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丫鬟》 第1章 嫁?不嫁 边关无战事,百姓享太平,连着数年大江南北风调雨又顺,梁国处处是兴盛景象,皇城也传出好消息,年轻的梁帝登基三载终于有了皇长子,太后娘娘心中欢喜,某日兴致一来,在宫宴上给雍都城中几个勋贵子弟亲自指了婚事。 宫中赐婚也有讲究,皆是几位贵夫人事先在太后跟前求来的恩赐,如今得偿所愿,各府都筹备着要大办喜事,一时城中喜铺生意兴隆,不住念叨太后娘娘的好。 可有一个人却不高兴起来,绿柳胡同一户周姓大宅中,二太太秦氏愁容满面,苦劝着外甥女:“若是太后娘娘没赐婚,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事已至此,韩侯府开了口,你不嫁不成,老夫人的心思谁人敢违。” 林承绣紧紧揪着帐边,抿着嘴不发一言。 秦氏苦苦哀求道:“如今事已至此,阿绣,你就当为了姨母,应了这门亲事可好?” 这里是周宅,她姓林,按说亲事用不着周老夫人当家,可谁叫林承绣寄人篱下七年,跟着姨母才长这么大,一整个下午,秦氏翻来覆去就会这几句,说什么韩小侯瞧上她的可意温柔,纳她为妾是福气,她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回答:“姨母,您死了这条心吧!” 秦氏看着林承绣如花苞般娇嫩的容颜,心里跟钝刀子割肉一般,到底是亲外甥女,她又何尝想看林承绣一辈子就这样毁了,那韩小侯可是个浑名在外的浪荡子,别说做妾,便是求娶为正妻,她也不舍得将林承绣许给这样的人家。 但她是周家二子的继室,进门后只生了个女儿,在周家一向抬不起头,周家老二是个武将,常年不在京城,上至周老夫人,下至隔房的子侄,没人将她放在眼里,任人拿捏惯了,老夫人开了口她不敢不从,只能来劝林承绣。 想到要面对老夫人责难的眼神,她不禁有些气苦:“你怎会如此心硬,怪不得都说你野性难训,只有我肯收留你,将你从燕西带来京城,还把你养这么大,竟是一点情份都不念!” 想起当年母亲拖着病体,将她带到小姨母跟前,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林承绣垂眸掩去心中悲凉。 她缓缓说道:“这些年若非有姨母照应,我不知要流落何方,可嫁给人做妾室实难接受。” 九岁之前她跟随父母在一个小小的官驿长大,彼时日子过得虽不比周家富裕,却也无忧无虑,后来突然生变故,父母相继离世,才随秦氏从燕西来到雍都,周家两个儿子都是官身,颇有些家业,倒也不介意多养着一位表姑娘。 世事无常,本以为在姨母家中长到一定年岁,寻个不好不坏的老实人家嫁过去,便是一生了,现在看来是她的想法太理所当然,府里那位老夫人并不打算白养她一场,否则也不会在知道她略通医理,会些药膳食方后,拿她当府中医女看待,时不时命她行走于各府后宅,替那些太太姑娘们调养身子,毕竟女人家有些隐疾不便说于医士听。 要说林承绣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凭借着心思灵巧,又会做几味可口的药膳,在周府经营几年,将老夫人的心给牢牢拢住,在府里说话渐渐有了份量,连带着姨母的日子也轻松许多,现在这一家子要送她去火坑? 世上最难测的果然是人心啊! 林承绣松开手中的帐布,端起茶水给自己润润口,接着听姨母哭劝。 秦氏眼眶发红:“我知道,那韩小侯不是个良人,可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要怪,就怪范家太强,怪侯府太霸道,怪太后为何要赐婚吧!” 林承绣心中暗自冷笑,太后赐婚也赐不到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身上,明明是那位相府千金做下了丑事,与她何干? 第2章 如今,是该走了 此次赐婚,将右相范仪家的千金许给了勇诚伯爵府的长房嫡孙,范大夫人极是满意,忙忙地叫人备起嫁妆。可在这节骨眼上,范姑娘却病了,只说夏日苦热不好进食,两天就瘦了五六斤,范大夫人想起小儿媳的表姑府上有个表姑娘,略通药理还会做药膳,十分得她家老夫人的疼爱,便动了心思请她来为女儿瞧瞧,顺便做些药膳调理一番。 这本是小事一桩,周家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能与相府结交自是好事,被请去的林承绣也以为,她就是来和右相家的千金见见面,说几句好听的宽宽她的心,女儿家乍听良人已定,婚期就在眼前,一时心慌意乱也是有的,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女医,只要周家觉得不掉面儿,她一个寄居的表姑娘能有什么话说? 可没想到,她到相府后,一味蒸鸽子没做完,竟给范姑娘把出了喜脉,她哪敢瞎掺合这等事,装作不知勉强待了一下午便告辞离府,当时范大夫人笑眯眯地,别提多亲和。 半月前老夫人突然叫秦氏来告诉她,混名在外的韩小侯看上她了,要纳她为妾,这件事情要说没有范家的手笔,林承绣是不信的,要不然怎么姨母会说,姨父的前程就看她愿意不愿意去侯府为妾了。 还有,范大夫人数日前拍人送来谢礼,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定是范姑娘终于事发,想起了她这个知情人,尽管林承绣滴水不露装糊涂,范家总是不放心,对周家恩威并施,既让周家得些好处,又叫她不敢乱说话。 秦氏不愿外头丫鬟听见,仍小声劝着,林承绣叹了口气,姨母的性子软弱老实,看来是指望不上她了。 “姨母,您可记得答应过母亲什么?” 林母当初撑着一口气把林承绣交到秦氏手中,殷殷交待要她善待阿绣,秦氏脸上一白:“我也是没办法,老夫人定礼都收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完又期期艾艾地道:“侯府的富贵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呢,你就当真不动心?” 动他奶奶个腿儿的心! 侯府的公子听起来是不错,可那是雍都最混不吝的韩小侯,何况人家是要纳她为妾,她好端端的干嘛去给人做妾! 待姨母秦氏终于回房歇息,林承绣叫来院里的小丫鬟道:“老夫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她的小院离周老夫人的合寿居不远,方便老夫人随时召唤,小丫鬟打听消息也快,不多时来回:“老夫人午后歇了会儿觉,又同几位妈妈位打了会儿牌,现在正在房里养神。” 走到合寿居院外,两个洒扫婆子正坐着闲话,见到林承绣忙起身笑着问好,全府上下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几多,待她走远方说起闲话:“府里几位姑娘,数承绣姑娘生得好。” 另一个婆子也点头道:“可不是,方才从我跟前走过,跟个仙女儿似的。” 表姑娘素来不怎么打扮,头上只素素地插了把白玉梳在发髻上,即便如此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这不,侯府上门来求亲了。 “老夫人能舍得?” 自是舍不得的,可是为了儿子的前程,一个可心的丫头自是不重要。 林承绣隐隐听得身后的议论,眼波未动,捧着汤盅落落大方进了合寿居。 天色将暗之时,她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手上捧了个盒子,里面是老夫人给的添妆,说的话犹在耳边:“委屈你了。” 既知她委屈,为何还要逼她? 林承绣噙着一抹冰冷笑意,别看她在府里地位尴尬,可府里大小消息,她不说最早知道,也绝不会比周家几个人晚,所以侯府提亲的事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她耳朵里,姨母的绝情糊涂固然令她伤心,但她也不会傻傻地去求周家人改变心意。 如今,是该走了。 第3章 佳人夜奔 月儿在林梢,满天看不见一颗星子,只有几片夜云不时遮在它面前,衬得泼了墨般的夜愈发的寂寥。 这是林承绣在雍都的最后一晚,她静静等到三更时分,裹了件不打眼的暗色斗篷,熟门熟路摸到后园角门,一头扎进苍茫夜色中。 出京的路很长,她急急赶到东梧巷的甜水井,一棵古朴的大树下,等人的书生站在车前急得团团转,见她挟风带月奔过来,长舒口气扑上去:“阿秋,你怎地才来,急煞小生了!” 她依依抬首,颤声道:“檀郎,我出来的慌张,似是把脚扭到了。” 冷月下伊人分明眸中带泪,直教天下男儿望之心疼,那唤作檀郎的书生忍不住一叹:“唉,真真难为阿秋了,若非令尊令堂要将你另配他人,何须出此下策!莫怕,上车我替你瞧瞧。” 所谓瞧瞧,当然得脱鞋抹袜,露出金莲玉趾,再摸上一摸才能得其症状。林承绣闻听此言,眼中泪珠惊得收回去,忙道:“这个不慌,倒是离开时小婢似有所觉,家中人怕是立时便会追上你我,到那时……阿秋倒没什么,连累了檀郎可怎生是好?”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全为爱郎设身处地着想,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由信了三分。 入春的夜还有些寒气,她打了个寒噤,想是心中怕极,那檀郎爱怜地握住她冰冷的手道:“无妨,我已托好人,即刻便能出城,呀,你怎地连件行装也无?” 他左看右看,佳人的手在自己手中,不见她身佩钗环,更无包裹,心中蓦地一沉,难不成多日思谋竟成空?想到这儿,面上已是微微变色,刚要再问,却见佳人乖巧地把斗篷内里一侧外翻,暗夜之中难掩隐隐珠光宝气,敢情她将夜奔带出的珠宝全缝制在衣里。 檀郎瞬间喜不自胜,温柔无比护着娇弱的人儿上了车,又转头吩咐车夫:“速往南城。” 车头坐着的车夫将二人难舍难分的情形看中眼中,才知一对小鸳鸯要私奔,而且还是落难公子拐了个多金小姐,只是多金小姐是真,这落难公子嘛,明明本地一个浪荡无赖所扮,平日里靠着一副好皮相勾三搭四,招摇撞骗,可怜那小娇娘就此上了贼车。 车夫在心中惋惜不已,可他既收了银子,自然不会多话,只能暂当一回贼车。 自古书生与小姐,才子与佳人,多的是风流逸事,月下私奔更是美事一桩。此时车内相对,那檀郎趁着城南未到,借口要为佳人瞧伤意再温存一番,顺带探探她身上有多少财物,岂料刚转过头,便被一物在眼前眩了一眩,顿时迷离不醒。 雍都城外十里林,一辆马车停在丛林深处,天刚蒙蒙亮,树上偶有清脆的鸟声啾鸣,车厢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从里面连滚带爬钻出来个男人,口中连声叫着:“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小生有眼不识泰山,千不该万不该打姑娘的主意,饶了我成吗?” 林承绣掂着棍子一脚将他踹下车,看着书生被她踢得面朝下摔落在地,笑着走出来正要说话,突然发觉幽暗的林子里多了几个牵着马的男人,不知几时来的,又看到了什么。 爬起来的书生如同见了救兵一般踉跄着向那几人跑去:“好汉救命啊!” “你!” 林承绣本想狠狠地上前再给他一棍子,待瞧清那几个人身上穿着打扮,心头念转丢开手中的棍子,装作力气用尽斜倚车门,掩唇轻轻咳了几声,思忖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形。 总算是离开雍都,虽然过于冒险,可若是胆子不大,如何会舍弃七年安稳,她心里盘算了一番,这几个人怎么算都不可能是周家派来的,尤其是为首那个男人,一身玄色与暗金相缠的劲装,她曾在护军统领单渊为其母办的寿宴上见过一回,单家女儿早年入宫做了先帝的嫔妃,还有幸生下一位皇子,是当今陛下最小的弟弟,他身边有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穿的正是这样的服饰。 宫廷侍卫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瞧这位主儿的矜贵模样,应该有些来头,他身边的男人亦是官府中人打扮,面相倒比他和气些,此时先开口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第4章 眉心红痣 说话之人名叫袁宪,是京兆府中的一名参军,适才京中出了件大事,惠王遇刺,眼下还不知生死,京城已经封了,到处在搜寻刺客,他便拉着借住在家中的乐亭华出城追查,一直追到了这片林子。几人发现林中马车后悄没声息地围过来,却发现不是他们想的那回事,竟是个男子被女人欺负得哀声求饶,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书生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位大人,小生是个读书人,是她,是她要谋财害命,我现在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可惜他的面相实在过于猥琐,说的话难以叫人信服,袁宪带着的都是办案老手,一眼就看出这不过是个泼皮无赖,今日碰上了厉害的主儿,倒叫一个女子收拾了。 书生欲哭无泪,天地良心,前几日明明是这女子主动写信给他,一口一个檀郎,说什么心悦与他,因不得父母同意要与他私奔,当时他还以为自己风采太过迷人,如今想来根本就是这女人利用他夜半出城。 他只是想骗财骗色,可没想到夜奔的佳人变成了索命的夜叉,上车后一反娇弱姿态,先是迷晕他,到了城门口将他弄醒,拿刀子胁迫他依事先约好的路子出城,又一棍子敲晕了车夫,若非他运气好,恐怕就要被灭口了。 林承绣下车向前走了几步,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余光从书生身上扫过,方才分辩道:“大人明鉴,此人专骗良家女子,我便是识破了他的真面目,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她转头看着书生,安慰他道:“抱歉,一点迷药,只是让你暂时浑身乏力,过上半日便能恢复。” 若不是需要他醒着过城门,必多喂些迷药,让他睡得透透的。 听她柔柔地说话,书生却身子开始打摆,他分明瞧见她斗篷一角露的指尖寒光一闪,那根银针扎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当下不敢再乱说话,只用眼神哀求几位官爷救他。 迷药?自来都是女子中迷药遇害,今日竟反过来了。 袁宪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子,可惜林承绣将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抹洁白的下颌。 见书生吓破了胆子的模样,他心中好笑,又问:“这么说,姑娘你是在替天行道?” “不敢,幸好碰上几位大人,接下来是否将他送去官府?我只是个弱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林承绣深深垂下头,心中不住祈祷几位官人快点走别管闲事。“小女子姓程名秋,家住西城甜水巷,可否请大人送我一程,这荒郊野外的着实令人害怕。” 袁宪一时有些犹豫,程秋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书生虽坏也只是普通百姓,应与刺客没什么关系,他看向乐亭华:“乐兄,你说呢?” 乐亭华却不为所动,看着林承绣神情莫名,令她有些心虚,低声道:“大人只需将我送到官道旁,别的再不敢多求。” 他冷着脸示意袁宪看昏倒在前头的车夫:“能放倒两个大男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弱女子,适才的说辞疑点颇多——” 他的声音很特别,略有些低沉暗哑,林承绣不由仰首看向他,悄悄变亮的晨光穿透枝桠,照得晶莹露水滴落,有风轻轻拂来,将她头上的斗篷吹得鼓胀开又缓缓飘落,露出来大半面容,乐亭华目光微凝,似是看到什么,随即移开目光,没再追究下去:“我等身负要事,走了。”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就走,袁宪等人也纷纷上马,书生惨呼:“大人别走,别走啊!” 姓乐的大人还真是无情冷血呢,林承绣假惺惺地冲远走的几人高呼:“只需送我到官道就好,绝不纠缠!大人!大人……” 等再瞧不见他们的身影,林承绣转身就踢了书生一脚:“别嚎了!” “饶命啊小生再也不敢了,别杀我!” 杀他!可真看得起自己,林承绣没再理会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天色已亮,她将马儿身上的勒绳解开,牵出来翻身上马,几年没骑过马,动作已有些生疏,幸好这马儿温顺没撂蹶子,她转身潇洒离开。 至于车夫,为了些许钱财就视书生龌龊行为不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让他和书生一起做伴吧。 第5章 望京官驿 望京官驿,顾名思义由此便可以望见京城。 当然,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从这里到雍都还有段不算近的路程,来往的公人都会选择此处落脚,若是身负重要公务文书,则一路的官驿畅通无阻,任你换马补给,其他有官职的掏些银钱便能住进上房,热汤热菜摆一桌,无职又无钱的说些好话也能住上普通客房,就是随时得腾出床位去挤大通铺。 今日望京官驿还与往日一般,一早正是客人上路出行的时辰,院门口车是车马是马,热闹非凡,驿守正吆喝着在馆中做事的胖婶,要她快些把腾出来的客房收拾干净,一边去迎新上门的客人。 乐亭华与袁宪绕了个大圈,已完全失去刺客的踪迹,附近没什么人家,只有望京驿馆就在眼前,袁宪带人散开继续碰运气,他则先一步去了驿站等候消息。 驿守见他气度不凡,迎上来抱拳道:“大人从何处来?” 乐亭华将腰牌解下,给驿守看了看,问道:“昨夜京中有人刺杀贵人,你这里有没有见过可疑之人?” 驿守连忙摇头,说道:“没有,这里来往的都是官家人,贼人来此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可说不定。 乐亭华叫了壶茶,挥手让他自去忙,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在心里琢磨惠王遇刺之事。 三个月前,远在池州的杏林药谷发生一桩血案,州城外最有名气的杏林望族池氏被屠,四十多口人在血案中丧生,行凶者不仅杀光了人,还放了一把火,烧光了池家百年珍藏的医书和药田,也毁去做案者的所有行迹。 要说这样的大案池州府应极重视,可是直到一个月前他们才将案卷传报入京,还将之定为悬案,池氏一门百年间出过许多医者大夫,行善治病,与世无争,究竟为何会被灭门?袁宪近日打听到一些线索,据说池氏先祖有张传世药方,一直有人想从池家手中重金求购,可是池氏族长不肯,这才惹来了祸事。 就为了一张药方被灭门,可见凶手狂妄到了何等地步!而京中恰好有了流言,说这桩血案其实是惠王所为,昨夜这场刺杀,更加证实了传言,定是杏林血案的活口来报仇了。 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此时,驿站门外又有一拔人高声吆喝着闯了进来,将门口堆放的货物踢得一团乱,驿守上前讲理还没说两句,就被赏了两鞭子,乐亭华远远看了一眼,认出打头之人正是惠王府的侍卫头子,杜仲。 此人曾经也是宫中宿卫一员,因认为乐亭华是仗着和陛下打小的交情,才得了郎中令的位子,时常挑衅与他,故而结下不大不小的仇怨。直到两年前杜仲被惠王点名要去王府,两人见面少了,才少打许多交道。 他居然也追到此处。 惠王膝下有一女名荀玉,常入宫玩耍,不知为何这两年竟将心思放在乐亭华的身上,近来愈发过火,差点求得太后娘娘给两人赐婚,故乐亭华不得不向陛下告假,借口要回乡探亲,想避开这桩烦心事。 乐亭华皱眉不乐,直觉不应该与杜仲碰面,放下茶杯往官驿后院走去。 后院挨着马厩,混着厨房里飘出来的油烟味儿,再加上来往行人的糟乱,没人乐意在驿站长时间停留,可林承绣却十分留恋。这里让她想起幼时一切,林父为人宽厚,值守驿站多年也无怨言,林母性子温婉,忙完家事便带着她一起翻阅古方辨认药草,她习惯每日在驿站客舍里跑来跑去,在父亲喂马时捣乱,找厨娘要点心,见惯暂作停留的各方客人,他们会带来许多奇闻轶事,有些她还记得,有些已经忘记。 可是回不去了,她在心中无声叹息,从包裹中取出一套青布衣裳,打算等下换上。 门被敲响,胖婶端进来一碗热汤面,热心地招呼她快吃:“承绣姑娘,我给你下了碗面,外头乱糟糟的,你吃了好上路。” 林承绣感激地接过来,先是出城,后来赶了半夜的路程,一夜没合过眼,待会儿还要搭驿站的车赶路,正需要食物进肚。 “多谢胖婶。” “说的哪里话,要不是你给我指的路,我早饿死了。” 胖婶是苦命人,成亲后一直生不出孩子,丧夫后被夫家撵出来,她年纪不小了,再嫁也是难事,娘家又回不去,林承绣偶然在城中遇上,想到驿站或许会缺人,便让她来试试,没想到就此结下善缘。 这几年她人在雍都,偶尔会托驿站的公差帮她寻购医书和药材,胖婶有空会去瞧她,一直没断联系,如今孤身上路,选择从官驿出行最是安稳。 这会儿,周家人应该已经发现她跑了,说不定还能查到她是和人私奔,恐怕老夫人得气出个好歹。她本想把相府的丑事宣扬出去,可泄了愤又如何,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她只悄悄地给姨母留了封信,道明事情原委,好叫周家有所倚仗,不让韩侯府怪罪太过,至于他们以后的前程如何,便听天由命了。 第6章 初次贴贴 胖婶送了面就出去了,林承绣几口吃完,心中感慨胖婶人真的不错,就是这手艺太不讲究了,除了咸味别的没有,若由她来做,不说费事用骨汤,起码加两片萝卜润肺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去处林承绣已有打算,本以为成年之后会由姨母为她择一门亲事,过着和在周家差不多的日子,一辈子待在宅门里,偶尔能往城郊走走便是惊喜,没想到还能走出来。 姨母秦氏是林承绣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她狠心遁走,这门亲算是断了,可以说已经无亲无故。她是个俗人,总想着日子能过得舒心热闹些,所以挑了江南富庶之地,听说江宁府有位姓丁的医士,医术高明,她娘留下的一份药膳食方便是那位医士所书,莫如就往江宁寻访神医。 自她打算离开周家,离开雍都,便一直在想如何带走行装,寄居周府七年,她想带走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当年父母留下遗物和一些旧日珍藏,再无他物。这些物件装起来只占一个不大的箱笼,一早托人送来驿站,这里有大梁最快的邮路,可比找镖局还要省事安全。 眼下林承绣只需带些随身衣物便好,几身粗布衣裳,用斗篷包起来十分轻便,只是她忽地想到什么,将绑在臂上的短匕解下来,抓起柔顺的长发,狠狠心割了个七零八落,把乱发往前抓了几下,脸被挡住大半,眉间的红痣便不怕被人看见。 林承绣十分满意,继续换了身装扮,她这厢轻解罗裙,单穿小衣,忽听得外头喧闹起来,身后房门轻响,似乎一缕凉风吹了进来,她微微觉得不妙,回头一看,门栓已无声断开,房外有个男子神情惊诧,僵着身子不敢再进。 一时间林承绣心中转过万千念头,其中一个居然是还好没有脱完,等等!这不是晨间在林子里见过的那个侍卫大人吗?为何他会在这里? 乐亭华入目的是女子拉着衣衫的细白小手,薄薄罗衣下隐约可见的娇嫩肌肤,慌乱只在一瞬间,林承绣羞恼地抱起衣物挡在自己身前,相比于惊声尖叫,她倾向于拿匕首狠狠地挖出男人的眼珠子! 乐亭华立刻做出决断,不退反进,还将房门顺手关好,姑娘家的花拳绣腿自然对他无用,一个闪身便夺走了她手中的匕首,来不及不多作解释,他扯过床上的斗篷将林承绣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将她整个人禁锢在墙边,为防止她闹出动静,还用手掌捂住她的嘴。 外面有人叫道:“在这里!” 原来有人在追他,两具身体火热地挤在一起,斗篷虽遮住了林承绣半解衣衫的身子,可到底他的举动不合礼法,她拼命摇头挣扎,该死,他的手掌把她鼻子也一起捂住了,简直上不来气。她的头发在挣扎向后散去,露出了额头,眉心正中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乐亭华与她贴得极近,看清那张娇俏的脸和明亮的眸子,也认出了她。 第7章 刺客出现 林承绣顾不得许多,又羞又气哆嗦着躲在床帐后套上外衣,胡乱打了个包裹后,凑到窗前看外面的动静,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正在驿站里大打出手,她想趁乱离开,走到门口却被拦住了。 乐亭华的身手好,数招便压得杜仲无力还手,可他带有帮手,与几名王府侍卫群攻,双方一时纠缠不下,直到林承绣被揪出来。 乐亭华一掌击得一名侍卫手中利刃脱手飞出,将林承绣拉过来护在身后,喝道:“杜仲,你是来追查刺客,还是来与我过不去的?” 林承绣抱着小包袱缩在乐亭华身后,这场无妄之灾可耽搁了大事,也不知能不能上赶马车,刚刚恨不得挖了那姓乐的眼睛,现在这情形还得靠他相护,真叫人憋屈,她大着胆子看了眼是谁敢和乐亭华为难,待看清杜仲的面容,她瞬间惊惧到了极点。 杜仲捂着胸口,方才被他一掌击中,差点没闭过气去,恨道:“乐大人你说呢,你为何出现在此,还一见我就躲,叫人不得不怀疑你与刺客勾结。” 他在左手中扣着一支小巧金箭,想了想还是按捺住冲动,慢慢收起来。 就算惠王再倚重他,他再想收收拾乐亭华,也不敢真取了他的性命,。 乐亭华非常清楚杜仲的为人,早提防着他暗箭伤人:“我做事用不着向你报备,杜统领张口就诬陷人的毛病还是没改,咱们的恩怨与他人无关,你别为难一个女子。” 杜仲看着他们两人,心中有些怀疑:“是吗?你说与她无关,那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莫不是长得国色天香,否则乐大人你一向眼高于顶,谁的面子都敢驳,今日却和她待在一间房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林承绣似是被吓得狠了,躲在乐亭华身后微微发抖。 虽然只和林承绣见过短短一面,乐亭华觉得她不是怯懦胆小的人,不知装模作样又要干嘛。 杜仲根本不在意林承绣长得如何,似笑非笑地看着乐亭华,正待纠缠下去,不远处一名王府侍卫高声叫道:“杜统领,发现刺客了!” 原来在这驿站之中还真藏有刺客,众人只望见一道人影从房顶跃向房后,一阵马鸣嘶叫,竟叫他抢了马瞬间远遁。 杜仲不甘心地看了眼乐亭华,转身叫道:“追!” 待他们走后,驿守才带人开始收拾乱局,一边收拾一边心疼的抽抽,嘴里还骂着杀千刀的刺客,驿马都是有数的,现在被抢走还不知道能追回来不能,若是得自己想办法补上可就亏大了。 乐亭华转过身,神色略有些尴尬,晨时初见,他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人,此时面对林承绣却端不起官架,沉默了一下才道:“好了,他们走了。” 林承绣仍低着头不言语,乐亭华又问道:“你不是住在西城,怎会来了官驿?” 还有,她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作什么,是在躲谁?若按她所说,被诱拐后识破书生真面目,自该赶紧回家去,看来她不仅古怪,且言语不尽不实,得让袁宪好生盘问一番才是。 胖婶恰好冲过来一把扶住林承绣:“吓死我了,刚刚那些人真可怕,姑娘,你没事吧,外面马车只等你了,你还能走吗?” “能,我们走。”她紧紧抓住胖婶的胳膊,像是攀着浮木一般,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失魂落魄地走出驿站坐上马车,没再看乐亭华一眼。 马车很宽敞,这一程只搭了两三位客人,林承绣把自已缩在角落,过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方才她的思绪混乱至极,皆因见到了杜仲,幼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九岁那年,有贵人路过她爹驻守的驿站,带着许多仆从,懵懂的林承绣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贵人的家眷中有个和她同岁的女孩子,颐指气使娇贵得紧,不小心瞧见她手中心爱的玩物,便来索要。 那只是个简陋的木雕,并不值钱,可对当时的林承绣来说很重要,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她的礼物。如今她只恨自己,为什么那时候非要不懂事,执意不肯给出去,因此惹来了祸事,爹爹被打得伤重难治,在床上挨了月余还是故去,母亲心伤难忍,也跟着病了,勉强与她投奔到燕西姨母那里,没多久也撒手西去。 往事重现,林承绣把脸深深埋入手心,车内同行的妇人见状劝慰不已,她强忍眼泪道声谢,搂着包袱继续想心事。 在周府多年,别人眼中林承绣不卑不亢,小小年纪颇有手腕,明明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却一步步走到了老夫人身边,她说的话有时比府中的太太还管用,人人都道她是个厉害人物。可谁知她内心深处,有无法抹去的脆弱和畏惧,不过是装出来的镇定罢了。 这些年她一直很懊悔,是她害死了爹爹,如果当时交出手里的玩物,就不会家破人亡,都怪她! 从前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今日可算知道了对方名姓,杜仲便是那个对爹爹动手的人,他张狂威势的模样一如当年,他跟随在贵人身边,奉命惩戒爹爹时下手极狠,说打就打,说砸就砸,给年幼的林承绣心中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杜仲这两个字,若是可以,她一定要……要如何呢?此刻,从雍都成功逃脱的喜悦心情全部消散无踪,变得迷茫和沮丧,面对毁去她幼年所有的恶魔,她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难道就凭会配一些迷药的小手段? 想起迷药,她方才胡乱收拾了包袱,也不知东西带全没有,手伸进包袱里摸索了一会儿,紧要东西俱在,只是多了一样不该出现的东西。 林承绣缓缓从包袱里抽出一条白色的锦帕,说不清是什么料子,上头还隐隐带着斑斑血迹,她吓了一跳,赶紧塞进怀里。 第8章 杏林血案 袁宪来到驿站与乐亭华会合,得知杜仲发现了刺客踪迹,顿足道:“杜仲这厮比我运道好,今趟可算是白辛苦了。” 他追查刺客踪迹是想问清血案真相,并不愿刺客落入杜仲手里,乐亭华已在官驿内将刺客藏匿的地方找出来了,地上还留着许多血迹。 “也不算白辛苦,起码知道他受的伤不轻。” 袁宪叹道:“伤重会死,落到杜仲手里定也活不了命,哪一样都是死。我查到池家有个儿子,自小不爱学医,反去学了一身功夫,刺杀惠王的八成就是他。如果被咱们找到也就罢了,偏偏被杜仲发现了。” 他已认定杏林血案是惠王所为,毕竟还有谁有权势指派高手,又不将王法放在眼中的?想必还有不少人也和他想的一样,可是没有证据,他一个小小的参军,就算刺客被他抓到,难道还能帮池家洗雪冤屈? 乐亭华明白他在想什么,劝道:“你也不必想太多,那刺客的身手我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可一点也不弱。” 岂止是不弱,能只身刺杀惠王,还一路逃到这里,应该说十分不错。 时辰不早,两人踏上归程,路上袁宪突发奇想:“乐兄,杏林血案的传言可曾传入宫中?” 两人私交甚笃,交谈十分随意,乐亭华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陛下知不知道?无可奉告。” 乐亭华可以受他请托,帮他查案,却不能揣测圣意外传,袁宪不满地道:“我并非不知轻重,只是有些担心你,端和郡主心悦你,惠王说不定就是你未来的丈人,若是因此事受牵连,不是等同你也要出事?” 好像迟早乐亭华会屈服,与荀玉成亲一般。他冷冷地扬眉道:“免了,我可无福消受。” 袁宪摇头啧道:“你啊,就是太过冷静,你不能时时刻刻将人心剖析得太过透彻,那多扫兴,她说你不懂女孩子心思,其实是想你在意她,是,端和郡主为人是有些娇蛮,但是女儿家不是这样,就是文静得像个哑巴,左右逃不过这两种,你说,你喜欢哪种?” “我哪种都不选,你少啰嗦。” 乐亭华告假回江城探亲,这件事暂时只有袁宪知道,为避免荀玉的纠缠,他甚至住到了袁府,如今也在考虑是否早些动身,不想再听袁宪热心地劝说。 袁宪哪能随他的意,巴巴地凑上来说道:“我在京中待得也烦了,要不这样,池州离江城不远,你去跟陛下提提那桩案子,就说已有些线索,请个旨意让我借着东风一路跟随,到时候你回家,我再去池州好好查一下,怎么样?” “不怎么样!” 乐亭华一夹马腹,打马奔向前方,将袁宪远远抛在了后头。 从驿站出行的客人目的地不同,大都往淮南一带去,上路十几日,马车只在沿途的官驿打尖歇息,虽然又慢又费事,可是胜在安稳,林承绣渐渐放下心事。等到了安南,所见所听与以往大不相同,难免觉得新奇,安南境内多河流,有船行水上,如画一般令人向往,若非早已交妥车钱,她真想换走水路,领略另一番风光 ,听说坐船比马车舒坦许多,起码不会颠簸一整天。 路过一座小城,车夫要入城采买,与客人说好半个时辰之后会和,林承绣找个了离城门不远的茶铺子坐着喝茶,开头还想过周家派人追上如何如何,到现在走了上百里路,可算彻底放心,要不怎么说南边养人,就连茶水也比雍都滋润多了。 第9章 药真的很苦 夜里的雨丝冰凉,林承绣紧紧抓住一块船板,勉强浮在水面上,心中一片悲怆,她没想到自己倒霉到如此地步,都已经远离雍都还能碰到杜仲,好不容易逃脱,坐上客船才一天便碰上了水匪。 远处已经望不到被烧着的船只,流淌的河水推着她不知漂到哪去,四下环顾只觉水波诡秘暗谲,仿佛随时能冒出水怪将她一口吞下。她忍不住拉拉绑在船板上的一根绳,轻声唤道:“你怎么样,还在不在?别吓我啊!” 绳子另一端还有个人漂浮着,像是力竭了般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她,几次已经沉了下去,又被拉扯着飘上来。 林承绣不认得这个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只知乘船半路突然漏水,待到了夜里已赶不到停靠的渡口,半夜突然出现一伙水匪要劫船。晃荡的人影,女人孩子哭叫起来,还有船老大吆喝人拿家伙的声音,她以为自己短短的一生就此结束,是这个人将她从刀口救下来,寡不敌众被砍了好几刀,最后抓着她跳进翻滚的水里。 她费力地划动,想凑近他看能否帮他,却听他断续说道:“别动……我……没事。” 听声音很年轻,河水冰寒刺骨,伤口泡在冷水里肯定很痛,而且他再未出过声,林承绣不知哭了多久,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不该离开雍都?是不是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不知飘了有多久,林承绣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出现一片梅花,是驿站外的老梅树,摘几枝放在温暖的房间,满是淡淡地清香。她推开窗子,小手伸出去接雪花,耳边响起柔柔地声音:“阿绣,你又开窗,冻坏了怎么办?” 是娘啊,她手里端来的是药吗? 不,她不要喝药,她最讨厌苦苦的药汁,等她长大了,就把药全都做成能吃的美味佳肴,爹爹去之前日日服药,她哭着喂不进去,如果不是那么苦,他就能喝下去,就不会离开她和娘。 爹爹!她急切地往驿站后面跑去,却被拦住了,那些人拽着她,不让她去见爹! 抽泣着醒过来的林承绣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名妇人站跟前,手里端着碗药,看着她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四周,竟是在船舱之中,妇人的手很粗,想是船上的仆妇,定她哭得太过凄惨,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是你们救了我?只有我吗?” “姑娘且放心,还有一人也救上来了,就在隔壁舱房,你们的命可真大,若不是这位公子救了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要飘到哪去呢。”妇人指了指房中一人。 林承绣这才留意到房里还有别人,这一看就愣住了,是她离开京城时见过的那位大人,曾从杜仲口中得知,此人姓乐,眼下正静静地看着她。 天还未亮,桌上点着灯,乐亭华换了身装束,不再是那套暗金劲装,却半分威仪不减,发号施令一般说道:“先把药喝了。” 船上的妇人赶紧端过来一碗汤药,林承绣挣扎着坐起来,手腕上传来痛意,再看已被包扎过了,身上的衣物也不再是原来的,瞧着应是刚刚船上妇人的衣物,也是,她的包袱逃生中已遗失,能保着命就不错了。 她心中有许多疑惑,先是碰到杜仲,然后又意外被他所救,仿佛有什么暗中玄机令她无法摆脱。 “大人怎会在此?” 他没有解释此行目的,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路过而已,你身上有伤,又在水里泡了一夜,有话明日再说。” 杜仲追查刺客一直未归,还让人送消息回王府,誓要抓到人才回去。他们惊扰沿路官府,倒是便宜了请命出京的乐亭华和袁宪,一路弯弯绕绕竟也没落下,也往江宁方向而去。今夜夜宿江边忽见远处火光冲天,等他们赶到只来得将水匪尽数捉拿,一番盘问下只有两人跳水逃生,便往前寻来碰个运气,侥天之幸那两人没死,其中一个竟是见过的。 “大人,我坐的船碰上了水匪,能否请大人派人上岸知会附近的州府衙门,好歹……”好歹有人给他们收尸,她想到起火的客船,捂住脸忍住哽咽,眼泪从指缝滑落,船上的人只怕已遭不测,就算现在找人去救也来不及了。 乐亭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剿杀水匪的事你不用管,我已将他们全数拿下,你的同伴伤比较重,还没醒来,先好好休息。” 说完就要告辞,林承绣叫道:“大人。” 他停下来,转过身,她认真地道:“多谢大人。” 乐亭华出去之后,船上的妇人才敢开口,她家的船很小,半夜被人叫起来去救人是因乐亭华出手大方,没想到人家的身份也不一般,连带着对林承绣也小心了许多,捧了药碗来劝:“姑娘快喝药,将您救上来的原来是位大人,怪不得,我家那口子说你们一瞧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面对她小心奉承,林承绣心中苦笑,不过她没心情多说什么,那种面对死亡的深深的恐惧,令她几乎失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皱眉。 第10章 神秘的恩人 舱外水声潺潺,林承绣虽头昏沉却无法入睡,不仅手疼腿疼,身上处处不适,她懂药理,知道自己并无大碍,顶多皮肉受些苦楚。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她身上除了两个耳坠子,身无分文,从前幻想过的种种前景都成泡影,一时胡思乱想着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眼睛已是肿了,强撑着下床去隔壁看看那位救命恩人。 一出门便碰上袁宪,她忍不住抬手捂脸,太丢人了。 昨夜袁宪并未出现,但也听乐亭华说了她是谁,惊诧于如此巧合的缘份,见到她一头乱发,穿得乱七八糟的狼狈模样,忍不住一脸同情:“程姑娘,你受惊了。” 想想第一次在树林里见到她时,言语温婉气度淡然,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真是世事难料。 “程姑娘”是在叫她,林承绣好歹没忘了在他们面前自称程秋的事,微微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袁宪更看重另一件事,又问道:“你的那位同伴可是姓池?” 林承绣疑惑地抬起头答道:“我也不知,大人认得他?” 昨夜那般慌乱的情形,她甚至不知对方样貌如何,怎会知他姓甚名谁? 是吗?袁宪来到隔壁,意思意思地敲了两下便推门进去,却发现床上已空无一人。 昨夜明明让手下看着的,怎么不会不见了? 他立刻叫了人来:“人呢?” 无人知晓,值守的手下回道:“大人,我们在外面守着,没见人出来过。” 林承绣也很困惑,不是说恩人伤得很重,为何要走? 丢了重要人证,袁宪心情不大好,肃声道:“本官是京兆府司法参事袁宪,你的那位同伴很有可能是要案人证,若你知道些什么,万万不可隐瞒!” 昨晚上袁宪亲自审过水匪,得知那个人受伤逃走,还不忘带上程秋,再联想到望京驿站时,程秋恰恰也在那里出现,猜测两人必是认识,情急之下语气便有些急切。 林承绣傻眼,什么命案? 乐亭华慢慢踱过来道:“不必去了,看来他不相信你我,真若见面誓死不从,你又能如何?罢了,再找就是。” 说完还深深看了林承绣一眼,她被瞧得莫名心虚,好似真与那池姓恩人有秘密一般,适才听得袁宪自报家门,想来这位乐大人身份也不一般,她默默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多打听,知道太多并无益处。 袁宪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即便要带人上岸去追寻,乐亭华是回乡探亲,他可身负皇命,虽然这任务是他自找的。 林承绣不自觉想躲回船舱,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引得乐亭华看过来,神色不动地道:“船上风大,程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坐下来说话。” 坐下来后林承绣收到苦药汁一碗,不由面色微变,他可真体贴。 待她喝完药,袁宪也无功而返,不死心又来盘问她,她这才明白两人为何会凑巧救了她,原来是为了追她的恩人,听这意思,恩人遭逢大难,还被当成了刺客被王府侍卫追杀,那个杜仲也是为他而来。 想通其中关节,林承绣更是把嘴牢牢闭上,别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说。试问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被王府侍卫追杀了一路,怎么可能还相信官府? “程姑娘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袁宪说完又提醒她:“我们可也是你的恩人。” 林承绣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清楚,总之她也没骗人,昨晚那种情形之下,她能活下来是万幸,难道在水里漂着会有心情问救命恩人为什么救她,自然是因为当时她恰好离得最近罢了。 乐亭华制止了袁宪的盘问,问了另一个问题:“昨夜未来得及细问,程姑娘不回雍都,却来了江南,所为何事?” 林承绣躲过他幽冷的目光,垂首道:“二位大人也知,我错信了人私奔离家,哪还有脸回去见亲人,就想去江宁舅家躲上一躲,谁知路上亦不太平。” 她依旧是这套说辞,仿佛私奔有理了似的,嘴上不住声说着羞愧,乐亭华却觉得是她在找借口,此女行事胆大,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怯懦,叫他无法相信。 “不知大人要去何处,能否送小女子一程,或者借我少许银钱,来日我定十倍奉还。”她怯怯地问道,上一次是盼着他们别管闲事,这回她可是真心实意寻求帮助,现在她不仅有伤还没钱,想去江宁是寸步难行。 袁宪还未出言答应,乐亭华突然道:“不如我派人送程姑娘回京?” 林承绣倒吸一口凉气,连声道:“不不,我要去江宁。” 眼看就要到了,回什么京!她的行李说不定已经到了地头,即便没有钱,等取了行李再做打算,总归饿不死。 袁宪无所谓地道:“乐兄,你不是正好路过江宁?稍上一程就是,咱们骑了一路快马,换成船也舒坦几日。” 她感激地看向袁宪,还是老实人比较可爱,这位乐大人看上去不好惹,也看不透,还特别地无情冷血。 第11章 医人者不能自医 乐亭华对林承绣的观感也很复杂,袁宪同船家说好了去江宁,回舱中见他摩挲着刻刀,一脸若有所思,大大咧咧地道:“你这是又想到什么迷团,连刻刀都拿出来了。” 他微微一笑,手腕翻动间已收好刻刀,淡淡地道:“只是在想程秋的话是否可信,从第一次见她到现在,总觉得她不一般。” 要他说就连程秋是否真姓名也难说得很,不过不想太过为难她而已。 “她是与其他女子不一样,起码胆子很大。” 乐亭华轻笑一声:“你不是说天下女子,不是像荀玉一般娇蛮,便是如哑巴一般文静吗?” “是我见识太少,见识太少啊。”袁宪摇头感叹,比起荀玉和一般闺秀,程秋是鲜活许多,长相嘛也颇是不俗,他打趣道:“你不喜欢荀玉,也对名门闺秀不感兴趣,难不成喜欢程秋这种?” 说完又自已否定了,沉吟着道:“也不对,程姑娘瞧着极有主意,你也一肚子心眼,肯定说不到一处。” 乐亭华轻嗤一声。 林承绣并不知那两人如何在私下谈论她,安安份份地待在船舱里不走动,从不主动出现在那个姓乐的大人和袁宪面前,但凡有事只请托船夫娘子,那位妇人做事用心,只有一点,做的吃食甚难入口。 船上条件简陋,生火做饭只为一日三餐,今日难得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林承绣扶着柱子站在灶边,指点着妇人烧鱼汤。 砂锅子里白色鱼汤轻轻沸腾,翻滚着白玉般的鱼片,船夫娘子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鱼汤道:“是比我以前做的好,程姑娘懂得真多。” 不光香,还滋补,林承绣让船夫娘子上岸采买食材的时候,另买了些黄芪等物,教她做些祛湿健体的汤水,常年行船之人饮食上更要当心才是。 一旁桌案上放着几道菜肴,这两日因着她的指点,船上伙食大有改观,船夫娘子感激地道:“待会儿我给姑娘单做碗粥。” “麻烦你了。” 林承绣叹了口气,手腕上的伤还没好,想吃些补血的粥品得麻烦别人,果然是医者无法自医。 船夫娘子瞧她一双纤纤细手,莹白如玉,也不知怎么保养的,满口应承道:“不麻烦,应当的,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我。” 再看自己的手,不是做粗活便是水里泡着,忍不住看了又看,林承绣便教她做完活计抹些油脂,晚上净手之后用软布包上,若有条件涂上香膏更好。 这都是闺阁女子常用的保护容颜的方子,一时间令她想起在周家的日子,想起姨母,到底在周家住了好几年,虽说有过许多不顺心,最后还被逼得逃脱,此刻竟有些许思念之情涌上心头。 从此天高地远,她只有一个人了。 林承绣怀着一腔惆怅往回走,偏偏和最不想碰见的乐亭华迎面碰上,她忙收拾心情,乖巧地施礼:“大人。” 乐亭华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懂药理?既然懂又为何不好好喝药?” 每次见她喝药,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似乎被人逼着喝毒药。 看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中,林承绣坦然道:“略懂一二,只是生平最怕喝苦药,便想着若能吃饭就把病治了,岂不是更好?再说了,是药三分毒,我的伤不重,慢慢养着就好,实在没有必要再喝药了,大人,你说是吗?” 他挑眉道:“没想到胆大如你,竟也有怕的事。” 怕喝药而已,真当他瞧不出来嘛。 林承绣苦笑道:“我也一直以为,世间除了喝苦药再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我说话做事谨慎些,不招惹是非就不会有事,可这次险些丢了小命,再不敢这样想。” 她认认真真地又给乐亭华行了个礼:“大人救了我的性命,还许我跟船到江宁,程秋铭记大恩,若有机会定会报答您!” 乐亭华身子微侧,伸手虚虚扶了一下便走开了。 装什么正经,他是不是忘了在驿馆曾占过她的便宜,如今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心虚,是无耻还是……林承绣暗暗吐出一口气,算了,他救下她足以抵消那些,不过方才她的真心感恩没换到他一句客气话,真是太难打交道了!主要是害她想借钱却开不了口,还是改天找好说话的袁宪去。 回到船舱之中,床上放了叠干衣,是船夫娘子将她原先的衣物送回来,林承绣想到和包袱一起丢失的银钱便心痛不已,拿起来胡乱翻了一下,来时筹谋万全,没想到最后就只剩这一套衣裳,先前莫名其妙出现的白色锦帕也在,上面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即便用的是上好的素锦,也不过是旧物,当不得什么钱,真是该丢的不丢,不该丢的倒丢了。 第12章 人不见了 接下来几日林承绣几次想同袁宪借钱,乐亭华好巧不巧总会悄然出现,直到进了江宁地界,眼看就要上岸都没借成。 她不禁怀疑乐亭华是成心的,不然哪有这般巧,因那人的目光总带着审视,令她总想躲着走。 不知乐亭华怎么同袁宪说的,他们也在此处下了船,还说要送她去亲戚家,林承绣柔声拒绝了,开玩笑,她哪有什么亲戚在,这一送不得把她的谎言拆穿了? 因她没有路引,在驿站开的出行文书也已遗失,袁宪体贴地送了一张盖有官印的关纸,证明她自京城来,为她解决了头等大事。 乐亭华别有深意地道:“程姑娘,若你此时改变心意,乐某说的话还作数。” 都已经到了江宁,还想着要送她回京,林承绣忍住没翻个白眼给他,再次谢过他的好意,才放下车帘,随即收了一脸笑意,捂着胸口顺了半天气。 待马车走远,袁宪不解地问乐亭华:“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程姑娘难道不是去她亲戚家?” “她的话也就你信,我已命人跟上去了,一会儿便知真假。”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明明有难处却不肯向他示弱,乐亭华猜她所言多半是假的,并非他帮意为难,若她肯明说,小小谎言轻轻揭过便是。 林承绣从未来过江宁,陌生的景致令她有些惶然,差点叫马车调头回去,可最终还是按捺住翻腾的心思,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从望京驿站先一步出发的行李比她还早到江宁,如今就放在城中驿所,她去取时却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前几日不知哪批货出了差池,驿所无人领取的货物全被提去了知州府,需得拿着凭证去州府衙门亲自领才行。 人若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林承绣取货的凭证已经随水而去,若有门路,只需要找人打个招呼便能领出来,没有门路,说不得得掏银子才行。这一路倒霉催的,还叫不叫人活了?她咬咬牙找了间当铺,将随身首饰当了十几两银子,在州府衙门口踌躇了半天,还没想出法子,突然看到杜仲出现,知州府里几个上官满脸笑容迎了出来,吓得她出了一身白毛汗,立刻打消所有念头,转身就走。 那箱旧物看来暂时是取不出来了,林承绣怅然走在街上,有那些物件在,她总还记得过去的时光,回忆起一丝丝的温暖,难道老天连这点念想也要断了? 一片幽静的竹林中,乐亭华与袁宪寻人不遇,从满是蛛网和灰尘的茅屋里走出来,手下又带来把人跟丢的消息,袁宪拍打着身上的灰问道:“怎么会跟丢?” “属下跟着程姑娘先是去了城中驿所,她似乎托驿邮带了什么物件,又找了间当铺,当了样首饰,然后又去了州府衙门,在那里碰上了惠王府的杜仲,程姑娘一见他就跑了,属下想跟上去的时候,不意杜统领也发现了她,属下便替程姑娘拦住他们,这才把人跟丢了。” 这个杜仲,不过是在驿站见到他和程秋在一起,便不肯放过她吗?乐亭华皱眉不语,袁宪担忧地道:“程姑娘不会出事吧?” 毕竟同行几日,他对林承绣的观感不错,虽然手下的话证实了乐亭华的猜测,她骗了他们,可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到底不太妥当。 乐亭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道:“早跟你说了她不是什么弱女子,我甚至觉得,当初她受人引诱欺骗的事也是假的。罢了,便让人到处找找。” 他对林承绣的来历始终有所保留,并刻意遗忘那次在望京驿站里的亲近,严格来说不算亲近,是一个意外。乐亭华还是头回领教女子身躯的温软,这种触感带给他的些许震撼,被很好的隐藏,刻意地遗忘。 反正他们今后不会再见。 第13章 打起来打起来 江城,又名药都,此处气候适宜,天赐灵气,是周边五城药商采购药材的宝地,城中首富乐家做药材生意已有百年历史,积攒了后代子孙几辈子也败不光的财富,家中婢仆成群,外面商号铺子占了半城,其他王宋陈许之流合起伙做生意也比不过。 鸡鸣三遍,翠屏湖边上的乐府侧门外,已有不少车驾排起长队,等着往府里送每日的菜蔬肉品,还有得了珍鲜之物的卖主聚在一处,自有出门采买的管事过来挑选。 位于府西的膳房卯时初便已忙碌起来,各处灶火上蒸煮着各色吃食,各房各院的小厮婢女穿梭往来按份例领取饭食。有的拿了食盒就走,有的却要掀开看满不满意,或挑剔几声,或软语央求交好的灶师傅换两道点心菜蔬。 今晨还来了个找事的,玉芳院的铃央带着两个小丫头,站在汤水灶前,肃着脸讨粥。 “我们太太这两日胃口不太好,头昏昏地没什么精神,温婶不若行个方便,回头我们太太……” 温婶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可做不了主,姑太太若想喝这参苓粥,该早些打招呼,我们好提前准备,可眼下膳房所用食材皆有定数,哪里多出一份给你,再说现做怕也来不及了。” 她看上去胖胖的蛮和善,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冷不热,铃央面色立时有些不好看:“灶上不是有现成的吗,姑太太回家小住两日,你们竟敢轻慢?” 姑太太说的是乐府家主唯一的妹妹,嫁在岳州府,每次回江城小住都要大半月,且一年到头要找无数个由头回来小住,还带上一大家子人,当乐府是她在江城的别院,铃央这些丫鬟早在府里熟得不能再熟了。 温婶扯扯脸上的肉,依旧不肯松口:“可是食材都是昨夜领好的,灶头单只做了一盅,给了你们,我拿什么向太太交待?” “太太要用自然要紧,可我们姑太太那里也不能短了,至于怎么办那便是你们灶房的事,我们客居于此,管不着。” 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温婶把手里的布巾一摔,叉起腰道:“说了没有就没有,快走。” 温汤的灶前,两个穿着褐色衣裳的小丫鬟正挤在一处低低地议论:“听说来了好一会儿,那个铃央今日非得让温婶再做一份一样的。” 拿着烧火棍的丫头嗤笑一声:“这不是难为人嘛,温婶可不会做参苓粥。” 参苓粥是药膳,灶上十几号人只有管汤水的灶头关师傅会做,适才他去前头跟着管事们采买今日要用食材,就算是温婶想息事宁人,那也做不出来,得关师傅回来才行。 “现下可怎么办,若是闹将开来,管事还不是得拿咱们出气。” 两个打杂丫鬟齐齐叹气,她们两人一个叫芳草,另一个叫阿茴,乐府婢仆取名多与药草有关,芳草长相中等人机灵,阿茴粗粗笨笨,想到管事平日的苛责模样,芳草忿忿地将手中的柴扔进灶火,阿茴则看着案板上摆好的小菜咽口水。 灶房里间还有一人,默不作声地靠在柜边,闭着双目养神。 一大早膳房就各种喧扰,做饭菜嘛自是清静不了,吵闹和对骂声此起彼伏,一个字一个字如撞钟般洪亮传入她耳中,脑子里嗡嗡直响。 乱糟糟的真要命,这户人家怎地行事完全没个章法,若是在雍都周宅,她早命人把闹事的堵上嘴拖出去。 可这会儿她在江城,在一个陌生的大宅子里,再不是能当半个家的表姑娘林承绣,眼下她是签了活契、自卖身三年的程秋,且病得头脑昏沉身软无力,身边无得用服侍之人,能做的只有默默忍耐。 因初至湖广之地,林承绣听不太清方言里讲的是宁央还是林央,只听清了参苓粥三个字,此刻正在灶上温热的粥盏里盛着,因做药粥的师傅水平不大行,即使她此时嗅觉不太灵光,也能闻到一股压不下的药味。 今日是林承绣的风寒之症消散前最最要紧的一日,浑身无力,喝再多的汤药苦汁子都没用,反而会令体质特殊的她增加不适。人常说三分病七分养,她却连多休息两天也不能,一早就被拉来了灶房,虽说她的差事未定,暂时没人逼着她干活,在这儿嗅着饭菜的气息莫名还有点儿熟悉心安,谁成想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激烈,令她心突突地跳。 参苓粥是常见粥品,做法不难,至于为了区区一盅粥动手吗? 第14章 碧玉红蕊汤 她得想法子弄点热食汤水下肚,否则病越拖越不妙,于是运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灶前,无视芳草和阿茴的目光,一伸手将灶上盅盖给揭开了。 那两人齐齐吸了口凉气,关师傅最最讨厌别人擅动他做的药膳! 盅盏里发乌的粥水无法引起人的食欲,林承绣只看了一眼,这家主人得有多惨,天天喝这种不能入口的玩意儿,外面那丫头就为了这个闹? 她想了几个做法简单的汤水,淡定地放好盖子,对两个打杂丫鬟道:“既然食材都是现成的,你们再做份汤把她们打发走。” “可我们也不会做,温婶也不让我们动食材。”芳草看看外面,她还想看热闹呢,说不定马上就要打起来。 “我说,你们做,很简单。” 真是两个不开窍的丫头,林承绣眉头一蹙,芳草的心跳了跳,有种错觉是管事的站在她面前发话训斥,不禁心里犯嘀咕,怎么刚刚像是怕了她,拉着阿茴让她也别理林承绣:“我劝你也别乱动。” 林承绣没打算自己动手,她对愣愣的阿茴道:“按我说的来,等下给你分好吃的。” 阿茴一听有吃的,手比脑子动的快,提起菜刀应了声好,只是她手脚笨笨的,芳草虽想站一边看笑话,却被林承绣说的汤水名字给打动了,若此人真有本事,那她岂不是能趁机学学? 再看外头只顾着吵吵根本没人注意灶间,芳草跺跺脚便也认了。 温婶可不止和铃央一人较劲,把其他几个灶头也扯进来,拍着大腿直嚷嚷,今日谁也别想好过。 林承绣看她中气十足的模样,知道定吃不了亏,对蹲在灶前的阿茴道:“火烧得不错,只手脚慢了些,咱们得快些,要不赶不及温婶打完这场架。” 铃央一甩手将温婶擦汗的巾子打掉,尖着嗓子叫道:“我要与夫人说个分明,是不是姑太太想喝碗粥都不能,再把你们一个个打发去药园子里做苦工!” 林承绣盯着温婶涨红的脸,顺口指点芳草如何将虾线挑干净:“只足矣,你若想知道窍门回头再练就是,这火候差不多了。” 可不是火候到了,温婶被那下子扫得脸面都没了,窜上去撕扯,还没挨到铃央身上,她身后的小丫头就冲了上来又推又揉,一时闹得不可开交。 “辅料倒是不少,可惜派上用场的不多。”林承绣淡定地点评了一句,芳草怀疑她说的不是案上食材,而是外面正动手的人,她手上活不停,抽空看外面的情形,那两个小丫头已经被温婶给甩开,还捋起袖子给了她们一人一巴掌。 温婶好生勇猛! 芳草按着林承绣的吩咐把食材一一下锅,初开始她还想着擅动食材受罚了怎么办,现在的心神全在汤锅上,这还是来到膳房后第一次有机会动灶做吃食,无法言喻的成就感盈满心间。 等到下好了佐料,阿茴闻到腾起的香味问道:“这份量有些少,够分吗?” 林承绣指点两人做的是道再简单不过的春日汤水,这会儿慢慢炖着便妥,看了阿茴一眼道:“想什么呢,这可不是给咱们吃的,现在火不用太大。” 她让芳草架了另一口锅,指点她快速做了个银丝面,温婶与铃央的厮打也近尾声,她只消使了个眼色,芳草便懂了,将盛着银丝面的锅子悄悄端走。 许是觉得闹得差不多,铃央终于停了手,整整扯歪的衣裳,冷笑着道:“婶子最好是现做一份粥,有这功夫同我争,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回话。” 争吵动手一回,两边都出了气性,才想起该如何解决,温婶把凌散的头发往后一抿,喘着粗气道:“那先得让我们管事的知晓,让他告诉你膳房的规矩,没规矩的小蹄子,当这里是你们岳州府呢。” 铃央甜甜一笑:“规矩,真是稀奇,瞧瞧你们上上下下有人知道规矩怎么写的吗?我呸!打量我不清楚你们膳房的猫腻,前儿你们送的粥菜不相配,谁家使甜粥配糖面蒸糕?且那粥甜得腻人,昨日干脆就只送了红油鸡丝,我们太太两日没吃用好,都是你们的错!” 温婶狠狠瞪了看热闹的人,膳房向来是各灶做好了菜品,由专人分好份例,她只管做汤水就行,被铃央找到头上真是倒霉。 隔壁灶头走出来道:“行了,温婶你换个拿手的先顶上,我们再给姑太太送些配粥的菜品,打发她们走了便是。” “没有。”她硬梆梆地没个好语气。 铃央吸吸鼻子说道:“胡说,我明明闻得灶上有股香味儿,你蒙谁呢。” 她一说还真给大家提了醒儿,确实有股子鲜香味儿诱人得紧,众人往里一看,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锅汤,虽然盖得严实还闻到味儿不错。 铃央叉着腰道:“不是说没多的吗,这是什么?” 她得了理,觉得再打一架也不怵,温婶十分肯定地道:“除了夫人这一盏药粥需要温热到一定时辰还未送去,晨间做的粥水都领完了,这是哪来的?” 有人动了灶? 她利眼一扫,芳草和阿茴紧挨着,按刚刚说好的小声回道:“我们瞧见是她做的。” 两人齐齐指着角落方向,那里光线略暗,一道有气无力地声音传来:“是我做的。” 不少带着看好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膳房的规矩都是给打杂的丫头小厮们定的,非灶头准许,谁也不能碰灶上的一切,包括膳房的食材。 林承绣往外走了几步,众人看清是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子,她没有穿府里丫鬟衣裳,看着十分眼生,被大家伙看着并不惊慌,淡定地抬眼扫了一圈,对铃央说道:“这是一道碧玉红蕊汤,春日食用可解厌食,除体内温热,姑太太若只是偶感不适可试试这道汤水。” 第16章 丁神医赶人 送往随心苑的参苓粥最终也没能进乐夫人嘴里,放凉后药味儿更重,混着小佛堂里的烟火气,令人无半分食欲。 乐夫人已年过四十,平日只知拜佛念经,出门也只往寺里去,其他诸事不理,今日难得没跪在佛前烧香,而是愣愣地攥着佛珠,听心腹陈妈妈念叨府里杂事。 “二公子是不祥之人,此番回府,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太太你要早做打算,听说他在京里得罪了贵人,连官职都削没了,您说会不会连累家里头?” 老妇人无知,念得乐夫人皱起眉头,说道:“好了,这里是他的家,早晚都是要回来的。” 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分别是大公子乐念章和三姑娘乐榕,陈妈妈说的二公子乐亭华并不是她所出,且长年不在家中,府中见过他的下人没有几个。想当初乐老爷将他从外头接回家时,他将将十一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视乐老爷夫妇如同仇人一般,待谁都恶狠狠没个好言语,幸好在府里未足两年便去了雍都。 陈妈妈看了眼未动一口的参苓粥,有些可惜地道:“这药膳是给您调养身子的,太太您好歹用些,姑太太为了这个一早使人去膳房闹,多少年了就会同您争这个争那个。” 乐夫人根本没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满腔心思都在想老爷那头会是什么反应,这个二公子可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再说这参苓粥一股子药味,喝了也不见有多补,她兴致缺缺地命人撤下。 府中二公子不日即将回家的消息传开,正美滋滋盘算小金库的大管家汪海心里一个咯噔,别人对乐亭华的存在不甚明白,他却印象深刻,那两年二公子年纪不大,气性却不小,看府里人都不待见,将那时还没当上大管家的他折腾得不轻,尤其后来去了雍都,在宫城里当上了官儿,家里就没人盼着他回来。 过了这么些年,汪海还以为这位爷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膳房管事卢青挂着笑脸寻来,还让人抬了些上好的干货,都是老规矩了,但凡府里采买到什么好东西,大管家那里不能落下,顺便也来和大管家商量些要紧事。 汪海兴致不高,挥挥手让人将东西抬下去,卢青眼珠转了转,悄声问道:“汪大哥,二公子要回来了?” 私下里,卢青一口一个“汪大哥”,拼命想拉近于大管家的关系,他没见过这位二公子,不清楚是个什么脾性,但见汪海神色淡淡,应该是个厉害人物,他的膳房往后也免不了要同二公子打交道,看来是得小心些。近日他正同汪海家打得火热,想为自家谋些好处,大管家人脉广,有他带着发财指日可待,前些天大管家松了口,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果然,汪海开了口:“你前日说的那批药材入库之事,我看先放一放,过些日子再议。” 卢青着急道:“都是说定了的事,怎地又再议?”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咱们这位二公子怕不是个简单人物,万一他回来后得老爷看重,再把药行的事让他管起来,查到什么你我都讨不了好。他毕竟是主子,且看看情形再说。” 汪海这些年能身居大管家一职,除了本身有些本事,行事也极其谨慎,本想借着这次的生意将手往药行里伸伸,可乐亭华的归来令他犹豫了许久,还是硬着声再一次否决了卢青的苦求。 被人忌惮和惦记的乐亭华身处江城一处药园里,专注地雕琢着一块木头,刻刀在他手里又稳又快,几下便初具人形,他像是不太满意,刀光连闪,木块变成了碎粉,手一挥便再也不见。 几日前他已带了几名手下回到江城,虽然给乐府送了信说即将归家,却没说具体日子,反倒跑来丁神医的小药园子里,以养伤为名赖着不走。 丁神医是湖广一带有名的圣手,早年间宫里还曾向他发出过邀请,召他入官药局,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都说叶落归根,上了年纪后,他便从江宁府城回到家乡江城,种一片药田归隐。 等他侍弄药草回来,看到乐亭华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雕琢木头,摇头叹道:“一块烂木头,也不知你日日对着有甚意思,不如跟我学医术。” 乐亭华无奈地放下木头和刀具:“师父说我于医术并无天赋,您就别提此事了。” 他的师父与丁神医是多年好友,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这次回江城哪也没去,先来了药园。 丁神医问道:“那是你没用心思学,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回你家去,总待在我这药园子里做什么?” 提起回乐家,乐亭华的脸色便有些阴郁,家是要回的,可一入江城他心底烦躁,宁可拖着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些人。 常年在宫廷生活,乐亭华习惯了将心思深深隐藏,在丁神医面前倒不必如此,说话多了些随性:“我是药费没给,还是食宿钱少了,您非得赶我走?” 丁神医将今日带回来的药草拿出来,一边想着中午用哪个炮制药膳,一边说道:“你自家就在城里,回去了我能图个清静!” “我的伤势还需要您为我调理,若师父还在世,知道丁叔您这般苛待我,他会如何想?” “他都化成灰了,我管他怎么想!再说你那一点点旧伤,我老人家三服药便能治好,剩下的就是调养,回去吧,家里人一定等着你。”丁神医开始撵人:“你几年没回家,现在府里越发不成样子,还是回去好好管管。” 关于乐亭华的心结,丁神医十分清楚,这与他的身世经历有关,当年乐老爷还年轻,在外一时风流结识了个美貌女子,本来他打算得挺好,将这女子带回家中纳为妾室好好宠爱,谁料此女知道自己并非心仪之人的唯一,怀着怨恨进入乐宅,忍着心酸生下孩子后,就决然带着儿子远遁了。 直到十年后,乐老爷才得到了消息,原来那女子早已含恨而亡,孩子被一位江湖异人收为徒弟带在身边,等到他将乐亭华寻回来,发现再也拉不近父子亲情。 第17章 正式上工 乐亭华的手又摸上了刀具,他最不想见的便是那些亲人,怎会去管乐家的事。 师父去世前曾说,他的心里有伤,无论什么样的神医也医不好的心伤,表面上看着冷冷清清,实则内心如他的母亲一般,善恶、爱恨都极为强烈,但愿他能有朝一日放开心怀,不再执着过去的心结。 “这几日我的手下帮丁叔挡去麻烦,看来您一点也不领情,也罢,本想留两个人帮您挡麻烦……” 他此番回来没有声张,可手下持京中令牌把门,看着就不好惹,把江城药局的人全给拦下,小药园才能如此清静。 “那些人不敢对我如何,就是烦了点,我赶他们走就行。”丁神医忙道:“但你的情我必须得承,看我待会儿给你做一道怀山药膳鸡,正好为你送个行。” 乐亭华听了嘴角微抽,老人家两年前忽然对药膳上了心,他医术高超,还亲自拟过药食单子,知晓膳食药材搭配的各种方子,只是真正自己动手去做总不尽人意,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可口的膳食,任配料再珍贵都只是浪费。 这几日他没少拿乐亭华试药,变着法儿的熬粥水,乐亭华捧场得很,丁神医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并不嫌药味儿重,饭菜发苦,丁神医也不舍得他走。但是年轻人嘛,总得回家是不是,乐家老爷也有了年岁,他们父子之间算不是什么仇怨,心结还得处着处着才能化解。 乐亭华笑了,问道:“我说我要回去了吗您就给我送行,回去我怎么吃药?” “每七日来复诊一次,我这里也不宽敞,走走走。” 至于如何回家乐亭华另有打算,他让人在丁神医药园附近寻了房子,带回来的几名侍卫留下来,毕竟他现在是“没了官职的白身”,如何带太多下属现身。 办好一切后天色擦黑,乐亭华换上寻常衣裳,带着两个半路买的小厮摸着黑回了乐家。 林承绣睡得很不踏实,正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她的梦里有火光,惨叫声,冰冷的河水,还有一个看不清楚面容的人,或者她看清了却想不起来,只记得他挡在她身前挡了两刀,那人渐渐消失的声息令她不敢回忆。 林承绣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腻腻地有些难受。 路遇水匪被迫跳水逃生,那种离死亡只有些微距离的恐惧至今未能全部消散,这场病多少和受到惊吓有些关系。 天还未亮,芳草和阿茴两人睡得正香,她抹抹汗,给自己把了下脉,脉相平稳,这关总算熬了过去。 这三天浑浑噩噩,乐家到底是什么情形也没弄清楚,打明日起她就要正式上工,须得尽早忘记自己原本的姓名和身份,从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林承绣,变成药商乐家的婢从程秋,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三年里想法子弄到户帖。 “我想吃饱,还想吃得好。” 说话的是阿茴,提起吃的就两眼放光,她跟乐家签的是十年长契,因能吃能喝饭量大,被打发来灶房做事,就是个生火丫头。 林承绣点点头,看出来了,方才一提有机会再做银丝面,阿茴立马听她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芳草啐了她一口:“真没出息!” 和林承绣签了契不同,她是家生子,爹娘走得早,还有哥嫂带着弟弟妹妹在城外的药庄替东家做事,都说在府里当丫鬟好,家里人好容易将她送进府里做事,都等着她立住脚再提携家人。 关于日后想做什么过什么样的日子,芳草显然比阿茴有主见得多:“我想像温婶子一样,学会做汤水点心什么的,那样就不用再打杂,还能找管事说说,给弟弟妹妹也寻个府里的差事。” 芳草说完后眼巴巴地看着林承绣,同样是丫鬟,怎么人程秋就会那么多呢? 昨日林承绣病怏怏地气力不足,那道碧玉红蕊汤和银丝面,其实是芳草和阿茴做的——在林承绣的指导下完成,平白无故就学会了两道饭食,虽然做法简单,可芳草知道,若无人教这一遍,凭她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出来,火候、放入食材的顺序,又该如何调味,她已牢牢记在心里,也把对林承绣的感激记在心里。 能在膳房学做饭食菜品,是芳草长久以来的心愿,膳房里大师傅不少,可都藏着自己的手艺,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更何况她们连徒弟都不配当,所以一直是灶房的打杂丫鬟,就算每日能看到关师傅如何熬粥水,不上手做一遍又怎能算会? 林承绣只一眼便知芳草在想什么,虽然新伙伴一个是有目的的感激,另一个只是盲目的跟从,但她被带进乐家就病倒,是她们两个看顾了两日,往后还要一同共事,自然给予最大的善意回报。阿茴头脑比较简单,芳草性子爽利,人品没毛病,只是两人一直在灶间混日子,无人教导方显得没什么规矩和眼色,如今有她轻声慢语不时指点,灶间已是变了个模样。 此时已过了早膳时候,关师傅和温婶让她们三个收拾灶间,自去歇息,林承绣用新裁的布巾擦净手,又督促着两人也把手擦干净,再次看了眼里间锁得紧紧的乌沉柜子,惆怅不已,那里头定是放着不少好药材和干货,钥匙是关师傅自己收着的,她连看都看不得。 膳房管事一直不曾露面,林承绣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差事,经过她一早上的观察,乐家真不愧是江城首富,光是膳房就雇着四五个精通各方菜系的大师傅,他们各有各的灶房,每日煎炒蒸煮变着法儿地做精细菜品,主人家想吃哪一口都能给做得出来。 林承绣以为乐家一定是个大家族,不然哪用得了这么多人伺候,可没想到和芳草和阿茴口中听来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18章 有赏钱 乐家做药材生意起家,到乐老爷已有三代,他和乐夫人育有一子一女,还有个入府多年的妾室,生养有一子。听起来人口十分简单,但乐老爷打理生意很有本事,却没耐心治理府中事务,乐夫人长年信佛,诸事不理,大公子乐念章新婚未满一年,外宅有两个管家和管事打理,内宅大小事务皆由乐老爷唯一的女儿乐溶管着。 林承绣听完脸上神情一言难尽,怪不得府中上下皆无规矩可言。 当然,光是乐家几个正经主子自用不了这么些奴仆,可乐家生意做得大,早些年一些需要帮衬过活的亲戚打着各种名目入府,有的凭本事到药行与药园替乐家做事,有的干脆厚着脸皮不肯搬离,渐渐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大约是觉得乐家钱太多,需要他们来帮着花用。就拿西院最当自己是个人物的乐七来说,他爹是个读书人,乐老爷在一众亲戚当中格外看重,见不得他们父子日子艰难,主动将两人接来家照拂,按说如此恩义,乐七该好生报答才是,可是这个乐七却越长越歪,整日好吃懒作,动不动就要找叔父给他做主讨要好处。 谁家没几门穷亲戚,就连林承绣自己都是靠着姨母才在周家长大,乐老爷对上门投靠的亲友一视同仁,愿意留下的都善以待之,好茶好饭养着,据说他还收了名义子,相比乐七不识好歹,那名义子就正派得多,反正他也不在乎多养几口人。况且乐府也不是毫无底线任人白吃白喝,只是待亲戚门客等格外宽厚,反正多给些份例多买些婢仆伺候便可。 当然,人多事也多,只拿吃饭来说,主人家的饭食膳房定时派人去送,老爷夫人的逸秋院,大公子已经成亲,和少夫人住在陶然苑,三小姐的褚玉院,还有一位小公子的遥曲院,平日想吃什么或是办些宴请叫人传个话便成。 而每日来膳房领餐食的,就是在西院客居的各院“主子”派的人,这些人的吃食是为“客饭”,本为府中客居之人的份例,客饭分三等,上等客饭荤素皆有,还有例汤一份,算得上丰盛;中等客饭只有一荤两素,勉强过得去,下等客饭便与府里下人吃的差不多。知足者拿了简便餐饭便走,不知数的人想吃好饭好菜,便需掏出钱子儿方能如愿。 雍都城里讲究排场的人家林承绣见得多了,也曾去过几家王公侯府,如今见了这般排场只当寻常,在她看来,是膳房管事之人能力欠缺,各灶房之间矛盾不断,一早上听了好几场嘴仗。 她初看到两个灶头为了炊烟过大差点拿着勺子干架时,震撼不已地问芳草:“咱们管事叫什么,什么时候来?若真打起来不会误了正事?” 芳草才不担心,只要不打到汤水灶,随便怎么打都行,不过提起管事,她有些小心:“管事姓卢,不知道几时会来,有时日日都来,有时日也不来,咱们汤水灶听关师傅的就行。” 如此随性?不过想想也是,昨日闹成那样,竟没一个管事的出面,再看芳草像是还有话不好说出口,看来管事的不甚靠谱啊。 其实乐府的汤水灶就是个摆设,各灶房的师傅哪个做不出美味汤水,因着三姑娘打小体弱,需以药膳调理,膳房便请了关师傅来汤水灶,顺便也给府里主子调养身体,他有医术在身,颇为自矜,还有得力的亲戚在药行管事,故而地位超然,除了做几味药膳,平日做什么汤做不做全凭心意,无人敢说什么。 至于关师傅做药膳的手艺,林承绣只敢在心里表示不认同,在时下学医之人眼中,以药入食只能在祛病之后起到调理的作用,根本不屑研究庖厨之术,所以多数人提起药膳亦觉得不比汤药好吃到哪里去。大户人家愿意将钱财花用在无甚大作用的药膳上,普通人家饭尚且不能饱食,如何舍得浪费食材做这些。 到了午时,各院领餐的人齐齐涌入显得更乱,众口难调,这个嫌一句,那个挑一嘴,短短半日已叫林承绣见了众生相。 若只在关师傅一人手底下讨生活也好,他的话不多,早上见到林承绣只给了个淡淡的眼风,并不信一个小丫头会做药膳。不知道为什么,林承绣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得和烦闷两种非常矛盾的情绪,大约是整个膳房除了他谁也不会做药膳,可看到别的灶上得赏又令他烦闷。 以上皆是林承绣的猜测,就在管事现身之前,昨日大发雌威的铃央再次来到膳房,姑太太在乐家地位可不低,她的餐食一向和乐老爷乐夫人一般的规格,皆由膳房送去。 适才不知去向的温婶突然出现:“贵足踏贱地,今日又想来打架?” 没等她捊袖子,铃央便指着林承绣道:“婶子且让开些,我今日是来寻她的。” 自看到铃央,林承绣心中微喜,看来姑太太对昨日那道碧玉红蕊汤还算满意。 果然,铃央是得了吩咐来给林承绣打赏,虽然只是块不大的银角子,她掂在手中心中滋味难明,这还是她头一次以丫鬟的身份拿赏,可好歹是个不错的开始。 铃央不光是打了赏,还又点了昨日那道汤,温婶不冷不热地恭喜道:“管事的还没给你安排活计,你就得了赏,咱们汤水灶地方小,怕是留不住你这等人才。” 铃央嗤笑:“我还当你没有自知之明,看来你也清楚自己没本事,程秋,我们夫人说了,过几日小公子到了还找你做汤水。” 后面还有生意和赏钱,倒也不错,想到届时打赏多得兜里装不下,林承绣摸着手中的银角子,心里美滋滋。随即觉得不妥,她才刚来,如何就能这么顺当?可又忍不住沉浸在不断收到打赏的美梦之中,她想多攒点银子去疏通关系,好取出驿馆托送来的行李,还要寻个落档的机会,哪一样都要银钱。 温婶站在一旁没有制止,反而要笑不笑地道:“好说,姑太太赏钱给的多,想使唤谁都成。” 第19章 上交赏钱 等铃央昂着头离开,林承绣殷切地看着温婶,关师傅已经离开灶房,她可以随意用灶间食材吗? 温婶看透她的心思,暗笑一声,却没有说任何话。 等林承绣提出来要和芳草、阿茴分了这赏钱的时候,那两人却像看傻子似地看着她:“这钱可分不得,咱们打杂的丫鬟就没得赏的规矩,即便有也得交上去。” 林承绣以为自己没听清,赏钱还要上交? 本来她没把这银角子放在眼里,但是让她交出去却生出不舍,芳草见状说道:“不过秋秋你会做药膳,定不会像我们两个一样只当个打杂丫鬟。” 但愿如此,林承绣可没敢往好处想,先将姑太太的汤做了是正事。 说话间有人来送每日所需的新鲜食材,温婶子也及时赶到,指使着她们三人去抢,真的是抢,若无温婶子膀大腰圆,还有阿茴的一把子力气,怕是拿回来的都是寻常菜蔬。 继灶头吵架之后,林承绣再一次目瞪口呆,难道不应该按各灶所需来定量定品吗?送来的食材就堆在一处,哪个灶房想用什么就拿什么,连个条子也不用开,岂不是账房闭着眼睛在撒钱? 温婶一声喝斥:“发什么愣,还不过来干活?” 今日送来的鱼份量不轻,也不用芳草和阿茴动手,温婶三两下便洗剥干净,走进灶间一瞧,整洁的灶台和摆放整齐的菜蔬,与往日大不相同,她心里清楚,芳草和阿茴在她手下做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这些事不像她们做出来的,想必是这个新来的丫头的本事,倒是没让人白养活。 但她不打算给林承绣好脸色,万一让个新来的压在她头上,那还了得。 正想找个为难的活计分给林承绣,管事卢青来了,他一脸宿醉后的惺松,挨个灶房转了转,见院子中央还有不少没人愿意领的菜,路过时用脚踢了踢,说道:“这些怎么回事?” “回管事的,这些菜不合师傅们的心意,等会儿就拉去城外药庄,您不用费心。” 卢青满意地道:“嗯,也算是咱们膳房对庄子上的心意。” 林承绣默默地收回下巴,庄子上会缺你这点瓜菜?也就是说乐家在城里买了庄子收上来高些价位的,白送回庄子赏人,这个做法真是绝了。 温婶子看了眼林承绣,凑过去道:“卢管事,前几日您带回来的丫头,该怎么安排差事?” 卢青已经忘了这事,大管家往这儿放人是常有的事,这里面的讲究不能明说,膳房其实用不了这许多人,可是进来一个人,册子上就能多造一个人的工钱,月钱就能多分一份,虽然不多,可积少成多的道理他却是懂的。 他在林承绣身上扫了几眼,见她含胸垂首静静而立,虽然头发磕碜了点,露出来巴掌大的面孔还挺顺眼,问道:“是那个会熬粥的丫头?哪儿的人?签了几年契?” “回管事的,我是安庆府人,会做些汤水药膳,同咱们府里签了三年的契。” 说是活契,若是半中间不想在乐家做事也能走人,可之前拿的工钱却不能全带走,主人家管吃住三年,得老老实实地听话干活,若做了错事赶了你走,你随时就得打包袱走人,林承绣认命地想,不就是夹着尾巴做人吗,她认了。 “听说你刚一来就得了姑太太的赏,拿出来吧。”卢青把手伸到她面前。 林承绣一愣,不是说要给她安排差事吗?其实她不太喜欢在灶前,热不说,还要闻各种油烟味,她瞧上灶房里面那一柜子的干货药材了,想以前她就有这么一柜子好东西,可惜全都留在了雍都……等等,怎么突然说到赏钱? 她拧了下眉,微微抬起头,看清卢清贪婪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那是姑太太赏我的。” 卢青有些恼,没眼色的东西,赏给她也不是她的,难道这都不懂? 温婶替林承绣回道:“管事的,她才刚来,应是不知道膳房的规矩。” 卢青嘿然不悦:“好,今日我就教教你规矩,你,是我手底下的人,得了赏也是膳房的赏,得交出来大家伙一起用,懂吗?” 两钱银子这许多人如何用,还不是以此为名头,将钱都拢到自己手里,其他听到的人都撇撇嘴,却也没人帮林承绣说话。 林承绣的目光变得犀利,都说乐家是个福窝,原来就是这样的福气吗?若她此时说不做,在牙人那里交的钱就白花费,说不定再难寻到别的机会。 有那么一瞬间,卢青居然被她看得心中底气不足,正想再吓唬她几句,却见林承绣服软取出一小块银角子,双手奉到他面前。 她的手白生生的,卢清接银角子的时候忍不住想顺手摸一把,却被她灵巧地躲开,鼗小小银块抛了过来,他赶忙接住,不自在地咳了声,被那样一双清澈的目光看着,竟说不出狠话,简短地道了句:“算你识相。” 接下来他像点卯似地转了一圈走了,临走时告诉温婶,林承绣往后就是汤水灶的打杂丫鬟。 打杂丫鬟!林承绣听了面不改色,芳草替她觉得不值,可人微言轻,惋惜地道:“秋秋,打杂丫鬟的月钱太少了,还得上交一半给管事,你那么有本事,不应该的!” 钱少事多那是必然的,但是月钱刷地没了一半如何能忍? 林承绣不敢置信地看着芳草,芳草一脸沉痛地点头,肯定地告诉她没有听错,说是发给她们的月钱,有一半都会落入管事的口袋。 人越多,管事到手的钱就越多,怪不得膳房里的仆役格外多,却原来是这个缘故。 林承绣攥紧拳头,看来膳房不能久留,她想了想问芳草:“卢管事是怎么当上管事的?” “大管家说的呀,他说谁能干,谁就能干。”芳草摊摊手。 那便是说府里的大管家也不是明白人,林承绣捏捏眉头,未来三年能否平顺度过,她没有信心。 第20章 打杂丫鬟 温婶也没想到卢青能把事情做这么绝,收起之前的苛刻样,将她叫过去问了几句:“你原先在哪里做事?” 林承绣知道自己并不像个寻常的女使丫鬟,坦然道:“原先在一户小官儿家中做女使,后来主人家犯了事,我也没了差事,父亲离世后本想着投靠亲戚,没想到投亲不遇没了着落,只得出来讨生活。” 她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姨母院中的丫鬟,还有周老夫人身边被她收拢到手里的人,加起来可不止十来个,就连姨母名下的两间铺子生意也都是她在打理,管家管事的经验都有,只是几年筹谋,一朝因为一桩不相配的婚事,全都付诸东流。 温婶也觉得林承绣没说真话,年纪没多大还能做管事?怕是那小官家里就一个使女全家使唤?她拍拍手道:“咱们汤水灶人不多,比其他灶清静,事也少,还算不错,至于月钱,以你的手艺赏钱少不了,就安心待着吧。” 林承绣温驯地点点头,颇有几分玩味地想,温婶这人十分有趣,你若好了她嫉妒犯酸,你若不好,她又来同情安慰,叫你谈不上喜欢却又恨不起来,还算不难相处。 芳草将她拉过一边问道:“温婶就那样,除了有些小心眼别的倒不坏,不过秋秋你只签了三年契,往后又要去哪里?” 林承绣沉吟不语,光凭幼时跟随母亲学的医理皮毛并不足以在周家立足,她日日钻研医书,为了周老夫人在药膳上下功夫,这些年小有心得,若能搞定户册之事,就开个小小的药膳铺子。 当然说这些为时尚早,她看着自己劳作半日微微泛红的手,叹道:“人生漂泊如寄萍,去到哪里是哪里罢了。” 连翘首掠过半夏,凉透薄荷裳。 汤水灶旁生着几株修竹,白墙下放着把躺椅,此处略为隐蔽,旁人轻易看不到,林承绣用薄荷泡了茶水,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上斟茶自饮,几乎可以忽略每天要做各种杂事,还只能拿到经过层层盘剥后微薄月钱的不痛快。 半个月过去,她在乐府适应良好。全赖汤水灶的活计如温婶所说那般不太多,药膳是好东西,可是药三分毒,也不能日日吃,关师傅动手的次数不多,有时候上半日忙完,到了下午他就不见人影,灶上无事,一开始温婶总见不得林承绣闲,时时处处关注着她,站着不行坐着也不行,直到她贡献出参苓粥的改良做法,温婶亲自试了一回,做得之后肉眼可见比关师傅做的好,还没多少药味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过她。 温婶没有声张,大约是憋着股劲等机会再展身手,林承绣乐得等她一鸣惊人,只是可惜姑太太的丫鬟铃央没再来过,让人好生遗憾。 十几日的功夫,足以让众人知晓膳房来了个出众的丫鬟,识字,热心,还有手艺在身,偶尔还能帮人看病症,这样的人物谁不服,芳草和阿茴更是抢着干活,生怕累到她。 “秋秋,我们已经按你说的剥完了,看看成不成?” 芳草端着簸箕走出来,给她看白胖胖的花生仁,和小碗里的果仁外衣。 林承绣扫了一眼,赞道:“非常不错,既剥了果仁外衣,又没伤到里面,但你们为何没等我一起做,早说了饭后宜歇上半个时辰,最是养神。” 这些果仁外衣也是能用之物,她特意交待两人好生留着,说着便要起身,芳草按住她:“别起了,这种小事我们两个常做,你再歇会儿。” 林承绣无奈地道:“你们再纵着我,改明儿又有人要说酸话了。” 以往她乐于做别人的陪衬,习惯默默讨好其他姐妹,更没资格结交别家闺秀,故而从无人夸她,如今换了环境,看个小病,认几个字便成了膳房里出挑的,自然就有人看不惯她出风头。 芳草撇嘴:“那是她们没本事。” 膳房做事的丫鬟脸上都像浮着一层油,有谁能比程秋的脸白净,腰肢纤细得像生的荷枝,一掐就断,这样的人儿做出的汤水食物方能养人吧。 哪怕身为乐府最底层的打杂丫鬟,私下里也会谈论指点旁人,这房来提饭的丫头总是一脸傲气,不过是三等丫鬟而已;那院的小厮嘴甜可是跟的主子吃的多还抠门,全靠他一个人上下打点,回回都想多讨份例饭;倒是主院的仆妇来传话点菜,膳房的人才能给个好脸,甚至称得上巴结,温婶有时还撺掇林承绣多接点活,可都被她拒绝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即便有赏钱也要上交给管事卢青这一点,林承绣已经没了兴趣。更别提来寻她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人物,胡塞几个大钱,当她谁的活都接吗?如此,她以灶头规矩大,药膳不能乱吃为由推了个干净。 当然,姑太太那样大方的人,她是不会拒绝的,只是听说姑太太家中有事,已经离开江州,真是可惜。 阿茴走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茶一口喝干,咂咂嘴觉得有味儿但是太淡,才吃过晌午饭就又觉得有些饿了。 待看到躺椅,阿茴忍不住笑道:“昨日林灶头送躺椅来的时候,关师傅眼都直了,秋秋你是如何办到的?” 不止躺椅,汤水灶如今不少小物件都是各灶房的人主动送的,戾气下降争吵少了许多,想来林灶头也受了林承绣的恩惠。 “我什么也没做,林灶头的女儿荷香近来有些积食,小孩子家家不想吃药,我给他做了个三食汤,这两日应是好了。”她半闭着眼悠悠地道,这些寻常小病她随手就治了,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算是厨子,还是医者。 既然如今身在膳房,就先好好当个厨子,主家做什么营生她如今也打听清楚,药行,那可是药行啊,早听说天下药行在药都,明明是走投无路,却叫她阴差阳错撞进了乐家。 原本她还衡量着是否换个主家,如今改了主意不走,打杂丫鬟又如何,她能一步步从寄人篱下的孤女,站到周老夫人身边,就能改变眼下乌烟瘴气的膳房,有她在,膳房只会越来越好——前提是把如今的管事卢青给换了。 第21章 芝麻糕和薄荷水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林承绣就提醒自己,莫要犯老毛病,乐府不同于周宅,千万别想着插手管家之事,以前周宅是她与姨母安身立命的地方,要算计着把日子过好,乐府同她可没有相干,三年活契一到她就能走,谨慎些不惹出麻烦便妥。 但卢青行事全无章法,膳房在他手中迟早要出事,林承绣想了又想,做了个决定,若能争取到全数月钱便不与他为难,若是他不识好歹,那时再整治他不迟。 “三食汤?” 又是没听过的名称,芳草眼睛一亮,阿茴发出“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她馋了,每日只能听林承绣给芳草讲这个食材怎么做,那个食材怎么吃,可是都是听听而已,又不能真正吃得到。别看府里食材采买扔弃随意无度,但是对她们这些打杂丫鬟来说,却无法随意取用。 林承绣之前没有报备就做了碧玉红蕊汤,用的食材到现在还记在账上,管事卢青拿走赏银时说是给消了,但是账还挂着呢。 自从夫人知道了玉芳院姑太太争过那盅参岺粥,便吩咐关师傅也给姑太太安排上药膳,左右家里就是做药材生意,缺什么也缺不了这个,于是这些天灶房时不时就飘散着药味,还变成了双份,阿茴差点没闻吐,这也是为何林承绣要躲出去的原因。 不过到了下午糕点房开火的时辰,一股浓郁的甜香弥漫至整个膳房,阿茴的口水咽了又生,生了又咽,眼巴巴地看着糕点房的方向。 她的模样着实可怜可笑,林承绣将她拉回来,想了想道:“我想起来有道点心可以配着薄荷茶吃,等下就给你做。” 反正关师傅下午不会出现,她就是用些不打眼的食材也无人知晓,阿茴连连点头,跟着她走入灶间。 芳草已经净好了手在腰上绑好布巾,只等林承绣一句话她来动手。 “秋秋,你手那么嫩,稍不留神就留印子,我看了都心疼。你说你说,交我来做。” 林承绣笑了笑,身边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她也乐得指点,而且正如芳草所言,她的皮肉在姨母家中养得细腻光滑,只要磕碰到就留红印子,别人受这点小伤根本不用管自己会好,她却要好几天才消退。 芝麻糕气味清淡微甜,混在一众香蜜果味中间一点也不显眼,不会有人发觉,做法简单用料不多,难得还可以改善发质,芳草暗暗记在心里,等到糕点蒸出来,就着清凉薄荷茶,咬上一口芝麻糕,真是口味趣味两相宜。 吃着不花钱的点心,林承绣暗叹不已,她这算不算无师自通学会了昧好处?在膳房这种地方,本就占着些便宜,果然人都有天生利己的心思,不过看被逼出来多少而已。 今日膳房接了活,主人家晚上在前院宴客,各灶房前两日照在菜单试过菜品,关师傅这里叫温婶备了几样鲜汤,闻着其他灶房传来的浓郁香味,那些灶头擅长做的美味确实高明,林承绣也自愧不如,她会的菜式多求养生调理功效,但是她见识的多,说起各类菜式头头是道,很是能唬人, 阿茴虽吃着糕点,口水仍有些止不住,通常宴席之后,膳房能分下来不少菜,打杂丫鬟也能跟着一饱口福,往常的份例可没这么丰盛。 门外有人走来的声音,阿茴一激灵赶紧把糕点藏起来,不过来的不是关师傅也不是温婶,而是个瘦瘦的少年,背着两捆细柴,他站在门外没有进来,放下柴火就要走,阿茴叫道:“汤圆儿,你等等。” 汤圆儿?这名字好有趣。 汤圆儿默不作声地站住,阿茴问道:“你娘最近怎么样了,还病着吗?” 他仍是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阿茴转身去拿了两块芝麻糕,犹豫了下才递给他,汤圆没有接,低着头走了。 能叫阿茴把吃的送出去,看来不简单,林承绣问道:“他是谁?” 芳草咬着唇道:“送柴火的小厮,从下面药庄上来的,可怜。” “为何说他可怜,有人欺负他吗?” 方才的少年一直低垂着头,眼睛里一点光采也无,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没了兴趣,只是个会喘气儿的木头桩子。 阿茴恨恨地塞了一嘴芝麻糕,含糊着道:“他家得罪了大管家,姐姐上吊死了,就一个娘气出病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还真惨,芳草推了她一把:“别说了,小心被人听到。” “为什么不说,自从那个什么七爷来了咱们府里,摆起半个主子的架子,就以为能为所欲为了,桑叶儿就是倒霉,被那个混蛋看上,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芳草眼圈红了,她何尝不知道真相,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没了,她们却只能看着汤家娘俩受欺负,不仅差事没了,还被打发到庄子上,汤母本就病着,只怕现在更加不好。 林承绣进府的时日太浅,对府里那些与主家沾亲带故的行事略有耳闻,没想到都仰人鼻息过活了还这么嚣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汤圆儿的姐姐桑叶儿原先也是打杂丫鬟,咱们膳房就数她长得出挑,不知道怎么大管家突然让人把她提去内院服侍,听说西院里有位爷瞧上了她,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竟寻了短见。”芳草黯然地道。 汤圆儿和他娘也被大管家打发去了药庄,隔几日才进城送一次柴,所以阿茴给汤圆儿点心,芳草没有吭声。 阿茴吃着点心说:“大管家不是好人。” 芳草正想附合,忽然门口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咳!” 吓得阿茴一口点心卡住了嗓子眼儿,咳得惊天动地,顾不上喝水顺好,赶紧站好喊道:“钱管家好。” 第22章 钱管家 应是钱管家来看宴席准备得如何了,林承绣跟着站起来行礼。 钱管家的衣着比卢青体面,看上去文质彬彬,好声好气地道:“往后可别在背后说这些,我听到没什么,让别人听到可不好了。” 阿茴虽笨,却也知道好歹,捏着点心不敢言语,钱管家看到盘子里还有两块,不见外地捏起来放进嘴里,只觉意外不错,笑着问道:“这是什么糕饼,我怎么没吃过。” 芳草拘谨地替阿茴回道:“这些是咱们灶上做的点心。” “有好的要先紧着主子们吃,你们要时时记得自己是乐家的仆人。”钱管家装模做样说了两句,林承绣默默替他倒了杯水,将食盘捧起来,他真就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回了回味儿,满意地点点头:“清爽利口,还不甜腻,你就是程秋?” 能叫出程秋的名字,那么一定对她是个打杂丫鬟的身份极清楚,林承绣点点头道:“见过钱管家。” 钱管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生出个主意:“二公子回府后胃口一直不太好,你既会做药膳吃食,今日便由你给二公子做餐饭,他若是喜欢,往后就照这口味给秀山院送饭食。” 汤水灶管二公子的餐食似乎不太合适,但钱管家已经吩咐了,她不好质疑。 等他一走,阿茴松了口气,看来不用挨打,芳草也喜不自胜:“有钱管家的交待,秋秋往后想做点什么岂不方便?” 她想得简单,林承绣却不能,问道:“方才那位就是二管家?” “嗯,不过他不喜欢人家叫他二管家,索性大家就叫钱管家了。”芳草悄悄地道:“我们私底下都猜钱管家和大管家不和,要不然阿茴方才说大管家不是,钱管家不曾罚她。” 二管家见过了,几时见到大管家呢? 晚间,关师傅和温婶也知道钱管家的指派,但关师傅神情淡淡,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据林承绣观察,关师傅对汤水灶头一职毫无热情,明明有不少人盯着这个位子,他却只当份拿钱的差事。温婶就不一样了,指桑骂槐好半天,还要查灶上的食材够不够数,林承绣根本没将她的挑剔放在眼里,睁着大眼说瞎话,告诉她下午二管家命她动了食材,记账也记不到她身上。 以后林承绣就是能给主人家做菜的人了,温婶是膳房的老人,却无人知道名姓,凭什么一个新来的丫鬟能做到?还有,这不光是脸面的问题,若哪一房点了哪个师傅的拿手菜,便有机会领到赏钱,所以温婶越想越气,以此为借口去其他几个灶上抢回一堆食材,这才稍稍缓和心中不平。 林承绣没处打听二公子的喜好,就照着府中往日菜单,指点着芳草做了几道菜,没花什么心思,只求无功无过,反倒利用这个机会,窝在糕点房里做了一道十分讲究的梨脯蜜糕,灶头试过之后,连连点头,放进了送给随心苑的食盒里。 第二日钱管家又派人来传话,二公子院子里的小厮说,因主子有伤在身,还在吃药,想见一见灶上的人,说一说饮食上的忌讳。 嚯,讲究还不少。 听说二公子不得宠,窝囊没出息。 听说二公子很多年没回来过。 听说二公子最近差事不太得意,回家是因为丢了官儿,落魄无处可去。 林承绣挖挖耳朵,上面的话是芳草和阿茴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只能听听作数。 打杂丫鬟做了十几天,她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了更多的明悟,比寄人篱下更惨,根本用不着察言观色,是个人都可以给她脸色看。 从通往内院的小连廊里走出来,钱管家已站在月亮门前等着她,似乎对二公子的事极上心。 一般来说,家中婢仆会根据各自服侍的主子地位分个三六九等,二公子归家那日,大管家汪海将他安置在秀山院,早年二公子年纪尚幼时,住那处院子尽够,可如今他已成年,且是有过官职的人,再住那里便有些不合适。可他没有抱怨,反正身边只有两个小厮,秀山院地方已算宽敞。不过他这样不出声反对,落在府里人眼中就是窝囊。 还是钱管家禀了管家的三姑娘,又拔过去几个丫鬟过去伺候。 钱管家心里算盘打得飞快,汪海因为二公子回家,那件要做的事一直没做,他还用安置住处的事来试探二公子的底线,钱管家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然乐亭华是庶出,但他少年便已有出息,就算现在有点落魄,谁能保证将来不会东山再起。 烧冷灶总是比锦上添花强,大少爷一直用功读书,没把家中生意放在眼中,二公子挑起家里的事或许是早晚的事,他钱来康不想一直看汪海的脸色,自是要早做打算。 林承绣暂时不明白钱管家的心思,也许是和大管家之间有龌龊,也许是想烧冷灶,那么往后想想,说不定她也会牵扯其中。虽然她还没见过大管家,但就凭他提拔卢管事这般不堪的人物,帐目随意这两点,就知道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姓钱的这个二管家虽然有些假模假样,可他起码愿意做表面功夫,跟要脸的人打交道,总比和不要脸的打交道强。 想到自己即将被扣去一半的月钱,林承绣浅浅笑道:“钱管家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给二公子调理身子。” 说什么二公子身子不太好,有病在身,林承绣根本不信,定是被撸了官职无奈回家,自尊心受挫心里不自在罢了,她在转瞬间已想了好几个令人神思不再焦虑的清淡汤水,问题不大,她应该搞得定。 钱管家将她送到内院门前,郑重地道:“记住我说的话,一定要对二公子尊敬。” 第23章 不安好心 可惜林承绣连秀山院的大门都能没进去,只有一个叫芸香的丫鬟开了半扇院门,斜着眼打量她一通,才傲着脸说道:“二公子可没空见你,在这里交待你几句就行。” 上午的日头已经不小,晒得林承绣微微出汗,芸香说二公子不见她,她反而松了口气,本来钱管家的叮嘱令她微微有些忐忑,这下子两相便宜,不用面见二公子就能把事办了。 可接下来听芸香说了一大堆,她是越听越不对劲,奶酥卷、豆沙蒸饼、腐皮酿肉、鲜鱼头,合蒸肉,哪一样都不太适合正服药的病人吃,该不会是这些丫鬟要吃的吧?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乐府的丫鬟终究是有些见识的,寻常人家的丫鬟大概连点菜都说不出菜名,她忍住笑意,反正人家说她记着就行,兴许二公子待见院中丫鬟,乐意让芸香她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记住了没,记住了我就回去了,早些把饭送来。”说完不等林承绣应下,芸香便扭着腰进屋了,边走边嘟囔:“真是什么人都想见二公子,也不看看自己那邋遢样。” 林承绣脸上挂着的笑瞬间垮了,吸口气揉了半天才又重新挂上,转身找钱管事复命,恰在此时又有人来秀山院,芸香远远地瞧见几名婢女簇拥着的人,忙迎出去:“奴婢芸香,见过姑娘。” 府中只有一位姑娘,那便是乐府唯一的千金乐溶,她果然如芳草等人说的那般体弱,眉细而淡,面上没几分血色,这般娇弱的人却管着府中的钱权,倒让林承绣十分意外,她本以为乐姑娘是个利落飒爽的女子,今日一见才知自己想差了。 芸香小心地跟在乐溶身边,不住诉说秀山院如何被冷落怠慢,巴不得有人替二公子出气,里面传来一道男声:“芸香,还不请三妹妹进来说话。” 林承绣站在门边摸摸下巴,二公子声音听起来不错,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脚步不停找到钱管家复命,钱管家一愣,刚才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可不是这么说的,没法子只好打发她先回膳房,芳草和阿茴正等着她讲内院见闻,可曾见到二公子,二公子长相如何,脾气是好是坏,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话,管事卢青今日得空来了。 每回他来都没什么好事,果然,等他在各灶房溜达了一圈,到汤水灶时停了下来,看了林承绣好几眼,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二公子回来已有几日,与老爷短暂见面后不欢而散,之后便窝在秀山院里不再出现。 大管家看似按兵不动,实则在外面的几出生意失利,无暇试探刚回家的二公子到底是潜游的龙,还是蛰伏的虫,更顾不上卢青那点子事,于是卢青不得不动别的心思。 没想到这个叫程秋的丫头几天没见变了个模样,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把温婶叫过来吩咐了一番。 温婶假笑不已,等他走了小声呸了一口,对林承绣道:“管事要你再往秀山院走一趟,仔细问清楚二公子的要求,内院里都是主子,你自己小心些。” 又是秀山院,如果说钱管家有自己的打算也就罢了,卢管事的心思却令人心生反感,温婶虽然有诸多毛病,可她在这件事上还有些良心,甚至想陪林承绣走一遭,不过刚走到膳房门口便被卢管事给叫住。 温婶向卢青解释道:“程秋刚来,还不认得路,我带她走走府里的路。” “不认路不会问吗,用得你多事?快些去吧,回来后先来见我。” 温婶无奈地道:“是,卢管事。” 乐家是江城首富,宅子自是建得富丽堂皇,以林承绣的眼光来看,不比京都勋贵人家差,细致之处极巧匠所能,处处步步是景,便是她们这些婢仆住的院子,也比寻常人家好得多。 钱财真是好东西,阿堵物堆砌出来这般清幽雅静之地,林承绣之前跟着钱管家走过一次,路已记得差不多,此刻慢慢走在乐宅之中,权当再看一遍景致,好一会儿才走到目的地,再一次拍响门板。 还是那个数落了她一顿的芸香,打开院门看到她后嗤笑一声:“灶房丫头,你怎么又来了?” 林承绣扯动嘴角,露出笑意道:“姐姐,这回是我们管事的派我来的,需得见着二公子才行,当面问问他可有忌口和爱吃的菜,您刚报那些菜不太合适呢。” 她也是身不由己,大家都是听人吩咐办事而已,芸香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二公子就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里面突然传来清朗的男声,芸香瞪了林承绣一眼,关上门急急忙忙地一阵劝阻:“二公子,我去打发了就行,您就别管了。” 里面的男子像是没什么脾气,好声好气地道:“芸香,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我确实有事要吩咐。” 一连听了几句,林承绣终于想起他的声音像谁,随即摇头一笑,那个人冷淡强硬,怎会和里面那个人相似……不过此处是乐府,难不成天底下姓乐的人很多么? 林承绣心想,定是她想多了。 总算踏进秀山院的大门,三姑娘想是已经走了,那个叫芸香的丫鬟站在院子里一脸不痛快,两个青衣小厮站在厅堂门口,示意她进去回话。 芸香手中捏着的帕子快揉碎了,可是不敢再拦林承绣,二公子这个人看着软和,其实心硬着呢,她几次想上前服侍都被小厮拦开,说是身上有伤,不方便,也不知道伤在哪,只知天天熬药喝,难不成是伤在什么要紧的地方了? 院子里确实有股子药味儿,林承绣动动鼻子,只闻出少数几种药的味道,却不知用的什么方子,她犹豫了片刻,跨入小厅,站在门边谨慎地道:“程秋见过二公子。” 过了片刻,才听到二公子说道:“你抬起头。” 如果说方才在院外她只是觉得声音有些熟悉,现在则是可以肯定了,林承绣身子微僵,心中拼命想着千万别是乐大人,可一抬头,与上面坐着的人来了个脸对脸,当即色变,只剩下一下念头,那就是赶紧跑! 刚扭过身被他轻轻喝住:“站住!” 她果真不敢再动,脚下如被钉子钉在地上,慢慢转过身,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大人。” 第24章 大人还是庶子 怎会如此之巧! 乐姓并不多见,当初她被带进乐府时,听闻新主家姓乐,隐约想起过那位姓乐的大人,只是当时病得昏沉,并未深想。没想到那个冷凝肃然的乐大人,竟会是乐府庶子! 虽说她不曾有罪,顶多没说实话而已,可就是觉得腿发软,心发慌,担忧他接下来会如何发落。 乐亭华也在打量她,她穿着府里丫鬟的衣裳,又是另一番模样,只眉间一点令人印象深刻的红痣如昔。 看着她略显惊慌的表情,乐亭华忽地心情大好,问道:“我记得你应该在江宁亲戚家中,如何成了我家女使?程秋这个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你到底是何人,还不从实招来!” 什么被哄着私奔,要去江宁舅家投亲,全是骗人! 林承绣被他一审就想把真话全数倒出——且慢!都说府里二公子是被去了官身,才灰溜溜回家的,可据她所知,此人根本没被撸去官职,一路上他的身边有多名随从手下,个个龙精虎猛官威甚重,是了,定是他有意向乐家人隐瞒了身份! 想通这一点,她瞬间镇定不少:“大……二公子,我们管事吩咐婢子来,问您晚些想吃什么,可有忌口?” 她就是不认,难不成他还能用真实身份将她赶出去? 乐亭华顷刻之间便明悟她的想法,觉得有些好笑,既然不认,又为何紧张地抠手? 他的目光在她眉心顿了顿,忽然不想再难为她,若此女识相乖觉,就容得她留在乐家无妨。 于是他缓缓说道:“你们管事有心了,其实不必麻烦,看着做些清淡些的就行。” 他竟然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 林承绣心神一松,身上的汗收了收:“还是要问问的,您如今吃的什么药?有些吃食会与药性相冲,咱们汤水灶的关师傅会做药膳,若能以食相补也算有些用处。” 她问得情真意切,严格来说,此人将她从黑沉冰冷的河水中救起,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若真有伤要养,她必会全力相助。但光看乐亭华的面色,根本瞧不出来是否有病,大概连生病也是个托辞。 以食相补,倒与丁神医所说不谋而合,乐亭华想了想道:“钱管家向我推荐的并不是关师傅,你,到底会不会做药膳?” 糟糕,忘了还有钱管家,林承绣连忙补救:“婢子只会些皮毛,且领的是打杂的差事,怎配做什么药膳。” “配!怎么不配,秀山院里有间小厨房,你若真有心,便每日都来做些吃食。” 不,她没有心,方才已经扔了喂狗。 林承绣为难着道:“主子们一日饭食都有人送来,若是开小厨房得让管事给您安排一位灶头,每日所需食材也要在膳房领,婢子……婢子怕是不行,不过您放心,婢子嘴很严,绝不会在外头乱说。” 最后一句她特地加重了语气,乐亭华手指微动,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你又能说什么?” 他的脸变得好快,林承绣捂住嘴赶紧摇头,闷闷地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我的意思是说,得回了管事看他怎么安排。” 心里一慌忘了自称婢子,乐亭华不同她计较,悠悠说道:“钱管家想必不会有意见,我怎么听着是你不愿意?” 她当然不愿意! “婢子当然愿意。”委曲求全的林承绣放下手,如是说道。 “对了——”乐亭华挥手让她走人,旋即又叫住她。 林承绣停住脚步,心又提起来,乐亭华看着她问道:“你说你叫程……秋?” “正是,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乐亭华心知这是个化名,不过没再继续追问,慢慢总能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林承绣像被人追着似的回到膳房,压下翻腾心思,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去寻卢管事回话。 卢青正在自己屋中盘帐,他虽然懒馋贪,但和府里的大帐还是要对得上才行,所以帐目一直攥在他手里,一笔笔地记记算算,唤了林承绣进屋,根本没想过避着她,等把帐记完了才停笔。 林承绣眼睛一瞟:上等菌菇十斤,价五两。 蓟北黄花半斤,价十两。 滇南鸡二十只,价七两。 …… 她眼睛瞪圆,过份了过份了,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人都有贪欲,膳房管事手里松些可以理解,大面上过得去,大家谁也不会揭穿谁。可这卢青做得也太过了,竟然捞钱捞得这么明目张胆。 什么蓟北黄花滇南鸡,从来没在膳房出现过的东西,经卢青笔墨一记,就成真的了,真金白银也落入了他的口袋,简直是无本的生意。 卢青看她目光所及,啪地合上,指着她道:“看什么看?” 膳房的帐肯定经不起盘查,可这些与她无关,林承绣没有立时说什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采买的人一定也是卢青的人,她犯不着多事。于是只将乐亭华的要求说了一遍,卢青摸摸下巴准了,还说会让膳房每天送食材去秀山院,但是她得多注意些二公子的行踪,他的喜好,以及他的心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难不成卢青将她当成了膳房的密探? 林承绣故作迷茫:“婢子不懂,二公子不是整日都在秀山院里吗?” “叫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能去伺候二公子是你的福气,你可要记住,这福气是怎么来的,现在懂了吗?” 明明龌龊心思,却叫他说得仿佛是施恩,林承绣忍气问道:“可是卢管事,我在膳房领的是打杂丫鬟的差事,若是去秀山院做事,等若多了份差事,那月钱是不是也该提一提?” 她瞄了眼帐本,轻声说道:“还有,您这帐做得不怎么高明,我……” 我有更高明的法子,可让帐面上瞧不出一丝疏漏。 第25章 不孝子 但得看卢管事能不能许她好处,就算不提月钱,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补足,比如说多给汤水灶送些食材准她随意取用,好让芳草多练手,也让阿茴吃个饱。 岂知卢青根本不受威胁,两眼一瞪:“我交待你差事,那是看得起你,程秋,你才来几日就想笼络人心,夫人身边的养娘、姑太太的丫头,个个都知道你,我听说连小公子也夸你会做点心,你是汤水灶的打杂丫鬟,别的灶房的事跟你没关系,怎么着,以为有钱管家当靠山?你领着谁的钱吃着谁的饭,最好想清楚些,若是不愿意就收拾包袱走人!” 昨日送往随心苑的梨脯蜜糕很得陈妈妈的心意,她近来有些烦闷咳喘,本不爱甜腻之物,用了两块糕点,竟稍觉平顺之意,便多问了两句,看样子卢管事不乐意了。 她领的是乐家的钱!吃的是乐家的饭! 就卢青这用人的手段,着实令人无法恭维,林承绣忍气吞声地告退出来,她在那盘梨脯蜜糕里加了些熬煮过的药材,有止咳润肺之效,打算慢慢得到夫人的赏识,才小露一手,如今陈妈妈没找来,必是卢青从中作梗,她想早日解决户帖的事,还要再想办法。 钱管家和卢管事各有心思,却都想通过她接近乐亭华,那个男人,刻意让家人以为他没出息,宁可被府里的下人当成落魄庶子,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花心思? 整个乐府只有她知道乐亭华的真实身份,偏偏还这么巧派了她去,这是不是天意? 带着满腹思虑的林承绣回到膳房,与温婶说了管事的交待,往后每日上午她会去秀山院做事,至于秀山院所需食材,卢管事自会派人去送。 温婶拍拍手道:“那就依卢管事所说,反正你在不在汤水灶没啥两样。” 呵,这是又刺上她了,那能一样吗?林承绣不是夸自己,她来之后将芳草和阿茴干活的劲头给提了十成十,还时不时提点温婶几句,连同汤水灶同其他灶房之间的关系也明显改善,虽然还未能真大展身手,啧啧,她打量着温婶考虑要不要同她说道说道,做过的好事一定不能藏着掖着,要说,要大声说,说到别人承认并且再也忘不了才行。 温婶被她调侃的目光看得发虚,装作若无其事地出去了,转头发现芳草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你也想说我在不在没有不同?” 芳草急忙摇头:“不是的,我是想求你个事。” 还是阿茴帮她说了:“秋秋,你能去给汤圆儿的娘瞧瞧吗?” 膳房有些好事者戏称林承绣是个女郎中,她懂医理众人皆知,芳草求的事倒也不难,只是怕自己本事不够,寻常的病症可以应对,但是若因此耽搁病情便不好了。 听完她的顾虑,芳草叹道:“现在汤圆儿娘只是躺在床上挨日子,还不如你去瞧一瞧,回头我再去找西院的医士开两服药吃吃看,总比这样一日不如一日强。” 阿茴也跟着道:“秋秋,你就去看看他们吧。” 林承绣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好了,知道你们两个心软,不是说汤圆儿在下头庄子做事,我怎么去?” 芳草早想好了:“咱们灶房十日一休,明日就轮到我了,我让与你就好,你签的不是死契,想出府比我们容易,府里每天早上都有管事和在药庄做事的大娘往庄上去,到时搭他们的车就行。” 乐家的家大业大不仅仅指的是钱多,还体现在庞大的产业以及繁杂的事务,那么多处药庄和药行,管事的做工的,上下下养了不少人,府里的人与事和药庄药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承绣越了解府内事务,越觉得有意思,以她原先在周府的经验来看,一府之事无非管人,管钱,管事,唯此而已,区别只在于大小多少,如今看来,乐府诸事之繁杂实是前所未见,更不用说乐家是江城药商翘楚,还要与官药行打交道,一切对她来说是新鲜的挑战。 说起官药行,林承绣是到了此地之后才知道有这样一处衙门,是官府派驻在江城收售药材之所,兼有管理江城药行及行医者之责。 一想到此,她眼中生出光辉,江城没有来错,意外进入乐家做事也是缘份,冲着能去药庄一行,她要好好给汤圆儿娘瞧瞧。 第二日,秀山院的小厨房半天功夫就清理好了,乐亭华却没有等来他亲点的会做药膳的丫头,连个人影都没有,倒是食材依时送了几样。 对于府里的乱象,他回来这短短几日,已经知道得差不多,虽然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院子,可他自有消息来源。 乍回来时,他觉得乐府和他几年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府里还是花团锦簇一派奢靡,秀山院还是那个逼仄的小院,只多了几个盯着秀山院的人,虽然汪海没露头,可乐亭华知道,他一定在暗暗观望。 其实乐亭华不介意汪海贪了什么,或者对乐府其他人做过什么,只要别来窥探自己就行,在这一点上,他希望汪海恪守下人的本分。 小厮之时来禀:“二公子,老爷让人传话,说想见你。” “你去告诉老爷一声,就说我伤病犯了,动弹不得,想见我就自己来。” 之时面色发苦,二公子刚一回家用的就是这个借口,乐老爷急忙跑来见他,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好些年没见,还受了伤,那必须得关心一二,可是乐亭华怎么说的? “父亲,儿子的伤不要紧,只是不想去见您和您的夫人,往后咱们只在一个府里住着就成,还是别见面的好。” 乐老爷气得差点升天,估摸着当时就想把这个逆子赶出家门,不过还是忍怒拂袖而去,所以二公子回来短短几日,府里已经传开了,不受宠还脾气不好,与老爷水火不相容,往后日子定是艰难得很,乐家万贯家财怕是与他无缘喽。 芸香捧着茶正好走进来,听到乐亭华的话有些发急,苦口婆心地劝道:“百善孝为先,二公子您还是去见见老爷的好。” 一向好声好气的二公子阴阳怪气地道:“怎么,你想去替我尽孝?” 第27章 艾草糕 事情过了许久,谁会为了一个婢女的命再掀事端,尤其大管家一手遮天,汤氏母子能活着已是不易。 林承绣继续问道:“庄子上的管事为人如何?” “还成,刘管事是老爷的亲信,以前同先父有些交情,所以才收留了我们母子。” 刘管事还给了汤圆儿差事,否则他们早活不下去了。 等汤氏再次歇下,林承绣在药庄子里随意走了走,以往见过的药材多为成品,如今见到如此种类繁多的新鲜药草,有种天然的亲近。走了一会儿,她发现此处药庄依据不同药草分成若干药园,还种着许多枣桃梅树,打听之下得知是乐老爷极看重的义子周远所为,不由心中暗赞,一些果树结了果之后,既可以吃到果子,核仁花朵还能入药,周远此人十分有头脑。 她走了大半日,对庄子事务有些了解,找到汤圆儿道:“我瞧庄子上要做的事挺多,可在用人这上头没有章法,不如你问问来庄上做活的婶婶们,谁擅长做什么,或者愿意做什么,问清楚记下来,交给刘管事让他来调配至不同药园,也算是报答他的照应。” 汤圆儿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让他把这些人管起来,有些为难地道:“婶子大娘们从前都是在府里做事,就连管事的和她们说话都客客气气,我岂能管得住她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往后她们还求着你派活儿呢。” 林承绣想起当初铃央与温婶吵架时说过,若是犯了错的婢仆,就会被主子们打发来药庄做粗活,想来大家都当这里不是好地方,以为来了就是做苦工,她有些遗憾地想,若不是已经签了契,必来药庄谋个差事。 到了她们回城到乐府,天色已经擦黑,干了一天活的女人们都累得不想说话,只有林承绣收获不小,汤氏身子有了起色,汤圆儿跟着有了心劲,她还收了好些艾草回来,既能做可口的药糕,吃了对身体有益,还能用来辟邪泡澡,实在是充实的一天。 第二日却下起了雨,林承绣一早将艾草糕的法子教给芳草,打把伞往秀山院走去。 濛濛烟雨似屏障,远处的一切都模模糊糊,隐约能看清黑瓦白墙,走在雨中竟生出天地独我一人之感,回想起雍都事,那八年仿佛是前尘故梦。 才过去不过月余,她已忘得差不多了,其实姨母待她正经不错,周家的几个姑娘性子还算良善,姐妹相称了许久,差不多算是半个家人,像这样的雨天,老夫人那里无事,几个小姑娘约在一处说话玩闹,那些快乐和情份都作不得假。 林承绣忽然鼻酸,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灰衣,心里升腾的难过慢慢淡去。 她边走边看用去小半个时辰,踏进院门迎面便是芸香的质问:“你昨日就该来的,为何没来?” 总有人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什么事都想管一管。 林承绣收了伞顺从挨训,说道:“因不知二公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又不敢擅做主张,就没来。” 方才她进院门之前,正好听到芸香在抱怨有些人狗眼看人低,连吃穿用度都送不对数,要二公子千万去找老爷评评理。而乐亭华则在房中没有声响,像是没听到似的,任丫头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啧啧,谁让他在自己家里装落魄,可不就等着被人怠慢,都是他自己作的孽。 芸香哼了一声,忽地定睛细细打量起林承绣,从她斜梳的发髻,到乌珠似的眼睛,还有不点而红的唇,不由蹙紧细眉,管家从哪里招的人,一点也不像个打杂丫鬟!她心里不快,冷哼道:“那今日你就知道了?” 林承绣哪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摇头道:“不知,不过我想到一样吃食不会与二公子服的药相冲,就来了。” “是什么?” 她举起手里一包艾草叶,说道:“它啊,可以做成艾草糕,芸香姐姐要不要也尝尝?” 此等粗鄙食物,芸香半点也瞧不上,将她带到小厨房,指着食材说道:“东西都在这儿了,前日我说的菜哪个能做?” 敢情这位还记得自己报的菜,林承绣迅速看了眼食材,然后告诉她:“一个也做不了,膳房送来的食材不太行。” “就知道这些人拿些用不上的烂菜叶子敷衍我们秀山院,不行,我得找他们说理去!” 还真是一点就着,林承绣笑眯眯地目送她去膳房找茬,开始做自己的活计,她会做的很多,能用的食材也不少,可就是不打算顺着芸香。 没有芳草和阿茴,生火切菜样样得自己来,虽说都是些会做之事,但比不了在汤水灶时轻松,林承绣边做边叹气,满是怠工心绪。 等糕点和几样清淡小菜做好,恰恰好到了午饭时刻,乐亭华出现在桌前,看着林承绣一样样摆好盘,露出的双手上有几处烫伤红肿,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你的手可不像是伺候人的。” 她将手缩回袖子,一脸认真地回道:“婢子一做活就是这样,天生的,看着可怖,其实好得很快,二公子快用饭吧。” 说完自觉地站到他身侧服侍,从前日到今日,她已经想得很明白,对待乐亭华,她一定要尊敬有加,因为他极为不好惹,能在宫中任职岂是简单人物,更何况自己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倒不是说他会杀人灭口,单单让人把她起来就够喝一壶的。 多年前驿站之事在林承绣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总之,如今她对乐亭华既敬又怕。 乐亭华对她格外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绿色糕点,犹豫了问下:“方才听你说艾草糕,便是此物?” “是,清凉可口的药糕。” 药糕,乐亭华想到丁神医做的那些药膳,皱着眉放入口中,清淡淡微有些甜味,并不腻味,随着咀嚼散开满口的青草香味,并没有他想像中的药味。 第28章 月钱减半 乐亭华并不重口腹之欲,却一块接一块将六块小巧的糕点吃完,再看桌上六道菜式,问道:“这也是药膳?” “哪能呢,这些都是寻常菜式,真正的药膳会用到许多珍贵药材,岂是我能轻易拿到的。”她若直接开口要这要那只会落了下乘,万事都不如送上门的好。 他沉吟问道:“也就是说若是有材料,你就能做,药膳鸡会做吗,草药鸭呢?” 这两味之前曾在丁神医处吃过,味道之古怪令他印象深刻,想来这两样与他所服汤药不相冲。 林承绣还真做过,不过从前她只需动动嘴,仆妇们动手,若要自己做也没什么难处,于是点点头道:“会做,丁香鸭、灵芝鸭、玉参焖鸭,炖的蒸的都能做,若有材料可以试试,” 三句话不离本意,缺材料。 乐亭华用完饭,极有良心地道:“你的手艺不错,人也听话乖巧,之时,看赏。” 林承绣有些意外,心里忍不住高兴,没想到还有赏钱,可当她从之时手里接过一个小巧瓷瓶时,愣住了:“二公子不是说要赏我吗?” 原来她还在为钱财烦恼,乐亭华若有所思,看来她入府当丫鬟是真的只是缺钱而已。 他道:“此乃伤药,抹在你的手上,可保你的手第二天恢复如初。” 就这就这就这? 仿佛听到她在暗骂他小气,乐亭华放下筷子说道:“瓶里的药可是神医圣手所配,便是寻常一小瓶,也要上百两银子,外头人就是想买也买不到。” 上百两银子的灵药赏给丫鬟?他哄谁呢? 林承绣勉强挤出笑脸屈了个膝道:“多谢二公子。” 走出秀山院,林承绣摸出瓶子看了眼,顺手就要扔了它,不过想了想还是打开,一股子好闻又醒脑的清香味儿窜出来,似乎真的是位神医圣手所制,算了,姑且信他一次。 回到膳房,芳草喜滋滋地迎上来:“秋秋,我今日拿你给汤圆儿娘开的药方子给于医士看,他夸你了。” 乐家主人心善,请了医士长驻,专门给府中上下人等瞧病,便住在西院,当初林承绣带病入府,芳草等就是从医士处讨的药。 芳草满脸欣喜,温婶在一边听了有些吃惊,这下子算是心服口服。 林承绣却不满意,看来这于医士水平不咋地,她自知开的药方并不高明,本指望医士看了会改得更加有效,看来是她想太多。 “我不过是勉力一试,能用便好。” “你就是太谦虚,医士那里有不少药材,你若是想用,大可去找他。” 林承绣眼睛一亮,听说府里有个小药园,想必就是府中医士在打理,改日她得去探上一探,关师傅的私藏动不了,可以找医士寻些,倒是又多了条路子。 第二天,林承绣先借着乐亭华的名头找上关师傅,道是二公子昨日提起了药膳鸡鸭,她想试试做道玉参焖炖鸭子,清凉消热又滋补,想支取他药柜里收藏的滋补药材。关师傅忍着肉痛开了柜,看她这里抓一把,那里抓一把,手速之快几乎来不及阻止。 林承绣挑了几样包起来,转过身不要钱的好话张口就来:“膳房就数关师傅心地最好,咱们都是撞了多大的运才在您手下做事,瞧这药柜里的药材,品质上乘,皆是神农本草,用来做药膳再好不过。” 虽然有心肉痛,但关师傅见她对药材如此熟悉,看来她说会做药膳不是虚言,问道:“你是同谁学的药膳?” “家传,亡母生前教会我一些。”想起母亲,林承绣有些唏嘘。 她九岁之前随父母亲在官驿站生活,那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陪着母亲研究做各种药膳吃食,对那时的她来说,好玩的成份居多。没想到后来生出变故,她会靠着这门手艺讨生活,对她来说,母亲教会她的无形中护佑了她,是她回忆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做出美味的药膳令她觉得温暖。 关师傅又道:“可是要想做好药膳,需得精通医理,否则你做的药膳对食用者会有所妨碍。”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这些年没停过学习医术,周老夫人拿她当医女,让她去那些高门大户帮忙瞧病,她其实也没太多排斥,反而能有与医士当面讨教的机会,自然,能有名医好生教导更好,可惜她未能寻访到那位丁神医。 关师傅曾学过医,可是他天赋有限,空有其志,未得其能,只得窝在汤水灶做些无功无过的药粥药汤。他观察了林承绣几日,发现她擅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美味吃食,还多多少少带有药膳的功效,是个极有聪慧又很有想法的女子。 可惜是个女子,不然他可以收她为徒,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或许凭借她的天赋,成就能超过他。 关师傅走了,临走时惋惜又欣慰的眼神让林承绣有些不明所以,芳草拍了拍她道:“发什么愣呢?” 她握拳说道:“等以后有钱了,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打个药柜,里面放满我收集的好药好材。” 芳草不明白她哪来的雄心壮志,劝道:“待会儿你去领了月钱就不会这么想了。” 领钱这种大事,林承绣不可能不记得,虽然她来到乐府未足一个月,可是也能领月钱,等她把月钱领到手,翻来覆去数了三遍,终于承认,无耻的人见过,可是没见过卢青这么无耻的! 她本来就没做满一个月的工,竟然连这么一点钱也要扣去一半,没天理! 不过她数钱的动作倒让芳草发现一件事:“秋秋,你的手,昨天还看到红印子伤了好几道,今天怎么又变白嫩了,真真天生丽质!” 她赶紧看了看,手如白玉不见半分伤痕,原来那瓶药真的有疗效。 可惜昨天晚上她觉得药不值钱,又喜欢那个味道,才会不珍惜地用去一半。 林承绣捂着心口哀叹片刻,突然握拳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秋秋,你……要干嘛?” 她要去讨个公道! 眼见她来真的,芳草连忙劝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秀山院的活儿要紧,莫叫二公子等你。” 得,那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她的命好苦! 第29章 草药炖鸭子 月钱被扣,上好的伤药还被她浪费了大半,林承绣怀着悲痛又没地儿说的心情走进秀山院。 乐亭华果然已等了好一会儿,看见她扔过来一张纸:“这是我正吃药的方子,你看看吧。” 今日是他去丁神医处复诊的日子,顺嘴提到自己院子里多了个会做药膳的丫鬟,丁神医听说一个丫鬟会做药膳,先是不置可否,后又打听她会做什么,当听到她用艾草做了糕点,还要试做药膳鸡草药炖鸭,便也动了心思。 他研究药膳两年了,一直着手在用参、胶等寻常人家难用得起的金贵之物炮制药膳,简单的草药和食材搭配他实在没那个手艺,便写了和方子相冲之物,打发乐亭华家去,若那丫鬟有做药膳的方子讨一份来,自己再琢磨不迟。 林承绣蹙眉看完方子,倒不是方子不对,用药极妙,令她有种找开方子的医士聊一聊的想法,她有许多不懂之处需要解答。 她眼巴巴地看着乐亭华:“二公子,这位医士在哪里行医,我能去见见他吗?” “他不想见人。”乐亭华一口拒绝,末了还加了一句:“尤其不见外人。” “我怎么是外人呢,我可是二公子您的人啊!”她扑闪着双眼,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真诚。 想当他的人? 乐亭华手中的刻刀打了个旋转,幽幽刀光闪过,面容冷肃吩咐道:“你是谁的人都行,却不会是我的人,做饭去吧。” 她逾矩了,竟说出不恰当的话,林承绣懊恼不已,忽地钱管家和卢管事的托付,顿时心虚地退了出去,认命地走进小厨房。 有芸香在的时候,乐亭华就表现得跟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一样,怎么窝囊怎么装,芸香被支后,乐亭华的官威就不自觉摆起来,敢情就对她一人发官威,她这是倒了什么霉? 今日要做的玉参焖鸭并不麻烦,只是费功夫,她提前拜托芳草和阿茴斩好鸭子洗干净沥干水,现成的配料也放的整整齐齐,至于从关师傅药柜里拿的药材,她每样分出适量,泡进水里,留下来的下次可以带去药庄,给汤圆儿的娘用,这都是难得的药材。 芸香不知从哪冒出来,盯着林承绣的一举一动,总觉得她根本不像个灶房丫鬟,衣着整洁,浑身清爽,做膳食前喜欢将所有食材整整齐齐地码在灶头,然后倒油翻炒,动作不紧不慢,还有些好看……她眼勾勾地盯着林承绣,想记住每一个步骤,用了哪些药材看得格外仔细,日后好自己来做。 等砂锅里的鸭子炖得酥烂,药与肉结合在一起升腾起诱人味道,芸香使劲嗅了嗅,颇有先尝一碗的念头,不过之时早守在一边,将肉与汤一起端走,徒留一室甘香。 林承绣遗憾地道:“可惜没给芸香姐姐留点,二公子真过份,对不对?” 芸香哼了声,做法她已看得清楚,完全可以自己来做,当她稀罕吗! 她嗅着肉香,狐疑问道:“你不是来做药膳的吗,为何一点药味儿也闻不到,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谁说药膳得有药味儿,真是没见识!林承绣耐着性子解释道:“药膳以药入食,若只有药物功效,无食之美味,何不直接服药?” 也是时下大多数会做药膳之人,都不能将药膳做得既美味又有功效,而擅庖厨之人又不懂医理,故而无人夸药膳好吃。 看着一身灰衣的林承绣,芸香是越看越不顺眼,按说她一个大丫鬟没必要和打杂丫鬟一般见识,可是谁叫林承绣的容色越过了她,二公子还跟她总有话说,这叫她如何能忍。 方才大管家汪海派人将她叫去,吩咐了些事,不必明说芸香便已心动,一直待在没出息又窝囊的二公子身边,能有何出息?当初虽是二管家安排她来服侍的,可若能得大管家赏识,往后指不定有别的造化。 打扰人做美梦,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可芸香面露迷意挡在门口,林承绣不得不将她唤醒:“芸香姐姐,二公子叫我了,你能让一让吗?” 桌上的饭菜已收拾干净,屋中的膳食香味已经散去,也不知道是乐亭华全吃了还是分给下人,总之从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唤了她来,还让之时备好笔墨,开口道:“你把这道膳食的做法写下来,我有用处。” 他还真不客气,林承绣本想再装装笨丫鬟,表示自己大字不识,可被他眼波一扫便熄了心中不服,还是老实些罢。 等她刷刷写下做法,乐亭华接过来,看字即能看人,林承绣的字如其人,称得上灵秀,他将纸折好交给之时,之时领命而去。 乐亭华拿起一本书,徐徐翻阅,林承绣眨眨眼,啧,看来也不可能给什么赏钱,正要告退时,听他开口说道:“不问些什么吗?” 她慎重地想了想,问了个自认为没会出错的问题:“不知方才的菜还合不合大人的口味?” 糟糕,她怎么顺嘴叫出了大人! 她这里懊恼着,乐亭华已不悦地放下书本:“在乐府不要叫我大人,记住了吗?” 口中说着不让人叫他大人,可神态语气无一不带着官威,她心猛地一紧:“是,公子。” 听这意思是不打算拆穿她了?林承绣心下稍安,听他缓和语气说道:“鸭子做得尚可,方子是为一个长辈所求,他近来对药膳有些兴致。” 哦,这是在跟她解释为何要膳食做法。 林承绣闷闷地想,既如此,为何不大方些,付些薪酬叫她额外赚些银钱就是。 乐亭华又道:“你比我先到江城,府里的事想必已经熟悉,说说罢。” 她疑惑地看向他,说什么? 她思索不出答案,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想让婢子说什么?” “当然是你对乐府上下有何看法。” 第30章 是谁心大 乐亭华整个就是审问人犯的语气,她欲哭无泪,再次正色重申:“婢子原先要去的是另外一户人家,不想半路被您府上的管家给调换来,当真不知这里是您家!” 若不是无处可去,她想立刻马上离开乐府! 他轻嗤一声:“心虚什么?只是问你对府里眼下的人和事可曾了解,毕竟我初初回府,无可用之人,只得与你说上一二。” 真的如此简单?林承绣半个字也不信,她入府为奴本是权宜之计,就算很多事很多人看不惯,那也不想掺合。 她眼珠一转,笑道:“婢子入府未满一个月,向来只在膳房做事,最多来过秀山院,日常所见所听不多,什么也不知道,公子身边的芸香姐姐是个得脸的,有事问她准没错。” 话音刚落,芸香就端着茶盘推门而入,狐疑地看着他们,方才听得屋中两人有问有答,叫她心里一阵气闷,前日夜里,她壮着胆子想贴身伺候,却被乐亭华皱眉赶了出去,他冷下脸的样子,迷人又冷酷,芸香心里委屈,都说二公子落魄了,为何还嫌弃她? 芸香想不通,脸色红红白白变了几变,将茶盘放下说道:“做完事赖在秀山院不走,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林承绣脸色一冷,早已看出芸香心大,乐亭华岂会理她,却没想到她把气撒到自己身上,真是无妄之灾。 乐亭华转身捧起书,装作诸事不理的模样,似在等着看她如何反击。 林承绣本可不理会芸香,转念一想,她每日都需来秀山院,若芸香总拿言语刺人,也太便宜她了!于是垂首羞答答地同乐亭华道:“公子方才说的,程秋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明日再来。” 话意婉转,令乐亭华身子微僵,方才他说了什么? 只见她说完便脚步轻快地离去,芸香满目幽怨地看向他,二公子,婢子到底哪里不如一个灶房丫头! 膳房的日子如死水一般,芸香的酸话不过是叫林承绣听了一乐罢了,偶尔逗上几句当是调剂,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办,于是抬脚去往西院府医的住处。 关师傅视他那些珍藏如心肝,怕是再难从他手中抠出好东西,不过乐家是做什么的?开药行!有药庄!最不缺的就是药材,听说乐氏祖上便是采药为生,一辈辈传下来做成了生意。 西院比起东院少了些精致,房屋建得挨挨挤挤,有些明显是后来修建,林承绣本已打听清楚路线,如今绕了许久才找到小药园,也到了于医士的住处。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僮迎上来,他已见惯前来瞧病的各色人等,指着于医士接诊的堂屋道:“姐姐可是寻医士瞧病的,这边请。” 里面已经站着个青衣丫头,梳着寻常的双环,林承绣脚步略缓,她曾在秀山院外见过,跟在三姑娘乐溶身边的丫鬟便是这般的服色。 小僮轻轻招手道:“进来呀。” 于医士不在屋内,青衣丫鬟抬起脸对她和善微笑,离得近方才瞧清楚,那丫头面相温婉,只是前额和双颊生了成片的红疙瘩,看着有些可怖。 “吓着妹妹了,我的脸时时这般,吃什么药都无法根治,愁死我了。”青衣丫鬟也满心苦恼,往常于医士会开些清心败火的药汁,喝几日便好些,过段时日又生出来,反反复复。 林承绣心下清明,这是体内湿热过盛所致,光吃药不行,还得配以食疗为佳。 “我瞧姐姐面善,可是从褚玉院来?” 褚玉院便是乐溶的住所,青衣丫鬟点头道:“正是,我叫琪芳,你是……” 林承绣大大方方地道:“我叫程秋,在膳房做事。” 她又仔细看了看琪芳的脸,说道:“我有个方子,应能为姐姐解除烦忧。” “你有好方子?”琪芳惊喜,随即又叹口气:“我试过不少方子,都没有用,也就我们姑娘心善不嫌我碍眼。” 不光是面上不好看,还时常瘙痒难止,褚玉院中没有一个像她这般,若是能治等于是救了她的命。 林承绣笑道:“不难。” 门外一人不悦开口:“好大的口气,你就是那个会做药膳的程秋?” 却是于医士在此时回来,他身形极瘦,留着几缕枯黄胡须,淡淡地道:“能做药膳,不一定会看病,我看过你开的方子,念在你有几分热心肠,才夸了几句,没想到你又要给人开药方。” 林承绣还指望能从他这里讨药材,不想得罪他,连忙道:“于医士说得极是,是我想得太容易了些。” 她挺冤枉的,方才根本没打算开什么药方,而是食方,琪芳面上的不足得内调才行,否则药力一过,复发之后原先的药性便又弱了,长此以往,只会越来越难治愈。 于医士为琪芳把脉相,以往还会说些饮食忌讳,这会儿却沉默不言,倒让琪芳更加忐忑,有心多问两句,林承绣悄悄扯了扯她衣袖,两人相对一视,均有了些默契。 “说说罢,你有什么好方子?”于医士却突然来了兴致,想要与她探讨一番。“咱们江城可是药都,林间地里处处都是药材,懂药之人多,懂医之人更多,就连农家百姓也会熬药治病,你都会治什么病?” 林承绣也不怯,微笑言道:“我只是粗通医理,并不敢与坐堂医士相比,方才与琪芳姐姐说的方子其实是个食方。” 她道出几味清心祛火又排毒的汤饮,又道:“还有个法子比较麻烦,寻些白果仁制外敷粉剂,麻烦便在用法上。” 琪芳在内院,她在膳房,自是不能时时日日看着,告诉她如何用。 这时,僮子苦子脸走进来道:“医士,我远远瞧见乐七又朝药园走来,怕不是又要找您。” 此人极难缠,偏偏他同乐老爷一家关系极近,不能得罪,于医士无奈地道:“先将园中扎眼的都放过去,待我来会会他。” 第31章 心还挺大 说罢去迎接乐七,琪芳应是听说过这位七爷的名头,也拉着林承绣躲了起来:“我们别出声。” 仿佛那人是什么豺狼虎豹,林承绣本有些不明所以,忽然想起,汤圆儿的姐姐桑葚儿不就是被什么七爷缠上后没的,是他吗? 外头小僮的声音响起:“七爷,您来了。” 于医士在廊下拱手道:“七爷。” 乐七的长相还算过得去,就是眼神儿有点邪,一看就不好相与,乐老爷收留的人家里,就属他家不是东西!虽然大家同住西院,却也分三六九等,乐七此人或话在东院说不上话,可在西院他仗着自家是正经族亲,想要什么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于医士待他客气,可他却很不客气,张口便质问于医士:“上回我要的参养丸可还有?” “那东西金贵,我这小药园子如何会有,得去药行拿才行。” 乐七面上不大好看,他一向拿惯了,当即不高兴地说道:“那你为何不去药行拿?” “七爷,我只是小小府医,用什么都得走府里的账,药行怎会让我拿药,您说是不是?” 乐七在西院横行霸道,倚仗的是自家老爹同乐老爷关系近,自是把他爹的病看得十分要紧,药园找不来好药,他就叫起来,说要去找大管家,问问府里是不是想撵他们走,为何连一点参也不想施舍。 林承绣站在帘后,观察了许久。 可能是她先入为主,她不喜欢这个人,看着他在外面闹腾微觉不齿。 身边的琪芳同样一脸嫌弃,低声道:“此人好生不讲道理,回头告诉我们姑娘去。” 外头乐七还在纠缠,林承绣懒 得看下去,对琪芳道:“姐姐若信我,可让人每日到汤水灶领份汤例,配以于医士开的药方,调理一段时日,保你不再犯愁。” 最最普通的便是绿豆薏苡仁熬煮的茶饮,还有诸多适合体质的滋阴养颜汤水,林承绣身为女子,在这方面下过一番功夫,琪芳这点小病症不在话下。 琪芳眼神晶亮,喜道:“那咱们一言为定。” 对乐七的胡搅蛮缠,于医士恼怒不已,可又不敢真正得罪他,正好又有人来到药园,问道:“七兄也在此,听闻伯父身子有恙,我已让人寻了两根好参,想要什么药,七兄持我名帖去药行拿便可。” 这却比参养丸贵得多,乐七大喜,连声道谢。 林承绣往外探探身子,看见一个衣着整洁,眉眼周正的长衫男子,正疑惑此人身份,琪芳低呼道:“啊是周远公子。” 竟是那一位,林承绣记得此人打理药?很有一手,他便是周远,乐老爷最看重的义子。 在林承绣眼中,乐府主家分两等,一等自是乐老爷一家子,次等便是以各种名目寄居在西院的那些亲戚,周远的身份介于这两等中间,不上不下,不是乐家人,但又比其他人的地位高那么一些些。 忽然觉得琪芳呼吸声有些异样,林承绣转头一看,这丫头脸上不知是面疮发红,还是心情激荡生出的红晕,于是问道:“姐姐认得他?” “远公子是老爷义子,也是我们姑娘的兄长,时时见面自是认得。” 她说得含蓄,林承绣听话音也明白了,周远待乐府的千金十分亲近。 将乐七打发走后,于医士叹道:“还好公子来得及时,否则我只有去找乐老爷了。” 周远无奈地道:“义父近来因为亭华之事,忧心忧力,还是别拿小事去烦劳他老人家了。” 他整日跟在乐老爷身边,要忙的事太多,回到府里还要处理许多琐事,就拿今日这两根参来说,虽不费什么钱,可外头药行要打招呼,府里还要同乐溶那边交待。 “今日来找医士,便是想问溶妹近来可还好?” 周远似是十分关心义妹的身体,林承绣想到乐溶那惨白气虚的模样,也觉得不妥,就这还要操持一家子的银钱帐目,真的是劳心劳力。 于医士长驻府中,便是因为乐溶自小到大体弱多病,闻言答道:“其实三姑娘一直用着名医开的方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太过虚耗,又不敢药补太过,之前开的食补汤水她又不愿多饮,真真叫人为难。” 说的是自家姑娘的事,琪芳自是关切,可一想到关师傅做的汤水,她也皱起眉,姑娘每次喝都比喝药还难,如何能补得起来? 林承绣想到关师傅的手艺,也不知该说什么,虽说药膳只要有用就行,可如关师傅做的那般难吃,也太难为有病之人了。 等周远离去,小僮才将林承绣和琪芳引出来,口中不住对周远大加赞赏:“周公子时常过来,他又要忙药行生意,还要打理药庄,待我等亦十分客气。” 周远这么忙,正经的乐家两个公子似闲人,真是怪哉。林承绣也觉得周远是她进乐府以来,遇上过最和气的人了,尤其和乐七那一帮。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就好比乐亭华,虽然面对他时总是提防小意,可心中清楚他是好人,而这个周远,就不一样了。也许她在乐家待得太久,见到正常人反而不正常了。 她自嘲一笑。 琪芳要等药熬好了再领回去,林承绣已目光炯炯地看向于医士:“医士,方才那位公子说在寻人制药丸?” 乐家的药堂不止一处,每一间都生意红火,最近不知是否哪里孝敬得不够,制药局以人手不够为由,开始不接乐家的活,以至于乐家药行里的学徒全都用上还是缺人。故而周远提了一句,问于医士这里可否找来人代为制药,有一味百花蜜丸下月需得交付,只要忙过这一个月便可。 于医士看出林承绣的想法,问道:“怎地,你想试试?不行不行,你一个人能做几瓶,怕是不够功夫。” “哪里会是我一个人,膳房里能用的人不少,白日上工做不得,我们可以晚上做,药丸子做得如何您不必担心,有我呢。” 她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于医士却根本没当真,笑道:“你今日来是来瞧病还是揽生意的?” 她想起今日的来意,说道:“本来是想寻些药材,赶巧听到有活儿,药我想要,活儿也想要。” “若是府里用的药材,不需付钱,我做主你挑了拿走便可,只是这制药嘛……” 于医士沉吟,这丫头是不是心有点太大了? 让一群灶房丫鬟做这活儿,能行吗? 第32章 百花蜜丸子 林承绣一看他面露犹豫,觉得有门路,继续游说他:“您想想,在膳房做事月钱都拿不全,实在是日子紧巴,我懂一点医术,百花蜜丸的制法想来不难,带着那些丫头赚些小钱贴补一下也好,您就当发善心,好吗?” 她说的倒是个法子,百花蜜丸制起来不费蛮力,交与女子倒也做得。 于医士笑道:“那我便帮你们问问,工钱少不了你们的,这是哪儿?是乐家!哪儿缺钱乐家也不缺钱呐。” 说到最后,他与有荣焉,能在江城首富府里做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得紧。 那是,乐家散钱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然林承绣干嘛非要揽这个活,当然是有钱可赚。 琪芳在一边看得回不了神,怎地说话间程秋丫头就揽了个活? 林承绣同于医士打听了许多药行的事,又听到官药局的名头,无论医士还是制药,都归他们管,并且在以药材出名的江城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里面的官员皆是朝廷派来的人,当地富户想往里头塞人行不通,只得极力巴结官药局的大小官员,周远便是常与他们打交道,故而人面极广。 于医士答允有消息便通知林承绣,她心满意足地拣了些做药膳用的药材,要说乐家真是来对了,不仅能接触到医药事,还能接些活计赚外快,一路上心情也为之雀跃。 回到膳房,汤水灶前芳草和阿茴正拦着个人站在门口说话,看着有些面生,不过每日来膳房提饭的人不知几多,林承绣不认得也正常,她刚要上前,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哟,我说芳草,听说你如今学了些本事,连口气也硬了,我打听程秋又不是打听你。” 谁来打听她? 林承绣走到灶房东墙停下,看见芳草掐着腰不客气地道:“你以前也打听过桑叶儿姐姐,她如今可是人都没了。” 说完还啐了一口,那妇人毫不在意地笑了:“桑叶那个没福气的,我也是白抬举她了,芳草丫头,哪日来找嫂子说话,嫂子也给你找个出路。” 芳草到底还是个未婚嫁的闺女,脸涨红了不言语,阿茴挡在她面前,用意很明显,这里不欢迎她。 虽不知那妇人是谁,但看样子就不太喜欢,被她打听估计也没什么好事,等妇人扭着身子走远,林承绣才走过来,宝贝似地开始整理于医士给的药材,不在意地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芳草气呼呼地道:“那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你可千万别招她。” 阿茴也跟着点头,说是马房喜旺家的,她在西院做事,人叫一声旺嫂子,便是她说要给桑叶儿换个体面活,可人去了西院没多就上了吊。 女子轻生,多是受辱所致,西院那个七爷看着就不像好人,原先林承绣在周家可没听说过如此脏污的事,不由庆幸方才在于医士那里没有露面。向来主子爷们有好色的,但大都顾着体面,讲究个你情我愿,虽然没见过乐老爷和大公子,但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乐家的家风还算可以,但是怎么养着这么些个混蛋。 芳草小小年纪已见过不少世情,她对林承绣道:“如今旺嫂子来打听你,必是没安好心,你可得防着些。” 林承绣心中记下,她是签契的丫鬟,又不是卖了自身,不怕被人轻易卖掉,但身为女子,还是要小心谨慎。 旺嫂子是吧,她记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鸟雀叫声连连,好消息也来了,阿茴蹬蹬蹬跑回汤水灶,笑道:“秋秋,陈妈妈叫人传了话,让你再做些梨脯蜜糕。” 真好,林承绣也喜滋滋地,日子终于有了奔头,陈妈妈是谁啊,她可是夫人身边最得用之人,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更好,她有信心,若是被赏识,连带着也能改善身边这些丫鬟的境况,芳草阿茴,她们这些最底层的灶房丫鬟也会跟着好过。 她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没留意阿茴不再出声,还有人轻扯她的衣袖,她笑着转头问道:“什么事,今儿高兴,我给大家露一……卢管事,您来了。” 卢青已经站了一会儿,阴阳怪气地道:“这不是程秋吗,你才来几天,就快比我这个管事还当事呢。” 此等小人,得罪他没有必要,林承绣只得赔上几分笑脸:“岂敢。” 看来她还没被赏识,先成了管事的眼中钉。 在卢青眼中,林承绣就是个白眼狼,她能去秀山院,还是他给的机会,可她人是去了,却不顶用,每天惯会顶嘴,像这种不听话的丫鬟得趁早打发了。 林承绣觉得,卢管事怕是有些病症在身,肝火过旺还不修德,将来有的苦头吃。 卢青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答道:“都是些寻常药材,府中医士说不贵重,送与我做药膳用。” “好啊,你是不是瞧咱们乐府做着药材生意,伺机混进来,欲行不轨之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谁听了都知道是硬挑她的错处,关师傅在一边看不过去,出声道:“卢管事,程秋这丫头我看着呢,她不会乱来。” 灶头发了话,卢青多少给些面子,阴阴地道:“成,有你护着她,那我拭目以待!” 待他走开,林承绣上前谢过关师傅,正猜测关师傅的来历,温婶给她解了惑,原来关师傅是前街药堂掌柜的内侄,原先在药行做事,几年前没考过官药局的会试,才心灰意冷接了灶房的差事。 原来如此,她身边竟有位隐形的靠山,她将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姐姐有求一事告诉温婶,顺带教了她两个汤方,言道:“咱们灶房谁还能做得了这事,只有婶子了,这人情只落在您身上。” 好听话谁不爱听,况且这可是实打实能落好处的,温婶笑容满脸,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第33章 逆子嫌他薄凉 晚上,卢青吩咐膳房做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请来大管家汪海浅酌几杯。 相比前些日子,大管家终于安心不少,待卢青也有了好话,两人重提旧事,那笔被卢青一直惦记的生意,他终于松了口。 “你别说我卡你的路子,实在是二公子回来得突然,你想啊,他在京为官,怎么就回来了呢,我们是什么身份,乐家的奴才!二公子再不得老爷的心,对我们来说都是主子。” 口中称着奴才,可汪海心里真正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能当上乐府的大管家,其实靠的是他亲叔汪全,那可是和乐老爷一起长大的情份,有一年随乐老爷外出贩药,路上遇着悍匪,汪全为救乐老爷搭上了性命,府里家生的卖身的仆人众多,谁都有可能让主子们随手发卖,只有他汪海不会,因为他是汪家仅剩的独苗。 二公子对府中混乱坐视不理,汪海才能继续往自己的私宅搂钱。老爷对二公子还是看重的,不然不会纵着他的性子。 汪海活得清醒,卢青却不以为意:“大管家也太不易了,老爷一向看重您,小的也是真心想给您,给咱们多想几条财路。” 对卢管事的雁过拔毛,汪海心里门清,冷声道:“哼,你那里也要警醒些,账面上别被查到什么,最近就不要往府里弄人了。” 卢青无有不应:“是是,来的人也有麻烦,最怕不听话的。” 汪海听说过灶房出了个能人丫鬟的事并未放在心上,一个丫鬟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二管家那里倒是有些小动作,他眯了眼,这府里若想收拾一个丫鬟,按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秀山院里气氛也正紧张着,乐老爷亲自来了,夜烛幽幽,他先是不自在地看了屋内陈旧的摆设,愧疚压过了怒意,皱眉道:“是否有人怠慢你,怎地住的这般简陋!是谁将你安排在秀山院?” 虽然父子关系不睦,但乐亭华可是正经出任过宫中武职的,竟受这样的怠慢! 乐亭华面无表情,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卸去伪装,乐老爷看着陌生的儿子,样貌随了他的母亲,生得极俊,就是性子太过冷清,且有种说不出的威势,忍不住想他真的是被贬了官回乡吗? 乐亭华微微讥讽道:“儿子回来这些天,爹是今日才知道我住秀山院吗?” 乐老爷更说不出话,之前只顾着气他不肯来见自己,却没想家中钱财无数,下人竟在这种事上安排得不周到。 正要将汪海叫来斥责,乐亭华已猜到他心中所想,说道:“我住秀山院已经习惯,不想再搬。” 知道他的主意正,乐老爷没再说什么,只打定主意回头好好照应秀山院。一时父子二人无话,过了一会儿,乐老爷终于提起正事:“你既回来了,家中事该学着管起来。” 家中事自是包括药行药庄的所有事,乐亭华听了立刻推拒:“我志不在此。” 早知这个逆子不会听话,关于他如何丢的官职,乐老爷因怕犯了忌讳,并不敢打听太多,只劝道:“念章也是这般说话,你们兄弟都说志不在此,难道偌大家业,竟要无人可接手吗?” 哪知乐亭华冷冷地道:“您不是还有个小儿子,养大些早日交给他,待他把家败光,就再也无此烦恼。” 他的语气十分欠揍,尤其是提起乐清,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 乐清是乐家第三个儿子,小小年纪不求上进耽于玩乐,人都说三岁看老,乐清的性子还真有可能把家产败光。 乐老爷终于气得拍起桌子:“胡说,我乐家就算是你们三个加起来一起,也败不光!” 他可是江城首富,攒下家财无数,岂是说败光就败光的? “那您担心什么,就算我们兄弟什么也不干,乐家也不会倒。” “那可是祖宗家业,你就一点不放在心上?”乐老爷不懂,他真的看不清这个逆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乐亭华冷冷一笑,加上不屑的眼神,激得乐老爷开始口不择言:“你到底有何不满?若说为着你娘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些年了……” 在乐老爷看来,当年他确实有负于那个女子,可是都是过去的事了。 乐亭华闭了闭眼:“不必提起我娘,你不懂她,更不懂我。” 乐老爷当然不懂,不明白,当初乐夫人愿意接纳那个女子,可她却恨极他们所有人。 他颓然问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乐亭华心中的凉意结成冰雪,乐老爷至今都不明白的模样,才是他最为可气之处! “您也不需要懂,您只要好好地做你的江城首富,再生几个儿子便可。” 乐老爷气结,逆子是觉得他不该再纳人生子?他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成亲后没在外面乱来,遇上乐亭华的娘后,是真的动了情意,情到深处有了乐亭华,然后将她接回乐家,是那女子不愿留下来,口口声声恨他,乐老爷才不得不放她走,后来他也伤怀许久,说起来乐清的生母,可是陪在他身边数年才收用的。 他们乐家内宅清静,夫人不喜交际,唯一的妾室安份守已,试问江城哪个宅院比得过乐家? 不过逆子愿意回家,还是认他这个爹的,往后还是少提他生母之事。 乐老爷勉强压下心中不快,硬声道:“下月初九,官药局召集药行商议重建药仓一事,届时你与我同去。” 乐亭华本待拒绝,却又改口问道:“我于此事一窍不通,去了有何用?” 乐老爷胸口的气稍微顺了顺,想到他才丢了官职,不愿听闲言碎语,解释道:“今年雨水足,行会想着收上来的药材不会少,官药局大约要压压价,咱们这些主事之人需得早早商议好,才能同上头谈,懂了吗?” 听起来是件大事,乐亭华想了想,忽然问道:“往常都是周远陪爹去,这次换了我,他不会不高兴?” 乐老爷摆摆手道:“远儿不是那种人,你别多想。” 他冷冷哼道:“是,远兄谦谦君子,明白事理,自是不会计较。” 至于是真不会计较,还是忍着不说,那便不知道了。 第34章 三公子的赏识 说完正事,乐老爷觉得可以提提兄弟之间的情义,说道:“念章是否常来秀山院,我听说今晚他在这里用的饭?” “大兄时时关照于我,妹妹也几次来看我,不像某些人,知道我身上有伤,却要我去见他。” 也只有这个逆子敢用话语刺他,乐老爷叹道:“我不过是想一家子见上一见,难道这也有错?” 可乐亭华偏听不得一家人的话,直言伤病未愈,以精神不济为由将他请走。 同样是深夜,离膳房不远处一排低矮房屋灯火未熄,林承绣正带着芳草、阿茴以及一众灶房丫鬟赶着制百花蜜丸。 百花蜜丸,有滋阴润肺,化痰止咳之功效,乃是江城上贡药品其中一味。 昨日同于医士商量的事,今天晚上便有了信儿,可见药行那边有多缺人手,这样的活汁从未有交给外人做的先例,药行那边拉过来的是半成品,两车已蒸好调和了炼蜜的深褐色膏剂,满满盛了几大坛。另有蜡纸等材料若干,林承绣查验无误将东西收下,然后对看热闹的丫头们说道:“我寻了个能赚钱的差事,姐妹们可愿帮我些小忙,主家说酬劳日结。” 是的,酬劳日结,林承绣便是看在这四个字上才极力向于医士争取,只需要动动手指,付出些许劳力便可,而且这件事在晚上做,一点也不耽误白天的膳房差事。 芳草和阿茴自不必说,林承绣说什么是什么,其他人光是听到酬劳日结便已心动,纷纷说道:“要怎么做秋秋你只管开口。” “简单地很,咱们是为药行赶制一批药丸,大家都看到了,东西都是现成的,现在就是搓成丸子,再封好蜡,装入瓷瓶就行了。” 说是如此简单,做起来却不简单,先把药团均匀地擀成长条,用制作药丸的碾子磨成大小相同的圆子,每颗丸子都要用纸包好,再用蜂蜡封上,印上乐氏药行的印记,方算完成,每个白玉色的瓷瓶里装一十八颗百花蜜丸。 制药时,林承绣同她们细说百花蜜丸的功效,用在何处,谁人可用,头头是道。这些打杂丫鬟有十余人,一晚上将几大坛药制成药丸,虽困乏却不肯歇息,每二日拿到结算的银钱,个个兴奋不已,还可惜七日之后便没有进帐。 林承绣问她们:“府里的婶子大娘有空闲都会去药庄做活计赚钱,为何你们不去?” 自然是因为规矩,她们不是没想过,可是卢青把人管得死死的,像这样制药丸不用出膳房的机会不常有。 其实每年药庄上有许多细活,都是女子能做的,若是可以,谁都想多赚点,而不是拿着只有一半的月钱。 丫鬟们熬夜制百花蜜丸的事情并不隐秘,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温婶私下里劝了一回林承绣:“你又出风头,也不怕管事的再找你麻烦。” 这哪叫出风头,温婶不将这一点小钱放在眼里,可她们需要,外头人只知她们有主家养着,却不知有个苛扣月钱的卢管事! 林承绣根本不在意卢青,若他敢来责难,就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月钱的事。 “婶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温婶便不再管,程秋丫头心里有主意的很,随便她折腾。 如温婶所说那样,没两日卢青便听说了此事,溜溜达达地来到膳房,先是阴阳怪气地训了几个不长眼犯错的,接着就把林承绣叫到跟前,还没想好如何挑刺,先被四处悄悄关注的目光给气得不轻,站在一排灶火前头扬声道:“等下就是饭时,不好好做事,待会儿让府里人喝风吗?” 探究的目光一个个缩了回去,卢青脖子刚扭过来,就看见林承绣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管事中气十足,嗓门又大,话说出去没人敢不听,天生就是当管事的料!” 卢青心想那不还是一辈子给主家呼来喝去,真不知这丫鬟是打哪冒出来的,没等他喝斥出声,膳房来了个想不到的主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上好薄绸做的学子袍服前摆被撩起来,胡乱塞在腰里,身后还跟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跟班,衣裳也穿得歪三撇四。 他赶紧上前问安:“三公子,您怎么到膳房来了,有事叫人传个话就行。” “起开,我不找你。”乐念清才不吃他那一套,目光落到了林承绣身上,看到她眉间的红痣,眼睛一亮:”是这个丫头,陈妈妈说的就是你!” 乐三公子今年才十岁,半大小子一个,吃的多饿得快,前日在嫡母房中悄悄吃了两块点心,觉得滋味和平日吃的不太一样,虽是甜食却合了他的口味,于是问了陈妈妈一句。本来转头就忘的事,今日出门上学前忽地想起,便寻到膳房来。 林承绣微微疑惑,小公子认得她,她却不认得小公子。 乐念清又道:“你给母亲做的点心不错,我想带几盒给夫子送去,你看着多做些,嗯……就做二十盒吧。” 二十盒!林承绣吃了一惊,哪有给夫子一下子送许多点心的礼数,难道小公子是来成心难为她的? 卢青皮笑肉不笑地道:“程秋,你可是出名了,赶紧的,三公子点名要你做点心呢,还不快去。” “点心你慢慢地做,我不急。”乐念清玩心甚重,今日出门进学本已晚了,这下子自觉寻了个正经由头,更是不急,卢清命人抬了椅子来,他大马金刀地坐下,上下打量了林承绣一回,他年纪还小,只觉得林承绣的长相不俗,尤其还做得好点心,突然涌上个念头:“要不你来我院里伺候吧!” 小公子语出惊人,林承绣微微头痛:“不知道三公子想吃哪种口味的点心,梨脯蜜糕做起来太过费时,不敢耽误您的正事。” 乐念清眼珠一转,他人虽顽劣,却也不傻,问道:“你不愿意伺候我?” 第35章 赚钱波折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猫嫌狗憎,还特别在意是否被人瞧得起,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要发通脾气,身边跟着的人里,有认得林承绣的,忙凑上前说了句:“真要为难他,秀山院肯定会出头。” 一听秀山院,乐念清瞬间打消了念头,在外面惹事生非惯了,一眼就能看出谁好欺负,谁不好惹,算了,秀山院里住的那个他招惹不起。当下连点心都不要了,带着跟班呼啸而去。 卢青咬着牙说道:“你可真有本事,都说能者多劳——诸位,今日主子们的饭食,都让程秋丫头来做,你们都歇一歇。” 这个卢青,一天不折腾她就不能快是吧! 林承绣偏不听,袅袅婷婷地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该去秀山院当差了,管事的等我回来就做大家的饭。” 真要等她从秀山院回来,早过了饭点,饿着主子们用饭,卢青这管事也别当了,她就是故意挑衅他的威信! 虽然不敢真拿林承绣怎么样,可她到底还是膳房的打杂丫鬟,上午去秀山院,下午还得回来做事,等她一回来,卢青就安排了不少重活给她,还不准有人相帮,一直做到天色全黑才算完事。不仅如此,还要忍受卢青的嘲笑:“你不是拿二公子当倚仗吗,尽管去向他诉苦,看他会不会怜惜你。” 林承绣当然不会去诉苦,她忙着和大家一起制药丸,一连七日都是在蜜香味中睡去,于医士那里的箱子也堆了半屋,听说这些药并不全为上贡所用,有些会被封上贡用的条封,经官药局分送与大医馆,供医士行医所用。 一想到从她们手中制好的丸药会摆在医馆,林承绣等人莫名觉得骄傲。 六月初七,是药行管事约好来取货的日子,林承绣去药园找于医士,特地带上想出力的阿茴,于医士见到她,大大松了口气,招手让二人过去,并对着一个管事模样的说道:“这事我管不了了!” 原来药行来的这位管事嫌弃她们连个学徒都算不上,还将她们辛苦赶制出来药丸品质定为下等。 那些半成品膏剂可是于医士事先交了定钱才拿来的,定为下等,意味着于医士的钱有一半回不来。 阿茴人虽然愣,却不是真傻,听完紧张不已,万一这些百花蜜丸亏着卖,会不会让她们退工钱? 林承绣不慌不忙,同来人讲起了道理:“不知管事如何称呼?东西是药行提供,又有医师验过丸药成品,若不符合要求也不会让我们把活做完,如今却说定为下等,是否有些不妥?” 药行管事微微一笑:“我姓仇,是前街药行的管事,就算之前验过,不经药局定品,就不算真正成药,是私药。于医士,周公子急于备货,没同你们说这其中的规矩。” 于医士插口道:“那便让药局验货。” 他验看过箱子里的百花蜜丸,没半点毛病。 林承绣看着仇管事,药局验货定品,也得药行出面,现在就看他怎么说。 “药行里的规矩,深着呢。”仇管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接着说道:“这样吧,这些蜜丸我以每瓶七两的价收了。” 每瓶七两,算下来差不多就是于医士之前垫付的银钱,林承绣摇头不语,当初她游说医士揽活的时候,可是承诺必让于医士得好处才行,就算她们的酬劳日结了,也不能单让于医士一人吃亏。 此事还是先知会周远一声,毕竟活是从他那里揽的,本是想帮药行出份力,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仇管事见他们不愿意,淡淡地道:“那我改日再来,你们想好了派人去药行打个招呼。” 就在于医士打算咬牙认了这个亏,钱管家突然来到,先同仇管事打过招呼,说道:“仇三先生,底下人不懂规矩,以为什么事都能这么办。不过也不能让于医士吃亏,不如,将这些药丸交给我,就按以前的价。” 他来得意外,且一来便插手这件事,林承绣看不太懂,府里的管家也与药行打交道吗?且看他的模样,似乎对这里头的门道十分熟稔,猛然间觉得,是自己将赚钱的事想得太简单了,是个人都比她懂得多。 仇管事不乐意地道:“本就是一点小事,钱兄偏来插一手,你这是替谁说话呢?” “见笑了,她是府里的丫头,叫程秋,做得一手好药膳,专门给二公子调养身子。” 二公子乐亭华虽然没怎么出过门,药行里的掌柜们却听了不少消息,乐老爷近来不再倚仗周远,有意让二公子管事,还要代表药行主家去官药局参议要事,那这个程秋就不能太过得罪。 仇管事一想便明白过来,改口开了个不上不下的价格,于医士自是满意,亲自帮着搬抬箱子,阿茴知道不用退钱,更是卖力干活。 钱管家示意林承绣跟他走,路上幽幽地问道:“我让你去服侍二公子,你却讨了这种差事,辛苦受累不说,只赚了那么点钱,图什么?” 看来乐府大小事都瞒不过管家,这一向以来他都没有露面,久到林承绣已经忘了他的吩咐,今日突如神兵天降,怕是早已将她所作所为看在眼中,却偏等她摔个跟头前,知道厉害了才出面。 林承绣苦笑不已,她不过是想让膳房的打杂丫鬟们赚点小钱,如此简单而已。听说大管家和二管家私下里不太和睦……林承绣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要去哪里问问药行的规矩,她们辛苦制的药到底去往何处,最后是私药呢还是官药? 在钱管家眼里,她大概只是一个主意正,有点小能力的丫鬟,还有点不太听话,需要别人教她做事。 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钱管家看她一脸不以为然,问道:“怎么,怪我不早提醒你?” 林承绣摇摇头,为何有事一定要找个人来责怪,她谁也不怪,药行的掌柜不会无缘无故地来难为一番,能让钱管家出面的事,说不定有大管家的手笔在里面。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既然说了教你,就不会不管你,老老实实地听我吩咐,不然还不知要栽什么跟头。” 这话说的,好像她什么也不做就能活得顺当似的,本就活得不如意,若是不争,岂不更低到尘埃中。 钱管家也不管她服不服气,转头走了。林承绣认了认路,独自往回走,蓦地一个女人拦在她面前,梳着妇人发髻,颇有几分秀丽姿色,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忽然笑道:“是程秋姑娘吧,这是要去哪?” 第36章 把水搅混 她攀谈得语气怪熟稔的,林承绣听到声音,已想起她是谁,是曾经去膳房打听过她的旺嫂子,芳草和阿茄若在怕是已经要跳脚了。 不知旺嫂子是何来意,她沉静答道:“自是去当差。” 旺嫂子围着她转了一圈,口中啧啧出声:“姑娘生得好生俊俏。” 林承绣被很多人打量过,却都没这女人语气邪性,令她微觉得不适,皱眉道:“你有何事拦着我?” “当然是好事,姑娘啊,听嫂子一句真心话,膳房那种地方,似你这般花容月貌是不好再待再下去的,真该换个地方当差。” “不必了,我做得蛮好的,嫂子让让,二公子还等着我呢,不然晚了可是会责罚。” “你一身细皮嫩肉,谁忍心罚你!我知道是你去照顾二公子是听吩咐办事,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替你去说说,一准给你换个好差事。” 像桑叶儿那样的好差吗? 林承绣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可我根本不认识你。” 说罢绕过她快步离开,走出去老远,还能看到她在盯着自己,就像盯着一块肉。 隔日,林承绣继续老老实实地去秀山院应卯,她眼下黑青,面上没什么精神,乐亭华看了两眼,淡声问道:“这些天晚上做贼去了?” 林承绣心情不好,正经药膳不想做,反正爱挑刺的芸香不在,随便端出两份素炒上桌,心里还想着那件事。 她还是吃亏在对药行的规矩懂得太少,若事先清楚一应程序,必不叫人拿捏。 “乐府有大人坐镇,绝无宵小作祟,况且婢子一向安分守己。”说完连自己都不信,这几日她的所作所为必瞒不过他,林承绣不再逞强,轻声道:“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她很佩服乐亭华,自打回到乐家,除了外出复诊,从不轻易离开秀山院,真是耐得住寂寞,成得了大事。 乐亭华当然有他的消息来源,什么药行规矩,什么官药私药,林承绣被人唬了还不自知。 他道:“钱来康此人最擅长让人有苦说不出,还得谢他行好相助,我说的可对?别说我没提醒你,被人卖了还帮他数钱,好歹你算半个秀山院的人,出去别丢我的脸。” 林承绣心中不服气,但是钱管家确实是借了乐亭华的面子帮她,故而向他请教:“公子,你可知药行都有哪些规矩?” 问完又觉得多此一问,乐亭华在雍都为官,应该也不清楚。 可是她错了,乐亭华竟然事事门清:“药庄种植采收,药行炮制加工,买卖行的规矩也是人定的,说规矩大不过是拿来吓唬你们这些外行,什么规矩在药局的医官面前,都是摆设,你不在药行做事,药工的规矩更不用放在心上。” 仇掌柜、钱管家,一个个欺侮她没接触过这些生意罢了,不过他没想多事将内里门道讲给她听,这些年老头子用钱将他们养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哪个不想钻空子发财,他不仅不会出手管,还会将水搅得再混些。 “不愧是药行世家出身,那什么是私药呢?”她对仇管事说的私药耿耿于怀,总觉得他说得不对。 “药便是药,供人行医治病的工具,何分公私,按那个仇管事所言,未经药局验证的便是私药,医馆医士都去当医官算了。从前私药指的是医者私藏秘方,就像……” 就像池家因绝世药方惹来了杀身之祸。 他微眯着眼看向林承绣,池家还有唯一活口的事,她真的不清楚? 林承绣被看得心生忐忑,这位大人连仇管事说了什么都知道得如此清楚,他到底在乐府安插了多少人? “公子,可是有何不对?”林承绣莫名紧张,扯出一抹讨好的笑:“以后婢子做事一定打听清楚规矩,绝不敢丢您的脸。” 乐亭华沉吟着道:“我忽然发现你不止会做药膳,其他本事也不小。” 他依然好奇林承绣的来历,可偏偏一提及此,林承绣就溜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回去的路上,林承绣遇到了芸香,她与一名男子言谈正欢,面上带着羞涩笑意,林承绣眼尖地认出那人是周远,心思微动拐入另一道圆石小径,两边长满修竹,将她的身形掩住。 身为乐老爷器重的义子,周远永远都是风度翩翩,亲近和善的声音隐隐变得清晰:“老爷在外诸多操劳,回府又要忧心亭华之事,芸香姑娘多劝劝你家公子,别再惹老爷不快。” 芸香激动得面色发光,如同琪芳一般心中小鹿乱撞,听话地道:“婢子记下了,公子也要保重自己,莫要太过辛劳。” 周远继续说道:“辛苦你了,亭华他刚刚丢了官职,心中苦闷,若是言语之间失了分寸你切莫放在心上。” 林承绣满心古怪,两条眉毛不自觉皱在一处,乐亭华的境况心情如何,要他二人在此讨论?上回便听周远提到乐老爷在为乐亭华的事烦恼,一个个太拿自己当回事! 她不想再听下去,刚要悄悄离开,芸香惊喜地声音传来:“这……是送给我的吗?” “一点小玩意,不值当什么,亭华身边有你照料我放心许多,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告诉我。” 这二人竟停下脚步说话,芸香似受到鼓励,大胆告状:“倒也没什么,近来秀山院来了个打杂丫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总往二公子身边凑。” 胡说八道,林承绣可不知在芸香眼中,她同乐亭华是这般模样,差点想跳出去替自己辩驳一二。 周远的声音带上笑意:“哦,叫什么?” “程秋,长得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远公子莫笑,可不是婢子醋了她,一个小丫头,我和她争那是降了身份。” 林承绣望天长叹,乐亭华一个落魄庶子,有什么好争的? “是是是,我们芸香温柔又可人,下次我再给你带些好东西来。” “婢子如何当得起远公子抬爱。” 林承绣听得作呕,直嫌脏了耳朵,原本就觉得周远不妥帖,今日听得一番言语,他还真是个人才,表面上知礼斯文,背地里竟是个撩拨丫鬟的伪君子。 第37章 不准澄清谣言 月上柳梢时,芸香方回到秀山院,不曾过问二公子是否安歇,先回自己房里重新梳妆后,才叫来院子里的小丫头,一问得知二公子还在书房,便袅袅婷婷地去寻他。 自到了乐亭华身边,她虽然还是做着伺候人的活,可比以前轻省许多,因二公子有之时、之凌两个僮子,近身伺候的事都由他们做了,她这个大丫鬟倒像个闲人。 别看周远撩拨她时,她心动不已,可过后还是慢慢冷静许多,二公子再不得宠,那也是老爷亲生的种,府里传言再多,他再忤逆,老爷都舍不得赶他——近来更是让人给秀山院搬来许多好物,想得远些,待老爷百年之后,二公子定能分得不少家财,她是二公子身边大丫鬟,自然少不了跟着享福。 再说了,二公子的长相可不俗,周远公子人虽然和气,与二公子比还是差不少,若能得二公子垂怜……想到大管家说过的话,芸香的心怦怦跳起来,她想还是得试一回,万一成了呢? 就是如何达成愿望,芸香十分发愁,不知是否二公子在雍都待得久,喜欢京中女子,回家后十分不解风情,她都抛了多少次媚眼,回回没有回应,却待一个灶房丫鬟不同。 她越想越不甘,瞅着时辰悄悄地进了书房。 不多时,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叱,随即响起的是芸香的抽泣声,她形容狼狈地退出来,看来愿望落了空。 第二天一早,林承绣走进秀山院,早已等候多时的芸香笑脸相迎,亲亲热热地同她招呼:“程秋妹妹早!” 林承绣一个哈欠没打完,愣在当场。 若是可以,她想为芸香把把脉,是不是病得太过严重,居然给她好脸色看? 从见到芸香时起,就没见过她如此温和的态度,这要不是给她挖了坑,林承绣三个字倒过来写! 接下来林承绣做每一道菜,芸香都守在灶边,不住声夸她手巧,还说想同她学些菜式,日后好做给二公子吃。若非昨日听过她与周远的对话,林承绣几乎要相信她是真心实意,最后,送到乐亭华面前的是四菜一汤,其中的玉粒三珍汤是芸香照着林承绣的指点做的,没让旁人动一根手指头,足见用心。 林承绣早防着她使坏,旁人不知,她却是瞧得清楚芸香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动作,甚至悄悄捡起被芸香扔掉的纸团,一闻便知她用的不是毒药,当然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服用后会情思颠倒,无端生出绮念罢了。 反正汤不是她做的,以乐亭华那般精明,肯定不会中招,她连看笑话都不愿等,万一被殃及池鱼怎么办? 此时她尚不知昨夜秀山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芸香已心生怨恨,当她将将走到院门口,被芸香叫住,听她和声细语说道:“程秋妹妹,二公子用过饭以后好像有些不舒服,你快去瞧瞧。” 林承绣走得更快:“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府里的医士!” 之凌在院门口将她叫住,板着脸道:“公子今日只用了几口便不大舒服,我去找医士,你先替公子瞧着。” 难道乐亭华是真的不适? 林承绣犹豫片刻,青天白日,芸香即便有什么招数,乐亭华可不是善茬,不可能真让她得手,所以他是真的有可能出了毛病。 啊呀,她只想着不是毒药,可万一那药到底不是好东西,万一真的有事……想到这里她转身回去,一边走一边嘀咕,进房之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芸香看着她进了房,再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转身跟着之凌出了门。 昨夜她再次尝试勾缠二公子,却只得了一句冷冷的警告:“若是再不安分,就把你赶出秀山院!” 乐亭华毫不掩饰心中的厌弃,再非平日软弱可欺之态,他可是宫中武卫头子,根本不必多说狠话便令芸香吓得涕泪齐流,终于明白从二公子身上不仅讨不到好处,秀山院再也无法容她。 可后悔无用,她惊慌怨恨了一夜,突然想出个主意,在被赶出秀山院,要让所有人知道,是二公子没出息,人品还有问题,她离开秀山院是不得已,都是二公子的不是,若她闹得好,大管家那里说不定会给她安排更好的去处。 房内,林承绣和乐亭华大眼瞪小眼,如她所猜想的一样,桌上的汤明显没人动过,他果然没上套。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乐亭华心中了然,说道:“看来你知道汤里有什么。” 知情不报亦是错,林承绣不可想替芸香背锅,立刻摇头否认:“汤不是我做的,里面有什么我哪知道!” “你可以尝尝,看到底是迷药还是毒药。”他站起来作势要盛上一碗,见林承绣把头摇得更快,又坐了回去。 只听他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已踏进房门,想必早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林承绣叹了口气,芸香的那些小手段在这位大人眼中根本不够看,所以她才放心走进来。 “大概知道,但是公子大人您如此英明,必有应对之法。” “公子大人”叫得不伦不类,却格外谄媚。 乐亭华看着她忽然一笑:“没想到你对我如此有信心,可我要先对你说一声抱歉,今日之事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因你想留在秀山院,所以对我这样那样……咳!” 她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这样是哪样,那样是哪样! “不不,公子,大人!你为何要这般坑我?” 她明白了乐亭华的用意,这件事传出去,大约会让窝囊落魄的二公子再出一回不光彩的风头,但于他有何好处?是让别人觉得他更窝囊吗?林承绣已经听到芸香的咋呼声,来不及多想,跺跺脚转身就想跑,又怕被人看个正着,低头冲进里间,希望来人不敢硬闯二公子的卧房。 乐亭华不紧不慢地拉散外衣,不忘提声交待她:“不准对任何人澄清,知道吗?” 第38章 奴家冤枉 据说,大公子乐念章恰好来了秀山院,与一群下人见证了二公子的狼狈模样,虽衣衫散乱,面泛红潮,却十足地秀色可餐。 最后,事情离芸香的设想偏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她给乐亭华的药下得很顺利,把程秋引进房里也很顺利,可不知如何最后传出来的,却是有个灶房丫鬟趁二公子一身伤病无力反抗之际,逼他收用自己,若非时机不对差一点就成了事。 此事不多时就传遍了乐府,如关师傅等觉得程秋稳重明理,不像做得出来这种事的人,肯定是被坑害。多事如温婶者,担心程秋丫头之余,免不了多想,万一那些是真的呢? 传言有多离谱,林承绣全都知道,可她不敢替自己辩驳半个字,无他,皆因这件事是乐亭华顺势而为的安排,她不敢不从。 从秀山院回来,她无力地躺到床上,房门砰一声被打开,芳草和阿茴跑进来:“秋秋,外面都在传,你对二公子有……有别的心思!” 至于“收用”这样的字眼,她们哪敢说出口,不过听说二公子虽然窝囊,长相着实不错,秋秋下手可太快了! 林承绣神情肃然地点点头,没错,就是她,妄想“玷污”二公子的清白。 两个小丫头抱在一起,眼睛闪亮打听起了细节:“秋秋,二公子人长得如何,我听别的丫鬟讲,他比大少爷还要好看。” 乐亭华容貌不俗气质上佳,林承绣说不出违心之词,揪着衣角恨声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阿茴猛点头,表示秋秋说得没错,若将二公子和吃食放在一起,她一定选吃食。 芳草将阿茴推过一边:“就知道吃,二公子在外多年,还是做官的,一定攒下不少产业,跟了他断不会委屈。” 这都是她方才听来的,据说老爷每年往京城送的银子就不老少,二公子却只字不回,啧啧,不过这都不是她们能操心的,于是又盘问起林承绣:“外面都传成那样了,你一点也不急?” “急有何用,难不成要我满府吆喝,我和二公子清清白白,对他绝无绮念?” 就算说了也没人信,她一个丫鬟的名声是否清白无人在意,说不得还要同情乐亭华,堂堂江城首富的二公子,就算再没出息,也不能让一个打杂丫鬟给纠缠上。 可是奴家冤枉啊~~~ 次日林承绣起了个大早,经过一整夜的慎重考虑,她觉得还是要和乐亭华说清楚,名声很重要,就算他宫职在身,就算她只是个打杂丫鬟,也是要脸的。 可她没能进得了秀山院的门。 芸香自是不会再留在秀山院,之时和之凌得了乐亭华的吩咐,将她拦下,并转达了主人原话:府中流言四起,暂时不用她服侍了。 这话说的,真当自己纯洁如白璧,要极力同她撇清呢! 林承绣一晚上没睡好,本来无精打采,听完后整个人都精神了,气鼓鼓却无处说理,之时自是清楚昨日发生了什么,尽管心里替她叫屈,却不敢乱说话,赔着小心问道:“要不你过几日再来?” 她捏紧拳头忍了又忍,捶着自己胸口顺气,莫不是从前她做的善事太少,才会遇见乐亭华!往后她一定烧香拜佛,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 既然走到哪都备受瞩目,林承绣干脆在膳房窝了整整三日,亲自动手将灶间打扫得如同翻了新,拧坏了三条抹布巾子。她闲不下来,芳草和阿茴跟着忙碌三日,温婶出面都没劝住,直到秀山院传了话,要她接着去服侍,这才消停下来。 林承绣把抹布一摔,整整衣裳,昂首挺胸去找乐亭华说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阿茴张着嘴半天才合上,问道:“秋秋会不会出事,她好像要去吵架。” 芳草同样一脸担忧:“二公子该不会要撵她走,她走了我们怎么办?” 自从程秋来了汤水灶,她们的日子终于有了些盼头,无论是学做膳食,还是制药丸子赚额外的钱财,都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不夸张地说,程秋就是她们膳房丫鬟的主心骨! 温婶倒和与她俩想法不一样,程秋平时笑得温和无害,却敢和卢管事叫板,定是早就搭上了二公子,真真不是一般丫鬟。 别看林承绣气势凌厉,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底。 待会儿见到乐亭华,她该说些什么呢? 林承绣苦恼地想着,脚步越来越慢,她的胆子并不大。质问乐亭华也就是说说罢了。 走过几株开得正艳的芍药花,踏上青石廊道,前头有人正歪靠着柱子歇脚,走得近才看清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她佝偻着身子微喘,听到有人来抬起头。 林承绣觉得有些面善,应是在膳房见过,仔细一想,是有这么个人,经常求些便宜点心菜式,每回都要说上半天好话,神态言语太过卑微,这一点令她有些印象。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问道:“您老可还好?” 那婆子摆摆手道:“没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她脚边放着个木壶,里头不知装了什么,林承绣正好没想明白如何与乐亭华理论,当下挽了袖子道:“你要送去哪儿,我帮着搭把手。” “多谢,我再走几步就到了,只一时忘记还得往西院走一趟传个话,老婆子还要赶回去熬药,姑娘你看……” 原来是这样,林承绣看出婆子是想她能帮着跑一趟,倒是不难,反正她是宁可看看府里风景,也不想太快面对乐亭华,便开口道:“我正好得空,不知妈妈是哪个院的,要传什么话?” 原来婆子是陶然苑看门的,姓刘,人称六婆婆。 林承绣已去过一回西院,倒算熟路,顺利帮六婆婆传了话,她脚步轻快,正要回东院,却被一道妖娆的女声叫住:“好俏的丫头,你等等别走。” 又是旺嫂子! 第39章 爷就好这一口 又是旺嫂子! “啊呀,瞧这眉毛眼睛,长得就跟那画儿上的仙女儿似的,叫嫂子看看你的手,上回没好好同姑娘说话,这回可是要多聊会子。” 说着上来就要拉林承绣,被她轻巧地躲过去。 林承绣冷了脸道:“我同你不熟,还请自重些。” “瞧瞧,见外了不是,我是真心想与你结交,定是芳草那死丫头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唉,嫂子是什么样的人,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旺嫂子见她不为所动,眼珠一转换了说辞:“眼下我可是听说了,你同二公子勾勾搭搭呢,也别在嫂子我面前装正经人,咱们啊都一样。” 看着旺嫂子捂嘴乐得不行,林承绣心头涌起一阵怒气,她也算过各色人物了,高低贵贱,富贵贫穷,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尤其被她当成一样的人,更令人恶心! “呸!谁同你一样,青天白日满嘴胡吣,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旺嫂子并不在意她说的话,反而洋洋得意地道:“这儿是西院,有个人早想见见你,今日可巧,你既来了就见一见,若是见得好,你就不用在灶前打杂,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都说你同二公子……我是不信的,那等窝囊废物,你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不还要在膳房听人使唤?听嫂子的话,有你的好日子。” 等旺嫂说了一堆花言巧语,林承绣才冷冷地道:“什么乐七爷,乐府里有这号人物吗?” 见她仍不为所动,旺嫂子用手中的帕子朝远处招招手,一个男子便从树后绕了出来,正是乐七那厮。 林承绣心中冷笑,可是开了眼了,明着在府里做这等下三滥的事!虽然不怕,可是头回碰到这么脏的事,到底还年轻面皮太薄,一时竟说不出斥责的话语。 那乐七还走了过来,假装斯文般说道:“在下乐七,听说你在膳房日子过得不太好,想帮你一把,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按说林承绣是丫鬟身份,乐七虽然只是寄居在乐家,身份也比她高,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可她真没办法做到对他恭敬。 这里是西院,两人一前一后堵住她的路,就算有人瞧见了动静,探头看了眼便走了,哪里会有人管闲事。 林承绣不信他们敢用强,崩着脸道:“你们说的我全都听不懂,让开,我要走了!” 乐七自觉被人下了面子,轻嘿一声:“我乐七想要个丫头,还会要不到?” 他可不是说大话,桑叶儿就是前例,这一点林承绣不能否认。不过她不会和桑叶儿一样,乖乖地听话走进火坑。 “你尽管去要,我可不信,你快去试试。” 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在乐七眼里就是有所倚仗,想到最近的传言,他说道:“不就是爬上了主子的床,以为有人替你撑腰?” 乐七没见过乐亭华,一个庶子而已,什么在京城里做过官,现在不也丢官了?眼前这个姿容出色的丫头他要定了! 他说话难听,林承绣也不忍着:“头一回见到贱人,你们一唱一和倒是配得很,我倒是有个提议,不如直接在一处得了,也是良缘天配。我是个打杂丫鬟不假,难道就该由着你们作践?” 真是晦气,林承绣一把推开旺嫂子,想赶紧离开这里,不料乐七伸出手拉住她,怎么也要占点便宜才甘心。 但他刚要挨着林承绣的衣裳,有个人比他还快出手,乐七只觉得手肘以下像被铁钳似的,猛地惨叫出声:“放开放开,疼死老子了。” 乐亭华将他甩过一边,转头淡声问林承绣:“不会躲开吗?” 方才若不是他来得及时,那张脸就被人摸了。 林承绣也吓了一跳,她方才来不及反应,后知后觉捂着怦怦跳的心口,若乐七敢真摸过来,就叫这厮尝尝厉害,没想到乐亭华会出现在西院出手相帮。 这种情形下哪想得起别的,林承绣满心都是感激:“多谢二公子。” 之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公子。” 乐亭华不仅没来过西院,连秀山院都很少出,府里人都不认得他,听到林承绣和之时口称二公子,附近有意无意关注的人才知道,他是乐家庶子乐亭华。 旺嫂子见机装着老实模样,缩到了一边,乐七本想破口大骂,生生咽了回去:“那个……乐二兄弟。” 乐亭华只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的一眼,乐七登时说不出半个字,炎炎夏日,他竟打了个寒战,站在原地,看着林承绣跟在乐亭身后离开。 之时笑嘻嘻地告了个罪,放下一句话:“我们公子脾气不太好,七爷别多心,往后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拉的。” 他指的是别再打林承绣的主意,乐七恨恨地想,他又没肖想乐家内院的丫头,只不过在干粗活的丫鬟里伸个手而已,连这也不许吗? 旺嫂子凑过来,捏着声轻声埋怨:“二公子怪吓人的。” 乐七根本没听她说了什么,咬着牙道:“不让我动我偏要动,爷就好这一口!” 回到秀山院,乐亭华迳去书房继续给袁宪写回信,因无所收获,袁宪已经回返京城,杏林血案因线索中断,只能暂时搁置,倒是他在追查池家后人线索时,查到了些有趣的事,特意送信告知乐亭华。 湖州之地有匪患,乐亭华在回乡途中碰上过,但没想到袁宪遇见两回,并且查获货物若干,其中一船还打着乐家药行的名号,他当时便送去了附近州镇的乐家分号。不想掌柜验完货面色古怪,说并非药行货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袁宪也说不清,只当是有人冒充了乐家在做什么勾当,火速发来消息,让乐亭华告知家里人拿主意。在他的认知里,乐亭华不懂生意,但到底是自家营生,不会任人坑害。还有便是趁着人在江城,给州府施压,把匪患一事解决了最好。 乐亭华扯动嘴角,此次回乡探亲是陛下念着多年情份,欲让他避开京中的麻烦亲事,才多给了些时间,可不是袁宪口中的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那些莫名出现的药行货物,令他有些许兴趣。 林承绣磨蹭着进来,懒得请安只立在下首,乐亭华微微挑眉,搁了笔道:“有事?” 第40章 比翼鸟并蒂花 “方才听之时说,公子是特意去西院帮我挡去麻烦。”想说声谢,又很不痛快,若非有之前的谣言,她又岂会被旺嫂子和乐七之流人纠缠羞辱,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他! 林承绣久不至秀山院,之时被乐亭华派出去找人,正好瞧见她往西院去,身后鬼祟地跟着旺嫂子,于是回来禀报二公子,这才有恰好挡下乐七的事。 乐亭华不在意地摇头,见她神情委顿,一想也明白了,说道:“这几日表现不错,你也受了些委屈,等下找之时领赏。” 闻听有赏,林承绣满腹气闷瞬间消散无踪,确定这回是赏银不是赏药,壮起胆子说道:“虽然不知您那般行事是何道理,只想问府中谣言几时才能澄清,婢子一时受些委屈不打紧,却不能连累公子呀。” 快点澄清吧,满府都知道了她做的好事,连在褚玉院的琪芳都托人来打听。 她眨巴着眼睛,希望他能亲口跟其他人说一声,都是误会,她根本没有纠缠于他。 他不甚在意地道:“此事无需澄清,你不会在乐府长留,我最迟冬日就得回京城,澄不澄清并无区别。” 那岂不是日后谁来,都能从乐府下人嘴里听到这段称不上香艳的“情事”,林承绣长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说出一番话:“都听您的!说来也是巧,以前清风观的老真人说过,我此生富贵荣华全系于一人身上,我本不信,没想到命中与公子有缘,往后我会好好回报你的一番心意!” 乐亭华抬头,看着她吐出几个字:“我的心意?” “自然,外面都说我如何爱慕你,才会做出让人耻笑的事,但事实如何你我都清楚,既然外面传言是假的,那必定是与事实相反,想一想,方才公子听闻我可能会有麻烦,忙忙地赶去搭救,其实是公子你心悦于我?不让我澄清,就是默认!” 不管了,她要破罐子破摔! 想到自己被坑了还不能反驳,林承绣觉得无比憋屈,也不再讲究公子婢子的称呼,越说越放肆,乐亭华面色不变,冷冷地拆穿她:“是否想激得我答应你澄清?劝你还是别费功夫!” 一计不成,林承绣无奈至极,勉强让声音温柔些:“行,婢子今日为公子准备了新菜式,可否下去准备?” 本打算抛个媚眼,可功力不足,实在做不出来只得作罢,乐亭华全都看在眼中,挥手让她退下,方才那些缘份心悦的话令他有些吃不消。 等林承绣将今日的饭菜备上桌,这么会儿功夫已换了一副面孔,指着一道菜满脸温柔笑意:“婢子特意为公子做的新药膳,这一道叫比翼鸟。” 什么比翼鸟,明明是两只雏鸽炖了汤,补气之用,况且两团喷香的肉并排躺着,即将被人拆骨入腹,并非什么好兆头。 另一碗金灿灿的饭粒,上面摆着蛋白雕的两朵精致小花,不用她说乐亭华也猜到了寓意,分明是并蒂莲花。 果然,林承绣说道:“此乃并蒂莲,一朵是你,一朵是我。” 她句句紧逼,乐亭华脸上神色连变,咬牙道:“这也是调理身子的药膳?” 林承绣无辜地看向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想继续介绍菜式,被乐亭华强行制止,他怕再听到不该听的菜名。 看来此招效果不明显,林承绣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气,狠狠心亲自执起玉著,夹起一朵并蒂莲花,颤巍巍往他嘴边送,矫揉造作地轻呼:“公子张嘴呀!” 陪侍一旁的之时之凌低下头,这如何是他们能看的!乐亭华刚要张嘴说什么,林承绣瞅准时机,筷子一桃,将那朵蛋白花稳稳地扔进了他的口中。 乐亭华好容易才咽下蛋白,被噎得直瞪眼,神情僵硬地道:“饱了。” 这就饱了?林承绣有些可惜,打算往后亲自陪他用饭,看谁先撑不下去! 自那日后,秀山院每到午间便重现“情意绵绵”的用饭戏码,林承绣将分寸拿捏得正好,既让乐亭华用不好每顿饭,又不至于过份得罪了他。 其实她说那些不要钱的好话也很费心思,背地里还要练一练眼神,只是收效甚微,如何也达不到柔媚、婉转,而且乐亭华哪怕听得浑身僵硬也不肯松口,久而久之,两人似乎较上了劲,看谁先受不了认输。 唯一一个好处便是卢青不再明着压制为难,虽然还是没个好脸色,林承绣已经觉得好过许多,大大松了口气,闲时便能好好想几道药膳,她还盼着陈妈妈助她离开膳房,最好是去夫人那里服侍。 林承绣细细思量过,这个府里只有夫人的院子最清静事少,能去当个普通丫鬟最好不过;三姑娘乐溶那里是备选,虽然体面但是非不会少,至于少夫人身边则不用考虑,听说她待院子里的丫鬟极严苛。只是陈妈妈这许久只叫她备过两回点心,三姑娘体弱,只有靠每日给琪芳熬的汤饮结了善缘。 一切仿佛在往变好的方向走去,可林承绣愁得不行。她缺钱,很缺,缩了水的月钱仅够支持日常所用,即便她想办法多赚了点制药的辛苦钱,再加上乐亭华开恩赏了点银钱,却根本达不到她用来打点户贴之事。 还有官驿存着的行李,说不定她存够银钱之时,早就被衙门里的人当成无主之物随意处置了。 林承绣深深地叹口气,看来还得想门路。 “程秋姑娘在吗?”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林承绣抬头望去,一脸苦相的六婆婆蹒跚着走过来,往日她甚少来汤水灶,都是寻其他灶房说好话,今日不知为了何事。 林承绣看到她,便想起那天在西院发生的事,犹豫了片刻,还是迎出去问道:“婆婆找我何事?” 六婆婆说道:“那天的事还没谢过你,我是听说姑娘做得一手好药膳,想求一道药膳,好为家里孙儿解病痛之苦。” 林承绣面露为难,先不说她没资格动灶上的食材,药膳主调理之功,要解病痛之苦还得良药入口。 六婆婆怕她不答应,又道:“你放心,我给钱的。” 第41章 返本归元汤 有人拿钱来万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林承绣总觉得她眼神闪烁,听她又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有多不容易,腿脚不便,还要照顾唯一的孙儿,厚脸来讨吃食多么地不得已,被缠着说了好半晌,偏这会儿汤水灶只她一人,芳草与阿茴都不在,旁边还有其他灶房的人起哄,让她赶紧答应,他们好看看是什么药膳。 林承绣婉言拒绝道:“婆婆也看见了,关师傅和温婶子此刻都不在,您要做药膳,总得问过灶头拿药和食材才行。” 她没说的是关师傅并不在乎她接点小私活,温婶得她指点,早大方地免了她那笔外,账,还承诺她些许动用食材的权限。 没想到六婆婆听她愿意接活便千恩万谢,似是笃定一定能成,还大包大揽地道:“不必忧心无药,你要用什么药材都可以,交给老婆子就行,保管能找来!” 林承绣挑眉,真不愧是做着最大药材生意的乐家,连个仆妇都有此能耐。 既然说成这样,她也有心问一问:“不知婆婆想做什么?” 六婆婆先不说要做的药膳,而是从怀里掏出银子,让林承绣看看她的诚意,林承绣脸上眉开眼笑,一副见了钱就心动的模样。 六婆婆不想被人听到,故意靠近了说话,林承绣嗅到一股腐朽难闻的老人气息,耐着性子听她道:“我想求的是返本归元汤。” 林承绣讶然微怔,她还真见识过,有一年跟着周家老夫人去城外道观小住,观中住持养生有道,城中贵人不时特意去求养生灵方,她就曾见过返本归元汤的方子,因太过稀罕所以一直记得。 六婆婆将家里孙儿得的病症说了,是几年前有位名医路过江州,好容易求得机会,打听到这味汤饮对症久病虚劳,听说若能吃上一阵,必能大有改善。 返本归元汤要用上好的参茸,富贵人家才能吃的起,寻常人就算知道也吃不起,更何况吃上一阵。 林承绣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这六婆婆财力不俗呀! 她思忖了一会儿,道:“若真如婆婆说的,能寻来上品参茸,我可以一试。” 六婆婆一听要上品参茸,咬咬牙道:“为了我那苦命的孙儿,必寻来给你。” “那我等着婆婆的好消息。”她将六婆婆掏出来的银子推回去,说道:“事成之后再算账吧。” “多谢好心的姑娘,多谢你啦,实在是我那孙孙身子骨不争气哟。”六婆婆的眼泪说来便来,嘴里不住嘀咕着走了。 关于六婆婆这个人,林承绣后来向芳草等人打听,可她们对内院的情形了解不多,毕竟只能接触到来膳房提饭的下人。 芳草拍胸脯道:“看我的。” 到了用饭的时辰,她拉住一个腰上系着绯色腰带的丫鬟,低低问了两句,又抬头冲林承绣飞了个得意的眼色,那丫鬟又给她指了在陶然苑做事的丫鬟,这样人托人,打听出六婆婆的事。 陶然苑里住着大公子与少夫人,六婆婆确实是看门的,家中有个病歪歪的孙子,据那丫鬟说,六婆婆的儿子和媳妇身子不太好,早早就走了,留下的孩子也打小有病,她独自养大了孙子,日子过得紧巴巴,一有钱就花在看病吃药上。 不过六婆婆有一门手艺,会给主子们梳头,早些年颇得姨娘看中,不过后来夫人吃起了斋,姨娘年纪渐长,歇了打扮的心思,三姑娘身子不好不打扮,少夫人是新妇,不喜此道,她就靠教小丫鬟们手艺赚些外快。 很快,六婆婆讨得关师傅的同意,还送来一盒价值不菲的参茸,令林承绣十分意外。 面对六婆婆期盼的目光,她还是谨慎地道:“婆婆,你还是再想想,一旦用了,莫怨我糟蹋好物。” “姑娘好心帮我做药膳食,老婆子若有怨言岂不是不知好歹,放心。” 返本归元汤还需其他食材需要准备,两人约好取膳的时间,六婆婆丢下酬银二两便急匆匆走了,这会儿倒看不出来腿脚不便。 林承绣捧着装了参茸的盒子,苦笑着问道:“关师傅,您为何要答应六婆婆呢?” 她总觉得这银子有些烫手,想着关师傅那关过不了,帮她拒了最好。可关师傅居然同意了。不是她不想赚钱,二两银子虽不多,可她正缺着呢,出手大方的姑太太还没巴上,人家就回自己家去了,自打上回趁着药行缺人手赚了些小钱后,卢青不知打哪听说了,看管得严起来,无法再寻活计,再加上她身陷流言蜚语之中,什么打算都歇了菜。 关师傅却好奇地反问:“我听说过返本归元汤,你当真会做?” 他虽不打算如温婶那般学会了就当自己的本事,但是亲眼瞧瞧也可。 林承绣点点头:“许久没试过,应是不会出错,其实我这几日仔细琢磨过,返本归元汤固然好,实不必用上品参茸,用寻常的药物也能替代,起到同样的功效即可,到时做得了先请您过目。” 虽然觉得六婆婆找上门给她送钱有点奇怪,可既已接了活,她定会做到最好,六婆婆将自己的境遇说得那般可怜,任谁都会有怜悯之心,就是这钱花得有些冤枉,一两参茸一两金,太过奢侈,药膳的本质是汤药辅佐,主要是调养身体,岂是一日之功,更不是一道药膳就可以的。 要说这返本归元汤确实是道门灵方,做出来后,味道就如同有了仙气儿一般,让人闻了说不上来哪里好,闻了还想闻,阿茴两眼放光,大有尝一口的想法,但听得一两参茸一两金的说法,再加上食材也是上等,立刻打消了尝鲜的念头,摇头道:“我如何配吃这样好的东西。” 林承绣跟着叹息:“是哪,哪里用得着这般贵的药材。” 关师傅也大为赞赏,他竟不知还有如此奇妙的药膳,却也不贪心打听做法,只说药膳只有起效才行。 芳草也咂舌:“秋秋,你如何会这些的?” 林承绣含笑不语,说起来她确实于此道有些天赋,也是打小娘亲为她打下的基础,犹记得她说过,药膳不光要有药效,还要好吃才行,会吃才会做,没有人爱吃药,她也是为了吃这一字。 她将返本归元汤好好地温在灶上,待六婆婆来,仔细与她交待如何吃,几时配以何药,这般二两银子才算拿得心安。 第42章 不背锅 如今暑气上行,过午之后宅院里处处安静,上房谴了个仆妇来唤程秋,道是主家要见她,林承绣有些诧异,转念一想许是陈妈妈那边有了消息,又或者姑太太要赏她银子,于是整整衣裳便跟着去了。 带路的媳妇很年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也没笑容,林承绣跟在她身后,越走越忐忑,除了秀山院,她还没去过其他主院,待走进一处靠近水阁的荫凉院落,她已出了半身的汗。 还未站稳,便听一人喝道:“来人,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捆了!” 一群人听命围上来,林承绣慌忙躲开,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可她又往哪里躲,两三下就被拿个正着,正要被人捆上,另一道略有些柔弱的女声响起:“嫂嫂,先问她几句,问明白了再罚不迟。” 院中坐着的站着的,目光都落在林承绣身上,有的目光是好奇,有的却幸灾乐祸。 林承绣忍住被推揉的痛意往上看,两个女子坐在纳凉的亭间,桌上摆着茶饮,亭子四周放着冰盆,有丫鬟持扇将凉意缓缓推向亭子。 发话劝阻的正是乐府三姑娘乐溶,她在衣外裹着一条轻薄的茜色长纱,似是怕凉气伤身,慢慢啜着温茶,另一个眼梢上挑,显是怒气未消的人被她称为嫂嫂,应是府中的少夫人,大公子乐念章的妻子。 少夫人闺名顾倩云,乃是邻城名门之女,婆母不顶事,小姑年幼体弱,嫁进门头一年便接过了管家之权,她为家事劳心劳力,谁成想没半年就吃了个哑巴亏,夫君房中多了个通房,她心灰意冷不再打理家事,乐老爷没办法,这才叫女儿接着过了掌家权。 今日将林承绣叫来,上来就要捆人,林承绣怎么也想不通哪里得罪了她,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乐溶。 顾倩云自持身份,她身边的仆妇站出来说道:“少奶奶有话问你,今日大公子用过饭后便开始不适,可是你害的?” 乐念章?林承乡一头雾水:“婢子从未与大公子打过交道,何来害他一说?” 那仆妇又道:“可膳房送来的两道菜,是汤水灶所献,皆出自你手。” 听她这般说,林承绣反倒松了口气:“绝无可能,膳房有规矩,婢子只是个打杂丫鬟,不能上灶做饭。” 更别提汤水灶献什么两道菜了,子虚乌有,等等,只需稍微一查便能明了的事,谁会安这么蠢的名头来整治她?想到卢青近段时日越来越不善的眼光,林承绣觉得,可能真有蠢人。 说话的仆妇冷笑一声:“咱们可都知道,你出身膳房,在二公子身边作妖不够,还以吃食诱其他人上套,你说从未与大公子打过交道,为何大公子几次夸赞你的厨艺?” 大公子几时夸过她,还不止一次? 林承绣看向少夫人,顾倩云眼眸低垂,似是根本不在意,然则她心里明白,若是真不在意,何必将她提来当众责难。 她的名声已经够不堪了,现下再背上引诱大公子的罪名,在乐家是待不下去的。虽然她也不在乎能否留下来,可是自己走,与被人赶出去是两回事! “婢子只在秀山院做过膳食,除非大公子在那里吃过……即便如此,婢子连大公子的面都没见过,至于以吃食诱人上套更是冤枉!” 是不是冤枉,在顾倩云看来并不重要,她开口说道:“可膳房的管事说饭食是由你准备,难不成是他说谎?” 当然是卢青说谎,林承绣赶紧说道:“少夫人将卢管事叫来一问便知。” 乐溶心软良善,见林承绣口齿清晰,说话有条有理,并非传言那般妖娆难缠,心下微生好感,忍不住为她说话:“嫂嫂,便将人叫来问个清楚也好。” 林承绣对三姑娘十分感激,好姑娘有好福气,往后若有机会,定要报答一番。 顾倩云蹙眉不语,若她将膳房管事叫来当面对质,不过又闹一场,她才嫁进来不足一年,府中诸事有乐溶,她只看紧陶然苑,其实医士已为乐念章瞧过,说他只是偶然肠胃不适,但这件事能让她借机要发落一些不安份的人。 “那便叫膳房管事来。” 卢青很快来了,在少夫人面前老实得很,他道:“程秋这丫头平日不做饭食,不过今日大公子用的那道汤却是出自她手。” 他转头看向被人挟制住的林承绣,嘴角微勾了一下,问道:“你想说也不是你做的?可陶然苑里的红英姑娘亲口说的,汤是她向膳房的程秋求的。” 红英姑娘是谁?林承绣不知,但确实有人向她求一道药膳汤水,正是今日做得,冷汗倾刻间了一身,那不是六婆婆求的吗? 看来她的感觉没错,无缘无故怎会有人求这般稀罕的药膳,绕来绕去还是冲她来的。 可她就是个膳房的打杂丫鬟,做这样的局特意害她,值得吗? 林承绣想不通。 手臂上的痛意提醒她,想不想得通不要紧,要紧的就是先过了眼前这关。 “回少夫人,婢子今日确实做过汤水,可那是受您院中六婆婆之托所做,并不知会给大公子食用,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再说了,返本归元汤是养身灵方,她用的都是好物,没病的人吃了也无妨,大公子吃了怎么会不舒服? 一定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可她如何向少夫人解释卢管事与她之间的纠葛,主家才没心思听什么月钱、帐目、制药,林承绣一时无从辩解。 乐溶放下茶盅,轻声劝道:“嫂嫂放心,我待会儿就吩咐管家彻查此事,是谁的错都不会轻饶。” 红英的名字乐溶却是听说过的,那是她大哥乐念章的通房,大嫂嫂嫁过来后唯一受挫就是因为这个通房,事涉大哥房中人,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顾倩云垂眸,其实这件事的内情如何,虽不说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也猜得差不多,到底事情是出在自己的院子里。应是红英不知哪里听来,返本归元汤可调理体质,让女子容易受孕,就拢络了六婆婆替自己跑腿求来,可是碰巧进了乐念章肚子里。 第45章 用人之心 “听说,你昨日挨了罚?” 翌日,照常来秀山院当差的林承绣垂下头,乐亭华的消息挺灵通,可那又怎样,不过是袖手旁观罢了。 她一点也没觉得委屈,无缘无故地,他若是心疼只会吓到她。 她含糊说道:“只是小小惩戒,没什么。” 该不会她没被杖责,令乐二公子失望了吧? 乐亭华端坐着,两手撑着桌案:“程秋,在乐府做下人并不好过,你只有听从我的意愿,才可能改变自己的境况。” 林承绣想偷偷翻个白眼,在温婶等人的眼里,大管家的威势可比他一个窝囊的庶子高多了。 当然她心里清楚,乐亭华并不是真正的窝囊,可是府里的人都不敢违背大管家,起码因为汪海的叔父曾对乐老爷有救命之恩,非但不能随意发卖他,他自身也极有能力,就是乐溶也会客客气气地称一声汪叔。 这样的人,她是撼不动的。 乐亭华看了她许久,仍是不肯放过她,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何出身?你真的不像能在府里做个下人的人。” 林承绣神情微滞,他怎么又提这茬,明知她最不想提的便是私奔出逃这件事。 “你虽然进乐府做了打杂丫鬟,可谈吐和见识有别于他人,你识字、懂药,说起来药膳做得非常不错,胆子也不小,敢接制药的活,像你这样的人才,如何会与人私奔,还跑到如此远的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将她逼得一步步后退,蒙尘的明珠掉落在暗处,也会自散光芒,让越来越多人的人看到,连他都动了用人的心思。 林承绣颇有些心虚,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说道:“天气这般热,公子待会儿想吃些什么?” 他继续道:“我派人查过那晚和你一起出城的人,只是个读过两年书的混混儿,以骗钱为生。据他说,你们相识还不足一个月,并不知你是哪家的女孩儿,他为钱,你却是在利用他,为了出城,对吗?” 他让人查了那个混子,他知道了! 林承绣暗暗叫苦,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她来历不清楚,干嘛总逼问她? 她硬着头皮道:“大人说的我听不懂。” 乐亭华轻笑:“嘴还挺硬,你如果改变主意,我之前的话还算数,可以找人送你回京城。” 他为何执着送她回去,周家是什么好去处吗?不,她永远不想回去!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婢子仰慕您,一日甚过一日,程秋不走!” 若是眼神再痴迷些就好了,可她的眼神里全是倔强。 每当她说些违心的“甜言蜜语”,乐亭华便无法继续说下去,轻咳一声坐回去,不等他赶自己走,林承绣又咬着牙道:“婢子说的是真话啊,其实公子你想帮我另外有个法子,就像在少夫人还有三小姐面前多为我说些好话,但凡昨日您发一句话,大管家怎敢罚我?卢管事如今看我的眼神不善,膳房我是待不下去了。” 岂止是膳房待不下去,只消大管家一句话,她能被直接撵出乐府。说到最好有些惆怅,给膳房换个管事也成,虽然不指望乐亭华为她出头,可是万一呢? 乐亭华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你打着去褚玉院的主意,当我不知道么?只是对着三妹献殷勤没用,她若想用你,还得我同意。” 林承绣几乎是立刻接话道:“没有的事,婢子还要给二公子做药膳调养身子,忠心可表天地,旁人谁来请都不管用。” “你的忠心?”他忽地一笑,笑得她心惊肉跳,又听他悠悠道:“我倒觉得你该去。” 她的心防不敢放下,这人心思太善变了,分不清是真是假。 “一来她的身体早该好好调养,每日算帐管事太过耗费心神,你去了要多帮她做事;二来我想看看,你都有什么本事,能否管得了这个家。” 他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在意林承绣的吃惊:“你说什么?管什么家?” 她眼下只是个打杂丫鬟,连月钱都拿不全,乐亭华一定是故意拿话整她,联想到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没想到他回击得这么快。 乐亭华捏捏眉心,知道她又多想了,再次说道:“不必纠结,我是看你做事麻利,是块做事的料才抬举你!” 他不像在说笑,可林承绣就是觉得他是故意的,还将官场上的手段用在了她身上,一会儿严厉,一会儿又激将,就差没用陷害了。 第47章 入褚玉院 褚玉院里种着许多青竹,一路走来微有凉意,院子里很安静,阳光穿透斑驳树影落下,仿佛被过滤了般不再炽热。 林承绣跟在内院的管事婆子身后,想着钱管家说的出路,此番到三姑娘乐溶身边,自是和在膳房当打杂丫鬟有了很大的不同,说实话,她进乐府这两个多月,是一点都没用心当差,有卢青那样的管事在,别想什么韬光养晦默默等待机会,更何况她在姨母家中装了那么些年,付出与得到勉强持平,一朝离开所有打算都成了空,想想都觉得亏。 院子的丫鬟瞧着很规矩,没有胡乱走动,或是见有人来窃窃私语,林承绣鼻端嗅到清淡的叶草香,满院不见妍丽的花朵,丫鬟的衣色也都是青色,比起其他院子丫鬟的打扮素淡许多。 管事婆子也在看她,很少有丫头像林承绣这般落落大方,一个从膳房提上来的,必有过人之处,都说姑娘身边的丫鬟出挑,有一个说一个,跟这位比是差了点,怪不得能拢住二公子的心。 见她面上露出疑虑,婆子搭话道:““三姑娘好清静,看太多颜色会有不适,所以咱们院子就跟着素淡些,往后你的衣裳也是如此。” 林承绣如今身上还穿着灰朴朴的打杂丫鬟衣裳,知道能换掉这身,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还是当丫鬟,可也忍不住有些欣喜。 只是她走到上房时,早有琪芳同几个丫鬟等在外间,或坐或站,看着她的目光均有些嫌弃,还有人忍不住轻轻掩鼻。 琪芳十分热情,站起身走过来,挽着她道:“你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似是怕吵到里间的人,另一个笑容温婉的丫鬟走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程秋?” 虽是问着琪芳,眼睛却看着林承绣,于是她点头道:“我就是程秋,给几位姐姐见礼了。” 说话之人是褚玉院里的大丫鬟,名叫锦芳,鸦青的头发,簪着个小小的玉钗,容貌身段皆好,闻言笑道:“不敢当,你来了就好,姑娘一早上水米未进,正要你想个法子。” 她语气和善,似片刻之间便接纳了林承绣的到来,其他几人没有言语,似等着看新来这位有何能耐。 除了锦芳和琪芳,另外几个名字里也都带着芳字,林承绣顾不得认人,更没人告诉她安置在何处,先带她去见乐溶。 内室布置得华贵且雅致,锦帐中是正闭目歇息的乐溶,在所有人眼中,乐溶十分娇弱,林承绣也觉得她是真的很弱,气弱,面上也有病弱之色,忍不住上前给她把了个脉,动作虽轻,乐溶仍慢慢睁开眼,看了看她,又没精神地闭上。 一个眼角微挑的丫鬟不客气地问她:“你懂医术吗?” 林承绣没说话,收了手站起身,琪芳替她回道:“秋秋当然懂,于医士都夸她开的药方子好。” 那丫鬟叫重芳,便是她方才见到林承绣就掩住口鼻,听琪芳这样说,她不再言语。 林承绣轻声问乐溶:“姑娘这会儿饿吗?” 乐溶又睁开眼,无力地道:“饿是饿的,只是吃不进去。” 人是她让来的,就是为了给她调养身子,十分配合地命人将自己常吃的几味药方子拿来,林承绣细细看了,倒没什么忌讳,只有医士叮嘱不能贪凉,不可食荤腥。 她看得皱眉,单单不可食荤腥这一条,便让人为难得紧,似乐溶这般体弱之人,光吃些素食可补不起来。 “先做几道小食,姑娘看可吃得。” 林承绣初初来到,总得露上一手才行,断不能让人瞧轻了去。 锦芳在一旁舒了口气:“咱们院里有厨房,若是可以,往后姑娘的吃喝可都交给你了。” 这个差使并不轻松,即便再精细的吃食也讨不了她的欢心,膳房每日送来的份例,都是分给了这些丫鬟。 当下有人带林承绣去了褚玉院的厨房,琪芳有几分担心,也跟了过去。 里头灶火未熄,还温着几样吃食,有膳房精心准备的菜色,还有蒸糕,酿丸子,另有一碗放了几片菌子的粥汤,闻起来香得很。 她指着粥问道:“这是谁做的?” “是我。” 门外走进来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打扮得很体面,琪芳说道:“这是姑娘的乳母冯妈妈,也只有她做的饭食,姑娘才能用上几口。” 林承绣笑了笑:“这碗粥很不错,可见妈妈用了心。” 有钱的大户人家都深谙养生之道,能近身服侍姑娘的多少都有些看家本领,也会传下来调养身体的方子,可是那些对寻常人有用,却总补不起乐溶的身子。 冯妈妈听说来了个会做药膳的丫鬟,心中有些不信,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林承绣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迳自走到灶前,见有冯妈妈用剩的牛乳,便先净手,挽起袖子动手调了一小碗甜奶糊,放到蒸笼里,又做了一道青菜粥,稍稍动了些肉脯,边做边同冯妈妈道:“姑娘的身子虚,还吃着药,想要补起来非一日之功,今日先叫她用下饭食是正经。” 冯妈妈不言语,只看着她动作,提醒道:“姑娘从不用肉,奶糕子嫌腻味,那蛋也吃不多。” 大约是医士的交待,要少食荤腥,所以乐溶的饭里连个肉星也见不到,人不吃肉哪来的力气?何况府里的饭食一味讲究精细,那身子怕是连普通农户也比不上。 林承绣心中隐隐有个想法,乐溶最大的问题不是病,是饿,今日做的吃食要引起她的食欲才好。 院中青竹叶片翠绿,摘下新鲜竹叶,洗净后用滚水烫过,平整地铺在碟子上,左看右看,摇头又换了个瓷盘,接下来她将樱桃果捣碎,和着菌茸熬煮,前两道还算寻常,冯妈妈等人看得十分不解。 林承绣额上微见汗意,天可真热,膳房里长时间待着就是受罪,待一切准备完毕,她才喘了口气,将饭食摆在盘中,端到了乐溶面前。 乐溶歇了半晌,此时已经起身,看着略精神些,却翻看起了账册。 以往这时候也到了喝药的时辰,虽是补药,可是雷打不动每日都饮,任效果再好也不愿喝。 不过今日先端上来的,却是一个食盘,上面只摆着一个白瓷盘,一个浅口玉碗,和一盅盖得严实的汤罐。 因她身子弱胃口不好,乐府膳房每日送往褚玉院的份例都是好克化的菜式,且样式比其他院子多,盼着三姑娘能挑出一两样吃用,乐溶见惯一大堆盘盘碗碗,这会儿看到简简单单三个盘碟,不禁往前探了探身子。 第48章 樱桃肉 “这是什么?” 林承绣含笑说道:“樱桃肉,不过放心,只有名字里有个肉字。” 见到如此新奇的吃食,乐溶倒是没排斥,只道:“呀,倒不舍得吃了。” 口中说着不舍得吃,但是一入口兴觉甜中泛酸,口舌生津,香滑似肉,只吃了两个便被林承绣叫停:“姑娘已用了两个,可以了。” 乐溶有些可惜,樱桃她也吃过,却没这个樱桃肉好吃,不过她腹中确实不再饥饿,便也放下筷子。 用完一餐的乐溶精神已好许多,林承绣心知这关过了,冯妈妈最是高兴,看向林承绣的眼神变得亲切,都是粥,都是奶,可是人家怎么就能让姑娘吃入口,尤其还有那样一道樱桃肉,方才她是看着林承绣如何做饭,一点也不敢小瞧,三道小食看似简单,能叫姑娘入口就不简单。 锦芳手上还有活计,叫琪芳带林承绣下去安置。 林承绣也很满意今日这一餐的效果,入府之后,她还是头一回用这样的心思。在膳房没有让她发挥的条件,就算去秀山院,她也只用三分力,毕竟只当乐亭华是没事找事的麻烦大人,做好药膳味道就行。而乐溶不一样,那是个被长年汤药折磨失去了食欲的小姑娘,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意,林承绣做药膳的初衷,便是给那些受汤药折磨的人养身。 琪芳很是替她高兴,拉着她去了丫鬟们住的地方,边走边道:“你来了就好,我早同她们说过你很厉害。” 此厉害非彼厉害,方才的樱桃肉她不止做那几个,厨房还有,够大家都尝味道,吃了之后回味无穷。 四个大丫鬟们两人一间,林承绣这会儿就只能住单独的一个小间,好在窗子朝阳,柜椅俱全,床铺好就能住人,林承绣心里的满意简直要溢出来。 来到褚玉院,她差不多是升了好大一等,虽然暂时连三等都还不是,可比在膳房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都说人往高处走,她也就是一开始高,担着周家表小姐的身份,过了几年好日子,其实做丫鬟的学问一点也不少。 “快些,我再带你去针线上领新衣裳,来了咱们院子,你身上的衣裳就不能再穿了。” 琪芳有很多话要同她讲,她的脸用了一段时日的汤水调养,已经大为改观,红红的疙瘩褪去,露出白皙的面皮,现下只余几处不明显的印记。 林承绣被她催得急,拢了拢头发就跟她出门,琪芳又道:“我和尘芳住一间,就在你西隔壁,尘芳今日戴的是碧玉耳坠,锦芳你认得了,还有一个重芳,我们四个是大丫鬟,其他人日后都在一起当差,慢慢你就知道叫什么了。” 褚玉院中有大丫鬟四人,以锦芳为首,皆因她自小陪着三姑娘长大。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若干,其他洒扫看院完子的仆妇若干,光褚玉院就养了好些人,林承绣还能有单独的屋子住,乐府是真的大。听说乐府一开始并不分东西院,后来不停地住外圈地买地方建园子,一直到现在变成了两片院落。 林承绣默默回想今日见过的几个丫鬟,说道:“嗯,时间且长着呢,莫如姐姐同我说说姑娘的喜好,还有院子里的事。” 琪芳自是答应,自她知道林承绣要来姑娘身边,便同其他人说程秋的好处,可没人信她,能进褚玉院会是省油的灯?不说几个大丫鬟,就是二等三等的几个也养得比寻常人家的姑娘金贵,而且听说程秋是签了契的不卖身,那就更不简单了。 在琪芳口中,三姑娘乐溶人美心善还精于算学,打小就让乐老爷惊叹她的天份,可是她是女子,无法将女儿带在身边教她做生意,况且她的身子也不好,长年出不得门,也不大同外头的人交际,于人情世故半分不通,所以半年前她接过管家的事,真就只是名义上的管家,因为即便有丫鬟相帮,理起家事来也左支右绌,力不从心,兼体弱动不动就生病,所以明知府里有些人和事不妥当,却也一味宽和,更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第59章 报应来了 乐亭华不等她缓过来,又道:“你以为我只是猜测?不妨告诉你,琪芳自尽当晚,蔡同悄悄地进过内院,去见自己的妹子,也就是锦芳。” 林承绣捂住嘴,不必再多说,她也能想到那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重芳说是锦芳使人哄了琪芳去外院,琪芳事后定是觉得不对,去质问锦芳,是兄妹两人联手将琪芳害了,还是蔡同一人所为?所以第一个发现琪芳自尽的会是锦芳,她如何发现的可想而知。 “我的人还查到,蔡同办事得力,得了上头的赏,银子还不少,所以你说,大管家和琪芳的死有无关系?” 林承绣想起乐亭华的身份,他若是想知道,轻而易举便能查出来。 她咬着牙道:“既然大人都弄清楚了,为何不处置他们?” 乐七该死,大管家也该死,用人命来弄权,满足他的私欲,牵涉其中的李管事,还有锦芳兄妹全都去给琪芳偿命才好。 “你是要我带人闯进自己的家里,把中饱私囊的大管家抓起来,再打杀几个他的心腹?” 乐亭华面无表情地看向林承绣,她也反应过来,这人怎会为了琪芳的事,提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想了想道:“那就将这其中内情告诉老爷,还有三姑娘,他们总会给琪芳一个公道。” “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承绣微微怔住,他告诉她这些,却又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图什么? “琪芳不该死,那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乐亭华冷漠地道:“我不认识琪芳。” 是啊,他是乐家二公子,没有给一个陌生丫鬟出头的道理,何况琪芳已经死了。 “难道你容许家中有这样一个手段肮脏吃里扒外的大管家?今日他可以为了私欲,胡作非为,还害了活生生的琪芳,明日说不定卖主求荣,陷乐家于不义,这还不够吗?” 可她还是失败了,乐亭华不在乎地道:“老头子又没把家交给我管,再说了,这件事我并无多少实证,顶多能查出来汪海和那批货有关系,你猜老头子信谁?” 第60章 山药肉麻圆 后来林承绣打听到,蔡同是晚上喝多了,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同行几人是亲眼所见,更加证实他的死是报应,林承绣想到琪芳亦是亡于水中,有种老天开眼的感觉,说不出的痛快。 可世间何曾真有天谴,不用说,其中必定有乐亭华的手笔,由此可见,他的神秘莫测都不是虚张声势,一时之间林承绣是既然感激又惧怕。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而不是将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乐老爷,大概是真没多少实证,就算将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乐老爷,也难以令人信服,更不用说大管家在乐家做了许多年的活计,只一句主仆恩情,就能让大管家无事。 那日林承绣在秀山院气得不轻,还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说乐亭华无情冷血像个木头,现下怎好意思去见他。 午间,秀山院里蔓延着一股浓浓的鲜香味道,乐亭华本在闭目养神,闻到味儿睁开眼,之凌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轻轻禀了几句。 乐亭华神情不变,待之凌退出去后,将前两日用过的伤药拿出来,摆在桌上显眼的地方,作出继续养神的样子。 今日林承绣大展身手,整整做了十道菜,莲子鸡丁用的是新鲜莲子,山药肉麻圆里的山药先烘脆了再研成末,加了黑芝麻后香味浓郁,这两道药膳主养心强身,是特地为乐亭华所做。 她来秀山院许多次,那位爷不管吃什么,脸上都是无喜无悲,到底是喜甜还是喜咸,又或者爱酸还是爱辣,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整个人就像根木头似的。 但时间长了,还是叫林承绣发现,他爱吃软糯咸香口的食物,这点令人意外,倒与她的喜好差不多。 精致菜肴摆了一桌,乐亭华只问了一句:“这么多?” “我想着好几日没来给您请安了,心里总不踏实,今天好好地给您做几道好菜,你看这个,山药肉麻圆,可补肝肾,莲子鸡丁,养心强身,婢子精心为您准备的。” 没有药材的古怪味道,只有食材的本源清香,和以往所做不同,乐亭华有些怀疑地问道:“这也是药膳?” 以往来秀山院做过的药膳,里面多少都有些乌漆麻黑的药材,或如叶状,或条状,总之药材的味道也不能完全去除,今日这两道,倒与她给乐溶做的那些差不多,果然用心与不用心不同。 “自然,药食本同源,山药与莲子既是食材,又是药材,滋补身体,治疗疾病,正是两相宜。不如公子尝一尝?” 乐亭华尝了块鸡丁,爽口不腻,滑滑嫩嫩,确是他喜好的口味。 他看了林承绣一眼,道:“有心了。” 她赶紧讨好地又夹了个山药肉麻圆,放在他面前,不自在地道:“其实我是来给大人您认错的。” 乐亭华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说道:“你是说那天骂我,说我无情冷血,像木头吗?还从来没人这样说过我,感觉挺新鲜,不如你再说一遍,我还想听。” 她怂,不敢。 林承绣叹了一声,语气真挚:“那日是我太冲动,想想我有什么资格在您面前说教。” 说到底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自以为与琪芳关系尚可,表现得那般气愤,热血上头地说别人冷血没有人性,可她又有什么能力,为琪芳的死讨回公道呢?是能跑到官府击鼓鸣冤,还是把蔡同打得半死,叫他吐露真相到底如何? 她一厢情愿地将这件事的责任安在乐亭华头上,仿佛琪芳枉死是他的过错,可琪芳的死与他何干? 最后,她只能悲凉地认清现实,如同九岁那年,她的爹娘相继离世,家也没了,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回来了! 陷入回忆的林承绣发起了呆,乐亭华探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眼中为何充满悲凉。 回过神,林承绣收拾心情,关切地问道:“公子,上次丁神医说你身上有新伤,是还没好吗?” 她方才进门的时候已经看见了,那药瓶子与上回赏她的一样,平日总觉得乐大人神秘冷清,也就在这时才发现,他也是人,也会受伤。 乐亭华淡定地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地道:“无妨,倒是你,蔡同死了,锦芳还在褚玉院,你是如何想的?” 山药肉麻圆软糯鲜香的滋味还在口中,他原谅林承绣的出言不逊,还替她做起了打算。 锦芳此人,心术很有问题,还有大管家汪海也不能就这么放过,林承绣原本并不在意乐府是谁当家掌权,只想老老实实攒点银子,可如今她的想法已有些改变,还有乐亭华的一再提议,要她拿出些本事,帮帮乐溶,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动心。 之时走进来,说道:“公子,老爷和夫人在褚玉院,正命人找程秋回去。” 林承绣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匆匆给乐亭华告了个罪,飞快地回了褚玉院。 她走得气喘吁吁,走进院子的时候,汗已打湿了头发,看见庭院里跪着不少人,都是院子里的小丫鬟,她吃了一惊,听得屋里头正有人沉声问:“程秋还没回来吗?” 守在门口的人朝外张望了下,冲她急急招手,又进去回话:“人已经回来了。” 她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气息,低着头跨过门槛。 才踏入屋内,已听得一道喝声:“跪下!” 第61章 家斗 是冯妈妈的声音,林承绣依言下跪,眼角余光瞄到跪在地板上的另几个人,锦芳、重芳和尘芳,看来一个也没逃掉,大家一起跪也蛮好。 今趟乐家人来得很齐,乐老爷和乐夫人坐在上首,大公子乐念章和少夫人陪坐一旁边,乐溶正歪靠在他们对面的软椅中,就连乐念清也在,今日学堂休沐,他没出去疯玩,随兄长来看望自己的姐姐。 偏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林承绣还有心情胡思乱想,若是乐亭华也在,那么乐家人终于能齐聚了。 冯妈妈叫她们几人跪好,又给几位主子续上茶,乐老爷喝了一口,对乐溶说道:“挨了这几日病痛,你又何必在这里跟着费神,叫你母亲处置了她们便是。” “惊动父亲母亲,都是女儿不好。可女儿还是觉得医士说的未必是真,也许是我那几日贪凉,用了瓜果才会突然不适。” 她停住话语,略思索片刻又道:“夏日天热,她们几个跪了半日已很辛苦,父亲饶了她们可好?” 原来乐老爷听了医士的猜测,觉得乐溶这次发病蹊跷,来兴师问罪了。 冯妈妈是唯一没被罚跪的,可她不敢在此时帮丫鬟们说话,只有乐溶不忍心,替她们求情。 林承绣在心里排除了锦芳作怪的嫌疑,想来她也没这么大本事,能请动乐老爷来褚玉院。 “可我听说,你院子里有几个丫头不和,只顾着斗气厮闹,倒将服侍主子的要紧事放到一边,如此忘本的丫头,如何不会出错?” 他的目光在几个丫鬟身上掠过,府里待下一向宽和,可若真敢有丫头背主,在女儿的吃食上动手脚呢? 绝不能在这件事上手软,乐老爷想着自己的夫人每日只守在佛堂,诸事不理,还要他亲自来后宅过问,顿觉些许无奈。 乐念章看了眼自己的妻子,顾倩云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是儿媳的不是,近来甚少过问三妹妹的饮食起居,才会出了事。父亲母亲暂且安坐,此事交给儿媳来办。” 林承绣一听这位的话音,头上的汗冒得更密,该不会又要犯在少夫人手里吧? 顾倩云吩咐道:“先从搜屋子开始,一个个仔细查,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 她一发话,随乐夫人来的陈妈妈也动了,领着人去翻屋子。不多时,陈妈妈便来回话:“回老爷夫人,少夫人,都找过了,丫鬟们的屋子还算齐整干净,只有程秋的药柜是锁着的。” 林承绣心念急转,她这药柜是来了褚玉院后,在乐溶的支持下攒出来的,里面都是些贵重药材,还有一些易存储的上好食材,并不怕查,仍主动开口道:“婢子药柜中,所有药材都是给 府中医士过了目的,且数量几何都有记录。” 也幸亏如此,不然真说不清,林承绣松了口气。 没有问题更好,乐老爷也不是非要打杀人震慑下人,顾倩云想了想又道:“若是谁知道些什么,也可说出来,不管你们之间有何争执,不可凭空诬陷,今日老爷夫人可都在,想好了再说话。” 锦芳微垂首,眼光向上飞快看了林承绣一眼,她哥哥死了,不知道这事与林承绣有没有关系,可是那天,林承绣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会有报应的话,想想就打个冷战。 她虽没说话,可畏畏缩缩的模样,倒似林承绣似什么可怕怪物,而她明知内情却不敢说一样,顾倩云皱眉:“你是你们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向来尽心,有话便说。” 她和林承绣,不能相容。 一瞬间,锦芳脑中转过许多念头,是趁机告状程秋因为琪芳的死,根本没心思给姑娘做饭食呢,还是直接说姑娘的病就是她动了手脚? 不不,琪芳的死不能再提了,她心虚得很,怕世事真有报应,况且这死丫头还有二公子为倚仗。 她咬了咬牙说道:“没有。” “是没有证据,还是没有人捣鬼,说清楚!” 锦芳伏地答道:“少夫人明鉴,婢子们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都是清白的。” 顾倩云微怒:“那便是你们全部没有尽心伺候,害三妹妹发病,都罚!” 说完又请乐老爷和乐夫人示下,既然已经罚了跪,再罚了丫鬟们的月钱就是。按说到这里事情便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乐亭华赶来了。 一见到他,乐老爷便心情复杂。 乐溶的病当初还是看乐亭华的面子,才从江宁请来丁神医看好的,故此乐老爷一直觉得,这逆子虽然不回家,对家人还有亲情念想。听说丁神医回了江城,这次乐溶发病,他有心再将丁神医请来瞧病,还没去找乐亭华商量一下,正好他自己先来了。 乐老爷这里盘算着与他商量,脸上浮现出亲近之色,乐亭华张嘴一句话把他气得够呛。 他看见林承绣跪在地上,上前说道:“程秋当初是秀山院的人,三妹妹这边需要,我就让她先来了褚玉院,现在又找事罚她。我看,你们不是看她有错,是看我有错,你们想怎么罚,冲着我就好。” 说完,他将林承绣从地上拉起来,人是他的,干嘛跪不相干的人。 一屋子下人们瞪大眼,二公子来替这丫头撑腰了! 乐老爷气得捂住胸口,别说他没想单治这丫鬟的罪,若是乐亭华替她求个情,说句软话也没什么,可这逆子上来就怒气冲冲地顶撞,生生要气死人。 他拍着桌案道:“你知不知道要尊亲敬长,这一屋子都是你的家人,你的嫡母,你的兄长弟妹……” 乐亭华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行了,就不必再提醒我只是庶子了。我为什么只是个庶子,难道不是你做的好事?” “你……” 乐老爷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儿子,乐念章上前劝道:“二弟,你少说几句。” 乐亭华稍稍收敛了脾气,说道:“大哥,我是认你的,可是我不想认这个爹。” 他自进屋后,没看乐夫人一眼,乐夫人也坐着未动,她可没想过能认下这个儿子,无关是否亲生,而是她早看清想清楚了。 世间的男子皆薄幸,她嫁入乐家初开始过得还算如意,女了不都这般么,她生了儿子,夫婿纳了新人,没什么不能忍受,可后来有一个女人为了爱,可以什么都不要,她想了许久,最终只在佛前才能净下心。 林承绣被乐亭华拽起来后,愣在当场,不是被感动傻了,她只觉乐大人是不是疯了!本来事情已经过去,虽然罚了月钱她很心痛,可为什么他来了以后,凭一已之力,转眼将打理后宅变成了父子大吵、嫡庶母子都出来了,这是她们能听的吗? 尤其此时她的手腕还被乐亭华攥在手里,离父子二人最近,并且照乐亭华方才的说法,她极有可能成为父子争端的起因,祸家之源! 她悄悄地往边上走两步,还是远离疯子为妙。 第62章 眉间痣似他母 连陈妈妈都觉得不成样子,示意屋中不相干的下人随她离开,只有林承绣被乐亭华牢牢拉在手中走不得,他说道:“总之,你们想要为难她,先问我同不同意。” 乐老爷将桌子拍得山响,沉着脸道:“今日必要教训她。” 乐溶忙开口道:“父亲,这不关程秋的事。” 乐念章也头痛地劝道:“父亲,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看谁敢动她!” 乐亭华见乐老爷眼看便要被劝住,火上浇油般不肯罢休,林承绣心中暗暗叫苦,恨不能上前捂住他的嘴:我的乐大人,你可别说话了! 果然,乐老爷的火气腾地重新燃起:“你离家数年,回来诸事不理谁都不见,还为了个丫鬟顶撞长辈,你!你与你的生母都是如此执拗!” 最后的话彻底惹怒乐亭华,他满脸寒霜问道:“为何又提她,你有何资格提起她!我不愿与你们见面,就是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她,我真恨自己为何不是无父无母!” 但凡乐老爷身子骨差些,即刻就会被气出病,林承绣懂了,今日乐亭华这般作派,并不是为她出头,纯是为了他自己痛快。 屋外有人战战兢兢地呼道:“回老爷,三公子学堂的夫子上门求见。” 乐念清正看着屋中父子相争,看得津津有味,闻言浑身一颤,乐老爷转头看向他,见他神色不对,喝问道:“你这孽障,又惹了什么祸!” 不是问句,是极肯定的语气,自来这幼子在外面惹事生非,总要被夫子或同窗寻到家里,这回定也不是好事。 乐念清心中后悔,只顾着看二哥和父亲吵架,不意被人告状告到家里,他口中嗫嚅着说不出话。 乐亭华冷笑嘲讽道:“呵,我是无父无母,你家里这个有父有母,可也不见得有多好。” 乐老爷没功夫再同逆子掰扯,看着乐念清不住喘气:“小畜牲,还不快些道来!” 乐念清躲到大哥乐念章后身后,他可不敢像乐亭华那样理直气壮地顶撞,口中胡乱说道:“我什么也没做,不知夫子为何生气。” 麻烦上门,乐老父听得整整衣裳,叫人去寻周远回来,打发了小厮吩咐下去,今日这件事的结果只能是乐念清认错,乐家酌情给予补偿。 他走出褚玉院时,大管家已候在门外,跟在身后回话:“都备好了,老爷不必生气,这些都是小事,您可别气坏身子。” 不是他有眼色,而是回回如此,小公子在学堂惹了事,尽量都在外面解决,闹到家里的不多。 一时间人散得差不多,主子们都走了,方才被罚了一半,褚玉院的丫鬟们也不知这事算不算完,林承绣默默地跟着乐亭华回到秀山院,跨进房门,乐亭华转头问道:“你跟我回来做什么?” 林承绣回过神,对呀,她跟过来做什么? 她定定神,上前问道:“公子,您与老爷吵就吵,能别口口声声维护婢子行吗?” 当时乐亭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冲动且没有理智,这还是她认识的神秘冷静的乐大人吗?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他那是故意为之。 许是想到他今日在褚玉院都说了什么,乐亭华好看的眉轻皱,在椅中坐下,说道:“我如何不能为你?毕竟你心慕我已久,我又如何不能怜惜你。” 若是您说这话时,脸色不那么难看,或许有一两分可信,林承绣默默在心里朝他翻个白眼。心慕他什么?心慕他能坐着她只能站着,还是心慕他只会逼她做不情愿的事? 她想同他讲讲道理:“其实,姑娘一直护着我们,老爷夫人性情宽和,少夫人只罚了我们一个月的月例,已经算好的。” 所以,大人您真的是很多事,冲过去乱发脾气,好像为了心爱的婢女要闹得天翻地覆,您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谁? 不过听完父子对话,应是为了乐亭华的生母。 乐府现如今只有一位生了三公子乐念清的侧夫人,乐亭华是庶子,却不见另有姨娘侍妾,想来应是已不在世。 大人说不想听到生母被人提起来,那般讳莫如深,难道发生过令他痛绝的惨事? 一瞬间妻妾相争,你死我活的画面纷纷涌入林承绣脑中,那应该是位美丽的女子,才生得出乐亭华这般容貌出众,而且看乐老爷待他的态度,哪怕他顶撞忤逆还是个庶子,都极看重不肯翻脸,当年应该也是极爱他母亲。 她那里胡思乱想,乐亭华也神色复杂,看着她忽然道:“我的生母与你一样,眉间生着一颗红痣。” 林承绣下意识地摸向眉间,她像他的娘?古怪又荒唐的想法一闪而过。 乐亭华承认自己今日做戏做得过火,让府中人对他的印象更恶劣了,可是,那一刻,看着林承绣跪在厅堂,那个眉间有痣的女子,仿佛是他的生母跪在那里,倔强地自请离去。 那样的场景他并未亲眼见过,毕竟他还在襁褓中便被带离乐家。 后来他无数次地想,生母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入府为妾,去面对全心全意喜爱的男人与他的嫡妻,不知几时想明白那个男人并非良人。 十二岁时,他被接回家,敌视乐府的所有人,他认为母亲是受了欺负才不得不离开,直到成年才明白,那个女子将情这个字看得太重,把爱一个人当成全部,或许曾因妾室的身份受到过为难,不过以乐夫人的为人,应没有过妻妾相争,而只是生母陷在恨海情天之中。 情之一字太过害人。 乐亭华摇摇头,将往事从脑中挥散,他不想让林承绣知道,有那么一瞬间把她看成自己的生母。 他垂下眼睫,身子后靠,让自己陷入阴影中,无人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幽冷的询问声传入林承绣耳中:“你说有三妹妹护着便算好了,难不成她能事事护你?” “您是说锦芳吗?虽然她很碍眼,我自信收拾得了她。”她眨眨眼,又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我不想听您的安排,跳出去与大管家作对,那是鸡蛋碰石头。再说了,大人您想换掉家中管事并不难,何必要我一个弱女子出面?” 帮乐溶管账,就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她又不傻,莫如乐大人脑子正常些,直接动手将大管家给整治了,也替她出了气多好。 可惜她想的太美,他微微冷哼:“是不难,但我不乐意。” 第63章 答应了 林承绣无奈,乐亭华明明是皇帝近身当差,偏要装作丢官回家,被人当成没出息的落魄庶子,如此任性而为,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敢想太多,乐家人都不在乎乐家事,她凭什么去掺合。 “我听说你在褚玉院有三不沾,见血、剔骨、油污不沾,这般作派哪像个丫鬟?如今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若是做得好,我不仅不问你的来历,还会帮你在江城落户。” 落户! 想那时靠着袁宪给她的一张关纸,才能来到江城,之后如何能在此落下户档,成了她最为忧心之事,现在乐亭华说帮她落档,拿到户贴,林承绣一时心跳加快。 只看一眼,乐亭华便知他猜中了她的心思,之时和之凌这回立了功,是他们两个听到林承绣向钱管家打听落档的事,虽然林承绣问得很隐晦,钱管家只当姑娘家好奇,可是之时之凌能跟在乐亭华身边,自有眼力见识,将这事告知乐亭华。 乐亭华是何等人,知她隐藏身份,离开雍都,自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姓,不想法子入籍,则有被抓回去,或贬入官奴的可能。这事对他来说,容易办得很。 他好整以暇等了片刻,听她开口说道:“那您能澄清府中关于我对您有非分之想的谣言吗?” 乐亭华轻笑出声:“过了今日,我再解释别人也不会信。” 林承绣默然,是了,今日他与乐老爷大吵的事,府里应该都知道了,为的正是替她出头。 罢了,她若帮乐溶管家理账,和大管家作对,要依靠的可不是乐溶,还得是乐大人,有这么个喜怒无常的靠山,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可以好好想想,然后告诉我,你的回答。” 林承绣没有考虑太久,淡淡答道:“我答应您。” 我答应您,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不愿府里再有人如琪芳、桑叶儿般无端失了性命。曾经想的是在乐府安稳混三年,如今看来,一味藏拙退让只会给人欺侮的机会。 第66章 罪魁祸首 乐亭华一时无言,难道她没看出来,他对乐家没半分好感,于是冷冷地道:“不知道。” 林承绣不信,自顾自说道:“大人别小气,其实你家中人口简单,除了府里有几个糟心的亲戚,并没许多麻烦,我愁的是对药行药庄的事知之甚少,怕与外面的生意勾连太深,万一惹到不该惹的人……” 哪知他竟开始赶人:“你该走了,以前我让之时之凌传你才会来秀山院,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快。” 那是,她如今虽然不是乐溶的大丫鬟,却地位超然,比那些个二等三等丫鬟说话都管用,可以自由在内院行走。 说起来她出来的时间不短,既已碍了他的眼,还是回褚玉院的好。 这边刚踏进褚玉院的门,芳草和阿茴便迎上来,她们两人今日刚来,止不住开心又紧张得不行,提着心等了她好一会儿,满院子的青衣丫鬟,只她们两个穿得难看,如今见着林承绣才将心放回去,这回是真真从膳房来了内院,不再是打杂丫鬟了。 “秋秋,你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一等丫鬟不光月钱变多,衣裳头饰也与其他人不一样,林承绣不在意这些,料子再好也是下人穿的,但芳草和阿茴已羡慕得不行,她笑吟吟地说道:“明儿你们也会领新衣裳,日后只要用心做事便可。” 这两人能来,是因为褚玉院里恰好空了两个缺,反正要从外面找小丫鬟,她想到两位旧相识,便同冯妈妈提了一嘴,刚进院子只能做些粗活,谁来都行,在冯妈妈看来是件小事,卖给她面子就同意了。 至于院子里怎会缺人,那是因为冯妈妈刚给大丫鬟锦芳提了门亲事,办妥后禀过三姑娘,毕竟是院子里头一位找到归宿的人。 乐溶体谅锦芳,准她回家备嫁,再加上琪芳没了,于是乐溶身边一下子空出两个大丫鬟的缺。没等别人来说道,已由冯妈妈做主,从二等丫鬟里提了青柳和絮柳上来,至于其他人手如何调配,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芳草和阿茴有了新差事,换了新住处,只觉哪哪都好,一会儿便收拾妥当,同屋的小丫鬟见她们同林承绣交好,也没人过来难为,还殷勤地请林承绣吃茶点,她笑笑受用了。 其实她来到褚玉院也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芳草服气地道:“你是到哪都能端得起来。” “我好好地端着做什么,也不怕累着自己。对了,你们来了,汤水灶上没人做事,没人说什么吗?” 温婶怕是要骂她没良心,林承绣想想就乐。 阿茴吃着松子糖,心满意足地道:“咱们膳房什么少,打杂的丫鬟不会少。” 说得也是,此时还未到乐溶用晚饭的时辰,林承绣便不急着走,留下来说话,随口又问了几句,才知卢青近来根本没心思打理膳房的事,也就不在乎她俩去哪当差。 这人的心思从没用在正经事上,不知又搞什么鬼。 “他忙什么呢?” “我听汤圆儿说的,不知道真假。”芳草凑到林承绣耳边,低低地道:“药庄里最近在查历年药材的去向,说是有人做私药还侵占药行生意,别人不知道,他却知卢管事跑不了。” 药庄的药材?怎么会和膳房管事有关系? 林承绣眯起眼,这批私药可了不得,竟牵连了这么些人,大管家不干净,卢青是他的狗,定是想跟着大管家发财,偏偏这回翻了车。想到卢青等人破财,她就觉得舒爽,真好,这批私药出现得太好了,就不知是哪路神仙所为? 她嘴角含笑,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同芳草道:“回头你帮我细问汤圆儿,看他还知道什么。” 芳草点头记下,原先看着林承绣去了褚玉院,心里只有羡慕的命,没想到她和阿茴也能进内院做事,都是跟着林承绣才能有这福气,往后但凡林承绣交待的事都会上心。 原本林承绣还没想好从何处着手整治乐家这一摊事,膳房管事卢青的异常让她有了想法,她可在膳房待过,对账目混乱、管事胡作非为并不陌生,莫如就从膳房开始? 不过若对膳房动手,无法不惊动大管家,怎么做她还得想想。 锦芳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包裹,那是她在褚玉院这些年当差攒下来的体已。 其实姑娘待她宽厚,额外赏了银子和头面,当嫁妆已是丰厚。可是太快了,一切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冯妈妈同她家人商量了亲事,然后才通知到她这里,她毫无准备,突然就面临离开姑娘,离开褚玉院的定局。 明日便会出府,姑娘方才见了她,温声细语地要她多多珍重,按说她们这些大丫鬟的亲事并不十分急,要等姑娘的亲事说定,才会问她们去留,锦芳以为她会一直陪在姑娘身边,陪着姑娘出嫁,可她现在是怎么了? 她霍然起身,急急地推开门,又愣住了。 林承绣就站在她门外,看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淡淡一笑:“要去哪儿?听说你明日就要家去,我该送送你。” “你!我要去见姑娘,问问她为何要如此对我!”锦芳看着林承绣,恨声道:“是你,你让姑娘赶我出去,我已经很让着你了,为何要做得这般绝!” “我是说过你不能再留在姑娘身边,可姑娘没撵了你,还让冯妈妈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听说你那位未来夫婿虽然在庄子上做事,倒还本份规矩,看来姑娘待你情分不薄。” 林承绣耸耸肩,总是觉得便宜了锦芳。 “你不就是觉得我害了琪芳吗?我没有!我没有!”她尖声叫起来,顾不得被院子里其他人听到,重复了好几遍,喘着粗气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冷笑道:“我今日要说个明白,明明我才是遭了无妄之灾,你是罪魁祸首,是你害死琪芳的。” 第67章 有钱帮你花 林承绣失笑,她是臆想过了头吗? “你别不信,从前琪芳往外院或者西院都很随意,从未出过事,是你把她的脸变得白净,叫人知道她生得好,最终叫乐七动了歪心思,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在锦芳心里,是真心觉得此事与她无关,乐七看上了琪芳,嘴上不干不净,琪芳当场骂了回去,那混帐恼怒之下,更想将她弄到手。 那日,她借着姑娘的名义,去针线房办差时,与周远“偶遇”时,乐七跳出来,见她比琪芳生得还好,竟当着周远的面调戏她,还说琪芳不愿意换她也行。 所以,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林承绣觉得极荒谬,锦芳竟想把内心的愧疚不安转嫁到她身上! “至始至终,我都没做过什么,我没有啊!”锦芳脸上流着泪,拼命想说不是她的错。 “我问你,锦芳是不是被你哥哥骗出去的?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出事?还有那一晚,琪芳当真是自己跳了井吗?” “我哥哥,他……他也偿了性命,一切与我无关呀。” “你若真觉得自己没错还哭什么?走,挺起胸膛,去告诉所有人,琪芳的死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去呀!” 她猛地扯住锦芳往外拉,对方却拼命挣脱,扒着门板呜呜哭个不停。 自哥哥意外身亡后,锦芳便觉得世间真的有报应,哪敢豁出去闹,亲事是冯妈妈提的,可那也是姑娘的意思,她只余这一条路走了。 林承绣不再看她,大步离开,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锦芳了。 褚玉院里换了两个大丫鬟,许多要紧事需重新交接分配,人人都忙起来。 乐溶依着林承绣的主意,歪在榻上只说还要再养些日子,等闲不见外人,府中各院的用度虽没停,可送来的账册都堆着,并没什么精力翻看。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辞,林承绣腾出功夫打算先摸个底,比如乐家家产几何,外头多少间药行药堂,收支是否平衡之类,毕竟她在乐溶这里,见到的都是不停地支出,这般只进不出还能否撑下去,她已经好奇很久了。 恰逢月底,轮到给府里各院发放例银,这笔银子有现成的账目,乐溶指着一堆账册里的几本,让林承绣自己看。 乐家只有少少几个主子,林承绣翻了翻,顺口问道:“姑娘看过后,再交给账房支银钱吗?” 乐溶指了指屋子一角,说道:“倒也不用,银子都在这里放着呢。” 林承绣这才留意到,这间屋子里摆了个风雅的山水屏风,她跟着乐溶绕到里面一看,墙边立着个深红立柜,两侧各有一个架格,放满了装钱的匣子,打开柜门上的黄铜锁,上层整齐堆着金锭,中间的紫檀盒里是钱票子,下面是打成叶子状的金银叶子,安安静静整整齐齐,仿佛在说:来花我! “为何这么多现银?” “都是父亲给的,说是供府里开销。” 平时看那两个帮着理账的丫鬟坐着记记写写,竟不知她们身边就堆着许多钱。林承绣帮乐溶把柜门锁好,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坐下来缓了会儿,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忍不住生出帮乐家花钱的心思,能怪人家周远,能怪大管家汪海吗? 今日之后,林承绣才知道,自己以往见过的富贵人家都是假的,什么世家底蕴,什么书香门第,在绝对的财富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还好她清醒得快,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钱放这里不成,还是入库的好。” 乐老爷是有多心疼女儿,直接在她管账的屋里放着无数金银,换了她有这样的家底,也不在乎闺女把家理成什么样子。 “你喜欢吗,我送你。” 乐溶眼神真挚,林承绣硬是掐着手心拒绝了,老老实实地翻开账本,没一会儿就开始呲牙咧嘴。 乐溶一直看着她,忙问:“可是不对?” “倒也不是,姑娘你每天看这些账本,不难受吗?” “不会,从小我身子不好,书念得不多,女红针织也没有学,可以说什么也不会。但是对着账本上记的数,我却一看就能明白,不管有多少笔账目,我只要看一遍就能算得出来。” 听到她说喜欢算账,林承绣觉得小姑娘有些可怜,再听她还有这等本事,更觉不可思议。 于是乐溶当场把往年的总账拿出来,不用拔算盘珠子,就看几个数字,心里一合计便给出个数目。 林承绣拿过算盘,拔了一会儿珠子,木着脸承认,乐溶算得一点也没错。 她忍不住想夸夸乐溶:“姑娘是我见过算术最快最准的人。” 乐溶算起数目时格外自信,与她往日柔弱的模样大不相同。 乐溶面上微红,又有些遗憾地道:“父亲说我在数术上有些天份,故而将府中事务和账目交给了我,让我算着玩。” 本来乐老爷还想请人来教她,儿子们皆没生意方面的天份,惟有女儿展露出些许才能,可她总是生病,拖了两年乐老爷也就歇了心思。 听她这般说,林承绣有些明白,原来乐老爷不是非要让女儿打理家事,而是知道女儿喜欢与数字有关的事,由着女儿玩个痛快,不然请几个账房来天天打算盘也行。 她真心实意为乐溶觉得可惜,劝道:“错矣,有钱能使鬼推磨,姑娘现在只是重复算些简单的账目,殊不知书中关于数术的学问可大着呢,你现在身子大好,若是喜欢,想学什么都不晚。” 乐溶的眼睛亮起来,她想起以前寻过几本数术的书,应该还在房中,转身离去,留林承绣一人继续看账本。 林承绣努力不去想旁边大笔的金银,将膳房的账册找出来,坐着看了一会儿,便看得突突往头上涌血,卢青不知搭错哪根筋,将膳房这个月的用度翻了一番! 不,他不是脑子坏了,而是跟大管家的生意黄了,所以想法子贪回来。 林承绣再次被卢青的胆大包天给气乐了,想从乐家的生意里赚钱,赔了再从府里的用度找补回来,这是什么道理,合着乐家的钱真不怕用完是吗?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恐怕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卢青一个。 想当初,她竟然觉得乐家人口简单,除了府里有些糟心的亲戚,应该没太大问题,如今看来,是她天真了。 第69章 仇掌柜的仇 瘦得有些脱相了,妩兰听了泪水登时流个不停,林承绣对跟进来的人笑笑:“这里留我同姨娘便好,一会儿问起病情也不需顾忌。” 待人都走了,妩兰扯着帕子拭泪,抽噎着道:“我快被人害死了,前几日身上还肿得不行,如今消了肿,却吃什么都存不住,不是吐便是往净房跑,生生给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姨娘是否吃了不妥当的东西?” 妩兰摇头不知,近来有些口淡无味,头目眩晕,以为自己好事将近,请于医士来看,只说她饮食失调,并未有孕,两人的口角便由此而起,她一听自己没有身孕,嫌于医士是庸医,再不肯请他来瞧病,一朝睡醒面目全非,肿如猪头,差些以为快要西去。 好在于医士虽然不来瞧病,也根据病症开了药,倒是消了肿,可是身子却虚得紧。 林承绣仔细为她把脉,于医士的医术扎实,并未看错,又问了近日吃食,终于肯定地道:“你吃多了水芹与落苏才会如此,或许你体质与旁人有些不同,才会发病。” 妩兰气得捶床:“我就说,最近小丫头去膳房提来的例饭,菜不是蒸的就是煮的,不见多少油水,我本就不喜,可是不吃又会饿,如我这般身份又不能点想吃的菜,活活受罪。” 有趣,膳房几时将这两样当成主菜了? 她如今在褚玉院,吃食定例皆是一等,就算不想吃给下人分发的例饭,也能自己做了吃,倒没在意过其他丫鬟的饭食。 想来乐老爷乐夫人以及大公子、三公子等主子们的饭食不会如此,秀山院常常点菜,卢青可是很会看人下菜碟,那么就苦了西院一众人,还有下人们。 妩兰朝外头哀哀叫道:“大爷,你一定要为我作主,将膳房那些该死的厨子都抓起来,把他们送官,最好是打一顿,不然我这罪就白受了。” 林承绣不乐意了,但凡谁有个病症,都怪到厨子身上,那做饭的才叫冤呢。 “姨娘想多了,想来大家吃的都一样,别人无事,偏你有事,只能怪你自己体质特殊。不如好好想想往后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莫要再犯病了。” 林承绣提笔刷刷写下两个方子,一张纸上写的是近来忌食之物,一张是药膳汤方,让她喝一段时日补身子。 妩兰连声道谢,又问她:“外头女医是不是很难请,你往后能不能常来府里瞧瞧我?” 她想得倒挺美,林承绣微笑着告诉她:“我就在府里做事,是褚玉院的丫鬟。想我来呀,让叔老爷去大管家那里再闹闹就行。” 离开明西轩,又与李妈妈道了别,林承绣一路溜达到了于医士的药园,将自己给叔老爷那里瞧病人的事说了一声。 于医士并不在乎自己的病人不争气,要请别人来看,反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样也好,以后府里的女眷若有不适,我就叫上你,女子之间说起病情更方便。” “你不怕别人说我比你医术好吗?” “能为患病者治好病症就行,医术高明者大有人在,我若因此而气闷,岂不是活活被神医给比到天边去。” 林承绣朝他竖大拇指,于医士的脾气或许没那么好,但是性情正直,是可交之人,学医者重人品悟性,皆品德高尚之人。 当然,她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走,拣用得上的药草包起来,临走时忽地问道:“于医士,上回那仇掌柜说我们制的是私药,这事你还记得吗?” 于医士没好气道:“自然记得,我就多那一回事,差点被坑了。” 他又是垫银钱,又是帮她拉线,出力不讨好的事哪能忘得了。 林承绣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当时领来的药料都是从药行里出的吧,那所用的药材呢?” “自然是药庄里,怎么,你还想去药庄里抢药材?” 提起药庄,林承绣心生向往,又打听道:“都是乐家的药庄提供药材吗?还是有从别的地方收来的药材?” 于医士自得地道:“江城可是药都,天下药商谁不知药都,年年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江城买卖药材,药市你知道吗?” 林承绣摇摇头,她就是不知道,才向乐亭华打听,哪知道他什么也不肯说,想来他也是个棒槌,不懂这行。 “您老是懂行之人,给我说说呗。我听说药庄里种的药材差不多都姓乐,是真的吗?” 于医士心中狐疑,问道:“你又打什么主意?” 林承绣胡乱说道:“我就是想着,万一以后在府里做不下去,也去外头买卖药材,我可是听说了,药行掌柜手里把持着那么有油水的生意,管事的都要去巴结,真的假的?” 第72章 药膳馆 腹内空空,林承绣无心久留,赶回褚玉院已正午时分,小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做的是她改良过的蒸鱼炒蛋,另有些时令菜蔬,膳房没敢敷衍褚玉院,让她十分庆幸,这才叫人吃的饭,若还让她见着落苏和茭白,定然全无胃口。 问过乐溶已用了午食,林承绣捧起碗扒饭,吃饱后才想起秀山院里还有人等她做些人能吃的送过去。 这时院子里有人送东西来,她走出去一看,只见几个小丫头合力抬着筐瓜果,一时又有人送来刚做得的糕点,尘芳从正屋掀帘子出来,见了这些东西,叫人收拾地方,把果子用冷水湃上,又差着翠柳摆桌。 翠柳懒懒地道:“等姑娘歇了午觉再弄不迟,搬桌子动静可不小。” “你们在做什么?” 尘芳先催了翠柳,又对林承绣道:“你回来了,正要和你商量,晚上要拜月仙子,趁着大家都在,我与重芳想着好好地聚一回,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叫她们添上。” 拜月仙子?林承绣一时想不出缘由,翠柳走过来说道:“姐姐忘了,今儿可是七月七。” 七月七,离乐亭华给的月底期限还有些时日。 她先想的可不是拜月仙子,后来才猛然反应过来,今天是七夕,女儿家蛮重要的节日,往年在雍都与家中姐妹还会出门烧个香,晚间热热闹闹地一起望月乞巧,此处是拜月仙子吗? 来了乐府之后,她成了服侍人的丫鬟,上回端午也在忙碌中度过,只晚上分到个粽子,早忘了过节是什么滋味。 “我还能点个菜?” 尘芳点点头:“姑娘都说了,今日放大家松散半日,再叫膳房送桌子好菜,想吃什么就点,这不是青柳与絮柳才升了大丫鬟,该好好给她们祝贺祝贺。” 在场的丫鬟个个脸上带笑,林承绣也被感染了她们的好心情:“那我就点个白扒鱼唇,膳房大师傅的拿手好菜!” 一下午的功夫,不停有人给院子里送各种吃用之物,到晚间时,摆在院子里的圆桌堆得满满当当,另加了个条桌才放下了膳房送来的菜盘,不知谁的提议,地上还搁着两坛微甜的果酒。 乐溶没有出来凑这种热闹,她自有喜爱的数术题目自得其乐,再说还有冯妈妈陪着。 林承绣觉得对不起乐溶,人家是真心请她来帮忙,她却还要听从乐亭华的吩咐行事,虽然殊途同归,会对府里的事下手,可总觉得不对劲,一定是乐亭华不像个好人的缘故,他吩咐的事有问题。 脑海突然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劲,似乎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大家伙纷纷落座,她也被按在了上首,手中塞了个酒杯,与身边的重芳碰了个杯,一口饮尽甜甜的果子酿后,就什么都忘了。 今夜难得闲适,边吃吃喝喝边与聊天,林承绣很放松,什么乐亭华,什么算账管家,她暂时不再去想,还不时有人来与她碰杯,说是祝贺青柳与絮柳二人升了一等,其实大家都清楚,最该恭喜的是林承绣,她连三等都不是,却已是姑娘最倚重的人了。 林承绣并不觉得自己特别,凌驾于其他丫鬟之上,因她从没拿捏过谁,喝斥过谁,院子里的规矩放在那里,犯了错的怎么罚,谁来罚十分明确,她不管这些。但就是自然而然地让人觉得,她说的话管用。 她在心中默默地道,也就这点本事了。 重芳坐得离她近,给她挟了个如意卷:“你尝尝这个,我特意给你点的。” 不是重芳也要巴结她,而是觉得能把锦芳弄走的,一定很厉害,锦芳走了她不用整日提着心,由衷佩服林承绣。 林承绣尝了口,肯定地道:“是刘师傅的手艺。” 芳草和阿茴坐在条桌那边,听到后说道:“秋秋一尝就知道,是不是咱们自己也能做?” 如意卷里用的是炸的肉片,加的料有些重,乐溶吃不太合适,林承绣慢慢咀嚼着口中食物,想了想道:“可以,最好再改个做法,做成蒸肝卷子给姑娘也尝尝。” 这都能想到姑娘,要说怎么她能得姑娘的看重呢。 絮柳与青柳便是跟着林承绣学得还行,才提了上来,所以她们两个最关心此事,问道:“做成药膳有什么讲究吗?” “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每个季节都有相宜的补法,且女子以养肝为主,所以加少量合欢花进去,有疏肝理气之效,应是合适。” “里头学问可大着呢,秋秋会的数不清,她以前说过要开个药膳馆子。”芳草说得一脸骄傲,仿佛她能跟着去一般。 这些丫鬟都没怎么出过府,不知道外面还有药膳馆子这样的存在,互相看看,不敢问那是什么。 林承绣思绪飘远,喃喃地道:“我以后要开间药膳馆子,嗯,不知道有没有生意。不过呢,万一生意好,我就把你们全都招去!” 说完又摇头,人总是身不由己,这些丫头的卖身契都在府里,怎么可能跟她做事,而且,她自己还有契在身,还得让乐亭华满意才有可能在江城落档。 已经有人在悄悄讨论姑娘会不会放她们出去,谁都知道乐溶的心最好最软,待会儿拜月仙子时,记得将这事说说,万一呢? 反正是将来的事,林承绣也信了,将来她一定一定会实现愿望! 醉后入睡得极容易,迷糊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她忘了中午乐亭华让她送能吃的菜到秀山院的事! 一夜无梦,天明后林承绣精神满满地起床,换上新做的衣裳,戴了副耳坠子,还将乐夫人赏的簪子找出来,仔细簪到头上,看看镜中的好颜色,觉得颇为满意。 她一露面,重芳几个围过来打量,实在是她今日打扮得很是亮眼。 林承绣大大方方地任由她们打量,问道:“还不错吧?” “不错,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是要去哪?” 她吸口气,说道:“去找钱管家说个事,姑娘吩咐的。” 第74章 膳房之争 此时离正午饭点还早,卢青在膳房皱着眉算账,听闻动静知道钱管家来了膳房,捏着笔没有动弹。 官药局仍揪着私药的事不放,非说乐家占了其他药行的份额,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当然,内行人都知道,几船药根本不可能有官药一年走量的两成。而此事直接导致卢青心心念念的生意,再也没法干了! 他好不容易搭上的线,投进去的钱,全打了水漂,怎么就出了水匪被剿,药货被送回来的事,还偏偏是他们的几船货,实在倒霉绝顶! 一想到此事,卢青就恨不得在账上多记几笔,往自己的钱袋里捞银子,他极为熟练,只是近来造了诸多名目,此时绞尽脑汁想不出再凭空造个什么稀罕物出来。 上回林承绣来膳房时,众人只当看个新鲜,心想这丫头不是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看看。这回可不一般,人是跟着钱管家来的,穿戴齐整,笑容矜持,有相熟的灶头上前招呼,她也只淡淡嗯一声,架子端得很足,又叫你生不出厌烦之意,还忍不住想上前巴结两句。 钱管家等了一会儿,才见卢青懒散地从屋里出来。 他好脾气地问道:“卢管事忙着呢?” “可不是嘛,不比钱管家您手底下人多,膳房杂事本就多,还都得我来操办。”卢青摇头不已,瞅见林承绣,立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程秋,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有多不待见她! 林承绣没说话,站在钱管家身边,冲他微微一笑。 今日她打算好了,先让钱管家与卢青过招,她在一边等就是了。 钱管家知道两人在膳房时便结了怨,心中更喜,不对付是好事,要的正是与卢青不一心。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夫人有吩咐,让程秋在膳房新开个灶,方便给姑太太做药膳,卢管事看该怎么准备,回头我好给夫人回话。” 卢青以为听错了:“不可能,我不答应!” 膳房是他的地盘,规矩一向是他说了算,一个小丫头而已,会做几道药膳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想来膳房兴风作浪。 话音刚落,他又讪讪地道:“钱管家,这事大管家可知道?” “怎么,夫人吩咐还比不了大管家来得要紧?事情姑娘也是知道的,现如今是谁管着家,你可还记得?” 林承绣心中暗笑,钱管家比她还会扯大旗,不过他也没说错,夫人说的事,她肯定要回禀三姑娘,自然等于是姑娘同意并吩咐过了。 “钱管家说笑了,夫人吩咐当然要紧。”卢青连忙补救:“膳房管着府里吃喝,大管家一向看重,他把膳房交给我,我焉能不尽心?好歹等我回禀过大管家,再定开灶的事。” 他心里有些怀疑,夫人向来不管事,开新灶做药膳到底是不是夫人吩咐,还未可知。 钱管家背着手,淡淡地对林承绣道:“你是从膳房出去的人,到底如何得罪了卢管事,叫他连这种小事也不肯答应,非要大管家来定夺。” 林承绣叹了一声,说道:“我也不知,不如这就去回了夫人与姑娘,都怪我,是我办事不力。” 她作势要走,卢青当然不能叫她去告状,哼道:“天气这般热,哪能说开灶就开灶,要不再等上几日。” 任他拖几日说不定就黄了,钱管家招手向探头看热闹的温婶叫来:“我看这样,程秋对汤水灶最是熟悉,不如就让她与关师傅共用一个伙房,应是耽搁不了膳房的事。” 温婶子过来听后大怒,刚想蹦起来反对,林承绣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温婶近来可好?关师傅几时过来?芳草与阿茴走后换了谁来灶上?人可还得用?” 一连串问了几件事,还不动声色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成功将温婶的话给堵了回去。 卢青本等着看好戏,见温婶被林承绣拉住后,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恨她不争气,刚想接着同钱管家磨缠,采买的人回来了,还如往日一般将菜蔬拉到院中间,卢青赶紧过去喝道:“停停停,都给我放好,先点清楚再分给各灶。” 采买的人晒了一身汗,不耐烦地道:“麻烦,叫他们看着拿就是。” 都是落苏与叶子菜,有甚值得清点。 钱管家走过去,抬手去揭车上的草席,卢青忙拦道:“钱管家,你与我去屋中歇息片刻,喝杯茶,来了这么久,怠慢了,来来,请。” 采买来的菜里有什么猫腻,林承绣不用看就知道,笑吟吟地道:“钱管家与卢管事有话要说,我且去温婶那里等上一会儿。” 她不管那两人私底下如何打交道,与温婶去了汤水灶。 眼下汤水灶只有一个丫鬟,温婶将人打发出去,悄悄看了眼荷包里装的东西,喜滋滋地收好,转过身笑着恭维林承绣:“程秋,你今日这打扮可真精神,在内院做事真好,你将芳草与阿茴要走了,什么时候也给温婶换个差事?” “温婶在膳房过得不好吗?” 温婶想了想,倒也不太坏,何况她只会灶上的活计,换差事不过是说说而已。 但是叫苦是人的天性,她摇头道:“别提了,最近就没好日子过,卢管事不知抽哪门子风,只分给汤水灶一个丫头,活是一点没少。对了,刚才钱管家什么意思,要把我们灶分一半给你?” 林承绣点点头,说道:“夫人吩咐的,我可不是与关师傅抢活计,偶尔来一趟就行,你还能帮我看顾着些,自然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至于关师傅,她打算一并拉拢过来,那本就是个懂医术的人,听说是被官药局的考试坑了后,灰心失意才窝在这里当灶头。若回头谁来定药膳,先叫关师傅问问是何种不适,才好对症调理,相当于换个地方坐堂行医。 先头想打着夫人的名义,让钱管家出面,硬把事给办了,可是看样子钱管家心里有顾虑,待会儿还得见机行事。 温婶犹犹豫豫地没有立时答应,这事卢青能答应才出了鬼,到时候别给她穿小鞋才好。 林承绣猜得出她心中所想,温婶这人没坏心眼,给点好处也愿意办事,并不难相处,钱管家提议在汤水灶开伙,可见心里有成算,会变通,她要学的还不少。 第75章 那可说不定 外面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大师傅们开始整治午食,菜还是那些菜,钱管家被卢青请进屋里好半天没出来,林承绣暗叹,真不行也只能继续仗乐溶的势了。 “程秋姑娘是在这儿吗?” 膳房嘈杂声中,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林承绣走出去一看,竟是西院那位叔老爷的姨娘妩兰,一个小丫头扶着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院中。 她有些诧异:“你是住在明西轩的妩兰姨娘,怎地找来膳房了?” 那妩兰身子还虚着,说话有气无力:“我今儿一早起来寻去褚玉院,想找你再给我瞧瞧病,守门的说你不在,问了一路才找过来。” 那还真不容易,府里正经的姨娘——乐念清的生母,一直老实本份地待在后宅,从不在人前露面,她一个寄居的亲戚房里人,跑到此处属实不太体面。 看着她用香粉都遮不住的病容,林承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劝道:“你照着我开的方子调理便成,在这儿瞧病不太方便。” “姑娘说的我懂,实在是每日吃得不好,听人家说府中三姑娘吃了你做的饭才好起来,能不能……请你也给我做点吃的?”妩兰摸摸腰里的荷包,叔老爷是心疼她的,给了点碎银子,不知道够不够用。 只是她的身份够不上台面,温婶听了直撇嘴,叔老爷一家子都靠乐家养着,还想使唤褚玉院的丫鬟,未免太过轻狂。 林承绣可不这么认为,巧了不是,药膳灶还没起,就有人先姑太太一步找上来了。 “吃得不好?”她瞄了下卢青的屋门口,提声道:“都吃了什么不好,咱们膳房的大师傅都在这儿,是哪个菜不合姨娘的口味?” “我……我不能吃蒸落苏,能否将这道菜从西明轩的例饭里去掉,其他要求再不敢有的。” 没人搭理她,客饭分三等,按说不会难为到这般地步。但近来就算是上等客饭也不成样子,大家谁不清楚,就连他们自己吃的怨声载道也没办法,卢青将哪个院子什么份例都定死了,谁能更改? 林承绣叹道:“没想到西府日子竟这般艰难。” 卢青坐不住了,走出来阴着脸:“谁在外头胡说八道,程秋,你是存心与我过不去?” 钱管家跟着出来,林承绣忙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叫了声“钱管家”。 她又没说膳房不好,更没提卢管事的名字,委屈。 妩兰听到管家也在,怕让人以为她有胆子质问膳房管事,转身就想走,被钱管家叫住,他不好与叔老爷的姨娘说话,转头问林承绣:“蒸落苏是怎么回事?” “姨娘体质特殊,连吃了十几日落苏后全身不适,差点命都没了,便来问问可否换个菜式。” 卢青虽只是个乐府管事,却从未将西院一众人当成正经主子,闻言嗤笑道:“那么些人都能吃,就你不能?” 妩兰眼中含泪,不敢再说话,林承绣轻声安慰道:“姨娘莫怕,你可以点别的菜,有钱想吃什么都行。” 谁不知有钱好办事,可一顿两顿还成,叔老爷怎会容妩兰一直花费钱。 钱管家问道:“近来膳房的菜式不如从前,卢管事,若老爷薄待亲戚、苛待下人的名声传出去可不大好。” “天气炎热,菜式多是些菜蔬,许是较从前少了油水,有些人不满罢了。”卢青打个哈哈解释道:“既是菜不行,我让人再去采买,行了吧!” 说到最后眼里像是淬了毒,似他这般亏了钱便要找补回来的性子,被人逼得不得不妥协,心里哪能痛快,且将所有不痛快都归结在林承绣身上,若不是她想来膳房多事,便不会受这种气,方才明明已将钱管家说得松动,此刻怕是不成了。 果然,钱管家又提起在汤水灶开伙的事:“药膳之事今日就此定下,卢管事给程秋行个方便,凡药膳所需食材另外走账。” 看似不会与膳房的账有牵扯,卢青暗松一口气,林承绣又开了口:“膳房打杂丫鬟多,不知可否我忙的时候,能指派人来帮我,让大家空闲了轮着过来。” 她想的是借此机会,给每个来帮忙的丫鬟发点工钱,也算是变相地带着她们赚钱,实现曾经说过的话。 听到的小丫鬟都看过来,在膳房做事极辛苦,却连月钱都拿不全,巴不得像芳草和阿茴一样换个差事,不过也明白是个奢望,如今才知道,她们没有被忘记。 此话一出,又是卢青出声反对:“夫人和姑娘让你在膳房做药膳,可没让你使唤我手下的人,再说了,姑太太不知几时能想起你一回,你有什么可忙的?” 林承绣一点也不在意被他瞧不起,还冲他扬起笑脸,在心底默默地道:那可说不定。 妩兰早带着小丫头跑走,钱管家看事情办好,便不想在膳房多留,林承绣赶紧跟上,难道她留下来看卢青的臭脸吗? 今日林承绣一直克制着自己,并没太过出头,话也不多,钱管家走了一会儿,回头看她一眼,忽地笑道:“真不知说你是胆子大,还是自不量力好,这件事卢青定要同大管家说,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林承绣无辜地摇头,她只是听夫人和姑娘的话办事,还有错不成? 再说,不是她自不量力,是乐亭华的月底之期逼得她心急,惹到大管家跟前是迟早的事。 “可去过听香堂?” 她继续摇头,那不是大管家处理事务的地方吗?听钱管家的意思,似乎不是个好去处。 钱管家说话莫测高深:“有机会你会去的。” 至于是去当差回话,还是被捆去受罚,谁也说不准。大管家汪海颇有些手段,这几年钱管家没少吃亏,知道那人大抵不会将一个丫鬟放在眼中,或者说连府中个别主子都没太被汪海看在眼中,希望有人能狠狠给他个教训才好。 林承绣刚要问个明白,两人与周远迎面碰上。 周远风度翩翩的模样很能唬人,凡是碰见他的丫鬟在规矩行礼之余,都会悄悄地飞眼偷瞧,可林承绣觉得晦气,跟在钱管家身后不言不语,礼也行得很敷衍。 周远不曾与她打过照面,目光落在林承绣的脸上,问道:“有些眼生,你是哪个院里的?” 钱管家乐呵呵地道:“褚玉院的丫鬟,名叫程秋。” 原来是她。 听说这个丫鬟帮乐溶养好了身子,也是她勾得乐亭华与乐老爷争执,果然生得不错。 周远忽觉他与褚玉院生分了许多,乐溶身边换了大丫鬟,去看她时,规矩多了许多,连银子都有段时日没支到了。 第76章 姑嫂 察觉到周远看她的目光有些许古怪,林承绣谨慎答道:“回远公子的话,姑娘还在休养。” 周远看了眼钱管家,说道:“钱管家,我想用用你的人,可有问题?” 钱管家忙赔笑道:“程秋是三姑娘的人,哪里是我的人。” “我近来没空去瞧三妹妹,给她准备了些许小玩意,你随我去拿一下。” “这……婢子还有差事要回去向姑娘复命。”林承绣不知他想做什么,回答得愈发小心。 “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怎么,我用不得你?” 周远最早是在芸香口中听过她的名字,后有锦芳离开乐府前给他捎了话,让他当心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冯妈妈改了新规矩,姑娘疏远了一起长大的兄长,都是因为林承绣在故意针对他。 他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乐亭华在针对他,否则一个小小的丫鬟为何与他过不去。 钱管家赔笑道:“当然用得,当下人的怎能违背主子,程秋,还不随远公子去拿东西。” 说话间还连连使眼色,周远好歹算是乐家半个主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看着林承绣乖乖地跟着周远去拿东西,钱管家站直身子,方才还想这丫鬟胆子忒大了些,难免会挨些教训,没想到转头教训就来了。 周远在东院也有住处,不过他常在外头替乐老爷行走,早早置了别的住处,偶尔回来住几日,客人不似客人,主人不似主人,是个十分例外的存在。 林承绣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听周远问道:“钱管家与你去办的什么差事?” “我们姑娘吩咐我在膳房开个药膳灶,方便姑太太和有需要的人。” 周远有些兴趣,停下来道:“我也可以?” “那得看远公子哪里不适,眼白微浊,脚步软浮,应戒酒静心一段时日,应是能恢复。” 周远立时沉了脸:“你倒是敢说。” 林承绣不知他住在何处,弯弯绕绕地竟走到去往秀山院的青石路口,周远看了看周遭,说道:“这里实在偏僻,亭华兄弟住了许久,真是难为他。” 言下之意身为乐府二公子,被打发到偏远的院落,连他尚且不如,偏偏被林承绣一句话顶了回来:“怎么远公子不知么,老爷正让钱管家修整静尘院,二公子不日便要搬过去了。” 周远神情微滞,近来只顾着在外头生意上打转,倒是疏忽了府中诸事。 经周远这么一耽搁,林承绣回褚玉院时已经快到正午,马上便是姑娘用饭的点,匆匆换了衣裳去小厨房。 今日是青柳在小厨房当值,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等林承绣再做一道竹叶虾仁羹便妥,不想冯妈妈正等着她,说道:“少夫人来了,姑娘吩咐留饭,你可得再准备几样。” 来不及打听少夫人的口味,林承绣在脑中快速想了一下,便加了鲜笋鸭丝与蒸仙炙,前一道简单易做不出错,后一道却很能唬人,将泡好的翅参与新鲜的菌子一起上锅,并不放调味之物,只要原汁原味,另备的调味料却有些讲究,吃的时候需得沾着吃。 原是她在雍都时吃过一次,打听得做法试了许多次才成功,来到乐府后还是头一回做。 青柳看着她手中动作不停,问道:“程秋姐姐,没见你做过这个菜。” 她仿佛一直有新鲜菜式拿出来,永远学不完似的,还各有讲究,谁适宜吃什么,补什么,说得头头是道。 林承绣苦笑,全赖在周老夫人跟前数年才累积起来,后宅里的女人喜欢吃什么,吃什么好,能吃什么,对她来说非常简单,并无甚可骄傲,不过是服侍人罢了。 她叹道:“我又不是膳房的大师傅,也做不出山珍海味,勉强入了姑娘的眼,只求一会儿少夫人不要嫌弃。” 正房内顾倩云正温声软语:“妹妹如今身体好了,只看些算经术要怎么能行,也该学些闺中女儿家爱的琴技书画才好。” 似乎看出乐溶心中顾虑,顾倩云又道:“妹妹若不习惯外头的人来,我可以教你。” 顾倩云是真心为乐溶好,本来这些事应是婆母替小姑子操持,可想到乐夫人的作派……顾倩云决定,往后还得她来多尽心。 上次一大家子齐聚褚玉院,光闹了一场,她留意乐溶院子里的人和事。这回来便看出来了,褚玉院和以往不一样,不止换了丫鬟,听说还立了新规矩,且每一条似模似样,各情合理。 乐溶眼下只对数术入迷,有些为难地问道:“嫂嫂,必须要学这些吗?” 弹琴念诗,与她平日喜好大不相同,且她宿疾在身,便是如今身子大好,亦不情愿出门应酬,嫂嫂说得的这些其实不大用得上。 顾倩云叹了口气:“并非必须,只是你也大了,往后少不得与人交际,如何能与众不同。” 届时各家闺秀吟诗弹琴,难道乐溶给大家算个术数题? 乐溶明白,虽身体不适,也曾出府见过这样的场合,后宅女眷的应酬也关系到父兄夫家的前程生意,虽然乐老爷从不曾让她去结交旁人,可些许不怎么美妙的经历令她恨不能继续抱病在家。 顾倩云安抚地道:“此事不急,这些日子天气闷热,我本想去城外庄子上松散一下,还想着把你也带去,可你那兄长偏说家中事多,要留在府里照应。” 她希望自己的夫君能接手家中生意,可本来瞧中的就是乐念章文人清贵气质,实在无法想像他浑身铜臭的样子,想起来便纠结得心中烦闷。 乐溶往年从未出城避暑,听了心动不已,说道:“不知要出城几日,回头我问问程秋。” 一会儿功夫,乐溶已经几次提起程秋的名字,看来这丫头十分得她看中。 丫鬟已经摆好饭,两人起身去了外间,林承绣早侍立在桌边,乐溶想起她曾经得罪过长嫂,差点被打罚,于是解释道:“嫂嫂,程秋很不错,在我身边帮了我不少忙。” 一年到头,姑嫂两人难得在一起用饭,顾倩云并不在意一个丫鬟,随口道:“你看着得用就好。” 也许这个丫鬟当真有本事,听说乐溶院子里的规矩都是她提出来的,比以前乐溶身边的丫鬟有脑子,可惜好好一个人,偏走不正经的路子,与府中二公子不清不楚。罢了,只要她对乐念章没想法,就没什么可介意的。 今日少夫人在褚玉院用饭,膳房的人消息还算灵通,及时送来足够姑嫂二人吃的好菜,与林承绣等人准备的摆了一桌。 第77章 有孕了 林承绣轻声给少夫人介绍桌上的菜式:“这是姑娘用得最好的两样,芙蓉鸡片和软炸里脊,膳房今日送的清汤燕菜也不错,另外这两样蒸仙炙和鲜笋鸭丝,是特意为少夫人准备的。” 玉色鲜笋与撕得细细地鸭胸肉整齐摆在盘中,上头浇了蜜色汤汁,清爽不油腻,蒸仙炙的鲜味萦绕在鼻端,香得诱人,夹起一片放进调味的碟中沾一下,入口又是另一种霸道的鲜香,顾倩云待食物入腹,才惊喜道:“这个我曾吃过,味道一模一样,原来叫蒸仙炙。” 那时她还未出嫁,随母亲到一位做官的人家中时用过一次。 “听说那家的夫人原先家在雍都,厨子是从雍都带过来的,手艺当真不错。” 林承绣眨眼,讪笑道:“婢子拾人牙惠,没想到少夫人是懂行的。” 乐溶也道:“程秋的手艺真的好,嫂嫂,她还会做樱桃肉,没用一点肉,吃起来却像在吃肉。” 那是乐溶头一次被一道吃食勾起食欲,至今印象深刻。 顾倩云想象不出樱桃肉会是什么样子,问道:“我只听名字便觉嘴里酸酸的,想尝尝,程秋,都说你会帮人调理身子,不如帮我也看看,平日要吃些什么好?” 林承绣答道:“少夫人身体康健,不必用药,女子多气虚,只用食补养上一养便可。” 乐溶立刻替她吹嘘:“程秋还会号脉。” “待会儿用完饭,你替我号号。”顾倩云也来了兴致,又问了樱桃肉用了什么食材,为何会吃站像肉,最后说道:“说不得要常来麻烦三妹妹,叫你的丫鬟多几道菜。” 乐溶笑道:“嫂嫂想吃吩咐膳房一声就行,我才叫程秋在膳房设了个药膳灶,便是打算时时做些药膳给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和嫂嫂补身子。” 顾倩云讶然,三妹妹几时这般通透,行事也有模有样了。 林承绣亦吓了一跳,开个药膳灶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哄得钱管家出面办成了事,怎地三姑娘就知道了? 只见乐溶神情自如,仿佛真吩咐过一般,林承绣不由想,难道是自己失忆了? 乐溶又道:“这些年全是你们照看我,往后我会好好地,必要孝敬父亲母亲回报兄嫂。” 小姑子如此体贴,顾倩云更觉该拿出真心,当初她将家事推了出去,没想到连累的却是乐溶,日后多教她些才是。 用完午饭喝了清茶,林承绣恭恭敬敬地给顾倩云号脉,心里想着,这同以前被当成女医,给别家贵女瞧病没什么不同,算是重操旧业。 她将手指搭在顾倩云腕间,突然,脸色怪异起来,继而逐渐变得惊讶。 顾倩云坐直身子:“怎么了?” 林承绣收回手,回道:“婢子医术不精,只诊得出些许端倪,少夫人还是将于医士召来瞧瞧,若是真的,可是大大地喜事。” 喜事! 顾倩云呼吸一紧,想到数次空欢喜过,又镇定许多,她嫁入乐家一年多,她最想的便是有孕,最怕的便是有人先她一步怀胎,可换洗的日子不准才调理至今,这一回只盼如林承绣诊的一样,真的怀上了子嗣! 她按捺住心中忐忑,叫了人回自己院子,又去请于医士,连乐溶也紧张起来,甚至想亲自送嫂嫂回去。 少夫人走后,林承绣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午间给少夫人准备吃食时谨慎了些,用的都是上好食材,没有任何不利于胎儿的可能,万一被人垢病,再来个以奇巧之物,谋害主家子嗣可了不得。 乐溶心思不宁,好半天才坐下来,林承绣想起还没问三姑娘如何知道药膳灶的事,说道:“姑娘,我……” 乐溶打断她的话头:“你诊的应该没问题,我相信你的医术,嫂嫂一定是有了身孕,真好。” 林承绣点头,少夫人一听樱桃肉酸酸甜甜便觉口酸,有经验的妇人听了,许是当时便能想到,所以必是喜脉不会有错。 “程秋,自你来后,我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如今嫂嫂也被你诊出了身孕,得是多大的福气,才能有你在身边帮我。” 林承绣却不这么想,诊出身怀有孕有时并非好事,那什么相府千金珠胎暗结,不就被她诊出来的嘛,可后来呢?她不得不逃离雍都,变成了个丫鬟! 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感激,她也很感激乐溶这么相信她,说道:“还是等于医士诊完再说吧。”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错!对了,你没回来之前,大管家那头差人来问我,是否是我让你去膳房,还要弄药膳灶。” 林承绣要说的正是这件事:“这件事我事先未同姑娘商量,今日我找到钱管家,想让他将府里所有当差下人的名册拿来,打算清点一下,突然想到姑太太的事,于是和钱管家商量一下,直接在膳房开个伙。” 大管家果然鸡贼,这么快便让人找乐溶确认,若是乐溶懵懂地说不知道,她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乐溶点头道:“你想得周到,不止姑母能吃药膳,父亲与母亲也该适当进补,上次他们来我院中,我才发现父亲生出许多白发。” 她这么说,倒像是给林承绣想好了理由。 “所以我打发他们走了,说就是我的意思。”乐溶忽然笑起来,“我这么做对不对,是不是很聪明?” 被人信任,支持她所有行为,乐溶堪称世间最好姑娘。 林承绣微笑着道:“姑娘对程秋太好了。” 相比之下,乐亭华连个好字的边都不沾,只是拿她当把刀在用,她在心中狠狠鄙视他。 第78章 十万银的货 不多时,陶然苑打发人送来消息,少夫人有了身孕,乐溶不自觉双手合十,知道也有人去给父亲母亲送信,总算放下心。 虽说顾倩云怀孕的时日尚短,不宜声张,但因为是在褚玉院诊出的喜脉,府里上下都已知晓,陶然苑来送信的年轻媳妇还带来少夫人的赏赐,指明是给程秋的。 林承绣欣喜收下,想必在少夫人心中,已经扭转对她的印象。 乐溶笑着说道:“嫂嫂还惦记着那道樱桃肉,叫人来问问她如今可能吃,你几时方便也做给她尝尝 。” 自然能吃,樱桃肉老少咸宜,且当初她给乐溶做的时候不敢用肉,用的是菌子口蘑,现在不必忌讳,味道自然可以做得更好。 于是药膳灶就此开了张,林承绣上午虽然打着姑太太的名义同卢青交涉,但一想到姑太太是为了给自己儿子挑人,她就觉得膈应,以后凡姑太太来点吃的,若无打赏必定推掉。 乐溶又想起一件事,便是顾倩云劝她的那件事,问道:“嫂嫂要我学弹琴书画,你说我要不要学。” “少夫人是您的长嫂,当然一心为姑娘好,婢子明白,姑娘并不是不想多学些东西,而是不想面对日后可能的交际应酬,对吗?” 乐溶点头,林承绣又道:“若姑娘当真不想学,家里不会勉强你,若只是不想出门,也没有人会勉强你。” 何况少夫人才刚有身孕,哪还分得出精力来管教小姑子的学业。 乐溶果然开心起来,又带着一些些期盼问道:“其实我还想出趟府,能吗?” 出府是想去找燕明吗?林承绣差点忘了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赶紧劝道:“您可千万别去,改日婢子帮姑娘看看他,若是伤养好了,婢子就按你的意思把他带去药行,给他找个差事,成吗?” 她自觉回答不算敷衍,可乐溶想得更周到些:“乐家的药行不止一间,让他去哪个药行呢……不如我去问问远哥,他一定知道。” 林承绣摇摇头:“姑娘,您将燕明托负给远公子,又如何解释他与您之间的关系,不妥。” 告诉周远,燕明是她在府外结识的朋友吗?恐怕周远听了会想尽办法把燕明给弄走,到时候帮忙不成反害了人家。 “婢子从膳房回来时遇上远公子,他说给姑娘买了好些东西,让婢子跟他去拿,所以婢子回来晚了些。按说远公子并不认得婢子,可他似乎对婢子有些不满,也不像院中姐妹们说的温文守礼,言语中还对二公子轻慢。” 乐溶也觉得奇怪,可她相信林承绣,或许真如林承绣说的,有些人,有些事,需得自己看,自己想。一时竟想得黯然,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想到父亲,父亲十分倚重周远,难道他也受了蒙蔽? 林承绣不想她继续低落,问道:“燕明的事婢子有办法,这样的小事,哪用得着姑娘出面安排。” 她可是三姑娘身边的红人,往药行安插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那厢卢青正牙疼上火,好端端自己的地盘被人占去一角,能不恼火吗?他甚至有种预感,钱管家不怀好意,林承绣也不会开个药膳灶这么简单。 他也是有靠山的人,当然也会去告状,这会儿正在汪海面前打转: “大管家,您说说,这叫什么事!我的膳房怎么就来了这么个主,偏偏我现在管不了她,死丫头,一定是对我怀恨在心,才来的这一出!” 汪海坐在听香堂正中的靠背椅中,不慌不忙地饮着凉茶:“慌什么,钱管家带去的人,还打着两位女主子的名义,能说不准吗?” “听说陶然苑那里也点了她的名,这样下去不行,我本来想着不会有人点什么药膳,过几就找个由头给她撤了。怎么办怎么办,当初就不该放过那丫头,不过签了契,撵出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到现在想撵都不行。” 他咬牙切齿说了一堆,汪海仍眯着眼不上心的样子,还跟着问了一句:“是啊,撵不走怎么办?” 卢青一口气噎住,又不敢说难听的话,只得坐到了一边。 听香堂顿时安静了,只有窗外树梢阵阵蝉鸣。 此处平日里外都站满回话的下人,地上铺着气派的毯子,大管家放松身子,良久才道:“官药局扣着那批私药,想让老爷拿钱去赎。” 与两人私下里做着的那件事相比,林承绣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卢青也压低声问道:“老爷……能答应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若是不拿这个钱,官药局那里便压不下去,必要追究到底,只是他们开价太狠了些。” 他两只手各出一指,交在一起比了个手势,卢青吃吃地道:“十……十万?” 看到汪海点头,卢青抽了口气,乐老爷花银子赎回货物,会返给货主吗?不查个水落石出就是心慈手软。他的心又开始滴血,那些货当然不值十万,连一万都不值,可那里头有他出的银子,虽然不全是,血本无归的滋味让他找根绳子勒死自己。 汪海也深深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回栽了,你也别难受,我不会让你吃亏,可眼下还是得谨慎些,你在膳房的事我知道,还是收敛着些,明知那丫头有鬼,那就别叫她拿住把柄,便是三姑娘不放在心上,可还有个钱管家,他想揪咱们的错处不是一天两天,你得当心!” 什么时候,他们得把一个丫鬟当盘菜了,若是她不长眼,非要在这当口来触霉头,别怪他心狠手辣。 第79章 儿子骂老子 江城官药局设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市东街口,主掌药材买卖、医官考核以及药市开办等诸多事务,城中各家药行皆受其管理。 林承绣是慕名而来,远远站在街对面的茶铺门口,以手遮阳,费力地看清黑金匾额上写着“药都官卖所”五个大字,还有出入的药商。 好气派的官药局,她放下手,转身看见了乐亭华。 只要一个眼色,林承绣就乖乖地跟着他进了茶铺,在二楼找了个僻静的座位,两人坐下来。 乐亭华看她坐下来的动作很自然,微嘲道:“你倒是不客气。” “您坐着,我站着,容易引人注目,那多不好。” 林承绣今日没穿乐府丫鬟衣裳,装扮与街上出行的女子相同,简单的发髻,寻常的布衣,可他就是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林承绣。 乐亭华微哂,罢了,她说的对,本就不该太过引人注目,只能任这丫头没大没小。 不过林承绣也有问题:“公子,我还没问您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只有出门复诊的时候才出门吗。” 府里人都知道,二公子自打回家,轻易连秀山院的门也不出,其实就是见不得人。 “我约了人,就在此处。” 那还真是巧,林承绣有些心虚,七夕那日她把乐亭华饿着等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几日生怕他找她算账,今日出门一是为了乐溶,去看看燕明的情况,另一件事是约了汤圆去药行见个面。 “你呢,出府做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头一件不能说,第二件却是无妨。 “我出来……寻几味药材,公子,你还不知道吧,婢子最近在膳房开了个药膳灶,生意啊不对,是来膳房定药膳的越来越多,把卢青气得称病不来了。”她笑眯眯地为自己邀功:“之时说膳房管事不把您放在眼里,这算不算为您出了气?” 茶铺伙计端来茶水和果点,林承绣自觉地给他倒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美美地喝起来。 “所以,你开药膳灶是为了我?”乐亭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当然,您交待我办的事,我一点没忘。” 卢青生病不知真假,林承绣希望是真的,他不是好人,该受到报应。 “除非是你拿针扎的,又或者给他下了药,否则就别用邀功的语气跟我说这些。”乐亭华提醒她:“离月底,可只有十几天了。” 她今日出门找汤圆儿,就是想查卢青与汪海背地里做私药生意的证据,她只是个丫鬟,能力有限,就算她此时是三姑娘跟前的“红人”,也不可能三下五除二把卢青和汪海拿下。 “你在想什么?” 看她有些走神,乐亭华敲敲桌面,使得林承绣回过神,眼中闪过狡黠,如实地道:“我在想,您对我的期望太高,将来若有一天,说不定我能坐在听香堂发号施令。” 她自问方才心中所想与贪恋权势无关,做一个威风凛凛的丫鬟也还是丫鬟,还是听人驱使罢了。 在周家,尽管时不时被当成医女使唤,可她有个表姑娘的身份,轻易不会有下人欺负到头上,有多少寄人篱下的公子小姐,日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可怜可叹。 到了乐府,她不再是什么表姑娘,也没有姨母能护佑一二,只能任卢青安排当个最低等的打杂丫鬟,等到了乐溶身边,才过得舒服些。 身份的不同,能方便她更好地活着,若真有入主听香堂的可能,她为何不能在此时想上一想,就算是她想得远想得太美,那也与乐亭华脱不了干系,他逼迫她做的事,便是令她滋生别人所谓“野心”的助因。 自然,这也她内心的使然。 乐亭华轻笑:“看来,你想通了。” 他早说过,这丫头是可用之人。 “不错,二公子的好意,我为何要拒绝。”她左右看了看,问道:“您约的人还没来?” “等你走了,他就会来。” 神神秘秘,她站起身,眼光掠过窗外,似乎看到了认得的人,又猛地坐下来,趴近桌子往另一头凑了凑:“我看到老爷的义子周远,远公子,他刚刚从官药局里出来!” 难道乐亭华约的人是周远? 乐亭华当然清楚周远去官药局为了何事,十万两银子的交易,老头子什么事都交给周远,对他还真是放心。 他皱眉道:“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他不熟!” 林承绣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想告诉乐亭华,周远在背后可没少说他坏话,但不知乐亭华对他是何种想法,于是小心地打听道:“我上次去药庄,听说在药田里间植果树的想法,是远公子提出来的,不管他为人如何,本事不小。” “恐怕你不知道,这个法子是大哥从书中遍寻前人经验,本想帮老头子,却被周远给套了话,再去老头子那里表功,说是自己寻老药工求到的。” 啧啧,果然没品! 她脱口而出:“大公子怎么回事,你是装窝囊,他是真窝囊?” 乐亭华脸色一变:“你说谁窝囊?” 林承绣懊恼地捂住嘴:“口误,口误。” “看来你对他意见不小,他惹到你了?” “那倒没有,我实在是替您生气,他凭什么瞧不起大人您,有什么资格阴阳怪气。还有,他每次都打着关心义妹的名义,在后宅姑娘家的院子里走动,未免有些不妥当。” 乐亭华的脸色更沉,他对府中事知道的不算多,也不算少,可是乐溶因病一直窝在后宅,并没有值得探究的地方,故而没有留意到周远这个举动。 林承绣赶紧添油加醋:“我到褚玉院后为什么起了改规矩的念头,就是因为他!三姑娘的院子说去就去,还总跟小丫鬟们调笑,太不成样子!” 她喝了口茶,继续上眼药:“而且他每次去,都会支上一大笔开销,实在过份!” 事关乐溶,他得慎重对待,本以为周远只是觊觎乐家的生意和钱财,他又是老头子义子,所以乐亭华从未往更坏处想, 至于林承绣告的黑状,什么支银子倒不算大事,只是贪财而已,根本不值得他生气,乐家的钱都被败光,都被周远谋夺才好,那也是乐家的报应,可是他不该对乐溶有龌龊念头。 周远支的银子用在何处? “公子?大人?” 林承绣见他神情凝重,知道他上了心,到底是兄妹血亲,其实乐亭华还是会心疼乐溶,说什么乐家越乱越好,全是嘴硬罢了。 “老头子识人不清,眼瞎心盲,引狼入室,他想把偌大家业交给谁都行,若是他被哄得想交给周远,不成!” 儿子骂老子,还骂得一套一套,林承绣头一回听见,这叫她如何接话? “看来大人是同意了我的建议。” 不管乐亭华是为了什么,周远倒霉定了,周远倒霉她就高兴。 她心满意足地离开茶铺,安心去办正事。 第81章 不是表弟 已经到了林承绣与汤圆约定的时辰,她想去外头等候,没想到汤圆背着个大背篓,直接从药行的后门走进来,熟门熟路的同许管事还有药工们打招呼,又把背着的药材倒出来,任人挑拣,原来他来此不止见她,还来卖药材。 关掌柜也认得汤圆儿,说道:“汤圆儿带来的药材全是收拾好的,都收了吧。” 汤圆儿腼腆地道:“多谢关爷爷。” 乐家的下人一家子几代全在乐家当差的不在少数,有的在乐府,有的在外头庄子,还有的就在药行药堂做事,故而大家绕着弯总能攀到些关系。 关掌柜问道:“庄子上近来如何?” “还行,刘管事让我带了些可以泡茶的灵茜草送去乐济堂,正好碰上就给您了。” 他摸出一包用草纸包好的药材,关掌柜笑呵呵地道:“好,好。” 老掌柜拿得很不客气,一点也没让旁人的意思,此等小事,许管事并不理会,拉着关掌柜出去,说要找个地方一起喝茶。 等汤圆儿去前头结了今日卖药材的钱,才折返回来见林承绣。 这中间林承绣也没闲着,在宽敞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翻翻药材,摸摸铡刀,还站在药工老宋的身边,看他用罗筛将研磨好的药末再筛一遍,看得格外仔细。 池修想和她说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沉默地站着。 汤圆儿往偏僻的地方走去,林承绣也跟上,两人出了药行后门,见四周无人,他才道:“程秋姐姐,让你久等了。” “没事,你刚刚的药草是自己采的吗?” 汤圆儿摇头道:“不是,上回你说叫我跟刘管事商量,给那些伯娘婶子把差事按种类和数量分工,重新划了人手,刘管事夸我做事用心,准我用庄子里的药材给我娘熬药。这些药材是庄子上的婶子伯娘托我来卖,都是她们从附近村民手中收来的。” 这样的小生意,一来一回顶多只赚个辛苦钱,江城是药都,种药的药商多不胜数,散户赚不到钱,只有没钱的人家才会去采摘山林中的稀罕药材,顺便摘些寻常药材来卖。 林承绣没再细问,今日她寻汤圆儿是想问关于卢青的事,他说知道卢青参与了私药的事,究竟从何说起。 没想到汤圆却紧张地道:“我姐姐的死,应与大管家有些关系。” 桑叶儿?林承绣怔住,随即想到了琪芳,也与汪海脱不了关系。 汤圆儿眼圈微红,说道:“我姐姐出事之后,我和我娘就被赶出府了,一直想问清缘由。” 后来自然知道是乐七看中了桑叶儿,将人要去了西院,在那儿能发生什么好事,满府的人都能猜出来些,所以桑叶儿自尽,应是受辱后无法活下去。 汤圆儿满腔愤懑,却无处寻门路讨公道,他以前虽是大公子身边的小厮,出府后再想见大公子却很难,而且只要他想办法进府,就有人跟着他,怕他接近大公子。 那些人都是汪海的手下,若桑叶儿的死只与乐七有关,为何汪海要这么做?后来隐约听人说起姐姐桑叶儿,是被大管家的心腹给逼死的,也许乐七只是逼死姐姐的凶手之一。 “为这事儿,我娘病得差点没了,刘管事还不让我再多问,可是,我总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后来乐七被撵出府,那也不算真正为姐姐报仇,他更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丫鬟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藏了柄刀去找乐七,却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晚上,我打听到乐七躲在赌坊后头的小院,就翻墙摸了进去,正好看见几个人把他绑了,我以为是赌坊的人,没想到他们说到大管家的货被查了,还说不能叫老爷知道,我不敢声张,一直不知道该和谁说这件事。” 林承绣轻轻咬唇,作恶的人该死,可蔡同死了并不是结束。 “你之前说卢青与私药有关系,是怎么回事?” 汤圆稳了稳心神,说道:“前些天府里查私药的事,查到了庄子里,管事不叫我们多嘴,只是药庄上的收成都得去药仓入库,有三批药材是膳房的卢青带人来拉的,私药生意肯定与他有关。” 只要他趁机在入库前动动手脚,几船私药就赶出来了。 乐家的药庄并不止林承绣见到的那一个,只那一个离城近些,有些药材得种在山林之中,所以乐家连山头也有几座。城中药商都要依照官药局的规矩,药材必须先行入库后,才能运至各药行进行生药买卖,熟药既炮制好的成品药,药堂要按照官药局分配的份额制药。 不仅如此,所有出城的官药,都要有官药局签单盘查后,才可装车上船,就是为了防止有私药流出。官药局不只防着药行,还会防自己人被买通,年底合计每家药行出货单子数量,务求不出一点差错。 汤圆儿近来留意此事,故而知道一些药材买卖相关之事,林承绣听完后摇头道:“利益之下,再大的风险也有人挑战行规,否则汪海、卢青怎么就敢做私药生意。” 官药局,药行,药庄,药铺,诸多相关之事涌入林承绣脑海中,可以想像乐府与外头药行的关系盘根错节,轻易理不清楚。 眼下汪海把持着乐家的府中事务,还在外头结交掌柜庄头,想拉走药材做私药,有庄上管事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做私药有药行药堂出人出力,往外出货,官药局的关系也已打通,否则怎会在水匪手中出现。 乐老爷从药堂查到药行,再往药庄查,到最后什么也没查到,可见其有多难对付。 “程秋姐姐,我该怎么做?把汪海和卢青的事告诉老爷吗?” 仅凭汤圆儿说的,根本拿汪海没有办法,还会把自已给搭进去,林承绣缓缓道:“不行,说了也没用,容我再想想。” 她看看时辰,出来许久,是该回去的时候,仍从后门进药行,边走边道:“对了汤圆儿,今日我来药行还为了送燕明入药行当差,以后就在这里当伙计,有事还要你照应一二。” “放心,我隔几日便来一趟,入药行做事也有前途,将来说不定谁照应谁。” 池修还在跟着老宋干活,林承绣给汤圆指了人让他认识,又欣慰地道:“燕明,你有事也能去乐府找我,说是程秋的表弟就好。” 池修动动嘴唇,很想告诉她,他比她年长,可是她已经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他俩是表姐弟,现在说出来,岂不是令人怀疑两人是否真的是亲戚。 第82章 一起叹气 先前与乐亭华在茶铺里,林承绣的野心高涨,想着或可开手脚一试,这会儿听了汤圆儿给她透的底,心中想法又有些改变,直到现在,她都没摸透大管家的底细,恐怕乐亭华也不知道乐七落在了汪海手里,往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会碰触大管家一方的利益,她心中底气像被戳了个洞,不多会儿就漏完了。 林承绣摸着心口,感觉被人推到了坑底,当初来乐府当丫鬟,虽是无奈之举,可那是她能寻到最好的路子,或许她有些见识道理懂得多那么一点点,足以胜任丫鬟的身份,可乐家的丫鬟真不好当啊! 要不,她这就回去跟乐亭华说她不干了,户档另想法子就是!但是乐溶那里呢?她说不出口。 勉强放下一半心事,林承绣在街边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心神不定地回府。 待她走到乐家正门,恰好瞧见周远正送几个客人上轿子,脸上还堆满笑容,俨然把自己当成府中主人。 林承绣继续往前走,西侧的边角小门才是她进出的地方。 角门的两扇木门大开,守门的是个脸容清秀的小厮,时时看出入的下人一眼,并不出声阻拦,任府中下人随意进出。 她心念微动,走到那小厮面前,掏出包街边买的零嘴塞给他,问道:“往日守门的不是你,其他人呢?” “多谢姐姐。”小厮有些惊喜地接过来,说道:“今日平叔叔有事,便喊我替他守会儿门,对了姐姐,我叫溪曲,你是跟哪个妈妈做事的?” 这会儿没什么人,再加上闷了半天,溪曲愿意多说会儿话,还有这个姐姐长得可真好。 林承绣没说自己的名字,道:“我在褚玉院当差,怎么这里进进出出没人看管?” 溪曲笑嘻嘻地道:“府里自来如此,姐姐才入府吗?咱这里是方便西院那边,还有管事下人进出,东院的主子们走正门,没人管这里,也冲撞不到主子。” 她一脸担忧地问道:“不怕有下人私逃吗?” “怎么会?在府里过活可比外头好太多,谁会想走?刚刚还有人来打听,问咱们府里几时再买人。” 想当初那牙婆送林承绣来时,也说过她掉进了福窝,看来在别人眼中,能进乐府当下人当真是个美差,别说卖身,最好是全家都跟来,世世代代给乐家做工,府中如她这般签短契的少之又少。 “就算不怕人私逃,万一外头进来不安好心的人呢?” “你是说贼人吗,府中护院又不是吃素的,再说有里头二道门的人看着呢,怕什么。” 所以角门处有没有人看着都行,今日当差的平叔离开时还知道叫个小子顶着,有时候甚至没有人看门,不也没闹出事罢了。 所谓上行下效,管家的管事的没一个靠谱,能指望看门的尽忠职守?整个乐府如同筛子一样处处是漏洞,不过林承绣如今已能淡定接受,听溪曲口中说个不停,他嘴皮子利索,闲谈中将自己家中还有几人,在何处当差,一一交待的清清楚楚,小零嘴也入腹大半。 原来他是三公子乐念清身边的跟班,不过因为他话太多,不得乐念清的喜欢,就不爱带他出门,平日闲得很,认得的叔伯常将他叫去使唤,偶尔给些许好处就成。 溪曲热情地道:“姐姐以后有事,就找人招呼一声,我给跑腿或者打听什么事,尽管吩咐。” 她摇头有些不信:“你能打听什么事,说来听听。” “今儿就有一桩,听说姑太太把西院的叔老爷骂了,不光是骂他一个,还有他房里的姨娘。” 林承绣来了兴致,又塞给他一包零嘴:“为了什么事?” 姑太太是她来到乐宅后的第一位主顾,如今走了又回来,还没能见到姑太太一面,林承绣以前还想着若有机会,最好是表达下谢意,后来听陈妈妈说姑太太想把她要过去,塞进她儿子房里,顿时失了兴致。 “膳房近来开了个药膳灶,姐姐知道吗,姑太太身边的丫鬟去定药膳,和西院叔老爷的姨娘撞上,三言两语就打起来了,啧,定然是小姨娘被打了,叔老爷想给她出头,然后姑太太就骂他,说府里白白养了一群丧良心的……咳。” 姑太太应是毫不留情,她的身份谁都不怕,那个打姨娘的必然是铃央! 许久不见这个泼辣的丫头了,林承绣低笑一声,有些怀念她与温婶打架时的热闹。 “后来,叔老爷与几个亲戚说要找老爷去,我就被叫来看门了。” 溪曲很是可惜,他本可以跟过去,虽然不可能亲眼看那样的热闹,但是找人打听一准能打听出来。 “你若打听出来了,回头再讲给我听,到底谁最后赢了。” 她笑着与溪曲道别,回去时候留意了下,内门处确实有看门的婆子,正在同人闲聊,看了她几眼,许是认得她早上出过门,问了两句,听说是褚玉院的便放她进去了。 角门处,溪曲吃着零嘴,突然一拍脑袋:“我为何没问姐姐的名字?” 回到乐府后,林承绣暂时没提自己想将一切撂开手的事,照例去正房当差做事。 乐溶刚打发针线上的人出去,再过些天就该换季,她的衣裳该准备起来,以往四时衣裳就没少过,如今身子好起来,更该做些鲜亮好看的,以备出府时穿戴。 见到林承绣,乐溶皱眉指着桌上绣得极精致的衣料,说道:“我用不着这些,你叫重芳她们拿下去分了。” 往常便是如此,她不喜欢这些。 “姑娘,这些已经很好看了,听说这绸纱是外海来的货,价值千金,城中最好的绣坊都弄不来。” “我哪里是说不好看,你还没说如何了?” 乐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姑娘安心,都安排好了。” 可乐溶想听的是燕明可有说过什么,他去了哪个药行,做的什么差事,林承绣最好能事无巨细地讲一遍,可她倒好,九个字就交待了一切。 她也知最好莫要多问,只好轻叹口气,哪知林承绣也在此刻叹了一声,两人互看一眼,乐溶奇道:“你有何事烦心?” “没什么。” 林承绣觉得,若她此时提出离开,未免太对不起乐溶,三姑娘待她十分信重,要对着病歪歪又纯真善良的小姑娘说不管你了,她狠不下心。 第84章 少夫人与姑太太 今夏雨水少,园子里的荷池景致总是差了些意思,粉白的荷花努力盛开,却无人观赏。 林承绣匆匆绕过荷池,拣荫凉的廊道走,第一次去陶然苑,好险没走去别的地方。 想是早知有人送饭菜来,陶然苑的门子问过她的名姓,放她进院子,还有个年轻的媳妇引她去正屋。 都说少夫人将自己的院子管得滴水不漏,这里的下人也本本分分,在林承绣看来,她们与乐府其他人比起来守规矩,对主人家忠心。 凡奴仆者,应具有忠心、尽责的本份,主人家穿绫罗绸缎,吃燕窝翅肚,下人穿的是粗布麻衣,吃粗茶淡饭,自古以来天经地义,谁叫你是卖身的家奴,是主家养着的,还每月发放月钱,为主赴死挨罚都是应该的,若敢生出二心背主,打杀了官府也难管。 显然乐家大多数下人都多少忠心,还出了汪海、卢青之流。林承绣对他们忠心与否并期望,谁都有私心,不过你既然当了乐家的管家管事,最起码的规矩要守,瞒上欺下尽耍手段,乐府如今虽然暂时还好,可早已有了乱象。 “少夫人正与姑太太说话,已等了你一会儿,进去吧。” 引路的媳妇为她掀开帘子,林承绣感觉到一阵凉爽的气息,冲她点头致意,跨进门槛。 屋内正中的椅榻上,顾倩云正与一位美妇人轻声说着话,想必那就是姑太太。 房里站着几个丫鬟,左边两个轻轻摇着扇,容貌十分普通,应是少夫人的丫鬟。 右边离姑太太近的正是铃央,她冲林承绣笑了下,当初在膳房里初见,铃央的彪悍可是令她印象深刻。 姑太太夫家姓沈,虽嫁离江城,可离得也不远,时常回娘家小住。她并非是与夫家不和,过得不痛快,而是婆家娘家皆富足,没吃过一点儿苦,养成了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脾气。 由于常回娘家,沈夫人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所以今日敢和叔老爷吵架,在她看来,那些亲戚都是靠着乐家才能过活,凭什么和她大小声。 林承绣将手中的食盒交给少夫人的丫鬟,上前与两人见礼:“见过少夫人,见过姑太太。” 沈夫人目光炯炯地打量了林承绣许久,心中暗想,确实好模样。 “你就是程秋?” 林承绣点头道是,暗自祈求千万别提上回那茬。 因之前找乐夫人问过一回,知道人家不愿意,沈夫人也不勉强,就是觉得可惜,吩咐道:“铃央,将我给程秋姑娘的赏赐拿给她。” 沈夫人今日主要是为了看望顾倩云,怀上了子嗣这样的喜事叫她给赶上了,想想她的儿子也是才娶了妻子,不知几时能给她生个孙儿。 林承绣被赏得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接了过来:“谢姑太太赏。” 顾倩云含笑道:“拿着吧,姑母是觉得你的人有眼色。” 昨日上午姑太太与叔老爷争吵的事,林承绣已在府门口听溪曲说过,但不知她为何要与亲戚家的姨娘杠上。 原来昨日去膳房灶上开伙的是芳草,她还算机灵,叔老爷同那位妩兰姨娘过来时,倚老卖老地想拿走现成做好的菜,还不想给钱。这芳草哪能乐意,她一个奴才又不敢硬拦叔老爷,只得说那菜是姑太太昨日便定好的,拿不得。 妩兰姨娘立时开始哭诉,说吃个菜都吃不上。但她前日已经定过菜,知道规矩,如今叔老爷不想给小妾花钱,却偏来为难做饭的人,简直不讲道理。 正在此时,铃央来了,她确实是为姑太太来的,一听自家夫人的菜被西院的叔老爷给抢走,登时火冒三丈。当初她无理也要占三分,敢在膳房和温婶大打出手,何况这回还占着理,当即把妩兰姨娘骂得哭个不停,叔老爷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偏沈夫人得了信儿,亲自赶来膳房,笑吟吟地给铃央撑腰,看谁敢在她自己的娘家说她半句。 叔老爷昏了头,竟然鼓足勇气替自己的姨娘出头,沈夫人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虽无一字粗鄙之语,却句句都在骂人,后来嘛,铃央直接上手打了妩兰姨娘,因她不能打叔老爷啊! 铃央嘴皮子利索,将事情详细说了之后,林承绣哭笑不得,沈夫人却笑得自若,还问了林承绣今日给顾倩云送的是什么菜后,又定了明日相同的菜式,才带着铃央心满意足地离开。 顾倩云送走沈夫人时,忍不住羡慕她,若是人人都能过得像姑母那般,该有多好。 沈夫人的底气她羡慕不来,娘家夫家都纵容着,年纪这般大了还能任性随意,是少有的自在逍遥。 她看向没走的林承绣,问道:“还有什么事?” 口中问着话,思绪却飘飘忽忽定不下来。 才刚有了身孕,乐念章十分体贴她,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怕她热所以一直用着冰,又怕伤着身子不敢用冰,一直翻看医书,查阅与孕产有关记录。 两人正和美之时,陶然苑的那位通房侍红英却闹得厉害,明明正房夫人怀了身孕,该是用着她的时候,却没人叫她服侍,心里如何肯愿意。上回返本归元汤的事,令她挨了罚,本就不得乐念章喜爱,更不用说近身服侍。 闹了两天,乐念章只觉得丢人,宁可独自宿在书房,也不愿意叫她侍候。 顾倩云拿捏不住那个红英吗?非也,而是她了解乐念章的脾气,故而任由红央哭闹,只会让乐念章对她更加厌弃罢了。 林承绣不知顾倩云心中想的什么,她也在想自己为难的事,好一会儿才道:“我家姑娘差我来看望少夫人,她本想自己来,可又怕自己身有病气,对少夫人不好。” “三妹妹费心了,叫她不必有顾虑,我哪那般娇贵。医士说我好得很,能吃能喝,想必肚子里这个会很听话。” “能吃能喝是福气,少夫人是有福之人。”林承绣想了想道:“昨日管家把府里下人的名册给姑娘送了一箱,说该到了给府里下人做冬衣的时候,若按往年的份例倒是不难办,只是实际的人数可比名册上的要多,姑娘一时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如此。” 她还记着少夫人同钱管家的恩怨,只说了管家,并不敢提钱管家。 丫鬟轻手轻脚地奉上新茶盏,顾倩云低头喝茶,唇边勾着一抹嘲讽的笑。 第85章 当初 乐府的事可不好管,以往乐溶只是动动笔算个账,从不过问详细情形,如此这般就糊弄过去了。如今认真起来,管家的人不就急了? 她似是想起不痛快的事,幽幽地道:“你家姑娘身子不好,何必在这些事上费心神。” 然后目光定定地看着林承绣,眼前这个眉目姣好的丫鬟,是改变乐溶的人吗?府中下人名册现在由谁管着,顾倩云心里清楚,这丫头居然知道避开她不愿听见的人不提,心思十分通透。 林承绣今日来此,打着与顾倩云说说管家之事,请她拿个主意的打算,只是有些拿不准,少夫人愿意配合吗? 当初少夫人嫁入乐家,初为新妇,接过管家之权,也是有过将乐府的歪势扳正的想法,且她年轻有能力,管理家事想必不在话下。可是后来,却干干脆脆地撒开了手,心灰意冷得无法理解。 林承绣叹了口气:“便是身子骨顶顶好,也应付不得那些厚厚名册上的人与事。” 许是她见识太少,哪个府里会连不在府里做事的人也养着,其中有不少年岁还轻,未到荣养的时候,也早早地什么活也不做,全凭府里一口吃的,如今养了这些年,年年都分发衣裳,若今年突然停了,大约会有不少人闹起来,问管家的人如何能不继续管下去! 这笔烂账林承绣算不清,只能一再想着立好规矩,大家能守规矩,府里不做事的,不管在不在册,全都安排到外头药行药庄去,全拘在府里是什么道理? “少夫人,姑太太说府里养了一群丧良心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但想想也有些道理,为何府里要养那么些不做事的人?” 她说的当然和沈夫人骂的不一样,沈夫人骂的是西院里穷且不安份的亲戚,她说的却是府里养的算不清的闲人。 顾倩云神色未动,做冬衣是件小事,哪怕做得多些,不过是银两的数目有些变化而已,算不得什么事。 “你说得在理,我也曾经这样想过,后来如何想必你也知道了。你们姑娘是想从冬衣这件事开始,把府里有些规矩给立起来,一旦有了规矩,往后的桩桩件件再立规矩就好办多了。是不是你给她想的点子?”说着竟笑得微喘,连她的没能得势,更别说像只小兔子般的乐溶了,她天性纯洁善良,哪懂管家事的弯弯绕绕,必是这个丫鬟给她说的。 林承绣知道无奈地道:“少夫人是说,在府里立不起来规矩是吗?” 顾倩云不答反问:“你看陶然苑如何?” “很好,上下人等老实听话,规矩很严,姑娘很羡慕少夫人的本事。”林承绣说的是真话。 “可我一入乐家便着了道,日日与那帮奴才斗法,最后丢的是脸面,还有……” 她没说完,还有夫君乐念章也差点被别的女人分去了。 当时她如果坚持整治乐府,必然能成事,因为公婆信重她,并不干涉她掌理家事,可是,乐念章却说了一句话:“何必与家中下人置气。” 她的劳心劳力,在夫君眼里只是爱与下人置气,令宅院不宁而已。令人心灰意冷的不是对手的诡计,而是亲近之人的一句话语。 可这些话却不能对三妹妹的丫鬟说,顾倩云笑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将来的事可难说得很。” 她出身不错,心思清明又有些手腕,乐老爷也是精心为长子挑中了这个儿媳,身为乐家明媒正娶的长媳,迟早会收拾那些老家人。汪海大约也清楚,所以他尽可能的想搂钱,有大笔的钱财,不怕不能荣养。 “少夫人,婢子看着三姑娘为难,所以才斗胆替她问了这些,万望少夫人不要生气。” 顾倩云并不生气,难为林承绣一个丫鬟,心中有些想法和她一致,若是从前,或许她可以指点林承绣一二,可如今她有了身孕,不想为了那些人浪费心神。 林承绣看出来了,少夫人不肯指点迷津,怕她接下来要撵人,忙又问道:“大公子身边原来有个侍候笔墨的汤圆儿,少夫人可还记得。” 顾倩云点头道:“是有这么个小厮,大管家曾来回话,说是汤圆家里人犯了事,所以连他娘也要撵出去,怎么,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他的姐姐叫桑叶儿,当时被乐七给叫去,然后遇上了难事,不得已上吊了,大管家不仅不作主,还将他们一家撵出去,汤圆儿不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吗,可曾有人问过您与大公子?若没有,岂不是擅作主张!” 顾倩云知道此事,书房换了人伺候不是小事,瞒又瞒不住,只是没想到夫君一听是汪海的意思,便没有再问,仿佛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大管家管任何事,顾倩云倒记在心里。 她也很无奈,乐念章不爱做生意,只想念书,乐老爷劝过许多次,总算将他劝得有些心动,想为家里生意出份力。可是他性情温和,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还没踏进生意场,就碰上了周远,一个惯会勾心斗角的小人,没几日就被弄得心灰意冷,毫无建树地窝回了陶然苑。 乐老爷没看出来长子有任何生意上的天赋,他的能力展现在读书方面,从不在外面乱来,便不愿逼儿子做不情愿的事,顾倩云是真心爱慕夫君,自然也不会逼着他去学做生意。 之前乐亭华还以为乐老爷想把家业交到周远手里,其实他想错了,乐老爷是想把周远培养出来给乐家做事,毕竟他能力出众,将来的家业肯定是留给儿子中的一个,周远就是他给乐家生意培养的助力。 但他不想想,儿子软弱义子强势,将来会是助力还是祸害? 顾倩云想过,但一来乐家的家业不会交到义子手中,二来她的夫君又不是真的蠢,何况还有她在,故而并不担心,不管是周远还是府里的两个管家,她都不太放在心上。 “那你的意思呢,难道让大公子将汤圆儿再找回来?” “起码要问清楚缘由,万一其中还有内情……”林承绣意有所指。 内情自然是有的,顾倩云微微皱眉,能给汪海找些事当然没问题,再说了,她往后用得着三妹妹与林承绣的地方还不少,便如她们所想,让大公子把汤圆叫来问问,也趁机敲打一下汪海,也太不将陶然苑放在眼中了! 第86章 不做 离开陶然苑,林承绣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来寻少夫人,本是想听她提点几句,最好是能给乐溶支几招,可她并不信乐溶能将家事打理起来,真真假假地说到最后,也没给个有用的准话。 或许少夫人是觉得与她一个丫鬟没什么好说的,难不成推心置腹告诉她,这个家出不了事,因管家权迟早还回到大公子夫妇手里? 林承绣不想猜测别人的心思,慢慢走回褚玉院,打算倒头睡一觉再说,远远瞧见有人站在院门处,应是又是哪个管事想来见乐溶,大管家许久不见乐溶算账理事,心里头嘀咕又没法,只好时时找人来求见,来十趟只能见一次。 她不想与那些人打照面,躲到无人处,寻了个青石墩子坐了会儿。 初开始林承绣还觉得乐家人口简单,没有常见的妻妾之争,家权之争,下人们也不必跟着站队互斗,现在想想,倒是家中兄弟姊妹一大堆好些,除了大房,再来个二三四五六七房人,嫡系庶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绝不会像乐家这般,把管家养得这般心大。 归根结底,乐老爷有很大的问题,既要做疼爱儿女的大家长,还把照顾亲戚的差事也揽在身上,实则他唯一做好的事便是生意赚到了钱,啧,乐亭华曾经怨他识人不清,一点也没说错。 但她如今在乐家做人家的丫鬟,这般想是否有些不对? 林承绣左右看看,还好她只在心里想想,约摸院门处已经无人,她便回了褚玉院。 没想到芳草正好出门寻她来了,一见她就急道:“程秋,方才李管事过来,说是晚上老爷在府里设宴,让药膳灶也做几道应景的菜式上桌。” 林承绣听了没有半丝波动,依旧往回走,边走边道:“药膳灶才刚开没两日,名声这般大了?可惜啊,他没提前说,许多东西没有准备,做不了。” 芳草愣住,能这样回话吗? 她跟在林承绣身后,一路走进院子,重芳等人嫌天热,正叫人取了冰,按她说过的法子,将果肉一点点榨出汁水,加入碎冰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李管事还等着你去回话。” “哪个李管事,没听说过,我是褚玉院的丫鬟,又不是李管事的丫鬟。” 重芳听到话头,走过来递给她一盏冰凉的甜水,说道:“是大管家身边的,你也见过的。” 原来是那个李管事,琪芳死的那一晚,就是他拦着不让她报官,还喝斥众人想把她吓回去。 林承绣将甜水塞给了阿茴,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是吗,那一定是大管家的意思,我必要去回个话。” 无缘无故要她在宴席上做药膳,这不是看得起药膳灶,明显是寻到机会折腾她。 林承绣以为,沉不住的人会是卢青,没想到卢青装病,大管家先有了动静,她这就去会一会李管事。 说是去找李管事回话,林承绣却转身去了膳房,乐老爷在府中设宴,想必这时候大家应该已在忙碌准备。 果然,膳房的大师傅们个个忙得额头冒汗,见到林承绣不忘笑着打招呼。三姑娘的大丫鬟,不归膳房管,还将管事卢青逼得装病不露脸,可不得好声好气供着。 温婶早忙完了手上的活,跑来与林承绣站在一处,扬声道:“程秋,你的药膳灶开没几日,大家都夸得不行,想改天也学学呢。” 林承绣听不惯奉承话,知道温婶在刺那些个灶头,拉住她的手不叫她往下说,道:“我那几下子不过是讨个新鲜味儿,都是寻常菜式,加些药材有滋养健身的功效,哪敢与师傅们的大菜相比。这样吧,药膳灶已开了几日,待大家得空,我备好一桌药膳锅子,咱们这些旧相识聚上一回,可好?” 她说得客客气气,方才假装忙碌没瞧见林承绣的人都来了兴致,请他们吃锅子,还是从来没听说过药膳锅,那自是要得。灶头们正要应下来,忽然听得有人不悦的说道:“药膳锅子,听着有些趣儿,莫如一会儿就把这个药膳锅加进席面。” 林承绣转头一看,李管事已走了过来,他身后还有一人,却是周远。 “程秋,我不是叫人给你传话,你为何久久不回话?” 李管事问得阴阳怪气,温婶赶紧溜回汤水灶,留下林承绣一人站着,她淡淡地道:“正要去寻管事的回话,你说的事做不了。” “什么意思,老爷在自己家中吃几道药膳还不行吗?” 她摇头纠正道:“你说的不对,老爷在自己家中,想吃什么都行,唯独药膳不行,需知药不能乱吃,今日来的客人身体如何谁也不知,别说身有隐疾者吃了会出大事,就是无病之人吃了也会出毛病,到时算谁的?” 不等李管事说话,她又道:“三姑娘近来已吩咐过药膳灶,做些滋补汤水给逸秋院送去,何来老爷在自己家吃不得药膳一说?” “再者,药膳灶的规矩是夫人与三姑娘亲自定下的,凡来做药膳者,需得提前预定,免得灶上准备不周,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她噼里啪啦一通话,将李管事说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周远慢慢踱过来,勾唇一笑,略带歉意地道:“是我多事,本想着三妹妹设了药膳灶,做的药膳格外美味,才会擅自出了这个主意,倒叫李管事为难了。” 他又解释道:“今夜宴请的有行会掌事人,还有外地来的药商,咱们乐家多年经营药材生意,若奉上药膳叫宾客们品评一番,岂不是两相得宜。” 李管事听得连连点头:“远公子说得没错,今日来的都是有见识的客人,难道还不如你一个小小丫鬟想得周到?再说药膳只有对人好的,哪像你说的会吃出毛病,若如此,还开什么药膳灶!” 林承绣心中厌烦得紧,李管事一个还不够,又加上了周远,拿软硬话来逼她,好像她不做就是不遵从主家,做了后说不定宴席会因此落了下乘,错全在她身上。 她压着股气道:“说过了,没有提前定就做不了。” 一时间膳房除了灶火上的动静,人人都噤了声不敢言语,这丫鬟好生厉害,竟敢跟李管事还有周远公子杠上。 第87章 药膳锅 那厢参加宴请的客人们陆续来到,钱管家正随乐老爷在门口迎客,有一小厮小跑着来到他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钱管家听完差点呛住,上回他就瞧出来了,周远公子是故意为难那丫头,她竟然一点不怕,还敢当面与之顶撞,胆子真大。 但他这会儿有事,并不想理会膳房的事,但凡膳房闹出什么事,对他来说只有好的,至于林承绣会如何,并不在他考虑之人。 钱管家跟着乐老爷往宴客的厅堂走去,乐老爷正同新来的客人叹息:“江城如今生意不如往年好做,新冒出头的药行不少,有几家做得格外好,今年行会看来又要进新人喽,咱们做了几十年生意,莫要叫人比下去。” 乐家的药行生意一向顺当,偏今年出了个私药的糟心事,听说趁着官药局与乐老爷来来回回商议的期间,被抢去不少生意,这种情况实在少见。 来客也道:“我听说有两间铺子的东家十分神秘,各推了个掌柜出来,做起生意不太守规矩,我看得行会出面才行。” 行会虽然有约束药行之责,可是真正管事的还是官药局,往常乐亭华当着京官,乐家的生意虽然不必靠他的官身,可是总能得到些便利,现在一下子没了这份便利,多少有些不习惯。乐老爷并不怪乐亭华,难道是他不想当官吗? 但一想到二儿子,他顿觉心中发堵,这臭小子,说不得还真想过不当官,只是为了与他过不去。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乐老爷不会知道,他曾无限接近于真相。 膳房里,林承绣仍与李管事僵着,并不知钱管家无视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管家汪海今日并不在府中,她只是仗着自己是三姑娘的丫鬟,李管事不敢怎么着她。 李管事冷笑道:“卢青不在你们就反了天?” “李管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几时反了天。”她指着灶前的大师傅们说道:“虽是往夏末去了,可天气依旧炎热,大家伙忙得汗都顾不得擦,怎么在你口中就是反了天?” 从未有哪个丫鬟敢这样顶撞他,李管事气极,倒冷静许多,换了个腔调道:“方才我来时,你说要做一桌药膳锅子,都有什么?也叫我开开眼,若是不错,我也来定了试试。” 他没安好心,林承绣只当不懂,笑道:“当然可以,我已经想好了,这就拟个单子。” 手一招,便有人去寻了笔墨来,林承绣就着天光,刷刷下个四道药膳锅:枸杞鲫鱼,地黄乌鸡,山药乳鸽、虫草甲鱼,另有十数道药膳灶平日能做的菜式,一并念给大家听,并道:“这四个锅子吃起来有些讲究,到时候大家听关师傅的话,让你吃哪个就只吃哪个,最好不要与其他三个锅子混食,另外那些菜式却不要紧,都是些易消化的小食。” 药膳锅子与以食材为主的小食不同,加了许多滋补健身、祛病强体的中药材,所以不能乱吃,还得关师傅逐个交待到每个人,他在膳房时日已久,谁身上有没有病,表征如何全都清楚。 周远听得目中微光闪烁,早知道这丫头有本事,不想竟有这般本事,她是真懂药膳这行,都说良药苦口,她偏要良药可口,兼顾了口味与药效,怪不得三妹妹宠她信她。 李管事将单子抽走,扬在手中冷笑道:“这上面写的,想必要用不少好药材,不是乌鸡便是乳鸽,还要甲鱼!呵,当着我的面都敢说要如何花府里的钱,只是为你们聚一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环视膳房一周,方才聚过来的人呼啦啦散去,他看向林承绣:“你还敢说不是反了天,此事,待大管家回来——” “李管事,这怎叫花府里的钱,姑娘说药膳灶所用都另走账,再说了,这些不都是卢青管事造在账册上的?现成的东西,从没见膳房用,那去了何处?”她瞪大眼睛,吃惊地道:“难道咱们府里还有个膳房,专门做那些上等食材?” 周围传来几声轻笑,主家吃用虽不讲究豪奢,水陆八珍之物却也有,灶头们各有神通,偶尔献上看家手艺,得了赏也高兴。可是自卢青来后,稀罕些的食材少了,赏钱随之也变少,前阵子还成日拉那些不值钱的瓜菜来让他们可着劲儿地做,虽然工钱不曾少过,到底也生出许多不满。 李管事不自在地放下手,据他所知,卢青总去巴结大管家,回回送去好些干货鲜味,就连他也分到过。 这种事,管着采买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小丫鬟如何扯到这上头了? 林承绣轻声道:“你也别拿大管家来吓唬我,还是先想想如何跟三姑娘交待,上回姑娘便说采买很有些问题呢。” 又不是只有他会吓唬人,她也会呀,就看是把大管家抬出来有用,还是把三姑娘抬出来有用。 李管事面上连连变色,三姑娘真的要查采买了吗?近来褚玉院是有些古怪,不曾听到半点消息,随即又放了心,三姑娘只会算账,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得让大管家知道,尽早应对才是。 将李管事吓走,林承绣看向周远,此人一点没有挑事不成的尴尬,反而凑近些同她道:“改日有机会,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药膳。” 林承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远似乎发现她有利可图之处,打算改变之前的态度,令她极为不适。 膳房里的口角很快传出去,大管家的心腹李管事没能在林承绣面前得了好,丫鬟“程秋”又一次大大出了回名。 左右已走到这步,林承绣不再纠结,打消畏难退缩的所有念头,被当成一把刀又如何,她有当成一把刀的本事,凭本事得到自己该得到的东西,总比当个无力掌握自己命运的弱质女流好。 第88章 敲打 消息传到陶然苑,已是第二日清晨,顾倩云还未用早饭,懒懒地躺在榻上听完后,淡淡一笑,三妹妹虽然心思过于单纯,眼光却十分不错,竟叫她找了个精明能干的丫鬟。 人家既然来寻她拿主意,就算她此时身子不便,也不能真就袖手旁观,对身边丫鬟说道:“去找大公子,说我有些不适。” 不知顾倩云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大公子传话,让大管家汪海去外院书房见他。 昨日李管事与褚玉院丫鬟起口角,最后反被吓了回来,连夜到处找大管家,采买上窟窿太多,根本经不起人查,可大管家昨晚上不在府里的住处,也不在府外置的宅子,直到今天早上,李管事才把这事告诉了大管家。 大管家来不及思索如何应对,钱管家就笑呵呵地来了,他昨晚趁大管家不在府里,跟着乐老爷迎宾待客,站在侍候也心里舒坦,看见大管家两人便打起了言语机锋,更叫大管家心里焦躁。 等他匆匆去了书房,乐念章上来便问道:“汤圆儿一家当日被撵出去,到底怎么回事?” 往日大公子见了他,会和气地叫声“汪叔”,还会给他看座儿,今日好生不客气,汪海站着回道:“公子是说您以前书房侍候的那个小厮吗?我想想,许久之前的事了,只记得他家中有个姐姐,不好好当差,被责罚后寻了短见,这种不念恩情的奴才哪用得起,一家子都受她连累,打发去了药庄子。” 汪海装模作样地边想边说,又道:“公子怎地突然问起这事?” 乐念章在书案前坐下,他一身蓝衣,面色白皙,清清爽爽一表人才,只性情有些软弱,听了汪海一番说辞,他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汤圆儿去了药庄过得很不好,主仆一场,我竟见他一面都不曾,着实无情。” 汪海脑中念头急转:“公子不必自责,底下人办事不知变通,就算汤圆儿有错,好歹那时候该叫他见您一面,那……老奴把他叫来可好?” “你叫人去问问清楚,若只是受他姐姐连累,还叫他回府便是。” 回来照旧在他身边服侍也好,乐念章心肠很软,方才听顾倩云说起此事,恨不得出府去药庄,亲自将汤圆儿找回来。可是顾倩云却说,当日之事是大管家叫人办的,先问问清楚的好。 汪海垂首应是,门外一道娇声道:“夫君,听说药庄上日子清苦,汤圆儿又要侍奉生病的娘,我这里拿了些日常所用之物,还有些银钱补药,也请大管家一并送去可好?” 是少夫人!汪海心里一突,人都说是钱管家的侄女做事不地道,让少夫人心灰意冷不再管家,可他心里清楚,少夫人心里也清楚,事情不是那般简单。 当日少夫人接过管家之事,汪海表面上恭敬地把内院管家权交了上去,心里却不怎么甘心。本以为少夫人年轻,再有本事也会念着老爷的面子,念在他们为乐家多年辛苦的份上,即使老家人们哪里做得不好会轻轻放过。 可是,少夫人办事利索,处理起人来毫不留情,不过两三个月,便理顺了内院家事,因乐家内外院诸多事务都有牵扯,此举令大管家损伤不少,他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与钱管家在不曾商议过的情形下,意外默契地玩了一手釜底抽薪,令顾倩云主动放手管家权。 “倩云,你怎么来了?” “你今早心绪不好,我担心你,便来看看。”顾倩云柔声说着,转头去吩咐恭敬立着的大管家:“大管家,问清楚之后,若是汤圆儿不愿回来,便叫庄头给他派个好差事,往后便看他的造化。” 不是说少夫人有了身孕吗,为何要管这事?汪海心中警醒,三姑娘那里要查采买,究竟是不是少夫人在暗中插手? 口中仍恭声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周远私底下开的药材铺子叫百草行,挑了乐家开在城北杨楼街“乐草堂”的正对面,掌柜的姓董,据说在江南江北闯荡了许多年,做生意很有一手,这家店开了不到两年,已在江城小有名气,是乐老爷口中说的两个后起之秀中的一个。 乐亭华只查了三日,便将他的底细摸透,从前当他在府里装腔作势,讨好他爹暗中挑拨,不想真小瞧了他,行事隐秘,胆子够大,若不犯到自己手里,日后定能做出一番事,到时候老头子大概伤怒大过惊喜。 他刚刚叫人给外头传消息,留意百草行的一举一动,听得外头小厮喜滋滋地声音:“程秋姐姐,你可是许久没来了。” 每回林承绣来见二公子,他们也能有口福,这会儿见她手里提着的食盒份量不小,赶紧迎上接过去。 离月底还有十日,林承绣似乎一点也不急,秀山院无人来催,乐亭华的态度不明,仿佛同她比谁能沉得住气一般,真真令人服气。 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之凌带着林承绣走进来:“公子,程秋来了。” “看茶。” 才走进来的两人均是一愣,乐亭华从未以待客之道对待过林承绣,今日是何意? 乐亭华又道:“坐。” 又不是在他面前坐过,前几日两人在茶楼上相遇,也曾一起吃茶来着,林承绣依言坐了下来,不过挑的是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 等之凌奉了茶退下,屋中只有他们两人,乐亭华说道:“周远瞒着所有人在江城开了间药材店,叫百草行,时间不长,可生意做得不错。” 林承绣没有意外,连她时时都想着离开乐府后能开间药膳铺子呢,何况周远那样懂得钻营的伪君子,怎么可能不为自己打算,亏他有脸对乐老爷说要报够了恩情再自立门户,叫她说是没敛够乐家的钱,不舍得滚蛋! 不过看乐亭华一点也没动怒,她当然更没必要生气,等等,她小心地问道:“公子,你不打算告诉老爷吗?该不会……你想当不知道周远这事,等往后看好戏吧?” 第89章 妈妈是明白人 到底多恨自己的亲爹,才会如此离谱,虽然林承绣觉得乐老爷有些识人不清,用人不明,但他疼爱儿女,照顾亲戚,生意做得也红火,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家长,实在不必叫他受这个折腾。 本来嘛,大儿子不擅长做生意,二儿子更不用说了,庶出还忤逆,三儿子尚年幼,一大摊子家业眼看没一个人能撑得起来,挺可怜一老头,乐亭华何必呢? 乐亭华面色顿时不太好看,这丫头怎知他心中所想,还说得一点儿不差! 他幽深的眼眸直看得林承绣身子微缩,方才啜了口茶,开口道:“程秋,有些事你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今日找我何事?” “我……”她本想说婢子,但今日一来便被请着坐下喝茶,大可不用那般谦卑,把心一横说道:“我想问问公子,有没有可能,我说不想在乐家做事了,你会放我走?” “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干了。”说完仰头与乐亭华对视,也不躲闪,她就想看看他会怎么说。 “不办户档了?要我送你回京吗?也不想去丁神医处学医了?”直问得林承绣哑口无言,乐亭华根本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地道:“你在膳房开了药膳灶,寻到大嫂那里讨主意,又与李管事当众起口角,我真看不出来你有不想干的念头。” 她泄气地道:“好吧,我方才说的不算。” 之前一直左右摇摆不定,不确定是否真的要接这烫手山芋,如今可算是想好了,不就是把家事管起来嘛,她虽然经验不多,信心也不多,胆子却不小。 本以为李管事被吓退,大管家那边会有所动作,林承绣已经做好了被人找麻烦的准备,可是几天过去,一点事也没有!她还不知顾倩云敲打了大管家,甚至大管家误会是少夫人要对他动手,一门心思在防着陶然苑,根本没给林承绣半点眼神。 乐亭华面上浮出淡淡笑意,今日总算与她达成共识,虽然只是一定程度上的共识,足以令他心中喜悦,待她客气些也是应当应份,赐座上茶不过基本礼遇而已。 不光她能猜自己心中所想一猜一个准,他看她也准得很!随即觉得不妥,如此岂非心意相通? 他咳了声道:“既然决定了,你可放手去做,出了事有我担着。” 林承绣没好气地道:“可别了,出了事还是三姑娘可靠些。大人,你到底为何要在自己家中隐藏身份?” 一开始是为了方便行事,他的身份回江城后,必会受到多方关注,也是想看看回府后老头子是何反应,至于后来隐藏行踪去缴水匪则是另一回事。 “原因公私皆有,日后你定会知道。”他不会说得太清楚,就让林承绣自己瞎胡想去。 官场上的事她没资格打听,可日后是哪一日?林承绣猜想那一日不会太久,等她把乐府的人和事理顺,便要他为自己在江城落户,一日都不能耽搁! 林承绣想起汤圆儿说过的事,说道:“对了,乐七落在了大管家手里,你知道吗?” “你从哪儿知道的?” “大公子以前有个书僮叫汤圆儿,他姐姐被乐七害了,他们一家也因此被大管家撵出府,便是他不肯让姐姐白死,留意乐七的动向,无意中发现的。” 林承绣将她与汤家的渊源一讲,乐亭华便知这消息不假,说道:“这件事我来管,还有事吗?” 没想到她竟不客气地道:“有,你答应过我带我去朝仙宫见丁神医,那能请他来府里给三姑娘瞧瞧吗?我虽然能做些让她入口的饭食,还是再请丁神医诊治诊治好一些。” 乐亭华深深地看她一眼:“我本已与丁神医说好,这回朝仙宫之行会带上三妹妹一起。” “好,我这就同姑娘说去,公子真是个好兄长!”林承绣真心夸奖,却令他眉心微皱,不知又哪里说错,赶紧补救道:“我今日带的药膳锅子,最适合你吃,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说完匆匆告辞,再不愿同喜怒无常的乐大人同处一室,哪怕他破例请自己坐下喝茶也不行! 今日林承绣不止秀山院要去,她回膳房提了另一个食盒,赶在午膳前去了逸秋院,陈妈妈见到她便笑容满面,拉着她坐下说话。 “三姑娘真真长大了,知道孝敬父母,夫人近来放下不少心事,吃睡都安稳了许多,也少不了你做药膳的功劳。” “哪里,都是我们姑娘的一片心意,是天上神佛感念夫人和姑娘母慈女孝,福泽普照。” 陈妈妈伸指点她:“你可真会说话,其实啊,夫人是七八年前才信了佛,渐渐地不管家事,如今三姑娘管起家事定然辛苦,我有时想劝夫人,该教姑娘的还是要教起来,只是怕她伤心。” 别人不知,陈妈妈却懂乐夫人的心事,当初乐溶濒死,小小年纪挨日子十分受苦,偏偏治好她的是乐亭华请来的神医。乐夫人不知该如何报答,那个少年说他恨乐家所有人,明明自己没做过什么,偏又觉得对不起他生母,有满身罪责无法消除,她信了佛祖,希望能求得解脱。 便是乐老爷那里,她也不再当他是夫君,不管乐老爷如何暴怒且无法理解,她全然不理会。 家里女主子不顶事,乐老爷将管家之权交给了汪海,升他做大管家。 汪海前些年还算忠心,打理家事尽心尽力,内宅的管事妈妈有事都找他回话拿主意,倒也这般过了下去。后来汪海心养得大了,开始为自己打算,府里多了不少不在册的下人,享用乐家的饭例和月钱一事,便是收他提出来,明着是替乐家行好事,其实是拿主家的钱给自己挣了个好名声,这些年他在府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便是哪里做得不妥,乐老爷不发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林承绣听得双目放光,说道:“府里的明白人妈妈是头一个。” 还有谁会在乎她们褚玉院,当然是三姑娘的亲娘,陈妈妈想必也看出来了,她在帮乐溶开始正式管家呢。 第90章 换门房 陈妈妈叹了口气:“明白不明白的无甚打紧,这几年跟着夫人吃斋念佛,不看开都不行。” 林承绣心中腹诽,就没见过如此看得开的主母,不过陈妈妈如此说,就有会看顾她们的意思,她赶紧说道:“可别,我这里还想求妈妈与我行个方便,帮我寻几个顶事的,我缺人用。” 放眼望去,府中她认得几个人?管些事的怕是只听大管家的话,难不成把褚玉院的丫鬟拎出来? “怎么会无人可用,你仔细想想,满府这么些人,都是靠乐家养着,你为三姑娘为乐家做事,该用谁就用谁,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啊,林承绣明白过来,她没打算在府里搞派系林立斗来斗去,乐家的下人她大可想用便用,说到底那些听大管家吩咐的,也是只能听他的话罢了。 陈妈妈继续道:“大管家这几年并未让主子们受过委屈,一应事务伺候得很周全,咱们当下人的,对主家忠心应当应份,但人谁能没有个私心呢,难免有些过错,可别弄到喊打喊杀的地步,当然,老爷夫人最疼姑娘,若有事不会叫她受委屈。” 林承绣笑笑,陈妈妈大概想不到大管家他们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觉得府里一切正常,不过她说得话有些道理,她要慢慢琢磨下。 这一琢磨就琢磨到了晚上,林承绣见褚玉院无甚大事,与乐溶靠了个假,带着芳草和阿茴到膳房架起锅,开始做那天提过的药膳锅子。 月牙儿升起来时,药材味儿也慢慢弥漫整个膳房,说不上香,可又不难闻,阿茴盯着锅里翻滚的各种配料,抬头看关师傅没在跟前,低声道:“和关师傅从前做的药膳味儿有点像,不过他做的不好吃。” 一听便知她偷偷吃过,芳草将她拉过一边,问道:“秋秋,你今怎么当着这么多人做,当心被人学了去。” 今晚这四个锅子是分开在四个灶上做的,林承绣如以前一般自己调配味道,却让关师傅在身边一同参详放什么药材以及用量,还叫人去西院请来于医士,那两人早就相识,此刻正在院中闲谈。 有人好奇想掀盖子看,又怕会因此失了药效,因为关师傅以前最恨人动他做的药膳,多少知道些忌讳。 最终摆在膳房众人面前的只有三份,有一份被三公子乐念清给提走了,他不知如何又跑来膳房要点心,见到锅子嚷起来,非得要吃,好在四个锅子用料谨慎,寻常人吃了也合适,于医士猜到他想带给谁吃,便挑了一个给了他,还将禁忌事项写在纸上,交待再三才放他走。 芳草和阿茴帮着另做了许多菜式,却架不住膳房人多,全都吃了个干净,林承绣怔怔地想,将来不知有无机会把药膳铺子开起来呢? 翌日清晨,往常能随意往来的西侧角门处,不少人被堵在了门口,两个彪形大汉把门挡得严严实实,谁要出去大汉就指指旁边,靠墙处有两个俏生生的丫鬟摆了张简陋的桌案,上头还摆着笔墨与几本名册。 “自即日起,出入府门皆要登记,凡在名册之上者,需得说清楚为何出府,什么时辰回来;不在名册的想出去也行,却不可再入府,诸位想清楚了再来。” 众人纷纷出声要问缘由,那丫鬟将桌子一拍,说道:“喊什么,姑娘说就是因为你们乱糟糟不成体统没有规矩,才立了这个新规矩。” 这些人中间有些是外面药行的掌柜,往日走到哪儿都有人巴结示好,如今被拦在这里被个丫鬟拍桌子讲规矩,心中惊怒不已,难道他们也是出去了再也不能回来? “什么?你想出府上工?既在名册上便是府里的仆役,谁准你出去做事的?” “你不能出去,采买又怎么了,空口白牙说句话就放你出去吗?拿了牌子再来!” “你也不能出去,身后背的是什么,一个个排了队来验明白再说!” 一番登记查验,顺利出府的只有两人,有好事者想趁门开时一拥而上,将守门的冲开,反正法不责众,谁想两个大汉早有准备,一只手拎起一个扔了回去,登时乱成一团。 于是,今晨的听香堂上,汪海还未安排妥当府中事务,便被跑回来诉苦的人打断,不得不先处理这件急事。 终于明白前院出了何事后,汪海深深皱起眉头,他以为三姑娘会先从采买处入手,再不然就是先拿膳房的卢青开刀,没想到先整顿起门房! 汪海有点摸不准,三姑娘到底是什么路数,他该如何化解。 这一日匆匆过去,乐府里嘈乱到午后,众人才认清了一个事实,好像真的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出入自由了。 第二天得了消息赶回来的卢青也被挡在门外,拍了好一会儿门,手都拍疼了,里头的人根本不理会。 卢青装病本来是大管家的吩咐,让他先按兵不动,看她能整出什么花样,没想到如今连门都差点进不去。 好容易进了府,发现常走的路没了,原先角门那里通往西院的各条小路被封住,只有正门通行的路和廊道能走,他去膳房要走两条夹道,比从前多有不便。 而且膳房来提饭的人,都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再不能随意往灶前凑,跟大师傅照不上面,打杂丫鬟们挽着袖子发饭,每个院子的份例按人数都预先分好,每个来提饭的人都要画个押才行。 卢青有点眼晕,这还是他熟悉的膳房吗,以前的规矩全改了? 让他更难以接受的事还没完,往常见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打杂丫鬟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灶头们如同没瞧见他似的,一个个闷头做事,最后是温婶走过来道:“卢管事,三姑娘一早派人传了话,说膳房先叫别人管了。” “是谁?” 第91章 膳房新管事 话音刚落,有人从他平日待的屋子里走出来,穿着崭新的靛青绸衫,头发收拾得很整齐,脸有些黝黑,像是在田地里长久劳作过,面上有股压不住的喜色。 他冲卢青拱了拱手,说道:“卢管事,大管家说你若是来了,便去听香堂找他。” 是了,他得去问问大管家,是不是真叫人顶了他的差事! 卢青正要扭头走,忽地想起一事,冲回自己的屋子,里面很空,只有新摆着的桌椅,一直杂乱堆着的账本都不见了!直到此刻他才无比后悔,怎地就那般托大,以为永远不会有人敢动膳房。 他又急又怒,跑出来吼道:“我屋里头的东西呢?是不是程秋那死丫头?我就知道,她是冲我来的!” 他语无伦次地问了一堆,温婶张张嘴,想说程秋才没动过他的东西,新来的管事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道:“咱们不清楚,你还是去问大管家吧。” 听香堂里,许久未出来走动的陈妈妈正同汪海说话,委婉地道:“夫人说,不想叫姑娘太费心神,大管家在府里辛苦多年,受累多帮着姑娘些。” “那是自然,就是夫人不说,我也会遵从姑娘的吩咐。”汪海的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仿佛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忠心。 出入府门的规矩被改已是昨日之事,之后针对所有不满新规矩的要求也有了回复:三日之后,凡在府中下人名册上的方可留在府中,不在名册上的,哪怕你是外面药堂药行的管事、药庄的庄头,也得立刻搬出去。 府里给各房丫鬟仆役分的有住处,那些后来才被圈至西院里的家奴屋院,要重新迁到府外翠湖边上,还留着给他们住的排屋。 自然,没有人想搬出府外住,从前哪怕一家子只有一人在府里有差事,家里其他人也能跟着住进去,白领吃食和份例,这样的好事往后没了?翠湖边上那样的房屋,怎比得上府里富贵? 当初是汪海提出来,让大家来沾府里的光,现在只得又找上汪海要个说法,他已有许多年没受这等窝囊气,心中恨的不行,都是褚玉院那边给他寻的麻烦,竟还叫人传话,此事交由他催办,三日后要见成效。 得,还得他来当坏人。 他那心腹李管事虽然不在出府之列,可家中几个小的还未领到差事,一直养在府里吃闲饭,这会也得搬出去,急得来问他拿主意,那可是大管家啊,一直风光无两的大管家,竟没有任何言语。 汪海心中另有考究,若三姑娘把账本抬出来,与他当面说道,汪海有无数个由头开脱,府中开销可不是简单的账目能说得清,他可以说打理府务太辛劳不能面面俱到,可以说底下人偷奸耍滑连累他,总之,三姑娘不过是养在深闺宅院里的病弱女孩儿,根本不必搬出他同老爷之间的情义,便能叫她说不出话。 可是没人叫他去解释,去打情义牌面,只冰冷冷地封了府门,叫他去处理善后——要他按姑娘的吩咐去办,想必他不照办的话,等待他的会是老爷的传召。 三姑娘呀三姑娘,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地待在褚玉院生病呢? 卢青在听香堂注定没闹得什么好结果,汪海没保住他,并非不想保他,而是知道保不住,膳房那些烂账,褚玉院根本不在乎,若真要查,背主藏私的下人是可以送去官府的,汪海叫了些人,把卢管事身边的财物搜了个干净,绑了送出城外一个鸟不拉屎的山头种田去。 不知是否因为卢青被罚,那些闹着不肯搬走的人全都安份了,大概是怕把他们也送去跟药农一起种田。如今府里虽然有些变动,可除了出入不再随意,其他似乎没有改变,三姑娘还在褚玉院养着,大管家还是大管家,就连最该出事的采买也一切如旧,府里又和从前一样平静。 刚刚平静了两日,西院的乐家亲戚们惨了,不管远的还是近的,乐家给了他们三个月的时间,该搬哪搬哪去,府里会重新修整空出来的院落,府里会重新修整,腾出地方另作他用。 当然唯一不变的是,往后的日子乐老爷还会继续接济,每个月的份例照旧,亲戚之间相互走动还是无妨的。 有些人觉得这些年在乐家攒下的钱,早已足够在外头置业,总赖在府里不是一回事,也就痛快应了,可就有那么两三家不想走,打算赖到底,难不成还能不要脸面把他们扔出去? 以上皆由芳草去膳房打听得来,她还打听了新来的膳房管事如何,悄悄告诉林承绣:“听说新来的管事是大管家的侄婿,原先就在府里做事,后来犯了过错,被打发去外头庄子上好几年,刚一回来就提拔成管事。” 打发走一个去庄子,再从庄子上弄回来一个,想来犯了错也无妨,在外头待几年还有回来的机会,卢青是不是也这么想? 不过她无法向汪海求证此事,暂时也不打算再动谁,因三姑娘要在兄长的陪同下,去城外的道观请老神医诊治,她作为姑娘身边最信重的大丫鬟,要跟着出府好几日。 一时间褚玉院的丫鬟好一番忙乱,都在为乐溶出府做准备,天知道三姑娘有多久没出过远门,虽然只是城外的山间道观,但对长年卧病的她来说,可是头等大事。为着谁跟去服侍,丫鬟们还争上了,林承绣是肯定要去的,冯妈妈也要跟着,另外再带四个人也足够了,最后定了重芳与青柳两个大丫鬟,再带两个小丫鬟,其中一个是阿茴,这回她幸运入选是因为力气大,上山用人方便些。 最高兴的莫过于乐老爷和乐夫人,因为道观的神医便是乐亭华当年寻来的丁神医,此番能再见神医,也一定是乐亭华安排的,到底是兄妹,他与家中谁都不亲,可依然肯为妹子的病去求人。 乐夫人又去佛祖前跪了一个时辰的经,乐老爷大手一挥,往静尘院搬了许多财物,周远看在眼中,心中滋味莫名,这才是亲子的待遇,他从前没有,日后也没有。 可乐老爷喜滋滋地告知乐亭华,静尘院以后就给他了,他却意味不明地笑笑,没有立时同意。 不过难得乐亭华没有顶撞亲爹,只说从山上回来后再议,他的态度转变让乐老爷看到了父子关系修复的希望,高兴之余吩咐给府里所有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 消息传到褚玉院,林承绣对着还未整理完的名册头大如斗,怪不得说乐老爷最爱散钱呢,可您要散钱再等等成不,府里的人还没彻底算清楚呢,账又要记一轮了。 最后,府里的乱腾林承绣再也不管了,月底的一天,她坐上乐府的马车,跟着乐溶往城外道观驶去。 第92章 我饿了 马车摇摇晃晃,青布帘子跟着一掀一合,乐亭华骑马的身形忽隐忽现,平日他总在秀山院,难得被人瞧见,今日甫一出现在人前,踩蹬上马的英姿惹来不少人注目。 虽然朝仙宫就在江城外,可距离并不算近,还会在山上住几日,单冯妈妈为出行备下的东西便装了一辆车,乐溶带着青柳乘一辆,其他人则挤在第三辆车上,乐府的护院跟后面,只是出城后便有一支七八人的马队跟上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林承绣收回看向车外的目光,看到冯妈妈正在闭目养神,重芳不知怎地眉头紧皱咬牙切齿,便拍了她一下:“怎么了?” “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府里有人不安分想捣乱可怎么办?” 原来她担心这个,林承绣忍不住轻笑道:“不然咱们现在回去?” 褚玉院里只有重芳嗓门大些,与人打交道也不畏畏缩缩,于是在乐溶听从林承绣建议,对角门设立新的禁制时,点了重芳的名,叫她从旁协助,必要时端出褚玉院大丫鬟的名头压压人,幸好她不负所望,差事办得很妥当。 只是有些一发不可收拾,重芳懒散的性子变得泼辣起来,大约是与人大吵了几架造成的结果。 回去是不可能的,重芳叹了口气,她可是辛苦了好几日,不是与人掰扯到口干,就是吵架吵得上头,竟还有人不将三姑娘放在眼中,动手扯她去寻大管家理论!好不容易把该撵的人都撵了出去,别她们从道观回来,府里又恢复原样。 对于她有此担心,林承绣觉得意外,同为褚玉院的丫鬟,她还是提出建议的,却不如重芳上心,可能因为她是半路转行做的丫鬟,并没有生出多少对主家的忠诚,乐溶很好,但她会心生怜惜、感激,至于对乐亭华,他俩之间可扯不上忠诚,她是闲得发慌嘛?明明是被他逼到了这一步。 想到此林承绣怨念地朝外看一眼,压下心中烦恼:“那便回去后再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地散散心,看看外头的风景。” 重芳朝外头看了一眼,忽然凑到她耳边道:“二公子长得真俊,怪不得你喜欢呢。” 林承绣奇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他了?” 重芳给了她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谁不知道你一颗心全在二公子身上,不然从前我们议论远公子时,你都没个反应,上回我们可都听说,二公子为了你与老爷顶撞,这是不是真心换真心,好生叫人羡慕。” 在她们眼中,她和乐亭华竟是这般模样么? 可惜事实完全不是她们想的那样,林承绣将她推远些,说道:“第一,二公子和远公子没有放一起比较的意义,第二,二公子和老爷之间如何是家事,同我们当丫鬟的没有关系。” 她冷静的像是完全与自己无关,重芳吐吐舌,倒是很赞成她说的第一点,以前是觉得远公子还行,但与二公子比起来,实在相差许多。都说二公子以前是当官的,还是个武官,坐在马上脊背挺直,莫名令人内心安定,她是真心羡慕林承绣。 冯妈妈咳了一声,用目光制止重芳乱说话,什么真心换真心,这些浑话最好不要传到姑娘的耳中。 朝仙宫建在楚枫山前的半坡之上,离江城二十多里地。 不知是否怕颠到乐溶,乐亭华一行走得极慢,到山脚下时已近午时,见入山口的林道边上有供香客们歇息的茶水店,众人下车进店,随便吃了些东西,歇息过后,雇了一乘可以抬着上山的轿子给乐溶,其他人慢慢跟在后面一路往上走。 通往朝仙宫的青石阶望不到头,爬完一程似已拐入山林之中,林承绣走得气喘,抬头望去,遥遥可见巍峨山峰高耸,只不见见朝仙宫半点檐角。 一路行来景色自然极好,可走得汗津津的林承绣没心情观赏,回头扶了把冯妈妈,当下人就是如此,主子能轻轻松松坐着,她们得走着。 只有阿茴脸不红气不喘,还有力气帮大家拿东西,同样额发散乱的重芳和青柳跟上来,微喘道:“姑娘吃茶的器具还在后头,待会儿到了观里,想喝茶怎么办?” 这种时候还惦记乐溶下轿子喝茶的事,林承绣心服口服。 朝仙宫可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供香客们居住的房屋修建得很齐整,乐家这般人家还可以包个小院落,丫鬟们担心的吃茶歇息用具不便的问题根本不存在,乐溶很快安顿好,自有观里的小道僮奉上茶水,他们负责迎来送往各路香客,这些事做得极熟。 乐溶的精神也不太好,出行大半日已令她觉得疲累,等她躺下歇息,林承绣等人才回了隔间,她和阿茴分到一间屋,稍作歇息后,拖着酸软的腿脚起来,问明白这间小院还能开伙,便与青柳合力做了几样简单吃食,准备着乐溶醒来用,至于其他人,道观会给香客提供饭食,自不在她考虑之列。 好容易熬到晚上能回屋睡觉,林承秀几乎是躺下便入睡,仿佛只是过了片刻,她被轻轻敲击声从睡梦中叫醒。 山间,道观,入夜,外面不知是人是鬼。 林承绣登时清醒无比,抓紧被头想大叫出声,外头的人轻声道:“是我。” 乐亭华的声音! 身边阿茴还在呼呼大睡,一点也没受影响,林承绣压低声音道:“什么事?” 一定有要紧事,乐亭华向来自持冷静,远远看着她依令行事,只用眼神让她领会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能让他入夜来此,该是何等危急。 她的手已经抓向放在身边的外衣,准备披衣起身,然后穿外传来三个字:“我饿了。” 林承绣的动作僵住,就为这个? 她咬牙道:“你不要告诉我,因为你没吃饱,所以把我叫起来,想让我这个时候给你做吃的!” 第93章 厌恶世间情与爱 虽然她是从膳房里出去的,去了褚玉院也管着乐溶的吃食,其间还要给秀山院定期送吃食,那也不表示她是个厨子。 听出她的不情愿,乐亭华默然片刻,幽幽说道:“我不是没吃饱,是根本没吃。” 所以他就变身饿死鬼来吓她?林承绣无奈地道:“我现在是你家丫鬟没错,但这里是道观,不是在府里,你能不能将就一下?” “你确定要和我隔着墙说话?”乐亭华语气冰冷,又道:“其实是丁叔,他只顾着钻研观里存的纯阳真人真迹,已有两日未曾好好用饭。” 丁神医已经来了?林承绣匆匆穿衣离床,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乐亭华已提着盏灯笼等在小院外。 “到底是丁神医饿了还是你饿了?”她捶捶腿,打了个哈欠,虽然睡了一会儿,但还是很累很累,她想,她还是不太适合当丫鬟侍候别人。 她刚说完,手里便被寒了个食盒,乐亭华道:“是谁说要给丁叔当僮子使唤的,你的机会来了。” 原来并不需要她做吃的,他都准备好了。 乐亭华打着灯笼,领着她慢慢往前走,山里夜间凉意阵阵,初时觉得舒爽,后来微微觉得冷,不知拐了几次弯,两边不再是屋舍,变成了一面山石一面林木,林承绣觉得周围过于安静,忍不住大步快走跟得紧些,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凌天阁,存放药石制方真迹的地方。”她跟得太紧,乐亭华将灯笼往她那边递了递,好将前头的路照得更亮,自己好离得远些。 他有些后悔,这个时候把林承绣叫出来,多少有点不合适。 安静的夜晚,只有两人走路发出的声音,彼此能听得到对方的气息,他们已经走了许久,还上了不少台阶,仍未走到凌天阁。 林承绣将袖子攥得紧紧的,没话找话地道:“朝仙宫地方不小,不过要白天才能看清楚。你……公子曾来过吗?” 乐亭华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不觉得,此时才记起要称我公子有点晚?反正我也没当你真的是丫鬟,往后只有你我二人在时,别再装模作样守礼数,彼此客气些便好。” 她长长出了口气,轻松地道:“好的大人。” 早这么说多好,入府之前他们就互相认识,她是宁可叫他大人,也不情愿在他面前当丫鬟自称婢子了。 凌天阁内灯火通明,丁神医正认真誊抄着刻在石片上的经方,被乐亭华叫了好几声才清醒过来:“你们怎地才来?” 人老了偶尔性情犹如稚子,他怕乐亭华又要说他不爱惜身子,立刻先抱怨起来,林承绣摆好吃食,解释道:“大人照顾我才走得慢了些,您快来用些吃食。” 守阁的道士长年在此地住着,搭有简单的灶火,方便她将吃食加热。 等丁神医吃东西的空档,林承绣问过他后,执起笔接着抄写,她可是来给神医当僮使的,这些事正该她做才是。 虽然一路劳累,又走了这么远,可抄写起来的认真劲儿简直可以熬到天亮。 原来这才是她心之所喜,全不似叫她做吃食时的推三阻四。乐亭华摇头道:“我把她带来是想多个人劝您别再熬了,现在看来我得劝两个人。” 丁神医却很高兴:“修习医术必要心志坚定者方可,小丫头和你不一样,说了你多少回叫你跟我学,理也不理,你,不如她。” 说完又问:“道观里饭食滋味普通,她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吃些不一样的?” “你还记得这里是道观呀,恐怕不太方便。要不你随我回乐家住一段时日,老头子肯定拿你当神仙供着,想吃龙肝凤胆都行。” “我不去,不如直接把程秋给要过来?”老神医说完乐呵呵地看着乐亭华,看他会怎么说。 其实他真有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是个法子,那边林承绣听得抄方子的手都不稳了,心中一万个乐意,跟着丁神医学医,继续研究好吃的药膳,是她做梦都想过的日子,她可以立刻从乐家请辞! 但乐亭华似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冰冷的目光看过来,口中说道:“那可不行,这三年她都是我的。” 丁神医虽然是故意那样说,看他是何反应,却也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接,惊中带笑:“你的?” 乐亭华马上改口:“说错了,是我家的丫鬟。” 凌天阁的灯火不够亮,他的神色有无异样谁也不知道,林承绣失望沮丧地继续抄写,迟早有一天她会恢复自由身,到时候谁也拦不了她! 乐亭华哼道:“字锋太过凌厉,这是药石经方,救人用的,不是杀人的剑谱。” “大人您眼神儿可真好,这都看得出来。”她停下笔歇歇,期盼地看着丁神医:“丁神医,如果哪天大人同意我离开乐家,您会要收下我吗?” “等那天再说,你为何叫他大人,难不成他连自己没丢官的事也告诉你了?” 林承绣摇头道:“并非大人告诉我的,是我想去江宁找您,路上碰到劫船的,是大人救了我。” 乐亭华也是第一次听她说起去江宁的缘由,原来真的不是投奔亲戚,是想去找丁神医才离开雍都?还是因为别的事离开雍都后,才想找丁神医习医? 丁神医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自己的缘故,看了乐亭华一眼,他可没听这小子提过一句,又问道:“原来还有这一出,后来怎么成他家丫鬟了?” 说起此事,林承绣目光幽怨,也看向乐亭华:“钱财遗失,找不到人借钱,只得沦落至此。不过您在江城,已是我此生最大的运气。” 她根本没想过,若不是乐亭华,她也不会见到丁神医,乐亭华垂下眼眸没有言语。 抄完一段经方,丁神医终于舍得歇息,可非要留在此间睡下,说是若非不能,必要抱着石片入睡,好与纯阳真人梦中见面,好讨教仙人仙方。 两人无法只得任他在守阁道士的房间睡下,回去的路上,林承绣的困意一阵阵上涌,眼皮再也睁不开,越走越慢,早知她也留在凌天阁歇一觉才好。 乐亭华站住脚吓唬她:“千万别睡着,山上有猴子,时时出现惊扰香客。” “这个时辰,猴子也睡了。”她的腿好沉,似绑了千斤重的大石,再也走不动,慢慢坐到石阶上。 山风很凉,没有蚊子,林承绣张嘴打哈欠,才打了一半眼睛便慢慢闭上,身子一歪,靠着旁边的石头睡着了。 乐亭华浑身僵硬,缓缓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腿边熟睡的女子,她居然睡着了! 他捏着灯笼的手指发白,忍了又忍没有抽腿走人,后来慢慢也坐下来,用手掌推开她的身子,让两人尽量不挨着,可她的头还歪靠在他肩膀上。 听着她规律的气息,乐亭华心跳变得不规律,灯笼里昏黄的灯光微微晃动,将两个人罩在一起。 太近了,他闻到一种有别于山林泥草的味道,清清淡淡的香,久久在鼻端萦绕不去。 那是女子身上特有的气息,他以为自己会极度厌恶,就像从前自以为看透了情爱本质,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碰触情爱,甚至到了厌恶世间情爱的地步,为此不惜逃避郡主而回了乐家,此时此刻,他又在做什么? 第94章 观中偶遇 乐亭华快捱不下去,站起来退后一步,林承绣靠了个空,歪倒在地上,睁开眼于漆黑中看到一团微光,怔忡地坐起身,片刻后才道:“刚刚我一脚踩空,幸好,幸好没摔下去。” 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惨痛,令她想起一些和家破人亡、年少无依有关的,不太好的回忆。 至于梦里是悬崖还是深坑,她努力想了下,猛地意识到自己竟困得原地睡着,慌忙拖着酸软的身子站起来,想揉脸发觉手掌上沾着尘泥,想必衣裳也干净不到哪,不由地叹口气:“什么时辰了?” 乐亭华默不作声,提着灯笼往回走,林承绣不敢抱怨他为何任她坐在地上睡,还要谢他没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默默地跟上去。 不知朝仙宫还有没有热水提供,她自午后身上的汗便没停过,睡前就着一点清水抹了把脸,此时身上只怕全是汗酸味,可没办法,她如今只是个丫鬟,出门在外想擦洗沐身是痴心妄想。 乐亭华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抬起手臂轻嗅,神情不太好看,问道:“怎么了?” 刚刚他们靠得太近,她发现了什么? 林承绣赶紧放下手:“没什么。” 她想沐浴,但对着他张不了口,到底男女有别。 见她困顿得没精打采,乐亭华只得说道:“回去吧。” 山间气候比城中凉,清晨起晚的人不少,阿茴将林承绣摇醒的时候,乐溶已经起了。 林承绣匆匆收拾好自己,便去见乐溶,想先和她提一下要给丁神医做些抄写的活,还想好借口是二公子的吩咐,没想到乐溶不等她开口,就一把抓住她,神情略微紧绷,声音里却听得出一丝喜悦:“我刚刚,瞧见燕明了。” 她声音很低,怕被别人听到。 燕明?他怎么会在这里,林承绣疑惑地说道:“不可能,姑娘是不是看错了。” 见她不信,乐溶又道:“是真的,我今天醒得早,叫重芳陪我出去走了走,看到他也来了朝仙宫。” 只是一个侧影,可她看得分明,那就是燕明。她虽然有些单纯,却也知道女儿家的规矩,明白只能说给林承绣一人,可林承绣摇摇头,目中皆是不赞成,乐溶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林承绣觉得,她低估了燕明在乐溶心里的份量,本以为乐溶是同病相怜偶偶发善心,给燕明安排好药行的差事后,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到此为止,可她的模样明显还是在意。 她只好柔声劝道:“姑娘来朝仙宫是找丁神医看病的,其他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是不是?二公子想必已经等着,姑娘先把饭用了。” 她猜乐溶并非对一个不熟悉的男子情根深种,小小少女长居深闺,怕是连男女情意是何物都不知道,可能是好奇,是有兴趣,可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定,万一好奇和兴趣变成难以斩断的情思……林承绣不愿再想下去。 青柳等人进房来摆早饭,主仆两人没再说下去,林承绣也忘了说去丁神医身边的事。 用过早饭不久,乐亭华便来带乐溶去见丁神医,还叫上林承绣,去了观中专为香客准备的茶室,等着神医的到来。 乐溶有些忐忑,病人皆是如此,问诊前会胡思乱想,生怕待会儿神医说她时日无多,药石无救等等断语,默默在心中祈祷,过了会儿突然想到,她在心中求的是母亲平日信奉的佛祖,而她此时身处道观,连连向老君告罪,内心纠结万分。 丁神医今日歇足了精神,白须老神医温声问她这几年的情形,号过脉后笑着道:“上回见你时,还不足十岁吧,如今长大了。不要怕,你的病症早已无碍,不过内里不安,以至于吃睡无养,底子薄了些。我知你身边有个会做药膳的丫头,这几日叫她跟着我,待我开出方子,斟酌个合适的药膳食方,慢慢调养就是了。” 乐溶听到前头已大大松了口气,眼中泛红,谁想成日病歪歪的,难受不说,还要被别人可怜,盼了许久总算好起来。只是后头听说要将林承绣要过去,有些不舍,根本不知林承绣本人愿意得很。 丁神医诊完脉又道:“楚枫山上风景秀丽,朝仙宫又中供奉仙人极灵,小姑娘就在此多住上两日,观主元德也是名道医,擅道家秘传金针,我会请观主以金针为你调养身体,如何?” 乐溶不知金针是什么,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兄长乐亭华,见他微微点头,顺从应下全凭神医安排。 事已定下,乐溶不舍地握住林承绣的手,怕委屈了她,哪料林承绣毫不掩饰心中期待:“不委屈的,婢子能跟在神医身边学习,开心还来不及。要是能再多学几日就更好了。” 况且她只是白日跟在丁神医身边,晚上会回乐溶的院子里歇息。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能耐,做几道简单药膳就能把乐溶的身子养好,必须得丁神医开药方双管齐下才行。 告别兄妹二人,林承绣与丁神医去凌天阁抄写经方,听他老人家讲医理药方,又把自己学的做过的药膳食方拿出来请教。一老一小难得能说到一起,学医需要天赋和悟性,林承绣时常觉得自卑,她的天赋和悟性不够,往后还需要更加勤奋。 两人抽空还去观摩了元德真人为乐溶行针的过程,看着那般长的金针刺入肉中,听他讲扎哪里能叫人疼得叫不出声,扎何处又能使人不得不叫出声,仿佛练习金针为的是与人斗武,而治病只是稍带着学了皮毛,心中怀疑道医是否真的存在。 这两日,乐亭华除了陪着乐溶看病,只在朝仙宫转了转,其余时间便留在房中安静地削着木头,忽听到外头一阵嘈乱,隐约听到有人喊着:“程秋姑娘出事了!” 他手中刻刀一紧,木雕被狠狠削断。 第95章 太天真 山里真的有猴子,这是林承绣栽下山坡时唯一闪过的念头。 因她是头朝下栽过去,很快就要用脸滚下去,一路上利石尖枝必躲不过去,最坏的结果就是脆弱的脖子生生折断,真是天要亡她! 千钧一发之时,有道人影飞速跃下,在林承绣即将遭遇危险前的一刻,把她抱入怀里,就着下冲的力道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躯垫在下头,两人狠狠地撞在树上,她没有感觉到疼痛,睁开眼发现自己没事,有人救了她! 她抬起头,一张苍白的俊脸映入眼中,她惊道:“燕明!” 是燕明,也就是池修。 他将林承绣放开,闷闷地咳嗽几声,指指上面艰难地开口:“先上去再说。” 他虽受了些冲撞伤,到底有功夫在身,带着林承绣回到坡上的山路,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道士们说的青风藤,丁神医说种在清风崖附近的品质好。” 只不过她过于胆大,独自一人前来,朝仙宫依山而建,往上走地势险峻,尽管她走得非常小心,可突然从树梢上倒挂下来一只猴子,还冲她吱吱叫着做鬼脸,吓得她脚滑栽下去。 她心神稍安,反问道:“你怎么会在朝仙宫?” 原来乐溶没有看错,真的是他。 池修是跟着药行里的老药工来的,每年青风藤果实成熟前,药行会来人与道观商谈收购之事,待到可以采割时再派人手上山。 林承绣自己没什么大事,衣裳被勾破了,她担心地看着池修:“你没事吧?” 她记得他身上一直有伤,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养好了,反正今日这一撞也够受的。 池修摇摇头,领着她往山下去,从背后看,他还是那么瘦。 适才跳出来吓人的猴子又叫着出现,还带来许多同伴,林承绣看着干生气,可总不能冲它们做鬼脸回应,池修没有说话,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随手扔过去,正好打中领头那猴子的腿弯,它疼得大声吱叫,仿佛知道池修不好惹一般,叫了几声便窜回林深处。 等猴子们都不见了,林承绣冲他竖起大拇指,不说别的,他这一手功夫真厉害。 池修将她送到香客居住的地方便走了,林承绣这才呲牙咧嘴起来,虽然连皮都没破,但滑那一脚多少还是扭到筋,不过她自己便懂医理,知道不甚要紧。 阿茴最先发现她不对劲,急急忙忙跑过来,林承绣只说崴了一下,歇半日就行,问及在哪扭到,才说出自己去了清风崖,被猴子吓到的事。 今日本就有香客被猴子惊扰出事,闻听她也被猴子吓得扭到脚,乐溶赶紧叫人,这小小的嘈乱传了会儿,竟变成她出事摔下悬崖,人是被抬回来的,命已去了半条,眼下出气多进气少,怕是活不过今晚。 林承绣半躺在床上,喝着茶水,顺了顺气刚要说话,乐亭华推门进来,屋里另外三个丫鬟吓得跳起来:“二公子。” 屋子太小,几人将屋里挤得满满当当,冯妈妈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重芳,你们先出来,姑娘有事吩咐。” 也不知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重芳看了眼林承绣,面上红红的,和青柳拉着阿茴躲了出去,还体贴地将门关上。 屋中两人一时无言,林承绣指指门,说道:“还是开着吧。” 乐亭华正有此意,将门拉开,扫了眼门外冯妈妈几人,她们连忙进了乐溶的屋子,没办法,实在是院子太小,没地方去了。 看样子她好好的并不会死,乐亭华摇头轻笑,也不知如何传的,不过既然来了,自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伤的,伤在何处?” 她将在清风崖被猴子吓到,只扭到脚的事说了,被池修救下却掩下不提,那样会将他的存在暴露在乐亭华面前,届时该如何解释她与池修相识,那岂不是又将乐溶牵扯出来。 不妥不妥,绝不能叫乐亭华知道。 她特别懂事的道:“我其实没什么事,还能走路,明天一早就全好了,不会耽误丁神医的事。” 乐亭华直视着她,轻轻说道:“撒谎。” 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他轻易便能看出来。 屋内气氛瞬间冷凝,大人的脸一冷她就怵,近来过得太安逸,忘了他是做什么的,该死。 林承绣心里本就发虚,硬着头皮提声道:“什么撒谎?公子你是说我扭到脚是假的吗?” “太大声了,三妹妹她们听到会怎么想。”他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又道:“你说的起码不全是真的,去看青风藤是真,脚扭了大约也是真,可你隐瞒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还以为他来是关心她,不想是来审问她的,林承绣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勉强维持着镇定答道:“没有隐瞒,我只是被吓得不轻,心神不稳,公子想太多了。” “哦,心神不稳?要不让观主来给你扎两针?” 她赶紧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就懂医理,会照顾自己。” 他看着她,良久才轻声道:“姑且信你一回,别忘了你还要给我办事。” 此处说话不太方便,林承绣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道:“府中事务已然有了些成效,往后三姑娘身子大好,把内宅事务全接管过去,慢慢总会理顺,您不觉得没我什么事了?” 这两三日跟在丁神医身边,乐府诸事被她抛之脑后,若是乐亭华有那么一些些满意,让她就此功成身退,落好户档她接着跟在丁神医身边习医。 虽然知道他同意的机会不大,可万一呢?是他说话算话,带她来朝仙宫见丁神医,言语态度比从前温和许多,令她心中对他的喜怒无常印象有所改变,才生出些许希翼。 她紧张地低下头,眼睫不住颤动,等待他的回答。 看来她根本不知他要如何,乐亭华面色阴沉地道:“哪会如此简单,积年沉腐,非得剜肉断骨不行,你不要太天真。” 他是要她在府里喊打喊杀,把人得罪死吗? 林承绣失望地抬起眼,罢哟,她一个小小丫鬟,可没想过为了给他做事粉身碎骨。 两人面对着僵持许久,最后,乐亭华甩袖离去,林承绣无力地倒在床上,苍天啊,她是上了什么贼船! 天色将暗,乐亭华站在离清风崖不远的一处山石上,低眸沉思。 通往生着青风藤山坡边缘只有一条山路,他只在此处发现些踪迹,路边一侧有断裂的树叶枝木,看样子是有人摔落到底下又重新爬上来,可若是林承绣不应该只扭到脚。 第96章 想通了更可怕 来到朝仙宫几日,林承绣要么待在客舍,要么和丁神医去凌天阁,还未来得及好好看过观中景致,今日因祸得福,得以歇息半日,便随着香客们慢慢前去上香祈福。 朝仙宫建得幽雅古朴,正殿前老君炉里云烟缭绕,满是香灰,朱红殿门外张挂着道家神符,里面供奉的虽只是泥塑的神像,可受香火供奉已久,据说十分灵验。 虽不是初一十五,来上香的香客仍有不少,轮到林承绣进殿后,持三根清香默默祷祝一番,拜过之后将香插进香炉,见值殿的道长身侧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字,正想上前去求教,却看被一道冷冷的目光给打消了念头。 乐亭华已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没有穿平日的青色丫鬟衣裳,换了件寻常女儿家常穿的淡蓝衫子,总梳着双髻的头发也放下来,松松结了辫子束在脑后,祈福时神情肃穆,不知许了什么心愿。 她其实生得很美,但眉间红痣有些刺目,乐亭华恍惚觉得,日后她也会为了情爱不顾一切……随即又在心中否定,以他对林承绣的了解,她绝对会活得很清醒,也许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他的生母一般,为了情爱放弃所有。 林承绣哪知他想些什么,只觉他像个冰柱子站在那里,让八月底的山间凉意如秋,犹豫片刻走过去,考虑要不要行礼的时候,乐亭华开口问道:“脚好了?” 只要不提起乐府的事,他的态度称得上客气,便如那晚在山林间说过的一样,没把她真正当丫鬟。 “已经好了。”说完又解释道:“丁神医说放我半日假,随我四处走走。” 香客不时从两人身边走过,乐亭华不信佛道,却也不觉得这些人可笑,万物有灵,不同的人信奉的神明也不同罢了。 林承绣四处看了下,没话找话道:“刚刚我看见个人有些脸熟,路上就跟在咱们后头,那是大人的人吗?” 不知道燕明走了没有,会不会和乐亭华碰上,她下意识觉得他不该出现在乐亭华面前。 乐亭华没想到她会认得,点头道:“不错,虽然只是来城外道观,不会有危险,不过他们习惯跟着我,我在府里的时候,就让他们暂时住在丁叔那里。” 他又说道:“丁叔已抄写完经方,我们后日便离开朝仙宫。” 林承绣面露喜色:“终于能回去了。” 她想赶紧回乐府洗澡沐浴,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每日给香客提供的热水有限,乐溶有条件简单洗洗,她实在做不出用别人用过的洗澡水擦洗。 乐亭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不想待在府里,本来还要带你去药庄,和你说的汤圆儿见见,问问乐七的事。” 他早已看出来,林承绣对药庄、药行有些兴趣,这次出行安排了护卫跟着,就是想多走几个地方。 他竟是这样安排为她着想?林承绣有些疑惑,难不成昨日两人的不愉快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小心地问道:“大人,你昨天不是说我骗你,还不肯听你吩咐,很生气吗?怎么今天变了个人似的……” 乐亭华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我只是想通了,每个人都有些事不愿说与人听,你的秘密只要与我无关又有什么要紧。另外,我和你在对人处事上意见相左,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是交与你办,自是信你能办好。” 她办不好!这个人他变了,变得比以前还可怕,仿佛笃定她跑不了,也脱不开。 乐溶脚步轻快地朝道观伙房处走去,这两日她交了个新朋友,是只胖乎乎的小奶狗。 她每天在观主的药房扎完针,回来时总要跳过一处菜田,那是道观开辟出来的,种满绿油油的青菜。小奶狗应是道观里的小道士在喂养,无意中闯到了乐溶面前,惹来她无限怜爱,每天会带着零嘴吃食,见到小狗喂给它吃。 可今日走到平日喂狗子的地方,却看到多了一个人,正低着头抚摸小奶狗,她一下子便认出了他,是燕明! 他低着头,很温柔的模样,乐溶惊喜地走上前:“是你呀!” 池修已听到有人走过来,以为是观中香客,没想到会是乐溶,抬头看了一眼,不再逗弄小奶狗,起身欲走时,想到自己的差事,似乎是乐家姑娘叫人安排的,犹豫了一下没有走。 小奶狗被喂了两日已经熟了,扑过来绕着乐溶打转,尾巴摇得飞快,乐溶掏出准备好的吃食丢给它。 今日陪在乐溶身边的是阿茴,看到小奶狗吱吱呜呜叫着大口吃着三姑娘的零嘴,不自觉咽起了口水,根本没注意三姑娘认得眼前这个男子。 若是换成重芳或是青柳,大约早挡在乐溶和池修的面前了。 “前日清晨我见到你,还以为看错,没想到是真的。”乐溶越说越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般高兴。“你怎么会在朝仙宫?” 她的胆子很小,被人耳提面命说山上有猴子会伤人,叫她不要乱走,所以即使想知道自己有没看错,除了每日去找观主扎针外,都只乖乖地待在香客住的居所,没想到今日竟又见到了。 此处很少有香客来,池修道:“药行里的老师傅带我来山上收药,今日便回去。” 小奶狗吃完后笨拙地跑来跑去,还想讨要些吃食,听到他说要走,乐溶目光微黯,低着头道:“是吗,后日我也要走,再也不能来看它了。” 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它,更没机会见到燕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便问道:“你的伤养好了吗,我这次上山也是治病,丁神医说已经没有大碍,不过观主的针扎得很疼。” 明明他总是冷冷的不言语,也没因为她是乐府的姑娘改变态度,可她就是想倾诉,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曾经被病痛折磨。 没有回应,乐溶依旧说下去:“你在药行的活重吗,可要再吃些药膳补补?” 药行的事从前她根本不关注,近来慢慢学着了解府内外种种,倒是听说过一些。 池修不知她的想法,虽然当时他的情形确实有些不好,像是快要死去,可如今他已全然无碍,为何她的目光里仍带着怜惜? 家中遭逢巨变后,每个人在他心中都另怀目的,他防备地拒绝道:“不用!” 也许他该离开药行,沾上乐家的姑娘是件麻烦事。 “你不要客气,我想帮帮你。”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帮他是因为第一次觉得她能做些什么,不都说帮人要帮到底吗? 池修冷嘲道:“街上有许多乞讨之人,他们比我更需要帮助。” 说完便顺着小路朝山后走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97章 做人要有用 池修站在山林高处向下俯视,从这里并不能看清道观全貌,下头隐隐有钟声传来,天上白云悠悠,一时间心头无比宁静。 药行的日子单调却安稳,老药工一点点教他熟记各种药草,令他暂时忘却充斥着鲜血与火光的仇怨。幼时家人也教他学医理识药草,但他痴迷练武,宁可挨十顿打,不肯翻一页药书,最后只能由着他出门拜师。 如今,他只能笨拙地从头学起。 “小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池修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他手中是一根未开花的枝条,而叫他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盯着他的手挪不动目光。 “答不上吗,过来我给你说说。” 今早丁神医听说林承绣伤了脚,便放她歇息,没有人跟着他,便往高处多走了几步,他先是瞧见高处的岩石上生着的岩黄连,十分眼馋,别说老胳膊老腿爬不上去,就是年轻数十岁也没本事攀得上去。转头又看到了池修,手里竟然就拿着一枝岩黄连,赶紧主动攀谈。 他不见外地将池修手里的草药拿过来,指着上面的叶片和花苞教他辨认:“别看长得像杂草,其实是味药材,你从上面摘的吧,身手不错,再帮老夫摘一些可好?” 池修有些无奈,老人家殷切地看着他,还笑呵呵地道:“有点儿高,你当心着些。” 看在他是老人家的份上,池修决定帮他一回,那片岩黄连生得位置有点儿偏,陡峭的岩石不好攀爬,只见他将衣摆束在腰间,轻轻松松地踩着石头,两三下就到达岩边,将够得着的一片药材都摘了下来。 丁神医乐得老脸笑成菊花,赞叹道:“好好,好身手!老夫带你往里走走,教你多认几味难得一见的草药,你看如何?” 池修摇头道:“我还有事,得回去了。” 丁神医看得出池修有些功夫在身上,连道几声可惜。他总想教乐亭华学习医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身上的功夫,有些罕见的灵药长在荒无人迹的山顶悬崖,若能和他进山,必然大有收获。 不过能拿到这些岩黄连已经不错,他心满意足地让池修陪他往回走,边说道:“老头子身体不行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能爬那么高。少年人从哪来,往哪去,名姓如何?” 对他的问题,池修统统不答,沉默寡言地走到与老药工会合的地方,老药工惊喜地道:“您老人家怎地在此?” 老药工的年纪其实和丁神医差不多,可态度十分恭敬,池修才知这个爱说话的老人家竟然医术高明。 丁神医抚着胡子问道:“你与这位小友认得?” “是是,这是药行里刚来的小明子,眼下跟在我身边学认草药。” “我看他学得不行。”丁神医看着两人,想说不止池修学的不行,看来老药工教的也不行。“不过才刚入行,往后有得学喽。” 老药工笑着问道:“您若想收徒弟,我便将他送去。” 丁神医立刻摇头:“不想,麻烦得很。” 他只想有个身手伶俐的帮手跟着而已,这乐府那个丫头若不是药膳手艺好,他才不会瞧在眼里,这个什么小明子,半天不说一句话,怕是十分愚钝。 等他走后,老药工对池修道:“若是丁神医能看上你,将你带在身边,哪怕不是收作徒弟,也是极好的。” 池修的眼里亮起微光:“他就是丁神医?” 若早知是他……池修的手紧了紧,想立时去找林承绣,可是回城的时辰到了,他只得看向朝仙宫,再等等,也许,他得再好好想想。 一整日,乐溶都有些沮丧,冯妈妈问了她又不说,只以为是在道观里住得烦闷,开解了好一会儿,但没什么用,只得将林承绣叫来开解姑娘。 林承绣直觉她不是太闷了,因为乐溶说了些连她也听不懂的话。 “程秋,我忽然发现自己挺没用,什么也不会。” “外面是不是有很多人无家可归,吃不上饭?” “我怎样才能帮到他们?” 诸如以上,是乐溶过往十几年从未想过,也无需去想的问题,而且在林承绣看来,要解决这两个问题的人,是朝廷与各地官老爷才能解决的。 “姑娘切莫多思多虑,与身体无益。”林承绣在房中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咱们先把身子养起来,再把府里的事理顺了,然后,才有余力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乐溶苦恼地叹口气,是的,她连府里的事还没有任何头绪,她是真的没用。 林承绣抽空将今日陪乐溶出去的阿茴叫来,细细问了一番:“姑娘今儿怎么了?” “没事啊,就去扎了针,给我分了几块饼子,好吃。” “还有呢?” “回来时还跟观里的小奶狗玩了一会儿,要不咱们把它抱回府里养,姑娘可喜欢它。” 行,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那到底是什么让乐溶闷闷不乐,还考虑起做人该不该有用的问题? 她不死心问道:“除了这些就没别的?” “唔,喂狗的时候姑娘遇上一个人,还说了几句话,是不是不该这样做?”阿茴努力回想都说了什么,又道:“可是姑娘认得他呀,还说什么药行。” 不必阿茴再多说,林承绣已经想到,定是乐溶碰上了燕明,不知他说了什么,竟然令姑娘如此在意。 她起身想出去,阿茴这下倒灵通起来,说道:“那个人说上午就会回城,你要去找他吗?” 原来已经走了,林承绣坐回去,想着回去后找机会去药行看看,总觉得那小子不太像在药行做下去的模样。 阿茴拉着她兀自说道:“秋秋,小狗可好玩了,不如我们带它回府,好不好?” 于是,回城那日,队伍里多了一只快乐的小奶狗,乐溶不可能亲自养,阿茴已经决定将它带去膳房,那里总不会少它一口吃的。 第98章 福气憋气 回到乐府,乐溶先去拜见父母,瞧着女儿精精神神地模样,乐老爷十分欣慰,又听了神医诊治的结果,更是连声道好,不知是否心中欢喜,他觉得乐溶不仅身子看着好多了,就连眼中亦有了不同的神彩。 惟一遗憾丁神医没有一同回来,二儿子甚至没露面就回了秀山院,乐老爷看了眼乐夫人,只觉乐亭华不来是因为嫡母在场,罢了,他这个当老子的愿意迁就他,温声安慰女儿几句后,亲自去往秀山院走一趟。 陈妈妈扶着眼眶微红的乐夫人,轻声劝她莫要激动,可乐夫人如何能淡定,将女儿带回自己房里好好叙了会儿话。 这些年她最牵挂的便是乐溶,每日在佛前祈求女儿无病无灾,如今得知她病体痊愈,心中激荡难安,根本不将乐老爷的去向放在心上。 这一对夫妻也曾恩爱两不疑,十几年来却已渐行渐远,谁也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乐老爷对夫人放手家务无法认同,乐夫人视自家夫君如陌路人,大有看破红尘的意思,还留在府中不过是维持个体面。 褚玉院里,尘芳带人将她们带回来的箱笼一一归整好,又好奇地打听道观之行,阿茴把小奶狗抱进来献了个宝,一时惹得众人笑叫,芳草手脚麻利地奉上些吃食,让她们吃了好下去歇息。 林承绣尽情地洗了一番,换好衣裳叫来芳草问道:“我不在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丫鬟大都待在院子里,芳草却可以去膳房,打听消息的机会多,她想了想道:“也没听有什么事,除了西院有些人不想出府另过,这几日来东院哭求,他们去不到逸秋院,就在二门那里闹个不休,夫人没有办法,姑太太想骂人,可是老爷说都是亲戚,不能太不留面子。” 若非这件事是乐溶的安排,乐老爷大概不会愿意。他是真心觉着府里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无所谓,花不了什么钱,甚至在叔老爷去外头找房子时,还出言挽留。不过叔老爷被姑太太当众骂过后,铁了心要走,他手头又不是没钱,搬走后照样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林承绣停下擦头发的手,问道:“哪些人不愿意走,来闹的是谁,知道吗?” 芳草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巾子帮她擦后面的湿发,说道:“不想走的人不少,来闹的有两家,一家姓苗,一家姓吕,拐了十七八道弯的亲戚,偏是不肯搬出去。” 林承绣不明白,听芳草继续解释道:“苗家只有孤儿寡母三口人,乐家有一房女儿招赘,便是苗氏的哥哥,那时她年纪还小,便也跟着住进了乐家,算是打小在府里长大。后来嫁了人,生了两个女儿,过得还算不错。只是守了寡后无处可去,便又搬回来住。” 正经姑太太想回来住,没人会说个不字,苗氏又不姓乐,这是哪门子道理? “姓吕的那家呢?” “这家子的当家跟已故的老太爷有干亲,听说家中大儿子在外头官药局里做事,大管家的小闺女嫁在他家,不过住在府里的几个都没什么出息,出息那个在外头宅子住着。” 还挺复杂,林承绣轻轻摸摸额头,方才的松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叹口气道:“还有事没?” 芳草想了想道:“对了,三公子身边的小厮溪曲来寻过你两回,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就是不说。” 是那个有些多话的小厮,林承绣没急着寻他,诧异大管家汪海的安分,不过想想也是,她只是改了门房的规矩,清理西院住着的闲杂人等,换掉膳房管事卢青,可那新管事还是大管家的人,他当然不会妄动,毕竟林承绣是褚玉院的人,是三姑娘的人。 正当林承绣觉得几桩事情都不急时,芳草拍了下脑袋说道:“差点忘了,昨儿有人想私自出府,被门房给揪出来,一问才知道是大公子的通房,人被绑了送回陶然苑,只是少夫人怀着身孕,只说先关着等府里处置。” 她刚说完,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前院二管家有要紧事找程秋,要她现在去一趟。 林承绣依稀记得,大公子的通房叫红英,是钱管家的侄女,不管当初是怎样一笔烂帐,她成了个比丫鬟都不自由的通房,成日关在陶然苑不能走动,还不死心想跟少夫人争宠,上回就闹出个返本归元汤的事,误叫大公子服用,还差点连累林承绣。 钱管家一见她就道:“程秋,你可得在三姑娘面前说句好话,不能真叫红英受苦。” “这是怎么说的?我刚回来,什么都还不知道。” “那丫头魔怔了,少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她就也想尽快怀上,说府医不给她尽心诊治,想出府去找人看看,我真是,早知不叫她往大公子跟前凑了!” 怕是信了谁的胡话,想出府去寻让女子怀孕的偏方,钱管家恨她不争气,可又不能看着不管,他将林承绣视为一伙,这个忙她一定会帮。 林承绣为难地道:“这事得看少夫人的意思,大公子的通房,三姑娘怎会插手。” 她可不是推托,哪有做妹子的去管兄长房里的事,少夫人说等府里处置,不过是不想自己出手,给乐念章留个心狠手辣的印象罢了,恐怕心中早就想发卖了红英。 钱管家不乐意地提醒她:“程秋,当初是我将你调去秀山院服侍二公子,待你不错吧?方才老爷去了秀山院,亲自将二公子带到静尘院,要他搬过去,可见老爷有多看重二公子,二公子好,你的造化就不会小,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林承绣含笑应道:“自然,钱管家说的事程秋都记得,您放心,姑娘那里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不会不管。” 钱管家的意思她明白,二公子得势,她这个勾搭上了二公子的丫鬟往后可有福了,但他不想想,那是他钱来康自己想烧冷灶,拿她当个顺手的物件送到秀山院,因此害得她名声尽失,如今倒成了为她好,还一副施恩图报的嘴脸,呸!有什么福,像红英一般做通房的福气? 林承绣憋了一肚子气,回褚玉院时又听到一些闲话,正与她有关,头一条正是方才钱管家说的,勾引家里庶出的二公子,说什么怕是想勾搭大公子,可惜没有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第二条则是说她在府里兴风作浪,撺掇三姑娘撵了许多人出去,到底年轻不更事,哪知晓府中各色人等与外头的关系,有的是药行掌柜亲兄弟,有的是庄上管事小姨子,她把上下得罪个遍还洋洋得意;第三条就更离谱了,说她会下药,上至老爷下至三公子,全都吃了她在药膳里下的迷药,不然怎么就让她一个丫鬟管事,大管家都被压得不敢吭声。 第99章 出府去吧 说闲话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媳妇和婆子,说得十分尽兴,就差没喝着茶水嗑瓜子。 林承绣听得身子微颤,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家,就算有过不一般地经历,也称得上有些胆量,可她仍心中冰凉,世间最伤人的利器莫过于言语,即便早知会被人暗中议论,当一切到来时,又有几人承受得住。 入了八月,天气转凉,林承绣在乐溶面前提了一嘴冬衣的事,说起上回来的唐妈妈为人干练,莫如把她提起来,内院的事往后要挑可靠的人管着才行。 待乐溶准了之后,林承绣有些为难地说起红英:“姑娘,若按府里刚定的规矩,凡私自出府者,查出来立时发卖就是,但是这样做好吗?” 乐溶愁眉紧锁,嫂嫂想让她来当这个恶人,这样的事她头回遇上,求救般将问题抛回给林承绣:“程秋,要你说该怎么办?” 林承绣垂下头,缓缓地道:“大公子的通房,还是要问过大公子才好。不过,红英在陶然苑里,如何想到去外头寻什么偏方,是不是有人故意告诉她的?” “能接触到红英,还爱搬弄是非,万一有不妥当的人心怀叵测,今日敢挑唆红英闹事,明日就敢对少夫人下手……”她停住口,余下的让人自行想象。 乐溶听得心惊,嫂嫂怀着身孕,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她惊慌无主,心想这就去陶然苑查问一番。 林承绣将她拦下,说道:“冒然去查问少夫人的院子不妥,没得叫少夫人跟着受惊。姑娘之前不是想整顿内院,把咱们院子的规矩在府里推行吗?婢子觉得,这正是个机会,先将那些不守规矩、暗中挑弄是非的打发了,那时再将陶然苑里那个找出来一并罚了就是。” 她说得有条有理,乐溶点头道:“不错,你看着安排就是。” “可如此一来,怕是要得罪许多人,府里那些比我年长的妈妈,又都是年深日久在府里做事,婢子的话怕没有人听。” 乐溶近来一直思索如何证明不是个无用之人,若连府中事务都处理不好,又何谈帮助别人,故而肃着小脸道:“怕什么,谁若不服,叫他们来找我!” 林承绣轻声应道:“多谢姑娘。” 适才重芳进来奉茶,将两人说的听了个大半,此时忍不住搓搓胳膊,觉得有些冷是怎么回事? 林承绣没看错唐妈妈的本事,只隔了一日,她便带着十几个粗壮的仆妇,将聚在一起说闲话的仆妇给绑了起来。 送到褚玉院明显不妥,三姑娘的院子可是府里最清静的地儿,林承绣手一挥,让她们把人带去静尘院,不知为何,乐亭华回府后没有立时般到静尘院,林承绣觉得那地方不错,甚至打算和他商量商量,分几间房给她办事。 被带到静尘院的人此刻形容狼狈,她们中间甚至有两个是内院的管事妈妈,平日受奉承惯了的,哪受过这等气,一路被拖着过来,鞋子不知落在哪,光脚站在地上想叫人,可是嘴里还堵着东西,叫出来的声音很怪异。 林承绣来得不比她们早,等看到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妈妈气得红着脸不住蹦跶,忍不住噗地乐出声,一路行来,想必她们这副模样已落在许多人眼中,她觉得有些解气,但不够。 她走到院子正中,与站在下首的唐妈妈对视了一眼。 在此之前,她没有暗示过唐妈妈,甚至没有单独同她说过话,可是唐妈妈精准地领会了她的意思,着实有些厉害。 “知道这儿是哪里吗?”她没指望几个被堵了嘴的人回答,继续说道:“这儿是静尘院,是老爷重新布置了给二公子住的院子。” 那几个说过闲话的媳妇婆子眼里喷了火似的,怕是心中骂了无数遍小蹄子,却只能看着林承绣微微笑着开口:“将你们带到静尘院,是想告诉所有人,我程秋没有和二公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再有谁在府里散布谣言,你们的今日,就是他们明日的下场!” 把人带到二公子的院子里,告诉他们,她与二公子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是在辟谣,在坐实传言吧! 看着那几个被绑的人一言难尽的模样,唐妈妈低下头忍笑,就算林承绣向每个人解释她和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照样不会有人觉得她是清白的。 今日这般行事,丫头想必已憋屈太久。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是管着人管着事的妈妈,还有的家里人出息,怕是想着我不敢处置你们,是也不是?” 林承绣走到从她们脸上一一看过去,果然,有人脸上露出自得的神情,就凭三姑娘身边的一个丫鬟,就想处置她们,是不是太天真了! 林承绣走到其中一个婆子面前,淡淡地道:“六婆,又见面了。” 六婆脸上赔着笑,只是嘴里堵着布条,表情做得十分难看。 “你是少夫人院子的,虽只是个守门的,可一向觉得自己资格老,还有个需要照顾的孙儿,四处求人可怜同情,出了错儿也没人会同你当真,是不是?”林承绣冷冷地看着她,问道:“你真当家里那个好吃懒做的孙子是什么主贵玩意儿?我找人查过,他根本没多大事,都是你溺爱太过而已!” 六婆死命摇头,想说再也不敢背后说人闲话,可是林承绣今日打定主意,不听她们再说一个字。 “红英出府是你唆使的吧?” 六婆目露惊恐,林承绣又道:“我已经叫人同少夫人说了,在你房里找着红英的首饰,你贪她的钱,还在外头两面三刀说她的不是,捞了人家好处,还害人家,这回谁也救不了你。” 明明形容可怜,却尽做些令人厌恶之事,少夫人不会再容六婆,处置她反而最容易。 至于其他人,林承绣的神情很轻松:“我自然不敢处置你们,姑娘有吩咐,让家里人把你们接回去,府里的差事一撸到底,出府去吧!” 她来真的! 这一下,那几个媳妇婆子软倒在地,哭得涕泪横流,唐妈妈叫人把她们拉下去,该去哪去哪。 处理完此事,林承绣并不见得多高兴,站在庭中发愣,有风吹过,她身上青色衫子微微拂动,看着有些单薄,竟有几分失落之意。 乐府的内院已多年没这般处置过人,即便大管家也不曾,林承绣今日出手虽干脆,手段还是太温和,必然还有不少麻烦事等着她。 唐妈妈陪她站了一会儿,方道:“往后就习惯了,总不能由着人给你泼脏水。” 林承绣感激地冲她笑笑,两人一起回去向乐溶复命。 第100章 内贼 被撵出去的几个人,除了六婆被遣去了药庄上,其他都还有家人,也就是说各有关系倚仗,自是不会轻易罢休。 乐家人都知道,乐溶还在调养身体,所以想去求情的全都找上了大管家汪海,连内院的管事妈妈都敢撵,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到底要怎样? 汪海也没办法,自从那两个帮着管账的丫鬟被退回来,他想和三姑娘说点什么很难,不得已去寻乐老爷,回禀此事,可乐老爷却道:“此事我已知晓,难得溶儿有精神打理事务,几个乱家之源罢了,难不成还得请回来?” 乐老爷是知道女儿身边有个能干的丫鬟,近来许多事都是她的主意,可长住家中的亲戚都得搬出去,几个下人算什么。 一家之主都这么说了,汪海只得当无事发生。 第二日一早,乐念章来了褚玉院,关心过妹子身体状况后,提起昨日之事。他倒不是为了六婆来求情,而是提起如何处置红英。 乐念章还算头脑清明,不叫自己妹子为难,直接说了要将红英送出府,他倒是没想过为难红英,甚至想放她出府再嫁人,可是红英自己不愿意,宁可去农庄上暂住,等少夫人生完之后,气消了再接她回来。 乐溶听得有些呆,这样的事她完全没有经验,看到林承绣轻轻点头,只好叹了声道:“那便如此。” 至于红英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她觉得没什么可能了。 林承绣这边才将乐念章送走,有小丫鬟跑来悄悄地同她道:“程秋姐姐,方才溪曲叫人给你传个信儿,说在蓼花堂等你。” 想找林承绣的人不少,想说情的占了大部分,不过溪曲应是真的有事,不然不会找了她好几次。 蓼花堂在二门外,溪曲坐在石几上百无聊赖地扔着石子玩,看见林承绣的身影,忙站起来,那回他虽然没问林承绣的名字,可林承绣时时来往膳房,认得她的人不少,溪曲看别人指着一个丫鬟说,那就是三姑娘身边最得脸的程秋,便也知道了。 他年纪小小嘴却甜,上前说道:“程秋姐姐,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好几日。” 林承绣问道:“找我有事?” 溪曲点头,不过他的模样有些神秘,刚凑到林承绣身边,就被一声冷冷的声音给制止:“你是哪房的小厮,找程秋做什么?” 乐亭华无声无息地冒出来,面色沉沉地看着两人。 溪曲吓了一跳,方才他张望过,附近没旁人,二公子真真神出鬼没,当下老老实实地答道:“小的叫溪曲,是三公子身边的小厮。” 乐亭华狐疑地看着林承绣,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溪曲找她什么事她也不知道,这不是刚要说就被打断了嘛。 “找程秋什么事?” “就……偶然听到的趣事,给程秋姐姐解闷的。” “撒谎之前,先看看你在和谁说话。” 溪曲没和二公子打过交道,他在三公子跟前自在惯了,乍一被人以气势压迫,差点没哭出来。 林承绣想说话,却被乐亭华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好吧,她也帮不了溪曲。 溪曲结结巴巴地道:“有人,有人给外,外头的人传消息,我……我就来给程秋姐姐说一声。” 他人小却机灵,跟着乐念清出去走动过,听说过其他府第里不少新鲜事,此次无意中发现府里有人偷偷地和外面传递消息,觉得不对劲,才来找程秋。 以前乐府的角门没人管,大家进出自由,有没有人吃里爬外也显不出来,如今门房处新规矩管得严,有人不规矩就容易看出来。 不过也只有溪曲看出来了,林承绣暂不管传的什么消息,她就说这门房还是不行,连小孩子都能发现的事,门房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乐亭华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这个家还有什么消息值得往外? 乐府人口简单,要有什么事这些年下来也没什么秘密了。可他回来了,会与自己有关吗? 在雍都或许有与他结仇的,比如杜仲那个疯子,而江城这里,谁也不认得他,能结下仇怨的只有死在他刀下的水匪! 约摸逃走的水匪里有人本事不小,连江城的官儿都不知他的身份,却被那些人闻到了味儿。 他看了眼林承绣,突然问溪曲:“你今年多大?” 溪曲老实地答道:“回二公子,小的今年十二。” “年纪不大,以后有事可直接去秀山院找我,赏你的。” 他扔给溪水曲一块银子,从头到尾没能说上话的林承绣瞪大眼,这银子是不是也该有她一份? 溪曲很高兴,二公子虽然冷得有些吓人,可是出手大方,他行了个礼跑了。 林承绣看着乐亭华,他今日的打扮很养眼,银白窄袖身姿卓然,想起一事问道:“大人,老爷不是将静尘院给了你,怎地还没搬过去?” 他叫溪曲去秀山院,应是仍在那里住着。 果然,乐亭华说道:“自我入府便住在那里,秀山院挺好,我为何要搬?” 谁不知他是十余岁才被认回来的庶子,搬到更大更好的院子,就能改变得了事实吗? “大人受委屈了。”林承绣不知说什么好,他不过不想顺着乐老爷的心意,她懂,于是故意做出贪心的样子说道:“要不这样,大人你看不上,我能看得上,不如分我用一用。” 她准备在东院也建个听香堂,往后事情会越来越多,乐溶的褚玉院可不能随意来往,不利于她休养,只能另寻他地,而且林承绣不会占整个静尘院,只需要一间厅堂足矣。 她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乐亭华一点意见也无,点头道:“准了。” 林承绣不信,他不搬过去,还能当得了院子的家? “我看大人还是搬过去的好,你在的话我做事还能多几分底气。” 她这两日所行之事,乐亭华都已知道,淡淡地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你有本事的很,这不就在府里当起家管起事,做得不错。” 林承绣并不因此就飘了,她很清醒,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 “那都是有姑娘,还有老爷夫人的面子,早说了,你们乐家的事管起来不难,下人只是下人,真要主子发了话,谁又真的敢违背,不过是没人出来管罢了。大管家他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生生给纵容出来的!“ 乐亭华神情冷淡鼓掌道:“不错,只有一点说得不对,我不在‘你们乐家’里头。” “是是,大人一直在外为圣上尽忠,怎会知乐家的事。” 他还真是很努力地撇清同乐家的关系,可是再怎么撇清,不还是姓乐,如今还不是在为乐家的事上心? 第101章 亲戚 林承绣要用静尘院的地方不是说笑,唐妈妈也提过此事,在褚玉院外寻个地儿,好叫管事妈妈们有回话的地方。 以前内院的事要去听香堂回话,如今府里颇有些旧颜换新天的架式,虽然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只是收拾了几个不听话的人,并未在府里大刀阔斧整顿奴仆管事,可有眼力的人不少,已有人试着去恭维林承绣,说她气派,又说府里好些年不见这般清朗。 清朗?林承绣可不敢这样想,她只是个内宅丫鬟,一步步得罪大管家,心中只有忐忑,不知几时会遭殃。 好在乐溶的态度明确,林承绣呼出一口气,还好有个好姑娘,每日乖乖地按方吃药,还有她每隔几日,配着汤药做的药膳,哪怕不合口味,乐溶也尽力吃了。 午时饭后,乐溶的药已经熬好,这个点儿喝完药之后,她通常会睡上一会儿,歇晌后看看账本,听唐妈妈或是林承绣讲些人情世故和府里的新鲜事儿,并没有教做人的大道理,只让她慢慢地自已领会。 冯妈妈端着药进来,一眼瞧见乐溶身边备好的甜瓜片,不赞成地道:“给姑娘上茶点,这时节吃瓜片有些凉。” 良药哪能不苦呢,从小姑娘吃的药不少,从来都是饮茶漱口,如今胃口好了,更该好好爱惜身子才是。 没等她劝出口,外头不知出了何事,隐隐听得远处一声高过一声,又听不真切,重芳走进来道:“程秋已经出去看了,姑娘莫担心。” 褚玉院外聚了一群人,有人闹有人劝分成了两拨,林承绣出了院门,有人眼尖看见了她,高喊一声:“程秋姑娘出来了!” 突然之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皆望向林承绣。 她静静立在那里,青色衣裳和其他丫鬟并无不同,看着这些人像木头一般,忽然笑了笑:“有没有人说说,出了何事?” “我当你有三头六臂,原来是个毛丫头!” 一道不客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妇人,容长脸,身上的衣裳样式老旧,像是穿了许多年,她看着林承绣的眼光十分不善,若不是有人拦着,便要冲过来指着她骂似的。 “你是谁?” “我姓苗,人家都唤我苗娘子。” 林承绣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住在西院的人,她说道:“苗娘子在这儿闹什么?” 苗娘子扯过身后两个半大丫头,高声道:“我们孤儿寡母住在西院好些年,你算什么东西,才来几天就想赶我们走,休想!” 一直挡在她们母女面前的内院仆妇都知道,苗娘子平日深居不出,可是性子烈得很,若是惹到她,那是要被狠狠地挠几道才行,怕林承绣不知厉害,赶紧上前说了几句,林承绣抬首道:“整顿西院是姑娘吩咐的,你说我算什么?” 她又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妇人,问道:“你们呢,是哪家的?” 方才她就注意到了,这两个妇人不是内院的仆妇,两拨人闹的时候,她们站在后头扯着脖子喊,看来也脱不了关系。 两人中年轻些的女人先退了一步,又挺直腰道:“咱们也不搬,你……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林承绣听乐了,知道西院里的人脸皮厚,没想到能厚到这种程度,好言好语劝他们搬走不听,来撒泼撕闹非得说自己被欺负了,到底谁欺负谁呢? “是吗,那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不过姑娘要歇午觉,不能在这儿说,几位移个步?” 那几个就是想闹得褚玉院不得安生,哪里肯愿意,林承绣给仆妇们使了个眼色,架着她们远离褚玉院。 这回没像上回一样把人拖去静尘院,在园中一处凉亭外站定,她转过身说道:“我本以为苗娘子拿了钱该消停,没想到还能厚着脸皮来闹。” “胡言乱语,我几时收过什么钱?” 林承绣讶声道:“上回你们去夫人那里哭闹,姑太太出面骂了你们,听说老爷觉得亲戚们不容易,便给了你们银钱多补偿些,你敢说不是尝到甜头,又想来闹一闹再要些钱?” 她说完对那两个躲在苗娘子后面的妇人道:“是不是呀吕夫人,银钱落袋就不认了?” 吕夫人婆媳两人脸色涨红,却不知说什么好,苗娘子回头看这情形,知林承绣说的不假,她竟不知别人收了钱,还撺掇她来闹,当下恨声道:“她说的是何意?” 吕夫人拍着腿干嚎:“唉哟我的天,你们乐家就是这样对亲戚的?搬出府以后日子可怎么过,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 有些女人不但蠢,还只会用无理取闹这一招,林承绣听着尖利得有些破音的哭嚎,头疼地恨不能将几人的嘴全堵上,可到底她们同上回的婆子不同,忍着不适道:“一共七八家,如今都搬得差不多了,你们还不早做打算?” 这件事上她比较欣赏叔老爷,起码没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面前这几个接下来是不是该上吊了? “老爷待你们是不是仁至义尽,就算大家搬出去,照旧会把份例按月送去,几位出去打听打听,谁家能做到这一步?”林承绣尽量好声好气地劝她们:“可能你们觉得这样不够,没在府里舒坦,可做人得讲道理是不是?” 苗娘子摇头道:“不成,我们不搬,我的珊儿眼看就快及笄,马上就要说亲事了,若是搬出去,去哪说门好亲事,还有我家引儿,读书也没有好先生,不行,我不能搬出去。” 她说着眼中愣怔起来,完全说不通的模样。 林承绣不知她口中说的引儿是谁,问道:“你家不是两个女儿吗,大的要说亲,小的想寻个女先生?” “我的引儿是男儿,要继承香火,怎是女儿能比得了的!” 旁边有人上前道:“苗家前些日子在外头寻了个男孩儿,说是往后就当亲儿养了。” 林承绣气得想笑,若是苗娘子一心为女儿打算,还让人佩服她为母则刚,没想到这么些年了竟还想着香火承继! “那你更应该搬走,带着你的引儿自立门户去。”她歇了口气,又道:“老爷打算将西院修缮一番,整间学堂出来,凡乐家子侄都可来读书,并不用你们花钱,有这样的好事,你还怕引儿将来没先生?苗娘子,听我一句劝,好好地搬出去过活,日子会好的。” 苗娘子可听不进去,抱着两个女儿哭倒在地上,任人拉也不起,口中叫道:“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如今竟轮到丫鬟来教训我,我可不活了!” 第102章 送她上路 那边吕夫人见了也扑过来:“我也不活了。” 一时间老老少少哭作一堆,林承绣看出苗氏母女是真哭,吕夫人与儿媳只是做做样子,冷着脸道:“三个月后就冬日了,到那时天寒地冻,被人扔出府想必不好过呢。” 也就是说,不管她们愿意不愿意,三月之期一至,便会赶人出府,绝不容情! 吕夫人跳起来:“我看谁敢!我儿在官药局做事,得罪我可没好果子吃!到时候,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乐府的大门口,让你们一个个全给我偿命!” 这是舍得拿儿子的名头出来吓人了,林承绣打听过,吕家的儿子在官药局不过是个小吏,还想以此要挟,今日就叫吕夫人知道她的主意打错了! 林承绣看着带人赶至的唐妈妈,说道:“那不如现在就吊死,看会不会有人给你偿命!来人,伺候吕夫人上路!” 这一刻,她哪里还是个才得了势的丫鬟,语气模样似变了个人,随着她的话语,两个精干的婆子上前一把拿住吕夫人,自有人将她儿媳拉开,两人顿时惊呼起来。 唐妈妈看着人往树上挂绳子,口中还道:“绳子挑粗的用,别让吕夫人摔下来,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吕夫人挣得头发散乱,脸色煞白地叫道:“你们!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你们要谋害人命……” 话没说完就被堵上嘴,四下里安静不少,林承绣缓缓道:“我不是这家的人,不知道什么叔伯婶娘,也不知你们是哪一路的贵客,难免得罪冲撞,回头老爷问起,三姑娘自然会替我求情,大不了将我的命赔给你就是。” 说完手一挥,几个人抬着吕夫人往树上挂,她惊恐地拼命摇头挣扎,眼看脖子就要套到绳圈里,脚下忽然踩到实处,原来有人给她垫了个木几子,虽然站在上头摇摇欲坠,她却不敢再乱动,脸上流下惧怕的泪水。 苗氏母女三人已吓得躲在一旁,她们以为拼着脸面不要来闹一场也是痛快的,哪知人家来真的。 林承绣细声细气地对吕夫人道:“夫人再好好想想,是搬出去还是今日上路?” 吕夫人摇头又连连点头,林承绣道:“看来是想明白了。” 她缓缓朝远处扫了一圈,围观的人不少,想必今日过后,她又多了个恶毒的名头,相比之下,前些日子在静尘院打发那些说闲话的仆妇时,她的态度比今日和善得多。 自来管事者能落下好名声的没几个,林承绣心中暗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诸位都是要脸面的,我不想整日有人来打扰姑娘的清静,大家好聚好散罢!” 吕夫人被扶下木几,后怕令她浑身无力,差点软倒在地,苗娘子没有理会吕家婆媳两人,带着女儿匆匆回去了。 自那日园中送客之后,府里下人安生许多,原先那些不敢当面说,只在背后议论她的人已经没了,想来巴结奉承的,也要在心里掂量下,看自己几斤几两。 她也在观望,之前满府的下人,都任大管家作威作福,虽是因为乐老爷发话让他们听大管家的,可浑水摸鱼的真不少,有几个能忠心清白? 听说大管家汪海这几日如常在听香堂理事,一点也不将内院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按说他的管家之权被分了去,不该如此平静。 恰在此时,乐溶提出将她升为内院管事,不过这事有些难办,虽然她现在做的事已经等同管事之责,可直接提起来却难以令人服气。资历不足是硬伤,林承绣入府将将半年,那些个在府里做事多年的妈妈们,哪个不比她年长,就连唐妈妈都比她有资格。 可乐溶如今主意极正,虽然她一直以静养为由不见外客,可总有能求到她跟前的人,求情的都被她给拒了,告状的直接打发去找林承绣,想额外支银子的人比如周远,她再也不会傻傻地要多少给多少,也一并交给林承绣定夺。 也就是说,乐府的财权现在是握在林承绣手里,即便没人承认她是内院管事,她也是了。 钱管家阴阳怪气地冒出来道:“恭喜你了。” 他的消息很灵通,在膳房将林承绣堵住,脸色异常难看。 起初他抬林承绣出来就是别有用心,尔后看她与卢青不对付,那便是与大管家不对付,他乐于看戏,没想到拔出的萝卜带出泥,火不仅烧到大管家身上,连自己也被波及。 林承绣笑吟吟地道:“好说,若无钱管家支持,哪有我今日。” 他没好气地道:“你知道便好,我来问你,你叫人查静尘院的修缮账目是何意?” 原来为了这个,林承绣不在意地道:“钱管家误会了,我可不是叫人查静尘院,而是西院那里还有人闹得不行,非得说我贪了银子,我不得把修缮支出的账给他们瞧?既然都公开了,不得连着修缮静尘院的也一并公开?” 她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自上月开始,府里便重新做账,每一笔记得清楚明白,只要经乐溶同意,想看哪个都行。 钱管家咬着牙道:“那冬衣呢?” 府里每年要给下人做冬衣,本是必要的开支,以往若在里头动手脚很容易,注水太多,但今年不一样,那些不在名册上的已经撵出去,可报上的来的花销却还同往年一般多。 连乐溶都看出不对,将这笔款项给打了回去。 钱管家本来是靠着静尘院小小发了一笔,没想到会有人查修缮院子的账,一下子有了亏空,他想拿冬衣的钱填上,但是冬衣的钱也捞不到,想到要把贪的钱吐出来,心里沤出了血。 “连着两笔数目不对,三姑娘不得问问?” “什么三姑娘问的,是你程秋问的吧?” 这样说也无不同,她痛快承认:“钱管家说是就是吧。” “我竟看不出你心还挺大,管了内院的事也不知足,要知道我的事连大管家都不会过问,你莫要好坏不分!” 好坏她还是分得清的,而且她的心不大,想到钱管家曾经与自己站在一边,林承绣正色道:“钱管家,我帮姑娘管家只是暂时,又不会在乐家待一辈子,实在没必要得罪与你。只是有些事你能不能,别做得太明显了。” 没想到钱管家根本不理会她的好意提醒,低声道:“骗谁呢,你心里想什么打量我不知道吗?你想着往后府里的一切都会是二公子的,而你必要给他当妾室,是他的人,想替二公子守着府里的钱财,是不是?程秋,就算有那一日,你也只是个妾室,乐家的家业不会有你的份!” 第103章 你就是想当妾室 林承绣目瞪口呆,他的想法竟如此奇异,她几时要给乐亭华当妾室! 早早站队看好乐亭华的人是钱管家,真正明白乐亭华不可能接管家业的人反而是她好嘛,那人早晚会回到陛下身边。 估计和钱管家想法一样的人很多,她如今都是在替乐亭华争取一切,是,她是在替乐亭华做事,他们也没想错。 钱管家一脸不屑继续说道:“你知道乐家有多少药行药堂吗?你知道乐家养着多少药工多少医士吗?你知道乐家一年单就药材的收益有多少吗?你才在后院内院得意了几天,以为握着府里的财权很了不起吗?呵呵,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从府里滚出去!” 林承绣和他彻底无话可说,转身离开,她没在乐溶面前直接挑明钱管家做的手脚,已经很宽容了,没想到人家不承情。钱来康同汪海并没什么两样,她早就该看清楚。 汤圆儿如今成了药庄子上一个小小管事,与母亲的境况好了许多,他按着林承绣当初说的,将来药庄上做事的女人一一登记造册,分派活计,俨然要在药庄上大干一场的模样。 只是现在每日来庄上做事的女人少了一半,以往不少在府里没差事,可以自由出城来赚工钱,如今却不能了。 药庄上小小的人事变动无人在意,只是乐老爷忽然出手,将几间药堂的掌柜换了人,似是查到他们与那批私药有些关系,此事传到乐府,林承绣想到汤圆儿说的,心中对乐亭华的能力有所怀疑,这都多久了,怎地他还没查到大管家做私药的证据吗? 她从成堆的账册里抽身出来,打算去秀山院找乐大人问问,上回溪曲说府里有人向外传递消息,乐亭华明明心中有了成算的模样,还不让她管,可一直没见有什么动静,这人在想什么? 如今内宅称得上安宁,在林承绣看来,当初他们的约定差不多算完成,几时帮她落下户档? 不行,她得去问问。 才刚入秋,园子里仍满是绿意,偶尔能见几片叶子泛了黄或是红,林承绣走到半路,停在一道粉墙前,深深嗅着隔墙的桂花香。 一声轻咳响起,林承绣回头看见了周远,不由眉头深皱。 许久未见,周远依旧端着风流倜傥的架子,与她目光相对,含蓄地笑笑,非等她先开口才行。 “见过远公子。” 林承绣上前屈膝行礼,周远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扶:“不必多礼,本就想找你,不料你我如此有缘,竟然碰上了。” 她赶紧避开周远的手,觉得他是故意找上来的。 “远公子找婢子何事?” 周远没碰到她,微耸了下肩道:“不是什么大事,有几笔银子得三妹妹那里过个账,如今找你也成,是吗?” 已经避了他许久,今日还是被逮个正着,林承绣心道晦气,不是说他那个百草堂生意做得不错吗,怎地还不肯放过乐家的银子? 她低垂着头回道:“如今各项支出的账是在婢子这里不假,却还是得姑娘亲自过目,远公子太看得起婢子了。” “谁说的,你这般能干,你们姑娘最是看重,我瞧着也是极好的,尤其是你的脾气,我就很喜欢。”他说着又凑近了些,林承绣不得不继续往后退。 她什么脾气?要不她改改自己的脾气,千万不能叫这人喜欢。 见她低下头睫毛连颤,似十分羞怯的模样,周远笑道:“那日你在园子里痛骂那几个泼妇,我听了十分痛快,早该有人治治她们了。你有胆量,打理事务又利落,是个好丫头,不过毕竟是小小女子,往后在乐家若有事需人帮忙,尽可以来找我。” “这……”她又往后退开些,为难地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看这是什么?”周远从袖里摸出个精致小巧的盒子,送到林承绣面前,用极度诱惑的语气说道:“这可是南平斋出来的耳铛,我一见就觉得很配你。” 林承绣的耳朵掩在垂下来的发丝中,只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耳垂,空空的,没有首饰,难为周远留意到了,可她怎会收他的东西,后退躲开,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绕过周远跑远。 周远望着她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看来这丫头是要去秀山院,倒是对那个窝囊废钟情得很呢。 秀山院的秋意来得甚早,碧梧树已黄红交错,叶落满庭,林承绣走进去时,院中不见下人,连之时和之凌也不知去哪了,她皱眉心想,怎地这时候了还有人敢怠慢乐亭华吗? 似是听到动静,乐亭华从屋中走出来,挑眉问道:“今日怎么过来了?” “院子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地上落了叶子没有人扫,再过几日秀山院就荒了。”她眼中满是挑剔。 乐亭华却不在意,还笑了笑:“升了内院管事就是不一样,不过服侍的下人是我撵走的,之时和之凌我吩咐他们出府办事去了。” 大人的心思谁也别猜,林承绣也不是非要管他过得如何,既是没人,她也不再客气,问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大人,几时能践行约定?” “践什么约?” 装什么傻?她只得提醒他:“当然是给我在江城落户档的事!” “不急,你如今看乐家如何?”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还……还行吧,大部分下人都还守规矩。” 就算不行也得说行,起码她自觉尽心尽力,完成了当初的承诺,至于乐府变成什么样可不在约定之内。 难不成他想毁约?林承绣警觉地看向他:“大人,你可是有什么不满意?” 乐亭华缓缓地道:“没有,就是太满意了,满意地忍不住想要不要把你留在府里。” 第104章 石阶上的两滴泪 他的话别有意味,让林承绣更是警惕,四下里除了他俩没有一点人声,她干笑两声,伸出三根手指说道:“我可是大人手里的一把刀,只要您用着顺手,让我干什么都行,不过只在这三年中间,我没想过留下,您答应我的事不能变!” 一定是她心太急了,才会惹得乐亭华心里不痛快,可他不可能三年不回京,能不能给她交个底,几时回京?最好回京前把户档给她落好,叫她安心。 乐亭华被她提醒,想起她与府里签的契,神情淡淡地道:“有时候手里的刀太锋利,反而会伤着自己,答应你的事我没忘,但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林承绣的心一凉,盈盈双眸生怨,看着他不发一言。 乐亭华心中微恼无法明言,明明是想让她把乐家的水搅得更浑,她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努力,还来问他满意不满意? 他转而说起别的事:“府中有人与外头通传消息,这件事是冲我来的,秀山院服侍的人里有人不干净,我索性全撵了。” 他低调回家,无人知他身份,会是谁来查他?难道是他在京里结下的仇人?林承绣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那些人还没确定我的身份,不会轻易动手,我把他们引到外面去,然后……清理干净。” 他说的清理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承绣忍不住双手紧握,强自镇定着道:“好,不过你身边只有之时和之凌,想必多有不便,我会再挑妥帖的人过来。” “你没有吓得说不出话,还赞成我的决定,这件事没叫我失望,值得奖赏。”他伸手向她招了招:“过来,再近一点。” 不知是不是林承绣多心,她觉得他不像在夸赞自己,犹豫着向前一步,但是不够,又顺着他的吩咐再走一步,阳光下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接近,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气息,不禁有片刻慌乱,只听他用调侃地声音说道:“这两日不止一个人跟老头子说,让你来我身边,做个通房或者抬个妾室都好,若你不反对……” 不等他说完,林承绣一把将他推开,气得脸颊通红,大声道:“不可能!我才不会做什么妾室!” 一时间委屈和愤怒充斥心间,她若是乐意,也不会费尽心思逃出京,屈身在乐府受气。 泪花在林承绣眼里打转,全赖一股倔强之气才没掉下来,她扭身就走,到院门处的台阶时被乐亭华叫住:“站住,那些人打什么主意不难猜,我只是在提醒你……如何应对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是想让她提早准备,没想到她的反应那么大,府里上下有关两人的传言不止一两天,今日她是怎么了? 林承绣没有回头,听完他的话便走了。 乐亭华走到台阶那里,看着地上两点湿意,怔了好一会儿。 林承绣擦干眼泪,今日气性如此大,皆因明白以前的传言只是传言,总会消散无踪,可跑去乐老爷跟前说又不一样,随时会变成真的。 回到褚玉院,唐妈妈正让人把整理好的名册搬走,看到她回来,满脸笑容地走过来,近前发觉林承绣眼眶微红,敛了笑意问道:“程秋姑娘怎么了?” 她直接问道:“这两日妈妈可有听说什么?” 果然,唐妈妈是知道的,她犹疑着道:“听钱管家提起过,你与二公子……好事将近。” 林承绣一猜就是钱管家干的事,前头还说要将自己赶出府,转眼又想把她塞给乐亭华,当了乐家公子的妾室,自是要老实待在小院子里,再也不能出去坏他们的好事了。 林承绣冷笑着道:“好事!我怎地不知自己有什么好事?” 她不情愿的样子太明显,唐妈妈叹了口气:“我就说如今府里一切才刚有头绪,若是你又不管了,说不得又叫那些人得意。” 她又说道:“不过,能与二公子为妾又不同,我说句交心的话,女子能有个好归宿是最要紧的,咱们府里同别家不一样,若换成别家,这般富贵早不知往房里拉多少人了,可老爷与大公子都不是胡来的人,二公子想来会好好待你,你再想想。” 林承绣一句都没听进去,一路上她想得很明白,这件事成不了,她不可能同意,乐亭华也不会答应,那些打坏主意的人注定希望落空。 所以,她还气什么呢?大不了她可以再逃一次! 唐妈妈把名册带下去了,府里各处人手也在这次整理中重新调配,西院住着的亲戚客人搬走之后,原本服侍他们的人都闲了下来,按以前完全可以把没用的婢仆都打发掉,叫了伢婆来买走,或是派去庄子上种田地。 一时间不少人心里发慌,他们从来没离开过乐家,更别说好些人一家子都得走,于是四处求人来说项,褚玉院刚安生了几天,又热闹了。 林承绣打起精神来处理这事,找到陈妈妈商量。 陈妈妈给她的建议如她所想,一句话轻轻松松打发掉就是,在主家眼里,下人不是人,都是可以打发的物件,但林承绣不想这么做,陈妈妈笑着问道:“可你也不想府里白养着这些人是不是?” 林承绣点点头,乐家的财富就算多来双倍的人也养得起,可事情不该这么办,府里的活计就那么多,她不会像卢青一样,为了克扣人头钱就故意往府里弄人。 她为难地道:“本想把人分到下头的田庄去,可这几年府里把他们养得细皮嫩肉,哪里还会种田,怕是庄子上也不愿意要。” 陈妈妈捂嘴乐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该问问大管家。” 连陈妈妈都拿不出个主意,林承绣叹着气回了褚玉院,正好新来了几个丫鬟,正听尘芳教规矩。她们是从西院空闲的人手里挑来的,模样周正,性子还算敦厚老实,来了褚玉院都很高兴,哪怕尘芳姐姐将规矩立得极严,想到能有事做且学是在姑娘的院里做事,一个个面带喜色。 林承绣看了一会儿小丫鬟们学规矩,走进小厨房里看了一圈,冯妈妈带着青柳研究新的吃食,问了才知今日轮到芳草去膳房当值。 药膳灶因为只有姑太太和少夫人常常点菜,如今只有芳草和青柳每日轮着去一趟,林承绣则只在有需要她出力的时候才去,其余的事都交给温婶帮着打理,俨然成了个小管事,并不受膳房新管事的辖制。 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可是念头闪得太快,并未留住分毫,只得沉吟着走到正房,乐溶手里抓着纸笔,朝她招手道:“快来,看我这个想法可好。” 第105章 自己赚钱 林承绣快步走过去,手里被塞了一张纸,上面写涂涂写写列了几条计划,最后定下的是药神祭时施粥赠药一行字。 江城是有名的药都,每年除了药商云集的药市,最热闹的便是药神祭,各家各户都要到药皇庙里祭拜药王菩萨,献三牲五果和珍稀药材,还要比出谁家的典仪和祭礼最出彩,而在药神祭时施粥赠药也是常例。 乐溶往年都不出去走动,今年身子才有了起色,便收到了几张帖子,眼下就放在桌案上,药神祭是大日子,各府里的姑娘小姐借此机会宴请相会,看来她是从中得到的想法。 “你可知药神祭?”乐溶兴致勃勃地给她讲关于药神祭的事,其实她并未去过,年年都是听人讲,届时城中百姓皆可前去,府里下人亦有机会,可面对完全不懂的林承绣,她又成了行家。 “我问过了,往年家中药堂会派出医士义诊,今年便加上施粥赠药可好?” 林承绣不知道药神祭,认真地道:“姑娘所提甚好,可收了帖子就要回,若是想去便要准备出行的衣裳首饰。” 好在这些都是现成的,乐溶可没少过新衣和金银玉饰,即使她出去的机会不多,绣房也依时送来新样式,衣裙多得放不下。 当下林承绣把尘芳叫回屋,与几个丫鬟一起把柜子里的衣裳首饰拿出来,要给乐溶穿戴上,还为了先试哪身争抢不休。 乐溶怯怯地道:“我……我还未想好要不要去。” 本来几个丫鬟卯足了劲儿要好生打扮自家姑娘,这下一听全泄了气,她家姑娘久未出门,万一不会应酬受了气可怎么办? 林承绣给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出去,然后安慰乐溶道:“姑娘不想去便不去,正好有个事要您拿个主意。” 一听不需为难,乐溶松了口气,指了凳子要她坐下说。 林承绣斟酌着道:“药膳灶在府里用处不大,能否以乐家的名义,在外面开几间药膳铺子,既安排了府里闲置的人手,又能赚些银钱。姑娘方才说想施粥赠药,府里的钱自是任您取用,可总不比用自己赚的钱好用。” “自己赚的钱?”乐溶喃喃地道,她从来没想过与赚钱有关的事,她还能赚钱?她为何要赚钱? 林承绣的提议令她想到了以往不会思考的问题,因病瘦弱的身体还未完全养好,裹着轻软的锦帛缩成小小一团,好长一会儿疑惑地开口:“程秋,我时常会想,若我不是乐家的姑娘,生在寻常人家会是什么样,又能做什么呢?” 她并非好好地富贵日子不过,想过寻常人的日子,而是觉得自己被养得一无是处,在她眼中,林承绣处处比她强,不仅手巧懂得还多,事事都有主意,反观自己样样不行,所以燕明会问得她无话可说。 林承绣明白她的沮丧,给她倒了杯温热茶饮,劝她喝下才道:“婢子来替姑娘想,嗯,若您没有生在乐府,或许身子骨会非常康健,但几岁便要做家务,外头的人家即便不是太穷,女儿家也要做饭洗衣针凿女红,事情且多着呢。再大一些便不能出门,上不了学堂认不得字,万一家贫得下地干活,因不是男儿身,想去外头学门手艺,找份差事养家也不能……就像婢子这样,过不下去得卖身为奴也是常有的事。” 她有些说不下去,乐溶的眼睛越睁越大,似是无法想像那样的日子,但又等她继续说,她只得接着道:“很多女子会被家人随意嫁出去,去陌生的人家伺候一大家人,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劳碌一生,大抵都是如此。” 乐溶面上露出不忍:“那岂不是一生都在受苦?便没有不一样的活法吗?” 自然也有,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小姐,金尊玉贵养大,然后嫁入高门,夫君争气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到老儿孙成群,得享天年,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就连林承绣也没见过。 “是啊,对世间很多人来说,活着便是受苦。”林承绣长长叹息,让天真的乐溶明白这种苦楚并不容易,不过活着不全都是苦,她又 拿自己举例:“我幼年时父母尚在,夫妻恩爱,待我如宝,母亲还教我识字学做药膳,告诉我药膳做得好吃就能治病,不管现在如何,起码那些年我过得很快活。” 虽然总会想起父亲的死,母亲悲伤的眼泪,幼时无依无靠的痛苦,她依然一遍遍地回忆过去,时时期盼能回到那段时日。 原来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乐溶心生怜惜,拍拍她道:“你做的药膳很好吃,治好了我的病。” 对此林承绣并不居功,她们说着好像扯得有些远,于是重新说回正题:“姑娘不用想那些万一,你就是乐家的姑娘,比许多人幸运得多,起码很多事老爷和夫人都由着你自己做主,比如开药膳铺子尝试赚钱,还能让府里的人有事做,岂不是两全其美。当然,施粥赠药也是正事,待问过老爷夫人后,咱们拟个章程出来才是。” 方才她灵光一闪,想到便说了出来,现在忽然觉得不妥,万一乐老爷觉得她异想天开,撺掇姑娘做事出格,真把她塞给乐亭华可怎么办? 事实证明,乐老爷是个溺爱子女的父亲,乐溶只是稍稍提及开药膳铺子的事,乐老爷便连声道好,果然女儿在几个子女中,唯一得了他的经商天赋,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告诉乐溶,要多少钱都行,只是千万不要累着,还叫人传了林承绣,要当面叮嘱一二。 第106章 汪海的心思 褚玉院中只有青竹林,不闻一丝花香,听说园子里有一片秋桂,每到八月花开累累浓香醉人,林承绣在雍都时,与周家姐妹最想去的便是城中的金玉苑,那儿是皇家建的园子,丹桂飘香时节才开,可惜没有帖子进不去。 走在去往外院的路上,想起上次曾远远闻到的桂花清香,便打算见过乐老爷后,去寻芳揽胜一番。 她刚走出内门,就被人叫住:“程秋姑娘。” 却是汪海的亲信李管事,此时的他笑得十分和气,说的话却不容人拒绝:“大管家请姑娘移步一见,走吧?” 林承绣今日难得换下了青衣,穿着件乐溶单给几个大丫鬟置办的新衣裳,她挑的是最素净的青莲色,针线房的人知是给褚玉院里大丫鬟做的,还在比甲外头用了一层不显眼的淡色轻纱,看起来令人多了三分柔弱之意,但她看向李管事的目光冷淡且疏离。 “我奉命去见老爷,不如等回来时……” 李管事打断她的话:“不用你去听香堂,大管家就在前头等着,费不了多少功夫。” 倒是稀奇,这些日子,内院的事务被她全部接管,并不曾和汪海之间有过交接,大管家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没差人唤她过去给下马威,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这会儿见她是何意? 既是如此,她便由李管事带路,去见汪海。 李管事没说假话,将她带去了前头的小亭子,汪海正等着她,目光中明显带着审视。 这不是两人头回见面,上一次林承绣还只是个膳房的打杂丫鬟,被汪海一句话罚站许久,威风得紧,此刻却似忘了一般,开口道:“耽误程秋姑娘一会儿功夫,我想先交待你几句。” 林承绣轻轻屈膝,默不作声等他示下。 “三姑娘要将府里的人拔些去外头,用意是好的,总是要有几个得力的帮手,老爷那里我已经提了几个,待会老爷问起来,你要如何回呢?” 她忍不住想挑眉,本以为乐老爷叫她去,是叮嘱她好生照看乐溶,不会和一个丫鬟说生意买卖上的事,没想到汪海已经开始安插人了? 她垂下眼眸答道:“自然全听老爷的。” 汪海不信她会乖顺,这丫头性子不是一般的倔,换成旁人他早就打点一二或者拉拢过来,可林承绣哪有点将他放在眼中的模样,不过是暂时相安无事罢了。 但他仍是不甘,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见了老爷要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林承绣很想问他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手中又没他汪海欺上瞒下的把柄,难道冒失地跟老爷说大管家坏话? 但与小人多说无益,她只默默了点了点头。 红叶楼地方宽阔,是前院最好的一处,也是乐老爷处理外头生意事务的地方,林承绣被人引进了待客的小厅,乐老爷竟已等着了。 表面上,他坐在上头是在打量林承绣,其实心里正犹豫要不要赏她个座儿,又觉得过于刻意,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犹豫,林承绣的礼已经规规矩矩地行完,站着回话的她觉得这样才理所当然。 “听说,溶丫头的想法是你提出来的,说说你如何想到的?” 原因早已说过,府里闲人太多,为了安置那些没活做的人手,把他们都分派出府才是正理。难不成说药膳灶练不开手,她想借此积攒些经验,日后好自己去开一间铺子? “姑娘近来身子恢复得不错,思忖起药膳的好处,才同婢子们商量,虽说有病需得治,药膳不过是微末之功,但咱们府上做的就是药材的买卖,还开着药堂,药膳铺子开起来最是便利,有病在身的人若吃了能有益助,想必是功德一件,故不能说是婢子提出来的,而是姑娘有心行善,才有今日之事。”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还将事情归结于乐家姑娘心善的缘故,听得乐老爷连连点头:“不错,便是我吃过几回后,晚上睡得好多了。” 当然会有用处,否则富贵人家为何有人专做这个,听说宫里供奉的御医做药膳更讲究,雍都城中便有专门的药膳堂,林承绣去过一回,那里的装潢十分讲究,平头百姓轻易不敢踏进,世人只知药膳好,却大多陌生得紧,具体好在哪里谁也不知。 乐老爷又道:“既是要开铺子,便做到最好,在外头经商的女掌柜我也见过不少,但溶丫头还未出嫁,不便抛头露面,许多事你可替她去看看,出门时记得带上人。外头的铺子如何打理你说了算,我安排了几个管事协助你,远儿也会多多照应。” 这个安排让林承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乐老爷在外头生意做的那般大,她不信他瞧不出好坏,就说那几个管事,是府里的还是外头的,哪个是汪海提过的人?可会真如乐老爷说如何打理她说了算? 可她手中无人可用,唐妈妈能干却不能在外头打理铺子,乐老爷的安排无可挑剔。 “多谢老爷。” “还有……过两日便是中秋,那逆子可说什么?听说他把院子里服侍的人都撵了,又想做什么?” 突然提到乐亭华,林承绣不解地抬起头,这下子乐老爷方看清楚她眉间生着一颗小小红痣,心里顿时有些异样,逆子是因此才待她不同? 这几日林承绣因心中气恼,把褚玉院给秀山院送的吃食停了,往后交给药膳灶做,最好能撇清关系。但在乐老爷等人眼中,明显是撇不清的,乐老爷是想在中秋时办个家宴?她哪里会知乐亭华对中秋有何想法,不过猜也猜得到,他不会乖乖地参加,与乐家人阖家团圆,至于缘由怕是乐老爷心里明白。 老爷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有事不去问自己的儿子,来问她? 林承绣有些忐忑,来见乐老爷之前,最怕的便是他提起乐亭华,万一听了钱管家那些人的混账话,直接开口将她许给了乐亭华,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二公子的事婢子不知。” 乐老爷心想,叫闺女的丫鬟去劝逆子几句,似乎有些不合适,再留她说下去,说不得逆子又要跑来与他大吵一架。想到这个可能乐老爷有些心动,不过还是算了,他要脸,成日被儿子找着吵架算什么事? 他挥手道:“行了,没别的事,下去吧。” 林承绣暗舒一口气,无惊无险,可算是完事了。 第107章 好好想想 回去的路上,林承绣忍不住猜测,汪海会不会还等在那里等着盘问她,可她猜错了,想必大管家十分自信,并不怕她乱说话。 一路畅行回到褚玉院,之时站在门口不远处,见了她一脸欣喜,上前道:“程秋姑娘,好几日不见你去秀山院,公子叫我来问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眼神微动,随即笑了:“二公子才不会叫你来,说吧,是不是院子里人被撵走,你们日子不好过?” “你知道啊,嘿嘿。”之时不好意思地笑,以前公子虽然不好伺候,可也没如今这般难捱,又苦了脸道:“要不姑娘帮我们想个法子,再这样下去我和之凌全都受不了。” 乐亭华若会主动来找她,那是太阳打西头升起,不知几时起,林承绣变得十分了解乐亭华,她不在意地道:“我找唐妈妈拔几个可靠人手给秀山院,你记得同二公子说,今儿老爷还问起来秀山院的事。” 之时压低声道:“我可不敢提,公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老爷。” 完了,看来家宴他要么不会去,要么便又要起风波,不过与林承绣无关,她打发走之时,又想起了开着桂花的园子,只是此时再拐回去寻差了些意思,最好是某日,她无意中走入,在无人的满园香芬中游览才叫尽兴。 明明府中事务逐渐理顺,外头铺子的事也很顺利,林承绣却觉得没来由地迷茫,回到院中懒懒地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空白的纸张发愣,许久未写出半个字。 开药膳铺子,需得先定下药食单子,这回的铺子一开便是四间,城东多富人,那便开得大些,要多讲究有多讲究,其他三间铺子则不拘大小,请来坐堂医士,依着先贤圣人留下的经方食谱给寻常百姓调理身子。 不过,她没人可以商量,这些想法和做法是否可行,故而心里没个底。 还有人手,这几个月褚玉院有几个丫鬟被她用心教出来,乍然叫她们出府去外头铺子里做事,怕是都不肯,除了芳草,这丫头卯足了劲儿学,还最是勤快,知道林承绣并不爱在厨间火前费功夫,只要她在,林承绣绝对找不着活干,凡事动动嘴就行。 抽空还得先问问芳草的意思,不待她想完,门被拍响,翠柳小小的声音传进来:“程秋姐姐,她们让我叫你出来,试新菜,对试新菜!” 外头似乎还有人,埋怨她不会早点想好理由,不知在嘀咕什么,林承绣带着笑把门打开,被几个丫头伸手拉出去,听她们说冯妈妈带着青柳在做一种家乡小吃,今日还有庄上送过来新鲜的蜜,马上就是中秋,那一日府里还要发节礼,个个都有兴致,所以见不得她一个人闷在房里。 冯妈妈做的竟然是桂花圆子,吃起来甜如蜜还香得很,林承绣吃完说道:“糖桂花可滋阴止咳,润肺生津,很不错,妈妈如今也可出师了。” 冯妈妈笑道:“你是个讲究人儿,吃圆子也有不一样的说法,是青柳说这个好,咱们姑娘也可以稍稍用一些。” 林承绣看了眼青柳,她话不多,做事十分认真,是个妥贴人,此时嘴角含笑站在那里,仿佛看着别人用得香便已知足。 她想了想说道:“没错,正好我有件事想问你们几个,过了中秋,姑娘在外头的铺子便要开起来,可有人愿意去铺子里做事的?” 果然,听到的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往后退,她们在褚玉院的日子过得蛮不错,比外头的好人家女儿过得都强,去铺子里做什么,当伙计吗? “也不是叫你们当伙计,而是教了这么久,你们在铺子里算是大师傅,只做药膳,工钱比照药行里的大师傅,如何?” 条件她摆在这儿了,只看有无人愿意接活。 翠柳人长得娇小,不高的身量被人推出来,她回头看了看尘芳和重芳,都是大丫鬟,她和青柳却比不了那两个,回回有为难的事就得她上场,再说了,她和青柳当初能被提上来,也是因为跟着林承绣学了些皮毛,会做些三姑娘能吃的药膳小食。 于是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知道,程秋姐姐,我们做的能上得了台面吗?” 药膳并非外头酒楼的菜式,要精致且美味,最主要的还是能起到一定效用,林承绣安慰她道:“怕什么,只是想到了便问一问,回去好好想想,不急于一时。” 她也不是非要几个丫鬟都去,乐溶这里要紧,只要有钱,还怕请不来会做药膳的大师傅? 但秀山院的事却不能再拖,林承绣待用过午膳,去静尘院寻唐妈妈。 当日乐亭华答应将静尘院拔两间屋给她,她没有半分客气,此时院中无主,府中下人却自发自动来这里回禀事务,如此反倒比以前方便了许多,不用老远往听香堂跑。 林承绣每天会抽半日过来,此时院门半开,看门的小丫鬟流着口水在打盹,唐妈妈叫一个识字的丫鬟把今日交办下去的事记在纸上,回头一一核对。 见林承绣过来,唐妈妈叫人去端茶,她今日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府里谁不知道三姑娘要开的药膳铺子是程秋姑娘在管,连老爷都同意了,这可是连大管家都没有的体面! 林承绣来是同她商量给秀山院的事,二公子身边只有两个小厮,大管家跟不知道似的,完全不理会,唐妈妈便也当不清楚,此时林承绣说起来,她想了想道:“被二公子撵出来的几个心里有怨气,跟人胡言乱语,眼下没几个想去秀山院的,不过也由不得她们。” 这叫什么事,乐老爷盼儿子赏脸参加家宴,府里下人生怕被挑去服侍乐亭华,只能说他把窝囊庶子伪装得太成功。 “都胡言乱语什么?” “我都教训过了……”唐妈妈有些不好说,但林承绣等着,她不得不说:“也就是传二公子闷得太久,眼神凶得要杀人,还说他手里有刀,改日不削木头就会砍人了。” 林承绣见过他手里的刻刀,失笑解释道:“那不过是柄雕木头的刻刀,谁还没个消遣。” 因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她脸上笑容慢慢退却,随手拿起一本账册,口中问道:“膳房近来可还安生,新来的管事怎么样?” “膳房如今老实得很,许管事做事比前头的卢青靠谱得多,大管家最近栽培他,要他管着采买。” 林承绣先想到的是李管事失宠了?不对,今日她才刚见过李管事,可一点也不像是失宠了,那便是另外委以重任。眼下还有什么事要紧,当然是外头的药膳铺子,那么李管事必然是汪海安插的人之一。 第108章 大人是我的底气 联想到今日汪海拦下她,交待些有的没的,看来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亏她一直提防他,怕他不肯放手内院管事权而生出什么事,毕竟有少夫人吃亏在前。现在看来,汪海盯上了药膳铺子,大约私药生意真做不成了。 林承绣想明白后忍不住有些厌烦,与人勾心斗角好没意思,但也未生怯意,她道:“唐妈妈,中秋过后,我要花些精力在外头,内院就交给你了,姑娘那边还得多上心。” 唐妈妈无有不从:“那是当然。” 她历来办事利索,不到傍晚已挑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丫鬟送到秀山院,却没见到乐亭华的面,之时与之凌暂时把人留下,待二公子发话才真正在秀山院当差。 林承绣呵呵两声:“放着静尘院这么大的房子不住,非住秀山院,二公子……” 简直怪到了家!那些丫鬟他爱留不留,她只管这一回! 唐妈妈瞧出来了,外头人说是程秋爬二公子的床逼他收用,这事怕是不准,这丫头是根本没将二公子放在心上。 林承绣说完就准备回褚玉院,唐妈妈看看天色,往她手里放了个灯笼。 待走到半路,天已全黑,远远瞧见各处院子已点上灯,她慢慢走在青石路上,抬头看见一轮散发银辉的明月,想到后日便是月圆,心头浮起莫名滋味,世间有人无家可归,有人却不愿与家人团圆,一时之间不知是悲是喜。 月光下的园子过于美丽,林承绣打着灯笼往寻常去不到的地方走,当嗅到桂花香气,她微觉惊喜,举起灯笼看去,一道院门半开,上头小巧的匾额上刻着“碧花轩”三个字,她思索了下,并不曾听说有谁住在这里,想来是个空院子。 她本想就此离去,可里头的花香似乎在勾着她,来回踱了几步,终是没忍住踏进院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月光静静地照着草木花树,她往朦胧处走了几步,想看清楚那些细小的黄色花瓣,继而又忍不住伸出了手,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而回。 忽听得一声轻咳,吓得她猛地收回手,转身却见那边树下有人从石几起身,走过来说道:“月下偷花,我竟不知你还是个雅贼。” 方才竟没注意那儿还坐着个人,还是个意想不到的人,乐亭华。 自那日在秀山院分别后,她和乐亭华就没见过,今夜无意中遇上,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颤声叫道:“大人怎么在这儿!” “你是在埋怨我吗?”他指指石桌,意思是他先来的。 她已平复心情,冷声道:“没有。” 说完将灯笼挂在一旁的枝条上,从袖中抽出帕子,当他不存在一般,光明正大地开始摘花,下手飞快,不多时摘了不少,包好后收回袖中,这才拿回灯笼淡淡地同他道别:“不打扰大人赏月,我这就走。” 就当她在怄气好了,虽然并没资格同谁怄气,但是他不该说那样的话, “别走。”乐亭华将她喊住,指指另一个石几,道:“坐吧。” “大人跟前哪有我坐的地儿。” “碧花轩是我生母住过的院子,她只在这儿住了两年,因为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男子另有妻妾,生下我之后,就带我离开了乐府。” 从不曾听府里人提起二公子的生母,只知早就没了,怪不得他说秀山院是他回来后住的地方,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往。 林承绣晃了晃头,人家是来追思亡母,她更不该留下,正想说话,乐亭华又道:“这个家里无人记得她的忌日,甚至不知道碧花轩里曾经住过一个妾室。” 有点冷,她摸摸自己的手臂,小心地问道:“难道是今天?” 他摇头道:“不是。” 她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叫之时捎了话,乐老爷的中秋家宴怕是无法圆满,有些事不可强求,若是逼着乐亭华赴宴,大概他敢掀桌走人。 只听说正房善妒,欺负妾室的,没见过妾室因不能忍受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竟能决绝地离府,还带走了生下的儿子,可见其性情刚烈,可为何入乐府做了妾室? 林承绣不敢多问,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怀疑乐大人喝了酒,不然怎地突然说起几乎算是隐秘的过往,与她无关,可以不听吗? 乐亭华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叹了声道:“算了,今天这样的夜色,说这些做甚。” 她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 “那日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找我。” 林承绣面上微红,其实她后来也想通了,乐亭华才不会收她做妾室,可她当时生了那么大的气,还丢脸掉了眼泪,想想也是不值。可那是她的错吗,明明是他喜怒不定,她又不欠他的,以为几句话就把她打发了? 想到这儿她大方落座,信心十足地道:“那日是我太心急,没办好差事就讨好处,大人放心,我一定把里里外外的事全都办好了,让你心服口服给我办好户档!不管你信不信,府里上下我只拿你当靠山,大人你一直是我的底气。” 乐亭华不知想到什么,咬着牙道:“不错,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总觉得他脸色黑沉,她提高灯笼照过去,被他瞪了一眼,看得她心底打鼓,要不还是别欣赏她了。 带着一身清香,林承绣回到褚玉院,刚一进门,就被等候许久的芳草一把抱住:“秋秋,让我去吧!” 她将灯笼拿远,嗔道:“做什么吓我,当心烧了灯笼。” 死丫头上来就是让她去,要去哪儿啊! 芳草松开她,眼睛闪亮亮地道:“白日里我没在,你说要挑人去外头铺子里当大师傅,看看我成吗?” 原来是为这个,林承绣笑着拉她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姑娘身边不好吗,人家都不想去,你倒是积极。” 乐溶已经歇息,两人脚步轻巧回了房,芳草抢过她手里的灯笼,仔细地熄掉,放好之后才道:“府里当然好,我家里人个个都觉得我命好,那可是大师傅呀,比丫鬟可威风多了。” 林承绣并不意外她有这样的想法,褚玉院里几个丫鬟轮流去药膳灶,属芳草最积极,恨不能天天顶别人的差事,就在灶房待着,她早不是当初那个能学几道菜就能高兴的打杂丫鬟了。 她问道:“不想给姑娘当丫鬟了?”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像秋秋这般气派,说的话做的事有人听,就连姑娘听了也得想想。” 有些话林承绣还得说在前头:“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铺子里做事可不如在府里,除了辛苦,可能还会受气。” 芳草不在意地道:“怕什么,我长这么大,受过的气不是一丁半点儿,早就习惯了。” 第109章 得罪人 与芳草一般愿意出府做事的丫鬟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那些没差事的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算下来每间铺子能放六七个,林承绣又从膳房拉了五六个出来,加在城东的人手里,那间店铺最大,需要的人手也多。 有的人在乐府待的时间比林承绣的年纪还大,如今告诉他们要出府去,一时脸上全是茫然无措,那是对未知命运的惶恐。 此时他们被召集在静尘院,听完唐妈妈的安排,一个个站在原地无人出声,蓦地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婢子愿意去。” 林承绣看了看,是个有些眼熟的小丫鬟,便示意她说说为何愿意,那丫鬟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原本咱们都有差事,可是前几日,不知为何被二公子撵出秀山院,既如此,还不如出府去。” 也不是所有的下人都喜欢巴结主子,小姑娘心中定有委屈,她虽然是个下人,可是本本分分地当差,又没出错,凭什么一句话就把人撵了。 “去外头做工还能回府里吗?” “自然不能,管事会给你们在外头安排住处。” “那咱们还是乐家的下人吗?” “还是乐家的人,不过不再是府里的下人。” “那……工钱呢?” “做得好自然比在府里多,机会给你们了,单看你们能不能抓住。” 回答了几个要紧的问题后,林承绣把这些人留给唐妈妈继续管教,她还有许多事要提前准备。有乐老爷开口,银钱不愁,人手现成,接下来便得亲自去外头跑动,尽早定下四间铺面,还要和乐老爷准备的几个管事碰碰面,只盼着大管家别给她找麻烦。 乐溶很想和她一起出府,却也知道不能,一再交待她务必每日细说进展,林承绣好笑地道:“姑娘也太心急了,一切等明日中秋过后再说吧。” 说到中秋,乐溶眼神微黯,自家二哥久不在家,同家人的关系太过淡漠,明明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可他不肯去家宴的消息已在府中传遍。 林承绣劝慰道:“听说老爷今日叫了于医士,说是头痛难忍,婢子又叫药膳灶送了汤饮,应是没有大碍。” 家宴自是要办的,只是不可能如乐老爷想的那般尽善尽美,林承绣觉得大家相安无事便好,谁让您娶了妻还想着妾,而且还不止一个妾。住过碧花轩的那位也算本事,人虽然早早死了,可生的儿子敢和乐老爷作对,不知有没有替她出了气。 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明日下午可歇息半日,家离得近的得主人家发了话就能回家里走一趟,把府里发的节礼和工钱送回去。 乐溶问起林承绣的打算,她想了想道:“我无家可归,大约会出去走走。” “那能不能去药行看下燕明,他也是无家可归。”乐溶觉得他很可怜,如果可以,她也想和丫鬟们一样有半日功夫可以出府。 林承绣摇头拒绝:“各人有各人的命,姑娘还是别再想着他了,不然就叫阿茴过来,你教她算题可好?” 自打从朝仙宫回来,阿茴就得了乐溶的喜爱,说她性子纯不生事,知道林承绣教过芳草和阿茴识字,便打算教阿茴算题,只是阿茴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学什么数术,教起来格外费力,乐溶连忙摇头。 第二日下午,林承绣难得有了空闲,与几个丫鬟结伴走出乐府的角门,如今这里出入有序,再不像从前那般乱,在门房那里记名后方能出府。 她远远瞧见正门大开,乐亭华带着两个小厮也正好走出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林承绣与同行的丫鬟道别,还没想好往哪走,钱管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改之前的冷脸,笑呵呵地上前说道:“程秋姑娘要去哪儿?老爷吩咐我多照应点你,往后你出府时就叫上我。” 她不解问道:“钱管家这是何意?” “你年轻轻一个丫头,哪懂得外头生意的门道,不得我们来帮衬?我可是好意。”他说得意味深长。 怕是也想打药膳铺子的主意,林承绣蹙眉道:“老爷真这么说?” “自然。” 她停下脚步往回走:“行,我这就同姑娘说,万事有钱管家照应,我就不管了。” 钱管家喝道:“站住!” 他不想在府门口同林承绣闹得不好看,上前低声道:“你什么脾气,没说两句就走,要知道外头人说话做事讲究个圆滑,像你这样只会得罪人!” “得罪了又怎样,我不在乎。” “从前我可真是小看你!行了,实话跟你说,老爷怕你不认得那些管事,叫我帮你引见,药膳铺子的事还是你说了算。” 她抬头嫣然一笑:“钱管家早点说清楚,我也不会说走,再说了,今日我就是上街走走,并不打算见哪个管事。” 说罢悠闲地迈开步子,钱管家并不相信,跟过去问道:“我上回说的话是有些不中听,那也是替你着想,该不会还记仇呢?” “钱管家替我着想,都着想到老爷跟前去了,这份情我会一直记得。”她冷冷地道:“可我程秋,这辈子绝不给人做妾。” 无论她说多少次,钱管家之流依旧不当真,还不拿自己当外人开起了玩笑:“哟,难不成你还想当二少夫人?好好我不说了,当我多事,那不是觉得你同二公子天造地设一双……” 她忍无可忍地道:“什么天造地设,我只是一个小丫鬟,配不上二公子,也不想配得上,你若再提这件事,就算是老爷吩咐的差事我也不干了!” 钱管家可惜地咂咂嘴,说道:“成吧。” 林承绣本打算去药行瞧瞧自己名义上的“表弟”,如今钱管家跟在身边,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顺着钱掌柜的话,先去了乐家的药堂。 药膳铺子里做工的人也罢,管事的也罢,最主要的得有个坐堂的医士,为食客诊治病症后定下对症的药膳,她本打算请于医士推荐几个人,最好是能把于医士请去坐堂,她也是来了江城之后,才知道此处能坐堂的医士都是通过官药局的考试方可。 第110章 提点 钱管家带她去的恰是曾经去过的“乐济堂”,要给她引见的也正是这家药堂的关掌柜,林承绣心想好巧,当下笑着向老掌柜问好:“关掌柜,你老人家近来可好?” 关掌柜眯着眼打量一番,才认出了她,还未说话钱管家先开了口:“你们认得?” 他狐疑地看着两人,心想小瞧这丫头了,竟识得外头的掌柜。 林承绣坦然道:“关师傅与关掌柜是亲戚,我曾见过一回。” “是啊是啊。”关掌柜抚着白须,并未提上回帮她安顿池修的事。 他似是已经知道钱管家的来意,所以没有客气地请他们入内说话,而是叫了马车,请他们一同去看铺子,乐溶的生意才说要做,乐老爷便叫人在城中最好的地段寻好铺面,林承绣心想,这生意做得也忒容易了些。 马车载着三人到了一处繁华街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关师傅指着临街一间两层铺面说道:“如何,老爷特地让人留的,说是给三姑娘开铺子用。” 林承绣一看,位置好地方大,屋舍檐柱簇新,似是才翻修过不久,自然好得不得了。 关掌柜把门打开,请二人进去细看,将长街喧闹关在门外才道:“之前铺子被老仇记在了外室名下,他事发后老爷叫人收了回来。” 他还看了林承绣一眼,微微笑道:“姑娘怕不知他是谁,说来与你也有些关系,合该铺子给三姑娘用。” 原来前些日子被撵出府住的下人里,家中有人在药堂做事,老仇说的是“乐舒堂”的二掌柜,按说自有房产安置家人,可他养外室的事情却无法再瞒,家中老妻醋劲上头,当街骂个不休,将他负心无义之举全撂了出来,连他为了给小狐狸精买首饰田产四处倒腾好处也没放过,这些话虽是妇人为了泄愤所言,可是乐老爷正叫人查各药堂的猫腻,闻听此事哪肯放过,于是仇掌柜便被揪了出来。 至于他贪的钱财和产业自然都归还了主家,乐老爷接连处置了几个掌柜,至于私药一事内情如何却仍没结果。 乐家一年给掌柜们的工钱可不少,可就是有人贪心,单看这间铺子就知道仇掌柜贪的不是一星半点。 听得掌柜的油水这样大,钱管家忍不住面容抽动,对林承绣道:“姓仇的你也见过,当初我就说他不是好人,还好被老爷给办了。” 说到最后有些幸灾乐祸,林承绣也记得,那仇掌柜上来就说丫鬟们做的是私药,想用极低的价收走,约摸是想把蜜丸昧下,弄成真的私药让他获利。 不过令她惊喜的是,两层铺面后头带了个院子,可供店里的师傅和伙计居住,关掌柜请两人坐下后,主动提起给铺子请坐堂医士的事。 “老爷一说开药膳铺子,我便想着能不能给你们推荐几个医士。” “那就帮了我们大忙,只是不知会不会有医士愿意来。” 老掌柜笑着说道:“天下学医者众多,咱们江城更是少不了,只是本地能正经当上医士的都在城中药堂医馆里坐堂,没通过官药局考核的,要么到下头镇子上行医,要么就找份差事等着下次考核,你这里并不诊治病症,普通医士足矣。” 林承绣曾听过官药局考核医士品级之事,关师傅的不得意全来自于此,可以说江城的官药局不仅管着药材行当市易,还掌握着本地行医之人的命脉。 老掌柜看她年纪轻轻,就在府里管着许多事,如今竟替三姑娘做起了买卖,不由暗暗打量,最后看在算是旧识的情面上,稍稍提点一下:“铺子开业前记得去官药局打点一二,不过你有钱管家与其他管事帮衬,应是不用我老头子多话。” 什么是打点,就是送些好处给别人,林承绣明白他是好意,连忙谢过,天知道乐老爷给她挑的管事靠不靠谱,至于钱管家——他正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只看了一间铺子,已从通晓世情的老掌柜处学了许多,林承绣有些不想回乐府,若能跟着药堂掌柜当差,可比在府里同大管家争权强得多。 此间事了,关掌柜将林承绣和钱管家送回乐府,她本来想松快一下午的打算彻底泡汤,钱管家却还不肯放过她,追上她说道:“我也有人想推荐过去,你看成不成?” 林承绣没好气地道:“成啊,只要肯干活,我就要。” 小丫头片子!钱管家推荐的人过去是想能管事掌权,林承绣却只答应收干活的人,两人并不能达成一致。他知道,因为要将她塞给二公子当妾室,事情办得不够地道,如今暂时不能太过得罪,只好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走远。 今晚是中秋之夜,月儿如一轮明镜挂在当空,在家家户户齐聚团圆赏月之际,乐亭华却出现在城中一条暗巷里。 他已将暗中跟在身后的两个探子引至此处,出手将其制服,严刑审问一番后,确认了近来向府里打探消息的正是龙首崖漏网的水匪。 之时和之凌胆战心惊地守在巷口,不时探头朝里张望,却只听到含糊不清的对话,以及隐隐有人在痛呼。待乐亭华缓步走出来,月光一点点将他的身形照亮,他俩只觉两腿发软,不敢直视大人。 他们并非从京里跟过来的,而是乐亭华在快至江城时买来服侍自己,虽知晓大人的身份,却非亲信之人,忍不住害怕将来大人的事情办完,会不会把他们灭口。 乐亭华冷冷地吩咐两人去丁神医的住处,叫来下属把里头两个半死不活的探子送到江宁卫,要他们务必将逃脱的水匪清剿干净,若是他在江城出事,吃不了兜着走的是整个江宁卫。 第111章 药神祭 翌日清晨,林承绣被雨声从睡梦中吵醒,睁眼一看,外面迷茫一片,下得竟还不小。 睡前因贪看月色,她开着一扇窗,此时风带着雨滴扫落进来,已将桌上一叠纸张打得湿透。 她暗叫不好,那上头写的是拟好的药食方子,皆是些能调养滋补身体的菜式汤饮,她打算送去丁神医处,先给他老人家过个目,这下又得重抄录一份。 匆匆收拾了住处,林承绣去看了乐溶,怕她受天气影响,还把了个脉,所幸无碍,这才安心地去同丫鬟们一同用早膳。 几个丫鬟正说着前院发生的事,今日一早,大管家在听香堂处置了一个叫郑二的采买,听说他偷偷向外头传递消息,被二公子拿了个正着,捆成一团扔到乐老爷面前,问他怎么办。 乐老爷正因为中秋家宴的事不痛快,一早被儿子问到脸前,顿时将怒气全撒在郑二身上,喊了大管家来要他严办。 郑二连连求饶,他根本不知找上自己的是何人,只是贪图钱财,将府里几桩事当乐子讲给那人听,本答应带人进府开开眼界,可是府里近来立了新规矩,进出不再像从前那般容易,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 林承绣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粥,当初改门房规矩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以为然,说她没事找事,如今她那些不好的预想成真,有人打探府中事,还想混进来,若真有不怀好意之人,来府里生事,不说动手杀人,想想便觉得可怕。 不知是否下雨的缘故,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林承绣没什么胃口,搁下碗筷兀自想着心事,她是最先知道府里有人向外传递消息,溪曲信她,先来回的她,可乐亭华不让她管,本以为他很快会解决此事,没想到直到今天才有消息。 想到他曾经说的,要将人引到外面除去的话,她身上开始发冷,考虑要不要回屋多披件衣裳。 “大清早听这种事,真是晦气。” 早上去膳房领饭的小丫鬟悄悄地道:“听说老爷生气是因为二公子不仅回来得晚,有人瞧见他身上似乎沾了血迹。” 登时惹来几声轻呼,她们都想起二公子拿刀瞪人的传言,重芳几人偏拿眼睛看林承绣,她好笑又好气地问道:“看我做什么,都吃饱了?” 她相信乐亭华做任何事有他的理由,毕竟他是位大人,无缘无故上门打听,还想混进府,一定没安好心。 过了一会儿,唐妈妈打着伞来了褚玉院,脸色发白地道:“方才前院有人来传话,大管家叫您去听香堂议事。” 说的是议事,林承绣的心却紧紧绷着,汪海可不像能心平气和找她商量事情的人,总不能郑二的事扯上了她吧? 唐妈妈也不知是何事,只是说道:“应与郑二无关,老爷亲口吩咐要严惩,听 说已打得剩下一口气。” 林承绣尚是第一次去听香堂,她到时背主的郑二已经被抬走,不知是死是活,只有听香堂外的青石板上,隐隐留下几缕被雨水冲得极淡的血迹。 雨丝伴着清风吹过,愈发衬得青油伞下的林承绣纤弱无比,她皱眉看了眼地上的血,收起伞走进听香堂,刚一走进去,便觉得喘不过气。 听香堂极大,足够来回话的人有地方站,此时汪海坐在正中长椅中,看着偌大厅堂里只站了个林承绣,思索着如何把话说得好听些,叫她毫无防备地入套。 而林承绣心里充满浓浓的不祥预感,汪海把她叫来一定没有好事。 “坐吧,陈妈妈说你知书、识礼、又懂事,是难得一见的伶俐丫头,我很好奇,你当初是怎么进了膳房?” 林承绣想起过去也有些唏嘘,那个将她从别家抢过来的管家,应该不是眼前的大管家,真真一笔糊涂账。 “具体怎么回事婢子也不清楚,或许该问问卢管事。” 卢管事已彻底从乐府消失,汪海不过随口一问,他更好奇的是林承绣的来历:“听说你打雍都来,可是真的?” 林承绣的心提得更高,面上神情依然淡定,轻声道:“都是传言,婢子从未去过雍都。” 若乐亭华在此,定知她说的是假话,汪海心里怀疑却没有继续缀问,反而说起他们一家在乐府待了多少年,父辈如何同乐老太爷和乐老爷出生入死,末了幽幽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近来做事有些力不从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程秋姑娘在三姑娘跟前帮我告个罪。” “好说。” 汪海拿出几张纸递给她,说道:“这些都是药神祭所用之物,我让人报过去许久,一直没支到银子,不知有何不妥?” 林承绣接过来一看,上面拉拉杂杂写得不清不楚,是她让唐妈妈驳回去的,当下皱眉道:“既是药神祭所用,为何不写清楚?” “每年九月药神祭都是如此来的,早成了规矩,哪用得着多说。”汪海叫了个形容猥琐的汉子进来,然后道:“叫他给你说说。” 说什么? 那汉子嘻笑着将历年药神祭的典仪讲究说得天花乱坠,每年乐家如何得了全江城的风头一直说了大半日,起初林承绣听得还算兴致盎然,后来便头晕脑涨,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头,却未能成功,只得木着脸接话道:“是吗?” 直到那汉子说得唾沫星子几乎干了,汪海才道:“行了,程秋姑娘冰雪聪明,对药神祭应已全都熟知。” 林承绣刚要点头,忽然有所警觉,改口道:“婢子只听了一耳朵的典仪,此刻脑子里还乱着,可称不上熟知。” 汪海笑了,他一笑,林承绣立马挺直脊背,听他缓缓地道:“药神祭的典仪,府里的人和外头铺子的掌柜伙计,全都得听从指派,需要支的银子杂项多不胜数,繁琐之处说不明白,不如程秋姑娘全程跟着,如此大家都方便。” 她赶紧拒绝道:“不妥,我并未参加过药神祭,再说此等大事,还要与外头的药行药堂打交道,女子想必不方便出面。” 说完便觉得话里的毛病,若是不方便,她又怎么要替三姑娘开铺子,怎么去外面见管事? 理由汪海帮她找好了:“你岂是一般女子,老爷今天早上还夸了,说你做事周到,又懂进退,你若参与典仪之事,必能办得妥帖。还有十来日便到药神祭的正日子,咱们的事可不能再拖了。” 谁跟你咱们的事! 林承绣没办法将三姑娘抬出来:“姑娘每日都要听药膳铺子的进展,大管家还是另找别人吧。” 汪海继续说道:“别说只定了一个铺子,就算是其他三个铺面都定了,开起来也得往十月走,药神祭是府里头等大事,你说老爷更看重哪头?” 当然是以药神祭为主,可凭什么这事要把她扯进去? 第112章 假作倾心可好 秋日的雨丝虽细却如冰冷,不时将树上的黄叶打下,林承绣走在残叶上,只觉湿冷之意从鞋底一点点泛上来,不由身子瑟缩。 大管家说出来的话,比她这个刚升上来的内院管事硬得多,她不听不行,何况只要她协从,了解典仪各项花销而已,实在是名正言顺。 周远站在一道连廊下,透过雨幕看那个眉梢略带轻愁的女子走近。 她明显心中有事,并不看四周是否有人,他只得张口叫道:“程秋。” 林承绣回神,看到周远站后,收住脚微微屈膝行礼,她正为不知汪海的真正用意烦忧,看到周远只觉得晦气。 可他明显有话和她说,若无视则是无礼,只得走过去,将伞收了后问道:“远公子唤婢子何事?” 千万别再掏出耳坠珠钗,那样并不会让她觉得他出手豪绰,反而叫人鄙夷。 还好周远这次只是站着,用微带着同情的语气说道:“听说汪大管家找你,看你这副样子,莫不是挨了训斥?” 同情和幸灾乐祸有时是一样的,她冷冷地道:“并没有,大管家只是吩咐婢子好好做事,尽心服侍三姑娘罢了。” “啧,硬装下去可就没劲了。程秋,我上回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恕婢子愚钝,远公子指的是……什么?” 若是说瞧她极好,喜欢她,还送什么南平斋的耳铛,那她消受不起,也当场拒绝得很干脆。 周远看着她:“我不信你不明白。” 说真的,他的表情不见真诚,反令人作呕,林承绣强忍着默不作声。 她一脸不配合,周远只得将话挑明:“你是个丫鬟,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一般的丫鬟,听说你不想去二公子的房里服侍,有志气!可是在这个家里,一个丫鬟能做的事毕竟不多,是不是?” 岂止不多,简直处处受气,林承绣抬头看周远,即便如此,也用不着他心疼啊。 “你有才气,也有傲气,我实在不忍心见你被人蹉磨,不如,我向义父他老人家讨了你。” 前两句他说得痛心疾首,后头怎么就不说人话了呢? 狗东西,竟打着这样的主意,当下林承绣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周远又道:“别忙,你连秀山院都不想进,想必不甘心久居后宅,去温柔小意服侍男人,我可说中了?” 虽然说得没错,可所用字眼令她不适,尤其从他嘴里说出来,林承绣想拿了伞走人,又听他继续说道:“我说讨了你,并不是要你做我的妾室通房,而是让你来我身边,帮我打理事务。” 她也没指望这人会真的看重她到要讨回去当正头夫人,但居然是要她去帮他做事,真新鲜。 想到周远背着所有人开的那间铺子,林承绣暂时不走了,有些为难地问道:“可是,远公子让婢子帮你打理什么事务?做你身边的随从吗?” 她笃定他不敢说出自己私下置有产业的事,果然,周远神秘一笑,说道:“这你且不用管,我自有安排,今日要先问过你愿不愿意,总要你心甘情愿的好。” 他看着林承绣到了乐溶身边后,一步步从小丫鬟变成了内院管事,虽然手段说不上高深老辣,可行事严谨又细致,教人说不出错处,尤其清肃西院时雷厉风行,又狠又辣,家中几位主子也多有赞赏,他竟有些心动,这可比那些动不动就给他送眼波的丫鬟有趣得多。 林承绣大致猜得出他心中想法,总有人以为,要个丫鬟还不简单? 她假意试探道:“敢问远公子,你如何向老爷提起此事?” 周远面露怜惜,叹声道:“名义上,你只能是义父赐与我的丫鬟。” 她轻轻笑了,说道:“可是,我并非卖身给乐府,便是老爷也不能将我许人呀。” “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委屈了姑娘,我会告诉义父他老人家,说我倾心于你,你亦与我有意,然后……” 然后顺理成章地去到他身边,为他做牛马,最好是将一颗心也给了他。 林承绣笑意加深,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周远说着欣赏她,看中她的能力,不过这样的作法却暴露了内心所想,还是只把她当成个无知女子罢了。 若是他说会许她许多钱财,让她尽早与乐家了结契约,另行商议高薪请她做事,或者林承绣会对周远改观,能私下将铺子打理得还算可以的人,自然有其可取之处。 可他说了什么?什么倾心与他,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还是乐溶身边的丫鬟,倾心府中一个义子,纵是他们私下里有约定,如此一来她的名声全没了,届时谁不知她舍了府中的二公子,去了运公子身边。 届时她一个弱女子,还不乖乖地真成了他的人。 这样的美事,可不令人大笑? 周远呆愣了片刻,忽地看懂她目光里的嘲弄,皱眉道:“怎地,你不信我说的?” 她止住笑,冷冷地道:“远公子,你不若依旧拿南平斋的首饰来试我,那样多少还有些机会。” “你别不识好歹,以为如今内外院分权就很能耐,汪海不过是觉得你还不足为虑,他会慢慢地收拾你。”周远顿了顿,说道:“方才他已经给你出了难题,你不正在为药神祭的事发愁?不如想想我说的话,在府里独力难撑,没有我相帮的话能得意到几时?” 林承绣听了微微诧异,听香堂的消息传得有这么快吗? 她问道:“你怎知大管家要我做什么?” “我如何会知道,嘿,自然是见过他的手段。”周远没明确往下说,似乎为她的疑惑而开心,“话我只能说到这里,想知道的话,你知道我要什么。” 他一定知道些林承绣不知道,并且很难知道的事,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展颜一笑,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真相:“多谢远公子提点,大管家的手段,我正想领教领教。” 说罢撑伞离去,并不打算向周远妥协,他只得看着那道清丽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第113章 没病装病 等林承绣回到褚玉院时,衣衫还是湿了大半,芳草心疼她,慌慌熬了姜汤送来让她服下,唐妈妈竟还在,见她无事也放了心。 芳草看两人有话要说,便端了碗退下,林承绣直接问道:“唐妈妈,去年药神祭是否出过什么事?” 唐妈妈回忆了一下,摇头道:“药神祭年年都是咱们府里拔了头筹,并未听说出了岔子。” 不对,林承绣凝神想了下,又问:“少夫人嫁进来后,曾管过家,她是几时将管家权交出来的?” 此事唐妈妈知道,算了下时间道:“去年这时节前后,具体哪一日我也忘了。” 其实这事好查,府里人都知道少夫人是为着红英姑娘的事,才闹了一场将管家之权丢开,只要问问红英是什么时候进的陶然苑便知。 林承绣又问:“往年药神祭都由谁来操办?” “当然是府里出面,也就是大管家总理此事。” “若是少夫人那时还管着家事,想必是由她来操办,你好好想想。” “老爷信重大管家,这等大事一直是交给大管家办。”唐妈妈边想边道:“再说了,少夫人那时入门尚不足一年,许多事都不明白,从未操办过这种大事,若出了事的话……” 林承绣一回来便追问此事,又问及少夫人,唐妈妈终于察觉出来她的用意,小心地道:“难不成少夫人……” 林承绣没有说话,事情如何估计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她就说以少夫人的性情,岂是被人激一两下就吃了亏?还轻易放手了管家权叫人笑话,怕是另有不可言明的隐情。 药神祭的事如此重要,谁都都知道不会简单,周远怕是在说,汪海利用操办药神祭的事坑了少夫人一回,还想再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那大管家叫你去是何事?”唐妈妈问道。 她迎向唐妈妈担忧的眼神,轻轻点头:“大管家叫我去,想让我协从操办药神祭。” 虽然说是协从,可他没安好心,顾倩云是乐家的儿媳,尚要为此退避回后院不再理事,她一个丫鬟,出了任何差错,再小的事那打死也是轻的。 唐妈妈也想通关窍,倒吸一口凉气,急道:“你可不能答应。” “怕是不行,他既是要拉我入局,想必不能轻易脱身。此事惟有走一步说一步,我小心着些就行。” 不过汪海为了坑少夫人,连药神祭这样的大事都敢动手脚,这种人的手段不止下作,她得打起精神应对。 唐妈妈提议道:“要不同三姑娘说说,咱们女子,本就不便做这些事。” 自来操办祭祀之礼,少有女子出头,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林承绣摇头,她去还是不去,可能都中汪海下怀。 如今乐府的财权暂时清明,实实在在握在乐溶手中,还有林承绣牢牢把关,谁想再同从前一般贪昧不是件容易的事,药神祭的花销是个肥差,听了一上午的林承绣只听懂一个意思,要想办好就得多花钱,难道能任汪海报多少,她这里不核查就支出去多少吗? 但是汪海摆明了你要核查,只能亲自来协从操办。 她又想到周远打的鬼主意,说是看中了她的能力,她这个人,可谁又不知他是为了银钱,若她答应,那就是暗中与他私结,一个把柄送到他手中,到时他让林承绣从乐溶手里支银子轻而易举。 林承绣在心里再次将周远的人品划低一等,他透露的消息虽然提醒了她,却也是在逼她,逼她作出选择,正如他所说,在这个家里,只靠乐溶是斗不过汪海的。 唐妈妈忧心不已,林承绣反过来劝慰她:“左右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先不说了,让你挑的人可挑好了?” 唐妈妈点头,这些日子她在府里各处寻找合眼缘的人,打听人品观察其能力,合适的并不多:“我打算雨一停便着手此事,可你手里要忙的太多,能顾得来吗?” “重芳和尘芳现成的人手,我同姑娘说一声,叫她们帮你,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守规矩。” 府中下人理清之后,便该重整规矩,乐溶当初的提议到了实现的时候,林承绣用的当然不再是褚玉院的规矩,而是适用于乐府的新规矩,不只内院的婢女仆妇,连外院的小厮随从,还有看家的护院也一并要跟着学,不能光她一个人忙得团团转。 雨下了两日,放晴时府里也来了亲戚,这回是正经亲戚,姑太太的儿子沈家公子沈若卿进府了。 他本是来舅家请母亲回家过中秋,沈家所在的安城离江城不远,只日路途,且水路十分方便,没想到半路生了场病,窝在小镇上养好已过中秋,这会儿忙忙赶到乐府,姑太太心疼得不行,乐老爷待外甥也亲厚,各种补药流水般送来,请来名医给沈若卿诊病,务求不落病根。 恰好府里药膳灶也派上了用场,乐溶去探望表兄那日,林承绣被请去前院参详药神祭种种安排,便没跟着去。 乐溶回来后为难了许久,问林承绣能不能给表兄做一做药膳锅子。 药膳锅子并不轻易做,药膳灶上的人没这个本事,姑太太不知听了哪个多嘴的,知道林承绣会做,当场点了这个,还说在府里住了许久,竟然不知道有药膳锅。 林承绣没作多想,应了下来,她许久未去膳房,正好去看看新来的管事如何,又打发小丫鬟跑去请于医士,表少爷住在乐府,于医士定是为他诊过病情,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得问清楚才行。 此时还未过午,她换了件旧衫子,带着芳草和翠柳去了膳房,到了那里便觉得不同,采买回来的新鲜菜蔬摆放整齐,各灶忙碌却也有序,见到她来皆点头示好,却无人随意走动大声说话,与往日那般乱像相比几乎是云泥之别。 她正要走进汤水灶,新来的管事才从屋里走出来,似乎匆忙间换了件新衣,边走边拉扯衣边,整理了下才抱拳道:“程秋姑娘。” 倒也不必多礼,林承绣眸子低垂,嗯了一声道:“姑太太吩咐我做几样菜,管事自便。” 她可记得此人是汪海的侄婿,短短时日就拿下采买的管事,李管事心腹的位子不保喽。 “在下姓佟,姑娘叫我佟文便可,若有我能帮忙的,千万不要客气。” “佟管事客气了。” 她不再说什么,淡淡地走进去,也不伸手,等芳草和翠柳将一应物事准备着,去请于医士的小丫鬟也来了,气喘吁吁地交给她一张字条:“于医士让我将这个交与姐姐。” 林承绣接过手中一看,登时神情古怪。 因上头只写了四个字:“没病装病!” 医士的脾气都有些古怪,于医士亦是,就是说他不在外头药堂坐诊,而是待在府里不出去应是有些缘故。 第114章 脏东西 沈家公子名昭,今年二十一岁,刚刚成亲不久,此时正遵医嘱靠在床榻上,听他的母亲沈夫人温声讲述江城药神祭。 沈夫人让他在此多歇息几日,待药神祭结束后,母子二人再回安城不迟。 “你年幼时也见过是何等热闹,这些年却极少来江城,” “舅舅家中事多,我如何好在此长住,母亲多疼疼我,尽早回安城,儿子娶了媳妇本是想和她一起孝敬您,如今元惠在家中忐忑得很,寻思哪里做得不对,您不愿与她同住一个家里,才回乐家。” “没有的事,罢了,这次回去后便不再出门。”沈夫人知道儿媳并不是真这般想,是她的好儿子在劝她少回娘家几次。 沈昭得了母亲的准话,心下放松许多,他无法理解母亲一年四季数次往返娘家夫家的举动,舅家虽然富足,可他家也没差到哪,婢仆成群,金银满屋,说起来今趟进府发现这个家里的下人规矩许多。 正想着,沈夫人提起一件事:“我本来给你瞧了个可心的人,只是没成。” 她的语气有些遗憾,沈昭很意外,他自小生得好容貌,长大后招惹得许多女子倾心,并不缺房里人,沈夫人可没管过他的事,故而惊讶问道:“母亲竟会给我寻人?” 他说着看向站在房里的铃央,这丫头鬼精鬼精,最得沈夫人的重用,一定知道什么缘故。 铃央笑道:“那位程秋姑娘做得一手好药膳,长得也好。” 沈昭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竟令母亲动了心思,沈夫人拍了他一下,嗔道:“都说没成,是你没福气。” “方才母亲让人传药膳锅,那我等下看看是何等模样。” 可惜来送菜的是两个小丫鬟,合力捧来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砂锅,打开后浓重的药味冲出来,是一道首乌煨鸡,沈照笑得有些勉强,这便是好吃的药膳锅? 沈夫人问道:“这是程秋做的药膳?” 和她以往吃的似乎不一样,那厢铃央从外头进来,脆声道:“夫人,程秋让丫头带话了,今日这锅子比从前用的药多,对身体恢复极有好处,只是闻着味道重些,不过她另送来几样您平日爱吃的。” 沈夫人尝了几口,发现味道还不错,里面的药材虽然多,却细心地用小布包装起来,不会叫人吃进嘴枝啊叶的,味道确实不如一同送来的药膳小食味美,倒是沈昭一口一口吃了许多。 看他用得好,沈夫人有些得意:“你就在这儿多住几日,叫膳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便依母亲所言,其实我与表兄许久未见,此番也想聚上一聚,只是舅舅府中已经住了许多亲戚,我可不想被人看作和他们一般。” 原来他介意这个,沈夫人饮了口茶才说道:“不必担心,如今府里早没了那等讨嫌之人,说到表兄,你另一位表兄也从京里回来了。” 这两样事都叫沈昭吃惊:“什么,乐表兄回家了?母亲说的没了讨嫌之人是何意,难不成舅舅终于赶那些人走了?” 沈夫人点点头,说道:“正是,西院里住的人全都走了。” 乐家亲族找上乐老爷以求荫庇,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后来将府里搞得乌烟瘴气,能把他们请出府,沈夫人十分解气。 林承绣做完药膳没回去,温婶留她们三个在膳房用了午饭,虽没见过沈家公子,可她记得姑太太曾经替他打算讨了她,心中微觉不适,所以并未去沈家母子面前露脸,甚至一开始还犹豫要不要让“病”了的沈家公子吃点小苦头,但她及时掐灭了危险的想法,因为那样的话,违背了她做美味药膳的初心。 何况她心里压着几件要紧事,药膳铺子有许多待定之事,而汪海说自己雨天受了寒,精力不济要她多费些心思在典仪上,今早把她叫去,而他直接没有露面。 若说这事没鬼,林承绣必不能信,如今只能等,等汪海将她架起来动手,她才好做出应对,眼下没半点法子。 越是难事越要沉静细思才好,林承绣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没有发觉佟管事举止怪异,来回地在汤水灶前晃荡。 温婶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暗暗呸了两声,示意芳草留意火,她走出去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佟管事可是有什么吩咐,我见你来来去去的,要不给您搬个座儿?” “不用,我就是看看。”说着话眼神还停在林承绣身上,看的是谁不用说。 芳草这下明白了,赶紧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用自己的身子挡着,连翠柳都小声问道:“这管事一看就没安好心,准是想偷师。” 偷的心思很明显,却是想偷人。 林承绣回过神,眨了会儿眼才明白过来,霎时刚用的午饭也要吐出来,姓佟的不是汪海的侄女婿吗?今年得过三十了,刚刚从农庄回来,吃了几天饱饭就打她的主意! 不等她同这位佟管事“客气”交流一番,三公子乐念清带着几个随从闯到膳房,直奔汤水灶而来,嗅了嗅膳房特有的饭菜香味里混着药香,面色难看地问道:“我听说你今天又做了药膳锅。” 自打上次他从膳房端走了一锅药膳后,便惦记上了,他那胆怯又懦弱的姨娘吃了后,虽然没有说,可他看得出来是喜欢的。只是药膳灶并不做药膳锅,因为只有林承绣会做,她却是三姑娘乐溶的丫鬟,并不在膳房当差。 有好几次,乐念清想去求林承绣,可他堂堂乐府三公子,去求一个丫鬟有失脸面,命令她吧他不敢,若叫乐亭华知道怕是要糟,所以今日终于逮到她又做药膳锅,便急忙赶来。 林承绣又没犯错,她看到溪曲跟在乐念清身后冲她挤眉弄眼,还有些想笑,便点头道:“姑太太给沈家公子点的,他身体不适,需要进补。” 表哥姓沈都吃得到,他姓乐却不能想吃就吃,乐念清不高兴了,这个家里没人在乎他。 眼看三公子要发脾气,溪曲赶紧说道:“那你再给我们公子做,要双份的!” 他那眼色打得飞起,林承绣不觉得这算事,反而清楚乐念清是替谁求的,别人眼中三公子只会玩闹,不求上进,但他还挂念真正疼爱他的人,于是顺着他应道:“行,得到晚上了。” 答应完又有些后悔,待到晚上岂不是还要被佟管事恶心,可乐念清仍不满地哼道:“现在就做,我就在这里等。” 第115章 害怕 哪有叫主子在膳房等饭的道理,都劝他别任性,林承绣觉得乐念清到底还是个孩子,连为难人都不会,她无所谓地道:“就是现在做,也要等到晚上才能吃。” 于医士说过那位姨娘有些心绪郁结,应是在内宅关得太久,既看得上她做的药膳,便做一味养心安神的药膳。 果然,乐念清只是闹脾气,说看着她做,可等了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就跑了。 溪曲本也想跟着走,想了想又乖乖地走回来,唤了一声:“程秋姐姐。” 她忍不住问道:“怎么这回见你怪怪的,我很吓人吗?” “不是。”溪曲是看见她就想起乐亭华,当初他觉得郑二举动奇怪,才跑去告诉林承绣有人往外面传消息,没想到最后郑二被打得差点没命,心里不免觉得害怕,毕竟是因为他才有了那样的事。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凑近林承绣:“姐姐你害不害怕二公子?” “怕……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怕她也不会承认! 溪曲有些佩服,说道:“可他们说二公子是疯子,杀了人才会躲在府里不出门。” 所以乐亭华到底是个窝囊庶子,还是杀人如麻的疯子? 她沉着脸拿了点吃的打发走溪曲,转头又与佟管事毫不掩饰兴趣的目光相对,这人比卢清还让人无法忍受,像什么脏东西! 秋风吹薄裳,凉凉心事藏。 屋中烛火有些暗,林承绣把手中账本放下,拔下簪子想去挑灯芯,昏昏欲睡的芳草突然跳起来说道:“放着我来!” 把一旁揉着布的唐妈妈吓了一激灵,瞪了她好几眼。 这两日府里下人开始学新规矩,褚玉院的丫鬟怎可这样? 芳草挑了挑灯芯,仍觉得不够亮,四处寻了寻,没找到多余的灯烛,心想静尘院地方大是大,却太不方便。 今晚林承绣没急着回褚玉院,而是带着芳草来了静尘院,她已让唐妈妈搜集历年药神祭有关的一切,最好是能找到府里操办典仪的账目。 可是唐妈妈却未能找到太多有用的东西,比如账本,府里根本没有关于典仪的支出,而想从往年乱且花费无度的账目里算清楚有无这笔账,难度过高她已经放弃。 若是能去请教少夫人一二就好了,可是林承绣不敢,这件事明显是少夫人的隐痛,她正怀着身孕,万一因此受了惊……林承绣不敢想。 一年一度的药神祭对江城人来说,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每年的九月初八那日,江城的药皇庙前人山人海,齐聚观看城中药商筹备的典仪队伍,除了要拜药王菩萨,给菩萨献上三牲五果和药材,最重要的是还得看哪家送的祭礼最出彩。 祭礼一般是珍稀药材,越难得的越出彩,比如去年,乐家药行拿出来的是远赴西南收到的雪灵芝,十分难得,在随后的药市上卖出了极高的价格。 所以祭礼定已备好,林承绣在意的是典仪,看汪海的架式,是想把事都推给她做,她今早听那一堆安排杂乱且没有重点,极有可能是汪海让人故意往歪处引导,良心坏透了。 唐妈妈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家那口子就在药堂里做事,先打听清楚了再说。” 林承绣眼睛一亮,府里那些人站在汪海身后,哪个肯对她说实话,她可以去药庄向汤圆儿打听,去请教关掌柜和药行里的老药工,总能理清的。 一时想通这点,心里放松许多,伸个懒腰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也出去一趟,顺便把老爷安排的几个管事也见见,总不能人人都向着姓汪的。”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忽然看见烛火边上掉落一只秋虫,没有死透仍不时挣扎两下,她拿过账本狠狠压在上面,眯着眼喃喃地道:“此秋虫自寻死路,等我办完正事,再收拾另一只。” 芳草听懂了:“秋秋,你是不是说姓佟那只虫子?” 没错!她赞许地看着芳草:“你如今出息了,竟能听懂我说的是谁。” “那是,我一想起他就替你恶心!” 膳房的人都不是傻子,佟管事一番做作被许多人看在眼中,有人笑他痴心妄想,可更多看向林承绣的目光变了味儿。 近来林承绣名头正盛,把内院的事务捞到手里,在府里大动干戈,还要出去开铺子,知道和不知道的人都觉得这丫头也太能干了,现在倒是想看看,再次沾上不干不净的传言她会如何反应,毕竟上一次她直接撵了几个碎嘴婆子。 唐妈妈听完芳草的怨念,忍不住也呸了好几声,换成个模样周正的少年人,年少慕艾也就罢了,那佟管事年纪老大,还已经娶妻,盯着人家姑娘不放,也不看看那是他能想的人吗? “说起来,还有个人……”唐妈妈犹豫了一下才道:“有一回我看见远公子把你拦下,他也在缠着你吗?” 林承望眉心一跳,唐妈妈看见了,她倒不是心虚,而是这样的事情解释不清,她是清者自清,却难保别人多想。 虽眼下府里下人对她服服帖帖,可是,恨她的人不会少,若是有不好的事传到乐大人耳中,会有多糟糕。 唐妈妈又道:“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不用我多说什么,千万当心些。” 林承绣缓缓地道:“我从未招惹过任何人,也不怕!” 芳草忽然天真地道:“怕什么,秋秋可以都告诉二公子呀,凭他们是谁,都比不上二公子!” “胡说什么,我与二公子……” 林承绣说不下去了,她说没招惹任何人,但是府里谁不知道乐亭华与她的事? 屋外传来一道男声:“程秋,你出来。” 林承绣三人的脸色登时全有些发白,正说着二公子,他便来了? 她磨蹭着走出去,看见乐亭华站在庭中,衣袂轻轻随风拂动,仿佛带着股仙气儿,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说他是疯子。 乐亭华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亦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林承绣试探着问道:“二公子怎地这时候过来,您一个人吗,之时和之凌呢?” “他们在外头。”他顿了顿,又道:“过来些。” 她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大约是嫌她太慢,乐亭华抬脚走到近前,伸出手,轻轻地落在她头上。 第116章 温柔郎君 “大大大大人。”林承绣低低叫了出来。 乐亭华将她头上插着的短簪扶正,指尖轻擦着发丝来到前面,掠过带着惊慌躲闪的眼眸,温热的手几乎碰触到她时,停在她的脸颊处。 或许是很短的时间,又或者一小会儿,乐亭华才缓缓收回手。 这一幕落在扒着门缝往外看的唐妈妈和芳草眼中,也落在守在门外的之时之凌眼中。 月光下乐亭华和林承绣的身影契合在一处,他人眼中看到的是二公子情致绵绵地摸了心爱丫鬟的脸,忍不住浮上一个念头:二公子真是个温柔郎君。 芳草拼命扯着唐妈妈的衣角,示意她快看,唐妈妈当然看见了,低声道:“咱们程秋是个有福气的。” 有二公子在,看谁敢不长眼,她们实在不必太担心。 之时抬头看看月亮,想问之凌,他却竖起根指头:“嘘。” 随着乐亭华手收回去,林承绣终于醒过神,不等她发难,他已经像个没事人般将手背在身后,淡淡地道:“我记得你说对我忠心耿耿,情根深种,一直都是我的人,难不成全忘了?” “你在说什么!”她顾忌着屋里还有别人,红了脸咬着牙问道:“大人是不是疯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说,你见到沈昭,发现姑母的提议其实并不坏,想改投易主?” 林承绣满头疑问,一时没有出声,猜测他几分可能突然中了邪,但是他看上去神智清醒,为何满口胡言乱语。 “你说过,姑母曾想将你要去。” 当时向他告状的记忆涌上来,林承绣羞忿地道:“可我当时说的只是对大人你忠心耿耿,并没有什么情……情根深种。” 她十分肯定自己说没说,曾经是有一段时间,因为心中不忿故意恶心乐亭华,她故意说些暧昧的酸话,可随着两人谈妥合作之后,她早就改了呀! 乐亭华看了她一眼,似有责怪,她又解释道:“而且,姑太太的提议我当时就已经拒绝了。” 不对劲,今晚的月光似有蛊惑之意,她猛然觉得解释得很多余,难不成乐亭华……在吃醋? “大人不会把我从前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当真了吧,你不是一直看不上?”她绕着他走了半个圈,突然有些想笑。 每次她说什么鸳鸯、比翼双飞,一听便知是胡扯的菜名,他就不自在半口饭都吃不下,会不会全是装的? 乐亭华跟着转过身,看出她的取笑之意,颔首道:“是,我当了真,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就是。而沈昭生性有些风流,你会被那种人伤了心。” 当了真还看不上,实在是委屈你了! 林承绣不想再同他在这上面纠缠,道:“大人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连沈公子的面都没见过,如何会伤心。” 说着语气微冷,直到今日,他还看不出来,她对做谁的房里人或者妾室没有半分兴趣。 “好,先不提沈昭,方才我在房外听到几句,有个姓佟的对你有不轨之心?” 佟管事比沈家公子更让人心情不好,林承绣简单说了一下,道:“大管家那些人的恶心招数罢了,我自然会收拾他。” “应该不是大管家授意,或许与我有些关系。” 林承绣不解,一个重回乐府的管事,能和乐亭华扯上什么关系? 原来乐亭华少年时被寻回乐府,与谁都不亲近,被一些不开眼的下人各种为难,那时的大管家并不是汪海,就是不将他放在眼中,任手下人随意取笑他,言语中多有得罪,恰被乐老爷发现,一怒之下撤换了大管家,取笑乐亭华的就是今日的佟管事。 汪海因此得以上位,联想到佟管事与他之间的姻亲关系,不难想像他暗中推波助澜,牺牲一个侄女婿,大管家的位子落入他手。 故此,汪海对乐亭华回府一事十分谨慎,因他知道乐老爷心里很看重庶子,怕是大公子也比不上二公子在老爷心里的地位。 林承绣猜测道:“那么立了功的佟管事回来之后,发现大人也在府里,想要挑衅与你?” 她与乐亭华之间的事府内人人皆知,佟管事还敢看中她,不是在山上待太久待傻了,便是太恨乐亭华。 他点点头,不料她接下来却道:“那即是说,老爷对大人其实非常在意。” 哪壶不开提哪壶!乐亭华硬声道:“我叫你当心姓佟的,有些人行事异于常人,不得不防。” 她边摇头边道:“大人先是说我会被沈昭伤心,如今又怕我受到佟管事的伤害,今天晚上实在奇怪!” 奇怪到对她“动手”了,害她心跳起码快了两倍。 今晚月儿半圆,已经来到正当空,乐亭华当然知道自己奇怪,他曾问过自己,是否对她心动?可是摸摸胸口,并不符合袁宪提过的心动、钟情、悸动中任何一种,若说有,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保护的念头。 谁叫她总说是他的人,既是在为他做事,总不好放任不管。 到底入了秋,晚间的风吹得林承绣身子微瑟,打量着乐亭华的眼神有些不善:“大人,你该不会盼着他做点什么,才好收拾他?” 她不想只是被人利用,那滋味可不好受。 “你是这样想的?”他冷冷地道:“其实你可以来秀山院,保你不会再受罪。” “那不行!” “所以,我会找收拾佟管事,可并不是你说的盼他做点什么。”他自认不是个卑鄙的人,必须纠正她歪到天边的念头。 有他的保证,林承绣稍稍放心,随即想起一件事,赔了笑脸道:“要不您连周远一并解决了,他近来总缠着我,万一哪天他向老爷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可就说不清了。” 一提周远,就要想到乐老爷种种,乐亭华微闭双目,早知周远为人极其无耻,没想到他能无耻到如此地步,转身离去之际,留下一句交待:“药神祭的事你最好莫要沾手!” 她张口欲说,乐亭华却已走得不见踪影。 第117章 出府求教 当天晚上,林承绣的心乱了。 那是一种无法宁静的心慌意乱,不停地回忆被他轻轻碰触的滋味,亲近又陌生,到底他的用意何在?她在心里反复地思来想去,甚至想起在京效驿站的客舍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模样。 别看她昨晚言谈自若,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毕竟她也是未满双十年华的女子,几曾与一个男子如此亲近! 但亲眼见二公子与林承绣之间亲近模样的芳草却很高兴,准确来说是替她高兴,一大早醒来在小厨房里忙活,给三姑娘做了几道早饭要吃的菜点后,告诉大家中午提饭时会有惊喜,才精神百倍的去了膳房。 于是待乐溶用饭时,看着平日早膳时不会出现的鸡片、肉圆,以及满当当占了半桌的冒着甜香气的糕点,她有些不解:“膳房换了食单?” 林承绣没睡好,辗转反侧一晚后,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乐大人喜怒无常不是第一回,只当是从前她瞎说八道回馈的孽力。 她答道:“芳草又学了新菜,想显摆给姑娘看。” 今日她要出府,便来告诉乐溶一声,没想到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今日天气不错。” 秋色渐浓,今天的日头确实很好,湛蓝天空上没有一丝云,林承绣也觉得心中欢喜:“姑娘用了饭,让她们几个陪着在小园子里走走,如今西院也清理干净,走远些也不打紧。” 乐溶长叹一声,林承绣看她还有话想说的样子,不由心中警惕,果然她下一句便是:“我想与你一道出门。” 林承绣脑中急转,想起一事劝道:“姑娘是在府里待得闷吗?前几日已经挑定两张帖子,要去赴两位姑娘的宴请,商量为药神祭出力的事,不急在今日出府。” “我正为此事发愁,身为乐家女儿,万一去了那里,别人一条条地抛出高论,而我什么也不懂,说不出来岂非丢父亲的脸,所以今日更该先随你一起听听,那些掌柜定有极多经验,我可先记在心里,然后想想到底如何出力。” 她说得在情在意,林承绣不好再拒,只是她打算见完关掌柜,再去药行见一些老药工,势必会见到那个叫燕明的神秘少年,怕是乐溶也想到了,才要同她一起出府。 乐溶可怜巴巴地道:“我要出府其实很简单,差人告诉母亲一声便可,你若不陪着我,我只好跟着你了。” 就是说,不管林承绣答应不答应,乐溶都会跟着她。 可是身子大好,竟连耍无赖都会了! 林承绣如何管得了,只得叮嘱道:“婢子要去的地方不甚洁净,若去了那里,您便只在屋里喝茶,有事叫掌柜和管事去见您。” 三姑娘临时起意出府,备车叫人耽搁了一会儿,待坐上出行的马车,乐溶才幽幽地道:“我上次出门,还是去朝仙宫。” 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月,林承绣微笑道:“姑娘往后与城中女孩儿多多结交,相互走动起来就好了。” 以乐家的财力,想与她结交的不会少,到那时怕是不得清闲。 乐溶忙皱起鼻子:“不不,我就是说说,那些宴请能不去还是好的。” 单是决定参加别家千金的宴请,已经耗尽她所有勇气。 关掌柜已接了消息,站在药堂外头等候小东家,说起来乐老爷四个子女,全都不曾来看过自家生意,他们这些大小掌柜也不曾见过几个小主人。 这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乐家的生意依旧兴隆,但是将来呢,大家伙儿往前再看十年,差不多该想谁来领着他们,思量有没有奔头的事了。 当然,关掌柜年纪老大,眼瞅着就得回家颐养天年,他笑呵呵地将乐溶迎进药堂,进了内室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站着回了几句,在乐溶的支持下,方坐下来回话。 “关掌柜莫要客气,姑娘想问一些药神祭的事情,府里还要操办典仪,许多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劳烦您多给我们说说,比中往年药商府里的女眷们要准备什么?” 乐溶点头,从前去乳嬷嬷家里时,虽在药堂隔壁,却没往里头进过,方才明白药堂里面的格局,分就医与取药两处,后面还有隔间供病者煎制药物。 关掌柜想了想,药神祭的正礼过后,确实有过由富商家中的女公子组织的善举,多是赠衣施药,他未过多关注过小女娘们是否露脸,所以提供不了有用建议,不过三姑娘想做什么乐家药堂都会全力支持。 乐溶若有所思,赠衣施药与她之前想法不谋而合,能为城中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足矣。 关掌柜对林承绣道:“你在府中操持典仪的事我有所耳闻,不过一来这药神祭的典仪需调动各药行人力物力,咱们这边早已在准备了,可府里却无人出面定下章程,二来嘛,近两年城中各家典仪花样百出,想要出彩极是不易,还该着眼在祭礼之上。” 头一桩事关典仪,林承绣心中早有准备,汪海必定在哪挖着坑等她跳,倒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祭礼,若典仪那里顺顺当当的,祭礼不够出彩难免遗憾,大家可都等着乐家再拔头筹呢。 关掌柜想着去年的药神祭,又道:“去年的祭礼乐家拿出来的是雪灵芝,乃是老爷费了许多功夫寻来的,今年不曾听人说收到什么名贵药材,想想也是,名药本是凤毛麟角,岂是轻易可以收到。只不过眼睛放在咱们家身上的太多,被谁抢去头彩都难以服气。” 药神祭本就是向神明祈福,万一对往后的生意运势有影响呢? 万乐家钱财再多,也会遇上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林承绣微觉头痛,她就是再多主意,也在祭礼一事上帮不到忙。 乐溶看两人都面带郑重,似是遇上难解之事,心思单纯地安慰道:“我回去问问父亲。” 怕是乐老爷也在犯愁,还是别问的好。 第118章 塞银子 从药堂出来,明艳艳的阳光照在身上,林承绣微觉暖意,关掌柜真真好人,提点了她极关键之处。算算日子,离初八日的药神祭还有十余日,汪海不可能真拿药神祭不当正事,这几日他必会拿出典仪章程,在各药行药堂掌柜面前露脸的机会,他岂会错过。 或许,暗中给林承绣挖的坑也会在这几日应验,而他则在暗中看笑话。 接下来再去乐草堂,乐溶睁大明眸,显是十分期待,而今日正逢药行许管事去了药仓办事,门口还来了许多进城送药材,看着乱糟糟,一时不知该打道回府还是在马车上等待时机。 总算林承绣的运气没有坏到家,她在人群里看到了汤圆儿。 汤圆儿已是庄上的小管事,不再背着药材来换钱,身后还跟着两个帮工。 他见到林承绣亦是欣喜:“姐姐今日怎么也来了?” 转过头瞧见马车帘子掀开一半,里面坐着的是乐三姑娘,汤圆儿自然认得,连忙上去请安,又让驾车的跟着他们去了偏僻的后门。 “这里人少,就是委屈了三姑娘和姐姐。” 如今他说话做事十分有数,乐溶被丫鬟扶着下车,他忙低下头并不乱看,林承绣让他去把门叫开,听有人往里通传着,才陪着乐溶走进去。 进去之前她最后劝道:“药工们都在院中做事,姑娘执意进来,若被人冒犯到可如何是好?” 若非必须走这一遭,她真想转头回去,乐溶不容她反悔,抓住她胳膊说道:“都是为我家做事的伙计,也算是自家人,不妨事。” 好在得了消息的药工和伙计们都十分守礼,即便有人想抬头偷看,也被身边人掐了一把,连忙低头不敢造次。 待进了屋,乐溶方小声叹道:“我没瞧见燕明。” “姑娘不必如此老实告诉我这些。”林承绣让人去倒茶,又加了一句:“心里最好也别再想了。” 她走到门外,招手叫汤圆儿上前说话。 “还没给你道喜,升了管事,和以前比是不一样了。” 汤圆儿脸上有些发热:“只是管一些庄子上的小事,全赖姐姐替我在府里说话。” 林承绣并不居功:“其实是大公子和少夫人为你谋划来的,如今你想不想回大公子身边?” 汤圆儿想了想道:“不必了,姐姐。” 其实大公子并不看重他,或者说并没太将一个小厮当回事,所以那时候任汪海说换就换,他如今回去有什么意思。如今在庄子上能赚到钱,他的母亲也能好好养着,比回去当下人可强多了。 他心中有成算就好,林承绣再次觉得不是所有人都想当奴婢,便问起药神祭的事,可问出口才想起来,从前汤圆儿也在府里,他大概也不清楚。 “姐姐放心,我回去就帮你打听,有消息就给府里传信儿。” 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再帮我做件事,我表弟燕明在药行做事,今日却不在这里,你找机会告诉他,我想见他一面。” 至于为何不直接给药行的人留话,她却没有明说,而是笑吟吟提声道:“问你什么也不知道,还是请老药工过来,三姑娘想听他们说说药行里的规矩。” 汤圆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应声去了,不多时带着两个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药工过来,他们在这里做了一辈子的事,药行里什么规矩什么门道全都清楚,见了乐溶慌忙行礼,请了又请才敢侧身坐下说话。 用他们的话来说,药神祭的典仪其实并不复杂,最初时药商们只是依照时节,挑选一年收获里品相好的药材捧至药皇庙里,给掌管医药的神仙过目,到后来买卖越来越兴盛,江城药都之名不胫而走,城中药堂药行林立,名医圣手云集,药神祭自不能再如从前一般草率。 但万变不离其宗,典仪还是以供奉药草为主,届时药行提供品质最好的药材,堆在药鼎里供百姓们围观品评,再由药商供奉祭礼,一一唱名之后,定下第一个给药皇敬奉药材的人选。 乐家占了半城与药材行医相关的铺面,回回占了声高势足的优势,早年拔个头筹毫不费力,但去年开始有些吃力,还是乐老爷最后拿出了雪灵芝当祭礼,才险险赢了。 这却是比关掌柜讲的更清楚些,随后两人又讲了药名同音当吉利话的典故,比如茯苓便是“福临”,蒺藜便是“吉利”等等,更叫乐溶觉得有些,赏了些银子下去,眼见要用午膳的时辰,她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塞了一脑袋打听来的消息,林承绣将乐溶送回褚玉院,待吃了饭,便照例去往静尘院。 左右药膳铺子还没开起来,而药神祭在即,她暂将精力用来思索如何避开汪海的为难,又能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以至于没注意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女子见了她喜道:“程秋姑娘!” 那男子正是“病体稍安”的沈昭,见林承绣望过来,冲她微微一笑。 林承绣头看见铃央,目光自然落到那男子身上,虽然没见过沈家公子,此刻林承绣猜也猜到他的身份。但是她记得当初陈妈妈提醒她时,说过姑太太家的公子好吃,身子发福,所以他入府之后,在林承绣心里是一个胖成球的模糊影像。 许是她眼中有惊讶,而不是看到英俊公子的意动,沈昭略微挑眉。 他对自己的外形很自信,男子生得俊俏,不风流些简直对不起自己,来接母亲的路上,遇一妩媚女子,才会耽搁了日子,所谓病了一场只是托词。 既然碰见沈家公子,视而不见有些无礼,林承绣走过来唤了一声:“铃央。” “这是我家公子。”铃央说完凑到她跟前低低地道:“长得不错吧。” 凭良心说,长得是不错,可是林承绣一眼就能看穿他内心的自负,见了个礼便要走人,沈昭说道:“听闻姑娘擅做药膳,我曾看过不少医书,书中说药膳亦是食方,我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想与你探讨探讨。” 林承绣摇头道:“怕是不得空,再说婢子那些手段也不算什么。” “不可妄自菲薄,三妹妹的身子就是你救回来的,家母喜爱你做的那些小食,又美味又养生,只是过几日就要回安城,可惜。” 她耐着性子答道:“姑太太不是外人,那些食方都可叫铃央来抄录一份,姑太太归家也是能吃的。” “是吗,那便多谢了。”沈昭作惊喜状,而林承绣觉得大可不必,她早教给了几个丫鬟,并非不外传的秘方,稍懂些医理,又会厨艺的人,吃一次便能写下方子。 “铃央,你可听到了?多谢了,不过我沈氏不能小气,我想送姑娘些回礼,听说三妹妹要把外头铺子交给你打理,女子去外头做事会很辛苦,我这里还有些人手,不如留给你用。” 好大方啊,沈家在安城,他的手下人肯定家都在安城,被他随口一句就留在江城。 林承绣微微皱眉,几次要走都被他拿话留住,不禁有些心急,却也不能不客气:“婢子做的是份内之事,沈公子不必回礼。” 刚说完她手心里就被铃央塞了一锭银子,沈昭还在喋喋不休:“你又客气了,母亲对你几番夸赞,不如这样,今日天气晴好,我们一同去见母亲。” 她深吸一口气:“沈公子,婢子刚才说了,还有许多差事要做。” 说罢又将银锭子还回了铃央,也幸好是铃央给的,若是沈昭塞过来的,她会更不客气。 第119章 少夫人有赏 铃央忙打圆场:“并不算回礼,是我家夫人,对,是夫人早说要赏你,快拿着。” 说罢冲林承绣挤挤眼,差点没明说不拿白不拿,其实她家公子只是风流了些,在家中便是如此,她们向来不当真。 林承绣当然不讨厌银子,姑太太的赏钱她收了不少,但是这回却不想要,执意不收之后告辞离去。 乐家三位公子,大公子是谦谦君子,与少夫人情投意合,二公子清冷孤傲,向来少现人前,三公子年纪尚且年少,只有周远一个便宜义子喜欢调逗丫鬟,沈昭的举动和周远没差多,一样下作。 这一幕恰好落入了顾倩云眼中,远远看着唇角微勾,显得心情十分不错。 她身边跟着的年轻媳妇叫湘绮,曾是在娘家时的贴身丫鬟,后来许了人家,如今一家子都跟着顾倩云来了江城,自打她有孕之后,便每日进府陪着,见状问道:“这便是少夫人说的程秋?” “是她,你看如何?” 湘绮回想了一下,说道:“还行,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 主仆两人见好戏散场,便说着话在院子里慢慢走:“姑母原先想把她要过去,沈表弟看来也有了心思,怕是根本没想过先在府里打听下。” 那丫鬟可是乐溶的人,管着许多事,更是与二公子牵扯颇深,还月下相会来着,根本不是秘密。 “又是一年秋了,去年这个时候我处境艰难,今年又有了身孕,且让有些人再得意一些时日。” 湘绮想到她腹背受敌,两头为难的伤心模样,也忍不住唏嘘:“若那时我在姑娘身边,拼了命也要与那厮辩个分明。” “不怪你,只怪我大意。” 顾倩云午间歇过一会儿,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觉得疲累,但湘绮劝了好一会儿才寻了个地儿坐着。 她近来好吃好睡,一意养胎,但并非什么也不知道,想着林承绣如今的处境,与去年的自己比更加不利,忍不住转动心思,缓缓说道:“我这胎是程秋先诊出来的,却不好什么也不做看她受难为,一个丫鬟怕是争不过那些人。” 又想着以林承绣的聪慧,应多少知道了去年药神祭的事和她放手管家权有关,不过这丫头却能忍得住不来问她。 湘绮不赞成地道:“女子孕育子嗣最是辛苦,少夫人少思少虑才是正理,反正将来您会挨个收拾,且先叫他们张狂去。” 到那时府里还有程秋这个人吗?顾倩云想通了,笑着道:“回去之后,你给她送个东西,就说是我赏的。” 一瞬间,她放下许多心事,轻抚小腹满腔都是慈爱。 林承绣接到陶然苑送来的赏赐后,心中意外又惊喜,直觉这份赏赐在此时来到,有些不一般。 少夫人曾经掌管家务,她所学所会比林承绣高明得多,即便如今安心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自有法子知晓府中事务。而且林承绣也看得很清楚,少夫人迟早会重掌府中权利,到那个时候,汪海等人只能自求多福。 但现在,她是来帮自己的! 顾倩云送来的赏赐只有一锭银子和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两个字:药鼎。 今日上午之前,林承绣是看不懂的,眼下她已经从老药工口中知道,药鼎是药神祭上最重要的器物。 那么,少夫人是在提醒她,让她小心有人用药鼎做文章坑害她?若是,这锭银子是否也有什么含义? 少夫人呀少夫人,您为何只肯点出关键事物,是每每想起去年之事面上无光无法启齿吗? 任她想破头,也无法想到,银子只是银子,并无其他含义,而是顾倩云看见她拒收沈昭给的,便顺手补偿了她。 无论如何,林承绣非常感激顾倩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不知道药鼎之前,她对汪海的打算一无所知,只知道要防着他,却不知要怎么防,眼下总算有了些许头绪。 要说她费神耗力所做之事,为的还是乐家,不管乐家众人是不是各有心思,若都像乐溶一般支持她,认可她,早就能完成和乐亭华的约定。 可惜啊,人心难测,连乐亭华本人似乎也另有打算。 想到这里,林承绣轻轻哼了一声,不管他们在想什么,最好让她把府里事务一一理顺,乐亭华乖乖应约,大家好聚好散。 乐府门外,池修站在不显眼的地方,等到天色全黑,才慢慢绕着院墙往后走,约摸差不多到了后院,轻轻一跃稳稳落在院墙上,瞅了下方位,几个起落便到了褚玉院附近。 随即一间还亮着灯的屋中发出短促的惊叫,引得人闻声探身去看:“出什么事了?” 林承绣的房门打开,她走出来道:“打翻了墨汁,没事了。” 她手上还沾着一团墨色印迹,似是有些懊恼,众人见无事又缩回房中。 屋内,池修站在小桌旁,正无辜地看着林承绣关上门,回身用严厉无比的语气低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问完觉得声音再低也有被人听到的可能,制止他张口,将纸和笔递给他,要和他用纸笔交谈。 池修提笔写道:“不是你要见我?” 他是从狭窄的窗户跳进来的,实在是房里空间不大,所以吓到林承绣的同时,带翻了桌上的墨汁。 只有一枝笔,她恨恨地接过来,潦草写道:“那也挑个好时候,你不能直接闯进府里!还直接跳进我房里!” 林承绣后悔死了,她为自己突发其想的念头后悔,为什么会觉得池修能替她办事? 池修写道:“我怎知你是否急事,几时才是好时机。” 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知道她的住处? 她压抑着火气写道:“长话短说,你有功夫在身,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池修歪头看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写,看完之后脸色变得很古怪。 第120章 打手 池修没有立时应下她的请求,而是思索了一会儿,将笔拿过来,写道:“你找我替你教训人?” 他长得很像打手吗? 所谓爱其欲其生,恨其欲其死,林承秀从未如此厌恶一个人,每每想到他来自己面前献殷勤的模样,就浑身不自在。将池修找来,为的是解决佟管事,并非要弄出人命,可药神祭举办之前,她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分神,乐亭华的提醒令她隐隐生出恐惧,疯子会做出些什么无人能够预测。 池修没有再问,只点点头,让一个人暂时不能出现的办法有很多,只是不明白她是如何想到找他的。 他继续写道:“你是不是认出……” 写了一半,却又涂掉,林承绣不解地指指墨迹,他摇摇头,表示无需在意。 池修来此待的时间不短,既然说完正事,他指着窗户意思是要走,林承绣连忙挥手撵人,等人走了,又止不住担心他被护院抓到。没想到这个人江湖气那么重,竟效仿夜行之人行事,若此次事成,是否往后可以如法炮制,想收拾谁收拾谁? 想到这里有些兴奋,不过人家既有高来高去的本领,凭什么听她的指派,就凭她是“表姐”吗? 啊哟,忘记问他今年多大,总不会比她还大吧? 如此又过去几日,这几日里,林承绣过得有些煎熬,一要等汪海给她下套,二要等膳房的消息,看燕明有没有出手。 汪海没再继续“病”着,只是依旧让人每日把林承绣找去,处理各种药神祭的琐事,今日说银钱对不上,明日说人手不太够,而他自己则借口听香堂事忙,老爷交待了许多要紧事为由,不见人影。 林承绣算着时间,早该到召集外头的掌柜们商议典仪的时候,不由更将心提起来。 而乐亭华在那晚月下相见之后,便出了府,不知去了何处。 与这些事情相比,铃央每日去药膳灶走一趟,看不见她便去褚玉院和静尘院堵她,就是小事了,她家公子还是不死心,几次想再尝尝林承绣的手艺,却不好意思让一个内院管事单为他亲自下厨,除非是姑太太点了林承绣的名。 林承绣将从姑太太那里得的赏,分给了帮厨的打杂丫鬟,如今她们得知可能会出府在铺子里做事,都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学起规矩做起事来格外上心。 终于,林承绣听到了到关于佟掌柜的消息,应是事情比较大,传回府里众说纷纭,但出事是肯定的。 这手下得看来不轻,林承绣的心七上八下,倒不是此时才说自己心软假慈悲,而是怕被人联想到她身上,毕竟这事是由她主导做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直到她去了膳房,听了更多消息,才觉得佟掌柜有此下场实在不亏。 温婶乃是打听消息的好手,从佟管事自小便有些执拗,爱摔猫打狗发脾气,到娶了妻便开始折磨她,如何在夜里房中使些什么手段全都扫听出来,啧啧道:“女人嫁了人,被男人打的不少,可把人往死里折腾的可不多。” 听说前日是佟管事回家歇息的日子,他的妻女都是被打怕了的,一见他回家便跪到了屋里,饭都没敢吃,果然,他二话没说便开打,用的手段阴损可怖。 直到半夜,邻居听得是男子鬼哭狼嚎的惨叫声,赶过去时佟管事已丢了半条命,他家中妇人除了脸上没伤,身上新伤旧伤累累,孩子早吓得晕死过去。 这情形是人都能看懂,一个把老婆往死里打的贱种夜路走多被收拾了,至于是谁打伤了佟管事,并无人看见,佟管事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牙齿全被打落,往后能不能站起来还难说。 几个丫鬟听得身上发抖,林承绣拧眉问道:“可是,不是说佟掌柜是大管家的侄女女婿?他怎么敢?” “怎么不敢了,他在房里行事,许多羞人手段说都说不出口,即便说了,人家信吗?” 温婶子说话不把门,但却都是实话,汪海才不在意侄女过的什么日子,只要佟管事听他的话办事就行。 林承绣后怕地垂下眼眸,此刻再想佟掌柜看自己的眼神,身上恶寒之意更甚,怪不得乐亭华说他的模样有些疯狂,简直就是个疯子。 她无心再听温婶说那些闲话,正要回褚玉院当差,久未打交道的李管事派人来找她,说是要请出库房里的重要器物,供药神祭上使用,得她在一旁监督。 看来是佟管事伤重起不来,汪海缺了个可用的人手,反正药膳铺子还没开,于是李管事又重新出头了。 重头戏来了,她心中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分毫未显,淡淡一笑说道:“麻烦李管事等候片刻,如此重要的事,自当慎重,只是我身上衣裳被油烟浸得脏污,得回去换一身洁净衣物方可。” 乐府外院的库房门前,八个精神健硕的汉子分列两旁,他们是专为每年的药神祭选出来的扛鼎之人,直到昨日林承绣才知道,府里还要专为他们拨一笔银子,抬鼎游街被城中百姓围观,还有银子拿,这八个人干一日,顶上别人几个月的月钱。 李管事张望着,远远瞧见有女子的身影,立刻回身说道:“都准备着,马上人就来了。” 他以为来的只有林承绣,没想到她居然带了五六个女子,当中一人衣着考究又华美,不是三姑娘乐溶是谁,微怔之后马上迎过去:“小的见过三姑娘。” 林承绣上前道:“李管事,姑娘听说我要来请药神祭的器物,特意跟过来见识见识。” 乐溶从没来过前院,一路上对自己家中也很是好奇,方才还想去听香堂看一看,澄明双目里全是好奇,问道:“汪叔不在吗?” “这……今日……”他擦擦额上的汗,待会儿的安排还要继续吗? 林承绣替他说道:“大管家近来先是病了,后又事忙,婢子很少见大管家,想来药神祭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不然大管家必会上心。” 李管事忙道:“三姑娘,不是这样的,大管家今日确实有事。” “不要啰嗦了,该怎么做李管事知道吧,那就开始吧。” 第121章 祭祀之物 李管事本想拖延下去,可是派去寻大管家的小厮回来了,说是老爷那边有事,将大管家叫去。看来大管家是真的不能来了,李管事给手下一个眼色,让他们见机行事。 药鼎是极特别的物件,专门腾了间屋子存放,取用之前也有讲究,得烧香告请方能抬出来,光是这一步便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林承绣冷冷看着,只是再磨蹭香也有烧完那一刻,开门前,李管事看看她,又看看乐溶,用只有林承绣能听到声音说道:“算你本事,请了三姑娘来,可是外头那些掌柜等的人可是大管家,你费尽心思也无用。” 她也轻轻回道:“我觉得有用就行。” 门锁打开,林承绣将门推开,里面传出来一股不太好闻的潮味儿,李管事见乐溶也要进去,忙拦住她:“里面灰大,姑娘不必亲自进去,程秋姑娘随我进来。” 林承绣听话地跟进去,正中的墙壁上有一幅药王行医图,前面摆着一个被红绸罩着的物件,过了一年,上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看形状大小正如药工口述时所言,药鼎重二百多斤,得四个精壮男子才能抬起来,中间还得换好几回手。 民间不得私自铸铜,江城药商要想请回一尊这样的药鼎,得去寻官药局里求,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得到。 那八名精壮男子也跟了进来,李管事带着他们向墙上贴的药王告罪一番,然后看了眼林承绣,说道:“大管家不在,程秋姑娘算是主事人,这红绸得由你来揭去。” 林承绣一直防着他,当下摇头道:“我怎算得主事之人,三姑娘就在外面,还是请她来揭。” 李管事沉下脸:“哪有当丫鬟的敢劳动姑娘,你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 说实话,林承绣也觉得自己这个丫鬟当得不够称职,从前还管着乐溶的吃食,现在只隔几日斟酌着做几道药膳,其他时候不是被汪海以药神祭典仪的事支使得团团转,就是在静尘院打理府中杂事,疏忽了乐溶许久。 好在乐溶信她,并不以丫鬟的差事绑着她,升她做内院管事也是乐溶提出来的,此时在外面听到李管事的话,施施然走进来,伸手就将红绸揭掉,然后被灰呛到,忍不住咳起来,她带的几个丫鬟忙冲进来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将原本站得挺直的精壮男子挤到了角落。 按照他们原本的安排,林承绣揭不揭红绸,其他九个人都会作证是她动的手,大管家会跳出来,治她一个玷污祭祀之物的罪名。 去年少夫人便是带着药鼎,去见各位掌柜商定典仪章程时,被大管家带来的乐老爷拦下,汪海痛哭流涕,自责未能尽到责任,以至于让少夫人好心办了坏事,误碰祭祀之物,全都是他的错,让乐老爷不要责怪少夫人,他自愿受罚请罪。 乐老爷并没打算责罚儿子的新妇,可看着老家人声嘶力竭,看向儿媳的眼神便带了责难,让她先回自己的院子,不必再管祭祀一事。 其实并无明文规定,女子碰触药鼎便是玷污了祭祀器物,可是若真拿这事儿说事,人心里都有些嘀咕,万一家中生意因此受到影响,那算谁的错?以当时的情形来说,更多是少夫人顾倩云手段过激,给自己树了不少敌人,府里许多人都有微词,连她的夫君乐念章也觉得她太过生事,才不得不退了。 那一回成功了,今日却不一定,李管事头上的汗又冒出一层,大管家依旧没有出现,他只好干笑着道:“这,这是怎么说呢,三姑娘可还好?” 他边说边觑向林承绣,她安安生生地站着,冲他微微笑道:“李管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我们姑娘可什么禁忌、规矩都不懂,不知者不怪,对不对?” “对对,不知者不怪,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药鼎抬出去!” 林承绣也招呼丫鬟们扶着乐溶出去,又道:“李管事,接下来该去何处?”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李管事心里恨得牙痒痒。 其实这样的安排本来就很容易识破,少夫人去年是吃了没有防备的亏,而林承绣事事问清,又提早同乐溶把其中关窍说个清楚,若真有人借此闹起来,正好给少夫人叫叫屈,让乐老爷看看自己信重的大管家曾做过什么。 乐溶本就站在林承绣这边,闻听嫂嫂竟因此受了委屈,气愤之余,慢慢思索起为何和善可亲、服侍他们一家子尽心尽力许多年的汪叔这样做的理由,末了叹道:“即便说与父亲听,他也不会重惩汪叔。” 首先没什么证据,其次乐老爷是生意人,自有一套用人的道理,汪海管家的能力不弱,还与他是许多年的主仆情份,大约乐溶去向乐老爷告状,也无法将大管家一撸到底。 眼看李管事带着人和鼎要离开,被林承绣喝住:“别急着走,姑娘还站在这儿,李管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急?” 李管事赔着笑转回身:“实在是外头事多……” “是去找大管家讨主意吗?我看就不必了,该去见见各药行药堂的掌柜们,咱们走吧。” 她加重了“咱们”两个字的语气,不耐烦再同汪海玩心眼子,准备直接跳过他,将药神祭的事全盘接在手中,已经被他拖了许久,接下来几日想必有得忙。 “大管家真的病了,不不,是被老爷叫去,三姑娘,你可管管程秋这丫头,外头的事哪轮得到她管!” 说到后来李管事已有些语无伦次,林承绣心中大定,看来汪海太过自信,竟只派了李管事来为难她。几人正在僵持,忽见门房处当差的急急跑来,张口就道:“程秋姑娘,外头官药局的人上门,说要传你过去问话。” 第122章 来自吕家的为难 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消息一来,使得林承绣等人均是一愣,她第一个念头是糟了,难不成她找人收拾佟管事的事情暴露了! 立马又知道不是,因若暴露的话,来找她的就是官差而不是官药局了。 李管事上前喝问道:“扯什么呢,官药局怎么会上门找一个丫鬟?” 林承绣看了他一眼,原本有些怀疑是汪海又在捣鬼,可看李管事一头雾水,她也不确定起来,但是直觉官药局找上门不是好事,正如李管事所言,官药局找一个丫鬟做什么,她又不是外头药行的人。 小厮委屈地道:“真没说错,来人还在门房等着,说要把她带走。” 凡事带个官字,就变得不一般,乐溶扯了扯她,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林承绣也正忐忑,反过来安慰她道:“姑娘,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又不是官府来拿人,她没什么好怕的。 “程秋姑娘,这事我看不大妙啊,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都被官药局找上了,怎么着,要不我去找大管家说说,找人打听打听要不要紧,或许看在咱们老爷的面上,不把你怎么样,唉,到底是府里的丫鬟,不好不管啊。”他幸灾乐祸地语气别提多欠揍。 按说此事得先由管家问明原因,然后思应对之策,可谁叫林承绣与他们不对付呢,让她知道些厉害才好。 “听李管事的意思,是认定我此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她不想再理会他,转头对乐溶说道:“姑娘放心,帮我盯着他们,我去去就回。” 说罢昂首往府门口走去。 来人穿着深蓝色的公服,与官府衙役穿的皂衣样式相同,只颜色有所区分,见到林承绣走出来一怔,他没想到乐府真把人推出来,听说这丫头是府中三姑娘信重之人,难道不应该先让他同乐府的人交涉一番吗? 林承绣可不知他心中所想,规规矩矩地上前,小心问道:“我是程秋,不知传我去是为了何事?” 那人口口声声说要将人带走,可打的并不是真带回去的主意,而叫乐家知晓,而后再说说要想不把人带走的条件。 “我乃官药局派来传唤府中丫鬟程秋的,你便是程秋?”来人装模作样地打量着林承绣,冷哼一声:“只你一个去了也说不成什么,得再去个管事之人。” 莫名其妙叫她出来,又看她不起,林承绣约摸知晓此人纯为寻事,她迅速在心里想了一回,自觉不会有事,挺直脊背说道:“既是传我,就不必再叫别人了。” 官药局内差舍的格局与衙门布置相似,里面的人缓步轻抬,慢声细语,往来做生意的居多,相见时多拱手为礼,故此林承绣被带进一间差舍后,没有立时下跪,只扫了坐在案前的吏员一眼,便低下头垂手立在那里。 江城官药局与其他地方不同,别的地方官药局可能只简单设总管与几名下属,江城官药局里上下有二三十号人,因为药都江城的药材生意通达许多州府,需更多的人手管理城中药行买卖,收息放药,就算来此处当一名小吏也是个肥差。 上头那人良久不言,仿佛在等她自陈罪状,林承绣等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乐府丫鬟程秋,听命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此间差舍位置略偏,屋中光线不明,可见上头坐着那人的职位一般,她进来之前看到不少人的公服为浅绿色,偶尔有一两个红色,方才快速扫过,这人身上公服也是绿色。 “你就是程秋?” “是。” “听说你们乐家要在前街那间店面开什么药膳铺子?说说吧。” “是有这个打算,可婢子不知要说些什么。” “哼,愚昧无知!乐府怎么将如此重要的买卖交给一个丫鬟!”那吏员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道:“既然是开药膳铺子,便该受官药局管辖,难道不该先来官局药局报备?” 好像说得有些道理,但林承绣近来忙着药神祭的事,只去过那间铺子一回,一切并未开始,便是没有报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急匆匆把她叫来,应是想要为难为难乐家。 “这位大人,咱们是做吃食的店,不行医也不卖药。”她试着讲道理,关掌柜提醒过她要提前打点,想是早就知道官药局的德性,她并不抗拒这般做法,但强要好处就差了些意思。 “朝廷设立官药局,为的就是总管天下与医药沾边的所有生意,不止是药行和药堂,药膳铺子一样。别当乐家钱财富裕就可以为所欲为,若都如你们这般投机取巧,岂不是乱了套!” 官话说得正气凛然,林承绣抬起头看着那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大人可是姓吕?” “正是。”吕姓吏员的年近四十,脊背已有些弯曲,想来长年待在这间晦暗不明的房里阅览公文,熬得有些老相。 林承绣笑了笑:“我将吕夫人她们赶出乐府,想必你一定很生气,都是我的不对,老人家年纪大又糊涂,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劝她早早上路。” 此时她确信无疑,这件事汪海绝对脱不了干系,听说他家的丫头就是嫁给了这姓吕的为妻,以为把她叫到官药局吓唬几句就成了? 姓吕那人听了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 她轻抬下巴,继续笑道:“如今也知错的无法挽回,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药膳铺子开不成了?” 她永远知道说什么话能把人气得上天,果然吕姓吏员冷声道:“你说的没错。” “可是啊,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当然,我说了也不算,反正要开铺子的人根本不是我,你想欺负人,可惜找错人了。” “我现在就把你……把你抓起来!” 吕姓吏员想了几个名目,都觉得不妥,官药局并无拿人的权利,只能通知官差出面,可他能说她是个私药贩子吗?当然不能,因为他没有证据,只是想将她叫来羞辱一番出出气罢了。 “大人若是无事,婢子还得早些回去,今日之事,还需回禀三姑娘,总得叫主人家知道官药局传唤婢子所为何事。” 说完她转身就走,实则手心里也捏着一把汗,若是此人还有后手,她一个弱女子在别人地盘出些事,还当真没有办法。 幸好她赌对了,今日只是一个小吏想借机为难她,若对方稍稍有些手段,她能不能顺利出来还是两回事。 她踏出官药局大门时,后背微觉汗湿,抬眸正与牵马而立的乐亭华对个正着。 第123章 对坐相饮 林承绣快步走过去,用极冷静地语气说道:“我们现在快赶去药行,应该还能赶得上与掌柜们商议药神祭的章程。” 想到乐亭华几日不在府中,她正欲把今日药鼎一事的经过告诉乐亭华,他却皱眉道:“我不是说过,药神祭的事你不要插手。” 他是说过,但是那天晚上他只撂下这一句,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后又消失了几日,如今这语气是质问? 他又问道:“里面的人可曾为难你?” 乐亭华外出办事回来,刚好听说她被人带去官药局,直接又出了门,待到这里她已经出来了。 她不在意地道:“不是为难我,是为难三姑娘的药膳生意,我没事。” 可心里又给汪海记了一笔,还想说药神祭的事,之时和之凌也追了过来,两个人大口喘着气,叫道:“公子!” 乐亭华把缰绳扔给他们,说道:“马你们牵回去,我和程秋还有事。” 两人听话地牵马离去,临走前还对林承绣挤挤眼,似乎在说公子一路奔波,回来就赶紧来英雄救美,果然你们两个真是一对! 林承绣想一口否定,可是当着乐亭华的面,她只能忍下,从这位大人要她不得澄清府中谣言起,她就上了贼船了。 “先吃饭吧,我回去的时候,三妹妹叫人看紧了门,不放李管事搬药鼎出去,你想做什么都不用急。” 确实已经到了饭点,他的意思是要和她在外面一起用饭?林承绣立刻想好借口,神情关切问道:“大人也还未用饭?还是回府由我亲自做些吃食,劳您亲自赶来接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他直接拆穿她:“别装了,你并不喜欢做那些活计,也就三妹妹相信你。再说,等回去做好又得许多功夫,那时人早饿得不行,又不是没同我一起在外面坐过,怕什么?” 前头不远酒楼饭肆林立,乐亭华随意挑了间雅致的酒楼,上二楼包了间房,招手叫她:“过来坐,你要一直站着吗?” 林承绣想起上回在官药局外头遇见,那时她怎么就敢和他同桌而坐,如今反倒生了怯意? 天色凉爽,她却微微出汗,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假意去看外面的街景,说道:“大人坐,我还未曾进过江城的酒楼,先到处看看。” 林承绣望着窗外,其实全副注意力都在身后,听着小二拿菜单进来,乐亭华点了饭菜茶水,小二应声退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她甚至脑海里想像出小二低头哈腰的情景,而那个画面里不可避免地也有乐亭华。 他就坐在那里,模样有些风尘仆仆,或许身上还会有汗味儿,她想得脸红,又不自主想起他骑马奔驰的模样,原来她头一次见过便不曾忘记。 小二推门来送茶水,她回过头,听到他向乐亭华推荐新到的醇酒,说是自从京中运来,乃是风靡雍都的玉露酒,两人相视一看,在雍都居住多年,自是知道玉露酒入口微甜的美妙滋味,想是店家见他带着女客才会推荐此酒。 乐亭华做主道:“那便上些尝尝。” 待小二将酒菜上齐,林承绣执壶给他倒满酒杯,轮到自己时犹豫了下。 乐亭华看了问道:“怎么,这酒女子也可饮用,你不喜欢?” “不是,只我如今可是你府中丫鬟,与主子同桌用饭已是不妥,更不用说喝酒。” 她习惯了谨慎、自持,明白不是任何人都能喜欢便可任性而为,尤其她活得艰难,甚少放开本性恣意妄为。 乐亭华从她手中将酒壶接过来,亲自给她斟上,说道:“既知我是大人,那我说行,你就可以任性。” 真是说得好听,自从认识他之后,每次他都变着法儿的逼迫她,在船上的时候故意堵着她,让她没机会问袁宪借钱,动不动就说送她回京城,以在江城落户为条件,让她整顿乐府,桩桩件件,全都是他办的好事! 她举杯饮尽杯中酒,微甜滋味令她回想起许多在周宅的事,其实她有件心事一直不敢示于人前,那便是在周家偶尔颐指气使,能抵消不少受的气,唉,不知姨母如今怎么样了,周老夫人会时不时想起她吗? 乐亭华看着她怔愣的模样,知道她陷入了回忆,玉露酒定是起了些作用,他也饮了一口,想起的却是出京前发生的种种,杏林血案,惠王和郡主,还有认识了她。 林承绣回过神,怕自己再多想,便提起了正事:“我还是先将药神祭的事给大人讲讲吧。” 她将近来汪海的种种行为告诉他,也将自己打算接过药神祭的事也说了:“大人,事到如今,我不可能丢开手,三姑娘会支持我。” 意思是你连三姑娘都不如? 他淡声问道:“你如何敢保证让乐家的典仪拔得头筹?” “尽我所能,至于是否能做到让乐家第一个敬奉药草,还要看府里准备什么样的祭礼,我急着见掌柜们,就是想商量这个要紧事。”她有些心急。 乐亭华说道:“我见你心有愁绪,还以为在官药局受了难为,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 担心她,为何会担心?她端起杯子掩饰慌乱,叹道:“自然也他们无故为难发愁,可是事情得一件一件来,我想先把药神祭的事办好。” 说完又问:“大人为何不让我插手药神祭?” “我不让你插手药神祭,是因为……”他忽然住口,说道:“算了,既然你说三妹妹会支持你,我也不能不管,我有个主意能让乐家拔得头筹。” “哦?说来听听。” “往年的祭礼都是名贵药材,所以一年难比一年出彩,今年得换个新鲜的,叫所有人说不出不好。” 说得容易,可是做起来很难,她喝了酒,眼睛发亮,脸上生出一团红晕,专注地看着他。 “很简单,只要让丁叔出面替乐家主持典仪,再献上一味药方即可。” 第124章 再提血案 药神祭上神医亲献药方,岂不比名贵药材更难得,单能请他为乐家主持典仪,也比其他药商有面子。 乐亭华的提议极好,林承绣有些坐不住:“那我们即刻去找丁神医,至于献什么药方,嗯,我猜丁神医已研制出新药!” 否则他不会有此提议,难不成丁神医在朝仙宫看了丹方之后,有了心得,制出可治沉疴的新药?若真如此,可是善举一件,或许可以流芳百世,造福后人。 乐亭华将她拉坐回原处,又把酒壶拿过一边,淡声道:“莫要激动,丁叔在医道一途成就颇多,手中药方子多不胜数,都是治病救人的良方。” 他瞧着林承绣的模样已知她微有些酒意上头,不再给她喝酒,而是将茶水递过去,说道:“你且安心吃饭,他跑不了。” 这间酒楼的厨师手艺不俗,饭菜十分可口,两人用至一半,林承绣举着筷子的手越来越慢,她依稀记得,乐亭华的好友袁宪那时正在追查一宗案子,正与一张传世药方有关。 神秘的恩人救她于危难,两人在河面上漂流,最后被乐亭华救起,一幕幕在脑中显现,她凝神思索片刻,问道:“大人,世间真有可治百病的传世药方?” 她看过的医书不少,却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神奇的药方,若有机会,定要亲眼看一看。 林承绣主动提起传世药方,乐亭华不用问也知她想起了什么,也停下进食,说道:“你觉得是真是假?” 她摇摇头,有些好奇地问道:“当初大人和袁大人问我与恩人是什么关系,我说的都是实话,对我来说,若没有他,我必死无疑,可我连他的面容都没见过。” 这些乐亭华并无怀疑,池家只余池修一人独活于世,他入京行刺,而后被杜仲一路追杀,身上受了不少伤,并没有帮手,林承绣不过是恰巧被他救下,由此可见,池修本质依旧是个好人,只不过命着实苦了些。 但他是官身,并不能因为同情便枉顾律法,即便私下里同袁宪想帮也帮不到池修。 “可是你与袁大人救的人,一定见过他的样子。” 林承绣有些遗憾,那个挡在她身前替她挡刀,带她跳水逃命的人,却在她混乱的记忆里变得一团模糊。 乐亭华当然记得池修的面容,他和袁宪若真想追到池修,只要画出他的影像,发动官府搜查,一定能找到他,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本就被人追杀活得那般艰难,他们实在无法将他逼上绝路。 直到今日,袁宪还会在信中向他打听,有没有继续寻找池修,并将惠王一家如今的情形讲给他听。 乐亭华悠悠地道:“他的长相,还不错,若你需要,我可以让袁宪帮你画下来。” 林承绣赶紧摇头,最好是他们全都忘掉恩人的长相,永远也抓不到他! 但她忍不住打听:“到底是桩什么案子,来龙去脉如何,以后他能不能翻案?” 乐亭华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给杯中倒酒,她飞快地给他倒上,给自己也满上,做好准备听故事。 他看了她一眼,道:“事关案情,本不该对你说太多,不过与你也算有些关系,听听无妨。” 杏林药谷,全族被屠,行凶之人好大的胆子!林承绣没想到听来如此惨烈之事,指尖颤抖许久,端起酒一饮而尽,方说出一句话:“只因为一张传说中的药方,就有人敢杀人放火,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可不就没有王法了,池修正是知道行凶之人连王法也无法约束,所以冒险行刺惠王。 她只觉满腹郁气随酒意上涌,为什么王权贵族视百姓为蝼蚁,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为什么!若她有池修的功夫,必也和他一般杀尽天下该杀之人! 乐亭华告诉她一个消息:“可是惠王没有死。” 这让林承绣心中更生恨意,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死!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世间事也太不公平了! 她想到自己家破人亡何尝不是得罪权贵,突如其来的祸事,也是没处说理。继而又想到杜仲,会不会当初在驿站的权贵就是惠王的亲眷?若真如她所想,那她和恩人之间可太有缘了,从此之后,她会在心中默默祷告,愿他平安无事,早日手刃惠王得报大仇! 她不知道恩人的模样,却记得害她失去双亲的那个女孩子娇纵的面容。 一只手按住她不停倒酒的动作,乐亭华将杯壶都拿走:“你不能再喝了。” 她没有反抗,只轻轻呤着恩人的名字:“池修……池修……若我是他就好了。” 他还有报仇血恨的能力,而无能如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乐亭华皱眉道:“你仔细想想,之后可有再见过他?” 他一直怀疑,池修不是无缘无故救了林承绣,将她留在乐府,留在自己身边,也觉得有一日会因为她再次见到池修。 林承绣眼神略带迷蒙,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道:“没有,我想即使我见了他也认不出来。” 她一定是晃的动作太大,竟晃掉了眼泪,也没有意识到,乐大人正趁机审问她,而问完之后似乎很不满意,兀自坐着沉思。 乐亭华并不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而是对自己像对待犯人一般审问她而不满意,明明已经看出她在伤心,难过,还是不肯放过。 只是为了可能探得池修的消息,才将她留在身边吗? 微醺令林承绣全身心放松,什么药神祭,什么铺子,什么乐府,她不在乎!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大人,我真的不懂,你既然是官,为什么每天要在家里装死,外面,嗝,水匪横行,危及百姓,你这样与那狗屁惠王有何不同?” 第125章 你是我肚里的虫 听了她的话,乐亭华反倒轻松许多,仿佛被她骂人才自在,反问道:“我刚刚还给你出主意,帮你解决药神祭的难题,这么快就忘了?” 对哦,她坐回去:“对,我们说到传世药方,你该不会找到了传世药方?” “传世药方下落成迷,也许找到池修才能找到它,这事还得着落在丁叔身上,你只要对老头子说了,不管多少钱他都会买下。” 其实丁神医早有将医方整理成册,印制广传的想法,只是他一生所学整理起来颇为不易,且印制之事花费也不小,乐亭华这样做亦是为了成全丁神医,他若是直接拿钱给丁神医,怕是要被骂出去。 “俗,丁神医是菩萨心肠,于民有利之事,谈什么钱!”她不知道乐亭华的打算,却了解丁神医的品性,替丁神医抱起了不平,不过,她忽地又高兴起来,冲乐亭华道:“你还是有些用处的。” 只是有些?乐亭华在心里轻哼,若是将全部打算全都告诉她,便知道他的好处不止一点。 都怪他心软,应该趁这时候套她些真话,问问她的来历。 没想到这会儿她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撑着桌子微微朝他探身过来,一脸认真地道:“大人,不管你信不信,我的身份非常普通,但保证清清白白,与任何案子都无关,只是不想提起以前种种罢了。” 不行不行,她好像有些无法克制,情绪外露,话也太多,小二上的到底是不是玉露酒? 但是脑子里的奇思妙想不住冒出来,林承绣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裳,大声说道:“但是你若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要交换条件,你,这次出门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她忙着打理府内府外事务的同时,不时想到一件事,乐大人去了哪里?那个在月下摸了她的脸,害她一晚上难以入眠的人,第二天突然就不在府里了,不知道大家在暗中猜测两人进展到什么地步吗?到底几个意思啊! 乐亭华有些不习惯,从未有女子如她一般接按近自己,他张了张口,坦言出门是去处理水匪余孽不合适,有些血腥,会不会吓到她? 从前他没觉得挥刀斩匪难以说出口,如今却想得多了些,万一她胆子小,不想听这些呢? 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许多情绪,有过惧怕、巴结、利用、恳求,还有羞怒、欣喜、期盼等等很多很多,每一种都很鲜活,天下女子都是如此吗,还是只有她,只有她的情绪她的话语令他越来越在意。 他不言不语,林承绣却松开了手,喃喃道:“算了,大人的事知道太多会被灭口。” 乐亭华的脸色微黑,这说的是人话吗,他几时要灭她的口了?他待林承绣,几乎称得上纵容! 蓦地又心口发紧,几时起,他会纵容一个女子? 乐亭华的手指微动,此时此刻,他需要把刻刀拿出来,狠狠地削几根木头,虽然让心静下来的手段与众不同,但十分有效。 奇就奇在林承绣如同在他脑子里种了蛊虫一般,也问起他刻刀的事:“还有件事,大人你没事拿着刀在刻什么?” 他浑身紧绷,想要确认她是不是会奇门诡术,如何连番知他所想? 良久才木着声音道:“闲来无事,刻些小玩意儿。” “不行!”她突然又拍桌子,抱怨道:“你怎么可以刻东西呢,你不能刻东西!” 她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声音变得低沉,似乎那是一件非常不对的事,问及原因又解释得乱七八糟:“因为,不开心,我娘说过,一件事情如果能让你开心,才值得去做。就像做药膳,我不喜欢给当丫鬟,不喜欢听别人的吩咐做事,但是我喜欢做药膳,我娘教的。嗯,是这样,你不开心。”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每次他刻小玩意儿时,脸上全是不开心。 方才林承绣提到了她娘与药膳,这个经历让他微觉熟悉,不由仔细看她的脸,一颗小巧的红痣生在双眉正中,也许他也喝了酒,竟觉得眼前的面容,同记忆深处的一个小人儿重叠在一起,他的心怦怦直跳,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急切:“你一直住在雍都吗?” 林承绣也想起了父母,心中微痛,闭上眼胡乱答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是他想多了。 或许他一直苦苦追问她的来历,也是因为心中有不能言说的期盼,盼望她就是那个人。 乐亭华伸手轻轻为她将腮边发丝拂到肩后,像那晚在静尘院的月下一般,轻柔缓慢,他想再次确定自己的心意,到底将她当成了谁? 林承绣“啪”地将他手打掉,瞪着他说道:“今天的账我来结!” 她虽然有些迷糊,却也知道不能再任他这般摸下去,不然他们的关系就不再是个谣言,而会真的变得不清不楚,届时她还是勾引二公子的丫鬟,真要去他身边当个妾室不成? 乐亭华怔了许久,他还没有想明白,就遭到了拒绝吗? 两人叫来小二结账,林承绣摸摸了袖口,才发觉身上没钱,只得把付钱的机会让给他,在小二的恭敬送客声中,走出酒楼。 天色阴沉,不知几时竟有些变天,凉风吹得林承绣稍稍清醒,悄悄与他拉开些距离。 “今日……” “我们……” 同时开口的两人又同时住口,她想说的是今日酒后有些失言,请他千万莫要在意,只是身上有些无力,看着他在街上寻了辆车,不明白两个人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又仔细回想方才有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上了车也一直保持默不作声,直至……她靠着车厢睡得东倒西歪。 于是乐家正门处,门房看到一辆寻常马车停了下来,二公子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子走下来。 门房回过神,迎上前才看清楚,睡在二公子怀里的那个,竟然是丫鬟程秋。 那没事了,府里谁还不知二公子跟这个丫鬟搞到一处,今日程秋被官药局的人叫走,他们也看在眼中,二公子怕心爱之人受委屈,亲自去接,但抱着回来属实让所有人侧目,啧啧,光天化日也不嫌羞! 第126章 钟情一人有错 消息传到陶然苑时,乐念章夫妇二人正难得来了雅兴,窗前执一笔作画,其乐融融好不温馨,听得二弟如此招摇,均有些不能相信。 “想来二弟也懂得惜香怜玉。”顾倩云微微一笑,见夫君眉头微蹙,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乐念章放下笔,叹道:“你是不知,二弟的生母对情感一事过于执拗,当初曾在家中掀起好大风波。直到现在,父亲都不怎么提起她,二弟更是听不得父亲提起,我怕他的性子像其生母,太过钟情一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倩云嗔道:“瞧你说得,难不成钟情一人还有错了?” “你不懂,我是怕他只钟情一人。” 乐念章在“只”字上加重了语气,面上浮现愁容,父亲与二弟之间势同水火,万一他只爱那女子一人,不肯再娶妻室,或者根本不愿委屈那丫鬟为妾,执意要娶,怕是父子二人又得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学他生母一般离开乐家也不是不可能,届时府里又要再起风波。 乐念章对两个庶出弟弟都很亲近,根本不会想亲兄弟也有为家业反目,倒是盼着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孝敬父母,共掌家业。 顾倩云劝慰道:“夫君别太担心,我看二弟不是那般不讲理之人,不是我说,程秋那丫头聪明着呢,必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她当然有私心,可清楚自家夫君的为人,想是不会因为家产与弟弟们不和,反正这个家将来谁来当家,都不会越过他们,如今一切尚早,况且,她如今怀着乐家的子嗣呢,无需太过担心。 傍晚时分,外头灯盏亮起来的时候,林承绣方从沉沉睡梦中醒来。 这一觉睡得极沉,她撑起头,努力想了好一会儿,只记得上了马车回府,后面再无丁点儿印象。 看了眼外头的黑天,她起身披了件衣裳,拉开门被外头站着的重芳吓了一跳:“怎么站在这里?” 重芳抿嘴乐了,冲隔壁的屋子招呼一声,尘芳的声音响起:“来了。” 尘芳捧着茶盘走出来,林承绣正觉口渴,端过一杯倒好的温茶说道:“你们两个看着我做什么?” 说罢一口饮尽,递杯子过去道:“再来一杯,多谢。” “别谢我们,是二公子吩咐的,怕你醒来后无人照应,特意吩咐了好几句。” 林承绣呛了一口茶:“咳咳,二公子送我回来的?” “当然了,你忘了?” 看她迷瞪的模样,尘芳忍着笑道:“人家可是一路将你抱回来的,不过没送你到房里,只到褚玉院门口,咱们几个扶你上的床。” 怎会如此!林承绣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不死心地问道:“不可能,二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就是说啊,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府里上上下下全都看见了。” 看她脸涨得通红,重芳扯了尘芳一下,说道:“你放心,如今府里人规矩得很,就算是看见了又怎样,我看谁敢嚼舌根子!” 上次林承绣撵了几个乱说闲话的婆子,如今下人们又重新学了规矩,府中风气已经变了样。 林承绣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房把将自己关起来,外头重芳嘻笑着道:“别害羞呀,其实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对了,姑娘让人看着药鼎,谁也不许动,要你明日记得送去药行。” 提起药鼎,林承绣方想起来还有这么个要紧事,又听到两人让她在屋里待够了出来吃饭,特地给她留的。 她难堪得恨不能一直待在房里,再也不要见人。 太丢人了,她竟然被乐亭华抱着回府,报应,一定是报应,他肯定是报复她当初故意说那些违心之词,当初她都说了什么,比翼双飞,花开并蒂,那些气话说得一时爽快,如今可不都成了报应。 黑暗中静坐良久,林承绣才想接下来如何,本来打算把药膳铺子开起来后,有资格同乐家好好打个商量,可否请辞不当丫鬟,只在外头铺子里做个管事,她去过外头几次,对乐家的药行药堂有了一点了解,不少有本事的掌柜都是请来做买卖的好手。 眼下她还有什么脸面筹划此事,乐亭华真是害人不浅! 他一定是故意的! 林承绣咬着被角暗恨自己不争气,怎么就为那一些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动了心意,现在想来,都是他有心为之。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笨蛋才会东想西想,干干净净清清楚楚地只说合作条件不好吗! 如今再多懊恼也无用,她惟有想办法早日拿到户档离开乐家,不管是开间小药膳铺子,还是离开江城重新开始,都为时未晚,放手眼下的局面却是不智,明日,她就先将典仪的事处理好,再去见乐老爷。 府里的事乐老爷向来没太关注,一应事务自有管家打理,包括药神祭在内的大事,哪一次不是妥妥当当,只是今年有些不同,因为他早早准备好的祭礼出了岔子,从岭南高价觅得的朱蛤,快到江城时失去了踪迹! 如此要紧之事,他自是派的心腹之人,如今连同那名心腹也一同不见,实在过于蹊跷。 这件事令乐老爷莫名不安,联想到那两船突然出现的私药,乐老爷总觉得并非巧合,有人在暗中针对乐家的买卖。 钱他有的是,可不顺心的事一件接一件,连官药局也来为难,前两日他与旧相识吃酒时谈及买卖难做,对方还给他透了个底,行会里也有些人不太安份,竟还抱怨凭什么年年药神祭都让乐家出风头。 若今年因为祭礼的事,没能拔得头筹,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被挤出药市了? 第127章 你懂个屁 外面树上飞来一群鸟雀,叽喳着叫个不停,若是平日,乐老爷会觉得有喜事上门,今日心里憋着气,自是烦闷得不行。满府都是人,他却无人可以商量,两个儿子一个埋头做学问,一个连人影也见不着,当下叫人把乐念清找来,这个他总能训一训吧? 乐念清许久没同乐老爷打照面,心里其实有些高兴,规规矩矩地来见,却被乐老爷板着脸训了一通,当下也不高兴了:“父亲将我找来,只是为了教训吗?” “你平日在学堂最不安分,现在我说几句也不行?” 提到学堂,乐念清不由气弱三分,低声道:“我没有不安份。” 乐老爷说道:“你好好的别学你两个哥哥,要听话些,马上家里建好学堂,便不用去外头进学。在此之前一定安份些,别在外头闯祸。” 听到家里要建学堂,乐念清眼珠转了转,那是不是不用在外面读书,他心中有些高兴,早就不想在外头读书,那些同窗没一个好人,讨好他的是贪图他手里钱多手松,其余就是假清高,嫌弃他不学无术,甚至还会言语讥讽,他有时心情不好就出手教训他们,自然,有些人挨了打会告状,夫子不敢打他,只罚他站上半日,通常他站着站着就跑了。 乐家久居江城,乐老爷在外头没少捐钱,是江城有名的善人,便是乐念清如今上着的学堂,用的也是乐家的园子,所以乐念清在学堂里胡作非为,也无人敢管教。 当然,这些事乐老爷并不清楚,除非夫子把状告到乐府,否则大小祸事都是管家出面打发了,全然不叫乐老爷烦心。 这边教训完小儿子,外头传报丫鬟程秋求见。 上回因为开药膳铺子的事,乐老爷单独见过这丫头,还对她寄予厚望,现在却不怎么想见她。 前几日,大管家来说药神祭典仪筹备时,被一个丫鬟频频为难,虽未点明姓名,可溶丫头身边管事的不就是程秋吗?还有,听说昨日二儿子从外头回来了,是抱着一个丫鬟回府的。 听听,他的儿子回家不来向父母请安问好,反倒与丫鬟在外头寻欢作乐! 他正想叫人告诉她不见,却看到小儿子没走,反目光炯炯地等在一旁,正想一并撵走,乐念清问道:“父亲,你不想见程秋吗?” “怎么,她来请罪我就得见?我不仅不见,还要将她交给管家处置。” 说是这么说,乐老爷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做似乎不妥,那逆子如此疼宠程秋,怕是不会愿意。 乐念清撇撇嘴:“她犯了什么错,我看都是二哥逼她的。” 他是有感于自己胆小的母亲才作此想法,不就是因为服侍乐老爷多年,才被纳为妾室,后来生了他也是谨小慎微活得没什么滋味,说着还看了乐老爷一眼。 乐老爷被他看得心火升腾,怒道:“你懂个屁!” 最终他还是见了林承绣,想亲自问问,到底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眼里,这丫头板上钉钉是乐亭华的人,这般没名没份叫别人随意猜测并什么光彩的事。 所以林承绣走进来时,他根本没想到,她要说的事可以解决药神祭祭礼一事。 “你说关于祭礼,有个好消息要说?”乐老爷蹙眉,“你怎么知我正为此事犯愁,难不成……你都知道些什么?” 祭礼丢失本是极隐秘的事,这丫头从哪听来的? 林承绣哪知其中原委,应声道:“婢子近来一直跟进典仪之事,听说往年祭礼都是名贵药材,今年还未定下,二公子昨日说了个提议,婢子觉得可行。” 一听是乐亭华的提议,乐老爷顾不得追问她参与典仪之事,忙道:“哦?说来听听。” 于是林承绣道出请来丁神医主持典仪,再献上良方一剂的提议,说到请丁神医时,乐老爷的眼睛已经亮了,后来还要献上药方,几乎想要鼓掌称妙。 可冷静下来又有些忧虑:“可有把握请来丁神医?他当真愿为家里的事费心?”、 这个他指的是乐亭华,乐老爷是又惊又喜,没想到不与家人亲近的二子竟会替家中事着想,此时早忘了把林承绣叫进来本意是什么,恨不得现在就去见乐亭华,当面夸夸他。 “当然,这件事还有个小小的条件。” 林承绣将丁神医打算将历年所得集印成册的事一说,乐老爷更是眉飞色舞,恨不能立时就去见乐神医,将此事定下来。 他神色激动地起身在屋中踱了几个来回,终是冷静下来,若是印些寻常书册倒也不难,但是想印方书却不是那般容易,得由官药局出面,且不得随意散传。并非限制医者善举,而是为民间百姓考虑,若寻常人拿到药方,自行配制服用,怕是要出乱子。 江城虽是药都,但并非人人懂医,大家生了病还是要去药堂,让正经医士开出药方才能抓药。 但此事若成,必是一桩盛举,乐老爷可不怕花银子,甚至想将丁神医请进府里供起来,不然他怕明天一睁眼,此事成空可怎么办。 “我立刻让人备下重礼去请丁神医。”他正要叫来大管家,忽然想起把林承绣叫进来的真正目的,说道:“慢着,真是亭华与你这般说的?” “婢子并无虚言,丁神医要出药方合集的事总不能是婢子能杜撰出来的。” “那……”乐老爷张了张口,对于儿子和丫鬟的私情,他实在问不出口,罢了罢了,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想是乐亭华已将此事和丁神医通了消息,乐老爷亲自上门去请丁神医为乐家主持典仪,他欣然答应,不过并不同意住进乐府。 至于药方合集一事,丁神医却是没有想到,此事他只是有个初步的想法,没想到被乐亭华说动乐家主动相帮,倒是成全了他。别看他有神医之名,若他自己去与官药局那些人打交道,怕是到最后药方全交出去,却一张纸都不会印出来。 不过丁神医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便是让乐老爷把他药行里一个小伙计调到他身边,待药神祭后再归还药行。 事情成功办妥,林承绣本来十分欣慰,一听丁神医点的那名伙计的名字愣了:“燕明?” 第128章 不重要 林承绣是燕明名义上的表姐,药行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府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三姑娘乐溶,而丁神医答应为乐府主持典仪的事,也是她来告知的林承绣。 此时乐溶坐在那里,似有些不安,眼神也有些闪躲,林承绣不得不怀疑丁神医点个药行小伙计的名,是她给燕明争取的机会。 不可能,三姑娘并未同乐老爷一同去请丁神医,她向来胆小,绝不是她的提议。 “姑娘是否有话要同我说?” “有件事,我没办好。”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丫鬟,却不得不告诉林承绣一件事:“你让我帮你盯着药鼎,可父亲已经让大管家带着药鼎出府了。” 原来是这件事,林承绣已经知道,药神祭典仪需得和掌柜们一起商量着办,她本来就不是适合出面之人,全因汪海拖着不作为,想以此架着她,瞅准最后她得服软,不再事事与他相争罢了。 如今看她没像少夫人一样掉入坑,还在乐老爷面前立了功,不得赶紧冒头抢功,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药神祭真成了林承绣出风头的机会。 原来不是为着燕明,而是觉得对不起她,林承绣不忍乐溶内疚下去,劝道:“姑娘莫放在心上,此乃小事,药神祭能顺顺利利才最要紧。” 说不在意是假的,她近来被汪海拨来弄去,为了药神祭的事费了许多神,如今倒好,她再沾不得了。 乐溶叹口气:“总之,我对不住你。” 她没有说的是,乍知此事后,想去与父亲理论,却从父亲那里得知,从不主动与父亲说话的二哥来过了,是他不想让林承绣插手药神祭的事。 小姑娘心中苦恼万分,却不敢将真相告诉林承绣,只在心里替她委屈。 乐溶明日就要去赴城中一位胡姓药商夫人办的家宴,据说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已经约好,在胡家见面时,共同商议为药神祭出力的事。 这令她的心事又压重一层,明日是她身子康健之后头一次露面,本该极受重视,钗环珠佩还有新衣早已备齐,可是母亲早已不出门,嫂嫂如今正有身孕不便出门,她只能自己带着丫鬟前去。 本来林承绣是不必陪她去的,这会儿既然不必再为典仪之事费心,她希望林承绣可以陪在她身边。 这样的宴会林承绣以前也参加过不少回,京中有不少应景的宴请出游活动,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在人前露脸结交二三好友,最得闺中女儿期盼。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她是丫鬟,陪姑娘去怕是得待在下人待的地方,还得警醒着随时准备跟着伺候。 说实话林承绣没太大兴趣,但三姑娘已经长大,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明日她很应该跟去看顾着些,正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所以顺从地应了下来。 晚些时候,重芳将林承绣从乐溶身边替了下来,她走出正房,看着天上初升的月芽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药神祭的事被迫放手,失去一个分走汪海手中权力的机会,实在有些可惜,不过光在这儿叹气没用,明天还要陪乐溶去外头赴宴,且有的准备,她只好收起心中颓意。 芳草从小厨房走出来,擦着手上的油,看见她眼睛一亮,扑过来问道:“秋秋,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你天天在府里,能见到谁?” “汤圆儿今日进府了,还让我给你带话,说是大管家派人去药行查一个人,和你有亲戚的人。”芳草是知道林承绣的,她家中应该已经没有亲人,怎地冒出个亲戚。 林承绣心里微沉,难道是燕明行迹暴露了? 自打上次他潜入府里,两人秘密见过一回,之后还未再碰面。 可林承绣并不后悔,甚至庆幸燕明是个重诺之人,答应她的事果然去做了,应是正好发现佟管事对自己的妻女大打出手,想来那种情形下,是个人都会骂佟掌柜畜牲不如,本就打算教训他一番,这下子出手更重。 想到这里,她又觉没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汪海查到燕明身上,没有证据便拿她无法,这年头有个远房亲戚并不犯法。 芳草又问道:“秋秋,之前你说去外头铺子里做事,还能成吗?” “当然能,怎么了?” 昨日三姑娘叫人拦着李管事,不让他带药鼎出门,府里下从多少也看出来了,大管家原本一直管着药神祭的差事怕是要没了,哪知林承绣突然被官药局叫走,回来的时候虽然是被二公子抱回来的,可是一下子身份尴尬起来,她到底算是三姑娘倚重的丫鬟呢,还是二公子的房里人? 如今大管家又重新操持起药神祭典仪,前些日子三姑娘要开的药膳铺子是不是也没戏了? 林承绣明白芳草在担心什么,安慰她道:“别想太多,正好不用管药神祭的事,我能腾出功夫整理要用的膳食方子,你来同我一起,可好?” 芳草点头,两人挽着手一起回房,膳房人多口杂,总有不少闲言碎语,芳草边走边道:“秋秋,今日好奇怪,给秀山院送饭的回来说,二公子竟然没在秀山院用饭,而是去了老爷那里。” 真稀奇,乐亭华竟然会去见乐老爷。 慢着,林承绣停下脚步,想起乐亭华两次提起,不让她插手药神祭的事。 今日乐溶告诉她,乐老爷已吩咐汪海操办典仪,三姑娘当时一定替她争取过,尤其她刚刚为乐家解决了祭礼的麻烦,乐老爷却依然信重自己的大管家,好吧,她听完后已经想通并且放手,对乐溶的内疚并未多想。 可此时却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莫非是乐亭华对乐老爷说了什么? 林承绣为这个猜测心里酸涩,芳草见她面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秋秋,这件事很重要吗?” “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说到最后,她已经有些咬牙切齿。 第129章 份内之事 说着一点不重要,可若是今晚不找乐亭华问个清楚,林承绣一晚上都过不去,三言两语把芳草打发走,她便去了秀山院。 也许会被人瞧见——随他去! 反正府中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她同二公子之间的情事纠葛,起初传的是她逼二公子收用,后来传二公子为她顶撞老爷,再后来便传两人月下相会,直到昨日,府中传言变成了二公子救林承绣于官药局,终是抱得美人归。 说书的也不敢这般写,林承绣一路走着,想得心头火大,到了秀山院把门拍得震天响,开门的丫鬟一见是林承绣,非但没有责问,反赔了笑脸关切地问她可拍疼了手,又忙忙地往里通传。 屋里,乐亭华正坐在书案前,给京中好友写信,听得是林承绣到来,面上不见惊异,将信纸折好压在镇纸下,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林承绣心中的怒火在看到他那一刻,达到了顶点,就是这个神情淡淡的男人,忽尔帮她出主意解决典仪祭礼的麻烦,忽尔插手搅黄她接手药神祭,而她还因为他的举动羞到差点无法出门。 引她进来的丫鬟离去前贴心地把门关好,林承绣心中冷笑,立时把门拉得大开,回过身问道:“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您让我去褚玉院,一是帮三姑娘多做些事,二是想看看我有些什么本事,能否管得了家。” 乐亭华眉头也未皱一下,显是记得十分清楚,说道:“记得,我还记得当时你并不情愿。” 后来还是他提出为她落档,她才同意下来。 她挑眉看着乐亭华:“看来大人记性不错,但是!我自认尽心尽力在为大人做事,为何现在拦着我的偏偏是你?” 他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你做得很好,可是,你没有明白,为我做事,是只做我让你做的事。” 他竟然觉得自己没有错,林承绣满腔怒气突然一泄而空,心灰意冷地道:“那么麻烦大人以后说清楚,什么是我能做的事,什么是我不能做的事,否则,大人不如早早为我办了户档,放我离开。” 她质问的话仿佛打在了棉花套子里,根本没让他的神情有一丝变化,可这句放她离开却叫他声音严厉起来:“我不让你接手药神祭的事,自有我的道理。” 林承绣直视着他,想要看进他心里去,明亮双眸似有水光:“那您为何一边帮我出主意,又不叫我插手药神祭的事?大人,你真的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乐亭华转头看向烛火,只觉已被她看穿,她说得很对,他的内心充满着矛盾,此时正化为两团互相拉扯的念力,翻腾不止不休。 他也知自己行事太过矛盾,光是在府里隐瞒身份一事,便令人想不通,这回还帮着家里请来丁神医主持典仪,下回不定又要做什么叫人失望的事了。 至于林承绣的问题,他更是答不上来。 “那好,我再问大人一件事,昨日你为何抱着我在府里招摇?让所有人……那样看我,到底为何?”她说着眼中水光更盛,只凭着倔强忍住羞意。 他仍是答不上来,听她冷笑道:“最初我以为大人是把我当成一把刀,改变府里现状的一把刀,我以为只要我有用,大人总不会亏待我。现在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大人只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是什么,试问谁会在乎一把刀的感受,是不是?” 说什么看她能不能管家,都是扯淡,从今以后,她只管做好份内之事,多一分力都不会再出! 乐亭华静静地等她说完,才道:“你想放弃我们当初的约定,不要户档了?” 这是林承绣的软肋,提起来便没了底气,她当然还要,只是乐亭华太难伺候太善变,这回是拖她后腿,让她没办法接手药神祭,下回不知道是不是直接把她送回京城。 “当然要,只要大人还记得约定就行。” 第二日一早,褚玉院里因为乐溶要出门,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几个大丫鬟将她围在妆镜前,仔细地打扮一番,直到乐溶终于不耐烦才退开。 镜中女孩虽然还有些瘦弱,但静美姿仪初现,头发挽起,用小巧的白玉珠花点缀其中,不张嘴说话的时候看着有些冷清,笑起来时唇角先勾起来,格外甜美。 今日随乐溶出门定的是林承绣和尘芳,冯妈妈执意乘车跟去,到时候便只在车里守着姑娘出行带着的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重芳羡慕地看着尘芳和林承绣,她因为性子不够沉稳,没能一同跟去,但已经和尘芳说好,若再有机会,便轮到她跟姑娘出门。 林承绣给自己梳的是最寻常的双髻,头发也梳下厚厚的一绺搭在额前,那是她昨晚上回来后狠心剪的,她眉间红痣太显眼,外头人多眼杂,越不叫人注意越好,若不是出门不能失了乐府的脸面,她甚至想把身上颜色鲜亮的新衣换成青布衣裳。 马车已经备好,林承绣跟在乐溶身后坐进去,忽听得外面有人匆匆跑来禀道:“姑娘,老爷说今天由二公子送您去胡家,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什么?乐亭华也去! 乐溶带着几分惊诧问道:“父亲可还说了什么?” 乐老爷能说什么,他已经乐得说不出话,二儿子归家数月,终于肯出门见人,昨日主动来寻他一起吃了饭,今日又说不放心妹子一人出门应酬,所以愿意与她同去,实在是叫乐老爷心中慰帖地紧。 其实在乐老爷心里,乐亭华在京城宫里当官并不好,太远了,想见见不着,如今丢了官儿回来,虽然有些丢面子,可天天在一个府里,在他跟前可是太好了! 他一高兴就想散银子,当周远带着官府的消息,说要寻回莫名失踪的祭礼朱蛤,需得花费银钱多少时,乐老爷大手一挥,说只要能寻回来,愿以三倍的银钱作为酬劳。 周远脸色微臭,既是如此大方,为何当初不愿借给他爹翻身的本钱,而是看着他爹赔光了所有的钱财,失去所有希望寻了短见? 第130章 赴宴 今日天晴,林承绣抱膝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马车行走轻轻晃动。 从她坐着的地方,可以看到车帘外晴明湛蓝的天空,偶尔还有落叶缓缓飘过,她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尘芳正冲她打眼色,让她看乐溶紧张地揪着帕子。 林承绣只得开口转移乐溶的注意力:“姑娘看外头,咱们可过了翠屏湖?” 马车宽敞,乐溶坐在铺了细毛毯子的厢座上,拈起一角车帘往外张望,有金色阳光照进来,她眯了眼,下一刻乐亭华清冷的声音响起:“已经过了翠屏湖,还得半柱香才到胡家。” 晦气! 林承绣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想起昨夜他说的那些话,心里阵阵发凉。本来她一点点地接手府务,难得好胜心被人挑起,想好好做些事,如今被他一番打击,心劲全没了。 也许乐溶还要靠她把药膳铺子开起来,唐妈妈正一批批地教人学规矩,等着她下一步的安排,但是林承绣想放手了。 她听着马蹄声和车轮声,知道乐亭华就在外面,与她隔着一道车板,立刻挪动身子换到了另一边,与尘芳挨着坐。 尘芳轻声抱怨:“好好的你挤我作甚?” 她木着脸答道:“那边有虫子。” 吓得尘芳花容失色,抄起方桌上的木茶托就要去打,林承绣连忙拉她坐好:“行了,做人要大度,跟条虫子计较什么,毕竟是条小命,就当行善积德了。”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马车外面,似是意有所指,也不知乐亭华能否听得明白。 胡家夫人爱菊,每年都从别处购来无数菊花,在家中办赏菊宴,胡府的大门外也摆起了花架,整齐放着盛开的各色菊盆。 乐亭华将妹妹扶下马车,看了眼把头发梳得极难看的林承绣,说道:“要跟好姑娘,有事便叫人来前边寻我。” 两个丫鬟垂头应是,跟在乐溶身后往后园走去。 胡家的园子大小和乐府差不多,摆满了各个品种的秋菊,花枝上大大小小皆开得正盛,看得人眼花缭乱。 来了如此多的客人,胡府上下并不乱,分别将男女客引至两处,乐溶三人跟着一名婢女先去见了胡夫人,她有些富态,待乐溶很和气,夸赞她生得灵动美丽,又指着身边站着的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道:“这是我家中三个女孩儿,你们姐妹自去玩耍。” 胡大姑娘与她母亲胡夫人长相相似,脸庞圆润,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温热地手牵住乐溶,言语极是亲热:“乐溶妹妹,你可来了。” 乐溶随她们三个去了小花厅,实在是胡家三个姐妹好脾气,三言两语便介绍了自己名姓,又不向她问东问西,相处起来十分自在,叫她心底的惊慌慢慢消散。 被带进喝茶的小花厅前,乐溶回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林承绣安抚的笑,她与尘芳得待在外面候着。 小花厅里已经坐了十来个年轻姑娘,是城中各府第的闺秀,她们家境相仿时时来往,早已玩得熟了,乍见胡大姑娘手里拉着个陌生女孩儿进来,均已知道她就是乐家的女儿。 “你们看谁来了。” “是乐家妹妹吧,我叫连飞琼,比在座的都年长,你该叫我一声连姐姐。” “那我要叫她溶溶妹妹,我姓何,也住翠屏湖那边,咱们两家离得不远,往后可得多多往来。” 一时间小花厅因着乐溶的到来变得热闹非凡,她头晕脑涨听了一堆名字,光是记姐姐妹妹已记不过来。 门外候着的各家丫鬟们则被带到一边的回廊下,待会儿姑娘们就会出来在园子里赏花,到时候她们也得跟着。林承绣默默地站在角落,与尘芳对视了一眼,知对方有许多话想说,便又往角落站了站。 “我还是头一回跟姑娘出门,不会有人为难姑娘吧?”尘芳心里忐忑,苦于无法跟进去。 林承绣安慰她道:“想哪去了,出门做客是常有的事,主人家才最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客人不顺心。” 她们身边的丫鬟应时常跟出门相会,有认得的打了招呼闲聊,尘芳瞧了一圈,低声道:“怪不得你要府里人学规矩,出来一趟,才知道咱们府里差得远了。” 胡家并不如乐家有钱,可事事处处都比乐家显得有规矩,林承绣心想,回头可有得学呢,若是与官宦人家相比,更是差得远。 边上有别家的丫鬟过来搭话:“你二位瞧着脸生,可是跟着乐家姑娘来的?” 尘芳点头,那人又道:“果然与咱们不一样,瞧瞧那双手细嫩得同我家姑娘一般,你们是不是不用做活,听说乐府奴仆成群,衣裳都不用洗,因为穿过一次便扔了。” 这话从何说起,她们府里何曾奢靡到那种地步?林承绣皱眉,将手拢在袖里,往尘芳身后躲了躲,只是落在别人眼中,都觉得乐家姑娘身边的丫鬟怎地畏畏缩缩,像是上不了台面。 尘芳虽是丫鬟,也知不能乱说话,正色道:“自然不是,我与大家一般,姐姐的手也很白嫩。” 若是姑娘在里面也被人问来问去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一声,担忧地看向小花厅。 有好心的丫鬟走出来说道:“里头另有伺候姑娘们吃茶的,你们放心,若是有事,会出来叫你。” 此时胡家又来了客人,胡夫人差了名仆妇匆匆来小花厅,找到胡大姑娘道:“夫人叫我来说一声,前头赵通判和林书吏家的姑娘也到了,夫人请她们来同姑娘们一同玩呢。” 胡家三位姑娘忙出来迎客,早前只是客气地给几位大人的府里送上帖子,并没想到真能把人请来。 江城知州姓史,家中没有女儿,是以赵通判家的女孩儿最是尊贵,她今年十七,名叫如英,与林氏清宁携手而至,身后还跟着四个丫鬟。 官家的小姐与药商家姑娘又是不同,尘芳瞪大双眼,势必记住每个细节,她今日可长了见识,回去后一定详细讲给其他人听。看到两位娇客被簇拥着进了小花厅,带来的四个丫鬟整齐地站过来,脸上神情淡淡,不低声交谈,也不乱走乱看,不由低声道:“这便是官宦人家的丫鬟吗?” 林承绣也压低声道:“少说话多做事,你也会像她们一样。” 尘芳一向觉得自己性子安静,尤其同重芳相比更是沉稳,今日却觉得自己还不够沉稳,又忍不住替乐溶担心:“那个什么通判老爷家的姑娘,真是通身的气派,咱们姑娘万一被比下去怎么办?” 这一点林承绣毫不担心:“姑娘不爱言语,若是没有人理才会更自在些。” 她没有猜错,乐溶其实更愿意安静地坐在一边,看旁边人说话交际。但是赵如英踏进小花厅,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含笑走过去道:“乐溶妹妹,许久未见。” 第131章 集思众意 乐溶不由自主地紧张,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赴过的宴请,便是前任知州千金所办,已是过去许久,难得赵如英还认得她,于是起身唤了一声:“赵姐姐。” 赵通判家虽在外乡,可早在十余年前就来江城任职,从七品吏员做起,一直到前两年升了通判,他在江城娶妻生子,差不多算是江城人。 赵如英生得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亦是大家风范,特特坐到了乐溶身边,林清宁也挑了个位子坐下,心里奇怪为何她为何同乐溶如此亲近,难不成真有些旧日情谊? 胡大姑娘见她十分照顾乐溶,也放了心,听赵如英脆声道:“都在江城住着,没想到今日才和妹妹重又见面,我听说大家今日聚在一起是为了商议大事,便特地来凑个热闹。” 其实她是特地为了乐溶而来,而乐溶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受宠若惊,她牢记着林承绣交待的话,无论心中作何想法,面上只是含笑以对,年纪大的叫姐姐,年纪小的称妹妹,若有人问在家时多做什么,不能说酷爱算学,只说因为体弱,偶尔才翻下书本,所以吟诗作画是不成的。 胡大姑娘笑道:“正是要商谈大事,今年的药神祭只是赠衣施药太过普通,可又想不出别的主意。” “我和林家妹妹也想出些力,可否听我一言?”赵如英这样说,显是心中已有想法,众人凝神倾听,她说道:“江城是药都,诸位家中也都做的药材买卖,自然要想一个与祛病消灾有关的事来做,我听说京中元宵时节有走百病的习俗,我们可效仿此法,在赠衣施药的同时,附送一盏祈愿灯,待到晚间时将灯放入河流,祈求上天带走病痛灾难,为自己或为家人祈愿,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众人均觉极好,亲手放一盏明灯,送走一年的病痛,届时河中千盏万盏,随水漂流,必成盛景。 至于需要花费多少银钱,这些女孩儿个个家中富足,对她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能齐心协力办成一件大事才是正经。 今日出门事事皆顺,还与这么多姐妹共商正事,乐溶的脸上亦现出激动的红晕,怎地赵姐姐如此厉害,让她自己想,是绝计想不出来的。 赵如英看着小花厅内激烈讨论的气氛十分满意,转头问乐溶:“方才我来时,听说你家中有兄长也来了。” 乐溶点头道:“二哥担心我会害怕,陪我一起来的。” “你以后若是还怕,可以让人给我送信,我同你一起。” 这便是允诺会照顾她了,乐溶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忙道:“多谢姐姐。” 此时大家从赠衣施药再放祈愿明灯,又说到了拿家里的铺子练手做生意,乐溶听了许多新鲜事,对自己的药膳铺子多了几分期待,胡大姑娘看时候差不多,站起身道:“今日顺利把正事敲定,接下来可以安心在园子里赏花,我还央着母亲请了戏班子来,一会儿用饭听戏,大家图个热闹!” 众人纷纷响应,小花厅的门扇打开,姑娘们挨个走出来,各家丫鬟忙过去站到自己的姑娘身后,听说一会儿有戏听,一个个都高兴得很。 尘芳打量了乐溶面色红润,明显情绪不错,放心许多,陪着她慢慢地往园子里走,边走边听乐溶说着药神祭的安排,林承绣如今可听不得药神祭三个字,但是能在夜晚跟出府去放一盏祈愿明灯,她还是很乐意的。 胡大姑娘走在前头,对赵如英等人道:“家里请了人专门侍弄花草,母亲和我们姐妹都爱赏玩,若你们喜欢,回头给你们送去。” 她倒是大方,不过谁家里也不缺这个,赵如英想到自己养的那盆极难得的墨菊,笑意盈盈地把话岔开,又回过身拉着乐溶,问她可要寻个地儿歇歇。 园中赏花的不止是女客,前头男客们有的对着珍品吟诗作画,也有人往园子里来,其中就有不放心乐溶的乐亭华,反正他站在那些人里格格不入,便直接来寻自家妹子。 乐溶刚与赵如英寻了个亭子坐下,见到乐亭华忙叫道:“二哥。” 胡家下人极有眼色,见有客人在亭中歇息,贴心地奉上热茶,赵家的丫鬟接过来,斟茶倒水忙活,而林承绣和尘芳站在一边干看着。 乐亭华与赵如英眼神相碰,问道:“这位是……” 乐溶方才醒悟过来,忙道:“二哥,这是赵通判家的赵姐姐。” 赵如英微微施礼:“见过二公子。” 三人入了座,林承绣自觉自动地和其他丫鬟站在亭外,乐溶看看她们,说道:“这里没什么人,你们也坐着歇会儿。” 站了许久,林承绣还真有些乏,不管赵家的丫鬟怎么想,她拉着尘芳挨着在亭子外阶坐下。 尘芳看仍站着的赵家丫鬟,小声问道:“要不然我们还是站着吧?” “你真想和她们站着?” 尘芳不想,连二公子都没说什么,便也心安理得坐着歇息。 赵如英十分善谈,问了些雍都风貌后,落落大方地问道:“初八日是药神祭,我与溶溶约好那晚一起放灯,二公子也一起来吗?” 放灯? 乐溶便将大家想为药神祭出力,要在那晚安排放灯祛病的主意说了,乐亭华点头道:“果然不错。” “我家中没有兄长,只有一弟,到时候也将他带上。”赵如英笑得自然,似乎他们两家相交多年,是通家之好。 说话间便定下了一起放灯的约定,林承绣扭头看了眼亭内三人,习惯性地在心里分析起利弊得失,赵如英身为通判的女儿,在江城可选择的人选必然不少,乐亭华若真的丢了官,以他的条件怕是难入赵通判的眼,只能说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姑娘。 马上要开席,然后便是听戏,各家宴请大致都是如此安排,林承绣的思绪已经飘远,猜测自己与尘芳几时能吃上饭,早知就塞几块点心在荷包里,饿了能先垫垫。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尘芳拉着她站起来,乐亭华三人已从亭子里走出来,道别后各自去该去的地方。 在青石阶上坐得腿有些麻,林承绣弯腰揉捏了几下已落在后头,正想三两步赶上前跟着乐溶,乐亭华却拦在她面前,她没好气地道:“公子可有事?” 第132章 堪称良配 也就是他们是在别人家中,林承绣并不怕他会做出格的事,只她一日是乐家的丫鬟,一日便要捏着鼻子受乐亭华的气,或者说,他一日没给她办好户档,她就得乖乖听话。 他看了眼那片厚厚的刘海,问道:“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别人家里的丫鬟出门都仔细打扮,偏她故意往丑里扮,他隐约猜到林承绣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可见防备心很重。 林承绣不意他如此发问,愣了下才阴阳怪气地道:“怕吹头风用头发挡挡,不好意思碍着您的眼了,婢子这就走。” 亭子前只有一条石径,乐亭华把路挡得严严实实,她走不得,只好转过身对着株开得正好的黄菊生闷气。 他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赵家姑娘频频对三妹妹示好,应是赵通判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乐亭华并未被陛下训斥也没丢官,只是回乡探亲,还在江宁府调动人手将水匪剿个干净,这样轰动的事尚未传到江城,暂时无人知乐家窝囊庶子其实是个杀神。 只是瞒不了太长时间,赵通判最先得了消息,惊诧之余想不明白乐亭华如何打算,不敢擅动,便先叫女儿借着赴宴接近乐溶,看能否寻个机会,把想与乐亭华见面的消息递过去,想想自乐亭华回家之后,江城上下官员无一人上门拜会,他心里能痛快吗? 所以,乐大人是觉得人家姑娘心机深沉,知道他的身份后想巴结他与家人,那又如何?难道迎高踩低不是人之常情? 林承绣在心中冷笑,也许在他心里,她亦是如此市侩。 她继续阴阳怪气:“大人外形英武,便是没有官职在身,还有丰厚身家,堪称女子良配,实在不必担心赵家的用心。” 他听得眉头拧得更紧:“你倒是替我想得开。” 她轻哼一声:“谁替你想了,我替我们姑娘想得开,三姑娘今日很开心,来到这儿交了不少朋友,赵姑娘大方和善,最是可交之人。” 他觉得人家别有用心,她就偏要夸赵如英气度不凡。 乐亭华知道她如今只想与他对着干,却也不恼,看着她秀美的侧颜,缓缓开口道:“我在龙首山杀了很多水匪,身份倒是其次,只怕这件事也会随之传开,到那时说不得三妹妹会被我连累。” 林承绣蓦地转头,惊讶地看向乐亭华。 他他他竟然做下这等大事,怪不得,怪不得他曾离开过乐府一段时日,此时她顾得斗嘴,说道:“那,那大人是为民除害,若有人因此疏远三姑娘,正好看清楚谁是虚情假意的小人,谁又是真正值得相交之人。” 她忽地又想起一事,问道:“溪曲说的有人往外头递消息,难不成……” 乐亭华点点头:“没错,有几个漏网之鱼竟寻到了江城,我已经收拾干净了。” 竟然真的是冲他来的,她心中的气恼虽还未消,可是又别扭起来,一时觉得该谢他为民除害,是个值得百姓敬仰的好汉,一时又觉得此人确实阴郁难懂,矛盾至极。不过若是此事传开,他拍拍屁股回京城,回到陛下身边,乐家多少受些影响,不知是好是坏。 不对不对,为何他们要在别人家里谈论此事? 她突然醒悟过来,退后几步,好在此处偏僻,园子里的人都已入席,没人看到他们在此相会。 乐亭华低声道:“只是见了赵如英,想起需得同你说一声。” 他之所以没继续窝在府里,也是为此,乐家虽是城中首富,却少一个长袖善舞的出头人,年轻一辈只有周远出头,很快他未曾丢官的消息便会传开,那时许多事都会改变。 林承绣脸有些红,声音亦变得很低:“为何得同我说,我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他说得很自然:“因为只有你一直知晓我的身份。”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心里有种直觉,若是不说的话,她说不得又要阴阳怪气,说些大人的事与我无关的话。 当一件事,需要同另一个人交待的时候,那么两个人总该明白他们之间与旁人不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不怕吗?” 江宁府知情的官员,还有随他出征的兵士,见识过他身上的杀伐之意后,多少会有人觉得害怕,那她呢? 远处隐约传来锣鼓声,好戏正要开场,她实在冷不下脸,缓和了许多,同他讲道理:“我该去找三姑娘了。” 确实将她留得太久,乐亭华让开路之前,看见她身侧的黄菊,便上前折下一枝,犹豫了下递到她面前。 林承绣微张开嘴,看看花,又看看他,他居然送她一枝菊花! 她一把扯过花枝,扔在地上使劲跺了几脚,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推开他跑远,乐亭华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将花枝捡起,塞进自己怀里。 嗯,她一点也不害怕他。 乐草堂不远的一间清静院落里,池修正襟危坐,捧着一本《神农本草经》认真研读,时不时在纸上记几笔。 这处院子是乐家给丁神医准备的,方便他老人家每日上午过问典仪之事,暂住此处直至药神祭开始。 如今每日上午池修都会在药行照常做事,下午丁神医得空便指点他认识药草以及药性,一老一少相处得还算不错。 还记得那日,丁神医点了“燕明”的名字,上至药行许管事,下至药工学徒们全都眼红得紧,除了带他去朝仙宫的老药工知道其中原委,其他人想不通,为何丁神医谁也不挑,挑一个刚入行的毛头小子,所有人都觉得他占了大便宜。 池修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发愣,他一向低调做事,不愿被人更多注意,但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若是拒绝就是不知好歹。 或许有林承绣是他远房“表姐”的缘故,有些人以为他是攀上了府里的关系,才得了这样的好事,甚至有人悄悄打听他的来历,池修反过来跟踪那人,竟发现是大管家派的人。 院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池修抬头看过去,是那个乐家的姑娘,带着个傻傻的丫鬟,先是去里屋给丁神医问了安,再过来寻他一起背书。 他眉头微皱,不是说他的“表姐”是三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吗,为何每次来的丫鬟都不是她?他已托汤圆儿把大管家打探他来历的消息,转告给了林承绣,她也太沉得住气,一点也不怕被人发现他俩之间没有半点关系。 第133章 小儿女心思 药神祭在即,乐老爷整日在外忙碌,乐溶鼓起勇气,找到父亲提出她想去药行跟着丁神医学习,反正就是这几日的功夫,能多了解些自家的生意也是好事。 乐老爷没想太多,直接同意了,做买卖的同行家中亦有女儿,并不拘着,跟着往药堂药庄跑的大有人在。 许是那日赴宴回来,乐溶的胆量变大,上午在药行药堂跟着长见识,下午跟着丁神医回到小院,她见池修在记背药草名录,也跟着学了起来。 她学得飞快,一点也不拖后腿,丁神医从她还是个小娃娃时便认得她,本没拿她当外人,见她有些天份,意外之余便也一起教了。 两个少年男女各坐一张桌案,过了一会儿,乐溶起身对池修道:“燕明,我们互相提背可好?” 池修内心复杂,明明她紧张到声音微颤,却依然主动开口。他心中略有不忍,点点头也站起身。 阿茴主动拿了张纸,做好准备记数,每人提五种药草,对方要熟练地背出每种药草的药性药理,每一轮的错对都由阿茴记在纸上,最后将结果交给丁神医。 一日学习完毕,目送乐溶离开后,池修开始收拾用具,丁神医从里屋走出来,有乐家相助,他亦开始整理自己多年心得,只是要做成此等大事,非一日之功,眼下他最期待的就是药神祭之后,带着眼前的小伙计进山采药。 “燕明啊,今日可想好?来我身边跟我学医,你吃不了亏。” 丁神医还记得在朝仙宫时,他是如何认错了草药,书本看得再多,不如与他进山走一趟,亲自辨别草药的不同。 池修默不作声,大仇未报,何谈学医,或许,不是或许,终有那么一日,他会拜在丁神医面前,恳请他收下自己。 他垂眸道:“小子身上和乐家药行还有契约,可否等期满再来。” 丁神医哭笑不得地道:“你若是答应了我,我立时叫他们同你解了契约便是。” 池修固执地摇摇头,丁神医只得道:“行吧,那也没关系,你就先在我身边待些日子,等到你想通了再来不迟。” 乐府,褚玉院,重芳挽了袖子叉着腰,尖声呵斥阿茴笨手笨脚。 “知道你服侍不好姑娘,就别天天地往正房凑,真当我们都是吃素的?” “今日姑娘带我吃了肉饼和鸡,还有芳草做的肉脯,没有吃素。”阿茴回味着肉的美味,一点也没被人训了的自觉。 重芳气个仰倒:“吃吃吃,也不知道姑娘总带你出门做什么!” 隔壁的房门打开,林承绣笑着走出来:“阿茴性子直,哪里懂你气什么。” 重芳这是吃醋了,乐溶出门该带上她才是,偏偏只带阿茴。 她几句把重芳哄回去,招手让阿茴过来,拉进房里细细问过当日在丁神医那里发生了什么,阿茴对着她很老实,将小院里每件事都说得很清楚。 “竟然……只是……这样吗?”她沉吟片刻,把桌上的点心给了阿茴,这是专门给她留的。 送走阿茴,林承绣重又坐到桌前,彻底放手药神祭典仪后,她落得许多清闲,便开始着手药膳铺子的事,与芳草几个一起商定了每种药膳的口味,整理出对应的功效,打算将其刻在牌子上,客人选用时不必多费唇舌介绍。 这件事颇费功夫,所以即便知道乐溶每日带着阿茴出府,也只能无奈地任她去了,不过眼见着她眉眼清明,与从前相比开朗了许多,晚间翻的书本也从算学题目变成了医理药学,只在心里暗暗称奇。 左右再有几日便是药神祭,三姑娘也见不了燕明几回,她相信眼下不管是燕明还是乐溶,怕是都没她想得多,冒然挑明反而不好。 再说有丁神医在,更不会出什么事。 虽是这般想着,第二日,她到底不放心地跟乐溶一起出门,出发去药行。 马车上,乐溶似犯了什么错一般,有些难为情地低着头,不似往日开朗。 大约她以为自己的大丫鬟会去警告燕明一番,让他认清自己什么身份等等。林承绣心中暗叹,还得安慰她道:“姑娘,燕明可是我的远房亲戚,丁神医点了他的名字,这等面上有光的事,于情于理我都该过去看看。” 所以,她真的不是去问罪,上回汤圆儿叫芳草传的话,她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大管家有没有查出来什么,她都得和燕明当面问个清楚。 同一时间,城北杨楼街的百草堂,董掌柜恭敬地将周远请进内室,再从隐蔽处小心地捧出个黑漆木盒,打开盒子后,里头装着的正是乐老爷花重金寻来的祭礼朱蛤。 周远举在手中仔细打量,忽地冷笑起来:“花再多的钱,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 董掌柜胖胖的身子一紧,他心里十分清楚东家和乐家是什么关系,自打乐家不再暗中追查,而是报了官府后,他就提心吊胆怕哪一日事发。 “东家,这药您要如何出手?” 如今外头风声紧,乐老爷大把的钱花出去,不是没有一点用,官府追查得愈发严密,朱蛤不是寻常药材,附近几个州府都知道出了一桩名贵药材失窃案,不知是谁竟打起了乐家的主意,如今不少人都知道乐家不光要输了典仪,还狠狠地破了笔财。 可同时也阻断了他们想要买卖朱蛤的念头,这药材去哪出手,都是跳出来自认自已便是窃药人,况且为了抢夺朱蛤,使的手段不那么干净,也担了人命。 董掌柜有做买卖的本事,却也不想背上官司,这两年百草堂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可都是他辛苦打拼出来的! 但周远才是百草堂真正的东家,他对乐家事了如指掌,一点也没将董掌柜的担忧放在心上,轻松笑道:“药神祭后便是江城药市,到那时候再出手,我要让乐家看着他们的东西被人买走,却拿咱们没有一点办法!” 外地来的药商,带来名贵的朱蛤,在药市上大放光彩,这总不能全天下只有那一只朱蛤,即便是,那也是外地人不知情买了贼脏,可人家是花的是真金白银,如此一来谁能再说什么? 第134章 提前交待后事 若说药神祭是江城的大事,那么药神祭之后的药市,则是天下药商的大事,到那时候来往江城的药商成百上千,他们百草堂的生意也不会差,再把朱蛤出手,更能好好地赚一笔。 周远交待董掌柜收好朱蛤,谨慎地从药行后门离开。 他如今还是乐家的义子,是乐老爷生意上得力帮手,正全力帮乐家追查丢失的祭礼,怎能叫人发现私下里的生意。 来到前街的酒楼,周远吩咐小二点了桌酒菜,不多时他等的人到了,正是近来住在乐家的沈昭,两人今日约在此处饮酒,是因着沈昭“病”养好后,便不肯再安份,可乐家两个表兄哪一个都与他说不到一块去,不对,二公子乐亭华根本拒人千里之外,故而他与周远打得火热。 沈昭喝了口热茶,开口说道:“周兄你整日事忙,难得今日得了空闲,咱们不醉不归。” 沈夫人虽惯着他,却不会看着他在府里吃酒吃个人事不醒。 周远叹了口气:“近来义父交待了许多事,为了一只朱蛤,我是差点跑断了腿,官府的那些人不好打交道,改日我寻个好去处,定让沈兄弟尽兴而归。” 两人目光对视,均有些不言而喻,沈昭对周远的好感又上升了些,母亲总说乐家的一个义子而已,根本不算什么,要他别和周远走得太近,可正经的表兄弟都不打理家事,沈昭有些看不上他们,谁不想同知情识趣的人来往? “连我都听说,舅父此次药神祭头彩失之交臂了,到底怎么回事,可要紧?” “不用担心,咱们的二公子神通广大,请来了丁神医给府里助威,有他在,此次必然还是乐家夺得头彩,义父他老人家可是欣慰得紧。” 沈昭来了兴趣:“哦?二表兄不是……不管府里的事吗?” “许是想通了呢,我倒是盼着二位兄长能帮着老爷,这么些生意,将来总是要他们来接手。” 周远假惺惺地叹息,沈昭淡淡一笑,自然只是听听而已,他就不信周远没有一点私心,想到上回周远提起乐溶时表露出来的情意,便试探着问了句:“或许吧,前几日听母亲提起来,二表兄如今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成了家便好了。还有,母亲还说三妹妹如今也该相看起来了。” 周远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说道:“来来,吃菜,尝尝这家的味道。” 似乎此事已经有了说法,更加让沈昭觉得,舅父舅母怕是早就相中了他,义子嘛,养大了变成半个儿子也不错。 在药行消磨了半日,林承绣跟着乐溶去了日常研习药草的小院。 小院只有一进半,胜在清静且离药行近,林承绣早叫人回来准备吃食,趁着丁神医与乐溶都进屋歇息,她终于寻了个机会和池修说上话。 池修坐在书室里,捧着医书专注看着,他换下了药行伙计的粗布衫子,坐在那里犹如攻读诗书的文弱书生,浓眉下双目如寒星,虽已不是当初大病初愈的瘦削模样,却也没几两肉,实在让人想像不出,就是他把佟掌柜收拾得起不来床。 林承绣走进来似笑非笑地叫了一声“表弟”,直叫得他脸上微红,放下书挤出一句:“我今年二十有一。” 她被噎得登时忘记要说什么,半晌才道:“如今只能将错就错了。” 池修苦笑,不过将自己说小几岁,名字籍贯年纪都与从前对不上才好。 “你们江湖人,出手都如此果断吗?”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有些好奇地问。 这是问他佟掌柜的事,池修心下明白,迟疑了一下才道:“那晚我去他家时,正好看见他虐打自己的妻儿,一个没忍住,下手重了些。” 林承绣摇摇头,低声道:“我是说,你为何要答应我那种请求,我该付你何等报酬?若是,若是……” 若是她往后还有这样的念头,他还会答应吗?若是要钱财回报,又是怎么样的数目?她心底有桩最为隐秘的恨事,若是他能像教训佟掌柜一般,将那个人悄悄地除去…… 这下轮到池修不解了:“你有很多麻烦要人帮你处理吗?” “我只是问如果!”她如何肯说出真实想法,凶巴巴起来,随即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好,眉眼耷拉下来道:“抱歉,我不是有意。你还没说要什么报酬?” 他犹豫了下:“不用,顺手就做的小事。” 她有些急了:“不行,你得说个价码,万一我往后求到你面前,起码知道能不能用得起你。” 池修懂了,她是拿他当成江湖上替人解难消灾的打手,可是,钱财与他无用,他真正想要的谁也给不了。 他想了想道:“我在江城无亲无故,若有一日出了意外,还请你将我遗物送回我的生地。” 什么? 林承绣听得有些傻,江湖人刀里来剑里去,早已将生死看淡,但是她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他也是那样的人,最后还是直接问道:“我不懂,你如何会出意外,还有什么遗物,生地,我哪知道你出生在何处?” 池修深深看了她一眼:“真到那一日时,你会找到我留下的线索。” 小院里已传来芳草烧菜的香味,还有重芳与阿茴在争执的声音隐隐传来,林承绣猛地捂住耳朵道:“你一定有病,有机会让丁神医给你瞧瞧是不是疯病。” 好好的她来给打手结账,这人说了一堆死啊活的,虽说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这个人身上背负了不一样的故事,可他对自己胡言乱语什么? 她忽然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对我们姑娘也胡言乱语,我告诉你,她可什么也不懂,你别吓到她!” 池修无奈又无辜地看着她,天地良心,若非在望京驿站他被惠王府的人追杀,急乱之下将要紧的事物放入她的行装,又护着她一路南行,何至于当她是唯一值得托付之人? 不等他为自己澄清,林承绣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但是任谁听了他那番话,都会心里发毛,那种交待后事的语气,仿佛他迟早会死一般。 “我不管你以前什么来历,既然来了江城,就好好地活着,听到没有!”想到最初见到燕明时,他空洞又无生志的眼神,她恶狠狠地道:“我一个没本事的女子都还好好地活着呢,你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说意外和遗物,丢不丢人!” 池修微微挑眉:“表姐,你在乐府混得风生水起,又哪里是个没本事的女子了?” 他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却也极少见到如林承绣这样能干的女子,其实那一日在望京驿站,他匆忙间只探得她要去江宁,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初时看气质也只以为是好人家的姑娘,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去别人府里当丫鬟。 林承绣微叹:“我若是风生水起,哪里还用得着找你帮忙。” 第135章 无中生有 难得出门,重芳却没觉得开心,反倒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与谁说。 回到褚玉院便回了房,躺床上独自憋气。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姑娘总带阿茴出门,肯定是为了那个叫燕明的小子,一整个下午,姑娘看书也罢,与人对答也罢,心思都在那小子身上,听说他是药行里的伙计,不知如何也跟着丁神医学各种药草。 伙计!重芳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姑娘的终身如何同一个伙计扯到一处! 马上就要掌灯,尘芳见她回来就钻进房里,怕她出什么事,回来瞧她,见她睁着双眼明显没睡,推了推她道:“前两日你抱怨姑娘不带你出去,怎地出去一趟就累成这样?” 重芳没精打采地道:“你不懂!” 当初的四个芳如今只剩她们两个,自两人住到一屋,情分见长,自是不用见外,尘芳乐得取笑她:“哟,可是长了见识了,说起来我不懂的多了,你指的是哪一出?” 重芳坐起身,看了她一会儿,却说不出口,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她这般不同寻常的模样,尘芳也纳了闷:“你倒是说呀,姑娘今日出门怎么了?” 重芳见门是关着的,便同她说起了悄悄话:“你可知老爷夫人有意给姑娘相看了?” 尘芳点点头,上一回她是跟着乐溶去的胡家,虽是为了与那些人家的姑娘交好,商议正事,可是谁不知道乐家的姑娘如今大好了,可以说人家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她们这些丫鬟心里也都有些想头,整日相处着,谁有什么心思都瞒不住。 她问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重芳不答反问:“你先说你的。” “我倒没想太远,反正老爷和夫人不会亏待咱们姑娘,寻的人必定妥帖,我跟着姑娘不会有错。” 也就是说,她会陪着乐溶出嫁,重芳咬唇思索片刻,问道:“远公子就没有可能吗?” 府里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大公子对家中生意毫无兴趣,二公子是庶出,还那般上不得台面,周远虽是义子,却早早地帮乐老爷打理生意,又与三姑娘乐溶青梅竹马,若真招了入府,是一举两得的事,将来大公子接管家业,周远就是现成可用的帮手。 “以前我如你一般,也觉得远公子怕是要入赘……”尘芳又摇头道:“可我又觉得没可能,远公子虽没了父母家人,却不一定肯入赘。” 原因尘芳却说不上来,她只是隐隐觉得,有志气的男子都不肯入赘屈居人下。 今日重芳出去一趟,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今日,跟着姑娘去见丁神医,有个跟着丁神医的药行伙计……他……姑娘容得他一起学医也就罢了,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放河灯!” 重芳艰难地说完,也不知尘芳是否听得懂。 尘芳自是知道药神祭当日,城中除了将会有一场盛大的祭祀典仪,晚上还有姑娘们出的新点子,放河灯祛病除灾,届时她们也可以跟着姑娘去,早就盼着了。 可是姑娘开口找一个伙计同去? 她看着重芳,重芳点点头,非常肯定地告诉她:“我看可了不得了,还有那个只知道吃的阿茴,死丫头不好好看着姑娘,我问她燕明是谁,姑娘几时与他认得,她竟说早就认得了。” 心口疼,想到远公子心就更疼。 尘芳忽然笑了:“不可能,程秋可是在的,她能愿意?” 连重芳都看得出来的事,她不信程秋没看出来。 哪知重芳神色更加复杂:“我听燕明叫程秋表姐来着……” 林承绣回到府里,便被唐妈妈请去了静尘院,如今药神祭的事她是一点也沾不上边,明显是输给了汪海,下头那些人都精着呢,之前在府里从各院里挑来人学新规矩,竟也有人不安分,说是大管家那边交待的事情要紧,就先不来了。 “近来辛苦妈妈,不然就算了吧,强按牛喝水的事做得多,只会让人更累。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总会有他们后悔的那天。” 唐妈妈点点头,她按林承绣的要求,把所有来学规矩的人言行品性如何一一记录在册,虽不知她以后会怎么做,可她信林承绣自有用处。 “还有一件事,沈家公子今日醉醺醺地从外头回来,说了些不得当的话……” 林承绣皱眉,姑太太虽然有些任性,可都只是能让自己过得舒畅些,夫家娘家自由来回,动不动就骂那些不着调的亲戚,其他真的挺好,还有个出手大方的优点,怎么生的儿子就有点不招人待见? “他说了什么?” 唐妈妈在她耳边低声言语几句,林承绣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本以为是与自己有关,没想到竟是牵扯到乐溶。 “他真的说了乐家要便宜周远的混话?” 不说乐家那两兄弟,还有少夫人顾倩云在,家业怎么也轮不到周远,还连人带财,说的不就是乐溶吗,想得美! 唐妈妈十分清醒:“那话是对着姑太太说的,没几个人听到,姑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当时便说了些不好听的。只是你想,沈家公子才来几日,谁会同他说这种话,想想近来周远公子可是同他走得近呢。” 林承绣听了想笑,沈夫人从来没把除了乐家以外的人看在眼里,周远也不例外,怕是沈昭这几日都不会好过了。 她真是小瞧了周远的卑鄙程度,见乐老爷夫妇有意给乐溶说亲事,竟先无中生有造起了势? 唐妈妈说完正事,看到她的头发,想到她同二公子之间纠纠缠缠,又是一团乱账,便道:“听说你近来又同二公子置气了?我知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说起来二公子年岁也不小了,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也只有乐亭华能让林承绣心中微乱,那日她推开他,跑去席间站着,听那戏词咿咿呀呀唱的什么全不知道,此时竟忽地清晰想起一句:静悄悄门掩清秋夜,昏惨惨云际穿窗月。 此时外头正如戏文里唱的那般,清秋夜,穿窗月,而她便如戏中人一般,为了没有着落的一腔情意苦恼生气,不值得,应当早日醒悟。 她淡淡地道:“妈妈你说,凭什么我辛苦一场,风头要落到旁人身上?这样不公的事若没个交待,他便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有好脸色。” 第136章 献上药方 九月初八日,是江城百姓祭祀药皇的正日子。 这一天城中所有人都会放下手中活计,走上街头看热闹,不说那些叫得上名号的药行精心准备的典仪,就是冲着药皇庙前的庙会也得走一遭,求药皇老爷保佑一年不生病痛。 此时天光正好,街上已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皆是各药行药号的伙计,捧出自家炮制好的药材以及成药,或齐声宣扬,或招展旗号。江城是药都,半数以上的人家做的都是与医药有关的行当,今日哪怕是只卖些小儿丸药、铜人银针的小铺子,也认真准备了要去供奉的祭礼,虽然出风头的都是大药商,可他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也是诚心敬奉药皇老爷。 加入供奉队伍的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长,药皇庙前,官药局正副使令都来了,正与知州府衙的大人们寒暄,如此盛典,他们皆要亲至,等下大典开始还要担任主祭之责。 一时间各家典仪队伍都已到齐,扛着药鼎的可不止乐草堂一家,可谁叫他们报过来的是丁神医主持典仪,老神医今日一身古朴衣着,领着乐草堂的伙计依旧礼向着药皇庙的方向朝拜,将药鼎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药材一一给围观的百姓过目,稍后大典开始再与祭礼一起敬奉。 时间不长,可是风头却不小,乐老爷早已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接下来各家的典仪一一上场,显是不及自家。 吉时到,钟鼓奏响,由民间推举出来的祭祀者身着礼服上前,请出一众主祭,知州大人亲念祭文,祈愿江城百姓安康喜乐,上天保民福祺,又勉励城中药商效仿药王百世流芳。 丁神医身份特殊,被请到了前头,与主祭的大人们站到一处,惹得其他药号看得眼红,可他们请不来丁神医主持典仪,只能等待会儿敬奉祭礼时,看乐家还能不能笑出来,毕竟他们家祭礼丢失的事已经传开了。 祭祀大典结束,轮到各家药商上前敬奉,百草堂自然是头一份,其余药行排其后,最后是药摊药贩们没那么多讲究,一起上前祈求生意兴隆。 与乐老爷站在一处的药商纷纷上前恭喜:“今年又是百草堂拿了头彩,往后可得多多照顾咱们的生意。” 乐老爷:“好说好说。” 城中药商虽一直有竞争,可是该齐心合力的时候绝不含糊,否则便不会有江城药市之繁荣。 今日乐念章也随父亲出来应酬,周远紧紧跟在乐老爷另一边,看着药神祭上自家争得荣光,乐念章自是欣喜,此时看着丁神医缓步上前,众人眼睁睁等着他宣告祭礼是何物时,他却拿出了一卷纸,双手奉于祭台前,说道:“此乃从道家遗方里悟得的养气膏药方,可补心肺气血不足之症,日前已制出成药呈报医官,今将药方献上,天下医者皆可用。” 一时围观众人皆静,忽又人声嘈杂起来,丁神医的意思是可天下推广,并不独与乐家? 众人不敢置信,丁神医研制出来的药方子,必定药有奇效,再得官药局审验过后,成药在乐家的药堂售出,得利何止千金! 如今竟直接献了出来,难道乐家丢了祭礼,竟舍得献出药方来抵? 此时知州大人站了出来,明言此药方已登入官库,也就是说,每家药堂都可以用来制药,这才是医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真义! 丁神医不愧是神医,便有那听明白的百姓跪下,直呼药皇显灵,在场药商无不心服口服之余,又羡慕有丁神医为乐家造势,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竖起了大拇指,赞乐家做生意地道,都说人越有钱越是不足,乐家却反其道而行,名声只会更甚以往。 听着身边人不住口夸赞,乐老爷趁机教导长子:“做生意不可只看眼前繁荣昌盛之景,往年药行艰难的时候也不少。” 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其中曲折艰辛自不必说,乐念章点头受教,听父亲又道:“你马上也要当父亲了,更该担起责任,好给他做个榜样。” 如此更激起乐念章心中斗志,周远也如兄长般语重心长:“尤其咱们做这行,还得有仁心良心,义利兼修方得长远。” 此话说得极好,乐老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错,你往后得多向远儿学学。” 乐念章极听话地道:“是,父亲。” 周远面上扯着笑愈发僵硬,没想到他破坏了原先准备的祭礼,乐老爷还能想出献药方这一出,而真正出主意的人,是乐亭华,今日不知为何还是不肯露面。 一家家祭礼已敬奉完毕,乐老爷走到祭台前,高声道:“我乐家为感神医善念,将今年药庄所收一十九种草药中养气膏用得上的品种各提一成,赠与江城父老。” 那便是说,成药会以极低的价格出现在药铺里,虽总有用完的时候,起码他们先到先得了。 此举是续着丁神医的义举,百姓们得了实在好处,一时胡、朱、金等多家药商随之应诺,也愿与乐家一道捐药材。 知州大人红光满面,试问还有哪城的药商能有这样的手笔,也只有他们江城了,此事可为一任政绩,恨不能当场给药商们亲颁奖赏。 林承绣站在人堆里,将此番盛况看在眼中,也跟着心潮澎湃。 都说乐家生意做的大,今日方知乐家从事药材行当底蕴何在,不愧百年药商之名。 可随即她就瞧看见站在乐老爷身后的汪海,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今日也出了不小的风头,身后领着药行的伙计正喜滋滋地讨赏。 此人甚是可恶,林承绣待要冷笑,却又觉得没意思得很。 若是她接手了药神祭的后续事宜,今日也无法站在那个位置,还有府里诸多事务,她不能同汪海一般,跟在乐老爷身后迎来送往,出面上下打点周旋。 当然,这些都有解决的法子,至始至终她的目的不是为了把汪海顶替掉,而是拿到管家的实权,好与乐亭华做个交换。 林承绣一步步退出人群,乐家女眷在附近的酒楼包了间房,安安静静地看热闹,她也该回去了。 一转身发现乐亭华就在外围处的凉茶摊前站着,好整以暇似在等她。 她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感觉他跟上来走在自己身边,只得停下来道:“三姑娘和姑太太都在前头酒楼上,万一叫人看见还以为我偷偷溜出来与你相会。” “是又如何,别人说什么我岂会在意。” 她快步走到路边商铺檐下,抱臂而立,明显极不痛快。 “你不去与老爷、大公子站一处吗?” 乐亭华摇摇头,赵通判今日也在,他怕去了之后有人会不自在。 林承绣本想再刺他几句,是不是怕去了没他这个庶子站的地方,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心知肚明,说了只会更加没意思。 她不说话,他跟过来后也没说一个字,两人站在熙攘路边,乐亭华摸出一样小小事物攥在手中,太久未曾送人礼物,那日的花枝才会被她嫌弃,今日换了一样,他犹豫着要不要送出手。 万一,再被扔到地上踩几脚呢? 第137章 不合适的礼物 药皇庙前整整热闹了一日,看完唱大戏的,还有各种杂耍摊贩,到了晚上还有人送灯,可去城中河边放灯送走百病。 褚玉院的几个丫鬟都跟着乐溶出府,与姑母沈夫人一同在外面用的饭,午后回家稍微歇了一会儿,天擦黑的时候再次乘车出门。 赵如英与乐溶约在横河堤岸附近,待见到乐府一行人,看见陪着乐溶前来的乐亭华时,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带着自家兄弟上前与乐家兄妹见礼。 赵通判家的小公子今年也是十二岁,与乐念清一般大,乐溶见了他方有些懊恼,早知也带弟弟出门,以往她身子不好,乐念清虽然顽皮,却从不敢去扰她清静,今时想起来,似是忽略他太多。 河边已有不少人在放灯,秋风萧瑟,河面浮起淡淡水雾,一盏盏盛载着微弱光亮的河灯缓缓顺水漂流,似去往天边的银河相接处。 林承绣出神地看着越漂越远的河灯,不知天上神仙能否听到凡人的愿望,她捧着自己的河灯往河边走去,忽然看到燕明的面容一闪而过,不由往他在之处走了几步,却被一人扯往:“人很多,不要乱走。”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乐亭华才将提着的心放下,直觉最好不提燕明,乖乖在河边蹲下把灯放入河里,退到安全的地方,才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不知许下何等心愿。 幽静的河水无声流淌,让林承绣想起遭遇水匪的那个晚上,并不美好的回忆令她微觉瑟缩,乐亭华一直在观察她,见状问道:“是不是有些冷?” 她摇摇头,往乐溶的方向看去,见尘芳等人好好地围着乐溶,又把带着的披风给她裹上,才收回目光。 他不由问道:“你对三妹妹很尽心,我以为你并不想当丫鬟。” “谁想整日去服侍别人,可我眼下就是你们乐家的丫鬟,这是事实。”她平静答道。 “你若有丫鬟的自觉,便不会与我这般交谈。” 林承绣想想,确实如此,笑着说道:“总得容我偶尔抛开身份约束放松下,方才我还为大人你祈福呢,能除去那些水匪,保沿途百姓平安,大人的功德可一点也不比丁神医少。” 就是性情古怪了些,且喜怒无常,专会惹她不快。 当真?乐亭华有些不信,但听她说方才默念之词中有他的份,心中还是非常受用,于是,下一刻,他将一个小物件塞入她手中。 今晚月儿半圆,昏暗中无人发现他的举动,她仿佛被烫到一般,连看都不看细看,只觉得手中的是块硬物,甚是硌手,心绪微乱不知该塞回去还是收下来。 刚刚还说她是丫鬟的事实,可是两人都知道,已不仅仅是公子与丫鬟,林承绣最初还当他是个令人生畏的大人,如今嘛便如眼下这般,你呀我呀毫不客气。 当然,很多时候她并不敢真正惹怒这位大人。 “我能不收吗?”她弱弱地问道。 如今她是府中丫鬟,他是庶出公子,真的不太合适。 何况从前两人之间的事是谣传,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作给府里人看的吗? 他沉沉黑眸有些发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当你并未到我家中做丫鬟,会收吗?” 有风吹过,拂开她厚厚的刘海,于黑暗中他亦能看清她眉间小痣,恍惚中有人在提醒他远离世间情爱,脑中一阵混乱,近来他所作所为都与以往相悖,他有些不知为何会身在此处,又为何送一位姑娘家礼物。 可那又怎样,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得到她的回答。 不远处赵如英将手中河灯放走,回首看见乐亭华与一个青衣丫鬟站在那里,不知说着什么,而身边的乐溶明显有些心神不定,时不时将看向四周,不知在寻找什么人。 她挽起乐溶的手,柔声道:“咱们在河边走走吧。” 这话说到了乐溶心里,她连忙点头,一行人往乐亭华与林承绣站的地方走去,恰好打断了乐亭华的回答。 林承绣垂下头,呆呆地站回乐溶身后,赵如英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丫鬟她有些印象,一直留着厚刘海,低头时差不多挡住半个脸,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一直到回去的时候,乐溶也没见到燕明出现,那日她开口邀请他来河堤,他惯常的沉默没有明确答复,看来是不曾赴约,这让乐溶一颗患得患失的心更加难过。 而跟出来防备了一晚上的重芳却松口大气,看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如今典仪已经结束,丁神医要回自己家,姑娘不用出府去学医书,更不用再见那个小伙计,真真上天保佑。 今年乐家又在药神祭上拔得头筹,虽是因为丁神医的缘故,但是汪海可是得了乐老爷亲口夸赞,还因此得了赏赐,在府中重又威风起来。 倒是乐老爷心里清楚,还有一个人功劳不小,那就是在药神祭连面都没露的二儿子,若非有他,今年药神祭的风头必被别家抢走,所以挑了个日子到秀山院,想和逆子聊一聊,同他大哥一起把家里生意管起来的事,没想到扑了个空。 第138章 想歪了 此时乐亭华已乘船离开了江城,往新州赶去,天上阴云密布,船行水上湿气更重,他久居雍都,回到江城一直不太习惯,总觉得连梦境都湿哒哒,似在不停下雨。 而林承绣,就出现在下着雨的梦里,有时是刚被他从水里救起,湿透的衣衫尽数贴在身上,就那样被他抱着;有时是望京驿站那间客舍,他闯进去,将衣衫不整的她紧紧抱在怀里…… 几丝凉意落在乐亭华脸上,将他从梦境里拽出来,一种荒唐充斥心间,从前他可从不曾做过这样的梦! 看他站在船头,下雨也不动一动,随行手下走上前给他撑了把伞,劝道:“大人,下雨了,快回房去吧。” 乐亭华一直没放弃寻找杏林血案中唯一活口池修的下落,前日从新州传来消息,查到池修在新州落脚的踪迹,便带人赶去,至于给家里人交待一声,他根本不曾想——倒是叫之时给褚玉院送了信儿,说过些日子就回来。 不知江城有没有下雨,此时她在做什么?乐亭华头一次知道牵挂一个人的滋味,这些情绪太陌生,却又克制不住。 三日后,乐亭华到达新州,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池修半年前确实在此地逗留过,养了半月的伤,据城中药馆伙计回忆,那个受了重伤的年轻男子半夜上门求医,身上的伤特别严重,差一点就没命了,因无钱支付药费,留下一块铜牌押给了医馆,说好以后会来取,可从此再也没出现。 铜牌是太医署为天下行医者所铸,只有行医多年且对医道有过极大贡献的杏林高手才有资格拿到,医馆的医士有些见识,见此铜牌才出手给池修治伤,并且没有向外透露过这件事。 乐亭华将铜牌收走,在城中找了处落脚的地方,他出发之前,袁宪已从京中赶往此地,他一直没放下杏林血案这桩事,必要亲自过来再搜寻线索,待与他会合再作商量。 江城乐家,大管家汪海手持一张拜帖,匆匆往红叶楼走去,方才赵通判府里的管事来了,原来是他家老爷想要登门拜访,且说的是要与乐家二公子见上一面。 乐老爷拿到帖子有些怔愣,他正为了逆子又不告离府不痛快,将帖子放到桌上,沉吟一会儿,却想不通通判大人是何意,为何要见乐亭华,若是儿子没丢官之前回家,以他的身份知州府定是会客气地拉拢,如今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汪海有些担忧地问道:“老爷,赵大人见二公子,莫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亭华一直在府里没怎么出门,会得罪谁?” 况且是赵通判主动想来府里,若是有什么事,大可直接叫人来传。 汪海咂咂嘴,不是说二公子丢了官?回来半年一直没动静,听说他在京城任的官职经常能见到皇上,万一圣宠未消,要官复原职可怎么办?在他看来,还不如是乐亭华得罪了人,要遭殃才好。 乐老爷一时半会儿想不通,突然就想歪了,他知道女儿乐溶近来与赵通判家的姑娘赵如英走得挺近,每次出门乐亭华也都在,难不成,是赵家看上他那个逆子,有意与他家结亲? 乐家有儿子,赵家有女儿,放眼江城,赵家姑娘想要结亲,看中了乐家也不是不可能。 他对乐亭华不声不响离家的怨气烟消云散,面上露出喜色道:“还有一种可能,家里就要再添一桩喜事了。” 喜事?汪海要过一会儿才明白乐老爷的意思,讪讪地道:“确实有可能。” 那赵通判派来的管事行事低调,看着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模样,说不得真有这个意思,他马上就想到了程秋,二公子要娶妻,那丫头往后可就惨喽。 “老爷,二公子去了何处,几时才回来,赵家的管事可还在等着呢。” 乐老爷的笑容一滞,他怎会知道! 这边刚让汪海去打发赵府的人,乐念章便沉着脸走了进来,开口便道:“父亲,我听说您有意将三妹许给周远,可有此事?” 乐老爷一口茶呛住,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案上,怒道:“谁同你这么说的,你这般质问的语气又是谁教你的!” 见父亲发怒,乐念章的气势弱了下来:“儿子并不敢质问父亲,只是听说了此事,有些难以置信。” 消息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倒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乐念章知道自己做生意没有天赋,不及周远能说会道,陪着父亲在外头交际应酬,但他只是文人气重,又不傻,周远太精明,乐家的家业若将来交到他手里,还会姓乐吗? 若他能与自己的妻子商议一番,便不会冲动地跑来红叶楼,乐老爷岂是如此糊涂之人,当下看着长子,语重心长地道:“但凡你出息些,就不会有这样的话传开。” 乐念章很是羞愧,他与乐溶一母同胞,自是紧张了些,哪怕被父亲数落,也要替胞妹问清楚,如今看父亲的意思,那些只是传言,也就放了心。 倒是乐老爷将此事放在心上,叫人查查打哪传出来的混话,最后竟查到了沈夫人母子那里,可他们在药神祭结束之后,便起程回家去了,乐老爷只得去了封信,哪知沈夫人收到信后觉得被娘家人见疑,她哪受过此等委屈,一时堵了气不想搭理亲兄长,这却是后话了。 若一个传言,连向来不太管事的乐念章都知晓了,相当于乐府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 褚玉院里的丫鬟听了之后,突然发觉周远公子已经许久未曾来看自家姑娘,府中风气已然被扭正大半,胡思乱想和胡说八道的人少了许多,就算还有人为周远着迷,也不敢随意猜测。 林承绣自然也知道了,一时之间没顾上理会,她只觉浮浮沉沉不知心飘在何处,一时难为情,一时又有些莫名喜悦。 放河灯回来后,她才看清乐亭华送的是何物,那是个小兽形状的物件,难得用的是琥珀雕制,趴在她手心里十分可爱。 她用素白帕子把琥珀小兽包起来,压在枕头下面,未等想好要不要收下,乐亭华便又出了门,更叫她的心没着没落,连个倾诉心事的人都没有。 林承绣终于察觉到重芳和尘芳的不对劲,她们不知中了什么邪,这几日待她疏远了许多,尤其重芳根本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性子,被她三言两语问出来,原来她们竟当燕明是她有意安排,三姑娘的终身怕是要毁在她手里。 第139章 试试一定成 林承绣如听天书般,无奈地道:“我几时做过这种事?” 这叫她如何分辩,难道说燕明不是她表弟,所有一切都是乐溶的安排? 重芳说道:“可是姑娘都约他去放河灯了。” 放河灯同上元节少年男女相约看灯是一个意思,姑娘对着周远公子时从不曾那般小意,以至于后来那般失望,她们可全都看在眼里,本来还有些瞧不起药行小伙计,没想到他竟然无视邀约,莫不是个傻子。 原来如此,林承绣明白了,不过那晚她似乎看到了燕明,或许,他并非一点也不在意? “若真是我安排的,怎会不赴约,你们两个也不好好想想!”她伸出手指在两人头上戳了戳。 重芳跺跺脚:“反正你得管,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又不敢同冯妈妈说实话,若真与你无关,可要劝劝姑娘,不是说只是远房亲戚,打发他走,别再留在江城了。” 说得容易,可燕明会听她的? 不过乐溶这两日确实精神不太好,林承绣反省了片刻,到底她如今还是乐溶的丫鬟,不能太远疏忽了,不如今晚好好同她谈谈。 冯妈妈近来回了趟自己家,待发现乐溶精神不济,也以为是秋日天凉,姑娘不想动弹,再者女孩儿大了,总是有些心思藏在心里,瞧着怪可怜见的。 晚上,林承绣端着个食盘过来,冯妈妈立时面露笑意,天大的事吃了这一顿也就好了。 食盘上放着四个做成花朵状的白玉馍馍,正中滴了蜜色汁液当作花芯,每片花瓣的边边微微翘起,似盛开的重瓣一般逼真,看得冯妈妈一连啧了好几声:“光是看便够了,哪还舍得吃呢?” “姑娘这两日不思饮食,豆蔻馒头应该管用,若是吃着好,回头加到咱们的药膳铺子里。” 豆蔻馒头旁边还放着一碗鲜奶玉液,配着一起用会更好,除此之外,便是写满字的一叠纸。 乐溶果然被新花样吸引过去:“这是什么?” “这边是姑娘今晚的饭食,旁边是铺子里会用到的膳食名录。” 九月药神祭后,便是药市开市,人手现成的,铺子现成的,林承绣想尽快赶在药市开市之前,药膳铺子能开业,到时候天下药商云集,还有首富乐家的名号,或可一朝名扬天下。 她的野心不小,乐溶的目光还放在花朵一样的豆蔻馒头上,闻言轻轻啊了一声,不知是先吃饭还是先问问铺子的事。 “饭凉了可不好,姑娘快用一些。” 花一样的新鲜吃食果然不错,乐溶吃了差不多一半,勉强算是比白日强些。 两人移步到书案前,林承绣把灯芯挑得更亮,并没有说铺子开业的事,而是认真地问了个让乐溶意外的问题:“姑娘,你喜欢周远公子吗?” 乐溶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都是抗拒。 不等她出声,林承绣又道:“但若是老爷来问姑娘,你愿意不愿意为乐家招个能干的夫婿呢?这种假设下,周远公子可是最好的人选。” 起码周远自认是最好的人选,所谓无风不起浪,自从乐老爷又开始将长子提溜出来,再次尝试让他跟着学做生意,周远便急了,只好私下里传些模棱两可的话叫人误会。 “为何要招婿?”乐溶傻傻地问道,她因此有了个模糊的想法,燕明是家中药行的伙计,若是有招婿的可能,那父亲母亲会不会同意他呢? 林承绣见她还未明白自己的提醒,不由叹息:“婢子说的是假设,将来外头的生意总要有人接手打理。” 乐溶摇头道:“不可能,我有兄长嫂嫂,二哥如今也回了家,怎地会无人打理家业。” 小姑娘答得很坚决,林承绣放弃这个假设,问道:“那姑娘为何不喜欢周远公子?” “我自小病弱,除了兄长,便是远哥常来看我,但是,他总是一遍遍提醒我有病在身,大抵是不会好的,其实我不大想听。”乐溶仿佛回忆起前些年病弱的日子,声音低了许多。 林承绣有些心疼,又恨周远心思毒坏,想必这些话,乐溶从未对人说过,闷在心底自己难过。 她压下心中那股子气,问道:“冯妈妈在的时候,他也这么说?” 乐溶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 这是专拣软柿子捏,软柿子身边还一堆向着周远的丫鬟,个个迷三倒四,林承绣光是想便觉得窒息。 她理理情绪,将那叠整理好的膳食单子拿给乐溶,说道:“姑娘,铺子的事已经耽搁了一些时日,你可愿与婢子一起努力,早点把药膳铺子开起来,让江城所有人都知道乐家药膳,也让有些不长眼的看清楚,乐家的姑娘本事着呢,用不着他们三说道四!” 原本乐老爷的意思,是叫林承绣在他指的几个管事帮助下把铺子开起来,生意上的事有的是人手打理,林承绣自己也只是抱着练练手的想法。 如今她改主意了,府里如今有汪海在,她懒得再同他勾心斗角,总困在乐府这块地方没意思,不如眼光放长远些。 乐溶被她一番鼓励,很是意动,握起林承绣的手道:“好,我试一试,即便不成……” 林承绣立刻打断她的丧气话:“成,一定会成!” 两人相视而笑,见乐溶神情放松,显是心情好转,她没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我今日才知,姑娘那日约了燕明一起放河灯。” 一句话问得乐溶垂了头,长长的睫羽乱颤,燕明在她心中已是极重要? “当日我陪姑娘去看燕明时,以为你只是可怜他,便没多加阻拦,如今倒是我错了。”林承绣觉得自己错得厉害,竟以为两人之间不可能有情意在,毕竟燕明那般清冷,从没给过乐溶想多的机会,而乐溶,还是个心思简单的小姑娘。 见她不说话,林承绣又劝道:“况且,燕明的来历不明,听说江湖人身上都背着人命……” 都说到这份上了,好人家的女孩子儿该想明白,他并非良配,乐溶泪盈于睫,一滴滴落下来,她如何不知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 但是,她自小便见父母之间比陌生人还不如,曾想过若将来过得也是那样的日子,还不如一直病着独居闺中。如今身子好起来,都说她该开始相看说亲事,她想着,总要找个钟意的才好。 林承绣再想说什么,也被她的眼泪给挡了回去,男女情事她亦没什么经验,自己还正苦恼着,不知该如何劝下去。 想了想道:“姑娘别难过,你就当他是你以前总吃的苦药,好好的干嘛自找苦吃,便可不去想了,好不好?” 这个比喻倒是新鲜,乐溶没点头也没摇头,林承绣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劝不好了,真不知道燕明哪里好,她好奇之下,忍不住问乐溶:“要不姑娘给我讲讲,他说过什么还是做过什么,才叫姑娘放不下。” 乐溶的小脸生出红晕,说道:“那时候,我叫人将他送回住处时,他伤得快死了,拉着我的手一直叫娘。” 说到最后已是声若蚊呐,真实是觉得与燕明同病相怜,可那一刻,看着他在昏迷中无比痛苦地喃喃低语,不知怎地生出无限怜爱之意。只是他醒来之后便又是 不言不语,视她如无物,也就是跟着丁神医那几日,才依礼与她说过几句话。 情意之事果然奇妙,林承绣听得脑子发晕,本想问她心动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却更糊涂了。 第140章 乐氏养生馆 江城药市月底便要开市,按林承绣的计划,药膳铺子得在十日后正式开业才行,第二日乐溶将乐老爷提前准备好的几个管事找来问话,许是乐老爷怕累着她,一次就备了六个人,李管事就在其中。 林承绣想到汪海说过,他在这几个管事里安排了他的人,她眉心微皱,细细问过几人原先在哪家铺子做事后,当场打发走包括李管事在内的四个人,暂时只留了两个看着可靠有经验的,应该够前街新店所用。 李管事不敢对着乐溶放狠话,只能咬牙切齿地对林承绣说道:“你等着,我找大管家说去。” 他打算如何向汪海告状,林承绣不知道,有乐溶在,还怕他们不成? 钱管家也听到风声,立时寻了过来:“程秋,当初老爷可是说让我看顾着些药膳铺子生意,你没忘吧?” 她没忘,可是不知道该给他安排个什么活,难不成钱管家能把府里的差事辞了,去外头给三姑娘当掌柜? 此时乐溶已回褚玉院歇息,下午还要一同上前街把店里的摆设定下来,林承绣心想,已经把李管事打发走,得罪大管家是必然的,倒不好再驳了钱管家的面子。 想到那些要分到铺子里做事的仆从,林承绣便道:“近来钱管家不是忙着和大管家打得火热吗?我以为你瞧不上咱们的生意,这样吧,铺子里要用的人都是从府里过去的,怕不会听新管事的话,钱管家的话他们却是要听的,那就劳烦你多看着他们,叫他们尽早学会如何做事。” 在府里当差和在外头当伙计自是不同,如何做事做什么事得听新管事的,钱管家去了能镇着场面,至于他能在里头捞什么好处,得看三姑娘乐不乐意。 钱管家有些讪讪的地道:“这不是近来老汪在老爷跟前又说得上话了,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应付。我说你也是个傻的,怎么能叫他出了风头?” 说着话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低低地道:“我帮你打听到一个事儿,和二公子有关。” 林承绣听得与乐亭华有关,心跳微微加快,只见他神神秘秘地低声道:“老爷应是给二公子瞧了门绝好的亲事,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可得把二公子的心给抓牢了,知道不?” 很好,她的心不跳了。 林承绣冷着脸道:“钱管家说的什么话,府里公子的亲事同我没有半点关系。” 钱管家只当她是嘴硬,拉长单调说道:“是是,没有关系,当我胡说了。” 李管事狠狠在汪海面前告了林承绣一状,那是要他们占不到药膳铺子一点好处,汪海本就觉得林承绣分了他的权,当下找借口为难,不同意他们把府里下人带走。于是为着分去药膳铺子的下人被扣着不放,钱管家与汪海之间才修补好的关系瞬间破裂,两人又去乐老爷面前各执一词,最后,乐老爷觉得药膳铺子的事要紧,定好的人还是给了钱管家。 “乐氏养生馆”的新招牌挂出来时,有兴趣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吃过药膳的人都认为这铺子没几日准得关门。 但也有人在京城见识过那里的药膳馆,知道乐家在最繁华的街面上开这么一间铺子,必是有做下去的把握。 临近月底,城中外来的客人忽然多起来,都是前来收购药材的外地药商,城中客栈住满了人,官药局外头的长街已经搭好了挂着蓝白二色药幡铺位,只待正式开市那日,便开摆一整条长街。 “乐氏养生馆”赶在药市开市前一日开了业,之前挑的两位管事一位姓万,一位姓林,做事极其用心,因如无意外,药膳馆的掌柜就要从他们二位里选一个当,林承绣只打算开业这一段时日常常过来,往后铺子里大小事宜还是得有个掌柜才行。 今日开业,自有人来捧乐老爷的场,此处甚是奇怪,客人入座之后,先不点菜,反而会由伙计讲明药膳最好因人而宜食用,若客人不介意,会先让医士来简单号个脉,问明禁忌之后,再将菜单奉上。 那菜单如同书册一般,注明了各种药膳的功效,吃什么看客人心意,店里适当给出医士的建议,不管是上火受寒还是内虚外热,都有对症的药膳。 二楼雅间里,乐溶正陪着赵如英等几位受邀请的姑娘一起,尝试一种新鲜滋味,她们面前摆着的绿玉盏中,里面盛着的杏梨茶上浮着一朵小小白花,喝在口中清香得很,方才乐家姑娘身边的丫鬟说此茶养胃润肺,秋天喝最适宜。 由于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不便让医士上来,由林承绣给她们简单看了看,赵如英这才知道,乐家妹妹身边跟着的丫鬟不一般。 她悄悄打量了一会儿,见林承绣对养生馆的事都很清楚,不时有丫鬟上来问话请示,都是林承绣出面打发,举手投足淡定从容,还有功夫同她们细细讲吃些什么可安神明目,哪些能补气血好改善面色无华,心中猜测乐家打哪寻来的丫鬟。 等各人面前摆上了对应的菜品,看着小而精致的像朵花的面点,无人相信这些有治病的功效,与她们平日吃过的药膳也太不一样了。 林承绣微微一笑,退后一步,让芳草上前,给姑娘们讲每道菜里放了什么药材,为何樱桃肉做得那般诱人,肉麻圆儿如何又香又能养心。 至于楼下的客人,吃得和楼上姑娘们用的精致小食又有不同,前街地段好,这间养生馆开起来花费不少,首要是能赚钱,所以得卖些参蒸膳段之类听着就讲究,吃一顿花不少银子的药膳。后厨里两位做菜的师傅虽然不懂医理,却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所有配菜和药料都由芳草事先备好,如何煎炸蒸煮都定好了的,师傅做好后由她验过方能端上桌。 芳草本来很忐忑,不过这些定好的菜单大半都跟着林承绣做过,即便没有做过的,这几日林承绣带着她全做了一回,况且养生馆刚刚开业,林承绣不会那么快丢开手,芳草每天入了魔一般学着记着。 林承绣也是没办法,褚玉院的丫鬟只有芳草肯出府做事,别的人多少都有些顾忌,觉得和外头相比,还是府里日子舒坦。 第141章 你不叫程秋 开业之前,林承绣曾有请丁神医来养生馆的念头,他老人家喜欢吃,若是每道菜都得丁神医点评且推荐,那生意定能火到天边去。可想想还是算了,乐亭华不在,她怕请不动丁神医,再说了,老神医刚给乐家主持过药神祭典仪,人家又不是卖给了乐家。 这里不是酒肆,不能饮酒作乐,但同坐一室共讲养生之道,凡去过的客人都觉得不错,而官药局那里,乐家因为在药神祭上大力捐药,正是与那些官府中人关系融洽之时,也没人不开眼来挑事难为,一切称得上顺顺利利。 第二日便是一年一回的药市开市,饶是林承绣见过药神祭的盛况,也被那样繁荣的药市景象震撼,东街口人山人海,身板小些的怕是根本挤不进去,到处都泛着药香,天南海北口音的药商齐聚江城,带着银钱也带着药草,每天有成千上万笔生意成交,数不清的银子汇进钱庄,无数药材从药仓里运到码头,官药局上下忙个不停。 乐家的生意早做出名头,每年药市几乎是等着银钱入袋,乐老爷带着周远和乐念章打点生意,今年那些药商听说江城有一味新药,由乐家献出的药方,丁神医他们见不着,可是乐家打开门做生意,每日上药号求见的不知多少,光是应付他们就耗费许多精力。 “乐氏养生馆”的生意也火热起来,谁不想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虽然总有人不信吃几口饭就能养生,但初时好奇尝新鲜的客人,慢慢察觉出来其中好处,吃完了还给家中女眷带些养颜清心的糕点回去。 这边养生馆顺顺当当,府里汪海却来给她拖后腿,今日,林承绣刚到养生馆,万管事与林管事便有事要说。 “程秋姑娘,你还是看看吧。” 养生馆的账是两人轮流记,起个相互监督的作用,林承绣还以为账目有问题,没想到他们说的是人。 养生馆里男女伙计共十二人,四女八男,另有两个婆子和两个打杂丫鬟在后厨做事。开头还算听话,钱管家每日都看着他们做事,就像在府里一样,可药市开市之后,钱管家便凑去了老爷那里争着露脸,又把养生馆的事给放着了,林承绣本没在意,这里不差他一个。 但是昨日有两个伙计突然说家中有事,要请半日假,今日就成了四个,昨日那两个还没回来,一下子少了六个人,养生馆还没开始上客人,一会儿忙起来可就不好办了。 林承绣立刻明白,定是汪海又在扯后腿,秋日本就容易躁,一时间她心头火起。 刚到铺子的她转身就回府,路上想着如何与汪海理论。 一直没和汪海正面杠上,是因为他是府里的大管家,实权在握,轻易难以撼动,但凡有事林承绣都会先找三姑娘乐溶,只要她出面,汪海半个不字也不会说。但是回去之后,她才知道,方才赵通判家的姑娘来找乐溶,将她带走了。 林承绣一时踌躇起来,若是去找汪海理论,怕是讨不得好。 可是她不去,汪海却主动来了,李管事狗腿子似地跟在他身后,瞅着林承绣的目光不怀好意。 两边在二门外碰上,她不好装看不见,上前行了个礼:“见过大管家。” “是程秋啊,听说你近来在外面忙着开铺子,怎么样,生意可还好?” 真是明知故问,林承绣淡声道:“才刚开业,还瞧不出好坏,正好有个事要同大管家说说。” 汪海假惺惺地道:“什么事?要是同三姑娘的铺子有关,尽管说出来,我能管的一定管。” “店里几个伙计同时告假,我想问问大管家知不知道。”她直视汪海,看他如何作答。 汪海哈哈笑道:“有这种事?我可不知他们去了何处,算起来虽然他们去了铺子当差,可人还是府里的人,李管事,你知道吗?” 李管事答道:“小的不清楚,不过小的知道一件事,程秋姑娘回来找大概没什么用,府里下人不见了得报官,敢有奴才想逃,抓回来可轻饶不得!” 林承绣皱了皱眉,他们想做什么? 看她不说话,李管事又道:“我也有件事想问问程秋你,听说你有位表弟在药行做事,当初大管家把你从朱家手里要过来时,清楚记得你家里是没人了的,又哪来的表弟?” “我们是远房亲戚,怎么,不行吗?” “行,当然行。”汪海笑着看她,语气十分缓和:“可是我又找到了帮你寻差事的伢婆,她说你——根本就不叫程秋!” 半个时辰前,听香堂,钱管家一脸地为难,很后悔前些日子他与汪海走得近时,因为一时不痛快,把林承绣来历有鬼的事告诉了他,今日大管家看她已然成了气候,决意出手把她除去。 早知道就先给她提个醒儿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程秋啊程秋,你说你怎么就有这么个把柄呢? 他心里埋怨,口中依旧劝着:“大管家还是慎重,二公子回来怎么同他交待?” “你怕什么,如今二公子不在府里,等他回来一切都已成定局。” 钱管家不想插手此事,虽然近来林承绣没让他在养生馆拿到什么好处,可是事事都没避着他,往后论功行赏,老爷那里定不会少了他。再说,他和林承绣之间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何必把人得罪死呢? 而且他一直觉得二公子不会一直沉寂下去,万一将来是二公子当家呢? 不过若程秋真是逃奴,二公子也救不了,他该不该在这时候护那丫头? 汪海又道:“程秋来历不明的事是你告诉我的,你还说她很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奴,现在后悔是不是晚了?” 他们两个平日多有不合,汪海如今硬拉着钱管家一起,也是有点怵二公子,没想到钱管家终于下了决心,矢口否认道:“没证据的事,我不会认的,你就当我没说过!” 说完转身就走,汪海眼睁睁看着他离去,暗骂此人滑不溜手,想了想还是照计划行事,他就不信,收拾不了一个小丫头! 此时,听到汪海将她心中隐秘之事挑到明面上,林承绣身上冷汗涔涔,他怎会知道! 她当初给了伢婆几钱银子,本就做得不够隐蔽,汪海可真有心,查了燕明又查她。 “大管家这话何意,我不是程秋又是谁?至于你说的逃奴,我更不清楚,我是同府里签了契的,并没卖身,大管家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此处不能再留,林承绣并不留恋,决定先脱身为妙。 汪海得意地道:“你别嘴硬了,现在想走更是晚了。来人,把她捆起来送去衙门,有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倒要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李管事又出来出主意:“大管家,这样是不是太便宜她了,我看得先打一顿,让她变老实些,到时候上了公堂,也能少受些罪。” 汪海一听笑得更是畅快:“还是你想得周到,来人,拿刑杖来,大管家我亲自送她一程!” 第142章 大人 早在林承绣被汪海带人拦下的时候,便有人远远看见,可那是府里的大管家和三姑娘身边的红人,有事也轮不到他们担心,躲远些不被牵连才是正经。 大管家连着两声来人,他身后跟着的粗壮护院向林承绣走去,虽然他们也清楚会有什么后果,待二公子回来后必定怪罪下来,可眼下他们只能听大管家的。 林承绣连连后退,却无处可逃,听得其中一人低低地道:“得罪了。” 说着将她胳膊紧紧攥住,轻轻一扭,林承绣疼得冷汗直流,咬紧唇瓣才没叫出声。 林承绣曾想过眼下这般糟糕的情形,才一直避免与汪海正面杠上,可事到临头,她才知还是将汪海想得过于善良,拿着住她身份来厉不明的错处还不满意,竟要在送官之前把她打得半死,实在是恶毒! 绝望充斥林承绣心间,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大约今日是在劫难逃,眼看着汪海接过一根木杖,一步步朝她走近,还示意护院可以将她放开了,于是她暂时得了自由,却在后退时绊了下倒在地上,手撑在地上仰起头,看他高高举起木杖,恐惧使得她扭过头半伏在地上,闭上眼等待杖落。 忽然一道风轻轻掠过,有人发出惨呼,是汪海的声音,还有李管事的惊叫声:“二、二公子!” 林承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与凭空出现在身前的乐亭华视线相对,他半倾下身子朝她伸出一只手,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唤了一声:“大人……” 此时他身后一阵响动,似有许多人赶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程姑娘,怎么每次见你都如此狼狈,幸好亭华又救了你一回。” 竟是许久未见的袁宪,林承绣被扶起来,从乐亭华的臂弯探出半个身子,吃惊地道:“袁大人,你怎地来了?” 乐亭华与袁宪今日回到江城,先往开着药市的长街附近看了会儿热闹,而及时将林承绣救下,全赖钱管家良心发现,他知道汪海要对林承绣发难,但是那丫头自作自受,送到衙门谁也帮不了。但是一会儿想着不能叫大管家占了上风,一会儿想着二公子回来没法交待,所以咬牙去了药膳馆,告知了芳草一声,还把三姑娘的去向也说了。 芳草一听林承绣要出事,扔下所有事往外跑,恰好在街上撞见乐亭华。 此时汪海在李管事的搀扶下起了身,他被飞身而至的乐亭华狠狠踹倒在地,手里的木杖也断成两截,打人的反而被打,他喘着粗气道:“二公子,府里出了逃奴,我可是按规矩处置,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 他要去找乐老爷告状,一定要让那丫头走人! 袁宪轻笑一声:“你们乐家的下人好没规矩,竟敢质问你,你还说这半年杀了太多水匪,怕被当成杀神,照我看你这个宿卫首领在家中可窝囊得紧。” 他说的话叫汪海心中惊疑不定,二公子的官没丢?看着那些闯进府里的人,穿戴明显是官家人,气势便弱了几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承绣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不想在此地多留,听得袁宪直接叫破了乐亭华的身份,她站直身子,冷笑着道:“这位是京兆府的袁大人,咱们二公子在京中为官,知交好友尽是权贵,大管家在府里向来说一不二,即便做错什么,老爷还会全力维护,实在不必害怕。” 她的身上有轻伤,告了个罪先回房去收拾,不再看汪海一眼。 汪海腿一软,跪倒在地,李管事等也跟着跪下,不等他为自己辩上几句,门房处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通禀:“大管……二公子,老爷叫人来传话,说是赵通判马上进府,快快准备迎客。” 汪海不知该松了口气还是再吸口凉气,老脸上神情连,赵通判赶着过府拜会,二公子定然不曾丢官!那么老爷前几日猜的全然错了,不过也好,赵通判一来,二公子再不好为一个丫鬟非得治他的罪,只要有老爷在,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父子俩起争执吵一场又如何,难道二公子会因此再次离开乐府? 他心里盘算着,乐亭华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全部绑了先关着。” 他那些手下出手如电,根本不给汪海等人再叫嚷出声的机会,便被五花大绑,正欲寻个去处,钱管家颠颠地跑过来,赔着笑道:“几位大人这边请,小的姓钱,是这府里的管家,有事吩咐我就是。” 汪海扭头看向钱管家,眼中似喷出火来,可他的嘴已经被堵上,再也说不出话。 乐老爷是和赵通判一同回了乐府,听他口中说着乐大人今日回了江城,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拜会的帖子早就送来了,今日一定要见上一面才甘心。 他被赵通判口中的“乐大人”给惊得心神大乱,一时为了逆子官职仍在心喜,一时又为了逆子在家人面前隐瞒而气得口苦,如今赵通判因何而来,他算是明白了,根本不是为了结亲,而是以为乐亭华是丢官回乡,所以晾了半年,现在知晓乐亭华仍有官身,特特上门来拉拢找补了,为官者可比做买卖的虚伪多了! 可他仍得敬着,赵通判在江城位居知州大人之下,就算乐亭华的品阶没通判高,但是他是在圣上近前当差,与地方上的官员还是不一样。 赵通判被迎进正堂,下人奉上香茶,见乐亭华还没来,有一句没一句与乐老爷攀谈着:“乐翁不必多想,令公子在外面做的都是大事。” “什么大事?” 赵通判将乐亭华领兵,把沿江水匪杀得干干净净的事一说,乐老爷面色青白,真是他的好儿子,就是一点也不像他。 门口传来动静,是身着官服的乐亭华走进来,赵通判站起来,拱手道:“乐大人回乡数月,我到今日才登门拜访,实在是惭愧。” “我是为陛下查案至此,并不愿惊动太多人,所以没透露身份,倒怨不得别人。” 不怪罪他们就好,赵通判松了口气,笑着将知州大人的心意传到,略谈了几句便告辞,日后自有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 将赵通判送走之后,乐老爷神色难明地看着乐亭华,良久才道:“你做得好事!” 第143章 他的问题 “我方才已经说了,圣命难违。”乐亭华将自己隐瞒身份的事都推给了圣上,料想乐家无人敢多说话。 至于查什么案,圣上如何交待的,他不说,乐老爷也不敢乱打听,语气干涩地道:“我本想着你回来,也与念章一同打理生意,想来是不能了。” 乐亭华点头道:“不错,办完差事我就得回京。” 本来是好事,可乐老爷却高兴不起来,这个儿子自小就不在身边,自少年离家后便再也不曾回来,这回本是上天给的机会,好叫父子二人长久相处下去,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那是几时?” 乐亭华摇头道:“不知,总不会在江城过年。我带回来的朋友叫袁宪,在京中时,我时常住在他家中。” “你放心,我自会好好招待。” 乐老爷说罢就叫人找管家来,钱管家胖胖的身子出现在客厅,乐老爷微微诧异:“汪管家呢?” 钱管家看了眼乐亭华,只听他不甚在意地开口道:“父亲的管家今日在客人面前极是失礼,我叫人绑了关着,什么时候他想明白了再放。” 行吧,这个儿子他从来没管过,现在根本管不了。 三姑娘乐溶先是从赶去报信的芳草口中得知,大管家要将她的大丫鬟绑去官府,当即匆匆与赵如英道别赶回家,脚步匆匆到了褚玉院,才知二哥乐亭华赶回来,已将程秋救下。 听说当时大管家拿那么粗的棍子要打下去,若真是打实了,人怕是当场去掉半条命,她想去安慰林承绣,却被重芳和尘芳两个大丫鬟拉住,悄悄地耳语了一番,乐溶摇头道:“我不信,总要听程秋自己说才信。” 这会儿褚玉院里很安静,林承绣独自待在自己房里,其他人倒是想打听关于二公子的事,到底他是不是真的不曾丢官,却不敢去她面前乱问。 林承绣给自己手上的擦伤上好药,静静坐在窗前发愣,汪海揭破她身份的事,虽然听到的人不多,可尽早会传开,当然她并非什么逃奴,即便去了官府,大不了道出从前在雍都周家的事,至于会否被送回周家,还是当成逃奴处置,只能看命是好还是坏。 她有些遗憾,一直以来,准备用程秋这个身份落档,自己开间小小的药膳铺子却是不成了。 门外传来阿茴的声音:“秋秋,你饿不饿?” 当然饿,已经过了午时,她尚未用饭,被人威逼恐吓,还差点挨打,竟没想起吃饭的事,如今肚子像是得了什么指令般叫起来。 她打开门,阿茴端着饭食走进来,憨直地道:“她们都不敢来,不知道怕什么。” 总不能是怕她怪她们没出去搭救,林承绣默默地塞了口饭,那种情形下,谁也救不了她,除了乐亭华。 想到乐亭华,她又止不住地怨念,就像袁宪说的那样,每次碰见他们,她都把自己搞得特别狼狈,先是“信错良人私奔无家可归”,再是遇到水匪跳进河里逃生。 这次差点被汪海打,又被他救了。 林承绣幽幽叹了口气,等她吃得差不多,阿茴才道:“方才二公子的小厮来了,说让你今日抽空去一趟秀山院。” 林承绣顿学刚刚吃下的饭变成了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可该来的总会来,她站起身整整衣裳,对阿茴道:“万一我不能留在府里,你告诉芳草,好好做事,还有,你也是。” 袁宪是乐府二公子的客人,还是从雍都来的参军大人,被钱管家恭恭敬敬地请到客院安歇,总算西院刚刚收拾过,有现成的地方安置那一干精猛的手下。 所有人都默默关注着他们的动向,想当初多少人在背后说过二公子窝囊,这下子再无人敢说什么。 秋日的午后,太阳被厚厚云层挡住大半,还起了风。 林承绣不知自己去秀山院的路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出来时将那个琥珀小兽带着,乐亭华三番两次地要送她礼物,其中意思她懂又未懂,一切尚未确定,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凭借以往同乐亭华相处的经验,说不定会谈崩,到时候也好方便她直接把东西还回去。 嗯,就是这样,她习惯凡事往坏处想,谁叫她是个连真正身份都不敢说的孤女,又在他家中为奴为婢,再同他不清不楚地拉扯,到最后怕是落不了什么好。 只是,才走到秀山院附近,便见乐亭华站在门外等着她,以往每一次,他都只在屋里稳坐不动,等着她前去觐见,今日却变了性子,她越走越慢,想着不如转头回去算了。 本来离得就不远,走得再慢也走到了他面前,不等他开口,林承绣抢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乐亭华道:“我不便去三妹妹的院子,只好将你叫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缠了白纱的手上,两人谁也没提进屋,站在院门外说话。 林承绣问道:“袁大人呢?” “他赶了好些天的路,应已在客院歇息。” 袁宪先是从京城赶过来,又与他商量了去向,接着和他一起赶路回江城,确实已经累得不行。 虽然林承绣也知杏林血案与传世药方,他却没提在她面前提起此次出门为了何事,淡声道:“同我走走,边走边说吧。” 林承绣睁大眼睛,这种天气在外面吹风吗? 两人顺着秀山院外面的路往园子里走去,乐亭华说起了往后的安排:“汪海被我关起来,你以后在府里做任何事,都不会再有人不听话。” 林承绣一针见血地道:“他们是怕你,又不是听我的话,大人,我早说过,这个府里的事只要老爷或者你出来管,早就一切顺当。” 她又不想在府里作威作福,况且她一直隐隐觉得,乐亭华并不是真心叫她理顺府中事务,当然,也不是想害乐家众人,毕竟以他的能耐,要毁掉乐家动动手指就行。 她不知道的是,乐亭华在心里矛盾了很久,替生母出口恶气的心思不知几时已经变了,闻言只道:“是吗?那不重要,你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我会依诺给你在江城落好户档。” 说得好似他大发慈悲,就算用不着她,他们当初的约定还作数,那这样算是她完成约定了还是因祸得福? “你如今是不会离开乐府,药膳铺子刚刚起步,否则三妹妹会很失望,既然你暂时不走,那顺手完成约定不是大事,你可以等办好户档后,再回答我的问题不迟。” 林承绣不解:“什么问题?” 他缓缓地道:“放灯那夜,我问你的问题。” 第144章 情爱使人生惧 那时他说的是:若你没有来乐府当丫鬟,会不会收? 林承绣眨眨眼,其实哪有那么多如果和假设,那玩意儿他当时已经塞给了她,之前没问,给了之后再问,根本不给她拒绝的念头。 她明白乐亭华刚才说的,等她不再是乐府的丫鬟再回答是什么意思,如今她确实没法抛下三姑娘和药膳馆,说不干就不干,一日是乐府的丫鬟,一日两人都显得不太般配。 倒不是说她被乐亭华嫌弃了,这位大人估计巴不得能娶个丫鬟好气死乐老爷,想必也是知道她会计较两人身份上的差异。 可她并非拖拖拉拉的性子,张口就道:“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回答……” 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以手掌轻轻挡在口唇处,林承绣双眼睁圆,若非他尚有分寸,差一点她就被动地亲上去了! 秋风吹起片片落叶,从两人身边飘过,最终落在地上,草丛中,还有水池里,乐亭华放下手,转过身去。 因为生母的经历,他一直无心情爱,这些日子里总想着她会如何答复,心中为此一直不得安宁,可事到临头,竟不敢再往下确认她的心意。 原来情爱会令人心中生惧,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他了。 林承绣想了想,拿出他送的琥珀小兽,小心地看了看,才递过去道:“要不然,这个先还你。” 他眉心一跳,这是否便是答案,她要拒绝的意思吗? 想到此处,乐亭华心神微黯,没有接过来,而是低头道:“传说神农有一神兽獐狮,我想了很久,特地去请教了丁叔父,他说琥珀可以入药,我便想到送你琥珀所制的獐狮。” 那便是很用心很用心的礼物,林承绣将獐狮拿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怪模怪样的竟然是只神兽,一时有些不舍得还给他了。 “大人,我觉得,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他转过头看她,此话何意? “唉呀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你那天晚上没说清楚,我便也没想好。”她咬唇又思索了下,苦笑道:“要不下次,大人你说得再清楚些,我好好想想怎么回答你。” 难不成这种事还能先存着,等下次再找机会?乐亭华没有言语,伸手去接那只琥珀獐狮,林承绣却不肯松手了。 “但是我又真的很喜欢,就先不还你了!” 她脸上露出捉弄他成功的笑意,笑着笑着,又变得羞涩起来,看着总是喜怒无常的乐大人,板着脸吓唬她的乐大人,此刻讪讪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放在唇边掩饰般地轻咳,心中升腾起无法形容的喜悦。 晚间,陶然苑的丫鬟捧来寝衣,服侍顾倩云换上,过一会儿乐念章从书房回屋,两人便要一起安歇。 自她有孕后,与夫君反而亲近许多,往日他总是持礼待她,每月夫妻敦伦亦很克制,每隔两三日便在书房歇一晚,倒不是在外面偷吃,而是在他的认知里,君子就该如此。 可自从知道妻子有孕,他却没再去过书房安歇,让顾倩云受宠若惊,她以为乐念章会同她分室而居,没想到竟比以往待她更好,现下通房红英已经被打发出去,两人的感情更胜从前。 今晚与以往一样,夫妻俩躺到床上,顾倩云轻声问道:“夫君去见二弟,说了什么?” 家中都已经知道乐亭华今日回府后做过什么,先出手救下中意的丫鬟,又把大管家关起来,且根本不曾丢官,这件事叫全家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知道他一直没把他们当家人,可也太叫人心冷。 乐念章轻叹,他一直担心乐亭华回家后会不开心,今日听说通判大人上门拜会二弟,很是为他高兴。 不过二弟的心结太重,父亲一直想看到他们兄弟两个相互扶持,壮大家业,这下子父亲的心愿又要落空,二弟一定会回京城继续做官。 “他说年前必会归京,叫我不必担心,倒是该管管家里其他人,应是说的念清。” 乐念章近来忙着跟乐老爷学打理药行生意,恰逢药市最忙的时候,乐念清的功课更无人管。 顾倩云心里落下一颗大石,既是听了乐亭华不会争这份家业而放心,也是他待自己夫君还算真心,兄弟二人一人行商一人为官,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才好,从前只听说二弟恨这个家里所有人,总是有些忐忑,现在放心不少。 她轻声劝道:“到底是兄弟呢,夫君如今在外忙碌,要小心的还是外人。” 她暗暗指向周远,乐念章听懂了,胳膊伸过来握住她的手,示意他心中有数。适才二弟亦提起了周远,只说走之前会送老爷子和他一份大礼,他隐约觉得会和周远有关,只是听到“大礼”二字,有些不确定这份大礼是能让父亲开心,还是因此生更大的气。 “听说二公子一直极得圣上重用。” “不止如此,我听说他杀了不止千人,血把整条江都染红了!” “你们都小心些,前些日子被打发的门房就是得罪了二公子。” 乐府的天变了,大管家被关起来,现下生死不知,乐亭华隐匿身份归家,原是身负皇命,带兵把水匪杀得干干净净的事传回来,光是杀名就听得人心悸,他们从前多少都暗中笑话过二公子,说他是窝囊庶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拉去砍头。 一时间乐府的下人谁也不敢乱说话,二公子三个字几乎成了禁忌。 静尘院里,唐妈妈可是舒心极了,以往有大管家在,她做起事来处处受掣肘,有时候不得不忍气吞声,现在可是不一样了,笑呵呵地同林承绣道:“这下好了,咱们以后想做什么都行。” 林承绣把手里的笔一撂,叹道:“我想放把火,将这些账目全都烧了,能吗?” “乐氏养生馆”改变了许多人觉得药膳大都难以入口的想法,生意虽慢慢有了起色。她如今是两头跑,每日要盯药膳馆的各色菜肴炮制,还得筹备新店开张,每件事亲力亲为,回来还要在静尘院看一回账,晚上还要将药膳馆的事不论大小讲给乐溶听,比如总有些慕名而去的医士,对馆中提供的药膳提出各种疑问,从味道到药效都要品评,最后反倒变成了药理医理讨论,有时争执起来令人难以应对。 又比如不少女客寻到乐溶面前,要馆中厨师指点她们家中下人,毕竟不能日日下馆子,药膳还是在家中日常调理更有效些。 药膳馆是做生意的,哪能轻易将炮制方法说出去,再者,同样的做法,换人做后好吃不好吃谁也不能保证。 乐溶如今是药膳馆的正经东家,可她习惯了事事问林承绣,对无法推拒的人家,林承绣大手一挥,将乐溶惯常吃的一些美味小食做法写了送与交好的人家,正经药膳馆里的菜式却不能外传。 唐妈妈忙把账本收到自己手里,道:“可不敢,你从前说要从各院挑人手,分管府中事务,如今可以着手,用不了多久就不必如此辛苦。” 第145章 她叫阿绣 想当初林承绣叫她记着凡来学规矩的人是好还是坏,她还觉得未必能用得上,没想到这么就派上用场了。那日真是惊险,大管家都要把她送去官府,还能让她反败为胜,绝地逢生,至于大管家说的,她到底是不是逃奴,这上下谁还敢质问程秋姑娘的身份,不如赶紧想想有没有得罪她吧。 听她提起府中各人如何安分,林承绣点头嗯了声:“往后,我大概能在府里横着走了。” 乐亭华这面大旗,她不扯谁扯,有权不用是傻瓜蛋! 今日外面风大,唐妈妈瞥见外头有人影晃动,走出去一看,却是钱管家站在风里不敢进来,便把他领进来。 如今钱管家是心服口服,扯着笑同林承绣道:“程秋姑娘,我,我……” 我了半天却说不下去,他可是府里的二管家,虽然没像大管家那般高高在上,可在林承绣面前也摆的起姿态,当她好拿捏得很,如今想巴结几句,又不太说得出口。 “风那么大,钱管家快坐下喝口茶。”林承绣笑吟吟地看着钱管家落座,突然声音冷了几分:“听说,是你去汪海跟前说我来历有问题?” 钱管家的屁股刚挨着椅子,闻言立刻离座:“我真不是有意,你也知道,那时候汪海有意拉拢我,想说你的不是,我迷了心窍,绝非有意说出去的。” “钱管家坐,我就是问问而已,看把你吓得,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了他倒不至于,可是汪海现在生死不明,听说都几天了还没人见过他的面,有人说二公子杀了那么些人,说不定早就把汪海扔到城外喂野狗了。 钱管家能不怕吗,虽然那天是他往外面给三姑娘报信,才让乐亭华及时救下林承绣,可是他半分不敢居功,只求她别追究自己的错就行。 林承绣看着钱管家,要说他眼光真不错,早早站了乐亭华这边,可为人太过圆滑又势利,还做过些令她不痛快的事,眼下汪海不在,偌大的乐府哪能没有管家呢? 也罢,她想了想道:“之前药膳馆的伙计都是府里的下人,若无钱管家照应,怕是不好管,三姑娘眼下正缺人用,你可得好好表现。” 钱管家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这些天府里需要管家出面的事,全都是他,以往哪轮得到,有这样的机会,他自要好好把握,同时想好了,不管林承绣要做什么,他全力配合便是。 接下来,林承绣从各院挑选人手,设了几个府务分理处,调整奴仆管事,明确器皿什物、轮值首事之责,又将如何检点查训重新写过,违者如何打罚也一一交待到人。总之,如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府里谁敢不听,倒有了几分清明之象。 她还算是乐溶的人,又专门问了褚玉院丫鬟,是否愿意换个去处当差,芳草眼下有多风光,那些丫鬟们是知道的。 芳草本是乐家家生子,如今在药膳馆,她大小能管着事,虽身契还在府里,却只归乐溶管,和那些去了铺子的下人又有不同,如今府里羡慕后悔的人不少,谁能想到,她一下子变得和管事差不多了。 原本不愿意出去做事的,如翠柳等都有些后悔,来寻林承绣说有意出去,她笑着记了名字,明言若是合适,便派她们去新开的铺子里当差。但是,却不会如前街那样好的条件了。 要知道芳草可是自从她提出来之后,第一个响应并且明确要出去的人,第一家药膳馆的菜单、摆设,还有打理杂事以及开张全都有份参与,乐溶也夸她功劳不小,芳草一家子本就给乐家做事,如今她的家人跟着水涨船高,换了好差事,一个个别提多高兴。 于是想出去的人又犹豫起来,林承绣全由她们自己想去。 袁宪已在乐府住了几日,看过了药市的热闹,便觉得有些无聊,他本就是为了池修才出京,如今苦寻无果,一点线索也找不到,便开始劝乐亭华早日回京。 他的劝说并没起到作用,此时正坐在秀山院的书房中,看乐亭华握着一块铜牌兀自出神,并不理他。 铜牌被人摩挲得发光,想来对池家人来说,即便不是极珍贵,亦是极心爱的物件。 乐亭华想到池修连这东西都没留着,那张传世药方不知又在何处。 袁宪一把抢过铜牌,看了看又扔回给他,奇怪地问道:“这回见你,倒不见你再拿刀刻木头,怎么,开窍了?” 他是有意调侃,因在这里几日,该打听的他已打听得一清二楚,乐亭华没有说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凑近问道:“你说,你和程秋姑娘怎会如此有缘?她会到乐府当丫鬟,我是真没想到。” 任他如何好奇,乐亭华只是一迳沉默,他和她的事说来话长,其中滋味无法与外人说得清,便如她说的,有些事只能是心照不宣。 袁宪不相信听来的消息,觉得乐家的人有些夸大,什么搂搂抱抱,什么爬床,他这位兄弟从不与女子拉拉扯扯,不住追问道:“你说,你回来之后是不是变了个人?对了,你起初不是一直怀疑她的来历吗,如今可问清楚了?” 乐亭华无法再沉默:“没有,她不说,我便不问。” 从前是林承绣怕被他送回京城,如今是他怕逼问太过,会把她推向更远。 袁宪啧啧两声:“如今人人都说,你家里是丫鬟说了算,她是借了你的势,从未见过你对一个女子百般纵容,怪哉!你若是不肯告诉我原因,我便去问程秋。” “你老实安分些!”乐亭华怕了他,想了想道:“没有原因,若真有,大约是因为……她眉间红痣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啊?” “一位旧友。” 袁宪根本不信:“你哪位朋友我不认得,说出来我听听。” 乐亭华心里真有一位旧友,是他还未被认回乐家,师父带着他浪迹江湖时所识,彼时那位旧友还是个小小女孩,他也只是个半大小子,袁宪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儿,自然不知道。 旧事难寻,已经过去很多年,后来也失去了联络。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旧事,说不定程秋就是你认得的旧友,她叫什么?” “她叫……阿绣。” 第146章 有人要倒霉 袁宪的话让乐亭华回忆起从前,他未被认回乐家之前,跟着生母在一处小镇生活,日子清贫,且他的生母因爱生怨,待他并不亲近,时时说些他听不懂的怨言。直到后来遇见了师父,他老人家是个江湖奇人,行走江湖多年,结识许多奇人异事,与丁神医是过命的交情。 直到现在,乐亭华仍记得生母死前紧紧攥着他,用怨恨不甘心的语气告诫他绝对不要动情爱之念。 才几岁的孩童如何懂得那些纠葛,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从此后变得呆呆木木不爱言语,随着师父风餐露宿,以天地为家过了几年,路过一处偏远地方的驿站,师父病了半年,得驿丞一家好心收留,养了快半年才好起来。 他记得那对夫妻温和心善,他们的小女儿也很天真可爱,连师父都说这里像个让人舍不得走的家,乐亭华眼中也慢慢有了人气。 袁宪忍不住想说什么,被乐亭华冷冷一个眼神憋了回去,听他道:“那时候,阿绣才六七岁的年纪!” 确实讨打,谁会对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起心思,况且那时的乐亭华才十一,童稚无邪的孩时玩伴罢了。 袁宪不敢再说话,乐亭华继续道:“我和师父居无定所,离开驿站后每到一处,我会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这一路上的见闻,不过后来乐家的人找来,要我回去认亲。” 那一年的他正逢他少年心性最别扭的时段,师父说他有家了,便扬长而去,他只觉得被人抛下,在乐家过得极不开心,想给阿绣写信,却在无意中发现他的信根本没送出去,当下大怒,被乐家下人看不起,甚至苛待他都不在意,可是这件事让他忍不住出手打了人。乐老爷也生了场大气,他气自己的儿子认回来后,并不与他亲近,也气下人不争气敢欺侮自己的儿子,包括当时的大管家和后来的佟管事都被打发出府。 好在乐亭华的师父并非真的不管他了,再次来看望他时,才惊觉小徒弟似乎将生母的怨恨在心中延续,便替他做主,告诉乐老爷他要去京城接一场泼天富贵,将徒弟带去谋个出路。 于是,回家住了不足一年的乐亭华,去了京城再也没回来过。 这一段往事,袁宪知道大致经过,却不知阿绣是谁,在驿站的半年,那家人一定给了乐亭华为数不多的温情。 “怪不得你总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时候,我跟着师父他老人家,他教我练木雕来克制和忍耐,不过没几年他也走了。” 他雕出来的都是些很丑的小玩意儿,可是阿绣会很开心地拿去给所有人炫耀:“是小哥哥送我的。” 他们离开驿站时,阿绣有些不舍,要他一定一定写信回来,他坚持了一年,在京城定居下来已是两年后,他曾给阿绣写信报平安,却没有收到回信。 行走江湖,几多萍水相逢之人,且师父死后,他一心为圣上办差,渐渐将旧时过往抛开,某一年,他外出办差曾路过那处驿站,发现里头换了个老驿丞半死不活地守着,说上一任驿丞病故之后,那对母女便远去西北投亲,哪里还能联络得上。 幼时玩伴,便这样不再见,乐亭华只得怅然而回,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倒也不会为此伤怀难过,而袁宪也明白自己方才所说的事绝无可能,阿绣和程秋分明是两个人。 他将这件事抛到脑后,问道:“你让人盯着南香楼打算干什么?” 南香楼是江城每年药市时,豪商聚集品评珍奇药材的地方,外头做着大宗的买卖,南香亭还要再争一争谁拿出来的奇药最珍贵,卖出天价亦有过。 乐亭华缓缓说道:“想看有个人倒霉罢了。” 这些年他不在家,竟不知老头子那个便宜儿子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劫货杀人,他对乐念章说的“大礼”,指的就是周远。 袁宪一听兴致上来,他为追查的血案没有头绪很是懊恼,不过来之前便没抱太大希望,出行的一大部分原因是见乐亭华离京许久,才借着查案的借口出京,而且圣上也叫他捎带了话,问乐亭华几时才回去。 “出京之前,我被陛下叫去问话,出宫前碰见端和郡主。”他挑挑眉,见乐亭华没什么反应,又道:“郡主对你念念不忘,我看你这次回去,她若还不肯罢休如何是好?干脆,你把程秋带回去,就说家里给你娶了妻,绝了那丫头的心思!” 他可真会出主意,乐亭华摇头道:“程秋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怎肯为我当这个挡箭牌。” 大约会告诉他有福同享,有难就不一起当了。 袁宪古怪地看了他半天,老兄啊,你几时这般没有主意了?不过他对南香亭将要发生的事很感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道:“有热闹记得叫上我。” “放心,我等的人已经来了,明日咱们就去看看。” 他要看看,老头子若知道祭礼是周远做的好事,会是如何反应。 若周远知道自己的潜动早被乐亭华知道,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他借着处置私药的事,与官药局不少人搭上关系,其中花费自是用的不是自己的银钱,日后万一真得自己立业也好有人脉。没想到乐亭华官职仍在的消息一出,那些官药局的人见了他更加客气,虽然他很受用,可也明白那是看在乐亭华的面子上,并不是冲他来的,这叫他心里如何自在。 早前安排要在药市上拿出朱蛤换钱,他也犹豫要不要真的做,可短短几日,他看中的程秋,仗着乐亭华的势,就把乐府给整得大变模样,从前苦心经营,叫人传与乐溶的传言也无人敢乱说,所以周远咬牙决定还是依计而行,乐亭华再厉害,料想不会知道与他有关。 江城药市共开十五日,成堆的药材被运往其他州城,南香亭稀奇药材、瑰异宝物层出不穷,今日是第十日,一早下了场雨,南香楼里守着等稀罕好物的药商们越来越多,里面坐不下,站外面打着伞等的亦有不少,林承绣和乐溶到的时候,连外面临时搭出来的座儿也没了。 第147章 十万两 乐氏养生馆开业不足半月,远远没到生意好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每日账目简单,从药材、食材从何处进来,每道菜要用什么材料,人工、成本和收益如何,乐溶全都心中有数,不再如从前那般不通世情,主动提起了南香楼有珍奇药材一事,带着林承绣前来凑热闹。 “父亲与大哥就在里面,可是我们来得晚,这会儿倒是不好进了。” “无妨,就在这里看看。” 林承绣倒是不怎么在意,她知道乐溶是好意,因她一直有存一药柜药材的念头。从前在膳房的时候没条件,只能看着关师傅的药柜流口水,后来去了褚玉院,乐溶对她予取予求,倒是有能力做到,如今日这样的好机会,定能淘到万中无一的珍品。 可万一像在周家一样,临走时带不走,岂不又是一场空?所以,还是算了,待她有自己的铺子再说。 听着里面不时传出来的药名,都是些听着好听的神草玉精,却无法得见具体品相,林承绣还是头回碰到这样的场面,轻声问道:“姑娘怎知有这样的好地方?” “我听赵家姐姐说的,开市当日她便请我来了。” 原来如此,林承绣想起开市那日发生的事,有些恍惚,她缓过来劲后,忙着出手整治乐府上下,并没再和乐亭华碰过面,只知他这几日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全不怕得罪登门想要拉拢的人,只偶尔和袁宪出一次门,不知在做些什么。 难道他真的说话算话,等她离开乐家? 身边几个看热闹的药商亦在谈论里头的情形,不过他们并不看所谓的神草玉精,而是摇头叹息:“看来今年没什么好东西。” “老兄是今年赚得太多,怕钱花不出去,待我将家传宝物献出去,你可别说买不起。” 那人知道对方是说笑,亦笑道:“除非是王母园中的仙草,否则免谈。” 仙草都生在神山,等闲人谁能采到,听见这话的人全都笑起来,并无恶意,有一人说道:“若非乐家丢了朱蛤,必能卖出天价,咱们也能见识见识。” “总不能什么好事都是他家得了,今年光是养气膏就赚得盆满钵满。” “可不是嘛,朱蛤丢了,焉知不是别的福气呢。” 这话说得有些酸,谁家丢了朱蛤那样的物件会是福气? 而被人议论的乐家老爷,正带着长子与义子,同药商行会的几位掌柜坐在南香楼的包间里喝茶,今年因为没了祭礼,他确实不打算再争什么虚名,若是有人拿来名贵药材,他倒愿意收一些。 今日这样的场合,乐老爷收到许多恭维,夸他生养的儿子有出息,还追着问能否与乐大人见上一面,乐老爷面皮微紧,干笑着拒了,逆子可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有心人看了眼周远,往日只有周远站在乐老爷身边,今日有乐念章在,他当然得靠后,谁叫他只是个义子。不过周远面上却挂着是淡淡得体的微笑,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他不曾在意。 实则心底将乐家人诅咒了个遍,头一个就是乐亭华,怨他为何不真的丢了官,杵在他身前的乐念章更是可恶,不老实回书房里窝着,非要出来同他争。乐老爷也没跑得了,被周远恨得牙根发痒,盼着等下能看到一场好戏。 楼下正中的厅堂里,摆着几张方桌,坐的是有名望的医士,也有从事此行多年的老药工,都是极有经验之人,哪家拿来的药材都要让他们过个眼。 所有人都不知道,乐亭华和袁宪也早早到了南香楼,两人易了容貌,就等着周远安排的大戏上场。 轮到一位青州来的黄姓药商献药时,盒子里放着的物事却让见惯好药的医士药工却俱都沉默。 良久方有人道:“这样好的朱蛤可不多见。” 如此南香楼里的人才知,竟有人拿出了朱蛤,一时楼中声沸,本地药商自然都知乐家刚丢了一枚朱蛤,这个莫不是乐家丢的? 外地来的药商可不清楚,纷纷说道开了眼,但看那朱蛤颜色如血,又像玉石一般剔透,显见是上好的品质。 “传说朱蛤有起死回生之效,原来竟长这么一点大。” “这样的,何止千金……” 按说药材拿出来后,便可以出价了,可这只朱蛤现身后,竟没有人出价,场面还冷了下来,官药局的人难免心里嘀咕,问那黄姓药商此物的来历,姓黄的说道:“此物乃是家传,黄某人第一次来江城药市,不懂规矩,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为何无人出价?” 验看的一名医士说道:“黄掌柜从青州来?从没听说过朱蛤生在青州,且此物难得,一下出来两只的机率不大,真的是家传吗?” 黄姓药商见事情有异,先把朱蛤揣回自己怀里,哼声道:“怎会有假!你就说这东西值钱不值?” “若是真的,当然值钱了。” 官药局的人验过,是真货无疑,黄姓药商问了身边人,得知事情原委,脸色有些不好看:“竟还有一枚朱蛤?” “乐家药行前些日子也收了一枚,为的是给药皇献上祭礼,不过那一枚快到江城时被人劫了。” “你这话是在怀疑我?实在欺人太甚!药我不出了,真是晦气!”黄姓药商狠狠呸了一声,便要就此离开。 就在此时,二楼一人高声叫道:“黄掌柜请留步,我愿出十万两收你的朱蛤!” 十万两! 便是包间里的乐老爷听了也有些晃神,他收的听蛤花费挺多,可也没有十万两,便是没丢拿来卖,也不过万两之数,竟有人如此豪阔。 众人均往二楼看去,却没看到人,声音是从一间紧闭房门的包间里传出来的,听着年纪很轻,那黄生药商露出喜色,十万两!他若是卖掉,便是只能拿三成的辛苦钱,也是值了! 他并不怕拿不到钱,有官药局的人在,凡在此交易的银钱都能到手。 包间房门终于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人,面色发白,眉眼说不出的僵硬诡异,他斜倚着栏杆朝下说道:“十万两,我出,但是你有命花吗?” 黄姓药商大怒道:“你敢消遣老子?” “我是好心提点你,你受人之请来此地出手贼脏,眼看就要去吃牢饭,还如此嚣张,岂不是嫌自己命长?” 从朱蛤现身起,不少人就猜会不会是乐家丢的,当然,也有人觉得是巧合,不然天下所有的朱蛤都姓乐不成? 有这样心思的人不少,外地药商们自发站在黄姓商人身边,此事若是坐实了,那他们往后做生意可就难了。楼上那位笑道:“我们这是正常买卖,十万两可不会少他一个子儿,至于证据……” 他忽地提高声音,朝二楼对面另一个包间提声道:“乐老爷,你可愿意十万两买证据?你付了钱,我就把这位黄掌柜与人勾结共销贼赃的实证交给你。” 乐老爷沉着脸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乐念章、周远,以及一众药商行会的人。 此事有些古怪,周远上前低声道:“义父,不可轻信此人,说不定他和姓黄的是一伙。” 乐老爷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面的人隔着一个厅堂冲他们微微一笑,脸皮拉扯得很是渗人:“我都听见了,你是乐家的谁,能替乐老爷做主吗?” 周远冷声道:“我自然可……” “小友,我出。”乐老爷打断了周远的话,认真地道:“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乐家愿意出这十万两。” 第148章 小鸳鸯 十万两,在许多人眼里或许是笔了不得的数目,乐老爷却一脸淡然,他们家可是江城首富! 乐家一年的收益有多少,周远还是清楚的,急道:“义父,不可!” 乐老爷却道:“放心,既然有证据,官府岂会眼睁睁看着贼人拿钱就走。” 此时黄姓药商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了,他往后退着,若是心里没鬼,他根本不怕,此刻只得扯着嗓子吆喝外地药商替他撑腰:“江城药商想强占我家传圣药,诸位,你们都听到了,可以为我做主啊!” 人家乐老爷愿意出十万两买他出手的是贼赃,这件事怕是要闹到官府,就算大家同是外地药商,也不能挡着官府查案,所以这会儿没人站他,这朱蛤本就不像一个普通药商能拿出来的。 黄姓药商见状又叫起来:“你若真有证据,直接去官府告我了,我就算上了公堂,也不怕,我,我不过是从别人手上收的此物,是不是贼赃我事先又不知道!” 这时又不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了,还有谁听了不明白的,南香楼外来了一队衙差,挤进来叫道:“何人在此销赃,拿下!” 楼上那个怪人哈哈笑道:“我有证据,也送去官府了,早就说了你没命花的。” 说完又冲乐老爷道:“乐老爷,十万两,可别忘了!” 衙差带走黄姓药商,乐老爷自然也跟着走了,南香楼一番热闹,药商们的心思都已不在寻珍问宝上,纷纷议论方才发生的事,林承绣看向楼上,那个怪人又回到包间,门也门上了,她觉得那人声音似乎有一点点地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 雨已经停了,乐溶轻轻扯了下她,她转头一看,乐溶指指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头上带了斗笠的人,竟是她的“表弟”燕明。 她看着乐溶,叹了一声问道:“三姑娘,你说实话,该不会早就知道……他要来吧?” 乐溶低下头,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林承绣无力地垮了肩,还以为她心思通透了,知道投她所好才带她来南香楼,没想到还是为了燕明。 下雨天,池修却似根本不惧风雨,此时斗笠边沿正滴着水,落在身上湿作一团。 他是受丁神医所托,来此收购一些奇珍药草,没想到还能碰到她们两个,转身想走之际,已被乐溶看到,林承绣无奈地拖着步子过来,问道:“你怎地在此?” 她是替乐溶问的,池修却似做出了什么决定般,抬头对她道:“我很快就会离开江城,正好同你道个别。” 林承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乐溶已“啊”的一声,急急问道:“为何要离开?” 池修却没看着乐溶说话,仍是对林承绣道:“之前答应丁神医陪他进山采药,现下他心愿已了,我该走了。” 他感觉到了危险,林承绣在府里被人揭破身份,那他的“表弟”的身份自然有问题,还有乐亭华不再隐藏身份,他与袁宪刚从新州回来,种种迹象告诉他,再不走就晚了。 眼角余光扫到一片淡色衣裙,池修垂眼不再去看,林承绣愣了会儿,想起他曾说待有一日出了意外,请她帮忙送遗物回他的生地,不禁紧张起来,直觉他这一走永远不会再出现。 他没再说话,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林承绣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道:“原来他提前交待后事,不是开玩笑?” 她看着亦有些失神的乐溶,不放心地道:“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乐溶点点头,低声道:“是该回去了。” 在她的认知里,燕明是回他自己家去了,方才那一幕,他微微被打湿的眉眼如同水墨印记般,清晰地留在她心底,此后一生都会记得。 也许她该说些什么挽留他,但是,十余年病榻缠绵,她没有应对别离的经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一点点消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一个人,竟是如此如此难过。 见她这般模样,林承绣有些不忍:“你别难过。” 也许她哭出来会好很多,乐溶没说什么,两人走出不远开又开始下雨,这才想起来时乘了车,又折回去上了马车,林承绣还要去药膳馆,将她送到药膳馆后,乐溶便先行回府歇息。 乐亭华坐在马车上,将车帘揭开一角,紧紧盯着丁神医住的小院,如果他没看错,大门口那相对而立的一男一女,其中的男子正是他和袁宪找了大半年的人,池修。 此刻,池修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乐溶在一起! 袁宪抹了脸上的易容物,也凑过去看了下,看到后同样不敢置信:“池修!” 他这回出京就是为了池修,当下就要出去抓人,被乐亭华伸手拦下:“稍安勿躁,以他的性子,抓住他就能问出药方的下落?” 只怕会拼个两败俱伤,或者他宁死也不要落在他们手里。 “我又不是杜仲,咱们肯定会帮他的!” “你觉得他会信吗?”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已经知道他的下落,还怕跑了不成?” “对啊,他怎么出现在这儿,又怎么认得你……你家三姑娘,有问题,很有问题!” 他们两人在南香楼坏了周远的事后,便来找丁神医,没想到碰见了一对相对无言,就差泪千行的小鸳鸯,也不知是不是袁宪的错觉,他觉得乐亭华的眼神很不对劲,看着池修的目光十分不善,他说帮池修是真心实意,杏林血案疑点太多,可是乐亭华会不会帮池修眼下却说不定了。 “我会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在药膳馆的林承绣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她将手里拿的药放下,皱眉问万管事:“这才几日,党参和黄芪的价已变了两回,不是都从乐草堂拿的药吗?” 也不单这两样,其他常用的药材价格都有所浮动,林承绣每日都会看账目,稍有变动就发现了。 万管事苦笑道:“咱们要的药材是从药行送来的,品质没得说,就是价格谈不下去。” 乐草堂的伙计对药膳馆还要求上好的品质药材极不理解,又不和药汤一般能治病,为何换着法浪费药材。 林承绣沉吟片刻,看来有必要去送药材的乐草堂一趟,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做的生意,是真不懂还是欺负她们不懂。 第149章 被利用了 当晚,林承绣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乐府,未能回褚玉院歇息,便被请去了静尘院。 这几日她一直在忙,其间曾想过要不要去秀山院见他一面,最后还是因为羞涩,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对作了罢。 所以听说乐亭华要见她,心下有些高兴,低头瞧了下自己的装扮,因每日出府衣裳还算得体,便直接往静尘院走去。 等心中的一点点高兴散去,随之而来还有些许不满,怎么地还摆起架子叫人唤她,也罢,谁叫她是个丫鬟,还指望仗他势的丫鬟。 静尘院的正房灯火通明,二公子虽然没搬过来,可乐老爷既已发了话,他就是此处的主人,唐妈妈按着吩咐布置好,便被打发走了,如今只有乐亭华和袁宪坐在正中。 袁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已凉,他一脸嫌弃地放了回去,看着神色难明的乐亭华道:“你当真查清楚了,池修的身份是程秋的表弟?” 乐亭华幽幽地看着门口处,冷声道:“你准备问几遍才相信?” 袁宪低头思索片刻,又道:“明明在船上时,她一问三不知,说不认得池修,可她知道你我见过池修,认得他的面容,又怎敢把池修收留在乐家的药行,难道不怕你瞧见他吗?” 除非当时她在骗他们,后来还胆大包天在乐亭华眼皮底下行此险招,且成功地瞒了半年之久。 袁宪说的也有道理,乐亭华的目光缓和不少,又听他道:“我可不是替她开脱,等下先让我来问。” 他已经跃跃欲试,找到池修,杏林血案和传世药方便有了头绪,这件事可算看见曙光了。 “不,我来问!” 袁宪才要反对,听见外头有了动静,他们等的正主来了。 林承绣一脚踏进正房,便察觉气氛不对,袁宪看她的目光灼灼,至于乐亭华的目光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意味,完全不似上回相见时。 她缓缓收回脚,站在门外左右看看,空寂无人的院落,只这里亮着灯盏,便小心地问道:“二位大人,为何连个侍奉的人也没留,我这就找人来给你们换茶。” 说罢抬脚就要走,乐亭华开了口:“回来!” 这让林承绣想起初次在乐府见到他的情形,那时也是她见了他便想跑,被他喝住,而她照样得乖乖地转过身,依着他一声“进来”走进去。 好气,却不敢表露出来,适时地露出不解和委屈的神色,还用眼神问袁宪怎么回事,可是袁宪明显有话想说,却憋着一言不发。 “你……”乐亭华上下扫了她一眼,今日有雨,她在外行走,裙摆还是湿的,如今天已转凉,她被匆匆唤来,此时定极不舒服。他想了想道:“先坐吧。” 袁宪以为他会直接开审,闻言奇怪地看过来。 可惜没有热茶,乐亭华盯着茶壶问道:“听说,你有个表弟在乐家的药行做事。” 不是询问,是肯定的语气,林承绣差点跳起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完了完了,她在江城举目无亲,有没有表弟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下子如何解释燕明的身份?总不能告诉他,那是你三妹妹在外结识的男子,并不是她的表弟,虽然三姑娘待他格外不同,可他就要走了,一切麻烦都会消失……到底乐亭华是怎么发现的,就知道今晚这情形看起来不对,她是出卖乐溶呢还是咬牙把锅背了? 她脑中念头急转,一时没个好主意,干笑着道:“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复杂,怎么说呢,我这表弟他他他很有才干,丁神医十分欣赏他,还是很有前途的哈哈呵呵。” 袁宪眼中的同情已经掩藏不住,宛若看一个傻子,林承绣终于笑不出来,不自然地挺直上身,头垂得极低,一副认错的模样。 此时的她根本不知,燕明就是池修,是那个将她从水匪刀下救走,带着她顺水漂流逃命的恩人,也是是杏林血案唯一活口。 “你还要替他瞒下去,很好。”他微微颔首,又道:“若非我在丁神医的住处瞧见他,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骗我?” “大人,除了这件事,我没有骗你。” 袁宪忍不住一拍扶手:“你有,你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名字就是假的,一直在骗我和乐兄。” 林承绣和乐亭华齐齐看他,待他闭上嘴,乐亭华才看向林承绣,等她主动开口,可林承绣想了想,她不过是隐瞒了一些事而已,人不可能没有一点秘密,算不上骗他,便也沉默着。 她不肯说,让乐亭华的心微微发凉,闭了闭眼,他的声音变得更冷,问道:“若他是你表弟,那么在去江宁的船上,我与袁宪审问你时,又为何说不认得他?莫不是那时候起,你便与他商量好了,日后一个假装走投无路进乐府做丫鬟骗我,另一个去与三妹妹结识,联手作的一手好局,到底意欲何为?” 他紧紧盯着林承绣,而林承绣已听得发懵,什么和什么?他是谁,她又和谁商量好了,说她故意进乐府当丫鬟,呸,若不是当初她被他们家从朱家抢了过来,说不定日子能舒心千百倍!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进乐家当丫鬟是为了骗你?”她愤然而起,他有什么好骗的? 等等,乐亭华提到去江宁时在船上的事,那时他们盘问了许多回,都是问一个叫池修的人的下落,还说安排他与三姑娘结识,明明假作她表弟的人是燕明! 一瞬间,与燕明相识以来的种种连番闪过,明明是三姑娘助他良多,救他性命为他治伤,可他对三姑娘不假辞色,而她出现后,燕明接受了乐溶的好意,让他进药行就去当伙计,让他去教训佟管事,他不问缘由出手相帮。 原来他就是池修,当初见乐溶把她带去,却什么也没说,想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事涉杏林血案,她不好再坚持那是自己的表弟,当下承认道:“我只知他叫燕明,是三姑娘救的可怜人,还帮着三姑娘安排他进药行做伙计,虽然对外谎称那是我表弟,可我真的不认得他。你们说的是真的,他就是救我的人?” 袁宪点点头,与他猜测的差不多,她并不认得那是池修,否则哪有那么大胆子。 林承绣喃喃道:“怪不得他说……” 差一点就把池修想离开江城的事说出来,直到如今,林承绣仍觉得池修为了报血仇刺杀惠王没错,乐亭华和袁宪总追着他不放算什么,有本事为死在杏林血案中的池家人讨个公道! 如此想着,她看乐亭华的目光就变了,冷然道:“大人说我心怀不轨,与池修密谋接近你,我看大人才是别有用心,想必你当日看到我在你家中当丫鬟,便想着利用我查找池修的下落,是也不是?我该恭喜大人,你可是如愿了。” 第150章 得与失 两人静静地对峙,袁宪在一旁看着他们,心中默默地想,终于明白为何乐亭华对端和郡主半点不动心,京中贵女多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仪态高贵,或知书达礼,难得端和郡主敢将情意外露,大胆求太后下嫁乐亭华,可见到他时总是羞答答地轻声细语,字字句句都是含蓄的关切。 可眼前的女子仰头与乐亭华直视,还直接揭穿他利用她的心思,半点不肯退让,啧,竟不知乐亭华喜欢的是这种性情。 袁宪回过神,发现乐亭华转过头看着他,不禁疑惑地回看过去,只听乐亭华说了两个字:“出去。” 他指指自己,我? 片刻后,袁宪从厅堂走出来,想到自己被赶出来,气愤地甩了下袖子,这算哪门子审问! 此时只剩下乐亭华和林承绣,他缓缓说道:“我承认,当时是有这个想法,可是后来……” 后来他已经忘记了将她留下的初衷,只是今日看到池修和乐溶站在一起的画面,想到她可能与池修联手,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令他愤怒得差点失去理智。 生母面对情爱时的偏执和猜忌,大约全都传给了他,从前不沾惹情爱,竟不知其中难明滋味,今日初尝了伤怒滋味,怒的人是他,伤得人也是他。 林承绣问道:“后来怎样,你们抓了池修吗?” 看来她很关心池修,乐亭华声音又冷了三分:“暂时没有,当时他和三妹妹在一起。” 他们到底明白池修还是杏林血案的苦主,并不想当他是凶犯一样追捕,只叫人盯着他的动向。 林承绣松了口气,池修的武功不低,若是乐亭华和袁宪出手,两方打起来可不好看,随即又抽口冷气,怪不得他方才说池修故意接近三姑娘,原来是看见那两个在一起了。 虽然,她并没有和池修勾结在一起,还去打三姑娘的主意,但是池修不该同乐溶走在一处,一个不谙世事的首富千金,一个亡命天涯的血案活口,没有一处般配的地方,若让人误会更加不好。 “可是三姑娘不是回府了,又如何会和池修在一起?” 那就是把她送到药膳馆后,乐溶又去找池修了,想到这儿林承绣有些心虚,她一直清楚乐溶的心思,却没有尽最大努力阻止两人接近,又忍不住替两人分辩道:“三姑娘同池修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性子单纯,并不会与人私相授受,池修也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毕竟那两人连面都很少见。 乐亭华摇头,那两人今日站在在雨中,谁也没有说话,可又像说了千言万语,他看着林承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你还想问什么?”她想回去歇息,已无心力应对更多的盘问。 “我想知道,池修为何救你,又为何跟着你来了江城?” 他眼神微闪,还想问池修是否与她一直不肯吐露的来历有关。 林承绣摊摊手:“我哪知道,遇见你们之前,我根本不曾听说过杏林血案,也不知道什么池家,更不认得他。” 在望京驿站,惠王府的杜仲正在追查刺客,莫非……她面色忽地一变,乐亭华何许人也,已察觉到她神情有异,问道:“你想到什么?” 林承绣摇头不语,眉心紧皱,每每想起父母离世便觉心中悲痛,这是不容人碰触的心事,对谁都不会说。 夜已深,她想离去,可眼下她正在被人审问,方才与他对峙的勇气已经消散,或许回头该把他送的琥珀小兽还回去了,就当之前是一时鬼迷心窍,至于是谁鬼迷心窍已不重要,他们终究不合适。 “大人,你审问完了吗?” 她的声音空洞,显是不想再说什么,乐亭华想想今夜他与袁宪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确实有些伤人,张张口道:“我……” “要打要杀还是要罚,悉听尊便,只是我现在真的累了。” 明明身心疲累到了极点,回到自己房里的林承绣却没有丝毫睡意,从枕头下面拿出那只琥珀小兽,紧紧攥在心口处,闭上眼倒在床上,将与乐亭华相识以来的种种想过一遍,忽地想通了。 在周宅时,由不怎么靠谱的姨母护佑长大,她习惯了计算得失,如今照样计算了一番得与失,不就是同府里的二公子有些不清不楚嘛,她还有三姑娘信重,这半年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起码如今府里人谁也不敢惹她,也已经攒了些银钱赏赐,出府后不至于像初至江城一般狼狈。 至于户档,她相信乐亭华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大不了就告诉他和袁宪,她是雍都周家二夫人的外甥女,其实并不是说不得的隐秘,那两人只要稍加查问便知是不是真的,就算乐亭华不管,袁宪袁大人的性情秉直又热心,定会愿意帮她。 而背负血海深仇的池修,林承绣祝愿他心想事成,早日大仇得报,且能平平安安,她也没本事帮他什么。 一行清泪慢慢从眼角流出来,她从未自轻自贱,才会坚决不答应周家让她做小的安排,她的亲事必得她心甘情愿才行,所以她知他心意后,收下了手中这份礼物,没想到今日方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第二日林承绣难得起得晚些,正房里乐溶也起晚了,两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肿,尘芳拿了热帕子给三姑娘敷面,一脸心疼地道:“今日虽说不下雨了,姑娘还是留在府里歇息,外面的事有程秋呢。” 林承绣木着脸道:“姑娘昨日淋了雨,今日是该歇着,我让人炖些适宜秋日进补的药膳送府里,你们看着姑娘吃用。” 重芳眼睛一亮,听说外头药膳馆里的菜式都是精心拟定的,与她们从前吃的又不一样,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乐溶也正心虚,昨日她追去丁神医那里,又见了池修一面,心想着他就要走了,能多见一面是一面,看样子程秋已经知道了。 林承绣交待过后就往外走,不管乐亭华和袁宪是否打消了疑心,她自问心无愧。当然,她准备绕路去见见池修,该当面好好谢过他救命之恩,那为她挡的几刀实实在在,想到他带着重伤顺水而逃,或许也曾徘徊在生死线上,不知怎么熬了下来。 才走到外院,钱管家便让人备好了车等着,这人现在是府中唯一的管家,说话做事比起往常硬气许多,见到林承绣笑着迎上来:“程秋姑娘,借一步说话。” 第151章 招揽 林承绣看了钱管家一眼,没有反对,两人走到一旁僻静处,钱管家道:“眼瞅大管家是回不来了,有些事还得请程秋姑娘拿个主意。” 十几天了,汪海还被关着,林承绣可没心软,说道:“现如今你就是府里的管家,看着办就是。” “诶,我这管家可不敢同姑娘你比,就说二公子那里,还有谁能说得上话?” 今日钱管家要说的是重新在听香堂处理府务,那些管事的如今有的找唐妈妈回话,有的来寻他回话,决断不下的就说要等程秋姑娘发话,他管起事来颇为吃力。 听香堂?林承绣的眼睛微眯,她曾经羡慕过汪海的威风,也有将来去听香堂摆摆谱的念头,如今却没半分兴致。 “那就重开听香堂,外院的事钱管家全权打理就行,我没意见。” 内院当然还是唐妈妈管着,将来少夫人生了小公子小小姐之后,掌家大权当然是要还回去,林承绣如何看不清,她一直以来尽心尽力要把乐家的事理顺,为的只是乐亭华愿意为她落户档的承诺,可不是真要当这个家。 她说完就走,钱管家愣了一会儿,这丫头和大管家争得不死不休,他还以为她要把管家之事牢牢握在手里才行,没想到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外头的生意就那么引人? 离前街药膳馆最近的乐草堂里,一个身穿褐色绸衫的中年男人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内室,偷偷往外窥探,从这里他能看见一道青色的婀娜身影,同店里伙计说着什么,伙计只是摇头摆手,好容易才将人打发走。 不多时内室的门被敲响,外头伙计的声音传进来:“方爷,那丫头走了。” 方管事坐回椅中,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道:“进来。” 伙计走进来,他问道:“她都说了什么?” “叫您说中了,她是为了咱们给药膳馆送的药材来的,说那些价目标得高了,还说要见许管事,她还不知道药行换了管事。” 方管事得意地道:“哼,有本事她找别家去,不难为难为她还真以为做生意是件容易事。” 本来乐老爷发过话,药膳馆所用药材都从乐草堂拿,都是自家生意,当然记的是最低价格,再说了,那可是三姑娘开的铺子。但是方管事可不是许管事,他对林承绣的意见大着呢,谁让她从前把府里人往外赶的时候,连他的家人也一并赶走,这口气他记了这么久,总算有出气的机会。 “那万一……她真去别的药行怎么办?” “那就让别的药行给她送药,我可不惯着她!” 若是三姑娘知道后,将事情告诉乐老爷,那他就从别的药行调货给药膳馆供货,不然亏太多账目上不好看,总不能为了三姑娘的生意,让药行亏本。 林承绣站在长街上,轻轻叹了声气,方才那伙计言辞闪烁,分明有鬼,还说药行换了个方掌柜,一定是在为难她。 江城可是药都,缺什么都缺不了药材,真当她非得用乐草堂的药材? 只是药膳馆所用药材品种多且碎,她并没有太多功夫一家家地细问过去,正踌躇间,路边有位文士冲她微微笑着招手道:“这位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若是乐老爷和周远在此,一定认出他是近两年在药商行会崭露头角的圣手堂掌柜苏建安,生意行里互为对手,苏掌柜为人处理老道,却从不与乐家往来,还抢过乐家药堂的生意,他们家有独门好药,别家想挤却挤不倒。 林承绣不知他是何人,单看那人眼神清亮,自有一股清正之气,不像坏人,再者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不怕他做些什么,便走过去,好奇地道:“找我何事?” “在下圣手堂苏建安,还请入内一叙。” 旁边就是一间茶铺,此时还未上人,店里空荡荡没几个客人,林承绣与他在店里坐定,待小二上了茶水点心,苏建安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请姑娘来我圣手堂,为我做事。” 他上来便表明身份,还说要招揽她,令林承绣吃惊不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苏建安肯定地又说了一遍,她才明白,圣手堂真的是在招揽她。 她喝了口茶,问道:“为何找我?” 圣手堂应该是请医士坐堂才对,她又不是医士,还是女子,请她去当丫鬟吗? “程姑娘,你大概不知,圣手堂与乐家是生意上的对手,我一直留意乐家的大小事,自然知道近来城中开的药膳馆是你的主意。”苏建安说得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打探别人家的事有什么问题。 他道:“乐草堂的人为难你,我也打听到了。” 林承绣笑了笑:“些许小事算什么为难,只要我告诉三姑娘,乐老爷还会不管吗?” “当然会管,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次两次乐老爷会管,总不能一有事就回府里找人帮你出头,难道你不想真正说话管用,不再被人为难?” 林承绣呵呵地道:“看苏掌柜说的,好像你如今说什么都管用,不被人为难似的,我若真有这等志向,不如学男儿寒窗苦读考功名做高官去,只有行至高位才能真正少受气。” 她说得苏建安无言以对,好像是这个理。 林承绣继续微微笑,此人到底是何用意?总不能她真的太有才干,让人主动找上门想招揽她吧,天真!做生意的人都是为一个利字,她若离开乐家,去什么圣手堂,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可惜暂时她想不到。 “确实如此,做生意哪能一点气也不受,但咱不能像现在这样白白受气,你来圣手堂,起码我能保证,圣手堂的事全由你做主,若你不信,咱们可以画押为证。”苏建安说得胸有成竹:“我倒不为别的,就是同乐家过不去,你不必急着答复我,想通了就来圣手堂找我。” 人家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林承绣再也问不出多余的,她眼珠一转,掏出方才在乐草堂对价的单子,送到苏建安面前道:“那好,在此之前,能否请苏掌柜先照着单子上列的报个价,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第152章 马车上的访客 苏建安拿过单子看了看,半点没有含糊收进怀里,只说回去准备一二,必会给她个满意的答复,如此就算招揽不成,能与药膳馆谈妥生意也是美事一桩,往后药膳馆生意兴隆,他们圣手堂便可以对外说,乐家的药膳馆用的是他们家的药料,嘿,想必乐家药行的反应会很有趣。 他没有打听林承绣为何不从乐家的药行拿货,也没质疑对方是不是在消遣他,倒让林承绣觉得此人极会办事,就是招揽一个丫鬟这事办得有些不着调。 适才林承绣在乐草堂打听方管事时,顺带问了下池修的去向,才知道自从药神祭后,他便被丁神医带走,有时几日也不出现,定是攀了高枝再也不会回来。 看来要去丁神医那里找他才行,林承绣看看天色,走回药膳馆乘车,车夫正盖着脸靠着马车休息,见她回来忙坐好,她匆匆说了丁神医的住处,掀开车帘往里钻,看到里头多出来的人,身形突然僵住。 里面坐着的正是池修,他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 林承绣进去坐好,让车夫赶车,马车晃悠悠开始前行,她才低声道:“我正要去找你。” 昨日他说道别不像是开玩笑,应该是怕被乐亭华和袁宪发现,今日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 “昨日我与你们分开之后,发现被人盯上了。”他看见林承绣明显有些紧张,又道:“不过你放心,这会儿没人跟着我。” “一定是乐亭华派去的人。”她无奈地道:“他不仅看见你,还看见你和三姑娘在一起。” 池修面色微变,他只是猜测被发现,怕给她带来麻烦,左思右想决定来提醒她一声,没想到连她也已经知道。 车声辚辚中,她将池修好好地打量一番,无法将他与刺杀惠王的逃犯联系在一起,便小心地问道:“你真的是池修?” 那时候他那么瘦,可见受了大罪。 池修不知乐亭华是如何对她说的,她对杏林血案,还有他刺杀惠王之事又知道多少,抿嘴没有言语。 不否认便是默认,林承绣终于有机会感谢他救命之恩,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救了我,这么长时间你就在我眼前,我却不认得你,不过,你怎会在江城?” 当时他们一起被乐亭华和袁宪从水里救上来,他却带伤跑了,她一直担心他能不能活下去。 池修摇头道:“不必,我是顺手救人。那之后我又走了好些地方,并不是跟着你来的江城,没想到会再碰面。” 他怕那些追杀他的人不死心,所以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月,辗转多地才来了江城,乐溶带着林承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以为被人发现了行踪。 车夫丝毫没有察觉车上多了一个人,快到丁神医的住处时,林承绣冲外面道:“还是折回去,我另有事要办。” 车夫是乐家的下人,哪敢违背她的意思,乖乖地赶着车折返回去。 “那位大人知道是我,没有为难你?也是,你们两个……”池修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林承绣哼了声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们两个什么事也没有!他没把我怎么样,是因为他理亏,以为我们一早认识,利用我查你的线索,还说什么我们安排好了,刻意叫你接近乐溶,真当他乐家个个都是香饽饽吗?” 一定是这样,乐亭华就是理亏! 池修不明白她和乐亭华之间是怎么回事,听了这番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皱眉道:“我几时刻意接近乐姑娘了?” “你没有吗,我们姑娘都为了你掉眼泪了,今早起来她眼睛是肿的,你们昨日是不是又见了面?” 池修转过头,从未因这样的事被人数落,他低低地道:“可我什么也没说。” “你可真行,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就能惹得小姑娘为你掉眼泪,老话说天下男子皆是负心汉,果然没错。” 她抱起双臂,却被马车一个晃荡差点没坐稳摔下座,忙端正坐好。 池修沉默着,过了会儿道:“我看见你去见圣手堂的掌柜。” 那又怎样,林承绣挑眉,他又道:“盯着我的人是乐大人派的,他应该也看在眼里。” 这下她有些坐不住,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乐亭华知道,岂不是乐家人知道,若是以为她有外心可不得了。 池修慢吞吞地道:“你也不用担心,我看那位乐大人待你还算不错,他若真的只想利用你,昨日就会以包藏凶犯的罪名把你抓起来。” 林承绣没因为他的话放松,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听完后扯动嘴角:“真是托你的福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池修说不准,也许他连江城都逃不脱,他叹声道:“我曾请你帮我料理后事,看来已经是时候。” 他不会束手就擒,说不得江城便是他的死地,希望林承绣看在曾被他救过一命的份上,送他回到生地池州。至于传世药方,就让它湮灭于世间,再也无人能找到。 林承绣往后躲了躲:“你别那样看着我,你不会死的,袁宪大人是个好人,他当初在船上时便说过,知道你刺杀惠王是不得已,他们想帮你,还有还有,你若死了,会有人很伤心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池修自嘲一笑:“我这样的人……” 他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活着已是不易,哪会想卿卿我我之事,四十多条人命,惟有用仇人的血才能消除心中无尽仇恨! 眼看要回到乐府,他马上就会离开,林承绣最后问道:“传世药方真的存在吗?” 丁神医从道家丹方中悟出的方子已令世人为之赞叹,那么能起死回生的药方该有多神奇,甚至疯狂到杀人放火,哪里还是一张救人性命的传世药方。 池修不答反问:“你信吗?” 他到丁神医身边后,也问过和她一样的问题,丁神医明确说过,世上根本没有神药仙药,也不会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方,生老病死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总有治不好的病,没有人能逃得过死关。 林承绣神情黯然,她当然知道不会真有那样的药能起死回生,若真有,父母亲人不会一一离她而去。 池修问道:“你是替那位乐大人问的吗?” 第153章 拿程秋交差 林承绣赶紧摇头,她才不是为乐亭华问的,当下暗暗攥紧手心的琥珀小兽,或许是因为池修就要离开,说不定天涯海角再不能见,所以从不轻易吐露心事的她,破天荒多说了几句:“我与他有过约定,我帮他理顺乐府的事务,他便替我在江城落档,仅此而已。再说了,我们好像不怎么般配。” 总算承认了这个事实,林承绣轻松地谓叹,即便她不是来乐家当丫鬟的程秋,是雍都周家的表小姐,门第配不上他。 看池修并不相信的样子,她恨不能举起双手发誓:“绝不是你们听到的那样,我没勾引过他! 池修轻咳道:“我信就是。” 她想了想道:“袁宪说他们不会在江城久留,年前便要赶回京城,算一算下个月就得启程,我猜到那个时候,也就是乐亭华离开江城前,会给我办好户档。” 这件事才是大事,到时候她便向乐家辞工,顶多这些时日赶赶进度,帮着乐溶早点把其他三间铺子开起来,往后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以后的舒坦日子,林承绣微叹口气:“我家中父母亲早逝,如今只有我一个,什么事都要自己张罗,说不得还要三姑娘照应,以后若有机会,你还会回来吗?” 大约不会回来,因为他要做的事太危险,能活几日则要看老天是否垂怜。 池修与林承绣再次作别,飞身从奔驰的马车上跃下,隐匿身形奔向江城码头。 天黑以后,码头上仍是人来人往,不停有人在装卸药材,药市还有三两日便要关闭,出入药仓的货物太多,官药局不得不抽出人手,连夜为药商们盘药签单,装满了药材的货船整齐排在水里,明日一早再出发。 池修想搭上其中一条货船,但是既已经被乐亭华发现了踪迹,他知道这个主意很可能行不通,水面幽暗尤如没有尽头一般,他不知能不能躲过这一遭。 即使早有准备,可是被袁宪挡在面前那一刻,池修仍不免心里一凉,他手掌微翻,一柄短剑握在手中,二话不说便直刺过去,袁宪闪身避过,低声喝道:“住手!” 他追踪了半年,此时才与池修真正见面,用极快的语气说道:“池修,你刺杀惠王是为了给杏林血案的死者报仇,我们已经知道,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回京面见陛下?” 冷冷夜风里传来池修的冷笑,并不信他的话。 按照律例,惠王为一己之私肆意杀戮,真的是罪该万死。但他是圣上的亲叔叔,难道九五至尊会因为公义和律法,狠心将惠王杀了给他家人赔命?他可没那么天真。 “你是池家幼子,虽出身杏林世家却不爱习医,少年时便离家去青州学武,杏林血案时,你不在池州,才逃过一劫,本是天之侥幸,既然活着,就该珍惜自己的命,咱们从长计议可好?” “你说的从长计议,便是带我回京面圣,让陛下来决断?若是他决意护着自己的叔父,我岂不是白白送死。” 他独行江湖,刺杀惠王不计后果,又怎会轻易被说动。 袁宪再次劝道:“上回你入京行刺之后,惠王身边已提防着,怕是正等着你自投罗网,不仅报不了仇,还会送了自己的性命!相信你知道,我们与杜仲并非一伙,不如与我们一起查清杏林血案的真相,让陛下明断,难道你不想给死去的人讨个公道吗?” 池修垂眸,他当然想,可是他不信世上还有公义,上次只伤了惠王,没能杀了他,实在可惜。 他在望京驿站亲眼见过乐亭华和杜仲等人相争,也信袁宪所说,他们和心狠手辣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杜仲不同,可袁宪说得轻松,就算查明了杏林血案的真相,那些贵人只会相互包庇,谁又能保证皇上会公正地决断? 袁宪当然保证不了,故而池修惨笑道:“你看,你们明知我回去之后还是死路一条,那不如今日就拼个你死我活,反正我在世上已无亲人牵挂!” 他的目光越过袁宪,穿透黑夜,看见了池州那处杏林林,那里是医士的传承之地,看到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那是他的亲人,深山采药的年迈世叔,总在附近村镇义诊的师兄师姐,努力背诵医书的小学徒,父母双亲兄长姐妹,哪一个人的模样都无比鲜活。 不要紧,很快他就去与他们团聚了。 当剑光寒意准备再一次刺向袁宪,他终于祭出最后的招数:“我打不过你,你若是执意去京城赴死,我与亭华只能将程秋姑娘带回去交差。” 这是乐亭华事先交待过的,当时袁宪差点没跳起来,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但这招十分有效,池修的剑犹豫颤动,他很是不解:“为何要拿她交差,那不是乐大人的中意之人?而且我与程秋不过是萍水相逢,根本没什么关系。” 就是啊!袁宪也在心里拼命鄙视自己的兄弟,竟能想出这样的馊点子,表面还得若无其事地道:“没办法,职责在身,他再不愿意,我总是会如实将此间一切回禀陛下,到那个时候,他就算再不舍,程秋姑娘亦要受不小的连累。” “我有血海深仇,其他人是死是活我管不了那么多!” 可惜袁宪根本不信,若真如此,池修会拼着一身重伤救下林承绣?他继续劝道:“你放心,我与亭华商量过,这件事总得你自愿才行,你可以再好好想想,只是不能随意离开江城,什么时候想通了,咱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回京。” 直到现在,池修终于知道为何林承绣要说乐亭华利用她,这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又利用了她一次。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程秋知道乐大人这些打算吗?” 袁宪赶紧叮嘱他:“你可千万别告诉程秋,不然……” 不然让林承绣知道,一个萍水相逢还救过她的恩人,死都不怕,却为了不让她受到威胁做出让步,而威胁她的人,正是向她表露过心意的男人,那就完了! 第154章 大喜 林承绣尚不知此事,日后会有什么反应且先不说,还在等圣手堂消息的她,今日一早来了膳房向关师傅取经,人家到底做过几年药膳,比她懂医药,经的事还多,比如药膳常用的党参、当归、黄芪等好寻摸,不消得多问,可乌梅、银耳等类的药食皆可用的货,却得去干果铺子或是专程去产地进货,别看药市那般兴盛繁荣,有些货一时还真备不齐。 这个问题在关师傅眼中根本不叫事,他这里要用什么,只要把单子列出来,交给乐草堂的人,自有人四处采买给他备齐,哪怕有些东西只用几两,那些药行的掌柜也不嫌麻烦给备好。 林承绣摸着下巴思索,难道她人缘太差,方管事只针对她一人不成? 眼下膳房的佟管事还在家里养病,再加上汪海倒台,眼瞅着差事得叫人顶了,温婶子端着茶走进来,给两人斟上茶水,笑道:“程秋许久没来膳房了,旁的灶头都问我,中午要不要给你做几道菜,不知道你赏不赏脸。” 这可是汤水灶里出去的能人,如今在府里几乎她说了算,连大管家都因为她被关起来,不得好好巴结巴结。 林承绣站起身,含笑说道:“替我谢谢他们的好意,回去还有事要忙,就不多留了。” 现在膳房里打杂丫鬟比以前少了许多,一部分跟着林承绣出府,在外面的药膳馆做事,有几个拔尖的,被调去别的地方当差,药膳灶做事的是褚玉院里的小丫鬟,翠柳她们眼红芳草在外面能独当一面,也有出府的打算,倒把药膳灶的活儿交给才学了几日的小丫鬟做。 不过这段时间,药膳灶现在的活比以前少得多,府里的主子要吃药膳,就让药膳馆送回府,城中有人家也想让送,可是药膳这种不好外送,回去之后,哪知道中间会出什么差错,还是在店里吃吧。 只是,林承绣如今心中也有隐忧,如今江城因药市才会人多,药膳馆的生意不算差,若关市之后生意下滑,她还能把另外三间铺子开起来吗? 回去拟新铺子的菜单,这回的店不打算和前街一样做有钱人的买卖,前两日汤圆儿慕名去乐氏养生馆里走了趟,看完先想到的是,能不能带他娘来吃一回药膳,但又觉得那里无论装潢还是菜品都太过讲究,约摸不是他们能去的地儿。 看来无论贫富贵贱,都乐意吃药膳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好在林承绣本就有此打算,另外那三间馆子里的菜品多是寻常吃食,价格也不贵,若是她用到的药材,一部分能让药庄直接送来更好,等日后另外三间铺子开起来,一间专管做汤水,一间专做点心之类可以外带,还有一间主打做小食,但都有一个特点,好吃。 那些药膳馆里,只留一名医士坐堂,解答一些常见的问题,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只想赶紧回院子里,把这些全都记下来,顺着夹道往二门处走时,钱管家一脸高兴,似乎拣了钱般,肉眼可见的开心,见到她笑得更是夸张,只是早上告诉他可以去听香堂给管事下人们训话,至于乐到现在? 殊不知让钱管家乐得找不着北的不止是往后能用听香堂,迎上来道:“大喜大喜,汪海那厮这下当真回不来了!” 今日一早,乐老爷就去了江城府衙,将乐家被劫走的朱蛤请了回来,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当初被派去收购朱蛤的心腹管事。 前日南香楼里,外地药商拿出了朱蛤,被人当场揭穿是贼赃,还带回府衙问讯,当日问过了堂,那人咬死了朱蛤是他在路上无意中收来的,并不肯承认劫货杀人的事与他有关。 而那个神秘的客人交给官府的证据,竟然是当初被派出去收药的乐家管事,他们在回来的路上,拼死护着朱蛤,管事被人救起来后,一直昏迷了许多,醒来后叫人送他往江城赶,在热心客商的帮助下终于赶上南乡楼拍卖朱蛤。 当然,那人是真热心还是假热心,这便说不准了,说不得就是为了十万两银子。 至于为何确定朱蛤就是乐家的祭礼,乐家管事指出收到朱蛤后,他就在上面做了暗记,这却做不了假,衙差验过那只朱蛤下面果然有印记,外地药商终于承认自己是用极低的价收了药,但是,他当时是真的不知道那是贼赃,所以也是无辜。 后面就再也审不出什么,到底是谁出手劫杀,还未有定论,本来朱蛤在未真正结案之前,不可能还回苦主,不过有乐亭华在,衙门哪敢为难,这不一早就让乐老爷连人带朱蛤接了回来,一进门就叫人去喊两个儿子来商量对策。 乐老爷叫人,钱管家赶紧迎上来听吩咐,看到他的胖脸,乐老爷终于想起自己的大管家,便问道:“亭华将汪海关了几日了?” 钱管家将将得了林承绣的准话,明日就要在听香堂见那些管事和下人,闻言心里一慌,想起这个家好像还是老爷在当家,于是小心地赔着笑道:“已经关了十来天了,老爷是想……” 千万别是要放汪海出来,那他这些日子辛苦费力便成了笑话。 乐老爷本来是想直接叫人放了汪海,但是想想还是改口道:“你去,让人问问二公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吧,把他请过来,就说有我有事要说。” 汪海一个管家而已,老爷不能为了他和自己的儿子起龃龉。 钱管家想了想,二公子想必不会答应放了汪海,心又安了不少,老实地去请了大公子和二公子来红叶楼议事。 这回乐亭华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故意等乐老爷去见他,与乐念章一前一后进了正厅,乐老爷反而有些不适应,逆子这回竟然乖乖地来见他,这不合理。 果然,当他提起汪海,乐亭华直接说道:“我觉得汪海不能放。” 语气硬梆梆得不怎么客气,乐老爷忍了忍道:“罚得有些过了,你还打算一直把他关下去?” 他隐约知道汪海是想整治一个丫鬟,才会被乐亭华收拾了,没想到乐亭华摇头道:“那倒没有,我打算送他去官药局。” 送官药局? 乐老爷一时不明白他是何意,放缓声音道:“汪管家与我是多年的老伙计,你看在他这些年做事还算尽心,饶他一条狗命,往后不做大管家,放他回去荣养得了。” 他以为这般处置已是重了,可乐亭华冷笑道:“荣养?他配吗?这些年他背着乐家做过些什么,你可知道?” 其实乐老爷也能猜到一些,汪海可能不太老实,不过那也没什么,顶多就是克扣些府里的银钱,些许银钱,他也没放在心上。 乐亭华看出他的不在乎,说道:“你是不是想,一个管家干什么事要送官药局?在府里,汪海任由手下欺男霸女,逼出人命还是小事?他还敢把手伸进药庄,把持庄子上的药材出货,私下里干倒卖私药的活计,这也是小事?” 私药可不是小事,乐老爷觉得他快不认识乐亭华口中的汪海了,惊道:“你,你把话说清楚!” 第155章 送官药局 乐念章上前一步:“二弟,你说这些可是真的?” 乐亭华看着乐老爷,冷冷地道:“不就是曾救过你命的老家奴是他叔叔,还与你有一起长大的情份,你就一再地宽和一再地优待,直把人养得心大如天。他们本就是乐家一直养的仆人,你出事他们出手相救是本份,你当成情份还了这些年,来来去去成了仇,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乐老爷被儿子一番话问得说不出话,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和汪海主仆相得,没想到真相竟是汪海背着乐家去倒卖私药。 “你既然这样说,应是已经查到证据。” 他这个儿子能在皇上身边做事,一身才干可不是虚名,区区汪海哪经得住他查。 乐亭华当然查出许多事,汪海动不了城中那些掌柜,就把主意打到了药庄上,他的侄女婿佟管事当初犯了错,被打发去山里种地,却叫他摸熟了药庄上的事,在中间给汪海牵线,对药庄上出的货下手,药材送去城中药仓之前,得先给他留出足够的药材做私药,只要有药他就能做私药,然后再私远出城,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这些事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下的,汪海还拉了几个药行掌柜下水,毕竟官药局里还有他的女婿,人为了金钱利益忘本的多了去,不过汪海真能藏,乐老爷之前查私药的事,处置了不少人,却没查到他身上。 “就连乐七,都是他手中棋子。”乐亭华悠悠地道。 汪海当了大管家后,想法子把儿子女儿都放了籍,把女儿嫁给了官药局里一个姓吕的小官,林承乡当初还被他叫去审问威胁过,便是因这一遭,乐亭华注意到了汪海与那小吏的关系,再将大管家与乐七做的事串在一起,好嘛,大管家这是跟官药局私下打通了关系,那私药生意能不兴隆吗? “你若是要证据,我也可以给你。” “不必了,我信你。” 看乐老爷说话有气无力,明显有些伤着,乐念章劝慰道:“父亲,为汪海这样的人难过可不值得。” 他一开口,乐亭华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以为他仅仅是倒卖私药?大哥为何不说,嫂嫂去年刚嫁来时,管家管得好好的,为何突然不管了?” 当然是大管家做的好事。 乐念章隐约知道,他的新婚妻子有一段时日过得很不开心,管家之权在他看来可有可无,可是人与人的想法不同,他习惯了不争不抢,总不能也要求妻子跟着他被人说软弱没出息。 他开口道:“年初,我的书僮汤圆儿被汪海撵出府,据说是犯了错,可犯了什么错,没有人来知会我,只说了声撵了。后来才知,汪管……汪海纵容手下把汤圆儿的姐姐给逼死了,怕我知道了追究,所以赶紧撵了他们母子出去,打发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所以,风平浪静的乐府并非干干净净,而是藏污纳垢随意逼死人命? 乐老爷想到了自家女儿身边死的那个丫鬟,汪海说那是意外自尽,看来并非意外。他一向知道自己府里管得太松,却没放在心上,一切有大管家管着,现在听说换了个丫鬟管着,倒是比从前像样子了。 他把钱管家叫进来:“钱管家,你在外头也听了,你说呢?” 钱管家擦了下汗,斟酌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二位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小的原先听下人们说过,也不敢相信。” 还好,他一直没掺和大管家的事,没同他一起做私药生意,也没和他们狼狈为奸,虽然是人家看不上他,如今看来倒是好事。 乐老爷想说没有人告诉他,可是面对乐亭华冷冷的目光,又说不出口。 逆子,是想逼着他说自己有错?可他一直在外头管着生意,府里的事与他何干? 乐亭华冷冷一嗤,似知他心声,道:“你一直在外面管着生意,家里这么些人,你管过谁?” 还是乐念章看不下去,劝道:“二弟,父亲在外面经商十分辛苦,府里的事难免疏忽,可是这并不是父亲的错。” 乐老爷欣慰地点头,是啊是啊,他何错之有? 乐亭华无奈地住了口,又问道:“你还要放了汪海吗?” 乐老爷赶紧表态:“若是查实,我当然要将他送去官药局,私药一事绝不能忍!” 不止如此,乐亭华说道:“还要在府里将汪海犯了什么错,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叫下人们心里有数才好。” 钱管家听得连连点头,汪海这下子算是真翻不了身了,二公子真是个明白人,他当初的选择果然没有错,最有眼光之人非他莫属!想想当着府里所有下人的面,他一条条陈述汪海犯的错,那滋味一定很不错,一直被汪海压在头顶上,现在终于翻身了! “这朱蛤……”乐老爷想起今日叫他们兄弟来商量的正事,想说不如交给丁神医,看能不能做些好药。 乐亭华可不与他客气:“朱蛤我要带走,宫中太后身体不适,回去正好给陛下带去。” 乐老爷听了一点也不肉痛,还想送得更多:“应该的应该的,你再带一些珍品药藏,不知陛下还喜欢什么?” 可是乐亭华道:“我并非为了巴结陛下,而是身为臣子的一点心意。” 乐亭华本来是想请丁神医进京,陪他一起入宫给太后瞧瞧,太后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可丁神医心里装着大事,有生之年把医书的事办妥当已是最大心愿,而且他不想劳动自己的老骨头,还说宫里那么多御医,哪里用得着她。 朱蛤虽然找回来了,但劫祭礼的人却还没找到,乐老爷是个乐天知命的性子,笑呵呵地道:“官府那里会给个交待,就算找不出来也没事。” 他钱多,根本不心疼。 乐亭华冷冷地道:“说不定,又是个比汪海更亲近之人背后做的好事呢,你不是说了,此事极为隐秘,还有谁知道祭礼的事,你再想想身边的人。” 他意有所指,乐老爷身子一僵,逆子啊,这是看不得他好过,不过前有汪海,他心中又一直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忍不住一个个地想过去,可是知道此事的人极少,左右不过是亲信的几个人,难道真的要怀疑他们吗? “父亲,连我都不知道你准备了什么祭礼。” 乐念章赶紧撇清,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药神祭的时候,他还没有正式跟着乐老爷做生意呢。 父子三人难得坐在一起,乐老爷指指乐亭华,无奈地放下手:“这件事,还得多亏了你。” “二弟,家里有你,真好。” 乐念章其实挺遗憾地,他对接手偌大的家业并不感兴趣,一直看书,云游,自得其乐也挺好的,但是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好不容易乐亭华回来,他打算好了,若是乐亭华有做生意的天份,他就全力支持他,岂不轻松。当然,他不敢将心里想法说出来,否则,娇妻第一个就不乐意。 乐亭华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大哥往后可要多多辛苦,不过我想嫂嫂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他这位大哥怕是要有惧内的名声了,身为长子的责任很重,可惜乐亭华并没打算替他分担。 乐老爷本来还想借着这次的机会,与乐亭华好好说说他的亲事,既然官复原职,那么他的亲事不会差,那赵通判家的姑娘就不错。才打探几句,便得知二儿子的亲事,可能会由皇上亲自作主,便也不再多言。 第156章 你不是我 父子三人的对话,林承绣从钱管家口中知道了大半,他说的大喜指的是大管家这下子是彻底完了,听说朱蛤已经找回来,她想到的是南香楼里乐老爷许出去的十万两,这么一大笔钱,就被那个神秘的客商给赚到手,这样的买卖实在划算。 她微微笑道:“恭喜钱管家,往后你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管家了。” 钱管家赶紧谦让道:“老爷说,得让所有下人知道汪海做的那些事,怎么着,明日程秋姑娘来听香楼给大家伙儿说说?” 明显不是真心话,林承绣只当没听出来,摇头推掉:“我又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老爷吩咐了你,当然还是你来办。明日一早我要出城去趟药庄,请钱管家给我备个车就行。” 汪海私下里做过什么林承绣知道的不多,平日只隐隐觉得他在府里太过霸道,没想到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得这般大,由此又想到了许久未见的卢青,他当初和汪海沆瀣一气,怕是脱不了干系。 她如此知情识趣,钱管家笑得几乎眼睛都看不见,连声应好,明日必会办得妥帖。 秋色怡人,乐府的园子与西院扩通,大了许多,袁宪一不小心走出去很远,回来时看到乐亭华一脸郁色坐在亭子里,似乎心情极是糟糕。 他走过去随意坐到另一边,问道:“怎么,和伯父聊得不好?” 乐老爷找乐亭华一定是官府那边有了结果,朱蛤是他们找到的,偏偏乐亭华只给一半的线索,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乐亭华眼神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乐家生意受挫,还有小人背叛,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何他要出手相帮?他怄气是因为,朱蛤找不回来亦或者他帮着找回来还要了十万两银子,对乐老爷来说,都不算什么。 “没事,我在考虑几时让老头子知道,周远背着他做的那些好事。” “我看随时都可以,早点知道总比晚点知道好。” 虽然才来了几日,袁宪已将乐府的事看得差不多清楚,好友与家人关系不算亲近,下人们对他怕多过敬,看来回府那日他震慑太过,如今许多事都是丫鬟程秋说了算。 他摇头取笑道:“乐兄,程秋这两日是不是在躲你?” 乐亭华疑惑地看向他:“为何这么说?” 袁宪说道:“你把人家像犯人一样审问,我若是她,也得躲着你走。” 乐亭华收回目光:“她忙着打理药膳铺子的生意,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你……”袁宪不知说什么才好,“虽然我还未成亲,若有一日我瞧上了哪个女子,会时时想见她,你有吗?” 乐亭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诗书上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没有人教过他如何与心爱的女子相处,只觉得没什么不对,这样挺好。 可袁宪却不肯放过他,啧啧几声:“那你可能不是真的动心,我还没说完,不仅想时时见她,还想亲近于她,比如抱上一会儿,又比如占为己有……” 越说越露骨,乐亭华定定地看住袁宪,他终于没再往下说,咳了声道:“乐兄你可真不解风情,我是说姑娘家害羞不主动,你得主动些。” 江城药市即将关市,城中热闹依旧不减,林承绣今日出城前,还要去药膳馆一趟,早早便乘车离府。 已经进了十月,晨间出门已有些冷,她走时还与袁宪碰个正着,不知为何从他眼里看出了心虚的意味,此时她尚不知自己被乐亭华用来威胁池修,而袁宪是个厚道人,才会觉得对不起她。 一路纳闷到了药膳馆,忽然发现一件事,那日在南香楼的神秘药商,同袁大人的声音莫名有些像呢。 但那日她在门口站着,隔得有些远,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他,若真是袁宪,那么另一人便是乐亭华。 想到这里,她眼睛微微睁大,乐亭华装模作样出面帮乐家找回朱蛤,他可是要了十万两银子! 芳草看着她进了药膳馆便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上前问道:“秋秋,那些药材还没用完,你不必为了备货发愁,要不是走不开,我就陪你一起出城了。”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芳草是真心喜欢出来做事,药膳她还在学,知道自己没太高的天赋,便以勤补拙,每日第一个起身忙活,晚上最后一个睡下,抽空还跟大师傅偷师,学怎么把菜做好,林承绣看着她眼下发青,劝道:“凡事都要留有余力,没的事没做成人先垮了,店里有两个管事,出不了事。” 她安排了一些今日要做的事,便要上车出城,却被马车里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这回并非池修,而是乐亭华。 他穿着件石青色的长衫,镶边腰带束着窄腰,坐在马车里亦身形挺拔,剑眉下双眸幽深,看得她忍不住后退。 她左右看了下,问道:“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出城去药庄,上车。” 他怎么知道她要出城,看样子是打算陪她一起? 马车往城外驶去,这时辰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很快就离了城门,林承绣坐得离他尽可能远,并且毫无信任地怀疑道:“你的人还在跟着我?” “我从来没让人跟着你。” 他只是让人跟着池修,顺带连她的行踪也清楚了,而圣手堂招揽林承绣的事,他心里很清楚,但并不在乎。 “如果你想问我知不知道圣手堂找你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乐家并不是个好地方,你有更好的去处,随时可以走人。” 她立刻来了精神:“那大人,是否该应践诺言,给我办好江城的户档?” 他也马上答复道:“不好,咱们当初说的是你帮着三妹妹,把府里的事打理好,可你如今的心思都在外面,不算完成约定。”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预感,户档的事一旦办好,她会立刻收拾包袱离开乐府,躲得远远的。 林承绣急道:“你说话不算话!府里如今诸事通顺,怎么不算了?你与袁大人眼看就要回京,再不办可就来不及了!” “你好像巴不得我赶紧走,是吗?” 如果可以,林承绣想把他从马车上一脚踹下去! 她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恨恨地扔给他,他眼明手快接住,眼神微缩,抬头看向她,只见她面颊微红,显是真的生气了。 “还给你!” “你明知道这礼物我有多用心。” 他紧紧握在手里,面色有些难看,又听她说道:“谁稀罕!我只想要落个户档,有那么难吗?” 外头赶车的车夫隐隐听得里面在争吵,摇摇头扬起长鞭挥下,马儿嘶鸣声中,车速蓦地加快,晃得车厢里两个人有些坐不稳。 林承绣扶住车板,一朝希望落空,她无力地闭上眼,当初他发现她出现在乐家时,就该果断离开。 “并非我言而无信,不帮你落档,而是……我想你与我一起回京城,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历,我都能护着你,你并不需要另外的,不是自己的身份。” 她只冷冷地道:“你不是我,怎知我需不需要,更无需你替我做出决定。” 明明知道她不想回京城,还说什么与他一起回京,简直就是自说自话! “我以为……我们会成亲。” 婚后自是要在一起过日子,难道她能一直不回去? 林承绣的声音冷硬:“那我只能说抱歉,我从未想过与大人成亲。” 第157章 再次贴贴 车内气氛至此完全冷凝成冰,林承绣抚着袖口的纹路不敢看他,适才话一出口,她便有一些些后悔,虽然那是真话,她确实没想过成亲之事,他们两个充其量算是有一丢丢那个意思而已,什么成亲不成亲,听着叫人好不羞恼。 她悄悄地朝乐亭华那边瞟了一眼,他低着头垂眸看着脚下的车板,看不清脸上神情。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药庄,守在庄子上的人问明是府里二公子到来,还带着个丫鬟,便以为他们出门游玩散心至此,喊了庄头来才知二人有正事要商议。 庄头听闻药膳馆打算让药庄直接往城里送药材,做药膳所用药材想必不会多,倒不是什么大事,但不让药行送肯定有说起,便问道:“这怕是不合规矩,照理得和药行那边说一声。” 那些掌柜和管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至于说了之后会如何,他只是个庄头,如管得了上头的事。 林承绣挑眉,问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着的乐亭华:“二公子,你说呢。” 自打进了药庄,他就没说过话,眸色黑沉没一点光亮,说是带了个丫鬟,却像是跟着个丫鬟,如今终于开口道:“她要什么就给她。” 庄头心里一咯噔,二公子这语调好像不给的话,立马会有人被就地正法,他们不在城内,对府里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是二公子在京城为官的事还是知道的,当下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回头若是药行那边不乐意,让他们找二公子说去。 庄头叫来汤圆儿,许多药材的事他如今已经上手,见了林承绣几声姐姐一叫,将庄子上如今还有什么药材说了说,将林承绣要的记下来,如此谈完正事,已经到了晌午,庄头准备了饭食,两人简单用过,没有马上回城,听庄头说起药庄后面没有山却有个草坡,还连着一片清澈湖水,吩咐了汤圆儿陪他们过去走走。 难得出城一回,林承绣有些意动,见乐亭华没有反对,便跟着汤圆儿往湖边走,汤圆儿小心地陪在两人身边,不时看眼乐亭华,最后忍不住皱着眉悄声问林承绣:“程秋姐姐,你怎地同二公子一起来的?” 原先乐府里那个七爷不是好东西,欺负丫鬟逼人至死,他怕二公子同那个七爷一样混账,而且这么半天二公子连个笑脸也无,看着就极不好惹。 林承绣赶紧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再说下去,乐亭华面无表情地听在耳中,并没因此动怒。 早晨出门时他还在想,若她真的躲着,那么他便如袁宪所说主动些,谁曾想她只记得让他办户档的事,完全没想过与他日后在一起。 生母当日是否便是陷在难过失落里走不出去,才会一日比一日憔悴,直至早早逝去。 他随车来到药庄,静静看着她如无事人一般,与庄头提要求,讲条件,又同那个庄上的小子以姐弟相称说个没完,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奇异念头,或许他该和生母一般,得不到回应的情意就该好好收起来,从些天涯远遁再不相见! 也许他完全继承了生母偏执又决绝的性情,今日便是他沾惹情爱的报应。 耳边忽地传来林承绣的声音:“我在车上说的是气话,大人能忘了吗?” 这句话将他从迷思中拉了出来,回过神发现他们已走到水边,汤圆儿远远地没跟过来,眼下只有他们两个,站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中。 林承绣回想起在车上,他说会与她成亲,此刻如同有了回声一般,一遍遍地回响在脑海里,不知当时她怎么想的,竟然平静地、冷硬地说:我不会与大人成亲。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别叫我大人。”乐亭华答非所问。 她张了张嘴,实在叫不出除“大人”之外别的称呼,便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大人,而我,就算不是你们乐家的丫鬟,也与你的身份不相般配。” 非要让她说自己配不上他吗? 当然在她心里并没有那样认为,可世俗人眼中他们确实不般配。 跟着姨母长大,她早为自己打算过,寻个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家,最好是家中人口简单些,不会给她脸色看最好,她自有本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嫁人嘛,不就那么回事,不说姨母,单说周家老夫人、几位夫人还有周家的出嫁女,个个一肚子怨气,时时要她熬煮顺气的汤水。 每个女子都要嫁人,嫁人之后各有各的憋屈,故此林承绣对要嫁人这件事并无期待,更不用提嫁给乐亭华,他的性情她从前领教得可不少,脾气太差,喜怒不定,表里不一,并非上上之选。 当然,后来他待她变了许多,想到那个琥珀小兽,林承绣捂住心口,收到它时曾那般欣喜,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来便心生甜意。 若是错过了他,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能令她生出这般欣喜之情? 乐亭华不愿听她用身份不配当借口,周身气息又变得死气沉沉。 枯黄的草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吹得两人鬓发皆乱,林承绣的手无意识扯着叶片,突然问道:“你觉得不觉得,我们两个的想法从不曾一致过?” 当他初次在月下与她表露心意时,她只以为是乐大人喜怒无常,故意为难她;等她终于回过味来,为之喜悦心动时,他却翻脸如翻书,怀疑她与池修勾结,上一刻自毁承诺不给她办户档,下一刻便说早想好了和她成亲。 还好她是理智的正常人,不与他一般见识,此刻还能好好地同他说话,这世上还有比她更人美心善的女子吗? 乐亭华的眼神更加阴郁,半晌才哑声道:“可能是因为……我受过诅咒。很小的时候我被生母带离乐府,她怕被老头子找回去,便躲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让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看见我,每天都对我说,若我此生沾惹情爱,她就是死了也不会罢休!” 林承绣听得心中发冷,怎么有如此狠心的母亲,那时候的他怕是连话都听不太懂,若非他的生母没活多长时间,而他的师父收养了他,怕是早就疯了。 他继续说道:“小时候不明白她的怨和恨,后来明白了,不过是为了爱而不得。” 遇上乐老爷那样的俗物,生母一腔挚爱情意错负,也太不值得了。 他总是用生母来称呼她,想必心中也是有怨,怨她没给他母亲的爱和温暖,林承绣觉得他十分可怜,尽管乐亭华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孩童,可生母给他心中留下的伤痛必然没有痊愈。 “丁叔说有些人的病发在表征,吃药便可痊愈,而我这样的病在心里,怕是永远治不好。”他往前走近半步,用极低极弱的声音问道:“你愿意,帮我治病吗?” 他尚是头一回如此,周身气势全无,眼中有怕失去她的惶然,又像遇到良药的病人般散发出渴求的光芒,令林承绣紧张无比:“我不是医士。” 他点点头,想了想道:“你不是医士,是能治好我的药。” 说罢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再一次把琥珀小兽放在她手心,便没再松开,一脸认真的道:“你愿意给我治病吗?” “我不是,我不会,我怎么能……” 话没说完,她的唇就被堵上,明明那么冰凉的嘴唇,如同他的人一样冷,却令她有种被烫到的痛楚。 第158章 你是我的药 似乎有人叫着什么,她迷迷糊糊地被乐亭华放开,身上有些发软,心想哪有这样治病的,而他的脸也泛红,不再如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是汤圆儿在叫,他站得太远,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向,看到这一幕后顾不得那二公子的身份,大声叫着“快放开她”冲过来。不等他跑到,两人已经分开,林承绣一手捂着脸颊羞得转过身,乐亭华冷冷地看向汤圆儿,将他的脚步钉在丈外才缓和下来,自己也退开两步,一点儿也不后悔地问道:“如此你可清楚明白我的心意?” 此刻她胸腔内狂跳的心还未恢复平静,脸上红晕一时半会儿也褪不下去,甚至想给自己把个脉,气恼又羞涩地放下手道:“你……你你,哪有你这样的人!” “你说我们的想法不曾一致,那便等你觉得可以时,再说成亲的事,至于户档,”他叹了声道:“我会尽快让江城衙门的人办好。” 户档一日未办好,林承绣便一日不能尽信他,决定等等再欢喜,当下冷哼一声道:“哦,敢问乐大人怎改了主意,莫不是……” 莫不是亲了她这种话有些说不出口,但是心里总有些不舒坦,嗔怨的目光看得乐亭华别过头去,他亦为方才的孟浪难为情,许多陌生的情绪在心中翻腾,低低地道:“既已认定了你,我必倾心相待,以后自该敬重于你。” 秋风将他的低语一字不差地送入她耳中,刻进了心里,她没再说什么,只将握在手中的琥珀小兽重又收起来,便是不反对的意思,往后的事且往后再看。 不远处的汤圆儿时不时扭过头打量他们,担心却不敢过来,林承绣走过去与他边说边往回走,乐亭华慢慢跟上去。 “程秋姐姐,你可想好了?” 汤圆儿觉得此事不妥,他在乐家长大,丫鬟做着做着变成公子爷们的妾室或者通房的事也见过,但是程秋姐姐都在外面开铺子的人了,如何与那些女子一样? “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我与二公子之间,嗯,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刚被他瞧见两人间发生了什么,林承绣不由面色绯红,定定神又道:“庄子里送的药你替我看好了,可惜许多好物不能全由药庄送货,还得再寻寻。” 汤圆儿拍拍胸脯道:“姐姐放心,我会多帮你留意。” 回程两人虽和来时一般各坐一边,车内气氛明显多了些旖旎,林承绣托着腮看外面,不去看乐亭华,倒是他似是想起什么,皱眉想了想说道:“你在雍都时可听说过端和郡主,若以后遇到一定要小心些。” 他特意提起端和郡主,倒让林承绣好奇起来,难不成是他的风流债? 他似知她心中误会,摇头道:“年初宫中赐婚,端和郡主曾想让太后给我和她赐婚,为了避开这门亲事,我才以回乡探亲的名义离开京城。” 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江城乐府。 郡主的名头极大,林承绣自然也听说过,不过那样的皇亲国戚非她轻易可见,故而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自从知道杜仲是惠王的亲信,她便隐约猜到一些事,当初在驿站想要抢走她手里木雕的骄纵女孩,应该就是端和郡主,那个粉装玉琢的贵族女孩指使随从在驿站打人砸东西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 她面色变白,轻声道:“听你这么说,是端和郡主一厢情愿?” 乐亭华察觉她声音中的轻颤,安慰道:“别怕,我自会护着你。让你小心些,是因为她为人实在太过偏执,若说我心里的病是轻症,那么她差不多已无药可救,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 皇上是她表兄,她就跋扈任性,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当初是一个木雕,如今是活生生的人,若是她执意得到乐亭华,林承绣该如何做? 一瞬间,她觉得这些年自己根本没有长大,还是那个看着双亲离世的孤女,空有恨意却无能为力。 她强笑道:“用不着,我在江城,怎么可能见到她。” 如今是不可能见着,万一日后真的回雍都呢?她不敢往下想,可乐亭华已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可是我的药,真忍心让我一个人待在雍都不管吗?” 没想到林承绣抽回手避而不答,问道:“那日在南香楼的人,是不是你们?” 他挑眉承认:“你如何看出来的?” “今早出门时,我碰到了袁大人,他见了我一副心里有鬼的模样,也太老实了。” “他不是因为南香楼的事心虚。”乐亭华痛痛快快地告诉她:“为了拦下池修,我让他告诉池修,若是不想连累你,就不要跑。” 林承绣听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声量突然拔高:“乐亭华!” “嗯,你看,不叫我大人是不是很容易?” 她在车上翻找起来,有没有绳子,她现在就要勒死他! 车里不好闹起来,林承绣只能恨恨地掐了他伸过来阻拦的手臂几下,坐得离他更远些,才问道:“池修现在如何,他以后会死吗?” 惠王可是皇上的亲叔,池修的复仇路必然不好走,这个世上若好人不能有好报,坏人得不到惩罚,那也太不公平了! 乐亭华沉吟着道:“我说不好,一切要看圣上如何裁断。” 日已西斜,马车驶入城门,林承绣让车夫直接去药膳馆,乐亭华说道:“你倒是对三妹妹的铺子上心。” “那当然,现在用心,将来我自己开铺子就有经验了。” 如今单是药膳馆用的药材货源便有这许多事,她还指望与那些管事搭上关系,日后好托他们寻摸药材。 “以前我的心愿是个开个小药膳馆,现在除了开药膳馆,再写一本关于药膳的书,把会做的,以及寻来的膳食单子整理成册,虽然比不得丁神医那样惠及民众,可也是实实在在的事,你说好不好?” 林承绣头一次对他提起心底藏着的愿望,眼中闪闪发光,令乐亭华对自己说要带她回京的想法打消不少,他缓缓点头道:“好。” “我来江宁时,托望京驿站送的行李里有许多旧食方,很多是我娘留给下的。”她的语气略有些遗憾伤感,“可惜都被扣在江宁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回来,眼下还在不在。” 世事无常,她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万一找不回来就算了,过去的事不必挂怀。 乐亭华问道:“怎么回事?” “那时候,你和袁大人送我到江宁,我便想去取来着,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驿所的货物都被带去了州府衙门,我想去领,却看见了杜仲,我只好跑了。” 杜仲心胸狭窄,定是因为他的缘故,也去为难她,说起来,还是他连累了她,乐亭华安慰她道:“不要紧,我让人去取回来。” 有他这句话,林承绣心头一喜,随即想到她那箱行李用的是本名寄送,告诉他岂非什么底都交待了,只得懊恼地道:“不必,我想亲自去一趟 。” 说完又解释了一句:“也好当面验看有无丢失什么物件。” 乐亭华点点头,对她的话毫无疑心。 第159章 给你十万两 黄昏时分,来“乐氏养生馆”品尝药膳的客人陆续上门,林管事将客人引至桌前,奉上药膳馆特制的菜单,不动声色地推荐了两道据说店里点得最多的菜肴,当然,价格可不低。 来此用饭的都是不差钱的主,眼也不眨点了最贵的几样,反倒是林管事要劝说他们重在养生,得让医士来给客人把个脉,搭配出最适宜的菜品出来才好,只说得众人连连点头,林管事方带着淡笑退下去。 只是才转过身,就看见一名伙计从包间里退出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上前问道:“里面怎么样?” 伙计摇头道:“万管事劝不住,让小的去请芳草姑娘。” 林管事还未说话,药膳馆的门口似有人在大声呵斥什么,他皱眉走过去,只见守门的伙计正拦着一对母女,不让她们进门。 “求你行行好,我有事想寻你家掌柜。” 那妇人很瘦,手里挽着个篮子,身上的衣衫浆洗得发白,轻声恳求着拦在身前的伙计,她身后跟着的女娃娃约摸七八岁,眼睛睁得极大,看看母亲又看看药膳馆,抿着嘴怕得不敢说话。 林管事走过去道:“出什么事了?上门皆是客,怎么可如此对待客人?” “管事的,她们可不是客人,想来讨几味药膳带回去。”上门讨要只有乞丐才做得出,药膳馆的伙计都是从乐府出来的,别看以前只是个下人,寻常人家还真没放在眼中,何况母女两人一看就没什么钱,所以语气说不上好。 那妇人一听管事的出面,忙将篮子往前递,带着几分卑微的语气道:“我并非不给银钱,只是出不起那般贵的价钱,所以寻了药材和菜蔬,想求店里大师傅费些功夫做出来,我会给工钱的。” 林管事听得眉头紧皱,仍好声好气地劝道:“咱们可没给人做菜的规矩,就连店里做好的药膳也不能外送,你们还是回去吧。” 妇人眼中盛满失望,虽来时也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仍忍不住眼圈微红,小女孩担忧地叫了声:“娘……” “阿梨,娘带你回去。”妇人拉起女儿的手,低着头走了。 一辆马车停在药膳馆门前,林承绣掀帘子走下来,看见药膳馆门前一对母女正要离去,妇人提着篮子,心里想着事,并没注意到她,她牵着的女孩子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与林承绣看个正着,许是那双童稚眼眸中盛着的凄惶令她觉得有某种熟悉的感觉,便向迎过来的林管事问道:“她们是谁?” 林管事如同看到了救星,急道:“程秋姑娘,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吧,府里三公子来咱们店里,还带着几位年纪相仿的客人,咱们可不敢乱给他吃东西。” 乐念清来了?一个半大小子吃什么药膳,林承绣挑眉,回身看去,乐亭华也走下马车,有他在,还怕管不了乐念清吗? 药膳馆的包间里,乐念清面色不愉地看着万管事,他们说要吃饭,这个人推三阻四,还拿他爹来劝他,这会儿谁能把他爹叫来?他可是在几个交好的同伴面前放了话,要带他们尝尝药膳的滋味,是在替药膳馆拉生意,可他们却想让他闹笑话! “今儿这顿药膳我还非吃不可,我看谁敢管我!” 包间的门被推开,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呢,能管吗?” 这个声音不高不低,乐念清的同伴看他的脸色忽然发白,不由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形负手走进来,明明没什么表情,可是气势压得众人心头一窒。 然后,乐亭华的背被身后跟着的人戳了戳,林承绣轻声埋怨道:“怎么站门口不动了,让让。” 他只得往旁边让了让,林承绣走进去一看,有些想笑,乐念清的年纪就不大,他带着的几个同伴看上去比他还小,一群豆丁学人下馆子,可他们偏挑了药膳馆来,倒是很给她面子。 “三公子,你们的年纪还用不着进补,” 她模样清丽,声音温柔,顿时让包间里气氛缓和了些,乐念清自见到乐亭华走进来,声音便弱了许多,不服气地道:“凭什么,我是来吃饭的客人,自会给钱,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怎会?药膳馆打开门做生意,自然客人越多越好,可也不能什么钱都赚。听话,府里有药膳灶,那里做的平日就能吃。” 乐念清当然知道府里能点药膳,可她们做的都没林承绣做的好吃,如今有二哥在,肯定会替她撑腰,他哪敢再提要求,看了眼乐亭华,耷拉着眉眼跳下座椅,招呼同伴走人,今日算是丢了大脸。 林承绣看他的模样有些好笑,说道:“不过三公子来都来了,这样,我亲自做几个你们能吃的菜式,药膳就别想了。” 乐亭华闻言皱眉:“他们几个想吃什么回家去吃,不用惯着。” 说罢看向乐念清:“从我方才进门到现在,你可有叫过我一声二哥?连个规矩都没有,看来平日缺少管教。” 再有两日药市就关了,近来无人看管他的功课,想必已经玩疯了,他这个当二哥的不介意替老头子教训顽皮小子。 乐念清的皮一紧,他对大人是真想动手,还是假意动手看得很清,连忙叫了一声:“二哥,我错了。” 服软倒是飞快,乐亭华没有心软,还要说话,林承绣挡在他身前道:“别在外面教训人。” 少年人的脸面很薄,被当着同伴的面教训,往后让他在人如何抬起头? 她三言两语安抚了几个少年,又把乐亭华安排在桌前坐下,问起几个人的口味,乐念清见她说的话二哥能听进去,不由大着胆子道:“可我说要带他们吃药膳锅……” 不知好歹的小子!林承绣咬着牙道:“没有药膳锅,你还吃不吃?” 他从善如流地道:“吃。” 林承绣去了厨房,没用大师傅动手,拉着芳草很快整治出来一桌菜,这季节吃锅子是真的不错,但药膳锅真没有,她做了荤素两种锅子,吃得几个少年十分满意,只有乐念清一再提起药膳锅,看样子真的惦记许久。 今日回府有些晚,林承绣奔波一日,面上有疲惫之意,与乐亭华一同回府,下马车时凡看见的都深深低下头。 府里人都怕二公子,外面传说的杀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知丫鬟程秋的胆子是有多大,竟敢对二公子出手,想必二公子待她一定很好。 林承绣被那些钦佩又羡慕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当初是一不小心进了乐府,一不小心和二公子有了牵扯,如今又一不小心真的成了他的人……不不,还不是!她赶紧打住这个念头,摇摇头想回去歇息,没想到被乐亭华拉住。 她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最好没人看到,否则府里又不知要传些什么出来,她可以管得了乐府所有事,却管不住旁人私下议论。 月光下人脸有些模糊,乐亭华递了几张薄薄的纸给她:“这个你拿着。” 她拿在眼前一看,吃惊地抬头,后知后觉地问道:“这是你们在南香楼要的……十万两?” 乐亭华点点头,神色亦有些复杂,起初袁宪故意狮子大张口,却低估了乐老爷的财力,直接就应了,江城首富真不是吹的,老头子说他们几个败不光家财,看来没说假话。 后来官府审问了药商,乐家的朱蛤终于找回来,袁宪却死活不肯去要钱,说他都拿了朱蛤了,还去要银子,岂非脸皮太厚?后来袁宪还是去要了,因为乐亭华说了一句话:“他欠我的百万千万两也弥补不了。” 林承绣觉得银票子有些烫手,小心地问道:“要不,你把这些银子还回去?” 乐亭华摇摇头,袁宪真去把银子拿回来时,他也想过还回去,可又不想便宜老头子,但一想到老头子不缺钱,十万两怕不过是九牛一毛,就觉得更没意思。 他道:“不是说想开个药膳铺子?还想跟着丁神医习医,把药膳食方整理成册,无论你做生意也好,专心习医也好,我都支持。” 那是,有了十万两,她想做什么不行? 第160章 有些遗憾无法弥补 天降横财,林承绣揣着十万两回去,本以为晚上会半宿睡不着,没想到挨着枕头就去会了周公。 有人在哭,她循声往前,走入一片桃林,最后看到的是儿时的家,就在驿馆的后院。 多熟悉的场景,年幼的她扒在窗台上,哭着往屋里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就是知道,父亲浑身冰凉躺在里面,马上就要草草下葬。 林承绣不忍心地别过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她帮不了那时的自己。 待清晨醒来,脸上泪痕未干,她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梳洗。 正好今日乐溶精神好了一些,带着尘芳与她一同去药膳馆。 药市关市在即,城中热闹不减,马车载着三人到前街时,各家店铺都已开门做了好一会儿生意,药膳馆也开着门,有个小丫头呆呆地站在门口不远处。 尘芳扶着乐溶下了车,刚站定便见林承绣快步走过去,小丫头见有人来,连忙想要跑走,被她一把拉住,不由得惊惶地挣扎起来。 小丫头的年纪很小,林承绣怕吓着她,柔声问道:“不要害怕,我认得你,昨日你来过的,是吗?” 小丫头不动了,轻轻点点头。 她正是昨日黄昏,跟着母亲一同来药膳馆,想求店中师傅帮忙做药膳的阿梨。 家里没钱了,阿梨的父亲要吃很多药,母亲便四处帮人洗衣物赚些许花用,今日带她来前街给人送洗净的衣物时,阿梨看到了药膳馆,便忍不住跑过来,她胆子并不大,只敢看着不敢进,若非林承绣拦住了她,大概看一会儿阿梨就回母亲身边了。 林承绣昨日看到她,本就好奇问了林管事,不过当时因为乐念清没问清楚,故而不知道母女二人的来意,方才她走下马车,一眼看见阿梨看着药膳馆,眼睛里全是期盼,不知如何就被打动了。 她柔声又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阿梨摇摇头,头上的辫子差点散开,林承绣替她抿好头发,又问:“你想进去看看吗?” 阿梨咬着唇想了想道:“爹病了,可是没有药膳吃。” 林承绣蓦地鼻酸,眼前女孩子的身影与昨日梦里的自己重叠,明明年纪对不上,容貌对不上,可她就是觉得,仿佛又看到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乐溶与尘芳也走过来,问道:“你认得她?” 阿梨仰头看看她们,软软地道:“我要回去找娘了。” 此时林管事也瞧见外面的情形,从店里走出来道:“三姑娘,程秋姑娘,这小丫头昨日便来过,她娘说想自己拿药材来,让大师傅给做成药膳,咱们可不敢随便答应。” 原来如此,乐溶心立刻软了,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叫道:“阿梨,阿梨!” 是昨日那个妇人,她才发觉女儿不见,好在阿梨没跑远,她找过来将女儿 抱在怀里,看到乐溶的穿着打扮,知道自家得罪不起,连声道:“对不住,阿梨年纪还小,要是得罪了几位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林承绣站直身子,问道:“这位夫人怎么称呼?不如随我们进去说话。” 都站在门口确实不成样子,阿梨母女跟着进了药膳馆,只在外面瞧着气派,不是她们能来的地方,进去之后更是不敢乱看,厅堂里桌椅摆设样样精致,她只敢看脚下踩着的地面,那也是如墨色的玉石一般不似凡品。 一路上了二楼,乐溶如今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看见阿梨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小模样可怜得紧,便叫人送些吃的,又请母女二人坐下说话。 见她们态度和善,并非生气,阿梨娘才放了心,说道:“姑娘太客气了,我夫家姓简,我叫孟木兰,家就住得不远,所以冒昧求上门,还望勿怪。” 林承绣问道:“”你家夫君得了什么病,想做哪一味药膳?” “夫君的病说起来有些古怪,他身子本来还算强健,出了些意外有些亏空,医士说最好能吃药膳补起来,可我做的夫君都吃不下去,不得已才求到这里。” 原来简士文前两年出游时,在一野店食蟹后发了毒症,当场便呕血三升,送去医治命虽然救回来,可是身子却垮了。眼见着一日比一日虚弱,孟木兰听从医士建议,打算给夫君用药膳补身体,她整治吃食的手艺并不差,可是药膳做出来后,简士文总也吃不下,越养越心急,最后竟又有些呕血,至此不敢随便吃。 早年简家还有余财,自简士文倒下,看病吃药,渐渐钱花得精光,如今日子愈发拮据,就差卖房子。 虽说开药膳馆不是开善堂,可乐溶决意帮帮她们,于是说道:“我一会儿叫让医士跟你回去,给你夫君瞧上一瞧。” 孟木兰急道:“他是真的病了,我没骗你们。” 尘芳忍不住道:“阿梨娘,你别误会,我们姑娘不是说你骗人,只是要吃药膳前,得让医士看看病症,才好吃对症的药膳。” 连她来得多了都知道些药膳常识,孟木兰惊喜地道:“你们答应帮我夫君做药膳了?” 林承绣没多说,到底是帮阿梨爹做药膳,还是教会阿梨娘做药膳还不一定,她拉起阿梨的手道:“走吧。” 这会儿时间还早,坐堂医士有空,便跟着林承绣去了简家。 简家离药膳馆不远,房屋院子里虽然空,可收拾得很干净,简士文一看就虚弱得不行,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不多,大多数时候躺在床上,病痛消磨了他的意志,看着妻子女儿日子辛苦,却没有一点办法。 医士搭了脉诊治,又看过他平日吃的药,与孟木兰所说一样,体内虚空太过,但他说不准病人如今体内是否还留有未祛寒毒。 他沉吟片刻道:“这种病症我尚是头次听说,你夫君既是入口之物亏了身子,说不得不止一样吃食会引发病症,不可乱吃药膳。” 好容易求得药膳馆的主人好心相帮,却又是这样的结果,孟木兰心伤不已,难道夫君真的没救了吗? 林承绣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安慰她道:“不要紧,再难治的病,总有神医能治。” 看来得去找丁神医出面了,再请他老人家参详一下,如简士文这般往后如何调养。 她看了看简家的环境,说道:“今日我先教你做两道简单的吃食,可保你夫君入腹,连小阿梨也可以吃。” 阿梨已经八岁,却很瘦弱,让林承绣看得有些心疼,阿梨比她幸运,父母皆,她希望阿梨不会如她一般,承受失去双亲之痛。 “阿梨,你要记住,不要乱吃东西。” 阿梨点头应下,“我很乖。” 幸好简士文从前也喜读诗书,家中有笔墨,林承绣写下两个食方交给了孟木兰:“我今日教你做的是红玉枣汁和珠玉粥。” 红玉枣汁乃是用花生衣和红枣煮制而成,加入红糖调味,养血补血,对症身体虚弱,珠玉粥主用捣碎的山药和薏苡仁,所谓糜食自养就是这个意思,简士文太过虚弱,先养养再说吃什么药膳。 汤汤水水听着名字复杂,其实做起来十分简单,木兰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她能想的法子全想了,可是医士开了药,讲了做法,病人吃不下去,养不起来,他们又不是乐家那样富有,哪里想得到更好的法子。 林承绣走时,又给依着乐溶的吩咐,给简家留了些银子。 待与阿梨道了别,离开简家后,她忽然觉得心头轻松许多,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间接弥补幼时的遗憾,那时没人心疼她的仓皇无助,如今,就让她做会伸出援手的人。 第161章 教我做药膳 回到药膳馆已近中午,一楼厅堂的客人差不多快要坐满,看着生意兴隆,林承绣嘴角微微上翘,上楼看见乐念清规规矩矩坐在乐溶身边,诧异地问道:“三公子怎地又来了?” 乐念清不高兴地转过头:“我为何不能来?” “昨晚上三公子刚来过,还带了好几个人。” “昨晚上吃的饭,今天已经没了。” 林承绣忍住笑意,他是瞧现在乐亭华不在,所以少爷脾气又上来了。 乐溶劝道:“念清,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是姐姐,却没什么架子,并不会拿嫡庶压人,和乐念清说话细声细气。 乐念清看看林承绣,不就是个丫鬟,难不成还要他求她不成?可他也不敢真教训她,毕竟二哥很看重她,惹到他可不妙。 “那待会儿三姐姐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赖着不走,就不信林承绣敢真撵他。 楼上的客人少,乐念清今日带的小厮是溪曲,他怀里抱着三公子去学堂背的书袋子,站在楼上的过道,悄悄往下打量,那些客人边吃边聊,不知道有多少新鲜事可以听,他也想留在这里做事! 吩咐了芳草给乐溶做饭,林承绣回来时见到溪曲,走过去问道:“你怎么站在这儿?” “程秋姐姐好,我听说三公子要来药膳馆,特地求的机会跟过,许久未见,可想姐姐了。” 嘴还是那么甜,林承绣拍了下他的头,说道:“别贫了,你家公子今日不上学堂吗?” 乐溶还是心思简单,想不到这一点,林承绣却一眼瞧出来,乐念清这是又没好好念书。 溪曲一脸苦相地道:“三公子说天天被夫子骂,念书没意思。” 林承绣半点也不信:“老爷那么有钱,还会让三公子在学堂受委屈?我可听说他天天在外面不是惹祸,就是带着人吃吃喝喝。” 溪曲替自家公子抱冤道:“是老爷让夫子骂的,说骂得越厉害,他越能学得进去。若是叫我天天去学堂,不去学堂就得在自己房中念书,我也不乐意。” 林承绣叹了口气,在这一点上,乐亭华与乐老爷真是像到了极点,见到乐念清就想管教他,果然是亲父子! “你一个小厮,伺候人还觉得被人伺候的日子不好过?” “那都是你们看见的,你们看不见的时候,三公子就一句话也不说,确实挺可怜的。”溪曲觉得三公子有时候连他都不如,他到处跑着听人说这说那,快活得很。 等乐溶的饭菜端上来,乐念清面前也照样摆了一份,虽然一道比一道雅致,却滋味清淡,份量极少,乐念清先是看了半天,然后几口吃得干干净净,回味了一会儿问林承绣:“这也是药膳?” 林承绣摇头:“严格来说,这只是具体有些许药效的吃食,与真正的药膳比起来还差着些,是药三分毒,能食补就别药补,没人愿意天天吃药。” 这些是常识,乐念清听得糊涂,问道:“那,这与药膳锅比起来,哪个好?” 又是药膳锅,他是不是就记那个了?林承绣淡然笑道:“三公子是替姨娘问的吧?若姨娘没有病症,府里的饭菜就够了。” “姨娘总是心口不舒服,她不说我却看得见,不过胡医士说姨娘没病,有也是心病,可心病要怎么治?” “有三公子如此有孝心的孩子,姨娘心病早晚痊愈。” 乐念清眼珠一转,说道:“我觉得这些菜一定会合她心意,看着就让人心里想吃,你教我吧!” 什么?乐溶咳了一声,林承绣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公子不愧是乐家人,想法可真够古怪啊。 她教过府里的丫鬟,教过阿梨的娘,可是教乐念清? 乐念清道:“我想学会做药膳给姨娘吃。” 可真有孝心,姨娘是府里人,从药膳馆拿些菜给她倒不会坏了药膳馆的规矩,可是家里人都没让送,她一个姨娘当然不好摆这个谱。 林承绣想了几个菜名,告诉乐念清:“你隔几日给她房里加个菜,药膳灶的小丫鬟都会做,这样可好?” 乐念清仍不太满意,勉强答道:“也行吧。” 乐溶忍不住劝道:“你还在念书,心思多放在念书上。” “我不喜欢念书,不想去学堂。” “是在里面不痛快吗,家中学堂马上也建起来,到时候你就不用往外面去念书。” 乐念清还是不高兴,他在学堂里没受过欺负,却仍是不开心,就像姨娘那样,吃用都不少,可就是不开心。 他是家中幼子,除了脾气坏些,人却不坏,还对自己姨娘的身子上心,有孝心已差不多是个好的,林承绣没将他的话太放在心上,与乐溶说过简士文的情形,打算下午就去见一见丁神医,请他老人家出手治一治疑难杂症。 若去请丁神医,林承绣得先回府带上乐亭华一起,没想到袁宪也在秀山院,没等他取笑两句,她就道明来意,听说要去见丁神医,袁宪立刻表示,他也要去。 乐亭华不满哼道:“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池修,万一他想通了,决定和我们一起回京,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承绣轻轻“啊”了一声:“池修还在丁神医身边?我以为……” 昨日听乐亭华说过池修没走,她以为即便没离开江城,也被两人关起来,说不得还要受些审问和苦楚,没想到他仍跟着丁神医。 乐亭华不悦地道:“你以为什么?” 她打了个哈哈,说道:“没什么,你去不去,不去我就同袁大人一起去了。” 还没同他计较拿她去威胁池修的事,他倒摆起了脸色,林承绣随时都有把他扔到一边的念头。 乐亭华自然不能叫她和袁宪走一处,三人一起去了丁神医处。 果然,丁神医听了简士文的病症,仔细想想道:“世人吃五谷杂粮,体质各有不同,虚寒者易诱发夙疾未可言说,以往倒也听说过这样的事,等我先找一样药再去。” 他在院子里翻找半日,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玉色药瓶,笑道:“可找到了。” 药瓶里装着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是某一年乐老爷在药神祭拿出的祭礼雪莲,后来被一商人以高价求得,后又拿来找他制了十二枚清心玉露丸,温经散寒有奇效。此物可清除体内杂质,便是有余毒未清也不怕,如此珍贵的药他只留了一粒,却随手扔在角落放着吃灰,真名士视一切如无物。 第162章 九州春 丁神医又塞给林承绣几张纸,她定睛一看,面露意外之色,竟然都是养血补虚所用的药膳食方,不由问出口:“是给我的吗?” 丁神医颔首道:“我做药膳不行,可好方子却有不少,拿着吧,在你手里它才能发挥真正的用处。” 好是好,就是太过贵重了,林承绣待要推辞,丁神医又道:“以前亭华让你给我写过食方,你也没说不行,实放告诉你,这样的食方老朽那里还有,等你几日不在乐府做事,来给我打打下手,做做药膳,我就全都给你。” 乐亭华伸手将欲往丁神医跟前凑的人拉回来,冷声道:“真心想给就没这么些条件。” 林承绣幽怨地看他一眼,亏得他还懂这个道理,从前他种种推托就不是真心的喽! 丁神医不与他一般见识,自去准备出门问诊的用具,临走时还看了眼乐亭华的手,他还紧紧拉着她的衣袖,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袁宪一来便去见池修,所以此时小小厅堂中,只有乐亭华和林承绣两人。 她看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不自在地站远几步,想了想又站远一些,看得他皱眉道:“过来。” 她摇头,站得更远了:“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不过去。” “你是怕丁叔知道,还是怕我?” 想必他找丁神医打听神兽獐狮时,已经猜出了些许,方才更是心中了然,所以林承绣并不怕人知道,她低头道:“我……就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我不习惯。” 她与情爱一事并不迟钝,但是对方是乐亭华,他种种表白令她匪夷所思,宁可他利用她,处处压榨她,逼她做些不情愿的事,又或者冷冷地吩咐她都行,可他都做了什么? 竟然亲了她! 总之,她每每想起便心烦意乱,惟有让自己忙一些才能心静。 乐亭华神情古怪地问她:“你现在才说不习惯?” 她回答地理直气壮:“没错!什么叫我是你的药,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那么不正常呢?” 他沉默了一下,想到给她银子的时候,也没见她说不习惯,于是缓缓道:“好,你若不喜欢,以后不说了。” 嘴上说着不说,可他的眼神还是让她不适,像是把她当成了能入口的食物,她又加了一句:“也别看我,我不习惯。” 他听话地垂下眼眸:“什么时候你习惯了,告诉我一声。” 丁神医很快收拾好出来,看了眼他们奇怪地道:“你们两个,站得那么远做什么?” 现在避嫌是否有些晚了? 等坐上马车,林承绣才想起袁宪不在,问道:“袁大人去找池修,我也想见见他。” 乐亭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身份特殊,你们不适合见面,袁宪在已经足够。” 林承绣想起他竟然利用她来威胁池修,不由心中冷哼,丁神医问道:“池修是谁?” 她斜睨着乐亭华,抢先说道:“就是您带在身边的那个燕明,他是乐大人和袁大人追查的血案活口,您老人家听说过杏林血案吗?” 丁神医点点头:“老朽早闻杏林池家的名声,没想到燕明是池家后人,可是池家后人为何不通医理?他虽然资质聪明,却是新近才入行的模样。” 乐亭华只得将其中缘故说了说,林承绣又道:“乐大人叫人监视着他,准备回京时就带回京结案。” 至于是草草结案,还是会为冤死者申张正义,那便不知了。 乐亭华张口,又闭上,只觉话都叫林承绣说完了。 * 简家的小院里,夫妻两人没想到只过了半日,林承绣又将丁神医请来,不禁又惊又喜,简士文甚至连精神头也好了不少,病也轻了三分。 阿梨小心地端着茶盘过来,给三个人倒了茶水,然后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等丁神医诊脉。 她知道,这是好心的姐姐给她爹请来的医士,那个像老神仙一样的医士会治好父亲的病,母亲往后不用再给人洗衣裳,赚不到什么钱还很辛苦,太好了。 孟木兰是真的没想到,乐家从上到下都那么和气,不仅答应帮他们做药膳,还教她做养身子的汤水,又请来神医诊治,做梦都盼不来这样的好事。 丁神医取出那枚清心玉露丸,放入水中化开,简士文问都不问便咕嘟喝了个干净,丁神医见状笑道:“听闻你病发是因为在野店食毒,往后入口之物千万当心,即便是医士开的药,也要问清楚三思而后行。” 说罢讲了药名及药效,后续若出现腹痛或排泄等异状如何应对,又新开了药让他继续抓着吃,药膳则由林承绣来安排,夫妇二人感激得说不出话,双双跪倒在地,连阿梨也跟着跪下来。 一家三口齐声说道:“谢谢活神仙。” 孟木兰又朝林承绣说道:“程秋姑娘,也谢谢你,若不是你与你家姑娘,我夫君的命可救不回来,就不能看着阿梨长大了。” 她抱着阿梨,教她给林承绣磕头,却被林承绣避开了。 走出简家,丁神医自有乐亭华的护卫送回去,林承绣本想回药膳馆,她着急想照着丁神医给的药膳方子,好好试试新菜式,不料被乐亭华挡住:“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狐疑地问道:“你不去接袁大人吗?” “他不是小孩子,会自己回去。” 两人去的地方离乐府并不远,那是一间占地不小的茶院,林承绣下了马车仰头看去,门头上刻着“九州春”三个字,走进去一看,粉墙,黑瓦,青石路,难得寒露已至,茶院处处青翠一片,不见半片枯叶。 面容精致的青衣小厮将他们引入一处雅致的套间,里面已经有人等着服侍,桌几上摆着四色茶点,隐约有股清新香气,林承绣仔细嗅了嗅,竟是茶香里混着一股药香,原来是角落的高几上,放置着一个青瓷香炉,里面应是燃着药香。 “是霜夜香方,竟在这里能闻到,实属不易。” 她在京城时,最喜欢的便是自己用药材制的饼方,霜夜香方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这家九州春可真会做生意。 房间另一端微微传来响动,原来被青灰色纱帐隔开了一处地方,里面还有人,她有些吃惊,不明白那是什么人。 乐亭华道:“坐吧,你近来一直忙着帮乐溶打点药膳馆的事,实在有些辛苦。” 一提药膳馆,林承绣便有些坐不住,那些和药行谈的药价,还有送来的药材没验看,又想起下个月就要开的其他三间小点的药膳铺子,各种杂事纷杂而来,刚想站起来,帘幕后头忽地响起清脆的牙板声,还有悠扬的弦乐,有人张口成曲,似在清唱,隐约处又有曲调相随,听得她一下子心神出窍。 待她听得半曲,乐亭华轻声道:“这里是听曲子的好地方,你就放下那些杂事,歇上一歇。” 她看了他一眼,似嗔,又似怨,却也不再想别的,喝着茶听着曲,倒是叫他找了这样一个好地方,明明还有他人,却又不被打扰般觉得舒坦清静。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原先也听过曲子的,不过能听的机会少。” 第163章 可有可无 许是离开周家已久,她忽然念起了跟着姨母也曾过过几天好日子,被冷待瞧不起的事淡忘了许多。 乐亭华挑眉:“不容易,竟是听过的,我以为你除了做买卖就只想当菩萨,我看出来了,你是冲着那小丫头才帮简家。” 提起阿梨,她便想起了自己幼时,低低地道:“我父母早亡,一直寄人篱下,不想看见阿梨与我一般。” 自两人相识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提到过往,原来父母双亲俱已不在,淡曲声中,她接着道:“你知道我离开雍都时是何等狼狈,几乎算是出逃,若非实在无法待下去……” 她似陷入回忆,手托着腮,幽幽叹了一声。 乐亭华突然开口:“我的生母并非江城人,老头子去外地做买卖时与她相识,见了那样的好颜色他就动了心思,兴冲冲地要带她回家,到半路才告诉她,家中还有妻妾。” 这便有了后来的带子离府,爱而生怨。 林承绣对爹娘满心依恋,可在乐亭华看来,有些人却不配称作父母,比如他爹是个没心的俗物,他生母一心陷入情爱当中。 林承绣想到他对家人疏远,心下暗叹,说道:“如今说谁对谁错并无意义,你不要像他们。” “我自然不会学他们,不过你几时才能看我习惯?” 或许是知道她不肯随他回京城,乐亭华总想一再确定她的心意,可她的心里装着不少事,他只是其中少少一部分,而他可能遗传了生母的偏执,两人如同反过来一般,他执着于追问她的心思,若袁宪看到,怕是会耻笑于他。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林承绣抓起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脸已经红了,仍是不肯说。 两人在九州春消磨了快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微黑才打道回府。 乐溶早已回了褚玉院,今晚似有事要说,正等着林承绣回来。她刚要进正房,就被尘芳一把扯过一边。 “姑娘接了通判家姑娘的帖,说三日后来府中做客。你要小心些,人家可是冲你来的!” 没头没脑一句话,尘芳一直很稳重,又诸事不太上心,这副模样很少见,林承绣莞尔道:“你莫不是被重芳附体?” 想必乐溶难得有交好的朋友来家中做客,想与她商议一番罢了,尘芳却如此激动。 她扬眉道:“我就觉得今日在外头碰见她不是巧遇,赵姑娘不光与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还问了我许多话,真当我看不出来吗?亏咱们姑娘实心实意和她做朋友,她倒起了别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她想见的人是我,为什么?” 尘芳急道:“你是不是傻,当然是为了二公子!” 为了乐亭华?林承绣想起来胡家宴请,赵如英的种种态度,并不能看出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开始思考,要不要那天她避出府。 尘芳叹道:“我听针线房的晴芍的表兄的干娘说,老爷原先动意给二公子说亲,很中意赵通判家,哪知道二公子他居然没丢官,亲事也不由老爷作主,这才没成。其实赵姑娘人是真不错,和气没架子,还知书达礼,家世也不错,在外面还一直很照顾我们姑娘,总之你小心些。” 不知乐亭华知不知道此事,又是什么态度,反正林承绣心底一股酸水冒上来,回府前的好心情全无。 尘芳跺脚道:“这事我可一个人也没说,就跟你说了,你倒是吱个声啊?” “我跟二公子……”她沉吟着要不要撇清和乐亭华的关系,却发现早就撇不清了。 “你是不是傻,什么赵姑娘李姑娘,想抢二公子,没门!” 重芳不知什么时候藏在帘子后头,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再忍不住跳了出来,拉着林承绣往里走,边走边道:“咱们去见姑娘,叫她想个法子推了不就好了!” 哪有如此简单,林承绣叫道:“你们才傻,别闹了。” 三人的动静已让乐溶听到,她放下手里的书朝外头问道:“怎么了?” 重芳性子急,将方才尘芳的话直接告诉乐溶,还道:“通判家的姑娘又如何,我们府里的人可不能叫她欺负了去。” “不是这样的。”林承绣有些头疼,如今她成了小可怜,乐亭华会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大家闺秀为妻,她连妾室还没捞到,极有可能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她们都替她担心。 “姑娘,我有事早就想同你说了,不过老爷交待的四间药膳铺子还没做到,提这个为时尚早,索性现在就告诉你们吧。”她看看乐溶,将她扶到软榻边坐好,认真地道:“我已经决定,待另外三间铺子开起来,就会离开乐府。” 有些突然,两个芳有些怔怔地看向乐溶,乐溶惆怅地开口:“我以为你会留在乐家,和二哥……” 她早已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得力帮手并不会一直留在府里当丫鬟,本以为能留她三年,没想到还不足一年,她就要走了。 虽然乐溶也觉得,让林承绣做府里的妾室姨娘有些委屈,可她不喜欢二哥吗? “你打算去哪里?” 尘芳与重芳与不解地问道:“是啊,你能去哪?” 做二公子的妾室,哪怕他以后一直留在京城,把她留在江城,那身份也是主子,比做丫鬟好多了。 林承绣淡淡笑了一下:“我会先去找丁神医学习医术,以后有机会的话,也开个小药膳铺子,还想去药庄学学种药,很多很多事情在等着我。” 这些都是两个丫鬟理解不了的事,她们虽然都是三姑娘贴身服侍的丫鬟,可林承绣从始至终都和她们不一样,不争不抢,原来她们还防过林承绣,怕她也想陪着姑娘出嫁。没想到,她真的只在乐府暂留。x 乐溶听她说得眼睛发亮,如此有意思的日子,她也想试试。 “那,那你不要我二哥了吗?”她小声地问道,怎么觉得对林承绣来说,她的二哥可有可无,方才的计划里根本没提到二哥。 林承绣摇摇头:“也许乐大人回京后再也不会回来,也许我会回京城,都是说不准的事。” 重芳咬牙又出了个点子:“要不你就跟他一起回京城。” 林承绣又摇头:“我就想在江城学医做药膳,若二公子与我有缘,他自然会有法子,否则,我只能为自己多打算一二。” 她说得很坚决,乐溶没有再劝,重芳与尘芳走出去时,还在争辩是否因为二公子杀了太多人,所以哪怕他长得好又有官身,可家里丫鬟没一个敢动心思的事,而程秋眼光胆量非常人能及也。 第164章 最佳时机 林承绣无奈摇头,她哪里有什么眼光与胆量,不过是随波逐流过到如今的情形,今夜这些言语,乃是一直以来心中所想,却无法当面讲给乐亭华听。 灯光下,乐溶眼中似有了水光,她握住林承绣的手,低低说道:“你便是留在府里,也能去向丁神医请教,若你想有间自己的铺子,我也能与你一起再开一间。” 别离令人成长,知道池修要走的那天,她冒雨前去与他道别,虽然一句也没说,可是,那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面临分别,当时情景至今仍在眼前,冰凉的雨滴下在她的心里,喉咙发紧却不敢让眼睛泪出来。 林承绣轻声安慰她道:“我只是提前与姑娘说一声,再说我不离开江城,会时时来看你,到那个时候,姑娘也能去看我,照顾我的生意,可好?” 听她说不离开江城,乐溶终于好受些,急切地问她可有本钱,表示愿意给她并且不需要还,要多少有多少。 林承绣想到放得好好的十万两银票,心想她缺什么也不缺钱,只得温声谢绝,面前这位主儿也是不差钱得很,整个乐家就没有缺钱的! 乐溶听她连钱也不要,有些可惜又有些不放心,提出今晚要与她同睡才行,林承绣拗不过,只得答应今晚在正房值夜,与她同睡一榻。 寒夜露重,乐溶临入睡前,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不知燕明去了哪里?” 哪也没去,仍在丁神医那里,林承绣在心里答了她一句。 * 乐府客房,袁宪睡得正香,忽地觉察有异,一时间清醒地睁开眼,看到房中多了一人,他正待蓄力跃起扑过去,那人开口道:“醒了?” 是乐亭华的声音! 袁宪差点没吓出魂,收了力道起身问:“出了什么事!” 若不是有要紧的事,乐亭华定不会半夜闯进来,如此想着,袁宪披衣下床,弯腰去穿鞋子时,乐亭华在黑暗里幽幽地道:“没事,我有些睡不着。” 听听这是什么话!袁宪气得重新掀开被子坐回去,埋怨道:“你睡不着跑我房里做什么!” 他没等到乐亭华的解释,却见他自顾找着灯烛点燃,一时屋中大亮,袁宪看他穿得衣帽整齐,仍是外出时的装束,不由奇道:“你才从外面回来?” 乐亭华摇摇头,他已回来许久,只是心中有事,一直心绪难平,才会在夜半还未回房换下衣裳。 “你今日与池修见面说了什么,他可想通?” 袁宪不信他这么晚来只是为了问池修,反问道:“我还未问你呢,今日将我一人撇在丁神医处,带着程秋姑娘去了何处?” “听曲,散心。” 他倒答得老实,袁宪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他良久才道:“你真的变了,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你会陪个姑娘做这种事。” 他在京城时待谁都冷冷淡淡,从不与女子有任何超过礼节的来往,现在为了个来历不明、还在他家做丫鬟的女子彻夜难寐。 袁宪心想,如此也好,总比对谁也没心思,最后孤伶伶地过完一生要好。他想通这一点,心中替好友高兴,好奇问道:“既然消遣了半日,为何你还是满怀心事的模样,莫非……人程秋看不上你?” 乐亭华反过来问他:“你觉得会吗?” 虽然他有些过于自信,但是袁宪觉得自家兄弟有资格自信,不说皇上与他是打小的情分,单说他的长相和前程在京中也是数得着的,不少世家子弟到他面前也逊色不少,想嫁给他的可不止端和郡主一人。 他作出明悟的神色,忍笑道:“我明白了,那便是她觉得配不上你,女孩儿的心思细腻,得你多说些好话哄她。” 乐亭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过来,袁宪有些恼羞成怒,好好的跑来扰人清梦,说几句玩笑话他还不乐意了? “既然都不是,你还有何可烦心?” 乐亭华不出声,总不能告诉袁宪,林承绣说面对他总觉得不习惯,那么袁宪又要问不习惯什么,若他知道还会烦吗?所以两个人的事,真如林承绣说过的那样,有些事心照不宣即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其实他大约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绪难安,那是因为等待一个人给回应的滋味不好受。 两个大男人半夜同处一室有些奇怪,更何况袁宪坐在床上,乐亭华一直站着,他的困意开始上涌,开始赶人:“回去歇息吧,若实在心中不安,早早将她娶过门就是,不过伯父一定不会同意……” 虽然他知道以乐亭华的脾气,怕是认定一个人就很难再换别人,但真要娶一个丫鬟过门,不管乐家能不能做乐亭华亲事的主,一定会强烈反对,到时候又一桩麻烦事。 他打着哈欠继续劝道:“反正你要回京去,回去之后想娶谁、怎么娶都行,不用给江城这边交待,好了问题就此打住,回去早点睡。” 乐亭华却似被他点透一般,认真地道:“你说得没错,我明日就去找老头子,告诉他,我要娶亲。” 说完便要走,袁宪忙赤着脚下床拉住他:“你还真去?我来你们家这些天也看得出来,你们两父子之间关系僵硬,你还……坑他的钱,他到底是你的父亲。” 说到坑钱那句,袁宪把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不仅联手坑了乐老爷十万两,还不彻底告诉他真相,这些天袁宪一见到乐老爷就心虚。 乐亭华冷声道:“你不觉得,还没到告诉他的最佳时机?” “这种要紧事,还要什么最佳时机?” “当然是他栽跟头的时候,那时说出来,让他知道自己的义子也背叛了他,岂不更好?” 袁宪急忙去捂他的嘴,却被他嫌弃地躲过,袁宪急道:“你这是有多大的怨气,竟要如此气伯父!再说了,你拿亲事去气人,程秋会愿意?怕不是以为你为了气伯父才拿她做筏子。” 这句话成功劝住乐亭华,他沉默下来,确实不会愿意,那丫头大概会把他送的东西再一次扔回来,告诉他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本来他们两个之间,总是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他不动的话,她反而会慢慢地靠近半步,若真提什么亲事,她大概跑得比兔子还快。 想到此,乐亭华的脸色更是不痛快,招呼也不打就走了,看着半开的窗子,袁宪冷得打了个哆嗦,关好窗躺回床上,这下换成他睡不着了。 第165章 户帖 三日后,赵如英依约前来乐府做客,她只带了两个行事最稳妥的丫鬟。 往日只听说乐府的下人没什么规矩,今日看来却与传闻不同,从赵如英下马车,便被一个瞧着在府里有头有脸的婆子带人迎进内院,路上所见之人无不规矩地向她问好,满园无一处收拾得不妥当,乐溶亲自迎出来,挽着手请进褚玉院。 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赵如英都曾见过,只少了那个叫程秋的丫鬟,从其他人的精气神儿能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教过,看得她连连点头,偌大的府第下人肯定不会少,能将人管好便已不易。 待两人喝过茶水,又去园子里逛,赵通判如今住着的地方不小,却比不过乐家钱财丰足,将园子修得美轮美奂。 赵如英边走边道:“早两年父亲还未提任,我们一家住着府衙后头一座两进院子,我母亲想带着我与弟弟搬外面住,又无法照料父亲,好在如今都过去了,改日你去我家玩耍,我叫人搭了秋千架子。” 乐溶连忙点头:“好呀,我还未玩过秋千。” 赵如英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状似不经意问道:“你家程秋呢?” “这会儿人不在,应是有事,不过午间我们吃的菜她已安排好了。” “果然能干,妹妹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可心人,不仅在府里照应,连外头的生意也做得。不像我那几个丫头,都笨得很。” 她也是后来才听说,程秋并不是普通的大丫鬟,乐府如今许多事都是她在当家,十分不简单。 重芳与尘芳对视了一眼,均有种果然没有猜错的感觉。 * 她们口中林承绣如今却在秀山院,今日,乐亭华叫之时来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事情已经办妥,不仅将程秋这个名字记入官府的黄册,还将户帖也拿回来了。 林承绣用双手接过了帖,上面写着她如今的名字,还有出生日月,她看着陌生的一切,并不记得几时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月,想了想便知道,大约他根本不信程秋是真名,索性连生月也帮她杜撰了一个。 在这张户帖上,写明了程秋乃是丁神医的亲眷,家中无人才前来投奔唯一的亲人,如此一来还可免去税赋徭役等杂务。 只听乐亭华说道:“女子立户并非不可,但我觉得与叔放在一处更好些,往后你离开乐家,大可名正言顺去他那里落脚,有丁叔照顾你,我也放心。” 不仅如此,她的名下还有个小小的院子,就和丁神医家同一条街,也实在是有心。 林承绣喃喃地道:“我以后,就是江城人了。” 她轻抚着房契和户帖,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这便办好了?想想之前为了这个玩意儿,乐亭华时时与她赌气斗气,此时不知该生气还是感激好。 不过今日她心情好,不和乐亭华一般见识,甚至想做些什么酬谢他。 她抬头看着乐亭华,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今日,你可以提一个条件,我当谢礼。” “我要你……” 他的话令她的呼吸一紧,打断道:“除了回雍都还有不能提过分的要求!” 他原没打算提什么要求,现下却咬牙道:“我要你把你以前常对我说的好听话说来听听。” “什么好听的话?”她一时没明白过来。 他好心地提醒了一下:“你以前在秀山院做完菜,不挺喜欢对我说一些倾心喜欢之类的好听话吗,我今日又想听了。”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面上阵阵发热,那时的她多么胆大,从没想过会与他有今日。 她强抑羞意道:“不行,这个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只是重复一遍而已。” 她越不说,他越想听,明明从前听了浑身不适,现在却逼着她说,林承绣只是道:“反正不行!” 看来是不行,乐亭华一副好说话的模样道:“我对你说也行。” 不等他说下去,林承绣转身就跑:“我先走了,三姑娘那边还有事等着我。” 看着她落荒而逃,乐亭华忽然发现,以前她总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敢做,实则内心却非常害羞,她说的不习惯其实就是在害羞。 林承绣捂着脸走着,心里胡乱想着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令她脸红心跳的话,从未喜欢过谁的她,会喜欢乐亭华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若说以前是不喜欢,害怕,如今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都怪他,以前简简单单的不好吗,非要让她如此苦恼。 “程秋!” 她从心神慌乱中回过神,发现乐溶带着几个丫鬟就在身边,还有今日府中的娇客赵如英。 重芳悄悄指了下自己的脸,林承绣不摸也知道一定很红,当下定了定心神上前行礼:“赵姑娘。” 第166章 作妖的孩子 乐家怕是除了乐夫人和一直不曾在人前露面的姨娘外,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林承绣本不想管闲事,三公子的事与他无关,奈何人是来了药膳馆才变得古古怪怪,万一有什么事赖到她头上怎么办? 她越想越坐不住,重又回到府里寻溪曲打听,他日日跟着乐念清,总该知道一些,最后竟是在于医士的小院子里,找到了面色焦黄的溪曲。 他不知如何吃坏肚子,正让于医士瞧病,据说是吃食有些不对,且见到林承绣后面色发白,眼看瞒不住了,溪曲总算交待道:“昨日公子做了锅吃食,说是他自己想的药膳,要我们替他试吃。” 他也是一肚子苦水,原来乐念清这几天连学堂也未去,一心捣鼓药材和食材,应是提出要同林承绣学做药膳,被她一口回绝之后不服气,竟决定自己动手做。 可他连药材都认不全,溪曲也不明白,为何家中做的是药材生意,怎么公子连药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还是他替公子跑腿,在外头买了药材回来,乐念清边看书边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做药膳。 书是医书,乐念清照着做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入口,昨日那一锅已经是改进后的无数版,第一次能叫人入口,只有溪曲捧场来试毒,啊不,试吃。 一个富家公子动手做药膳,比听到他上进读书还要稀奇,林承绣又气又乐,她就知道,这孩子总问那些问题,是要自己做药膳,幸亏她发现得早,药膳这玩意儿可不能随便吃,得尽早与他说清楚其中利害,别叫他闯出祸事才好。 她让溪曲好好歇息,出来就直奔静尘院,去寻唐妈妈,要她先把乐念清身边的人都叫过来,连平日跟着他的小厮也不能少,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下人,竟由着主子在院子里胡来,竟连一个出言相劝的都没有。 她找到遥曲院的时候,乐念清还趴在桌子上苦读医书,桌子上还胡乱放着些中药材,以及米面豆子之物。 孩子静悄悄,定是在作妖,若是读书写字有这般勤奋,说不定早就考了功名。 “三公子好生用功。” 乐念清见是她,手忙脚乱地把医书扔到一边,假装无所谓的样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外头起了阵骚乱,有丫鬟惊叫着说什么“不去”,他往外看去,只见一群人正拉着他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往外走,他没理会,转头道:“出什么事了?” “这些人是服侍三公子的,可她们没一个规劝你不要荒废学业,该罚。” 不知为何,乐念清没大叫着要回他院子里的人,而是若有所思。 “你不这是学做药膳的料,放弃吧。” 这下子乐念清跳了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你药材都认不全学不好,医书上的字能认全吗?而且你天赋不行,趁早换个目标努力。” 乐念清想反驳,却无从反驳,他念书才是没天分。 “先不说这个,你想怎么处置外面那些人?” 乐念清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他竟然紧张起来,难道里头有他在意的什么人? 静尘院里摆了一张桌子,遥曲院的丫鬟婆子分坐两边,上身与椅背绑在一起,他们竟然已经全被绑起来了。 林承绣在里头看了眼,没有出挑狐媚的,却有故意拿眼睛瞟到乐溶身上,轻声呼道:“公子饶了我们吧。” 乐念清不看她们一眼,走到一个相对有些沉默的老婆子面前,这是他的奶娘黄氏,他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绳子时,记起得问问林承绣,转头问道:“能不能,把她放了。” “不能!”林承绣答得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走到桌前,朗声道:“你们可知三公子这两日都在做什么?他有几日没去学堂了?” 三公子每日起床后就去外面疯跑,不到天黑睡觉从不回来,他不去学堂是常事,没看夫子都懒得来乐府告状了吗? 有个丫鬟嘴硬道:“公子爷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奴婢们哪管得了。” “是啊,公子总在外面玩,我们在府里自然不知,问跟着他的人去。” “所以每日膳房给三公子送的定例,都是谁吃了?” 这个问题令方才振振有词的人说不出话,当然是被黄氏与几个馋嘴的丫鬟给吃了,这都是不成俗的规矩,至于三公子回来后吃什么,那再叫人去膳房拿就是了,反正他是府里的主子,要什么都有人送来。 “你们好样的,我再问一件事,姨娘经常给院子里送的点心,你们也是想吃就吃?” “很好,那想必三公子这几日捣鼓做饭食,你们就一个个看着是吧?” 没有人答得出来,黄氏缓缓开口:“公子,老奴等怠慢公子,今日要打还是要罚?” 乐念清烦躁地道:“没什么事,把她们放回去吧!” 他说完却没人听,黄氏阴阳怪气地道:“公子不必为我求情,做错了就该受罚。” 林承绣以为,乐念清是顾念着黄氏把他奶大的缘故,所以替她求情,伸手将少年拉到身边,低声劝道:“你何必替那些人说话,来这儿看着就行。” 她一招手,两个仆妇抬着一锅黑乎乎的东西放到桌上要,立刻一股刺鼻的糊味散开,乐念清认出那是他研究了几日,终于在昨日做出来的失败品,脸色猛地涨红。 他明明已经吩咐溪曲扔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承绣说道:“知道你们比三公子还尊贵,哪敢重罚,今日就叫你们尝尝三公子的手艺,这里头搁的都是好料,鸡鸭鱼肉全都有,你们可有福了。” 说完不等那些人求饶,已有人上前在每个人嘴里塞了一大勺,有人当场便吐了出来,乐念清面色由红变白,他做的有那么难吃吗? 黄氏涕泪齐流,嘴里苦得像喝了黄连汁,连声道:“饶了我们吧,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公子。公子你说句话啊,老奴可是打你两岁就服侍你了!” 还是想仗着资格老逼乐念清放了她,林承绣看她尤为不顺眼,叫人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勺,乐念清不忍再看,说道:“还,还是放了她吧。” 林承绣皱眉说道:“怎么,还要让她回去服侍你?” 其他几个丫鬟见乐念清给黄氏求情,忙争着叫起来:“公子,还有我们,黄妈妈对你可不是真心,姨娘每次拿来的点心,都是她拿了,每次吃什么就叫她闺女给姨娘说是你想吃的。” 第167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黄氏狠狠地瞪过去,可是乐念清听了一动也未动,他何尝不知道,可是黄氏的女儿在他姨娘的房里管事,早用言语将姨娘拿捏得死死的,受了欺负从不敢说,他敢对黄氏不好,姨娘便会受尽恶言恶语,她的心病一大部分原因便是由此而来。 “怎么,黄妈妈的女儿在姨娘身边做事?”林承绣听出几分意思,看向唐妈妈。 唐妈妈点点头,府里夫人、姨娘还有少夫人院子里的事,她们没法插手管教,且姨娘从来不曾说过什么。 “怎么会,怎么会?”黄氏一脸干笑,紧张地看着乐念清。 乐念清眼中有些受伤,林承绣知道他性子不好,可他这模样明显在顾忌什么,否则早就出手把院子里不听话的下人打服了。 想到他几次都记得给自己的姨娘争东西,送药膳,心思看来十分纯正,便问道:“三公子,你该不会怕姨娘为难,才对黄氏这般忍让?” 姨娘身边的丫鬟,应该是乐夫人指派的,或许是这个原因,姨娘不曾有过怨言,也不敢有怨。 乐念清低着头,他曾问过姨娘,为何不换个丫鬟,姨娘却只苦笑着摇摇头。他却不知,并非姨娘软弱可欺,而是怕黄氏因此记恨到乐念清身上,待他不好怎么办,她是姨娘见不着儿子,都是奶娘在照料,可不得忍受一二。 母子二人,虽然住在江城最有钱的乐家,看上去吃穿不愁,却各自有各自的为难,受了近十年的委屈。 也是黄氏母女行事不避着人,遥曲院那几个被捆在椅子上的为了争功,好逃过责罚,说了许多往日她们看在眼中的细节,不难由此推断出黄氏的小伎俩,乐念清终究只是个少年,握着拳不知所措。 若是家里主母能理事,轻易能发现端倪。可是,三公子是庶出,生性桀骜不驯,还不爱读书,将来也不会有出息,所以,即使有人瞧出来什么,也不会去提点他,所以那个看上去恣意妄为的小公子,在外面连老师都敢顶撞,暗中却受着两个卑鄙奴才的气。 林承绣啪地拍了下桌子,奴大欺主,真是岂有此理! 待要发话,却见乐亭华一步步从院门外走进来,他显是已经听到,也看到了静尘院里发生了什么,走到乐念清面前,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看得他双腿发软。 终于听他问道:“你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乐念清摇摇头,方才有那么一瞬,他以为乐亭华是来替他撑腰的,要为他和姨娘出气,再帮他出手解决欺压他们母子的刁奴,可如今心里极是难过,他会不会要袒护黄氏,才问他错在哪里? 他梗着脖子道:“我没错!” “不,你错了。”乐亭华冷冷地道:“你错在一开始选择了忍气吞声,如果一早告诉了家里人,就不会白受这么久的气。” “可是,我说过的,我告诉过大哥!” 那时他无意中听到姨娘身边的丫鬟欺负她,小小年纪哪见过如此恶毒的女人,每日刻薄自己的主子,当时便跑去告诉乐念章。可乐念章那时还未成亲,不能跑去父亲的妾室房里管教丫鬟,只得将他的奶娘黄氏罚了跪,没想到姨娘就此大病一场,那丫鬟还用眼神警告他别再动她娘黄氏。 乐亭华又道:“好,就算你那时候小,后来你长大了,难道撵两个心大的奴婢也不能?亏你不好惹的名声在外,连她们也整治不了!” “我,我一闹,父亲就让我跪祠堂,说我只会惹事。” 乐念清心中苦涩,他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反抗不了。 “是你自己无能,文不成武不就,以后如何给自己的姨娘撑腰?难道你以为,以后家业会交给你?还是说,你打算靠着家里的接济,碌碌无为地过一辈子?没出息!” 字字句句击在乐念清的心上,他抹了把眼泪,狠狠地道:“你才没出息!” 少年人声音尖利,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乐念清怕这个二哥,却坚持着没有后退。真没想到,他不过是做了一锅药膳,竟变成如今这个情形。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字:“呵。” 乐念清红着眼睛又叫道:“我一定会有出息!” “哈。” 仍旧是一个字,乐念清很想冲去打人,可是又不敢。 那边林承绣可不管兄弟两个如何,她叫人直接去捆了姨娘房里的丫鬟,反正今日已经捆了不少人,也不差这一两个,让唐妈妈另外安排的妥帖的人手去伺候。 黄氏早已吓得动弹不得,听得连女儿也要被捆来,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林承绣没兴趣再听她们母女都做过些什么,便让唐妈妈照着规矩处置,静尘院再一次清静,林承绣看向乐念清,小小少年今日从身到心被打击得一无是处,眼睛里都没了光亮,看着十分可怜,她忍不住道:“行了,这又不是他的错。” 乐亭华不能冲着她冷言冷语,只得心里再一次给乐老爷定了罪,全是老头子的错,最大的错就是生而不养,看看,乐念清简直是个活生生犯错的证据。彡彡訁凊 林承绣重提药膳之事,劝道:“三公子,往后可别再做药膳,弄不好会死人的,溪曲如今还在于医士那里吃药。好了,如今你姨娘定在等着,快去瞧瞧她吧。” 乐念清点点头,姨娘从今往后过得没那么难,想必心病也会好起来。 林承绣叹息着对乐亭华道:“还以为府里再没人敢胡作非为,没想到黄氏母女胆大至此。” “一是因为人性本恶,二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意有所指,林承绣听懂了,纵观乐府三位公子一个姑娘,一个个歪得各有特色,大公子根歪了,不喜经商;二公子已经歪到天边,当着官还和家里作对;三公子算是根尚有希望扳正过来的小苗苗,但是,没有人管教。 但她不敢明着指出来乐亭华也是歪的,咳了声道:“说什么呢,老爷原先不是说,会在西院开个自家的书院,只让乐家的子弟来念书,不知几时才寻到夫子。” 乐亭华皱眉:“为何问我,我不知道。” 他和这个家没有关系! 第168章 丫鬟当家 林承绣学着他方才气乐念清的样子“哈”了一声,明明以他的本事,为乐家的学堂请个名师不在话下,可他极力想要撇清,再说什么就是多嘴。 还是那句话,与他无关的话,与她更没什么关系。 此事虽然以黄氏母女被重重责罚,最后逃不了被发卖的下场告一段落,遥曲院里的人手也全都换过,但是后宅无主仍是个问题,林承绣朝陶然苑的方向看去,轻轻眯起眼。 一早鹊鸟啾鸣,因时辰尚早,陶然苑里的丫鬟轻手轻脚,并不敢有太大响动,吵到正好眠的少夫人。 直到正房里叫人,丫鬟们才各司其职动了起来。 待顾倩云梳洗完毕,坐在外间用早膳,外头传报说是程秋姑娘来了,想见少夫人。 “倒是有阵子没见她,叫她进来吧。” 林承绣走进正房,窗外阳光正好照进来,她看见顾倩云坐在窗前,到如今她已怀孕近五个月,身子微有些丰腴,皮肤白里透红,气色显得极好。 看来她们忙碌至极时,少夫人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不光府里少了个碍眼的汪海,书生气的夫君正跟着公爹上手生意,这头一胎养得又好,可谓事事顺心。 林承绣上前刚见了礼,便听顾倩云问道:“听说你把三弟院子里人全都换了?” 她声音带着笑意,还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要她坐下说话,林承绣叹了口气,将三公子和府中姨娘受委屈的事说了,昨日她处置的人不少,想必少夫人这里也听说了些,她今日前来有个打算,却要看少夫人的意思。x 顾倩云虽也觉得府里出了那样的事,说出去有些丢脸,但换成她,大约只会暗中出手,不会闹出太大动静,毕竟是公爹的妾室,而林承绣却不计后果直接挑破,果断处置,并不怕乐家主人的脸面上不好看。 是乐亭华给她的底气吗? “你如今当着家,该怎么处置下人都行。” “婢子是丫鬟,哪里当得了家,少夫人,今日婢子前来便是为了此事,黄妈妈那等欺主的下人不足为俱,只是内宅有些事,钱管家管不到,唐妈妈无权管,您是乐府正经主子,合该出面管管才是,不然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她一番话令顾倩云的眉毛越挑越高,这个丫鬟竟在这个时候找来,要她重新把家管起,究竟是何意? 顾倩云并不相信,会有人将管家的权力往外推,她也知乐溶的性子,这样的决定乐溶能做得出来,可是得了大权的丫鬟也这般想得开? “这说的哪儿的话,三妹妹的事都是你在管着,说你当着家也没有错,我现在身子重,当个闲人才好。” “上回少夫人叫人指点婢子,我们才能提前防着汪海,没让他坑了,那时婢子便知,少夫人胸怀正义,非为一时利益意气相争之辈。如今胎相坐稳,整日闲着不觉得无聊吗?再说了,您身边得用之人不少,每日只要抽出一些些功夫过问府里的事,好叫下人们有个主心骨便好,待为乐家诞下麒麟儿,接管府务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如今只是稍稍提前一些时日罢了。” 她说的,其实都是顾倩云心里想的,确实一直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安心养了这么久的胎,何况,林承绣的提议叫她十分心动,这些本就是她擅长之事。 “你同二弟……怕是要随他一起回京的吧?” 难不成顾倩云以为,她不跟乐亭华一起回京,就是乐亭华留下来与他们夫妻争家产的棋子吗? 为了不叫她有这样的误会,林承绣含糊地点点头,不然怎样,再同少夫人解释一番,她不会离开江城,已经打算好离开乐府? 大约会用异样的眼光或者不信任她的话,林承绣离京后一路颠簸,慢慢想通了许多事,人生在世,实在没必要得到每个人的认同,若是现在的她在雍都的周宅过活,应该不会再为了讨每个人欢心,把自己活成个任人指派的医女。 总是要成长的,或许她还是会委屈求全,但一定有别的办法活得自在,舒心。 听说乐亭华与她都会离开乐府,顾倩云放下心中一些包袱,开始思考此时接管府中事务的可能,林承绣又加了一重保证:“唐妈妈那里,少夫人不必担心,那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尽心帮您。” 顾倩云终于松了口:“你倒是心大,也罢,我本该为家里分担些事。” 林承绣也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将唐妈妈叫来,往后如何便要看少夫人的吩咐办事,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之后林承绣便能专心管药膳铺子的事,三间新店开业在即,圣手堂也终于有了回音。 苏建安还将两人约见的地点定在了上次见面的茶楼,林承绣没告诉任何人,独自去赴约,只是在走进茶楼前,往身后看了看,她仍记得上次就被乐亭华看到了,虽然并没有接受外面药行的招揽,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林承绣的容貌太过出色,苏建安不自在地咳一声,今日他带了个伙计,手捧着各色木盒和玉石盒子,里面放的全都是寻摸来的上好干货药材,这也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诚意。 “苏掌柜有心了。”林承绣十分喜欢,与苏掌柜再见几次,说不得就要被招揽去了,送礼就得送到人心里去,当然不是为了干货动心,而是她见了这些就觉得欣喜,想要囤起来。 苏建安又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列着圣手堂给药膳馆所用药材的报价,果然更有诚意,林承绣一脸喜色,说道:“还以为掌柜不敢接我的生意,原来真的用心准备。” “开玩笑,姑娘的三家新店开业在即,届时要用的药材会更多,这生意我为何不做?”苏建安想的是长期做这笔买卖,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林承绣摇头纠正他:“错了,不是我的新店,是我们三姑娘的,所以你不怕她突然变卦,改用乐家药行的货吗?” 说到底她只是个为主人家做事的丫鬟,并不能保证太多。 苏建安端起茶盏,朝她举杯:“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成信是信,信心也是信,我对自家有信心,也对姑娘你有信心。” 他苏建安又不是头一次抢乐家的生意,就算乐家后面改变主意,起码他争过了。 林承绣也举杯与他相撞,说道:“多谢苏掌柜,只要我还管着药膳馆,只要你的价格良心,那我便保证会一直合作。” 说完正事,苏建安不死心地重新提起来,若她有意可去圣安堂做管事,林承绣仍是拒绝了,她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动心,一直以为的志向便是正经学学医,然后开间属于自己的药膳铺子,从未想过去生意场上搅动风雨。 苏建安一脸可惜地道:“留在乐家,难免会再次遇上被人约束做事受限,姑娘就甘心吗?” 她想了想,然后道:“没有野心,何来不甘心。” 不受圣安堂利益诱惑,不被乐家药行以势胁迫,难以想像她只是一个丫鬟。苏建安沉默片刻后,终是道:“那我可要提醒姑娘一句,今日你回去之后,乐家老爷说不得就会找你问话。”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后起身离去。 第169章 教训老爷 药膳馆改用别家药行的供货,这件事总不可能瞒着所有人进行,林承绣回府之后,就被等得原地团团转的钱管家叫住,乐老爷传召程秋,已经在红叶楼等着了。 红叶楼外,不时有红色叶片缓缓飘落,这已经是林承绣第二次来到此处,平日来往红叶楼的都是管事和掌柜,特地叫丫鬟来回话实在少有。 乐老爷正坐着喝茶,见到她果然提起了换药的事:“为何要用别家的药材?乐草堂的生意做的那般大,难不成还寻不到你要的货?乐家,可容不得有外心的人。” 这丫头是被他那个逆子宠得想翻天,就连以前的汪海在他眼里也不敢如此行事,最近他虽然不常在府里,但外头已经有闲话传到他跟前,说他们乐家如今是丫鬟当家,简直成了江城的笑话! 林承绣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回老爷的话,咱们开药膳馆子时,也没规定必须用自家的药材,难道自家的药价高于外面药行,也必须要用乐草堂供的货?老爷做生意多年,难道从不考虑成本?” 不等乐老爷说什么,她又说了一句:“婢子还去了城外药庄,也从药庄定了些货,哪里给的货价低,就用哪里的。”乐老爷皱眉:“我问过药行,他们从未改过药价。” 林承绣是有备而来,她将乐草堂几次送来的药材条目背了一遍,什么药材用了多少各作价几何说得清清楚楚,比看账本还要好明白,说完问道:“老爷若是不信,婢子可以将账本拿来,三姑娘每笔账都对过。” 乐老爷当然知道各色药材应是什么价格,一听便知道不对,听到自家女儿也看账,说道:“你们姑娘也知道?” “自然,药膳馆开业至今,姑娘十分上心,每晚看账从不曾懈怠,便是她也能看出来所用药材成本过高,便叫婢子去了药行见方掌柜——”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面带惭愧地道:“方掌柜不见婢子,想必是要三姑娘亲去才行。婢子哪敢劳动姑娘贵体,只得另外在城中寻药。” 自己的女儿,还要受自家药行掌柜的气,乐老爷就算再有钱,再不在乎什么成本利益,也被气得重重放下茶盏。 林承绣又道:“婢子本来觉得,此事该同老爷说一声才是,可是我一个小小丫鬟,轻易难得见老爷一面,再加上昨日府里又出了一桩事,才知连小公子都要受恶奴的气,婢子也有些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乐老爷尚不知府里出过什么事,诧异道:“你说念清?他到处惹祸,何来气受?” “怎地老爷不知?啊呀也是,后宅里出的事钱管家定是不清楚内情如何,才会没告诉老爷。” 她将黄氏及其闺女两个拿捏了府里的姨娘和小公子,暗中欺负了这么些年的事说了,说得比药膳馆的账目还清楚,丝毫不给乐老爷留面子,乐念清正是因为无人管教,才会一方面处处惹祸,一方面又为了姨娘软弱到被下人拿捏,性子若不及早扳正,往后前程堪忧。 乐老爷想到屋里那个妾室,早年间也鲜活得很,这些年却跟凋零的鲜花一般,小心谨慎得让人不喜,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我乐某人的妾室,竟然被人欺负了这么久? 可是,这是他乐家,为何会出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那两个下作的奴才呢?” 这一回,他再不觉钱多就能什么都不在意,不将人狠狠打一顿,他就不是乐家的家主! 林承绣淡淡地道:“已经罚过发卖出去了。” 等您老人家知道,想起来再发落吗? 汪海至今还被关着,听说吃喝没人亏待,说不定府里现在还有人等着他东山再起,毕竟他是老爷曾的心腹,打小的交情,万一哪天又得了势也说不定。 所以她眼也不眨,直接处置了黄氏母女,若有可能,不说发卖汪海,起码去关着他的地方给他一顿板子也是好的。 乐老爷一腔怒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挂在心里,居然发卖了,不等老爷他处置吗? 他有些坐不住,起身背着手原地转了两圈,还是不敢相信小儿子竟能为了自己的姨娘忍气吞声,问道:“念清人呢,这小子怎么……他姨娘性子软和又胆小也就算了,他怎么就不能来跟我说说呢!” 她想起乐亭华提及乐家时的偏激,忍不住说延:“有些欺负并非挨顿打骂,有时候,一句充满恶意的嘲讽,一个轻视的眼神,便能让后宅里艰难活着的女子心如死灰,也不是衣食无忧就算待子女好,教孩子得用心。” 乐老爷停下来,看着林承绣:“我还没老糊涂,你是在教训老爷我?” 她低下头道:“当然不是,婢子只是在转达二公子的原话。” 一听到是乐亭华说的,乐老爷的怒气直冲头顶:“逆子,他竟敢随意指摘自己的父亲!” 眼看他抬脚往外走,林承绣急忙道:“老爷要去找二公子吗?” 乐老爷硬声道:“不错,我要当面问问,他是否真的这么说过,若不是……” 若不是,便数罪并罚,再不用留在乐家! 林承绣快速说道:“在您去之前,婢子还有话要说,二公子已经猜到您会去找他,并且与婢子打了个赌。” “赌什么?” “赌你只会怒气冲天去寻他吵架,而不是先去问问那位姨娘,还有三公子,您不在乎他们这些年受的委屈,只在乎自己的脸面。”她见乐老爷的面色更黑,又解释道:“这也是二公子说的原话。” 乐老爷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坐回椅中说道:“你的胆子不小,敢与老爷这么说话,那你可知外头传着什么闲言碎语?” “是关于乐家还是关于婢子?”彡彡訁凊 “既是乐家也是你,外面说,乐家现在是丫鬟当家。” 怪不得少夫人会说她当家的事,原来外面也有传言,林承绣苦笑不已,乐府从前被人笑话的还少吗,可乐老爷是江城首富,向来不曾在意。 “婢子已请少夫人接管内宅事务,前提是不会影响她养胎,老爷您看,三姑娘带着婢子忙药膳馆的事,再难有精力管家,这样的安排可妥帖?” “我看?我看你是当家当习惯了,谁来管家,自是由我来安排,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您说,谁来管家?” 乐老爷一时语塞,话都被她说了,事也让她做完了,她好像事先想好了所有应对之策,不等他发话,就主动把管家的事给交到了儿媳妇,如今也确实没别的人可用,难道为了和一个丫鬟过不去,再次将管家权从儿媳手中夺过来? 他不想再和林承绣说下去了,可林承绣还有话说:“若老爷觉得婢子不适合再去药膳馆,那往后婢子也不去了。” 若非答应过乐溶,她干嘛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给别人在城里开铺子,岂不是给她以后先弄了个竞争对手,而且还不止一家?想到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放下心头责任,她巴不得乐老爷把她的差事全给撸了。 没想到乐老爷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溶儿那里离不得你,且留着吧。” 第170章 患得患失 正在此时,钱管家在门外恭声禀道:“老爷,定淮来信了。” 定淮裴氏是乐夫人的娘家,因着乐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只知念佛,连娘家也疏远了,只每年去信一封报个平安。 乐老爷看了眼林承绣,示意她可以退下,钱管家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信。 乐夫人的兄长裴望山在信中说道,长子裴从秀谋了个佐官的差事,即将前往江城赴任,届时会携妻同至,恳请乐老爷夫妇照顾一二。 得了这个消息,乐老爷很为舅兄高兴,裴家一直想重振家声,裴从秀能有如此出息,于乐家而言亦是好事,他连忙吩咐钱管家,将最好的客院收拾出来,夫人的外甥来了当然要住在家里,一应奴仆也要备好才是。 待要去给乐夫人说一说,又想起了小儿子还有他那个姨娘,正妻是个念佛的木头人,妾室是个软性子,立时连后院的门都不想踏进去。 乐老爷捏着信纸难得失了神,怎么就过成了这般模样?长子如今转了性子,跟着他学习经商,可他看得出那小子觉得吃力,不过是在勉强自己;二儿子不提也罢,但凡他张口,句句戳在他的软肋上;小儿子可气又可怜,难道他真的错了? 他无人可问,只得问站在跟前的钱管家:“方才那丫头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钱管家略显迷茫地道:“小的并不曾听见。” 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的,乐老爷觉得忒没意思,便让他把乐念清找来。 钱管家低头应声退下,走出红叶楼才抹了下额头的汗,方才他自是全数听在耳中,可是能承认吗?那必然不能,也不知程秋哪来的底气,连老爷都敢教训。 林承绣的底气从来都是乐亭华,他可能不是让女子一见倾心的温柔情郎,还曾对她诸多为难、利用她逼迫她,可同时也默默地成了她的倚仗,远在他没有表露心意之时,她便觉得有他在的乐府是安全的,没有想过离开。 待乐亭华离开江城,她大约会想他。 为着心中这点感念,林承绣在路上折返了几回,终是走到秀山院门外,忽然有些情怯,忍不住摸摸头发,拉拉裙摆,上一回乐亭华将她带去九州春时尚且自在,这会儿却有些患得患失,难不成这便是情热之兆? 可惜乐亭华并不在秀山院,林承绣捂着泛红发热的脸走出秀山院,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走到蓼香台时,斜刺里冒出一个人,林承绣吃了一惊,看清才发现,是许久未见的芸香。 乐府人多,她隐约记得芸香被撵去了西院做事,后来西院的人手空出来,她却不在出府做事的那些人里,想是有些本事谋到差事。 芸香站在她面前,讪讪地开口道:“程秋妹妹,你还认得我吗?”“原来是芸香姐姐,许久不见。”“我知道你贵人事忙,别的也不多说,你能不能给我在府里分个好点的差事?”“我如今可不管府里的事,你该去求少夫人,去找唐妈妈。”“我哪见得着少夫人,唐妈妈还能不听你的吗,只要你发个话,我哪里去不得。”“可我凭什么要为你说话,只凭你当日为难我,算计我?”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承绣想起来,正因为此女才累得她在府里声名受损,看来当时处置她的人手下留了情,换作她早撵了出去。芸香自知理亏,低低地道:“可是你如今的风光,不都是二公子给的吗,说起来,还得谢我。”林承绣被她气乐:“你居然让我谢你?”信不信她现在说句话,能立时让芸香在府里无立足之地。彡彡訁凊 “我求你了,如今我日子过得艰难,赏我个差事吧!” 芸香边说边伸出手让林承绣看,那双手表皮粗粝,应是做了许久的粗活,她被打发出秀山院后,日子每况愈下,如今已经沦落到去料理园子里的花草,搬搬抬抬苦不堪言。 林承绣并不想听,皱眉道:“那是你咎由自取!” 不想芸香如今有几分力气,一把拉得她身子趔趄,袖子里一样物事掉了出来,不等林承绣看清,芸香已一把抓起就跑。 若是其他东西也就算了,可那是乐亭华送他的珊瑚小兽,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后园的院墙边,芸香终于停下,转身道:“你答应我,我就把这个还你。” 她扬起手中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林承绣并不想听她废话,上前拍了她一下,芸香只觉腰膝酸软,软软往地上坐去,手里的东西也被抢了回去。 珊瑚小兽失而复得,林承绣紧紧握在手中,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芸香望着她身后,目光奇异,喃喃地道:“我已经把人找来了,远公子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林承绣转过身,看到周远站在她的身后,不由冷笑一声:“为了找我,不至于如此吧?” 光天化日,看见她同芸香一处的下人不少,料想他们并非是要对她下手。 周远面露惊异,指着芸香道:“你把她怎么了?” “远公子自己瞧瞧去不就知道了?” 她扭身便要回去,周远不敢拦,怕自己也被放倒,只得跟着她边走边解释:“我只是叫芸香传个话,说我在这里等你有事相商。” 芸香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想叫人奈何此处偏僻,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远跟着林承绣远去。 其实她并无要紧事,寻常人身上有一处麻穴,若以针相刺,可使其短暂时间行动不便,她突然对林承绣动手,受此惩戒也是应得。 周远近来事事不顺,有乐念章在,他这个义子在乐老爷面前能说上话的时候少了,私下开的那间百草堂生意也频出意外,本来趁着药市能赚上一笔,可是因为朱蛤的事,他没阴成乐家,反倒怕苗姓药商把百草堂供出来,贴进去许多钱。 赔了钱也就算了,董掌柜疑神疑鬼地说有人在暗中与百草堂作对,有几笔生意明明已经谈好了,临了对方又改了主意,还有,官府的人似乎也盯上了百草堂。 他急于改变现状,却意外发现圣手堂的人在招揽林承绣,此时又听说她将管家权交出去,以为她同自己一般,都是被乐家冷待的失意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可林承绣连停下来说句话的情面也不给,周远狠声道:“若我将圣手堂招揽你的事告诉老爷,你猜乐亭华能不能护住你!” 第171章 一句话的事 周远自以为捏住了林承绣的死穴,可她停是停下了,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远公子尽管去试,你看老爷会不会相信,圣手堂招揽我一个丫鬟做什么,总不能和你一样,想让我帮着贪府里的钱吧?” 之前两次,林承绣都恪守丫鬟的规矩,默默忍受着他的胡言乱语,这回毫不客气地点明他心中所想,并且用眼神告诉他,她看不起总像个贼一样,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他。 周远咬牙,她为何不怕威胁,只是因为乐亭华宠她吗? 可他对付不了乐亭华,甚至每次见面,都觉得乐亭华看他的眼神冰冷,像要把他冻成冰然后一点点地敲碎。 周远忽地冷笑道:“好,那若是乐溶与药行伙计有了私情被人捅出来,你说老爷的脸到时候搁哪呢?我还要告诉老爷,那个伙计就是你程秋的表弟,他如今在哪我也知道,能跟在丁神医身边,肯定是乐亭华的安排。你说这件事他能说得清楚吗?” 尤其乐老爷和乐亭华之间本就亲情淡薄,怨气极大,父子因此反目的好戏不容错过。 林承绣面色一变,这个卑鄙小人,他怎知池修在哪,还拿乐溶的名声来要挟她,她可以不怕被人非议,但乐溶不能毁在他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你想怎样?” “我有几笔账要平,得支些银子。” 想必数目不会小,林承绣闭了闭眼道:“府里如今是少夫人当家,我有心无力。” “府里的事是交给了少夫人,可是账目交接哪有那么快,你别找理由,三妹妹那里根本不缺银子,想做手脚容易地很。再说,她最听你的话。” 周远说得没错,虽然府中事务交到了陶然苑,账还没理完,那些钱暂时都还在褚玉院。 癞蛤蟆想吃金疙瘩,周远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林承绣听他这般要求,忍住想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冷冷地道:“你可以走了。” 周远被不客气地打发走,林承绣不敢耽搁,再次转身往秀山院走去,此时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乐亭华。 可刚走出两步,她忽地停住脚步,看见乐亭华正静静立在眼前,显是早已听到了她与周远的对话。 林承绣瞬间明白:“你都看见了?” 听见也好,她不用再费唇舌。 乐亭华点头道:“不错,我本想着还没到时候,他却偏偏要自寻死路。” “现在该怎么办?虽然是没影的事,可是若他真背地里散布传言,伤着三姑娘可不好。” 最好是将周远大卸八块,永远也没有后顾之忧,乐大人应该有上百种办法对付这种人,有他在她很放心。 没想到乐亭华板着脸道:“三妹妹行事不周,当初你就该给她讲明白其中的道理,现在着急了?” 林承绣呆了呆,今日生出的情思绮念,连带着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微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迅速说道:“三姑娘哪里行事不周?她的心思干净,与病中时最能体谅另一位伤病在身之人的不便,她为池修医病,又帮他找差事谋生,明明都是纯善之举,从头至尾没有逾矩,只有心思龌龊之人才会觉得这行事不周!” 即便乐溶于懵懂间动了情丝,那也是发乎情止之礼,与池修连半句暧昧言语也未曾有过! “倒是大人你,先是给我安了个勾搭你的名声,后又数次刻意让人以为我与你……与你……”她说不下去,他甚至还亲吻了她,这些时候他怎么不说行事不周了?是否在他心里,她不仅没有劝过乐溶,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事到如今她也有责任? 林承绣心中的委屈越积越重,跺脚转身跑了。 袁宪摸着鼻子从另一边走出来,他摇头叹息道:“你方才的语气像在教训下属,过于严厉了。” “我只说了一句。” 乐亭华神情莫名,他刚刚真的只说了一句而已。 袁宪好奇地打听道:“程秋姑娘方才说,你坏她名声,还对她做过许多无礼之事,当真?” 仔细一想,似乎都是他的所做所为,乐亭华嘴唇紧闭不发一言。 * 听说,前街的乐草堂又换了掌柜,还是从前的许掌柜,至于方掌柜被派离江城,想必这辈子难再回来。 而药膳馆从外头药行拿货的事没了下文,一个小小的药螣馆,所用药量并不多,乐家药行并未损失什么,但乐草堂重新送来的药价单子林承绣也没拒,药庄上送的药材她照单全收,圣手堂的生意她也没断掉。 乐府这边因为少夫人重又露面管事,原来巴结林承绣的人少了许多,也只有傻乐憨直的阿茴待她一如往日,林承绣乐得清静,不过乐老爷被小丫鬟教训的流言传开,并无人敢来惹她。 而乐亭华收拾周远的速度很快,两天之后周远搬出乐府,离开乐家药行的消息传来,林承绣正与重芳商议着,在冬衣上绣些什么花样子,钱管家虽然贪了些,可是差事办得很好,冬衣用的料子厚实,里面塞的新棉保暖,天气寒冷时穿着足以御寒,就是样式简单,得丫鬟们自己补上同色绣线的花样子。 这两天天凉,林承绣身上不太爽利,再加上心情不好,懒懒地便没有院门,乐溶仿佛也进入倦怠期,连最喜欢看的帐目都没了兴致,两人一个在内室,一个在隔间,同时长叹一声。 重芳噗嗤笑了,恰在此时,尘芳从外头回来,带回一个消息:“我听说远公子从府里搬走了!” 林承绣没有抬头,实则耳竖得高高的,可其他的尘芳也说不出来,只说钱管家交待了,从此之后,周远就不是乐老爷的义子了,他搬走之后去哪,做什么,没人能说得上来。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远公子也没来跟咱们姑娘道个别……” 重芳看向林承绣,想从她口中听到些内情,但林承绣却正色道:“说什么傻话,老爷已经不认他是义子,那对咱们姑娘来说,就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来道别?想什么呢!” 是这个道理,重芳张着嘴愣了会儿,终是接受了现实。 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问钱管家,如今他是府里唯一的管家,只要乐老爷在府里,他都在跟着侍候着,所以,今日发生在红叶楼里的事,他是清清楚楚。 第172章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当时钱管家正准备去向老爷回禀,已备好了清枫院给裴家表公子,比起乐家人住的主院并不逊色,差不多有一进半的地方,想着能得老爷一句夸赞说他差事办得好,没成想听到了乐老爷和周远公子一番对话。 “这么说,劫走祭礼、开药行与乐家竞争都是真的?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如此行事?”乐老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彡彡訁凊 钱管家在外面听得一个激灵,祭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竟然……是周远做的?他小心地贴近门扇,想听听周远怎么回答。 门内,周远亦是一脸灰败,这些事怎么就突然让乐老爷全都知道了呢? 乐老爷回忆过去,又道:“想当年,我把你带回乐府,用心教导了十年,连对念章也不曾有这样的待遇,没想到还是没教好。” 养大的义子有二心,不至于让乐老爷太伤心难过,毕竟周远到乐府时已是个懂事的少年人,但是,偏偏告诉他真相的人,是乐亭华,他用毫不委婉的语气拆穿周远的真面目,仿佛等着看戏的眼神刺痛了乐老爷的心。 “算了,你也长大,是时候离开乐家。” 面对乐亭华拿出的足以将周远送进监牢的证据,乐老爷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他。 周远忽地提高声音:“别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想赶我走吗?” 他咬着牙道:“我为你们家做了这么些年的事,比个外头的管事都不如,现在乐亭华想一脚把我蹬开,凭什么!” 乐老爷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皱眉道:“难道亭华冤枉了你不成?” 那些他用乐府的钱财置办的产业,还有花着乐家的钱打通的人际关系,乐老爷都不准备收回,也没想过将事情公诸于众,因为养了十年,不想把脸撕破。 周远想到乐亭华对他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瑟缩了下,心中恼火甚重,不敢冲乐亭华发的火,全冲乐老爷发了出来:“若非当年你无视我父亲求助,他何至于为了些许银子就投河自尽!你将我带回来养大,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乐老爷今日方知,一时善念却养出个仇人来,他怒道:“你父做生意血本无归与我并无关系,如何怨到我的头上?” 他已是心灰意冷,指着周远颤声道:“你马上离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周远恨恨地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 他离开之后,乐老爷坐在椅中喘了半天气,不知过了多久,乐亭华轻轻走进来,他坐到另一张椅中,倒了杯茶水推给乐老爷。 乐老爷转过头,看见是他,长叹一声道:“这次多亏了你,我竟不知,家里养了只白眼狼!” 乐亭华冷声道:“所以,你真的打算放过他?” 乐老爷沉吟一会儿,叹声道:“他被撵出乐家,江城人家谁还看不明白?罢了,从此再与他没有瓜葛便成。” “可我的心眼小,并不准备放过他。”见乐老爷还要说什么,乐亭华继续给他下猛药:“你是不是没听过府里的传言,都说你与乐夫人准备把三妹妹许给他,等你百年时,家业也会交给他打理。” “胡说,我怎会将溶儿嫁与那种人!” 就算以前乐老爷倚重过周远,可是他也看得明白周远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些小聪明爱表现,真正的本事并不大,所以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 “这个传言就是周远自己找人散布的,他亲口对沈昭表兄说过,外面药行生意除了他,家里没有一个人能做得了。” 乐老爷气得站起身,贪他家的钱财也就罢了,败坏他女儿的名声可容不得! 他终于想得透彻,说道:“既有他劫盗祭礼的证据,自该呈交州府,让官府来判!” 还有那个百草堂,有乐家在,他们别想做得下去! 乐亭华垂眸静静坐着,老头子没有糊涂到底,他暂且不再出言相激,可又忍不住想刺上两句:“听说你这几日十分照顾念清,每日都要将他唤来过问功课?” “不错,怎么了?” “子不教,父之过,你终于认识到自己做错。” 乐老爷只觉一口气上不来,逆子啊逆子,他到底什么时候回京去,再待下去说不定哪一日就要父子相残。 忽地想起乐亭华中意那个丫鬟也如他一般,敢教训他这个一府之主,斜着眼看着乐亭华,问道:“你同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既是中意,挑个好日子纳进房里就是,如今她留在府里,到底还是你三妹妹的丫鬟,兄长惦记妹子的丫鬟,说出去可不好看。” 他不提林承绣还好,一提乐亭华的面色变了,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娶她为妾?” “不然呢?”乐老爷反问道:“你有可心的人纳了便是,说起来你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可有中意的姑娘?” “有,就是程秋。” 乐老爷不在意地摆手道:“我是说正经中意的姑娘,若是在京里,可早早请陛下做主,娶妻成家才是正理。” “你不会以为,我会和你一样,今日喜欢这个女子,明日喜欢那个女子,然后都带回家里?”乐亭华似是想到了某个人,胸膛里有股郁气上涌,他冷声道:“我此生只会钟情一人,尊她敬她爱她,绝无更改!” 乐老爷被他的语气震撼到,吃吃地道:“你,你,你是在与我作对吗?” 他这一生,根本不觉得自己有负于哪个女人,乐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乐念清的姨娘乖顺听话,只有乐亭华的生母执拗到了无法理喻的地步! 逆子一定是故意如此,只是为了气他。 他用重重的语气强调:“那只是个丫鬟!” “丫鬟也是人,也有爱憎,若她全心全意待我,我却转头再娶妻室,那叫什么钟情?将心比心,若我钟情与她,她却另去喜欢旁人,我又如何自处?故而,我从未想过纳什么妾室,自然,这样的事,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他目中露出讥诮,似在指责自己的父亲,负了生母却总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我是不明白,这些年我又有哪里对不起你,让你怨恨着我!”乐老爷在一瞬间想通许多关窍,忽然问道:“你拿出的那些证据,分明是知道周远近些年做过什么,是也不是?” 难道逆子在明知一切的情形下,什么也不做,任他被人蒙蔽生意受损?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乐亭华,而他却站起身,大踏步离去,没有回头看乐老爷一眼。 第173章 近身服侍 以上这些话,全数由钱管家转告给了林承绣,甚至连二公子说话的语气也学了九成九,然后用谄媚的语气说道:“恭喜了,将来你可是乐府的二少夫人!” 此时林承绣站在二门处,听钱管家说完后心中滋味难明,有些喜悦又有些难过,只觉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 为何当时她不在门外,那样就能亲耳听到乐亭华说那些话,从钱管家嘴里听到怎么就那么怪呢? 她淡淡地道:“你恭喜得太早了,我还没想好。” 钱管家叫起来:“你个小丫头,有这样的好事还拿架子,机会稍纵即逝,你就偷着乐吧!” 二公子出门时,看到钱管家站在门外,显是都听到了,当时投射过来的锐利眼光差点把他刺穿,吓得他几乎跪趴下求饶,如今冒险将这第一手的消息透露给林承绣,她还摆起谱了! 林承绣是真没想好,她当然没想过去给乐亭华当什么妾室,也老早就同他表明过这一点,但是嫁娶大事,现在说真的为时尚早。 不过知道他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心情愉悦,一扫前两日的颓废,只觉精神百倍可以写十本食方再拟十个药膳席面,开他十家八家新药膳馆。 可又为乐老爷与乐亭华之间的父子关系忧心,万一乐老爷没因周远一个义子背叛心伤气愤,反被亲儿子的袖手旁观整得郁结于心。 回到褚玉院,尘芳与重芳正等着她打探消息回来,到底周远公子为何要离开乐家,听闻他永远也不可能回来后,两人哀叹了好一会儿,只说往后少了个俊俏公子可看,毕竟那是她们幻想了好几年的如意郎君。 只是说着说着,两人竟相互推搡着,向林承绣打听起一些私密事。 “你老实交待,二公子待你温柔吗?” “二公子从不懂温柔为何,只会不停地逼迫我。”林承绣一脸沉痛,却不好明说都被逼着做过什么,总不好告诉她们,乐亭华逼她来帮乐溶理家查账,还逼她整治膳房以及乐府等等。 两个丫头一脸古怪,一边一个将她挽在中间低声道:“是不是很疼?” 她莫名其妙答道:“不疼啊。” 啧啧啧,重芳轻轻拉起她的袖子往上卷,尘芳去扒拉她的衣领,似在找寻什么,林承绣觉得有些痒,将衣裳拉好,问道:“你们干嘛?” “听说近身服侍之后身上都会留下痕迹,我们想瞧瞧是真的还是假的。” 尘芳的眼睛眨呀眨,那些成了亲的媳妇和婆子们有时口花花,她们听了不甚明白,已经好奇很久了。 林承绣终于懂了,红着脸辩解道:“你们想哪里去了,没有的事!” 随即有些羞恼的将两人撵走,别说乐老爷觉得乐亭华该挑日子把她纳了,怕是府里人都觉得理当如此,一时无奈又好气,只要她在乐府当一日丫鬟,没有人觉得乐亭华会真心待她,顶多纳她为妾。 如此一想,乐亭华在乐老爷面前说的话更加难能可贵,尊她敬她爱她,此生绝无更改,想想便觉得心中微甜,若是乐大人再当着她的面说一遍就更好了! * 天气转寒,乐亭华与袁宪造访丁神医的次数愈发变多,他们早该返京上路,可是池修依然不愿随他们回去,两边谁也无法说服谁。 丁神医的医书只写了一半,还有成堆的资料需要查证整理,池修如今是他最好的帮手,巴不得他能留下来。只是池修偶尔心绪难宁,等他走神的时候,丁神医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问道:“小子,你心事很重啊。” 池修将心事掩入眸底,淡声道:“您叫我的名字吧,我叫池修。” 丁神医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会一直不提池这个姓呢。 “池修这个名字很不错,池家每一个人都不错。”他只能这样安慰池修,并不提血案之事。 进山采药的最佳时节已经过去,丁神医不再要求池修陪他进山,从乐亭华口中得知他是池家后人之后,有意指点他学习医术,如今池修药材医理学得差不多,医书也读了两本,早起便背医方,仿佛怕时间不够用似的,晚上也点着灯看书。 丁神医一拍脑袋,刚刚的话被这小子扯开了,他又问道:“乐溶那小丫头喜欢你,我看她好几次来我家后门那里,不像在等人,倒像是来念想的。” 他老人家活了这么久,没有什么是他看不明白的。 池修的心微微触动,那日细雨幕中,他与乐溶就站在后门,两两相对,明明心中所想并不相同,却又心意相通似的清楚对方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池修累了,亡命天涯的人,总是渴望安宁,而对如此纯真的心意,岂能没有感觉,可是他居无定所,身负血海深仇,如何能安宁下来。 如果他真的是个落难的小公子,遇见了乐溶,她那么真那么好,他一定会愿意的。 可是没有如果,所以他只能做池修。 “我想留下来学习医,丁神医,您会收我吗?” “我早就收了你,否则你能出现在这里?” * 入夜,乐老爷叫人提了个灯笼,独自一人去了关押汪海的地方,那是个远离正院的僻静角落,平日里连个来洒扫的下人都没有,看管汪海的护院见是乐老爷,忙上前请安。 白日生了两场气的乐老爷难以入眠,突然想起被逆子关着的汪海,那是服侍他半辈子的大管家,不知怎地就想来看看他。 汪海正倒在冰冷地床铺上睡觉,听说乐老爷来了,急忙起身,扑到门板上哭道:“老爷,你饶了我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该鬼迷心窍犯下那些事,饶了我吧!” 说着还跪到地上,扑通扑通磕起了头。 乐老爷在外面听得分明,汪海是个聪明人,知道否认犯过的错只会让他生气,故而只是求饶还有可能有用。 第174章 良心呢 乐老爷将灯笼放过一边,悠悠说道:“你费尽心思叫人往外传话,找外面的人与我求情,只是哭一场?” 汪海哭声顿止,起初以为乐老爷是正在气头上,过不了几日就能放出来,没想到一关就出不去了,并且听说乐家要把他送去官药局,慌忙让人给在官药局做事的女婿传话,他在乐府经营多年,自然有些门道。 乐老爷一直没有理会那位姓吕的官吏,但不知为何也没把汪海弄走,就这样一直关着。 “老爷,二公子要把小的送去官药局,万万使不得啊,求老爷把我发卖了,或是送去山上做工都行,若是去了官药局可全完了!” 汪海趴在门上哀求,虽然他那女婿在官药局做事,可是有乐亭华发话,没人能救得了他,反则若是被卖了自有人赎他,送山上做苦工也有人照顾,他可惜命地紧。 乐老爷呵了声问道:“早知如此,又为何贪财背主,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你的良心呢!” 汪海是他的老家人,主仆相处的时间比他在后院的时间还久,况且,他自问不曾亏待过汪海。 汪海跪在屋里,泣声道:“是小的糊涂,为了财帛动心,想着老爷不会在乎那些银钱,您可是咱们江城的首富……” 他当上大管家后,见识过药行生意动辄数千万金银,岂能不动心,筹谋着将女儿嫁了个好人家,通晓官商往来行事之便宜,哪还忍得住贪念。 大男人哭哭啼啼好不烦人,乐老爷怒哼道:“乐家的钱几时由得你来惦记,你们个个都觉得老爷我好心善可欺,好得很,好得很。” 一时又想起周远,他可是当子侄养了十年,没想到全都负了他,被亲近之人背叛的乐老爷决定不再心慈手软,今晚见过汪海,明日便送他该去的地方。 汪海颤着声道:“老爷,是二公子看我不入眼,我怕以后下场凄惨,才孤注一掷做了私药生意,老爷饶了我!” "你做尽错事,与亭华何干!" “当初二公子被认回家里,我欺他年少,得罪过他,这回他回来乐家,老爷有意让他拉掌生意,我是害怕才做了糊涂事,求老爷饶我一回。” “饶你?私药生意你是今年才开始做不成?府里欺压下人也是他逼你不成?都这种时候你还想推到亭华身上,实在可恶!” 有些事后来乐老爷去查证过,汪海若只是贪财也罢了,可他在府里一手遮天,逼死丫鬟的事并不新鲜,这一切都让乐老爷怀疑自己老糊涂了,竟如此信任他的大管家,以至于府中乱象丛生,怪不得逆子要给一个丫鬟那么大脸面,由得她在府里说一不二。 退一万步说,乐亭华是他的儿子,汪海妄想用惧怕二公子为理由来为自己脱罪,着实可笑。 * 第二日一早,送往秀山院的今日送去秀山院的早膳格外丰盛,乐亭华看了之后眉眼舒展,虽不知前几日如何惹得她发怒,但明显这回讨到她的欢喜。 之时匆匆跑来禀报:“公子,人不在褚玉院,已经去药膳馆了。” 乐亭华点点头,没说什么,之时又道:“小的回来时,正碰上老爷叫人捆了汪海往官药局送。” 汪海所作所为,早被钱管家公布于众,送去官药局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才送。 乐亭华听了却连个反应也无,之时只见他用了早膳之后,找到袁宪一起出门。 袁宪长吁短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真的不着急?” 他是出京办差,与乐亭华还不一样,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不回去,偏偏乐亭华不提回京之事,池修那里也没个准信,这两个人是要急死他! 没想到乐亭华答得很干脆:“我不着急。” 他本就是为了避开端和郡主荀玉才回的江城,此时回去,荀玉定是还要纠缠于他,回去做什么?除非他能在江城成亲,回京后才能免去烦恼。 可他为何要为了荀玉去成亲,岂非太把她当回事,而且以林承绣的脾气,怕是离成亲还早着呢。 袁宪朝他竖起拇指,将未说的话憋了回去。 乐氏药膳馆里,林承绣正推拒着简士文一家三口带来的谢礼,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孟木兰为她赶制出来的袄裙,最寻常的布料,夹棉样式,针线细密,上面绣着素雅的花样子,此时穿正是合适。 几日不见,简家一家的气色好了许多,阿梨身上是一件一模一样的小号棉裙,想来夫妻二人才缓过来劲,便不愿再待女儿。 阿梨看向林承绣的眼睛黑白分明,小姑娘仍有些害羞,捧着礼物说不出话,林承绣心中泛软,捏着她的小手道:“今日天不好,你们何必跑这一趟。” 简士文服用过丁神医送去的灵药,这些日子又配了药吃,如今已能起来走动,便赶紧来当面再次谢过:“姑娘救了我们一家人,简某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孟木兰也道:“是呀,如今我们也只能拿得出这个,姑娘千万别嫌弃。” 林承绣只得收下那件袄裙,将阿梨拉在身边,同孟木兰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过些日子,我们姑娘要开新的药膳馆,你可愿意去那里做事?” 夫君身体刚刚痊愈,还不能出门做活谋生,孟木兰有些惊喜,心中感激又不安地问道:“我可以吗?” 林承绣点头,虽然早就定好用府里闲着的人手,但是多一个孟木兰也没什么,也是猜到简家如今日子艰难,便想再帮一把。 如今府里人想出去做事的人不少,都眼巴巴地等着,生怕被少夫人留在府里做事,有心急的还托人来悄悄打听,问几时能出去。 他们几个在楼上叙话,楼下却似有人高声说话,不知出了何事,片刻后万管事来了,低声禀道:“有位客人说咱们的神仙鸡做的不够地道,非要见一见主事人。” 开食肆酒楼的经常会遇上这种情况,通常都是没事找事,林承绣不由挑眉,药膳馆开了有一个月,客人们给乐家面子都说好,且药膳馆的菜式都是精心准备,并没遇上挑剔客人,今日可算是来了一个。 她起身向外走去,做生意敞开大门迎客,有人找事并没什么好怕,没有才叫不正常。 第175章 桂香炙牛肉 楼下的客人打外地来,约摸四十左右的年岁,衣着打扮颇是富贵,腰间系着镶金嵌的钱袋,身后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侍者。 此时店里才上客人两三桌,都好奇地朝他所坐之处打量,他毫不在意,见有人来只冷声道:“慕名而来,却叫我失望至极。” 林管事等人都有应付麻烦客人的经验,方才劝也劝过,想请他楼上说话,无奈客人却不肯,只端坐着等店主人来,看着十分不好惹。 芳草叉腰道:“我们店里哪一道菜都好吃,你偏说不地道,到底哪里不地道?” “芳草!你且退到一边。”林承绣已经到了,将她喝住后朝那人道:“这位客人,不知打哪儿来?如何称呼?” “敝姓韩,走过天南也去过海北,药膳吃过许多回,几日前来到江城,慕名来尝尝乐家药膳,单就这道神仙鸡来说……” 话未说完,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却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乐念清,他站稳后还未看清谁来药膳馆找事,已嚷嚷道:“谁敢来我乐家的铺子找事!” 林承绣气结,一个芳草不够,还要来一个乐念清吗? 眼看乐念清一脚就要踩椅凳上,她赶紧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瞪了他一眼让他老实些,又转过头笑吟吟地说道:“客人可是想说你吃过的神仙鸡,与咱们做的不一样?” “原来你知道。” 韩君一怔,眼前的女子眉眼如画,年纪不大竟已是一间药膳馆的主事人。 他适才观店中布置摆设,瞧得出这里是花了心思,暗含医馆某些约定成谷的规定,且伙计奉上的菜单,也都是应了时节进补的样式,便是请医士诊过定下忌讳这一点,也让他连连点头,只是越是如此,他越想挑剔些错处出来。 林承绣仍是不慌不忙地点头道:“客人应从临安来,想是以为神仙鸡非得用当地土黄芪方算地道,岂不知咱们江城是药都,黄芪品质可是没得说,便是不用土黄芪,不炖煮做的亦可叫做神仙鸡。” 那桌上放着的神仙鸡端上来时,韩君便觉得与往日吃过的不一样,原来竟是连做法也变了。 他摇头道:“你这是狡辩,我说了,我吃过的药膳很多,无论到哪里,神仙鸡都不是你这般做法。” “客人是懂行的,又何必拘泥于一种做法,只要合口味,又能达到想要的功效,不就可以了吗?” 林承绣说着,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想做的药膳食方里,一定一定单独列出一个分类,将所有改进且有益的食方单列出来。 她的心思已经分出一半飘远,乐念清不安分地跟着叫嚣:“就是,我们家这也是神仙鸡,以后这道菜就是招牌菜,乐氏神仙鸡!” 他还真敢说,林承绣咬着牙将他按回去,转头面对韩君时又笑得极得体:“小孩子不懂事,见笑。” 韩君问道:“你是这间药膳馆的主人?” 她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是,乐氏药膳馆是乐家三姑娘所开,想必您来江城,听说过乐家药行。” “那好,既然你们敢开药膳馆,可知药食本同源,能说得出药食两用的药材吗?” 这是来考她了,考得还是她最拿手的,何惧之有? “蜂蜜、山药、莲子、大枣、龙眼肉、枸杞子、核桃仁、茯苓、生姜、菊花、绿豆、芝麻、大蒜、花椒、山楂等,以上所说便是寻常人家也可用,无太多禁忌,客人说药食本同源,这话不假,便是一碗好粥也是一味良方。” 身边食客们默默在心中记着,听她又道:“乐家药膳馆马上就会开新店,其中便有一家专做药膳粥品,不日就要开业,诸位乡亲父老可赏脸光临。” 这是抓着机会给大家宣扬新店,实在是第一家药膳馆专做有钱人的生意,价格贵了些,或许真正懂行的人会觉得失了一分真味,但都是货真价实,新店让食客多了些选择。 韩君见简单的问题难不住她,想了想道:“可是我不满意今日所吃的药膳,不如姑娘再为我上一道能让我心服口服的菜。” 竟还是不依不饶,林承绣点头道:“也不是不行,我可以为远来的客人破个例,便做些本店菜单上没有的药膳,但是菜钱却不能少。” 韩君将钱袋解下来放到桌上:“我若满意,便付双倍菜钱。” 林承绣维持着微笑神情,实则心底想的是来乐家的药膳馆显摆有钱,是看不起乐家首富之名吗? 她淡淡地叫了芳草一声:“看你的了。” 芳草脆生生地道:“好勒!客人请稍等片刻,马上就给您上菜。” 也不问甜咸酸辣口味如何,她便风风火火回后厨去了。 韩君看着芳草的身影远去,怀疑她能端上个什么,问道:“难不成你们什么都能做?” 林承绣正安抚其他客人继续点菜吃饭,闻言答道:“这里只是药膳馆,且照单上菜,怎会做么都能做,若每一位都如客人这般,怕是得关门了。” 留下韩君等候新菜,她拉着乐念清上楼,盘问他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乐念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几日乐老爷不知为何每日都要见他,问完功课问吃饭歇息之事,十几年未得父亲关切过问,他并没觉得被疼爱被关注,只觉得烦不胜烦。 他关心的另有其事,紧张地问道:“芳草要做什么菜,能不能让那人心服口服?” “你小心老爷知道了回去挨罚!” 她才不会告诉乐念清,早在开店前那段时间,已经准备好有人找事时该怎么做,楼下那位客人体质如何,坐堂的医士已经瞧过,芳草自知该做什么菜,她甚至不必亲自动手。 乐念清听到挨罚,终于记起如今不同往日,乐老爷一定会知道他没好好读书,有些烦躁地道:“我只是过来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想了想又小声道:“多谢你,为我姨娘说话。” 她还把黄氏娘俩给撵走了,乐念清从来不知事情可以如此简单地解决,一直以为还要好几年以后,他才有足够的本事收拾黄氏。乐老爷被林承绣教训的传言他也听说了,自那天之后,乐老爷待他和他姨娘用心了许多,只不过,他并不想被管教,天天看他读书用心没有,还不如以前没人管。 “三公子客气,我不过是职责所在。不过你往后遇事别钻牛角尖,明明事情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莫要因为别人误解你,你就只做错的事,那样只能是与自己为难。” 这样的道理听着很简单,却从没有人对他讲过,乐念清抿紧嘴不言语。 芳草没用太多时间,便给韩君上了一道菜,简单的白盘上摆着数条深红色的肉条,肉香色美,店中其他食客个个伸长了脖子来看,均觉那盘菜比自己桌上的好。 “这一道是桂香炙牛肉,水湿内盛者可食,请客人品尝。” 韩君听得她道出自己体质以及对症之物,举箸夹起一根牛肉条仔细品尝,再看菜盘中可见肉桂、甘草等物,点头说了两个字:“不错。” 他刚说不错,旁边桌上的客人已叫道:“伙计,也给咱们来一道桂香牛肉,要快些!” “明明说的是是桂香炙牛肉,还是问问医士你能不能吃。” “对对,医士呢,快快请来。” 芳草见状扬声道:“这道菜身体康健者皆可食用,并无禁忌,只是它不在菜单上,只今日能破例一次,往后想吃只能等新店开张。” 第176章 唯将此身与心交付 酒楼里,袁宪埋怨坐在对面的人:“我来江城后,还从未去过你家的药膳馆,为何将我拉走?” 他面对一桌上好的酒菜,并不满意地看着乐亭华,那道桂香炙牛肉听起来不错,他目睹林承绣从容应对寻事的食客,对药膳馆的兴趣更加浓厚,可是,乐亭华将他拉走了。 乐亭华无视他的怨言,默默为他斟酒。 袁宪又道:“程秋姑娘很不错,能干还有主见,总算明白你为何变得与从前不同,想想以前同船而行,你故意为难她。” 他端起酒杯,忽然用玩味的目光看向乐亭华:“你拖着不回京是为了她吧,可你总要回去,看样子她好像一点也没打算跟你……” “你越来越多话了。” 乐亭华终于打断他,说道:“我不走是因为要看周远的下场,看老头子一番心血泡汤,与别人没有关系。” 周远离开乐家之后,躲在百草堂不敢出门,他如今名声扫地,董掌柜还被官府的人带走问话,不知问出什么,关进了大牢,生意几乎没法做下去,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在外面乱说话,因为乐亭华亲自与他谈了次话,就算心中有再多怨恨,也得憋着。 “就这样放过周远?” “留着他,提醒老头子曾经的识人不清,办过什么糊涂事不好吗?” 乐亭华并不将那等小人放在眼中,看着乐老爷失望难过,他痛快过后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突然道:“我们尽快动身回京。” 袁宪无言以对,明明早上他才说不急,现在又着急上路,不由问道:“池修呢?不管了?” 乐亭华道:“池修就留在这里,你我回去后继续追查,他不信任我们很正常,得另外想法子找到惠王就是杏林血案主使者的证据,再交由陛下处置。” 至于皇上会不会依法处置惠王,他也说不准。 “那……程秋姑娘呢?”袁宪问道。 “她如今不会离开江城。” 江城,曾经他永远也不想回来的地方,以后会是他心中牵挂。 * 是夜,在药膳馆耗尽心力的林承绣回到乐府,才知乐溶病了。 几个丫鬟已守了乐溶半日,于医士已为她诊治过,道是没什么大碍,如今乐溶的体质已经不是从前那样虚弱,休养几日就会好起来。 林承绣打起精神去内室看了看,锦帐里乐溶的眼睛微微红肿,一看便是哭了许久。 身为乐府唯一的姑娘,从来不曾受什么委屈,能让她流泪的原因林承绣猜了个大半。 池修没有离开江城,说不定哪日乐溶就会得到消息,看来这里见着了。 她将其他人打发下去,坐到乐溶床边讲起今日药膳馆的事,包括简士文一家来送谢礼,外地客人挑剔寻事,全都讲了一回。乐溶在她轻缓的话语中坐起身,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她真的很没用,药膳馆明明是以她的名义所开,却交给林承绣打理,实在辜负了初心。 乐溶低低地问道:“你是不是猜到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林承绣安慰她道:“若不是姑娘,根本不会有乐氏养生馆,怎会没用?” “可我出力不多。”她咬了咬唇,将心事倾吐而出:“我今日又去了丁神医那里,看到了燕明,他没有走……” 那一刻她冲动地想走过去,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他,只是走到一半被乐亭华的下属拦住,言道二公子早有交待,要她不得与那个人有任何接触。 二哥竟然知道!乐溶的眼泪又涌上来,羞怯地垂下头抹泪,二哥到现在都没来教训她,也没让人传个话,一定是觉得她丢尽女儿家的脸面。x 听完三姑娘断续说完心底的担忧,林承绣无奈极了,怎么还有人等着被教训了心里才踏实! “姑娘,他不叫燕明,他叫池修,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苦命人。” 随着林承绣的讲述,乐溶的眼睛逐渐睁大,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个不停,生活在乐家的她根本不能想像,那个让她觉得神秘的少年,竟有如此坎坷的经历。 她拍拍乐溶的手:“所以二公子并不是为了防止你们见面才叫人看住他,姑娘千万不要多想,这件事也千万别叫别人知晓。” 乐溶点点头,依旧哭个不停,最后整个人伏在林承绣肩上,池修不是燕明,也没有离开江城,可他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待乐溶睡去,林承绣才离开正房,困意已经完全散去,阿茴正等着她,递了张字条过来:“二公子叫之时送来的。” 好端端的,乐亭华竟约她去碧花轩一晤。 等她打着灯笼寻到碧花轩时,想起了曾与乐亭华月下相谈,不由心中微动,今晚他又会说些什么? “我与袁宪准备三日后启程回京。” 乐亭华一开口,令林承绣十分意外,他竟然要回去了吗?可算算日子,也确实该上路了,再晚入冬路上可不好走。 她低头掩去眼中的失落之意,说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没良心。”他轻轻笑了一声,又道:“自我将户帖送与你之后,你正眼看过我几回?” 她仔细回想了下,反驳道:“谁说的,我现在不正看着你。” 天上月色暗淡,朦胧中乐亭华走过来,将一件外袍搭到她肩头,暖意刹时将她围住,许是因为他即将回京,便是他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停在她肩上,林承绣也没有躲避,只是抬起眼睫与他四目相对。 “你不问我,回去之后还回来吗?” 她从善如流地问道:“那你回来吗?” 不知为何,他目露迷茫之色:“我曾经非常厌恶江城,从未想过要回来。可你若想让我回来……” 林承绣等了片刻,他却没往下说,便故意道:“那我要是说不呢。” 他将手放下,加重语气道:“你的良心真没了。” 林承绣忍不住发笑,她知道以乐亭华的身份,能在家中停留这么久,定是极得皇上恩宠,但这次回去,怕是再难随意离开雍都。 依稀记得乐亭华说过,碧花轩曾是他生母居住的地方,如今花草凋零令人忍不住唏嘘,她悄悄伸出一只手指,还没碰触到他,便被他握在手中。 他一直给人很冷漠的感觉,可他的手却很暖,林承绣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回去,被他将整个人拉进怀里。 太过陌生的感觉,还有他的气息将林承绣全数包围,竟叫她生出几分沉醉之情,他几次诉说的心意,此时轮番在她心头浮现。 “我就要走了,你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并非没有舍不得,而是她清醒的知道,乐亭华不可能留在江城,那么她舍不得有用吗?且今夜她似乎陷入一场迷梦之中,抛开身份与顾虑,远没轮到别离的悲伤和难过上场,只为贪恋一时的温暖。 心里这么想着,也这般问了,乐亭华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将脸埋入她的发丝,呼吸轻柔像抚动着她的心弦,经过今夜,她怕是再难忘记他了。 仿佛认了命一般,她没有丝毫挣扎,唯将此身与心交付,一生钟情一人。 第177章 裴少夫人 第二日一早,乐府各院都得了消息,裴家表兄来江城上任,已受邀入乐府长住,今日便会到达。 裴从彦与琴若成婚不足两载,夫妻情意甚笃,只是暂时还未生子,这回打发两人一同来江城,亦是裴父裴母的意思,盼着他们早日为裴家延续香火。近午之时,钱管家将夫妻两人带至前厅,乐家能来的都已在场,乐老爷十分敬重舅兄,待裴从彦十分亲近,尤其他不光容貌出色,还如此出息,真是越看越欢喜。 乐夫人难得出现在人前,见到自家侄儿面露欣喜,裴从彦拉着琴若的手为她引见:“快来见过姑母。” 琴若生得温婉可人,听言顺从地上前施礼,被乐夫人拉住好好打量了一番,又叫人捧出见面礼,说道:“你三妹妹身子不适,改日再见不迟。” 陈妈妈笑容满百地将见面礼交给琴若身后跟着的丫头,沉甸甸的盒子里头装的是一套镶了南珠的套钗,共十二枝,不光金子份量足,单单十二颗珠子便已是天价。 此时盒子未曾打开,琴若自是不知,仍郑重谢过乐夫人,待与乐念章夫妇依序见过礼,再不见乐家其他人,不由垂下长睫,悄悄吐出一口气。 乐老爷有些不自在地道:“再有两日亭华便要启程回京,你们如今还能见上一回,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府里。” 乐溶生病还情有可原,乐亭华却是没有理由缺席,想想也是,乐夫人的娘家侄儿,乐亭华肯定心有芥蒂,可他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裴从彦当然明白其中原委,那位表弟怕是对他并无好感,不过他是凭自己本事为官上任,并不曾想过沾谁的光。 小夫妻带着奴仆在客院安置,因是长住,带来的箱笼颇多,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乐府差人送来午膳,满满摆了一桌,琴若心中有事,饭食入口有些食不知味,裴从彦只当她旅途劳累,心疼地道:“那些物什先不要收拾,你只管歇息就是。”x 她柔柔地道:“夫君,我不累的。” “尝尝这个,姑丈家中饭菜甚是可口。” 裴从彦夹起一块鸡片放入妻子碗中,温声劝她多用一些,琴若含笑吃了,果然美味。 用完午膳,琴若便进内房歇息,身边服侍的丫鬟柳儿这才将乐夫人给的见面礼拿来,给她过目。 盒子打开后,里面的套钗散发光华,一看便知不凡,琴若不禁为乐夫人出手大方咋舌,乐家的富奢之名她在家时便听婆母说过,这礼物实在过于贵重。 裴从彦走进来道:“既是姑母给你的,拿着便是。” 裴家并不穷,只是比起乐家不足一提罢了,裴从彦挥手让柳儿退下,自顾解衣准备与妻子小憩,琴若伸手服侍他脱下外衣,两人躺下来说了会儿体已话,待裴从彦睡意渐浓时,听得妻子问道:“乐家那位二公子……会否不好相处?” “虽说我得称他一声表弟,可是这个关系咱们攀不起,他的生母在乐府待的时间不长,据说性子极烈,连我父亲在家也闻听,很是为姑母处境担忧,后来嘛虽然他认回了乐家,可是极少在家,连姑丈也管不得。” “那他杀神的名头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未来上任前,打听过江城的事,乐家二公子虽然在京为官,可在江城有个杀神的名头。 说起此事,裴从彦很敬佩那位表弟的本事,他道:“大约是剿匪的手段过于狠厉,不过那些杀人如麻的恶匪活该千刀万剐,亭华表弟并无做错,什么杀神,不过是胆小之人乱传,你若见到他不必害怕。” 说着,他又含糊地道:“姑丈说他马上就回京城,大概咱们也见不了面。” 琴若淡淡地嗯了一声,听着夫君已经入睡的鼻息轻缓,她也闭上眼,将心底的叹息压了回去。 * 出乎裴从彦意料之外,晚间的家宴上,本来不会出现的乐亭华现了身,还有据说白日里去学堂的小表弟乐念清也在,不知是否乐夫人得了消息,今晚她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家里,永远不可能出现一家团圆的场面。 不过乐老爷十分欣慰,三个儿子都在,乐亭华没甩脸子不见亲戚一面,这可是极难得,一高兴便多喝了两杯,话也多起来,乐亭华神情淡淡,偶尔举杯与两位兄长相碰,最后方道,若是有需要,他可以给知州府那边交待一下,想必裴表兄在任时不会受到为难。 裴从彦朗声谢过,他没注意身边琴若一直低垂着头,少夫人顾倩云布的菜她只动了些许,倒是站在一边的柳儿不住地往席上瞟。 酒至半酣,乐亭华便起身告退,本已心满意足的乐老爷哪敢留人,甚至关切地想亲自送儿子回住处,乐念章忙将他扶住:“父亲,亭华定是还要去袁大人那里,你还是坐下来喝些醒酒汤。” 丫鬟忙去传醒酒之物,乐亭华才不管老头子有没有喝多,大踏步走了,乐老爷忽然悲意上涌,这还是逆子回家后第一次与他同桌用饭,可惜过两日他就又要离家了。 裴从彦终于发现妻子今晚兴致不高,却没办法问她怎么了,顾倩云不能久坐,琴若便陪她先行离去。 “表嫂有空便去我那里坐,我如今有着身孕,倒是怠慢了你们。” “说哪里话,我们住到府里来,怕是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想起从前乐府西院乱糟糟地情景,顾倩云心想那才叫麻烦,她亲热地拉着琴若的手道:“府里如今清静得很,你来了才好。” 人都被林承绣赶完了,可不清静得很,如今连姑太太都很久没来小住,虽然乐老爷又开始热心地往家里捞人,可裴从彦又不会一直待在江城,又是正经亲戚,亲近些总没坏处。 两人在通往主院的岔路口分手,带着各自的丫鬟往回走。 刚瞧不见顾倩云的身影,柳儿已迫不急待地说道:“姑娘,那位乐大人……” 琴若低声斥道:“住口,你可想清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又在什么地方,莫要乱说话。” “是。” 柳儿低下头不敢吭声,倒不是因为琴若的话,而是想起了在雍都时,曾见识过那位乐大人是如何可怕。 有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浮上心头,柳儿胡乱想着一些事,明明姑娘原先去京城时,叔公为她议了一桩极好的亲事……怎地这般巧,乐大人是江城乐家的人?姑娘自出发来江城时便似有了心事,是否她早就知道来乐家会见到乐大人? 转念一想,已是两三年前的旧事,姑娘如今也嫁了人,姑父待自家姑娘十分好,两人恩爱的模样时常羡煞一众丫鬟,如今的日子可好着呢。 回客院的路并不远,琴若与柳儿早已记着路,并没有乱走,只是在一处月洞门的连廊下,与乐亭华遇个正着。 他没有再如家宴上那样称呼她表嫂,而是说道:“裴少夫人。” 他声音沉沉,冷若寒冰,琴若低头施礼:“乐大人。” 第178章 他曾议过亲 林承绣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偷窥乐亭华与一女子私会,而是晚来归府,恰逢其会罢了。 至于秘会的两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可怜巴巴的丫鬟,她全然看不见,此刻眼里除了乐亭华和一个女子再也看不见其他。 昨日两人在月下相拥,当时的林承绣只觉心中满是情意,连晚上回去躺在床上睡觉嘴角亦是翘着的,原来倾心一人竟是这般滋味。 可今日在药膳馆待足一日,等她终于意识到,他马上要离开江城时,无可避免地心慌无措,也就是说,两日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他了。 她无法静下心做任何事,好容易捱到了晚上回府,看见的却是他与别人在园中密会! 他们相对而立,两人之间明显相识,且周遭充斥着难以言明的纠葛,不知是情还是怨。 即便是面对周家逼婚,林承绣也没这般心乱过,那时被逼着做她不情愿的事,她可以轻轻松松地谋划清楚如何应对,退路在何处,又有几分把握。可她与乐亭华之间却从未想过退路,此时又该退往何处? 理智告诉她,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过后问清楚便是,乐亭华总不至于骗她。可若他真的骗她呢?毕竟她从未被人倾诉情意,哪里知晓他是真是假? 廊下,琴若鼓起全身的勇气,才叫出了一声“大人”,乐亭华背负双手,如同以往见到时那般,冷漠说道:“你们不必怕我,当初也是因为我,才连累你受了委屈。” “大人那时已帮我讨回了公道,琴若心中对大人……只有感激,并无怨恨。”她幽幽地道。 柳儿却往后缩了又缩,她家姑娘那时受惊落病,没有出门不知道,她可是全都瞧见了,乐大人出手狠辣毫不容情,血光四溅吓得她做了几天噩梦。x 乐亭华皱眉,琴若这般性情软弱的女子常令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再说她已成亲,当初的事说起来,连他自己也是受了连累牵涉其中,倒不曾她什么,想通这一点,他往旁边让了让,说道:“请便。” 琴若愕然,难道他不是在这里等她吗? 柳儿扯扯她的衣袖,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乐亭华面前,琴若回过神,咬了下唇大着胆子问道:“大人在此等谁?” 乐亭华没有言语,并不想多说什么,琴若带着些许怅然离去。 林承绣双脚沉重地站在原地,到底没能抬脚走人,也没冲出去质问他。 乐亭华朝转过头朝她所站之处问道:“你还要看多久?” 难道他发现了?她心头一惊,身后传来袁宪戏谑的声音:“那要看你打算同琴若姑娘说多久的悄悄话,再说,又不是我一人在看,是不是程秋姑娘?” 原来袁宪不知几时站在她身后,也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乐亭华看见林承绣,主动走过来道:“休得胡说。” 看着林承绣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袁宪施施然走出来说道:“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故人,不过看起来她很怕你,尤其是她的丫鬟,怕得浑身发抖,你到底对人家做过什么?” 乐亭华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只是当着她的面,教训了那些不知轻重随意轻慢人的狂徒。” 他出手太重,那个在一旁从头看到尾,说要替自家姑娘记下公道的小丫鬟差点吓晕了,他不想林承绣也被吓到。 林承绣此刻心情坏到了极点,忍耐地对两人道:“所以两位大人说的她是谁呢?请不要当着我的面,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好吗?” 琴若姑娘,当真十分好听的名字,可是林承绣不想听。 袁宪再迟钝也看出来她因为琴若心里不痛快,便好心替乐亭华解释道:“说起琴若姑娘,那话可就长了……” “袁宪,你该回去歇息了。” 乐亭华打断他,他自己难道不会说吗,有些事从袁宪嘴里说出来怎么味儿全变了? “好好,我这就走。”袁宪飞速说了长长地一句,然后转身开跑,几个瞬息消失在夜幕里。 琴若当初与亭华兄议过亲事后来被郡主荀玉搅黄了还受了不少欺负——林承绣仔细咀嚼这句话,提炼出几个关键的点: 乐亭华以前和叫琴若的女子议过亲!亲事被喜欢他的郡主搅黄了!若是没有搅黄,那么和乐亭华成亲的人就是琴若。 郡主因此曾欺负过琴若,或者她没亲自出手,而那些给琴若委屈的人,乐亭华后来一一教训过,给琴若讨回了公道。 听起来十分不错,怪不得袁宪会说来话长,简直可以媲美传奇话本,如今再度重逢,正是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折。 她的心里犯堵,又觉得忒没意思,乐亭华似想同她解释,沉声道:“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并未与人议亲。” 林承绣深吸一口气,一方面深深后悔昨夜心动意动太过草率,一方面心中微痛,还有点心灰意冷,她抬手制止他说下去:“等一下,今日听闻府里来了贵客,是裴家表公子夫妇,琴若……难道是裴少夫人?” 冷静下来后,她稍一转念,便猜到了琴若的身份,果然,乐亭华点头道:“不错。” 那他便是和有夫之妇夜里在园中私会! 林承绣瞪圆了眼睛,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终于低声怒道:“人家已经成亲,你还念念不忘,无耻!” 他想拉她的手,带她换个地方说话,却被她气乎乎地甩开,纳闷道:“我几时对她念念不忘?” “我和袁大人都瞧见了,你拉着人家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 这条路是回内院必经之路,乐亭华本是要去找袁宪,走到这里突然想起,平日林承绣总在这个时候回府,才驻足等候。 他不愿多作解释,拉起她往里走。 第179章 你是我的 本以为乐亭华会将她带回秀山院深谈,没想到被一路送回了褚玉院。 林承绣觉得从来没看懂过他的心思,将手抽出来往后退开,站在院外挂着的灯笼下不发一言。 只听他缓缓开口:“我的亲事几时轮到旁人说议就议,那时不过是有人多事,在陛下面前提过一回,传出去后被荀玉知道,惹出一桩事,差点害了那位裴少夫人。” 至于是何事,他的嘴过于严实,不过到底还是有个解释,林承绣轻轻嗯了声,理智如她自是明白,并没什么园中私会,其中缘由大致可以猜得到,乐亭华与琴若大约也没想到会在江城遇见,还成了亲戚,不管他有没有亏欠别人,见了面总不会一句话也没有。 道理她都懂,可是好气哦,气自己为何会看到那样一幕,气袁宪故意留下的那一句,也气乐亭华没有避嫌,更气她如此地在意! 林承绣仔细回忆了两三年前,京中可曾流传过与郡主有关的事,可常与她打交道的人家多数不是显贵,并不曾听说过。 身后的院子里有人声传来,林承绣转身便要回去,忽地转过身,认真地问道:“你说此生只会钟情一人,可是真的?” 她站在朦胧灯影里,眼神闪亮,问那个最先将情意宣诸于口的男子,似是想再次确认他的心意。 乐亭华不由得向前一步,还未答复,她又说道:“你既说了我便会当真,也会将你放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不管是议过亲的,喜欢你的,你都不能再是别人的了。” 她小小声说着有些霸道的话语,奇异地令乐亭华心安,心底深深藏着的冰冷暴虐无声消融,仿佛心中无处可言说的不平之气全数舒展,他轻轻跟着她的话说道:“好,我是你的。”彡彡訁凊 此时此刻,他只想将她抱在怀中,她果然是治愈他的一味甜药。 可他没能拉住匆匆离去的她,方才竟说出那样令人羞赧至极的话语,连她自己也觉不可思议。 听着院中小丫头的唤她的声音,乐亭华突然不想回京城了,就留在这里,留在江城与她永远在一起。 * 寒露时节,怕冷的人已穿上了冬衣,北城门口不远处,茶铺在路边支起炉火,大锅里的水冒着热气,路过的百姓多半会停下来喝口热水,暖一下手脚再进城。 一列车队远远地行过来,竟有五六辆马车,跟着的护卫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人,守卫城门的校尉一看车驾随行便知来了贵人,上前盘问时有人扔过来一块腰牌,守卫看后忙叫人放行,等长长的车驾驶入城门口,又飞奔将消息一级一级往上传。 “来的是位郡主!” “从雍都来的贵人!” “说是要去乐家!” 百姓们多是好奇地看一眼,然后各自做自已的事,郡主是谁他们不认得,也不会有机会认识,但是乐家他们是知道的,有钱得不得了,连郡主也去他家,更了不得! 郡主的队伍直奔翠微湖边的乐府而去,似是打已打听清楚方位,到了乐府大门前,杜仲骑在马上冲属下使个眼色,一人上前拍响了乐府的大门。 此时,乐老爷才刚刚从宿醉中醒来,还未曾洗漱。昨夜家宴十分尽兴,他正回忆逆子说过些什么,便听钱管家慌慌张张地叫人来报,端和郡主荀玉和明远侯家的世子韩宸元双双来到,从雍都到江城来拜访二公子了! 他一时没迷瞪过来,什么郡主,什么小侯爷,为何来他们乐家? 褚玉院中,乐溶养了一日,病才好了些,起身喝了药正犹豫着,是去见一见裴从彦夫妇,还是给赵如英修书一封,解释一下二哥即将启程回京,无法如约前去赵家拜会,便听说家里又来了两位贵客。 这回的客人身份贵重,端和郡主乃是当今皇上亲叔的女儿,韩小侯是明远侯家的公子,这两位竟一起来了乐家。 乐溶不知自己是否也需要去见客人,抬眼瞧见林承绣怔怔地面色有异,唤了两声才回过神,她道:“家中来了客人,你若有事自去忙吧。” 重芳与尘芳有些心不在焉,眼睛都往外瞟,郡主娘娘来了,她们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上一见,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皇亲国戚,二公子果然不一般,前些日子来的是位袁大人,现在竟与郡主和小侯爷也是朋友。 乐亭华一脸凝重地与袁宪走在去毓福堂的路上,乐家从未接待过如此尊贵的客人,先将他们先请去了前院正堂,又忙忙地叫人唤二公子。 荀玉与韩宸元如何凑到了一起,还跑来了江城,他不喜欢这两个人,荀玉代表着麻烦,韩宸元总与一些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出入,混名在外。 第180章 麻烦来了 荀玉年方十七,生得明媚动人,顾盼之时双眸生辉,府中上茶的下人不敢直视,只觉得被郡主娘娘看上一眼,都让人腿软心慌。 她坐在毓福堂已有一会儿,咬着艳红的唇色,想像待会儿见到乐亭华该是如何的欣喜,乐家的富贵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江城首富如何比得过惠王府,不过这里是乐亭华的家,因此她看处处顺眼。 厅外传来人声,荀玉摸了摸发鬓,进府前在车驾里她特意匀了胭脂重新涂过,看到他的身形出现,一脸喜意站起身唤道:“亭华哥哥。” 声音里透露出几许相思意,还有女儿家的淡淡羞涩,不过这一声哥哥叫得好没道理,充其量她只是在皇上未登基前,与乐亭华少年相交,她也跟着玩过几日,一直叫哥哥并不妥当。 乐亭华在离她几步远时便停下,说道:“郡主请勿这般称呼下臣,否则下臣在陛下面前要如何自处?” 荀玉悻悻地道:“好吧,你还是这般难说话。” 她心中有些委屈,从雍都到江城一路可谓十分辛苦,他依旧摆着个冷脸,真叫人沮丧。 “那你也别再称自己下臣,我不想听!” 袁宪上前与郡主见礼,还同坐着的韩宸元也打了个招呼,问道:“不知郡主来江城是散心还是有事要办?” 荀玉只看着乐亭华道:“散心,顺便来问问乐大人,你都离京半年多也不回去,本郡主只有亲自来找你。” “那郡主可以走了,我这就叫人送你们出去。” “你!” 若是别人如此待她,荀玉早就命人拉出去砍了,可是乐亭华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冷冷的一眼便叫她不敢任性。 在一旁听荀玉吃瘪的韩宸元听到这里不乐意了:“你请她出去就行,别说你们,我可什么也没说。” 要说这位虽然只是个宫中侍卫头领,可真敢说啊,偏偏只有他能治得了荀玉的脾气,韩宸元与乐亭华打交道不多,他是混名在外,与乐亭华走不到一处。 乐亭华转而看向他,问道:“小侯爷也是来散心?” “当然不是,我是被她骗了!” 说起来韩宸元有些恼怒,端和郡主荀玉的脾气虽然不大温柔,可是她装得好,在外面的声名不错,所以至今没有婚嫁的她是京中众多儿郎追逐的对象,韩宸元虽然不是其中之一,但是他遇上荀玉的时候,被那张媚人的芙蓉面一时迷惑住,不知怎地就决定与她一同出京散心,哪里知道她是要来江城找乐亭华。 荀玉早已放弃在韩宸元面前装淑女,哼了声道:“本郡主选你陪我上路,那是看得起你。” 韩宸元懒得搭理她,对乐亭华道:“快给我找个地方住下,这一路折腾,我是受够了。” 乐亭华沉吟片刻,正想说明自己的打算,后日便启程回京,荀玉已跟着道:“我要住在你府里!好容易来了江城,你几时回去,我便几时回去。” 乐亭华听了立刻摇头道:“不行,两位带的人太多,府里住着不方便,我家外面还有几处精致的园子,你们暂且住下,后日与我一起回京。” 乐老爷想说方便的,但是逆子不同意自有他的理由,这种时候,总不好拆他的台,于是站在一边辛苦忍着不出声。 听到后日又要上路,荀玉与韩宸元一致叫起了苦:“不行不行,这一路奔波,不歇上十天半个月,绝对不能再上路。” 乐亭华可不会怜惜他们,说道:“若不早早启程,我们赶不回京城,怕是要在路上耽搁不少日子。” 即便后日启程,带着这两个麻烦估计也走不快,再赶上天寒地冻下雪,年前难赶回京城。 他根本不想和荀玉同在一处,却一时想不出好法子,只得看向袁宪。 袁宪更没办法,甚至说道:“我还要赶回京中复命,乐兄你与他们再商量,我只有先走一步了。” 这是直接将他抛下了,乐亭华看向荀玉,思量着若直接撵他们出去的话,皇上大约不会拿他怎样,太后怕是不肯罢休…… 荀玉似看出他的心思,威胁他道:“你若是不怕我在外面住着惹事,就把我赶走。” 她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可惜乐亭华并不想受此威胁,冷冷地道:“我没有义务管你,也没必要受你的威胁。” “那我求你总行了吧!” 荀玉仍不肯放弃,杜仲将里面几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等她叫人已走进来冷笑道:“乐大人好生威风,郡主不敢说什么,我却要告诉王爷,乐家上下不敬皇亲,罪……” 荀玉喝道:“住口,我不会因此为难亭华哥哥的家人。” 她蓄起眼泪幽怨地看着乐亭华,韩宸元嘲笑道:“收收你的眼泪,对我都没用,还想叫乐大人心软?” 荀玉哪忍得了,眼中狠意突现:“杜仲,给我教训他!” 果然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叫手下教训人的端和郡主,乐亭华出手拦下杜仲的身形,说道:“别在我家里惹事,要打要杀都出去!” 韩宸元叫着躲到乐亭华身后,他一路全靠自己带有护卫,低眉顺眼才活着到了江城,此刻也忍无可忍地道:“你这般恶形恶状,傻子才会看上你,乐大人更不是傻子!” 一时气氛僵住,乐老爷不得不劝道:“亭华啊,郡主来我们府上是乐家的荣幸,你何必如此……” 乐老爷的声音在乐亭华冰冷的目光里弱下去,钱管家战战兢兢走进来禀道:“老爷,州府的大人们来了,求见郡主与小侯爷。” 荀玉的脸冷下来,她可不想见那些不相干的人,可杜仲轻声进言道:“郡主,见见也无妨。” 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直接吩咐钱管家:“请他们进来。” 钱管家看看乐老爷,他还记得自己是乐家的管家,郡主身边的人怎么了,那也得二公子发话才行。 乐亭华点点头,钱管家这才退出去,最后进到毓福堂的只有知州大人与赵通判,其他人得在外面候着。 两人给旬玉行过大礼,又问清楚郡主是来江城散心,顺便探访朋友,这会儿正打算在乐家住下,知州大人忙道:“那一切就交给乐老爷安排,务必让郡主与小侯爷住得舒心。” 这句话荀玉爱听,她冲乐亭华甜甜一笑,对知州大人道:“两位大人请坐。” 于是此事就这样定下,乐老爷忙叫人下去安排,不多时,郡主与小侯爷在府里住下来的消息传遍,才在乐府住了一日的琴若面色苍白,有些事不是过去了就能忘记,她心惊胆战地躲在房里,柳儿对外称是少夫人病了,请来府中医士来诊治。 第181章 想抢我的人 郡主的到来令乐府众人兴奋不已,待毓福堂传出消息,郡主和小侯爷会留住乐府,少夫人顾倩云顾不得过问客院里的琴若病情如何,做出一连串的安排,调派人手收拾宅院,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两位贵客。 在顾倩云看来,郡主娘娘当住最好的院子,不过晚了两日,最好那间客院已经给了裴家表兄,既然人是冲着乐亭华来的,不然就将离静尘院最近的香雪园收拾出来给郡主住,韩小侯便住挨着袁宪袁大人的晴柳园。至于两人带来的那些随从,人虽然不少,可是乐家有的是地方,也都安排在了外院。 她虽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女子,不会六神无主,可谁叫荀玉郡主极有可能是她以后的妯娌,叫她心里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若如袁宪大人一般只是朋友相交,在乐府住上多久都行,乐家自会尽地方之宜,但她听到的却是乐亭华对郡主连客气都称不上,令她心里直犯嘀咕,这样真的好吗? “少夫人,唐妈妈来了。” 暖帘被人掀开,唐妈妈从外头走进来,恭敬地回道:“少夫人,老奴已问过二公子身边的之时,说是二公子有交待,郡主的要求若在合理范围内,咱们就听着,却不能纵着她在府里惹事。” 这叫人如何敢当真?顾倩云苦笑,什么是合理的范围,郡主能惹什么事? “我叫人去打听郡主和小侯爷的喜好,二弟说的与我问的根本搭不上边。” 顾倩云蹙着眉扶了扶腰,近来她管起家事十分轻松,只有今日颇觉辛苦,她一点也不介意将来有一个郡主弟媳,因为再怎么压她一头,乐亭华都不会在江城久住,反而乐家会因此更显富贵,所以郡主留住乐府的这段时日,她会好好招待。 等一切安排妥当,知州府的大人们离开,荀玉与韩宸元心满意足地回各自的院落歇息,乐亭华便想立刻去找林承绣,却被乐老爷叫住:“站住,你要去哪儿?” 他停下脚步,问道:“有事?” “你招惹来的贵客,起码给家里个交待吧?” 乐亭华毫不客气地说道:“可他们是你张口留下的,我要提醒你,郡主很难伺候,让府里人都小心些。” 郡主难伺候那不是应当应份的吗?那般尊贵的身份,性子可能娇纵了些,但面对逆子郡主那一点脾气也没了,不是挺好?之前逆子说过亲事由不得他作主,莫不就是因为郡主? 他有许多事想问清楚,可乐亭华似猜到他所有心思,冷冷笑了下道:“你是不是在想——这真是门极好的亲事,如我这般忤逆性子,只怕是配不上郡主吧?” 乐老爷没好气地道:“我想的难道有错?自然,你不觉得这是门好亲事,我也瞧的出来。” 他气得直哼哼,想了想仍交待道:“你心里怕是只想着那个丫鬟程秋,我也提醒你,若是为她好,千万叫她藏好了别被郡主瞧见!” 见乐亭华目光里透着股稀奇,他没好气地道:“你老子我也是从你这般年纪走过来的,自然明白男女间的那点子事,可我还是要说,心头好不过是一时的,也别太得罪郡主,给自己留个后路,日后……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为你好!” 乐亭华的脸色转黑,他就不该指望乐老爷能说什么中听的话! 林承绣窝在褚玉院没出去,荀玉的到来对她的影响尚不如韩小侯大,因为在雍都之时,他们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外面乱糟糟地,褚玉院里一如既往地安静,乐溶让人打开库房,取些补品给表嫂琴若送去,听说她病了,不知是否水土不服,又问林承绣是不是得亲自去看一看。 林承绣还没说话,重芳已劝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全,不可随意去瞧病人,交给我们去就行。” 然后她可以借着送补品的机会,顺带看看郡主娘娘长什么模样。 林承绣没有揭穿她,反正谁去都行,她暂时没有踏出褚玉院的打算,先想好万一在府里遇上韩小侯该如何是好。 那时周家老夫人说带她出门上香,本是件寻常不过的事,在寺庙里遇上几个相熟的夫人,将她们引到了同来上香的明远侯夫人跟前。只记得众人夸寺中的素斋好吃,她站在周老夫人身后一个字也没说过,实在不清楚明远侯夫人怎么动的心思,范夫人又如何知晓。 倒是离开时在寺院门口和来接明远侯夫人的韩小侯见过一回,彼时她不知道那是谁,他也不应该知道她是谁,如今在远离雍都的江城,他一定也认不出她……吧? “秋秋,你在想什么呢?” 尘芳推了推林承绣,觉得她今日心神不定,便将她悄悄拉到侧间,问道:“你莫不是担心二公子变心?” 侧间堆放的多是与算学有关的书和器具,林承绣随手拿起一本书卷,翻看着道:“何以见得?” “青柳刚刚从膳房回来说的,郡主在毓福堂亲口说想二公子才来的江城。” 竟然当着许多人的面直言心悦二公子,郡主果然是郡主!可是二公子喜欢的人是谁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就是褚玉院里的程秋呀! 她以为林承绣还不知道,忙忙地将此事说出来,心中替林承绣担忧,和郡主比起来,一个丫鬟算得了什么。 林承绣将书放下,无奈地道:“二公子若要变心,我一个丫鬟又能怎样?” 如今想来,乐亭华早早便将荀玉这个麻烦告诉了她,十分有先见之明,像是早已预见有这一天似的,否则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郡主突然杀到江城,指不定她得多震惊。 当时她还想着不回雍都就不见遇见郡主,可见做人不能太铁齿。 尘芳一滞,是啊,还能怎样,大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公子娶了郡主娘娘呗。 “可是……可是二公子不能辜负你!” 林承绣搂住她笑不可抑,相处这么久,到底大家都有了几分真心,尘芳居然为她打不平。她以为这几个丫鬟会劝她放宽心,能讨个二房当当已是二公子有良心了呢。 “你笑什么,有人同你抢二公子,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急。”尘芳将她推开,没好气地拉平衣裳。 林承绣一拍手道:“你说得没错,她想抢我的人!” 昨天晚上,她才同乐亭华说过,他是她的,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今日郡主便上门抢人,她可不同意! 尘芳不去计较她那句“我的人”,忧心忡忡地道:“可那是郡主,万一你抢不过……” 其实在她看来,不是万一,而是一定抢不过。 “我才不怕她,二公子是个人,不是一个物件,不是她说抢就能抢的。” 林承绣知道,郡主迟早会知道她的存在,裴少夫人当时只是疑似与乐亭华议亲,便差点被郡主害了,那么她这个二公子喜欢的丫鬟,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182章 先抢下人 说着不怕,实则心里没底,林承绣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年路过官驿的贵人如何毁了她的家。 她眨眨眼,不让泪意外涌,如今她已长大,不会再有人也不需要有人挡在她前面了。 用过午膳,林承绣收拾心情出府去药膳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什么郡主小侯爷,且让他们一边凉快去! 钱管家听说是林承绣要用马车,百忙之中赶过来,一见她便叫道:“程秋姑娘,你可算是露面了!” 他跟在乐老爷身边,听了半日的长吁短叹,以为乐家这下子一定会遭殃,得罪郡主娘娘的人能有好日子吗?虽然前几日他才恭喜过林承绣,觉得她定能当上二少夫人,今日却改了主意,郡主才是二公子的真命天女。 “你快劝劝二公子,别再给郡主冷脸,往后你的日子好与坏,还得看郡主心情好坏,千万要懂事。” 钱管家语重心长,林承绣好脾气地点头道:“钱管家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二公子,一字不差。” 钱管家顿觉头皮发凉:“怎么是我的话,得是你心里这般想才对。” “好好好,我心里也是这般想着。”林承绣答得很敷衍。 钱管家这样爱钻营的小人才正常,乐老爷怕也是这般想的,商人重利,有郡主儿媳,谁还想要丫鬟当儿媳妇。 她拉开车厢门,里面坐着神出鬼没的乐亭华,钱管家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 马车离府,钱管家胖胖的身子渐渐消失不见,乐亭华开口说道:“行程有变,我暂时不回京了。” 林承绣点点头,一定是郡主不回去,他也回不去,这便是皇权的威力,平头百姓几人敢违抗。 “你没有想问我的?” “没有,郡主的事你早同我说过,她是麻烦嘛。”她一副无所谓地态度,还好心提醒他道:“你还是担心一下裴少夫人,当初在京城时得罪过郡主,万一让郡主发现,琴若就在府里,还成了亲嫁了人,生了一个女儿,会不会去寻她的事?” 乐亭华一想还真是,不由苦笑道:“没想到会这样。” 本来不可能再碰上的人,居然碰到了一起,听说琴若生病了,大约是被吓出了病。 林承绣揪着衣带,皱着眉,犹豫要不要将韩小侯的事告诉他,此时似乎不是个好时机,她曾经被人许给韩宸元为妾的事不怎么光彩,张不开口。 “你在想什么?”乐亭华不知自己怎么了,想伸手碰触她,将她抱在怀里才能安心,但想了想还是忍下这个念头。 “我在想……荀玉把你抢走有几分可能。” 他根本不去想这个可能,而是担心起她的安危:“倒是你,此次杜仲也跟着荀玉来了,我想你最近还是不要出现在府里,不如也搬去丁神医那里?” 林承绣摇头道:“我只是府里一个丫鬟,郡主娘娘想必不会与我为难。” 那倒未必,乐亭华自问有几分了解荀玉,说道:“我亲眼看见她剖了只兔子,只因为兔子挣扎时抓了她一下。” 那时候他与皇上的年纪都不大,荀玉则更小,从那之后,乐亭华有意观察荀玉的举动,她总是装得明媚可爱,实则内心相反,小小年纪动不动就吩咐杜仲帮她打人,长大后甚至敢杀人。 光天化日,林承绣听得面色微微泛白,开始考虑他的提议,要不搬出去住? “我答应了乐溶,待三间新铺子开业之后才离开乐府,眼下正是关键时候,总不好将她与铺子的事全都扔下。” 这一点林承绣十分坚持,乐亭华不再勉强,只在心里想着必不能叫她受委屈。 第二日,袁宪先行回京,与乐亭华说好他会继续追查惠王是杏林血案的主使者,虽然希望渺茫,他绝不会放弃。 乐亭华将袁宪送到了城外,回城后先拐去药膳馆,完全没将府里两个客人放在心上。林承绣并不清闲,她带着林管事去看新铺子,想在下个月一气全开,事情多得恨不得会分身术,根本不知有人来找她。 乐亭华寻人不获,正要打道回府,乐家的下人已寻了过来,苦着脸道:“二公子,大公子让小的们出来寻您,请您快些回府。” 不必问,乐亭华也猜到是荀玉见不到他,开始在乐府生事,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都是老头子自讨苦吃,干他何事? 郡主到乐家第一天,因为路途劳累,所以安安分分地在香雪园里没有出来,没亲眼见到郡主的下人都很遗憾。哪知第二天一早,香雪园里服侍的下人就被打了三个,撵了五个。 消息传到陶然苑,顾倩云抚着心口道:“郡主是什么意思?” “少夫人,郡主娘娘的排场大,要您再送些人手过去服侍,如老奴这般的就别再送了。” 来回话的人委屈不已,她也是被撵出来的,平日是极体面的妈妈,可是被郡主指着鼻子说她太老,影响她用膳的心情,实在无礼到了极点。 荀玉这趟出门带的丫鬟少,都是有武功在身的王府侍卫,路上没办法讲究也就算了,到了江城自然得讲究起来。 顾倩云没办法,只得精心挑了一批人送去香雪园。可府里的人手被清理过后,各自管的活都定了量,被挑走的人原先做的活计得有人顶上,这样一来便占去了要分去外头三间新铺子做工的下人,等于动了乐溶的人。 于是顾倩云往褚玉院走了一趟,坐下来先诉了半日苦:“郡主在京城生活,来到江城不习惯,吃饭要一屋子丫鬟侍候,还说等下要去园子里走走,要我们将园子里的路清扫干净,一粒石子一片落叶也不许有。” 前面还好说,郡主的排场,用一屋子丫鬟不为过,可是后面这个要求实在无理,怎么可能一片落叶也不能有,她懂不懂在别人家做客的规矩! 顾倩云还没说荀玉今早一睁开眼,就开始不停地要这要那,府里的日子富足,但她偏偏一个也看不上,点明要乐府去外面现买,吃的用的不计其数,还要量身做新衣,如今外头布庄的人已经进府,郡主在挑衣料。 “妹妹你说,乐家再有钱也架不住这样造。” 顾倩云倒不是心疼钱,乐老爷昨日便给了她一笔银子,但是人的精力有限,怀了身孕的她开始后悔在这个时候接过管家权。 乐溶一脸茫然,郡主这般不好相处吗? “嫂嫂辛苦,大哥与我说了用人的事,” 顾倩云带着歉意道:“郡主那里人手不足,不得已我只好先用了妹妹的人,不知郡主在江城会住多久,人暂时放不得,好在新铺子还没开业,你们再寻些人当伙计。” 第183章 合适吗 乐溶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承绣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不行,事到临头哪里寻得着合适的人手?” 说完便掀了帘子进来,她今日正是为了给新铺子寻到可靠的人手,才将主意打到了膳房,没想到回来便听见顾倩云说郡主那里占用下人的事。 很好,她算是再次领教了郡主有多霸道,虽然抢的不是乐亭华,那她也没打算让步。 顾倩云低头喝茶,这是三妹妹的丫鬟,她不想当着乐溶下林承绣的脸面,只是心里难免不痛快。 乐溶也不想让,这些已经定好了出府做事的下人比外头的人强许多,可又不想让嫂嫂难做,只好看向林承绣,指望她能想个法子。 这事吧,说起来也怨林承绣,本来府里人挺多的,都是她后来撵了许多人,其实富贵人家多养些奴仆是件非常正常的事,碰上郡主这样难伺候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光是应付她层出不穷的要求便让她耗尽心力。 林承绣想了想,道:“少夫人,婢子这里有个主意,不如以为郡主接风的名义,将州府那些大人的家眷请来,那些夫人都是人精,只要将郡主身边缺人伺候的消息放出去,还不着紧送人来吗?” 乐溶从没想过还可以这样,迟疑问道:“这……合适吗?” 顾倩云却为之意动,话说到这里,接下来如何做,根本不必林承绣说下去,她自然都懂。 州府的大人们谁不想巴结郡主,却没有办法与郡主拉关系,这些日子肯定会让家里的夫人前来觐见,若是家中女儿与郡主结交,说出去极有面子,乐家主动给他们搭台子正是求之不得,正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待顾倩云走后,重芳忍笑道:“我听说咱知州大人家中没有女儿,他听了定不会开心。” 林承绣叹道:“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本来出府做事的人手就不多,青柳与翠柳又不肯出府帮我,我都把主意打到了关师傅身上,可不想被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她是真缺人,三间新铺子如今万事俱备,就差做药膳的好手。好在这三间铺子不会与前街的药膳馆一样,门槛定的不高,其中一间专做药膳粥的铺子,她在打杂丫鬟里挑了个最有天赋的人提上来,固定售卖几样寻常百姓可以吃且吃得起的药膳粥,因样式单一,少少配几个人手便足够了,不必请大师傅,也不会请坐堂医士,能说得清每样粥品的功效即可。 另一间只做药膳汤水的铺子,她说动了温婶过去掌勺,也给她配几个人手,温婶乐得立时辞了乐府的活计,她与乐家竟也没签长契。 这两间铺子便由原先在前待药膳馆的林管事一并管着,地方都在城南,倒也没什么不便。而另一名万管事正式出任药膳馆的掌柜,两人均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至于第三间开在州学附近的药膳铺子,林承绣属意关师傅,可他却是最难说动的一个,因为他仍想着参加官药局的医士定品考核,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坐堂大夫。关师傅医理诊脉都没问题,数年前他没考过的原因是过不了当面问询那一关,别看他平时傲气得很,其实面皮子比谁都薄。 今年他重又鼓起勇气,准备再去应试一回,已经准备了许久,明日是便是最要紧的正日是子,所以林承绣的提议他压根不考虑。 重芳打听道:“关师傅还没答允你?” 林承绣点点头,她不想让乐溶出面,总得让关师傅心甘情愿地好。 “无妨,这个掌柜我请定了,倒是你们两个可想好了,机会就此一次,往后想去药膳馆就没这个机会了。” 重芳与尘芳互看一眼,其实重芳是心动的,她之前跟着林承绣打理过几桩事务,性子泼辣敢说敢做,只是放不下心里那点子期望,总是觉得陪嫁丫鬟比在外面当厨娘好听些。 林承绣明白,也不强求,将尘芳两人打发出去,才道:“姑娘,婢子还有个想法。” 药膳馆已经开了月余,她一直在想,那些出府做活的人日后的出路是什么,直到现在,那些伙计丫头都还是奴籍,一个个仍当自己是乐家的奴才,如何能在外头做好活计,何况她从前说过,要改变打杂丫鬟们的命运,带着她们赚钱,不受管事的欺压,如今该实践诺言。 乐溶不知做生意如此复杂,竟还要给下人想出路,她道:“好好做事府里自不会亏待他们。” “那可否给他们一个机会,做事勤快的人,做到一定年限,就给他们脱了奴籍。” 倒也不是不行,府里也有体面的奴仆能得到这个恩宠,乐溶也考虑过,将来她身边的大丫鬟婚配时,就会准她们赎回自身,有想留下来的也可以做她的陪房。可是许多人一家子都在府里,几代人给乐家当下人,谁会想着出府呢? 但见林承绣郑重提了出来,乐溶便点头道:“自然可以。” 她答应得太轻松,林承绣苦笑道:“婢子想了一堆的道理想劝说你,看来都用不上。” “你这般想自有你的道理,我说了,事情都交与你处置。” 林承绣想出这个办法,一来是想激励那些在药膳馆做事的伙计和丫鬟,有个盼头总比浑浑噩噩过日子的强。第二个原因是为了芳草,芳草在药膳馆,跟着大师傅学到了不少东西,她肯学肯干,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总管那样大一间药膳馆的灶房,难道说出去只是乐府一个丫鬟?她虽然从没有说过想离开乐家的话,因为那样不是好丫头,但是试问,谁想一辈子给人当奴仆。 当初她为何要进乐府做打杂丫鬟,并非她没有本事赚到钱,而是她没有户档,在外面寸步难行,外头医馆可能会要一个会点医术的帮工,即使女子也能接受,但他们不会接受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她无处落脚,找不到正经事做,卖身为奴前也是慎重地想了又想,怕一个不好被主家留下脱不得身,想着一个打杂丫鬟总不至于被人为难,才冒险行事。 乐溶同意了,但这件事情不是只征得她的同意就行,如果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是不是府里的下人都可以同乐老爷谈条件,会不会使得江城其他人家议论指点?想想便知此事不易,但林承绣还是想试试,当初她看到府里的大娘婶子们去城外的药庄上工便觉,凭劳力换取银钱,不为奴为婢就活得下去之事大有可为。 她如今心头杂事繁多,不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还是得想好了慢慢来。 第184章 小关掌柜 荀玉一整日都逼不出来乐亭华,心情坏到了极点,从王府跟来的女侍官不敢多劝,只能尽可能少出现在郡主面前,不去触她的霉头。 乐府送来的丫鬟奴仆,她一个个看过之后,含着古怪的笑意都留下来了,乐府送来的衣料还有稀罕玩意,她挑剔了一天,到最后也没选定,那些人只得明日继续来。 到了夜里,荀玉再也不想忍耐心里的焦躁,想不顾一切去找乐亭华,女侍官匆匆走进来,奉上一页记载着乐家所有人和事的纸张。 此乃杜仲今日在乐府使尽手段打听盘问来的消息,上面有乐家所有人的年纪样貌和喜好,以及乐亭华回府之后都做了些什么的记录。 乐亭华是家中庶子,并不受宠,这件事荀玉早就听说过,但是乐亭华在家中隐藏身份让人意想不到,而他后来是如何从窝囊庶子摇身一变,变成携誉归来的杀神一事记得十分详尽,这般古怪的行为,荀玉只觉得十分有趣,但看到他与府中丫鬟如何勾搭到了一处时,终于不再觉得有趣。 荀玉胸中怒气横生,差点将银牙咬碎,将那张并不算小的纸一点点撕碎,然后吃进腹中后,理智才重新找回来,冲女侍官嫣然一笑问道:“你说,我生得美吗?” 女侍官自然清楚郡主只有在最愤怒的时候,才会有如此举动,从她开始将纸塞进嘴里时,便止不住浑身颤抖,此时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郡主的美丽天下无人能及。” 她没有说错,荀玉生得极美,灯光下明艳不可方物,美得甚至让人觉得可怕。女侍官悄悄冲身后做手势,让其他人将郡主惯用的安神香点起来,希望郡主得以尽快平复心情。 “可他为什么不喜欢我?”荀玉喊得歇斯底里,她觉得很伤心,大颗大颗地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论容貌、地位她谁也不输,就算脾气有些不好,可对乐亭华总是忍让与顺从,他凭什么不喜欢她! 清雅的香燃起来,荀玉擦干眼泪,让女侍官给杜仲传话,一定打听清楚那个丫鬟的事,因为乐亭华,她暂时没打算冲动地杀了那个丫鬟了事,想先看看再说。 第二日一早,乐府便派人出去送帖子,江城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都收到了,顾倩云的行动很快,府里也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既是要宴请,那么绝不能丢乐府的脸面。 而郡主今日仿佛也累了一般,没再故意折腾人,不等昨日的商人到来,就带着自己的女侍官去探望府里生病的三姑娘。 官药局对面的茶楼上,林承绣与乐亭华坐在上次的位子,她今日一早想躲开郡主等人外出,却被乐亭华逮到,跟着她一起来到此地。 林承绣的心思不在他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官药局大门,那里面正进行着一场医士品级考核,与秀才考官不一样,官药局对医士品级的考核是当场出结果,关师傅就在里面,这一关过与不过,就看今天了。 关师傅慢腾腾地走出官药局大门,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显然这一次他又没考过。 林承绣兴奋地起身道:“成了!” 乐亭华摇头道:“你盼着他考不过,对吗?” 林承绣可不承认:“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真不是她拦着关师傅上进,而是她太缺人了,有做药膳经验的医士就更缺,虽然关师傅做药膳的手艺不敢恭维,但是只要给他配上帮手,那就绝对没有问题。 连帮手林承绣都想好了,就是简士文的夫人孟木兰,也就是阿梨的娘亲,她曾教她两道简单药膳,孟木兰一学就上手,本就是手灵手巧之人,做的味道很纯正,其他打杂的跑堂的不会缺,而且关师傅就是现成的坐堂医士。 乐亭华悠悠地道:“只要乐家出面给官药局招呼一声,关师傅想通过考试十分容易。” 关师傅给人看病真的没有问题,他就是不懂变通,面对官药局那些刨根问底的问题,一言不合就说不出话了。 林承绣一听瞪了过去,这时候谁来坏她的事谁就是她的仇人,比如荀玉,竟想抢她开铺子定好的人手,绝对不行! 她转身出了茶楼,迎上关师傅,笑吟吟地道:“小关掌柜,你可算出来了。” 小关掌柜?关师傅来不及脸红,便被她的称呼给搞迷糊了:“为何称我小关掌柜?” “当然是已经有了一位关掌柜,就是你叔叔,以后你就是新铺子的小关掌柜了。” 在乐家做个灶头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他完全可以换一条路走,关师傅回头看了一眼官药局,便是再考十回他也过不了,叹口气只能想认命。 赵通判正与妻女说起乐家这次宴请,赵如英眉目含愁只是不语,她自问不是那等功利心重的女子,与乐溶结交虽然是父亲赵通判的意思,可也是真心实意觉得乐溶妹妹为人不错。 前几日父亲还打着与乐家结亲的心思,今日便因为一张帖子,要她转而筹谋想法子接近韩世子,叫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父亲,明日女儿随母亲去乐府,怕是连郡主也不一定能见到,何况是韩世子?”她试图给赵通判讲道理,总不能身为女子在乐家到处找人,她还没有不要脸到那等地步。 赵通判觉得将事情摊开来讲才叫通情达理:“别人家里根本不会过问女儿家的意愿,你的亲事,你的前程还要你自己想清楚才是。” “那韩世子是长是短,是扁是圆,女儿都不知道。” 起码她曾见过乐亭华,虽然连乐亭华的边都没沾上,可也不能因情势转变连心意也随意转变。想到这里,赵如英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羡慕乐溶,她家中富有,还不用想什么女儿家的前程,哪像她,外人羡慕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谁又知她心中烦忧。 第185章 掌掴 褚玉院里,荀玉与乐溶隔着张白玉案几,正品尝膳房新奉上的牛乳饮,这是早上林承绣出门时交待的,里面加了麦冬,喝了补益脾胃,经她妙手调配后味道十分独特。 小几上还摆着两道点心,也是乐溶平日常吃的,荀玉尝过之后,不客气地要了方子,好让女侍宫以后时常给她做。 尘芳见郡主是个明艳端芳的小姑娘,不禁怀疑府里的传言,到底是谁说郡主在府里打人又罚人,人家好心来探望生病的三姑娘,也许带的人多了些,可郡主娘娘有些派头多正常。 荀玉表面上笑得明艳大方,其实心里对乐溶怨气极重,据杜仲探查得知,乐亭华喜欢的丫鬟就是乐溶身边人,方才她环视左右,并没见到有谁眉心生着红痣,莫不是乐溶心虚,将丫鬟藏起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荀玉心中更不痛快,东拉西扯地与乐溶说了好一会儿话,突然提出要与她一同去看望住在银叶园的裴少夫人。 乐溶直觉不太妥当,若她是表嫂只会被吓到,而不会觉得惊喜,重芳大着胆子劝道:“我们姑娘该喝药……” 话未说完,一旁的女侍官便沉声道:“没有规矩,郡主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重芳恨不得将舌头咬掉,只觉两腿发软,完了,她是不是要挨打了? 没想到荀玉抬起手,轻声道:“算了,妹妹好好歇着,只不知明日能否参加府里的宴席?” 分明是乐府为着荀玉的身份才办的宴会,她的语气就像是主人家邀请客人,乐溶忙点点应下,待将郡主送走,重芳只觉死里逃生,甚至想给郡主娘娘磕头谢恩。 尘芳打趣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郡主不打你就觉得她好了?” “要不你试试,我现在还站不起来呢。” 她们两个跟着乐溶真没吃过什么苦,先前还吵着想去看郡主娘娘生得什么模样,如今遇上才知道害怕,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和三姑娘一样好性子。 乐溶顾不得听两个丫头斗嘴,忙忙道:“表嫂那里不知会不会受到惊吓,得去同嫂嫂说一声,让她快过去瞧瞧。” 琴若本是装病,想躲过郡主荀玉,没想到惊惧之下,竟真病了三分,裴从彦早在安置好后的第二日,便去了衙门走马上任,将照料妻子的事交给柳儿,还有乐府伺候的人,此刻还未下衙。 银叶园里的丫鬟小厮大都刚接触裴氏夫妇,觉得裴少夫人胆子未免太小,身子比三姑娘还弱,直接就下不了床,至于裴家跟过来的家仆又不清楚少夫人因何生病,当看到荀玉走入银叶园时,都有些受宠若惊,郡主竟然亲自来探望自家少夫人了。 柳儿听到消息慌忙跑进内室,带着哭腔说道:“姑娘,郡主她她她来了!” 琴若闻言面色惨白,自己坐起身子道:“还不请郡主进来。” 她不敢托大躺在床上见上,穿好衣裳让柳儿搀扶着下了床,到门口迎客。 荀玉一步步走近,琴若不敢与她目光相对,低下头道:“恭迎郡主。” “好一个病美人。” 荀玉不客气地一掌拍过去,琴若的脸上顿时多了个红掌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别说她根本不曾直接得罪过荀玉,便是如今,她也已经成亲,不会威胁到郡主半分,为何还是逃不过屈辱的待遇。 园子里的人全都愣住,郡主打了表少夫人,这可怎么办! 女侍官转身喝道:“你们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没有活干吗?” 园中下人连忙散了个干净,只有柳儿还颤着身子扶着琴若,泪水不住往下流。 荀玉指着琴若道:“你嫁不成亭华哥哥,就处心积虑嫁给与乐家有姻亲的裴家公子?” 此言一出,琴若面色更白,辩驳道:“郡主明鉴,我嫁入裴家之前,并不知与乐家还有这层关系,绝对不是为了乐大人才嫁入裴家。” 况且,当年议亲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她只在三年前去京城外祖家中住过小半年,那时候,她的外祖与太子太傅提过,想在京中为她相看个可靠人家,不知怎地那边提起了乐亭华,天知道她从未与乐亭华有半点私情。 但是,议亲一事被提起之后,她就被一群京中顽少捉弄淹了个半死,卧床养了一个月才好起来,之后立刻回了自家,再也不愿踏足京城。 荀玉半信半疑,但是谁让琴若是唯一一个与乐亭华算是有牵扯的女子,她就是看琴若不顺眼,想折磨她。 “这样最好,裴少夫人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明日乐家为我办的宴席,你也来吧。” 琴若低声道:“郡主,我病了。” “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是我给你胆了还是准备晚间向你夫君告状,说我欺负你?敢拒绝我的人都没好下场!” 荀玉带着人扬长而去,柳儿又怕又不服气,她家姑娘都成亲了,还要受这个女人的气吗? “我要去告诉乐大人!”她说着就要往外冲,被琴若喝住:“别去,你想死也别连累我。” 她不甘心地转过身,问道:“可是,姑娘,为什么要忍!” “我虽是裴家新妇,可是和乐家人还隔着一层,要诉苦也是告诉夫君。那可是郡主,谁能为我出气,谁又会为我出头,说出来只会连累夫君。” 琴若摸了摸脸上的红肿,淡定地道:“帮我找些消肿的药来。” 上回乐亭华出手教训了害她性命的人,可不曾对郡主出手,没有人能管得了荀玉,也没有人为了她出头。 柳儿抽泣着去了,顾倩云匆匆赶来,根本不必出声相询,看到她脸上的红肿便知道她受了苦。 她心疼地抚上那片红肿:“郡主她竟动了手?” 琴若摇头不语,顾倩云只当她倒霉惹到了荀玉,深深叹口气,这可如何是好,早知不让郡主住乐府就好了,可当初谁又知道郡主是这般脾气。 当晚,乐念章从外头应酬回来,顾倩云忍不住同他抱怨了几句:“听说二弟不喜郡主,我看啊,他们就不是一路人,同咱们不可能变成一家人。” 关于郡主追着二公子追到了江城这件事,并不是秘密,尤其荀玉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直言不讳,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乐念章也知道,他还知道父亲后悔心软留郡主在府里住下,可是嘴硬偏不肯说出来。 当听到琴若被掌掴,他停下换衣掌的动作,深觉不该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在家中受气,难得有了怒气:“我去找亭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倩云急忙拉住他:“你回来,我这边刚给城里的夫人们下帖子,你让二弟把郡主赶出去,那些夫人岂会愿意?” 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琴若受点委屈没什么,乐家给郡主接风洗尘才重要。 乐念章叹道:“那你说怎么办?” 顾倩云管家理事拿手,可是面对郡主毫无办法,身份鸿沟摆在面前,她不能也不敢。 不过,有一个人应该有办法,三妹妹乐溶身边的程秋,那丫头念头一转就是个主意,待明日接风宴结束,说不得要寻她讨个法子。 第186章 韩世子 第二日,城中各家女眷陆续进府,顾倩云主持府中宴请的经验不少,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调派人手看顾各处,特意交待了林承绣,要她晚些时候走一趟陶然苑,有要事相商。 林承绣自三间新铺子的人手定下来之后,如同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般轻松许多,她在黄历上挑了个黄道吉日,喜滋滋地想同乐溶说一声,屋中却没有人,方才想起乐溶此刻正在接风宴上,就连褚玉院的丫鬟也少了几个,应是被叫去外面打下手。 她如今不敢在府中到处行走,生怕碰上杜仲,没有乐亭华在身边时还是小心为上。 天气愈发寒冷,刚想中午叫药膳灶送个温补的锅子来,头上忽地被一颗小石子砸到,她抱着头哎哟一声,疼倒不疼,却是吓了一跳。 她抬头一看,院墙上探出一个人头,似乎正等着看她是何反应。 林承绣冷下脸,轻轻施了一礼:“见过小侯爷。” “什么小侯爷,我不想听人这么叫我。”韩宸元朝上一跃,坐到了院墙上,丝毫不觉得自己闯入后宅,扒在三姑娘住处的院墙上有什么不妥。 他是前年才封的世子,可大家都叫惯了小侯爷,反正日后他要承袭爵位。 林承绣顺从地改口道:“韩世子。” 他吊儿郎当地道:“我还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我呢。” 林承绣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她叹了口气道:“世子认得我,我也认得世子,没什么好装的。” 韩宸元轻嗤一声,那时他母亲认为,找个性子柔顺又有本事的妾室,能让他收心别在外面混着来,等说定了人,他才在别人的怂恿下去看了一眼,没想到她长相不俗,性子却一点也不柔顺,竟然明确地拒绝给他作妾,甚至不惜跑得不见人影。 他有那么差吗? 林承绣警惕地看着他:“世子怎么不说话,你想做什么?” “看你吓的,我能做什么,瞧你如今的打扮,是在乐府当丫鬟?”他觉得很有意思,这女人一跑就跑到江城,当起了大户人家的丫鬟,还真是有才。 林承绣点点头,又听他问道:“在乐府做事开心吗?” “还行,比在雍都过得开心多了。” 她说的是实话,明明是周府二夫人的外甥女,却被当成医女般呼来喝去,还不如直接就是丫鬟的身份来得痛快。 “不过世子不必误会,我并非全是因为你才跑的,而是不想被人逼着嫁人,就算不是嫁给你作妾室,我也会走。” 韩宸元听了仍有些不乐意,当初的事虽然并没成,可是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人家宁可逃走也不看不上他,显然十分嫌弃他。 想到这儿,他提了个自认为宽容的条件:“你胆子不小,不过你让我丢了脸,所以得补偿我,我住在乐府的这段时间,你得过来伺候我。” 说完看到林承绣眼中透露出“你妄想”的神色,他脾气也上来了:“怎么,你还不乐意?” 她当然不乐意,直截了当地道:“当然不乐意,我为什么要跑,就是因为你这种不把人当人看,上来就让别人伺候你,你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彡彡訁凊 “你不是这家的丫鬟吗?” 反了天了,韩宸元准备问问钱管家,乐府的丫鬟他用不动吗? 他虽然浑名在外,可有一样好处,从来不对女人动手,当下转身就要走,林承绣叫住他道:“你等等,我离开雍都后,周家如何了?” 她想知道姨母如今是何状况,一下子得罪了侯府和丞相夫人,会否因此受到连累。 韩宸元不在意地道:“不知道,什么周家与我有何相干。” 林承绣有些失望,不再搭理韩宸元,他反而找着她说话:“你不问我为何会来江城吗?” “府里上下谁不知道,郡主要来江城找乐亭华,你是陪她来的。” 韩宸元的面色微微难看:“我哪知道她这么疯,话说她装得可真好,都以为端和郡主的性子和她的封号一般无二,没想到是个疯子。对了你在乐家待的时间不短,乐亭华不喜欢荀玉,他是不是在家里偷着成亲了。” “没有。” 韩宸元一脸古怪地道:“不可能,我亲眼瞧见杜仲盘问乐府的下人,那人就是荀玉跟前的一条狗,定是乐亭华有什么事让他如此紧张。” 杜仲竟在乐府如此肆意妄为,只要听见他的名字,林承绣的感觉就不太好,韩宸元提起杜仲也一脸厌恶:“路上我可被他折腾得不轻,荀玉动不动就让杜仲那个狗东西拿刀威胁我,呸,什么玩意儿!” “世子,这儿是我们三姑娘的闺房,你若是不想被人非议,还是快走吧!” “怕什么,所有人都去了接风宴,没人知道我会在这里,我不想去应酬,在你这儿躲一会儿清闲。” 今日乐家大摆宴席,为郡主与韩小侯接风,帖子是给各家的女眷所下,可是来的不止是女客,还有许多人是冲着他这个小侯爷来的。 * 接风宴举办的非常成功,顾倩云虽然忙了些,却红光满面,那些有头有脸的女眷听说郡主身边缺人服侍,一个赛一个地积极张罗往乐家送人,只要能让郡主高兴,他们送多少人来都是应该的。 赵如英挨着荀玉而坐,虽然她来时答应父亲会好好想一想,心里却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反正遇不遇得上小侯爷,她说了不算。 总被人捧着奉承也没意思,荀玉轻笑着问起城中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赵如英借机说道:“那咱们要问问乐溶妹妹。” 乐家三姑娘在城中开了药膳馆,听说生意极好,眼下又要再开三间,实在是少有的能干,一时席间众人都看向乐溶。 被这么些人看着,乐溶心中忐忑,一时不知是好还是坏。 没想到荀玉听完之后翻了脸:“本郡主又没病,干嘛要吃药膳。” 一副你们都想害我的盼着我生病的气乎乎模样,谁也不懂她为何突然生气,原本和乐的气氛瞬间冷凝,荀玉放缓声音道:“裴少夫人身子弱,我看她最需要吃,乐溶妹妹,不如叫你家中那位擅长做药膳的丫鬟来,我点几道菜给裴少夫人补补身子,可好?” 第187章 抢人 琴若身子微颤,今日她不得不出现在端和郡主的接风宴上,也不敢不来,因此坐在不显眼的地方,宁愿无人来打扰。 可荀玉偏不叫她好过,直接点了她的名,琴若站起身,在旁边人眼中,可就是一副病模样。 “多谢郡主关怀,我的病没什么打紧。”她低低地回道。 她也是刚刚到乐府,府里的情形一概不知,郡主突然提起药膳是何意,难不成想拿药膳做文章,在里面下个毒将她送走? 并不是她多心,将荀玉的为人往坏处想,而是荀玉就是这样恣意妄为的性子,当初害她落水,站在岸上看着她一点点绝望地沉下去的,正是郡主本人。 乐府今日选在蓼香台办接风宴,四周用花墙围起来,韩宸元透过镂空的花墙看得十分热闹,一边赞乐府花钱堆砌的园子好,一边品评在座女眷的容貌,被他硬拉来的林承绣送他两个字:“无聊。” 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你看清楚我是谁,再想想自己的身份,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可林承绣想开了,此人知她是谁,又有世子的身份,在他面前她没什么好装的,反正不可能跟他回雍都,便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若非方才你答应回京后,会写信告诉我姨母如今是否安好,我不会跟你过来。” 韩宸元这人虽浑名在外,但他极少随意欺负女子,就算发现林承绣藏在乐府,也没打算把她抓起来带回去,反而对她大吐苦水,这会儿看着荀玉开始为难琴若,语带怜惜地道:“瞧瞧,小娘子柔柔弱弱,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想替琴若出头?林承绣不是瞧不起他,而是觉得他可以再等等看,毕竟荀玉真正想难为的人是她,不然好端端提起做药膳的丫鬟做什么? 花墙内乐溶强自镇定地道:“郡主,我身边那位做药膳的丫鬟不在府里,她每日都会去药膳馆处理事务。” 一些夫人悄声议论道:“听说乐家要连开三间新药膳铺子。” “想是能挣不少银子,别人家的丫鬟怎么就那么能干哟。” 乐家的药膳馆开业之后,不少人家也动了这个心思,已经有人在暗中筹备此事,若是能将那个丫鬟挖到自己家去多好。 荀玉轻笑道:“好能干的丫头,我身边,正缺这样的人。” 说罢挑眉看着乐溶,显是要定了的意思。 一时间琴若反倒被晾在一边,她默默退回自己的位子,巴不得荀玉永远忘记她的存在。 韩宸元啧啧道:“不知是哪个倒了霉的丫鬟,若是去了荀玉身边,不死也要脱层皮。” 林承绣轻轻呵了一声,只听得乐溶说道:“郡主,程秋并不是寻常卖了身的丫鬟,想是没这个福……” 站在荀玉身后的女侍官上前一步打断她,睨着席间众人道:“郡主想要个人也不成吗?” 韩宸元听到程秋两个字,转头看向林承绣:“她们说的是你?” 他别的不知,却知道她化了个名字叫程秋,只见她无奈地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倒了霉的丫鬟。” 乐溶是硬着头皮才说出拒绝的话,她本就不擅与人口齿相争,这会儿只是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顾倩云怎会看着不管,笑着说道:“郡主,方才咱们不是说好了,您要多少人手,府里都会奉上,哪里差这一个丫鬟。” 赵如英按住乐溶的手,示意她莫要着急,也出言替她解围:“郡主既开了口,不如先让府里丫鬟做几味药膳来试试,看是不是合口味。” “是呀是呀,我这就吩咐她们去做。” 荀玉却板着脸不理人,道:“叫人给杜仲传话,让他去药馆把人带回来。” 若叫杜仲带人闯到药膳馆,势必闹得不成样子,林承绣不能看着药膳馆生意没法做,惟有自己出现才行。 她刚想站出去,韩宸元却拉住她低声道:“你现在出去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姑娘受气。” 林承绣并非当奴婢当上了瘾,而是不忍见乐溶被人逼迫,韩宸元劝道:“她是乐亭华的妹子,荀玉不敢将她怎么样,你这会儿站出去,我是帮你还是不帮你?” 她没好气地道:“世子爷,你看清楚,这里是内院,你突然出现合适吗?” 还说要帮她,不是林承绣瞧不起他,只要别添乱就成。 里头一众夫人太太见郡主说动怒就动怒,均不敢说话,然则心里想的却是郡主既住在乐府,怎地连一点面子也不给主人家,未免太过霸道。 女侍官正要传人上前,便见从外头进来一人,正是乐府丫鬟的打扮,她微施一礼刚要说话,却有个男子快步走进来,惹得园中众女低呼。 来人正是韩宸元,他没给林承绣说话的机会,直视着荀玉言道:“这丫鬟是我先看中的,你还是换个人使唤的好。” 一路上他忍荀玉忍了许久,本想到了江城就撇开她,这会儿却主动牵连进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你要跟本郡主抢人?” 韩宸元纠正她道:“如何是本世子与你抢人,是郡主你跟我抢人!” 他挺起胸膛,说起来林承绣还是侯府给他定的妾室,怎么也不能让人给欺负了。 荀玉没想到他会跑出来搅局,怒道:“看来你对这个丫鬟很上心,怜香惜玉是好事,可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看向林承绣,这便是乐亭华喜欢的女子,那张脸长得实在无可挑剔,眉间红痣在荀玉眼里,也显得十分勾人,凭什么她与乐亭华相识那么久,都没有得他正眼相看,可这个丫鬟却做到了! 顾倩云只觉额角突突地疼,男宾今日都在外头,韩小侯突然出现,还与郡主起了冲突,这件事必成江城各府的谈资,她是主人家,不能眼看着事情越变越糟,出言劝道:“世子,此处不便久留,我让人带您出去可好?” 韩宸元点头道:“极好,便让程秋带我出去。至于郡主,我若是你,就先想好了再发脾气,当心被人当恶客赶出府。” 他暗含警告之意,荀玉自听得懂,人他暂时护下来,若是荀玉将气出在乐府的人身上,乐亭华可不会客气。 顾倩云忙道:“怎会,郡主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岂敢怠慢。” 第188章 我不同意 离开蓼香台,林承绣明显有些神思不定,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根本没听清韩宸元说了什么。 她在认真回忆方才见到荀玉的画面,从未想过会在江城与端和郡主照面,更想不到会因为乐亭华,荀玉将她视为了眼中钉。 她隔墙听着荀玉的声音时,忽然想看看,看是不是那个毁去她幼时一切的骄贵女孩子。 只第一眼,她便认出,荀玉正是记忆里颐指气使,要抢她手中木雕的贵人。 或许荀玉成年后的面容与幼年毫无相像之处,但那神态,语调,还有嘲讽人时扬起的双眉,简直与幼时一模一样,她还是那么偏爱闪亮夺目的珠翠,富贵之气直逼得所有人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短短一瞬间,林承绣心中已闪过万念,并非她将异样掩饰得太好,而是韩宸元根本没给别人机会看出来,眼下他正自以为做了天大的好事,等着她来感激自己,可是他没等到任何感谢,反而被她怔愣的模样唬住,叫住她道:“你不会吓傻了吧,方才我说的你可听到?” 她回过头,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世子说了什么?” 他施恩一般说道:“我说,你们的药膳馆开在何处,本世子想去试试。” 其实他想听到的是“何必劳烦世子特意前去,我这就给您做去”,林承绣若是识相,就该明白接下来如何做,方才他可是不顾男女大防,在内院一众女眷面前救了她,不然荀玉会轻易饶过她? 林承绣没有理会他,径自往褚玉院走,她想回去了。 今日荀玉敢问乐溶要人,还想让杜仲将她药膳馆带回来,必定不打算忍耐,接下来不知要如何难为她,有些事情总要面对,她得及早准备,不求防身但求能伤到人,就算死也尽力求个两败俱伤,总不能白白死了。 韩宸元一把扯住她,正好这一幕落入匆匆赶回来的乐亭华眼中,他只一个闪身,便来到近前,韩宸元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开,而林承绣也被乐亭华护在身后。 “乐大人?你可算回来了,荀玉刚刚发疯,你能不能管管……”话语突然中止,韩宸元看着乐亭华,他维护另一个人的姿态太过明显,不由指着他一脸古怪地问道:“你们两个,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乐亭华回头问道:“你有没有事?” 林承绣淡定地道:“现在没事,将来有没有事不知道。” 她若出事,乐亭华会是什么态度?会为她讨个公道吗? 林承绣忍不住思绪飘远,想知道一个答案,也许是一个会令他为难的答案吧。 韩宸元被无视得很彻底,他不高兴地道:“我在问你话呢,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他简直不能置信,怎会有如此叫人无法接受之事,乐亭华虽然没和他打过交道,可是听说过他的名头,竟然会与林承绣在一起,亏他还问林承绣,乐亭华是不是偷偷在家中成了亲,原来是他们俩有问题! 不等林承绣说话,他又摇头道:“不行,我不同意!” 乐宁华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危险:“韩世子,你凭什么不同意?” 刚刚他便看见韩宸元在纠缠林承绣,难不成还想动他的人? 韩宸元被他冷冷地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却又解释不清,便道:“我跟你说不明白,你让她来和我说。” 可是乐亭华将林承绣往身后又带了带,还是她从他身后探出头道:“世子,你请先回去吧。” 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韩宸元莫名其妙感觉到背叛,按说他没有这个资格,林承绣并不是他的谁,可她偏偏被他无意中找到,这种滋味就像是本不属于他也没放在心上的东西,被他找到之后,正想揣进怀里,却被人抢走了一样不痛快! 乐亭华知道她的底细吗?看样子似乎还不知道,这让他在乐亭华面前无由来有种优越感,放宽心大度地道:“行,我先走,不过你可要想好,跟我还是跟他。” 一向吊儿郎当的韩小侯说出这样的话,不是挑衅乐亭华又是什么! 他忍着怒气让韩宸元离去,转过身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出现在荀玉面前,为什么要同韩宸元有拉扯,他既为她不爱惜自己心痛,又为她可能不够专情而心忧,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听见生母在冷冷地嘲笑,嘲笑他竟然会相信世间有真情意,明明从小就告诫他,要远离世间情爱,他那时答应的好好的,是否现在终于明白她的苦心。 林承绣并没心情解释太多,她淡淡地道:“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方才多亏他在郡主面前帮我。” 是事实,却不是全部事实,或许可以告诉他,将这些年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和悔恨,全向他倾诉。 但是,从何说起呢? “为什么会去见荀玉,我知你不是冲动之人,难道你忘了我提醒过你,不要靠近她。”他微闭眼,忍耐地道:“我在府里留有人手,盯着杜仲的一举一动,我不想你出任何事。”x “我不去招惹她,她也会来找我的事。” 她希望他能明白一件事,有些事不是她想躲就能躲的,比如方才荀玉传话给杜仲,她无比确信,杜仲会以郡主下令为由,将药膳馆的一切都毁去,那里倾注着她的心血,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荀玉再次毁掉与她有关的一切? 小的时候,是因为一个木雕,长大之后,换成了乐亭华,凡是她的,荀玉总能冒出来将一切毁灭! 这世间为何充满了不公! 她心中燃烧起一团火,沉声问道:“你希望我如何,等着你来护着我吗,你能护得了我吗,你能护得了我一生还是一时?” “是一生。”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令她平缓些许,可还冷笑着问道:“乐亭华,乐大人,她可是郡主,若我在她手中出了事,你又能将她如何?” “不会有那个可能!” “那我换个问题,若我全力出手,也许出事的人会是她,你又会如何?” 是按照法度将她抓起来,交与官府处置,为郡主报仇是吗? “更不会有那一日,你今日所问,皆不会成真!” 有他在,怎会将她置于那等境况,可这不是林承绣要的答案,她笑了笑道:“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会不会。” 这也不是乐亭华想听到的,他皱眉道:“池修不告而别,我已将人派出去找他,怕是他不肯相信我,你也不相信我吗?” 林承绣心里一惊,随即想到荀玉的身份,她的到来定然让池修心中极不平静,这段时日他沉默地听从了乐亭华的建议,暂时留在江城,可是这个平衡随着荀玉的到来被打破。 第189章 禁足 荀玉是谁?是惠王之女,是池修血海深仇的仇人,此番来江城正好省了池修的事。 乐亭华留下荀玉在乐府暂住,应是想留她一命,毕竟她是皇亲。 可是荀玉只知在府里作天作地的话,怕是连他也不想管她。 林承绣又听他道:“不仅是他,连周远也不见了,我今日顾你不及,你怨我是应该的。” “不怨你怨谁,是你让荀玉住进了乐家,明知道她会伤害到你的家人,你还是让她住下了。” 若不是冲着乐亭华,荀玉怎会来到江城,来到乐府,来到她的面前,林承绣眼圈微红,她低下头顺着廊道往园子里走,不想被他发现。 乐亭华见两人之间不似方才一样剑拔弩张,便与她并肩走在园中小路,说道:“乐家的人与我何干,我只是想让老头子受个教训,如今他们既已经知道厉害,我自不会坐视荀玉在府里任性胡为。” “该不会大人以为那只是任性?” 她想起琴若,当初可是差点被害了性命,这样的人为何还没被老天收了去? “自然不是,王子犯法尚与民同罪,她若犯事,陛下也不会饶她。” 听起来似乎光明正大,但是林承绣对此存疑,毕竟当年驿馆的事件并无人为他们出头,一条人命就那样活生生去了,无处诉冤。 * 晚上回到陶然苑,顾倩云已是心力交瘁,她如今才发现,掌家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情,尤其是遇上荀玉。 她想了又想,终是下定决心,端和郡主身份尊贵,与之相交本就低人一等,如今还要应付她时不时的发疯,家里没有正经的主母,连个话事的人都没有,婆母亦不爱出门,所有若是事都得她去交涉,她便是累出事也无人心疼,于是让人唐妈妈找了来。 唐妈妈在来时路上,已经猜了个七八成,看来少夫人撑不住了。 果然,她刚一进陶然苑的院门,便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儿,显是孕体不适,已然熬上了药吃。 不过唐妈妈也是不傻的,许多时候,女人们摆出病弱模样,不过是另有所图,顾倩云对她如此吩咐了一通,唐妈妈为难地道:“真要这般说吗?” “于医士说我不宜太过劳累,如今是撑不住了,还要连喝十日的安胎药,实在是心力不足。” 她这是头胎,心里没个底,娘家送来的稳婆还有经事的妈妈,她照单全收,待日后回礼再厚三分就是,如今天气变凉,她只想每日窝在房里,做起事情来有诸多不便,便想将内院的事务重又交还回去。虽然有些对不住三妹妹,好在她身边有个能干的丫鬟,程秋为人知情识趣,定是不会推让。 今日的情形她看在眼中,郡主还未发话,韩小侯便紧张地跳出来替林承绣说话,事后园子里有人看见,二公子也心疼的安慰了她好半日,一个丫鬟还有人争着相护,可怜她堂堂乐府少夫人,被郡主几番难为,却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 唐妈妈想了想,道:“不如老奴先去问问程秋姑娘。” “便说是我的意思,若能熬过郡主这一关,我必有重谢!” * 林承绣那里却不稀罕她的谢礼,明知郡主要与她难为,这时候将管家权交回来,那岂不是让郡主知道,您想找的丫鬟如今正在管家,有事冲她去! 丫鬟的命不是命吗? 说是如此说,可顾倩云当日出山打理府务,确确实实帮她分担了许多事,这会儿人家怀着身孕,当然以养胎为重。 首先她要接手的,就是在宴席上应承过要给郡主差人使唤的下人。 第二日,乐府的香雪园就被各家送来的下人塞满,光是每日花费在下人口粮上的银钱,都要装够一整个钱箱,这会儿荀玉又不急了,慢吞吞地搅动着药膳灶送来的饭食,女侍官告诉她可以尽情换人时,她兴致缺缺地道:“让那些人先候着,我现在不缺人手。” 此时她已经知道,堂堂首富之家,竟然让一个丫鬟把持着内院,真真丢死人了! 她先尝了一口药膳粥,只觉香滑有味,虽然仍能吃到一些药材,但是从前那股子难闻的中药味儿却不多。 “你看她昨日的眼神没,见到我连跪也不跪,我最恨这种人,想把她的一双腿打断!”她看向女侍官:“我说的你记下了吗?” 女侍官苦笑道:“都记着呢。” 昨日回来之后,郡主起码说了十次打断林承绣双腿,以及二十次折断胳膊,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中,荀玉将一碗温热香滑的鸡片粥喝得干干净净,这对她来说是极少有的事,她瞪着空碗问道:“杜仲呢,他可查到药膳馆的地址?” 女侍官急忙奉上新送来的消息:“已经查到了,郡主今日就去吗?” “当然要去,那个丫鬟不简单,能将亭华哥哥的心给撬动,绝对是个心机深沉表里不一的人,另外,让杜仲去找官药局的人,想法子把那丫头关起来!” 她觉得这真是个绝佳的主意,乐家的人她不能动,也不能在乐家动人,那便让官药局的人出手,难道乐亭华还能违背律法不成?真要那样,她一定在皇帝哥哥面前告他一状,平日就是因为皇帝哥哥太过信重乐亭华,并不觉得他待自己是有多过份! * 重新接回管家权的林承绣也没想到,还不到半日,她就当着众人的面,被夺去了管家权,还被禁了足。 下令之人是乐亭华,完全不给她辩驳的机会,甚至连她要去照看三间新开的铺子时,完全不讲理地拦住她,还说什么若不听话就打回膳房打杂。 林承绣本怕夜长梦多,想提前让三间新铺子开门做生意,虽然时间上赶了些,可都是早已安排妥当的事,林管事与小关掌柜行事稳妥,只要她将府里腾出来的人手送去,练上几日就可以正式开业,没想到被乐亭华拦住了。 彡彡訁凊 第190章 和我同住 林承绣站在乐府的侧门里头,与乐亭华僵持着。 门房的规矩还是她定下来的,这会儿出入府的人本不多,可是二公子与程秋起发争执的消息在府里传得飞快,如溪曲等已赶了过来,只是碍于乐亭华的威势,谁也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着。 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要将她撵回膳房打杂?林承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轻呵一声,若在以前,她早弃戈投降,如今却不想妥协,问道:“若我坚持呢?” 乐亭华一个眼色使出去,钱管家赔着笑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对她道:“程秋姑娘,请吧。” 请?要请她到何处? “钱管家什么意思?” 钱管家凑近飞快地说:“这么些人看着呢,程秋姑娘千万不可同二公子闹脾气,要懂点事儿!” 然后又咳了声,一脸正经高声道:“二公子吩咐,你既然选择回膳房打杂,当然不能再在褚玉院里住,这便回去收拾收拾铺盖,搬走吧。” 林承绣不敢置信地看向乐亭华,他并没有看她,目光似在极远之处,气得她连连点头,很好,她不仅被撸了管家权,连褚玉院也住不得了! “行,我这就搬,容我先去和三姑娘道个别。” 钱管家连声道:“应该的,你去你去,我可不拦着。” 褚玉院里众人听得她被撵回膳房打杂,均不敢相信,二公子不是最宠程秋吗,怎地突然变了脸?当即分了两派意见,一派认为二公子是因为郡主来了,才如此对待程秋,移情郡主娘娘多正常;一派觉得二公子是做给郡主看的,否则以郡主的脾气,哪里会放过程秋。 无论如何,林承绣不再是褚玉院的大丫鬟,也不可能再管府里的事。 乐溶小脸揪作一团,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本以为林承绣会如她说的那样,四间铺子的生意走上正轨便离开乐家,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林承绣交待了许多事,最后说道:“姑娘,往后外头铺子的事就靠你了。” “我?我,我不行的。” 她会说什么已在林承绣意料之中,此时正对尘芳与重芳说道:“姑娘的事交给你们了,铺子的事若有不懂,问问芳草就知道了,你们也不必担心会叫你们出府做事,只是帮姑娘打理生意,如此可行?” 尘芳与重芳点头道:“我们会好好照看姑娘。” 她们两个时常跟着乐溶出府,对药膳馆的事多少有些了解,再说林承绣早将铺子里的事安排妥当,连掌柜的人选也定好,最多是起个给乐溶信心的作用。 乐溶喃喃地道:“是因为郡主的原因吗?” 自然是因为荀玉,不然还会为了什么,其实林承绣心里明白,乐亭华这么做也是为了护着她,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一点情面也没给她留。 尘芳说道:“还好不是叫你去服侍郡主,去膳房可比去香雪园好得多。” “也不知郡主还要在咱们府里住多久。” 说这话的是重芳,才短短几日,荀玉便闹得上下不得安宁,昨日连乐溶也被她为难,重芳等人十分心疼,可是听说郡主要在乐府住到年后才回京,冬日天气寒冷,如今上路的话,有些地段的河水会结冰,不知要在路上耽搁到几时。 重芳失望地长叹一声,林承绣反过来安慰她们道:“无妨,我本就是从膳房过来的,也不怕回去之后不习惯。” 还有一个原因,若她不走,乐溶那些药膳铺子也脱不了干系,多少会受到连累,如今将一切交出去,林承绣觉得无事一身轻,回膳房打杂又如何,她正好修身养性,重头来过。 离开褚玉院的时候,林承绣收拾好的物件有点多,尘芳与重芳抢着要送,最后被力气最大的阿茴抢到包袱,不仅如此,她还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对林承绣说道:“我跟秋秋一起回膳房。” 反正她也是做惯了杂活,在哪不是做,跟着秋秋还有好吃的。 林承绣气乐了,点着她的额头道:“罢了哟,你快些把东西放回去,待在姑娘身边好好做事才是正经,添什么乱!” 人家都是削尖的脑袋要往上升,就阿茴没心眼,整日只知道吃,不知几时才能提上二等。 有不舍得她的,自然也有巴不得她走的,翠柳期期艾艾地问尘芳:“程秋姐姐回了膳房,那药膳灶往后是不是就不用去人了?” 她可是大丫鬟,每天只往膳房跑算怎么回事,早就不想做这个差事,都是林承绣整出来的药膳灶,现在她回膳房正好顶上。 尘芳没想到褚玉院里还有这样有心思的,冷冷哼了声道:“当初你跟在程秋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巴不得将人家的本事全学了去,靠着学得三分皮毛提上来的大丫鬟,才做了几日就忘本了,你不想去,有的是人去!” 翠柳委屈地眼圈微红,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问了问而已,尘芳姐姐就生这么大的气,明明他们自己没有人去,整日就苦着她和青柳两人,前些日子还想把她打发出去,做什么铺子里的厨娘子,她明明应该做点大丫鬟该做的,像从前锦芳姐姐在时,那样才叫威风。 最后,林承绣谁也没让她们送,捡了好些物件送人,提着精简过后的包袱去膳房,半路却被钱管家带到了秀山院。 原来让她回膳房打杂只是名义上的处置,往后她就是秀山院的人了,这是要把她放在眼前看着。 之时和之凌已经将厢房收拾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若非男女有别,他们早抢着帮她整理床铺与包袱。 “二公子说,你呀,以后就先在他院子里当个打杂丫鬟,膳房的事轮不到你去。” “就是,咱们可看得清楚,这个府里不能没有程秋姐姐。” 林承绣失笑,可真会说好听话,她若真有那么重要,就不会被打发回膳房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变淡,荀玉的存在,到底让她心里凄惶没个主意,硬碰吧没那个本事,叫她顺从却也不可能,她可以面不改色应对乐府种种棘手问题,却无法与身为郡主的荀玉对抗。 第191章 不放她走 往常林承绣来秀山院,乐亭华多数时候端坐在桌后,她站着回话,如今不同了,不用她收拾停当去回话,他便主动来了厢房寻她。 厢房里一应用具齐全,里外间布置得不比乐亭华的住处差,比她在褚玉院住的小房间还宽敞,她一个丫鬟住着不大合适,偏他还要问她:“给你安排的住处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就是钱管家方才走的时候,一脸贼笑似是看透一切的样子,让她想起来就气不顺。 他还能在想什么,不过是林承绣如今的处境印证了早先他说的那番话,迟早她会是二公子的房里人呗! 故此她兴致缺缺地道:“还行。” 他不知哪里又惹得她不快,柔声道:“若是在这里住着不自在,也可以去丁神医那里,反正你的户档已经落好,随时可以离开乐家。” 她一听来了精神,对啊,既然不再管乐府的事,也不让她管药膳铺子,那她现在就可以走人,跟着丁神医学医是她许久之前的打算,如今正是可以如愿。 “好,我去找丁神医。” 她带来的包袱还没解开,拎起来就能走,但是乐亭华却将她再次拦下:“不行,暂时还是让我看着的好。” 他就是不想放她走! 林承绣微微撅唇,懒得同他争执,把话摊开来说道:“你想怎样?” “我不让你去药膳馆,是为你好。” 她当然懂乐亭华的意思,再留在乐溶身边,怕是荀玉还会因此难为乐溶,不叫她管府里的事和药膳馆,也是知道她极看重药膳馆,暂时抽身出来不再插手,新铺子才能顺顺当当地开起来。 想通这一点,她心中郁气稍稍消散一点,这才想起请他坐下说话。 乐亭华坐下来,捏捏眉头道:“杜仲今日一早便去了官药局,你若是再去药膳馆,怕是官药局那里就会出手,他们若是拿规程说事,有的是法子让药膳馆做不了生意。” 他这个官身在端和郡主面前算不得什么,官府的人自会向着荀玉。 眼下荀玉和韩小侯都在乐府,他还能看着这两人,放到外头惹事生非才糟糕,况且池修还未有行踪,若他真的选荀玉出手,届时乐亭华该不该出手?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来找他的,要对皇上还有惠王有所交待。 连乐老爷也跑来问他,郡主几时离开,他就是再有钱也伺候不起,更不用说将来有这么一位儿媳妇,想都不会想。 “我昨日已叫人传话给荀玉,若要在乐府继续住下去,就要有客人的样子,否则只能请她离开,想必她会安分一段日子。” 这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林承绣不满意地问道:“若是郡主直接向你要我呢?” “你觉得我会顺着她把你交出去?” 连乐溶都硬撑了下来不肯答应荀玉,乐亭华又怎会同意,不然也不会把她放在眼前才安心。 “我怎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 “你是我的药,我怎会将自己的药双手奉于他人?”乐亭华如今说这些话是越发地自然了,林承绣瞪了他一眼,这人尽想美事,是不是药还要看她乐不乐意。 却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雕,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头,面容是照着她的模样雕的,神情与她格外相似,骄傲的不得了,可爱却又奇怪,她却不敢伸手去接,每次看到木雕,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送给你。” 这个小小的林承绣,是他完成许久的小玩意,直到今日才送出去,可她却不太喜欢的样子,正要放回怀中,她却拿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有错的并不是木雕,这些年她一直不能放下的,不应该只有仇怨。 她紧紧握在手里,低声道:“多谢。” “是不是太丑了……” “不是,很好看,我很喜欢。” 林承绣甚至想问问他,能不能再雕一个他,要两个凑成一对才好,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林承绣暂时在秀山院住下来,只有名义上是膳房打杂丫鬟,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荀玉耳中,她如今已经麻木了,自从知道乐亭华喜欢一个丫鬟之后,她从难以忍耐,到如今可以笑着对站在面前的琴若道:“你看,他只知护着那个丫鬟,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琴若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一遍遍告诉自己,她已经嫁人,有了夫君,乐大人喜欢谁都与她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她低低地道:“郡主,我与乐大人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从未有过情意,既然您知道,他另有心仪的女子……” “掌嘴!” 荀玉的怒意克制不住往上涌,他怎么可以有心仪的女子!他怎么敢有心仪的女子! 女侍官走到琴若面前,无奈地劝道:“郡主,裴少夫人的脸上不能有伤。” “我倒忘了,那就随便你处置。” 女侍官应了,转身道:“裴少夫人,你方才说得不对,乐大人身边只是多了个讨厌的下贱丫鬟。” 说罢往手指上套了个箍环,那箍环外圈接着尖尖的长针,一针就扎得琴若面色惨白说不出一个字。 如今郡主拿那个贱丫头没办法,便对琴若诸般为难,连女侍官也有些看不下去,待琴若缓过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挣扎着说下去:“……既然乐大人身边有个下贱的丫鬟,能否放过我,我愿为郡主做事,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求郡主别再折磨她了。 荀玉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做什么都可以?那你能去乐亭华面前,将那个贱丫头给我弄过来吗?” 琴若摇摇头,她连林承绣的面都没见过,如何做得到。 “你不敢,就让你身边的柳儿去,我知道她看我不顺眼很久了。”一句话吓得琴若身子轻颤,荀玉满意地站起身,道:“我还要去同乐夫人谈论佛法,再给你半日的功夫,你们主仆想好了告诉我。” 那日乐亭华叫人来传话之后,她仔细想了想,乐家的人还是多拉拢的好,便拿出在雍都时的本事做门面功夫,主动寻乐夫人投其所好,只说佛法度人,与顾倩云讨论京城名门的吃穿玩乐之事,还送了好些礼物,与乐溶把臂出游,如今乐府里已经有人在说郡主和气且大方,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真心接纳她。 只是有一个人,荀玉不肯放过,那便是琴若,每日将她叫过来用言语羞辱一番,还不叫她带着丫鬟,只折磨她一个人。 第192章 又见芸香 待琴若被打发走,荀玉有些意兴阑珊,起身走到长窗前,看着外面日渐凋残的花木,忽地叹了一声。 她如今正是芳华年纪,姿容绝色,向来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甚少为了什么心情低落,可是为了乐亭华,她尝过许多苦涩滋味。 女侍官替自家郡主有些不值,郡主能得偿所愿,那么脾气会好很多,她们跟着郡主也会好过很多,以乐亭华的官职家世来说,是配不上郡主的,可谁叫郡主认死理,连王爷的劝也不听。 不过来到江城,她们才见识到了乐家的财力,光是郡主住进香雪园之后,各式各样豪奢的用品流水似地送进来,郡主想要什么只要张张口,就算是奇珍异宝也能轻易奉上,便是郡主随意拿在手中把玩的玉如意也价值千金。 没想到乐大人的家底如此之厚,听说只是乐家的庶子,不过不要紧,能得郡主垂青,乐大人的庶子身份算不得什么。 在荀玉眼中,乐亭华是天下最好的男儿,根本没将他是嫡是庶的身份证在心上,偏偏他向来淡淡的,像是不会动情动爱,那为何回一趟江城,就如同天上的神仙动了凡心? 一定是那个下贱丫鬟的错! 想到此,荀玉将手中的玉如意扔到一边,皱眉道:“我吩咐杜仲做的事,为何一直没有消息?是不是官药局的人不听话,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郡主,前日乐大人才说过,那间药膳馆是乐家三姑娘的生意,反正那丫鬟已经不管事,再去为难药膳馆,只会让乐大人心里不痛快。” 女侍官觉得郡主再找不相干的人的事只会适得其反,归根究底还在乐大人身上,莫如叫乐大人回心转意才好。 荀玉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已经为了乐亭华克制了好几日,甚至放下身段去与乐夫人等来往,若不是心有所图,谁耐烦同一个只知吃斋念佛的内宅妇人打交道。 “将前两日那个叫芸香的丫鬟进来,我想听她再说说亭华哥哥的事。” 乐家送来的几批下人中,芸香得到郡主青眼的原因,是她曾在秀山院做过事,在乐亭华的身边服侍过。 芸香现如今算得上香雪园最得重用的丫鬟,她原本以为自己往后就是做粗活的命,没想到郡主来了,因为喜欢折腾身边的下人,她也被凑数送进了香雪园,更因为曾在秀山院服侍过二公子,被郡主注意到。 每次见到郡主,芸香就挖空心思想再编个什么和二公子有关的事,讨郡主的欢心,没想到这回郡主没提二公子,而是懒懒地道:“府里待着没什么意思,我想出去走走。” 乐亭华不随她的意,一直不陪她在城中游玩,再加上天气一天天变冷,出门的事一直没提上日程,今日她忽然有了兴致,不如出府走走。 女侍官没将芸香看在眼里,劝道:“郡主想去哪里,不如叫上乐府的姑娘一起去。” 荀玉一脸嫌弃地道:“我不喜欢她,病殃殃地一点也不讨喜,亭华哥哥的妹妹怎会是这个模样?” 她忽地想起一个人来:“韩宸元在哪儿?” * 那厢琴若在柳儿的搀扶下回到银叶园,歇了许久才恢复精神,柳儿知道,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她家姑娘在郡主那里肯定受了不少委屈,正要说什么,外头的丫鬟提声道:“大人回来了。” 琴若匆匆说了一句:“等下你不要乱说。” “可是……”柳儿总是不甘心,为何不将此事告知姑爷,女子成了亲,能倚靠的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吗? 琴若低低地道:“郡主会走的,忍一忍吧。” 今日裴从彦下衙早,回到住处换了家常衣裳,才问道:“郡主今日又请你去说话?” 琴若点点头,他微觉奇怪:“听闻郡主的脾气不大好,千万别叫你受委屈。” 琴若为他倒了盏茶才道:“哪里有委屈,只是夫君要在江城任上做出些功绩,我想着总是要两三年才行,姑母家虽好,咱们有自己的房子才好。” 裴从彦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才住进来就说走……也罢,咱们还是搬出去的好,不然郡主动不动传唤你就得应付,着实辛苦你了。”x 他的娘子自打来到乐家,晚上时时睡得不安,想必是住着不惯,搬了也好。 “到江城数日,一直不得空,今日我无事,就带你出去走走,顺便打听哪里有好点的院子。” 夫君如此体贴,琴若泪忍不住眼眶酸涩,吸了口气笑道:“都听夫君的。” * 外头诸事林承绣全然不知,她在秀山院里这几日,如同甩手掌柜一般放下所有事,静下心翻看丁神医送与她的医书,虽然想过如丁神医著书立作那样,将膳食方子也整到一本书册中,可到底只是一个想法,况且她在医理方面十分欠缺,还需要正经地再学几年才好。 直到阿茴得知林承绣不是回膳房,而是去了秀山院,便开始一日三趟往那儿跑,当然,她不敢直接出现在二公子的面前,总是先打探林承绣是独自在厢房里,还是二公子也在。 有时她会带来乐溶的消息,还有外面铺子的消息,如今那三间铺子已经顺利开业,生意好坏还不知道,但是今日她却带来了个令林承绣有些坐不住的消息。 “你说什么,钱管家想把林管事给换了?” 林管事已经变成了林掌柜,一人管着两个铺子,钱管家定是看了眼热,想把其中一个铺子占着,换上他的人当掌柜。 至于为何没打小关掌柜的主意,想是清楚关掌柜的资格最老,一定会护着自家子侄,才把主意打到林掌柜的身上。 阿茴点点头,说道:“秋秋你别急,三姑娘可没答应他。” 林承绣松了口气,从前汪海也是想塞给他安排好的管事,如今汪海人没了,钱管家就打起了主意,怎么这些当管家的人个个不安分,她才走几天,他就把手伸到药膳馆的买卖里,真是改不了的劣根性。 好在乐溶没答应,阿茴道:“三姑娘说,但凡是程秋留下来的规矩,谁也不许碰!” 看林承绣微微笑了,阿茴趁机要求道:“秋秋,待会儿我们吃点啥?” 这才是她来秀山院的主要目的,林承绣在秀山院里憋了几日,除了看医书就是试做各种药膳,她很羡慕二公子,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恨不能换到秀山院来当差。 第193章 生事 第二日,韩宸元终于被荀玉喊了出来,一起乘车出发去乐家的药膳馆。 本来他不想听荀玉使唤,要知道自从住进乐府,他就恨不能如同荀玉变成陌路人,没想到这疯丫头竟然要和他一起上街,想也别想好嘛! 可荀玉竟然威胁他,说若是不陪她去,便说不准会在药膳馆里生出什么事,到时候他别后悔。 初听到她叫人传过来的话,韩宸元冷笑道:“小爷岂是那种轻易被威胁的人?” 不管是还不是,今日他板着脸上了车,正好听见荀玉同脚边一个卑微地捧着果盘的丫鬟说道:“你说——那药膳馆是程秋开起来的?” 听到程秋二字,韩宸元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听那丫鬟道:“是呀,三姑娘体弱多病,我们老爷就让程秋全权操持。” 荀玉不相信一个丫鬟这么大的本事,哼了声不再说话。 韩宸元倒是信的,对林承绣不管做什么都很一手的本事有些服气,听母妃说过,看中林承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十能干,把她养大的周家上下和顺,半数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另一小半的原因便是她于医道上有几分天赋,将来有她照顾性子未定下来的韩宸元,母妃很放心。 今日荀玉身边只有一个看着眼生的丫鬟,女侍官并未跟出来,韩宸元看了眼那个丫鬟,没打算看第二眼,没想到她又开口道:“郡主若在九月来,那便能见到江城药神祭的热闹,到药市那时候会有许多药商都往江城来。” 荀玉听着有些意思,问道:“药神祭是什么,若是热闹就就叫他们再办一场。” 她突如其来的念头成功让芸香说不出话,韩宸元笑道:“一听便知是祭祀药神,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既然定在九月,便只能九月才祭祀天神。” 荀玉不服气地道:“怎么,本郡主在此,难不成身份比不上一个药神尊贵?” 那还真比不上,韩宸元坏心地道:“小心惹得天神动怒,你会有报应的。” 荀玉冷笑一声,这人如此幼稚,回头定要让人将韩家的账记下,日后回京再一笔笔讨回来。 到了乐氏养生馆,她带人往一楼中间的座儿上一坐,一众奴仆站在她身后,其他客人纷纷结账走人万掌柜哪敢轻慢,亲自来请荀玉上楼,有单独的雅座儿可坐。 荀玉轻声细语地道:“无妨,我今日来尝个鲜,你就看着上吧。” 坐堂的医士不敢替郡主诊脉,那双金尊玉贵的手腕是他能摸的吗? 荀玉不乐意地道:“怎么,不诊脉就吃不得你们的药膳吗?”彡彡訁凊 万掌柜胆战心惊地道:“自然不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有芳草在,客人有多古怪的要求也能满足,不多时端上来几道家常味道的菜肴,荀玉挑几筷子吃过,便停了箸。 韩宸元与她同坐一桌,凉凉地道:“郡主如此小心,可是怕方才对药神言语不敬,害怕有报应?听说神农尝百草,最后食了一只百足虫,那条虫子进肚后化成了百条虫,周而复始虫复生虫,才使得神农最终被毒死了。” 他说着还大口吃着桌上的饭菜,荀玉只觉腹中有百只虫在噬咬,面色惨白,最终哇地一声吐一地,指着韩宸元半天,可他却嫌恶地看着荀玉,端着自己面前的菜换了张桌子继续吃,荀玉虽然脏,但他还是要吃饭。 芸香不知所措地看着郡主,忽然意识到这是她表现的机会,忙上前叫道:“有人毒害郡主,来人呀,将所人都拿下!。” 没有人听她的,不过外头确实传来喧闹之声,官药局的人如同早就守在外面一般,来得时机十分巧,还带了一队从官府借来的兵士,为首之人身着官袍,闯进药膳馆后,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他冲韩宸元先一拱手:“此间有人竟也谋害郡主,下官要将药膳馆的人都带回去审问,小侯爷也随我们走一趟?” 是杜仲,一路上威逼他数次的杜仲! 乐氏养生馆的人哪想到会有这样的灾祸,韩宸元忙道:“没有人谋害郡主,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他早就知道荀玉不安好心,没想到她为了算计林承绣,连她自己都能算计进去。 荀玉抚着胸口,低声道:“你方才说那些话时,就该想到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现在你满意了吗?” 韩宸元觉得自己在京城里攒下的浑名根本算不得什么,有些人的心肝都是黑的,于是吩咐他自己的家人道:“你们快去将林书吏叫来。” “郡主,你想过如何同乐大人交待吗?” 他想提醒荀玉,乐亭华绝不会坐视不管,荀玉这样来为难乐家的生意何意义? 杜仲示意官兵把药膳馆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铐上枷锁,若非这会儿围观的人太多,他真想把里里外外砸个干净。 乐亭华在京城时是个孤家寡人,整日待在陛下近前,他几次想对他动手,都无从下嘴,如今终于叫他看到了希望。 杜仲不在乎勾搭乐亭华的丫鬟是谁,在他眼中,都如虫蚁般轻易能够碾死,可郡主仍有顾忌,今日好容易有机会叫乐亭华尝到痛的滋味,他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乐亭华来到药膳馆之时,正赶上药膳馆的人被揉搡着拉出来,他静静地就那样看着,然后伸臂拦住了杜仲的去向。 “慢着。” 此时荀玉被人扶着上了马车,一副虚弱不适的模样,乐亭华道:“郡主不适,不找医士诊病,而是喊来了官药局的人与府衙里的官差?” 他知是荀玉来生事,荀玉也知道他一定知道,但是能将他逼得出面就好,这会儿安坐在车里,悄悄地往外窥探,却不说话。 乐亭华问道:“郡主,你到底要如何?” 前街本就是最繁华的地段,如今看热闹的人在药膳馆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荀玉冷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我来不过是想尝尝药膳的滋味,却差点被这些下贱的奴婢害死,他们该死!” 药膳馆里吃出了问题,就算店里掌柜、厨子和伙计今日不被带走,难道还有人会来吃饭不成? 所以荀玉闹这么一通简直将好容易好起来的生意给搅和了,乐亭华压着心中火气说道:“今日来此的客人均无事,只有郡主出事,看来是有人谋害郡主,此乃大事,必要我亲自来审才是,不光药膳馆里的人,郡主身连的人也得审!” 芸香自从看到乐亭华时起,便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不过乐亭华根本没瞧见她,荀玉瞪了她一眼,不中用的蠢丫头。 韩宸元从药膳馆里走出来,说道:“别查了,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 荀玉尖叫道:“韩宸元,你又要多嘴。” “是谁硬叫我出来的,你活该!想利用我找乐家药膳馆的事,没门!”他看向乐亭华道:“饭菜没有毒,我和郡主一桌吃饭,不可能她中毒我没中毒,至于她说的不适,完全是被我吓的。” 韩宸元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乐亭华看着在马车里一直不肯出来的荀玉,说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与我乐家无关。” 他忽地笑了:“再说了,郡主你就住在乐府里,我乐家想要谋害你的性命,还需要来外面吗?” 荀玉脸色一变,她本来想着将这些人弄去官府,再随便找个人将林承绣攀咬出来,没想到乐亭华宁可被人说是他以下犯上,也不让她如愿。 第194章 不祥预感 原本热闹的长街鸦雀无声,杜仲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只待郡主一声吩咐,就抽刀与乐亭华决一生死。 可是荀玉从马车里走出来,气冲冲地对杜仲道:“还不放了他们!” 她闹出这么大阵仗,到底想做什么,乐亭华心里十分清楚,等到药膳馆的人被全数放了,他才淡定地对荀玉道:“郡主若是在乐府住得不开心,大可搬出来。” 荀玉当然不肯,她偏要住在乐家。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乐亭华有些疲累地回到褚璃院,正碰上阿茴端着吃食,从林承绣的厢房里走出来,见了他突然面色惨白,显是十分害怕他。 乐亭华看了眼她手里的盘子,她赶紧往怀里抱了抱,生怕被他抢走似的。 他皱眉问道:“若我没记错,你是乐溶身边的丫鬟。” 阿茴点头应道:“回二公子的话,婢子是三姑娘院子里的。” “这里是秀山院,你不该在这里出现。” 阿茴立刻道:“婢子这就回去。” 林承绣走出来,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有些奇怪,一个荀玉不至于让他的心情如此糟糕,便问道:“事情解决了?” “嗯,药膳馆已经无事,只是接下来生意不会太好。” 林承绣说放下就真的全部放下,不在意地道:“说到底那是你们家的生意,是好是坏我也管不了。” 总是被逼着放弃和忘记,到如今什么也没留下,她甚至不敢让自己陷在伤心难过里太久,至今已练出了很快放下一件事的本领。 没想到她说不在意,乐亭华的神色更不痛快,冷冷地说了一句:“那是乐家的生意,同我更无半分关系!” 说完便回了房,留下林承绣摸不着头脑,他在生什么气,她哪里说错了吗,不想同乐家的生意有半分关系,那就重新回去投胎,冲她发什么火? 然则乐亭华一大半的气还是为着她,那间药膳馆花了她不少心血,难道真要等官差将人全带到衙门里过堂,她来求他,才出手去管么?偏偏她并不领情的模样,全不知他做过什么。 林承绣确实不知药膳馆里具体出了什么事,她只知郡主去了药膳馆,却不知官药局的人要把芳草等全都带到衙门问话,否则定会着急。 直到天快黄昏,芳草回了一趟乐府,阿茴带着她鬼鬼祟祟在秀山院徘徊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二公子不在,才敢进来找林承绣。 今晚江宁骁骑卫来了位将军,下帖将乐亭华请了出去,此人与他曾一同出兵龙首山,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临走时照旧在秀山院留了人,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待芳草将今日在前街发生的事讲述一遍,林承绣有些后怕,生意没什么要紧的,可是人却不能出事,荀玉年纪渐长,脾气是一点也没变,若不是乐亭华及时赶到,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难为你们了,没事就好。” “不打紧,倒是秋秋你,阿茴说的是真的吗,郡主那样的性子,你往后可如何是好?” 那可是郡主,若是二公子最后不得不娶了郡主进门,那秋秋岂不是世间最悲惨的……妾室?不过她知道林承绣并不想做什么妾室,也不愿意听到这个字眼,便没说出来。 天色昏暗,林承绣将房中的烛火点亮,往后如何她也不知,眼下被乐亭华护在秀山院看似安全,可她并不能安心。 阿茴双手合十道:“但愿郡主早日离开江城,我愿意一个月不吃肉。” 想了想又改口道:“还是改成十日,一个月也太长了。” 芳草捂嘴笑道:“你呀,还同以前一个样。” 她二人走后,老天突然开始下起雨,林承绣莫名有些不祥的预感,撑着下巴在灯下坐了会儿,雨声不大,却让她心里乱糟糟地,等荀玉离开江城还早着呢,而她势必不会轻易罢休,往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要生出来。 忽听得窗格微有响动,外头除了雨声之外,似有什么声音,林承绣警觉地抓起一个镇纸,朝动静传来的方向戒备着,眼见着窗扇被一点点地抬起,出现在外面的人竟然是池修! 她惊喜地冲到窗边,说道:“池修!你怎么在这里?” 他浑身湿透透的,雨水顺着一缕缕黑发往下滴,乐亭华说他突然不见了,很有可能会来刺杀荀玉,毕竟他与惠王之间的仇深似海,如今仇人的女儿近在咫尺,他此刻出现在乐府,一定是冲着荀玉而来! 她压低声问道:“你……是要找荀玉报仇吗?” 池修眼神复杂,他是有这个打算,得知今日在前街发生的事后,他觉得荀玉和惠王真是一对亲父女,一样的蛮不讲理,杀了她只当为死去的家人讨回些利息。 “我需要躲一躲,刚刚应是被杜仲发现了。” 林承绣心中一紧,杜仲果然是惠王和荀玉最忠心的狗,这也能被发现,她回头看了自己的房间,不知要把池修藏在哪里才稳妥,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之时的声音:“程秋姑娘,你没事吧?” 乐亭华留下来的人身手不弱,已然察觉到她房里有异样的动静,池修低声问她:“你会将我交给乐亭华吗?” “怎么可能!”她视池修是天然的盟友,绝对支持他将惠王一家也灭门,当然不可能出卖他。 她冲外面说道:“我这里没事,正打算歇息。” “公子吩咐过,若是有事就叫小的。” 听到之时带人离开的声音,池修心神微松,跳进来后身子微晃有些站不稳,林承绣这才发现,他背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血迹已被冲洗干净,急忙要给他包扎,却被池修拒绝了:“只是看着骇人,其实不要紧。” 每次与杜仲对上,池修就会受伤,他冒险进乐府,早已将生死置之渡外,在雨中兜了一大圈,本来想去褚玉院找林承绣,又怕连累乐溶,没想到竟在这个偏僻的院落遇上林承绣。 冷静下来后,隐隐听得远处有了人声,算算时间,杜仲找不到池修一定不肯罢休,怕是又要风波再起! 第195章 滚出去 自打少夫人不管府务,林承绣的管家权被乐亭华撸了之后,乐府如今又成了无人主事,内院暂时有唐妈妈管着,钱管家想仗着以前管过她,事事想叫她低一头,于是两人渐渐说不到一处。 可是今天晚上,郡主带来的侍卫杜仲如同疯虎一般,集结人手要全府搜查刺客,钱管家与唐妈妈两个却站到了一处,全力反对他的搜查。 “杜大人,您是王府的人,按说咱们做下人的不该拦着,可是这里是乐府,郡主在咱们府里做客,大晚上不好惊扰我家主人。”钱管家站在伞下说得没半分底气,他当然清楚府里养的护院是什么德行,怕是全不是杜仲的对手。 杜仲抽出腰间的刀,沉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横刀一挥,便有一名靠前的护院惨叫一声倒下,钱管家吓得脸上血色全无,只见杜仲冲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如狼似虎几下将乐府的护院打趴下,就连钱管家也被扔到一边,躺在雨水里直哼哼。 唐妈妈站在二门外,颤声道:“您口口声声说有刺客要对郡主不利,敢问是在哪里见到的?” “香雪园外。” 那可是内院,杜仲在外面,如何能发现,莫非当时他就在内院? 唐妈妈气得指着他道:“你们一个个把乐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一柄冒着寒光的长刃指着她,杜仲道:“你说呢?” 说罢一挥刀,数名手下就往内院窜去,唐妈妈倒在钱管家身边泪流满面,这些都不是人,是强盗! 杜仲说是要搜全府,实则目标很明确,他带着人直闯秀山院,今晚乐亭华不在,他正好借着追查刺客之名,将那个叫程秋的丫鬟一刀砍了,好替郡主出气。 池修本在担心他会一间间地搜查,若因为他连累到乐家众人,尤其是褚玉院里乐溶身子弱,还不如他直接现身,与杜仲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赶来,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剑。 林承绣心里紧张,她手里捏着的镇纸一直没放下,待会儿杜仲来了,她拿着镇纸与他拼命吗? 杜仲在乐府如入无人之地,到了秀山院却被几名高手拦下,这让杜仲更加兴奋,拦他的人越多,越说明乐亭华很看重那个丫鬟,等下他会用刀慢慢割断那丫鬟的脖子,乐亭华有多痛楚,他就有多痛快! 听着院中两方交手的声音,林承绣忍不住闭上眼,将藏在眼里无穷无尽的恨和无能为力掩盖,躲在窗边的池修看了她一眼,却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杜仲不愧是能与乐亭华一争上下的人,身手奇高,守卫秀山院的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依旧不要命地挡在他面前,杜仲一掌击飞一人,冲灯光摇曳的厢房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或许他可以在杀人之前,先做一件能让乐亭华更痛苦的事。 郡主的手下闯进内院,如今在秀山院大打出手,乐老爷与乐念章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正好看见杜仲被一道剑光狠狠击中,“啪”地一声落入漆黑冷雨中,他迅速翻身站起,看向剑光来处,乐亭华已然赶了回来。 他没有遮挡雨水,任自己的头发和衣裳湿透,一步步走近,眼中的怒火足以烧毁所有,可是杜仲却笑了,伸手接过一柄手下扔过来的长刀,对乐亭华道:“乐大人回来的总算及时,正好,你我雨中过过招,如何?” “就凭你?”乐亭华看了看院中一片狼藉,还有完好无损的厢房门,庆幸他没有轻视过荀玉和杜仲。 将目光移回杜仲身上,他毫不掩饰厌恶之情,恨不能将他的四肢打折,最后像狗一样躺在雨地里苟延残喘。 乐亭华走到方才扔出的长剑前,捡起来,用雨水冲洗干净后,揉身朝杜仲攻了过去,从前他或有顾忌,如今哪还管得了许多,杜仲本已带伤,在他的手下堪堪撑了数十招,便被他一剑挑飞了兵刃,接下来几声脆响,竟是生生击断了他的腿骨与腕骨,跟着杜仲闯进内院的那几个人也没放过,全被他或砍或削,倒在了地上。 杜仲大声喘着气,方忍住四肢传来的痛意,看着一步步走来的乐亭华,似是不打算放过他,他大笑着道:“乐大人是想杀了我吗?” 终于赶到的荀玉见状叫道:“别杀他!” 她这些年很是倚重杜仲,这个人虽然狠辣,但是帮她做了许多事,乐亭华不能杀了他! 乐亭华没有看荀玉,滴血的剑尖离杜仲只有尺许,片刻后才道:“带着你的狗从我家里滚出去!” “你休想!” 荀玉知道,这回将他惹狠了,杜仲今日也太过冲动,可是她死也不走! 乐亭华的剑不再犹豫,刺进杜仲的胸口,将他痛得一抖,荀玉又是一声尖叫,推开为她打着伞的女侍官,站在雨中跺脚。 乐亭华停住剑问道:“走不走?” 倾盆大雨中,荀玉不甘心地看着乐亭华,见他无动于衷,便去看乐老爷,乐老爷哪敢再说什么,他恨不得能跪下求郡主赶紧走。 她的倚仗被打得如同狗一样废在地上,除非她去调兵来把乐家围上,将乐家所有人,包括乐亭华全都抓起来,否则她只能走人。 “好,你等着!” 荀玉终于还是走了,带着动弹不得的杜仲一起离开,她大声叫人请医士,乐家却没有一个人应,还是女侍官命人将杜仲连夜抬出外头找人医治去了。 厢房的门被打开,林承绣抱着一方镇纸走出来,怔怔地与乐亭华四目相对,方才实在危险,可是她并没有多害怕,一来因为池修就在她身边,二来还是乐亭华及时赶了回来,杜仲最后狼狈惨淡的模样,她在屋里也知晓了,心里别提多痛快。 还是乐亭华走过去,嗓音微微沙哑地道:“没事了。” “嗯,我没事。” 说完便被拥入乐亭华的怀里,他抱的那样紧,林承绣贴着他湿漉漉的衣裳,忍不住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无奈只得安分地待在他怀里。 乐亭华出府赴宴,一直心神不宁,不过这些日子只要林承绣不在他的眼前,他就会有这种感觉,所以按捺住烦闷与人应酬。直到之时叫人传信,他知道府中出事,来不及与骁骑将军道别便飞快往家赶。 终于赶上了,总算她没有事,他此时只觉得一阵阵后怕,甚至微有些脱力之感,不得不将她搂得更紧,绝不松手。 一切善后之事自有人去料理,受伤的下人要安置,秀山院里被打斗损坏的屋舍栏杆很快就能恢复原样,这些乐老爷都不愁,他愁的是乐亭华病了,逆子做的是武官,怎么能生病倒下来呢? 那晚乐亭华淋了雨不说,又与杜仲一战,动气伤心之下,半夜发起了热,好在府里就有医士,开了药休养几日即可。 第196章 心在何处 雨丝飘摇,夹杂着冷风将枝叶打得七零八落,距离郡主被乐亭华赶出乐府已有两日,乐老爷仍是长吁短叹,心里总是不安。 听说郡主去了知州大人为她特意准备的园子,是江城城东最雅致的地方,比起乐府更衬她的身份。那一晚的事不可避免传了个沸沸扬扬,如今为了郡主的脸面,知州府严禁有人谈论此事,乐府内乐老爷也约束下人,若是知道谁的嘴不严,到外头乱说,直接送进大牢里去。 叫乐老爷说,郡主也太霸道了些,先是非要留在他家中做客,住便住了,他们家也好吃好喝地供了,可她竟叫手下人在主人家中行凶,比他外出行商遇见过的强盗还要凶狠,如此恶客可不得赶走! 所以这两日他们乐家无一人主动去求见郡主,难不成还要低三下去地请回来继续供着吗?当然,也因为这事还得看乐亭华的意思,乐老爷担心的是,逆子总要回京继续当官,会不会因此受到责罚,那可是惠王爷的掌上明珠,皇家的人不讲道理起来,说不定远在江城的他们亦会受牵连。 所以,乐老爷满腹忧愁,并且无处诉说,只得拉着钱管家叹了又叹,只说是前世的冤孽。 乐念章是将当晚的情形看在眼中的,回去后便将所见情形告诉了顾倩云,并道:“二弟显是极爱那丫头,连郡主都不放在眼中。” “听说二弟的生母便视情为所有,看来他亦是如此。” 顾倩云轻抚隆起的肚子,心中竟有种说不上来的羡慕,如今郡主走了,按说她该重新将管家之事捡起来,可她有自己的思量,当初是个极好的时机,又有林承绣请她出面,才扛着肚子出头管家。本来好好的,可偏偏遇上了荀玉这档子事,她撒开手说不管就不管,现在没事了,她哪好意思再出面,那样的话叫下人们如何看她? 所以如今的乐府,又变得与以前一般,没个正式的管家人,唐妈妈便往秀山院走了一趟,要林承绣拿个主意出来。 如今想进秀山院可不容易,守在门口的护卫由暗转明,听说都是在宫中有官职的大人,等闲人谁也靠近,一应杂事都是之时和之凌在打理。 卧房里,林承绣看着还在安睡的乐亭华,犹豫着要不要将他叫醒,这人病了之后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嗜睡,时常捂着心口示意他很虚弱,需要她时时刻刻在跟着照顾。 可她哪有那么些时间,时不时还要去小厨房里熬煮些养病的汤水,若不将他叫醒,待会儿她去做点什么,人不在屋里,那么他醒来又会摆脸色。 对,就是摆脸色,喝药说药太苦,吃蜜糖点心嫌太甜,躺着说腰疼,坐着说不利伤口愈合。 之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端着熬好的汤药,林承绣摸了摸碗沿,觉得还很烫手,便先让他放在一边,转过头发现乐亭华已睁开眼,正定定地看着她。 “咳,大人可好些了?” “我没事。” 不错,今天是正常的反应,林承绣让之时把蜜糖点心准备好,说道:“等下药温些就能喝了。” “我不想喝药。” 林承绣挑眉,不明白他要如何,又听他道:“其实有你做的药膳就行了,不用喝药也能好。” 林承绣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多谢你看得起我,丁神医可是说了,你是暗伤发作,必须吃药调理,药膳可不能完全替代汤药。” 乐亭华此番回江城,本就有让丁神医为他治暗伤的打算,可是治着治着,他便闲不住又出去剿杀水匪,再好的大夫也根治不了他的伤,这回千交代万交代,短时间内再也不要与人动手。 提到丁神医,乐亭华便想到仍没有踪迹的池修,那晚杜仲是打着搜查刺客的借口,但是未必全是假的,说不定池修真的出现了。 林承绣不知道他已猜中真相,可她这个知道内情的人,却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池修来过,还是当无事发生? 乐亭华的手抬起来,又要往心口处捂,林承绣见他作势便张口道:“再说心口疼我就让丁神医给你多加几副药,让你喝个够。” 他只得放下手,说道:“我是想下床走走,已经躺了两日,应是好了。” “好不好你说了不算,不过午膳我让芳草炖了鹿筋,还有你喜欢的肉圆。” 鹿筋汤里特意加了杜仲(一味药材),想必还活着的杜仲此时一定很惨,没有几个月养不好伤,林承绣觉得心里十分痛快,若是他能伤重不治死去更好,这都是报应。 虽然想得有些美,可她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女子,除了想一想又能做些什么? 许是林承绣脸上的哀切有些明显,使得乐亭华心中疑惑,他探究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刚刚好,便送到他面前。 乐亭华眯起眼,不肯放弃地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人虽然在这里,可是你的心不在这里。” 她的心好端端地在自个儿身上长着呢! 由于他拒不配合自行服药,她不得不拿勺子喂他,看着他咽下一口苦药,才道:“那你说,我的心在哪?” “在外面,在药膳馆,在丁神医那里,就是不在我身上。” 又来了,林承绣忍着将勺子敲他头的冲动,又喂了几口,终于没了耐心,咬牙道:“你到底喝不喝了?” 乐亭华端过来一口喝完,又等着她喂一颗蜜糖才罢休,正这时候,之凌在外面禀道:“程秋姐姐,唐妈妈来了,还有钱管家也想见你。” 钱管家当晚带人拦杜仲的事,做得极是爷们,到底还记着是谁的下人,所以林承绣打算不同他计较手伸向药膳馆的事,可是他来做什么? 林承绣回自己的厢房同唐妈妈说话,并不想看见钱管家,没想到唐妈妈来同她商量往后内院如何议事,少夫人的陶然苑是去不得了,前几日她同钱管家总是意见不合,如今连个账目都没人看了,她不过是个稍有些脸面的婆子,哪担得起这份差事。 林承绣皱眉不语,这叫怎么回事,她如今不是个打杂丫鬟吗,为何还要来问她! 她浅浅啜了口茶,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被二公子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夺了管家权,府里的事轮不到我来管。" “可是少夫人身子重,确实管不了几日,三姑娘那里我也去了,便是她叫我来找你的。” 就算是二公子撸的,谁不知道那是为了把她护在眼前,当时还有人想好了必得趁势整治她来着,可林承绣转眼就被乐亭华藏到了秀山院,那些人连她头发丝儿都挨不着。 林承绣简直要气笑,旁人家里为了争个采买差事,又或者一柄库房钥匙便能争得头破血流,怎么乐府还推上了? 好,他们不管她来管,反正这上下谁敢说她一个不字。 第197章 再提管家 想到这里,林承绣淡淡地道:“罢了,我就受点累,再替府里管几日。” 当然不可能一直管,荀玉不离开江城,她便一日得困在乐府,所有打算都得往后推,左右无事,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唐妈妈舒了口气,她是真不想再受钱管家辖制,若还是内外院的管事权都落在钱管家手里,岂不是又要养出来一个汪海? 淅沥雨丝终于停了,只是日头还没出来,既然是要林承绣管事,她头一件要做的是把乐亭华送去静尘院养病,那里本就是给他准备的院子,秀山院即便清理过,但处处是激烈打斗的痕迹,要重新修缮过才好。 乐亭华本想反对,可是被林承绣直接说了句那我什么都不管了,然后……他便被送去静尘院。 这下子属乐老爷最高兴,逆子终于搬进静尘院,起码接受了他的一番好意,当下又命人往静尘院里搬了无数奇珍,林承绣却知道乐亭华不想瞧见这些,叫人一一入库锁起来。 她这回自然也跟着搬到了静尘院,这里房屋多,连带着安置了乐亭华手下属,秀山院实在狭小,前些日子实在太过委屈他们,尤其是那一晚,伤在杜仲手下的几个侍卫,到现在还有人只能窝在于医士的院子里养伤。 原先她在静尘院占的那一处小小地方,照旧用来处理府内事务,唐妈妈心中大定,做起事来更加稳当,钱管家几次找到她,想让她给林承绣传个话,说是要当面解释之前的事,他那样做确实有些不光彩,只是林承绣忙着没机会听他念叨。 搬到静尘院的第一晚,林承绣亲自下厨,给一众侍卫做了许多道美味的菜式,她本想当面谢过那晚出力的人,不过这个想法被乐亭华否决了,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来到江城后,疏于操练,以至于合力打一个杜仲也打不过,不治罪已是轻的。 林承绣不去与他争辩,只叫人尽量在住处吃食上给那几名侍卫安排得妥帖些,看在他伤病未愈的份上,她忍了。 静尘院安置妥当之后,第一个到访的便是韩宸元。 他倒还有些礼数,带着枝上好的紫参前来探望乐亭华,可他没顾上理会靠在软榻上的乐亭华,只是一味寻着林承绣说话:“乐大人的伤可要紧?” “多谢世子关心,乐大人并无大碍。” “那为何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缄口不语,我以为他与杜仲恶战一场,也是灯尽油枯快不行了。” 他的语气似乎很遗憾,林承绣看了眼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的乐亭华,忍无可忍地道:“您可闭嘴吧!” 韩宸元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被主人嫌弃,还朝乐亭华竖了个大拇指道:“乐大人,您是这个!” 敢把荀玉从家里撵出去,乐亭华在他心里的地位堪比那个当侯爷的爹,都说他韩小侯是京中出了名的浑人,可跟乐亭华比,那到处惹事生非的胆子却给乐亭华提鞋都不配。单凭他是皇上的近身卫士就敢如此胆大行事吗?韩宸元无法明白乐亭华的想法,但是他竟然为了林承绣做到这一步,叫原本对林承绣有那么一点点想法的韩宸元大为震撼,并且考虑是不是别再想什么妾室婚约。 但他仍是唯一一个知道林承绣真正身份与真正名姓的人,故而韩宸元言语间不自觉带着些熟稔与亲近,即便在乐亭华面前,他也是大大咧咧地,还想伸手拉林承绣到一边说话,被林承绣一巴掌拍开:“世子请自重。”彡彡訁凊 “咱们谁跟谁!你听我说啊,我真后悔那天晚上没亲眼看看荀玉的表情,这两天准备去东城瞧瞧,毕竟名义上是我带她来江城的。” 他不安好心的模样任谁一看便知,届时荀玉不知又会想什么法子坑他,林承绣提醒道:“小心节外生枝!世子,你探过病该走了。” 韩宸元摇头道:“外面天冷,我在你们府里住得极没趣儿,今日可否留下来与乐大人一同用膳?” 说得真好听,就是来蹭饭的,林承绣还要赶人,乐亭华却收起心中不快,恢复了平素的深沉莫测,点头道:“极好,我这就吩咐他们午膳做得丰盛些,不知世子有什么想吃的?”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可是听说了,林承绣原先就是给乐亭华管膳,两人才会走到一起,他也要尝尝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林承绣无奈极了,乐亭华明显是设了套等韩宸元钻,可他一点也没看出来,忙忙地同乐亭华称兄道弟起来,两人同在京城久住,自然能说的话题不少,无论韩宸元有多不着边际,乐亭华总能恰到好处的附和,不多时便令韩小侯折服不已,直将他引为平生知已。 大半日下来,韩宸元在静尘院用了午膳,还想继续与乐亭华谈天说地,林承绣将两碗汤药奉上,一碗端给乐亭华,一碗放在了韩宸元面前,他愣愣地道:“这是什么?” 她笑吟吟地道:“这是汤药,世子不是说,我们大人吃什么您就吃什么?这不,我连药也熬了两碗,这碗就是您的了。” 韩宸元站起来道:“哪有人连药也要分一碗的,这里面都放了什么?” 趁着乐亭华正端碗服药,她低低地道:“放了哑药,我打算直接把你毒哑,这样你就不会乱说话!” 说罢又站了回去,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可乐亭华不知如何呛了一下,连连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韩宸元往后边退边道:“乐兄你先静养,小弟改日再来。” 他一走,屋中变得极其安静,乐亭华不再等她喂自己吃蜜糖点心,而是喝了杯清水将苦味压下,面上神情肃然,显是有极正经的话要说。 林承绣苦笑,前两日他动不动发脾气使性子,也比这会儿严肃正经让人喜爱得多。 第198章 寒意乍临 自从搬到静尘院,有林承绣守着,之时和之凌不再每日候在门外,此时房里极静,良久乐亭华才开口问道:“我都听到了。” 许久不曾见他这般正经严肃,林承绣的心不由自主提起来,他那般洞察敏锐,应看得出韩宸元待她的不同,想想没有装傻的必要,便叹道:“大人想问什么。” 她又称呼他大人,是否以为他在审问她?乐亭华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语气,确认并无冷漠之意,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道:“你们……是否早就认得。” 她是从雍都跑出来的,也就是说可能和韩宸元是旧识。 林承绣如实答道:“见过一回,并不熟。” 原来是见过的,韩宸元是公侯之子,那么她会是哪家的闺秀?若再问下去,她是否会着恼? 见他一脸思索,她又道:“你别猜了,我的出身与郡主是云泥之别,与世子相识也只是意外。” “我并非执意打探你的来历,而是担心你,韩世子此人……”他有些犹豫,背后莫议人非,且韩宸元此人只是行事没个章法,若说做过什么大恶却是不曾。 她小小地白了他一眼:“放心,韩世子与你比起来,我自然知道该与谁亲近。” 这是安他的心,乐亭华听了本该开心,可又觉得何必与韩宸元相比,想了想问道:“那与旁人比起来呢?” 哪里还有旁的人,本是多此一举的问题,林承绣倒认真地思索片刻,说道:“当初去江宁的船上,你瞧出我想找袁宪借钱,故意与我作对,拦了我许多次,可承认?” 提及前事,一丝赫然浮现在乐亭华的脸上,那时他确实成心阻挠,后来想起自觉十分幼稚。 只听林承绣悠悠地道:“当时我就觉得,袁宪大人可比你招人喜欢得多。” 他头一回觉得袁宪这两个字略有些刺耳,正想说什么,她又说道:“不过看在你给了我十万两的份上,我觉得还是你长得俊些,比他好太多。” 很好,乐亭华又想捂心口,刚抬起来手就被她捉住手腕:“明日丁神医给你复诊,记得带上我。” 他顺从地任她把脉,口中说道:“我已大好,用不着去复诊。” 林承绣嘴角微翘,又赶紧抿住,认真地把过脉,还仔细地记下,这可是她要给丁神医交的课业,届时再让他老人家指点几句更好。 乐亭华也去看她写了什么,口中说道:“何必费事,” 她的字迹娟秀,将他病着这些时日的诊脉问案写得十分详尽,往前翻看却是整理好的药膳食方,厚厚一册看样子已写了许久,并且这些食单的记录方式与丁叔整理药方一般,十分用心。 他抬起头,指着册子问道:“这些也是给丁叔看的吗?”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也是瞧见你们为丁神医奔走出书,想到现世与药膳食方有关的书都是古籍,便自己先收集着,往后如何我也不知,如今只是有个笼统的想法,还要找丁神医指点才行。” 她还很惦记在江宁府衙里的行李,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是否还在,那里面可有不少旧物,其中便有她娘以前留下来的食方,虽都牢牢记在她心里,可是那些对她来说十分珍贵,不知能不能拿回来。 “我早说过,以你的本事在哪都出头,你有没有想过……”乐亭华忽然停住不说,如果林承绣当初没有来乐府,说不定早挣得上好前程,再不济她不会像如今这般,只是一个丫鬟。 林承绣淡淡笑了,或许有很多可能,但当时的她寻找神医未果,身无财物,又没有身份户籍,能找到一户人家安稳下来再谋出路,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不瞒你说,我想过许多许多。”她坦然承认道:“若我当初在江宁见到丁神医,哪怕只做个小小药圃学徒,我也愿意。可谁让他老人家回了江城,我只能来江城找人,所以,很多事都是注定的,而且现在也不差,请不要忘记,你可是答应了我整个人整个心都是我的。”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面热,转身去将册子卷起来收好,打算明日给丁神医瞧瞧,并不敢看他的脸。 乐亭华知道她要走了,每日午后是她同唐妈妈理事的时间,这会儿只觉满心柔软,不愿就这样放她走,突然提起了池修:“其实荀玉不在乐府,我反而要派人去保护她,池修与惠王之间是不死不休的灭门之恨,荀玉不能在江城出事。” 提起荀玉,林承绣便想到杜仲,心头微有不适,那一晚池修若是对荀玉出手,必会连累乐府上下,她也不会觉得荀玉无辜而去责备池修,但是乐府上下却是无辜。 而乐亭华此举她亦能理解,耸耸肩道:“无所谓,只要你别整日去陪着她,去安慰她就行。” 乐亭华脸一沉,他为何去陪荀玉,还安慰荀玉?如今的他轻易为她的言语时而欢欣,时而低沉。 “虽然杜仲受伤,不能再威胁到你的安危,但你还是要小心些,最好只在我眼前待着。” 他想的什么林承绣岂能不知,忍不住嘴角微翘,日日与他同处一室,他想得倒美,如今府里有许多事等着她发话,如何那么些空闲,硬着心肠走了。 唐妈妈早已等了许久,就连钱管家也在,今日林承绣终于松了口见他,一见着她,钱管家就赔着笑迎过来:“程秋姑娘,这几日可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哪里有钱管家辛苦。” 她说的并非反话,乐府这几日可不算太好,起先是秀山院损毁的地方要修缮,还有受了伤的护院下人要安抚,然后便是得应对江城方方面面的排挤。 郡主被撵出来是事实,有乐亭华在,乐府不怕得罪郡主,可是江城官衙和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却要想一想,往后谁敢同乐家太过往来,会不会受到郡主的迁怒,人家有气不往乐亭华身上招呼,却可以拿别的人出气,所以乐府药行的生意已经一落千丈,药膳馆被上次闹过之后,人气还未恢复,乐老爷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什么法子也没想,待在府里不出门。苏丹小说网 所以许多事都是钱管家在支着,光是应对药行管事和药店掌柜已很吃力,说他辛苦一点也没说错。 “程秋啊,还是你懂我,只是现在老爷不发话,我哪敢放消息给外头,今日来寻你也是想讨个主意,你能不能问问二公子,接下来咱们乐府会如何,人心不安都怕受连累。” 荀玉有多不讲理,府里人都已清楚,二公子到底稳不稳妥,谁也说不准,下人们难免心中打鼓。 唐妈妈也皱眉道:“近来做事不上心的人越来越多。” 林承绣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二公子那里我会去问,尽早让大家定心,接下来还要约束府里人,万万不可在此时生事,叫人寻得错处……” 她话未说完,钱管家和唐妈妈都是心中一凛,说不定真有人在等着乐府行差踏错好有由头治罪,不论是治家不严,又或者生意不济,对乐家来说都是难关。 第199章 陶然苑出事 林承绣走了,钱管家与唐妈妈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的担忧,他们与林承绣不一样,她在乐府做事的时间不长,日后想走很容易,可他们两个呢,主家若是被治罪,他们也跑不了。 钱管家叹了声道:“你说二公子会怎么说?程秋这丫头也是,若不是为了她,二公子也不会得罪郡主这般狠……” “这事与程秋有什么关系?”唐妈妈不同意地道:“难不成是程秋撺掇了二公子撵的郡主?明明是郡主欺人太甚,那晚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钱管家根本不愿想起那天晚上,他活到这把年纪从没经历过被人痛打,且用刀剑指着,差点就折了性命。 * 可这件事确确实实与林承绣有些关系,故而她回去后,担忧地同乐亭华提起此事,没想到乐亭华却道:“你不会有事,其他人关我何事?” 她瞠目道:“怎会不关你事,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如今老爷愁得头发都白了,我看你平日与大公子还算和睦,少夫人还怀着孩子,他们,可都是你的家人。” 家人?乐亭华眸色微黯然,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林承绣知道他与乐家人之间有心结未解,便道:“你就算对乐老爷有怨,也不该看着乐家遭殃。” 乐亭华仍不说话,一副另有打算的模样,片刻后才道:“他有的是钱,在乎那点损失?” 他是谁?他是你的父亲!林承绣无奈地道:“再有钱,难道眼睁睁看着药行的生意就此一蹶不振,如何不心痛。” “哪里像你说的那样了,若乐家的生意会垮,整个江城的药材生意也就完了。”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你倒是对自家生意有信心。” “不若明日出府,我陪你去药行一看便知。” 照他的说法,入冬后的药材生意本就平淡,林承绣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如何懂得这些?” 乐亭华闭目不答,她心想,该不会这人嘴上说着不稀罕乐家的产业,暗地里却一直关注,甚至连药行生意几时旺季几时淡季也知道,明显是用过心的。 * 第二日两人一起去了丁神医的住处,老人家迎出来时,见乐亭华带来的人在屋前屋后察看了一番,不悦地道:“怎地,怀疑我藏了人?” “当然不会怀疑丁叔,只是慎重些。” 乐亭华本就在丁神医的住处留有两人供他差遣,一直留意着池修的动向,可他离去后一次也没回来,不光乐亭华失望,丁神医也很失望,他们一老一少相处得十分融洽,那小子学起医术十分认真,可是就这样走了。 丁神医不去理他,朝林承绣说道:“程秋丫头,这回来可带了什么?” “当然有,这是给您带的补汤还有一些点心,若是吃得好,我再给您送。” 今日林承绣带了两个食盒,并附带一本厚厚的册子,丁神医闻了闻味儿,没急着打开食盒,先翻看她都写了什么。看了那些药膳食方,不必问就猜到一些,夸赞道:“不错,不错,你这个想法很不错。” 听着他夸林承绣,乐亭华面上也带了些喜色,丁神医不满地哼了一声,指着他道:“你高兴什么,不说池修,就连程秋丫头都好学上进,一个个都比你强!” 他转头和颜悦色地对林承绣道:“回头从乐府出来就搬到这边,离我近些,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研究下怎么把这事办好。” 林承绣连声道好,恨不能今天就留下来。本来乐亭华回京,她把乐溶的新药膳铺子开起来,就能离开乐府搬过来,世事难料,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乐亭华坐下来,将手放到脉诊上,淡淡地道:“我是来复诊的,丁叔还是给我看看的好。” “你身强体壮,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是如此,丁神医仍细细给他诊了脉,又换了个方子,说道:“没什么大碍了,暗伤被激发出来并非全是坏事,趁此也能治好,你只记得再养养。” 正在此时,一名乐府的下人匆匆找到此地,张口就道:“二公子,程秋姑娘,钱管家派我来找你们,府里出事了!”苏丹小说网 * 陶然苑,当院跪伏着一个穿着灰色薄袄的女子,她的头发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钱管家带着其他丫鬟站在一旁,乐家的几个主人全都来了,看样子正在审问那丫鬟。 冷风吹得人微微发抖,众人听她说道:“婢子方才说的都是实话,就是红英指使婢子给少夫人下的药!” 原来是少夫人顾倩云出了事,她如今孕期已足六月,怀的可是乐家最最要紧的子嗣,竟在这时候被人下药。 钱管家面皮抽动,这些不省心的人,红英可是他的侄女,这下子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已是连累他了。 乐念章一拍桌案:“胡说,红英早就去了城外的庄子,离这么远,她如何能指使得了你?” 那丫鬟名叫雁雪,听得大公子暴怒,身子微一哆嗦,仍颤着声坚持道:“她是离得远,可是府里有认得她的人。” 第200章 信不信 “少夫人,喝药了。” 贴身的丫鬟端来一碗汤药,顾倩云此时已成惊弓之鸟,看着药碗好一会儿才喝入腹中,到底是丁神医亲自开的药方,一碗药下去,她已觉得诸多不适好了大半。 没想到派人去寻程秋,竟找到了丁神医的住处,她今日的情形真是险中带运,一旁的妈妈说道:“幸而少夫人觉察得早,可见小公子是福大命大之人。” 那雁雪给她的吃食里下药,本是打算每日一丁点儿,好叫药效慢慢发作,到十月生产之时便会产下死胎,女子生产时难说意外,那时候一家子只顾着伤痛,谁又会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丫鬟身上。 可偏偏顾倩云只吃了一回便出了状况,稍稍有脑子的也要往吃食不洁上怀疑,雁雪想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自己先露了马脚,又有丫鬟揭发出来她头上多了个簪子,自有经事的妈妈将簪子拿走查看,不多时便发现里面是中空的,打开来倒出一些药末,于医士看过说是加了香料的天仙子,也不知雁雪从哪里弄来。 林承绣站在院门边,看着乐家人审问雁雪却没什么结果,乐亭华回来之后只在一边看着,乐老爷与乐夫人沉着脸不说话,乐溶至多见过父亲与二哥争执的激烈场面,今日之事更是闻所未闻,紧紧握着乐念清的手。 这件事乐亭华本想避嫌,可乐念章却说道:“二弟,你来问这丫头,必让她说实话!” 满府的人只有乐亭华是个官,审人自不在话下,程秋递过去一个眼神,似乎饱含深意,当着这么些人,乐亭华不好说什么,皱眉去问雁雪:“适才听说,你是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为何听红英的话?” 雁雪刚被人拉出来时,脸上狠狠地挨了好几下,此时肿着一张脸木然地道:“少夫人待我们刻薄,红英在时帮婢子说过话。” 便有人上前揭穿她:“你胡说,少夫人赏了你好几回银钱,哪里待你刻薄?二公子,她不老实。” 雁雪伏在地上嘴硬道:“反正婢子说什么你们都不信,实话告诉你们,婢子没有下过药,那簪子其实是婢子捡来的,定是有人想栽赃到婢子的头上,害少夫人的另有其人!” 雁雪刚被揪出来时确实心慌意乱,此刻竟连下药也全都矢口否认,晨间的肉圆没留一个,谁又能说是吃食里出了问题?她猛地抬起头道:“若说有嫌疑,这个家里有嫌疑的人可不止一个,想害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能得好处的……” 她忽然直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乐亭华,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乐亭华冷冷地笑了,陶然苑突然出事,一个被拿住了把柄的丫鬟,突然将矛头指向他,着实有趣。 乐念章怒不可遏,指着雁雪浑身发抖:“你莫要狡辩,将她拖下去,拖下去打!” 到底没能说出打死两个字,钱管家从地上爬起来,叫人拖了雁雪下去,又看向乐老爷。 乐老爷似乎累得不行,站起身说道:“我看这丫鬟留不得,既是不肯招,便先关起来。行了,我们先离开这里,你好生陪着自己媳妇,一定让她养好身子。” 人都走了,林承绣却没能走成,她被顾倩云留了下来,说是少夫人有请,有话同她说。 林承绣十分不解,少夫人不好好将养着,同她有什么话好说? 走进散发着药香的内室,顾倩云靠坐在榻上,看面色还好,她不是那等性情柔弱,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吓得捧心抽泣的女子,反而有心情把林承绣叫来说话。 “当初还是你最先诊出我有喜。” 林承绣听了莫名其妙:“少夫人想说什么?” “今日腹痛之时,我最先想到的是若有你在身边必然无忧,果然,你与二弟带丁神医回来,救了我与孩儿,多谢。”许是想到今日之险,顾倩云声音略有些哽咽。 林承绣忙道:“少夫人客气,应当的。” 顾倩云摇头道:“还有上一次,因为郡主为难,我将家事撂开,其实心中一直有愧……” 本就是乐家的事,人家费心把路铺好,大大方方地交还到她手中,还叫唐妈妈助她,可她呢?顾倩云此时想起忽然觉得,她连一个丫鬟都比不上,难免心中沮丧。 若说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是假的,可林承绣能与谁计较去?她柔声说道:“少夫人你还在孕中,一定得放宽心,总想着这些可不好。” 顾倩云苦笑道:“我虽躺在这里,外面的事却也听到了,雁雪竟还想挑弄兄弟情份,夫君虽然不说,却是极恨那贱婢,我叫你来也是想说,二弟是怎样的人,我们夫妻心中明白,万不会叫外人看了笑话。” 乐老爷当然不会亏待长子,可是到底是家大业大,难保其他儿子心中生出别的心思,顾倩云到底是真的没怀疑过乐亭华,还是不愿怀疑成真,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大约所有人心里明白,若是乐亭华真有夺家里产业的心思,那是一定能成的。 林承绣干笑两声,她可没资格替乐亭华说什么话,这事蹊跷之处就在于雁然为何要害少夫人,她本是陪嫁丫鬟,一直本本分分,又有家人留在少夫人娘家做事,她有什么样的理由要做这件事? “少夫人,雁雪真是您的陪嫁丫鬟?” 顾倩云点点头,她也不知雁雪背主的真正原因,身边几个丫鬟,虽然雁雪并非她最宠信的那一个,可是她一向老实,怎地突然背主,且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心思也太过歹毒,要让乐家人等到胎儿生出来,发现是个死胎,这一击可谓极痛。 顾倩云强撑着说了这会儿话,已有些精神不佳,林承绣宽慰几句告辞。 一路走回静尘院,不时听到有下人悄声议论今日之事,有的说多亏老爷日常行善积德才能保住乐家的子嗣,也有的说是神医的功劳,令林承绣觉得新鲜的是,她走到夏日用来养鸳鸯湖鸟的水池子边时,听得有人将这件事与郡主联系到了一处,猜测少夫人被人害得差点流产,必是来自郡主的报复。 嗯,这倒与她心中想的不谋而合。 如今荀玉可是乐府的禁忌,那说的人含含糊糊,被另一人打断后不敢乱说,让林承绣怪可惜的。 第201章 乐老爷的家底 林承绣带着遗憾继续往回走,正好碰见出来接她的乐亭华。 “你病体初愈,这样的天气待在院子里就好,来接我做什么?” 话虽如此,她的心难免软软的。 乐亭华道:“你去了许久,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哪有许久,她与少夫人不过说了一小会儿话,当下催着乐亭华快些回去,他却仿佛兴致极好,陪着她慢慢在园子里走着。 左右无事,林承绣便将少夫人说了什么告诉他,又道:“这件事会不会是……” “你是不是想说与荀玉有关?” 在陶然苑那会儿,她可是看了他一眼,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她点点头道:“我看府里这样想的人大概不少。” 乐亭华冷哼一声:“你怕是想错了,他们还会觉得是我下的手,想同大哥争乐家的产业。” 他这里郁气四散,却瞧见林承绣在抿嘴偷乐,不由问道:“你在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倒不是好笑,只是她忽然想到,乐老爷如果知道了大概会痛哭出声,逆子嘴上说不稀罕,终究还是在乎,可是兄弟阋墙更叫乐老爷心痛。 她收起笑意,被人误解确实不是好玩的事,万一乐老爷这样想的话…… 乐亭华已直接说道:“老头子一定也在想这个可能,你信不信?”苏丹小说网 林承绣回答得很快:“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会也不屑于使这种手段。” “你怎知我不会?” 林承绣微微一怔,他怎么会是为了家财,就对未出生的胎儿下手的人?可他问得极其认真,让她心中莫名不安,直到踏入静尘院,发觉里面的人神色皆有些不同,似乎发生了一件有什么所有人都知道,而她不知道的事。 林承绣转头看了眼乐亭华,从他脸上看不出丁点异样,果然是道行高深,她便只作不知,也不管他药食之事,自顾自回了房。 她这几日住在西跨院一间屋子里,比从前在褚玉院住的地方宽敞,只是今日打开房门,里面竟变了模样,被人以立屏隔出一间小小的书室,不仅桌案书柜齐全,还摆满了各种与医理药膳有关的古今书籍。 林承绣惊喜地走进去,拿起一本书册翻看,身后传来乐亭华的声音:“喜欢吗?” 她灿然笑着回首,心中自是欢喜,日后整理药膳食方会方便许多,与得到丁神医的夸赞时不同,乐亭华是实打实地支持她的想法。 他走到林承绣身边,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程秋。” 林承绣摸摸自己的耳朵,寻常人叫她的化名时,她觉得不惯总要反应一下,可他念出来却觉得痒痒的。 她抬起头,瞟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你还没说喜不喜欢。” “喜欢,我心中甚是欢喜,多谢你如此有心。” 她说的是心里话,想必他早就打算好了,今日一早两人出门后便有人来布置。当然,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若是再加上一整面墙的药柜更好。 她忽地面色微变,放下书册去查看床铺下藏着的银钱,幸好屋里不该动的没人乱动,她摸出一叠银票塞还给他:“如今我带在身边太不稳妥,还是还给你。” 谁不爱钱呢,但她此时居无定所,这些钱放在身上时时要担心不见了如何是好,还不如还给乐亭华。 没想到他立刻变了脸色:“你这是何意?” 见他又有些喜怒无常,林承绣耐着性子道:“方才不是说了,我只是个丫鬟,你见哪个丫鬟身上带着这么些银钱,也不怕给我招祸。” 不想同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林承绣强迫他收好后,换了个话头问道:“陶然苑的丫鬟雁雪要如何处置?” “你总是记着旁人的事做什么,这件事我会查明。”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做过,且也知道与荀玉不会有太大关系,到底是谁还是个谜。 但愿尽早有个结果,如今乐府人心浮动,千万别再出什么事。 可是到了晚间,钱管家送来消息,道是丫鬟雁雪死了。 中午刚挨了打,过了半日人就死了,乐亭华听了后唇角微扯,看来是有人怕他审问,到底是谁做的? 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当乐老爷差人来请二公子务必去一趟红叶楼时,他没有同以往一样执拗,似乎猜到了乐老爷想说什么一般,冷冷一笑去了。 没想到乐老爷二话不说,带着他去了一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库房,将家底给他交待的清清楚楚:“这是咱们乐家所有的地契,外头的园子药庄,买的山林,还有城中十七家药行和二十六家分号,这些箱子里装的现银只是今年的盈余,咱们乐家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可不止这些,存在银庄宝号里还有许多,所有奇珍宝器也记有册子。” 以江宁府为中心,乐老爷把生意越做越大,差不多叫得上名号的州府都有乐草堂和乐家的药行,乐亭华看了看手里被塞进来的账册,乐府的财富当真不少。 看样子乐老爷要将这些全交给他,但他只是将手里的账册扔过一边,冷声道:“你给我看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乐老爷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脑中有片刻空白,他歇了口气道:“我想好了,这些全都交给你。” 可他只得到一声嗤笑,乐亭华觉得十分好笑,今日才收了林承绣还回来的十万两,晚上老头子就把数千倍的钱财堆到他面前,说全都给他,莫非今日他走了财运? 世上哪有如此好事,他静静等着乐老爷继续说下去。 乐老爷吸了口气,终是问道:“你给我句实话,那件事……是不是你?” 果然如此,乐亭华不意外地笑了笑:“若我说是我呢?” “你糊涂啊!”乐老爷差点跳起来,一个他猜中了只会更心伤的结果,这可如何是好?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不对,不对!”乐老爷微微后退,看着异常安静的乐亭华,他又明白过来了,怒道:“逆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乐亭华没心情继续看他的笑话,指指满屋金银说道:“把这些收回去吧,我不会要的,那件事也不是我做的,我只说这一次!当然,信不信在你。” 乐老爷拿逆子完全没有办法,忙道:“我信,我知道本不该这样问你,可是你待家里人太过生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他静静地看着乐老爷:“可你还是问了,不是吗?” 不等乐老爷说什么,他一口气说道:“你是商人,永远想着以利益来交换一切,以为把家底摆出来同我交换,我会因此放下心中怨气,可是你如何懂我?” 算了,反正他也没想过要这个人懂他。 第202章 玉竹油豆腐包肉 眼见多说无益,乐亭华转身欲走,乐老爷叫住他,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对我有怨,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你究竟你要到何时才肯放下?” “放下?”乐亭华回过头,从他父亲口中说出放下两个字真就十分轻易,从没有人问过他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被生母将爱意转化的恶气包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令他在几岁时差点成了哑巴,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生身父母离心弃爱。“若你去她的坟前跪上三天三夜,承认你自己是个负心汉,说自己无情无义猪狗不如,说不定我就能放下。” 乐老爷的脸涨红如猪肝,亏他掏心掏肺地把家底都交给他,他竟如此诋毁自己的父亲!当下指着乐亭华道:“逆子!” 父子二人再次不欢而散,没有人知道乐亭华拒绝了什么,他回到静尘院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可林承绣猜得到父子俩定是又没说到一处。 * 第二日上午,林承绣看着格外阴冷的天,忽地来了兴致想做些冬日暖身的吃食,便进了小厨间忙活起来,待阿茴寻过来,听完玉竹油豆腐包肉和红枣煨肘子这两个菜名,立马口水泛滥,可怜巴巴地道:“秋秋,我能给三姑娘带些回去吗,今儿一早姑娘起来有些蔫蔫的,说是没睡好。” 定是昨日在陶然苑被吓着了,林承绣放下手里的活计,说道:“我先过去瞧瞧再说。” 自被乐亭华带走之后,她还没回过褚玉院,故而一走进院子,小丫鬟们便围上来,尘芳闻声从屋里出来,喜道:“程秋来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都拉着她还怎么说话。” 重芳听到程秋的名字,也出来说道:“我还以为你打算同咱们都生分呢。” 林承绣笑道:“怎会,我就在静尘院,有事叫我一声也可,你们去寻我也可。” 可谁无事敢去静尘院找她闲话,也就阿茴憨憨的不害怕。 “姑娘呢?” 尘芳指指内室说道:“在里头,你来了正好,姑娘今日一早还没吃饭。” 乐溶确实是受了些惊,晚上便没睡好,一早起来恹恹地不愿吃饭,见了林承绣后苦笑道:“你来了,我还不知该怎么同你交待,药膳馆那里……” 外头的生意不大好,反倒是新开的三间药膳铺子还能做,别看地方没前街的乐氏养生馆大,可每日都在盈利。苏丹小说网 “姑娘说什么呢,生意上的事可用不着同我交待,但是好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再有不好,才是对不起我们大家伙儿。” 她走过去替乐溶把了脉,并没什么事,想了想道:“姑娘的身子还是要好生养着,我等下教她们几个一些新菜式,不过冬日进补宜清淡,方才阿茴去了我那儿,张口就替您讨煨肘子,这个却不能吃。” 一番话叫乐溶笑了起来,心怀放开,精神也好了些,其实懂得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止忧心药膳馆,还因为乐家的生意不好而挂心,听说外面药行的伙计们暂时还都拿得到月钱,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而且家中还出了那样的事,她有心与林承绣多说几句,林承绣却让她稍等片刻,起身说道:“老规矩,谁想学的就跟我来。” 小厨房里挤了好几个人,青柳翠柳也来了,上回她们不太乐意听林承绣的吩咐出去做事,自觉面上过不去,竟是不敢往前凑,重芳瞥了她们一眼,也没出声。 有个小丫鬟看着林承绣利落地打理食材,羡慕地问道:“程秋姐姐,怎么地我们入了冬后脸上有些腊黄,你看着脸上润润的,是不是有什么偏方。” 偏方是没有的,不过她记得在雍都时,有个养颜方子在城中各府里十分盛行,那便是用牛乳调和的药粉涂脸确实有些用处,她将配方说出来,只换来一阵咂舌声,看来丫鬟们用不起。 又有人问道:“你在二公子身边都做什么?” 这种事好奇的人可多了,想必别人想知道的是她如何伺候乐亭华,是不是红帐鸳鸯一处卧吧。 林承绣将手擦净,淡声道:“看书,理账,如做饭食这样的粗活却不用。” 言外之意便是,她难得来此好心帮她们,就不要找不痛快了。 重芳气道:“哪来不长眼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在这儿说话!” 一人捂着脸避了出去,林承绣继续给留下来的人讲了几道吃食做法。其实别人如何想她早已看开,再说了她在静尘院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少,除了那几日乐亭华借口生病,提出诸多要求,其他日子里她过得不比乐溶差。 等人都走差不多时,重芳悄悄问道:“你都管着府里的事了,为何不用几个小丫鬟侍候你?” “因为那些人都没你好啊,等将来我离开乐府,自己在外面做生意想要人伺候了,就来问问重芳姑娘愿意不愿意去。” 她在褚玉院待到快午时才回去,静尘院里韩宸元却已等得急不可耐。 那日他说想去找荀玉,不过是说说而已,哪敢去碰触荀玉的霉头,但是,他叫人打听过,荀玉搬走之后,知州夫人带着城中贵妇,时时去陪伴郡主,杜仲的伤势也得到了精心治疗,眼下天气寒冷,将郡主的火气给冻住,所以她没再乱发脾气。 如今荀玉的住处响彻丝竹之音,她迷上了听戏,南边的戏子与北边不同,北边没有女戏子,而南边女子也可入行,尤其这里的戏折多是唱词婉转,清丽雅致,荀玉一下子给迷住了。 这些韩宸元打听清楚,便立刻来找乐亭华和林承绣当耳报神,他还带着乐念清一同来了静尘院,对着乐亭华冷冰冰的模样他不愿意说这些,林承绣刚一回来,韩宸元便拉着她说了一堆。 待他歇了口气,又道:“你们猜怎么着,荀玉如今听腻江城戏子唱戏,知州大人差人去江宁府请了更有名的角儿来,听说那个玉堂春生得美丽,我们要不要也去听听?” 林承绣冷笑一声:“世子想去就去,谁跟你是我们?” 她不想听到荀玉这个名字,韩宸元一定是昏了头,特特打听这些来做什么? “我可是为了你们乐家好,丢了那么大的脸,荀玉是绝对不可能罢休的,我听说昨日贵府出事了?” 他看向乐亭华,少夫人差点被害得流产,这种事岂能瞒得住,他肯定地道:“这一定是荀玉那丫头干的!你就等着吧,乐家的人一个个谁也别想轻轻放过。” 当着乐亭华的面诅咒乐家人,韩宸元可真敢说,眼见乐亭华的耐性用尽,林承绣赶紧说道:“世子慎言!三公子,你怎么和世子一起来了?” 乐念清不敢在乐亭华面前放肆,低声道:“今日学堂无课,世子让我陪他过来的。” 无缘无故,韩宸元为何会拉上他,难道两人这般熟悉了? 韩宸元确实和乐念清变成熟人了,这样冷的日子,他憋得有些无聊,在街上无意中撞见了从学堂跑出来的乐念清,于是将他拉过来,要乐念清带他在城里找乐子。 可是乐念清到底年纪还小,找的乐子都不是韩宸元看得上的,最后变成韩宸元带着乐念清四处跑,乐老爷本来监督着小儿子的课业,这会儿并不敢说什么,一个郡主已经得罪了,总不能连世子也得罪。 乐亭华看着乐念清,说道:“他让你陪你就陪,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乐念清想要反驳,可是抬头又赶紧低下,不敢与他对视。 林承绣不管他们,自去继续做她未完的活计,这又多了两个人,早上准备的两道菜式不知道够不够。 第203章 红枣煨肘子 小厨间里灶火温热,火已按着林承绣的要求生起来,她看着案上的食材略一思索,心里便有了主意,正要挽起袖子,发现门边探出个小脑袋,那是乐念清的随从小溪曲,他冲她笑了会儿,在她的示意下小心地走进来,说道:“有人托我给程秋姐姐送封信,姐姐莫要怪我,人家给了钱,我就帮了这个忙。” 她弹了他的额头一下,说道:“下不为例,拿来吧。” 溪曲心里一喜,他已做好准备,若是行不通就把东西扔掉钱交出来,挨罚那也是他该得的。当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卷,林承绣没有立时打开,收好后继续在灶前忙活。 才走了溪曲,又来了韩宸元,他可一点也没小心谨慎,大喇喇地走进来,看什么都新鲜。 林承绣无奈地看了看四周,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人,问道:“世子,你不能当不认得我吗?” “那不能,我这是好容易才见着你,你陪我去外面走走,怎么,怕乐大人说你?也是,眼下你还只是个丫鬟,他为什么连个名份也不给你。” 说到最后,韩宸元不自在地咳了声,哼,连他都不如,起码林承绣跟了他,那就是侯府世子的妾室。 方才他在堂上坐了一会儿,见乐亭华开始考校乐念清的课业,忍不住有些心虚,才会来厨间找林承绣。 林承绣拿起一把小剪子,举到面前看看,再将几颗红枣剪成两半,最后剪尖冲他一晃,说道:“给你当妾室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他不解问道:“你做饭为何还要用剪子?” 她笑嘻嘻地道:“不行吗,任何器物都有其用处,剪子不仅可以用在厨房,还可以用来治病包扎,比如你的肠子病了,医士会用剪子剪开你的肚子,将你坏掉的肠子也剪掉,再用针线一针针地缝上……” 韩宸元面色发白,想要捂嘴又强自镇定下来,这女人一定是在吓唬他,但是真的忍不住想跑。 * 同样面色发青的还有乐念清,他没想到逃开了乐老爷的督促,没避开乐亭华的考校,被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弄得哑口无言,直到林承绣走进来叫人摆桌子吃饭。 待看到桌上摆着的菜式,乐念清又觉得一切都值了,那红亮的汤汁里一团肉看着太诱人,还有那包起来的是何物,香味也特别,更不用说林承绣单独放了盘摆成花形的点心在他面前,一定是给他的。 韩宸元却不满意地道:“只有这些?” 今日的四个菜里,一道红枣煨肘子很费功夫,林承绣一早就开始准备了,玉竹油豆腐包肉也很麻烦,她不常做,刚刚见多了韩宸元和乐念清,她便多做了个蒸鳝段和焖炒虾仁。 没有人理会韩宸元,乐念清正等着乐亭华发话动筷子,乐亭华正等着林承绣落座。 这几日两人都是一同用饭,可这会儿多了韩宸元和乐念清两人,林承绣顾忌着规矩想要退下,听他淡淡地对韩宸元道:“程秋并不是做饭的丫鬟。” 韩宸元懂了,这是舍不得委屈林承绣,那要是让乐亭华知道,林承绣以前在雍都时时要被人当成医女使,还不得心疼死? 最终,林承绣被乐亭华拉着坐下。 他是主,出于礼节对客人说了一声“请”,韩宸元还没动,乐念清已操起筷子吃起来,蹭饭的人哪那么多讲究,尤其在他许久没再去过药膳馆之后,终于又吃到药膳,下筷如有神,飞快地在几个菜盘间来回。 韩宸元也赶紧加入,边吃边品评:“虽然不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肘子,勉强算是在江城排得上号。” “这里面包的是肉?还有什么?别说,味道很特别。” 林承绣在里面加了玉竹,味道当然与他吃过的不一样,但她懒得同他细说。 配着菜还上了一盘龙眼淮药糕,韩宸元吃了一口便道:“这个点心我在外头吃了,没你做的好吃。” 林承绣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忍耐着道:“世子,食不言。” 他不在乎地道:“咱们可是自己人,不用那些规矩,对了,我以后每天都来这里用饭。” 她不客气地道:“我不是每天都有功夫做这些。” 韩宸元看了一眼乐亭华,虽看不出他的心思,想必不会乐意,点头道:“也是,那你哪日做了便叫我一声,这总成了吧?” 乐念清立刻跟着道:“我也要来。” 乐亭华放下筷子的声音不轻不重,两个人都不再出声,林承绣闲闲地道:“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乐氏养生馆你去过吗?” 韩宸元点点头,那回他是跟着荀玉去的,没吃好就被搅了兴致。 林承绣轻描淡写地道:“很简单,你去乐氏养生馆里做几天跑堂。” 冬日本就是进补的最佳时机,药膳馆本应该生意红火,却被荀玉搅得冷冷清清,乐溶心里不好受,她又何尝好过,那里也是她曾倾注了心血的地方。 这些日子她总想不到好法子,现在看到韩宸元突然灵光一闪,若是这位世子爷去药膳馆里待着,说不定能招揽到客人,那些观望乐家生意好坏的怕是会摸不着头脑。 韩宸元差点噎着,指着自己问道:“我,去跑堂?” “世子,你不敢吗?” “还想用激将法,以为我会上当?” 虽然韩宸元是个混不吝的,时时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但是他到底是侯府世子,岂会自降身份做那样下等的活计。 乐念清弱弱地道:“我想去……” 他原先可是认真研究过一段时日的药膳,就想在药膳馆待着,可惜他的年纪太小,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羡慕地看着韩宸元。 韩宸元鄙视地回看他一眼,然后说道:“我不会去的!” 隔日,乐氏养生馆多了一位身着锦袍,头带玉冠的世子跑堂。 第204章 盈满楼开业 乐氏养生馆自被郡主带人闹过一场之后,就成了前街生意最冷清的店面,每日里门照样开,伙计照样热情迎客,可是鲜少有人进去,芳草等人一下子从忙碌变得清闲,差点没急死。苏丹小说网 万掌柜带着伙计们缩在一角,看世子韩宸元在药膳馆里转悠,他根本不是来当跑堂的,而是因为答应了林承绣,不得不来应卯装样。 所幸掌柜和伙计都很识相,没有人为难他,他问什么,他们都恭恭敬敬地回答,简直待他如上宾,这叫韩宸元有些惭愧,挥手道:“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今日就想出法子,帮你们把店里的生意带起来。” 他说完就走到了店门口,前街是江城最为繁华一条路,就算天气变冷,来来往往的客人也不少,他一个箭步冲到正中央,大声道:“各位客官,乐氏养生馆可是冬日进补最优之选,快来吃道药膳养养身子!” 嗓门放开之后越喊越顺溜,却吓得路上行人纷纷避让,绕开他所在之处,仿佛药膳馆前面的地面上有脏东西似的。 韩宸元那可是鼓起平生最大勇气喊出来的,这要是在雍都,只要他张张口,那些兄弟都会来捧场,何愁生意不好。 想到兄弟,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招手叫来一个随从:“你去让乐府的管家拿些请帖来,就说我有用。” 不多时,钱管家亲自送来许多请柬,韩宸元拉着他道:“你来得正好,给我说说江城都有哪些大户人家,要最有钱的那种。” 他给钱管家说的那些人家中发去一张亲笔写的请柬,邀请他们来乐氏养生馆用膳,这下子世子有请,总有人会给几分薄面。 只是等他吭哧吭哧写完已到了下午,钱管家按着他的吩咐,给每家人都送去请柬,他知道,平日想请他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成功过,这下子他主动请人总行了。 到了晚上,药膳馆门外便来了不少人,看着世子亲自站在药膳馆门外迎客,皆心中惶恐,一问才知其中真意,敢情不是请他们来吃饭,而是让他们有地方点药膳。 虽然弄清楚了,可来的客人都觉得不该转身就走,否则拂了世子的面子。 如此一来,那些客人没有一个转身便走的,都老老实实地留在药膳馆用饭。 韩宸元有此懊恼,写请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出,人越来越多,渐渐有坐不下去的趋势。 他敲着桌子自责道:“还是想得不周,应该把时间错开。” 好在只是头一天,一切还来得及,当下连夜又叫人送了新请柬,第二日早早地准备停当出府,林承绣跟着他上了马车。 韩宸元不满地道:“怎么,怕我说一套做一套,还是只想与我同乘一车?” 林承绣看了他一眼,她今日出门另有件事,药膳馆会去,但是她得先去赴了圣手堂的约,那日溪曲悄悄递来的,是圣手堂的苏掌柜写的,要约她在府外见面。 她反问道:“听说你用自己的名头给店里招揽了不少生意。” 韩宸元笑着极是得意:“如何,我这也算是完成了你我之间的承诺,我可是重诺之人,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我可是连乐亭华都没办法解决的事都解决了,你怎么看?” 林承绣好气又好笑:“大概江城的百姓再也想不到,郡主和世子竟如此……接地气。” 好半天才想了这么一个词,韩宸元只当她是在夸他,到了药膳馆门前,他气定神闲地左右睥睨一圈,才道:“下来吧。” 林承绣在车上笑道:“我另有去处,世子爷你就好好做事吧!” 说罢叫车马继续前行,韩宸元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猜测她会去什么地方,许久之后才回过身往药膳馆里走,刚一抬脚就被身后冒出来的一张俏脸吓得跳开,叫道:“荀玉……是你!” 不等荀玉开口,他就又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人自降身价来给一间药膳馆当跑堂招揽生意,便来看看笑话。” 韩宸元不客气地回道:“这儿确实站着一个笑话,就是不知道是你还是我了?” 荀玉的脸涨红,被赶出乐府的耻辱她终身难忘,当下回嘴道:“要不要提醒你,来江城的一路上是怎么对我卑躬屈膝的!” “那也是杜仲比我不要脸,不过现在他爬都爬不起来,你以为我怕的是你吗?”韩宸元这几句说得格外解气。 荀玉气得想立刻叫人在他脸上狠狠地掴几下,但是她不敢在这里造次,就算杜仲没在,这乐府的官员都会听她这个郡主的,可为了之后的计划,她忍了。 意料之中的为难暂时没有出现,令韩宸元有些失愣,不过和荀玉比起来,他顶多是个靠着祖荫过活的浪荡子,而荀玉是时时事事都有人替她操心,还有皇宫里的太后与皇上撑腰,真要为难他的话,荀玉也能做得到,她竟然忍住了! 荀玉心里藏不住事,抬手指着街对面的一间店铺道:“你当跑堂也好,考虑一下来我的药膳馆当跑堂,如何?” 街对面那间店铺近几日一直在修整,本来是卖布匹,如今像是换了营生,万掌柜还留意了几回,里面的摆设应该也是卖吃食,如今几个伙计正抬着上块上好的匾额往店门上方挂,上面写着“盈满楼”三个大字。 盈满楼,这店名儿寓意十分好,韩宸元睁大眼问道:“那是你开的店?” 荀玉骄傲的一抬首:“自然。” 她不仅开了间店面,还开的是药膳馆,亭华哥哥喜欢那个丫鬟,不就是听说极有本事,如今她就让所有人瞧瞧,她荀玉也是个有本事的! 堂堂一个郡主,竟学人出来做生意,韩宸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开店?” “不行吗?” “行,当然行。” 此时盈满楼的人已挂好了匾额,取出炮仗噼里啪啦放起来,显是直接就开了业,连个黄道吉日都不用选。 韩宸元忍不住想,荀玉才从乐府搬出去多久,哪来的人手开店,不是说她沉迷听戏,一个接一个地请戏班子,怪不得这些天她这么消停,原来竟是这样的打算。 “你说,我给亭华哥哥下帖子,他会不会来?不行!他要是不来,就是不给太后面子,不给皇上的面子,我一准告诉陛下和太后去!” “你当这是在雍都呢,小孩子才告状!不管你开什么,不能和我抢生意,否则我就找七八个汉子去你店里脱了裤子撒尿!” 粗俗!荀玉被他的话气得脸涨通红,最后说道:“说你混你还真混!” 荀玉开的也是间药膳馆,只是什么都是照着乐氏养生馆来的,今日最先来捧场的自然是那些同她相交的官太太,还有几个城中数得着的富户,只是其中一些人昨日已收过了世子的请柬,今日便又要照顾郡主的生意,一时有些吃不消,且不说盈满楼的药膳味道如何,人能顿顿吃药膳吗? 韩宸元笑话她是拾人牙彗,荀玉才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交待道:“你记得回去告诉亭华哥哥,把我做的事都讲给他听,记住了吗?” “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说。” 说罢连乐氏养生馆也不去了,想回乐府时才发现,他的马车已经被林承绣给征用走了。 第205章 要你何用 苏掌柜又一次向林承绣提出招揽,她依旧拒绝了,并且笑道:“掌柜这般信重于我,到底是什么缘故?” 她并非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是圣手堂一次又一次的招揽,让她心中隐隐觉得蹊跷,这人到底是何目的? 苏建安苦笑着道:“哪有什么缘故,实在是缺可用之人,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已将百草堂盘了下来,这不就真的缺了个管事之人?况且如今乐家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吗?良禽……” 他没说完,就被林承绣打断:“我就是个寻常丫鬟,称不上良禽,还是做个人比较好。” 百草堂,她记得那是周远私底下开的药行,没想到竟被圣手堂给吃下了。 原来百草堂的董掌柜被抓之后,周远也被乐老爷撵出来,跟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城中人听了风声,没有人愿意同他打交道,后来周远也消失不见,百草堂就这样不复存在。 林承绣笑道:“恭喜掌柜,您这生意又要做大了。” “自家事只有自家清楚,我们圣手堂也是有几味上好的伤药,才撑着没被人挤出江城,程秋姑娘别忙着拒绝我,回去之后再仔细考虑考虑,我等你答复。” 林承绣无奈极了,这人为何如此锲而不舍,难道她真的太有才华? * 说是要将荀玉的近况告诉乐亭华,可韩宸元去了静尘院,先找到林承绣将药膳馆对面新开了个盈满楼,东家就是荀玉的事说了。 完了他又道:“你说,她是不是脑子坏了?” “所以,她应该不是害得少夫人差点流产的那个人。”林承绣若有所思。 “你还有心情想那个,没觉得她在学你,想要引起乐大人的注意?” 她摊摊手道:“不然呢,冲去街上把她的店也砸了?” 韩宸元搓搓手,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两女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一定很好看。 林承绣摇摇头,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哪有郡主那样做的底气。她问道:“药膳馆今日营利几何?共有几桌客人?各消费几何?” 韩宸元却一问三不知,她悠悠地道:“那要你何用?” “你信不信,我一掌能打三个你!” 他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她连忙换了个说辞:“我错了,世子龙章凤姿天纵英才!要不这样,世子再帮我做一件事。” 韩宸元勉强地道:“说来听听,我是不想再当跑堂了。” “放心,这次是真的有求于你,我用四道药膳同你交换。” 林承绣想求他帮忙把困在江宁府衙的行李弄出来,这件事情一直盘桓在她心头,若是找不回来,那便是终生憾事。 韩宸元心想这有何难,拍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我这动身去江宁。” 这人说风就是雨,林承绣赶紧将他叫住,细细说了当初在驿站寄出时留的名姓与存证上写了什么,又道:“请世子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形下再去,也别叫人知道是那我的行李。” “江宁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怕什么!” 他话音刚落,乐亭华便从廊柱尽头现身,沉声问道:“世子要去江宁?” 韩宸元为之一滞,才刚说要做得隐秘,现在就被乐亭华听到了一些,他不去看乐亭华,答道:“没有,不是,不做什么。” 他的样子可不像是没有什么,这岂非不打自招,乐亭华的目光在他和林承绣身上打了个转,问道:“我记得你今日应该去了药膳馆。” “是啊是啊,我这不是有重大发现,赶紧回来给你报信了!” 韩宸元赶紧又将荀玉的动向说得一清二楚,乐亭华并不放在心上,对林承绣道:“你日间出门不曾看见?” “不曾,我帮姑娘跑了个腿。” 至于去做了什么,她并没有说实情。 * 乐溶此时正与赵如英在一间珍宝楼里挑选首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韩宸世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世子,可是林承绣有过交待,这位是个浑名在外的主儿,能远离就远离,所以他去药膳馆当跑堂,乐溶就没再去药膳馆,只在心里挂念这件事。 赵如英将一副玉镯递到她面前,问道:“妹妹,你看这个可好?” “都好,我送姐姐。” 赵如英含笑道:“哪里用得着你送我,父亲近来只恨我不打扮呢,唉。” 她自嘲笑一笑,问道:“对了,听说你的药膳馆如今请了世子在管着,真的不打紧吗?” 乐溶苦恼地道:“不是我请的,如今连我也得避开。” 第206章 名节 今晚的飞花楼被六安来的一位富商孔公包下,宴请的正是乐家商号的大公子乐念章。 未到深夜,乐念章已不胜酒力,被人扶着去楼上的房间歇息醒酒,他半睁醉眼,许多深深浅浅的红色从眼前掠过,那些全是楼里用来装饰的纱束,在他眼中仿佛如一团一团的红云。 前几日顾倩云差点出事,乐念章恨不能日日守在她身边,小心看护,难得今日放开心怀便多饮了几杯,暂且将家中生意上的烦心事抛至一旁。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些应酬,只是想替乐老爷分担一些事,可他于生意一道没什么天份,每每做起事来无所适从,不知是否他多想,总觉得无论亲爹还是药行的掌柜管事,都不把他放在眼中。 今晚的孔公是六安极有头脸的人物,听说早先也是读书人,言谈甚是文雅,令乐念章如遇知已般畅快,只是酒饮得多了,走路都不太稳当,好容易到了楼上,他被送进一间亮着红光的屋子,里面安静得紧,他扶着桌子往床前摸去,还带歪了一只瓷瓶,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乐念章低头看了一眼,碎片中还有些许水渍和一枝白色的花。 他咕哝一句,继续往床前走,到了跟前一把挥开帐子,直直地扑到床铺上。 而当乐念章打碎的瓷瓶发出脆响之时,乐溶便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她正满心恐慌,羞愤欲死之际,听到不知名动静,只吓得肝胆欲裂,而下一刻,她在模糊之中看到有人挥开了纱帐。 那个身形隐约是个男子,她很想尖叫,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力,只能任由对方躬下身子,不过令乐溶意外的是,来人没有揭开锦被,她没有被人看光,那人只是将她连同锦被卷到了一起抱下床,走到窗边跳了出去。 她只觉得身子往下坠落片刻又停住,外面很冷,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感觉被人抱着怀里飞快地移动着,在黑暗之中远离了方才那个可怕的地方。 当她终于恢复些许知觉能够出声的时候,才大着胆子颤声问道:“你,你,你是谁?” 他方才救她离开了可怕之地,可如今又要带她去向哪里? 乐溶不敢确定这是好人还是坏人,而那人似乎沉默了一下,仍是不出一声声,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带着她赶了一段路,跳墙进了一处院子,悄悄靠近院里的房屋,见四周无人才敲了敲房门,片刻后,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 乐溶蓦地睁大双眼,微有些激动地挣扎起来,这是丁神医的声音,此人果然是去救她的! 她张口就想叫人,忽然想起自己此时形容狼狈,难堪无比地闭上嘴。 门被打开,丁神医走出来一看,惊道:“燕明!不不,应该叫你池修,你来找我……你抱着的是谁?” 竟然是池修!乐溶震惊到了极点,反应过来更是羞到了极点,一时神情激荡竟晕了过去,池修顾不得多言,走进去将她连同锦被床上,丁神医心中的吃惊已经无法形容,乐溶他如何不认得! 池修飞快地解释道:“今日乐亭华暗中派人寻找找乐溶,我才知她出了事,现如今人已找到,我却不好将她送回乐府,只好麻烦您老了。” 这几日他一直盯着荀玉,可她身边的人太多,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却意外发现乐府出了事,当下顾不得再跟荀玉,也去搜寻乐溶, 丁神医松了口气,方才他几乎以为池修对乐溶下了手,当下上前在乐溶鼻前探了探,想为她诊治才发觉她此时的狼狈,收回手道:“她这是怎么了?” “应该只是一时闭了气。” 池修转过头,不敢看躺在床上的乐溶,刚见到她时,发现她不能言不能动,曾粗略检查了一下她应是中了某种迷药,时间一过药效便自然消退。 丁神医想了想,从柜中翻找出一个瓶子,打开后是淡绿色的药膏,给乐溶的鼻子下面抹了一些,她这才悠悠醒转,睁眼看到丁神医,未语泪先流。 听着乐溶轻泣声,池修转身就要出去,却被丁神医拽住:“我去找人通知亭华,你先在这儿等一下。” 池修不得不留下,却不知如何安慰乐溶,想了想道:“你先别哭,我去得不算晚,应该什么事也没有。” 掳走乐溶的人明显不怀好意,池修当时只顾着救她离开,并没发现其他线索,到底是谁将她放在那间房里,后续又有什么样的安排,此时全然不知。 他的安慰并没有用,乐溶仍是泪流不止,此时她虽然已能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无缘无故被人迷倒,池修出现时她连一件衣裳也没穿,即便回了家里,以后该如何自处,要知道名节对女子来说最最要紧。 丁神医很快回来,他派去乐府报信的本就是乐亭华留下来看护他的人,想来乐家也不愿更多人知道此事。 “乐家的小子一定会很感激你。” 池修冷冷淡淡地道:“我不用他感激。” 乐府,自午间赵如英来报乐溶失踪后,乐亭华便将所有相关知情人扣了下来,也亏赵如英知道轻重,没有惊慌失措叫得人尽皆知,而是立时带人赶回乐府,求见乐亭华才说了出来。 翠柳已被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语无伦次,翻来覆去说只是离开了一下下,连车夫都被盘问半天,根本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当街掳人。 乐亭华一边叫人去请乐老爷,一边将自己能用的人全派出去,可是江城这般大,没有头绪又从何找起。 “赵姑娘,委屈你与你的丫鬟暂留在乐府,待我找到三妹妹的下落再离开。” 赵如英哪怕说个不字,她也在深深自责,偏偏今日她约了乐溶,偏偏她为了私心离开了那一会儿,乐溶身子娇弱,若有个好歹,她此生负罪难以心安。 乐亭华手叩几案,在脑中飞快地分析乐溶出事会与谁有关,他首先想到的是郡主荀玉,随即又在心中否定了,能想到开个药膳铺子同乐溶的药膳馆打擂台,怕是荀玉这辈子最用心的一回,往常她若是看谁碍眼,会毫不客气地当面找事,将人无声无息地弄走,不似她的作风。苏丹小说网 他的目光落在翠柳身上,这丫鬟的眼中全是惧怕,应该也不是她与人勾结,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翠柳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抖,二公子的目光着实可怕,正在此时,内室里走出一个人,却是林承绣,她冲翠柳微微一笑,冲淡了翠柳心中的恐惧,而赵如英已看出这个丫鬟同乐亭华的关系不简单,心中有些复杂滋味涌上来,她不是乐溶的丫鬟吗,为何出现在乐大人的身边? 第207章 红帐迷局 林承绣走到翠柳身边,将她拉起来,道:“别跪了,你也不是故意盼着姑娘出事的,对不对?” 翠柳连连点头,她希望姑娘平平安安,最好是下一刻就回到府,往后她必定紧紧跟在姑娘身边,一步不再离开。 乐亭华看着她温声细语地安慰翠柳,只皱了皱眉却没出声,方才她可是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乐溶不见的事不可能不知道,这又是何意? “今儿上午阿茴来过,还跟我说你答应给她带煎果子,若今日是她陪姑娘出去……” 话刚说到这儿,翠柳已悔得不行,早知道今日就不争出门的机会,抽抽答答地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跟人说话,就,就不会弄丢了姑娘。” 她们姑娘自小就关在府里,直到今年身子大好才出府走动,外头多危险呐,这会儿指不定多害怕,她真是百死莫赎,想到这里哭声大了些,便听得林承绣又问:“你同谁说了话?” 翠柳睁开迷蒙泪眼,抽噎着道:“是个咱们府里的丫头,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就是眼熟得紧,她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 此时乐亭华低垂着眸,心神却全都在林承绣问的话上头,听她又问道:“咱们府里的?如何眼熟,可还记得她在哪一房、哪个院子当差?” 林承绣的心微提,若真是府里的丫鬟倒也好找,一果便知今日谁出过府,就会知道翠柳有没有说实话。 翠柳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我想想,想……她好像是园子里的,不不,不对,我想起来了,她在郡主身边服侍过!” 荀玉! 林承绣的眼神微冷,又与荀玉有关!她抬眼看了乐亭华一眼,发现他动也未动,似是没有听见她们的谈话声。 可转念一想,她想到荀玉身边服侍的人,那不就是芸香? “是不是芸香?” 翠柳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但她确实是咱们府里的丫鬟。” 林承绣松开她的手,神情变得冷凝,转身道:“大人,翠柳可能是被芸香引离马车,她已经跟着荀玉离开咱们府里,在那个时候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乐亭华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找荀玉问清楚。” 他派出去寻找乐溶的人,本就有人在盯着荀玉,这下子更得去查了。 林承绣摇头道:“不行,万一荀玉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去问反而将消息透露给她,再者……” 她犹豫了一下,仍道:“郡主若想对乐家出手,不会选择对三姑娘做这样的事。” 不是她好心为荀玉说话,而是这个时候找错人,非但帮不到乐溶,反而可能会害了她。 若不是荀玉,那便是有人想将这个罪名甩在她身上,真正的背后之人究竟是何人? 乐老爷被请来后,听闻小女儿出了事,身子微晃差点倒下,赵如英拘谨地站起身,这事与她的关系太大,今日能不能回自己家还说不定,看到乐老爷她便想到自己的父亲,若真是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怕是她也脱不了干系。 “快,快去把她找回来!” “还用您说,我已经让人找去了,此事不可声张,亦不可大张旗鼓,您不如想想,与谁结过仇有过怨,会是谁对三妹妹下的手。” 乐老爷的脑子有些糊涂,这事儿竟是冲着他来的吗? “我向来生意公道,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从来没有谋取过不义之财!”乐老爷说得言之凿凿,可这又有什么用,得先将乐溶找回来才成。 众人在焦急中度过半日,到晚上忽然传来丁神医的传信,道是乐溶现下就在他那里,让乐府派人去接,乐老爷喜极而泣,待要亲自去一趟,却被乐亭华给拦住了:“这件事现下无人知晓,你出门的动静大,万一叫人看到反而不好,我去就行。” 听说人是池修救的,他还想见一见池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不说乐亭华与池修见面如何,只说乐溶被乐亭华亲自带回乐府,送到褚玉院后的情形,此时乐溶自然已经在林承绣的帮助下换回原先的衣裳,也检查过身体,一切无恙,只是她身子还有些软绵绵。 褚玉院的丫鬟只知道自家姑娘在外面突然发了病,被送去丁神医处诊治,到了很晚才回府,且精神不济,一定要林承绣陪着才好。 众丫鬟不由羡慕林承绣,人都去了二公子那里,姑娘还是照样离不开她,做丫鬟做到这等地步,真是好本事。 青柳与翠柳向来处得最好,发现少了一个人,便问道:“翠柳那丫头呢,怎么不见回来?” 已有消息灵通的小声道:“听说姑娘将她留在丁神医那里了,许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呢。” 听谁说的?自然是听程秋姑娘说的,当然假不了。 “那她也是个有造化的。” 青柳听了半信半疑,说道:“我帮她把东西收拾好了,回头带去给她。” 林承绣在屋里陪在乐溶,自是听不到外面丫鬟们说了什么,她看着无法安眠的乐溶,说道:“姑娘莫怕,你已经回来了。” 乐溶没有睁眼,低低地道:“我总是听到有响动。” 她受的惊吓太过,只觉有个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回响,令她无法入睡。 “是瓶子砸到地上碎了的声音,我听到了。” 那个声音似乎格外让她害怕,林承绣将温热的手放在她额上,发觉她已经开始发热,不过都在丁神医预料之中,起身出去,吩咐重芳等人开始熬药,回来后继续安慰她:“待会儿喝一碗安神汤,姑娘就能睡着了。” 乐亭华已经问过乐溶失踪之后的情形,得知她被蒙上了双眼,什么也没看到,便直接去了池修说的那个小楼。据池修说,他是跟踪荀玉之时,发现她身边有个丫鬟时常私会外男,本来不曾在意,而乐溶出事嫌疑最大的便是荀玉,他在荀玉那里并未发现其他异常,只有顺着私会外男的丫鬟查了查,没想到真找到了乐溶。 害乐溶的人到底要干什么?芸香此人蠢得很,林承绣下午时便已经想到一个人,若真的是他…… 乐溶的呼吸忽地加重,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林承绣伸手,在她的穴位上轻轻按揉,许久才使她舒缓下来。 乐溶轻声问道:“池修。他是好人,对吗?” “是啊,他是好人。” 没想到会是池修救了乐溶,这下子小姑娘怕是再也难以忘记池修,身心俱疲的乐溶喝了汤药后,终于睡着,只是睡梦中依旧紧蹙眉头,似有化解不开的忧愁。 * 找到小楼去的乐亭华面沉如水,池修沉默在跟在他身后,楼下笙歌未停,他离去时打开的窗户依旧大开,冷风灌进来吹得红色纱帐鼓涨乱飞,忽听啪地一声脆响,原来是乐亭华挥手将柜上的瓶子扫到了地方,显是动了真怒。 飞花楼,他的妹子竟被人掳走放到了青楼里! 偏偏他还不能在这时候下令将飞花楼给清了,皆是因为不想被人联想到乐家出了事,还与青楼有关。 此时楼下上来人,池修认出是乐亭华的手下,悄悄退到暗处,只见那人在乐亭华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乐亭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更沉,似乎一场更大的风雪即将到来。 然后,他一步步走出去,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于是他一脚踹裂房门,走到床前,那个已然醉得人事不省的人,正是他的大哥乐念章。 第208章 报官吧 今晚六安富商一掷千金,包了飞花楼请乐念章,故而乐亭华的人一问便知,他看着仍醉得不醒人事的乐念章,沉声下令:“把此间主人找来,还有今晚设宴之人也一并带来。” 掳走乐溶的人为何将她送到了飞花楼?乐念章今晚来飞花楼是否也是对方庄重中的一环? 他要找出暗中布局的人,此时楼下传来喧闹声,今晚因有人包了飞花楼,除宴席上服侍的风月娘子与乐师,便只有一些楼里的仆役,其他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里,无缘无故一群人闯进楼里,还凶巴巴地要主人出面! 不多时楼下传来尖叫声,乐亭华皱眉走出去,护卫匆匆来报:“大人,飞花楼的养母夏氏死了,还有那个孔公不见踪影,属下等已经将其余人等看好了。” 出了人命,需得通知衙门来人才行,乐亭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说出几个字:“去报官。” 护卫得了吩咐转身离去,池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知道这是个局,不怕报官会给乐家惹来非议?” 过了今晚,怕是满城人都知道乐家大公子在勾栏院留连,还沾惹上了人命官司。 “既然知道是局,那就知道真相并非如此,查清楚就是了。” 池修沉默,好在乐溶已经被救走,乐念章又是清白的,还真如乐亭华所说,乐家不怕被人非议。 今晚的事就是一个局,若乐溶没被回去,养母夏氏早晚会被人发现遇害,到那时衙门一查,就会有人发现乐家的姑娘赤身裸体出现在勾栏之地,而乐家的大公子也在隔壁,从今往后乐家如何在江城自处? 池修急着救乐溶,所以并没有动荀玉身边那个丫鬟,至于与她暗中来往的男子也都交给了乐亭华去追查。 “我不清楚你们家的事,也不知道是谁在暗中算计,想必以乐大人的本事很快就能查清,不过,你确定不是冲着你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说乐亭华连累了乐府的人,他担心乐溶,不希望因为乐亭华才遭遇如此可怕的事。 “池修,你救了舍妹,我心中甚是感激,但我想说一句,你杀了荀也无法消除心中除恨,不如听我与袁宪所劝,入京面圣,何况你也是程秋的恩人,我们不会害你。” 袁宪此时想必已回到京城,将他的密信呈报皇上,乐亭华相信陛下会做出公允的判断,他又说道:“若是我有心害你,早捉了你送给惠王。”苏丹小说网 这一次池修没有立时回绝,可他也没有答应,只是轻声道:“乐大人,让我再想想。” * 州府衙门的人赶到时,看到乐亭华正坐在厅堂上首,对着几桌残席怔忡,飞花楼的人全都候在厅堂的角落。 养母夏氏死在卧房里,官差验过她是被人一刀毙命,房里的现银也不见踪影,极有可能是宴请乐念章的富商所为,所以他逃了。 官差小心地问道:“乐大人,这件事与贵府的大公子关系不大,只是您今夜为何会出现在飞花楼?” 乐亭华淡声道:“嫂嫂听闻大哥被人拉来欢场,她不放心,因有孕在身不便前来,所以请我来接大哥回家,没想到……” 这是他来得早,若是他来得晚了,暗中谋算之人再将乐念章搬到夏氏的卧房中,那更说不清楚。 “好说好说,咱们得带大公子回府衙问话,您看可以吗?”许是怕他不乐意,官差又赔着笑脸道:“大公子醉酒,人绝对不是他杀的,只是例行问话而已,很快就能回去。” 他们不敢胡乱猜疑乐亭华,但是乐念章却要带走问一问,那富商孔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等他清醒了后才能知道来龙去脉。 乐亭华起身说道:“请便。” 说罢带自己的手下离开,官差们吆喝着把飞花楼上下人等全都带走,乐念章则拆了门板抬回府衙。 乐亭华憋着一口闷气,回到乐府时已经差不多已过了寅时,他是不待见乐家,可也容不得被别人算计,这口气在见到面带焦急的乐老爷时,再也忍不住,语调冰冷地道:“与其担心大哥,不如问问自己做过什么好事!” 钱管家本来陪在一旁,跟着熬了大半宿,听到二公子这话吓得身一激灵,赶紧退出去。 前半夜小闺女刚被找回来,便听说大儿子也出了事,乐老爷根本没能入睡,一整晚心力交瘁像是苍老了十岁,可这逆子一见面就指责他,气得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面上青白了好半天,才道:“你这逆子,是要气死为父不成?” 乐亭华冷笑一声,看着他毫不畏惧。 “你就说你大哥的事,他现下如何了?” “大哥暂时无事,只是要等衙门问完话才能回来。” 乐老爷将心放了回去,大儿子性子软和,只是出去参加宴请,却牵扯上人命官司,这是他意想不到的,有逆子在,想来不会吃太多苦。 “三妹妹被人送到飞花楼,大哥也在飞花楼被人设局,你为何不想想,是谁设了这个局?” 乐老爷当然想知道是谁,很明显是要害得乐家无容身之处,他问道:“是谁?” “此人做这样的事,想是恨极了乐家,前几日对嫂嫂下手的人必定也是他。” 乐老爷心神一凛:“真的是郡主?” 当日是他多事,留郡主在乐府做客,才会有后来的郡主被撵,逆子说是因为他才害乐府出事,可是真正得罪郡主的人是他自己啊! 乐亭华瞧出他似乎心有不服,微嘲道:“你倒是敢想,可惜却高看了自己,荀玉若是想让你死,直接带人抄了乐府便是,还与你费这许多功夫? 不是郡主? 乐老爷左右想不出来,他之前说从未做过亏心事,也从不赚取不义之财都是真话,绝无可能招来如此祸事。 “那会是谁?” 乐亭华冷声道:“是谁,呵,当然是你曾经认为颇有才干,可成大事的义子周远!” “不可能!” 乐老爷不敢置信,他可是养了那个孩子十几年,周远怎么可能对他们家下得了手?先是谋害乐家的子嗣,再对兄妹相称的乐溶下手,甚至连乐念章的下场都安排好了! 但是他又知道乐亭华不会诳他,越想越是心神恍惚,跌坐在椅中,他养了一只白养狼,此时恨不能立时杀的那个畜牲。 幸好乐溶已经找回来,乐念章未曾真正被迷局害进牢狱,否则他只有一死以求解脱。 第209章 你睡觉打呼 晨光乍亮,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的之凌揉着眼睛坐起来,二公子昨夜出门后便没回来,他们当下人的自也不能安稳去睡,可等到最后还是低挡不住睡意,趴桌子上睡着了。 他刚要叫醒同样睡着的之时,却看到窗边站着一个人,正是他家公子,吓得立刻站起身叫道:“公子回来了!” 之时也跟着醒来,东倒西歪地站起身道:“哪儿呢,公子在哪?” “你们两个先出去。” “是。”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低头走出去,然后撒腿往跨院跑去,公子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出了大事,还是请程秋姑娘来看看的好。 没想到跨院里没人,不知是晚上人没回来,还是一早就出去了。 此时的林承绣还在褚玉院,乐溶发了热,虽然睡着了,却睡得极不安稳,直到早上才退热,她跟着没怎么合眼,直到今早乐夫人得到消息赶过来,冯妈妈也从外头的家里回了府,有人接手之后,她才得空回静尘院歇息,眼瞅着快要用午膳的时候,她却连早膳还不曾用。 才进院门,之时与之凌便围过来,争抢着道:“程秋姐姐,出大事了!” 她吃了一惊,乐溶的事可是隐秘,怎地府里传出什么了吗? “别吵!一个个说。” 之时的嘴皮子利索,一口气说出来:“大公子一夜没回来,少夫人动了胎气,还有我们公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脸色吓人得紧。” 他不敢提自家公子也是一晚上没回来,听说大公子去了风月之地,所以少夫人才会气得动了胎气,万一他家公子也跟着大公子去了那样的地方,程秋姐姐怕是也要生气。 听到与乐溶无关,林承绣松了口气,她尚不知飞花楼里发生了什么,推开之时和之凌往自己的屋子走:“你们公子的脸色哪一日好过?实在不行把于医士找来,看看他是不是也动了胎气,我如今累得很,你们让让。” 见她头也不回自顾去歇息,之时长叹一声,刚要说什么,却见他家公子似是听到动静,从主屋走出来,而林承绣已走得连片衣角都看不见。 乐亭华走过来,吩咐他们叫膳房送些吃食,便跟着去了跨院。 之时用胳膊肘推推之凌,说道:“我怎么觉得公子很看重程秋姐姐姐,程秋姐姐没那么看重公子。” “这不明摆着,程秋姐姐极得公子喜爱,乐意宠着,向来都是男子宠女子,你几时见过女子宠男子,管那么多干嘛?” “说得也对也不对,难道不应该是程秋姐姐求着公子多些疼宠吗?” * 林承绣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头便睡,连乐亭华几时到来都不知道,而他也没有惊动已熟睡的她,因为知道她同样辛劳了一晚上。 他只是不愿继续把自己关在屋里,哪怕只是听着她浅浅的呼吸,他也能放松紧绷的情绪,微闭双目养起了神。 自从与她在一起,乐亭华已有许久未曾拿起过刻刀,以往总需要枯燥的木雕才能消磨的难耐情绪,因为她不再难捱,就算她没那么在意他,他也愿意由着她。 林承绣并没有睡太久,堪堪午时便醒来,望着窗缝透进来的天光,她轻轻咛叹一声,似在感慨为何好梦易醒,下一刻便瞧见了书桌前坐着的乐亭华。 实在是屋子太小,在多了一个人,尤其是多了乐亭华的情形下,她不可能毫无所觉,吓得立时坐起来道:“你怎么在我房里?” 她记得很清楚,回来时因要睡觉插了门闩,这人却无声无息地进来了,还好她着急睡觉,连外衣也没有褪去,这会儿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苏丹小说网 他站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承绣觉得他的眼神格外温柔,然后下一刻他却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打呼了。” 不可能! 她的脸上简直要着火一般,气得下床走到他面前,凶巴巴地道:“不可能!我睡觉不会打呼,你才睡觉打呼!” “你又没看过我睡觉,我可是刚刚听了一个时辰,要不换我睡觉,你来听一听?” 他绝对是故意的,林承绣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深吸一口气,不与他一般见识,正要说什么,他却将她抱起来:“不觉得脚凉吗?” 她当然觉得脚凉,可乐亭华招呼也不打就抱她,令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不过他马上就把她放到床边,还要弯下身子给她穿鞋袜。 林承绣忙缩回脚,她会自己穿!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查三姑娘被掳走的事吗?” 提起正事,乐亭华面色又沉了下来,昨夜飞花楼的事,今早便已传开,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乐府里谁敢不开眼去顾倩云面前说三道四,可是陶然苑里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顾倩云当即打翻了药碗,她本就为乐念章一夜未归担忧,因此动了胎气。 他将昨夜的事说了一回,又道:“该抓的人已经抓了,如今已能确定那个暗中谋算的人是周远。” 竟有这样的事,大公子素来文质彬彬,并不是喜在外面寻花问柳之人,这回可被坑惨了。 她自听翠柳说出芸香的名字,便已经想到乐溶的事情与周远有关,但是他几时这么能耐了?掳人,设局,还对少夫人腹中胎儿下手,这一出出的真是周远能做得到的? “还好有池修,这下子他成了你们家的大恩人,真是没想到。” 池修是于乐家有恩,可是从她嘴里听到池修的名字,乐亭华觉得不舒服,转而问道:“三妹妹如何了?” “你想知道,不如自己去看看。”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不方便去。” 林承绣想到乐夫人还在褚玉院,顿时明白过来,想想乐夫人着实有些惨,生了两个孩儿,一个牵连了人命官司,一个体弱受惊,儿媳妇还动了胎气,怕是这会儿已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再当一尊泥菩萨。 乐亭华的脸上有疲惫,明明他为家事辛劳一晚,却仍用厌弃的语气道:“我不喜欢这里,想搬出去。” 当初就不该回乐府,他若是一直住在丁神医的小院,应该不会有这许多事。不不,若是不回府,就不会遇见眼前这个女子,他克制地忍了又忍,将她搂在怀里,方才觉得好受些。 那乐老爷会气死,不知怎地,林承绣觉得此时此刻,最好不要提起“乐老爷”三个字,否则他会现在就搬离乐府。 她动了动道:“翠柳怎么处置?” 难得她乖顺地待在他怀里,却仍记挂着不相干的人,乐亭华说道:“那个丫头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置。” 他不可能饶了翠柳,她得承担相应的罪责。 别看林承绣之前撵人出府,发卖人时干脆利落,可是翠柳这事有些棘手,若只是打发出去,她将乐溶曾被掳走过的事宣扬出去,岂非害了乐溶? 她抬头看乐亭华,身子有些轻颤,他立刻明白过来,安抚道:“你想哪里去了,她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可也不能留她,否则对三妹妹来说是个隐患。” 那便是要送走了,林承绣微叹,自以为经历过不少事,如今才发现面对那些阴私之事,还是狠不下心肠。 第210章 难得的喜事 翠柳回不来了,林承绣让唐妈妈给褚玉院选了两个妥帖的丫鬟,她将人送过去时,半路被钱管家找人叫了出去。 钱管家上来就道:“程秋姑娘,可了不得,郡主派了人来,说是身边有个丫鬟不见了。” 林承绣一听荀玉便皱起眉,随即想起乐亭华说的那句“该抓的人都已经抓了”,应该指的就是芸香。 她不在意地道:“我还以为是郡主派人打上门了,不过是丢了个丫鬟,这找人的事也轮不着咱们出力,不必理会。” “可那个丫鬟是从府里跟过去的,所以才来这里找,我寻着着……莫不是郡主找借口来说和了?” 不是钱管家想太多,倘若郡主真有这个心,那乐府再给个台阶,二公子与郡主的事不就过去了,往后他们乐家里里外外也能好过些。 林承绣看了看钱管家,忽然说道:“几日不见,钱管家怎么又瘦了许多?” 这一向钱管家劳心劳力,瘦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冬衣做得早,此刻穿在身上竟宽松了许多,闻听自己又瘦了,钱管家悲从中来:“可不是嘛,自打郡主来了江城,我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好容易她走了……” 林承绣打断他道:“你也知道郡主是好容易才走的,怎么,想请她回来?”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我这就打发那女侍官走。” 看着他摇头叹气走了,林承绣也没心思去褚玉院,芸香当然是在乐亭华手里,至于荀玉信不信那就是她的事了。 离飞花楼一事已经过去两日,大公子乐念章昨日过了堂便被接回府,此番被人算计后他面上无光,回到陶然苑便不再出现,可据府里私下里传的,大公子与少夫人如今已分房睡。 至于搅得乐府不得安宁的周远一直没有踪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当晚宴请乐念章的孔公,就是周远所扮,若非他对乐念章十分了解,哪会句句说中乐念章的心思? 每每想起周远让人将乐溶掳到飞花楼,林承绣便一阵后怕,周远一直觊觎乐溶,若非那晚池修去得及时,怕是真被他得手。想是后来发现乐溶被人救走,周远知道事情败露才跑路了。 此事对乐府诸人打击不小,乐溶当场病倒,虽然第二日便退了热,可到今日仍起不了床;大公子乐念章二十来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原来竟是周远所扮,而少夫人顾倩云则倍受打击,差点气出毛病。一家子人仰马翻,躲在各自己的院子里养病的养病,生闷气的生闷气,惟有住在银叶园里的琴若觉得乌云乍散,苦尽甘来。 此时她正由丫鬟柳儿陪着在园子里慢慢散步,远远瞧着林承绣从内院的主道慢慢走过来,恰与逸秋院里的陈妈妈碰个正着。 陈妈妈早先与林承绣结了善缘,关系称得上和睦,眼见着她从一个打杂丫鬟走到了今日,很是感慨地站住脚,先同她打了个招呼:“程秋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林承绣回过神,忙与陈妈妈见了个礼:“适才去见了见钱管家,妈妈往哪儿去?” 她知道这两日乐夫人待在褚玉院,陈妈妈必是得了夫人吩咐出来走动,瞧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鬟,手里都捧着东西,她略扫了一眼,认得是府里采买之物,应是燕窝滋补之物。苏丹小说网 陈妈妈说道:“夫人让我给少夫人、还有裴少夫人送些燕窝,如今她们都是双身子,得多吃些补补身子。” 听得裴少夫人之名,林承绣讶异地问道:“裴少夫人也有了身孕?” 陈妈妈点点头,面上露出喜色,虽然是舅爷家的喜事,却是在他们乐府才诊出来的,想必消息传回定淮,裴家上下欢喜的同时,都会感念乐夫人照顾之恩。 不过如今这事是前几日刚刚诊出来的,还未足三个月,故而不便大肆宣扬,陈妈妈悄声嘱咐了两句,便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 林承绣若有所思,这一阵子她没再见过琴若,竟不知她已有了身孕。 柳儿等陈妈妈与林承绣走后才冒出一个头,不解地问道:“少夫人,为何咱们不过去?” 琴若轻轻咳了声道:“我怕你太鲁莽,好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别多事了。” 她这一胎来得不易,原先被荀玉害得落过一次水,差点连命都没了,医士说她极难受孕,这回被郡主折磨几日,一直觉得身子不适,不想却是有了身孕。还好这孩子在肚子里安安分分地,竟陪着她撑了下来,这让琴若惊喜万分,被郡主那样搓磨都没有流掉,可见是个来报恩的。 方才看到林承绣时,柳儿便想往前凑,她如何不知这丫头的想法,若不及时拦着,大约会直愣愣地去打量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叫乐大人动了心。 柳儿是有些不服气在心里的,若当初真的议了亲,那这门亲事是顶好顶好的,她家姑娘也不会受人欺凌差点没命,乐大人的心真的太硬了,就不能顺势认了姑娘,从此护着姑娘吗?可如今呢,他害得姑娘嫁了人也要被郡主欺负,却护起别的女子,为了一个丫鬟把郡主撵出乐府,真正受尽委屈,需要保护的人是她家姑娘呀! “姑娘,你别太委屈自己,照我说……” “照你说我该去向乐大人诉说一番,好叫他知道我的委屈?”琴若头疼不已,截断柳儿的话道:“我已嫁人,不去向自己的夫君说心中委屈,却去寻别的男子倾诉,你觉得这样便痛快了?” 柳儿一滞,是啊,她家姑娘有夫君,裴姑爷虽然粗心了些,可也是谦谦君子,与姑娘恩爱得很。 “那,可是,婢子就是觉得姑娘委屈!” “日子是要自己过的,不顺心的时候多了去,一点点不痛快的事就要说出来,徒惹人笑话罢了。” 琴若明白柳儿的心思,她是觉得裴姑爷不如乐大人那般至情,只要是喜欢的女子,哪怕是个丫鬟也护得严严实实,说实话她心里其实也羡慕得紧,被那样的人那般护着,她便是死了也甘心,可谁叫她没有那个命呢? 她拍拍柳儿的手,拉着她往另一边走,不想乐府的园子大,没一会儿竟与林承绣上了。 两相遇见,林承绣也是一愣,屈膝行了一礼:“裴少夫人安。” 琴若伸手虚扶她,垂眸道:“程秋姑娘客气了。” 说完她又轻咳两声,余光朝后看了一眼,这回柳儿听了她的劝,安静地待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林承绣关切问道:“少夫人怎么了,我听着声音有些咳。” 琴若还没说话,柳儿便抢着道:“我家少夫人曾落过水,伤了身子,天气一冷便犯咳症。” 如今的天气正冷,琴若在屋中待得太闷,才在医士的交待下每日出来走一会儿。 林承绣指了指不远处的廊道,那里有供人歇息的倚栏,说道:“少夫人可容我给你把个脉?” 琴若讶道:“你会诊病?” 柳儿忍了又忍才没说出呛人的话语,莫不是想害她家姑娘? “会一些,近来正研习药理,见到有病症之人就想问一问,也是我唐突了。”林承绣话一出口正自懊恼,有孕的女子都多疑小心,还是少些麻烦得好。 她正要走,琴若却道:“如此多谢程秋姑娘。” 第211章 探病 当下三人移步寻了个地方坐下,林承绣将手指搭在琴若细弱的腕间,不多时便收回手,轻轻替她把袖口抚平,斟酌了下说道:“少夫人,于医士想必已给你开了药,若要咳症早日好转,务要遵医嘱才是。” “你是不是不会看?于医士当然开了药,还用你说吗?还是说你比他的医术还要高?”柳儿 林承绣淡淡地道:“那倒不是,只是裴少夫人怕伤了腹中胎儿,不曾好好吃药,咳症当然不会好转。” 琴若将柳儿拉一边,歉意地道:“姑娘别放在心上,柳儿总是不听我教训,咳,我确实没好好吃药,因想着是药三分毒,怕伤到腹中孩儿……” 她的手放于腹前,显是十分紧张,当年医士说她难以受孕,不仅是在水中受寒,也有服药的原因,致使她对汤药十分抗拒。 林承绣并不为柳儿的话生气,苦苦的汤药谁爱喝,但一味地惧怕汤药更不可取,她想了想道:“药还是要吃的,只是你若不放心,可以让丁神医给你再瞧一瞧,能根治了咳症最好。” 丁神医!琴若眼睛微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到了江城乐府,才知道有位丁神医与府里关系亲近,乐亭华受伤那几日,他老人家来过府里,可是琴若哪敢开这个口,再说当时荀玉被赶出府,她已觉得是上天恩赐,高兴地差些晕过去,怎敢再奢求别的。 见她有所顾虑,林承绣道:“乐大人是丁神医的晚辈,想必他老人家会答应给你看病。” 柳儿忙扯扯琴若的衣袖,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若是能求得乐大人答应,那么她往后再也不会替姑娘委屈了。 琴若还未开口相求,林承绣已站起来道:“少夫人不方便开口的话,我回去后与大人说一说。” 琴若感激地起身微微一礼:“多谢你了。” 她连忙闪身让开,说道:“少夫人客气,饮食千万当心,万事也要放开心怀才是。” 说罢便告辞离去,琴若带着柳儿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心中默默想的是她不仅长得美,难得性情大方,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个人从来不曾属于她,她也不该多想。 * 待林承绣回了静尘院,和乐亭华说的第一件就是给琴若看病的事,他难得露出一个似懂非懂的神情,问道:“你不是不喜欢琴若?” “我几时不喜欢裴少夫人,我只是不喜欢对你有想法的琴若而已。”她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声音。 那不都是一个人?乐亭华摇头表示不解,不过,若不是琴若,他永远不知道,看似谨慎冷淡的她,心中竟有那样霸道的念头,直言他是她的,那是何等令人难忘滋味,唯愿此身此心此生都归属于她。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瞬间冷静回过神:“对了,我适才听说老爷病了。” 乐亭华默然,老头子生病他自是知道的,那晚之后就病了,固然因为飞花楼之事,可亦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内。 他淡声道:“那是他心中有愧非要多想,谁又劝得了。” 可林承绣却探头凑到他面前,黑白分明的大眼直视着他道:“大人,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怨,可身为人子,总得去探病,你说呢?” 乐老爷一病,床前一个孝子也无,乐念章不敢去自家老父亲面前出现,怕将他气得更重,乐亭华更别指望,就是他一句又一句把乐老爷给放倒的,年纪最小的乐念清,对老父是怕多过敬,甚至没心没肺地觉得乐老爷病了更好,那样就没人看着他进学,所以他轻易不往乐老爷那里去,乐溶此时恨不能所有人都忘了世上有个她,而乐夫人一心守着女儿,根本没有人想到乐老爷需要有人照顾。 乐亭华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没送到唇边就被人扯住胳膊,林承绣看出他的不情愿,坚持道:“你就说去还是不去。” “不去。”他将她的手拿开,握在另一只手里,想继续喝自己的茶,却发现她从外面回来手冰冰的,便放下杯子,双手合住她的手,问道:“外面冷,你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不想干的事操劳,待在房里看书不好吗?” 说到不相干的人,她想到琴若的事还没定下来,便道:“不好,你还没答应请丁神医给裴少夫人治咳症。”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另一件事,不行。” 也就是说,去看乐老爷就别提了,他心中不止一点点心结,这辈子是不可能父子和睦。而林承绣心里想什么,他能猜到一些,不外乎关于药膳馆的生意,还有乐氏药行的事,这两日她出过一次府,回来便若有所思的模样皆落入他眼中。 她若想做什么,他不会阻拦,甚至会给她助力,唯独在乐老爷这件事上绝不让步。 林承绣任他给自己暖手,心里已有了个主意,当然不能现在告诉他。 * 第二日一早,林承绣去了膳房,入冬后药膳灶可不清闲,每日点菜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关师傅和温婶都被她调去了外面的铺子,灶上是早先在打杂丫鬟里挑出来的两个人,本由青柳和翠柳管着,如今翠柳不再回来,青柳也无心于此,林承绣便让这两个丫鬟轮流到药膳馆里跟着芳草学,总不能府里人想吃个药膳还要跑出去。 膳房的管事是钱管家安排的人,只要不和从前的卢管事一样,林承绣就不会插手他用人之事,只是她每次来,膳房的人都太过热情,若非今日她要做的这道人参菠菜饺一人包起来太累,也不会跑来任人围观。 人参菠菜饺可以补心安神,恰对上乐老爷等人气虚无力、食欲不振等症,人参倒是好说,别说用的是人参粉,便是新鲜人参对乐家来说也不在话下。可那点菠菜却不容易找,这时节外头根本寻不来,是她去药膳馆时看见的,听说是汤圆儿从药庄来送药材时,顺带送了一些,这下子全叫林承绣带回府里,只不过从药膳馆拿菜给了钱,要走府里的账。 药膳馆的生意有所回温,全赖荀玉的益满楼让江城人心中有的对比,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药膳都能吃,所以药膳馆这边半死不活的生意又活了,若是韩宸元知道,必会将功劳归结在自己身上,毕竟他可是放下架子去当了一天跑堂。 刚想着韩宸元,他便和乐念清两人闻着味儿来了,见林承绣正让两个丫鬟把雪白面粉里倒进调好的绿水,不多会儿揉好的面就成了绿莹莹一团,好看是好看,只是不知能否入口。 “这能吃吗?” 林承绣一脸认真地道:“当然不能,这些都是包来玩的,看看就行。” “我不信!” “我要吃。” 那两人异口同声,林承绣这边已经开始调馅,人参粉和着调料放进肉馅,闻着味儿便知不会差。她嘴上说着不能吃,实则准备了不少,除了陶然苑和银叶园,其他各处都备了。 两个丫鬟开始擀皮包馅,乐念清还想亲自上手,被林承绣给制止了,这些东西可不能任他糟蹋。 等头锅饺子做得,她便盛出来放进准备好的食盒里,仔细包好提着就走,都说头锅饺子二锅面,第一锅是最好吃的,韩宸元不满地哼了声:“有的人心也太偏了。” 这回他却猜错了,林承绣提着头锅饺子去的是前院,不知为何,乐老爷没有在逸秋院养病,而是歇在处理事务的红叶楼。不过乐夫人的心都在乐溶身上,怕是回逸秋院养病也无人照料。 第212章 药仓封仓 红叶楼外,只有钱管家尽职尽责的守在那里,见到林承绣微有些吃惊,而且她手里还提着食盒,不由眼睛一亮:“程秋姑娘来了,是二公子让你来送吃食吗?” 老爷虽说不缺奴仆照料,可那能和亲儿子的关怀比吗?还得是二公子,这时候稍稍表现一下,老爷不得把心全偏过去。 谁料林承绣摇头道:“不是二公子,还请钱管家通传一声,就说程秋求见。” 说着把食盒递过去,钱管家一听不是二公子派她来的,心里犯起嘀咕,这丫头心眼子可不是一般地多,这会儿来见老爷是何缘故。 “你要见老爷做什么?” 林承绣只挑眉看着他,却不说话,钱管家砸巴砸巴嘴道:“成吧,我帮你送你进去,老爷吃不吃,见不见你,我可不保证。” 她微微笑了下:“多谢钱管家。” 钱管家提着食盒往里进,偷偷打开食盒瞧了一眼,别说,这饺子看着像是极小颗的青菜,叫人忍不住咽口水,回头他得去膳房问问还有没有。 没过一会儿,钱管家走出来说道:“老爷正在用饭,让你过一刻钟再进去。” 看来人参菠菜饺有用,总得容乐老爷吃完才见她,林承绣心情不错,对钱管家道:“钱管家,我让药膳灶的人做了不少,等下你也用些?” “好好,我就沾沾主子们的光。”钱管家连声应下。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约摸乐老爷已经用好,有个清秀的丫鬟走出来叫了林承绣进去,还是在那个乐老爷处理事务的小厅堂,他今日精神尚好,也许是吃了人参菠菜饺的缘故,心情好病也好了几分,两个丫头扶着他走进来,坐好后还吩咐给林承绣上了茶,然后端着架子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来见我,是亭华有什么事吗?” 看来他与钱管家想的一样,其实是盼着乐亭华能主动关怀一二,这几日老妻与三个儿子都没过来瞧过,在这个家里他被彻底无视了。 林承绣摇头道:“并非二公子有事,而是老爷病着,外头药行的掌柜们有件事拿不准主意,他们又轻易见不得二公子,便托到婢子跟前。” 前日出府,她看见别的药堂生意红火,惟有乐家的药堂前门可罗雀,不该如此的,乐家一向是药行行会的翘楚,如今竟如此冷清了。她来江城便进了乐府,虽只半年多,可也不愿看着乐家的生意衰败。 乐老爷皱眉,他请的掌柜管事个个经验老道,还有事能拿不准主意? “你说说看。” “是关于年底药行义诊的事,官药局递了消息说今年药仓提前封仓,可药行为义诊备的那批药便提不出来了。” 药行封仓历年皆有,且年底极少大宗的药材交易,皆要为来年上进的份额准备。今年提前的毫无征兆,想因与官药局有关,掌柜们便想找乐亭华,看能否与官药局说项,留在药行药堂的那些药材可不够用。 乐老爷一听深皱眉头,官药局这么做明显是故意与乐家为难,谁不知道乐家的药行每到年底会派出近百名医士往江城周边村镇义诊,所用药材的量不少,而且他用的是自家药材,此时提不出来岂不是为了私怨阻拦乐家行善吗? 看来郡主心中的怨气是消不了了,乐老爷带着点希冀问道:“那亭华怎么说?” 林承绣苦笑,乐亭华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笑得十分古怪,然后告诉她,他谁也不会见,也不会管这件事。 “好,看来他是不管的,也对,这个家没为他做过什么,他不帮也在情理之中。” 乐老爷心里发凉,逆子为了心爱的丫鬟能把郡主赶出府,却不肯出手帮乐家解困,他想说这个儿子白养了,却想到乐亭华自小到大,也没让他养过几日,他能怪谁?他又不是不知道乐亭华恨他恨这个家,哪怕他把全部身家摆出来,乐亭华都没看上,又怎会心软去奔走说项? 林承绣站起身,她要说的事情已经讲完,乐亭华的态度她已转告,其他事她一个丫鬟无法置喙。 乐老爷才好起来的精神消失,神情委顿地道:“去,把钱管家叫来。” 义诊不能耽搁,这可是乐氏药行多少年的传统,官药局也欺人太甚,他得和管事掌柜们商议如何应对,小丫鬟慌忙去叫人,林承绣张张嘴又闭上,乐老爷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老爷多保重身子。” 乐老爷勉强一笑:“我没事,乐家远不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百年经营哪有那么容易倒下,你可曾见过乐家的药仓?” 林承绣摇摇头,乐老爷不再说话,只挥手叫她退下,她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老爷,年底的义诊和药神祭时的赠药一样吗?” 乐老爷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仍是答道:“用意当然都是好的,我们乐家却是派出医士到镇子上,去村里头给没办法来江城的人看病送药,惠及的人要多许多。” 这样的事他做了许多年,后来也有其他商号加入其中,江城可是药都,他们这些常年收售药材的商人,也不是全然只知道赚钱,自然有人愿意给本地的百姓做些实事,乐老爷敢在药神祭时,将丁神医新制的药丸捐出来,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他自信有能力行此善举。 林承绣知道,乐老爷经商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只是官药局一时为难而已,想必他终会想出法子应对。但是,她想了想,仍是走回来,将心里的想法道出来:“婢子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无妨,你说。” “官药局提前封仓,那您有没有想过,将乐氏药行的义诊改一改规矩。” “改什么规矩?” “将此次义诊的名义安在官药局头上,如此一来,城中其他药行医馆全都要参与进来,就算是到最后官药局还是不答应开仓,也可以缓解乐氏药行无药可用之危。” 乐老爷本来想的是尽快从附近州府的药行调货,不过是多费些银钱罢了。官药局当然知道他们家有这个能力,所以提前封仓只是为了难为,并不是要乐家就此一蹶不振,因为在他们看来,大不了乐家今年不义诊而已。 但是林承绣这个提议让他改变了主意,若是拉上官药局不成,他就把江城州府也拉上,不就是想为难乐家吗,那就把为难乐家的人全拉过来,到时候再为官府造一波势,为了义诊惠及更多百姓,大人们不惜解封药仓,到时候逼得他们开仓! 至于乐家的义诊变成了官府的名头,乐老爷根本不在乎,这样的虚名就叫他们拿去好了,乐家有的是钱,愿意当一回“冤大头”。 他想通这一点,又来了精神:“你为何会想出这个主意?若是可行,想要什么赏?” 这半年,林承绣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乐老爷也是知道的,而且药膳馆的主意也是她想出来的,尽管他将这生意归在了乐溶的名下,这丫鬟也尽心尽力,倒也不曾觉得她做生意的天赋高,此时她愿意为一时的困局出谋划策,令他有些意外,甚至不死心地想,会不会她想出这样的主意,与逆子有关系?苏丹小说网 “老爷没觉得婢子对药行的事指手画脚已是开恩,赏便不用了。”林承绣连忙拒绝,万一乐老爷的赏是把她抬成乐亭华的姨娘,可够让她怄的,还是免了。“婢子知道,如今不少人将外头生意冷清怪在了二公子的头上,可是得罪郡主与婢子也不无关系,故而……” 不等她说完,乐老爷便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没怪,那些不相干的人算什么!再说了,就算是再冷清十年八年,乐家的药行也倒不了!” 他倒是自信得紧,可是林承绣微叹,说三道四的人可没这样的自信,都说乐亭华回家之后,要把乐家给毁了,他们先喊他窝囊废,然后背地里叫他杀神,再后来又说他狼子野心,直至说他得罪郡主,是想害乐府分崩离析直至消亡。 “不管如何,婢子想着得做些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说完,她长长舒了口气。 第213章 我来看看你 待回到静尘院,乐亭华已经听说了她去见乐老爷的事,问清缘故之后,他久久没有言语,末了说道:“江城附近的郡县共有九个,数十万百姓,义诊一事确实重大,是我一时心思狭隘,此事我不如你想得透彻。” “你不嫌我多事吗?” 他摇摇头,待要出门往官药局走一趟,又想到官药局怕是早想过他会出面的可能,怕是正等着他去说项,好劝他去给荀玉赔礼道歉,这件事的根源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林承绣以为他还在懊恼,安慰他道:“乐大人是会为了整个江宁府的水路安危,勇力斩杀水匪的英豪,要怪就怪官药局,本来就该他们为义诊的事出力,偏还来难为乐家,真真是昏了头。” “老头子没有为难你吧?” 她抿嘴一乐:“老爷说要赏我,我拒绝了。” 他眉头微挑,说道:“为何拒绝,万一他将药行的事也交给你打理……” 这事还真有可能,老头子说不定以为把担子交给她,就等若交给他,呵,真到那时他还真不能不管。 林承绣“哈哈”两声,才不上这个当,她若想要出风头,直接打着他的旗号便可随意行事,哪还用得着讨要。 “我才不要多事,如今府里事大大小小都有唐妈妈和钱管家,再不济还有各院的分理处,我是能不管就不管,一心一意只待在西跨院。” 她没有说为乐老爷出主意,有一半的原因其实是为了他,说不定人家听了并不会领情,反而觉得她多事。 另一半的原因嘛,自然是为了心安,行善之事遇上了人人皆可出一份力。 他摇头道:“我看未必,你不是刚把裴少夫人的事揽下来,让我为她找丁叔出面看诊。” 林承绣反驳道:“裴少夫人的事不一样,我帮她是因为郡主为难她,我不喜欢郡主,郡主为难的人我当然要帮了!” 她是无意间得知,郡主几次三番地把琴若叫去香雪园,不仅仅是折辱她,还叫身边的女侍官动了手,若非她有乐亭华护着,怕是这些手段也会用在她身上! 林承绣提起荀玉时,面上厌憎的神情过于明显,乐亭华看在眼里,小心地道:“我与荀玉真的没什么,但也安排了人手盯着她,这几日知州夫人陪她去了城外温泉庄子,想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城。” 她若有所思,怪不得前日出门,听说益满堂自开门之后,荀玉便没再出现过,原来是出城了。她又问道:“那她身边的杜仲呢?” 提起杜仲,乐亭华也一脸厌恶:“他在养伤,现在还爬不起来。” 林承绣闭了闭眼,突然就想起了池修,若是能请动他此时出手,将杜仲杀了会有几分可能? * 还有一个人也在想着池修,那就是刚刚遭遇过危险的乐溶,这两日她慢慢缓过来,就是精神不太好,乐夫人终于被她劝回逸秋院,于是到了晚上,乐溶便没胃口吃饭,重芳等人苦劝无果,在她强硬的态度下才没去叫人。 夜晚,乐溶还是睡不着,听说翠柳和车夫还有赵家姐姐的丫鬟,所有知情的下人都被妥当安置,再也不会出现在江城,前几日她六神无主,根本无暇想这些事,如今才觉得都是受她所累,一时有些自厌。 想必赵姐姐往后也不会同她来往了,自从身子好起来后,她以为从此能够安心过活,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她怔怔地望着灯花。 窗外闪过一道黑影,乐溶毫无所觉,守在外间的尘芳与青柳已趴在桌子上睡着,夜还很长,仿佛有夜雾涌起,一层层笼罩在乐府上空。 当池修将手搭在窗扇上,将要打开之际,却开始犹豫:万一寒气涌入屋内,使得那个脆弱的玉人儿受寒该如何是好? 方才他到了乐府没有直接来褚玉院,而是先去寻了林承绣,向她打听乐溶现况如何,没想到还没问出个结果,就被乐亭华发现,拦在他和林承绣中间,像防贼一般。 想起那晚杜仲来袭,守在林承绣房外的人手,池修微哂之后留下一句“我对她没有恶意”便走,而乐华想追却被林承绣给拽住。 “他一定是去褚玉院,我得去看看。” 林承绣平静地分析道:“人都是他救的,看看又如何,也许三姑娘正需要他来安慰,这几日她总是闷着,那模样可不太好,就怕她从此之后万念俱灰,再也振作不起来。” 乐亭华轻哼,就算他救的又怎样,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就是不行,她又叹道:“你不想三姑娘从此也有心结吧?” 心结难解,他最是懂,可万一乐溶对不该动情之人动了心思,那又当如何? 林承绣抱住他的手臂说道:“如果你非要去,必须带上我,我也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乐亭华:…… 而此时池修已经到了褚玉院,既然已经被乐亭华发现了行踪,那便不算偷偷来见乐溶,他终于打开窗户,恰好与乐溶四目相对,她竟然还未入睡。 他没有进去,站在窗外轻声道:“我,来看看你。” 她犹豫了一下,咬唇道:“多谢你。” 多谢你救了我,多谢你还来看我。一瞬间乐溶心头有种种念头涌现,却只说得出三个字。 她已经得知飞花楼发生的事,而这一切都是周远所为,只要一想起来便心头烦闷想吐个痛快,池修便是能令她平静下来的唯一良药,这几天她不停地想起他,想他救了她,也想他会不会来,今夜,他终于来了。 “你瘦了许多。” 池修一直知道乐溶的胆子很小,连和他互提医理要点都紧张地要命,这会儿看着那个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的小姑娘,没由来觉得心里微疼,而乐溶因他一句话,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中往下掉,最后却含着泪笑起来。 她哽咽着道:“你别……别放弃啊,一定会有人为你主持公道,一定会的!”苏丹小说网 原来,她在这个时候,记挂的还是他背负的仇恨,她在安慰他,那些眼泪有一大半是为他而落。明明他是来看望她,却被她安慰了。 自从杏林血案之后,他一直隐藏身份与行踪,自然不会有人来安慰他,林承绣或许理解他的想法,倒是乐亭华与袁宪劝过他换一种与世间相容的方式,可是安慰他的人,乐溶是第一个。 他突然无法面对乐溶,将窗子合上,将他和她彻底隔绝。 乐溶撑起无力的身子,她想追到窗前,想看到他,只是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你们两个好好谈谈,我与三姑娘说会儿话。” 是林承绣的声音,乐亭华拗不过她,只能带上她一起过来,只听得两三句,便推了推乐亭华,她绕到房前从正门进去,尘芳已醒了,睡眼惺忪地问道:“秋秋,你怎地这会儿过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承绣一脸疼惜地拍了拍她:“你是在做梦,继续睡继续睡。” 因不愿被人发现有男子出现,池修与乐亭华离开褚玉院,到僻静之处,池修停下来,转过身说道:“我答应你了,愿意相信你随你回京。” 他是为了早日报血海深仇,也是因为乐亭华诚意,更是为了乐溶一片心意。 乐亭华本有一肚子话想要教训,闻言沉默下来,此人活得殊是不易,只要他相信世间会有公平正义,相信皇上,那就让他们一起一试。 两人商定了年后一起回京的事,在此期间,池修会暂时不会主动去找荀玉的麻烦,一切待入京面圣之后再说。 等乐亭华目送池修离去,打算回去将林承绣带走时,却发现乐溶房里灯又亮了好几盏,显是值夜的丫鬟已经醒来,他只得打消了念头,独自回静尘院。 第214章 不能委屈她 腊月里,随着一封京里来的密信,皇上的申斥终于也到了。 乐亭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日,当初说好了至多半年,皇上会劝太后给荀玉指一门亲事,他再回京继续效力,没想到荀玉敢私自离京,以至于现在他拖延了回京的时间。 不过这两个月有林承绣的存在,他近乎贪婪地尽情享受一段闲适时光,虽然两人并未亲近到同住一室,可是静尘院里有她便已足够。 皇上在密信中要他年后务必尽快回京,至于荀玉那边,自然也会收到宫中太后的严厉教训,要她在回京之前一切听从乐亭华的安排,不得惹出事端。 宫里的太后和皇上,以及惠王等人,并不担心荀玉的安危,有杜仲在身边,还有乐亭华在,她怎么可能有事,倒是她胆子越来越大,不让人看着指不定就闯出大祸,届时难做的还是皇家。 乐亭华收好密信,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今日难得天晴,他正打算陪林承绣出门,院子里似来了不少人,他皱了皱眉,静尘院一向安静,哪怕是唐妈妈等人来寻林承绣议事,也轻手轻脚怕惊扰到他,这会儿出了什么事? 之时与之凌张着嘴,看钱管家叫抬进来许多物件,中庭小花圃前的地方不小,此刻差不多快堆满,有各色缎料,镶了白玉的衣带,长短罩衣和冬日御寒的皮草斗篷,甚至还有个古香古色的长琴,看这架式恨不能连琴桌也备齐。 尤其他身后还站着四个穿着新衣的小丫鬟,年纪都在十一二岁,手里各捧着个雕红漆莲花匣,钱管家笑着将匣子打开,里面装满了水晶玛瑙、金银钗环,指明了连人带首饰都是赏给林承绣的。 在跨院的林承绣也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只说了一句:“看样子老爷的病是大好了。” 乐亭华走过来,淡淡地扫了眼那些东西,眼底微蕴怒意,老头子哪里是病好了,依他看病得不轻! 钱管家小心地道:“老爷是好意,程秋姑娘,这里头还有赏你的,快接着吧。” 四个小丫鬟怯生生地上前拜道:“见过二公子,见过程秋姑娘。” 林承绣往边上让了让,无奈地道:“我自己还是个丫鬟呢,怎就使唤你们了?” 听说江城今年义诊与往年不同,不仅有官药局出面,连州府也掺了一脚,还特特请了丁神医做医药掌使,城内商号均对今年义诊无比重视,乐老爷应已解了封仓之困。 今日这般是想起来她,不好直接赏她,干脆全给了静尘院,老爷也想疼疼自己儿子。 可是林承绣宁可乐老爷别赏她,她看着钱管家问道:“想必是钱管家替我说了话,不然这些就是赏给二公子的通房,是也不是。” 钱管家连忙点头,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劝住乐老爷,这丫头怪得很,别到时候不领情又闹出事端才好! 林承绣看了一眼乐亭华,悠悠叹了一声,果然在乐老爷眼里,她就算是心眼多主意正,那也还是个丫鬟。 “我忽然觉得还是在三姑娘身边好。” 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乐亭华却听懂了,跟在他身边,林承绣就是一个没有姓名的附属物,而乐溶那时给予她全然的信任和话语权,连乐老爷也会把药膳馆交给她。 他站着不言不动,脸色不是太好,四个小丫鬟心中忐忑,她们是前些日子才选进府,准备春日再分到各房使唤,此时瑟缩着挤到一处,像四只将被判定命运的小动物,林承绣看出她们心中的惶恐,对钱管家道:“静尘院确实人手少了些,就叫她们留下来做事。” 钱管家松了口气,忙又叫人把今日带来的物件归置整齐,该进库房的进库房,该摆起来的摆起来,四个小丫鬟则带去西跨院,让她们跟着林承绣住,往后林承绣就是有四个丫鬟服侍的丫鬟了。 * 城外温泉山庄,外面寒气袭人,荀玉半躺在铺着长毛毯的美人榻上,吃着鲜果,她将果核随意扔向悬挂在窗边的笼子,精致鸟笼里的画眉受惊而鸣,惹得她哈哈笑出声。 女侍官捧着城中送来的话本,轻柔低缓地念着词句,没一会儿荀玉便腻了,让人叫戏班子准备,她要听戏。 一时屋里屋外的下人全都忙活起来,若非有这戏班子在,郡主怕是三天两头地打罚他们,如今他们在城外住了许久,郡主简直乐不思蜀,前些日子在城里开的药膳铺子早被她抛之脑后。 女侍官扶着郡主起身更衣,一会儿看戏是在知州大人专为郡主建的小戏楼上,那里可没这儿暖和。 “杜仲的伤……还没好吗?” “郡主放心,杜大人就是伤得再重,也能为郡主办妥。” “让他做得别太过火,我可不是要和乐亭华结仇。” “是。” 荀玉交待完便开开心心地继续享乐,女侍官叫人给城里传信,而在城里某个地方养伤的杜仲收到命令,脸上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他当然会如郡主吩咐的那样,不会伤到乐亭华分毫。 * 义诊举行在即,林承绣莫名其妙多了个差事,就那她得作为丁神医指定的帮手,跟在他身边打下手,另外还得看账册,凡乐家药行在义诊中所用药和钱的账册,都得到她这里过过眼才行。 丁神医将她拎出去跟着义诊是好事,给他打打下手能学到更多,可是账册是什么玩意儿? 她深吸一口气,乐老爷绝不会在做生意上头随性而为,随便派一个丫鬟去管事,想来只有一个人能做出这种事,乐亭华。 她按下想去当面问他的心思,对来传话的钱管家道:“这事我知道了。” 钱管家看她的眼神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丫头怎么那么命好,老爷竟叫她沾手药行的生意,不过想想,她是二公子的人,老爷将这事交给她定有深意,想来生意上的事,二公子再不能坐视不理,一定是这样! 他自以为了解主人家的心思,却不知乐老爷并非心甘情愿做出这个安排,可既然逆子觉得如此方不算委屈那丫头,就叫她去跌个筋头,那些管事和掌柜自会叫她明白,她有多么自不量力。 * 何必我千秋不老,但求人百病莫生。 林承绣站在药行行会的别馆外,看着这副楹联微微有些怔忡。药行的管事、药堂的掌柜们今日约在此处,要与她正式见上一面,她独自一人前来,再次收敛心神走进去。 不远处的马车里,乐亭华看着她踏入行会别馆,虽然她拒绝了他的陪同,可他还是跟来了,倒不是怕她应付不了那些管事和掌柜,而是他想让人看清楚自己的态度。 老头子想的什么他心里全都清楚,既是想叫他的人知难而退,又可以将他与家里的生意扯得更紧,那又怎样?他甘心甘愿如此。 一间屋里坐满了医药行当的掌事者,林承绣走进来时,脚步微顿,因为当中有些人的眼光十分不善,而她只认得关掌柜和许管事,那两人见她进来,冲她微微函授,算是打了招呼。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躬着身子走到后面,同自家管事悄声说了两句又退出去,随即那片坐着的人便起了阵议论声,不多时大家都知道了,二公子乐大人就在外头,这是给自己的丫鬟撑腰来了。 第215章 我没杀人 这些个药行管事和药堂掌柜都是做了不少年的生意,冲着他们的年纪,林承绣为着敬重,坐下前轻轻施了个礼。 众人一迳沉默着,关掌柜先开口道:“程秋姑娘,今日大家伙是想着见个面认认人,毕竟往后一段时日要打交道。” 她点点头道:“我一个丫头,诸位想见自是见得,在座的都内行,不喜欢外行人插手也没什么,可既然是乐老爷的吩咐,那往后该如何……” “该如何也不能你说了算!” 林承绣也不恼,这些人自持身份压得过她,能听她的话才有鬼,当下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说了算,我也不废话,只说我的要求,第一,我只看与义诊有关的账册,所用银钱与药材记清楚就行;第二,诸位需对每日义诊的详细情况认真登记,我已叫人做了样本出来,如何记录照着填就好。” “账册记清楚也罢了,你连医士看诊也要管?” “不是管,而是想为大家争取些实打实的好处。”她看向问话之人,细细给他掰扯:“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今年的义诊是官府牵的头,凡在此次义诊中表现优良的人,可免来年考核,官药局还会推举医选,日后造化如何,尔等可自己想想。” 如此倒是为医士争取得最大的好处,应了医选的医士可以去往更高处,一时众人议论声不止,有人怀疑这是不是林承绣拿来当噱头的说法,也有人觉得此事大善。 林承绣没想到,有一日她会站在药行管事们面前大谈特谈,这个提议是她有感于小关掌柜多年的怨念,才由丁神医提出来,乐老爷已经与官药局商议过,应是可行。 想必有这个好处,城中医士无不积极响应,且会尽心尽力参与义诊,反正所用药材都是行会的商号提供,他们只是将毕生所学发挥出来便可。 “诸位,对我方才说的两个要求,可还有疑问?” 疑问自然还有,但是,她说的并不过份,只是要用于义诊的账册,又不是要插手他们的生意,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况且二公子还在外面等着,今日暂且商议到此处,这丫头一点也不露怯,倒显得他们一群人咄咄逼人了。 * 腊八日,也是佛祖成道之日,江城义诊在这一日正式开始,尽管往城外郡县派去了医士,仍有许多百姓涌入城来,多的是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穷人。 丁神医的问诊台前人最多,但大家都听话地等在一旁,林承绣在丁神医身边奋笔疾书,半日下来胳膊困疼,想想还有两日,她咬牙坚持下去。 待到下午,乐府突然派人来找她,来人气喘吁吁地道:“府里出事了,三公子弄出了人命官司,老爷差点晕过去,钱管家让叫的来寻您回去!” 林承绣听完头大如斗,乐念清不是一直跟着韩宸元吗,怎地又弄出了人命? 这件事还真与韩宸元没有关系,义诊这样的大事他没资格参与,便他会看热闹,而且因为乐念清总跟着他的缘故,被乐亭华警告过,所以两人已经好几日没在一起厮混。 府里已经乱了,乐老爷镇定下来后,问清楚乐念清在学堂里打了人,现在人死了,可是他却不见了。 * 乐念清此时正奔跑在长街上,他不敢回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刚刚他脾气上来,把挑衅他的应少轩打得见了血,当时对方也动了手,他的身上也带了伤,心想着打完就算,谁知道他怎么会突然死在书室里! 应少轩与他同窗两年,年纪与他一般大,少年人骂战之后互殴是常有的事,乐念清从未想过杀人,他心里慌得不行,在众位同窗与先生诧异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他是凶手,他一定是凶手! 乐念清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他喘着粗气,脚步慢了下来,突然一股大力将拖进小巷子里,有人捂住他的口鼻,力气大得他挣脱不开,他使劲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无力地晕了过去。 应家收到儿子死在学堂的消息,赶过去一通哭闹,此时先生已经报了官,官差来过后,先去了乐府拿人,人命关天,乐念清再是家中有钱,也得抓起来审问才行。 林承绣赶回乐府的时候,听说乐亭华已经出去找人了,她不愿意相信乐念清会杀人,孩子在外面玩过闹过,惹事生非就没断过,可是杀人……眼下只有先找到他再说。 黄昏时分,进城义诊的百姓纷纷出城回家,城门口人挤了不少人,乐亭华匆匆赶到,利眼在人群中挨个逡巡。 一个裹着件粗布外裳的汉子拉着板车正要出城,车上堆着些杂物,用麻绳捆了两道固定住。许是作贼心虚,当乐亭华的目光与他相对之时,他却飞快地躲闪开,这让乐亭华紧紧盯住,当板车将将要走出城门洞那一刻,他蓦地出手,一掌击在板车上,登时连车带杂物全倒在地上,车板碎裂后,里面掉出来一个只穿着单薄内衣的小小少年,正是乐念清。 此时他沾着脏物的脸赤红,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乐亭华闪身将他抱起,在鼻下探了一探,发现他还有气,只浑身高热,显是病得极重。 乐亭华抬起头,那汉子已转身就跑,只是才跑出去就被人拿下,双手扭在身后推着跪到乐亭华面前。 如此冷的腊月天,竟将乐念清的衣物脱得只剩单衣,这些人根本未将他的小命放在心上,乐亭华将自己的外袍脱了裹住乐念清,转头语气森然问道:“谁指使你的?” 汉子知道自己逃不过,连声道:“饶命啊,是有人让我拐了这位小公子,小的是一时糊涂才下的手。” 此人只是个闲汉,有人找到他说要他出面拐个富家公子送出城,他遇上乐念清时,发现他迷迷糊糊正是个极易下手的肥羊,却没想到连城门口都没出去。 “将他带回慢慢审!”乐亭华无心与他多说,抱着乐念清回去寻医士。 乐念清虽是嫌犯,可他年纪还小且烧得厉害,再加上有乐亭华出面作保,官府的人没有为难,他暂时可以留在府里诊病,昏睡了两日后悠悠转醒,乐念清首先看见的是二哥的冷脸,随即想起自己为了什么才跑,面色一变就想翻身跳起来,可是身上却没半点力气。 乐亭华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才多大年纪,就敢动手杀人,闯了祸还想跑,敢做不敢当!” 他张嘴努力发出声音:“我没杀人,我不是有心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嗓子干涩,他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转头看看房间,竟是自己的卧房,竟然没有将他交给官府吗? 门响了,溪曲端着药碗走进来,林承绣跟在他的身后,见乐亭华一脸严肃地站在乐念清床前,显是在质问刚刚醒过来的他。 第216章 她真的很忙 一看见乐亭华,溪曲和他的主子一般害怕他,不由自主站定,林承绣看了眼屋内的情形,开口道:“先喝药吧。” 乐念清如今正乖顺着,一来他闯了祸,二来是真的病后虚弱,并且害怕被送去官府,林承绣的到来暂时解救了他,乐亭华转过身,真相到底如何还要再查,毕竟哪有那么巧,这边乐念清刚闯了祸,就有人想拐走他。 学堂里发生的事,乐亭华已经派人打听过,人应该不是乐念清杀的,虽然他与同窗互殴,可当时就被人拉开,那个死去的应少轩是过了一个时辰后,才被人发现死在书室。 也正是因为此,乐念清才能好好地躺在乐府,如今应家咬死了是因为他打了应少轩,才会造成应少轩的死亡,就算不是主凶,那也是从犯。 听溪曲说药是姨娘所熬制,乐念清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战战兢兢喝完药,恨不能继续晕过去,可他的身体一向康健,热度一退,眼见着好了许多,想装病都不行。 见乐亭华还要再问,林承绣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她走过去柔声问道:“三公子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一日混乱的画面重又浮现在眼前,乐念清闭上眼,似是不愿再想。 “那你知道是谁把你打晕的吗?” 乐亭华转身走到床前,沉声道:“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认真想想,告诉我实情。” 乐念清轻微地摇了摇头,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整日在外面惹事生非,一遇到正经事便无用得很,乐亭华很有些看不上,更不耐烦同他耗下去,说道:“我看他还能听得进去你的话,这两日就叫他先跟着你,先好好管教管教他。” 林承绣可不愿莫名其妙接手这种事,见他说完就走,忍不住追出去道:“今日是义诊最后一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这两日真的没一点空闲,不仅要跟着丁神医看诊,药行和药堂所用药材的账册每日一送,城中三日,去往各郡县的医士因要将路上花费的时间算上,所以共用十日,待义诊全部结束后,她还得负责理出总账,届时要与官药局那边核对出入库的药材。x 往年的义诊是乐家牵头,其他商号甚少参与,即便参与也是走个过场,今年官府  出面,义诊的场面比往前大了许多,尤其是乐氏药堂的医士们表现不俗,似不知疲惫为何物一般,人人都卯足了劲抢着看诊,并且每看完一个病人,都要奋笔疾书,叫其他药堂的医干看得目怔口呆:这些人不是疯了吧? 所以现在放在丁神医案上的问诊记录已经厚厚一摞,在这件事上,他有绝对的话语权,而跟在他身边的林承绣,是可能会左右丁神医决定的重要人物,这两日药行和药堂的人待她可客气多了。 乐亭华走得毫不留情,林承绣无奈地对乐念清道:“三公子,你差点被人拐走,多亏二公子将你救下,要不然你如今凶多吉少,现下能说了吗?” 乐念清并不知道是谁救了他,闻言放松少许,低声道:“其实我被人打晕时,隐约听到有两个人的对话。” 好小子,果然知道些内情:“是谁你知道吗?” “听得不真切,只知道其中一个人说这回再不能失手,他的声音……” 乐念清犹豫了一下,又道:“有些熟悉,可我不知道是谁。”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心中有了怀疑却不想说,林承绣精神一振,又问道:“那学堂里的事呢,好端端为何会打起来?” 提起此事,乐念清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是他们先说我,我才动的手。” 说的其实是乐府,而不是乐念清,可一句句地都打在乐念清的脸上。他们说,乐府马上不再是江城首富,首先生意要完,药行马上关门,还说从此以后乐念清都无法再嚣张,得换他们骑到他的头上去。 当然,那些人说得并非如此直白,可传到乐念清耳中就是这个意思,他岂肯任人欺负,当下就下了狠手,本来同窗争执是常事,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把人给打死了。 他心里很后悔,以前惹出再大的祸事,也没想过要谁死,从来都是学堂里的先生来府里告状,乐老爷总有办法摆平,如今府里主事的变成了乐亭华,他可不会袒护自己,乐念清最担心的就是被他送去官府。 林承绣听完来龙去脉,若有所思地问道:“还记得你打了他哪里吗?” 乐念清想了想,摇摇头,他下手没个轻重,只记得应少轩被发现时,趴在书室的地上,头上烂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蔓延  出一大片,而他,实在记不清有没有打过那人的头,可是当场有人指着他说就是他杀的。 于是他就吓得跑了,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乐家人一直待在府里,对外面的传言一般不放在心上,乐老爷又完全不在乎的模样,林承绣觉得这样不妥,才给乐老爷出了那样一个主意,义诊是件好事,本来乐府借这次机会名声有所回升,眼转就又冒出个三公子在学堂杀人的事。x 林承绣叹了声道:“眼下麻烦的是,应少轩的家人已经认定你就是凶手,还有些学生可以作证,说你平日总在外面惹事生非。” 乐念清急切地道:“我真的没杀人!” “他们还说二公子是个杀神,杀神的弟弟小小年纪就会杀人,只要把你送去官府,大人们自会审明白。” 乐念清听得头晕脑涨,赤着脚便跳下床,大声道:“那就让他们审我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想好了,那日就不该跑,早知道一命抵一命就好了!” 溪曲忙上前拉住他道:“我的公子爷,你才醒过来,可千万别糟蹋自己的身子。” 林承绣看他激动地身子打摆,被溪曲又塞回床上,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膳房见到他的模样,还有他把自己藏在院中偷偷研究药膳的经历,轻声道:“你若没有杀人,就不该说什么一命抵一命,你若死了,让你的姨娘情何以堪。” 提起他胆小的生母,乐念清泄气不已,万一他死了,姨娘该怎么办,她还能活得下去吗? 林承绣继续说道:“三公子,你是一定要经历过堂审问的,到那时官府的大人问话,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乐亭华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听要去过堂就面色发白, * 从乐念清的住处走出来,林承绣兴觉头大如斗,她宁可背十个汤药方也不想面对这种事,而之时按乐亭华的吩咐守在外头,一见她便伸手递上一物,道:“这是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乐亭华的名帖,她深深地皱起眉:“难不成大人的意思,是让我陪三公子去衙门?” 看来他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待见府里每个姓乐的人,他对乐溶十分宽容和关切,对乐念清也没有真正不予理会,否则也不会在城门口将他救回来。 第217章 丫鬟管事是不行滴 丁神医会推举医士参加医选的事终被人传出去,城中如乐家这般有头有脸的药行商号家主闻听还有这样的事,心里都生出同一个问题,凭什么好事都叫乐家占了去,就算明面上是官府出面的义诊,全由乐家出钱出力,可是他们也不是一点力也没出! 在江城做药材生意,哪家药行不是用料讲究,没有丝毫减省,就算义诊的时候不像乐家那般积极,可一向以来大家都是共同进退,凭什么医选的事他们不行? 故而今日得了消息的文府、叶府、马府等几个话事人在行会别馆碰了个头,一起找上乐府,质问乐老爷是否想动摇江城医药行会根本,从此不与其他几家共同进退了? 乐老爷本来是不想见他们的,之前因为乐念清闯祸又遇险,他好容易有些起色的身子受了刺激又躺到了床上,可是那几人执意要见,只得强打精神出会客。 不过今日是乐念清去知州府衙过审的日子,他不光没有精神,连应付他们的心情也无,直接了当地道:“这件事是丁神医的意思,你们别来问我,问丁神医去。” “别想这样就打发我们,谁不知道你们家有个丫鬟天天跟在丁神医身边?乐府如今用个丫鬟来管家的事早传遍江城,如今也想叫我们听那丫鬟的话?” 乐老爷早就听说外面的传言,他曾经想改变这个现状,可如今已懒得同人分辩,承认道:“她真能当这个家,你们爱信不信。” 面对乐老爷如此态度,那三位也拿他没有办法,便道:“你让她来见我们!” 乐老爷摇头道:“不巧,今日她不在。” 他可没说假话,但真话更叫几个养尊处优的老爷生气,难不成一个丫鬟比他们还忙? 此时林承绣就在知州府衙里,手持乐亭华的名帖确实有用,起码知州府的人对她毕恭毕敬,将她和乐念清清到了大堂上。 乐念清大病初愈,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因为他差点就被人拐带,故如今的他也是一名苦主。 应家父母看  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明明他们是两人打架,为何死的偏偏是他家的儿子?当悲从中来,他们的想法不难猜,就是想让乐念清也死,不然只应少轩一个人死心中如何甘心。 第218章 你再考虑考虑 丢失了账册,林承绣并不如何惊慌,幸好她已经把大额银票还给了乐亭华,这回的损失并不多,而那些账册又不是紧要之物,就算没了对药行的生意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大不了与官药局核对出库的药材时麻烦些,到底是谁做的? 林承绣先将同住在跨院的四个小丫鬟找来,因为她不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需要被人伺候,便将她们打发去跟唐妈妈做些轻省活计,权当住的地方来了四个新同伴。四个人被叫回来时,唐妈妈觉得有异,跟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此时已经到了午后,林承绣淡声道:“我房里丢了些东西。” 唐妈妈一听这可不得了,竟有人敢对静尘院下手,连忙看向那四个小丫鬟。 小丫鬟们面色发白,都说不曾进过厢房,更不敢拿程秋姑娘的东西,至于丢了什么更是不清楚。 之时与之凌也都过来,这不是小事,当即便要去告诉乐亭华,林承绣制止了他们,说道:“先不要声张,这事不像是府里人做的,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东西,我再想想。” 难道是刚刚那个眼生的丫鬟? 她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丫鬟虽然穿着厚冬衣,却不像是揣着几大本账册的模样。 唐妈妈担忧地问道:“是谁敢来碰触虎须,二公子的院子也敢伸手?” 林承绣百思不得其解,若排除府里人的可能,便是外头的人,难道是药行的管事心有不满,义诊时用的药材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她一连想了几个可能,都不能肯定,不被人妒是庸才,她得罪过的人不少,便是再针对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周远所为,近来乐府几桩事都可能是他的下作手笔,但要说对一份小小的药材进出仓账目出手,着实没有必要。 到了晚上,乐亭华回来,身后还跟着冻得流清鼻的韩宸元,据说是被乐亭华给强拉回来的,这位爷大冷的天跑去药庄子,因听人说庄上头搭有暖棚,里面种有青叶子菜和鲜果,他就想着去寻些回来,没想到乡下之地,竟然有闲汉斗鸡  斗狗,这却是合了他的胃口,若非乐亭华碰见,他便留在庄子上不回来了。 “你管着荀玉也就算了,凭什么来管我,我又没在你家惹事!” 乐亭华将斗篷解开,皱眉道:“世子是乐府的客人,出去做什么,去哪里都跟府里说一声,免得半夜发现你不见了,还得派出人手满城找人。” “不是我说,府上一点意思也没有,就一个乐念清还有点意思,这几天也不见了,听说杀了人?”韩宸元大大咧咧地往座上一瘫,根本不将杀人过堂这等事放在心上,若在雍都城,别说有人找上门说他杀人,就是杀人他也没有怕的。 “舍弟这件事,你觉得是真是假?” “肯定是假的,我若是你,直接到府衙,把那些人全都锁了来,每个人打二十大板,看他们说不说实话。” 林承绣听了微低下头,这韩小侯莫不是在说她?又或者她同浑名在外的韩宸元想法相同,今日在府衙,她几乎也是这般的作派,以乐亭华的名义,逼着所有相关人等上堂,非得让他们一个个说实话,到底关不关乐念清的事,那些人倒没挨打就说了实话。彡彡訁凊 学堂那些人个个态度含糊不清,怕是他们都觉得乐念清是凶手,不然应家父母为何非要赖上乐念清,让他背上杀人的名声。 所以,必要时候行非常手段,她很是赞同韩宸元的说法。 乐亭华看了她一眼,此时他还不知今日公堂之事,只在进门时听之时说今日院子里进了贼,便问道:“你没事吧?” 林承绣摇摇头,揶揄道:“我怎会有事,不过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在手里,我倒想问问大人,你忙了几日,可查到什么线索?” 他将乐念清交到她手里就不见了,也不知有没有查出来什么。 岂料乐亭华说道:“我在进山的一处庄子里见到了乐七。” 乐七?林承绣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这不是原来住在乐府西院的乐七爷吗,他早就被赶出乐府下落不明,怎地这时候出现了? “我是追踪周远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的,当初他被赶出府,  本来也活不长,是大管家怕他被人发现,就把人关了起来,庄子太偏远,汪海被抓起来的事传到那里,那些人没再关着他,可他也没地方可去,也不敢回来,天寒地冻,就躲在那里混日子。” “现在他人呢?” 提起乐七,林承绣不由想起琪芳,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琪芳的死与他不无关系,这种人好好地活在世上,真是老天不长眼! “送去府衙了,汪海的罪已经定了,就让这两个人做伴去吧。” 林承绣牙有些痒痒,改日她可得带些“礼物”去瞧瞧乐七才是,到时候,她要叫上汤圆儿一起。x 他们说这事的时候没有避着韩宸元,他听得不明所以,凑过来打听道:“什么乐七,是那个你带回来的邋遢汉子吗?周远又是谁?” 林承绣看了看他,不忍心打击他,与周远比起来,韩宸元顶多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周远却是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小人,而乐七,那是个连人也算不上的杂碎! 想想当初这俩人在乐府里,一个将想着怎么欺负没靠山的丫鬟,另一个只想把钱捞自己口袋,半年多过去,全被撵了出去,但是恶有恶报,报的还不够彻底,周远至今还在外面逍遥,没有任何证据,证据乐府近来出的意外与他有关。 韩宸元见两人都是若有所思,却无人为他解惑,心道没意思,转身就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刚走出去,林承绣追了上来:“世子留步。” “什么事?” “上次我请世子帮忙,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他板着脸说完,见林承绣脸露失望,又扬起得意的笑道:“当然记得,我已经叫人去取了,过两日就会回来,不然你还想本世子亲自去给你跑腿不成?” “多谢世子。” 她笑得真心实意,韩宸元看得微怔,这丫头笑起来还挺好看,要不回头他还是同乐亭华争一争,万一成了呢? “我说,你再考虑考虑,一向听说乐大人在京中出了名的难相处,嫁给他不定过的什么日子。” 林承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世子慢走,不送。” 第219章 药仓失火 将韩宸元送走之后,她回到正房,乐亭华已经从之时和之凌口中得知,今日乐念清过堂的详情,以及静尘院丢了什么,他看着林承绣问道:“那些账册真的不要紧?” “当然,其实我只看了很少一部分,这些账册都叫三姑娘过了目,她心中全都有数,核对时只需带着她就行。” 虽然乐老爷给她派了活,这个活还很有可能是乐亭华为她争取来的,可是她并不打算为了展现能力,独自把所有的账都盘算清楚,当然要擅长的人来做这种事,于是每每送来的账都先往乐溶那里递,她天生对数字敏感,不仅看一眼就能算出来,还一笔一笔都记在心里,称得上过目不忘。 乐亭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说道:“我以为……你喜欢做这些事。” 她想了下,说道:“谈不上多喜欢,管理账目很累,安排活计容易得罪人,大约没有人会喜欢辛苦到半夜,不过是追求被人认可、承认能力罢了,我也不是非得事事亲为,三姑娘很擅长算账,而且有事做她不会闷着,也不会多想。” “三妹妹还好吗?” 林承绣点了点头,不知是否池修的探望解了乐溶的心结,她近来好了许多,再加上林承绣根本不让她闲着,便是有了些少女心事,总算人有了精神,乐夫人一见女儿好了,又继续回逸秋院吃斋念佛。 “说起来,这些事到底是不是周远所为,有没有证据,一直找不到他,总觉得心里不安。” 千日防贼的滋味可不好受,眼瞅着大公子夫妇、乐溶还有乐念清都出了事,下一个说不得就轮到了乐老爷夫妇,最后总会轮到乐亭华,林承绣心里打鼓,说不得还会轮到她的头上。 乐亭华缓缓摇头,有些凝重地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周远从前在府里百般地蠢坏,不过是想多占一些家财,没道理离开乐府,反而报得得如此有手段。” 周远恨吗?当然恨,否则不会变着法儿地报复乐家人,不是给少夫人腹中胎儿下药,便是让乐念章与乐溶声名全无,还要将乐念清这样的孩子拐走,可以乐停华的权势威名,他多半只敢在心里暗恨,突然就失踪不见,背地里做这么多事还不让人揪到把柄,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你在怀疑什  么?” 他定定地看着她道:“没什么,你近来出门还是要当心些,不管去哪里都带上人,实在不行,把韩世子带上也好。” 若有可能,他想将林承绣带在身看,牢牢地看着,她总有许多事要做,同三姑娘打理药膳馆的生意,与丁神医商讨修书、推选医士,还有义诊之时发现的奇特病症,到官药局核对药材出仓数目,往后可能还要与药行里的管事多多打交道……总之,比他这个正经的乐府二公子还要忙。 他心中微叹,当初让她管府里的事,可没想到她能做到今日这个地步,老头子这会儿怕是也没想到,她能想个主意把外头管事和掌柜们整得无话可说。 同一时间,褚玉院里的丫鬟正在劝自家姑娘:“姑娘,这会儿已经晚了,不若明日再写吧!” 乐溶正坐在灯下奋笔疾书,她盘算过那些丢失的账册,义诊三日,每一日每个药堂所用药材的名目数量全都熟记于胸,此时一样样写出来,再计算出总数目,尘芳等人已守得打起了哈欠,可是乐溶却越写越精神,甚至自己动手磨起了墨。彡彡訁凊 尘芳上前道:“姑娘我来吧。” 重芳看着那些数目,佩服地道:“姑娘可真厉害,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乐溶耳尖微红,不知下次有没有机会再见池修,她希望自己的一点点好能被他知道,也会一样夸她。 青柳则在一旁低低地道:“程秋也真是的,还吩咐起姑娘做事了。” 今日午后,林承绣过来一趟,把静尘院遭了贼的事说了,乐溶当即表示她能把记得的全写下来,往官药局核对时也会助她,尘芳随口说了句,怎么还给姑娘安排了活计,青柳听了便替乐溶不值,重芳持不同意见:“这是姑娘自家的生意,有力当然要出力。” “本来就是她要出风头,药行里的生意关她什么事。” 听说江城那些富商老爷都知道程秋的大名,青柳咬唇,若真有本事,为何不救翠柳一把? 虽然乐亭华对外说的是翠柳去了更好的人家做事,可是青柳却知道翠柳再也回不来了,连平日攒下的体已都顾不上拿,能是什么样的人家?怕是已经遭了不测,并且这事与姑娘生病有关。 她与翠柳交好,未免想得多些,她不敢抱怨乐  溶,更不敢对乐府的主人有意见,只能对林承绣心中生出怨气,重芳却听不得这样的话,呛声道:“出风头也得有本事,我们倒是想出风头,可谁有那样的本事?” 青柳不再说话,尘芳推了推重芳,说道:“看来姑娘还得再写一会儿,不如你去小厨房,给姑娘做些吃食。” 青柳连忙应了,如今姑娘吃什么都是她在做,颇有些受重用,等她出去,重芳重重哼了声:“也不想想是谁教她这些本事,没良心!” 自然是林承绣在褚玉院时,一个个教出来的,尘芳幽幽地道:“说起来那时候琪芳学得最快最好,可惜啊。” 重芳想起从前,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袄子,轻轻拨动暖炉里烧着的炭,四个芳如今只余她们两个,琪芳死了,锦芳配了人,如今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想来过得不会太好,两个互相望了一眼,均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 * 没两日,林承绣同乐溶整理好了账目,带去官药局进行最后的核对,本来这件事找两个药行的管事去便行,可因为今年的账目都是乐溶默记出来的,有些数目还要一笔笔亲自核对才做准,乐亭华便陪着两人一起去了官药局。 官药局的门口正堵了不少人,皆是城中药行来对账的,不知为何全挤到了今日,且出来应对的只有两名小吏,主事人不见踪影,车马挤在门口一团嘈乱。 “诸位,请听我说,大人有吩咐,尔等只要将账目交上来,待我们一一核对后,再将官凭给出了就行。” 自来核对账目,双方都过了眼才行,因药仓里存放的药材,并非官药局所有,而是分属各家商号,今年官药局这般做法让人想不多想都难。彡彡訁凊 乐亭华带着林承绣与乐溶在后面听了会儿,便没让两人上前,这回义诊属乐家出库的药材最多,对起账来耗时最久,他们改日来也行。 正在此时,东南方向冒起一股黑色浓烟,正是江城药仓的方向,有人大叫起来:“失火了,那里哪里?” “不好了,看样子是药仓失火!” “快,快去看看,千万别是我们家的仓库!” 临近年底,所有的药材和成品药都已按官府的要求,封存在药仓中,若是此时失火,不管烧了谁家的,都将是巨大的损失! 第220章 年关 江城多药商,药商行会的各大商号,按照官药局的规定,生熟药均存入指定地方的药仓,每年药仓都要进行修检,根本不可能无故失火。 乐亭华神情凝重,不过他今日护着乐溶与林承绣,故而没有轻举妄动,只使了个眼色叫人前去查探。 身边乱成了一窝蜂,官药局里的医使令再坐不住,跑出衙舍往冒烟处望去,江城药仓多少年都平安无事,如今在他手上出了这等大事,怕是难以交待,他跺脚急呼:“快去探来报我!” 前去探查的人很快回来,着火提乐家两座最大的药仓,听闻是乐家出事,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官药局的人面色难看,这件事绝对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放火。 乐溶慌得六神无主,她从前不清楚外头药行的生意,近来看账盘账总算了解一些,知道家中生意一向好,平日药仓里存的货差不多有三成都是乐家的,如今怕已烧得差不多。x “二哥,我们快些回去告诉父亲!” 乐亭华没有立时动身,而是看着官药局的人,他们眼中的惶恐惊惧不是作假,一开始官药局要提前封仓便是针对乐府,有人授意他们为难乐家,可是后来乐家甘心割肉,提出让官药局主导义诊,可以名利双收让官药局的人动心不已,义诊之后早就放弃为难乐家,没想到这时候药仓失火,很难不说是那边下的手。 州府那边亦派了人过来,正是赵通判,他的眼神也有些闪躲,想必也与官药局的人想到了一处,认为这事只有郡主才能干得出来。 纵火之人并没抓到,乐亭华便问道:“赵大人,医使令,为何偏偏是我家的药仓被烧了?” 没有人能回答,官药局的人很想说,如果是他们想对乐家出手,肯定不会只烧乐家的两个药仓。 “乐大人,本官觉得,纵火之人定是与乐府有仇,可否请令尊大人给衙门写一份名单,凡是与乐府有仇怨的都写出来,官府必会追查到底。” 江城谁不知道乐老爷是真善人,哪会与人结怨,林承绣扶着乐溶先回马车,留乐亭华与官府的人交涉,只是她被匆匆赶来的许管事拉住,连声道:“完了完  了,来年要交付的几笔单子都没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与你们一起去见老爷!”彡彡訁凊 林承绣心中一惊,乐溶从车里一把扯开帘子,颤声道:“若是交不了货,会怎样?” 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损失,还得乐老爷来说,虽然按理说,药交给了官药局,药是在官药局里没的,一切皆由他们来负责,可是官药局明显赔不起,还是乐家实打实受了损失。 此时又赶来几个药行管事,乐亭华没从官药局处得到答复,走来将围着的管事们拨开,淡淡地道:“回去再说。” * 一行人沉默着回到乐府,早有人将消息报给了乐老爷,他哪里还躺得住,一连声喊人去周遭调货,又叫人查药仓原本存放的生熟药数目,偏生这么巧,要与药仓核对数目之前,药仓里失了火。 林承绣额角微抽,联想起之前的账册失窃,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乐家无法查清楚那些烧毁的货物数目? 前些日子江城首富乐府出了什么事,多多少少传到外面,都觉得乐府实在倒霉,本来生意已受不小影响,没想到,如今竟比之前还要艰难,听说已经有店伙计预备领完年礼就辞工不干,就连个别管事和掌柜都在找下家。 临近过年,往年这时节该给大家发节礼,乐老爷向来大方,只要在乐家的药行做事,都能领到肉回家过个肥年,可今年这个情形,任谁也高兴不起来,老药工们念旧,痛骂那些做事没几年的伙计:“乐老爷待大家伙掏心掏肺,你们不说感恩,竟要在这种时候离开,没有良心!” “良心又不能当饭吃。” 林承绣走进乐草堂时,便听到了这样的话语,她面色一冷,走到老药工身边道:“老师傅,您年纪大了,可不能动不动就生气。” “程秋姑娘,你来得正好,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过了,过年就不回家了,帮着药行制药才是正经。” “年还是要过的,我今日便是奉了老爷的命,来给大家发节礼了。” 发节礼是真,却不是乐老爷的命,他此时根本想不起来过年发节礼的事,年底调货岂是容易的事,一连几日同药行行会的人在一处商议,先拿钱与  城里其他药行购入药材,临时赶制出三成订单的量,年后先交付一部分,看能否撑过这一关。 还是林承绣看到府里给下人们发年礼,想到了药行这边,问了一下,才发现今年药行遭此大变,不仅年礼无人招呼,连这个月的月钱都还没有着落。 她与乐溶商量过后,做主该发的月钱和年礼照常发,不管怎样,还是要先稳住眼前的形势再说,不能让人以为乐家要倒,连伙计们的月钱都发不起了。 看着药行外头停着装满了肉与点心的车马,伙计们都松了口气,许管事神色复杂,都说她是乐府的管家丫鬟,看样子连外头的事也做得了主,再看她带来的穿着官服的护卫,心中更是明了,府中有二公子给她撑腰,这样的底气当然做得了主。 “许管事在想什么?” “我刚刚收到消息,城东乐草堂的管事跑了……” 林承绣挑眉,什么样的管事,会在主家焦头烂额之际撒手不干了,该说他太没远见,还是承受能力太弱?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也许背后有别的缘故。 “许管事,你我去城东的乐草堂看看?” * 城东的乐草堂此时却换了个门脸,一个男子正背对着长街,看着伙计把新招牌换上去:“对对,往上去一些,好了,就挂这里!” 声音十分熟悉,待林承绣看清那个新招牌上看的“圣手堂”三个金字,猛地想到,这人不就是圣手堂的苏建安嘛! 苏建安转过身,看到林承绣与许管事,脸上堆起笑道:“许久不见,程秋姑娘怎么与许管事一起来了?”x 许管事脸色难看,提声质问道:“苏掌柜这是何意,乐草堂是乐家的生意,怎么会变成圣手堂了?” 圣手堂从前只有两家店面,就敢和乐家药行抢生意,如今手快脚快接手了城东乐草堂的店铺,就连林承绣也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 招牌已经挂上,苏建安心中欢喜得很,并不在意被人质问,温声道:“我这可是明码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店已经归了我,不信你去官药局问上一问。我知道,乐家的药行近来出了事,可那总与我无关,我只是做生意而已。” 第211章 梅上雪为引 他说得没错,只是之前的药行掌柜跑就跑了,为何要把店转给圣手堂,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程秋姑娘千万不要因此断了与咱们的合作,药膳馆那边还得你照顾我的生意,在商言商,我说得可对?” 听着他的狡辩,林承绣微微诧异,苏建安此人竟有两副面孔,她自认为眼光不差,没想到看走了眼。如今他绝口不提招揽她的话,仿佛那个从前求着她,没有她就做不下去生意的人不是他一般,叫人有些啼笑皆非。 “听说圣手堂年前囤了一大笔货,苏掌柜有远见地很啊。” 苏建安没想到林承绣的消息如此灵通,讪笑两声道:“哪里哪里,圣手堂的生意不多,也没囤多少,想必不够乐府借用。” 这可是他猜错了,不是林承绣的消息灵通,而是乐亭华追查周远之际,顺带把城中药商所囤药材的数目也查了个七七八八,圣手堂自然也不会放过。 “乐老爷平日铺桥修路,赠医施药行善积德,已有几家药行同意支援,苏掌柜你难道不出一份力吗?” 没想到苏建安冷声道:“别家是别家,圣手堂与乐家的药行竞争已久,今日我帮他,明日便要被他赶上死路!”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道:“程秋姑娘,看在你我合作得很愉快的份上,听我一句劝,早点离开乐家。” 林承绣摇头不已,虽然做生意没有人愿意吃亏,可是以乐老爷的性情,只要帮过乐家,日后定会有丰厚回报,她不知该说此人目光短浅,还是骨子里太冷漠无情。 回到乐府,林承绣将圣手堂的事告诉乐亭华,并要他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圣手堂能占了乐草堂的铺子。x “多的是想在危难之时再踩上一脚的人,这样的  人不必理会。”乐亭华拧了拧眉心道:“我正在追查周远的下落,这件事怕是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提到周远,林承绣也将苏建安抛到脑后,问道:“怎么样,确认是他吗?” “应该没有猜错,可我觉得他有帮手,放心,他跑不了。” 说是如此,林承绣还是满心担忧,已经腊月底,周远能躲到哪里去? * 离江城不远的一处避暑别庄里,近几日住进了几个男子,守庄的老苍头按主人家的吩咐,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也不知他们是做的什么营生,快年底了也不回家,有时候一出门就是一天一夜,今日傍晚天终于开始飘雪的时候,那几个人骂骂咧咧起来,似是等了许久才下雪,终于来到该骂一场来表达欣喜。 老苍头心道,雪越下越大才好,北边人说瑞雪兆丰年,雪要下得厚厚的才叫人心中有盼头。 他慢腾腾地去给几人住的房里添炭,却被赶了出来,反倒是要他多准备一份酒菜,晚些会有客人到来。 这样的天气,哪会来什么客人,正这般想着,庄子外头真来了一个客人,生得面目端正,难得气质文质彬彬,一看便是读书人,老苍头接过他的伞,目送他边拍打身上的残雪,一边走进那几个汉子的房间。 屋内,满桌的酒菜却没几个人动筷子,周远走进去后,门被立刻关上,他笑了笑道:“不必紧张,只有我一人来此。” “少说废话,你说乐老爷明日必会出城,这是真的吗?” “当然,我为何要诳你们,每年腊月下雪,他都要出城亲自收集一坛梅林雪。” 雪水可入雪,亦可为药引,乐老爷这是许多年的习惯,知道的人不少,周远自然更清楚,他勾结这些人要在明日对乐老爷下手。  * 第二日雪已经停了,乐老爷心中再大的事,都放到了一边,带了几个护院,让钱管家备好车就要出门。 钱管家颠颠地跑来说道:“老爷,府里赶车的老行昨日摔了腿,委屈您先用后院女眷的车马。” “无妨,我出城一趟,半日可回。” 府里用车自是先紧着主人家用,于是林承绣出府时,发现往日她坐的马车上,坐着乐老爷。 她看了眼那些看着壮实,其实只会花拳绣腿的护院,眉头微皱问钱管家道:“老爷要去哪里?” “老爷今日出城有事,你的事若不急,便等下一趟。” “急是不急,可是老爷身边不多带点人吗?” “我看老爷难得放松,怕是不想见人。”钱管家很了解自家老爷,他也看到了林承绣身边跟着的带刀护卫,心想家里的护院哪能跟宫里出来的护卫相比,正这样想着,林承绣说道:“我今日有半日空闲,不如就让他们护送老爷出城。” 不是她往坏处想,而是觉得此时无论做什么都要慎重些。 可是她身后的护卫却不答应,他们只听乐亭华的,乐大人吩咐他们只守着林承绣,那便不可能中途转去保护旁人,哪怕那个人是乐大人的父亲。 林承绣还没想出好法子,那边乐老爷听得动静,得知逆子的下属竟不肯来保护他,不由气道:“我自带有护院,哪里用得起他的人!”x 说罢就带着人离府而去,林承绣终是不放心,等她终于寻了辆马车,才带着护卫跟着乐老爷出了城。 不等她们追上去,乐老爷出府时乘坐的马车在离城外三四里的地方被人发现,而他本人却不知所踪,几个护院被人打晕倒在雪窝里。 她派人骑马回去报信,自己带着其他人往淡不可察的痕迹找去。 第222章 亡命之徒 乐亭华派来护卫林承绣的人极力劝阻:“还不知乐老爷遇上了什么麻烦,程秋姑娘万不能冒险,不若我们兵分两路,留两人在这里陪你等大人,我带人去前头找找。” 林承绣看了看,今日陪她出城的有五人,一人回城报信,眼下只有四个护卫,两个人去救人着实少了些,晚一刻说不定乐老爷便遭遇了不测。 她不敢往最坏的结果上想,只是摇摇头道:“有你们在,我不会有事,还是先找到乐老爷。”苏丹小说网 雪后初晴,风景本是极好,林承绣却无心欣赏,她几乎是立刻想到这件事与周远有关,他存心报复,这回直接对乐老爷下了手,想必已是穷途末路之举。 乐老爷被几名面相凶残的大汉挟迫着到了一处庄院,乐府的护院看着唬人,实则个个不顶用,他惊惧地看着他们被人几下打晕,自己也被掳来这里。 为何要去采那梅上雪,此事还要从乐夫人嫁进乐府那天说起,那时正值冬日,乐夫人刚为新妇,与夫君和睦相随,他教她识草药,说到腊雪可为药引,她便一早起来,亲手采了梅花上一点净雪,亲自为夫君烹茶。 近些年乐夫人一心念佛,与乐老爷相敬如宾,并不再行如此乐事,倒是乐老爷年年都要寻些梅上雪,特地送与乐夫人。他将这一举动,视为对发妻的敬爱,将家人视为责任,与世间那些养家糊口的男儿没什么两样,这也是为何他永远不会明白,乐亭华到底有什么痛楚和怨气。 为首的大汉将乐老爷扔到地上,几个骂骂咧咧地坐下歇息,方才他们回来时,老苍头发现这几人欲做出有违法令之事,吓得叫起来,被其中一人抽刀砍死,这会儿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乐老爷目睹一切,他口中塞着破布,并不敢挣扎。 有人上前抽出他嘴里的布,恶狠狠地道:“老实点!等你那好儿子来了,咱们就放了你,听懂了没?” 乐老爷并非没受过苦的人,他带人在外跑生意的时候,露宿风餐,碰上过劫匪,此刻从这几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匪气,所以他很识相,没敢喊叫,只是颤着声道:“几位好汉,是要钱还是要物,我……” 不等他说完,身上便挨了一脚,那几个人都是亡命之徒,厉声道:“说了让你老实点,你就别再想了,咱们不要钱,就想要你儿子的命!” 乐老爷心中一惊,这些人,是冲着老二来的吧! 乐老爷被人掳走的时间不长,跟着那些踪迹,林承绣等五人寻到了那座避暑的院子,远远看去,院中的房屋甚多,他们不敢贸然上前,绕到庄院后门,派了个人悄悄进去打探,不多时,去打探的人回来,悄声道:“最东边有人声,我没敢近前,想来乐老爷被他们带去了那里,其他地方都空着,除了……有一个刚断气的老头,应该是守庄子的人,被他们杀了。” 林承绣倒抽一口凉气,已经见了血,那乐老爷此时想必凶多吉少,不能等了! 他们摸进庄院,刚一靠近东边,就被人发现了,木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持刀的男人,他挥着刀问道:“乐亭华呢,叫他来见我们!” 本来他们想趁着乐亭华到来之前,在此处设下陷阱,这间最东的小院外有一道小小的木桥,想要走过来,只能一人通行,届时便叫他有来无去,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人来了。 林承绣拦住想冲上去的护卫,因为乐老爷被推了出来,他的脖子上架着把明晃晃的刀。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家老爷绑到此处?” “我们是从阎罗殿里跑出来的难缠鬼,不将乐亭华的命索去不会罢休!”为首之人只住问乐亭华的下落,“你们来得这么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快去通知乐亭华,晚一步就割了他爹的喉咙!”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林承绣听到身后几声刀剑交击之声,原来有两个匪人从他们身后冒出来,想要斩杀几人。只是他们空有狠辣之意,身手却不如宫中护卫,几个照面就受了伤,痛叫着逃开。 林承绣心中稍安,转身问道:“我们大人来了,你就会放了乐老爷吗?” 那几个匪徒冷笑连连:“当然,我们只是想要乐亭华的命!” 乐老爷突然说道:“好汉,不知是谁想要我儿的性命,不如咱们商量一下,我可以出很多钱,买下他的性命。” 一个头脸包着布条的人一巴掌拍过去,差点没把乐老爷的脖子送到刀尖上,吓得拿刀的那人连忙把刀往后撤,但还是让他的脖子见了血。 那个人恨声道:“这个时候还想着你的好儿子!” 林承绣忽然叫道:“周远周公子,你把头包成那副模样,以为我认不出来你吗?” 方才她就在奇怪,现身的六个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当中有一个却包着头脸,一说话便叫她听出来了,是周远,也就是他才会对乐老爷的话那般气怒。 周远见被人认出来,索性将脸上遮挡的布条扯掉,冷笑道:“认出来又如何,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跑!” 林承绣刚想说那可不一定,乐老爷一声暴喝:“逆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当人家是你的义子吗,逆子这个称呼,只使用于您的亲儿子! 周远也冷笑了一声:“省省吧,我可不是你儿子,现在就等着你的好儿子来救你,不过我看乐亭华不一定会救你。” 乐老爷指着他说不出话,为首的匪徒却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乐亭华为何不一定来救人?” 周远淡淡地道:“当然是因为乐老爷表面上乐善好施,其实自私卑鄙,连他的儿子也不认他!不过你们放心,乐亭华会来的。” 乐亭华当然会来,林承绣对他有信心,他虽然对乐家心怀有怨,但却不会罔顾人伦,倒是这些亡命之徒,他们露了行藏,定是打着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杀了的主意。 她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报信的人应该已经赶回城,可眼下的形势又能僵持多久,能不能等到乐亭华?想了想她开口问道:“周远,你这些手段又是何必。” “何必?”周远霍地转身,“你可知乐亭华是如何威胁我的?我就像条狗一样,被他们赶出了乐府,我的药行也做不下去,都是他们逼我的!” 第223章 给你一个机会 江城府衙今日连番有人报官,道是有人冲进药堂打砸,连着砸了七八家,都是乐家的产业。 裴从彦闻听之后,立刻带了衙役去拿人,终于在那些暴徒疯狂打砸店铺时,将人拿了个现行。 “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行凶闹事,还有没有王法!” 领头的男人身材魁梧,似是一点也不怕官府中人,反而嚎叫起来:“冤有头债有主,要怪就怪乐亭华,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原来他带人闹成这样,只是为了见乐亭华! 裴从彦心惊不已之余还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从哪里来的悍匪,想来今日药堂被破坏是早有预谋,一问之下才知,竟是这领头的男人使钱找了一帮蠢才来闹事,其他人也不知他是为什么闹事。 他喝道:“大胆!乐大人岂是你想见就见!” 乐亭华此时还未收到下属回城报信,他一直在追查药仓失火的事,还有周远的下落,正好离此地不远,赶过来看见被砸得不成样子的药堂,上前一脚踹得对方飞出去丈余,立时吐血趴在地上,还要挣扎着喊道:“你杀了我们那么些兄弟,我要你血债血偿!” 乐亭华瞬间明了,原来还是那些水匪。 他冷声道:“区区漏网之鱼,还想作乱生事!” 上一次他们找来乐府,被乐亭华料理了两人,没想到这次竟然有胆子现身对药堂下手,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正在此时,一名护卫匆匆赶到,乐亭华认出那是跟在林承绣身边的人手,不由心中一惊,他们竟是对她下手? “大人,不好了,乐老爷在城外遇险,程秋姑娘带人追上去了。” 虽然不是她出了事,可乐亭华心中并没有觉得轻松,老头子这趟可是受了他的连累,当下他忍不住皱眉,无论如何,他不能任由亲爹出事。 * 城外避暑庄院,周远的话音刚落,乐老爷已激动地喝道:“你住口!我自问待你不薄,将你抚养长大,教你为人处事打理生意,没想到养出一条白眼狼!” 他喘着粗气,顾不得脖子还留着血,周远缓缓抽出一柄长刀,指向他道:“乐老爷,你还是少说几句,否则,惹怒了我,等不到你的好儿子来,我就忍不住杀了你!” 林承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周远已经疯了,从他对乐府众人一次次的阴谋毒害就能看得出,根本没顾忌过去十数年的养育情谊,他恨不得乐家人一个个身败名裂,家财败落,对乐老爷他也不会心软。 她有人护着,自保没有问题,可她不能见死不救,置乐老爷的安危于不顾,一时急得额间微微出汗,低声问道:“乐大人怎地还不来?” 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她问完就觉得自己傻,眼下还是想法子多拖一些时间。 林承绣与周远说话之时,那些匪人就在一旁看着,她忽然冲他们说道:“几位与周远合作不会有好下场,不知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要钱的话,乐老爷可有的是,不管周远给你们多少酬劳,乐老爷可给你们十倍百倍!” 人在巨大利益的诱惑前,都会有些犹豫,亡命之徒也是人,若非当初为了求财,又岂会落草为寇,除了为首那个凶残的汉子,其他几个都有些心动。 周远忙道:“我们说了不要钱!” “大哥……” 为首之人想了又想,还是坚持道:“我只想让乐亭华给我死去的兄弟们偿命!” 他的刀又架到了乐老爷的身前,眼瞅着乐老爷的面色越发不好,林承绣忙道:“好说好说,你们想要乐亭华的命,也得等到他来不是,要不这样,天寒地冻连雪也未消,我们大家进屋坐下来等,可好?” “别听这个丫头的鬼话,她与乐亭华可是……慢着!”周远忽然眯起眼睛,似想起来什么道:“我们想岔了,不该只绑乐老爷一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还能把你这丫头也引了来,倒是意外收获!虽说乐家父子一向不和,如今看来用乐老爷的命来威胁乐亭华,不如用这个丫鬟!”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林承绣,将她看得往后退了半步,她当然会害怕,试问谁不惜命? 为首的匪人用刀指向林承绣:“那就把她也一并拉过来!” 护在林承绣身边的四人喝道:“谁敢!” 林承绣站在中间尚算安全,盯着周远说道:“本来我还不太相信,就凭周公子一人,做不下那许多坏事,给少夫人腹中胎儿下药,陷害大公子掳走三姑娘,还能闯进官药局的药仓里放火,今日看来,倒是我低估了你的本事。” 乐老爷听着这一桩桩发生在府里的事,看向周远的目光中全是痛恨,周远瞪回去,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恨,没能早点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老夫此生,最后悔将你这贼子收为义子!” “老匹夫,怪就怪你自己,为何不能一直对我好下去。” 林承绣怕乐老爷被气出个好歹,抢着接话道:“难道,非得一直养着你,把家财双手奉上交给你打理,再将三姑娘嫁给你,乐家所有事都是你说了算,才叫对你好下去?” 她眼神里全是唾弃,可周远却点头道:“说得没错,这个家里还有谁能比得上我,乐念章就是个不管事的废物,乐亭华又算哪根葱!他们哪一个做生意有我精通?” 看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有非凡才干,继承乐老爷衣钵的只能是他,可他没有想过一件事,那就是问问乐家人愿意不愿意! “你们哪来这么些废话,我不想听了,现在就想要乐亭华的命!” 时已正午,乐亭华还没有来,匪首已经不耐烦起来,林承绣强自镇定地道:“咱们出城已用了快半日功夫,这一来一去的,哪有这么快。”苏丹小说网 她顿了顿说道:“不如这样,我是乐府的丫鬟,做些饭食给大家可好?我们老爷看着有些虚弱,能否给他上些药?” 哪家的丫鬟会在这种时候提议做饭吃? 匪徒们互相看了眼,平日吃食都是庄院里的老苍头做的,如今被他们杀了,这丫头该不会想在饭里下药吧? 林承绣还真有这个想法,可惜她并不会制这样的迷药,顶多带着些防身的迷香罢了。 保护她的护卫也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趁机低声道:“程秋姑娘,咱们护着你先跑,他们追不上的。” 只是她刚要动,周远便道:“你们敢动一动,我就给他来个透心凉。” 自然无人敢动,虽说四人只是负责林承绣的安危,可乐老爷是乐大人的亲爹,怎么能真的不管他的死活。 只是乐老爷身上有伤,血流了不少,意识已有些迷糊,林承绣掏出身上带着的伤药,这还是当初乐亭华赏给她的,里面原本装着丁神医制的上好伤药,她一直带在身上,用完了之后,又找丁神医讨了配方,自己亲自调了新药,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她举起伤药道:“这里有药,先给乐老爷用上吧。” 说完扔了过去,周远哼了一声,到底捡起来,粗鲁地倒在乐老爷脖子上。 匪首看着林承绣好一会儿,突然指着她道:“周远说得没错,在乐亭华心里,你的地位应是比他爹还重要,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既然想救你家老爷,那就自己过来换!” 林承绣瞪大了眼睛,救人是一回事,拿她去救人是另外一回事,还说给她一个机会,这机会她很稀罕吗? 第223章 惟有迷药一用 林承绣与乐老爷的目光相遇,他微不可察的摇头,许是心里都很清楚,这些人已是穷途末路,乐亭华来了也不会放过他们,现在交换只是多搭上她一条命。 匪首抽出一把短刃,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经一刀捅在乐老爷身上,他顿时一声惨呼,就连周远也没想到,淡淡地血腥之气散开来。 林承绣转过头,不忍看伤口处血流如柱,听那人喝道:“看来你们不想救乐老爷,反正死不了我再多来几下子。” 眼下的情形就是她不过去,就得看着乐老爷被折磨,林承绣抽出一条帕子,掩着口鼻似对血腥味难以忍受,实则低声对身边的护卫道:“等下我走到桥上,你们见机行事!” “还是等大人来吧!” “来不及了。”她说完这句话,突然高声道:“慢着,我和你们换!” 双方之间只隔着一道曲折的木桥,距离并不远,林承绣踏上木桥的脚微颤,头一回面对如此她怎能不害怕,她手里攥着一包刚摸出来的药粉,待会儿能否突袭成功就在此一举。 当走到桥中间时,她忽然道:“现在可以松开我们老爷了吧?” 匪首将乐老爷瘫在地上的身子捞起来,挡在自己面前,慢慢走到桥的另一端,阴沉着声音道:“你,快点过来!” 林承绣无奈地继续往前走,进入匪徒可以抓到她的范围那一刹那,她的心似要从胸口跳出去,猛地将手一扬,粉灰四散之际,她捂住自己的口鼻,弯腰蹲了下去,只听得身后有凌空破风之声起,周远惊喝道:“小……” 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只喝出来一个字便没了声音,林承绣突然被人一把掳起,头晕脑涨之际挣扎着想看清发生了什么,可是眼前的影物飞速掠过,池修的声音响起:“我先带你走!” 可是乐老爷呢,那些护卫能救走他吗? * 粉雾很快散尽,吸入迷药的匪徒晕倒过去,周远躺倒在扑向木桥方向的地上,胸前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乐老爷晕了过去,可那匪首牢牢地抓着他的后背,他躲在乐老爷的身后,倒是躲过了迷药,四名护卫将他团团围住,方才他们出手不慢,可依然没能救出乐老爷,只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形出现,在慌乱中将林承绣救走。 虽形势依然僵持,可是林承绣不在,匪首只有昏迷的乐老爷作为倚仗,倒不会再威逼他们换人,几名护卫互看一眼,他们尽力了,拖了这么久的时间,如今只有等大人出现才行。 * 迷药是林承绣自制的,她并没有准备解药,方才那种情形下难免及入一些,好在只晕了半刻钟便醒转过来,发现自己靠着一棵枯树,而池修正站在一旁。 “你醒了,好些了吗?” “多谢你,又救了我。”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上竟有血,慌忙摸了下全身,没有伤口,池修冷声道:“有个人想来抓你,被我收拾了,你身上的血是他的。” 林承绣松了口气,不是她,也不是乐老爷就好,打量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问道:“我们这是在哪,现在是什么时辰,你能不能也救一救乐老爷?” “这儿离那个庄子不远,我方才已经去看过,乐老爷此时还活着,现在只能等,等乐大人来。”他看看天色,说道:“快了,他应该快到了。” 等乐亭华来就用不着他出手,池修又道:“你不该以身犯险。” 林承绣欲哭无泪,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乐老爷不管,她问道:“我还没问你,你为何在这里出现?还……又一次救了我,会不会太巧了?” 上一回是在船上,水匪屠杀之际,池修将她从刀下救走,总之林承绣觉得,他的几次相救不是无缘无故。 池修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确实一直在跟着你,因为,传世药方在你的身上。” 传世药方,杏林血案便源于一张传世药方,它怎会在她的身上! 林承绣紧张地道:“不可能!” “你不用怕,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因为是我将传世药方放在你身上。” “可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承绣对此毫无知觉,在船上被池修救的时候吗? “在京都驿站,当时我刺杀惠王,杜仲追得很紧,我在驿馆怕被抓到,便放在了你的身上。” 林承绣想起来了,当时在官驿确实与抓拿刺客的一众人等碰过面,池修不正是那个刺伤了惠王的刺客?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把传世药方放在了她身上。犹记得坐上马车后,她身上确实多了一样东西,那个带血的帕子。 她问道:“是,是那个帕子?” 后来她细看过帕子,上面的血迹不多,她当时为了杜仲的出现心慌意乱,并不曾留意多出来的帕子有何来历。 “没错,我知道你乘驿馆的马车要去何处,脱身后跟上你,想将药方拿回来。” 怪不得他会在船上将她从水匪的手里救下来,不过当时他身上带着伤,勉强救下她,两个人在水里泡着,若非乐亭华和袁宪出现,怕是都要没命。 再后来他为了躲开乐亭华和袁宪,独自离开,一个人去了新州养伤,他并不知道林承绣去了江城,所以当乐溶带着林承绣出现在杨家租赁的住处时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身份暴露。 林承绣感慨万分,只听乐亭华说起过传世药方,没想到一直在她身上。 她立刻做出一个决定:“那个帕子就在静尘院我的住处,回头还给你。” 想想乐亭华一直想从她身上找到传世药方或是池修的下落,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她还真的和传世药方有关。虽然她挺好奇,到底是怎样神奇的药方,能让惠王不惜害了池家四十多条人命也要拿到,帕子怎么可能是药方,那可是浸过水又洗过的,不知藏着什么秘密。但转念一想觉得此物不祥,若从前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怕是心惊胆战再也睡不好吃不好。 池修点点头道:“今日告诉你真相,亦是想拿回药方,我已经答应乐大人,年后与他一同入京,届时药方亦是一项证据。” 还有一个原因,乐亭华似乎对他有些防备,他在暗中关注林承绣的事,并没有人知道,连林承绣也没有丝毫察觉,但是乐亭华好像发现了些什么,曾出言警告他,不要接近乐溶,也不能靠近林承绣。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我发现药方的秘密,把它交给乐亭华,交给官府,甚至交给郡主荀玉……” 池修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林承绣不会那么做。 林承绣当然不会交给荀玉,她与池修简直就是天然的同盟,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缘份。 第225章 死人口中有秘密 庄院里的两相僵持,在乐亭华与裴从彦带人赶到后很快结束,乐老爷伤重昏迷,匪首被当场击毙,没死的匪徒全都被绑起来,而周远也只剩了一口气,不甘心地看着地上横死的匪首。 一双官靴走进他的视线,周远缓缓抬起视线,看着身着官服的乐亭华,忽地咧嘴惨笑:“你……你为何要回……来?” 若是乐亭华没有回江城,他就还是乐老爷重看的义子,生意行里的才俊,日后就算不能接手乐家的一切,可是,他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问你,谁在帮你?”乐亭华问道:“就凭你一个,或许可以给府里的女人下下药,又或者害一害我大哥三弟,可是你烧不了药仓,官药局那边谁帮你打通,人手是谁给你提供的?” “说了……后,你……会……放过我吗?”周远费力地吐出几个字,血从他嘴角涌出来。 乐亭华冷冷地告诉他:“当然不会,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周远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只能干喘几声,又吐了几口血之后,仿佛有了些许精神,他道:“我偏不说!还有,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秘密哈哈哈,我活不成了,可我已经,已经把你的秘密,说给了你爹,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把你赶,赶出家门,父,父子相残,可惜我……看不到了!” 说完这番话,他再也没了声响,裴从彦上前探了下周远的鼻息,说道:“死了。” 也就是说,周远死也没供出来是谁在帮他,还说知道乐亭华的秘密,他会有什么秘密,能叫乐老爷与儿子反目? 裴从彦有些好奇地看向乐亭华,他却只冷冷地将护卫召过来问道:“让你们护着的人呢?” 四名护卫齐齐摇头,只有一人指了个方向道:“大人,我只看到程秋姑娘被人抱走往那个方向去了。” 当时他们追赶不及,过后也不知该去哪寻人,乐亭华对裴从彦道:“这里交给你,我去找找程秋。” 不多时,他便在庄院外的树林里见到了心系之人的踪影,她的形容略有些狼狈,不过身边站着池修,乐亭华一下子明白,是池修救了她。 雪地很滑,林承绣看到他便飞奔过来,将将摔倒之际,正好被赶过来的乐亭华抱在怀里,她急声问道:“乐老爷呢?” 很好,还惦记别人的安危,看来没什么事,乐亭华木着脸道:“他没事了,已由裴表兄护送回府。” 他看向池修,狐疑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池修无法解释为何会跟着林承绣,想了个很牵强的理由:“近来乐府频频出事,我也在暗中关注,今日见程秋似有急事,便跟过来看看,没想到……” “看来你同乐家的渊源极深,先救三妹妹,又救程秋,还是我查案的重要人证,找个机会我得好好谢谢你。” “这么说池修是自己人,不如……”林承绣想说不如将池修请回乐府,大家坐下来说话,她也可趁机把药方还给池修,不料乐亭华抱着她的手臂微紧,似是不悦地开口:“不如在我想出如何感谢你之前,暂时先不要出现了。” 池修感受到他的不喜,退后半步,与林承绣交换了个眼色,才匆匆离去。 林承绣还想说话,乐亭华硬着声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乐老爷被抬回乐府,家里人闻听出了这般大事,吓得心神俱裂,乐夫人也不吃斋念佛了,乐念章也不躲着人了,全都聚在红叶楼,等待医士为乐老爷治伤。 乐亭华回来后,也往红叶楼走了一趟,乐念章握住他的手道:“今日多亏二弟,才将父亲救回来。” “他怎么样了?”乐亭华往里面瞧了一眼,只瞧见许多丫鬟仆人,还有乐夫人细细的抽泣声,乐溶在轻声安慰自己的母亲。 “于医士说好在不是致命伤,血流得有点多,且得好生养着。” 既然如此,乐亭华更不想进去,万一他进去了,乐老爷看见他激动生气再气出个好歹,那还不如不治。 他对乐念章道:“大哥,咱们家的药堂今天被人砸了不少,许多事还等着你拿主意,千万振作些。” 损失些银钱不怕,万一有人在这个时候抢占乐家的生意,那才是雪上加霜,毕竟药仓被烧,还有大宗的单子交不了货,乐府可经不起折腾了。 乐亭华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提醒乐念章,明明这些事他向来不理会,或许是因为老头子受了他的连累,才生出一些些的愧疚。 乐念章一脸惭愧地道:“我做生意一向不行,还得咱们兄弟一起商量着来。” 可乐亭华回绝得很快:“我更是没打理过生意,找我商量没用。” “那,那就让程秋替你出面也好。” “她不过是个丫鬟,不宜出面,而且她今日跟着受了不小惊吓,说到底这是乐府的生意,同她有什么关系。” 这是在替林承绣明确地拒绝,乐念章不敢再说什么,苦着一张脸准备去与外面的掌柜管事商议正事,料想那些都是父亲千挑万选定下来的,都有十足的真本事,很快就能商议出对策,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到了半夜才回府。 马上就要过年,乐府却毫无过年的气氛,尤其是主人伤重,药行又面困局,谁也不敢提年节之事,陶然苑里顾倩云养着胎,轻易不敢下床,只是今日她满腹心事睡不安稳,乐念章回屋的动作虽轻,她还是醒了,叫人点起灯,夫妻两个一番夜话,顾倩云说道:“此事万万不可!” 乐念章做生意如同赶鸭子上架,面对困局不知该如何决断,往年太平的时候,什么生意都顺当,药堂被砸了,药行的药材也告罄,与几位掌柜管事商议之后,竟得出个要关掉几间乐草堂的结论。 “乐家百年经营,才挣来半城药行,如何能行此下策,夫君,还是要慎重些。” 乐念章一脸疲惫,将药行管事的话拿出来:“光是来年的订单交不上货,咱们就要赔许多银子,势必会影响到外头的生意,咱们家药行那么多,也不在乎这几间。” 他怎么样才是慎重,压不住掌柜和管事,当不起主心骨,二弟又全然不管,他清楚妻子比他有能力有眼光,可是偏偏她的身子重,根本帮不了他。 第226章 寒夜之温 夜晚的静尘院如同被无尽黑暗冰凉冻住一般,处处没有半点动静,正房连灯都没点一盏。 大人在里面一声不出,守在门外的之时与之凌互相使了个眼色,任谁也不敢进去打破死寂。 直到院门处有了响动,是林承绣提着灯笼从外面回来,两个小厮同时呼出一口气,听着温柔女声同院中人打招呼,仿佛她的回来让整个院落有了生气,那盏灯笼能照亮每一处黑暗。 林承绣没有直接回西垮院,她问过其他下人,得知乐亭华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里,便朝正房走去。 虽然有府中医士为乐老爷救治,大公子等仍不放心,入夜前派人来静尘院,想让二公子请丁神医过府一趟,可是二公子连人也没见就打发走了,倒是林承绣被钱管家叫了出去,烦请她为乐老爷近日养伤的吃食拿个主意。 人刚救回来,且难正常用饭食,于医士便能安排的事,偏要问她。 “大人。” “二公子?” 里面没人回应,林承绣看了眼之时和之凌,两人挤眉弄眼示意乐亭华就在里面,那就是故意不答话了? 她将两个厮支开后,拍了拍门小声叫道:“乐……亭华。” 里面亮了盏灯,门被打开,乐亭华清俊又冷郁的脸出现,皱眉道:“你在城外受了大半日的寒气不够,还要去前院看别人的脸色?” 钱管家哪会想起她也是跟着乐老爷受了一番折腾才回府,一家子心都在受伤的乐老爷身上,她在前头一直站到了现在。 林承绣自是累的,任他将自己拉进去按在椅中坐下,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之后就关着自己,连饭也不曾用,便让之时和之凌去膳房拿几样热热的饭来,多少吃一些吧。” 不等他拒绝,又道:“我也没吃,就当是陪我。” 饭菜提过来时还热着,两人用到一半已微有凉意,乐亭华的房里没用火盆,林承绣觉得,他虽然人从秀山院搬过来了,却依然只将静尘院当成一个暂时的住处,半点没上心。 她停了箸,他立刻也停了,近来府中事多,两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多,可是他有心事,林承绣感觉得到,也清楚这事心与她无关,大约与府里的事有关。苏丹小说网 “若是大哥让人问你关于生意上的事,你就说不知。” 这种时候,外人眼中的乐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她岂是那等不知轻重,硬要往自己身上揽事的人,待乐老爷醒来怕不被大公子病急乱投衣给气撅过去。 “今日一连串的事,我竟忘了问清楚你们如何救的人,那周远,当真死了?” 乐亭华不想提,他只点头确认周远的事,此人不仅死了,还说已将他的秘密告诉了乐老爷,所以,他的秘密是如何被周远知道的? 忽听得林承绣幽幽叹了一声:“若是所有恶人都能得到报应,全下地狱该有多好。” “不错,周远这件事情,怕是背后还有人。”他没有往下说,反而话题一转对她道:“你不该为了他涉险。” 林承绣的神色有些复杂,其实乐老爷遭此难是受了乐亭华的连累,可是匪人为何要来寻乐亭华的事,那是他为了百姓安稳,出力剿灭水匪,才会惹来报复。今次险之又险,若没有救回乐老爷,往后他该如何自处,会不会将所有的错怪在他的身上? 如今刚刚救了人回来,迟早别人都会想起来,劫持乐老爷的匪人是冲着乐二公子来的,届时肯定会有人说三道四,哪怕乐老爷没事,被乐亭华救了回来。 “这话别叫人听见,毕竟是你的父亲。”说完她打量他的神色。 乐亭华抿紧唇,身为一个与亲爹并不亲厚的儿子,他还有更薄情的话没说出口,还有周远死前的恐吓,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就算乐老爷知道又怎样! “对了,你刚刚说背后还有人,可是查到了谁?” 乐亭华微一犹豫,想想没什么好瞒她的,便道:“我怀疑背后帮周远的人是杜仲。” 一瞬间,林承绣想将耳朵捂上,这个名字令她有些微的刺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是郡主吩咐的吗?” “我曾与这位杜统领在宫中共过事,对他有些了解,此人的心性与行事都很极端,而且他与我不和,想对我下手不是一日两日,和荀玉倒没什么关系。” 他倒不是替荀玉说话,荀玉近来在城外享乐,杜仲表面上一直在州府送给荀玉的园子里养伤,但是周远敢烧药仓这件事,一定有他在暗中相助,否则官药局哪敢让药仓有半点闪失,且周远若有如此神通,就不会被赶出乐府,在江城混不下去。 林承绣点点头:“因为我与你在驿站一起出现,后来杜仲遇上我时,连我也不想放过。” 这件事她是头一次告诉乐亭华,他微微色变,想到荀玉一直为难她的事,神情愈发难看。 “你一定要小心此人,他和他的主子一样,不把人命当回事,我们回京之前,你尽量不要出府,即便出去也要和我一起。” 杜仲跟着惠王犹如疯狗遇上了疯主人,杏林血案说不定就是杜仲亲手所为,乐亭华心中杀意忽地升腾,早知在杜仲闯进秀山院那个晚上,就该把他当场杀了! 只是他可以屠尽龙首山的匪徒,却不能随意杀了杜仲,就连皇帝陛下也没办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直接开口治惠王的罪。 乐亭华收敛心中杀念,看向林承绣,却见她面带悲愤地道:“这个世道真无趣,坏人作恶能活得好好地,好人却只有死路一条!” 他微微一怔,怎么她会如此在意,难道杜仲让她恐惧,觉得性命受到了威胁? “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待回京后杏林血案的事结束,我就会回江城来接你。”他始终不愿留在乐府,到那时看她是愿意回京城,还是另寻地方安置家业。 听完他的安排,林承绣反而低下了头,无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传世药方的事她没有打算透露给乐亭华,杏林血案如何还要看池修的意思,她暂时没办法对乐亭华做到毫无保留。 第227章 父与子心知肚明 乐老爷此番被救之后,似乎格外消沉,不知是否恼了被乐亭华连累一事,醒来之后,一次也没提起要见他,心中郁结伤也好得慢,乐念章更不敢将外面药行的难处说于他知道。 眼瞅着再有几日便要过年,钱管家寻唐妈妈说了许多好话,还拿出往日的情分相求,唐妈妈才斜睨着他道:“钱管家如今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别日后翻了脸又以势压人。” 她进了静尘院,瞧见林承绣正看四个小丫鬟比赛做针线活,谁若做得好,便奖她吃刚做的点心,只是她虽面上笑着,却淡不及眼底,仿佛在想些别的事。 唐妈妈上前说道:“往年准备过年事物忙得脚不点地,如今大家揣着手烤火,闲得能数冰溜子,姑娘说说,这叫什么事!” 没想到林承绣一句话便挑明道:“是钱管家找你了?” “可不是,他如今精滑得很,无人管事他就也不管,这回咱们也别搭理他才好。” 府里的主子没一个有心思过年,满府的下人可都还等着赏钱新衣,过年吃几顿好的,年节所用之物早已准备妥当,眼下就等人发话好分发过年。 偌大一个府第,过年冷冷清清像什么话? 林承绣也有两桩心事,一是池修说要拿回他家的药方,却一直没来,难不成把那日不叫他出现的话当了真? 从前不知道帕子里有秘密的时候,林承绣几乎忘了有那么一件东西,知道以后,总觉得太过重要,晚上连做梦都得想想有没有弄丢。那日从城外回来,她避着人找出睥子,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另一桩心事却是和韩宸元有关,这人说帮她取回封存在江宁府的行李,可是一连几日都没有冒过头,想来是事情没有办成。 她叹了口气,对等着的唐妈妈道:“前头老爷还在养伤,府里的主子们谁也没心思过年,等我问问二公子再说。” 乐亭华此时正听着乐念章大吐苦水,他这位大哥人不坏,待他如嫡亲兄弟,只是没想到入了生意行后,竟有如此之多的牢骚。 “原本我寻了行会里其他叔伯,打算从他们的药仓里借来药材,先熬过这一关,可是没两日,他们竟全改了口风!”乐念章不好说出太过火之词,可是言语中免不了有些怨怼:“父亲与他们这些年也算守望相助,不知多少人受过咱们家的恩惠,如今,如今,一个个竟想着分占乐家的药行。” 乐亭华没有吭声,只是为兄长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二弟,我叫人打听过,是圣手堂从中作梗,暗地里出的主意。上一次跑的那家药堂,不就是被他们给占了去!” 乐老爷病着,家中又连番遭事,故而一时之间没有出手料理圣手堂,其他商号见了哪能不心动,在商言商,多占几间药行,每年上贡官药的份额也会多一些。 “我记得家里在各州府开的分号和药堂不计其数,还怕区区一间药堂被占?” “自然不怕的,可是圣手堂不过只有两间铺子,就敢下我乐氏面子,往后咱们还怎么在江城做生意。” 乐念章一直以为,凭乐家的财力谁也无法撼动分毫,没想到一朝竟到了求人的地步。 “大哥想让我怎么做?”乐亭华一脸平静,仿佛早就猜到他想说什么。 乐念章咬咬牙说道:“为兄想着,能否请二弟与官药局的大人们商量商量,延迟乐家交付药品的时间,或者……” 或者逼城中药行开仓供乐家所用,否则年关时节,想调货也没处调。 乐亭华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试试。” 乐念章松了一大口气,二弟嘴上说着不管,实则还是记挂家事,他的心中略有些宽慰,又匆匆去往前院红叶楼。 林承绣在外间听到圣手堂的名号,心中的感觉有些怪异,圣手堂的苏掌柜曾数次招揽她,药膳馆又与圣手堂有过生意往来,故而对他们稍有些了解。 上一回圣手堂出手将乐家一间药堂给占了,这回又恶意挑唆同行,本来这件事情,行会里的掌柜们大可援助一回,乐家不是不懂感恩之人,往后的生意自会回报,可是在圣手堂的挑弄下,他们就是要与乐家对着干。 待乐念章走后,她问出心中疑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圣手堂的苏掌柜我认得,他一向做事圆滑,便是为了多赚几个钱,也不至于往死里得罪乐家,还有老爷也很奇怪,你没去看过他吗?” 乐亭华不知该怎么说,对于前者圣手堂的事,他如今反而不适合说了,而林承绣最后两句的疑问,真实原因他隐隐能猜到一些。周远死前说过,他知道乐亭华的秘密,并且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乐老爷,如今看来确实是真的。 * 红叶楼里,乐老爷虽然坐着,可他的精神不怎么好,看着面带轻松之色的长子,问道:“何事?”苏丹小说网 乐念章看着老父花白头发,面有愧色将近来之事说与乐老爷听,末了又道:“幸而有二弟愿意帮衬,此番难关定可安然度过。” 他愧对父亲的栽培,想着商号的事能得父亲指点迷津,可不知为何,乐老爷听完之后面色更显灰败,口中喃喃道:“圣手堂,从前不过有两间铺子,我向来不曾放在眼中,果然是老了。” “父亲?” 乐老爷沉默了许久,当初他对乐亭华说,乐家的财富就算三个儿子几辈子都败不完,话虽没错,可他如今才明白,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无法填补上父子之间的鸿沟。 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些许银钱,家里赔得起。” 乐念章一愣,父亲在说什么?他们交不了单子,那后年就要分出一半的份额给其他家,对乐家的生意可谓极大,父亲怎么像心灰意冷了似的,单他只说要关几间铺子,妻子已觉万万不可,如今父亲竟是要将生意拱手相让,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第228章 药商行会 首富之家确实不缺银钱,所以没有人担心乐氏药行赔不起那些订单,江城每年出药的量极大,即便属于乐家的份额分出来一半,也占着当年江城出药量的四分之一,更不用说乐家在其他州府还做着药材生意,并不会因此倒下去。 药商行会今日来了不少商号主事,分坐几桌,正为了可能匀分的四分之一份出药份额争个不休,而始作俑者圣手堂的苏建安却端坐一旁,慢慢品着香茗,他自然也想占得其中一成,只是眼下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 “我陈家可自制丸散膏丹,亦是百年传承,占三成乃是天经地义。” “可惜,你家的药材回回送到官药局,起码得拉回去三成,品质为次,谁又敢买你制的药。” 陈商主自不乐意,他本就爱与人争执,就差拍起桌子与人理论,可他张口就想占去三成,心里有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有人出言提醒道:“诸位,白花花的银子好挣,你们就不怕乐家那位杀神?” 世人谁不贪婪,可乐家可还没愿意把手里的生意让出来,现在商量此事,会不会太早了些?且乐家的二公子可是连郡主都敢下脸的人,得罪他并无好处。 有人问道:“你们谁见过乐大人?” 众人摇头,乐亭华回江城许久,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倒是不少人知道乐家如今是位丫鬟在管家,便有人哼道:“主不主,仆不仆,成何体统!” “谁叫那丫鬟极得乐大人信重,否则乐老爷会叫一个丫鬟管家?” “非也,乐家的药膳馆就是那丫鬟开起来的,应是有些本事。” 适才开口的那位陈商主站起来高声道:“我管他什么丫鬟大人,今日既叫了我们来,就是为了来年能得些好处,是也不是?” “陈老爷稍安勿躁。”苏建安站起身,走到亮堂处,淡笑道:“官药局药仓失火烧了乐家的药,这件事想必大家伙都知道,听说已经找到了放火之人,至于谁来担责那是官药局与乐老爷要商议的事情,一切还言之过早。”苏丹小说网 官药局当然不想担责,若换成别的商号,怕是只能自认倒霉,但乐家岂会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所以他们的那点念想还是未定之数。 陈商主看了眼苏建安,问道:“你是谁?” 药行行会里说得上话的都还坐着,圣手堂从前陪在末座,乍一站出来说话,认识苏建安的人还真不多,他左右拱了拱手,恭声道:“在下圣手堂苏建安。” 他报过名字后,陈商主想起来了,当日就是圣手堂敢占乐家的铺子,还说动城中药商不外借药材,而乐府连番出事,竟没有人寻他的麻烦。 “听说圣手堂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兴隆,想必是看不上这些许好处,不像我等唯利是图。” “陈老爷说笑,我们是小生意,哪能与诸位相提并论。” “那你说说,几时才不是言之过早?” “只要咱们沉得住气,听说过了年那位乐大人就要启程回京,乐家没了倚靠,还不是官药局说什么就是什么。” “未必,回京而已,又不是同家里断了亲,只要乐家人写一封信,他能真不管?” 苏建安莫测高深一笑,话他劝过了,听不听在他人。 * 乐老爷在坊间有些人缘,自有那悄悄派人去向乐家通风报信的,乐念章正在药堂与几位掌柜一起苦思对策,闻听此事大怒,他一直没将心思放在生意上,甚少见过买卖场上的逐利行径,此刻气得手指微颤,心里想乐家还没倒呢,这就开始商量如何瓜分他家的生意了? 他不顾老掌柜们的劝阻,起身要去药商行会,想与那帮人理论一番,才走出药堂几步,又折身拐了回去。 年关时节本就没什么生意,林承绣正跟着抓药的伙计练习抓药,听那人低声念着配方,按量撮药,满满一面墙的药柜,抬头取,低头拿,若不是还要回乐府,她想先在药堂里做一段事。 乐念章看着她的身影问道:“你来了为何不进去?” 林承绣转过身,为难地道:“大公子与掌柜们在里面商议要事,我进去不大合适。” 而且,乐亭华可是交待了又交待,不准她管乐家的这摊子事,今日关掌柜让人找到药膳馆,叫她来之前可没说大公子也在。 关掌柜背着手走出来道:“程秋来得正好,快劝劝大公子,他要去行会质问那些商主,实在太鲁莽了。” 林承绣看着他悠悠闲闲的模样,有些无奈地道:“您若是真想拦,起码装得像一些。” 被他二人一打岔,乐念章失却方才的勇气,颓然道:“我也知生意比情份重要,可那些都是我曾叫过叔叔伯伯的,我想亲自去恳求一二,看会否有人相助。” 他心知大概只会求得几分难堪罢了,可是总要试上一试。 关掌柜不赞同地摇头,以他家老爷的心性和作派,是绝对不会同意大公子做出这样的事,定单交不了顶多赔些钱,日后再赚回来就是,但大公子想解决眼前的困局亦是好心,他今日将林承绣找来,便是想问问她,二公子到底有没有去官药局打点说项,这件事要真正解决,还得看二公子管不管。 林承绣看懂关掌柜的眼神,心下微叹,总有人以为她是乐亭华肚子里的虫,他心里想什么她如何知道? 她道:“我同意大公子去行会问一问,不明不问总不是事儿,咱们乐家亦是行会的人,自然也该去一趟。” 关掌柜也道:“那就由你我陪大公子走一遭,当着乐家人的面,量他们不敢再肆意妄言。” 半城的生意都在乐家手里,谁想染指也得看看有没有资格! 到了药商行会,乐念章率先下了马车,大踏步往里走,林承绣走下车,上一回她来这里还是为着商议义诊的事情,那时乐家在江城说话还有份量,用行会的地方商议自家事再正常不过。不想如今人家就聚在此处,商量着怎么把乐家的生意抢占去了。 里面的商主、掌柜见乐家人来,皆闭口不言,乐念章憋着一股气走进来,被人盯着又有些气弱,心中开始打鼓,勉力镇静下来方道:“诸位叔伯,小侄今日前来,还是为了借药材的事。” 他本觉得有些羞于启齿,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是很难,还待再说些情真意切之言,已有人说道:“贤侄啊,你也知道年关里封了仓,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这不过是借口而已,乐念章登时泄气,只觉有千万句话想说,却呐呐不成语调,关掌柜看了眼林承绣,意思不言而喻,大公子哪里是质问得了这些老狐狸的人。 林承绣有些恨铁不成钢,方才她在马车上教了乐念章一番话,盼着他以铮铮之声甩这些人脸上,可他竟然怯场了! 就在她恨不能代替乐念章说出来时,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道:“诸位借不借药材,乐家并不在乎。” 话虽然说对了,却没有一点气势,林承绣听得头低垂,心想算了,大公子已经很努力了。 乐念章的话当然没人信,甚至能听到几声轻蔑地哼声,他接着道:“乐家在外面开着的商号不知几多,区区一些药材而已,单武陵、荆州与临州三郡便能凑足,待装船出发不日就能到江城。” 乐家的富可不只在江城,只是他说得轻巧,已人有叫道:“不可能,不管哪一处,冬日药材都得封仓,如今去哪调货也调不来!” 便是因此乐老爷才叫人在城中找人凑一凑,就是没想到这些人先答应了又反悔,乐念章木着脸念背好的词:“正常来说是要封仓,可事情总有例外,有些事该通融的自会通融。” 为何通融,自然是乐亭华出了手,纵然不是,也得叫在场之人都相信才行,把蠢蠢欲动的心思收一收,乐老爷总会好起来,乐家也会好起来。 就这几句话,乐念章好不容易才说完,来时路上,林承绣刚说完,乐念章眼中便泛起隐隐泪光,几乎要张口问一句“真的吗”,被林承绣一记眼刀逼了回去,若是真的,他身为乐家大公子会不知道?还用她现教吗? 一时厅堂里无人言语,有乐亭华在,想让乐家交出那四分之一的份额并不容易。 第229章 抢自己家的生意 在座之人听了乐念章的话皆是半信半疑,可是以乐家的财力与背景还真做得到,眼瞅着气氛略有缓和,连最急切的陈商主也问起乐老爷的身子有无好些,已有人开始琢磨要不要继续得罪乐家。 乐念章适时说道:“家父的伤已好了许多,亦一直记挂药行的事,小侄经验不足,遇事则是想与诸位叔伯求教,眼下虽已调了药材,但来年交付的丸药赶制又是一桩难事,不知可否向叔伯们借用些人手?” 他表现得十分为难,反而叫人更信了方才那番说辞,纷纷觉得烧了药仓对别人家是灭顶之灾,对乐家来说,也许只是损失了九牛一毛。 惟有乐念章自己心里明白,家中根本没有调来药材,亲爹还心灰意冷说要赔钱了事,他如今听了林承绣的话当众胡说八道,没想到这些人竟信了,还说什么万事好商量,直到今日,他方领会一些做生意的精髓,那就是胆子要正,要会哄骗人,最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正在此时,外间突然一阵响动,接着走进来几个人,为首之人大家也认得,便是官药局的副使令大人,他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而跟在他身后的,却是杜仲。 药商们受官药局管辖已久,见到副使令大人心中敬畏,皆起身行礼,林承绣飞快地扫了眼杜仲,只见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距上次在秀山院他被乐亭华打伤一事已过去近还不足两月,他竟已好好地现身,令她直觉有些不好。 副使令大人也看了眼杜仲,再面向众人沉声问道:“圣手堂的人在吗?” 苏建安从后面走出来,恭声道:“小的是圣手堂苏建安,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不敢,本使也想问问你家大人是何意!” 苏建安愕然抬首,副使令大人不耐烦地道:“不必装了,你们圣手堂的真正主人是谁,杜大人已经告诉本使,就是乐大人!” 众人皆惊,纷纷看向场中的乐念章,他正一头雾水地看着副使令大人,似是还未明白过来。 林承绣紧紧盯着杜仲,知道他来此定没好事,可为何说圣手堂的主人是乐亭华,这种不可能是随口胡说,她心中惊疑不定,却也有些明悟,以乐亭华的性子,还真有那个可能。 杜仲上前轻咳一声,说道:“杜某跟随郡主来江城,虽与乐大人有些恩怨,可今日所说并无虚言,也是不想看大家被人欺瞒,什么圣手堂,什么药仓被毁,什么匪人伤人,不过是乐亭华暗中小小手段,乐家诸多是非都是他所为,却连累了江城所有药行,不仅毁了明年上贡之物,官药局的大人们跟着受累,到底是何居心!” 不,不是这样的!林承绣在心里拼命替乐亭华否认,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因为圣手堂真的是乐亭华的生意,在江城经营已经有几年时间,而且向来与乐家作对,不仅抢占铺子,前些日子还以江城四分之一的药材份额,挑动其他商号不要对乐家伸出援助之手。 他是连自己家的生意也抢吗? 最受打击的人是乐念章,他刚刚摸到了做生意的门道,以为困局可有转机,下一刻却便被官药局问到脸上:“自药仓被烧,我等便痛惜至夜不能寐,虽是你乐家的药仓,烧的却是能救治人命的良药,乐大人为意气之争竟做出这样的事……如今乐家是大公子做主,当尽快给本使一个交待才是!” 乐念章懵了,他直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连药仓被烧也成了乐家的缘故? 林承绣心中焦急,官药局是脸都不要了,硬把所有罪责都按到乐家头上才安心,药仓是周远烧的,可是官药局也推脱不了责任,大公子六神无主的模样更让人着急,她此时站出去是否妥当? 此时却听苏建安大声道:“药仓被烧毁,与乐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见是圣手堂的人站出来,大家的目光有些古怪,虽然官药局将药仓被烧的过错安在乐亭华身上,明显有甩锅之嫌,可是乐家大公子都没说什么,苏建安却急忙站出来说话,倒是忠心得紧。 杜仲冷笑一声道:“你怎知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乐亭华终于说了一句:“我二弟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难道圣手堂不是他暗中开设?难道你父亲遭劫持不是受他连累?难道周远不是因为被他逼得离开乐府才去烧药仓?” “杜大人为何对我家种种是非如此清楚?”乐亭华看着杜仲,他不是蠢人,已看出此人是冲着乐家来的,他是郡主身边近侍,当初还被乐亭华打折了肢体,想必早已恨极了乐家人。 “那你要去问问乐大人,我们之间的恩怨他最清楚!” 事情到了这一步,药商行会里无人再商讨来年生意之事,乐家连番生变,此刻大家都想看接下来会是如何发展,副使令大人走后,苏建安便立刻走了,他本是今次聚会的发起人之一,此前种种皆是乐亭华在暗中授意,如今被人当众揭穿,往后怎样定是还要听他的。 有些人想得更远,低声议论起方才副使令大人所说,乐家近来遭遇的变故是否都是乐亭华叫人做的,甚至有人越想越离谱,竟连乐老爷被绑都有可能是他下的手。 在那些耳语和异样的目光里,关掌柜叹了一声,上前劝已经失魂落魄的乐念章:“大公子,我们也回去吧。” 林承绣头疼地叹了口气,这下子乐亭华怕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 城外的温泉庄上,荀玉听闻此事已是夜里,她惊掉了手里的一颗朱果,晶莹圆润的新鲜果子滚入长毛毯中,随即被起身赤足走过来的人踩在踩下:“这不可能,亭华哥哥为何要这么做?” 杜仲一直在城中养伤,荀玉并不知他暗中做过什么,只听他解释道:“郡主不知,这乐亭华是家中庶子,他的生母是名妾室,据说乐亭华年幼时便跟着生母离开乐家,十几岁才被认回去。此人心胸极是狭窄,一直觉得自己与生母受了苛待,加之生母早亡,故而对乐家人怀恨在心。” “原来亭华哥哥还有这样的身世,我只知他与家人不亲厚,竟还有这般缘故。” 荀玉并不在意药仓被烧毁一事,反而觉得若真是乐亭华所为,那也没什么错。 她点点头道:“就算是亭华哥哥做的,那也是乐家该有此报应,我这就回城!” 杜仲垂着的眸子里微微闪过精光,顺着她的话道:“属下便是来接郡主回城过年的,就算不在京里,也不能委屈您。” 有郡主在的地方,总是免不了有麻烦事,他在乐家受的耻辱早晚会讨回来。 到此时,荀玉方有心情关心他一句:“你的伤如何了?” 她看杜仲不如以往精神,不知身手有没有影响,会不会耽误给她办事。 杜仲身上的伤隐隐有些作痛,淡淡地道:“江城不比京中,暂时只能治成这,听说城里有位神医,是乐大人的长辈,属下怕是见不到他。” 荀玉随口说道:“不用怕,我这就回去让他给你治伤。” 可杜仲心里也清楚,郡主如今说得好听,怕是见到乐亭华之后,根本会忘了这回事。 第230章 备用药仓 白日里的消息早就传回了乐府,各人反应不一,在逸秋院念佛的乐夫人听完后泪洒当堂,庶子心中一直有怨,为官有大出息后,她心中并无怨怼,反而觉得自身罪孽轻了许多,如今才知他从未曾原谅过自家人。尽管陈妈妈一力开解,她仍是生出了离家修行的念头,只是在年关口不好立时就走。 乐溶被大哥叫去了陶然苑,同嫂嫂顾倩云待在一处,原是乐念章怕她独个儿待着胡思乱想,特意让妻子同小姑娘说说话,没想到乐溶是带着账本过来的,竟是林承绣早就想到了,叫人送账目给三姑娘算,她擦完眼泪红着眼睛还要算账。 而乐念清则是无比茫然,没人觉得他小小孩儿的想法,也无人给他讲其中缘由,因此他只知道二哥在外面开铺子抢自己家生意,还把父亲给气得一病不起。所以他这个二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在他刚刚对这个家有了几分眷恋时,怎么突然要上演父子反目给他看? 而最该暴跳如雷的乐老爷却很平静,仿佛这些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听乐念章说了今日在药行种种也没反应,只在乐念章说听了林承绣的话,唬弄各家商号时才微微挑眉。 乐念章连质问乐亭华的勇气也无,此刻看着尚在病榻上的老父,他将心中的酸涩掩下,冷静地道:“官药局将这件事揭出来,未必是好意,现如今还要咱们给个交待。” 乐老爷看向长子,目光有些欣慰,到底经事才会有长进,从前官药局看在乐亭华的面子上,即便他并未真正交待过话,江城官府对乐家的生意多少会照顾一些,从今往后可难说了。 “其实圣手堂是亭华所开,今日之前我已知道。” 他声调平静,乐念章却极为震惊,父亲竟早就知道,怪不得他如此淡定。 “父亲是几时知道的,您……不生气吗?” 怎会不生气,乐老爷当时气得差点晕厥,只觉身上受的伤远不及心伤,以至于心灰意冷连外面生意的事也不管了。 “是周远临死之前说的,我当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逆子,甚至想着早知会有这一日,莫如当初就不生他,生了也就罢了,不该把他认回来!” 可是,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这些天,大约有些明白乐亭华到底为何恨他,他没有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确实没有资格作他的父亲,有些事一旦想通,涌上心头的全成了悔意与自责。 “从前我只想着我们是亲父子,无论有多大的怨气,总能弥补回来,他越是不愿我就越想逼他,往后他怨我就怨吧。可过去的事也过去了,我如今倒有几分明白你母亲为何要求神念佛,有些事只能求老天原谅些个。” 乐念章忍不住心惊,父亲是被伤得狠了,不由替乐亭华说话:“二弟定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默不作声开抢自家生意吗? 他又道:“父亲,儿子已夸下海口,不日便可调来足够量的药材,现在怕是成了笑话。” “倒也未必不能,程秋那丫头说武陵、荆州与临州三郡可调来药材,起码说中了两处,那里可建着咱们家备用的药仓!” 乐念章失声道:“当真?” 乐老爷点头,他不知道那丫头是如何编纂出来的,但他当初考虑建备用药仓之时,确实将这三处都列在考量之中。 乐念章大喜道:“父亲,怎地会有备用药仓呢,您当真明智!不过,这,这,这岂不是有违官药局的规矩……”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乐老爷瞪了他一眼,长子就是个榆木脑袋,眼下只开了一丝窍,二儿子倒是好眼光,连他瞧中的女子也极灵秀。 “你呀,还好给你娶的媳妇不笨!” 乐老爷将他为何选荆州与临州两郡为备用药仓地点的原因说与长子听,官药局管理全城药材,防着商号做私药自有道理,乐家富足根本无需去经营私药生意,乐老爷备着药仓是出于商人天生的谨慎考虑。 “我要交给你一件重要的事。” “父亲请说。” “两郡的药仓需得你亲自前去调配药材,明日便走,不得有误。”苏丹小说网 有两郡药仓的药材,定可解家中生意困局,乐念章恨不能今晚就走,他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应下来。 乐老爷叹道:“可是你得在外头过年了。” 眼下乐府的情形,反正也没有人心思过年,乐念章倒也不放在心上,他想了想,小心问道:“父亲,关于圣手堂的事,二弟知道您知道吗:” 乐老爷默然片刻,想到他一次也不曾来看过自己,黯然说道:“他应是知道。” 乐亭华早就已经猜到,乐老爷知道了他是圣手堂真正主人的事,故而他至晚方归,看到林承绣站在院子里,便猜到她要问什么。 “老头子是听周远说的,他不知如何探知我的事,将此事当成能令老头子厌憎我的秘密告诉了他。” 林承绣的手脚有些发凉,所以苏建安代表圣手堂去招揽她,也是他的授意吗? 他已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冰凉,皱眉问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值当你大冷天站在外头等我?” 之时极有眼色地道:“公子,屋里暖和,您与程秋姑娘快些进去,之凌泡了热茶。” 林承绣任他将自己拉进房里,直到手里塞了杯热茶,她斟酌着如何开口,要说质问他也得是乐老爷来,哪就轮得到她。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你我之间无须顾忌太多。” 说得好,她便问道:“可你瞒了我这么久,当初圣手堂来找我是不是你安排的?” 乐亭华竟还有心情笑着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要开圣手堂,为何要与自己家里作对。” 为何要抢自家生意,这还用问吗,明显就是为了气乐老爷呗,林承绣小小声哼道:“我才不管这个,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那时你拿了户帖,我以为你早就想离开府里,自是想帮你想好去处,无论是跟着丁叔学医,还是在圣手堂我都放心,而且药膳馆被你打理得那般好,去了圣手堂你也可一展所长。” “我岂非还得谢谢你?”听完他的解释,林承绣心里一丝丝不适也无影无踪,随即担心起来,乐亭华如此行事有悖常理,势必会惹来非议,纵然他不在乎,可若不是心里在意乐家,又哪会将一股怨念记到现在?他伤人之余,不可避免也要伤到自己,她放下茶盏,担忧地看向他:“可你往后该怎么办?” 乐亭华伸手在她额心轻点了下:“我在等,等老头子把我赶出家门,从前叫你走,你不走,如今要跟我一起被赶出去了。” 林承绣拍开他道:“被赶出去的只会是你,我好好的谁来赶我。” 第231章 年夜饭 第二日天微蒙蒙亮,乐念章便告别顾倩云,带着几名心腹离开悄悄江城,往临州和荆州去了。 而乐亭华一直等待的情形却未发生,乐老爷不发话,家里几个人都不曾踏入静尘院,并不会有人来赶他,就连府里下人也比从前更敬畏他。 而官药局那日说让乐家给个交待,过后却无人敢上门责问,想来那日是被杜仲逼着过来找麻烦,否则他们如何知道圣手堂真正的主人就是乐亭华。 明面上的平静让观望着的药商行会等人心中莫名,看这情势,哪怕乐亭华真是放火烧了药仓,也无人敢动他。也许官药局是想等年后,年后乐亭华必是要回京的,那时候再为难乐府也不迟,现在谁不知道乐亭华与乐家人并不和睦,差不多已经闹到明面上了。 隔日便是年二十八,林承绣觉得即便有天大的事,年还是要过的,她带着四个小丫鬟将静尘院布置了一番,准备了要贴的窗花、要换的门神,再将鲜果点心摆出来,还去园中寻了梅枝插瓶,她忙得不亦乐乎,唐妈妈也跟着打起精神,重新使唤起下人,把内宅再收整一遍,前几日的事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谁还有心情准备过年,往年的活计都是应付着做的,现在瞧着怕是应付不过去。 果然,林承绣看过静尘院里的新气象,开始问府里上下可准备停当了,唐妈妈竖起两根手指,向她保证,这两日便能重新准备起来,庄子里早送了许多年货,亲眷们的年礼也早早送去,钱管家还拿着安城与定淮送的礼单来给她过目,走时念叨了一句:“奇怪,姑太太已经许久未来小住。” 安城离江城极近,照理说,上回沈家来接人时,姑太太沈夫人还说年前必会过来,如今二三个月过去,竟一次也没来。 林承绣也觉得奇怪,曾经她刚进乐府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靠姑主太太打赏攒一笔银钱,说起来,她也许久未见铃央那丫头。 四个小丫鬟不曾见过姑太太,围着听她眉飞色舞讲姑太太有多大方,此时一个男人进了院子,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说话之人是韩宸元,一见林承绣朝他看过来,便立刻道:“那事还没办成,我盯着呢,快了,真的快了!” 林承绣本也没打算一见面就逼问他,不过闻言还是有些失望。 他指天发誓道:“我没骗你,就是有点小问题,我派去打听的人回信说,江宁府当时是受了一位上官的意思,不得将那批东西放出去,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说的,听说后来那上官人走了,可东西就一直扔着不了了之。” 林承绣曾亲眼瞧见杜仲从江宁州府里出来,一定是他授的意,可过了这么久,想必就连杜仲也忘了曾叫江宁府扣过一批驿站邮寄的物品。 “你们府里不过年吗?” 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没有半分当客人的自觉,韩宸元一直住在乐府,乐家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主人家出了这么多事,竟然还指望有人高高兴兴扬着笑脸陪他过年? “自是过年,世子可曾缺了吃食衣物,竟上门来讨要了?” “什么也不缺,就是江城的冬日过于湿冷,我想问问你今日打算做什么吃?” 几日不见,他竟出口成章,还懂得冬日湿冷要进补,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蹭顿饭罢了。 她道:“过年太忙,没心思做菜,不过我可以给世子个建议,岂不闻每日一枣,长生不老,多喝热水泡枣权当养生。” 韩宸元一脸怀疑,不过他面皮厚,将她的话记在心里,又道:“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他这般问一定是那人与她有些关系,林承绣狐疑问道:“谁?” “不告诉你,我去见乐大人。” 乐亭华就在屋里,等他进去说了一会儿,走出来后一脸轻松,似乎完成了什么任务般离去,乐亭华才将他的来意告诉林承绣:“荀玉从城外回来了,找上了韩宸元,想通过他见我一面。” 一听荀玉的名字,林承绣立时哪哪都不自在,他冷笑一声,接着道:“竟想走我的路子,求丁叔给杜仲治伤。” 她想了想道:“前两日我在药商行会见到杜仲时,他的模样似乎已经痊愈了。” 若是真心想为杜仲治伤,何必到现在才来求乐亭华? “杜仲的伤好不了。” 乐亭华似乎十分笃定,当日他下手极重,虽不令杜仲失去性命,却有九成九的把握,让他再难恢复到以前的水准。对一个练武之人,且长年靠武力欺压弱小、性情残烈的杜仲来说,几乎是能令他信心毁灭的打击。 听到乐亭华解释,林承绣黯淡的眸子微微发亮,乐亭华说道:“否则我怎么会那般轻易放过他,你怎么了?” 她垂下眼道:“后日便是除夕,约摸着会有一场年夜宴。” 年夜饭这种玩意儿,乐亭华活了二十多年从未享用过,自上次圣手堂的事被官药局揭开之后,他就盼着与乐府来一回真正的决裂,可是什么也没有,一切与从前没什么区别,就连林承绣也还继续管着府里的事。 这一切叫乐亭华觉着气闷不已。 * 到了除夕夜,寒日里飘起了小雪,钱管家依旧叫膳房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尽管乐老爷没有吩咐,可他也得备着不是? 只是到了用饭时候,来赴宴的只有乐溶、乐念清以及住在乐府的裴从彦夫妇。 乐老爷伤病未愈,还躺在红叶楼养着,乐夫人不欲见人,顾倩云以养胎为由整日不出陶然苑,也是在这时候,几人方才知道,乐念章已经不在江城。 至于乐亭华,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裴从彦不好多问,与乐溶和乐念清草草用完饭后,便带着有孕的琴若回自己的院子歇息。 乐念清悄声问道:“三姐姐,咱们家是不是要散了?” 往年逢年过节嫡母还会出来应个景,府里上下也算喜庆,如今大哥不知去了何处,父亲面都不露,他到底年纪还小,心里开始惶恐不安。 “别胡说,我要去二哥那里,你来吗?” 乐念清摇头道:“我不去!” 这个家如果散了,绝对是二哥的错,乐小公子想去质问乐亭华已有许久,可他又很怕这位二哥,想去寻林承绣说话都不敢。 * 静尘院比其他院落还要安静,不听一点点嬉闹声,林承绣带着四个小丫鬟用完简单的年夜饭,看了看时辰,提起准备妥当的食盒往正房走去。 她有些唏嘘,大年夜的府里处处冷清,这个家是不是要散了。 地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幽静灯光下泛着银光,离得这般近,她没有打伞,拾步踏上台阶,推门进去时,之时与之凌都不在,桌上点着灯,乐亭华站在窗边目光深沉地看过来。 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取出四样精致的吃食,还有一盅温热的汤水。 见她的发顶微有晶莹光泽,他皱眉道:“下着雪你还过来作甚?” “只落了几片雪,又不妨事,知道你没吃饭,我特意来陪你过个年。” 今年是她头一回在外面过年,头几年在周家每到过年就极其热闹,因着人多规矩多,所以得看着时辰用膳、守夜,同时还得忖着周老夫人精神头好的时候说话凑趣,有时姐妹之间因互送的礼物贵重与否还要拌嘴。 故而过年就是一段极其嘈乱的时日,今年在乐府倒是安静得很。 乐亭华没有动,依旧望着窗外,雪片极小,也不知有什么好看,林承绣问道:“其实我是怕你因为去不了年夜饭,独自失落难受,才来看看你。” 钱管家极有眼色,并不曾来请二公子去前厅用年夜饭,所以静尘院这边全由林承绣安排,除了当值的下人,其他人都被她放回家过年与家人团聚去了。 乐亭华可受不了她用这种话相激,过来落了座道:“失落难受?我岂会那般!” 她将一双筷子塞进他手里,说道:“若不是,你为何不吃饭?” “自是因为你不在。” 他倒委屈上了,林承绣指指桌上的饭菜道:“快些吃完,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等下送与你。” 乐亭华嘴角微扬,听话地吃起来,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礼物,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他都清楚,早已知道那是送与他的。 第232章 一起守岁吗 吃完饭,不等林承绣拿出抽空绣的小香包,他已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送给你的。” 她好奇地接过来,一看竟是个小小的木雕,还是个模样与她相似的小木人,一时压下心中的异样,握在手心抬眸与他相对:“谢谢。” 不是不喜欢,而是木雕总让她想起不太愉快的事,心里总归有些忌讳。 送礼物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乐亭华已经没了初时的扭捏局促,他伸手索要自己的礼物:“我的呢?” 等香包到手,他好好地收起来,问道:“另一个你自己用吗?” 林承绣诧异道:“你怎知我绣了两个?” 她不擅长针织之技,头一个做得不好,便留给自己用,正好放他送的那只琥珀小兽,还搓了彩绳将之挂在颈间,问完又觉得多余,定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在绣香包了。 她还以为会是惊喜,当下收好小木人,问道:“我进房之前,你站在窗边想什么?” 乐亭华心中有股柔情蜜意,促使他说出心里的念头:“在想年后就要回京的事,你同我一起回去可好?” “我……”她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是喜欢你,但是回京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乐亭华明白,一直以来林承绣的愿望,就是拿到户帖,然后跟着丁神医学医,再开间属于自己的药膳铺子,她虽然说着喜欢,却不肯就此改变自己的心意。 虽然失望,可他还是说道:“我知道了。” 林承绣立刻松了口气,至于将来他回了京城后会如何另说,她同样不会劝他回江城来,因她也明白,江城,乐府,是他心结所在之处。 乐亭华又道:“除了想回京之事,我还在想,这几天老头子那里为何一点反应也无。” 一说起这件事,林承绣就无奈,她道:“许是想通了,觉得以前不住你,没脸来与你见面,更别提来教训你。” 他有些不悦地将她拉入怀里,咬着牙道:“你还是少说几句比较……可爱。” 因为她总不能一针见血说得他无话可说。 林承绣几时乖顺过不开口,继续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搬走,你走了,旁人就真当你与老爷他们闹翻,往后官面上的,生意场上谁还会给乐家面子,你怕他们被人欺负。” 乐亭华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在乎?” 如果是从前,林承绣当然会觉得他不在乎,可如今她已完全明白他为何总有一股阴郁之气,他的心结所在,皆是因为太过在乎。 她伸手圈住他的腰,轻声道:“我就是觉得,你别太苦了自己。” 乐亭华可从来不觉得自己苦,起码自从被师父收养之后,他的日子就不苦了,就是性子已经养得太独。但是被她这样紧紧抱着,还说心疼他,那就让她觉得他过得太苦好了,就这样抱着她,将下颌支在她的头顶,什么苦也不在乎了。 他低低地道:“其实,我并未想过要对乐家做什么,只是想,能给他们找些不痛快也不错。” “我对苏建安有救命之恩,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找他来江城开药行前我就明白,几间小铺子对乐家的生意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心结过重,可又觉得心里空荡荡。” 一只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胸口,还轻轻按了下,乐亭华将她反手握住,刚想说现在不空了,里面盛了你,听外面传来人声,之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公子,三姑娘与小公子来了。” 这几天没有人来找过他,他们两个是第一个,而且挑了个极好的时间,不仅是除夕夜,还是在他俩心与心贴得极近的时候,故而开门后,乐亭华面沉如水,乐溶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乐念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二哥。” “这吃的还有吗,我也要吃。” “我记得你院子里如今管事的很上心,怎地,不给你饭吃吗?” “我没吃饱。” 年夜饭根本凑不齐一家人,乐念清自然没心情吃喝,他一看桌上的饭食便知道,一定是林承绣做的,当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乐亭华,发现他正好也看过来,立刻怂怂地别过眼,只听乐亭华吩咐之时:“将饭菜端下去热热给他吃。” 乐念清不满地撅嘴,就不能重新为了他做几样菜吗? 林承绣有些心疼乐溶,说道:“三姑娘不适合吃这些,我再去做几道菜。” 乐念清更不平衡,为什么他要吃剩饭,而三姐不说话就有人主动要去做新鲜的饭菜? 乐亭华说道“很晚了,你不必费事,再说她也不会饿。” 乐溶满腹心事,哪里会有胃口,点头道:“我不饿,方才我们才知道大哥不在家,二哥,我们往后该怎么办?” 她满眼期盼地看向乐亭华,虽然二哥对家中不满,还在外面开铺子抢自己家生意,可是她还是觉得,二哥会是他们的主心骨。 乐亭华不在乎地哼道:“老头子又没死,怕什么!” 乐念清抢过话道:“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虽然他平日很烦父亲对他的管教,但是那可是亲爹,怎么着也不愿意听到乐老爷和死字放在一处。 “夫子说,对亲尊不可言语不敬!” 乐亭华挑眉:“这时候你和我咬文嚼字,是否想让我考校你?” “不要,我饿了,而且现在是过年。” 过年就是他才不要听人考校,没有人会在过年管教小孩子,远处传来连天鞭炮响,传到深宅大院里隐隐约约,之时与之凌已将饭菜热好端进来,乐念清扑上去开吃,乐溶还在等乐亭华开口说下去。 乐亭华终于松了口:“放心,这个家不会散。” 此言一出,乐念清更是放心,乐溶悄悄地松了口气,听他继续说道:“我年后便要归京,从前你们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乐溶已不是不知世事的病篓子,担忧问道:“可是官药局正等着为难咱们,大哥又在药商行会说家里马上就能调来药材,届时交不了订单又当如何?” “大哥去了临州与荆州两郡,不日就能调来药材,你们放心,我派了人手会护他一路平安。” 乐溶睁大眼睛,二哥居然知道大哥的去向,如此说来,一切事端都将解决,此事定是二哥出面调停。 林承绣也吃了一惊,此事并不曾听他提起,原来她随口胡谄的地方,竟真能调来药材,还是说乐亭华出面,让那两郡的官药局开仓取药材? 乐亭华摇头道:“你们别看我,与我无关,是老头子运气好,他在那两处建了备用药仓,不过这件事我一早就知道。” 乐念清吃饱之后胆子变大,问道:“你为何要开圣手堂,还叫外头的人都笑话我们。” “我有这本事,想开几间便开几间!我还有本事把老头子的备用药仓也给放火烧了,不如我试试?” 他冷下脸要多可怕有多可怕,乐念清吓的跳起来躲到了林承绣身后,她只好站出来打圆场:“今日是除夕夜,不如咱们一起守岁?” 第233章 包庇刺客 黑暗之中,池修出现在一处偏僻的城墙上,密集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甚至连眉睫处亦一片冰凉。 他扭身看了眼身后,隐约觉察跟了他一路的王府侍卫快要追上来,当下不再犹豫,跳下城墙奔入暗夜之中。 池修并不知道杜仲是如何认出他的,这几日两人只交过一次手,他感觉到杜仲的身手不如以前,可一直像条甩不脱的毒蛇一般,紧紧盯着他。 再一次甩开王府侍卫,池修躲在一座石桥下微微喘息,江城不能再留,他需得尽快与乐亭华见上一面,然后拿回药方,先一步去京城。 年初一要祭祖,年初二拜母族,一切热闹与喜庆都与乐府里的人没有关系,更何况雪还下着,除非主子们传唤,这种时候下人们都恨不得一直窝在房中暖和。直到初三日雪停,郡主荀玉派人送来请柬,破五之后她想在暂住的园子里宴请宾客,城中不少与她年龄相近的公子姑娘都在受邀之列。 明眼人都看出来,郡主办的新春宴是为了与乐亭华重修旧好,看来她的气消得差不多,不想再同乐大人继续这么僵着,主动递了个台阶。 只是乐府直接回绝了郡主的邀请,道是近来府里事多,家中还有病人,不好出门应酬。 荀玉一听如此敷衍的借口,哪还压得住脾气,当即要带人去问罪,她身边的女侍官好说歹说,承诺代她亲去走一遭,才勉强劝住了郡主。 女侍官带着小婢与侍卫到乐府时,正好碰见韩宸元也打外面回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抬了两口木箱,一脸兴冲冲仿佛在办什么大事。 女侍官迎上去问安:“见过韩世子。” 韩宸元看清是谁后,不客气地道:“大过年的你家郡主又想来生事?” 荀玉的性子没人受得了,可女侍官能待在她身边那么久,应该也不是简单人物。 只见女侍官如变戏法般抽出一张请柬,双手捧递过去,说道:“世子,郡主过两日要办新春宴,奴婢是来送帖子的,还请世子赏光。” 乐府的门房早就看到来了两拨人,别人不认得,韩世子整日进进出出他们自是认得,忙将中门打开,韩宸元随手接过帖子,看也未看一眼,他只想去找林承绣邀功,吩咐抬箱子的人往里进,女侍官便也跟着进了乐府。 “世子且慢,郡主还邀请了乐大人与府中的姑娘公子,却被乐大人回绝了,您可否帮着劝劝,郡主这回是真心想宴请大家。”苏丹小说网 “她的事同我有什么关系?”韩宸元将帖子放到亲随手里,挥手赶人:“帖子送到就走吧,我这儿还有事呢。” “世子,世子……” 女侍官刚想提起裙摆跟上去,却见韩宸元停住身形,原来是乐府里面不知出了什么乱子,隐隐听得惊叫声,还有暴喝之声,不多时,两道缠斗着的身影出现,其中一人赫然便是王府侍卫统领杜仲! “我看你今日往哪里逃!” 被他死死缠住的男子身形瘦削,青天白日却用布蒙了面,一言不发只是凌厉出招,想要摆脱他的纠缠。 韩宸元回头看向女侍官,面色古怪地道:“这便是你说的不想生事?” 荀玉等人上一次被赶出乐府,便是因为杜仲突然发疯在乐府里肆意出手伤人,这次又是如此,他是真不嫌乐亭华出手重,还想再断一回手脚? 女侍官一脸惨白,她也不明白杜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待要说话,却被激战的两人逐渐靠近吓得叫出声,刀剑无眼,她还不想死,于是慌忙寻地方躲。 此处是进了大门后的中庭道,韩宸元也躲到一棵树后头,看见抬着箱子的下人怕被波及,将箱子扔下,忙道:“我的东西!小心,快点抬走!” 话音刚落便察觉一道亮影划过,他躲闪不及差点被划过眼前的刀锋割下一缕头发,吓得叫起来:“杜仲你敢对本世子动手!” 女侍官暗暗叫苦,这个杜仲可比郡主疯多了,这下子别说什么宴请,怕是她也好不了。 乐亭华肃着脸赶到时,正好看见杜仲一刀砍在庭道当中的箱子上,木板即刻碎裂,里面的物件倾倒了一地,韩宸元抽气不已,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从江宁弄回来的,希望林承绣看到之后不会心疼。 “杜仲,你好大的胆子!” 打斗的两个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乐亭华抢身上前,在杜仲胸前重重拍了一掌,他痛呼出声,捂着胸口飞了出去,后跌落在青石板上,“哇”地一声吐出鲜血。 杜仲霍然抬头,看见方才与他缠斗的人已如一道影子般飞速退走,他不怒反喜,呵呵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与刺客是一伙的!” “你闯入我家中不是第一次,上一次我打断你四肢,这回你还敢?” “我是追踪刺客……” 话未说完便被乐亭华无情打断:“上一回你也是这么说的,怎么,我们乐府就只配这一个罪名?杜大人,你最好换个新鲜点的名目!” 杜仲狠狠地看着他,挣扎着想起身:“刚刚那人就是刺杀我们王爷的凶途,你不抓他,反而将他放走,还敢说不是同伙!” “我可不知道什么刺客,只看到一只跑到别人家里来狂吠的狗!”他看向缩在旁边的女侍官,问道:“是你家郡主的意思吗?” 女侍官胆战心惊地走出来,颤抖着声说道:“乐大人恕罪,杜仲在此出现绝非我家郡主授意。” “看来你们郡主养的狗不听话,我不介意再替她教训一次!” 乐亭华显是怒极,说要教训人,却像要杀人一般,女侍官再也不敢开口,而杜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他被乐亭华打断四肢,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不由狂喝道:“乐亭华,你与刺客勾结,此事我必禀告王爷,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我管你要抓什么人,只要不犯到我手里就行,杜仲,你既来了,就别想再走,这回可没有郡主替你求情。” 他一步一步走向杜仲,韩宸元紧张地看着,难道乐亭华要在自己家里杀人? 第234章 旧日青梅与竹马 幸好江城知府得了消息及时赶到,领头的衙差赔着笑道:“听闻乐大人家中进了凶徒,我等不敢怠慢,不如先将他带回衙门审问?” 女侍官也拜伏于地,恭声恳求道:“惊扰府中清静,乐大人千万消气,杜仲犯了错正该交给官府处置,先将他关起来再说。” 乐亭华盯着杜仲,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行,你们可以带他走,但是,别再有下一次,否则我不会再放过他!” 等杜仲被官差带走,还想再猖狂几句,女侍官哪敢任他说话,手疾眼快堵上他的嘴,她哪敢提什么新春宴,低头掩面也跟着走人。 韩宸元见安全了,飞快跑到破碎的箱子旁边,叫道:“坏了坏了,糟了糟了。” 两口木箱子都是林承绣当日在望京驿站寄出去的行装,在江宁府衙待了大半年,这会儿才被韩宸元弄出来,只是还没送到她面前邀功,就被杜仲给打碎,此刻地上散落着不少书页纸张,适才知州府的衙差们来得多,书页被踩了了脚印,韩宸元捡起一张啧一声,乐亭华也弯腰捡了一张,随意看了一眼当即愣住。 今日事发突然,池修突然出现在静尘院,还未与林承绣说上两句,便被跟踪而来的杜仲叫破行迹,顷刻间便交上了手,她想跟来看时,却被乐亭华交待的人拦在内院,提心吊胆好一会儿,才被允许去前头。 韩宸元一见到她便道:“喏,你要的两箱东西,我可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弄回来的,只是可惜,有个箱子被人打碎了。” 她一听行装弄回来了,先是一喜,后又一惊,眼见地上还有散落的书页,忙蹲下身子去收整。 所幸倒出来的东西不算多,有几封书信,阿娘留下的膳食方子,带有远久回忆的零碎小玩意,她无比珍惜地将信纸抚平放好,眼眶有些发热,抬头看见乐亭华手里还拿着一张,伸手说道:“给我吧。” 乐亭华却迷茫地站在那里,方才的冷冽杀意全都消失无踪,他盯着韩宸元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这些信,是谁的?” 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韩宸元看向林承绣,一脸骄傲地道:“是她从前寄到江宁府的行李,也就是本世子身在江城,没什么得用人手,我托了几道关系才要回来的,若是在雍都,早给她办成了。”苏丹小说网 闻听是林承绣的行李,乐亭华更加迷惑,转头定定地看着林承绣,像是不敢确信一般,轻声问道:“你是……阿秀?” 他手中的纸是半封信,抬头二字写的正是阿秀,笔迹有些稚嫩,可是乐亭华一眼便认出,那是他十余岁时所书。那时他与师父离开了养伤的驿馆,却不时写信给幼年玩伴,而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阿秀,竟早早就与他重逢。 林承绣眨眨眼,许久未听人如此唤她,心头浮现几许温馨,几许陌生,她迟疑地后退半步,他却有些激动地上前一大步,像不认得她了一般,认真地端详她的脸。 “你长大了,与小时候完全不一样,惟有红色小痣还在。”他克制住想碰碰那颗红痣的念头,瞬间又有许多问题浮上心头,为何阿秀会在京城,为何她要逃离京城,为何她孤身一人,犹记得她说过家中父母早亡,那林伯伯与林伯母出了什么意外? 那般稚嫩被父母疼爱着,一脸娇憨的阿秀,长大后却变成精明干练的女郎,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 林承绣低呼一声道:“你……是不会说话的少言小哥哥!” 在乐亭华还未被乐家认回去之前,他的生母为他取名少言,师父也曾说过,他岂止是少言,几乎不会说话,林承绣初识他时,曾以为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韩宸元在一旁听得“不会说话的少言哥哥”几个字,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下一刻乐亭华看了过来,他猛地止住笑,自觉地往旁边让开,还不忘对林承绣说道:“东西是我帮你找回来的,回头谢礼别忘了!” 提起此事,乐亭华再顾不得回忆往昔,正色问道:“韩世子为何会帮你找寻行李,为何不找我?” 韩宸元得意地抢着答道:“因为我认识她比乐大人你早,还……” 他突然觉得,这时候说出林承绣曾许给他做妾的事会很危险,甚至比杜仲方才的处境还要危险,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又去问林承绣:“我能说吗?” 林承绣无奈回道:“你不想死就闭上嘴!” 乐亭华看看两人,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而他们知道的? 此处大庭广众,的确不是回忆往昔的好地方,林承绣叫人把箱子抬回静尘院,又看向乐亭华:“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回到静尘院,林承绣看着两箱行李放回西跨院,才大大松了口气,乐亭华挥退众人,再难掩下心中激动,问出心中的疑惑:“我与师父离开驿馆没多久,就被找回了乐家,也给你写过许多信,可过几年再去驿馆时候,就找不到你们了。” 林承绣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父亲出了意外去世,母亲带我投奔姨母,不过没多久她也去世,我便随姨母去了京城周家,在那里长大。” 她说得太过简单,乐亭华直觉她瞒了什么,比如林伯伯如何死的,算一算年岁,他死时还是壮年,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他又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刚刚从京城跑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倒是可以说,林承绣坦言道:“周家想安排我嫁给韩宸元做妾室,我就跑了。” 乐亭华的心忽地一紧又一沉,极其难受又极其愤怒,又听她道:“这件事与韩世子没什么关系,在江城之前我们并不相识,那只是他家里人的安排。” 乐亭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郁气,怪不得她听到与人做妾会那般抗拒,原来本就是不想为妾才逃离京城,想想她那一路颠沛流离,还差点死在水匪刀下,幸好,幸好他们几次相遇,只是从前的他可半点说不上和气。 林承绣问道:“少言哥哥,你呢?” “认回乐家后,这个家里容不下我,我便跟师父去了京城,认识了陛下,前两年师父也死了。我曾回过驿站,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 是啊,谁能想到,他们竟会有如此深的缘法,林承绣的心情略微复杂,带着哽咽道:“你写给我的那些信,我一直都收着。” 旧日青梅竹马再度相逢,泪眼中她被拥进他温暖的怀抱,听他说道:“若是你早些告诉我你的名姓,我也能早些查出你的来历,咱们不用白白浪费这么些时日才相认。” 分别之时两人都太小,长大后的容貌皆变了模样,林承绣哪里能想到,少时不会说话的少言哥哥,长大之后不仅模样变了,性性也变了,初相遇时他气质浓郁,甚至会恶劣地逼迫她,可他们到底还是为彼此动了心。 她吸吸鼻子:“我早该想到的,你小时候不爱说话,就爱拿着小刀子在木头上刻呀刻,长大之后还是会送我小木人。” “我只送给你,那个小木人还好吗?” 她闭上眼让眼泪肆意流淌,并不想告诉乐亭华,你送我的小木人,我不舍得让给别人,却惹来了祸事由此家破人亡。 她轻轻颤抖的身子仍泄露了心中的委屈与不安,他不知是何原因,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很辛苦?” 她喃喃地道:“不算辛苦,姨母与周家人待我还算好,我受她们庇护平安长大,只是,只是有些时候,我想有人照顾我护着我,替我考虑周全。” 第235章 功臣来了 夜长更漏,今夜静尘院的上房和西跨院里的灯亮了许久,林承绣心潮久久难以平静,不仅为盛满回忆的行李失而复得,也为乐亭华是旧日相识的少言哥哥而生出些微妙情绪。 她记得那时候的乐亭华轻易不开口说话,甚至连简单的交流也不愿意,而她却是个话极多的小姑娘,最爱学阿娘安排驿馆仆妇做事那般,整日里少言哥哥听我说,少言哥哥帮我如何如何,在他离开驿馆时还交待他务必时时写信来。 没想到他们长大之后会在乐府重逢,林承绣的心情极为复杂,今日之前,他是虽有诸多毛病但仍叫她为之悸动的大人,往后极有可能厮守一生的男子,今日过后,却多了点不确定,幼时玩伴少言哥哥与托付一生的良人怎可能是同一个? 乐亭华亦在想着她,算算日子,从第一次在城外见到林承绣,到今日已经大半年,若她早早说出来历与名姓,那么他早就查清关于她的一切,不仅是被周家逼得逃离雍都,还有她如何在周家长大。 阿秀说是为了避免周家的人找到她,才改名换姓,可她为何不提林父因何意外去世,其中定有隐情。 想起这大半年在乐府的点滴,他一时懊恼,一时又叹息不止,其实小时候的交情淡如薄云,倒是因为林承绣眉间那一点红痣,令他偶尔想起一个叫阿秀的小姑娘,也因此待她格外不同。 她长大了,性情自然不会像几岁时那般娇憨,他目之所见、心之所系都是叫如今的她,所以无论她叫程秋还是叫林承绣,都是他喜爱的她,与她是不是阿秀无关,不过是让他更在意她罢了。 第二日一早,当乐亭华神清气爽,在院子里等林承绣出现,用轻柔且带着情意的声音道了一声:“早,昨夜睡得可好。” 她迟疑了片刻,说道:“还好。” 其实并不怎么好,入睡前因心情激荡,直至后半夜才心事重重地去会周公,看见他这般模样,一时心慌还躲开了他的注视,又不自觉地微低下头。 她的生疏令乐亭华微怔,仍淡笑着道:“过来用饭吧。” 今晨膳房送的饭食太过一般,他吩咐之时和之凌换过,特地等着她一起吃。 林承绣有些意外:“我们……一起吗?” 平日两人都是各用各的,偶尔她亲自做了吃食才会一起用饭,不知怎地,往日十分自然的事,如今却觉得很别扭,林承绣看了下之时和之凌,两个小子极有眼色,道是已摆好饭,便双双退下。 院子里只余两人,气氛有些沉闷,林承绣本想说已经让小丫鬟们去提饭,却被大清早就到访的韩宸元打断了。 他兴冲冲地塞给站在门口的小厮一个红封,大笑着道:“今日本世子高兴,让你们跟着沾沾喜气!噫,你们两个可是知道我要来,一早便在院子里等我?” 乐亭华扫过去一眼,他立刻变了口风:“怎么说我也是客人,大过年的你可不能摆脸色。” 林承绣问道:“世子怎么来得这般早?” "当然要早一些才好,我可是帮你找回了行李,当日你说过,要用药膳与我交换,这不,我来吃你做的药膳。" 她无奈地道:“可这会儿才早上。” 韩宸元一点也不见外,说道:“那有什么打紧,反正你们也要吃早饭的,我就来一起吃,顺便通知你一声,中午早做准备。” 韩宸元的算盘打得响,早上吃完他就不走了,在静尘院等着中午吃药膳,最好连晚膳也一并吃了,这样一日的功夫好打发得很。 “哪有人过年也要吃药膳,不嫌意头不好吗?” “我岂是凡夫俗子,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乐亭华本来不想给他好脸色,昨日他已经知道,林承绣当初是因为不想嫁给韩宸元做妾室,才逃离了雍都,这人竟然也来了江城,难保他不对林承绣有什么想法,可是他这会儿突然出现,倒是化解了他与林承绣之间突如其来的生疏。 他抬手道:“世子来得巧,我们正要用饭。” 他将韩宸元请进去,又看向林承绣,她咬咬唇跟了进去。 早膳送的多,倒不怕三个人不够吃,林承绣有些食不下咽,勉强用完就要下去准备药膳,乐亭华却道:“往后这些事不必你亲自去做,交待下去便成。” 往后?林承绣微一思索,便知道他的意思,怕是他觉得过了昨日,她再不用当家里的丫鬟,当下心中的不舒服达到顶点,声调平平地道:“大人是觉得,从前的程秋当个丫鬟可以,如今的林承绣再当丫鬟是丢你的脸了?” “自然不是,我一直都要你别再管家里的事。你是程秋还是林承绣,在我心里都只是你。” 她一想,确实如此,早在拿到户帖之时,乐亭华便说过,她不必再委屈自己在乐府当丫鬟,是她不肯当时便走,要留下帮着乐溶把药膳馆开起来。想通这一点,林承绣顿时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停!”韩宸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道:“不如我们讨论一下中午吃哪道菜,我听乐念清说有个药膳锅子,还有炙牛肉,还有……” 乐亭华的眼神有些不善,令韩宸元住了嘴,他还有话没说完,今日年初四,过年吃饭至少得八盘八碗才能成席,当日林承绣说好的四道菜怎么够? 林承绣走到韩宸元面前,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世子为我寻回行李,于我来说是大恩。” 韩宸元不想受她的礼,待要避开,却被乐亭华按住动弹不得,这件事谢过了才好揭过去,不然林承绣总记着他的好,那并非乐亭华愿意见到的。 林承绣谢过他后,又调皮笑道:“世子,我只说四道药膳,没说你可以点菜,做什么你便吃什么。” 说罢自下去准备,乐亭华看着她的身影,想了想将之时召来,吩咐他去把芳草等人寻回来,药膳馆过年时歇业,有的是人手做药膳,岂能真叫她过年还要劳心费神。 等林承绣看着时辰不早,开始着手准备午膳时,跟前来了许多帮手,一个个生火洗菜,根本没她下手的机会。 芳草掂着刀在砧板上剁肉,一边大声诉苦,她自去了药膳馆,不仅月俸银子多了,烦恼也随之而来。 首先是家中弟妹都想借着她的势,换些轻省活计,或者直接跟她在药膳馆做事,最好是也教会他们做那什么药膳,听说招牌上的药膳一道就得好几两银子,往后想赚钱还不是伸手就来? 其次便是她的亲事,平日在药膳馆里忙活也就算了,自打年前药膳馆歇业,她与伙计们都回家过年,家里便给她提了不下十家,男婚女嫁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那些人家都是听说她帮三姑娘管着铺子才沾过来的,精明如她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打算。 她剁肉的声音震天响:“我是宁可住在铺子里,永远也不回家了。” “这也值当你生气?从前你不就是想出人头地,多赚银子,然后好拉扯弟妹吗?” 那时候芳草想的简单多了,赚钱,学做菜,然后在膳房的日子好过些就行。 “可……” 可如今的一切,又与从前想的不太一样。芳草停住刀,不知该怎么说那种失落的感觉。 “做人千万别自寻烦恼,你只想好往后怎么与家人相处便行。” 芳草低声道:“我想好了,每个月的月钱留一半给家里,另一半给自己,其他赚的银钱,赏银什么的,也都要攒起来。” 第236章 谈一谈 留在静尘院的韩宸元浑身不自在,因为乐亭华正深深地看着他,在京里浑名在外的韩小侯忽然觉得,他应该等中午吃饭时候再过来,只他刚站起身,便听乐亭华说道:“我想和世子谈一谈。” 要谈什么韩宸元不清楚,可他直觉不是好事。 乐亭华给他斟了杯茶,说道:“世子昨日说,你与阿秀认得比我还早,阿秀是我随师父行走江湖时认识的朋友,是林承绣,也是程秋。” 他解释得十分清楚,韩宸元再听不出来就有鬼了,当下说道:“不不,你们认识得早,自小相识,那可是青梅竹马的情份。” 没想到乐亭华否认了:“你说得不对,小时候的事我已忘得差不多,称不上什么情份。不过我与她如今的情份倒是不浅,你觉得呢?” 韩宸元连连点头,心想这与我有何干系? 本以为问到此处便算完了,没想到乐亭华没完地道:“还有一件事,阿秀为何会找你帮忙,我想你应该知道原因。” 韩宸元似乎明白过来,解释道:“她在乐府隐藏身份,自然不方便找你帮忙。” “正是,你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是不信任我,而是暂时不方便。那么往后应是不会再麻烦世子帮忙,对吗?” 也就是让他有点自知之明,别再作出与林承绣之间相熟且有别的来往。 韩宸元想问他是不是没话找话,这要是在雍都,他早就拍桌子叫人不服就干,但是如今身在江城,还一直住在乐府,乐亭华这人虽然不是阴险狡诈之辈,却莫名叫人不敢得罪,于是他加重语气说道:“自然,吃完今天这顿,待过完年咱们就要回京,下回再来江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然也不会与林……姑娘有什么来往。” 往后他怕是连叫林承绣的名字也没资格了。 乐亭华亦有些默然,总要回一趟京城,将未尽之事料理干净才好回来找她。 他道:“你给我说说,阿秀在京城过得如何?” 他叫林承绣只有阿秀两个字,尽显与她的亲昵,韩宸元不痛快地道:“你想知道直接问她就是,干嘛问我?再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那门亲事是家里安排的,我只因为好奇去看了她一次,话也不曾说过。" 韩宸元的心思从来不在男女之事上,第一次见林承绣并没什么感觉,况且他也看得出来,林承绣与乐亭华之间互生情意,所以来江城后对林承绣那点点好感也就淡了,反正乐亭华与她在一起,可比跟荀玉那个疯女人在一起强得多, 乐亭华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又问:“你家中如何选了她?” 韩家的门风还算清正,韩宸元亲事未定,按理说,韩侯夫人不应该着急给他纳妾,况且以韩宸元世子的身份,就算是纳妾也不会找林承绣这样出身不显的。 韩宸元大大咧咧地道:“我娘说要找个有本事的管住我,就挑中了她,何况她比医女还好用。” “医女?”乐亭华深深地皱起眉,医女虽然懂得医理,可地位与医士相差太多,怎地将她与医女比? “听说周家拿她当医女使唤,时时叫她出去各家走动。” 乐亭华握着茶盏的手微紧,韩宸元看在眼里,赔着笑解释道:“你眼下同她在一起,那门婚约自是不做数,我觉得你们两个很相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过荀玉一定会难为她,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这也是乐亭华担忧的一件事,他不怕乐家人被官药局为难,但是有乐家好好的,林承绣的日子才会好过,罢了,这上下也将老头子气得够呛,往后再不提前事,大家各自安好便是。 乐亭华说道:“你也说了,荀玉不会罢休,她回京定受为难,会先留在江城。” 韩宸元有些失望,他想看荀玉在乐亭华手里吃亏,吃的亏越大越好,可看乐亭华的样子,似乎不想太过刺激荀玉,免得她更加为难林承绣。 * 因来的帮手多,午间的饭直接做成一桌上好席面,韩宸元是极爱热闹之人,他不仅自己吃个痛快,还派人请了乐念清,怎么说也是跟过他一段时日的小兄弟。而林承绣则请了乐溶过来,说是另有事相商。 几人坐在桌前,乐念清这才有了些过年的感觉,提起筷子与韩宸元吃起来,直到酒足饭饱,乐亭华清清嗓子说道:“我有件事要说,程秋今后不光名字要改,你们的称呼也要改一改。” 乐溶与乐念清丝毫不知内情,闻言皆看向林承绣,她没想到乐亭华不打招呼就自作主张,便抢着道:“没有必要,过完年我便会请辞离开,走之前还得同每个人解释为何改名字,实在累得慌。” “可是你在乐府一日,便不再是丫鬟。” “行了,我在府里已经很不像丫鬟的样子了,外头早就说咱们没有规矩。”她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示意他先别说话,她还有件事本想等着年后再说,如今不再避着人,直接道:“三姑娘,从前我同你提过要给那些出府做事的人换换身份,你还记得吗?” 乐溶点点头,林承绣又道:“既然他们已经出府做事,自然不再是奴婢的身份,身契也该还给他们,重新订一份在铺子里做工的契书就是。” 闻听得芳草在内的丫鬟小厮从此都可是自由身,一旁服侍的丫鬟们眼红不已,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在主家当一辈子奴婢,谁不曾在心中想过主家放人自由的美事,那些人原先都在府里无事可做的闲人,竟能有这般造化,真叫人意想不到。 乐溶没什么主意地看向乐亭华,他却看着林承绣说道:“家里的事,你说了算。” 起码他在的时候,她说什么都行,乐溶也点点头,本来家里许多事都由林承绣说了算。 林承绣咬牙道:“外头已经有人说我管着乐家的生意,江城半城的药材都由我说了算,你就别再添乱了。” 乐亭华浑不在意地道:“外面人怎么说不打紧,我的人传来消息,明日第一艘装着药材的船就会到。” 明天将将初五日,看来乐念章的动作不慢,乐溶与乐念清面上一喜,说道:“大哥回来了吗?明日我们一同去接他。” 可乐亭华却摇头道:“你们不要去,大哥人没有回来,这些药材并不会入药仓,官药局到时候定会出面为难,明日让阿秀去。” 林承绣不理解他为何要让自己去,问道:“你为何不出面?再说药行里掌柜管事那么多,为何偏偏叫我去?” 第237章 有机会就要抓住 直到此时方觉有几分饱意的韩宸元说道:“不怕,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他自认与林承绣关系匪浅,乐亭华已经看了过来,他的气质冷郁,令韩宸元想起刚刚那番深谈,他立刻改口道:“我刚想起明日要去赴新春宴,想是没法陪你了。” 林承绣哪会稀罕他的陪伴,根本没去理会他,思索着乐亭华如此安排意义何在,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乐亭华与乐家不和,若真怕官药局为难,他亲去一趟不成吗? 她无意识摩挲着衣袖上的衬边,没有注意乐溶一直瞟过来的目光。 待用完饭,韩宸元带着乐念清不知去了哪里,乐溶终于觑了个空,悄悄拉住林承绣的衣衫,显是有事相询。 “那日来的人,可是……池修?” 乐溶也是后来才听说,郡主身边的侍卫又来府里拿刺客,她的心不安了两天,直觉与池修有关,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林承绣接过丫鬟捧过来的绒缎子披风,替她围好方道:“你放心,他没事。” 只是内中详情不好多说,眼瞅着小姑娘的面颊绯红,她微有些叹息,除非日后池修能有大造化,报了血海深仇还不用亡命天涯,否则乐溶的心思终将成空。 人走之后,静尘院又恢复了清静,乐亭华叫人捧来香茗,显是有话要与林承绣说,看见她在院中微微犹豫,仍是走进房来。 不必她问,乐亭华已经解释道:“老头子躺在床上诸事不理,大哥希望我能替他管一管。” 乐念章还没回来,这个时候,乐家确实需要有人出面,她狐疑地道:“你对府里府外的事向来不上心,别告诉我你突然想出一份力,再说这会儿你出面的话,只怕外人眼中就是你在插手药行的生意。” “随他们怎么想,你不想亲自跟一程,看药行如何选料,如何制药,那些散、丹、膏、胶又是如何往外盛销吗?” 林承绣的心动了,她当然感兴趣,所以他这般做也是为了她吗? 正如乐亭华所说,随外人怎么想,有这样的好机会当然要抓住,想当初她初进乐府,为了找到被人赏识的机会,研究过陈妈妈的口味,等待过姑太太的打赏,还求于医士给打杂丫鬟们接外头活计赚钱的机会,为何那时候她敢想敢要,如今却为何畏畏缩缩! 破五日,江城外码头。 年节时到处都歇了业,码头上冷清得紧,林承绣与乐草堂的两位管事翘首等货船来到,他们身后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女的是林承绣从府里带出来的四个小丫鬟,男的是回家过年又被召回来拉货的伙计。 一直到午时,还不见货船的影子,不由让人揪起了心,猜测是否中途出了意外,又或者根本没有调来药材。 林承绣裹紧毛茸茸的披风,小丫鬟怕她冷,极有眼色递过来一个暖手炉,她冷着脸摇摇头,朝码头不远处的茶楼望了一眼,她在这里挨冻,而乐亭华早早进了茶楼避风,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贪图享受才做此安排。 “程秋姑娘,船怎么还没来?” 两个管事已经开始原地转圈,既为了弄不来药材着急,也为了药材到了不入库官药局而忧虑,这样真的妥当吗? “放心,特意将诸位从家里喊来,自不是开玩笑。”她眸光微亮,向着远处的水面露出一个笑容:“你们看,船来了。” 船靠岸时,官药局的人果然也到了,看来乐家的一举一动早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林承绣吩咐管事看着人卸货后装车,她自去应付官药局的大人。 来人个子有点低,故意板着一张脸,上来便问:“本官闻听有人未报官府,擅自买卖药材,便是尔等?” 林承绣皱眉,此人一来便给乐家安了个擅自买卖药材的罪名,其心可诛! 对与存心寻事之人,她并不打算退后,反唇讥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乐家的药仓被烧毁,城里谁人不知,咱们为了赶制年后交付的订单,从别处调来药材有何错?” “自来各药行的药材需得先入官药局的库才行,既是调来的货物,为何不通知官药局?需得知道,如此来历不明的药材,便是制成药也是私药,难道你们要用私药交货?” 药行的管事听得,面上难看了几分,正欲便捷,林承绣已经说道:“不通知你们不也来了?大人,药仓已经封了,即便是通知了官药局,也入不了库,何必多此一举?” 她又一次听到私药之说,心中暗恨,总有人想用私药这个词拿捏她,从前她便不在意,如今更不必害怕。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敢如此顶撞本官,你能当得了乐家的主?”他左右看了看,没见着预想中的那个人,冷笑道:“药材入官药局药仓是规矩,如今你们从哪调来的药材,便送回哪去!” “规矩?”林承绣不想与他争执,指了指茶楼说道:“讲规矩的人就在里面,大人请便。” 来人怒拂衣袖,往茶楼走去,不多时,一脸苦色地退了出来,朝卸货的场地看了眼,方摇头叹气地走了。 乐家今日会到货的消息并没有瞒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码头,眼见着官药局的人来了又走,乐府的伙计推了几辆大车回药行,藏在茶楼后头打探的人家当场开始议论起来:“看见没有,那就是乐府如今的当家人,人长得真不错。” “我看未必,茶楼里那个才是。” 否则官药局的人不会任林承绣顶撞几句便铩羽而归,先头说话那人又道:“听说乐家的药仓烧了后,是那丫头从外面调来的药材,不管这当中有没有那位大人相助,她说话是真的当家。” “先不说这些,眼看人家的生意又要起来了,当初大伙儿约好不帮乐家,如今想想还真是后悔。” 他们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听圣手堂的挑唆说好借给乐家药材,后来纷纷反悔,如今是真的后悔。 这会儿后悔还有用吗? * “当然有用。”林承绣掩下目中微光,与前来说项的陈商主道:“只要价钱合适,药行如今用得上的药材都会收,不过您确定借给乐家的药行药材?”苏丹小说网 当日在药商行会,一众药商商量如何瓜分乐家占的药材份额,陈商主是最积极的那个,如今他也是第一个来向乐家示好,若是乐念章在,必要怒斥其脸皮太厚。 可林承绣没有,两郡药仓到底只是备用,后续还能来几船药材说不了,既然有人主动上门要借药材给他们,为何拒绝?同在江城做生意,想必乐老爷也会觉得和气生财是好事。 陈商主见她答应得痛快,又疑心起来:“你家是否只有今日这一船药材,明日便没有了?” “自然不会,只是连官药局的药仓都能烧毁,我们老爷怎还敢信他们?所以最好准备双份的货才能安心,您说是不是?” 一旁的人连连点头,那件事之后,官药局的威信损去不少,自此后,药商们少不得也要考虑是否暗地里备下药材,万一官药局再失一次火,烧的就不一定是谁家。 第238章 那你就去死 河风带着寒意,扛着药篓的伙计们却心头火热,虽今日只有一船的药材,足已安抚年前诸多不安的心思,听管事说年节里回药行做事的会额外涨一些工钱,脸上更是露出笑容。 送走官药局的人,林承绣将事情交待给两位管事,转身去了茶铺,喝些热茶暖身子,乐亭华看得出她应对事务游刃有余,不见半分紧张模样,心中再度猜测起这些年她的经历。 林承绣饮了几口热茶,略驱除寒凉意,抬眼与他探究的目光碰个正着,不由避开问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只是想起阿秀小时候便极有主见,长大了亦是这般能干。” 因着他这句话,林承绣陷入回忆之中,说实话,对于九岁之前的事,她已经记不太多了,回想起来总是满满的轻松与快乐,而九岁之后的事却记得格外清晰,大多数都是不痛快的事,明明该忘的都忘不了,而想要记住的已忘了许多。 良久,她才放弃回忆,黯然说道:“不过是不得不能干罢了,姨母性子温软,又不当家主事,刚到周家那两年,时时被人瞧不起,连日常用度也被苛扣,我只能想法子去挣些体面。” 只是没想到周老夫人还要拿捏她,时时叫她做些医女做的事,说是给别人家的夫人姑娘调理身子,其实与那些个丫鬟服侍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没觉得欠周家什么,若不能干些,难道真就与姨母抱头痛哭,只做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你还没告诉我,林伯伯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将睫羽垂得更低,挡住眸中泛起的水光,心头涌起千般委屈,想了想只简单答道:“我们无意间得罪了一个过路的贵人,父亲想护住我,被人打了一顿,没几日伤重而亡。” 泪水终是落下,她轻轻拭去,说道:“父亲不在,我与母亲无处可去,她将我托付给姨母后,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再后来,我随姨母去了雍都。” 原来如此,乐亭华一直没忘了给小阿秀写信,只是想不到出了这等惨事,他冷声道:“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是谁?林承绣眼前再次出现当日在驿馆的情形,那个娇贵的女孩指着她道:“把那个小木人儿给我抢过来!” 她望着将要落下的大掌,吓得不知作何反应,是父亲用身子为她挡住,混乱中她听到小女孩尖斥声,父亲求情的话语,她手里的小木人儿掉在地上,被穿着精致缎鞋的脚踩住,顶端还镶着一颗明珠。 她抬起头,看着对方骄纵的小脸高高扬起,不屑地道:“什么破玩意儿,要你拿着当宝贝!” 至此后,她的家便没了。 她木着脸道:“驿馆偏僻,向来没什么达官贵人,那日来的贵人也是意外路过,我那时还小,并不知对方身份。父亲受的伤重,熬了几日才走的,我那时便想,若是他能喝下药,是不是就不会死?如今自然明白,再好的药也救不回他的命。” 也是直到在望京驿站,见到杜仲才知,当初那个贵人,竟是惠王一家。 荀玉如今便在江城,杜仲还被乐亭华打伤两次,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乐亭华,杀了杜仲好说,那么荀玉呢? 此时,乐亭华的属下出现在茶铺二楼:“大人,郡主带着杜仲去寻丁神医求医了。” 闻听有人去打扰丁神医的清静,还是荀玉那般不讲道理的女人,林承绣担心地站起来:“快去看看,千万别出事。” * 原来前日杜仲被带走之后,并不曾送去监牢,知州府的人将他直接送回了荀玉身边,他本来的伤刚好没多久,这下子新伤加旧伤,吐血不止,吓得荀玉慌了神。 杜仲勉强将跟踪的刺客是池家人说与她听,并言辞凿凿地说乐亭华与刺客勾结,这些荀玉根本不信,她派人去请丁神医,却怎么也请不来,想将人强行掳去给杜仲看病,哪知道乐亭华派了人在保护丁神医。 于是,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让人抬着杜仲去见丁神知,凭郡主亲自出面,还有官府的人在一旁帮衬,丁神医便给了荀玉几分薄面,答应替杜仲治伤。 所以她根本不将新春宴请的事情放在心上,将将过了午时,韩宸元便回了乐府,一回来就跑到静尘院找人,可是谁也没见着,只得悻悻地同乐念清说道:“我就说乐溶那女人是疯的,是她要办什么新春宴,如今却把一堆客人晾在园子里,自己却人影不见。”苏丹小说网 有人便联想到码头上乐家运回了药材,难不成郡主听到了风声,又去找麻烦了? 乐念清眼珠一转:“不如咱们也去渡口瞧瞧?” 虽然乐亭华说不让他去,可是却不让去,他越是想去,韩宸元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去什么渡口,正经得把林承绣找回来,本世子还想吃昨日的药膳锅子。” “林承绣是谁?” “我忘了你不知道,她在你们府里叫程秋,日后说不定你得叫一声嫂嫂。” 韩宸元有些可惜地想道,若那时林承绣在京里嫁给了他,岂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得吃?好端端地为何要逃婚呢? 乐亭华赶到丁神医的住处时,杜仲已经诊治结束,因是郡主亲自上门求医,还拉着知州府的人作陪,态度相当地客气,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份,虽这一两年丁神医精力不济,已甚少为人诊病,但找上门来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开完药方,丁神医交待道:“虽是武人,莫要以争狠斗勇为乐,否则下回的伤可不一定救得回来。” 他正要将药方递给王府侍卫,没想到被人抽走,乐亭华冷冷地道:“谁准你们来打扰丁叔清静?” 荀玉早知是他的手下在门口处阻拦,当下委屈地道:“亭华哥……” 一声哥哥没叫完,她便眼尖地看到了林承绣,语调不由自主拔高:“你为何将她带在身边,不过是个丫鬟,也值得你那样喜欢!” 林承绣静静地看着她,忽地启唇轻问:“郡主为何这样看我,难道觉得我比较好看?” 她根本是在故意挑衅荀玉,乐亭华有些不解,而荀玉已经尖声斥道:“贱人!你说什么?” 此时她已顾不得身后躺着的杜仲,女侍官白着脸劝她冷静,怕郡主脾气上来连他们也落不了好。 “郡主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又何必装傻?”林承绣站在乐亭华身边,轻轻将手递过去,他立时握在手中,听她说道:“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像是要将你抢走一般,你是我至重要之人,是我的。” 说完她看了荀玉一眼,更加激怒了荀玉,她咬牙说道:“亭华哥哥,这女人好深的心机,你快说你不是她的!” 乐亭华沉默了片刻,紧紧握着她的手,答道:“她说的没有错,我此生只属于她一人。” 女侍官一把抱住想扑过去的荀玉,颤声道:“荀玉何必与那种身份的女子一般见识,咱们回雍都找王爷做主,不不,去找皇上与太后做主!” 皇下与太后在京城,离如今的江城太远,荀玉只觉心中似有烈火在灼烧着,急道:“不行!现在不同亭华哥哥说清楚,我会死!” 她口中说自己会死,眼里却冒着火只看着林承绣一人,显是心中想的是把林承绣弄死。 “那你就去死!”林承绣冷冷地道。“若是得不到便要死要活,甚至伤害别人,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第239章 这样也可以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荀玉可是皇帝陛下亲叔叔的女儿,朝廷钦封的端和的郡主,江城州府的官员像伺候祖宗一样供着,上回被乐亭华骂了一顿赶出乐府,那是他的身份特殊,可是林承绣是谁,乐家的丫鬟,听闻这女子在乐家掌家,甚至插手药行生意,就凭她也敢这样对待郡主? 荀玉怒到极点,反不像方才那般激动,平静了少许冷声问道:“你怎敢如此对我,真以为有人护着,我便不能将你如何?” 乐亭华只觉握在掌中的人儿小手冰凉且微微颤抖,显是内心情绪波动得厉害,她似发泄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他不懂原因为何,可他握得紧了几分,想给她一些支持。 林承绣微嘲道:“郡主想拿我如何?让你的手下对我动手?可他的样子眼看就要归西了。” 她的目光落在杜仲身上,对方正在打量她,眼神却极是不善,像是在研究以后如何收拾她,方能替自己的主子出气。 乐亭华皱眉,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杜仲的目光,他却忽然嘶哑着声音道:“我认出你了,当初你与乐亭华在望京驿馆一同出现,你根本不是什么乐府的丫鬟,好啊,原来你、你们,还有那个刺客,你们早就相识!” 他不知怎么联想到前日在乐府,追了许久的刺客明显就是去找林承绣,他毒蛇一般的眼光狠狠盯着乐亭华,一字一句地又道:“郡主,她与凶犯有关,该速速拿下才是!” 知州府今日与郡主一同前来的是位知事,他看看乐亭华,又看看荀玉,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大着胆子问道:“下官,下官这就回去禀明知州大人。” 说乐亭华与林承绣早就相识荀玉会信,说他们与刺客勾结,荀玉却是不信,不过这不妨碍她借题发挥:“这么明白的事还用请示吗?既然是这女人与刺客有关,为何不抓回去审问!” 可是没有人敢动,乐亭华仍一力维护的姿态,荀玉气道:“都愣着做什么,你们一个个实在没用!” 从前但凡她一句话,杜仲便帮她事事摆平,该打打该杀杀,几时受过这种气,杜仲挣扎着起身,喘息着道:“郡主,都是属下无能,咱们先回去吧。” 荀玉指着乐亭华跺着脚道:“乐亭华,回京之后,我一定要告诉皇上与太后,说你欺负我,定要狠狠治你的罪!” 她终于不再称他为亭华哥哥,迫切地想要回雍都城,那里有能为她做主的人,自从来了江城,她便没有一件顺心的事,连总是能帮她出气的杜仲也受了伤,想到此,她想将丁神医开的药方拿过来,却被林承绣抢在手中,两人同时发力,那张药方刺啦一声被撕成了两半,荀玉没料到她竟敢如此挑衅她的权威,盛怒之下便想一巴掌拍过来,可她的力道全落在空处,只看见乐亭华将那个女子揽在怀里,如珍宝一般。 这副情景荀玉实在无法看下去,她后悔了,后悔追着乐亭华来到江城,转身跑了出去,女侍官连忙叫人扶了杜仲跟上去。 丁神医看着终于空下来的院落,松了口气道:“这女子火气如此大,怕是内里脏器已伤,当时时静心调养才是。” 他又看了眼林承绣,说道:“你也要缓和心神才是。” 林承绣忍不住苦笑,她可没病,方才一时激愤而已,这会儿冷静下来还有些失落,到底不能拿郡主如何,她只是小民,而郡主却是皇亲,方才若是挑明了从前旧事,不过是惹来荀玉的奚落。 想到杜仲的伤势,她问道:“刚刚那个伤者可不是好人,还想让您为他诊治,痴心妄想!我这就去打盆水,您得仔细净净手才行。” 杜仲的伤其实死不了,只不过没那么容易好罢了,若有丁神医妙手施为,他会恢复得快些,林承绣将手中那小半张药方撕碎,心想为何坏人总是那般难死,她忽地抬头看向丁神医,说道:“神医,刚刚那人是惠王府的护卫头子,杏林血案极有可能便是他在惠王的指使下行的凶,池家四十多口人的性命全丧于他手,是不是很该死?” 丁神医很为池修的遭遇痛惜,当下点了点头,林承绣盘算着若求他再给杜仲开张药方,里面加两味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杜仲死去,丁神医会不会答应? 想想也知不可能,她张张嘴还是没问出来,何苦为难这个一生行医的老人,于是她将希望寄托在乐亭华身上:“大人……” 不想他却道:“你又忘记如何称呼我了。” 她顺从地改口道:“乐亭华。” 虽然知道他并不十分满意这个称呼,或者如荀玉一般,叫他一声“少言哥哥”更好,可她实在叫不出口,便直呼其名。 他应声道:“你说,我听着呢。” 林承绣一脸诚挚地道:“你一定要为池家,为池修讨个公道!” 其实她与池修一样心中没有底气,惠王真能得到应有的报应吗,那毕竟是皇帝的亲叔叔。 * 此后几日,从两郡运回来药材接连到达江城,各处乐草堂的管事召回药工与伙计,提前开工赶制各种成药,城中店铺均未开业,人手自是不足,日夜赶工未必能赶得上交付药品的期限。 若是官药局或是其他方面的为难,乐亭华可以应对,这件事他也无能为力,林承绣想了想,将府里愿意做事的小厮丫鬟也发动起来,还有汤圆儿等庄子上的人都喊过来帮忙,乐家明明已陷入形势难明的困局,此时却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芳草等人曾经跟着林承绣做过百花蜜丸子的活,没想到这回竟有机会踏入药行,虽然说这次依然有钱拿,大家却是真心想替主家做事,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手里活不停还要问道:“秋秋,这些丸子我揉得可好?” 林承绣连连点头,交待她们一定听药工师傅的话,这回她们光明正大,做的再也不是私药。 “程姐姐,阿梨做得可好?” 小阿梨也来了,她人虽小,却十分用心,制药的工房里白雾腾腾,水煮火烧各种工序忙个不停,林承绣放下手里的药具,接过阿梨包好的药包,柔声道:“阿梨做得极好,放那边的箱子里。” 阿梨听话地继续去做事,不远处正整理挑选药草的孟木兰轻声叫女儿小心些,别碰乱了地上的物件。 她们一家也来帮忙,平日受过乐家恩惠的百姓也有来的,尽管如此,人手依然不够,林承绣这两日在心里将各药行制药的数量与交货的期限算了又算,与管事们几经商量,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圣手堂。 于是各家商号眼睁睁地看着乐家在年节里赶工,干得热火朝天,最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圣手堂的举动,苏建安竟领了乐家药行派的制药活计! 还可以这样? 于是有人坐不住了,连圣手堂都可以,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苏建安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被拉出来帮乐家做事,自从乐亭华是圣手堂真正主人的事被揭出来后,他就没再接到过乐大人的任何命令,正好也到了年节,药行暂时关了门。 至于年后还能不能打开门做生意,他说不准,没想到现在乐家说要带他一起做生意? 现在这种时机,给乐家制药那是送上门的赚钱机会,各种条件钱款谈妥,苏建安的心更是安稳,看来往后圣手堂还能开得下去,毕竟是他几年心血,真要是关了门,他真不知做什么去。 第240章 谁的儿子争气 林承绣起用了圣手堂,过后才对乐亭华提了一句:“我让苏建安接了乐草堂的活,你可有话要说?” 乐亭华已猜出她的用意,赶制药品缺人手,把圣手堂拉进来,接下来便看那些药商们谁最先寻上门了。 “城中药商数十家,你为何偏偏挑了苏建安?” 她含笑答道:“因为苏掌柜一向瞧得起我,我自然也要回报一二。” 当初圣手堂一直招揽于她,应是出自乐亭华的授意,这些天她从未问过他是何用意,此刻说完冲他挑挑眉,转身又去处理繁杂的事务,留乐亭华低头轻笑。 * 正月十一,乐念章终于随着最后几船药材回到江城,短短时日他便瘦了不少,面上神情微有些焦灼,这次调取药材的事情虽然很顺利,可他知道,哪怕药材的事解决,还要炮制许多成品才行,一想到此事,他便恨不能插上翅膀赶回来,或者一个人分成两半,一半在江城组织人手开始制药,可现实是他赶了又赶,回来的时间还是太晚。 自觉大势已去的乐念章下了船,木愣愣的看着船工卸货,制不出药,依然交不了货,他这一趟辛苦还有什么意义? “大公子回来了,此去一定很辛苦,快随小的回去见老爷。” 乐念章抬起头,钱管家的胖脸上堆着笑,正殷切地看着他,他颓然说道:“我无脸面去见父亲,这些药白白拉了回来。” “大公子为何这般说,您劳心劳力才能及时运回这么多药材,听说药行里如今堆满了药,您进城看看便知。” 听钱管家说年里头药行便开工赶制药品,乐念章蓦地来了精神:“是二弟在打理药行的事务吗?” 太好了,到底是他的亲兄弟,有他主持一切,事情必有转机。 可钱管家的笑多少有些不自然,说道:“您先回府,见过老爷再说。” 乐念章执意去药行亲眼看一看,当他看着库房里一排排已装箱的药品,还有制药的工房里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怎地如此之快?” 他仔细算过,就算是所有药材齐备,以乐家眼下的人手,也得两个月的赶工期,绝对无法在期限内交货,何况药材到今日才算运回来完,二弟怎么做到的? 乐亭华现身说道:“大哥,你回来了。” “二弟,多亏有了你……”乐念章语声哽咽,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道:“药材不齐,如何制了许多药出来,药系性命,不可轻忽啊!” 这是怕乐亭华做糊涂事,拿假药唬弄人。何况药品交付之时,每箱药都需验过方可,若是出了问题,乐家百年声誉便完了。 “大哥放心,从你给家里运回第一船药材那天起,城里的叔叔伯伯们又愿意借药材了,所制药品皆为上品。” 乐念章心中忧虑尽消,哪怕是不能全部照着单子交付,亦能完成大半,他心中欢喜,喃喃道:“太好了。” 他这一路忧急交加,此时忽地放下心事,顿觉腿脚发软,乐亭华扶住他道:“大哥这是何苦,事在人为,便是赶制不出那些药货,最该愁的人是老爷子,他既然有备用药仓的后手,说不定还有胜过天意的法子。” 他随口说的,乐念章却信了,重又站直身子,正想回府问一问亲爹,又听乐亭华道:“有件事得叫大哥知道,药行的事并非我在打理,如今是程秋在作主。” 听说不是乐亭华出面稳住家里生意,乐念章有些失望,但是那丫头是二弟的人,等若二弟出面。 他顾不上回陶然苑去梳洗,顶着一脸憔悴去拜见老爷,天真地询问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药品按时交付,被乐老爷吼了一顿:“老子怎会知道会出这种事!” 若是早知道,他一定换两个儿子。 看着老父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想是近来身子大好,乐念章放心之余说道:“没有就没有,父亲何必那般大声。” 乐老爷半靠在床头,微闭上眼养神,表示不想和他再说话。 乐念章刚想退出去,乐老爷却开口道:“我没想到,药行的事让程秋给撑起来了,你回去歇息好了,可以看看她是如何做的。” 起初,乐老爷并不认为林承绣出面能做得成什么事,一个丫鬟,即便她善于管家,也曾帮着开了几间药膳铺子,那些个药行里头门道多着呢,乐家眼前的局面,便是他亲自出面亦要多方周旋,才能为药行争取一些时间。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期盼,或许逆子会因为她,出手帮家里渡过此次难关。 不想,小丫头与他心中所想完全是两回事,直接风风火火地带着所有人投身制药,似是完全不想投入了人力与钱财,到最后还是无法按期交付药品又该如何。 乐念章向来听乐老爷的话,回房只歇了一晚上,第二日便去了药行。 认真观察之下,他发现林承绣最大的特点是遇事绝不含含糊糊,譬如处置磋磨药工的小管事,她将对方几时在何处有过何等行迳,违反药行哪一条规定说得清清楚楚,毫不留情地撵走,哪怕有管事替他求情,说眼下正缺人手,又是年节里,林承绣依然没有放软态度。 若乐念章遇上此事,大约会怜惜药工们的遭遇,再问管事该如何处理,罚过之后便也罢了,他自问做不到像林承绣那样立时发作,也不会想如何补偿受欺负的药工。 他有些惭愧,连一个丫鬟都不如。 许是林承绣注意到他总是盯着她不放,便让乐亭华带着他的大哥做点正事,于是,两兄弟被打发去赴官药局的邀约。 今日,正使令大人找到知州大人,一同请丁神医出面,想与乐亭华当面掰扯一下该如何妥善解决此事,万一乐大人回京之后,直接在皇上面前告他一状,官药局可承受不住。 如今乐家这般大张旗鼓地制药,按着以往的规定,所有不入药仓的药材,品相再好,药行制出来都是私药,官药局不会认可,也不允许外销。 可是乐家的药仓被烧毁,那些上好的药烧个干净,不让重新炮制,真就说不过去。所以官药局如今拿乐家没办法,至于药仓被烧,也只说是他们乐家自己招来的祸事,与官药局无关。 最让他们想不通的是,明明乐亭华自己开药行与家里作对,如今却又护着家人,心思着实难辨。 今日乐念章又见识到自家兄弟极强硬的一面,当着知州大人的面,直斥官药局失职之责,要求将相关人等收监治罪才行。 知州大人见双方各执一词,顿时头大,他只能看向丁神医,听闻乐大人是丁神医的子侄辈,想是能听上几句,不料丁神医也没含糊,将官药局历年来诸多不合理之处说了一通,知州大人不免替官药局解释,一时场面争辩得极是激烈。 近些日子,乐念章以为自己经了事变得老练,如何与不同的人打交道有几分了解,可现在方知,他依然是那个没有主见、优柔寡断的乐家大公子,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他,此时他只想回府向父亲哭诉,然后躲在书房里与书本为伴的好。 最终两方还是达成了和解,毕竟乐家以后还要在江城做生意,总离不开官药局的管辖,乐念章默默地回了药行,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林承绣,似是受了不小打击。 林承绣找到乐亭华,悄悄问道:“大公子怎地那种眼神,莫不是以为咱们要夺走原本属于他的家产?” 乐亭华看着她道:“也不是不行,单看你想不想。” “我不想!”她答得极快,“你看乐老爷便知道,挣了偌大家业,三个儿子没一个争气,到头来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放心,我们的儿子一定很争气。”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林承绣略想一下才醒悟“我们”是谁,“我们的儿子”是谁,顿时满面羞红,可乐亭华已经不见人影。 第241章 过元宵 回过身与阿梨母女好奇的目光碰个正着,不知她们是否听到了儿子的字眼,阿梨抬头问孟木兰:“娘,姐姐要生弟弟了吗?” 第242章 茶楼遇险 年过完了,韩宸元并不敢催乐亭华,倒是荀玉派人来问过几时启程回京,看来郡主也在江城待得腻了,她来时排场并不大,走的时候却摆足了派头,收受了许多敬上的礼物,有些是给她的,更多的是给她的父王,行李装了十大车,知州夫人已经答允她,在她走之前为她再办个盛大的送别宴。 乐亭华想了想,定下三日后启程,据从府衙回来的裴从彦说,知州府从上到下都松了口气,他们真的快伺候不起这位娇客,郡主终于要离开江城了! 尽管城中的夫人小姐在年初五那日的新春宴已经被荀玉晾过一回,专为郡主办的送别宴仍来得十分齐整,连乐溶也不得不露面,她久未与各家姐妹相见,才一踏进荀玉在江城暂住的园子,就被几个得了家中嘱咐的姑娘围住,打听近日来乐家药行的事。 且不说送别宴上的热闹,制药的工房里林承绣正一笔笔地盘着货,不知不觉已到了午间,伙计们停下手里的事去用饭,待她放下笔,揉着酸胀的手腕,才发现只剩她一个人。 这一日的天气倒是好,走出房发觉阳光刺眼,过了年天开始转暖,林承绣将手挡在眼前,叫人备车,她今日答应了乐亭华,留半日时间给他,名义上是帮他收拾回京城的行装,只是这位大人除了一些换洗衣裳,在自己家住着也像住客栈一般,之时与之凌还不够他用的吗? 马车在大街上被人拦下,是那位身形有些富态的陈商主,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楼说道:“程秋姑娘,陈某有要事相商,还请下车移步,咱们边喝茶边说可好?” 街面上人来人往,茶楼看着环境上好,看在他是最早向乐家服软的面上,林承绣点头应下来:“可以,不过我时间不多。” “不耽误你太多时间,请吧。” 茶楼布置得十分雅致,想来陈商主是用心挑了地方,林承绣对一直跟着她的两名护卫略点下头,示意他们在一楼堂中小坐,自己随着陈商主往楼上走去。 她在心里盘算着是什么样的要事,陈商主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莫非是什么大生意? 故而走进包间刚一坐定,林承绣便道:“若是与生意有关,陈商主可以找我们老爷,或者大公子。” “眼下谁不知道,你也能做药行的主,我直说吧,去年药神祭上丁神医献出来的药方,乐老爷照顾我等生意,容许城中药行皆可售卖,今年若再有新药,我愿效微薄之力。” 这是来探她的口风了,林承绣皱眉,这人是觉着分到的利太薄,想独自与乐家合伙,主意打得是震天响,当下她微微一笑,说道:“日后如何谁也不知,也许就依陈商主说的,只与你一家共谋宏图大业。” 陈商主大喜,似是想到了什么事,要她稍坐片刻,便匆匆离开了包间,林承绣有些讶异,难不成他欢喜过头了? 只是陈商主这一去去了许久还不回来,她皱眉不安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不待她伸手,便有人推开了门,杜仲灰败的病容出现,吓得林承绣叫出声:“怎么是你?” 杜仲抬脚踏入房中,林承绣后退着撞到桌边,慌忙绕到桌后推开窗子高声叫人,却发现外面竟不是临街的景致,而是一片深深园林,她转头尖声叫起来,杜仲任她叫了几声,才缓缓地道:“没用的,茶楼老板为了多揽客人,将屋子往后头扩了许多,我将这二楼的人都清理过,跟着保护你的人在前街可听不见。” 林承绣暗叫倒霉,近来她松懈了防备,还以为杜仲会随着郡主一起回京,还是高兴太早了。 杜仲一屁股坐到了陈商主方才坐的椅子里,他的呼吸有些重,显是重伤未愈的模样,林承绣将手里捏着的东西攥得极紧,心跳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她没有慌乱地求饶,杜仲不满意地道:“怎么不叫了?我最喜欢听快死之人害怕哭泣求饶,难不成与乐亭华混在一起时间久了,变得与他一样是个硬骨头?” 那样更好,硬骨头被全部敲碎更解恨! 林承绣终于镇定少许,说道:“你不会杀我,你还要用我来威胁乐亭华。” 杜仲仰天一笑,笑着又急速喘了几口气,说道:“咳咳,相比于威胁他,我更想先找到杏林血案里的传世药方,你说呢?” 第243章 斩尽今生不平意 林承绣的小小手段,习武之人根本不会放在眼中,她惊惧地看向杜仲。 而她这般反应才是杜仲最想看到的,他喜欢用残忍的手法杀人,对女人没有一丁点的兴趣,但谁让林承绣是乐亭华的女人,嗜血如他不介意动手时麻烦一些。 这段时日她身边一直有人紧紧跟着,好容易才觑了这个时机下手,怕耽搁下去会生变故,当下不再啰嗦,伸手向她抓来,一把扯碎了她的衣袖,冷笑着扔掉手中的碎布,倾身向前之时,忽觉脑后微微有些发凉,他来不及回头向另一侧闪身避开,只觉一股力道如影随形跟着他,数片寒芒掠过,一柄长刀擦着他的肩头砍过去,险些斩断他的臂膀。 杜仲与来人在房中几个腾跃交手数招,分开之际才看清对方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如寒星般的双眼,此人绝不是乐亭华,他勉力压下涌上喉头的血腥气,沉声道:“原来是你!” 惠王遇刺时,他就和池修交过手,还一路追出了京城,之前两次也是真的发现了池修的踪迹,如今能引得池修现身,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杜仲是杏林血案的主犯之一,池修之前跟踪荀玉许久,早想杀了此人,可他从前并非杜仲的对手,如今杜仲有伤在身,就算乐亭华说过要暂留他性命,等定了罪不迟,可眼下是杀掉杜仲的大好时机。 池修看向林承绣,方才她被扯得摔倒在地,此时站起身道:“我没事,你要当心!” 她也没想到池修会及时出现,心中感激却有些焦急,想冲出去叫人,杜仲挡在前门说道:“来得正好,今日便将你拿下,正好让所有人看看乐亭华与刺客勾结的罪证!” 他早就怀疑乐亭华知道刺客下落,只是没有证据,今日若能抓了池修,何愁治不了乐亭华。 但是他忘了自己刚受过重伤,今日为了悄无声响地对林承绣下手,没带一个手下,此刻还不忘惠王灭了池氏一门的目的,厉声喝道:“把传世药方交出来!” 池修低笑,声音从蒙脸的布后传出来有些闷,透露着无比愤懑,他的亲人们死前大概也曾被如此威胁过,行凶者理直气壮,根本未曾将他们当成人看,怕是当时交出了传世药方,也逃脱不了被血洗满门的结局。 他懒得质问当时的情形,长刀微横斩向杜仲,势如破风,将杜仲逼得无还手之力,血光纷飞中,杜仲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忽地高声喝道:“快来人捉拿京都凶犯!” 他边喊边将门板踹开,尽力蹿出房,可他终究没有池修甩出手的长刀快,只觉后心一痛,竟被刺了个透心凉,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那一截刀尖,片刻后方扑倒在楼板上,再也没了动静。 林承绣的心思有些混乱,杜仲竟然死了! 她无数次向上天祈祷,希望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恶人凄惨死去,没想到今日竟如了愿,一时眼眶微红,脚步虚软走过去,使尽全力将刀拔出来,浑不在意有血溅到身上,她听见自己用清晰无比的声音对池修道:“你快走,这里交给我!” 许是动静太大,楼下终于有了动静,马上会有人赶来,池修没有动,说道:“不行,杜仲已死,若我走了,你岂不是会被人当成凶手?” 那又如何?她用比方才还要坚定的语气说道:“听我说,池修,你还有池氏一门四十多口人的冤情在身,此时被当成凶手抓了,谁去为他们喊冤奔走?” 杜仲虽然死了,可远远不够,还有惠王活着,那才是主凶,池修不能出事,他还要去京中面圣,只有他在,才会有惠王伏法的那一天! “我……”池修清楚自己的责任,只是留她在这里真的行吗? 林承绣飞快地道:“我不会有事,明眼人一看便知,凭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杀不了他,官府就算是捉了我也没用,我只说是杜仲欲对我不轨,有侠士替天行道救了我,想来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你快走!” 外面的声响已经越来越近,池修只得留下一声保重,便无声地消失。 林承绣举起手中的刀,杜仲的血已将它染红,她有些嫌弃,将刀在杜仲的衣服上来回擦拭了几下,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楼下冲上来的人中,她身有血污却一脸冷静,用刀在死者身上来回比划,似乎在考虑从哪个角度下手更好。 * 当晚,从知州府衙回来的裴从彦,不意外见到等着他的乐亭华,他面色冷峻,在幽深的暗夜中不知站了多久。 “可见到人?” 裴从彦摇头:“这事难办,知州大人亲自派了人看守程秋姑娘,谁也不准见。” 据说郡主带人亲自去了一趟,也没能见到林承绣,知州大人虽然巴结郡主,可是正事却十分拎得清,若叫郡主见到人犯,那人犯还能活着吗? 况且谁不知道那名犯人与乐亭华关系匪浅,要是在他知州府的监牢里出事,乐大人会放过他吗?不过就是乐大人去了,也不可能让他见林承绣,所以现在的情形便是知州府将人犯保护起来,待过堂问审再请郡主与乐大人两方到场。 裴从彦人在衙门里做事,能打听到的只是林承绣与人约在茶楼谈事,杜仲不知如何出现,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却被反杀。在茶楼一间无人的包间里,昏迷的陈商主被人发现,据他醒后交待,杜大人是早有预谋,逼他将乐家那个能主事的丫鬟引到茶楼包间,后来的事他却不知道。 事情很清楚,杜仲没安好心,但最后死的人是他也是事实,不得不说,杜仲当时喊那一嗓子动静不小,跟着她的护卫觉得不对,冲上去时身后跟了不少人,全看见林承绣执刀比划的画面,胆小的人当场便吐了出来,而那个身染血迹的女子只冷静地抬眼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扔下刀乖乖地束手就擒。 官府衙门的人办事很有经验,以林承绣这样的体态,想杀了一身武艺的杜仲大人并无可能,并且茶楼包间里有打斗过的痕迹,所以一定有另一个帮凶,至于这帮凶是谁,不少人猜是乐亭华,林承绣被留下来顶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知州大人初问案情,那女子是摇头不认,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被怀疑是帮凶的乐亭华当然清楚,杀死杜仲的人并不是他,而郡主荀玉觉得,谁杀了杜仲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承绣必须死! 第244章 事与仁两不立 隔日,杜仲被杀一案过堂问审,荀玉带着一众王府侍卫去了衙门,与乐亭华在公堂前对视一眼,她头一回在他面前硬着声道:“乐大人再心疼你的丫鬟,她也活不了,我要她以命抵命!” 可惜乐亭华似是没有听到,迳自在知州大人备好的座椅坐下,荀玉便在另一边坐下。 知州见两方到齐,便传唤人犯,林承绣被带到堂上,目光似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随着衙役一声“跪”便双膝点地,垂眸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她的发饰齐整,仍穿着案发当日的衣裳,一边袖子少了半幅,露出里面的袄子,青色裙裾上有大片的暗红血迹,三分狼狈中又有种说不出地清冷气质。 荀玉见不得她好端端的模样,率先发难道:“黄大人,为何人犯不换囚衣?” 知州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乐亭华,赔着笑解释:“待审问后定了罪名,再换不迟。” 若是没定罪名,自然也不用换囚衣,说不定连监牢也不用坐。可这话说了郡主岂会愿意,知州清清嗓子,开始问案:“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氏?” “回大人,民女……姓林名承绣,本是京城人氏,去年前往江宁府讨生活时,途中遇水匪抢劫,勉强保得性命,却因钱银失落,到得江城已身无分文,只得入乐府为婢。” 她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知州有些意外,看了眼乐大人,也不知他是否知道。 荀玉微眯双眼,想不起京中有林承绣这号人物,又思索是否这贱人与亭华哥哥早在雍都时就相识,不然干嘛会看上一个丫鬟。 知州又问道:“你可承认杜仲为你所杀?” “不认。” “那你可知是谁杀的他?” “不知。” 好一个不认不知,知州喝问道:“你持刀立于杜仲尸身前,不是你杀的,那便是有帮凶,速速交待清楚!本官已派人问明,那日杜仲让城中富商陈平顺引你至茶楼,是否因为他想要对你……下手,你情急反抗,与帮你之人一起将他杀害!” “大人既知是杜仲设计我在先,那他死了是死有余辜!至于帮手是谁,民女那时以为无法逃脱生天,心惊恐惧加上慌乱,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许是到上天开眼亲手料理了杜仲也未可知。”她语调平淡,似是在信口开河。 “你住口!”荀玉听不下去,斥道:“什么老天开眼,人就是你杀的,杀人偿命,黄大人,你还不快处死她!” 杜仲的事给了她收拾林承绣的机会,王府从来不缺忠心又好用的属下,回头让她的父亲再找几个就是。 林承绣抬起头,看着荀玉说道:“郡主说得好没道理,您的属下武功高强,我如何能杀得了他?” 知州也劝道:“郡主,便是她今日认了罪,本官也要将此事上报江宁府才行。” 荀玉不耐烦地道:“那便快些让她认罪。” 乐亭华至始至终没有出声,与林承绣连一个眼神交汇也没有,她在躲他,都到这种时候了,她却在躲他。 知州只好继续问林承绣:“无论如何,你是凶案现场唯一活口,不少人都看见你手中拿着凶器,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是你。” 林承绣依旧看着荀玉,黑色眸子如同漩涡,像要将她拉进去一同沉沦。 她忽然问道:“郡主不在现场,却坚持我是凶手,是否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杀了人就别想逃,你活该,应得的!” “如果每个杀了人的都要以命偿命,那么您的护卫杜仲早就死了百八十回。他死之前亲口告诉我,死在他手上的人有一百多个,每一个都是他以极其残忍的手段亲手杀死。” 荀玉心惊不已,她当然知道自家护卫手里头有人命,可那都是给惠王府办事,她硬着头皮道:“你胡说!” 林承绣还不肯住口,接着说道:“他还说,我不能死得一点用处也无,所以他想凌辱我,好让所有人见到我的尸体时,都知道乐大人的女人被人凌辱了。” 只听咔哒一声,竟是乐亭华将座椅扶手捏碎,他冷冷地看着荀玉,问道:“杜仲所为皆是听从郡主命令,敢问乐某与郡主何仇何怨,要以此局害我?” 荀玉气势一弱,她确实给杜仲下了命令,让他在离开江城之前除去林承绣,可是她并没有让他在下手之前凌辱此女。 他一开口,林承绣便收回目光,依旧望着眼前的地砖。 案情其实非常简单清楚,知州却不敢轻易断谁有罪,他正思考如何化解眼前的局面,忽听得林承绣幽幽说道:“其实郡主说我是凶手也没有错,我确实很想杀了杜仲,当时拿刀在他身上比划,是想着再给他来几下子,好泄我心头之恨!” 荀玉立刻站起身道:“黄大人,她已经认罪,没有必要再问了,立刻将她收监候斩!” 她一脸急切,像要替知州当堂定论,再把签筒里的签全抽出来,扔到地上,将林承绣拖下去打几十大板解气,可是知州抬手安抚道:“郡主莫急,待本官来问。” 他依着规程又道:“程……林承绣,你说你杀了杜仲,可将犯案行凶的过程详细道来,所为何因也要说清楚。” “回大人,民女与杜仲之间乃是旧怨。” 旧怨? 林承绣垂着头道:“正是,八年前我与父母在通州一处小小驿站,虽日子清贫却也其乐融融,可有一日,驿站里来了一群人,说是什么王府贵人。民女因一点小事惹得郡主不快,于是,为了给郡主出气,随行的侍卫将我父亲打伤,没几日他便伤重不治,出手那人正是杜仲!” 一听王府贵人,堂上众人心头雪亮,惠王父女都是跋扈惯了,不顺心时随意打杀人是常事,林承绣的父亲因此惨死,她的心中如何不恨。 她抬起头看向荀玉,目光澄澈并不如何锐利,却叫荀玉惊怒不已,道:“大胆,你一张嘴便说是我害死了你父,焉知不是你信口雌黄!” “我的父亲死了,母亲将我托负给姨母后也撒手人寰,这些年我活得浑浑噩噩,可为人子女,这样伤痛的事,哪怕过去八年,便是几十年都无法忘记!更何况先起恶念的人是杜仲,是他来招惹我的,我不杀他,天理难容!” 乐亭华的心像被滚油浇过,怪不得她不提那个贵人是谁,害她一生颠沛琉璃的,是荀玉一家子。 知州大人看了眼荀玉,有些问不下去,荀玉听懂了,只是她哪里想得起来多年前曾难为过谁,但是她记得长大之前,唯一一次随父王出京,便是八年前。 她努力看林承绣的脸,还是没有印象,蓦地感觉到乐亭华的目光,恨不能立时跳起来杀了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冷声道:“杀了人还振振有词,说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当年你得罪的人是我,难不成连我也想杀?”苏丹小说网 乐亭华终于开口说道:“郡主一向威风,你却不知普通小民活得艰难,随口一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怎会记得区区一个驿丞的死活。” 荀玉觉得他说得太过严重,丝毫不放在心上,斜睨着乐亭华说道:“亭华哥哥,你发再大的怒也没用,今日我必须要她偿命!” 不过,若是他来求她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当然,她不会放过林承绣,甚至想把那个女人弄到身边,每日折磨几回才叫痛快。 “黄大人,人犯已经招供了,她就是是杀死杜大人的凶手,你们不会想包庇她吧?” “黄大人,此案存疑,林承绣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杜仲,我看是定是有人存心陷害。” “她自己都说与杜仲有旧怨,所以心怀仇恨,一定是她趁杜大人身上有伤,发作病痛时,将他杀了。” “郡主这么说的话,我若与你有旧怨,是不是也就一定会杀了你?” 两人在堂前吵得不可开交,荀玉气得浑身颤抖,说道:“你为了她,威胁我?你一定就是那个帮凶,是也不是!” 乐亭华沉声道:“我若是帮凶,不会将她留在那里。” 他定定看向林承绣,她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知州无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郡主,乐大人,案子还有许多疑点,下官以为不如暂且退堂,再探查详细再说。” 荀玉怎肯愿意:“不行,今日必须审个结果,她明明认了罪!” “我也觉得不行,黄大人,其实乐某回来江城除了休养探亲,还奉了陛下的密旨,寻找杏林血案中池家的传世药方,林承绣是找到传世药方的关键人物,所以,我要带她回京城面圣,黄大人将人交给我便是。” 知州一听忙拱手应是,杏林血案,传世药方,陛下密旨,一听就不简单,他终于可以将烫手山芋交出去了。 荀玉喝道:“慢着,莫非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护着她帮她脱罪?” 乐亭华遥向雍都方向拱手,缓声道:“是非公道,交由陛下圣裁。” 第245章 未过门的娘子 管家的丫鬟杀人这种事,乐老爷是不信的,他更倾向于是郡主又在为难乐家,都是逆子惹来的事!他观察了林承绣许久,无论是府中事务,还是在外打理生意的事,都极有章法,有时比长子还要老练。 不止乐老爷,乐府上下无人敢信,好好的,程秋姑娘怎么成了杀人凶手,这段时日,府内府外风波不断,好容易一切都要好起来,因这件事又有些乱,好在府里有钱管家与唐妈妈两人,乐老爷再不好躺着诸事不理,从床上爬起来主事。 而外头又有了新的流言,说什么乐家今日这般情形是自己作的,什么不好,非用一个丫鬟管家,甚至让她插手生意的事,这都是报应。 世人总是见不得别人好,至于林承绣的为人,她做过什么,世人全然不知。 天色已晚,韩宸元才听说乐亭华回府,赶紧去找他打听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他没去公堂听审,但也听说乐亭华与荀玉争执一场,连太后和皇上都抬了出来,最后是乐亭华势高一等,终是将林承绣从那州府衙门接了出来,但是他去静尘院时,只见到了乐亭华一人。 “不是说林承绣被你接回来了?” “她如今不好再回府里,我将她先安置在别处。” “到底是不是她杀了杜仲?” 乐亭华面色微沉:“她没有杀人。” 韩宸元自知说错话,忙补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杜仲的功夫不弱,能杀他的人不多。” 眼前的乐亭华就是其中一个,他不信林承绣杀人,也不信是荀玉设计了一切,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乐亭华才是杀了杜仲的人,而林承绣是替心上人顶罪。 杜仲死了是大快人心,可林承绣为何肯替别人顶罪,韩宸元的心里却酸溜溜地,忍不住哼道:“这要是在京城,我就替她出头了。” 乐亭华问道:“世子有何高见?” “我可以说,那是我没过门的娘子,如此一来官面儿上谁不给几分面子,必可保她不死。” 乐亭华眸色冷了下来:“阿绣的事自有我担着,用不着世子如此牺牲。” 韩宸元道:“算了,我去找荀玉探探口风。” “世子还是回去等消息就好,后日咱们便启程回京。” 等韩宸元走后,乐亭华走出正房,西跨院的几个小丫鬟已经简单收拾出一些常用衣物,打了个小包袱。此番回京,林承绣刚刚到手的那两箱笼要紧物事却不好带着,只能先留在乐府,锁在这静尘院。 他提着包袱再次出门,却在二门处遇上了乐溶,她已等了许久,上来便问:“二哥,程秋呢?” 在她看来,二哥无所不能,郡主不足为惧,林承绣一定会平安归来,可为何只有他一个人? 乐溶看他手中的包袱,猜到是要去见的人定是林承绣,放了心道:“二哥见了程秋告诉她,我会好好管着府里的事,还有,外面的铺子也让她不要操心,还有还有,父亲对她在药行的安排很满意,一切会照常进行。” 乐亭华神色复杂,淡声道:“很晚了,去睡吧。” 从乐府到丁神医的住处并不近,他坐在车中养神,捏捏眉心,对借着夜色突然出现在马车内的池修说道:“你来了,告诉我那日都发生了什么?” 池修一直在暗中行事,那日是见杜仲形迹可疑,跟过去才发现他找人把林承绣引诱去了茶楼,那地方本是商量机密要事的好去处,却被他当成杀人场所。 他说是机缘巧合救下林承绣,又道:“对不住,你说不让我杀杜仲,可我没有忍心住。” “你能及时出现救了阿绣,我心中只有感激。”乐亭华忽然苦涩笑道:“只不过托你的福,如今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替我认罪,我才是杀杜仲的凶手。” 池修有些不知所措:“我想救她,不如我们演一场戏,假装有人劫她,我带她逃走。” “然后呢,你带着她亡命天涯?且不说阿绣会不会答应,难道你不管池家的冤屈了吗?” 池修默然,他当然不能不管。 乐亭华替他分析道:“当时她让你走是对的,她没有杀杜仲,便是被人审问追查也不怕,我不会让这个罪名硬安在她的头上,而你不能出事。我们要尽快启程,你也跟着一路回去。” 池修想了想,终是点头应下来。 * 以往这个时辰丁神医已经睡了,今日院子里灯火通明,他老人家正着人做各种出行的准备,瓶瓶罐罐摆了一桌,哪一个都不想拉下,想统统带在身边。 乐亭华走进院子,命人将包袱给林承绣送去,他想了想,先去看丁神医。 “丁叔,你只是去趟雍都,不是搬家。” 丁神医阴阳怪气地道:“还是不托你小子的福,我老人家这年岁还要长途奔波,说不定就老死在路上,可不得把身后事安排妥当?” 他回江城是养老的,多少达官贵人请都请不动,如今却不得不听乐亭华的安排,随他走一趟雍都。 幸好年前他编著的医书已经由官药局细审后,今年着手刻印之事,人倒是清闲了许多。 乐亭华心生愧疚,他知道丁叔并不愿意与皇亲贵胄打交道,只是这次也是无法,宫中太后有恙,之前丁神医要编书,他便将心思压了下去,如今却不得不劳动他老人家。 丁神医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出言安慰道:“我说说而已,这些年总在一个地方待着,早该动动了,再说那丫头如今有难,我跟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多谢丁叔。” “行了,去看看人家姑娘,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用受这些罪,真是冤孽!” 丁神医的话让乐亭华心中更觉愧疚,这件事说到底确实怨他,杜仲欲对林承绣下手,全是荀玉的安排,若不是因为他,荀玉也不会去为难林承绣,一想到杜仲死前曾有过的龌龊念头,乐亭华便有种让杜仲活过来让他亲自再杀一次的想法。 他怀着满心愧疚敲响了林承绣的房门,她已经换下沾着血迹的衣裳,长发随意披散着,夜风吹拂之下如同画中人。 两人四目相对,没想到她却先开口道:“对不起。” 池修说对不起,她也要说对不起,乐亭华其实也想说一声对不起,没想到被她抢了先,不由问道:“为何要说对不起?” 第246章 回京 林承绣沉默了片刻,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说道:“因为我之前隐瞒了一些事,也因为在公堂上情绪不太好,还差点自认杀人。” 乐亭华抬手抚过她的长发,拉着她走入屋中,问道:“害怕吗?” 她点点头,当然会怕,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监牢里过夜,尽管府衙那些差役没人为难她,但是被当成凶手当成人犯看管的滋味很不好受,如今能离开那里来丁神医的住处,又有他在身边,虽然不知明日、后日会如何,此时此刻,她觉得无比安全。 他叹了口气道:“出事那日为何要独自留下,你们应该先找我再想对策。” 她有些不太想回忆那一日的情形,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杜仲死了,早晚会查出与我有关,所以我当时不能走,更不想池修因此出事。” 池修是因为救她才露出行藏,于情于理都不该害他。 “我已见过池修,过两日大家一起上路,虽然借了传世药方的名头,但是他说药方确实托你保管过一段时间,到时候见了陛下,把事情说清楚就是。” 这些话公堂上他已说过,如今与她细说分明,又说了些皇上的脾气、性格,是怎样通情达理,而林承绣却比较关心杏林血案能否扳倒惠王。 因为当年得罪了惠王与荀玉,林承绣才落得个家破人亡,如今乐亭华也知道了,小心地问道:“为何从前不告诉我?” “说了,你又能如何,我自己没什么本事,便去逼着你替我讨公道吗?”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怨意,那可是皇帝的亲叔叔。 “我并非不信你,而是这么些年,我只拿不知对方身份当借口,浑浑噩噩地活着,甚至刻意不去想父母如何死去,本已是十分不孝,又哪来的厚脸皮,让别人替我出头。再说,我听你说过,你在查杏林血案,还有池修,他不会放弃报仇,惠王必然会有报应,这已经是在给他们讨个公道,我已知足。”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乐亭华怜惜地抱住她,这些年她不光是寄人篱下,心底始终也没放下过如同梦魇般的过往。 林承绣确实没有放下过,她有过许多奇思妙想,譬如被当成医女,来往高门贵族时与仇人相见,她能凭借所学医术,不知不觉便报了仇怨。可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苟活着,看人脸色,听人吩咐,无用又无能挣扎出一条活路罢了。 不过,自从杜仲死后,她仿佛卸去重压在心底的心事,比从前多了两分通透,眼前人是心上人,她可全身心依赖,将一切烦恼交给他去处理。 * 离开江城那日,天气晴朗,林承绣紧紧跟在乐亭华身后,因这一路可不止是和乐亭华、丁神医同行,还有韩宸元,自然也少不了郡主荀玉。 荀玉的目中都是怒火,恨不得在林承绣身上烧出两个洞,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乐亭华神色温柔地将她带在身边,将她堂堂郡主晾在一边。 她身边自有女侍官与婢女,还有一干王府侍卫,韩宸元避她如蛇蝎,从前有杜仲在,他还惧她三分,现在杜仲死了,其他王府侍卫哪敢对他一个世子下手,所以他也不再给荀玉好脸色,看着安排好的两艘船,毫不犹豫地上了乐亭华乘坐的那艘。 荀玉如今可是与乐亭华闹翻了,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跟着讨好他,所以一行人分作两班,荀玉带着王府的人独坐一艘船,而乐亭华等人则坐另一艘,大家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上了船,林承绣有些感慨地道:“当日离开雍都时,怎么也想不到我还有回去那一天。” 兜兜转转,她竟是被当成要犯抓回去的。 不过她看看身边熟悉的人,觉得自己实在不像一个犯人,又道:“没有人来送送我们吗?” 乐亭华说道:“若是你为官一任,说不定会有百姓送万民伞。” 她冷哼一声,起码她在乐府待了近一年,提一声“程秋姑娘”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之时与之凌也在张望,忽地叫了声:“来了!” 码头上来了几辆车,除了乐老爷夫妇,乐家的人都来了,最后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两个身怀有孕的女子,乐念章扶着顾倩云,裴从彦扶着的是琴若,乐念清扯着乐溶的手要往船上来。 不止乐家的人来了,还有芳草、温婶、关掌柜,还有阿梨一家,连药庄上也有人来。 林承绣又回到岸上,一一与他们道别,乐亭华却要与江城府衙的人道别,他与郡主还有韩小侯今日离开,江城知州府与官药局的大人们都松了口气,可算是走了,再也别回来! 顾倩云硬塞给林承绣一个匣子,说是乐老爷给的,他人虽然没出现,却送了许多银钱,方便林承绣在京中多多打点尽早脱罪,这叫林承绣意外得很。 乐老爷心中遗憾无法对长媳明说,逆子从始至终未与他和解,回家时不打招呼,走了也没言语一声,他叫人塞银子,说不定会被拒绝。而乐亭华知道后并未像以前那样直言拒绝,虽然同乐老爷还是没有和解,可是心中的恨已经少了许多,不打算再做开药行与自家生意作对的事。 或许以后,他能心平气和地与亲爹说话相处,只是那一日是哪一日,他也不知道,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一行人回京的脚程并不快,尤其还带着个总是拖后腿的荀玉,等到望京驿站时,林承绣已瘦了许多,二月的天气已有回暖的迹象,她试去额上的微汗,回头看向乐亭华。 当初他们两人曾在此处的客房里紧紧相依,还有池修,也是在这里将传世药方偷偷塞给了她,后来三人又先后去了江城,真是说不清楚的缘份。 池修这一路并未露面,他们这一行看着就不好惹,但是不断地受到伏击,有几次情势太过危急,池修也不得不出手相帮,还受了伤。m..Com 这种情形直到袁宪出现,他已在望京驿站等了许久,身上还带着皇帝的旨意,要乐亭华一回来便入宫面圣,至于他带回来的丁神医,也要送到长秋宫里为太后诊病,至于韩宸元回侯府领家罚,林承绣则是先关起来由宫侍看管。 荀玉得意地道:“皇帝哥哥圣明。” 袁宪轻咳一声道:“陛下另有旨意给郡主,请您速回王府,三个月不得踏出王府一步。” 第247章 功过相抵 荀玉脸色骤变,宛如听到了令她不可置信的消息一般,无法克制地浑身颤抖,女侍官眼见不好,上前抢着替她说道:“郡主这便回去!郡主,先回府见王爷要紧,您现在千万别说话!” 她似乎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狠狠看向乐亭华与林承绣,低哑着声道:“我会等着,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从前她虽然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出现在乐亭华周围,或者有机会与他有牵的女子,但不会像现在这般,竟似对乐亭华也怨上了一般。 其他与荀玉同行一路的人不觉得奇怪,袁宪却有些吃惊,觉得荀玉连眼神都有些阴恻恻,轻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荀玉的变化与半路遇上的伏击有关,她并非觉得父王此举有错,而是有两次的情形极为惊险,被乐亭华挟持着,以她的安危相逼,那些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才不得不离开。 经过此事,荀玉终于看清楚,乐亭华永远不会对她产生情意,他出手是那样凌厉、狠绝,她也终于醒过来。 此时她走出去的脚步突然停下,转身问乐亭华:“在江城你说带我一同上路,是否便已想到了我父王会派人伏击,打着以我为要挟的主意?” 乐亭华平静答道:“不错,郡主身份尊贵,用来吓退那些不要命的死士必有奇效。” 她得到了答案,却听到心碎的声音,嘶声道:“乐亭华,你会有报应的。” 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他能多看看她,将她的心意从地上捡起来,好好珍藏,可他呢?不仅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扔到地上还要再狠狠地踩两脚。 荀玉抹掉眼泪,却听另一道清冷的声音说道:“真是笑话,一个任性轻贱他人性命的人,竟说别人会有报应,最该有报应的人是你!” 说话的人是林承绣,那时候她还小,荀玉也不大,见着别人心爱之物就要抢去,不给就生气发怒,给了也要毁去,这么些年她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反而变本加厉。 好容易克制住脾气的荀玉倏然暴怒,便要向林承绣冲过去,丁神医暗道不好,他往年曾见过此类无法掌控情绪的病人,力气大得惊人,若叫她打实了,林承绣怕是受不住落下伤病。 好在乐亭华及时护在林承绣的身前,以臂相挡,将荀玉一挥便向后摔去,倒在女侍官的身上,她喘着气几乎说不成话:“贱人!你,你是算什么身份?我要让父王杀了你!” 都到这时候,林承绣并不害怕,她冷眼看着荀玉,并无再骂她的意思,荀玉这样的人怕是死也改不了脾气,她从根上便坏了。苏丹小说网 突然她一只手被握进温热的手心,乐亭华安抚地看着她,而他的举却也落在荀玉眼中,眼见着他二人站在一处无比亲密,荀玉捂着心口终是昏了过去。 “郡主,郡主!” 女侍官叫了几声,也不敢找丁神医为她家郡主诊治,忙叫人来抬着,急急地回惠王府。 袁宪看完热闹,想起池修,却没在人堆里找到他,问道:“池修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人多眼杂,他不便出现在人前,等入宫时就会出现。” 眼下还没有完全安全,为慎重起见,乐亭华安排他先入城。 荀玉走得匆忙,带走了王府的一众护卫,袁宪与乐亭华边走边说,方知道他们这一路甚是辛苦,乐亭华还受了伤,好在有丁神医在,倒没什么要紧,只是一路上大家都受了些惊吓,林承绣便是因此瘦了许多。 入了雍都,看着熟悉的街景,饶是林承绣满腹心事,仍有些触动,只是在看到宫门那一刻,她的心揪得极紧,马上便要与乐亭华分开,她有些不舍,还有对未知的恐惧,深宫里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 已有宫侍在等着将她带走,林承绣微惊之下后退了一小步,乐亭华察觉到她的心思,忍不住想皇帝将她关起来到底是何意? 林承绣深深看了眼乐亭华,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不得不分开,却是满心惆怅,她刚想说什么,丁神医便笑呵呵地道:“小丫头不要哭,咱们很快就会见面。” 大约他是觉得都在宫里,大家还能相互有个照应,可他是被人请来给太后治病的贵客,而她说不得以后就是阶下囚。 林承绣强颜欢笑,默默随着宫侍离去,袁宪恭敬地对丁神医道:“您老先在太医院值守的宫殿里歇着,御医会将太后的病情与您细说。” 至于乐亭华,他见两人都有了安排,便往御书房寻去。 * 此时已过了未时,正是皇帝歇过午觉,处理政务的时候,御书房里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已经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一听通传便叫他进来,君臣二人快一年没见面,乐亭华上前待要行跪拜之礼,便被皇帝从书桌后绕出来一把托住:“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虽然皇帝待他亲近,乐亭华仍把礼数行了周全:“见过陛下。” 起身后,他言谈自在了少许,说道:“臣在江城时时写信给陛下,回来得这般晚是有原因的。” 他正要将惠王与杏林血案的事情和盘托出,皇帝却道:“你在江宁清除匪患,朕很欣慰,快说说当时的情景,你是如何发现水匪一事,又是如何寻到他们的老巢,朕听说还有余孽想要报复,连累了你的家人。” 乐亭华自是如实讲述在江宁之事,至于连累乐老爷那次,更是牵扯到荀玉的纠缠以及杜仲暗中谋害。 他没有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直说得皇帝面带复杂,咳了声才道:“荀玉这几年行事愈发我行我素,擅自跑去江城,累母后担心许久。” 太后她老人家不生气,反而是担忧,看来还是很心疼她,乐亭华听后暗叹,以太后宠爱荀玉的程度,怕是会偏听偏信,万一她执意求太后对林承绣不利,还真有些难办。 “那丫头我已经罚她不准出门,在家反省,母后身子不好,这段时日还是别去打扰她静养的好。”皇帝自觉如此安排便好,舒展开眉目,坐回书桌后道:“当初朕准你回乡探亲,可没想到你会过这么久才回来,你可知朕这一年过得多没趣,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所以,你虽清匪有功,却只能功过相抵。” 第248章 厚脸皮 乐亭华并非为了邀功才出手清匪,没想过赏赐,但他心中另有所求,便道:“后宫里解语花众多,陛下说没个说话的人,未免夸大了,所以赏还是要的,我想给一个人求个恩赐,不知……” 皇帝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替他说道:“你想为那名女子讨赏,朕说得可对?” 他说罢畅快一笑,总算见到少年玩伴为女子心动的一日,尤其是见他俊脸微红,拍桌乐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神情,放心,我命人将她看管起来,那那才安全,改日定要亲自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叫你动心。” 两人少年时便在一处,自皇帝继位后多是君臣相称,私下相谈偶尔仍是你我,皇帝其实在心中斟酌过,王府侍卫头子杜仲被杀一事,案情明了,那女子并非凶手,放了她没问题,只是现在放了她只会遭受为难,待最棘手的事情有了定论再放不迟。 “你大约还不知道,江城的杀人案京中已有流言。”皇上意味深长地道,“外面说杀人的并不是那个丫鬟,而是你。” 此事想必是惠王在散布流言,乐亭华平时为人低调,乍听他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真正信的没几个人。 “阿绣她原先也是长住京城,与臣在儿时便已相识,只是后来失散了,这次机缘巧合在江城重又相逢,她并不是什么丫鬟。” “难不成还是青梅竹马?你快细细说来。” 被取笑了一番后,乐亭华仍是提起正事:“陛下,杜仲的死与杏林血案的池池家有关,此次池家后人池修也随我回来,您可要见他?” 皇帝敛了笑意,缓缓道:“你说的杏林血案,当真是朕的皇叔所为?” “陛下,不如召池修面陈冤情。” “晚些时候再见,还要多谢你有心,请丁神医来京中给母后诊病。” 皇帝觉得,起码要等太后的身体好起来,处置惠王一事时,她老人家不会因此病症加重。他已经命袁宪将相关人等监控起来,当初去灭池家满门的人,一个也逃不脱。 乐亭华知道,皇上其实已经相信了,不然也不会在密信中交待他带回池修。如何处置惠王对皇上来说是件难以决断之事,可是年前他已经在信中写明,池氏灭门一事的真凶是谁, * 事情并不顺利,皇帝没立时见池修,林承绣也被关在无人能去的宫里,乐亭华心中烦闷,没有出宫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外宫城的值房。 他虽得皇帝的信重,也不可能留宿宫中,且城中住处近一年没人居住,还需打理收整才能住人。那处院子还是师父在世时,先皇帝赐下来的院子,考虑到师徒两人要练武,地方还不小,早先皇帝还是太子时,时常去寻他玩耍。 乐亭华心中牵挂着林承绣,派出去的人去带回消息,因林承绣不是宫人,亦非定了罪,便没送去慎行司,暂时送去了钦安殿,那儿是宫中供奉神明之处,只在皇帝或太后去上香行礼时才会打开,所以那里冷清又僻静。 “大人,还有件事,适才卑职看见惠王去了太医院,然后又往坤宁宫去了。” 乐亭华神情一凛,丁叔被他安置在太医院,莫不是惠王得了消息,去为难他老人家了? * 丁神医确实已被惠王半是胁迫半是邀请,带去了坤宁宫见太后。 他本在太医院歇息,一路奔波与惊吓,正该等精神恢复之后,再按宫中安排去觐见太后,没想到惠王找上门。 惠王是先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便是有些胡作非为,也没怎么受过苛责,皇帝看不惯,但是为着皇家的体面,太后还对荀玉百般宠爱,所以一直不曾约束惠王。 但是闹出那般大的血案,皇帝心中不满也不再藏着,几番动作让惠王心中警醒,派人去杀乐亭华等人不成,他觉得还是得提前走走太后的路子,只是不孝女被皇帝禁足三个月,如何为他去太后跟前说话? 有些事还是自己来的好,惠王带人闯进太医院,不顾阻拦找到丁神医道:“丁神医,你竟真的被本王请来了,实在是医者仁心,太给本王面子了!” 丁神医有些愣神,他入京与惠王有关系吗? 惠王自说自话道:“怎么,丁神医不是受到本王极力邀请才入京的吗?” 不待丁神医有任何反应,他又做作地道:“本王不愿让别人认为您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派去的人低调了些,你不知道也正常。” 一名跟随惠王的内侍上前,笑道:“早在一个月前,王爷便派出使者,带了重礼去江城请神医入京,这还是我们郡主时时记挂太后,不管去哪都找神医,她去了江城打听到有位神医,便告知惠王,我们王爷便赶紧派人相请。” 丁神医打量着惠王,这人微胖,而白无须,看着十分和善,可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去取他们的性命的人就是他。而郡主荀玉,为一个男子跑去江城,将江城知州府折腾得人仰马翻,如今,竟然将他们的所为说成了孝心。 父女两人的厚脸皮让丁神医一时无言以对,他年纪老大,明明是乐亭华请来的,可现在惠王睁着眼睛说瞎话,要揽到自己身上的功劳。却从未有应付这样局面的经验,只好沉默不语。 惠王见他不说话,只当他认了,笑的志得意满说道:“请吧,” 丁神医微眯着眼道:“不是三日后才见太后?我还要看一看太医院的问诊脉案,方才算准备好给太后诊病。” 惠王的面色一变,他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些不急,看得再多,都不如亲眼见见病人。”苏丹小说网 据惠王所知,皇上还未将丁神医入京的消息说与太后,他自作主张让丁神医现在就去,实在是不妥,但他偏要大张旗鼓地来。 太后今年才过五旬,皇上是她唯一的儿子,前头她生过公主却没养住,所以一直疼宠惠王府中的荀玉,对她的予取予求,可以说荀玉的性子养得这般跋扈,与她的溺爱亦有些关系。 去年夏日里太后有一晚多用了些冰盏子,身体突然有些不好,太医们开了方子,吃了许多药方才有了起色,只是往日的精神气全没了。 第249章 偏心 与此同时,钦安殿里的林承绣正忐忑不安地看着一位姓余的宫人,指挥几个小宫侍抬床搬桌,说要给她收拾晚间的住处。 她能踏入皇宫,是因为与传世药方沾了点边儿,等皇帝陛下见了池修,可能还会召见她问话,同时也能避开荀玉的为难,本以为会被关起来,没想到来看守她的宫人竟十分客气。 想必是看乐亭华的面子,才不至于被苛待。 余宫人三十上下的年岁,面容清瘦,头发梳得十分板正,语调不急不缓,看了眼她手里提着的小包袱道:“林姑娘,请将你手中的包袱打开。” 适才在宫门口,她所带之物已经让侍卫打开检查过,并无违禁之物,但余宫人还是一样样查看过,才示意她放过去。 “这儿是宫中敬奉香火之处,平日不会有人来,偶尔会请法师入宫诵经,你安心住着,不得离开钦安殿半步。” 林承绣点点头,又听余宫人将宫里规矩说了一些,每日会有人来送饭食清水,至于要在这个陌生的宫殿里住多久,谁也说不准。 余宫人没在钦安殿待太久,她还有别的差事要做,留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宫人在院中看着便走了。 随着殿门被从外面关上,林承绣终于松了口气,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却发现已经凉了,就连摆在桌上的几块点心亦是凉的。她也没什么心情吃喝,心情惶然不知外头如今怎么样,事到如今,她别无所求,只能默默祈祷池家的冤情早日得到昭雪,作恶之人得到该有的惩治。 * 坤宁宫外,惠王再次交待丁神医:“丁神医,见到太后记得不要乱说话。” 丁神医将手中药箱往上提了提,装作没听懂他威胁之意,慢悠悠地随宫人走进坤宁宫。 他仔细观察了惠王的外形样貌,发现他与郡主荀玉一般,面色微赤,眼中有血丝,言谈语气十分强势,情绪阴晴不定。而与荀玉不同的则是惠王是男子,无法控制脾气时便会喜好虐杀,若非他有皇叔这个身份,怕早就无法在世间存活。 太后得了通传,听说是最疼爱的端和郡主一片孝心,找了民间的神医入宫为她诊病,便是提不起什么精神,仍答允叫那民间来的神医给自己诊治。 皇帝把前头的事瞒得很紧,所以她一直不知道惠王做过什么好事,也不知自己的皇儿想对亲叔叔下手。 片刻之后,走入宫殿里的只有丁神医一人,太后疑惑地问道:“玉儿人呢?” 身边侍立的老宫人轻声道:“陛下罚郡主在王府禁足,无诏不得出宫。” 太后笑道:“这孩子,多大点事也要怪玉儿,传哀家的旨意,明日便召郡主入宫。” 她看向丁神医,只见他须发皆白,如同老神仙一般,不由心中羡慕,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也活到这般岁数,当下赐了座儿,问过丁神医高寿后,喜道:“这位神医,你快给哀家瞧瞧,我这身子还能好吗?” “太后福泽延绵,必能长寿。” 丁神医说着打开药箱,翻出一包金针,想了想又放回去,仍以指按脉,过了好半晌才道:“听太医说您去年脾胃受寒后,邪毒侵蚀脏腑才会如此没有精神,可能是太医们用的方子太过温和,所以一直未能清除邪毒,以至于拖了这么久,养成了沉疴之症。” 这病不难治,不过头几日要受些罪,丁神医刚想拿纸笔写方子,却见纸笔已经备好,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丁神医开方子,命人拿下去,自有太医们斟酌能否照方用药。 老宫人又问道:“神医可还有别的交待?” 丁神医想了想,又写了一张饮食单子交待道:“宫中饮食过于精细,对太后养病反而不好。” 太后一听心思微凝,她这几个月没有一顿饭吃得舒心,已经瘦了许多,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可她是太后,皇宫里最尊贵的女子,一生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如今却撑不起那些华贵的衣裳,看着就是个瘦干巴老太太,纵是金玉翠冠华服锦袍也不好看,如今听这神医说的,竟是吃食不太妥当。 待丁神医被宫人送走,太后被扶回床榻上歇息,许久都没有睡意,与老宫人道:“既是神医,为何没有献上灵丹妙药,哀家想立时恢复康健。” 年青时她亦是风姿绰约的爱笑女子,先皇在时常赞她生得一脸福象,可如今却缠绵病榻,已是许久未曾出去走动过。 这样的问题,谁也答不上来,久病在床的人通常都盼有神仙来搭救,太后叹了声又道:“玉儿找的这位医士看起来挺高明。” 老宫人摇头道:“太后,那位神医并非郡主请来,而是前头乐大人从江城带来,皇上才将他请进宫里。” “乐家那个倔小子是与玉儿同路回来,那便是算一起请回来的。” 荀玉一厢情愿想嫁给乐亭华,太后其实乐见其成,只是皇帝顾念与乐亭华的交情,一直不肯逼他做不情愿的事,还让他回乡探亲好避开与荀玉的亲事,惹得太后很不高兴。 老宫人听太后硬将这个功劳安在荀玉的身上,不由苦笑,人一旦偏心就没了边,端和郡主犯天大的过错,也有太后一力护着。 晚些时候皇帝听说丁神医已经给太后诊过病,不放心又来了一趟坤宁宫,太医院那边定了按新方子给太后治病,只是对丁神医开的饮食单子拿不定主意。 太后见到自己的儿子,慢声细语地问道:“好端端的,干嘛禁玉儿的足,我看她很好,这孩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记得我,特意寻了神医来给我看病。” “母后,你怕是想错了,这件事情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是朕叫亭华请来的神医。” 别人说的太后不信,可皇帝说的她不得不信,闻言有些不高兴。 皇帝又道:“惠皇叔如此急着邀功,是因为他在外面犯了些错,怕儿子拿他治罪。” “既是犯了错,稍作惩罚便可,那是你的亲叔叔,还要顾忌皇族的体面。” 皇帝点点头,“母后放心,丁神医医术极高明,您安心养病便可。” * 郡主回来了,惠王府中每个下人的心都跟着发紧,连大气也不敢出。 荀玉却没心情寻下人的不是,她刚刚从迷恋乐亭华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厌憎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绞尽脑汁想如何才能把无情的男人踩在脚下,告诉他身为郡主的她根本不稀罕他,总有一日会有鞭子将他抽得满地打滚。 跟随她一路的女侍官身心疲惫,总算将郡主完完整整地带回雍都,她想歇一歇喘口气,可是郡主并不安生,要她一起想办法将乐亭华与那个贱人整死。 女侍官想不出来,正左右为难之际,惠王回了王府,他直奔女儿的住处,很少对荀玉生气的他发了一通火:“早告诉你,那小子无情的很,与你不合适,你偏偏迷恋那样的人!” 荀玉也有话说:“父亲,你这一路上派人袭击,是否他们说的杏林血案当真是你所为?” 原先荀玉并不知此事真相,不过即使她从前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池家不乖乖献上传世药方,活该他们被杀。 但眼下这事有些麻烦,乐亭华是什么样的人,荀玉很清楚,若是他真要查池家的血案,皇帝哥哥定不会不管。 “父亲,您这次怕是要有麻烦了!” “我岂会不知,所以一直想要将事情按下来,可是没想到乐亭华非要挑出来,”惠王的脸色极不好,他并不害怕,只是因为被人揪住这件事不放而生气,他可是皇帝的亲叔叔,难不成那些人以为凭一些小事可以治他的罪? 荀玉抱怨道:“皇帝哥哥禁了我的足,太后又生了病,我如今想出门都不行。” 惠王安慰她道:“太后那般宠你,我敢说,不出三日就会召你入宫。” 话音刚落,宫里便来了人,传话要郡主明日入宫去看太后,惠王微松一口气,荀玉瞬间得意起来,说道:“明日我便入宫,求太后给我做主。” 当下她的心情大好,让女侍官准备好明日要穿的衣裳。只是次日一早,她精心打扮妥当准备入宫之时,又来了个传旨的宫人,道是太后这两日正在吃药,端和郡主不得入宫,安静在府里禁足就好。 第250章 身陷深宫 林承绣在钦安殿关了三日,那位余姓宫人再没有出现过,看守她的小宫人并不与她说话,只定时送些新鲜吃食,虽是宫中御膳房做的,心事重重的林承绣哪里吃得出滋味,怕从此以后,得留在钦安殿里渡过余生。 初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好,终于有人来到钦安殿,小宫人将殿门大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宫人走进来,余宫人恭敬地跟在后头说道:“安嬷嬷,她便是林承绣。” 这一年总被人叫程秋,乍听到自己的真名从宫人口里说出来,林承绣反而觉得有些陌生,她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给安嬷嬷施了一礼,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似有种别样的光彩。 安嬷嬷在宫里待了许多年,见过的美貌妃子不知有多少,这个叫林承绣的并非绝色,但她的眸色极清明,叫人无法生出恶感,当下淡声说道:“太后召见,你跟我来。” 林承绣心中不解,怎地是太后见她,皇帝可曾见了池修,杏林血案的进展又如何了? 但她什么也不能问,只得低着头跟在安嬷嬷身后去坤宁宫见太后。 坤宁宫里住着天下最尊贵的老妇人,所用之物亦是极尽奢华,林承绣被人引着走进一座宫殿,听话地跪下深深叩首:“民女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这是来时安嬷嬷现教的规矩,她不敢擅自起身,也没有人叫她起来,仿佛她就该一直跪着回话。 良久,才有一道略有些沧桑的妇人声音响起:“你就是玉儿说的那个杀了人的丫鬟?” 太后口中的玉儿,应该说的是端和郡主荀玉,林承绣无法应声承认自己杀人,可此事说来话长,太后又先听了荀玉的一面之词,她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安嬷嬷站在旁边提示道:“太后问你,抬起头答话。” 林承绣微微抬起头,并不敢直视上首,态度恭敬地道:“民女并没有杀人,当丫鬟也是权宜之计。” 太后年纪并不老,她养尊处优,看上去才四十出头,林承绣见到她就想起当初,因为太后给人赐婚,才有了后面的相府千金珠胎暗结,被她无意发后才受了连累,要被周家逼着给韩宸元当妾室,不得不逃出雍都的事。 此女果然如玉儿所说,心机深沉惯会骗人,太后没让她起来,随意说道:“那你说说吧,只说你自己的事,莫要攀咬无辜之人。” 荀玉很无辜吗? 大约只有疼宠荀玉的太后才会觉得她是无辜的,而且昨日荀玉好容易进了一趟宫,在太后面前哭诉了一番,不外是她在江城时受乐亭华的种种冷待,还因为他色令智昏非要维护一个丫鬟,堂堂郡主被人从乐府撵出去。 太后对这些颠倒黑白之语深信不疑,她恨乐亭华不给皇家面子,连带对有勾搭主人的丫鬟也没有半分好感。 可是,丁神医推荐给她调养身体却是这个丫头。 丁神医的药虽不是神仙给的灵丹妙药,瞬间让她恢复康健,却实实在在有效,她只吃了两日,便觉得身体大好,往日胸口总是压着一团棉絮般的滞涩之物,心慌且头痛,如今松快许多,几乎以为这样就是大好。 但三分病七分养,她得接着养病才行,首先饮食便要当心。 林承绣可不知太后心中的怨念,也不知太后想听她说什么,这些年她的经历无任何精彩之处,幼时因突如奇来的祸事失去双亲,寄人篱下七年,后又流落江城,不得已进乐府做了丫鬟,似乎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静静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其实这些事宫里早就查得一清二楚,太后不悦地问道:“女儿家脾性太大,周家将你养大,为了一桩亲事不满意便跑了,毫不顾及一点养育你的恩情。” 林承绣苦笑不已,她确实对不住姨母多年养育之恩,可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为自己打算,凭什么她要为别人的错误付出终身的代价? 她方才讲自己的事虽然慢,却隐去了丞相千金珠胎暗结之事,没有细说因何会被许给韩小侯,只让太后以为是侯爷夫人替他作的主,本以为还要被审问许多事,太后却突然开恩道:“好了,你没说假话,起来吧。” 终于不必跪着,林承绣极力忍着腿上的麻意站起身,又听太后道:“继续说说在江城的事,哀家知道,你将父母离世的事怪在玉儿头上,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胡说八道。” 看来太后很介意有人说她的玉儿不好,林承绣自认做不到说出违心之语,如实说道:“郡主身份尊贵,一向恣意行事惯了,到江城后变本加厉,她身边跟着的人不仅不劝,反而借郡主的名头,一分的气便行十分的恶!都说是我杀了杜仲,我倒恨不得能亲自将他千刀万剐!” 她说得痛快,以为太后会大怒,让人将她拖下去,没想到太后赞同地道:“你说得没错,我就说玉儿是个好孩子,都是她身边的人的错!” 林承绣有些悲哀地垂首不语,安嬷嬷得了太后的眼神指示,开口说道:“太后莫为了那些人劳心费神,丁神医不是说让你放缓心态,养病要紧。” 她又对林承绣说道:“听说你在江城时,用药膳把乐家姑娘的身子调养好了?” 那乐家姑娘本来都是不行的人,现下身子康健,这等本事正可为太后所用。 林承绣不卑不亢地回道:“乐姑娘本就没什么大事,民女会做几味上不得台面的药膳,并不敢居功。” 安嬷嬷说道:“按说咱们宫里什么能人没有,御膳房里的师傅个个有绝活,本来也用不着你,可是,丁神医向太后举荐了你,往后这些日子,你可得用心为太后调养凤体。” 林承绣瞬间明白过来,丁神医定是为了帮她,才在太后面前说这些话,一时之间周身微寒,心情复杂不已,为太后调养身体她不害怕,可身陷深宫非她所愿,这里可是皇宫,不是江城乐府,在那里她可以尽力筹谋,待脱身后做想做的事,开自己的药膳铺子,在此处她还有出去的机会吗? 第251章 太后宫里的女医 然这件事由不得林承绣做主,安嬷嬷将她带下去,命人给她换了身装束,以青白两色为主,与那些宫女的衣裳并不一样,又嘱咐她道:“从今日起,你便是太后宫中的女医。” 林承绣有些吃惊,宫里有医女,与太医院里的女医还不一样,宫中医女要侍候后宫嫔妃,太医院的女医则可与医士一般,给官宦人家的女性贵人们看病,她何德何能就成了坤宁宫里的女医。 况且女医虽然比不得太医的地位,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没有通过专门的医术考校,充其量只是个会做药膳的宫中女侍,但她宁愿被人当成不起眼的宫中女侍,也不想做什么女医。 她小心地问道:“嬷嬷,不知我要在坤宁宫做多久女医?” 安嬷嬷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来她心中的不情愿,沉声道:“那要看太后的身子多久可以调养好,你既已是太后宫中人,就当以太后的意愿为尊。” 人年纪越大,身上出现的各种小毛病就越多,谁说得准怎样才是调养好,万一太后今天好了明天又感不适,她岂不是一直走不了? 安嬷嬷瞧过她入宫时带的东西,只说全都不合适,吩咐宫女给她按宫中份例发了不少东西,林承绣一脸沉痛地接过来,无论如何她都反对不得,于是,她摇身一变,成了与丁神医一同为太后治病的宫中女医。 林承绣吸口长气,在安嬷嬷的打量下直起腰身,问道:“不知民女要做些什么?” 丁神医每日晨间会入宫给太后诊脉,林承绣要做的,便是按他开的药方,拟好太后的饮食单子,务必让太后尽快康复的同时,吃得舒心些。 这份差事并不好做,给太后做什么吃食,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首先得看太后的病情,吃的什么药,其次还要与太后身边负责饮食的宫人讨论,太后平日吃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忌讳。丁神医信任她,可是其他人却不信任她,饮食单子还要经太医院以及尚膳司两道关卡。 宫里的食材无一不是稀罕之物,被委以重任的  林承绣初时有些无从下手,好些东西她只在书中见过,或是听说过,更不用提做成可入口又能治病的膳食。 宫中的能人极多,御膳房原本就有会做药膳的御厨,今趟被派来给她打下手,等着她大展身手,可她战战兢兢初拟的饮食单子被尚膳司给打了回来,宫中不是乐府,不是周家,那是太后,吃穿用度极其讲究,不是毫无主见的乐溶,更不是自以为讲究的周老夫人,她做些自以为花了心思的小食就能轻易应付过去。 林承绣本来没觉得有多难,拿着被打回来的单子苦思半日,终于重新写了张单子,尽是上古珍方中提过的滋补养生汤水,且每一道菜式所用食材和药材写得清楚,只有名称不曾有人听过,如此倒唬住了一些想为难她的人。 其实太后并非没有食欲,她因为生病吃得少,是最想能好好吃饭的人,可御膳房的人精心准备的汤饭,吃到嘴里总是不对胃口。这回换成了林承绣,她打定主意要挑些毛病,在太后心里,还是疼宠了多年的郡主更值得信重,她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哪里入得了这些宫中贵人的眼。彡彡訁凊 虽得了个女医的身份,暂时不再是身背杀人嫌疑的丫鬟,可林承绣如今最想见的人非乐亭华莫属,不知他们那边进展的可顺利,若池家的案子早日了结,她才有机会出宫去。 * 太后将林承绣留在坤宁宫的事并不是秘密,很快便传到了皇帝耳中,他刚刚收到了惠王是杏林血案主谋的实证,考虑是否召池修入宫面圣。 皇帝并非不想为池家主持公道,而是自从接到乐亭华秘报,便暗中命人详查,不仅查惠王,还要查池州当地的官员。 许是杜仲的死令那些跟着惠王为非作歹的爪牙开始害怕,袁宪终于找到突破口,问出一份口供。惠王在池州做的事并不隐秘,或者说,他做这件事时根本没想过瞒着世人,池州的地方官心中门清,当初甚至是他们将惠王带去的杏林。 后来杏林被惠王一把火烧了,也是官府的人出面隐瞒  真相,拖了许久才传回雍都,所以,没有人替池家满门说公道话,池修才冒险行刺。 此时,御书房外乐亭华求见,他也收到了关于太后留林承绣在身边伺候的消息,这才进宫来打听,已经三四天没见过面,他迫切想亲眼见到她平平安安,只是太后并不待见他,他不能随意进出宫廷。 “你来得正好,袁宪呈上来的,先看看吧。” 乐亭华接过来飞快地看了一回,与他早先知道的相差不多,杏林血案的案情其实十分简单,单看皇帝会不会给池家主持公道。 “陛下可是顾忌惠王的身份?” 皇帝苦笑,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又有何为难的,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要他做到大义灭亲处置惠皇叔,却是万万不能。 “你听说了没,林姑娘如今留在坤宁宫,可是有大造化了。” 乐亭华明知皇帝在转移话题,却也无法,只得道:“陛下,臣了解阿绣,她只怕并不想留在宫里。” 这原本就是他同丁神医在路上便商量好了的,倒也不如何惊慌,女医的身份是他所料未及,同时又相信她的本事,即使身在深宫也能应付自如,这样的身份给她加了一层保障,荀玉便是想为难她,在坤宁宫也不敢造次,这是是好事,可他还担心林承绣会不习惯。 君臣两人干巴巴地相对良久,皇帝才道:“池修既然随你来了雍者,便让他来见朕。” 是夜,池修在乐亭华的安排下悄悄入了宫,御书房里面见皇帝,不知都说了什么,直到天色快亮,皇帝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至始至终,池修都只一个要求:“以命偿命!” 惠王若是不死,如何对得起被灭门的那些亲人,池修知道惠王是皇帝的亲叔叔,可他丝毫没有后退之意,皇帝负手看着将明未明的天空,挂着一轮浅淡的悠月,低声道:“惠皇叔,你可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 第二日一早,皇帝命宫人给惠王府下了道旨意,将惠王关在王府里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错在何处,上折子请罪方可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