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每天都想救我》 第1章 秘辛 热。 潮湿但炙热的空气缓慢地黏在皮肤上，沈清时握着阳伞的手将伞柄转了转，黑色伞面跟着转，旋起得风都是热的，扑在皮肤上一点不凉爽。 她已经在学校后街这条长椅上坐了快两个小时了。 其实后街就是小吃一条街，放学时候学生最爱扎堆的地方。可现在还是暑假，再加上天热，一整条街都是店家闭门、阳光暴晒，鲜少有人出现。 坐在长椅上的沈清时倒反而突兀，像个另类。 不过她倒不在乎这个，只是…… 沈清时低头，摩挲着膝盖上这本还没拆塑封膜的《暗店街》[1]，然后又拿起书上面的卡片，百无聊赖地看了看。 【生日快乐】 ——卡片上这么写着。 可现在，她却找不到，也没等到那个她想要送礼物的人。 其实这也不奇怪。 她本来就和那个孩子不认识，也不知道他经常出现在哪，想要送生日礼物，大概——大概也是她一时脑热。 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下午五点了，沈清时还要回家吃晚饭，收拾收拾明天开学用的东西，没时间再继续等下去。 那…拿回去？ 还是放在这儿…… “小时？”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沈清时一怔，再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西装裤、蓝白条纹衬衫的中年男人站在她面前，惊喜又热情地看着她。 她捏着伞柄，立刻站起来，笑着道：“秦叔。” 打着招呼，眼神却往他身后瞥了瞥。 那辆黑色奔驰沉稳地停在路边，车窗贴着膜，看不见车里面什么模样。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眼神。 秦峰也是咧嘴一笑：“真巧了。我一个人过来到九昌大厦送个文件，回来路上老远就看着路边这姑娘像你，走近一看，果然是！” “你在这儿干什么？等人吗？”他又问。 “嗯，在等同学。” “这样啊。”秦峰点点头，一顿，又问道，“那你和你同学去哪儿吗？不介意的话，我送送你们。” 秦峰笑得热情而憨厚，甚至有些许期盼，有些像家里长辈宠爱小辈，想要为小辈帮些什么的样子。 沈清时明白，秦叔是看着她长大的人，他是个好人。 不过她还是说道：“谢谢秦叔。不过不用了，我和同学就在附近玩。” “啊，那好、那挺好，跑太远玩也危险。” “嗯。” 秦峰手无处安放般搓了下口袋，然后爽朗一笑：“那叔就走了。你……你和同学好好玩！玩得开心！” 沈清时点头：“嗯，您路上也慢点。” 秦峰连“诶”两声，朝沈清时挥挥手，这才开着车扬尘而去。 沈清时看着奔驰屁股离自己视线越来越远，脸上的笑意也淡下来，垂下眼睑，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偏过头，看着长椅上的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卡片压在书下，然后自己走了。 - 与此同时，街边的一家小餐馆里。 冰茶被老板娘拎着的长嘴茶壶哗啦啦倒进茶杯里，许晏光连忙接过，道了声谢，再回头看向窗外时，长椅上那个少女竟然已经走了。 他一下子觉得更无聊起来。 本来就是在这儿约好了和周锐见面，结果周锐这个臭小子迟了十五分钟还没来。他坐在餐馆椅子上没事干，就看到了窗外的同道中人。 那个女孩应该和他一样在等人。 等谁？等男朋友？许晏光打发时间般想着，不过让女孩子等人，她男朋友可不太行。 然后就是一辆奔驰停在了她面前，许晏光以为自己猜错了，可车上男人只与她寒暄两句就又走了。 就这时候，老板娘给他倒茶，一转眼的功夫，他再看过去，同道中人也走了。 就剩他眼巴巴的在这里等周锐。 嗯……其实也不算。 许晏光又把目光看向旁边桌子上的男孩。 他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穿得板正，小西装贴身，袖扣泛着金色光泽，一看就不便宜。桌子上放着一个琴盒和一个奖杯，是男孩进来时就拿在手里的。 大概也和他一样，在等人。 毕竟表情恹恹的。 许晏光收回目光。 一直盯着一个人也不礼貌，更何况男孩情况他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参加完比赛还获了奖的小孩子却没等到家人及时祝贺，于是不开心的在餐馆等人来接。 许晏光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然而下一秒，一辆熟悉的车出现在了餐馆门口。 是刚才停在路边少女面前的那辆奔驰。 许晏光一愣，眼睁睁看着那个条纹衬衫西装裤的中年男人下车，走进店里。 “小安，”男人开口，语气无奈，却又带着点恭敬，“我们回去吧。” 男孩抿着嘴，表情更沉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许晏光顺着他视线看去，是那条空无一人的长椅。 餐馆安静了一会儿，男孩才开口：“走吧，秦叔。” 这个叫“秦叔”的男人“诶”了一声，帮男孩拿上他的琴盒和奖杯，放进车里，又帮男孩打开车门，送男孩上了车。 男孩点的茶还在桌子上，一口未动，旁边放了两张红钞。出来收茶杯的老板娘看见了拿着纸钞就往外追，但哪里追得上。 许晏光暗啧一声。 都说南阜一砖头砸下去能砸死一片有钱人，还真是。 不过这男人开出去又转头回来接人……巧合？ 也不太像啊。 那是故意放下这个孩子，去和那个女孩搭话？ 他莫名有种窥到别人秘辛的感觉。 他咽了口茶，口干舌燥的，感觉到了一种异乡的陌生感——人和事都是。 不过也不用他再瞎寻思了——隔着窗户，远处路边的尽头，周锐正疯狂骑着自行车朝他这里奔来，车筐里还装了一个大塑料袋。 - 周锐把车停在店门口，拎着塑料袋推门进来，从塑料袋里掏了一个小白袋子，又拿出来两个橙子，一齐扔给许晏光，剩下的放到前台，这才坐下来灌了一杯茶，抹了把汗，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茶饮尽了，他大呼一口气，仿佛活了过来。 “我、我没迟很久吧，呼……我真的一路狂骑，轱辘都要冒火花了。” 坐在他对面的许晏光不接他的话，把手机竖在桌子上，屏幕赫然是16:50。 “二十分钟，按照约定，二十顿早餐。” “二十顿！”周锐哀嚎一声，“爸爸，我错了，我一次性付行不行，早起二十天我真的会死啊爸爸——” 许晏光咧嘴一笑，绝情地收回手机：“闭嘴，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 周锐再次哀嚎。 第2章 学委 周锐被迫早起的痛苦声引来老板娘，她人大方也热情，一开始知道许晏光在等人，也没催他，还给他上了些瓜子花生的小零食，告诉他如果热就再调空调，遥控就在桌子上，自己就回后厨忙了。 现在老板娘又看到周锐，语气一下子扬上来：“嘿，老远儿就听见你的声，果然没听错！” “秋姨，我可能要来您这儿买二十顿早餐了，”周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要不您让班长带给我吧，让我多睡十分钟。” “害，那没问题。” “诶，您可别。”许晏光笑着打断这个交易，“这小子让我好等，我不能白吃您这瓜子，得让他吃吃教训。” 周锐捂住心口：“光光，你好狠的心。” 场面热闹得很。 等热闹劲儿过了，许晏光才听周锐朝老板娘介绍他：“秋姨，我以前不是历谭的吗？他，许晏光，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只不过我早来南阜两年。他现在才来，主要还是为了投奔我。” “诶诶，脸噢。” 许晏光往周锐那儿扔了个橘子，也转头朝老板娘正式打了招呼：“秋姨，您叫我小许就行。等明天开学，我就和锐子一个班了。” “啊，那也就和棠棠一个班了！” “对，”周锐接话，朝着许晏光解释，“秋姨的女儿，秋棠，咱班班长，大学霸。” 许晏光了然，其实刚才周锐和秋姨的对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秋姨笑得开心：“那可感情好，就是棠棠今晚去她奶奶家了，不然还能一起吃个饭。这样，今晚吃什么我请，好好招待我们的小许同学。” “这怎么——” “那我要吃糖醋茄子！还有红烧肉！” “好嘞！” 秋姨应下来，风风火火的去了后厨，周锐才朝许晏光解释。 “没事，你就放心吃。我们经常在秋姨家聚餐，三年了，有新人的时候秋姨就请客，平常也各论各的，我们来也会给秋姨带些水果啥的。” 许晏光想起周锐进来时候带的水果，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其实这样也挺好，就怕一个硬要给，一个硬不收，搞得大家不敢多来往。 许晏光道：“你这可以啊，在南阜过得还挺滋润。” “那可不，我在哪儿过得不滋润？”周锐嗑着瓜子道，“不过我今儿也够倒霉。老宋本来说送我，结果临了被我妈叫走去机场接人了。打车没打着，骑个自行车还在半路差点撞着人。得亏是学委，才没怎么和我计较。就是伞撞坏了，赶明儿我得给人赔一把。” 伞？学委？ 许晏光一愣，想到今天下午路边那个女孩，估摸了一下年纪，才慢慢道：“穿着白短袖、牛仔裤、踩着一双帆布、长头发、打着一把黑阳伞的女孩？” 许晏光这么一说，周锐也愣了。 “对，你怎么知道？” “今儿下午我等你的时候，她就坐在那条长椅上等人，不过好像没等到，自己就走了。” 这话说的周锐也抓了抓脑袋：“学委等人？这倒是新奇事。我本来以为她来学校有事来着……诶，先不说这个，我忽然想起来，你看看那个摄像头合适不，这是我家之前装着为了看毛毛的。” 话题一转，许晏光也看向手里的小袋子。这是周锐刚进来的时候扔给他的，拿出来是个摄像头，看着挺新，能联网，清晰度也高。 许晏光满意的点点头，把它收了起来：“不错，谢了啊，回头请你吃饭。” “小事，反正也不用了。”周锐摆摆手，神色倒好奇起来，神神秘秘的看着许晏光，“不过你家真招贼了啊？不应该啊，盛居园安保很好的。” “谁知道呢，看看就知道了。”许晏光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忽然又笑起来，“放心，抓贼的时候一定喊着你。” 周锐嗷一嗓子：“你滚蛋，我可是柔弱良民，这种事要叫警察叔叔！” 说着，老板娘就端着菜和水果来了。话题被打断，后面又聊起了游戏篮球之类的事，这件事就没再提，关于学委的话题更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和秋姨道过别，前脚踏出店门，后脚周锐就“嘶”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老身子骨抽筋了？” “不是，脚腕有点疼。”周锐说着小心翼翼的扭了扭脚脖子，“我不是撞了下学委吗？车差点翻，我不能眼看着摄像头砸地上啊，就护了一下。可能那时候把脚给扭了。刚开始还不觉得，怎么吃顿饭难受起来了？” 一听是真难受，许晏光神色也正经起来：“很疼？我打车送你去医院看看？” 周锐又摆摆手：“没那么夸张，打个车回家涂点红花油就行了。” “真没事？” “没事，真没事。光光，你好关心人家。” “……滚。” 两人也就没去医院。 但车好打，自行车没办法带，两人琢磨一番，反正学校后门离这儿就伍十来米，干脆决定把车停到学校后门的车棚里，于是朝着学校后门走去。 经过那长椅，推着自行车的许晏光看到一本书孤零零的摆在长椅上。 周锐看许晏光一停，也停下来：“咋了？” “这本书……”许晏光摸了摸下巴，“是你们班学委的。” “是‘咱们班学委’。”周锐纠正，随后也弯腰看着这本书，“你下午见着了？” “嗯。”就是少女手里拿着的那本书，许晏光笃定。 “这么久都没人拿走……那应该是学委落下的，她以前也落过东西。不急，我问问。” 周锐说着就掏出手机，从班级群里找到一个大海头像的账号，小窗点进去发了消息。 【学委学委，这是你的书吗？我带回去明天给你？】 【图片jpg】 消息发回去将近十分钟，也没人回。 周锐挠头：“那要不咱们拿回去明儿给她吧。这万一晚上下雨，别放这儿淋坏了。” 许晏光下意识就想去拿书，但拿到书的手一顿，又一脸自然地交给了周锐。 “那你拿着吧，我也不认识她。” 周锐很爽快：“好嘞！” 许晏光：“……” 等把自行车停好，又打上车，两人在路交叉口分别时，许晏光还隔着车玻璃提醒周锐别忘了明早早餐，又惹得周锐一阵哀嚎。 “让病号带早饭，许晏光你不是人——” 声音随着出租车的尾气逐渐远去，许晏光眼里含笑，另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罢了，朕大赦天下，决定暂缓爱卿的事务，等康复再议。】 第3章 季天清 许晏光到家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换了鞋，开着客厅的灯走进卧室，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等躺在床上时，夜风从窗户吹进来，他才难得地感受到南阜的凉爽。 他望向窗外，夜幕低垂，灯光星星点点。 南阜是临海城市，早年战争时被外国人占领过一段时间，建筑风格多少带着些外国风情，和历谭那种古城完全不同。 窗外白屋红瓦的小洋楼藏在茂密的银杏树叶里，黄色灯光笼下来，静谧而优雅。 许晏光蓦地想起下午路边那个少女。 周锐学委学委地喊了半天，也没告诉他人家究竟叫什么名。 躺了一会，许晏光猛的起身。 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 他踩上拖鞋，回门廊拿了摄像头，才往书桌走去。 他的书桌干净，书和文具摆放得整齐，中间是一个棕黄色牛皮纸的本子，翻开了有一小半，写着一段话。 果然。 许晏光“嘶”了一声，有种牙酸的懊恼感。 他开始看这段话。 【前日遇见老友，聊起她，老友说：“上学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同，才不太去招惹她，并不像传言那样不和。现在看来，确实仿佛从那时候起就有了预兆。如果你想找，不如别去探究现在，而是往过去看看。”】 【我觉得很有道理。】 笔记本上的字体笔势刚健，一提一顿都恰到好处，看着就赏心悦目。 可…… 可这不是他写的啊！ 许晏光实在不愿意猜想是有人趁他不在偷溜进家里，就为了在笔记本上写这样一段话恶作剧。 而且还那么坚持—— 不止这些，这个本子除了前几页是他记的公式笔记，后面基本都是这些奇怪的话——好像是在找人，但不是他写的，总透露着一股诡异。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许晏光觉得是有人在恶作剧。 于是他才决定装个摄像头。 本来是打算网上买的，只聊天时和周锐说起，周锐问为什么，他又不想把这么离谱的事说出去，才说家里招了贼。结果周锐说那别买了，他那里有摄像头，高清画质，贼的头发丝都能看清。 一拍即合，这摄像头现在就落在了他手里。 许晏光哼哼两声，这下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正想着，台灯暖黄的灯光下，笔记本上的牛皮纸忽然像被控制了一样，自己竟然翻了一页。 字迹开始慢慢浮现在奶白色的纸面上。 【我还是找不到她。】 【或许就像老友说得那样，我该往过去看看。】 【我不会放弃的，我已坐上回南阜的船，我要回南阜。】 手里正拿着摄像头，暗暗期待监控内容的许晏光：“……” 草。 我的笔记本—— 它成精了！ - 许晏光上次看这剧本还是在哈利波特里。 “伏地魔找老婆？” 他喃喃吐槽，随即说得自己都一阵恶寒。 笔记本上字迹停下来，许晏光看着“南阜”两个字，陷入一阵思索。 所以说……他现在就像游戏男主一样，手握道具打开新世界大门？那面前这个笔记是新手村任务？还是主线任务？ 他沉默，觉得自己就差看到空气中飘起一行字：任务一，帮助笔记本找到那个“她”。 ——不过当然不至于这么神奇。 他看着笔记本，思量片刻，决定放下摄像头，把笔记本的内容先从前到后仔仔细细重新看一遍。 【她不见了。】 【她的家人与警方没有行动，但我要找到她。】 【今天去了她常去的咖啡厅，但侍者对她没什么印象，有些可惜。】 【现在再看，她的生活痕迹太少。是她刻意如此，还是我不够了解她？】 【今天是她的生日，希望她能生日快乐。】 【送到她家门口的花枯了，今天再订一束。】 …… 好像一个人热烈的爱，带着悬疑剧本的恐怖感，诡秘而热烈，只能在无人的深夜写在笔下。 许晏光一直看到最后，反而有种窥探别人秘密的羞愧。 ……等等，不对啊，可这是他的笔记本啊！ 这么一想，心情立马好了许多。 没准儿老天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他帮忙呢？瞧瞧，他刚转到南阜，就发生这种事，多么巧合。 许晏光心大，胆也大，从小就经常一个人在家的经历让他此刻并不太害怕。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落下。 这一落，就不再犹豫，写得一鼓作气。 【……你是谁？】 - 翌日。 沈清时一早起来，安静地洗了漱，往书包里扔了盒牛奶，叼了片面包就背着书包出门。关门时动作很轻，但还是有“嘭”的一声。 这一声响下来，主卧的女人迷蒙着睁开眼。 “小时？小时？” 没人应。 女人不再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沉沉睡去。 另一边，沈清时混在街上一群小蓝人中独自走着。 南阜市一中的校服是南阜独一份的蓝色，比二中的白色难看点，比五中和七中的红色好看点——反正大家不喜欢，但也能接受。 沈清时家住在学校南边点的一个普通小区，离一中不远，是当时特意选的学区房，步行到学校15分钟。 一路上基本都是南阜市一中的学生，沈清时却依旧亮眼，老远望去就能看见她高挑的身影，黑色长发束在后边，清爽利落。 许晏光也看到了这个熟悉的背影。 学委。 好像和他顺路。 许晏光看着这背影看了几秒钟，又觉得这样有些冒犯——昨天看人家那是不认识打发时间，今天再这样就像变态尾随了——于是收回目光，打了个呵欠。 他懒洋洋地背着书包在人群里走。 昨晚睡得晚，今早也就起晚了。现在回想起昨晚的事，都会觉得是不是在做梦。 许晏光再次想起昨晚的对话—— 【你又是谁？怎么能在我的日记本上写字？】 【你别误会，这也是我的笔记本。我能看见你写字，你也能看见我写字，所以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事。你好，我叫许光。】 【……我叫季天清。】 奇妙的缘分没吓退两人，他们反而就这样聊了起来。 许晏光这才知道，对方是一个叫“季天清”的人，居住在海外，想要找到失踪的恋人，季泠。 当然，没什么亲戚关系，只是单纯的双季cp。 【我们本来都是南阜人，后来她先去了美国，我为了追随她，也去了美国。可现在她却失踪了，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你觉得她回国了？】 【嗯。所以我也决定坐船回去。】 【坐船有些慢，为什么不坐飞机？】 【飞机？坐飞机太贵了，何况没有门路，也很难买的上票。】 许晏光：……？ 这是个什么道理？ 当时的许晏光看着这段话陷入沉思，但毕竟第一次谈话，也没多问。 就这还已经睡得够晚了，今早差点没起来。 高三生熬夜熬不得啊。 这么想着，他又打了个呵欠，步子懒散地、颇带几分困意地绕进一中大门。 同路的那个熟悉背影已经在进校门后淹没进这片蓝色校服里，许晏光则得先去趟老师办公室领课本和材料。 第4章 散文竞赛 许晏光被分在了高三（二）班，听周锐昨晚说，班主任是个三十七八的女老师，叫宋晓程，看着挺严厉，做事风风火火，教一班和二班的语文，他们都私下喊她“程姐”。 然而他刚到办公室门口，手还没礼仪性地敲敲敞开的办公室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宋晓程苦口婆心、温柔又和善的声音。 “……真的不去吗？清时，我和组里老师讨论过了，这次机会太适合你。你别谦虚——” 宋晓程正说着，忽然看到办公室门口的许晏光，话就断了一下。 “诶，许晏光，你来报道？你先进来等会。” 声音一下子厉害起来。 许晏光原本想退出去的脚一顿，只得应了一声，走进办公室，站在了墙边。 然后他就看见宋晓程转过头，语气当即又变成了之前的柔和样子：“——别谦虚，也不用有压力，你的写作水平我们是知道的。清时，只要你努力，名次不重要。” 许晏光：“……” 这语气怎么还这么差别对待？ 许晏光听得稍稍一挑眉，靠着墙边抬头看了眼这个“颇赢圣心”的人。 而只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就是昨天下午在路边长椅上坐着的那个女孩。 昨天隔了一整条马路的距离，今早又隔着许多学生，直到现在，她才这么近地站在他面前，背对着他。 少女背影挺拔、安静，像寒冬的雪松。 宋老师喊她“清时”。 “怎么样？”宋晓程问道，但又不等对方开口就继续说下去，“这样，你也先别着急答复。反正比赛时间还早，你好好考虑考虑。” 少女沉默一会，最终“嗯”了一声。 声音清清的，但声线很柔和，像是那种最典型的好学生。 宋晓程这也松了口气，展露笑容，拍拍少女的肩：“行，那你先回去吧。到班里抽空把暑假作业收上来给我，少了谁的也把名记着。” “好。”这句应答就爽快多了，带着好学生专有的乖巧语气。 少女这才得以离开。 许晏光站在墙边，看着少女转过身朝着他走来。她鸦睫稍垂，视线平视远方，微微噙着笑，走路也轻稳，经过他身边时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错身的那一秒，他才发现少女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平静如潭水，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平气和。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和明媚的面容不同。 它温柔、平淡，却没有笑意。 这一秒擦肩而过，下一秒，许晏光就回过神来，舒了口气，扬起一个朝气的笑意。 “老师，我来报道，顺便领书。” - 沈清时回到座位上，脑袋还想着班主任刚才的话。她看着黑板发了两秒的呆，一下子又被后桌拍了拍肩膀。 她转过头，周锐一脸着急。 “学委，学委，我赔你的伞放你桌洞里了，你收着啊，就是那个数学作业，江湖救急！我前天竟然漏抄了两页！” “……” 沈清时眨巴一下眼，无奈的笑出了声，边摸自己书包里的作业边说道：“我步骤挺详细的，你抄的时候也可以看看，哪里不懂就问我。” 她一顿，又加上一句：“要快点，中午我就要收了。” 厚厚的一沓装订册被递过去，周锐接了它，看着沈清时的眼神宛如在看再生父母。 “大恩难报，多谢，一定！” 他答应下来，然后打开册子，拿起笔……开始埋头苦抄。 沈清时无奈地转回身。 这也就是周锐，换做别人，沈清时真不一定敢给的这么痛快。 周锐是班里众所周知的脑子好，和他们这种一门心思学习的人不同，他吊儿郎当的学都能维持着年级前30的水平。 南阜市一中是省重点，30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而他家境又好，一早就很坦白的说：“饶了我吧，我爹让我去国外念大学，回来直接继承家产。所以秋大班长，别再让我自习课刷题了——” 当时周锐连连求饶，秋棠恨铁不成钢似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白瞎你那脑子！” 专注于学习并也想带着全班同学努力提高成绩的班长秋棠如此说道，从此也不再管周锐学习上的事。 沈清时的回忆截止到此，她收回神思，伸手摸了摸桌洞，果然摸到一把伞。 她拿出来，是一把崭新、漂亮、质量好的伞。伞柄没吊牌，但她找了找，果然还是找到刻在伞柄上的品牌标志。 有牌子就好，回去搜价格也好搜，明儿她得把钱还给人家。 她那把伞很旧了，不能这样收人家的赔礼。 沈清时轻舒了口气，把伞放回桌洞，站起来走到讲台旁边，拿着黑板擦轻轻拍了拍桌子。 “午休过后我会收暑假作业。” 少女声音不轻不重，稍带笑意，班里沉默了一秒，下一刻，便是一阵哀嚎遍野。 “学委！不要这么平淡地说出如此恶魔的话啊！！” “数学，我的数学！琨哥救我！” “去你的！六科作业的册子连在一起，我补英语呢，你去找别人！” “班长——” “没门。跟你们说了认真写作业，我还在群里发了解题思路，高凡你肯定没看……” “下次一定看！” …… 班里炸成一锅粥，这是每年开学都会经历一遍的事情，不论学霸学渣，只论学咖玩咖。 沈清时走回自己座位，她的作业已经借给了周锐，身后喧嚣再与她无关。 她又想到宋老师和她提到的比赛。 彼时她一进办公室，宋老师就满面春风地把她喊了过去。 “清时，正找你呢，好消息！你高一的时候不是报过全国高中生文学竞赛吗？那次你因为生病没能参加决赛，高二又是大学生竞赛。结果今年！竞赛组又回到了高中圈！我和组里老师商量过了，打算推你代表学校报名，怎么样？” 宋老师话说得踌躇满志，好像既带着对沈清时上次退赛的遗憾，又带着弥补上次遗憾的决心。 可沈清时却沉默了。 彼时她意气风发，觉得笔下生花，写不够，写不停，仿佛文字是生命。 可如今……她已经，对这比赛没兴趣了。 第5章 对视 【我本尘世人，心向彩云间。】 册子扉页写着这么一句话，下一刻，沈清时合上册子，封皮标的是“语文名句、名段落学习”。 这是一中自己给学生们印得小册子，此外还有“数理化公式整理”“英语必背3500词”“高中生必背古诗文72篇”等等，都是为了给学生在跑操站队、午睡之前这样的零碎时间学习。 沈清时整理好这些册子，配上老师要求买的《现代汉语词典》和《英汉双解词典》，两本大部头和一堆小册子摞在一起，正好在桌子前面盖成一堵墙。 这样形成的视觉盲区非常适合学生在下面摸鱼偷闲，以前沈清时就在这片小区域里往课本上写些乱七八糟的句子。 现在她已经很久不写了，倒是周锐坚持着用这个方法当着老师的面抄作业。 宋晓程此刻就站在讲台上，旁边还站着个陌生面孔。 “这是今年新转来我们班的同学——许晏光，未来这一年就和咱们一起学习。转学生来，你们都给我老实点、注意点，别让人家转学生觉得咱们南阜一中的学生怎么都这么懒散。” 环视一圈班级，在周锐那里停了两秒，宋晓程又道：“行了，许晏光，你就先坐到中间后面那个空位吧。今明两天咱们先模拟考，明天下午出成绩了再按成绩排座位。” 本来有转学生的新奇和喜悦在这一刻被开学就考试的消息淹没。 “考试？！” “程姐，才刚开学啊——” “晚两天再考呗。” 宋晓程毫不心软：“就是开学才考。把你们一个假期浪飞的皮都紧实紧实，赶快找回状态。都高三了，还给我整吊儿郎当的样。” 学生们只好唉声叹气。 倒是沈清时对考试没什么感觉，她看着讲台旁边那个男生，心想这就是刚才在办公室见到的人。 这个穿着南阜一中校服的少年挺拔而标致地站在讲台旁边，脸上噙着笑，一双黑眸亮闪闪的，好像对这个氛围活络的新班级颇为满意。 挺好看。 叫……许晏光？ 名字也挺好听。 沈清时下了个结论，不再感兴趣，打算收回目光。然而就这一刻，那个原本看着同学的少年忽然一偏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 两道陌生视线相撞，一秒之内没有错开，就会有种奇怪的氛围生出来。 沈清时一怔，她已经错过了黄金一秒，那现在是立刻错开视线，还是朝人家笑一下表示欢迎？ 而与此同时，她听见宋晓程一下子又扬起了声音。 “周锐，你在那儿嘚瑟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儿抄作业，一会先看看你能考几分。” “老师——”周锐一声痛苦讨饶，“我是和转学生打招呼。我认识他，我俩发小，老师，你把他交给我，保证他快速融入集体，努力学习争第一。” “交给你还不给我把房顶掀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班里一阵笑声，沈清时也勾了勾嘴角。 所以刚才转学生其实不是在看她，是在和周锐打招呼？ 沈清时隐约觉得刚才那目光确实清楚，但她不想细想，用这现成的理由搪塞了自己，继而也舒了口气。 而许晏光也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着，刚放下书包，宋晓程就在前面发了试卷。 “收拾收拾书了啊，开始考试。” - 语文考两个半小时，十一点半考完，离午饭还有半个点，宋晓程拿着卷子走了，让班长看着他们再自习半个点。 然而宋晓程前脚走，班里后脚就炸了锅。 “程姐欺人啊！语文根本就不是暑假作业！” “得了吧，语文你还想做原题？中午赶紧看看理综作业吧。” “你还做语文作业了？” “天地良心，这一整本我就做了语文作业！” …… 沈清时收拾好笔，正打算翻开理综作业也复习一下，一摸桌洞，空的，这才想起来整本作业册子还在周锐那儿。 “周锐——”她转头，却发现周锐也扭过身，正和身后的几个同学聊的热火朝天。 “对，我和他以前都在历谭，住的邻居。” “什么叫我没说过，我一来咱班就说过我是历谭人好吧。” “眼熟？那是他长得大众脸吧，哈哈哈——诶呦，你拍我干——” 周锐捂着脑袋看向许晏光，还没说完，就看见许晏光看向了他背后。 “学委找你呢。”他说。 正扭头想找时机喊周锐的沈清时也一愣，没想到大家都聊的热闹，反而是隔得更远的转学生注意到了她。 两道视线再次相碰，这次沈清时没有任何理由自欺欺人，少年的目光明亮而干净，确实是在看她。 周锐也一下反应过来：“学委？” 沈清时敛眸，摇摇头一笑：“没事，就是数学作业用完了没有？” “啊！”周锐一拍脑袋，连忙从桌洞里翻，“一考试给我考忘了……用完了，在这，谢谢哈。” 他把作业递给沈清时，又连忙道：“诶等等等等，我才想起来……喏，这本书，学委，是你的吧？” 依旧包着塑封膜的《暗店街》出现在沈清时眼前。 “昨天我和光光在后街吃饭，他看见你落下了这本书，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我们怕下雨淋坏了，就想着直接今天带给你。” 沈清时：“……” “我手机昨天一直没充电…”沈清时抱歉的笑了笑，接过这本书，“谢谢。那椅子上除了书，还有别的吗？” “别的？”周锐下意识看向许晏光，“你看见没？” 沈清时也看过去。 许晏光倒好像一直都在认真的听他们两个的对话，被问到时很快就跟上节奏，朝沈清时摇摇头。 “没，就这一本书。” 周锐又看向沈清时。 沈清时点点头，再次道了句谢。 周锐正想摆手，就听见许晏光轻笑了一声：“没事。” 周锐：“？” 第6章 追赶 南阜一中午餐的开餐时间是分批次的，高三和初三最先吃，其次是高二、高一，最后是初中部。既是为了防止排队过长，也是为了给高三和初三两个毕业级最大的便利。 宝贵的高三生许晏光端着盛了米饭的餐盘和周锐排着队，就听见周锐一边瘸着脚，一边在自己耳边低声叨叨。 “诶，许晏光，你老实交代，我怎么觉得你很关注咱班学委？” “想什么呢你，你脚还严重？” 许晏光嘻嘻哈哈地敷衍他，眼神看向少年有点飘悠的脚，心里有点愧疚。 要不是为了给他护着摄像头，没准儿也不至于扭脚。 “不严重，就是不能骑车而已，走路没事……不对，你小子别转移话题！昨天你就注意到学委了，不然也不会我一说伞你就接话。” “我在那儿等你没事干，可不就只能看看窗外头？” “……那你怎么不看对面水果摊的老大爷呢……” “看了啊，他穿着背心在吃西瓜。” “……” 许晏光和周锐说着也排到了窗口，许晏光看了眼菜，就指着炒角瓜和辣子鸡。 打饭阿姨照例一勺颠三下，放菜盘里就只剩下三分之二了。 许晏光看着餐盘哀叹一声。 周锐在后面要了炒土豆丝和辣子鸡，两个人端着餐盘找了个空座坐下。 “不过有一说一啊光光，你要是春心萌动，哥可劝你悠着点。咱班学委满心只有学习，真的。她跟秋棠俩人成天只想着谁能考第一……” 周锐的声音叨叨着，许晏光抬头看他，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偌大的餐厅挤满了三两成堆的学生，大家都喜欢凑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聚堆聊天，只有沈清时，她独自坐着，安静吃饭。 “……别怪别人说她俩不对付，连我都觉得光荣榜上这俩永远绑定在一起的名字蹭蹭冒火花。” 许晏光收回视线，周锐还啧啧感叹。 他随意问道：“她俩——班长和学委——成绩是咱们班最好？” “不止，”周锐竖起大拇指，“年级最好。” 那骄傲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自己的成绩。 许晏光乐了：“那你排多少？” 周锐一噎，“呸”了他一声。 “你们这些万恶的学霸，吃饭吃饭。” - 说许晏光运气好不是假的。 周锐他们宿舍正好这学期有个同学也转了学，一走一来，许晏光成功空降老友寝室。 一个寝室四个人，许晏光、周锐和唐琨都只是在寝室午休，李家浩家远点，平常也住在寝室，周末回家。 男生很快就能玩到一块，再加上周锐本来就认识，而许晏光和另外两个又玩同一款游戏，四个人最后甚至聊得差点错过午睡。 下午高三整个年级又考了理综，等卷子收上去，每个班都是一片哀嚎。 “那道题我真的看了！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难道不是常规操作？” “完了，秃哥明天会杀了我的。” …… “秃哥就是咱班化学老师。”周锐给许晏光科普，“名校毕业，刚来咱们学校的时候是个迷倒万千女老师的大帅哥——不唬你，明儿你上学的时候看看优秀教师榜就能看见他照片，叫王信——结果送走了三个毕业班，顺带着给自己头发也送走了。” 许晏光：“……” 他想起原先学校也有这么一个老师，原来其实每个学校都有几个被摧残的园丁。 “还说？”唐琨和李家浩凑上来，“再晚点去食堂都没饭吃了。” 周锐摆摆手：“今儿我带光光去后街溜一圈，你俩去不去？” “后街？不去。” “我得快点回来看看数学。” 四人组就此两两分开。 周锐带着许晏光朝着学校后门走着，一路上不少学生和他们同路。食堂的饭三年来吃来吃去都那几样，所以大家更喜欢晚饭去后街打打牙祭。 周锐像个导游一样张嘴就来。 “有家冷串儿好吃，我老去他们家，老板现在看见我就多送我两串鱼饼。还有有家土豆粉也好吃，就是慢了点……” 周锐边走边说，走到车棚旁边时，他忽然“诶”了一声。 许晏光看过去，就看到周锐一脸疑惑的看向他身后：“那不学委吗？” 许晏光又顺着周锐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学校门口，学生熙攘，少女纤细的身体在人群中穿梭着、跑着，急匆匆地往街对面去。 周锐在旁边喃喃：“真少见学委这么着急。” 许晏光没应声，直到她脱开人群，许晏光才看清少女怀里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本书。 - 沈清时匆匆跑回教室，拿上《暗店街》，又朝后街跑去。 她怀里抱着书，跑得喘不上气，却满眼都在找那个小小的身影。 其实在那本书没送出去、没被别人拿走，反而被两个热心同学给她拿回来的时候，沈清时就放弃了再将这本书送出去的想法。 大概就是她和那孩子没缘分吧，她想。 但老天爷就爱和她开这种玩笑。在她放弃的时候，却又让她重新见到那个孩子。 瘦小的身体趿拉着和他脚板大小不合适的军训鞋，手里拖着一个盛满塑料瓶的透明袋，朝北边街慢慢走着。 沈清时一顿，在脑袋还没想清楚的时候，脚就已经朝着教室跑去。 她是不喜欢跑步的。 她体力一般，不喜欢运动，尤其是会出一身汗的跑步。 夏天本来就热，教室没空调，只墙壁两侧各装了一个风扇，日常上课勉强够用，要是出一身黏糊糊的汗，只会更难受。 但此刻她没顾得上这么多，跑过后街马路，她眼看着那个拖着塑料瓶的身影拐过前面的街头，喊出声的“诶”都卡在喉咙里。 沈清时脚步慢了两步，停在原地，手抵着膝盖弯腰喘了两口气，嘴一抿，又开始迈起步子。 没必要，挺没必要。 这种自作多情，搞不好还反而会惹得对方不快。 事情大多讲究缘分，既然第一次就没送出去，那就是不该送。 …… 沈清时在心里和自己说，不停地说，但脚下步子始终没停。 垂落的夕阳不减温度，呼吸之际都是热气，沈清时自己也跑得有点岔气，眼看着离街尽头还有差不多小半截路，她“嘶”了一声，咬了下牙。 也就是这时候，沈清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丁零”声，是自行车的响铃。 幻听？ 沈清时茫然转头，发现果真是一辆自行车骑到了自己旁边。自行车带来一阵凉风，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骑在车上，面庞逆着夕阳朝她扬起笑容，发丝飞起来，好一副少年郎的模样。 “学委，用帮忙不？上车带你。”他说。 第7章 送书 不是幻听，是转学生。 因为跑步而剧烈跳动的心扑通扑通的，沈清时愣在原地，不明白许晏光此刻为什么会神兵天降般出现。但下一秒，她抿唇，一步迈过去，跨坐在自行车后座。 “麻烦你了，拐过去追一个小孩。” “明白。” 许晏光一应，车轮飞速转起来，价值不菲的自行车骑起来稳而快，迅速骑到街尽头，拐过了弯。 风呼呼地吹过来，吹走燥热，也把沈清时的头发往后吹，发丝飞扬，像黑色绸带。 “学委，”许晏光说，“是不是前面那个小孩？” 沈清时也一直看着目标。早在车拐弯之后就找到了小孩的身影，目光牢牢锁着，此刻毫不犹豫道：“嗯，就是他。” “那保准追上，还不会耽误晚自习。”许晏光语气笃定，自信飞扬。 自行车飞一般骑过那个拖着塑料瓶的孩子，在前不远处停了下来。刚刚停稳，沈清时就跳下来，朝许晏光再次道了声谢，便朝着那孩子走去。 走时，她将包裹着书的塑封膜撕破，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越靠近那孩子，她捏书的手越紧，心跳反而比刚才跑步时还快。 直到她站在孩子面前，看见了那孩子的脸。 这是一张黄黑的脸，一看就是经过了太阳长期暴晒。而在这片黄土上，两颗黑亮的眸子嵌着，带着孩童的淳朴，又有小兽般的警惕。再往下，鼻子下面，嘴唇从中间裂开，如沟壑，在黄土上蜿蜒着延伸。 沈清时一时噤了声，嗓子哑了一下，心里开始泛酸。 “有事吗？” 八九岁的孩子，说话却不太清楚。 “……是书。”沈清时找回自己的声音，比较正经得开口，“小朋友，你收书吗？” 大概是听到“生意”，男孩眼中警惕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善意。 “收书？”他含糊着说，看向沈清时手里的书，嘴巴张大了点，“这本？” “嗯。一个不喜欢的人送的，不想要。” “……哦，收的。” “多少钱？” 男孩没说话，好像是有点纠结，半晌才开口道：“六……不，八块，可以吗？” 沈清时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六块吧，六六大顺，讨个吉祥。” “啊？” “我……比较迷信。” 沈清时朝男孩弯眸笑了笑，不再说其他，直接把书递给了他。 男孩裂开的兔唇稍张着，他看着沈清时，最终点点头，从大裤衩的裤兜里掏出一块折好的布，一点一点打开，露出花蕊似的，几张一块、五块的纸币叠在一起，还有零碎的几个硬币。 男孩抽出一张比较新的五块钱，然后朝着一块钱的硬币探去，但半路却一顿，然后换了个方向，拿了张一块钱的纸钞。 一共六块，他瘦黑的手捏着它们，递给沈清时。 沈清时心里松了口气，收下了这六块钱。 “谢谢。”男孩轻轻说。 “是我谢谢你肯收。” 短暂的小交易结束，沈清时不加多留，转过身，发现许晏光还待在原地。他人跨在车上，脚却撑着地，朝她招了招手。 转学生在等她啊。 沈清时慢慢呼出了口气，走过去的脚步快了些。 转学生是个好人，她欠人家一个人情。 等靠近了对方，沈清时这才露出一个礼貌而友善的笑容，连带着声音也柔了下来，不再急促和匆忙，像往日里每一刻的沈清时。 “许同学，刚才麻烦你了。” 许晏光摆摆手：“小事，学委你叫我名就行。不过这车还是锐子的车。咱俩回去找他？时间还够，骑车或者走路都行。” 他说得爽快，但实际上很细心，后面那句话明显是在考虑她的感受。 不过既然是周锐的车，证明周锐还在等许晏光。 “还是骑回去吧，”沈清时语气也不扭捏，“别让周锐等太久——就是还要麻烦你载我一段了。” “害，这有什么麻烦的，”许晏光一笑，骑着车把头调过来，“走。” - 说实话，在骑自行车方面，运动款的校服就方便了很多，完全不用担心走光的事情，也没有日本校园里那种小清新的初恋氛围。 沈清时只需要两只手稳稳把住座椅就行。 况且许晏光骑回去的这一路不着急，他骑得没之前快，只依旧微风徐徐，沈清时坐在后座，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香味。 橘子？ 嗯，好像是橘子香。 她心里得出结论，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倒是许晏光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来：“学委，不好意思啊，其实你那本书就是准备送人的吧？结果被我俩拿回来了。” 她回过神来，其实她之前也在想怎么解释这件事。 “……对。”她承认，又柔声解释，“不过其实也不是非要送出去的。只是既然看见了，不送觉得有点可惜。” “害，没事没事，我和锐子还不好意思来着——这算将功补过了。” “怎么会？是帮了大忙，一会儿我得请你们喝饮料。” 温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许晏光看着前面的路，很敏锐地感受到了少女的语气有些变化。 很温和，但有些疏离，不再像刚才那句“拐过去追一个小孩”时紧迫却真实。 学委又变成了今早老师办公室里的那个学委。 许晏光想起那双眼睛，像一潭雪水，山高崖险，靠近不得。 “学委还没吃晚饭吧？”他忽然说。 “是啊，但我没事，买个面包凑合一下就行。你和周锐是不是也还没吃晚饭？” “刚才是，不过现在应该不是了。喏——” 许晏光说着，下巴朝前面扬了扬。 远处，周锐坐在长椅上，旁边放了两大纸桶的关东煮，他自己手里也捧着一个，萝卜咬一半，烫得他呼哧呼哧，狼狈抬头，却正好看见了他们骑车二来的身影。 于是他站起来，咧嘴笑着，朝他们挥挥手。 “学委，光光，快来！关东煮好吃！” 第8章 相像 长椅上，三个人坐着，一人一纸桶关东煮，旁边还有沈清时买的三杯奶茶。 沈清时解释了整件事的缘由。 其实也不远，就是昨天的事。 彼时她去后街书店买书，路过这里时看见长椅上坐了个男孩，在大日头下垂头看书，大声诵着书里的内容。 “他念的声音不小，虽然有点模糊，但我能听出来是《暗店街》。然后我经过时，看见书只有破烂的一小半，他旁边还摆了一牙蛋糕。” 沈清时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确实是一小牙，男生两口就没，塞牙缝都不够。 “上面插着一根火柴。” “过生日啊。”许晏光道，语气了然而叹息。 周锐顿悟：“所以学委你就想买一本完整的送给他？结果被我们拾回来了！可惜。” 沈清时沉默两秒，“嗯”了一声，又笑着说“不可惜”。 周锐叼着章鱼卷又道：“还好今天将功补过了。” 沈清时笑着摇摇头：“哪里的话，如果这也算‘过’，我才是不识好歹的人了。是你们帮了我两次。” “学委你太～客气了！” “这不是都有奶茶喝？” 许晏光和周锐嘻嘻哈哈地碰了下杯，然后两个奶茶杯又伸到沈清时面前，她稍稍一怔，又恢复笑意，拿着奶茶杯和他们轻轻碰了一下。 - 三个人回去时不迟，正好赶上晚自习开始，秃哥带着理综卷子开始大讲特讲暑假作业。 窗外蝉鸣稀疏，学生们在下面听得无精打采。第二节自习过后学生还要到楼下围着花坛跑操。不过跑完反而清醒了些，大家在自习上嘀嘀咕咕地说着小话，望着黑板上的钟默数放学时间。 南阜一中晚自习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到九点半，等九点四十下了课，校门口已经有不少来接学生的家长。 车并排着停能停出一条长街的距离，车灯照亮路边的灌木丛，虫蚊飞绕，成群结队的放学学生熙攘拥挤，沈清时独身穿梭其中，在一盏一盏车灯前朝家走去，身影明一下暗一下。 等到了小区时人就少一些了，她刷开门宇楼，按下电梯里的14层，耐心等着。 基本上就是十点，沈清时到达家门口。她输入密码，门咔哒一声打开，食物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小时？你回来啦？” 温柔的女声从房子里面传来，沈清时“诶”了一声，在门廊处换下鞋，进屋就看见唐诗围着个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汤。 “正好，来喝碗冬瓜排骨汤。” 这就是走读生的好处。 家长们不忍心自己孩子在学校苦学一天，晚上回家总有加餐，美名其曰补营养。 沈清时平静的眉眼一下子也舒展起来，她回屋换下睡衣，坐到餐桌前，连勺子都已经摆好在碗旁边。 她吮了口汤，鲜美解腻，胃一下子舒服起来。 “怎么样？我觉得今天盐多放了点……” 沈清时笑着摇头：“没，好喝的很。妈，你要相信自己的手艺。” “真的？” “真的。” 唐诗一下子也笑起来，眼尾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皱纹，但并不减她气质。 “那明晚你想喝什么？” “妈，”沈清时哭笑不得，“今晚的汤我都才喝了一口。” 家人就是这样，想给你好的，恨不得全快快捧到你面前。 碗里的汤鲜、肉嫩，就连冬瓜也恰到好处，入口即化，满口清香。她喝着汤，电视里还放着电视剧《消失的女儿》，唐诗在看，她也跟着瞟两眼。 这剧拍的不错，以女儿失踪为主线，围绕着女儿母亲展开故事，边找女儿边牵扯出一宗数年前的大案。剧本好、演员大腕儿，八点黄金档会播两集，十点又会重播昨天的两集。 “白荷也老了。”唐诗有些唏嘘开口，“现在也是演妈的人了。” 沈清时看着电视里的母亲角色，点点头：“但还是很漂亮啊，有气质，和妈一样。” 唐诗乐了：“就你嘴甜。” 沈清时往嘴里送了块冬瓜，忽然福至心灵，她想到了今儿那个叫许晏光的好心转学生。 她连忙抬头，又看了几眼电视。 “怎么了？”唐诗问。 “……没事，就是想起来一个人。”沈清时笑起来，“今天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我说刚才怎么感觉有点熟悉，这样一看，他有点像白荷。” “哦？”唐诗来了兴趣，她现在不怎么出门，每天最喜欢听女儿讲学校里的新鲜事。 “女生？” “男生。” “男生像白荷，那应该很帅了？学习好吗？” “不知道，应该不错吧？不然也没办法高三转来我们班。说是因为跟着父母工作变动，从历谭转来的。” 唐诗点点头：“那还行，历谭和咱们这儿分差不多，不赚也不亏。” “嗯。”沈清时点点头，忽然又道，“对了，今天去医院检查了吗？” 说起这个，唐诗反而没太大兴趣。 “去了，还是老样子，医生说调理更重要，药也没换。” “行，那就养着，没事。你别忘记吃药就行。” “你不是都给我的手机订了闹钟吗？不会忘的。” 唐诗笑眯眯的，似乎不当回事，倒也算心态好。 - 另一边，许晏光到家时，家里依旧暗着。 偌大而空旷的家很安静，他打开灯，顺手拿下鞋柜上放着的笔，在墙上挂着的挂历上划了条杠。 今天是2016年的9月2日，一条杠画在上面，往下数四排，9月28号那里画着一个大圈，再往后翻，10月1号那里又是个大圈。 “这俩人还真是能赶上前后脚。”许晏光乐了一下，有点感慨又有点无奈，摇摇头，换了鞋走进屋子里。 直到一番洗漱过后，许晏光头发半干，懒散的岔着腿坐在书桌边。 他面前摆着昨天的那个写字本。 翻开看，果然有新内容。 第9章 真实的她 【今天已经是坐上船的第三天。我的上铺是一位归国学士，我和他聊了两句，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祖籍也是南阜！我们畅聊甚欢，甚至小酌了一杯。船上的洋酒劲儿大，头有些昏沉，便和他又去甲板上吹了会海风。】 【他告诉我，他出生在旧金山，但从小心中便向往祖国。如今虽然不能像钱先生之辈为国做出巨大贡献，但也想回去，哪怕在南阜做一位教师，也算教书育人，培养更朝气、更有希望的青年。】 【我听后心中大为震撼，又充满佩服。】 【我也与他讲述了我的故事，得到了他的赞叹与祝福。希望一切如他所说，我能够顺利的找到她。】 【你呢？你今天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很明显的，在得知这个笔记本能够联系起两个人后，这位季先生的表达欲丰富了不少。他似乎难得找到愿意相信并倾听他故事的人，已然视许晏光为笔友。 不过许晏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买船票而非机票、归国学士、钱先生……他有预感这之中有什么他还未发现但已感觉到的事。他想问，但贸然询问不太礼貌。 看着对方最后一句的问题，许晏光想了想，也拿出笔。 【很高兴你找到了伙伴，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季小姐。】 【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或者说人。】 他决定先与对方聊下去，等到时机合适时他再询问，这样不会太失礼。 笔尖落在淡黄色的纸张上，墨水流出，却在许晏光的脑海里绘出沈清时的模样。 他将今天的事情隐去一些重要信息，简单扼要的说了一下。 【很奇怪，在我载她追过去的那一段路，我忽然觉得她离我很近。】 发自内心的话不由自主写出来，等已经顿了笔，许晏光忽然觉得是不是说得有点多。 但对方竟然很快就回复了。 【听起来像是一位温柔却疏离的女士。】 许晏光一愣，看了看钟，又算了下时差，对方现在应该已经是9月2号的清晨了。 【你醒了？醒的好早。】 【习惯了，而且我很期待早上能和你聊一聊。感觉你对这位女士颇有些关注。】 【她确实是很吸引人目光的类型吧？好像很受欢迎。】 对方的回复停了下来，大概两分钟过去，笔记本上才浮现出字迹。 【或许你触碰到了真实的她。】 真实的她？ 许晏光看着这四个字，眸光一怔。 他托起下巴，捏着笔沉默不语，目光看向了窗外。 还是那排红瓦白砖的欧式小楼，黄色灯光晕开在夜色里。 【是吗？可能吧。】 【不说这个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到南阜？】 【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天左右就会到了。我坐得芬德利总统号[1]，算是比较快的邮轮。】 二十天……许晏光算了算，正好爸爸妈妈还没回来，或许他可以约这位季先生见个面。如果有哪里能帮上他，他也很愿意。 但他也没说这话。 【好的。祝您一切顺利。】 得到对方的回复，他合上笔盖，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已经将近十点四十了。许晏光钻进被窝，翻来覆去，却很清醒，毫无困意，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直到时钟指到11，他才忽然想起来—— 他还没问对方关于自己的疑问！ 真是……许晏光躺在床上掩住自己的脸，在心里骂了句自己。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对方自己已经说了自己所乘坐的邮轮号。 于是许晏光翻个身拿出手机，心血来潮地在某程上搜了搜芬德利总统号。 【未找到符合条件的结果，请更改条件重新搜索。】 许晏光：？ 他改换搜船票的那一栏，在始发地中填写旧金山。 【未找到符合条件的结果，请更改条件重新搜索。】 许晏光：？？ 这老哥骗人？ 不，不会的。许晏光立刻反驳了这个想法，毕竟这事太好查了，没有骗人的价值。 那—— 许晏光抿了抿唇，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他的脸。半晌，他关掉某程，打开某度，敲下了“芬德利总统号”。 网页很快刷新，相关信息立刻跳出来，第一条就带有“芬德利总统号”这几个红色关键字。 许晏光舒了口气，正打算点进去，但定睛一看，整个人却僵硬在了深夜里。 【揭秘：1956年芬德利总统号沉船事件为什么被称为美国十大沉船事件之一？】 - 【1956年9月1日，也就是芬德利总统号出行的第三天夜晚，悲剧发生，两千四百余名乘客全部遇难，无一生还……自此，密尔顿公司决定停止“芬德利总统号”的使用。这艘曾经被誉为“港前明珠”的芬德利总统号，将自己的名字永远停留在历史之书的这一页。】 许晏光将新闻翻到底，然后又重新翻到顶部，看着“1956年9月1日”的日期怔愣些许。很快，他又点开了后面好几条有关芬德利总统号的新闻，好像一定要找到一条打破这可怕猜想的证据。 但所有、所有、所有的新闻，叙述内容一致。 从旧金山出发去往中国的芬德利总统号在1956年9月1日沉毁太平洋，乘客无一生还。 许晏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拖鞋都来不及穿的摸向书桌上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一一入目，机票、船票、老友、归国学士、钱先生之辈……所有坦诚真挚的话语，无一不证明着对方的背景。 季天清，这位回国寻找自己爱人的人，是一位六十年前的、死在了太平洋沉船下的亡魂。 他好像未曾感受到自己已经离开人世，而是将执念寄托在笔记本上，一心想要回到祖国，寻找自己的爱人。 “这种事…假的吧……”许晏光看着笔记本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自言自语。 “六十年前，二十八岁，那么就算季先生想要找的人的确在南阜，也已经是一位八十八岁的老夫人了。” 且不说是否在南阜，人是否健在都还是一个问题。 这……这他本来还打算帮帮人家，合着到最后成了人鬼情未了？！那他怎么帮啊！？ 许晏光挠挠头发，重新钻进被窝，颇为清醒的望着天花板。 第10章 我去找你 时光的另一端。 钢笔写下“芬德利总统号”时勾下的笔锋早已干涩，这支钢笔的主人放下笔，抬头看向电脑屏幕上自己保存已久的新闻。 【……这艘曾经被誉为“港前明珠”的芬德利总统号，将自己的名字永远停留在历史之书的这一页。】 电脑屏幕的荧光在办公室暖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柔和，这条新闻已经被拉到了最底部。随即，屏幕上的鼠标箭头按下右上角的叉，网页关闭，恢复了电脑主屏的画面。 那是一张油画，天空、太阳、海浪与悬崖，算得上是简单的景物绘画，笔触也稚嫩青涩，一看就是外行人的作品。 右下角是黑色签字笔流畅的签名：沈清时。 再右下一些，是电脑自带的时间：2026年9月2日。 下一秒，电脑被关机，屏幕熄灭，主机声音缓慢停下来，办公室彻底陷入安静，只剩下一道轻浅的呼吸。 那是一个二十八九模样的男人，正值成熟与少年气兼备的黄金年龄，五官立体、皮肤白皙，却又不失英气，光看样貌甚至颇有些影后白荷年轻时的影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骄人的五官，灯光垂下，照亮得却是一张帅气却疲惫、年轻而悲悯的脸庞。 男人沉默地靠在椅背上，他背后是浓厚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光，高架桥、高层大楼、路灯、车辆……灯光流转，旖旎万千，但似乎都在他这片安静面前被截停。 半晌，安静中缓慢地生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面前的笔记本被他一页一页翻开，从最开始自己年少时稍显稚嫩的笔迹，慢慢到如今已然更加成熟的风格，他默默地看着他与年少时自己的对话，最后目光落在了少年不知不觉袒露出心迹的那句—— 【在我载她追过去的那一段路，我忽然觉得她离我很近。】 许晏光垂眸，双唇轻抿，眼神却是少见的茫然、孤单与羡慕。 他回忆起十年前自己刚转学到南阜时的时光。 同样是开学的前一天，他坐在班长家的小餐馆里第一次见到沈清时。她像夏日里却落雪的松柏，仅仅这样遥望就让他再忘不掉那个背影。然后周铭来找他，两人吃完饭，周铭骑车回家，他打车回家。 周铭没有崴脚，他们也没人注意长椅上那本《》。 更别提骑自行车载着沈清时去追人的事了。 他不禁顺着笔记本上少年的话来想象当时的沈清时应该是什么样子。 沈清时在他眼中一直是温柔、理性而收敛的，不会大声说话，不会和同学们追逐着嬉戏，即便十年后回国再见，她安静而亭亭玉立地站在宴会厅中央，在一众觥筹交错的身影中依旧显眼而独特。 但像笔记本上说的那样，她挤在人群中跑着，坐着自行车去追人时，又好像是鲜活的、炙热的、有着生命力的。 往下看，是他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又偏带艳羡写下的话。 【或许你触碰到了真实的她。】 真实的她。 那个他始终未能接近的、会选择在夏末离开的她。 那个他现在想要重新了解的她。 “如果你能……”他抚摸着笔记本，喃喃自语，“如果你能。” 前一句像祈求，后一句像立誓。 “那就救救她。” - 啪嗒啪嗒。 哧溜哧溜。 偌大的办公区里，敲键盘的声音和吸溜泡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是两三个叼着泡面叉子加班的员工，他们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打了个招呼。 “许总。” “许总。” 许晏光点点头：“辛苦了。早点回家，做不完明天再做。” “不辛苦不辛苦。” 几个人连忙摆摆手，许晏光也不再多说什么，轻“嗯”了一声，就先一步离开了办公区。 男人挺拔而沉默的身影从长廊尽头彻底消失时，一个戴眼镜的卷发男人哧溜着吸掉方便面，咂巴咂巴嘴：“老板最近真的走得越来越晚了。” “而且越来越低气压……”另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女孩子撑着下巴感慨，“还记得半个月前我刚进公司时老板可温柔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一边认真看着电脑，一边加入讨论：“那是你来的是时候，正好也是沈小姐回国的时间。那阵老板肉眼可见的容光焕发，就差在脸上写满‘春风满面’四个字了。” 卷发男人呼噜完泡面汤，连连点头：“真的，我进公司四年了，第一次见老板那么由内而外的开心！” “啊？那沈小姐和老板这关系……” “之前cy猜沈小姐会变成我们老板娘……可惜了，其实我也觉得她和老板很配。” “老板娘！”少女低呼，“真的是一对啊？话说ay姐这么说是见过沈小姐喽？” 被称呼为ay的女人点点头：“之前有次加班碰见沈小姐来给老板送东西，她问我路来着。说实话，本人比网上照片还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我指路指到一半就看见老板出来接她。至于是不是一对……啧啧，老板出来时那开心又装作冷静的样子简直不要太明显。” “哇哦。”实习生少女捧脸星星眼，但随即一顿，神色又黯淡下来，叹了口气，“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可惜。” 卷发男人也摇摇头：“所以说沈小姐到底是怎么走的？” “这谁知道。”ay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据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但好像警方也没立案，家人也没追究。网上也只说因病去世，没具体说什么疾病。” “有人猜是仇杀来着。”卷发男人压低了语气，“某瓣有爆料说沈小姐家情况蛮乱的……有点豪门牵扯那味儿了。” “啊？”实习生瞪大眼睛。 “但是也有人说是自杀。网上的话听听就罢了，谁知道真假。” “啊……”实习生又垂下眸，“说得也是。” “总而言之——” “香消玉殒。” “得而复失。” 办公区一阵安静，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叹息一声，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继续投入到加班中。 - 另一边，二十八岁的许晏光开着车往家去，副驾驶上放着的正是那本笔记本。 红灯亮起，黑色辉腾缓慢停下，八十秒的读秒中，他沉默望向这条路的远方，神色有着短暂的出神。 那是青山墓园的方向。 他放在心里十年的女人已经长眠在那里。 十八岁的失去，二十八岁的失而复得，到最后却依旧是再得再失。 葬礼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他总会出神，周锐喊醒他时是一张担忧的脸，但他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 唯一能够让他找到真实感的，就是在那个细雨绵绵的阴天，他撑着黑伞站在墓园边，朝碑上女人的照片道：“我去找你。” 没人追究你是怎么离开的，没关系，我去找你。 和过去的我一起。 第11章 不和 哗啦—— 塑料袋落在桌子上，包子味扑鼻而来，许晏光迷迷糊糊的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就看见周锐一脸精神头地看着他。 “怎么一大早就这么没精神？少年，这可不行啊！我们高三生就得拼搏——” 不等许晏光接话，另一道女声先一步打断了周锐的话。 “得了吧周锐，你还说别人，你倒是先拼搏啊。早起都起不来，还让我给你带早餐。” 说话的是个剪着齐肩短发的女生。 周锐颇为熟练的讨饶：“今早起晚了嘛，没空吃家里的早餐。多谢秋大小姐救命之恩，嘿嘿。” 转头他又朝着许晏光变了脸：“少年，托我的福，你今早吃上了热乎早餐，还不快谢恩——嗷。” 周锐一下子捂住后脑勺，女生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拍拍手。 “明明是我妈说带两人份，你别驴人家许同学。” 她说完，转头对上了许晏光的目光。 一双黑眸闪亮，英气逼人，又带着些许韧劲。 “许同学，快吃了再清醒清醒吧，一会儿七点就要考数学了。” “啊，好的，谢了。”许晏光点点头。 女生这才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许晏光摸摸后脑勺，驱走困意，就看见周锐带着感慨的眼神看着短发少女的背影。 “啧啧，这就是咱班班长，秋姨的女儿，秋棠。”周锐咬着包子给许晏光介绍新人物，“怎么样，是不是像古代那种握一把红缨枪把我都能揍飞的冷酷女大佬？” 许晏光对昨天周锐在食堂里的话还有印象：“就是那个和学委不太对付的女学霸？” “对——诶，不对，许晏光，我发现你怎么净对学委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 他也咬了个包子，不慌不忙道：“你跟我提过班长的事也就是这个吧？” “是吗？” “是啊。” “行吧。” 许晏光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仅仅两天，他与沈清时见面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但他对沈清时的关注度却比以往对任何一个人都高。 但明明自己都发现了，却还是控制不住眼神朝少女的方向瞟。 那个纤瘦的背影正稍稍垂头写着什么，束在背后的长发黑亮，像缎带。 “诶，光光，”周锐的声音将他招回神，“你别迷糊了。你昨晚熬夜了？看着那么困。” 这么一说，他还真的又有了困意，甚至打了个呵欠。 然后他一脸神叨叨地开口：“因为昨晚我发现，我有了一个连通别人灵魂的笔记本，我能和它交流。” “……” 周锐嚼着包子，咽下最后一口后还吸了两口豆浆，然后不急不缓道：“哦，你昨晚熬夜看哈利波特了，真闲的啊你。” - 沈清时闻到身后香喷喷的包子味时，空荡荡的胃翻腾了一下，于是她拿起水杯灌了两大口水。 昨晚没睡好，她今早一下子起得晚，放在冰箱里的冬瓜排骨汤她也没时间热，面包还吃完了，没办法，只好空着肚子上学。 现在闻到食物的香气，不免饿意加剧。 算了。 她告诉自己，考试时间过得最快，等考完数学和英语也就到午饭饭点了。 于是就这么熬到了中午，等英语卷子被收上去时，全班顿时哀嚎遍野。 “为什么仅仅一个暑假，我就感觉我的英语水平退化到了幼儿园……” “诶嘿，我比你强点，我小学三年级。” …… 沈清时没什么反应，她现在只想快点去餐厅吃饭，正收拾着中午带回宿舍学习的资料。 不过却忽然被人怼了怼胳膊。 她偏头看去，是她现任同桌兼室友，一个叫林怡的女孩，正哭丧着脸看她。 “学委学委，最后一篇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道你选得什么？” “阅读理解最后一道？”沈清时收拾书的动作慢下来，回忆了一会儿，道，“那道生态园的题？我选的d，生态园的工作人员不允许游客将拍摄的照片通过非官方渠道印刷。” “什么——”林怡表情更惨兮兮了，“我选得c！” 闻言，沈清时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我的也不一定就是对，而且这也就一道题，没事的。” “我觉得学委你对的可能性大多了……”林怡一脸悲壮，忽然又像看到救星般开口，“啊！班长！班——” 林怡语气一顿，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沈清时一眼。这一眼，沈清时就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年级上不少人传她和秋棠不和。她不知道这传言哪儿传来的，或许是她们总是前后咬死的成绩，或许是她们日常并不多聊天……但实际上，她没感觉有什么不和。 大家找她说话，她不会因此格外开心。 秋棠不和她说话，她也不会因此气恼。 但她也无意应和这种传闻。 她朝林怡弯眸笑了笑，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书。林怡这也松了口气，喊都喊了，只硬着头皮继续开口：“班长班长！你最后一篇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道选的什么呀？” 准备去吃午餐的飒爽女班长被半路拦截，秋棠停下脚步，第一时间却看向了沈清时。 很快秋棠又挪开视线。 “和学委一样，d。” “啊？那就一定是d了……枉我把d改成c又改成d又改成c……” “做题，特别是英语题，最好还是相信自己的第一答案。” “谨记班长教诲……呜……” 林怡此刻已经把脑袋埋在了秋棠的颈窝里，颇有点撒娇的味道——其实班里的女生不少都喜欢向秋棠撒娇——而被拦下来的秋棠只好拍着林怡的肩膀安慰她。 与此同时，沈清时收拾好书，她和秋棠对视一眼，互相笑了笑，这才离开座位。 秋棠是一位非常合格优秀的班长，这是二班全班人的共识。秋棠虽然不经常笑，但一件一件事落实的都极到位。她不仅对自己的学习一丝不苟，还对全班成绩非常上心。 节假日前，秋棠会自己挑重点题给同学们留做作业——当然，自愿做那种——然后再在假期最后一天将重点题的详细解题步骤和思路放在班群相册里。 无论是假期还是放学晚上，只要有人问她题，她就会在看见的第一时间回复。 考试有同学考得不好，她会单独去和人家聊天，调节对方心态。 按照她的话说，就是“既然我做了班长，那么我就要承担起班长该承担的责任”。 虽然沈清时在同学们眼里也是那种“有问必答，耐心解释”的类型，但其实沈清时心里明白，她和秋棠不一样。 就像此刻，秋棠被拦下来，而她则能畅通无阻的去吃午餐。 - 沈清时打完餐时，看见林怡和秋棠前后凑伴儿排队， 林怡看见沈清时时还打了个招呼：“学委，你好快！” “饿了嘛。”沈清时笑着道。 打过招呼，她照旧坐在靠窗的一桌，放下餐盘开始吃饭。 她吃饭不慢，以前还挑点食，现在直接什么都能吃上两口，速度就更快。等她吃完的时候，餐厅里大部分学生都还在吃饭，高一高二的学生才将将涌进餐厅，初中部的更是还在教室里等开餐。 沈清时排队交餐盘时，忽然听见旁边桌两个初三的小女生在聊天。 “对对，就是他，沈岁安，新入学的学弟，小提琴拉得可好了，昨天进社团的时候我们社长简直如获至宝。” “我就知道是他……他在南小的时候好像就挺出名。” “小提琴拉得好？” “不止，家里也有钱，他爸好像是盛时房地产的老总。” ……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新入学的学弟学妹，这是每年都有的事情。毕竟南阜小学会直升南阜一中的初中部，再直升高中部，所以这十二年周围的学生都不怎么变，打听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短短几句话不过两个餐盘的功夫。前面走了两个人，沈清时便往前窜了两个位置。她放下餐盘，远离了那桌八卦的学妹，出餐厅时耳边清净了不少。 虽说她不挑食，但今天的土豆炖牛肉好像油了些。 腻的慌。 第12章 我本尘世人 沈清时中午也是住宿舍的，自然有舍友。 除了同桌林怡之外，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安欣和安宁。 她回宿舍躺了大概十分钟之后，三个女生有说有笑的进了宿舍，手里还拿着从小商店买得小饼干。 “学委。” 安欣唤了声，沈清时还没起身，就看见一袋仙贝朝她飞来。 她一把接住，笑着朝下面柔声道：“谢啦。” “不谢不谢。”安宁替安欣接了话，忽然道，“诶？学委你今儿不在下面学会儿在上去睡觉？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中午吃得有点腻，不想学了，干脆躺会儿。” 林怡“啊”了一声：“学委，你胃难受的话告诉我哈，我这儿有奥美拉唑。” “好，谢谢。” 沈清时笑着应了，但也没要奥美拉唑。 她重新躺回床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下去，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耳边是三个女孩子每日必有的八卦环节。 “你觉得许晏光像白荷？可那是女演员吧？” “女演员怎么了，重点是‘五官漂亮’，是吧怡怡。” “同意！不过其实我觉得许晏光也有点像木龙……” “那个港台明星？倒也有点。” …… 沈清时依旧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直到耳边有人在喊她。 “学委，学委——” “嗯？” 她回过神，偏过头，林怡那双小动物似的眼睛贴在她床沿眨巴眨巴。 “学委，你觉得许晏光像白荷还是木龙？” “……白荷吧。”她想起昨晚自己和母亲的对话。 林怡瞬间哀嚎，而安欣闻言欢呼：“学委啊学委，英雄所见略同！” 说着又给沈清时塞了袋仙贝：“这是我们组织内部成员才有的信物，万万收好。” 沈清时：“……” 她哭笑不得的收下。 - 下午两点，全校准时上课，而高三楼层却是接连不断的刺耳声音，轰隆隆的全楼都能听见。 桌子、椅子在地上拖拽，人在蜿蜒的空隙里走来走去，连带着这一句“诶那是我的书”，那一句“这谁的书包”，最后被班主任“都给我动作快点——”给镇压。 这是南阜一中的换座位方式。没办法，高三的书实在太多了，桌子上面，桌洞里面，甚至脚底下的塑料框里都是书，与其搬着一摞一摞书还容易倒，不如直接挪桌子来的快。 两点十分，吵吵嚷嚷的教室重新安静下来，宋晓程看着教室底下换好的座位，满意地收起投影仪下自己排的那张座位表。 “这次分座位主要分为两种类型——互帮互助组和相互竞争组。大家是哪种心里都有数，先这么坐两个月，期中考试之后再按成绩和进退步情况分。” “接下来再说说这次考试情况。作业收上来一份不差，写是都写完了，考出来的成绩参差不齐！作业质量完成如何你们心里门儿清，你们以为糊弄我，实际上糊弄的是你们自己……” 宋晓程边说着边打开电脑，调出了这次考试成绩的文档，投放到幕布上。 很快，底下一片低呼。 宋晓程拍着桌子让教室静下来：“这时候就知道害臊了？做了一暑假的暑假作业完成质量还没有人家一个转校生好。你们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吧……” 沈清时听着老班在台上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看着白布上投放出来的成绩，心里多少有点意外。 第一名，许晏光，702分。 第一名，沈清时，702分。 第三名，秋棠，700分。 …… 她侧目，看向自己的新同桌——许晏光。 这样看来，显然他们是一对“互相竞争组”。 与此同时，周锐的声音从斜后方响起。沈清时能感觉到，周铭压着声音拿笔戳了戳许晏光的后背：“好啊你小子，熬夜看哈利波特还能考七百分！” 然后许晏光也压低了声音回复：“撞巧了，其实你们的暑假作业是我们学校去年每个月的月考题。” “靠！你——”周铭声音一下子更大了。 “周铭！”宋晓程厉声打断了周铭的声音，“你考了十二你还挺得瑟是不是？比上学期期末掉了三名，年纪上掉了二十四个人，这要是高考，你还不知道被落下多少人呢！” 身后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宋晓程冷哼一声，继续开始车轱辘话。沈清时这时才听到身后响起了秋棠的声音：“你老实点吧。” 看来身后的秋棠和周铭算是“互帮互助组”。 不过秋棠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开心。 从两点十分到两点二十，宋晓程足足开了十分钟的班会，这才回归自己语文课的主题。 “……行了，话我就说这么多。高三了，最后一年了，说得再多也没用，你们得知道学才行。就这样吧。大家打开卷子，剩下二十五分钟讲作文。” 说是讲二十五分钟，实际上不到二十分钟就讲了个清楚。最后八分钟，宋晓程放下手中的粉笔，擦了擦手，端起水杯。 “学委，最后你再念一下你的作文。” 沈清时点点头，拿起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 在沈清时站起来时，许晏光发现大家早已经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甚至连沈清时自己也驾轻就熟，好像每次考试都是这个步骤。 许晏光想起昨天在办公室时老班对沈清时说的话，摸了摸鼻尖。 ……什么好像，八成就是这样。 他的这位学委同桌文笔一定很好，次次范文那种。 这样想着，许晏光抬头，看向自己这文笔绝佳的新同桌。 这是九月初的夏日，窗外蝉鸣，窗内墙壁上风扇呼呼吹，白色的纸卷子被吹得哗啦哗啦响。阳光倾泻，落在午后略带倦意的教室里，细碎的金色漂浮着，仿佛是少女轻柔吐出的音符。 这就是高三的第一节课。课堂末尾，老班在上面喝着茶水，台下学生们昏昏欲睡，高三这场战役安静得打响。许晏光收回看着同桌的视线，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同桌的桌面。 风扇的风吹来，摊开在桌面上的小册子被吹开，露出扉页。 上面漂亮娟秀的字体飞舞，笔锋张扬。 【我本尘世人，心向彩云间。】 第13章 高岭之花 沈清时落下最后一个字音时，下课铃声顺接着响起。 老班一声“下课”解放了全班同学，午后困倦的氛围一下子被冲淡，周锐第一个满血复活，连拍好几下许晏光的肩膀。 许晏光转头，就看见周锐一脸狗腿。 “许大学霸，当初小的我有眼不识泰山，今日才知大侠风范。以后小的就紧跟大侠步伐，只希望假期作业届时可以……嗷！班长你干嘛！” 话说到一半的周锐一声哀嚎，秋棠瞪了他一眼。 “作业自己写！高三了你还想着抄作业？” “程姐是真知道你能对付我……” 许晏光听了一脸乐呵，还故作沉痛开口：“班长都发话了，锐子啊，爱莫能助啊。” “去你的！一脸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 这边收拾了周锐，那边忽然又响起秋棠正经的声音：“许同学，之前你说我们这次的作业和考题都是你们历城一中的月考题？” “啊？啊，对。所以其实我这也算捡了便宜，考两回了。” “不能算捡便宜。这也是我们的作业，算上做作业的次数，我们也是第二次做题。我没考过你和学委，是我技不如人。” 秋棠摇摇头，又很认真地看向许晏光：“许同学，你学习很好，未来加油。” “……谢谢谢谢，一定一定。” 许晏光连连点头。 阿弥陀佛，这班长真是光辉照耀大地，怪不得老爸说二班成绩年级第一……这都是有原因的啊。 - 哗—— 水龙头喷出水，许晏光洗着手，身后两个男生也搭伴儿从厕所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诶，你听说隔壁搬来的那个转学生没？” “不是妹子就没关注。咋了？” 自己的八卦？ 许晏光不由竖起耳朵，心里来了点好奇。 “开学考试上来就和隔壁班学委考了个并列第一，秋棠含泪拿第三。” “靠？！第三？！隔壁班班长还从来没跌过前二吧？” “就差这个数。” 那男生说着比了个手势，许晏光不看都知道，2呗。 另一个人啧啧感叹：“真是转来个狠人啊……这下隔壁班班长得抓狂吧。本来一个沈清时就够她你追我赶的了，这下又来一个……噫，学霸的世界真可怕。” “瞧你这点出息。” “嘿——你有出息你考个七百分？” 两个男生打闹着出去了。 许晏光慢悠悠关上水龙头，心里那股好奇劲儿也七零八碎了。 没劲。 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合着说到底就是这点小事。 饶是如此，许晏光回教室的路上还是回忆了一下秋棠和沈清时的反应。这么一回忆，他一下子觉得流言八卦更不靠谱了。 什么学委和班长因为成绩合不来，他看俩人也没什么。班长倒是还问了他两句，学委一点没问，看起来对成绩也没那么在意。 “许晏光！别溜达了！”唐琨从身后风一般跑过去，“快回教室，老王来了！！” 唐琨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拐进去的教室门口，许晏光一愣，随即也不管原由，跟着拔腿就跑。等跑到教室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安静的坐在座位上翻错题集了。 装出来了一片祥和。 许晏光连忙随大流坐座位上翻着错题本，但心里又好奇，最后偷偷朝同桌那里偏了偏。 “同桌，同桌。”他沙着声音道，“咱班数学老师这么恐怖吗？” 安静翻着错题集的少女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老王最讨厌课前氛围闹哄哄的，说是上课时进入不了状态，规定我们在上课前就开始看错题集。” “不看会怎么样？” “在后面站着听一节课，再把这节课讲得内容整理成笔记给他。不合格就要重写，直到写合格。” “……” 许晏光立刻噤了声，摸了摸鼻尖，老老实实坐正回去看着自己的错题集。 他可以罚站，但笔记可真的不想整理。 正想着的，旁边传来了一声很淡的轻笑，好像在笑他这反应。 而也就是这一声轻笑，仿佛立刻将他拽到了昨天下午。 夕阳、暑气、自行车、还有少女追赶着前方的目光。 许晏光偏头朝沈清时那里看了一眼。 黑发少女目光安静地落在错题集上，眉眼舒展，嘴角轻轻上扬，双眸露出零星的、好像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意来。 与老班办公室时她眼底无笑的笑容不同。 许晏光倏地想到昨晚季先生的话。 【你触碰到了真实的她。】 - “学委人缘？好着呢啊。不对，许晏光，你怎么老问学委？” 餐厅里，周锐夹了口白菜，眯着眼一脸探究看着许晏光。 许晏光笑了：“别那么看我，我这叫关心同桌。”说着他朝不远处的方向指了指，又收回视线，“你看，学委又是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吃饭怎么了？” “逆子，明儿你自个儿吃吧。” 许晏光立刻作势端盘走人。 周锐一把喊住他：“诶诶——不是，你回来，我好好和你唠。” 许晏光又坐了回去。周锐咳两声，开始正经发言。 “是这么个事。学委人缘没毛病的，不信你在班里瞅瞅，大家都挺喜欢和她说话的。问题还是帮忙啥的，学委也都答应，那纯纯大好人。” 可能是想到了昨天借作业之助，周腿说得格外笃定。 “就是除此之外，大家好像也没什么能和学委唠的。”周锐挠挠脑袋，继续道，“学委好像也比较喜欢一个人吧……就，大家现在也都习惯这样了。人家这叫高岭之花，你懂什么。” “那学委没什么兴趣爱好？女孩子们不都喜欢凑在一起聊聊明星什么的吗？” “没有吧，也没听谁提起过学委喜欢什么……啊！” 周锐一下子想起来：“写作应该算吧？我记得班长说之前她初三和学委同班，学委说过她未来想当作家。” 写作？ 许晏光一愣，几乎下意识的，他想到下午站在他旁边念作文的声音，还有小册子扉页那飞舞的字迹。 周锐吐出最后一块鸡骨头：“不过我也没觉得学委多喜欢写作……可能当时也只是因为她擅长才那么说的吧。诶，许晏光，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学委有什么歪心思？” 许晏光白了周锐一眼，轻笑一声，理直气壮。 “什么歪心思，这叫提前了解生存环境，将来可以和同桌和睦相处。” 第14章 抓包 另一边，沈清时吃完晚餐，并没有立刻回教室。 她回教室拿了老班给她的散文比赛报名表，又去高二四班打听了吕姣姣的位置，最后直奔学校小商店，正撞见吕姣姣和同伴从小商店出来，手里还握着包薯片。 小姑娘今年高二，南阜一中广播站策划长，平日里看起来娇软可爱，但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下笔之言字字锋韧，让人很难想象这出自一个假期最喜欢穿一身粉色洛丽塔、出门还能被认成初中生的小姑娘。 同时，也正是参加散文比赛的好苗子。 “清时姐？”吕姣姣远远也看见沈清时，眼睛一亮，把薯片交给同伴让人先走，自己则朝着沈清时跑来，“清时姐，你来找我呀？” “嗯。”沈清时淡笑，“开学还适应吗？” “别提了，学习和策划两头忙，一天到头根本就没时间休息。还是清时姐你当年聪明，高二一开学就退站，不然当策划长真的一个头忙两个大！” 小姑娘抓狂似的撒娇抱怨，沈清时拍拍她脑袋。 当年吕姣姣高一加入广播站是沈清时带的她，但只带了两个周，沈清时就以学业忙为由退站了。现在一年过去，沈清时经过广播站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当年那个新生小姑娘却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策划长。 沈清时道：“你底子好，人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平衡好的。注意身体别太累坏。” 吕姣姣嘿嘿笑两声：“那清时姐你来找我什么事呀？” “是散文比赛。”沈清时拿出那张报名表，“我思来想去，最合适它的就是你。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参加？” “散文比赛？”吕姣姣有些懵，“我听语文组老师说想让清时姐你去啊？” 沈清时摇摇头：“我学业太忙了。而且你文章写的比我好，去了能给咱们学校争光。” 她笑着开口，话说得不疾不徐，语气中既带着商量，也带着期望。 这确实是她想到最好的人选。如果是吕姣姣，那么就算她不去，老师们也不会反对。吕姣姣在广播站一年的成绩，学生老师都多少知道些。 但吕姣姣看着沈清时，笑意却慢慢消失。 “清时姐，我知道你高一没能参赛的遗憾。” “嗯？啊…其实还好啦。遗憾不一定非要填补，填补上也并非就是圆满。” “可清时姐，如果你想，就可以是圆满。” “姣姣，高三真的……” “清时姐，”吕姣姣打断了她，眉眼有些踌躇，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开了口。 语气有些轻，有些不甘：“清时姐，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 “……” 小商店门口学生们来来回回，沈清时和吕姣姣站在旁边不远处的空地。空气有短暂的凝滞，沈清时看着吕姣姣倔强盯着她的眼神，睫毛轻颤了颤。 她张口，但看着吕姣姣认真的表情，又没出声。 最后她轻叹了一口气。 “姣姣，我确实是不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曾经的愿望悄悄坠落，她的所有想，都变成了不想。 - 吕姣姣委婉地拒绝了沈清时，以广播站事务繁忙为由。 小姑娘临走前还给沈清时留下一段话。 “清时姐，三年前你写‘仙人予白鹤，我自登云霄’，我记下来，想着一定要看看是谁写出这句诗。而三年后的今天，清时姐，你还记不记得是谁写下这句诗？” 沈清时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握着报名表轻叹口气。 报名表没给出去，还让学妹好一番教训，也算是沈清时社交滑铁卢了。 也罢。她想，对方虽然是委婉拒绝，但广播站忙也是真的。她本来也不指望就一定能成，现在被断了这条路，再找条就是。 心绪没什么大波澜，沈清时转过身，却看见旁边台子上坐着个少年，嘴里叼着个冰棍，撞上她目光时一呆，然后被抓包似的朝她笑了笑，还递过来一根冰棍。 “学委……吃冰棍不？” “……” - 【你人呢？】 【你人呢？？我出来没找着你，我就回来了。】 【……】 许晏光把手机放回兜里，狠狠咽下一口冰棍，冰得他太阳穴直突突疼。 这事吧，说来也巧。 晚饭之后他和周锐还想买点零食吃，俩人一拍即合去了小商店。学校晚饭时候的小商店学生都懂，人山人海，怎么挤进去就怎么挤出来。许晏光受不了里面都是人的感觉，先一步跑出来透气，顺便等周锐。 周锐没等着，倒是等来了学委和她的小伙伴。 他坐得那地儿背后施工，地挖得两米深，不让人走，想要离开就只能穿过学委和她的小伙伴。可人家两个都已经聊上了，他又觉得现在走也不是个事。 这么一磨蹭，就蹭到现在了。 周锐早跑了，剩他和学委俩人往教室走，他还险背一口“偷听人聊天”的大锅。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少女，略带心虚的摸摸鼻尖：“那个，学委啊。” “嗯？”少女温柔的眸子看过来。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来着。我在那儿等锐子。” “啊，你说这个啊，没事。” 沈清时轻笑着摇摇头，可许晏光看得见沈清时眼底并无笑意，而是那种平淡、无所谓。 好消息是对方应该真的不介意。 坏消息……没什么坏消息，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自己摊上一个有点秘密的同桌吧。 许晏光收回看向她的视线，轻舒了口气，重新笑起来：“那学委，你干嘛不参加散文比赛？” “其实那天在办公室的话我也听见了。我觉得老班很希望你去啊，刚才那个同学好像也是。而且下午学委你念作文，我就知道你写作底子肯定超我们一大截。” 许晏光说着竖起大拇指，朝沈清时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沈清时看了许晏光一眼，还是淡笑着，她道：“哪有一大截。高考作文是有套路的，多看几篇范文，背一些名句和例子，大家写得都会差不多。” “可学委你的文字一看就不是背出来的吧。” “许同学应该也不需要背吧？反正也可以考第一。” “如果能提高我也欣然接受啊。”许晏光咬下一口冰棍，“感觉学委是喜欢写作的吧。” “……” 空气安静一瞬，许晏光嚼吧嚼吧冰棍，咕唧咽下去，就听见沈清时开口。 “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高三就应该喜欢学习才对。” 哇，标准好学生回答。 “那——” 许晏光还想说什么，结果刚开了个头，身后猛地炸出来一个男人高昂的声音。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几年几班的！干什么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