。”苏南枝冷静地品着桂花茶,缓缓道, “若太子被废,旗下党羽必定不安躁动,想要另谋新主。太子那些党羽,以前没少得罪过七王,若七王登基必定排除异己,所以,他们必定也会在大树将倾时,猢狲四散另择新主,建功抵罪。而皇后为了稳住势力和党羽,必定会扶持一个新棋子。” 苏南枝将目光落在宋佳月隆起的小腹上,笑意高深莫测:“听过庄孝太后,扶持皇孙登基,垂帘听政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锁东宫,废太子 “你的意思是……”宋佳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稳坐高台的权势者来说,挽救废棋太难了,当然要培植新棋。”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道,“皇后行事张扬狠决,树敌众多,若新皇不是她的人,她自知结局会很惨。她若倒了,她一双儿女也不会有好结局,她父亲左丞相也会受连累。为了稳住凤位和势力,培植新棋是必然的。” “那我……该怎么做?”宋佳月眼里有过狂喜。 苏南枝道:“太子但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皇后都不会放弃太子,她在太子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岂会说弃就弃?只有太子被废的彻彻底底,她才会想到你腹中皇孙。你出了和太子花园苟且的丑事,也需要一个好的契机,恢复名誉,才能顺理成章诞下皇孙。” 宋佳月沉默地点头,同意苏南枝的说法。 苏南枝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发现说了也白说,宋佳月那脑子,介于不蠢和不聪明之间,不蠢也谈不上多聪明。 “好好保胎,这是头等大事。”苏南枝进屋就寝了。 忙了一天的事,已近深夜,苏南枝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到第二天辰时三刻,春盛来给苏南枝梳头妆扮。 秋末清凉的晨光,从西窗旁的桂树罅隙中落下,斜斜照在屋中的地板上。 一只信鸽飞进来。 春盛眼疾手快抓住信鸽,展开信纸,读出声:“洛神医来信,说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老侯爷虽解了毒,但因年迈至今昏迷不醒,快则十天,慢则半年,才能醒来。” “老侯爷如此重伤,陛下不可能不管。” 苏南枝推门而出,去澄院书房找了处理事务的温言斐,“言斐,今日朝堂上,可有内线传来消息?” 温言斐正拆开不同信筒,破解后译写出不同的密信,从书桌上的一堆信物中抬头道: “有乾清宫的宣旨太监内线,传来密信,说陛下勃然大怒,摄政王、九王、七王、孙太傅、一众武将、六部尚书,长跪于金銮殿不起,联合上书废黜太子。” 苏南枝没想到,萧沉韫会带人联合废黜萧子炎。 此时。 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之上。 萧沉韫跪于最前列,七王、九王、八皇子、五皇子,跪在摄政王身后第二排,孙太傅、宣威大将军、军机大臣跪在第三列,六部尚书、御史大夫跪在第四列。 御史大人、礼部户部吏部尚书、军机大臣,是九王萧瑜的人。 宣威大将军、南部提督等武将,则是七王的人。 这一次,也是因为孙太傅跟随摄政王率先提议废黜太子,他们才顺势而为,企图合力扳倒太子一党。 至于其他几个未封王的皇子,向来受太子霸凌欺辱,有群起攻之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天塌了有高子顶着,万一太子日后要报复,也是最先找摄政王和七王九王嘛。 萧睦端坐在大殿之上,心烦意乱地掐着眉心,太阳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在隐忍着巨大怒火。 萧子炎作为嫡长子,无功无过、资质平庸,十六岁时顺理成章封为太子,毕竟是他的长子,也是智贤皇后胞妹的儿子。 萧睦曾答应过智贤皇后,会庇佑左如月母族,又念及父子情,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做抉择,看着朝堂上吵成一锅粥的大臣们,朝大内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内总管立刻高扬拂尘,尖声尖气道:“陛下身体欠恙,今日姑且退朝,有事择后再议!” 萧睦立刻被太监搀扶着走下了龙椅,徒留一众大臣你看我我望你。 左丞相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岁,白发苍苍,脸色惨白,被宫人搀扶着走过去,敛袍理衣襟,跪在萧沉韫旁边,行大礼,嗫嚅着嘴唇问道:“摄政王……非要如此吗?” 萧沉韫严正有力,回他四字:“该当如此。”新刊书小说网 左丞相听后,紧绷着的那根筋就像断了般,颓唐地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形象了,兀自干笑两声:“王爷从前一向不参与这些事,为何突然要……” 萧沉韫却是淡淡回问:“左丞相为国为民一生,又为何非要推本该不属于那个位置的人上位?左相七十五高龄,本该功成身退、辞官养老、配享太庙,在史册上留下漂亮的一笔,却非要蹚这浑水,给自己徒增污点。何苦又何必?” 左丞相曾经也是先帝用惯的老臣,从前推萧睦坐上帝位时,与萧沉韫也算是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先帝用人唯贤,所以留下的老臣,都是德才兼备的重臣,先帝在世时,朝堂清明,政|治风光霁月。 萧睦刚登基时,政绩尚可,但近年来却越发荒唐胡来,才干远不如先帝,朝堂逐渐不再清明,滋养出诸多贪官佞臣。又因醉生梦死而病体难愈,生出长生不老的念想,还修建了一处行宫,招募道士修炼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丹药。 至于太子嘛,萧沉韫从前不想参与争储斗争,一是嫌麻烦,二是他算准了,蠢太子必定会被七王或其他皇子拉下马,所以他也不必出面联合大臣废除太子。 可是。 千不该万不该,左如月、萧子炎动了他想护住的人。 那么,萧沉韫也不介意打破争储平衡,搅乱风云,加速太子倒台。 左丞相虽看重利益,但年轻时也为大庆建了不少功绩,若今天力保太子,只怕晚年惨淡。 萧沉韫掀袍起身,带着孙太傅等一众大臣离开了乾清宫。 左丞相被人扶起身后,第一时间去了东宫。 东宫。 红漆殿门被交叉贴了刺目的‘封’字条。 陛下暴怒之下封锁了东宫,关了太子禁闭。 粗重如手臂般大小的铁链,牢牢锁住了殿门。 左如月动用关系,命人偷偷打开了窗户。 母子二人,一窗之隔,萧子炎披头乱发地站在殿内,左如月一向注重颜面,今日却连妆发都没打扮,像是憔悴年老了好几岁。 “你究竟,又怎么得罪萧沉韫那厮了?以至于他当街拿打王鞭揍你?” “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你说,苏南枝向雅贵妃告密我与宋佳月的事,派杀手暗杀苏南枝那贱人罢了!” “蠢货!谁让你动苏南枝的?”左如月怒升厉喝,当即狠狠扇了萧子炎一巴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助纣为虐,自掘坟墓 萧子炎脸被打的火辣辣疼,不可置信道:“母后!您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儿臣?” 左如月叹口气:“你想杀苏南枝萧沉韫,完全可以在荣登大宝后再做打算,萧沉韫根基深厚,连陛下都除不掉他,何况是你我二人?” “萧沉韫和苏南枝偷情,这么好的把柄,母后怎么不知道利用?”萧子炎冷笑道,“那日萧沉韫在大街上堵了儿臣的嘴,不让儿臣说,可见是戳中他软肋了!” 左如月警告意味浓重地瞪了萧子炎一眼:“你给本宫老实点,不要整出幺蛾子。一切交给本宫处理,本宫会尽力保住你的太子之位。” 身后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左如月回头,正是满脸疲惫的左丞相。 “父亲。”左如月连忙亲自去扶住老丞相。 左丞相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太子,嗫嚅了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疲倦叹道:“朝堂之上的事,娘娘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 “移步凤鸾宫详谈吧。”左丞相缓缓推开左如月搀扶他的手,自个杵着拐杖,一步步踩着青石板路,像步子不稳,随时会倒下那般走出了东宫。 至始至终,没和太子说半句话。 萧子炎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若是往常,外祖父必然会交代几句,可这次……却什么也没说…… 难道,他的外祖父,要弃他于不顾了吗? 这怎么可能啊! 他是太子,更是左丞相的外孙啊! 左家荣耀,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啊! “外祖父!”萧子炎紧攥住窗户,心急如焚地大喊出声。 左丞相迈出东宫的步子,稍微一顿,拐杖险些杵进石板缝隙中,身后一声声急切高呼的外祖父,终究是没能让他回头。 左如月、左丞相一前一后走进凤鸾殿。 身后殿门紧闭。 左丞相哐当一声,扔掉拐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朝左如月磕了一个头:“娘娘——” “父亲!”左如月连忙扶起他。 左丞相铁青着脸,奋力推开她的手:“不要扶老臣!!这一跪,是君臣之礼,不得不跪!老臣想劝谏皇后,适可而止。” “什么意思?什么叫适可而止!”左如月惊瞪双眼,难以置信地摇头,“父亲?您的意思是,要放弃太子?” “老臣会放弃一个荒唐的太子,但不会放弃外孙。”左丞相苦笑一声,将一份名单砸在了地上,激动高呼,“朝堂大半官员弹劾废黜太子,老臣护不住了!” “封为太子多年,无功无绩尚能得过且过,有我左氏一族也能护稳太子之位,送他登基。平庸本就是帝王大忌,但他未曾登基就如此放肆荒唐!送此昏君上位,老臣内心不安,死不瞑目!” 左如月脸色刷地就白了,变得铁青,有些怒火:“子炎从前也这样行事,父亲为何现在才放弃他?你不过是大势所趋明哲保身,生怕晚年不保罢了!父亲,你贪生怕死!”说到最后一句,她猛地提声指责。 “从前他尚且藏得住那些荒唐事,你都替他兜着,不让老臣知道!如今本性暴露,越发变本加厉!”左丞相气的愤然起身。 “子炎不过是生性顽劣些罢了。他会变好的!日后也可以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左如月高声辩驳,气的眼泪打转! “就是因为老臣信他会变好,一次次给他机会改过自新,可他都干了些什么?苟且偷欢、虐打大臣、滥杀无辜,无功绩却坏事一箩筐!”左丞相捂住砰砰狂跳的心脏,险些背过气,深吸口气迅速冷下来,一双老辣的眸子覆满筹谋, “若你还想保住凤位,保住一双儿女的荣华富贵,保住左家的荣耀,我最后给你出个主意。西戎太子、北狄公主不日将前来和亲,子珊和亲西戎,子炎想办法迎娶北狄公主。” 身为太子,总得给国家做点贡献吧。 偌无功绩,一双儿女能和亲平定大庆边境,也算功绩一桩吧。 左如月眼底郁气渐散,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这次,终于心口如一地朝左丞相微微行礼:“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父亲提点。” 左丞相甩袖离去,心中骂了四个字:冥顽不灵。 到底是他的女儿,心中还是留了一线不忍。 * 不同于东宫和凤鸾殿的愁云惨淡,芸院内就好过多了。 宋佳月白吃白住在芸院,许是良心发现了,也不好意思当个闲人,时常想做点什么来讨好苏南枝。 她穿着一身闲适宽松的淡紫长裙,抚着微隆的小腹,一边烧火往灶洞里面添柴,给苏南枝熬莲藕排骨汤,将一整个莲藕放进沸水中,再把一整根长排骨扔进去,溅起热水烫的她连连喊疼。 忙着搅合锅里的排骨和莲藕,却没注意灶洞里烧着的柴掉了出来—— 她尖叫着提水灭完火,却发现锅里的排骨汤烧糊了,连忙盛入碗中,端去敲响了书房的门,忐忑不安道:“苏南枝,你在干嘛?我看你这几天没怎么吃饭,给你熬了个汤。我也不是关心你,你要是饿出个好歹,就没人给我出主意了。” 苏南枝放下手中的《史记》,打开门便后退三步,闻着那股子糊味,险些呕了,连忙道;“不必了,我还饿不死……” “你试试,排骨莲藕汤很滋补的。”宋佳月拿勺喂她。 苏南枝连忙绕开她,步步躲开:“我还有事,你、你自己喝吧。春盛?咱们该出门了,快走。” 春盛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上了马车,赶紧驱马离开。 徒留宋佳月在院中,守着一锅黑乎乎的排骨汤,自己尝了一口,孤芳自赏地道:“还、还不错……” 第一次做饭,自己做的屎都是香的。 喝完后宋佳月就扶着墙全呕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孕吐,还是食物中毒。 听闻老侯爷昏迷不醒,不少人都陆陆续续去探望万家。 苏南枝于情于理,也该侯府探望下老侯爷。 春盛提着大包小包礼盒下马车。 二人走进侯府时,恰好听到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笑眯眯地同万琛远打招呼:“唷,万世子!” “周世子。”万琛远忍住厌恶,当着诸多客人回礼。 周世子深表同情地命人放下礼盒,拍了拍万琛远的肩膀,安慰道:“万叔叔重病,我十分痛心,不知何时举办丧葬?届时我必定参加,帮万兄扶灵抬棺——” 听到丧葬二字…… 万琛远攥紧拳头,当即眼冒火光地攥住周世子的衣领:“你诅咒谁呢?!我爹还没死,办什么丧葬?抬什么棺!去你娘的,滚!” “瞧瞧,这就是万世子的涵养吗?我好心来探望老侯爷,还挨一顿打,啧啧啧。” 周世子的父亲,安远侯,一向和镇国侯不对付。 万琛远额前渐起青筋,攥紧铁拳就要走上去。 苏南枝箭步上前,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沉沉地劝了两个字:“不可。” 周世子打量了下苏南枝,嗳了声,突然道:“南枝郡主要嫁给这样的废物,真是暴殄天物!我等着你和离休夫,改嫁我周家做妾,我必定视你如珍宝——” “啪!”耳光清脆。 苏南枝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找到密室女子了? “老侯爷只是昏迷不醒而已,你就提办丧葬,安得是什么心?我还没嫁入万家,提什么和离改嫁?” 苏南枝提高音量,冷言道,“周世子若是好心关怀侯爷,那万世子自当以礼相待,若周世子故意作恶挑衅,世子爷,将他打出去罢。” 万琛远抬抬手:“揍他,打出去。” 陈阳立刻抄起家伙,做了个‘请’的姿势:“周世子,就不用奴才恭送了吧?”他挥了挥手中的扫帚,咬重了恭送二字。 周世子咬牙切齿地指了指万琛远和苏南枝,冷哼一声走了。 待周世子离开后,万琛远立马道:“枝枝你不是说,不可打人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苏南枝转移话题道,“老侯爷今日怎么样了?” “爹爹还在昏迷着。母亲正在和姑姑议事。” 万琛远妖孽般的俊脸上,多了几分灰败,一双眼睛沮丧又焦躁,认认真真看向她:“枝枝,你说……我父亲还能醒过来吗?” “能的。”苏南枝轻轻一笑,柔声安慰他,“不管侯爷是否能醒,世子也该肩负责任,努力成长了。” 万琛远眼底的光芒消失,人就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洛神医说……父亲年老体衰,剧毒太猛,若醒的过来,快则十天慢则半年,若醒不过来,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世子……” “没事,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万琛远唇角努力扬起一个笑,转身兀自离去,“我想去静一会儿。” 万琛远颓败地走去后厨,直接将所有小厮丫鬟赶了出去,掀开盖子,抱起一个酒坛仰头强灌,脊背死死抵住墙壁,顺势坐在了角落里。 烈酒顺着他的下巴,流进衣衫。 门外。 蓦然出现了一个纤瘦的人影。 苏南枝想起老侯爷病危前,曾嘱托她教导万琛远走上正道。 若他成才,三年后放她离开。 “我能进来吗?”女子轻轻敲门。 狼狈不堪的万琛远听见这说话声,猛然抬头,随后咬紧了后槽牙,死死不发出声,假装自己不在厨房,他想把这么脆弱的自己藏起来了,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被喜欢的人看见。 万琛远一把泪,一把鼻涕地擦着,抱着烈酒坛子使劲儿灌。 听着屋里的酒坛倒地声,苏南枝唇角抿起一抹随和的笑,温柔道: “其实我也经常哭鼻子,上一次哭,还是在两月前,父亲被关入大牢,兄长流放边疆。你看我,家人生离死别,现在也活的还好。” 听着她以己度人,推心置腹的话,万琛远忽然就有些心疼苏南枝。 苏家几多挫折,这个同龄女孩又是怎么撑起门楣的呢? 那道紧闭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隙。 苏南枝推门而入,在万琛远身边席地而坐,无甚形象地掀开一个小酒坛:“碰一个吗?” 万琛远眼底闪过诧异,木讷地举起酒坛。 二人像称兄道弟似的,两个酒坛相碰。 苏南枝仰头喝了一口,抬袖擦干唇角的酒渍,水眸弯起来,笑着道:“你经历过丧亲之痛吗? “没有……” “你曾和家人生死分离过吗?” “也没有……” “那你有没有,眼睁睁看着你想要保护的东西,被残忍破碎?” “以前父亲非要踩死我的蛐蛐,算吗?” 苏南枝哑然失笑,仰头喝了一口酒,温和的目光里多了些坚毅,直直地盯着万琛远眼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说道:“那就趁着没经历这些之前,好好努力吧。” 万琛远被她眼中的坚毅,烫的浑身一震。 “假如你没有足够的能力……”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家被仇家蚕食,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轻蔑,你只能仍由周世子那种蛇鼠之辈欺辱,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落败而束手无策,你只能在出事时低声下气四处求人。” “然后,说书先生会跟很多人讲是你废物,夫子教育学生会以你做反面对比,每当有人想起草包,就会想起你。”苏南枝缓缓道,“如果你能接受这一切不幸,那就不用努力。” 前世。 镇国侯逝世,七王被萧瑜杀害,雅贵妃倒台,万琛远落了个草包名声惶惶度日,被世人嘲笑、被仇家凌辱、被宗族旁支分食家产,万夫人悬梁自尽,昔日辉煌的侯府,落败成残垣断壁,而万琛远也饿死街头。 其实万琛远本性不坏,万夫人与镇国侯都是忠义好人。 苏南枝叹口气。 万琛远手中的酒坛哐当落地,内心受了巨大触动,十分震惊。 因为他是侯府世子,所以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没说敢说,假如侯府倒台,他会有什么结局。 万松是天子宠臣,他在父亲的庇佑下随心所欲,花钱如流水,一沓银票和一张银票对于他来说,区别不大,反正他家有花不完的钱。 可假如,没有父母庇佑,自己有什么能力护住万家呢? 苏南枝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扶着墙壁站起身,笑着道:“现在,一切还不晚。等老侯爷醒来,给他一个惊喜吧。” “什么惊喜?”万琛远嗓音发抖,浑身震颤,感动又震惊。 “一个儿子的成长蜕变,对老父亲来说,是最好的惊喜。”苏南枝看着喝得烂醉的他,嗓音温柔而坚定,“别让万夫人担心了,起来去洗漱下吧。” 万琛远痛定思痛,扶着墙壁一点点站起身,醉得一塌糊涂,又跌倒在地。 苏南枝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万琛远实在站不起身,她才伸手,亲自扶起他朝门外走。 雅贵妃和万夫人看着彼此扶持的二人,眼底一片欣慰。 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苏南枝总觉得除了雅贵妃万夫人,还有一双暗处的眸子在盯着她。 万琛远回房洗漱完,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苏南枝给雅贵妃和万夫人行了礼。 雅贵妃扶起她,三人一同去了后花园。 苏南枝提壶给雅贵妃、万夫人沏茶,忽然道:“不日前,太子因定情信物一事报复臣女,可此事,除了臣女与贵妃娘娘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不知,娘娘瑞雪宫中,是否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人?” “你是说,本宫身边有皇后的内线?” 苏南枝颔首。 雅贵妃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冷笑:“本宫回去后,会肃清内线,多谢你的提醒。” “万夫人,贵妃娘娘,臣女便不在此多叨扰。” 苏南枝行了礼后离开侯府。 此时接近午时。 今日早朝散的迟,不少官员陆陆续续才回府。 苏南枝的马车在城南,路过摄政王府时,车帘便被掀开了,萧沉韫坐进马车。 “太子被废了。”他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 是苏南枝预料之中的事态发展。 “本王领着文武百官,轮流在乾清宫,连续弹劾了三日,直到太子被废为止。” 苏南枝蹙眉:“有那么多弹劾内容吗?” 萧沉韫唇角微勾,淡淡道:“想有便有了。不过是从萧子炎出生起,历来做的错事,全部以小见大都弹劾了个遍。” 所谓的以小见大,就是小题大做。 萧沉韫和文武百官有心弹劾萧子炎,就算是芝麻豆大的小事儿,也可以翻来覆去多弹劾几遍。 文臣嘛,最擅长笔墨,一件事用数百种写法来弹劾。 萧睦看着源源不断堆成山的奏折,烦不胜烦,冷静斟酌后,写下了废太子的圣旨。 只不过近日戎狄藩国使臣来大庆进贡,他还是压下了这道废太子圣旨,以免让他国使臣看了笑话。 于是,萧子炎对外表面是太子,其实在所有人眼中已是废太子。 萧沉韫有些犹豫道:“萧子炎被废,必然心存不甘,本王担心你安危,不如本王买下芸院隔壁的房子,与你比邻,先陪你度过这些日子……” 苏南枝刚想说不必,余晔忽然接到一封密信,紧急来报:“王爷!发生大事了!” “什么大事,这般慌张?”萧沉韫蹙眉。 余晔将密信递过去,急忙道:httpδ:// “暗卫找到人了!找到五年前与您在荒岛朝夕相处的栀栀姑娘了!就是您挂在密室里那位姑娘!”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细雨,凉进了心里 萧沉韫眸色一紧:“你说什么?” “就是那位王爷找了五年也没找到的栀栀姑娘啊……” “她在哪里?”萧沉韫掀帘跳下马车,目光难掩迫切地看向余晔。 而苏南枝也在安静地看着萧沉韫,看着他为另外一个女子慌张、迫切、激动。 “是找到了,但还没确认身份,在倚天客栈。”余晔牵来一匹骏马,“王爷要和属下一同前去吗?” 萧沉韫攥紧缰绳,箭步上前,刚要翻身上马,忽然回过头,看向刚才一直被他忽略的苏南枝:“本王去见见她……” 苏南枝眸子像盈着一汪明亮清浅的泉水,唇角牵笑:“去吧。” 萧沉韫迟疑了下。 “想去就去吧,王爷行踪自由,何必同我交代?”苏南枝缓慢优雅地扶了扶发髻,摆弄着发间的玉簪,笑吟吟说完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内传来女子淡淡的吩咐声:“回芸院。” 那砰地一声关门,像砸在人心上似的。 萧沉韫愣在原地,也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马车内的苏南枝,平静地喝了口茶,面色从容淡漠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她倒是忘记了。 萧沉韫还有一位心上人,栀栀呢。 是那位他前世苦寻了一辈子,令他终生未娶、孤独终老的栀栀姑娘。 其实,她一直很想见见这位栀栀姑娘,想看萧沉韫从前那般爱慕的人,是怎样一位绝色风华的姑娘。 想必是那种,一眼就可以惊艳终生的女子吧,性格也好、长相也好、身材也好,样样都好,才会让他难忘。 盏中茶叶被她悉数嚼了个干净,舌尖弥散出苦味,才让她默然回神。 苏南枝,你要记住,情爱只是你人生里锦上添花的东西。 情爱并不是你的全部,你可以短时间的失落难过,但你还是得找回理智,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 在萧沉韫找回栀栀的这一天。 苏南枝心想。 她与萧沉韫确实曾擦出过火花,但这火花还远远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吞噬她的理智。 火花一闪而逝,是刺眼绚烂的,也是短暂的,任何事物的消失都有迹可循,唯独火花,来时易燃,去时无声。 浇灭火花,可能只需要一阵不引人瞩目的微风,风吹即灭,一场绵绵细雨,雨落即熄。 苏南枝的心火在飘摇反复。 长街行人如织,烟青色的天空,吹来裹挟冷意的寒风。 你看,天空下雨了。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凉到了心里。 苏南枝分明坐在锦缎铺壁的马车中,地龙烧的很暖,梨花桌炉里香雾缭绕,却仿佛置身于寒风凉雨里,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又落寞,冷的瑟瑟发抖。 也不知道是今日穿的少,还是这簌簌而来的秋雨,过分冻人。 马车停在路边,驾车的春盛急忙进来给苏南枝关上车窗,连忙搓热她冰凉的手:“姑娘在发什么呆呢?下大雨了,车窗也不关,若是冻出风寒该怎么办?” 原来是她,至始至终都忘了关车窗啊…… 苏南枝彻底回过神,重新整理了心绪,笑着道:“今年的秋天,是要比去年冷。对了,你去成衣铺给大哥二哥买些冬日衣物、被褥、银丝炭,言斐亲自走一趟塞北吧。” 温言斐在车外嗯了声。 “大哥二哥总在信中写他们过的很好,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哥向来报喜不报忧,二哥自尊心强,未必真如他们口中过得那般好。” 苏南枝想起前世,大哥一身清正不愿意和官痞同流合污,常年被排挤针对,二哥脾气火爆又常年打架挨揍,但每次来信二哥大哥都说过得好,最后一次传来家信,便是死讯。 她赶去塞北,给兄长敛尸,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过的有多不好。 看见了苏南枝脸上的担忧,温言斐道:“郡主放心,我下午就去一趟塞北,快马加鞭,争取早去早回,但约莫也得十天。” “好。”苏南枝点头,走下马车,亲自走进成衣铺挑选过冬衣料。 全京城最大的成衣店,门庭若市,来往人流不息。 温言斐去置办前往塞北的东西,春盛也在店里挑选被褥。 那被褥就像是浸了什么香似的,香味熏得春盛脑袋发晕,也有成衣铺老板,爱给新被子熏香,掩盖新棉絮味道。 春盛熏得有些头晕目眩时,才猛然回过神,这不是普通的香,但身子已经软的说不出话,直直地栽倒在地! 随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人拖着她的脚,将她扔进了衣柜! 忽然,成衣铺的被褥凭空窜出了火苗,迅速燃烧! 店铺里一片尖叫,路人四散逃走。 苏南枝转头去看,春盛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她向来不会离自己太远。 “春盛!?”苏南枝扒开人群寻人。 火势渐大,衣料迅速燃烧,在一片混乱中,苏南枝紧急寻找春盛。 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的春盛,只能透过衣柜缝隙,眼睁睁看着苏南枝到处找她。 “哇!”地一声,有受惊吓的孩童大声哭泣。 那八岁的小男孩站在大火旁边,吓得哇哇哭叫,苏南枝跑过去,抱住他就朝外跑! 也是在苏南枝毫无戒心时—— 小男孩露出指尖的银针,熟练地扎破了她的脖子。 苏南枝只觉得脖子像被蚂蚁咬了一下,大力攥住孩子的手腕:“你做、什么……” 不过眨眼功夫,苏南枝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前倾,瘫软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逐渐失去意识。 那小男孩用布遮盖住苏南枝的衣服样貌,睁大无辜双眼,擦干净脸蛋上的灰烬,大声道:“我娘亲晕过去了,大家快让一让。”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抬走了苏南枝。 赶来的温言斐,手中包袱掉地,带人冲进火海,却没有找到苏南枝,猛然看向朝外渗出鲜血的衣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姐姐不会那么善妒吧? 温言斐一把掀开柜门! 只见手脚被绑的春盛嘴中堵着抹布,将小腿伸到衣柜木钉上,划破小腿,故意将鲜血流出衣柜缝隙引人注意。 他拽住春盛,飞出了衣柜,火急火燎地问道:“郡主呢?她人呢?” 尚未恢复体力的春盛,虚弱地说道:“被……一个小孩……带走了……” 话未说完,彻底晕了过去。 温言斐抢走路人的马匹,立刻骑回澄院,号召黄泉阁的杀手寻人。 此时。 倚天客栈。 有一艳丽至极的红衣女子,秀眉用乌斯兰草画出漂亮的弯度,肤若白雪,红唇好看且饱满,身材凹凸有致的恰到好处,显出北狄女子特有的丰腴力量美。 她轻若薄翼的层层红纱裙,被风吹的不停翻卷,脊背笔直,腰佩镶嵌翡翠彩石的宝剑,左手撑着油纸伞,右手勒住缰绳。 一眼便能看出,她不是京城人,那抹艳红色在烟青色的阴雨天十分惊艳显眼。 萧沉韫站在原地,只是远远地看了眼,但并未上前。 他问:“你确定,这便是当年救本王的栀栀?” 余晔点头道:“当年王爷平定边疆后遭刺客追杀,双目失明,孤身流落荒岛,被栀栀姑娘所救,恰逢岛上渔夫碰见,记住了栀栀长相。无奈当年樵夫远走藩国做苦力为生,致使我们苦寻无果,直到他今年回大庆探亲,才被我们找到。” “用重金让樵夫画出了栀栀姑娘的画像。便是这位姑娘,名叫狄锦姿”余晔看向不远处马背上的红裙女子,“未曾想她居然是北狄的人,这也导致我们多年在大庆苦寻无果。” 萧沉韫沉默半晌,脚步停在原地许久。 最终,他后退了半步:“安顿好她,待过了这段时间,本王在和她见面。” “王爷苦心寻找四年多的人,前段时间说不找就不找了,却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不去见见呢?王爷这段时间要忙什么事?”余晔有些摸不着头脑。 忙着保护他要保护的人,萧沉韫担心,太子会绝地反击,伤害苏南枝。 正当萧沉韫要转身离开时,那女子回头了。 女人回头,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美艳的令四周黯然失色。 狄锦姿爽快利落地翻身下马,笑着急急跑来,欣喜大喊:“肖城我终于找你了!” 她满脸都是灿烂的笑,牙齿洁白,眼眸黑白分明,灵动狡黠,直直朝萧沉韫扑过去,跳进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脖子:“我后来再也没找到你了,我难过了好久——” 萧沉韫剑眉微不可查地一皱,将狄锦姿轻推开,察觉四周路人在看他们,又后退半步,和女子拉开距离。 分明他辛辛苦苦找了四年之久,可现在萧沉韫面对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如同他和苏南枝说的那样,这位栀栀,虽然救过她,但有些东西已经成为了过去。 昨日之事不可追。 狄锦姿过来就挽住他的胳膊,摇晃他的袖子:“诶,肖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啊?五年不见,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你这五年过得怎么样啊?” 萧沉韫将她的手推开,紧蹙剑眉,一言蔽之:“我过得很好,最近也有娶妻的打算。” “娶妻……娶、妻?”狄锦姿笑容微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两遍,“我一来见你,你就要……娶妻?” 当年萧沉韫是暗自倾慕栀栀,并非两情相悦。 所以,不存在辜负,也不存在背叛。 既如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该从模糊状态,拉到清晰,清晰地定义为朋友,亦或者救命恩人。 总之,他会处理好关系,不能让他的南枝误会。 萧沉韫颔首,如是道:“我打算娶妻,但还得看她答不答应我。” “她……她是谁……”狄锦姿的脸血色全无。 “是,我心悦的人。” 萧沉韫嗓音不疾不徐,“当年我被追杀,害你落水遇险,这些年一直找你,也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今日见你安好,便足矣。你在京城的吃喝玩乐,由余晔负责,待你回北狄时,我会命余晔备好厚礼,谢你当年相救之恩。” 狄锦姿笑容僵了,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出抹弧度:“你陪着我逛逛京城吧,就像当年我在荒岛上陪着你那样。你就算有了心上人,也不必如此避嫌,我又不会缠着你。难不成怕那位姐姐误会?想必那位姐姐是不会如此善妒的。” 萧沉韫道:“她确实不善妒,是我该避嫌。” 苏南枝在情爱上心思敏感,像谨小慎微的惊弓之鸟,她先前好不容易迈出一步,若被误会,只怕又会立刻退后十八万千里。 那他真是,有苦也说不出。 “你拿我当朋友,当妹妹就好了。”狄锦姿道,“我从北狄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见你,你若不陪我,我真的会难过——” “王爷,郡主失踪了!”从天而降的温言斐,急的满头大汗,看到萧沉韫身侧的狄锦姿时,忽然就冷了脸色,嗤笑了声,“原来佳人作陪,打搅雅兴了。” 温言斐抬脚就走。 萧沉韫闪现去拦住他:“你说南枝失踪了?” 温言斐冷眼看他:“半时辰前的事。” 若不是温言斐出动黄泉阁的所有人,都没寻到苏南枝,他真不愿意来找萧沉韫。 可时间逐渐过去,他怕拖得越久,苏南枝就越危险。 眼下太子被废,皇后仇视眈眈,又有那个武功绝佳的杀手潜伏在四周…… 温言斐感到后怕。 萧沉韫脑子里像轰然炸开了那般,半时辰前,不就是他来见狄锦姿的时候吗? 他脚险些没站住…… 怎么就偏偏在这半个时辰出了差错? 温言斐讥讽他一句:“急也没用,真着急的人是我。王爷嘛,王爷诸多佳人作陪,也不缺我们南枝郡主。”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转身就走:“余晔,你集结暗卫,让本王的精兵乔装成百姓、商贩、路人,渗进大街小巷秘密寻人,把京城翻过来,也必须尽快把人找到。” 被扔在身后的狄锦姿,笑容僵的不成样子。 * 当夜。 京郊大山深处,寒风骤雨。 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上,有人用一根极长的粗绳,牢牢绑住昏迷不醒的绝美女子,将她放下了悬崖。 山风呼啸而过,冷冽如刀刃,将苏南枝硬生生刮醒,脸就像被刀子割了那样疼,美眸猛然一睁! 脚底没有落不到地,她浑身被惊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低头去看—— 只见自己被吊在悬崖半空中,脚下是冷雾缭绕的悬崖峭壁,背后是硌人的乱石壁,头顶是数丈高的崖边!! 第一百八十八章 越危险,越冷静 有一个蒙面黑衣人正阴恻恻地放声大笑,将长刀放在绳子上,恐怖如昏鸦嘶叫的话声,古怪响起:“怕么?只要我割断绳子,娇滴滴的你就会……砰地一声砸下去!眼睛鼻子耳朵就会七零八落,摔成一滩血泥!哈哈哈哈!” 又是那个疯子杀手,变态!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迫使自己冷静。 而那蒙面人旁边,躺着一个昏睡的小男孩。是之前扎她针的八岁孩子。 “我用西疆巫蛊,操纵这小屁孩引你入瓮,没想到你,真上当了啊……”黑衣人放肆大笑,“若你不救他,他就会被当场烧死!但你救了他,你却生死堪忧哈哈哈哈。” 西疆巫蛊鲜少人会用,谁又会轻易对一个八岁小男孩起戒心呢? 此人当真卑鄙无耻。 蒙面人听命于左如月,如今萧子炎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如果要报复自己,直接杀了便是,却没杀,反而把她放下悬崖,难不成…… 苏南枝冷笑一声,试探道:“是要用我,威胁萧沉韫?” 蒙面人身后站着四五十个杀手,杀手围成一个圈,护住最中间的萧子炎。 萧子炎站在峭壁边,寒笑讥讽:“是啊,皇叔不是对你有意思吗?你猜一猜,皇叔会不会来救你?” “他救我?”苏南枝像听见了一个笑话,“看来太子消息不灵通。萧沉韫嘛,现在正在和其他女人莺莺燕燕,哪里有空管我啊?你以为他真对我有意思啊?” 萧子炎眉宇渐渐拧了起来。 如果萧沉韫今日不来救苏南枝,那他布的局,就白费了。 “摄政王不会来,但太子殿下,或许和我谈一谈啊。”苏南枝手腕被粗绳勒出血痕,眸中划过一丝狡猾。 越是被人捏住命脉,就越要做出一副故弄玄机,丝毫不怕的模样来唬人。 若真露怯,才是真被彻底拿捏了。 “和你有什么好谈的?”萧子炎狰狞一笑,“本太子已经放出线索了,若再过一时辰,摄政王还没找来,你便去死——” “我知道宋佳月在哪里!”苏南枝直接打断他。 这些日子,左如月和萧子炎一直都在派人寻找宋佳月,却根本不知道她藏在了哪里。 萧子炎眼里闪过一丝紧张:“是你抓了阿月?!” 听着这声急切的阿月二字,苏南枝心底有些诧异,难不成好色荒唐的萧子炎,对宋佳月还有几丝情意? 如果有这几丝情意,那就好办了。 苏南枝手腕被勒的疼痛不堪,额前渗出冷汗,故作轻松地嗤笑一声: “宋佳月在我的人手里,还有你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身子欠佳,至今并无龙孙,若陛下因龙孙降世而高兴,说不定,对太子殿下多几分宽容之心呢?” 天子威严无边,若多几分宽容之心,很多事便仍可转圜。 萧子炎眉宇狠狠皱起来,像能夹死一只苍蝇那般,叉着腰在猎猎山风的崖边踱步,忽然看向那蒙面杀手,有些难办地问:“宋叔,你说该怎么办?” 一声宋叔…… 令苏南枝猛然想起,宋佳月提起过的那个,像皇后影子一样的得力心腹,那个帮皇后手不沾血便为她除掉无数仇敌的男人。 她想起宋佳月画出的男人画像,脸带黑金恶龙面具,而上次萧沉韫拽蒙面人的遮脸布时,触到了黑布之下的面具。 且萧子炎狂妄自大,断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对杀手这般恭敬地称上一声叔,那有没有可能…… 这位被称作宋叔的蒙面杀手,就是皇后藏在暗处的那个心腹。 她要找机会,掀开蒙面杀手的遮脸布,看看那层蒙面黑布下,是否戴着黑金恶龙图腾的面具。 这个人,不简单…… 蒙面杀手宋叔,一双眸子深沉老辣,布满了狡诈谋算,冷笑两声:“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孙子,可以留着。” “拉你上来是做梦!”萧子炎有了决断:“赶紧交代出宋佳月的下落!” 苏南枝满手心冷汗,但越危险,就要越冷静。 手腕勒出的鲜血,一滴滴落进悬崖下。新刊书小说网 “你先把我拉上去,我不仅告诉你宋佳月的下落,还告诉你萧瑜的秘密!你不是想荣登大宝吗?九王可是你劲敌啊,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秘密吗?”苏南枝嗓音徐徐善诱。 “你还知道萧瑜的秘密?” “我怎么不知道呢?”苏南枝胸有成竹地勾唇笑,“太子殿下竟然不知,我与九王曾经有过一段情缘纠葛?太子殿下啊,你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呢……” 先是抛出了宋佳月的下落,再拿出萧瑜秘密做交易,两件事都勾起了萧子炎极大的注意力。 其实吧,苏南枝死不死,不过是割断绳子,一条命的小事儿,可若能知道萧瑜的秘密,那就不一样了。 萧子炎一下就来了兴致:“你知道他什么秘密?” “去年我协助摄政王剿灭乱党,查出萧瑜才是乱党背后真正的主谋。你把我拉上去,我就拿出萧瑜是乱党的证据,太子便可一击废掉九王,少一个劲敌。” 见萧子炎和宋叔沉默踌躇。 苏南枝自嘲哂笑:“蝼蚁尚且偷生,我也想多活两天,留我一条命,换来两桩对你们百里无一害的利益。不值吗?太子殿下好好考虑。” “拉她上来。”宋叔沉冷发话。 萧子炎也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 山间有三长两短五长的鸟叫声不断响起,这是进入澄院的敲门暗号。 是言斐在找自己。 两个杀手将苏南枝缓缓拉上百丈高的崖边时,她假装在黑夜中,不慎被山壁上的乱石划伤,故意大声惨叫:“啊!!” 山间回荡着她的惨叫。 萧子炎骂道:“疯婆子你叫个屁啊?” “拉的太快,我撞到石头上了。”苏南枝大声解释。 听着方才那声惨叫,温言斐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脸霎时就白了。 他当即循着声音找了过去,观察好地形后,让数百名黄泉阁的黑衣杀手,从另外一边,悄无声息潜下漆黑的悬崖。 他们的脚程比山风还轻,动静比摇晃的树叶还小,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如今,在温言斐的把控下,黄泉阁比碧落阁声望还大,千金杀恶人,万金保好人。 苏南枝耳尖一动,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 “姐姐,我在。” “你别怕。” “我会带你平安回家。” 耳边山风拂过,也传来男子沉稳压低的安定话声。 苏南枝眸子映着清辉月色,深吸口气笑道:“不怕。” 刀光一闪,温言斐迅速割断绳子,苏南枝耳边是无尽的山崖清风,冷气迅速灌进口鼻,身子猛然直线急坠! 温言斐死死地抱住她肩膀,另外一只手拼了命地抓住峭壁乱石! 在一阵慌乱中,二人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碎石掉落声! 几欲窒息,脸疼的像被刀割! 崖边! 几个黑衣人暗叫糟糕:“人掉下去了!!不好了!殿下!” 萧子炎和宋叔连忙朝下看! 夜晚太黑,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深渊!还有黑衣人拽上来的半根断绳…… “废物!一群废物!” 萧子炎眉头皱的如废纸团那般,转身正要和宋叔商议,却看到了脸色冰冷如霜的萧沉韫…… 萧沉韫疯了似地冲过去! 余晔急忙拉住他! 萧沉韫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松软的泥土不断掉落! 他看着那根断了的绳子,脸色渐渐惨白如纸。 他死死地攥住断绳,俊容蓦然变得阴鸷沉冷,眸中布满了嗜杀戾气…… 如炼狱杀神,令人不寒而栗,所有黑衣人忌惮地后退几步。 宋叔歪了歪头,脖子发出咔嚓的骨响,攥紧了长刀,默不作声地将萧子炎拉在身后护住。 “皇叔……人不是我弄下去的!估计是绳子不结实,苏南枝才掉下去的!”先前猖狂的萧子炎,看着步步逼近的萧沉韫,没缘由地吓破胆。 “人,是你绑的!” 萧沉韫将那根绳子,狠狠砸在地上,几乎是瞬间暴怒:“人,是你悬在半空的!” 萧子炎被吼得六神无主,支支吾吾道:“和我……没关系啊……是绳子不结实……” “本王听到了她的惨叫声!” “你竟然敢杀她,你怎么敢杀她?!” “萧子炎,如果她不能活,你也去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想你了 萧子炎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浑身轻微发颤,喉咙紧张地像堵了石头,不敢再说话。 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苏南枝必然死定了。 萧沉韫气血疯狂上涌至后脑勺,头眩晕、脸发白,浑身惊出冷汗,忙不择乱地拿起粗绳,一端绑在腰上,一端系在树上。 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xinkanδんu.com 那袭墨袍,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漆黑无垠的万丈悬崖。 与清风明月背道而驰,一往无前地奔赴深渊,不惧凶险,亦不惧生死。 “王爷!!” 余晔急声咆哮,冲过去想抓住萧沉韫,却迟了! 只好拔剑出鞘,守在绑绳的树前,招了招手,命令七百名带刀的精锐士兵,一半留在崖边,一半栓绳下了悬崖。 悬崖常年缭绕着冷雾,谁也不知道下面有多深。 萧沉韫单手抓着石壁,不断放绳子,看着乱石上的血迹,眼眸阴沉至极,下到了冷雾中,满脸都是冰寒的水汽,花了两个时辰,才下到崖地。 那边。 温言斐带着苏南枝在石壁上攀爬,绕开萧子炎他们后,飞上另外一处崖边,一直踩着轻功朝前飞。 几乎是精疲力尽时,他将苏南枝小心地抛了出去—— 苏南枝滚落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雨水停后,月光从乌云层中钻出,空气中都是清新的野草香。 她立刻坐起身,朝跌倒在地的温言斐跑去。 借着稀薄的月光,苏南枝才看见温言斐右手满是鲜血,胳膊被乱石划出斑驳交错的伤,必定是带她飞上悬崖时,在山壁上割伤的! 苏南枝拿出丝绢,刚要给他包扎时—— 温言斐拿过她被勒伤的手腕,反而率先给她小心翼翼包扎。 数百个杀手从四周汇集而来,身穿象征黄泉阁身份的黑色斗篷,齐齐朝着温言斐跪地:“阁主。” 温言斐示意他们清扫痕迹。 苏南枝环顾荒野森铃,叹口气:“再过一两时辰就天亮了,避开萧子炎,我们绕路回芸院。” 温言斐牵过杀手递来的一匹骏马,朝她伸手,“郡主手腕受伤,和我同骑吧。” 二人一同回了芸院。 温言斐亲自拿来几瓶上好的上药,又给苏南枝备了菜肴,多派了接近一倍的杀手潜伏在附近保护她。 “郡主今日一定受累了,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言斐,有劳你了,多谢。”苏南枝将药膏涂在手腕打圈,伤口清清凉凉的,朝他微弯腰、低头颔首,真心致谢,“好在你及时赶来——” 温言斐打断道,“你没事就好。” 苏南枝眉眼弯弯,温暖一笑:“有同行者的感觉真是好啊……” “我亦是如此觉得。”温言斐清朗爽俊一笑,轻轻替她合上了院门,“郡主,明日见。” “明日见。”她柔声笑言。 苏南枝这才劫后余生般,身子骨软了下来,手乏力地撑在石桌上,目光中的逞强和坚毅轰然崩塌,回想起悬崖之上的险境,至今仍觉得心有余悸。 那时,她以为自己多半会死。 春盛急忙从里屋跑了出来,满眼含泪地扑进她怀中,险些把苏南枝扑倒在地。 “姑娘!姑娘你平安回来了!我好担心啊!” 苏南枝抚摸着春盛黑长直的秀发,柔声安慰:“是啊,我没事,我回来了……” “姑娘你不知道,我被关在衣柜里,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的时候,我有多绝望!我恨不得被带走的人是自己!那一刻,我真是痛恨自己的无能啊!!” 春盛哭着跺脚,紧紧抱住苏南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不在了,春盛也不想独活。” “胡说什么呢?”苏南枝温柔地笑着,故意嗔她一眼,“你活着是为了你本身而活着,谁不在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姑娘把我救出教坊司那刻,我就把你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和主子!若你今夜遭遇不测,明日我便三尺白绫悬房梁,如王嬷嬷追随楚老夫人那样,陪姑娘一起下碧落黄泉。” “呸!” 苏南枝掐了掐她湿漉漉的脸蛋,如知心大姐姐那样,轻柔地拍她后背,“谁要死了?我们俩都得好好活着,我还想活着,看小春盛嫁人成家、生儿育女呢。” “我才不嫁人!” “你不嫁人,那我就给你招上门女婿。”苏南枝故意调侃道,“不过,余将军那样厉害的人物,我可没办法让他入赘啊!” “提他做什么?关余晔什么事?”春盛哭过了,被苏南枝调侃的又羞又躁,擦干了脸上的泪,肩膀还在抽抽搭搭的,“姑娘,我下次,一定要保护好你!” 见她满脸信誓旦旦,苏南枝笑着进屋:“好好好,等你来保护我。” 苏南枝泡了个热水澡,已是天亮时,才舒舒服服地躺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疲惫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 苏南枝直接睡到了午时。 初冬的一丝暖阳,从错落有致的西窗棂落进来。 阳光下纤尘翻飞,书桌前养的三株铃兰正抽枝拔节,长绿芽、结花苞。 门外响起一阵声响,将苏南枝吵醒了。 萧沉韫推门而入,趔趔趄趄地闯进了芸院。 他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睛了,星眸周边的眼圈乌青,头发有些凌乱,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潦草,不修边幅,状态很差很差。 春盛直接迎上去,拦住萧沉韫:“摄政王万福金安,我家姑娘正在午睡,不便见客,还请王爷改日再来。” 她听温言斐说过画中女子的事情,昨日下午,自家姑娘那般凶险失踪,摄政王却在和其他女子谈笑风生,又何必还来撩拨她家姑娘呢? 萧沉韫剑眉紧蹙,嗓音嘶哑暗涩,像沙漠中踽踽独行许久的人,沧桑又饱经风霜,他疲倦地缓缓闭上双眼: “让本王见见她。” 余晔见机行事,连忙拉走春盛,敲了敲她脑袋瓜:“主子的事儿,不是你能管得,傻啦?” 萧沉韫步伐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话音满含担忧:“枝枝……” “枝枝……” 他缱绻温柔地喊了两声。 房门依旧紧闭,传出女子温凉平和的说话声:“有事吗?” “有事。”萧沉韫心跳如鼓,眸眼晦暗,沉吟道,“一件很大的事。” “什么事?” “我想你了。” 第一百九十章 本王媳妇在这,你离远点! 苏南枝柔顺黑亮的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际,她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玩着一缕秀发,听着‘我想你了’四字,心中咯噔一声,浑身如被蜜蜂蛰了那般僵,轻咳道: “咳……然后呢?” 你不是去见那位栀栀了吗? 怎么跑来芸院说想我? 听见女子态度有些淡漠的三个字,萧沉韫心仿佛沉入了深渊,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里的光一寸寸消失,甚至有些不自信,低声地服软道:“我……要见你。” “见我?”苏南枝拿起螺子黛,对镜淡扫蛾眉,“王爷大可当做我已经死了,不必来见我。” 这句话呛的萧沉韫没法接。 死。多么可怕的字眼。 人死如灯灭,尸凉随土腐。 萧沉韫想起昨夜之事,仍觉得惊心动魄。 他在深渊之下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如发了疯那样,是最后温言斐看不过去了,才告诉他苏南枝已被救回芸院。 “不要动不动就提死……”他剑眉揪心地拧作一团,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很是疲惫。 “我还没有恭喜王爷觅回旧爱,得偿如愿呢。” 苏南枝描眉的手不稳,画出的眉又长又细,未染唇脂,脸色显得有些素白虚弱,“不知王爷何时与栀栀姑娘成婚啊?我必定备份大礼恭贺。” 门外之人,没说话了。 字字如刀,扎的萧沉韫不敢说话。 苏南枝语气越平静,就越透出一股讽刺,像极了从前母妃和父皇吵架的样子,无意之间,怼的萧沉韫有些害怕。 他记得,母妃每次这么怼父皇的时候,父皇都是一声不吭。 索性,萧沉韫也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前,像尊石佛般规矩。 有的东西,越解释越乱,何况他并不擅长解释。 “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默认了不日要举行大婚吗?” 苏南枝啪地一声将螺子黛按在梳妆台上。 “……”萧沉韫听着这话很是不对味,危机感极强地立马回答,“本王没说过这种话,你不要污蔑我。” “我污蔑你?”苏南枝道,“臣女怎么敢污蔑堂堂摄政王?” “枝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萧沉韫声音越来越低。 一声低哑的枝枝,喊得苏南枝心软了些,就好像她在胡乱发脾气一样,他才是受害者。 苏南枝看着门外那抹颀长人影的轮廓,犹豫再三,踌躇再三,终于打开了门。 萧沉韫连忙抬头,朝她看去。 这一开门。 苏南枝便看到了萧沉韫脸上的颓败与失落。 他好似披了一身冬末的寒雪,面上毫无血色,眸光黯淡无神,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有些举足无措,又有些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再也不似在朝堂上的霸气威严。 他下巴长着小胡茬,像是没休息好,精神也有些差。 苏南枝有些心疼他,嘴上却平静地问:“找到旧爱,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吗?怎么这般落魄?” “枝枝,旧人旧事已经过去了。” “昨日我被萧子炎绑了粗绳,吊在深渊里九死一生时,王爷却在大街上和栀栀姑娘拉拉扯扯,热烈相拥。” 苏南枝目光沉下来,显得有些空洞深幽,看向他越来越惨白的俊脸,勾唇讥笑,“我一直以为,王爷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从一而终的男人,确实很令女子心动。” “但我建议王爷,不要故作深情地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与其伤害两个女子,不如对一个女子从一而终,至少有一个女子能幸福,更不会欠下风流债。” 苏南枝淡笑一声,嗓音难掩失望沮丧,“当然了,我也没资格说你。” “你看见了?”萧沉韫紧皱剑眉。 “暗卫路过倚天客栈看见了,回来告诉我的。”苏南枝笑了一声,“怎么?这种事,还怕别人知道吗?” 苏南枝有三千护城军,是在京城养了暗卫和内线的。 萧沉韫早就该想到,苏南枝可能会知道,他那会儿就该离狄锦姿十万八千里远。 就不应该让狄锦姿靠近他三步之内。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解释,却无从解释。 百口莫辩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苏南枝指了指芸院大门:“慢走,不送。” “好……”萧沉韫心一悸一悸的,“好。本王走,不在这里碍你眼睛。” “走吧,以后不要来了。”苏南枝站在秋叶凋零的合欢树下,温声淡笑,“芸院不是摄政王总常来的地方,倚天客栈才该是你常去的地方。” 萧沉韫深吸口冷气,压住心里一阵阵的钝痛,转身离开坐进马车,浑身有些发抖,脑子一阵阵地发热,筋疲力尽地靠在车壁上。 余晔脸色铁青着,终于没忍住,走到苏南枝面前道:“冬夜,这么冷的天,王爷不眠不休地找了郡主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没合过一次眼睛,筋疲力尽到脸色惨白。” 苏南枝神情微微变化。 “听温言斐说郡主回了芸院,王爷又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为的就是看你是否安好。可郡主却阴阳怪气地指责王爷与其他姑娘拉拉扯扯。可真相却是,栀栀姑娘自己要抱王爷,王爷立刻把她推开了!王爷一直在避嫌!” 余晔的话就像一颗石头,砸进了苏南枝心里,砸的她脑袋发懵。 苏南枝掀开车帘,看着那个疲惫至极的男人,咬唇问:“你昨夜,来找我了?” “找了。”甚至,他一度自责自己无能,没有第一时间救你。 “我以为你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昨夜一直和她待在一起。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找过我?”苏南枝坐进马车,紧紧看着他。 “你没问,我便没告诉你。”萧沉韫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叹口气,“你方才脾气那么犟,那么生气,我都不敢和你说话。” “我没问,你就不知道解释吗?”苏南枝心有些疼。 “我怎么解释?你在气头上,你会听我解释吗?”萧沉韫嗓音沙哑,唇边干涸,眼眸闪过一抹痛色,“你生气的样子,是真让本王害怕啊……” “我方才模样有那么可怖吗?”苏南枝说话有些没底气,“我也没撒泼打滚骂人,怎么就可怕了?” “你模样自然是美的,是本王怕你生气。本王想着,你正在气头上,我就先回去冷静冷静,等你气消了,再来找你解释。” 苏南枝看着眼前脸色虚白的男人,心里无端升起一阵心疼:“你的脾气是真好啊……” “本王脾气好?”萧沉韫牵起她的手,只有牵起了她温软的手,他心里才安定了些,他低声轻笑,“你是第一个说本王脾气好的人。本王脾气并不好。” 只是对你脾气好而已。 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两军交阵时把对面骂的狗血淋头,一写奏折弹劾,便有大臣吓得浑身发抖,嘴毒话又难听,脾性又冷又淡漠。怎么可能算脾气好? 萧沉韫刮了刮她鼻尖,虚弱淡笑:“你觉得我脾气好,就成。” 马车徐徐驶向摄政王王府。 刚到王府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女子娇俏可爱的说话声:“沉韫哥哥,原来你是大庆那位摄政王啊!” 苏南枝下意识地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掀开车帘,下车,狄锦姿就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要挽住他的胳膊:“沉韫哥哥,你终于回府啦?我站在寒风里,等了你好久。”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 萧沉韫像看见洪水猛兽似的,连忙退了好几步,使了个眼色,余晔就将狄锦姿隔开。 萧沉韫转身,掀开车帘,朝苏南枝体贴地伸手:“下车吧,我扶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祝你找到好郎君 “好。”车内女子温声回答,伸出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搭上萧沉韫掌心,被他轻轻扶下车。 从狄锦姿的角度来说,这个女子的嗓音是真好听啊,简简单单一个好字,就像拨动古筝琴弦那般悦耳舒心,温柔又从容。 只见那姑娘伸出来一截比牛奶还白的手腕,狄锦姿再看看自己健康的小麦色手腕,顿觉有些自卑,那女子踩上马镫,被肖城哥哥温柔翼翼地扶下马车。 狄锦姿,从来没在萧沉韫脸色见过这么温柔的神色,就好像在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贵之物。 她,羡慕。羡慕死了。 紧接着,狄锦姿看见那个美到让万物失色的女子,优雅地微提裙摆,走下马车,她秀眉是那样精致,仿佛与生俱来就那么美丽,每一根眉毛都长的恰到好处,是旁人怎么都画不出来的好看眉型。 脸小巧精致,肤若凝脂,仙姿玉色,狄锦姿想尽了毕生所学的大庆字词,也描绘不尽这位姑娘的美。 美到,让原本骄傲自信的狄锦姿黯然失色,她木讷地看着苏南枝:“你、你是……” “我叫苏南枝。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的南枝。” 苏南枝温柔清雅的笑着自荐,同样也在无声打量狄锦姿。 狄锦姿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大庆姑娘的柔美,她是有力量的健康美,一袭红裙,落落大方、自信骄傲,美的很惊艳。苏南枝打心底里欣赏她。 “我是狄锦姿,北狄人。听闻肖城哥哥在费尽千方百计地苦苦找我,我就不远千里来见他了。”狄锦姿满眼发光地看向萧沉韫,咬重了千方百计、苦苦找我八字,像是暗戳戳地挑衅。 苏南枝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余晔将狄姑娘带回倚天客栈,本王现在有事在身,无法作陪。”萧沉韫带着苏南枝走进王府,客套地同狄锦姿说话。 狄锦姿绕开余晔:“没事,沉韫哥哥,我就在王府自己转转走走,不影响你和南枝姐姐商量事情,等你忙完,我再找你。” 萧沉韫没管她,只带苏南枝去了主院书房。 苏南枝拿起桌上的小狼毫毛笔,画出面具男人: “昨夜我从太子口中得知,那位蒙面杀手,叫宋叔,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蒙面杀手也是皇后如影随形的那位心腹?宋佳月曾猜疑,这位宋叔曾和皇后有情。” “王爷可以找机会,扯下宋叔的遮脸布,看看是不是面具上之人。查一查他究竟是谁,和当年的夜宴有没有关系。” “好。”萧沉韫点头,“今日陛下设夜宴,宴请北狄公主和西戎太子及其使臣,还有百官家眷,你去吗?” “贵妃娘娘给我下请帖了。”苏南枝看了眼天色,“王爷先睡个午觉,补一补精气神吧,我也回去准备准备,参加夜宴。” 萧沉韫将那张画像收入袖中,唇边划开笑意:“去吧。” 苏南枝为萧沉韫合上了书房,转身离开了主院。 走到王府门口时,那抹红裙拦住了她的去路。 狄锦姿笑容灿烂:“南枝姐姐,能不能陪锦姿逛逛街?我初来京城,实在不熟悉地段。” 苏南枝原想拒绝,可看着她满脸希冀,正在迟疑时,狄锦姿立刻挽住了她胳膊:“走吧,南枝姐姐,你生的这么好看,应该也很热心吧?” 大街上。 人群川流不息,耍杂技的喝油喷火,挑箩筐的卖拉丝糖,热闹非凡。 狄锦姿挽着苏南枝,笑着问:“你知道我和沉韫哥哥的过往吗?” “知道。” “五年前,我流落荒岛,救了被追杀的沉韫哥哥。” 狄锦姿想起旧事,娓娓道来,“我们在岛上如胶似漆,两情相悦,同床共枕。他会烧火给我烤鱼吃,也会给我描眉绾发,但后来我们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分离五年。” 狄锦姿话音不疾不徐,遗憾叹息: “你也知道,五年了,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很爱他,我救了他的命,他是极其重恩的人,我们有那么难忘的过去,他也还会爱上我的。可惜南枝姐姐出现的太迟,若你比我先遇见他,我还真没把握,能得到他的身心。” 苏南枝面色淡漠,推开她挽着自己的手:“所以呢?” “所以,南枝姐姐要有自知之明,早点离开他啊!” 狄锦姿立刻道,“南枝姐姐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我不希望你参与三角恋,最后满身是伤地退出!你肯定会吃苦头的,又何必要搅散我和沉韫哥哥?” 苏南枝的心,在一点点地发凉。 狄锦姿笑着拥抱苏南枝,安慰地拍了拍她后背,同情又怜悯地祝福:“离开沉韫哥哥吧,我祝愿你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幸福美满。”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子不许便颠覆皇权 萧沉韫看着她的侧脸,摇摇头:“你不开心。” “我开心啊……”苏南枝伸手去接落雪,“下雪天很美的,我很开心……” “本王又不是没见过你开心的样子。”萧沉韫目光晦涩,替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 苏南枝回过头时,眼圈已经被风雪吹得通红,鼻尖也冻出了一点红,一双澄澈的美眸泛出了水光,望着萧沉韫浅浅一笑。 这一笑,盛在眼眶的水光就大颗大颗落下来了。 萧沉韫深吸口气,垂下眼帘,覆住眼中无数蠢蠢欲动的情绪,有一根极小的苗在他心底扎根发芽。 有的人端端站起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便能在其他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了。 这样的苏南枝,他无法面对。 他已经失控了,他像溺水者陷进沼泽里那样沉沦,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沉沦,清醒的陷进去,陷进那个女子的温柔乡。 明知道前面有坑,他还是甘愿落进猎人的陷阱。 萧沉韫深吸了几口寒气,压住心里滋生出的密密麻麻情愫,隐忍再隐忍…… 直到再也忍不住,他忽然大力地攥住苏南枝手腕,紧紧揽住了她的细腰,将身段柔软的窈窕女子抱在怀中,他下颌线精瘦的侧脸,抵在女子的额头上,俯身一字一句说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生儿育女的那种,在一起。” “你……答应吗?” 苏南枝感觉得到,紧紧抱住她的男人浑身在轻微发颤,连带着她也开始呼吸紧张、心跳急速,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像是站不住一样,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第二百二十一章 智斗小绿茶 “南枝郡主,真是不好意思啊。” 一道清脆女声悠悠响起,苏南枝侧目看去。 狄锦姿身穿粉紫长裙,妆容精致,笑眯眯地将鬓发勾到耳后,眼底划过鄙视:“你这马车过于劣质穷酸,一撞就烂,不值钱的玩意儿,本公主赔你便是。” 话罢,她将一荷包银子递过去。 春盛刚要去接—— 狄锦姿手一松,啪地一声!荷包掉在地上,滚落出几锭银元宝,旋即脚踩上去,好一番碾踩之后,才讥讽道:“没拿稳,去捡吧。” 春盛俯身弯腰,伸手去捡时—— “呸”地一声,狄锦姿朝银子吐了口唾沫。 苏南枝看着沾上口水的银子,一把拉起春盛,嗤笑反讽:“啧!北狄公主就只有这几个钱?撞坏人马车就赔这三瓜两枣?” 狄锦姿脸色微变,又往地上砸了几锭银子:“你这破车能值几个钱?!” “我这马车可要八百两白银!”苏南枝微微一笑。 “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你在讹我!”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比春光温柔 左边半张脸,眉清目秀、鸦羽长睫,眸如灿星,唇型好看,虽是四十左右,可男人的做半张脸却干净英俊,不减年轻时的帅气。 右边半张脸,像是扔进火炉里烧融化了那般,眼皮发皱,睫毛全无,脸皮肤坑坑洼洼,右鼻孔烧化成一个小圆点。 宋晨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右边的脸。 左如月拦住了他:“这张脸,原是生的最好看不过,当年本宫在黑奴市场买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难忘。后来却因为本宫……” 当年左如月一心想嫁给苏正,被左丞相抓回相府关禁闭,同是太子妃竞争人选的孙国公嫡女,命人倒油火烧她闺房,想烧死她取而代之。 那夜,火光冲天,烧红了黑夜。 东风四起,火势逐渐不可控制。 周围全是大火,没人敢救她,左如月原以为必死无疑,宋晨云却冲了进来,烧断的房梁砰砰砸下,在砸伤她之前,他将她抛出火海,自己半张脸却不慎被烧毁。 若没烧毁,这张脸该有多好看? 左如月思绪被拉回,因着他救了自己,这些年,才锦衣玉食地养着他。 可不论再锦衣玉食地弥补,这张脸是回不来了。 宋晨云穿好衣服,捡起面具,低头走出了凤鸾殿,一路走回密室。 许是突然被左如月揭开这张破损的脸,令他忆起旧事,有些心情低沉。 而此时半夜…… 宋佳月的女儿又开始哭哭啼啼,一路抱着孩子在长亭中哄睡散步,竟然看到了这张脸…… 若非看着男人手中拿着的黑金恶龙面具,她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宋晨云。 这居然是,宋晨云面具之下的脸。 吓得她当即忘了呼吸,连忙捂住孩子咿咿吖吖的嘴。 宋晨云察觉有异常,刚要转过身时,有人将宋佳月拉到了大树背后躲着! 翻窗溜出西院的萧子炎捂住宋佳月的嘴,做了个噤声动作,拉着她蹲下来,在草丛里悄悄离开。xinkanδんu.com 萧子炎拽着她到四周无人的小路。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幽禁吗?” “西院的人被母后买通了,你不在,我睡不着,总觉得床另一边缺什么。” 萧子炎话锋一转,满脸严肃,“佳月,以后少来凤鸾殿后花园散步,若你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宋叔会直接杀了你,等我再来保你,你可能尸体都凉了。” “刚才夜色太黑,我什么都没看清。”宋佳月撒谎,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百五十四章 谋权篡位的牺牲品 随后,便有经验老道的嬷嬷,掰开她的双腿,去查验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萧子珊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死死地咬住唇,好让自己不哭出声。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奇耻大辱。 母后偏执多疑,便怀疑她是不洁之身…… 她明明是个乖孩子,虽然偶尔会小胡闹,可大多时候胡闹有度,绝非那种淫|荡邪恶之人…… 母后,怎么能不信任她呢? 待云栀为她穿上衣服时,萧子珊忽然眼放异彩,紧紧攥住云栀的袖子,她泪流满面,木讷地呆呆问道: “嬷嬷……待我和亲西戎,遂了母后的愿,再活个几年自缢而死,西戎也不会找大庆的麻烦,对么?” 嫁去西戎,竭力保母后一命,她再自戕而死…… 她从小无忧无虑,因着嫡公主的身份,从前的日子,用万事顺遂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像是一朵鲜艳明丽又灿烂的花,移栽到贫瘠之地,会死。 苏南澈是她的阳光雨露,那些温馨感情,也是她的阳光雨露。 可如今,她正在失去活着的意义…… 云栀为萧子珊重新盛装打扮好,替她擦干泪水:“三公主不要胡说,成为大王妃,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呀……何必如此悲观?” “是么?”萧子珊冷笑一声。 云栀扶着萧子珊回了大殿中,将结果回禀给左如月:“尚是清白之身。” “很好。”左如月点头,勾唇道,“我儿果然知道,什么叫不可为而后有为。” 萧子珊面无表情地跪下,行大礼磕头,如死人讲话般无甚波澜道:“儿臣愿意和亲西戎,请母后,放心。” 这句话深得左如月欢心,她以为还要大费周章才能劝萧子珊心甘情愿和亲西戎,却不曾想,萧子珊居然一反常态的答应了。 正当母女二人说话间,有宫女进来跪地通传:“皇后娘娘,西戎大王子听闻公主病好,携重礼前来凤鸾殿探望。” “大王子来的正是时候,快快请进。”左如月比上次,还对西戎大王子热情,旋即又提点萧子珊一句,“子珊,你与大王子第一次见面,待会儿不得胡闹。” 拓跋宏提着大盒小盒补品,满脸春风得意,跨步走进大殿中,环顾四周,随后落在年轻女子脸上,同萧子珊说道:“你便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子珊公主吗?”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我喜欢。” 萧睦脸色微怔。 万松笑容僵了下,才放映过来自家这孽障,刚刚说了什么! 万松下意识抬了下脚,原想抬脚就给万琛远踹去,但考虑到在御前,多少有些有辱斯文,又收回了脚,连忙抱拳道:“陛下,犬子昨夜喝了点小酒,今日还没醒过神来,适才的胡言乱语,陛下您万万不能信!” “臣,很清醒。”万琛远跪在地上,逃避万松快要喷火的一双眼,继续道,“南枝郡主很好,是臣单方面不喜欢这门婚事。请陛下应允!” 万琛远行了一个叩首大礼,额前贴在地板上,再次咬牙重复:“这是臣的唯一所求。” 身子本就没恢复好的万松,气的捂住胸口,脚步一晃:“孽、孽障!陛下赐婚,岂能是你说退就退?求娶南枝郡主之人,若过江之卿数不胜数,哪点配不上你!?你居然想着退婚!?” 父子俩的吵吵,听在萧睦耳中颇为头疼。他低咳了声。 万松这才收住滔滔怒火。 见万琛远这般执着,萧睦蹙了眉。 君无戏言,萧睦既然方才说出了那样有分量的话,便不可能收回。 萧睦犹豫了下,如今苏正已然卸甲归田,告老辞官,那苏南枝的婚事便不会具有太多联姻性质,形成政治威胁。 不然苏正一品老臣,苏南澈大理寺卿,苏南辕护军参领,苏南枝再做女官,这苏家,风头太盛了。 苏正辞官时,萧睦曾挽留过,萧沉韫也去商谈过,但对现在的苏家来说,苏正辞官不再掌权,无疑是退避锋芒的最好方法。 所以…… 苏南枝与万家是否结亲,也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必要了。 总之,他方才是当着满御书房的人说了承诺,万琛远要退婚……便由他去吧。 萧睦脸色正了些:“君无戏言,便如你所愿。只不过朕让你想讨点什么赏赐,你只讨了桩退婚,日后可不要后悔。” 萧睦话一出。 这桩亲事便已经退了。 一时间,万琛远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之后,萧睦又和万松说了些话。 直到万琛远走出御书房,走出乾清宫,走出皇宫时,他都失魂落魄,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从昨夜,他便看出来了,摄政王和南枝郡主之前有情。 并且这样一份两情相悦,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他嘛,又何必横插一脚。 他确实是有感情,有喜欢,但他又何必去搅散人家呢? 一路上,镇国侯恨不得连打带骂,气的七窍生烟:“混账啊!!混账啊!老子今天要动用家法打死你个鳖孙啊!给你讨个那样好的媳妇,眼看成婚了你都要往外推!” “孽障!”万松进侯府第一件事,便是脸红脖子粗,大吼,“拿长鞭,动家法!” 正在花园浇花的万夫人,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岁月静好,听着这声咆哮,手中水壶便落了地!忙不迭地绕过回廊来查看情况。 万琛远一言不发,丝毫不解释,他再也不是从前的纨绔混不吝了,他也不愿意顶撞大病初愈的父亲,便沉默地掀袍,往院中央跪下,挺直腰板: “若父亲能解气,动手吧。” “你、你你——” 万松气结,手执一条长铁鞭,啪地一声扬起来,却还是没忍心打他。 毕竟是自家儿子,这段时间也有了好的转变,那么大人了,说打就打,还是有些不忍。 “你到底为何自请退婚?!”万松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地瞪着他,“是你外面有人了?还是你不喜欢南枝郡主?不喜欢,等她嫁过来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没有人,我喜欢。”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喜欢为何还要退婚?!” “父亲不是答应过她,把我引上正路,便放她自由身?既然还没成婚,我已经走上正路,便提前退婚许她自由,这对她好,也对我好,不耽搁各自娶嫁。” “是你不想耽搁她吧?”万松一眼识破儿子的心思,气的手都在发抖,“你是老子生的种,老子能不了解你吗?!” “对,我不想耽搁她,我不能因为陛下赐婚,而耽搁她。我也不想让她嫁给不喜欢之人,我想让她嫁给她喜欢之人。” 这一番话,听的万夫人眼眶酸涩。 侯府外,苏南枝跟着苏正,前来探望大病初愈的万松,却不想刚好听到父子二人对话。 苏南枝微怔。 苏正显然也是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番话。 第二百九十六章 断头台,真假死尸 苏正听到这番话,转身就想带着苏南枝回府,却不想看见他们父女二人的侯府门房,当即扯着嗓子高声通报:“苏家老爷携南枝郡主,前来拜访侯爷——” “……”这嘴是不是太快了? 苏南枝微蹙眉头。 既然都通报了,临到侯府门口也不能退回去,不然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春盛将大大小小的礼盒,和邹虎一起提了进去。 苏南枝扶着有些咳嗽的苏正进了侯府。 彼时,萧睦拟好的退婚口谕还没下达到苏府。 不过苏南枝和苏正已经在侯府门口听到这一番话了…… 一时间,两家人都有些尴尬。 婚,是自家儿子亲自在御前求着退的,万松自然也不会怪到苏家头上,何况先前他也和苏南枝商定过,若苏南枝把万琛远带上正路,他可以放苏南枝一纸自由身。 苏正呢,因为万琛远从前是个纨绔,本身不太喜欢这门婚事,可如今万琛远走上正道,他也没那么排斥了。 那会儿他身陷囹圄,便将女儿托付给好友万松庇护。 万松也确实庇护了苏南枝、苏南澈、苏南辕,于情于理,苏正都断不可能先开口解除这门婚事,如今听到万琛远主动退婚,他心里还是有些微妙。 毕竟,哪个老父亲不希望自家女儿嫁给如意郎君呢? 他很清楚,自家女儿不会喜欢万琛远。 两家人坐在正堂,苏正和万松战术性喝茶,喝了好几杯茶,多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委实尴尬,又不知道说什么。 万琛远脸色苍白地坐在苏南枝对面,他有些不敢看苏南枝。 “嗯……成不了亲家是我家琛远没有福分。”万松尴尬笑了声,攥紧滚烫的茶盏,打着哈哈调节气氛,“成不了亲家,成个好友也不错,两家还是跟以前那样往来!” “不管怎么说,本候是打心眼里喜欢南枝郡主。” 万松端着茶盏,亲自敬了苏正一杯,“若非那日南枝郡主救万家于战火,只怕本候与内人已经遭遇不测,就单凭这点,婚事不在,咱们两家也是过命的世交。” “老侯爷所言极是。”苏正也站起身,回敬万松一杯。 有了万松给的台阶,苏正也多寒暄了几句。 万琛远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不语,他此生,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过,想哭哭不出来,可就像呼吸不过来般难受。 婚,是他亲自退的。 难受,也该他担着。 他既然选择了成全,即使再遗憾、再不甘,再懊恼、再难过、都应该接受他所做决定带来的后果。 再沮丧痛苦,无济于事。 那颗心,不属于他。 就像这桩婚事,若非当初苏家蒙难,又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万松和苏正闲聊寒暄了小半时辰,万琛远都如坐针毡。 待苏正要走时,万琛远备受煎熬地喊了声:“南枝郡主,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 苏正和万松齐齐看向万琛远,但也没说什么。 年轻人的事,交给年轻人处理吧。 苏南枝怎么着也没想到万琛远会主动退婚,她心里很受震撼和触动。 她站在唯有二人的墙桓处,真心实意地同万琛远道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万琛远有些难受,“谢我退婚吗?” 她谢谢他退婚…… 虽然她初衷没错,可她又怎知,她这声谢谢,对他来说,有多么讽刺。 他不想退婚,一点也不想,他甚至只想和她成婚,但她却说:谢谢…… 大抵是他从未开口,所以她也从未了解过他的心境。 万琛远面色泛出几分苦意,扯动唇角笑了笑:“投桃报李罢了。” “你……之前救万家于战火,我也知道,我并非你属意之人,便也……愿意成全你与心爱之人……” “罢了,就这样吧。” 万琛远极力弯起眉眼,极力想藏掉眼底的伤郁,好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沮丧,扯着笑道,“我昨日彻夜未眠,头有些疼,先回屋养养神,就不送南枝郡主了……” 说完,他便形单影只地转身,离开。 苏南枝其实还是很感谢他,她坐上马车,随苏正一起回了苏家。 二人刚回苏家,便接到了富岭从皇宫中传来的退婚口谕。 很快。 消息不胫而走,全京城都知道了苏南枝的退婚消息,说来也很夸张,下午就有媒婆来替世家公子,上苏家说亲了。 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媒婆,苏南枝带着春盛溜出侧门。 第二百九十七章 面具之谜 她心中疑窦丛生,侧目时,却在人群之中瞥见了抹熟悉的身形。 萧沉韫?也来围观行刑了? 萧沉韫与她视线相接,他微微点个头,指了指旁边人群稀少的羊肠小道。 苏南枝和萧沉韫分别挤出人群,来到小巷中。 “你看出异样了吗?” “你也看出异样了?” 二人先后问对方。 “嗯。”萧沉韫点头,“宋晨云面对断头铡并无反抗,且黑金面具刺客并未被全部剿灭,仍然有余孽,可今日却一人来救宋晨云。” “宋晨云最憎恨之人,应当是我,我害他心爱之人左如月与独子萧子炎身死,可他先前看我的目光,像是不认识那般匆匆扫了眼。”苏南枝也说出了心中疑惑。 萧沉韫点头。 待宋晨云被斩首之后,尸首分离,尸体要剖肚剐肠,灌入菜油点燃蜡烛,待滴下的蜡液层层堆叠,填满肚腹,七七四十九日为止。 断头,则套上绳子,悬挂在人群最为密集的东城墙,杀鸡儆猴。 这些画面太过血腥,围观群众看了犯恶心,便也纷纷离开了。 趁此空档,萧沉韫戴着苏南枝走上行刑台,拿出令牌,刑部尚书连忙道:“微臣参见摄政王!” “不必兴师动众,本王只是路过此处,看看罢了,你去做你的事便可。”萧沉韫阔步走到宋晨云的断头处,大长腿蹲下,拿起落地的斩令牌,在宋晨云那颗断头的下颌处轻轻一戳。 下颌处,脖子皮肤衔接脸部,并无易容痕迹。 难不成这是真的宋晨云? 萧沉韫寒眸微凝,命令道:“余晔去抓洛云崖来一趟。” “好嘞。”人群中嗑瓜子的余晔点头。 半刻之后,还在吃荷叶鸡的洛云崖,匆匆赶来。 他左手抓着半只油光泛香的鸡,右手拿着皮酥肉嫩的大鸡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生怕余晔去抢。 余晔咽了咽口水:“大神医,你先验尸,我帮你拿着荷叶鸡。” “……不许吃。”洛云崖郑重交代,“吃了赔十只!” 洛云崖把半只荷叶鸡递给余晔,拿帕子擦干净沾油的,他蹲下身来,看着血淋淋的露着断裂血管的那颗头,呕地一声,险些把方才吃的全吐了。 他拿出一套小工具,用特殊手法,以细镊子轻轻去剥头颅下颌处的皮肤。 几乎是剥落生鸡蛋,附在蛋壳上的那层薄膜般细致的手法。 只见—— 一层薄若蝉翼,放在阳光下几乎半透明的人|皮面具,被洛云崖从‘宋晨云’的脸上剥落。 “盖回去。”萧沉韫薄唇微勾,眼底有腹黑。 “……这可是易过容的假宋晨云,王爷不打算禀报身上?”洛云崖有些惊讶。 苏南枝看着那假宋晨云的脸,是一张年轻太监的脸,过于阴柔雪白,她想起来了,缓缓道: “这是曾经在嵩阳老家时,追杀我的黑金面具少年,他是宋晨云的义子,生死面前,宋晨云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义子易容顶了罪。” 萧沉韫并未回答洛云崖的问题。 洛云崖不疑有他,反正萧沉韫自有深意,他只需要照做便是。 此时已没有了围观群众,刑部尚书带着其他人清扫现场,萧沉韫的人将此处围了起来,所以,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被行刑的‘宋晨云’,是假的。 洛云崖处理完后,连忙去水桶洗手,高高兴兴地转身走向余晔,看到他嘴里吃着的荷叶鸡垮了脸。 “我、我没吃,我就替你尝尝,这鸡肉是不是凉了。”余晔连忙解释,“给你留了的!” “你留哪儿了?”洛云崖在余晔身上翻翻找找碎银子,“赔钱!” “给你留、留……”余晔狡黠一笑,将手中吃剩的鸡骨头砸过去,“给你留了一堆鸡骨头!” “……”洛云崖挽起了袖子。 二人打打闹闹,苏南枝和萧沉韫则是沿街步行。 不远处有个明镜湖,行人泛舟划船,三俩青年吟诗题词,也有卖花姑娘。 苏南枝重生之后,很少有这样闲暇时光步行散心。 萧沉韫整日忙于政务,埋头案牍,也鲜少能有这样闲情逸致之时。 二人相视一眼,苏南枝笑着道:“划船吗?” “好。”萧沉韫点头。 “租一叶小舟。”萧沉韫递给船家三两白银,扶着苏南枝坐上扁舟。 这叶小舟细长,约莫可容纳四五人,中部有拱起来的圆形顶蓬,能遮阳避雨,安放了一张小小的茶几,摆了一壶茶、三碟点心。 萧沉韫第一次划船,学着别人手拿木浆交叉划水,泠泠的水声愉悦过耳,在阳光下泛出层层波动的银色磷光。 小舟稳当地驶进湖中心,身侧皆是杨柳垂进水面的柔软长枝,风拂过时,便划出一圈圈细涟漪,细杆芦苇被船尖压的微微弯腰,惊飞一群栖枝的白鹭。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小舟上,微风拂起苏南枝的发丝,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温声轻问:“王爷为何要让洛云崖重新将人|皮面具盖回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给敌人树立更多敌人 “其实宋晨云最恨的人,未必是你。”萧沉韫将小舟划至船只稀少的湖中央,放下木浆,小舟便停在湖面,勾起层层涟漪。 苏南枝对他的话,倒是好奇地挑了眉:“何以见得?” “左如月是宋晨云一生挚爱,萧子炎是宋晨云独子,宋晨云蛰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被皇帝占有,若是你,你不恨吗?” “我自然恨。”苏南枝点头。 “宋晨云在凤鸾殿修建那么宽的地道,本王猜测,他早就在暗中筹谋了势力,有朝一日要弑君。只不过,他没料到,萧子炎会提出弑父登基的想法,故而他也主动讲出了密道之事,意图送萧子炎登基称帝。萧子炎是宋晨云的独子,若萧子炎真的谋反成功,也算是他的血脉称帝。” 听萧沉韫说完,苏南枝转动着桌上茶盏,缓缓道:“王爷所言极是。宋晨云当年冒充我父亲,趁乱给左如月下药,他又一直跟在左如月身边,必然早就知道萧子炎是他独子。他算是藏在暗处的推手,难怪之前我被萧子炎吊在悬崖时,宋晨云曾让萧子炎留我一命,供出宋佳月下落。其实是宋晨云想保住他的子孙。” “宋晨云最恨的人,是陛下,其次是九王,萧瑜愚弄左如月母子于鼓掌间,哄骗萧子炎喝下毒药,害死他儿子,也更恨宋佳月,捅死他心爱女子的仇人。至于你,只是间接披露三人罪证罢了,并非亲手杀死他们之人。” 萧沉韫唇角微勾:“若宋晨云逃之夭夭,最先复仇的,应该是陛下、九王,再就是宋佳月。” “所以……”苏南枝咬着桂花糕,梳理萧沉韫的思路,眸中划过一丝惊疑,“王爷让洛云崖把假人|皮面具盖上去,掩盖宋晨云假死之事,实则是放宋晨云一条生路。” 她尝试着按照萧沉韫的思维,走一步看十步百步:“宋晨云必然会蛰伏在暗处,休养生息、再次培植势力,企图复仇。放敌人的敌人一条生路,也是牵制敌人的一个好办法。若暂时不能解决敌人,便给敌人树立多个敌人,用多方敌对势力,将其分崩瓦解。” “嗯。”萧沉韫转动着桌面茶盏,以杯盖慢慢撇去水上浮沫,点头,“正是如此。” 他将温凉适度的茶水递给苏南枝,怕她吃桂花糕噎着:“宋晨云蛰伏在左如月身边数十年,凭一己之力挖通庞大地道,本王认为他有反扑陛下的能力。能力不用太大,但一次刺杀,倘若一击即中,便足以。” 萧沉韫目无波澜,如风雪不惊的冰湖面,面色平静至极地说完如此腹黑又极有城府的话,让苏南枝认为,他比自己想得更为深谋远虑、更有谋算。 苏南枝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常态,捧着萧沉韫递给她的那杯温茶水:“不日前,陛下问万世子于内乱中护驾有功,除去晋升官爵外,还要讨什么赏赐,他讨了一桩退婚。我与万世子,已然退婚。” 萧沉韫看着她如画眉目,温声道:“嗯。” “我是想问王爷,这里头,可有你的手笔?”她平缓的声音,如白鹭轻点过湖面,引起一圈小涟漪。 萧沉韫笑意略淡:“南枝,你怀疑我,威胁他了?” 苏南枝并未接话。 她越靠近萧沉韫,才越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才越知道,他为何前世能于各种动荡时局中,在萧瑜登基后,当了一辈子摄政王寿终正寝。 “王爷在陛下身旁安插了扶水仙,先用扶水仙挑起萧子炎与陛下‘父子’阋墙,加速萧子炎与左如月谋反弑君的进程,事后,左如月和萧子炎惨败。王爷看似和这件事毫无关联,但若剖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会发现,扶水仙诬陷萧子炎欺辱她才是整件事的导火索。” “若没有王爷埋下的导火索,后面不会烧出一系列事情。” 苏南枝难免感慨道,“就比如,今日王爷识破宋晨云假死却毫不声张,也是在埋导火索。你只需要埋好一些事情的导火索,轻轻一点燃,事情便会朝你谋算的方向发展。只要宋晨云不死,就会带领着他残存的黑金面具刺客,反扑陛下,刺杀陛下,刺杀九王。” “是。”萧沉韫大大方方点头。 “所以……万世子自请退婚,也在王爷的谋算中吧?”她问。 他便如是点头:“嗯。” “那王爷又是怎样谋算的?”苏南枝暗暗心惊,“日后,你也会这样谋算我吗?” “本王……怎么可能谋算你?”萧沉韫星眸黯淡,划过一丝失望,自嘲道,“我就算把自己算进去,也不会算计你。” 萧沉韫淡淡道:“我确实有一番谋算,想让万琛远自行退婚,但没想的是,万琛远在我之前先行退婚了。” “那……”苏南枝眼里满是希冀,“接下来呢?” “接下来……交给我。”萧沉韫握住她的手。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忽然小舟尾部传来猛烈撞击! “砰!”地一声巨响!新刊书小说网 萧沉韫最先反应过来,抓起苏南枝的手,飞上岸边,而他们所坐的小舟也被撞烂尾部,渐渐沉入水底! 原是他们小舟后面的一艘渔船,撞了过来! 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一眼,随即看向渔船船长。 船长连忙拱手,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行船不当,险些伤了二位!” “恐怕不是行船不当,是故意为之吧?”苏南枝平静犀利地发问。 船长脸上显出片刻尴尬,随后讪笑道:“这,这这哪儿能呢?” 第二百九十九章 他之心,固若磐石 苏南枝捕捉到船长脸上的一丝局促。 那艘渔船比小舟大四倍,船中部是圆拱形的棚顶,里面放了一排装鱼的水桶,然而,苏南枝眼尖地发现,浴桶处似乎有一抹绯红的裙角。 冬日寒风扬起时,那截没藏好的红裙角还随风飘起! 苏南枝使着轻功,在船长的猝不及防中,脚踩小舟顶飞了过去,一把攥住红裙女子的手腕,将她从鱼桶后面拽出,这才定睛一看:“狄锦姿?” 狄锦姿显然没想到,苏南枝会突然飞过来,一把将她拽出去,拽到大众视野中,当即勃然大怒:“大胆!你居然拽本公主?若是把本公主拽入冬日的河中,冻出个好歹,你该当何罪——” “倒是北狄公主该当何罪?!”苏南枝冷声截断她的话,指着方才被她撞沉的小舟,“方才我与摄政王泛舟议事,你却差使渔船撞来,王爷乃国之栋梁,若他有个好歹,你又当如何?” “我从未差使船家撞你们!”狄锦姿道,“你诬陷我!” 萧沉韫瞥了眼岸边的随从,随从便飞下渔船,去搜船家的身,果然—— 从船家的袖中搜出一紫色荷包的金子,荷包上绣着北狄紫鸢花图腾。 苏南枝掂量着约莫有五两黄金的荷包,美眸冰冷,淡淡一笑:“敢问公主,这又当如何解释?你未指使船家,为何船家袖中藏着你的荷包?” “他、他他……”狄锦姿咬了舌头,连忙解释,却又还没想好一番好说辞。 苏南枝光不在狄锦姿身上停留,反而灼灼逼视船家:“船家,我是南枝郡主,那位可是摄政王,你可要想好,如实坦白,今日是你主动要撞我们,还是你受人差使?你只是一个普通渔夫,你又如何当得起这责任——” 她平静而极具威迫力的话语尚未说完,船家连忙掀袍跪下,已经吓得冷汗涔涔,抬起粗袖擦额头: “南枝郡主,您、您息怒!确实是她指使草民的!这湖面宽阔,本来草民好好地行船,这位姑娘忽然跳上船,给了一荷包金子,便让草民撞去,若不遂她愿,她便要砸了草民的船。草民也是受人胁迫!” 渔夫刚要朝苏南枝磕头时,苏南枝弯腰将他扶起:“你即是受人胁迫,便不报官追究你责任,但,北狄公主,我再次奉劝你安分守己。” 她锐利如箭矢的目光,冷幽幽扫向狄锦姿。 狄锦姿便觉得喉咙一紧! 想她狄锦姿也是北狄公主,从前向来只有她耀武扬威的份儿,如今却在大庆被苏南枝屡屡压一头! 狄锦姿恨,恨苏南枝处处压她一头,恨苏南枝抢她肖城哥哥,恨苏南枝每回都能识破她让她难堪! 狄锦姿气糊涂了,高高扬手,便狠狠朝苏南枝打过去——httpδ:// 苏南枝并未躲闪,不退不让,她在等,等萧沉韫替她接这一巴掌,亦或者等这一巴掌打在脸上。 她在等,在等萧沉韫的态度。 寒风夹杂着水中芦苇的清冷香,拂面而过,扬起她的额发。 她素来平稳冷静的心,乍起一层层水花,直至掀起骇浪,耳畔有劲风袭来—— 萧沉韫将她拉到身后,下意识稳准狠地扣住狄锦姿手腕,眸底划过戾气,质问:“做什么?” “肖城哥哥,你没良心!!”狄锦姿咬牙,瞪出了眼泪花,“我当年救你两次,你不是苦苦找我了四年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你忘恩负义!” 两次…… 萧沉韫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随后松手,无声承受狄锦姿的指责。 苏南枝心里的骇浪逐渐平息,缓缓睁开眼,她已经被萧沉韫拉到了身后,被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严严实实护住了。 从这一巴掌里,已经可以看出萧沉韫的选择了。 狄锦姿极为不满萧沉韫护着苏南枝,她红着眼,咬牙道:“宫宴之日,本公主必然要挑选你为驸马,作为和亲!” 这回…… 萧沉韫终于开口了:“劳请北狄公主收回此话,本王无意让你当众难堪。” “……” 狄锦姿气的胸口起伏不平,狠狠摔袖,仍侍女扶着踩上木板,走回岸边,独自黯然离去。 苏南枝看着那抹愤然离去的背影,缓缓道:“若她真要在明日的宫宴上,选择王爷作为和亲驸马,王爷该当如何?” “该当,拒绝。” 萧沉韫掷地有声地回答,给予苏南枝足够的安全感。 “若她执意如此呢?”苏南枝满眼迫切的追问。 “那便,执意拒绝。” 萧沉韫温声失笑,抬手抚摸她眼角眉梢,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你也会害怕失去本王吗?害怕本王娶别人为妻吗?” “不害怕。”虽是这么说,苏南枝脸上却笑的有些心虚。 怎么会不害怕呢? 看着你娶别人,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女儿家总归是有些小骄矜的,她虚张声势地说不害怕,可那双水盈盈的美眸里,分明写满了胆怯。 萧沉韫笑着点头:“你不害怕,本王也害怕。害怕本王娶了别人,你会拿刀砍了我。”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上岸边,经过狄锦姿那么一打搅也没了行船的兴致。 冬日,今天难得有这样好的太阳,温暖而不炙热。 因着马上腊月三十,除夕夜,不少人在镜月湖附近的嘉善寺烧冥币、祭奠亲人。 此时,已近黄昏时刻。 落日余晖一点点沉没在四合的暮色中,行人渐渐四散归家。 苏南枝视线移到映照着大片夕阳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风乍起时,搅乱一池的金辉。 她与萧沉韫闲聊了一路,走到嘉善寺,打算给亡母幼弟烧点冥钱,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穿黑色斗篷,头戴黑色兜帽,从背影来看,看不出男女,可此人跪在蒲团上朝火盆里烧冥钱,俯身时,斗篷前倾,便露出一截牡丹花色的绣鞋。 是个女子。 背影清瘦,举止神秘,特地避开人多的地方,选了寺中一个角落。 这双鞋,很眼熟,苏南枝曾见萧子珊穿过。 苏南枝心中一动,有些恻隐之心,她捐了三两善款,提了一竹篮铜圈冥钱,跪在那女子的身侧。 女子似乎察觉有人走来,又躲避地转了个背,匆匆忙忙将手中所有冥钱放入火盆。 “子珊……” 苏南枝轻轻的唤。 那女子忽然脊背一僵,整个人开始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随后,她转身就跑。 苏南枝手中竹篮哐当掉地!疾步追上去。 第三百章 做媒,牵线搭桥 苏南枝几步并作一步,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子珊,是我,南枝。” 萧子珊这些日子遭逢巨变,清减了许多,如今已是瘦弱不堪,她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脸上也蒙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一言不发地与苏南枝对视,不怎地,心里便越发觉得委屈,眼底不由自主地漫出泪水,又将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她扭头就要绕开苏南枝! 苏南枝纤长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子珊,你躲我做什么?那日分别之后,我给你写了很多信,托言斐送到宫中去,却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苏南枝握住她冰冷瘦白的双手,“年末将至,已是寒冬,你怎么穿这样少?” 萧子珊缓缓拉下面纱,露出一张笼着病气,过于苍白的脸。 萧子珊从前长相甜美可爱,可遭逢巨变,一下子瘦了十几斤,脸颊少了肉,颧骨凸出来,便显得十分清冷伤郁,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苦笑着摇摇头:“我并未躲你,只是我这些日子积郁成疾,不是很想见故人。” 她说这话时,言语中透着无限酸楚。 母亲横死,哥哥中毒而亡,一夕之间,她从最为受宠的嫡公主,跌落神坛,变成平平无奇的三公主,迁出从前的瑞雪宫,搬到了冷宫旁边的殿宇,与其他庶出挤在一起住着。 萧睦原本还算疼爱萧子珊,可如今一看见她,便会想起左如月和萧子炎,必然迁怒于她。 在皇宫,若不得圣眷,便是无尽黑暗。 萧子珊如今的处境,实在难堪,往日谁都要捧着她讨好她,如今却谁都可以踩她一脚。 嘉善寺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南枝脱下大氅,披在冷到有些发抖的萧子珊身上,牵着她走出寺中、镜月湖周边,去了临街的酒楼。 因着左如月和萧子炎从前行事得罪了很多人,如今萧子珊失势,他们便报复在她身上。新刊书小说网 内务府克扣她吃穿用度,消减太监宫女人数,如今她身边不过三四个旧丫鬟伺候着,感染风寒好几日,也未曾用药,萧子珊走几步便掩唇咳嗽。 苏南枝温热的手,一直牵着她,这股暖意,像是顺着手,传到了萧子珊心中。 二人身后。 萧沉韫负手而立,驻足在原地,淡淡言:“出来吧。” 然而,并无任何人出现。 萧沉韫淡笑着,缓慢道:“苏大人既然有心于子珊,又何必躲躲藏藏?她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难道苏大人不知?” 此言一出…… 萧沉韫十步外的柳树后,终于走出来一道雪袍绣青竹,苏南澈眼下有着黑青,显然也是有些天没睡好了。 苏南澈身量颀长,儒雅清俊,敛袍后举止周正地略施一礼:“王爷。” “不必唤我王爷,平常相处便可。我也是陪咳,陪令妹闲逛至此,偶遇了子珊。”萧沉韫道,“想必苏大人自子珊出宫后,便一直潜藏在暗处跟着了吧?” “……正是。”苏南澈艰难地点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若苏大人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王爷要帮我,娶子珊?”苏南澈有些诧异,萧沉韫素来不爱管闲事,怎么这一回…… “一是,为了南枝郡主的心愿,二是,子珊也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她心思纯净并无邪念,她本无错,错的是她生母,本王也愿意帮她、帮你一把。” “多谢摄政王。”苏南澈再次端正行了一礼。 两个男人,与苏南枝和萧子珊亦步亦趋地走进酒楼。 苏南枝进了酒楼,先是给萧子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暖手。 二人说话时,萧子珊抬眼便看见了跨进酒楼的苏南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死白如灰,她下意识戴兜帽遮住憔悴的面庞,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稠自卑。 苏南澈见她戴兜帽的举止,微微一怔,以为她不想见到他。 其实萧子珊,是不想让苏南澈看见她如此狼狈落魄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陡然下降至结冰。 苏南澈每走一步,便感觉脚步犹如灌铅般,步步难行,他甚至生出了畏怯之心。 毕竟是他,亲手揭露了萧子珊母亲与哥哥的罪行。 她,恨死自己了吧? 心思百转千回间,苏南澈脸色也一寸寸发白,最后麻木地落座在萧沉韫身侧。 待一桌子各色菜肴罗列上桌时—— 苏南澈与萧子珊也没有打破僵局。 苏南枝默不作声地在桌子下,轻轻踹了踹萧沉韫的鞋尖,握拳咳了下。 萧沉韫便会意,开始牵线搭桥:“子珊,南澈,你们二人也是许久没见了吧?” “我……臣……与三公主,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苏南澈不敢看向萧子珊。 萧子珊木讷地点头:“是,是有些日子了。” 然后呢? 就没话了吗? 萧沉韫和苏南枝齐齐一皱眉。 察觉到桌下的鞋尖,又被女子轻踹了下,萧沉韫连忙道:“子珊,南澈……” 他也是第一次给人牵线搭桥,倒是难为他了,萧沉韫喊了个人名,还在犹豫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时,苏南枝给子珊夹了块梅干菜扣肉: “我记得子珊也很喜欢吃这道菜。我大哥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呢。改日你来苏府,我让大哥给你露一手。” “是吗?”萧子珊苍白的面上,浮出一道浅浅的羞赧,下意识看向苏南澈。 苏南澈与她视线相接,倏地怦然心动:“嗯,下次公主来苏府,我给你下厨。” “真好……”萧子珊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唇,惨淡一笑,“能吃到你做的饭菜,真好啊……原来你还会做饭吗?” “会做的。”苏南澈看着太过消瘦的萧子珊,心里涌上一阵心疼,她嘴角惨淡的笑容,像往他心上刺了一把刀,他连忙道,“公主想吃的,我都能做。” “谢谢你啊,南澈哥哥。” 一声南澈哥哥,像是把二人的关系拉回了从前。 萧子珊眼眸空灵如干净池水,目光似碎裂的明镜,现出哀伤的破碎之光,光芒再一点点暗沉,她看向酒楼外一点点黑暗的天空,才惨笑着缓缓问道: “皇叔,和南澈哥哥可知道,为何西戎国肯借兵五万给左丞相?” 这问一出,三人面面神色微妙。 苏南澈没有萧沉韫品级高,他自然不知道,便轻轻摇摇头。 子珊怎么会突然问出此话?苏南枝心里也打起了鼓,有些疑虑。 萧沉韫沉默着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在梅花碟中,用筷子挑出一根根鱼刺,放在苏南枝碗中,许久才道: “我知晓。” 第三百零一章 霸占怀中的玫瑰 苏南枝和苏南澈齐齐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理所当然地给苏南枝挑鱼刺,慢慢道:“左如月以和亲为由,同西戎借兵五万,若是萧子炎篡位成功,届时再割地五座城池,作为谢礼赠给西戎。我也是拷问左相心腹才知道的。” “一万兵力一座城池……”苏南枝秀眉拧紧,“他们是真会卖国啊……” 考虑到萧子珊在,苏南枝便止了音,没再详谈。 萧子珊也因为母亲和哥哥的这番行事,而倍感耻辱,攥紧手中竹筷,羞愧地低下头。 “陛下之意是,西戎借兵五万给左如月,图谋不轨。一来,违背大庆与西戎的和平契约,二来,西戎兵力被左相放行后直捣京城,若非本王与其余战将合力压制,他们不敢反扑。不然,西戎此刻已经大军压境,趁大庆内乱动荡之际,杀进大庆疆土。” “左相清明一世,年老为子女连累,简直糊涂啊!”苏南枝还是没忍住,咬牙愤慨道。 “人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容易糊涂。”萧沉韫笑意深沉,高深莫测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权力,美色,最易让人迷失自我。 萧子珊叹口气:“如今左氏一脉已被诛九族,只余下我和宋佳月襁褓中的女婴。若宋佳月诞下的是男婴,只怕也会被杀。” “因着西戎图谋不轨的借兵五万,如今,大庆与西戎势同水火,战争一触即发。西戎王子拓跋宏昨夜想偷偷赶回西戎,已被陛下第一时间扣下,圈禁于宫中。”萧沉韫沉声道, “大庆与西戎,要么继续以和亲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要么,由本王与镇国侯带兵,征战西戎。” 萧沉韫说出这些话时,苏南枝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所幸他们坐的是厢房雅间,四周也有摄政王的耳目,并不担心被人偷听。 “就算和亲,也合该是西戎献上大批草原牛羊、珍宝,赔礼和亲,稳固和平。”萧沉韫俊眸中现出漫不经心的肃杀与凌厉,目光仿佛一柄待出鞘的锐利宝剑。 说到和亲…… 萧子珊偷偷地看了眼苏南澈。 苏南枝握住子珊的手,安抚她。 先前萧子珊和拓跋宏的和亲,并没有举办送亲宴,所以,和亲公主人选也算作废。 没有左如月的推波助澜,这一次和亲,怎么样也轮不上子珊了吧? 何况,是止戈,还是征战,也说不一定。 萧沉韫兀自斟杯热茶,浅酌了口,品着雪芽笑了:“本王认为,陛下会选和亲止戈。” 苏南枝同样点头。 个中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萧睦年老体衰,随着身体大不如从前,雄心壮志也被磨灭大半,前有内乱,耗掉他不少精力,他已经没有绝对的信心,打赢西戎了。 加之,他不信任萧沉韫挂帅,但又不可能不让萧沉韫挂帅。 和平止戈,他才能安享晚年,才能继续在聚月宫和一众美人继续醉生梦死。 萧睦已经没有雄心壮志,已经失去自信,变得荒唐平庸、忍让、得过且过,又怎会征战? 萧睦坐在权柄巅峰,已经快摇摇欲坠了。 只待几场动|乱,等一个恰当时机,将他从权力巅峰拉下来,他就会粉身碎骨。 只可惜—— 这个恰当时机,并不是那么好等的。 萧沉韫向来主张兵不刃血,和平更迭权利,没有伤亡,才能保住大庆根基。 还有七王、九王,还有其他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饶是萧沉韫,也得蛰伏,沉在波浪汹涌的海面之下,如静待时机的巨鲨。 苏南枝又在桌子下轻轻踹了下萧沉韫的鞋尖:“咳,外面有老翁叫卖桂花糕,闻着气味很是香甜,王爷能陪我去买一些吗?” “自然能。乐意之至。”萧沉韫回忆起身,拍了拍苏南澈的肩膀,“天色已晚,王府与皇宫不顺路,有劳苏大人替本王送三公主回宫了。” “没事……我自己回宫即可。”萧子珊连忙道。 “本王不放心,还是苏大人送你为好。”萧沉韫撂下一句话,“苏大人,本王对你委以重任,三公主回宫之路,托付你相送。” 第三百零五章 玉面七王与小道姑 年过二十后,她面容越发昳丽倾城,并非妩媚之美,而是五官过分精致,如世间最美的瓷器,挑不出半分瑕疵。 一眉一目,般般入画。 往人群里一站,便极为出挑,令人见之不忘,心生惊叹。 她穿着白裙,素净至极,站在绯红的梅树下,一红一白,相得益彰,那张绝美的脸,无形中强压红梅一头。 萧睦还未入场,宫宴还有半时辰才开始。 苏南枝在梅树下等萧子珊时,却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万琛远。 万琛远身穿水蓝色云纹对襟阑衫,清爽俊逸,他走的是武官仕途,衣着无半点刚劲与压迫,反而多了几分文臣的随意松弛。 他正与几个同僚寒暄,举止言行成熟了很多,仿佛与从前那个纨绔草包彻底割裂,如今的他又有护驾威名,加之长相俊美无俦,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一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浪子回头金不换。 不少官员家的未出阁女子,害羞胆怯地飞去媚眼,偷偷瞧他。 “万世子觉得,咱们与西戎,陛下会开战还是和亲?” “我认为,应是后者。刚结束内乱,举国上下需要休养生息,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最重要的是,陛下暮年,身体大不如从前,已无雄心壮志,更不会有精力打西戎。这句话万琛远没说。 万琛远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用手拨开压肩榕树叶,给年长一点的前辈让行,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苏南枝。 他面色如常,可目光还是凝在了她身上。 他垂下眼睑,脚步踌躇片刻,想打算上前和苏南枝打个招呼,但二人刚刚退婚,若此时上前,想必又会引起一些议论。 理智告诉他,不必上前徒增流言,可脚情不自禁地上前,冲动战胜了理智。 他还是想和苏南枝打个照面,寒暄两句。 万琛远刚走两步,便看到对面的道上,萧沉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相接时,萧沉韫已经和苏南枝说上话。 萧沉韫一和苏南枝说话,苏南枝就会唇角带笑,目光满是自然而然的温柔。 万琛远……袖中的手,一点点攥拳,转身离开时—— “琛远,随本宫去落座。”一道三分宠溺、七分威严的女声响起。 如今已执掌凤印的雅贵妃,已经穿上了金黄色牡丹长裙,银线走针,尽显雍容气度,比从前华贵万分,一时间,风头无两,力压所有妃嫔家眷。 她妆容也有了些变化,眼妆尾部拉长上挑,美丽端庄中透着丝凌厉气场。 万琛远行了一礼。 雅贵妃左后方站着七王萧仁明,穿着竹青色忍冬纹华袍,很是风流倜傥,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拍了拍万琛远肩膀:“你小子真是改邪归正了啊!听说你连斗鸡都不玩了,把你最爱的那只战斗鸡,熬成鸡汤,给你娘补身体了?” “……”万琛远点头,“是的。” “不错不错!”萧仁明笑着领他去落座,“本王有些日子没和你喝酒了,待会儿宫宴开席,可要好好喝几杯。” 万依雪是镇国侯的亲妹妹,万琛远和萧仁明是表兄弟,萧仁明在亲情缘薄的皇宫本就没什么兄弟情义,与他处的最好的,还是万琛远。 万依雪看着勾肩搭背的兄弟二人,笑着摇摇头,随后,目光朝斜后方瞥了一下—— 那是苏南枝和萧沉韫说话的位置。 苏南枝回避着雅贵妃的目光,同萧沉韫正大光明地走在小径上:“七王这两年似乎很少在皇宫中露面。” 萧沉韫轻笑了声:“七王不是在道观修身养性吗?能来参加宫宴,本王都感到稀奇。萧子炎一死,储君之位空悬,若七王再修身养性,只怕雅贵妃要急出病了。” “我只见过七王两面,第一面,是我封为县主他负责宣旨,第二面,是镇国侯重伤。”苏南枝笑道,“七王这么爱待在道观,难不成他对储君之位不感兴趣?” “可能……”萧沉韫高深莫测道,“道观里有让七王更感兴趣的事吧。” “啊?”苏南枝没听懂。 “慧清观里,有一个小道姑。”萧沉韫点到为止,神秘一笑,“其他的,本王目前不便多言。” 道观、修身养性、小道姑、七王?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苏南枝反应过来后,忽然有些明了:“王爷意思是,七王对一个小道姑,动了心思?” 萧沉韫不置可否:“可能是。” “王爷眼线究竟有多少?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些。”苏南枝感慨。 “没多少。只不过是本王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他如此轻描淡写一句话,越让苏南枝觉得,他深不可测。 御花园的拐角处,大内总管富岭领着一众御前侍卫走来,苏南枝便知道该落座了。 “挨着本王落座吗?”萧沉韫问她。 “似乎不妥吧,你是百官之首,又是皇叔,该坐皇室第一排主位,而我该和大哥二哥落座第五排……” “本王的意思是,本王陪你坐在第五排。笨蛋。” 萧沉韫跟在苏南枝身后,走去第五排,勾唇笑道,“待你成为摄政王妃,就得陪本王坐在皇室第一排主位。” 苏南枝本想阻止他,毕竟当着文武百官、三千后宫妃嫔、无数家眷,他堂堂万万人之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跟在她身后坐在第五排,意图太明显了。 “如今你没有婚约在身,本王亦没有婚约在身,便也不惧流言蜚语。”萧沉韫说的理直气壮。 苏南枝服了软。 苏正从兵部尚书自请退位,若来参加宫宴,自然也可以坐在一品大臣那一列,可他不喜热闹,便随着苏南澈苏南辕的品级,坐在了五排。 第五排周围都是二三四品的官员及家眷,不少青年才俊听说苏南枝要坐在这里,特意寻了位置坐在附近,既想一睹芳容,又想攀个关系,却没想到—— 摄政王居然来了?! 萧沉韫身穿墨黑暗纹华袍,玉冠束发,气场强大,就算他并未穿官服,也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与之对视,令人生惧。 苏南澈、苏南辕正对饮小酒,万万没想到萧沉韫坐了过来。 他家小妹,是给他们找了个位高权重的未来妹夫啊…… “苏大人,苏将军。”萧沉韫出于礼节性,敬重地喊了声,“苏伯父。” “……”这声苏伯父,喊得苏正喝茶都呛着了,连忙道,“老臣不敢当!” 第三百零六章 抢妻 “苏尚书辞官,如今不在朝廷,论从前为大庆立下的汗马功劳,也当得起本王一声伯父。”萧沉韫恰到好处又真诚地夸赞。 让苏正十分受用。 萧沉韫是百官之首,是能决定他们擢升与否的关键人物,饶是苏正从前,都对萧沉韫敬畏,因着南枝,这关系如今变成晚辈与长辈,属实让苏正还没完全接受。 周围气氛陡然变化,那些二三四品官员被这气场压的大气不敢出。 很快,萧睦入坐。 大内总管宣布宫宴开始。 先是宫廷乐坊和舞姬跳了六曲舞,又演了五出流传下来的戏本子,夜空一直不停歇地燃放着各色烟火。 烟花之下的宫宴,人们有说有笑地吃菜。 即是大年三十,也没什么讲究,萧睦又被扶水仙哄得很高兴,一时间,宫宴气氛格外的轻松自然。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本没什么胃口,但看着碗中堆成小山尖的菜肴,还是一点点吃完了。 苏南枝的手放在桌案之下,看着戏班子正表演的《劈山救母》,很是津津有味,忽然,在一片觥筹交错间,萧沉韫温热的大掌,轻轻裹住了她的手。 桌案之下是黑暗,倒不会引人注目。 可苏南枝还是浑身一紧绷,脸颊迅速变红,毕竟是宫宴人多。 他反手扣紧了苏南枝的手,紧紧牵住。 等戏曲结束后,宫宴也进行到大半,萧睦被扶水仙伺候着喝了几杯很是滋补的鹿血酒,开始进入正题。 “朕呐!今日龙心大悦,也想趁着良辰佳节,成就两桩和美姻缘!过节嘛,总要讲点喜事,喜上加喜才是更好。” 萧睦刚刚说完,西戎王子拓跋宏便被御林军的十个精兵强将,亲自“护送”着,来参加宫宴。 不日前,萧睦已经和萧沉韫、万松、九王、军机大臣、御史,就西戎问题协商过,修书一份叱责西戎,西戎表面畏惧大庆,愿意继续和亲,赔偿三万头牛羊、一万件战戟长矛等兵器做赔礼,以表和睦。 萧睦这才将幽禁多日的拓跋宏放出来,参加宫宴。 今日,便要将和亲之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徒增变故。 说到和亲…… 坐在前几排的那些公主们,便有些脸色苍白,胆战心惊。 唯独坐在角落的萧子珊,面色如常,神情淡然地握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但她握杯盏的手仍然有点发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一些紧张。 当着这么多人,萧睦点到谁和亲,谁必然就要和亲,皇权至高无上,不容置喙。 现场气氛也随着皇帝的话,陡然变的鸦雀无声。 “不知西戎王子,你心仪哪个啊?”萧睦微微一笑,眸子锐利一眯。 萧睦敢让拓跋宏从未婚公主中挑选和亲对象,其实,他也根本不怎么疼爱这些女儿。 他子女实在太多了。 本来,他也不是合格的父亲。 拓跋宏被幽禁这些日子,着实不好过,有意被大庆针对,人都饿瘦了几斤,心里恨大庆恨得牙痒痒,但他此刻也不得不在大庆皇室面前伏低做小。 拓跋宏扫视着歌舞升平的皇宫,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继承可汗宝座,必然要率领数万铁骑,带着他的勇士们踏平京城! 他一双阴恻恻又攻击性很强的眼睛,如草原狠辣的鹰隼,缓缓扫过那些公主们。 这些公主,有的面露胆怯,有的满脸逃避,有的甚至吓到脸色苍白…… 最后,他将目光危险地锁定在苏南枝身上,冷哼一声,扫了眼坐在她身边的萧沉韫,显然是看出来了二人关系不浅。 既然……大庆皇帝让他选和亲对象,那他偏要给大庆战神添堵。 萧沉韫四年前征战沙场,剥了西戎数十名战将的皮,还杀了他们西戎的左贤王,萧沉韫令西戎畏惧,也是西戎最恨的人,所以—— 拓跋宏哈哈大笑,单膝下跪,拱手回禀:“我心仪摄政王身旁的姑娘,南枝郡主。” “……”萧沉韫牵着苏南枝的手,蓦然一紧,用力到苏南枝指骨微疼。 萧沉韫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眸眼变得冰冷,犹如冬日瞬间结冰的寒潭,连唇角都还带着与苏南枝说谈时候的浅浅弧度,似乎他还在笑,但目光却已如锋利的冰刃,看向拓跋宏。 无声之间,拓跋宏便觉得喉咙一紧,笑容僵硬。 萧沉韫对苏南枝的心思,从他不坐第一排,反而坐到第五排时,已经昭然若揭。 拓跋宏,怎么敢和他抢妻! 他刚要发作,苏南枝也刚要站起身,想法子婉拒时—— 皇室公主那一排,坐在边角位置的萧子珊,率先起身,走出了坐席,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朝萧睦福礼一拜,随后,极力冷静地看向拓跋宏,稳住有些发抖的声音,大着胆子,缓缓道: “先前与西戎大王子有婚约的是儿臣,婚约未废,便也无需更换和亲人选。何况,南枝郡主挽救城西百姓于危难中,已经破例入仕,封为女官,不日便会确定官职。她是大庆第一个入仕女官,断然不可能和亲!” 说这话时,萧子珊微微侧身,目光越过人海,看向苏南枝,二人视线相接,苏南枝眼眶微热。 萧子珊这一番话,已经把苏南枝摘得干干净净。 可萧子珊仍然害怕苏南枝没被摘干净,她想把苏南枝摘得更干净,便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咬牙道:“大王子曾与儿臣共处一室。” 共处一室,指的是拓跋宏在梓熙宫试图奸|辱她,被苏南澈救下的那次。 这是萧子珊最不堪的回忆。 女子注重清白。 当萧子珊说出共处一室时,便有人恶意揣测,有过婚约的二人,共处一室,会做出什么? 都共处一室了…… 难不成拓跋宏还要花心肠子,另择一个? 萧睦目光也冷了不少。 他大庆强国的公主,岂能容拓跋宏挑肥拣瘦,有了一个,还要选第二个? 拓跋宏知道,萧子珊这话,是把他绑住了,便也只得顺势转了话锋:“方才是开了个玩笑。我最为心仪的,确实是三公主。” 拓跋宏是西戎大王子,和亲对象,娶谁都无所谓啊,他日后当上可汗,完全可以三妻八妾,养百八十个女人啊。 萧子珊双手上下交叠,放于额前,悦耳的声音继续道:“父皇。子珊愿意和亲西戎,延续两国和平。” 许是没想到昔日最为单纯的子珊,会自请和亲。 延续和平四字,能从子珊口中说出,令萧睦内心有些动容。 子珊曾当了十九年嫡公主,萧睦也曾手把手教过子珊写字,也曾在她三岁时,将女儿高高举过头顶,也曾看她牙牙学语、看她蹒跚学步,看她及笄成人…… 虽然因为左氏一族牵连,萧睦曾一度也不待见萧子珊。 可如今她要自请和亲,远嫁千里之外的西戎。 其实萧睦心底还是有一丝复杂。 “咯噔——” 落针可闻的宫宴上,苏南澈攥碎了手中酒樽,杯盏的尖锐碎片,刺的他掌心血肉模糊,却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痛苦。 第三百零七章 空前绝后的占有欲 他的小姑娘啊…… 怎么就自请和亲了呢…… 她昨日,不是还踮起脚尖偷亲他的侧脸吗? 昨日才吻过的人,怎么今日就要远嫁千里,嫁给别人为妻了? 那一瞬间,苏南澈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锥心刺骨之痛。 他懊悔,悔恨万千。 从前萧子珊跟在他身后转的日子,萧子珊甘愿洗手为他做羹汤的日子,萧子珊放弃京城富贵奔赴渊城,陪他吃苦的日子,哪怕有一天,他答应娶她为妻—— 是不是,便不会有今日之遗憾,以至于此后,憾恨终生! 这场宫宴是怎么结束的,苏南澈不知道。 因为他提前以身体不适,离开了坐席。 他其实……真的,生不如死。 萧子珊将他离席的身影,牢牢记在心底,成为了她此生最不可磨灭的记忆之一。 她捂着密密麻麻生疼的胸口,以身体不适,也暂且离开了坐席。 宫宴继续歌舞升平,人们依旧谈笑风生。 萧子珊让素素守在附近,她匆忙追上了苏南澈的步子。 苏南澈脚步一停,萧子珊便撞到了他坚硬瘦削的脊背上。 萧子珊心疼地拿起他满是鲜血的手,连忙为他包扎:“南澈哥哥,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苏南澈满眼痛苦,眷恋又贪婪地凝视她。 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眼泪吧嗒吧嗒掉落,笑着道:“原来南澈哥哥,也会替我着急吗?也会露出这样的目光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在你脸上看到任何你爱我、你在意我的表情。” “怎么会不在意?怎么会不爱你?”苏南澈心痛得难以呼吸。 萧子珊眼角又滑下一行泪,却故作轻松地调侃:“那你从前,为什么要拒绝我?” “因为……我怕,怕我们之间隔着仇恨……你迟早会恨我……” “我也怕,南澈哥哥会因为左氏一族,恨我。” 第三百零八章 栀栀的真假身份 很多年没人直呼他大名了。 也没人敢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是权臣之首的摄政王,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呼他的名字。 但萧沉韫却很享受,很爱听苏南枝喊他的名字。 “等过几个月,本王带你去参加皇陵祭祀,参拜完父皇母后。”萧沉韫如视珍宝般,细细摩挲她的玉指,笑着道,“等本王处理完手头的事。” “好。”苏南枝弯唇,甜甜一笑,皓齿洁白,额头暧昧地蹭了蹭萧沉韫额头,“早晚都无妨,我只是想确认,你是否真的想娶我。” “宫宴还未结束,我们先回席吧,不然我父兄该来寻我了。”苏南枝顺势依偎在他胸膛前,双手划过他肩膀,轻轻拥住他宽阔精壮的后背,下巴抵在他脖颈处。 “好。” 萧沉韫抱着她站起身,于是,拥住他后背的苏南枝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便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他倒是很享受苏南枝挂在他身上的感觉。 反正此处树林靠近冷宫,四周都有余晔的人,不会被人发现。 “余将军,你们家王爷呢?!” “不好意思,北狄公主,我们家王爷现在有事,不方便见你——” “本公主一定要见他,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不远处传来了狄锦姿和余晔的争论声。 “公主不能过去!否则休怪末将误伤——”余晔冷下脸沉声道。 哪想,狄锦姿推开他便朝萧沉韫跑了过去。 听到了前面的脚步,苏南枝想从萧沉韫身上下来,却被他拥的更紧了。 越往前走,树木越稀少,大片大片的月光也就更清晰。 狄锦姿眼底有着雀跃,忙不迭跑去,直到她看见萧沉韫抱着一个女子时,她面目错愕,甚至如石头般,傻傻立在原地。 “放我下来。”苏南枝耳垂滚烫。 当着狄锦姿的面,萧沉韫并未松手,反而是单手搂住苏南枝后腰,让她继续如树袋熊一样抱住他。 对狄锦姿的打击,犹如山崩地裂,让她再也无法装傻,自欺欺人地蒙蔽内心。 狄锦姿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萧沉韫对她无半分喜欢,萧沉韫其实,真的很喜欢苏南枝…… 可要狄锦姿承认,萧沉韫爱的人是苏南枝,这比给她一刀还让她痛苦。 所以,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她也偏执的不去相信。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肖城哥哥……你怎么能……”狄锦姿如遭雷劈般,死死咬着唇,腥红着眼小声啜泣,“你要娶的人,不该是我吗?她苏南枝,可是被万琛远退婚的弃妇啊——” 听到弃妇二字。 萧沉韫眸光骤冷,锐利视线犹如刀刃出鞘,扫了狄锦姿一眼:“她不是弃妇。” “她是!!她就是被退婚的下堂妇!”狄锦姿恼羞成怒地纠正,近乎是咬牙切齿,逼问萧沉韫, “她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你甘愿被她蛊惑?我查过她背景,她曾在教坊司那种官办青楼为歌姬,身子只怕早就不干净了!” 这些话如石子掷入黑洞,在苏南枝心中并非掀起波浪。 狄锦姿当着萧沉韫的面,出言羞辱她,而她只需要静静地看萧沉韫如何|维护她。 她不喜欢和情敌掐架。 好的男人,应该主动解决情敌。 苏南枝只是当着狄锦姿的面,轻轻把下巴磕在萧沉韫肩膀上,满脸无辜和平静。 狄锦姿就已经被气疯了! 萧沉韫察觉到肩膀上极轻的动作,心里一跳,无情地冷冷瞥向狄锦姿:“北狄公主若再无端生事,明日北狄国王便会收到一封,千里加急的密信,点明你寻衅滋事。” “本王希望北狄公主尊重南枝郡主,莫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王的底线。” 听着他宛若千钧雷霆之力的话…… 狄锦姿气愤地泪水夺眶而出! “所以,苏南枝竟然成了你的底线?”狄锦姿不死心地追问,她多么希望萧沉韫说不是。 可萧沉韫还是直截了当回她一个字: “是。” “她,凭什么能做你的底线……” 狄锦姿几乎快要咬碎后槽牙般愤恨,心底疯狂妒忌让她面目全非,所有的不甘心、妒忌、愤怒、怒火交织在一起,烧的她理智尽失。 可她纵使有滔天的怒火,她也无能为力。 哪怕她想把苏南枝千刀万剐,砍成肉泥,可她在萧沉韫面前,也动不了苏南枝一根汗毛—— 因为,萧沉韫不允许。 “感情之事,没有凭什么。”萧沉韫言简意赅,淡淡地扫她一眼,抬脚便走了。 苏南枝还挂在他身上。 待走了十步之后,身后传来狄锦姿撕心裂肺、崩溃至极地惨叫: “啊!!!!” 萧沉韫也没有因为这惨叫声,停留半步。 “现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苏南枝拍了拍他肩膀。 “你啊……你那点小心思……”萧沉韫无奈笑笑,将她温柔地放在地上,“方才怎么不让本王放你下来?无非是想故意气狄锦姿罢了。” “我气她,难不成你心疼吗?”苏南枝刁钻地问。 “本王只心疼你。” “这回答很中听。” 苏南枝满意地点头,话锋一转,酸酸地揶揄道:“她可是你的栀栀姑娘诶……” “她可能不是。”萧沉韫眸子淡了几分。 “不是?”苏南枝蹙眉道,“她不是当初你们流落荒岛,被渔民看见的那位栀栀?” 第三百零九章 尘封的秘密 “王爷!孙太傅找您有事相商。”余晔小跑着走来,气喘吁吁回禀。 萧沉韫停在唇齿边的话收了回去,看向苏南枝:“本王先去看看。” “好。”苏南枝笑着点头,温婉地应了声,“去吧。” 随后,余晔就和萧沉韫一起离开了。 “姑娘!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春盛拿丝绢揩了揩额前的热汗,“老爷见你和大公子都离席了,便让我找你!” “我无事。”苏南枝叹口气,“你也不必寻大哥了,父亲那边我自有说辞。” 春盛深深地唉了声:“大公子……用情至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放下……” 听闻此言。苏南枝微微一怔。 前世,大哥死的太早,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子珊没有感情,却不想,原来大哥早已情根深种。xinkanδんu.com 前世他不为人知的感情,甚至连子珊都不知道。 幸好…… 这一生,大哥的命运已被她极力改变,并未如前世般夏然而止。 苏南枝眉间笼了些许哀愁,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坐席,她落座后,同苏正解释道:“大哥去处理大理寺事务,让我们待会儿直接回家便可,不用寻他。” “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苏正点头,还是下意识讲了一句,随后就给小湛夹菜,介绍皇宫建筑,“小湛多吃些,你现在正长身体,只有体格好了,日后才能魁梧。” 小湛是第二次来皇宫,懵懵懂懂地嗯了声,这些日子,他把苏正既当做了恩师,也当做了亲爷爷。 待半时辰后,萧睦隐有困意,便敛了敛威严的明黄色龙袍道:“众爱卿尽情尽兴,朕乏了。” 说完,他便敛袍,被扶水仙和雅贵妃一左一右地扶着离开了。 萧睦一走,宫宴氛围便活络了起来。 所谓宫宴,尤其是除夕夜这样一年一度的宫宴,好不容易汇集百官家眷,如此热闹非凡,是大臣们喝酒尽兴的好时候,也是未婚女子和未婚男子相看姻缘的绝佳时机。 苏南枝瞥了眼和几个将军划酒拳的苏南辕,诶了声:“二哥,这个时候你喝什么酒?” “我不喝酒,我作甚?” 苏南澈身穿亮眼的靛蓝色海浪纹华袍,腰佩黑玉吊坠,一双桃花眼上挑,长相比儒雅清俊的苏南澈风流几分,举止洒脱又随性,端起小酒壶仰头一喝,清冽的酒水便顺着下颚流淌。 “你合该去结识世家小姐。”苏南枝挑眉,示意他看看那些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和姑娘,“爹爹一向不爱操持这些事,若是母亲还在世,你早就定亲了。何时给我找个二嫂啊?” “二嫂?”苏南辕嗤笑一声,“你先让大哥给咱们找个大嫂吧。” “大嫂太过渺茫,前路漫漫。”苏南枝咬了一口时令水果,“还是先找二嫂比较稳妥一点。” “我和你打听一件事……”苏南澈语气陡然变化,像是多了几丝讨好之意,嘿嘿笑道,“话说……” “你说。”苏南枝又咬了一口荷花糕,满眼戒备,“二哥直说。” “话话说……春、春盛有意中人吗?” 苏南辕刚刚问出,苏南枝便噎住了,连忙喝口茶压压惊,一副呆愣的模样:“二哥,你想什么呢?你不会……” “我就是打听打听。”苏南辕咳咳两声,喝口清酒,欲盖弥彰道,“也没别的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别的意思。”苏南枝直截了当道,“晚了!春盛心悦余晔,二人两情相悦,只差双方父母见面定亲了!” “如今我也安定了下来,也是时候该操办此事了。” “……”苏南辕的心,被自家小妹横插了好几刀。 “罢了。”苏南辕叹道,“罢了罢了。” 见他有些沮丧地连连说了三个罢了,苏南枝拍拍他肩膀,扫了眼台下那些佳丽,笑着安抚道:“别泄气啊二哥,你去认识认识,莫要总待在男人堆里。” “世家小姐胭脂气太重,我喜欢快意恩仇、直爽善良的。最好像春盛那样通透清醒,又不矫揉造作。”苏南辕心中扼腕,心里那个悔啊…… 怎么春盛就在苏府住着,还能叫余晔那小子拐走了呢? 苏南辕真是怄死了:“你得陪我去天香楼喝几杯。” “叫上大哥一起吧。”苏南枝道。 “算了吧,大哥指不定在哪个地儿哭呢。”苏南辕一边离开宫宴,一边说道,“大哥性子要强,不会当着咱们的面哭,也不会当着咱俩丢面子。等他一个人静一静,之后我们再好好开导他。” 苏南枝看眼远处还在和余晔说话的春盛,嘿嘿一笑,也没叫她,便和苏南辕坐上马车出皇宫了。 马车上。 苏南辕盘算着,回忆方才在宫宴看到的世家女子:“左侍郎家的嫡女不错,周将军家的三姑娘也还行,找机会,我得替大哥相看相看未来大嫂。按照咱们大哥的性子,情场失意,官场必然得意。” 苏南枝认可地点点头:“从小,大哥心情不好就喜欢埋头苦读书,母亲亡故那年,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没日没夜地在大理寺忙案子。子珊和亲西戎,大哥只怕又要没日没夜地处理案子,麻木自己了。” 她唉了一声,沉沉叹口气。 路过天香楼时,苏南辕真让江源停下,带着苏南枝去喝酒了。 刚走进天香楼—— 掌柜便不太好意思地拦住二人,一边道歉,一边赔笑道:“苏二公子,南枝郡主,不好意思!天香楼被人包下了,今日不便接待两位贵客。” “谁包的天香楼啊?”苏南辕蹙眉道,“我就好天香楼的荷叶鸡,和包场的人打个商量,我俩不打扰他,就想吃口荷叶鸡,喝个小酒。” 掌柜百般为难道:“苏大公子特意交代过,不让我告诉二位是他包的天香楼,您二位就别为难在下了,我是不可能泄密的——” “好好好!你没有泄密!”苏南辕满意地扔给掌柜二两碎银,“我就当做你没说过是我大哥包场,是我自己猜的。” “掌柜好口才!” 苏南枝默默给掌柜竖起大拇指,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在话里了。 二楼。 素来举止雅正,穿衣一丝不乱的苏南澈,浑身都是烈酒气息,脚边整整齐齐摆列了六个空酒坛,酒坛与酒坛之间的空隙都一样。 苏南辕叹道:“不愧是我大哥,喝醉了,都这么爱工整。” “大哥。”苏南枝坐下,拿过苏南澈手中的小酒坛,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苏南辕倒了一杯,笑着道,“我与二哥,陪你喝。” “我不用杯盏,我抱酒坛喝。”苏南辕扯开未开封的酒坛,仰头就喝,“舍命陪大哥。” 苏南辕刚说这话,苏南澈手中的小酒壶便滚落在地,喝醉了,趴在桌上,醉了过去。 “……”苏南辕道,“就这酒量,还用得着包场?” “谁能喝得过二哥啊?”苏南枝揶揄一句,与苏南辕碰杯。 兄妹二人絮絮叨叨聊了很多往事。 苏南辕喝了三坛酒,忽然有些百感交集道:“五年前,母亲和幼弟遭遇横祸,你失踪那半年,我和大哥、父亲都急坏了,幸好后来找到你了……” “我们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如今也到成婚论嫁的年纪了,你眼光可真毒,居然想让摄政王当我妹夫……” 苏南辕一喝酒,便像个啰嗦的大婶,没完没了地回忆往事,又提到以后: “反正不管我家小妹嫁给谁,我、大哥、父亲,整个苏家都是你的后盾。就算是摄政王,以后也不能欺负你。天王老子欺负我家妹妹,我也得撸起袖子干他!” “等等……”喝到微醺,意识尚且比较清明的苏南枝,忽然敏锐地蹙眉,疑惑道,“我五年前,何时失踪了半年?” “就是母亲幼弟被黑金面具追杀,你逃入大海那次啊——” 说到这里,苏南辕猛然惊醒,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死死捂住嘴,打了个冷颤,脊背窜上一股凉意,赶快转移话题:“没没什么,我记错了,喝酒喝糊涂了!” 第三百一十章 这小子娘们唧唧的 “二哥,你不过比我大一两岁,怎么年纪轻轻的,老是记糊涂?”苏南枝有些不满地与他碰了一杯,“诶,你不会酒后吐真言吧?” 苏南枝微醺浅醉后,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眸眼一顿,从那句“母亲幼弟遭遇横祸,失踪半年”中品过味来。 他家二哥,向来藏不住话,酒后必吐真言,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 大哥有什么秘密,从来不告诉二哥。 苏南枝咳了声,抬手招来掌柜:“掌柜的,劳烦你再给我炒几个下酒菜,上三只我二哥喜欢的荷叶鸡,拿出你们家最贵的酒。” “好嘞!好嘞!!我这就去!!” 掌柜连忙去后厨亲自掌勺,没过多会儿,便按照苏南枝吩咐,将下酒菜全部摆好。 苏南枝亲自给苏南辕加菜,一杯杯给他添酒。 苏南辕狐疑又戒备地看着她递来的酒,摇头道:“我不喝了,今日醉了,不能再喝了。” “你分明还能喝两坛。”苏南枝放下筷子。 “那你让我喝死吧!” 苏南辕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下意识捂住嘴,闭紧牙关,心里默念:不能喝不能喝,不能说不能说! 灌酒失败的苏南枝只好作罢。 苏南辕酒量堪称海量,三坛烈酒,尽管步子已然有些虚浮,但他还能再喝个几坛,架起人事不省的苏南澈,便和苏南枝一道出酒馆,步行回家了。 苏南枝走在兄长身后结了账。 她为了灌二哥喝酒,自己也喝了不少,醉的有些脚步凌乱,像是踩在棉花里似的,深一脚浅一脚,沿路扶着墙壁,亦步亦趋地走出天香楼,便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眼看着脸朝地,要摔下去时—— 一道墨青色长袖,快速伸来扶住她手腕! 苏南枝面色酡红,笑着看向扶她的人:“多谢……呃,多谢兄台。” 她借着清泠泠的眸光,看向扶她之人。 是一个身穿墨青竹纹阑珊的公子,和她差不多年岁,面色肤白,长相比女子还阴柔几分,举止十分斯文。 他身材消瘦,许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所以他穿了件宽袍罩住身量,让人估摸不出有多瘦,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不谢。南枝郡主。” “你……认识我?”苏南枝好奇。 “慕名许久,从前只闻其人,却未见过庐山真面目。”斯文公子声线温润平和,像春风拂过竹林,带着股清爽悦耳,“今日一见,便胜过万千传闻。传闻还是含蓄了些,真人更为惊艳。” 这话听起来很是油嘴滑舌,可从他嘴中说出来,竟然不觉得虚伪。 苏南枝蹙眉,无声端详陌生男子,发现男子那一双清澈无涯的眸子,很是通透干净,大概是因为他目光过于清冽无垢,所以才显得话语真诚吧。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苏南枝?” 男子看向趔趔趄趄扶着苏南澈的苏南辕,抬袖作揖,丝滑柔顺的宽袖垂下来,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苏家二公子的副将,风清琅。” “原来如此……” “其实我很欣赏南枝郡主这样的姑娘。”他坦率地开口。 苏南枝先是一愣,随后坦然笑:“有时候,我也欣赏我自己。” 听到她直言不讳的回答,风清琅斯文地掩唇一笑:“更欣赏南枝郡主的性格了。” “南枝,你和谁闲聊呢?风清琅!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苏南辕见苏南枝还没跟上,便回头一看,连忙喜出望外道:“风清琅你来!” 风清琅自知没好事,刚蹙眉走过去,苏南辕便将苏南澈往他身上一放:“累、累死我了,帮我把大哥扶回苏府!多谢啊,改天请你喝酒!” 苏南辕喝了酒便想偷懒。 “……”风清琅稍微有点抗拒,举止不习惯地扶着苏南澈。 苏南枝见他反应,便知道风清琅有些洁癖,不喜欢与人接触。 苏南辕啧了声:“这小子爱干净的很,比大哥还爱干净,娘们唧唧的,从来不和军中将士泡澡堂子,就爱一个人大桶水,在房间里慢慢洗。” “二哥?!你偷看过人家洗澡?”苏南枝微惊。 “我只看了他后背,其他都泡在木桶里,哪能看得见啊?”苏南辕酒后又开始喋喋不休道,“大老爷们之间,那能叫偷看嘛?我是好奇,同样参军入伍日晒雨淋,为何他白的像小白脸,想偷偷看他洗澡用了什么秘法。” “你还说不是偷看?”苏南枝压低声音,嗔怪地刺了苏南辕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偷看人洗澡这事儿,日后不能再发生了!” “好好好。”苏南辕笑道,“喂,风小白脸,以后不偷看你洗澡了。” 夜色下,风清琅脸色迅速涨红,连耳根子都红的像要滴出血,死死咬牙,一声未吭。 “你瞅,他就跟个娘们似的!不就是偷看他洗了一次澡?至于半个月不和我说一句话吗?”苏南辕无奈道,“这还不搭理我呢。” “……”苏南枝挠了挠耳朵,只觉二哥聒噪的像夏日蝉鸣。 风清琅把苏南澈扶回了苏府,苏南辕回屋就寝。 苏南枝站在牌匾长廊下,同身量清瘦的风清琅,道了一声:“今日有劳风公子了,多谢。” 风清琅褪去被苏南辕染了一身酒气的披风,搭在臂弯中,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又皱着鼻子,指尖捻起衣领嗅了嗅,汗臭味和烈酒味消散不少,他才舒了口气,咧开一个笑:“无妨。” “风公子住哪里?我安排马车送你一下。” 风清琅看了下夜色,犹豫了下:“多谢。” “本王送他回家便可。”一辆马车徐徐从巷口驶进来,萧沉韫掀帘跳下马车,眸子沉沉看向风清琅,“风公子?哪里高就?这么晚了,和南枝郡主月下相谈甚欢,似乎乐不思蜀啊?” “微、微臣是护军副将,参拜摄政王。”风清琅连忙作揖行礼,他听出了摄政王不虞,却又不知哪里惹他不快,只能小心翼翼道,“不必劳烦王爷了,我坐南枝郡主的马车回家便可。” 萧沉韫目光骤然变锋利,语气变重:“你,坐南枝郡主马车,回家?” “啊……是……有何不妥吗?”风清琅迟疑不定地问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假若她回来了呢? “不妥极了。”萧沉韫眸光幽冷,牵过苏南枝的手,在风清琅面前晃了晃,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你坐她的马车,妥当吗?” “不不不、不妥!!”风清琅恍然大悟般退后三步,同苏南枝拉开好长长长一段距离,这才擦着额前冷汗道,“是微臣眼拙,微臣这就告退!” 萧沉韫这猝不及防地一牵,让风清琅属实猝不及防。 但他也没别的意思啊,只是天色太晚怕回家路上,遇到坏人,借坐苏家马车罢了! 不过…… 尚且心有余悸的风清琅,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胸,长长舒了一口气,本想结交朋友,却没想到被当成情敌!谁敢和摄政王做情敌啊…… 风清琅越想越觉得后怕,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苏南枝无奈摇晃被他牵着的手,“有没有一种可能……方才那位面容比女子还阴柔漂亮的公子——” “你说他生的漂亮?”四下无人时,萧沉韫拉着她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他眼底有着占有欲,惩罚性地强吻她唇角,低声再问,“嗯?他生的漂亮?” “他没你好看。”苏南枝被他吻的浑身酥麻,连忙求饶似的推开他,“你又不是三岁稚童,怎么还吃这样幼稚的醋?我只是想说,那位比女子还纤细清瘦的公子,可能本是个女子。但我只是猜测罢了,所以天色太晚,怕她回去不安全。” “不过……王爷怎么出现在苏府门口?” 不经意间,苏南枝扫了眼他鞋尖沾着的湿泥土。 萧沉韫笑着刮了刮她鼻尖:“想来看看你,就从王爷赶来看看。” “今日下雨了?”苏南枝看着月朗星稀的好夜色,明知故问道。 “并未。” “王爷与京城内的路,皆是青石板砌成,今天风和日丽,你说是从王府赶来看我,可鞋上为何有湿泥?”苏南枝直言不讳。 见她拷问,萧沉韫眸色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躲闪,回答道:“去了趟湖边查案。” 苏南枝沉默了下,蹲下身,轻轻拿走萧沉韫脚后跟沾着的草叶:“苣苔叶,耐寒喜阴,只长在山洞附近。就我背过的京城地图来说,城内的湖泊周边并无山洞。” 她平静地揭穿萧沉韫谎言。 萧沉韫俊眉略微一皱,眼底有着权衡利弊的考虑。 “你以后不要当着我的面撒谎。”苏南枝淡淡道,“可能太过了解王爷,我看见了你眼中的躲闪。你可以避而不答,也可以直说不便告知,但我不喜欢,被欺骗。” “好。”萧沉韫连忙点头,“我不骗你。我今日去京郊的山洞,是为了寻找一个故人,他对我至关重要。” 苏南枝眉尖微微一蹙,静下来思虑,随后了然一笑:“王爷曾说过,狄锦姿可能不是栀栀,所以,王爷,还是在找真正的栀栀?或者与那位栀栀有关的故人,对吧?” 看似是问他,实则语气肯定。新刊书小说网 萧沉韫默了半晌,点头。 苏南枝心里弥散着一种别样的酸涩。 她在清冷雪白的月色下,平静地看着他,问他: “假如那位栀栀的性情,与狄锦姿恰好相反。假如那位栀栀,具有一切美好的性情,如你说的那样,即便时过境迁,她也仍如五年前那样温柔单纯、可爱善良、软糯乖巧。若你与她重逢,你——” “你还是会喜欢她吧?” “自从你出现后,我心里没有别的人。” “倘若,栀栀又重新出现了呢?” 第三百一十二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萧沉韫沉思了下,默了半晌。 苏南枝叹息如残叶落地,轻轻推开他,转身离去:“我喜欢坚定地被人选择,而不是犹豫再三,权衡利弊,被人当做备选。” “我喜欢干净纯粹的感情,但凡掺了半点犹豫,其实都不够喜欢。” “爱与喜欢,是世上唯一不需要三思而后行的东西。” “因为,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专一就是专一。” 萧沉韫喉咙像黏住了湿泥,堵住想说的话,话到嘴边,又终觉不妥,一番话说辞在心里嚼了好几次:“你……且等我十日,我有些事情需要确定。” “不知为何,自从见证子珊和大哥之间的结局,我害怕等这一个字。”苏南枝看了眼乌云遮月的天空,“要下雨了,王爷该往回去了。” 苏南枝绕开萧沉韫,走回了苏府。 四起的凉风,卷动她柔软的衣袂,苏南枝步入烛火摇曳的长廊。 长廊檐角挂着的黑木榫卯琉璃灯,在穿堂风袭来时,内里烛火疯狂撕扯,东摇西晃、明灭忽闪,斑驳交错的微弱火光,打在苏南枝面无表情的半张脸上。 “姑娘!”春盛高高兴兴地从东苑跑过来,挽住她的手,刚想说一个好消息,但在看到苏南枝的脸色时声音就弱了下去:“姑、姑娘……你这是……” “无事。”苏南枝唇畔挤出一抹笑,“怎么了?你这么高兴,可是有好事?” “无甚好事……”春盛耳垂渐渐滚烫,“就是……余晔说他过年休沐,清闲在家的这几日,想商量下定亲之事。“ 先前,春盛怕苏南枝身边无人可用,不敢定亲成家。 可如今苏家平反恢复荣耀,姑娘生活也逐渐安定,春盛也放心了许多,余晔年岁渐大,婚事合该提上日程。 苏南枝恍然一悟,牵住春盛的手,嗳了声: “春盛,是我对不住你,年关有些忙,近日带着江源、邹虎、言斐,清算死水县的税收,又打理了下苏家先前被查封的家业,险些忘记了这茬。择日不如撞日,你让余晔及其双亲,明日下午来苏府即可。” “姑娘,我知晓你忙。”提及定亲之事,春盛脸上洋溢着甜蜜的憧憬,带着女儿家的娇羞,笑道,“我都理解。我和余晔说好了,先定亲,等成亲后,我还是要到你身边做事,帮衬着你。” 春盛比苏南枝小两岁。 苏南枝还记得初见这个姑娘时的场景。 那时,她笑容可爱,梨涡浅浅,她说她叫|春盛。 两年了。 春盛也要定亲了…… 苏南枝打心里高兴,牵着春盛的手,走回房屋:“今晚你挨着我睡吧,等明日议亲,我家小春盛就是定亲的人了,嗳,日后可没机会挨着睡了!” 这一晚,春盛和苏南枝聊了很多体己话。 聊初识、聊从前,也聊以后想过的生活。 春盛认真地说:“我在姑娘身上学到了好多为人处世的生存之道。” 苏南枝笑着为她掖了掖被角:“我也很感谢你,能不顾前程凶吉,一路陪我走南闯北。” “明日定了亲,日后要幸福呀,我的小春盛……” ***** 翌日一早。 苏南枝睡了个好觉,清晨便将此事告知了大哥二哥。 管家江源也很是开心,这可是苏府第一桩姻缘呢,特意命人将府里上上下下全部扫了一遍。 苏正天还没亮,就带着小湛去和老友乘坐画舫,游玩护城河,故而苏南枝没来得及和他说,只能寻家丁将苏正找回来给春盛撑场面。 尽管苏南澈心情很不好,但他还是穿戴正式,以春盛娘家人的身份走出了房门。 打开房门那刻—— 他像是阴沟里骤然见光的老鼠,心情失落到谷底,连太阳照在身上也是冷的。 自从萧子珊决意要和亲,他便浑浑噩噩又暗无天日,彻夜不眠处理案子,企图消散痛苦,但,痛苦却无法减退万分之一。 所以…… 离开了萧子珊,他还有救吗? 身穿雪色长袍的苏南澈,扪心自问,蓦然自嘲苦笑。 苏南辕特意穿了身宝蓝色回纹华袍,高束玉冠,常年习武的精壮身段将上衣撑得恰到好处,显得神采奕奕,英姿勃发,爽俊无比。 他拍了拍苏南澈肩膀,唉了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苏南澈不知道他又在瞎扯什么,瞥他一眼没搭话。 苏南枝找来了府上手最巧的丫鬟给春盛梳妆打扮。 春盛表面是苏南枝的贴身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苏南枝从没把春盛当做丫鬟看。 春盛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照半个主子的规格置办的。 但苏南枝还是给春盛寻来了一件极佳的丝绸长裙,由锦绣阁云姨量身制作的。 樱粉花纹的款式,金蚕丝走线,华贵美丽,又很衬肤色。 打扮漂亮的春盛,梳着精致的元宝髻,戴着梅花金簪、白玉耳坠,有些紧张地在正堂来回踱步,捻着丝绢,手心起了点点细汗,心里打着腹稿,待会儿见了未来婆母该说什么话,才能讨婆母喜欢。 “不要紧张,有我呢。”苏南枝吃了一盏茶,拍了拍春盛的后背,“也有大哥在,还有言斐、邹虎虎、江源、大哥,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 听到这话…… 春盛眼眶微热,吸了吸泛酸的鼻尖,用力点头。 虽然她自幼失怙、无父无母,与吸血鬼舅母舅父断绝了关系,但她并无孤身一人,她有姑娘撑腰呀。 春盛紧紧牵着苏南枝。 “余老爷与余夫人来啦!”门房的人一溜烟跑进来,急匆匆地禀告。 话音刚落,余家人便走来了正堂。 余晔是萧沉韫得力属下,曾是他的伴读,其父亲是从二品内阁学士,母亲则是青阳崔家嫡女。 崔氏穿着棕紫色牡丹对襟长衫,梳着油光可鉴的妇髻,腕上戴着水色极佳的翡翠镯子,举止间皆是贵气从容,看了一眼正堂里的人,便将各自的身份揣测了个七七八八。 余老爷留着小撮山羊胡,人比较瘦,穿着宽袍长衫,步子平缓,目光也很平淡,并没有给儿子谈亲的喜悦与激动,出言和苏南澈寒暄:“苏大人,苏参领。” “余老爷请上座。”苏南辕主动接待余老爷,笑着给对方斟了一杯茶,“珍藏的雪芽春茶,味甘不涩,可要请余学士大人好好品上一品。” 夫妻二人的脚刚踩进正堂内,余夫人就接过随从手中的礼盒,笑着走来放进苏南枝手中:“上门拜访,略备薄礼,还请南枝郡主莫要嫌弃。” “余夫人有心了。”苏南枝笑着寒暄,将春盛往前轻轻一拉时—— 余夫人不知故意还是无意,目光并未停留在春盛身上,绕开春盛落座在右边木椅。 春盛刚想喊一声余伯母时,话还没说出来,余夫人便笑着端起一个空杯盏,先使唤道:“劳烦姑娘斟杯热茶,外头天冷,想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多谢。” 斟茶倒水这等事,自有丫鬟来做。 余夫人一来便使唤春盛,是她认做了丫鬟…… 可今日春盛盛装打扮,美丽大方,与丫鬟可谓是天壤地别!余夫人断不可能有将她认作丫鬟的道理。 只有一种可能:余夫人早认出了春盛身份,但却故意把她当做丫鬟,来侧面刁难春盛。 苏南枝眼底划过一抹不虞,冷幽幽看向余晔。 余晔看到从未如此美丽的春盛,一时间看愣了神,这才猛拍后脑勺,反应过来,疾步上前道:“母亲,你唤她倒茶作甚?她是春盛,儿子同您讲过许多次的好姑娘。” “好……姑娘……”余夫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重复这三个字,哦了声,亲切地握住春盛的手,“原来你便是我家儿子提过的春盛啊……” “春盛见过余伯母。”春盛朝她微施一礼,乖巧温顺极了,想要讨好未来婆母,便嘴甜地夸赞道,“伯母从远处走来时,我还以为您是余将军的长姐,如此年轻,可见保养得当,令人艳羡。” 余晔在背后给春盛竖起大拇指,心道:我家媳妇真会说! 但余夫人只是浅浅地笑了下:“我听闻你与余晔的事了。” 一句话砸下,春盛有些忐忑。 苏南枝身为旁观者却看得清,目光微暗。 果不其然—— 余夫人缓缓握住春盛的手,笑着道:“余晔说你乖巧,与他甚是有缘,恰好我此生只有余晔一个独子,膝下再无其他子女,深觉遗憾。我对你很是喜欢,我呀,有意收你做义女,不知春盛姑娘意下如何?” 在场人不同程度地神色各异,动作一顿。 苏南枝脸色便冷了几分。余晔这个二愣子今日找父母前来议亲,可她早就观出余夫人与余老爷似乎并无议亲之态度。 余晔……是怎么办的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绵里藏针狠角色 “母亲!”余晔忽地拔高音调。 “怎么了?”余夫人面上笑意未减半分,平静道,“日后你便有一个妹妹了,很高兴吧?另外你与吏部尚书家嫡女的亲事,应该提上日程了,如此,咱们家便有两桩喜事。” 余夫人不动声色握住春盛的手,慈祥地笑笑:“第一件喜事,我有了个称心乖巧的义女。第二件事,余晔即将和吏部尚书嫡女订婚,我有了未来儿媳。春盛,你也有了未来嫂子,想必你也高兴吧?” “……”满堂静寂,落针可闻。 苏南枝用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水沫,心中已有一番考量: 余夫人是个绵里藏针的厉害角色,说话滴水不漏,她看不上春盛做儿媳,看似温声和气,但一来便用了最狠的一招,笑着收春盛作为义女,直接截断余晔上门议亲的可能性。 随后,余夫人再喜笑颜颜地讲,余晔要与吏部尚书嫡女订婚,简单一句话,便能狠狠伤害春盛,断了她嫁给余晔的念想。 春盛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从小寄住在舅舅家长大,便一直不敢顶撞长辈,故而,面对余夫人,她不太敢忤逆。 苏南枝怎么会让她家小春盛受欺负呢? 她一直没开口,是在给余晔机会,在等最该保护春盛的未来夫君挺身而出,维护春盛。 见在场没人说话,余夫人抚了抚清透莹润的手镯,悠闲恣意地扶了下发髻,与余老爷相视一眼,像是通气似的。 余老爷用老学究似的语气,明里暗讽道:“我们余家啊,好歹也是京城官宦世家,并非什么样的出身,都能做儿媳的——” “哐当!”一声惊响! 苏南枝不悦地将茶盏按在边几上,同样绵里藏针地笑道:“余夫人要收春盛做女儿,还得问我父亲答不答应。毕竟,春盛是我苏家人,她呐,是我父亲的义女。” “南枝郡主……”余夫人被那哐当一声,惊的轻轻捂住胸口。 方才满堂静寂,她以为苏家不会护春盛,才敢与余老爷对视,出言暗讽春盛。 苏南枝勾起唇角,眼里浮过锐利:“春盛是我苏家人!苏家人做事风格是团结护短,若有意谁明里暗里讽刺苏家人,苏家是不会答应的。” “至于你们家余将军要娶谁,我们苏家不关心。”苏南澈急性子脾气爆,有些火大道,“送客!” 苏家两次被陷害,两次平反,萧睦对苏正抱有愧疚之心,赏赐了苏家许多东西,苏正门生遍布天下,加之,苏南辕和苏南澈都是正三品,是有底气怼余家的。 苏南枝唇角笑意更甚。 江源也冷下脸,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余夫人,余老爷。” 余晔也一直憋着火气,忽然讲道:“娘,我出门前同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娶春盛为妻,不是让你收做义女!” “让我进去!”“你们拦着我作甚!?老子要进去找春盛!” 正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余晔母子的对话。 “老子是他舅舅,春盛这死丫头消失了整整两年,偌大的苏府,难不成还要阻止亲人相见不成?!” “都来看看啊!苏府绑架了春盛!不让舅舅舅妈见外甥女啊!” 四十多岁的男人瘦骨嶙峋,往带上一躺,便要撒泼打滚! 这声音……耳熟的让春盛打了个寒战。 当着未来婆母的面,她吸血鬼舅舅怎么找来了…… 那男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咬牙切齿道:“今日你们不让我见春盛,我便死给你们看!” 邹虎有些懵了,见过闹事的,没见过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的! 男人趁着他懵的时间冲进前堂! 春盛舅舅夏老三穿着缝补丁的麻衣,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也不知多久没洗脸了,眼角起着大颗眼屎,鼻子还有干鼻涕。 舅妈周红则穿着棕色红袄,脸上敷了层假白的厚胭脂,嘴唇涂的太红,活像血盆大口,看着光鲜亮丽的春盛时,当即惊喜愣住,眼底划过算计,咂了咂舌道: “天哪!我滴个乖乖!春盛你大变样了,舅妈都快认不出你了!这完全不像当年卖唱的戏子,更不像当年在教坊司当歌姬的模样!” 一口戏子,一口歌姬。 将春盛最不堪的过去掀出来,摆在未来婆家面前,令她颜面尽失! 余夫人与余老爷冷眼旁观,目光里流露出几分鄙夷。 余晔也有些怔住。因为他同父母撒谎,说春盛是寻常农家姑娘,身世干净,后来跟在苏南枝身边做事。 但…… 夏老三夫妇一来,便将他的谎话全部戳破。 春盛窘迫,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夏老三哼了声,气的挽起袖子,骂道: “你这个死丫头!两年不回家!在外面鬼混什么呢?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两年不往家里寄钱!不孝子!你想把我和你舅妈饿死吗?!你表弟还等着娶媳妇呢!你也该孝顺我们了!” 说到这里,夏老三气的扬起巴掌,朝春盛打过去:“跟老子回家!” 苏南辕眼疾手快挡在春盛面前! 余晔刚要冲上去,却被余夫人死死抓住手臂,她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苏南澈挽起袖子,露出肌理线优越的小臂,力量感十足,一把攥住夏老三的肩膀,有些拽地说道:“大哥,你是大理寺卿,我想问一下,如果有人擅闯私人府邸,随意打人,若我报官,判几年牢狱啊?” “论轻重程度,判半年至五年不等。”苏南澈面不改色地喝茶。 “哪里来的刁民,想清楚了,要坐半年牢还是五年?”苏南辕推开蛮横的夏老三。 夏老三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不堪地站起身,不敢得罪苏家,就将怒火洒在春盛头上:“我管教自己的外甥女,还不行吗?春盛你个小贱妮子!给我回去!不准你待在苏府做事!” 春盛被苏南辕霸气地护在身后。 苏南枝冷冷瞥了眼夏老三:“当初你将刚及笄的春盛卖入教坊司,贪走她每月的月钱,后来我赎走了春盛,如今她便是我苏府的人。春盛已经被我父亲认作义女,便与你再无瓜葛!” “我不知道二位怎么突然得知春盛住在苏府,但可以查。”苏南枝眼里含着凌厉的笑,轻轻扫了眼余老爷夫妇,踱步在正堂中,缓缓道,“最好适可而止,否则,闹得太过,大家都难堪。” 在苏南枝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下,余夫人面色逐渐僵硬,笑容也不自然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好人未必是好夫君 余夫人瞥了夏老三一眼。 夏老三机灵地会意,连忙猛拍大腿,又哭又喊:“你们苏府好生狠得心啊,阻止外甥女见舅舅!今日春盛必须跟我回家!春盛你这个死丫头,你说句话啊!” 舅妈也尖声喊道:“南枝郡主!你可要讲理啊!我们把自己外甥女带走,这没错的啊!你们苏家不能拦着我们!” 夏老三夫妇,一左一右拽着春盛。 “砰!”地一声! 苏南辕抓起余老爷喝过的茶盏,往地上一砸,指着夏老三道:“闭嘴!春盛是我苏家人!再胡搅蛮缠,把你扔出去!” 夏老三被他音量吓得浑身一抖!舅妈直接跑去梁柱后面躲着! 都到这个份上了…… 余夫人捻着丝绢,略有嫌弃地掩住口鼻,下决策道:“余晔啊。你让我收春盛做义女,我能接受,可若是儿媳,便算了吧,这样家世出身的姑娘娶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门中落了呢。” 余老爷见此闹剧,脸色很不好看:“简直有辱家门!” 余晔站在廊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春盛煞白着一张脸,眼圈通红,不知所措地偷偷抹泪: “舅舅,当年我给你一大笔钱买断亲情,你今天又来胡搅蛮缠什么!你霸占了我母亲的田产,还不够吗?” “春盛,你不必怕,万事有二哥在。”苏南辕出声安抚。 “余夫人!”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目光冷幽幽扫过去,微微一笑,“春盛舅舅是你找来的吧?” “你……”余夫人面色闪过一丝慌,但她迅速稳住情绪,“南枝郡主这是何意?我寻她舅舅作甚?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春盛,第一次见她舅舅!” “你寻他,当然是为了给春盛添麻烦。”苏南枝美眸如炬,眼底划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缓步站停在余夫人面前,与其四目相对,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今日春盛打扮华贵,可你一来就将她当做丫鬟,是有意刁难。你明知余晔想娶春盛为妻,却故意认春盛做义女,企图斩断二人情缘,而余老爷又配合你开口贬低春盛。” “所以呢……这也不能说明,春盛舅舅是我找来的呀!”余夫人摸了摸鼻子,一副无奈。 “我观察过余夫人,你在春盛舅舅来之后,表情并无变化,似乎早预料到他们会来。方才你与春盛舅舅对视一眼,像在暗示那般。若你先前不认识他,你们二人,又为何如此对视?” 余夫人听后,同样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南枝郡主在说什么。” “好。余夫人既然不知道,那我也不能误会了余夫人。”苏南枝笑道,“可春盛是我苏家人,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受委屈!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事追究到底,看看春盛舅舅这两位不速之客,是谁请来胡搅蛮缠、私闯府邸的。” 一顿话砸下来—— 向来处变不惊的余夫人也捏紧了手帕,面色越发难看。 余老爷好歹是从二品内阁学士,苏正以前乃一品尚书,他不想得罪苏家,日后与苏南辕苏南澈在朝廷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委实没必要为了个春盛树起政敌。 余老爷握拳,咳嗽了下:“咳咳。” 余夫人便会意,硬着头皮,扯出抹笑: “南枝郡主说话严重啦!南枝郡主当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你。其实余晔头次说起春盛时,我便想着双方家长总要见面,这才将春盛舅舅寻来苏家,大家一起见个面,没成想,这一见面闹出诸多事情……” “若有冒犯,还请苏大公子、苏二公子见谅,也请南枝郡主宽宏大量!不过话又说回来,娶妻是缔结两姓之好,所以…… 苏南枝喝口茶,静静看她做戏。 余夫人说了一通好话朝苏家赔礼道歉,陡然话锋也委婉一转:“所以,婚姻大事需要两家协商,我余家,是不会赞同春盛嫁进余家的。个中道理,想必南枝郡主也明白,也请南枝郡主不要责难我们余家。” 余老爷又补了一句:“没有看不上春盛的意思,春盛也很不错。只不过我余家,也算京城的高门大户,自然也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儿媳。” 余氏夫妇算把话说绝了。 春盛死死咬着唇,险些哭出声。被未来婆家折辱到这个份上…… 偏生她从小寄人篱下的缘故,向来不敢顶罪长辈,此时也只能当个受气包。 苏南枝勾唇道:“余家,既然无心这门亲事,又何必故意来我苏家,闹出这一通事情?你不走这一趟,不就行了吗?想来你余家,是我们苏家有意见吧?” “这……这哪里是对苏家有意见呢?一码归一码罢了……”余夫人态度软下来。 苏南枝还是给春盛留了个余地,否则早就把人讽刺了出去。 她不知道春盛是怎么想的,是否还要执意嫁给余晔……若她与余家闹得太难看,只怕日后春盛真嫁到余家,日子更难过。 “我一直敬余将军雷厉风行,没成想,现在成了个缩头乌龟啊。”苏南辕挑刺地瞥向余晔。 余晔脸色青白交加,一声不吭,心里也憋着气: 出门前明明说好议亲,母亲都答应了,却没成想,只是表面答应,来了苏家立马变卦,令他措手不及,连商量余地都没有。 “余夫人,余大人。”一道威严清朗的男声响起。 余老爷心里一紧,众人朝身后看去—— 萧沉韫身穿松青色翠竹华袍,步子越过圆拱门,他身后跟着烨羽军的领将周如故、元襄知。 自他一来,满院的人便陆陆续续跪下行礼。 余晔像看到救星一样喜出望外。 萧沉韫看废物似的,甩给余晔一个目光,缓缓道:“余晔与春盛,当初是本王保的媒。”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我想读书识字” 余晔也接话道:“母亲父亲,当初我和春盛是摄政王保的媒,你们就不要为难春盛了,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出生低微,但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那些千金小姐除了家世,其他的都不如她!” 听到出生低微四字,苏南枝敏锐地看向余晔。 余夫人气的一阵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抚着额头朝后倒去,被余老爷眼疾手快搀扶着! 萧沉韫见此,叹了口气。 余夫人心跳加速,胸闷气短,哭诉道:“臣妇自生了余晔后,身子便不好,就这一个独子。我们……咳咳……我们余家断然不敢忤逆摄政王,可犬子成婚……毕竟是家事……” 一句话点明,家事,即使是萧沉韫也不便插手。 “诸位见谅!我家夫人一生气便会发病,请诸位莫要再提此事,我夫人生不了气,她身子不好。”余老爷担忧地为余夫人抚背。 今日谁再要提一句春盛婚事,只怕要把余夫人气病过去。 若当场气死,谁来担责? 难怪一向脾气直爽的余晔,今日不吭声不出气,也不反驳。 原来是因为他娘,是个病秧子,生他时亏了身子,任何人可以忤逆他娘,唯独他不能。 余夫人手脚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皮子一翻,便软瘫瘫地晕了过去! “余夫人!” “母亲!” “夫人!” 正堂内一阵手忙脚乱。 苏南枝坐在木椅上,敛袖喝了杯茶,看向萧沉韫。 二人四目相对,便明白了对方意思:余晔他娘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城府深的厉害角色。 春盛就算嫁过去,婆媳不和,也必然纷争四起。 春盛打小不敢顶撞长辈,余晔因着生母的病不敢维护她,一来二去,春盛必被余夫人欺负的死死的,婚后日子也不会美满。 苏南枝思至此,沉沉叹口气。 余老爷扶着余夫人急急忙忙出了苏府,坐上马车回家。 马车刚行了几十步远—— 余夫人便扶着额,悠悠转转地醒来,捻着丝绢擦了擦额前热汗: “唉,那小贱妮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迷得摄政王和苏家都给她保媒。她一个戏子出生,教坊司做过歌姬的女子,也配嫁进余家做未来主母?!何不以溺自照,掂量掂量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夫人高照,原来是装病啊?”余老爷连忙给她捏肩捶腿。 余夫人扶着心有余悸的胸口,嗔他一眼:“什么叫装病?确实是病发了,只不过还没到昏迷的地步,我若不装昏,能斩断你儿子这段孽缘吗?” “还是夫人技高一筹,当着儿子的面不说什么,去议亲时直接表态不可能。”余老爷竖起大拇指。 “当着儿子面,说太多春盛坏话,会让儿子生出逆反之心,咱们只需斩断这门婚事即可,其他的嘛,少吵架,有利于家人和睦。”余夫人小鸟依人地靠在余老爷怀中。 二人正说话,追出苏府的余晔跳上马车。 余夫人赶紧眼睛一闭。 余晔有些着急道:“母亲,你可有事?父亲,我母亲怎么样了?” “啊……方才给你母亲服了点药,眼下正在安睡。” 余老爷道,“你呀,日后不要在你母亲面前提春盛夏盛的,若不是生你时难产大出血,她也不会落下这病,你千万不要忤逆她,若她发病有个好歹,我跟你小子没完!” 余晔面色逐渐灰败,有些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终究是一声未吭。 苏府内。 刚刚结束一场闹剧。 众人原本张灯结彩,打算给春盛高高兴兴议亲。 却没想到……余家是这么个态度。 “把余氏夫妇用过的茶杯拿出去扔了,晦气。”苏南枝道。 苏南辕叉着腰,来回在正堂踱步:“余晔这废物,连自己未来媳妇都护不住。窝囊废!” 他看向眼圈红红的春盛,仔细思索着该怎么安慰她,良久后,拍了拍后脑勺,出口而出道:“春盛你莫要难过!二哥……二哥给你介绍更好的郎君!” “王爷麾下不是有很多未婚男子吗?也帮春盛寻一二。”苏南枝道。 “姑娘……”春盛抬袖用力擦干泪水,“我、我不嫁了。” 许是没想到春盛会这么快做出决断,苏南枝怔了下:“嗯,好。你说不嫁,咱们便不嫁。无论如何,苏家都是你的后盾。” 哪成想…… 春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里汪着一包泪,二话不说就朝苏南枝磕了个头:“我自知出身低微,心底万分感念姑娘不弃,感激苏家为我撑腰,感激二公子挺身维护。” 苏南枝眼眶微热,伸手扶她:“好端端的跪着作甚?” “这一跪,是跪苏家恩情。”春盛哽咽道,“姑娘人好,从未把我当做丫鬟。但我心里知道,若我遇见别的主子,绝不会这么设身处地为我考虑。” 苏南枝叹口气:“若我遇见别的姑娘,也不会如你一般,陪我出生入死、颠沛流离,自你踏入苏家跟着我开始,你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你。我们之间,是相互的。” “姑娘……我想读书识字。”春盛跪在地上,拉着苏南枝的手,近乎祈求地看她,“我想让余家人看得起我,即使我不嫁给余晔,我也想让别人看得起我。” 第三百一十六章 惨案,与南枝有关 “好。”苏南枝扶她起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苏南枝朝旁边的其他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将春盛扶下去休息了。 待春盛离开后,苏南辕一脚揣在板凳上,叉腰骂道:“余晔这窝囊废!” “确实窝囊。”萧沉韫叹道,“这是余家家事,本王也不便插手。事在人为吧。余夫人身体有疾,这也是余晔一直都依着他母亲的主要原因。若余夫人不同意春盛进门,只怕……这门婚事很难成功。” 苏南枝道:“不成便不成,好男儿多的是。” 说完这话,苏南枝忽然看向萧沉韫,想起那晚的事儿,蹙眉问道:“你怎么来苏家了?” “咳……”萧沉韫握拳咳嗽,掩饰尴尬,“余晔这厮,让本王来帮忙议亲。” 苏南枝从容的站起身:“原来如此……余晔已经回余家,我也回院休息片刻。” “你……”萧沉韫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苏南辕身影一晃,挡住萧沉韫的视线,笑道:“王爷见谅。主要是近日上门提亲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微臣小妹整天要见那些媒婆、公子啊,属实是身体疲乏!” “媒婆?公子?提亲?”萧沉韫咬重字眼。 “是啊……不然呢?”苏南辕嘿嘿笑道,“微臣小妹天资绝色,才貌双绝,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自然是要相看未婚夫家啊。微臣其实觉得万世子也不错,可惜二人有缘无分,婚约已作废。” 萧沉韫心里微紧,又听万琛远笑嘻嘻道: “当初微臣小妹协助王爷剿灭乱|党,王爷不是说要给她相看姻缘吗?若王爷身边有好的青年才俊,也请引荐一二。微臣还是希望,小妹能早日觅得良婿,成就美满姻缘,后半生幸福安定。” 苏南辕直言快语习惯了,自然也不顾及萧沉韫的感受。 同为男人,苏南辕很清楚萧沉韫对南枝的心思。 所以…… 苏南辕故意说话刺萧沉韫:“若哪日我们给南枝相看到合适的青年才俊,合了南枝的眼缘,必然会定亲成婚,届时一定请王爷来喝杯喜酒哦~” 萧沉韫低头不语,阔步走出正堂,心情复杂地一路走出苏府。 他猛地掀开马车帘子,烦躁地深吸几口气:“回王府!” 烨羽军将领之一的丰清知诶了声,立刻掉转马头。 *** 苏南枝刚回沁雪院,江源便忙上前道:“郡主!您等等!” “怎么了?”苏南枝止步。 “您还记得年前收留的那老翁吗?割了舌头,也不识字,只剩一半掌心,您给他一沓纸和笔,命他把想说的都画在纸上。”江源双手陈列着一沓仍有墨香的画纸,“全都在这里了。” 苏南枝沉吟了下:“你将大哥、二哥喊来我书房,包括那大叔。大哥是大理寺卿,擅长判案,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 “好。”江源将那沓画纸放在书房桌上后,便立马去办。 苏南枝坐下木椅,左手拢进毛绒绒的汤婆子御寒,右手翻看着画纸。 老翁不识字也不会作画,只能照瓢画葫地根据想表达的意思,画出一张张纸。 比如…… 第一张纸,似乎是画了江河之类的东西,细长波浪线排列成江河模样,还画了几条鱼。 苏南枝柳叶眉微拧,在老翁被江源引进书房时,笑着试探问道:“大叔,你画得可是江河?” 老翁愁眉苦脸地摇头。 “那是……水渠?”苏南枝再问。 老翁叹气摇头。 “水里才会有鱼啊。既不是江河、水渠,那是池塘、湖泊?” 老翁脸色更为愁苦,头摇的像拨浪鼓! “是大海吧。”苏南澈温雅如玉的嗓音平和响起,常年办案的习惯使他一进书房时,便潜意识打量了老翁一眼。 只一眼,经验丰富的苏南澈便看出了很多东西。 老翁喜出望外,点头如捣蒜,情绪激动道:“唔唔唔……” 割了舌头的话,发音一阵模糊不清。 “为什么是大海?”苏南枝好奇。 苏南澈拿起那一张张画纸:“常年打渔为生的老人,擅撒网捕捞,故而臂膀有力,但海面颠簸,腰酸脚扭,容易走路坡脚,又因常年下海,膝脚关节不好,风湿极重。这位大叔全占了。逆推法,因为他是渔民,所以他画的是大海。” “唔唔唔!”老翁激动地拍大腿点头! 还有更多证明老翁是渔夫的细节,苏南澈便也不多言了,他又看眼大叔的断掌、断舌,身为大理寺卿,公正严肃的眼底划过一丝悲悯,又道: “你是被人寻仇,才沦落至此吧?”苏南澈拿起老翁的断掌,看着上面的疤痕,剑眉紧锁,隐有愠意,“才脱落干痂的新疤……我看看舌头的伤?你被害,应该不超过四个月。” “唔!”老翁不停点头,激动的手舞足蹈,眼眶湿润,心里涌上无数冤屈,忍住飙泪的冲动,“扑通”一声,毫不犹豫重重跪下! 他黑黝黝长满皱纹的脸上饱经风霜,皆是求救之色,疯了似的朝苏南澈磕头,紧紧拽住他的袖袍,终究没忍住,哇地大声痛哭:“唔唔唔……” 究竟是什么样的冤屈,能让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如此卑微跪地,失声痛哭? 苏南枝心里有些震颤。 苏南澈连忙蹲下身,细致轻柔地扶老人起来,温润而有力量的声音,坚定响起:“我乃朝廷正三品大理寺卿,从未办过冤假错案,大叔放心。之后让江源带你去报官,由我亲自审理此案。” 下刻—— 谁也没想到! 老翁泪流满面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南枝,一阵比划。 “什么意思?你被割舌断掌,与我妹妹有关系?!”苏南辕眼睛微眯,问道。 老翁重重点头。 第三百一十七章 记忆逐渐恢复 “你这老大叔,休得胡说!”苏南辕不悦道,“我家枝枝自幼在我跟前长大,她绝对不可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苏南枝柳叶眉微蹙,屈指慢敲木桌,仔细回忆从前手刃过的那些人。 她可以再三确认…… 自己只杀过坏人,没错杀过一个好人。 老翁一阵手舞足蹈地唔唔唔。 苏南辕义愤填膺地拍案而起,大声道:“我家小妹,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绝对不可能杀人!” “……咳。”苏南枝心虚一笑。 苏南澈瞥了眼苏南辕,沉稳下令:“坐下,拍什么桌?不像话。” 苏南辕这才一脸不情不愿地继续坐下喝茶。 老翁指了指苏南枝,一脸沮丧和苦相,又一阵口齿不清地道:“唔、唔……” “如果是南枝害你至此,你便不会自投罗网,仍由南枝救你回府,且安然居住多日。”苏南澈冷静推理道,“所以……你被割舍断掌,是因为南枝与某事相关联?但她绝非害你之凶手。” “唔!!!”老翁片刻不松手地抓紧苏南澈袖子,双眼炯炯发光! “大叔不必激动,喝口茶缓缓。”苏南澈为激动的老翁倒了杯热茶,坐在书桌前,提笔展开白纸,写下一行行龙飞凤舞的遒劲小字,“你方才说的,我现在记录成册,作为案件依据。”新刊书小说网 老翁激动的手指哆嗦,捧着的热茶也不断溅出来。 苏南枝默默给苏南澈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大哥,明察秋毫。” “枝枝。”苏南辕摸着下巴,翻来覆去思索,“这位老伯,你真的全无印象吗?” 苏南枝再一次,站在老翁面前,仔细地回忆过去,细细思索从前见过的每一个人…… 从有记忆开始,七岁、十岁、十二岁、及笄、十九岁重生、到如今的二十一…… 她记得很多人,也有很多人记不清。苏南枝忽然揉了揉后脑勺,有些头疼地摇头:“不,不认识,我真的……真的对他没有印象……头好疼……”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枝枝,你别这样逼自己,你好点了吗?”苏南辕脸色一变,连忙道,“或许此事与你无关呢?也有可能是大叔他找错了人。没有印象就算了!” “头……痛……”苏南枝脸色一寸寸变白,脑子像被车轮重重碾过,手紧紧抓住木桌边沿! 一阵比一阵猛烈的剧痛,让苏南枝脸色惨白如纸,疼到想死,她忍不住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身子摇摇欲坠般,不受控制地倒下! 周遭所有人的面庞开始逐渐模糊…… 大哥、二哥、春盛、割舍断掌的老翁……所有人大喊着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她。 一片剧烈疼痛与大脑混沌中,苏南枝看着老翁的脸,猛然跳出一段记忆: 那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美丽荒岛。 青翠欲滴的硕大棕榈叶,大片大片恣意生长,接二连三地簇成团。 因着无人踏足开垦,故而灌木丛野蛮生长,富有旺盛的生命力,青草发疯地冒尖…… 柔软沙滩上零散地嵌着贝壳、海螺、蚌珠…… 蓝天一碧如洗,与清澈湛蓝的大海接天连线,海天一色,站在沙滩上,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里是海,那里是天。 画面里的她,在洗一件男人外裳,一边将皂角打出沫,一边拿木棒浣衣,她朝划着小船的老翁笑着喊道:“邹福叔!又来打渔啦?” “是嘞!刮过大风的岛上很多海鱼,我来看看!”那叫邹福的老翁跳下小船,朝海里撒下一张大网,笑着道,“你家夫君现在都还没醒吗?” “……嗯。”她迟疑了下,看向不远处的木屋,那里躺着个她捡回来的华服男人,长得怪好看的,嫩白美丽的俏脸染上微红,羞赧一笑,“他、他伤的重,估计还得有段时间了。” “一看你们俩就是新婚燕尔,却落到这番境地,唉!”邹福感叹道。 …… 画面一断,脑海又化为一片模糊! 苏南枝眼皮逐渐沉重阖上时,透过越来越窄的视野,看向那断舌割掌的老翁,虚弱轻喊:“邹……福……叔……” 随后意识全无! 砰地一声。 温言斐也闯了屋中! “周福?”苏南辕敏锐提笔,在纸上写出二字。 老翁却摇摇头,指着周字,摇头。 苏南辕又写:“邹福?” 老翁连忙点头。 “大庆土地辽阔,但分布海域的只有蜀、瀚、沧三洲,所以你是南部州郡的人。”苏南辕在脑中快速推理,简要地写下关键线索,“明日我会飞鸽传书,将你的画像、名字给这三洲省城的官府,核验你真实身份。等等……” 蜀、沧、瀚三洲…… 蜀州…… 苏南澈浑身一震,心里一紧。 他连忙扶着邹福走到隔壁正堂,随后快速将门窗合上锁死,才压低声音道:“大叔,我想问你一句。你可是刚入蜀州地界的渔民?” “唔!”邹福老实巴交的点头,看着锁死门窗这阵仗,忽然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他不懂,苏南澈要做什么。 “我且再问你一句……”饶是平静惯了的苏南澈,也有些不太冷定,“你可是常年在蜀州运河驶入淮河那段海域,打渔?” “唔!”邹福点头。 苏南澈脸色一滞,跌坐在木椅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他知道邹福为何认识南枝了…… 五年前,亡母横死真相,是苏家极力想瞒住的第一个秘密; 那五年前,关于南枝的某件事,则是苏家三父子极力瞒住的第二个秘密。 所以…… 秘密要守不住了。 事到如今,守不守得住,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给枝枝吃的忘忧散,失效了。 苏南澈回过神后,直直看向邹福:“本官可以给你大笔钱财,但你必须保证,要将此事守口如瓶!你被害之事,本官自会给你一个公道。明早天一亮,本官便会安排马车,送你去其他地方秘密居住,日后不要出现在南枝面前。” 第三百一十八章 前世死也不知的旧事 大理寺卿公正仁义的名声远扬在外,邹福虽然不解,可他还是很信任苏南澈地点点头。 “江源,带邹福下去,不要出现在南枝面前。”苏南澈推开门,下令吩咐。httpδ:// 他与父亲,毕竟给南枝吃了几年能丧失短期记忆的忘忧散,可如今南枝频频头疼……难不成是因为忘忧散? 事关南枝身体,苏南澈不敢马虎,沉默片刻,忽然叹道:“青山去架马,随我去摄政王府,请洛神医来一趟,为南枝诊治。” 袁青山是苏南澈的随侍,当即诶了声,立刻去办。 摄政王府素来有黄昏后不见客的规矩,如今正值新春佳节,萧沉韫也在告假休沐,按理来说不会见任何人。 但来者是苏南澈…… 苏家人。 门房立刻去说明来意。 正在书房撰写兵书的萧沉韫,毛笔噔一声惊落在地!抓起架上外袍,便脸色凝重地疾步出屋,抓起正在被窝中熟睡的洛云崖。 “诶诶诶,打劫了?!王爷!求求你放过我!现在过年啊,大哥!我睡的正香,有事好好说话啊!别揪我领子!” “去一趟苏府,南枝病了。” 萧沉韫言简意赅,拽住洛云崖的衣领,便把人不由分说地扯进马车。 寒冬腊月,时不时还飘雪沫子。 只穿着中衣的洛云崖瑟瑟发抖,苦兮兮地搓手哈气:“你好歹让我穿件外裳再走,不行啊!?” “你不需要。” “可我冷啊,大哥!”洛云崖没穿外裳,没披大氅,忽然从温暖被窝中拽到车上,此时御寒全靠抖腿,他一个劲儿地抖腿。 萧沉韫瞥了他一眼:“百两白银,你不冷。” 看在五百两白银的诊金上…… 洛云崖气的微微一笑:“对对对,我不冷,给钱我就浑身热情!” 萧沉韫才进苏家时,沿路跪了一排排的人,他径直推门而进,便看到了床帐中俏脸惨白的姑娘。 萧沉韫的心,蓦然生疼:“南枝……郡主怎么了?苏参领。” 苏南辕微微诧异,便道:“忽然头疼,昏迷了。” 他看了眼擅闯小妹闺房的萧沉韫,终觉不妥,凝视着对方鞋尖片刻,才道: “王爷……我家小妹,毕竟待字闺中,您这般夜闯苏家,不管不顾地走进她闺房,似乎有些不恰当。不管您二人私情如何,可未定亲的男女,走的这般近,终归对女方不好。” 反正,苏南辕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此话如给萧沉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关心则乱的焦急。 他这才道了声抱歉,稳步退出女子熏香袅绕的闺房,但视线至始至终都担忧地落在苏南枝身上。 洛云崖死乞白赖地强行脱下苏南辕的外袍:“借本神医穿穿,冻死我了,今日给南枝郡主的诊金就不收了,嘿嘿。” “……”苏南辕大方递给他大氅外袍,“拿去。” 萧沉韫其实已经付过诊金了。 洛云崖走进去,便收起玩心,一本正经地落座,把脉、点穴、查看病情,望闻问切,提笔开药。 “我曾经说过,南枝郡主脑中有一块淤血淤堵,致其失忆,又服用了你们苏家给她的忘忧散加强失忆。后来,我给她开过化瘀调理的药,她也一直在按时喝。这是药正在逐渐起作用,淤血渐渐消散而引发的剧烈头疼。” 洛云崖收起药箱子中的一排排银针,继续道:“她正在恢复那段记忆,这段时间头疼很正常。若头疼,便吃一些止疼药丸。” 他又从药箱子中翻找了一个小玉瓶,递给春盛:“喏,拿着吧,送你们家郡主的。” 苏南澈沉默无声地站在床边,目睹着这一切,随后,与同样面色复杂的苏南辕对视一眼。 所以…… 南枝要恢复记忆了吗? 听到自家小妹要恢复那段记忆时,苏南辕五内俱焚,却毫无办法。 他们二人,都不愿意苏南枝想起那段记忆。 第三百一十九章 记忆里的夫君是谁? “她,大概多久能恢复记忆?”苏南辕叹口气。 “最多三个月。”洛云崖严谨地给出答复。 苏南澈将诊治结束的洛云崖亲自送出门外。 洛云崖裹着苏南辕的外袍,诶了声,看向萧沉韫:“王爷守着人家姑娘的闺房作甚?回王府了!” 萧沉韫冷冷地剐了洛云崖一眼。 洛云崖是报方才他拽自己上马车之仇,一阵小碎步,也扯着萧沉韫走了:“人家姑娘的大哥二哥都看着呢,你这么守着闺房门口可不太好。日后你把南枝郡主娶回家,再守着人家房门也不迟,对不对?” “走吧,南枝郡主身边有苏大人和苏参领,不会出事的。”洛云崖苦口婆心地一劝再劝。 萧沉韫坐进马车,仍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苏南辕、苏南澈恭送萧沉韫后,俩兄弟站在廊下,看着乌云遮天蔽月的夜空,飘起了徐徐的鹅毛大雪。 “父亲来信说,他们乘坐画舫游玩运河后,去了樱羽山祭奠母亲,眼下大雪封山,估计要迟一两天才能到家了。”苏南澈负手而立在廊下,“先不要告诉父亲南枝头疼一事,免得徒增他担心。” 大雪封山。 天气恶劣。 也就意味着短期内,子珊的和亲队伍不会启程,再启程,也得等开春雪融之日。 可是…… “持续大雪,不知多少百姓又要受苦了。”苏南辕心情复杂道,“冰天雪地,粮食颗粒无收,马车行走艰难,货物运送不及时,官府得要开仓放粮,确保百姓们安然度过寒冬。” 苏南澈雅俊温润的面上,笼了层忧思的愁苦之色。 苏南辕发现,大哥才是他们三兄妹中,最像父亲的人,忧国忧民又两袖清风。 “大哥,你也别思虑太多,累身累心。”苏南辕拍了拍苏南澈肩膀,“今夜天寒地冻,早些歇着吧。” “……你也操持下个人的终身大事。” 苏南澈忽然冷不丁地开口,“母亲不在,父亲年老,婚事就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枝枝已然二十一,你也二十有三,若母亲尚在,早就把这些事情定下了。你若再不娶妻,枝枝再不出嫁,只怕旁人要笑我苏家人孤寡。” 苏正丧妻。 三个子女,皆到了适婚年龄,却至今未婚。 总有些闲言碎语,说苏家风水不好,孤寡人家。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从大到小,大哥你排行第一,你若不婚娶,我与枝枝如何定亲?”苏南辕狡黠一笑,耸耸肩道。 “……”苏南澈沉默后,才道,“若我能娶,自然是娶了,可我娶不上。三公主和亲后,我就不会有娶妻打算。所以,待父亲回来,第一个给你相看姻缘。” “……”苏南辕心中想,罢了,随大哥去吧,就不扎大哥心窝子了。 苏南辕路过苏南枝院子时,正巧透过未关的门扉,瞧见春盛坐在门槛上亲自守夜。 “春盛?你让人两时辰轮换守夜便可,你怎么亲自守夜?”苏南辕推开门扉,递给春盛一个汤婆子,“喏,暖手。” “我……不放心姑娘。”春盛搓了搓冻僵的手,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不停翻阅。 屋檐下挂着四四方方的琉璃木灯,灯光在寒冷的飘雪冬夜模糊又微弱,春盛一边坐在廊下看书,一张清秀俏脸冻的红彤彤,说一句话边冒出一团白热气。 “傻姑娘,傻不傻?”苏南辕叹口气,“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有我,有大哥,再不济还有七八十个护院打手,哪个手脚功夫不比你强?坐在廊下读什么书,冻出风寒,还伤眼睛。” “在屋里读书,我怕开灯影响姑娘睡觉。府上护卫虽多,可若姑娘半夜醒来口渴饿了,我还能给她温茶热饭呢。其他丫鬟照顾姑娘,没有我照顾的细致。”春盛执拗,不肯离开半步。 苏南辕是行伍之人,护军参领,最欣赏忠诚善良之人,他觉得,春盛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忠诚。 这股子忠诚老实、细心又不虚荣,让苏南辕打心里另眼相看。 他喉结微滚,眸眼垂下去,遮住一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叮嘱道:“听我的,过会儿便回屋睡觉……” “诶……二公子……”春盛出水芙蓉般素净清秀的脸上,有些犹豫地喊道,“书上有些字,我不大认识,能否请教你一二?” 苏南辕脚步一顿,向来大大咧咧的他,有些磕巴道:”好、好啊,日后若有不懂的,尽管问、问我啊!!” 苏南辕接过她递来的书卷,才发现这个姑娘读书很认真。 春盛把书卷上不认识的字圈了出来,誊抄上注解,还写感悟和思考。读的很细致,也很用心。 苏南辕心里生出钦佩之心,为她竖起大拇指:“你这读书认真程度,赶上我当年科考那会儿了。” “二公子当年是……” “是武状元。”苏南辕语气有些小自豪,“苏家一共三个状元呢。我父亲是先帝在世时靖康三十年的文状元。我大哥是五年前的文状元,而我,则是武状元。余晔那小子,从小给摄政王伴读,当年他就是个探花,比我差一大截呢。” 春盛顿时觉得昔日里懒懒散散的苏南辕,形象高大了起来。 苏南辕给春盛讲了她不懂的书卷字词,又道: “我父亲原是蜀州嵩阳不起眼的农户之子,后来被城中富商楚家榜下捉婿,与我娘喜结良理,父亲科考夺魁,为人忠厚,做官勤政踏实,一步步举家迁至京城,又在龙鱼混杂的京城站稳脚跟。我父亲虽然老责骂我,但我最佩服的还是他。换做其他人,未必能从农户之子,做到官拜一品。” “苏家能出三个状元,我和大哥、枝枝为人端正,能不断有所作为,也是因为父亲教的好,还有母亲的谆谆善诱。母亲教给我们为人处世,父亲教会我们读书识字。我们苏家,一家六口,本该缺一不可,可惜……我母亲遭遇横祸,早早去世,还没来得及享福。连我最小的幼弟,也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苏南辕陷入不可自拔的回忆,苦笑着比划道:“我幼弟死时年少,那臭小子总爱追着我要糖吃,男子汉大丈夫吃什么糖?我天天教他练武,大哥教他习文,这臭小子,还是挺有出息的。在母亲和枝枝危难时,纵使年岁再小,也知道拔刀护住家人……” 外面絮絮叨叨的声音,断续传入屋中。 起床找水喝的苏南枝,披了一件雪白大氅,站在一门之隔的屋内,听着二哥讲述从前。 一幅幅画面又涌了上来,五年过去,重生一世,那些回忆如潮水般翻滚而来: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勇敢地挡在母亲和她前面,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她和娘亲—— 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幼弟和母亲被杀后,刚及笄的苏南枝跳入大海逃命,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她精疲力尽,即将沉入水底时,一股暗流又将她狠狠推上去—— 摔倒了一个荒岛的沙滩上! 苏南枝站在窗户前,浑身泛起一层冷汗,刚醒来的她,头又开始疼了! 她想起来了一些很久远的事,久远是因为,她遗忘了太久太久,久到这段记忆在前世从来没被记起过。 她想起:幼弟和母亲被杀后,她跳入大海,本该溺死的她,又被一股汹涌的暗流推上一座荒岛。 她也是在那荒岛上,认识的邹福大叔。 可记忆里……还有一个华袍男人。 为什么记忆里,她会帮那个男人洗衣服,还唤他夫君?苏南枝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男人,似乎在死人谷头部受到撞击时,当初在娘亲院子、以及在蜀州遇海盗落水时,也出现过依稀的轮廓。 无论她用力捶打后脑勺,还是拼尽全力地去回忆,也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面容! 她更想不起来,她被海水冲上荒岛后的其他事情!比如她被冲上荒岛后,是怎么回到的苏家?父亲只说是,当初母亲幼弟死后,她跳入大海逃命,头撞到礁石上短暂失忆,失去了这段记忆。 连洛神医都说,她脑中有块淤血。 那她很好奇的是,她上了荒岛后,缺失的记忆里她都做了什么?为什么邹福叔会因为她被割舌断掌? 关于这一切,苏南枝现在能记起的只有一些零碎记忆,却记不全。 待父亲回来,她得好好问清楚此事。 正当苏南枝满头是冷汗时,偏院似乎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之声,还有花瓶砸地的破碎惊响! “砰!砰——” 苏南枝迅速开门:“二哥!偏院出事了!” 苏南枝和苏南辕脚踩墙桓便飞去了偏院! 苏南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哗地抽出护卫腰上长刀,脚步极轻地靠近砸东西的屋子。 “唔唔唔!”邹福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疯了似的逃命。 他身后还跟着十个从天而降的黑衣刺客,刺客们拔刀追杀邹福! 而邹福被割了舌头,喊不出救命,只好推倒身边一切可以发出响声的东西,砸碎花瓶、推倒花坛,抓起杯盏茶壶就往地上砸,满脸惊恐地东躲西藏! 他、他们来了!又来……又来追杀他了!邹福绝望之际,看到了亮剑的苏南枝,眼里倏地窜出希望之火,疯了似的跑过去! 第三百二十章 北狄刺客,疑点重重 邹福“扑通”一声给苏南枝跪下,指了指刺客,又指了指自己,满脸惊慌求救! 苏南枝手执沧月剑,紧攥剑柄,眸中涌出杀伐果断之意:“二哥,大哥,邹虎,江源,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困住他们。” “好!”苏南辕武功很好,擅长近战爆发,力道势如破竹,打法很猛,也很消耗体力,适合速战速决,他把玩着大刀,轻笑了声,“枝枝你行啊,排兵布阵快赶上我了!” 苏南澈擅判案,武功不算很好,但也比很多人强。 十个刺客被越来越多的苏家护卫团团困住,很快便是一阵刀光剑影的打斗。 苏南枝负责保护邹福。 然而她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这些刺客,并不着急逃走,而是着急杀她身后的邹福! 是想灭口? 邹福身上背负着什么秘密?以至于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也要杀他?! 苏南枝手腕一转,打出一个招式,替邹福拦住致命一刀! 可头疼症忽然复发,苏南枝后脑勺犹如遭了重击那般,疼的她浑身一滞,她手中的沧月剑,被眼前的刺客大力震落在地! “南枝!”苏南辕冲来,与苏南澈一前一后团团护住苏南枝和邹福。 苏南枝头疼欲裂,疼的耳鸣作响,倒抽一口气,手颤巍巍地捡起沧月剑,看向直直杀向邹福的刺客—— 她咬紧后槽牙,眸光冷戾,狠狠打出一个招式,剑刃直直刺进黑衣人腹部,鲜血顺着锃亮的剑身缓缓淌下,浸进脚下泥土! 随后,便如卸力般,剑插入地面支撑着身子,头疼的扶住树干。 “我家小妹……何时会杀人了?”苏南辕解决完剩下三个刺客,又活捉了两个,这才惊讶叹道。 “只杀坏人。”苏南枝吃了一颗止疼药丸,缓过劲儿后,脊背抵靠着大树,深长地舒了口气—— “好些了没有?”苏南澈问她。 苏南枝嗯了声,提起仍然带血的沧月剑,横在被活捉的刺客脖子上,冷声质问: “主动说出幕后主使,予你钱财,放你生路。若不说,我便现在送你下黄泉,和你刚才死去的兄弟碰面,兴许还能赶上同一锅热乎的孟婆汤。” “高。”苏南辕竖起大拇指,“我家小妹居然会拷问犯人?只不过这杀伐果断的作风,还有武功,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好熟悉……到底像谁呢?” 苏南辕想到一半,嘴巴比脑子反应快,脱口而出道:“像摄政王!” 苏南枝没敢说,她武功就是师从摄政王。 “我是不会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哥,你是大理寺卿,接触过五湖四海之人,你仔细听他口音……似乎不像咱们大庆人?”苏南枝敏锐地察觉:“ 苏南澈品着方才刺客说的那音腔,稍微有些蹩脚的大庆话,唇角勾起极其细微的小弧度:“你让他再说两句,我听听。” 眼见口音似乎会暴露身份,黑衣人索性脖子一梗,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苏南枝出言刺激他,道:“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了!言斐你调点人马,去寻他主子,就说他的废物属下被我抓到了,是他出卖了他主子,给他扣个屎盆子——” “卑、鄙!无、耻!”黑衣人破口骂道。 “北狄刺客。”苏南澈心中猜测,却是以笃定的口吻说出。说完便在细致入微地察言观色,通过黑衣人的面部微表情,判断他内心真实想法。 黑衣人面色并无变化,目光却一紧,手指头也在微微战栗了下。 苏南澈便敢肯定:“他是北狄刺客!” “我不是!”黑衣人猛然抬头,狡辩道。 “你是。”苏南澈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踱步在雪花蹁跹的院中,徐徐道, “与大庆接壤最近的只有西戎北狄。西戎说话爱平舌,而北狄人则爱卷舌音,恰好你是后者。我说北狄刺客,不过是试探你罢了。若你不是你会窃喜,庆幸我说错了。可相反,你很紧张甚至心虚。” “狡诈!奸诈的大庆狗官!”黑衣人啐了一口痰! “南枝你回避下。”苏南澈道。 苏南枝微怔,随后也照做了。 待苏南枝带着满院女丫鬟们回避到其他院子时,忽然听到了隔壁院子传来一阵操着北狄话的破口大骂! 北狄话和大庆话不同,但仔细听,还是能听懂。 “泥扒我衣服干嘛?!狗官!我要杀了你!” “大庆走狗!!” 苏南辕蹙眉,挽袖狠狠扇了一巴掌,把人扇晕过去,这才满意道:“死了的人,才能听话。”httpδ:// 扒光的黑衣人,衣服被江源从里翻到外。 苏南澈蹲下身,看到黑衣人背部正中央的刺青图腾,图腾是两把斧头交叉。 见多识广的他哂笑一声:“北狄皇室的御用暗卫。” “前来北狄的,只有狄锦姿公主,所以,此人是她的暗卫。”苏南澈淡淡道,“把人堵了嘴,全身扒干净,趁无人之时,扔在倚天客栈门口。” “狄锦姿为什么要派刺客,杀邹福?”苏南辕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狄锦姿和邹福之间,有什么隐秘的联系?”苏南枝走进院中,看着东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叹道,“忙了半夜都要天亮了,大哥二哥,辛苦你们一夜又没睡好。” “不辛苦。”苏南澈扶着邹福进自己书房,道,“我画一幅狄锦姿的画像,给邹福叔认一认,看看你可否认识。” 苏南枝也跟着走进房间。 当狄锦姿的画像摆在邹福面前时,他忽然面露恐惧,甚至浑身都有些发抖,指着画像之人,激动到无以复加,脸上尽显酸楚和悲剧,不停点头。 老实巴交的邹福,愤怒地攥紧拳头! 见他眼中流露出巨大痛苦,苏南枝斗胆猜测:“可是此女,将你割舍断掌?” 邹福指着狄锦姿画像连忙点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气愤的涕泗横流,一阵痛苦呜咽,忽然跪下,死死拽着苏南澈袍摆,像是在苦苦哀求苏南澈为他伸张正义。 “狄锦姿要杀你。是她将你割舍断掌。”苏南枝忽然发现,这位北狄公主很不简单,该找个机会把萧沉韫约出来,提醒他防着狄锦姿。 “唔、唔……”邹福忽然急切地扯着苏南澈袖子,展开一张折叠规整的画纸,上面以精细笔触勾勒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眉眼与邹福很相似。 “你女儿?” “唔。”邹福擦了擦落泪的眼眶。 “你是想让本官帮你寻找女儿?”苏南澈迟疑了下,“你女儿可是与此案有关联?” 邹福点头。 “她读书识字吗?会说话吧?” 邹福又点头。 苏南澈忽然思路明朗了很多:“找到邹福的女儿。邹福被割了舌头,很多他不能说的秘密,或许能问他女儿。” 邹福忙不迭点头,满脸焦急和迫切。 那现在…… 就是得找到邹福的女儿了。 或许,邹福女儿便是这乱如麻的案件的突破口。 比如,狄锦姿为何刺杀邹福?邹福为何被害至此?邹福被害至此为何和苏南枝有关?或许都能让邹福女儿回答。 第三百二十一章 女官:苏南枝大人 苏南枝服了止疼散后,便有些昏睡困乏,掩唇打了个哈欠。 苏南辕不由分说地让她回屋休息。 苏南枝回屋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午时。 午时。 若非春盛敲门,说宫里来了宣旨太监,想必苏南枝还会睡到下午。 “姑娘!喜事!天大的喜事!宫里来了宣旨公公,应当是为了姑娘封做女官之事!”春盛敲门后推门而入,给苏南枝端来漱口水,给她梳妆打扮。 半刻后。 苏府阖府上下,丫鬟嬷嬷护卫,约莫一百零七人,全部整整齐齐跪在正堂。 可惜大雪封山,苏正没赶回来见证这一刻…… 苏南枝正衣襟,理了理衣袖,行了一个周正的礼数,郑重跪地:“臣女苏南枝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苏家嫡长女南枝郡主,冰雪睿智、英勇无畏、贤德仁心,堪当女子表率,亦不输男子才干,秉承智贤皇后遗志,今日朕特开本朝先例,封其为正四品礼部参议女官,钦此——” 宣旨太监拉长语调,声音响亮且尖细! 陪同宣旨太监来送圣旨的七王萧仁明,双手捧着一卷金黄色提花织锦的圣旨,笑吟吟递上前恭贺道: “犹记得本王上次来苏府也是宣旨,一年前,来封苏姑娘为县主。一年间,南枝郡主救一县百姓于水火之中,将饿殍遍野的死水县,变成如今连接三洲五城的富庶之地,再次荣封郡主。” “如今第二次来苏府宣旨,竟然是封苏姑娘为女官,如今倒是要称一声:苏参议大人了。” 苏南枝拂袖,双手呈上,恭恭敬敬接过沉甸甸的圣旨,长长地喊上一声:“臣,苏南枝,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面上镇定自若,可尾音还是带了几分激动的微颤。 女子可当女官,百官朝议时,可入乾清宫金銮殿上早朝。 自此…… 女子不单单只屈于皇宫后院,也可入前朝! 萧仁明环顾苏府,笑意清朗,放声大笑:“哈哈哈,苏家真是满门荣耀啊……” 看苏家三个子女都入仕为官,众人才回过味儿,官拜一品兵部尚书的苏正为何自请辞官。 苏正表面以身体不宜操劳为由辞官,实则在自动弃权,让苏家退避锋芒。 光芒太甚,容易树敌。 这一步,苏正走的深谋远虑,既不招人妒忌,也能利用皇帝两次错判对苏家的怜悯愧疚之心,换来苏家稳固平安的长存。 激进并非是好事,每走一步都要稳,稳才不会倒。 苏南枝未施胭脂,素净面容依旧昳丽绝美,如毫无雕饰的珍珠,不必浓妆艳抹,亦可耀眼明亮。 她将意义非凡的圣旨,亲自装入锦盒,命春盛放好后,才同萧仁明笑道回答:“七王谬赞,臣女……” 如今也有官名加身,苏南枝顿了下,换了自称:“微臣也是因为皇恩浩荡,才得来这官身,日后在前朝,劳请王爷多多指点,微臣感激不尽。” “哈哈哈。”萧仁明明朗大笑,“从前本王可惜你是女儿身,如今本王钦佩你是女儿身,还能有这番作为。既已入仕,本王期待你的表现,祝你仕途通坦,一马平川。” “微臣多谢七王。”苏南枝拱手作揖,恭送潇洒骑上马的萧仁明。 萧仁明为人豁朗开明,笑意坦率通透,身穿一袭湛蓝的华袍,坐在高头大马上勒着缰绳,同苏家人笑了笑做回应,这才离开。 待萧仁明离去后,苏南枝满脸是笑,乐呵呵地重复念了几次:“微臣……微臣……微臣……” 自称,从臣女到微臣,象征着身份变化,也昭示着她的努力有了回报。 她两世为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从自己嘴里还能正大光明,自称一句“微臣”。 女子也能自称“微臣”。httpδ:// 而她是本朝以来,自称“微臣”的第一个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苏南辕开心的像自个升官加爵那般,笑道,“我家枝枝比大部分男子都能干,你二哥我也自行惭愧。此事必须设宴,请邻里街坊,请我的同僚寒窗来吃一顿。让我好好炫耀一下。” 似乎不妥,苏南辕立马改口:“不是炫耀,是自豪嘿嘿。” “二哥,要低调。”苏南枝拽过停在府门口的一批骏马,翻身上去,“我出去有点事,晚膳不在家时,晚膳后再回来。” 她带着春盛就去了明镜湖。 苏南枝站在小雪纷纷的明镜湖边,喜笑颜颜道:“春盛,跑一趟摄政王府,让萧沉韫来一趟。我要告诉他,我封官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遇到这等喜事,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萧沉韫。 第三百二十二章 “你不可弃本王而去” 明镜湖离摄政王府四五里地。 骑马去的春盛,很快就回来了:“姑娘,王爷说小刻钟便到。” 春盛翻身下马,匆匆跑回来,累出一身薄汗,递给苏南枝一张纸条:“王爷让我交给你的。” 苏南枝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外头天寒地冻,去画舫避寒稍作等候,随意吃喝,本王付账。’httpδ:// 小刻便到的话,苏南枝就在桥上等着他吧。 这是一座连接明镜湖两边的圆拱长桥。 苏南枝里面穿着雪色彩蝶束腰裙,外罩了件火红色毛领的狐裘,黑亮柔顺的长发,一半挽成简单发髻,一边披散到腰际,沾了点小雪沫子。 刚过新年的正月,寒冷尚未散去,这几日京畿一带的山里下大雪,城里也飘着雪沫子,行人稀少,也没有什么小贩挑担卖货。 毕竟……实在是太冷了。 苏南枝哈口热气搓了搓手,等了接近半时辰,萧沉韫也没来。 “姑娘,若不然咱们……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摄政王许是有事耽搁,若他来了没见着你,也能理解,也会去苏家寻你。毕竟实在是太冷了。” 苏南枝看着萧沉韫写的纸条,迟疑了下:“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撒盐似的小雪粒子,没多久便愈下愈大,像一片巨大的鹅毛被褥,接天连地洋洋洒洒压下来,落了苏南枝一身凉雪。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南枝扬起笑意,立马回头—— 却不想,见到来人后,苏南枝笑容立刻消失。 “怎么?见到是本王,你很失望?” 白袍胜雪的萧瑜,面如冠玉的脸上薄唇微勾,三分风流七分俊朗,一字一笑地笑着道,“不必等了,摄政王和北狄公主正在你、侬、我、侬,没空来赴约。” 苏南枝自然不信他口中所说。 “自平息内乱后,个月有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九王。”苏南枝樱唇微微一笑,“多日不见,九王仍然一如初见,信口雌黄挑拨离间不减从前。” 萧瑜被暗讽,也浑然不在意,站在圆拱桥上,颇有闲情逸致地眺望远处:“苏参议大人,若是不信,可与本王走一趟倚天客栈,天字房瞧瞧啊?” 苏南枝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不似胡编,犹如一滴水溅进热油锅,她心中有些难安。 “怎么?敢闯死人谷,敢刀尖淌血,这会儿怂了?”萧瑜字字扎心,不断刺激她,“你若去迟了,可就看不到他们的好戏了。这不像本王认识的那个敢爱敢恨的苏南枝啊……” “我去不去与你何干?”苏南枝眸眼微冷,轻声嗤笑,“我不信你所说,便不会去。我信萧沉韫,不信你!” “随本王去。”萧瑜忽然大力攥住她手腕,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死死箍住她不停反抗的双手,用大氅严严实实裹住她双腿双脚,用绝对强大的力道,控制她再也无法挣扎,他俊脸也蓦然布了层冷霜: “苏南枝,我不服。凭什么你这么相信摄政王?我今日偏要带你去看看,你所信任的男人,和其他女子在客栈巫山云雨。” “我凭什么信任你?你两次陷害苏家,是萧沉韫屡次救我和苏家!萧瑜,你不可理喻!” 苏南枝气的煞白脸,“在你闯入火海救我一命时,我便打算将你陷害苏家之事一笔勾销,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该离我越远越好,否则,苏家和我,必定做你谋夺储君之位的第一个障碍!” “倘若本王偏要犯你,你又能如何?”萧瑜将她放进马车,冷笑下令:“去倚天客栈!” 他的护卫立刻架马。 洛城给春盛一记手背,便把她劈晕了。 “你若敢伤害春盛——” “你放心,天黑前,洛城会放了她。”萧瑜似笑非笑地瞧着苏南枝,俊美无边的面上压着冷怒,讽刺道,“苏南枝,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呢?本王记得你十六岁及笄之前,最爱追在我身后,一口一个瑜哥哥。可自从两年前开始,你对本王的态度,可谓天翻地覆。” 两年前,正好是苏南枝重生的时候。 重生前,和重生后的苏南枝,必定对萧瑜态度截然不同。 苏南枝冷冷道:“因为识破了你的虚伪,看清你了这张温润羊皮下,是匹何其丑陋狠毒的恶狼,便不想与你走得太近,怕恶心到我把去年的膳食也吐了出来。” 她一字一句,用字兵不刃血,若言语可以杀人…… 只怕萧瑜已经千疮百孔。 饶是被苏南枝骂习惯的萧瑜,俊脸也略微一滞,垂下眼眸,寒声道:“摄政王不虚伪,摄政王不丑陋?你以为摄政王就会真心喜欢你?别自讨苦吃,也别自作多情!若你肯回到本王身后,一切本王既往不咎,许你九王妃之位——” “别自作多情的人是你才对。”苏南枝好笑地截断他的话,“九王妃之位,我视如敝履。” 萧瑜目光暗藏怒意,剐向她:“最不该背叛本王的人,是你。天底下,谁都可以背叛本王,唯独你苏南枝,不可以。” 谁都可以弃本王而去,唯独你苏南枝,不可以。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人世温暖,暗黑岁月里,是苏南枝送衣送食,陪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支撑着他一步步封王。 他没有感受过除了苏南枝之外的温暖,才会那么偏执疯癫,固执于从前唯一的光。 萧瑜眼底溢出厉色,咬紧后槽牙道: “如你所说,本王麻木冷酷,为弄权而不折手段,脚踩尸骨、双手鲜血、浑身肮脏,令你讨厌恶心。但不管本王堕入阿鼻地狱,还是荣登极乐,都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如果你从未走进本王的世界,本王自然不会在意你的去留,可你若出现过,便不可能让你离开!” 苏南枝不可理喻地摇摇头,美眸里淌出厌弃:“当年我给你送衣送食多年,竟是大恩养出个死仇。我不奢望你记我的恩情,只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若重来一次,当年我必定不去结识你。” “晚了。”萧瑜冷冷笑了一声,“没有重来的机会。” 二人拌嘴间,马车已经听到了倚天客栈门口。 萧瑜率先起身,掀开车帘,看了眼迟迟不动的苏南枝,嘲笑道: “怎么?不敢去天字房?不敢看摄政王和北狄公主男欢女爱的场面?” 透过掀开的车帘,有刺骨冷风灌进来,冷的苏南枝打了个寒噤,紧紧咬着打颤的牙齿,看向客栈门口停着的马车—— 那是萧沉韫出行惯用的黑木雕纹马车。 “下马车。”萧瑜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带进客栈,逼苏南枝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向天字房。 守在门口的余晔一看苏南枝来了,慌里慌张,刚要推门而入,喊萧沉韫时—— 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 “摄政王若娶我,我便告诉你,栀栀的下落啊!” “原来摄政王早就识破我不是栀栀了啊?难为王爷还伪装那么久,与我多番周旋,为的不就是想套出栀栀下落吗?” “今日你我生米煮成熟饭,来日你找到栀栀,我与栀栀共侍一夫,都伺候王爷,不好吗?” 狄锦姿一层层剥落外裳、中衣,妆容精致妖媚的脸上,红唇如火,眼里尽是不甘心的痴恋,紧紧盯着萧沉韫的侧脸: “我做正妻,栀栀做侧妻,若你还喜欢苏南枝,我也愿意大方地点头,允许你纳苏南枝为妾——”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生米煮成熟饭 余晔生怕萧沉韫乱说什么,又不知道内里情况,也不敢冒然闯入,急忙喊道:“南枝郡主!你怎么来了?我、我们王爷只是来找北狄公主商量点小事,你千万别、别误会啊!” 说实话…… 让苏南枝别误会这话,余晔自己都不敢相信,孤男寡女独处客栈,又传出来北狄公主那番‘毛遂自荐’的话…… 论谁都会误会,吃醋,发火吧。 可苏南枝只是站在那里,面色一寸寸白下去,压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她恍若雷劈一般站在原地,大脑如遭重劈般嗡鸣作响,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 她紧紧捂着胸口,抬脚就要落荒而逃,她要逃走,离开这让她丛生无数痛苦的地方…… 门“砰!”地一声开了! 萧沉韫同样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心中忐忑:“你……你何时来的?” 打开门的屋内,狄锦姿只穿了单薄里衣,还透着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段。 她看到苏南枝那刻,先是一愣,随后便乐了,嘴角勾起得意笑容,慢条斯理地系上里衣带子,捡起散落在地的中衣,慢慢穿上,像宣示主权般,率先开口: “不好意思,南枝姐姐,我与摄政王方才在房中忙事,并未腾出空接待你。你找王爷,可是有事?” 脱衣解带的,能忙什么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苏南枝指甲险些掐进掌心,抬脚便疾步离开,萧沉韫连忙追上去。 身后传来狄锦姿着急的威胁声:“王爷若现在离开,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萧沉韫脚步慢下来,看着苏南枝跑远的声影,蓦然一顿,面色顿时阴鸷可怖,转身便掐住狄锦姿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如地狱阎王般冰冷无情,威胁道: “狄锦姿,本王就算杀了你,亦能查出她的下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兴风作浪?” 狄锦姿以为萧沉韫不敢杀她,刚要无所谓一笑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攫走所有新鲜空气—— 她脸色猛然一变,脖间涨起细小青筋,脸色逐渐变紫,脚尖也逐渐离地!xinkanδんu.com 萧沉韫无情地冷声寒笑:“现在还认为,本王不会杀你?” “余晔。” “属下在。” “圈禁狄锦姿,直到她肯交代清楚为止。对外便称北狄公主热衷大庆佳景,远行游山玩水,归期不定。” 话罢,萧沉韫松手。 狄锦姿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大口呼吸,手也在地上擦破了皮,渗出点点鲜血,她气红了双眼,险些落泪,死死咬着唇,直到唇齿间皆是鲜血。 然而,也不能换来男人半分怜惜。 萧沉韫摔袖离开,疾步走出客栈,翻身上马,追去苏府。 苏南枝一路捂着心口,像踩在棉花里那般,脚步虚浮地走回府中,连周遭门房如何唤她,她都没有应。 马车停在拐角处的萧瑜,看着苏南枝平安回到苏府的模样,眉头虽然紧蹙,却勾起了唇角。 洛城道:“方才已将南枝郡主丫鬟放回了苏府。” “很好。”萧瑜道,“痛苦是正常的,痛过了便能放下。” 洛城点头道:“若非王爷去倚天客栈接待邦|国使臣,无意间瞧见摄政王进狄锦姿房中,又及时找到南枝郡主,只怕,南枝郡主就要错过今日这场好戏了。她还傻乎乎以为摄政王只心悦她一人呢。” “呵呵。回府!” 萧瑜轻蔑一笑,命洛城驱车离开。 而萧沉韫刚好追进苏府。 萧沉韫脚步生风,大步流星地急急走进苏府,却又觉得面上太过着急,容易被苏家人揣测,又心焦地放慢脚步。 苏南辕刚刚练完武,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豆大汗水,“哗”地扯下架上的外袍穿好,便看见自家小妹眼圈通红,捂着心口,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南枝?”苏南辕脸色一沉,“谁欺负你了?你同二哥说!” 苏南枝黯然失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离开,就连与苏南辕擦肩而过,也没看到他。 察觉到苏南枝状态不对,苏南辕紧紧皱眉:“枝枝?” 苏南枝迟缓呆滞地看过去:“二、二哥……你在喊我?” “我唤了你四五声,你都没有听见。你是不是被欺负了?”苏南辕眼底涌动着怒气。 苏南枝眼里皆是水雾,仰头,才没有落下泪,她吸了吸酸的厉害的鼻尖,扯出一抹笑:“没有啊,二哥……我就是这几日风大,有些感染风寒,方才打了个喷嚏,冻红了眼睛。” “一会儿冻红眼睛,一会儿感染风寒,一会儿打喷嚏,你从小撒谎就爱东拉西扯。”苏南辕说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萧沉韫。 萧沉韫做事冷静稳重,苏南辕为官数年,也从未见过摄政王失态,可今日,萧沉韫显然是疾驰奔来,以至于衣领一侧内翻,腰间璎珞玉佩也打了结。 苏南枝一看见萧沉韫,便气的眼眶更红,本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可当着满院丫鬟家丁,二哥也在这里,若闹得太难看,也不恰当。 “南枝。”萧沉韫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声音微弱,“你……” 苏南枝与他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声音冷淡道:“若王爷寻我有事,移步院中书房谈吧。” 苏南辕看着二人这阵仗,自然察觉出来不对劲,可苏南枝说要去书房谈,他也不好现在多问。 “好。”萧沉韫点头,焦急的心中生出一丝微喜,以为苏南枝请他去书房详谈,他再好好解释,此事便可翻篇。 苏南枝率先走进书房,萧沉韫也进去后,她便插上门闩:“春盛在院门口守着,不要让人靠近。我同摄政王有些话要说。” 屋内只剩二人。 静的落针可闻,甚至苏南枝能听见萧沉韫略急的喘息:“本王……我……对不起……” “你怎会对不起我?” 苏南枝摇头,指腹抹掉眼角涌出来的湿润,哂笑:“你和北狄公主也算良美姻缘,若你们要成婚联姻,也不必特地跑来苏府告诉我。” “我从没有打算和她成婚。” “你有一个狄锦姿,还有一个栀栀。”苏南枝沉默了一下,猛然提声,情绪失控地质问,“置我于何地?!” 萧沉韫被她的声量吓得心惊,紧紧皱眉,却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后,他一字一句郑重澄清: “本王从未把狄锦姿放在心上,也从没有正眼看过她。” “对,你是没有正眼看过她。”苏南枝蓦然失笑,眼底布满失望,尖锐批驳,“但你却和她共处一室。她衣裳不整、宽衣解带,若我今日没在门外,是不是就已经如她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捅我一刀也行。” 萧沉韫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栗,却不知如何接话。 过分巧合,巧到南枝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萧沉韫面色惨白,只说了六个字:“不会的。你信我。” “不会?信你?”苏南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情绪激动时,后脑勺那股子剧烈头疼又席卷而来,疼的她倒抽冷气,隐有些崩溃趋势,她倦乏地跌坐在木椅上,强忍着剧痛,面如死灰道:“你走吧……” 萧沉韫纹丝不动,如石雕般杵在原地。 他知道,若自己今日一走,只怕,南枝以后都不会原谅他。 “你若不走的话,我走吧……”苏南枝在克制着剧烈头疼,俏脸早已惨白的毫无血色,额前也起了星星点点的冷汗,她刚要开门时,却被萧沉韫牵住手腕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抱着苏南枝的萧沉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你听我解释……” “对不起……” “本王保证,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南枝……你不要再让我走了……我走了,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 苏南枝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 她前世真心错付,在情爱里吃过大亏,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不容易把封闭的一颗心打开,却又遭了这样的事情…… 其实…… 她已经入仕,她可以靠自己过好下半生。 “原不原谅,其实并不重要。”苏南枝嗓音荏弱,舌尖满是苦意,“你走吧……” 后脑勺如被巨石砸过般,疼的苏南枝几近崩溃,脸色惨白到吓人:“走吧……我求你……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想让萧沉韫看到她崩溃失控,嚎啕大哭的模样。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自尊。 萧沉韫紧紧抱住她,闭上了眼睛,痛苦像是潮水般涌来,无孔不入地填满内心。 他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枝枝,只要你想,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狄锦姿。你说杀,我便杀,哪怕她是北狄公主,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别推开我……” 苏南枝浑身黏满冷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那般,无力地瘫软在萧沉韫怀中,剧烈头疼到连半分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萧沉韫只觉怀中人身子软了下去,连忙一看—— 苏南枝已经昏死过去。 “南枝!”萧沉韫心急如焚,将苏南枝拦腰抱起,踱步走出门外。 “妹妹!”苏南辕追上来。 “本王抱她去王府找洛云崖。”萧沉韫来不及解释,慌忙坐进马车中,吩咐余晔:“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他抱着苏南枝坐在马车里,才发现怀中女子,瘦弱的像一片轻盈羽毛,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娇瘦到令人怜惜。 她往日总穿劲装,亦或广袖长裙,并不会故意现出身段。 可如今萧沉韫才发现,就是这样娇瘦的她,一步步为苏家平反,救世济民,封郡主入仕途。 不管身心,他都不该让苏南枝受到伤害。 无数的愧疚涌上心头上,萧沉韫阖眸,眼睑颤栗,感受到心底无数痛意。 其实…… 他喜欢苏南枝,远远胜过栀栀。 他早就只想要苏南枝一个人。 这一刻,萧沉韫很想递给苏南枝一柄匕首,让她砍自己一刀,也好过她说那些扎心窝子的狠话。 “南枝……”萧沉韫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温柔缱绻地将她鬓发勾至耳后,“对不起……”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入王府时。 王府上下的人都面色各异,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摄政王,这样为一个女子着急。 他俊脸皆是担忧,剑眉紧皱成川字,连话音都带着焦虑,大吼道:“洛云崖!过来!” 吓得洛云崖扔掉手中肉脯,急忙应道:“这就来了!来了!!” 洛云崖为昏迷不醒的苏南枝摸脉诊断,察觉到她脉络不稳,又施了几针,下意识道: “南枝郡主情绪大起大伏,致使忽然昏迷,简而概之:犯头疼症时,被气晕的。她正在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剧烈疼痛非常人能想,也要吃药养着身子。” “是谁把南枝郡主气晕的啊?”洛云崖收针开药,嘴碎道,“王爷不得帮郡主出口气啊?把气晕郡主的人拎出来打一顿——” 说到最后,洛云崖在余晔疯狂使眼色之下,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只见萧沉韫脸色已然颓败到不行,满脸皆是心疼。 余晔将抱着药箱的洛云崖拉到一边,摇头后悄悄叹道:“咱们家王爷把南枝郡主气晕的,你莫要提了。” “……”洛云崖捂住自个的嘴,一溜烟地跑回屋中。 萧沉韫亲自给苏南枝熬药,放在红泥炉上温着,等苏南枝醒来随时能喝。 他坐在床榻边,为苏南枝掖好被角,温热大掌握住她冰凉的手。 只有握着她的手,萧沉韫心里才会踏实。 他紧攥着苏南枝的手,轻轻放在额前,疲惫地阖眸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到半夜时。 萧沉韫握着的指尖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时,便看见苏南枝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去,吃力地坐起身子。 苏南枝掀开被褥,走下床,剧烈头疼之后的她浑身虚弱,也没有吃晚膳,便昏迷到了半夜,脸色仍然很苍白。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辰。 半夜时,外面墙桓瓦片都覆了层白霜。 她打开房门,外头渗人的寒气便倒灌进屋,吹得她浑身一冷,连手背也冻得有些发青。 她被萧沉韫送来摄政王府时,并未穿着大氅,眼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正当她冷的牙齿打颤,要走向雪地里时,肩膀被萧沉韫披了件温热的雪领狐裘。 “你大哥二哥都来王府看过你,怕你头疼反复,好让洛云崖及时诊治,便让你留宿在王府内,明早我送你回苏家。”萧沉韫拉住要离开的她。 看着漫天簌簌的大雪,苏南枝止住脚步,叹了口气。 下刻。 萧沉韫往她手里塞了个冰冷的硬物,苏南枝低头一看,是把匕首,浅淡的黛眉微蹙。 “你若能消气,本王可以把狄锦姿也绑来。你愿意捅本王一刀便捅一刀,乐意捅狄锦姿一刀便捅她一刀,只要你能消气。” “哐当”一声。 苏南枝松手,匕首便惊响落地。 她淡淡道:“不必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栀栀回来,她便一败涂地 “那你怎样才可消气?” 其实从他递来匕首时,苏南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便消了一大半。 下刻—— “叩叩叩。”余晔叩门来报,“王爷,属下寻您有急事。” 萧沉韫不悦,刚要赶人,却听到余晔压低声音,又严肃道:“真是急事。” “南枝,你等我。”萧沉韫走出门外,冷冷道,“说吧。” 余晔有些不太方便地看了眼屋内,示意苏南枝还在旁边。 “她可以听。”萧沉韫道。 “可是……” “直说。” “狄锦姿跑了!看守的暗卫被北狄巫术迷晕了!另外,我们找到了认识这樱粉绒花簪的奴仆。”余晔咬牙切齿讲完后,忧心忡忡道: “那嬷嬷年近七十,住在京城旁边的宣城郊外,被找到时已身染重病,只怕就剩几个时辰光景。属下没法把将死之人带来王府,毕竟一路颠簸,只怕没到王府就被折腾病逝。还得王爷亲自跑一趟宣城才行。”新刊书小说网 只剩几个时辰光景…… 苏南枝记得,萧沉韫一心一意想要找到真正的栀栀,当初他南巡嵩阳时,便是为了寻找樱粉绒花簪的主人。 她母亲被盗墓时,陪葬的一支樱粉绒花簪,与那位栀栀佩戴的樱粉绒花簪,一模一样,都是出自母亲之手。 母亲亲手制作的樱粉绒花簪,也不知送了谁,又辗转到了那位栀栀的手中,被她戴在头上。 如今找到了认识这绒花簪主人的奴仆,说不定就知道栀栀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栀栀如今的下落,所以萧沉韫得赶在那位老嬷嬷病逝前,前去打听栀栀的下落。 苏南枝顺着想下去,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情复杂过。 萧沉韫苦苦寻找了两世的栀栀,或许很快就要找到了。 其实吧…… 苏南枝一点都没有把握,能赢过那位栀栀在萧沉韫心中的位置。 或许…… 栀栀一回来,她便会输得一败涂地。 狄锦姿虚荣、恶毒、狠辣,与萧沉韫口中提及的栀栀性情全然不同,所以萧沉韫不喜狄锦姿,也很正常。 可若真正的栀栀回来…… 苏南枝心里又漫出无边无际的酸涩,淡笑了声:“王爷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本王需要去确认一件事。”萧沉韫剑眉紧锁,替她系好了狐裘衣领,放下身段,温声软语地哄道,“南枝,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去吧。”苏南枝心死如灰。 萧沉韫接过余晔手中的缰绳,骑上红鬃烈马,他身上的仙鹤墨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深深地看着苏南枝,讲道:“乖乖在这里,我回来。” 看着萧沉韫驰骋而去的颀长背影,苏南枝纤瘦脊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双眼漫出水雾,摇了摇头:“不乖,也不好。” 萧沉韫走了。 所以她也该离开王府。 苏南枝解开萧沉韫亲手给她系好的狐裘,狐裘从肩上滑落,无声落在冰冷雪地里,她从摄政王府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从黑暗无垠的官道,骑回了苏府。 当她浑身染了凉雪,叩响紧闭的苏府门时,正巧碰到温言斐从黄泉阁处理完事回来。 他撑着水墨油纸伞,疾步过来,卸下温热的斗篷赶紧披在她身上:“姐姐,你……” “我没事。” 苏南枝淡淡笑道:“就是近日来,总是频繁头疼,有些累了。” “不、不好了!不好了!”身后,邹虎拿着一张信纸,急匆匆跑来,“大雪封山!引起雪崩!老爷恐怕有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苏南枝脸色猛然一变! “父亲和小湛被困在了樱羽山!我现在带人去接他们回家!” 今夜苏南澈带着邹福住到了大理寺,苏南辕今夜又恰逢轮值换人,他是护军参领,需要夜巡京城安危,不得擅离职守…… 所以,苏家也就温言斐、邹虎、苏南枝在。 苏南枝翻身上马,满脸凝重:“言斐,带上五百护城军,随我去樱羽山。” 第三百二十六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姐姐你身子虚弱……”温言斐刚想劝—— 苏南枝已提鞭策马,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前行。 他叹口气,只好道:“曜夜,我先带邹虎和五十名护卫跟着郡主前去,你集结人马抄近道,与我们在山道会合。” 京城内的雪还不算很大,但出京城后,沿路都挂满了冰凌子,连地面也结了冰,若非马蹄提前穿上了铁掌,只怕也要打滑。 一到山里的官道,积雪便很严重。 樱羽山在京城南郊,宣城则是京城最西面毗邻的一座城。 山里比城里冷。 往日骑马大半时辰便能到的樱羽山,今日雪天路滑,积雪深重,马蹄一踏进去,便深深陷进去好大一个坑,愣是用了一个半时辰。 离樱羽山山脚还有两里地时,积雪已厚到膝盖处。 今日四处积雪,官府清理路障的人手远远不够,下大雪也没什么人往山里跑,官府往往会清完城中街巷的积雪,才会来山里清道。 “姐姐!”温言斐勒住缰绳喊道,“我让护卫先开道再前行。” 苏南枝看了眼远处庞大的樱羽山,攥着缰绳,也只能眉心紧锁地点了个头。 樱羽山山体庞大,若是骑马,也需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山顶,也不知道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声—— 温言斐和苏南枝回头一看,原是两只队伍从所有两条官道同时朝这边驶来。 一支是温言斐随侍曜夜带队的三四百人护城军。 一支是……万琛远带来的人? “郡主,苏家和万家交好,听闻苏伯父一行人困在了樱羽山上,我特来协助你营救。”万琛远骑着马而来,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卷,因为来的太过着急,有些气息不稳,“我、我同附近县令要的地图!” “多谢,多谢!” 这份樱羽山的地图对于苏南枝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温言斐指着樱羽山西面的半山腰道: “此处便是雪崩之地,苏伯父他们目前暂住在三里外的道观内,眼下安然无恙,可雪崩阻断了他们下山的路,游人们也纷纷聚集在此,物资短缺,只怕会忍冻挨饿。” “这样极端的天气,也怕再次雪崩,必须争分夺秒,早点开出一条路,接苏伯父他们下山。” 苏南枝不敢耽搁,一路不停地进了樱羽山,赶到积雪封路的山脚。 温言斐和万琛远便开始带人分工协作,清道开路。 约莫半时辰后,众人勉强开出了一条小路。 苏南枝便率先带人骑马上了山。 刚要接近半山腰时,四周松树叶沙沙作响,有细小石砾从山上滚落,有些小动物也急急忙忙朝山下跑—— 苏南枝机警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慢着!全部提高警惕!言斐,万世子,你们可觉得不对劲?” 温言斐勒紧结冰的缰绳,视察四周时,看向前面一团白云似的东西滚了下来,面色猛变:“不好!雪崩了,前面雪崩了!速速避开!” “不好!”苏南枝低喊糟糕,扬鞭重打马臀俯冲了出去! 山坡过于陡峭,雪崩塌的速度太快,若原路折返必然被淹没的更快,苏南枝便让队伍朝左右两边分散而逃! 山里太冷,缰绳上也凝了一层霜,苏南枝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 不要命的逃! 若慢半分,只怕性命不保! 温言斐和万琛远策马技术很好,很快便和苏南枝落下一段路程。 不过小刻,万琛远已然平安逃到最前面的小山峰上。 温言斐余光瞥向身侧,只见苏南枝还未追来,出于本能,当即勒停缰绳回头! 苏南枝骑着的马匹猛然一顿,马蹄踏进厚厚积雪,在两块石缝之间卡住了,急速骤停,她整个人身子由于惯性猛然朝前一跌—— 若此时摔进雪里,必然被雪掩埋! 就算侥幸爬起来,也不可能跑的过雪崩速度! 苏南枝刚要跌进雪地里时,一道身影极速飞来,将她卷入怀中! 温言斐抱着苏南枝,轻功快到如虚影闪现,极速踩过还未被淹没的松树,重新跳回马背,拥着苏南枝共骑一马,清秀面上尽是凝重之色,眸色黑沉至极,如一匹迅捷的猎豹,目光紧紧盯着前路—— 耳畔尽是凛冽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温言斐策马经验丰富,约莫两刻钟后,将坍塌的大雪远远甩在身后,察觉四周安全才跳下马,眸色紧张:“姐姐可否有事?” “无事。”苏南枝将勒缰绳摩擦出血痕的手,藏进袖筒。 一路狂逃,竟然误打误撞赶到了半山腰的道观。 万琛远集结好队伍,也从西边赶来与苏南枝会合,七上八下及焦虑的心终于安定:“幸好你没事,方才真是太过凶险!幸好有温公子及时相救!” 赶了一夜的路,苏南枝疲惫地捡树枝当拐杖,拄着走向道观,牵起一抹笑:“如此凶险,万世子却赶来帮忙,苏家欠你一份人情。” “我听闻苏伯父被困樱羽山,我也是来还你人情的。上次内乱,是你护我双亲周全。”万琛远跟在她身后,笑着回话。 自从退亲后,万琛远很久没见到苏南枝了。 她一定不会时常想起他,但万琛远时常仍会想起苏南枝。 那桩陛下赐婚的亲事,或许苏南枝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在心上,但在那段日子里,万琛远是真的把她当做了未来夫人。 昔日之事,犹如过眼云烟。 短短快一年的时间里,万琛远遭逢大起大落,也算迅速成长。 有些东西,看开了就好。 万琛远脚步停在原地,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女子背影,紧皱俊眉,却终于勾起了个释然的笑。 道观的黑木牌匾上提着“慧清”二字。 慧清道观不大不小,约莫能容纳上千游人同时进出,可下榻的客房约莫只有三四十间,也就意味着,困在此处的游人、路人要挤着住。 身穿青色长袍的老道长,鹤发苍苍,她臂弯里放了一柄拂尘,虎口挂着枣木刻字念珠,看到有人来了时,立刻带着弟子迎上来:“这几位施主,可是来道观寻亲友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认出北栀姐姐 “我是苏正之女,听闻大雪封山,下山之路被阻断,特地带来些粮食解道观燃眉之急。待雪势好转,我便命人清雪开道。” 苏南枝话落,邹虎带着五六十个壮汉,每人肩抗一麻袋大米,带着搬来粮食面粉,以及一些御寒的货物送入道观! 也不知是谁高喊了声:“有人送粮食来了!” “还有棉衣!被褥!!” “是南枝郡主和万世子!”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眼尖地认出二人。 很快,苏正便牵着小湛走出来了。 还有……抱着孩子的宋佳月。 苏南枝略有些惊讶:“佳月郡主怎么也在樱羽山?” 宋佳月抱着襁褓稚子,叹口气:“过年之后,我一人闲着无事,便想着樱羽山雪景好,带孩子来这边道观小住,却不想遇上大雪封山。后来便碰上来此处避雪的苏伯父和小湛。” “方才我听到山中有动静,像是又雪崩了,南枝,你一路前来可否受伤?”苏正身着单薄外裳,消瘦的身子越发显得衣服空荡荡,冻得手都有些青紫。 “我很好,父亲别担心。”苏南枝紧紧皱眉,“父亲身子本就不好,您的大氅呢?怎么没有披上?” 苏南枝视线右移,只见一个裹着头巾刚生产过的妇人,怀抱婴童,正披着苏正的厚实大氅。 她父亲,是把厚衣给了妇孺御寒。 温言斐连忙卸下大氅,疾步过去披在苏正身上,关怀道:“伯父当心感染风寒,冻坏身子。” “多谢言斐。”苏正慈祥的面上,浮出一个和蔼的笑。 万琛远带着陈阳、江源、邹虎在外面分发物资。 苏正将苏南枝带进了屋子避寒。 温言斐提起木桌上的茶壶,给苏南枝倒了一杯热茶暖手,又给苏正、宋佳月倒了一杯,随后便走出了屋子。 因着道观滞留了一千多个人,以至于每间屋子都挤着三四十个人,或坐在铺着草垛的地上,亦或三俩靠墙说话,也有人打地铺睡觉,一片闹哄哄的。 “父亲,寻个没人的地方,我想问你一些话。”苏南枝看着门外簌簌的大雪纷飞,料想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再着急下山也没用。 此时,方才出去的温言斐绕开人群,手中拿着纱布和一瓶伤药,又走到苏南枝面前,温润轻声道:“姐姐,伸手。”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言斐。”苏南枝只好微卷袖子,露出勒出伤痕的掌心。 “常年骑马的我也勒不住结冰缰绳,何况是姐姐?”温言斐将伤药抖落在她掌心,再用干净纱布替她温柔包扎,细致耐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多谢言斐小弟。”苏南枝笑道。 “为父知晓道观前面有个亭台,你若想说事,我们去那里说。”苏正道。 “好。” 苏南枝和苏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前往亭台时,她忽然察觉腰上快速掠过一只手!低头一看,系在腰间的荷包被偷了! 抬眼一看! 便看到有个弓着腰、快速穿梭在人群里的家伙:“让一让,借过借过!” 那家伙弯腰快速扒开人群,紧攥苏南枝荷包想要逃离,忽然被人用力攥住手腕! “还、给、我。”苏南枝不悦至极,加大力道,死死攥住那家伙的手腕,疼的他哎哟喂叫唤。 此处人多,不宜引起动|乱,温言斐揪着他的衣领,一路拖到了道观外的亭台后,将人摔在地上! 小偷衣衫褴褛,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布丁衣裳,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没一件好衣服,顶着比鸡窝还乱的头发,蓬头垢面,一张脏兮兮的脸藏在乱发中,也看不见样子。 浑身散发着酸菜一样的臭味,都快腌入味了。 温言斐不动声色退避三舍,抢过他手中荷包,递给苏南枝。 “此次就算了,若你再敢盗窃,待下山后便把你交给官府量刑。”苏南枝道。 “我……我只是太饿了……”小偷声音荏弱,忽然扑通一声,仰头看向苏南枝求道,“姐姐求求你!给我一点吃的好不好?我一路流落至此变成乞丐,他们嫌我脏,都抢我吃食,我没有一顿吃饱过——” 说到一半。 小乞丐忽然拨开挡在脸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脏污的鹅蛋脸,怔了下,几乎是看傻了般,连猜带蒙地喊苏南枝:“栀栀……姐姐?” “北栀……姐姐?!”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机缘巧合,两世错过 苏南枝蹙眉,见这小乞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死死抓住了自己裙摆,随后站起身,就要朝自己扑过来,兴奋地抱住自己—— 这酸臭味…… 熏得苏南枝别开脸,连忙道:“你作甚?你认错人了。” 温言斐扯开小乞丐的手,将苏南枝护在身后。 “北栀姐姐!是我啊!我是邹沐暖啊!”小乞丐激动地推搡温言斐,大喊,“你给我让开!!我和北栀姐姐五年前就认识了!我们是熟人!” “你叫我什么?”苏南枝柳叶眉微颦。 “北栀姐姐啊……这不是你的名字吗?”小乞丐疑惑道,“还是说,姐姐改名字啦?” “哪个北?哪个枝?”苏南枝在嘴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总觉得像是在那里听见过。 “天南地北的北,栀子花的栀。”小乞丐满脸惊喜,神神秘秘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水润盈透的浅青色玉镯,嘿嘿道,“你看!” 那玉镯上刻着小小的栀字,字迹算不上好看,但雕刻者很认真,故而还算工整。 苏南枝倏地看向那镯子:“你怎么会有我的镯子?!” “因为这是你送我的信物呀!你说若我有机会来京城,只要拿出这镯子,便能来投奔你!”小乞丐嘿嘿一笑,笑声如风铃般悦耳清脆。 “这是我十五岁时亲自雕刻的玉镯。我很是喜欢,一直以为不慎遗失,深觉惋惜,却不曾竟然在你这里。”苏南枝眼底升起不可思议,摇摇头道,“我不记得我把这镯子送人了,更不记得把这镯子送你了。” 苏南枝看着小乞丐那张脏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我带你去洗个脸。” 温言斐给小乞丐打来一盆水。 小乞丐把脸蛋浸进水中,又拿胰子好好搓了一番,‘哗’地一声抬头—— 露出一张可爱至极的鹅蛋脸! 眼睛清亮的像一汪泉水,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竟然是个姑娘? 先前这小姑娘蓬头垢面的,鸡窝般的头发挡在脸前,看不出真容,可拨开头发洗净脸蛋,才知道是个女子。 这女子眉眼和邹福有几分神似—— 苏南枝和温言斐面面相觑,想起邹福给二人看的那张小画像。 “你是邹福叔的女儿?” 这也太巧了吧? “是呀北栀姐姐,你想起来了我爹,怎么会没想起来我呢?”邹沐暖嘿嘿一笑,“肖城哥哥呢?怎么没与你一起?” 小姑娘朝苏南枝身边左顾右盼,没看到肖城。 肖城、北栀…… 邹福…… 邹沐暖…… 玉镯…… 这些事情犹如鱼|雷一样,在苏南枝脑海轰然炸开! 苏南枝心中百转千回,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再次出言问道:“小姑娘,你说我,是北栀?我怎么可能是北栀?” “你怎么不是呢?当年是北栀姐姐亲自把玉镯送给我的呀。这世上,能长得和北栀姐姐一样漂亮的人,找不出第二个啦!”邹沐暖仍然处于故人重逢的惊喜中,激动道,“能在这里找到你,真是太好啦!” “你……在何时何地认识我?” 苏南枝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大震惊中,目光惊疑不定! “五年前,在蜀州运河与淮河尽头的那片海域的荒岛上啊。你和受伤的肖城哥哥住在荒岛上,但肖城哥哥性格清冷不喜说话,也不知道他如今话多了些没。” 苏南枝浑身都在微微震颤,一时间情绪复杂,心里有诸多疑问,她听着小姑娘讲的那些事情,就像一个旁观者。 为什么邹沐暖讲的,她全然不记得? 难不成,邹沐暖讲的,是她曾经遗失的那段记忆? 这怎么可能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肖城……北栀…… 肖城不就是萧沉韫从前的易名吗? 而北栀不就是萧沉韫苦苦寻找两世的栀栀吗? 而自己,怎么可能是栀栀呢! 苏南枝咽了咽口水,慌里慌张找到一张纸,双手都在微微轻颤,而她极力克制住情绪,画出了萧沉韫的面容,指着画中人问邹沐暖:“此人,你可见过?” 邹沐暖凑过去,端详着画中男子,随后摇摇头:“没见过,不认识诶。” 为什么邹沐暖认识肖城,却不认识萧沉韫? 苏南枝摇摇头,极其不理解地兀自思索,绞尽脑汁地去想,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你说我是北栀?和肖城一起住在荒岛上的那位北栀?可是为何你只认识我,却不认识肖城?画中人,便是你口中所提到的肖城!” “你,是不是在撒谎?”苏南枝紧紧皱着秀眉。 “我没有撒谎啊!!”邹沐暖急的快哭了,“北栀姐姐,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当年你和肖城哥哥一夜之间消失,我和爹爹还以为你们有事先回家了。” 在旁边听到这一切的苏正,面色逐渐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听了半晌,同样难以置信,唇角不断嗫嚅道:“原……原来……摄政王……是他……” “爹爹可是知道什么?”苏南枝心惊肉跳,一股子紧张窜上喉咙,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忐忑。 “从这位邹姑娘提到五年前,提到蜀州那片海域的荒岛时……” 苏正清苦的面相上,流露出无数复杂情绪,忽然情绪沉重地长叹,自言自语道,“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摄政王竟然是他……若我早日知道是他……唉。” “爹爹,你一定是知道什么!”苏南枝拔高音调口吻肯定,柳叶眉锁紧,急切讲道: “五年前我与母亲幼弟遭遇横祸,我为逃命跳入大海,原以为将死之时,被海浪冲到荒岛上。其他的我再也想不起来,我缺失了这段记忆。爹爹与兄长只说我跳入大海后,头撞到礁石引发失忆,在庄园修养了半年。” “但我在调查母亲死亡真相时,寻找过当年奴仆,他们矢口否认我在庄园休养过半年!我分明是失踪了半年!” “我失忆后,父兄怕我卷入危险中,不让我想起母亲惨死之事,给我服下加强失忆的忘忧散,想让我永远忘记那半年的记忆。” “可近日来,我却会频频想起那半年记忆,我总会想起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也想起来我曾在一个荒岛上待过。” “父亲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南枝眼底酸涩,苦苦恳求:“父亲,我想知道!” “为父其实从未想过隐瞒你这半年的记忆。”苏正想起往事,百般揪心地叹口气,“当年给你吃忘忧散,初衷是不让你记起你母亲小弟的惨死之事。” “你亲眼目睹他们惨死后,确实曾失踪过半年。我举全家之力,暗中苦寻你,半年后,在蜀州海域沙滩上找到浑身是伤的你。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又为何被大海冲到沙滩上。” “之后,我们便发现你总会间接性失忆,时常忘记那半年之事,时常又会想起。你备受刺激,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整日不吃不喝以泪洗面,我与你兄长实在不忍你如此痛苦!” “当年迫害你母亲幼弟之人,是权柄滔天的废太子和废皇后,为了不让你卷入其中遭遇危险,希望你如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多番考虑下,才给你吃下忘忧散!” 苏正清苦的面上满是复杂之色,深长叹息:“奈何吃下忘忧散,既会忘记你母亲幼弟惨死之事,同样,也会忘记那半年的所有往事。” “在没吃下忘忧散前,你在睡梦中曾喊过肖城名字,我们便以为,这是你失踪半年里遇到的男子……但后来你忘记了,我们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后来想着你已到适婚年纪,忘了此人便忘了吧。毕竟此人来路不明,我们寻他也如大海捞针,且不知底细,认为你没必要想起他,我们也便从未提过。” “方才见你画出摄政王画像,却不曾想……这位肖城,竟是摄政王!”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全部给我妻儿陪葬! “和萧沉韫在荒岛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我……”苏南枝咬牙道,“我从未叫过北栀啊……我从未记得我叫过这个名字。” “你就是北栀姐姐,我绝对不会认错。若你不是,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手上的玉镯?”邹沐暖极为肯定,“你记不得我了,但肖城哥哥肯定记得我爹和我。你若不信,你便把肖城哥哥寻来。” “当时姐姐心情很差,和肖城哥哥在岛上住了半年,肖城哥哥双腿有疾,双眼失明,你还托我爹爹找木匠,给肖城哥哥做了个轮椅,经常把他推到椰子树下,吹海风晒太阳……” “姐姐对肖城哥哥可好了!每日给他揉捏受伤的双腿,还给他洗衣做饭。”邹沐暖回想往事,丛生感慨,忽然又问,“如今肖城哥哥,眼睛能看见了吗?双腿可恢复正常行走了?” “我一直都觉得,娶妻当娶栀栀姐姐这样温柔贤良的女子,嫁人当嫁肖城哥哥那样的男子。当时肖城哥哥整日不爱说话,性格冷清,沉默寡言,但对姐姐很好。” 邹沐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像一颗颗石子,用力砸在了苏南枝心上。 苏南枝心底掀起惊天骇浪,疯了似的去想邹沐暖所说的事情…… 剪不断理还乱。 苏南枝是几日前见到邹福,才想起自己曾经在一处荒岛上待过,其他的全然想不起来。故而,根本也没往萧沉韫也曾在荒岛上待过,联想在一起。 萧沉韫说过,他五年前从边疆班师回朝,遭遇敌军暗杀,以至于双目失明、双腿残疾,在将死之际,被栀栀救上荒岛,二人朝夕相处半年之久。 因荒岛四周很少人居住,又有一道天堑鸿沟阻挡,人们无法和外界城邦联系,二人只能暂困于此。 半年后,萧沉韫双腿康复,眼睛大有好转,依稀看到有个身段婀娜窈窕的少女,身穿鹅黄白花水袖长裙,撑着油纸伞,气质清雅温婉,下刻—— 寻觅到踪迹的敌军,再来追杀他!也就是这一次,栀栀为救他而遍体鳞伤,萧沉韫跌入大海,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栀栀长相! 思绪收回苏南枝像是被抽干力气般,扶着树木,勉强才撑住身子。 怎么会这样巧…… 待清道开路下山后,她还是要找萧沉韫确认下此事。 若自己真是萧沉韫要找的北栀…… 那萧沉韫前世便是为了苦苦寻觅自己,才偏执疯魔,终生未娶。 而自己前世被大火活活烧死,临死也不知道、从来没想起过萧沉韫的存在。 也就是说…… 事关二人的这段回忆,她前世早就遗忘的一干二净,唯独剩下萧沉韫刻骨铭心,唯独萧沉韫一人肝肠寸断、孤苦终老。 如果真是这样…… 那对萧沉韫太不公平了! 前世,她把二人过往忘得干干净净,把萧沉韫忘得干干净净,从未记得过他。 而他,却记了她一辈子,为了她终生不娶。 忽然…… 苏南枝的心便止不住酸涩疼痛,犹如千万根银针,刺进了四肢百骸,疼的她红了眼眶。 她无法想象,前世萧沉韫一个人坐在密室里,看着她背影画像一次次偏执神伤的模样。 竟然,全是为了她吗? 可她,早就把他忘记了啊…… 忘到什么地步呢?忘记到从未记得遇见过这个人,忘记到哪怕重生后,也记不起这段过去。 苏南枝紧紧捂住有些喘不过气的胸口,犹如锥心刺骨,令她疼痛不已。 “杀了他们!!!”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大吼声,咬牙切齿地愤怒响起! 苏南枝倏地回神,看向四周! 温言斐扶住步履有些虚晃的苏南枝,潜意识抽刀保护苏正,清俊眸子警惕地扫视四方! 只见覆满皑皑白雪的密林里,响起一片沙沙沙的树叶摇晃声! 接着,一群戴着黑金面具的刺客,从四面八方飞来合围住道观,无数杀手齐齐亮剑,困住苏南枝等人! 刺客们尊敬地自动让出一条路—— 半张脸英俊半张脸丑陋恶心的宋晨云,将手中面具砸进了雪里,阴鸷如恶鬼般咯咯咯大笑:“苏南枝,宋佳月,哦,还有苏、正!久别重逢,甚、是、想、念、啊!我儿宋子炎、我妻左如月,如今腰斩后扔与乱葬岗,尸首惨不忍睹! “如今,我终于抓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全部给我妻儿陪葬吧!!我今日势必要你们死相惨上千倍百倍!!” “还有——”宋晨云阴森可怖的面上,眼眶如厉鬼般猩红无比,手执锃亮锋利的长刀,一一指过道观中一千余人,猛然提高音调,嘶声力竭地怒咆哮,“你们也全部给我死!全部为我儿子妻子陪葬!!” 第三百三十章 仇敌卷土重来 “都该死!全部都该死!杀了他们!” 随着宋晨云一声令下! 约莫上千个黑金面具刺客,整齐出动! 一部分黑金面具刺客抓起油桶,朝道观墙壁四周疯狂泼油,随后,扔去火把—— 火遇油当即猛然炸开,窜起数丈高的火焰,急不可耐地吞噬墙壁屋檐、木窗桌椅。 屋内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火焰困住! 耳边皆是妇孺老人的求救惨叫之声! 婴儿受惊,撕心肺裂的啼哭! 大火,吞噬一切地发疯燃烧! 有谁想逃出火海,全被黑金面具刺客堵住,一刀劈成两半,狠狠截杀! 带人发放物资的万琛远反应过来,当即嘶吼:“万家侍卫听令!全力护百姓!” 邹虎也高声大喊:“救、救人!!” 曜夜第一时间组织护城军和伪装成暗卫的黄泉阁杀手救人! 然而—— 明显宋晨云是有备而来,不知在樱羽山潜伏了多久,他所带的黑金面具刺客,仍然在源源不断涌来! “宋佳月!你最该死!”宋晨云咬牙切齿,恨恨道,“你为脱身,不惜捅死你孩子的祖母向昏君邀功!你杀了如月!你眼睁睁看见子炎被杀,却见死不救!” “自从你搬到樱羽山住,我便早早带人潜伏了在四周!却不曾想,遭遇大雪封山,连苏南枝也来此处救苏正!” “正好啊!人都来齐了!省得我一个个找!如今雪崩阻断山路!外面救兵赶不过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你宋佳月,还有苏南枝、苏正,以及大名鼎鼎的温言斐阁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得死!!!” 宋晨云最想杀的人是宋佳月,却没想到苏南枝等人也误打误撞来了樱羽山! 简直正中宋晨云的下怀! 苏正辞官前也是兵部尚书,拔出护卫腰间的长刀,护在苏南枝面前,紧急地低声道:“女儿,对方人多势众,且是黑金刺客,我们只怕凶多吉少。言斐,带着枝枝逃!” “爹!我不走!”苏南枝急了,也抽出腰间沧月剑,“你亏了身子,怎么打得过宋晨云?” “你小瞧爹爹了!咳、咳咳。”苏正急的握拳咳嗽,昔日慈祥和蔼的面上满是严肃,将苏南枝用力推走,“言斐!带她走!护住枝枝!” 温言斐万般痛心,也只能咬牙回应:“好。伯父,苏伯父,等我安顿好枝枝就来救你!伯父千万撑住!”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待此次风波一过,我收你做义子!” 苏正将二人朝远处狠狠一推,带着江源挡住宋晨云凶猛的重击! 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大嗡鸣声!震得苏正唇角溢出一丝极浅的鲜血。 温言斐将苏南枝不由分说地拦腰扛在肩上,拽着小乞丐邹沐暖朝山下跑:“走啊!愣着是想死吗?” “温言斐!你放开我!”苏南枝通红着眼眶,奋力反抗,“我以你主上的身份,命令你松手!!”新刊书小说网 “姐姐,你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温言斐快速判断山中地势,寻找藏身所,第一次严肃地忤逆苏南枝,“我是不会松手的!” “咻——” 一支淬毒的锋利长箭,破空而来,温言斐敏锐地侧身一躲! 随后—— 第二支、十支……上百只毒箭齐齐射来! 温言斐的注意力全在保护苏南枝上,为了确保苏南枝毫发无伤,所以他一切本能行为的闪躲,都是为了保护苏南枝,以至于忘记了自保! 过于担心苏南枝受伤,从而关心则乱,失了平日里对敌的章法! 温言斐低声闷哼了下,脚步朝前一跌! 苏南枝连忙扶住温言斐,焦急地四处环顾,看到一个杂草遮蔽的小山洞,连忙扶住他躲了进去! “姐姐,你不要管我!你快走!”温言斐道,“这毒箭虽有毒,短时间内却不会毒发,我尚且可以自保。” 苏南枝看着陆陆续续路过的黑金面具刺客,焦急看向半山腰的火势。 不知父亲如何了…… 温言斐肩膀上插了一根毒箭,他面不改色,猛然拔出! 鲜血溅在了他清雅英俊的脸上。 正当二人以为黑金面具已然离开,可以继续下山时—— 有一股劲风迅猛掀起遮蔽小山洞的杂草! 一柄锐利大刀,被人灌入内力,狠狠刺了进来! 苏南枝急忙将温言斐推开! 那柄大刀落了空,狠狠嵌入土壤三分! “出来吧,苏南枝,我已经发现你了!”宋晨云阴恻恻一笑,嘲讽道,“你那不中用的爹,被我扔了一百多个黑金面具团团围住,饶是他年轻时再英勇,如今已是暮年,只怕不出半刻,便会被上百个黑金刺客,砍成肉渣子。” 第三百三十一章 遭遇伏杀,惊险死局 “能撑住吗?”苏南枝压低声音。 温言斐中箭处的肩膀血肉逐渐变黑,手腕一转,长刀刺入土中支撑着身子,机敏点头:“能。”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屏气凝神走到洞口,攥紧了长剑! 山洞外,宋晨云脚步极轻地无声走来,攥稳长刀,手背凸起细小青筋…… “咯吱……”响起极其细微的枯叶破碎声,宋晨云止步,看向脚底踩着的枝叶,正当他低头时—— “砰!” 两道身影迅捷冲出山洞! 苏南枝和温言斐,一左一右,一剑一刀,形成交叉之势,狠狠砍向宋晨云! 宋晨云猛然抬头,以雷霆千钧之力,刀举过头顶,迅速挡住二人的夹击! 他恐怖怪异的面上,浮出一抹轻蔑至极的嘲笑:“不、自、量、力。” 随后—— 宋晨云便以极快的速度反杀过去,发起绝对碾压式的攻击,刀刀爆发力极强!刀身快如光影,令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视野! 每接宋晨云一次重击,苏南枝浑身就被震得颤抖,脚步压进雪土里三分! 温言斐虽然能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反应过来,可为了保护苏南枝,也显得有些吃力。 “言斐!你不必顾及我,尽全力杀了他!我们才有机会存活!”苏南枝美眸显出滔滔狠厉,俏脸阴沉如墨,急切大喊,“若我记得没错,萧瑜曾重伤过宋晨云的左腿骨,攻击他弱点!” 在千钧一发间,苏南枝略有深意地与温言斐对视一眼。 温言斐微微颔首,随后便砍向宋晨云左腿骨! 宋晨云左腿确实不如从前灵活,暗骂了声卑鄙,连连后退三步! 趁着温言斐专攻宋晨云左腿骨时,苏南枝雷厉风行剑刃直直刺向宋晨云……腹下,裤子中间!眼睛、太阳穴、喉管! 她确实是在澄院那次,学萧瑜进攻宋晨云的路数。 咳。 保命要紧,路数正不正派,已经不重要了。 “卑鄙!真卑鄙!苏南枝你一女子,竟如此不要脸地使这路数?” 宋晨云错不及防,后撤一挡,招了招手,调来三四百名黑金面具刺客,而他则后退到了最中央,仍刺客团团保护,嗤笑一声:“哈哈哈……苏南枝,待你死后,我再找人好好折磨你!斩下苏南枝头颅者,便可与我平起平坐!” 有了这句话,无数黑金面具刺客倾巢而出,犹如饮毛茹血的恶兽,见到了盘中餐! 苏南枝与温言斐背靠背,一前一后地防守。 “姐姐,待会儿我为你杀出一条血路,你先跑。”温言斐满头大汗,唇色已经有些苍白,眸色万分警惕地环视四周,咬牙道,“我们二人之间,总要有人活下去!” “言斐……”苏南枝攥紧手中的沧月剑,“你上次闯入火海,可曾有过半分犹豫?你从前多次救我,哪次不是拿命救我?” “救你!”温言斐掷地有声,“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犹豫!” “那我又怎会擅自逃跑,留下你一人孤军奋战?!”苏南枝敌视来势汹汹的无数刺客,“今日不管是你,还是春盛、二哥、大哥!与我出生入死之人并肩作战,哪怕明知会死,我苏南枝亦不会退!” “姐姐!”温言斐双眼发热,颤声大喊! 苏南枝提刀杀向第一个黑金刺客! 温言斐紧跟着加入混战。 忽然…… 有个黑色包袱从附近扔到了苏南枝脚边! 包袱散开,露出一团燃烧着的石料,石料立刻弥漫出浓浓白烟,遮挡住所有人十步之内的视线! 在所有人看不清视野时—— 有个身材娇小的人弯着腰,飞快地窜过去,左手抓住苏南枝,右手牵住温言斐,悄悄低声道:“栀栀姐姐跟我走!” 在浓烟中—— 邹沐暖拉着二人窜出烟雾!给他们争取到了千载难逢的逃命机会! “他们跑了!” “快追!” “苏南枝和温言斐朝右边跑了!” 左边才发生雪崩,故而也只能往右边逃。 可朝右跑半里地,便是樱羽山的一处悬崖。 苏南枝看到前面的断崖时,急忙止步,想要往回逃,可还是迟了—— 数个黑金面具刺客已经追上,截断了他们所有退路! 苏南枝回头看了眼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但凡靠近一步,脚下松软泥土便哗啦啦掉下悬崖,高的连回声都听不见! “放箭!”随后赶来的宋晨云高声大吼。 无数淬毒的长箭锋利射出! 温言斐斩断射向苏南枝的一支长箭,邹沐暖却眼疾手快地将温言斐朝后推开—— “噗嗤!” 为救温言斐的邹沐暖手臂被射穿,随后应声倒地。 “沐暖!”苏南枝急呼。 温言斐不敢耽搁,脱下外裳迅速揽下一波长箭! 苏南枝扶起邹沐暖时,宋晨云接过下属沉重的铁弓,利箭搭弦瞄准苏南枝。 在温言斐挥刀斩箭,寻找四周庇护所时—— “咻!”的一声,弓弦回弹! 不同寻常的长箭,灌满强大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空气发出咻咻惊响之声,令所有人躲避不及—— “噗嗤!” 锋利箭矢狠狠刺穿苏南枝锁骨左侧,不可抵抗的强大惯性带的她后退五步—— 脚下蓦然腾空! 不等苏南枝反应过来,已然跌下悬崖! 山崖之上传来温言斐撕心裂肺的急声高吼:“姐姐!!!” 温言斐不管不顾就要跳下去救人,却被跌坐在地的邹沐暖死死抱住双腿! 邹沐暖哭丧道:“下面深不见底!栀栀姐姐跳下去只怕生死堪忧,你又何必把命搭上?!令亲者痛仇者快!” “南枝!!!”崖上同时响起,萧沉韫肝肠寸断的嘶吼! 不断坠落的苏南枝眸眼一亮,那一刻,她心情复杂到极点,不及她做出任何反应,身子便重重跌进冰冷刺骨的寒潭! “砰!”溅起无数冰水! 苏南枝四肢百骸痛到犹如散架,像被巨石来回重重撞击碾压! 周身冰冷至极、生不如死的剧痛,让苏南枝绝望至极——xinkanδんu.com 她想:这次,真的会死。 第三百三十二章 往事,忆里拾珠 苏南枝大脑一片空白,直面死亡那一刻,甚至来不及恐惧! 从数百尺高的山崖重重摔入水中那刻,水花高溅,发出巨响! 仿佛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她唇角当即溢出几丝鲜血! 若非水下密集丰茂的大片柔软水草托住了她身子,减少大半的巨大冲击力,只怕已然顷刻毙命! 因着山崖下无人涉足,水潭无人打渔,故而水草比寻常水域更为丰茂。 层层堆叠的各类柔软水草盘根交错,像是一张绵软庞大的渔网!将高高坠落的苏南枝稳稳接住—— 随后,苏南枝不断下坠! 坠入无数水草的包裹中,那些密集水草犹如温柔触手将她身子紧紧包裹,也紧紧缠绕! 苏南枝高处坠落,急速撞到水面那刻,后脑勺遭受重创,已然失去所有力气,再也无法解开那些不断把她往下带的水草…… 浮不出水面,肺部缺少空气,苏南枝口鼻发紧,面色已然惨白。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前世、此生,无数往事犹如走马灯花般闪过脑海…… 她好像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那个天空湛蓝的荒岛…… 想起了海天一色的地平线,冉冉升起的灿烂日出…… 盛夏,酉时一刻。 乌云遮天蔽日,昏天黑地。 天,黑的快要滴出墨! 厚重的乌云层峦叠嶂,低的快要压垮画舫那般,让众人忧心忡忡! 暴雨以感天撼地之势,倾巢而落,万万颗小石子般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画舫,仿佛要将人间砸出万万个小坑…… 飓风带着怒意席卷而来,摧拉枯朽地将所有草木掀了起来! 十六岁刚及笄的苏南枝亲眼目睹母亲和幼弟被杀后,纵身跳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她看着一次次被鲜血染红,又被雨水冲淡的画舫愈来愈远。 惊涛骇浪在将她一次次抛到半空、又将她再次吞入腹中,如此反复,她整个人被掀的七晕八素,无数冰冷海水灌入口鼻,最后一股暗潮将她狠狠摁进海里! 身子不断下沉,可素来体力不佳的她,却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母亲、幼弟横死身亡,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 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母亲和幼弟! 她多么希望代替母亲和幼弟去死! 如果可以一命换两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去死…… 幼弟才学武三年,却为了救她而死,她回了苏府,父兄会不会责怪她? 她又有什么脸回家?! 身为长姐,没有保护好幼弟,为人子女,没有保护好娘亲。 挣扎无果的苏南枝放弃挣扎,任由自己往下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股汹涌的暗流从海底涌上,将她狠狠抛了上去—— “砰!”地一声。 苏南枝重重摔在沙滩上,口鼻嘴皆灌进去泥沙。 她浑身都像摔骨折了那般,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全不半点灯火,耳边皆是狂风骇浪拍岸声。 十六岁还没遭过危险的小南枝好害怕,一张俏脸苍白如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浑身瑟瑟发抖,杵着被飓风折断的树枝,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 在黑暗冰冷的岛上,充满一切未知。 彼时的南枝,十六年来被苏家保护的很好,未经世事、脆弱胆小,犹如经不住风雨的娇弱雅兰,在荒岛上困难生存,怕黑、怕打雷、怕孤单,胆怯一切未知的危险。 被骇浪冲到荒岛的第一夜,她恐惧到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四处都是黑暗,她怕有毒蛇,怕有狼,怕有野兽,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椰树下,双手交叉环抱双臂,头埋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就这样—— 强撑到了风平浪静,恶劣天气结束,撑到黎明刺破黑暗时的那一刻…… 天亮了。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昨晚,结果没死。 苏南枝站起身时,双腿发麻,恐慌地看着陌生荒岛。 她一个京城官家小姐,要怎样才能在荒岛上活下去? 苏南枝鼻尖一酸,看着荒野险些哭出声。 好在她从小就爱看各类书籍,看医书、地理书卷、野史、戏本子,勉强靠着书卷上的东西,用树枝撬土,挖了一葱野姜,用海水洗净,眼泪汪汪地咀嚼咽下,散风驱寒,避免昨夜暴雨而生病。 看着比自己还高的灌木丛,生怕里面会有小蛇。 驻足很久,苏南枝也不敢踏入一步。 就在此时—— 身后响起异响! 苏南枝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回头! 只见不远处的小片海水被染红,有一个蓝色的东西被浪冲了上来…… 苏南枝定睛一看—— 原来是个人! 昨夜飓风暴雨,又惊涛骇浪,想必不少出海船只会被掀翻,像她昨晚那样,被激流稀里糊涂冲上荒岛,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那人上半身冲到沙滩上,下半身还泡在海里,不知是死是活。 但愿是个活人,这样,她在荒岛上也多了个可以说话、可以依赖的伴。 等等…… 若是个活人,也不知是男是女、是好是坏。 父兄总叮嘱她,出门不可轻信他人。 毕竟,小南枝从前总爱大方地救济乞丐,结果有一次,二哥跟踪那乞丐到家,发现那要钱的乞丐都修了四合院,比她还有钱呢。 苏南枝左手捡起拳头大小的石头,悄悄踮起脚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忽然!! 那人猛然抬手,攥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声音低沉,冷冷质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他好大的力气,疼的苏南枝直冒眼泪花,慌里慌张,带着哭腔道:“我、我是昨夜被冲上荒岛的,我不认识你,我只是想救你……放、放开……” 彼时,才二十一岁的萧沉韫,蓦然松手,无力地躺在沙滩上,奄奄一息。 苏南枝慌忙后退三步,看着英俊如玉的年轻男子,身穿水蓝色云纹长袍,腰间白玉碎了一半,长得好生年轻,面相好好看,似乎比她大了两三岁。 下刻。 男子昏死过去。 苏南枝这才发现,男人双腿仍在源源不断往外冒血,就连双眼也在流血。 他似乎受了很多伤! 躺着的沙滩,被血水洇成红色。 似乎命不久矣…… 第三百三十三章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苏南枝心想,他一个残疾人,且双眼有疾,应当不会伤害她。 苏南枝走过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扶起来,男子昂藏七尺的身段犹如一座小山丘,沉的她叫苦不迭,废了好些力气,才扶着他坐到一处空地上。 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苏南枝不敢耽搁,回想曾在外祖父家藏书阁中看过的医书,急忙在附近寻找各种伤药,采摘后洗净用石头碾碎,找到昨夜积雨的水坑,撕下一角衣料,用水擦拭男子伤口后敷上草药。 可这一双出血的眼睛…… 苏南枝看着面若冠玉的男子,惋惜地叹口气。 她到底不是医者,也只能凭借书本上的经验,尽全力替他治伤。 整个白天,苏南枝都在寻找食物、水源、容身所。 总算找到了一个长满杂草的山洞,约莫十步长,三丈高,洞顶的石缝还在吧嗒吧嗒滴水—— 苏南枝捡起萧沉韫遗落在沙滩上的剑,剑沉的她险些朝前一摔,费了好大力气,才拖着长剑进了山洞,砍掉那些杂草,抱在太阳底下晒干,铺成厚厚的草垛床。 夏日蚊虫多的可怕,内里阴湿晦暗,只有洞口才能晒到阳光。 苏南枝去采了些驱蚊草,绕着洞口里外洒了一遍。 忙了一整天后,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指已然累的又酸又疼,可好歹也把山洞收拾成能居住的干净环境了。 苏南枝擦了擦香汗淋漓的额头,备好野果、水,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子高大的清瘦男人,扶在草垛床上休息。 今日晒得干草不算多,念及男人病体,她将厚厚的草垛床让给了男子。 好在极端天气已过,仲夏的夜晚蝉鸣四起,月光纯净,犹如一泻千里的白纱,柔雾般笼罩着整个荒岛。 山洞外的夜晚,恐有野兽出没,苏南枝不太敢出去,只能蹲在角落里,双手环抱膝盖,纤瘦脊背抵住洞璧,怯生生地看向那昏迷一天的男子…… 那男子骨相生的很是英俊好看,一双远山眉,宛若神明精心刀裁,高挺鼻梁,削薄而好看的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以身为炉,焐热心口 因着对四周陌生,潜意识害怕,苏南枝双手环抱双膝,蹲在角落里朦朦胧胧浅睡,怎么都睡不安生。 临到三更半夜时。 男子忽然唇齿不清的痛苦呢喃:“冷……” “好冷……” 苏南枝被吵醒,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那男子面前,揉了揉略微发青的眼圈,定睛一看,浑身一惊: 男子额前布满了冷涔涔的汗水,爆汗如雨,浸湿了他枕着的草垛。 可摸身上……却是冰凉如雪。 这是重伤后出现的并发症。 可环顾四周,并无衾被给他盖。 苏南枝抓起一把草垛本想盖在他身上,却发现无济于事,这样行不通。 一条危在旦夕的人命,摆在苏南枝面前。 彼时的她才十六岁,连杀鸡杀鱼都不敢看,害怕流血,也见不得别人伤痛。 四周并无火折子,苏南枝只能突破心理恐惧,浑身发抖地走出山洞外,寻找木头、干燥树叶,回山洞钻木取火,留存火种。 她看着躺在草垛床上脸惨白如死人的男子,累的大汗淋漓,哪怕磨破了掌心,废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倏地一声,点燃了火堆。 然后将火堆靠近浑身不停发抖的男子。 她带血痕的掌心轻轻摸了下男子额首,烫得吓人,可身上却仍旧冰凉至极。 若不救他…… 他必死无疑! 此处并无旁人,若她……宽衣解带,以身为暖炉,缓解此人体寒之症,只要在他苏醒好转之前,再穿好衣裳,今夜这番出格逾矩行为,便无人知晓。 甚至连这男子也不会知晓。 苏南枝胆怯地解了腰间细带,裙裳尽褪,雪白的玉足踩上草垛,小心翼翼躺在男子身侧,也解了他的外裳。 再将二人的衣裳,全部重叠盖在二人身上,加之有苏南枝源源不断的体热,暖着浑身发冷的萧沉韫,他也逐渐不再发抖。 苏南枝玉臂环抱他脖子,耐心搓热他双手,放在唇齿间哈气暖着。 彼时的她思想纯洁,并无男女之情的概念,只是专心致志救人。 许是面相原因,哪怕男子重伤至此,可直觉告诉苏南枝,他并不是坏人,天亮时,男子手指略动,已然有苏醒迹象,苏南枝慌忙捡起地上衣裙,急急穿上身。 “洞中,为何又火?”大难没死的萧沉韫,剑眉一蹙,察觉到怀中留有一丝女子香气。 “你怎么知道这是在山洞里?你眼睛看不得见?!”苏南枝脸瞬间红透。 萧沉韫脸色苍白,艰难撑着身子坐起,靠在山壁上,淡淡道:“三面无风且静谧,正前方却蝉鸣不已,海风拂来。不是山洞,是什么?” 苏南枝发现男子思维敏捷,异于常人。 男子又道:“眼疾未好,仍然看不见,多谢姑娘相救之恩,若他日,本……我时来运转,必定厚礼报恩。” “不。不用你报恩,只要你不是坏人就行。”苏南枝看着四处陌生的荒岛,叹道,“我也是遭逢大难,偶然被骇浪冲到荒岛。四周海域辽阔,无人居住,不知何时才能走得出去。” 听女子音线柔雅,语气惆怅,猜测不过十五六岁。 萧沉韫听到荒岛二字,勉强松了口气,既然无人居住,目前行踪便不会透露,想必刺客暂时不会追来。 他又道:“你生火,可是伤了手?” “你、你怎么知道……”苏南枝看着钻木取火磨破的掌心,很是讶然。 “空气中有极淡的新鲜血腥味。” “你好聪明啊……” “在下肖城,常年在京畿从商,路过蜀州淮河押货回京,却不想遭遇土匪,船翻人散,我也受伤流落至此。” 要刺杀萧沉韫的刺客,皆是北狄顶尖杀手,或许还掺杂了大庆想谋反的乱党,他并不想连累救他之人,而且,他刚认识此女子,也不知她是否可信。 他堂堂摄政王身份也不便暴露,恐怕节外生枝。 故而此时的萧沉韫易过容,也改了化名,捏造了假身份。 萧沉韫这双眼睛,是刺客追杀时伤的,双眼失明后落入大海,他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却没想到会被冲上荒岛…… 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声音极为好听文雅的小姑娘救了他。 听其声,小姑娘音线温柔,声音很细,如风铃轻轻摇曳之音,宛若天籁。 他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又听那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小声道:“我叫……嗯……北栀。” “北栀,名字很好听。” 其实萧沉韫想说的是,人如其声,一样都很好听。 二人也算认识了。 苏南枝见他不是坏人,便每天照顾他饮食起居,一来,能让自己在荒岛上有个说话之人,二来,她指望着身强力壮的肖城伤好,指不定能带她离开,三来,肖城哥哥挺聪明的,有他在,会安全很多。 这荒岛数百里之内,皆没有城邦村落,故而二人也一直没法与外界联系。 第二百三十五章 遗憾的是,无迹可寻 第一个月时,苏南枝与萧沉韫同住山洞,但大多是萧沉韫住在洞口,以防有个风吹草动能及时发现危险。 第二个月时,二人相熟不少,话多了很多。苏南枝总觉得闷,在荒岛上摘草药,总爱把所见所听全说给萧沉韫听。 第三个月时,苏南枝认识附近渔村里,误闯误入荒岛的邹福父女。 因着天气风和日丽,邹福便将船驶的远了些,来到了一处狭隘的峡口,从没来过的邹沐暖起了玩心,便将小船驶了进去,这才发现了荒岛。 起初,萧沉韫并不放心任何生人来荒岛,但苏南枝热情好客,又发现邹福父女善良可靠,才相熟了些。 邹沐暖临走前,苏南枝将她拉到不远处的椰子树下,笑着将手腕上莹润的青色玉镯,卸下来戴在邹沐暖手上,笑着低语:“阿暖,你能否帮姐姐找人打造一个轮椅,要符合肖城哥哥身量的。” “好呀好呀!”邹沐暖拍着胸脯道,“姐姐放心,阿暖保准给你办妥!那我先和爹爹回去啦~” 苏南枝目送父女二人远去,笑意便有些落寞,叹口气往山洞回走时,坐在洞口的萧沉韫冷不丁出声:“你将镯子卖了?” “没、没没有……”新刊书小说网 “我都听见了。”萧沉韫也叹了口气,摸着仍未痊愈的双腿,“待我伤好,为你买上千百个镯子,我愿意戴哪个,便戴哪个。” “倒也不必。”苏南枝蹲下来,为他挽起裤脚,将碾碎的草药涂在他腿部经络上,十指恰到好处地按摩,活络筋骨,进行康复推拿,“我见外祖父曾这样治好过一位双腿残疾的老翁,但愿能起效。我知肖城哥哥绝非池中之物,若这腿留有旧疾,便如雄鹰折翼。” 萧沉韫苦笑不语。 那是萧沉韫人生最为黑暗的半年,六个月,双眸失明,双腿有疾,只能坡脚艰难行走。若非苏南枝伴其身侧,每次为他寻遍草药,一日六次按摩推拿,尽心竭力治眼、治腿,只怕,这一双眼,这一双腿,便要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终生落下残疾。 他可是大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也是百姓心中最所向披靡的摄政王,若双眼双腿有疾,无疑于让他去死! 他弄权多年,这六个月却是他人生最为低谷绝望之时,甚至绝望到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办。 是苏南枝救了他,陪他聊天解闷,给他尽心医治。 萧沉韫也知道苏南枝心中藏着事,她时常半夜做噩梦惊醒,如惊弓之鸟那般躲在山洞角落,偷偷哭泣。 那是苏南枝又梦到了母亲、幼弟横死的画面…… 幼弟是为救她而死的,父亲和兄长,会不会怪罪她?会不会痛恨她无能? 很长一段时间,苏南枝都不敢提及家人,一提便容易崩溃,萧沉韫也发现了此事,所以从未问过她是哪里人士、家住何方,不敢触及她心中伤心事,从未多问过。 但意外总是来临的如此之快…… 半年时,那群追杀萧沉韫的刺客再次顺藤摸瓜,寻到了荒岛,在夜晚隐秘布局,准备围杀萧沉韫。 此时,萧沉韫的双腿已经恢复了不少,能够短暂的直立行走。 苏南枝找邹福叔讨要了点西瓜种子,种在沙滩上,萧沉韫正力所能及地摸索着,给西瓜翻藤。 苏南枝却发现沙滩上多了一些脚步声,当即便心生警惕。 萧沉韫翻西瓜藤时,目光忽然感觉一阵刺目的白光,他不适应地摇摇头,便看到一片模糊的沙滩、灌木丛、椰子树。 他眼睛大抵是能看见了,但看得很模糊,还没恢复完全,他欣喜若狂,立马站起身去找北栀:“栀栀,你在何处?我能看见了——” “肖城哥哥!逃!快逃!”前面响起撕心裂肺的女子惨叫,苏南枝举起匕首,腹部中了一刀,直指着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刺客。 萧沉韫浑身如遭雷劈,无数恐慌漫上心头,他不敢相信,昔日里那么娇瘦温柔的小姑娘,是经历了何种剧痛,才会发出如此惨叫! 当他五内俱焚,疯了似的追上去时,只见那群杀手已经将苏南枝抛入大海,还啐了口痰,骂道:“碍事!” 他只看见大海里,女子身穿鹅黄白花水袖长裙,细腰不堪一折,仿佛风吹便倒,清雅温婉,有些娇小稚嫩,似乎才刚及笄的年龄,浑身是血,重伤昏迷在大海中。 萧沉韫提刀便杀了上去。 四周越来越多的杀手,密密麻麻地汇聚而来,他们今天势必要取萧沉韫的命。 在萧沉韫多处受伤,撑不下去时,余晔和洛云崖带兵赶来了。 自从萧沉韫失踪,余晔常常不眠不休地寻其踪迹,他知道,这群北狄刺客也在找萧沉韫,所以,余晔反其道而行,兵分两股,一股暗中寻找萧沉韫,另外一股则悄无声息跟踪杀手。 此番便是杀手率先找到了萧沉韫,随后,跟踪杀手的士兵及时上报,余晔才十万火急地赶来,救了萧沉韫,也顺势围剿了这群杀手。 萧沉韫昏迷后仍心心念念喊着栀栀的名字,可他重伤后,一连昏迷了七天七夜,待他醒来…… 人,早已无迹可寻。 昔日荒岛也变成两方交战后的修罗场,一片狼藉。 他也不知道重伤被扔入大海的北栀,是死是活。 他不敢想象北栀会死,他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大肆寻找栀栀下落,可栀栀就像是凭空消失那般,也或许真的石沉大海,再也无迹可寻。 那日。 被刺客扔入大海的苏南枝,头撞到礁石上血流不止,疼的几近昏厥,她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意识微薄,却也知道死死抓住浮木。 幸好那日风平浪静,趴在浮木上昏迷的她一路飘到附近城邦的沙滩上,为村名所救,又恰好遇见苏正派来暗中寻找她的苏家家丁,当即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因着苏南枝尚是未出阁女子,流落在外半年,于名声有损,苏家便对外宣称,苏南枝因为家人去世,承受不了打击,一直在城外庄园住了半年来修养散心。 此后。 苏南枝便因头撞礁石而失忆。 记忆时好时坏,每每想起,便想起亡母幼弟横死之事,寝食难安、精神恍惚,苏家实在不忍女儿受此折磨,也不愿意她参与此事,便喂她服下了加强失忆的忘忧散。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本王真的会……肝肠寸断 “洛神医,敢问一句,我女儿究竟还有多久能醒来?” 苏南枝昏迷的这九天九夜,苏正像老了十岁,那日樱羽山上,他也中了几刀,脸色看起来十分惨惨淡,犹如行将木就之人般憔悴。新刊书小说网 连苏南澈、苏南辕也告假在家,方便及时照顾苏南枝。 那日,苏南枝摔下崖底的寒潭中,浑身外伤内伤数十处。 温言斐被邹沐暖死死抱住双腿,无法及时跳下寒潭,萧沉韫见到苏南枝跌下悬崖那刻,便以最快的速度,轻功闪现而去,拼了命地跳下悬崖,唯恐慢了半分! 在他眼里,那不是深渊悬崖,在他眼里,只要苏南枝在的地方,不论生死,他都要去。 生亦往,死亦去。 他看着寒潭里洇出的一片血水时,心疼的无法呼吸,他斩断那些缠住苏南枝的水草,将娇瘦的人儿救入怀中时,没人能懂他那一刻有多么恐惧。 “唉,这个,我不好说。”洛云崖眉头惨淡地叹口气,“苏大人,大理寺卿,苏参领也好几日未曾阖眼,你们去歇息吧,这里便交给我,我为南枝郡主施针。” 待苏正等人唉声叹息地离开屋子,满脸沧桑的萧沉韫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洛云崖一边施完针,一边无不遗憾道:“谁也没想到……你们二人只见会如此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走吧?春盛姑娘?我们先出去,给他们留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洛云崖收好医药匣,一边带着春盛离开屋子,一边交代道,“南枝郡主一天需要服药四副,每副间隔三个时辰。” “咯吱——”一声,春盛合上房门。 屋中静的落针可闻,梅花桐炉里熏着丝丝缕缕药香,裹了厚毛毯的窗户紧闭,隔绝掉外面的天寒地冻。 地龙烧得很旺,整个屋子温暖似春,可萧沉韫却如至冰窖。 他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萧沉韫坐在床桓边,握住苏南枝清瘦冰凉的玉指,眼梢便起了几丝薄红:“那日,本王跳下寒潭将你救回苏家,洛云崖说……”他沙哑嗓音里夹杂一丝含糊不清的哽咽,“说你凶多吉少,只怕回天乏术……” “那日,本王……” “本王疯了一样双眼赤红,闻此噩耗,当场昏厥。” “待本王醒来后,便寸刻不离地守在门前,好在你脱离了危险,洛云崖那小子将你救了回来。”他仍然感到后怕,连喉咙也好像被人攥住了那般,痛苦地闭上眼,“我曾踩着尸山骸骨平定大庆边疆,不信巫鬼也不信神灵,但你生死未卜那日,本王还是独身一人,在京郊请巫师为你做了一场法事。” “我同巫师说,只要你能平安无恙,本王愿意一命抵一命。” “只要你能醒来,本王愿意终身吃素,偿还恩报。” “本王此生坎坷诸多,历险数不胜数,曾被追杀的遍体鳞伤,也曾被仇敌拿刀架脖子,哪怕父皇母后薨逝时,我也从未曾恐惧过。” “我此生最恐惧的两次,一次是栀栀被扔入大海,第二次,便是你掉下悬崖。” “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终于懂父皇薨逝,母后为何会哭的肝肠寸断。” “苏南枝,你……醒过来吧……” “不然……本王真的会……肝肠寸断……” 然而。 任凭他如何絮絮叨叨,床榻上面色惨白的绝美女子,却无半分反应,像是死了,又像是昏迷不醒的活死人。 萧沉韫见她不理自己,心慌的五内俱焚,可比五内俱焚更恐怖的是,他心如刀绞,恐慌、胆怯、害怕。 他很害怕…… 苏南枝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他所求,不管皇权也好,帝位也罢,一切铺路谋算,都将毫无意义。 苏南枝立志救世济民,爱情于她而言并非绝对需要,可如今的萧沉韫,却看清了内心,他,是绝对需要苏南枝的。 “其实……”萧沉韫如视珍宝地捧着苏南枝纤纤玉指,缓缓道,“我那日赶去宣城郊外,找老嬷嬷询问栀栀下落,是想印证,你是不是北栀。” “大概是一个月前,本王就发现,你疑似是我从前心心念念要找的北栀。” 第三百三十七章 北川棘,药引 “年前,狄锦姿在街上与你起争执,她说她曾两次救我。我便起了疑心。”萧沉韫将帕子放入热水后拧干,轻轻为苏南枝擦拭手心,“虽说我与栀栀阔别五年之久,可这五年……也不足以让她面目全非,性情大变成狄锦姿那般模样。” “后来我便顺藤摸瓜,让余晔再去寻邹福,却不想邹福已被狄锦姿割舍断掌,施以灭口。我无意得知,你五年前曾失落过半年,又流落荒岛,便起疑你是不是北栀。” “那夜,余晔终于找到认识栀栀当年戴的樱粉绒花簪的嬷嬷。” “嬷嬷说这支簪子是母女簪,一共有两支,是苏夫人亲手制作。当年苏大人将知道此事的奴仆全部遣散,而她便是其中之一,是苏夫人多年的老仆。若你醒来,你应当还记得她。” 这一夜,萧沉韫同昏睡的苏南枝说了许多话。 他温言软语,字字动听,如世间最撩人心弦的琴音,可沉睡病榻之人面容苍白,却没听见半字。 他本是铁石心肠之人,最为冷酷,能在战场杀人如麻,可面对人生四大常事:生老病死,也不过如此,亦是像普通人那般畏缩胆怯。 苏南枝病的这些日子,他手脚发冷,总是时不时地全身起虚汗,坐立不安,食不下噎,寝不安眠。 连上早朝谈政见时,也精神恍惚,话不达意。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能确定的是,这一切都与苏南枝有关。 她醒不了,他也好不了。 这一夜,萧沉韫又未合眼,握着苏南枝冰凉的手到天明。 白天时,洛云崖再次来复诊调药,提起小狼毫笔在纸上踌躇片刻,眸光显出冷凝之意,久久地注视地板,似乎在深思熟虑着什么,直到浑圆笔尖滴出五六滴墨水,将字弄脏,墨透纸背染在桌面之上。 疲倦至极的萧沉韫,声音暗哑的不像话,剑眉瞬间拧成川字:“怎么了?可是南枝的病情……” “南枝郡主病情还算平稳,可若想让她彻底醒来,还缺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洛云崖道,“郡主毕竟是女子,武功不如您,她中的箭上淬了剧毒,又毫无防备地重重跌进悬崖寒潭,若非有柔软水草托住,必然当、场、毙、命……”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清除了她体内大半余毒。若想她早日康复,无性命之虞,必须用这味药引子。否则只怕此生都是活死人。” 活死人,即是虽然有呼吸,表面活着,但不能动弹,也毫无意识,与死人无异。 萧沉韫心口一紧:“什么药引?你只管说,本王必定寻到。” “这味药……是北川棘。”洛云崖头疼道,“是北狄皇室最为珍贵的秘药,长在北狄最高的山川之巅,十年长一株,采根茎上的荆棘刺,碾磨成粉用作药引,有起死回生、生血之效。” 第三百三十八章 王爷求药,也该卑躬屈膝 “听闻上一株北川棘,被北狄国王治疗头疼顽疾。”洛云崖是圣医谷谷主,开始回忆属下早晨来报的消息,继续道,“上个月十号,正好是新一个十年,长出了一根新的北川棘。” “若是王爷求药,北狄国王只怕不会应允。” 个中缘由很简单,自先皇驾崩,圣上登基后,北狄和大庆一直在打仗,五年前,正是萧沉韫重重削弱北狄兵力,才结束这场多年的两国边疆交战。 北狄女王最恨的便是萧沉韫,五年前,也是心狠手辣的北狄女王,不惜一切代价,网罗天下刺客去暗杀萧沉韫,才会害得萧沉韫狼狈不堪地流落荒岛。 北狄与大庆素来不和,如今北狄国力因为五年前的战败而大大减弱,为求自保,也是示弱,才将嫡公主狄锦姿送来大庆和亲,赔上几万头牛羊、兵器、丝绸、粮米,缔结两国连理,以修秦|晋之好。 所以…… 手握北川棘的北狄女王,绝不会遂萧沉韫所愿,给他药引。 要是西戎国都还好,西戎人擅游牧,讲利益,若重金购置药引必然答应,但北狄女王锱铢必较,为人狡猾诡诈,处事更是极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亦必报。 “不管如何,北川棘,本王必须得到。”萧沉韫眸眼现出冰刃一般的凌厉,带着寒彻骨的冷。 “必须在半月之内拿到北川棘,若过了十五天,就算拿到北川棘,南枝郡主也无药可救。”洛云崖洛云崖忧心忡忡地叹口气。 “王爷您不必太忧心,两天之后,是北狄女王五年一次来大庆朝贡的日子。明日她将下榻倚天客栈,届时,好好协商,必有转圜余地。”余晔道,“得北狄女王首肯后,属下再骑千里马,抵达边疆亲自去取北川棘,来回不过六日,南枝郡主一定会得救。” 身后之人久久未说话,余晔和洛云崖连忙朝萧沉韫看去—— 只见体力不支的萧沉韫,面上气色很不好,脚步一个趔趄,身形便虚晃了下,人直直朝地上栽去! “王爷!!” “不好了!王爷多日未合眼,这是撑不住了!”洛云崖急忙将萧沉韫扶去马车。 萧沉韫几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坐上马车之时,忽然用力拽住洛云崖的衣袖,睁着略有红血丝的寒眸,气虚道:“狄锦姿可有抓到?集合人马,全力秘密追捕狄锦姿——” 话未说完,萧沉韫浑然倒下,彻底昏迷过去。 余晔不敢耽搁,再三细细嘱咐洛云崖:“你切记要把我家王爷照顾好啊!洛神医!我这就去把狄锦资那个贱人抓回来!” 上次,萧沉韫下令囚禁狄锦资,却不想在萧沉韫前去宣城寻找老嬷嬷时,被狄锦资钻空子逃了出去! 余晔深知,若自己此行抓不到狄锦资,王爷便会失去向北狄女王求药的筹码。 **** 萧沉韫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后,又因忧思过重,只睡了三个时辰又醒了。 他醒来时正值夜晚,屋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未合拢的窗沿溢进来丝丝寒彻骨的冷,如一支支凛冽的冰剑,扎在了他的心上,又冷又心寒,让他丛生出一股恐惧的孤独感。 苏南枝还没有醒…… 他担心的委实睡不着。 但凡想到苏南枝还没苏醒,便觉喉咙仿佛被鬼手紧紧掐住。 萧沉韫掀起衣架上的外裳,抓起凌霄剑便砰地一声推门而出!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谈判 “王爷?!王爷您这是去哪儿?”在门口守夜的洛云崖吓得从吊床上翻了下来。 萧沉韫昏迷的这三个时辰里,洛云崖也放心不下,故而在门卫的树下支了吊床,烧了火堆,他赶忙火急火燎地来拦路:“您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此时正值三更,您也该好好休息啊……” “本王要去活捉狄锦姿,余晔此时在何处?可有探到狄锦资的行踪?” 萧沉韫阔步走出王府,抢过小厮手中的缰绳,当即翻身上马。 洛云崖拦不住,只好也骑了一匹马跟上去:“探子来报,说狄锦姿伪装成农妇,藏于京郊一处山野客栈,必定是在等待时机,前去倚天客栈求救北狄女王。” “她不会有求救北狄女王的机会了。” 萧沉韫大掌一翻,将缰绳在手上缠了三圈,勒紧后‘啪!’地重重扬鞭,马匹便如离弦之箭,瞬间疾驰在夜半三更的官道上! 不过三刻钟。 京郊一处山野,便燃起了无数光亮,甚至惊动了此地县丞。 县丞慌不择乱地披衣,刚来查看情况就看见摄政王,又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客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双手拂袖跪地行礼:“下官参见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原是摄政王在此办案,下官多有打扰,这就离开——” “慢着。”余晔冷冷瞥他一眼。 萧沉韫面色铁青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勒紧缰绳,薄唇不语。 县丞吓得脊背一僵,又摔在地上,立刻跪地磕头,磕磕巴巴道:“下官记性不好,今日撞见之事,明日必不会想起,也绝不会和任何人提及!下官以项上人头做担保!” 余晔看向萧沉韫,萧沉韫微微颔首,县丞这才慌里慌张地走了。 待县丞离去—— “狄锦姿在何处?”萧沉韫问。 “就在这家山野客栈里,只不过弟兄们里里外外都找了,暂时还没能寻到踪迹,她倒是挺会藏的。”余晔紧紧蹙眉,连忙道,“不过属下亲眼所见,她逃来了此处,我立刻就把周围包抄的跟铁桶一样水泄不通。她绝对还在此处。” “哗!”地一声。 萧沉韫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雪银色的漂亮长剑:沧月剑。xinkanδんu.com 那是苏南枝的佩剑。 今日被他带来,活捉狄锦姿。 萧沉韫手执沧月剑,翻身下马,朝着客栈墙边垒着的高高草垛走去。 只见那草垛处,有几滴极其不明显的鲜血,被他慧眼如炬,一眼看见。 他眉若远山,冷沉微蹙,毫不留情地将沧月剑刺进草垛中,猛然挑剑,漫天草垛纷纷乱飞! 露出一小片女子裙角。 萧沉韫剑尖再刺,便挑了下眉梢,只见在一片无声无息中,汩汩不断的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进冬日的泥土中,半个呼吸后,响起女子凄厉痛苦的惨叫—— “啊!!痛!!!” “好痛!” 狄锦姿从草垛中连滚带爬地掏出来,只见萧沉韫那一剑正好刺中她的左腹,伤了好大一个血窟窿。 她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绝望,还是悲愤,还是伤心,她泪流满面,像个疯婆子一样嚎啕大哭:“萧沉韫!你就这么狠心吗?你对苏南枝百般温柔,凭什么对我这般狠心!?” 狄锦姿看向那个面容英俊,清冷如月下谪仙的男子,英勇无双,俊朗不凡,一眉一目是如此令她心动,可偏偏就是这个让她爱到无法自拔的男人,亲自手持他心爱女子的佩剑,狠狠捅了她一刀。 “凭你伤害了她。”萧沉韫带着冰彻骨的寒意,冰冷开口,“伤害了本王所、爱、之、人,没一剑要了你的命,已是本王对北狄法外开恩。” “哈哈哈哈……”狄锦姿难过地哭着,忽然悲戚地仰头大笑,笑的眼泪鼻涕不停流。 堂堂北狄公主,哭的再无尊严,她残败的身子匍匐在地,像受伤的蚯蚓一样,缓缓靠近萧沉韫的红鬃烈马,她在肮脏的泥泞地里,颤巍巍伸手去抓萧沉韫垂下的袍摆: “求求你,也看我一眼。你、你能不能把对她的感情,分我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只要你一点点就好了……” “不能。”萧沉韫手腕一转,剑刃便划出一道刺眼寒光,斩断了狄锦姿手中握着的袍摆。 爱,是唯一不能分享的。 他的爱,都全心全意给了一个女子。 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可以分,唯独爱情不能。 “带回去,关起来,明日带去见北狄女王。”萧沉韫掉转马头,至始至终也没多看狄锦姿一眼。 狄锦姿倒在地上,看着小雪茫茫里的那一轮月亮,绝望的无声落泪。 泪水像决堤般,止不住。 或许她错了,从一开始,她就不该那么自信骄傲,自以为她能抢得过苏南枝。 即是她是北狄嫡公主,生来便能呼风唤雨,而苏南枝只是大庆一个官员之女而已,她以为她处处都能比过苏南枝,都能甩苏南枝十八条街,可是她现在才明白: 只要萧沉韫爱苏南枝,她就永远也比不过。 狄锦姿被堵了抹布,绑了手脚,扔进运杂货的马车中,一路运回了京城。 狄锦姿便是萧沉韫同北狄女王谈判的筹码。 他要拿狄锦姿换北川棘。 回到京城时,天正蒙蒙亮,萧沉韫第一时间去苏府看苏南枝。 苏南枝昏迷不醒,每次来苏府探望她的人数不胜数。 代管死水县的灿夏,和锦绣坊的赵芸也不远千里来了,莫北川总督也来了,还有孙太傅。 孙太傅和莫北川带来了很多珍奇医药,和苏正好一番寒暄关怀后,又安慰萧沉韫: “王爷您千万别急,急大伤身。”孙太傅抚着白胡子叹道。 莫北川拍了拍大腿,颇为扼腕道:“太傅,你说咱们王爷都这把岁数了,好不容易相中个女娃,怎地这女娃还生了这样的大病?莫不是咱们王爷天煞孤星,命里克女?” “……莫总督大人,谁说我家王爷一把年数?我家王爷不过二十有六而已!”余晔纠正。 萧沉韫揉了揉眉心,瞥了莫北川一眼,并不与他计较。 原本临到和亲前,也一直闭门不出的萧子珊,这几日也终于坐不住,求萧睦放她出宫来陪苏南枝。 这几日,萧子珊、春盛、萧沉韫、苏南澈、苏南辕、灿夏、温言斐、邹沐暖、死里逃生的宋佳月…… 守在苏南枝床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萧沉韫坐在苏南枝床前,为她掖好被角,喂她喝了今日的药,也不得不回王府,着手去办其他军务。 苏南枝昏迷的这几日,军政事务堆积如山,他处理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 余晔步履匆匆来报:“王爷,北狄女王已下榻倚天客栈。” “啪!”萧沉韫将折子按在桌上,掀起架上的外裳,疾步朝门外走去,“拎着狄锦姿,去见客。” *** 倚天客栈最好的碎玉院,向来用于接待外藩最位高权贵之人。 碎玉轩内,尽然有序地戍守着百来个带刀侍卫。 萧沉韫换了身明蓝色金丝走线的云纹长袍,跨进院内后,北狄侍卫便双手交叉于胸前,微微鞠躬表示行礼。 他被引进了院中正厅。 正厅内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头戴色泽明艳的点翠金玉王冠,身穿颇有气场的束腰宽袖长袍,衣袍上刺着繁复神秘的山河图纹,服饰大气磅礴,透着令人不容直视的尊贵与强大。 这便是,北狄女王,狄琼。 狄琼狭长的杏眼微眯,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锐利之感,平静地看向萧沉韫,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带着翡翠宝钻的右手,在胸前放于左肩,有些敷衍地弯腰微微鞠躬:“摄政王。” 萧沉韫也是走个场面,拱手作揖,微微鞠躬:“大庆欢迎北狄女王。” “听闻女王前来,本王今日特地携礼恭迎。”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块狄锦姿随身携带的玉佩,双手呈递给狄琼,笑着道。 “锦姿的玉佩……”狄琼面色微微一变,接了过去,往主位上坐下,哂笑一声,气场颇为强大地回言,“王爷想要北川棘,是嘛?” “是。” 狄琼笑了下:“孤有头疼症,需服用北川棘才能痊愈,故而,这株北川棘不能给你。哪怕你以狄锦姿性命要挟!在孤的头疼面前,狄锦姿的命,算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你哭了。” 萧沉韫眸底闪过一抹不虞,语气陡然一淡:“女王应当听过圣医谷谷主,天下第一神医,洛云崖的名声。本王特命他为女王研制解头疼之症的药方,一旦服下,可永久不犯。” 狄琼目光一闪:“是吗?你如此好心?” “并非好心,求药罢了。”萧沉韫道,“若女王身侧无神医,就算有北川棘在手,也研制不出它的真正药效,而女王的头疼症还是会犯。今日,本王献上良方,解决女王之忧,也请女王解本王之忧。” “哈哈。”半晌后,狄琼笑了一声,眼底很快冷下来,“原来王爷也有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求孤的时候?” 见狄琼如此出言羞辱萧沉韫,余晔当即就要怒言,却被萧沉韫示意退后。 “想必女王也知道狄锦姿在大庆的所谓作为,既然女王不肯给出北川棘……”萧沉韫冷笑道,“女王也知道本王的手段,余晔,回王府!” 萧沉韫面若冷霜,抬脚离开! “慢着!”狄琼猛然从主位上站起身。 萧沉韫并未止步,刚要跨出院门一步时,身后再次响起谈话声。 “王爷也知道,狄锦姿虽是北狄嫡公主,可她终究不是孤的亲生女儿,养女罢了。她来大庆的所作所为,已令孤失望至极,王爷以她交换北川棘的成本未免也太低了!北川棘乃北狄皇室秘药,数十年才结成一株,若王爷诚心求药,便该加大筹码。” “所以,女王到底要什么?”萧沉韫冷冷出言。 “孤要十万两黄金,和狄锦姿,还有你手上治头疼的方子。”狄琼目光老辣的眼睛,盯着萧沉韫的背影,徐徐道,“一样都不可少,否则,休想!” “本王,答应你。” “余晔备好女王所需之物。”萧沉韫转身,走回院中,落座于右上方,目光平静冰冷如千古寒潭,沉笑一声,“女王早就知道,本王会找你要北川棘。” 狄琼不置可否:“阿诺,取北川棘。” 被唤作阿诺的婢女鼓了一个掌,便有一小队侍从鱼贯而出,为首的侍卫手里捧着一个鎏金的宝盒,而宝盒内躺着一株紫色的北川棘。 萧沉韫拿走北川棘,起身便走:“三日内,女王所需之物,全部会到。” 余晔将狼狈不堪的狄锦姿朝前一推! 狄锦姿便趔趔趄趄地摔倒在狄琼脚边,她双眼含泪,连忙跪地:“母亲——” “别叫孤母亲!”狄琼冷冷剐她一眼,“孤看你是在大庆,被男人迷了心智,得了失心疯!萧沉韫那尊杀神,五年前杀了北狄万万将士,你竟也能迷上他个瘟神?!” “王上!锦姿有错!”狄锦姿连忙道,“五年前您派我刺杀不成,我便想另辟蹊径,想着……想着能否迷惑萧沉韫,让他为北狄所用,却不想此人心硬如铁、油盐不进……臣子失责,请主上责罚,请主上再给臣子一个机会!” “废物!”狄琼狠狠扬手,掌掴了她一巴掌,“丢人现眼的东西!北狄皇室的脸,全给你丢尽了!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北狄做了什么?屡次在大庆兴风作浪,若因为你挑起两国战事,你狄锦姿就算死千次都不够!” 现在的北狄,还没做好与大庆交战的准备,故而,决不能因为任何祸端而开战。 狄锦姿捂着火辣辣的脸,连忙磕头:“臣子记住了,臣子绝不会再犯了。” ***** 出了碎玉院的余晔,跟在萧沉韫身后便犯了难:“王爷,十万两黄金啊,这可是您毕生积蓄——” “算不得什么。”萧沉韫将宝盒交给了洛云崖,一颗心总算松了。 洛云崖接过北川棘后,便关起门来专心一意调制药物。 萧沉韫在苏南枝床前守了很久,直到洛云崖终于端来了那碗药。 萧沉韫一勺勺吹到温凉,一勺勺喂昏迷不醒的苏南枝喝下。 缠绵病榻多日的女子,如今已经清瘦了很多,整个人瘦到似乎一碰便能触到骨头。 萧沉韫看的心疼,拿丝绢轻轻擦掉苏南枝嘴角溢出来的药汁儿,叹了口气,俯身亲吻他心上人的额头。 “南枝,你要快点醒来……” “本王等你醒来的这几日,像是度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奇迹。 等苏南枝喝下掺了北川棘的药,能睁开眼。 半掩的门外,苏正三父子焦躁地踱步在院中。 苏南澈和萧子珊相视一眼,萧子珊便红着眼圈,捂住嘴巴,啜泣道:“枝枝一定要好起来啊……我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 “南枝郡主,你可一定醒来啊,不然王爷那十万两黄金就打水漂了!”余晔连连叹气,和春盛站在树下,两两相望,都是焦虑。 半夜时。 女子又黑又密的卷睫,如蝶翼般轻轻战栗了下。 随后,苏南枝放在被褥中的指腹轻轻一动,昏迷多日的她缓缓睁开眼睛,恍然隔世般,她看见了萧沉韫那张看杀卫玠的俊脸,是如此熟悉,又有些陌生。 陌生在于,萧沉韫憔悴了很多,下巴瘦削,长了杂乱的小胡茬,那双从来都精神奕奕的星眸里,全是深不见底的疲累、沧桑,在看她醒来那刻,忽然迸射出巨大惊喜! 萧沉韫死死握住苏南枝逐渐回暖的手,牙齿打颤,久久无法言语。 他双眼亮的吓人,亮如璀璨群星,激动地死死盯着苏南枝,几次欲言又止,都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醒、醒了……” “我……睡了多久?” “快、快半月了…… “这么……长吗?咳咳、咳……”苏南枝虚弱至极,身子就好像被掏空那般,充满了无尽的累,她被萧沉韫小心翼翼地扶着坐起。 萧沉韫在她腰后塞了个枕头,让她靠着后,他将人紧紧抱入怀中,几乎是要揉入骨髓般,不肯松一点手。 门外的人们看到这一幕,连苏家父子都没进来打扰二人。 “疼……”苏南枝被他抱得呼吸微急,“你抱疼我了……” “对不起。”萧沉韫连忙松开,猩红着眼眶,劫后余生般语无伦次道,“本王就是……太想你了……对不起……抱疼你了……” 苏南枝温柔地轻轻抚上他湿润眼睛:“你哭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我们之间的双向奔赴 萧沉韫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低头轻吻:“我只是太害怕,你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尽管他极力克制,可话音处还是带了一丝哽咽。 苏南枝扯开一个温柔静美的笑:“你看,我醒过来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不要难过了。” “可能我还在后怕吧。”萧沉韫红着眼,笑着刮了刮她鼻尖。 萧沉韫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讲:“我想一刻不离地待在你身边,但你父兄和其他人也很担心你,乖乖养病,本王让他们进来看看你。” 他走出去,第一时间通知苏正:“苏伯父,苏大公子、二公子,南枝已苏醒。可前去探望。” “多谢王爷。” 苏正愁苦的眼睛瞬间溢开笑意,袖中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他带着苏南澈、苏南辕走了进去,春盛、温言斐、萧子珊他们也紧跟其后,守在了苏南枝床前。 刚刚苏醒,身体仍然虚弱的苏南枝,眼角微弯,攒出些许温暖动人的笑意,她看着身侧这些人,心里漫开无边无际的感动。 重病之时,是他们守护自己。 病醒之时,他们第一时间来看自己。 其实,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友情亦是如此,都是相互守护,彼此奔赴。 苏南枝眼眶发热。 “枝枝啊,你、你总算好了。”苏南辕有些条理不明地急忙道,“父亲这几日都快为你愁白头发了,还有大哥,大哥为了你,一连告假半月,每天四处奔走求药。春盛日夜都守在你院中,天天拿手帕抹眼泪。” “所有人都盼着你醒,如今你真的醒了。”苏南澈担忧重重的面上,终于如释重负。 萧子珊坐在苏南枝床前,紧紧抱住她:“宝贝枝枝啊,醒了就好,快点养好身子吧。” 春盛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兴奋的眼眶飙泪,喜极而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苏南枝眼含热意地扫过屋中所有人:萧沉韫、父亲、大哥、二哥、子珊、灿夏、赵芸、春盛、言斐、邹虎、小湛,还有……她救过一命的怀抱稚子的御史夫人…… 她浅浅喝了一口春盛喂来的燕窝盏,温热的鲜甜燕窝从喉咙一路穿针引线般淌进身体,温暖四肢百骸,她美眸弯起来,温柔地笑意盈盈道:“我会好起来的,希望大家也会更好。” 苏南枝醒来是正值半夜,身体正虚着,众人不忍她受累,又简单说了几句话,各自也退了出去,让她好好歇着。 苏南枝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当她睁开眼时,正好看见大片温暖的阳光投在窗棂上,树影婆娑间,光斑随之摇曳。 见她一醒,春盛便伺候她穿衣梳发。 眼下正值冬末,天气逐渐转暖,虽是没过年那段时间冷,可春盛也怕苏南枝着凉,她执拗地一定要让苏南枝穿上厚厚的袄裙,外面再罩一件厚绒的狐裘大氅。 苏南枝重病初愈,气血很是不好,巴掌大的俏脸惨白如纸,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人就好像冬日里病弱的一株兰草,弱不禁风,不堪一折。 三千青丝用一根点翠蓝簪束着,长发披在腰际,背影温雅美丽,带着病中的柔弱,仍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苏南枝拢着温热的汤婆子,坐在家中楼阁处,看着冬日小池塘里荷藕残败的枝叶,眼前忽然浮起从前一件件往事。 往事如梦。 竟然就那么走马灯花地,一一没有省略地跃然在脑海中。 荒岛上的一幕幕,与肖城相处的半年…… 所有曾经遗忘的,两辈子都没能记起来的,终于想起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她才是萧沉韫前世寻了终生都没能找到的人。 也是她,让萧沉韫前世孤独终老,至死未娶。 这件事情对萧沉韫两至始至终都不公平,她把二人过往忘得干干净净,萧沉韫却一个人固执地记了两辈子。 她忘了两辈子,他记了两辈子。 苏南枝神思恍惚地将鱼食缓缓撒入池塘,看着那几条赤色锦鲤拱嘴抢食,忽然道:“春盛,备马,我想去摄政王王府。” “可姑娘的伤……” “我想去。” “好吧,我这就去备马。” 小刻后,春盛勒住缰绳,将苏南枝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 马车停到摄政王府时,苏南枝发现,王府削减了不少家丁小厮,俨然一派要遣散人口的模样,她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是……” “我也是悄悄听余晔说的,说摄政王花了十万两黄金,散尽家财,不知在何处购的一株奇药,这才把姑娘救醒了。” “十……十万两黄金?”苏南枝捂着胸口,险些一窒。 她知道萧沉韫出生封王,常年被先帝赏赐各种价值不菲之物,后来战功累累也得了不少良田庄园,他肯定很富有,可她怎么样也没想到,萧沉韫会为了救她,花十万两黄金,散尽家财。 “呀,这不是苏参议大人吗?”洛云崖从王府里跳出来,负手在花园里叹道,“王爷待你真是不薄,你不要辜负他了。” 前半句话带着感叹与调侃,后半句却忽然十分认真,向来随性的洛云崖,眼里满是正色和严肃,盯着苏南枝的双眼,一字一句郑重道: “苏南枝,此生你可以辜负任何人,唯独不、可、辜、负、摄政王。” “你不知道他为你求药,冒了多大的险。” “洛神医此话是何意?”苏南枝蹙眉,抓住关键句子追问,“他为我所求的是什么药?是找何人求得?为什么说是冒险?” “哎呀!问的好烦!别问了!”洛云崖连忙捂住耳朵,落荒而逃,“王爷不让我说,打死我也不会说的!你要是想知道,你自己问他啊!” 苏南枝眸中覆满忧思,朝紧闭的书房大门看了过去:“王爷,是我。” 在她话音未落时,房门便开了。 “咯吱——” 萧沉韫将她拦腰抱起,阔步朝着屋内走去:“病还没好,不能见风。我还说午膳后去看你。” 春盛和余晔连忙退了出去,替萧沉韫将房门关上。 “王爷……我想问……” “唤我,沉韫。” 被他抱在怀里的苏南枝,仍然虚弱,就像一滩水般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耳垂泛起了薄红,咬了下唇,温柔地喊他:“沉韫,我想问你,你花十万两黄金买的那株药,是什么药?” 萧沉韫坐在案牍前,也依旧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轻弹她额头:“能将你治好的药,哪怕是让我用命去换,我也愿意换。” 苏南枝轻扯他衣袖晃了晃:“不要胡说,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那是什么药?” 萧沉韫眼底的笑意一滞,叹了口气,俯下身来去吻她,堵住她柔软樱唇,尝尽她舌尖上的淡淡药香,低哑的嗓音缓缓道:“本王待会儿便去皇宫,请陛下赐婚。” 第三百四十二章 摄政王停职监察 他还是没说,他求得是什么药,他向谁求得药。 但从洛云崖嘴中听到的是,萧沉韫冒了很大的险,才求到这株药…… 苏南枝叹了口气。 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愿意再追问,大不了想其他法子知道便是。 苏南枝嘴唇微红,轻轻推开了他。 “那你现在,会嫌弃我穷吗?”萧沉韫忽然认真地看着苏南枝,“我现在除了这座府邸,可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养你啊。”苏南枝笑道,“虽然我没从前的你有钱,但有我一口饭,就你有一口饭。好不好?王爷?” “好。”萧沉韫额头蹭了蹭苏南枝额头,温柔地握住她指尖,笑道,“跟着你过日子,我可以少吃一点。本王很好养活的,只要天天看见你,就能活下去。” “啊呀……你说的我耳朵都长蜜啦。”苏南枝幸福地窝在他怀中。 二人正说话时,门外倏地响起一阵急切焦躁的脚步声! “咚咚咚!”余晔急忙敲门,喊道:“不好了,王爷,大内总管富岭忽然来府,说陛下宣召您有急事。想必不是好事,否则不会这样着急,属下只怕您买药之事——” “住嘴!”萧沉韫猛地提声。 余晔没敢继续说话。 买药之事……苏南枝在嘴里咀嚼这四个字,越来越好奇,萧沉韫究竟是同谁买的药,买的什么药。 萧沉韫揉了揉苏南枝头发:“等我,很快回来。不要吹风受寒,乖乖的养好身子。” “王爷……”苏南枝有些不放心。 “嗯?”萧沉韫走出书房后,回头看她,“没事的。乖乖等我回来。” “咳、咳咳……”苏南枝掩唇咳嗽,疾走了几步,目送萧沉韫骑马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内心惴惴不安。 萧沉韫扬鞭策马,不紧不慢赶向皇宫。 官道上,余晔紧蹙眉头,忧思极重道:“这几年,北狄与大庆虽未交战,但暗地里一直形同水水。若此时被陛下知道,您与北狄女王私下交易往来,只怕陛下对您的猜忌会更重。” “官员私下与藩国皇室往来,是重罪。”余晔咬紧后槽牙,“陛下那么着急宣王爷入宫,绝非好事!” 萧沉韫勒紧缰绳的手握紧成拳,寒眸沉下来,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冰冷,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属下,阔步走进皇宫。 乾清宫。 玉石铺就的台阶,被宫人擦得锃亮,倒映出巍峨如空中楼阁的金銮殿。 金銮殿,御书房。 萧睦一袭威武七龙戏珠黄袍,头戴龙冠,右手揽着越发显怀的扶水仙,左手翻看奏折。 他这几日一直靠服用秘药,才让不大好的身子,如回光返照般突然强壮,很是精神矍铄。 扶水仙端着一碗秘药,一勺勺喂萧睦服下:“巫师大人说,您呐,要多喝此物,有延年益寿之效。” “好好好!朕喝!真是拿你这个小妖精没办法!”萧睦掐了一把扶水仙的细腰,摸了摸她四个月大的孕肚,邪邪一笑,“小妖精,朕喝了这盅秘药,只怕你晚上受不住呀……” 扶水仙微微一笑:“陛下,讨厌~” “启禀陛下,摄政王已到——”通传太监嗓音尖细地大喊。 扶水仙目光微闪,从萧睦怀中离开:“臣妾这便退下。” 萧沉韫刚走进书房,萧睦脸色便陡然垮下脸,抓起奏折朝来人狠狠砸了过去! “哐!”一声。 奏折硬角砸到萧沉韫脸上,侧脸擦出一道浅浅血痕。 他唇角微勾,冷笑转瞬即逝,站在原地作揖行礼:“臣参见陛下。” “萧沉韫!”萧睦猛然站起身,大发雷霆之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身为百官之首,乃我大庆的摄政王,竟然敢明知故犯!竟与北狄女王私交甚密,有大量金钱往来!这都是都察院弹劾你的奏章!你自己看看吧!” 又是几本弹劾他的奏折,迎面狠狠砸来! 萧沉韫随意捡起一本折子,敷衍地翻阅一二,内容诸如此类: “摄政王乃百官之首,却明知故犯,不加请示陛下,便与北狄女王私交甚密,十万黄金购买北川棘。若不惩处,怎能服众?” “摄政王手握重兵,却违反了朝堂规矩,私下与藩国私交,恐有叛国通敌嫌疑,该当停职监察!” “……” 萧沉韫简单看完了,弹劾他的不过都是九王一党,还有陛下的心腹大臣。 先帝即位时,曾有丞相与西戎通敌叛国,故而先帝才立了一条规矩:不准任何官员与藩国有私交。 若有私交,必须写陈情书,奏明陛下,待陛下首肯才行。 可苏南枝病的急,萧沉韫也顾不得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先求药。 何况就算他写了陈情书奏明陛下,陛下一向与他不对付,陛下也未必会及时首肯,给他找北狄女王求药的机会。 苏南枝需要北川棘才能苏醒。 所以…… 只要萧沉韫找北狄女王拿了北川棘,他便给了所有想弹劾他的人一个绝佳良机。 “来人!拟旨!”萧睦老谋深算的眼底划过一丝得意冷笑,朝龙椅上一坐,气定神闲缓缓道,“皇弟,朕也无能为力啊,是你行为不端在前,纵使你是摄政王,朕也得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谁也没法搞特权。” “摄政王明知故犯,违反朝堂规矩,私下与藩国私交,现停职监察。”萧睦心里舒了好大一口气,继续面不改色宣旨,“此事交由大理寺与都察院协同查办!” 协同查办,看看萧沉韫与北狄女王私交甚密,是否有叛国通敌嫌疑。 以及,萧沉韫花十万两黄金买北川棘,是真是假,还是别有企图。 萧睦宣完旨,哂笑道:“摄政王,将你手头所有政务移交九王处理即可。待查清你与藩国并无瓜葛,朕会还你一个清、白。” “臣,遵旨。”萧沉韫忍了一口气。 萧睦看着萧沉韫这幅模样,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可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他这个皇弟受这样的气。 “退下吧。朕,乏了。” 萧沉韫转身离去。 刚出宫门,余晔便气的一拳砸在树上:“王爷!属下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您求药不过才两天,此事是怎么传出去的?都察院、九王那些个大臣齐齐弹劾,未免也太快了。” “本王求药之事,做的隐秘,只有北狄女王与本王知晓。”萧沉韫淡淡道,“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北狄女王故意将此事泄露出去。” “您的意思是……”余晔眉头紧皱,“北狄女王知道大庆官员不能与藩国私交,故意流露此事,让大庆官员弹劾您,也知道陛下一直猜忌您,一定会抓住机会不放,对您停职监察?” “是。”萧沉韫点头,“北狄女王狡诈多端,做事无所不用其极,算准陛下忌惮本王,也算准陛下不会放过本王。” “那您这次是……既中了狄琼下的套,又正中皇帝下怀。” “正是。” “那该如何是好?” 坐在马车内的萧沉韫,微微摇头:“本王猜测,狄琼不怀好意,此次来大庆朝贡后,应当有小动作。” 余晔还是不解:“您的意思是……” “本王被停职监察,陛下势必想更进一步,设计削夺本王|兵权。而狄琼也想本王失去兵权,这样,她才能逐步发起战争。” “那我们该怎么办?”余晔咬牙道,“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被这两只大|老虎夹击吧?” “余晔。”萧沉韫正襟危坐于车中,闭眼阖眸,修身养性,淡淡道,“你忘了,本王很早就开始下一局大棋。”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生一个,眉眼像你的孩子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般,余晔想起了什么,迅速找回冷静和理智。 很快,萧沉韫被停职监察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迅速传开。 百姓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曾经为他们而战的摄政王,保家卫国、浴血杀敌,如今会通敌叛国。 萧沉韫卸去一身辉煌华贵的官袍,只穿了一件颜色极淡的浅蓝色长衫,沿路守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他就在诸多百姓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回王府,刚走进院子,苏南枝便小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侧脸紧紧贴在他胸前:“王爷,你……” “我没事。”萧沉韫大掌插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淡淡笑道,“停职监察而已。” “若你不去找北狄女王买北川棘,是不是就不会被停职监……” “和你没关系,你无需自责。”萧沉韫打断她道,“无论我是否买了北川棘,早晚都会被停职监察。因为龙椅上那位,早就视本王为眼中钉肉中刺。” “赐婚……之事……”萧沉韫牵紧她的手,“陛下盛怒,我没有机会开口……” “没关系,我等你。”苏南枝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与他一起走进书房,柳叶眉微皱,“你穿的太少了,冬寒料峭,很容易感上风寒……” 她还没说完,萧沉韫便深深凝视她,低声道:“南枝,我被停官,现在赋闲在家,你还愿意养我吗?哪怕我一无所有……” “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也养你。”苏南枝绣花鞋轻轻踩在他的黑靴上,踮起脚尖,亲吻他侧脸的血痕。 明明是温言软语,却偏偏引来山洪海啸,萧沉韫内心的震颤久久不能平息,薄唇恣意上扬,真心笑了。xinkanδんu.com 他用起茧的大掌轻柔摩挲女子绝美脸颊,问:“你真的不嫌弃本王一无所有?” 苏南枝低笑一声,脸颊蹭了蹭他的大掌,温声反问:“你不就是陪着我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的吗?我又怎会嫌你一无所有!” 萧沉韫将书房门关好,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声音暗藏情欲,蛊惑般喊道,“苏参议大人,那本王要吃软饭了。等你,养我。” “王爷。”苏南枝眉眼笑意璀璨,亮如繁星,那一双美眸里装满了世界所有美好,她咬着他耳垂,一字一句轻声缓言:“我想生一个,眉眼像你的孩子。” 第三百四十四章 永远臣服于你 萧沉韫捏了捏她耳垂:“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本王还有些烨羽军的公务没处理完。等处理完后,亲自送你回苏府。” “好。”苏南枝钻进被窝,攥紧被褥,看着书案前专心处理公务的萧沉韫。 萧沉韫被停职的是摄政王一职,包括手里一部分军政事务,却没有停他的兵权。 削权讲究的是徐徐图之,尤其是削除萧沉韫这样势力根深蒂固的权臣,若停他兵权,他手底下的那些部将只怕会反。 萧睦怕他们反,就算恨不得早日杀掉萧沉韫,此时也不敢直接卸掉萧沉韫兵权。 烨羽军,是先帝留给萧沉韫的军队,甚至不听兵权调度,只听萧沉韫的话。 萧睦更不敢削萧沉韫兵权了。 待苏南枝在书房的小榻上熟睡后,萧沉韫拿着地图轻手轻脚走出书房,同孙太傅、莫北川、余晔、烨羽军几个部将去隔壁的正厅议事。 “北狄女王回北狄之时,本王可要送她一份大礼。”萧沉韫坐在主位上,端起青花瓷茶盏浅呷了一口,眸中肃杀令人不寒而栗,“回敬女王给本王下的套。” “咱们王爷可不能吃亏。”余晔笑着接过萧沉韫标注好的地图,递给莫北川,“待女王行至两国交接地带时,总督大人,一定要好好‘回礼’。” “王爷恁放心!”莫北川将胸脯拍的砰砰响,笑的跟老狐狸一样,眼里三分狡猾,七分行军之人的狠辣,“老臣一定好好送走北狄女王。这死老娘们,竟然给王爷设套,仗着有株北川棘,就狮子大开口吞咱们王爷十万两黄金,这回,全让那老娘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不要让人死在大庆地界。”萧沉韫放下茶盏,缓慢交代。 “是。”莫北川点头,“老臣领命。” 萧沉韫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递给余晔:“交给扶水仙,让她部署好人力。” “是。”余晔接过纸条,换身黑袍,脸上蒙了黑巾,飞了出去。 “老师。”萧沉韫站起身,亲自给孙太傅倒了一杯茶,“您怎么看?” 孙太傅抚着银白的长胡子,坐在凳子上眯了会儿神,这才睁开眼睛,接过萧沉韫的茶:“陛下急了。但你不能急。这段时间很关键,王爷不要耽于儿女情长。” “陛下年老昏聩,江山根基不稳,三子夺嫡,如今狸猫已死,剩下九王、七王,还有一群有心无力的皇子不足为惧。”孙太傅苍老的眼睛,充满睿智,缓缓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接话道:“据本王留在宫里的暗线来报,陛下白日里精神矍铄,实则夜晚经常咳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的大庆,不可一日无储君,萧睦应当会在近期选出太子,册封储君。” “你认为,谁能当上太子?”孙太傅问。 “九王。”萧沉韫在房中踱步,“萧瑜无母族背景,却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手段绝对异于其他皇子。其他皇子一半拼的是母族势力,而萧瑜拼的全是城府手段。心狠手辣,不折手段,擅伪装,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萧瑜从前是乱党幕后主使,也是制作假银票之人。令老臣意外的是,王爷竟然一次也没抓住萧瑜的把柄。”孙太傅一针见血地点破,“萧瑜之狡猾,令你我不得不防。若有必要,可直接让余晔寻人直接暗杀。” “学生知晓。”萧沉韫眼睑垂下,遮去眸底冷色。 “老臣先回府了。”孙太傅手负在腰后,步履缓慢地走出正堂,忽然驻足,看着这朗朗苍穹,深深长叹,“大庆正值内忧外患之际,也不知道老臣是否能活着看到王爷如愿以偿那日。” “很多事情,如果重来,一切都很简单。若先帝在世,又怎么可能轮得到如今龙椅上那位,执掌江山……” 萧沉韫听后不语。 待孙太傅离开,萧沉韫才疲惫至极地微叹,掐了掐紧皱的眉心,走回了书房。 这段时日,他也很累。 可看到苏南枝睡容那一刻,又觉得仿佛没那么累了。 萧沉韫蹑手蹑脚脱下鞋袜,躺上床,轻轻抱住苏南枝的腰肢,和她一起睡午觉。 这一闭眼,便是两个时辰,直接睡到黄昏时刻。 苏南枝翻了个身,便看见萧沉韫的俊容,黑长的睫毛,剑眉若远山,鼻梁英挺…… 那双星眸蓦然睁开。 偷窥萧沉韫的苏南枝,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大好意思。 “让我抱一抱。”萧沉韫将她揽入怀中,嗓音沙哑低沉:“本王这些日子好累。” “王爷……”苏南枝很是心疼他,“是发什么事了吗?” “在预谋,如何娶你做我的皇后。”萧沉韫声音带着睡醒后的低磁,听在苏南枝耳朵里很是酥麻。 这句话…… 苏南枝心里一震,面色也愣了一瞬。 “傻了?”萧沉韫挑起她下巴,右手握住她香肩,低头去亲她,“不是说想生一个眉眼像我的孩子吗?本王陪你生孩子。” “唔。”苏南枝身体里忽然窜出一团火,烧的浑身又烫又软,“不等成婚之日了吗?” “本王忍不了了。” “本王这辈子,怎么样都是你的男人,永远都心甘情愿臣服于你。既然如此,又何须一等再等?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苏南枝一张玉白俏脸被烧的通红,连耳垂都红的像晚霞,眼底七分春色,十分暧昧,宛若人间尤物,单单不言不语,萧沉韫便被她眼中的含羞带怯,勾的心肝发颤。 那一刻。 她脑海里再无别的想法。 她只知道,她喜欢他,炽烈的像天雷勾地火。 这爱如蒲公英,一碰漫天都是。 两世了。 她心甘情愿给他。 他找了她太久,找的太辛苦了…… 苏南枝外裳尽褪,雪白里衣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发髻散乱,簪子耳环东零西落,她咬住萧沉韫的耳尖,轻喊:“我的肖城哥哥。” 萧沉韫再次红了眼。 第三百四十五章 牡丹花下死 “栀栀。”他唤她:“是我的栀栀,也是我的南枝。” “我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是你。” 萧沉韫将她出汗润湿的鬓发,轻轻勾到耳后,红色绳带微拉,最后一层梅兰肚兜从玉肩无声滑落…… 如瀑的青丝带着淡淡栀子香,像上好绸缎般铺散在玉枕。 他握住她的夺命细腰,身子轻轻下陷,苏南枝眼角便疼出一串晶莹的眼泪花。 “疼……” “肖城哥哥,疼……” 萧沉韫轻咬她的莹白耳垂,温声轻哄,耐心至极地浅浅进出:“我会再轻一点。” 他吻掉苏南枝眼角的泪花儿:“好些了吗?” 苏南枝浑身都在微微轻颤,指甲下意识抓紧萧沉韫的肩背,一用力,指甲便在萧沉韫背上抓出好长一道血痕,她喘着香息,大口大口呼吸着,绝美的脸上冒出一层细密薄汗,双颊满是红晕。 “沉韫……” “嗯?” “说你喜欢我,让我听一些好话,或许就没那么疼了。” “我爱你,南枝。” “我的南枝,如果你需要,本王把这条命也给你。” 他虔诚的温言软语,如世界上最美好的光,温暖了苏南枝身心。 起初疼的生不如死。 到后来,竟然没那么疼了。 短短两个时辰,从黄昏到夜晚,萧沉韫越发食髓知味,一次次地要她。 到最后,苏南枝甚至能床都下不了,还是萧沉韫抱着她去洗的澡。 苏南枝满身是汗地坐在巨大浴桶里,湿漉漉的黑发紧贴在雪白的肌体上,一黑一白,衬的女子越发天生丽质、国色天香,那双细长且光滑如玉的腿,隐在斑驳的花瓣之下…… 萧沉韫喉结微动,眼底又生出晦涩。 只一个眼神,苏南枝便懂了,咽了咽口水,往后一缩:“萧沉韫,你别胡来。” “是你说的,想要生一个眉眼像我的孩子。”萧沉韫踩进浴桶,将她拢在怀里,像祭司般嗓音充满蛊惑力,低声暗哑地暧昧道:“我不努力,你怎么生?” “生孩子这事儿……须、须得劳逸结合……太频繁伤身……” 开过荤的萧沉韫,以前从不近女色,甚至对此嗤之以鼻,可如今嘛,他摩挲着女子细嫩洁白的手腕,星眸晦暗,轻声一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苏南枝在萧沉韫怀中沉沉睡去。 一夜七次。 她人都快被萧沉韫啃没了。 第二日清晨,苏南枝猛然掀开被褥,刚要下床时,浑身瘫软地朝前一倒,却被萧沉韫眼疾手快地揽入怀中。 男人嗓音沙哑地问她:“去哪里?” “我昨晚,一夜没回苏府……” “本王已经让余晔告知子珊,对苏家说,你舍不得她即将远嫁,要在皇宫陪子珊三天。” “三天……?”苏南枝咬牙,嗔怪地瞪他一眼,“王爷说的三天是何意?难不成我要在你寝卧里,睡上三天?” “有何不可?”萧沉韫死皮赖脸,挑眉一笑。 “不可。”苏南枝脸又烧红了,“我怕被你啃得连渣都不剩。” “以后不是要一起,睡一辈子的吗?南枝。”萧沉韫轻轻抱住她,替她盖好被子,“我不动你了,你再多睡会儿吧。” 察觉到身后男人腹下的硬物,苏南枝缩进被窝中,红着脸道:“你让我如何信你?你不动我?” “是想动的。”萧沉韫替她掖好被角,随后自己起了身走下床,掀起衣架上的蓝色华袍,“但是,忽然有些舍不得。” 苏南枝指尖攥着被角,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美眸,看向身材健硕强壮的男人,八块铁板一样整齐坚硬的腹肌,那腰身肌理线流畅优越,一看便很有力量…… 昨夜她体验过了,萧沉韫这腰身,确实很有力量。 她叹口气,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细腰。 萧沉韫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的类型,他挺拔如松的身姿,站在那里慢条斯理穿衣,举止矜贵缓慢,穿上靛蓝色海浪华袍,便衬的英俊无双,威武不凡。 这一看,看的苏南枝心口砰砰直跳,红了脸。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他馋她的身子,还是她馋他的身子。 萧沉韫走出门外,替她合上房门时,恰好看到苏南枝羞赧的目光,薄唇一勾:“你这么看着本王,本王还怎么处理公务?” “你去处理你的公务,不就好了?”苏南枝翻个身,背对着他,“我睡个午觉。” 萧沉韫抿唇一笑,笑的如沐春风。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轻松温馨的时光。 待屋中没了动静,苏南枝才翻过身来,略有些失落道:“他真走了啊……” 经了昨晚那么一夜,苏南枝足不出户,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等到半夜时,她才隐约听见屋中响起细微脚步声。 苏南枝坐起身,点燃榫卯琉璃灯内的烛火,便看见萧沉韫披着一身的寒露回家,鞋底还沾了些泥土。 “去哪里了?” “去京郊烨羽军的校场了。” 萧沉韫将她抱入怀中,苏南枝便觉得浑身冰凉,他浑身寒气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她身上,她有些心疼道:“下次不要忙到这么晚了,太晚伤身。” 苏南枝替他解下外裳,挂在架上:“王爷,我有一事很好奇。” “怎么了?”萧沉韫将她抱来放在自己腿上。 “在雪山崩塌前夜,你说要去宣城找一位老嬷嬷,验证栀栀的真实身份。”苏南枝蹙眉,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是栀栀了?” “你还记得过年那日,狄锦姿说她曾两次救本王吗?” “记得。” “那日,本王便怀疑她不是我要找的栀栀。栀栀只救了我一次,或许是狄锦姿消息有错,才记成了两次。” 萧沉韫缓缓道:“起初,狄锦姿找到邹福,从邹福父女那里得知我们在荒岛上的相处过程,狄锦姿想杀邹福父女灭口,进而彻底冒充你栀栀的身份。却不想邹福被你所救,你又在骊山道观巧遇邹沐暖,解开了你五年前栀栀的身份。” “而本王,在怀疑狄锦姿身份是假后,便一直在暗中寻找邹福,顺着线索,却一步步发现,你五年前曾在蜀州淮河附近失踪,又想起樱粉绒花簪与你母亲之间的关联,更加疑心你是我要找的栀栀。那夜我前去宣城,就是为了找到关键证人,印证你是否是栀栀。” 一说到这里,萧沉韫便深长地叹口气,满眼心疼地握住苏南枝指尖:“你这五年,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从荒岛上那个单纯软糯的栀栀,变成如今肃杀果断的南枝?”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入职礼部,女官生涯 吃了多少苦? 听到萧沉韫的问话,苏南枝思绪陷入恍惚,眼前又浮现出前世将她活活烧死的那场大火,又浮现出前世那些惨绝人寰的灾难,父亲被五马分尸、大哥遭野狼分食、二哥战死…… 重生后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她究竟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呢?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感同身受。 苏南枝敛去眼中的受伤和脆弱,低声淡笑,依偎在萧沉韫怀中,缓缓道:“吃了多少苦不要紧,我都熬过来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都是光芒万丈的好日子。” 见她将从前所有经历,化为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萧沉韫心里却酸涩的厉害,是他缺席了苏南枝吃苦的那些年,才让她受了那么多的伤。 如果可以重来…… 他一定寸步不离,守着他的南枝。 要吃多大的苦,受多重的伤,才能从胆小软糯又爱哭,连打雷都怕的栀栀,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萧沉韫拿起桃木梳,温柔地替她梳发,目光却重若泰山,有坚不可摧的信念:“以后,我都陪着你。” “刀山火海,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 第三日。 萧沉韫亲自送苏南枝回苏府。 苏南枝站在苏家廊下,眉眼弯弯,抿唇一笑,朝马车里的萧沉韫挥了挥手:“王爷回去吧,改日再见。” “改日再见。” 萧沉韫眼底皆是快溢出来的宠溺,嘴角一直带笑。 看的余晔满身鸡皮疙瘩,搓了搓双臂,叹道:“哎呀,看来王府很快就会有王妃了。” 苏南枝回府不到两刻钟,礼部便差人送来公文。 自苏南枝被封为礼部正四品参议后,已经一月有余,按理来说,自从被封官便该即日任职。 前些日子,礼部右丞大人考虑到苏南枝病重,便允了她在家修养,如今病体刚好,又恰逢各国朝贡,礼部需要承办朝贡大典,又需要接待各国使臣,事务堆积如山,委实忙不开,这才急忙催促苏南枝任职。 “姑娘,您这病体刚愈,得好好养着,现在去任职,身体能吃得消吗?”春盛担忧地将公文本子放入木匣。 “吃不消也得去。”苏南枝蹙眉道,“我是大庆第一位女官,断没有一上任,便推三阻四不去的道理。如今整个礼部忙成一锅粥,若我偷懒不去,人家背后会怎么议论我?” “实在不行,让老爷和苏大公子携礼,去找礼部尚书走个后门、求个人情,让姑娘多在家歇几天。亦或者去了礼部,让他们别给姑娘太重的活儿——”春盛忧心忡忡。 苏南枝却紧蹙秀眉,强硬地摇头拒绝:“我既是第一个可上朝堂的女官,又怎能丢了女子的脸?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苏南枝,一不走后门,二不靠家里,也能在礼部站稳脚跟。” “说得好!”苏正走过圆拱门,牵着手拿桃木剑的小湛,笑道,“我苏家儿女,做事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心。” 苏正是一步步科举中状元,再一步步官拜一品,在京城立足的。 苏家三父子是正经参加过科举的人,知道十多年寒窗苦读有多么不易,故而,不屑走后门,更厌恶以不正当的方式,抢走本该属于别人的位置。 苏家三父子,从来没想过苏南枝此生也会入仕。 “枝枝,你入仕,为父只送给你一句话。”苏正清苦慈祥的面上,浮出欣慰又凝重的笑,笑意深沉,夹杂着无数深意。 “请父亲赐话。”苏南枝眼眸熠熠生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盛世开太平。”苏正满是苍老皱纹的双眼,沧桑一笑,笑里有诸多风霜。 他的一生,也在诠释这一句话。 年至终老,为官一生,他无愧于民,无愧于心,唯独对楚莹有愧。 他忙于政务那些年,是楚莹操劳着整个家,孝敬公婆养大子女,想起楚莹,苏正从肺部漫出一声长叹:“枝枝,我带小湛去樱羽山给你娘亲守墓。” 话罢,苏正坐上马车。 苏南枝也坐进马车,朝礼部赶去。 礼部设立在皇城承天门,六部殿的礼部院。 苏南枝病倒这几日,礼部一直没发官袍,以至于她来礼部时,四周忙忙碌碌的人都没认出她的身份。 “话说,新任礼部参议,就是那个苏南枝!从任职到现在一月有余,愣是没来当过一天值。说是受了伤,我看啊,她就是怕吃苦受累!仗着有后门,顶个闲职,做做样子罢了!” “她父亲可是前兵部尚书,与我们礼部尚书一向不对付。苏正之女在咱们尚书底下任职,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蹉跎!她苏南枝若识相,便该老老实实辞官,回去嫁人生子!” “一个娘们,和咱们男人抢什么官职?”一群人一边做事,一边喋喋不休议论。 “若她来礼部,咱们哥几个,势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趁早滚蛋!若天底下女人,都像她一样抛头露面,那可真是乱了规矩!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子,也不知道谁会娶!” “咳咳……”礼部左侍郎,周炳成握拳咳嗽了下。 礼部大大小小的官员,齐齐回头,正好看见左侍郎身旁站着的苏南枝。 每个人脸上的微表情都极其精彩,各自面面相觑,还是正六品礼部主事率先回过神,人精似的迎上来,同苏南枝嬉皮笑脸道:“苏参议大人,久仰久仰。” 第三百四十七章 做人留一线 周炳成瞥了眼苏南枝,随后朝众人介绍道:“诸位同僚,这位是新来礼部的苏参议。往后大家都是礼部的人,苏参议无需见外。” 苏南枝穿着一身雪白劲装,同周炳成微微作揖,又朝四周的人作了一揖,笑着朗声道:“在下南枝,日后与诸位便是同僚,请大家多多指教。一日在礼部,我便一日为礼部竭心尽力。” “苏参议好口才,也不知道做事,是否跟说的一样漂亮。”周炳成目光尖锐,微微一笑,“过两天便是各国朝贡大庆的日子,由九王与礼部共同协办朝贡大典。西戎、北狄、以及周边藩国,皆写在纸团上,由诸位参议抓阄,来选择接待的藩国使臣人选。” 礼部人数不少,设一品礼部尚书一人,三品左右侍郎各二人,四品参议四人,六品主事若干,执行事务的末入流官员若干…… 周炳成率先抓了个纸团,展开:北狄。 礼部右侍郎陶辕展开抓的纸团:西戎。 苏南枝展开揉皱的纸团,念读出声:“北狄。” “……” 分完藩国接待使臣后,苏南枝与周炳成一组,由周炳成亲自带领,接待前来大庆朝贡的北狄女王及其使臣团。 和苏南枝一组的,还有正六品礼部王主事,方才第一个对她说久仰的人。 苏南枝看向周主事,小眼睛单眼皮,眉眼距离很短,皮肤病白,山羊胡,面上一派殷切地跟在周炳成身后,一看便是两面三刀、狡猾之人。 也是方才在背后议论苏南枝最多的人。 “王主事,将苏参议的官袍取来给她。”周炳成转身,面无表情的看向苏南枝,“今日九王设宴,在皇家酒楼宴请北狄女王,为女王接风洗尘,你换好官袍,随我一同前去恭迎女王。” “是。”苏南枝点头。 周炳成刚走出参议堂,忽然又停在院门口,回头朝苏南枝郑重交代:“不可迟到。” “是,左侍郎大人。” 参议堂一共十间屋子,六个参议占用六间屋子办事,剩下正厅议事,其余主事用一间屋子,末入流官员令分一件屋子。 王主事殷勤地跑里跑外,用托盘装好一件崭新的官袍,点头哈腰地呈给苏南枝,笑着道:“参议大人,快换上吧,免得误了时辰。” 苏南枝指尖缓缓拂过那件红底的深蓝色官袍,裁剪十分完美,没有一根多余的线头,连上面绣着的品级图案孔雀也栩栩如生,可见尚衣局绣工了得。 她眼底沉冷,缓缓一笑:“这孔雀色彩斑斓,绣的每一根羽毛,也光鲜亮丽。” “是啊,南枝郡主穿上一定好看极了!”王主事拍着大腿,笑的更为讨好。 “是吗?”苏南枝杏眸彻底冰冷如霜,语气陡然一变,似笑非笑道:“王主事!你好大的胆子!孔雀品级的官袍,乃正三品文官才能穿。你拿来一件这样的官袍,是想让我一个四品官员,穿上三品官袍,抢侍郎大人风头?在所有官员面前,出丑吧?!” 王主事脸色一变,连忙道:“呀,还真是正三品官袍,都是下官糊涂!拿错了官袍,还请参议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这就去更换!” “站住。”苏南枝冷冷出言,喊住他。 王主事背影一僵。 “你分明是故意为之!”苏南枝厉声叱责,“你方才明明认出此乃三品官员的孔雀官袍,却还怂恿我穿上。” 王主事脸色逐渐惨白。 初入礼部,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故而,苏南枝冰冷语气陡然微变,变得随性了几分,微笑道:“至此一次,下不为例。王主事毕竟在本官手底下做事,若总这样粗、心、大、意,不知道你这头顶的乌纱帽,是否还戴的稳?也不知道你这金饭碗,是否还端得住?” “是是是。”王主事脸上血色逐渐恢复,这才擦着额前冷汗,忙不迭跑前跑后,火速拿来一件新官袍,“这回绝对没错,请苏参议大人检查!嘿嘿。” 苏南枝接过托盘,走进专属自己的参议屋子更换官袍。 参议堂正门摆放了一个全身铜镜,供来往官员正衣冠,身穿官袍的苏南枝站在铜镜面前,素手轻整袖袍、衣襟,端正镂空的黑色官帽,挺直腰板,昂首阔步走出正堂,穿过熙熙攘攘的礼部庭院,找到周炳成:“侍郎大人。” 一路上,迎来不少六部的人侧目。 “上马车。”周炳成瞥了她一眼。 苏南枝掀开礼部马车的帘子,倒也不扭捏,坐进了车中。 但显然,周炳成完全没把她当做同僚,反而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陌生女子。 周炳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女子共处过一辆马车,他有些不适应地握拳轻咳,侧目,看向车窗外的街道。 待马车一驶远,礼部的人便放下手头事务,探头探脑地来看热闹。 “咱们来打赌,看这苏南枝何时知难而退!?” “礼部事务繁重,我猜她待不了七天,就会自请辞官,滚蛋!” “若非是苏南枝横插一脚,这参议位置,便是王主事您的。”有个九品下士,恭敬地对王主事说道,“这娘们抢了您的位置,您不得好好收拾她?” 王主事不悦地瞥了那人一眼:“你这话说得怎么那么难听?同朝为官,都是为陛下效力,都是为国为民,哪里是横插一脚?人家南枝郡主能做大庆第一个可上朝堂的女官,能空降直接当正四品官员,想必是有能力的。” “嘿嘿,我懂,一定是床笫能力强,说不定跟谁有那么一腿,睡出来的女官位置。” “嘘。”王主事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皮笑肉不笑,“慎言。” 礼部共设四名参议,周炳成升为左侍郎后,参议位置便空了一个出来。 王主事在礼部兢兢业业干了十年,翘首以盼多年,本来礼部准备拟定擢升王主事为候补参议,却不想陛下一纸圣旨,将苏南枝安在礼部参议的位置上,挡了王主事的晋升路。 有人在后面掩嘴悄悄道:“你说王主事能不恨苏南枝吗?” “必然恨到骨子里。挡人官路,犹如杀人父母啊。想必王主事心里一定极其不平衡。” 第三百四十八章 身披皇袍的女王 马车行至倚天客栈,周炳成立刻带人分站两列,而他站在两列之首,恭迎北狄女王。 北狄人注重晚宴,故而九王宴请女王也是晚宴。 苏南枝和周炳成带人在寒风里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来人下楼。 狄琼的心腹大臣阿诺,傲慢地扫了眼四周,这才走到礼部众人面前,右手放于胸前,敷衍地行了个见面礼:“大人,我家女王仍在午睡,请稍等。” “……” 众人面上不显,心里无奈至极,这女王上辈子怕是困死的吧,这辈子那么能睡? 狄琼将一众礼部官员晾在寒风里足足一个多时辰了! 苏南枝病体初愈,有些受不住这寒风料峭,握拳轻咳了声,身后便传来闲言碎语: “你行不行啊?苏参议大人?这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待会儿可别误了大事!” “女人,就是麻烦。” “别说了,女王来了。”周炳成侧目,冷冷扫视众人。 众人顷刻噤声,纷纷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 事关大庆颜面,礼部人员不得有任何马虎! 只见一角银丝走线的金黄衣袍,从门口曳了出来,众人立刻弓腰行礼。 周炳成率先上前,侍候在狄琼身侧,做出一个请的恭敬姿态:“女王大人请移步马车,九王已在皇家酒楼备好佳肴,恭迎女王参宴。” 狄琼身穿灿烂的金黄色华袍,裙摆缀满银色宝石,用隐隐发光的银蚕丝串联,勾勒出一副万寿无疆的恢弘图案,被女王穿在身上,显得至尊华贵,举手投足间皆是睥睨万物的霸气,无人敢直视她。 苏南枝确确实实被狄琼惊艳到了。 狄琼与天底下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四十出头,仍然很美,可让人最欣赏的绝非是女王的皮相之美,而是她那股子霸气侧漏的至尊华贵,比过了所有人。 气场强大的令万事万物,都黯然失色。 在那一双凤眼睥睨而来时,苏南枝立刻不动神色地埋下头,却看见那一抹金黄袍摆离自己越来越近,女王缓缓道:“抬起头来。” 苏南枝遵照她的说法,恭敬抬头。 狄琼漫不经心的目光中,划过一丝异样,随即淡淡道:“孤的大庆之行,由你全权负责。” 周炳成瞬间紧皱眉头,很快悟出女王意思,立刻命令道:“苏参议,你来负责女王此次朝贡的接待事宜,若出错,礼部必当重罚。女王看中了你,还不上前磕头谢礼?” 苏南枝掀袍,行了个叩谢礼,取代周炳成,侍候在女王身侧。 都说狄琼女王终生未嫁娶,也未孕有子女,如今皇室里的王子公主,包括狄锦姿在内,全是狄琼从宗师血脉中挑出来收养的。故而,有坊间传闻,狄琼女王不喜男人,所以才没让周炳成接待。 周炳成给苏南枝使个眼色,便跟在了苏南枝身后,苏南枝立刻会意,搀扶狄琼坐进马车。 狄琼坐进马车,先是闭目养神,她闭目养神时,苏南枝便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打扰,等狄琼眸眼一睁,端起车中茶盏润喉时,苏南枝这才道:“女王不远千里,远道而来,礼部为您准备了薄礼,已命人放在了碎玉院。” 狄琼淡淡地嗯了声:“你是什么身份?” “微臣乃礼部正四品参议,苏南枝。” “你们大庆何时有女官了?”狄琼有些轻蔑,“你们大庆,不是惯来喜欢把女人娶回家关在后宅里生孩子?” 这话…… 苏南枝没敢接。 狄琼见她不答话,便嗤笑了声:“你在男人堆里抢官职,孤这王位,也是从男人堆里抢来的。” “女王巾帼不让须眉。”苏南枝真心实意奉承一句。 接待女王之前,苏南枝阅过狄琼的生平,才知道,狄琼原是北狄皇室唯一的长公主。 北狄先皇共生二十子,十九个皇子,而狄琼则是第一个嫡长公主,她一人在北狄皇室争权夺利,在十九个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接过象征皇权的王杖,身披王袍,头戴王冠,成为北狄乃至所有国家中的第一个女王! “无趣的很啊。”狄琼杏眸忽然高深莫测一眯,打量着苏南枝的面容,缓缓道,“你便是吃了孤北川棘的女子。” “正。正是。” 萧沉韫便是中了北狄女王下的套,苏南枝忽然对狄琼充满了戒备心。 狄琼端起一杯茶,递给了苏南枝:“润润喉吧,冬日天冷。” 苏南枝刚要接过去谢恩时,狄琼忽然眯眼一笑:“茶里有毒。” 触及茶盏的苏南枝,指关节一用力,杯中水溢出几分,心提至嗓子眼,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连茶叶也混杂着茶水,仰头喝尽、咀嚼入腹。 狄琼眼里划过一丝诧异。 只听苏南枝徐徐道:“茶中无毒,女王不过是在拿微臣逗乐子罢了。” 这茶水是礼部准备的,方才狄琼也喝了。 苏南枝一番考量后才一饮而尽。 狄琼哈哈一笑,红唇上扬,很是满意:“胆识过人,难怪萧沉韫愿意花十万两黄金,买下北川棘,救你一命啊。你比狄锦姿,确实强不少。” 马车停在皇家酒楼处。 萧瑜已经皇家酒楼恭候多时,而萧沉韫刚好姗姗来迟,在苏南枝、狄琼进酒楼后小刻,也赶了进来。 “苏参议留步。”周炳成出声喊住苏南枝,“九王为女王接风洗尘,特从皇宫地窖取来一坛五十年的御酒,以修大庆与北狄两国之好。既然女王看中你,便由你开坛,在席间侍候。我与礼部其余人侯在门外,有事可通传。” 话罢,周炳成招了个手,王主事便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三四十斤的大酒坛,他殷勤地眯眼一笑:“苏参议大人,喏,御酒在此。” 苏南枝有些吃力地端起托盘。 三四十斤的酒摆在托盘上,颇为考验双臂力量。 王主事放在托盘里,是故意让苏南枝难堪,断定苏南枝端不起来,却不想,练过武的苏南枝稳稳当当地端了进去。 她刚把大酒坛端进去,萧瑜和萧沉韫便同时站起身,想要帮她端进去,萧瑜见萧沉韫已经端过托盘,便又重新坐下了。 那酒坛盖子封着大红绸缎,苏南枝讲了一番好话,这才当着狄琼的面开酒坛。 酒坛刚打开,里面便传来一阵恶臭! 完了,糟了! 御酒有问题! 苏南枝目光朝门外看去,只见王主事的小眼睛微微一眯,攒出嘿嘿笑意,他摸着山羊胡,一派等她出丑的模样。 第三百四十九章 雷厉风行,苏参议 王主事微微一笑,且看你这次如何把臭酒变成佳酿? 若搞砸了迎接北狄女王的晚宴,看你还怎么在礼部待下去?! 臭娘们,滚蛋吧! 占了本该他晋升的官位,这回,办砸了事情,尚书大人必定降苏南枝官职! 说不定就此赶出礼部,也不是不可能! 在王主事得意之间,苏南枝开坛的手腕一顿,停了下来,坐在席间,亲自执著给北狄女王夹了一块鸡肉,给她盛了一碗菌汤,笑着道:“御酒伤胃,女王不若先喝一口鸡汤暖胃?微臣命人将御酒温一温再品,更能喝出御酒醇香。” 狄琼面色不显地微微点头,喝了一口热鸡汤,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这道七彩菌菇鸡汤,选了七种产自蜀州南部雨林的菌菇,色泽美丽,味道鲜香。大庆地大物博,物资富饶,连美食也数不胜数,这道七彩菌菇汤便是大庆特色,只有蜀州南部才产,请女王笑纳。” 苏南枝见狄琼爱喝,又盛了一碗,这才笑着端起御酒,以温酒的名义走出雅间。 见苏南枝将御酒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王主事轻声哂笑,在周炳成耳边挑拨离间道:“侍郎大人,您看,苏参议把御酒端了出来,必定是把事情办砸了!” 周炳成脸色垮了下去。 王主事看着端着酒走来的苏南枝,又继续道:“侍郎大人。早说了女子不适合待在礼部,也不适合做官,您就该给苏南枝冷板凳坐,想方设法把她撵出去,免得她把事情办砸,连累了您的前途!” “毕竟,苏南枝可是侍郎大人手底下的官员。” 周炳成已然黑脸,冷冷质问:“苏南枝,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把御酒端了出来?” “这不还得问王主事吗?”苏南枝眉梢一挑,眼里现出比刀刃还锋利的目光,砍向王主事。 这目光看的王主事浑身一震,皮笑肉不笑道;“和下官有何关系?是苏参议自己端酒进去,得罪了女王和摄政王、九王,这可是重罪!下官奉劝苏参议低声下气认个错,别仗着自己是前兵部尚书之女,就胡作非为——” “谁说我得罪了女王?得罪了九王?得罪了摄政王!?” 苏南枝猛然提声,毫不留情地截断王主事的话,掀开酒坛盖子,露出斥满恶臭的酒水。 恶臭如泔水般,熏得所有在场的礼部官员齐齐后退一步! 王主事微微一惊:“你分明是办砸了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会办砸事情?难不成你提前知晓这酒坛之内,装的是臭酒?” 苏南枝言辞锐利,一针见血,“为何你会提前知晓这酒坛内是臭酒?莫非是你故意弄臭了酒水,为的就是让我故意难看?王主事,你好大的胆子!因着私人恩怨,如此害我,你可知道,你害得是整个礼部?!” “若今日女王因为臭酒大发雷霆,叱责大庆接待不周,丢面子的是整个大庆!礼部所有人都会因此遭受责罚!” 接二连三的质问,犹如巨石朝王主事重重砸下! 苏南枝的雷厉风行,是王主事万万没想到的,他没想到,一个女子做事居然也如此刚强,思维如此缜密…… 王主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这么多年官场也不是白混的,稳住了情绪,连忙道:“我不知道苏参议大人在说什么。此事和我完全没关系!” “御酒出自御膳房,御膳房必定会提前检验御酒好坏,才会拿到礼部款待女王。也就是说,御酒是到了礼部,酒水才发臭变坏的。而在礼部经手过御酒之人,只有你们几位主事……”苏南枝目光如锐利刀锋,一一扫过那几位主事,忽然抓起王主事的袖子,冷冷道,“说吧,王主事的袖子,为何会有死老鼠的腥臭之气?” “我……我……”王主事猛然抽回袖子。 “御酒内便是这股子腥臭之气。若我猜得不错,你应当是抓了一只死老鼠扔进酒坛,弄臭了酒水,又不慎将死老鼠的腥臭染到了袖子上,一时间没来得及换衣服。” 苏南枝樱唇微勾,唇畔的冷笑,令王主事不寒而栗。 新刊书小说网 第三百五十章 萧瑜说:本王有悔 周炳成抓起王主事袖子,闻了下,又闻了一下御酒的气味,当即狠狠剜了他一眼:“将王主事押回去,听候发落!” “不、不行!”王主事顿时哭丧着脸,立刻跪地求饶,“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若丢了这个差事,降了品级,会被同僚嗤笑,会被妻儿子女瞧不起的!” 听说,王主事是入赘京城的,一直在家被妻儿鄙视,嫌弃他只有六品官身…… 所以,王主事才疯了似的觊觎四品参议之位,不惜使这下三滥来害苏南枝。 苏南枝摇摇头,叹口气,这才言归正传:“侍郎大人,备用的御酒在何处?我是借口温酒,才有机会将坏了的御酒端出来,换一坛新的。” “幸好你提前发现坏酒,若坏酒被女王知晓,礼部才真是出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周炳成招了个手,立刻有坛备用的新御酒被端上来,拿去后厨温热。 方才苏南枝处理问题的雷厉风行,言简意赅,属实让周炳成有些另眼相看。他真是没想到,一个女子也能有这样的气场。 苏南枝接过温好的御酒,微微一笑:“多谢。” 方才狄琼喝了几碗热鸡汤暖胃,苏南枝拆开御酒后,狄琼又与萧沉韫、萧瑜喝了几杯酒。 苏南枝送完酒,又给狄琼添了几次菜,才走出门外。 萧瑜、萧沉韫、狄琼,三个人的接待宴,加起来比八百个心眼子还多,随口便是寒暄虚伪的官话,推杯换盏之间,无非就是两国邦交,要持续和平,诸如此类的场面话。 “北狄与大庆北部接壤,大庆一直信奉和平共处,今日能与女王同坐酒楼,喝上一杯象征和平的御酒,本王很是荣幸。”萧瑜一袭白袍,装束很是儒雅温润,和狄琼推杯换盏。 狄琼微微一笑,略举酒樽:“孤也是。” 若非得知苏南枝今日要随礼部接待狄琼,萧沉韫是不会来的。 无他,毕竟萧沉韫和狄琼是宿敌。 萧沉韫曾杀了狄琼数不胜数的将士,哪怕是同坐一座用膳,狄琼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萧沉韫曾经流落荒岛双眼失明,也是拜狄琼的刺客所赐,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罢了。 唯独萧瑜夹在中间,活跃气氛,很是难办。 这一场晚宴…… 三个人代表两个国家推杯换盏。 然而,萧瑜野心勃勃,想得是,日后若登基,终有一天要把北狄吞入腹中,纳入大庆版图。 而狄琼微微一笑,笑意之下全是虚伪,身为北狄第一个女王,有生之年,她最伟大的理想便是,杀萧姓、夺大庆,扩充北狄疆土。 酒过三巡,萧瑜装出醉意阑珊,狄琼也表示乏了,礼部的人赶紧走出来护送狄琼回碎玉院。 狄琼被苏南枝扶着走下马车时,忽然,狄琼打量着苏南枝的侧脸,恍了下神。 关上房门后,狄琼坐在主位上,手腕抻着头,眸光逐渐柔下来,看着琉璃灯内的那一束光,缓缓道:“阿诺。” “下官在。” “你……也觉得她像,对吧?” 狄琼问出声后,阿诺沉默了下:“是挺像的。可那位苏参议,是大庆之人。” ***** 身穿官袍的苏南枝,还没来得及和萧沉韫打个照面,就急匆匆回礼部处理其他事宜了。 等她忙完,已是月上柳梢,傍晚时分。 苏南枝离开参议堂时,有一个黑影忽然从官道窜出来,跪在她脚边,语无伦次地求道: “苏参议大人!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不该设计害您!您能不能向侍郎大人求个情,求他对下官从宽处理!” 王主事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苏南枝磕头,“您是苏家嫡长女,又何必对下官赶尽杀绝呢?是下官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太岁头上动土,不该心存邪念想要害您!” 见他满脸焦急,眼中全是祈求。 苏南枝忽然想起王主事先前等她出丑时的得意傲慢,想害她而使出的阴险诡计,摇摇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应有的后果。” 见她不肯松口,王主事猛然抬头,眼中全是一派疯狂偏执!目光如暗处阴恻恻的毒蛇!吓了苏南枝一跳! 此人过于极端,环顾四周并无他人,苏南枝潜意识提防王主事,戒备道:“本官也位卑言轻,你若觉得冤枉,便去求礼部尚书大人,请他主持公道——” 苏南枝话未说完,一柄锃亮的匕首就被王主事从袖中拿出! 王主事拔刀捅向苏南枝! 刀刃在月色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幸好苏南枝早有防备,她纵身一跃,跳到王主事身后,踢脚就狠狠踹过去,踹掉了王主事手中的刀!反手擒住了王主事的手腕,用力反扣在他背后,只听王主事一阵哭爹喊娘地求救:“杀、杀杀人啊!苏南枝杀人了!” “闭嘴。”苏南枝冷冷道,“持刀行凶之人是你,若你真想引来禁军,我便将你亲手交给他们。” 王主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丧着嗓子嚎叫:“我在礼部兢兢业业十年,眼看就要从正六品主事擢升为正四品参议,要不是你空降,突然抢了空缺的参议之位,我便是正四品参议了!” “眼下可好,你抢了我的参议之位,我娘子在家对我不是打就是骂!”王主事挽起一截袖子,只见双臂皆是被打的淤青和伤痕,他哭的甚是伤心,“若我擢升四品,想必岳母全家都能对我高看一眼,我日子也能好过点!都怪你,苏南枝!” 说罢,王主事又要捡起匕首—— 苏南枝踢脚,狠狠踹了过去,踹的王主事人仰马翻:“就算你手握匕首,你也杀不了我。” 王主事不会武。 苏南枝收了他手中的匕首,居高临下,淡淡道:“若你觉得正四品的参议之位,应该属于你,那你便拿出真本事,真政绩,来夺回你认为属于你的位置。而不是使些下三滥手段,不正当竞争。” “你不就是走了后门,才当上的参议吗?”王主事骂道,“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你错了。”苏南枝微微一笑,掸了掸官袖上的灰尘,“我是救了城西所有百姓,特此才封的正四品参议。” “我不仅没有走后门,我还能坐稳参议之位,还能靠自己的实力擢升。”苏南枝眸中映着清辉明月,她一字一句道,“进礼部到现在,你两次害我,如今又出了御酒之事,被贬为七品。想让人看得起你,首先自己得立起来。” 苏南枝将匕首扔在王主事身侧,负手而立,缓步走出参议堂。 就算把匕首扔给王主事,也杀不了她,这是苏南枝对王主事无言的鄙视。 她刚走出承天门,身后便响起一阵鼓掌声: “啪、啪、啪——” “苏参议大人,好手段、好功夫。”白衣胜雪的萧瑜酒意阑珊,颀长的身量轻轻抵靠城墙,黑夜里,那一双如断崖般深不可测的眸子,缓缓看向苏南枝,薄唇划开一个笑,“穿上四品官袍的苏参议大人,美得很呢。” 苏南枝置若罔闻,抬脚便要离开—— “怎么?这便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员,见到本王的态度?”萧瑜似笑非笑,踩着垒砌整齐的青石板,一步步走来挡住苏南枝的去路,挑起她的下颚。 苏南枝别开脸,眸子冰冷如雪,错开他的身子,刚打算绕路离开时,便听见擦肩而过的男人,嗓音寂凉如秋风萧瑟,轻叹了一声: “苏南枝,本王有悔。” 苏南枝像是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止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他,只见皎皎月辉之下,萧瑜的神情格外认真,清亮月色将他俊脸照的惨白如纸。 她听见,萧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本王……” “后悔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世的暴君 苏南枝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可萧瑜面色又过于惨白,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苏南枝脸色也逐渐认真了起来。 她绝美的脸上,神情比寒冬腊月的冰川还冷上几分,她笑靥如花,言词残忍,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也后悔。” 萧瑜眼中闪过光亮,可这抹希冀的光,很快被苏南枝破坏粉碎: “我只后悔,没找到机会,早日杀了你。” 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人死亡。 没有任何人比苏南枝清楚,前世萧瑜铁一般的手腕,血洗皇室、手足全死,登基后又杀了万万人重整朝纲、除异己,亲率铁骑侵略北狄西戎,开疆拓土,无辜百姓血流成河,将士皆因他野心而惨死。 若有机会,苏南枝一定会杀了萧瑜,提前避免那些杀戮。 大庆总要有一个皇帝,但需要明君,而绝非萧瑜这样的暴君。 “苏南枝,你能不能告诉我……” 萧瑜忽然有些卑微,那双英俊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悲伤,“你为什么这样厌恶本王?” 为什么…… 因为前世,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知道他以后会行多么暴虐的杀戮之事。 苏南枝没有回答萧瑜的问题,只是,萧瑜眼中的卑微和悲伤,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才反应过来,她在厌恶一个未来的萧瑜,想杀一个未来的暴君…… 可此生,萧瑜还没登基,还没血洗皇室,也没变成暴君。 所以她又为什么要去厌恶一个未来的人? 前世与此生,终究不一样。 因为前世,而厌恶此生未来的萧瑜,是否对他太过不公平,毕竟,此生的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前世纵火烧死她的人,是冒充洛城的宋晨云,而并非萧瑜;前世赐父亲一杯毒酒,制造父亲畏罪自杀之人,也是皇后左如月,而并非萧瑜;前世害死哥哥们,也是另有其人,而非萧瑜。 所以,苏南枝是一直恨前世的萧瑜,而此生的萧瑜,分明还没成为后来的暴君。 她以为萧瑜是放火,活活烧死她的人,可到最后,是萧瑜冲进火海,救了她和温言斐。 苏南枝理清了思绪,看向灯火摇曳的深长官道,语气疏离地淡淡道:“看在九王曾救我一次的份上,所有恩怨,包括你曾陷害苏家的事情,一笔勾销。” “此后,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若你我之间……”萧瑜攥住她的袖手,咬牙道,“一定要泾渭分明,那,本王还不如让你恨我。” “萧瑜,有些东西,没必要闹得那么难堪。”苏南枝细眉紧锁,仰头看他,“恩怨勾销,两两相忘。这是你我二人,最好的结局。”xinkanδんu.com “这是你以为的结局。”萧瑜嗤笑了声,眼底偏执暗涌,按捺在心底最深处的疯狂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个结局,本王不答应。”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嫌恶地拿丝绢擦袖,冷冷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去。 “哦对,忘记提了,摄政王被停官监察,啊不对,他已经不是摄政王了。”萧瑜在她身后,笑的很是猖獗,“可能再过几日,萧沉韫连个王爷都不算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这个,本王改不了” 苏南枝身形一僵,樱唇勾起冷笑:“九王有空说别人,不如多担心自己吧。” “怎么?枝枝担心我?”萧瑜挑眉,俊脸笑的很是邪魅,“你这样关心我,我会很感动的。我一感动,就见不得你和摄政王走得近,一见不得你们二人走得近,我就忍不住别出心裁地制造一些小意外。” 萧瑜的不要脸,放眼天下,已经无人能及。 苏南枝甚至懒得多接两句话,加快脚步,远离身后的疯子。 她步行走出皇城时,城门旁边停驻了一辆黑楠木锻造的宽敞马车。 苏南枝与那马车擦肩而过时,一只铁臂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卷进了马车中,苏南枝反抗不及,刚要低呼一声,男子身上特有的冷木香便飘进了鼻腔。 “是本王。”萧沉韫将她揽在怀里,温柔地将她鬓发勾至耳后。 “王爷。” “嗯。”萧沉韫圈住她的细腰,将脸轻轻埋在她满是栀子香的青丝中,舒服地喟叹了声:“南枝。” “怎么了?”苏南枝被他抱的浑身一软。 “本王想你了。” “可我现在,不是正在你怀里吗?”苏南枝抚摸他半边俊脸,以指尖勾勒他的一眉一目,嗓音温雅,“在你怀里,你也想我吗?” “也想。”萧沉韫指尖顺势插入她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要把你吃干抹净,才能解相思愁苦。” “……”苏南枝嗔他一眼,“那当我没问。” 马车徐徐驶在官道上,道路两旁是绿荫林,眼下正是初春,不少枯木发芽,树木在夜色下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绿。 苏南枝按住萧沉韫不太规矩的手:“王爷,你被停职监察,对你日后的仕途,可有影响?影响大吗?” “嗯……”萧沉韫道,“影响挺大的,不如我赋闲在家,等你养我吧?嗯,本王的小南枝。” 苏南枝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影响这么大呀?那我回家给你煮一碗软饭,每日放在你床边如何?” “你啊你……”萧沉韫捏了捏她鼻尖,俊眸里满是宠溺,“停职监察,影响必然是有的,但一切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 “我就知道王爷刚才在吓唬我。”苏南枝依偎在他宽阔强壮的臂弯中,把玩着他腰上的璎珞坠子,分析道,“若真有那么大的影响,想必你此时已自顾不暇,忙于政务,不会专程来接我回家了。” “日后,不管再忙再晚,本王都会来接你回家。”萧沉韫将她整个人捞起来,放在他的大腿上坐着,目光温柔如暖春之水,极尽温柔,“王主事之事,本王已知晓,要不要本王卸了他官职——” “不用!”苏南枝从他怀里起身,连忙摇头,“上任参议前,我查看过参议堂所有人的背景,包括王主事。他入赘娶了京城富商之女,熬灯苦读三十年中举,后来入礼部,从九品小官一步步熬到正六品主事,已是十分不易。” “据我所知,他常年受岳母一家打骂侮辱。他无权无势无背景,我并不想让他因此丢了饭碗。若他丢了饭碗,只怕更要被岳母一家凌辱。今夜,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也出言点拨了他,再给他一个机会,且看她日后行事,是否堂堂正正。” “若他要走歪路,谁也救不了他。” 听完苏南枝的话,萧沉韫沉吟了下,剑眉紧蹙:“不管是谁,参堂也好,礼部也罢,六部亦是如此,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若他们胆敢给你穿小鞋,本王决不轻饶。” “你的女人,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欺负了去?”苏南枝噗嗤一声笑了,双臂环住萧沉韫的脖子,“再怎么样,也要在礼部干一番事业才行,否则岂不是丢了你摄政王的脸?” “摄政王的女人,不能不行。”苏南枝笑着同他打趣。 萧沉韫看着怀中的美丽女子,被她言语逗笑了,他将苏南枝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腰身、发香,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藏着无数宠溺与温柔,忽然低下声来,嗓音嘶哑暧昧地问道:“你对本王还满意吗?” “什么满意?”苏南枝一时间,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萧沉韫勾唇一笑,俯下身去,咬住她莹白如玉的耳垂:“问的,当然是一夜七次,是否满意?” “满、满意。”听的苏南枝腿一软,咬唇道,“也、也不太满意。” “怎么就不满意了?”萧沉韫紧紧皱眉,似乎在做自我检讨,他问,“是动作不满意?还是嫌我没有经验?” “嫌你……次数太多。”苏南枝细若蚊叮,没脸似的将头埋进他胸膛里。 “这不算。”萧沉韫道,“别的你不满意,都能改,唯独这个,本王改不了。” “那你改不了,还问我满不满意。”苏南枝羞的没法抬头。 萧沉韫亲眼看见,怀中女子的耳垂,一点点变得通红,像水煮过的虾仁。 “今晚,留宿摄政王府。本王让子珊同苏府说了,说你不舍得她远嫁,今夜在皇宫歇下。” “你日后不要自作主张,替我决定是否留宿王府。”苏南枝略有不满,红着脸道,“个中缘由,你自己知晓。” 萧沉韫将苏南枝拦腰抱起,抱着走下马车,已经到了摄政王府内,萧沉韫将她径直抱回了寝卧。 一件件女子官袍被剥落,粉色里衣与男人宽大的外袍交织,皆杂乱地铺散在床头。 窗外的忍冬花正吐露芳蕊,叶梢上晶莹的水滴圆润滴落,月亮静谧无言,藏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天地的夜色撩人,屋里的春色羞人。 女子忍耐又舒畅的娇|喘声,低声起伏。 第二日,晨。 萧沉韫后背又多了几道被女子抓出来的血痕。 他站在铜镜前,看着后背上的血痕,剑眉微微颦起,将正在穿衣的苏南枝抱进怀中,面色凝重道:“南枝,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日后,能不能不要抓本王后背?” 萧沉韫无可奈何地转身,苏南枝惊呼一声,连忙道歉,“我也不知道我夜里,使了这么大的劲儿挠你。” “其实也没什么。”萧沉韫为难地道,“就是本王去烨羽军校场练兵时,男人训练,总要赤着棒子,光着胸膛,若士兵们瞧见本王腰背上总有抓痕,有些不妥。” “哈哈……王爷怕丢面子?”苏南枝笑的前仰后合。 “上次,余晔指着我后背,问我怎么受伤了,可是有刺客?我说是蚊子叮的,烨羽军那几个副将便开始嘲笑本王。”萧沉韫捏了捏苏南枝细嫩弹润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下次,换大腿抓也行,别抓后背了,嗯?”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宛若空中之城 苏南枝看着他后背上三四条抓出来的指痕,心疼道:“下次不抓了。” “你心疼本王吗?” 萧沉韫将婀娜窈窕的女子,欺身压下,他沉下身,苏南枝便感觉得到他滚烫的体温,正熨帖着她全身,二人滚烫的体温相交,彼此都更热了几分。 “心疼啊。”苏南枝轻轻抚拍男人后背,她将下巴轻轻放在男人的肩膀,语气特别嚣张地说,“萧沉韫,警告你,日后离其他姑娘远一点,我可是会吃醋的。若我吃醋,就用爪子在你背上画清明上河图。” 苏南枝说到最后,还拿手比划了下,虽然语气挺嚣张的,可在萧沉韫眼里,却莫名觉得她乖,看上去就跟纸老虎似的,乖惨了,张牙舞爪的拿手比划,他低笑道:httpδ:// “你放心吧,枝枝,没遇见你之前本王就很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和你在一起之后,本王只会更加洁身自好,你没有机会在本王背上画清明上河图。” “枝枝,我是真的爱你。” 萧沉韫将女子轻轻按在怀中,感受着女子娇瘦的身躯,滚烫的热度,他喉结微微一滚,腹下窜出一团火时,苏南枝忽然推开他,跳下床,捡起衣服穿上:“不好了,明日朝贡大典,我身为礼部参议,需要前去监工。我才刚刚任职,千万不能迟到了……” “……” 苏南枝掀开被褥那刻,刺骨的冷空气钻进床帐,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萧沉韫腹中的火。 “南枝。” 在苏南枝出门那刻,萧沉韫喊住她。苏南枝猛然停脚,回头看他:“嗯?怎么了?沉韫?”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萧沉韫挑眉。 “没有啊。”苏南枝看着铜镜中穿好官袍的自己,又摸了摸腰间礼部参议的令牌,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时,萧沉韫掀开被褥,走下床,他走过来,低头俯身去吻苏南枝,咬了咬她唇角:“忘了这个,笨蛋。” “……” 忘了亲他。 苏南枝诶了声:“好了好了,真来不及了,我要去参议堂了!” “晚上不许擅自做主,我要回苏府去住!” 苏南枝一路急急忙忙地坐进马车,朝皇城承天门赶去。 苏南枝刚到时,礼部全体上下正在正厅里商量事宜,即为每月一次的朝会。 礼部尚书赵健看着手中的点名册,喊道:“周炳成。” “下官在。” “陶辕。” “下官在。” “苏、苏南枝?”礼部尚书一时间还没适应,礼部有个女子。 “苏南枝!?人呢?第一次早会就迟到?简直不像话!” 事实上,没人告诉苏南枝,礼部有每月一次的早会,也没说礼部每月一次的早会是哪天。 “下。下官在。”苏南枝踩进礼部正厅那一刻,便急忙应答。 赵健吹胡子瞪眼,将点名册砸在地上,斥责道:“不成体统!罚你半月俸禄!罚抄礼部守则三十遍!” “后日便是朝贡大典,希望诸位不要像某人那般连早会都迟到!我礼部,不是浑水摸鱼之地,任何人都别想在本官手底下偷奸耍滑!女子也不行!即入朝堂,便该男女平等,男子做多苦的差事,女子也做得。苏参议,你说对吧?”赵健眸眼一眯,目光不怀好意。 礼部尚书说了那么一大段话,无非是在针对她罢了。 苏南枝咬碎牙齿也得和血吞下,她能屈能伸地笑道:“多谢尚书大人赐教,尚书大人说的是。” “苏参议大人,若你在礼部干不好,不喜欢在礼部干,不如自己另择一地?本官给你写封推荐信?”赵健摸着胡子,言语之间十分掀起,暗自嘟囔道,“也不知道吏部和中书省怎么拟定的官员,把一个女人塞到礼部来,这不是丢礼部的脸吗?” 事实上,苏南枝身为大庆第一个可入朝堂的女官,在全是男人的朝堂里,没人瞧得起她。潜意识认为女子拖后腿,六部没人愿意接纳苏南枝入仕,选来选去,吏部将苏南枝安在了无关紧要的礼部。 这一安,本就和苏正有仇的礼部尚书,看苏南枝更不爽了,能逮着机会,就给苏南枝穿小鞋。 苏南枝一向信奉能屈能伸,一声不吭地应下了,回参议堂抄三十遍礼部守则,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抄完后已是下午。 周炳成徘徊在苏南枝的参议堂门口,苏南枝将抄好的守则叠在一起,恭敬地双手敬呈过去:“请左侍郎大人检查,一共三十遍。” “我……本官……”周炳成犹豫了下,“早会之事,忘记了通知你,我以为底下的主事会告诉你。累你被骂,抱歉。” 事实上,底下的主事们,没一个告诉苏南枝要早会。 所以,整个礼部都把苏南枝蒙在骨子里,包括苏南枝下属,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没关系,也是我没提前了解清楚。”苏南枝礼貌性地笑了下,“后日朝贡,可有下官要做的事情?” “此次朝贡,由九王与礼部协同举办朝贡大典,七王和兵部负责内外安保。”周炳成道,“你待会儿随本官一起去趟大典,检查下大典所有用品是否备齐。后日,多国王上都会参加大典,千万不能出任何闪失。” “是。”苏南枝点头,随周炳成一路前往大典。 大典设立在皇宫乾清殿。 乾清殿占地极大,是皇城最雄壮巍峨的建筑,一排排金碧辉煌的宫殿鳞次栉比,修建的巧夺天工,宛若空中之城,十分震撼人心。 苏南枝随礼部左右侍郎一起巡视了朝贡大典的布置。 朝贡大典最上方的主位,落座的是萧睦、萧沉韫、萧仁明、雅贵妃、狄琼、西戎可汗等皇室位高权重之人,舞台则修建在最中间。 高台修建的足足有两层阁楼之高,是礼部找来全大庆最好的工匠所修建,听说,万琛远的万变不离其宗也参与了修筑。 这高台正对着上方主位,一共六根雕梁画栋的大柱子,瓦砾浸了鎏金的漆,不管是白天黑夜,都会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不知为何,苏南枝总觉得这高台正对主位,很是奇怪。 苏南枝随周炳成一起巡察了三遍,确认无问题,再向九王萧瑜汇报。 萧瑜站在高台之上,俯瞰大庆巍峨辉煌的皇城,听着周炳成的汇报,默声点了个头:“下去吧。” 周炳成提脚便走,萧瑜忽然侧目,看向苏南枝:“你,留下。” 第三百五十四章 高台祸患 碍于身份悬殊,苏南枝被萧瑜点名,又不能直接违抗命令离开,只得站在原地,当着其余同僚拱手作揖:“不知九王唤下官,所为何事?” “你,愚笨。不适合参与巡察大典。明日起,不要让本王看见你出现在高台附近。”萧瑜薄唇微启,言语之间情绪不明,直接下令驱逐苏南枝。 分明巡察大典一事,苏南枝心细如发,做得很好,如今萧瑜一句口谕,便直接下令让苏南枝远离高台,不得再巡察大典,这不是变相砸了她干得正好的饭碗吗? “你……”苏南枝骂人的话噎在喉咙处。 萧瑜表面温润,实则性情乖张、阴晴喜怒不定,做事又毫无章法,想必是故意在针对她。 苏南枝气的面色铁青,惹不起,她躲得起,拢了拢云雁官袍,转身疾步离去。 苏南枝走下高台时,周炳成才皱着眉头,问道:“苏参议可是何处得罪了九王?九王温润如玉,断不会莫名针对他人。” 萧瑜温润如玉,断不会莫名针对他人……? 苏南枝听到这话,便笑了,笑容暗含不着痕迹的讽刺,她如实说道:“下官并未在巡察大典的事务上得罪过九王。” “那想必是你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九王,才会让他亲自下令,不让你参与大典的巡察事务。”周炳成道,“你也不必灰心,九王也不是记仇之人,此事翻页过后,他必然不会再针对你。” 苏南枝又笑了。 萧瑜下令不让她巡察大典,那她也正好享清闲,不参与便是。 日子很快便到了朝贡大典。 朝贡大典之日,大庆周边藩国的国君皆盛装出席。 西戎可汗身体抱恙,故而便让大王子拓跋宏代替可汗,参与朝贡大典,北狄自然是女王狄琼参加,还有一些素日里依附大庆的蜀国,天蒙蒙亮便来了乾清殿。 苏南枝身为礼部之人,负责狄琼此次大庆朝贡的所有事宜,必然也要提前到场。 萧沉韫虽被停职监察,可还没被削除官位,故而仍然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参与大典。 昨日苏南枝并未去寻他,他也已经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没见到苏南枝了,也是天一大早,就落座在高位上,与藩国君王寒暄,但其实,目光一直在找礼部苏南枝。 目光所过之处,皆为苏南枝所动。 苏南枝侍候在狄琼身侧,映着北狄一行人按顺序就座。 狄琼敛了敛皇袍,在一群男国君中,霸气落座,金蚕丝走线的华丽袍摆被随从铺开,远远望去,颇有些喧宾夺主之意,光华甚至比龙椅还要出彩几分。 辰时三刻。 挺着孕肚的扶水仙,蹑手蹑脚地踮起脚尖,不耐烦地起床,拿起架子上宫人叠好的衣裳服侍,那是萧睦今日朝贡要穿的龙袍。 每每想到要伺候这个老东西起床用膳,扶水仙就恶心的快把去年的饭都吐了,想到此处,也不知道是真恶心,还是孕反,扶水仙掩唇,呕地一声连忙捂住嘴。 估摸着时辰,也该喊萧睦起床了。 扶水仙拿起那龙纹繁复的沉重龙袍,水嫩的快要掐出水的一双桃花眼,妩媚上挑,攒出可人的笑意,轻轻附在萧睦身侧,装出一副温柔耐心的模样,小声喊道:“陛下~陛下~到时辰了,您该起床更衣,出席大典啦。” 萧睦粗狂的横眉拧成川字,脸色有些难看地捂着胸口,艰难坐起身,还没开口,便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溅了扶水仙一身,扶水仙在心里边呸边骂娘,面上却立刻装作关怀备至的模样,急忙温柔抚拍萧睦后背,火急火燎大喊:“不好了!陛下又咯血了!快去宣何御医!” 何御医是萧睦心腹,这几个月都快住在金銮殿了。 陛下的身子,因着服用秘药的关系,白日里看上去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可一到夜里,便总是咯血。 有那么几次,正与扶水仙行床笫之事,便咯了大片的血。 何御医委婉地提醒萧睦,房事不可太频繁,却被萧睦怒然叱责。 御医可以说任何人不行,唯独不可以说当今天子年老体衰,床笫之事不行。 没了床笫之事,萧睦怎会有快乐呢? 面对与智贤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扶水仙,萧睦更是难以自持。 大清早,萧睦便咯血,值守的太医院御医忙里忙外地开药诊断,扶水仙又亲自伺候萧睦喝药,忙活了好一阵,萧睦身体才逐渐恢复正常。 “陛下~” 扶水仙笑着接过宫女递来的蓝色锦盒,‘咯噔’一声打开,现出一枚香气缭绕的药丸:“您该吃仙丹了。这可是智德仙姑亲自守炉七七四十九天,为您熬制的长生不老药,于龙体大有裨益,仙姑特意交代,您不可一日不服用,但凡停了,以前吃的可就没有作用了。” 萧睦吃了此药确实管用,一旦服下,不出半时辰,便会觉得活力四射,连力气也大了不少,堪比壮年之时,甚至能双臂举鼎。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口气吞下。 萧睦服用后,不出半时辰,果然感觉体内鲜血澎湃,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龙袍加身的萧睦一步步走上乾清殿大典上的龙椅,高高举手,在万人朝拜下,嗓音威武雄壮地大喊了声:“诸位爱卿平身!” 一句话威严传开,跪地叩拜的万万人,此起彼伏地站起身落座。 苏南枝同礼部一起,各司其职地侯在狄琼身后。 她脑子里忽然炸开一句话,莫名其妙响起,萧瑜曾对她说的那句:“你,愚笨。不适合参与大典巡察,不要让本王看见你出现在高台附近。” 为何萧瑜会阻止她出现在高台附近? 难不成,高台附近有何玄机? 她细长的柳叶眉一皱,看向歌舞升平的高台,二十个身穿胡服露脐装的歌姬,双臂缠着彩色赤练,跳着美轮美奂的舞姿,乐师站在高台侧面,手中在箜篌的大琴弦上飞速翻转…… 琴音袅袅绕梁,舞姿美不胜收。 一切都没有问题。 苏南枝情不自禁地靠近高台,还是参与了礼部巡察高台的事宜,她身为四品参议,是有资格和礼部主事一起巡察现场的。 所有接待外宾的事务皆由礼部负责,包括承办大典。 若在如此大事上,出了纰漏,整个礼部全部遭殃。 在苏南枝靠近高台时,忽然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她敏锐地停下脚步,看向支撑高台的六根大柱子。 此处是不起眼的缓坡,若柱子有闪失,高台必将轰然朝前倒塌,砸上最上方的主位。 苏南枝朝主位那一排位高权重者看去,主位坐了萧睦、萧仁明、萧沉韫、狄琼、拓跋宏、雅贵妃、扶水仙等人…… 就在她犹疑之际! 身侧大柱子忽然从一个小点,快速裂出了蜘蛛纹路…… “不好!”苏南枝猛然提声,着急大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欺君之罪,惊险一幕 然而舞台之上载歌载舞,一片欢庆,并没有人注意到苏南枝这声高喊。 接着…… 六根柱子接二连三裂出细小的蜘蛛纹。 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歌舞中时,苏南枝敏锐地巡察出高台异样,朝巡逻士兵的队伍看去,眼尖地看见苏南辕,急忙抓住他的袖子,十万火急道:“二哥,不好,高台恐怕会坍塌!速速分散人群,不然必定伤亡无数!” 护军参领苏南辕正一边巡逻,一边欣赏高台上的丝竹声,忽然被自家小妹火急火燎一抓,当即蹙眉,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枝枝,此话何意?消息是否确切?!朝贡大典进行的好好的,若此时驱散人群,届时又无事发生,可就是欺君之罪,扰乱朝贡大典之罪了!” “二哥!你信不信我?”苏南枝眸眼迫切,目光严肃认真,直直看向苏南辕。 在自家小妹的目光下,苏南澈意识到事态严重,攥紧了腰间佩剑,重重点了个头,语气犹如千钧之力,坚定道:“信!” “那就驱散人群!要快!”苏南枝眼底浮出一片紧张。 就在二人说话间,苏南辕看向高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直入云霄的高台瓦砾,在风拂过时,幅度极小地摇晃了下。 苏南辕脑海里炸开苏南枝说的话,面色一沉,飞上高台之上,站在正翩翩起舞的歌姬正中间,雄厚清朗的嗓音高声一喊:“高台恐有坍塌之嫌疑,请诸位立刻退避!来人,护送陛下和贵妃娘娘退入乾清殿中!” 此话一出,犹如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大殿歌舞升平的欢庆祥和,看的正起劲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胡说!”礼部尚书赵健率先在站起身,厉声回怼,“此次高台修建,由礼部全权负责,大典开始之前,礼部已派官员来回巡察不下十次!本官也已巡察数次,绝对不会出错,苏参领你不要危言耸听!搅乱大典秩序,你该当何罪?!” 藩国君王之间引起一片骚乱。 “好好的高台怎么会坍塌?孤是信得过大庆工事的,肯定没事,放心好了。”有个藩国君王,笑着讨好萧睦,“此次朝贡大典,可谓是空前绝后啊!” 萧睦不悦地扫了眼苏南辕,端起酒樽与那君王对饮了两杯。 “混账,退下!”萧睦叱责。 没人相信那修建多日、固若金汤的高台会坍塌。 苏南辕是盲目信任苏南枝,坚定地盲目信任自家小妹,故而,他一时间也没拿到确切证据证明高台会坍塌。 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苏南辕,面对高台底下诸多人的质疑,显得有些站不住脚。 “六根柱子已裂,请诸位速速撤离!”苏南枝飞上高台,和苏南辕并肩站立。 她方才又去巡察六根大柱子,发现那巴掌大小的蜘蛛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持续性裂开,只不过因为裂在柱子最底部,故而并不起眼,若不是她心细如发,也未必会发现。 “苏南枝你身为礼部参议,竟敢在大典之上胡作非为!苏家两兄妹,简直是在胡闹!”礼部尚书赵健愤慨起身,指着苏南枝,故意刁难地训斥,“这六根柱子修的比寻常栋梁还坚固几分,怎么可能坍塌——” 赵健发飙怒骂之时,高台最前面的一根大柱,轰然崩塌!发出震耳发聩的惊天巨响! “轰隆隆!” 犹如午夜劈开天际的巨雷作响!当即淹没赵健后面的怒骂!赵健声音陡然变弱,吓得像鹌鹑一样,蹲地抱头,躲在了座椅后面! 第三百五十六章 各有心思,乱局博弈 最前面那根大柱子,犹如山崩地裂般轰然崩塌! 木柱断裂后狠狠砸倒在地,扬起无数遮挡视线的灰尘! 尚且还站在高台上的苏南枝,身躯也随着断裂的柱子朝前一跌,好在她学过轻功,一左一右地抓住两个歌姬,朝地上飞去,力所能及地救了两个姑娘。 待她气喘吁吁地停在空地上时,众人早已尖叫着四处逃窜! “柱子真的断了!高台要坍塌了!若高台倾覆,最先砸到主位,后果不堪设想啊!” “护驾!御林军护驾!!”富岭扔了手中拂尘,便搀扶着萧睦朝金銮殿退去! 有了先前苏南枝的提醒,苏南辕早就做好了应急部署,眼下高台坍塌,他是第一个带护军冲上去救皇室的将领! 六根大柱子接二连三地轰然崩裂,倒塌!重重砸在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大坑! 无数灰尘扑面而起,遮挡人视线! “救救我,救救我!”赵健被砸下来的木头压住双腿,动弹不得,火急火燎地抓住苏南辕的铠甲,“苏二公子,苏参领将军,别走啊!救救本官!” 苏南辕瞥了他一眼,骂了一句:“老东西,本将军现在没空管你!” 苏南枝飞过去忙着救人时,赵健看着离他最近的苏南枝,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卑微祈求: “苏、苏参议大人!这里啊!南枝郡主!救救本官啊!!哎哟喂,压死我了!救命啊!” 苏南枝被鬼叫似的赵健,吵得耳朵疼,动作帅气地抽刀出鞘,斩断压住赵健大腿的木头,将受伤的赵健一把从地上拉起,连忙道: “尚书大人,快去找周侍郎大人巡察藩国君王,可否受伤?抽出人来保护前来大庆朝贡的君王!” “好好好,本官这就去!”赵健唯命是从地点点头,苏南枝的话像是给了他主心骨,当机立断,带着礼部的人保护前来朝贡的各国君王。 高台占地面积颇大,这一坍塌,若再不及时疏散人群,不知道要压死多少王公贵族。 扶水仙怀着身孕,动作不是很灵活,心里骂了句先跑的萧睦狗东西,双手托住月份渐大的孕肚急忙躲避,眼看身后一块飞溅而来的木块要打到头部时—— 她瞳孔急剧扩张,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啊!!” 有一道云雁红色官袍的身影脚踩墙桓,踏空而来,步伐身轻如燕、宛若翩鸿,拔出就近侍卫腰间的长刀,悍然落地,“啪!”一声,举刀斩断袭来的木块,挡在孕妇扶水仙面前,严严实实护住了她! 扶水仙美丽的桃花眼里显出惊艳,脸上浮出钦佩之色。 那一刻,天地间再无别的颜色,只有那一抹云雁红色官袍! “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被惊艳的扶水仙,磕磕巴巴道谢。 “不必多谢。”苏南枝回眸,莞尔一笑。 扶水仙美丽瞳孔里闪过震惊,是、是女子,是苏南枝?! 她还以为那翩若惊鸿的官袍,是个男人,却没想到是个女子,而且是萧沉韫的心上人:苏、南、枝。 扶水仙呆呆愣愣,傻站在原地。 “此地危险,下官扶菀妃娘娘进金銮殿。”苏南枝抓起扶水仙的手腕,扶着她走进恢弘坚固的金銮殿避难。 扶水仙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苏南枝的侧脸上,她在欣赏苏南枝的美,待苏南枝把她带进安全之地后,她听见苏南枝作揖说道:“娘娘躲好了,微臣先出去救人。” “好、好好。”扶水仙看着疾步出金銮殿的女子,急忙大喊,“苏大人注意安全!” 苏南辕带着护军,亲自将坐在主位上的一群皇室之人,护送进了金銮殿内。 金銮殿集齐全天下最好的工匠,修筑了整整三年,坚不可摧,天底下没有任何兵器能撼动破坏。 前脚,苏南枝兄妹刚把萧睦等人护送进金銮殿,后脚,那表演曲目的高台随着六根柱子断裂,便如摧拉枯朽般,发出“轰隆隆”巨响,应声坍塌! 石头、断木、瓦砾、高柱…… 一切高台之上的建筑,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响!在那一刻,犹如暴雨倾盆,惊心动魄地轰然倾倒! 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宫婢、太监、官员,便被无情压垮,身躯随即被掩埋在乱石之中。 坍塌成废墟的高台,扬起滚滚灰尘! 众人一阵掩唇咳嗽时,一柄散发着寒光的锃亮长剑,刺破灰尘浓烟,朝着金銮殿内直直杀去!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 下刻。 数千个黑金面具的刺客,在宋晨云的带领之下,乌泱泱般从天而降! 苏南枝攥紧手中大刀,骇然后退! 宋晨云没死! 上次雪崩,萧沉韫、温言斐等人着急救苏南枝,故而让宋晨云钻空子跑了,尽管萧沉韫后来秘密加派人手,也没能抓到泥鳅一样狡猾的宋晨云。 却没想到,宋晨云贼心不死,今日又埋伏在皇宫内。 身穿墨黑长袍的萧沉韫,墨发束黑玉冠,衣袂在寒风中翻飞不停,他立于城墙之下,放低声音沉沉道:“此次护驾,不必尽心尽力,若能助宋晨云得手更好。须得抽出人力,保护好南枝。” “是。”余晔点头。 萧沉韫故意站在不引人瞩目的城墙之下,气定神闲地站在一片混乱之中,犹如运筹帷幄的猎人,目光里皆是操控全局的城府,墨瞳似漆黑无垠的断崖般深不可测。 他目光极淡地扫了眼灰尘四起的废墟,缓缓问道:“萧瑜可在?” “回王爷的话,九王从一开始便借巡察安保为由,没在最上方落座。” “有意思。”萧沉韫意味深长地哂笑一声。 萧沉韫看向忙着四处救人的苏南枝,摇头轻叹,寒眸里浮出几分紧张:他家那个傻姑娘,又去救人了。 苏南枝忙着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带着她的礼部下属,在废墟中救宫婢侍卫。 她跪在地上,用剑鞘挖开木块石头,扶起浑身是血的老嬷嬷起身。 远远看去,苏南枝未施胭脂的清丽脸庞沾了灰烬,琼白鼻尖一道黑渍,连高束玉冠的青丝也满是灰尘,可她却浑然不在意形象,一双细长白皙的玉手,挖破了指甲,也还在救人。 周炳成许是被她的执著所感动,也挽起袖子,原地救人。 现场一片混乱。 宋晨云带领的黑金面具刺客,这次目标只有一个,杀萧睦! 数千个刺客在城墙上搭弓上箭,淬了毒的利箭齐齐射向金銮殿大门! 很快,黑沉木的大门便被射成了筛子! “护、护驾!!”富岭惊恐地尖声大喊,张开双臂护在萧睦身前。 刺客被富岭的叫声吸引,一支锋利无比的长箭破空而开,被灌了十成内力,利箭所过之处,木头飞溅,直直射穿富岭的胸膛! 箭矢贯穿富岭的左胸,只差毫厘,险些射中萧睦! 萧睦吓得脸色一变,急忙高呼:“镇国侯护驾!万琛远何在?禁卫军何在?摄政王何在?!七王何在?!” “儿臣在此,领兵护驾!”一道温朗如玉的嗓音,高声大喝! 萧瑜身穿威武的雪白仙鹤铠甲,手拿长刀,带着一列列训练有素的军队疾跑而来,挡在金銮殿前,一如上次给萧睦挡刀般无所畏惧,他赤胆忠心般厉声放言: “尔等宵小也胆敢弑君?今日有我萧瑜在,哪怕身死,也定能护父皇周全!我萧瑜,定不会让刺客伤父皇一根汗毛!” “好好好!朕的好儿子!阿瑜,你果然是朕疼爱的好儿子!”萧睦激动地唾沫星子乱溅。 萧瑜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了。 在苏南枝眼里,萧瑜就像一只伺机而发的猎豹,总是潜藏在暗处,等待最关键的时机,迅猛出场、快速占据上风,吸引所有人的焦点! 就像这次,他最先叱责苏南枝愚笨,不准她靠近高台参与巡察,而后又借故巡察安保为由,没在高台坍塌后会砸到的最上方落座。 紧接着,宋晨云带领刺客来势汹汹,他又掐准时机,在皇帝情急之下高呼救兵时,如天神降临,救皇室于水火。 第三百五十七章 擢升品阶,上早朝 所以……萧瑜最开始为什么要叱责苏南枝,不准她靠近高台。 难道从一最开始,萧瑜便知道高台会坍塌,他怕,高台坍塌后砸到苏南枝?也怕苏南枝巡察,提前发现异样? 苏南枝摇摇头,甩掉心里的诸多猜测。 带着黑金恶龙獠牙面具的宋晨云,手持弓箭,站在宫殿的飞檐上,手臂蓄满力量,肌肉高涨,拉满了弓弦,瞄准萧睦,“腾!”地一声,松弦! 利箭带着雷霆之力,势不可挡地刺了出去! 萧瑜眼眸一沉,凝视着那一支势如破竹的利箭,刀刃在地上拉出一道深刻划痕! 在利箭逼近萧睦时,萧瑜飞身上前,抡圆臂膀,狠狠砍了下去! 一支淬毒的铁箭顷刻断成三截! 这一箭,几乎把萧睦吓得魂飞魄散!他心有余悸地捂着狂跳的心口,躲在了萧瑜身后! “此次安保由七王全程负责?七王在何处?!”人群里,似乎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回过味,七王去了哪里? 雅贵妃万依雪心头一紧。 “七王在那里!” 众人顺着那道视线看去,只见七王萧仁明手拿长剑,正带着部下,保护一个身穿道袍的柔弱小道姑。 小道姑是智德仙姑的关门女弟子,而智德仙姑则是萧睦去年招来一个专门修炼长生不老药的道姑! “混、混账!”雅贵妃脸色气的铁青,声音压的极低,低到几乎只有她身侧之人的碧蓉嬷嬷才能听清。 她脾气向来收放自如,也藏得住气性,可今日却被萧仁明气了个半死,身穿牡丹华裳的她,捻着小叶紫檀佛珠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仁明?还不过来!”雅贵妃轻声呵斥。 萧仁明这才回过神,交代部下保护好小道姑,随后拿着长刀护在了萧睦身前。 但这一举动,还是引起了萧睦的巨大不悦,他隐有怒意地剜了一眼萧仁明。 大敌当前,在最危险的时刻,他宠爱的儿子萧仁明,想的不是保护他这个父皇,而是去保护一个女人!去保护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道姑! 简直荒谬! 再看看他从前总忽略的萧瑜,多么孝顺啊,第一时间冲上来保护他! 萧睦无比欣慰地看向萧瑜,满心满眼全是满意。 一时间,众人从萧睦看向萧瑜的目光中,悟出了很多,比如: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萧瑜。 “皇兄,其余皇弟,父皇交给你们保护了。”萧瑜攥紧刀柄,半跪在地,朝萧睦道,“儿臣这就去手刃宋晨云狗头!用他之鲜血来祭奠大典中死去的亡灵!” “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阿瑜,注意安全!御林军何在?保护好九王!若九王有个闪失,朕治你们全部人一个大罪!”萧睦眼里划过狠辣,指着在场所有武将。 萧瑜亲自领兵,去截杀宋晨云。 贼心不死的宋晨云本想带着剩余的黑金面具刺杀萧睦,为死去的左如月和萧子炎复仇,却不想,在源源不断的御林军和禁军保护下,他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错失最佳刺杀时机。 宋晨云眼底现出狂暴的狠戾,提刀一一指向在场的所有人,如地狱疯犬般恶狠狠道:“萧睦,狗皇帝,萧瑜,狗杂种,苏南枝,贱人,宋佳月,萧沉韫,你们全部都该死!我一日不死,就会一日想方设法地杀你们!” “等着吧,我还会重新杀回来的!”宋晨云咬牙切齿,霍地解开面具,狠狠砸在地上,露出一半英俊如玉、一半如蜈蚣般丑陋恶心的脸,他那双眼蕴藏巨大仇恨的眼睛,快要喷出火焰似的,一一扫过众人。 高台之上。 稳坐在席间的西戎大王子拓跋宏,忽然定睛一看,猛然从人群里走到最前面,许是没看清,他甚至又走近了几分,喃喃地地喊了声:“父、父王……” 不对,他不是父王! 父王眼下正在西戎草原上的王帐中! 可那半张脸,为何与父王长得一般无二?难不成…… 拓跋宏不敢多加言语,在人群里后退了几步,找来了心腹耳语了几件事。 萧瑜带兵追了出去,一路追出了皇城! 追出皇城时,萧瑜追到了密林里,他蹲下身子,用指腹摸了摸草叶上的鲜血:httpδ:// 鲜血温热,宋晨云刚逃没多久。 洛城提刀便朝|鲜血滴落的方向追去,萧瑜却道:“人已经跑远了,不必追了。” “可……”洛城看着那尚且温热的鲜血,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萧瑜看了一眼洛城,洛城便会出了主上的意思:养寇自重…… 萧瑜故意留了宋晨云一命,不再带兵追去,是料准了宋晨云还会卷土重来,再次刺杀萧睦。 若萧瑜当上太子之位,宋晨云再来刺杀萧睦,真把萧睦杀了,称帝之人便是他萧瑜,他还得谢谢宋晨云。 不对敌人的敌人赶尽杀绝,也是良策。 萧瑜目光蓦然冷冽阴沉,眨眼之间,快狠准地提刀割伤了自己好几处皮肉,大腿、胳膊、后背…… “主上!”洛城惊呼。 鲜血很快浸湿了铠甲。 萧瑜剑眉微蹙,脸色虚弱了几分。 他剑术很好,又熟悉人体脉络,故而割伤的好几处皮肉,都只是看着伤势严重,实则没伤及筋骨,算无足轻重的皮外伤罢了。 萧瑜拿剑杵地,支撑着身子,略有些气虚道:“没抓到宋晨云,总要受点伤,才能同陛下交差,才能彰显此行凶险,越发能证明,本王维护父皇的‘孝’心。” “王爷高见!”洛城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皇城。 好好的朝贡大典,因为高台坍塌,又闹了刺客,萧睦大发雷霆之怒,惩处了不少人,又当众赞扬了及时救驾的苏南辕和苏南枝。 若非苏南辕和苏南枝提前发现大柱子崩裂,只怕今日高台坍塌,坐在最上方的所有人,包括萧睦在内,全部都会被巨木、碎石掩埋。 苏南枝算是此次祸事的敲钟声,被擢升为从三品参议。 苏家两兄妹荣立此功,被萧睦赐匾:“功臣之家。” 功臣之家四字,由萧睦亲自提笔,沾了鎏金涂料所写,又大张旗鼓地命人为苏家挂上。 一时间,苏家风头无两。 苏家成了及时救驾的功臣。 而礼部尚书赵健,因为督查高台修建失职,从一品贬为正二品,代掌礼部尚书一职,若再出差错,便彻底卸去尚书一职,贬为其他。 翌日,清晨。 凡在京城的京职官员,文武百官,正六品以上,全部参与早朝。 这也是苏南枝第一次,以礼部从三品的身份,参与早朝。 这势必是一次意义非凡的早朝,因为萧睦要宣布开朝以来的一项重大决定。 第三百五十八章 同朝为官的媳妇(甜) 朝服比官袍更为隆重庄严。 这一次,王主事亲自端来了从三品的孔雀朝服,叩响了苏家的大门。 他是前来给苏南枝送官服。 卯时一刻,苏家东西北三院的灯,不约而同点亮。 苏南辕和苏南澈打着哈欠,从东西两院的小径走来,敲响了瑞雪苑的院门。 “叩叩叩——” “来啦!来啦!”春盛连忙走来开门。 “告诉枝枝,起床早朝了。”苏南澈身穿白色长衫,身形清瘦,眉宇雅俊宛若丹青点墨,他掩袖打了个哈欠,郑重交代春盛,“今日早朝,切勿误了时辰。” 苏南辕也穿着雪白中袍,吊儿郎当地朝院墙上一靠,在灰蒙蒙的晨色中,哈欠连天地拉长语调,慵懒道:“枝枝,你若再不起床,为兄可要去接盆冷水泼你……我那个困啊……困死了……啊不行了,枝枝你搞快点起床,咱们马车上再打个盹儿补觉——”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苏南枝挑眉道:“谁说我没起床啊?” “素日里最爱睡懒觉的枝枝,今日居然起那么早?”苏南辕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竖起大拇指,“看来是二哥草率了,是二哥狭隘了,以为枝枝会赖床。” “二哥,大哥,你们去换朝服吧。”苏南枝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朝院外走去,“我去拿礼部送来的朝服。” 苏南枝和春盛走到苏府大门。 大门被家丁合力打开,只见王主事染了一身的夜霜,对苏南枝点头哈腰地笑道:“参议大人,下官来给您送朝服了。” 苏南枝勉勉强强地嗯了声,指尖划过了朝服,确认无误后道了声:“多谢,辛苦你这么早送朝服。” “下官此次送朝服,送的心服口服。”王主事不同于上次的轻蔑,这一次神情显得十分真诚,甚至还透着胆怯,他恭敬地作揖道,“苏参议大人,配得上这一身三品官袍,先前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下官。” 苏南枝柳叶眉微挑。 只听王主事能屈能伸,满眼卑微,发自肺腑地诚恳道:“先前您来礼部任职,礼部没一个人服您。说句实话,比您品阶高的,鄙视您总想着为难您。比您品阶低的,不服您还讨厌您……” 王主事不太好意思道,“他们都觉得女子为官是个笑话,包括下官之前都觉得您占了我参议之位,可后来细想,这也怨不得您。经过高台一事,下官发现,苏参议大人您胆识谋略过人,远非下官能及。故而,您擢升从三品,下官心服口服,服的五体投地!” 话毕! 王主事敛袖掀袍,万分郑重地朝苏南枝行了一个大礼:“那日下官冲动之下,险些拿匕首刺伤了您,差点就走上人生歧路。可事后,您非但没有将此事禀报给侍郎大人治我罪,也算变相给了下官一个机会!下官今日,诚心诚意向您磕一个头,感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王主事扑通跪地,朝苏南枝重重磕了一个头,砰地一声,额头着地十分响亮! 甚至还将额头磕红了。 王主事也是孩子的父亲,也是别人的丈夫,苏南枝也不愿意践踏他的尊严,当即眼疾手快地扶起他,缓缓道:“你能想通最好。心思正了才能大有可为,心思不正迟早失败。纵观历史,多的是大器晚成之人,王主事,愿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前程似锦,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多谢!苏参议大人!”王主事激动的热泪盈眶,朝苏南枝再行一拜,“下官惭愧!也祝苏参议大人来日飞黄腾达。您,巾帼不让须眉,不输天底下任何男子!” 苏南枝勾唇,心情愉悦地笑了:“回去吧,本官也不与你多聊了,还赶着换朝服上朝堂。” 王主事点头,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下官便不耽搁参议大人的时间了。” 苏南枝进屋换了上朝堂的朝服。 朝服比官府更为隆重,从三品朝服与正四品朝服用料一致,但绣工和图案却全然不一样。 三品朝服是暗红长袍,烫金暗纹,堆刺着栩栩如生的彩色孔雀,孔雀每一根羽毛都是用银蚕丝和金蚕丝交替走线,饶是在昏暗的阴天也散发着淡淡柔光,若是在晴天或者灯火下更是流光溢彩,华美绝伦。 这么一想…… 嘿嘿,苏南枝挺想穿萧沉韫那件摄政王的朝服。那件朝服,胸前绣的江河山川和麒麟,威武奢华,霸气侧漏,又衬的人俊朗非凡。 苏南辕在车上打盹之际,忽然听到自家妹子傻笑,顿时皱眉,问道:“枝枝,你在想哪个混不吝的?笑的这样没心没肺。” 在想摄政王那个混不吝的。 就在此时—— 同样在官道的萧沉韫,打了个喷嚏,他正襟危坐在马车中,正闭目养神。 “王爷,您这不是着凉了吧?可要让医官看看?”余晔打着哈欠,咬着油饼问道。 萧沉韫微微摇头:“今日早朝,不同寻常,估计是陛下要宣布太子人选。” “王爷认为,陛下会立谁为储君?”余晔道。 萧沉韫沉思了下,给出他押定的人选:“九王。” “难道不是母族势力强盛的七王吗?”余晔好奇。 “不是。”萧沉韫睁眸,眼底划过讥讽之色,“七王令陛下失望,雅贵妃棋差一着,扶水仙怀上新龙种,故而,七王不会是储君人选。萧瑜步步为营,居心叵测,今日会得偿所愿。” “若陛下立了太子……那我们……”余晔陷入沉思,颇为犹疑地欲言又止,嘴里噎了好大一块油饼没咽下去。 “立太子,不也是可以杀太子么?”萧沉韫微微一笑,笑里藏刀,一双寒眸锋利的杀人无形。 余晔点头:“王爷高招。” 卯时三刻,官员陆陆续续达到紫金门,已有不少官员侯在了乾清殿大门前。 随着萧沉韫下马车,陆陆续续跪了满地的官员行礼。 萧沉韫身形本就颀长伟岸,活脱脱的衣架子,穿衣显瘦脱衣有腹肌,穿上那件气势非凡的靛蓝朝服,更是显得昂藏七尺、器宇轩昂。 朝服采用本朝最好的缂丝面料,用的是最难的双面异绣针法,前身刺着秀丽山川,还有一头脚踏祥云、俯瞰高山的金麒麟,背后则堆刺着大庆绵延不尽的江河入海。 主要是,萧沉韫本就英武俊朗,剑眉如远山,气场强大,平时不穿官袍的时候,便给人十足的压迫感,如今身穿朝服,更是压的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能退避三舍绝不靠近一分。 唯独胆子大的苏南枝,与礼部三两官员站在墙桓下闲谈,她那双美眸直勾勾地盯着萧沉韫朝服上的静美图案。 负手而立、身姿清潇的萧沉韫,看了眼自己的朝服,朝苏南枝杨了下眉,仿佛在问:怎么样?你夫君今日帅吗? 苏南枝看着那身朝服,眼馋地点点头,心里满是称赞。 这傻姑娘…… 萧沉韫挑眉,一本正经地严肃道:“去将礼部参议堂的人,全部喊过来,本王有事吩咐。” 余晔立刻去办。 礼部参议的人,约莫十几个官员,被萧沉韫忽然点名,各自都内心惴惴不安,慌乱的很。 分明几十步的路程,参议堂官员怂得又慢又忐忑,走的像蚂蚁搬家,漫漫又慢慢。 “话说,你说摄政王唤咱们参议堂的人作甚啊?” “咱也是第一次私底下见那么大的官,你帮我看看,我官帽歪了没有?” “苏参议,你怎么不害怕摄政王啊?”有一个从三品参议,紧张地擦了擦汗,朝苏南枝讲话道,“万一惹摄政王不高兴,直接撤了咱们官职,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南枝面色如常,随波逐流地和那些官员一样,缓缓嗯了声:“怕,也是怕的……” 萧沉韫挑眉,扫了眼同朝为官的媳妇:“怎么?苏参议害怕本王?” 为什么害怕?是在床上害怕? 明明是他怕她,怕她生气、怕她不高兴,行吗? 萧沉韫在心里腹诽。 第三百五十九章 立太子 “摄政王威武无边,下官是有些胆怯。”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苏南枝信口胡诌。 萧沉韫挑眉,刚要再说两句话时,乾清殿内传来沉闷的一声“咯吱”响。 “乾清殿大门开,辰时一刻到!请文武百官按次序上朝——”新任大内总管扯着嗓子眼,响亮高亢地大喊。 “摄政王先请。” 文武百官连忙分列两边,对萧沉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沉韫英俊的眉梢一挑,宠溺地看了眼苏南枝后,金蚕丝走线的袖袍负在腰后,脚踩玉石阶,阔步走进恢弘磅礴的金銮殿,站在文武百官两列的最前面。 苏南枝身为文官,应当站在文官礼部三品官员那一列,她在一众大臣之间,只能远远地看到萧沉韫背影。 萧睦推开了本想搀扶他的大内总管,面色有些不佳地从御书房走了出来,高贵地坐在龙椅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齐齐手拿笏版,齐齐高呼。 “众爱卿平身——” 萧睦中气有点不足,敷衍地抬臂,挥了挥龙袍,示意众人起身。 “朕,咳咳……朕……咳咳……” 萧睦刚欲开口,便是一阵长咳,大内总管连忙上前,为萧睦抚拍后背,送上一盏暖茶。 侍候在萧睦身侧的两个太监,立刻将五明扇挡在萧睦面前,不让众臣直视天子病颜。 萧睦颤巍巍地接过大内总管递来的帕子,掩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狂咳:“咳咳咳、咳咳!” “陛下,快喝点喝茶暖暖身子。”大内总管着急地弯下腰,伺候萧睦喝茶,又连忙找了几个太监,紧急地低声道,“快去将智德仙姑炼制的仙丹拿来给陛下服下!” 待那白帕子从嘴边拿开,帕上已是一片骇人鲜血。 萧睦瞳孔一震,狠狠剜了大内总管一眼。 大内总管立刻接过咳血的白帕藏在袖中,又伺候萧睦就着热水服下仙丹,约莫半炷香后,萧睦气息才平顺了些,感觉身体在急速好转,终于松了口气。 就这半炷香功夫,底下的文武百官各自面面相觑。 不少聪明人,心里早就在半炷香内百转千回过万次了,脑子转的比眼睛还快。 萧睦殿前狂咳,不少人已经清楚,当今陛下浸淫好色,晚年龙体亏空,痴迷仙术吃仙丹,恐怕时日无多。 萧睦端着温热的茶盏暖手,老谋深算的眼睛,疲惫地扫视众臣,嗓音沙哑地缓缓道: “从朕奉先帝诏令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不敢自逸。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九王萧瑜,英姿卓越,天意所属,俯顺舆情,而今授以册宝,立为太子,位居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此话一出…… 文武百官面色各异,微表情耐人寻味。 位列前两排的一品大臣,面面相觑,有甚者去观察萧沉韫的神情。 但萧沉韫神情如常,喜怒不形于色,众人也看不出什么。 萧沉韫身为百官之首,手拿鎏金笏版,尊贵地立于最前列,他面若冠玉,脸色平淡如云,甚至还颇有闲情雅致地敛了敛袖袍,仿佛在欣赏自己朝服上的麒麟,绣技有多好,能让南枝那样中意。 显然,萧沉韫并不关心谁被立为太子。 毕竟,谁被立为太子,他都可以徐徐杀之。 但……七王一党,镇国侯等人脸色就不太好了。新刊书小说网 站错队的官员,那些从前给九王萧瑜使过绊子的人,品阶小的当即面如土灰,拿笏版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甚至觉得日后前途一片灰暗。 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萧瑜掀袍跪地,磕头高喊:“儿臣,谨遵父皇圣旨!谨记父皇教诲,必当不辱使命!” 御史大人和吏部尚书,灵机一动,当即出言恭贺:“微臣尊迎太子殿下!太子荣立储君,乃是天命所归、不负众望!” 紧接着,那些甘心的不甘心的大臣,纷纷笑着跪下恭贺。 萧瑜笑着同那些大臣打太极,说了一番定不辱使命、必将为国为民、励精图治此类的话。 萧睦身体不适,宣了此事后,便以身体乏累为由,提前退朝。 待萧睦一走,文武百官接二连三前来恭贺萧瑜。 包括心不甘情不愿的老狐狸镇国侯万松,也领着万琛远一起,勾唇笑道:“老夫早就说过,九王天资聪颖,勤政爱民,必有所作为!哦不,如今该改口,称上一声太子、殿下了。” 万琛远亦是拱手作揖:“太子殿下安好。” 萧瑜在一群恭贺声中侧目,也手拿笏版,朝万松父子还礼,微微作揖,似笑非笑道:“无论谁做太子,为的都是天下黎明,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日后还请镇国侯多多指教。” “哈哈,太子殿下谦逊,老夫不敢当。” 以万松老泥鳅一样的性格,极为吃得开。 七王萧仁明从人群里走过来,拍了拍萧瑜肩膀,笑容豁达:“恭喜你了!九弟!日后七哥可要你罩着我啊!” 萧瑜也拍了拍萧仁明的肩膀,故作兄弟情深:“这是哪里话,我还有很多需要向七皇兄学习的地方。” 萧沉韫将手中笏版随手递给余晔拿着,淡淡一笑,眸眼寡淡随意。 “皇叔。”萧瑜和萧仁明齐齐喊道。 “摄政王。”众臣亦是整齐作揖。 “恭贺。”萧瑜薄唇微勾,弧度浅浅的,声音不悲不喜,毫无情绪,目光如泰山压顶般,气场颇为强大地看向萧瑜,“望你不辱太子之责,治、国、安、邦。” 这倒是萧沉韫的真心话,无论谁坐上太子之位,他都喜欢未来储君,位居东宫一日,便一日为天下黎明。 “谨听皇叔教诲。”朝萧沉韫作揖的萧瑜,直起身子,眸子里现出几分深意,忽然略勾薄唇,意味深长道,“我有一事想请教皇叔。” “你讲。”萧沉韫微眯眼睛。 “孤当上太子,想娶一人为太子妃,以皇叔之见,孤何时上她家提亲合适?”萧瑜微微一笑,眼里浮出若有似无的挑衅。 二人都很明白,彼此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萧沉韫冷笑一声:“她,与你断无可能。本王规劝太子一句,先坐稳太子之位,再想太子妃一事,也不迟。” “倘若孤一定要娶她为太子妃,摄政王也阻止不了。”萧瑜温润的目光中,仿佛夹杂一柄锋利的剑刃,于无形之中,刺向萧沉韫,“届时,她就是摄政王的侄媳。孤等着摄政王,来参加孤与她的成婚大典。” 萧沉韫不为所动,气场强大到无人敢与之对视,三两拔千斤般冰冷一笑:“晚了。” 只两个字,晚了。 萧瑜脸色微僵,笑容宛若被冰冻。 第三百六十章 错点鸳鸯 其余大臣,也不敢偷听萧瑜和萧沉韫的对话,极为识相地避开。有离得近的个别官员,也只是听到她之类的字眼,也不太清楚他们嘴中所说的女子是谁。 晚了……吗? 萧瑜心里涌出巨大的不甘心。不会晚!不能晚! 他怎么甘心?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束光,在照耀他之后,被别人占有…… 怎么会甘心呢? 在知道要失去她的时候,他真的不甘心。 萧瑜面色的笑越发难看,一向情绪管理极好的他,竟然被萧沉韫晚了二字,气的浑身微微发抖。 他回头,在人群里潜意识寻找苏南枝的身影。 可,她不在。 他找不到苏南枝了。 他找不到那个在儿时,为他添衣送食之人了。 蓦然间,萧瑜觉得,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心脏慌忙地乱跳。他攥着沉甸甸的太子印玺,却半分都高兴不起来。 他一个人,踽踽独行,手握至高无上的太子印玺,走回建筑巍峨的东宫,坐上东宫大殿上的太子宝座。 黄昏时刻,暮色四合,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灰黄的几缕夕阳从冰裂纹的窗棂射进来,投在未点灯的黑暗大殿中,萧瑜一个人孤独地身穿黄袍,独坐高台。 他摩挲着象征“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太子印玺,没缘由地喊了一声:“枝枝……”xinkanδんu.com 他脚踩荆棘,使了无数阴谋手段,杀了数不胜数的人,终于荣登太子宝座,可放眼天下,却没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盼着他坐上太子之位,也没一个人因为他坐上了太子宝座而真心高兴。 那一刻。 他像一个孤家寡人。 他想念年少时,那个梳着双发髻的小姑娘,给他披上温暖的厚衣裳,他想念那个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瑜哥哥的小姑娘。 人,总是在彻底失去后,才会追悔莫及。 得到的不珍惜,没得到的又趋之若鹜。 权利,只有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当所有人匍匐在他脚边时,他才能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包括,苏、南、枝。 萧瑜握着那一方来之不易的太子印玺,在冷冰冰的大殿高台上,嗤笑一声:“不够,这还不够!本王势必要、登、基、称、帝!” **** 萧瑜能当上太子,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预期之外。 苏南枝从礼部回苏家时,秀眉始终紧锁。 皇家博弈向来如此,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谁也定不了,龙椅谁来坐。 如果最后,称帝之人和前世一样是萧瑜,如果苏南枝找到机会,她会亲手杀死那个暴君。 一进苏府,苏南辕便掐着眉心,颇为恼火地踹桌子腿:“谁也没想到,当上太子的人,会是宫女生的九王。” “二哥,慎言。”苏南枝味同嚼蜡地吃了一口青菜,“再看看接下来的局势吧。” 苏南辕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悄悄道:“父亲,大哥,枝枝。二哥在御林军巡逻皇城布防的同僚,昔日的同窗好友,这几日曾亲眼目睹,陛下半夜咯血。今晨早朝,陛下一阵咳嗽,怕是又咳血了。这样一来,只怕……” “二哥!慎言!” “二弟!慎言!” “苏南辕,你慎言!” 苏正、苏南澈、苏南枝三人齐齐放筷,看向八卦的苏南辕。 苏南辕连忙捂住嘴,夹了几颗花生,喝着桂花酒,低声道:“好好好,我慎言。只不过咱们苏家,三兄妹同朝为官,最近可要擦亮眼睛看清局势,千万不能站错队。保持沉默,保持中立,别搅这趟浑水,依我之见,咱们还是站摄政王那一方,最好。” “南辕这话倒没说错。”苏正道,“摄政王于苏家有恩。” 提及摄政王时,父兄三人的余光,总是若有似无地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低头吃饭,闷声不说话。 苏南辕人精似的,筷子敲了敲碗沿,嗳了声:“枝枝啊,不是二哥催你。你也快二十有二了,何时能给二哥拐个妹夫回家啊?好让二哥和父亲逢年过节,也有个亲家串门,有个妹夫能陪着我喝酒啊!” 一向不管家中事务的苏南澈,难得的附和一声,点头道:“正是。” 苏正咳了下,瞥向苏南辕:“你催什么?枝枝不嫁人,一辈子待在家中,为父也很乐意。”苏正顿了下,话音一转,“但若是能找个可靠之人,与之过一辈子,也算了却为父的担忧。为人父母,我希望枝枝有个夫婿,能和苏家一样,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当然,你若此生不嫁,那你大哥二哥,还有整个苏家,也是你最坚强的后盾。”琉璃灯下,苏正满眼慈爱,给苏南枝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 苏南枝咬着梅干菜扣肉,眼眶微微发热,心里倍感温暖。 “某些人是不是不急啊?你都二十有二了,为什么某些人还不着急?”苏南辕夹了一大筷红烧肉扒饭吃,絮絮叨叨地讲。 他口中的某些人,听在苏南枝耳中,甚至扎耳。 她知道,二哥说的是萧沉韫。 “这样吧。”苏南澈脑中灵光一闪,嘿嘿一笑,用手肘顶了顶苏南澈,“明日我便给枝枝物色个好郎君,大哥,你没事也帮枝枝物色一个。你那么优秀,当年可是科考状元,你那些友人哪个不是风光霁月,勤奋好学?没事让他们来苏府聚一聚,设个宴会招待招待。” 苏南辕朝苏南澈挤眉弄眼。 苏南澈颔首点头,表示可以。 翌日,清晨。 苏南枝休沐在家,苏南辕特意告假,连哄带骗地拉来风清琅。 苏南辕拽着风清琅,将他拖进苏府,大声道:“哎哟喂,你至于吗?不就是让你来府上吃个便饭吗?借口这借口那的不来,怎么?还要让本将军三催四请啊?小心本将军扣你俸禄!” “……”风清琅被狗男人拽的衣领都快歪了,他向来喜欢着装周正,眼下被苏南辕拽的脸比锅底还黑,当即扯回衣领,喊道,“苏参领不必拽末将,末将会走。” “那我放手,你不准跑!”苏南辕满眼警惕,尝试着刚一松手。 衣领被松的风清琅,拔腿就跑! “你个兔崽子!!”苏南辕急忙追上去! 风清琅跑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一个身穿紫裙的姑娘,赶紧刹住脚,这才看清来人是苏南枝,他连忙拱手作揖:“南枝郡主,冒犯了。” “无妨,风公子并未撞到我。”苏南枝道。 风清琅长得文弱清瘦,偏生从武参军,当了个护军副将,苏南枝倒是有些好奇,他这般斯文温雅,会拿剑杀敌吗? 不及苏南枝想完,苏南辕便气喘吁吁吹来,将长臂搭在风清琅肩膀上,勾肩搭背道:“枝枝,我给你物色的俏公子,如何?” “……”苏南枝翻了个白眼。 风清琅也同样翻了个白眼,可不兴乱点鸳鸯啊,他可不想当摄政王的情敌,他愤愤地看向苏南辕,脸上写满四个大字:不要瞎搞。 那知,苏南辕回瞪过去,眼眸里尽是威胁之意,仿佛在说:你小子!配我妹妹,算你小子高攀!怎么?你还不乐意? 风清琅被苏南辕放在架上烤,心慌地抬袖,擦了额前汗水。 就在此时—— “摄政王到——”门房高声通传。 苏南辕心道:来的正是时候。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吃醋了?真酸呀…… 萧沉韫从京郊烨羽军的校场回府时,路过苏家,便提了不少礼盒上门拜访,也算是慰问老臣,亦或者后辈拜访长辈。 可好巧不巧,苏正今日带着小湛去了樱羽山。 萧沉韫坐在右方上位,接过江源递来的碧螺春,他轻轻用茶盏撇去水面浮沫,抬头时,正好看见苏南枝、风清琅、苏南辕一起走来,朝他行礼。 萧沉韫不动声色地微微蹙眉,瞥了眼站在苏南枝身侧的风清琅。 风清琅顿觉脖子上悬了一把刀,当即就想离苏南枝远远的,却听见苏南辕笑着大声道:“不知摄政王前来苏府,实在有失远迎啊。这位是风清琅,是我小妹友人。” 友人? 萧沉韫剑眉微蹙。 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风清琅,嘴角带着苦笑,摆摆手,十分为难道:“也、也不算多熟悉,就是……是正常交往的友人。” “正常……交往……”萧沉韫沉吟着,重复四字。 风清琅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苏南辕又道:“诶,风副将,近来春色正好,河堤边草长莺飞。你不是邀请我家枝枝游湖吗?这里有微臣陪着摄政王便好,你们二人快去游湖吧。” “游、湖?”萧沉韫咬重字眼,冷冰冰的目光,扫向风清琅。 “不不是……我……微臣……唉!”风清琅有苦说不出。 苏南辕在风清琅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风清琅快被苏南辕给烦死了,当即忙不迭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下官这就和南枝郡主一起去游湖。不知南枝郡主,能否赏脸?共游明镜湖?” 萧沉韫紧皱眉头,有些不安地看向苏南枝。 “去吧,她答应了。”苏南辕的目光在萧沉韫和苏南枝之间来回扫量,随后心一横,轻轻把苏南枝往外推,“去吧,趁年轻,多结交同龄友人,毕竟你也二十有二了,等不起了。” 最后那句话,表面是说给苏南枝听的,其实也是一语双关,故意说给萧沉韫听。 苏南枝前脚刚走,身后便传来“哐当”一声。 萧沉韫将茶盏按在桌面上,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王、王爷这是去何处?”苏南辕连忙追上去。 萧沉韫脚一顿,咬牙道:“游湖。” “王爷当心倒春寒啊,虽是初春,可天气仍然严寒!王爷还是别去游湖为好,诶,王爷?”苏南辕看着萧沉韫阔步追出去的背影,笑的肚子疼。 苏南辕颇有成就感,双手环抱于胸前,勾唇,自言自语道:“摄政王,看你急不急?醋不醋?看你何时来提亲。” 微风拂柳的明镜湖上,游船络绎不绝。 今日天晴,圆拱桥上有一道彩虹,衬的湖光潋滟,景色宜人。 风清琅自掏腰包,租了一叶小舟,找小贩买了几包糕点、蜜饯糖葫芦大枣,一堆女孩子爱吃的零嘴,笑着递给苏南枝:“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但女孩子总爱吃点甜口的,你看,这些是你爱吃的吗?若你不爱吃,我再给你另买。” “多谢风将军。”苏南枝接过蜜饯。 “南枝郡主,坐下吧,站着怪累的。”风清琅为人实在,抬袖为苏南枝擦干净板凳,又拿起木浆,不太熟练地划船,“我来划船即可。” 和风清琅走近了,苏南枝才发现,他与其他行伍男人不同。 风清琅身上总是熏着淡淡的松木香,每次见到他,衣着都很干净得体,甚至没有半点汗臭。他身形清瘦,许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瘦削,故而爱穿浅色、单色的宽松长衫,风一吹,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儒雅气质。 而且风清琅性情随和,被苏南辕那么“折磨”,也没发脾气。 苏南枝点了点头,心想,若自己身边有合适的姑娘,一定要给风清琅介绍。 “想不到风公子文文弱弱的,竟然会参军。”苏南枝坐在船头,咬了一口桂花糕。 风清琅苦笑一声,费力地划着船桨,想起那群军中之人,尤其是汗臭味熏天的苏南辕,便仰天长叹:“我也没想到,我会参军,还会……”碰到你二哥那样的主上。 他欲言又止,还没说完,就连连摇头叹气。 “不好了!有稚童落水了!”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湖中央忽然想起求救声。 风清琅和苏南枝齐齐朝不远处的湖中央看去…… 只见有一个六岁男童,许是不小心从岸边跌了下去,正嚎啕大哭着,在水里不停扑腾,而四周,好像并没有会凫水之人下去救他! 岸上的妇女哭的撕心裂肺,捶胸顿足:“我的儿啊!!救命啊!谁来救救人啊!” 苏南枝扔掉桂花糕,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与此同时,身侧的风清琅也跟着跳了下去! “扑通!”两声。 二人齐齐朝落水孩童游过去! 此时正值冬末初春,湖水仍然冰冷刺骨,苏南枝在湖中抱住孩子时,冷的浑身打寒颤,连牙齿也止不住地发抖。 “把孩子给我吧。”跳入水中的风清琅,玉冠掉落,如绸缎般丝滑的青丝散开,披在腰际,连宽松长衫也湿漉漉地紧贴身体,现出了“他”曼妙无比的身材曲段…… 同在水中的苏南枝,离风清琅很近,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苏南枝瞳孔微微一缩,明白了什么,当即将救起的孩子递给风清琅,她迅速游上船,将自己的大氅递给风清琅,急忙道:“风姑……风公子,快快穿上,当心着凉。” 风清琅长衫湿哒哒地滴水,她暗叫了声糟糕,迅速接过苏南枝大氅穿在身上,连忙道:“多、多谢南枝郡主,我、我衣袍已湿,先回府换身衣裳,改日再、再寻南枝郡主游湖。” 看着败露真身、落荒而逃的风清琅,苏南枝急忙温声出言:“风公子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方才在湖水中,离别的船只远,除了我之外,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秘密。” 风清琅慌乱的脚步一顿,惴惴不安回头,感激地朝苏南枝作揖:“多谢郡主。” 说完后,风清琅才踩着轻功离开了。 苏南枝相信,风清琅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女扮男装参军。 同为女性,深知入仕不易,她断然不会将风清琅的秘密说出去。 想到这里,她摇头叹了口气,忽然后知后觉,想起二哥的荒唐之处,想起二哥还曾偷看别人洗澡,说人家小白脸,今日又是对风清琅勾肩搭背的,顿觉不妥,回去需要好好提醒二哥,不要老对人家动手动脚…… 苏南枝打算回家,刚一转身,便撞到了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抬头一看,是沉着脸的萧沉韫。 在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时,萧沉韫便揽住她的腰,飞身上了隔壁的画舫,直接进了一间雅间。 门被萧沉韫插闩关好。 萧沉韫步步紧逼,将苏南枝圈在怀中,气的呼吸不稳,他紧紧盯着苏南枝,一字一句地问:“你,这么关心风清琅?还关怀备至地将大氅给他穿?是担心他着凉?” 苏南枝噗嗤一声笑了,拿指尖戳了戳萧沉韫的俊脸,揶揄道:“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吃醋了?好酸……” “你还笑。”萧沉韫低头,惩罚性地咬了咬她唇角,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下,攥住她戳脸的双手,“你把你的大氅,给别的男人穿……” “那我去找风清琅,把大氅要回来,给你穿?你就不吃醋了?”苏南枝掩唇轻笑,“王爷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为这点小事,吃这么大的醋?” “不是小事。”萧沉韫剑眉紧锁,俯身强吻她的锁骨,轻轻一咬,疼的苏南枝低声一喘,急忙推开他:“萧沉韫,你属狗的吗?” “我属你的。”萧沉韫又咬了一口她锁骨。 第三百六十二章 皇城厮杀,开始真正的博弈 “王、王爷,咬疼了。”苏南枝发髻微散,簪子“叮”一声掉落在地。 “我很酸。”萧沉韫大掌插进她的如瀑青丝中,像一匹领地意识极强的狼,不容任何人觊觎他掌中之物,他有些霸道,紧紧圈住苏南枝的细腰,极其没有安全感地抱住她,卑微地低声轻叹,“本王确实吃醋了。” 苏南枝被他温柔的酸话,听的心都软成一滩水。 “叩叩叩!” 雅间房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苏南枝和萧沉韫齐齐站起身,苏南枝捡起地上的簪子,整理着装。 “王爷,不好了,王府西院起火!”余晔一边敲门,一边紧急道,“您的书房在北苑,此时大火未灭,若烧到书房,只怕会损失很多古籍……” “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苏南枝秀眉微蹙,有些不放心,“只怕有人故意为之。” “本王回去看一趟。”萧沉韫打开门,大步流星下了画舫,“书房内存有不少要案卷宗,可命人第一时间抢出来了?” “抢出来了。”余晔眼疾手快地掀开车帘,坐上马背赶车,“王府修建至今从未起火,小厮护卫日夜巡防,今日白天这火……来的蹊跷。” “蹊不蹊跷,本王回去,一看便知。” 苏南枝整理好着装之后,才走下画舫,原本来游湖,却接二连三出事,哪怕春光再美,她也失去了赏玩的兴致。 她刚要走路回府时,一辆马车停在桥边。 手拿马鞭的洛城,掀开了车帘,身穿碧青色华服的萧瑜,跳下马车,走到了苏南枝身侧:“苏参议大人,稍等。” 一听见这道声音,苏南枝便加快了步子。 忽然……httpδ:// 萧瑜哂笑一声,兀自讲道:“摄政王府那场火,烧的可真漂亮。” 苏南枝脚步一顿,眸眼冷沉,蹙眉转身:“原来,火是太子殿下放的?” “是也不是。”萧瑜赏着湖边春景,信步走到圆拱桥上,站停在苏南澈身边,淡笑一声,“不过是孤把摄政王府西院毗邻的宅子买了下来,在隔壁烧了一把火,火势没止住,蔓延到王府罢了。” 苏南枝心里暗骂了一句疯子,面上冷若冰霜,又道:“太子殿下曾阻止微臣巡察高台,应该是一早便知道高台会倒塌了吧?” 萧瑜不置可否,模棱两可地回答:“高台之事,不是孤的手笔。” “太子殿下早就知道高台会坍塌,也只是冷漠旁观,顺水推舟,等着在关键时候出来护驾,是吧?” “是又如何?”萧瑜道,“那是宋晨云的杰作。与孤无关。” “可你明明知道高台会坍塌,为何不提前疏散人群?为何不告知护军?那日因高台坍塌被压死之人,约莫上百,难道他们无辜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萧瑜轻笑。 “所谓的不拘小节,便是不顾善恶地踩着累累尸骨,坐上权势顶端?太子殿下,究竟欲意何为?”苏南枝无法理解。 “回到孤身边来。”萧瑜温润一笑,俯瞰远处的骊山,“做孤的太子妃,日后,与孤一起执掌山河。” “若我不呢?”苏南枝眸眼冷如冰刀,“我与殿下早已是桥归桥,路归路……” “那孤便杀尽你所爱之人!”萧瑜温润的笑意陡然变冷,那双桃花眼里充满残忍的深情,他温柔地说道,“杀尽你所爱之人,再将你圈禁在孤身边,为孤生儿育女,陪着孤坐享大庆江山。” 他残忍又深情的话,令苏南枝不寒而栗,从心里漫出一阵没缘由的恐慌,后退一步,喃喃道:“你是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是!”萧瑜毫不避讳地承认,“我若不疯,怎能当上太子?我确实是个疯子,所以,不要试图反抗疯子,因为……”他咬重了语气,目光浪漫又痴迷,语气却无比残忍,“因为你越反抗,疯子就会越疯!” 苏南枝退无可退,脚后跟磕在石桥边沿,整个人狼狈地趔趄一步。 “回到孤身边来吧,否则……”萧瑜低声一笑,“这只是个开始。” “你到底要做什么?”苏南枝紧紧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戒备。 “做一些,想做之事。”萧瑜微微一笑,温柔地看向苏南枝,“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会伤害你爱之人、爱你之人,逼你回到孤身边。”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苏南枝咬紧后槽牙,厉声叱责,“从来没人爱你,你也从来不懂爱人。你虽是人,却枉为人。你没有真心待你的朋友、家人、至亲……萧瑜,你就从不反思自己吗?” “为什么要反思?”萧瑜颇为不解,那双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眸子,深深凝视着苏南枝,忽然笑道, “孤只会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杀尽所有阻挡孤的人!在夜深人静时反思,上次那个人为什么没杀?下次又该怎么杀?孤该怎么样不折手段,才能得到孤想要的一切?” 萧瑜似乎更无药可救了…… 他眼里充满杀戮,只有杀戮。 这样的人,生性残忍,从不讲善恶,只讲结局。 他不在乎过程如何残忍,有没有人性,只在乎,到最后鹿死谁手。 “这只是个开始……”萧瑜一改往常,面色凝重至极,“直至你心甘情愿回到孤身边,才算结束。” “得到的时候,你不珍惜,得不到的时候,你又不甘心。” “是啊……只有得不到的时候,我才会不甘心。不然谁会知道,失去的时候,是如此不甘呢?”萧瑜目光宠溺,一如儿时那般,笑着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偏执至极,一字一句说道,“枝枝,真正的博弈,开始了。”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心悸气喘地转身跑远。 萧瑜之残忍恐怖,她前世早就领教过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萧瑜会如此发疯,对她有这样的执念,若早知今日,她在年少时,绝不会可怜萧瑜,给他送衣送食…… 萧瑜说,真正的博弈,开始了。 暴风雨降至,京城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帝王更迭,从来如此。 其实,苏南枝不知道的是,前世在她死后…… 萧瑜娶了不少官家嫡女平衡前朝,终身未立后,也曾在她死后,疯疯癫癫了好长一段时间。 苏南枝心里有个很不好的预感,以至于夜里,也始终失眠。 她终究是要被卷入这一场皇朝更迭的厮杀中……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此行事关仕途 翌日,苏南枝起床去礼部时…… 春盛看着苏南枝眼下的乌青,吓了一大跳,她一边用象牙梳给苏南枝梳发,一边担忧地愁眉苦脸:“姑娘昨夜是没睡好吗?黑眼圈怎地这般重?脸色也好生惨白……” 苏南枝拍了拍春盛为她梳发的手,任由她给自己穿上官袍,疲倦地笑了笑:“无事。初春虫鸣,搅扰的人无法好眠,明日便好了。” “那我今日就带着奴仆,将这院子里的虫子抓个干净,休想叫它们再困扰姑娘好眠了。”春盛说罢,便挽起一截袖子,准备去抓虫子。 春盛是个实心眼的,说干就干,苏南枝哑然失笑,满眼都是宠溺,摇头道:“春盛,别忙活了,歇着吧。” “那可不行!它们搅扰姑娘睡觉!姑娘白天做事那般辛苦,晚上还要被搅扰好眠,这可不行!”春盛拿苏南枝的话,当做圣旨来看。 哪怕苏南枝昨夜失眠根本不是因为虫鸣,她随口诌了个虫鸣,春盛便奉她的话为金科玉律。 苏南枝忙握住春盛去抓虫的手,宠爱地将她额前一绺长发,勾到耳后:“春盛,你与余晔最近如何了?” 提及余晔二字…… 春盛像是一愣,随后目光有些躲闪:“还、还好,朋友相处罢了。” “余晔说,你已经有些时日没和他说话了。”苏南枝一眼便识破了春盛眼中的躲闪。 “啊……”春盛转身,藏起眼中的心酸,避开苏南枝的注视,吸了吸微酸的鼻尖,逞强地笑道,“我和余晔就是普通友人罢了,既然如此,何须日日说话?” 听春盛语气…… 她是下定决心,不和余晔在一起了…… 余晔有个病秧子娘亲横在中间,余父余母都不是善茬,余晔又太过孝顺,因为余母生病而不敢反抗,只怕春盛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婆媳关系能处好固然好,若处不好,婆媳则是天然的仇敌,再好的夫妻感情,也容易被婆媳矛盾消磨。 何况春盛性子良善温软,极为隐忍,嫁过去,可能也是受气包。 苏南枝浅淡的黛眉微皱,叹了口气。 “春盛……”苏南枝拍了拍春盛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只要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日子过的好与不好,苏家都会给你兜底。好好地想一想,你要做的决定究竟是什么?这关乎你此生的幸福,也关乎,你会不会在最年轻的时候,留下最后悔的遗憾。” “姑娘……”春盛说话尾音,已带了些许哭腔。 “好好的,我在呢。”苏南枝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拍春盛后背。 “好啦,我要去礼部处理公务。”苏南枝温柔一笑,看春盛的目光很是宠溺,她站在春光四落的门槛处,朝春盛挥了挥手,“好好的。” 苏南枝坐上前去礼部的马车。 刚到礼部时,她发现礼部的人,看她的目光很是奇怪。 “诶,快看,苏参议来了。” “是那个殿前救驾的苏参议?最先发现高柱崩塌,勇于站出来疏散人群的苏参议大人?” “不是她又会是谁?放眼朝堂上下,整个大庆,只有苏参议一个女官啊!” 有一群刚入礼部的九品下士,很年轻,约莫二十上下,围坐一团打量苏南枝。 接着,又有另外几道思想腐朽的声音,不屑道: “不就是殿前救驾吗!要是我去巡察,我也能发现高台即将坍塌的端倪!说不定本官还能比她一介女流做的更好!” “侥幸罢了!苏南枝是走了狗屎运,才能从正四品擢升为从三品!一般这种侥幸高升的人,没点真凭实力,到最后都会死得很惨……” “别说了别说了!她走过来了!” “走过来就走过来!怕甚?她一介女流,二十有二了,不好好嫁人生子、服侍夫君伺候公婆,来朝堂上抛头露面,难怪没人娶她!也没男子看上她!” 这几个说话的人,同为参议,约莫三四十岁,效忠于礼部尚书赵健,和礼部右侍郎陶辕走的很近,算是陶辕的心腹。 陶辕是赵健一手提拔的学生,随着赵健举办朝贡大典出错,赵健大大失势,从一品降为二品,身为从三品礼部右侍郎的陶辕,也倍感危机,很怕势头迅猛的苏南枝抢走他侍郎之位。 陶辕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位居右侍郎之位,却多年无建树,老师赵健又失势,若此时,苏南枝能再有一番作为,势必会直接危及他的侍郎之位。 故而,陶辕那一群礼部心腹,为了讨好陶辕,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继续说苏南枝的坏话。 苏南枝是周炳成的下属。 周炳成一出现,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全部戛然而止。 “苏参议。”周炳成手中抱了一叠公文,站在礼部院的正中央,面若冷霜地扫视了一圈众人,面无表情地严肃道,“你若是鲲鹏,必当直上青云。人跑的快时,耳边全是风声,便也听不见闲言碎语。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明白。”苏南枝接过周炳成递来的公文。 周炳成的意思是,她应该再努力一点,跑的更快一些,前进的更快一些,进步的更快一些,跑的快了,便也听不见闲言碎语。 “朝贡大典结束,你负责北狄女王的接待,自然也负责护送。”周炳成犹疑地看她一眼,踌躇了下,“你始终是女儿身,若护送女王到边境,一路舟车劳顿,只怕吃不消……若不然,本官同女王说一声,换个护送官员?” “做事就该有始有终。”苏南枝舒展眉头道,“来回不过一月。下官是女王钦点的接待官员,自然负责接送。” “如此的话……”周炳成堪堪点了个头,“兵部下午会抽调一支四千人的军队,与礼部官员一起护送女王。你准备准备,下午启程。” “下午……”苏南枝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朝堂为官便是如此,上面下令,可不容底下办事之人推三阻四。 不管男女,皆是如此。 “你觉得不妥?”周炳成平眉拧成川字。 “无任何不妥。” “那便好。“周炳成道,“陶辕此行,也会参与护送女王。他也带了两位参议,你与他同行,切记行事小心。莫要给人留了话柄。” “右侍郎也去?”苏南枝蹙眉。 “是的。”周炳成道,“赵尚书大人的安排,不是你我能置喙的。礼部有事,本官去不了。” “下官定不辱使命。”苏南枝敛袍,作揖。 “去准备一下,下午起程,没几个时辰了。”周炳成面上满是深思熟虑。 苏南枝抬脚,刚要走出礼部院门时…… “等下。”周炳成迟疑了下,高深莫测地郑重说道,“此行,事关你的仕途。” 苏南枝微微一怔,从周炳成凝重的神情中,似乎后知后觉想到一些事情。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启程 “多谢左侍郎大人提醒。”苏南枝一点就通,朝左侍郎讲了声多谢。 回苏府时,身穿官袍的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双眼微阖,葱白般的玉指微曲,慢敲窗棂,在脑海里中回味周炳成说的那句:此行,事关仕途。 当初抓阄决定接待国家时,陶辕分明抓到的是西戎,而周炳成和苏南枝抓到的是北狄。 再怎么样,也应该由周炳成负责狄琼的护送,如今却突然改成陶辕,也就是说,是赵健调来的陶辕负责狄琼女王的护送。 陶辕对自己极为不满,若在护送途中使坏,毁她仕途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周炳成才会再三叮嘱,让她小心行事。 与狼同行,不得不小心。 “苏参议,到苏府了。”车夫掀开帘子。 “多谢。”苏南枝跳下马车,走进院中喊道:“春盛,帮我收拾下包袱,我下午要启程去渊城,护送北狄女王。一去一回,应当一月有余。” “诶好!”春盛点头,连忙给苏南枝收拾备用官袍,忽然反应过来,收拾衣物的手一顿,“山高路远,姑娘此行居然去那么久?” “嗯,你放心,我随礼部官员和军队一起护送女王。不会有事。”苏南枝道。 “那我也要跟着去伺候姑娘……” “你待在苏府就好。”苏南枝道,“此行路远,若你病了,我是该照顾你还是处理公事?” 苏南枝笑着说完,春盛只好瘪了瘪嘴:“好吧……” 春盛十分贴心地给苏南枝备了几件厚大氅,又备了不少零嘴。 此时正是午时,距离下午送行军队出发还有一个半时辰,苏南枝走过回廊,来到正厅,找来苏正、苏南辕、苏南澈,同他们说了此事。 苏正心里有些心疼自家女儿,握着杯盏叹道:“枝枝,我始终不太放心你去。若不然让你二哥休假,扮成小厮随你一同护送女王,也算与你有个照应。” “是啊,路途遥远,万一遇到匪患流寇,亦或者再遇见宋晨云那贼子,这可如何是好?”苏南辕拧眉,忧心忡忡道。 “今日路过六院时,我听说了,你与陶辕同行护送北狄女王。陶辕此人,我接触过几次,印象不是很好,此人心胸狭窄,手段强硬,你在他手下做事,我也不太放心。”苏南澈温润的面上,浮出担忧,喝了口茶润嗓。 “大哥,父亲。二哥是护军参领,事务繁重,又正值晋升的关键时期,若他休假与我同行,错过了最佳晋升机会,就不划算了。”苏南枝笑着劝慰家人,“启程之后,我每日写家书报平安,如此一来,父兄便不必忧心了。” 苏南辕翘着二郎腿,提起茶壶灌了一口:“晋升算什么?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可二哥就只有你一个妹妹。你的安危要紧——” “可我终究要独当一面,不是吗?既然选择入仕,入朝为官,便走上了不同寻常的一条路。我理解父兄的担忧,这一次,就让我自己去吧。” 见苏南枝执意,苏家三父子只好作罢。 不一会儿,给苏南枝收拾行囊的春盛,将包袱放在马车上。 苏南枝坐上马车,看着目送她的父兄,朝他们招了招手:“大哥、二哥、父亲,你们回去吧。二哥大哥,记得照顾好父亲。” “记得每日写信报平安啊,枝枝!”苏南辕追出去两步,高声大喊。 “好!”马车越发走远,苏南枝朝他们挥了挥手。 礼部官员和兵部调遣的军队,全部在城门口集合。 苏南枝和陶辕算是护送狄琼的礼部官员,官阶最高的二人,她刚到时,正赶上陶辕点卯。 “苏参议大人,来的真巧,陶某还以为,你又要像上次那样迟到呢。”陶辕身穿红色官袍,手拿点名册,正了正官帽,狭长的眸子笑眯眯一弯。 那双眼虽然带笑,可苏南枝总觉得笑容不真诚,透着虚伪和浮夸。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天,要变了 “此行路远,请右侍郎大人多多指教。”苏南枝微微一笑,拱手作揖。 “好呀,苏参议。”陶辕狭长的眸子,自上而下地扫量了下苏南枝身段,目光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前快速停顿一瞬,旋即翻身上马,坐在了队伍最前列。 队伍最中间一共三辆奢侈华丽的马车,坐着狄琼女王和其他使臣。 苏南枝和陶辕身为礼部护送北狄使臣团的礼部最高官员,全程需要来回巡逻安防。 此次兵部调任的四千人军队,是由宋漾将军负责。 苏南枝记得宋漾,之前大哥二哥被流放边疆,负责押送的解差官便是宋漾。 没想到,宋漾会在短短一年内,擢升为三品将军。 “苏参议、陶侍郎大人。”宋漾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暗色武袍,腰佩悬剑,笑容清朗如霁月,“好久不见啊,南枝郡主,阔别多日,末将调回京城时,您已经是参议大人了。” “宋将军未来可期啊,大好年华,前程似锦。”苏南枝很欣赏宋漾的为人坦荡,那双眼睛像荡过清水的玉石,熠熠生辉,充满光明,丝毫不会藏污纳垢。 此行有宋漾在,苏南枝忽然安心了不少,有君子同行,也不惧小人。 高墙上,亲自来送各国使臣团的萧睦,又与诸国君王虚与委蛇了一番,这才敲钟启程。 拓跋宏与萧睦多聊了两句。 也不知怎地,萧子珊近日过敏,脸上好几朵桃花一样的大藓,和亲西戎之事,便暂时拖着,打算拖到她脸好之日,再启程和亲。 萧子珊也来送行了,站在萧睦背后,朝苏南枝使劲地挥了挥手,队伍隔得很远,她还是看见萧子珊动了动嘴,那嘴型是在说:一路平安,枝枝。 苏南枝身穿红色官袍,那身大红色在她身上穿出了威严与美艳并存之感。 女子入仕,在男人堆里弄权,所以苏南枝特意没施胭脂,反而用螺子黛描了个有棱角的男子剑眉,用白丝带简单束发,远远望去,透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美。 未抹腮红,那袭正红官袍,却给她妍丽玉白的面庞泛了层淡淡红光,显得外貌格外醒目。 在人群里,犹如发光的明珠。 高墙之上,身穿山河麒麟官袍的萧沉韫负手而立,紧蹙剑眉,凝视苏南枝剑眉许久。 顺着那道视线回望过去,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 萧沉韫俊朗的眉宇愈发紧蹙,目光里略有担忧。 仿佛也在无声询问苏南枝,为何下午启程护送狄琼,事先没知会他一声? 苏南枝大概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勒住嘶鸣的烈马,久久地看着萧沉韫。 不是她不知会,中午接到礼部护送女王的官令,下午便启程,时间过于仓促,也无法知会。xinkanδんu.com 萧沉韫转身,不再与她对视,兀自离开。 苏南枝微怔:这是生气了? “哪边城墙有甚好看的?”陶辕骑马走了几步,略有不耐烦道,“苏参议,队伍启程,你可别掉队。” 话罢,他还嘀嘀咕咕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苏南枝杏眸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戾意,平静地扫了眼陶辕背影,随后,攥紧绞金小马鞭,骑马跟上队伍。 马车内。 鎏金铜炉熏着丝丝缕缕的安神香,狄琼身穿镶嵌琉璃宝石的蓝色长裙,躺在小榻上斜撑着太阳穴,身上披着虎皮厚毯,她微阖双目,淡淡地问: “护送孤此行回北狄的大庆官员,是谁?” 阿诺双手敬呈上温好的汤婆子:“礼部陶辕侍郎,和苏南枝参议,兵部调遣的宋漾将军。” “哦。”狄琼恹恹地微睁双眼,目无波澜道,“回程途中,一切打点妥当了?” “妥当了,请女王陛下放心。”阿诺单膝跪地,恭敬禀报,“大庆那几个见钱眼开的官员,没有花金子还撬不开的嘴。” “那就好。”狄琼红唇微勾,眼底显出睥睨天下的霸气,意味深长道,“大庆之行,可不能白来。否则孤也没必要亲自来朝贡了。” 朝贡。呵。 这天啊,很快就会变了…… 说不定明年,就该是大庆、西戎,乃至于全天下都要朝北狄朝贡! 狄琼想至此处,烈焰红唇,轻蔑一笑,目光里有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的强劲野心。 此时。 天边厚重乌云浮来,遮去大半阳光,大风卷起京郊沙土。 野草犹如碧波一般荡漾,哗哗哗乱响。 “苏参议,这天变了!是要下大雨!咱们得在暴雨之前赶到驿站落脚!”从头到尾巡逻完队伍的宋漾,打马而来。 “好。我这便去通知礼部官员,加快脚程。”苏南枝的绞金鞭子打在马臀上,刻不容缓地通知王主事等人。 待她吩咐完后,再折返回队伍前列,陶辕忽然黑着脸,隐约有几分不高兴地质问:“苏参议,你做事,不懂禀告上官吗?” 苏南枝柳叶眉微皱:“不知侍郎大人是何意思……” “本官位居正三品!本官才是此行的礼部最高官员!”陶辕死死勒住缰绳,微眯眼睛,隐有盛怒之兆,“而你不过是本官手底下的参议,就该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本官,而不是擅作主张命令队伍加快脚程!” “天象如此,即将暴雨。事出紧急,原想下令加快脚程后再找侍郎大人禀报。”苏南枝让他三分。 “呵!你一个女子,哪里来的魄力,敢独自命令礼部办事?”陶辕眼里尽是讥诮之色,“本官警告你,日后须得事无巨细朝本官汇报,才可下令!有本官在,这里便没有你说话的份!” 陶辕脸上,写满了鄙夷的六个字:你算什么东西?! 他虽未骂出来,可全概括在表情和语气中了。 “此事也不能责怪苏参议,是末将看出天将暴雨,才请苏参议去下令加快队伍脚程的。”宋漾赶过来为苏南枝说话。 却不想,陶辕冷哼一声,扫量了眼乌云诡谲的天空,看着乌云里层射出来的几缕微薄阳光,中气十足道:“依本官看!这天不会暴雨!不必加快脚程,按原定时间赶到驿站即可!” 这是摆明了,和刚下令加快队伍脚程的苏南枝作对。 宋漾作为执掌军队的武将,也只是配合礼部护送罢了,具体决定须得听从礼部。 见陶辕执意如此,宋漾脸色也有些难看,忧思重重地盯着天空,叹了口气。 苏南枝微微一笑,目如古井:“那便听右侍郎的吩咐。” 队伍慢回原来的速度,陶辕这才满意地点头,折了半根野草叼在嘴里,无聊地咀嚼,看着身侧的苏南枝,他鼻尖微微凑过去,去闻女子带着栀子花香的如瀑青丝—— 下刻! 苏南枝攥住不会武功的陶辕,连人带衣地狠狠摔下马。 “啊!!”毫无防备的陶辕,摔进坑洼不平的泥地。 苏南枝无辜地回头,呀地一声,稳稳坐在马背上,并无半分搀扶之意,笑眯眯地说:“还以为是哪位登徒子把鼻子伸了过来,原是右侍郎大人?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她虽然说着对不住,可嘴角带笑,像是台下看戏之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听话。” 宋漾低头,握拳掩唇,险些笑出声,颇为讽刺地来一句:“陶侍郎,摔得疼吗?” 陶辕忙不迭站起身,唯恐同心之人看了笑话,却不想站起身时又被脚下的水坑绊了一跤,连跌带摔又坐在地上! “噗。”宋漾见到陶辕这一系列滑稽举止彻底失笑。 陶辕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顿觉脸上跌面,还没地方发脾气,一个人灰溜溜拍了屁股上的泥土,狼狈地翻身上马。 天空,乌云如鱼鳞般层层排列,堆得满天都是,彻底将那几缕微薄阳光遮的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灰幕,“轰隆隆”!!! 一声刺耳巨响,几道耀白闪电从天而降,延伸至地平线处,将灰蒙蒙的苍穹撕扯成两半! 吓得马匹高扬四蹄,苏南枝攥紧缰绳,隐有深思地看向天空。 接着,又是几道要刺破耳膜般的惊天巨响,闪电一道接一道!吓得陶辕浑身一震!当即变了脸色,不敢再走到前列,朝人中间躲了躲。 暴风伴随着惊雷滚滚,席卷整个树林,官道上野草被撕扯的东倒西歪!耳边皆是一阵细小石砾滚动之声。 这征兆是真要下暴雨了…… 苏南枝唇角微勾,讥笑着问道:“陶侍郎,还不准备下令加快脚程吗?” 说实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降暴雨…… 陶辕将苏南枝脸上的讥笑,看的清楚,可此时也不是赌气的时候,饶是他心里再不舒坦,也不得不重复苏南枝之前下过令,当即喊道:“传令下去,加快脚程,暴雨之前赶到驿站!若赶不到,唯你是问!” 他身侧的李参议点了个头,忙不迭去办。 苏南枝低呵了一声,观天象,只怕要在暴雨中赶路了,但愿马车里脾气不好惹的那位,别发火。 果不其然…… 不出三刻,离驿站还有十里路时,天空犹如倒豆子般倾盆而下,耳边皆是噼里啪啦之声。 大雨之下,升起冰冷的浓雾。 一行人在冷雾中摸索前行,视线极其不好,只能跟着地图,冒着暴雨,小心翼翼前行。 阿诺手撑雨伞,极其不悦地走来,扫了眼陶辕:“陶侍郎,女王有请。” 冒雨前行,马车内陡然变冷几分,还没来得及裹绸缎的窗缝也漫进去雨丝。 狄琼不喜大雨,也不喜环境潮湿,她戴着翡翠甲套的小拇指,轻搭在隐隐作痛的膝盖上,听见陶辕和礼部一众人赶到马车前的脚步声,当即微眯眼睛,抓起滚烫的茶壶砸了出去—— “砰!” 刚烧开的茶壶,结结实实砸在陶辕额头处,骨碌碌滚在泥泞中! 陶辕额头当即破皮流血,却不敢叫唤半句,面上霎时苍白…… 听闻,北狄女王脾气极其不好。 “大庆官员,便是如此办事的?”奢华马车内,传来女子冰冷威严的质问,“让孤在暴雨中前行,尔等该当何罪!” “扑通!”一声。 陶辕、李参议、王主事齐齐跪在泥泞地中。 “嘶……”马车里传来狄琼难以压抑的痛苦之声,狄琼长眉倒竖,眸中皆是一片肃杀之色,盛怒道:“若有下次,孤必定修书一份,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大庆皇帝!” 陶辕等人礼部官员头冒冷汗,他们这些三品、四品、六品官员哪里经得起北狄女王一封告状信啊? 得罪了狄琼,若女王在信中厉声叱责一番,他们一众官员怎么担待得起?两国邦交之前,得罪女王,萧睦必定严惩不贷! “女王可是犯了风湿之症?” 此时,在风雨侵袭之间,响起一道清亮从容的女声,如玉盘落珠。 阿诺紧皱眉头,推开车门走了上去,为狄琼揉捏膝盖。 “你可会缓解之法?”良久,车内传来低沉之音。 “微臣外祖父是医学世家,微臣也曾看过医书、懂些医理,若女王信得过微臣,微臣愿意帮助女王缓解风湿症。”苏南枝不卑不亢地立在马车前。 阿诺看向女王面无表情的脸,小心揣测她的意思,见女王不言不语,便知是默许。 她当即为苏南枝掀开车帘:“上来吧。” 苏南枝脱下染着脏泥的鞋子,放在车外的车板上,穿着白色脚袜走进安神香袅袅的车内。 她低头敛眸,行了参拜之礼后,半跪在地,以独特手法细细为狄琼揉捏疼痛至极的膝盖。 她力道适中,穴位也找得很准,用余光擦眼观色,看见狄琼紧皱的眉毛微微舒展,便知道按摩起了效用。 狄琼面上的盛怒,也逐渐消退。 约莫半时辰后,在暴雨中赶到了驿站。 狄琼忽然睁开那双目光锋利的凤眼,居高临下睥睨苏南枝,以命令的口吻道:“将你这套手法,教给阿诺。” “是。女王。”苏南枝这才退出马车。 按了半时辰,手都发酸。 苏南枝揉了揉虎口和大拇指,满身疲惫地被驿站小厮引到客房休息。 她的官袍都被暴雨打湿了,幸好官袍极为宽松,这才没贴身显出区段。 客房内未点灯,她刚关上房门,准备引燃火折子时,一道人影从暗处走来,抱住了她的后背,圈住她细腰,略有薄茧的大掌摩挲她玉手。 男人将下巴抵在她肩膀处,嗅着她发香,嗓音暗哑,低声道:“不听话……” 第三百六十七章 利剑悬于头颅之上 苏南枝湿漉漉的浑身一震,美眸里升起明媚的光亮,在他怀里转了一个身,嫣然一笑。 这一笑,笑意便止不住。 她冰冷雪白的玉手,抚上萧沉韫略有胡茬的俊脸,额头如撒娇小猫般蹭了蹭他的下颌,低吟道:“王爷……你来寻我了?” “本王跟了你一路。” 萧沉韫抱着他的小娇雀,往榻上一坐,拿起帕子轻轻拢干苏南枝的湿发,提壶倒了杯滚热的红糖姜茶,塞进她冰凉如雪的手中。 苏南枝端杯暖手,喝茶暖身,在氤氲茶香的热雾里清甜一笑:“怎么会有红糖姜茶?” “知你淋雨,提前到驿站内煮的。”萧沉韫为她脱下湿漉漉的鞋袜,端来一盆热度适中的洗脚水,那双修长好看的手,轻握苏南枝玉一般的脚踝,放入热水里,为她按摩脚底,为她洗足。 卧房里烧着地暖,气温宜人。 苏南枝雪颊染上绯红,眸光温柔如暖春,半干青丝披散在腰际,一绺长发曳到萧沉韫额前。 她认真的,专注的,满怀感动,看着当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为她静静洗足。 暖黄灯光为她美丽侧脸镀了层柔色。 萧沉韫抬头时,恰巧望进一汪明澈动人的秋水眸中。 他低头,哑然失笑:“吃宵食吗?本王命人去买。” “不吃了,路上吃过干粮。”苏南枝眼底温柔的快要溺出水,轻声摇了摇头,“王爷是专程送我到驿站的吗?” “你一人北上,本王不放心。陪你去渊城,再陪你回京城。” 萧沉韫为她擦干净脚尖,又伺候她穿上干爽的脚袜,为她掖好被褥,端来一盘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又放上一套干净里衣中衣,将她的官袍简单清洗后晾起来。 他脾气真好…… 苏南枝总觉得自己一定走了狗屎运,才能与他在一起。 她赤足走下床,静静抱住萧沉韫的窄腰:“王爷,先前说我不听话,是在怪我没有提前知会你,我要北上护送女王?” “本想责怪你,可又舍不得责怪你。”萧沉韫将她拦腰一抱,二人齐齐钻进了被褥。 他道:“狄琼此人,阴险狡诈,手段绝非你能应对。礼部人员又对你虎视眈眈,山高水远,唯恐你吃苦,本王不放心。” 萧沉韫轻轻抱住娇瘦如羽毛般轻盈的女子,如视珍宝地翼翼对待:“此路北上,本王扮作小厮,供你随意差遣。如何?” “岂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萧沉韫笑道,“多抱几次,便当礼尚往来,等价交换了。” 他又抱紧了苏南枝几分:“乖乖睡觉,明日天亮,你须得启辰赶路……” 苏南枝舒服地闭了眼睛,往他怀里安心地蹭了蹭。 正当二人正要浅眠之时…… 隔离的侍郎屋中。 陶辕摩肩擦掌,在屋中不安分地走来走去,叹了声:“这漫漫长夜,真是孤单寂寞,李参议,你就没在城内寻几个姿色绝佳的妙人来玩一玩吗?” 李参议谄笑道:“咱们才到宣城驿站,女王又发了好大一通火,下官倒是想给侍郎大人寻几个妙人,奈何分身乏术啊……不过嘛……” 他话音陡然一转,指了指隔壁,小眼睛笑成一条细缝:“这儿不就是有个倾城绝色的天下第一美人吗?” 陶辕心思一动,面上却故作正经,反驳道:“李参议,这话可不能瞎说。苏参议又不是青楼妓子。” 李参议笑容越发神秘,从袖中掏出一枚白色药丸: “此药乃西域秘药,碾成粉末吸入,便可昏睡三时辰,哪怕天崩地裂,声响动作再大亦不会醒来。而这三时辰内,侍郎大人想作甚便可作甚,只要别留下痕迹,隔壁那位就算醒来,也不知道您夜晚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此药,真的这般神奇?”陶辕接过药丸,有些心猿意马。 “下官担保,此药绝对令侍郎惊喜!”李参议嘿嘿一笑,“感情都是睡出来的,如此绝色,若您与那位睡多了,成了苏家女婿,日后也算是前程似锦。” 陶辕将白色药丸藏入袖中,瞥了眼李参议:“休得胡言。” 李参议见陶辕眼里藏笑,便知此事有戏,当即拱手作揖:“下官方才什么也没说,也没看见什么白色药丸。夜已深,属下便不打扰侍郎大人尽兴了。” “你是最懂事的。”陶辕心情极好,“今年礼部擢升,本官必定向尚书大人举荐你!” “多谢大人!”李参议笑着告退,为他掩上房门。 李参议一走,陶辕便急不可耐地将药粉碾碎成末,装入烟筒,在夜深人静时,蹑手蹑脚来到苏南枝的窗边,轻轻捅破一层窗棂纸。 白色烟雾,很快在房中弥散。 床榻之上的女子并无反应,然而她身侧之人,却早已没了踪影。新刊书小说网 约莫烟雾散的差不多,陶辕翻窗,踩着窗沿,爬到了隔壁屋子的窗边,刚刚轻推窗时—— 一柄可劈山石的凌霄剑,横在陶辕脖子上。 锃亮刀刃上,映着双森冷如寒潭的眸子,吓得陶辕登时如见鬼般,浑身竖起汗毛! 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这这这是摄政王?! 陶辕骇然,如遭雷劈般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狠狠踹了陶辕一脚。 陶辕便如断线风筝般,从二楼窗沿重重跌倒在地! “砰!”地声响,在暴雨泥泞中溅起水花! 萧沉韫修长清瘦的手指攥着黑木伞柄,手背青筋脉络微微凸起,身穿靛蓝云纹华袍,在暗夜长巷中从天而降,像炼狱走来的活阎王,也像走下神坛、至尊无上的神明。 凌霄剑在地上拖出好长一道深刻的痕迹,随着那双黑靴步步逼近,陶辕狼狈不堪地从暴雨里翻起身,当即跪地磕头:“微、微臣参、参见摄政王,摄政王万福金安——” “这鼻子,是该割了。” “这条命,似乎也没必要存在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本王的女人 “不不不不!”陶辕过度恐惧,双眼吓得凸瞪,磕的额头血肉模糊,“微臣只是一念之差,这才大水冲了!还请王爷饶恕下官!” “你,也配?”萧沉韫星眸微眯,目光危险至极,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凌霄剑,寒笑一声,“也不知你有几条命,敢觊觎本王的女人。” 本王的女人…… 五字一出…… 陶辕吓傻在原地,人呆若木鸡,竟是惊悚的即将昏死。 苏南枝……背后……居然是摄政王? 饶是陶辕一众礼部官员,想破了天,也不可能想到苏南枝是摄政王的女人。 不是说,摄政王不近女色吗? 不是说,摄政王从未与哪个女子传出过花边消息吗? 何时来的苏南枝…… 待他来不及细想,一抹渗人的寒光飞闪而过,一道刺眼鲜血喷洒在雨中! 陶辕痛的浑身战栗,刚要失声尖叫,却被余晔眼疾手快拿帕子堵住嘴巴!他瞳孔凸出,满脸是血,手指因为痛苦而青筋涨起,惨痛无比地摸了下鼻子…… 鼻子、他的鼻子没了! 他猛然想起,白日里他曾贪婪地俯身嗅过苏南枝发香。 被雨水不断冲淡的鲜血里,静静躺着他被削掉的半只鼻子。 惨痛几乎让陶辕生不如死,如濒死之犬般蜷缩在暴雨中,双目恐惧瞪天,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匍匐在萧沉韫脚下不停磕头。 直到那头磕到可见血骨时…… 萧沉韫这才示意余晔,扯走陶辕堵嘴的帕子。 “求求王爷,放微臣一条命。微臣日后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也不敢对南枝郡主不尊敬!若是早知道她是您的人,就算给下官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这样!” 萧沉韫手腕一转,剑刃便竖着悬在陶辕头顶,一绺头发被利刃划断,掉进雨水里,吓得陶辕浑身哆嗦如筛糠。 “从今夜起,辅佐南枝护送狄琼。若路上,她被伤了哪怕一根汗毛……”萧沉韫唇角勾起一个残忍寒笑,带着令人恐惧的语气,缓缓道,“本王,要你的命。” “是是是!”陶辕哭着磕头,“此行北上,下官哪怕粉身碎骨也定要护苏参议周全!也定不会将王爷与苏参议之间关系泄密!” “如此,最好。” 直至那把利剑收入鞘中,陶辕才吓得瘫死在地,看着那截断鼻,巨大的恐惧已经淹没了痛苦,他开始懊悔不已…… 为何要招惹苏南枝…… 萧沉韫将雨伞扔给余晔,翻窗回了房中。 方才萧沉韫一闻便知是什么香,苏南枝今日赶路疲倦,他不想扰了她好眠,反正那香也只是使人沉睡三时辰罢了,三时辰后正好天亮。 萧沉韫脱去沾了雨水的外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般,躺进被褥,轻轻抱住苏南枝。 翌日,天亮。 被暴雨洗刷干净的天空,湛蓝的像一块漂亮蓝宝石。 苏南枝这一觉睡得极为沉,这一夜好眠,消除了昨日赶路的全部疲惫,等她起床之时,萧沉韫刚好抖开红色官袍:“来穿衣。早膳放在床头,有你爱吃的桂花糕、杏仁酪、梅干菜包子、核桃露。” “哇!”许是睡了好觉,苏南枝伸个懒腰,整个人都特别精神,目光熠熠生辉,很是惊喜,“全是我爱吃的早膳!” 她纤瘦的藕臂穿过丝滑干爽的官袖,萧沉韫伺候着她穿衣,为她系好盘扣,又半跪在地,温柔细致地给她穿鞋。 苏南枝吃着早膳,萧沉韫便拿来色泽极佳的象牙梳,轻轻给她束玉冠。 萧沉韫把她当做小孩子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苏南枝只需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 这样的安全感是苏南枝从来没有过的。httpδ:// “若你愿意享福,便躲在本王身后,一切风霜雨雪由本王来抗。只是,本王实在见不得你太过辛苦,若你觉得从官太累,便随时站到本王身后来,本王会庇佑你做一切想做之事。” 萧沉韫刮了刮她鼻尖,拿起丝绢,替她擦干净嘴角油渍。 苏南枝周身像被阳光包围,心里春暖花开,美眸微热,卷睫轻轻一颤,却不知如何言语。 人在极度感动的情绪之下,竟然会感动到失语。 “无论你想做什么,本王都支持。从官也好,做王妃也罢,养家挣钱是男人的事。”萧沉韫为她束好玉冠后,轻轻揽她入怀,“我只负责让妻子无忧,而你,只负责无忧。” 苏南枝抿唇一笑,指尖握着他修长的手:“那我白日里护送北狄使臣,你呢?” “本王陪你北上,途中也顺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一路上,本王都会赶在你到下一个驿站前,等你。”萧沉韫道。 “叩叩叩——”王主事敲了敲门,“苏参议,醒了吗?队伍要启程了!” “诶诶,你这厮,搅扰苏参议睡觉作甚?若误了时辰,给苏参议留支队伍护送她赶上车队便成!”鼻子缠着厚绷带的陶辕,急忙赶来拉走王主事。 “右侍郎大人,这鼻子是……”王主事骇然。 “昨夜跌破了。”陶辕恐惧似的,快速拽着王主事逃离苏南枝屋子。 只有他知道,里面住了个多不好惹的阎王。 门口动静消失,苏南枝也已正好衣冠,踮起脚尖在萧沉韫面上留了一吻:“我去了。” 萧沉韫点头:“去吧。” 苏南枝喜笑颜颜地打开房门再合上,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今日,整整一上午,陶辕都没有来找苏南枝的茬。 苏南枝还挺意外。 一连赶路五天,都是天晴的好日子,护送队伍赶在原定日子之前,抵达了焦洲。 在焦洲地界再走五天的路程,便可抵达渊城。 焦洲省城驿站。 身穿红色短绒官袍的苏南枝,手里还攥着绞金马鞭,刚推开门时,眼底迫切地扫了屋内…… 这一次。 萧沉韫似乎没有在驿站等她? 苏南枝眉眼略有失落地关上房门,刚落上闩时,一碟清香可口尚且带着热气的桂花糕,便端到了面前。 “听闻焦洲省城,糕点、蜜饯、核桃、大枣、玉石最为出名。”萧沉韫夹了一块桂花糕喂她,“试试味道,看看与本王在安阳城、嵩阳城、京城给你买的桂花糕比较,好不好吃。” 苏南枝高兴地吃两块,点头道:“此处桂花糕,口感绵密细腻,入口即化,宛若在吃云朵。而京城桂花糕更为紧实香甜,带有扑鼻的桂花香气。” 吃了小半碟,苏南枝笑道:“也算是各有千秋。小小的桂花糕,各地做法并不一致,同样的菜名,也大有讲究。” “你啊……真是个爱吃的。连吃也如此讲究。”苏南枝咬着桂花糕,明眸狡黠地看向萧沉韫,踱步在屋中,缓缓猜测道,“我猜,你此行北上,不只是陪我吧?” “嗯?” “王爷是否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都逃不过你这样双好看的眼睛。”萧沉韫抚上她美丽的眼角眉梢,眼底闪过一抹暗沉,“狄琼不安分,本王北上,是怀疑边境城池,恐怕叛国通敌的官员勾结北狄,行有害大庆之事。” 第三百六十九章 通敌叛国,死罪 “叛国通敌的官员……此话怎讲?”苏南枝察觉到此事不简单。 “狄琼一直对五年前的战败怀恨在心,这五年虽然都按时朝贡,可其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萧沉韫眼底有着忧国忧民的郁色。 “王爷是怀疑……”苏南枝大着胆子推断,“狄琼在布局,企图再挑战事,卷土重来,与大庆开战?” 萧沉韫点头,面上一派肃然:“先查边境官员,是否有人与狄琼暗中勾结。所以本王此行,是隐去身份,秘密前来北部的。” “原来如此……”苏南枝恍然大悟,“难为王爷既要查案,又要陪我。王爷专心查案便好,我此行带了暗卫邹虎等人,命他们一行人乔装成沿路的商贩,你不必管我。” “若狄琼存了卷土重来的开战心思,又与边境官员暗中勾结,若真的交战,只怕敌军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后果不堪设想。”苏南枝就着春茶,吃着桂花糕,兀自分析道,“王爷打算怎么查?怎么揪出与狄琼勾结的官员?” “本王已命祁焦总督莫北川,暗中清查两州城池官员的财目。一年内突然暴富者,入账异常者,顺藤摸瓜,查收入来源是否与北狄有关。其次,暗中查探祁焦两州官员,看是否有与北狄来往者。” “原来王爷早就在布一局大棋?”苏南枝诧异,暗暗赞叹萧沉韫心思缜密,绝非常人能比。 “局已经无声无息设下,在祁焦两州撒了一张大网,只看哪些官员会被捕入其中。” 萧沉韫负手在窗前,远眺焦洲省城的戈壁滩。只有仔细看,才能发觉他平静的眼眸里,暗藏着比利剑更锋利的目光。 就在二人说话间,偌大的驿站里传来说话声。 “听闻女王已然下榻驿站,本官奉命,代表祁焦两州特来恭迎女王!”中气十足的祁焦总督莫北川,捋着黑白参半的胡须,大笑着道,“礼部官员在何处?” 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一眼,出去后关好房门走下楼,朗声回应:“下官礼部苏参议,拜见总督大人!” 莫北川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是苏南枝。 二人齐齐对视一眼,沉默半瞬后,莫北川装作不认识她,以初次见面的口吻讲道:“原是南枝郡主啊,满朝文武只你一个女官,若你是老朽孙女,也算光宗耀祖了!” “久仰总督威名,今日一见,实乃后辈之幸。”苏南枝恭敬地作揖结束。 陶辕这才谄媚又小心翼翼地站在苏南枝身侧,许是觉得离她太近,又敬避鬼神般后退了几步,特意和苏南枝拉开好长一段距离,才讨好莫北川道:“下官见过总督大人!还请您移步正堂,女王陛下在那儿。” 莫北川似笑非笑地拍了拍陶辕肩膀:“引路。本官这边去见女王。” 陶辕忙不迭点头。 莫北川会见狄琼,两个人从骨子里都鄙夷对方。 只不过照例,莫北川得招待好女王。 故而一顿饭,两人吃的虚以为蛇。 狄琼在心里暗骂老东西,莫北川则暗骂这个不怀好意的老妖婆。 “哎呀,久仰女王风采,女王威仪不减当年啊!”莫北川乐呵呵地举杯。 “总督大人仍然健在,实乃惊喜,祝长寿无疆。”狄琼目光冰冷,笑里三分敷衍,七分锋利,浅抿了口清酒。 莫北川眼底藏着凌厉,笑面虎似的乐呵呵。眼前又浮现出五年前北狄大庆的大战。 那年,他随王爷征战沙场,可谓是杀的一众北狄窝囊废片甲不留呢。 一顿酒席吃了不到三刻,狄琼便借口“乏了”为由,草草结束。 仇敌见面,不甚愉快。 莫北川一张久经沙场的脸,染上酒后的酡红,走出驿站时遇见苏南枝,环顾四周无尾巴,忽然上前两步,低头慈祥地神秘笑问:“南枝郡主,斗胆问一句,摄政王在何处?” 原来他不知道萧沉韫来了焦洲省城? 苏南枝面上不起波浪,笑容明|慧:“王爷下落,岂是臣女能知晓的?” “这样吗?” 莫北川神秘一笑,双手负在腰后,转身走上走楼,左顾右盼后,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塞进了苏南枝住的那件客栈,随后大喇喇地走到柜台面前:“掌柜的,给我来二两紫苏酒!你们这儿的紫苏酒最为好喝!令人喝之难忘啊!” “好嘞,小的这就去给总督大人打酒!” 酒壶双手递去那一瞬间,莫北川神不知鬼不觉交换了一张纸条。 掌柜弧度微乎其微地颔首。 莫北川扔了木塞,仰头咕噜噜喝了一口烈酒,带着部将离开驿站。 苏南枝回到房间时,萧沉韫正拆开密信,拿出一张纯白的纸。 那纸放在灯下炙烤半息,便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见是密信,苏南枝便转过身去,背对着萧沉韫,故意不看。 哪想萧沉韫却丝毫不避讳苏南枝,那双星眸像浸过冰水的墨玉,修长指尖夹着密信,解开琉璃灯罩,放于火苗纸上,信纸顷刻化为灰烬。 “莫总督信中写到,他在女王住所搜到一张焦洲边境的军事布防图。”萧沉韫寒眸布了层冷霜,语气如悬崖凛冽寒风,“边境确实出了叛徒。” “莫总督?这封密信是莫总督给王爷的?” “嗯?怎么了?” 原来,莫北川知道萧沉韫居住在此处,所以…… 第三百七十章 千次万次,亦是如此 方才故意问她,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旁人,轻易吐露亦或者出卖萧沉韫行踪。 也在试探,她对萧沉韫是否忠诚。 “无事……”苏南枝笑着将鬓发勾至耳后,“只是在想,莫总督神出鬼没的本领让人钦佩,方才我一直在楼下,却不知他何时上楼给王爷递了信。” 二人说话间。 楼下的小二避开人,展开纸条,只见莫北川在上面写着张牙舞爪的五字:楼上有贵客。 他将纸扔进灶洞里烧毁。 …… “莫总督为人精明,三朝元老,先前随父皇征战沙场,无所不能。”萧沉韫笑道,“他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送信的办法太多了。” 苏南枝看着那些灰烬:“王爷打算怎么揪出内鬼?” “本王今夜不能陪你。须得和莫北川、余晔等部将,连夜更换新的军事布防图。”萧沉韫温柔地抚了抚她头顶,“乖乖的,等我明早回来,陪你吃早膳。” 萧沉韫离开后,苏南枝便在房中执卷阅书。xinkanδんu.com 护送狄琼的队伍需在省城休养一日,明日才会继续启程,故而这一日变成了官员们自由活动的日子。 苏南枝指腹划过书侧,刚要翻开下一页时—— “叩叩叩。” “苏参议大人,女王犯了风湿症,请您去一趟。”敲门者,说着蹩脚的大庆话。 “好,本官整理衣冠后便去。” 苏南枝放下书卷,锁了房门,走下阁楼时,特意看向客栈外的艳阳天。 今日晴光潋滟,驿站旁的假山流水也镀了层淡金色。 又不是雨天,好端端的会犯风湿? 苏南枝面色如常,极为平静恭敬地跪拜行礼,待房里传来一声倦怠的:“进。” 阿诺推门,苏南枝红靴刚踏入房中一步,鼻尖极其轻微一皱。 狄琼卧房中熏着一种极其沁人心脾的花香,这花香似有若无,仿佛令人置身春日花林中,勾人魂魄似的,丝丝入扣钻入肺腑,令人忍不住多闻。 越是令人忍不住多闻的气味,却让苏南枝心怀忌惮。 她敛了鼻息,表面无异样,实则在尽量小口小口的浅浅呼吸,半跪在地,替斜卧贵妃榻的狄琼按摩膝盖。 狄琼半阖美眸,年逾四十的脸依旧雍容华贵,皮肤并没有岁月而松垮,反而很是紧实光滑,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女王该有多绝色。 偏生是这样绝色的女人,争权夺利,在皇室中杀出重围,当上了女王。 于女性来说,苏南枝敬佩她,因为她,比自己更出色。 可从身份来说,苏南枝是大庆人,狄琼是北狄人,二人国家不同,是无需多言的敌对立场。 那双惯来锋利、穿透力极强的凤眸缓慢睁开,目如寒冰般,使人心生战栗,狄琼道:“萧沉韫待你,也不过如此。” 苏南枝给狄琼按腿的手指如常,面色也毫无变化,低头垂眸,不为所动。 “孤也曾年轻过,也曾如你一般糊涂。” “大庆女人习惯做男人附属品,被囿于深深的四角宅院中,被磨掉爪牙,磨掉年少心性,为婆家生子,子女还须得冠以夫家姓名。女人一切荣辱命运,都系在男人身上,苏参议,不觉得不公平?” 苏南枝如是道:“……不公平。” 同位女性,这一点,她认同。 良久后,头顶之上,传来狄琼胸腔震荡的大笑:“哈哈哈……” 待她愉悦笑完,红唇讥诮勾起,眼底是常人看不懂的心计: “孤说句苏参议不高兴的话。你只不过是萧沉韫胯下的发泄器皿而已,不然他怎么没给你半个名分?男人都爱贞洁,而你曾在教坊司任歌姬,萧沉韫是嫌弃你过往,不肯娶你为王妃,哪怕你才貌双绝,他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大庆君王昏聩,你们苏家满门忠诚,却两次被害入狱、险些惨死!苏参议心中当真就不怨恨吗?大庆皇室无一清正之人!若非你以一人之力转圜局面,只怕苏家已成黄土中的一堆白骨。” “孤是女子,也能做帝王。”狄琼说到兴起之处,站起身,激动地高扬手臂,一双蛊惑人心、煽动性极强的锐利眸子,直直逼视苏南枝,笑道,“不若你入到孤麾下,为孤效力!假以时日,孤必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势,届时,亲自绑来萧沉韫任你玩乐。” 苏南枝眼睫覆下,投落一片阴翳。 狄琼微微一笑:“怎么?不心动吗?” “孤查过你的所有过往!很是叹为观止!大庆居然也有你这样的杰出女子!苏南枝,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孤信你!若为北狄做事,你必定政绩斐然!届时你能坐的官位,绝非是小小一个参议……” 不得不说,狄琼的话极具煽动性,她是天生做掌权者的料。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刺中人性痛点。 可惜…… 苏南枝不是别人,她是苏南枝,大庆的苏南枝。 她永远不会为了利益,背叛自己的国家。 苏南枝垂下长睫遮住的眸里,尽是一片不在乎,淡然一笑:“恕臣难以遵命。臣此生所求,不为名、亦不为利,一切只为想守护之人。故而,女王许下的功名利禄,臣没有半分兴致。” “是嘛……”狄琼眼底席卷杀意。 苏南枝不惧她目光中令人胆寒的凌厉肃杀,腰身站的端正,从容抬眸,对上那一双蕴藏雷霆之怒的凤眼,微勾唇角:“千次万次,亦是如此。” “哈哈哈。”狄琼啪地一声怒然摔袖,笑里不带任何情绪,“可惜了,如果你是北狄人……” “没有如果。”苏南枝斩钉截铁地打断狄琼,继而语气陡然一转,态度又变为恭敬,敛袍作揖道,“若女王无别的事,臣先退下了。” “去吧。”狄琼声音里仍带着笑,隐有惋惜地叹道,“苏南枝……你会回来求孤的……” 闻此话,刚踏出门槛的苏南枝,胸口蓦然一下剧痛。 她面上平静,毫无波澜,只是不着痕迹地缓缓抬手,放在了剧烈疼痛的胸口上。 她一走,阿诺便合上了房门,为狄琼斟了一杯北狄特有的酥茶。 “这秘香效果很好,苏南枝若不归顺咱们,一月之后,便是一具尸体。”阿诺道,“陛下,您觉得可有不适?” 第三百七十一章 熏香里的花冢毒 “提前服了解药,未觉得不适。”狄琼坐在案牍上,展开一副勾画着山川湖海的地图,上面有一条绿色线条所绘画的,便是焦洲军事布防。 狄琼翻看布防图时,忽然微眯眼睛:“取桐灯来。” 阿诺心中咯噔一声,立刻端来盏特殊的灯火,小心靠近那张图纸。 那灯火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是特殊燃料制成,而被照耀的图纸上,忽然也现出一层浅银色的柔光,一片柔光中,图纸的边缘现出几个手指印。 “图纸被人动过,看来,有人已经发现我们得到了焦洲布防图。”狄琼目光里迸射出危险的狠厉。 这图纸上涂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秘制荧光粉末,无色无味,肉眼看不出,只有用那盏特殊灯火照着,才能窥见。 “那我们怎么办?”阿诺心里一惊,“据我们的眼线说,萧沉韫尚在京城,没来北部。那动这布防图的人会是谁?” “莫北川那老东西。”狄琼攥紧了费尽心血得来的布防图,眼底席卷山雨欲来的风暴,“尽坏孤好事!” …… 苏南枝额前很快冒出了豆大的冷汗,因为过于痛苦,藏在袖中的手开始微微打颤。 尽管她已经十分小心,还是或多或少吸了点那香。 果不其然,香有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快点找个医师,看看能不能解毒。 走出驿站之时,不少官员都笑着朝她打招呼,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使苏南枝只能强撑着理智,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回应。 她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扶着墙桓,停在拐角处时,卖香瓜的挑担小贩,裹着头巾蓄着长胡子,吆喝着走来:“买香瓜吗?姑娘?” 苏南枝一眼便认出,那是乔装过的温言斐,压着嗓音克制住痛苦道:“买。” “好嘞!”温言斐顺势走过去,眼底流露出焦急之色,“姐姐这是……” “中毒……” 苏南枝话音刚落,香瓜扁担便撒了一地,温言斐立刻扶着她走入另外的小巷,压低声音道:“我与邹虎、曜夜,前来省城前便阅过此处舆图。三街有一个焦洲最好的医馆。” 这一路上,苏南枝在明处,但终究是北上,前往数千里之外的渊城,所以她也带了邹虎、温言斐等黄泉阁杀手在暗处。 抵达医馆之时,苏南枝胸口的痛,痛到几乎让她昏厥。 第三百八十章 骇人密谋 这声音…… 狄琼目光不善,微眯凤眸。 随从微微弯腰,打开了门,挑起遮住狄琼仪容的卷帘。 余晔勾唇,拱手抱拳道:“大礼既已送到,末将先行告退!”话落,便踩着瓦砾屋舍飞身离去! 数十口棺材,噔地一声落地,震起纤尘翻飞! 棺盖落地—— 狄琼脸面蓦然一变,攥着至高无上权杖的手,忽然用力到关节发白,旋即“砰”地惊响,大掌重重拍案,愤怒抬袖,拂落桌上所有东西! 茶盏文折散落一地! 众人即刻诚惶诚恐跪下磕头! 痛苦不堪的阿诺被抬进大殿中,她趔趔趄趄地跪下,还没开口,又呕出一口黑血,咬牙切齿地愤恨道:“陛、陛下,不好!我们中计了!我们被可恶的苏南枝反将了一军!” 狄琼一眼便认出,她所中的秘毒是花冢。 “废物。”狄琼眼皮微颤,缓缓闭眼,胸口气的起伏不平。 “不知为何,苏南枝的花冢毒早已被解。她故意演戏臣服于陛下,实则暗藏祸心,昨夜杀了车夫,又命天下第一杀手温言斐潜入陛下屋中盗取军事布防图,揪出了刘忠。而且,萧沉韫还将咱们这些年在祁焦两州埋下的暗器,全部连根拔起!” 阿诺满头大汗,匍匐在地,嘴唇乌青发紫,不停嗫嚅发抖。 面无表情的狄琼倏地睁眼,眸中冰冷淡漠,嘴角嘲讽地冷笑一声:“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小小的一个苏南枝都收拾不了!” 阿诺倒在发黑的血泊中,整个人颤栗如风中病犬,死死咬着牙,跪求狄琼赏赐解药。 狄琼冷冷瞥她一眼,摔下一个黑色药瓶,随即,双手负在腰后,站在阳光熹微的窗棂前,凝睇冉冉下落的夕阳,凤眸里现出锐利寒光…… 又一个骇人密谋,在她心中盘算。 ***** 余晔回去复命时,洛云崖正横坐在树干上,半条大长腿微曲,另一条长腿悬空垂下,慢慢悠悠摇晃,折了小树枝砸过去:“余大愣子,咋样?你抬棺材去的时候,那老婆子脸色是不是被你气的七窍生烟?” “是啊,那脸色都快气成锅底炭了!”余晔勾唇大笑,捧腹道,“哈哈哈!” 二人的谈话声传入苏南枝和萧沉韫耳中。 萧沉韫正给苏南枝烹茶。 他极其好看的手放下茶壶后,拿起红泥围炉上烤着的小橘子,举止矜贵地剥了皮,再递给苏南枝:“边境害虫已除,明日便可回京。这一路,枝枝辛苦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真没良心啊…… 接生婆将女婴抱回去,放在虚弱的扶水仙身侧,笑眯眯道:“多可爱的小公主啊,眉眼和菀妃娘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快悄悄~” 几近虚脱的扶水仙,苍白嘴角扯起一抹惨笑,伸手摸了摸小女婴软绵绵的脸蛋…… 屋外。 嬷嬷打扮的中年女子,将男婴装入包袱中背在肩上,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朝冷宫赶去。 避人耳目后,那嬷嬷轻推开久无人居住的破败宫殿,一阵尘埃扑鼻。 她咳了几声,抬袖挥了挥灰尘,拂断蜘蛛网,疾步走到水井边,念了句阿弥陀佛,嘴中念念有词道:“刚出生的小皇子,你可不要怪老奴心狠……” “你本无错,可谁让你生在皇家?” 井内只有一些积雨,和地下岩层渗出来的水,飘荡着臭老鼠和枯叶,嬷嬷将男婴举过头顶,朝下放去—— “住手!”一声冷呵。 苏南枝脚踩屋檐瓦砾,使劲浑身解数,从墙桓上终身一跃,飞扑而去,一把抢过嬷嬷手上男婴。 然后重重跌在地上,她双臂紧紧护着男婴,在地上滚了两圈,脊背撞在台阶棱角上,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跌跌撞撞站起身,咬牙飞上墙桓打算逃走时—— 嬷嬷低声怒喝:“站住!” 旋即,那老嬷嬷快如虚影般飞了过去,抓住苏南枝脚踝,狠狠往下一砸! 对方力道之大,宛若被藤蔓死死缠住,苏南枝从墙上摔落在地,疼的四肢发麻,她看了眼怀中男婴,幸好孩子无事。 “苏南枝,别坏我好事,我留你一命。”老嬷嬷抽出腰间软剑,步步走向她。 苏南枝这才发现,嬷嬷面容像四十多岁,但刻意压低的嗓音却不似中年女子,猛然反应过来:“你易过容?” “易没易容,又如何?”嬷嬷冷笑一声,眼尾皱纹散开,“要么你交出孩子,要么你把孩子杀了扔进井。” “你知道我的名字,让我猜猜,你是谁?” 苏南枝在尽量拖时间,柳叶眉一挑:“在我认识的所有女子中,轻功能这般快,比言斐还要快的,武功又上乘绝佳的女子,只有碧落阁阁主。” 听到碧落阁阁主六字,那嬷嬷眸光微微变化,尽管这变化极其细微,但还是被苏南枝看进了眼底。 她抱着男婴原地踱步,笑眯眯道:“怎么?姑娘听到碧落阁阁主五字,为何不说话了?” 嬷嬷沉默。 苏南枝轻轻抚拍孩子后背,又道:“沉默便是承认,看来你已然承认,你易过容。你便是碧落阁阁主吧!” “我是谁,与你无关!我与扶水仙乃是久怨,我今日潜入皇宫便是为了报复她!凭什么她能入住皇宫,成为娘娘,诞下皇子?”嬷嬷说这话时,长剑出鞘,灌满杀气,刀刀狠辣,已经朝苏南枝砍了过去。 显然…… 苏南枝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她这武功是萧沉韫手把手教的,可毕竟学武也才三年不到。对方是职业杀手,自小杀人,根本不是她能抵御的。 苏南枝的剑被对方硬生生斩断!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孩子吓得哇一声大哭! 苏南枝急忙抱住孩子逃走。 那女子武功顶级,手中刀刃十分迅捷,飞身而来拦断苏南枝的前路,旋即砍去一刀—— 这一刀对准苏南枝胳膊,苏南枝躲避之下、慌乱逃跑,那刀锋便猝不及防刺向她的心口—— 见此,女子脸色一变,蓦然收回刀锋,避免误杀了苏南枝! 苏南枝也是微怔,对方并未对她起杀心!这就好办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逃出冷宫的羊肠小道,看见黑夜浓稠的暗色中,有一人在月色下疾奔而来! 也就是这瞬间! 女子吹发可断的剑刃,眼疾手快横在苏南枝脖子上,迅速威胁:“别!动!” “住手!”冰冷的叱咤响起。 随后,一柄带着戾气的折扇,飞旋而来。 女子骇然,当即侧身躲闪,折扇还是割破了她的袖口,露出一道血迹。 萧瑜身穿白袍,右手负在腰后,身子笔直地从天而降,站在女子对立面:“放了她。” “她不交出孩子,我不可能放!”女子有些紧张。 知晓女子并无杀心,苏南枝便紧紧护住怀中婴儿,一副死也不放的模样。 萧瑜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窝火,按了按太阳穴,无甚耐性地咬牙道:“孤最后说一遍,放、了、她!” 女子攥紧剑柄,咬紧牙齿,将苏南枝狠狠推了过去—— 随后!飞上树梢逃了。 出于惯性,抱着孩子的苏南枝朝前倒去—— 萧瑜上前一步,正好将苏南枝抱入怀中,她也误打误撞正好跌进他怀里! 她栀子花般的淡淡发香袭来,冲淡了萧瑜所有戾气,他僵在半空的手轻轻抚拍南枝脊背,如少年时那般,温润地哄道:“好了,孤在这,你不会有事的。” 苏南枝如避蛇蝎般,下意识后撤三步,道了声:“多谢。” “真没良心啊……”萧瑜垂下眼眸,“救了你,你只说多谢两字?嗯?” 第四百一十九章 牙间藏毒,嬷嬷暴毙 废弃宫殿的夹道尽头,逆着月光站着个人影,萧沉韫心有余悸地疾步走来,连袖手都有些发抖,将苏南枝拦腰抱起,冷冷扫了眼抱着男婴的萧瑜。 萧瑜走在墙桓的阴影中,神色阴沉不明,他看了眼怀中咯咯咯笑着的小婴儿,瞳孔无甚情绪,冰冷的指腹戳了戳婴儿软乎乎的嘴角:“笑什么?” “咯咯咯……”婴儿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意,面庞干净纯粹。 萧瑜面无表情的,将他弯弯的唇角,朝下轻戳:“不准笑。” 小婴儿哇地一声,哭声嘹亮:“呜呜呜……” “……”萧瑜剑眉微颦,深吸口冷气,手僵硬地拍了拍襁褓,别扭地哄了下,“不准再哭,否则……” “哇哇哇!”小婴儿哭的更为大声。 前世,萧瑜娶的众多妃嫔中,是有两三个给他生了孩子的。 一个好像是娴妃,一个好像是皇贵妃。不过他对那些使尽手段爬上他龙床的女子并不感兴趣,那些女子从嫁给他、到生产、再到死,萧瑜至始至终都不关心。 那些拼了命挤进皇城的妃子们,他大多数都不记得名字。 萧瑜看着襁褓稚童,两世,他和南枝都没有一个孩子…… 怀中稚子哭的萧瑜脑袋疼,昂藏七尺的他身穿白袍,面若冷霜,单手抱着襁褓,看着前面合理合法抱着苏南枝的萧沉韫,眸眼微暗。 “皇叔,等下。”萧瑜出声。 萧沉韫驻足:“……?” “此子一直啼哭不止,想来是我照顾不周,走到菀妃宫内还需小刻,不若你抱一抱?”萧瑜把小男婴递过去。 萧沉韫抱着苏南枝,讥诮一笑:“长者为父,照顾你皇弟是你应尽之本分,与本王何干?” 嗯……httpδ:// 小了二十来岁的小皇弟。 萧瑜微微一笑。 萧沉韫勾唇,抱着自家未来王妃离开了。 萧瑜险些被气出内伤。 如今萧沉韫和苏南枝,以及很多宫人都看到了萧瑜怀抱男婴,萧瑜再恣意妄为也不可能现在对男婴下手。 不仅不能下手,还得小心照顾男婴,全了他做好皇兄的伪装。 “沉韫……”苏南枝轻拍了他胳膊,“放我下来,那么多宫女看着呢。” “本王不怕看。”萧沉韫眼中有着心疼,看着她沾了脏污的后背衣裳,“很疼吧?” 从墙桓上飞扑而去救走了小皇子,重重摔在地上,怎会不疼? 苏南枝轻轻摇头:“不是很疼。” “你明显打不过那杀手,下次打不过,便不要贸然出手相救,知道吗?”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想想都有些后怕,心有余悸道,“别人如何我不管,但你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只怕承受不住。 “一来,那是条生命。二来,我知道这个小皇子,对王爷来说很重要。”苏南枝抿了抿干涸的唇,离开了他怀中,三人一路回到了菀妃宫殿。 此时—— 菀妃宫殿内跪满了太监、宫女、嬷嬷。 外男不许轻易入后宫,萧沉韫与余晔虽然知晓事情经过,却也不能进入菀妃宫殿讲出来龙去脉,此事唯有苏南枝去讲最合适。 苏南枝双手交叠,跪在殿中行礼后,缓缓道:“禀陛下,臣女参加宫宴后途径御花园消食散步,却不想碰见一个背着包袱的嬷嬷,在夜色中鬼鬼祟祟前行。我心中起疑,便一路跟踪,却发现嬷嬷来了菀妃娘娘的宫中……” “我再仔细观察,就发现那嬷嬷解开包袱,内里竟然是个女婴。” “她偷偷摸摸溜到娘娘宫殿窗外,与接生婆内应外合,将把小皇子换出,又将女婴换了进去。我心中难安,一路追上去,又跟着嬷嬷到了冷宫,那嬷嬷竟然残忍地想将小皇子抛入水井之内!” “好一招狸猫换太子!”萧睦气得脸上横肉微颤,老来得子的他勃然大怒,咆哮道,“给朕查!命锦衣卫、禁卫军仔仔细细追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赶在朕眼皮子底下谋害粼儿!” 萧瑜抱着小皇子,默不作声上前两步,十分沉着冷静,眉宇微微颦起,极为关怀道地安抚道: “父皇莫要动怒,万幸小皇弟无事,虚惊一场罢了。儿臣定会协助锦衣卫和禁卫军仔细调查此事,将始作俑者绳之以法,给父皇与菀妃娘娘一个交代。” 说是交代,不过是……寻一个替死鬼罢了。 毕竟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又有谁能抓得到他呢?萧瑜面上关怀,心中却一片冷笑。 “好好!”萧睦拍了拍萧瑜的手,颇为感慨道,“吾儿辛苦。” 萧瑜大袖交叠,拱手作了一揖:“儿臣告退!” 随后走出菀妃宫殿。 屋中血污与腌臜之物全被清扫干净之后,宫女搀扶菀妃到另外一个厢房内休息。 先前‘狸猫换太子''''的接生婆,满脸戒备地跪在地上。 扶水仙揉着太阳穴,眼中流露出几分杀人的凌厉,狠狠剜着跪地之人:“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行此等胆大之事?你若不供出背后主谋之人,陛下必当诛你全族!你可知,偷换皇子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那接生婆浑然不怕,眼中闪过诡异的冷笑。 扶水仙气的下身一阵疼痛,刚要大动怒气,却又顾及刚生产完的生气不宜太过激动,抓起滚烫的茶壶朝接生婆砸去:“你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本宫知晓你绝非主使之人,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本宫必定保你一命,如何?” 她严词厉色,又软硬皆施,可这接生婆却天不怕地不怕,脸上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死也不开口”的决然模样。 多说多错,故而,接生婆一个字也不肯开口。 扶水仙使了个眼色。 “嘴硬的老东西,若不说的话,等着你的还有七七十四十九道酷刑。”贴身宫女提起刚烧开的水壶,嘴角噙着讥笑,从接生婆头顶浇到脚尖,任那滚滚冒白烟的开水烫的接生婆脱了一层皮。 接生婆忽然脸上一阵扭曲,嘴角溢出浓黑鲜血—— “她、她牙间藏毒!服毒自尽了!”宫女尖声大叫,哐当一声,茶壶滚落在地。 扶水仙气的脸都黑了,下意识遮住襁褓婴孩那双天真干净的大眼睛。 第四百二十章 我此生第一个朋友 扶水仙行事嚣张,比宫中不少妃子都要小个一二十岁,又仗着长相与当年智贤皇后有七八分相似,颇得萧睦宠爱,更是在后宫横着走,见雅贵妃也趾高气昂,全然不行跪拜之礼。 所以…… 扶水仙很难猜测,是谁想要害她孩子。 毕竟,全后宫都是她敌人,她得罪的人可太多了。 一想到这儿,扶水仙心情很不好,忧虑重重道:“别让老娘知道是哪个贱人害我粼儿,否则非得抽死她不行!” 几声怨恨咒骂之后,扶水仙气儿勉强消了些,眼前微亮,忽然道:“今日救本宫粼儿的南枝郡主,离开了吗?” “陛下回乾清宫招了几个嫔妾侍寝后,南枝郡主也离开了。不过刚走小刻,若命人快马加鞭追的话,可以把郡主喊回来。” “快去、快去!” “奴婢遵命!” …… 苏南枝眼看要出宫门之时,身后响起一道急切高昂的呼唤:“郡主!南枝郡主留步!我家娘娘有请!!” “你家娘娘是?” “菀妃娘娘!” 苏南枝柳叶眉微挑,随后跟着那宫女再次进了扶水仙的厢房。 “臣女苏南枝参拜……” “快快免了这些虚礼!”扶水仙见到苏南枝,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本宫哪儿受得起郡主一礼?莫不是要折煞本宫了!” 苏南枝只好直起身子,站在厢房正中央。 扶水仙拍了拍暖榻和小几:“快些坐一坐。今日你为救我粼儿,累了一晚上,我心中感激不尽,又无以为报,唤郡主折返回宫中,是想当面道谢。” 苏南枝面色淡淡的,勾起浅浅笑意:“顺手救人,娘娘无需记挂于心。” 扶水仙才不管她的这些客套话,抬袖一扫,指着满屋御赐的金银器物,眉眼一笑,颇具万种风情:“这些全是价值昂贵之物,郡主看上什么便拿什么,也算本宫的诚心谢礼。哪怕是搬空了本宫的屋子,本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听说,扶水仙被安插进皇宫之前,曾是扬州瘦马,一身腰骨又酥又软,身材丰腴婀娜,尤其是金莲小足把玩起来,令男人欲罢不能、醉生梦死。 加之她与智贤皇后模样相似,床笫功夫又被精心调教过,这才令萧睦颇为疼爱。 可今日私下接触,扶水仙性格却不似勾栏瘦马那般矫揉造作、小气深沉,反而颇为大气爽朗。 倒是让苏南枝有些小小诧异,她看向那张五官妩媚多情的脸,笑着婉拒:“心意领了,既是御赐之物,臣女不能夺人所爱。” 屏退了宫女后,屋中只有她们二人。 扶水仙想起上次朝贡宋晨云刺杀之时,那抹飞身而来救她的赭红官袍,看向苏南枝的目光很是崇拜,心血来潮道:“你上次救了我,这一次救了我孩子,若郡主不嫌弃,私底下便做我孩子的干娘吧?” 皇子认干娘,宫中断没有这样的说法。 所以扶水仙说的是,私底下。她把民间那一套搬进了宫里。 苏南枝柳叶眉轻微一皱,笑着摇摇头:“皇子尊贵,臣女……” 皇子? 呵!扶水仙眼前一暗,若非时局所迫,她怎么可能为那个老男人生儿子?! 萧睦,可是她的仇人呢。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扶水仙把儿子只当做自己一个人的儿子,完全不和萧睦混为一谈,所以在她眼里,此子只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什么皇子。 “好吧。郡主不愿意,本宫也不勉强。”扶水仙缓慢站起身,扶着墙壁走过去,从架上拿起一柄价值千金的玉如意,爱惜地抚摸了一下,随即递给苏南枝:“不许拒绝。本宫赏赐给你的,当做谢礼。” 苏南枝接过玉如意放在桌上,连忙将刚生产完的扶水仙扶去里屋:“娘娘要爱惜身子,生完产后多歇一歇,莫要频繁走动。我认识位神医,医术比所有御医都要好,改日我替娘娘求些良药滋补滋补身子。” “你……”扶水仙眼里发亮,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愣,“你……你在关心我吗?” 扶水仙自幼沦为瘦马,混迹勾栏和富商府邸,又进了皇宫,遭过数不清的算计,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她。新刊书小说网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谋权:遭遇伏杀 洛城微微诧异:“不是殿下的手笔,还能是谁?” “天下之大,萧沉韫得罪的人,只孤一个?”萧瑜呵呵了声。 洛城蹙眉,沉默思索。 萧瑜目光幽远,眼中划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和哂笑:“我们可以歇段时间,作壁上观,静等那位下毒之人出手。孤祝那位一举成功,一击毙命。” 替他铲除掉萧沉韫这个巨大的障碍! ***** 萧沉韫重病,昏迷不醒,军防一事便移交给余晔代为处理。新刊书小说网 医治萧沉韫的事,交由洛云崖。 而苏南枝则负责王府大小事宜,她本就是赐婚的准王妃,插手曜亲王府内的事情,无人敢进行置喙。 “昨日我已经下了死命林,不许任何人泄露王爷病重之事,这消息又是从哪里走漏的?”余晔面色不太好看。 一夜之间,过度焦虑操劳的洛云崖,下巴长了些许杂乱胡茬,嗓音难掩疲乏,“圣医谷弟子行事周密,知晓轻重,不可能将此事外泄。” “有没有一种可能,散播王爷病重之事,是下毒之人做的?”苏南枝在正厅中来回踱步, “我们想要封死的消息,没有从我们这边传出,便是从下毒之人那边传出的。我在明敌在暗,不如顺着传出来的消息,倒推线索,抓住露出来的一根线头,扯出藏在暗处的主谋?” “揪出主谋后,再调查这毒药究竟为何处,从而研制解药。” 听完苏南枝的话,洛云崖拍案点头:“此主意甚为不错,可行。南枝郡主查主谋,我继续研制解药,两边同时进行,也能节约时间。” 苏南枝带着春盛,唤来温言斐,另带了十名暗卫。 几人做寻常打扮,装作是普通百姓,停在一家“喜迎四方客”的茶楼前。 “据黄泉阁暗中查访,王爷中毒的消息,最开始是从这个茶楼传出的。”温言斐与苏南枝四目相接,彼此点了个头。 苏南枝从袖中抽出一本故事册子,带着春盛走进去,寻到掌柜后笑眯眯道:“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的说书先生极为有名。我家祖母寿诞在即,想雇这位说书先生在寿诞上讲一出故事,给亲朋好友逗个乐子。” “你说的是方庆先生吗?后堂棕色长衫喝茶那位,便是了。”掌柜笑着指了个方向。 苏南枝将五个铜板按在桌上:“多谢。” 跟在身后的温言斐,和苏南枝一左一右靠近那位说书先生。 方庆半只腿屈膝踩在板凳上,左手端茶盏,右手翻看故事册子,呷了口好茶,啧了声道:“清明龙井,果然不错——” “老先生,我有些事儿想找您打听一下,不若移步雅间,我请您喝更多的雨前龙井?”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枚碎银,按在桌上。 瞧着那碎银,方庆摇摇头。 苏南枝按上一锭五两的银元宝,微微一笑:“可否?” “可。”方庆见好就收,笑道,“姑娘是何方来的大财主啊,这般阔绰豪气?老朽又怎好意思拒绝?” 苏南枝和温言斐将人带去了天香楼雅间内,暗卫戍守在门内。 屋中。 苏南枝开门见山,拿出腰间官职令牌:“我是苏府苏南枝,想寻你打听点事。敢问老先生是从何处得知,曜亲王病重一事?” 一听苏南枝三字,方庆噗地喷出茶水,又听曜亲王的名讳,直接坐不住,站起身便要冲出门外—— “哗!”地一声,温言斐刀剑出鞘,横在前方。 险些撞上刀刃的方庆急忙后退,吓得脸色一白,苦笑道:“南枝郡主,您莫要找草民麻烦!草民就是一穷二白的说书先生!” “我且问你。曜亲王病重一事,你是如何得知?”苏南枝正了脸色。 “唉……”方庆叹气。 苏南枝强行忍耐地皱了皱眉头,事关萧沉韫生死危难,实在是忍无可忍,抢过温言斐手中长剑横亘在方庆脖间:“说!” “今、今日天蒙蒙亮之时,有人敲响窗扉三声,我起疑开窗,便捡到一张纸条。纸上写着曜亲王病重,敲窗之人给我五十两白银,命我大肆宣扬此事。”方庆递去一张纸条。 苏南枝看完那张纸条,蹙眉道:“曜亲王的事情,你也敢编排宣扬?不要命了?” “我稚子身患疑难杂症,破费耗钱,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敢铤而走险接这差事!今日又贪郡主这五两白银,我也着实没办法才会如此啊!”方庆急的拍大腿,扑通跪下磕头,“郡主您这等富贵身份,就饶恕小人吧!小人也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敢这样……” 那张纸条上写着: 曜亲王中毒病危,时日无多,不出三天,必定暴毙。 苏南枝从这一行字,已经可以揣测,传递此纸条之人,必定是下毒主谋的鹰爪。 “可记得那人嗓音?身形特质?”苏南枝道,“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草民家中偏远,位于京郊之外。若郡主不嫌远,小人这就带路。” 方庆擦了擦脸上的汗,走回酒楼,骑上他那匹骡子,带着几人赶去京郊外。 苏南枝骑着马,问他:“你在城中说书,每日却住在京郊?” “是呐。”方庆叹道,“为医独子之病耗尽家财,在无法在城中置办良宅,只能寒冬雨雪、不辞辛苦、两地奔波了。” 几人行了半时辰,路径越发偏远。 温言斐将缰绳在掌中缠绕了几圈,微微勒紧,环顾四周地形,此处是个人迹罕至的洼地,利于偷袭伏杀…… 苏南枝下意识将手放在缠着软剑的腰上。 方庆越走近屋舍,越是大汗淋漓,指着那窗户道:“今晨那人便是在此处敲的窗户,给的这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走去,蹲下,摸了摸湿润的泥土。 昨夜有小雨,此处土地松软,映着一个鞋印,她抽出笔和纸记下鞋印后,递给温言斐:“言斐,你看看,可有头绪?” “这是……” 温言斐一眼便看出了头绪,他做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附在苏南枝耳边,悄悄言:“姐姐可还记得,我从前乔装内侍,潜伏在皇宫做眼线?内侍为了着装工整、不失仪态,故而统一衣裳鞋袜,我清楚记得,乾清宫太监穿的鞋底就是这般印子。” “想必今晨来此处的,便是皇宫大内高手。”温言斐得出结论。 苏南枝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恍然明朗,她知道是谁对萧沉韫下的毒了! 就在此时—— 刀剑的寒光闪烁,晃在苏南枝侧脸上! 温言斐猛然抽出苏南枝腰间软剑,“哗”地一声!一道温热的鲜血飞溅在他清隽雅俊的脸上! 身后不知何时飞来暗杀苏南枝的蒙脸刺客,被一剑封喉,轰然倒地! 温言斐清秀剑眉吧嗒滴着鲜血,他蓦然沉下脸,眸中浮出骇人杀意;“姐姐,撤!有伏杀!” 第四百二十六章 谋权:出生入死 苏南枝捡起大长刀,站在温言斐后背,低声道:“来此处时我问方庆家在何处,是否每日住在京郊,他说是。可昨日有雨,我看他鞋干净无泥,便知他在说谎。但为了一探究竟,还是跟来了,今日知道下毒之人,乃是宫中那位,也算不枉此行。” 能调动大内高手的,只有萧睦。 苏南枝抓住春盛的胳膊,焦急地悄悄低语:“速回王府,将此事告诉余晔和洛云崖!要快!” 春盛被迫翻身上马,看着围住苏南枝的那些明晃晃大刀,急道:“姑娘你为何不去!?” “他们要杀之人,是我!无论我逃到哪里,都会追杀我,所以你先走!他们不会咬着追你!他们的目标不是你!”苏南枝将刀尖刺入马臀,低声一吼,“走!不要回头!快走!” 温言斐带暗卫替春盛杀出一条重围,和苏南枝并肩而战。 蒙面黑衣人从洼地两边的高山上源源不断飞来,形成水泄不通的合围之势,明晃晃的大刀在山间泛起寒光,他们一步步朝苏南枝逼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沉韫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次,她总要为他冒一次险吧。 哪怕今日是死,苏南枝也甘愿来这一趟。 黑衣人群攻而起,黄泉阁的暗卫太少,对方人多势众,不出半时辰,苏南枝这边已然落了下风, 温言斐双手执剑,左手迅速砍下一刀,替苏南枝杀了一个偷袭而来的刺客,右手旋即刀尖灵活一转,朝苏南枝正后方刺去,精准无误地贯穿另外一个杀手的脖子。 他青衣染血,身姿如清潇挺拔的竹。 倒在身前的暗卫越来越多,苏南枝体力已经到了上限,有些体力不支。 有刺客飞刺前去,杀向温言斐,苏南枝瞳孔猛然扩睁,冲去将温言斐推开! “噗嗤”,刀尖没入血肉。 苏南枝替温言斐挡了一剑,刺进了她锁骨左上方的肩膀,若是再偏一点点,便能刺进她脆弱雪白的天鹅颈! 鲜血迅速洇开,染红了她单薄的白色劲装。 “姐姐!”温言斐杀红了眼! “我,无、事!”苏南枝单膝跪地,刀尖嵌入地面支撑着身子,咬牙站起身,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定气凝神,死死握住剑柄,一字一句狠狠道:“杀、出、重、围!” “南枝姐姐!”远处,一道响亮的女音穿破山谷! 骑着烈马赶来的邹沐暖,身穿藕粉绣荷长衫、白色云肩,梳着双螺髻,不惧危难地从杀手中疾驰而来,俯下身,左手攥住缰绳,伸出右手,清脆大喊:“把手给我!姐姐!我带你走!”httpδ:// 待骏马飞速疾驰到苏南枝身侧时,邹沐暖一把将她拽上马背! 邹沐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温言斐,不敢停留,急速离开,大喊道: “师父!切记平安归来!我还等着你教我读书练武!你看你教给我的骑术,我骑得还不错吧?阿暖没给你丢脸!” 邹沐暖带着苏南枝逃走,大批杀手也不再和温言斐缠斗,而是纷纷追去杀苏南枝,温言斐又上前截杀他们,给苏南枝争取更多时间。 苏南枝肩上有伤,烈马即将闯入皇城时,京城百姓正在排队,若照旧疾驰,不仅太惹眼,也会误伤他人。 邹沐暖扶着苏南枝下马,躲避刺客追杀,企图混进皇城时—— 一把刀默不作声地刺了过去! 几颗白色珍珠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几声!将那柄刺向苏南枝的刀打偏! 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商户马车里,伸出一只好看修长的手,揽住苏南枝腰身,将她带入马车,旋即,那只温凉如玉的手紧紧捂住她欲喊出声的嘴。 白衣胜雪的萧瑜,摇摇头。 被捂住嘴的苏南枝,杏眸瞪大。 不远处的丛林里,几个身穿黑衣的大内高手: “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呢?” “肯定没跑远,必然在附近!” “杀人须得斩草除根,凡事与曜亲王中毒之事有关的人,都得死!否则走漏下毒风声,你我担待不起!” “你去查查那辆马车。” “是!” 黑衣人收好刀剑,径直停在马车前,抱拳道:“不好意思阁下,我刚才被小偷窃走贴身玉佩,看见盗贼钻入了阁下马车,我查看一下,没别的意思——” 说话间,猛然掀开珍珠车帘! 一掀开,便看见萧瑜长臂中枕着个身段婀娜的美人。 那美人只穿白色中衣,青丝如云,大半发丝披散在肩,另一半发丝搭在萧瑜怀中,而萧瑜衣领微乱,手还放在美人的腰上。 美人背对着黑衣人,许是害羞,又朝萧瑜胸膛前藏了藏。 萧瑜俊脸微沉,冷冷道:“瞎了你的狗眼,滚!” 正儿八经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黑衣刺客急忙落荒而逃。 待马车进城,萧瑜拨开苏南枝肩上青丝,露出受伤的肩膀,看着那小片鲜血,眸色暗沉,划过一缕深深的心疼,沉默半刻,他问:“值得吗?” 苏南枝穿上方才藏起来的外裳,瞥了眼萧瑜:“多谢,太子殿下。” “孤问,你为了萧沉韫,值得吗?”萧瑜眼里有着浓烈的不甘心,“如此为他出生忘死……” 两世,苏南枝从不曾为他这般过。 “值、得。”苏南枝掷地有声回答他。 第四百二十七章 谋权:朕之江山 尽管萧瑜不肯相信,可苏南枝说出值得二字时,她笃定的语气,她说话的神采,还有眼底的光亮…… 令他不得不信。 马车路过曜亲王府时,苏南枝掀开断掉几颗珍珠的车帘,跳下马车,再次道:“今日多谢太子殿下。” 待萧瑜还没回过神来,苏南枝已经走进了王府。 嗯,活了两世,原来眼睁睁看着她渐行渐远,是这样的感觉…… 他的心像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 萧瑜闭眼,捂住发疼的心口:“走吧。” 起轿后,洛城不解道:“王爷为何要帮郡主?她可是为救曜亲王才以身犯险的,您救了她,又放了她,也算变相在帮曜亲王。” 萧瑜心口宛若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那般,良久后,嗤笑一声:“罢了。” 他欠她的。 他不可能帮萧沉韫,可看见她以身试险,他又怎么可能再一次无动于衷? 前世,他没能把她从那场大火里救出来,他足足内疚了大半年,五六十年都活在漫长的自责中。 幸好……重来了一次…… ***** 苏南枝回到王府后,草草换了身衣裳,染了些许熏香,盖住身上的血腥味才去萧沉韫床前。 屋内。 洛云崖给萧沉韫服了药丸、扎了针后,唤来苏南枝和余晔。 三人站在院中,洛云崖眉头紧锁,缓缓道:“南枝郡主命春盛送来线索,这毒乃是乾清宫那位所下。我今晨又去查验王爷所用器物,在他昨日中毒时穿过的衣衫上,发现了端倪。” “他昨日穿的衣衫上,有着极淡的香气,不凑上前细闻,是闻不出来的。昨日我剪下小块,仔细闻,发现衣衫上所沾染的香气与一种药香极为相似。” 洛云崖拿出一小块布料:“这是我从王爷昨日那件衣衫上裁剪的。百年前有一种秘制毒药香,气味似熏香,若碾碎成末放入香炉焚烧,无人会发觉。这毒药香隐蔽性极强,二十四时辰内,沾染过药香的布料,放入紫苏水中,水会变成浅黄色。” 他将那块小布料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紫苏水中。 染着香气的布料,浸满紫苏水,很快紫苏水也变成了浅黄色。 苏南枝皱眉道:“也就是说……昨日王爷去乾清宫,在御书房内与陛下议事,吸入了秘制毒药香?” “昨日我在御书房外候着时,确实闻到了淡淡熏香味。”余晔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为何,陛下闻了、我也闻了、大内总管德宁也闻了都没事,就咱们王爷中毒了呢?” 洛云崖眸子凌厉地看向苏南枝:“因为秘制毒药香,需要使用葶苈夏、麦门冬触发,才能形成剧毒。若无这两味药触发,单单只吸入药香者,也不会中毒。” 苏南枝脑中炸开一个惊雷!猛然想起昨日那杯紫苏饮,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近日炎热,宫中紫苏饮消热解暑,南枝郡主可是喝了一杯掺了葶苈夏、麦门冬的紫苏饮?寻常紫苏饮不会添加葶苈夏、麦门冬,添了也揪不出错处,雅贵妃那里的紫苏饮添了这两味药,才会促成王爷中毒。” “可是王爷未曾喝紫苏饮啊……”余晔莫不着头脑。 “郡主喝了。”洛云崖白了余晔一眼。 喝完后舌吻。 苏南枝:“……” 她脸色极为复杂。 洛云崖淡淡道:“郡主无需自责,这本就是陛下和雅贵妃联合设的局罢了。” “此毒该怎么解?“余晔又问。 “好解,也不好解。”洛云崖道,“是毒便会有配方,既然知晓是何种毒,便不难攻克。当然,仅限于本神医而言……” 见他又要开始吹嘘医术,余晔踹了他一脚,严肃道:“说重点,毒,该怎么解!” “即是药香入毒,也用熏香来解。”洛云崖道,“我……会准备一些草药,用于药浴和熏香,药浴十日、熏香十日,连服十日秘制草药,便可解毒。” “还好,解毒之法,不算困难!”余晔舒了一口气。 洛云崖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解毒之法虽然简单,可这药浴地点需要在死人谷内一处汤泉内。那汤泉温度宜人,长有丰盛药草,有清热解毒、镇痛舒缓之效,能帮助王爷清退体内余毒。” “死人谷地形复杂,若不在王府内,安防能力会大大降低。”余晔攥紧拳头,“我担心有人会暗中埋伏,加害昏迷不醒的王爷。” “眼下,也确实别无他法了。”洛云崖紧皱眉头,深思熟虑道,“余晔,你去知会烨羽军四大战将,他们会带上精锐队伍前去戍守的。明有军队戍守,暗有暗卫巡防,不会出错的。” 苏南枝和余晔搀扶着萧沉韫进马车,即刻动身赶往死人谷。 ****** 皇宫内。 萧睦困意倦乏地靠在龙椅上,半阖着眼,问道:“曜亲王毒发,预计几日内可成?” 跪在地上的大内高手易峰,沉思后道:“回陛下的话,不出两日。此毒下的神不知鬼不觉,饶是洛云崖也不会想到,先吸入与熏香无异的药香,再佐以苏南枝喝下的那杯特制紫苏饮,会让他身中剧毒。” “这毒下的实在是妙,饶是博断案奇人,也不会想到此毒是朕和雅贵妃联合下的。” 萧睦冷笑,“两日之内,朕要萧沉韫暴毙,再收回兵权。朕之江山,一日不除萧沉韫,朕一日不得安心,百年之后亦是死不瞑目!” 此时,瑞雪宫内。 万依雪心不在焉地一下又一下扶着白猫,眸中忧思重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苏南枝,这一次,算本宫对不住你。” 第四百二十八章 谋权:汤池屠杀 两个时辰后。 一行人趁着落日黄昏,光线最不打眼时,潜入了死人谷。 烨羽军的四大战将:南北城、周如故、元襄知、丰清各自打扮成樵夫模样,各带五百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赶往死人谷最隐蔽的汤泉。 余晔带了一千人,走在最前面开道。 黄泉阁杀手拢共也才两百多人,排除在执行任务的六十八人,苏南枝只带了一百名精锐杀手。 苏南枝搀扶着昏迷不醒的萧沉韫坐在马车内,她深吸口冷气,万般戒备地轻叹出声。 前世萧沉韫没有遇见苏南枝,哪里会有这么多无妄之灾? 想到此处,苏南枝温凉指尖轻抚上萧沉韫侧脸,摩挲着他的眉目、鼻尖、薄唇,又是止不住地叹息。 萧沉韫昏迷这两日,除去必要活动外,苏南枝几乎寸步不离。 温言斐身姿清瘦,穿着一袭深青阑衫,背着一柄笔直的重剑,跟在马车侧边,面色冷清寡淡,微抿薄唇,眉宇微蹙,一直在警戒周边安危。 姐姐要护萧沉韫,而他要护姐姐。 所以—— 他愿意护姐姐的同时,也护姐姐想护之人。 马车驶停在汤泉前,余晔做了个手势,四周兵力立刻分散,排针分列护卫,再将萧沉韫背下马车,卸去外袍,只穿里衣,再扶着他泡入温泉之内。 纯天然的汤泉占地极大,下面是特效功能的岩石,内里长有不少珍稀草药。 洛云崖选了低洼之处,用木头拦出一块汤泉做药浴,撒上他配制的草药。 清亮泉水顷刻变成深蓝色。 他在萧沉韫身侧点了十个药香炉子。 一切准备好后,已是傍晚。 月色轻薄如纱,静谧笼罩着山谷。 距离第一次来死人谷,已是阔别两年。 上一次来死人谷是为剿除乱党,这一次,是为了萧沉韫。 上次战役结束后,谷内一片狼藉,经过时间修复,折断的战戟已被野草缠裹,初夏各色小花点缀在曾经满目疮痍的战争遗址上。 苏南枝站在山谷之巅,俯瞰连绵起伏的小山坡,她记得,这里是有几里野生樱花林的,夏风拂来时,谷内一片落英缤纷。 可,战争毁掉了那片樱花林。 如今只剩几棵歪歪扭扭的树桩子。 她也想起了,云深羡给她在庭院里种满的四季繁花,还有田庄里那一大片桂花林。 斯人已逝,景色长存。 百善堂是苏家收养孤儿、流浪孩子的地方,也是云深羡的成长之地。 后来的日子里,她把云深羡生前的庭院扩充为百善堂。 她此生永远不可能原谅萧瑜,不是因为他手段卑劣地利用苏家,也不是他利益至上、冷血无情的性子,也不是因为他前世践踏了她的感情,而是因为,云深羡的死,永远是扎在她心脏的一根钉子。 萧瑜利用无数人朝上攀爬,却唯独不该动云深羡。 云深羡,清水溪流一般的男子,洁白无瑕、温润如玉,本该前途无量,本该有个干净的人生。 苏南枝眼睫颤抖的厉害,缓缓覆上,遮去眸中哀思。 守着萧沉韫药浴的第一天,日子还算平和。 第二天,也算安稳。 第三天…… 乾清宫寝殿内。 萧睦正喝着黏稠稠的黑药,大内高手易峰恭敬走上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砰!”地一声! 萧睦直接砸了手中的药碗! 药汁四溅! “你说洛云崖寻到了解毒之法?在死人谷汤泉内药浴?”萧睦气急败坏道,“咳咳咳,咳咳,这七天内,朕要、他死!若他不死,你便去死!” 萧睦怒摔龙袍,指着穆常之和易峰的鼻子大骂。 “是是是,谨遵陛下之令。臣这次必当完成任务!” 易峰二人接连走了出去。 …… 第四天。 是夜。 洛云崖在调制新的药物掺入汤泉:“余晔,今日你要仔细些,前几日太过风平浪静,我反而有些担心。” 余晔这四日与烨羽军几个战将轮番值守,几乎没有合过眼,此时目中皆是红血丝,眼下乌青浓重,握着腰间刀柄,飞上数丈高的白桦树,藏在浓密茂盛枝叶中,斜躺在树干上,尽管很疲惫,还是强打精神道: “好。我知道了。” 苏南枝也是几乎四日没合过眼。 “姐姐,你去歇一歇,我来护着曜亲王。”温言斐实在不忍苏南枝如此操劳,“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四天四夜不睡觉。” “可是……”苏南枝已然有些头重脚轻,忧心忡忡地看向汤池。 “没有可是。”温言斐出声打断她,“你肩上有伤,这几日没睡好,去歇着吧,曜亲王交给我。难不成……姐姐信不过我吗?” 苏南枝太久没睡觉,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四天没睡觉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几乎觉得下一刻就能昏睡过去,她掐着掌心,迫使自己清醒一些,摇头道:“我没有信不过你。言斐,谢谢你。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苏南枝朝前一跌,连忙扶住树干,一路步伐虚浮地去了不远处的木屋安歇。 此处本是荒芜之地,木屋也是来时士兵合力搭建的简易屋舍。 她实在是太困,刚沾上床榻,便睡了过去。一边睡觉,一边提心吊胆,睡了没半时辰又蓦然惊醒,连睡都睡不好。 苏南枝惊醒时,摸着乱跳的心口,翻身起床,透过半掩的窗扉看向汤池,池中昏迷的萧沉韫安然无恙,她才舒了口气,又头重脚轻地跌回床帐继续休息。 窗户纸被无声无息捅了个小洞。 一支小竹筒伸进来,在夜色里散出丝丝缕缕的迷雾。 委实太累的苏南枝,睡得更沉了。 接着,那放迷烟之人低声道:“属下去……” “孤自己去。” 窗棂被无声推开,萧瑜轻巧翻进屋,抱起娇瘦女子飞了出去。 很快,这里就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他不能把枝枝留在此处。 洛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若我们也参与……” 第四百二十九章 谋权:死地后生 “不必。”萧瑜低声轻语,唯恐吵醒怀中女子。 洛城不是很懂,苦口婆心道:“为什么?曜亲王昏迷不醒,那么多人都想趁机杀他,若我们趁乱参与进去,岂不是杀死他的可能性更大?” 半晌后,萧瑜坐进马车,沉吟道:“萧沉韫可以死,却不能死在孤手上。” “为什么?”洛城又问。 因为…… 死在他手上,南枝会恨他入骨。 萧瑜看着怀中女子静美的睡颜,忽感心旷神怡,勾唇,自言自语道: “没什么。这一次,孤要和萧沉韫正当竞争,要让他顺理成章地一败涂地,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恨我。” 马车驶出死人谷,来到骊山深处的寂静宅院。 院落远离京城,选在颇为美丽的山脚,初夏时繁花簇锦,屋舍上方绿树成荫,后院圈出一块菜地,养了几只鸡鸭,种着时令蔬菜。 吸入迷烟后的苏南枝睡眠格外沉。 这里,一片与世无争的祥和。 而,死人谷汤池内,一片血雨腥风。 萧睦先让萧沉韫悄无声息身中剧毒,再将这消息放了出去,暗中派心腹游说追随萧沉韫的那些大臣:萧沉韫重病将死,大树将倾,不如另择良木而栖。 趁萧沉韫重病,分食他的羽翼。 又把萧沉韫要在汤池疗养解毒之事,专程写成匿名密信递送给萧沉韫的死敌:宋晨云、狄琼、西戎可汗,还有从前萧沉韫杀过的敌将家眷。 好一招釜底抽薪。 如此一来,天下各路仇人,专挑这十日截杀萧沉韫。 这十日,恰好萧沉韫病重昏迷,是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 所以萧瑜说,他不必出手,毕竟又那么多人出手了,他又何必亲手杀人,令枝枝仇恨呢? 这一次,萧沉韫真的会死。 萧睦后半生最大的仇敌,必死无疑! 汤泉附近。 约莫到后半夜寅时,周边树影晃动异常,洛云崖不敢大意,吹了个口哨。 树冠上的余晔醒了,满头惊汗,连忙坐正身子,朝四周看去,只见月色下有一人披坚执锐,手中有什么利器在月色下反光—— “有刺客!”余晔飞身落地,猫着脚步绕着汤池跑了几圈,做了几个手势。 顿时,隐藏在暗处的精锐士兵打起十二分警戒。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身响破丛林的惨叫声,余晔当即爆喝:“保护王爷!” “是!”南北城抡了一圈手中五十斤重的战斧。 余晔飞去左边一看,那偷袭烨羽军的杀手,长相络耳胡赛、五官深邃、皮肤古铜,乃是西戎草原上的男人。 西戎? 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劲,这大片杀手中,还有使用北狄刀法的人。 北狄人不如西戎高壮,故而佩刀精巧,爱用细剑,技法也善用巧劲。 难不成这一次,是北狄、西戎联合而来的杀手? 余晔刀剑出鞘,迎面交战,接连杀了五人,眼中皆是滔天狠辣,他手中大刀哐地一声,震断对面黑衣人手中的绣春刀。 绣、春、刀?穆常之的锦衣卫? 余晔暗叫糟糕,心中警铃大作,明白今夜处境怕是不好过了。 那些想王爷死的仇敌,今夜都到齐全了。 不必猜,他都知道背后搞鬼之人是谁。 “可恶!”余晔杀红了眼,长刀与敌人的刀剑不断发出惊心动魄的震响! 这就是,王爷从前护住的君王。 他护大庆,而大庆君王一心置他于死地。 他为大庆建功立业,在帝王眼中却变成了功高震主。 哪怕今日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余晔也要护他王爷周全! 若护住了,他势必要游说王爷,反。 反了吧,君王年老昏聩,耳聋眼瞎,残害忠臣。 反了吧,萧睦不仁,不配为君! 在场所有士兵心中都憋着一团火。 这团怒火,促使他们舍生忘死,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今日,哪怕身死,也要护住汤池中的王爷。 汤池倒下一具尸体、两具、十具…… 血腥之气蓦然传开。 洛云崖深吸口气,握着银针的手在微微颤抖。 乌泱泱的杀手在即,若萧沉韫再不醒来,只怕性命危矣。 原本治疗时间是十天药浴,今天只是第五天,疗程刚好过半,若现在用银针强行封住萧沉韫各大穴位,防止毒素蔓延,恐怕一身绝世武功,也会因此废去大半。 而且,用银针封住血脉,洛云崖不一定有把握让萧沉韫醒来。 毕竟此毒之刁钻,太过难解。 余晔的背、胳膊中了三刀,染红了灰袍,硬朗阳刚的脸上也有了几道伤,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口冷气,再次带着精锐士兵拦在杀手前面。 直到东方第一丝曙光刺破黑夜时,死人谷内已经倒了六七百具尸体,有北狄的、西戎的、也有大庆杀手的、还有烨羽军的。 温言斐既然答应姐姐要保护萧沉韫,自然会履行承诺,亲自守在萧沉韫身侧。 但凡有冲破烨羽军防线杀到跟前来的,立刻反杀。 他衣袂翻卷如云,袖袍被割破好几道口子,洇出些许血迹,不退半步。 “洛云崖!你速速去搬救兵!将烨羽军喊来!”余晔嗓音嘶哑,颤声咆哮,吼完这句话已经用完他不少力气,大汗淋漓道,“速度要快!我们的生死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洛云崖攥着银针大半宿,依旧不敢下针。 施针倒是好施,可若施针后,萧沉韫醒不来,武功也会被废。 洛云崖虽然武功不好,可素来逃跑练就的轻功倒是一流。 烨羽军非国家大事不能调用,且行踪飘忽不定,四大战将在此,按照往日戍守的位置,今天主体军队,应在距离此处百里外的城南京郊。 调用军队需要虎符,更需要皇帝与内阁商议,将圣旨和火牌发到兵部,兵部备好粮草、调令,由五军都督府核验无误,再把虎符送至军队主将手中。 可烨羽军却是排除在这规矩之外的军队,是先帝给予的特权。 眼下洛云崖没有虎符,也只能尽力搬来救兵。 这场厮杀持续到第二天黄昏,汤泉旁已然倒了不少尸首,累成了小山。 血泊蔓延至汤泉内,将清亮的泉水染成了淡红色,泛着恶人作呕的血腥气。 余晔带来的三千人,只剩下了一百多个。 他有些撑不住了,手肘卸力一般,轰然单膝跪地,刀尖刺入土地中支撑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息,来换取极其短暂的片刻休息。 第四百三十章 谋权:黎明之前 一天一夜的对峙,温言斐也有些撑不住。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姐姐不可能不知道,温言斐猛然看向木屋,满身血污踹开木门,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张纸条: 时局太乱,带走南枝,佑她平安。 这信纸,是东宫的信纸。看来是萧瑜带走了姐姐。 若是萧瑜,温言斐倒放心了些。 从上次萧子炎谋反,萧瑜冲进火海救了姐姐、也顺手扶他出火海,温言斐便知道,萧瑜不会伤害姐姐。 姐姐离开满是厮杀的死人谷也好,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安心护萧沉韫。 这次,萧睦等人是铁了心要杀萧沉韫。 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宛若源源不断的海浪,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就算余晔的人再精锐,也抵不住这样的车轮战。 一次次合围,余晔的人就会死伤一半。 第六天,天亮。 萧沉韫身侧只剩下余晔、周如故、南北城、元襄知、丰清,温言斐。 元襄知的武功是这几个当中稍微差一些的,大腿受伤,咬牙坚持着,实在撑不住后轰然倒进汤泉里,险些淹死,还是温言斐眼疾手快将他捞上来,扔进草丛藏起来的。 余晔胳膊又累又酸,沉重的像灌了铁,抬手拍了拍温言斐的胳膊,与他并肩:“言斐兄,今日着实多谢你啊。” 余晔一直都看温言斐不顺眼,杀人越货的阁主,和他这种光明伟岸的将军,完全背道而驰。 可今日来看,若非有温言斐,只怕…… 温言斐看了眼余晔拍过的肩膀,抬手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淡薄道:“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家王爷,我是为了我姐姐。” “哎呀,甭说为了谁,就阁主今日之举,当得上高义啊!日后咱俩便是,啊不,你、我、洛云崖,咱们仨也算过命的交情,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谁跟你是兄弟?”温言斐泼他冷水。 “哦,你比我小个三四岁,若真做兄弟,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哥。”余晔二十四,温言斐二十,他自顾自地论资排辈。 “滚。”温言斐一边冷骂,一边提刀,朝偷袭余晔的杀手砍去。 余晔骇然,若不是温言斐替他接了刚刚那一刀,只怕头颅已掉地,他放声带笑,厚着脸皮大喊:“言斐啊,你这个小弟我认定了!” “……滚。”温言斐动作一慢,腹部中了一刀,捂着血窟窿,清秀的脸上满是肃杀,“先活过今日再说吧。” 余晔累的冷汗涔涔,还击速度早已变慢,又中了一刀,应声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捂着腹下伤口,挡在余晔和萧沉韫前面。 余晔倒在血泊中,满脸是血,整个眼睛都是黏腻的鲜血。 南北城、丰清、周如故接二连三倒下。 四个人倒在血泊中,动作艰难,却再无力气站起身。 如今能撑着的只有温言斐。 温言斐上前四步,将所有活着的人,护在身后。 余晔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看向温言斐惨笑一声:“年轻就是好啊……” 四面八方冲来几十人,他拼尽全力,最后一次快如虚影般,闪现到多个方位,一刀封喉,十个杀手顷刻倒下,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动作太过消耗内力,牵动了受伤的腹部,温言斐身躯摇晃了几下,意识逐渐有些混沌。 乔装成杀手的大内高手易峰,攥紧手中长刀,面巾之下冷笑一声,他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过瞬间的痛心。 杀萧沉韫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萧沉韫强悍,却没想到他的部下也如此强悍。 不过好在,他终于要成功杀掉萧沉韫了! 胜利在望! 易峰飞身上前,与温言斐打了几个回合,刀刃在萧沉韫侧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一脚将温言斐踹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便如断线风筝般,身子砰然砸在树干上。httpδ:// 易峰攥紧刀柄,发出阴恻恻的寒笑,一步步靠近昏死不醒的萧沉韫,高举刀柄,狠狠砍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谋权:恶魔低语 一柄回旋飞刀破空而来,‘锃’地惊响,将那长刀截断成两半。 “谁!?”易峰急忙回头。 茂密丛林里,多日不见的狄锦姿身穿黑袍,混入北狄刺客中,藏在暗处,又飞出一柄回旋飞刀。 那柄飞刀速度之快,紧贴易峰喉咙擦过! 敌在暗、他在明,易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向杀手中,知晓其中有内奸。 就在此时。 汤池内,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那双俊眸,蓦然睁开。 赤着上半身的萧沉韫醒来,看眼掺了药的汤池,蓦然飞上岸边,以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步在易峰身后,掐住他的颈骨,低声冷笑: “死期已至,黑白无常在等你。” “咔嚓”一声。颈骨断裂。 易峰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头便软绵绵搭在肩上,倒地而亡。 萧沉韫衣衫都是湿哒哒的药水,他看了眼受伤的五个部下,旋即,接过温言斐手中的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强大气场,站在满地尸首的正中央,薄唇微勾,寒冷一笑: “诸位?还要接着刺杀本王吗?” 杀手们面面相觑,萧沉韫已醒,错过了最佳刺杀时机! 且不说萧沉韫武功有多骇人,烨羽军恐怕也马上要到汤泉了,若再纠缠下去,不仅杀不了萧沉韫,只怕还会被反杀。 每人就一条命,何必再执行已失胜算的刺杀? 很快,林中杀手做鸟兽散。 狄锦姿落了两柄独属于她的飞刀,方才人多混乱,没有人留意那飞刀是谁的,待之后清理战场,若被北狄人捡到飞刀,便能知道,是她救了萧沉韫。 母亲是派她带人来杀萧沉韫的,若被母后知晓,萧沉韫只差一步就会死,是她救了萧沉韫…… 狄锦姿脸色微白,指甲掐进掌心。 萧沉韫捡起那两柄飞刀,看着刀面刻着的北狄皇室图腾,旋即扔进池边的火堆,烧融了图腾。 狄锦姿在暗处松了口气,带人离开了汤池。 洛云崖心跳加速、高度紧张,一路火急火燎,这辈子都没这么慌乱过,等他领着浩浩荡荡的烨羽军赶来时,看着满地尸首,又看着活生生站着的萧沉韫,就差喜极而泣了! “萧沉韫!!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洛云崖先是高兴,随后抢过他的手腕搭脉,脸上笑意凝固,随后,表情都僵了,“你的……武功……” 萧沉韫微微点头。 方才他用轻功飞出汤池,虚张声势那么一小会儿,已经用尽全力。 再然后他便发现,丹田内力使不出来了,要使轻功武功时,全身关节穴位和筋脉,就像瘫软的面筋,根本使不出半点力量。 “你……你可是从无败绩的战神……若你武功……”若你武功尽失,后果不堪设想。剩下的话,洛云崖没敢说,他目光里皆是痛心和叹惋。 洛云崖咬紧后槽牙,语气用力至极道:“我、一定要、治好你。” “谢了。”萧沉韫唇角苍白,略微一勾。他环顾四周,在混乱的现场寻找苏南枝身影,却发现没有她,眉宇皱的很深,忽然有些担心,“南枝呢?” “郡主……当时太过混乱,太子把她掳走了。”洛云崖如实交代,“不过你放心,郡主在太子那里不会出事,虽然你们二人水火不容,可太子待郡主,不会太坏。” 萧瑜掳走了…… 萧沉韫脸色一沉,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都说了你别生气,别动怒,别担心!你这是作甚?”洛云崖惊呼,朝他嘴里塞去一颗药丸,“本来我预计,你需要十天药浴才能苏醒,可今日第六天就醒了,完全超出我的预期!你别以为你身强体壮你就胡来,你现在武功……” 洛云崖猛然捂住嘴,没再说下去。 “本王要去找她——” 萧沉韫话未说完,洛云崖给他后脖子来了一击,把人敲晕了,继续放进药浴池子: “你去个屁,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你告诉我你又要去送死?你还是给老子在药池子多待会儿吧,别浪费老子那么贵的药材!” 安顿好萧沉韫,洛云崖这才号令圣医谷的弟子,及时抢救现场还活着的人。 余晔捂着受伤的胳膊,奄奄一息地口吐芬芳:“洛云崖你……你他娘的……终于想起来了还有几个人,需要你救?” …… 第七日。中午。 萧沉韫醒来又在药池子里,第一时间便想去找苏南枝,却被洛云崖按住肩膀。 洛云崖不知从哪里摘来了枇杷,一边剥皮一边将他按的死死的,悠悠然道: “放你去找南枝郡主,也不是不可以,泡完下午的药浴再说!别试图抵挡,你如今武功尽失,抵抗是没有用的!从前的你,可以揍我八百回,现在的我,能揍你八百回……” “洛、云、崖。”萧沉韫咬紧后槽牙,“本王给你脸了?” 洛云崖吓得捂住没把门的嘴,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何等以下犯上的话,而且,他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都是为你了好。”洛云崖叹道,“郡主在太子那里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萧沉韫知道萧瑜不会杀苏南枝,可是,光是想想曾有旧情的二人共处一室,他便难受,便心中不安。 ***** 苏南枝昏睡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这三日格外漫长,漫长的好像昏睡了三年。 苏南枝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脑中猛然炸开,想起极其重要的事,连鞋袜都没穿,便赤足下床冲出门外:“萧沉韫……沉韫……” “苏姑娘这里不是汤泉,也不是死人谷。”有一长裙婢女恭恭敬敬走来,行了一礼。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苏南枝语气焦急,“我要回汤泉——” “你回汤泉也没用了!萧沉韫已经死了!” 一道珠落玉盘般好听的男声响起,萧瑜走来,将她拦腰抱起,不顾苏南枝的挣扎,将她抱回屋舍,单膝跪地,亲自为她穿上罗袜: “你回汤泉做什么?枝枝,你可知有多少人想趁萧沉韫昏迷之时杀了他?北狄女王、西戎可汗、宋晨云、当今陛下、还有从前死在萧沉韫手下的敌将家属,那么多人都想杀他!” “四面八方的杀手一批又一批地涌去汤泉,我怎能看你置身在屠杀漩涡中?” 萧瑜为她穿上鞋,眼疾手快地点了她几个穴位:“孤点了你的气海丹田穴,这几日,你使不了轻功,也无法用武功,不可能走的出这大山,在孤未登基之前,你便呆在此处吧。” 苏南枝使劲浑身解数,用力到指节发白,果然,轻功、武功都用不了了。 萧瑜叹息:“这骊山绵延十几座大山,横亘京城、宣城、婺城三座城池的郊外,山体庞大,野兽众多、迷障众多,你若乱跑,会出意外的。我拨了二十名护卫保护你,另有四个宫女供你差使。如今时局紧张,东宫事务繁忙,我只能每隔一日来看你一次,吃穿用度你尽管开口,哪怕价值连城、哪怕山珍海味,我都会满足你。” 苏南枝气极了,抬手用力打了他一耳光。 啪地一声,耳光清脆,骇的洛城等人当即下跪。 “你有什么资格软禁我?我是礼部二品官员,是南枝郡主,也是曜亲王的准王妃,便是你的未来皇婶。” 萧瑜不躲不闪,仍由她发泄似的打在自己脸上,他气笑了:“皇婶?嗯……未来皇婶……我要的,正是未来皇婶。” 他一步步朝苏南枝逼近,一把攥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凑上前去,如恶魔低语:“枝枝,你逃不掉的,我想和你重新开始。给我一次机会,只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第四百三十二章 谋权:深山软禁 苏南枝甩开他的手,又打他一耳光,气的浑身发抖,满眼都是厌恶:“滚。滚出去。” 萧瑜还是没有躲,任她打任她骂。 “枝枝,你没有发现吗?我已经在为你改变了。”他松开苏南枝的手,后退几步,抹了下被她打出血迹的嘴角,笑了声,“若非怕你恨我,前几日,孤早就亲自杀了萧沉韫!” “所以呢?”苏南枝有些无法理解。 “孤已经在为了你,尽量做事光明一些。你喜欢萧沉韫那样的,孤就学着成为萧沉韫那样的人。我没杀他,是为了和他正当竞争,竞争那把龙椅。” “我把你藏起来,待我登基,便立你为后。若……若他登基,届时我便放你去做他的皇后,若他不立你为后,我便杀了他。总之,我不会苦了你的。我知道我亏欠你太多……” 苏南枝无甚所谓地笑了笑,语气近乎残忍:“仔细算来,我与太子殿下,情分不算深。你利用苏家、陷害苏家,也曾火海救我、救言斐,不日前曾帮过我,但我儿时也曾救过你。我们之间也算两不相欠了吧?既然两不相欠,又何必纠缠?” “太子殿下孤高冷傲,可你纠缠我的样子,实在算不得体面。”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厌恶从前的我,我正在学着成为你喜欢的样子。”萧瑜是真真切切在苏南枝脸上,看到了她的绝情和嫌恶,这样的绝情,像一柄利剑,把他灵魂伤的支离破碎…… “可你又何苦东施效颦?哪怕你学着成为萧沉韫,你也不可能是萧沉韫。你骨子里还是那个萧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南枝笑了一声。 “前世……你葬身火海后的几十年里,我未曾立后,我……”萧瑜心里酸的厉害,“我念了你几十年,我终于见到了你……南枝……” “太子殿下,何时才能放了我?”苏南枝截断他的话。 萧瑜喉结一滚,浑身窜过酸涩电流,唇齿嗫嚅后,竟是前所未有的低声下气,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有多卑微:“你呆这里,好不好?吃穿用度孤不会亏待你,也不会让你吃苦。” “所以,你不会放我走,对吗?”苏南枝冷漠地看向他,与他直视。 “不、会。”萧瑜被她冰冷的目光刺痛,神色有些受伤。 “看,这就是你。”苏南枝轻笑了一声,笑容里有着淡淡的讥讽,无可救药似的摇摇头,“若是萧沉韫,他不会软禁我,他会放我走,他会尊重我,他会允许我来去自由,他会以我的情绪为先。把我软禁在此,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我是你的掌中之物,笼中金丝雀吗?我,难道没有自我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令萧瑜有些崩溃。 崩溃,是一种久违的情绪。 自从前世称帝后,他便再也没崩溃过,上一次崩溃,是苏南枝葬身火海。 那种绝望,令他无从适应,仿佛余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 这一次的崩溃,是他好像,真的被苏南枝永远抛弃了。 他被判了死罪,却没有申辩的机会。 在苏南枝那里,他说再多,她都不会信他,她不会信他改过自新,也不会信他有真心。 萧瑜情绪濒临到崩溃的边缘,理智即将坍塌,他方寸大乱,什么骄傲、城府、自尊等所有一切都化为乌有,他慌的不像他本来的自己,像是在黑暗里拼命去抓住最后一丝即将消失殆尽的光…… 他颜面尽失,理智全无,不复骄傲,只是出于本能的低声哀求:“南枝,你……你回头……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可以,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然而,都无果。 苏南枝淡笑着拒绝了他:“人,总要向前看。” 萧瑜的心仿佛被撕裂成几半,他放下身段,换来了拒绝,他控制住发疯的冲动,深吸几口冷气,压住无数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愤怒、有难过、也有绝望、痛苦…… 滔天的复杂情绪几乎快把他淹没,他惨白着脸冲出屋时,没忘记轻轻为苏南枝掩上门扉。 或许,他是有改变的。 只不过,这样的改变太迟,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迟到令苏南枝嗤之以鼻、弃之如履。 苏南枝坐在楠竹搭建的屋内,看着窗外的六月芳菲,她知道,她可能有一段时间走不出这深山了。 萧沉韫,你还好吗? 苏南枝困在深山里的第一天、第三天……第七天,萧瑜都待她不错,衣食住行都很好。 虽是深山,却命人修建了池塘、庄子、花圃、菜园,像是很早之前就谋划过,要把她藏在这里似的。 侍奉她的四个婢女,取‘梅兰竹菊’为名。 苏南枝穿着清爽的月白色方领绣荷长衫,六瓣莲云肩,淡粉马面裙,捻着鱼食投入池塘喂锦鲤,佯装无意打听道:“紫梅,京城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紫梅摇头:“奴婢与您一直住在深山,不知城内诸事。” 紫兰、紫竹、紫菊依次摇头,铁了心不告诉苏南枝半点外面的事情。 苏南枝与世隔绝第七日,面上淡定自若,可心里却急的要发疯了! 萧瑜说,萧沉韫死了。可是她不信。 萧沉韫怎么会死呢? 若他死了,她该怎么活呢? 苏南枝面上悲苦,指甲掐破了掌心滚出血珠,也不知道疼。 她这七日,一直在观察此处地形,想要趁机逃跑,可那二十个护卫守住了每一个方位,根本不让她离开半步。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父兄有多么担心,更不知道萧沉韫的境况。 萧瑜确实每隔一日,都会在不同时间来看她,带来京城时兴玩意,带来很多糕点和漂亮衣裙。 可今天,萧瑜脸色带着伤。 萧瑜身穿青白色绣仙鹤的圆领长衫,衬的本就面容清朗温润的他,很是芝兰玉树,宛若谪仙,但他嘴角却有着显眼的淤青,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苏南枝瞥了眼他脸上的伤,疑窦丛生。 萧瑜打开食盒,将一盘盘装着糕点的碟子摆在石桌上,主动答疑解惑:“温言斐揍的。他敢揍当朝太子,也算他胆子大。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孤放了他。” 第四百三十三章 谋权:迟来的赎罪 苏南枝心中一惊。 想来是言斐知道萧瑜藏了自己,逼问不出下落才揍了他,言斐胆子也太大了些,居然揍了当今太子! 要知道萧瑜可是睚眦必究,谁揍他,他定多倍奉还。今日却放了温言斐,倒是出乎苏南枝意料。 萧瑜指尖点了点三碟桂花糕,心情愉悦地勾唇道:“一碟御膳房做的、一碟尚芳斋做的,还有一碟是孤做的。尝尝,你更喜欢哪个口味?” 这三碟桂花糕雕的栩栩如生,洒着嫩黄桂花点缀,边角抹着槐树蜜,也算颇为用心。 “那一碟是你做的?”苏南枝问。 萧瑜笑着回答:“左上角那碟——” 他话未说完,苏南枝直接砸了那碟桂花糕。 “噼里啪啦”几声响后,满地碎片。 萧瑜笑意微僵,倒也不恼怒,又从食盒取出一盘桂花糕:“孤就知道你会摔了孤亲手做的,所以,这一碟,才是孤亲手所制。” 碟子在他手中,苏南枝摔不着,刚要启唇说话—— 萧瑜眼疾手快地将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 入口即化的甜美味道在舌尖上散开。 萧瑜勾唇:“味道还不错吧?” 苏南枝:“……” “这是孤亲手做的桂花模子所制,故而每块糕点背面都刻有枝枝二字。” 苏南枝翻过桂花糕,果然背面刻着枝枝两个小字。 尽管味道很好,但苏南枝照砸不误,砸碎那碟他亲手做的桂花糕:“臣女怕有毒,便不吃了。” 萧瑜唇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蹲下身,捡起一块砸碎的桂花糕放入嘴中:“枝枝莫怕,若是有毒,也是先毒死孤。” “殿下,脏了,就别吃了……”洛城出声。 “无妨。”萧瑜道,“枝枝,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做?梅干菜扣肉是吗?亦或者,红烧邮亭鲫鱼?” 萧瑜挽起衫袖,穿上襻脖,露出肌理线流畅的小臂,站在半开放的竹屋厨房里,切碎梅干菜,将瘦肉切成薄片、拍好葱姜蒜。 萧瑜切菜不算熟练,但还算流畅,像是练习过很多次,是指腹上还有一道新刀伤,他一个不慎,刀刃划过指腹,拉出一道血痕,但也没出声,默默地继续切菜。 苏南枝平静地看着他做无用功。 萧瑜挽起裤筒,走下池塘抓了一条鲫鱼,扔给洛城打理。 半时辰后。 烟囱飘出缕缕夹杂着柴火气息的白烟。 青山木屋、花圃池塘,天空蔚蓝纯净的像一块巨大琥珀。 潺潺小溪清澈见底,甚至能看清水下漂亮的大小鹅卵石。 约莫黄昏时,院落的木桌上摆着桂花糕、梅干菜扣肉、邮亭鲫鱼、紫菜蛋汤、时令瓜果,还有甑子里颗颗饱满的白米饭。 苏南枝视而不见,拂开珠帘走回屋中关上门。 “姑、姑娘,殿下已备好晚膳,请您过去用膳。”大丫鬟紫梅叩响门环。 “今日乏了,先睡了。”苏南枝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磅礴巍峨的青山,随意道,“不吃了。” “这……”紫梅大着胆子,委婉相劝,“姑娘您何必和太子殿下置气呢?他乃当朝储君,日理万机,能撇下政务抽空赶来此处已是不易,又能为您挽袖洗手做晚膳,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搞得好像,萧瑜做饭,是她天大的福气一样。 苏南枝嗤笑一声。 听见屋中的讥笑,紫梅唉了声,又苦口婆心道:“您可知道殿下有多不容易?每次来看您,往返京城都需要两个时辰!路途遥远、山道颠簸,途中还需走水路,这般不辞辛苦地赶来,就是怕您在山里待得烦闷,总惦念着您,才会来陪着您!” 往返京城需要俩时辰,也就意味着,此地距离京城一个时辰路程? 走山路,也走水路? 苏南枝两年前彻查死人谷乱党时,背过京畿地理志,她冥思苦想,在脑海中疯狂回忆,从京城出发,往哪个方向既走山路也有水路呢? 她记得京城南部的骊山,毗邻宣城那一带,是有一条长江。 长江横亘在两座山脉之间,阻断了山路,没有桥,只能坐船渡河。 北极星所指方向是正北,她已经观察过好几个夜晚了,那条小溪流向北方,正好是京城所在方位。 只要等萧瑜走后,苏南枝想方设法逃出去,一直朝溪流方向跑,跑到长江处渡河,便能赶去京城! “叩叩。”紫梅又在叩门,叹气道,“姑娘您在听奴婢说话吗?” 苏南枝回过神,冷笑一声:“你家太子殿下不容易?是我让他不容易的吗?若他不把我藏在此处,他又何须路途奔波?” 被噎了一下的紫梅,脸红脖子粗,咬唇半晌道:“您、您辜负了太子殿下对您的满腔痴情!” “我需要他的满清痴情吗?他的满腔痴情不过是庸人自扰!他放我走,也别对我有痴情,我们两不相见,如此才叫甚好。”苏南枝被困在深山多日,心里正是烦躁,回怼道,“你别拿他的痴情来绑架我!” 这一番话传进萧瑜耳中,他置若罔闻般也不恼怒,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亲自去叩响门环:“枝枝,你闹脾气归闹脾气,饭总要吃的。” 这几日她发火、骂人、打闹、嘲讽,像是石头砸在棉花上,萧瑜全盘接纳,始终唇角带笑,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被挑起任何情绪。 苏南枝不知道的是,前世她死后几十年里,萧瑜太想见到她了。 如今她活生生站在眼前,哪怕她闹、哪怕她打、哪怕她骂,无论如何胡作非为,萧瑜都忍得,也能接受,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她大吵大闹,他就含笑静静看着她。 随便她作。 只要她高兴就好。 苏南枝砰地一声推开门,冷冷瞥了萧瑜一眼。 是啊,饭还是要吃的,不吃饭,明天怎么有力气跑路? 见苏南枝出门,萧瑜唇角笑意更甚,侧身让开一步,给她盛米饭。 苏南枝就着梅干菜扣肉,夹着鲫鱼,吃了整整两碗米饭,不等萧瑜吃完,便把碗筷啪地一声按在桌上。 哪里有这样的用膳规矩? 在洛城和几个丫鬟的错愕中,苏南枝起身,提起水壶浇花。 浇完花,又拿着陈米喂小鸡仔。 萧瑜跟过来,高大俊朗的身影站在她身后,笑着问:“明日中午想吃什么?孤亲自去御膳房学,学了再回来给你做饭。” 苏南枝不搭话,抱起花丛中一只三花猫,轻轻摸着它毛茸茸的耳朵。 “枝枝?”萧瑜道,“谭玉坊新出了一批步摇首饰,极为好看,备受京城女子追捧,你若喜欢,孤明日给你买来?” 苏南枝转身,嫣然一笑,萧瑜被她这一笑看晃了眼,笑意微怔,苏南枝摘了几朵桔梗花砸过去—— “阿请”萧瑜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闻见桔梗花粉便全身发痒。 不出小刻,他手背、脖颈、乃至肩膀都起了大大小小的红疹! “苏南枝!你明知道太子殿下对桔梗花粉过敏!过敏时浑身红疹,瘙痒难耐,你这是蓄意谋害!”洛城气的上前两步。 第四百三十四章 谋权:跌入迷雾 “是啊,反正殿下把我藏在此处,又不准我外出,还不需要我起心思报复吗?” 萧瑜手上起着红豆大小的红疹,又疼又痒,眼底却漾起笑,凝视苏南枝:“随你,你开心便好。” 下刻,他转身,脸色一变,神情蓦然变得有些痛苦。 那红疹像木刺扎进肉里,又像辣椒粉抹满了全身,又疼又痒。 他疾步骑上骏马,额前冒着豆大汗水:“回京,寻医。” 看着洛城和萧瑜骑马越走越远的背影,苏南枝唇角微微一翘。 ***** 第七天。 萧沉韫和温言斐、苏南辕各派一队人马,都快把全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苏南枝。 萧沉韫总不能强硬地残害太子,逼萧瑜说出苏南枝下落吧? 所以,萧沉韫只能疯了似的,不分白昼地找。 萧瑜此人阴晴不定、卑劣极端,虽不会杀苏南枝,可萧沉韫却怕,南枝会被伤害。 苏南辕自请卫戍边疆,距离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南澈护送和亲后还没回来,苏南辕又不敢让身体不好的苏正知道,只能谎称枝枝前去礼佛、归途未定的说法,暂时糊弄一下苏正。 雅间内。 邹沐暖端着水壶,给温言斐添了一盏茶水,蹙眉宽慰道:“师父你别着急,南枝姐姐吉人自有天相,遇事必定能逢凶化吉。何况南枝姐姐本来就冰雪聪明,必定不会出事的。” 温言斐接过茶水,眉头紧皱,浅浅饮了一口。 苏南辕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碎了桌面,骂道:“气死老子了,那狗逼崽子,居然掳走了小妹还死不承认,真是气煞我也!若枝枝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算舍了这一身官名,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苏南辕口中的‘他’,众人都明白是谁。 被找来当帮手的风清琅,一边理智地铺开京畿地图,用毛笔圈出还没寻找过的地方,一边蹙眉,清润的嗓音平缓劝道:“苏南辕你别急,寻人之事,越急越容易自乱阵脚。” “老子能不急吗?那是老子唯一的妹妹啊!”苏南辕气的一口一句骂娘,连爆粗口。 风清琅脾气很好,听着他一句句比爆竹还爆的话,秀眉略微一皱,平静地直视他,就像大人在看一个闹事的小朋友:“急,有用吗?” 也不知怎的,他平静的语气像是有感染力一样,在那清润温和的目光下,苏南辕心中暴躁也消去大半,如被捋顺了毛的雄狮,不再咋咋呼呼。 苏南辕叹息。 风清琅将圈过的地图递给萧沉韫和温言斐:“我们已经逐步排查了京城东南西北各百里的郊外,但唯独城南百里外还没仔细搜寻。” 风清琅指着地图道:“因为这里有一处宽阔的长江阻断山脉,我们并未渡江,去搜长江对面的山脉。” “这江对面的山,是镇国侯军队常驻之地,太子殿下与镇国侯有仇,难不成他还能把郡主藏到仇家地盘去吗?也不怕被仇家揭穿,落一个私藏准王妃之罪?”余晔摇头。 “萧瑜,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萧沉韫剑眉皱的很紧,“他会把南枝藏在一个我们都认为不可能的福,藏在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而你方才认为不可能藏人之地,便极有可能是萧瑜藏人之地。” 先前他倒是漏了长江对面。 萧沉韫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今日天黑.,不宜渡江搜山,明日天一亮,是便乔装成商队渡江进山。” **** 苏南枝食过晚饭没多久便睡了,睡到后半夜,睡足了精神,又吃完两碟桂花糕,吃饱了饭,掐算着时间,天微微亮时,她蹑手蹑脚推开后窗,翻窗走出门外。 自从被带到山里开始,那些护卫就日夜提防着她逃跑,但苏南枝却一反常态,不逃不跑,一连八天都非常安分。 这种安分,恰巧让护卫丫鬟们以为,苏南枝认命了。 深山老林,又多野兽,她被点了丹田气海穴,连武功轻功都没有,怎么可能走得出大山?充其量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渐渐的,护卫们也放松了警惕。 苏南枝观察过,护卫是三班倒,而天亮前一刻,正是换值时间。 换值前护卫们会吃饭喝水,是防卫最为松懈的时候,比如西墙角那高个子护卫很爱偷嗑瓜子,每次轮值前,都爱去找北墙角的护卫讨要吃食。 “喂元兄,今日你带甜瓜子没?我用咸瓜子给你换。” “带了带了,喏,给你。” 两护卫在北墙角小声说话,西墙角便无人值守。 趁此机会,苏南枝翻出窗户,猫着身子钻进草丛。 她早已观察过环境,此处草丛最为茂盛,足足五尺高,人弓着身子在其中行走,刚好遮住头顶,不会被发现。 而那去换瓜子的护卫,也只是耽搁半盏茶时间,很快就回去值守了。 天刚蒙蒙亮时,草尖挂满晶莹露珠,穿梭在其中,衣衫难免被润湿,冷的苏南枝打了个寒噤。 在草中躬行了一刻钟,觉得走出了护卫范围,她才站直发麻的腰,沿着小溪朝前走。 小溪自木屋一直朝北延伸,水面渐渐扩大,周边土地越发湿润,脚踩着会陷进去,她不敢挨着溪边走,便钻进山里,以溪水流淌方向为指引,继续朝北边走。 她有个预感,这条溪水逐渐扩大,极有可能汇入阻断山脉的那条长江。 山中时而有团雾,还有惊心的狼叫。 丛林深处,一阵阵嗷呜嗷呜,听的苏南枝头皮发麻。 不知此处离那条长江有多远,她走到天光大亮,走到巳时,走到接近午时还没走到尽头。 像有一条毒蛇爬上脖子,苏南枝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脑子轰然炸开惊响,她觉得自己……好像走错路了。 不对,她没有走错!她确实是一直沿着溪水流淌的方向,朝着北边行走! 她猛然回头,发现山下的溪流凭空消失了! 对,是凭空消失! 而她置身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 她朝前走了几步,脚下传来枯叶嚓嚓声。 这迷雾太过浓稠,眼前所见全是一片白茫茫,与黑夜不能视物无异,她缓慢蹲下来,捡起一张湿润的枯叶,手一抓,抓到一把土。httpδ:// 也就是说,她还在山上。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南枝不敢轻举妄动,浑身如被冰冻,僵立在原地。 而不远处的某个方位,再一次传来渗人惊悚的群狼嚎叫。 “嗷呜!!!”尖利到仿佛能刺破耳膜的狼叫,在迷雾里越来越近。 第四百三十五章 谋权:险象环生 …… 紫梅唤苏南枝起床吃早膳时,发现屋中迟迟没有动静,心中起疑便推门而入,才发现人不见了! 几个丫鬟骇然,当即派出一路护卫寻人,一路护卫去向萧瑜通风报信。 萧瑜得知此事时,刚吃完治疗过敏的药汁,当即放下药碗,马不停蹄赶了过去。 而萧沉韫、温言斐、苏南辕、风清琅、邹沐暖、春盛等人也恰好渡完长江, 此山是镇国侯军队戍守的地界,萧沉韫请万松增派士兵,协助他地毯式搜寻。 萧瑜得知苏南枝半夜出逃,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山中,急急忙忙推门而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时,心跌入谷底,脸色冷沉至极:“人呢?” 护卫们跪地不起。 没一人敢说话。 萧瑜面冷如霜,眼底席卷着狂风暴雨般的怒意,骂道:“连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若她走失在山中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部、陪、葬!” 就在此时。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好了殿下!镇国侯士兵搜来了!”余晔低声喊道,“咱们买通的那军官,特意将此地化作禁止巡逻区域,何况此乃深山,往日根本不可能有人踏足!山里遍布迷障,作为纯天然的拦路障碍,那群士兵更不会平白无故搜山。许是……我们暴露位置了……” “是萧沉韫找来了。”萧瑜嗓音冰冷,迅速吩咐,再三强调,“这不要紧,你速速增派人手,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找到南枝!这山中迷障甚多,萧沉韫等人是镇国侯士兵引路来的,必然绕开了迷障,孤怕的是南枝闯入迷障,若天黑之前找不到她,山中温度骤降,只怕……” “属下明白。”尽管洛城不想救苏南枝,但是萧瑜下令,他不得不办。 洛城走出门时,恰好与余晔等人擦肩而过。 萧沉韫身穿墨黑金纹长袍,站在原地,冷然质问:“萧瑜,人,在哪里?” 萧瑜沉默半晌,缓慢睁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丢、了。” “丢了?”萧沉韫剑眉拧紧,几步并作一步,冲上去便攥住萧瑜衣领,将人狠狠一推,“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什么叫人丢了?!” 萧瑜‘哐’一声撞在架上,竹简书册乒乒乓乓散落,他站住身子,理了理衣襟,眸中划过一丝担忧: “天未亮时,南枝翻窗逃走,护卫在溪边发现了她的脚印,她一路北上,应当是……误闯了那片遍布迷障的深山老林。” 萧沉韫一颗心悬了起来:“她会武功,若在天黑之前寻到她,应该不会出意外。” “……孤……封了她的丹田气海穴……”萧瑜嗓音断续,暗藏愧疚,还有一些后怕。 “你说什么?!”萧沉韫抬手狠揍了他一拳,目光像是淬过火的尖刀,恨不得把萧瑜就地砍死,大吼道,“你把她软禁起来,还封了她的武功和轻功!如今她误闯迷障,若碰到野兽、若遇不测,怎么办?你告诉本王!该怎么办?!” “孤对她说过!让她不要乱跑!孤提醒过她!”萧瑜蓦然咆哮,眼眶猩红,犹如狰狞的邪神。 “你把她软禁在深山,你觉得她不会跑吗?”萧沉韫指着萧瑜鼻尖,怒然冷骂,“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本王不会放过你!” “孤比你更担心她!”萧瑜甩开萧沉韫扯着衣领的手,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的担忧和慌乱,“孤已让洛城集结人马去找了。” “你最好祈祷,南枝不会有事。”萧沉韫语气冰冷地威胁。 “余晔,抽调人马。苏南辕、风清琅、温言斐、邹沐暖、春盛、还有本王,两人为一组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进深山寻找,若有线索,烟花为号。”萧沉韫极力冷静下来,带人进山。 他如今武功尽失,只能步行上山,比别人速度要慢很多。 而且,萧沉韫余毒未清,身体还很虚弱,初夏的天,他还披了一件薄绒白色披风。httpδ:// 萧沉韫虽是百毒不侵,这世间大部分简单的毒药都对他不起作用。 却唯独对那味秘制毒药香除外。 那是萧睦专门找人为萧沉韫量身制作的,专门应对他百毒不侵的体质,来研究的一类剧毒。 是为了不漏痕迹地置他于死地。 而萧沉韫也确实,找不到任何萧睦给他下毒的证据。 没办法,那日御书房内,很多人都闻了药香,偏生要紫苏饮里面的葶苈夏、麦门冬触发,这怎么找证据?等洛云崖反应过来,那日紫苏饮早已不见,药香也不具有说服力,毕竟大家都闻了。 所以,根本无法找到证据。 这次,是被萧睦暗算了。 萧沉韫中毒后,人清减了许多,面色略微苍白,里面黑袍外面白色披风,走在青翠葱茏的山间。 他武功尽失,又是大病初愈,走路也比余晔和其他士兵累上许多。 余晔刻意放慢脚步等他,萧沉韫扶住树干,气喘吁吁地微咳:“咳、咳咳咳,你去找南枝,不必等本王,她的安危比本王重要。” “属下必然要守在您身侧的,山中群狼环伺,又迷障重重,此处还有太子殿下的人。属下若离开,实在不放心王爷。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王爷放心。”余晔叹口气,从前的曜亲王如何英勇无双,可如今的王爷却…… 但愿,王爷的武功可以尽早恢复。 可洛云崖却说,王爷武功多半是不能恢复了…… 余晔怅惘扼腕地叹息一声,心里不是滋味。 萧沉韫俊眉微颦,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观察地形,蹲下身子,捻着枯叶上的红色黏腻液体,放于鼻尖轻嗅—— 是,鲜血。 观鲜血凝固状态,受伤之人应该离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王爷!前面半里路有大片迷障!那迷障容易致幻,且还有群狼嚎叫,迷障内伸手不见五指,危险重重,您就别进去了,属下进——”余晔话还没说完。 萧沉韫提起凌霄剑,便走进了迷雾。 “手拉手组成大圆,将王爷护在正中间。”余晔即刻下令,做了个手势,六十名士兵们便组成大小三个圆,将萧沉韫护在中间。 “啊!!”一声划破长空的女子尖叫声响起。 “别!别过来!!” “啊!!” “救命——” 是,南枝的惊恐大喊声! 在这大大片迷雾中,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颤栗大喊:“救、救命!不。不要过来!” 萧瑜和萧沉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沉韫神色大变,眼中有着清晰可见的惶恐和担忧,提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剑刃曳在地面,刷刷刷划破枯叶,循着尖叫声找去。 第四百三十六章 谋权:饿狼扑杀 白色迷雾中弥漫出一丝血腥气。 萧沉韫循着那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找过去,那女声越来越薄弱,弱到令他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 “嗷呜!!”恶狼嚎叫。 苏南枝的软剑被萧瑜卸走,逃跑时手无寸铁,捡到一根断木,指着四周围着她团团转的四匹恶狼,嗓子不停战栗:“滚、滚!” 此处雾大,她看不清恶狼所在方位,人的视力不如恶狼,恶狼在浓雾中将她看的清清楚楚,可她却只能听声辨位。 如此一来,吃亏的只有她。 恶狼朝前一扑!獠牙像捕兽夹般死死咬住她的大腿,她用断木狠狠砸了下去!恶狼松了口,她跌跌撞撞朝前逃。新刊书小说网 恶狼一前一后再次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在这迷雾丛林中,可谓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她使不出轻功武功,甚至爬树都有些困难。 浓雾里,恶狼绿幽幽的眼睛,要将她生吞活剥般口流涎水。 她拖着受伤流血的大腿,吓出满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四肢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紧紧攥住手中木头,指甲用力到断裂也没察觉,断甲流下血,吧嗒、吧嗒染红湿土。 恐惧、害怕、惊悚。 几匹恶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虐杀感,将苏南枝死死困住,仿佛她已是盘中餐。 有一饿狼流着涎水的舌头舔了舔鼻尖,兽爪蓄势待发般刨了刨地,猛然扑杀而去—— 苏南枝瞳孔惊悚扩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 一个高俊身姿将她扑倒在枯叶中! “哗!”温言斐闪现而来,锋利刀刃将饿狼劈成两半,溅了满袍血! 萧沉韫手肘在地上磨出血迹,将苏南枝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般用力。 苏南枝被他抱得腰都快断了,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饿狼已被斩杀,而救她之人正是萧沉韫。 她欣喜若狂:“沉韫?你没事了?你毒都解了吗?” 萧沉韫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呼吸、心跳,他才终于舒了口气,将苏南枝扶起身,手指滑入她的指缝,紧紧地十指相扣,用力到骨节微疼:“本王没事。你呢?可有事?” 苏南枝摇了摇头,萧沉韫却发现了她受伤的大腿,旋即将人拦腰一抱:“咳、咳咳。受伤这么严重,还没事?” 紧急赶到的萧瑜,不知在旁站了多久,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心里的负罪感才稍微降低了些。 走出迷雾之后,萧沉韫解了苏南枝的气海丹田穴。 苏南枝试了下,确认可以使出内力。 萧沉韫抱着怀中轻若羽毛的女子,目光如刀,冷冷地剜了一眼萧瑜。 这一眼里,暗藏着滔天的杀意。 萧瑜垂眸,避开那道目光,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万幸……万幸她没事。 萧沉韫带回了苏南枝。 许是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苏南枝在萧沉韫怀中安定地昏睡了过去,睡时,唇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萧沉韫看着怀中人儿的睡颜,再次松了口气。 马车徐徐驶回曜亲王府。 萧沉韫给苏南枝处理完伤口,他再吃了洛云崖给他的药,忙到黄昏时,将余晔与洛云崖、南北城召到了书房内。 余晔双手环抱长剑于胸前,踱步在书房中:“王爷,属下认为咱们可以加快进程了。” 萧沉韫不予回答,反而看向了洛云崖:“你,可有把握?” “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王府养了我那么久,嘿嘿,王爷你就放心吧。那位仙丹里的弯弯绕绕,本神医可是全部都查清楚。若是……” 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说,屋中所有人也明白。 洛云崖又道:“我认为我的医术,还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正下毒之人又不是我们,我们也只是中途参与,给另一位推波助澜而已嘛!算上去,我们这也算是助人为乐!” 萧沉韫俊脸微沉,满眼深思熟虑,屈指慢敲桌面,半晌之后,已然有了考虑:“三日之内,有力回击。” “是!”余晔脸色一正。 “南北城,你与烨羽军其他三位将领,要随时做好交战准备。”萧沉韫将目光看向南北城。 南北城身穿玄武铠甲,重重抱拳,朗声道:“是!请王爷放心!尔等必定完成好您交代的事!” 萧沉韫颔首。 书房外走进来两名探子,低语汇报:“王爷,西戎再次来犯,明日便是苏家二公子动身渊城之日,您看,是否也要插两颗暗棋在边境?” “边境境况如何?”萧沉韫紧皱眉头。 那风尘仆仆的探子沉吟后,神情不太妙地摇头:“怕是,要大动干戈,引起大战了。” “噼里啪啦”地一阵响,萧沉韫怒摔袖袍,拂落桌上的纸墨笔砚,脸色阴沉至极:“西戎可汗,想做什么?前脚大庆送去了和亲公主,以示两国友好,刚和亲结束,他便要引战?” “据咱们安插在西戎王帐内的暗线汇报,老可汗一直都无开战之心,他暮年已至,再也没有了从前驰骋沙场的雄心壮志。这一次的战争,似是那位行踪神秘的云亲王挑唆。”探子战战兢兢答。 萧沉韫冷漠一笑,眼中全是肃杀之意:“怕是西戎算准了大庆即将帝位更迭,时局动荡,党群相争,故意趁此机会作乱。” 第四百三十七章 谋权:既定轨迹 “以王爷之见,我们……” “再观其变。”萧沉韫负手而立,凝视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巨大的大庆地图,眼中有着气吞山河的峥嵘肃杀。httpδ:// 第二日。晨。 是苏南辕动身去渊城戍守的日子。 苏南辕身穿锃亮铠甲,腰悬重剑,坐在红鬃烈马上,笑着扫视一遍苏府,大大咧咧道:“此去边疆,不知几年才能归家。” “二哥……”苏南枝站在廊下目送他。 “男儿嘛!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乃军人天职!朝廷需要我,边疆百姓需要我,哈哈,我一身武艺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可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眼目睹枝枝出嫁了。”苏南辕勾唇,笑容肆意,犹如阳光纷纷扬扬的洒,眸色忽然正了几分, “枝枝你记住。我建功立业,一来为国为民;二来光耀苏家,不论你婚后受了何种委屈,苏家,都会给你撑腰!” “启、程!”苏南辕大喝了一声! 随行队伍开始前进。 苏南枝揪着袖尖站在牌匾下,目送那一抹挺拔身姿逐渐远去。 前世,她也是站在苏府门口,送二哥出征。 这一世,她亦是一样,和前世差不多的时间段里,亲眼目送二哥走向独属于他的人生轨迹。 二哥平日里不如大哥聪慧,却英勇无畏有精忠报国之心,乃是保护国土的一柄重剑,若前世他没有死在那些阴谋诡计之中,会成为大庆出色的大将军。 “南辕!苏、苏南辕!” 一道气喘吁吁的寒声在长巷中响起。 一个月白长衫男子疾跑而来,展开双臂拦在队伍最前列。 苏南辕勒停缰绳,心中一动,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居高临下向对面之人:“风清琅?你小子怎么来了?是特地来送本将军的?” 风清琅将碎发勾至耳后,耳朵红的快滴出血:“是、是啊!好歹你也当了我一年多的主将,也算是有同僚交情,看在你从前对我诸多照拂的面上,见你最后一面啊!” 苏南辕笑容爽俊,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格外高兴:“哈哈哈,算你小子有良心!” 风清琅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二人相视一笑,渐渐地,苏南辕便看晃了眼,他在想,风清琅这小子笑起来真好看呐,比姑娘还好看。 咳。 他是个男子,怎么能把他想成姑娘呢? 意识到自己又想岔的苏南辕,心中矛盾又懊恼,稀里糊涂地扯出个笑:“风、风清琅,照顾好自个,来年再见。” “来年怕是见不到了。”风清琅笑的也有些勉强,“我打算秋后退伍。” 苏南辕像是听到个晴天霹雳:“秋后?!也就是三四个月之后?你武艺尚可,又能将上百部兵书倒背如流,本有大好前程,为何要这么着急退伍?” “我家……”风清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家给我说了门亲事,我年纪也到了。家中不想让我再继续仕做武官。” “你家简直是糊涂!”苏南辕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家住何处?我亲自去游说游说!你本有大好前程的,今年退伍实在可惜!” 说至此处,苏南辕才发现,自己连他家住何处都不知道,又如何游说? 第四百三十八章 踏荆棘、血染衣,亦无悔 风清琅噗嗤一笑,笑意平和温润:“苏将军脾气一如既往的暴躁,气大伤身,去了渊城,记得不要经常动怒——” 苏南辕执拗地看着他,打断道:“风清琅,你家住何处?日后我荣归故里,又该去哪里找你……喝酒唠嗑啊?” “嗯……”风清琅垂眸,“山高水远,有缘自会江湖再见。苏将军快去城门点兵吧,莫要误了拔营的吉时。” 见他不说家住何处,苏南辕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强颜欢笑,虚张声势道: “你小子神神秘秘的,白瞎咱们一年多的战友情,连个住处都不讲,是怕我去蹭饭,吃穷了你风家?罢啦罢了,想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过苛刻,总爱捉弄你,你对我有怨,这才连住处都不讲,是想和我彻底划清界限……” 苏南辕骑着马远去,朝身后挥挥手告别,大喇喇喊道:“那——风清琅,有缘再见!” 待走过了几条街,苏南辕心里不是滋味,说不清的难受,有些从前不属于他的情绪,正在悄无声息滋生,连他也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不舍。 他紧皱着眉,紧紧攥着缰绳,感受着胸前里那一丝丝酸楚,像吃了苦涩的青皮橘子,好酸涩。 他抬袖,大掌按在急速乱跳的心口前,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都是风清琅的白衣,还有他浅浅的发香。 要命了! 要老命了! 苏南辕深吸口冷气,压住剪不乱理还乱的复杂情绪,朝身边人道:“本将军问你们一个问题。”“若你们夜里辗转难眠,总是会想起一个人,白日里又总爱捉弄那人,嘴里老是念叨那人,甚至,只要看见那人后,就不会乱发脾气。这是为何?” “哈哈,咱们将军可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一群武将起哄。 “当初我见到我家媳妇儿,也是这样的感觉。” “看苏将军这模样,不会是头一遭喜欢姑娘吧?” “咳咳咳。”苏南辕一阵握拳狂咳,“尔等一派胡言!” 因为,那人,不是个姑娘。是个男子。 他怎么可能对男子有喜欢呢? “哈哈哈。”属下们没揭穿,神秘秘笑道,“将军这是想女人了。到了渊城,属下请将军去青楼楚馆好好松快松快,把憋着的那股精气泄出来,多找几个姑娘,就不会辗转难眠了!” “不去。”苏南辕剑眉蹙成川字,“本将军从不去烟花柳巷之地。” 苏南辕心想,那烟花柳巷之地的姑娘,或许还不如风清琅那小子长得好看呢。 “……” 怎么又想到那小子了? ***** 送走苏南辕后,风清琅就要回家时—— “冯……风公子留步。” 风清琅疑惑回头。 苏南枝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今日晴空一碧如洗,院中繁花正盛,想请风公子移步府内赏花喝茶,不知风公子意下如何?” 赏花喝茶是假,要说说话,是真。 风清琅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多谢郡主美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春盛,去让小厨房烹茶。”苏南枝将冯清琅请进了自己院中。 花园石桌上,一人一杯茶。 阳光暖洋洋地笼罩整个苏府,游廊屋舍都泛起了一层祥和的柔光。 苏南枝品着绿芽如针、悬立杯盏的雀舌,像是随意聊天,却也意有所指:“冯姑娘,其实……对我二哥有情吧?” 风清琅下意识攥紧茶盏,瞳孔里闪过不可思议,她垂眸,掩饰住心思,刚想否认—— “冯姑娘不必急着否认,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对冯姑娘一见如故,我知冯姑娘人品,故而,我对你并不设防。我相信我二哥的眼光,他与你交好,必定也认可你的为人。” “郡主……想说什么?”风清琅内心惴惴地抿了口茶。 “冯姑娘,你隐姓改名参军,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副将的官职,为何突然要退伍辞官?”苏南枝明润清澈的杏眸,直视那双略有些黯淡的眼睛,“我不信只是因为年纪到了,需要成亲嫁人。” 风清琅道:“为何不能是年纪到了,想要嫁人成家?” “若你是墨守成规的家中庶女,一心想着嫁人成家、相夫教子、困于后宅,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改名换姓地参军。也不会在军中摸爬滚打,咬着牙,吃了那么多的苦……” 苏南枝拿起她那双生了不少茧子且指骨略粗的手,目光里有敬重:“在男人堆里参军,和男人争功名,跟在我二哥身边做副将。你比我厉害。我是苏家嫡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格外不易,我无法想象你……” 无法想象,风清琅自幼丧母,跟着奶娘在庄子里长大的庶女,是如何练就一身本领,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做到副将一职的。 但能猜到,她吃得苦,不比苏南枝少。 风清琅将被风吹动的碎发,勾到耳后,眼中浮过瞬时的沧桑,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苏南枝是知己,她未曾开口说的经历,苏南枝却懂她的不容易。 “我自幼丧母,被家中人视作克星,嫡母不容我,将我和奶娘赶到郊外庄子自生自灭。于我那父亲而言,我只是他一夜犯下的错误。常常四五年才能见到他一面。” “我和奶娘在庄子上生存都困难,奶娘会武功,便自幼教导我习武。我们自己耕种粮食,上山猎兽来吃,若非如此,只怕我早就饿死在了田庄的大雪中……那年洪灾又大雪,地里颗粒无收,奶娘重病,我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实在活不起了,我横下心参军,想换些俸禄来填补家用。” “走上参军之路后,我见到了庄子以外更宽广的天地。我,想活出自我,也想靠自己,治好奶娘的病。我比其他人处境苦难,自然只能比其他人更拼命努力,才能比别人过得好。不然凭什么你比别人先晋升呢?凭做梦吗?我自知我身姿不如男人雄壮高挑,便发了疯地背兵书、练武。” “其实,我能在三年内晋升副将,全靠苏二公子提携。我们一百个人站在校场,任苏二公子挑选一人做副将,考察日期是十天,许是苏二公子看中我比别人都要拼命,所以他在一百人里只选了我。” 提及苏南辕时,风清琅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身姿清瘦不高挑,苏南辕便命令我每日天未亮晨跑二十里锻炼体质。听上去很严苛,对吗?但这一年多,每一次晨跑,他都有陪我,也教我武艺功法。” 虽然苏南辕每次喝酒都浑身酒气,但风清琅却很喜欢,每次扶他从酒楼回苏家的那段路,是她私底下,离苏南辕最亲近的时候。 苏南辕总喜欢勾肩搭背,也很喜欢念叨她的发丝好闻。 苏南枝没打断风清琅,待她全部说完了,她双眸生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风清琅:“见过广阔苍穹的飞鸟,还甘愿困在牢笼中吗?” 这问题,像勘破一切枷锁的光明,照进风清琅心里。良久后,她被苏南枝坚定清亮的目光感染,桀然一笑:“……谢谢你。”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风清琅眼底涌出泪光,一颗心震颤不停,她咬牙道, “我不会退伍,也不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父从未管过我,却想把我嫁给一个老富商换取聘礼,与卖女又有何异?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让别人主宰,凭什么要为别人牺牲?” “不管这条路有多难,哪怕遍地荆棘,哪怕满身血衣,哪怕穷途末路,我能为自己而活,就绝不后悔。”风清琅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宋公子温柔如晚风 苏南枝站起身,与她响亮击掌,灿烂一笑:“祝冯副参将前程似锦!愿冯姑娘得偿所愿!” 她仿佛看见,一只振翅即将翱翔苍穹的玄鸟。 苏南枝送走风清琅后,风清琅回了京郊外的田庄。 还没走回庄子的农屋,便听见内里传来争吵声: “你个死老婆子,真是给你脸了?冯家养了冯清琅那么多年,把她送去嫁给宋公子怎么了?!如今也该是她报答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屋中传来奶娘哭腔:“那宋公子缠绵病榻、双腿残疾,怕是活不过今年秋季,二小姐嫁过去无非就是冲喜。之后呢?待宋公子一死,二小姐桃李年华却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这不是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呵,若非宋公子重病,这门亲事轮得到她一个贱婢出生的庶女?” “把这死老婆子摁住了,给我打一顿!看她还敢不敢忤逆老娘!” 接着,屋中响起狠辣的耳光声。 “啪、啪——” 冯清琅俏脸刷地白下去,气的浑身微微发抖,换好女装冲进屋中,直接箍住管家嬷嬷的手:“住手!” 管家被这股强大的力道控制住,心中一诧,旋即便看到了冯家最受气的包子,弯唇一笑:“怎么?我身为管家,还打不得一个老、贱、婢吗?我可是冯家嫡长女的奶娘,更是大夫人最看重——” “啪!”地一声。 冯清琅深吸口气,耳光便扇到了管家脸上! 因着暗中习武,冯清琅力道很大,这一耳光扇的管家口角出血、鼻青脸肿,大半个身躯扑倒在地,人都被打懵了。 什么?冯家最受气的包子庶女,竟然也敢还手了?! 冯清琅扶起腿脚不利索的奶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这些年,冯家不管冯清琅生死,从未怎么给过银两,也不给奶娘月俸,却还是不离不弃地耕种、刺绣,来养活冯清琅,早已将冯清琅视如己出,跨越了主仆阶级。 奶娘把还是个奶娃的冯清琅,从那么小一丁点,养到现在,护着她长至今日…… 可如今,冯清琅却护不住她。 一股子酸涩和不甘,弥漫在冯清琅心头。 “冯清琅!老娘告诉你!今日我便是来传话的,不是来同你商量的!这门亲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有能耐的很啊,还、还敢打我?你且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府,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全部告知大夫人和大小姐!你完蛋了!” 管家恶狠狠威胁,却又对冯清琅那一巴掌心存忌惮,而不太敢上前,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又谨慎提防,就算冯清琅这贱人再不值钱,也是个庶女,而她只是个仆人。 管家骂骂咧咧说完,便带着一群仆从离开了。 冯清琅这才给奶娘上药包扎。 冯清琅看着眼前的田庄和农屋,眼底漫出湿意。 她与奶娘在田庄耕种十几年,吃着田庄长出的庄稼蔬菜,农屋虽简陋,泥土所筑,却能予她片瓦遮身之地,她在田庄和农屋度过了多少年的欢声笑语。 如今,她心一横道:“此处终究不是我们的安身之地,乃是冯家田地,奶娘,我可忍辱,却无法见你受辱。” “奶娘……” “我们走吧。” “走?天大地大,我们又该去往何处?”奶娘年逾六十,头发花白,因为常年劳作,身躯已然佝偻,走路时也直不起腰,她眼里蓄满屈辱的老泪,痛哭捶胸:“是我无能,不能护你。可叫我眼睁睁看着你嫁去冲喜,我又如何……如何忍心呐!” “我这几年攒了些银两,我们另去买一处住处,再破再烂,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容身之所,只要奶娘安然无恙,我便心存慰藉。只要人在,家就在,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冯清琅说到日子总会越过越好时,眼里有着滚滚热泪。 她不能服软,也不能服输。 若此时低头,让她任人宰割,嫁去冲喜,那她又何必参军? 要么,从未参军,才可封锁在世界里,从不对外面的世界动心。 可既然已见过宅门之外的世界,那便不可能再甘心被困住。 她,是要反抗的。 冯清琅决意如此,收拾了可用之物装入行囊,在黄昏时刻,搀扶着奶娘,在熹微的落日中,一步步走在田埂间,一老一小紧紧牵住彼此的手。 她们在走向,新的生活。一种从前没有,而往后将开启新篇章的生活。 “等、一、下……”乡村小道上,停着一辆奢华马车,内里传来气虚慢喘的说话声,“冯姑娘……” 与马车擦肩而过的冯清琅扶着奶娘回头。 车窗珠帘被车夫小心卷起,露出一张病白却极为儒雅秀气的面容,那脸色中带了点灰青,若非他开口说话,还以为是个……死人。 气息断续如散了的珠串,上下不接。 只怕是,没几日便会入土。 “这位公子,可是有事?”冯清琅问。 那病弱公子,艰难一笑:“我便是……你要……冲喜的……咳咳……那位宋公子……” 宋家乃宣城首富,出手阔绰,以十万白银做聘礼,寻生辰合宜的冲喜娘子,而冯家主动领了那十万白银,打算将冯清琅嫁去宋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 宋公子也晓得其中内情。 冯清琅一时无语凝噎,竟不知如何答话。 是宋公子弯唇,神色虚弱,眸中有着艰难苦楚,先开口打破僵局:“姑娘……无需担忧……在下会……亲自解除这门……荒唐的冲喜婚事……” “在下本就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再累及旁人……” 他很温柔,温柔的像落日晚风:“冯姑娘别哭……也别怕……” “我不会误了……姑娘日后的锦绣良缘……” 冯清琅从未想过,宋公子是这样的人,倒是令她心中莫名生愧,低下头来道:“抱歉……” 她那句‘祝你早日康健’都说不出口,毕竟,宋公子身患绝症,是已被宣判了死期的人,那又何必说这种剐人心窝子的祝愿? 宋公子浅浅地笑了笑:“无需抱歉……本就是这门亲事……给你带来了困扰……” 他费了好大劲,才艰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祝姑娘,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随后便微微颔首,命车夫关上车窗。 他还不如骂她一顿来的痛快,反倒是这样润物无声的温和,令她心虚复杂。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是个身患绝症的病秧子呢? 奶娘见她叹息,主动解答道: “宣城东院那一脉的宋家世代都有病,活不过五十,宋公子本就比同族人病弱,年前为救泥石流中的孩子舍身忘己,几个孩子得救,他病情却加重。这才活不过秋后。” “多好的人啊……” “可惜了……” “老天爷,怎么总是为难好人呢?”奶娘百般感慨地叹口气,抹了抹眼睛。 第四百四十章 商议大婚之日 奶娘和冯清琅顺着路一直朝城内走去,忽然又有一辆低调内敛额马车驶来,车内人挑开帘子喊道:“阿琅,是我。” 苏南枝跳下马车,将随风扬起的碎发勾至耳后。 “南枝郡主,怎么来了?”冯清琅有些诧异。 “上次你和我说过住处,我恰好路过附近,便来看看你。”苏南枝发现冯清琅哭过了,她心中咯噔一声,不必想,就知道是冯家人又刁难她了,当即脸色微沉,“阿琅,你怎么了?” 冯清琅沉默半晌,深吸口气再缓缓叹出,她本不想讲自家丑事,甚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苏南枝是她知己,便也就坦坦荡荡将事情全讲了。 苏南枝紧皱秀眉:“岂有此理!这么多年不尽父亲之责,如今还想要卖女冲喜?” “唉……”冯清琅叹了口气,牵强扯出个笑,“今日我带着奶娘逃出庄子,日后便不会和他们再有牵扯,如此一来,也算断了关系。” “我有一处府邸,若阿琅愿意,就去那里住吧。”苏南枝抿唇淡笑,“屋主生前是个很好的人,留了很多古籍,其中不乏兵器,若你喜欢,也可以取来阅读。” “可这样一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冯清琅心里很过意不去,“我和奶娘去买一处便宜屋舍就行,我们刚搬出来,不在乎吃穿住行,只要能有片瓦遮身之地即可,我吃惯了苦,不挑的。我在军中好好做事,日子总能过好。” “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又何必与我客气?”苏南枝笑意温柔。 “不是与你客气,而是,我给你添麻烦,我心中过意不去。”冯清琅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苏南枝的帮助,也不去住她提供的府邸。 冯清琅想得很简单,从前住在冯家,现在又借住南枝的府邸,两者皆是寄人篱下。 如今她虽然穷了些,无人帮衬,但好在这几年参军也勉强攒了点银两,还是能做到自力更生的。 自力更生,比寄人篱下,处处依赖别人强。 她去买个差点的屋子,哪怕破了些,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家。 打定主意的冯清琅,再次莞尔一笑:“南枝,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见她执意拒绝,苏南枝也只好作罢,但却说:“若你买房屋缺银两,一定要和我说,我能帮的都尽量帮。” “南枝……谢谢你……” 苏南枝又想起来一件事:“若你买好了屋舍,也要告诉我,我帮你一起布置新家。” 她知道,冯清琅身边只有奶娘一人,奶娘腿脚不便,只怕人手不够。 冯清琅心中感动,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表达感谢,眼眶微热:“好。若日后你有事,也要记得找我,我能帮的,我也会尽力帮你。” 二人闲聊一会儿,苏南枝便将二人接到京城客栈暂住一日。 之后,苏南枝回了苏府。 府里,摆了晚膳。 如今苏南澈去护送子珊和亲,苏南辕自请戍守边疆,苏南枝有时候不在府上吃,一时间,府上就只有小湛和苏正用晚膳。 头发黑白参半的苏正,吃着菜正在走神。 这些日子来,他有些精神恍惚,总是梦到已经逝去的亡妻,她说她在他。 小湛身高正在抽条,像盛夏快速生长的禾苗,已经比一年多前长高了半个脑袋。 苏正自从一年前喝下毒药,身子就败了不少,加之思念亡妻过度,积郁成疾,苍老的很快,每日都要吃药滋补身子。 他夹了一筷清蒸鱼肉,放进小湛碗里,露出慈祥和善的笑:“小湛……我答应过你爷爷,要好好照顾你……” 小湛扒拉着饭碗,嗯了一声:“我会好好背书,好好学习功课,好好练武功,早日考取功名。这样爷爷是不是就会早点来京城见我了?” 提及何老头,苏正眼里浮出思念故友的黯然神伤,还是勉强笑了笑:“是啊,你爷爷说,只要你考取了功名,他就立马来见你。” “那他……那他为什么现在不能来看我?我好想爷爷……”小湛扒饭的筷子慢下来,将头埋进碗里,泪珠连成线,滚落脸颊。 “你爷爷他啊……他是一个老顽童,他说,小湛若不好好读书,若不考取功名,他是不可能来京城的。他也很想你,可是他也在盼望着,你考取功名相见的那一天。” 其实,何老头已经去世了。 去世很久了。 大仇得报后,何老头从京城回死水县那一次,便溘然长辞。 苏正沉默半晌后,缓缓道:“小湛,我身体不太好,可能以后都教不了你了,你跟着温言斐哥哥学习功课,怎么样……” “爷爷不来看我,苏爷爷也不肯教我了吗?”小湛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颊。 苏正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苏爷爷不是不肯教你,日后还挨着苏爷爷住在一个院中,只是,苏爷爷老了、累了。” 小湛无声落泪,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他知道……大概苏爷爷,也会像爷爷那样,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吧。 温言斐处理完黄泉阁的事,回来陪苏正下棋喝茶,苏南枝不会儿也回来了。 月光静谧洒落在院中。 温言斐和苏正下着棋,苏南枝和春盛陪小湛捉迷藏。 一切都非常美好。 三日后。 萧沉韫穿着银白暗纹缂丝长袍,和余晔一同跨入苏府大门。 余晔上前几步,俊脸带着讨好的笑,向春盛低声下气说道:“春盛,我家王爷带来了司天监算出的大婚吉日,想请郡主来前厅商议一二。” 他原以为春盛不会避着他,可春盛下意识后退三步的动作,还是伤到了他。 春盛礼貌疏远道:“请余将军稍等,我这就去知会郡主。” “春盛——”余晔喊她。 春盛停下脚步,疑惑:“余将军可是还有事?” “无事便不能和你闲聊几句吗?自上次提亲未果至今,已经大半年了,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余晔心里苦涩。 春盛轻笑,格外疏离,像是在看陌生人:“既然无事,又何须多聊?余将军日理万机,春盛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第四百四十一章 臣等恳请王爷代为监国 “你还在怨我?”余晔上前一步,着急地追上去,“是我错了,我同你道歉,你原谅我,可好?” 二人一路言语纠缠到无人的回廊处,春盛紧皱秀眉,唇角斜钩了一瞬,平静道:“余将军何错之有?” “错在,没有将提亲之事办妥当。明明在家中都商量好了,我也没想到父亲和母亲来苏家后会临时变卦,会说出要收你做义女的话。”余晔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春盛,是我办砸了事情。” 其实,这半年…… 春盛等他这一句抱歉,等了好久。 等到她早已决意放弃这一段前程坎坷的感情。 门第悬殊、身份诧异、公婆责难、婆婆不讲道理…… 她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就算历经磨难嫁去余家,余生的日子也不太会幸福。 春盛浮起一个极淡的笑:“不,余将军无错。咱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叫到此为止?”余晔仿佛被冰冻在原地,面目呆滞。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停止错误的感情蔓延。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并无任何私情,也将再无瓜葛……” “不!”余晔咬牙,“我不!” 春盛无动于衷:“我已放下,余将军有大好前程,受那么多京城贵女青睐,又何必执着?” “不过,是否执着,是余将军的事,我是否放下,则是我的事。我已经放下了。” 余晔眼里泛着酸,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春盛,我真的错了,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我都可以办到。只要你原谅我。” 春盛淡淡一笑,不再言语,既是放下,也不便纠缠,她什么也没说,便径直回了院落,去喊了苏南枝。 看着连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的春盛,余晔内心又酸又涩,嘴里都泛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苦。 他不明白,为何春盛不肯原谅他? 还是说,春盛对他的感情,从来就不坚定。 苏南枝来见萧沉韫时,正好看到余晔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再看了眼自家微微红眼的春盛,就知道二人之间准是闹矛盾了。 苏南枝喝了一口茶,问道:“王爷今日前来,可否有事?” 这个语气…… 萧沉韫心中咯噔一声,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笑着递给苏南枝一个锦盒:“打开看看。” 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块通体晶润无杂质的极佳白玉,上面雕刻着一株姿态极好的兰花,还有南枝二字。 精美雅致。 “这是你亲自刻的吗?”苏南枝眼中有着惊艳,潜意识看向他的手,发现他虎口一处小小的刀伤。 萧沉韫颔首。 “刻个玉佩,还伤了手?”苏南枝拿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伤口,心疼道,“疼吗?” “不疼。”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今日前来,我是想说,司天监已然测算出了两个大婚吉日。一个是下月十五,还有个是中秋节,八月十五。你想选哪个?” “下月十五。”好事宜早不宜迟啊~ 苏南枝灿烂一笑,笑意宛若盛夏的繁花:“你觉得如何?” “本王以为,甚好。”萧沉韫勾唇。 二人温柔对视,满眼都是快溢出来的情愫。 “咳咳。”苏正握拳轻咳,打断二人。 苏南枝连忙抽出萧沉韫握着的手,耳根子微红,乖巧地喊了声:“爹爹。” “苏伯父。”萧沉韫也颇为乖巧礼貌地喊了一声。 苏正呷了口茶,心中感慨:女大不中留啊。 “方才我已经听到你们二人决意的大婚之日了,我尊重你们的意见。”苏正笑着叹了声,“可惜你大哥二哥不在家,若是他们在,必定会亲自送你出嫁。自赐婚之日开始,我就命人给你备好了嫁妆。” 苏南枝的嫁妆是,苏家所有财产的三分之一。 三个子女,不偏不倚,儿女平等,各分一份。 “谢谢爹爹。”苏南枝给苏正续了一杯热茶。 正在几人有说有笑的谈话之际。 南北城脸色古怪,极其凝重跨入大门,附在萧沉韫耳边说了一句话。 旋即,萧沉韫喝茶的手一顿,缓缓将茶盏放到桌上。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观其反应,苏南枝有些好奇。 “陛下于一时辰前,中风偏瘫,昏迷在床,口不能言,亦不能下地走动。”萧沉韫平静地说完,面上没什么表情。 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此事。 苏南枝吃糕点的动作陡然变慢,有些震惊,迟迟未过神:“也就是说……陛下不能下榻?” “嗯。” “不能下榻,口不能言,也就证明陛下不能上早朝,亦不能批阅奏折,更不能做任何决议?那所有的政事——”岂不是都要交由太子亦或摄政王全权处理? 苏南枝后面的话没说话来,但在场人都懂。 她又咬了一块玫瑰糕,目光略有深意地看向萧沉韫,她仿佛在用目光无声询问,这是你的杰作? 萧沉韫动作极浅的微微颔首。 苏南枝便明了了。 萧沉韫究竟又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大局?竟然连萧睦也中风了…… 看来,帝位之争,即将进入最激烈的卫生。 很快江源急急忙忙来通报:“禀老爷郡主、曜亲王,太傅大人登门拜访,正在门外。” “快快有请,请上座。”苏正连忙站起身。 江源才将太傅请进门,邹虎又急急忙忙跑来:“老爷郡主,莫总督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进门商议。” “京兆尹李大人登门拜访——” “工部尚书也登门拜访了!” 接着又有几个下人一路小跑而来,急声禀报: “宣威大将军说是要找曜亲王,直接闯进来了!” 苏正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自家未来女婿的面子是真大啊…… 他急忙恭迎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命令丫鬟看茶。 孙太傅婉拒茶水,径直朝萧沉韫走去:“多谢苏老爷茶水,茶水我便不喝了。老臣去了曜亲王府,得知王爷不在王府,一猜便能猜到,王爷在苏府。” 随即—— 孙太傅拂了拂双袖,当即跪地,饱经沧桑的眼中皆是激动:“陛下病重!老臣恳请曜亲王重担摄政王一职,代为监国!” 接着,那些个姗姗来迟的大臣们也跪在萧沉韫脚边,一个接一个,铿锵有力地大声恳求: “国不可一日不理,臣等恳求曜亲王代为监国,掌国家诸事!” “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满院都是大臣们激动的恳请声! 萧沉韫英俊的面上皆是从容,尚未恢复好的身体,握拳轻咳:“咳,既然如此——” 第四百四十二章 谋权:陛下沉疴 “本王也只好,临危受命了。”萧沉韫眼中气魄毕现,目光眺望远处,仿佛在看万里江山。 “摄政王英明!”太傅大人、莫北川、宣威大将军齐齐高呼。 在一片摄政王英明的呼喊中,萧沉韫侧身,眸中皆是宠溺,深深地看向苏南枝:“七月十五,等本王娶你。” “好。”苏南枝郑重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抬袖,怜爱地抚了抚她弹润光滑的侧脸,嗓音温柔的像冬日暖阳,宠溺道:“南枝。” “嗯。”苏南枝乖巧点头。 “本王先走了。”萧沉韫眷恋地收回手。 “好。”苏南枝眼中浮现出不舍,轻轻地关怀,“王爷……万事珍重。” “勿忧。” 萧沉韫说完此话,转身离开时,面上怜爱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肃与凝重,不言苟笑,冷静至极。 身后一群大臣也跟着他离开了。 萧沉韫离开后,大步跨入马车,一路赶向皇城。 萧睦忽然中风偏瘫之事,无异于一颗惊雷投放在了皇城上空,众人诚惶诚恐,但都隐约知晓,京城时局或许很快就要出现变换。 有人说,萧沉韫有称帝之心。 也有人说,应当拥立正统,推太子殿下上位。 万松镇国侯一党则是据理力争,将皇帝病危,需要皇子在病榻前尽孝为由,不管闲言碎语,直接将远在嵩阳做知府的萧仁明连夜请了回来。 皇宫内乱成一锅粥。 很明显,口不能言、亦不能下榻的萧睦已然失去话语权。 那既然陛下失去话语权,能做主说话的,便是几方彼此制衡的势力。 萧沉韫、萧瑜、还有拥护七王一党的镇国侯武将一党,剩下的则是独善其身、力求自保的游兵散将。 萧仁明做了糊涂事,且他并无多少称帝之心,故而,七王一党也就显得势弱了些。 萧子炎被杀后,萧睦提了另外一个皇子做大皇子,那位大皇子成家后不问政事,老二则是不学无术之徒,老三早已夭折,老四一心修道,老五武艺读书俱不佳,老六不提也罢,老八最爱寻花问柳,论及好色几乎与萧睦如出一辙…… 此时萧睦中风。 几个皇子陆陆续续马不停蹄地赶到病榻前。 大皇子身穿层层叠叠的夏衫,忙不迭朝萧睦病床前一跪,磕头大哭:“父皇啊,您这是怎么了啊?”“父皇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不学无术的老二,扔掉手里的蛐蛐,跌跌撞撞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儿臣该怎么办啊!”日后,谁还大手一挥给他银两,任他肆意挥霍啊?不论是老七还是老九登基,只怕都不会如父皇这样,仍由他赌博嫖妓了吧? 萧睦在世一天,他就是皇子,萧睦一死,老七老九谁管他死活啊? 有父皇在,还是皇子当着舒服啊! 老四身穿道袍,头戴黑色道帽,手中捏着一把拂尘,站在萧睦病榻前双手合十,随后提笔挥墨,满脸严肃道:“儿臣为父皇画一道祛悔符,可保身体康健,必定能除去病情。” 一道张牙舞爪的符,贴在病榻上方,未干的墨吧嗒往下滴。 众人:“……” 老八一路狂奔而来,还在急急忙忙地系腰带,衣襟残留着女子的鲜红唇印。 床榻上一片此起彼伏地哭泣。 突然中风的萧睦,面部肌肉僵硬,抽动着嘴角说不出一句话,眼里全是滔天怒意,只能挣扎着,费尽全力骂:“滚、滚……” 可他话音微弱如蚊蝇之声,完全被淹没在了哭喊中,根本无人听见。 萧瑜从东宫赶来时脸色阴沉,明显心情极为不佳,压低声音咬牙叱责:“谁允许你们动手的?” “没有啊,没有!千真万确,不是属下动的手。”洛城低声回复,“眼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去探望陛下病情之后,再做考量吧。” 萧睦忽然中风,完全打乱了萧瑜阵脚。 他培植的朝廷势力还不够,羽翼尚未完全丰满,连军队也没完成扩编。 萧瑜仍在蓄势,还在韬光养晦,还没做好称帝必胜的打算,前世萧睦病逝,是在一年后中风死亡,而非现在,时间线怎么提前了那么多? 萧瑜理了理衣襟,跨入药味极浓的寝殿。 一堆皇子围了过来:“九弟啊……” “老九啊,这可如何是好?” “九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七嘴八舌吵得萧瑜头疼,他紧皱眉头,安抚道:“皇兄们先别着急,我势必会寻遍天下名医,一定治好父皇的中风之症!” 萧睦该死,但绝不能死在现在这个时间点。 若他突然驾崩,实力成熟的萧沉韫趁虚而上,萧瑜胜算真的不大。 “德宁,情况如何?太医院怎么说?”萧瑜唤了一声大内总管。 德宁找来太医院院长和几个主治病情的御医,连忙恭敬道:“请太子殿下移步内殿详谈。” 殿内。 太医院院长压低声音,偷偷抹泪,无不悲痛地说:“太子殿下,您要撑住啊……” “院长但说无妨。”萧瑜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这病……只怕……只怕药石无医……”院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老臣无能,老臣已然尽力!” 其余几个御医也扑通两声跪倒在地,双手贴地,脑袋磕在地面,悲痛至极:“臣等无能。” 萧瑜眸光又暗沉了几分,将几位御医扶起:“孤知道几位已然尽力,但还是请诸位,再尽一尽力吧。孤不忍父皇遭受病痛折磨,请诸位务必将他治好。孤在此,谢过了。” “殿下一片赤子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令闻者怆然涕下呐!” 几个御医饱含悲痛地又安慰了萧瑜几句,一路走出乾清宫,回太医院的路上,各自擦了擦泪水,脸色也变了,全然不见方才的悲痛。 院长抚着白胡子讲述为御医者的生存之道:“治不好陛下的病,诸位不想掉脑袋,一定要先哭上几次,再讲药石无医。” “还是院长机智。” “为了生存罢了,谈何机智?不然你以为历朝历代,治不好王公贵族就砍脑袋的那些御医,是怎么活下来的?” 几位御医回了太医院,萧沉韫也刚好到了乾清宫。 萧沉韫面色沉重地去探望萧睦,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病床前:“皇兄这病,来的突然。听说太医院药石无医,臣倒是结识一名神医,圣医谷谷主洛云崖,乃天下第一神医。定然可以治愈陛下重疾。” 他语气关怀,可神色却冰冷至极,宛若在看一团腐坏的死物,对沉疴难起的萧睦充满了蔑视。 仿佛在无言地挑衅:你也有今天?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气的萧睦一阵狂咳,心中疯狂地怒骂:你这个乱臣贼子!朕早就知道你这个畜生,有不臣之心! 纵使他气到吐血,在内心疯狂叫骂,拼了命地嗫嚅唇角,也只是歪嘴淌下一串浑浊冒泡的口水粘液…… 完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大皇子见状,疑惑道:“父皇好像有话要对摄政王说?” “那诸位皇子便先退出去吧。”大内总管德宁应了一声。 众皇子退到了寝殿,萧瑜微眯眼睛,随后也只能退了出去。 德宁深深地看了眼萧沉韫,萧沉韫微微颔首,随后德宁合上了寝卧房门,侯在寝卧外。表面是侯在门口,其实是不让旁人靠近。 屋内,只剩下萧睦,与萧沉韫。 萧沉韫穿着银白色暗纹长衫,拉来座椅,自顾自坐下,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沫子,颇有闲情逸致地笑道:“陛下一定很疑心,为何你会突然中风,对吧?”新刊书小说网 “唔唔唔……”萧睦抽搐着嘴角,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莫要生气,气大伤身、折损寿命。哦不,反正你也没多少寿数可活,生气便生气吧。”萧沉韫唇角斜勾,“中风,乃命数,是命中带劫,在劫难逃。” “陛下日日吃仙丹,那仙丹不是每一次都能助你快速恢复体力吗?” “哈哈,多吃仙丹,延年益寿。”萧沉韫低笑嘲讽。 萧睦一双眼珠子带着恐惧,也带着滔天愤怒,仇恨至极地瞪向萧沉韫:乱臣贼子!! “若非你多次阻挠本王与南枝,若非你给本王下秘毒,其实,陛下不会这么快中风的。”萧沉韫目光冰冷的让人遍体生寒,宛若最锋利的冰刀,一刀刀杀向萧睦。 萧睦被这样可怕冷戾的目光,吓得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萧沉韫笑着,拔出袖中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放在指尖把玩,最后慢慢抵在萧睦脖子上,喟叹一声“起初本王并无不臣之心,是陛下猜忌本王,不断阻拦本王的良美姻缘。陛下步步责难,臣步步隐忍,直到——”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那冰冷泛着寒气的利刃,就那么挨在萧睦脖子上,他骇然惊瞪双眼,拼了命地想挣扎逃离,却浑身动弹不得!一阵哆哆嗦嗦,一滩尿滋了出来,洇湿龙床。 “哈哈哈。”萧沉韫笑,“本王目前不会杀你。” “毕竟你大概率会死在你亲儿子手上。”萧沉韫眸色嘲弄。 萧睦又怕又惧,又愤怒又百思不得其解…… 死在亲儿子手上?谁,是谁!? 萧睦仿佛掉进了数千里的深渊,浑身都布着冷汗,在深渊里不断下坠,却不知何时会触底,会摔得粉身碎骨、肉身成酱。 一代帝王,在强大恐怖的势力威胁之下,也不过如此。 终究不复年轻时的雄心壮胆。 萧沉韫啧了声,旋即走出门外,看了眼德宁,随后边走边道:“陛下重病遗尿,请德宁公公差人更换床褥。” 遗尿? 不就是尿床吗? 陛下,尿床…… 殿外的大臣、皇子们面面相觑,微表情甚是精彩,心中想法各异。 皇帝自尊无疑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萧睦听见萧沉韫说的重病遗尿,直接气晕了过去。 什么重病遗尿,那是被吓尿的。 萧沉韫心情极好的出了皇宫。 摄政王本就有陛下病危时的监国之权,饶是太子,也无法与其相争。 萧瑜原想着,培植好势力,拥有绝对的把握时,再让萧睦病死,再直接给萧沉韫沉重一击,却没想到中途出了这般曲折…… 皇城外,京城内的一家民宅内。 普通百姓打扮的萧瑜,戴着一顶帽沿遮脸的夏凉帽,坐在竹椅上,折扇慢敲掌心。 随后,院门轻轻推开,又小心翼翼走来两个人。 一个女子身穿黑色劲装,是鸢雅。 另一个头戴面纱,身穿道袍,正是智德仙姑。 二人齐齐跪下。 萧瑜手中折扇骤停,旋即站起身,啪地将折扇砸到地上:“给孤一个解释!陛下为何中风?仙丹内徐徐添加的慢性毒药,绝不会让他突然中风偏瘫!” 那仙丹,确实有速效滋补的作用,故而萧瑜每次床笫功夫不行,来一颗,突然咳嗽体弱,再来一颗,体力不济,再来一颗,效果都很好,且没什么副作用。 但…… 萧瑜命智德仙姑在里面添加了慢性毒药。 每次只吃一颗,并不会中毒,但像萧睦这样长年累月地吃仙丹,便会毒素累积,只需两年,便会中风而死,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届时毒发,谁也不会查到萧瑜的头上。 谁也想不到是他弑父称帝。 智德仙姑急的满头大汗,迅速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未改变过仙丹里的毒药剂量,陛下绝不可能现在中风!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你也不知道?”萧瑜蹙眉,观其神色不像撒谎。 智德仙姑哎哟一声,急忙磕头:“我跟着太子殿下做事也有六年了,此生荣辱全系在殿下一人身上,若是知道,怎么可能瞒而不报!?” 这些年萧瑜所需毒药,全是智德制作。 底下的人各择明主,智德与鸢雅、洛城选了萧瑜,一条道走到底,先前付出了那么多,绝不会在最后一步反水。他们都无比盼望萧瑜登基。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萧瑜双手叉腰,走在廊下来回踱步,俊脸阴沉的像掺了墨。 他须得弄清事情原委。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反转、真相、仇恨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不然,绝不会中途出现这样的变故。”洛城道。 “我观察过陛下病症。那症状与我们下的慢性毒药毒发病症一般无二,我推断,对方用的毒药与我们一致。若对方所用毒药与我们是同样的慢性毒药,就绝不可能让陛下突然毒发。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智德仙姑眼睛阴沉下来。 萧瑜俊眉微拧。 “那就是对方加大了毒药剂量!加大的毒药剂量不多不少,正好催发了我们先前给皇帝下的慢性毒药,使陛下提前中风偏瘫,却不会致死。对方将下毒剂量控制的如此精准,简直令人细思极恐!”智德仙姑咽了咽口水,捏紧了拂尘。 几人面色各异,眼底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震惊! 智德仙姑继续道:“或许从我们第一次对陛下下毒,对方就知道了。简而言之,我们每一次下毒,对方都知道,甚至推算出了仙丹内含有的毒药剂量,从而对方才能后发制人,加大精准的剂量,不多不少,恰好让陛下突然中风!” 是谁,藏在暗处,对他们所做之事了如指掌? 我在明,敌在暗。这样久违的危险感,让萧瑜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一股子凉意窜上了脊骨。 自前世登基之后几十年,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哈哈,真是久违。 萧瑜冷笑一声。他会亲自把暗处之人揪出来,将其刀刀片肉般凌迟而死! 一种死亡嗜杀的氛围,将全院笼罩。 满院的人心中胆寒,顷刻跪地! “太子殿、殿下!我忽然想起来件事!”智德仙姑率先打破僵局,开始述说回忆。 皇宫内有专门炼丹的宫殿,智德会亲自看着弟子们将一颗颗烧制好的丹药,一一放入名贵瓷瓶中。 炼丹殿内的十名弟子,都被她用毒药牵制,绝不可能冒死背叛她。 既然弟子里没有内奸,那问题又出在了哪里? 她每次都将练好的丹药,送到大内总管手中,再由大内总管敬呈给陛下。 等等…… 大内总管?德宁? 丹药只经过了此人手中! 智德仰起头,眼中迸射出狠光:“丹药只经过德宁手中,要想在丹药内增大药剂,也只有德宁能做到!” “可德宁,是上一任大内总管富岭的干儿子,对陛下乃是忠心耿耿,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他啊……”鸢雅绞尽脑汁地思索。 “世风之下,人心不古!那群没根儿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忠信?”智德咬牙切齿,仇恨道, “一定是他将仙丹内的毒药剂量刻意加大,只有如此,他下毒让陛下中风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哪怕东窗事发,众人也只知道是丹药有问题,揪出是我下的毒,却对中途横插一脚下毒的德宁毫无察觉!” 捋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洛城摩挲着手中刀柄,冷哼一声:“当真是好手段!下猛毒在本就有毒的仙丹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使我们知道是他,也无法拿出证据指证他!毕竟指证他,不就是指证我们自己吗?” 好大一个哑巴亏! 萧瑜眸中席卷风暴,冰冷道:“孤三日之内,要知道德宁背后主谋之人,究竟是谁!” …… 是夜,戌时一刻。 扶水仙抱住小皇子,缓步踏入寝殿内,看了眼满屋的宫女太监:“你们先下去吧,本宫陪陛下说些话。” “是。菀妃娘娘。”宫女太监们颔首,毕恭毕敬退到殿外。 “德宁公公慢着,您留下帮本宫照看下小皇子。”扶水仙温婉一笑。 “好嘞,奴才这就来。”德宁进屋,一边将房门合上,一边笑着讨好道,“外头风大,陛下不宜见风,小皇子体弱也吹不得风,奴才先把门合上。” 萧睦眼珠子骨碌碌转,看向扶水仙,心道:还是爱妃好,这些年没白疼菀妃! 关上门后,屋里一片清净。 扶水仙瞬间变脸,将小皇子轻柔地抱给德宁:“公公抱远一点,别离病榻太近,晦气!” 晦气?爱妃是在说他晦气? 萧睦脸色气的逐渐铁青。 德宁慈爱地笑着哄小皇子,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朝扶水仙使了个眼色:“床榻下。” 扶水仙跪地弯腰,将手伸进床榻下,大半个纤细身子爬进床底,使劲薅了下,抓到一卷冰凉蚕丝所制的卷轴,深吸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 那是一卷提前拟好的明黄圣旨! 扶水仙缓缓展开圣旨,红唇微勾,低声缓念: “朕之第九子萧瑜,德不配位、罪孽深重,先为乱党之首,要挟前兵部侍郎云深羡私囤兵器谋反,而后又在蜀、沧、瀚三洲修建空心石像印制假银票,意图搅乱国家秩序,再令已死的废后左如月顶罪此案。 如今,又与智德仙姑沆瀣一气,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致使朕中风偏瘫,其罪可诛,罪该万死!现革除萧瑜太子一位,另立小皇子萧向希为太子储君,命摄政王摄政监国、辅佐储君!钦此——” 越听越不对劲的萧睦,瞳孔先是从震惊再到不可思议,最后变得异常愤怒,那一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那般,死死盯着扶水仙: 这个贱人!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私立圣旨?何等该死!朕要赐罪!朕要将她打入大牢! 扶水仙扫了眼床榻之人,冷笑一声:“怎么?这可是陛下亲自写的圣旨,您不记得了?” 她将圣旨放在萧睦眼前,让他看清楚圣旨上的一字一句。 确实是他的字迹…… 可他从未写过这样的圣旨!这绝对不是他写的! 但为什么字迹与他写的一般无二…… 扶水仙冷笑着将圣旨放入锦盒中,笑着低下头,附在萧睦耳边,红唇晃动,咬牙切齿地缓缓道:“陛下,你终于,遭到报应了。”httpδ:// 如索命的女厉鬼般,轻轻耳语。 这样令人遍体生寒的语气,让萧睦浑身变僵硬,他自诩从未亏待过扶水仙!可为何扶水仙会这样待他? 扶水仙眼眶逐渐猩红,呈现出极致仇恨的偏执疯态:“萧睦!你该死!最该死之人就是你!!” 第四百四十五章 没有公道,便亲自手刃仇敌 萧睦瞳孔瞪大,浑身激烈颤抖,挣扎着欲起来,连青筋也鼓成蚯蚓似的。 贱人,你这个该死的贱人,竟也敢如此诅咒朕!朕要杀了你! 扶水仙腥红着眼,咬牙切齿,恶狠狠道:“陛下,还记得沧州莹山县的扶月娥吗!” 大颗大颗泪珠从她眼眶掉落,她指甲死死嵌进掌心,浑身止不住地激动颤栗:“怎么?你害她至死,你却不记得她了!?” 萧睦瞳孔急速扩睁,凸的像死鱼眼。 他疯狂去想,扶月娥是谁? 他不记得记忆里有一个叫扶月娥的人…… 看他反应,扶月娥仰头一笑,泪意汹涌,眼里是恨不得将萧睦千刀万剐般的恨!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扶水仙,还有一个姐姐,叫、扶月娥!” “我家境贫寒,双亲早逝,自幼与姐姐相依为命,是姐姐种田将我辛辛苦苦养大。 八年前,有一个泼天富贵的老爷路遇莹山县,借宿我家。山间多野兽,我姐姐怕那老爷夜路危险,便心善地收留他过夜。 却不想。。。。。 那老爷贪恋我姐姐美色,半夜起了色心,摸到我姐姐屋中,将她……将她……” “将她强行奸、辱!” 说到此处时,痛苦回忆如汹涌潮水几乎将她淹没,她死死捂住嘴,浑身抽搐哭泣:“他命护卫守住屋子每个角落,我姐姐逃无可逃,我冲去保护姐姐,那老爷禽兽不如,竟是将我一同奸、辱!”xinkanδんu.com “他发尽了兽欲,翌日天亮便匆匆离去。我与姐姐名声败坏,受尽同村人白眼!连我姐姐未婚夫也退了婚,视她如破鞋! 我们姐妹二人鼓起勇气,于衙门外击鼓报官,却没有官员敢应下这桩案子!官府冷脸威胁,若我们敢再报官,就杀了我们。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既受着他人白眼,又遭受不公,明明受害者是我们,官府却使劲来捂我们的嘴……” 后来姐姐发现,她竟然怀了那人骨肉,肚子大到六个月时,她抑郁成疾、药石无医,终是往枯树上悬了一尺白绫,自缢而亡!” “我安葬好姐姐,被逼无奈下扬州做了瘦马,多番探寻才知道,奸、辱我们姐妹的那位富贵老爷,竟然是、当朝、皇帝!” “难怪啊,难怪没有官员敢接下这桩案子!” “哈哈哈……” “既然无人替我主持公道,那我便亲自复仇!” 只不过这复仇的代价太大太大,葬送了她愿该美丽灿烂的桃李年华…… 她从纯善少女,变成妩媚妖娆、勾栏做派的仇人宠妃。 扶水仙又哭又笑:“姐姐,你若在天有灵,你应该看到萧睦的下场了。他不会有一个好结局!我会为你报仇的!” 也会为了曾经死去的那个我,报仇。 萧睦后背冷汗津津,润湿了床榻。 他双眼空洞突出,忽然想起一段久违的回忆—— 大概是他睡过的女人太多,以至于他忘记了那么一对姐妹花。 八年前,那个什么扶什么娥…… 哦,扶月娥刚及笄十七岁,出落得特别水灵,就像八九月的水蜜桃,咬一口可以嫩出汁儿,拴着麻制围裙,肩戴襻脖,梳着干净的单螺髻,在厨房里烧火炒菜,宛若烟火里的绝美天仙,登时将他迷得三荤五素。 其实那夜,他微服私访,是准备去驿站住的。 但深山美人,实乃撩人心弦。 他假意装成路过莹山县的和善老爷,博得扶月娥同情,请求对方允许自己夜宿。 当他有意夜宿时,护卫家丁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所以,那时的大内总管富岭,给扶月娥暗中下了春|药,待到夜深时,萧睦摸进了房中,扯烂她的衣襟,将她摁在身下,尽情尽兴地奸|辱了她,却没想到,中途扶月娥清醒,踢翻了油灯,惊醒了隔壁的妹妹…… 妹妹冲来保护姐姐…… 那时,妹妹只有十三岁。 虽然未及笄,但果子青涩,也会有别样的口感。 护卫们对屋内的求救声充耳不闻。 恶魔得逞,好一番酣畅淋漓,餍足后直到天亮,才提起裤子摔袖离去。 夜色太黑,彼时的扶水仙五官还没张开,所以七八年后,扶水仙出现在萧睦面前,他才没把扶水仙认出来。 本就是一件微末之事,在他的江山睡了一对姐妹,他觉得没什么,早就忘了这茬。 若不是今日扶水仙愤然提起此事—— 萧睦也绝对不会想起来。 “你毁了我姐姐一辈子!是你害得我姐姐积郁成疾、自缢而亡!”扶水仙疯了似的去掐他脖子,眼泪纵横,仇恨至极,恨不得宰了萧睦的肉一口一口嚼碎了咽下去! “菀妃娘娘!”德宁放下小皇子,急忙将扶水仙拉开,“纵使有深仇大恨,也得之后再杀他!娘娘难道不想全身而退了吗?若现在掐死他,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德宁手忙脚乱地拿出袖中丝绢,满眼心疼地替扶水仙擦去脸上泪痕,许是觉得自己举止不合规矩,又急忙低头后退三步,恭恭敬敬地把丝绢呈给她,咽了咽喉咙:“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德宁,我心,好痛。我好想姐姐,我想杀了他,若非是他,我们姐妹二人这一辈子不会沦落至此。若非是他,我们姐妹二人或许还有个光明的未来……” 扶水仙双眼又红又肿,捶胸顿足地哭着,哭累了便跌坐在地。 世上待她最好的姐姐,总会在她最伤心的时候,轻轻走来抱住她,为她遮风挡雨,可是她再也没有姐姐了。她的姐姐,那么好一个姑娘,八年前就自杀了。 德宁紧皱眉头,瓷白阴美的脸上现出悲悯和痛心,放下拂尘,摘下太监官帽,轻轻坐在她身边,他的手小心翼翼伸出去,僵在空中良久……最后还是无力垂下。 德宁眼中浮现苦涩,叹息一声:“娘娘别担心,德宁会一直陪着您,就如您一进宫开始那样,陪在您身边。” 第四百四十六章 真假圣旨,瞒天过海 从萧沉韫将扶水仙安插进皇宫开始,他就让萧睦身边的暗棋德宁,一路辅佐扶水仙。 二人也算彼此帮扶走到了今天。 若非有德宁,扶水仙不会这样顺利地当上宠妃。 萧睦先是看见扶水仙背叛他,又被信任的大内总管所背叛,他脑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他想不明白,德宁是他心腹前任大内总管富岭的干儿子,为何!为何会背叛他! 扶水仙哭过一阵后,这才道:“德宁,你差人去传唤摄政王,将此圣旨公布于众吧。” 提及正事,德宁不敢耽搁,连忙道:“娘娘放心,德宁这就去。” 德宁重新带上太监官帽,又拿起拂尘,打开门跨出门槛那一刻,回头又看了眼—— 视线正好与扶水仙碰撞相接。 扶水仙扯出一抹笑,柳叶眉紧锁,叮嘱道:“德宁,珍重。” “好。”德宁笑着点头,缓缓回应,“德宁珍重。” 随后,他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乾清殿,坐进马车,带了一队人马赶往摄政王府。 领头的太监大喊:“陛下急召!” “陛下急召摄政王,有旨要宣!闲杂人等,停车避让!” 一路高喊,引来皇城中人侧目,出了皇城,又迎来不少百姓驻足。 他们都知道了,陛下有旨要宣。 而且是宣给摄政王! 故而,扶水仙准备的那张圣旨,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算师出有名。 萧睦的病,除了皇室中人,大部分百姓和大臣都搞不清状况,如今德宁作为‘皇帝心腹’,带人当街高喊,无非是给了更多人接受这道圣旨的心理预设,给这道圣旨增加可信度。 德宁坐在马车内,紧紧攥着那一卷圣旨,深吸口冷气,压住内心的紧张不安。 马车在即将驶入摄政王府所在的南街时,车轮子徐徐碾上镜月湖的圆拱桥。 镜月湖占地宽大,又有丛林、寺庙,来往行人较多,易潜伏杀手—— 正当德宁思索事情时,一柄回旋飞镖“噌”地一声,刺破木窗! 德宁跌坐在地,急忙弯腰一躲! 飞镖与他的脸颊擦过! 德宁脸色煞白,摸了摸脸上的血痕,当即下令:“快马加鞭朝王府赶去!” 德宁深吸口气,不必想都知道是有人要拦截圣旨。 此时。 京郊宅子内,绿竹成荫,形似扁舟的竹叶随风沙沙沙不停。 石桌上摆了一个木棋盘,上面黑白两子对弈。 一只骨节分明且修长好看的大掌,左手黑子、右手白子,正冷定从容地独自博弈。 萧瑜今日鲜少地穿了墨黑长袍,面色冷凝,眸中好似装着世上最极寒之地,透着冰冷的肃杀之感。 “截杀德宁,取其圣旨后焚毁。”便是他方才下的死命令。 萧睦病重至此,怎么可能突传圣旨? 这封圣旨必然有诈,而且,圣旨如此大张旗鼓地朝摄政王府送去,也非常令人起疑。 德宁是万松还是萧沉韫的人,亦或者幕后有其他主使,萧瑜还未可知,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扶水仙绝对是萧沉韫的暗棋。 若非是萧沉韫暗棋,上次扶水仙生产之际,他绝不可能停留宫中,恰好赶去救苏南枝。 “扶水仙是摄政王的人,听闻扶水仙和德宁走得颇近,德宁会不会也是摄政王的人?他今日高调地去摄政王府宣旨,实在太让人可疑了。”洛城紧皱眉头,“属下先前去查过德宁住所,并无特殊发现,此人做事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不管他是谁的人,孤都要让他死。”萧瑜啪地一声,用黑棋吃掉了白棋一子。 不管是谁的人,只要德宁死,暗棋灭,竞争对手便会少去一个有力心腹。 “是。”洛城戴上遮脸面具,握紧腰间佩刀,飞上屋檐瓦砾,朝明镜湖赶去。 明镜湖上,放纸鸢的游人们见到宫廷马车,当即松了风筝线,从腰间抽出软剑,将那辆装着圣旨的马车团团围住! 几个大内高手瞬间拔出绣春刀,与伪装成游客的杀手打了起来! 一阵乒乒乓乓之声! 洛城飞落在地,端起一大桶清油朝马车四周泼去! 听见泼油声,德宁下意识翻窗逃离,刚一露头,便被一支铁箭狠狠射穿肩膀,巨大惯性将德宁直接钉在车壁上! 洛城吹燃火折子,扔了过去。 火遇油,当即迅猛燃烧! 很快,熊熊烈火犹如吞人的怪兽,马车迅速燃烧,冒出呛人黑烟! “严防死守,连人带物,务必要烧的干干净净!”洛城下完命令后,冷笑一声,飞上屋檐,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大火燃烧! 马车内,传来德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死死护着那一卷圣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会被活活烧死时—— 一抹青衫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街中央! 温言斐身形快如虚影,夺过大内高手的长刀,将刺客一剑封喉,拽其衣领摔在车壁上,遮住熊熊烈火,也就是那一瞬间,他蓄足内力,隔着杀手身体,猛然踹过去! 将杀手连着马车,全部踹下桥! “砰!”地一声! 燃烧的马车溅起巨大水花!冒出滋滋滋的白色泡沫! 湖水迅速灭了火! 温言斐终身一跃,潜入水中,拔出德宁肩膀上的铁箭,拽着他游出水面!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 铁箭咻咻咻地射入水中! “言斐三弟!大哥来也!”余晔大喝一声,领着数百个士兵冲来,朝黑衣刺客杀了过去! “不好!”洛城眸色一紧,当即跳下瓦砾,朝德宁杀去! 德宁不会武功,又是中箭又是火烧又是落水,好一番折腾,早就昏死过去。 温言斐就那么拽着昏迷的德宁一路躲闪,当即沉冷道:“余晔,你先把德宁带回摄政王府,我断后!” “好!你注意安全!”余晔接过德宁。 当余晔带着德宁回到王府时,德宁肚腹以下大面积烧伤,衣服烧焦融化后黏在皮肤上,洛云崖只能用镊子小心夹走衣物,再给他上药。 那一卷浸了水的圣旨,正完全展开在书案上。 因为德宁的拼死保护,所以圣旨毫发无伤。 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与萧睦写的字迹无异,饶是内阁那一群老家伙也辨不出真伪,就算递给镇国侯万松辨认,也认不出真假。 第四百四十七章 朝廷对峙,百官分崩离析 德宁浑身被烧的不成样子,皮肤融化后皱巴巴的,宛若一条条纵横交错地大小蚯蚓。 洛云崖昼夜不停地给德宁处理烧伤,忙了整整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 德宁浑身缠满白色绷带,周身弥漫着浓烈地药膏气息,从病榻上猛然惊醒,喊道:“圣旨!圣、旨!” 手肘抻在桌面补觉的洛云崖,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圣旨你已送到,无需担忧。你现在要做地事情,是好好养伤。” 德宁嘶哑着嗓音,忧心忡忡道:“我练了千千万万次地字迹,唯有这一封圣旨写地最为神似,毫无差异,绝不可能被人怀疑字迹造假。如今再叫我写一遍,我恐怕都不能写出一般无二的字迹了。” “圣旨,毫发无伤。”洛云崖扶他坐起身,安抚道,“德宁公公使命达成,不易再在宫中久留,王爷会安排马车秘密送你出城休养,待来日大局已定,再接你回皇城享福。” 洛云崖医者仁心,守着德宁一整晚,几乎殚精竭虑,没怎么休息过,眼下布着浓浓乌青,去门外药炉盛了一碗黑乎乎的粘稠药汁,诶了声叹口气: “先喝点有助愈合的药吧,幸好言斐三弟及时救了你,你只是皮肤表面烧毁,还没伤及筋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放心,你这一身的皮肤,我会想尽办法好好帮你。” “若我退出皇宫……王爷在皇城内,便再也没有像我这样得力的暗棋了。”德宁喝着又浓又苦的药,呛的眉头紧锁。 “德宁公公的安危,比暗棋更为重要。”萧沉韫走进屋内,看向床榻上浑身裹满白色绷带之人,剑眉微颦,“本王已经安排好马车,午时三刻秘密送你去焦洲修养。” “王爷,奴才不该走!” 德宁挣扎着从床上下地,摇头道,“王爷将我安插进皇宫十年。这十年,我被富岭收作义子,又一步步顶替富岭位置,成为皇帝心腹,好不容易掌管皇城内务,成为大内总管,正是王爷需要我的关键时刻,我又怎么能退?” “想要再找一个熟悉皇城的大内总管做暗棋,且与……与菀妃娘娘里应外合,将皇室所有人动态悉数回禀给王爷,可就难了。” “可是你……”萧沉韫犹疑着,看着他满身的伤。 “德宁无碍,能坚持到王爷大获全胜的那一刻。”德宁苍白唇角勾起一抹笑。 “若你回宫,恐遭不测。” “德宁会小心自保。” 萧沉韫见他执着,便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在你回宫后遭遇一切困难,都可以联络洛云崖,本王即刻将你秘密护送出宫。” “圣旨……王爷已经拿到了吧?”德宁问。 “拿到了。连本王也辨不出真伪。” “如此甚好,也不枉费奴才数十年如一日地临摹陛下字迹。”德宁欣慰地笑了笑,仿佛这一身烧伤也成了荣光,既是伤,也是功勋。xinkanδんu.com 洛云崖是全天下公认的天下第一神医,故而,萧沉韫合情合理地将他派去为萧睦治病,萧瑜等人完全无法阻拦。 太医院本就治不好萧睦,巴不得有个人出来顶锅,一听洛云崖要来,御医们都自觉松了口气。 午时三刻。 洛云崖搀扶着德宁,一同坐车回皇宫。 德宁浑身缠满白色绷带,他坐在马车里,撩开车窗素纱,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盛夏的天,阳光灿烂,草长莺飞。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此次回皇宫有多么凶险。 可有些路,再凶险,也要有人走。 一来,他有自己的使命,二来,他要辅佐的姑娘,还没有全身而退。 德宁自诩是做事有始有终的人。 小人物,也有大格局,自他决定进宫做摄政王暗棋开始,他便不会畏惧退缩。 洛云崖双腿盘坐在车内,俊秀的面庞上洒着温暖的光,悠悠道:“果然啊,白吃摄政王府这么多年饭,宰了萧沉韫那家伙那么多银两,养神医千日,用神医一时啊!是该到了本神医出马的时候了!” 洛云崖进宫,是为了精准控制萧睦病情,让他死不了,也让他治不好,就那么口不能言、脚不能下地的吊着一口气活着,活到—— 萧沉韫霸业将成那一日。 ****** 第二日,早朝。 乾清宫,金銮殿。 熠熠生辉的七龙戏珠皇椅空悬。 萧睦没来上早朝,但早朝不能断。 何况今日还是一月一次的文武百官早朝例会,不同于平常,凡是在京无休沐的,都必须上朝。 苏南枝身穿赭红官袍,站在礼部那一列,位居周炳成身后。 萧沉韫换了一身官袍,今日这身官袍威武不凡,至尊无上,墨黑色仙鹤暗纹、金丝银线滚边,上衣是脚踏祥云的麒麟,背后则是万里山河图,雕刻精美的黑玉束冠。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高台,再当着在场所有的威武百官,一步步走向那柄龙椅,距离龙椅三步时站停,侯在了空荡荡的龙椅旁边,睥睨着台下面色各异的官员。 他越是面无表情,底下的官员就越发内心忐忑。 今儿是个什么情况? 摄政王怎么站在了龙椅旁边? 虽说代为监国、掌国家诸事,可……他离龙椅未免也太近了些吧…… 众人心思各异,微表情甚是精彩。 苏南枝面色如常,情绪伪装的极好,但心中却知道:萧沉韫真正的迈开了第一步。 浑身缠满绷带的德宁从幕后缓步走来,双手捧着一道浸过水后晒干的圣旨,徐徐展开后,拼尽全力,用此生最大最响亮的声量,大声喊道: “昨日午后,菀妃娘娘携小皇子探望陛下,陛下忽然回光返照,在病重之时,用尽全力立下这道圣旨,请文武百官仔细听着——” 百步一个通传太监,延伸至金銮殿丹陛石之下,声音嘹亮地复述德宁口中内容:“……请文武百官仔细听着——” 德宁威严朗读:“朕之第九子萧瑜,德不配位、罪孽深重,先为乱党之首,要挟前兵部侍郎云深羡私囤兵器谋反,而后又在蜀、沧、瀚三洲修建空心石像印制假银票,意图搅乱国家秩序,再令已死的废后左如月顶罪此案。 如今,又与智德仙姑沆瀣一气,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致使朕中风偏瘫,其罪可诛,罪该万死!现革除萧瑜太子一位,另立小皇子萧向希为太子储君,命摄政王摄政监国、辅佐储君! 钦此——” 数十个通传太监接二连三大喊:“钦此——” 旨意一下,众人骇然。 萧瑜率先站出来,怒声冷斥:“一派胡言!太医院与诸位皇兄皇弟皆知,父皇口不能言、亦不能下榻,怎么可能写下圣旨!?来人啊!首先将妖言惑众、假传圣旨的德宁拉下去!” 洛城与周御史赶紧站出来。 周御史看了眼萧瑜,随后立刻道:“陛下颇为信任太子殿下,又怎会突然降罪于他?事实要讲究证据,德宁公公这一圣旨,究竟为谁而宣,想必诸位心知肚明!” “证据?这便是证据!”余晔拔高音量,压住所有窃窃私语,上前一步,手举三封信。 第四百四十八章 逐鹿时刻,江山一分为二 “第一封信,乃是云深羡留给南枝郡主的绝笔,其中交代太子殿下当初招募乱党私囤兵器一事,这是王爷最近查到的。 第二封信,是南枝郡主与摄政王一同整理地关于太子制作假银票地卷宗,碍于当时废后左如月顶罪,当时这份证据并没有拿出来。后来摄政王派属下一路再次跟踪走访,特意去了蜀州、沧州、瀚州,再次调查当初修建空心神像的工人以及当地村民,他们均指认了图中戴面具之人是修建神像地雇主。” 余晔拿出一张戴着青面獠雅面具地男人画像,掷地有声道:“经过多方考证,此人正是太子殿下心腹,洛城将军。” 余晔指向洛城,冷笑道:“洛城,你认还是不认?” “认你大爷。”洛城死死捏着腰间软剑地刀柄。 “你不认也没关系,如今我拿出来,请诸位同僚一同辨别此案。”余晔接着又道, “第三封信里面写着太子意图弑父称帝的狼子野心!太子从半年前,将智德仙姑安插进皇宫,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给陛下多次服用,才会致使陛下中风偏瘫。也就是说,陛下中风并非是突发事件,而是太子殿下蓄谋已久的毒计!” “你放屁。你可有证据?”洛城抽出御前侍卫长刀,直指余晔鼻尖,“姓余的,我忍你胡说八道很久了!” 在寒凛凛的刀尖面前,余晔临危不惧,两指夹着洛城刀片轻轻移开,冷笑大喝:“将人证智德仙姑押上来!” 南北城将披头散发、满目血丝的智德仙姑推进大殿,大刀横在她脖子上:“说,你究竟是如何听从太子差使,给皇帝下毒,帮助太子弑父的?” 洛城微瞪眼睛,万万没想到,智德仙姑被抓了! 萧瑜微微攥紧袖袍,他也没想到,智德会被抓! 智德昨日离开京郊宅子,准备回皇城时,就被人套了麻袋,抓到地牢好一顿严刑拷打,这才披头散发,浑身血淋淋地被拖上了朝堂。 智德余光看了眼萧瑜,眼中闪过一道狠光,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深吸口冷气,朝前迈了一步:“贫道要揭穿——” “揭穿谁?” “啊?难不成她真是太子殿下的爪牙?要揭穿太子殿下?” 朝堂顿时闹哄哄的,一片小声议论。 萧瑜眸色微沉。 智德也不知那一刻哪里来的勇气,直接逼视余晔,牙齿间皆是血,恶狠狠道:“贫道要揭穿余晔将军屈打成招!贫道与太子殿下毫无联系,可余晔为了污蔑太子,竟然如此颠倒黑白!” “仙丹内藏毒之事,你又怎么解释?”洛云崖急步走进朝堂,手中拿着锦盒,打开后是一枚仙丹,“我前去仙姑寝殿搜查过,这便是陛下日日吃的仙丹,里面含有慢性毒药!” “贫、贫道疼爱徒弟鸢雅,憎恨皇帝不让她嫁给七王,憎恨皇帝阻挡雅儿姻缘,害得雅儿整日以泪洗面,贫道便心生怨恨,想伺机替雅儿报复!只要皇帝一死,我的雅儿便能当上七王妃!” 智德睚眦欲裂,朝余晔呸地一声吐去掺杂鲜血的唾沫:“贫道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平白无故令太子殿下受累!” 话音刚落,智德便疯了似地朝南北城的大刀上撞去! 脖颈撞刀,血溅三尺! 刀片嵌进智德半个脖子,可见她是一心求死,根本没想活下去。 智德执意把萧瑜摘出去,她的忠心,倒是超出了萧沉韫的预期。 其实智德也并非完全忠心,无论如何,给皇帝下毒都是死罪。鸢雅是她的女儿,她将萧瑜供出去,鸢雅下场只会更惨。 她能做的只有极力保全萧瑜,死的更为忠心,以此举力求萧瑜能善待她唯一的女儿。 萧沉韫面上不起波澜,眸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虽有变故,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那三封信,以及德宁临摹萧睦字迹写的圣旨,无非是师出有名的宣战信号罢了。 萧睦必须中风,萧沉韫才能立刻归位重做摄政王,直接掌管所有大权,而此时萧瑜还不算羽翼丰满,萧沉韫才有置其于死地的胜算。 若再等些日子,待萧瑜羽翼渐丰,萧沉韫胜算便会小很多。 不得不说,萧瑜长期给萧睦下慢性毒药,算是帮了萧沉韫一个大忙,萧沉韫只需在他下毒的基础上稍微推波助澜,萧睦中风便是水到渠成。无论别人如何查,也查不到萧沉韫头上。 从萧睦身边突然多出个智德仙姑开始,萧沉韫就在查智德来历,早已知道了萧瑜与智德之间的联系,又让德宁取了一颗仙丹给洛云崖查验,这一查验,便查出仙丹内的慢性毒药。 洛云崖研制出慢性毒药的药方,再秘密交给德宁,让德宁在萧睦中风那日吃的仙丹内,加大精确的剂量。 今日,不管萧瑜认不认罪,萧沉韫都会想发设发把罪名按在萧瑜头上,再让小皇子当储君,而他直接全权摄政,进一步削弱萧瑜羽翼,用高压之势,令文武百官臣服。 萧瑜眸色阴鸷寒沉,看向高台之上、龙椅旁边的萧沉韫,蓦然冷笑出声,笑的有些前仰后合:“哈哈哈,好,好得很。摄政王好算计!孤棋差一着,一棋慢,步步慢,满盘皆受牵制。” “论算计、论蛰伏、论伪装,本王比太子差远了。死人谷乱党、私制假银票、仙丹内掺毒,不日前,掳走本王的准王妃,也就是你的准、皇、婶。难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太子做的吗?”萧沉韫脸色迅速冷下来,眼底已然有着森然杀意。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乱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瑜啧了一声,负手而立,踱步于气氛剑拔弩张的大殿之中,却宛若闲庭信步那般,忽地又笑了,“摄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起了主意,要以刚出生的小皇子为傀儡,妄图染指江山啊。” 萧瑜微眯眼睛,哗地一声,快狠准地拔出侍卫长剑,剑指萧沉韫:“摄政王捏造罪名污蔑孤,扰乱纲常,意图谋反。今日孤便替父皇,铲除奸佞之臣!” 他长满了反骨,嚣张猖獗地一字一句道:“今日哪、怕、血、洗、皇、城,孤也要将所有追随佞臣萧沉韫之人剖肚点灯、尸身分离!” 旋即,他如死神修罗,用刀尖指了指在场所有文武百官,邪冷一笑: “望尔等思虑清楚!孤!才是大庆正统!当今太子,未来天子!” “尔等若追随萧沉韫,便皆是谋反之人,当诛九族!” 一句句重于泰山地威胁轰然压下!所有人听地心惊肉跳! 与萧瑜的嘶声力竭相比,萧沉韫眼中有着风轻云淡地不屑,右手高举圣旨,左手摩挲着龙椅图腾,薄唇缓勾,嗓音有着无边威严,平静中自带雷霆千钧之力,他道: “陛下圣旨在此!九王罪孽深重,也敢自称正统?此乃陛下亲笔,哪怕九王吼得口干舌燥,在圣旨面前亦是弹指飞烟。请太傅、镇国侯、内阁大学士、周御史,核验圣旨字迹真假。” 余晔将圣旨展开,拿在文武百官最前面,太傅、镇国侯、周御史等人走了过去,有位高权重地大臣也上前一步。 那字迹笔走龙蛇,又带着病弱之人地虚浮。 内阁大学士看过萧睦写的上千卷圣旨,沉吟了下,再三确认,点了个头:“确实是……陛下真笔。” 德宁暗中松了口气。 他想起十年如一日的临摹,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上万张练废的纸,都在此刻有了价值。 德宁深知,要堵住万万万人的悠悠众口,要令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心服口服,唯有顺理成章,才不会埋下隐患。 饶是九王一党的周御史再不甘心,也挑不出半分错处,只能一声不吭退回萧瑜身后。 镇国侯唉了一声,看了眼热衷围观的萧仁明,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日这圣旨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瑜与萧沉韫之间的角逐搏斗。 若萧仁明无意帝王,且不说强推他上位有多危险困难,但从萧仁明资质来说,确实不如萧瑜和萧沉韫。想来他们万氏簪缨之家,世代功臣,拥护的都是君王。如今时局艰难,他一人身系九族性命,但凡行差踏错,便是全族万劫不复。 镇国侯不语,扯着儿子万琛远后退了几步,极力退出两党之间的纷争,顺带还把憨内侄萧仁明扯到身后。 金銮殿的文武百官,原来本就是九王党羽的周御史、洛城、户部尚书、魏奉远总督等人默不作声站在了萧瑜背后。 孙太傅、莫北川、余晔、烨羽军等人大将军护在萧沉韫身前。 见位高权重者开始站队,其余大臣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作出了早就深思熟虑的选择。 金銮殿气氛降到冰点。 苏南枝下意识抬袖,将手放在腰上,宽大官袍刚好遮住了她的细微动作。 她看向周炳成,压低声音道:“周大人,随我一起吧,择良木而栖,结局会好很多。” 苏南枝记得前世,所有追随萧沉韫都会善始善终。 周炳成沉吟片刻,看着乱如麻的局势,最终站到了苏南枝身侧。 忽然,众人耳边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射出了一支锋利的淬毒铁箭! 直直朝着萧沉韫而去! 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夺过御前侍卫长刀,“砰”地一声斩断铁箭! 铁箭一分为二,“噌”地一声潜入地板! 两方争斗一触即发! 余晔登时怒了,提刀杀了过去:“好啊,太子殿下竟然放冷箭,意图在金銮殿谋反!” 洛城飞身而去,迎面与余晔厮杀。 有了主将挺身而出—— 两边彻底打了起来! 萧瑜退后十步,退到金銮殿之外,他眸子冷血又掺杂怒意。 萧沉韫先是暗中收集了他的罪名,勘破了他命智德给萧睦下毒一事,又以高压之态,强行给他冠上罪名,手段不仅狠厉还很硬。 若是没重生的萧瑜,只怕就要被他唬到了。 “孤,不服。”萧瑜恨得牙痒痒。 皇宫乱作一团,两党厮杀。 太监宫女纷纷逃难,东躲西藏。 苏南枝迅速拔出腰间软剑! 她早就料到今日不会太平,但她却没想到,萧沉韫手段会如此铁血硬朗,她更是没想到,两方会在金銮殿上厮杀,而萧瑜铁了心,丝毫不露怯,要和萧沉韫一刚到底! “南枝!”混乱的厮杀中,一道急切清脆的声音响起! 冯清琅疾跑过来,与苏南枝肩背肩站立,警惕扫视乱如麻的局势:“万事小心,局势太乱。” “阿琅你也小心……等等!”苏南枝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想起了在后宫孤立无援、无人保护的扶水仙,若有人擒走小皇子生母,可就糟了! 苏南枝跑出金銮殿,一路朝后宫赶去,待她赶到时,扶水仙宫殿已是一片狼藉,台阶一梯一梯地往下淌着鲜血,庭院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太监宫女。 四个黑衣刺客正杀向扶水仙。 扶水仙抱着襁褓稚子,正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处,她脚踝被刺了一刀,正汩汩往外淌血,走不动路,双眸绝望至极地惊瞪:“本、本宫乃小皇子生母,尔等大、大胆……” 德宁手中攥着一柄带血的长刀,将扶水仙母子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嘴角淌着血,低声怒吼:“滚!滚!小皇子是当今储君,你们怎么敢!” “杀的正是菀妃及其子嗣。”杀手冷笑一声,砍了过去。 苏南枝与冯清琅相视一眼,一左一右交叉拦住那四个黑衣人:“德宁公公,带菀妃娘娘还有小皇子,火速去找摄政王!速度要快!” 德宁将受伤严重的扶水仙背了起来,苏南枝又紧急道:“阿琅,你抱着小皇子,护着德宁公公二人一起去金銮殿找摄政王!” “可是你怎么办?” “我武功尚可,别担心。” 四个黑衣人立刻朝德宁追去,苏南枝足尖点地,飞身上前拦住四人,响起一阵刀光剑影、兵器相接的嗡鸣声。 黑衣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做了个刀下留人的手势:主上有令,不能误伤苏南枝。 苏南枝拼尽全力护着德宁扶水仙,令黑衣刺客颇为恼火,每次要伤到苏南枝时,又只能悻悻退后,生怕碰到她一根头发。 第452章 权柄之下,俯首称臣 如此一来,黑衣人动不了苏南枝,也杀不了扶水仙母子。 “南枝郡主!末将来迟!”南北城大喝一声,带着数百名精兵直接疾跑而来,将苏南枝等人团团围住。 苏南枝松了一口气,搀扶着扶水一起回了金銮殿。 金銮殿内,萧沉韫调来的烨羽军犹如天罗地网般笼罩整个皇城,萧瑜京畿一带的兵马不算多,他被逼地一退再退,退出皇城,再逃窜到京城之外。 蜀青总督魏奉远被萧瑜救过一命,誓死效忠于萧瑜麾下,沧瀚总督曾巨额受贿贪污,被萧瑜抓到把柄,沧瀚总督是不可能追随萧沉韫地,若他贪贿受贿的惊人数额被揭发,只怕萧沉韫会砍他好几次头! 萧瑜逃窜到京城之外时,俊脸已有三道浅浅血痕. 他命令六个人穿上他地衣袍,易容成他地模样,从东南西北地水路山路,各走一方,混淆余晔和烨羽军四大战将的视野。 等余晔追到离蜀州还有二十五里时,看着林中一队人马的脚印,连忙抬手阻止队伍:“别追了!那是魏奉远的地界,再往前便是蜀州,必定有接应萧瑜的人,我们再追过去必定会遭埋伏。撤!”httpδ:// “还是让萧瑜逃了!”南北城暴躁地锤了一拳树干,“这可如何是好?余将军?” 余晔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叹了一声:“你以为太子那么好抓的吗?一个冷宫弃子却能走到权力顶端的太子,没那么好抓!回皇宫复命吧。” ****** 皇城,金銮殿。 萧沉韫以辅佐小储君为名,直接在睿康宫夜宿,在金銮内书房内处理公务。 今日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逼退萧瑜,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萧睦中风。 只有萧睦中风偏瘫,从前追随萧睦的镇国侯、以及一众文武大臣心腹,才不会在此刻听从萧睦号令,站出来与萧沉韫为敌,与萧沉韫为难。 一个是缠绵病榻、中风偏瘫的年迈帝王,一个是冉冉升起、手段铁血、治国有方且勤政爱民的摄政王,但凡有些眼力劲儿,会审时度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口不能言、不能下榻的傀儡帝王,去触摄政王霉头。 扳倒萧睦羽翼的最好办法是,直接扳倒萧睦。 旧朝代终将要翻篇,没人愿意走向穷途末路。 他们是臣,臣之上是权利,没人不畏惧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尽管萧沉韫不是帝王,他们依旧恐惧他、敬畏他、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从萧瑜逃去大庆南部开始,从今日两党厮杀开始,大庆虽然还是大庆,但大庆辽阔疆域已然一分为二,从中部为分界线,南部四大州:蜀州青州、沧州瀚州,属于萧瑜能掌管的地界。 北部四大州:祁州、焦洲、幽州、烽州自然而然归属萧沉韫,萧沉韫主要兵力一直分布在北部。 若非是他几月找萧睦赐婚,求娶苏南枝,主动放弃南部一支主力兵线,他现在也不会完全失去南部四州的掌控。 德宁抱着小皇子从外面走来时,苏南枝正在书房给萧沉韫研磨,萧沉韫正在视察大庆地图,用小狼毫笔沾着添颜料的绿墨,在巨大的地图上勾勒出一条条兵线:“这是本王记得的,蜀州沧州兵线分布图。” “不到最后一刻,本王不会与萧瑜开战。” “我明白王爷的心思。”苏南枝看着辽阔的地图,道破他心中想法,“山河瑰丽,百姓富足,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因为上位者之间的争斗,发起战火令国土疮痍,令百姓流离失所。” “这本该是你与萧瑜二人之间的最终角逐,不该使山河流血。”苏南枝侧身,一双清澈坚定的眸子,直直看向萧沉韫,“王爷,是吗?” “嗯。”萧沉韫紧皱眉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笑,“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派兵攻打南部。” 内部权力者的斗争,苦的从来是百姓。 苏南枝叹了口气。 德宁摇着拨浪鼓逗着小皇子,说道:“王爷,郡主,菀妃娘娘说小皇子还未取正式的名字,请王爷赐名。” “阿韫,回头看我。” “萧向希这个名字就很好,不必另取了。”萧沉韫握着小皇子软乎乎的小手,眉头虽然依旧紧蹙,唇角却勾起了浅笑,“向着希望而生。寓意很好。” 德宁喳了一声,笑着将孩子抱回扶水仙宫殿。 萧睦仍旧半死不活地躺在前寝殿中,只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皇宫已尽在萧沉韫的掌控之中,连大内总管德宁也没有伺候在萧睦身旁了。 皇城或许,很快就会易主。 皇宫中人向来拜高踩低,皆是权利地衍生物。 萧睦地待遇一落千丈,连吃食规格也降低了不少,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口不能言、脚不下地,受够了十几年来都没有的侮辱。 萧沉韫牵着苏南枝地手,旁若无人地走在宫殿里,不少宫人都对二人跪地行礼。 这种感觉很微妙。 所有宫人好像都在参拜未来地皇城主人。 萧瑜被逼出皇城那日,皇城内多处宫殿都是一片狼藉,不出三日,却被六局洒扫地极为整洁干净,被摧毁的花圃又种上了新的花苗,溅了血的琉璃瓦被擦得洁净如新。 “五日后,便是七月十五,你我大婚之日。”萧沉韫与她十指相扣,驻足在御花园的花海中,轻轻捻掉她发丝间的落花,“本王给你准备的嫁衣已经放在了梓熙宫,待会儿去试穿下吧。” 梓熙宫原本是萧子珊住处,苏南枝想子珊,便宿在了子珊宫殿睹物思人。 也不知道嫁去西戎的子珊怎么样了?按理来说,送亲队伍已经出了边境,掐算日子,应当就是这几日抵达匈奴可汗的王帐吧。 大哥呢?大哥是不是也在送亲队伍中? “唉……”苏南枝兀自走神,叹了一口气。 萧沉韫轻笑一声:“怎么了?枝枝?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他刚说完,便将苏南枝拦腰一抱,蓄有力量的臂膀轻而易举将窈窕女子抱了起来,朝着梓熙宫内大步走去。 宫人们纷纷低头,一一打开房门。 “将嫁衣给郡主拿来。”萧沉韫下令。 “是。”一群宫女鱼贯而入,去小阁楼取来一件华美至极的嫁衣,取来凤冠、霞帔、金簪步摇…… 嫁衣繁复,极尽奢华。 是一件令全天下女子都会羡慕的美丽嫁衣。 闪闪发光的珍珠缀满每一根金丝,上身是一只姿态优美、翱翔九天的火凤凰,火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真的飞上苍穹,裙摆绣满灿烂的牡丹。 花纹繁复,但面料却光滑如水,炎热的盛夏穿在身上,宛若穿上了凉爽的风。 “郡主,奴婢伺候您试穿嫁衣吧。”大宫女上前一步,讨好道,“您长得那么漂亮,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穿上这件嫁衣,真是令天下所有美好之物都黯然失色。” 一半真心话,一半阿谀奉承。 苏南枝眼底流淌着独属于待嫁心上人的幸福甜蜜,鲜少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俏脸上飞过一抹红晕,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向心爱之人:“沉韫,你先出去等我……” 萧沉韫勾唇,笑着说好。 许是那一刻的光景太美,也许是那束光恰透过窗棂打在南枝身上,她瓷白的肌肤、美丽的脸庞、窈窕的身段,都在美的微微发光。 萧沉韫退出屋子,替她合上房门,他单手负在腰后,站在暗香浮来的桂花树下等待。 一刻钟、两刻钟…… 萧沉韫负手而立,踱步在花树下,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布局。 他剑眉微皱,眸中皆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沉思,如今大庆一分为二,他不能掌控南部兵线,只怕蠢蠢欲动的西戎北狄会趁着大庆内乱有所动作。 正当他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时—— 一道清甜的嗓音,甜进了耳朵,甜进了心里:“阿韫,回头看我。” 阿韫…… 她从未如此亲昵地称呼过他。 萧沉韫转身,女子身穿大红嫁衣,站在门口处巧笑倩兮地看他,满眼皆是幸福和期待:“阿韫,好看吗?” 那嫁衣红的像一片片极致艳丽的石榴花,衬的苏南枝雪肤如玉,美的不可方物。 微风起,一树桂花簌簌而落。 苏南枝将扬起的长发勾至耳后,一双美眸明润清澈地看他,红唇微启:“怎么不说话?” 回过神的萧沉韫,收回惊艳的目光,他朝苏南枝走去,抬手抚上她弹润的侧脸,苏南枝如小猫般微微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做回应。 “好看,你是本王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苏南枝犹豫了下,还是微红着耳垂,轻轻问出声。 萧沉韫抚摸着她的侧脸,轻笑了一声,开始回忆初见,回忆过去:“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我还记得初见你时,我在静安寺哭着跪下求你救苏家……”苏南枝眼前浮现出那日情景。 “是啊,本王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日那般柔弱的你,竟能一步步成为如今的样子。”萧沉韫认真思忖了下,决定认真回答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这个问题,他说: “大概是你明明脆弱如温室之花,却能一次次在绝境中求存,成长为抵御暴风雨的海棠。我一次次被你惊艳,一次次被你折服。” “好肉麻。”苏南枝掩唇轻笑。 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眸眼温柔地凝视她,旋即将她拦腰抱起,脚尖轻轻勾着门板关上,宫女见状也纷纷低头,各自退了出去。 “这嫁衣繁琐,我替你褪去。”萧沉韫站在屋中,眼底暗藏着涌动的欲望,右手揽住她的细腰,左手绕她天鹅颈后轻轻往里探去,一件件华裳落地。 “五日后大婚,我的新娘。”萧沉韫嗓音嘶哑低磁,俯身在她耳垂边讲道,“本王此生唯一的妻子。” 若你……你日后称帝,也是要三宫六妾的吧……”苏南枝垂下颤栗的眼睫,心中泛酸,隐隐有些不安。 “哈哈。”萧沉韫轻揉她的后脑勺,笑道,“当初不是说好,本王纳多少妾,你便杀多少个吗?” “那不过是随口说的胡话罢了。”苏南枝撅了噘嘴,道,“若你真的三宫六妾,后宫佳丽三千,我又怎可能杀尽后宫三千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因为爱情而成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毒妇?” “本王同你起毒誓。”萧沉韫俊脸满是严肃之色,一字一句承诺:“本王此生,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女人,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往后余生,直至终老,也不会有第二个。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你。” 苏南枝温婉点头:“我信你。” 如何不信呢?怎么可能不信呢? 前世他只是因为流落荒岛的栀栀,只是因为画中人,便不知疲倦地找了一辈子,终生未娶、孤独老死。 萧沉韫重诺,从来如此,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第四百五十二章 他有家了 褪去的嫁衣被萧沉韫小心翼翼放进衣柜。 随着外头夜色渐浓,萧沉韫留宿在此处,与苏南枝一夜好眠。 第二日,午膳过后。 因着时局动乱之故,苏南澈苏南辕都不在京城,苏正年迈体弱,苏南枝委实不放心他,便亲自将他接到了宫中暂居。 至少皇宫固若金汤,有禁军和御林军守卫。 苏正身体愈发地不好了,许是思念亡妻的缘故,近日来还有些说胡话。 温言斐搀扶着苏正,在御花园内散步。 苏正拿着丝绢掩面咳嗽,一阵狂咳,累弯了腰:“咳咳咳……咳咳……” 雪白丝绢染了点点血迹,他面色平静地藏进袖中,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地身体状况,也很坦然接受,面对重疾缠身地晚年,他不悲不喜,甚至没有一丝畏惧和无措。 他只是在心中忧虑,大儿子二儿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不过,幸好最疼爱地小女儿终于可以嫁给相爱之人,也算是一桩圆满良缘,待到日后去地下见亡妻,提及南枝婚事,也能让亡妻有个慰藉。 他们夫妇二人疼爱地女儿,从此有一个更爱她地男人,能保护她一辈子,他们做父母的也能安心了。 “言斐。”苏正唇色苍白,慈爱地唤道。 温言斐搀扶着苏正,连忙恭敬地点头:“义父。” “你没见过你义母,若她还在世,一定极其喜欢你。”苏正拍了拍言斐手背,苍老慈祥的脸上,满是和蔼和亲切,笑着看他,“言斐,你愿意入我苏家族谱吗?” 入苏家族谱…… 义父明明知道他父母双亡、自幼失怙,从小便被人贩子卖去做杀手,不仅不嫌弃他的出身,还愿意收他做义子,还主动提出让他入苏家族谱…… 若不入族谱,他就永远没有家,永远孤家寡人,犹如无根浮萍,注定飘摇一生。 入了族谱,死后灵牌入祠堂,可接受后人祭祀。 温言斐心里窜出一股暖流,温暖着他的四肢百骸,心中感动,满腔皆是温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家的感觉。 “言斐愿意。”他郑重地点了个头。 “那以后,你便是我第三个儿子,排行老四,再也不用唤我义父了。”苏正笑着说道,“你愿意吗?” 他脑海中闪过五日后即将甜蜜大婚的苏南枝,若余生,能换一种方式守护她也是极好的。 反正,她从来都把他当做弟弟,不是吗? 那姐姐,我们……就一辈子做姐弟吧,换一种身份,也是一家人。 温言斐点头,眼眶已有温热的湿意:“父亲。” “嗯。”苏正满意地点头,满是皱纹的眼尾轻轻漾开一抹笑,“我会修书一份给你大哥、二哥讲明此事,改日空了再办一场认亲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苏家人了。” “好。” “也不知道你大哥此时在何处,外出一月不归家,眼看枝枝都要出嫁了,他还不回来,真是不像话。”苏正叹了口气。 “爹爹别担心。”花圃小径的尽头,苏南枝身穿青长裙缓步走来,笑着安抚道,“我昨日收到了大哥来信,他在信中说他一切安好,请父亲不必烦忧。” 苏正紧皱着的眉头微松:“那就好。” 苏南枝陪苏正聊了一会儿天,临到夜晚时才回到梓熙宫。 几个宫女端来一盆掺着牛奶花瓣的温水,伺候着苏南枝褪去罗袜,给她按摩足底洗脚。 苏南枝却在出神,其实她根本没收到苏南澈的来信。 大哥已经失联一个月了,自从留下书信离开京城后,就再也没给家中写过信。 大哥还好吗? 苏南枝心思复杂,心中皆是忧虑。 ****** 此时,数千里之外的焦洲边疆。 干燥的夏日烈风带动沙土,哗哗哗地席卷过千年胡杨的树枝。 巨大的秃鹫振翅俯冲,盘旋在大漠之上。 那一支五千人的送亲队伍,自渊城往北上,穿过大漠,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水草丰茂、一望无际的宣布多草原。 草原之上,散落着无数个蒙古包。 牧人坐在高头大马上,手拿长杆,吹着口哨驱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越过小溪。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吃生蛇肉,入乡随俗 苏南澈走了后门,混迹在送亲的队伍之中,充当公主亲卫,亲自将萧子珊送到了西戎国的领土,又一路北上,护送心爱地姑娘进了可汗可敦地王帐领域。 送亲队伍已经到了五日,却迟迟没见到西戎大皇子拓跋宏的身影,甚至连西戎可汗、西戎皇室都没有派出过代表人物接待萧子珊。 只有西戎可汗之妻,可敦念萧子珊路途遥远,亲自送来了几盘特色佳肴。 可敦头戴珍珠皇冠,身穿华丽且宽松地图腾长裙,额前点着刺玫花模样地花纹,身后跟了两列十排地随侍婢女,婢女手上各端了一盘菜肴。 苏南澈戍守在蒙古包前,和士兵一起向可敦行礼。 随着可敦走近,苏南澈便闻到了一股子血腥气,鼻尖微蹙,朝那数十个婢女手中托着的菜盘看去—— 只见好几个盘子里装着血淋淋的生切牛肉、生猪肉片、生切鱼片,还有凝固后的羊油,还有一杯掺着葡萄的血酒。 婢女撩开蒙古包门帘,可敦走进屋中,径直朝着那身穿红色嫁衣之人走去:“这位想必便是大庆远道而来的三公主,子珊对吧?” 萧子珊微提裙角,忆起先前在后宫中学过的西戎礼仪,用西戎见面礼给女人请安:“子珊拜见可敦,可敦福安。” 可敦微勾唇角,充满异域风情的眸子打量着萧子珊,不紧不慢道:“这几日宏儿忙着陪云亲王处理国事,怠慢了子珊公主。子珊公主心中可有怨气?” 想起拓跋宏那个肥头大耳……萧子珊眉梢微蹙,知书达理地笑着回答:“大王子日理万机,子珊能理解,故而并无怨气。” “大庆来的女子,果然是善解人意。”可敦笑了一声,旋即鼓了鼓掌,“我特意命人给子珊公主备了几道西戎特有的绝美佳肴,来啊!给公主摆上!” 十盘血淋淋的生切肉片,全部摆上长桌。 萧子珊的俏脸逐渐失去血色,绞着手帕,看向那十盘菜,也不知是孕反还是见血恶心,胃里一阵反吐,若不是深吸气强压着,只怕会当场吐出来。 可敦递给她一双筷子:“公主,试试?” 萧子珊脸色苍白,脚步迟疑,紧咬贝齿死死压住胃里一阵阵的恶心。 “怎么?”可敦脸色微微一沉,哂笑一声,“大庆女子这般娇气?在你们大庆,有一句话叫入乡随俗,既然嫁到西戎,便是西戎儿媳,断然没有不接受西戎习俗的道理。” 她说话刁钻刻薄,萧子珊被训斥的脸色微红,指尖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深吸口了冷气,闭上眼睛,夹了一块滴血的牛肉放入嘴中,满嘴血腥味,连咀嚼都来不及,直接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第二盘生肉端上前来。 那是一盘生蛇肉,油菜花似的斑纹密密麻麻布满蛇身,令人头皮发麻。蛇肉被酒水泡过,散发着浓烈熏人的酒气,边上还有一盏装着醋的小碟。 “请吧,远道而来的贵客。”婢女眼底是阴沉的笑。 她代表的是大庆女子形象,大庆女子不能胆怯退缩,萧子珊凝视着那一块蛇肉,全身都在发抖,各夹了一块现切的蛇肉、羊肉、牛肉,全部塞入嘴中,硬逼着自己吞下。 呛人的血腥气入喉,萧子珊呕地一声扶着长桌,悉数吐出! 可敦脸色瞬间就黑了:“三公主便是这样尊重西戎习俗的吗?” “对、对不起,可敦,是子珊初来乍到还没适应,待子珊适应之后,一定可以入乡随俗。”萧子珊连忙接过素素递来的丝绢擦嘴。 “哼!”可敦摔着袖子,不太愉悦地离开蒙古包。 待可敦离开之后,萧子珊这才双腿发软地扶着长桌,滑坐在软塌上,颤抖着嗓音喊道:“水、水、我要漱口……” “呕!”又是一阵强烈的恶心! 萧子珊下意识抚摸还未隆起的小腹,腹中胎儿才两月,加上她身姿娇瘦并不显怀,西戎嫁衣宽松所以并未有人察觉。 她眸色微暗,叹了一息,既然已经嫁到西戎,那么她怀的孩子只能是拓跋宏的,如此一来,得找个机会与拓跋宏圆房才是。 帐外,苏南澈面上镇定,心中却焦急,敲了敲门道:“公主,听闻您身体不适,属下略通医理,进来为您看看?” 他的声音,永远可以撩动萧子珊心弦,萧子珊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欢喜,随即又强装镇定:“进来吧。” 苏南澈合情合理地走进帐中,见到她煞白着一张脸便心中生疼,亲自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公主……” 他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安慰话都说不出。 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是苍白的,毕竟日后要在西戎长住的是萧子珊,谁也提不了她。 她嫁到西戎,就是要接受这里的习俗,做好漫长的十年、二十年都回不了大庆的打算。 “澈哥……你不必担心,我没事。”萧子珊止住随口喊出的称谓,此处都是西戎的眼线,若被发现端倪,对两个人都不好。 苏南澈止住了唇齿间的担忧问候。 萧子珊叹息一声:“明日我大婚之后,你便随着送亲队伍班师回朝吧。大庆才是大人应该待的地方。” 与其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她更愿意苏南澈留在京城大展宏图,去开启属于他灿烂的仕途,而不是待在西戎与她一样,平白消耗掉下半生。 下半生的日子,她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 她一个人耗光生命就好了,没必要拉苏南澈一起耗。 苏南澈僵在原地,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给苏南枝倒水,习惯性往里面掺蜜饯。 这一夜,他们一个人宿在帐内,一人宿在门外。 无论多不想明天来临,晨光还是在二人的心痛中如期而至。 时间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带着铁锈,一下又一下地割在心上,拉出血痕,直至血肉模糊。两个人都能清醒地感觉到这股子剧痛,清醒地疼痛着,却又无能为力,直到最后麻木又崩溃,只剩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守着底线,好让二人都不能越界。她才能理智地嫁给拓跋宏。 中午时分。 拓跋宏随意地穿着新郎官喜袍,从人堆里疾步走来,将穿着大红嫁衣的萧子珊抱起,然后大力地抛向空中—— “嗷呜!” 众人吹着口哨,扯着嗓子起哄! “亲一个!” “大皇子亲一个!亲一个!” 拓跋宏回到西戎后便不修边幅,络耳胡如蜘蛛网般打结,头上编着辫子,大笑着掀开萧子珊喜帕,直接当众强吻上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替主侍夫 萧子珊如惊弓之鸟,上次在皇宫拓跋宏尝试凌辱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忽然浑身绷紧,下意识别开脸去! “哈哈哈,大王妃这是害羞,还是嫌弃大王子啊?”人群中响起其他王子的嘲弄声。 气地拓跋宏脸色一沉,狠狠攥住萧子珊下巴,如恶狼一样狠狠咬住她地耳垂,警告道:“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在大庆呢?” 萧子珊被猛然推开,跌坐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众人一片唏嘘:“看来新来地大王妃不得宠啊!日后可有苦日子过喽!” 连成婚宴都没结束,拓跋宏便甩脸子直接走人。 西戎皇室甚至没几个人来参与这场成婚宴。 成婚宴结束,大庆送亲队伍必须离开。 萧子珊刻意不去送行,她一个人端坐在帐中,拿着制成干花地刺玫花,无声无息地流泪满面。 那是苏南澈很久之前送她地。 她一直妥善保存到了现在. “队伍走远了吗?”萧子珊小心翼翼地握着刺玫花问。 “快走远了,拐过了小坡,马上进峡谷,进了峡谷就真的看不到苏大人了。”素素着急道,“公主您就去看一眼吧!下次相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此去一别,或许一辈子都难相见了。 萧子珊泪水刷地又流下两行,猛然推开门,疯了似的跌跌撞撞跑上小山坡,被石子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朝着那灯火蜿蜒的队伍看去。 “公主!您当心些啊!您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小主子啊!素素着急万分地扶起她,弯下身子给她拍去膝盖处的泥土。 夜好黑,人那么多,她要怎样才可以分辨出哪个是苏南澈? 萧子珊死死咬着唇,哭得全身发抖。 素素不知从哪里找来火把,递给萧子珊:“公主!若你们二人心有灵犀,苏大人定然可以感知到得到你在思念他!” 萧子珊嗯了声,举起火把在夜色中不停摇晃。 浓稠的无垠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天上一轮冷清的上弦月弯如弓刀。 那深沉的黑,跳跃着的刺眼的火红! 黑夜与火苗交相辉映。 夜越黑,火苗就越红。 平原数里外,即将进入峡谷的队伍里,忽然也迸射出一个渺小的、晃动着的火点回应着萧子珊。 萧子珊心跳如鼓,扬起恣意的笑,泪水淌湿面庞,淌湿笑意,她举着火把挥舞,直至那个小小的火点最终进了峡谷,湮灭在无尽的黑夜中,她才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 素素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子珊,绝望、毫无生气,嘴角还挂着一抹无力的苦笑。 萧子珊的心,好像随着那消失的火点一起死了。 她的心,很疼,仿佛灵魂被抽离出人体般剧烈疼痛,撕扯的她整个心脏都在战栗。 她疼得死死抓住地面,指甲嵌进冰冷的泥土,填满指甲盖缝隙,用力到指甲断裂,十指不同程度流血……还是无济于事,不能抵消她心里半点疼痛。 谁来救救她。 她好像要死在这个黑夜里了…… “公主!!”素素大惊失色,急忙将昏迷过去的萧子珊搀扶进另一个毡帐。 素素照顾完昏迷的萧子珊后,坐在梳妆镜前深吸口气、重重叹气,扮上萧子珊的装束,才进入了原来那个新婚毡帐。 拓跋宏喝完烈酒,才想起毡帐中有个新女人等着他睡,当即踹门而入。 也就是他踹门而入的瞬间,素素吹灭了灯火。 她躺在被窝里,咬紧了后槽牙,哪怕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也不曾想过半分后退。 吹灭了灯,拓跋宏视线不太好,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被褥裹紧全身的女人,冷笑一声:“那日你在皇宫殊死抵抗,如今不也是远嫁来了西戎?你说说你,迟早要被老子睡,何必在那日故作清高?” “你们大庆有句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随后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拓跋宏满身酒气扑在女子身上,重重压去,哗地一声撕碎嫁衣! 素素在黑夜里咬紧牙齿,满脸苍白,冷汗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拓跋宏冷笑着将她翻了个身:“跟个死物一样不会动吗?还是你们大庆的教坊司带劲!你比你们大庆青楼的女人差远了!不过嘛,身材还不错。” 这个男人,竟然拿公主和青楼妓子比! 素素心中愤恨万千,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拓跋宏又笑:“知道为何你到了西戎五日,都没人接待你吗?因为前天,本王子怀孕的妾室生产,生了一对龙凤胎,本王子怎么有空搭理你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傻姑娘是牺牲品 素素好像杀了他! 可是她不能! 三更半夜时,毡帐外忽然响起焦急的说话声:“不好啦不好了!大王子您快去看看吧!花美人产后晕厥了!” 拓跋宏提起裤子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拓跋宏离开后很久,素素点燃壁灯,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蹲在床角处,看着雪白床毯上的一抹血红,死死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眼里涌出强烈地仇恨——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杀了这个肥头大耳地畜生! 她要带公主逃走! 天蒙蒙亮时,正值西戎王帐守卫轮换,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苏醒后地萧子珊一路回到了新婚毡帐,刚推门而入,看见白毯上地一抹血红时,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不可置信地看向素素:“素素……我地素素……” “公主……” 素素胡乱地抬袖擦去脸上泪痕,一个趔趄走下床,朝萧子珊奔跑而去,因为下体撕裂的疼痛,素素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青丝散乱地仰头去看萧子珊:“素素说过……素素会尽力,护公主周全的……” 萧子珊眼眶瞬间酸胀,刷地落下泪来,轻轻将素素拢入怀中,颤抖着声音道:“素素,是我没保护你,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你……” 素素满是泪水的脸上,极力扬起一个笑,宽慰萧子珊道:“公主这是哪里话?素素是自愿替公主的。素素是仆,公主是主,素素会永远追随公主的……” 素素昨晚替了萧子珊,萧子珊腹中胎儿才能名正言顺,若被拓跋宏发现萧子珊未婚先孕,下场绝对很惨。 何况,萧子珊有孕在身,如何能经受得起拓跋宏昨夜那般折腾…… “从此以后,在西戎,只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萧子珊与素素相拥。 ****** 苏南澈跟随迎亲队伍离开王帐后,一路随着队伍进入峡谷。 宋漾是五千人送亲的将领,也是他承了苏南澈的情,安排苏南澈混进了送亲队伍,做了一个伍长。 可一踏入这寂静无声的峡谷,苏南澈便觉得心神不宁。 此时刚好天蒙蒙亮,四周虫鸣蝉叫声不绝于耳,可峡谷内却没有一只飞鸟,安静得过分诡异。 苏南澈双腿微夹马腹,攥着缰绳来到宋漾身侧:“宋将军,你有没有觉得此地有些古怪……” 宋漾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把三公主送到了西戎,一路颠簸了一个月,又要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复命,精神疲惫极了,攥着缰绳坐在马背上打瞌睡,摆摆手摇摇头:“有何古怪?我没发现。苏大人常年在大理寺办案,着实心思如发,也别太谨小慎微啦。” 苏南澈环顾峡谷地形,山壁高十丈,峡谷长约三里地,易守难攻,是外界通往西戎王帐的唯一道路,若是在此地遭遇埋伏,恐怕会全军覆没。 苏南澈曾办理过一桩驭兽师的案子,跟着嫌疑犯学了几招唤百鸟归巢的口技,他扫了眼灰蒙蒙的山壁两侧,指腹抵在唇沟处,吹了个婉转又昂扬的特殊哨音—— 很快,凡是能听见哨音的范围内,百鸟归巢,各种鸟类振翅飞进峡谷上方时,忽然惊叫着扑翅离去! 半阖着眼的宋漾被这异象猛然惊醒,对于行军打仗之人,再清楚不过这异象了。 宋漾和苏南澈对视一眼:“有埋伏。” “峡谷内全是石壁,不便筑巢。只有峡谷上方的山坡丛林能筑巢。鸟类不亲人,若上方有埋伏,归巢鸟儿便惊叫离开。”苏南澈说出判断,脑中挥之不去的是萧子珊面容。 她,还好吗? 一想到此处,苏南澈便心如刀绞,抬手捂住胸口。 “命队伍快速穿过此处峡谷。”宋漾同副将做了个手势。 副将即刻打马赶去传达指令。 宋漾接过下属递来的浓茶,灌了一大口,提神醒脑后迟疑道:“能在此处设伏的只有西戎兵马,可我们是大庆送亲队伍,按理来说,西戎兵马没必要在此处设伏,埋伏我们啊……” 因着山高水远,送亲队伍还带着陪嫁之物,又要顾虑公主行车感受,从京城到渊城就花了二十天,进入西戎边界又行了四天才到王帐,又在王帐停留了六天。 算起来,他们进入西戎地界已经十天了。 京城内乱、大庆一分为二的事,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但由于送亲队伍还在西戎地界,所以根本没收到半点消息。 所以,苏南澈和宋漾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苏南澈是极其理性之人,常年办案的他只信证据,剑眉微颦,戒备道: “没什么不可能。峡谷上方确实有大量伏兵,若西戎兵马敢在此地设伏,敢对我们射出一支箭……你我就都该猜到,西戎要与大庆宣战。” “大庆兵马雄厚、地大物博,五年前摄政王亲征挫伤西戎元气,西戎不该如此草率宣战吧。”宋漾一边快马加鞭,一边思忖。 “若是……大庆国情有变呢?”苏南澈理智清醒的目光,如凛冽的冰浇在宋漾身上。 宋漾立刻联想到送亲队伍出发前的皇室储君之争。 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地摇摇头,喃喃道:“怎么会……不会吧……” “咻!”地一声! 一支淬毒的火箭破空而来,嵌入队伍最前列的泥土层! “是……西戎的箭……”宋漾脸色猛变,当即大吼:“以最快速度冲出峡谷!此地有西戎兵马埋伏!速度要快!”httpδ:// 天还未大亮时,峡谷上方数千只燃烧着的火箭,如暴雨一般密集地从天而降!全方位覆盖住峡谷内所有兵马! “变阵,盾牌!”宋漾大吼。 士兵们迅速拿出铁盾,挡在最上方。 但峡谷内地理位置对他们极其不利,完全是活靶子,伤的伤、死的死,很快地面就倒了接近一半的人。 苏南澈武功尚可,一路与宋漾领兵狂奔,逃出峡谷。 可苏南澈满脑子都是,西戎如此之快宣战,那他那个为了和平傻乎乎和亲的公主,又算什么? 和亲,寓意维系和平。 子珊前脚嫁进西戎,西戎便趁乱宣战,毫不讲信义地撕碎和亲契约,公主无非就成为了牺牲品。 一个祈祷两国缔结和平的牺牲品。 峡谷之上,黑暗的丛林中,有一道身穿黑金铠甲的人影,他听着峡谷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是在欣赏聆听美妙的琴音,阴恻恻地笑着颔首:“杀,一个不留。” “杀,杀光了,再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装进箱子,全部运到渊城边境。也算是我给苏南枝萧沉韫二人的新婚贺礼。” 第四百五十六章 秘密屠杀 “是!” 西戎大将军领命,招了招手,大喊道:“云亲王有令,不留一个活口!” 云亲王? 苏南澈与宋漾脸色皆是微微变化。 听闻这位云亲王对大庆很是敌对,今日若落在他手上,只怕不得善终。 眼见要逃出峡谷时,峡谷尽头却戍守着密密麻麻的西戎士兵! “我们怕是……”宋漾瞳孔急速扩睁,闪过震颤。 “想尽办法逃出去!”苏南澈道,“下令分散队伍逃出西戎边界,存活可能要大些,若被围剿,可能一个也活不了。” “分散队伍,渊城集合。”宋漾又紧急地打了几个手势。 队伍顷刻如渔网一般朝着四方各自散开,令围剿的西戎兵马措手不及! 宋漾和苏南澈一路南下,朝着渊城赶去。 只要到了渊城就有救了。 五千人地送亲队伍,眼下就剩一千多人,宋漾痛心疾首,回头看了眼倒下地弟兄,紧紧咬着牙,额前青筋一根根暴起,怒吼着:“架!” 苏南澈手腕一转,刀柄放在身后,斩断了一支飞刺而来的利箭。 天光大亮,人在一望无际地草原上就像是活靶子。 马匹奔腾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才甩掉身后地追兵,苏南澈累得勒住缰绳,从马背上滚落在柔软草地上,躺着大口大口喘息,朝三步外地小溪流爬了几步,不管不顾地捧起清水解渴。 宋漾是常年锻炼的武官,体力比苏南澈好许多,翻身下马也疾奔而来,掬水解渴,待痛痛快快地解了渴,这才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休息。 “苏大人,我们这一趟送亲,好生凶险。”宋漾叹了口气,“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赶到最近的边城驿站,将此事写成信纸,命差役千里加急传回京城。此事不能耽搁。今日西戎兵马对我们赶尽杀绝,马上就会发起大战,打得大庆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必须让边境兵马有所应对才行。” 苏南澈歇了不过半刻,累得趔趔趄趄站起身,翻身上马。 宋漾也不敢耽误,又起程奔赴边城。 当二人赶到边城时,便发现渊城内多了不少西戎的商贩,正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宋漾拽着苏南澈躲在城墙背后:“怕是追杀我们的士兵,乔装打扮后混进了渊城。” 苏南澈默不作声地走向城门守卫,从怀中掏出大理寺卿的令牌:“这是我官牌,我寻你们领将有事商议,你们领将在何处?” 宋漾也走上前出示令牌。 士兵看了眼二人,打量了下二人灰头土脸的装束,心生起疑:“来人,将他们给拿下!” 数十个士兵顷刻围住了他们! “尔等不知是何处来的亡命之徒,竟敢伪造京官令牌糊弄我们!”守城兵冷笑一声,“大理寺卿乃京城官职,无调动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赶来渊城?当我们好糊弄呢!” “还有你!冒充送亲队伍将军?将军才去西戎,眼下又怎么可能赶到渊城?将军何等超凡脱俗啊,又怎么可能是你这亡命天涯的模样!?” “前不久来一个冒充官兵的难民,现在又来两个!一并抓了下狱仔细拷问!”士兵一阵叱咤后,一道威武的清朗之声传来: “京官?哪里来的京城官员?”红鬃烈马上,身穿虎雕铠甲的将军缓缓而来,在目光听到苏南澈身上时,迟疑了瞬,嘀咕道:“这流浪汉长得好生像我大哥……” 这声音这么熟悉……苏南澈回望过去,当即大喜,箭步跑去:“苏南辕是我!我是你大哥!” “大哥?我大哥风光霁月,最爱干净,浑身都不染尘埃,绝不可能像你这样蓬头垢面!” 苏南辕眉毛紧皱,又多看了两眼,只道是越看越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才认了出来,翻身下马,用力拥住了苏南澈,用力拍打对方后背:“大哥!!你怎么混成了这个鬼样子啊!害得我一顿好找!” “先不说这个,纸笔墨拿来。”苏南澈脸色凝重,“我有要事。” 苏南辕忙不迭地带苏南澈和宋漾回了营地。 苏南澈将在西戎发生的事,一边写一边全部告诉了苏南辕,旋即将信纸吹干,装进信封,递给苏南辕:“一式三份,火速千里加急传回京城!若迟了,只怕大庆会乱。” “大庆已经乱了。”苏南辕又将大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给苏南澈。 苏南澈朝座椅上一跌,脸色万般凝重,喃喃道:“难怪……难怪西戎兵马敢截杀送亲队伍。西戎是趁着大庆内乱之际,趁机宣战。” “对了,枝枝来信,说明日大婚。”苏南辕又将京城传来的信纸递给苏南澈,“大哥,你回京城吧,父亲一人在京城,我不放心他。你始终是京官,不便逗留此处。” “大庆都要开战了,我还回京做什么?”苏南澈再次提笔蘸墨,写了一纸书信,“你帮我把这张纸附在方才的信封背后,我在信中向摄政王申请了调令,想暂且搁置大理寺卿一职,留在边疆戍边。” “大哥你——” “大哥你简直糊涂!”苏南辕紧紧攥着那张申请调令的纸,“我自请前来边疆卫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我有个万一,但你还活着,苏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若我们二人都参战,万一都……苏家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那,你自请辞官,回京城照顾父亲?”苏南澈问。 “男儿志在四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我回个屁……” “既然如此,我回什么?”苏南澈坚定地看着他,“我停留在此,并非只为了子珊,你懂了吗?” 忽然,苏南辕就不再碎碎念,他看着苏南澈眼里的坚毅,叹了口气:“懂了。” 一式三份的信封分别由三个驿站千里加急送回京城。 如今时局动荡,苏南澈留了心眼,怕信封在路上被拦截,特地分三个驿站发了三封。 从渊城到京城,就算千里加急,也需要一天一夜。 ***** 京城。苏家。 管家江源将苏府牌匾取下来,用皂角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再挂上了大红的喜袍。 明日苏家嫁女,全府上下都领了赏银,将每一个角度打扫得洁净如新,全部挂上了红绸、红灯笼,门窗上贴着囍字剪纸。 邹虎拿着大扫帚,扫着府门口的阶梯,感慨道:“大公子、二公子都不在家,还蛮冷清的。唉……” 第四百五十七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谁说不是呢?”江源轻笑一声,“好在有温公子在啊,温公子明日也可代替大公子、二公子送郡主出嫁。温公子是入了族谱的三公子,排行第四。” 刚从街上采买完的苏南枝回府,正好听到江源邹虎闲聊,将手中的糕点零嘴分发给洒扫仆人:“尚芳斋刚出炉的,邹虎虎和江源尝一尝。” “谢谢郡主!”邹虎咬了一口糕点,笑道,“好甜的糕点!对了,郡主,灿夏写信说要来参加您的成亲宴,还有半个时辰她就到了呢。” “灿夏……”苏南枝想起死水县的过往,笑道,“那丫头也来了啊,真好,很久没见她了,还挺想她的。” 自从苏南枝离开死水县后,她就让灿夏代理县主,灿夏不负所托,一直将死水县打理得井井有条。 苏南枝走进府邸,看着满院的囍字、红绸,心中丛生出一股子异样的微妙感,有幸福、甜蜜、迫切、忐忑、期待…… 她要嫁人了。 终于要嫁给心爱之人了。 苏南枝站在喜气洋洋的院中,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令她飘飘然。 大概是从前过得太苦了,所以,当安稳的幸福真的要来临时,才会如此不真实…… “姑娘是不是很开心?巴不得早点到明天?”春盛穿着嫩黄色长衫,笑着道,“冯姑……冯将军约您镜月湖小叙,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冯清琅?现在找她能有什么事? “那现在去镜月湖吧。”苏南枝坐上马车,带着春盛一同前去见冯清琅。 冯清琅今日是男子装束,穿着墨青色对襟阑衫,将一匹白马拴在树下,她走进了镜月湖的寺庙中,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磕首。 上完三炷香,冯清琅同和尚买了些祭奠亡灵的冥钱,站在焚烧炉,一张一张冥钱地烧着。 “阿琅?”苏南枝越过门槛走到屋内,“你这是……” 冯清琅叹了一声:“南枝,你来了?你还记得先前,我父亲要将我卖去冲喜的宋家吗?” “记得。”苏南枝蹙眉点头,“那日在乡间小道上,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我见过那位宋公子。” “他前日病逝了。”冯清琅捻开一叠冥钱,看着火焰上飞舞的灰烬,叹道,“他是个好人。虽然我与他并无私交,但我敬重他,便来给他烧些纸钱。” 待冯清琅烧完冥钱,这才和苏南枝肩并肩,走在杨柳如丝的湖边,微风惬意宜人,阳光熹微温暖。 冯清琅从袖中拿出一张盖着官印的调令,笑着递给苏南枝:“看看。” 调令写着:禁军从三品参领,自请前去渊城戍边,平调为从三品副将。 苏南枝看着调令沉默了几息,问她:“什么时候启程?” “今夜动身。” “你不来参加我明日的成亲宴了吗?” “我也想,但是军令如山,调令一下,就要即刻动身。”冯清琅停下脚步,眼底浮现出不舍,扬起唇角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她喜欢的人在边疆,所以她也要奔赴而去。 那个笨蛋,还把她当兄弟呢。 “一路顺风。”既然这是冯清琅的决定,苏南枝选择支持她。 看着渐渐下沉的落日,冯清琅解开树上栓白马的绳子:“南枝,我去边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奶娘,能否请你在京城帮我对她照顾一二?” “你放心。”苏南枝点头。 “那我去啦。”冯清琅桀然一笑,笑容明媚。 “好。”苏南枝点头,站在圆拱桥上目送友人打马远去。 昏黄灿烂的落日下,骑着白马的清瘦身影沿着官道渐行渐远。 大哥不在、二哥也去了边疆,子珊远嫁到了西戎,阿琅也启程赶往渊城,宋佳月自上次骊山遇刺,便带着孩子躲了起来。 昔日的友人们,已如蒲公英般四散到各地。 苏南枝回苏府时,莫名心生怅惘。 待嫁之心既紧张又欢喜,这一夜,苏南枝几乎无眠,在闺阁帐中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到天亮时,春盛带着几个梳妆宫女,蹑手蹑脚走进房中。 春盛温柔地轻唤:“姑娘,该起啦。” “若再不起,便会误了吉时。” 苏南枝唯恐误了吉时,伸了个懒腰赤足下地,宫女给她穿上罗袜、鞋子,将她带去梳妆镜前坐下。 七八个妆奁摆放在梳妆台上,内里摆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唇脂腮红、簪子步摇……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盛装打扮好的苏南枝,被春盛和几个大宫女伺候着穿上大红嫁衣,头戴上珠玉金凤冠,手执异面双绣的凤凰牡丹金团扇。 春盛今日也穿着玫红长裙,一路侍候在苏南枝身侧,低声提醒:“姑娘,注意脚下台阶。” 苏府里围满了来往宾客,在新娘出阁那刻,纷纷驻足看来—— 苏南枝仪态大方,团扇遮脸,在送亲队伍的有序簇拥下缓步走过亭台楼阁,绕过九曲回廊,温言斐今日穿着华贵的绿色丝绸长袍,站立在庭院中,朝渐来的苏南枝拱手见礼:“……姐姐安好。兄长不在,父亲命我代其送亲。” 他垂下眼睑,遮去眸中神思,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住了那些复杂且汹涌的情绪,但他还是不敢去看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新刊书小说网 他今日要送姐姐出嫁,也是在送心上人出嫁。 他会平平顺顺地将南枝送到摄政王府,往后余生,作为她的娘家人,予她最牢靠的庇佑。 苏南枝微施一礼做回应:“有劳言斐。” 苏府门口。 一列宛若长龙的喜庆队伍,从长街尽头延伸至苏府台阶之下。 新郎官身穿吉服,戴着大红袍,坐在红鬃烈马上,目光凝视着正前方,直到一抹红裙角终于曳进画面时,萧沉韫眉心一动、俊眸微微一亮。 他的姑娘,未来的妻子,正手执团扇,娉娉袅袅而来,美丽无边、倾国倾城。 充当傧相的洛云崖指挥着队伍迎接新娘上轿。 春盛撩开喜轿的红帘,苏南枝坐进喜轿中,这才缓缓放下了团扇。 苏府门口,温言斐、苏正、邹虎江源、邹沐暖等人目送着喜轿抬上圆拱桥,越走越远,直至敲锣打鼓的接亲队伍离开长街。 苏正抚着黑白参半的胡子,慈祥的眼中全是欣慰:“枝枝能给相爱之人,为父心中甚慰,咳咳,甚慰。” 温言斐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寂寥,扬起个笑:“姐姐,会幸福的。父亲放心。” “是啊,苏伯父,师父,你们都放心好了。栀栀姐姐和肖城哥哥两情相悦,必然能够相敬如宾!但愿他们多子多福,白头偕老!好幸福好甜蜜啊,我什么时候才能与我的心上人成婚啊!” 第四百五十八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才刚及笄,便着急嫁人了?”江源调侃了一句,忽然想到,“心上人?邹小妹才多大年纪啊,就有心上人了?” 邹沐暖佯装没听到,余光下意识地扫了温言斐一眼,红着耳垂没说话。 …… 喜轿抬进了摄政王府,因着先帝先太妃已故,布置隆重,但婚俗从简。 洛云崖扯着嗓子,笑着大喊:“请新娘子跨火盆,除晦气!一脚跨过去,平平顺顺到白头!” 萧沉韫牵着大红绸缎的一端,苏南枝牵着大红绸的另一端,萧沉韫放慢脚步走在前面,苏南枝盖着红盖头,跟随萧沉韫的牵引,轻抬鞋尖,跨越火盆,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进恢宏气派的摄政王府。 以后,她便是摄政王府的女主人。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苏南枝在众皇室成员的围观瞩目下,二人齐齐弯腰,额头叩额头,凤冠珠帘发出叮咛的轻碰声。 夫妻对拜,合两姓之好。 洛云崖慢摇红色折扇,喜滋滋地偷笑了下,旋即又一本正经地高喊道:“送入洞房——” 春盛一路引着苏南枝,穿过七弯八拐的抄手游廊,带着她到了主院,为她打开新婚夫妇的房门后,微施一礼:“郡主,春盛便送您到此处了。” 屋内,等着苏南枝的是萧沉韫给她新拨的大宫女玉儿,玉儿是先太妃心腹嬷嬷的女儿,办事尤为得力。 春盛照顾苏南枝已经两三年了,若再跟着她陪嫁到王府,恐怕会耽误她的大好年华,苏南枝成婚之前便打定主意,将她留在了苏府做义妹,在她教会玉儿自己的饮食起居习惯之后,便回到苏府。 ”姑娘……“春盛看着即将跨入门槛的苏南枝,喉咙一紧,红着眼圈,终究是难掩不舍,哽咽道,“春盛一直在,只要您需要,春盛随时出现。” “我的傻春盛,只要你需要,我也一直在。”苏南枝回眸看她,眼底漾着温柔笑意,“春盛,你该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接下来的几十年,你要为自己而活。” 春盛待在教坊司做歌姬时,被亲生舅舅压榨,挣得所有月银全部上交给舅舅,被苏南枝救出教坊司后,她满心满意地围着苏南枝转,千事万事事事先替她家姑娘着想。其实,她理应有自己的人生,去为自己的人生而活。 既不是为了苏南枝,也不是为了余晔,不为了男人,也不为了主子,只为春盛本身而活。 春盛泪水涌上温热的眼眶,目送苏南枝走进挂满红绸的新房:谢谢姑娘,多谢姑娘。 她一定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所以此这辈子才遇见了姑娘…… 春盛默默退出主院。 按照婚俗,进入洞房需要撒帐、坐帐,再安静等着新郎官掀喜帕。 玉儿手中捧着一盘花生桂圆、大枣瓜子,先行一礼,笑着恭维:“王妃安好。请王妃撒帐,云得果多、得子多也。” 苏南枝红唇带笑,抓了一把大枣花生抛在床上,又洒了花生桂圆。 玉儿微微福身:“恭祝王妃王爷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千子千孙,福寿绵延,儿孙绕膝。” 玉儿搀扶苏南枝坐在撒着糖果、碎银、花生桂圆的大喜红床上,安静等待。 苏南枝听着门外正堂传来的大臣恭贺声,喜气洋洋一片。 很快,院中就响起了步履匆匆声。 苏南枝心里紧张了一瞬。 旋即,那门被咯吱一声推开。 推门声宛若落在苏南枝心上,她脸色羞红地绞着帕子,微微咬着红唇。 萧沉韫不胜酒力,今日心情好,喝了不少喜酒,还没走到床边时,苏南枝便嗅到了他一身清洌的酒气。 第四百五十九章 新婚之夜,征战沙场 玉儿很自觉地福了福身,恭敬地退到门外。 萧沉韫穿着丝滑冰凉的大红吉服,醉眼迷离,仿佛掺着春水,温柔的像晨曦微光,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拿起锦盒内的玉如意,挑起红盖头一角…… 红盖头便顺着玉如意滑落在地,露出女子绝美的容颜。 容颜美的如梦如幻,似人间仙境的魅灵,明眸皓齿、红唇晃眼,琼鼻精致,耳垂微红,她洁白如玉的天鹅颈修长细腻,窈窕身姿坐在大片大片红色的嫁衣中,含情脉脉地看他。 卷长浓密的黑睫,宛若扑闪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扫进了萧沉韫心底。 “本王一直都知道王妃美,但还是无数次会被王妃的美惊艳。”萧沉韫酒意阑珊地坐在她身侧,微热的大掌紧紧裹住她的柔荑,幸福地喟叹轻笑:“枝枝,你说,我真的娶到你了吗?” “娶到了呀……”苏南枝娇笑着坐在他大腿上,纤细藕臂环住他脖颈,醉人的水眸含笑,鼻尖蹭了蹭萧沉韫鼻尖,声音温柔的快要掐出水,“夫君。” 夫君…… 从她嘴里唤出来的夫君,怎么那么好听? 萧沉韫握着她的细腰,喃喃重复:“再唤一声。” “我的……夫君……” “夫君……” “阿韫,是我的夫君。” “夫人。“萧沉韫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个颠鸾倒凤的姿势后,便将苏南枝压在了身下,他嗓音又酥又软,低磁且好听:“夫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衣领往下滑,衣衫剥落,露出雪白香肩和美丽神秘的曲线,体香宛若点燃火焰的引线,香得萧沉韫神魂颠倒,迷得他理智尽失。 在美好的世界浮沉、沉沦,苏南枝被他撩逗的浑身微微颤栗,他的指尖游在她细腻嫩滑的小腿上,顺着笔直小腿往上…… 苏南枝十指用力抓住萧沉韫凉爽的后背衣裳,美眸迷离地小声呜咽。 “呜……” “乖,生个孩子。”他大汗淋漓地哄她,“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孩子。” “呜……“ 苏南枝嘤咛了一声,媚而不自知,宛若狐狸精使用的勾人魅术。 萧沉韫才泄下去的欲,又空前绝后地涌了上来,如贪婪的食客般餍足笑叹:“枝枝……你是故意的吗?方才那一声……” “……”造谣! 苏南枝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脸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潮红,拉过被褥挡在胸前:“节制方能长久啊,王爷。你……太频繁了,不可。一辈子还长,慢慢来。” “现在来。”萧沉韫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调笑道,“今日事今日毕。” “人生苦短,美妻在怀,不可辜负良辰美景。”萧沉韫钻进了她的被褥中,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二人身子紧贴,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算了,不逗你了,睡吧,夫人。” 正当二人说着夫妻间的私密话,主院里传来几道杂乱的疾步声,那步子急切,离婚房越走越近! 脚步声骤停,来人大力地敲响房门:“王爷!!边关驿站急报!” 玉儿为难地劝阻:“余晔将军,今夜是王爷与王妃的新婚之夜,就算再有要紧之事,也明日再——” 余晔冷冷扫了一眼玉儿:“你懂什么!边关出了大事,你担待得起?” 玉儿顷刻闭嘴,硬着头皮道:“奴婢这就为您通禀。” “不必了!”余晔面色冷凝,十万火急地拍门大喊,“王爷!王爷!大事不好!边疆有变!!属下收到了苏南辕密信!!” 边、疆、有、变…… 床帐里,萧沉韫急忙起身,为浑身赤|裸的苏南枝掖好被角,随手拿起黑袍穿上,走出房门后,疾步与余晔走到了廊下墙角。 余晔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一边递给萧沉韫,一边说道:“苏南澈送三公主和亲西戎的返程途中,在西戎地界的峡谷内遭遇云亲王带兵截杀,西戎兵马已经大军压境,敌军主帅是云亲王。” “苏南澈一共写了三封同样的密信,从昨日千里加急送往京城,其中一封被九王的人截获,另外一封被西戎奸细销毁,咱们只收到了手上这封。还是苏南澈机智,一式三份分别三条路线送往京城,若非如此,我们接到西戎大军压境的消息推迟,延误了战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会有多少士兵因为延误战机而死亡,余晔想都不敢想。 如今大庆一分为二,萧瑜逃去南部,只带着了一部分官员,盘踞在南部四州。 而大庆的基底,大批官员还留在京城,加之万松领着从前效忠萧睦的武将择了明主,投到了萧沉韫阵营之下,萧沉韫步步为营,本打算先让萧睦驾崩,再推小皇子上位,再让小皇子假死脱身由他登基,却没想到西戎大军压境来得如此之快! 五年前,他亲征北上,重创了西戎一国,大伤其元气,萧沉韫预计着老可汗体弱多病,在三五年内都不会发起大战,却没想到横生出一位敌对大庆的云亲王……新刊书小说网 这位云亲王,究竟是谁? 西戎将养生息五年,即使趁着大庆内乱发起战争,胜算也不大。西戎因为五年前的败仗继续填补国库,增加了过重的赋税徭役,加之干旱天灾,西戎百姓过得并不好,如今却举全国之兵力,对大庆宣战,无非是破釜沉舟罢了。 他们以为,大庆内乱,大庆军力便会分崩瓦解,此时便是他们进攻蚕食大庆的良机。 可是他们忘记了,大庆还有萧沉韫这尊战神坐镇。 “五年前,王爷如何打的西戎屁滚尿流,五年后的今天,王爷就能再次把他们打的节节败退!”余晔一拳砸在墙上。 “可属下最担忧的是,萧瑜会不会趁着您征战西戎时卷土重来,对您使阴招?”余晔紧皱眉头,担忧地在院中踱步,“若您既要和西戎打仗,又要对付九王……处境实在堪忧啊。” “此人最是不择手段!“余晔啐了一口痰。 “不会。”一道干脆的女音响起。 余晔和萧沉韫齐齐回头,朝着身穿披风的苏南枝看去。 从萧沉韫离开房间之后,苏南枝也穿好了衣服跟了出来,听到了二人的全部谈话内容。 余晔拧着眉头:“王妃怎知萧瑜不会?” 苏南枝太了解萧瑜了,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才敢笃定地说萧瑜不会。 前世的萧瑜虽然不择手段、冷血麻木、残忍疯狂,当上暴君的他,却从未让大庆丢失过一寸国土,反而是开疆拓土,吞并了周边不少小国家。 所以,苏南枝认为,萧瑜不会因为帝位争斗,而让大庆陷入危亡之中。 苏南枝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腰后,柳叶眉紧皱,缓缓道: “萧瑜城府颇深,不会轻易牺牲他自己的兵马,也不会因为内斗而背刺王爷,使大庆丢失国土。他只会袖手旁观,等王爷先带兵亲征与西戎交战,等王爷兵马损失惨重时,他才会一拥而上,同时吞掉西戎和王爷的兵马,坐拥渔翁之利。” “日后无论谁坐龙椅,都需要抵御外敌,萧瑜与其用他的兵马打西戎,不如等王爷先去打西戎,等王爷打的差不多了,萧瑜再来打王爷,届时,萧瑜的胜算就会大很多。所以在西戎宣战时,萧瑜不会背刺王爷,因为他既想借王爷兵马打西戎,又想借西戎兵马重创王爷。” “西戎最想看到什么局面?”苏南枝再问余晔。 余晔立刻回答:“西戎当然最想看到大庆两党相争,最想看到萧瑜和王爷斗得你死我活,斗到两败俱伤,这是对西戎最有利的局面。” 苏南枝唇角微勾,目光锐利,笃定反问:“那你觉得,萧瑜会蠢到让西戎最想看到的局面发生吗?” 余晔在苏南枝一句句话中,渐渐找回了正确逻辑。 无论大庆如何内斗,都是萧姓的江山,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两表侄抢家产,忽然隔壁的也要来抢,那两表侄肯定会一致对外,打跑隔壁的,保住家业之后,再进行内斗啊。 无论萧瑜还是萧沉韫当皇帝,江山都是姓萧,但被西戎霸占,那大庆可就姓拓跋了。 所以,苏南枝断定,萧瑜不会背刺萧沉韫。 萧沉韫也有了番自己的判断,苏南枝说的他都预判过,眼下,萧瑜要防,西戎要打。 萧沉韫俊眸微眯,目光蓦然变得危险起来:“本王要、亲、自、征、战。“ 「战争篇开启。」 第四百六十章 担责,身份对应的责任 苏南枝瞬间抬眸看他,眼中浮现出不舍:“可是你武功尽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萧沉韫摸了摸她的头,英俊如玉的面上皆是凝重,一双星眸深沉的不见底,“本王先是摄政王,其次才是你的萧沉韫。” 他当了摄政王官职,要夺帝位,要坐龙椅,也应该担起身份对应的责任与道义。 这是父皇教给他的,是什么身份,就要担什么责任。 是苏南枝的夫君,就该庇佑妻子无忧,是大庆的摄政王,就该护江山百姓无恙。 他从来如此。 “沉韫……我随你去,好不好?我不阻止你,但我想陪你一起。“苏南枝小步走去,摇了摇萧沉韫的袖袍。 萧沉韫牵起一抹深思熟虑的淡笑,毫无商量的余地:“不行。皇城固若金汤,有御林军、禁卫军值守,是大庆最后一道防线,你好好待在最后一道防线里,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苏南枝紧牵他大掌,踮起脚尖,樱唇凑到他俊朗的侧脸前,柔声撒娇,“让我去吧,好不好?我担心你,哪怕我被护在最后一道防线里,我仍然会不安忐忑,只有跟着你,陪着你,每日见到你无伤无痛,我才心安啊。” “夫君所在之处,即是心安之处。” 苏南枝不放心萧沉韫独自去边疆,萧沉韫则不放心苏南枝待在边疆,二人都在替对方考虑。 她一句音调软软的“夫君所在之处,即是心安之处”,险些攻破了萧沉韫心理底线,他还是摇了摇头,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揽着她,目光宠溺至极地温柔拒绝:“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此事不行。你必须待在安全的地方。” 萧沉韫不敢再耽搁时机,深吸口女子沁人的发香,横下心放开怀中的温香玉软,转身便疾步离开,冷着脸下军令:“召集烨羽军,本王即刻启程,再下一道军令,让镇国侯天亮前领兵赶赴前线。全京城开启紧急战备状态,皇城内任何人无令牌不得进出!” 南北城、周如故手拿锃亮的麒麟金铠甲,为萧沉韫穿上。 萧沉韫头戴兜鍪,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在夜色里吁了一声,双腿夹紧马腹,马匹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苏南枝一路追到摄政王府门口,亲眼看见朦胧月影下,男人策马离去的背影。 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长街尽头,带走了她所有的欢喜。 苏南枝穿着单薄的藕色披风,形单影只地站在空旷长街,秀眉忧愁地紧蹙,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 她好担心,担心萧沉韫会在战役中有个万一。 大概是初为人妻,大概是新婚当夜,丈夫去征战沙场,种种复杂心绪在她心头盘旋交织。 苏南枝没缘由的紧张忐忑,胃里泛起一阵恶寒,扶着墙桓便哇地一声干呕。 “姑娘!姑娘这是……”披衣赶来的春盛,急忙扶住苏南枝,为她轻轻顺着后背,“要不寻洛神医把把脉?我记得,姑娘这个月葵水晚了六天……” 苏南枝也才反应过来,自个葵水推迟了六天,心思复杂地嗯了一声:“你去请洛神医吧。” 挚友大婚,当傧相的洛云崖极为开心,喝了不少,此时正在自个院中喝醒酒汤,散步消食,将玉儿匆匆敲响门环讲了事情,就连忙放下汤碗,去了正厅。 正厅内。 苏南枝坐在主位左方,正喝着热茶、吃着桂花糕,企图压住胃里一阵阵翻滚的恶心,见洛云崖赶来,连忙道:“今日辛苦洛神医白天接引宾客,眼下又要麻烦洛神医为我搭脉,实在多谢。” “小事一桩。”洛云崖取来薄如蝉翼的蚕丝丝绢,搭在苏南枝手腕处,两指并拢放了上去—— 不出三个呼吸,洛云崖眼前一亮,旋即看向苏南枝:“王妃这是……有喜了……” “诶,王爷呢?摄政王去何处了?”洛云崖想要第一时间把好消息讲给萧沉韫听,可才反应过来,新婚当夜,苏南枝呕吐抱恙,萧沉韫却不在她身侧作陪,便知道不对劲了。 苏南枝屏退左右,将萧沉韫和余晔去边疆之事讲了。 洛云崖一拍桌子,噌地站起身:“这个家伙还不知道你有孕在身!若我快马加鞭赶去追他,应该能把这大喜事告诉他。” “不用了。”苏南枝道,“大战在即,我不想让沉韫分心。” “也是……”洛云崖叹了口气,又道,“王妃身子骨不错,据我推算,腹中胎儿安健,应当一月有余,只是有些贫血之症,需要吃几副滋补药养养。” “有劳洛神医开药了。” “不谢不谢。”洛云崖摆摆手,回了院中。 苏南枝也走回了主卧,回了婚房,就在半时辰前,萧沉韫还抱着她睡在被褥中…… 如今用手一摸,床帐已然冰凉。 苏南枝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眸中有着几丝期待,也有些忧虑…… 两国交战,大庆内乱,沉韫远去边疆,也不知这个孩子来的是不是时候。 她好想萧沉韫啊…… 苏南枝躺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喜床,睡着喜被,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里,武功尽失的萧沉韫中了伏击,浑身插满了毒箭,身上全是血窟窿,最后摔下了万丈高的悬崖,摔得连尸首都找不到。 吓得她猛然惊醒,急忙坐起身!这一看帷帐,看向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才知是梦。 梦,都是假的,是反的。 她家夫君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乃是大庆响当当的战神,又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的。 苏南枝抚着胸口安慰自己。 萧沉韫不在,她在王府住着也无甚意思,便把归宁之日提前到了今天,命玉儿去准备了三车礼物返回苏家。 萧沉韫去边疆之事,不少人已经知晓。 当苏南枝独自一人回到苏家时,苏正、温言斐、邹沐暖、江源等人,早早就做了一大桌菜肴在等着她。xinkanδんu.com 苏正给爱女夹了一筷子梅干菜扣肉:“枝枝,去了王府还习惯吗?” “习惯的。吃穿用度,王爷都安排的很妥当。”苏南枝迟疑了一下,还是道,“父亲,如今时局动乱,你和言斐、沐暖,随我一起搬去皇城住吧。我住在梓熙宫,也请德宁给你们寻了一处宫殿居住。” 苏南枝也想着,将冯清琅的奶娘也带进皇宫。毕竟答应了冯清琅要替她照看奶娘。 第四百六十一章 王妃有喜,酸儿辣女 苏正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苏南枝思索片刻后,还是选择隐瞒了有孕之事,等过些日子,月份大了再讲吧。 吃过饭后,邹虎江源一同收拾行李,搀扶着苏正坐上宫廷马车,与苏南枝、温言斐一同赶去皇城。 大内总管德宁手拿拂尘,喜笑颜颜地颔首走来:“奴才参见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他身后的太监宫女一一福身行礼:“奴婢参见摄政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苏南枝任春盛搀扶下马车,袖手微拂:“免礼。” “摄政王都安排好了,请苏老爷随咱家这边来。梓熙宫旁边是安宁宫,常年闲置,风景却格外美丽,摄政王早就命奴才洒扫了出来,请苏老爷安心居住。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咱家。” “有劳公公了。”苏正抬袖咳嗽了几声,“咳咳……” “嗐,苏老爷客气了!”德宁站在安宁宫前,袖手一伸,做出恭敬的‘请’姿势,“您请!” 扶水仙一听苏南枝住进了梓熙宫,修养了好些日子的她,按捺不住喜悦,脚踝还缠着纱布,便掀被下床,抱着小小的萧向希来了梓熙宫。 大宫女礼貌地叩响门环,朝玉儿福了福身:“劳烦姐姐通禀一声,我家娘娘想见王妃。” 玉儿嗯了一声,礼貌微笑:“请稍等。” 苏南枝一听扶水仙来了,放下手中的酸枣糕,迎了上去:“菀妃娘娘怎么来了?”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闲聊了吗?"扶水仙朝苏南枝微微福了福身,“摄政王妃安康。” 苏南枝急忙将她扶起来:“你才坐完月子,何必管这些虚礼?” “礼数总要在的。一口一个娘娘,好生疏啊,你看你都是我儿的干娘了,不若就唤我小仙吧?”扶水仙颇为热情爽快,笑容灿烂极了。 苏南枝却之不恭道:“好,那就小仙。” 扶水仙看着桌上尚未吃完的四碟子酸枣糕、雪球山楂、酸奶酪、酸黄瓜……她眼底一惊:“你这是……不吃饭,只吃酸食果腹吗?” 苏南枝用勺子舀了一颗雪球山楂,喂给扶水仙吃:“尝尝,御膳房的厨艺好极了。这新鲜山楂外头裹着糖霜,入口先甜后酸,回味无穷,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还有这酸枣糕,酸甜软糯、入口即化、开胃健脾……” 扶水仙俏脸皱成一团,连连后退三步:“我可吃不了那么多酸食,我这辈子只有在怀向希时,才爱吃那么多酸的……等等,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苏南枝微怔,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见她不说话,扶水仙便乐了:“你果真有喜了!王爷知晓此事吗?” “他并不知晓……”苏南枝摇头。 “酸儿辣女哦。”扶水仙笑着扫过桌上的酸食,朝苏南枝挤眉弄眼。 “那我这既爱吃酸的,也想吃香辣的,是怎么回事?”苏南枝打开另外一个食盒,里面是好几碟辣花生、辣牛肉脯…… 扶水仙开玩笑道:“那就是龙凤胎,哈哈。"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插诨打科,扶水仙咬着荷花糕,唉了一声,百无聊赖道:“我现在别的什么都不盼,只盼着昏君赶紧暴毙。我要亲眼看见他死,我才会甘心。等他一死,我也算了了仇恨,了了此生最大的心愿。” 扶水仙、扶月娥姐妹二人的事,苏南枝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之后你想做什么?”苏南枝掌心托着侧脸,一边吃着酸枣糕,一边看她。 “我想带着向希隐姓埋名,换个身份、换个活法,将向希抚养长大。”扶水仙抿了抿唇,眸眼里透出几丝疲累与沧桑。 这些年她为了复仇,走了太多弯路,硬生生弄脏了自己的人生,从良家少女再到扬州瘦马,变成勾栏女子的做派,撩骚魅惑男人,隐忍着躺在仇人身侧…… “好。”苏南枝摸了摸她的头。 “不说这个啦。”扶水仙挽着苏南枝道,“我陪你去御花园散散步吧,上次你又救了我一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那日我一人哄向希午睡,杀手闯了进来,正当我母子二人受伤难行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德宁会持刀赶来护我在身后。” “他救了我,正当我们三人被合围时,你又出现了。短短一年多,你救了我两回。”扶水仙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苏南枝抱着襁褓中的萧向希,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哄着小皇子,与扶水仙有说有聊的,有扶水仙作陪,她的日子也不算乏味。 ******* 蜀州省城。 蜀青总督府内,一排排大庆南部官员身穿官袍,战战兢兢地站在正堂。 萧瑜身穿墨黑暗纹长袍,墨发束墨玉冠,气势凛冽如寒冬,宛若一柄浸过鲜血的杀剑,长眉微颦,面色冷凝地翻阅折子,翻看到一本副将递呈来的折子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吓得副将当即五体投地,磕了三个头:“太子殿下恕、恕罪!” “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十日内,修筑完成蜀州与京畿的军事防御城墙。”萧瑜语气冷漠,平淡道,“墙修好,你活;修不好,你死。” 副将浑身颤抖如筛子,急忙下军令状:“修!修!微臣这就去日夜不眠地将防御墙修好!” 底下一排官员人人噤若寒蝉,纷纷抬袖擦额前冷汗。 萧瑜拆开洛城递来了的一封急报。 “这是属下安插在京城暗线所拦截的情报,是苏南澈写给萧沉韫的。” 萧瑜撕开信封,抖直信封,看完信上所写,指尖夹着信纸,放在铜灯火焰之上,面色阴冷寒沉地凝视火焰将信纸烧成灰烬。 灰烬在案牍上散落。 众大臣只觉得泰山压顶,恨不得早些土遁消失。 萧瑜道:“西戎以举国之力,大军压境,攻打大庆。萧沉韫领兵亲征。” 蜀青总督魏奉远横眉倒竖,上前一步:“殿下,我们是否也要派兵出征?外敌当前,卫国重要,既然摄政……既然萧沉韫已然出兵,若我们不紧跟其后,只怕会遭百姓诟病,说我们贪生怕死。” 洛城瞥了魏奉远一眼,反驳道:“属下以为,萧沉韫亲率烨羽军前去征战,我们应当趁其不备,直捣京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在萧沉韫抵御外敌时,击溃其后方,这样一来,萧沉韫既在战役中折损了兵马,又被击溃后方,定会一败涂地!” “你——”魏奉远深吸口气,啐了一口痰,“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外来侵略者虎视眈眈,你竟还想着内斗?臣以为,我们该与萧沉韫达成暂时的联盟合作,共同击退西戎后,再做打算。” 周御史敛了敛大衫袖,年逾四十仍然清俊的脸上,沉默过后,深思熟虑道:“此时不可内斗,也不可主动领兵参战,适宜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萧沉韫占据北部,殿下占据南部,不若先治理好南部,使南部百姓安居乐业,也能揽获民心。” 他沉吟一下,又继续道:“待萧沉韫击退西戎,亦或者萧沉韫无力反击西戎时,我们再出手。无论如何,大庆国土不可因内战而损失一寸,否则,便是大庆的千古罪人。” “够了。”萧瑜剑眉拧紧,冷然截断几人的争执,“孤自有判断。” 几个大臣顷刻缄默,但各自都在心里知道,此时萧瑜没有动作,就是最明确的动作。 萧瑜没有下令偷袭京城,也没有下令领兵参战,便是决意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片刻后,萧瑜指尖抵着紧皱的眉心,问道:“今日初几?” “今日……七月十六。” “十六啊……”萧瑜剑眉紧皱成川字,脸上宛若凝了层寒霜,哂笑一声,“已经过了十五了么?” “过了一日……”洛城观自家主上神色阴晴不定,心中忐忑。 萧瑜蓦然站起身,怒然拂袖,将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折子全部摔在地上,狠狠摔了个稀巴烂,摔得满室皆是碎片!他孤冷的一颗心,也像这些破碎的残渣一样,碎了一地。 xinkanδんu.com 第四百六十二章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她嫁了…… 她真的嫁给萧沉韫为妻了。 萧瑜如坠寒潭般浑身冰冷,脑子里嗡地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像个不良于行的沉疴痼疾之人,四肢微抖,趔趔趄趄地疾步逃离正堂。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那一刻,身体里涌上一股令四肢百骸都疼的酸涩,他只想去找苏南枝。 他要去那个年少时为她送衣送食的枝枝…… 嗯,怎么就真的嫁人了呢? 他的掌中娇雀,真的离开他很久了,久到已经飞入别人怀中,他还以为能重新挽回她。 他太自负了,正是因为自负,才使他一败涂地。 他以为,前世枝枝死前是喜欢他的,所以这一世她也会理所应当地喜欢他。 所以他不慌不忙地对待这一份感情,将全部重心放在谋权夺利之上,以为只要有了绝对的权势,就能拥有绝对的感情。 可是,多么可笑…… 她嫁人了诶,她嫁的不是他诶。 恰逢长街暴雨如瀑,满天乌云沉沉压下,令人郁闷的喘不过气…… 萧瑜行走在豆大的冷雨中,浑身淅淅沥沥,雨水顺着他单薄的缂丝衣袖往下滑,形成一股股水流,淌在青石板上。 他看着雨点乱砸的淮江,看着天空倒灌一般的倾盆大雨,纵身一跃,跳进涨潮后急流汹涌的江中—— “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跳河了!”不知是哪个追出来的大臣高喊了一句,洛城、魏奉远、鸢雅相继跳进长江中救人。xinkanδんu.com 萧瑜沉在冰冷的水下,任由自己不断下坠,就好像这颗心也跌入了谷底。 他需要宣泄,来缓解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 冷,刺骨的寒凉,宛若针刺。 江水呛喉,却远不及心里的淤堵。 在他窒息到脸色死白如纸时,“哗”地一声涌出江面,浑身湿漉漉地浮在水中,仍由冰冷将浑身冻僵。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终于体力不济时—— 洛城眼疾手快地扛着他上岸,萧瑜便在暴雨中,头重脚轻地昏死过去。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鸢雅环抱长剑于胸前,有些闹不明白,蹙眉道,“好端端的跳江作甚?这淮江多冷啊,打个仗不至于跳江吧?”她可没觉得萧瑜那么不禁吓。 “昨日,七月十五,摄政王大婚。”周御史回答。 “萧沉韫成婚,和咱们太子殿下有何关系?”鸢雅锁紧眉头。 “摄政王妃是南枝郡主。”周御史好心回答,“也是这位南枝郡主,在一年前救过我家夫人和幼子,我对她印象颇深。” “苏、南、枝。”鸢雅沉吟了下。 她想起那日,萧瑜下了死命令,必须刺杀小皇子,刺杀小皇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当她劫持苏南枝时—— 鸢雅记得,太子殿下眼中有着明显的惊慌,他怕自己伤了苏南枝,所以他怒然下令,命她停手。 这一停手,留了小皇子一命,才给了萧沉韫推小皇子为储君的机会。 到底是谁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啊…… 鸢雅摇摇头,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却有情。” “谁说不是呢?”周御史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太子。”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太子为爱跳江的荒唐消息传了出去。 大抵是余晔隐藏在蜀州省城的暗线,得知了此事,便给萧瑜冠上儿女情长、不堪重任,于江山社稷而言绝非明君的噱头,进行大肆宣扬,把萧瑜讲述成一个耽于情爱的昏庸之人,以此败坏萧瑜民心。 这消息不出七天,就传进了皇城。 毕竟苏南枝的死水县就在南部蜀州,她自然在死水县也有眼线,灿夏将此事回禀给苏南枝。 灿夏却不知道,噱头里萧瑜为爱跳江的对象,正是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这封密信时,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蹙:“萧瑜,又有什么花招?” 为爱跳江,他也真敢宣扬。 那淮江烟波浩渺、辽阔汹涌,他敢跳吗?他会跳吗? 他从来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更不可能做跳江这样幼稚之事。 但庆幸的是,灿夏并没传来任何关于萧瑜的动作,只要萧瑜别给沉韫添乱背刺,也算一件好事。 沉韫离开七天后,每日都会寄来一封家信保平安,也算给了苏南枝慰藉。 许是行军路上仓促,故而萧沉韫每次的家书只有寥寥几行: “吾妻南枝:安否?思念夫君否?夫君一切平安,勿念。” “娇妻南枝:本王一切平安,勿忧。” “爱妻南枝:本王还有一日半抵达渊城,勿忧。” “……” 今日是第七日,苏南枝吃着酸枣糕,询问道:“春盛,今日可有家书?往日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今日的还未到。”春盛将洗净的葡萄端进屋中。 “那就再等等吧。”苏南枝翻看着桌上的地图,大庆开战,她得多研究下焦洲地形。 这一看,便到了晚上,吃过晚膳,她翻阅了会儿兵书,家书还没到。 等到夜深人睡时,家书还没到,苏南枝躺在床上,又想起那日可怕的梦,不知怎地,竟然心神不宁起来。 她辗转难眠,怎么样也无法安然入睡,索性在半夜时起身披衣,在梓熙宫的花园中散步,坐在月光洒落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翻阅古籍。 她竟然就这样,额头依靠着秋千,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天亮时,大宫女玉儿来送早膳,见了坐在秋千上睡着的苏南枝,吓了一大跳:“王妃!王妃怎的睡在了这里?” 苏南枝恍惚地醒了过来,浑身都有些冰凉,虽是盛夏,可在半夜里休憩在花园中还是有些冷,她站起身时,抬袖打了个喷嚏:“无碍。” “都怪玉儿,昨夜没派宫女为您守夜。”玉儿很是自责。 “不怪你,是我屏退了守夜的宫婢。”苏南枝又打了一个喷嚏。 “昨天的家书到了吗?”苏南枝下意识问。 “今晨天刚亮时到的。”春盛从院外走来,柳叶眉微敛,眼中略有深思,将一封书信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迫不及待地接过家书后拆开,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面色如常道:“为何晚了?驿站传来的家书,一向很准时的,本该昨日中午到的,为何今晨才到?” “嗯……宣城到京城这一段路的驿站差使新上任,不擅骑马,昨儿在道上摔伤了腿,故而晚了一宿。”春盛笑着打开提来的食盒,摆上一碟碟菜肴,“按照姑娘吩咐,命御膳房做了一道酸菜辣鱼,王妃尝尝。” 苏南枝淡笑着看向春盛,攥着家书,缓缓问道:“差使不善骑马,昨儿在道上摔伤了腿?” 春盛唇角的笑便僵住了,端着滚烫的鱼碗,烫了手也不自知。 “驿站差使是从善骑射中的武夫,百里挑一选的。”苏南枝低头,看向信纸上写的家书内容,端量了几行,潜意识加大力道,攥皱了信纸,“从宣城到京城,不过百里路,就算摔伤腿,也会同行差使接力送信,不可能耽误整整一晚。” 她咽了咽口水,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她问:“王爷他……出事了吗?” “啪!”一声,鱼碗从春盛手中落地,脸色刷地苍白起来。 苏南枝一颗心坠入深渊。 “王妃怎么……怎么知道的?”春盛自诩,她明明瞒得很好,方才从院外走到花园,面色不曾露过半分端倪。 可观苏南枝反应,王妃像是,刚知道。 第四百六十三章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南枝勉强扯了扯唇角:“春盛,你撒谎,从来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人,我怎能不知道你的变化?” “从你说新上任的驿站差事不善骑射开始,我便心中察觉不对。”苏南枝苦笑着展开那一张信纸,递给春盛看。 春盛茫然地接过信纸,看着上面笔记,并无觉得不妥当,迟疑了半瞬,终究打破沉默:“姑娘是怎么……识出破绽的?” “沉韫的字,我看了三年,他蘸墨落笔、一撇一捺,书面用词,我再熟悉不过。” 苏南枝看着天上那一抹浅淡的春光,极力使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不要瞒着我。你身在京城却能知道边疆情况,必然是和余晔在私下有书信往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余晔给你的信。” 春盛‘扑通’一声,膝盖一软,双腿跪地,声音里带着慌忙的哭腔:“姑娘!春盛怎会介意?您就算要拿走春盛的命,春盛亦是毫无怨言!此事、此事,全都怪我!我知道,我本不该瞒着您,可边疆战事凶险,若被您知晓此事,您必然会铤而走险,直接去前线。可是!您现在还怀着小世子呐。” “你说。”苏南枝眼眶蓦然变酸,语气也变得严厉了几分,“你说!沉韫是不是出事了?” “……”春盛死死咬着唇,低头不语,吧嗒吧嗒地落泪。 “说。”苏南枝急的叱咤了声,”说啊!“ “是……”春盛终于点头,这才将全部事情经过原委道来:"按照行程,他们今日就该抵达渊城战场前线。余晔自从离开京城后,前往渊城的路上每日都给我写了书信。从宣城到京城的书信只需要一天脚程,但进了焦洲地带,书信抵达京城就需要两日,以此类推,他们走得天数越久,所处地带离京城也就越远。” “收到的这封信,其实是余晔四天前寄的。”春盛面色忧愁,从怀中拿出一封带血污的信纸,泪水便刷地落了下来, “信中写到,王爷于四日前在焦洲省城的荒山沟壑遭遇埋伏。敌军乔装成焦洲一带的土匪,屠了附近三个村庄的百姓后,又乔装成村民,埋伏在山脉之上,制造出“村中大火、村民被烧”的假象,向王爷的军队求救,将王爷军队引入沟壑中伏击。王爷为救稚童被追杀后,跌落万丈高的悬崖,直到今天,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 苏南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她死死抓住春盛,通红眼眶追问:“你说什么?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不可能!” 春盛被这样的苏南枝吓红了眼圈,心疼地劝道:“王妃,您别急了!晔和我提及此事时,我就打定主意,不想和您说,您是身怀六甲之人啊……余晔仿了这封王爷给您的书信,自以为不会暴露,却没想到,还是被王妃发现了了端倪……” 苏南枝看着余晔的书信,内里不仅写了萧沉韫为救数十个被围困在大火中的孩童,还写了萧沉韫身中数箭,跌落悬崖…… 她死死攥着这一封书信,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晕了过去。 “王妃!!!” “摄政王妃晕倒了!快来人啊!!快去寻洛神医!!” “洛神医不在,洛神医四日前赶往边境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省城荒原 “快把王妃搀扶进屋中!”玉儿大喊着冲来,与春盛一同将苏南枝搀扶进屋中,“小德子去请御医!速速前去!” 小德子是梓熙宫太监,一声令下之后,立刻疾跑出宫中,一边大喊道:“闲杂人等火速让开!!王妃昏厥,急需请御医!” …… 待苏南枝醒来之后,已然是后半夜,她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掀被下床,因为起床太急,脚下一阵眩晕,连忙撑住床桓,待灵台清醒之后,她不容置喙地下令:“备马,我要去边疆。” 玉儿一听,立刻吓得跪在地上:“王妃,使不得!这可不行,万万不行,如今您已是……” “已是身怀六甲之人又如何?见丈夫有难,难道不去救吗?” 苏南枝绕开跪着的玉儿,在还未天亮的夜色中,一边走着一边身穿披风,一路走向马厩,挑了一批吃饱粮草的千里马,在一行宫人的劝阻中翻身上马,同百般焦急的春盛交代道,“我带着邹虎,沿着祁焦官道先走一步,你明日同言斐说一声,让他调拨些杀手随后跟上。” “架——” 不等众人反应,那匹千里马已如离弦之箭,在宫殿的长道中快速消失! “糟了,糟了!”玉儿急叹一声,满院踱步,“王爷命我好好照顾王妃,王妃若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玉儿,你同温阁主复述方才王妃说的话,王妃身边不能离了我。”春盛也快速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诶!春盛姑娘!!” 玉儿默叹一声,不敢耽搁,连忙去找温言斐。 温言斐已然睡下,听完此事后,慌不择乱地起床穿衣,带人就追了出去,恰好被满腹心事起夜散步的邹沐暖瞧见,她也跟在温言斐身后喊道:“师父,你等我,我随你一起去!” 苏南枝快马加鞭,在天亮后的小雨淅沥中,匆匆忙忙赶到了宣城,她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好在她有官办令牌,故而一路畅通无阻,守城官兵见她手持令牌,都纷纷快速放行。 春盛、温言斐等人追了接近一天,临到黄昏时刻,在进入祁州地带时,终于追上了苏南枝。 此时。 苏南枝从后半夜出行到现在,已经足足七个时辰,不吃不喝,风雨不停、烈日不歇,嘴唇已然干涸起皮,青丝夹杂着尘土,裙摆沾了几根草木,紧勒缰绳的手掌勒出一道红痕,酸痛麻木。 她扯动唇角,嗓子沙哑的像渴了很久的老鸦:“我打算不眠不休赶往焦洲省城,预计要三日,若你们撑不住,便原地休憩。” “姐姐,我撑得住,我是怕你撑不住。”温言斐担忧的拧紧眉宇。 “我有什么撑不住的?”苏南枝眼中全是坚毅与执著,眉头紧紧皱着,“不能耽搁时间了。” 随后,高扬马鞭重重落下! 马匹扬起,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般奔跑。 苏南枝浑身紧绷,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与差错,满脑子都是萧沉韫…… 身中数箭,跌落悬崖。 她心痛如绞,泪水漫出眼眶,被她狠狠逼了回去,再次咬紧牙齿朝前赶路! 如此循环往复,接近三天三夜,到最后,苏南枝全凭着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筋,促使自己必须清醒,她要找到她的沉韫…… 那是她的沉韫。 她不能失去萧沉韫。 第三次日落时,抵达省城荒原,马匹两只前蹄蓦然前跪,瘫软无力地斜倒在地。 苏南枝侧滑在地,翻身站起,刚要往前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喊声:“王妃!” 第四百六十五章 他的子民 淅淅沥沥的夜雨里,天地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月光,余晔手提马灯,带着一队人马从密林中走来,待看清苏南枝后,先是讶然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王妃啊……先前天色太黑,我瞧得不真切,只能通过身形背影判断,此处地形复杂,极为危险,周边可能流窜着北狄、西戎余孽,所幸王妃与我们会合了,不然只身逗留此地,委实危险。” 苏南枝折断一树枯枝做拐杖,追问道:“沉韫呢?他在何处消失的?” 余晔领着苏南枝来到一处缭绕着云雾的断崖,面色紧绷,攥紧拳头道:“当时,王爷便是在此处跌落悬崖的。悬崖下五十丈高,缭绕云雾,深不见底。属下领着官兵下去探寻过,下面是一处温泉,温泉旁有王爷带血的衣服碎布,除此之外,不见人影。” “不见……人影……”苏南枝拧紧秀眉,“你的意思是,王爷不见了?是……是什么意思?” “要么被……”余晔深吸口冷气,压住心口的郁闷,费了好大力才吐出一句话,“要么被敌国奸细提前发现,带走了王爷,要么被……野兽叼走……” 这些都是假设王爷活着的情况,假如王爷死了…… 余晔没敢说这话,眼睛暗藏滔天的悲痛:“属下已经带人寻了四天四夜,除去林中一些碎布之外,还……还发现了一根尸体骸骨,根据洛云崖推测……应当是身高七尺半男人的腿、腿骨……” 苏南枝脸色刷地苍白,死死攥着那根杵地的树枝,若非如此,她早就站不住脚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嗡鸣作响,双眼蓦然猩红如血:“不可能!” “绝不可能!”苏南枝低声大吼,“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萧沉韫。” 余晔别开脸去,抬头望天,任凭淅淅沥沥的夜雨淌过脸颊,几乎有些绝望道:“属下带队,约莫上万人,地毯式搜索附近方圆五十里,接近四天四夜,毫无线索,除了……” “除了什么?”苏南枝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筋,几乎强撑到了极致,强忍着不让自己崩溃。 “除了王爷出事当晚,我下悬崖时,曾看见几只老虎叼着王爷碎掉的衣布……” “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死……死要见尸!”苏南枝死死咬着后槽牙,厉声下令,“余将军。” “属下在!”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南枝眼眶通红的可怕。 “那一晚……”余晔目光黯淡深思,陷入回忆。 四天前—— 萧沉韫领着军队进入省城荒山,听闻西村遭遇匪患,他拨了一支千人队伍去剿匪,队伍行到沟壑地带时,忽然看见山底坐落的山村起了滔天大火,屋舍一排一排地燃烧,被大火围困的老人妇孺哭喊求救。 若领着军队灭火,横竖不过半时辰,去边疆征战是护国土,救火是护百姓安危,他命烨羽军四大战将领着大半军队继续前进,自己只留了三千兵马。 他武功尽废,还没恢复,喝了一碗随行军医递来的汤药,和余晔等人前去救火。 众人,包括他在内,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大火。 救出了被围困的村民,又将那些烧死的尸体进行埋葬,忽然四周冲来一群群山匪,先前救出来的村民也拿出了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沉韫眸子一沉:“中埋伏了。” 他是没想到,此地还能中埋伏,这可是大庆焦洲的内部地界。 毕竟先前并无一切异常…… 焦洲一带的山匪虽然猖獗,却绝不可能围困大庆军队,所以,萧沉韫当即便判断,这一群山匪绝不是普通山匪! 这群山匪屠杀了三个村的村民,又烧起了大火,将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数千百姓赶进熊熊大火的屋舍,藏匿在山背处,冷眼看着他们绝望哭喊求救。 果然,求救声吸引了奔赴边疆的萧沉韫军队。 萧沉韫爱民如子,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数目达到五千人的山匪,团团将萧沉韫等人困住,若是平时,萧沉韫的兵马精锐强悍,以一敌十都没问题,可是这群山匪,越打却越不正常,山匪训练有素、兵器精良,战斗力几乎与萧沉韫的人持平,绝不可能是山匪! 萧沉韫观其打法,又扒开敌方死尸的衣裳,看见尸体脖颈处北狄的图腾,还看见了另外几具尸体携带的西戎令牌,心沉入谷底。 观眼下形势,西戎……和北狄……竟然联盟了…… 两个国家合盟攻打大庆,如今的大庆,南北一分为二,想要一己之力,击退合谋的两个敌国,几乎没有胜算。 可若大庆南部北部合二为一,再来对抗北狄西戎,便可保国家无虞。 说白了,西戎北狄无非就是钻了大庆一分为二的空子,自以为时机千载难逢,一定能趁着大庆内斗空档,吞下大庆疆土! “王爷!属下誓死守卫,给您杀出一条血路,您先走!”侍卫低低嘶吼一声。新刊书小说网 余晔护着萧沉韫且战且退,边杀边逃到高地,刚放出一个烟花信号弹,三十多个山匪,便绑了二十个小孩子推到悬崖边上,冷笑道:“这些孩子都是屠村时故意留下的。我今日倒要看看大庆战神,会不会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山匪头子如削白菜一般,一刀砍断六岁小孩的头,再将尸首踢下悬崖,大笑道:“大庆战神,令万万人敬仰的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削下一颗颗头颅、丢下悬崖吗?” “你想如何?!”萧沉韫眸光淬冰般寒冷,若非他武功尽失,对面之人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我要如何,你便如何?”山匪头子黑布蒙着下半张脸,哈哈大笑,“你过来,一命换十九条命,如何?” 萧沉韫抬步走去。 “王爷!!不可啊!”余晔急忙拦住。 “不可吗?”山匪头子提刀又斩下一颗孩子头颅,将那颗头抛在余晔脚边,嘻嘻冷笑,”现在也不可吗?” “卑鄙无耻,两国交战,不斩妇孺,尔等又是怎么潜入大庆内部的?”余晔额头青筋暴起,骂道,“我已经放了烟花弹,马上援军就会抵达!我劝你们别太张狂!” 第四百六十六章 刻进骨子的人 “张不张狂无所谓,主要的是要完成任务。”山匪头子冷笑一声,刀指着萧沉韫所在方向,“你,跳下悬崖,我,放了孩子。” 萧沉韫缓步走到悬崖边上。 “对对对!就从那里跳下去——”山匪头子高兴叫嚣,下刻,一柄飞镖破空而出,射穿了他的喉咙。 萧沉韫虽然武功尽失,但投掷暗器准头还在的,手腕一抖,袖中飞出三柄锃亮尖锐的飞镖,三个土匪齐齐到厦门,也就是这一环节,土匪急出了西戎口音:“杀!全部杀了!” 暗处,数百支长箭,全部对准崖边射了出去! 五六个孩子顷刻中箭倒地,被射成了筛子! 萧沉韫长臂一揽,力所能及地将四个小孩护在怀中,转过背去,以身为盾,为四个小娃娃挡了几箭! 那四个娃娃,最小的三岁,哇哇大哭着,吓得呆若木鸡,最大的也才九岁出头,被萧沉韫严严实实护在怀中,全身都在剧烈颤抖!httpδ:// 萧沉韫将四个小孩全部推到附近的大树背后,又折返进箭雨中,将一个膝盖中箭的五岁孩童捞入怀中时,一柄蓄满内力的飞箭,“咻!”地惊响贯穿萧沉韫背部,力道之大,将他射下悬崖! 萧沉韫低声嘶了一声,用尽全力将孩童抛上悬崖,大吼道:“余晔!!接着!” 余晔身上也中了几刀,好不容易带兵甩脱了山匪纠缠,等来了援兵,飞身扑去接过小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要朝悬崖下跳去:“王爷!!” “你跟着跳下去有什么用!”南北城骂了一句,大吼道:“绳子!快拿绳子!轻功好的下探悬崖!” 余晔抢走士兵中的绳子,忙不择乱地拴在树干上,顺着悬崖往下放,双手挽住绳子,往下飞去。 援军一到,剩下的那些土匪很久就被制服,死的死、伤的伤,被俘虏的全部咬破牙间藏着的毒药,自杀身亡。 这群乔装过的山匪目的性非常明确:铲除萧沉韫。 “这是一群死士。”烨羽军战将南北城半蹲在地,验了一下尸首,“完成任务后自杀而亡,这并不是普通死士,一般是西戎人,一般是北狄人。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西戎明面攻打大庆,暗地里,也在与北狄合谋联盟。而我们大庆不仅要和西戎打仗,还需要提防着北狄,说不定什么时候,北狄也会发起战争。”烨羽军另外的战将丰清,身上一边绑着绳子,一边跳下悬崖寻人。 悬崖下缭绕云雾,导致悬崖石壁湿滑,脚踩上去便哗哗哗掉泥土,还踩不住石壁,余晔等人下悬崖的速度很慢,稍不注意就会踩空。 下悬崖花了一个半时辰,到悬崖底部时,才看见悬崖下是一片巨大的温泉,这才使得悬崖半空缭绕着大量云雾。 从悬崖上甩下的绳子,全部垂进了温泉水中,余晔刚要跳入水中时,就看见几头老虎正在岸边喝水,一头老虎嘴中叼着带血的碎布! 那碎布—— 余晔心凉了半截,那是王爷穿的墨袍面料! 老虎见从天而降的数百个士兵,虎视眈眈地围着温泉转了几圈后,终究是转身入了林中,彻底跑远! 余晔命士兵绕着温泉举起火把,驱赶野兽,由最开始的几千人,逐渐增派到上万人,地毯式进山搜索,一搜便是四天四夜,除了在森林中寻到少量的衣服碎布外,再也没了其他线索。 苏南枝听完后,摇了摇剧痛欲裂的头,咬牙道:“余将军是怀疑……怀疑王爷被老虎叼走吗?那就连老虎一起找,抓到老虎……剖膛开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余晔领命,带着大批士兵再次下悬崖。 刚从悬崖下飞上来的洛云崖,扔掉绳子,累得四仰八叉横倒在地,他从腰带里掏出一粒补充体力的丹药扔入嘴中,咽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洛神医……” 像听到鬼声似的,洛云崖震惊地翻身坐起,瞠目结舌:“王妃?你你你怎么来的?” “骑马。” 洛云崖头疼道:“您如今怀了王爷血脉,胎体再安健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王妃请伸手,我给你搭脉看看。你腹中是他唯一的血脉,王妃可明白这重要性?” “我……知晓。”苏南枝微挽袖尖,“再重要,也没有沉韫重要。” 洛云崖把脉后松了一口气,掏出另外两颗丹药,郑重交代道:“王妃,此乃大滋补丸,有迅速强身健体之效,若你觉得身体不适,可服用一颗。等之后我再给你多炼制几颗。” “多谢。”苏南枝捡起地上的绳子,试着扯了扯,还算结实,便拴在树桩上,也跟着下了悬崖。 而后赶到的温言斐、邹沐暖等人,也跟了下去,春盛不怎么会轻功,只能等在山崖上干着急,这一等便是六个时辰,等到山崖下的人来来回回换了一批,天亮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崖下飞出。 那人蓝袍随风而落,四平八稳落地,看到春盛时,愣怔了半秒,随后在满地尸首中,疯了似的狂奔而去,将春盛大力地抱入怀中,像是要揉入骨血。 余晔嗓音激动,难掩惊喜,还带着些许颤抖:“春盛,你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焦洲?” “我、我随王妃来的。”春盛被勒的快要喘不过气,一颗死灰复燃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以为她不会对余晔再有心动…… 可他去征战沙场后,每一封书信,都令她魂牵梦绕。 有些人,曾经刻进了骨子里,又怎么可能轻易忘得掉? 当他跨过满地尸首鲜血朝她狂奔而来时,她能感觉到,一颗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余晔抱完怀中娇瘦的人儿,才反应过来,满是泥土的手弄脏了她的裙裳,他刚要后退一步时,那双柔荑搭了上来,轻轻放在他的腰上,主动与他相拥。 他欣喜若狂,抱得更紧,他将瘦削的下巴磕在春盛肩上,问道:“你不怪我了?” 春盛眸光黯淡半瞬,松了手,退后三步,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余晔脸色的笑僵了:“你还在怪我。” “你随王妃来焦洲,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啊。”余晔扯出一抹苦笑,尴尬着说完。 而此时,潜入悬崖下的苏南枝养着士兵标记的线索,一路深入丛林。 她入了丛林就不打算回头,除非能找到萧沉韫。 黄泉阁的死士杀手,共计一百人,全部跟着苏南枝。 邹沐暖、温言斐、邹虎、苏南枝,四人四个方向,但凡是寻找过的地方,都用刀片在树上刻做标记。 “沉韫……你到底在哪里?”苏南枝嗓音嘶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杵着树枝在林中前行。 她累的浑身瘫软,扶着树干便呕地一声,邹沐暖紧跟着扶住她:“姐姐,你要不要休息休息啊?你毕竟怀着宝宝。” “不、用——”话未说完,苏南枝头重脚轻,根本控制不住地昏迷过去。 “姐姐!!”邹沐暖和温言斐齐齐扶住苏南枝。 邹虎也急喊了一声:“郡主!”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杀恶虎,剖肚腹 众人寻来洛云崖。 洛云崖为苏南枝把脉之后,叹了口气:“王妃再这么折腾,腹中胎儿只怕是保不住了。我想给她扎一针睡穴,让她安然睡一觉休养生息。” “请洛神医施针。”温言斐毫不犹豫地开口。 “好的,三弟。”洛云崖点头。 “……”温言斐无言。 苏南澈、苏南辕叫他三弟是因为同出苏家,他是入了苏家族谱的,可洛云崖和余晔叫他三弟,是因为死人谷汤池旁,他撑死护住几人。 算了,唤三弟就唤三弟吧,不吃亏,习惯就好。 温言斐的兄长、姐姐委实有点多。 洛云崖为苏南枝施了安睡穴,苏南枝这一睡便是整整五个时辰。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安宁,时常梦魇低语,又在梦中低声哀泣,不听喊着沉韫,阿韫。 直到满屋的人实在听不下去,担忧地走出帐中。 往返崖上太过麻烦,余晔拨了半数的人在崖地安寨扎营,便于寻找萧沉韫。 余晔将萧沉韫生死未卜的消息进行封锁,勒令所有士兵不得对外多说一个字,当初的山匪已经全部被清缴干净,外界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但……此事还是不胫而走,迅速传开了。 余晔第一个反应便是,军中出了内奸。 那群合谋的北狄西戎人,虽是乔装成山匪,可真实身份全都是训练有素的敌军精锐,这一支敌军精锐又是如何越过重重关卡,进入大庆腹地,还能在省城荒山进行埋伏的? 必然是经过了长期考察,掌握了萧沉韫北上的进程,才能精准无误地卡着时间,屠村杀百姓抢孩子放大火。 萧沉韫领军北上的进程,只有随行人员知道。 余晔眸光平静,暗藏锋芒地扫量过忙忙碌碌的所有人:洛云崖、烨羽军五大将领、副将…… 烨羽军五大将领是王爷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挖出来的潜力股,一步步带到今天,对他们救命之恩,也有再造之恩,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们…… 洛云崖这傻子更别想了,王爷生母与洛云崖生母乃手帕交,两家世代交好,从小一起长大,洛云崖多次救王爷于奋不顾身,绝不可能是他。 那…… 会是谁? “王爷!”黄昏时刻,营帐里传来一声惊叫。 苏南枝条件反射地掀被下床,连鞋都没穿,就要往外跑时,春盛急忙拉住慌忙焦虑的她:“王妃!王妃!您要冷静啊,就算再着急,也要吃饭也要穿鞋。” 春盛拿起皂靴追了出去,弯腰给苏南枝穿上。 苏南枝脸色苍白如纸,几乎毫无血色,吃不下、喝不下,脑中紧绷着一根弦,整个人高度紧张,紧张的有些发抖,一头扎进密林中继续寻找。 八天了,第八天还没找到萧沉韫。 苏南枝一边仔细寻找着线索,一边抚着还未显怀的肚腹:“你爹爹一定会没事的……他怎么可能有事呢……就算母亲有事,你爹爹也不能有事啊……” “从悬崖摔下八天,又有猛虎,王爷还身负重伤……人可能早就没了……”不知是哪个士兵,怀着沉重心情,在人群中说了一句。httpδ:// 苏南枝脸色蓦然一沉:“不可能!” “他娘的哪个在胡说?”洛云崖飞过去,就给了那人两巴掌。 苏南枝从黄昏找到夜深,和众人一同举着火把,扒开一叶草丛时,眼尖地发现一滴鲜血,捻了捻放在鼻尖轻嗅:“停下队伍。鲜血尚带余温,还未凝固,受伤之人还在附近,并未走远。大家地毯式搜索,不要错过任何小细节,我觉得沉韫应该就在附近。” 她大喊出声,嗓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所有人陆陆续续边找边喊:“王爷——” 接着,很快就有一个士兵,带着一堆衣服碎料,还有几团带血的尸肉和骸骨跑了过来,那士兵浑身都在发抖:“沿着血迹,找到了这些……前方百步外是三只老虎居住的洞穴,那老虎正在睡觉,牙齿上残留碎布,远远看去,洞内有一只血肉模糊的断手。” 这碎布…… 苏南枝腿下一软,眼眶突然通红,险些吓得落泪,可她还是强忍住巨大的恐惧和悲戚,摇摇头:“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这……这是……王爷摔下悬崖那时穿的外袍……”一字一句从余晔牙缝中挤出,饶是他不愿承认,可这就是……就是萧沉韫穿的衣裳。 衣裳、碎布、碎肉、骸骨…… 还有洛云崖那日曾核验过得七尺半的男人大腿骸骨,都是符合萧沉韫身形的…… 苏南枝如遭雷劈,抽出腰间沧月剑,眼底翻滚着杀气:“杀虎破腹。我说过,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堆碎布能证明什么?什么也不能证明!我不信!” 余晔如遭雷劈般站在原地,饶是他再不信,他也有些动摇了…… 王爷武功尽失,连轻功都没有,身中数箭,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就算侥幸不摔出个好歹,又如何与三只凶猛的恶虎搏斗? 重伤、高崖摔落、遇恶虎……无论是哪一件,都太过凶险。 那衣服,确确实实是王爷的衣服啊! 余晔心里一阵钝痛,攥紧铁剑,眼底席卷着要吃人吞血般的怒意,一字一句怒然下令:“调集三千军士,布陷阱、杀恶虎、剖其肚。”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备用虎符,送你为聘 不出片刻,训练有素的烨羽军将陷阱布好。 “小暖。”温言斐喊了一声。 邹沐暖提剑走来,小声地警惕道:“师父,我在。” “你和邹虎,务必要保护好王妃。”温言斐攥紧长剑,走到余晔身侧,与他肩并肩。 余晔冷笑勾唇,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言斐三弟,来了?你当心些,不要被恶虎伤到。” 温言斐掸了掸他拍过的地方,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余晔吹了个口哨,抡起个大石头,朝洞穴里老虎的头砸过去! “砰!”地一声。 睡着的老虎脑袋吃痛,在林中蓦然怒吼长啸! 另外两头老虎也醒了,四只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土,有着与生俱来的森林之王气质,虎视眈眈地走出洞穴,朝着余晔猛然扑去! 温言斐跪行滑去,下腰俯身一刺!蓄了十二分内力,手臂涨起了细小青筋,好在剑术精准,一击即中! 长剑没入老虎腹部,温言斐使了个招式,剑刃削肉如泥般游走在老虎肚腹,哗地一声,鲜血如瀑,喷洒一地! 而老虎腹部也血肉模糊,肠子器官全部流泄了出来。 温言斐半边身子全是血,清潇孑孓地站在空地上,二十岁的青年,眸色全是坚毅与肃杀,宛若天地间最锋利的一柄利剑,可杀破一切邪佞。 当年那个十七的少年,终究不负众望,不仅是天下第一杀手,也成为了天下第一剑客。 一剑斩杀了一头恶虎后,另外两头老虎当即躁动不安,见同伴被杀,也变得暴怒,一左一右朝温言斐和余晔扑去! 邹沐暖飞身上树,袖箭对准老虎眼睛,“咻咻咻”连射四箭。 袖箭威力极大,老虎奔腾时射偏了几分,却嵌进了它的皮肉之中。 苏南枝拿走士兵手中的弓箭,挽弓蓄力,使尽最后一点力拉满弓弦,瞄准凶神恶煞的老虎,对准眉心—— “咻——”利箭破空而出,宛若要刺破耳膜。 正中恶虎眉心!狠狠嵌入血骨! 老虎呜咽了几声,威猛的身躯摇摇晃晃了几步,温言斐趁机扑去,坐在老虎脊背上,双手举剑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剑没入血肉,温言斐一压到底,将一柄长剑全部捅进老虎血肉,顺势搅动后哗地拔出! 鲜血如注! 余晔大赞:“言斐你小子,真有你的啊!” “谬赞。”温言斐抽刀入鞘,四平八稳落地,衣袂随风微扬。 而剩下的一头老虎,则是被烤熟的肉香味引进了陷阱中。 那陷阱是挖出来三丈高的地坑,坑里烧着猪肉,散发着诱虎的肉香,而地坑之上铺了层薄薄的草叶,老虎身躯庞大,两只前脚踩上草叶便四仰八叉地摔了进去。 地坑内布着向上的铁板尖刺,摔进去的老虎身躯被刺穿,浑身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在地坑内挣扎了好一番,越挣扎踩中的尖刺越多,发出阵阵哀嚎,不会儿便软瘫瘫倒在地上。 士兵将三只老虎合力抬到空地上,刀刃划过毛茸茸的肚皮,剖肚翻腹,捞出来一堆器官肠子,血淋淋地摆在地上。 分别从三只老虎肚中,找出了人体骸骨。 士兵们沉默着将大大小小的骸骨清洗后摆在地上,供洛云崖核验。 洛云崖遮掩了口鼻,白绫裹住骨块,钳子缓缓拨动:“髂骨、耻骨、骶骨发黑偏大,经推断,这些应是一具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骸骨。” 他又拿起另外一块骨头,仔细核验后沉吟半晌,心情很差:“这块肱骨偏大,应是男人骸骨。这三头老虎,不只吃了一个人,应该吃了三个人以上,今日杀虎也算为民除害了。” 钳子在一堆碎肉骨头中,夹出一小截不易消化的衣服碎料:“余晔,你来。认识吗?” 余晔屏住呼吸,看着那墨色暗纹的衣布,心死莫过于哀大地点头,一屁股跌坐在地:“怎么不认识……这是王爷的衣服。” 现场所有人不约而同跪地,旋即,也不知是哪个士兵,竟然哭出了声。 苏南枝如坠阿鼻地狱,经受了十八般锥心断骨的酷刑,那一刻,她傻立在原地,怔了半晌,泪水刷地往下淌,抬袖擦脸,泪水怎么样也擦不干。 她扶着树干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喃喃摇头:“我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她的执念。 “死要见尸……若吃进老虎腹中,还如何见尸?”烨羽军四大将领之一的丰清,上前两步,抬袖作揖,说的格外艰难,“请王妃恕罪,卑职认为入土为安,当及时……将王爷下葬。王爷遭恶虎吞食,已有多日之久,若再不入土为安,只怕王爷九泉之下,久不瞑目……” “住嘴。”苏南枝冷然叱责,满是泪水的脸上皆是偏执,“我不信沉韫会折在此处。” 丰清叹了一声:“王妃以为,应当如何?” “找,继续找,你们不找,我找。”苏南枝执拗的像老顽固,沉浸在她的直觉里。 她不信,萧沉韫峥嵘一世,会英雄末路、折在此处。 “都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些……一些碎衣算得了什么?”苏南枝喉咙堵着大石头似的,哽咽了一声,强打精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娇瘦女子一人义无反顾地走入丛林,往山脉更深处走去。 直到她身影越来越远,众人默然哀叹,看着地上的骸骨与衣料:“王爷在王妃新婚之夜出征,王妃这是受不了打击,才这样执拗,唉……” “让王妃去吧,找累了,找到绝望了,就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实了。”丰清面容悲戚地叹息。 “丰清,你可看清楚了,王妃腰间的佩玉?”余晔从地上站起身,用白布擦尽剑上鲜血。 丰清想起那佩玉背后的纹路,脸色微微一变。 南北城和元襄知相视一眼,也想了起来。 余晔一下又一下擦着长剑: “那是王爷亲手所刻的白玉,正面是一株兰花、刻着枝枝二字,背面却是烨羽军备用虎符的图腾。这图腾世人不认识,烨羽军官兵还不认识?虎符刻着王妃名字,便是王爷的深意,备用虎符是王妃专属,只有她才能用,她若是用虎符调兵寻人,尔等岂敢不从?” “恐怕王妃都不知道那块白玉,是王爷送她的备用虎符吧?”元襄知感慨道,“王爷对王妃真是用情至深。一块虎符,能调令王爷所有兵马。” 烨羽军在京城腹地驻守着一万五千人,在渊城暗处也培植了两万人。 兵家常言,烨羽军三万五,可抵七万敌军。 烨羽军,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儿郎。 余晔瞥了一眼丰清,抽刀入鞘:“反正王爷不在,我只听从王妃调令。旁的军令,谁也不听。” 旋即,余晔带兵沿着苏南枝的足迹跟了上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请王妃执掌三军,奔赴战场 苏南枝行走在苍茫的天地间,山路崎岖陡峭,她每寻觅过一个地方,便用刀在树上刻出柳枝做标志。 萧沉韫要南巡时,二人分别就曾折柳相送,萧沉韫还把她送的断柳种在了书房花坛里,若他还活着,若他看见了柳条标志,就一定能知道是她在找他…… 没日没夜寻找萧沉韫这几日里,她多么希望,身后能响起他的声音,能听到一句: “枝枝,回头,夫君在这里。” 亦或者,“枝枝,我在。” 他曾无数次唤她“枝枝”,她多么希望能再听到一声枝枝…… 像中魔,像被施了傀儡术那般,苏南枝不知疲倦地行走在大山里,渴了喝溪水,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摘果子吃,如此反复三天,本就娇瘦的女子,更是连续清减,瘦了六斤。 她在寻找萧沉韫的路上,不曾犹豫回头半步。 温言斐、邹沐暖、邹虎、春盛、余晔等人就跟在她附近,陪着她,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萧沉韫已经化作了恶虎腹中藏,哪怕王妃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们还是愿意陪着她偏执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萧沉韫死了,只有苏南枝不肯放弃。 寻找萧沉韫的第十日时,元襄知领兵来禀:“王妃,山里出现了另外一支军队。” 苏南枝茫然抬头,呆滞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晃神:“你说什么?” “山里出现了大庆的南部军队。”元襄知见苏南枝恍惚的精神状态叹息一声,“王妃,依您之间,我们应当……?” “大庆的南部军队,是萧瑜的人?”苏南枝迟疑出声,“他来做什么?” “王妃,九王带兵赶来,想见您一面。”丰清穿着甲衣,阔步而来。 “不……”不见二字还没说出口,苏南枝便止住话语。 沉韫下落不明,渊城境界的战线想必已被西戎攻破。 北部兵力不可一日无主帅,如今莫北川、镇国侯等一众大将在前线苦苦支撑,但没有萧沉韫排兵布阵,仗打的只能算是不难看,但还不够漂亮。 渊城城门即将被攻破,如此一来,西戎占据渊城,大庆也就丢失了这座城池。 打仗时,军队最讲究的便是士气。 一城丢,节节败退,必然大挫军中锐气。 此时,萧瑜北上目的性明确,必然是顶替萧沉韫抵御外敌,杀退西戎人。 不管沉韫是死是活,若萧瑜于国之危亡中领兵顶上,再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夺回渊城战线,将西戎人逼退到大庆国线之外,必能收复民心,也能使朝中大臣对他另眼相看,说不定大臣们也会纷纷倒戈相向。 毕竟萧沉韫生死不明,在战乱之际,将家国押注到生死未卜的主帅身上,未免太过冒险。 这也不怪跟风的大臣们倒戈相向另择明主,毕竟除了萧沉韫的一小撮心腹外,大部分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角草,无论做哪种选择,都只是为了在乱局中明哲保身、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罢了。 苏南枝心急如焚,担忧、忧虑、痛苦、思念、不安、忐忑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心头,无论她思绪再乱,都得稳住心态,心中一番斟酌后,冷静地低声道:“让萧瑜卸去佩刀利器,只带一人护卫前来。” 萧瑜身穿黑色银龙铠甲,头戴兜鍪,取下腰间宝剑,任由余晔搜身,他薄唇划开一抹讥笑。 防人防成这样,搞得好像他真的会对她做什么似的。 他又怎么会伤她? 萧瑜只带了杀手阁主鸢雅,单刀直入,进入烨羽军严防死守的中心地带,见到那抹白裙女子。 女子肉眼可见的瘦了,瘦的宛若风吹就倒,这身白裙似乎几日都没换过,也不太干净,沾了几根枯草,皂靴上尽是泥土。 苏南枝转身,面庞苍白,难掩疲惫之色,尽管她强打精神,萧瑜还是从她眼中看出了无尽的沧桑。 “你过得不好。”萧瑜俊眉紧皱,一言道出。 “这无关紧要,不知九王寻我有何事?”苏南枝念他北上御敌,语气还算客套。 回归正题,萧瑜眼中有了正色,蹙眉道:“萧沉韫葬身虎口,北部兵马乱作一锅粥,主帅一死,犹如一盘散沙,若无人做拧紧这些线兵的主绳,北部兵力就废了。你可明白?” 一针见血,仿佛勘破层层迷雾般,萧瑜的话让苏南枝蓦然清醒。 她执拗地寻找萧沉韫,满脑子都想着他,却忽略了战争。 “谁是这根主绳?”苏南枝问。 萧瑜目光扫量她细腰上悬着的白玉玉佩,啧了声:“萧沉韫对你,真是用情至深。” 萧瑜扪心自问,萧沉韫能做到把备用虎符送给苏南枝,而他,却做不到。 苏南枝摩挲着那块白玉。 萧瑜观其神色,低笑:“别告诉孤,你不知道这块玉佩的作用。” 苏南枝摘下白玉,目光贪恋缱绻,满眸柔情,仿佛透过这一方白玉,回想到了萧沉韫手握匕首雕刻白玉的场景,心突然就酸了,好想他…… “看来你真不知道。”萧瑜抿平了唇线,不甘不愿地说道,“这是萧沉韫的备用虎符,他在上头刻了你的名字,只有你才能用它调令军队。所以,你才是这根拧紧兵线的主绳。” “虎符……” “这竟然是备用虎符……” “我从未想过,沉韫会如此信任我……”苏南枝眼眶酸涩的厉害,若非极力压制着,只怕就要哭出了声。 “我也不想承认,他这么在乎你。”萧瑜几乎是脱口而出,凝视着那一方虎符,心情复杂至极,言归正传道,“孤同你说这些,不为了别的。你从前可以如何怀疑孤、猜忌孤都没事,唯独这一次,你必须相信孤。” “北狄和西戎两国联盟,西戎已经攻进了渊城内,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北狄后日便会挥师南下,大军压境,北狄女王狄琼亲自御驾亲征。”萧瑜目光透着狠厉之意,“大庆南部北部兵力必须合二为一,共同抵御外敌。否者实现双赢的只能是北狄和西戎,而孤和萧沉韫党羽之间,必定两败俱伤,导致大庆丧失国土。” “孤虽然不是好人,却也不愿受后人万万年唾骂,被史官笔诛口伐。” 萧瑜凝视苏南枝眉眼,一字一句问:“你可明白?” 苏南枝心中想,萧瑜倒挺有自知之明,他竟然也知道自己不是好人。 萧瑜说的,苏南枝都懂。 见苏南枝沉默,萧瑜拧眉道:“你偏执地留在此处,一味地寻找已死之人,毫无意义。” “是大庆疆土重要,还是萧沉韫重要?国与他,孰重孰轻?” “萧沉韫重要,他于我而言,重于泰山,重于我自己。世人要他定国安邦,我只要他喜乐安宁地活着。” “我要找到他……” “余晔,你拿我虎符领兵去前线吧。你替王爷守好边疆。”苏南枝道,“余将军跟着王爷征战多年,是王爷最信任之人,你速速赶去渊城,与莫总督、镇国侯、万副将、兵部尚书等人拟出一人暂代主帅。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这里。” “王妃!”余晔扑通一声跪地。 余晔身后的烨羽军战将纷纷跪地。 “王妃,您是大庆女官,曾多次救人无数,更是王爷授予虎符之人,您代掌虎符、调遣三军,比谁都合适。”余晔恭恭敬敬地抱拳道,“从死人谷到死水县、再到叛军入京,从前的桩桩件件全被属下看进眼底。您的兵书和武功乃王爷亲自教导,属下以为,您应该奔赴边疆,担起执掌虎符的重任……” “我……要找沉韫……他没有死……我要找他……”苏南枝目中全是执拗,喃喃重复。 “王妃!”余晔大声打断她,憋了半晌,咬紧后槽牙道,“您仔细想想!王爷为何会在战争之前,把备用虎符授予您?” 第四百七十章 萧沉韫死后,她活成了摄政王 “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您能代替他执掌北部三军吗?代替他掌管烨羽军吗?不然他何必送您备用虎符!?您还没领会王爷的深意吗?属下早就猜到了,属下看到这块白玉虎符时,就明白了王爷所有的布局。” “王爷从不会拿虎符兵权之事开玩笑,兵权关系人命,关系国之太平,他既然相信您,把虎符授予你,我们作为他的部将,自然对王爷的决定深信不疑,也绝对信任您。” 余晔慷慨陈词,大声喊道:“你们说,是与不是!” 身后数千人接二连三,响亮回答:“是!” 苏南枝站在数千士兵的最中心,她也在问自己该怎么办…… 沉韫,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余晔不愿也不想,但还是残忍地戳破了苏南枝的幻想:“王妃认清事实,王爷已经葬身虎口。逝者……已逝……眼下边关告急……您不能再拖了!” 苏南枝仰头闭眼,泪水痛苦地淌了下来。 她指甲用力嵌进掌心,咬紧后槽牙,字字铿锵,宛若带着千钧之力:“烨羽军全体,及余将军听令——” “末将在!!”回应她的,是将士们气吞山河之声。 “即刻,拔营启程,奔赴渊城。”苏南枝做了决定,下了决心,她看着连绵起伏的庞大山脉,秀眉紧皱,像打不开的死结,心中一阵阵钝痛,抬袖,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 苏南枝,你要替萧沉韫撑起这一片天。 他授予你虎符,给你泼天信任,你是他看重之人,你理应替他肩挑重担,撑起责任。 务必、一定,替他守好脚下这片江山国土。 洛云崖嗫嚅了下嘴唇,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趁着军队拔营动身时,苏南枝私下寻了洛云崖:“洛神医……你方才在人群中屡次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说?” 洛云崖带着苏南枝寻了一块无人之地,忧心忡忡道:“你肚腹中,是摄政王的遗腹子,他只在世上留了这么一条血脉。若你领兵征战沙场,腹中胎儿有个万一,又该怎么办?” 苏南枝抚上还未显怀的小腹,嘴角牵起苦笑:“我也希望孩子平安出生,无论能不能寻到沉韫,这都是我仅存的最后念想了。如今大军压境,我也别无办法,只求孩子能够再坚强一点。” “怀孕之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余晔,这个蠢货,若是知道你腹中怀着摄政王的遗腹子,也不会……”洛云崖叹了一声,“王妃放心,哪怕我穷尽毕生医术,也会替您保住孩子,明日起,我会根据您体质,调出阶段性的滋补药丸。” “请洛神医替我隐瞒有孕之事,多谢。” “……好。”洛云崖对苏南枝,皆是钦佩。他知道,萧沉韫没有看错人。 除去春盛、洛云崖、玉儿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苏南枝有孕。 苏南枝隐瞒了此事,腹中胎儿已然两月,但她身姿清瘦高挑,再穿大些的外袍,丝毫不会令人起疑。 春盛为苏南枝撩开马车帘子,扶着苏南枝坐进马车。 她一坐进马车,春盛便端来了提前熬好的人参鸡丝粥、梅干菜扣肉:“姑娘……嗯……王妃快吃些果腹,您这半月来,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您撑得住,可小世子能撑住吗?” 苏南枝不想吃,也没心情吃,一阵恶心反胃,可提到腹中宝宝时,她还是端过粥碗,小口小口地逼着自己吃下去。 逼着自己强忍恶心,吃饭,保存体力,才有力气和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一场场硬仗。 怀孕之人已是不易,她还要隐瞒怀孕,奔赴战场…… 春盛心疼的连连叹息,恨不得自己替苏南枝遭这份罪,为她捏肩捶腿,事必躬亲,处处无微不至地伺候她。 马车驶出深山,苏南枝掀开窗帘,满脸凝思,眼中掠过不断后移的丛林绿树…… 她还是留了八百人,继续地毯式搜索周边的山脉。 或许是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或许是她太过偏执,她始终不信,她的沉韫,会殒命于此。 无论是戏本里,还是传说里,亦或者史记里—— 战神波澜壮阔的一生,不该如此戏谑地潦草终结。 马车离峡谷越来越远,她的心越来越空,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 使她内心柔软的那个人不在了,那她,又何须再心慈手软…… 苏南枝坐于马车中,阖眸闭眼,珠玉般的嗓音冷漠无情地响起:“余晔。” “末将在。” “将那日埋伏摄政王的全部山匪,鞭尸拔舌,斩头颅、断筋骨,扔到运送污秽之物的车板中,一路运至渊城。这是,我苏南枝,给他们的见面礼。” 鞭尸拔舌、斩头颅、断筋骨……手段狠辣,令听者心中骇然。 丰清脸色微微变化:“两军交战,错的是掌权者,而非底下的普通兵士。如此大肆施以鞭尸拔舌等酷刑,恐怕有损阴德,也会影响世人对王妃的名声评价。”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群潜入大庆腹地的敌国军士,在峡谷内设伏,害惨了摄政王,他们害人的不损阴德,我们王妃鞭尸就有损阴德了?”春盛道。 苏南枝闭目养神,缓缓冷笑:“阴德一事,死后再去阎王殿清算吧。埋伏沉韫之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拎出来,将他们一个个削成鱼肉。这样做是不是更损阴德?丰清将军?” 把人片成鱼肉…… 这作风……和当年把敌将剥了人皮的摄政王相比,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丰清硬着头皮夸赞了一句:“王妃……妙计。” 苏南枝扫了他一眼,屈指富有节律地敲桌,思索事情。 “像……太像了……”春盛情不自禁道。 “像什么?”苏南枝问。 “像摄政王。王妃如今的言行举止,真的与摄政王好像……”春盛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却……唉…… 春盛低下头:“对不起,姑娘,我……” 苏南枝秀眉始终忧愁地微皱,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反问了一句:“真的很像吗?” 春盛点头:“嗯。” 萧沉韫不在时,她活成了萧沉韫。 她还是苏南枝,也潜意识活成了萧沉韫,当他不在时,会下意识踩着他的轨迹,一步一个脚印,成了他的影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佯攻捉内鬼 苏南枝下令加快行军进程,两日之内,必须赶到渊城。 即将走到渊城地界时,不少从前渊城的百姓携家带小,都背着包袱仓皇逃跑,大喊道: “大伙儿加快脚程!西戎大军占领渊城后,就会打到江城!摄政王已经死了!不会有人再管我们了!” “快跑吧!” “昨夜西戎那群狗杂碎!冲进渊城将我家洗劫一空,如今我身无分文,还带着孕妻和八十高龄的老娘,该逃去哪里呢?”男人左手扶着妻子,右手搀扶老母亲不停咒骂。 一路上,这样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苏南枝在马车内,沉声不语。 百姓们纷纷驻足,看着这支逆人流而去的军队,诧异地指着三丈高的旌旗上写着的“烨”字问道:“这是哪支军队?是援军吗?” “好像是摄政王的。” “摄政王不是死了吗?” 人群中响起一片躁动,只见那辆车内伸出来一截雪白素手,号令马车停下。 苏南枝掀开门帘,走下马车,一袭白裙,站在烨羽军四大战将之前,声音干脆响亮,无比坚毅道: “如今沉韫生死未卜,我会担起他的责任,不遗余力,挥干最后一滴汗,领兵参战,以身为盾,筑成大庆最后一道防线。除非我死、除非敌军踏过我的尸体,否则—— “我不会!让西戎北狄人踏进江城一步!” 太久没人说过这样响亮的话了…… 这话若是从别的人嘴中说出,百姓们不一定相信,可那位是大庆第一位女官,摄政王王妃,苏南枝。 她从前的功绩,早就被写成话本,传遍了北部。 北部百姓和将士,都十分依赖信任萧沉韫,一来二去,也爱屋及乌,十分爱戴摄政王妃。 路过的百姓们,接二连三跪地,朝拜苏南枝:“草民叩见摄政王王妃——” “父老乡亲免礼。”苏南枝神色凝重,眸中是一片严肃,微抿嘴唇,面色浮出忧国忧民的慈悲心怀,她亲自去搀扶起老人孩子,叹道,“承蒙各位爱戴,我苏南枝……势必守住江城!” “好!”人群里响起掌声。 许是接连十多天的战争,让百姓们过得愁云惨淡,连态度都消极悲观了不少,如今从摄政王妃这里听到了振奋人心的话,像是从阴翳中看到了一丝天光。 苏南枝展臂,喊道:“春盛,铠甲。” 春盛端来一件为苏南枝量身定制的红色铠甲,为苏南枝穿戴在外袍之上。 苏南枝左手臂弯中放着兜鍪,翻身上战马,右手挽住缰绳,骑着战马,带着军队挺进渊城城郊地界。 靠近西戎大庆的渊城城南,已经被西戎兵马侵占,而渊城北面两百里之外的郊外荒原,则戍守着万家兵马。 镇国侯万氏父子,戍守着城北。 莫北川莫总督则带兵戍守着,北狄与大庆的渊城城西交接处。 萧瑜与苏南枝几乎一前一后抵达渊城城北。 苏南枝作为萧沉韫军队唯一执掌虎符之人,和萧瑜在酒楼内进行了判断。 萧瑜在国家大事前,也收起了儿女情长,没有像从前那样发疯,而是以绝对理智、成熟稳重的姿态,来与萧沉韫的军队进行谈判。 包场清场后的酒楼,两方重兵把守。 萧瑜提壶,给苏南枝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 “多谢。”但苏南枝并没有受他的茶,而是单独拎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萧瑜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轻笑了一声,倒也很是无所谓,仿佛习惯了:“枝枝,孤是了解你的。” 苏南枝抿了一口茶水,脸上笑意深沉:“所以呢?” “合作双赢,共同抵御外敌,你我别无选择。”萧瑜转动着茶盏,一双罩着迷雾般深邃的桃花眸,看向对面女子,“你以为如何?” “可以。” “合作,愉快。”萧瑜兀自举杯,碰了下她的茶盏。 双方建立合作的目的,无非是‘国之山河,寸土不让’罢了。 萧瑜了解苏南枝为人,知道她愿意建立合作,就不会在中途背刺,但苏南枝还是会防着萧瑜。 大庆南部北部兵线,在谈判中合二为一,苏南枝提出了不少要求,萧瑜都应了。 两方军队、两派党羽暂停了内战,先统一矛头,一直抵御外敌,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清算。 苏南枝学着萧沉韫从前的战术,回忆他教过自己的阵法,与镇国侯、莫北川、余晔、萧瑜、洛城、温言斐、魏奉远等人,在帐篷内讨论了整整三个时辰。 “西戎北狄还不知道,大庆南部北部兵力已经合二为一,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佯装持续内战的假象迷惑敌军。” 苏南枝指着渊城一处适合伏击的山谷,道,“届时我领兵两万,佯装与九王鏖战重伤,制造出我们两败俱伤、兵败逃亡的假象,一路逃至谷内诱敌深入,将敌军引到赤峰谷内,合力举兵围杀。" 摄政王一死,西戎做梦都想活抓了摄政王妃,尤其是云亲王,更是扬言,活捉苏南枝者,赏万两黄金、封官加爵、配享太庙。 苏南枝倒是好奇,她与这云亲王素未谋面,这横空出世的云亲王究竟什么来头? “还是孤带兵诱敌深入,佯攻作战吧。”萧瑜道,“战况瞬息万变,孤武功比你强——” 说真的,萧瑜还没习惯苏南枝带兵打仗,前世她临死前,毕竟半点没沾过这件事……xinkanδんu.com 苏南枝道:“不必了。云亲王要抓的是我。” 萧瑜剑眉拧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苏南枝带着烨羽军走出了作战指挥的营帐内,看向余晔:“余将军,借一步说话。” 四周戍守着苏南枝心腹,二人站在空地中间,苏南枝单手负在腰后,目光悠远而凌厉,看向不远处的土褐色戈壁滩:“军中有内鬼。” 余晔颔首:“末将也察觉到。” “既然如此,那边将计就计。”苏南枝哂笑了一声,“这个内鬼,泄露了沉韫北上的行军进程。应该也是他,给西戎北狄潜入大庆腹地的敌军开了后门。他害了沉韫,我要将他千刀万剐。” “可……王妃怎么知道是谁?”余晔苦思冥想,“末将知晓有内鬼,但这内鬼藏得极好,从不露出马脚,以至于我无从查起,根本不知道是谁。” “内鬼藏在水下,憋不住气时,便会浮出水面。”苏南枝缓缓道,“我们无须主动下水捉鬼,等他自己浮出来,不是更好吗?” “是。”余晔点头。 苏南枝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余晔先是紧皱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点头大笑:“王妃妙计。”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生功绩,权柄滔天 苏南枝采取了绝对严密的布防计划,全军上下,包括烨羽军在内、万家兵马、莫总督的兵马在内,拢共二十万大军,全部采取一级一级的严控管理,全军不得擅离营地,每日随机抽点人数两次,由上级抽点下级。 擅离职守者,论罪处罚。 而内奸想要将密信传递出去,要么亲自跑一趟,要么就是通过某种途径…… 苏南枝心中已经有了计谋,和怀疑人选。 是夜,三更天。 是官兵上半夜换和下半夜轮值的时期,防守稍微松懈,上岗士兵会调整着装,下岗士兵会吃夜宵解乏,恰逢一支运送米面油的粮草军队抵达营帐,今夜当值的将领,是一月前从京城调来边境的新副将。 副将核对粮草后,挥了挥手,示意守卫士兵放行。 粮草官一共三十辆马车,一个马车放着三个大木桶,内里装着米面油,缓缓驶进驻扎之地,运到炊事后厨。 士兵们纷纷忙着卸粮草时,一柄小刀在夜色中无声无息撬开木桶边缘,纵身一闪。 随后,粮草官打着哈欠,骑上马,带着空空如也的木桶出了营地。 那马车驶出营地时,副将看着其中一辆前轮略微深陷的马车,细眉微拧,刚要说话时—— “咳。”五步之外,黑漆漆的墙桓下,站着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 女子?黑衣女子?听说摄政王妃来了边境…… 副将喜上眉梢。 苏南枝单手负在腰后,缓步走出墙桓的黑影,朝那副将走去:“无需声张。” 苏南枝看清夜色下那张脸后,眼中掠过意外之喜:“阿琅?” “是我。”手执战戟的冯清琅点头,取下罩头的兜鍪,“我也未曾想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当初我申请调令,从京城调任到渊城,被分配到了镇国侯麾下,但你知道的,我还是想跟着……苏二公子……” “后来我杀了一支西戎军队的主将,立了战功,镇国侯本想重用我,被我婉拒,我再次申请调来苏南辕麾下。今日才调来值守后半夜的城门,还没来得及去见苏将军。” “对了,王妃。”冯清琅秀眉微颦,看向地面,“你看——” 顺着冯清琅的视线,苏南枝看到地上的车辙印。 一辆辆运粮车渐行渐远。 城北一带的土地松软,运粮车来时载满货物,车轮会陷进去半根手指的深度。 如今卸了货物,只载着空木桶的运粮车,车轮绝不可能像来时那样,压进土里半根手指的深度。 所以放眼望去,车辙子虽然凌乱,但却深浅一致,唯独中间一辆运粮车。 那辆运粮车上,放着两个大的空木桶,前轮车辙印比后车轮辙印深陷几分,说明,前车轮对应的空木桶内,装了什么重东西。 卸了粮草的板车,能装什么东西出营地? 其中必定有鬼。 冯清琅虽然没明说,但苏南枝都懂。 “末将上去查验一二?”冯清琅观苏南枝神色,犹疑地问。 “不必。”苏南枝微微摇头:“这支运粮队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从进入营地卸货到离开,皆在我的视线之中。我看的一清二楚。” 冯清琅颔首:“既然王妃自有深意,末将便不再插手,权当发现今日运粮车的异常。” 二人在京城虽是闺中密友,可冯清琅知道,苏南枝身为女官和王妃,在摄政王薨逝之际执掌二十万大军,极为不易,虽有不可置喙的虎符在手,但也保不齐兵将们在私底下生出不服之心。 所以冯清琅不能在军营之中,表现出闺中亲昵的称谓,会损害苏南枝威严。 军营之外是闺中密友,军营之内,君是君,臣是臣。 要知道,大庆历朝以来,除了先前带兵打仗仙逝的智贤皇后之外,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掌兵。 掌兵就算了,一来就掌二十万兵马,试问,怎么可能二十万人都服? 掌兵驭人,不过是驭人心罢了。 苏南枝眼下,亟需揪出内鬼,打一场漂亮的战役,给自己树立威望,才能牢牢握住掌中兵权。 若她首仗兵败,即使有虎符在手,兵权也会被有心之人瓦解、蚕食,若她首仗兵败,她则握不住这滔天的二十万大军。 无论如何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倾其所有,苏南枝暗下决心,势必要控住萧沉韫留下的二十万大军。 萧沉韫一生的心血与谋划,全在这些兵权与政权之中。 她决不能,死也不能,让他一生的功绩,在她手中付诸东流。 苏南枝看着广袤无垠的夜色沉默片刻,拉回思绪,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二哥?” “下值之后吧。”冯清琅眸光中闪过一丝窃喜,嗓音爽朗道,“他还不知道我来了渊城,我真想知道,他看见我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琅辛苦。我先回营帐了。”苏南枝感觉到了胃中泛起的恶心,转身走进营帐,从袖中拿出一颗酸梅吃进嘴中。 泛酸的梅果子,抑制住了那股恶心,苏南枝回到营帐后才好了些,坐在案牍前翻阅文折。 这些文折,她将无关紧要的拨给了苏南辕处理,稍微棘手的分给余晔批阅,将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类的递交给镇国侯协商,姜还是老的辣,苏南枝信得过老侯爷。 最后留下极其重要的文折亲自审阅。 她现在每日只睡一个半时辰,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安睡时,只有她挑灯夜读。 只睡一个半时辰是完全不够的,但苏南枝找洛云崖拿了提神醒脑的丹药,每日一颗,配着浓茶,白天精神还是很好,只不过她时常会在夜里感到心悸胸闷,某一瞬间,头就像车轮碾过了一样疼。 洛云崖一边拨弄药箱,一边叹道:“王妃这是多日来睡眠严重不够所致,肾气不足、脾胃两虚,伤及灵台,故而心悸心慌,长此以往,唯恐暴卒。 暴卒,猝死雅称。 洛云崖不肯给苏南枝提神醒脑的丹药,规劝道:“凡胎肉身食五谷杂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乃是自然恒率,王妃连续半月使用此物,虽不累及胎儿,却亏损母体,长此以往……” 后面的话,苏南枝能想象得到,无非是一些“长此以往,母体羸弱,唯恐早逝”诸如此类的,让人耳朵听起茧子的劝告。 苏南枝自顾自地走到药柜前,毫不费力地翻出药瓶,毕竟洛云崖从不避着她,每次拿药都是在这个位置,她自然也记住了。 “王妃!不可!”洛云崖急了,“不是我小气抠门,是这丹药您千万不能再吃了——” “谢了。”苏南枝扔给他一块碎银,“战事吃紧,大获全胜后,给你补上药钱。” “我不要银子,你把药还给小爷!”洛云崖气的追上去。 苏南枝招了招手,两个精兵便手执战戟,交叉拦住洛云崖。 洛云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变得越来越凝重,半晌后深深叹息:“那丹药违逆人体五脏六腑,虽能提神,却也亏身,连吃一月折寿十年,王妃啊王妃,您怀着胎儿,本就不易,若再吃下去,活不过四十……” 萧沉韫,你赶紧回来,管管你家王妃吧。 苏南枝服了一颗速醒丸,来到议事的营帐中,拿出一张焦洲地图,从江城城北到渊城与西戎接壤的边界,画了一根红色作战线,她沾了丹墨,用小毛笔勾出佯攻之地赤峰谷,又在赤峰谷与渊城城南的地方,圈出了宣阳谷。 “据探子回禀,敌军在宣阳谷驻扎了三万兵马。西戎攻破渊城,占据城南之后,将兵线推到了宣阳谷内驻扎,我与镇国侯、莫总督判断,他们可能会在三日内攻打江城。渊城已失,令百姓失望,挫伤大军锐气,这一站,只许胜,不许败。” 镇国侯点头,万琛远拿起地图问道:“按照计划,今夜应该发起佯攻了。” 苏南枝看了眼营帐内的将军们,笑意高深莫测,呵了一声:“不必了。” “什么意思!?”丰清微怔。 饶是镇国侯万松,和其子万琛远也面面相觑,宛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余晔斟酌后,试探性问道:“王妃此举是何意?不日前,我们不是与九王商议了作战计划,于今日佯装南北两部内战,两败俱伤后诱敌深入吗?” 苏南枝一袭红色戎装,目光锐利如刀刃,裹挟着滚滚杀意,语气却出其的冷漠平静,四两拨千斤道:“丰清将军,靴子后跟沾了米。” 第四百七十三章 手刃内鬼,替夫君复仇 丰清低头一看,笑道:“路过后厨检查军士伙食时,不慎踩着的。” “哦这样吗?”苏南枝笑着鼓了鼓掌,“啪啪啪。” 几个掌声后,一袭夜行衣的温言斐将两个麻绳绑住手脚的男人推进帐中。 其中一个是,昨夜的粮草官,另外一个,则是江城最大的菜商,年逾五十。 苏南枝哗地一声,拔出腰间沧月剑,屈指轻弹剑身,发出锃地一声脆响,她笑眯眯道:“粮草官,昨夜你第三辆运米车的空桶里,藏了一位丰清将军,你不知道吗?” 粮草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摇头如拨浪鼓,诚惶诚恐道:“下官不知啊!下官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还会让丰清将军钻了空子?” “哦?你知道他钻了空子?”苏南枝咦了一声。 “我我我……”粮草官三言两语就被苏南枝带进沟里去了,说话不知不觉间有了纰漏,咬着舌头后悔不已。 “你若现在讲清事情原委,我还能饶你一项大罪。”苏南枝冷笑一声,眼底是威慑力十足的肃杀,“你以为我为什么抓你?若你不老实,就休怪我无情。” 言下之意是,苏南枝已经掌握全部证据,只不过是给粮草官一个表功机会,让他供出自己所见所闻,给他一个赎罪机会。 毕竟粮草官心里有数,他在这事儿当中,不算重罪。但若替人遮掩,必然会被从重处理。 粮草官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在那极具威严性的目光下,讲道: “下官深知兵将擅离营地乃是重罪,协助兵将离开营地有罪,知道兵将离营瞒而不报亦是罪。先前我运送粮草返回江城途中时,发现运粮空桶内有异常,掀开一看,竟然是丰清将军躲在其中。” “丰清将军与我有些同乡交情,他说他在江城内有个相好的姑娘怀了孕,如今战事吃紧,他不放心那姑娘,央求我送他出去看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阻拦也不相邀,权当做没看到。” 粮草官瞥了眼菜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那姑娘是菜商老板之女,我每回把丰清将军送到菜商府邸附近,就离开了。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南枝点了点头,粮草官所说与她掌握的证据出入不大。 她勾唇,将刀尖放在菜商脖子上,笑了一声:“江城与渊城离西戎颇近,故而两国百姓来往密切,不少西戎人在江城和宣城做生意。据我所知,你不是江城人。” “老朽虽不是江城人,却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老菜商脸色凝重,目光在地上一顿乱瞟,急忙道,“我妻子是大庆人,女儿也是。” “可你祖上是西戎人。”苏南枝哂笑道,“四十年前,老可汗安插了不少西戎人,渗入大庆安家生存。你们便是他安插的暗棋家庭之一。潜伏在大庆多年之久,你虽是土生土长的大庆人,却也是西戎蓄谋已久的暗棋。” 苏南枝又道:“丰清潜入空桶擅离营地,我派言斐一路跟踪,他去见你之后,言斐秘密封死你府上所有出口,控制了当日所有与你相关人员,截获你家暗卫即将送去宣阳谷的一封密信。密信上写:南北部合盟,后日佯攻于赤峰谷。” “天菩萨,天老爷啊!这与下官绝无关系啊!”粮草官竖起耳朵,听到这通敌大罪,顷刻开始大声哀嚎,竖起三更手指发毒誓,“下官若知道这丰清是去干这事儿,绝对早就检举他了!下官与此事绝无关系,若有关系,顷刻五雷轰顶、全家死绝!” 奸计被识破,丰清脸色一沉,袖刀出鞘刺向苏南枝—— 温言斐眼疾手快拦上去,丰清刚要使内力还击,却口吐鲜血,四肢软瘫瘫跪下,满脸震惊! “从我截获这封密信开始,就在你饭中下了毒。”苏南枝沧月剑出鞘,面无表情地一刀斩断对方右臂,冷冷道,“我记得,你方才企图用这只手杀我。” “啊!!”丰清右臂被斩,鲜血汩汩淌地。 苏南枝道:“说说吧,你何时背叛了王爷?” 丰清不语。 苏南枝剑刃自丰清左肩,缓缓用力划下,一道深刻的伤口便暴露在视野之中,丰清疼的脸色苍白,却只字不语。 “你是条汉子。那我就杀了他。”苏南枝剑刃一转,悬在老菜商头顶。 “住手!”丰清大吼。 “怎么?”苏南枝冷笑。 “杀了我!放了他!”丰清额前青筋暴起,“有什么你冲着我来!” “此人是丰清的什么人?”镇国侯蹙眉。 温言斐答:“老菜商是四十年前,上一任老可汗安插在大庆的奸细,而丰清则是老菜商收养的弃婴,还秘密将女儿许配给了丰清。老菜商游说丰清参军,做了西戎奸细。老菜商既是丰清的养父也是岳父。” “所以从一开始,丰清便是有利可图地潜伏在王爷身边!?”余晔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道,“丰清你他娘的可以啊!你五年前险些在北狄战场上丧命,是王爷救了你一条狗命,见你武功不俗,领入了烨羽军。” 后来丰清靠着战功,一步步成为四大战将之一。 萧沉韫曾调查过丰清身世,但却没细扒老菜商的底细。 毕竟老菜商在大庆生活了四十年之久,安分守己,从未掀起过半点风浪,便没有扯出来老菜商背后的勾当。 谁能想到,老菜商是西戎老可汗四十年前的暗棋…… 这个暗棋,埋的够深、够久,若非此次到渊城,连苏南枝都不一定挖的出来。 丰清低头不语:“各择其主罢了,义父给了我命、养我长大,我必须报答他。” “那王爷当年救了你一命,你怎么不报?”余晔冲上去怒然踹他一脚。 将丰清踹翻在血泊中。 丰清啐了一口血:“来世再报。” “你怎么不去死呢?去你妈|的来世再报。”余晔拎起他的衣领,一顿暴揍。 “丰清!!老子从来没怀疑过你!”南北城激动的唾沫横飞,“说!你是怎么泄露王爷行程的!你到底知不知道王爷下落?!” 丰清被打飞了几颗门牙,如丧家之犬般,颤颤巍巍地擦去嘴边鲜血:“我从没想过害死王爷,那日我只将王爷的行军进程告诉了义父,再由义父传到西戎营帐,确实是我给西戎和北狄士兵开了门,引他们秘密进入了腹地。” “可我想的是,我此生效忠于义父,但也做不到看见王爷被杀,我打定主意,在西戎和北狄围困烨羽军时,废了王爷的武功,再将他秘密送回京城做一个废人,不再和西戎为敌,以后也不会被西戎追杀……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第四百七十四章 不忠不臣者,杀 苏南枝忍无可忍,沧月剑砍在丰清左肩,用力下压,刀刃嵌进森森白骨,她微眯美人眸,眼中皆是狠辣,嗓音宛若雷霆之音,怒声大喝:“你为他好?卑鄙小人!你竟敢说是为他好!” 沧月剑削铁如泥,丰清左肩被斩断,痛失双臂,惨叫声凄厉响起。 苏南枝手腕一转,灌入内力,沧月剑飞刺出去,刺进老菜商左肩,将人钉在了墙上:“慢慢来,不着急,我不会让你死的太快。” “死的慢,才会残酷,死的慢,才会痛苦。” “你,可知道沉韫的下落?”苏南枝冷眼逼问丰清。 丰清被斩了双臂,侧脸淹在满地鲜血中。 苏南枝道:“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养父。” “我……不知道……”丰清眼里有着紧张和恐惧,“那日围困王爷,是北狄和西戎的死士,完全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等我反应过来时,王爷已然跌落悬崖……” “说出你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不然——”苏南枝神色残忍,一字一句平声冷言,“我杀了你义父,杀了你孕妻,杀尽所有与你相关之人!” “他们是无辜的!”丰清脖颈青筋暴起,如野兽般愤怒低吼,“苏南枝你卑鄙!你若敢动我妻儿一根汗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人,我尚且不怕你,你做鬼,我便怕了吗?”苏南枝嗤笑一声,“不说?很好,洛云崖,你去将那女人绑来,喂一碗堕胎药。” 一个肚腹微隆的貌美妇人,嘴中塞着麻布,被带了上来。 妇人一见到双臂被斩的丰清,便哭的稀里哗啦。 丰清看着洛云崖端来的一碗黑乎乎浓药汤,大吼:“我说,我全都说!你们别伤害她!” “王爷跌落悬崖之后,据西戎探子回禀,他们亲眼所见,摄政王被三头老虎分食腹中……所以我早说过,不必抓虎剖肚,摄政王已经被老虎分食了,只是你们都不信。你们剖肚后,明明看见了腹中的王爷碎布,还是不信。” “没办法,王爷武功尽失、身受重伤、跌落高崖,又遇三头巨虎,哪怕是三头六臂之人,也逃不过被分食的局面!只是你们都不信,大庆最英勇无畏的战神,下场会这么惨罢了。” 苏南枝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滚落血珠,双眸越发阴沉:“丰清父子,五马分尸,扔到乱葬岗。丰清之妻……” “你放过她,你放过她!!”丰清睚眦欲裂,怒瞪双眼。 “丰清之妻,五马分尸。”苏南枝缓勾唇角,“她确实无辜,可那又如何?你们一家三口死的整齐,去地下也能结伴同行。沉韫就不无辜吗?” 苏南枝说这话时,还极力抑制着情绪,竭力让自己冷静,可她但凡想到沉韫是被他出卖行程,是丰清害得沉韫跌落悬崖,但凡想到身负重伤的沉韫被三头巨虎围困…… 一柄沧月剑蓄满全力,猛然贯穿丰清胸膛! 她用萧沉韫送给她的剑,杀死了出卖萧沉韫的内鬼。 丰清双目骇然,面露惊恐,栽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抽出贯穿丰清胸前的沧月剑,用白布擦净,敬呈给苏南枝:“王妃。” 苏南枝收剑入鞘,冷眼扫向老菜商:“五马分尸罢,将内奸头颅悬挂于城门口,杀鸡儆猴。” “是。”温言斐领命。 整件事下来,营帐内的武将们,都对雷厉风行、手段硬朗的苏南枝生出了敬畏之心。 而不再是,仅仅把她当做王妃来看。 如今,她就是三军的掌权者,手握虎符,执掌生杀予夺。 不臣者,杀,不忠者,杀。 身穿麒麟黑铠甲的苏南枝,转身,看向那个绝望的美丽妇人,拿走堵住她嘴的麻布。 “啊!!!!” 那一瞬间,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惨叫,仿佛要刺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苏南枝面无表情,像是超脱七情六欲之上的判官,冷冷道:“你是丰清之妻、菜商之女,是大庆人,理应知道律法,通敌叛国者诛三族。” 女人惊悚绝望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昨夜还喂她吃蜜饯的丈夫,如今已是一具残败的尸体。 苏南枝扫了眼妇人约莫七八个月大的孕肚:“念你有孕在身,洛云崖给她灌一碗忘忧散,忘掉这一切,送到乡下。” 其实她不该心慈手软,斩草需除根…… 可如今,她自己也有孕在身,到底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杀该杀之人,放过无辜被牵连之人。 “南枝郡主,是何意思?你变更了作战计划?”洛城掀开门帘,便嗅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 接着,身穿黑金铠甲、威武不凡的萧瑜,腰悬宝刀走了进来。 半时辰前,萧瑜接到了苏南枝变更作战计划之事,箭在弦上,忽然掉转方向,他得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为何不按计划行事,在赤峰古设埋伏,而是选择提前作战时机,今夜三更半,直攻宣阳谷?”洛城全是不解。 萧瑜认得地上的丰清尸体,不过一瞬,便回过味儿来,笑了一声:“萧沉韫的烨羽军竟然也能出叛徒,叛徒还是四大战将之一,啧,御下不严。” “九王御下就有方了?”苏南枝呛声。 “没人敢背叛孤,这个代价,他们付不起。”萧瑜轻描淡写道。 这倒是实话,背叛萧瑜者,生不如死。新刊书小说网 萧瑜话音一转:“你变更了作战计划?是因为丰清将我们诱敌深入的佯攻计策泄密了?” “言斐拦截这封密信后,我又顺势让这封密信发到了西戎,西戎知道我们后日佯攻,在赤峰谷备了十万兵马,打算对我们瓮中捉鳖,不如我们今夜火烧对方粮仓,直接领兵抵进宣阳谷,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东西两面同时包抄,先打西戎再攻北狄,各个击破。”苏南枝看向诸位将军。 萧瑜沉吟道:“你给西戎放了一个假消息,让他们以为我们后日佯攻,实则,我们今夜举兵?是一个好主意。” 萧瑜昂藏七尺,目光沉稳,凝视清瘦的苏南枝:“你,就别去了。” “我必须去。”苏南枝抿唇。 苏南枝做了决定,旁人劝不了,各自也就噤声了。 洛云崖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件铠甲:“我也去。” “姐姐,我侯在你左右。”身穿银白甲衣的温言斐,擦亮手中长刀,转头看向刚要开口的邹沐暖,向来严肃清冷的面上,有了一丝极浅的笑,“小暖,你别想了,留在营地好好待着。” “师父!!”“师父父!我要去!”邹沐暖急了,三步并作一步,“我担心……担心你安危……我和你一起上战场,也算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胡闹。”温言斐不悦沉声,以师者的身份训责,“你去了战场,就是我的累赘。我要护着姐姐,哪里有空顾着你?” 第四百七十五章 火烧粮仓,夜遇危机 这一句话……听的邹沐暖红了眼圈,低声道:“对,阿暖是累赘,是师父手把手教都教不会的累赘,是去了战场,只能连累师父的累赘。” 她说这话,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营帐。 温言斐垂下眼眸,没追出去,也没挽留。 战场危险,她才刚及笄,去那满是鲜血和尸体的腌臜地做什么? “我知道你是担心沐暖,可你说话太过锐利,有些伤到她了……”苏南枝随口说了一句话,叹息着翻身上马,“不过这也是你们师徒二人的事,我不便插手。” 苏南枝骑上战马,命余晔、万琛远、苏南辕点兵。 留下镇国侯、莫总督、魏总督等几个老将留在营地看家。 萧瑜看向苏南枝骑着战马的背影,攥紧了手中缰绳,瞥了一眼洛城:“你去找鸢雅,命她守在枝枝身侧。苏南枝活,她则活,苏南枝死,她则死。保护苏南枝,是她最后一次任务,若战争结束,苏南枝平安,孤许她离开。” 鸢雅除去和七王之间有过那么一段,背景身世还算干净,此时安在苏南枝身侧,就算有人起疑,也拿她没办法。 鸢雅接到这任务时,一口桃花酿从嘴里喷了出来,从树上飞落在地:“有没有搞错?我先前差点杀了苏南枝,现在又让我去保护曾经我要杀的人?你确定,我去保护苏南枝,苏南枝不会趁机反杀我?” “主上有令,结束这次任务,放你自由。你若不执行,那就困在碧落阁一辈子。”洛城撂下话,扔给她一身战甲,“去不去,随你。” “嗯……”鸢雅慢条斯理地穿上铠甲,“萧仁明也去吗?” “萧仁明随万琛远一起领兵,今日前往宣阳谷,攻打西戎。” “那我不去。” 鸢雅想起萧仁明那张俊脸,若他知道自己‘诈尸’,若他只知道自己从前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只是为了毁他前途,那萧仁明那个傻子,会恨他的吧? “随你便!”洛城翻身上马,跟上萧瑜。 鸢雅在原地提了提树干,叉腰踱步小半刻,在队伍即将拔营时,还是骑上战马,硬着头皮去执行任务,大不了做完最后一次任务,离开了碧落阁,以后再好好和萧仁明解释…… 那小傻子好骗也好忽悠,应该会重新信任她的吧? 鸢雅内心忐忑,拽着缰绳来到苏南枝身后。 温言斐看见鸢雅,自然而然认出她来了。 鸢雅啧了声:“温阁主,别来无恙啊,当年在我手下做事,副阁主当的好好的,我说怎么就死活不愿意继续执行任务呢,原来早就另择金主,跟着王妃混了啊?“ 在碧落阁,鸢雅作为阁主,从来都是神龙不见尾,每次出现都戴着面具,代号只有阁主二字,甚至从来不知道她叫鸢雅,温言斐以前没见过阁主的真面貌,如今却是知道了。 温言斐冷冷看向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鸢雅道,“我家主上派我来保护王妃,保护他死对头的夫人啊。哈哈,我家主上可说了,王妃活,我则活,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我则死。” 温言斐倒是没想到,萧瑜会把她派来保护苏南枝。 鸢雅瞥了他一眼:“温言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以为当年你脱离碧落阁之后,为什么没被陆续追杀灭口?” “还不是因为主上知道你跟着了南枝郡主!主上知道你跟着南枝郡主做事后,便下令停止了对你的追捕。说来,也算是主上开恩,故意将你留给南枝郡主做事,你才能安安稳稳地跟着南枝郡主。” 温言斐心中一怔,从前做碧落阁副阁主时,只知道碧落阁身后有一个神秘的掌舵人,却不知道这个掌舵人是萧瑜。 后来知道了,他也没细想。 原来……言斐竟然是萧瑜,故意留给她的帮手。 苏南枝一边骑马,一边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httpδ:// 鸢雅把玩着绞金缰绳,百无聊赖道:“什么时候咱俩打一架?看看几年过去,你现在的武功,还能不能当上天下第一杀手的称号?” “谁和你一样无聊?”温言斐冷言回呛,便面无表情,不再言语。 那边—— 骑着红鬃烈马的萧仁明,夹着马腹而来,带兵路过此处,鸢雅瞬间就噤声了,还朝余晔背后藏了藏,压低声音道:“余晔兄弟,你长得壮些,先帮我挡一挡,待会儿上战场,本阁主帮你挡一刀。” 余晔等人早就从苏南枝那里知道了鸢雅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除了萧仁明,其他的都知道了。 大敌当前,也没人有闲心多嘴。 先抵御外敌,其他的以后再说。 临到分岔路口时,苏南枝和萧瑜相视一眼,微微颔首,她带兵去西面,萧瑜带兵去东面。 而苏南辕、苏南澈则带兵火烧西戎人驻扎在渊城城郊的粮草,若苏南枝萧瑜此战击退西戎,西戎人势必朝渊城城郊外退去,届时,他们退到城郊,粮草被烧,便是困兽之斗。 苏南辕兄弟二人,领着轻功极好的三百精锐士兵,身穿几乎融于夜色的夜行衣,一路顺着无人小路前进。 城郊粮草的位置,是大庆安插在西戎的探子回禀,在两条溪水交汇的山脚下。 有水源,适宜做饭,而庞大的山体,则适合隐藏驻军,山底全是错综复杂的丛林,也便于夜袭前进。 丑时一刻。 苏南辕等人猫着身子,身影如鬼魅般,从溪水中无声钻出,屏气凝息地靠近西戎值守士兵,左手拿着撒了蒙汗药的黑布,右手攥紧尖利的细短匕首,麻利上前,白布死死捂住士兵口鼻,右手狠狠地无声刺进脖颈,鲜血缓缓流下。 数十个精锐重复同样的动作,撕开了西戎人防守的一个小口子。 粮仓门口,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守着三人。 苏南辕躲在大石头后,朝对面藏在树背后的苏南澈使了个眼色:大哥,看你的了。 苏南澈从前是大理寺卿,擅判案推理、懂天文会测风,估摸着夜风即将刮来前,吹出洛云崖调配好的迷药烟雾—— 在夜色里,不起眼的丝丝缕缕白烟,随风飘向粮仓大门。 只嗅了几口气后,十二个值守士兵,顷刻昏死倒下。 苏南辕静谧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带着精锐上前,将十二人全部一刀封喉。 苏南澈利用丰富的判案经验,轻而易举地用铁丝打开了粮仓大门。 粮仓内,是堆积成小山丘一样的面粉、蔬菜、医用伤药,苏南澈带人沿着墙根全部泼了油,苏南辕吹燃火折子,朝粮草潇洒抛地过去—— 苏南澈眉宇微蹙,瞳孔震惊扩睁,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终身一跃,飞扑过去,夺回燃烧着的火折子! 火折子在即将触碰到泼油的粮草那一瞬间,飞扑过去的苏南澈,滚落在粮草上,不顾烫伤地直接掐灭火焰,心有余悸地叹口气,几乎是后怕道:“这粮草,有诈。” 苏南澈过目不忘,曾经处理过几桩爆炸案,他机敏地嗅到了偌大的粮仓内,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手臂伸进堆砌成小山的面粉内,一伸到底,抓了一把硝石上来! 众人脸色猛变! 这粮草仓表面放的是粮草,但米面蔬菜之下却埋着火药,必然是西戎人故意防着敌军火烧粮草! 若今日那火折子真点燃了泼油的粮草,只怕苏南澈苏南辕等士兵,全部都会被炸成碎块! “那真正的粮仓在何处?西戎驻扎在宣阳谷的十万大军,不可能几天都不吃不喝吧?”苏南辕问了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他们撬开粮草仓已经过去半炷香时间,西戎士兵每一炷香便会夜巡一次营地,再过半炷香时间,就会巡逻到此处,发现他们值守士兵身亡…… 但凡被发现值守士兵身亡,势必能猜到敌军前来火烧粮仓。 届时,苏南辕等人,不仅不能火烧粮仓,还会打草惊蛇,说不定会被发现踪迹,届时,只有死路一条。 苏南澈回想先前来路的地形,站在粮仓内理智推断:“数万大军驻守此处,粮仓绝对就在附近此处是山脚,探子回禀,除去这一处粮仓之外,就没有别的粮仓……此处地形极易形成溶洞,或许,真正的粮仓在溶洞之内。” 他思维敏捷,额前爆汗如雨,就在此时,他眼前一亮,看向地面一排排整齐而微小的蚁群,夜色里,蚁群搬着细小米粒,从正前方一道细微的地缝中钻了出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苏南枝领兵亲征 那地缝上铺着柔软的草垛遮挡,苏南澈一把掀开草垛,果然看到了一道极其不起眼的地缝,就像是土地正常干旱裂开的小细缝而已,但这群微不起眼的蚁群却沿着那条地缝,一直朝下迁徙—— 苏南澈环顾四周,在脑海中闪现过无数机扩之术,摸着墙面青砖,终于摸到一块光滑的砖面时,轻轻往里一按。 蚂蚁迁徙的那块地,缓缓倾斜下移,露出一人高的入口。 苏南澈顺着入口往下,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内里藏着真正的粮草,旋即打了个手势:“不到半炷香时间了,速度要快。” 苏南辕等人跳下洞口,迅速泼油点火。 火势以不可遏止的速度燃烧。 苏南辕等人立刻撤离此处。 大火熏天,半炷香之后,西戎巡逻士兵发现后,即刻赶来救火。 已经隐入丛林的苏南澈,道:“弓箭给我,你们先走,我随后跟来。” “大哥,你要做什么?” “师夷之长技以制夷。”苏南澈薄唇斜勾,高深莫测地说完后,踩着轻功跑到撤离方向的相反方位,点燃箭矢,瞄准堆满粮仓,看着越来越多的西戎士兵跑进地洞救,“咻”地一声。 浸过油的火箭,刺进粮仓的面粉中! 面粉之下,是大量火药! “砰!!!” 几声震天响的爆炸后,苏南辕回头,粮仓内救火的几十个西戎士兵全部被炸飞! “你可以啊!大哥!”苏南辕一边飞速逃命,一边笑着道。 西戎人狡诈多端地在粮草内埋了火药,根本没想到大庆能找到真正藏粮草之地,苏南澈不仅找到了,还在他们救火时,用火箭点燃面粉内的火药。 用他们的火药,炸死了他们自己。 “追!!”闻讯赶来的拓跋宏勃然大怒,领兵追击火烧粮草之人。 拓跋宏追了二三十里路,苏南澈等人早就跑的没了影儿,气得他一路骂骂咧咧,策马冲回宣阳谷内,一把踢开主账的门,骂道:“他娘的,粮草被烧了,叔父赶紧抽调兵马,运送新的粮草吧!” 主账内。带着青铜面具的云亲王,坐在轮椅上,抓起一个鹿皮壶喝酒,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淌在地上,桌上放着一柄战刀。 西戎大部分军士都没见过这位云亲王,只知道他的长相,与当今可汗一般无二。 听说,云亲王和老可汗是先可汗的双生子,云亲王在三岁时流落民间,接近四十多年。 当今可汗重视亲情,一直在寻找这位流落民间的亲王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去年,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可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胞弟。 云亲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显然他也没想到藏在地洞内的粮草会被烧,要知道,那可是他精心设计过的囤放粮草之地。 “加派人手,火速抽调粮草,本王不管以何种方式,必须在明日午时前调好粮草。”云亲王匕首刺进桌中。 不折手段,必须弄到粮草。 也就意味着,可以对大庆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要能搜刮到粮食……httpδ:// 拓跋宏喏了一声,做了个手势,几个副将就跑出了营帐。 西戎占据大半个渊城后,十万大军一直驻守在城郊,粮草也囤在城郊,若粮草没在明日午时前送到,十万人吃什么、喝什么? 云亲王占领渊城后,将三万人的兵线推进到渊城宣阳谷内,打算下一步抵进距离江城最近的赤峰谷,可粮草被烧,宣阳谷内的三万大军,如果战败,将无路可退! “只要明日天黑前凑到粮草,就不会误了大事!萧沉韫已死,大庆不足为惧。”拓跋宏喝了口羊奶酒,冷笑一声,同几个大将军讲道,“萧沉韫一死,西戎吞并大庆这块肥肉,指、日、可、待。” 云亲王攥着手中的密信,缓缓道:“本王不日前接到暗线来报,大庆南北两部军力合一,举兵四万,于后日佯攻赤峰谷,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届时,大王子带兵八万埋伏于谷内,直接将大庆大军围剿,合力击杀。” 拓跋宏匕首出鞘,刺进桌上的羊肉块中,放入嘴中大口咀嚼:“叔父主意很好!” 二人还沉浸在作战计划中时,忽然有几个士兵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跑来:“不好、不好了!大庆带兵,从东西两边合力包抄而来,夜袭宣阳谷!” “什么!?”云亲王怒摔杯盏。 “把事情说清楚!”拓跋宏拎起探子的衣领怒吼。 “粮草被烧之后不到半时辰,宣阳谷骑兵来报,苏南枝亲自领兵打过来了!接着,萧瑜也率兵而来,一东一西,对宣阳谷内的士兵进行夹击埋伏。”探子答。 “苏南枝?大庆居然让女人领兵!?” “可笑!堂堂一个女人领兵!?哈哈哈!”拓跋宏眼中全是轻蔑,脑海里想起在皇宫里见到的那个貌美女人,仰头大笑,“大庆完蛋了,萧沉韫生前也真是蠢,竟然把几十万大军交给苏南枝统领!既然知道是她领兵,本王子也放心了,此战必胜!!” “女人打仗,能打出什么名堂?”拓跋宏喝着羊奶酒,大口吃着鹿肉,“让我们猜猜,这一战苏南枝能输多惨?待苏南枝战败,本王子要扒光她的衣服,绑在西戎军旗之上,让西戎男人大饱眼福,看看摄政王妃有多么绝色。” 云亲王瞥了拓跋宏一眼,警告道:“不、要、轻、敌。” “本王接触过苏南枝。”青铜面具下的脸,逐渐因为仇恨而扭曲,阴冷一笑,“此人诡计多端,狡猾至极。” 拓跋宏显然没把云亲王的劝告听进去,啧了声:“叔父啊叔父,你可不能被一个女人吓破胆。区区一个女人,不足挂齿,本王子这就领兵挂帅,亲自去抓苏南枝!” 云亲王看着拓跋宏自负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去吧,折在里面当马前卒。 …… 宣阳谷内。 苏南枝坐在战马之上,身穿肩雕猛虎墨黑铠甲,腰悬长剑,神情冷冽肃穆,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意。 杀意如虹,凝视着山谷内乌泱泱的三万西戎大军。 第四百七十七章 “枝枝,本王回来了” “杀!”苏南枝攥紧缰绳,额前细小青筋涨起,大吼下令,“保家卫国,杀!” “护国守疆,杀!!”破音的嘶吼,振聋发聩! 一声令下,全军热血沸腾,士气大振,令人泛起鸡皮疙瘩。 她是手执虎符真正的掌权者,在征战沙场时,有气吞山河的魄力。 长八尺、宽四尺的牛皮大鼓被木槌用力敲响,鼓声激越雄壮,传声响彻宣阳谷! 两军厮杀。 苏南枝领兵从西面进攻,萧瑜则从东面包抄! 此处乃是北部荒漠峡谷,午后血红的烈阳刺眼,狂风扬起飞沙走石,战士竭力的嘶吼声有山崩海裂之力,仿佛泰山也要被震碎。 满谷尸首遍地,血腥、杀戮、死亡、阴郁、暴戾、仇恨,一切最极端的情绪交织。 战场,从不缺最英勇的战士,也从不缺最凄惨的尸体。 这是一场守卫与侵略的战争。 苏南枝眼前倒下的,从来不是西戎人,而是一个个企图占领大庆的侵略者。 数道鲜血溅在她玄黑铠甲之上,染红了她的皂靴。 “滴答、滴答……”鲜血打湿袍摆,顺流而下,浸进干涸贫瘠的荒漠大地。 这些鲜血,有战友的,也有敌军的,也有她自己的。 鲜血混淆在战甲之上,宛若以血洗衣。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萧沉韫爱穿黑衣了。 只有黑色,才看不清她身上染了多少血,才不知道她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 只有黑色,才能侵吞这一切残忍的杀戮、无情的屠杀。 苏南枝侧脸有三道极浅的血痕,是动作慢了半分,被对方的刀芒所伤。 这一场耗费体力精力的战争,足足进行了三个时辰,从午后到傍晚。 残阳如血,宛若倒挂金钩。 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苏南枝高绾墨冠的青丝,散了两绺垂在额前,她胳膊处被砍了一刀,未伤及筋骨,肩上铠甲已经裂开,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战损美感,威严、尊贵、英姿飒爽、容颜绝世。 很多年后,曾目睹过这场大战的人们,还是会记得这场战争,记得那个如智贤皇后一样英勇无畏的倾城绝世之人。 她的存在,或许已经超越了智贤皇后。 智贤皇后,是被封了太子妃才有一展拳脚的机会。httpδ:// 而苏南枝,从不依附于任何头衔,是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能够被百姓熟知,不是因为她是摄政王妃,而仅仅是因为,她是苏南枝。 苏家的苏,‘百鸟自南归,翱翔萃我枝’的南枝。 苏南枝和萧瑜两支军队,夹击宣阳谷内的三万西戎大军。 打到晚上时,荒漠的不远处,传来了大批战马嘶鸣声,是拓跋宏从城郊抽调了四万兵马赶来支援,当他赶到时,三万兵马只剩下不到五千,为了守住好不容易抵进渊城的赤峰谷战地,哪怕牺牲了众多将士,他即使心疼,也冷着脸不敢撤兵半步。 “西戎军好不容易占领半个渊城,撕开了大庆口子,拓跋宏不会轻易退。”手执长枪的万琛远,勒着战马,朝苏南枝道。 “他退不退,由不得他。大庆江山,寸土不让。今日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必须把西戎人逼出大庆地界。”苏南枝下令,做个几个手势。 她身边的将骑手即刻挥舞变队旗。 军队变出阵法。 萧瑜也做了几个手势,命将骑手配合苏南枝的军队调整了方阵,他夺过弓箭,拉满圆弓,瞄准对面朝苏南枝射箭的弓箭手,一箭射去,那人落下马背当场横死。 临到半夜时,拓跋宏的人数锐减。 他怎么也没想到,领兵打仗的苏南枝竟然能够游刃有余地指挥军队,这怎么可能…… 拓跋宏咬牙切齿地看着接二连三倒下的西戎士兵,想退,又不能放弃战地,不退,这么打下去,只怕七万兵马会尽数折在宣阳谷…… 拓跋宏道:“集合兵力,组成弩阵突刺,偷袭刺杀敌将。” 数千个手拿弓弩的射手,站在后方,瞄准苏南枝所在的方向。 萧瑜此时正领兵打算活捉拓跋宏,刚想调转方向回去救苏南枝,却不想,西戎军突然冲来拦断了他的路,将他咬的死死的,摆脱不得。 温言斐领着骑兵,万琛远领着步兵方阵,二人正在冲先锋,一时间竟然无暇折返,各自都被西戎军困住了。 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先杀大庆手持北部虎符的苏南枝,毕竟同样手持南部虎符的萧瑜,比苏南枝难杀多了,当然是先杀苏南枝。 洛云崖被弩箭手咬住,不到小刻便败下阵来,胸口中了一箭。 苏南枝去救洛云崖时,肩胛处也中了一箭,身子如断线风筝般猛然坠地,呕出一口鲜血。 她手腕一转,奋力斩断数根射来的弓箭,打了个手势,五十个士兵手拿铁盾而来,组成盾墙护送受伤的苏南枝和洛云崖后撤。 拓跋宏被无数西戎兵保护着,忽然飞身站在马背上,拿来一柄玄铁锻造的大弓,搭上锋利无比的淬毒长箭,蓄力拉满、瞄准—— “咻”地刺出,弓弦“腾”地惊响! 天下皆知,西戎拓跋宏好色暴戾,却箭术无双、百步穿杨,能站在马背上射死三百外奔跑的野兔。 萧瑜一直在留心苏南枝的安全,看着那急速飞刺而去的利箭,当即飞身站在洛城的双肩之上,夺来弓箭,微眯眼眸,瞄准刺向苏南枝的那只毒箭,紧张的深吸口气—— 拉弓放箭! 苏南枝斩杀了一名西戎士兵,刚回头,一支锋利至极的淬毒长箭冲着她眉心射来,躲无可躲、避之不及时,东边另外一支利箭狠狠刺进毒箭箭杆,啪地惊响,毒箭断成两截,碎渣飞溅,箭矢落地。 又是同样的三根毒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射来! 拓跋宏骂了句狗杂种萧瑜,又朝苏南枝连射数箭,攻势之猛,非杀苏南枝不可,却再次全都被萧瑜的箭一一截断! 忽然,在战局之外的峡谷高处,一支树枝快速削成的木箭,用势不可挡的滔天内力射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噗嗤”没入拓跋宏的胸口。 还在瞄准苏南枝的拓跋宏,被这支木箭附带的强大惯性,直接后摔十步,重重摔在地上! 萧瑜和苏南枝同时朝着峡谷最高处看去—— 一个黑袍男人长身玉立,墨发尽数倾散在腰间,俊朗不凡的脸庞苍白如纸。 男人气场强大,自山上纵身一跃,踩着雁过无痕的轻功,四平八稳地落在大庆军队中,将受伤的苏南枝紧紧揽入怀中,深情低语: “枝枝,你受苦了。” “本王,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欢好 是…… 是萧沉韫? 苏南枝眼眶通红,所有酸楚与朝思暮想,在那一刻,全化作热泪。 一颗颗泪珠滚落,她扑在萧沉韫怀中,紧紧揽住他:“阿韫……我真的没有做梦吗……” “没有。”萧沉韫坚定有力地回答她,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一般用力,半瞬后,贪恋地松手,“回去再说。” 萧沉韫蓄有力量的臂膀,狠狠勒来一匹战马,飞身上马,脚踩马鞍,眸子冰冷,宛若宣判生死的阎罗降临,强大气场令周遭敌军都莫名心头一颤…… 萧沉韫回来了。 萧沉韫没有死…… 洛云崖激动的唾沫横飞,大吼道:“摄政王归来!战局必胜!” 接着,大庆士兵纷纷欢欣鼓舞,在萧沉韫的排兵布阵下,一鼓作气大举进攻。 士气大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拓跋宏完全没想过萧沉韫会突然回归,据探子来报,明明萧沉韫葬生虎口,为何他会复活……不……他没有死…… 拓跋宏一拳狠狠砸在马背之上。 西戎士兵还记得五年前一场战战,萧沉韫八千兵力被围困在布柳江边,西戎四万军士,从人数上来说,是一场绝对性的碾压胜仗,可萧沉韫用兵如神,以少胜多,一匹马、一身夜行衣,乔装打扮后独自潜入西戎军营,剥了好几个大将军的人皮。 他是真能干出来啊,真能办得到啊,站在大庆士兵中,高举几张血淋淋的西戎将军人皮,大振士气,施了诸葛八阵,不出两个时辰,西戎四万士兵被打的节节败退,看着自家主将被剥皮,更是被萧沉韫吓得自乱阵脚…… 军心乱,兵力散。 八千胜四万。 “撤、撤兵!”拓跋宏几乎快咬碎了后槽牙。 一说撤兵,西戎士兵就有些怯了场。 萧沉韫做了一个手势,余晔瞬间心领会神,其余几个武将也懂了萧沉韫意思,一前一后,从四面八方直接拦断拓跋宏的后路,将拓跋宏围困在其中,像打鸡蛋那样直接打散了西戎兵马。 “把拓跋宏的头砍下来,剥了他的皮。”萧沉韫薄唇缓勾,冷笑一声。 余晔哈哈大笑,拔高音量大喊:“大家听见了没?咱们摄政王要把拓跋宏活捉了,剥人皮,做船帆!” 大庆士兵一阵大笑,西戎士兵人人自危,彼此相视一眼,纷纷胆战心惊地簇拥着拓跋宏后退几步。 拓跋宏终究是轻敌了,本以为苏南枝不堪一击,却没想到苏南枝能重创西戎,更没想到萧沉韫会回归,要不是他宁死不肯松掉宣阳谷这块战地,也不至于带来的四万兵马,如今也只剩下不到八千。 八千人殊死搏斗,护送他杀开一条口子,听到萧沉韫要剥他的人皮,更是狼狈不堪地逃离。 心思大乱是用兵大忌,拓跋宏一路疯了似的逃,如过街老鼠,在宣阳谷内东躲西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脱身。 大庆军队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萧沉韫死而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如星星之火,迅速传遍整个大庆北部,鼓舞了无数百姓忧虑的心。 他们的摄政王回来了。 苏南枝强装镇定,当着大军面前表现得稳重端庄,穿着铠甲、腰佩悬剑,跟在那抹令她心动不止的墨袍身后。 萧沉韫剑眉微拧,气宇轩昂,透着无可比拟的王者气场,他走在前面听着余晔、万琛远、烨羽军汇报军情,大长腿阔步走入营地帐中,与众将军商量了事情后调整了部分军队部署。 “丰清已死。”余晔将萧沉韫掉落悬崖之后的事情,全部汇报给了萧沉韫听,“那日所有北狄西戎杀手,死后全部被割掉头颅、鞭尸,扔到了北狄西戎地界。拓跋宏和狄琼看到后震怒不已。王妃还将丰清五马分尸,斩断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还别说,南枝郡主师承王爷,深得王爷真传,用兵十分巧妙。”莫北川声音粗狂,豪迈道,“王爷不在的这些时日,幸好有王妃统领,北部大军才没有散!今日之战,得亏有王妃,才不会输。” 萧沉韫唇角微翘,俊眸中浮出些许喜色。 他的王妃,很令他自豪。 一个时辰内,洛云崖为苏南枝处理好了肩胛上的伤。 苏南枝一颗心雀跃的快要跳出嗓子眼,站在营帐中不停踱步,喜上眉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的夫君……回来了…… 她的沉韫,没有死。 他好好的,平安归来了。 “咯吱”一声,身后传来推门声—— 苏南枝转身,朝身穿黑袍的萧沉韫狂奔而去,跳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夫君的脖子,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男人,樱唇压上去吻他。 萧沉韫强有力的臂膀一揽,单手将苏南枝圈入怀中,回应着她的热吻,拨开帷帐,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他低头去吻她的眉眼,温热湿意掠过她的唇角耳垂,缓缓摩挲过玉如意般美丽的锁骨,缓慢下移,握住了她香软美肩,顾及着她的伤,所以动作又轻又慢,宛若细细滑滑的羽毛拂过,苏南枝遍体微颤,牵住他挑起肚兜的手,红着脸摇头:“不行。” 萧沉韫声音低磁又酥麻:“嗯?” “你不想我?” “想。” “那……为什么……”不行。 苏南枝雪颊上升起暧昧的羞赧,微咬红唇,娇笑着,春水般动人的美眸凝视他:“你猜一猜?” “因为现在是白天,还没到晚上?”萧沉韫笑着猜测回答。 “不是。”苏南枝素手轻轻放到小腹上。 萧沉韫又猜:“葵水?那本王去给你熬红糖姜汤?” “不是。”苏南枝哎了声。 “那是,你不想?”萧沉韫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苏南枝拍了下他的脑袋,“王爷,你笨。” 萧沉韫翻身躺下,将女子细腰圈入怀中,摸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笑着摩挲道:“枝枝,你长胖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九死一生 “……”苏南枝道,“我不是胖了,我是怀了。” “什么?怀?怀什么?”萧沉韫微拧俊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怀了你的宝宝……” “你有孕在身……”萧沉韫回想起苏南枝征战沙场的那些画面,心就砰砰狂跳,一阵后怕,喉咙发紧道,“女子有孕不可颠簸,你却奔波劳累至此……”xinkanδんu.com 重伤命悬一线时,萧沉韫从不曾皱过一丝眉头,可他想起自己不在的这些时日,有孕的南枝不知受了多少苦,心中便泛起一阵难过,心疼她、对她感到愧疚。 萧沉韫轻轻将侧脸贴在苏南枝小腹上,温柔地圈住她腰身:“对不起……” 他眼睛感到一阵阵的酸涩,低声道:“是我……有愧于你……” 萧沉韫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有着强烈的心悸和后怕。 “王爷从不曾有愧于我。”苏南枝轻轻抚着萧沉韫的墨发,秀眉微微颦起,温柔问道,“王爷,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 也没什么…… 不过是九死一生罢了。 萧沉韫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笑着道:“都是小事,不足挂齿,重要的是我已平安归来。” “但……我还是想知道。”苏南枝一颗心仿佛被吊在悬崖之上,忐忑不安。 她知道,萧沉韫一定是经历了重大变故,才会失踪多日之久,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萧沉韫枕在苏南枝的腿上,阖眸,缓缓回忆陈述。 那日,左肩、右腿、小腹各中一箭的萧沉韫掉落悬崖,但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常年习武的肌肉记忆,促使他快速反应,大刀狠狠扎进山壁缓冲坠落速度,哪怕碎石胳膊皮肉也不曾哼出半声,鲜血顺着他肩膀一路淌到大掌。 军队训练有攀岩爬山,加之萧沉韫有超于常人的生存经验,尽管武功尽失、使不出轻功,在拼尽全力后还是活了下来。 “哗!”地声坠进水潭!溅起巨大水花! 水……竟然是温热的?萧沉韫迅速反应,知道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掉进了温泉中。他撑着重伤之躯,游上温泉池边,却碰到两头正在喝水的老虎…… 他刚想掉头逃走时,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却吸引了嗅觉灵敏的老虎靠近。 萧沉韫伤口浸水,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但仍然临危不惧,冷静地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 从小接受的训练、包括此前半生的经历,使他无论遇到何种险境,都必须保持绝对的临危不惧,所以萧沉韫没有慌,俊眸迸射出危险的锋芒,攥紧水下的大刀,闭气潜入水中,朝着温泉另一头过去时,身后传来了妇孺凄厉的惨叫声—— “救命啊!” “救、救命!啊啊啊!” 理智告诉萧沉韫,他不该回头,不该救人。 可那妇人孩子惨绝人寰的叫声委实太过尖利,他眸色一沉,在水下转过身,眼鼻无声地露出水面:只见喝水的两只老虎,二十步之外的丛林内,还有两头老虎正残忍地啃食一个妇人和一个两岁男童。 若是他武功还在…… 他就能救下这对母子。 可是他如今武功尽失,自身难保…… 萧沉韫抓起一只鱼砸了过去,弄出动静,吸引了那两头吃人的老虎,然而他的动静也吸引了喝水的老虎…… 正当他打算游上岸,想尽办法救人时,脚踝蓦然被人大力攥住! 温泉内还有人! 萧沉韫警铃大作时,攥住他脚踝的男人松手,窜到了他面前,疯狂地在水下比划:“王爷……咕噜咕噜……是我……何英啊……” 何英…… 这个久远何英五年前的名字,唤起了萧沉韫五年前的回忆。 五年前,萧沉韫征战沙场,何英在他麾下做贴身护卫,跟随他出生入死,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信之人。 战争结束,萧沉韫正要擢升何英之时,何英却以‘父母年岁渐大、需继承家业’为由,退伍回家。 他隐约记得,何英正是焦洲省城人士,祖上世代行医。 第四百八十章 为夫为臣,忠义无双 能在此处遇见何英,是萧沉韫完全没预想到的事情…… 何英指了指他身上染血的外袍:“时间紧急……王爷将带血外袍脱给臣,臣替王爷引开虎患。臣将老虎朝东引,王爷朝西跑,从西下山,会遇见我祖父。” “不可!你……”萧沉韫还没说完,何英便在水中扯走萧沉韫外袍,穿在了自己身上,神色严肃道:“时值乱局,大庆可以没有何英,却不能没有摄政王。” 何英眼中皆是赤子丹心,一如五年前的精忠报国,绝对忠诚,绝对可信。 他朝萧沉韫抱了一拳告辞,旋即哗地一声,钻出水面,朝着正啃食母子的老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燕燕,儿子!”何英大吼了声,眼泪飙了出来,“我带你们回家!” “走啊!”被啃到惨不忍睹的妇女,声音凄厉,哭着大吼,“夫君你走!走!!!不要管我们了!!” 男童已经葬身虎口,只剩下一团残骸…… 妇人被老虎咬断脖颈,鲜血喷涌,还未说出的话,永远地停在了喉咙处。 何英抱起不成人样的半边妇人,一路飞上树冠,一边跑,一边落下血泪,脖间青筋暴起,嘶吼道:“王爷!走!!!朝西走!!” 约莫半刻后,何英身影消失在丛林中,似乎在很远的旷野外,萧沉韫听见了昔日部下的一声惨叫。 他便知道…… 何英,死了。 原来……方才萧沉韫想救的那对母子,是何英妻儿。 何英想带亡妻回家安葬,哪怕她被啃食的不成人样,哪怕自己也会死,他仍想尽可能地全了妻子体面。 或许何英是念在萧沉韫想去救他妻儿的份上,也或许,忠诚的何英虽然退伍五年,却仍然在心中把萧沉韫当成主上,仍有一颗坚不可拔的赤子之心,何英对妻、对摄政王,不可谓不忠义。 萧沉韫心情复杂,强撑着虚弱到极致的身子,朝西面下山,额前不停掉落豆大的冷汗,浑身忽冷忽热,上一瞬仿佛置身热锅之上,下一刻就好似跌入冰天雪地的寒潭中…… 他脑海里闪过苏南枝的音容笑貌,也闪过大军压境的渊城,他深知夫人在等他回家,也深知乱世中肩上担着的责任有多重…… 他不能死,至少在家国安定之前,他不能死,不敢死。 人力有穷尽,萧沉韫耗尽了最后一丝力,天旋地转般倒在了山坡上,如滚石般,一路滚下坡。 生死一线,是生是死,未可知。 萧沉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此次危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来,他眼前走马灯花般,掠过重重浮光,又想起了苏南枝。 那个江边折柳相赠的美丽姑娘,喜笑颜颜请他教武功的苏南枝。 ……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待他再睁眼,天光透过半敞木窗洒进来,刺进眼里,他抬袖,下意识地挡了挡…… 屋外传来木槌捣药声,还有鸡鸭啄米嘎嘎之音…… 这是哪里? 萧沉韫刚要起身时,却发现浑身扎满了银针。 第四百八十一章 生同床死同穴,生死不离 萧沉韫刚想起床,却因为双腿扎满银针而动弹不得。 许是听见屋内的动静,门外传来一道和蔼爽朗的喊声:“贵客,您醒了?老朽这就进来!您请稍等!” 八十岁高龄的老头子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裙裳,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皮肤红润有光,。 他用抹布擦了擦手上沾着的鸡食,端着一小壶刚熬好的草药,掀开门布走进屋中,热腾腾的药汁倒进陶泥碗,朝萧沉韫笑着道:“你是英儿的贵客,是那个什么王吧?五年前英儿退伍,我见过你一次!王爷神采,至今不敢忘!” “英儿和孙媳妇上山打猎去了!”老头子乐呵呵道,“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不对啊,他们好像很多天没回来了,我算算,好像有十五天没回来了呢。”httpδ:// 老头子看向墙上用石头划出来的十五道刻痕,扒着手指算了算,颇为苦恼:“这小子!娶了媳妇忘了爷爷!” 老头子有些老年痴呆,思维跳脱,又想起一件事,对萧沉韫道:“十五天前,您滚下西山坡,正好被我捡到,我瞧你一身筋脉因为秘毒受损,故而武功尽失,我瞧着委实不忍!” “念在英儿退伍后,多次念及您这位摄政王在军中有多英明神武,对他诸多关照,还曾救过英儿一命,老朽使了毕生医术所学,总算在你昏迷十五天一百八十个时辰后,替你医好一身筋脉,你且运功试试,看看你丹田气海,还能不能使内力?” 他竟然昏迷了十五天? 萧沉韫暗暗心惊,手腕一转,沉心静气,发现丹田气海内有着绵绵不尽的磅礴内力…… 他才终于敢相信,连洛云崖都治不好的沉疴,居然被这位老头子治好了。 老头子笑眯眯道:“恢复了就好,恢复了,我也无愧何英。” 木栅栏围着的院外,走来个端着肉镆镆的大叔,喊道:“大伯啊,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带了肉镆。” 那大叔似乎对老头子穿女人衣裳的举止,见怪不怪了,径直走到屋中,来到萧沉韫床榻前,跪地行礼,言语间颇为紧张:“草民、草民叩见摄政王……大伯说了您的身份……” 这是个闭塞的村庄,那大叔还是头次遇见摄政王这样大的官员。 萧沉韫温和道:“免礼。” “十年前大伯母去世,对大伯打击很大,后来,大伯睹物思人,总爱穿上大伯母生前的衣裙,大伯八十高龄,有些老年痴呆,总是记忆混乱,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若有冒犯,请您恕罪……”大叔叹了口气,端来药碗,双手紧张地递过去,“请您喝药。” 萧沉韫道了一句多谢。 大叔又道:“何英十五天前死了……为救妻儿葬身虎口。可老头子不愿接受这事实,固执地认为英儿上山去打猎。老头子这把年纪,若真要他接受孙子一家被恶虎吃下之事,只怕承受不了打击,还不如让他以为何英上山打猎。” 萧沉韫将药一饮而尽。 大叔紧张道:“对了,王爷,如今大庆南北两部的军队势如水火,前些日子,南部军队来了省城,人多眼杂,大伯捡到您时,您浑身是伤,疑似被刺客追杀,我不敢让人发现您的踪迹,故而在您昏迷不醒时,将您藏在了地窖中将养身体。” “这几日,军队走了,我才敢将您扶出地窖。” 这老实心善的庄稼汉,顾虑的倒挺周全。 确实,如今时局正乱,大庆腹地潜入了北狄西戎之人,他也不能冒然露出行踪。 这也是,为何余晔等人找不到他行踪的原因。 “有劳你了,待本王恢复身体,回了军队,必定记你大功,许你金银财宝。”萧沉韫握拳,咳嗽了几声,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我与老头子救王爷,绝非为了钱财。”大伯连忙擦了擦额前的汗,黑亮的眼睛清澈极了,心思干净,语气淳朴道:“救人,不图钱!” 萧沉韫勾唇一笑,再次道了声多谢。 或许是因为家风,故而何英一家,皆是忠善之人。 大伯热心解释道:“我大伯,从前是云游天下的游医,行善积德了一生,医术极好,就连上一任圣医谷谷主,都曾找过大伯虚心请教医术呢。可惜老头子年轻时侠义热肠,不图钱不图名亦不图利,这才晚年清贫。王爷您放心,老头子的医术信得过。” 上一任圣医谷谷主,便是洛云崖的母亲。 萧沉韫听着大伯讲述这些琐事,也极有耐心,可他不善与人交际,只是偶尔点个头罢了。 因为重伤跌落悬崖的缘故,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整个人虚弱的下不了床。 萧沉韫昏昏沉沉地又在榻上养了五日,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去,直到第五天才能下床,逐渐恢复体力,一恢复体力,他便不敢耽搁,当日拽下那大叔家马厩里养着的骡子,一路朝战场赶。 听闻赤峰谷大战,萧沉韫毫不犹豫地去了赤峰谷。 他不敢想象,没有他执掌军队的这二十天,边境会乱成什么样子。 但他赶到战场时,知道了自己消失的二十天里苏南枝的所作所为,他悬着的一颗心安然放下,他就知道,他没看错人。 他的王妃,令他骄傲又自豪。 他不在的日子里,执掌兵符的南枝,没有令他失望,也没有令全天下失望! …… 苏南枝心惊胆战地听他描述这些天的遭遇,一颗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安,听到最后,内心一阵阵揪着疼,紧紧依偎在萧沉韫怀里。 她死死攥着萧沉韫的衣领,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时,后怕地红了眼眶:“阿韫……” “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萧沉韫温柔摩挲苏南枝通红的眼眶,他也有些心疼。 苏南枝这眼圈一红,泪珠一滚,他的心就仿佛被剜了几刀,将女子揽入怀中,轻轻抚背,极尽耐心地低语轻哄:“枝枝,本王在,以后,永远不会再离开你了。” 生同衾,死同穴。 生死不离,生死相随。 萧沉韫在心中暗暗发誓。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一生冰冷,无人爱他 苏南枝刮了刮他的鼻尖,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缩了缩:“阿韫,我困了……” 这些天来,她服用了大量的速醒丸,每日只睡不到一个半时辰,如今萧沉韫平安归来,她不再吃速醒丸,强绷着的精神土崩瓦解般,迅速松懈下来,靠在男人温柔安定的怀中,苏南枝只觉困意阵阵袭来,连眼睛都睁不开。 半夜时,鼻腔里似乎流出一股温热…… 无声无息地润湿了枕头。 萧沉韫蓦然惊醒,连忙将流鼻血的苏南枝拦腰抱起,迅速披了外袍,朝军医营帐赶去。 他怀中娇瘦的人儿,这些日体重骤降,宛若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羽毛,他多看苏南枝一眼,就越发心疼。 苏南枝瓷白如雪的俏脸上,鼻血格外醒目,却无半分苏醒的迹象,像是在睡梦中昏死了过去。 大门被砰一声踹开,洛云崖猛然翻身下床,迷迷瞪瞪道:“咋了咋了!西戎打过来了!?” “你快看看南枝。”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榻上,抬袖替她擦净脸色鲜血。 洛云崖搭脉诊断,深长地叹息一声:“唉……王妃是……是服用过多的速醒丸,亏损了身体。五年前战事告急,你不眠不休也没她吃的猛,你都承受不住,何况她一有孕女子,哪里吃得消每日三颗的速醒丸!?” “她每日三颗速醒丸?”萧沉韫心里一颤。 “是啊,边关告急,你失踪了多少天,她就吃了多少天,每日三颗,你算算她吃了多少。她初掌兵权,需要在短时间内熟悉军务,几乎是十天半月不眠不休。”洛云崖一边捣药,一边感慨道,“王妃是真狠啊!巾帼不让须眉,换做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像她这样。” 萧沉韫动作轻柔地替苏南枝擦净血污,看着那张巴掌大的精致脸庞,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的疼,疼的他不是滋味。宛若一柄刀,无形无声地剜心。 “她亏损的身体,还能补回来吗?” 洛云崖捣药的动作一停,无奈笑笑:“我早就劝阻过王妃,可王妃不听。王爷你也清楚这速醒丸副作用有多大的。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王妃身子因速醒丸亏损,会体弱多病,逐渐走下坡路。” 萧沉韫坐在床榻前,握住苏南枝无力纤细的手腕,轻轻放在脸侧摩挲,满眼皆是心疼,渐渐红了眼。 他高大伟岸的身姿,背对着所有人,面朝苏南枝,看着昏睡中的妻子,那一瞬间…… 他不再是权柄滔天的摄政王,他只是一个担心妻子的普通丈夫。 是摄政王,也逃不过七情六欲,也会因为担心,而双眼通红。 萧沉韫的心,是真疼啊,像密密麻麻的针扎。 他的姑娘,为了他,为了这场战争,付出了好多…… 萧沉韫接过药碗,一勺勺喂苏南枝喝下,替她将额发勾至耳后,极致温柔地抚摸她头顶:“傻姑娘……傻枝枝……” 他一边陪在苏南枝身侧,一边处理折子。 苏南枝这一觉睡了整整八个时辰,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她抬手,遮住了刺眼的天光,缓缓坐起身,却发现嘴里满是药味,苦的厉害。 “你醒了?”萧沉韫从奏折海洋中抬头,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枝枝,吃点东西吧。” 苏南枝喝了牛奶,萧沉韫又端来一碗鲜嫩丝滑的鸡蛋羹,一勺勺喂她吃下。 “王爷……”苏南枝丝绢擦了擦嘴角,秀眉微蹙,浅笑道:“军中事务繁忙,王爷无需记挂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本王始终不放心你。”萧沉韫剑眉微颦,刮了刮她鼻尖,“待忙过这几个月,本王好好陪你。” 苏南枝抿唇笑了笑,看着窗外和煦温暖的阳光,樱唇微扬,淡笑道:“阳光真好啊……如果不打仗就好了……” 阳光洒在翠绿的树叶间,落下一地摇曳的光斑,微风不燥,蝉鸣轻浅。 “拓跋宏死里逃生后,带兵从赤峰谷逃到了城郊,城郊粮草被烧,再无粮草供应,拓跋宏和云亲王天亮前就已经带兵撤出了渊城边境。”萧沉韫提及战事时,眉心微攒,在苏南枝面前,习惯性扬起笑,安慰道,“军队正在修整,你不必忧心战事。” 苏南枝穿了一袭红色劲装,起床下地:“沉韫,你去忙你的吧,不必记挂我。大敌当前,我希望你心无旁骛。” 萧沉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王妃善解人意。” 萧沉韫见苏南枝身体好了很多,这才放心前去军帐商议战事。 说实话,萧瑜挺希望萧沉韫死的,他怎么就没葬身虎口呢? 北狄和西戎的刺客,委实废物啊。 不过,护国御敌和杀萧沉韫,孰重孰轻,萧瑜还是分得清的。 西戎北狄合盟,大庆南北两部的主帅不可有闪失,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合力击退外来强敌,护住大庆每一寸疆土。 等战事结束,再杀萧沉韫也不迟。 萧沉韫该死,却不能死在战争里。 他若死了,北部军队就会兵荒马乱的,北部边疆庞大的几十万大军不可无主心骨。 他嫉妒啊…… 萧瑜嫉妒的发狂,他知道了,南枝怀了萧沉韫的孩子。 他从前的掌中娇雀,怀了宿敌的孩子…… 他嫉妒的恨不得,一刀刀剐了萧沉韫的肉,他妒的发狂,无时无刻都想发疯。 理智一次次压住那些想要发疯的冲动,萧瑜一次次承受着心酸的蚀骨之痛。 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他从前世追到此生,他前世在苏南枝被大火烧死后,孤苦地捱过无数个漫漫长夜,当上帝王,成为彪炳史册的君王,却没有一个夜晚不痛苦。 他曾无数次后悔,他不该利用苏家,也不利用苏南枝。 后来,他重生到已经利用过苏家之后,自以为可以弥补,是他自负,以为南枝好哄,只要他多说写甜话,就能把他的娇娇美人,哄回身侧。 可他错了! 在他还在肖想南枝能回头时,苏南枝其实已经越走越远。 萧瑜眼睁睁看见,心尖尖上的人,一步步走近萧沉韫,枕在别的男人怀中。 做错的,应该赎罪。 因为他曾无情地利用苏家,利用苏南枝,所以苍天让他重生。 他以为是苍天怜悯他前世无数个孤独的漫漫长夜、无数次悔恨,殊不知,上苍是让他重生赎罪,重生到利用完苏南枝之后,背负着罪孽,清醒赎罪。 犯错者,清醒地承受痛苦,清醒地赎罪。 何其残酷。 上苍要他眼睁睁看着,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恨他、厌弃他,永不回头的背离他。 苍生广袤、世间浩大,亿亿万万的人,无一爱他。 他漫长冰冷的一生,孤独暗黑、尝尽苦楚的年少时,只有一个少女曾给他送衣送食,也只有她一人,予他真诚关爱。 很不幸,从前他不懂珍惜,以至,永失所爱。 第四百八十三章他是不是发现我女扮男装了? 权柄至上的少年,在终于不被任人鱼俎后,却悲凉地永失所爱。 他确实有错,罪孽深重。 却也可怜。 无人教他爱人,无人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不会爱人,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萧瑜站在荒芜的沙漠高崖之上,凝视苏南枝所在的方向,心在隐隐作痛。 “太子殿下,此处风大。我们要不,回去吧……”洛城小心提醒。 风沙颇大的山崖上,萧瑜负手而立,凝视不远处,苦笑了一声:“不、必。” ******* 是夜。 苏南辕听说,摄政王给他调来了一名必定符合他心意的副将,然而,这位副将已经过去一天,还没来拜见他,他打算主动去会一会这副将。 副将被调来后,第一件事就该参拜主将。 迟迟不来参拜主将,新副将显然是没把他这位主将放在眼底啊。 苏南辕身穿坚硬的铠甲,腰悬宝剑,气势汹汹地走去。 此时,刚刚结束军队轮值夜巡的冯清琅,正打算寻觅一处溪水,洗一个清清爽爽的澡。 军中都是男子,行军时期都是找个大潭一起洗,冯清琅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能单独洗。 她再三确认四周并无兵士,远离了军队驻扎后,纤细有力的手解下一颗颗盘扣,脱下甲胄,正打算卸去裹胸时,忽然察觉身后十步外有草叶窸窣之声!当即长剑出鞘,狠狠甩了出去—— 长剑刺空而去,直指苏南辕眉心! 苏南辕纵身一闪,剑刃擦破脸颊,他摸了摸脸上极浅的血迹:“诶我说——” “谁!”冯清琅低喝。 一听这声音…… 是老熟人啊。 苏南辕眉梢一挑,笑容恣意,像极了鲜衣怒马的矜贵公子,大喊一声:“风清琅,是我啊!咋地,时隔几月,你就不认识我了?” 苏南辕…… 冯清琅脸色爆红,裹胸布在水潭中散开,她急忙大喊:“你你你别过来!” 苏南辕:“?”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不能吧!”苏南辕拽下一根芦苇草,叼在嘴中,脱了铠甲,褪去靴子,哗地也跳入了水中,“你小子大半夜不回营帐,鬼鬼祟祟地跑来洗澡,我还当是谁呢,一路跟了过来!居然是你!” 苏南辕大喇喇地脱去外衣,只穿着一条长裤跳入水中,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精瘦健壮的八块腹肌,小麦色健康的胸膛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在水中游向冯清琅。 好在夜色浓稠,苏南辕看不清冯清琅的特别之处,冯清琅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苏南辕,索性豁出去了,像泥鳅一样钻进水下,去找方才不慎掉进水里的裹胸布。 “我是鬼吗?你见着我就躲?!”苏南辕对冯清琅的行为,十分不理解,紧蹙眉头。 冯清琅一把抓住水草上的裹胸布,憋着气游向远处,打算绕开苏南辕直接上岸溜走,不然被发现女扮男装就糟糕了。 “风清琅!你小子!不会憋死在水下了吧!?”苏南辕见风清琅沉在水下没动静,心里升起危机感,当即游进水下,只见风清琅已经消失不见…… 他才意识到,这小子溜了! 苏南辕郁闷地游出水面,蹙眉道:“这小子,真是不对劲,都是男人,洗澡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他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打算明天找风清琅问个究竟,怎么避他如瘟神似的。 真巧啊,风清琅居然从京城调到了边疆,而且巧合的是,又成为了他的副将。 …… 第二日。 风清琅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站在苏南辕营帐,想起昨日那幕,一颗心忽上忽下,面色燥热,耳朵绯红。 “风副将来了?南辕在里面等着你的。”苏南澈交接完事情,走出来就刚好碰到风清琅。 苏南辕一听到风清琅三字,立刻主动掀开营帐,他盯着一双熊猫眼,两眼乌青。 没人知道,苏南辕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昨夜,他于月色下,见到在水中沐浴的风清琅,回了营帐后,满脑子都是风清琅纤瘦的后背,还有他淡淡的体香。 他像疯了似的,潜意识里总是想起昔日和风清琅的点点滴滴。 还有风清琅没来边关这些日子,他总是隔山差五地想起这小子……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风清琅可是个男人啊! 他苏南辕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人……若是被老爹知道,老爹岂不是会气死?httpδ:// 若是风清琅知道,自己对他存了那样的心思,会在每夜梦回之时,一遍又一遍地想他,只怕风清琅也会把自己当做变态吧…… 掀开毡布的苏南辕,与风清琅四目相对。 冯清琅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连带着耳朵也通红。 苏南辕没敢看他,握拳咳咳两声,神色非常不自然:“你、你有事要汇报?” 冯清琅抱拳行礼:“调来将军麾下,还没来得及参拜主将……” “省去那些繁缛礼节吧,咱们俩,咳咳,谁跟谁啊?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了!”苏南辕看向风清琅右后方的山岗,磕磕巴巴道,“你你若无旁的事,就退下吧。” “属下告、告退!”冯清琅如释重负,火速逃离,像是夹着尾巴逃跑的狐狸,她心里疯狂在想,昨夜苏南辕有没有发现她男扮女装之事?看苏南辕反应,应该没有发现吧? 而苏南辕看着冯清琅火速逃离的背景,犯起了愁,拧紧眉头道:“我有那么吓人吗?风清琅至于见到我就跑?” 还是说,风清琅……已经对自己那些心思有所察觉,这才对自己避之如蛇蝎? 苏南辕心虚地摸摸鼻尖。 “你没事少欺负风副将。”苏南澈瞥了他一眼。 “我没欺负他啊!天地良心!”苏南辕道。 “你从前偷看人家洗澡,每回喝醉就让他深夜送你回家,让他帮你结账诸如此类的事情,还少吗?”苏南澈处理公务,无可奈何摇摇头。 “那……那我要不要补偿他?做点什么好事,挽回下我在风清琅心中的形象?”苏南辕试探性地问完就后悔了。他一个主将,干嘛要去讨好副将?!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你不折磨风清琅,就是大好事了。”苏南澈补了一刀。 第四百八十四章 你可是我最后一单任务 “话也不能这么说……”苏南辕感觉自己备受打击,他平时对待风清琅有那么恶劣?没有吧。 苏南澈低头笑了一声,执笔继续处理事情。 而冯清琅刚见面苏南辕,走了没小刻种,就碰见了苏南枝。 苏南枝正坐在山岗处的一颗大树下,晒太阳养胎。 春盛在大树下给苏南枝搭了木桌和小椅,桌上摆放着水果糕点。 今日天晴很好,两军休战的第三天,硝烟暂时是停了,可时局还是紧张的,萧沉韫等人时刻不停地处理军务,苏南枝暂时无事,便坐在这里研读兵书,一口吃着一颗酸梅,吃完了酸梅又吃一颗酸辣的泡椒。 泡椒是此地特有的一道风味美食。 将摘下来的新鲜青辣椒,泡入调好味道的水坛中,浸泡多日的辣椒酸辣可口,非常开胃,不论是炒菜还是下饭,都别具风味,但也没有人像苏南枝这样……一口一个泡椒,直接生吃。 上一刻吃的是酸梅,下一刻吃的是泡椒。 这孕期口味……稍微独特了些。 春盛为她盛了一碗冰镇之后消暑的杏仁酪。 苏南枝远远的便看见冯清琅朝这边走,吩咐道:“春盛,你去将风将军叫来。” 春盛这就去唤来了冯清琅。 苏南枝一见冯清琅,也发现了不对劲,冯清琅脸红的不行,像是高热似的,苏南枝忍不住站起身,摸了摸冯清琅的脸蛋:“阿琅,你这是……怎么了……” 冯清琅也不好意思说,刚才见了苏南辕一面,低咳了声,道:“没什么,就是天气有些热,方才跑了几里路训练。” 苏南枝不再起疑,递给她一杯茶水,笑着道:“你来了边关这么久,可有见过我二哥?” “咳咳咳。”冯清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见了。” “何时见的?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就在方才。”冯清琅道。 苏南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掩唇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方才跑步训练去了吗?”脸那么红,原来是见我二哥去了啊。 哈哈。 苏南枝在心里颇感欢乐。 冯清琅见苏南枝一副‘我懂’的模样,俏脸就更红了,女将军鲜少露出一副有些害羞的模样,握拳低咳,掩饰眼中的慌乱羞赧,口不择言道:“枝枝,你莫要取笑我了,再取笑我,我该就地凿出个地缝钻进去了。” “好啦,我没笑你。”苏南枝言归正传,趁着四下无人时,缓缓说道,“阿琅,我能看出来你对二哥有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坦白你身份一事……” 冯清琅脸色也正了几分,带了几抹苦笑,仰头看向苍穹,嗓音里掺杂些许无奈,沉吟片刻,郑重道:“枝枝,现在战事吃紧,儿女情长显得无关紧要。待战事结束,我会亲自坦白身份一事。” “我女扮男装参军一事,终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想战事结束,我退伍后,再把这一切告诉他。”说到次此处,冯清琅眸光黯淡,惨笑一声: “我只是小家小户的庶女罢了,身份不堪,怎么配得上他?只不过人来世上一遭,我不想给自己留下憾事,我只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至于其他的,我再也没有痴心妄想过。” 喜欢一个人是单方面的事,怎么选择是对方的事。 冯清琅在这一方面想得很透彻,大概是从小到大家境贫寒,在田庄乡野长大的原因,致使她骨子里有一股自卑,她觉得,不会有人会喜欢她,就算有人喜欢她,也会因为她的出身家世,而放弃她。 苏南枝看着面庞清秀的冯清琅,她始终记得明镜湖那一日,做女装打扮的冯清琅,有多么清秀可人,眉眼淡雅清隽,五官透着一股出水芙蓉的清新脱俗,气质也很温婉,温婉中透着行军之人的大气、坚毅。 这样的女子,放眼全京城,也找不到几个。 毕竟,和冯清琅一样经历的姑娘,实在太少了。 独特的经历,造就了冯清琅独特的气质魅力。 苏南枝认为,二哥会喜欢这样的冯清琅,连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姑娘。 既然冯清琅有自己的决定,苏南枝选择尊重她,对于女扮男装之事,不在宣之于口。 二人在闲聊了一会儿,冯清琅就离去处理军务了。 此时,嘴里哼着小曲儿的鸢雅,身穿红色劲装走来,一个飞身,飞到树干上躺着,手臂枕着头,大长腿搭在半空摇晃。 面对如影随形成天跟着的鸢雅,苏南枝秀眉微蹙,倒是有些不明白了:“身为碧落阁阁主,整日无所事事跟着我身边,算怎么回事?” 鸢雅摘了几朵槐树上的小白花,扔入嘴中,咀嚼着道:“嗐,若不是主上下令,谁愿意跟着你啊!?” “你们主上……萧瑜?” “啊。”鸢雅吃着槐花,与杀手身份极其不符的清纯脸蛋,露出几丝无奈,“要知道,我们俩之前可是仇人!要不然谁会没事找事,如影随形地跟在仇人身边,保护仇人啊?” “原来是萧瑜让你保护我……”苏南枝想起上次的大站中,鸢雅作为南部军队的一员,她还以为鸢雅只是碰巧出现在她身边,然后确实替她杀了几个近身的敌兵。 “我可是主上的心腹、手下大将,在如此紧要关头,他愿意把我放在你身边,让我日夜不离地保护你安全,可见你在他心里委实不一般。主上说,让我护着你,不能让你少一根汗毛,若你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还说,只要战事结束,你平安无恙,就会放我离开碧落阁。” 鸢雅想到未来,一双星星眼都在发光:“待我离开碧落阁,天下之大,我要走遍四方!”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摇摇头,感觉少女杀手鸢雅,心思十分透明,想要做的事从不遮遮掩掩,虽然听命萧瑜杀了很多人,可她眼底居然还有……光。 “你回去吧,我很安全,不必用你保护。”苏南枝道。 “那可不行!战事没结束之前,我可就是你甩不掉的牛皮糖了。”鸢雅勾唇,躺在树上翘起二郎腿,啧了声,“谁让保护你是我最后一单任务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猎人对猎物动了情 苏南枝不再打理鸢雅,随她去吧。 鸢雅翻身下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嘿嘿笑道:“我能吃吗?保护你也挺辛苦的,虽然保护你是主上下令,可效力的人是我,受益的是你,马儿不吃草,还想马儿跑,马儿也饿啊……” 面对鸢雅的碎碎念,苏南枝一言打断:“你不是已经吃了吗?” “咳咳,多谢!”鸢雅兀自坐下,吃着杏仁酪、桂花糕,感慨道,“跟着王妃,伙食确实要比跟着主上好。” 二人说话之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原是七王萧仁明和万琛远带着一支军队回营帐,正巧路过山岗此处,萧仁明扬起笑容,朝苏南枝走来,正欲打个照顾,忽然看向她身侧的鸢雅,瞳孔猛然扩增。 鸢雅吓得花容失色,塞进嘴里的桂花糕都忘记咀嚼了,一个闪现,躲在苏南枝身后,十万火急地小声道:“王妃王妃,好王妃,你帮我个忙,帮我挡一挡,不要让这傻愣子发现我!” 苏南枝掩唇,低笑一声:“方才随性恣意的模样,去哪儿了?见到七王就怂了?你自己欠下的孽债,别躲啊。阁主做事,敢做敢当。” “你知道我与他的过往?”鸢雅一惊。 “不仅知道,还知道你自导自演的假死脱身戏码。那你可知晓,七王见你假死之后,愣是一尺腰带,悬在树上企图自缢?他爱你至真至纯,你不该如此对待一颗真挚的心。” “他、他这大傻子,没了我会死吗?居然想着自缢!”鸢雅着急上火,嘴跟连珠炮似的,求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帮我一次,来日还你大恩!” “我们之前可是刀剑相向的仇人。”苏南枝故意调侃,戏谑一笑。 “王妃,待会儿给你跪下磕个头行不行?”鸢雅快急死了。 “不必了。”苏南枝朝春盛使了个眼色。 春盛当即从袖中拿出一方丝绢,为鸢雅戴上,遮去面容。 萧仁明几步并作一步,迅速走过去,苏南枝眼疾手快地挡在前面:“七王。” “摄政王妃。”萧仁明微微作揖,目光却疯狂朝鸢雅那个方向去看,刚要走过去,苏南枝又挡在前面一步。 “七王有事吗?”苏南枝蹙眉问道。 “无、无事……”萧仁明踌躇着说道,还没说完,苏南枝便笑言:“既然无事,我便先行告辞。” 苏南枝大大方方走在前面,鸢雅使劲低着头,也跟着离开。 只不过,鸢雅和萧仁明擦肩而过时,萧仁明脚步上前,伟岸身姿如小山堆似的,挡住了鸢雅的去路,使劲低头的鸢雅一个不慎,额头直接撞在萧仁明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鸢雅嘶了一声。 “阿雅,是你吗?”萧仁明喉结一滚,眼底裹挟着无数日思夜想的缱绻和疯狂。 “不是!”鸢雅灵机一动,用学的秘术变了嗓音,否认道,“奴婢不知七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阿雅是谁,您认错了!” “你得身高体型,音容笑貌,哪怕是化成灰,我也识得。”萧仁明眼里有着巨大痛苦,像是被抛弃背叛之人,声音也哽了几分,咬牙道,“为什么假死脱身,为什么来了边疆,却不与我相认?” 面巾之下,鸢雅神色慌张震惊,她没想到……萧仁明居然知道她假死,难不成也是苏南枝说的? 苏南枝摇摇头,这还真不是她说的。 鸢雅哪怕被认了出来,还是装死,宁死不承认,手心起了冷汗,嗓音发颤,紧张道:“七王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是什么阿雅。” 她怎么敢承认啊? 她受主上之命,装作不谙世事的清纯小道姑,勾搭了当今七王,还迷惑的七王自毁前程,宁愿保护小道姑,也不在第一时间保护当今陛下,一步步致使七王与帝位失之交臂…… 她这样恶劣的利用了萧仁明,毁了七王前程,惹得镇国侯与万依雪对她如此厌恶,若她承认自己是鸢雅,萧仁明真的不会拔剑杀了她吗? 春盛刚要说话,苏南枝略微抬手,示意她不必插手。 这是鸢雅和萧仁明两人之间的事情,很明显,萧仁明已经把鸢雅认出来了。 鸢雅低着头,提脚就跑:“七王认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阿雅!”她一边说着,一边心虚极了。 然而—— 萧仁明一个箭步上前,从鸢雅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哽着声息道:“我都原谅你了,你还跑什么?” “躲着我干什么呢?”他低沉失落的嗓音,像极了小可怜似的,一声声哀求问道,“只要你回来,我便既往不咎,我不管你从前做了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往日皆为序章,以后都是新的开始。” “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鸢雅一颗心像坠入了深海,不断下沉,有着难以言说的酸涩和愧疚。 萧仁明不过只是她执行的任务之一,也是她游戏人间的一个路人罢了,偏偏猎物对她上了心。 作为一个杀手,倒在她刀下的那些人也曾跪地苦苦哀求,可她从未动过一次恻隐之心。 唯独萧仁明,却让她游戏人间的心,有了一丝丝涟漪…… 猎人是不能对猎物动情的…… 鸢雅在一次次纠结矛盾中,终于卸下了伪装,柳叶眉微蹙,将他抱住自己腰肢的手一根根抠下来,语气冰冷道:“抱歉,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你也别纠缠我,行吗?” “为什么!?”萧仁明面目错愕,眼眶猩红,被她无情的话伤透了心。 “因为——” “我从未对你动情。” “所以——” “两不相见,是最好的结局。”鸢雅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萧仁明,她当然看见了萧仁明眼中的哀伤和痛苦,可她选择忽略。 一个是当朝七王,身份尊贵,一个是杀手阁主,刀尖舔血。本就不是一路人! “鸢雅,你好狠的心……”萧仁明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脸色逐渐苍白。 他不敢相信,他找了这么久的姑娘,会对他如此绝情,会将他弃之如履。 “哈?我绝情?”鸢雅啧了声,那张宛若春日栀子般清纯干净的脸上,泛起无所谓的笑,口吻是杀人不见血的残忍,嘲讽道,“七王殿下,是第一次认识我吗?我本就生性残忍,作为碧落阁阁主,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记得的人都还多。”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夜敌来犯 萧仁明后退一步,面露震惊,似是不肯相信鸢雅能够如此绝情。 鸢雅上前一步,步步紧逼,呵呵道:“所以现在的七王殿下,还能够接受我吗?接受我如此不堪的过去!你喜欢我,只不过是喜欢我伪装成的那个温柔单纯又可爱的鸢雅罢了!” “等你了解真正的我,再来说喜欢我,也不迟。” 鸢雅唇角扬起嘲讽的笑,脚尖一拐,踩着轻功,迅速飞走了。 萧仁明像是被泼了盆冰水,从头凉到尾,站在原地看着鸢雅离开的方向,拧紧剑眉陷入沉思,眼眶猩红的可怕,手指紧攥成拳。 苏南枝抿了一下唇,犹疑地打破僵局:“不知七王殿下,是从何时知晓鸢雅真实身份的?” 萧仁明沉默了很久,一副心死莫过于哀大的模样,缓缓扯了扯唇角:“琛远一直都不相信鸢雅的身份,所以一直也在暗中追查,直到不日前,琛远安插在魏奉远总督身边的暗线回禀,这才讲出了鸢雅的真实身份。” 苏南枝淡淡的嗯了声,也没说什么,带着春盛离开了。 萧仁明是一个痴情的人,有些事情还得他自己想通。 苏南枝回了营帐中,吃了晚饭,萧沉韫刚要进屋时,余晔急急忙忙追来,一边喊道:“王爷!王爷!” “什么事?”萧沉韫剑眉微蹙。 “出大事了。”余晔压低声音,环顾了眼四周,随即回禀道,“北狄和西戎合盟,两大军队集结在一起,据咱们的暗棋来报,会于今夜天亮前,从渊城城郊,一举攻打,此次对渊城势在必得。敌军来势汹汹,只怕我们不得不防。” 萧沉韫刚要踏进营帐的脚,收了回去,俊脸一沉,面色严肃道:“把萧瑜、镇国侯、魏奉远总督、莫总督等大将军,全部集合起来,本王有要事商量。” 苏南枝听到声音,也掀开了帐帘,只见还没进屋的萧沉韫又走了,留下一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给她。 “春盛,你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出来,马上要大战了。”苏南枝回帐内吩咐道,“无关紧要的东西,就不用拿了,带好金银细软,三天的干粮,还有一些简单的衣物。打起仗来,没人能顾得了咱们。” 虽然萧沉韫是给她留了暗卫队,可是…… 战况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一切无恙? “好!王妃,我这就去!”春盛立刻行动起来。 苏南枝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毡帐中来回踱步,黛眉微拧,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又要打仗了…… 很快,不到三刻钟,苏南枝在毡帐中小憩时,便仿佛感觉山摇地动般,万匹铁骑奔腾,使得地面也在微微发颤。 她猛然惊醒站起身时,大概是由于起的太猛,肚子扯得微微一痛,旋即迅速冷静下来,调整呼吸,深吸了几口气,推门而出,只见夜间通报军情的烽火台一个接连一个,迅速窜成一条明显的火龙,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旋即,便响起了各位大将的号令声: “紧急集合!” “集合!!” “春盛!”苏南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春盛道:“王妃,我在。” “今夜不要睡觉了,时刻留意动静。北狄和西戎时联合出兵,来势汹汹,我们要多加小心!” 第四百八十七章 他易过容 苏南枝走出毡帐,一路朝着营地旁的山岗爬上去。 山岗土地砂砾较松,苏南枝走的太快,绣花鞋踩滑了几分,朝前一磕,雪白的掌心被磕破了皮,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眼疾手快扶住她。 苏南枝抬头,眼底划过诧异:是萧瑜…… 萧瑜将她搀扶起身,随后松手,剑眉紧蹙,抿了抿唇,说出了三个字:“当心些。” “多、谢。”苏南枝很意外,萧瑜会出现在此处。 萧瑜身穿玄黑铠甲,腰佩长剑,头戴兜鍪,紧蹙着眉头,薄唇微抿勾起浅淡的笑:“大战在即,没别的,我就是担心……算了,没什么。” “鸢雅。” 站在萧瑜身后的鸢雅,不情不愿地上前几步,走到了苏南枝身边。新刊书小说网 “保护好摄政王妃。”萧瑜冷冷道。 “是……属下遵令……”鸢雅懒散地点头。 萧瑜调转方向,骑上了红鬃烈马,带领余晔等人继续朝着主战场奔赴而去。 苏南枝站在小山岗的最高处,眺望数里外的主战场,好在边疆荒原并无太多高山遮挡,她甚至能看见主战场上的星星点点战火。 “摄政王妃,大战在即,我们地处渊城宣阳谷,离主战场很近,还请您跟随末将撤退。”一支三百人的精锐小跑而来,为首的南北城,单膝跪地抱拳道。 “是摄政王的意思吗?你怎么没去战场?”苏南枝紧皱秀眉。 “正是摄政王的意思!”南北城道,“待护送您抵达江城后,我再折返回主战场援助王爷!” 苏南枝将鬓发勾到耳后,沉默了半瞬,心中思忖道: 南北城作为烨羽军四大战将之一,哦不,丰清一死,那便是三大战将之一,萧沉韫会把战将留给她做护卫吗? 见苏南枝犹豫,南北城道:“王妃!不能再等了,战况瞬息万变,如今日守不住渊城,北狄西戎大军力破宣阳谷,就没法保证您的安危,王爷在战场上打仗,也会担心的。” 苏南枝惴惴点头,沉吟了下:“你且等一下,我与春盛去收拾些细软衣物。” 春盛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心道:衣物细软不是收拾过了吗?但她没有明说,只是搀扶着苏南枝小心翼翼走下山岗。 眼下武功好的男人都去前线打仗了,温言斐、万琛远、苏南辕、苏南澈等人全都去了。 但苏南辕在点兵时,唯独把副将冯清琅留下了。 冯清琅始终是女子,身姿不如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儿,但胜在极擅排兵布阵,苏南辕一方面是担心他的安危,一方面也是担心苏南枝,特意将他留下,叮嘱过,让她帮衬点苏南枝。 苏南枝走回了毡帐内,坐在贵妃椅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边对春盛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一边大声道:“春盛啊,我犯了头疾,需要小憩片刻,你去军医帐中找来洛神医帮我瞧瞧,碰见阿琅的话,帮我问问,她说今晚找我有事,问她何时来见我啊?” 春盛动作沉稳,脚步极轻地走去。 苏南枝附在春盛耳边悄声道:“这个南北城有问题,你去唤来洛云崖和冯清琅。” 春盛立刻点头,声音响亮道:“好嘞,我这就去。” 春盛走出门外时,南北城蹙眉道:“王妃要小憩多久?” “我怎么说得准?”春盛瞥他一眼,“将军稍安勿躁,静静等待即可。” 南北城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来回在帐前踱步,劝道:“王妃,不能耽搁太久,若是耽搁太久,战火蔓延到此地,届时您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我头疾复发,须得休息小刻。这样吧,一炷香之后,咱们便启程。”苏南枝指尖抻着额头,勾唇道。 …… 春盛离开营帐后,一路赶往军医营帐,找到了正在为伤兵治疗的洛云崖。 “洛神医,我家王妃有请。”春盛疾步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南北城在王妃帐前,说是要带着她撤离到江城。王妃却说,这个南北城像有问题。” “好,我这就去。”洛云崖忙完事情,洗净手上鲜血,一路随春盛朝回走,正巧碰到在附近巡逻的冯清琅,和她说了之后,冯清琅招了招手,带了一支队伍跟上。 …… 毡帐外,南北城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不耐烦极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王妃,您到底走不走?” “走啊!”苏南枝从衣柜里拿出沧月剑,剑出鞘,用白布细细擦拭白刃,“马上就走,再等下。” 谁曾想,那南北城居然毫不客气地直接掀帘进帐,微眯眼眸,凝睇苏南枝:“王爷之令,不得不从,竟然您不走的话,就不要怪属下了。” “你要如何?!”苏南枝冷喝一声,沧月剑直指上前两步的南北城。 剑光闪过眼睛,南北城僵立在原地,放在刀柄上的手,动了一动。 就在僵局时,春盛与洛云崖双双掀开帘子,鸢雅一个飞身上前,抽刀出鞘指向南北城:“你要干嘛!你想干嘛?!” 南北城环顾众人,面色铁青道:“不如何,我只不过是在执行王爷下达的任务罢了,我须得护送王妃前去江城——” “胡说!”洛云崖道,“我今夜亲眼看见,南北城随着王爷征战沙场了,你到底是谁?!” 见身份被人怀疑,南北城瞬间拔剑刺向苏南枝:“行动!” 鸢雅也不是吃素的,长刀挡在苏南枝身前,两刀相碰,发出巨大的嗡鸣声。 随着南北城那声行动之后,门外数百个黑衣人朝着营帐飞来,目标很明确,要劫走苏南枝。 好在冯清琅来的时候,带了一支人马,故而也算有了和对方周旋之力。 苏南枝的暗卫倾巢出动,很快两方就打了起来。 “王妃有孕在身,不便动武,你躲到我身后来。”洛云崖严阵以待,交代了一声。 苏南枝缓慢移动脚步,站在了洛云崖身后。 “刀剑无眼,先去其他营帐。”洛云崖拿着长剑,护住苏南枝朝外走去,“这个南北城易过容,只有把他抓起来,撕掉脸上面皮,才知道他真实身份。" 第四百八十八章 春盛代替苏南枝 军队中居然再一次混入了内奸。 ‘随着上次丰清死后,苏南枝也曾搞过一次军队肃清,却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苏南枝如今怀孕也有三个月了,微微显怀,却是保胎的关键时刻,胎儿还不稳,她一边想着,一边随洛云崖走到隔壁营帐。 “鸢雅姑娘,麻烦你去贴身保护王妃,这里有我!”冯清琅面容冷厉,大喝一声,长剑在她手中杀敌如麻,又飒又酷,“这几个小喽啰,我还是能对付的!目前敌情不明,大军战事胶着,安全起见,劳烦你和洛神医,带着王妃去江城衙门住下。那里有我们的军事布防。” “我不能走!”洛云崖面色凝重,脑海里浮现出从战场上搬运下来的那些士兵,攥紧袖袍道,“鸢雅姑娘,只能麻烦你了。伤员众多,我不能走。” “得了!推来推去,还是推给我一个人了!”鸢雅朝苏南枝挑了挑秀眉,俏皮地眨了眨眼,一刀砍死一个黑衣人,刀法干净利落,她笑道,“怎么样?王妃!我武功不错吧?你肯定没想到过,我这个仇人有朝一日会拼死护你!” 苏南枝心中一动,像涌进了一股暖流:“多谢。” “待护你平安后,记得请我吃遍渊城——” 鸢雅将苏南枝死死护在身后,一边说着话,一边杀着人,后面三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做了个手势,三柄大刀齐齐落向鸢雅: 先杀此女,再劫苏南枝。 待鸢雅察觉后,头皮发麻地骇然一躲,动作终究慢了半拍,手臂被刺出衣衫,赫然出现一刀指甲盖厚度的伤口。 “你别碎碎念了,阿雅!”苏南枝心里一急,提起沧月剑去帮她,“先专心对敌!” “好啊,苏南枝你居然说我碎碎念!”鸢雅秀眉扬起,瞪大眼睛,“你放下沧月剑!我来对付他们!你别动了胎气!” “……”苏南枝不想说话。 鸢雅武功虽好,可一边风风火火杀人,一边碎碎碎念,真的不会分心吗?刚刚那三柄大刀齐齐落下,看得苏南枝心惊胆颤,若刀锋再偏一毫,只怕鸢雅已经人头落地。 那些黑衣人武功十分强悍,一看便知是精锐,还在源源不断涌来,不知周围埋伏了多少敌人。 冯清琅拼死才带领属下,为苏南枝等人杀开一条血路。 鸢雅护着苏南枝、春盛进了马车,洛云崖断后,一行人朝着江城连夜赶去。 只要在奔赴江城的途中,遇到一支军队就能安全。 马匹太过颠簸,鸢雅怕苏南枝受不住,还是让春盛架了马车。 春盛那三脚猫功夫,平时对付流氓还能自保,可真正遇上劲敌完全就是送死。 鸢雅手臂伤口血流不止,她咬牙撕下一截干净的内衣袖子,缠在伤口处止血,虽然很痛,却不皱一下眉头。 其实还是挺难想象的,鸢雅长相纯美清秀的一个姑娘,在杀人对敌上,能够如此果决英勇。 苏南枝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张曾经看过的渊城地图,马车从宣阳谷驶向江城,约莫要一个半时辰,途中会经过三十里的荒郊野外,那郊外十分适合埋伏,她眸眼中闪过严肃,急忙道:“鸢雅,我们弃车步行,走小路。” “为何?”鸢雅猛然勒停缰绳,马蹄在地面摩擦出深刻印子。 苏南枝道:“方才那南北城说要护送我到江城,对方目标是我,如果不出我所料……” “他们不仅趁着王爷领大军征战时埋伏在了附近,还在我们撤到江城的途中也埋伏了人马。毕竟对方想要万无一失地劫走我,肯定不会只在军营附近设伏,更会在我们撤退的路上埋伏。” 鸢雅目光一沉:“你说得对。” 弃马,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春盛,忽然开口:“王妃,我们换一下装束吧。” “春盛……”苏南枝明白她的意思。 敌情不明,十分危险,对方目标是苏南枝,若春盛扮上苏南枝的装束,在夜里离得远又看不清模样,春盛就能吸引走大批追兵…… “不行!”苏南枝严词拒绝,想也不想道,“一起走。” 春盛不管苏南枝的态度,窸窸窣窣脱下外衣、卸了簪发,紧皱眉头,抿唇笑了声:“姑娘,我跟在你身边也好几年了,这几年,抵我前面十几年。跟着你我才找到了人生意义,都到了这一步,你就让春盛最后一次替姑娘效一次力吧。” 她说这话时,眼眶在夜色里泛起泪光。 “春盛……”苏南枝还没说完,春盛就脱去了她的外裳。 二人换了装束。 春盛微微弯腰,朝苏南枝福了福身:“王妃,一路平安。” “快走吧!”鸢雅跺脚道,“姑奶奶,若再不走的话,敌军追上来,谁都走不了了!” 苏南枝转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疾步钻进了小树林。 春盛留在了马车上,她也有计划,若待会儿敌军追了上来,她立刻架马赶往江城,把敌人吸引开,为苏南枝和鸢雅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苏南枝抬起阔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鸢雅紧紧地牵着她,一路跑远。 苏南枝看着夜空里的北斗七星,勺柄指向南方,而江城也在南面,她顺着南面一直往前走。 只要他们抵达了江城城门方圆三十里,敌军就不会追上来,毕竟那里全是莫北川大军的地界。 她们走了约莫两刻钟后,春盛马车后面隐隐约约传来数千匹马蹄声响,她耳尖一动,高扬马鞭,大喊道:“架!!” 马车一路朝江城赶去! “快看!她们在那里!”黑衣人指向马车大喊。 旋即所有黑衣人全部都朝马车追去。 敌军将领喊了一声:“女王吩咐要活的,死的就没意义了。” 那些手拿弓弩的黑衣人纷纷放下兵器。 春盛掐算着时间,在马车跑了大概半时辰后,远远地便看见一千多个黑衣人,手拿锃亮的刀剑,在黑夜里直接拦住官道! 果然…… 王妃猜得没错,江城路上设伏了。 她果断放弃马车,也钻进了树林! 在马车里目标太明显,树林夜色黑,到处都是草木能遮住身形,存活可能性更大。 “追!!”黑衣人大吼了声。 第四百八十九章 越温柔越令人恐惧 可惜春盛没有学过分辨方向之术,一头扎进了丛林里,就再也没了方向感,只知道一个劲地朝一个方向逃。 向前逃,不要回头,只要不被抓住,就能为姑娘争取更多的时间。 夜幕太黑,脚下一个不慎,春盛被藤蔓绊倒,一路朝山坡下滚去—— 身躯宛如雪球一样,不可控制地朝山脚滚落。新刊书小说网 浑身被荆棘刺伤,额头猛然磕在石头的棱角处,瞬间血流如注,可见森森骨头…… 春盛疼的浑身颤栗。 鲜血流进眼睛里,春盛看到了一轮血月,好痛、好痛…… 春盛眼眶涌出血泪,喃喃道:“姑娘……春盛尽力了……” “余晔……” 下刻人昏迷过去。 黑衣人一路搜寻过来,蹲在地上,探了探春盛呼吸:“活得。” “她不是苏南枝!”将领走来,拿出一副苏南枝的画像,猛然摔在地上,“不好,中了调虎离山计!” “那、那那我们还折回去搜查吗?” “蠢货!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马上就天亮了,能搜到什么?一群废物!待回去后,女王得砍了你们脑袋当球踢!” “那这个女人呢?”黑衣人踢了踢昏死的春盛。 “带回图邺城大牢,严刑拷打。”将领冷笑一声,勾唇道,“听说这丫鬟是苏南枝唯一的婢女,跟了她好几年,没抓着主人,抓对方一个心腹回去,也勉强算是有收获吧。” …… 苏南枝和鸢雅费尽千幸万苦,一路朝南逃走,在天亮时,终于遇到了一辆去江城内卖菜的小贩,坐了对方的牛车,赶到了江城门口。 鸢雅跳下牛车,再去搀扶苏南枝。 苏南枝身无长物,取走鸢雅发髻上插着的两根金簪,递给那赶牛车的老人家:“多谢。这两支金簪微不足道,敬请笑纳。” 不等老人家反应,苏南枝从袖中拿出礼部参议的令牌,走去城门口。 “喂喂喂苏南枝,那是我的金簪。” “进城再买给你。” 苏南枝走到戍守城门口的士兵前,拿出令牌道:“我乃摄政王妃,来见江城知府。” 那士兵诚惶诚恐地接过令牌,递给见多识广的伍长确认,伍长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他们知道摄政王妃是礼部参议,前些日子确实来了边疆,可眼下正值战乱,按理来说,王妃不该是被重重保护着吗?可眼下的苏南枝,风尘仆仆,一副普通人家打扮,莫不是个骗子吧? 可若说是骗子,对方举止气度,也像那么回事儿。 伍长抱拳作揖道:“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回禀下知府大人。” 苏南枝点头后,忽感胃中一片恶心,匆匆避开人群,扶墙呕吐。 鸢雅胳膊上有伤,裙裳带血,发髻也在丛林里被刮乱了,可她全然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拿出几个铜板给苏南枝买了一包酸梅,递给苏南枝:“喏,给你,不用谢。” “多谢……”苏南枝吃了酸梅,终于感觉好些。 拿令牌去通传知府的伍长很快回来了,急忙跪地给苏南枝磕头,喜笑颜开道:“先前不知是摄政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您海涵——” “不打紧,带我去见你们知府,我与他有要事商量。” 那些黑衣人是如何潜入宣阳谷的,又是如何在渊城与江城地界设伏的,不得不给知府提个醒,让他好生注意下江城内,是否还有敌国内奸。 直觉告诉苏南枝,这江城内,也有敌国奸细…… “好好好,您请!知府得知王妃莅临,也正在赶来见您的路上,请您移步马车!”伍长笑眯眯地掀开马车帘布,跪地弯腰,给苏南枝当人凳。 可苏南枝没有踩人凳上车的习惯,便被鸢雅扶上了车。 她们二人刚一上车,马车便迅速关上,“哐”第一声,车壁四周落下铜墙铁壁,将苏南枝与鸢雅齐齐困住! 苏南枝猛然察觉,有诈! 鸢雅连忙道:“完了……这是一种特制马车,表面看上去低调普通,可内里却别有洞天,按下机关后,四周就能出现铜墙铁壁,既能刀枪不入,也能把人活活困死,可用来自保,也可以用来……抓人……我之前只在机扩术一类的书上看到过,今日算是真见到了。” 四周车壁,各有一个指腹大小的空洞,内里喷洒出浅白色迷烟…… 不及苏南枝二人反应,便双双晕了过去。 …… 两天天之后。 待苏南枝与鸢雅醒来,二人已经被麻绳仔仔细细地绑住了手脚,嘴里也堵了麻布。 她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饶是鸢雅也饿到手脚无力、两眼昏花,跟别说有提刀杀人的力气了,跟死鱼一样双眼无神,好饿、好饿…… 苏南枝看向正前方那位伍长打扮的人。 伍长转过身,左手撕下右手上的皮肤,那是类似乔装成粗壮男人的粗糙皮肤,撕掉手上第一层人皮之后,露出白皙娇嫩的一只手。 她又仰头看向地牢屋顶,指尖触到脖子上薄薄的一层人皮,缓缓地撕开…… 一张大庆士兵的脸被撕了下来,露出对方本来的真面目。 对方是个女人,长相美丽妖艳的女人,五官深邃立体,一双眼又大又妩媚,苏南枝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等她开口,妖娆女人蹲下身来,美丽无暇的指尖轻轻钳住苏南枝下颚,红唇吐露香息,一字一句道:“南、枝、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嗓音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 越温柔,越让人感到恐惧。 毕竟苏南枝方才亲眼看见她撕下面皮,又被她捆在阴森森不见天日的地牢饿了两天两夜,这做法,着实不温柔。 她认识自己…… 又见面了? 苏南枝曾经见过她?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第四百九十章 女王权杖,威严掷地 “怎么?不认识我了?”妖娆女子掩唇轻笑了声,指尖缓缓抚过苏南枝面颊,“我对长得漂亮的大美人素来记忆深刻,尤其是苏南枝这样名动大庆的天下第一美人,更是见了一面,终生难忘呐。” 苏南枝拧紧秀眉,凝视妖娆女子的眉眼,在脑海里一一搜索。 女人、只见了一次、如此妖娆风情…… 北狄女子…… 妖娆女子撤掉苏南枝口中的抹布,冷笑一声。 “绯、娘……”苏南枝咬重语气,目光万分警惕,“去年护送北狄女王回图邺城,在一家客栈里,我见过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是你。” “不错!”绯娘站起身,勾唇道,“的确是我。” 苏南枝不再与她交谈,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抓自己的用处,她如今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大庆一个小小女官,对方又何必抓她?无非是看重她摄政王妃的身份罢了。 他们想利用她,要挟萧沉韫。 绯娘冷冷道:“给他们弄点吃的。” 很快就有几个黑衣人端上来几碟饭菜,三菜一汤、两碗饭,绯娘蹙眉道:“怎么?你们是供祖宗还是供犯人啊?去换点猪食来,能吃就行,别饿死了。” “喏。” 黑衣人立刻去办,直接提来一大桶散发恶臭的泔水,水面飘着几片枯黄的菜叶,泡发着剩菜剩饭污秽之物。 “呕!”鸢雅闻着味儿就吐了,但被麻布塞着嘴,吐出来的东西被堵了一嘴…… 好在这几日并未进食,故而……只是吐出来一些水。 苏南枝眼不见心为净,坐在大牢角落,脊背靠着墙壁,淡淡道:“你们无非是想利用我威胁摄政王罢了,可你们打错了如意算盘,摄政王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交战,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在家国战事上退让一步。” “可,你是苏南枝。”绯娘笑了一声,“摄政王挚爱的苏南枝。” “苏南枝又如何?”苏南枝唇角斜勾,“情爱与大义,他永远拎得清,永远不会因为个人的小情小爱,而动摇家国大义。我苏南枝只是一条命,而摄政王要保护的不只有苏南枝,还有大庆千万百姓的命,一条命与数百万条命相比,孰轻孰重?” “若萧沉韫放弃你,你也不怨恨他?你可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绯娘美丽瞳孔里闪过不可思议。 “不怨不恨。”苏南枝平静地敛了敛衣袍,“相反,我很支持他,一命换千万条命。总之,别痴心妄想了,以我要挟萧沉韫,行不通的。” “既然行不通,那就把你杀了!”绯娘抽出靴子里的小刀,抵在苏南枝脖子上,目露凶狠,“怕吗?” “不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既为砧板鱼肉,你为刀俎,随你便。” 爱咋咋地。 这绯娘是不是傻?问得叫什么问题? 绯娘不可能杀她的,费尽心血潜伏进大庆军队,又在路上设伏,还在冒着巨大风险易容成守城伍长,结果刚抓来地牢,就杀了她?那为何不在路上杀? 至少现在不会杀她。 毕竟利用她的价值,远远大于现在杀了她。 “你——”绯娘被噎了一句,小刀狠狠甩向墙边,刀尖当即嵌入墙体三分,啪啪啪地鼓掌道,“摄政王妃之胆魄,令人刮日相看。” “那叫刮目相看,不会用大庆成语就不要用。” 苏南枝闭眼阖眸,一边养神一边平静道,“去弄些干净无毒的吃食来,我如今怀有摄政王子嗣,若你们拿些掺了软骨散的饭啊菜啊,影响我肚中孩子,我便一头撞在墙上,不活了,让你们女王拿一具尸体去威胁摄政王退兵吧!” “……”绯娘隐忍着怒意,揉了揉太阳穴,指着苏南枝呵斥,“你还记得你是个阶下囚吗?” “那我苏南枝也要当一个舒服的阶下囚。因为我有这个价值,不是吗?” “很好。”绯娘气极反笑,“不愧是你苏南枝。先前就听说过你一些事情,如今看来,有过自而……而不急啊。” “那叫,有过之而不及。”苏南枝好心纠正,“你不要说大庆成语了,真的。” 鸢雅翻了白眼,心道:今儿可算见到比我还没文化的人了。 绯娘脸色微烫,刚要说话时,阿诺带着一个食盒,走进了大牢。 阿诺,北狄女王狄琼身边的亲侍,也是当初给苏南枝下花冢毒的人,来而不往非礼也,苏南枝抓到阿诺后,回敬阿诺一身花冢毒。 阿诺身中花冢毒,险些死在回北狄的路上,好在还是强撑下来了。 仇人相见,分为眼红。 阿诺穿着雪白长衫,冷冷看了一眼墙壁角落的苏南枝,放下食盒,扯掉鸢雅嘴中的麻布,面无表情道:“王妃应该庆幸,庆幸是我们北狄劫走了王妃,而不是西戎人。” “两天前,北狄西戎合盟与大庆开战,约定兵分两路,潜入宣阳谷劫走王妃,而那伪装成南北城的人,便是西戎的巫医。若王妃落入西戎人手中,只怕吃泔水还是吃三菜一汤,都由不得你了吧?” 阿诺见她不语,又在牢房中缓缓踱步,讲道:“绯娘太年轻,被你唬住了。依照我对王妃的了解,从教坊司的栀栀,再到南枝县主、南枝郡主,到如今的摄政王妃,你苏南枝可不是轻易就寻死的人。还一墙撞死,绯娘,也就你信。” 绯娘被点名,也不敢还嘴,乖乖点头行了一礼:“太宰大人。” “苏南枝,随我面见女王。”阿诺下令。 “走吧?”绯娘将苏南枝拽起身。 “我也要去。”鸢雅急忙从地上挣扎起身。 “给她喂一包软骨散。”阿诺道,“此女武功高深。” 鸢雅不情不愿地被灌了一包软骨散。 阿诺平静道:“王妃最好让这位侍女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下一步,我就会废了她全身筋骨,令她后半生都只能瘫痪在床。”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轻举妄动的。”鸢雅作为杀手阁主,没人比她更知道废掉全身筋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瘫痪在床,她得罪了那么多仇家,想杀她就能杀她,断她全身筋骨,不如让她去死呢。 阿诺用黑布蒙住了苏南枝二人的眼睛,走出潮湿的地牢,拿出令牌给戍守在此的士兵看过后,走了一段地洞,正好从一个废旧的柴房内走出来,接着进入阁楼的第六层,打开密室,密室后是一座小型宫殿。 “哗!”黑布被扯走。 夜明珠的白光刺入眼中,被绑住手的苏南枝微微侧脸,下意识躲避白光。 不过一刻钟,三人就从地牢走到这座宫殿。 那地牢就在附近。 苏南枝下意识看了眼鞋尖沾着的点点泥土,还有一根枯草…… 图邺城土地干燥,鞋尖泥土却微湿,今日又未下雨,那她们应该是走过一段地洞?枯草……她仔细留意了下枯草的模样。 “噔!”是女王权杖,柄端威严掷地之声。 四十出头的狄琼身穿至尊无上的金黄长裙,长裙勾勒出身躯弧线,那长裙布料特殊,洒了荧珠粉,在灯光下泛起流光溢彩,宛若把波动的银河穿在了身上。 第四百九十一章 危机深渊,四面战歌 “苏南枝。”狄琼威严无边的嗓音,缓缓在宫殿中响起。 苏南枝缓缓抬眸,与那高台宝座上的女王对视,二人视线在空中相接,犹如短刀无形碰撞。 鸢雅吃了软骨散,没什么力气,走这么一段路已经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光可鉴人的地面,趁着苏南枝和狄琼谈判的时候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面对危机。 “我还是不想杀你。”狄琼手执镶嵌着明珠的权杖,逐步走下高台,来到苏南枝身边,打量着那双眼睛,凉薄平静的嗓音在殿中响起,“我仍旧是之前那句话,若你愿意为我所用……” “不愿。”苏南枝清脆利落地回她两个字。 “好。”狄琼眸色陡然变冷,“既然如此,将苏南枝推上城楼,看萧沉韫是要你死,还是愿意休战保你。” 苏南枝垂下眼眸,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 用她来威胁萧沉韫,正是狄琼最终目的。 不过……狄琼为何要现在把她推去城门? 若是北狄西戎战事好的话,狄琼应该是乘胜追击,而不是现在用她的命去要挟萧沉韫休战,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这两天连夜,萧沉韫已经领兵攻破了北狄边境防线,狄琼压力太大,不得不利用苏南枝要挟萧沉韫休战。 心中有了一番猜想,苏南枝朝在旁休息的鸢雅使了个神色。 鸢雅眨了一下眼,表示明白。 ***** 与此同时,西戎草原上坐落着数万个毡帐包。 伪装成南北城的西戎士兵,将昏迷不醒的春盛带回了大牢。 大牢前,一身铠甲的拓跋宏招了招手。 侍卫端来一盆冷水,哗地一声泼在春盛脸上,春盛虚弱醒来,她四肢被拷在十字铁架上,浑身都是血迹,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脏污。 “这便是苏南枝身边最亲近的那个心腹丫鬟了。她肯定知道一些苏南枝的秘密。”西戎士兵上前耳语道。 拓跋宏走到一盆燃烧着的木炭前,拿起一块烙铁,放在火焰上烧的通红,烙铁升起令人害怕的滚烫白烟…… 他一步步走到春盛面前,通红的烙铁放在春盛胸脯前一指的距离,笑眯眯道:“你跟着苏南枝宿在大庆军队中,可记得他们的军事布防?” “我不过一个……贱婢……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春盛嘴唇苍白,干涸起皮。 “那我再问你,萧沉韫夜宿的毡帐在何处?” 春盛摇摇头。 拓跋宏登时就没了耐心,冷声叱咤道:“你是苏南枝随侍,萧沉韫时常和苏南枝一同夜宿,你竟然不知道萧沉韫毡帐位置?不说实话,是吧?” 拓跋宏烙铁逼近两分,隔着衣物,春盛都能感觉到灼人的炽热……若烙在胸上,这辈子,烙印都祛不了,更别提日后嫁人……余晔也会嫌弃吧…… “说!!”拓跋宏逼问。 春盛始终沉默,耷拉着脑袋,一张脸隐藏在乱发中,浑身都在恐惧的微微发抖。 “冥顽不灵!”拓跋宏朝春盛啐了一口痰,烙铁狠狠压上她的右胸,如恶魔咆哮。脖颈青筋四起:“说啊!!” “啊!!!”是尖利到刺破耳膜的惨叫! 通红烙铁压在左胸,春盛痛到灵魂都在震颤,鲜血顺流而下,润湿大片衣襟,她疼的咬碎了后槽牙,浑身抖动如筛子,直接昏死过去。 “这么不禁折磨?”拓跋宏砰的一声,摔下烙铁,“用水泼醒,继续!” “哗!”又是一盆冰凉刺骨的水,从头浇到尾。 春盛气息微弱极了,奄奄一息醒来,左胸前的剧痛令她生不如死。 她宁愿直接去死,也好比在这大狱中受折磨。 可是……还是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拓跋宏按住春盛的脑袋,往墙上撞:“说!你若不说,本王子要让你生不如死!” 砰、砰砰! 春盛被折磨的只有一丝气,却死死咬牙,绝口不说。 “好、好得很。”拓跋宏气笑了,“再硬气的人落在我手上,再硬的嘴,我也能撬开!” 拓跋宏招了招手,五个身材魁梧的侍卫走来。 “好好款待这个大庆女子,直到她愿意说为止。好好弄,别弄死了就行。”拓跋宏冷哼一声,吹着口哨走出了大牢。 “多谢大王子!”五个侍卫跪地恭送。 随即就传来了衣服撕裂之声,“哗”! 春盛猛然惊悚瞪眼,拼了命地反抗:“放开我!放开!” 血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春盛绝望地哭吼、求饶、挣扎:“求求你们!放开、放开我啊!!!啊!!” “只要我们大王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现在就能放了你!”压在她身上的大汉,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她身上衣物撕了个干净,看着那尚在流血的左胸,讥讽道,“真丑啊……” “死、也、不、说!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唔、唔……”春盛痛苦地嚎啕大哭。 大汉脱下裤子,就要直接强行进入时—— “慢着!!”一道清亮的嗓音勃然呵斥。 只见牢狱的过道尽头,走来一个小腹隆起的怀孕女子,身穿浅青色宽松长裙,正是久违多日的萧、子、珊。 第四百九十二章 逃出地狱,回到大庆 自从上次新婚当夜,素素在黑夜里顶替萧子珊侍寝后,不出半月,萧子珊便请来巫医诊断出有孕。 大庆送来西戎的和亲公主,在这场战争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萧子珊的位置很尴尬,明面是大王妃,可根本没人尊敬她,对她还有几分礼待,也完全是因为她肚腹中拓跋宏的孩子。 只要萧子珊生下大王子的孩子,就会被废弃,整个西戎皇室都心知肚明。 半月前,萧子珊以忧心王夫为由,向大可敦请命,赶来了西戎边境见拓跋宏。 “你怎么来这里了?”拓跋宏微眯眼睛,目光尽是不悦。 “大王子。”萧子珊走到拓跋宏跟前,指尖放在胸前行了个礼,放低声音,温柔道, “如今妾已是大王子的人,理应视西戎为故国,也更应为大王子分忧。听闻大王子抓来了大庆女子,不如把她交给妾,让妾来拷问,必定能撬开她的铁嘴。” “你?能行?”拓跋宏对萧子珊没什么感觉,平日里,这女人不出声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像是死人,任凭别人怎么言语奚落、欺辱,她始终是嘴角噙笑不予反驳。 “妾对大庆女子了如指掌,不若让妾采取怀柔之术,徐徐诓出她的话。”萧子珊恭敬谦卑,好似她真的一心为拓跋宏分忧那样,再表忠诚道,“妾为了夫君赴汤蹈火,妾已经怀了夫君的孩子,在大庆,女子视丈夫为天,就让妾来为大王子分忧吧。” 一向对他不冷不热、行为逆反的萧子珊,头次如此乖顺,拓跋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且看她能翻出什么水花,随意道:“三天期限,若还是拒不开口,你直接掐死她便是。” 待拓跋宏和其属下彻底离开之后,萧子珊带着素素,缓步走进腥气冲天的大牢中,看着地上缓缓流淌着的半干涸鲜血,还有随意砸在地上的刑具、烙铁,撕碎的脏污衣裙……新刊书小说网 以及女子泣血般绝望痛苦的哭声…… 萧子珊脚尖微顿,避开那些污秽之物,叹了口气:“姑娘……受苦了。” 听到这熟悉女声,蓬头垢面的春盛慢慢抬首,那双大颗大颗掉落血泪的眼睛微怔,宛若灰蒙蒙的迷雾里射进了一丝阳光,哽咽了一声,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随后,又颇为戒备地试探问道:“三公主,是替……那畜生来套话的吗?若是这样……还请三公主念在昔日与我家姑娘交好的份上……痛痛快快地……给我一刀……” 萧子珊也很惊讶,她根本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春盛! 也根本没想过,被抓在此处的,是枝枝的贴身心腹! 素素迅速脱去披风,递给萧子珊,萧子珊将披风罩在春盛身上,遮去一身惨不忍睹的淤青,她眼里尽是不忍和心疼,咬牙道:“春盛,我怎么成为你想的那样……我虽然嫁到西戎,可还是大庆人,没有一日不想回大庆!方才和拓跋宏那一番话,无非是为了讨好他,才有机会近你的身!” 春盛秀眉紧蹙,落入西戎人手中她认栽,可她还是记得南枝教导,不能轻信任何人,哪怕是子珊公主。 毕竟子珊已经嫁入西戎多月,人心隔肚皮…… 一身伤痕累累的她,徘徊在生死边缘,使她处处谨小慎微。 “公主……前线战事如何了?”春盛气若游丝地问道。 萧子珊道:“皇叔挥兵北上,势如破竹,联合九哥,齐心协力大破北狄和西戎的合盟大军。” “不过三天,已经逼近了北狄和西戎的边境线了,若皇叔和九哥不停战,大庆军队就一定能够在五日之内,攻破北狄图邺城和西戎边境达歌草原。” “公主,你有没有我家姑娘的消息……”春盛想知道,苏南枝他们有没有平安抵达江城。 萧子珊蹙眉,担忧道:“南枝她们怎么了?” 春盛将那日之事全盘托出,萧子珊脚下一软,幸好素素紧紧地扶住了她。 “南枝一定会没事的。”萧子珊心中惴惴不安,脸色也逐渐失去血色,“如今我在西戎,犹如被斩断双翅的鸟雀,根本飞不出这西戎牢笼,也对大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没有丝毫关于南枝的消息。南枝吉人自有天象,一向都能逢凶化吉,她何等聪明,就算落到深渊里,也能想办法爬起来。” 萧子珊自言自语,一通自我安慰之后,接过素素找来的伤药,一一为春盛包扎伤口,动作温柔细致。 春盛左胸被灼烫过后的伤口,在撒上药粉后,依旧疼的满头冷汗。 左胸那处,血肉模糊,乳|房尽毁,连伤药都是一种折磨。 萧子珊为她上药时,心疼的屏住呼吸。 上完药后,素素端来干净的水和食物,一勺勺喂春盛吃下。 “春盛,我们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逃出西戎,逃出达歌草原,逃回大庆。”萧子珊柳眉紧锁,玉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孕肚,叹了口气,“我身子重,未必能够成功逃离,但无论怎么样,后日下午之前,我会送你离开这里。” “素素,你和春盛一起离开吧。我怀了孩子……孩子名义上是拓跋宏的子嗣,他不会拿我怎么样。”萧子珊看向忠心耿耿的婢女,“你为我付出太多了,你们两个一起走吧。” “素素绝不会离开公主。”素素满脸执拗,口吻未曾松动半分,一如当初从梓熙宫义无反顾陪着萧子珊远嫁那般,字字认真,“公主在哪儿,素素在哪儿,素素不会走,素素也不会把公主留在异乡。” 素素知道,若是她都离开了公主,那公主在这荒蛮之地,又能活几年? 萧子珊叹了口气,面上没说什么,可心底却有了打算。 素素不愿走,她一定会用任何方式,送素素离开西戎的。 既然西戎对于他们来说地狱,能少一个人在地狱,就少一个人吧。 “春盛,你先好好休息,我自作主张给你解了手铐脚链,今日明日不要动,省些力气,后日晚上,我会安排人带你逃走。”萧子珊心疼地最后看一眼春盛,提裙走出大牢。 此时正在打仗,变动性很大,在达歌草原上,随处可见西戎的毡帐。 萧子珊住宿的毡帐离拓跋宏有些距离,她刚打算去见拓跋宏时,路过其中一个毡帐,听见内里几个将军在议事: “北狄密信来报,女王已经抓到了苏南枝,打算后日将大庆摄政王妃倒挂在城墙之上,威胁萧沉韫退兵。” “此消息可真?” “千真万确!” “我们云亲王打算在后日,亲自带兵偷袭大庆北部军队左翼,苏南辕兄弟那一支军队。” “……” 毡帐内说话声音压低了几分,萧子珊听不太清,假意路过此处,将长发勾到耳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离开。 苏南辕兄弟那一支军队,意味着,苏南澈也来了吗? 南枝……后日会被倒挂在城墙之上,这可如何是好…… 萧子珊愁云惨淡地回了毡帐,焦急地在营帐中踱步。 第四百九十三章 你胆敢给我戴绿帽子 萧子珊得想办法,把这消息送出去,让萧沉韫提前得知,采取措施营救苏南枝。 而且,她也要把云亲王要攻打左翼军队的事情,告诉苏南辕。 这位云亲王到底是谁? 萧子珊也有些好奇。 她同这位云亲王素未谋面,但好几次也曾受过他的庇佑。 萧子珊刚刚嫁进西戎时,曾因为不受宠,而被拓跋宏的几个小妾欺辱过,也曾遭过西戎皇室的怠慢,但她听说,是这位云亲王帮她立威,曾对拓跋宏严词敲打: “萧子珊怀着你的骨肉,不管她是哪国人,既然是你的正妻,就理应好好对待。战争无情,和亲公主无辜,你要好好对她,西戎皇室没有轻言废妻的道理。” 一向惧怕这位叔父的拓跋宏,只得言听计从。 听说这位和老可汗一母同胎的云亲王,战术了得,用兵如神,甚至能与萧沉韫匹敌。 萧子珊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急中生智道:“我明日谎称生病,需要离开营地静养治病,然后将春盛乔装成侍女,混入马车内,一路离开军队,再趁机甩掉西戎随从,一路离开达歌草原。” “好,我都听公主殿下的。”素素点头。httpδ:// 萧子珊躺上床,手腕枕头,佯装病态:“素素你去吧,禀告拓跋宏,就说我病了。” “好。” 素素立刻去办,拓跋宏正忙着呢,忙着排兵布阵,此时并无精力去管萧子珊病不病的,不太关心地呵斥了素素一声:“她病了找巫医啊!找本王子做什么?本王子7又不会治病!” 带着黑色玄铁面具的云亲王,轻轻拨动战场沙盘的手一顿,蹙眉道:“大王妃病了?” “是。"素素点头,“这几日跟随军队颠沛流离,想必孕期受累,孕吐的也厉害,身体受不住。” “去巫医处取些滋补药物。”云亲王说完此话,瞥了拓跋宏一眼,“你不去关怀关怀?” “我……不是,侄子又不是巫医,前去关怀她,她的病情就能好?”拓跋宏不是不解风情,而是懒得去探望萧子珊。 云亲王冷冷瞥他一眼,目光和气场都极具威严,冷呵一声:“随、你。” 被这么一瞥,拓跋宏浑身一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侄子这就去。” “嗯。”云亲王淡淡地点头。 拓跋宏没好气地走出议事毡帐,去找了萧子珊。 自己那位叔父也真是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管得太宽了些,连他是否要去探望萧子珊都要管!那贱人有什么好探望的? 死了不是更好? 也不知道叔父和那萧子珊究竟有什么过往,值得叔父这样。 难不成,二人之间有猫腻? 拓跋宏心气不顺地踹开房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瞥向病榻上的萧子珊,目光冷幽幽的,像一匹要吃人的狼:“你和叔父,究竟是什么关系?”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质问,萧子珊微微一怔,连忙道:“我与云亲王从未见过面。” “从、未、见、过?那他为何如此袒护你,对你关怀备至?”拓跋宏指着方才云亲王命人送来的各类滋补药物,忽然面色阴鸷地疾步走去,粗壮大掌狠狠掐住萧子珊脖子,咬牙切齿地警告, “虽然老子对你并无半分兴致,可若你胆敢当着大王妃,又背地里去勾搭叔父,给老子戴一顶绿帽子,老子会把你五马分尸,再把你的头锯开,挖出脑髓喂鹰隼!” “唔!”萧子珊呼吸不畅,在那双绝对强有力的铁手下,险些窒息,脸色一度苍白如纸。 见女子快被掐死时,拓跋宏松手,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嘲讽道:“你是个会下蛋的母鸡,能干啊,没想到那夜不过一次就怀了。这孩子就是你的保命符,否则在西戎和大庆开战时,你就该死了!就该杀你祭天!” 拓跋宏力气之大,仿佛要生生拽下她一块头皮,萧子珊疼的冒出了眼泪儿花,泪眼婆娑,饱含痛苦:“妾、与、云亲王、清清白白……” “大庆女子和西戎女子就是不同。大庆女子娇弱的像朵花,西戎女子热烈的像美人蛇,你这幅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模样,真是让老子想狠狠蹂躏你一番,想听你哭的更惨,若不是你有孩子,你就完了。” 拓跋宏压在萧子珊身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她锁骨,硬生生咬下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呸了出来,警告道,“最好别让老子发现,你和叔父有半点纠葛!” “滚吧!滚出大军去治病!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拓跋宏指腹摸了摸唇边的鲜血,那是萧子珊的。 他回了先前议事的营帐中,还得开口,就听见云亲王淡淡地问道:“如何?” “什么如何?”拓跋宏装傻。 “大王妃,如何?”云亲王问。 见云亲王果然再次提起萧子珊,拓跋宏垂眸,遮去眼中的一片阴鸷狠辣:“她啊,小病,侄子已经派兵,明日送她回城中治病了。” “好,继续议事。”云亲王点头。 …… 萧子珊锁骨被咬掉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肉,留下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这伤口,就是留在她身上的屈辱、脏污、不堪…… 萧子珊抱着双腿,蹲在毡帐角落里无声哭泣。 尽管嫁进西戎后,她已经渐渐地习惯了隐忍,不再频繁哭泣,可面对今日拓跋宏的侮辱,还有咬掉肉后疼痛的伤口,她心坠入冰湖,浑身冷的可怕。 她觉得,她每一寸被拓跋宏碰过的肌肤,都是肮脏的。 他咬过的锁骨,像是被臭水沟老鼠啃过,令人恶寒。 萧子珊擦干泪水,眼底流露出仇恨与坚毅,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洇出了点点血迹,她咬牙切齿道:“我、要、让、拓跋宏,得、到、应、有、的、报、应!” “素素你过来,我同你说一番话。”萧子珊用力擦净脸上泪痕,心里有了一番筹谋,“你先这样……” “……” “然后再这样……” “真的可行吗?”素素心惊肉跳。 “不管怎么样,无论我们三个谁能逃回大庆,南枝被狄琼抓到的消息,还有云亲王后日会偷袭苏南辕左翼的消息,以及,一份军防图,都要送出去。”萧子珊哭过后眼眶还带着微红,可眸中却是一片沉稳和严肃。 第四百九十四章 逃不出的困境 “公主……要去偷军事布防图?!不可!”素素压低声音,面上满是焦急之色,“您又不会武功,但凡有个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云亲王要于后日偷袭苏南辕所在的左翼部队,若我能偷到云亲王研写得军事布防图,再由你们带回去,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可公主要如何偷?”素素简直不敢相信,能在公主口中听到如此胆大包天的计划。 这不是从前那个深养宫中,胆小怯懦的子珊。 “我自有计划。”萧子珊眼底浮现出果决。 素素听的心惊肉跳,却不再阻止萧子珊,因为她知道,她无法阻止公主,也没有理由阻止公主,身在敌国,心怀大庆,战士们在前线打仗,那她们这些受战士庇佑的人,也该齐心合力。 “无论公主要做什么,素素都陪着公主。” 萧子珊揉了揉素素黑亮顺滑的头顶,缓勾唇角:“谢谢素素……” ****** 与此同时。 是夜。 人声鼎沸的图邺城内,北狄百姓在庆祝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哪怕战火已经快蔓延到图邺城边境,哪怕萧沉韫已经领着乌泱泱的十万大军,驻扎在图邺城边境,大部分当地的北狄百姓仍然不走。 今夜,是中秋。 在还没开战时,百姓们点孔明灯许愿,舞火龙、耍杂技,一如往年般欢庆佳节,赏月游湖、吃团圆饭;倘若开战,百姓们则会拿出大刀长枪,无论男女老少,共同抵御外敌。 哪怕打仗,哪怕强敌入侵,北狄百姓也不会逃,他们会用鲜血和灵魂,誓死捍卫故土,生是北狄图邺人,死是北狄图邺魂,生死都会守在图邺城。 这就是为什么,北狄虽是占地不大的弹丸小国,还不足大庆的三分之一,却能够长盛不衰的原因——xinkanδんu.com 北狄人拥有强大的凝聚力。 相比于地面的欢歌载舞,被关在地牢的苏南枝和鸢雅就没那么幸运了。 狄琼吩咐绯娘,每日只给二人吃一顿少量的饭,饿不死但又饿到浑身没力气逃跑。 连着三日了,三日苏南枝只吃了三碗饭,只喝了三杯水,她双手被绑了又粗又长的麻绳,双脚戴着沉重的铁链,她只要一起身,就会头晕目眩。 地牢暗无天日,只有墙壁上一盏昏黄微弱的油灯。 浸在香油里的灯芯,只剩下指甲盖那么长,火光微弱的聊胜于无,在过了一个时辰后,灯芯烧完,地牢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苏南枝平静地坐在角落,脊背抵靠冰凉墙壁,闭目养神、冥想思虑。 不一会儿,同样被绑住手脚的鸢雅,在黑夜中摸索着方向,挪动身子朝苏南枝靠了过去,她疲惫地把头放在苏南枝肩膀,饿到有气无力地哀叹一声:“苏南枝……你那么聪明……快想想办法……” “你……还有力气打架吗?” “没有。”鸢雅命苦地摇摇头,“服了软骨散,四肢瘫软如煮熟的面条。” “我们被困位置不详,但我猜测,被困位置不会离狄琼所在宫殿太远,外面戍守着数百个北狄士兵,还有绯娘亲自坐镇,我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多少……怎么逃?” 苏南枝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挫败。 她闭上卷睫,脸颊美丽静美,淡淡说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鸢雅自嘲道,“等死?” “要么等人救,要么等死,要么等狄琼把我们推上城楼,再另作打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苏南枝,我好渴啊……” “我也渴……” “苏南枝,我好饿啊……” “我也饿……” “苏南枝,我好冷啊……” “……”苏南枝无声地叹了一息,瞥了眼黑夜中的鸢雅,她就像盛夏蝉鸣一样,喋喋不休又聒噪不停。 她还记得,在皇宫中初见小道姑鸢雅,何等安静纯美、优雅贤淑,果然,伪装的都是假象,这才是真实的她。 鸢雅顺着墙壁躺下,毫不客气地把头枕在苏南枝大腿上,悠悠道:“我好困啊,我睡一觉。” 感受到腿上压来的脑袋,苏南枝黛眉轻轻一攒,“你睡得着?” “睡得着啊。”鸢雅在黑夜里闭目养神,“若是你都想不出主意,我这脑袋更想不出来了,我只适合杀人、越货、劫狱、无恶不作,你苏南枝拯救了死水县一方百姓,好好想想逃出去的主意,也顺便救救我。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到最后,鸢雅打了个哈欠,歪头睡着了。 “……”苏南枝有时候还挺羡慕鸢雅的,要死了都这样淡定。 地牢阴冷,鸢雅怕冷也正常,苏南枝怀孕体热,默默脱下外裳,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 她担心春盛,也担心萧沉韫。 她知道,在地牢中并无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只有狄琼要把她带出地牢推上城墙时,她才有唯一的机会逃。 萧沉韫……现在在做什么呢? 想到夫君,苏南枝眉心惆怅地微皱。 ****** 地牢外,大庆与图邺城边境。 这一次的大战,接连打了整整六天,萧沉韫接近六天没合过眼,这六天,军队士气大涨,在他排兵布阵下,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打的北狄和西戎节节败退,把敌国战线撵出了大庆国界。 如今,大庆、西戎、北狄,正在三国边境交界处大战,这一战役,事关成败,倘若萧沉韫能带兵将战线推进北狄图邺城一分,那日后大庆战胜北狄也会多一分胜算。 因为一连征战沙场多日,太过操劳,萧沉韫的身姿精瘦健壮了不少,俊朗脸庞也更加斧凿刀刻,更英挺了几分,下巴长出了浅短细密的胡茬。 他还不知道苏南枝失踪之事,因为冯清琅刚要把此事禀告给萧沉韫时,就被镇国侯万松和莫北川总督合力拦下,严禁冯清琅将此事告诉萧沉韫,也不许告诉萧瑜。 两名大将,甚至还把冯清琅软禁了起来,避免走漏风声。 然后,万松和镇国侯还命小厮每日去萧沉韫跟前回禀:“报!摄政王妃在营地一切安然无恙!” 萧沉韫昂藏七尺的身段坐在银白马鞍上,更加威风凛凛,听到这一声禀报,他心里更加安定踏实了些。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这次,孤不会再迟到” 只有南枝无恙,他才能无后顾之忧,才能无所惦念地杀敌。 被软禁的冯清琅,已经连着六天没有走出重兵把守的毡帐了。xinkanδんu.com 她发现苏南枝失踪,是在苏南枝赶去江城的第二天,她迟迟没收到苏南枝报平安的消息,便知事情糟了,连忙要去禀告在前线领兵作战的萧沉韫。 万松对这个曾在自己麾下任过职的副将有些影响,粗狂的嗓音喊道:“风清琅?你怎么在这里?你找摄政王有何要事?本侯不记得你与摄政王有过往来啊!” 冯清琅焦急道:“末将来此是为了王妃失踪一事——” 万松脸色一变,当即走来压低声音,隐晦问道:“风清琅你说的可是,摄政王妃?她不是安然待在营地,又怎么会失踪?王爷眼下正忙于处理军务,你先同本侯说,待会儿本侯替你传告王爷。” 冯清琅便将昨日之事全盘托出。 万松听后沉默了良久,声音也渐渐沉了下来:“本侯知道了。来人——” 走来几个士兵。 “将风清琅抓起来软禁,直到战事结束。”万松背过身去,严肃下军令。 “为什么!?”风清琅猛然变脸,万万没想到万松会软禁她,斥白脸奋力辩驳,“王妃下落不明,多耽搁一日,王妃就会有一日的生命危险!老侯爷,你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当知晓事情严重性,你为何要软禁末将!?王妃肚腹中还怀着小世子!是王爷第一个孩子!” “本侯不是明辨是非之人!你风清琅就是了?!”万松一声厉喝,威严镇压冯清琅的话音,指着正前方乌泱泱的军队,怒然质问, “如今正是战事胶着之时!若摄政王在此时去救王妃,军心散,错失战事良机,会令成百数千的将士丢掉性命!她苏南枝一人的命是命,数万万有血有肉的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就没有妻儿子女,家庭至亲了?” “好歹你风清琅也是大庆副将,身为副将,你难道不明白,错失战机的后果?若王爷不是主帅,是七王那样可有可无的领军将领就算了,他要去救随便他去救,可摄政王不是别人!他肩上承担的使命,让他决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抛下三十万大军!” 冯清琅被这一声声雷霆之怒,骂的狗血淋头,被士兵强制性拖去营帐软禁。 然而,二人的交谈却被树后的萧仁明听见了。 他追上前一步,抓住冯清琅肩膀:“鸢雅呢?鸢雅是不是也被抓走了?” “是。”冯清琅点头。 “本王要去救鸢雅!”萧仁明脚步一转,双手紧攥成拳,“哪怕身死,本王也要去救鸢雅。” “……”万松颇感头疼地掐了掐眉心,急忙箭步上前,忧愁地阻拦,“七王殿下,您不要犯傻了!雅贵妃娘娘还在皇宫等您!” “本王既是可有可无的闲散将领,就该担起去救鸢雅,也顺便救王妃的责任。”萧仁明执意要去,九头牛都拉不回。 万松眼睁睁看着萧仁明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开。 “琛远,把他敲晕,和风清琅一起软禁。”万松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七王得罪了,为了你的性命安全,只能出此下策。” 万琛远领命,一个飞身上前,从身后给了萧仁明一记手劈刀。 萧仁明从马上栽了下去,被万琛远接住,麻利地关进了营帐。 二人一连关了六天,冯清琅看向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萧仁明,走来走去,走的她头都晕了,心烦意乱地闭上眼,出声道:“七王殿下,稍安勿躁,鸢雅姑娘是碧落阁阁主,有一身自保本领,您无需担忧,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萧仁明在营帐中来回暴走,越走越快,越来越着急:“六天了,已经整整六天六夜了,阿雅一个小姑娘,遇到坏人怎么办?若是被抓起来严刑拷打怎么办?” “……” 鸢雅遇到坏人怎么办?她自己不就是坏人本人吗? 额……小姑娘?哪有鸢雅这样以一杀百跟女阎王似的小姑娘? 冯清琅在心中腹诽了几句,急中生智,心底划过一丝想法:“七王殿下,末将倒是有个一箭双雕的主意。” “风副将你说。” “不如七王装病先出了这营帐,然后趁机把我放出去,我们二人一同去救王妃,还有你的鸢雅?还有小春盛。” “可以。”萧仁明点头。 不出三刻,萧仁明便躺在营帐中佯装高热,不一会儿士兵给他开门,军医搀扶他走出营帐两步时,他反手劈晕了士兵,又赶忙和风清琅招招手:“风副将,快些!” 冯清琅立刻走出营帐,二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军营。 一连六天同在前线打仗的萧瑜,在战事接连告捷中,终于闲下来两个时辰,待在帐中,脱去甲衣,嘴里咬着白色绷带,给自己受伤的手肘包扎。 洛城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附在萧瑜耳边低语汇报:“据北狄暗棋来报,王妃及鸢雅于六日前,被狄琼抓走幽禁。此事过于隐秘,又加上连天战争,暗报来的晚了些。” “六天?!”萧瑜猛然站起身,俊眸皆是阴沉沉的冷冽杀意,“萧沉韫不知?” “不知。”洛城道,“隐藏在镇国侯身边的暗棋禀告,说是万松私下软禁了风清琅,拦截了消息,特意不让摄政王得知,也不让温阁主知道。” “这几日有萧沉韫坐镇,孤倒不担心战事,你留下执掌大军,孤要亲自去一遭北狄。”萧瑜换上夜行衣,带上一柄软剑,笑了一声,嘱咐道:“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萧沉韫知道南枝失踪一事。和镇国侯一样,瞒着他。” “为何?”洛城有些不懂。 “因为啊……”萧瑜紧蹙剑眉,眼前浮现出儿时少女的音容笑貌,缓缓道: “孤要做第一个救她的人。” “在她命悬一线之际,人生最危险的关头,舍生忘死地救她,让她看见,孤有一颗不输于摄政王的心。“ “这一次,孤不会再迟到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云亲王的身份? 说他卑劣也好,阴险也罢。 他无非是想赎罪罢了,赶在萧沉韫之前,先萧沉韫一步,去救南枝,希望南枝能对他有所改观。 萧瑜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微微俯身,扬了马鞭,千里马便如离弦之箭冲刺出去。 萧瑜只带了十个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利用暗线提供的途径,花了两个时辰,在傍晚时潜入了图邺城。 “狄琼要用南枝威胁萧沉韫,那她被关押的位置就不会离狄琼太远。”萧瑜在林中,看向面前的十个便衣精兵,冷冷道,“伪装成小贩,对狄琼居住地附近五里路,展开地毯式探查。” “是!” ***** 三百里外毗邻的西戎达歌草原。 萧子珊站在碧绿如画的青草里,柳叶眉微拧,眸色紧张,眺望天地一色的远处,那一轮巨大火球似的落日正渐渐西沉,直到彻底消失在天际线,夜幕降临,笼罩浩瀚无垠的达歌草原。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不成功便成仁。 她要去会一会这位云亲王,究竟有何来头。 萧子珊敲了敲云亲王书房的门,恭敬道:“子珊感念叔父昨日此药之恩,今日特地熬了一盅滋补的莲子银耳羹,想给叔父尝一尝。” 书房内,云亲王绘制军事布防图的手一顿,眉梢微挑,哦了声:“进来吧。” 萧子珊心中惴惴不安,大方得体地缓步入内,接过素素手中的托盘,将一盅银耳汤放在书桌上时,余光瞥向那军事布防图,在云亲王看向她时,萧子珊迅速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微行一礼:“子珊见过叔父。” 云亲王端起那种尚且氤氲热气的银耳羹,勺子简单地拨弄了下汤汁,喝了一口,眼底划过丝丝缕缕的缅怀。 像是透过这一碗银耳羹,想起了什么人。 云亲王将银耳羹一饮而尽。 萧子珊趁着方才云亲王走神时,默不作声地在营帐中踱步,将那一幅新绘制出来的军事布防图尽收眼底—— “你在看什么?”云亲王蹙眉。 冷沉沉的声音令萧子珊浑身一震,左手指甲掐进右手掌心,她缓缓转身,从容笑道:“没什么,看那一方砚台里的墨快干涸了,想必是叔父缺少婢女伺候,也少了研墨的人。不如我替叔父研好这一方墨吧?未出嫁时,我也经常替兄长研墨。” 兄长指的是,已故的萧子炎。 云亲王道:“你还记得你兄长?” “自然是记得的。”萧子珊一边研墨,一边对答如流。 “那你怎么,从未想过替他复仇?”云亲王眸色沉下来,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锋一转,“曾听说过你母族的事情。” 云亲王竟然知道她母族的事情?! 萧子珊研墨的手急促一顿,三个小黑点溅在军事布防图上,连忙拿出丝绢去擦拭:“叔父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给您小心地擦干净。” 她满头大汗,紧张的屏住呼吸,一边擦拭墨点时,一边看向军事布防图。 “不必了。”云亲王冷冷道,“出去吧。” 萧子珊连忙停手,微福了福身,走出营帐外。 从云亲王营帐回到她自己居住的这段路时,萧子珊指尖一直在掌心比划方才看过的军事布防图。 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默背,掀开帘布坐在书桌前,提笔蘸墨,刚在纸上勾勒地形线条时,一道沉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来人步子急躁,一把踹开门—— 是拓跋宏! 萧子珊手一抖,佯装不慎打翻砚台,墨水浸透纸背,也盖过了方才画的军事布防图。 “妾给大王子请安——”她急忙站起身,刚要朝拓跋宏行礼时,拓跋宏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将人狠狠推到墙上按住,暴躁狂怒地骂道:“萧子珊你这个贱人!本王子刚刚亲眼看到你从叔父帐中走出来!说!你们在帐中干了什么?!” “妾……妾……”萧子珊脸色逐渐青紫,攫取不到任何新鲜空气,脑子里面一片眩晕。 拓跋宏加大手上力道,只要再稍稍一用力,萧子珊就会被他活生生掐死。 “妾、妾不过是、去送了、一碗、银耳羹……” “你肚腹中的孩子,不会是云亲王的吧?”拓跋宏微眯眼睛,睚眦欲裂,勃然怒吼:“说话啊!!” “不、不、不是……” 拓跋宏猛然松手,萧子珊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疯狂呼吸:“咳咳咳、咳咳……” “你最好不要让老子发现任何你关于云亲王的把柄,否则,老子会杀了你剁碎喂狗。”拓跋宏狰狞着脸,冷笑一声,指着萧子珊的鼻子威胁。 “妾……妾不敢……”萧子珊眼眶涌出泪水。 大概是方才拓跋宏掐的太过大力,以至于她脖子轻轻一触,就疼痛至极。 “不敢最好!”拓跋宏道,“待会儿会有马车送你出军营看病!别给老子弄出什么幺蛾子!” 撂下这句话,拓跋宏抬脚走出营帐。 素素赶紧上前将萧子珊搀扶起来。 萧子珊吓到双腿发软,深吸口气,压住心中不安,扶着书桌坐下,指尖不停发抖,再一次提笔,鼓起勇气凭借记忆,将刚才在云亲王那里看到的军事布防图,在白纸上勾勒出来,吹干,折叠成巴掌大小的方块,用丝绢包好,藏在了腰带中。 “素素,你……带上一个丫鬟,随我一起去地牢,探望春盛。”萧子珊眼中浮现出深意,那抹深意,逐渐化为狠厉。 “是。” 素素点头,走出营帐去找了浣衣婢女:“松香姑娘,大王妃近来有些不适,我一个人伺候不过来,你随我到大王妃跟前伺候,陪我走一遭地牢。本月月钱,给你双倍。” 正在小溪边为萧子珊洗衣服的西戎婢女嗯了一声,跟随素素回了萧子珊营帐。 萧子珊看向身形与春盛差不多的阿香,心中确定了主意:“我要协助大王子审一个女女囚,阿香,搀扶我去一趟。” “喏。”阿香扶住萧子珊。 萧子珊带着两个婢女去了地牢。 大牢中的守卫纷纷跪下行礼。 萧子珊看见了伤势稍微好些的春盛,挑眉道:“你们几个退下吧,此处有我。” 大牢前几个守卫面面相觑:“这……” 萧子珊冷下脸来,怒然呵斥:“本王妃的话,尔等岂敢不从?本王妃要审问她一些秘密情报,若被你们听到再传了出去,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喏!”守卫齐齐后退二十步。 坐在角落里的春盛,看向萧子珊,微微颔首…… 萧子珊抿唇,平静道:“阿香,你去把她扶起来。” 阿香不疑有他,弯腰要把春盛扶起来时,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春盛一个快狠准的手劈,直接把阿香劈晕在地! “换上衣服,戴上面纱,跟我走。” 第四百九十七章 是神明降凡,救她出地狱 春盛立刻将衣服脱下来,给那叫阿香的婢女穿上,再将阿香搬到墙壁角落,背对着守卫的方向,叫人看不清她的的正脸,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春盛穿上了阿香的婢女衣服,将丝绢戴上,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子珊带着春盛、素素,一步步走出铁牢,再一步步走出地牢,刚走出地牢时,就听见守卫在身后讲道:“再过两刻钟,大王子就要来提审犯人,全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得渎职!“ 两刻钟…… 也就意味着,萧子珊必须在两刻钟之内,走得越远越好,否者春盛逃走之事一定会暴露。 萧子珊回到营帐时,已经停着送她出去看病的马车了。 素素和春盛齐齐搀扶萧子珊坐进马车。 那士兵拦住戴着丝绢的春盛,蹙眉道:“这位是……” 萧子珊瞥了她一眼,心里慌乱,面色却十分镇定平静,咽了咽口水道:“本王妃新招的的婢女。” 守卫士兵蹙眉道:“先前怎么没见过?” “浣衣婢女阿香。本王妃有孕在身,素素一个婢女伺候不过来,本王妃再找了一个浣衣婢女,有何不可?还是说,本王妃身怀大王子子嗣,想要多一个婢女都不行?” “这……”守卫兵连忙抱拳,低头道,“是属下越界了。放行!” 当马车徐徐跑出军营之时,萧子珊纤瘦笔直的脊背终于瘫软下来,靠在了车壁上,早已攥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深长地松了口气。 终于、逃出了、西戎军营…… 护送萧子珊去古城看病的驾车士兵,只有一个。 刚驶离军营半刻钟后,萧子珊玉手撩开车帘,确认已经远离了西戎士兵的巡逻之地,她看向春盛:“准备好了吗?” 春盛嗯了一声:“准备好了。” 素素将藏在靴子内的一柄匕首,双手敬呈给萧子珊,忧虑道:“公主殿下……要不还是素素来吧……素素不愿您手上沾血……” “无、妨。”萧子珊那双秋水眸里,升起一丝不太常见的杀意。 她缓缓抽出匕首,将刀刃小心翼翼握在手中,藏进袖子,闭上眼深吸口气:“停车。" "吁——“驾车士兵勒马,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了?大王妃?” 萧子珊缓步走下马车,秀眉微蹙,唇畔却牵起了个温柔良善的笑容:“有些头晕,许是行车太快的缘故。” “马上就是弃妃的人了,有那么讲究吗?”西戎士兵嫌恶地瞥她一眼,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待会儿放慢行程!” 萧子珊扶额,佯装晕倒之势,朝后倒下,士兵瞪大眼睛急忙上前一步,心道这弃妃怀着大王子子嗣,要死也不能死在他驾车的途中啊,他可不想被连累! 士兵急急忙忙去搀扶萧子珊时,一柄利刃用力刺穿他的胸膛!正对准心口! 萧子珊不再有晕倒之态,眼中是一片清明和狠意。 “你、你你……”士兵倒地身亡。 他刺红腥热的鲜血,顺着匕首流到萧子珊纤白的掌心,染红了她的十指,她步履微晃地后退半步…… 那一刀,她用了十二分的力。 她,生平第一次杀人。 萧子珊染满鲜血的双手微微发抖,连卷睫也颤动的厉害,整个人宛如暴风中折损双翼的蝴蝶,不停发抖,她咬紧后槽牙,微微抬起下巴,睥睨着地上的死人…… 方才,这个士兵出言羞辱她,他、他死、死有余辜…… 萧子珊不知道这个西戎士兵有没有妻儿子女,有没有家室双亲,也不知道这个西戎士兵是好是坏,她只知道,二人立场不同,她要逃,他会阻拦她逃,所以他该死…… 她不想待在地狱,而这个西戎士兵若发现她的逃跑计划,会再次把她抓回地狱。 “我……杀人了。”萧子珊手上鲜血逐渐干涸黏腻,她坐进马车,深吸口气,面目逐渐冷沉,神情归于平静,笑了一声,“素素,我们,回大庆。” “素素,我终于,可以带你会大庆了。” 萧子珊笑着落下一行泪,没人知道她们主仆二人,在西戎遭到了怎样的对待。 春盛和素素齐齐架马,高扬马鞭。 马车在草原碧海中急速驰骋,逐渐远离罪恶之地,每走远一里路,萧子珊的心就多忐忑雀跃了几分。 可在她们即将永远地踏出达歌草原、逃出西戎国界时,忽然四面八方由远至近地围来了一群西戎骑兵! 骑兵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穿着露肩甲衣,露出宛若抹了棕榈油一样粗壮的双臂,他们高举三尺长的大刀,骑着烈马围绕着萧子珊的马车团团转: “看啊!从军营驻地方向逃来三个大庆女人!” “西戎与大庆交恶,哪里还有大庆女人在西戎境内!那个女子,我瞧着是……大、王、妃?”为首者络耳胡赛,一双眼睛凌厉如鹰隼,将萧子珊上下扫量了一个遍,“她就是、大王妃!那个大庆和亲而来的大王妃!” “我不是。“萧子珊冷汗涔涔地否认。 素素和春盛面面相觑。 “云亲王将我们这支军队秘密安插在西戎边境,为的就是逮捕大庆暗线和逃跑士兵,还有可疑人物。" "哈哈哈,弟兄们,咱们可算立了大功,抓住了逃跑的大王妃!搜一搜她们身上,看看是否携带军情相关的东西背叛西戎!” 四个八尺大汉走来,萧子珊后退了一步,春盛本想掉转马头,可五六百个西戎骑兵将她们团团围住,根本逃无可逃! “哒哒哒、哒哒哒。”是疾驰而来的大量马蹄声! 萧子珊额前汗如雨下,她木讷地、恐惧地,宛如提线木偶一样缓缓转身,瞳孔一点点惊悚扩大—— 是拓跋宏亲自领兵一千,追了过来! 拓跋宏一定是去狱中提审时,发现春盛被救走,然后又问了大牢守卫谁来过地牢,这一问,两个时辰内只有萧子珊来过,拓跋宏便知是萧子珊救走春盛,三人一起出逃了。 他看见被骑兵包围的萧子珊马车,仰天大笑,得意且狠毒道:“哈哈哈哈、哈哈,萧、子、珊,老子要弄死你!” 笑声听的萧子珊如坠阿鼻地狱,浑身颤抖如筛子。 她原以为,马上就能爬出地狱,却不想拓跋宏带兵前来,会把她打入比从前更恐怖的地狱。 如果要被抓回去…… 那她不如,现在去死。 也好比被拓跋宏抓回去后,被折磨致死来的体面! 萧子珊看向那柄带血的匕首,呵呵了一下,绝望地惨笑一声,握在了手里。 春盛和素素同样很绝望,可她们却再无别的办法逃出生天,知道自己会惨死,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惨法。 拓跋宏夹紧马腹,快速赶来,脸上带着咬牙切齿的笑:“你个死娘们,让你跑!今日被老子抓到了!回去非得打断你的腿不行!回去就给你锁上脚铐手链,把你关在牛圈里,待你生下子嗣,立马充为军、妓!” “兄弟们!想不想尝一尝,大庆公主的美色啊?”拓跋宏哈哈大笑。 “想!”四周西戎士兵,齐齐回答。 “待她生下子嗣,就把她送给你们!人人有份!”拓跋宏仰天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时,一支锋利的铁箭蓄满内力,刺破空气,直射拓跋宏喉结! 若不是他身旁护卫眼疾手快将他及时扑倒,摔下马背,只怕—— 那支铁箭已经彪悍地射穿了拓跋宏喉咙! 接着,有一支三千人的大庆军队冲来! 那旌旗长达三丈,用烫金字体刺着醒目的“澈”字! 大庆军队会将主将名字绣在旌旗之上,以资区别! 所以这是—— 大庆主将苏南澈的军队。 第四百九十八章 知道她失踪了 萧子珊做梦也没想到,她会看见苏南澈的军队。 这可是……澈哥哥的军队啊…… 她是在做梦吗…… 泪水浸透眼眶,吧嗒吧嗒落下,萧子珊呆呆地看着那支“澈”字军,泪如雨下,甚至忘了呼吸。 于萧子珊来说,此生最不敢想、也最令她喜出望外的时刻,无非就是现在。 是神明降凡,救她出地狱。 她耳畔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眼里再也没有了别的人,她呆愣地站在原地,泪水宛若断线的珍珠,润湿脸颊。 她看见,苏南澈身穿白金铠甲,长枪如龙,领兵策马而来,杀了拓跋宏一个措手不及! 拓跋宏充其量只有一千人,他只是带兵来抓萧子珊的,根本没想过打仗。 “澈”字军却有三千人之多,且不说他没有这个胆量以一千对抗三千,他身为西戎大王子,也没必要让自己涉险,不过是斟酌了半瞬,摔下马背的他满脸是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喊道:“撤!撤兵!” 拓跋宏不战而退,苏南澈也没有追击,因为这本就是西戎地界,再往前便是西戎大军驻扎之地,他没必要带着三千人深入敌军,以卵击石。 苏南澈翻身下马,箭步走去,连袖袍中的大掌也在微微颤抖,他停在萧子珊面前,用了极大克制力才压住想要把她强拥进怀的冲动,他刚要说话时,目光却在萧子珊隆起的孕肚上停留了一瞬,只觉喉咙艰涩的厉害,连舌尖也在发苦。 他还看见了,萧子珊锁骨上被拓跋宏啃掉肉的那块疤,以及她被掐出紫红痕迹的脖子。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心爱的女子,身上有着其他男人的痕迹。 苏南澈眼底暗流翻涌,目光逃避,喉结一滚:“三公主,臣救驾来迟,请殿下坐回马车。微臣,带您回大庆。” 微臣,带您回大庆。 本该是令萧子珊安定又欣喜若狂的话,却在苏南澈举止生疏时,让她一颗雀跃的心坠入深渊,生出了几分苦涩之意。 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她知道,她被拓跋宏吻过、摸过、也曾强欺过,虽然从未发生过关系,但她很清楚…… 她脏了,她配不上风光霁月的玉面公子,配不上苏南澈。 人都是会自卑的,尤其是在情爱里。 拓跋宏方才说要把她充作军、妓,在心爱之人面前,被如此折辱,萧子珊既难堪又尴尬,既难过又自卑。 她强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被素素搀扶着坐进马车。 她其实很想冲进苏南澈怀中,告诉他,她这几个月在西戎有多么生不如死,有多少次想自杀,有多少次命悬一线,可她在苏南澈举止生疏时,便扼杀掉了所有的倾诉欲。 她其实很委屈,她这一生,先是从盛极一时的嫡长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再到母后兄长倒台,外祖父被诛九族,又到自请和亲,和亲后又极其不幸,两国交战,她沦为废棋。 从受尽娇宠,再到受尽侮辱,不过是短短三年时间。 母亲死、兄长亡、九族尽诛,爱而不得,远嫁他乡,惨遭丈夫折磨。 她明明,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啊,从来没有伤害过谁,可为什么,她会摊上这样的命运…… 萧子珊指甲嵌入掌心,掐出血迹,肩膀一高一低地抽噎,大颗大颗泪水落下。 萧子珊啊,你要不要换种活法,像苏南枝那样活的强大自在,手握权柄,无人可欺。 她在内心问自己,小刻后,她胸腔微微震颤,无声地勾起惨笑。 她要活,想尽办法地活,既无靠山,便自己活成自己的靠山。xinkanδんu.com “公主殿下……您不要太难过了。”素素陪在萧子珊身边,心疼地低声安慰,“许是阔别已久,有些生疏,但大公子从前对您一往情深,可能多相处几日就好了。” “他不会再喜欢我了。”萧子珊淡笑了一声,“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一个被弄脏的女子?” “可是你毕竟怀着……”素素刚要说完时,萧子珊摇了摇头,春盛还在边上,不宜多讲。 “唉。”素素叹了一口气。 春盛立刻掀开帘子,朝苏南澈喊道:“大公子,有一事春盛想要禀告,请大公子上车一叙。” 苏南澈下马,迟疑了一步,跨进马车。 萧子珊条件反射地看他一眼,心跳加速,目光回避,耳朵便火烧火燎起来,朝马车角落躲了躲,下意识逃避。 她明明方才已经做好了心理疏导,打算从容面对苏南澈,可当他与自己共乘马车时,她还是会心悸发慌…… 苏南澈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些果子,递给萧子珊:“殿下,微臣不知会在此处遇见你们,所以并未携带吃食,请先将就一下,待回了军帐,微臣再给您准备膳食。” “谢谢苏大人。”萧子珊垂眸,去接果子时,二人指尖不慎相碰,身体仿佛窜过一阵阵微电流,她小口小口地咬着果子。 “不知大公子怎么会在附近?”春盛问道。 苏南澈道:“我近来负责夜巡达歌草原与渊城的边境线,深夜忽闻大量铁骑踏地之声,便领兵赶来察看情况。” 他做梦也没想到,能碰见令他魂牵梦绕之人。 他之所以负责巡察这片区域,也是为了离她近些罢了。 春盛了然点头,紧皱眉头,百般苦恼地说道:“大公子……我家姑娘,被狄琼抓去为质,会在近期推上城墙以此要挟摄政王。” “什么?!”苏南澈眸色一紧。 春盛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说完,苏南澈攥紧了拳头:“南枝失踪了八天之久,可我们却对此事毫不知情,一定是有人将消息拦了下来,我这就快马加鞭,禀告摄政王。” “澈哥哥,你等下。”萧子珊从腰带中拿出叠成方块的军事布防图,双手递了过去,“我曾听说云亲王会在近日率兵偷袭大庆左翼军队,但愿,这能给你提供帮助。” 苏南澈接过云亲王的西戎布防图,他看向萧子珊的目光复杂极了,既有心疼、愧疚、怜爱,也有一丝诧异。 或许萧子珊真的成长了,能冒着生命危险,窃走军事布防图…… 苏南澈心中五味陈杂:“殿下辛苦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行进大庆军队驻守之地。 苏南澈将此事禀告给萧沉韫之后,批阅折子的手猛然一顿,将笔杆狠狠砸在地上,眸子冷得快要结出冰:“竟有此事?!” “明明每日都有营地士兵,来报南枝安然无恙,是谁截了此事?”萧沉韫霍然拍案起身,纸张砚台齐齐震飞在半空,他俊脸沉冷,黑的快要滴出墨。 在场所有人,立刻全部跪地。 饶是处变不惊的镇国侯也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惴惴不安道:“此事……罪在老臣……” “还有我……”莫北川跪地。 第四百九十九章 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八日,王爷领兵大捷,势如破竹,一举击退北狄西戎。若这八日里,老臣把王妃失踪之事告诉您,您还能心无旁骛吗?您真的不会分心吗?若您心有牵挂,因王妃而心神不宁,这仗,真的能赢吗?” 镇国侯紧蹙眉头,忧国忧民道,“老臣此举,是以大局为重。何况七王殿下和风副将已经私下出发,前去营救王妃了。隐瞒此事,是臣之罪过,若摄政王要惩处,便惩处吧!” 莫北川作为萧沉韫的心腹,也紧跟其后,唉了一声:“此事是老臣罪过,对不住王妃,不该隐瞒王爷。” 但如果重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还是会选择隐瞒。 于他们而言,家国为重,较之家国来说,苏南枝为轻。 立场不同,并无对错。 萧沉韫冷冷剜了一眼两位重臣,若苏南枝无虞,便从轻处理,若南枝……他定不会轻饶二人! 君王之怒,从来不是玩笑。 大敌当前,镇国侯、莫北川于军队来说,都是稳固军心的存在,萧沉韫不能轻易动。 满堂死静之时,忽闻帐外急报: “报!!报!不好了!” “大事不好!王爷!他们将王妃推上了图邺城城门之上!” 萧沉韫猛然上前两步,拽住那通传士兵的衣领,眸子寒沉凌厉,质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就在刚刚,北狄太宰大人将王妃推上城门,说是要与王爷谈判,若王爷不肯……便、便将王妃从十丈高楼推下,令、令王妃一尸两命……” 萧沉韫趔趄了一步,跑出营帐。 此时大军正与北狄开战,先攻北狄再打西戎,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攻破图邺城,拿下北狄第一座城池,却没想到,北狄把苏南枝推上了城楼! 萧沉韫站在三军阵前,看向远处的城墙之上。 在戒备森严的北狄守卫中,阿诺将黑麻袋套了头的苏南枝绑住双手,一步步推上台阶,走到城墙最高处。 十丈高的城墙之上,秋风萧瑟凛冽,寒冷如刀。 苏南枝长发被风刮起,肆意飘散,宛如木头般一动不动。 “问问狄琼条件,如何才能放了王妃。”萧沉韫攥紧袖袍。 传话士兵大喊:“我家摄政王说,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放了王妃?谈一谈条件吧!” “等的就是王爷这句话!”阿诺将匕首抵在苏南枝脖子上,冷笑一声,“放了摄政王妃也不是不可以,让你们王爷退兵两百里,休战半月,半月后我就会亲自放了苏南枝!” “休战半月?退兵两百里?简直做梦!”镇国侯骂道,“折损了七千士兵,数十万八天八夜,前仆后继推出来的两百里兵线,好不容易马上挺进图邺城,退你他妈的退!” 莫北川走到萧沉韫身前,苦口劝道:“王爷,战事一片大好,我们应该趁机进攻图邺城,若真是休战半月,给了北狄喘息之机,下次再攻图邺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沉韫抬手,示意身后二人莫要再讲,他看向城楼之上被黑麻布罩头的苏南枝,剑眉紧锁成川字,太阳穴细小青筋微鼓:“放了她!若你们胆敢伤她分毫,本王,会、血、洗、图邺城!” 两国交战,除去个别罪大恶极的主帅,按常理是不祸及百姓,不会烧杀抢掠,萧沉韫征战多年,只要敌国百姓不伤他,他从不误伤平民,可今日—— 他竟然说出了血洗图邺城的话! 要知道,萧沉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到就一定扳倒。 不少西戎士兵手拿战戟面面相觑。 饶是城墙之上的阿诺,脸色也微微一僵。 可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已经刀在苏南枝脖上,就不容有半分退缩。 “哈哈哈。”阿诺笑了一声,“摄政王,二选一吧,要么退兵两百里,要么让你妻儿一尸两命。人呐,不可鱼与熊掌兼得。” 阿诺将苏南枝朝前推了两步,苏南枝脚下一空,浑身惊起冷汗,下意识后退一步,两个士兵紧紧攥住她的双臂,阿诺轻笑了一声:“我耐心有限。” 萧沉韫额前起了细密如豆大的冷汗,他看上去一如既往冷静,可只有他身后的镇国侯、莫北川等一种人看见了,萧沉韫负在腰后的手,在微微发抖。 阿诺见萧沉韫久而不语,勾唇嘲讽道:“原来……战神也会恐惧啊……有意思。” 只要萧沉韫不说话,他犹豫了,这件事就还有的谈,只要萧沉韫犹豫的越久,证明苏南枝在他心中就越重要。 就在两军谈判至极,有四个头戴兜鍪的北狄士兵,手拿战戟,分别从左右两边的台阶,走上城墙,正在流动巡逻。 “那我就杀了她!”阿诺掌握着谈判节奏,做了个手势,“将她绑住脚,倒吊在城墙之上。” 几个士兵走上前,刚要将苏南枝倒挂上去时,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同时闪现而来! 左边身影要比右边身影更迅捷一些,宛若一道虚影闪过,原是伪装成西戎士兵的萧瑜来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出刀时,钳住苏南枝双臂的两个士兵已被一刀封喉,脖颈流出一道血痕! 右边身影,则是伪装成士兵的冯清琅! “枝枝,我带你回家。” 萧瑜揽住苏南枝腰肢,冯清琅趁他杀人功夫,抓住了苏南枝手腕,二人齐齐对视一眼,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城墙之上,不约而同营救苏南枝! “殿下先走,我来断后!”冯清琅抽出腰间软剑! 萧瑜嗯了一声,割断捆绑苏南枝手脚的粗绳,哗地扯下黑麻布时,一根毒针从对方袖中射出,射进萧瑜左肩! “你不是苏南枝!”萧瑜看着眼前和苏南枝身形一模一样的陌生女杀手,左肩闷痛,一阵头晕目眩,当即点了穴位,止住毒素蔓延,眸中裹挟凶狠弑杀,抖直软剑,遇神杀神、佛挡杀佛,直直杀向阿诺! “太宰大人!!” 阿诺从未料到,萧瑜作为南部大军主帅,大庆太子,竟然会孤身潜入图邺城,以身犯险。 她抽出袖中长鞭,嘶吼道:“抽集兵力,杀萧瑜!!” 然,萧瑜武功足够强悍,一柄长剑在手,神魔不惧,所向披靡,直直杀向太宰,将剑刃横在了她脖颈之上。 阿诺惊恐地瞪大双眼,只觉脖子溢出了点点血迹,饶是从来都处变不惊的她,也微微白了脸色,沉沉问道:“这图邺城有数万兵士,太子殿下不会以为杀了我,你就能活吧?” “孤能不能活下去,就不劳太宰大人操心了。”萧瑜薄唇划开绝情的笑,“可太宰大人会不会死,却在孤的股掌之间。” “素闻大庆太子,是披着羊皮的疯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阿诺勾唇,即使刀尖横在了脖颈之上,她还是尽可能绝对冷静地谈判道,“太子愿意孤身前来营救摄政王妃,可见王妃在太子心中的重要程度。在没找到苏南枝之前,殿下是不会杀了我的。” “哦?”萧瑜指腹轻推刀背,剑刃便精准地嵌进阿诺脖子表皮一毫,好笑地反问,“不会杀你?” 阿诺神色一紧:“你杀了我,我敢保证,这世上无一人能找到苏南枝。” 第五百章 攻打图邺城 “哈哈哈……”萧瑜冷笑,“你根本不知道南枝的下落!” “我怎么不知?!” “你若知道,今日就不会推一个假货在城门之上狐假虎威!三军阵前,为逼大庆休战退兵,不得不推找来个冒牌货!”萧瑜眸眼阴鸷,心中起了猜测。 西戎人不可能杀苏南枝,毕竟还要利用她威胁大庆退兵,可眼下苏南枝却不在,连西戎人都不知道她的下落,说不定苏南枝已经逃走了…… 萧瑜朝冯清琅做了个撤退的手势,要挟阿诺走下城墙,冷声道: “太宰大人,可要惜命啊。劳碌一生好不容易当上西戎第一权臣,有了名垂青史的资格,可不能就这么死在孤手里吧?命令你的人扯开,给孤让出一条路。” 阿诺咬牙切齿:“给他让路!” 萧瑜走下城楼,冯清琅被迫同行,也只能拼死护住萧瑜,萧瑜能活,说不定她也能活,若萧瑜死,她必定会死。 萧沉韫和苏南辕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莫北川焦急道:“七王殿下不在那里?!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臣真是没法和雅贵妃交代!” “风清琅这小子怎么也去了?他竟然如此重情重义,居然替我去救枝枝……“苏南辕心里漫开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他能够清晰察觉,他对风清琅的感情,越来越不可自拨,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既担心风清琅这小子,也担心枝枝。 两个人都千万不要出事。 萧沉韫看向图邺城,好在刚才的女子,并不是苏南枝。新刊书小说网 可是他的枝枝,又去了哪里? 萧沉韫像是坠入了无边深渊,没缘由地生出恐惧,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王爷,下令吧,乘胜追击,攻打西戎。”莫北川跪地,抱拳冒死谏言,“战机不可错失,失不再来,既然王妃不在阿诺手中,那您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镇国侯、魏奉远、莫北川、南北城、元襄知、周如故等人齐齐跪下,声音整齐划一,陈词激动:“请王爷大兵,机不可失!攻打北狄,拿下图邺城!" 萧沉韫沉默。 身穿战甲、手执宝剑的他,坐在红鬃烈马上,看像那座只要进攻就能唾手可得的图邺城,凝睇良久,目光复杂极了,心绪乱如团麻,不再果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莫北川焦急上火,再次严肃进言。 “发、兵。”萧沉韫目色沉沉,下令。 “大庆战神打过来了!” “大庆摄政王打来了!大庆攻打图邺城了!” 一时之间,图邺城前兵戈铁马,燃起烽火狼烟,阿诺心不断下沉,朝属下使了个眼色。 守城兵立刻点燃烟花,释放信号。 这是让狄琼迅速撤回王都,逃到下一座城池的信号,擒贼先擒王,若狄琼被擒住一切都完了。 萧瑜要挟阿诺走进一条巷子,将她推进一座废弃院落,随后飞上墙桓,直接逃走! 冯清琅紧跟其后,二人翻墙上瓦,跳跃在屋顶之间,或许朝嘈杂哄闹的百姓汇聚地赶去,打晕两个百姓,二人换上西戎平民装束,藏匿在人群中。 “太子殿下,您如何打算?”冯清琅从前虽忌惮不喜萧瑜,可眼下二人共同目的都是救苏南枝,便可以暂时互帮互助。 第五百零一章 挣脱桎梏,挽回形象 “孤带来的暗卫已对狄琼居住附近,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并未发现行踪。”萧瑜中了毒针的左肩,仍然有些微微不适,他再次点了穴位,阻止毒素扩散。 图邺城城门口,已经乱成一片,两支军队打了起来。 而此时,图邺城一条逼仄的巷子中,苏南枝带着面纱,换了北狄服装,在脸上抹了木炭,装作因为战乱而慌乱逃命的北狄平民。 苏南枝逃了出来,是在今晨早上。 不见天日,不知外面是白天黑夜的苏南枝和鸢雅在地牢内关了很多天。 一天一顿饭、一杯水的日子,熬的人都清减了十斤。 “起来!”绯娘嘴里叼着一根烟杆,内里是自制的烟叶卷香草,一吸一吐,吞云吐雾,牢房里顿时弥散着烟气,她用绣花鞋尖踹了踹睡着的鸢雅,“我说你这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一天天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我每回来这儿,你不是睡就是睡,你年轻人的朝气去哪儿了?” 鸢雅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瞥了她一眼:“有事说事,没事我继续睡。一天一顿饭,一杯水,除了睡觉和等死,我还能做什么?” 她知道,这群人现在不会杀她,所以她得好好休息养神。 “……”绯娘灭了烟杆,道:“来人将她们来带去城墙处,等候发落。” 鸢雅耳尖略动,心里来了精神,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恹恹欲睡的无力模样,跌跌撞撞地被人搀扶起来,哈欠连天地朝苏南枝看了一眼。 二人相视一眼,苏南枝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子。 苏南枝已经饿到有些四肢无力,脸色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本就巴掌大的精致脸颊,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嶙峋,五官更加深邃立体。 绯娘看着已经快饿昏的苏南枝,啧了声摇头:“南枝美人,瘦了,啧,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心疼哦……反正我看着都有些心生怜惜呢……” 绑住手脚的苏南枝,被推出地牢那一刻,晨曦的光芒灿烂,刺进她眼中,苏南枝微微抬手挡了一下,又走了十几步才逐渐适应过来地面的生活,才逐渐适应……阳光。 真是在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狱被关了太久,苏南枝深吸口清晨的山风,令人神清气爽。 苏南枝佯装出被关太久的倦乏神色,余光却每时每刻都在留意附近。 她们从地牢走上地洞,再从一处柴房的密室内走了出来,走到荒草丛生的废弃后院,绯娘打开柴门,便看见了戍守不少北狄士兵的院子。 从这里,走到城墙,五步一个带刀士兵。 她们走出了客栈,走到北狄街上,路过一处米字路口,道路两旁依旧戍守着精兵良将,而数百步之外则是巍峨庞大的图邺城城墙。 大概是战乱,为了狄琼安全考虑,今日北狄女王并未露面。 苏南枝走到十字路口时,发现戍守的士兵外围仍有不少往来奔走的百姓,大多都是察觉到即将战乱,而紧急购买物资、收拾包袱的北狄人。 此处人员往来密集,适合逃跑,若逃进人群中,北狄士兵必然会投鼠忌器,且人多混乱,又是米字路口,四通八达,更适合逃跑…… 苏南枝低咳了声! 下刻,鸢雅直接挣脱开绑住手脚的绳索,拿出袖中尖簪,将押住她的北狄士兵一招封喉! 苏南枝也挣开了麻绳! 变故之快,令押送他们的士兵始料未及! 她们明明被绑住了手脚,怎么会…… 其实,在被关着的这些天,苏南枝和鸢雅早就趁着地牢士兵不注意时,用牙给彼此咬开了绑住手脚的麻绳,为了不被发现,又给对方手脚绑上了易解开的活结,一来二去,表面上还绑着,其实只要轻轻一挣脱,手脚就能脱离束缚! 而鸢雅手中那支尖簪,则是苏南枝慢慢在墙角磨锋利的,锐利的堪比刀刃! 鸢雅杀了两个士兵后,抢来两柄剑,扔给苏南枝一柄:“接着!走!快逃!” 苏南枝抓住剑刃。 鸢雅一路护着苏南枝逃进了人群中,只要混进来往密集的人群就成功了一半! 鸢雅拼死护住苏南枝,其实她武功比苏南枝更好,独立逃走根本没问题,可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拼死护苏南枝周全!新刊书小说网 二人混进长巷,推开一户半掩的宅门,换了装束。 一路东躲西藏,艰难地挺到了中午。 中午时,听见萧沉韫军队即将攻打图邺城的战鼓声,然后阿诺实在坚持不住了,在狄琼的授意下,将假苏南枝推上了城墙,死马当活马医,一边疯狂在城内搜捕苏南枝,一边用假苏南枝与大庆军队周旋拖延,只要在拖延的时间内,再一次找到苏南枝,那么,阿诺就有了真正与大庆谈判的筹码。 可这半个时辰内,苏南枝躲得很好,并未被阿诺搜到半分足迹。 萧沉韫下令攻打图邺城,两军交战,如火如荼。 战鼓声威扬远播,振奋士气。 苏南枝乔装成了北狄包子铺的老板娘,身穿麻布粗衣,面带丝巾、青丝包发、肩绑襻脖,挽起袖子,佯装在人群密集之地贩卖包子。 鸢雅也换了装束,女扮男装成包子铺老板,正左手一个香菇猪肉包、右手一个大葱牛肉包,大口大口咬着,嘴里鼓鼓囊囊,大口吃肉,大口喝水,直到吃了十三个大包子之后,撑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舒畅地喟叹:“真爽啊!” 当乔装成北狄士兵的萧仁明在街上四处寻人时,就看见了毫无形象可言的鸢雅。 要不是太熟悉鸢雅,一般人还真认不出来她! 萧仁明刚要进店,苏南枝一阵紧张,看见是七王后放下警惕。 鸢雅粉嘟嘟的嘴巴泛着油光,嘴角还有包子残屑:“嗝——没想到我鸢雅此生,吃到最好吃的美食,居然是包子,嗝——萧仁明!?嗝……嗝……” “你怎么……嗝……怎么在这里?嗝……”鸢雅连忙站起身,疯狂擦嘴,满是油腻的手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裳,企图挽回一点形象。 第五百零二章 悬赏捉拿 萧仁明拉着她进入了厨房,“砰”地一声关门,在鸢雅呆愣发懵中,将她强拥入怀! …… 鸢雅嘴上没擦干净的油,蹭在了萧仁明干净的里衣上,她尴尬地脸色滚烫发红,悄悄伸手试图帮他擦掉…… “没关系的。”萧仁明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鸢雅融入骨血,他低声喃喃道,“本王终于找到你了。” “……虽然……但是……你快把我……勒死了……” 鸢雅艰难地推开了他,揉了揉肩颈,“凭我碧落阁阁主,还逃不出地牢吗?倒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拖我后腿吗?有没有搞错,我虽然武功强悍巨能打也能杀,保护一个苏南枝还行,可是一拖二……” 鸢雅蹙眉:“我恐怕做不到……唉罢了,看在你千辛万苦肯以身涉险来找我的份上,也尽量护你周全。” “我护你周全。”萧仁明坚定道,握着手中刀,牵住她的手,“我会护你周全,无需你保护我。” “所以呢?”鸢雅对这类话,没太大的感觉,可能对别人而言很感动,可是对她来说,未必。 她可是杀人如麻的杀手阁主,执行任务时冷心冷情,虽然长得清纯可人、温柔软萌,可是……实力与外表严重形成反差。要是轻轻易易就为了男人几句好听的话,就感动的一塌糊涂,她早就死了千儿八百次了。 “所以……所以……本王会保护你。”萧仁明被呛了一下,仍然再次重复这话。 “别说了,北狄士兵挨家挨户地搜过来了。”苏南枝放下包子,转身走进屋中,“还是避一避吧,万一被人出来就糟了。” “你、还有你们,有没有见过画中之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生的美艳怀着孩子,另外一个武功很好。” “没有……”百姓摇摇头。 士兵道:“再去找找!” 苏南枝转身走进厨房,看着鸢雅和萧仁明道:“躲起来,北狄士兵寻来了。” 正当三个人要躲起来时,城墙处传来巨大的碰撞声! 外面有人大喊道:“大庆军队搭了云梯!攻城门了!” 巨大的云梯在万琛远指挥和号令下,犹如一只怪兽铁臂,尖锐粗壮的云梯钩子挂在城墙之上,无数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去! 北狄士兵当即射箭,射死攀城墙的大庆军队。 城墙处打的不可开交,原本前来搜寻苏南枝二人下落的士兵见状,火速收了画像赶过去支援! 苏南枝虚惊一场,扶着微微起伏的胸口,从米缸内钻了出来。 鸢雅探出头去,道:“此处士兵众多太过危险,不如我们朝图邺城内躲去,等到大庆攻破图邺城时,我们正好回到大庆军队。” “好,依你所言。” 苏南枝点头,带着鸢雅和萧仁明,一路跟着难民人群逃到了城郊的山中。 山中聚集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北狄百姓,就地生火煮粥、做饭。 苏南枝躲在人群里,坐在一个古树下,双手抱住膝盖,静静等待大庆军队攻破图邺城的消息。 鸢雅飞到树上睡觉,萧仁明就去溪水里抓了三只鲤鱼,升火烤鱼。 “好饿呀……”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麻花辫,穿着脏兮兮的粉色长裙,在难民中走来走去,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道,“阿婶……你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滚滚滚,正值战乱,谁有多的吃的给你!?”那大婶不耐烦地推开小姑娘,抱紧了怀中装肉饼的包袱,“别想偷我的啊,小兔崽子!” “我、我不会偷……”小姑娘委屈地摇摇头,眼眶里蓄着泪水,一路乞讨,朝难民们讨要食物:“我和凉亲战乱走丢了,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点吃的,呜呜呜……好饿呀……” 小姑娘大指姆和食指比划了下:“……真的一点点点吃的就好……” “小姑娘,你过来。”萧仁明朝她招了招手,将外焦里嫩的烤鱼掰下一半递给她。 五六岁的小姑娘接过烤鱼,脆脆地嗯了一声:“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苏南枝旁边,在看见苏南枝那张脸时,忽然小脸紧皱,随即瞪大眼睛:“你、你是城墙上贴着搜捕令的那个大姐姐?我凉亲说过,只要见到了你,把你交出去,就能吃穿不愁——” 苏南枝脸色微变,急忙去捂住小姑娘的嘴,可还是晚了。 一群北狄难民齐齐看向苏南枝! 第五百零三章 “本王要去救妻子” 四周难民齐刷刷地朝苏南枝看去,苏南枝在众多人的目光下,镇定道:“小姑娘,姐姐是北狄人,虽然与城墙之上贴着的那女子相似,可绝非是她。乖,烤鱼给你吃,看仔细啦,姐姐可不是她。” 小姑娘想起城墙通缉令上的大姐姐,身穿华服,可眼下这个姐姐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衣着服饰却很不同,迷糊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你好像她……你与她是双胞胎吗……” “这话可不兴乱说呀……”苏南枝一边讪笑着站起身,转身就走,“阿雅,走了,我们还得赶路回家呢……” 鸢雅翻身下树,与萧仁明一同低着头,佯装十分镇定地离开。 三人在一群人犹疑不定的目光中,走进了大山小径中。 苏南枝攥紧手心,刚要走远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闷闷的猜忌声: “管她是不是通缉令之人,就算不是,长得那么像,说不定也可以抓去领个赏。长得像,那就是瞎猫撞死耗子,咱们大家都吃穿不愁,要不是,最多就是抓错了嘛!” “搞快点,她要跑了!” 苏南枝朝萧仁明相视一眼:“轻功,走为上策。” “苏南枝你能行吗?”鸢雅压低声音问道。 已怀孕三月多的苏南枝,点了个头,跟紧鸢雅一头扎进了林子。 这是一片植被格外茂盛密集的森林,树木硕大,枝叶遮天蔽日,阳光很难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一眼望去,森冷可怖。 芭蕉树足足高达十丈,巨大的芭蕉叶,一张就有两人高,藤蔓比胳膊还要粗上几分,这里的树,一棵比一棵高大,基本都是百年以上树龄。 从他们踩进这片林子的土地开始,先前那个男人就连忙展开双臂,赶紧拦住所有人,咽了咽口水道:“别、别进去!!” “怎么了?再不追上去,人可就跑了!” 几个人好奇地嘟囔道:“为什么不能进去?” “那……那可是图邺城最有名的黑森林……”男人忙不迭地后退两步,瞳孔里现出恐惧, “听闻二十三年前,前国师子桑怀玉与女王相爱,女王陛下诞下一女,为防止未婚先孕丑闻影响争储,陛下狠心将女婴溺毙于图邺城紫娟河,子桑怀玉得知后伤心欲绝,在紫娟河旁的森林里布了阵法,阵法中心,给溺毙亡婴修建了衣冠冢。” “这阵法诡秘的很,是一千年前的古国秘传下来的阵法,有进无出,像是黑洞一样,永远走不到头,终生困死在其中,永远走不出去,这二十多年,连里面的一只蚂蚁、一只苍蝇、乃至一只鸟、一条蛇都出不来,故而被当地人成为:绝不可踏足的黑森林。” 难民们听男人这么说完,蹙眉道:“那方才进去的三个人,难不成就要死在里面了?” “有进无出,终生困死。”男人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唉……都是命,谁让他们闯进了子桑怀玉国师的黑森林……” 很快,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大量马蹄之声,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大庆军队打进来了!大家快跑,快去找太宰大人庇佑!” 一支两万人的“城”字军杀了过来,已经卸掉北狄士兵衣服的萧瑜,身穿玄黑长袍,骑着汗血宝马疾驰而来,他将三张画像递给了洛城。 洛城翻身下马,将这一群难民团团围住,冷冷问道:“你们可有见过画像中人?按照推测,他们应该在一刻钟之前,来过此地,不要撒谎,否则,格、杀、勿、论!” “见过呀!”小姑娘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指着那一片茂盛诡异的黑森林,“他们刚刚进去啦……” 先前那男人急忙捂住小姑娘的嘴巴:“小丫头就你话多!” “哗”地声,洛城将刀横在了他脖子上,目光冰冷道:“说!” 男人扑通两声,跪在地上:“官爷,这可不是我让他们进去的,是他们自己跑进去的!那是子桑怀玉设下的黑森林,有进无出,诡异的很,这二十多年来,进去的猎人和误闯其中的路人,没有一个出来的!” “黑……森……林……” 萧瑜翻身下马,沉沉地重复三字,他曾在《地理志》中了解过,此地凶险万分,书中记载,就连先帝在世时那一任丰功伟绩的大丞相也是殒命于此。 南枝和鸢雅他们,怎么就进去了…… “领兵一千人,随孤进去。”萧瑜拿出一条长绳,蹙眉下令,“每人握着绳子前进,所过之处刻上十字标记。” “殿下!你就别进去了,属下去吧!”洛城上前一步,将萧瑜拦住,“您若有个闪失……” “她在里面,孤必须去。”萧瑜推开洛城,毫不犹豫跨进了黑森林。 那边,苏南辕和苏南澈、镇国侯、魏奉远继续带兵推兵线,在图邺城内与北狄士兵僵持不下,萧沉韫顺着足迹,也一路追到了黑森林。 “根据七王留下的踪迹,末将一路带兵追到了这里。”万琛远翻身下马,看着树上刻着不起眼的标记,解读道:““七王在标记上注明,他已和王妃、鸢雅汇合,最后的标记是消失在此处的。看来,人就在附近。” “洛城将军?”万琛远阔步走去,心中立刻就有了判断,“你家太子殿下,可是去寻王妃了?王妃可在森林内?” 洛城想起萧瑜交代的话,切记不可让萧沉韫发现苏南枝足迹,便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不在!” “净他娘的放屁,太子不在,你何苦守在这里?”万琛远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七王留给末将的标记不会有错,看洛城将军严阵以待地戍守在这片森林入口处,想来太子殿下应该是进森林找王妃了。” “进去之前,末将提醒摄政王一句,此处是黑森林。”洛城双手环抱宝剑于胸前,在森林入口来回踱步。 万琛远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拦道:“摄政王,黑森林万分凶险……” “本王要去救妻子。”萧沉韫面色冷凝,淡淡撂下一句话,管它黑森林白森林,踏脚走了进去。 第五百零四章 踩着……死人腿骨 余晔紧跟其后。 万琛远叹了一声,只能心里干着急。 温言斐也跟着走了进去时,万琛远拉住他的肩膀:“温阁主,内里凶险,你不如留下,与我在外面守着——” “我要去救姐姐。”温言斐雅俊清秀的脸庞冷静从容,眸中是一片坚定从容。 邹沐暖也紧随其后。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进去,就是送死。”万琛远道。 “我要跟着我师父,他在哪里我在哪里,我要随时随地保护我师父。”邹沐暖俏皮地朝万琛远眨了下眼睛,小跑两步,拽住了温言斐的青色衫袖,走进阴冷的茂密森林,“师父,慢一点,阿暖跟不上你脚步了。” 温言斐长眉微挑,慢了半步,照顾小跟班儿。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听不劝啊。”万琛远摇摇头,俊美昳丽的眉间尽是担忧,使劲拍了拍洛城的肩膀,“洛城将军,如今太子殿下在黑森林,你务必守好黑森林入口,不要被北狄士兵攻陷了,我也跟进去。” 洛城眉头紧皱,眼疾手快逮住万琛远,狐疑道:“你进去做什么?” “我表哥,七王殿下在里头啊。”万琛远忧心忡忡地叹口气,握紧了手中宝剑,硬着头皮闯入阴气沉沉的黑森林,一边快走,一边感慨道,“我万琛远这辈子,真是欠萧仁明的,谁让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表哥呢?罢了,为他一闯险境,也不是不可。” 洛城双手叉腰,踹了一脚石头,无语地看向南北城和元襄知:“你俩总不会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跟着进去吧?” “我们进去,谁守入口?等着被人一锅端吗?”南北城就地盘腿而坐,头枕着草坪,闭目养神道,“你家太子殿下,我家摄政王都进去了,等等吧,若明日天亮前还没出来,我们便进去寻他们。” …… ****** 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本就树木遮天蔽日的黑森林,更是看不见一丝天光。httpδ:// 整个黑森林只能隐约视物,所过之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浓稠的白色颜料与过多的黑色颜料混合,灰的影影绰绰、视线模糊,像在眼睛里蒙了一层深灰色的厚布。 苏南枝跟着鸢雅一跨进这片森林,走了几十步,便察觉了不对劲,可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数十根参天蔽日的粗壮大树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她根本无法在完全一致的大树丛林里,找到来时的路! 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就意味着,他们忘了归途。 很快,苏南枝便发现这片森林不对劲。 这里的百年大树长得一模一样,连树与树的距离也一致,周遭弥漫着淡淡的野花香,吸入鼻腔,令人心旷神怡、浑身清爽,四肢都软绵绵的,令人很想睡上一觉。 鸢雅揉了揉太阳穴,垂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好困啊……想必是奔波一日,太累了,要不我们休息休息再走?” “不行!”苏南枝斩钉截铁打断她,抽出沧月剑,哗地斩下袖袍,撕成三块,递给二人,“戴上面巾,我怀疑,这处森林有、鬼。” “有鬼?什么鬼?世上不可能有鬼!”鸢雅一惊一乍道。 下一刻,萧仁明就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很是硌脚,他低头一看,在灰蒙蒙的视野里,他踩到了一截……死人腿骨! 第五百零五章 诡秘森林,秘宝尽有 萧仁明骇的条件反射连连后退好几步,急忙护着鸢雅往后躲:“阿雅你别怕!本王护你。” “陈骨,死了十年以上,骨上有刀痕,应是死于某种残酷刀法。”鸢雅丝绢包着那根有些年头的腿骨,拿了起来,饶有趣味地判断,用那根腿骨挑了挑萧仁明的下巴,笑道:“不用你保护,本阁主不害怕,倒是七王,连退三步差点踩了本阁主的鞋。” “抱、抱歉……”萧仁明握拳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苏南枝接过那那根腿骨,看着上面杂乱的刀痕,秀眉紧蹙,面色凝重地问道:“鸢雅,你杀人无数,我想问你,得用大力道,才可刀入肉内,砍到骨头上,在腿骨留下如此之多的杂乱刀痕。” 鸢雅折断一根树枝,在这片地上翻找着,约莫三步就能看到不同程度的人体骸骨,甚至有碎骨,而这些骨头之上都有杂乱的深刻刀伤。 饶是作为杀手组织的阁主,鸢雅也有些头皮发麻,喃喃道:“杀人者心狠手辣,令人恐怖,不亚于菜街屠夫,在他眼里,这些人不是人,更像是牲畜,才能随意宰割乱砍。你看这些骸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 萧仁明俊脸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下意识牵住了鸢雅的手。 鸢雅秀眉一挑,看呆子一样看萧仁明。 二人不知不觉一起前行。 苏南枝环顾四周,四周种着一模一样的参天大树,而这些苍天大树的间距甚至都一样,唯独只有树木周围的各色野花生长不一,她绕开掩埋进泥土大半的琐碎骸骨,直觉敏锐道:“此地十分诡异,我们必须尽早离开,七王殿下,阿雅,你们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记得啊,不就是身后吗?”鸢雅转身,却直接愣住了,因为她在东南西北完全一致的景观里失去了方向感。 她不再能辨东西。 萧仁明紧锁剑眉,同样环顾四周。 他们三人,同样忘了来时的路! 苏南枝道:“这是一处,极易让人迷路的森林,咱们三人不能走散了。丛林中有野花自然散发的秘香,阿雅,你还困吗?” “好像……戴上面巾后,那股秘香淡了些,就不再犯困了。” “走,离开这里。”苏南枝牵住鸢雅左手,鸢雅右手牵住萧仁明,以免在林中走散了。 “哗哗哗……” 三人都听见了森林深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这水声听起来像是自然河流,是活水,而非死水。 “既是活水,只要顺着水流一直朝前走,应该就能找到出路。”萧仁明思索了下。 “理是这个理儿,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觉告诉苏南枝,在这诡秘重重的森林中,不可能这么简单找到出路。 三人顺着水声又走了十步,便看见正前方的一颗大树前放着个敞开的黑木箱子,装满了金银细软,巴掌大的金元宝累累重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散发金光,还有无数金钗银钗、玛瑙耳珰,许多价值不菲的玉璧…… “哇!!”见钱眼开的鸢雅一拍大腿,急忙道,“苏南枝你快看,这一大箱子金银细软全带回京城,我便八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跳着步子走去,刚要伸手抓起一大把金元宝时,苏南枝急急攥住她的手腕! “鸢雅,你有没有想过,此处荒无人烟,为何会莫名出现这么一大箱子金元宝?而为何遍地又都是死人碎骨?”萧仁明连忙赶来,将鸢雅拉到身后护住,让她远离那一大箱子财宝,“莫贪小便宜,离开这诡秘森林后,本王能给你十倍金银细软。” “你的十倍我不稀罕,我只稀罕我挣来的。”鸢雅嘟囔着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大箱财宝挪开,咬牙道,“你不捡,我不捡,这一大箱子金银财宝真是暴殄天物啊!” “走吧!”苏南枝牵住她朝前走。 三人才朝前走了几十步,又看见数十个参天大树中间的空地上,陈列着十几个铁架子,而铁架上整齐有序地摆满稀世珍宝、千金难求的医书古籍、还有练武者最心动的武功秘籍,也有世间女子都爱的可整骨变美、可改头换面的易容术…… 若是旁人早就心动的哇哇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了。 苏南枝首当其冲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拦住了鸢雅和萧仁明,她的目光越发凝重深沉,注视着那些铁架地上的累累白骨,脸色白了几分,严阵以待道:“不可上前,快离开,此处不同寻常,绝对有诈。” 第五百零六章 她护住南枝,没护住自己 三人尽量绕行,离那排列有序的铁架越远越好。 从踏入这片森林开始,苏南枝便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刚想折返却又忘记了来时的路。 从最开始诡秘的异香,再到令世人皆会心动的金银财宝,再到这一个个排列有序放满稀世珍宝的铁架,若非萧仁明生来就有,若非苏南枝足够坚定不为所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稀世珍宝之下累如小山的尸骨,便是他们的下场。 “这林中的诡异之处,并非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若是自然形成便不会在林中摆满金银财宝、稀世珍宝,亦不会有刀伤旧骨。既然是人为,那我们应该是走进了某个高人布置的陷阱内。”苏南枝攥紧沧月剑,严肃地低声交代,“不要乱碰、乱走、乱摸——”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鸢雅咽了咽口水,摇晃了下手中信封,躲在萧仁明身后,“如果已经碰到了呢?” 信封上写着:子桑怀玉,亲启。 墨迹斑驳,陈旧不堪,信封泛黄掉色,起码有二十个年头之久。 苏南枝秀眉紧蹙成死结,心跳了半拍,微微一笑:“阿雅,你别告诉我你是从铁架上拿的。”httpδ:// “呃……正、正是从铁架上拿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对这些稀世珍宝没什么兴趣……”鸢雅盯着那铁架咽了咽口水,认真道,“好吧,我承认我贪财,确实对这些稀世珍宝很有兴趣,但是我老实啊!自从你说了不让乱碰,这些稀世珍宝我是一个没拿,只不过方才看见这铁架之中的古籍内夹杂着陈旧信封,与其他之物格格不入,我心想,这会不会布局之人不慎遗留的物件,或许我们也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说到最后,鸢雅声如蚊叮,越来越弱…… “给我。”苏南枝摊手。 鸢雅主动将那信封放在了苏南枝手掌心,苏南枝谨慎地观察了下信封,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观其材质,与我先前接触过的北狄信封无疑,写信之人应当是北狄人,可子桑怀玉一名,怎么听也不像是北狄姓氏……” 萧仁明默默牵紧鸢雅袖手,鸢雅讪讪一笑,萧仁明紧皱的剑眉一挑,摸到了鸢雅袖中鼓鼓囊囊的物什,鸢雅朝他投去一个求救似的眼神:殿下行行好,千万不要让苏南枝发现…… 萧仁明微叹口气。 “鸢雅,你当我没看见铁架上少了几本绝世的武功古籍吗?”苏南枝抖直信纸,垂眸阅读时,脸色猛然一变,信纸宛若火炭灼手,急忙松了手—— “怎么了?!”鸢雅赶来,捡起那已有二十年之久的旧信纸,低头去看也吓了一跳! 昏天暗地的黑森林内,乌鸦尖厉呲叫扑翅飞窜,是夜,月明风清,却不见一丝光。 唯有萧仁明手中那一支火折子,豆大的烛光细微。 信纸之上,只画着一双漂亮的美人眸—— 美眸含笑,宛若盈着脉脉秋水,美的不可名状。 单单只是一双眼就足以令一张白纸熠熠生辉,这样一双眸,不管放在什么样的脸上都极美。 可诡异的是,这双眸与如今花信年华的苏南枝一模一样。 这封信纸,明明有二十年之久。 有二十年之久的纸上,又怎么会画着苏南枝眼睛…… “难怪你会被吓一跳,若是我,我也会被吓到。”鸢雅拿着那张信纸,放在苏南枝脸侧,凑过去仔细对比,诶了一声,拍腿叫绝道,“真是好像啊,好像完全一模一样!殿下你说是吧?” 萧仁明严肃地点了下头:“确实。” 苏南枝瓷白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宛若有一股森然凉意从尾椎骨窜到了后脑勺。 被未知诡秘包围的感觉,很不好…… 苏南枝浑身都有些发冷,沉默了一息后,才道:“走,不要停留。“ 萧仁明点头,刚要顺着那哗哗哗的流水声朝前走时—— “咻咻咻咻——” 如疾风暴雨般的一排排毒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盛放宝物的铁架四周,升起了无数机扩,射来毒箭的同时,迅速弥散开阵淡青色的毒烟! “完了、完了,应当是我揣走铁架古籍后,触碰了机扩阵法!”鸢雅脸色苍白,哗地一声刀剑出鞘,脱下外裳甩了几圈,绞住无数飞箭,“殿下你扶着南枝先走!” “王妃你先走,我留下来帮衬阿雅!”萧仁明紧皱眉头,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左手下意识抚住微隆肚腹,右手攥紧沧月剑,斟酌力道,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动了胎气,一刀斩断一支毒箭,她疾步走去与鸢雅肩并肩作战:“我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 “糊涂啊你!”鸢雅太阳穴青筋微跳,拼尽全力斩箭。 奈何四面八方的毒箭机扩,循环排列成圆圈,将他们团团包围,逃无可逃,鸢雅左肩中了一箭,刀剑却不慢半分,如幻影般闪过去,斩断一支直直刺向苏南枝后脑勺的利箭,而后,左腿又中了一箭。 她护住了苏南枝,却没护住自己。 鸢雅中箭的左膝跪地,刀剑重重嵌进泥土,唇边溢出一抹鲜血,啐了一口血沫子,眼中尽是痛苦和肃杀,仰头狠笑:“苏南枝你逃吧,只要你活着逃出此处,我最后一单任务,也算完成了。我鸢雅此生,从无败绩,宁死也要完成最后一单任务!走啊!!” 她焦急地大声咆哮,浑身都在颤抖,趔趔趄趄站起身,选了利箭稍微稀薄的方向,拼死为苏南枝杀出一条血路:“萧仁明!你别留在这里!你给我滚!!滚啊!” 萧仁明俊眸猩红,墨冠被利箭击落,如绸缎般的墨发披散在腰后,以伟岸高俊的身姿,死死护住鸢雅。 苏南枝面容悲戚,痛苦地喃喃:“我说过,我不会抛弃同伴……” “谁是你同伴了?!老娘不是你的同伴!老娘以前想杀你,在冷宫曾把刀剑横在你脖子上时,你忘记了吗!?苏南枝,我是你仇人!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不滚,我撑不住了!”鸢雅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上又多了几处血窟窿,“求求你们快走吧……我快撑……撑不住……了……” 第五百零七章 迷雾尽头,百丈瀑布 苏南枝裙衫染血,青丝半散,脊背微微佝偻,攥紧沧月剑抽身逃离—— 箭雨源源不断,都留在此处,只怕无一幸免,不如她先逃出去找好生路,再折返回来救二人。 鸢雅给苏南枝、萧仁明杀出一条血路,苏南枝刚刚离开箭雨法阵,便听见约莫十里路之外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彼此起伏的惨叫声—— 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南枝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想起了丛林里堆满金元宝的大匣子…… 有大批人闯进了森林,若不出所料,很有可能还动了那些金元宝,故而触发了无休止的暗器机关法阵。 会是谁的人呢? 此地危险异常,北狄人心知肚明,便不敢贸然闯入黑森林抓他们,那就该是前来救她的大庆军队? 苏南枝心思一动,刀尖在树上刻了个柳枝图腾。 很快,萧仁明怀抱浑身血淋淋的鸢雅,赶了上来。 三人顺着水流声前行。 越往前走,哗哗哗的水流音便越大,宛若有巨大瀑布流淌在耳畔。 苏南枝顿觉不妙,三人再往前走了百步,树林逐渐稀疏,终于可以在暗无天日的四周窥得一丝清月。 “能看到月亮,证明我们是不是走出了黑森林?”萧仁明神色沧桑,眼中满怀希冀,轻轻替鸢雅将鬓发勾到耳后,哽了声息,“阿雅,你再坚持坚持……” 鸢雅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浑身上下中了十根毒箭,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咧嘴露出掺血的银牙,调笑道:“殿下……你看阿雅,像不像一个刺猬……” 萧仁明险些没抑制住哭腔,通红着眼眶,根本不敢去看鸢雅身上的长箭,面色悲戚:“你不要说话了……” “我……我分明是想……是想逗你开心呀……怎么……还哭上了……” “没意思……爱哭鬼……” 鸢雅絮絮叨叨的,生怕说完这句话,就再也说不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素手费力抬起,抚摸萧仁明清朗如风的侧脸:“对不起啊……” 对不起,从前骗了你。 萧仁明眸色微暗,抱紧鸢雅的大掌微微一颤,逐渐用力到指骨发白,沉默半晌后,低声道:“若你真的心怀歉意,便用一生赎罪。现在撒手人寰算什么?你以为你临死前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可以抹去带给我的那些痛苦了吗?” “鸢雅,你得活着。对我满怀歉意地活着,我要你此后真诚的爱我,从前的事才可以一笔勾销。” “我此生顺风顺水,唯独在你身上栽了个天大的跟头,你让我沦为皇室笑话,你让我成为天下笑柄、世人谈资,你把我一腔炙热真情视为草芥践踏,你……怎么敢用一句对不起……来粉饰太平……” 鸢雅瞳孔微微扩睁,从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攥皱了萧仁明的衣襟,情绪有些激动,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像转动齿轮的机扩,不停重复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你独自说对不起,又有何用?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就该拼命撑住,好好活下去,去听听,我是不是能说一句没关系。” “做了错事,哪怕是弥天大错,只要说上一句对不起,便能轻易盖过罪孽了吗?”xinkanδんu.com “你说对不起,只是为了减少愧疚,只是为了心安,却没有为受害者考虑。受害者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句对不起,而更应该是犯错者的赎罪!” 一颗掺血的泪珠,从鸢雅眼角滚落。 身为碧落阁阁主,从来都是坚不可摧,这还是她头次卸去坚硬铠甲,袒露柔软与脆弱,像是海蚌卸了壳,再也无法逞强,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惨笑,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这样,脆弱的、悲惨地、愧疚地、苦涩地看向萧仁明,唇角挂着极浅的笑,不言不语无声落泪。 萧仁明仰头,眼眶愈发猩红。 这样的鸢雅,他承受不住…… 苏南枝在前面探路,走出茂密森林那一刻,前方全是浓稠如米饭般的大雾,大雾磅礴,以森林为界,林中遮天蔽日、不见天光,而林外能窥月光,却浓雾稠密、伸手不见五指。 谁也不知道大雾之中的境况,是断崖还是悬空…… 向前一步是大雾,往后一步,又退回了诡秘重重的黑森林,等于回到原路,仍在原地打转。 “走,还是不走?”苏南枝止步,紧锁眉头,沉声问道。 “别无他路,不走也只能走。”萧仁明道,“若注定要死,死在森林里,亦或死在大雾里,并无区别,索性向前走一探究竟。” “好。”苏南枝点头,亦步亦趋,缓缓前行,以沧月剑触地,试探脚下是否悬空。 约莫走了十步,沧月剑朝下探路却探不到底,苏南枝前脚猛然一个踩空! 她急忙伸手拦住萧仁明:“慢着!!” 四周皆是巨大的哗哗水声,她耳尖略动,蹲下来摸到了水流,还有湿滑的石板…… “前面应该是,我们在森林里听到的水流声。再往前,应该是瀑布。若不是瀑布,不会有这样大的水流落差声。” “往前是断头瀑布,往后是危机重重的森林。我们该怎么办?”萧仁明抱紧怀中的鸢雅。 二人站在浓雾之中,这一刻,苏南枝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不远处的黑森林里,再次传来兵士们惨绝人寰的叫声。 浓稠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苏南枝觉得舌尖、鼻息,连胸腔内也全是血腥气,森林内到底死了多少人…… 森林内。 萧瑜单刀直入,嫌身后兵士进程太慢,一个人一柄剑,就闯进了黑森林。 重生后的萧瑜活了两辈子,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对那些稀世珍宝全然不感兴趣,目标明确,一进森林只是为了找到苏南枝。 目标明确、排除干扰,进程自然比萧沉韫快很多。 没有萧瑜统领的士兵们,原先还井然有序、军规森明,可黑森林昏暗恐怖、不见天日,又窥见了终其一生都攒不到的金银财宝,蠢蠢欲动后蜂拥去抢,触动了林中机关,死伤无数。 鲜血浸入泥土,大地湿红,像拧不干的红帕子。 萧沉韫的军队有万琛远和余晔随时警戒勒令,倒不像萧瑜他们那般损失惨烈。 萧沉韫一头扎进黑森林后,只带着温言斐、邹沐暖迅速展开地毯式搜索,以他对南枝的了解,顺着南枝等人走过的痕迹,在看到树上刻着的柳枝图腾后,一路也顺着水流声走了过去。 迷雾之中,苏南枝忽然发现,脚下石板正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缓错位移动…… “七王殿下!”苏南枝瞳孔惊瞪,“快跑!” 然而迟了! 脚下石板像是活了似的,分崩离析,连泥带土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几息后才发出砸入河流的闷响! 萧仁明站在靠里的位置,故而才能拼命抓住一根从黑森林垂下来的藤蔓,而探路靠前的苏南枝就没这么幸运了,随着脚下石板一起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第五百零八章 不仅道歉,还要赎罪 四周并无任何可抓的东西,苏南枝将沧月剑狠狠嵌进崖壁中,漫天的水从头顶浇落。 苏南枝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水流快要把她淹没时,她疯了似的拼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就在此时—— 有一抹黑袍,好似天外来物,逆流而来,急速揽住她的腰肢,飞进了悬崖瀑布中,紧紧攥住了苏南枝手腕,将她拉入了怀中。 那人衣袂回旋,长袍飘曳,带着冷冽清香。 他武功极好,似有备而来,从黑森林拽来长藤跳下后,直接抱住苏南枝闯进了巨大瀑布中! 谁也没想到,瀑布内竟然别有洞天。 瀑布之内,另有一方天地,宽敞、空旷,沿边长着不少青苔、杂草,朝前走四五十步,便是断崖,从这边断崖到对面的断崖,约莫百步左右的距离。 两头断崖,用一道悬空栈桥连接,栈桥木料防潮不腐,丝毫没有生霉潮湿的痕迹。 苏南枝站稳之后,肚腹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她青丝尽数披散,束发玉簪不知何时掉了,苍白着脸色,缓缓抬头,一双湿漉漉又病弱可怜的水眸便望进了萧瑜眼中。 是,萧瑜。 她眸中闪过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你…… “是孤,你没看错。”萧瑜缓缓出言,脱去外裳,绞成一股麻绳似的用力拧干衣服,随后又耗费内力烘干,为苏南枝披上,“摄政王能奋不顾身救你,孤便不能了吗?” 这百丈高的瀑布,没人敢纵身一跳。 唯独萧瑜敢。 苏南枝敬他孤敢,也谢他舍生忘死。 昨日种种,早在上次就已经一笔勾销。 恨,谈不上,厌,是有一点,更多的是,只想与萧瑜做陌路人,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过的独木桥,可偏偏萧瑜非要挤过来,与她一同走独木桥。 忍受着肚腹源源不断的疼,苏南枝沉默半晌后,忍痛道了一声:“多谢。” “南枝你……”萧瑜倒抽一丝冷气,看着苏南枝肚腹下溢出的几丝骇人鲜血,瞬间变了脸,将她拦腰抱起,“你稍等,我带你去找药,你、你你应当是动了胎气。” “多……谢……”苏南枝疼的死去活来,死死咬牙,从唇边挤出两个字。 “萧沉韫把你放在营地,却疏于保护,才害得你被敌军掳走为质,若他保护好你,你这些天就不会遭罪!”萧瑜冷冷出言,“他顾全战局,却没能顾全你,若是孤,孤便不管什么战局,只顾你一人。你一人安好,则海晏河清,你若殒命,孤便踏碎北狄山阙,让世间再无一日安宁。” 所以,这便是你前世做暴君,不管不顾开疆扩土,严酷奴役他国百姓的理由吗? 有那么一瞬间,苏南枝有些恍惚,瞳孔里漫开一丝震惊。 她想问:“你前世后来……变得那般残暴不仁……是因为……我?” 萧瑜淋过水的俊脸,冷冷清清一笑:“不然呢?你不在了,这天下又何必歌舞升平?我痛苦,也要这人世间一起痛苦才好啊……” 萧瑜总有很多偏执又疯狂的想法,苏南枝伤及至此,已经无暇纠正,只是幽幽地颓然叹气:“何必……又何苦……你说你变得残暴是因为我,那我……又何其无辜……我怎能是你前世成为暴君的推手呢……” “前世,孤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一世,孤总要说够,去赎尽了罪,去挽救弥补,让你明白孤是有忏悔之心的。你不知道那些黑夜有多么难捱,黑的不见一丝光,黑夜永无止境一般,好似世间只剩下了黑夜。” “这……不怨我……”苏南枝苍白着脸,摇摇头。 “孤知道,从前是孤利欲熏心太过自负,是我……做错了……” 萧瑜抱着她走上栈桥,指尖全是湿黏鲜血,他走的步子也有些不稳,面容极力冷静,却像极了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的冷静一戳就碎,其实他慌极了:“枝枝你放、放心,我会倾尽一、一切,保住你的孩子……” “多……谢……” 其实除了多谢,苏南枝并不能讲出什么其他有实质意义的感激之语。 ‘多谢’两字显得很苍白无力。 萧瑜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多谢’二字,可苏南枝能说的,也只有‘多谢’。 萧瑜要的是,他舍生忘死,能打动苏南枝那颗硬若磐石的心;他要的是,苏南枝会感念他不顾一切,从而生出一丁点回心转意;要的是,他倾尽全力也可以在她心上占据一席之地,要的是一点点把萧沉韫在她心里的位置挤走…… 但显然,苏南枝不会予他所要,也不会回一次头。 悬空栈桥之下是河道,因着前几日下雨上游涨水,此时河道水流湍急,十分危险,苏南枝耳畔全是哗哗的激流之声,投眼朝栈桥下看去,脸色骇的又白了一分。 宽阔瀑布百丈高,从高处流下汇入河道,而他们现在待的石洞,刚好位于瀑布山壁正中央。 观萧瑜泰然自若地行走在栈桥上,苏南枝有些疑惑:“你从前来过此处?” 萧瑜做事谨慎,前有黑森林内的诡秘重重,若他第一次来,不可能直接闯进瀑布后的石洞,也不会阔步走上栈桥。 “来过。”萧瑜点头,“前世孤率领大军踏破北狄国门时,北狄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朕的铁骑。这黑森林,我也自然不信邪,亲自率兵一探究竟,折损了我接近一万兵士,才将此地摸清楚。 这是北狄前任国师子桑怀玉的故居,自他二十年前与狄琼起了纷争后,便一直隐退在紫娟河旁,将这片森林布满机扩法阵,在百丈瀑布内为亡女修建了衣冠冢。” 对于这子桑怀玉,苏南枝真是有太多疑惑了…… 比如—— “子桑姓氏,在百年前发源于大庆淮河周边县城,并非是北狄姓氏。这子桑怀玉是大庆人,为何会在北狄当国师?北狄和大庆水火不容,子桑怀玉能凭一己之力坐上北狄首屈一指的国师,肯定不简单。” “这就不得而知了。”萧瑜摇头。 “这紫娟河是条凶河,易引发水患,流水湍急,淹死人无数,作为一个占卜国师,子桑怀玉为何选在紫娟河隐退定居?” 萧瑜仔细思索,努力为苏南枝答疑解惑:“因为当年狄琼与子桑怀玉孕有一女,彼时狄琼作为皇女,正与手足争帝位,唯恐爆出未婚先孕丑闻影响民心,便亲手将襁褓女婴按入汹涌的紫娟河内,溺毙亲女后,子桑怀玉就与狄琼割袍断义,退隐在溺死他亡女的紫娟河旁居住了……” “当然,孤也是道听途说,二十年前的事,谁又知道真相呢?个中缘由恐怕只有狄琼与子桑怀玉知晓了。” “南枝!!”在二人谈话时,瀑布上方,响起萧沉韫撕心裂肺的咆哮。 苏南枝就要激动下地,萧瑜眸色深幽,浮过不易察觉的黯淡,旋即将她放在了地上,道:“你危在旦夕,不易走动,孤去传话……告诉……告诉萧沉韫,你在此处。” “你……”苏南枝有些迟疑。 “怎么?不信孤会如此坦荡?”萧瑜无奈地微扯唇角,“你放心。孤既然要赎罪,便不会再欺骗你、忤逆你,去用那些腌臜手段让你厌恶。” 第五百零九章 子桑怀玉来了 被戳中心思的苏南枝,沉默不语。 萧瑜拽紧了石洞内的藤蔓,借助惯力,荡出瀑布外大喊了一声:“南枝与孤,皆在瀑布中段的山洞内!” 他是用内力传声的,否则被百丈瀑布如此巨大的冲击声掩盖后,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喊话。 瀑布之上的萧沉韫耳尖略动。 余晔急忙拦住萧沉韫,摇了摇头:“王爷,当心有诈。九王带兵先一步进入黑森林,若是提前布下陷阱,恐怕对我们不利。” 萧沉韫观察了一下地势,方才他比萧瑜晚了一步,但在黑森林内亲眼看见苏南枝掉下了百丈瀑布之下,不管萧瑜是否布了陷阱,他势必都要闯这一遭。 石洞内,淋了一身水的萧瑜湿漉漉地走到苏南枝身侧,捣碎草药给她敷在磕破皮的脚踝处,又将随身携带的一颗滋补药丸喂给苏南枝服下。 “应当对你有用。”萧瑜淡笑了一声,指了指瀑布之外,“你也听见了,方才孤已经传话给摄政王,若他忌惮我设下陷阱后怂了不敢来,我便带你从栈桥那头离去,你的伤不能拖,你还要等他吗?” “等。”苏南枝简单明了地落下一字。 萧瑜剑眉紧锁,唇角却划开了一抹笑:“好,那我们便等一盏茶时间。” 他怕她会等,可她等,才是萧瑜认识的苏南枝。 这瀑布石洞湿冷的厉害,萧瑜生起火堆供苏南枝取暖。 昏暗阴冷的石洞内,火焰在石壁投下摇曳的光影,耳边尽是直击心灵的哗哗瀑布音,若不是苏南枝身上有伤,萧瑜巴不得这独处时间无限延长。 环境是恶劣的,可只要能独处,他也觉得没什么。 正当他心生遐想时,“砰”地一声,两道人影前后闯入了瀑布的石洞内,溅起巨大水花! 萧沉韫几步并作一步,朝苏南枝奔去。 温言斐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执剑,守立在石洞内,紧拧眉宇步步朝苏南枝走去:“摄政王,我姐姐可还好?” “有伤。”萧沉韫将疲惫虚弱的苏南枝抱紧怀中,眼里满是深情和疼惜:“速去找出口。” “……跟孤走,孤知道出口。”萧瑜寡淡冷漠地回应。 萧沉韫抱紧苏南枝,怀中人娇瘦如羽毛,仿佛风一吹便会消失,更何况,她还怀着他的子嗣,更令他疼惜万分。 “是本王不好……让你置身险地,却又没能第一时间赶到……”萧沉韫在苏南枝耳边呢喃低语,眉心锁成千千结。 “你来了啊……”苏南枝虚弱低语,眉眼之间皆是脆弱,终于能在最爱的人面前卸去盔甲,不用再故作坚强,她孱弱一笑,笑出晶莹泪花:“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好苦……一路逃亡,终于等到了你……” “我都知道。” 萧沉韫声音轻柔,轻的像是一阵抚慰人心的微风,在她冰冷额前落下一吻,抱着她急急走过栈桥,他手掌、指缝全是湿漉漉的鲜血,可他不敢告诉苏南枝…… 苏南枝疼的意识模糊,眼眶里全是泪花。 她疼,好疼,可她不敢说,她怕萧沉韫担心。 萧瑜按照前世记忆,寻找这石洞中的出口,走过悬空的栈桥,通向一条小道,走进小道后是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内放着生活起居用品、锅碗瓢盆、床、书案…… 还有一个,背对着他们正缓缓磨刀的男人。 男人身穿蓝衫,清瘦,没有一丝赘肉,从背影来看感觉很年轻,墨发掺着几根银丝,年纪应该四十出头,他分明听见了身后的步子声,却不为所动,兀自磨着手中的冷剑。 那冷剑被磨得锃亮,刀锋杀气逼人,吹发可断。 萧瑜蓦然想起,前世他登基称帝后征战黑森林时,子桑怀玉已经死了,可现在的他还没登基,比前世进入黑森林早了整整十年,而这时,子桑怀玉还活着。 “此人是……”温言斐蹙眉。 “子、桑、怀、玉。”萧瑜缓缓解释,“素闻子桑怀玉爱穿蓝衣,面如冠玉,身姿清潇,隐居在紫娟河旁二十年之久,想必这位前辈便是了。” 萧瑜双手拢在袖中,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子桑先生。” 温言斐眉梢微挑,显然是对萧瑜的恭敬有礼十分诧异。 要知道,萧瑜表面温润实则狠辣猖狂,很少见到他这样心服口服地对一个陌生人行礼。 萧瑜抬袖掩唇,悄声提点:“此人文武双全,武功极强。就算我们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绝对的恐怖实力前,萧瑜显得很是低调恭敬。 三人合力,也就是说温言斐、萧沉韫、萧瑜,三打一,全都不是对手。 可想而知,对方实力何其惊悚。 若今日他不放四人一条活路,只怕没一人能活。 毕竟,黑森林就是他的杰作。 “子桑先生。”温言斐行了晚辈礼。 萧沉韫怀抱受伤的苏南枝,颔首行礼:“久闻子桑先生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子桑先生安好。” 背对四人的子桑怀玉右眉微挑,舀了一勺水冲淡磨刀屑,指腹拨弄着刀锋,检查好锋利度后,随手一甩—— 只是随手轻轻一甩,长剑便嵌进石板七分。 萧沉韫剑眉蹙起,感受到了强大的内力压制,下意识抬手护住怀中的苏南枝:“晚辈无意叨扰子桑先生,实属阴差阳错才闯进黑森林,还请先生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哦?”子桑怀玉目光冰冷,话音掺了几分冷笑,“二十年来,被这黑森林困死之人,不计其数,我又为何要放你们一条生路?世人皆知黑森林是禁区,不得涉足,已有三年没人来过。” 萧瑜面色凝重了几分。 萧沉韫尝试谈判:“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子桑怀玉背对着四人,从始至终都没回过头,更不知四人长相,但能绕过诡秘重重的黑森林,走到这座栈桥的年轻人,想必也绝非池中之物,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在世上早已没了牵挂之人,旁人对他来说,是生是死,他并不关注。 他们搅扰了他的生活,就该像那些困死在黑森林里数不胜数的白骨一样。 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这不能怪他。 子桑怀玉如摘白菜叶子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嵌进石板大半的长剑拔出,清冷疏离的声音,挟带几分旷古久远的沧桑,慢慢道:“初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就送你们下黄泉吧。我武功很好,一刀封喉,你们不会有丝毫痛苦。” “没办法,若让你们从此处逃了出去,黑森林的出口很久就会被世人知晓,而我也将永无安宁之日。为了我的安宁之日,只好请你们先死。” 子桑怀玉霸道的内力外泄,石洞中顿时飞沙走石,也瀑布水流也受到波动,杂草晃动不停。 萧沉韫、萧瑜、温言斐受不住这霸道的内力压制,宛若泰山压顶般,齐齐单膝跪地。 苏南枝唇角再次溢出鲜血,下腹痛的更为厉害了。 子桑怀玉转身,如无情神祇,不悲不喜地扫视四人,在他眼中,这些人皆为蝼蚁草芥。 毕竟他足够强大、绝对性碾压。 萧沉韫额前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萧瑜也好不到哪里去,温言斐被这霸道内力压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正当三人各有心思时,子桑怀玉亘古不变的目光,徐徐定格在苏南枝那一双美人眸上—— 子桑怀玉古潭般不起波澜的眼睛,出现了迟疑,这份迟疑,逐渐演变为震惊。 他手中那柄可开山劈石的利剑,哐当落地! 第五百一十章 亡婴冢,流产 万千回忆犹如这飞天瀑布般,全部涌进脑海。 那一刻,子桑怀玉眼中出现了颓唐、沧桑,还有难以解开的惆怅、懊恼、悔过,他站在那里,死静的宛若一尊石像,不言不语了很久,逐渐收回周身内力。 萧沉韫等人如释重负。 子桑怀玉转过身去,缓步离开:“滚。” 只一个滚字,萧瑜便知道,子桑怀玉放过他们了。 “走,快走,趁着他没改变主意前,先逃出黑森林。”萧瑜率先一步,带领几人绕行离开。 出了子桑怀玉的溶洞,四人终于来到了紫娟河。 汹涌宽阔的紫娟河,河水澎湃浑浊,百丈瀑布的水全部落进其中,河中养着几十头扬州鳄鱼,河道两边开满极致灿烂的紫娟花。 各色不一的紫娟花层层堆砌,宛若云雾,风景是美的,可这条凶河淹死人无数,从未有百姓前来观赏这十里花海。 紫鹃花海内有一座巨大的衣冠冢,摆放着不少孩子用品,从婴孩时期到年少、成人、及笄之后的衣裳玉簪也有。 “子桑怀玉的女儿,不是出生就被狄琼溺毙了吗?子桑怀玉却执拗地买上这么多孩子用物,可见父爱如山,对这刚出生就死了的女儿疼到了骨子里。”温言斐感慨了一声。 萧瑜按照前世记忆,带着他们走了约莫半时辰,终于逃出了黑森林,走出了紫娟河。 萧沉韫第一时间集结兵士,带着苏南枝回军队,找洛云崖为她医治。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争,镇国侯与魏奉远已经成功占领了半个图邺城,数十万大军驻守在图邺城郊外。 而西戎那边,一直是莫北川总督带兵驻守。 西戎和北狄联合,萧沉韫和萧瑜带领南北兵力合盟,先打北狄再打西戎,为的就是逐个击破,西戎的云亲王用兵如神,莫北川未能将兵线推进达歌草原,但也成功守住了渊城。 …… 营帐内。 洛云崖先给苏南枝服下一颗药丸,随后搭脉诊治,疯狂翻箱倒柜配药、熬药。 苏南枝昏迷在床,萧沉韫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那么守在床前。 洛云崖脸色万般凝重地压低声音:“王爷,你跟我出来一下。” 萧沉韫剑眉紧蹙成川字,自知情况不妙。 方才他将苏南枝抱回来时,双手全是她腹下淌出来的血,想起那些鲜血,萧沉韫便觉得触目惊心。 “王爷……” 洛云崖沉吟了片刻,三番五次斟酌用词,最终才鼓起勇气叹息道:“王妃腹中胎儿……” 萧沉韫浑身一晃,只觉心痛如绞,脑子里一片浆糊,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王妃腹中胎儿,原是双生胎,如今……”洛云崖掐了掐眉心,叹气,“抱歉,没能保住……” 萧沉韫当即就有些站不住了,被余晔急忙扶了一下,这才恢复冷静。 他攥紧了拳头,豆大的汗水一颗颗滑落,脸色一寸寸惨白。 “我使尽毕生医术所学,也没能保住双胎,只能勉强保住其中一胎。”洛云崖安慰道,“但这一胎,哪怕是生下来,身子也会比同龄孩子羸弱,若不悉心照料,只怕也会夭折。你们还年轻,以后要孩子的机会还有很多,王爷想开些……” 洛云崖尽可能用他贫匮的词汇,拍着萧沉韫肩膀劝慰: “王妃死里逃生,历尽凶险,能保住一胎已是不易。两军交战,国情动荡,你所做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国土安宁,你无愧家国也无愧王妃,你做的已经够好了。王爷想开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你比我明白。” 萧沉韫攒眉不语,郁结于心。 若不是他疏于对南枝的保护,若不是他不够警觉,又何至于让南枝受这遭罪? 萧沉韫心中有愧,脸色难看极了,转身便离开营帐,坐在荒芜的山岗之上,俯瞰历尽战乱之后一片狼藉的图邺城。 狼烟未消,路有尸骨,巷藏臭狗。 他这一生无愧于家国,在没遇见苏南枝前,他不曾设想过会有妻子。 后来,他与苏南枝经历磨难成亲,却又在新婚当夜征战沙场,妻子有孕,丈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孕妇本就不易,他很难想象,南枝是如何撑过那些艰难时日的。 他此生,唯独对苏南枝有愧。 他很想和其他人一样,喝上几坛烈酒消愁,一醉方休。 可他不能,作为三军主帅,必须时刻保持高度清醒、理智,决不能肆意妄为,他手掌政权,稍稍出错,便会使无辜之人丢掉性命。 做摄政王容易,当好摄政王却难。 那一日,阿诺将南枝要挟在城墙之上,逼他做抉择,他真是后怕极了。 幸好那日,是假的苏南枝。 若是真的南枝,被敌军绑在城墙之上做要挟,他真会退兵吗? 他萧沉韫是人,有妻儿子女、至亲好友,难道其他死去的战士便没有妻儿亲人吗?数万战士齐心协力将兵线推到图邺城前,若是因为南枝退兵,会寒了多少将士的心,会让壮烈牺牲的兵士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能为了一人,让成千上万的士兵去死,也不能为了一人,让成千上万士兵白白死去。 萧沉韫作为先帝亲自教导的皇子,骨子里流淌着职责与使命,为人夫,便会当好丈夫,为人父,便会做好父亲,若是将来君临天下,自然会做一个好帝王。 可是…… 对不起…… 他没有照顾好妻子。 萧沉韫坐在山岗之上,被风沙吹红了眼眶。 从未痛哭过的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悲泣。 第五百一十一章 风是冷的,吻是热的 苏南枝醒来时,已是深夜,身旁是空荡荡的冰凉床铺。 萧沉韫不在身边,他去了哪里? 见苏南枝醒来,春盛一个箭步急切上前,迅速扶住她:“王妃!你终于醒了!我好、好担、担心你!” 说这话时,春盛已经带了哽咽之声,掩唇哭出来声,牙齿咬住嘴唇,大颗大颗泪珠掉落,溅在苏南枝的手背上,打湿了她的袖子。 “春盛……”苏南枝唇色惨白,白的像是深冬霜雪,虚弱到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我没事……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你如何?” 那日她纵马引开敌兵杀手后,遭遇如何? 春盛不愿意让苏南枝担心,只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用寥寥一句话概括:“我一切都好,后来被抓到西戎后,子珊公主把我救出来,我们一起逃回了大庆。” 她省略了那些屈辱的遭遇,还有残忍的迫害,只是报喜不报忧。 苏南枝叹了一声:“平安回来……就好……” 无论如何,春盛平安归来、子珊也逃回了大庆,虽然过程艰辛,可结局是好的,便让所有的艰辛都有了意义…… 苏南枝脑中迅速掠过一道人影,急忙掀被下床:“鸢雅呢?” 鸢雅拼死护她平安,那鸢雅和萧仁明如何了? “鸢雅她……”春盛犹豫着,不敢开口,叹息道,“王妃还是自己去看吧。” 深秋寒夜的冷风猎猎作响,苏南枝纤瘦玉白的手指,紧攥雪白大氅,一路小跑过去。 推开鸢雅的房门,立刻闻到浓烈药味。 刺鼻、呛人,令她揪心。 萧仁明日夜不歇地守在鸢雅身侧,大掌紧握鸢雅无力虚弱的手,眼眶微红,苏南枝踮起脚尖轻轻走进去时,仿佛看到了他哭过的痕迹。 “阿雅如何了?” 萧仁明摇摇头:“不太好。” “怎么说?” “身中数支毒箭,恐怕以后都是活死人,永远醒不过来。醒过来,也会成为瘫痪在床的废人。”萧仁明心痛如绞,暗自垂泪,“她是为了救本王,为了救你。她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其实人很好……哪怕她不是那个小道姑阿雅,本王也喜欢她,无论她是怎么样的阿雅,我都喜欢……” “她骗了我,利用了我,我原本是想报复她,可她躺在这一方小小的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我再滔天的怨恨,也尽数变成了疼惜。” 疼惜,心疼她,珍惜她。 “可阿雅,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萧仁明掉下泪来,低着头,眼圈猩红。 从前的阿雅,仿佛盛夏的穿堂风,恣意随性,宛若翩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敢爱敢恨,勇敢无畏,可爱又任性,仗义又毒舌,灿烂又美丽,可现在呢…… 苏南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她不敢去看病榻上的鸢雅。 她难以忘记,黑森林为她出生入死的阿雅,不把自己的命当做命的阿雅。 以鸢雅的武功,只要她不那么无私,只要她退缩一步,只要不拼死为苏南枝杀出一条血路,就肯定不会身中数箭。 她还是想念记忆里鲜活的鸢雅…… 苏南枝有些喘不过气,心脏生疼,坐在鸢雅床前,陪了她很久。 她很愧疚。 再多的愧疚也无济于事,鸢雅已经这样了…… ****** 萧沉韫在山岗吹了很久的冷风。 为君者,冷静自持,克己守礼,而萧沉韫便是把克己、自律奉行到极致,外人只看到了他权势滔天,却从不懂权利给他带来的束缚枷锁。 有了这层束缚,他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肩上担着层层重任的人,没有任性可言。 萧沉韫心事重重地跳下数丈高的山岗,踩着轻功,平稳落地,像是神祇临世,回了营帐时却发现苏南枝不在,顿时心慌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余晔,可看到王妃?” “王妃……”余晔拍了下后脑勺,“先前看见春盛搀扶王妃去探望鸢姑娘了。” “好。”萧沉韫心中一阵后怕,疾步去找苏南枝。 苏南枝正给昏迷的鸢雅喂药时,萧沉韫掀帘而入,带来一阵深夜的冷空气,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湿漉漉的俊眸带着凝重与担忧,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一眼万年。 苏南枝无法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目光,里面暗藏太多复杂情绪,总结来就是: 他害怕失去自己。 很害怕。 苏南枝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是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她…… 苏南枝将药碗递给萧仁明,牵着萧沉韫匆匆出了房间,刚一走出去,萧仁明强有力的臂膀就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用力抱着,想要融进骨血,从此不再分离。 他急促热息喘在她脖颈长发里。 高俊颀长的身姿微微弯腰,把瘦削的下颌角抵在她肩膀处,酥麻低磁的嗓音深情轻唤:“南枝……” “嗯?” “不要突然消失……” “嗯,好,以后不会突然消失了。” “我会害怕。” “王爷别怕,我就在这里,你摸一摸我的脸,你看,我没有消失。”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苏南枝扬起笑容,极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说:”我都知道了……腹中原是双生子,落了一胎,只剩一胎。许是那孩子与我们无缘,还没到出生的时机,等缘分到了,或许他又来了。总之,我们还有一个腹中的孩子,不是吗?”xinkanδんu.com 萧沉韫宁愿她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也不愿意苏南枝强颜欢笑只为了逗他开心。 他知道苏南枝心里很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啊…… 萧沉韫紧紧抱住她,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吻她。 二人在寒冷的深夜拥吻。 风是冷的,吻是热的。 是一个直达内心的热吻,足以令彼此灵魂震颤。 娇瘦的苏南枝依偎在萧沉韫怀中,侧脸贴在他冰凉丝滑的衣襟上,听到了男人富有节律的怦怦心跳。 听着他的心跳,苏南枝是心安的。 萧沉韫将她拦腰抱起,走回了营帐内,事无巨细地为她倒上热水,伺候她吃完滋补药,又给她暖好床,打来洗足水。 略有薄茧的大掌,将小巧玲珑的玉足捧在手心,浇了热水,为她轻柔按捏。 第五百一十二章 萧沉韫是个好父亲 苏南枝眸子温柔明媚,像徽式建筑里的一弯山水,柔情脉脉,清丽纯美。 她安静地看着为她洗足的男人,没有只言片语,却满屋都是她深情目光。 屋内很安静,苏南枝甚至能听见廊下簌簌的穿堂风。 但二人很享受这一封恰合时宜的温馨静谧。 哪怕他们谁也不说话,但彼此都知道,他们是对方最深爱的人。 有一点成婚后琴瑟和鸣的夫妻相处模式了。 …… …… 战争还未停止,魏奉远和镇国侯、万琛远、苏南辕各自领兵依旧在前线鏖战。 连月的战争使西戎国劳民伤财,可西戎人别无办法,近几年天气干旱,枯死的水源和草原不计其数,牛羊马没有粮草,西戎人无法果腹。 民间怨声载道,他们只有打战发起侵略,吞并大庆物资丰饶的城池,来保证西戎百姓的生活。 战争使人心神俱疲,每天都要紧绷神经。 清晨。 苏南枝醒来时,萧沉韫已经去了营帐中商议军务。 苏南澈穿着带血的铠甲归来,半边俊脸有着三道浅浅伤痕,更添几分战损沧桑感,他胳膊肘拖着兜鍪,从远处走来时,萧子珊正躲在营帐后偷偷看她。 她的孕肚一日比一日大了,但她还没想好,如何同苏南澈开口。 素素叹了口气,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直到苏南澈走进营帐,萧子珊也只是偷偷躲在暗处看他。 从前的萧子珊何其胆大直爽,哪里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没人知道,萧子珊心中有多自卑。 她脏了,配不上那个清风霁月的苏大人了。 苏南澈疲乏地走进营帐,放下兜鍪后,鞋尖一转,又走了出去,径直走到萧子珊面前时,把萧子珊吓得脸红心跳,急忙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就要走时—— “谢谢。”苏南澈道,“多谢你偷来云亲王的那份军事布防图,在这几日的战争中,云亲王亲自率兵偷袭我与南辕所在的左翼,好在有你的军事图,我们提前做了两手准备,才不会损失惨重,甚至扳回一局重创了云亲王。” “不必言谢,你我皆是为了大庆。”萧子珊低头,绞着丝绢,不敢看他的眼睛。 苏南澈行了一礼,她没有说话,他也不好多说,沉默了片刻,最终问道:“公主殿下,日后有何打算?” 萧子珊惨笑一声:“我既不会武功,不如南枝能干,能辅佐皇叔治国安邦抵御外敌,也没有那个头脑经商,能发达致富。我生活一团糟,身后也无倚靠,不过是担着乱世公主的虚名罢了,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步如履薄冰,若是走不好脚下的路,只怕我后半生不会好过……” “无论如何,我要带着素素,和腹中孩子好好过活。”萧子珊笑的很是勉强,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殿下若有难处,尽管寻微臣帮忙。”苏南澈始终对她很是客气。 这种客气中,掺杂着疏远。 他待她,并不亲近。 萧子珊明白,她都懂,清朗干净如苏南澈,是多少京城女子的梦中人。 他干净,所以他也应该有一个干净的妻子。 萧子珊想通这一切后,细密卷翘的长睫便垂下来,遮住了眸中忧愁,缓缓道:“我打算三日后就离开,我不会武,留在边疆也只是给你和南枝徒增累赘。” “你要走?” “嗯。” “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 “你想去哪里……”苏南澈语气艰涩。 “我还没有想好。”萧子珊充满母性光辉地轻抚孕肚,笑了笑,“此后孩子便是我的支撑。“ “后日……”苏南澈重复沉吟这二字,“后日……我送你。”xinkanδんu.com “其实不用麻烦大人,后日再说吧。”萧子珊说完这话,便浅施一礼,与他擦肩而过离开了。 既然决意离开,那也无需拖泥带水。 萧子珊回屋后,让素素打来沐浴用的热水。 她坐在浴桶内,将皂角打出沫,用帕子狠狠擦拭锁骨、脖子,和一切拓跋宏曾经碰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十遍、二十遍…… 直到光滑细腻的皮肤,被磨砂出血痕,满身青紫,她双眼通红,执拗且仇恨地盯着锁骨上结痂的伤疤—— 那是拓跋宏咬过的痕迹。 拓跋宏曾压在她身上,咬走她锁骨处一块肉。 萧子珊至今都记得那日血淋淋的场面。 “公主殿下!!”素素一声惊呼,急忙哭着制止她,“你何苦如此对待自己?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想开些吧殿下……” 素素悲痛哭泣。她也想起了替萧子珊侍寝被拓跋宏强暴的那日。 主仆二人,皆是苦命人。 他们从未害过人,却沦落至此。 哀其不幸,何其不公。 素素抱住萧子珊失声痛哭,强忍泪花,替她满是血痕的锁骨上药,哭着哀求:“奴婢求求公主,日后不要这样伤害自己,您这样,奴婢心中害怕……奴婢只会比您更痛……” 萧子珊落下一行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啊!!” 黑夜里,萧子珊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萧沉韫便将苏南枝亲自护送回了渊城总督府居住,有战事时他则夜宿图邺城大军驻守之地。 将北狄和西戎人击退出渊城后,渊城百姓的生活秩序陆陆续续恢复了正常,虽然也有不少渊城人因为畏战而举家搬迁去其他城池,但总的来说,渊城内也还算井然有序,恢复了生活气息。 今日苏南辕和冯清琅难得休沐,二人都知道苏南枝落了一胎,为了陪她散散心,一同带着苏南枝逛街。 “枝枝,今日吃喝用度,你尽管挑。”苏南辕大手一挥,指着整条街所有铺子,豪言壮语道,“全算在二哥头上!今日花费,全由二哥出钱。” 男子打扮的冯清琅,握拳轻咳一声:“我的呢?也算在你头上吗?” 苏南辕傲娇地挑眉:“那就勉为其难地让你挑一挑吧。我请客。” “多谢大哥。”冯清琅也难得的俏皮回应。 二人目光相接,苏南辕急促移开目光, 苏南枝将二人之间的猫腻看的一清二楚。 三人走过一排排摊贩,苏南辕的指尖,鬼使神差般停在一支碧青色螺纹玉簪上。 玉簪质地温润清莹,极其符合冯清琅的气质。 手不过脑子那般,等苏南辕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玉簪戴在了冯清琅的墨发间。 冯清琅满头长发只用一根雪白丝带束着,黑的发,白的丝带,那抹雪白发带越发衬得青丝如墨,气质绝尘。 若她是女装,则气质与世间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同,既温婉秀丽又有男子的英气清爽,若是男装,则像浸在清澈温水里的一块宝玉,温润至极。 “怎、怎么?好端端送我玉簪?”冯清琅握拳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耳垂烫得厉害。 “从京城追到渊城,从一而终地做我副将,自然是要送点什么,奖励你的忠心耿耿。”苏南辕说这话时,率先走在冯清琅前面,双手负在腰后,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 苏南枝挑了个拨浪鼓,想着日后可以哄孩子。 她轻轻摇晃小巧玲珑的拨浪鼓,发出清脆动听的叮咚声,她已经可以想象,萧沉韫卸去戎装后,用拨浪鼓哄孩子,是多么温馨的画面。 萧沉韫必然是一个好父亲。 三人正逛街时,春盛一路从总督府急急跑来找苏南枝,连气儿都还没喘顺,就十万火急地说道:“不、不好了!大事不好!鸢雅姑娘,撑不住了!” 苏南枝抓紧拨浪鼓,便匆匆忙忙坐进马车:“怎么回事?” 第五百一十三章 那双美人眸…… “先前洛神医已经给鸢雅姑娘清了毒素,可方才又毒发了。洛神医把脉后说大事不妙,黑森林内的毒箭诡秘异常,子桑怀玉下的毒,没人可解,若想鸢雅姑娘活命,只有亲自去找子桑怀玉求药……” “你的意思是,洛神医解不了这毒?”苏南枝震惊。 “对。” “世上竟然还有洛神医解不了的毒,这子桑怀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南枝走下马车,一路紧急绕过回廊,走进鸢雅房间。 洛云崖听了这话,颓唐地叹口气:“我若是神医,那子桑怀玉便是神医的祖宗!这子桑怀玉在二十年前可是个传奇人物,不然怎么可能迷倒当今北狄女王?” “世人皆知子桑怀玉智勇双全,善谋略,懂阵法,他黑森林内部下的阵法,无需一兵一卒,二十年内就杀死了数以万计的人。但这都不是他的恐怖之处,他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他的医术,医毒方面登峰造极,在二十年前,他比历任的圣医谷谷主医术都要厉害。” 洛云崖说完后,惆怅叹息:“王妃,我回天乏术,若要救鸢雅姑娘,你得找子桑怀玉求药。那毒箭上的毒极为霸道,我不能解,这世上也没人能解,除了子桑怀玉……” 所以…… 兜兜转转又要回到黑森林? 苏南枝指甲嵌进掌心,攥紧了拳头。 鸢雅是为救她才中箭的,她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要在多少个时辰内,求到解药?” “八个时辰内。”洛云崖郑重回答,“每晚一个时辰,鸢雅便会七窍流血,筋脉尽融,直到浑身化成一滩肉泥。这便是此毒的霸道狠辣之处。” “我现在起程。”苏南枝脑子里乱如麻,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子桑怀玉那个怪大叔。 可苏南枝觉得,子桑怀玉并不算十恶不赦之人。 万物皆有裂缝,那便是突破口。 “本王陪你去。”换下铠甲的萧沉韫疾步走来,握住她的手。 萧瑜晚了一步,瞥了眼萧沉韫,说道:“黑森林孤熟,曾两进两出,对那子桑怀玉还算有些了解,孤跟南枝一起。” 对于萧瑜口中亲切的“南枝”二字,萧沉韫言辞纠正:“这是摄政王,王妃。” “哦。”萧瑜呵呵,“南枝。” “摄政王,王妃。”萧沉韫微微一笑,笑里藏刀。 “呵呵,孤唤南枝习惯了。” “时间紧迫,不能耽搁。”洛云崖瞥了眼二人,“快去吧。我与七王留在此处,七王要为鸢雅输送内力不停清毒素。” 萧仁明求救似的目光,卑微地看向苏南枝,言语中皆是恳切:“王妃,鸢雅的命,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救她。这次算我欠你的。若你能救鸢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王爷放心。”苏南枝坚定道,“我会竭尽全力。”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苏南辕道:“你说九王跟着去,他不尴尬吗?” 冯清琅实话实说:“太子殿下宁愿尴尬也要去,就尴尬着吧。斯人已成婚,何必苦苦纠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前干什么去了?” “呵。”苏南辕啧了声,嘲讽道,“谁说不是呢?” …… 有了上次去黑森林的经验,萧瑜这一次,很快就把苏南枝带到了瀑布下的石洞栈桥。 三人刚到—— 一柄灌满内力的长剑,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霸道刺来! 萧沉韫将苏南枝护在怀中,飞身闪退三步。 萧瑜侧身让开。 那柄利剑狠狠嵌进三人身后的石壁,砰地一声,石壁蜘蛛网状般裂开! 这一刀,存了必杀之意。 三人的袖袍都被剑气割了一角。 苏南枝扫了眼地上的袖袍碎料,垂眸,走到栈桥中间,郑重行了大礼:“晚辈苏南枝,大庆京城人士,曾任女官礼部参议,有幸护送过北狄女王回京。今日携礼拜访子桑先生,是有一事相求。” 溶洞内,没有飞剑刺出。 苏南枝悬着的一颗心安定了些。 “滚。”子桑怀玉冰冷的嗓音响起。 “晚辈朋友鸢雅,曾不问自取,拿走黑森林铁架上三本古籍,如今悉数归还。”苏南枝将鸢雅带回去的那三本武功秘籍双手恭敬呈上。 这些人,竟没有把古籍占为己有? 子桑怀玉冷若古潭的脸,出现一丝变化,一个轻功闪现,像鬼魅一般,闪到了苏南枝面前,拿走了三本古籍。 他速度之快,令所有人心惊胆颤。 饶是萧沉韫也有些惊心,如此快的速度,若他要杀苏南枝,只怕南枝已经倒地…… 可见子桑怀玉没起杀心。 苏南枝扫了眼家徒四壁的溶洞,冷冰冰的石壁,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还有一个紫砂茶壶,清贫又简单,而子桑怀玉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隐居了二十年之久。 可见对方,并不贪图名利物质。 所以,和这样清贫独居二十年的怪大叔,不能谈钱,要谈孤独。 子桑怀玉墨发掺银丝,一身冰蓝色长衫,四十多的年纪,五官依旧英挺俊朗,隐约可窥见对方年轻时,又该是多么风流倜傥。 他唇极薄,下颌骨瘦削,长相偏温润斯文,像是笑面虎,嘴角总是噙着轻蔑的冷笑,有些书生气质,可他出刀狠辣又全然不是书生做派。 子桑怀玉打量着眼前的后生,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小丫头。”子桑怀玉高高在上地睥睨她,“趁我没改变主意前,滚出紫娟河,永远别再涉足。” 苏南枝从袖中恭敬地拿出一张旧信封:“晚辈在黑森林里偶然拾得先生旧信,不知于先生而言,是否有用?现在一并归还。” 陈旧的泛黄信封,满是岁月的痕迹,单薄、脆弱,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撕裂。 苏南枝之所以拿出这封信,一来是试探,信纸上这双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睛,究竟是谁?二来,知道越多与子桑怀玉有关的事,也就能对子桑怀玉多一分洞察。洞察子桑怀玉的人性后,才方便想出计策成功求药。 空白信纸上,只画着一双神似她的美人眸。 子桑怀玉看着信纸上惟妙惟肖、俨然活生生的一双美人眸,催动内力,顷刻—— 信封与信纸,化为齑粉,随风飘落! 他的嗓音,宛若天地浩渺的空旷之声,半带沧桑半带缅怀:“无、用。” 第五百一十四章 人世间,是否一如当年 无用? 怎么会无用呢? 从子桑怀玉的目光来判断,他分明对这画上美人眸再熟悉不过了。 可他却毫不犹豫地将画纸毁成齑粉。 很矛盾。 苏南枝还是笑着继续道:“晚辈叨扰,特带薄礼。“ 很快,春盛和余晔便带人将一些家具搬了进来。 大多都是恰合时宜的家具用品,颇有山水意境,想来子桑怀玉在山水间隐居二十年,应当也喜欢这些东西。 有焦尾古琴、青花瓷瓶、填漆木床、山川湖海屏风、梅兰竹菊桌椅…… 所有家具皆是全新。 子桑怀玉挑眉,忽然来了趣味,这辈子见过送银子金子、送衣食的,却没见过送他家具的,虽然直接了些,倒也还算……用心,笑了一声:“小丫头,你是觉得我这破石洞太过寒酸,连家具都买不起,需要你送?” 苏南枝察言观色,又道:“子桑先生不注重外在,而这些不过是晚辈的见面礼罢了。晚辈还特地命人快马加鞭,买了些大庆蜀州淮河的家乡特产。” 春盛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奉上。 打开锦盒,内里装着上好的碧绿茶叶。 苏南枝用水冲泡,茶叶便一根根浮在水中悬立如针,色泽油润青翠,汤色清澈,茶香四溢。 她将泡好的茶,恭敬地递呈过去:“这是淮河蜀州的玉叶碧茶,佐以淮河桑糕,入口香甜。” 一小碟叶子形状的桑糕端来。 子桑怀玉不予回答,盯着那绿茶桑糕看了一会儿。 在苏南枝举着那杯茶,手都要酸了时,她以为子桑怀玉不会受这杯茶时,茶盏被他端了过去。 子桑怀玉浅抿了一口,闭眼品茗,随后索性一饮而尽,吃了三块桑糕。 他接了这茶,苏南枝松了口气。 一个背井离乡的大庆人,在北狄隐居二十年之久,又如何不怀念故土呢? 苏南枝带来的不仅仅是蜀州淮河特产,更是思乡之情。 子桑怀玉端着尚带余味的杯盏,目光宛若旷古般深邃:“尔等,所求为何事?” 苏南枝与萧沉韫相视一眼,苏南枝唇角微勾,施了一礼:“晚辈有一至交好友误闯黑森林时中了毒箭,恳请子桑先生大发慈悲,赐毒箭解药。” “将河畔紫娟花捣碎,用瀑布水冲兑,佐以这颗药丸,一同服下。”子桑怀玉从药匣中取了一颗药,朝苏南枝扔了过去。 苏南枝接住药丸,小心交给春盛存放,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子桑先生。” 子桑怀玉站在石洞边负手而立,眼中有着亘古沧桑,目光很是深幽,淡淡一笑,像是在问苏南枝,也像在兀自低语:“也不知,这人世间如何了。” 苏南枝听后,沉默一息:“先生何不下山,亲自去看看这人世间?” “人世间,有什么好看的?” “看悲欢离合、柴米油盐,看春来冬去、寒暑酷热,看花开叶落、生死轮回。存于人世间,总有可看之处。” 苏南枝道,“我虽不知先生当年为何避世,可二十年过去,沧海桑田变幻,困住先生的不应是这方寸之地,总要走出去,看看这人世间,是否一如当年。” 二十多年来…… 子桑怀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劝他,走出去,看一看。 他心旷神怡地深呼吸,鼻息间皆是山水清新气,沾了瀑布水的衣袂翻卷纷飞,点头缓缓一笑:“好,受你之邀,我便下山,去看看这阔别多年的人世间。” 人世间有什么好看的呢? 不过是各色的人性交织罢了。 久违了,二十三年之久的人间。 子桑怀玉跟着苏南枝他们下了山,走出了紫娟河。 萧瑜从未想过子桑怀玉会跟着他们下山,因为前世,他清楚记得,子桑怀玉幽居瀑布石洞快三十年时,自戕而死。 据前世史记记载,北狄最伟大的国师,子桑怀玉从百丈瀑布纵身一跃,跳崖自杀,没有施展任何轻功,触地撞击而死,死在他独自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子桑怀玉,一个奇怪的人,他的生活就像一部秘史,无人懂他的生平。 一个人揣着怎样的心绪,才能在二十多岁前途最光明时隐居深山,又独处几十年之久。 苏南枝无法理解这位怪大叔。 萧沉韫,也不是很能理解。 人各有活法,旁人不能干预。 子桑怀玉下山,看着这片曾经熟悉,而现在极其陌生的土地,没有诧异也没有震惊,只是很平和地融入了人世间。 “子桑先生,似乎对这一切,并不会感到意外。”苏南枝道。 对于战争,他不意外,对于遍地狼烟,他不意外,对于萧沉韫是摄政王,他也不意外,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情绪。 子桑怀玉那双深邃沧桑的眼睛,含着淡笑:“无论人间有什么变化,我都不会意外,因为,这就是人间。” “先生通透。”xinkanδんu.com 苏南枝将子桑怀玉带到了鸢雅病榻前,萧仁明险些就要拔刀,被萧沉韫眼疾手快拦住! 子桑怀玉没有刻意打量四周,只是随意扫一眼,便掀袍落座替鸢雅把脉,朝洛云崖所在的方向道:“小子,你过来,好好看着。” 洛云崖一惊,嘟囔一声:“晚辈手中并无银针药箱,先生怎知我是医者?” “你慈悲济世的眼睛。”子桑怀玉声音平淡,安静把脉。 他随意解答了洛云崖几个医术难题,洛云崖感觉棘手的,他简单便能处理,不出半个时辰,服过解药的鸢雅呕出一口淤积体内的黑血,缓缓睁眼。 萧仁明欣喜若狂,紧握鸢雅的手:“阿雅……你醒了?!” 鸢雅有些虚弱,百不思其解地看向萧仁明。 “阿雅你醒了,可有觉得不适?”苏南枝关怀地递上一杯热水,问道。 “你……是谁?你又是谁……”鸢雅茫然地眨眨眼,疑惑地看向苏南枝和萧仁明,又环顾了周遭一圈,看向萧瑜、洛城,“你们都是谁呀……” “你失忆了?”萧仁明脸色急变,求救似地问道,“子桑先生,这是为何?她为什么不记得我们了?” “因为……”鸢雅俏皮地眨了眨眼,虚弱地勾起一抹笑,“我装的呀……小呆瓜……” 第五百一十五章 沙漠寻雪,做不可能之事 “毒药或解药,都不至于让她失忆。”子桑怀玉道。 苏南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子桑叔,可知花冢毒?” “怎么?” “忽然忆起,随口问问……” “这是我一手调制的秘毒。”子桑怀玉笑了一声,“莫非你领教过花冢毒的厉害?” “原来花冢毒竟是子桑叔研制的。”苏南枝无奈笑笑,“三生有幸,险些死于花冢毒。” 子桑怀玉眉间不可察觉地微皱:“你与狄琼有过节?” 空气瞬间凝固。 世人皆知,子桑怀玉二十年前曾与狄琼是老情人。 苏南枝抛出此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子桑怀玉当下对狄琼是否还有旧情,不然把敌国女帝老情人带到大庆渊城,就好像埋了个地雷。 “嗯……”苏南枝颔首。 “哦。”子桑怀玉并不关心,“她还用着我制得毒,这毒药方,只她一人知晓。” “我有幸解过花冢毒。”洛云崖毛遂自荐地上前一步,哪怕他在医术方面极具天赋,但在子桑怀玉面前也十分老实低调。 “那你还算有几分天资。” “子桑先生出世,我愿陪在您身边供您差遣,一切吃穿用度算我的。”洛云崖一向嗜钱如命,可今日却出奇大方,他后退一步,跪在地上道:“若子桑先生不嫌弃,晚辈想拜您为师!为先生养老送终!” 子桑怀玉道:“我此生从不收徒,哪怕你是圣医谷谷主。” 洛云崖脸色闪过一丝诧异,他完全没表露身份,子桑怀玉又如何得知他是圣医谷谷主。 子桑怀玉老道精准的洞察力,让在场所有人心中惊讶。 “先生如何……得知我是圣医谷谷主……” “你年纪轻轻便医术超群,虽然比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算得上世间医师中的佼佼者。二十多年前,我见过上一任圣医谷谷主,她应是你的母亲,你骨相与她有七分相似,再观你医术,便能推断你是新任圣医谷谷主。” “先生奇人。”洛云崖激动赞叹,“先生竟然能通过骨相,子推母,母推子。” “雕虫小技罢了……” “若这还算雕虫小技,那世间就不存在绝技可言!”洛云崖兴奋道,“这世间只怕只有先生一人,才会这门雕虫小技。不瞒先生,我想学!” “学医?还是学推骨相?还是学排兵布阵?亦或者学用毒?学武功?这些我都会。想学的人多了去了,我凭什么教你?”子桑怀玉发现这群年轻人挺有意思的。 “敢问先生,有什么是您不会的?”洛云崖汗颜。 “没有。”子桑怀玉丝毫不谦虚。 “先生要如何才肯收我为徒?”洛云崖满脸赤诚。 “你若取来一捧沙漠的雪,在京城河里捞来一簇珊瑚,摘下一棵雪山之巅的仙人掌,我便考虑收你为徒。” 明知是刁难,洛云崖却仍然一口答应,朝子桑怀玉连磕三个头:“这声师父,云崖先喊为敬。师父放心,师父要云崖所取之物,假以时日,云崖必定给师父找来。” 子桑怀玉用折扇慢敲掌心,调侃重磕三个响头的洛云崖:“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至情至性、诚实好骗?” “小子,沙漠常年干旱,不会下雪,淡水河里没有珊瑚,仙人掌也不会长在雪山。” 所以—— 沙漠捧雪、河里捞珊瑚、雪山摘仙人掌,根本就不可能! 洛云崖脸上有着从未出现过的坚定,额头微微发红,眼神坚毅道: “我都知道!但师父交代之事,哪怕不可能,我也会尽全力去做。” 洛云崖表情不像开玩笑,他本就是医痴,为了学医能做到这一步,苏南枝并不稀奇。 “我先动身去沙漠寻雪,再回京城河里捞珊瑚,最后去雪山之巅挖仙人掌,待到这些事情做成,便回渊城寻师父,师父要记得这个约定。待我捧来雪、捞回珊瑚、摘了仙人掌,师父一定要收我为徒!”洛云崖又朝子桑怀玉磕了三个头,起身后便径直离开。 他真的踏上了沙漠寻雪的路。 这般坚不可摧的毅力…… 倒是有意思…… “我倒要看这傻小子能坚持几天,呵呵呵……”子桑怀玉不为所动地摇摇头,“人性使然,他拜我为师,并非真想认我做师父,不过是因为我掌握着他极其想学的知识罢了。” 人际交往,皆有所图,若无企图,便不会有交际。 “洛神医悬壶济世,一片丹心照玉壶,若子桑叔收他为徒,他必将待您如亲父。洛神医虽然平日里爱财,却是一个至纯至情的真诚之人。”苏南枝为洛云崖说情。 “他,也敢妄称神医?”子桑怀玉轻蔑地笑了一声。 “在先生没下山之前,洛公子的医术确实是世上无双,天纵奇才、年轻有为,您不收他为徒,于他、于您来说,都是损失。天才本就应该昔昔相惜,天才师傅有一个天才徒弟,师徒二人在一个领域登峰造极,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小丫头,你倒是舌灿莲花、能言会道,说的我都有些心动了。”子桑怀玉兀自低笑,摇摇头,“师徒讲的是缘分,再看吧。” 一句再看,苏南枝便知,洛云崖应该有机会。 …… 这几日还算风平浪静,并未爆发大规模战争,只有个别地方发生小规模战争,由镇国侯父子带兵镇压,其他人则休整军队。 很快,子桑怀玉下山的消息不胫而走,也传到了西戎和北狄人耳中。 北狄王城宫殿内。 是黄昏。 外头灿烂至极的余晖,宛若泼上去的金色渐变颜料。 霞光斜斜投进窗格,在地上洒下一排整齐光影,大殿内并未点灯,狄琼穿着镶嵌珍珠的明黄色龙纹长裙,不沾阳春的十指交叠,放在象征至尊无双的权杖之上。 她一头丝滑长发整齐地贴在腰后,垂在龙椅宝座上,微低着头,凝睇着地上那片窗格光影,虽是面无表情,可双眼却藏着复杂至极的心绪。 “听说……子桑怀玉还活着……” “确实如此,前国师大人还活着。”阿诺戴着绿宝石的右手,斜放在胸前,微行一礼,恭敬答话,“听说,苏南枝把他请出了紫娟河。” “呵!”狄琼摩挲着权杖上巨大明亮的宝珠,蔑笑一声,眼里暗藏痛苦的复杂,“二十年前那杯毒酒,竟然没把他毒死。子、桑、怀、玉,这个该、死、的、大、庆、人。” 话语饱含仇恨。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狄琼将案几上的玉瓶、砚台、笔架全部砸在地上,怒摔袖袍,狠狠推倒曲折屏风,双眼蓦然通红! 那张刻板严肃了二十多年的脸,已经让她完全成为合格女帝,表情永远威严理智、冷酷麻木、仿佛对一切都运筹帷幄的脸,一点点裂出痕迹…… 少女时期没愈合的伤痂,在二十年后,依旧可以被撕扯的鲜血淋漓。 把女帝坚不可摧的胸膛剖开,会发现,她并非铜墙铁壁。是血肉之躯,便有爱恨情仇。 “子桑怀玉,一定会对付北狄。他本就是大庆人!他本就是大庆先帝当年安插在北狄的一颗暗棋,他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毁了北狄!”狄琼眼眶愈发猩红,将金银玉器砸的稀巴烂,眼底涌出奇怪情绪,“子桑怀玉下山是为了报复我,因为当年我告诉他,我杀死了他唯一的女儿……” 第五百一十六章 在陷阱里清醒沉沦 “可是,云心嬷嬷说,当年她并未按照太后之意将小公主溺死,而是慌忙之中将小公主装在竹篮里漂在了河上,所以小公主应该还活着吧……”阿诺安慰道。 “五年来,朕派了无数兵士官员寻找她,若她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五年都找不到踪迹?”狄琼紧锁眉头,攥紧权杖,懊恼道, “当年,朕生下她便送给了一户农家,却没想到太后自作主张,命令云心嬷嬷将她溺毙,云心嬷嬷毕竟是我的奶娘,她于心不忍,慌忙中才将小公主放在竹篮内飘在河中。可紫娟河附近人迹罕至,只怕不会遇到好人家收养,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大水里。” “小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阿诺常这么劝慰狄琼,可是她从心底里觉得,被装在竹篮内的小公主早被淹死在了紫娟河中。 那么小一个婴儿,装在竹篮里,放在紫娟河上,怎么可能活? 若能活下来,那得多么幸运。 这并不是戏本子,而是现实,现实里根本没那么多假如。 “阿诺……”狄琼攥紧权杖,语气极力平静,透着一股子暗流涌动的狠意,“不惜一切,杀了……杀了子桑怀玉……” 阿诺面上不解,心中惊颤:“为何?陛下,这是为何……” “我不杀他,他便会杀我。你忘记当年他给我斟的那杯毒酒了吗?北狄与大庆战争之际,你以为他为什么出山?!无非是要辅佐大庆军队,打赢北狄罢了。有一个萧沉韫已经够朕厌烦了,若再添……再添一个子桑怀玉……后果不堪设想。” 趁着二人还没见面时,先下手为强,杀了子桑怀玉。 若真见了面,狄琼不确定自己会下得去手。 面对狠心断情绝爱的狄琼,阿诺道:“喏,谨遵女王陛下之令。” ****** 鸢雅虽然解毒苏醒,没有性命之忧,却……双腿残疾,只能坐轮椅行走。 当萧仁明告诉鸢雅此事时,鸢雅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下,随后便扯开一抹笑,指着自己问道:“王爷是说我,我鸢雅,双腿残废了吗?” “鸢雅……”萧仁明半蹲下身,与轮椅上的鸢雅视线平齐,他看见了鸢雅眼中涌动的泪花,心痛道,“阿雅,以后万事有我,有我做你的双腿,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我要我的双腿,不要你的双腿。”鸢雅尝试着从轮椅上站起身,双腿却使不出半点力,双手抻着桌子不断重复尝试,可两条腿就像死物一般,根本无法站立,直到她跌落在地,摔破了额头。 萧仁明大惊失色,急忙将她抱入怀,重新放在轮椅上,紧紧牵住她的手:“阿雅,以后我会日复一日地陪你康复……” 鸢雅垂下眼眸,忽然变得很安静。是一向喋喋不休的她,从未出现过的安静。 安静的像一潭死水。 然后,“吧嗒、吧嗒”掉落泪珠。 鸢雅哭丧着,伤心欲绝地喊道:“萧仁明,我是个残废,一个残废还怎么做杀手?若不做杀手,我以后还怎么做富婆,哇——” “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让你执掌中馈,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富婆,好不好?”萧仁明连忙哄道,“前提是嫁我为妻。” 鸢雅崩溃地嚎啕大哭:“双腿残废影响生孩子吗?我若嫁你,总不能让你断了香火啊!” “不影响。”萧仁明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不影响吗?” “不然,我们行夫妻之事,试一试?多试几日,便能知道有没有影响。” “萧仁明!你学坏了?”鸢雅俏脸火烧火燎,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阿雅……”萧仁明与她十指相扣,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们走吧,不理这俗世纷争,去归隐做一对普通夫妻,生一群孩子。” “归隐?”鸢雅难以理解,“堂堂七王,雅贵妃之子,镇国侯外侄,放弃王权富贵,抛却尊贵的王爷身份,竟要和我一人归隐,你舍得这富贵名利吗?” 听完这话,萧仁明哑然失笑,摇着头叹息,掐了掐鸢雅纯澈美丽的脸颊,目光宠溺、嗓音温柔: “若我看重富贵名利,又怎么可能义无反顾地深爱你一人?” 萧仁明淡泊名利,既不争帝位也不贪权势,随性、真诚、炙热、重情重义、胸襟宽广,所以他能坦然原谅曾经欺骗过他、利用过他的鸢雅。 他握着鸢雅略有薄茧的十指,勾起淡笑:“阿雅……我生于帝王之家,虽然从不玩阴谋诡计,可也绝非单纯好骗,你以为我从前不知晓你别有目的吗?我对你是惊鸿一瞥,一见钟情,哪怕你意图不轨,我也甘之如醴。” “在陷阱里清醒沉沦,只因设陷阱之人,是你。”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身份不一般,无需琛远提醒,我也知道你接近我另有目的,我知道你利用了我。我确实怨过你,我觉得你是捂不热的石头,明明全天下都反对我,我还是站在了你这边,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你,你当初怎么狠心假死一走了之?” “你可知道,出生帝王之家的皇子,要背负何种压力,才敢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边?母妃对我失望透顶、日夜哭泣,舅舅为我苦心谋划,父皇对我迁怒,朝臣笑我不堪重用,全天下都骂我感情用事……可我,只选择了你。为了你,背负了所有骂声叱责。” 萧仁明说这些话时,鸢雅低头沉默不语,眼圈通红。 她是逍遥自在、刀尖舔血的杀手,日常生活只有杀人和自保,对感情之事极为愚钝,她确实一直只是把萧仁明当做任务来对待。 大概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所以萧仁明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她时,她慌乱了,不知如何对待这样的感情,只有快速假死逃脱,故作潇洒,想着快刀斩乱麻。 “对不起……” “没关系……”萧仁明笑容复杂,三分委屈七分大度,他揉了揉鸢雅的头,“既要道歉,便用一生来履行吧。” “你母妃那边,我怎么办……”鸢雅想起从前气雅贵妃的那些话,顿时想扇自己两巴掌……若早知二人会成为婆媳关系,她当初就不会那么嚣张。 新刊书小说网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谢谢你,我的杀手妻子 “时间会冲淡一切。她爱我,也会爱屋及乌。等我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是我此生的唯一,她自然也会接纳你。我会陪你面对一切难题。相信我,嗯?” “萧仁明……你说,我是不是踩了狗屎运,积了八辈子的福,才会遇到见你啊?遇见你,应该花光了我这辈子所有运气。”鸢雅从未想过,作为杀手,能有一个幸福归宿。 她忽然变得无比珍视这段感情…… 就好像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极了。 杀手有了软肋,刀就不再快准狠。 她依偎在萧仁明怀中,攥紧他的手掌,连灵魂也欢愉幸福至极:“谢谢你,我的完美爱人。” 谢谢你,萧仁明,我的完美爱人。 “哈哈哈……”萧仁明揽住她的细腰,“也谢谢你,我英姿飒爽的杀手妻子。”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两情相悦的爱人,遇见已是上上签。 第二日,萧仁明推着鸢雅,告别苏南枝和萧沉韫等人。 鸢雅坐在轮椅上,一反常态,没穿着一身黑的夜行衣,而是穿着娇俏可爱的浅粉掐腰长裙,一副小女人做派,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 苏南枝抚着隆起的孕肚,站在萧沉韫身侧,眉开眼笑地揶揄:“我掐指一算,阿雅你啊,是坠入爱河了。” “南枝,你不要取笑我了!”鸢雅俏脸通红。 “七王殿下,如今时局不太平,山高水远,一路珍重啊。我是阿雅的娘家人,今天,就把阿雅交到你的手中,望你莫要辜负她。”苏南枝含笑的眼中多了几丝认真,又对鸢雅说道,“阿雅,七王殿下是良配,你日后可要收着点脾气,不要任性胡来……夫妻相处之道,贵在彼此包容。” “好,我知道。”鸢雅笑着答应,“你放心吧,等下次见面,我就生了一群孩子认你做干娘。” “?”萧沉韫摇头,嘴角噙笑,“这可就乱了辈分。” 众人一阵笑声。 萧仁明抬袖,朝萧沉韫拱手作礼:“皇叔,战局混乱,万事珍重。” “若有难处,随时来信。”萧沉韫道。 “走啦!”鸢雅朝苏南枝眨了下眼睛,挥挥手。 “不是要做富婆吗?”身后响起一道调侃声。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穿着熠熠生辉战甲的萧瑜,带着一队精兵缓步而来,似乎才练完兵,他做了个手势,洛城便将一匣子银票递给了鸢雅。 “鸢雅小富婆,你现在是有钱人了,日后找你借钱,可不兴推辞。”冷冰冰的洛城,鲜少有这样调侃人的时候。 鸢雅眼睛都亮了,惊喜地瞪大双眼,连忙接过钱匣子数了数,足足一万两白银,恨不得在轮椅上跪下来对萧瑜磕三个头,她狡黠地笑了笑:“主上,这是工钱还是奖赏?若只是工钱,是否还另有奖赏?” “把那五千两也给她罢。”萧瑜笑道。 洛城将另一个小盒子也给了她:“鸢阁主,你是真贪心。” “从此以后没有鸢阁主啦,请叫我萧夫人。”鸢雅满眼柔情地看向萧仁明。 “萧夫人慢走,不送啦,后会有期。”春盛掩唇轻笑。 众人站在渊城城门口,送走了鸢雅和萧仁明。 萧仁明推着鸢雅的轮椅,在清晨的朝霞中,有说有笑地离开。 萧沉韫搀扶着苏南枝,刚要折返回总督府时,正好看见背着包袱的萧子珊主仆二人。 萧子珊与素素,肩膀各背了一个包袱。 苏南枝眉尖微微一皱,朝她走去:“子珊你这是……” 萧子珊抿唇,淡淡笑道:“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我暂时也没想到,但是……我想离开了。”萧子珊眼尾眉梢藏着一丝淡淡愁绪,“我什么也不会,不想留在这里拖累你们。” “怎么可能是拖累呢?”苏南枝连忙道,“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萧子珊唇角微翘:“有你这话,我很知足。” “一定要走吗?” “嗯,我想走。”萧子珊用最温软的语气,说着最坚定的话。 “你要去哪里啊?我有一处澄院和芸院,若你想离开,不如回京城。” 苏南枝担心她,她柔柔弱弱的一个姑娘,又能去哪里?又该如何自保?若回京城,在苏家和皇家的庇佑下,萧子珊也能衣食无忧。 “南枝,你不必担心了。”萧子珊笑道,“人各有命,各有活法,我也想找到独属于我的活法。” 萧子珊能说出这话…… 苏南枝便知她起了决心,叹道:“你执意要走,我也无法束缚你。子珊,你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我会活的很好的。”沉默一瞬,萧子珊补充道,“哪怕不能活得很好,我也会尽力活下去。” 当萧子珊坐进马车后,银鞍白马的苏南澈匆匆赶来,跳下马背,一把掀开湘竹帘,煞白的脸喘着粗息,他问:“你当真要走?” 她答:“当真要走。” “能不能……留下来?”苏南澈春风般温润的俊眸,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萧子珊曾无数次沉醉在这双极其好看的眸子里,她绞紧了袖角,遗憾地轻轻摇头:“抱歉呐……不能。” “为什么……” 萧子珊抿唇不语,垂下眼睑。 “好吧……”苏南澈艰难苦涩地微勾唇角,他攥紧了湘竹车帘,直到竹帘上的毛刺扎进了掌心,滚落血珠,他也不觉得疼。 萧子珊用丝绢为他擦净掌中鲜血,为他细心地拔出毛刺,那细密长睫始终低垂,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眸中情绪,她淡粉色的唇勾起浅笑:“澈哥哥……” “我在。”苏南澈心跳如鼓,舌尖苦涩,仿佛喉咙处含着一块黄连,“一直都在。” 萧子珊将车帘从他紧攥的手中,一点点慢慢拽出,直到车帘垂下来将二人隔开。 她在车内,他在车外。 车帘宛如天堑,将二人隔开。 离别时,最忌讳四目相对。 她极其平和的嗓音,像盛夏麦田的一阵晚风,细腻、温柔,带着日落谢幕的些许怅惘,徐徐传出马车: “祝澈哥哥觅得佳人、姻缘美满……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苏南澈低下头,闭上湿润的眼,脸色很是苍白:“好……好啊。等你找到了落脚地,记得写信告诉我。” 不然我会找不到你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情相悦,遇见已是上上签 萧子珊羽睫颤栗,泪花润湿通红眼角。 她想,从此以后,她不会和苏南澈再产生任何联系,也或许,今天就是永别。 她会去找寻自己的活法,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很好地抚养长大,或许她会在鲜花盛开的地方,经营一个美丽浪漫的酒楼,夏有风、冬有雪。她和素素、孩子就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然后,她会在年复一年的时光里,遗忘苏南枝。 时光可以铁杵磨成针,也可以水滴石穿,还可以将刻骨铭心淡成平平无奇。 没什么,是时光不能遗忘的。 如果一年不能忘记,那就两年、十年、五十年…… 苏南枝不明白萧子珊为何走的这么突然,像是蓄谋已久,又像是心血来潮。 总之,没人能留住她。 子珊嫁去西戎大半年,回来之后变了很多,变得沉默寡言,更加坚毅有主见,她心里藏着很多事不愿意说出来,而苏南枝诸事繁忙,她不说,南枝也没主动问。 一天之内,鸢雅离开,子珊也走了,苏南枝身边又只剩下了春盛。 苏南枝抚着孕肚,被萧沉韫搀扶着回总督府的院子。 今日晴光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萧沉韫偷得半日闲,给苏南枝亲自熬了莲藕排骨汤。 “这真是王爷亲手熬制的?”苏南枝吃着软糯清甜的莲藕,喝了口鲜美的排骨汤,和煦一笑:“从前并未看见过王爷下厨。” “跟苏二公子学的。听说他在苏府时,经常给你做梅干菜扣肉、红烧肉、熬汤炖排骨,便和他学了几首。”萧沉韫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句民间俗语,“要想拴住女人的心,就得拴住女人的胃。” 苏南枝哑然失笑:“王爷确实天赋异禀啊,第一次熬汤便能熬的这般好吃,那日后,我就不与你抢小厨房了,做饭之事全权交给你。天赋异禀的人,应当委以重任。” 怀孕辛苦,萧沉韫站在苏南枝身后,为她仔细揉捏肩颈,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玉瓶,神神秘秘地摇晃了下:“我在渊城最大的胭脂铺子买的,说是女子孕期可能会长妊娠纹,需勤加护理。” 他将板凳挪在苏南枝身侧,卷起苏南枝的上衣衣摆,指腹沾着晶莹透亮的润肤膏,以打圈的形势涂抹在隆起的孕肚上。 润肤膏冰冰凉凉的,带着沁心暗香。 苏南枝喝完鸡汤,躺在舒适的贵妃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天气很好,她幸福地微眯眼睛,身边是温柔为她涂抹润肤膏的萧沉韫。 萧沉韫把玩着苏南枝柔顺乌黑的长发,将她的青丝一圈圈缠绕在自己指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夫君比我有才华,你取便是。”苏南枝觉得,她两世看过的书加起来,都没有萧沉韫多。 萧沉韫思索了下:“萧念枝?” “念枝?”苏南枝噗嗤笑出声,玉指微勾,不安分地勾住他玉腰带,慵懒的嗓音温软妩媚:“换一个,不好。与我的名字太过接近,旁人听了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姐弟,不是母子呢。” 萧沉韫一把握住她勾腰带的书,眸色晦暗了几分:“手在干嘛?嗯?不老实。” 苏南枝笑靥生花,那双噙着笑意的美人眸,美的般般入画,指尖探进他的腰带,挠着他的痒痒。 萧沉韫原是不怕痒痒的,低声一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把她抱在自己膝盖上坐着:“你挠的是我心上的痒痒。” “所以呢……”苏南枝笑着道。 “所以,解痒人还需挠痒人。亲我一口,这痒便算解了。” 苏南枝霸道地环住他脖子,按住他的后脑勺,强吻上去,贝齿啃咬他的薄唇,像品尝美味的桂花糕,撬开他的牙关,攻略城池、强势抢掠—— 萧沉韫愉悦地轻吟一声。 “嗯……” “停下来……” 苏南枝没有停。 “你这样,本王会受不了的。” “然后呢?” “然后,只能望梅止渴。”萧沉韫发觉怀中的妻子越发霸道了,这吻攻略强势,来的天雷勾地火,她只管烧杀抢掠,却丝毫不管善后,把他搞得兵荒马乱,她还在那里俏皮地笑他。 这女人呐…… 除了宠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会起反应。 但南枝怀着孕,萧沉韫怕伤到她,丝毫不敢做那些事,他欲望在体内疯狂叫嚣,冲击着后脑勺,喉结滚动,连嗓音也低磁暗涩了几分,他咽了咽口水,眼里全是发疯似的情愫,闭上眼,将下巴抵在苏南枝的肩膀上,咬着她通红的耳垂,暧昧极了: “想……要你。” “禁止白日宣淫。”苏南枝双颊绯红,捏了捏他的耳垂,捧着他的俊脸,大胆地搓圆搓扁,咯咯咯地笑,“我在报仇,报你当年对我冷冰冰的仇。谁让你刚认识我那会儿,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近人情又冷漠严厉。” “好,你‘报仇’成功了,本王仍你惩处。” “如果你当初知道,我们后来会成为夫妻,你——” “本王一定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不顾一切地守护你。” “好肉麻呀……” “肉麻也是说给你听的。” 深秋的太阳和煦温暖,浅金色的柔和光线下纤尘翻飞,白墙黛瓦、小桥流水、鸟语花香,贵妃椅上的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彼此恩爱。 苏南枝靠在萧沉韫怀中昏昏欲睡时,萧沉韫眸光一变,迅速抬手,轻柔地捂住苏南枝双耳,摘下几片桂花叶,蓄满内力飞刺出去—— 屋顶上,摔下来两道黑衣人影! 砰一声,砸在地上。 黑衣人捂住中叶子后流血的肩膀,戒备至极地瞪着萧沉韫。 “余晔。” “属下在!”院墙外,余晔带着数十个精兵护卫飞来。 “动静小些,别弄得太血腥,扰了王妃好眠。”萧沉韫身姿挺拔,抱着睡着的南枝,走进屋中,将她放在了床中,为她盖上薄衾,打来洗脸水拧干帕子,替她温柔地沾去额上细汗。 木架上摆着凌霄剑。 萧沉韫守在苏南枝睡榻前,他面色极淡,几近于面无表情,挟带着令人恐惧的平静。 今日,谁敢踏进这间寝卧一步,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刺客来的好啊,专挑他清闲的半日,来搅扰总督府,无异于撞在了刀口上。 “余晔。” “属下在!” “不留活口。” “是!”余晔领命,却感到有些奇怪,只因这些刺客杀手更像是路过此处,而刺杀对象并不是苏南枝和萧沉韫。 很奇怪啊…… 不出半炷香时间,当院子躺满横七竖八的刺客尸首时,总督府另外一个偏院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 这惨叫声令人头皮发麻…… “是子桑先生的院子。”余晔道。 第五百一十九章 她男人,醋的厉害 “去看看。”萧沉韫抓起凌霄剑,赶了过去。 偏院。 三四十个黑衣刺客,全被挑断筋骨,像一群艰难蠕动的蛆,在地上翻滚爬行! 而子桑怀玉身穿蓝衫,滴血不沾身,他那柄可开山劈石的利剑,光可鉴人,鲜血滑落在地后,依旧崭新,根本无须擦拭。 萧沉韫和温言斐等人刚刚赶到时。 子桑怀玉以地面为剑鞘,将长剑甩进地面七分,正云淡风轻地烹茶品茗,像极了听风赏花的儒雅诗人,全然不像刚杀过四十多个刺客的样子,神情淡然道:“北狄皇室圈养的刺客,狄琼派来杀我的一群废物。” 狄琼要杀……子桑怀玉? 二人不是曾有旧情吗?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以至于子桑怀玉一下山,就派如此之多杀手杀他? 众人心中腹诽,明面可不敢表现出来。 萧沉韫暗地里曾派人搜查过子桑怀玉底细,除了他是淮河人士,二十年前在北狄做国师以外,根本查不出其他任何信息。 “子桑先生无事便好。” “若能被他们几个伤了,我便不叫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将烹好的碧茶玉叶,递给萧沉韫一杯:“喝吗?” “多谢前辈。”萧沉韫接过茶,嗅香后抿了一口。 子桑怀玉冲泡的茶极为好喝,是以独特的茶技冲泡。 萧沉韫命人收拾了院中的尸体,又再三加固了总督府的安防,直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总督府,他才勉强放心了些。 总督府固若金汤,不会再有刺客进来了。 身后—— “王爷。”春盛穿过回廊,朝萧沉韫微施一礼,“京城老爷来信。” 苏南枝正在小憩,春盛便此事告诉萧沉韫。 萧沉韫接过信封,并未拆开阅读,只因这是苏正写给南枝的信,虽是丈夫,他也尊重南枝的隐私,不会轻易偷窥。 当苏南枝醒来时,正是用晚膳时间,孕期也已有四月,她走路还算轻便,但萧沉韫和春盛总担心她磕着碰着,只要和她在一起,就一定会扶着她。 主院,大圆饭桌上,摆满各地特产佳肴。 今日休战止戈,战事短暂告一段落,各国都警戒防备着,距离下一次大站应该还有些时日。 主将们依旧各司其职,带着军队驻扎在深山中。 而莫北川打了胜仗,打败了拓跋宏的骑兵,顶着黑炭似的一张脸,胳膊肘夹着兜鍪,刚从战场回来,翻身下马,声音响亮的大嗓门喊道:“王爷,今日可有什么好吃的?!” “莫总督不如自己来看?”萧沉韫扶着苏南枝坐下。 莫北川看着满桌子佳肴,高兴地连拍大腿:“鏖战数月,总算有口福了!” 苏南辕、苏南澈挨着坐,本来以冯清琅副将的身份是不能上桌的,但苏南辕极力邀请,冯清琅推辞不得,只好坐下。 莫北川、温言斐、邹沐暖、苏南枝、萧沉韫、春盛、余晔,大家团坐一桌,其乐融融。 苏南枝忽然想起来那个穿蓝衫、总爱独处的怪大叔,同萧沉韫耳语:“阿韫,我先离开下,一会儿再回来。” 萧沉韫嗯了一声。 苏南枝今日穿着翠青色圆领对襟长衫,看上去温婉美丽、优雅贤淑,她捏着丝绢叩响门环,道:“子桑叔,今日前线止戈休战,我们在主院吃团圆饭,特来邀请你一起。” 月光落在院子里,静悄悄的,子桑怀玉制茶的手微停。 “晚辈在门口等您,一同前去。” 苏南枝等了小刻,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耐心很好地又道:“再不去,菜凉了,我也吃不上热乎饭了。” “走吧。小丫头。”院门咯吱一声打开。 子桑怀玉依旧是蓝衫银发。 众人没想到苏南枝会把子桑怀玉请来一同吃饭。 这饭桌上,大部分人都很忌惮子桑怀玉,他一来,难免拘束了些。httpδ:// 苏南枝请子桑怀玉来吃饭,一是想与他相熟,把他拉成大庆军队的助力,势必如虎添翼,退一万步来说,如果不做大庆助力,只要不与大庆为敌,也是极好的;二是,子桑怀玉确实挺冷清。 “子桑先生。”温言斐酌酒,敬他一杯。 子桑怀玉迟疑了下,接过酒。 冯清琅坐在苏南枝身侧,这些日子以来,她东征西战,本来白皙的脸也已因为风沙和奔波,变得有些憔悴蜡黄,人也消瘦了几分,苏南枝看着心疼,夹了一筷子红烧肘子瘦肉放进她碗中,叮嘱道:“多吃些,你太瘦了。” “你有孕,吃点清蒸鲈鱼滋补身子。”冯清琅也关怀备至地给她夹肉。 顿时! 周围目光,齐刷刷朝苏南枝看过去! 冯清琅与苏南枝放在对方碗中的筷子,也僵住了,随后立刻收回。 苏南枝只顾着关心冯清琅,却忘记了她此时女扮男装,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个风清琅,是个男人,是个副将。 这…… 苏南枝看向萧沉韫。 只见萧沉韫面色依旧,可眼底却多了几分不愉,他酸了。 “咳咳咳咳!”苏南辕一阵狂咳,率先打破僵局,脑子飞速运转,“你小子是我义弟,也算是王妃义弟,义弟关怀姐姐没错,来来来,也给我夹一块清蒸鲈鱼,看看是不是那么好吃!” 冯清琅浑身发麻地给苏南辕夹了一块鱼肉,心中只道:摄政王要误会了。 饭桌下,萧沉韫攥紧了苏南枝的手,力道之大,令她手腕微微发疼。 苏南枝知道,自家男人醋的厉害。 第五百二十章 恶作剧的笑 “来来来,今日大家吃好喝好。”苏南辕站起身活跃气氛,端起酒杯挨个倒,和莫北川勾肩搭背地画酒拳。 春盛本不想挨着余晔坐,但苏南辕苏南澈、苏南枝温言斐等人都很是有默契地把这位置空出来,本来莫北川打算找余晔喝酒,刚坐在余晔旁边的空位时,余晔就像得了哮喘一样使劲咳嗽,咳得面红耳赤—— 莫北川满脸不解:“你小子是得咳疾了?来!陪本总督喝几杯,喝酒包治百病,你这咳疾就能好了!” “总督莫要废话,这位置已经有人了。”余晔将坐下的莫北川拉起来,推去其他空位。 然后春盛来了,只有余晔身边这一个空位,她只好坐在这里。 余晔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紧张,春盛已经躲着他很久了,来渊城这些时日,二人说话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哪怕二人挨着坐,春盛也不会讲话,安静的像一尊石雕。 “春盛……”余晔刚要开口。 春盛立刻端起酒杯:“温阁主,我敬你一杯。” 温言斐挑眉,眸眼含笑地与她对饮。 “师父,你要少喝酒,你胃不好。”邹沐暖超级小声地提醒,“你忘记你胃痛的时候了吗?” 温言斐浅尝辄止,放下了酒杯。 冯清琅稍微有些尴尬,本来她话就不多,很少参与这样人多的团圆饭。 苏南辕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怕她不合群被冷落,连忙给冯清琅倒了一杯茶:“风清琅,来,以茶代酒,陪我喝几杯?” “好啊……”冯清琅心中温暖,桀然一笑。 苏南澈斟了一杯酒,将子桑怀玉的空酒樽满上,二人都有一种书卷气,气质很接近,但子桑怀玉又与苏南澈完全不同,苏南澈是真温润,而子桑怀玉是看起来温润儒雅实则果决狠厉。 子桑怀玉喝了一口酒,低头失笑:“这人世间真是有意思……” “先生何故出此言?”苏南澈问。 子桑怀玉随意扫了一眼团圆饭上的每个人,他们性格不一、身世不同、阶级不同,各自背负命运,却能汇聚在一张团圆桌上把酒言欢。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温暖的人世间。 见子桑怀玉不语,苏南澈也就不再问,只是与子桑怀玉讨论起了兵法、政见。 子桑怀玉总能极其正确地针砭时局,寡言少语,却能点醒苏南澈想不通的难题。 苏南枝吃饭时安安静静的,唇边总挂着浅浅的笑,吃饭吃菜都很优雅,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萧沉韫因着冯清琅夹菜之事,心有小小的不爽,但还是很照顾她,给她夹菜盛饭。 “冷吗?”深秋的傍晚有些凉,萧沉韫问道。 苏南枝可怜兮兮地点头:“冷……” 萧沉韫见她撒娇,便哑然失笑,脱下披风给她系上,揉了揉她的脑袋:“待会儿回屋,好好和本王解释。” 解释下你和风清琅何时这般熟悉了。 说不吃醋,是假的。 心里酸死了。 酸成了百年老坛陈醋。 苏南枝自从怀孕四个月开始,便胃口大开,饭量是从前的两倍,萧沉韫怕她积食,今日是重阳节,渊城罕见地摆起了夜市,在战争后还是第一次摆夜市。 萧沉韫牵着她的手,逛着夜市。 他向来走路大步流星,为了照顾怀孕的苏南枝,步子会刻意慢半拍,比苏南枝慢半步。 夜市灯火璀璨,星空烟花绚烂。 在夜色下,柔和的各色灯笼光影下,苏南枝侧头看向萧沉韫。 时光仿佛对萧沉韫格外宽容,他一如初见,容颜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年轻俊朗,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穿着仙鹤白衫,墨发半披半用玉冠束着,像极了下凡的仙君,不染尘埃,令人心驰神往。 这张脸,大概是因为英俊,大概是因为足够爱,所以她看了无数次,仍然会怦然心动。 在不经意间,爱意越发强烈。 “本王脸上有花吗?盯着看了这么久……” 苏南枝笑着摇头:“没有。” “南枝,你与冯清琅……”萧沉韫喉结一滚,问出了令他既吃醋又焦虑的事。 “我与她,清清白白,是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萧沉韫面色沉了下来,重复这四字,“有多至交?” “手牵手,游过明镜湖,也曾一同寺庙烧过香。”苏南枝故作玄虚,说的很是亲密,眼里全是恶作剧的笑。 这话,听的萧沉韫人都要疯了。 他蓦然在大街上停住脚。 他有些难受,心里酸的要命。 “好了,不同你开玩笑了。”苏南枝连忙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悄低语,“风清琅,是女儿身,难不成你没看出来?” 女儿身…… 萧沉韫脸上的表情顿时很精彩。 他作为执掌三军的摄政王,哪里有空去记住一个区区副将? 可能他见过风清琅几次,但是记忆并不深,对于不是至关紧要的人物,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你与风清琅,何时成为了至交好友?怎么本王不知晓?”萧沉韫抿唇,“她男扮女装,跟着苏南辕征战沙场这么多年,难道苏南辕不知道?” “在京城时我与她交谈甚欢,那会儿我们还没成亲。阿琅行事谨慎又周全,从来不露半分马脚,若非那日她为了救落水孩子跳进湖泊,或许,连我也不能发现她男扮女装的身份。”苏南枝道,“我二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粗心大意,哪能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苏南辕从未想过,一个女子敢女扮男装,冒天下之大不韪参军立业,甚至白手起家,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做到副将的位置,已是不易。新刊书小说网 “若风清琅是个男子……”萧沉韫挑眉,“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男人可怕的占有欲。 “我与王爷提起阿琅一事……是想她求个情。”苏南枝斟酌用词,蹙眉道,“她男扮女装是无奈之举,若有朝一日,男扮女装的身份暴露,请王爷看在我的面上,保她一次。” 萧沉韫屈指弹了下苏南枝额头:“弯弯绕绕的,就为了让本王保她?” 苏南枝笑着牵紧他的手,不语。 第五百二十一章 迷惑 “今日岳父来信。”萧沉韫从袖中抽出一纸信封递给苏南枝。 “父亲?”自从苏南枝来京城后,苏正从未给她写过信,大概是因为知道她繁忙,便没有写信打扰,忽然收到父亲的信,苏南枝很开心地拆开信封。 信中写: 吾女南枝,在渊城可还安否? 你与南澈南辕共赴渊城前线,为父难消思子之情,遂决定起程来渊城看你们。 “父亲要来渊城。”苏南枝讶然又惊喜。 “本王回去便命人为岳父将住处收拾出来。” …… …… 第二日,午时。 苏南枝正在喝保胎中药,春盛踩着轻快的步子走来,满脸喜悦:“王妃,您猜一猜谁来了?!” “谁?”苏南枝放下药碗。 “老爷!老爷来了!” “父亲?”路过院子的温言斐,恰好听到此话,走进院中行了一礼,“姐姐,父亲真来渊城了?!” 自从温言斐拜苏正为义父,苏正将温言斐收进族谱后,便把温言斐当做亲生儿子,此时温言斐唤苏正一声父亲,合情合理也合规矩。 “走,言斐,随我去总督府大门前看看。” 姐弟二人走到总督府门前时,正好看到一辆棕漆马车缓缓停靠在府门前。 江源跳下马车,撩开帘子,扶着颤巍巍的苏正走下车。 却没看见邹虎。 苏南枝几步并作一步,欣喜大喊:“父亲!” “呵呵呵……慢些。”苏正慈祥一笑,“如今你已是有子嗣的人了,走路要当心些。” “父亲安康。”温言斐行礼。 苏正面色如常,眼底却快速划过一丝诧异,随后了然点头:“嗯。” “父亲想来渊城,怎么没有提前和言斐说?我也好提前去接你。”温言斐搀扶苏正走上台阶,进了总督府。 苏正道:“你们事务繁忙,我不想耽搁你们的时间。” “再忙的事,与父亲相比都是小事。”温言斐道。 “父亲,邹虎没来吗?”苏南枝发现,护送父亲来渊城的只有江源一人。 “邹虎啊……”苏正病弱疲乏道,“咳咳,咳,他不日前娶了一位宣城的姑娘,我顾念他为苏家效力多年,便允了他一个月婚假。” “邹虎虎这小子娶妻,竟然不与我说。”苏南枝叹了一声,“好歹他也算我的跟班小弟,还是我把他从死水县带来京城的。” 苏正听后,笑道:“咳咳……许是因为邹虎怕你事务繁忙……咳咳……也并未来信……” 温言斐眉梢不可察觉地微蹙,随后神色泰然,并未表露出异常。 苏南枝笑道:“邹虎这小子,也学会写信了吗?他当时可是大字不识,目不识丁。” “他与小湛一同学习,这些日子以来,也学了不少字。” “小湛呢?” “小湛……”苏正抬袖咳嗽,“咳咳咳,我将小湛送到了书院寄宿。那儿的同龄书伴多,他不会很孤单。” 父亲往日最疼的便是小湛,虽无血缘关系,可小湛乖巧懂事,父亲一向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父亲可比那些大儒或者教书先生要厉害的许多。 “春盛,你扶着姐姐走稳当些,我扶着父亲就好。”温言斐道。 春盛嗯了一声,扶着苏南枝。 厨房备了饭菜,为苏正接风洗尘。 苏南辕和苏南澈一听说苏正来了渊城,当即就放下了手中事务。 苏南辕翻身下马,意气风发,大步流星地疾走进院内,人未至声先到:“听说父亲大人来了?!父亲你说你也真是的,千里迢迢来渊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万一你被敌军劫走出事怎么办?” 一通碎碎念,苏南辕笑着进门,站在苏正面前。 “父亲爱吃糖醋肘子,春盛随我去厨房叮嘱一声。”苏南枝起身,微抚孕肚。 苏南枝带着春盛一同去了小厨房,端来糖醋肘子,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包白色粉末,撒入了糖醋肘子的酱汁中。 春盛眸色微微一变,却噤声不问为什么,她知道,王妃要做的事情,肯定自有理由。 那盘糖醋肘子放在圆桌上,苏南辕夹了一个大筷子放入嘴中:“这总督府的糖醋肘子,与京城有区别,京城的甜腻些,渊城的更为清甜。” “父亲从前最爱吃糖醋肘子。”苏南枝给苏正夹了一块,“父亲尝一尝。” 苏正迟疑地吃了一块,夸道:“确实好吃。” 苏正食欲很淡,未用杯盏饭碗,只是简单夹了几道菜。 饭后,苏南枝亲自去交代厨房,给每人端来一杯桑葚茶,除了苏正,她给了一杯荔枝茶:“我知父亲从来不吃桑葚,便喝荔枝茶吧。” “二哥,你喝杯桑葚。”苏南枝道,“你不是最爱喝的吗?” 苏南辕将桑葚茶一饮而尽。 “言斐,你带江源一同去逛夜市,给父亲买几身边疆穿的衣裳。”苏南枝道。 “好。”温言斐点头,“虎虎你和我一同去。” 江源有些推拒:“若我去了,老爷身边便没有得力之人……” “这偌大的总督府,怎么可能缺你一个人?”温言斐低笑一声,带着他走出总督府。 江源转身时看了一眼苏正,苏正微微颔首,做了默许。 温言斐带着暗卫曜夜,带着邹虎虎一起去街上买东西。 在江源离开没多久,苏正脑中一片混沌,虚晃一下,头磕在饭桌上昏迷过去。 “父亲?!”苏南辕立马站起身。 “二哥!慢着。”苏南枝连忙阻止,“他不是父亲。” “不是?”苏南辕紧锁眉头,看着面前与苏正一般无二的面容的人,蹙眉道,“怎么就不是了?枝枝,你莫不要胡来,这分明就是父亲——” “二哥,父亲从来不吃荔枝,你忘记了吗?邹虎从不识字,比寻常人智力低下,不可能短短三月就能学会写字,不可能在三月内就可以写出完整的一封信。” “另外,邹虎忠心耿耿,我给他下达的任务便是保护父亲,又怎么可能因为婚期而不护送父亲?” “渊城千里迢迢,邹虎虎绝对不可能让父亲独自前来!” 第五百二十二章 言斐回京 “邹虎虎很轴,认死命令,我让他保护父亲,他就一定不会违背,何况京城距离渊城千里迢迢,邹虎虎不会放心让我父亲独自前来。” 苏南辕摇摇头,自我怀疑道:“可是他脸上并无易容痕迹……” “他用的是高级易容术。”一眼便看穿破绽的子桑怀玉,恰巧路过此处,缓步走来,“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易容术,是我不能一看勘破的。他并非用的常规易容术脸皮,而是整骨法。将一张相似的脸,用高超的整骨秘法,整成一般无二的脸。” “给我小刀。”子桑怀玉伸手。 苏南枝连忙找来洛云崖遗留在总督府的小刀。 那小刀,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约莫一根手指长短,在子桑怀玉手中显得很是游刃有余,小刀落在‘苏正’脚踝处,宛若剥开鸡蛋白外面的一层薄膜,以绝妙精湛的技巧,完完整整剥下一张人皮,连半滴血都没出,现出易容者本来的面貌。 易容成苏正的人,约莫三十岁,披了一整张人皮。 “你也很聪明,若是其他人,哪怕是洛云崖在,未必能发现异常。”子桑怀玉那双手浸进水盆,慢条斯理地洗去污垢。 “那封家书前脚刚到渊城,此人后脚就到了渊城,来的太过急切,寻常人不会起疑,可正值乱局,我难免会多想。” “你心思敏捷,足够聪慧。”子桑怀玉忽然道,“收洛云崖为徒,不如收你为徒,我瞧着你比他有天赋多了。” 这话……听的众人瞪大了眼睛。 苏南枝也是一愣,皱着眉头笑道:“多谢子桑叔抬举,我比洛神医是自愧不如。” 她并不打算拜师。 子桑怀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笑了一声:“小丫头,不拜我为师,你可就亏大了。” “我天资愚钝,子桑叔未必能把我教会。有了孩子做牵挂,恐怕我也无心向学。”苏南枝说的是实话,她如今分不出更多的精力。若是三年前,她能遇到子桑怀玉这样的高人,怎么样也会拜师,今日不同往日…… 她有了腹中孩子做牵挂,还有萧沉韫。她无法舍下孩子丈夫。 是什么时候思想出现转变的呢?苏南枝忘记了。 “无妨,带你来日想学,我随时可以教你,只要子桑叔还活在世上。” “多谢子桑叔。”苏南枝发现,子桑怀玉并非表面上那般冷漠古怪,其实外冷内热,是个好人。 “此人不是父亲,那江源想必也是易容。”苏南枝指尖嵌进掌心,“仔细想来,父亲已经多日没来信,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封信也是假的,只怕日后收到父亲的信都难辨真假,不知道父亲在京城到底如何——” “姐姐不必担忧!我现在便千里加急赶回京城,看看家中情况!” 院外由远至近传来温言斐话音,他袍摆溅着一道鲜血,将断了一条断臂的假江源扛进来,摔在地上,道:“方才姐姐与我使眼色,我便心知肚明,与这假江源外出时,我随意试探了几个问题,此人沉不住气竟想杀我灭口,我便一刀斩了他胳膊,敲晕后抗回来。” “来人,将他锁住手脚,绑去大牢。”苏南枝下令。 “是。”余晔将假江源和假苏正一起绑走了。 温言斐眉宇紧锁,有化不开的担忧:“我方才命人牵来了千里马,即刻启程归京。有人假冒父亲来渊城,我心中很是不放心父亲一人在京城。” 他喊苏正一声父亲,是真的把他当做了生父。 身为孤儿的他,很珍惜待他如亲子的苏正。 “有劳言斐。”苏南枝道。 “一家人不言谢。” “四弟,你此去回京,定要一路小心,如今世道正乱,若是有了父亲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来信。”苏南辕忧心忡忡地拍了拍温言斐肩膀,抱了抱温言斐。 “二哥放心。” “四弟,这是我令牌,我同僚甚多,若来回的路上遇到什么困难,拿他去寻当地衙门,应该有用。” 苏南澈最爱给亲近之人令牌,因为他科考试期同僚甚多,因着温润有礼,友人遍布大庆,而且大多都是君子之交,若温言斐拿着令牌去寻人帮忙,他们不会推脱。 “谢谢大哥。” “一家人,不必客气。” “言斐,一路平安。”苏南枝拧着丝绢,叹了一声。 “姐姐……放心。”温言斐翻身上马。 邹沐暖一如既往,像一个小尾巴一样,温言斐走哪儿她去哪儿,尽管温言斐多次拒绝她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地跟上,久而久之温言斐也习惯了这个小烦人精。 “南枝姐姐安心啦,有我跟在师父身边,我一定会照顾好师父的。”邹沐暖跟着温言斐这一年,武功也学了不少,飒爽地翻身上马,朝众人挥了挥手。 “小暖,注意安全。”苏南枝也朝她挥了挥手。 苏南枝送走了温言斐和邹沐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担心,眼前一阵发黑,急忙搀扶着桌子顺势坐在石凳上。 “枝枝!?”苏南辕箭步上前,关怀道:“怎么了?” “许是担忧父亲……有些心悸……”苏南枝喝了一口热水,缓了缓。 孕期时,比从前脆弱了很多。尤其是流产一子后,更是伤了身体根基。 …… …… 十日后。 苏南枝收到了温言斐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来信: “父亲与苏家一切安好,姐姐勿忧,请姐姐安心待产。言斐欲留在京城,陪父亲一段时日,姐姐勿念。” 温言斐从来不会对苏南枝撒谎,苏南枝自然完全信任言斐,读完这封信时,苏南枝嘴角为翘,笑得很开心,“父亲无事就好,不然我这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地惦念着。” “枝枝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怀孕后,便有些过度担忧?”萧沉韫笑着为她涂润肤膏,“放心吧,苏家无事,不要多虑。” ***** 然而,苏南澈和苏南辕却收到了一封截然不同的书信内容。 第五百二十三章 瞒着她,苏家被灭满门 那是一张带着血污的信纸,笔迹艰涩,能看出来写信之人很慌乱,信中写到: “父亲失踪,邹虎下落不明,苏家……全府上下,包括江源在内,全部死于秘毒。莫要告诉家姐,让她平添忧愁,她有孕在身,不能情绪激动。 ——四弟言斐落笔。” 短短一行字,苏南辕猛然拍案而起,桌上茶盏水壶震飞在空中! 苏南辕双眼赤红可怖,双手攥成拳,一拳打在墙上,墙壁瞬间砸出小坑。 “全府上下……一百多个家丁,死于秘毒……”苏南澈声音都在发抖,“怎么会……怎么可能……” 很快,有士兵进门汇报:“苏大人,京城来一封信,说是三公主殿下寄来的。” “子珊?”苏南澈猛然站起身,急忙拆开信封: 澈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平安抵达京城,于今晨顺路探望苏伯父,久扣门环无人应,便擅自推门而入,却不想,府内……一片死尸,全府上下无一活口。我带着素素紧忙寻找苏伯父,却无果,苏伯父下落不明。” 这一前一后的两封信,让苏南澈和苏南辕几乎陷进绝望。 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苏南澈与苏南辕都有军务在身,国家战争在前,他们回不去,只能将一切寄托在言斐身上,希望言斐能找出杀人真凶,找到父亲下落。 二人刚要说话时,传来敲门声: “大哥,二哥,是我南枝。”苏南枝满面笑容,拿着温言斐的那封信,敲响了书房的门,笑着道,“我收到言斐来信了!” 苏南澈与苏南辕四目相对,各自调整好情绪,苏南辕赤红悲痛的眼中,极力藏住异样,装出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关怀问道:“是吗?言斐来信,信中都说了什么?父亲如何?是否平安?” 苏南澈藏好来信,打开房门。 苏南枝将信纸递了过去:“父亲一切安好,苏家也是。言斐在信中让我们无需担忧。言斐许是念及父亲孤零零一人待在京城有些孤单,所以他打算留下来陪父亲一些时日。有他陪着父亲,我也很安心。” “这样啊……如此甚好!”苏南辕强颜欢笑,哈哈大笑,“父亲无碍,我们做子女的,就很放心了很多!” 苏南澈眼中有着宠溺,笑着道:“枝枝,你不要多虑,你现在啊,只需要安安心心、快快乐乐的。” 苏南澈和苏南辕兄弟二人并无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比平时还要情绪稳定,因为他们都知道,苏南枝很聪明,接近于明察秋毫,他们根本不敢露出一点破绽。 苏南枝将父亲平安一事告诉了大哥二哥,便抚着孕肚,沿着院子散步,近来越发嗜睡,等她养足了精神,便去审问假冒父亲和江源的那两个人。 她刚想到这里,苏南澈接过春盛端来的黑葡萄,走过来说道:“南枝,审问那两个犯人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大哥曾是大理寺卿,交给我便是,你无需太累。” 苏南澈的审讯手段自然比苏南枝略高一筹。 其实苏南澈是担心,从那两个犯人口中审讯出什么不该让苏南枝听到的消息。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井水下毒之人是谁? “那便交给大哥了。” “好。”苏南枝点头,走回院子,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秀眉微蹙,“春盛,我估摸着日子,子珊是不是怀孕身孕七个多月了?” 春盛估算了下日子:“三公主自从遭逢变故,便清减了许多。太过消瘦,看不出怀孕几月,但估计再有些日子就要生产了。” “她生产时,身旁若无得力之人相助,她一人该怎么办……”苏南枝深深担忧着。 “王妃勿忧,公主殿下的素素忠心耿耿,必然会帮着三公主。” “但愿如此吧……” ****** 京城,苏府。 大门紧闭,从里插上铁栓。 昔日欢声笑语、祥和的院落中,修剪整齐的绣墩草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生长,草叶间溅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鲜血,深红的血,深绿的草,一红一绿,触目惊心。 太湖石垒砌叠成的台阶,早已干涸的鲜血不再流淌。 横七竖八的尸首,皆是七窍流血而死,并无外伤,全府上下皆是死于秘毒,甚至没有半点打斗痕迹。 今日天气阴沉,乌云翻卷。 温言斐坐在台阶上,身侧放着一柄长剑,自从他从渊城归京,打开苏府见到此番情境后,便坐在台阶上沉默寡言地了一天一夜。 他给苏南枝写的那几封报平安,每一遍手都在抖,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到第五遍时,他屏气凝神,尽量字迹工整,争取不让苏南枝发现丝毫端倪,才敢把书信寄过去。 他怎么敢让姐姐知道呢? 他不敢。 然后他就冷静地、面容沉重地吩咐黄泉阁敛尸,处理后事。 温言斐在台阶上沉默地坐了很久,手握一坛酒,闷声喝了一天一夜。 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在温言斐身上,打湿了他的鸦青道袍。 曜夜匆匆奔来:“阁主,我们的人寻遍了京城,都没找到老爷的下落。” “咯噔”一声,温言斐手中酒瓶坠地。 “仵作验尸后,判断出家丁们中毒身亡的时间,应是四天前。” “四天前,可有人来过苏家?”温言斐道,“毒药应该是下在水井内,故而全府上下饮用了水源,才会所有家丁同时身亡,无一幸免。苏府在京城繁华地带,不宜刀枪厮杀,只能采用下毒,才会无声无息,不会引起官府察觉。” “四天前傍晚,三公主曾拜访过苏老爷。”曜夜如实回答。 “萧子珊……”温言斐沉吟着片刻,“还能不能找到她的踪迹?她应是在我们之前拜访的苏府,或许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四天过去,有些困难,三公主似乎无心留在京城,像是南下朝着蜀州地界去了——” “我本欲下蜀州,但苏府出事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府门口传来一道说话声。萧子珊身穿蓝白长裙,外披一件纯黑色披风,戴着黑色兜帽,遮去大半张脸。 素素搀扶着萧子珊走进苏府。 “三公主。”温言斐起身,微行一礼,“在下正欲寻找公主,公主便来了。” 萧子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周身弥散着一股极其浅淡的药气,但这股药气极淡,被她用桂花香囊盖住,她微微欠了欠身,“温阁主。” “我本欲南下蜀州,路过京城地界时,念及南枝与……与南澈哥哥、苏将军、温阁主皆在外地,担忧苏伯父孤单伶仃,便特意来苏府探望伯父,但久叩门环无人应,我便命素素和护卫推门而入……” 说到此处,萧子珊的哽咽了一声:“刚进门便看到家丁丫鬟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我又震惊又害怕,上前探了他们鼻息,才知……才知全府上下无一人有呼吸,我与素素焦急地在府上寻苏伯父,却找不到苏伯父。” “苏府满门家丁出事,遭遇如此重大变故,我不清楚各中隐情,不敢报官也不敢声张,怕有心之人听了去销毁罪证,修书一封告诉了南澈哥哥,待他看了信后再做定夺。” 温言斐道:“公主可知道他们死于什么毒?” 萧子珊摇头:“我对医术用毒一窍不通,抱歉……” “公主,我有事在身,恕不奉陪。”温言斐面色有些灰白,带着曜夜和黄泉阁杀手再次仔细勘察苏府上下每一个角落。 “报!”杀手抱拳单膝跪地,“阁主大人,水井旁的草丛中,发现一颗盘扣。” 站在后院厨房的温言斐,接过属下递来的那颗盘扣,盘扣方圆形,质地光滑,白玉材质,穿戴之人应该非富即贵,这盘扣款式,当下虽然时兴却因为昂贵而稀有,无法分出是男人还是女人之物。 但温言斐可以肯定的是,苏府上下除了父亲之外,家丁中乃至于江源,都不会用得起这样好的盘扣。 可经过排除,父亲所有衣物中,并无这样的盘扣。 那这盘扣,应该是井水下毒之人,或者与下毒之人有关的人所遗留的。 “找出生产此盘扣样式的所有店铺,全城秘密排查。”温言斐将那颗纽扣收入袖中,“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切莫打草惊蛇。” “是……”曜夜将那盘扣画在纸上,立刻去办。 温言斐面色如常,双手拢在袖中,若有所思地走回前院。 “温阁主,可有线索了?”萧子珊攥着丝绢捂住心口,“我这心里既担忧又紧张……也不知苏伯父现在如何了。” “公主殿下不必担心,苏家的事,有我。我会处理好,给姐姐和大哥二哥一个交代。” “温阁主辛苦了。此时最好不要让枝枝知道,她怀有身孕,才落了一胎,本就体弱劳累,怕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我知晓。”温言斐淡淡一笑。 “方才见温阁主神色匆匆去了后院,想来应是有所发现吧?不知有了什么线索?说出来我们也好商量推断。”萧子珊满目忧愁地叹口气,“我已经尽可能地雇请人手,暗中寻找苏伯父的下落了。南枝与我情同姐妹,因着这层关系,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方才在后院……”温言斐话语戛然而止,摇头道,“并无任何发现。” “唉……”萧子珊攥紧了丝绢,微抚孕肚,脸色苍白了几分,“我身体抱恙,不便逗留于此,晚些时日,我再过来帮忙。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阁主尽管开口。” “多谢公主对苏家的一片关怀之心。” “你也晓得,我如今的情况,哪里还担得上一句公主呢……无非就是虚名罢了。若温阁主不介意,唤我一声萧姑娘罢。”说完这话,萧子珊淡笑一声,离开苏府。 因着苏家一事,萧子珊和素素隐姓埋名在同街租了个院子居住,请了几名护卫和丫鬟。 萧子珊本打算南下蜀州开个美食铺子,可如今宿在京城,银子只出不进,长此以往也不是好事,便和素素辛勤地做些美食,在人来人往的米字路口,开了间小铺。 素素从前作为梓熙宫的掌事宫女,会不少菜品,做的大多是寻常人没吃过的宫廷美食,用料简单,但模样十分精致,味道很是可口,生意很是火爆。 萧子珊坐在院中吃着杏仁脯,素素在浆洗裙裳,洗到一件白兰长衫时,忽然呀地声,喊道: “公主殿……啊不对……小姐,您看您四日前穿的那身裙衫,袖口掉了一颗盘扣。” 萧子珊吃杏仁的动作微顿:“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呢?”httpδ:// “姑娘穿这裙子很好看呢,这盘扣还是白玉的,掉了好可惜呀。白玉盘扣不好买,我下午拿去卖这裙衫的成衣铺子问一问,不知道能不能单卖白玉盘扣。” 第五百二十五章 线索中断,神秘动作 “盘扣……掉了……”萧子珊指甲嵌进掌心,用力到关节发白。 但她背对着素素,素素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掉了便掉了吧,无甚用的旧衣,烧了便是。” “啊?殿下,这衣服是半月前来京城买的,不算旧衣……” “我说,烧了!”萧子珊陡然拔高音调,忽然发火。 把素素吓愣在原地,洗衣的手也停了,随后道:“好……素素这就去……” “素素……”反应过来自己莫名暴怒的萧子珊,垂下眼眸,盖住眼中情绪,略有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这些日子我不知道怎么了,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情绪……我不该吼你……” “姑娘心中苦,素素都明白。素素受些委屈没关系,只要姑娘把心中的烦闷发泄出来就好,素素就怕姑娘什么都憋在心里,反而更为愁苦。您不高兴了,打我一顿,骂我一顿,素素都不介意。” 萧子珊浑身都有些发抖…… 她在极力地克制情绪,直到不会表现出任何一丝异常时,才抬头露出个笑容:“素素,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素素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 “谢谢你素素……” 素素很听话地把那掉了盘扣的衣裙,扔进了灶洞中。 火焰将衣裙尽数烧成了灰烬。 “素素……如果,我说如果,晚上我忽然做些奇怪的动作,你一定要阻止我。”萧子珊走来握紧素素的手,眼中尽是凝重和担忧,再三交代,“切记!一定要阻止我!” 萧子珊近来总是发现自己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 有一日她明明午睡在院中,醒来就在大街上了。 还有一次…… 那一次…… 想起那一次,萧子珊的脸迅速失去血色。 “姑娘……姑娘?公主殿下?!”素素连忙去搀扶站在原地愣神的萧子珊。 萧子珊直直地朝后倒去,昏迷不醒。 “公主!!”素素急忙扶着萧子珊进屋休息。 片刻后,萧子珊醒来—— 她茫然地看向素素:“素素,苏府上下,是不是全都死了……” “公主不记得了吗?”素素心中诧异。 “记得,我只是向你确认一下。” “四日前……苏府全府上下的家丁全死于中毒……”素素缓缓道,“您那日亲眼目睹……” “这样啊……”萧子珊眼中浮现诡秘的幽光,缓缓闭上眼,“我再歇息一会儿,有些困了。” 素素为她盖好被褥,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 她们是六日前抵达京城的,但萧子珊走丢了整整一天,回来之后总是神色恍惚,她以为是孕晚期的缘故,可实际上,素素也不知道萧子珊到底怎么了。 ****** 温言斐拿着白玉盘扣走过大街小巷的成衣铺,终于在城南三巷的《芳裳》找到了。 掌柜拿着越洋而来的放大镜,仔细端量白玉盘扣,笑着道:“这盘扣确实出自我们家的衣服,因着昂贵稀有,今年买这衣裳的人不超过八个,观其盘扣磨损新旧程度,应当买回去不超过三个月,然而三个月内买过这裙裳的人,只有三个。” “买主都有谁?”温言斐将几两碎银按在柜台上。 掌柜精明地笑了一下,自知温言斐寻这非富即贵的买主必有急事,故意拿乔道,”我们做生意的人,怎么可能随意透露买主身份呢?私卖买主信息,可是行业大忌。” “现在呢?”温言斐放下一锭银元宝。 “不行呢,抱歉。”掌柜扫量温言斐气度不凡,自然知道他有钱,这还不够。 “呵。” 一阵劲风拂过,掌柜脖子间横了一柄长剑。 温言斐将碎银与元宝尽数收回袖中,清俊的面上薄唇微抿:“还不说吗?” “贵客您您您这……来人啊杀人了!!!”掌柜刚要喊人,几十个黑衣杀手气势不凡地从天而降,几十柄锃亮的利剑泛着寒光。 “我不、想、废、话……” “啊!三月内买过这衣裳的姑娘,一个大约刚及笄,另外一个妇人打扮,还有个约莫二十一二的岁数怀着身孕。贵客您稍等,我这就把三个人的模样画在纸上给您!”掌柜大汗淋漓,提起毛笔作画。 刚要画到第三个人时—— 一柄长箭破空而来,咻地声贯穿掌柜心口! 他手中毛笔掉落,死了。 “追!”温言斐冷然下令! 杀手尽数出动,朝那射箭的方向追去! 温言斐拿起那张画纸,上面画着一个及笄姑娘、一个妇人,缺少了那二十一二怀着身孕之人的画像。 而掌柜正是在画第三个人画像时中箭身亡,前两个人要查,但第三个人最为可疑。 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这第三个人找出来! 温言斐眸色复杂凝重,就在此时,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观察他,极为敏感的他回眸一看,便看到了站在墙根处的萧子珊。 httpδ:// 第五百二十六章伪装者已死 萧子珊垂眸避开目光,款款走来:“温阁主,好巧啊,我与素素逛街消食,却没想能在此地碰见你。” “萧姑娘。” “不知阁主可有新的线索了?我这心里实在担忧的厉害……” “并无线索,此事棘手,只怕不能在短时间内水落石出。” “这样吗?好吧。”萧子珊听出了温言斐的回避之意,他这嘴严丝合缝,根本不会透露半点消息。 “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温言斐离开后才拿出那张信纸,瞥了眼车水马龙的街道,想起射死掌柜的那一箭,他敢肯定四周一定有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尾巴。 “除掉所有尾巴,留下一个活口拷问。” “是。” ****** 同时,千里之外的渊城。 阴天,暴雨。 苏南澈穿着兰草广袖长衫,微卷袖袍,那只极其好看的手,正从容平淡地拿着烙铁,放在火焰之上慢慢烧红,直到烧出滚滚热烟:“我原是大理寺卿,审讯拷问从来手不沾血,但今日……关乎我父亲之事,自然也不能以常理论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被罩了黑色头套的两个囚犯,一个易容成苏正、一个易容成江源,双手双脚锁着铁链被绑在铁架上。 两个囚犯冥顽不灵,不做应答。 苏南澈的声音平缓淡漠,便是真正的玉面判官:“你们不开口,我便让人帮助你们开口。我惯来不喜血腥,可若真要血腥起来……” “便放干你二人的血,涂满整个牢狱的四面墙。” 苏南澈背过身去,阖眸沉思。 心腹上前,用薄如蝉翼的小刀划破囚犯的胳膊,温热的鲜血顺着胳膊一路留下,吧嗒吧嗒滴入碗中,被蒙住黑头套的囚犯渐渐浑身冰冷,尤其是当自己鲜血倘过皮肤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切身体会,鲜血正小股小股地流尽…… 他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道何时会死,恐惧大于痛苦,直到他再也强撑不住,败下阵来,哆哆嗦嗦道:“我们,我们……” 苏南澈眸眼微睁:“我并无耐心。” 伪装成江源那个囚犯目光短浅、胆子不大,当即急喊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若我坦白,你能否放我一条性命!家中还有妻儿子女、年来父母等我归去,求求你——” “可。” “不日前,主上将一个叫江源和苏正的全部信息给我们,让我们背到滚瓜烂熟乔装成二人,潜入总督府探取密报……” “你们主上是谁?”苏南澈微眯眼睛。 “我们从未见过主上!他向来都是派下属来传令。但我猜测,他应该是个大人物。” “你可知道苏正的下落?” “不敢瞒着苏大人,此事我当真不知,既然主上要我们二人乔装成他们,那我想,苏正与这江源应当是死了,才会令我们乔装打扮。毕竟世上不能同时存在两个苏正,假苏正要潜入总督府,真苏正就必须死。” 囚犯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托盘而出,哀求道,“大人,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说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苏南澈招了招手。 士兵便打开了他的手铐脚链,大概是没想到苏南澈当真如此诚实守信,囚犯内心后怕又狂喜,仿佛劫后余生般走出地道。 苏南澈摇摇头,平静道:“我是可以放过你,但不知你主上是否让你活。” 那囚犯刚刚跨出大牢两步—— 一支隐秘细小的毒针,便从飞来直插其心脏! 囚犯震惊地倒地而亡! 苏南澈迅速反应,带人追了出去! 可地牢外是一片空旷之地,根本看不到任何身影,甚至连朝哪个方向追也不知道!httpδ:// 苏南澈沉下脸。 身后,冒充苏正的那个囚犯见同伴被灭口,当即跪下磕头:“苏大人救救草民,草民冒充苏老爷虽然有错,可罪不至死,还没开始窃取密报就已经被您识破,您英明神武、智慧无人能及,小人并未酿成大错,您从前是大理寺卿,威严公正之名早已听闻,求求您救救我……” “本官,救你?” “是啊,求大人救我……” “我不杀你,便是救你,至于别人要杀你,我也无能为力。你拿钱做事自然也该担风险。”苏南澈面色极淡地摇摇头,“把他推出地牢,放他走。” “我、我不走!!走出地牢就会被杀!我不走,我宁愿被关在地牢里!” “这可由不得你……” 士兵将他推出地牢。 囚犯胆战心惊地走了几步,头皮发麻,在他走了几十步,以为自己没事时—— 几根毒针从四面八方射来,刺进了他的心脏! 苏南澈目光敏锐地察觉异常,带着士兵们飞身追出去! 射毒针之人的武功高强,且轻功也很不错,就像抹油的泥鳅般狡猾,根本追不上抓不住,苏南澈侧身躲开一根银针,路过此地的苏南辕抽刀来协助,他迅速拉住苏南澈摇摇头道:“我们在明,敌在暗,莫要追过去落入圈套。” 苏南辕抽出刺中苏南澈袖袍的一根毒针,叹了声:“大哥,就你这武功,还有勇气追出去,也真是不要命。父亲下落不明,你若再出事,我们这苏家该怎么办?” 好在那毒针只是刺中袖袍,并未伤及皮肉。 “大哥,二哥,你们在干嘛?”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 险些吓破苏南澈苏南辕的魂。 苏南辕将毒针藏到身后,飞刺进泥土,随后笑着走去:“南枝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我来看看大哥审讯犯人审的如何了?”苏南枝吃着酸枣糕,在看到倒地身亡还没来得及收尸的两个犯人时,笑容微僵,攒眉问道,“这是……” 苏南辕和苏南澈短暂地沉默了下。 “方才有人来劫狱,在动乱中死了——” “审问完后,我放他们走后被灭口了——” 二人口径不一,截然不同。 苏南枝认为,后者大哥说的更真实一些,扫量了下四周:“四周并无打斗痕迹,何来劫狱动乱一说?二哥你要忽悠我,也得编好措辞才行。” “你也知道……二哥是武将,不擅撒谎……”苏南辕支支吾吾道。 此时,萧沉韫及时走来,为苏南辕苏南澈圆场:“枝枝,他们也是怕你担忧,才会说出此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句句否定,发现端倪 “父亲既然无恙,你与大哥二哥为何总怕我担忧?”苏南枝面色如常,心中却起了疑。 “因为……”萧沉韫握拳咳了一声,“他们都说孕期女子爱忧虑多想,所以本王与大哥二哥都怕你心绪敏感、忧思过重,怕你不开心。” 苏南枝被逗笑了:“当真吗?” “怎么就不真了?”苏南辕叹息道,“你如今啊真是……连你大哥二哥都信不过了吗?我们信不过,你总该信得过摄政王。” 苏南澈咳了一声清嗓子,压低声音同苏南辕说道:“多说多错,不要再言。” 苏南辕止住话匣子,他是武将,一向说话不经过仔细推敲,而苏南枝向来聪慧,太容易察觉异常。 “好啦,我不会多想的。”苏南枝走了过去,观察那两具死尸,“两个囚犯皆死于毒针,能在渊城地牢附近杀人,对方身份必定不简单。二人临死之前,大哥可审问出什么了?” “此二人……”苏南澈顿了下,道,“所求是为了财。其中一个有些本事,会些辛秘的整骨之术,知道父亲远在京城,便打算假冒父亲潜入总督府敛财,却没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狗,被我们一眼识破。” “可有审出他们的本来身份?他们在渊城,又怎么知道父亲长相和习惯?我认为,这是蓄谋已久。”苏南枝斩钉截铁地下结论,直视大哥眼睛。 苏南澈微微攥紧袍尖:“他们二人乃是江湖恶霸,穷凶极恶,一路从南部流窜到京城,又流窜到渊城,故而在京城时曾经观察过父亲与江源长相,所以才知父亲长相和习惯。他们想要冒充父亲,必定是蓄谋已久,提前做了功课。” “既是蓄谋已久,那凭着二人,如何成事?” “所以说,此二人胆大包天!”苏南澈掷地有声回答,“不过好在囚犯已死——” “方才大哥说,囚犯是、被、灭、口,我便想问一句,是被何人灭口?他们又为何要将两个囚犯灭口?难道他们身上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或者说,他们冒充父亲进入总督府一事,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面对苏南枝的句句追问,苏南澈苏南辕、萧沉韫都有些吃不消,虽是面色如常,可心底却打起了鼓。 苏南辕擦了擦额前的细汗。 苏南澈思维逻辑极其严密,顺势作答道:“灭口是因为,此二人常年作恶,刚出牢狱,便被仇家毒杀。至于仇家与此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和我们就没关系了,也不必探究。” “若是仇家毒杀,为何选在二人刚出牢狱的契机?当着官府的面毒杀,他们就不怕自找麻烦吗?我认为,并非仇家毒杀,死于灭口的可能性更大。就算仇家要毒杀,也绝不会选在大牢门口。” 哪怕苏南澈处理办案,思维严谨至极,可在被毒杀的两具尸体面前,面对苏南枝更为严谨的逻辑,他也无法自圆其说…… 两具被毒针杀死的囚犯,死的蹊跷,无论苏南澈等人如何辩解,都会令苏南枝起疑。 最令萧沉韫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要回京城一趟。”苏南枝开口,“除非见到父亲平安,否则我心难安。” “不行!”萧沉韫反对,“你如今怀着身孕,本王无法抽身护送你回京城,你一人回京,要我如何放心?” “我会注意。” “不行啊!”苏南辕不容置喙道,“我们几人要带兵根本走不开,你一个人……要我们如何放心?” 事已至此,瞒着已经没有意义。 苏南澈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唯独省略掉了苏府满门家丁被毒杀一事,只说了父亲失踪。 “父亲确实失踪了,但这二人并没提供出有价值的线索。言斐留在京城,就是为了寻找父亲。”苏南澈了解苏南枝,索性开诚布公,“南枝,此事一切有大哥二哥,无需你操劳,先前不与你说,确实是怕你忧思过度。” 第五百二十八章 隐瞒归京,直面悲剧 “父亲失踪一事,是阴谋。”苏南枝道,“邹虎和江源不在父亲身边,可能已经出意外了。如果连邹虎和江源都出意外,苏府只怕不太平。” “苏府有言斐。”萧沉韫道,“本王会让人协助言斐。” 苏南枝沉默了下,她知道她的想法不会被萧沉韫和苏南澈认可。 “好,有言斐在,我放心。”苏南枝点头。 苏南辕松一口气,终于糊弄过去了。 ****** 夜晚,刚用过晚膳。 萧沉韫刚回到寝屋时,苏南枝不在屋中,他便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去找她。 院子不见人、正堂不见人、书房亦不见人,在桌上见到了一张信纸: “担忧父亲,我心难安,已经踏上回京之路。” 萧沉韫拿着那张信纸,叹了一声,谁也阻止不了她想做的事情。 为什么不同他商量呢? 如果她坚持要回京,难道他不会同意?httpδ:// 她留书一封,一言不发地就回京了,若是沿途出现个意外…… 萧沉韫不敢去想,剑眉深深拧紧,信纸被他折叠成方块,收入袖中:“余晔,你速派一队人马追上王妃进程,切莫让她一人落单。” “是。” 当余晔追上苏南枝时,苏南枝已经带着人马出了渊城。 因为走得急,苏南枝几乎没准备什么东西。 马车内地板铺着毛茸茸的软毛毯,春盛怕她冷,临行前匆忙带来一个汤婆子,递给苏南枝暖手。 十日后。 苏南枝抵达京城。 她回京之事,并未写信告诉过温言斐。 春盛叩响苏府门前的古兽铜环,却发现铜环有灰,当即微蹙秀眉,证明苏府有些时日没人来了。 苏南枝抬头,便看见了那刻着苏府的巨大鎏金牌匾,上面结着蜘蛛网,一颗心坠入湖底,府上家丁向来勤勉,断不可能让牌匾如此不整洁,当即冷脸沉声下令:“撞开大门。” “是。”余晔带人撞开门的那一刻—— “砰!”地一声。 满院空旷死寂,往常修葺整齐的花圃草树,此时枝叶不整,潦草破败,秋风卷起满地枯叶。 半月不曾拾整的院落,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苍凉萧瑟。 这不像大官府邸,更像是废弃庄园。 越往前走一步,苏南枝就越心凉一寸。 昔日欢声笑语的苏府,如今没有一个家丁…… 她蹲下身,触摸染着血色的文石地板…… 颜色暗红,是用清水也冲刷不掉的陈旧血迹。 这里……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悲惨过往…… 苏南枝指尖微微发颤,她站起身,看向满园萧瑟,目光一寸寸下移,发现草丛花叶间的斑驳血迹…… 苏府显然是被人清理,但清理的不够细致,或者说血迹太多,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清洗完,放眼望去并没有大片血迹和尸体,可每走过一个地方,她总能发现细节之处的血迹。 “王妃……”春盛有些怕苏南枝承受不住。 瘦弱有孕的苏南枝,脊背纤细挺拔,缓步走在遭逢巨大变故的苏府中,硬是没有被打垮。 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苏南枝了。 后院传来脚步声,许是没想到有人会来苏府,温言斐剑眉倒竖,隐有不悦杀意,在看见苏南枝那一刻,温言斐将全身戾气敛了个干干净净,眸眼担忧,薄唇微勾:“姐姐……” 第五百二十九章 接二连三,死于秘毒 “大哥二哥瞒着我就罢了,你也瞒着我。” “我并非有意瞒着姐姐……” “怎么不算有意呢?”苏南枝走过略生青苔的后院,嗓音轻柔如小溪缓流,“你给了大哥二哥的信,与给我的信截然不同——” “姐姐知道了?姐姐如何得知?大哥二哥断然不会告诉你两封信的差别……”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苏南枝樱唇微勾。 “姐姐诈我的话。”温言斐沉默了一下。 “你给我的信写着父亲平安,但大哥二哥都知道父亲失踪,故而我能推测两封信内容不一致。方才你也承认了。”苏南枝黛眉紧皱,叹道,“唉……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我已回京,你再想瞒也瞒不住了。无非是我去查出来,和你说出来的区别罢了。若你能说出来,我还能少费些周章去查。” 事已至此…… 没有必要瞒着苏南枝了。 温言斐将所有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苏南枝。 苏南枝面色沉静极了。 此事宛若一颗石子掷进一片结冰的湖,砸出裂缝却没引起惊涛骇浪,苏南枝神色冷静,越大的事情越需要冷静,因为慌乱、悲愤并不能解决事态,只有冷静才可以。 宛若在杂乱不堪的毛线团中揪出一根线头,苏南枝看着那一方水井道:“那颗白玉盘扣,给我看一下。” 温言斐递了过去。 “重金悬赏,寻找穿过白玉盘扣裙裳的几名女子。”苏南枝道,“井水中的毒药,查验出来是何种秘毒了吗?” “京城医师都是庸医,无洛神医在,查不出来。”温言斐紧锁深眉,“此毒刁钻难解,不是大庆毒药,人服用后会七窍流血,一瞬死亡,府上家丁全是死于此毒,只有江源,是被活活勒死。” 温言斐将苏南枝带去冰窖,冰棺里躺着江源,江源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青黑勒痕。 “许是江源发现井水有异常,刚想阻止,却被勒死。”新刊书小说网 “厚葬所有家丁,重金安抚亲眷,在苏家待了十年以上的家丁,赔偿双倍。”苏南枝敛去眸中悲痛,手攥成了拳。 苏南枝摩挲着那颗白玉盘扣,道:“统计一下,出事前后三日后,所有进出过苏家的人员名册。邹虎……邹虎尸首并未在苏府,或许他还活着,大力寻找邹虎下落,说不定虎虎知道点什么。” “是。”温言斐点头。 二人一同走出冰窖时,余晔正带刀守卫。 “对了,姐姐,三公主回京了,曾在出事前来探望过父亲,可当她赶到时,和我看到的境况无异。”温言斐又将关于萧子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苏南枝。 只不过,因着萧子珊和苏南枝的友情,温言斐并未说出自己察觉到的一些异常。 “子珊住在何处?你去请她,和我一同宿在摄政王府吧。”苏南枝蹙眉交代道,“眼下世道不太平,她一个人我不大放心。” 当温言斐去请萧子珊到摄政王府住时—— 萧子珊缝制衣服的手微顿,垂下眼睑,淡笑了声:“温阁主,你替我多谢南枝好意,我住在此处很是习惯,就无需她帮衬了,若她得空,记得来我这里喝杯茶。” 温言斐扯了扯唇角,还想说什么时,最终离开了。 “子珊不来?”苏南枝坐在王府的花园里,喝了一盏茶,“许是她怕麻烦我吧。” 温言斐点头:“三公主说,若姐姐有空可去她那里喝茶赏花。” “罢了。” 苏南枝脑中思绪乱如麻,她人在渊城,回来京城后,已经是苏府全府家丁被灭口数十天后,线索少之又少,只有一颗白玉盘扣,还有井水里下的毒,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待到王府时,苏南枝掐了掐眉心。 自从嫁进王府后没多久,她便去了渊城。 “王妃。”满院家仆匆匆赶来行礼。 苏南枝匆匆走过长廊,走到书房内。 萧沉韫常年在这书房内处理公务,非亲信人不得入内,但当苏南枝走进书房时,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只因萧沉韫已经虎符交给了苏南枝,苏南枝连虎符都有了,足以旁人对她的信任。 很快—— 温言斐将几张名册放在了案牍上:“姐姐,这是出事前后三日,所有来过苏府的名册。” 苏南枝翻看了下,指尖一一指过所有名字:“菜商李三、肉贩王五……这些都是身世干净,正常往来苏府的商贩,只在府门口卸货从不进门,所以可以排除嫌疑。” 温言斐据自己所查到的线索,缓缓道:“出事前三日,正是京城官员繁忙之时,故而并无一人来苏府走访,出事之后,曾有父亲学生王思华上门拜访,可敲门无人应,他便离开了。” “这位王思华是……”苏南枝问。 “现任苑马寺少卿。” “言斐,你拿摄政王的拜帖,请他来王府一叙,关于苏府之事,我想当面问问他。”苏南枝道,“他是出事多久去的苏府?” 温言斐道:“据路人所言,应是出事当日没多久,我这几日也在找他,但恰逢他休沐,一直还未得见,有了摄政王府拜帖,他应该不会推拒。” …… 第二日,上午。 温言斐匆匆回王府。 苏南枝正在喝滋补汤药,放下勺子,用丝绢沾干唇角的药汁,蹙眉问道:“言斐,你这般形色匆匆,怎么了?可是有了什么其他变故?” “苑马寺少卿王思华,中毒身亡。所中之毒,与毒死家丁们的,是同一种。” “朝廷命官?说毒害,就被毒害?”苏南枝拍案起身,眸中有着厉色,“可见背后之人,胆子何其之大……尸首在何处?” “因为王思华是朝廷命官,故而尸首停在京兆府。他应该是知道一点苏府家丁死亡的事情,所以才会被灭口。”温言斐分析道,“若王思华什么都不知,便不会中毒而亡。” 第五百三十章 谎言背后,有数百个谎言 “此乃西戎秘毒,名为一瞬亡。”庭院里,随着沉稳的声音响起,一道蓝衣白发的身影踩墙落下。 对方轻功极好,如履平地般,连衣袂也没出现一丝动摇。 是子桑怀玉。 苏南枝率先站起身:“子桑叔,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我回京城来见一个故人。”子桑怀玉兀自斟茶,浅尝了一口,淡淡道,“先前路过后院,见你们请来的仵作正在验尸,我便上前凑了个热闹。这毒,别人不知,世间人罕知,可我却知道。”xinkanδんu.com “一瞬亡?”苏南枝对此毒药多有不解。 “服下毒药后三个时辰内,必定毒发,毒发那一瞬间便会死亡,俗称,一瞬亡。”子桑怀玉解释道,“此毒很是霸道,早就在二十年前被禁止了,却没想到在今天又重现于世。” “若此毒产自西戎,害全府上下的派人便有可能是西戎。”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我可以调配一包一瞬亡毒药给你,方便你追查案子。别的我就帮不了你什么,我回京是要祭奠故人,就不在此多逗留了。”子桑怀玉说完这话,不及苏南枝和温言斐反应就踩着轻功离去。 “子桑叔真是来去如风……”苏南枝看向如云幻影般消失在面前的子桑怀玉。 苏南枝继续翻看昨日的名册,指尖在萧紫珊的名字停了下:“我记得你昨日说过,子珊是在你之前来的苏家,她来时候,与你看见的情况无异,也就是说,在她来之前没多久,苏府就已经遭难。” “理应如此。不过怕三公主并未吐露什么有用的线索。”温言斐道。 “你随我去看看子珊,有些时日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过的如何。” 苏南枝让春盛备了一些薄礼,带着温言斐和余晔一同去了萧子珊居住的院落。 刚要扣响门环,院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提着竹篮刚要出去买菜的素素微微一愣,连忙喜开颜笑地喊道: “姑娘!姑娘!!您猜一猜谁来了?”素素笑声清脆,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正堂。 正堂内。 桌面上摆着好几个碗,萧子珊左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红豆花生碎,放入热牛奶中搅拌,听见身后动静,眉梢微挑,倒也没什么情绪,平静地问道:“谁来了?让往日都很淡定的素素,激动成这样?” 她隐姓埋名在京城,除了温言斐之外,并无第二个相熟的人知道,故而萧子珊极为淡定。 “是摄政王王妃来啦!南枝郡主回京了!”素素满脸都是欣喜。 萧子珊愣了一下,手中的勺子“哐”一声掉地,碎成了两截。 她转身,看见了身穿白裙、孕肚稍显的苏南枝,一瞬间,挤出了一抹笑:“南枝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子珊,有些日子没见了,我从前总担心你,若你生产身边没个亲近的人帮衬该如何是好?如今我回京,正好与你作伴。若你一个人觉得孤单、累了乏了,大可以去摄政王府与我一同吃住,彼此之间也算有个照应。” 苏南枝走过去,握住了萧子珊冰凉的手,看着茶案上掺了红豆花生碎的牛奶,笑着道:“你这是……研究美食?” “南枝你要尝一尝吗?我在京城开了一家美食铺子。”萧子珊将热牛奶递给她,“老是坐吃山空不太行,还是得想点生财之道,开源节流,这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我还想让素素成为小富婆呢。” 子珊会开商铺,会说出这些话,完全是出乎苏南枝意料,或许萧子珊在苏南枝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哈哈,好。”苏南枝与萧子珊寒暄了一会儿,才将聊天拉入正题,说到了苏府家丁中毒身亡之事,萧子珊所回答的话,与她和温言斐说的并无差异。 从萧子珊这里,苏南枝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苏南枝心中默叹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同萧子珊打听道:“子珊,你可知道一家名为芳裳的店铺?” “芳裳?”萧子珊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微微蜷起,“我自是知道的,这家铺子衣服时兴合宜,款式精致,深得京城女子偏爱。” “那你可见过穿这白玉盘扣的女子?”苏南枝掌中放着一枚质地圆润、品质上乘的盘扣,在晴天的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萧子珊迟疑了下,还未想好如何作答,素素笑着道:“何止见过?我家公主殿下还有一件呢!” 苏南枝眉心一跳:“是不是与这件相同?” 温言斐走上前,将那白玉盘扣的裙裳画像递给素素看。 这是他让《芳裳》店铺小二画的那白玉盘扣,所对应的全身裙裳款式。 “是啊,正是这件裙裳,可惜前些日子掉了——” “咳、咳,前些日子,这件衣服掉了,很是奇怪,我与素素怎么样都找不到。”萧子珊截断素素的话,没让她往下说。 素素明显一愣,大概是明白自家公主不愿意提及这件衣服,也很是乖巧地配合,不再提起。 据苏南枝手中所掌握到的线索…… ‘三月内买过这衣裳的姑娘,一个大约刚及笄,一个妇人打扮,还有个约莫二十一二的岁数怀着身孕。’ 一个不太可能的直觉,从苏南枝脑海中一晃而过。 她迅速否定了这个直觉,带着试探性的意味,随口问道:“子珊,这条裙子你喜欢吗?若是喜欢我让人再给你制一条一模一样的送给你。” “喜欢……也不谈不上。不过是蔽体的衣物罢了。”萧子珊回答的很淡然。 “子珊,你买这衣服多久了?”苏南枝语气随意。 “嗯……刚回京城买的。”这一点上,萧子珊没办法欺瞒苏南枝。 因为这条裙子是京城款式,在渊城买不到,若她说是在渊城买的,想必苏南枝便会问:‘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届时,萧子珊更是无力圆谎。 一个谎言,往往背后要用几百个谎言来圆。 能实事求是回答的,还不如直接回答。 苏南枝含笑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刚买的便掉了衣裳,确实很可惜。子珊,你这衣服,是何时何日何地掉的?” 问这问题时,苏南枝已经可以肯定,萧子珊便是那《芳裳》老板口中说的三月内买这衣服的第三人,也就是掌柜刚要画第三个人时,便被一箭灭口还没来得及画的那位二十一二岁怀着孕的姑娘…… 第五百三十一章 子桑怀玉与大庆先帝 萧子珊将鬓发勾到耳后,缓慢说道:“这衣裙我不常穿,很久没穿过了,具体哪一日掉的,我也忘记了,掉在哪里,更是想不起来了。怎么了?枝枝?我见你甚是关心这件裙裳,可是这件裙裳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苏南枝摇了摇头,她并不希望苏府一事牵连到萧子珊,所以萧子珊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 一些思绪在苏南枝脑海中逐渐形成条理。 正在喝茶的萧子珊还想说什么,却忽感眩晕,手中茶盏哐当落地,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栽倒。 “子珊!?”苏南枝急忙去搀扶。 “我家公主这些日子以来,偶尔会昏厥,去看过医师,说是贫血之症,已经在补身子了,就不知何时能有所好转。”素素搀扶萧子珊进屋休息。 “你去照顾子珊吧,我随便走走就好了。”苏南枝吩咐素素。 素素喏了一声,便去伺候萧子珊。 苏南枝站在院中环顾四周,小厨房,花园,石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古朴简单却不失雅致。 过了小刻后,苏南枝喝了杯花茶,看向在屋檐下煎药的素素:“子珊如何了?有苏醒的迹象吗?” “公主还在昏睡中,若不然……王妃先回去?改日公主再去拜访王妃。 “不必了,我进去看看她。”苏南枝摇头。 苏南枝走进萧子珊的卧室,再次闻到了那股子极其淡的香息,类似于一种药香,非常淡,淡到不凑近吻,根本闻不到,她顺着这一股子药香,坐在了萧子珊的床边。 这股子药香,分明是从萧子珊身上传出的,可凑近了,却又没有。 她闭上眼,细细去闻这一丝香气,顺着香气传来的方向凑了凑鼻尖,蓦然睁眼,她轻轻折叠萧子珊的衣领—— 脖子后方,蝴蝶骨中间,有一个类似于曼陀罗的古老图腾,而香气,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这古老图腾会散发极浅淡的香息,应该和绘制图腾的刺青涂料有关。 她不认识这图腾,但她敢肯定的是,萧子珊身上从前绝对没有这样的刺青。 神秘的图腾、消失的白玉盘扣裙裳、恰好在苏府出事后第一个目睹现场…… 苏南枝心底生出森冷寒意,肌肤漫出鸡皮疙瘩,她转过身,冷静地环顾四周,梳妆台、茶几、衣柜…… 素素正拿着扇子煎药。 苏南枝翻找了下抽屉、梳妆台、衣柜,将可能有机关的地方,全部轻敲了一遍,叠放衣服的衣柜底板有些不对劲,她将簪子取下,翘起底板,便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半个手掌大的小玉瓶,内里装着白色粉末。 “咳咳……”身后传来子珊的咳嗽声。 苏南枝迅速悄无声息取走药瓶放入袖中,将衣服物归原位,关好柜门。 苏南枝绕过屏风,从容地来到萧子珊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好些了吗?” “是好些了……我这是怀孕后的小毛病,大概是从渊城回到京城,有些不适应,我吃了补药之后就会好很多。” 萧子珊掀开被褥,拧紧丝绢掩唇咳嗽:“咳、咳……” “最近秋风萧瑟,可得仔细点,穿厚些,莫要感染风寒。”苏南枝拿起架上的大氅,为她披在肩上,系好绳结,微蹙眉头,划开一抹笑,“今日天色也不好早了,我先回王府,改日再来看你,和你一同叙旧。” 苏南枝刚要离开时,萧子珊抓住了她的袖袍,笑靥如花地看她:“南枝……” “嗯……” “如果……”萧子珊笑着的唇角,一点点下垂,直到笑的有些艰难逞强,她才讲道:“算了,没有如果,南枝,你先回去吧。素素,送一送王妃。” 苏南枝含笑点头,只觉得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 如果什么呢? 萧子珊到底想说什么…… 萧子珊看着苏南枝离开的背影,攥紧了大氅,目光变得尤为复杂……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是不是……我们也会成为敌人? 如果成为敌人,又会是谁输谁赢呢…… ****** 苏南枝拿着那药瓶回了王府,她想起了子桑怀玉:“言斐,你可知道子桑叔的下落?他来京城后说要去见故人,应该还留在京城吧?我想找他帮我看一样东西。” “清晨时,我看见子桑先生去了皇陵的方向。”温言斐思索了下,“黄泉阁有在皇陵那一片执行任务的杀手。曜夜你去办。” 片刻后,曜夜回来禀报:“子桑先生还在皇陵祭奠……” “祭奠谁?”温言斐蹙眉。 “祭奠先帝……”曜夜如实回答。 “子桑叔究竟是何来头?二十多年前,在北狄做国师,竟然和大庆先帝是故友?他下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从渊城千里迢迢赶来京城祭奠先帝,关系必定匪浅。”苏南枝走出王府,坐进马车内,吩咐余晔赶车,“春盛你去买些冥钱香烛,随我一同去趟皇陵。” 先帝是萧沉韫生父,成婚那日,沉韫匆匆奔赴边疆,她还没来得及去皇陵祭拜。 索性今日就一起吧,顺便探查下子桑怀玉的前尘旧事。 皇陵。 一排排带刀侍卫戍守在两侧。 皇陵正前方修建了个竹屋,竹门半开,里面坐着个双鬓发白的黑衫老人,他颤巍巍地沏了一杯茶,放在托盘上,左手端托盘,右手杵着拐杖,一步步朝皇陵内走去。 他走过的地方,士兵们都站姿格外端正,无一人敢怠慢。 温言斐提前查过皇陵的资料,站在苏南枝左后方,缓缓解释:“没来过皇陵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来过皇陵的人,都对此人印象极深,他是先帝从前的贴身侍卫,跟随先帝一生,上上一任骁骑将军,告老还乡后坚持在此做守陵人。” “他曾说过,无论先帝生死都要守在他附近。如此忠心耿耿之人,实乃少见了。” “确实。”苏南枝点头,走进皇陵中,在士兵引路下到了先帝的陵墓前。 陵墓前,跪着个身姿笔直的蓝袍男人,他身侧放着一篮铜钱冥币,被他一张张放进燃烧着的铜盆中,如烟灰烬随风卷上天,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 “子桑大人……快三十没见了……”黑衫老人嗓音古老,像风沙刮过大漠戈壁,像枯藤昏鸦的嘶鸣,他将那一杯茶递给子桑怀玉,“可你的容颜并无甚变化……只不过,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已经成为世间至尊之人……” 第五百三十二章 承认吧,人就是会变的 子桑怀玉将最后一张冥币放入火盆中,淡笑了一声,受了那杯茶,抿了一口:“明清龙井,佐以骊山甘泉冲泡,先帝生前最爱的便是这一口。” “难为大人还记得。” 随着黑衫老人感慨出言,子桑怀玉也笑着勾唇回答:“骠骑大将军不也还记得吗?所以才泡了这样一杯茶给我。” “哈哈哈……”黑衫老人开心地仰头大笑,笑的手中拐杖都在摇晃,胸腔震颤嗡鸣。 子桑怀玉跪在先帝墓碑前,烧了冥钱、喝了旧茶,祭奠了亡人,他俯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如水般顺滑的蓝色丝绸袖袍垂地,染了尘埃,而他也叩了三次首。 他说: “怀玉无能,并未完成先帝生前所托,辜负了先帝信任,有愧于先帝……” “但,怀玉从未有悔。” 子桑怀玉站起身,黑衫老人摇头,总结性地叹息道:“你当时也难,情之一事,猎人动了心,也就与猎物无异。我相信,若先帝泉下有知,会谅解你。毕竟先帝重情重义,也并非薄情寡义、只追求利益之人。二十多年前,你为大庆做的,已经够多了。” “大将军照顾好自己。”子桑怀玉袖手负在腰后,转身离开。 黑衫老人点头一笑,眼眶却不知为何有了湿意:“我们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子桑大人。” “是啊,大将军。”子桑怀玉薄唇微抿,微不可察地轻声一叹。新刊书小说网 “那就祝子桑大人,往后的岁月里,所愿皆所得。“ 子桑怀玉嘴角翘起了细微的弧度,淡淡一笑,刚要踩着墙桓飞走时,温言斐上前几步:“先生留步!” 子桑怀玉眉梢微挑,不愉回头。 苏南枝前去祭拜先帝。 待她祭拜完先帝之后,温言斐已经将来意告诉了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摩挲着手中那个小小的白玉药瓶,打开瓶塞后,放在鼻尖轻嗅,刚一嗅便脸色急变,迅速盖上瓶塞,不悦道:“苏丫头,你可知你给我的是什么?” “正是因为不知……所以特来请教子桑叔。”苏南枝老老实实回答,观子桑怀玉脸色,小心开口,“是……有何不妥吗?” “不妥极了。”子桑怀玉愈发不悦,“此药,便是害死苏府上下的毒药一瞬亡。我那日曾说过,要研制一瓶给你瞧瞧,不曾想你却把这药拿了过来。说说吧,这药在何处发现的?” 苏南枝不敢隐瞒,也瞒不了目光如炬的子桑怀玉,就将此事全盘托出。 子桑怀玉呵了一声:“一瞬亡毒性极烈,若无强大内力护体,哪怕是轻嗅一下,也足够令人轻微中毒后昏迷。幸好你们没嗅过此药。此事,多半与你那位朋友脱不了干系。” 他口中说的朋友,是萧子珊。 此话犹如五雷轰顶,尽管苏南枝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掉在苏府后院井水旁的那颗白玉盘扣主人,经过排除法,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就是萧子珊本人。 “速回城中!”温言斐迅速反应,刻不容缓地下令,带人亲自去围萧子珊的院子。 皇陵设置在城外一处风景绝美又严兵把守的桃花坞,此时赶回京城,去围萧子珊,起码要大半个时辰。 苏南枝坐在马车中,脊背纤细直立,双手交叠在膝上,黛眉拧成打不开的死结,阖着双目,她想不明白,想不清楚,为什么萧子珊在苏府满门家丁被灭的惨案中会有这样大的嫌疑…… 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她们从小看着对方长大,虽然一个在深宫里,一个在宅院里,可但凡有宴会节日,她们总会相约在一起说着闺中密话,两世,整整两世,她们的感情都很好。 在真相没大白之前,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与萧子珊有关系。 子桑怀玉坐在对面,调制了一盘安神香,动作优雅地点燃后,满车室内皆是令人安神静心的淡香。 四十多岁的大叔平静斟茶,一双通透至极的眼睛,隐在袅袅茶雾中,仿佛看透了千百年的世间沧桑,淡淡道: “没有任何东西,在经过绝对的锤炼后仍然不变,哪怕是钢铁……何况是人呢?人永远会变。” 人会在遭遇重大经历后,有重大变化。 所以,子珊变了吗? “可是我觉得子珊没变……” “是你希望她没变,所以你觉得她没变。”子桑怀玉言语犀利而直击要害。 苏南枝沉默不语,她在扪心自问: 假如是你,被母亲卖女求荣、卖给好色之徒来巩固权位,假如是你,一夕间得知太子哥哥并非父皇亲生,假如是你,母亲被杀、兄长中毒身亡、外祖父自刎而死,亲人从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变为诛九族的阶下囚,假如是你,从人人宠爱到人人辱骂,从享尽荣华富贵再到人人打骂,假如是你,被所有至亲背叛抛弃—— 你不会变吗? 苏南枝这么扪心自问时,忽然没了底气。 她前世也经过父兄惨死,她的人生和性情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子珊又如何不会变呢? 子珊从西戎回来之后,确实有一些细微变化,她变得沉默寡言,更为坚毅,总是把事情暗藏心中,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将所有秘密都当作悄悄话告诉南枝。 承认吧,人就是会变。 当车轮子咯噔一声,停在萧子珊院门前时,苏南枝如梦初醒,蓦然睁眼,深吸口冷气,压住心中诸多的繁杂思绪。 温言斐知道苏南枝为难,所以他来做这件事。 温言斐一脚踹开院门,带人闯了进去。 然而—— 院中空空如也,连素素浆洗的衣服也还浸泡在大水盆中,可见,主仆二人走得十分匆忙,只带了银票,连衣物用品半点都没带! “姐姐,三公主,跑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萧子珊背后的主谋 “跑了……”苏南枝沉吟了一瞬,最终还是下令道,“追上,把子珊……萧子珊带回王府。” “好。”温言斐领命,翻身上马刚要扬鞭时—— 马车里传出苏南枝情绪不明的说话声:“她有孕在身,别误伤了她。” “姐姐放心。”话落,温言斐策马离开。 子桑怀玉慢摇折扇,跳下马车:“小丫头,我去逛逛京城,你自个儿当心些,若遇危险,便以烟花为号。” 大叔扔给她一个手掌大小的烟花筒。 “多谢子桑叔。” 等子桑怀玉走远后,苏南枝眉头紧锁地吩咐车夫:“回府。” ***** 温言斐一路顺着痕迹追踪,不出半时辰,便在京郊一处官道发现了萧子珊的马车。 四周皆是石子铺成的山路,萧子珊怀有身孕,车夫根本不敢颠簸,故而马车虽然走得急缺跑不快。 马车里—— 萧子珊满头冷汗,素素正拿着丝绢给她仔细擦拭:“公主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出这么多汗?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妥?” “并无……不妥……” 萧子珊流了很多汗,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湿漉漉的,一双眼睛木讷微凸,仓皇看向素素:“素素……” “素素在呢,素素会一直在公主身边,陪着您。”素素莞尔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萧子珊忽然有了几分怒气,惆怅地质问:“素素你为何要告诉苏南枝,我有那件白玉盘扣裙裳?!” 素素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弄晕了头脑,她不知道公主为何发火,但她从萧子珊的质问中明白,她一定是犯了大错,当即跪地,跪在萧子珊脚边:“素素有错,请公主降罪。” “事已至此,再降罪也无法弥补。素素,你犯了弥天大罪!”萧子珊整个人都快炸了。 如果素素不说那白玉盘扣裙裳是她的衣服,南枝就不会怀疑她,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怀疑,毕竟她已把衣服烧成灰烬,再无对证,便也没人知道那日遗落在苏府后院草丛里的盘扣,是她掉的! 那一日—— 她将毒药下在井水时,恰好被江源撞见,所以影卫勒死江源灭口,而江源在挣扎中拽掉了她一颗白玉盘扣,当时她太过慌张所以并未发现,等到素素那日浆洗衣服时,才知道掉了一颗盘扣…… 素素低头啜泣,不言不语。 萧子珊又问:“我们回京后,我曾消失过一天,之后第二天,我们去苏府拜访苏伯父,却发现苏府满门惨死……如果南枝把你抓起来,你会如实回答,告诉她我曾消失过一天吗?” 这问题…… 素素神色微怔,有些不明所以。 她想起了她们来到京城的第一日,萧子珊曾失踪过一整天,等到公主回来时,她满手都是鲜血。 再然后…… 她前段时间折叠衣服时,曾在衣柜底部暗格内发现了一瓶药…… 种种迹象结合起来,让素素有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 刷地一下,素素泪流两行,满眼泪花,怔怔地看着萧子珊,哭着问道:“公主……为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萧子珊流下泪来。 素素抓紧萧子珊的裙摆,跪行过去,浑身都在发抖,流着泪苦苦哀求:“公主,让素素替你顶罪吧……” “你替我顶罪?能瞒过南枝,瞒得过澈哥哥吗?瞒不过!”萧子珊抬袖擦干脸上的泪水,咬牙道,“你走吧,不要跟在我身边了,你走吧,不要让苏家人发现,从此以后,隐姓埋名的生活。” 萧子珊瞥了眼影卫:“将她带走。” 萧子珊给素素塞了一叠银票,泪眼朦胧地交代:“素素,不要被苏家人发现,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你会没命的。” 影卫抓住素素的胳膊,刚将她带下马车,身后便传来大量急切的马蹄声! 萧子珊掀开车帘,便看见了追来的温言斐等人,当即煞白脸大喊:“走!速速离去!” 影卫点头:“是。” 素素看着萧子珊疾驰而去的马车,慌不择路地跑去追,被石块绊倒在地,摔破了掌心。 温言斐喊道:“先将素素带回去——” 温言斐话音刚落,一支弩箭便射穿了素素的胸口。 射弩箭之人,正是萧子珊的影卫! 素素倒在血泊中,手朝前伸了伸,呕出了一口鲜血,呢喃不清地喊道:“公主……殿下……” “素素!”萧子珊疯了似的,发出凄厉尖叫,双眸瞬间猩红,大吼道:“你们为什么不放过素素?你们为什么不放过她!她明明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