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翻车了》 第1章 第一章 仲春时节,晓寒料峭,斜风细雨半笼春树,檐角飞廊凝珠成帘,雨帘垂地,轻敲着大理石子,叮咚似乐。 此处是莘国公府北院,蜿蜒的回廊左是假山流水,右有怪石珍草,其景如画,不多时,脚步声起,倩影入画。 危静颜莲步轻移,素手提果篮,枇杷果熟,像金色的小灯笼静卧在篮中,煞是可爱。 丫鬟甘棠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悄悄地打量着。 小姐肤色冷白,芙蓉面丹凤眼,端庄大气的相貌不失亲切,第一眼见着着,就觉得是个好相处的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 甘棠是老夫人拨给大小姐的,大小姐是国公爷的长子,大老爷的嫡长女,六岁选为安乐公主伴读,常年生活在皇宫里,半年前才回归国公府。 甘棠跟着伺候有些时日了,从未受过责骂,还得了不少赏赐,依她所见,她的这位新主子,性情最是和善不过。 “小姐,奴婢替您拿着吧。” 小姐提物,丫鬟空手在后,大摇大摆地在北院走动,甘棠知道小姐不会在意,可府里其他的主子们见了,保不齐会怪罪她。 危静颜浅笑着,脚步未停,柔和地宽慰道:“你尽可安心,此物有特殊含义,不会有人怪罪你怠惰。” 她垂首和甘棠说话,柳叶眉藏书卷气,琥珀瞳显温婉情,端的是个体恤下情的好主子。 甘棠忙低下来头,莫名生出些心虚来,心中所想被小姐看穿,小姐一点都不生气,竟还来安抚她,这样的人物,还是头一次见。 既是纵容,甘棠的胆量大了些,凑近了问道:“什么特殊含义,奴婢能知道吗?” 危静颜眉眼含笑,耐心地说:“自然是能的,一会见了祖母,你就清楚了。” 甘棠本想继续问,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红漆大门,北院近在眼前,她立马止住话头,忍着好奇作罢,要知道别的主子可不如小姐和气。 甘棠屏声敛气地跟着危静颜进入室内,上首软塌之上,老夫人即国公夫人拉着危静颜的堂妹危静媛说笑着,祖孙温情,看着岁月静好,全然忽视了进来的人。 危静颜缓步上前,福身行礼道:“祖母安好,我得了些枇杷,奉给祖母尝个鲜。” 她一来,老夫人脸上的笑收了一半,慈祥的眉眼上扬,长辈的威严触目可见。 原本笑嘻嘻的危静媛扁了扁嘴,脸上浮现出被人打搅的不耐烦,国公府里正儿八经的姊妹同辈,就危静颜和她,自小听在耳中的,便是她父亲远不如危静颜父亲,她比不上危静颜,人比人,输了的就是憋屈。 危静媛轻飘飘地望向这不太熟悉的堂姐,见到危静颜手中的果篮时,她不由大为惊讶,篮中的枇杷鸡蛋大小,果子丰腴,金丸一般喜人,可春寒未消,这时节哪来的枇杷? 她不懂,正欲发问,被老夫人的眼神阻止了。 枇杷是何意思,老夫人是门儿清。 大胤朝最南边的岭南道,开春第一茬优质枇杷,在洛京城掀起了一股风潮。 这事因三皇子慎王赈灾而起,去年岭南道水灾,从化、新丰两个县受灾严重,三皇子奉旨赈灾。 期间,他体恤民情,赈灾有力,仅三个月,从化、新丰两个县恢复如常,更有欣欣向荣之势。 今年两个县枇杷长势很好,头一批枇杷长成,两县的官民着馆驿快马加鞭,敬献枇杷入京,感念皇恩浩荡,圣上仁心。 当今皇帝庆德帝自继位之始便沉迷狩猎和大兴土木,在民间的名声一直不大好,已至暮年,甫一受到民众爱戴,龙心大悦,当即嘉奖了三皇子,连带着跟枇杷有关的人全赏了,甚至端着枇杷献给皇帝品尝的太监也一并赏了。 于是,小小的枇杷,在洛京扬起了一股歌功颂德的风气,得了枇杷的人家那是与君同乐,共庆“盛世”,倍觉面上有光,恨不得广而告之,没得了的人家有不屑一顾的,有上折子恭维圣上功比尧舜,博取关注的,也有既想媚上又抹不开面儿的。 国公府就是最后一种。 莘国公前年因腿伤从军中退了下来,名望虽在,实权已无,国公府现今的顶梁柱,危静颜的父亲,右领军卫将军如今正在边疆作战,无暇顾及京中局势。 脸面是世家的体面,莘国公和老夫人在官宦贵族里走动过,苦于没有门道。 老夫人着实没想到,寻求不得的枇杷倒是让危静颜给弄来了。 “好孩子,你这枇杷是哪来的?” 老夫人笑容再展,多了些真诚和慈爱。 危静颜将老夫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面上仍是恭敬有礼地回道:“昨日在安乐公主处喝茶,我见那儿有枇杷,酸甜可口,随口说了句味美,慎王听了,道他有多余的,可送与我一些。” 如此解释,老夫人嘴上称好,心里是压根就不信。 岭南道的枇杷一路奔袭入京,又颠簸又受冻,第一波成熟的本就不多,折去途中损耗的就更少,远道而来的金果有了圣上的加持,可谓是稀罕物,三皇子的枇杷也是圣上赏赐的,各家求着捧着,根本就不会有“多余”一说。 只是既然得了,现追究实情如何,难免伤了情面。 老夫人命人仔细将枇杷收好,再见危静颜那张脸时,喜悦中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危静颜言行举止皆是大家风范,在皇宫里耳濡目染多年,行事滴水不露,即便有意为难,也让她巧言化解。 国公府的小辈里,她无疑是最出色的。 一个庶民女子的子女,将这府里世家出身的夫人小姐们强压一头,老夫人心里就横亘着一根拔不掉的刺。 那个庶民,差点拐走了国公府如今的顶梁柱,毁了国公府的前途,老夫人每每回想起来,都怨恨难消,即使那个庶民过世多年,仍不能释怀。 思及至此,老夫人不放心地告诫她道:“慎王仁善体贴,不愧人中龙凤,你一个女儿家,切记把握分寸,莫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世人皆道三皇子君子作风,言行儒雅,待人仁善,更是洁身自好,后院干净。 可这样的才俊,近来是频频同危静颜示好,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怀疑,这庶民母女俩是不是有什么魅惑之术,能令男人神魂颠倒,如若不然,三皇子怎会贪恋她这样的,有好东西都惦记着她? 都是国公府小姐,这姻缘怎就落不到另一个孙女头上呢?老夫人看了眼身侧的危静媛,暗中叹气。 得了好处,还不忘训诫,危静颜淡然自若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她很快恢复如常,沉声回道:“是,我记下了,今后谨言慎行,不辱府中名望。” 老夫人这才勉强算得上满意。 该尽的孝尽完了,危静颜没有在北院多做停留。 那里头的温情不属于她,这是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她待老夫人,讲究个不留人话柄就是了。 ** 回了清葭院,在外头安静不少的甘棠在危静颜跟前,话又多了起来。 她身边的另一丫鬟南乔是自小跟着,性格与甘棠相反,是个寡言少语埋头做事的。 南乔将枇杷果洗干净,端放到危静颜的身侧就静立在一旁侍候。 “原来是慎王爷送的,怪不得小姐亲力亲为,不愿假手别人,果真是情意深厚。”丫鬟甘棠话未停。 危静颜尝了一颗枇杷,听到“情深意重”这个词,动作一顿,轻笑着摇头,不予置否。 甘棠见小姐神情无异,认为自己说中了小姐的心事,她得意地看了一旁木头人似的闷葫芦南乔,那人半天憋不出几句话,一看就是不会来事的,如此,取代南乔成为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指日可待。 甘棠又感叹道:“小姐忧心慎王爷浅睡,熬夜缝制香囊,慎王爷得了皇上的赏,总不忘小姐的那一份,这就是天造地设的缘分,慎王爷和小姐郎情妾意,将来定会圆圆满满。” 危静颜眉头轻挑,抬眸似笑非笑地望向甘棠,说道:“你真长了张巧嘴,是能说会道,讨人欢心。” 甘棠笑道:“奴婢哪里是故意说好话,不过是实话实说,开春不久,外头还冷得很,枇杷本就少,一路送来,损坏的就得不少,可慎王爷送给小姐的,粒粒新鲜,可见是费心的,这情意怎算不得重。” 危静颜随手从瓷盘里抓了两粒枇杷,塞到甘棠手里道:“赏你的,下去吧。” 甘棠得了赏,高兴地出去了。 打发了人,屋内剩下危静颜和南乔,她卸去温婉假面,收尽笑容,柳眉蹙起,心事重重。 盘中枇杷,金果耀耀,既是体面也有情意。 危静颜没了胃口,酸甜可口也没心情品尝,她的心是漂浮着,落不到实处。 “小姐在为慎王的事犯愁?”南乔低声问道。 “是啊,极好的姻缘,难就难在郎情妾意。” 她不免心虚着。 郎情为真,妾意却是掺水的。 而这实情是万不能被他人探知到的。 第2章 第二章 危静颜和三皇子桓筠祯缘分的开始算不得真诚。 半年前,安乐公主得了恩宠,搬出皇宫,新开公主府,被公主强留至十七岁的危静颜因情势变化,实不能继续担任公主伴读。 她重回国公府,回到了国公府前大夫人,她的娘亲,耗尽人脉和物力将其送离的国公府。 危静颜当年入宫,不仅是人事,更有天时。 最得太后宠爱的安乐公主并非当今圣上子女,她是景王之女,太后的亲孙女,皇上的亲侄女。 年幼时父母双亡,养在太后膝下,庆德帝继位后,被封为公主。 太后念及公主失恃失怙,决意从世家挑选年岁相近的女孩入宫伴读,危静颜便在此时入了太后的眼。 她在宫中与安乐公主相伴十余年,然在公主府建成前,危静颜虽和宫中的各位皇子公主都打过照面,交情却是都不深的,就连三皇子,她在宫中时,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危静颜和三皇子如今的交情,多半是因国公府而起。 那时,她刚回府,老夫人因她娘亲的出身对她多有不喜,父亲在外打仗,继母不闻不问,她又多年不在,府里没有根基,独木难支。 且她又年已十七,婚事被人觊觎,不得不为自己找寻破局之路,免落入困难的境遇。 左思右想之下,危静颜便想要假借皇家之手。 皇家威严,稳压国公府,以此为依仗,旁人轻易算计她不得,婚事也不会任人拿捏。 她跟安乐公主一合计,看中了势头正起的三皇子。 安乐公主牵线,相邀三皇子,危静颜得到了单独约见他的机会。 一番寒暄恭维之后,危静颜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想以五十两银子跟他买了一方普通镇纸,并附带了一个请求,那便是装这方镇纸的锦盒必须带有三皇子府的印记。 “殿下放心,东西会从公主府送出,若有万一,可推说是公主送错了,不会累及殿下声誉。” 她斟酌着字句,严明不会连累三皇子,以安他心。 此事难办,非三请四求不能如愿,她早做好了多番请求和条件交换的准备,结果却出乎她预料的简单。 三皇子似明月般皎洁,唇角含笑,丝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这般好说话,危静颜当即愣在了原地,直到那温柔的轻笑传至耳畔,她才堪堪回神。 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萦绕在她二人之间,危静颜行动快过了思考,接下了他的好意。 翌日,带有三皇子府印记的镇纸经公主府转手送到国公府上,还特意强调是专送给她的,里头装着的也不是什么普通镇纸,是一方羊脂白玉镇纸狮子。 危静颜见到后,暗自惊讶,三皇子的帮忙超出了她的原定的谋划。 她出的那五十两顶多算个零头,相当于她请人帮忙还让人倒贴了六、七百两银钱进去。 人情越欠越大,效果却是极佳的。 东西一送到,她的祖父莘国公都重视起来了,当即见了她,询问详情。 “慎王为人大方,处事周到,定是沾了公主乔迁之喜的光,才送这么珍贵的礼给孙女的。” 她在莘国公跟前真假参半地说着。 话真不真不打紧,这礼物里蕴涵着的意思,愿不愿懂,要不要懂,莘国公自会掂量。 于是从这以后,国公府里再没有人妄议她的婚事了。 因羊脂白玉镇纸,危静颜跟三皇子私下来往便多了,这一来二去的,得了他的帮忙,承了他的情,事情就发展成眼下的模样了。 三皇子无疑很重视她,就如这盘中枇杷,不经意提一两句,他就送了来。 以假意博真心,她是过意不去的,但是,她必须留下那份真心,为此,她会尽一切手段力量帮助三皇子。 “乔幽,备下厚礼,去慎王府。” 乔幽应声下去安排,临出房门时,又询问道:“是否由我跟着小姐前去?” “不,让甘棠跟着。” 该让她知道的就得让她知道,比如她和三皇子慎王感情深厚,不该让她知道的,就不让她知道,比如昨日送到的枇杷今日才送到老夫人跟前。 ** 北院书房内,莘国公和老夫人分坐两端,国公爷一脸严肃,犀利的目光,如剑锋出鞘般射向老夫人,老夫人不敢与之对视,胆虚地避开了。 莘国公手撑着拐杖,很有规律地转动了几下,沉声问道:“公主府的人昨日来了,个中详情怎么今日才知,这内宅的家,你们是怎么当的?” 老夫人推诿道:“大儿媳管家不力,我已斥责过她,但这事深究起来,是小辈们在外头养野了,眼里没个尊卑,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及时来报,全凭自己私做主张。” 字字不提危静颜,却句句影射她。 言下之意,莘国公哪能不知道,他冷哼了一声,拐杖一抬,敲在地上,也敲打在老夫人的心上。 “私怨也好,偏心也罢,这些我都不与你追究,只一点,事关国公府的前程,即使是你的仇人,你也得给我好生相待。” 莘国公胡须半白,腿上的旧伤令他行走不便,可他依旧精神矍铄,脊背笔直。 先代莘国公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得了爵位,此后莘国公府代代武将,爵位不降。 而他自己曾任左卫大将军,声名远播,如今上了年仅,又伤了一条腿,在军中已无实权。 名利场上,温情难有,年迈伤残之臣,朝中如何肯再用。 莘国公的子孙后辈里,只有大儿子危俞培能撑起一片天,其他的都是些不堪大用的平庸之人,然当年危俞培为了一个平民女子差点弃家而走,这事也成了莘国公心里的疙瘩。 得多给国公府留一条后路,祖宗留下来的名望爵位,要永世流传下去。 莘国公的态度已然坚决,老夫人并不认同丈夫的谋划,却也深知他的脾性,定好的事是绝不会轻易变更,她识趣地不多做辩驳,只把这帐记到了危静颜的头上。 把国公府的后路交到危静颜手里,是不靠谱的。 不说她的那个娘的出身,只说她在外头养野了心性,不服管教,将来真要有事,她向着谁都是难料的。 老夫人确定,这枇杷金果危静颜是有意耽搁,为了彰显自身的重要,让她这长辈无故受这口憋屈气。 果然庶民血脉,规矩礼教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真以为有了国公爷的支持,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 细雨潇潇多日,暖阳终于突破云层,金光在碧瓦朱檐间浮动,街道两侧绿芽满枝随风轻扬。国公府朱轮钿车粼粼而来,停在了慎王府前。 说起三皇子慎王,他是最近两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睐,三皇子的母妃娴妃不怎么得宠,只不过娴妃是跟着庆德帝最久的,在庆德帝还是皇子,如今皇后还未嫁给庆德帝时,她就已经跟着了,娴妃出身不高,家族没什么势力,晋升妃位也是凭借她资历最老,庆德帝念着那点情谊给的。 除了三皇子,娴妃还有一个九皇子,跟三皇子名声在外,颇得圣心不同,娴妃和九皇子在皇家里很是低调,轻易不出头,不露面的。 马车由慎王府的下人牵着从侧门进入,危静颜由管家亲领着来了花厅,她到时,三皇子已经在了。 慎王府的管家在厅堂前的石阶止步,朝三皇子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花厅内,三皇子坐在上位,身侧跟着一护卫,他见了她,随即站了起来。 他一身月白色镶金线祥云纹长袍,浓密乌发用玉冠挽就,面容俊秀精致,眉弓似月,眼眸狭长似是含着一袭清水,如远山青黛般秀丽,云雾氤氲般缥缈。 分明是贵不可言,却因他温润的气质,令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危静颜领着丫鬟甘棠行礼道:“见过殿下。” 三皇子桓筠祯抬手,虚扶了一把道:“你啊,总是如此多礼,莫非枇杷不好吃,让你同孤生分了不成?早知如此,就不应当假手他人,该孤亲自挑选才是。” 危静颜被他引着入了座,掩面含羞轻笑着,轻声说:“那我合该多行这一礼,才不负了金果远道而来的辛苦。” 桓筠祯面带浅笑,双眸淡雅若雾,温柔得像是能包容世间万物地道:“这又是怎么说?” 眼神相接,危静颜似有慌张地移开目光,雪肌染粉,丹唇轻启,她回道:“殿下亲手挑选,哪个舍得吃掉?日日观赏着,不尝亦甜,那果子努力甜的那么可口,岂不是白费了?” “能得你欢心,什么都算不得白费。” 她明眸摄魂,他言行宠溺,一来一往,你来我往,两人相视一笑,交谈甚欢。 如此和谐又缠绵的一幕,危静颜身后的甘棠暗道府里的传言果真不假,小姐对三皇子含情脉脉,三皇子待小姐浓情蜜意,她光是看着,就觉得这花厅里泛起了甜腻之味。 绵绵情意,让甘棠羡慕的同时,也深感欢喜和欣慰,因为这二人感情黏糊稳定,她好交差不说,往后小姐真嫁给了三皇子,她跟着水涨船高,好处自然少不了。 甘棠趁着没人注意到她,微微抬起了头,朝三皇子的方向望去。 只一眼,便将她的牢牢吸引住,那风神轩朗如天人般的存在,好似谁都可以接近,又好似处于云端,望之不可及,她慌乱地不敢多看,视线下移,准备收回目光,可在触及三皇子腰间佩戴的饰品时,她不由停了下来。 不对劲,怎么会没有…… 甘棠垂下头,心里犯起了嘀咕,没有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要不要问问小姐呢? 犹豫了一会,甘棠终是沉不住气,弯身将小姐身侧的皇子府准备的糕点端了起来,送到危静颜的手边,同时凑近她的耳侧,用仅她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小姐送的香囊,殿下没戴。” 第3章 第三章 没戴便没戴,一个香囊,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的香囊虽有宁神之用,总也比不上太医的调养,聊胜于无而已。 危静颜略感疑惑,一开始并没有明白甘棠为什么将这件事单独拎出来强调,还选在这种时机。 莫非有什么深意? 她回想了一下,她送香囊是因为三皇子浅眠,熬夜缝制香囊是为了体现她对三皇子的重视,以及他们之间进展不错。 非要给香囊按上个什么深意的话,大抵算得上信物? “心意相通”的信物? 危静颜反应过来了,对啊,香囊是信物,她才送了没两天,若思凡心动,应要纠结他为什么不戴的。 已下定主意要对他好,结果对他的洞察力和观察力,竟还不如旁人看得清,危静颜不由反省自己。 于是,她关心他道:“殿下昨日休息得可好?” 话题忽而转变,毫无前兆地提到休息,桓筠祯神情有一刻的凝滞,他回道:“与平常没什么两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香囊果然没什么大用,难以安寝这事,到底只能依靠太医来解决,可这许多年,也没见治好,许是太医不擅长此道,她要不要给三皇子在民间寻个名医来? 危静颜摇头说:“香囊不中用,下次我换个别的。” 不起作用,也值不了什么银钱,勉强它做个信物,似乎都有些拿不出手,还不如送些金玉之类的,不费功夫还值钱。 危静颜忽觉自己熬夜缝制香囊这个举动傻了点。 一提香囊,桓筠祯低头看了看他腰间佩戴的饰物,金玉带銙上仅悬佩刀和玉佩,随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浅眠之症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能解,你送的香囊,孤夜间置于枕边,想来过几日,效果便明显了,孤日间各处行走,不舍得它染了污尘,用坏了可不知何时能再有。” 他特意的解释,让危静颜更加意识到自己不太上心了。 想要继续经营真假参半的感情,并非易事。 她思索了一番道:“若有用处,随时能换新,殿下不用舍不得。” 桓筠祯端坐在上首,微微倾身道:“这话孤可记下了,往后啊,是不会客气的。” “自然,我亦同殿下不客气好多回了。” 危静颜稍稍偏头,眼角瞥见身后的甘棠嘴角偷笑的模样,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没及时察觉香囊这事,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她目前是十分满意三皇子的,人谦和有礼不说,还很聪慧,很多事情,她只需委婉地提个开头,他就能达成她要的效果。 她甚至觉得桓筠祯跟她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桓筠祯待人比她多了真诚。 危静颜从慎王府离开时,是桓筠祯亲自送上的马车,给足了她体贴和体面。 回府的途中,甘棠钦佩又羡慕地夸赞这少见的良缘。 “慎王殿下对小姐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全京城也找不出王爷那样温柔的人,小姐将来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在国公府的待遇远不及慎王府的,甘棠自觉她这一趟跟着出门是见了世面的,等到王爷上国公府提亲的那天,她的立场大概也是要变动的。 当前途无限的王妃的心腹,到底要比国公夫人的婢子要出息。 这下,甘棠不止言语,连举止都变得恭敬起来。 危静颜对她微笑着,并未说话。 甘棠从她的沉默里,以为她是默认了,暗喜着这亲事也该不远了。 ** 仲春的天,阴晴不定,乍暖乍寒。 一两日的晴空又被阴云笼罩,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竹叶上,竹香侵入室,雨意更显浓烈。 危静颜停下笔,仔细检查一遍,静待墨干。 一切无误后,她将信纸装入信封。 信封上书写着“父亲大人右领军卫将军福启”。 边境之战已接近尾声,莫约两个来月,她父亲便要回京。 也是时候给她尚在边疆打仗的父亲写信,顺道提一提三皇子慎王和她之间的交情。 因她和桓筠祯两人的心照不宣,他们之间的关系眼下只在公主府、国公府和慎王府三处有所声张,外头的人除非有意调查,是不知情的。 她在等,三皇子桓筠祯也在等,等莘国公府在朝廷掌握实权、真正有能力左右局面的右领军卫将军危俞培的回京。 亲事真正定下来,也是那时。 “乔幽。” 危静颜轻唤一声,她的贴身丫鬟乔幽便双手接过了信,回道:“是,我这就让可信之人快马加鞭送去。” 危静颜制止了她,笑着摇了摇头。 乔幽不解问道:“信,不用送给将军吗?” 难不成有其他的计划? 危静颜不答,她静立于窗前,琥珀色的瞳孔盯着外头经雨水洗礼,狼狈下垂的竹,竹坚韧不可催,风雨却能使其弯腰。 她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要送,慢慢送,保证送到就好。” 乔幽不多问,领命而去。 暗沉的天际,闪电倏忽而过,而后春雷乍响,惊天动地。 危静颜处变不惊,冷淡着一张脸静看天气变化,与寻常她温婉和气的气质大不一样。 然而,这清葭院少有宁静的时刻,她假面不能卸下太久。 “该死的天气,毁了我的新衣裳了。” 危静姝未经丫鬟通报,大大咧咧地闯进了危静颜的闺房。 冷淡褪去,温和重装,危静颜转过身,吩咐丫鬟看茶招待,后问危静姝道:“雨天路滑,稍有不慎,便有危险,妹妹有事差人说一声就是,不必自己跑这一趟,万一伤着了,可不好同二叔二婶交代。” 危静姝是莘国公二儿子,也就是危静颜的二叔危俞泽的独女,两人年岁相近,关系是很一般的。 危静姝犹豫挣扎着,她是不情愿来的,可祖母说她不方便管,为了她自己,她必须自己前来。 她不情不愿地走近危静颜,扯着她袖子的一角,勉强地讨好着说:“我亲自来,是有事想请姐姐帮忙。” 危静颜忍着心底那股不适,没有将袖角从她手里扯回来。 空手而来,理所当然地请她帮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姐妹有多深厚的感情。 她不动声色地将危静姝引导着坐到软塌上,将自己的衣袖救了回来,面对那双直白的请求的双眼,她柔和地笑着说:“我一个寻常女儿家,本事有限,妹妹不妨先说说是什么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危静姝微低着头,眼珠一转,撒娇道:“别人不说,这事姐姐一定能帮得上忙的,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危静颜嘴角含着笑,危静姝不说具体事情,她就不答话,求人的不是她,急的也不是她,她有足够的耐心对待危静姝的纠缠。 危静姝得不到她的保证,说了几句好话就耐不住性子了,“好吧,我就直说了,三日后是安乐公主生辰,生辰宴我想跟姐姐一起去。” 她也不想放下面子来求危静颜的,可她没有收到公主府的请帖,安乐公主是最得太后宠爱的,公主不同其他贵女,发邀请帖根本不会顾及什么家世脸面,全凭个人喜好。 京城里谁不知道安乐公主要什么,太后就尽可能的给什么,很多时候连圣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安乐公主生辰宴不光是世家子弟,连皇家子弟们,也是争先着前去,那可是最好交际的机会,危静姝没收到请帖时还发了好大的火。 “妹妹有请帖的话,你我自然是一同前往的,哪里用得着冒雨跑这一趟。”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危静姝听着刺耳不已,她涨红了脸,说道:“姐姐给公主当了那么多年的伴读,我就算没有请帖,也能跟着去吧。” 这种话说出来,危静姝先是觉得难堪,危静颜不停地追问她,搞得好像是她故意赖上去的,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危静颜应当做的,危静颜当上公主伴读,是仗着国公府的势,理所当然是要回报国公府的。 她不过是取一点回报而已,完全不用低声下气,危静姝瞬间挺起了胸膛。 没错,就是如此,如果当年太后看上的是她,她当了公主伴读,是不回忆忘了府里人的。 软塌另一侧,危静颜将危静姝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问道:“祖母和二婶也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了,国公府一荣皆荣,我将来过得荣耀,对国公府就有益处。” 危静姝一脸骄傲,似乎是笃定了她会有了美好的未来。 危静颜垂眸,面上笑意不消,心里是一声冷笑。 她打算把决定权交给别人,回道:“待我禀明祖母,祖母应了,你我就同去,祖母不应,我有心也无力。” 有了她这话,危静姝高高兴兴地走了。 而结果,还是在危静颜的预料之内,老夫人应允了。 一荣皆荣? 所谓“一荣”,在国公府某些人眼里,并不希望是她。 ** 三日后,安乐公主生辰。 慎王府内,桓筠祯被人服侍着更衣,欲要赴宴。 他身着云锦白衣,辅以五彩丝绘编织的群山、花鸟章纹,腰系玉带,全然一派温温如玉的君子形象。 衣冠齐整后,桓筠祯低头扫了一眼腰间的饰物,冷声道:“香囊呢?” “属下这就去找来。” 耽搁片刻,东西寻了来。 桓筠祯轻轻摩挲着香囊,紧抿的嘴角才开始上扬,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见送香囊的人总要带着的,毕竟是她的一片真心。 第4章 第四章 安乐公主府位于皇城以南,洛水为界,过三座桥便能直达皇宫端门。 公主府前,来往马车不绝,门庭若市,正门口处,国公府的马车依次缓缓驶入。 到地方下了马车,危静姝就紧跟在危静颜的身侧,行至公主府一进院落的仪门时,还主动挽上了危静颜的手。 危静颜柳眉轻挑,嘴角微微上扬,嘲讽之笑一闪而过。 她回国公府大半年来,这是头一回,她这个妹妹如此地亲近她。 她犹记得,刚回府时,危静姝各种抢东西的场景,国公府按例发下来的衣裳首饰,她选了什么,危静姝就跟她抢什么,因她不跟她计较,任她争抢,危静姝觉得没意思了方才作罢。 莫名敌意从何起,危静颜莫约也猜着些了。 国公府前大夫人苏文茵为送危静颜入宫,基本耗尽了手里的资源,因而危静颜成为公主伴读时,已没有了多少银钱傍身。 而当她回国公府时,她身着绫罗绸缎,穿金戴银,还抬回了好几大口箱子。 她听说,危静姝因这事绞坏了好几条帕子。 生气的原由已不难猜测,入选公主伴读时,危静姝是备选人之一,当年兵权在握的莘国公以及老夫人都是看好危静姝的,而她是被前大夫人苏文茵中途安插进备选的。 危静姝大抵是将落选归咎于她了。 亲疏远近,唯利而论,危静颜打量着这跟自己名字仅一字之差的堂妹,心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仪门之后,一条宽又长的大理石路直通静宜堂,静宜堂是公主接见官员和贵客之所,前来祝贺的官员和世家子弟皆前往此处,而官员所携女眷和贵女们则在大理石路的中间路口左转,前往花厅相聚。 危静颜行至路口,忽然被危静姝拉住,不得已停下脚步。 “怎么了?为何止步不前?” 人来人往之处,她并不想在此耽误。 危静姝指了指她们身后,说道:“慎王殿下来了。” 她闻言回身望去,正迎上桓筠祯的目光,视线相接,互相微笑着点头示意,又同时收回了关注。 而后,她不管危静姝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拉着人就往花厅而去。 “唉,你拉着我作甚,太失礼了,我们该和慎王殿下见礼的,你给我放手,你自己要得罪人,别拉上我。” 危静姝好不容易见着人了,不甘心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拉着走了,可她又不敢动作太大地挣扎,免得在人前失了形象,只好压着嗓音怒斥着。 危静颜不理会她,一路较着劲,到了拐角处,方松开了人。 危静姝没了限制,欣喜地回身去寻人,而三皇子的身影已然见不到了。 无端误了时机,她气呼呼地瞪着危静颜,指责她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见慎王?难不成是怕我跟你抢吗?” 危静颜扶额,她以往只知道她性子骄纵了些,没成想这人行事都不顾虑后果。 她轻叹了一口气,好脾气地解释:“宾客来往皆经过那儿,人多口杂,你我贸然前去打招呼,万一经好事之人散播,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你还要不要爱惜自己和国公府的名声了?” 三两句闲话倒是不打紧,主要是她的父亲还未回京,这事还不适合搬到台面上,她也尚且摸不准桓筠祯有没有做好准备,上头可是有太子有皇帝的。 危静姝嘟囔着嘴,很不满地气道:“哪有你说的严重,不就是特意停下来说两句话而已,我们后头别的人家就是这么做的,阮芷萱和徐怡颖能和慎王说上话,我为什么不行?你还说不是防备我?” 被胡搅蛮缠着,危静颜将人拉到一旁,免得被他人看了笑话去。 她这会是有些后悔了,不该轻易让人跟着她来的,以目前她在国公府的处境,其实没必要处处让着府里的人。 她亦不想在公主生辰之日闹出不愉快来,面对危静姝的怒火,她耐着性子说:“别人那是有家中男子陪着,自然没问题,可国公府就来了你我两个未出阁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你凑上去像个什么样子?” 路上人少还另说,不会有大碍,这场合可完全不合适,人多不说,还全是洛京有头有脸的人家,传扬出去就不是小事了。 危静姝还是有点不服气:“可我娘说,你和慎王不是……” “危静姝。”危静颜严肃了,喝止了她后头的话,“有些话说出口,影响的可不知我一个人的名声,你自己亲事也未定,你可记清楚了。” 危静姝不顾场合地乱说话,她不得不敲打一下。 在没有确定三皇子那边是否稳妥前,她希望她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能尽可能慢一点地被世人知晓。 国公府里真正能为她做主的人还没有回来,三皇子那边若是承担不了风险,她面临的局面就麻烦了。 危静姝被她说得呐呐地点着头,这是头一回,她这么跟她说话,心头又涌上些委屈和懊恼,祖母说的没错,危静颜不是个软包子,要小心应对的。 及至花厅相聚,危静姝本就不高兴的心情变得更糟了。 世家夫人小姐们多聚在危静颜身边说话,她成了个透明的,被人忽视在一旁,她怨恨地看了一眼,心里愈发不平,领着她来了,言语间却不引见提及她,危静颜真是一点都没有把她当妹妹看待。 她听着他人左一句“温婉识礼”右一句“大方得体”地夸奖危静颜,更是呕得慌。 那一切本该是她的才对。 迟早有一天,她要抢回来。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公主身边的侍女朝危静颜走了过来。 “危小姐,公主有请。” 危静颜跟身边的人道了声抱歉,便跟着侍女离开,危静姝见状,也跟了上去。 刚出了花厅,侍女便拦下了她。 “危二小姐请留步,公主只请了危大小姐一人。” 都到了这了,危静姝不想放弃,她用威胁的语气对危静颜说:“姐姐,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祖母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危静颜没接话,只看了看一旁的侍女。 侍女会意,随即回道:“此乃公主殿下口谕,贵府国公夫人若有不满,可随时来找公主讨要说法。” 危静姝不敢得罪公主,诺诺地闭了嘴,独自转身回了花厅。 ** 清风拂来,绿柳扫过水面,漾起一层层涟漪。 直廊矗立在湖中,直通水榭。 水榭之内,珍珠帘微卷,正中间红木软塌镶嵌着华丽宝石,铺就着白狐皮,安乐公主侧卧其上,小酌着清酒。 人一来,公主放下手里的酒杯,打趣她道:“一脸假笑,离了本公主,越发没个人样了。” 危静颜一点客气不讲,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自嘲道:“我若是冷着一张脸,在他人看来,才是真的没个人样。” 她其实并不爱笑,娘亲过世时,她有两个月不曾笑过一回,可也正是因皇宫里不笑的那两个月教会了她笑的重要。 安乐公主啧啧了两声,眼神示意她给自己也斟一杯酒,后悠哉地接过递过来的酒,好奇问道:“你怎么把危静姝带来了?难得本公主为了你,特意不请她的。” “她非要跟着来,国公夫人的示意,不好推辞。” 她的处境如何,是否会尴尬,都不在国公府那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危静颜原也不想自找麻烦的。 安乐公主直起了身,脚踩在镂空的象牙脚蹬上,不愉地说:“看来本公主的分量不够,罩你不住,什么猫儿狗儿的,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危静颜浅尝了一口清酒,口齿留香,润人心脾,她放松了神情说道:“那倒也不是,他们大约是信不过你我之间的情谊,公主也不必担心,我自能解决的。” 外人只知道她能在公主跟前说上话,却不知她和公主之间交情已深到命运相连了。 公主的产业是她在打理,公主府的选址和建造是她出的主意,甚至公主向太后提出的某些要求,也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的。 十来年的相伴,其感情早已超越了血缘之亲。 “你有主意,本公主就不插手了。”安乐公主放松了下来,想起了正事来,“你和慎王如何了?” 危静颜垂首回顾了二人的相处,他尊重照顾,她体贴温柔,全然是陷入男女之情的模样,毫无不妥之处。 她成竹于胸地答道:“感情倒也顺利,其他的尚待商榷,总而言之,情势还不错。” 她说得笃定,安乐公主看着茶几上摆放的枇杷,若有所思,总觉得太过顺利,反而有些不安。 “进展不错是很好,但有一事,本公主要提醒你,据闻慎王是个极重感情之人,他曾为他的老师违抗皇上,差点被废了王爷封号,所以你的真心思得藏好了,若是被他看穿,掺了真情的,更不好收场,会闹出什么事来也无法掌控。” 重情也好,仁善也好,在皇宫里长大的,没几个人是简单的,善恶一念间,执念一时起,人的性情将来是否会变,难以说的准。 她之所忧,危静颜稍有领会,可如今的情形,三皇子的态度,给了她自信,她应声回道:“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露出破绽。” 第5章 第五章 星夜悄然而至,公主府后花园内,夜宴已开。 弯月高悬,琴音淙淙。 □□环绕,暗处流水泠泠,与琴音相佐,仰头而望,点点星光映长空。 月台之上,围屏相隔,男客与女客不相见,却也能互相听到对方的说话声。 危静颜给了身后的丫鬟乔幽一个示意,将桌上果酒换成了清茶。 她日间已和公主喝了两杯,不适合再贪杯。 底下,琴音绝,歌舞起,霞衣旋转柳腰轻,管弦清奏莺舌啭,虽是赏心悦事,她亦提不起几分兴趣来。 歌舞难静心,她总时不时地需要应承附和他人几句,脸上的微笑没功夫放下来。 好在她身边的危静姝经过公主侍女的警告,没再多言,给她省了不少心。 夜宴已至中程,先前来请她的公主身边的侍女轻步踱至她身侧,借着倒茶之举,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 危静颜以为公主有急事,四下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到她,迅速看了一眼纸条。 “桃株含露,丹彩灼目,虚左以待,邀君共赏。” 纸条攒成一团,握在手中,心却乱做一麻。 纸上字迹并非公主所写,反而看着像是…… 她轻声问侍女道:“何人交与你的?” 虚左以待,左为尊,若真是他,言语之间是否对她太过客气了? 无论尊卑权势,她远不及他,却是无半点轻视。 侍女凑近她,小声回道:“慎王亲卫嘱咐,要奴婢亲自交给危小姐。” 公主府侍女,慎王亲卫,皆能信任。 危静颜没了顾虑,桓筠祯相邀,于情于理,她都该赴约。 然而,她又不免纠结。 黑灯瞎火的,根本不适合应邀,更别提赏花了。 顶多能赏个花影,暗乎乎的,有什么好看的。 她还没听过月下相邀赏桃花的,赏月不是更应景吗? 即使今晚之月不够皎洁明亮,总比看不清的桃花要好。 莫非这就是桓筠祯洁身自好的原因? 危静颜凝眉回想着,似乎也不对,虽说他不怎么会选相约的场景,本人却是风华月貌,谦和似玉,俊美无俦的,加之他待人温和,不论尊卑,若非他坚定,多的是人不想他洁身自好。 多想无益,到这一步了,她是必须要前去的。 她浅浅一笑,起身赴约,刚一有动作,危静姝就开口了。 “姐姐这是要去哪?” 安静良久的人不安分了起来,危静颜略感劳神。 她顿了一顿,说道:“一点私事,不便相告,办完就回。” 若告知了她,今晚回去之后,国公府的人便都知晓了,明早就会有人仗着长辈的威风来训斥她。 她并不想浪费过多的精力跟国公府的人周旋这些小事。 她有意遮掩,危静姝不依不饶,理直气壮地:“我也要去,你若不带着我,就是信不过我,你我姐妹,姐姐该不会要寒了妹妹的心吧?” 危静颜笑了笑,好言相劝道:“妹妹,这儿不是国公府,你我说了不算,我信不信你不要紧,你会不会因为横插一脚而寒了贵人的心,才是你该考虑的。” “你……” 又是这一招,借别人的势来压她。 危静姝心有不服,但终究不敢在公主府得罪人,她连宴会的请帖都没有收到,若在此地起了争执,危静颜不站在她这一边,其余人估计也不会理会她。 从小便是如此,只要有危静颜在,她危静姝就没有出头的机会。 她甩袖坐了回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的恼火丁点未消。 人走了好一会,她也没什么心思观赏戏台上的戏曲,眼神飘虚地四下观望,围屏另一侧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慎王殿下呢……” “……不胜酒力……休憩……” 只言片语拼凑着,危静姝瞬间就想明白了。 什么私事,原来是去跟三皇子幽会,她就是在防备她,什么好事都不肯带上她。 危静姝暗恨着,她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摸着起了身,从席间退下,朝危静颜离开的危静颜走去。 ** 即使在熟悉的公主府,危静颜也没有打算独身赴约。 她带着乔幽来到了公主府的桃园。 花影随微风摇曳,阵阵清香萦鼻。 她环顾左右,没寻着人,便倚着粉墙,静候桓筠祯的到来。 黛瓦粉墙之后,一声轻咳,先引起她的注意,而后花窗的另一头传来话语声。 “孤在此处,不必找了。” 危静颜顺着花窗望去,桓筠祯静立在墙的另一边。 她疑惑着望着人,问道:“诚意相请,为何又隔墙相会?” 花窗之后,桓筠祯提着琉璃灯盏,整个人蒙上一层光晕,与黑暗分隔开来,加之他那风神轩朗的面容,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他薄唇轻扬,柔声答道:“日间匆匆一别,心有惦记,故而相邀,他人府邸,恐有隐患,有损你之名声,故而隔墙,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盈盈烛火,映在他的眸中,深情且迷人,危静颜心非匪石,难免动容。 此略微荒谬的相会,莫名的博取了她的好感。 隔着一堵墙,能绝流言,他是真的站在了她的立场在思考,连危险都先为她排除出去了。 因为,流言若起,名声有碍的应当只有她一人。 她略略侧身,将身影和神情融于黑暗,嘴角的笑更是一点点褪下,回到她最舒适的状态来。 有墙更好,卸下伪装也能不被他察觉。 “殿下为我思虑周到,没有见谅一说,是我该感念殿下。” 夜幕之下,月光浅浅,灯影婆娑,桃花难赏,她却觉得不枉此行了。 以假意博真情,总是不光彩的,她应当对他更好些。 她眼角扫到桓筠祯腰间佩戴的香囊,她亲手绣的,也是他舍不得戴的香囊,心情很好地说:“香囊效用如何?若不抵用,下次我找太医帮忙,重新调配。” 寻名医一事也要提上议程了,浅眠之症也是辛苦,将来她替他治好了,也能让他欠下她的人情来。 桓筠祯摸着腰间的香囊,笑道:“你亲手所赠,岂会无用。”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穿透花墙,穿透黑暗,包裹着一层淡淡的温暖,危静颜想着,如果是感性些的人,早就会沉沦其中了。 花香愈发浓郁了,危静颜阖眼,将心思掩盖。 “危小姐。”他轻声呢喃着。 “嗯。”她随声附和着。 “抬头。” 她睁开眼,望向星空。 绚烂的烟花腾空绽开,如一朵婀娜多姿的七色花,盛放之后,光辉不减,流星般垂落向人间,在她来不及感叹之际,一束又一束的冲向天际,耀眼夺目。 她所站的位置,将远处的烟花尽收眼底。 她还来不及询问他是否是故意为之,桓筠祯先说了话。 “桃花,好看吗?” 焰火燃于天空,光辉撒向大地,部分藏于阴影的花现于光下。 她看见,嫩蕊含珠,粉红的桃花娇羞着,在风中轻轻摇曳,潮红似霞,比胭脂红更显妩媚。 烟花一升一落,桃林一明一暗,有种说不出的缱绻缠绵萦绕在四周。 “好看”二字不知为何哽在喉间,怎样都无法说出口。 抬头是烟花,低首是桃花,她困于花海,不知如何作答。 桓筠祯忽而严肃了起来,他轻唤着她,在她转身后,慎重地凝视着她的双眸,他说:“此处是赏烟花最佳场所,良辰美景,惟愿与你共赏。” 这一刻,不知是羞涩还是羞愧,危静颜能感受到热意一点点爬上了她的脸颊。 她逃避般地避开了桓筠祯的视线,支支吾吾地道:“我……多谢……我亦是。” 说完,又觉着自己太慌张了,表现得不好,想找补又不知从何处开始找补。 她耳尖的绯红换来桓筠祯的一声轻笑,她便顺势偏过头,避开不知所措的后续回话。 哪知,她一偏头,正迎上了躲开了花窗窥探范围的乔幽的眼神。 惟愿与她共赏? 惟愿? 这还有一个人呢。 危静颜不经思考地朝乔幽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乔幽:…… 她本来就没有出声,小姐何必多此一举。 危静颜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今晚的相会,她多少有些招架不住了。 白天的豪言壮语,这会都要现行了。 在真心真意面前,不露出破绽可能会比她想象中的要难。 “出来许久,烟花已散,该回去了。” 她需要些时间,来反省今晚的表现。 桓筠祯也不强留,只贴心地说:“为避人耳目,你先回,孤稍待一会再回。” 果真面面俱到,她想岔了,他能洁身自好,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品性极好的君子。 道别之后,危静颜原路折返,心情却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而墙的另一侧,琉璃灯盏飘忽着,时明时暗,三皇子桓筠祯半隐于黑暗中,就如有阴晴圆缺的月,明亮暗淡,了然于心,借光而亮,与皎洁无甚干系。 “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他的好友兼下属程元章从暗处走了出来。 桓筠祯面无表情,难得开口解释说:“她值得,她是安乐公主的军师。” 第6章 第六章 危静姝从宴席上溜了出来,她对公主府不怎么熟悉,私下找寻一番,没见着危静颜。 她不肯轻易放弃,在晦暗不明的回廊里四处游走着,见着公主府的下人,恐她们向着危静颜,走了消息,便也不愿问路。 她稀里糊涂地经过一个月洞门时,碰巧见到了园子里的三皇子。 可三皇子并没有和危静颜在一块,而是和另一个她不熟的男子交谈着。 她离得远,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贸然前去似有不妥,她躲在月洞门后,准备来一场偶遇。 她清楚知道,危静颜受到府里的重视,全是来源于三皇子。 也巧了,她刚侧身藏于月洞门后,园中的人就有了动作,缓步往外走来。 危静姝把握着时机,埋着头从月洞门快速走出,朝迎面有人影的地方撞去。 眼前的身形轻快一闪,她来不及停下,撞入另一人的怀中。 “天黑,小姐当心。” 程元章搂住被桓筠祯有意避开的人。 危静姝一把推开这不认识的男子,眼神不住地往三皇子的方向望去。 桓筠祯维持着脸上的浅笑,不发一言,好似方才迅速闪躲的人不是他一样。 谋算落空,危静姝不想浪费难得的机会,主动走到三皇子跟前说道:“慎王殿下,我是危静姝,我来找我姐姐的,殿下知道姐姐在哪里吗?” “姑娘闺名,不该轻易告诉外男,方才所言,孤一个字都没听到。” 桓筠祯面色平静,眸中却蒙着灰雾,说出的话听着温和又隐隐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 危静姝当即愣在了原地,这和她料想的不一样,她好歹跟危静颜也有一二分相像,三皇子怎么都不应该话里话外指责她言语失礼的。 为什么没有一点作为妹妹的优待,不是危静颜就不行吗? 危静姝绞着帕子,指尖都发白了,“我……” 她想解释,挽回一些颜面,但三皇子已不搭理她,径直走掉了。 她不甘心想要去追,又被人拦下了。 程元章微眯着眼,将琉璃灯盏塞到她手里,笑道:“静姝小姐,这个送你照明,可否需要我送你回去?” “别叫我的名字,登徒子。”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三皇子才说了,随意告知姓名是不检点的,他立马就说出了她的名字。 危静姝甩手,把琉璃灯盏一摔,灯盏内的烛芯着地,烛光一下就灭了。 程元章的脸全部隐入夜幕,眼眸深邃,似笑非笑,危静姝无端觉得有些吓人,她不敢多留,拔腿就跑掉了。 程元章一脚踩在灯盏的碎块之上,“咔嚓”,琉璃灯盏碎的不能再碎了。 “原来她没听到啊,真没劲,连我这笑面虎都不敢惹,还妄想攀附阴险蛇。” 他语气里透露着满满的失望。 ** 危静颜脚步快速地回到了宴席上,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她小瞧了桓筠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真诚最是动人心,要维持冷静也是难事。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了静心,却发现原本坐在她身侧的危静姝不见了影子。 是故意去寻她了,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叫走了? 她看向乔幽,乔幽摇头,回道:“应该没跟着我们,回来时,我特地留意过,身后没有人。” 危静颜眉头不展,“去找,别让她出事。” 危静姝是她带来的人,不管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给公主府添了什么麻烦,她都得要给人善后的。 她又是个任性的,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危静颜不止一次后悔将人带了来。 宴席接近尾声时,乔幽将人寻了回来。 危静颜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危静姝除了额角有汗,一脸不高兴之外,其余都好。 应该是没遇到什么麻烦,她总算放下了心。 “下次别一个人乱跑,尤其是晚上。” 也不知道她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丫鬟都不带,自己一个人瞎跑,要是遇上什么不怀好意的,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也好在公主府不是皇宫,没有什么大危险,不会悄无声息地被人解决掉。 危静姝很不高兴,她尤其不想被危静颜教训,冷哼道:“到底是谁在乱跑,管好你自己吧。” 要不是危静颜,她也不会遭遇这些。 她心里憋着气,回府的路上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危静颜也不曾理会她,只要人没事,她没兴趣知道危静姝经历了什么。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内的人,各怀心思。 ** 又过两日,晴云轻漾,花蝶纷纷。 白瓷鹅颈瓶中的桃花红润娇媚,嫣然含笑,彰显着春意盎然。 危静颜玉指纤纤,轻抚着花儿,略略出神。 花是乔幽一早摘来的,含着清晨的露珠儿,摆放在她的案头,供她欣赏。 乔幽是无心之举,她是观者有意。 桃树花期不长,终有结果之日,也不知她这隐瞒的假意可有换做真情的那一天。 柳眉拧起,双眸似是懵懂着的。 要不要试一试呢? 她称不上什么好人,良心还是有的,眼睁睁看着三皇子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于心何忍? 她非是以戏耍他人为乐的人,情势和利益所诱,有了纠结之选。 书案上,羊脂玉镇纸白狮压着宣纸,瓶中花悠悠泛着清香。 良心推搡着她,理智却背道而驰地拉住了她。 是了,她也不必如此着急。 还没有到她必须要下定决心的时刻,她可以慢慢想。 先等她的右领军卫将军的父亲回京,亲事定下了再说。 她从三皇子那儿得到的好处,她会给与相应的回报。 至于情感的付出,不妨先欠着。 只要不被发现,谁又知道,谁欠了谁呢。 烦扰散去,花不迷眼,她已有了方向。 心思由灼灼桃花转到账本,危静颜翻开后,刚要查阅,房门就被轻推开来。 甘棠抱着一包布料进来,喜笑颜开地跟她邀功道:“小姐快看,奴婢把这个月的布料领回来了,这次比往月多了不说,还有半匹用金银线绣的锦缎呢。” 以前不少清葭院的东西就不错了,头一回那些人舍得多给。 危静颜随意看了一眼甘棠兴冲冲地打开的布料,神色如常,并没有感到意外。 与其说早,不如说这些东西来的晚了。 公主府赴宴回来后,危静姝在她自己院子里闹了一通脾气,她的娘亲二夫人对此颇有微词,但老夫人没有出面,事情就不了了之,没人跑到危静颜跟前争辩。 国公府现大夫人,危静颜的继母执掌中馈,平日里是不动声色,很少出头,这会多少还有些眼力劲,在老夫人暂且不寻她的错事的时候,待遇便提上来了。 看人下菜,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危静颜起身,摸了摸那半匹锦缎,忽而笑问甘棠道:“金银线绣的锦缎,你喜欢吗?” 甘棠不明所以,谄媚着回道:“喜欢,这可是好东西,奴婢去领的时候,那管事的眼睛都黏在着布料上了。” 而且甘棠能明显察觉到,管事和府中其他人,对她和其他清葭院的人,态度都好了许多了。 危静颜负手而立,淡然说道:“半匹金银线绣锦缎一半赏你,一半送给乔幽,其余的布料,给院里的人每人做一件新衣裳。” 就这么点东西,她还不想给人台阶下。 “这……” 甘棠惊讶了,这么珍贵的布料也能赏给她吗? 金银线绣可是用纯金、纯银搓丝绣成的,能和四大名绣媲美的,那价钱可是相当不菲的。 “小姐,这么好的东西,奴婢真的能收吗?” 甘棠心里泛着嘀咕,收了她应该也是不敢轻易穿出去的。 “有什么不能的,安心收下就是,若有谁不满,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危静颜很是无所谓,甘棠却是内心翻涌,得了好事还避开了风险,她只在小姐身边才经历过。 甘棠心里不是滋味了,无他,若她忠心耿耿倒也没什么,可她这怀有二心的,着实受之有愧。 “奴婢……” 危静颜打断了她,“收着吧,我也知道,跟在我身边这半年里,清葭院的人受了委屈,以后就不会了。” 甘棠有所触动,她认真了起来,信誓旦旦地说道:“今后奴婢绝对不会做对小姐有害的事,一定一心向着小姐。” 危静颜点头,让她把布料分发下去。 解决了一处隐患,往后行事方便不少。 不多久,乔幽也进来了。 “小姐,马车备好了,今日要去几家铺子?” 危静颜早有里计较说:“大的商铺都走一遍,小的就不用管了。” 她手里管的是公主府的产业,因三皇子桓筠祯,她们的谋算有了变动,她需要把产业移交给下面的人管。 这段日子,她会在要紧的各处铺子把把关,确认好了之后,就能放手下去让底下的人去处理。 因为三皇子是最紧要的,她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他身上去。 乔幽暗自估算了一下,担忧地回道:“太赶了,回府的时辰会很晚的。” 危静颜自信着笑道:“无碍,甘棠会帮着掩护的。” 第7章 第七章 一辆青布帷幔的马车在洛京城的街道上行驶徐徐前行着,从外表看,半旧的马车与路上的其他马车并无不同,厚重的车帘紧密地遮掩住,丝毫不能窥视,只有进入后,才能发现里头是别有洞天。 羊绒地毯铺着,金箔玉器装饰着,贴着车壁的柜子是黄花梨木的,无一处不精致。 危静颜端坐其间,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账本。 从离莘国公府最近的铺子开始,将她和公主的大商铺一间间视察过去。 约有十来间大商铺,分布在各个坊区。 到了地方,把马车一般停在商铺的门前,她戴着帷帽进入铺子,而后在专门备下的房间内,听取各掌柜的汇报。 头几间铺子有亏有盈,均在可控范围之内,没什么大问题,直至她到了南市福善坊的药铺时,情况有了变化。 本草药铺原先很不错,每月都能挣到不少银钱,可现在连着两个月均亏损很大,远超出了她的估算。 药铺二楼用来待客的房间内,危静颜修长的指节点着账本上的账目,温柔收尽,皂纱帷帽之后神情难得严厉,问垂着头的赵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春时多雨,冷暖不定,天时无常,人易患病,按理药铺的生意不会差,更加不会出现亏损的状态。 如非异常,根本不可能如此,而据她所知,赵掌柜并不是什么偷奸耍滑、狡诈失信之人。 赵掌柜面容有些憔悴,他屈膝半跪,自责请罪道:“主子容禀,并不是我等欺瞒,本来药铺生意很好,两月前,对面新开了一家药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衙役官吏都先紧着那家买药,我们在价钱上已经很实惠了,与对面药铺相比,也占不着什么优势,于是连带着寻常百姓,也被对面抢了去,故而亏损。” 危静颜来时,只想着不要引人注目,并没有留意对面新开了一家药铺。 她听了赵掌柜的解释,起身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崭新的招牌引入眼帘,“济善药铺”金光闪闪四个大字,将买药的人都引了过去,而本草药铺前,无人光顾。 两相对比,更显她这边萧瑟。 “那家药铺的主人是谁?” 能将达官贵族引到铺子里,背后的主人肯定不简单,能将寻常百姓也引了去,经商头脑也是不错,确实是难得劲敌。 本草药铺是安乐公主的产业,本来也是不简单的,但是危静颜想留一条后路,有些铺子没有用上公主的名义,也没记在公主的名下,本草药铺就是这种情况。 本草药铺因没有名义上的背景,药材价格卖的是相当的公道,可以说得上是物美价廉,为的就是在有背景的商铺的竞争下依旧能够存留。 不过,这种选择好像并不怎么行得通。 赵掌柜头更低了,他无所适从地回道:“请主子恕罪,我等无能,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实在查不出济善药铺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 查不出? 那不是身世显赫的贵族就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了,难怪这么棘手。 危静颜弄清了亏损的原由,就没有过分苛责赵掌柜了,“起来吧,药铺就正常开着,其他的事,我再做安排。” 要赵掌柜去查,是查不出什么了,必须动用公主府的势力才行。 危静颜打量着对面的药铺,各处都是新的,装潢不俗,看着就知道花了不少银子,居然药材价格也能和她们药铺不相上下,对方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就是打着击垮本草药铺这家“名不见经传”的铺子的目的,将生意完全抢走。 要怎么争,怎么比,还不能轻易决定,等打听清楚了对面的来头,她才好谋划,而且她也不惧对方的挑衅。 素手搭上窗柩,正欲关窗之际,偶见对面药铺前停了一辆马车。 危静颜好奇心起,多看了一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也能省下不少功夫。 珠宝镶嵌的华盖马车上下来两位年轻华服男子,因背对着,危静颜看不清楚他二人的面貌,不过,其中一位身着玄衣的男子背影看着莫名有些熟悉。 “主子,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乔幽见她盯着对面不说话,不由询问她道。 熟悉的背影进入济善药铺,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危静颜才收回了目光,淡定地说:“没事,去下一家铺子吧。” 她认得那个背影,是三皇子桓筠祯。 不过,三皇子进入药铺,只能说明三皇子和药铺的主人有干系,还不能确认药铺就是三皇子的。 重新回到马车后,危静颜还在想着药铺的事。 若济善药铺是别人的,看在安乐公主和极其宠爱安乐公主的太后娘娘的份上,对方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再和她们抢生意的,即使仍要抢,亮明背景后,她也不会输。 但是,假若真是三皇子的,以她表面上对三皇子深情款款和暗地里对他有所图谋的份上,这利是非让不可的。 危静颜轻叹了一声,算了,先查明清楚,不幸真是三皇子的,大不了就舍一间铺子。 其后,危静颜又陆续巡视了好几家铺子,另外两家没有挂着安乐公主名儿的铺子,没有出现本草药铺的情况。 西落西山,月上梢头,街道上,灯火通明,人间喧嚣,纷纷而至。 青布帷幔马车停在了最后一商铺,也是危静颜她们最挣钱的铺子前。 危静颜缓缓迈入这家钱庄的二楼,一边听着王掌柜汇报盈利情形,一边观看着对面的车水马龙。 这家钱庄是她选的地方,正对着洛京城最热闹奢华的掩画楼。 掩画楼是犬马声色之所,里头灯火彻夜通明,犹如白昼,无数珍宝在此拍卖,各类歌舞在此演出。 众人皆称赞此楼“赏宝赏人赏美酒,有诗有画有竞技”,引得达官贵人流连忘返,平民百姓向往不已。 危静颜碍于名声,不曾进去过,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掩画楼,因为掩画楼越是热闹,她经管的这钱庄就更挣钱。 等到王掌柜汇报完了,危静颜还舍不得阖上窗户那道推开的小缝,她回到国公府后,已搬离皇宫的安乐公主就迫不及待地到掩画楼游玩过了。 听说那里头有不少新奇玩意,西域、天竺等外邦的物件不在少数,还有金发碧眼的胡姬跳舞,危静颜是对掩画楼愈发好奇。 天色渐晚,乔幽忍不住提醒她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再等一会。” 她还没看够那金碧辉煌、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的掩画楼,她不能进去,好歹多看两眼,过过眼瘾。 她又高兴又遗憾地欣赏着掩画楼,不经意,她眼角瞟到了一辆眼熟的马车,是白天见过的珠宝镶嵌的华盖马车。 不会又是三皇子吧? 如此奢靡堕落之所实在是跟三皇子那正派君子作风极其不相符。 莫非是她认错了,背影只是非常像,但并不是三皇子桓筠祯本人? 危静颜不确定了,一天之内碰上两次,她和三皇子会那么有缘吗? 她以前在皇宫里还听说过三皇子是个朴素低调的人,按说他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然而,马车边上的玄衣男子突然转头看向钱庄一楼,他同行的那人也跟着转头了,只消片刻,危静颜就将两人的相貌看了个正着。 毫无疑问,那就是三皇子,她“倾心”的慎王殿下桓筠祯,旁边那位男子,她也认识,他是刑部尚书之子,卫尉寺寺丞程元章。 他们去掩画楼做什么? 买珍宝,寻情报,来应酬,还是寻欢作乐? 危静颜不得而知,她想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三皇子才会来的。 没什么,这很正常,即使是君子,也有不便之事,需要出入此等场合。 她很清楚,也很明白,心中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挥之不散。 似乎有点违和,至于是哪里违和,她也想不明白。 “小姐,不能再拖了,再晚就不好隐瞒了。”乔幽估摸着时辰,再次催促。 危静颜关上窗,皱着眉道:“好,这就回。”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毕竟这仍是在正常的范畴之内,她自我安慰着。 ** 钱庄对面,掩画楼前,桓筠祯和程元章一道下了马车。 程元章一如既往地扬起他那玩世不恭的笑脸,抬腿就要入掩画楼,眼角扫到桓筠祯至了步伐,他也停了下来,顺着桓筠祯的视线望去,目光停在了钱庄前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上。 “怎么了,那辆马车有问题?” 程元章细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青布帷幔的马车,很常见也很普通。 桓筠祯掩着嘴,沉思片刻道:“这辆马车,今日见到过,嗯,没错,在药铺前见过。” 程元章不以为意地说:“应该是巧合,真要是跟着我们的,早就被暗卫发现了,更何况,不管是药铺还是这儿,都是这辆车先到的,要怀疑也是对方怀疑我们。” “巧合?” 桓筠祯似信非信,他斟酌了一下说:“罢了,正事要紧,进去吧。” 两人不再管那辆马车,一起进入了掩画楼。 第8章 第八章 月色朦胧,洒下一地银霜,笼罩着清葭院,树影摇曳,错落地倒映在院子里,留下一道道斑驳的暗影。 沉沉夜色如水,嘈杂的说话声打破了往日的宁静的气氛。 甘棠以身挡在危静颜闺房门前,细声细气地跟来人说话,“大夫人、二小姐,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小姐她日间着了凉,身子不适,这会也已经是亥时,小姐她睡下了,还请二位主子体谅。” 大夫人李氏不予理会,给危静姝使了个眼色,自己并不出头。 李氏执掌中馈,府里各处都安插了自己人,晚膳时,她得了消息,说是有一辆青色帷幔的马车一早出了府,不见回来。 她四下查了一番,只危静颜一整日地见不着人,便撺掇着危静姝来查看。 李氏以往都是私底下处理的,不管是指使管事克扣清葭院的东西,还是挑起老夫人对危静颜的不满,她都不愿意把自己推到明面上,落个苛待的名声。 今日着实是被气着了,因危静颜和三皇子关系开始明朗,李氏是想拉近和危静颜的关系,也好为她两个尚且年幼的儿子铺路。 于是她忍痛割爱,将那半匹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金银线绣的绸缎送给危静颜后,她却将东西赏给了下人。 这不仅令李氏颜面扫地,还让她被二夫人狠狠地嘲笑了。 李氏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又恰好拿住危静颜的把柄,又怎么会舍得错过借题发挥的机会。 私自出府,深夜不归,可不是小事,国公爷也不可能惯着她的。 李氏眼中的意思,危静姝立马接收到了,公主生辰宴上的事,她可记得很清楚。 危静姝直接上手推了甘棠一把,她颐指气使地说:“躲开,你一个丫鬟也敢拦着本小姐?” 甘棠被推了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她还是用后背抵着门,不让她们进去。 “奴婢不敢,若是小姐吹了风,病情加重,国公爷老夫人那儿,奴婢也交不了差,请二位主子见谅。” 危静姝怒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拿祖父祖母来压我。” 说着,她就想硬闯。 大夫人李氏担心闹过了头,她得担责,便阻止危静姝。 大夫人板着脸,严肃地对甘棠说:“大小姐身子不适,我这个做母亲的来看望她,有何不可,你一个下人非要拦着,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 甘棠要顶不住了,大夫人名义上是小姐的母亲,她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反驳,挑拨主子这等事,她是万不能认的。 正当甘棠纠结不已时,门后有了动静。 “咳咳,甘棠,请大夫人和妹妹进来。” 危静颜的声音一出,甘棠松了好大一口气,还好小姐赶上了,她让开了路,将人请了进去。 屋内,危静颜只穿着中衣,一脸刚睡醒的模样,略显虚弱地说:“睡中不知有客来访,怠慢了二位,还望原谅。” 危静姝心直口快,想也没想就问她:“你今天一天都在府里吗?” 危静颜唇角上扬,意味不明地笑着问道:“听妹妹这语气,我在府里,你们好像不太高兴啊。” “你误会了,没有这样的事。”大夫人赶紧替口无遮拦的危静姝找补,她忽而觉得自己带了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拖累来。 大夫人李氏摆着笑脸,语气很柔和地说:“听说你病了,我们是来看看你的。” 她是来揪危静颜的错处,不是让别人来挑她们的不是。 危静颜拢了拢乔幽为她披上的外裳,淡淡地说:“没什么大碍,多休息便没事了,只恐夜晚浅眠,被扰了清梦。” 就差明说她们打扰她休息了,一点面子都不留,李氏脸色不好看了,匆匆说了句告辞,就领着还想要闹事的危静姝走了。 再不赶紧走,等人真病了,过错推都推不掉了。 她二人气势汹汹而来,弃甲曳兵而走。 甘棠这会才意识到,小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她之前为什么处处退让呢。 “乔幽,去拿最好的金创药来,甘棠手受伤了。” 甘棠想不明白之际,听到了小姐的话,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被蹭破了皮,她想应该是被二小姐推了一把的时候伤到的。 她自己都没注意,小姐比她还上心,“没事的,只是小伤,小姐不用担心。” 危静颜关切地说:“怎会不担心,你是因我而受伤,我自然要负责,今日辛苦你了,擦了药,早些休息吧。” 甘棠感激地接过那名贵的金创药,一步一回首地下去了。 清葭院恢复了安静,危静颜褪去了笑容。 “将密令传下去,查清楚济善药铺背后的主人,以及三皇子和掩画楼的关系。” 有些事需要尽快查清楚。 ** 幕色愈浓,已至深夜。 华灯璀璨的掩画楼的最高层,此处是楼主人亲自邀才能进入的六楼,楼梯口处多人把守,里面除非特定的人,其他人均不得入内。 六楼有一处会客的正厅,里头奢华精致,古董字画随意一件价格均是不菲。 正厅主位是一张象牙雕刻的山水图为后背的紫檀木椅,桓筠祯正端坐其上。 左边下首位上坐着程元章,右侧下首的椅子空着,桌边却有一杯喝过的茶。 “我说了那么多话,竟比不上你一句话有用,这人也是个不简单的。” 程元章翘着二郎腿,坐没个坐相。 他本是看上了那人的能力,想以利益诱之,拿出了他的引以为豪的口才,结果那人硬是不为所动。 而桓筠祯只说“孤有把握掌握一半的南衙十六卫”,那人就倒向了他们。 程元章喝着小酒,叹着气。 桓筠祯浅尝着杯中烈酒,早已预料了结果。 大胤朝军队主要分为北衙和南衙,北衙禁军归属皇帝本人,南衙禁军由臣子管理,无战事时护卫京城,有战事便合集各地府兵打仗。 北衙禁军无论如何是不能插手的,南衙十六卫可操作之处就有很多了。 方才走的那人隶属南衙十六卫,对他有情的危静颜的父亲也隶属南衙十六卫。 杯中酒饮尽,桓筠祯才慢悠悠地开口说话:“去查一查那辆马车和它停靠的商铺。” 程元章放下手中杯,漫不经心地说:“有必要吗,不过一辆普通马车,兴许就是碰巧逛了那两间铺子,影响不了我们。” 桓筠祯指节轻敲着桌面,半阖着的双眸如深渊般一望不见底,冰冷的神情让人无法将他与君子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兴许?兴许对方见到了你我,兴许对方联想到了什么,兴许对方早已知晓是故意来打探,你还想兴许什么?” 桓筠祯抬眼,平淡无波地说着话,好似只是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深知他秉性的程元章明白,他是在命令,不容质疑不容推诿的命令。 “下官知道了,立马去办。” 程元章正经了起来,语言都恭敬了。 ** 清葭院中,琴音清扬,先为轻缓,后转急躁。 一缕轻烟袅袅,随风而动,未几,琴音止,愁入眉间。 已过三日,迟迟没有回信,危静颜心有不安。 不知是查不出消息还是有人刻意阻挠,无论哪种,均是隐患。 窗外鸟鸣啭啭,更添一分焦躁。 等至午膳时刻,乔幽终于回来了。 “如何了?” 她不由有些急了,若真有什么势力在暗中聚集,对她和公主是不利的,对她们选中的三皇子也是有碍的。 乔幽环顾四周,确认隔墙无耳后说:“只查到了一部分,济善药铺背后真正的主人是程元章,掩画楼查探不出来,慎王殿下只偶尔去过掩画楼,而程元章则是那儿的常客。” 听完,危静颜支着下巴沉思。 据闻,程元章和三皇子关系甚好,他们又一同出现在了济善药铺,那么即使三皇子不是药铺的主人,他很大可能也会从中获利。 那生意要不要让,还有待商榷。 至于掩画楼,是真正该头疼的。 危静颜思索再三,有了主意,“人撤回来,不用查了,以免打草惊蛇,另外派系些机灵的人到我们的钱庄去。” 乔幽瞬间明白了,“小姐是想利用钱庄作掩护,监视掩画楼。” 危静颜点头,她甚至有些懊恼着说:“早该如此了,我们的钱庄都那么挣钱,掩画楼的收入可想而知有多丰厚,那么挣钱又背景不明的,就不可能是小角色。” 别的也还能忍受,这掩画楼要是跟皇子们相干,就不得不防。 她和安乐公主做下的豪赌可不能因为这些而失败。 事情有了处理的方向,乔幽想起另一件事来,她将请帖拿出来说道:“公主府送来了请帖,请小姐明日前往。” 危静颜接过请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公主若是自己找她,会亲派公主府下人来请,而如果送来的是请帖,那就意味着三皇子想见她。 时机真是相当巧妙了,她正好也要见他,要和他商量一下药铺的事情。 这么看来,她和三皇子是有些缘分的。 她对乔幽嘱咐道:“东西备好,明日你同我去。” 第9章 第九章 春雾袅袅,绕屋缠树,似轻纱笼罩大地。 桃花园中,有风掠过,花瓣飞舞,飘洒而落,装饰着凉亭中,等候已久之人的衣角。 危静颜是如约而至,而亭中桓筠祯云锦白衣上点缀着的两三片桃花,彰显了此人提前而来,对她重视非常。 这次,她为了自己“坠入情海”的小女儿之态,将乔幽留在了园门处,快步走向了三皇子。 “我来得迟了,劳你久候。” 眼中含情,殷殷地凝视着他,又在他的目光追上来之后,羞涩地半低着头,似娇嗔似抱歉地为自己迟来的举动自责。 桓筠祯侧身一步,为她让开路,请她入座。 “非是来的迟了,是孤想念这园中的桃花,故而来的早了。” 他用他那如古筝轻轻拨动般低沉的嗓音轻诉着,如美酒醇厚,山石安稳。 说着桃花,却只看着眼前人。 星空之下,焰火璀璨,桃花灼人。 危静颜不由想起了那一晚,心中感叹,莫道君子古板,情话说来亦动人。 念的是花,思的是人。 他为她沉沦,而她不是过往的她,早有了准备。 危静颜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花,她捧在手心里,顾盼回眸,美目中秋波流转,霜颊处绯红点染,一抹浅笑,含蓄且多情。 她丹唇晶莹,徐徐说着:“如此美景,错过一分便添一份可惜,殿下今日可愿多陪我些,补回我那份遗憾吗?” “荣幸之至。” 桓筠祯宠溺着笑着,应下了她之所求。 危静颜心中大定,果然这才是她的真正水平,夜晚赏花之时,太过突然,一时不备,令她失了些许镇静。 今日,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你侬我侬的情意表述之后,接下来要进入正事了。 她酝酿了一下,刚要说话,被桓筠祯抢了先。 他歉容已显,言语中含着不安说道:“有一事,我要同你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 他这一说,打断了她准备要的说辞,危静颜只好先放下心头的事,顺着三皇子的话,疑惑着问道:“殿下是极好的人,何罪之有呢?” 她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是他对不起她的。 反而是她借着他的名头,在国公府里立威。 桓筠祯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做了个请的动作,才娓娓道来:“事情是因济善药铺而起,前日,好友元章得知有人调查济善药铺,便同孤借了些侍卫,想要反查之,那家药铺孤出了一半的银钱,就与他行了个方便,怎料,原是我等的不是,误抢了你和安乐的药铺生意,今日来此,特为请罪而来。” 他说的没有破绽,神情也没有破绽。 如此态度,自然是不会同他计较一家药铺的得失。 但,危静颜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下的是密令,是派公主府最精锐的下属去查的,不过三日,行踪已泄,据她以往所知,慎王府不可能如此厉害的。 那么,究竟是有人相助三皇子,还是三皇子的势力远比外人了解要强大? 危静颜瞬间改了主意,以退为进,她笑着说:“做生意,想来是各凭本事的,殿下毋须如此,你我道路相同,我怎能与殿下相争,我们那家药铺生意不好便不好,我去和公主商量,改成其他的商铺罢。” 本来以为是程元章的商铺,她不打算舍弃,可三皇子有一半,就顺势送他个人情,舍了药铺的生意。 她说的真诚不犹豫,桓筠祯听得眉头紧锁,他摆手回道:“不可,本草药铺在前,济善药铺开张在后,要改也是改济善药铺。” 他的说辞同样恳切,看不出任何虚假之处。 有这份心,说明他这人是能信任的。 危静颜劝他:“济善生意好,改它损失大,本草生意流失,留它需重投银钱揽客,岂不都亏?殿下的一番心意,公主和我都记着,就不必再争,多费银子了。” 其实真要济善药铺关门了,重新揽客的银子很快就会挣回来,不存在她会亏损的情况,她是故作体贴,叫他念着她的好,记着她的情。 桓筠祯为难着,思考着,不消一会,神情恍然,似有了解决之法。 他剑眉微扬,眼角含笑地说:“好,依你所言,不过孤那五成收益中,三成必须转给你和安乐。” 这……危静颜属实没想到,三皇子会实诚这这样,三成归她们,他自己不就剩两成了吗? 更别提济善药铺的如今生意是比之前的本草药铺的生意更好的,本草药铺改成别的商铺,亏肯定亏很多,可亏得那些应该是比不上一家形势大好的药铺的长久三成利的。 难不成是因为她,所以三皇子愿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收下济善药铺的三成,她当然是想收,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呢,干脆收下又不符合她贤良大方的形象,要不三推四让地走个形势之后再收? 危静颜动摇了,不单是因为银子,还有三皇子的那份真心。 越是真诚的心,越要守护好,将来才会换取到更大的益处。 她不得不违心地说道:“这如何使得,殿下公事繁多,要使银子的地方可不少,而我不过内宅女子,少有花钱之时,万不能收下,银钱该留在最需要的场所。” 所谓最需要的场所,是安三皇子的心,银子嘛,大不了她以后再挣,保三皇子是最紧要的。 她忍痛告别白花花的银子,也做好了多次既顾及三皇子的面子又能有理有据推掉三成利益的说法。 可她没料到,桓筠祯并不按照她的设想来,也不说客套话让她收下,而是提出了别的建议道:“孤知你心善,不肯亏待他人一分,因而可否以收下三成作为交换,帮孤一个忙。” 话题这么一转,她做好的准备又白费了,是她不够用心,没有认真了解三皇子吗,不然为何摸不准他的动作。 心是慌的,笑容是冷静的,“殿下请说,能帮之处,必竭尽全力。” 猜不出是什么忙,若是耗时耗力又见不着益处的,她再寻个由头拒绝,反正她不过是个安静贤淑的内宅女子。 桓筠祯严肃了起来,双眸凝重,眉间郁色清晰可见,他感叹道:“本不该以此来叨扰你,实在是朝局不明,贪腐盛行,前盐铁使因贪墨入狱,官职空悬,若干小人觊觎此职,孤欲推选一清廉官员任此官职,奈何奏疏已上,如石沉大海再无回应,故而忝颜相求,请安乐相助,在太后跟前进言,如若事成,百姓有福,别说三成,五成尽数奉上,孤亦心甘情愿。” 危静颜笑容凝住了,她果然是不够了解三皇子,他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更为聪慧。 无他,他这提议,直接言中她和安乐公主最大的势力来源,也是她们敢于豪赌的根本原因,那便是太后对安乐公主的宠溺,已经能够让安乐公主在朝中影响官员的提拔和升迁了。 这是她和公主这两年在悄无声息进行的事,眼下被三皇子提出来,有种微妙的感觉,该不会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俩借着女流之辈的不起眼的印象,实际上在做着积蓄势力的事情来了吧。 因而,危静颜陷入了纠结。 帮还是不帮,这事得仔细斟酌着来。 帮他,能壮大三皇子的势力,同时体现出她和公主的重要,利益相接,她和三皇子就绑到了一起,相应的,这也有风险,她们将会因此推到明面上来,且壮大了三皇子,将来三皇子若有变故,她们的风险就倍增了。 不帮,让其他势力占了盐铁使的位置,失了民心,肥差养肥了对手,让三皇子处于不利地位,那她们可能就会赌输,不知会赔掉多少。 沉寂良久,危静颜不肯轻易决断,她犹豫地说:“我与公主交情虽好,但无法替她下决定,也不能保证太后娘娘是否会首肯,不过殿下所托,我会好好和公主请求的,谋事在人,成与不成还得仰赖天意。” 成是必然能成的,要不要成才是关键。 这事要从长计议,盐铁使各处巡盐巡铁,所涉及的利益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药铺能比的。 他真是会挑难题的,危静颜觉得她重新了解三皇子刻不容缓了,传言终究是传言。 可他的脾气是真的好,无论她给出什么答复,都不见他不开心或者埋怨,都是很体贴地说着话,一如眼下。 “你愿意替孤说话,孤心满意足,自不会强求结果,因这些原是孤分内之事,孤有心无力,无奈相求于你,令你劳心费力,孤愧为大丈夫。” 倒也不用说到这个份上,他这又是感谢又是愧疚的,把她捧得那么高,她会下不来台,搞得不帮都有些说不过去。 “忧国忧民,殿下不是大丈夫,谁还能称的上大丈夫。” 戴高帽嘛,谁不会呢。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钦佩,互为知己,只隔着肚皮的那颗心是如何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而后,危静颜和三皇子共赏桃花,抚琴吹箫,其乐融融,已至晚霞映红天际,两人均不舍分离。 “时间悄然而逝,过得太快了,我有薄礼一份,想送给殿下。” 危静颜带来的东西,就是为了此刻准备的。 第10章 第十章 危静颜将乔幽唤了来,她捧过一小坛酒,送到了桓筠祯的跟前。 “这是桃花酿,我亲手酿的,不会醉人误事。” 来见他,是不会空手而来的,下次相会不知何时,得留给他念想,睹物思人。 情意不真,体贴来弥补。 桓筠祯接过酒,轻嗅了一下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孤会好好珍惜的。” 言罢,他单手托着酒,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碧玺桃花金簪,花托为点翠,珍珠为辅助,“孤能为你戴上吗?” 他修长白皙的手托着金簪,似紧张又似无措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自相识起,危静颜见到的三皇子,是君子风度,不会逾礼半分,言语和举止都无轻薄之时,以致为她戴上金簪都要事前询问她的意见,大事小事都不会强迫于她。 危静颜低下了头,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碧玺桃花金簪轻轻插入发间,佳人颔首轻笑,人比花更娇。 夕阳映入桃园,园中人双颊染红,不知是自身情意醉人,还是假借红霞之光。 礼已交换,人各往一方。 出了桃园,待三皇子走远了之后,危静颜将碧玺桃花金簪取下,交给乔幽道:“好生收好,等下一次相会慎王时,再与我带上。” 她今日戴着的是一套紫玉头面,淡雅温润的紫玉更显她之温婉,而这桃红的碧玺金簪坏了她整体的搭配了,人既然已走了,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戴着。 此刻距离夕阳全部落山还有不少时辰,危静颜也不急着回府,她顺着桃园的回廊,来到公主府的天心楼。 安乐公主养了个戏班,此刻正在天心楼听戏。 危静颜进入后,坐在了公主的身侧。 安乐公主放下了手里糕点,兴致勃勃地打听道:“与美人共度一天,滋味如何?” “公主,这话要让慎王殿下听到了,你我就把人得罪死了。” 危静颜顺手给安乐公主倒了杯茶解腻,颇有些无奈地说着,虽然公主说的也没错,以三皇子龙章凤姿之态,一句美人他担得起,只是他定然不会愿意听到这种话的。 安乐公主不似她的谨慎,大方地笑着,“这儿就你我两人,他听不到的,你也别总拘着自己,一天到晚心里装着事的人,活不长的。” 危静颜失笑,“你这么总咒我呢?” “本公主哪里咒你,是激你,劝你放松些,有本公主在呢,你的天塌不了。” 安乐公主喝着她递过来的茶,试图宽慰她。 危静颜挑眉,轻呷了一口茶道:“多谢公主殿下,一会儿我吩咐下去,让各处的掌柜们把账本都交到公主府来,有劳殿下费心。” 安乐公主茶也不喝了,一个劲地叹着气,“别这么冷淡,这种时候你应该感动,而不是趁机给你自己减轻负担,唉,本公主真是想不明白,你说慎王他怎么就会被你给骗到呢?” 大抵是因为她家世显赫名声又好,还演的一手好戏。 危静颜是这么想着,恍然间又想起今日和三皇子的交谈,那一丝的违和感又冒了出来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是他不对劲,还是她哪里做的不好? 为何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危静颜不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她却一直想不通,好似是身在此山中,却不知路在何处的感觉。 眼下,有正事要商,她现将那些想法置于一旁,询问安乐公主:“慎王殿下想要推选一人为盐铁使,欲借公主这条捷径,公主以为如何?” 帮与不帮,皆有利有弊,她想听听公主的看法。 三皇子的意图是想澄清官场,举荐个清廉之人上位,事自然是好事,可清廉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前一任盐铁使说不准在上任前也是清廉的。 因而,与其相信不熟知的人,不如相信利益。 安乐公主是个喜欢图松快享乐的人,公主府多数事情她都乐意丢给危静颜拿主意,难得见到危静颜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点着人的眉心,笑道:“本公主都听你的,你要是拿不定主意,那就抓个阄,抓到哪个算哪个,人啊,哪有不出错的,有本公主在,偶尔出几回错也没事,本公主兜得住。” 安乐公主说这话是很有底气的,她早逝的双亲是为了当今圣上争夺皇位而牺牲的,有这份恩情在,不管危静颜做了什么,她都能保住她。 危静颜眉头舒展,是了,有公主这样的人,人和人之间的情意还是很值得守护的,选中三皇子也是看中了他的心他的情,既有情意,不妨就送他份大礼好了。 豁然开朗之后,她浅笑着说:“那便有劳公主在太后娘娘跟前献言了。” “好。” 安乐公主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 桓筠祯出了公主府,程元章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 二人进了马车,桓筠祯将手中的酒坛随意一放,就开始处理小桌上的公文了。 程元章好奇地端详着酒坛,他揭开坛盖,清冽的酒香中夹杂着花香,果是好酒,他有些馋了,挤眉问道:“我能喝几口吗?” “可以,但莫要喝光。” 桓筠祯连头都没有抬,一点也不在乎程元章在如何捣鼓那酒。 他这么一说,程元章有些兴致缺缺了,不喝光的意思他懂,桓筠祯是想留一些以便危家大小姐将来问起来,好有个交代。 “危大小姐挺好的,你要不要试着喜欢看看?不然将来娶了,成日里装着喜欢,岂不很累?” 程元章也是为他好,一个阴沉冰冷之人,一天到晚装君子装和善,他真怕哪一天,桓筠祯积压久了,把自己逼过头了。 尤其将来成亲了,在自己家里还得演着,能受得了吗? 程元章很是关心,要知道桓筠祯是个相当能忍的人,为了好名声,为了人心,把自己弄得跟个柳下惠一样,看得他直摇头。 “聒噪。” 桓筠祯不想理会这些,警告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程元章把坛盖盖上,顿觉有些可惜。 可怜的危大小姐,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这么一个冰块。 天际太阳半落,晚霞红遍,马车徐徐而行,忽而一个急停,车内一下晃悠。 桓筠祯挡住公文,以免掉落,而程元章护着那坛桃花酿。 待马车稳定,程元章将桃花酿放回原处,对着酒摇头叹道:“又不是我的酒,我费这个力气做什么,早知不救你,摔个稀碎,让咱们慎王殿下去费心,该怎么圆谎。” 桓筠祯终于抬头看向了那坛酒,很不耐烦地道:“多嘴,还不去外头看看。” 到手之物,掌中之人,碎与不碎,有什么要紧,他已得到,其余便无甚关系。 桓筠祯双眸平淡,像一汪流不动的深潭,黑沉沉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油盐不进,程元章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起身掀开车帘,查看何事阻了他们前行的路。 片刻之后,了解详情的程元章回到了马车,他解释说:“阮丞相府的马车,车里坐着的他一个庶出的孙女,得知冲撞了殿下的马车,就提出邀请殿下到旁边的茶楼一聚,亲自给殿下赔罪。” 他把“亲自”二字咬得极重,慎王府的马车出行时,只要挂着王府的标记,在街道行驶,从来是慢行不惊扰摊贩和路人,这都是桓筠祯为了名声刻意而为的。 因而,王府马车能被冲撞到,莫约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急速行驶,二是对方有意为之。 程元章已弄清楚了,阮丞相家的马车速度并不快,那无疑就是冲着慎王本人而来的。 这些世家小姐们,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装出来的假象呢。 桓筠祯回想了一下,问道:“阮丞相的庶出孙女,是谁?”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应该是最近见过的。 “你怎么把她忘了?就是那个在各种宴会上,总跟着别的小姐一起来跟你说话的那个。”程元章试着给他描述,见他没说话,也不知是想起了还是没想起。 不过,到底是多年好友,知道如何描述能让人想起来,“十年前的元宵宴,你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 桓筠祯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他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她真的经常找孤说过话吗?” “我还能骗你不成?以我过目不忘的本事,我都能说出来她在哪些宴会上试图给你搭话,又被你如何扯着男女授受不清的大旗给忽视了。” 他这是面具戴久了,没用处的人就用礼貌的外衣给全部忽视。 君子的有礼是真的有礼,而桓筠祯的有礼,其实是骨子里的冷漠。 桓筠祯起了身,对还待在原处的程元章说:“走,去见见。” 嗯?程元章疑惑了。 虽说是他故意提出来想要打趣一下桓筠祯的,可他会答应见那位姑娘,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的,他还以为他会同往常一样,打发他去好声好气地拒绝人家姑娘。 起身时,程元章又看了看那坛酒。 “那这坛桃花酿?” “放着,又不会丢。” 第11章 第十一章 洛京城东有一翠色绵延的山峰,名为祥光峰,半腰处建有一云林寺。 云林寺是洛京城最大最豪华的寺庙,专供达官贵族进香参拜。 危静颜乘坐着国公府的车马,随府中众人一同前来烧香拜佛。 车帘外,莺啼鸟啭更显山林幽静,百花点缀引来蝴蝶飞舞,她赏着林中之景,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自她回国公府,这是第二次跟着府里的人一同来云林寺进香,两次待遇是截然不同的。 上次菩萨寿诞,出行前一天,老夫人以乞愿为由,手抄心经。 九十九遍心经,她为了暂避锋芒,留住名声,抄经至深夜,第二日坐马车往云林寺,倦乏颠簸,好一番折腾。 而此次前来,一路顺遂,众人皆好生相待。 理由并非三皇子,而是她在外打仗的父亲。 边关传来消息,她父亲大获全胜,已在回程路上,大军返京,月余便能回到京师。 此行进香,是莘国公为还愿而来,感念神佛庇佑危家门楣。 危父凯旋而归,危静颜在府中地位自是水涨船高,她和安乐公主的计划也稳步走上正途。 事情顺遂,景色怡人,危静颜的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不多时,古寺洪钟绵长入耳,清冷檀香四处弥漫,危静颜跟着众人入殿参拜。 大雄宝殿上,佛像金碧辉煌,宝相庄严,佛前青烟漂浮,似仙气缭绕。 国公府一众女眷,俯首跪拜,静心乞愿,而危静颜目光四下扫过,趁着无人注意,敷衍一拜,随即起身,抬头看着食人间烟火却高高在上的神佛,轻蔑一笑。 正殿参拜完后,各自散开,有前往偏殿进香的,有前往禅院听大师讲解佛法的,危静颜对那些毫无兴致,她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在寺院园林中赏景说笑着。 行至一百年银杏树下,她悠悠然坐于树下的石凳上,品鉴着云林寺的好茶,观赏着那有着粗大的枝干,嫩黄如小扇子般的银杏叶。 此时的银杏不如深秋金黄时好看,却有着勃勃的生机,积蓄的力量,待时机成熟,惊艳世人。 甘棠为她斟着茶,好奇问道:“既来了寺庙,小姐为何不再去参拜一下,也好多沾些福气。” 危静颜抬眸和她对视,轻声问道:“你信这里的佛吗?” “当然信,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来这里进香,可见是相当灵验的。” 甘棠隐约觉得小姐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可她也不清楚理由是什么。 危静颜玉笋般的手指轻绕着鬓边的发丝,缓缓说道:“佛说众生平等,此间寺庙却只招待达官贵人,拒平民于门外,其灵验之说,倒可以看做是神佛被金钱所贿,为权贵行便利,如此,与其拜神,不如跪拜权势。” 说着这话的她,嘴角是笑着的,眼神是冰冷的。 因为有一人,跨过了地位阶级,落得个惨败收场。 这世间很多事,犹如这寺庙,平民者不得入内。 往事在脑中浮现,危静颜的笑容一点点的淡下去,再其消散之前,银杏树后一声轻笑,令她恢复了假面。 “本王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还真是有趣。” 一金冠华服男子走出来,此人眉飞入鬓,目似刚星,英气俊朗,通身上下均贵气,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危静颜的对面,上下打量着她。 “恪王殿下安好。” 她认得他,他是五皇子恪王桓筠祁,皇贵妃之子,听闻此人性情骄纵,不喜约束。 眼下他直白地盯着她看,失礼之举,真是应了传闻中的骄纵了。 桓筠祁在危静颜皱起眉想要离去时,又和她搭话道:“本王以前以为你是正经无趣的性子,原来不是啊,你虽言辞消极了些,不过蔑视神佛的那份勇气,挺不错的,本王很欣赏。” 贸然出现个皇子,还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而且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方才那番话,是连带着把他这个来云林寺的皇子一起给讽刺了。 危静颜权衡着,要不要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转身离去。 她想离开应当也没事,五皇子是皇上宠妃之子,从小备受宠爱,如今太子势微,废太子的言论甚嚣尘上,那之后,五皇子便是三皇子最强力的竞争者,也就是她的对手了。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她知书识礼的形象不能丢,“国公府众人尚有要事,我不能久待,就此告辞,还望恪王殿下不要见谅。” 桓筠祁笑了,毫不客气地拆穿她说:“若是以前你说这话,本王肯定信,可听完你刚才那番言论,你说这话定然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想要避开本王。” 不然呢,给了体面的台阶,他顺着下就好了,自己非要说出来,不是让他自己没面子吗? 危静颜觉着有些纠缠了,她此刻没有心情和他周旋,国公府的人可都在着云林寺里,万一被谁见到了,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了。 她们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她的,说是偶遇,没人会信。 她耐着性子说:“并无此事,王爷误会了,我真有要是要先走一步。” 她和五皇子见过不少次,但是真的不熟。 不知道他这突然因她一句话,为何会起这么大的兴趣。 早知道她就忍着不说了。 危静颜领着甘棠和乔幽就要走,五皇子绕步走到她的身前,拦住了她的路。 五皇子桓筠祁似乎是知道自己把人惹恼了,急忙解释说:“本王没有恶意,也不会对你做任何失礼的事,就是觉得好像重新认识了你,想和你说几句而已。” 他是出现得鲁莽了些,可她也不必跟防登徒子一样防着他吧,她还明知道他的身份的,从来顺风顺水的五皇子殿下,突然间有了些许挫败之感。 危静颜严肃了起来,琥珀色的双眸望向五皇子,说出的话是一点也没留情面了,“因寺中无趣,见我无家眷在侧,一时兴起来寻我开心,怎么,莘国公府的小姐是给恪王殿下解闷的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见她性格不同以往,顿觉她很特殊,好奇心起,想和她交个朋友。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有人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话。 “五皇弟,你在此地作甚?” 桓筠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笑盈盈地拍着五皇子的肩膀。 五皇子不太自在地回道:“没作甚,遇着相识的人了,浅聊两句。” 桓筠祯没说什么,只暗中给了危静颜一个眼神,示意她趁机离开。 危静颜心里神会,趁着这俩兄弟说话的空隙,领着人就跑掉了。 五皇子桓筠祁望着她的背影,想到自己解释的话没有说出口,就想去追她。 桓筠祯看出了他的意图,特意挡在了他的跟前,拖住了他。 “皇兄,你做什么拦着我,我还没解释清楚我不是登徒子。” 五皇子桓筠祁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安乐公主身边的危静颜了,她总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他觉着她一定是个非常没有意思的女人,就跟别的贵女一样,温柔得跟个木头人一样,但分明如此,他却又总是不自觉地看着她。 今日听到她不屑神佛的话,他忽然有了一种画中无情绪的人活了过来的样子,这种新奇的体验是以往没有的,他觉得有趣极了,就不由自主地跟她搭话。 结果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桓筠祯一副知心兄长的样子,面善着,心是何种颜色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他劝道:“你已吓着人了,此时无论说什么,她都只会认为你不怀好意,不妨等以后再说。” 五皇子才不得不作罢。 ** 危静颜匆匆回到了正殿,她再没心思四处闲逛,就在正殿待着,等国公府众人过来。 两位皇子为何出现在此,她是不清楚的。 回想起来,五皇子的举止是有一些奇怪的。 她在皇宫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五皇子是好色孟浪之人。 五皇子年岁十九,尚未娶妻,她以前也曾偶遇过他几次,也有在皇宫长巷中单独经过五皇子的身侧,他并未像今日这般纠缠,甚至都不曾说过什么话。 那今日是为何? 皇贵妃看上了她,所以五皇子遇见了她,便和她搭话? 还是五皇子因她几句随口之言,对她改了看法,起了好奇? 佛像之下,危静颜垂首沉思。 五皇子原也是人选之一,不过因其性格和行事作风不及三皇子,二中选一,自然是选最好的。 她摇了摇头,已做了选择,其他就没什么紧要了。 且此事好坏不定,不知三皇子见着了,会是何种想法? 她思忖着三皇子后续的举动,而设想着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应对。 良久之后,她有了各种对策,而国公府的人也陆续来了。 进香已完,应当回去了。 临上马车之时,有一陌生的小丫鬟跑到了危静颜的马车前,将一张小纸条塞给了乔幽。 乔幽悄悄收下,进入马车后,交给危静颜。 那是桓筠祯的字迹,写出的话,又超出了她的预计。 “孤午膳用了面汤,醋多,甚酸。” 第12章 第十二章 字迹遒劲舒展,轻入重敛,厚重中藏一丝锋利。 短短几个字,危静颜反复阅看着,疑惑渐起。 这等回应,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却如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引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孔雀蓝釉香炉一缕轻烟直上,清香盈满马车。 纸条拿在指尖,好一会都过去了,危静颜还是未有动作,甘棠不由好奇,便问道:“小姐,纸上写了什么?是很难认的字吗?” 危静颜从沉思中回神,被人打断思绪也不恼,她知道甘棠不识字,便将纸条上的话念于她听。 纸上之意,已然明显,是三皇子桓筠祯在明示他在吃味,因她和五皇子在银杏树下交谈。 可这种反应,不在她原先预料的情况中。 说与甘棠听,是想看看寻常人听到此等话语是何反应。 她细细打量着甘棠,见她捂嘴偷笑,还打趣道:“不过是一场偶遇,慎王殿下便吃醋了,可见他是极看重小姐的,生怕被别人将小姐抢了去。” 危静颜再次阅看着纸上的字句,甘棠所说,倒也合得上小儿女感情之态。 “因而,我偷乐着,并在下次相会之时,好好哄着殿下,说今后尽量远着五皇子,可是这个道理?” 她虽未经历过感情之事,在皇宫和世家里,却见得不少,后妃们如何争宠,如何讨皇帝欢心,皆有参考之用,不过困于名声形象,不能做出格。 甘棠有些懵,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被小姐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盯着小姐询问的目光点了点头,“是,小姐这么问,是不是觉得慎王殿下的举动小性了些?可奴婢觉着这样的更在乎人,更疼人。” 危静颜笑了笑,应承道:“你说有理,性情中人更好。” 说着,她将手中的纸条对折起来,一旁的乔幽如寻常一般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准备将其焚烧。 火折子火苗跳动,靠近那纸时,危静颜拦了下来。 “先留着,不急着烧毁。” 乔幽不明就里,只顺从着她的话,熄灭了火苗。 车轮滚滚,徐徐前行,而车内恢复静默,危静颜将纸条贴身收好,她轻颦浅笑着,双眸灰蒙,若有所思。 ** 云林寺相遇,桓筠祯与五皇子同行,一路相谈甚欢,外人见了,也会称道一句兄友弟恭。 他以兄长之体贴,邀五皇子同乘一辆马车,并将人送回恪王府。 回了慎王府,屏退左右,将程元章叫了来。 桓筠祯擦拭着他的配剑,直接问匆匆赶来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的程元章:“恪王与她相熟?” “她指的是谁?国公府的,还是丞相府的?” 程元章是故意的,他知道他问的是谁,也还是慢悠悠坐下来品茶,等着他继续问。 剑光一闪,快速锋利,程元章眼疾手快,松开了茶盏,后退一步。 茶盏稳稳当当地停在剑刃,而后轻轻飞出,落回桌面。 程元章老实了,讨好地笑道:“别动手,我好好回话。” 人正经了起来,闭眼回想一会后,程元章答复道:“我记得危大小姐和恪王打过几回照面,却没有交谈,应当不熟,不过在我未见过的时候,他们是否有交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元章记性极好,年之内,他见过的人或场景,基本都能回想起来。 利刃回鞘,桓筠祯将配剑放回,沉声说道:“将人派出去,着重留意皇贵妃和恪王的举动,一旦发现他们有接近莘国公府的意向,即刻来报。” 他如此重视,让程元章起了兴致。 程元章重新端起桌上的那杯茶,浅尝一口后才说:“莫非动了情,害怕被人半路截胡?” “非也。”桓筠祯无甚表情地说着,眼神里还流露出几分对此番言论的不屑,但他也难得多话,跟程元章解释了起来,“论情,恪王截不了胡,只忧心皇帝枕边风,若赐婚圣旨下达,多生事端。” 恪王本事,远不及他,以国公府小姐的性情,不至于舍他选恪王。 然而皇贵妃宠冠后宫,皇帝之心偏向谁,有目共睹,桓筠祯目沉如水,凶意微显,属于他的,岂能拱手让与他人。 他是从来不屑也不愿和人多做解释的,程元章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将暗卫唤出来一问,详情了解后,只觉桓筠祯小题大做了。 “不至于吧,那恪王不过一时兴趣,被危大小姐呛了两句,知道错了,想给人道个歉,这点程度,你会不会想太远了?” 人很复杂,心性难辨,桓筠祯见过太多,刻意留心,他就能察觉出些许迹象来,他笃信道:“不会,恪王看她的眼神不对,他若有意,难保皇帝不撮合。” 程元章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颇有些漫不经心,这些事,桓筠祯向来上心,可说了这么久了,事件的另一人,他反而不提及了,“只防着皇帝赐婚,你一点儿也不担心危大小姐会移情别恋吗?男女之事,细究起来其实很复杂,你为何如此淡然呢?” “复杂?”桓筠祯嗤笑一声,了然于胸回道:“男女相处,与常人无异,上位者屈尊,危难时相助,再给足颜面,已能收买半数之人,若是女子,添上温柔小意,无有不成,何须忧心?” 程元章:…… 他是问这个吗?手段再厉害,也只能在他这一个友人跟前露出本性,何不再争取一人,那人如果是他的夫人,以后生活也轻松许多。 眼下正是机会,他怎么就不知道尝试。 但以如今情形,劝也劝不听,程元章不由叹气。 ** 清葭院中,琴音断断续续,似有彷徨之意。 危静颜拨弄琴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危父不久回京,三皇子情意不浅,国公府不敢轻慢,一切欣欣向荣,她为何总觉得有些异样呢? 莫非是顺风局来的容易,没了挑战,她觉得太过轻松,失了趣味? 琴音刺耳,她弹不下去了。 危静颜起身,行至案桌旁,将那张纸条重新拿了出来。 一直关注着她的乔幽,担心地问道:“小姐为何不肯焚毁它,莫非遣词造句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除此,乔幽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了。 房中只乔幽和她,危静颜不再顾及,说出了她的感受,“这句吃味之话,不在我预想之内,合情理,却不合我的道理。” 她想过许多三皇子的态度,按照她的料想,多是关心她或者会替她教训弟弟之类的,更夸大一些的,是他会代替五皇子道歉或自责自己没有教好兄弟,唯有吃醋一说,她没有想到过。 乔幽不解其中意思,只以自己的理解说:“可能儿女情长本就不讲道理,小姐对慎王缺些情意,故而没能体会?” 这种可能,危静颜也想过,三皇子是真心,情意上头,便留了那句话,她是假意,所以没有给出相应的反应,从而自己觉得怪异。 然而,三皇子是正派君子,当时场景,他为她找寻脱身契机,那他应当是知道,五皇子有意纠缠,她无奈避让。 性情温柔之人,见着此事,难道最合理的举动不是宽慰她,指责五皇子无礼吗? 三皇子写出那话,真的和他的品性相符合吗? 危静颜柳眉蹙起,对乔幽换了个说法道:“如果我是三皇子,我莫约也会说那话,因为这是最好的能让其远离我的对手的方法。” 不抹黑不留话柄,用自己的重视和委屈来拴住对方,让其主动远离疑似情敌之人。 此等撩拨手段,比关心更为有用。 “既如此,不正好说明三皇子的做法是对的吗?” 危静颜摇头,“可无论是我,还是设想中的我,应该都没有真情。” 这才是最纠结的地方。 她的假意契合了他的真情? 这算什么,难不成她动了真心了? 还是说…… 应该不会,一件小事还不至于推翻之前的所有。 乔幽听了她的话,还是无法理解,她想了一会说:“可能是三皇子的冲动之举,也可能恰巧合了小姐的假设?性情中人的情感难以控制压抑,行事多为冲动,难以预测,做出这种事,应该也是合乎道理的。”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感情之事全能预料,似乎也不合常理。 这份纠结,依旧没能找到确切的方向。 她一个人独自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来,要不,试一试? “乔幽,你给公主府下张帖子,邀慎王后日来本草药铺相会。” 正好上次药铺和推选盐铁使的事情还未办完,她以这为由头,想个法子,试一试她心中的猜想,不然她的心难以安宁。 “我这就去。” “慢着,我还有事要嘱咐。” 危静颜叫住了乔幽,待乔幽走近时,她勾了勾手,示意乔幽附耳过来。 她压低着声音,跟乔幽秘密说了几句,才放人离开。 一句令她纠结的话,无法证明任何事情,但她可以用别的办法,来验证那一句所引起的怀疑是否为真。 第13章 第十三章 本草药铺前,两辆马车同时抵达,青布帷幔普通马车和珠宝镶嵌华盖马车再次遇上,这回却不是隔街相望。 危静颜帷帽掩面,下马车时不由一眼轻轻扫过那辆马车,视线收回时,不期然和三皇子对上,隔着帷帽,都好似是四目相接了。 方才三皇子是不是也在打量着她的马车? 不待多想,人已来到了她的身边。 “孤新换的马车,可曾见过?” 熟稔的语气,自然的亲近,看着是没什么异常的。 “好似见过,又好似没见过,只觉着眼熟,殿下对我的马车也有兴致,莫非也曾见过?” 当然见过,不然怎会知道济善药铺是他和程元章的。 承认是必不可能承认的,分明亲眼看着他和程元章进去了,还私下调查,她的不信任和心机不就都暴露了。 她是如此,三皇子又如何? 是慎王府实力不俗,能快速反查到她,还是他也和她一样,认出过她的马车或她本人? 桓筠祯是一贯的温润谦和,毫无破绽,“见过,但不知是不是你,寻常人家常用的马车大多都是这个模样。” 他说辞听不出什么来,危静颜的马车外头是按照最寻常的马车样子打造的,回了国公府后,出门不同以往便利,尽可能地避人耳目是重要的。 三两句简单的问候,两人并肩来到了二楼的待客之所。 君山银针茶待客,茶嫩似莲心,香气清高。 浅浅品尝过后,两人开始步入正题。 桓筠祯先有动作,他将一锦盒推向危静颜,细说原由道:“济善药铺的契书以及些许银两,以补你之损失。” 交银子倒是干脆,契书上是五成还是三成,危静颜未曾打开,尚不得而知。 他的诚意和心意,盒中之物可做考量。 不过,危静颜并不急着打开,她五分为难五分推让,“举荐一事,公主尚在犹豫,事未成,实在于心有愧,不敢收下。” 她有意为难,涉及利益,维持冷静不易,她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桓筠祯并无任何抱怨之态,言语依旧温和,他点了一下锦盒说:“此乃两码事,这是孤无意抢了你的生意,用作赔礼道歉的,至于举荐盐铁使,本就是难事一件,孤相求与你,成是你的功劳,不成是天意难为,孤不会连这点都分不清。” 危静颜凝视着他,不愿错过他面容上任何一丝细小的变化,结果是未曾发现他有任何异常,连说出的话,都是进退有礼,正派作风。 尚未发觉异常,危静颜自是不会有损自己形象,打压一下后,就得给他希望,记着她的竭力相助。 “殿下也不用过早放弃,公主虽未应下,也不曾拒绝,我多番游说之后,公主有所动摇,说她要先见一见殿下推选之人,若那人入得了公主的眼,事情便有转机。”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危静颜炉火纯青,安乐公主也打趣过她,说她长着一张最温婉贤淑的脸,编着最信口雌黄的谎言。 原本她是想送三皇子一份大礼,直接让公主举荐那人,不过这两日,她改了想法了。 白送终究不值当,有益之事,她们也要插上一脚才行。 人虽是三皇子的,然举荐之恩,大头得留给公主。 桓筠祯犹豫了,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轻叹,答应了下来。 及至目下,未有不好的端倪。 危静颜轻抿了一口茶,见那锦盒又朝她近了一步。 在她想着要不要在面上再客套一下时,他又先开了口,“你若不收,就是不愿接受孤的赔礼了。” 收,当然要收,更有有个很好的借口来收。 他主动给了,她就顺势而为,打开了锦盒。 盒中最上是一张契书,确认为济善药铺的五成,契书下是一层小金元宝,金灿灿圆滚滚,极为喜人。 “这……殿下多给了。” 给的多自然好,他心地好,她也心情好,但俗话说拿人手短,东西收下,就意味着事情必须办到。 他这究竟是大方呢,还是在收买她,让她一定成事? “你我之间,多与不多,还需要计较吗?” 桓筠祯轻笑着,眉弯似弓,眼含宠溺,如一汪春水轻漾,引人沉迷。 饶是危静颜心性坚定,此刻也不由有些动摇,她想公主说的没错,三皇子的确是美人,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清冽,怪不得他在洛京城备受赞誉。 她羞涩着,心安理得地收下锦盒,还支吾着,状似不好意思地说:“那,那我先收下,只当是暂为殿下保管,将来若需要它,殿下也只管来取。” 他以情深待她,她也应以意重回他,哪怕只是空头承诺。 桌上茶已微凉,正事已处理,时辰还早得很。 危静颜是不舍得就此和三皇子分开的。 她提议道:“东郊有一处国公府的庄子,庄子后山开了半山的牡丹,殿下可有兴致前往一观?” 她含羞相邀,他不会不应允。 果然,桓筠祯点头回道:“自然,春风有信,怎可误了花期。” 两人同出本草药铺,一朴实一华贵马车并立着。 来处不同,自是一人一辆,去处相同,于礼该各自分开。 然而桓筠祯此次不同以往的谨慎地守着礼节,主动说道:“你不是好奇孤的马车吗?孤斗胆相邀,请你共乘,可好?” 她相请,他同意了,那他相邀,她也没道理拒绝。 危静颜走向了桓筠祯的马车,他侧开身,让她先行。 在他身上基本看不到上位者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他总是不露痕迹地给予她同等的对待,这也是她之前一心想要助他的原因。 她踩着脚蹬,在乔幽的搀扶,和三皇子的关注下,进到了马车内。 而后,桓筠祯紧随其后,车帘掀起,他弯下身,突然止住了动作,朝后面望去。 车内的危静颜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一时高兴,略微紧张。” 桓筠祯嘴角弯起,微微笑着。 他不动声色地入座,神色自然,只右手贴近他的配剑,那样子似是能随时拔剑出鞘。 危静颜早就注意到了他的配剑,据她所知,虽然皇子们要学的课程多是以文为主,但他们也会挤出些时间来学武,这些皇子里,五皇子和几个年幼的皇子有习武的天分,其他的皇子多是半桶水水平。 于是危静颜特意好奇道:“我见殿下配剑从不离身,莫非殿下文武双全?” 应当不至于的,一众皇子里,武艺最好当属五皇子,宫中很少有人谈及三皇子的武艺,想来应该是比普通人强一些,却不及一般士兵的水平。 桓筠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气势比往常虚弱了些,自嘲说道:“要令你失望了,孤武艺不精,实难以拿出手,总带着此剑,是因为此剑是父皇在孤封王之日赏赐的,孤甚是喜欢,故而随身携带。” 他武艺不好,和她查到的结果一致。 反而他不怎么会武,更贴合他正派君子形象,武艺高强的君子,那就太强了,论理他有理,论无理,谁敢对着剑术不凡的君子无理,横竖都成了不败的存在。 危静颜很是体贴,细声细语地对他说道:“在我看来,武艺好不好没什么关系,半点损不了殿下的气概,洛京城的人都知道,殿下是最好的殿下。” 他面容之上的无措顿时散去,笑容越发真诚。 她端详着他,见他双眸中印着她的身影,听到他用低沉悦耳之声,含着期待和莫名的暧|昧问她:“你呢?也会认为孤是最好的吗?” 危静颜借着羞涩低下了头,而后似乎是怕他不明白,又小弧度地点了好几下头,如此答案不言而明。 这次,她给的回应是真实的。 她会选了他,就足以说明,她早就认为他在众皇子里是最好的,值得她下注。 在这意味不明的氛围中,马车缓缓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没有进入莘国公府的庄子,而是直接去后山。 后山脚下,乔幽停在马车边,没有跟随危静颜前往半山腰之处的花海。 桓筠祯随身跟着的护卫见状想要询问,被桓筠祯抬手止住,也不再跟随。 因后山仍是国公府的管辖范围,莘国公府以武将出名,不会有不识相的来国公府的地盘上闹事。 半腰山处,嫣红花瓣,金黄花蕊,妖艳迷人眼,如天际红霞,印染大地,又如锦缎华贵,雍容华丽。 危静颜走入花丛,花之浓烈,人之淡雅,此刻却是相得益彰的。 桓筠祯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开,未几,他突然感叹道:“原来牡丹更衬你,国色天香,百花不能相比。” 危静颜摸了摸头上的碧玺桃花金簪,这是他亲手所赠,自是要给足颜面,“可我还是喜欢桃花,下次的香囊,也加入些桃花试试。” 他腰间是她送的香囊,她头上是他赠的金簪。 信物早已交换,可两心相同之日,却不知何时能来到。 无风之时,花丛微动,异动之声起,蹿出好几个身着粗布短衣,蒙着面疑似抢匪的人。 “把值钱的和女人交出来!” 第14章 第十四章 大刀寒光闪闪,七八个身形健壮的蒙面大汉逼近,目露凶光。 危静颜缩到三皇子的身边,担忧地望向他。 桓筠祯见势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搭上了腰间的配剑。 人数不占优,气势不能丢,他厉声喝道:“朗朗乾坤,怎能容你等恶行,我乃圣上第五子慎王,奉劝诸位放下屠刀,束手就擒,还能从轻发落。” 领头的大汉脸色黝黑,他蒙着脸,瞪着两只大三角眼,大笑道:“小白脸净会吹牛,你要是王爷,那老子就是皇帝老儿了。” 身后那帮匪徒也跟着放肆哈哈大笑了起来。 “赶紧的,把你身上的物件解下来送给爷爷我,再将你后头那个小娘子推出来,爷爷我就大发善心让你这个小鸡仔离开,不然就把你的胳膊腿的砍下来给这些个红花当花肥。” 嚣张拨扈的言语,肆无忌惮的打量,以及一众人的起哄,桓筠祯脸都青了,他拔剑相对,气得只喊出了一句“放肆。” 领头的大汉眼神骨碌一转,挥了挥手里的刀,一大片牡丹从花托处砍落,平整而又利落,大汉再次警告:“小子可看到了,刀剑无眼,你要想清楚了,老子的刀不见血是不罢休的。” “勿要多言,放马过来。” 桓筠祯提剑与人相搏,领头大汉一边应战还一边挑衅,“兄弟们都不要出手,老子一个人就能把这小子打得落花流水,那边的小娘子看好了,爷这样的才是真丈夫。” 刀剑相接,清脆刺耳,一进攻一闪躲,危静颜无法近身,只紧张地盯着桓筠祯。 几个回合后,牡丹花损了一大片,桓筠祯手中之间因对方的大力而被挑落,直直插入地上,兵器脱手,他迅速拉开距离。 形势看上去不容乐观,危静颜不再保持沉默,她朝他说道:“殿下,我们逃吧。” 他听到危静颜的声音,随即回身,拉着她的手就跑。 “追,别让他们跑了。” 牡丹花海中,角逐游戏上演。 危静颜二人快速奔跑,皆有牡丹遮掩,试图摆脱后面的追兵。 然而,两人刚从追兵的视线范围内逃开后,还没跑多远,危静颜不知是被花枝绊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整个人摔倒在地。 执手相握,她的异常,桓筠祯立即注意到了,他停了下来,关切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危静颜试图起身,又被摔了回去,她捂着脚腕,泪珠在眼眶凝聚,却被坚强地忍住,没有滴落。 她沮丧地说着:“我扭到脚了,殿下先走,叫人回来救我便是,带着我只会让你我都陷入险境。” “我怎么能丢下你,置你于危险之中,上来。” 桓筠祯说的很是毅然,他蹲在危静颜的身前,将后背留给她,示意她赶快趴上来,他好带着她逃跑。 危静颜琥珀色的双眸定定地看向了他,眼里秋波潋滟,心中百转千回,他果真当得世人称颂,危难之际仍不离不弃,不愧君子之称。 她犹豫着朝他伸出了手,却在还未搭上他的肩膀时,匪徒们追了上来。 领头的大汉提溜着大刀,笑得得意,“跑,你们再跑啊,就你们这样的,能跑出爷爷的手心?” 桓筠祯挡在危静颜身前,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刹那间,他冲了出去,速度极快,好似是要直接提拳和那人相搏。 事发突然,领头大汉虽有察觉,但身体先过思考,下意识将刀挡在自己身前,等他反应过来时,刀已经在桓筠祯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领头大汉连退好几步,愣在了原地。 血滴顺着桓筠祯的袖口滴落至牡丹花上,花瓣染血,刺眼非常,危静颜此刻顾不得其他,用尽力气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好在她这一喊,非常有效,远处的乔幽听到了。 随即领着三皇子的护卫飞奔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官爷,快把那些强盗拿下。” 那伙蒙面大汉终于有了动作,开始害怕起来,四散而逃,跑的飞快,唯恐被人逮住。 困境解除,危静颜着急地拉住桓筠祯,检查他的伤势。 他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两寸余长的伤口,鲜血不住地往外冒,看着很是吓人,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深,危静颜用帕子给他止血。 三皇子护卫赶到他们身边后,见到此情景以及逃窜的匪徒的身影,来不及请罪,直接说道:“属下这就去追犯人。” “殿下受伤了,还不赶紧搀扶着殿下去看大夫,几个不入流的匪徒能比得上殿下的安危吗?皇城脚下,他们还能跑掉不成?” 危静颜扶着人,颤巍巍地起了身,又着急又焦躁地朝王府护卫吼道,她的担心和关怀一览无余。 护卫也终于反应过来,和乔幽一起,一人扶着一个,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路赶至最近的医馆,让大夫重新给桓筠祯上药包扎。 换下来的那块帕子已经全部染红了,危静颜眼角也是红红的,她愧疚地看着桓筠祯,抽噎着跟人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什么赏花,要是我不任性,殿下就不会受伤了。” 他受伤这事,全是她的责任。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生出悔意来,或许本不该如此的,他也本可以不用受伤的。 桓筠祯暖暖地笑着,安抚着她的不安,“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是那些坏人不好,别说这个了,你的脚怎么样,还疼不疼?” “乔幽帮我擦过药,不疼了,殿下别担心我。” 真正该担心的是他自己,她是没什么大事的。 尽管她多次强调自己无碍,桓筠祯还是不放心,自己带着伤,也要亲自将她护送会国公府。 这让危静颜心情更为复杂,暗觉自己小瞧了他的品性。 不过他那辆马车,虽上头没有三皇子府的标记,但有心人一查,就能知道是他的。 她还是乘坐上了他的马车。 因他受伤,危静颜都依着他,以补心中愧疚。 镶嵌宝石的华盖马车抵达国公府后,并未停留太久便离开。 危静颜踏进国公府,没有回到她的清葭院,而是想再次登上她的那辆普通马车,又要出一趟门。 “小姐,你的脚伤未好,我扶着您。” 乔幽忧心她的脚伤,大步上前去搀扶着她,却被她摆手拒绝。 危静颜自己提着裙角,踩着脚蹬登上马车,行动便利,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 城东一处宅院,隐于闹市,并不起眼。 宅院正厅,七八个禁军士兵跪倒在危静颜跟前,大气不敢出。 “怎么办的事?我不是嘱咐过了吗,万不可伤及慎王,你们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 这些人中一个三角眼的士兵慌张地解释道:“小姐容禀,属下绝不是故意的,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慎王就撞了上来,属下只是摆出了防备的姿势,王爷就撞上了刀口,这实在不是属下能控制的,他可是王爷,借属下一个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伤他分毫啊。” 听这一解释,危静颜冷静了不少,不再冲他们发火。 也是,弄伤天潢贵胄不是小罪,他们是在皇宫当值的,对这些再了解不过了。 主意是她出的,其中的风险不该全部推给下面的人。 她一个示意,乔幽将一张银票交到了她的手上。 危静颜缓和了神情,似安抚似叮嘱地说:“诸位今日辛苦了,后日你们就要和边关将士换防,路途遥远,这三百两银子,你们分一分,用作舟车劳顿的安置银子。” 三角眼的禁军士兵欣喜地收下银子,他还以为事情办砸了,收不到银子的。 好处给了,适当的警告还是要有的。 危静颜又说:“不过你们得记住了,今日之事,要把嘴闭严实,你们伤及慎王,若走漏半分消息,性命难保,可清楚了?” “清楚,属下兄弟几个因即将离京,今儿个凑在一块喝酒,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小姐放心。” 三眼角士兵是最不敢多嘴的,慎王受伤那会,他整个人都被吓懵了,要不是小姐的一声叫唤,他都要绷不住暴露了。 好在跑的快,有惊无险。 事情交代完毕,危静颜安心回了国公府,以应对后续发展。 ** 慎王府,那柄留在牡丹花海的配剑已取回,配剑旁摆着几朵牡丹花,这些花全是在花托处被齐整地砍下。 桓筠祯从这些个物件上细细看过,剑眉皱起,垂眸沉思。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目的可是他猜想的那样? 指节分明的白皙大手拿起一朵牡丹花,手里把玩着花,脑中思索着对策。 书房外,程元章的声音比人先一步到达。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伤了?是谁如此厉害竟然伤到了你?” 一连三个问题,听得人不耐烦。 桓筠祯本不想回答,可程元章似乎不肯罢休,非要得到答案,他才解释了一句。 “小伤,孤是故意撞上那人的刀。” 第15章 第十五章 “自己撞上去的?难不成对方不是什么寻常的匪徒?” 程元章瞬间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 桓筠祯身边是跟着暗卫,而且他自己武艺高强,会受伤本就不合理,自己主动受伤就更不合理了。 桓筠祯将指了指案桌上的牡丹。 程元章踱至桌边,每一朵花都仔细端详了一遍,基本都是贴着花托和花茎的接口处砍下的,切口处均是平整,由此可看出,对方的刀法相当不错,不是什么野路子出身,更像是行伍出身的。 “难不成是禁军?他们想干什么?” 程元章重视了起来,眼下局势,莫非是太子?还是别的皇子? 配剑回鞘,放置于兰锜上。 红木制成的兰锜,是立在案桌不远处的兵器架,只摆放了这一把配剑。 这是皇帝赏赐,剑是好剑,喜欢却未必喜欢,不过是向世人彰显,他念着皇帝的情,领着皇帝的赏。 桓筠祯轻抚着佩剑剑鞘上的宝石,故意顺着匪徒的力道将剑脱手后,那些人没有一个对这把剑垂涎欲滴,即使宝石粼粼,一看就价格不菲。 那时他便知,那群人另有目的。 不为钱财而来,也不是为取性命而来。 那些人废话很多,下手相当的克制,除了领头的那一个,其余人都未曾跟他动手,甚至当他主动撞上去时,下意识的都是防御而不是攻击,在他受伤后,一干人等皆有惊慌。 那就有意思了。 桓筠祯冷笑着道:“是禁军无疑,他们绝对认识孤,他们的目的,兴许和国公府小姐有关。” 程元章将花放回,若有所思道:“你和危大小姐之间的关系被人得知,有人想要破坏,让危小姐对你失望,所以搞了这一出?幕后之人是你的那些兄弟?” 右领军卫将军危俞培已在回京途中,大胜而归,龙心自然大悦,桓筠祯和危静颜联姻无论名声还是势力都会更上一层楼,趁危俞培未回京,亲事还不曾定下的时候破坏,眼下确实是个好时机。 桓筠祯对程元章的话并不完全赞同,“不,依孤所见,此计只为攻心,过于保守谨慎,多出于妇人之手。” 他和危静颜相会,从来谨慎,会被察觉,大抵是他出入安乐公主府次数增多,被有心之人察觉。 那日,从本草药铺出来后,桓筠祯就已经察觉有人暗中跟着,不动声色想引蛇出洞,那蛇却相当狡猾,即使失败,也不愿意泄露身份。 后宫之中,竟也有他不知道的能人在。 “要不要去查那些禁军的底细?”突破之处也只有这个了,程元章建议道。 “查自是要查,以那人小心的性子,查出来的可能不大。” 初次交手,桓筠祯已敏锐地察觉到背后那人不简单。 话是如此说,他却一点也不慌,似乎这事一点也不严重,程元章不由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桓筠祯扬起一抹浅笑,冰冷的眼神配着柔和的笑,莫名令人背后一凉,他沉声道:“攻心就以攻心还之,对方的目的是破坏,孤便利用其来促成关系,英雄救美,不失为一段佳话。” 程元章和桓筠祯自小相熟,也是甚为了解的,他当即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暗中破坏慎王府和国公府的联姻,他们就以此为契机,将两人关系昭示,破坏成了促成,背后之人怕是要被气够呛。 而且,两人关系坐实,无论是什么五皇子还是别的什么皇子都没有可趁之机,回京的危俞培也没有别的选择,必须上他们这一条船了。 “此事我立马去办。” ** 三日后,莘国公府清葭院。 “你说什么?” 危静颜惊得起了身,翻了砚台,一副好画成了废纸一张。 甘棠上前帮着收拾,一边收拾,还一边说道:“外头都在传,小姐的马车在东郊的庄子附近遭人袭击,慎王殿下英勇救人,不惜负伤,好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依奴婢看,慎王殿下对小姐真好,可惜那天奴婢没跟着去,不然也可以看看殿下的英姿。” 甘棠说的兴高采烈,危静颜听着,脸色一点一点地僵硬了。 是谁,是谁把这种鬼话到处乱传的? 这不是要彻底坐实她和三皇子的关系吗? 也不是说她非要瞒着,可她父亲还没回京,亲事没定下,传出这些来,多少有些不像样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顺理成章地昭告天下,这才是她要的结果。 什么佳话,什么英雄救美?那都是些流言,没了正正经经的流程和规矩,都是有损她的形象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流言传出来,这对其他势力有什么好处? 危静颜飞快地思考着,是那家医馆,还是见到三皇子的马车的人,抑或是三皇子本人? 不,不,不应该再怀疑三皇子了。 她设下的这场试探,无论是面对危险时,他挺身而出护着她,还是在要么共同面对险境要么二保一的选择上,他都不会只顾自己。 武艺平凡的桓筠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做到了最好,他甚至还受了伤。 品性是没问题的,君子之风也是没问题的,那他的感情就不可能有问题了。 如此下来,那就是意外了? 可意外怎么会传成这个样子? 流言这种东西,只会越传恶意越多,不推波助澜窥探世家高门的私隐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成一段佳话? 难不成是三皇子在民间的声誉太好,因而跟他有关的,就都成了好事了? “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担心慎王殿下的伤势吗?” 她一脸凝重,甘棠以为她是放心不下三皇子。 危静颜扯出一丝笑容,敷衍着说:“是,那么多血,不知道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试探的结果是好的,三皇子没有问题,可却给她自己附带了麻烦回来。 抬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外如是。 危静颜挥退了甘棠,自己一个人揉着额角犯愁。 尾巴她是扫干净了,人也都在离京前往边境换防,事情却闹大了。 她还特意选的是很少有人踏足的东郊庄子,去医馆时帷帽也好好戴着,果然还是三皇子那辆显眼的马车走漏了风声。 她从暗处被强行推到了明面上,在她父亲尚未回京之时,这以后的风险也将倍增,不管是她的对手,还是三皇子的对手,都成了她要警惕的。 这种不利的局面,还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行动伴随着风险,看来捕风捉影就进行试探这事,往后要少做。 ** 莘国公府北院,一人携着仆从,匆匆赶来。 她径直朝国公府老夫人的房间走去,一进门就是委屈到不行地叫着娘。 “娘,不是说好了把危静颜指给我夫家的侄子吗,慎王又是怎么回事?” 她是老夫人的女儿危玉遥,嫁入京城近些年起家的章家,其丈夫是从五品的尚书左司郎中。 危玉遥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宠,张扬任性惯了,看不起平民出身的苏文茵,多有欺压为难之举。 苏文茵怀着危静颜时,还执掌着国公府的中馈,危玉遥曾因一套头面和苏文茵大吵大闹,甚至上手推搡着,害的人伤了身子,差点小产。 从那时起,危玉遥和兄长危俞培的关系闹得就有些难看了,后来苏文茵病逝,危俞培将一半原因归咎于危玉遥那一推,兄妹俩更是没了交流。 危玉遥这些年一直试图缓和跟危俞培的关系,因为莘国公府的将来一定是交到危俞培手里,没了将来的莘国公做依靠,她在娘家就没了靠山,将来她的儿子就少了一份前程。 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危静颜的身上,只要危静颜嫁入章家,那她兄长就不可能不帮着她,不帮着她们章家。 她计划得好好的,她娘这边也都说通了,怎么突然冒出个慎王,半路截胡了? 老夫人拉着危玉遥的手安抚着,可老夫人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她叹气道:“这事为娘说了不算,国公爷已经发话,谁都不能插手危静颜的婚事,你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从来说一不二,不容违抗。” 危玉遥还是不死心,“可她嫁给慎王,真的就好吗?不说上头还有太子,就算她真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她真会记得国公府的好?她可不是在这府里长大的。” “玉瑶啊,国公爷有主意的,而且国公爷说得有理,她爹会是未来的莘国公,她只会向着国公府。” 老夫人再怎么宠爱女儿,在莘国公的三令五申之下,也不敢动别的什么心思了。 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国公府里还没人向着她,危玉遥暗恨不已。 但她是不会放弃的,危静颜必须嫁给她侄子,软的行不通,就来硬的,待生米煮成了熟饭,一切就成了定局。 她们章家要跟随的可不是慎王。 ** 外头传言还在继续,没什么恶意,可终归成了他人的口中谈资。 危静颜这两天气得连门都不想出,还总把甘棠那丫头差使出去,就是不想甘棠在她面前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的那些话。 然而,她想躲清净却总是躲不掉的。 危静姝又肆无忌惮地跑来了,一幅亲亲热热的模样,好像前一阵夜间和李氏一起来闹事没发生过一样。 “姐姐,过些天在皇家别苑举办的春猎,我们一起去吧。” 这是危静姝的小心思,只有跟在危静颜身边,她才会被更多人看到。 都是国公府小姐,全赖她爹不争气。 危静颜不想去,眼下正值传言四下散开,她没有任何兴趣出现众人跟前,为了将来那个至高的位置,她不愿意自己的名声再有任何的损伤。 “脚伤刚好,春猎不适合我,妹妹自己去,我就不凑热闹了。” 危静姝哪能让她拒绝,又说:“不去怎么行,慎王殿下会去的,还有太子,恪王,安乐公主,丞相府的阮芷萱和各大世家的贵女及公子,姐姐不去,我们国公府不就失了体面吗?” 危静颜还是不为所动。 危静姝急了,她绞尽脑汁,劝了好一会也没用,突然她灵光一闪,激道:“姐姐不去,大家可都会逮着慎王殿下打趣,万一慎王殿下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姐姐和殿下的关系可就任由他人无端猜测了。” 这才,危静颜终于动摇了,她咬着牙点头,“好,我们一道去。” 再不能任由别人乱说了,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名声,可不容再出差错。 第16章 第十六章 皇城以西,过临水有一岚峰别苑,别苑附近设有围场,是皇家围猎之所。 每年春天,都会在此举办多次春猎,其中以春分之日的春猎在洛京最为热闹。 因参加春分之日的春猎皆是京中各青年才俊和世家贵女们,少年英气,淑女窈窕,自是生机蓬勃。 岚峰别苑内,马车停靠早有安排,各家有各家的位置,莘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后,危静姝抢先一步下了马车。 长幼有序,她这一番抢先,危静颜警惕心顿起。 这态度可跟求着她一道前来时不一样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危静颜站在马车上,并未下车,她问危静姝道:“妹妹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危静姝支吾着说:“见到熟人了,我过去闲聊两句,一会再来寻姐姐。” 说完,也不等危静颜的反应,危静姝领着丫鬟急速走掉了。 危静颜柳眉微皱,她下了马车,对乔幽道:“往北边的路走,走快些。” 她掀开车帘后,莘国公府的马车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危静姝的见到熟人一说,是谎言无疑,她催着她来,来了后,有自顾自地走了,目的是什么,危静颜大概有些猜着了。 这附近应是有什么人在等着她。 如若她没记错,北边是皇家马车停靠之地,往那条路走,可能会遇到三皇子,即使遇不到,在皇家子弟来往的道路上,一般人也不敢乱来。 她二人脚程不慢,但没走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危静颜也不回头,一个劲地往前走。 回国公府最不便的就是如此了,她还是公主伴读时,是能调动公主身边的护卫的,可回了国公府,公主府的护卫安插不进来。 如今的莘国公虽在军中没有实权,他的战功都是实打实的,国公府里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这使得她的安危相当被动了。 “表妹,危表妹?” 身后的脚步越逼越近,甚至还喊着她。 这一称呼,危静颜已经知道身后是谁了。 章平武,她姑姑危玉遥的侄子,也是老夫人跟她提过的要给她说亲的人,此人依着莘国公府的关系,当了个七品的军器监丞。 危静颜没亲眼见过,只听闻这人不堪大用,品性一般。 女子的步伐到底比不上男子,章平武很快追了上来,拦在了危静颜前头。 章平武从下到上打量着危静颜,视线黏糊猥琐,目露垂涎,却还假模假式地给她作了一揖说,“表妹有礼了”。 行礼敷衍,眼神放肆,品性一般倒是高估了他,此人的品性称得上低劣了。 乔幽上前两步,挡在危静颜的身前,也挡住了章平武的视线。 有人拦着,章平武很不爽,他伸手就要去拉开乔幽,手却被乔幽一把拍了下去。 “放肆,哪里来的无礼之徒,敢冲撞我们家小姐。” 乔幽护主,寸步不让。 章平武很不满地瞪着乔幽,喝道:“你这下人才放肆,我是你家小姐的表哥,按礼你得尊称我为表少爷,再说了,我们表兄妹叙旧,你个丫鬟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着,他就跟乔幽动起手来。 乔幽到底是女子,力气各方面都不及男子,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一巴掌,嘴唇破了皮,左半边的脸都肿了起来。 危静颜看不下去,想上前帮忙,却被乔幽死死抵在身后,不让她靠近章平武。 章平武在推搡中,手也被乔幽抓了几道口子,气性也上来了,危静颜本就是要许给他的,他还不能碰了? 他高高抬起的手,想再给乔幽一下时,就被人抓住了。 手腕处疼的厉害,章平武疼得叫了起来,“疼,疼,是哪个不长眼的来坏少爷好……” 后面的话,在他转头看清楚身后之人时,颤抖着,尽数吞了回去。 五皇子桓筠祁抓着人的手,一脚踢在章平武德膝盖上,使得章平武不得不跪在了危静颜跟前。 桓筠祁剑眉上挑,星目圆睁地怒道:“说啊,接着说,让本殿听听,你还能大放些什么厥词。” 章平武瞬间了慌了,他是头一回来岚峰别苑,全然不知会在这条路上遇上五皇子。 他冷汗都冒出来了,得罪恪王可不是什么小事,当即求饶道:“下官冒犯了王爷,罪该万死,求王爷大发慈悲,饶我这一回,下官再不敢了。” 桓筠祁看了一眼磕头求饶的章平武,又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脸色不大好看的危静颜,依旧没松开章平武,甚至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你冒犯的就只本殿吗?”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了,可一个罪名已经够呛了,其他的章平武又怎肯承认,而且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王爷误会了,下官和危大小姐是表兄妹,刚才是闹着玩的,下官并不是真的要跟一个小丫鬟动手。” 就算是王爷,总不会连别人家的家事都要管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章平武心存侥幸,想要糊弄过去。 一直不曾说话的危静颜开口了,“殿下,我从未见过此人,也不曾听家父说过,我有什么表哥表妹的。” 桓筠祁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松开手,命令左右道:“此人冲撞了本殿,又口出狂言,打他二十板子,再把人从别苑丢出去,还有派人跟户部说一声,扣他一年俸禄。” 被打被赶被罚俸,不光失了里子面子,还告诉所有人,他得罪了恪王,章平武这下是真的急了,“危表妹,不,危小姐,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你跟王爷求求情,我给你磕头,给你赔罪……” 桓筠祁在一旁不做声,他盯着危静颜,等着她的回答。 危静颜有一些犹豫了,按照她的往常营造出来的形象,像她这么和蔼识大体的世家小姐,应该是要点到为止,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偏偏这人姓章,偏偏他和危玉遥有关系。 她就不想放过他,而且她还有别的目的,她望向五皇子,忽而笑了,“冲撞王爷,就是蔑视皇家,才二十大板,恪王殿下真是仁善。” 章平武惊了,他指着危静颜倒:“你,你……” “你什么你。”桓筠祁打断了他,又对左右说:“还愣着做什么,把人拖下去,重打五十。” 王府侍卫一左一右将还在大声求饶的章平武架了出去。 随后,危静颜心疼地看了一眼乔幽,刚想给她看伤,乔幽却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自己没事。 危静颜还是不放心,主动跟桓筠祁说话:“殿下对此别苑应当熟悉,可知哪处有伤药或者有大夫?” 被她搭话,桓筠祁莫名有些高兴,自那日在云林寺遇见后,他对她的关注就多了起来,虽然在那之前他也私下关注过,不过那都是因为她的相貌合他的眼缘,如今却是连她的性格都合他的胃口了。 “本殿知道,本殿派个婢女带她去疗伤。”她对他的安排好似很满意,桓筠祁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你若是不介意,可与本殿同行,别苑来往人也不少,半路遇上了同行而往是寻常事,他人见着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本殿就给你找个婢女来服侍。” 他还记得上次搭话把人吓走了的事。 乔幽被人带了下去,危静颜安心了些,接受了五皇子的帮忙,这会面对他的相邀,她没有拒绝,“好啊,那便有劳殿下了。” 桓筠祁心下大喜,笑道:“你果然是个爽快性子,以前本殿怎么就没发现呢。” 有仇报仇,对敌人不留情,对自己人又相当好,还不屑神佛权势,跟他的性格太和了,他之前怎么就会认为她会是个木头美人呢。 分明是个很有有意思的美人。 两人并肩而行,五皇子还时不时地找各种话题来引她说话,危静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偶尔对他笑一笑,桓筠祁看起来心情就更好了。 莫非五皇子对她很有好感? 可是为什么呢? 她跟他压根就不熟,一两句对神佛不敬的话就能让他态度改变如此之多吗? 危静颜实在想不通,总不可能是因为想和三皇子争抢,才会对她另眼相看的吧? 她又悄悄看了看一脸爽朗、豪气的五皇子,他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很有心机的人,也不像是会利用人。 “对了,你和三皇兄很熟吗?” 外头的传言挺多的,桓筠祁却不大相信,云林寺那回,她和桓筠祯一句话都没说上,看着就不像是很熟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些传言是哪个不长眼的乱说的。 危静颜想着,就算熟,也不能承认,承认不就坐实了传言了吗?她才不要让自己的名声不好听。 “不……还算很熟。” 不熟二字才说了一半,她就及时打住了,因为她眼角瞟见另一条小路上,桓筠祯正往她这个方向走来,就当即改了说法。 不过,三皇子身边的那个女子,不是丞相府的阮芷萱吗?他们为什么会一道同行,身边还都没带下人? 危静颜想不通。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桓筠祯。 他以为自己那张暗示吃醋的纸条传给危静颜,她就会远着恪王桓筠祁,可为什么桓筠祁还能接近她? 危静颜和桓筠祯四目相接,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情。 第17章 第十七章 偶然的相遇,对方身边都是意想不到的人。 从来聪明的危静颜和桓筠祯均是一愣,在心中不断推演着,眼下的境遇为何会出现,他和她该一何种态度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二人这一思索,五皇子桓筠祁抢了先,掌控了话题的走向。 他是四人中笑容最真实的,爽朗地问道:“真巧,在这遇上了三皇兄,三皇兄不介绍一下身边这位携手同游的小姐吗?” “携手同游”四个字,他咬得极重,生怕有人听不懂似的。 至于那女子是谁,桓筠祁是认得的,只是在危静颜说出她和桓筠祯很熟时,他心里就不大爽快了。 而当桓筠祯和另一女子一起出现后,他就舒服多了,故意而为的话也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他一番抢白,桓筠祯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他何尝听不出五皇子的言下之意,这人还真是防不胜防,桓筠祯很快恢复了正常,和气地顺着人的话,介绍在场的人都已然认识的阮芷萱。 “阮小姐是阮丞相的孙女,因和丫鬟走散,孤碰巧遇上,为她指路。” 话是实话,可阮芷萱是真迷路还是故意巧遇他,桓筠祯心里有数。 三人客客气气地互相见礼,分明已早知对方的身份,眼下也都只当是初次相识。 桓筠祯等着他们的表面功夫做完,故意问危静颜:“你怎么和五皇弟一道来了,身边的丫鬟呢?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早知孤该去接你的。” 熟稔自然的口气,是对桓筠祁方才的挑衅的反击,也是在变向地跟眼前这些人承认,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和她不是还算很熟,是想当熟悉。 不要以为离得远,那番对话他没有听到。 此言一出,除他以外的人,神情都很不自然。 饶是危静颜冷静自持,演技无可挑剔,这会儿也有些绷不住了。 她试图挽救道:“碰巧遇上了,没遇着什么麻烦,此次春猎是慎王殿下负责,殿下责任心重,可我等也不该事事劳烦殿下,坏了殿下的要紧事。” 国公府有关的私隐,她不愿多说,眼下还不是时候。 其他的问题,她在解释,桓筠祯这么说是因为责任,而非特殊待遇,至于另外两人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危静颜来是不想扩大传言的传播,而三皇子却跟她背道而驰,对传言推波助澜了。 桓筠祯不是很体贴细心吗,这时候他在闹哪一出? 莫名的,危静颜想到了那张纸条,“醋多,甚酸”那几个字她记得,该不会他又吃味了,还是对同一个人。 难不成五皇子真的对她有意,才会让三皇子如此? 危静颜在心里琢磨着,回忆自己以前在哪里还跟五皇子有过交情,才会有了如今的局面。 然而,桓筠祯不想让她糊弄过去,“你的事才是最紧要的,旁的自有别人打理,孤虽主管此次春猎,手底下的人都是尽心尽职的,毋须孤担心。” 需要他担心的就只有她。 这个意思,大家都听出来了。 危静颜更不必说,要不是有旁人在,她真的想动手捂住他的嘴。 这是干什么呢,亲事还未定下,名不正言不顺的,他和她的关系传扬出去是弊大于利的,尤其对她而言。 危静颜瞋了他一眼,提醒他适可而止,“殿下真是爱说笑,我的事能有什么要紧,今日的头奖与我也无关。” 早知桓筠祯是流言传播的最大助力,她就不该来。 他刚说的那些话,要是传扬出去,她更解释不清了,她得给他说的话附上别的含义,来模糊掉亲密关系。 “孤/本殿为你赢来。” 一左一右,异口同声响起,危静颜头更疼了。 明确来说,这俩兄弟在朝堂是上对手,这些年太子做了不少荒唐事,骄奢淫逸,甚至贪赃赈灾款项,朝局上下对他多有不满,皇帝那儿也隐隐有废太子的意思,而三皇子和五皇子是那个位置的有力竞争对手。 眼下,她虽和三皇子桓筠祯是站在同一边的,却也不会在传言四起的时候应下桓筠祯的话。 她打圆场道:“两位王爷英武威猛,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江山社稷的大义摆出来两兄弟也不好再争。 桓筠祯不由多看了危静颜两眼,他是知道她的意思的,不想将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传得人尽皆知,他却有意反着来,一来是传言于他有利,二来是想表达对她和桓筠祁同行的不满。 不过,他似乎低估了她的聪慧和应对能力,安乐公主的军师,国公府的大小姐,比他了解到要更有本事,在无人注意时,他用赞赏的目光轻轻打量了她一眼。 四人在路口耽误些功夫,随后一同前往狩猎围场。 桓筠祯抢先一步,和危静颜并肩而行,桓筠祁和阮芷萱被留在了后头。 桓筠祁被挤下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是有些怔住的,作为皇子里武艺最好,还带兵打过仗的,居然被一副文人模样的桓筠祯抢了先? 这合理吗? 更为不合理的,是他此刻的心情,有种被人抢了珍爱之物的委屈感是怎么回事。 他很欣赏危静颜,想多了解她一些,成为彼此的好友。 可好友跟别的人走在一起,也不是这种不爽憋屈的感觉。 莫非他对危静颜是…… 桓筠祁陷入了沉思之中。 同样落在后头的另一人,眼中的纠结比桓筠祁更甚。 四人相遇,互相交谈,就她一个成了透明的,谁也没把注意放在她身上,阮芷萱呕得慌。 她是相府庶小姐不假,在相府里却是最受宠的,府里谁不向着她依着她,在此处遇着莘国公府的危静颜,王爷们都只关心危静颜一人,连慎王殿下,眼里已经看不到她了。 别人她能忍,慎王殿下是真的不能,那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英雄。 嫉妒凶狠的目光跟随着危静颜的背影,是她先的,不容许有人横刀夺爱。 ** 程元章在围场等候多时了,一直不见桓筠祯的身影。 正欲寻人之际,他看到了桓筠祯,还不止他一个。 程元章笑了,真是有趣的组合,几个人马车停靠的方向都不一样,居然还能聚在一起过来,太可惜了,早知如此精彩,他就跟着桓筠祯一道走。 那边四人进入围场后,各个散开,程元章好奇心满满,打趣着朝他走来的桓筠祯道:“让我猜猜,这一场好戏,赢家必定是你,输家嘛,我观几人神色,应是丞相府的小姐,对与不对?” “无趣。” 桓筠祯漠然说道,关于五皇子,危静颜隐下了一些事,他和她之间多半不是偶遇,这两人有所接触,于他而言,便算不得什么赢家。 隐患不趁早解决,难保将来不会成大问题。 “看来我猜的不错,不过丞相府小姐那边真的没问题吗,她那失落的模样,背着人的时候兴许会难过得哭起来。” 程元章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桓筠祯不为所动,只眼神沉了沉说道:“如此更好,她和她背后的相府是什么意思,也该激一激了。” “你可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啊。” 程元章叹道,可惜无情,可惜有意。 ** 危静颜找到危静姝时,她做贼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她,只轻轻地唤了声“姐姐”。 乔幽受伤,危静颜也不跟她客气,板着脸,不似平常的谦让和气,严厉地问道:“是你做的,危玉遥给你了什么好处?” 危玉遥前些天回了一趟国公府,抬头挺胸地来,气急败坏地走。 这早在危静颜的预料之中,她当初和三皇子买镇纸的诱因就是不安分的危玉遥,受宠的外嫁女再重要,也抵不了莘国公府的未来。 只是她没有料到,这府里还有一个蠢货,受了别人的蛊惑,自毁前程。 危静姝哪里敢承认,装傻充愣道:“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无论危玉遥许了你什么,你都得不到了,不仅得不到,还会遭她记恨,还有,你最好先想一想,回府之后,你要怎么跟祖父交代。” 危静姝先怔住了好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她慌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是吓我的,还是章平武出什么事了?” 危静颜轻蔑一笑,将话还了回去,“什么章平武,我不认识这人,也听不懂妹妹在说什么,只知道有个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恪王殿下,下场挺惨的。” 春猎,她不是很期待吗? 这下,危静姝只会提心吊胆地度过她期待的盛会了。 危静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恪王?为什么会得罪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章家不是和…… 这笔账不会真的如危静颜所说,被她姑姑记在她头上吧,还有祖父,他是相当看重危静颜和三皇子的将来的,这可怎么办,她两边不是人了。 “姐姐,我错了,你帮帮我……” 她想跟危静颜认错,让她帮忙说好话,抬头时,却见人已走远了。 这下真的完了。 此时,围场中,起鼓声,致贺语,春猎开始,猎人和猎物的追逐就此上演。 阮芷萱拉着她的闺中密友徐怡颖,指了指危静颜的方向,两人低语了几句。 鼓声隆隆,澎湃激昂,掩盖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第18章 第十八章 锣鼓响,号角起,围场内,青色的旗帜飘扬,英勇猎犬开路,威猛雄鹰在半空盘旋,各家公子们骑着骏马,马蹄扬尘,奔驰于山野之间。 此春猎,于少年们是扬名耀威,在洛京城中建立良好的口碑之时,也是在各世家贵女面前表现自己,赢的佳人芳心的机会。 少年们在春猎大赛中奋勇争先,贵女们自然也参加了狩猎大赛,与少年们不同,贵女们的比赛是女子之间的竞赛,和少年们不放在一处比较,也并不强制要求参加。 危静颜对贵女间的狩猎比赛不大感兴趣,她虽说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己是打小在宫里长大的,骑马她会,打猎就不擅长了,不空手而归,于她而言就算不错了。 而且贵女们之间的比赛,悬念很小,每年的赢家都只从几位武将世家的贵女和荣佳、安乐两位公主里头出,别的贵女们也就是随着玩玩罢了。 危静颜从安乐公主那儿借了几个暗卫来,乔幽疗伤去了,她身边没人跟着,在这看着就有些危险的围场里,她自己是不放心的。 安乐公主在号角声响起时,就骑着马飞驰而去了,危静颜跟不上,也没想着跟,就自己骑着一匹温顺的白色马儿,在林中慢悠悠地闲逛着。 她都想好了,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抓住只猎物就抓,抓不住就让暗处跟着的人随意找一只猎物来,只不空手而归就行。 春日阳光正好,枝叶遮挡,浮光跃金,仰头眺望,一只纯白入雪的海东青在她头顶旋绕。 鹰爪锋利,身形矫健,眼睛锐利,像是在盯着猎物一般盯着她。 危静颜不由有些害怕,她勒住缰绳,停下了马步,那猎鹰在她上头飞旋着,也不飞走。 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一般而言,猎鹰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那这一只,跟着她是做什么? 不待危静颜细想,一声哨响,矫健的海东青转了方向,朝哨声处飞去。 危静颜视线着跟着海东青,见到了它的主人。 桓筠祯骑着一匹黑马,朝她驶来,他左臂抬起,一声轻唤,那只雪白的海东青就老老实实地停在了他的护臂上。 “慎王殿下,这是你的猎鹰?” 长得那么凶,真不像是他养出来的。 桓筠祯笑着点头说:“是。” 还真是他的猎鹰,怪不得他说能为她争个头奖来,看样子就是依仗这猎鹰了。 她听闻辽东之鹰,海东青最为珍贵,其中纯白者更是上品,不过,光凭借一只鹰,以三皇子的武力骑术,应当还是很难得第一的。 她端详着白色海东青,不知怎的,待在桓筠祯手臂之上的猎鹰,不似方才凶狠了。 “想摸摸看吗?” 桓筠祯左边胳膊伸到她跟前,那只鹰也到了她的身前。 危静颜犹豫着,不太敢伸手,因她总觉着这鹰是别人替三皇子驯服的,他不是真正的驯鹰人,万一这鹰发怒了,三皇子自己可能也掌控不住。 桓筠祯眸中含星光,薄唇轻扬,微笑着如暖阳拂面,又似磐石坚韧安稳,他柔声说道:“相信孤,孤不会让你受伤的。” 在他这般鼓舞下,危静颜伸出了头,轻轻抚摸着海东青的羽毛,它变得乖巧了,不同于方才在空中锐利模样。 危静颜好奇问道:“是殿下自己训练的吗?” 纯白的海东青很听三皇子的话,如此情况,她又觉得他是训鹰人。 桓筠祯只笑了笑,并不作答,换了话题说道:“春猎大赛,孤不得不参加,你的丫鬟不在,你一人在林中,孤不放心,把这鹰留在你身边,哨声一响,它便会护着你。” 说着,他将怀中的青玉哨子送给了她。 两寸余长的玉哨静静地躺在危静颜的手心里,那鹰还停在他的左臂之上,他一番心意,她已收到。 可没了鹰,春猎之比,三皇子是不会有胜算的,而且她也并不危险。 “我都是莘国公府的小姐,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实在危险,也会躲得远远的,殿下不必忧心我,只管将心思放在春猎之上。” 在这种时候,他还记着她的安危,他这关怀备至、情根深种的样子,危静颜莫名有些心虚,更不愿意他因她而输的太惨。 她的话没能说动他,桓筠祯依旧坚持己见,要把海东青留给她护身,“无法保证你的安危,孤怎有心思办其他的事情?输赢重要,却远不及你。” 这张口就来的情话,若不是知道他是个正经君子,危静颜都要怀疑他是个心思极其活跃之人了。 他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危静颜不好再推脱,“那便多谢殿下了,狩猎途中,殿下自己也多加留心,我等着殿下大胜而归。” 大胜应该不大可能,但还是要给他留面子的,留希望的。 两人又多闲聊两句,桓筠祯才做依依不舍之态,独自前往林子深处,策马前行,佳人身影不见,他才卸了笑颜,双眸深邃,有谋算之意在眼底浮现。 其实那只海东青不是突然出现在危静颜的身边,而是从围场开始就跟着她的,两人遇见也并非偶然,是桓筠祯有意为之。 国公府小姐的安危重要,更重要的是昭示众人,尤其是五皇子桓筠祁,他和她关系匪浅。 纯白的海东青,非常少见,今日整个围场,只有他桓筠祯一人的猎鹰是这般模样的。 参加春猎的男子只要见了那鹰,就能知晓其中含义。 因桓筠祯很清楚,其他的人不会和他争,而能和他争的,有皇帝的偏爱为依仗的五皇子,以他的自尊,多半是做不出强拆他人“情投意合”的姻缘来。 桓筠祯想,没有人能龙口夺食。 ** 危静颜悠悠然地在林中骑着马,马背上还挂着一只猎物,是一只没了生机的小灰兔。 猎物有了,却不是她亲自猎到的。 她在闲游时,瞥见远处的兔子,她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吹响了那支青玉哨子,在上空飞翔的海东青就如飞箭一般,快准狠地冲向了那只灰兔。 危静颜人还没反应过来,猎物已经落到了她跟前。 这未免也太厉害了些,也越发令她觉得没了这鹰,三皇子就损了一半的实力了。 在苍穹翱翔的海东青,威猛健壮,狩猎时的它英勇凶狠无比,危静颜不再畏惧它,反而更喜欢它了。 狩猎场中,强者总是令人目不转睛,人是,猎鹰亦时。 有了实力强劲的猎鹰为伍,危静颜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从林子边缘驶向林中深处。 走了好一段距离,她不曾遇着什么人,正欲换个方向观赏林中之景时,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还不止一匹马。 两马并行,飞驰而来,左右包着危静颜,那马鞭都差点摔在了她的马上。 温顺的白马受了些刺激,嘶鸣着扬起马蹄,失了方向,危静颜紧紧抓住缰绳,费了好些力气才让马安稳下来。 她略微慌乱地安抚着白马,清脆响亮的嘲讽之语传入她的耳中。 “什么国公小姐,将门之后,不过如此嘛,马都骑不好,真丢武将世家的脸。” 危静颜抬头望去,说这话的是一个红衣女子,那人抬着下巴,态度桀骜嚣张。 她认得她,她是兵部尚书之女徐怡颖,和另一位并行骑马而来的阮芷萱是好友。 这无端的敌对,有意的挑衅,在危静颜见着阮芷萱时,隐约猜到了几分。 “武将之女学武,文官之女学诗,这是谁定的规矩?我们莘国公府不同于其他顽固世家,从不强人所难。” 危静颜和气地笑着,说出的话是暗含讽刺。 徐家被称作顽固世家,徐怡颖很不满,她气上心头,正想着怎么反驳时,危静颜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又说:“马术不好,我们府上并不以为耻,以武欺人,恃强凌弱,才是真正丢武将世家之脸。” “你敢骂本小姐恃强凌弱,有辱家门?” “我并未指名道姓,徐小姐何必对号入座。” “你……你……” 徐怡颖气急败坏,扬起了马鞭,却被危静颜眼疾手快地驱马躲开了。 这下,徐怡颖更气了,她从不知道危静颜是如此巧舌令色之人,她以前听说安乐公主身边的跟班,是个老实好欺负的。 可这不依不饶的样子,究竟那一点好欺负了,那些人都是瞎了吗? 徐怡颖有气不能发,而阮芷萱隐在后头,不说一言。 真正的撺掇者躲在后面,危静颜自是不肯的,而她无故被人针对,原因是要弄清楚的。 或许她能够既寻出理由,又气一气那撺掇者。 一声哨响,纯白的海东青俯冲而下,从马前略过,锋利的爪子抓住了危静颜丢出的那只灰兔。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阮、徐二人,缰绳一紧,马一惊,危静颜受惊的场景在她二人身上重现。 然而,危静颜还没有等到她们二人借海东青指责她,她再用三皇子来气阮芷萱时,阮芷萱已然认出了猎鹰的主人。 “慎王殿下的鹰怎么会听你的指挥?” 嗯?阮芷萱为什么会知道这是三皇子的鹰? 第19章 第十九章 海东青半空翱翔,锋利的爪子抓着灰兔,盘旋了一周后,将猎物再次放置到了危静颜的马上。 太过听话和聪明,要说她是今日第一回和这鹰接触,旁人都不会信的。 到底是猎鹰太聪慧,还是训鹰人太厉害,危静颜分不清,她从未养过这个,了解并不多。 青玉哨子紧握在手心,危静颜神色不变,她对阮芷萱说道:“我有说过这是慎王殿下的猎鹰吗?” 她确实有借助三皇子的势,来吓退这两人的打算,可阮芷萱的问话,带着不可置信和嫉妒抱怨之意,听着不太对劲。 阮芷萱视线不离那只纯白如雪的海东青,那可是慎王殿下最喜欢的猎鹰,还是他亲自驯养的,她有认识的人在宫廷鹰坊当差,对此了解不少。 传言果然是真的,怪不得有危静颜的时候,慎王殿下的眼里就看不到她了。 手中的缰绳抓得紧紧的,阮芷萱终于忍耐不住,不再躲在徐怡颖的身后,她驱马上前,气道:“洛京城里,只有慎王殿下有一只纯白的海东青,不是他的还能有谁的?今日春猎,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骗了殿下的猎鹰来,不过我奉劝你,你最好快点将这只海东青还给殿下,不然殿下输了春猎之比,全赖你的拖累。” 阮芷萱的立场,令她只能找出这种借口来,别的她也不敢随意乱说,毕竟她和三皇子的关系目下还只是恩人和想要报恩之人的关系。 在阮芷萱看来,她的心思半明显半隐晦,慎王应当还未看出她的心意,只把她当做是他曾经救下来过的小女孩看待。 然而,危静颜已经看出了阮芷萱的目的,也清楚了这份的敌意的来源。 “阮小姐莫约不了解慎王殿下的为人,他是个斯文体贴的,他对在乎的人,什么好东西都会双手奉上,何须用骗。” 骗肯定是骗了,承认定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危静颜理不直气也壮,她可没有好心对想要来跟她争抢的人和颜悦色。 阮芷萱不想认同,也不愿意认同她的话,只咬牙切齿地说着:“慎王殿下真正在乎谁还不一定呢,你别得意太早了。” 十年前,皇宫元宵夜宴,年幼贪玩的她趁着父亲不留神,自顾自地溜了出去。 皇宫又大道路又复杂,只五六岁大的阮芷萱很快就迷了路,不知到了何处园子,她顺着有河灯照亮的大理石路行走。 她记得那地方很暗,她个子也小,不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了,人跌进了湖中。 夜幕深沉,宫人罕至,湖水寒冰刺骨,她失了意识,只听御医和其他人说,是三皇子舍身救她,抱着她一路寻御医为她治疗,而三皇子自己还跟她一样,着了凉,发了好几天的烧。 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亲自下水救她,这份急切,这份担忧,阮芷萱不信三皇子不在乎她。 救命之恩尚未报答,岂可容忍别的女人抢走了人。 阮芷萱对半路截她的胡的危静颜是着实讨厌得很,一定是危静颜使了什么手段,才让三皇子对她另眼相待的。 危静颜却是丝毫不怵阮芷萱不甘和隐都隐藏不住的恨意,她又吹了一声哨子,海东青相当配合地在阮芷萱二人跟前掠过,这次她们有了防备,没有再惊马,危静颜却是笑意更甚了。 “殿下真正在乎谁,他心里有数,可能指挥得动这海东青的,除了殿下,就只有我,阮小姐若是不服,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有能力指挥得动这海东青时,再来与我一争高下吧。” 温柔缓慢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把阮芷萱气得够呛。 阮芷萱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危静颜的意思,是她还没有本事得到三皇子的特殊对待,没有资格和她争。 嘴上讨不到好,即使有她这边有两个人,也不一定是那一人一鹰的对手,阮芷萱和徐怡颖对视一眼,无奈不得不先避开危静颜。 “今日的帐,我们记下了,以后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留在这句话,阮芷萱和徐怡颖驱马离开,消失在林中。 危静颜停留在原地,海东青似乎是看到她不再移动,也停在了一旁的树枝上。 她端详着那鹰,看久了,果然还是凶得很。 它跟着她,是它主人的命令,能听她的指挥,也是它主人的命令。 那三皇子是训鹰人已经毋庸置疑了。 温文尔雅的正派君子养了一只罕见厉害凶猛的猎鹰,似乎这场景颇为不和谐,可是当那猎鹰立在三皇子的护臂之上时,她却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还有阮芷萱,她的心意很是明显,她看出来了,三皇子看出来了吗? 按说应该不会,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坦荡地在她跟前介绍阮芷萱,也不会在阮芷萱跟前,吃五皇子的醋,还一个劲地想要坐实传言。 他不会对阮芷萱有什么想法的,她是该相信他的,三皇子已经通过了她的试探了。 但是,为什么,在她的心底,还是对三皇子起了疑心了呢? 理智和情感好似分割了一半,理智告诉她,三皇子可信,情感上她却又觉得他可疑。 难不成理智和情感,在她不知不觉中,有了分歧? 她的理智认为她对三皇子无情,情感认为她对三皇子有意,所以才会因愈发亲近而不安,想要试探和怀疑? 危静颜混乱了,遇着了三皇子,和他相处越久,她的心就越发乱糟糟的。 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也难以分辨她的假意里有没有掺和进去真情,除了心虚和些许愧疚,另外那一股对三皇子很复杂的情绪竟是是什么,她还没有想通。 但只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不能让三皇子知道她是浓情假意待他,不能让他察觉到他被她骗了。 马儿继续前行,雪白的猎鹰随之跟从,看得见狩猎和看不见的狩猎都在酝酿着,等着真正的赢家浮现。 ** 风未吹,草未动,寂静的山林深处,山鹿低头饮水,明亮水汪汪地大眼打探着四周,忽而,它察觉到了什么,拔腿就跑,粗壮的四肢扬蹄飞奔,刚走出两步,一只飞箭贯穿喉咙,山鹿倒地不起。 桓筠祯从不远处缓缓现身,收回了手中的长弓。 “箭术真不错,难得见你认真出手,是想在此次春猎上拔得头筹吗?” 他身后的程元章不由称赞道,不光快准狠,力度也足够大,谁能想到看着斯斯文文一人,其实锦衣华服之下是健硕的身躯,实力不输武将呢。 说话间,桓筠祯再次挽弓搭箭,这次两箭齐出,高空之上,一双大雁哀叫一声,齐齐掉落。 桓筠祯眸中兴奋之意按捺不住,在此无外人之际,开始外露。 世人皆说当今皇帝喜爱狩猎,甚至为此劳民伤财,却无人知晓,看似文质彬彬的三皇子和皇帝的这项喜好重合了。 “有何不可,孤本就是最强。” 桓筠祯没有母族势力,他的母妃只会忍气吞声当个老好人,他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但是势力不够的人是不能太锋利,太过锐利只会四处树敌。 刚者易折,柔者长存。 因而他藏起了獠牙,收住了利爪,以仁善君子立与世。 实际上,他喜欢狩猎,喜欢刺激,喜欢锋芒毕露。 程元章见他明显上头的模样,不由提醒他道:“是,是,你最强,但是在别人面前,你不能是最强的,这样吧,今日我不出手,全交给你,回去的时候,你把猎物分我七成,还有一点,我不想得前三,你悠着点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桓筠祯看着像是个文官模样,程元章却一意要在皇帝跟前奏请,让桓筠祯来主办这场春猎。 他们自己的人负责,才不会在他兴致起来的时候,被其他势力的人发现真相。 黑马在林中奔驰,程元章紧随其后,一路跟着桓筠祯,警惕其他人发现,也时刻提醒着桓筠祯。 眼看着猎物越来越多,桓筠祯君子形象就要消失殆尽时,程元章驱马拦在了他的跟前,制止了他继续拿箭的手。 “够了。” 程元章压着他的手,力道去不足以压制他,箭从箭筒中抽出,又一只山鹿没了生息。 “你是怎么了?兴致居然如此之高?” 没办法了,程元章一把夺走他的箭筒,不让他再继续。 这一招釜底抽薪终于让杀得有些红眼的桓筠祯冷静了一些,“孤对她说,孤要为她拔得头筹。” 他收手,就意味着将胜利拱手让与五皇子桓筠祁。 程元章到底敏锐,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五皇子也说了这话,所以你想一较高下?” “是,孤要把争抢之人踩在脚底。” 不知是胜负欲,还是他对国公府的那位小姐有些执着,这样状态的桓筠祯是不太对劲的,必须得让他压制住本性,恢复到平常道貌岸然的模样来。 程元章迅速思考着,随即有了劝说之词。 “你不觉得,即使五皇子成了头名,危小姐眼中看到的依旧是你,才更爽快吗?” 第20章 第二十章 已有了一只猎物,又在林中碰着了阮、徐二女,危静颜没了心思继续,转身驱马回去了。 海东青一路跟着她,回程路上,她也遇着了些公子小姐们,可他们见了那海东青,都犹豫着不敢上来来和她打招呼。 危静颜便已知晓,这围场内,除了她,其他人怕是都认识这只猎鹰的。 她彻底失算了。 她来这里,是为了澄清她和三皇子的关系而来,结果反而坐实了。 这是她第二次得到了与她的预想背道而驰的结果了,上一次还是试探三皇子桓筠祯时。 在同一个人身上,她吃了两次暗亏了。 这里面真的全然是巧合吗? 危静颜有些苦恼,她隐隐觉得某些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她尽早地回了围场出发的地方,回来的头一件事,便是找到了慎王府的下人,叫他们寻个训鹰的人来,将那只海东青给安置好。 不管是她,还是这鹰,都已经足够惹人注目了,她不愿意再添别的谈资,尽管这么做会有损她在三皇子心中的形象。 “危大小姐,实在对不住,这鹰只听王爷一人的,小的们也指挥不动它。”慎王府一身着短袍青衣的侍从如是说道。 危静颜会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怎么可能指挥不动,训鹰人是三皇子,平日里伺候这鹰吃喝拉撒的总不会是三皇子吧,将鹰从王府带到围场也不可能会是三皇子自己一路照顾的。 这帮子人显然是不想沾惹是非,担心被三皇子责罚。 危静颜也不是非要为难他们,害他们受罚,就想了个法子,拿出那个青玉玉哨说:“此哨交于你等,你们就用此安置这鹰,回头慎王殿下问起来,只说是我的命令,你们不敢不听,殿下便不会再怪罪你等。” 不想担责,她来担,这总可以了,反正这鹰不能再这么跟着她了,一会儿打猎的人就都回来了。 怎料短袍青衣那人不但不接哨子,还跪倒在她跟前,战战兢兢地说:“危小姐之物,小的们粗鄙之人,怎敢轻易触碰,还望小姐收回。” 危静颜:…… 这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这哨子说不是她的吧,她确实又用了,她用过的,他们不敢碰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听了他们这些话,她又突然想起,这玉哨是从三皇子的怀中拿出来交给她的,而那时,她记得他手上还有一个哨子的。 一般来说,出门打猎的,会带两个哨子在身上吗? 难不成早有预谋,他是特意将纯白的海东青留在她身边,就为了将他和她的关系昭示于众? 她不死心,又对青衣侍从说:“去把喂鹰的人叫来,再若推脱,一会儿见了慎王殿下,我便告知殿下说你言语不敬,不服我的命令,叫他治你得罪,你可明白了?” 好言相劝不听,那就恐吓威胁。 短袍青衣侍从这才动了起来,将素日里喂养海东青的人寻了来。 危静颜将玉哨藏入袖中,没了她的指令,那鹰见着了往日喂食之人,自动跟了去,她也趁机脱了身,摆脱开了那只纯白显眼的猎鹰。 鹰没跟着了,危静颜也放松了不少,也开始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了。 她已经确定,三皇子是故意的,担心她的安危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彰显她和他的关系,原因为何,她隐约猜到了些。 而且这起因兴许和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在东郊牡丹花海的那一通试探极有可能坏了大事。 她刺激了三皇子的危机感,同时五皇子的出现,令他更为紧张,所以在她父亲回京前的这段关键时间里,她和他的关系是不能出差错的。 这么想来,三皇子对那个位置是存了心思的,还是不少得心思。 这当然算不得坏事,只是,真要如此,她那次的试探大概率是做不得算的。 危静颜沉思着,眉心忽被一白皙如玉的手指点住了,还顺势揉了揉,试图揉散她眉宇间的忧愁。 她抬头望去,只见安乐公主背着光站在她的跟前,周身像是蒙上了一层光晕,而后安乐公主又拍了一下她的额头道:“难得出来玩,你怎么又皱着眉?难看死了。” 危静颜没头没尾地问道:“公主觉得你我对慎王了解多少?” 安乐公主将手里的长弓扔给一旁的护卫,坐到危静颜身边,漫不经心地说:“七八成吧,我们不是做好了调查才选的他吗?你是有什么怀疑的地方吗?” 危静颜摇了摇头,“没有,光从慎王的言行来说,皆是有理可循,看似是合乎他的性情的,可我时常觉得不对劲,我甚至有了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猜想,这种猜想便是我认为我们对慎王的了解可能不足五成。” “不足五成?”安乐公主这下认真了起来,她最是信赖危静颜,对危静颜说的话从来认同,“本公主自是信你的感觉,可慎王和你我皆是在宫中长大,虽交流很少,应该也不至于全然没有察觉,总得有个蛛丝马迹或是什么依据,才好有个着手的点。” 公主说的很对,她多少得找到些凭证才是。 不然像上次那样的盲目试探,只会得不偿失。 危静颜再次陷入沉思,直到她看到阮芷萱和徐怡颖归来,心里有了计较。 她倾身靠近安乐公主,小声说道:“有一条细小的蛛丝马迹,我们试试。” 安乐公主不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有些不解,等听完危静颜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她欣然同意了,反正她最近也闲的慌。 这一事有了头绪,安乐公主又记其别的事来,“上次你说要本公主亲眼见一见慎王推选的人,还见吗?” “见,不见岂不打草惊蛇了。”危静颜肯定地说道,临时变卦可不行,三皇子也是聪明人,些许的变化不定就会被他看出来。 安乐公主享乐惯了,不似危静颜的严肃,她立即将那些烦心事丢到了脑后,笑问道:“那人相貌身材如何?” “听说是榜眼出身,应当不差。”危静颜深知安乐公主的秉性,又多嘱咐了一句道:“只需让人知道他是受了公主的恩,公主是他的贵人即可,到底是文人,莫玩笑开过了,损了人的尊严。” 是施恩,不是结仇的。 举荐之恩是公主的,将来那人若不肯帮公主的忙或是做了有损公主利益的事,就变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不会再被其他高位者重用。 也就是说,那榜眼和公主的利益有了相关,他富贵时不能拒绝公主的要求,公主有难时,他不能落井下石。 安乐公主眨了眨眼,轻笑道:“可戏一戏,损一损,才绑的深,你对三皇子不是有所怀疑吗?让那榜眼郎知道他被三皇子坑了,不是更好吗?” 她是玩心起来了,安乐公主想知道所谓的清廉自律、清流出身的官员,到底心性有多坚定。 公主的意思,危静颜知道,她自来是尽量顺着公主的,说到底她从一开始就不太信得过没什么官场经历的榜眼郎,清不清廉的,没有做到那个位置,没有经手过流水般的真金白银,都是说不准的。 “公主看着办就是了,后续我来处理。” 她是安乐公主的军师,她能调动公主一切的权利,同时保证公主一辈子过得顺心如意,富贵安康。 这件事,结果如何,她都能处理好,比起完美处理这件利益并不是很大的事情,公主的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围场内,鼓声再起,春猎比赛时辰截止。 围场的侍卫各自统计着众人的猎物,很快公子和小姐们中的名次就出来了。 五皇子桓筠祁和兵部尚书之女徐怡颖分别获得了头名,头名的彩头是两张轻巧坚韧的紫檀弓。围场中央,获胜者被众人喝彩恭维着,危静颜也起了兴致,却被人挡住了视线。 桓筠祯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跟前,似不安似委屈地问她:“你不喜欢那鹰?” “殿下让那鹰跟着我,是想让我喜欢它,还是想利用它达到什么目的?” 危静颜这会语气有点冲了,他居然还来问她喜不喜欢,他利用鹰,把珍贵的海东青交给她一个从未养过鹰、使唤过鹰的新手,他自己喜欢吗? 三皇子以前是很注重分寸,谨慎地维护着各自的名声,从不给她添烦恼,如今却来算计。 她为了自己名声忍了多少年,忍了多少事,现今有了让别人多嘴多舌,有空子可钻的污渍了,她的心情,他能懂吗? 她坐在矮桌后,他站在她跟前,这一番带着气性的问话,桓筠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屈膝蹲在她跟前,视线与她相平。 “是有目的,孤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趁,孤出身一般,武艺一般,能力也一般,如若不使用些心机,你被万人中央的获胜者抢走了,孤该怎么办?” 他说得可怜,危静颜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他却抢了先。 “围场中,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你呢,如果不是孤惹你生气了,你会看向哪里?”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桓筠祯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凝视着她,深情里难掩不甘和焦躁。 危静颜迎上他的目光,试图寻找隐藏在黝黑之下的真情实感。 她什么也没有找到,却在对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脸上,看到了慌乱和不信任。 真情和假意里,慌得那个人是她。 看不懂的人不仅是三皇子,还有她自己了。 “殿下是信不过我?”危静颜反问道。 他说得再如何情有可原,如何委屈,都算不得她的错。 甚至他所说的几个一般里,都变得不真切了,因为能被众人认可的正人君子,绝非是能力一般之人。 自谦也好,自嘲也罢,是他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她没有必要把过错揽在身上。 她情不真,也从无动过背叛的念头。 桓筠祯一番示弱,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她冷淡的问话,让他本已压制住的本性不由外露了些许出来。 他站起了身,居高俯视着她,他背着光,脸上落下一大片阴影,哑声说道:“孤可以完全信任你吗?” “信任”二字说出口,戳中了俩人心中的私隐,谁也无法毫无破绽地理直气壮起来,沉默开始蔓延,围场中的其他人都成了背景,两人中谁也无心关注。 良久之后,危静颜决意退一步,跟他解释道:“日间遇到恪王是意外,因有人算计,为避开危险,先走了那条路,遇上了恪王,他帮了我,我欠他一份人情,除此再无别的干系,先前不说明,是此事和国公府有关,有其他人在场不便透露,如此解释,殿下满意了。” 可循之因是她和五皇子同行,其他的原由,她只能猜测,实情究竟如何,也只有三皇子自己清楚。 那他会不会开诚布公呢? “抱歉,是孤小性了。”桓筠祯这会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他退开两步,收敛了气息,又好声好气地和她说着话,“春猎头名已选出,接下来是晚宴,孤能坐在你的身侧,将个中原因一一同你交代吗?” 都已经这一步了,她和他的僵持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遮遮掩掩也没什么作用了。 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三皇子两情相悦的现状已经显露,再难堵悠悠众口。 危静颜叹气,罢了,世间本就难有十全之事,尤其是下注,风险从来很大,损些好名声是既定的事情,修补也无济于事,只得往前看了。 且将来得了那位置,有了权势的加持,兴许也会变成美谈一桩。 她回道:“殿下客气了,请入座。” 他道了歉,她不该揪住不放。 他口中的原因,她也很感兴趣,这是个很好的了解他的机会。 桓筠祯入了座,围场中央晚宴已启,鹿肉的香味引人垂涎欲滴,中央还有歌舞百戏表演,觥筹交错之间,兴致起来的才子们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武艺傍身的公子们也有舞剑比划之意。 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晚宴的一角,正在说着悄悄话的桓筠祯和危静颜。 对角方向上,徐怡颖拉住了想要起身朝三皇子方向走去的阮芷萱,恐闹出什么笑话来。 而位于上首的位置上,五皇子桓筠祁握着那柄他赢来的紫檀弓,神情落寞。 晚宴上的暗涌,危静颜一概懒得管,她只细细地听着三皇子的交代,要为自己栽的两次跟头找明原因。 桓筠祯浅尝了一口清酒,润了润喉说道:“你可还记得东郊牡丹花海,你我遇险那次?”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就是出自她之手。 所以,还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吗? 危静颜心里有鬼,却也气定神闲地说:“记得,可有何不对之处?” 人都离京了,应该没有什么把柄留下吧? “据孤的护卫观察,以及后来寻回孤的配剑时发现的匪徒砍掉牡丹花的手法,孤与众人商议,认为那些人九成是禁军,那些人伤了孤之后慌乱不已,并无伤害孤的意思,应是认识孤的,孤与军中来往不多,他们多半是皇城禁军,所以孤怀疑,宫中有人想要对付孤,拆散你我姻缘。” 有些事情,他猜得真准,她就知道三皇子一党不是等闲之辈。 就凭这些能知道是皇宫里头的,究竟是三皇子厉害,还是三皇子身边跟着的护卫厉害? 危静颜拿不准,毕竟三皇子名声好,愿意为他效命的人可是不少。 她同时也明白了,三皇子真的想法是什么了,“殿下怀疑那些人是恪王殿下的人?为什么是他不是太子呢?” 在皇宫里头,能跟三皇子为敌的,也就是他的兄弟们了。 这口锅丢给五皇子,实在是太冤枉人了,而且他白天还帮了她,这会就替她顶锅,危静颜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她为五皇子开脱,桓筠祯眉头又皱起来了,“若是太子,他一定会置孤于死地,那些人在伤了孤之后,就不会被吓住了,五皇弟任性了些,终究不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怀疑但不贬低,更符合君子品性。 桓筠祯当然知道那不是五皇子的手笔,而是某个藏在暗处的女子的手笔,但着不妨碍他把说不清的罪名扣在桓筠祁的头上。 而且他没有明说是五皇子干的,不过是引导着她,认为他的猜测是五皇子。 危静颜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更没想到三皇子对五皇子的忌惮不仅仅是因为吃醋,还有她的推波助澜。 “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就猜忌恪王殿下,是否有失公道?” 桓筠祯脸色难看了起来,他似乎是忍着愤怒,强行使自己保持温和的模样,来和她说话:“查探事情,证据不足时,便是先做猜测,再行求证,孤怕你误会,故而将最有可能得猜测告知,孤对五皇弟一无针对,二无非议,何来失了公道?你为何一再维护他,而轻视孤?你问孤是否信你,那你呢,可曾信任孤?” 危静颜被堵得无法可说了。 她能说什么,她能说她没有维护五皇子,是他冤枉了五皇子,因为幕后之人是她自己吗?她不能。 至于幕后之人另有其人的话,她更说不出口,因为再把事情扩散开去,得罪了人,说不定最后就查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另一方面,也正是没有证据,三皇子没有明着跟五皇子作对,只是极其忌惮五皇子跟她接触,五皇子的每一次靠近她,都成了别有用心之举。 五皇子何其无辜。 危静颜无奈之下,想着先安抚住三皇子,她说道:“我自然是信殿下的,只是担心其中有误会,伤了你们兄弟间的关系,日后我离恪王殿下远远的,可好?” 她种下的因,该她承担这份果,她便如了三皇子的意,远离着五皇子。 有了这话,桓筠祯眉间愁云方才消散,他亲自给危静颜倒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孤并非是限制你,只人心隔着肚皮,有前车之鉴,孤担心你会受伤。” 关切之词说的非常真诚,即使和她置气,也不曾大声,更不曾指责过她,三皇子方才一番表现,的确是个性情很好的。 任是他人见着了,都不会怀疑三皇子的。 “殿下是好意,我知晓的。” 危静颜领了他的情,喝下了他的酒,将她和他之间这段并不激烈的矛盾放下了。 但她不是其他人,她放不下心中的疑惑,不是什么强有力的依据,仅仅是因为她在三皇子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性情很好,就如同别人对她的评价一样,而她,并非善类。 明面上的问题得以解决,危静颜和桓筠祯相谈甚欢,直至晚宴结束。 回去时,她不想跟危静姝同行,便跟安乐公主借了辆马车。 行至马车停靠之所时,有一人手持长弓,正等着她。 她走近了些,将那人的面貌看了个清楚,果然是五皇子桓筠祁。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她答应三皇子远着五皇子的话才说了没多久,这要被看见了,她的信誉就回大打折扣。 为了那个位置,她的信誉和深情,都不能在三皇子心里坍塌。 “恪王殿下为何在此?” 她的动作和防备,桓筠祁看在眼里,堵在心口。 他扬了扬手里的紫檀弓,苦笑道:“看来这彩头,本殿是送不出去了。” 他信誓旦旦的话,她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也根本不在乎。 在围场中,他拿下胜利,成为焦点,却入不了她的眼,那一刻,胜利也成了乏味。 危静颜这才明白,他是因白天那句“本殿为你赢来”而来等着她的。 马车都换了,他还能等到她,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危静颜于心有愧,也不能将五皇子牵扯进来,便说:“我不会使弓,送了我反而暴殄天物,殿下另寻此弓的主人吧。” “咔嚓”,坚韧的紫檀弓被桓筠祁掰断,“为你而赢,再送别人,毁了本殿对你的看重,也误了别人的情意,不如毁了干净。” 直白率真之语,危静颜听了有所触动,忽而问道:“恪王殿下以前与我可有交情?” 她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好奇他为何颇为看重她。 “本殿真希望有。”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紫檀弓断,桓筠祁说出口的话却使留足了余地,甚至还更进了一步。 希望有,那便是以往没有,也是今后想有。 他说这话时,认真非常。 危静颜有些为难,也不想将五皇子过早地拖进漩涡,“既然过往没有,长弓已断,殿下毋须对我太好,我和慎王殿下相熟已久。” 上头的太子势微,也终究还是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对立尚不明显,将来太子之位空悬了,藏于水面的暗涌就回喷涌而出。 桓筠祁仍是不死心,“也只是相熟,本殿与你相识,多些机会,也会相熟,今日不作数,你被三皇兄挡住了,往后,本殿会让你眼中有我的。” 再如何,相熟是未曾定下明确的关系的,亲事未定,他就算不得夺人所爱。 说完,也不管危静颜是何种反应,更不给她有任何机会来回绝,桓筠祁便快步离开了。 危静颜怔怔地看着五皇子消失的背影,惊讶未消。 如果说三皇子是温柔如水,循序渐进地和她相处,那五皇子便是热烈如火,火星一下飞窜起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 然而,水火是不能相容的,取一必要舍一,已上了赌桌,赌注不好轻易改动。 暮色越发浓了,归时已至。 危静颜摇了摇头,将那些念头暂且收住,将来如何,不急于一时做下定论。 ** 翌日,危静颜还在为春猎之日的情形进行分析和思索,北院有人来请。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仪容,抵达北院时,国公府众人已是到齐了。 正厅内,莘国公夫妻坐于上首,李氏居右而坐,危静姝的父母居左,而危静姝跪在正中央,正低着头,小声抽噎着。 魏静雅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乖巧地行完礼就待在一侧不说话。 既然是要给一个交代,她想看看他们的诚意有多少。 莘国公自顾自地喝着茶,老夫人见状,先说了话,“静姝啊,你可知错?” 危静姝怯生生地看向危静颜,泪眼汪汪的,可危静颜不动声色着,任她表演,她也只好委屈巴巴地说道:“我知错了,我偶遇着章元武,谈起了春猎,他得知我和姐姐也会去,就想着亲戚间打个招呼,我想着这也没什么的就同意了,谁知姐姐不认识他,有了误会,还和恪王起了冲突,我也不知事情会闹成这样,请祖父祖母饶了我这一回,下次我再不自作主张了。” 危静姝没有被危玉瑶供出来,这都是有人教她的,她自己觉得可委屈了,为别人背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老夫人威严不减,她看了看危静颜,才说:“你知错就好,可最该道歉的人,你还没给人请罪。” 老夫人给了一个眼色,有下人端着一杯茶交给危静姝。 危静姝扁了扁嘴,她心有不甘,但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转了个方向,双膝跪行至危静颜跟前,将那盏茶举国头顶,“给姐姐惹了麻烦,妹妹错了,请姐姐原谅。” 危静颜微眯着眼,掩住里头的冷意。 冲撞了她,打了她的人,还差点毁了她,敬一杯茶,呵斥几声,就想雷声大雨点小的翻篇?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她没有接下那杯茶,而是望向气定神闲的莘国公,“祖父,姐妹间打闹,我自不会计较,可一家之主的定下的决策,有人视之于无物,也能用一杯茶几句反省了事吗?” 她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莘国公是早已知晓并默认的,危静姝的举动是在勾结外人,进行破坏。 危静颜这是在明示,若是危静姝能随意无视莘国公的意思而不用受什么惩罚,那下一次,有样学样的就不定是谁了。 危静颜不愿随意对此事,老夫人皱眉不喜,她是不愿深究的,一个女儿,一个孙女,深究起来家宅不宁,她不悦地看了危静颜一眼,什么时候该识大体,作为小辈心里应当有数的。 “静姝已知错,她年纪小不经事,哪里晓得大人们的意思,以后好好教便是了,谈不上什么视之无物。” 老夫人有意包庇,危静颜浅笑着,礼节丝毫不曾拉下,言语却并非那么回事,“祖母说的是,我等小辈做错事情有可原,世家家教难免有疏漏。” 说着,她就要去接危静姝依旧举着的茶盏。 什么小辈可以随意做错事,什么世家家教不好,他们要能认下,这茶叶不算白喝。 “慢着。” 莘国公发话了,危静颜手刚触及那茶盏,在他这一声后,缓缓收回了手。 “家有家法,不可放纵。”莘国公微微转动着手里的拐杖,眼神犀利地扫过厅内众人,厉声说道:“从今日里,危静姝搬至郊外庄子闭门反省,何时反省清楚了,何时回府,还有,传出消息,莘国公府府内修葺,让外嫁之女,暂不归府。” 处罚已下,莘国公也不给任何人求情辩解的机会,他板起脸,拄着他的拐杖,一浅一深地走出了大厅。 等人走了,茶盏摔出,摔在危静颜的脚边,沾湿她的裙角。 危静姝起了身,眼睛通红,恨恨地看着她道:“我都这么低声下气跟你道歉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被赶到庄子上去,那地方跟国公府根本没法比,而且她也正是要商量婚事的时候,此刻莫名被赶走,其他世家该怎么揣测她,她将来的婚事可都是要打折扣的。 危静姝又急又气。 危静颜笑颜收尽,也不管正厅内其他人的脸色,“这是祖父的决定,与我何干?” 危静姝不满,以为她就会满意了吗? 危玉遥作为幕后主谋,弄了这一出闹剧来,结果只得了个不能回家的惩罚,还找足了借口,说什么府中修葺,给危玉瑶留足了面子。 危静姝要怪也应该怪利用她的人,怪把她退出来抵罪的人。 危静姝咬牙切齿,危静颜忽而低下身,凑到她耳边,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只恨我,不恨牺牲你保全危玉瑶的人吗?” 危静姝愣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了上首的老夫人,口口声声说着宠爱她的老夫人,沉默了下来。 这一细小的举动,老夫人没有错过,对危静颜的防备更甚,她对危静颜说:“好了,事情有了结果,你也得意了,不过你记着,你是国公府小姐,在外面多注意些,不要再惹出些不三不四的流言来。” 流言指什么,不言自明。 不三不四指的是谁,正厅中众人皆能清楚。 危静颜就知道有人会拿着这事来做文章,她刚想解释,老夫人早有准备,她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今日闹得够难看了。” 不留给她辩解和说话的机会就赶人了。 危静颜从北院出来,并无任何出气的爽快之感。 这莘国公府,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令她不舒服。 她生于此,却不长于此,也不属于此。 ** 危静姝送到庄子上去后,危静颜这些天也一直待在府里。 外头的传言早已是沸沸扬扬,国公府和三皇子结亲基本已成定局,所有人都等着她父亲危俞培回京。 危静颜从甘棠口中听了不少外头的传言,此时她也不得不感慨,名声好就是便利。 因三皇子仁善之名远播,传言虽多,绝大多数都算的上是好的,只有极少一部分是污言秽语,她的名声受到的损害没有她预料中的多,也算是幸运了。 这日,她正核对着账册,公主府的暗卫有信件传来。 她盯上的那条蛛丝马迹有了行动。 危静颜将信中所叙看了一遍,而后将信焚毁。 微小的火星一点点吞噬掉密信,她心中不好的预感也一点点加深了。 据暗卫来报,前日阮芷萱带着礼物大摇大摆地拜访了慎王府,她在慎王府待了许久才出来。 也怪她这些日子没出门,不然阮芷萱如此大的举动,何须公主府的暗卫告知。 可是为什么呢? 阮芷萱这是在向她示威吗?丞相府为什么不阻止? 阮丞相是皇帝的人,甚至是皇帝心腹,而这人的孙女频频接近三皇子,这举动是在昭示着什么吗? 危静颜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也难以揣度其中的用意。 而且,三皇子为什么不避嫌,他又是什么意思? 眼下,于情于理,她都该亲自去问他的。 危静颜也不耽搁,换了衣服就出了门,一路到了慎王府。 这事透着怪异,不弄清楚是不行的。 然而,等她到了,却发现来慎王府的不止她一个,阮芷萱也来了。 她按礼和阮芷萱见礼,阮芷萱却是别过头不理会她。 危静颜嘴角笑意不减,只转向三皇子,和善地问道:“殿下这儿真热闹,不知我可打扰了殿下和他人的相会。” 桓筠祯走到危静颜的身边,眼神无辜,解释道:“孤也不知阮小姐为何而来,而且孤今日空闲,哪有打扰一说。” 他没有一点尴尬或是不自然的样子,反倒是衬托得她像是个无理取闹的了。 真的是阮芷萱擅作主张来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桓筠祯大大方方,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阮芷萱出现在他的身侧,每次他都从无遮掩。 和阮芷萱是如此,而和她之间的亲近的关系亦是如此。 坦荡不逃避,危静颜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因阮芷萱的身世背景,危静颜没法将此事轻轻揭过,“殿下如此好客,来意不明者以上宾之礼接待,真令人钦佩。” 正厅接待,珍品狮峰龙井茶相待,御膳房糕点备着,更有时令新鲜水果款待,迎客之重不下于她。 危静颜不甚乐意,言辞更是暗含阴阳怪气。 桓筠祯知她意,略有纠结,又碍于阮芷萱本人在场,有些话不便言明,只好道:“若是自家人可随意些,阮小姐是贵客,怎能轻慢。”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对阮芷萱厚礼相待,是因为她是客人,是外人,而她危静颜是自家人,不可同日而语。 这话时当着阮芷萱的面说的,他已做到了这个地步,危静颜再揪着不放,真就成了理亏之人了。 危静颜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阮芷萱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阮芷萱在丞相府自小受宠,连宫中举办的元宵夜宴她都能跟着去,过往顺遂,要什么有什么,却唯独在三皇子这里栽了跟头。 若三皇子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偏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英雄,岂肯轻易罢手。 两情相悦又如何,亲事未定,就不是名正言顺,是算不得数,她就是抢了,旁人也无话可说。 她不会让危静颜如意的,开口嘲讽道:“危小姐似乎不是很欢迎我,可我若没记错,这儿是慎王府,不是莘国公府吧。” 又不是慎王妃,还没有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危静颜笑颜不褪,每每遇着阮芷萱,她的敌意都是毫不掩饰的,情意也是相当地明显。 “阮小姐误会了,我只说殿下好客而已,并无对阮小姐有任何非议。” 危静颜敷衍着,这时候跟阮芷萱斗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最需要知道的桓筠祯的想法,他的情意有没有掺假,有没有二意,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的退让,阮芷萱只当是她不想在三皇子跟前出丑,于是不肯放过,又说:“没有便好,你我都是客,来意明不明,主人没说什么,也犯不着危小姐来打探。” 阮芷萱让让桓筠祯看清楚危静颜的为人,一个过分干涉、越庖代俎没有把慎王殿下放在眼里的人,实在是不值得的。 闻言,危静颜心下不悦,她方才对三皇子的两句话,未经慎重思索说的太快,予人口实,落了下乘,再争没什么好处,等这慎王府的主人处理罢,谁让她是“客人”呢。 她也不乐意在争风吃醋上多费唇舌,她看向了一旁的三皇子,等着他来处理。 桓筠祯接受到了危静颜的示意,也不再保持沉默,直接转移了话题,问阮芷萱道:“阮小姐来慎王府,想必有要事与孤商量,还请阮小姐直言,以免耽搁了你。” 阮芷萱瞬间得意了起来,抬起下巴道:“是我祖父有事叫我告知殿下,事关重要,我只告知殿下一人,无关紧要之人不能听。” 嘴上没有明说,她却毫不掩饰地指着危静颜,非要把人赶下去,她才肯说。 危静颜却是不动,静观其变。 事有蹊跷,阮丞相乃皇帝得力助手,要事相告不亲自相请,而是叫自己孙女来慎王府传话,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的事却又经常包含着转机或危机。 也就是说,阮芷萱带来的消息要么是她自己瞎编的,只为针对她的无关紧要的借口,要么是极为重要的消息。 危静颜不争着要留下来,也不主动识大体地离开,她只等着桓筠祯的决策。 桓筠祯很是干脆,他柔声对危静颜说:“后花园中,紫藤挂云木,异香袭人,你先往一观,孤耽搁片刻便往。” 借赏花之名支开她,危静颜定定地打量着神色不变的桓筠祯,他冷静淡然,好似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 她心中有疑,阮芷萱和她的相互针对摆上明面,那阮芷萱对他是何意,他难不成还一无所知吗? 若已明了,借口支开她,为何不见愧意? 危静颜是越发看不懂桓筠祯了,她矗立好一会都不愿移步。 桓筠祯轻叹了一口气,他避开阮芷萱的视线,悄悄握住了危静颜的手,安抚她道:“相信孤,孤从无二意。” 男女授受不亲,危静颜和桓筠祯自来往后,谨守着该有的礼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越过了线。 带着些许凉意的大手握住了她白嫩的小手,是宽慰,也是保证,危静颜适时地就这他给的台阶下了。 阮芷萱带了什么消息,她很有兴趣知道,也希望桓筠祯能知道,但他的态度很重要,在阮芷萱明显对她的挑衅之下。 危静颜在阮芷萱得意的炫耀下,跟着王府的管家前往后花园赏花。 园中紫萝万花垂挂枝头,如璎珞飘扬,清风拂过,枝蔓轻漾,好似紫气东来,富贵繁华。 花甚美,景甚好,赏花人却是无心游玩。 他说信他,他说从无二意。 她挑不出他的错,却总是怀疑他的好。 为什么呢? 是她情不真,看不透他的好,还是完美之下,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暗? 似她又非她,她知自己表现完美之下多是缺陷,那他呢,是否为同道中人? 危静颜不愿深想,又不得不深想,利益相关,容不得大错。 茶过三盏,桓筠祯姗姗来迟。 紫藤花帘,隔开他和她,看不清花帘之后,彼此的真心。 他并不停留,大步走来,一把掀开了碍事的紫藤花帘,花瓣因而掉落,沾上尘土,碾成春泥。 “可是等久了?抱歉,孤来晚了。” 桓筠祯伸手探了探亭中石桌上的茶壶,茶已半凉,他忧心上了眉头,急着嘱咐下人重备热茶糕点来,还特意多解释了几句。 “阮小姐性子骄纵,话多,费了些功夫将她送出府,累你久候,还望见谅。” 他言辞诚恳,姿态也放得低。 危静颜往日是个温柔体贴的性格,至少她表现出来时如此的,此时也顺着她该有的形象,体贴地说:“殿下客气了,花好茶香,并不无趣,阮小姐说的要事,当真重要否?” 那些台面上的话,说上一两句也就够了,她真正关心的是阮芷萱的来意,以及他会不会告诉她。 桓筠祯没有隐瞒,他正色道:“重要,她说,太子在梁州私开铁矿,矿洞坍塌,百十名百姓丧命,梁州上下隐瞒不报,伤亡百姓家属预告无门。” “此事当真?” 危静颜没想到阮芷萱居然带了这么大一个消息来,梁州由皇后母族把持,属于太子势力范畴,其他人难以干涉。 这么大的消息,阮丞相告知三皇子,又是何意? 桓筠祯紧握着手中茶盏,神色不明地说道:“应该是真的,孤前两天得知,太子确实在梁州私开了铁矿,孤方才已着人前往梁州调查了。” 风起,花香愈浓,那抹紫色似乎也变得浓烈了。 危静颜和桓筠祯一同沉默了下来,此事意味着什么,她和他都心知肚明。 太子在朝堂已惹得众人怨声载道,宫中也不时有废太子的声音传出,眼下契机已经出现,只需要抓住,储君之位就能空出来。 那种结果,是危静颜想要看到的,但还有后顾之忧,她抬眸望向桓筠祯,问道:“阮丞相可信吗?” 不知是圈套还是机遇。 桓筠祯迎着她的目光,严肃非常,温润渐退,强势的气质开始隐隐浮现,“信与不信都无所谓,只待查明,我为国为民,都不能放任太子胡作非为,你可愿帮我?” 是我而非孤,一字之差,危静颜敏锐地捕捉到了。 也对,三皇子仁善之名在外,他知百姓受苦而因顾及不愿接手,那她就该怀疑他的秉性了,而且她看得出来,三皇子对那个位置是有争一争的意思的。 他和她的道路相同,没有理由不帮的。 他换了自称,是放低了身段的联手之意,危静颜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便说:“好,待殿下查明,以殿下的身份不适合打头阵,御史台有人受过安乐公主的恩惠,参太子一事,我们来起头。” 两人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又商量了不少细节,直至天际晚霞映红,危静颜才有了归意。 桓筠祯亲自将危静颜送到她的马车旁,红霞映在他的脸上,为他俊朗无双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光晕,令他更为耀眼。 危静颜临上马车前,又问了他一次,“我当真能完全信任殿下吗?” “当然。”桓筠祯说得斩钉截铁。 “那殿下呢,信任我吗?” “信,你值得孤信赖。” 夕阳西下,互相许下了名为“信任”的承诺,却未曾承诺任何违背的后果。 马车渐行渐远,慎王府已不再视线范畴之内。 危静颜忽然对乔幽说:“多派人手盯着阮芷萱,还有,钱庄那边可有消息了?” 乔幽回道:“有,那边的掌柜正等着见小姐。” “掉头,去钱庄。” 掩画楼还有疑团等她去验证。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窗牖半掩,天色尚明,对面掩画楼已是来往马车络绎不绝,热闹非常了。 危静颜负手立于窗前,听着钱庄王掌柜的汇报。 “经这一段时间,钱庄伙计的明察暗访,我们发现了掩画楼有一后门,位置较偏,后门处常有马车停靠,小姐要我等留意的慎王也曾在后门处出入过。” 从掩画楼正门而入,可视作正常私下办公来往,而从后门而入,这里头的文章就多了。 三皇子身上有没有秘密,有多少秘密,都是她不清楚的。 是君子之交,还是与虎谋皮,尚不可知。 这一赌,赌上的不止是她,还有安乐公主,为了公主,再谨慎都不为过。 她对王掌柜道:“可记住了慎王殿下的马车模样?” 弹劾太子一事很快会成为朝野的大事,三皇子的精力必然被分散,趁着那个时机,最能查探出三皇子的真实面目。 王掌柜是危静颜手下得力的下属,他不负她所望地答道:“是很常见的青布帷幔马车,不过车轮与寻常马车有些许不同,我们的人很快就能识别出来。” 能认出马车还不够,她需要一个能私下观察的场所,频繁出现会引起怀疑的,钱庄是位于掩画楼的正对面,后门处也需寻个隐蔽的地点。 危静颜想了想,她让王掌柜命人将掩画楼附近的街道图纸画了出来,掩画楼相连的街道和附近的商铺府宅都绘于其上。 她指着掩画楼后门的小道旁的几处宅子问道:“这些地方能否买下来?” 王掌柜摇头道:“恐怕不行,属下暗中打听过了,那附近都是掩画楼的地盘,必是不肯卖的。” 危静颜玉笋般白润的指尖点在图纸上,掩画楼的主人是个谨慎的性子,早已将周围全部纳入囊中,不留给外人任何打探的机会。 她端详着掩画楼附近的道路,良久之后,发现了可乘之隙。 掩画楼周围是没有她插足的地方,然而掩画楼的后门只有一条青石板的道路是通往慎王府方向的,回慎王府必经此路,她只需在这条道的某个点上守着,就能探知三皇子的踪迹。 跟踪三皇子的风险太大了,上一次她不过是调查济善药铺,还做的那么隐秘,都被三皇子和程元章的人发现了,要想不露行踪,最好的便是守株待兔。 危静颜指着青石板路上一处拐角处的小院,吩咐道:“把这处买下来,一旦发现慎王马车踪迹,立马来报我。” 查探处三皇子何时来,来时和谁碰了面,兴许她就能揪出三皇子和掩画楼的关系,以及他隐藏在背后的实力和品行。 “是,属下这就去办。” 如若三皇子和掩画楼关系匪浅,他进来应会频繁出入,弹劾太子一事,需要不少的人来推波助澜。 王掌柜已退下,桌上的图纸未收,危静颜轻抚着那纸,心里莫名不安。 若三皇子隐瞒了实力,她该如何? 若他骗了她,又该如何? 真要如此,悬崖勒马是否来得及? 各种猜测在心中浮现,危静颜强使自己冷静下来,结果未定,还不至于太过着急。 兴许她的选择没错,兴许只是她多疑,兴许他依旧是正派君子,仁善王爷。 ** 御史台一封弹劾太子奏折在洛京城里掀起了一股风浪,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连整个洛京都开始戒严了。 危静颜和安乐公主开了头,点了火扇了风,坐等着事情的继续发酵。 安乐公主府的水榭之上,歌舞不绝,仙乐常闻。 危静颜对歌舞兴趣不大,只关心着正事,她问公主道:“上次推举的那探花郎陆长屿如何了?” 安乐公主品尝着美酒佳酿,一听这话,顿时兴致失了大半,“挺好的,已经上任了,太子私开铁矿一事,他作为盐铁使正在调查此事,算是一份很大的助力了。” 这人推举的正是时候,刚好就撞上太子这事了,自己人调查起来,太子就跑不了。 危静颜挺好奇此事的,“听说公主留他在公主府宿了一晚?公主不会对他下手了吧?” 后果她是担得起的,就是想弄清楚,也好有个准备。 “没有,他长得虽好,到底倔了些,本公主才看不上他。”说着看不上,实则安乐公主神情有异地说着这些话的。 本是没有强留陆长屿的意思,只戏弄一下,损一损他的锐气,给个下马威让他听话些,结果陆长屿一脸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气人摸样,安乐公主属实被他的态度给惹恼了。 一个来走她这条门路的人,弄得好像是她逼迫了他一样。 安乐公主自己不爽快,别人也得不了好,她就真强迫了陆长屿在公主府逗留了一晚。 虽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夜宿公主府这事坐实了,陆长屿得了盐铁使的职位于安乐公主府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不管陆长屿愿不愿意,都和公主府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危静颜放了心,“如此便好,我们不宜和慎王的人走的太近。” 安乐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如今各方势力都在针对太子,应是和慎王联手,加深交流的时候,你却改了态度,要保持距离,你是不是查出些什么了?” “有些眉目,慎王近来频繁出入掩画楼,我需要从公主府调几个精锐暗卫,详查此事。” 危静颜这些天一直盯着掩画楼的动静,三皇子的马车从她买下的宅子前时常经过,三皇子和掩画楼的关系越发明朗,他极有可能就是每日金银如流水般涌入的掩画楼的主人。 她低估了他的实力,也开始忧心势力有悬殊,她们会被三皇子吞并。 安乐公主没她那么紧张,上头有太后在,还不至于被人轻易拿捏住,“你看着办就是了,人都任你指派。” ** 太子私开铁矿,矿洞坍塌压死百十百姓一事,调查已是明了,上本参太子的官员占据了绝大部分,太子基本已是强弩之末。 太子势力锐减得如此之快,虽是多方势力共同造成的,却也使危静颜越发怀疑三皇子的势力远超她的了解,因而她相当关心三皇子的行踪。 这日,暗卫消息传来,三皇子再度经过她买下的宅子时,危静颜坐不住了,迅速前往,想亲自探看一番。 新买的宅院位于拐角,有一两层高的阁楼,登上阁楼,能将青石板路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她到时,已晚了许多,错过了掩画楼后门之处的马车来往时辰,无奈她只好在阁楼二层候着,想一探三皇子和谁家的马车一道离开。 这一等,便是一下午。 黄昏时刻,天色微暗,她终于等来了三皇子的马车。 然令她大失所望,青石板路上只有一辆马车,他并未与任何人同行。 大抵是白费功夫了,危静颜起了身,正欲离开阁楼,青石板路上却有了变故,她堪堪止住了步伐,重新坐回阁楼半掩着的窗户前。 楼下,那辆青色帷幔的马车缓缓驶过拐角处,忽而从两侧青瓦粉墙后跳出十来个黑衣人,将只有一马夫一护卫的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是三皇子的马车无疑,里头的人也确认是他,危静颜不由担心了起来,她将宅子里得到暗卫都唤了来。 “准备好,只待我一声令下,各位便从这阁楼中冲出去救慎王殿下。” 她这边急召集了人,下面已经开打了。 果然一车夫一护卫完全不是对手,马夫已负伤,护卫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那伙黑衣人的利刃就要冲入马车,危静颜抬起了手。 动手二字的“动”字刚到了喉咙处,马车内一柄熟悉非常的剑刺破了车帘,一剑结果了离马车最近的那个黑衣人。 剑柄镶嵌着宝石,是她见过很多次的,三皇子随身携带的配剑。 长剑挑开了车帘,一道修长儒雅的身影映入眼眸。 不待她仔细打量,那道本是谦谦君子、武艺不精的身影急速飞身而下,剑声破风,见血封喉,眨眼间优劣逆转,黑衣人们节节败退,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无一黑衣人存生机。 青石板路染红,粘稠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以一人之力了结所有袭击者的桓筠祯淡定地擦剑。 长剑回鞘,暗处有几人现身,他们手脚麻利地解决了地上的尸身,冲掉青石板路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一刻钟未至,青布帷幔马车继续前行,青石板路恢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远的两层阁楼上,危静颜双目圆睁,久久抬起的手也竟是忘了放下。 是谁? 须臾间取人性命,以一敌十不费吹灰之力的人是谁? 有暗卫护身却自己亲自动手杀人的人又是谁? 是那个正派君子,学武不精,因一个毫无动手之意的禁军受了伤的三皇子慎王殿下桓筠祯吗? 双手染血,杀意浓浓的人哪里半点仁善、谦逊、温和、有礼的影子。 隐藏的不是实力,而是他的品性吗? 危静颜觉有一阵耳鸣,天地似乎都在旋转,她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搀扶住自己不住下滑的身体。 全部颠倒了,真与假,好与坏,筹码与赌注,全乱了套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乔幽很是担心。 危静颜捂着额角,咬牙切齿道:“有事,是大事,要变动,要改,要重新谋划。” 她语无伦次着,乔幽急忙上前扶着她,“小姐冷静,没事的,我们发现的早,都还来得及,小姐别慌,千万别慌。” 她若慌了,就没有人能拿主意了。 危静颜被乔幽搀扶着半倚在软塌上,她眉头紧锁,震惊慌乱严肃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再无半分平日的冷静自持、沉稳自信。 “小姐喝茶,先静静心。” 她接过乔幽端来的茶盏,微微颤抖着的手费了好些功夫才把茶盏的盖子揭开,强壮镇静地喝了一口。 大半年的布局全毁了,国公府里靠着三皇子得到的安稳不知会不会变成利刃,令她的处境更为不利。 眼下的状况,就如同她本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胜利在望却突然被掀掉了棋盘,下过的棋不作数了,还要被崩落的棋子砸到,甚至会被砸伤。 毁了的不光是她精心的布局,还有她投入的感情。 情不真,不代表没有。 过去的筹划,和将来的各种可能,在危静颜脑海中碰撞着,在各种乱糟糟的念头里,她已经理不清,顺不了,理智难以回笼。 她未能从惊讶打击中回神,此刻又有暗卫将一封从国公府收到的信送到了她跟前。 乔幽拦下了暗卫,“拿走,小姐身体不适,不管什么事,都别来惊扰小姐消息。” “拿来给我。” 危静颜还记得这是她自己的命令,有重要的信件,不管她人在哪,留在国公府的暗卫都要尽快送到她手里。 乔幽急了,“小姐,你现在该好好休息,别的事后面处理,也是一样的。” 危静颜却执意要看,她脑子里乱的很,正需要别的事,来理顺一下头绪。 她拆开了信,里头是几句简单的话。 “明日洛水中央,沐风水榭相会,慎王殿下属意者为谁,自有定论。” 信件落款为丞相府阮家小姐阮芷萱。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暮春烟雨中山色空蒙,洛水悠悠,因雨丝融入,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重檐飞翘避雨遮风,沐风水榭临水而建,归属于洛京有名的避暑山庄,沐风水榭有三座亭榭而成,左右两榭对称而建。 危静颜赴约时,有山庄中的仆从领着来到了右侧水榭。 三榭皆是三面临水,开敞通透,可扶栏赏景,而左右两榭正对中间的亭榭方向皆有一又高又宽的木雕屏风。 待客桌椅正处于屏风之后,危静颜凑近了打量着屏风,木质屏风的镂空之处,正巧妙地对上了中间亭榭的中央。 也就是说,她能不动声色地看到中间亭榭的场景,而中间亭榭中的人难以察觉。 如此设计,危静颜大抵知道了阮芷萱要做什么了。 她静坐在桌前,冷漠地望着外头的雨丝,不知雨线会编织成何种故事。 “眼底青痕可见,昨晚没睡好吧,收到本小姐的信,你如此辗转难眠,想必你对你自己也没有信心。” 阮芷萱徐徐而来,见到危静颜的模样后,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想给了。 她知危静颜在众人跟前时是端庄的,而此刻的危静颜,肤色冷白,芙蓉面丹凤眼,面有倦色,少几分端庄,倒添了许多媚态,便愈发是看她不顺眼了。 危静颜冷笑着看着山水木质屏风上巧妙的镂空处,以礼相待,她必以礼还之,既然来人无礼,她也毋须顾忌太多,她直问道:“好戏上演之前,特意来此,是想激我看完整场戏而不中途搅扰,我说的没错吧。” 被说中来意的阮芷萱脸上的慌乱没能掩饰得住,戏还没开场,就被猜中了剧情,这可怎么得好。 然都到这一步了,阮芷萱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你害怕了,害怕经不起考验,连试一试都不敢了吗?” 若是在昨天以前,这种显而易见的圈套,经不起推敲的激将法,危静颜只会嗤之以鼻,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她知道要考验的是什么,要测试的是何人,正因为知道,她想继续下去。 眼下,阮芷萱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明知到这是有目的的,是故意误导的,危静颜还是想要踏进这个圈套里,去撕破那一层君子的表象。 “我能安静无声地待在右榭中,静观中间水榭的一切,不过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得知计划不会生变,阮芷萱也不在乎其他了,“你问吧。” 危静颜严肃地说道:“这地方是不是你家长辈选的,你说实话,我才会配合你。” 阮芷萱想来一下,这问题也没什么,便答道:“是,你问完了,那就老实待在这里吧。” 言罢,阮芷萱抬了一下手,四个婆子进来,将危静颜围住,她笑道:“你可不要耍花招,万一动起手来,可就伤了你我两家的体面了。” 威胁之意甚浓,是一定要让她亲眼看着的意思。 阮芷萱随后离开,留危静颜看着即将要上演的好戏。 君子言行如一,谦恭守礼。 他若是君子,阮家小把戏分毫不能动摇,他若不是,将来未可定也。 他是与不是,她已经猜到,可仍是不死心地想要再确认一次。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朦胧细雨中,阮芷萱和桓筠祯仅两人同行,进入了中间亭榭之中。 三座水榭,相隔距离较远,可远观其中场景却听不到声音。 若无言语挑拨,那就是举止越线。 危静颜忽而觉得,阮芷萱的如意算盘多半是落空的。 三皇子并非君子,抑或是并非好人,却也不是孟浪之人。 她和他大半年的相识相交,互诉衷肠,仅有两次肢体接触,一次牡丹花海拉着她“逃跑”,一次是阮芷萱不请自来,他为了宽慰她,悄悄拉了她的手。 此外,再无逾礼之处。 她不信,不信他能装得如此好,也不信他对阮芷萱有真情实感。 如果他真对阮芷萱有意,是不会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明显偏向她的,而真要有什么,阮芷萱也不是能容忍这种待遇的性子。 即使危静颜被桓筠祯昨日冷面反杀刺客的模样极大地震惊到了,此刻还是理智未散地相信就算是圈套,桓筠祯也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她是这么想的,中间水榭的发展似乎偏离了她的认知。 那两人有说有笑着,不知桓筠祯问了什么,阮芷萱羞涩地低着头,嗫嗫嚅嚅地动着嘴唇,而后桓筠祯眉眼放松,嘴角轻盈着上扬,柔和中掺杂着邪魅。 那是危静颜不曾见的,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的笑容。 那笑容一闪而过,低着头的阮芷萱或许没看到,关注着桓筠祯一举一动的危静颜将那笑尽收眼底。 她粉拳紧握,原有的认知又开始动摇了,莫非三皇子在阮芷萱面前和在她跟前,是不一样的吗? 思绪混乱间,阮芷萱扑入桓筠祯的怀中,而那个克己守礼的慎王殿下一没有避开她,凭他的武力他完全能躲开,二没有推开,就仍由阮芷萱抱着。 两道相拥的身影刺痛了危静颜,她甚至看到了阮芷萱朝她这个方向得意一笑的神情。 所以,三皇子真正的选择是阮芷萱,而她,忠心不二为三皇子的将来铺路和考虑,都为他人做了嫁衣吗? 若不是阮芷萱自己沉不住气,忍受不了三皇子对她的殷勤和对自己冷淡,那国公府势力的加入、在朝中要职上安插三皇子一党的官员、在太后跟前极力为三皇子博好感、做出头鸟打压削减太子势力,岂不是都在无声无息中给别人铺了路,让别人躺着享用她辛辛苦苦培育出的桃子吗? 她是不是感庆幸阮芷萱不沉着、不聪明、不识大局? 庆幸,庆幸个鬼。 仅剩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危静颜已经出离了愤怒。 她甩开几位婆子,大步冲到了中间水榭,将怀中的碧玺桃花金簪摔到桓筠祯的脚边。 金簪上碧玺摔碎,桃花凋零。 “原来慎王殿下是多情风流之人,我这眼拙之人竟被表象蒙蔽多时,当真是好手段啊。”危静颜颤声嘲讽道。 相拥的两人早已分开,桓筠祯似乎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如今局面是如何导致的了,他眼神深暗,冰冷又凶猛地瞪了阮芷萱一眼,吓的阮芷萱噤声退了好几步。 而后,他长舒一口气,换了神色,又是一副儒雅的模样,温声跟危静颜解释道:“你误会了,其中是有缘由的,我并未三心二意。” 危静颜已信不过他了,变脸如此之快,连她都不及他,她冷哼道:“好啊,殿下就当着我和阮小姐的面,把你的缘由一五一十说清楚。” 让她听听,她亲眼所见,阮芷萱也在场,他还能如何狡辩,如何左右逢源。 桓筠祯顿了一下,面有难色道:“外人在场,有些事不好明说,你我寻个安静之所,我单独说与你听。” 外人,谁是外人? 以为她还会被他这一两句话动摇吗? “你若敞亮,事无不可对人言,敢做不敢承认,你算什么大丈夫。” 危静颜言语都不留情了,她这两日受的刺激已经足够大了,而这些刺激全来源于一个人,来源于那个她曾经钦佩过的正派君子。 然而,正派和君子,他一个都没有,全是骗她的。 桓筠祯强行装出来的温顺外相彻底是绷不住了,他沉着脸,深邃如渊的眼神是彻骨的寒意和难以压制的凶狠。 “你说过,你会信任孤。” 他还敢在她跟前提信任,这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危静颜已不想再多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他那些无谓的话。 “眼见为实,让你的信任见鬼去吧。” 再好的脾气,再温婉的性格,这时候也兜不住了。 危静颜不顾形象地吼他,吼完之后,拔腿就跑。 她受够了,再跟这个骗子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这么多年的忍耐,这么多年来的装出来的大方得体的秉性全部都会毁于一旦。 良好的修养抵不过恶劣的骗子对她的刺激。 当晚,危静颜又一次无法入眠。 宣纸上,她烦躁地落笔,划掉一项又一项她之前设定好的筹划。 白费,白费,全白费了。 殚精竭虑大半年,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她所求的,成了一场空。 国公府里如何交代,公主那儿如何止损,她的目的又该如何达成? 乱麻团中,理不出头绪来。 一道又一道的墨痕,将纸上所列条目逐一划去。 源头歪掉了,后续都成了空谈,想要解决,应该也要从源头入手。 柳暗花明,快刀斩断乱麻。 是了,三皇子是不行的,那便换一个皇子。 另做选择,重做计划,趁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危静颜丢开了笔,有了方向,眼下最重要的事也有了眉目。 她需要好好想想,如何从三皇子那儿全身而退,毕竟她和他的事差不多是全城皆知了。 这可是相当棘手了…… 与此同时,慎王府书房中,烛火彻夜通明。 此间主人,正借着烛光,试图亲自修补那破碎的碧玺桃花金簪。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清葭院中,甘棠替人传信,已不知是第几次了。 她悄声推开房门,犹豫看着正俯首案前,愁眉不展的危静颜。 “小姐,有信送了来,可要拆开看看。” 危静颜百忙之中抬起头,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问道:“慎王府的?” 甘棠不知发生了什么,拿不准主意,只老实回道:“是,王府管家千叮咛万嘱咐,托付奴婢劝着小姐看一眼。” 危静颜重新忙着手里的事,颇不在乎地说:“我没空,烧了。” “小姐好歹看一眼,慎王殿下着人送来许多次,送信的事王府管家,回回见奴婢,那都是哄着求着的,可见殿下是记挂着小姐的,小姐也别寒了殿下的心。” 甘棠是看好小姐和慎王的,且又收了那管家的好处,免不得是要说着劝和的话。 不过甘棠也不明白,慎王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让性情向来温和的小姐如此生气,她也不是第一回说好话的,依旧是没什么效果的。 危静颜不想理会三皇子送来的信,狡辩糊弄之言,看了也是浪费时辰。 她淡淡地对甘棠说道:“信是你接的,你不想烧,那就退回去,自己选。” 甘棠这才住了嘴,不得已点燃了信,火星飞窜而上,吞没了未曾开封的信件,不是她不想退回去,这封信退了,前头烧了的那些信,她是交代不了。 再有信送来,甘棠是不去接了。 收了好处,办不成事,说不上好话,还烧了信,她也是不敢再接王府管家的活。 接下来连着好几封信,清葭院里没人再愿意帮着送,危静颜不愿看,谁送的谁处理,这可是个很得罪人的差事。 没了那些信的叨扰,危静颜放松了些,可写信那人却没有放松。 信没了,人亲自上门了。 当危静颜被莘国公叫到正厅,见到的人却只有三皇子时,她的心情都不大好了。 果然借了人家的名,是有代价的。 危静颜不情不愿地跟桓筠祯行了礼,终究还是要面对他。 送了多封信都石沉大海,没一丁点回信,桓筠祯也不计较,他从袖中拿出那支修好的碧玺桃花金簪,送到了她的面前。 “因细小的误会而损,孤亲手修好,现今物归原主。” 簪子能修好,误会能解除,一切都能重修旧好。 他应是这个意思。 危静颜知其意,仍不愿接过簪子。 他非君子,言行不可信,情意不可靠,尽早退身方是上策。 她偏过头,眼含失望,面露悲伤,哑声道:“君子成人之美,你和她郎情妾意,不容其他人横插一脚,我只能祝愿你们。” 她的豪赌,赌的是她选择的人不能有二心,若有二心,她的付出都将会为他人铺桥搭路,她自己惨败而归。 桓筠祯紧握着手中的金簪,又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碰那不愿正眼看他的危静颜,却堪堪停在了距离她的脸庞一寸处。 他略显狼狈地回道:“我说过,我并无二心,为何连解释都不愿意听,在你心里,我当真是罪无可赦吗?” 他的手没有收回,虚空轻抚着她的脸颊,谨慎小心着,未曾触碰分毫,好似依旧在遵守着君子的秉性,非礼勿动。 他修好了簪子,他亲自解释,他深情凝视着她,他谨守着分寸,克制着不曾逾礼。 如果心软一二分,自会给他机会,信他为人,听他解释。 然危静颜并非轻易动摇之人,他越是情深,越是无辜,她的忌惮越多。 就如此刻,尊贵的慎王殿下垂着眉眼,带着请求,看上去一片赤诚,危静颜不觉得感动,反而是觉得有一股凉意冲上她的脊梁骨,令她动惮不得。 她嘴唇微动,冷静下来说:“当着阮家小姐的面,殿下不肯解释,非要私下解释,有什么是阮小姐不能听的,还是有什么不能让我和她同时听到。” 她要借着阮芷萱的名头,来和三皇子划清界限,名声不能再损,过错不能由她承担。 因而她必须咄咄逼人,必须撕破他那虚假又温和的假象。 “是,有些话不能让你和她同时听到。” 意外的,桓筠祯承认了,还承认得理智气壮。 这让危静颜接不来话了,他不该狡辩吗,不该慌张吗,为什么那么淡定? 他有正当合理的理由,所以故意如此,等着她继续发问吗? 危静颜沉默了,不想顺着他的意追问下去,更不想故作生气让他有可趁之机来反转。 桓筠祯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现在你愿意听我解释了吗?” 危静颜点了点头,她愿不愿意都不重要了,他必然是会说的,都堵上门来了,不听还能怎么办。 桓筠祯摩挲着手里的金簪,不急不缓地说着:“十年前,阮小姐落水,我救过她,那时年岁虽小,可男女七岁不同席,事情若是声张,有损阮小姐名声,故而不能当着她的面说起此事,那日她相邀,我以为是阮丞相有消息要说于我听,故而赴约,实乃公事,并无私情,你莫要误会。” 那日可不止这些,危静颜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公事需要抱着谈,难不成是我孤陋寡闻了?” 闻言,桓筠祯非但不慌,嘴角还微微上扬,他轻咳一声道:“所以这才是你生气的原因,我能否认为你是因此吃味了?” 谁吃醋了,他不会以为她是太在乎他而生这么大的气吧? 在乎是在乎,不过她的在乎和他想的,是不一样的。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只管解释清楚。” 她要听听,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桓筠祯正色了起来,认真说道:“虽有推卸的嫌疑,但实情如此,阮小姐相邀,是感念我当年的救命之恩,她拥上来时十分仓促意外,我不曾设防,突遭女子接近,震惊之下,忘了反应,便有了你见到的那一幕,我如果与她有私,当时岂会神情怨她,而只同你解释。” 说的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危静颜会信吗? 她不信,在得知三皇子武艺高超之后,他说出口的话,已没了多少可信之处。 “你对她不曾设防,那你对谁设防?” 十来个刺客近不得身的人,说什么不设防的话,她会信才怪。 终于,淡然镇定的桓筠祯儒雅敦厚的表象有了一丝裂缝,他敛尽笑意,周身附上一层寒冰薄膜,言语也多了几分凌厉,“孤认识的你不是如此听不进解释的人,你在怀疑什么,或者说,你是在质疑孤的为人吗?” 桓筠祯第一次开始重视起危静颜的感情来,他察觉到了有不协调的地方。 她在抗拒他,这份抗拒不像是他以为的吃醋,而像是掺杂了什么别的,他尚不得知的情绪。 他顺着她的发问,恼羞成怒了起来。 危静颜并不被他的气势所压制,抬头挺胸道:“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是说殿下武艺一般,对谁都不设防?” 要解释的是他,她不会跟着他的问题走,只会把话题走向拉向对她有利的方向。 “孤应该对身边出现的人都设防吗?你要如何才肯信孤?要孤明日大张旗鼓,当着洛京城所有人的面,来国公府提亲吗?好,那孤就来提亲,你要是再不放心,孤能让提亲的聘礼敲锣打鼓,绕着丞相府走一圈,如此,你肯信孤了吗?” 桓筠祯上前一步,逼近了危静颜,她身后是椅子,被他这一逼迫,直接整个人坐到了椅子上,被他的身影笼罩住。 她和他未有肌肤接触,可他幽深锋利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被他的建议吓到的危静颜急忙说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她担心他真的动了那念头,此时来提亲,莘国公定是欣然同意的。 那些人才不会顾虑她的想法。 至于他话里其他的意思,她一时间无暇顾及。 她这一急,他却不曾放过。 修长带有凉意的大手越过了那条线,轻抚上她的脸,四处游走着,她心中一紧,惊得仰头后撤,又被他捉住了下巴。 “你信孤吗?” 又是这句话,他说了不止一次了,固执地要得到她的答案。 危静颜被他的举动弄得恼火了,也失了镇定,梗着脖子,咬牙回道:“我不信。” “孤明日来提亲。” 危静颜被气到了,她想躲开,被他擒住下巴,避不开他。 得不到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不放手。 无奈之下,危静颜气道:“好,我信,我看这话你信不信。” 桓筠祯笑了,他松开手,将那支碧玺桃花金簪插入她的发间,“你说信,孤就当真。” 他是觉察到了什么,在她面前就显现出一些本性来。 危静颜对三皇子知道的越多,对他就越心惊,她伸手去拔那支簪子,又被他抓住了手腕。 “这是信物,你不戴,孤便上门提亲。” 桓筠祯从她的举止中,看出了她对提亲的抗拒。 他想,许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她知道了他的某些事,对他失了信任。 待他找出原因,对症下药,信任也就回来了。 而在此之前,他不会给她退缩的机会。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不重不轻的力道抓着危静颜的手腕,一日之内,两次逾礼的举动,足可以看出桓筠祯不同以往的冷静。 “殿下是在威胁我?” 受制于人,危静颜是相当不乐意的。 桎梏着她的力道卸去,桓筠祯收回手,缓和了神色道:“并非如此,孤只是不想你我之间因不必要的误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那样的局面却是危静颜想要的。 她碍于形势,还不能跟三皇子闹得难看。 危静颜寻了个借口说:“好,簪子暂由我保管,若是将来殿下有二心,还请将此簪收回。” 他隐瞒的太多,已不适合她的计划。 两人之间有了隔阂,相处不似往日和谐。 不多时,危静颜已有了赶客的意思,桓筠祯适可而止,不再紧逼,起身辞别。 她却不相送,留在原地,连目送都是敷衍的。 桓筠祯顿了一下,将一切收入眼底,后缓步离开。 他每一步都走的稳当从容,心口却是一涩,那是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感觉。 缘分的开始是国公府小姐主动接近他的,天底下的镇纸那么多,她唯要他那一方,桓筠祯就已经察觉到其中的意思。 她一人牵扯莘国公府和安乐公主府,是在合适不过的人选,他顺水推舟,给了她极好的回应,意料之中,萍水相逢成了“两情相悦”。 桓筠祯很满意,无论国公府小姐的身家背景,还是她的聪慧温婉、不吵不闹,都非常合适。 本是掌中之物,他自以为掌控住了,如今生了变故,隐约有脱离的意味,凭白添了烦躁。 桓筠祯面色无有异样,只眼神越发暗沉,冷意在里头凝结。 他是首次在国公府小姐这儿遭了冷遇,曾经那情意绵绵,满眼都是他的人,改了态度,少了情深,让他难以适应。 莫非因这份不适催生了烦躁,进而使他心中不满而略生酸涩? 他不确定,又因不确定,思虑难消。 无法掌控的人,以及无法掌控的情绪,都让桓筠祯难以忍受。 马车回了府,桓筠祯快步前行,径直前往兽园。 慎王府南苑有一座不允许外人轻易进入的兽园,里头养着诸多凶猛的兽类。 桓筠祯提着剑进去,浑身浴血地出来。 长剑拖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慈眉君子化作白面修罗,旁人不敢轻易近他身。 良久之后,眸中的凶狠消退,桓筠祯丢开手中的剑,逐渐平息心境。 他不容许在人前失控,更不能容许有人脱离他的掌控。 ** 当初动了那意,如今脱身不易。 危静颜有些头疼。 三皇子离开国公府后,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一如眼下,她还要面对莘国公对她的询问。 “祖父,我与慎王殿下有了些误会,现下误会解除,已没什么事了。” 她和三皇子联姻一事成不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将实情告知国公府的人。 她仗着三皇子的势,在国公府里避免了亲事被人拿捏,也借此警告了府里的人,此时将她反悔的消息说出,这府里的人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 而且她也不能激怒三皇子,她还要保住自己的名声。 此事要徐徐图之,而她也有了法子。 “哒”,拐杖敲击着木质地面,莘国公半阖着的眼忽而凌厉地睁开,“你是个懂事的,要注意分寸,少使性子,莫坏了国公府家风。” “是,我知晓了。” 危静颜外表乖巧着应着,实则不屑一顾。 依她所见,所谓家风并不以品德修养而论,多以利弊权势为凭。 累世公卿,人才凋零,都是应得的。 莘国公向来严肃,少有温情,又说道:“你父很快便回京,你和慎王误会已消,可多来往,等你父朝中之事解决,即可定下亲事。” 危静颜假模假势地应下。 她父亲归京在即,赶在那之前和三皇子划清关系难以实现。 她的信已经写了,事情也告知了,她中途变更主意,她父亲是否会顺利同意尚不可知。 不过他若回来了,即使没了三皇子的名义,她也算是有了依仗。 听了三两句无意义的教导后,危静颜就从莘国公的书房出来了,她抬眸远望,碧空如洗,晴朗万里。 如此好的天气,希望这一次,她的选择不会再错。 ** 恪王府,桓筠祁引弓射箭,箭术不错的他,频频失手,竟有两次还脱了靶。 他叹气地放下手里的长弓,心不静,诸事难成。 紫檀弓都已毁了,为何无论用什么弓,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呢? 桓筠祁是后悔了,早知今日,还在皇宫时,他就该去和她搭话的,早迈出一步,也不至如今迟了别人一步。 那日他放下话,说会让她眼中有他,可这过去好些天了,他左思右想,费尽心神,都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正当的、不失礼的法子,去见她一面。 他总不可能跑到莘国公府,当着她家长辈的面,直说要见她吧,也不可能去爬国公府的墙头,真那样做了,她该要讨厌他了。 别的那些有情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互通情意,互相见面的? 他是不是要找人请教一下? 桓筠祁正纠结着,王府管家抱着一个长箱子进来了。 “王爷,外面有一个商人送了这个来,说是王爷订的。” “本殿没有找人订过东西。” 桓筠祁不记得有这回事,难不成是春猎之前的? 他想不起来了,春猎之后,他就被非常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全部的心思。 桓筠祁疑惑着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东西,瞬间解决了他这么多天来苦思着的问题。 因为,箱子里是一柄紫檀长弓。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每每来到岚峰别苑,危静颜均是带着心事而来。 上次为了挽回名声而来,结果却是坐实了她和三皇子的关系。 不,她的意图是明确的,是三皇子故意引导,将事情进一步扩大了,他想要在她父亲归来前,避免所有的隐患。 他骗了她,不管是他的真实势力,还是他的武艺和性格,他从一开始就不曾对她坦诚过。 两个互不信任,互相隐瞒的人,可笑地同对方承诺着信任。 人是不真的,感情更没有真实一说。 唯一真实,只有对权势的追求,他如此,她亦如此。 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确实是不对的,因为她看着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美好的表象被撕开,内里的多是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应该庆幸发现得早,应该庆幸自己的假意并没有揭穿,她和他之间,她略胜一筹,然危静颜并不觉得高兴。 不知是那最佳的谦谦君子的选择化作了泡影,还是大半年的相处有了不舍,她竟生出几分遗憾来。 今日来此岚峰别苑,就是想要告别遗憾,重新筹划。 三皇子不再是最好,她选择的人才会是最好。 危静颜跟着领路的侍从,一路来到了岚峰别苑的演武场。 宽敞的演武场内,一红衣男子骑马飞驰,双臂用力,紫檀弓拉满,三箭在弦上,齐齐射出,分别正中三个靶子的红心。 而后,意气风发的桓筠祁似有感应,单手勒住马,朝她看过来,眼含星光,笑若暖阳。 张扬畅意,性子和安乐公主有几分相像,危静颜不由对他多了一分亲切。 她以笑颜回之,桓筠祁得了那笑容,随即翻身下马,挽着紫檀弓,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殿下箭术高超,不愧为春猎之日的魁首。” 她为交好而来,赞扬毋须吝啬。 桓筠祁眉飞色舞,脸上喜悦的神情遮都遮不住,他笑道:“果真是你,本殿还一直担心会错了意,等不到想等的人。” 他在这演武场骑马射箭,本意不是要在她跟前显摆,而是坐立不安,给自己找个事做,冷静一下。 不过,他果真幸运,她来了,还看到了他表现得很好的一幕。 危静颜被他的情绪感染,调笑道:“莫非毁了殿下紫檀弓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没有,绝对没有了。”桓筠祁连连否决道。 他只为她做过这样的事,虽然他的王府管家齐伯说他送女子长弓的举动不太合适,可谁让那日的彩头是这个,别的他就算是想送,也没有借口。 桓筠祁又补充道:“其实那弓算不得是你毁的,你也用不上,明年春猎,本殿亲自去主持,换个别的彩头,你觉得什么比较好?” 换上她喜欢的,他再赢下来,就圆满了。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等想好了,我再告诉殿下。” 危静颜不急着回答,她还想继续了解五皇子,得给以后留个好一点的借口。 “好,我等着你。” 她说什么,桓筠祁都觉着好,或者说,今日她来了,那便什么都是好的。 桓筠祁说话时,也还拿着那张他宝贝得很的紫檀弓,舍不得放下,不过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舍地放下了弓,让仆从捧了一个锦盒来。 他双手拿着锦盒,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将锦盒送到危静颜的跟前,他微微偏过脸,掩饰着脸上的那一抹红,紧张地说:“这盒珍珠是回礼,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因我母妃很喜欢珍珠,所以我想着,你应该也不会讨厌,这回先这样,下次我会准备更好的回礼的。” 都说送礼要投其所好,可他和她相处的时机并不多,他尚未了解到她的喜好,思前想后,就送了珍珠。 龙眼般大小的珍珠静卧在盒中,玉白细腻,珠光闪耀,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 紫檀弓不便宜,价值也远不及这盒珍珠。 危静颜有些犹豫了,镇纸也好,珍珠也罢,怎么一个两个的,送出的礼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三皇子如此,五皇子亦是。 是他们皇家不差钱,还是别有所图? 不不,桓筠祁和桓筠祯是不一样的,危静颜试图将他们分开来看待,兴许就只是五皇子为人大方而已。 桓筠祁看出了她的迟疑,小心地打探着道:“你不喜欢吗?” 不会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就被他弄砸了吧? 危静颜摇了摇头,笑着回道:“没有,我很喜欢,多谢殿下。” 她不该将对另一人的忌惮,无故遗留给眼前之人。 桓筠祁放了心,领着她在岚峰别苑四处游玩。 他有心照顾她,她有意迎合着他,相处倒也十分轻松和谐。 ** 桓筠祯这几日颇有些分身乏术,太子的罪名已是落实,洛京各处戒严,少数太子一党的顽固派仍在四处奔走,不得不防。 罪名落实,如何处置,皇上那边还没有决定。 桓筠祯阖上了公文,似是发泄般地丢到案桌,不协调的声音响起,屋内另一人程元章停了手里的事,疑惑地望去。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看着很不高兴?” 桓筠祯平日与他相处,多是冷着一张脸,今日却一直在皱眉,烦躁情绪昭然若揭。 他向来情绪隐藏得很好,突然如此,程元章便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 桓筠祯冷声说道:“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孤却没能找到源头,既对孤有情,为何容不得瑕疵,态度转变巨大?” “谁?谁发现了你的秘密吗?”没头没脑的话,程元章没听太懂,以他的本事,应该是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什么的。 桓筠祯垂眸,心神不宁地说:“还能有谁,国公府小姐。” 这两日送出的信或者礼,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按说他或柔和或强硬地解释了,她不该继续冷遇他的。 为何,簪子留下了,人却回不到之前? 桓筠祯想不明白。 程元章这些日子忙着弹劾太子一事,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说:“难不成你们吵架了?应该不会啊,她们的人还在帮着要治太子的罪,御史台那位日日在朝堂上参太子,依我看多半是小事,等忙完这一阵,你多哄哄就是了,你不是很擅长吗。” 程元章不以为意,前些天太子一党派出了刺客要取桓筠祯的性命,他们显然是被逼急了,眼下就更要乘胜追击,将太子一党彻底瓦解。 储君之位尽早空出来,是首要大事,儿女情长什么的,暂时缓一缓也是没有问题的。 他的安抚之言,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桓筠祯眉头并未舒展半分。 “情,这种东西当真可靠吗?” 她是因情深而不肯轻易原谅,还是因情熄而有意疏离? 桓筠祯不曾想过这等问题,他似乎小瞧了她的人,高估了她的情。 “可不可靠,得分人。”这么简单的问题,他竟会疑惑,程元章也弄不清他是怎么了。 桓筠祯似是明白了什么,眉间舒展开来,“你说的对,人才是最重要的。” 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没必要为其烦扰,只需把人留住,便可解决。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初夏刚至,春衫未脱,暑气尚轻。 翠竹清影笼罩在碧纱窗上,袅袅轻烟自香炉而起,案桌上一方羊脂白玉镇纸狮子和一盒浑圆饱满的珍珠并排摆放着。 危静颜把玩着手里的珍珠,五皇子热情爽朗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事情太过顺畅,她心有不安。 他对她的感情来的太快,令她略感无措。 她先前和三皇子以镇纸结缘,又花了不少时间了解和相处,才各自将她和他的“情意”传达给对方,但五皇子是不一样的。 仅仅几次的接触,他的感情毫不掩饰,像是一下子就跨越了她和三皇子相处的大半年。 什么都不用做真的就能得到真挚的感情吗? 自她母亲过世后,她想要什么都必须自己去争取,去交换,即使是安乐公主,一开始也并非是全然信赖她的。 现在突然有了这么一个人,因她几句话对她起了兴致,毫不犹豫地帮她,毫不遮掩地表露对她的欢喜,危静颜的感受却不是高兴,而是沉重。 原先不知道三皇子的真面目时,她就曾心虚过自己对他的情意,如今换了性情外放的五皇子,这份心虚和愧意更为浓厚。 可她不能轻易交付情意,尤其是在经历了三皇子隐瞒她一事之后,要将真心交出,大抵是要等到她登上那个筹划已久的至高之位时,她才能有底气交付。 在那之前,她真的能从容面对五皇子的一腔热忱吗? 危静颜不能预料。 因为曾有一人被浓烈爱意所打动,临终时,却不曾念叨那份爱意半分。 她害怕,太浓烈的经不起消耗,尤其是她是目的不纯。 珍珠从手心滑下,落入锦盒中,她想,越是害怕的越应该慎重对待,因为一不留心就可能会溜走。 转变之时,就必须果断些。 “乔幽,备马车,随我去一趟公主府。” 她和五皇子桓筠祁接触很顺利,需要和安乐公主通个气。 ** “换人?”安乐公主桓琛韵对此事惊讶不已的,她琢磨了一下危静颜的意思,问道:“慎王真的不适合了?” “是,他不是我们能把握得住的。” 危静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与她听。 安乐公主听后,唏嘘不已。 真若如此,这也藏得太深了。 皇宫中谁人不知三皇子的母妃娴妃和她两个皇子都是好脾气的人,换言之就是好欺负的老实人,尤其是三皇子桓筠祯,他是皇子公主里最年长的,虽然他如今也才二十有三,他们小时候,谁犯了错总爱拉着三皇子一起,他总是和和气气地给别人背黑锅,那些先生们都说三皇子温柔敦厚,善气迎人。 皇宫里的侍从们也都称赞三皇子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人。 谁能料到多年好名声的人,其实并不是众人看到的那副模样。 安乐公主又说:“你看得上恪王,换他也成,只不过皇贵妃背后的曹家是南阳世家,上一任丞相出自她家,还功成身退,曹家势力不减,我们选了恪王,无论是将来的功劳还是权势,怕是要排在曹家和曹家的附庸之后,会不会亏了些?” 在五皇子那儿,早有了自己人,她们加入,是锦上添花,占据不了多少说话的权利的。 这一点,危静颜自是早就想过了,“慎王隐瞒了实力,我们的加入他,其实和加入恪王一党结果相差不了太多,公主担心的也有道理,不过换一种思路,他们既然都有实力,我们不妨将自己实力保存下来,争由他们去争,只需确保我们选的人能荣登大位,那个位置是我的,将来自有强弱扭转之机。” 在背后势力方面,在三皇子这儿,她们更重要,三皇子名声好、办事能力更强,但皇帝是偏着五皇子的,有安乐公主在,太后那边就能偏向三皇子,他们兄弟二人实力悬殊不会过大。 没了公主的相助,三皇子的母妃在后宫根本没什么实力,皇宫里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五皇子机会更大了。 她有了主意,安乐公主没什么意见,这些事本就是她更擅长。 虽理是这么个理,安乐公主还是放心不下她,问她道:“慎王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你和他的关系已传扬出去了,不说别人,就说莘国公府,肯顺着你的意,换一个人吗?他们也分得清,选慎王,将来得到的功劳更大。” 将来如何,五皇子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唯有和三皇子摆脱关系是个难题。 名声在外,利益有了捆绑,不是说划分清楚就能分割开来的。 “我父亲不日就会回京,我先试着和他商量,能说服他,事情就好办多了,如若不能,也就只好使些手段了。” 危静颜心里有筹划,一步一步慢慢来,急是急不成事的。 她又同安乐公主说了许多变更和打算,安乐公主支着下巴,认真地听着她说完。 危静颜将事情有条不紊地交代清楚了,安乐公主拨弄着她的翡翠双镯,环佩叮当,她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问道:“全是重要的事,可最要紧的,你是不是还没告诉本公主?” “什么?” 危静颜一时不解,最紧要的换人,不是一早就说了吗?她不记得还有什么别的要紧事。 她不懂,安乐公主长叹了一声,很是无奈地说:“最要紧的,是你如何看待五皇子,选他成为将来相伴一生的人,你真心欢喜?” 别的也没什么可选的人了,年龄适合的就那么几个,太子之后,占着“长”的三皇子,和占着“宠”的五皇子是最有可能的。 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安乐公主是希望她过得舒心的。 “事成之后,自会欢喜,公主勿要担心。” 小心维护着五皇子如今的那份情,将来回馈给他,那时,应该是会欢喜的。 只眼下,她还是担忧的,担心越明亮的,维持的时间不长,熄灭得快。 因而,和三皇子的过往,能不牵扯五皇子就不要牵扯到他。 ** 危静颜的父亲危俞培归期在即,这日,国公府老夫人将危静颜唤了去。 北院正厅了,除了来请安的她,竟然还有在庄子上禁足的危静姝。 这才过去多久,月余不到,人就回来了? 与其说是打发到庄子上,还不如说是出去游玩的。 危静颜打量的视线毫不避讳,脸上的疑惑更是显露无疑,未曾知会她一声,人就回府了,她是不会淡然接受。 她这一番神情自然落入老夫人之眼,老夫人不免要解释,“你父亲要回府了,此次凯旋,龙颜大悦,阖府上下面上有光,此等大事,府中人不齐怎行?所以国公爷额外准许,让你妹妹先回府住一阵子,等府里的大事过后,再做计较。” 人都回来了,哪会再将人遣到庄子上去? 明摆着是对危静姝额外开恩,不予追究了。 危静颜虽是不满,面上仍旧是温和浅笑着,章平武春猎那日如何惊吓了她,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的,要计较要说道,危静颜不是没有办法。 但是,因埋着和三皇子划分界限那事,这会她不想和国公府里的人再生嫌隙,以免在三皇子那事上,遭遇更大的阻力。 “祖父的决定自是没有错的,我父亲见到妹妹,想来也会更高兴。” 危静颜不在此事上纠结,顺道卖个面子给她们。 危静姝在庄子上待了半个来月,性子稳重了些,随即说道:“多谢姐姐体谅,我今后不会再犯了。” 危静颜也应和几句,维持着表面上的姐妹情谊。 而她父亲回京之事,不仅影响着国公府的人,也影响着别处的人,比如她从北院出来,在国公府花厅遇着的桓筠祁。 他现在来的明目张胆,再无当初她和他的谨慎和顾及名声。 她僵硬地笑着,带着些埋怨说道:“殿下如何又来了?” 相识相交大半年,只在这一月两次来国公府,先前他是不曾来过一回的。 桓筠祯仍是温润君子的模样,和善地笑意凝在嘴角,眸中却不见笑,深沉如寒潭,“你不欢迎孤来?” 是不欢迎,任谁筹划了大半年,投入了不少银钱精力,到头来成了一场空,都是不会欢迎那罪魁的。 可再如何不满,面上还是过得去,没解决国公府更换站队人选的问题前,撕破脸对她没有什么好处。 危静颜违心地说:“哪有这样的事,殿下能来,国公府是蓬荜生辉。” 桓筠祯眼中更添一分冷意,“是吗?金簪你为何不戴?是暗示孤尽早来提亲吗,也好,危将军几日后便回,孤那时来便是了。” 一再说起提亲,他果然知道软肋所在。 她和他置气,是挑了他的错处,能否和解由她决定,然她的亲事不由她做主,也就是说,亲事一成,就由不得她不和解了。 她呛声道:“殿下所赠,不舍得它染了污尘,若再磕着碰着了,就修不好了。” 桓筠祯听罢,面上的笑也是维持不住了,这话前一半耳熟,后一半讽刺。 不舍染污尘,是他当初没戴她送的香囊时的说辞,修不好了,是在提醒他和阮芷萱逾礼接触,伤了情意。 “你故意言语讽刺,又存心无视孤,沐风水榭一事,孤已解释相当清楚了,危静颜危大小姐,该不会存二心的人,不是孤,而是你吧?” 第30章 第三十章 “无凭之事,妄加揣测,绝非君子所为,还请殿下收回此言,莫无端损他人名声。” 危静颜是决计不肯认的,她将心虚掩藏,严词反驳他。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都是他欺瞒在先,她破局在后,她是不能被挑出错处的。 危静颜厉声回他,严肃非常。 桓筠祯一时气话,因她的态度而软和下来,他是来和好的,不是来吵架的。 他略带歉意地说道:“你连日冷遇孤,孤心生委屈,一时气话,并非有意冒犯,不当之处,还请你原谅。” 他道歉很快,态度看上去也算真诚。 如此能伸能屈,理由也是情有可原,寻不出可计较的破绽来。 危静颜不愿意在“二心”这事上过分强调,引起他的注意,她轻轻揭过了这话,“不怪殿下,是我轻慢了殿下,我该给殿下赔不是才对。” 两人互相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将那些彼此不愿意说明的事情掩盖起来。 她和他之间恢复了和气,只两人之间的疏离感越发明显。 桓筠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笑着,她和他赔礼,她和他交谈,言语态度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她的眼神避开着他,不愿与他对视。 她和他并肩,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抬手他就能抓住她,可又为何有一种她遥不可及的感觉呢? 桓筠祯疑惑渐生,自打和危静颜生了嫌隙后,他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多,想不通的事也越来越多。 他在焦躁什么,国公府小姐于他,于他想要的位置是很重要,但还不至于没了她,他就成不了事。 且她尚未从他的手心逃走,也不曾背叛他,为何他还是如此不爽? 是她故意为之,对他欲擒故纵,若即若离?还是他已将她视作囊中之物,不准有半分脱离他的掌控? 缘由不明,事无定论,桓筠祯对着身边不愿抬眸看着他的危静颜,郁结之气横生。 他停了脚步,她未有留意,继续前行,果然所谓和解,只是表面功夫。 他大步一迈,拉住了她的手臂,她不由停下来,疑惑地望着桓筠祯。 四目相接,琥珀瞳中未有往常情意,欲擒故纵一说存疑。 危静颜缓缓地走着,盘算着寻个什么由头将三皇子打发走,忽而被人拉住,她一回眸,不期然撞上他的目光。 无缘无故的,他抓住了她的手,她疑惑着,等着他的回答。 他双眸更加暗沉,里头的情绪让她不解,却是莫名令人心惊,她仰头正要发问,他却俯身低下了头,朝她靠近过来。 以前都只是言语亲近,举止合乎礼节,近来三皇子好似行为有异,不同以往遵规守礼了。 这等变化,是因她冷遇而起吗? 危静颜正思考着,三皇子靠得越来越近,呼吸相融,这个举动,他是要…… 反应过来的危静颜捂着唇,仓皇地后退,“殿下你……” “不可吗?” 桓筠祯问的坦然,毫无避讳,证实了他刚才那番举动就是和她想的一样。 危静颜恼怒道:“当然不可,殿下是守礼之人,什么不能做,心里该有数才是。” 她是不是退得太快,逼急了他? 就算如此,他也不应有此行径,这是国公府,来往下人也是有的,做了出格的举动,万一被发现,她要如何同府中长辈解释? 他若得逞,她再想分割和他的关系,便是难上加难。 她怒容未消,对他很是不满,桓筠祯看出来了,也因他看出来了,知道了这并非只由他举止越线导致,而是她情绪积累后的发泄,她已有了要挣脱他的迹象。 他不禁开始了他的试探,想要看看她的反应,他问道:“发乎情,止乎礼,孤懂,可人非圣贤,常情难以自持,你是不懂,还是在抗拒孤?” 他太敏锐,已察觉了她的意图。 每当危静颜自认对三皇子多了解几分后,又很快被他再次刷新认知,这个人无论心机还是洞察力都是极其厉害的。 一着不慎,就会被他抓住把柄。 危静颜隐了不耐烦,正色回道:“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有也不能认,她不能和三皇子再生事端。 依眼下之见,三皇子是不肯轻易和她割席,而她这些天在关注着的阮小姐也没了动作,阮芷萱要是能厉害些,三皇子也不至于把精力都放在她身上来。 阮芷萱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却是个不中用的,危静颜有些失望。 她说着不明白,又心不在焉,等她再次看向三皇子时,他并不恼火,只是笑着,他笑得温和有礼,无端让她后背一寒。 他凝视着她,轻柔的,十分清晰地说道:“孤就当你不明白,有一事孤要先和你说明,你若一时不慎做错了事,孤能谅解,可你若将来负了孤,我不会原谅你。” 他将“负了孤”三字咬的很重,危静颜听在耳中,惊在心里。 三皇子应该还没发现吧? 她的虚情假意藏得很好,然既有了端倪,还是尽早离开三皇子要紧,早离了他,过往就早一步掩埋。 她亲自把三皇子送出了国公府,府中众人见了,越发对她恭敬起来。 危静颜无暇关注他人,三皇子的那句“不会原谅你”在脑中回响着,他似威胁似警示的言语,令人心有不安。 未有真情,何来负他。 他是没资格说那话的,她不必被他吓住,论情论理,错的更多的是他。 ** 莘国公府热闹了起来,张灯结彩,去旧换新,以迎莘国公长子,右领军卫将军危俞培凯旋回府。 阖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各处张罗着,等着入宫复命后归家的危俞培。 危静颜按礼盛装打扮,随着众人在前厅候着。 临近午时,风尘仆仆的危俞培才到了家。 危俞培一回来,先拜见了父母,同莘国公和老夫人问候体贴之语,以尽孝心,随后望向了他的妻儿。 危静颜立于大夫人李氏身边,前头危俞培朝她这个方向走来,李氏越过危静颜半个身子,拉着她的两个儿子,齐齐朝危俞培走去。 “夫君一路辛劳,我和奕儿、豪儿都记挂着您,来,你们俩快见过爹爹。” 李氏一边说着,一边将八岁的危谦奕和四岁的危谦豪推向危俞培。 危俞培应声道:“府中诸事辛苦你了。” 在两个儿子孺慕的眼神和敬重的呼唤中,危俞培抬手揉了揉他们的头,以示安慰后便绕开这母子三人,来到了不曾挪步的危静颜身前。 面容坚毅,冷静自持的危大将军略微局促,他犹豫了一下,关切道:“颜儿,你回来了,在府里可住的习惯?” 他是刚回来的,却在问另一个已回来半年有余的危静颜是否习惯,这让厅中众人神色各异,其中李氏脸色最是难看。 刚夫妻体贴,说辛苦了她,转头就问危静颜住得习不习惯,这不是在暗指她这个继母不称职吗,李氏既委屈又暗恨着危静颜。 危静颜打量着各人的神色,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地回道:“女儿谢父亲关心,父亲说笑了,这国公府是自己家,谈不上什么不习惯。” 她懂事又识大体,危俞培愧意更起,他这些年在外打仗,回京次数不多,待得也不久,她先前又在皇宫当公主伴读,聚少离多,为父之责,欠她甚多。 危俞培扫了前厅中众人一眼,不放心地对危静颜说:“颜儿你不必拘谨,若有人欺负你,只管说,为父替你撑腰。” 那相似的面容,相似的秉性,危俞培看着,心中越是苦涩,他不愿再有抱憾终身的事发生了。 危静颜欣赏着李氏闪躲受惊的神色,老夫人带着警告的眼神,扬唇一笑道:“父亲多虑了,没人欺负我,不过女儿有事想和父亲商量,父亲一路劳累,请先修养身体,得了空闲,请来清葭院一趟。” 他若有心,她说与不说,自会查明。 “为父现在就有空,走,现在就去你的院子。” 危俞培不管其他人,也不管什么接风洗尘,一把拉着危静颜,就往清葭院走去。 前厅内,老夫人沉这一张脸,跟莘国公抱怨道:“国公爷你就这么看着俞培走了?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娘的,你这个当爹的?你怎么就不管管?” 莘国公转动着手中的拐杖,神色不明地说道:“国公府要交到他手里,如何决断,由着他来,你我不宜再干涉。” 他身系国公府未来,自该他担着一切。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阔别多年的父女相见,不见多热络,反是生疏不知如何相处。 危俞培上次见危静颜还是两年前的除夕夜,两年不见,她长高了,变漂亮了,也更像他的妻子了。 妻子苏文茵亡故十余年,自她走后,危静颜入了宫,危俞培是各种请命外出作战,每次回京都待不满三个月。 前一阵,他得了女儿的信,她长大成人,亲事提上了议程,危俞培此番回京,就有了久住之意。 旁的亲近言语,危俞培因久别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就事而论,关心道:“颜儿所说要事,是指信中慎王一事吗?” 他这一路回京,打听了不少三皇子事迹和他的品性为人,只谈三皇子个人,也算的上是良配,然太子成了强弩之末,此时与皇子结亲,难保不卷入夺嫡之争,他又放不下心来。 他有意亲近,消除隔阂,危静颜看在眼中,顺势表现父女情深,于她更加有利,可她再如何冷静,如何演技出众,隔着那道跨不过去的坎,她没办法装出亲近来。 危静颜勉强挤出个笑脸,轻声回道:“正是此事,先前我与慎王殿下有交情,祖父也有意撮合,最近女儿发现慎王并非良配,然祖父那边已看好了慎王,慎王殿下也有来府中提亲的意向,女儿进退两难,想请父亲帮忙,回绝慎王殿下。” 她父亲凯旋,圣意正浓,兵权在握,他说的话更有分量,能为她省下许多麻烦事。 危俞培听罢,紧闭着唇角,他摩挲着腰间悬挂的,还未曾来得及卸下的长剑的剑柄,正从她这三言两语的描述中,拼凑事情的原委。 她在宫中和慎王有接触,回府后,他父亲莘国公和三皇子以联姻为凭联手,共谋大事,而她早心有所属,不愿听从府中安排,特来寻他帮助? 可这番猜测,和她的来信内容不太相符,她在信中说的是她和三皇子两情相悦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危俞培小心地问她道:“你和慎王的交情是如何的,萍水相交,还是有些许意思?” 他斟酌着字句,不敢说的太明显,伤了女儿家的薄面。 需他相帮,危静颜不瞒着,“投桃报李,互赠有无,后察觉三皇子看重权势更甚女儿,心生退意。” 她说的轻描淡写,危俞培听得眉头紧锁。 私下互赠信物已是有些过分了,她又不愿再继续和三皇子来往,暗通款曲和言而无信,哪一个都不是小事,他不在京城的时日里,是谁教坏了他女儿? 危俞培叹气道:“亲事为父替你挡着,慎王那边为父来处理,可颜儿啊,你如此行事是不对的,私与外男来往,不利你的名声,言而无信更是没了规矩,你自小懂事,如今怎就糊涂了,是哪个在你身边撺掇的?” 他女儿固然不对,可谁知不是受那三皇子的挑唆呢? 危静颜是苏文茵教出来的,入宫后又受宫中嬷嬷教导,不可能离经叛道,定然是被别的人引导,才做了错事的。 危俞培不相信危静颜会自己主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人撺掇,是女儿一时想岔了,做了错事,今后不会了,多谢父亲教导。” 他愿意帮忙挡住亲事,危静颜心里松了一口气,场面话不吝啬说,认错也积极。 今后可不用再顾忌三皇子以提亲威胁了,国公府的阻碍也少了许多,危静颜对她父亲存了几分感谢。 她不做任何辩解的认错,危俞培不是滋味了,这般规规矩矩的说话,礼节上没有问题,终究少了亲近,他心中更是过意不去,她年幼丧母,在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他又缺席多年,这等日子,想来就是艰辛的。 危俞培惊觉自己方才指责之言多有不妥,她女儿有糊涂举动,归根结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好,怪也该怪他自己。 他改了口道:“这不是你的错,多是别人心不诚所致,府里你不必担心,你不想做的事,为父保证,没人能逼你,你安心便是。” 如今他回来了,有他为她担着,总出不了大事的,只叫她宽心,过得轻松些。 危俞培的保证一出,危静颜多看了他几眼,她稍有触动,不该就此问出的话,也问出了几句来,“父亲言行举止中似是对我有愧,愧在何处?” 问完她就后悔了,不问效果才好,他欠着她,愧着她,才会向着她。 那些愧疚之处说出来,捅破了那层纱,今后就大打了折扣,危静颜却还是没忍住,当他试图在她跟前当一个好父亲时,那些埋藏在心里的阴暗的想法破土而出,挡都没挡住。 危俞培显然没预料她会问这个问题,也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回家这一日,父女间太过陌生,他亦急着拉近关系。 他想了想回道:“为父是有愧于你,多年来,不曾相伴,不曾相护,不曾教养,亏你良多,误你良多,日后,定一一补给你。” 她入宫为伴读,不在国公府中长大,并不是他失职的原由,真正的原因是他在妻子亡故之后,他不愿再待在京城,故意寻机会外派打仗。 他自己是离开了伤心地,留在宫中离不开的危静颜少了他这一份依仗,便要多几分辛苦。 然而,他这番充满悔意和诚意的回答,并未让危静颜满意,她不仅不满意,一直维持着的冷静竟也没了。 “只有这些?谁要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我要的是……” 她忽而吼了起来,眼睛红了,眸中含泪,拳头紧握,说至一半又堪堪止住了话,她紧抿嘴角,绷紧额角,努力维持不失体面的模样。 她莫名怒吼,危俞培怔住了,此刻他才真正知道,他的女儿是怨他的,先前种种疏离的态度不是久别重逢的磨合,而是故意为之的远离。 他垂着眼,低声问道:“颜儿,你我是父女,你有怨有气都可以冲着为父来,你说,你要什么,能给的,为父都给。” 危俞培越是如此,危静颜越是气愤难忍。 给?他能给什么?她最想要的,他都给不了。 危静颜深吸一口气,死死地压住心底那晦暗的情绪,凤眸微张,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一句话从她暗哑的喉咙中泄露了出来。 “你该愧的,是让我没了母亲。”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横亘在他和她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深渊。 如诉如泣的一句话,如一道惊天响雷,震的危俞培半饷都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着的手扶着椅子,那笔直挺立的脊背也弯降了下来,他低着头,双眼隐于阴影中,只从他那青筋毕露的手背处,方可窥见右领军卫大将军此时的心境。 屋内,一室冷寂,再无任何言语。 ** 那日之后,又过了几天,危静颜基本没再见着她父亲危俞培。 府里的管事,这两天来清葭院来得勤快,那大半年里,亏了她的东西,尽数补了回来,还额外添了不少。 危静颜冷漠地看着堆在她院子里迟来的物件,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 国公府大管家吴保赔笑着道:“大小姐请过目,少了什么,便和小的说,小的立即亲自给大小姐送来。” 甘棠叉着腰,淬他道:“这会知道献殷勤了,先前是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对我们清葭院的人,要不是大将军回来了,你会这么老实把原本属于小姐的东西送过来?” 吴保又心虚又担忧,东西是他克扣的没错,可没上头的意思,他一个管家哪里敢动国公府小姐的东西,眼下他上头那位,管家权都被收回去了,他再不来小姐跟前请罪,下一个被处置的就是他了。 因而,面对一个小丫鬟的指责,吴保也只能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甘棠借着她家小姐的势,将以往那些对她们不敬的人都挤兑了一遍,危静颜也都由着她来。 送回来的那些东西,危静颜都赏了清葭院里的人,一件不留,她不稀罕那些人的道歉,也不稀罕他们的示好。 不过,她父亲回府确实让她多了底气,她预料了他的愧,却不该没忍住说那一嘴的。 没见着人时,她以为自己能冷静地处理好,等真正见了她父亲,理智和冷静在血缘之情前,差点失了控。 也好在她只问了这一句,其他的都及时收住了。 危静颜闭目小憩着,没多久,公主府暗卫传了信来,是两件事。 一件是太子判决下来了,皇帝盛怒,将太子贬为庶民,驱逐出洛京,终生不得再回。 另一件是五皇子走安乐公主那条道,给她捎了信来,邀她一聚。 两封信拿在手中,危静颜毫不犹豫地烧掉了有关太子的那份,剩下五皇子的那信,她拿在手里,犹豫了好一会后,将信保存了下来。 她将信夹在书册之中,轻抚着阖上的书册,浅浅一笑,五皇子果然是真心的。 储君之位空了出来,此重要的时刻,他想着的却还是她。 真心难遇,乞愿长久。 危静颜将那书册慎重收好,准备按时赴约。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初夏已至,洛京城上头碧空如洗,日暖风轻。 朗朗乾坤下,太子私开铁矿致矿洞坍塌,牵连百十条人命一案,尘埃落定,储君之位空悬,暗处的汹涌开始泛起涟漪。 阮芷萱得了空,想离府拜访慎王,却被自家护卫拦住了去路。 威压怒骂,护卫皆不让路,只说是丞相命令,不得不从。 阮芷萱闹是闹了,仍不得出府,她最后找上了她的祖父,要讨个说法。 丞相府书房之内,阮丞相发须已白,精神攫铄,他慈祥地望着一脸气呼呼的孙女,轻描淡写道:“不让你去,是为你好,慎王非良配,乖萱儿,听我一句劝,若要将来辉煌,当亲近恪王。” 太子被废,皇后禁足,后宫已尽在曹贵妃掌握,新任太子会是谁,悬念已不大了。 阮芷萱不乐意了,温文尔雅的慎王哪里就不是良配了,那是她的恩人,她记着他的恩,仰慕着他的为人。 她不明白之前还鼓励她接近慎王的祖父,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便问道:“慎王殿下无论名望还是本事,都比恪王要强,先前祖父不也是想要和慎王合作,才让我传达消息给他吗?如今突然变了,这让人如何接受?” 阮丞相捋着他发白的胡子,解释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和慎王合作的意思,要你传达消息,不过是用他来对付太子,放任你接近慎王,也只是为了破坏慎王和莘国公府结亲,如今目的达成,你就不要再牵扯进去了。” 慎王这些年势力扩大,是皇帝用他来对付太子的,皇上早有废太子之意,碍于时机,迟迟未曾下定主意,太子自己犯事给了契机,便用扶持上来的三皇子对付太子,五皇子恪王只会干干净净,稳稳当当。 而皇帝废太子、禁皇后,其中真正的原由,阮丞相作为皇帝心腹,也有所了解,大抵是因为十年前元宵夜宴良妃遇刺身亡一事,那事发生得蹊跷,寻遍后宫,都找不到凶手,皇帝认为此事是皇后做的,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定罪。 那良妃是皇帝青梅竹马,生前宠冠后宫,自她亡故,帝后之间的感情就生了嫌隙。 阮丞相辅佐皇帝多年,对皇帝的心思能猜准几分,就费了口舌,多劝了阮芷萱一番。 然阮芷萱并不领情,她急的眼眶都红了,委屈地控诉道:“所以祖父利用我去对付慎王殿下?那是孙女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做?祖父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实在太过分了。” 她脾气一闹不愿轻易罢休,阮丞相长叹一声道:“这也是为你好,如此这般,你就入了贵妃娘娘的眼,恪王妃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救命恩人和母仪天下,二者只能选其一,你自己好好想想。” 多少世家盯着恪王妃的位置,她是庶出的,本就不占优势,不使些手段,怎能入皇贵妃之眼? 阮丞相是为阮芷萱打算,也是为阮府将来谋划。 一朝天子一朝臣,要家族荣耀不减,就得跟下一任九五之尊扯上关系。 阮芷萱被阮丞相的话震得一愣,过得顺风顺水的她,头一次牵扯进那些阴谋算计里,亲情、恩情那些她坚信的东西,开始动摇了起来。 亲情被利用,又背刺了恩情,她想要的和对她好的,产生了冲突,如何决断,她也没了主意。 ** 相约之日,危静颜片刻不曾耽误,乘坐着她那辆青色帷幔的马车出了府。 她和三皇子之间的风头还未过去,不宜张扬,也还不适合让别人知道她和五皇子接触。 车轮滚滚,朝着目的地前行。 五皇子和她相约在陶然阁,陶然阁四檐三层,朱柱明窗,可俯览洛水,遥望翠落山,又能尽赏洛京城风貌,是个居高赏景的好去处。 危静颜坐于马车内,思索着见了面,要和五皇子说些什么。 或许她可放松些,不必揣着温婉端庄的模样,毕竟她在寺庙中对神佛不敬时,五皇子反而喜闻乐见。 莫约在他跟前漏些本性也是无妨的。 她静静地想着,马车行至半途时,忽然停了下来。 跟着危静颜出门的乔幽见状,询问外头跟着的护卫道:“发生何事了?” 外头护卫答道:“有一马车拦路,对方说是主子旧识,烦请主子移步前头沁雅斋一会。” 危静颜有约在身,不欲在途中耽搁,她朝乔幽摇了摇头,乔幽会意,跟外头护卫说:“我家主子要事在身,请那马车主人留下姓名,改日亲自登门拜访。” 护卫随即前去传话,话带到了,人回来了,拦路的马车却没有让行,乔幽也觉得奇怪,掀起车帘一角,探看那马车虚实。 珠宝镶嵌的华盖马车异常眼熟,乔幽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她急着放下车帘,跟危静颜汇报:“小姐,拦路的是慎王,他不肯让路。” 危静颜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她定了定神,想着如何解决。 三皇子是认出了她的马车,故意拦路的,侍卫传话不见效果,要他避让不太可能,前行无路,若换一条路呢? 只怕也不可,近来的三皇子对她有些执着,她要是改道,难保三皇子不跟着她的马车来,到时他们兄弟碰上了,哪个她都不好解释。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先和三皇子会面,寻个理由脱身,然后再去见五皇子。 幸而她出门出得早,这会时辰还早,只需尽快解决和三皇子相会,她仍能及时赴约。 于是,侍卫给前方的马车答复,危静颜的马车跟着到了沁雅斋。 雅间内,危静颜和桓筠祯相对而坐。 雅致之所,香茗清香四溢,桓筠祯静静地品茶,不曾言语。 他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危静颜可不是,她没有功夫陪着他在此处消耗时辰,就先说了话,“殿下邀我至此,有事尽可直言。” 快些说,说完她好抽身离开。 桓筠祯幽深的眸子端详着她,未几,自嘲一笑道:“无事便不能找你?” 无事要找她作甚,他无事,她可是有要紧的事要做。 自她识破了他的假面,他在她面前愈发没了君子做派,无论是未经允许的逾礼举动,还是不讲理的拦马车行径,是反正被识破了,就连体面都不要了吗? 他行事没了君子章法,她难以预料,就更为棘手。 “殿下无事,我有事,今日要往店铺查账,耽搁太久,会误了归时。” 所以有事说事,没事就让她去办正经事。 桓筠祯单手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盏,修长白皙的指节和那青瓷互相映衬,一言一行尽显文人风范,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此人武艺高超,见血封喉。 他浅尝着杯中清茶,忽而眼神凌厉地说:“你在撒谎。” 危静颜被人拆穿,心惊了一下,面上维持着镇定,很自然地回道:“我为何要撒谎,欺骗殿下对我也没有好处。” 不管他是真看出来了,还是试探,她还不至于自乱了阵脚。 他笑了,好似是正等着她这话,“没有撒谎,那就留下来,孤今日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想是他的事,她没有闲心留在他身边,可三皇子看样子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危静颜找了个借口说:“今日不行,我说了我有事要处理,来日……” “不要来日,孤不信你的来日。”桓筠祯打断了她的话,在她寻着理由再要推拒时,他堵住了她的后路说:“查账来日也能查,今日耽搁你的,亏了多少银钱,孤加倍补上,若是你的店铺掌柜有自己不能处理的,你说个地方,孤派人去处理,绝不亏了你。” 她越想走,他越不愿意让她离开。 在这之前,桓筠祯是已经拜访过国公府了,然而在他和右领军卫将军危俞培的交谈之中,他品出了危俞培的意思。 危俞培对皇子间的争夺没有兴趣,他不想站队,也不想把女儿嫁给他,这和先前莘国公的态度大相径庭,转变如此之快,问题应该还是出在了国公府小姐身上。 除此之外,他非要留下她,也是源于他最近莫名的、掌控不了的情绪。 当有一个人不受他约束地影响了他的情绪,占据了他的思索,便是危险的信号。 越是危险,他就越要挑战,直至获取胜利。 危静颜恼怒地望向桓筠祯,刚要指责,又无意间将他眼中那股偏执和阴霾看个正着,一股凉意涌上心头,她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阴森之感。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不该再靠近三皇子了,对他的真面目多一分接触,那个正派君子的慎王殿下就越虚化了。 “多谢殿下一片好心,我不需要,店铺事务繁杂,我先行一步去处理了,等空闲下来,再亲自拜访殿下,向殿下请罪。” 危静颜抬腿便走,不失礼节,不说气话,希望三皇子还懂得把握分寸,不打扰她的正事。 她走到雅间门口,房门被她打开了一条缝,而后背后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狠狠用力,将那道门缝关的死死的。 “孤让你走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桓筠祯单手抵住门,危静颜夹在房门和他的胸膛之间,前进无门,后退无路。 他高出她一头,他的身影投射在她身上,他紧抿着嘴,不笑时有一种令人心惊的阴郁感,危静颜微微抬起头,他所散发出来的威迫感临面而来。 习惯了三皇子温柔和善的面容,这会危静颜是极不适应的。 他一再相逼,她也难以维持大方得体的性子。 她伸手想将撑在她耳际的胳臂挥落,手背撞上小臂,她力道不轻,他却纹丝不动,手背处微微鼓起的坚硬的肌肉,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文质彬彬的宽袍广袖下隐藏着极为出色的身手。 危静颜尴尬地收回手,暗道怯他作甚,他总也不至于跟她动手,她再次鼓起气势来,“我走与不走,还需殿下的首肯吗?殿下失礼多次,该适可而止了。” “失礼?”桓筠祯轻咬着这两个字,君心缱绻,又语含讽刺,他俯下身,贴在她的耳畔,温柔旖旎地说:“失礼和失信,哪个更严重?” 他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耳边,危静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怪她毁了定亲一事,他来国公府找她父亲提过,却被委婉拒绝,国公府前后态度不一,原因多是出在了她身上。 失信这罪过,她担不起,也不该她来担。 三皇子自己隐藏了本性,隐藏了实力,他欺瞒在先,有何资格怪她失信? 不过是逢场作戏,谁也不曾交出真心,她和他既然都无真心,就应好聚好散,何必在纠缠下去,他又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 她想划清界限,他就靠得更近了,危静颜恼了,双手抵住他的坚|硬的胸膛,将人稍稍退开了些。 她是想体面和气地分开,奈何他实在难缠,如今她父亲已回京,有了底气的危静颜终时忍不住了。 她嘲讽道:“说什么失信,殿下有信用可言吗?殿下的剑锋利无比,却故意在我面前藏拙,被几个贼匪追赶,殿下深不可测,当真好本事。” 这是被他逼的,她本不想当着他的面揭穿他的假象,不想让他下不来台的。 “你见到了?什么时候?” 他毫无慌张,每次被她质疑,他都镇定无比,好似自己没错,都是情有可原,连承认都相当干脆。 只是危静颜没想像那么冷静,什么时候见到的,在他被刺客埋伏时见到的,这话她不能说,也无法干脆承认。 她说不清是怎么发现的,也说不清为什么暗中查探他。 因为实力悬殊,强弱明显,锅不能她背,错不由她起,逼急一个无论武力还是势力都强于她的人,她是讨不到好处的。 危静颜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知道的不要紧,殿下心意如何,自己清楚,我莘国公府还不至于没了骨气。” 最好他能就此作罢,不再深究,事情就能翻篇。 然桓筠祯是聪明人,没有顺着她引导的方向走,而是不退反进,转移矛盾问她道:“你避而不谈,想来不是偶然撞见,所以你是故意调查孤,从一开始你就不信任孤,如此看来,藏着秘密的,不至孤一个,孤说得没错吧。” 真是异常难缠,当初惹上他,或许就是个错误。 危静颜被说中心事,没好气地道:“互不信任,就更不该纠缠了,还请殿下放我离开。” 继续交谈已经没有意义了,挡着三皇子和国公府联姻的,不光有她父亲,还有别的势力,阮芷萱的算计,不是她一个人做到的,她已经不需要做什么了,这亲事是成不了的。 “孤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那只好行不可之事,让你得个教训。” 他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危静颜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捉了双手,双手手腕被他单手擒住,龙涎幽香包裹着她整个人。 挣不脱,逃不开,孟浪之举让危静颜心慌。 “你放开我……” 他阴沉着脸,置若罔闻,忽而低下了头,凑近了她。 危静颜又慌又不敢刺激他,脑中思索着脱身之策,随即耳垂一痛,因痛意耳朵泛红,可她还来不及消化那股不重的痛意,又觉耳畔被柔软的触感包裹,酥酥麻麻的,不由软了腰际,好在有身后的房门支撑,才不至于失态。 简直过分,这是她和他相处大半年来,他举止最失礼的一次了。 她骂道:“混账,登徒子。” 她一骂,他松了手,退了几步,危静颜并未因此而原谅,她扬手就是打,而桓筠祯不闪不躲,眼睁睁地受了她这一巴掌。 清晰的巴掌印留在他脸上,桓筠祯舔着嘴角,似笑非笑道:“孤受你这一掌,你解气了?” 什么解气,就他这不悔改的态度,没有解气,只有更气。 她再次抬起了手,已不想顾及后果了,管他什么皇子王爷,打够了再说。 可这一次,他抓住了她的手,挡下了她的巴掌,桓筠祯哑声道:“要打可以,只要你还记得孤说的话,如若不记得,孤可以再教教你,怎么用耳朵听孤说话。” 危静颜偏头不予理会,他说了一堆话,谁知道他强调的事哪一句,她试图抽回手,又被他抓的紧,逃不开他。 “你果然没听。” 桓筠祯略微使了力气,危静颜被这力道待着,差点扑入他的怀中,好在她及时稳住了,没让他得逞。 “殿下话很多,我记性不好,不知道殿下要我听的是哪一句。” 武力差距太过悬殊,人在矮檐下,该识时务就不自讨苦吃了,危静颜不跟他倔了。 她服了软,桓筠祯也规矩了,放开了她,退到了合适的距离,不再有冒犯之举,温声说道:“今日陪着孤。” 危静颜是惧了他,不敢和他硬来,可又实在不甘心,她软了语气,放低了态度,问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不愿意呢?” 不是她不敢和他正面相争,而是她单枪匹马在他面前,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桓筠祯面无表情,淡然回道:“那孤陪着你,店铺也好,国公府也罢,你想去哪都行。” 危静颜没声了,别的也就罢了,可她去的地方,不能让他陪着,一来她不能让三皇子见到她私下约见五皇子,不能留把柄给他,二来太子被废,这两皇子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她也不想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 除了那两个理由外,她还有更不安的原因,她和五皇子进展很快,快到不安稳,她担心过于炽烈的感情经不起考验,在她本就和三皇子有些传言在的情况下,她不愿意让五皇子起误会。 危静颜没了更好的选择,走不了了,只得留下来。 她坐回椅子上,桓筠祯也回到了他的位置,他沉默地浅饮着杯中酒,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做任何失礼的举动。 微风起,珠帘动,冷寂的雅间内,静得可怕。 如此这般,有她没她似乎是没有区别的,他又为何强行留下她。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与寻常大不一样。”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虽隐了性情,眼下看着,好似是不太对劲的,要是能寻着突破口,她兴许还能早些离开。 桓筠祯停了杯,垂眸答道:“今日是孤生辰。” 生辰?三皇子的生辰是哪一日来着?危静颜回想了一下,是四月初三,今日正是四月初三。 她忘了这事,这些事她原本记得牢,因对三皇子失了信心,换了人,她就刻意不再去想他,她若是谨慎些,上心些,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可她已经忘了,什么都没有准备,连话都不好接下去了。 又是一阵寂静,危静颜掩饰性地喝了口茶,半饷才开口道:“娴妃娘娘和九皇子呢,殿下为什么没有进宫和他们团聚?” 九皇子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在皇宫里是一个低调又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危静颜对九皇子知之甚少。 “他们怕孤。” 简单的一句话,他说的毫无情绪起伏,危静颜听着,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不管是怕,还是厌,这种被亲人疏离的经历,她年幼时经历过。 她有所触动,轻声问道:“为什么?” 在皇宫那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有无数令人惧怕的东西,为什么他们会怕三皇子呢,娴妃娘娘和九皇子不是跟三皇子利益一致吗? 桓筠祯嘴角微微勾起,笑道:“你不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要离开孤吗?” “我想应该不是。” 她不知道三皇子的母亲和兄弟是因为什么疏远他,她觉得这和她的理由是不一样的。 桓筠祯只笑了笑,继续小口地饮着酒,然杯中酒是越喝越苦涩了。 理由不一样,也还是要离开他,今日用尽手段也必须留下她,原来是源于这个,因为她迟早要离开,所以不爽,所以烦躁,所以不择手段。 那么,解决他这莫名的情绪的办法唯有一个,留下她,困惑自解。 直至黄昏,危静颜才得以脱身,她快马加鞭,赶至陶然阁。 陶然阁三楼,她放眼望去,空阔无人,只外头万家灯火星罗密布。 她来得太晚,错过了五皇子的相邀,危静颜失落地倚着栏杆,将遗憾藏于黑暗之中。 忽而,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灯火阑珊处,有人笑的温柔灿烂。 “你果然会来,本殿等到你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莹莹烛火下,五皇子桓筠祁缓步走来,银烛暖光映照着他俊朗英气的面容,熠熠生辉的双眼中盛满了她的身影。 天上星光,人间灯火,良宵美景下,他只看见了她。 清风撩动着危静颜的发丝,她心口紧了紧,柔声问道:“殿下等了我一天吗?” 她被三皇子强留了一天,抵达陶然阁时,天色已黑,她迟了太多,上来时没抱多大的希望,却也念着万一,万一他还在呢。 而他果真继续等着她。 桓筠祁走至她的身侧,凭栏远望,并不在意地说:“等多久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来了,也都值得了。” 危静颜凝视着他的侧颜,意气风发又不失精致,飘逸不群又不损贵气,此等天之骄子为何能如此优待于她。 “抱歉,我有事耽误了,不是有心让殿下久等的,实属情势逼人,才误了时辰。” 不管如何,她来晚了,是要跟他道歉的。 和五皇子相熟后,危静颜欠他的是越来越多了,前有他在岚峰别苑春猎时替她解围,后有他无意中为她背了牡丹花海的罪名,或有意或无意,都是她欠了他。 眼下亦是,她本想着要珍惜他的感情,结果失约误时的又是她,总叫人心里过意不去。 桓筠祁偏过头,笑望着她道:“说什么道歉,本殿又不怪你,你不用拘谨,在本殿跟前,尽可拿出你藐视权贵和神佛的态度来。” 误了时辰又如何,她还是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一贯直爽,比她的躲躲闪闪,五皇子坦诚多了,危静颜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她说:“原来殿下是如此心胸宽大,体贴可亲之人。” 桓筠祁剑眉轻挑,他单手撑着栏杆,微微朝她靠近了些,沉声道:“那你就错了,旁人都说本殿执拗使性,无所顾忌,只有你,才有体贴一说。” 言下之意,是将体贴都留给她了吗? 危静颜不敢深想,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这莫名的氛围,认真非常的人,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压得她心口沉重。 不是他不好,是他太好,而她还没有做好交付真心的打算。 以假意获取无边深情,这罪过大了些。 她沉默了,桓筠祁好像意识到自己急了些,吓到了她,他给了远处他的护卫一个示意,片刻之后,他指着陶然居阁外,对她说道:“快看,祈天灯。” 危静颜顺着他所指的方位望去,众多天灯飘然升起,星光点点,如明珠闪耀,点缀着深邃的夜空。 鲜艳的祈天灯,热烈如火,如同她身边这个人一般,发光发热,惹人注目。 琥珀瞳中碎光闪烁,她仰着头,沉浸于靓丽的夜空,笑颜未展,退了温婉,多了轻松。 她赏着景,他赏着人,视线久久不能移开,桓筠祯有些痴了,她的相貌本就是他喜欢的,然眼下的她,明眸摄魂,不笑亦魅惑他心。 她忽而回眸看他,桓筠祯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慌得连忙偏头闪躲,掩饰着他的失态。 他支吾着说:“你,你要不要也放一盏,祈愿很灵的,本殿,我之前就放了一盏,你就真的来了,是不是很灵。” 说着,他又觉得说的不太对,可话都说出口了,也收不回来了,他怎就慌成了这样,他寻常也不是这样的。 危静颜轻笑出了声,凤眼微张,流光溢彩,她仰头问他道:“可我不敬神佛,祈天灯放出去,也不会灵验吧。” 闻言,桓筠祁认真了起来,他望向她,眸中是慎重和严肃,他说:“神佛不许,我为你实现,你只管放,放多少盏祈天灯都行。” 他命人取了灯来,置于桌上,自己则亲自替她研磨。 事已具备,危静颜提了笔,犹豫不决,半饷都没写下一个字。 她自认是心性坚定之人,此刻面对五皇子,她心生了退意,他是一团烈火,她则是一块冷石,火融不了石,石灭不了火,再这么下去真的好吗? 但她又没有别的可选之人了。 桓筠祁不催她,静静地等着她落笔,危静颜心一狠,在祈天灯下写下愿望。 “祈求上天,庇佑恪王殿下一生安乐,遂心如愿。” 桓筠祁将灯上字句念了出来,他看着灯,又看了看她,“怎么只有我,你呢,怎么不给自己许愿?” 他还想趁着这机会知道她想要什么,期待什么,他也好更了解她。 危静颜双手捧着灯,伸向阁外,轻轻放了出去,待其升起,她回道:“殿下不是说要我如愿吗?殿下如意,不就相当于我如愿吗?” 她在星光之下,后有灯火相衬,莞尔一笑,好像月中仙女,望而不可及。 “你这么说,我当真了。” 桓筠祯心快了一拍,醉于这星夜之中。 ** 后宫飞羽宫前,桓筠祯立于宫门前,久立不曾进入。 “殿下,奴才去通报一声?”随行的太监见状,试探着问道。 桓筠祯这才有了动作,他微微点头说道:“去吧。” 随行太监动作很快,随即有了回信,宫门大开,迎桓筠祯进入。 飞羽宫只住了娴妃一位妃子,里头装饰简陋朴素,并无什么华丽物件。 桓筠祯轻描淡写地扫过屋内摆设和各处用度,他现如今也算是得了圣心,他母妃若是要强些,屋内也不至于是这等寒酸模样。 正厅内,一张半旧的圆桌上摆着一碗长寿面,他的母妃和弟弟坐在桌边,见他进来了,起身欲迎,又不敢靠他太近,局促着显得有些笨拙。 桓筠祯的母妃娴妃四十余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她早已不受宠,一年到头也见不了皇帝几面,仲春时节,岭南道敬献了枇杷,皇帝来过一次,赏了娴妃些东西,后面也再无下文。 桓筠祯简单跟两人寒暄几句,始终维持着温柔和善的面容,他表现得再如何无害、再如何谦逊,娴妃仍是有些怯懦,她小声说道:“今日你生辰,我亲手做了长寿面,你尝尝看。” “有劳母妃。” 桓筠祯恭敬地应着,而后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将碗中的面吃了个干净。 每年都是如此,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不好吃,就好似是个固定的流程,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了。 面已吃完,桓筠祯浅饮了一口茶,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退到娴妃跟前道:“这里是五千两银票,送与母妃打点下人,飞羽宫中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派人与儿臣说一声,儿臣着人送来。” 娴妃大开锦盒看了一眼,神色纠结着,好半会才说:“你一定要去争吗?本本分分过日子不好吗?你如今封了王,有了府邸,也能富贵一生,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咱们什么都没有,哪里争得过人家。” 桓筠祯神色一僵,眼眸一沉,低声说道:“本分?你的本分是被人欺负,孤不是,人若欺我,百倍还之。” 她从来都不懂他,她可以忍受被人践踏,他忍不了。 娴妃紧张地揪着手里的帕子,颤着声音,压着音量道:“你不要再乱来了,十年前那事没被发现实属侥幸,若让你父皇知道是你做的,不光是你,连着我和贺儿都没好下场,谁都知道皇上中意恪王,像我们这样的,是争不过他们的。” 桓筠祯微眯着眼,眸中冷似寒冰,寒声说道:“不想被孤连累,就将那事吞进肚子,再不提起,别的你就不要管了,就如当年那般畏畏缩缩看着孤被人欺辱,噤若寒蝉地缩在角落里一样。” 皇帝现今四十有四,尚且处于壮年,桓筠祯还不想和他正面相对。 虽是生辰,桓筠祯和娴妃相处并不愉快,她深知他的秉性,也惧怕着他的真面目,哪怕他的那份凶狠曾庇佑过她。 没待多久,他就起身告辞,年仅十四的九皇子桓筠贺随他一同出了飞羽宫。 兄弟两并不亲近,桓筠贺一直觉得他的兄长有些吓人,尤其是他笑着的时候,比严肃时更为吓人。 桓筠贺跟在他身后,行至幽静的廊道时,小声问道:“皇兄,我认为母妃说的有几分道理。” 没头没尾的话,桓筠祯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冷笑一声说:“她是后宫不受宠的妃子,生或死无甚区别,她活着,别人还能在她那儿找些乐子,你我不同,我们是皇帝的儿子,活着就是威胁,若不争,将来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潦倒,都是他人一句话的事。” 幼时,因他是存活的皇子里最年长的,他已体验过被人欺辱的滋味了,也结果了欺负他的罪魁。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做不到“本分”地被人压一头。 狭长的廊道,桓筠祯和桓筠贺不徐不缓地走着,再无交谈。 ** 一天之内,相继和三皇子、五皇子打交道,回到国公府时,危静颜已时身心俱疲。 而等她回道清葭院时,院内有人等了她一晚上。 危俞培皱着眉,严肃地看着晚归的危静颜,厉声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 云英未嫁之女夜深方回,行踪不明,怎叫人不担心。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一回清葭院就撞上了她父亲危俞培,这是危静颜怎么也没想到的,上次她那话说出口,他已好些天不敢见她,偏今日遇上了。 她外出见了谁,一整日遭遇了什么,也都不好跟她父亲明说。 一连牵扯两个皇子,也绝非三言两语说得清楚,危静颜寻了个借口回道:“安乐公主相邀,一同赏灯误了归时,女儿知错了,今后一定不再犯。” 她和安乐公主是最牢固的同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时,她是多用安乐公主做挡箭牌的,而所谓知错一说,也是她口头上的说说,维持着她善解人意的表象。 勇于认错,坚决不改,她不认为她是错的。 她一认错,危俞培那些叮嘱关切的话都不好说出口了,说的重了,就好像是在责备她一样,危大将军自回京以来,最大的苦恼就是如何和他的女儿相处。 她恭敬但疏远,有礼但心有怨气,危俞培有心补偿她,因她疏离淡然的性子,令他无从下手。 既是和安乐公主一起,危俞培也不再计较,说起另一桩更重要的事情来,“前两日,慎王来找过我,他提过一两句和你相熟的话,为父委婉地说明了国公府没有联姻之意,可有一事,你需诚实回答。” 他顾及女儿家脸面,没有详细过问她和慎王之事,她却有意瞒下了一些关键的事情,危俞培也意识到他和危静颜之间的隔阂已是很深了。 危静颜不慌不忙地回道:“父亲问便是了。” 多半是和三皇子有关,他在面对她时,过于执拗了,他究竟是执拗于她这个人,还是她身后的势力,她还是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危俞培坐于上首,怎么看他女儿都是个乖巧的模样,可她做的事情不能细想,越是细想越觉得不对劲,“慎王不曾多说,然他话中有深意,你老实说来,你和慎王是不是交换了信物了?” 外头的传言危俞打听过了,说什么慎王为了救她还受了伤,两人在春猎上互有情意,传言无有实证,但洛京城里若有别的人家看中了他女儿,怎么都会查清楚她和慎王的关系,甚至为了不得罪皇家,对她有意也不得不放弃。 她正是说亲的年纪,风言风语对她不利,一些明事理的世家,这事也能和他们说得清楚,但是要真有信物交换,坐实了传言,她的亲事就麻烦了。 他的忧虑,危静颜自己当然也想到了,她不上紧有她的理由,三皇子不管本性如何,在众人面前时要维持君子风貌的,她和三皇子亲事未定,信物交换一事传扬出去,名声受损的可不止她。 她的名声是精心维护过的,三皇子亦是,不然也不会她二人之事有传言却少恶言,那些事绝对是他在背后动了手脚的。 除此之外,更有五皇子的原因,有他在,他愿意听她的建议,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不好的名声也不会由五皇子和她来承担。 这两个理由,她是一个都没法跟她父亲说的,否认也来不及了,三皇子早有了暗示,她不认,她父亲不仅不信,还会怀疑她的秉性。 诸多思量之下,危静颜认了下来,她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说道:“是,年轻不经事,一时糊涂就送了。” 送的时候,她是下好了注的,谁能料到,三皇子深藏不漏,她又不得不改主意呢。 危俞培闻言,心事重重,他伸出手说道:“东西拿来,为父替你还回去,再把你的要回来,你送了何物给慎王?” 那可就多了,她收到的东西也不少。 危静颜忙回道:“不劳烦父亲了,我亲自去,他到底是王爷,与女儿有些情谊在里头,莫伤了皇家脸面。” 脸不脸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三皇子多说,也不能让她父亲探知到全部的实情,她对如今的三皇子有些犯怵,无法预料他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危俞培是不太赞同的,“既要避嫌,就不该再见他,再者,你要如何还他?” 危静颜冷静地说:“女儿不见他,他怕是不肯干休的,邀在公主府一见,起不了什么非议,父亲放心就是。” 她一想,信物之类的确实是个隐患,该还的还给他,该拿回来的,也不要留在他手里了,将来起了什么误会,难免平添麻烦。 危俞培还是不放心,正欲再劝,而危静颜已拿定了主意,他费了些唇舌也没能说通她,最后也只得依着她的打算,让她自己去将她的东西拿回来。 临了,他还不忘多说一句,“需要为父帮忙,尽管开口,你也还小,不用事事都自己来处理。” 他宁可她任性些,骄纵些,她也能多依仗着他这个做父亲的,不会受了欺负,短了用度都沉默不言。 她这样是越发像她了,危俞培心口一酸,仓皇地离开了清葭院。 ** 同一处桃园,同一处凉亭,景不同人亦不同了性情。 桃花已谢,春红不再。 她来得早,等人的也成了她,她没等多久,三皇子就到了,他身着竹青缕金祥云纹玉锦长袍,头戴玉冠,腰配长剑,合了他文武俱全的本事。 她早就该猜到的,什么皇帝所赐之剑,因欢喜而随身携带,她曾经竟信了他的鬼话,剑不离手的人,怎么会是武艺平凡的。 他到了,也不进入凉亭中,只在石阶下站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他不动,她就迎,危静颜出了凉亭,走到他身前,说道:“恭候殿下,请殿下移步入内详谈。” 要事相商,礼节是不能失的,给足了他面子,后面的事,她也好开口跟他提起。 “你这般殷勤,孤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她突然相邀,以上次相见时她的态度,桓筠祯清楚她大抵不是来和他重修旧好的,他也还是顺着她的客套,入了凉亭,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阵阵清风,吹动两人的衣角,翠绿的桃林,没了春日的艳丽,显得很是冷清。 桓筠祯不是好事的那句话,让危静颜难以开口,归还物件,斩断交情,这等冷漠绝情之话,正遇着了他,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借着他的名在国公府得了好处,和他也曾互相欣赏,互相合作过,到了清算过往时,她不免有了伤感。 锦盒摆在石桌上,她轻抚着那盒子,里头是她要归还的,而那些没办法归还的,也只能寄希望和她带给他的好处相互抵消。 “我……” 她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桓筠祯不给她机会,抢先说道:“孤不想听,也不同意。” 危静颜被他打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殿下好歹听人先将话说完。” 桓筠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带来的锦盒,嗤笑道:“你先回答孤一个问题,孤若满意了,你能如愿,若你的回答令人失望,无论你说什么,孤都不会同意。” 他困惑良久了,一直没法想通,正因想不通,她就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人心烦意乱。 他如此说了,危静颜也拒绝不了,她预感那会是个让她为难的问题,眼下也只得见机行事,她送的东西里,有她亲手做的,赖是不掉,他要是不肯还,她也不可能动手抢。 就算抢,她也抢不赢他。 危静颜的手不安地搭在锦盒上,“殿下请问,能回答的,我定认真回答。” 桓筠祯嘴角上扬,不是寻常的谦逊笑容,而是薄凉不屑之笑,他盯着她手里的锦盒,莫名让危静颜有些心慌,他冷声问道:“先前你对孤可是真心实意的?” 是怪他瞒了她,还是她有二心,以此为契机来和他划分清楚。 桓筠祯早就有了怀疑,她听不进他的解释,她也没有跟他生气,她过于冷淡,抽身太快,真心若如此,何以显得珍贵? 他想了许久,他不愿意承认,便来找她得个准确的答案。 危静颜说不出话了,她是真心实意的吗?她不是,她能坦诚说她不是吗?她也不能。 一旦承认,三皇子极有可能恼羞成怒,她想要换回信物,和他断干净,恐怕是难以实现,因为三皇子这样野心和心机都不小的人,是不可能仍由他人算计他的。 且此时闹大,将来她和五皇子走到了一起,这份恩怨还将会连累五皇子。 然她要是不承认,三皇子肯就此摆手,和她分道扬镳吗? 有与没有,都不好回答,她也无法预料她的答案是否会惹怒三皇子,由此结仇,再生事端。 她良久不语,桓筠祯没了耐心,“为何不说话,有与没有,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吗?还是说,你还没有想好用什么理由来糊弄孤?” 她对他也没有足够的坦诚,她指责他欺瞒,那她呢?是否也做了同样的事? 危静颜紧张地咽了口水,她掌心都冒着汗,她攥紧手中的帕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大半年的相处,我待殿下尽心尽力,心意如何,殿下难道感受不到吗?” 她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模棱两可的回答,甚至将问题抛回到了他的身上。 桓筠祯被气笑了,她还在和他耍心眼,不给正面回应,模糊说辞的法子,他用得也不少,早看穿了这一套。 他冷笑着,指节轻敲着石桌,每一下都敲在了危静颜的心上。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相信她的样子,他是相当不好糊弄的,危静颜暗自叹道,合作还是不能找过于聪明的,闹掰了就跟眼下一样为难。 危静颜按住心中的慌张,尽量将她真诚温婉的一面表现出来,企图蒙混过关。 “孤若说能感受到,你敢直言承认吗?” 桓筠祯在外是君子形象,为笼络人心,多数情况下是理解和照顾他人的,而此刻他咄咄逼人,失了风度,也要从她口中得一个明确的回复。 他不傻,反而相当聪慧,很多事情没必要明说,他自能从蛛丝马迹里寻出答案来,面对着危静颜时,他舍弃了原有的沉稳机智,非要用既不体面也很失礼的举动,寻一个回复。 那回复本也不重要,他只需留下她的人,其他的没必要多费心思,可他还是做了这等多余费力之事,桓筠祯也开始把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危静颜没想到她都如此说了,他还要进一步追问,这锅怎么就甩不掉呢。 承认了,再同他割席,是有些说不过的,用他欺骗一事为由头她不是没做过,效果并不好,还差点让她自己露了馅。 没办法了,她要试一下别的套路。 她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地拧了一下,琥珀瞳中盈了泪水,她憋红了脸颊来,如泣如诉说道:“殿下自己心中有数便可,这种羞人之事怎么能逼我一个女儿家亲自说出口?殿下此举,让我不由害怕。” 她才不要留下话柄,让他将来有机可趁来寻她的过错。 该示弱的时候,她大可示弱,她不是文征武略的官员,也不是地位尊贵的王爷,女儿家本就该“含蓄”,这不正是世间的道理。 她秀眉蹙凤眼垂,眸中含泪,泪珠不落,她身上端庄的气质削减,娇媚之感渐生,望着是一副委屈可怜的姿态,心软些的人就会不再追求,好生安慰于她,她的目的也就能达成。 然桓筠祯从来都不是心软的,更不要说在她跟前已漏了部分本性,便连装着心软的必要也没了,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嘴角嘲讽的笑意也没了,只板着一张脸,周身附上了一层寒冰,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眼蒙灰雾,凝视着她这番作态,不发一言。 没有得到预想的反应,危静颜摸不准三皇子此时的想法,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她应该表现得很完美才是,为什么他会沉默不语,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联想了什么?总觉得再和三皇子接触下去,她接近他的目和先前的逢场作戏就都要兜不住了。 当她发现自己彻头彻尾被三皇子骗了的时候,是惊得不行,气得不行,恨不得立即和他断了一切关系,如果换做三皇子,当他发现了真相,又会是怎样的愤怒? 桓筠祯没了君子的儒雅,他寒声问道:“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 这次,危静颜答得干脆,他看着不太对劲,她也不想再刺激他,沁雅斋那一出她还记得,将人逼急了,什么失礼的举动他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她也没有说谎,背叛的前提是她和他为同一阵营,若并非同一阵营的,自然也没有什么背叛之说,她和他之间的合作是没有正式的关系作为依托。 虽这等说辞牵强些,可人是为己的,他是,她亦是。 危静颜不觉得三皇子对不起她,更不觉得自己有负于三皇子,她只想双方能干净彻底又不失体面的分割。 可惜现实情况不如人意。 这次的问话,她给了准确的回答,桓筠祯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他将他的猜测和想法压下,理智一点点回笼。 他姑且先信她的话,也记着她给的承诺。 桓筠祯有了笑意,也不再冷着一张脸,他主动给她斟茶,说道:“孤信你,希望你也能再次信任孤。” 危静颜默默地将锦盒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她又被三皇子的节奏带着走了,该说的不好再说出,这一趟她是不想白来的。 要将各自的信物物归原主是不大可能了,从三皇子的态度来看,他基本是不会同意,也不想和她割席。 交换不成,只能用骗了。 他送给她的,没有别人知道,她不承认,国公府不认,三皇子总不会不顾形象地赖上国公府,她送给他的,别的没什么要紧,唯有她亲手绣的香囊是没法狡辩,不可能不认的东西,她把香囊拿回来,最大的隐患就没有了。 危静颜接了三皇子的茶,斟酌了一会道:“殿下看着精神不大好,浅眠之症想是没治好,我寻了一名医,殿下不妨召他到慎王府替殿下把把脉,若能有效果,殿下安康,我也放心了。” 他主动斟茶,她接受他的示好,同时用怀柔办法先瓦解他的警惕,她此行的目的尚未暴露,要不动声色又合情合理地将香囊收回来。 “你推举的人,孤放心,等大夫得空,慎王府必亲自派人去请。” 两人之间恢复和谐,好似之前的各怀鬼胎和各自谋算都不存在,仍旧是郎情妾意,互相体贴的一对佳偶。 气氛缓和了,危静颜浅饮了一口茶,柔和地说道:“也是我大意了,我送殿下的香囊已过了好长时日,功效都消减了,我给殿下重新做一个,旧的那个殿下若还喜欢,我便将里头的香料换新,若不喜欢,我就为殿下收拾掉。” 不管怎么样,先把东西骗回来,后续怎么糊弄人,她再想其他的法子。 桓筠祯听了这话,将腰上的香囊取了下来,他拿在手里,轻轻地把玩着,然后递到危静颜跟前,意味不明地笑道:“你想要回去?” “不是要回来,是给殿下换个新的,助殿下安眠。” 危静颜温顺地安抚着他,同时伸手去拿回她的香囊。 指尖刚触及香囊,目的眼看着就要达成,却见那香囊转了个头,快速地回到了三皇子的身边,他在那一瞬收回了手,也抓紧了她的香囊。 功亏一篑,危静颜咬着牙,脸上仍维持着笑颜,“殿下不愿换新的?” 香囊也好,人也好,新的不都挺好的,他怎么就是不想轻易放手呢。 桓筠祯浅笑着,当着危静颜的面,将香囊揣入怀中,他薄唇扬起,笑意加深,“你有心,孤愿意,不过这旧的得等你用新的来换,万一你忘了,孤岂不是连原有的也都赔进去了?” 他说这话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危静颜是一点都不想笑了。 他一个王爷,在小小的香囊上,这么精明作甚,还非要以新换旧才肯还她,危静颜不死心,还想试一试,“殿下哪里的话,大夫都请了来,我一直关心殿下睡不安稳,缝制新香囊会时刻记挂着,旧的也趁着新做的时机,将香料换新,之后一并亲自呈给殿下,如何?” 她记得,强调自己会记得死死的,只盼着他意动,将香囊还了来。 桓筠祯将胸前的衣襟压严实,像是把怀中的香囊护住了一般回道:“不好,孤戴着已成习惯,旧的要了去,新的还没来,孤晚上没了你送的香囊,更加睡不好了,你忍心吗?” 忍心,她忍心的很,香囊若能拿回来,她的心就能跟石头一样硬。 可到了这一步,所有算盘落空,东西已是要不回来了,她怄得慌,也不好在三皇子跟前表现,只淡淡地说:“不忍,那就按殿下的意思吧。” 这下,桓筠祯是彻底恢复了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言行举止都有一种令他人如沐春风的气质。 危静颜是沐不来春风的,她的心境如秋风般萧瑟,直到天色将晚,三皇子和气地跟她辞别后,她还是没能缓过来。 晚霞下的桃园,渡上了一层光晕,为那一片翠绿添了几分颜色。 危静颜独自一人留在凉亭里,人走了,茶凉了,锦盒原封不动留在石桌上。 突然,她死死盯着锦盒,她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点一点地难看了起来。 夕阳之下,她面沉如水,挥袖将那锦盒扫落,盒中的金簪、金元宝和契书等各色物件掉了一地。 她被他拿捏住了。 她带着这么一个显眼的锦盒,又堂而皇之地搁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居然没说过一句跟这锦盒有关的话,也丝毫不好奇她为什么带了来,这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他还不止一次地打量了锦盒,却自始至终都避开谈及锦盒,其中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三皇子知晓了她的来意,猜到了锦盒里装了什么,他故意戏弄她,带偏了她的关注,转移了话题。 她尽量维持着他和她之间的体面成了个笑话,危静颜怒形于色,她紧握着拳头,狠下了心来。 如果不能和谐友好地划分清楚关系,那就别怪她用些强硬的手段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碧玺桃花金簪置于书案上,桃红碧玺上的裂痕仔细一观时,尤可看清。 这簪子被她摔了一回,已有了缺憾,尽管三皇子修缮了一番,裂缝仍是消不掉,簪子也不复完美。 可就是这么一只不完美、还带着瑕疵的簪子,她都没想好法子将其归还回去,以致她在危俞培跟前有点抬不起头来。 危静颜对着坐在书房中央的危俞培小声说道:“慎王不愿意归还信物,也不肯收回他的簪子,女儿尽力了,奈何他不肯放手国公府的势力。” 她回府休息了没多久,就被危俞培请了来,询问事情进展如何。 她铩羽而归,对三皇子有气,更不愿在人前给他留什么好印象了。 危俞培从营中赶回,盔甲未卸,他见到了金簪上的裂痕,眉头更为紧皱,信物有损,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东西还退不回去,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坐实国公府和慎王联姻一事。 他心有不悦地说道:“这事不能久拖,事关你的亲事,为父亲自去,把金簪还给慎王,你送给他的那信物,也一并要回来。” 果然还是要他亲自出马才行,一开始他就认为危静颜一个女儿家单独去见王爷不是什么好事。 他有心相帮,危静颜是不太信得过他的。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和慎王牵扯上关系,祖父祖母是早就知情也是有意支持的,如今想改主意,祖父那边,不知父亲可有交代?” 她是要和三皇子断了来往,可这事国公府里除了她父亲,其他人还不知情,旁的人她尚且好打发,她那位一心要扩大国公府权势的祖父恐怕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危静颜自己有恃无恐,不将莘国公的将来的反应放在眼里,是她有五皇子这条退路,哪位皇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是谁的,莘国公的想法和她差不了太多。 但是在危俞培跟前,她还是这么说了,她想知道在她的生活里缺席太久的父亲本事如何,能为她做到哪个地步。 危俞培回道:“你的亲事不必为国公府的飞黄腾达让路,为父自为你做主,其他人的提议,你不必在意。” 国公府将来如何,自有他去争取,不必赔上女儿的幸福。 危静颜忽而笑了,不是感动的笑,而是讽刺的笑意,“父亲由此魄力,敢为了我与祖父争,就不怕孝字当头,被指不孝吗?” 她有时候真的不懂他,成亲前敢争,如今也敢争,怎么就那时候不争。 过了那个最重要的时段,什么都晚了,连信任都晚了。 她的嘲讽之意太过明显,危俞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思索,分明是在谈她的亲事,如何又转到孝与不孝上来了。 “这是何意?颜儿有话可以直说。” 危俞培总觉得她的话里有话,她对他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怨意,是因为他的缺失,还是亡妻之故? 那张相似的面容对他表现出怨恨时,危俞培是相当敏锐的,也是不敢直视,下意识想要逃避的。 他不愿去联想,不希望某一晚,梦中的亡妻也是如此怨恨于他,那种滋味他不敢想也不能忍受。 危静颜在危俞培前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些她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一遇上他,就会溢出来,她分明不想在这等节骨眼上和她父亲生嫌隙的。 但她忍不住,危静颜收回目光,将那支碧玺桃花金簪收了回来,“没有别的意思,等父亲说服了祖父,再做退还信物的尝试,以免擅作主张,激怒了祖父,闹得家宅不宁。” 说到底,危静颜还是不够信任她父亲,她在三皇子那儿要不回来的香囊,其他人还不如她了解三皇子,更是不大可能要回香囊。 桓筠祯其人,心机深沉,狡猾得很,文的武的都很难从他手上占到便宜,危静颜已体验过多次。 她得自己亲自来办,动用她和公主府的势力,给三皇子一点颜色看看。 ** 暮色浓郁,灯火葳蕤,精致玲珑的书房之内,藏书满布,古玩字画陈设其间。 淡淡的紫檀香萦鼻,安宁的室内,琴声忽起。 悠悠琴声先为舒缓又转急促,后杂音频出,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桓筠祯心烦意乱,琴声止,香未燃尽,他再没了兴致。 心不静,琴不成,那股莫名的愁思难解。 他拿出香囊,时日长了,香味已淡,她最近难得主动见他一次,目的却只是为了他手中这物件。 拐弯抹角,打着关心他的名号,行割席断交之举。 “不会背叛吗?” 桓筠祯喃喃自语着,他在她那儿没了信任,而她可曾知道,她在他这儿的信任也即将消磨殆尽了。 是她先找上他,寻一方镇纸的,缘分因她而起,所以她便觉得自己想何时中断就能何时中断,将他视作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吗? 她察觉了他的本性,竟还以为他会是好打发的人吗? 桓筠祯猛然捏紧了那香囊,抓得死死的,不肯放松半分,是他轻视了她,他以为她是掌中物,说不准她才是别有所图,将他当做盘中餐。 危静颜若是真情实意,她爱之深责之切,还情有可原,若她情不真意不切,那她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算计他。 经此一事,他越觉后者更为可能,她一会理直气壮,一会娇媚可怜,又一会体贴温柔,转变之快足以媲美于他,情绪可以演,感情未必不能。 他也有这么一天,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桓筠祯眼神幽深,盯着香囊不放。 是他疏忽大意,认为危静颜虽是安乐公主的军师,心机手段与常人无异,能轻易安抚住,谁知她的本事不小,心肠亦是比别人更硬些。 他欣赏聪明决断的人,但不能容忍背叛之人。 桓筠祯微微松了些力道,被捏的有些许变形的香囊缓缓恢复原状。 月华之下,他在窗前举着香囊,银霜落在他身上,香囊也包裹着一层光晕,似虔诚祷告,又似势在必得。 桓筠祯神情晦暗着,对着她送的信物,对着皎洁无瑕的月,心神不宁地暗道着。 危静颜,你可千万别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