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起居录(美食)》 1、选品 六月末,长安,夏,五更二点1。 黎明之前的大明宫,沉默而矜持,华贵又庄严。 位于太极宫正门那嵌着铜钉的晨鼓,不负众望的发出激昂跳跃的“咚咚声”,唤醒了喷薄而出的曙光,长安城准时迎来了黎明。 坊门依时开启,沈熙薇背着包袱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步入了平康坊内。 坊门边,做朝食的食肆已然忙碌了起来。 把头第一家是胡饼店,烤炉里冒着腾腾热气,一阵芝麻的焦香味随即传来,惹的人津液横流。 对面是家卖饽饦的食肆,厨娘正动作麻利的揪着面片,投入到翻滚着水花的大锅里。 紧挨着的一家是卖蒸饼的,另有卖冷淘的,卖小馄饨的,琳琳种种甚是热闹。 沈熙薇决定先用过朝食再赶路,于是买了张胡饼,又点了一碗羊肉汤底的饽饦,捡了最里边的一张食案坐下。 胡饼外皮酥脆,内里软而有嚼劲,还泛着芝麻香味,羊肉饽饦,汤头浓郁,不膻不腻,上面飘着几片提味的芫荽,甚是美味。 沈熙薇私心想着:穿越到长安城只有这点最好,女郎们都不用减肥,只管尽情吃喝。 直到五鼓渐绝,作为长安城最出名的红灯区——平康坊,才终于活络了起来。 女郎们鳞次栉比的起床了,出门打水声,招呼问好声,娇笑软语,整条巷子立时活色生香。 沈熙薇吃好了朝食,打算找家邸舍先住下,这平康坊中的邸舍并不便宜,一想到要花钱,她立刻肉疼,但贵也没法子,为了日后的生计——平康坊的女郎最舍得在穿戴打扮上花销,而沈熙薇打算从事老本行,女装行业。 前世她是知名品牌女装的创始人,有华国香奶奶之称,白手起家的经历还被拍成电影,享誉全球。 可惜英年早逝,走到生命尽头之时,又带着记忆穿到了大唐。 她脑中思量着,脚下的步子却不停,如今已经到了一处邸舍之中。 “娘子可是要住店?” “正是。”沈熙薇嫣然一笑。 赵五娘见了这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女郎,不由得晃了一下神,这举动便是后世说的:一整个惊艳住了。 平康坊是纸醉金迷的繁华地,赵五娘自是见过许多美貌佳丽,但沈熙薇身上却有种不凡的气度,容貌不过十六七岁样子,可身上那宠辱不惊的泰然却让她鹤立鸡群,不能小觑。 长安城是一块匾额掉了能砸死三个七品官的地方,若是哪个调皮的小公主、小郡主贪着好玩儿,私下跑到这平康坊内微服出巡,还被自己留在了这红灯区的邸舍,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赵五娘语带殷勤的探寻:“娘子可带了公验?” 这是要查户口本,沈熙薇含笑将公验递给了老板娘。 赵五娘接过公验,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幼婴,落长安街头,寻耶娘亲眷无果,入悲田院2,十六岁出。” 赵五娘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眼沈熙薇,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竟是悲田院出身,不免心生了几分怜悯。 不过既不是王孙公主,来处归处便和她无甚干系,因此不再多问,只道:“女郎要住几日?” “先住五日。” 沈熙薇收回公验之时,不免望了一眼,见到那些字迹,心中五味杂陈。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穿到此处十几载,刚穿越来时,原身一婴儿,却流落在长安街头,虽被好心人送到了悲田院,可始终没熬过去,换人成了沈熙薇。 既然出了悲田院,日后自是要帮原身寻找耶娘的,若是原身当时被拐也该寻到耶娘让他们安心,好好赡养,若是原身是被遗弃的,也该为原身讨个公道。 只是,当年原身太小,线索只有一块随身的玉佩,瞧着也无甚稀奇。 “一共四百钱。” 赵五娘的声音打断了沈熙薇的思考,她肉疼的付好了银钱,囊中的盘缠所剩无几。 这点盘缠还是及笄后留在悲田院多做了一年工存下的,不赶快赚钱,想来也撑不了几日。 寻找原身耶娘之事是个漫漫长路,眼下,紧要的是先赚钱让自己活下去。 沈熙薇跟着赵五娘到了房舍,将行囊收整妥当,便决定先在本坊转转,主要是为了市场调研。 她先在平康坊转了一圈,既然是红灯区,少不得许多胭脂水粉、香薰珠钗、布行成衣的店铺,沈熙薇最终的目标是做服饰,但现下本金有限,自是赁不起店铺卖成衣的,便打算寻些小玩意儿走街窜巷的先叫卖,存些本钱。 平康坊逛完一圈,沈熙薇的选品初步成型,定在了口脂上,便是后世女人都要用的口红。 此时的口脂,还是用一张浸透红胭脂又晒干了的绵纸做成的。 沈熙薇买了几种不同价位的干胭脂回到了邸舍,她先用喝过水湿润的嘴唇去抿干绵纸,揽镜自照,色块凝结不均且不润泽。 又换了种方法,先将绵纸打湿,再来抿唇,质地仍旧不均匀,唇上的色泽,流畅度,光泽度,都无法与后世膏状的口红相媲美。 两种测评方式,试色了几种干胭脂后,她打的分都不高,并且她方才注意到本坊的小娘子们唇上的颜色都不均匀,亦毫无润泽度。 有几位鼎鼎大名的都知,应是用着极贵的干胭脂涂唇色,沈熙薇尤其仔细观察过,效果不过尔尔,除了色号更衬肤白,质地并无差别。 因此,她决定做更加细腻润泽的管状口红,占地小,本钱少,需求量大,方便制作,只需提个竹篮便可在坊中叫卖,利润可观。 初步定下了选品,下一步就是考察原材料,力求物美价廉。 沈熙薇前世自己实际制作过口红,因此熟悉原材料以及制作方法。 口红的制作并不难,只需用朱砂或紫草蜜蜡炼煮浸色,再倾入甲煎香料搅匀即可,至于管,唐史中亦有记载,只是现下还未出现,高门贵女用的是镂满花鸟碧色象牙细筒,而普通民众用的是牙筒,用时以指尖自筒中挖出少许,点注在唇上便可3。 既如此,沈熙薇便要做管状口脂创始人,只是不知商品种类更为广阔的东西市,现下有没有管状口脂问世。 她抬头看看天色,才到晌午,市鼓未响,东市尚未开市,便决定先去东市西北的崇仁坊转转。 崇仁坊是本朝的贵人区,亦是高档旅馆的集中地,因其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西面挨着圣人的家——大明宫,东南角便是东市。 南面挨着沈熙薇现下住的平康坊——长安城夜生活聚集地,此地可以说除了贵,没有别的毛病。 沈熙薇进了一家又一家邸舍,了解价格和入住率。 直到市鼓敲响,东市开张,才离开崇仁坊,直奔东市。 东西两市是长安城的商业中心,每天的营业时间是中午到日暮,午后击鼓三百下,市开,幕鼓三百声,市闭。 沈熙薇决定今日先逛东市,一来还是为了市场调研,二来是了解做管状口脂的原材料品质及其价格。 至于为何没有优先选择去西市,则是因为长安城的西边住的多是外来人口——胡人、高丽人、鲜卑人、羌人等,因着他们挨着西市近,所以爱在西市做生意,久而久之,西市中售卖的便多是舶来品,用沈熙薇的现代人眼光看便是西市卖进口商品,东市卖国货。 而这两市之大,包罗万象,绸缎衣帽、珠宝香薰、胭脂水粉、刀枪剑戟、辔头马鞍,文房四宝,甚至杂耍占卜,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哪怕是逛着逛着发了急病,药店医馆随地便有,若是没能救活,东西市也有棺材凶肆,从生到死一条龙服务,后世的华国人对天下物品有个统称——东西,就是从这东西市包罗世间万物而简化得来的4。 沈熙薇今日要了解的原材料主要是朱砂紫草,自然首选国货,于是便先逛了东市。 她还打算再买些香料混在口脂中,使其更有迷人的芬芳,但此物还要再看看番邦异域可有物美价廉的原材料,因此要明日逛过西市才能决定。 至于牙筒,沈熙薇今日相中的是带花鸟纹样的牙筒,文雅精致,只是价格太高,超出了心中预期。 走走停停,已至黄昏,沈熙薇觉得饥肠辘辘,便寻了一家冷淘店,打算吃一碗冷淘。 冷淘便是后世大家常吃的过水面条,此时加了胡瓜鸡丝和麻油,面身充满韧劲儿,胡瓜清甜爽口,一碗冷淘下肚,沈熙薇又觉得充满了力量。 夕阳西下,晚霞好似盛开的鸡冠花,暮鼓敲响,东市亦要关市,沈熙薇随着人流离开了东市,打算回到平康坊的邸舍里。 才行至朱雀大街,便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有个男子的声音唤沈熙薇:“前面的女郎请留步。” 2、这位谢郎君 沈熙薇回过身去,见到一架高大神俊的突厥马车,心中不禁思量:本朝郎君甚少坐马车,甚至连圣人祭天之时都是亲自策马。 而贵女出行则是坐更为平稳的犊车,毕竟现下还没有柏油马路,平稳,才更舒适。 坐马车者一是生了病,急着去医馆;二则是远行旅人。 看着车轮上的痕迹,是长途跋涉过的,显然是远道而来。 拉车的还是匹品相极好的突厥马,这马如今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勋贵专供,然却并未闹装1,来者路远,有钱,有名望,却并非长安城的高官。 那便是——东都洛阳而来望族子弟?沈熙薇轻轻一勾唇,约等于现代人傻钱多富n代。 “搅扰女郎了。”马车上的人开口打断了沈熙薇的思绪。 沈熙薇抬眸望向那人,穿戴气派,看着不似寻常马夫,应是这家的管事。 那人向沈熙薇行了个叉手礼:“想问问女郎,这长安城中,哪家邸舍最好?” 沈熙薇还了个肃拜礼:“若说最好便是崇仁坊中的云鼎客栈,不过这个时辰应当客满,郎君可去同一坊中的蓬莱客栈,此时应当还有空房。” 沈熙薇见那人面露难色,又道:“郎君若是不熟悉地形,儿的住处离那边不远,可顺便带路。” “这…女郎稍等。”那管事的拿不了主意,便行至车前向主人汇报。 马车上系着一条紫鎏金的车穗,车穗一动,沈熙薇窥见宽大的车内并排坐着两个人,因在车内不见外人,那贵女便未戴幂篱,是位粉面香腮,眼波流转的佳人子。 那郎君的容貌却瞧不真切,只隐约瞧见个侧脸,肤如冷玉,鼻梁高挺,只着一件玄色圆领缺骻袍,单手撑额,似睡非睡,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气。 沈熙薇心道:这女郎甚是可人,可这郎君却不像个好相与的。 果不其然,一缕清风拂过,送来了一把宛如七弦琴般清越的男声,操着正宗的洛下口音,说出了这世上最冰冷的话:她拉人去蓬莱客栈,是为了拿漂没2。 沈熙薇轻哂一声,心中啧啧,果然不好相与。 那管事的得了主家令,回身对沈熙薇道:“多谢这位娘子,我们还是想去云鼎客栈。” “是儿多事了。”沈熙薇淡然一笑,神色如常的继续赶路。 等走到了平康坊,天色又暗了些许,离关坊门的时辰更近了。 可方才那辆显眼的突厥马车,却停在了平康坊的门口。 沈熙薇只当作未曾瞧见,继续赶路,行至马车近前之时,那管事的居然又唤住了她:“小娘子莫不是一直跟着我们?” 沈熙薇心中一哂,面上却不卑不亢:“儿住在这坊间。” 那人面色一讪,不再开口。 车内却传出一把娇柔甜美的女声:“女郎慢走。” 紫鎏金车穗一动,下来个俏婢子,那婢子露出个亲切殷勤的笑来,行了个肃拜礼:“方才无礼,女郎莫怪。 我家主人从前一直居于东都,今次到长安城是为了修缮旧宅,寻访故人。 方才去了女郎说的云鼎客栈,果真如女郎所言,并无空房。眼见便要日落,坊门一关,便出不去了,可现下我家主人仍在故人处探访,怕是还要些时候。我等人生地不熟,不知可否烦请小娘子带我们去先前说的蓬莱客栈定两间上房,必有酬谢。” 沈熙薇蹙了蹙眉,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那婢子见沈熙薇答应了,不由得堆上个笑来,这笑容比方才多了些真诚。 顺利到达蓬莱客栈,定好了上房,那车中的美貌娘子才在婢子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自是带着幂篱的,只有沈熙薇这样的平民女子,可以露出脸面。 但本朝却又有法律规定,庶人不可着艳色,面料也只可着粗布麻衣,款式倒是没有阶层之分,时下流行的都是高腰裙搭配短襦上装。 用沈熙薇现代的视角解读这条法令,便是好看的衣服必须罩住,露出的衣服不许好看。 总之,那些老学究就是不想让女郎们漂亮,思量至此,沈熙薇不禁轻叹口气。 方才那婢子却笑盈盈的走过来,给了她一个荷包,打断了她的思绪。 “答谢女郎带路。”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接过了荷包。 等到那一行人走了,才去拆赏钱。 呵!贵女就是有钱!出手真是阔绰!打赏了沈熙薇五两银子,五千钱就这样轻而易举到手了,再去东西市选品都有了底气。 沈熙薇见钱眼开,方才心中对那月白长袍郎君的怨气一扫而光,又想起他并未和这贵女一同下车,看来是见故人去了。 在平康坊的故人?!难不成是位都知? 有了这样一位貌美的娘子,还在平康坊另有红颜知己,又猜忌自己带路是为了吃回扣,啧啧啧… 沈熙薇一边摇头,一边手心向上对着掌柜。 掌柜的一张胖脸笑出了花来:“不错不错!沈娘子真不错,晌午才说好漂没的事情,这才几个时辰,就带来了贵客,定了上房。” “儿不敢当。”谦虚使人进步。 沈熙薇一边客套着,一边将从掌柜处领的五百文回扣钱装进了自己的钱袋——没错,她又不是活菩萨,鞍前马后跑这一趟就是为了吃回扣的。 沈熙薇得意洋洋的收好钱袋,却不知那玄色长袍的郎君刚巧寻来,清楚的瞧见她从掌柜处领漂没。 谢泠祐一挑眉:果然是狡诈之徒! 沈熙薇却并不知自己给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早欢喜的赶回了平康坊的小屋内,写起今日的调研报告: 长安城东市及平康坊中,干口脂流行色号: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洛儿殷3。 品质不同,价格也不同,大众价位的干口脂定价在15文至40文之间。 至于高档的,一定是上不封顶。 沈熙薇原来本金不多,只打算做大众价位的商品先打开市场,但今日发了一笔横财,便打算冒进一点,扩大投资,除了大众价位的管状口脂外,另在少量增设一批小资类产品。 至于成本价格以及每管利润,还要明日去过西市货比三家。 另外城西的胡姬也是目标客户,现下的长安城胡姬数量众多,可以和平康坊的娘子平分秋色。 胡姬大多是高加索血统,属于后世的白人,肤色长相都和本朝娘子大相径庭。 至于穿着打扮上,则不受本朝限制,多喜爱条纹繁杂,颜色艳丽的衣物,因此对于口脂色号的偏爱,自然与本地娘子大有不同。 沈熙薇在纸上列好待办事项,包括考察流行色号,消费习惯,普遍价位等等事宜。 只待明日去城西调研。 夜幕已至,沈熙薇奔波了一天,甚是乏累,洗漱,吹灯,睡大觉。 翌日一早,朝阳初生,她便醒了,并不是沈熙薇太勤快,而是这长安城朝鼓三百声,敲敲歇歇,分成劲爆五波,如此庞大的叫醒服务,想赖床绝不可能。得亏本朝有宵禁制度,居民普遍早睡早起,觉倒是够用。 “早睡早起身体好!”沈熙薇自语着,伸了个懒腰,舒活舒活筋骨,呵,果然比前世整天熬夜玩手机精力充沛! 走到床边,推开窗子,呼吸一口长安城无污染,无雾霾,百分百完美的新鲜空气,心情很舒畅嘛! 再一抬眸,见天边早霞金红,邸舍外的食肆,已炊烟袅袅,沈熙薇皱皱鼻子:真香!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之际在于吃,沈熙薇果断梳洗干净,吃朝食去咯! 左瞧瞧,右看看。 单笼金乳酥,冒着腾腾的热气,厨娘一声喊:“新鲜出锅咯!” 一枚金黄油亮、软绵松趴的大包子以万分迷人的姿态跌进了沈熙薇的眼帘,也忒讨人喜欢了,必须来一个! 沈熙薇拿了油纸包着的金乳酥,呵,真烫手,赶紧嘟嘴吹一吹,趁热乎咬上一口,黄酥油在口中爆浆,包子皮却软绵柔嫩。 奶黄流心古代版大包子真好吃! 再往前走,一个身材健美的昆仑奴吸引了沈熙薇的注意。 沈熙薇一眯眼,昆仑奴好啊!高大精壮!你瞧那手臂上的肌肉,你瞧那赤膊的八块腹肌,这都是不花钱可以免费看的... 昆仑奴手中正在制作的是婆罗门轻高面。 因着蔗糖制发刚从印度传来不久,本朝人便称这种加了蔗糖的发面馒头为婆罗门轻高面,沈熙薇发散思维,想着这小哥从前许是用恒河水发面的4,突突然然的,便不想吃了。 “娘子来块七返膏吧!”沈熙薇寻声望去,是个圆脸的小厨娘,她前面的蒸笼里是新出锅的花朵样蒸糕,看着平平无奇。 小厨娘却极力推销:“娘子,这七返膏样子普通,却是用软面团层层抹油膏,反复折叠旋转了七次,做成圆花蒸出来的5,小娘子来一块尝尝?” 沈熙薇刚吃过一个奶黄大包,实在是眼大肚子小,于是摆摆手:“明日吧。” 今日虽吃不下蒸食了,炸物还能再用上些。 于是,沈熙薇看中了前面那种金黄色像铃铛一样的点心,就买这个。 炸金铃瞧着不错,沈熙薇买了一块,嚼在口中酥脆有声,酥油蜜,芝麻香,好吃。 又瞧见了一个饮品摊子,沈熙薇决定买杯饮子。 目前本朝流行的饮品是蔗浆和梅子饮,梅子饮又分为乌梅饮与蜜梅饮,沈熙薇今日不想再吃甜的,打算来杯酸爽的乌梅饮子解解腻。 小郎君现做现卖,沈熙薇付了三文钱,安静等待。 谁知那小郎君手上的动作却突然缓了,耳朵尖肉眼可见的红了,沈熙薇纳闷儿的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怪不得,是平康坊第一都知宋三娘坐着肩舆进入了坊门。 本朝娘子除了乘坐犊车之外,便是乘坐肩舆这种交通工具。 肩與属于无遮无挡的轿子,贵女们即便带着幂篱遮住全身,坐姿也被一览无遗,因此贵女们是不坐的。 却刚好适合宋都知这样有钱又不必在意名声的名妓。 平康名花,一宵千金,姿容绝丽。 身姿婀娜,美目流转,肌肤如雪,天鹅颈下柔色薄纱随风飞舞,沈熙薇望着宋都知笑的情真意切:宋都知好啊!长得漂亮,爱打扮!目标客户人群无疑了。 “女郎的乌梅饮做好了。” 沈熙薇收敛了神色,接过了乌梅饮子。 有机会该找宋都知套套近乎,平康名花深爱我家产品,多好的活广告啊! 沈熙薇心中的算盘打的太响,连老天爷都听到了,索性赏给了她一个机会。 宋都知乘坐的肩與竟在她身边停下了。 3、都知、胡姬与风月 “小郎君,一杯乌梅饮。”宋都知的声音甜柔婉转,听的沈熙薇身子一酥。 卖梅子饮的小郎君到底太年轻,此时只敢红着耳朵根偷看宋都知。 还得沈熙薇,活了两世,面皮够厚,近前一步,轻声搭讪:“都知也喜这梅子饮?” 沈熙薇尽量亲切温柔,一脸遇见同好的真诚,生怕自己看上去过于油腻,惹得美人心烦。 怎知她方才在看美人,美人也在肩與上瞧她,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住的清丽,卓然超凡的泰然气度,深得宋都知之心。 于是宋三娘莞尔一笑:“素日偏喜酸梅饮。” 沈熙薇搭讪成功,乘胜追击:“儿有家乡的酸梅子饮配方,与时下长安城的大有不同,若是宋都知不弃,改日儿做了,便给都知送去些。” “那便劳烦娘子了。” 与客户的接近要点到为止,太频,话太碎惹人心烦,有了这简单的约定,便属于加上了微信的程度,为客户服务,来日方长。 沈熙薇在卖梅子饮那小郎君的白眼中告别了宋都知,往自己的邸舍走,路上还随手买了一包杏脯。 杏脯杏脯,幸幸福福。 赚了大钱最幸福,冷门谐音梗,讨个吉利。 沈熙薇揣着吉利往城西赶去,时候尚早,市鼓未响,西市未开。 她决定先去城西的胡姬居住区,挨着西市的义宁坊逛逛。 对于胡姬,沈熙薇虽未亲眼见过,却听说过,主要是前世背唐诗的时候听李太白说过。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1”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2” 她因此知晓胡姬的艺能和平康坊的娘子们大为不同,胡姬主要擅长的是:唱歌、跳舞、弹琴。 而平康坊的娘子则主要靠诗词歌赋,才思敏捷,没错,并非靠美色。 本朝的崇尚赋诗,因此,能在平康坊当上都知的不一定容色惊人,却必定文采斐然。 本朝酒文化盛行,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3”。 官员们下班聚会,商贾们交际应酬,甚至在家中宴请宾客,都讲究边喝边聊。 因着人均作诗小达人,所以便有了一种特殊的酒令——在座各位依次按着规矩作诗。 什么?不会。拖出去,不许喝酒。 会是都会嘛!满大街都是乱涂乱画的五言、七言,这创作欲望多么喷薄!当然和纸贵也是有关系啦。 反正就是人人都能作诗,可在酒桌上谁作诗好,谁作诗不好,得有个评判,作诗不好的人要罚酒三杯,这评判的人便叫席纠。 这席纠可就难做咯! 这位郎君作不出诗,卡文了,恐怕要贻笑大方了,但他是甲方啊,甲方被劈头盖脸嘲笑一顿,灌得和个乌眼鸡一样,那还能签单嘛!得让甲方这顿酒喝的舒心啊,这时候席纠便派上用场了,甲方说错的时候开个玩笑找补,拒绝尴尬场面,让大家高高兴兴的把酒喝了,把单签了,把钱赚了。 赶上领导接不上诗的时候,委婉的帮领导作出诗来,遇见席面冷场之时立刻讲个段子芸芸。 总之,须处理得风趣巧妙,没点文学素养的接不上诗词,情商低的活络不来气氛,因此都知真不是长得漂亮就能当上的,也绝不仅仅是以色侍人。 至于有没有和哪个大才子吟诗生情,那便又是一段风流佳话,但唐朝的名妓主要的功效绝对不是陪夜。 而义宁坊的胡姬则全然不同,毕竟用非母语作诗太难为人了,她们的职能是在别人喝酒的时候表演节目,活跃气氛,以唱歌、跳舞、弹琵琶为主。 时下义宁坊最流行的便是胡旋舞,美貌的胡姬身姿婀娜,摇曳生姿转圈跳舞,看得沈熙薇心驰神往。 真乃:“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啊!4当然,若是能用上我做的管状口脂会更好看!”沈熙薇吃了一块碟中的水晶糕兀自想着。 天色早,人也少,一壶清茶,一碟小点,就能看上段胡旋舞,亦知晓了现下在胡姬中流行的口脂色号是:半边娇和媚花奴5。 比汉人女子的喜好偏浓烈一点儿。 市鼓三百声,西市开启,沈熙薇吃饱喝得,迈着四方步走入了西市。 西市进口商品颇多,比如贵女们流行的波斯螺子黛,画眉的绝品,商铺的掌柜介绍起来,说是海中的螺贝仙化,变成了眉黛,售价10金! 没看错,是金不是银,且得提前订购,据说一黛难求。 沈熙薇咂摸咂摸嘴,这是最早故事性炒作+饥饿营销?学到了。 再逛香料店,高级的香料粒铺上云母片被放在金鸭扁嘴炉里,过不多时,袅袅的香气便氤氲而来6。 卖香的小娘子卖力讲解,大概意思便是这香分前后调,前调浓烈,中调果香味,后调则又回浓,是安息香和麝香的浓香。 又神神秘秘的安利沈熙薇,这是公主同款。 沈熙薇一听价格,赶紧用力多吸的几口,好闻,但太贵,不符合个人消费能力,等以后有钱的吧,买两笼,一笼熏房,一笼熏衣,一出门人都以为花仙子来了,多快活。 大唐售货员不知道沈熙薇的妄想,只依着她的诉求推荐了几款性价比高的香料,沈熙薇表示自己以后要大量买入,先拿些样子回去比对比对,问价格能不能再实惠些。 她这话也不是诳香娘子的,毕竟没用过本朝的原材料做口脂,谁能一开始就大量买入,若是翻车岂不是要赔本金,今日主要是拿样。 香娘子听她兴许是个大客户,给了个批发价格,沈熙薇便把相中的都买了一点儿。 另外西市也有卖朱砂、紫草和蜜蜡的,沈熙薇依旧是挑了几种都拿了点货样。 至于牙筒,逛来逛去还是最喜欢昨日东市那款花鸟图样的,于是不再恋战,转去东市。 因着两市之间距离较远,时间就是金钱,沈熙薇不想溜腿儿,出门叫了架肩舆,直奔东市。 到东市后采购好了牙筒,再选择了一家性价比高的店铺买了点朱砂、紫草、蜜蜡,回去做成产品对比下品质,再决定在哪家大量拿货。 忙忙碌碌又是黄昏,市鼓一响,商业中心的繁华便要落幕,沈熙薇买了不少东西,抱着实在费劲,便又叫了架肩舆送自己回平康坊。 坐在肩舆上的沈熙薇吃水不忘打井人,眯着眼想起了昨日遇见的那对儿神都富n代,幸亏这五两银子打赏,大大的改善了她的生活品质,舍得花钱坐肩與,果真省了不少力气。 肩舆落地,她抱着纸袋回到邸舍,把包裹放到了床边的桌案上,目光不经意的往窗外一瞥,说曹操曹操到,竟瞥到了方才感念的神都富n代小郎君。 小郎君扬鞭策马,胯下一匹腾双白,身穿汉白玉色金缕衣,头束金冠,腰配宝刀,引得路人一片骚动。 这程度,怎么说呢,路上娘子们秒变粉丝为他应援的程度。 沈熙薇的目光也追出去老远,直到不见人影还暗自感叹:腾双白啊!那马可是腾双白啊!太宗十骥中的状元啊!顶级豪车,世上罕见啊。 只是这郎君红灯区来的有点勤,但既然不是自家的郎君,也和自己无甚干系。 铺开原材料,准备开启口脂试做及测评。 她先将朱砂倒入小瓷杯中,多点儿朱砂颜色会深些,少点儿朱砂颜色便浅一点儿,调成喜欢的色号之后再加入香料以及紫草油,接着用刷子贴着杯壁研磨均匀后再放入蜜蜡,然后将瓷杯放在小手炉上烤一会,让蜡融化,大概一个时辰以后冷却了,再倒入牙筒便成了7。 沈熙薇做了好几种不同色号的口脂,直到天幕变成了墨蓝色方才做完。 “咕噜——咕噜——”肚子发出抗议。 忙碌过后的沈熙薇才想起今日暮食还未用过,此时竟觉得饥肠辘辘。 左右还要等一个时辰,便决定先去食肆寻些暮食。 夜晚的平康坊,那叫一个热闹繁华,灯红酒绿,本朝有宵禁制度,暮鼓一响坊门就关了,因此留在这坊中的人,都是打算今夜不归,玩个痛快的。 食肆自然也有不少开着的,沈熙薇进了一家小店,叫了一份葱醋鸡,本朝鸡肉价格便宜,此菜性价比极高,是用葱醋一起和鸡肉蒸食而成,上面又缀了胡瓜丝。 沈熙薇夹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开始品尝,葱醋鸡肉质细腻,汤汁鲜美,肉汤拌上米饭,味道既不寡淡也不浓腻,还有种别样的酸爽口感,胡瓜丝亦十分清甜,吃起来甚是美味。 暮食用闭,时辰尚早,沈熙薇便打算在坊中逛逛,消化消化饮食,顺便买些水果来吃。 本朝水果之中最出名的便是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虽然好吃,但却不是沈熙薇这等平民能享用的,那是贵妃吃的,高奢品,只有等到日后有钱再吃。 沈熙薇又去寻觅其它水果,就听见有人吆喝:“柰嘞!甜甜的柰嘞!” 她寻声望去,见有个小贩,挑着担子迎面走来,箩筐里放的是柰(nai四声)。 柰是本朝常吃的水果,口感酸甜沙棉,有点像后世吃的苹果,可惜这水果在后世却消失了8,既然穿越而来,就别错过,物美价廉的特产需得买上一兜儿。 沈熙薇这边在小贩处挑柰,迎面来了两位娘子也是来买柰的,看两人艳丽的穿着应是平康坊的艺妓。 一人道:“今日那位神都来的郎君真俊俏。” 另一人软声笑着:“俊俏有何用,又不是冲着你我来的,人家是来找宋都知的。” 讲话的人就在沈熙薇身侧,这话自然会钻进她的耳朵,她顺着想起这二位娘子口中的俊俏郎君是下午银鞍白马引起轰动的那位,又顺着想起给了自己五两银子赏钱的贵女,她的郎君竟然扔下她约了宋都知把酒言欢,啧啧啧,沈熙薇蹙着眉摇了摇头:禽兽,空有一副好皮囊。 可宋都知此时却并未和谢泠祐把酒言欢,而是一脸严肃的对着他行本朝女子不常用的拜手大礼。 谢泠祐清隽的身影立在窗前,月光白冷冷的打在他面上,他负着手,背对着宋都知,神色冷峻,这场面怎样都不像恩客与名妓的会面,倒像是封建制度中的地下工作者的接头。 “所言属实?”谢泠祐声音清冷的不带一丝情绪。 “三娘用性命担保。”宋都知跪在地上答道。 4、口脂出成品 另一边,沈熙薇掐着时辰回到邸舍,做好的口脂果然已经冷却了,只需灌注到牙筒中晾置一夜,明早便可定型试色。 满心期待的进入梦乡,翌日早早便起了,一番洗漱过后,沈熙薇对镜梳妆,将口脂一样一样涂在唇上,开始测评效果,又拿了个小本子做笔记:石榴娇以及大小红春颜色调的正。 至于洛儿殷则有点用力过猛,颜色深了,还需改良,总体满意。 朝食的香味顺着窗户传进来,沈熙薇才果断决定先填饱肚子。 今日就先吃昨日没吃的七返膏,这膏火候极好,外皮柔软光洁又不乏韧劲儿,内馅是酥油芝麻的,两种材料各有层次,味道分明却又相得益彰,沈熙薇一口气吃下了一整个,好吃! 摸摸肚子,还有空位,便又瞧中了一旁的天花毕罗,此乃一种像包子的有馅料面食,通常里面包着的是调过味的米饭。米饭里会加入一种反复调制过的九练香以及榛蘑一起调成馅料,包上面皮蒸熟1。 一口咬下去面皮宣软,内馅中浓郁鲜香的汤汁早已将米饭浸透,山珍的香味混合着秘制香料的浓厚质感,简直好吃掉了眉毛! 穿越到本朝真好啊,街上都是为了体瘦不美担忧的娘子,从未听说过有人还要减肥,全无心里负担的沈熙薇敞开了吃,打算跨入微胖界,成为本朝丰腴美人中的一员。 用过朝食又买了本朝最流行的饮子——蔗浆,浅尝一口,果香清甜不腻口,好喝。 可今日卖饮子的却不是上次那小郎君了,若是他的话,恐怕还要白眼沈熙薇,毕竟上次当着人家的面儿抢他生意——告诉宋都知有上好的酸梅饮子配方。 想起宋都知,沈熙薇觉得该好好维护客户关系的时候到了。左右今日时辰尚早,就买些做酸梅饮子的材料再去探访宋都知。 说干就干,卖酸梅饮的材料本坊便有,左不过是些乌梅、山楂、陈皮、甘草之流,而所谓秘方——本朝的酸梅饮子是加蜂蜜的,沈熙薇则用了现世的做法加了白糖和桂花2。 做好了酸梅饮子便盛出了一壶,打算给宋都知送去,去之前又在做好的管状口脂中,择了个最喜欢的颜色涂满了朱唇,另几管便装进了随身的钱袋子里一并带去了,若是宋都知喜欢,也方便试色。 平康坊里寻人十分方便,艺妓们大抵住在坊东的第三个曲里,其中名妓则住在中曲、南曲3。 而且招牌上挂着的不是什么怡红院、望春楼,而是直接用这家头牌命名的,没错,本朝人的雅趣并不用在此处,因此寻人简单方便,牌匾上直接写着——宋三娘家。 因着还不到秦楼楚馆活跃的时辰,宋三娘家大门紧闭。 沈熙薇眼见已经巳时了,难不成宋都知还未起身? 正犹豫着,门却刚好开了,是个仆从打扮的人,提着篮子正要出门买货。 他瞧见沈熙薇先是一怔,随即问道:“娘子是来做何事的?” 沈熙薇道:“儿是来给宋都知送些酸梅饮子的,之前有过约定。” 那人听了,顿时露出个欣慰的笑来:“娘子来的正好,宋都知正想喝酸梅饮子,打发我去买呢,既然娘子早和都知约好,便随我去见都知吧。” 沈熙薇跟着那人进了院子,虽不至于楼阁高束,但也是几进几出的大院子,院里怪石假山,流水落花很是雅致,沈熙薇私心想着若是改日自己赚到了银钱,也买一栋大宅子,弄个躺椅在院子里,春赏娇花秋望月,再来一盆荔枝敞开吃,忒快活了! “都知的房间到了。” 沈熙薇从白日梦中回过神来,那仆人已然扣响了宋都知的门,又简单说明了情由,内里便传来宋都知软甜的回应:“请沈娘子进来吧。” 沈熙薇推门入内,宋都知房间果然轻纱罗帐自有一番绮丽,她本人则坐在矮凳上,因着是晨起,并未着脂粉,比上次瞧见更多了一抹清丽,只是眼窝处看着发青,显出几分憔悴来。 沈熙薇不知怎的,想起昨日买柰时遇见那两位娘子的闲话,心知宋都知昨日是跟着那位神都来的小郎君出夜去了,竟然生出几分窥知他人隐秘的羞涩。 “正想喝酸梅饮子,娘子便给送到了,三娘真是幸运。”宋都知柔声开口。 沈熙薇回过神,堆上个笑来,又将茶壶放置于桌案上:“饮子用井水冰一冰更具风味。” “是要喝冰的。”宋都知说着便唤来了方才的仆从,端来了一小碗冰块,浅笑道:“现下想喝的紧,等不得井水冰了。”她说着素手纤动,将冰块加在了酸梅饮子中。 沈熙薇心道:长安城里大户人家夏日有冰毫不奇怪,竟未曾想到宋都知也有这样的财力。 宋三娘也给沈熙薇倒了一杯,又道:“娘子请坐。” 因着本朝惯用矮家具,所以沈熙薇便坐在了宋都知身旁的蒲团上。 宋都知饮了一口梅子饮,神色立马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饮而尽,赞道:“沈娘子做的好饮子,比寻常的清爽了许多,又有桂花香味。” 沈熙薇道:“只是把蜂蜜换成了白糖另外加了桂花。” 宋都知诧异:“怎就把秘方告诉三娘了,若是我学会卖去,岂不是抢了沈娘子的秘方。” 沈熙薇朗然一笑:“都知若是喜欢,尽管卖去。” 卖饮子要准备的器具太多,起码要有个小车,推着去卖货,总不能依靠神力抱大桶,现下沈熙薇连买推车的钱都没有,莫说宋都知是说句笑话,即便是真的沈熙薇也不介意,自己只会做这一种饮子,断断不会去从事餐饮业,所谓秘方也不过是后世网络随手一搜就有的,倒也不必掖着藏着... 宋都知却见沈熙薇爽朗,心中跟着敞亮,也露出个巧笑来,又将目光却落在了沈熙薇的朱唇上:“沈娘子用的何种口脂?竟然如此润泽?” 哦耶!客户注意到我的产品了! 沈熙薇立刻掏出钱袋子里的管状口脂大行安利之道。 这口脂可是本朝从前见也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小小一管,随用随取,不用沾水,颜色甚美,质地更润泽,涂上以后不但不结块,还能使双唇晶莹饱满,娇艳欲滴,更有阵阵幽香传来。 宋都知也不是缺好东西的人,此时依旧喜不自胜,亮着一双杏眼问沈熙薇:“沈娘子真神通,哪来的稀罕物,这口脂卖吗?有多少,我全要了。” 宋都知难敌诱惑,决定包圆,沈熙薇却犯难了:“此乃我家乡的口脂做法,儿不过是试着做了几管,可这几管口脂,儿都试过色了,怎好再卖给都知,不如都知也试色一番,中意哪种,儿做好明日给都知送来。” 宋都知却迫不及待:“沈娘子不试,三娘还不知颜色好看呢!”大有非买不可的意思。 也罢,又不是后世那种直接往唇上涂的唇膏,此时的管状口脂是取出一些才涂在唇上的,彼此并无接触,卫生方面不用担心。 于是,宋都知得了喜欢的口脂欢欢喜喜的去铜镜前试涂去了,沈熙薇则得了她最爱的银钱欢欢喜喜的出门回家去了。 至于卖了多少银钱?管状口脂的定价比寻常的干胭脂略贵上些,定在了80文钱,加了较好的香料的则定在120文钱。 本朝物价:一升酸梅饮子10文钱,一升醋5文钱,一只鸡30文钱,一口猪500文钱,下顿馆子100-300文,一贴轻粉18文,一分沉香60文,而麝香则要110文钱,绢500文钱一匹,粗布100文钱就能买一匹,而一件不错的布衫要1000文钱,一件半臂也得400文钱,鞋子100文一双4... 因此可见服装行业才暴力啊,要么沈熙薇为啥目标定在服饰业呢! 当然每卖出一管口脂的利润也很可观,有一半儿的利,若是遇见宋都知这样出手大方的,口脂和乌梅饮子直接给了一两银子,那利润便更高了。 此时的长安城在平康坊租个差不多的房子要2000文,另外需得再置办些家什,铺盖被褥等总要买的。 前几日遇见那神都贵女赏了五两银子,又另得了500文的回扣,还有自己从前的一两银子积蓄,全换算铜钱共计6500文,再抛去这几日的原材料成本,以及自己的衣食住行的花费等等还剩2800钱,今日宋都知赏了1000钱,便有3800钱了。 赁个房子倒是够一个月的租金,但押金还有采买物品那些都算在一起,怕就拮据了,还要留出进货的本金,本金是大头,虽是小本买卖,可若无钱进货也得黄铺儿,所以起码手头要存够一万钱再赁房子。 幸得手头的原材料还有不少,今日推销口脂的效果不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沈熙薇紧着步子回到了邸舍,又照昨日的方式如法炮制,这次有了经验直接将剩下的材料做成了十五管口脂,忙碌完毕,已经日暮时分。 沈熙熙薇起身舒活舒活筋骨,决定上街寻些暮食吃。 才出门迎面遇见了邸舍掌柜赵五娘,寒暄过后,她切入正题:“沈娘子的房子还有两日就到期了,可还续上吗?” 5、存款赁房进行中 “儿想请赵掌柜帮着留意,周围可否有赁屋子的,儿要常住在本坊,想赁一间屋子。” 赵五娘堆出笑来:“要的要的,常住总要有间自己的屋子才方便,且问沈娘子对房舍有何要求?” 赵五娘开旅馆,也开中介,很是个会赚钱的生意人。 “离着中曲、南曲近一些的,且要干净整洁。” “知晓了,会帮沈娘子留意着。” 沈熙薇别了赵五娘往出走,却又被她唤住了。 沈熙薇回眸:“五娘还有何事?” “想问问沈娘子今日用的是何口脂,甚是润泽。” 来生意了!!! 沈熙薇立马无比精神的和赵五娘科普以及推销了一波管状口脂,连宋都知都惊叹的好东西,赵五娘自然无法拒绝,可沈熙薇手中的现货还未做完,最后她搞了一波预定,和赵五娘讲好一管口脂顶上一日房钱,以物易物,等价交换。 与赵五娘聊完,沈熙薇腹中更加饥饿,本朝食肆物价不高,尤其是后世常吃的鸡肉猪肉价格更是便宜,因此沈熙薇今日点的是西江料,用肥瘦相间的西□□肩肉剁碎成馅,再加入香料调味,最后用黄酒蒸熟后再加上些葱丝提味儿1。 菜一上桌,沈熙薇便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一口咬下去,肉汁和着油脂,汩汩的流入口中,若盖在饭上,汩汩的肉汁,便落在米饭上,肉汤拌上米饭再配上一碟爽口的腌菜,香到立地成佛也不换! 用过了暮食,沈熙薇回到邸舍,之前做的管状口脂已经冷却,沈熙薇又将其灌注到牙筒内,这些做完,已经入夜,沈熙薇累了一日,此时便梳洗一番躺上床榻。 她在睡前把明日要做的事在心中整理列表:明日除了要留给赵五娘的两管口脂,其他十三管要在坊中叫卖,下午东西市开市以后便要再去东西市大量采购原材料,继续生产。 依照今日宋都知和赵五娘的客户反馈,用管状口脂赚到第一桶金显然是可行的,但却仍不是长久之计,口脂的制作花费时间颇久,自己做好了口脂上午时间还要出门叫卖,下午回来才能制作,每日上限不过十几管,何况随着时间的流逝,购买热潮会逐渐退去,自己现下没有资金实力扩大生产或推陈出新,本朝亦没有专利权一说,口脂的做法并不复杂,有经验的大妆梳店师傅若买回去研究,亦不是没办法推出方子... 所以得在那之前,抓紧时间赚钱! 无依无靠,没有后盾的人,必须未雨绸缪,沈熙薇一边思量着一边渐渐合上了眼,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晨鼓刚过,她便梳洗完毕,上街买朝食了,今日的吃食名叫金栗平,扁扁平平的蒸饼面上,摊铺着像金色小米粒一样的东西3,咬上一口粒粒滑软在口腔中爆发,让人鲜掉了眉毛。 没错,这就是后世风靡而昂贵的吃食——鱼子酱! 价格嘛,是比其他的朝食贵上些许,但沈熙薇忙碌的多日,赚了点小钱,决定小小的奢侈一下给自己个奖励,毕竟鱼子酱在本朝的售价适中,远远不及荔枝昂贵。 吃过了鱼子酱后,她心情大好,看看时辰,平康坊的艺妓也都该起了,便决定到邸舍取来那十几管口脂,去南曲、中曲售卖。 沈熙薇回到了邸舍,装好了口脂,先把昨日赵五娘预定的两管拿出来打算给她送去。 可到了赵五娘处,竟看见几名壮汉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赵五娘围了个水泄不通,瞧起来都是不好惹的面相。 沈熙薇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赵五娘透过人群,食指一点沈熙薇——“就是她!” “这位便是你们要找的沈娘子!” 沈熙薇一怔!脑中快速思量着自己是否与人结过仇,必然没有啊,自己才出悲田院没几日啊! 难道是原主家人来寻她?! 瞧着又不像。 沈熙薇还没思量明白,几名大汉便将她团团围住,且各个堆上了一脸殷勤的笑容:“我是刘都知家的,刘都知昨日见宋都知用了沈娘子卖的管状口脂,甚美,一早便打发我来采买,沈娘子有多少口脂,怎么卖的?” “十三管吗?那我家刘都知都要了!” 另一名黝黑脸的大汗不干了:“凭什么都给刘都知家?!明明是我先到的!沈娘子我是张都知家的,你这口脂不是每管一百二十文钱嘛,我付给你双倍,卖给张都知!” “你这人什么意思?!你以为就张都知有钱嘛,我付三倍!” ... 原来是来竞价的!居然闹出这么大阵仗,为了不造成互殴事件给官府添麻烦,最后沈熙薇卖给了几人每人两管口脂,本来给赵五娘留的两管,她匀出来一管,正好七个人每人分得两管。 沈熙薇也并未叫高价,她心知新货问世,不过几日的火爆,后面产量多了,价格就下来了,此时花高价买入的客户,日后定然不开心,做生意讲究诚信才有回头客。 但那些都知家的却各个要比个心气,没人可丁可卯的给,本来两管160文的,都给了200文,本来两管240文,便给了300文,剩下的给沈熙薇当赏钱。 沈熙薇再不收下就是不给客户面子了,于是谢过了客户,开开心心的把钱放进口袋。 等到那波人走后,沈熙薇才得了空把昨日答应赵五娘的那管口脂给她:“对不住五娘了,缺的一管儿,明日便给五娘补上”。 赵五娘见此货紧俏流行,一管难求,自己踩在了潮流的浪尖儿上,心中十分高兴,满面春风道:“不碍事,这一管口脂也能用许多时候,沈娘子不急。” 沈熙薇谢过了赵五娘的体恤,正打算去东西市采购原料,谁想又被赵五娘叫住:“沈娘子,还有个事情要和娘子商议。” 沈熙薇回过头来,赵五娘往前几步行至她身旁,柔声道:“沈娘子如今生意做得好,想必不用几日便可赁到好屋常住下来,五娘这边也上心着帮沈娘子留意着出赁的好房,左不过娘子也再住不了几日,邸舍的开销我这边就帮沈娘子免了,只是娘子有了新的口脂啊,轻粉啊这些稀罕玩意儿,记得给五娘留一份儿。” 沈熙薇点点头,果然娘子们都爱扮靓。 她别了五娘便直奔东市买材料,因着时候还早,沈熙薇住的离东市又近,所以打算步行去东市,还是选了上次那家采购朱砂、紫草和蜜蜡。 掌柜见是回头客,甚是殷勤,只是今日顾客颇多,她分身乏术,只能满脸堆笑的招呼沈熙薇:“烦请小娘子等等,这边装好就给小娘子拿货。” 时候还早沈熙薇也不急,只在店中转转看看,掌柜也是个麻利人,过不多时便笑盈盈的来招呼她道:“让小娘子久等了。”。 沈熙薇道:“无妨,刘掌柜生意好,日进斗金,儿等在宝地也能沾沾财气。” 刘掌柜听了心中受用,面上便笑得更开了:“小娘子真会说话,是个能发财的人,只不过今日生意好,是快到乞巧节了,乞巧节有大热闹,不必宵禁,夜市通宵,女郎们亦都要讨巧求个如意郎君,免不得梳妆打扮一番,买香料的也就多了,左不过这几日的好生意。” “不是还有十几日才到乞巧节吗?” “是便是了,但乞巧节夜市热闹,很多人都是提前备货,要先拿了材料回家去做,这样一边卖货一边囤货十几日也不多。” 沈熙薇点头,却是如此。 掌柜娘子又道:“乞巧节夜市的摊位已经开始预定了沈娘子要不要赁一个?” “这么早?” “正式开赁只提前三日,不过此时便要先去报名缴纳定金,到时才有资格入内。” 沈熙薇思量道:本朝的乞巧节尤其热闹,那一日会解除宵禁,通宵达旦,是个卖货的好机会。 她果断决定最近加班加点多备些货,到时候去乞巧节夜市上买,于是一口气拿了上次三倍的货,能做六十管口脂的原材料。 又依着掌柜娘子说的去夜市租赁处排队报了名,打算乞巧节时赁个好位置卖货。 东市这边都准备妥当之后,便要去西市买进口香料,因着东西市路程较远,她便叫了架肩舆。 到了西市果然也一样热闹,人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乞巧节欢喜的准备,沈熙薇在人潮中被热闹的气氛感染着,也跟着不知不觉的愉快了起来,除了采购香料,还买了胡人新推出的一种轻粉,因还在市场考察期,是小包装产品,每盒只要10文钱,沈熙薇心思一转,进了一些轻粉,等到再回到平康坊已经暮色四合,该用暮食了。 沈熙薇着急回家做口脂,不然明日便会断货没法赚钱,加之方才在西市吃过些小吃,因此便只用了一碗冷淘,仍旧是鸡丝胡瓜冷淘,天气炎热,吃着倒是爽口。 用过了暮食便赶紧回到邸舍开始做口脂,因着今日时辰已然晚了,沈熙薇熬到了半夜只做好八管儿口脂,实在太累,便先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于心中算计:今日卖了八管平价口脂,连着赏钱得了800文,六管中高端产品,连着赏钱得了900文,共计1700文钱,加上之前的存款3800文,共计5500文钱。 减去花销,30管平价口脂原材料进货价1200文,30管中高端产品原材料1800文,交通费以及餐饮费花费100文,轻粉100文,缴纳东市定金100文,5500-1200-1800-100-100-100=2200文。 目前存款2200文,距离存够一万钱的小目标还有不小的差距,好在从今以后的邸舍房费不用付了,有助于存款,但也不好意思一直白住,还是要加紧赚钱早日赁个房子才是正理。 6、雨天看铺子吃茶 沈熙薇怀着期待的心情,渐渐睡去,却在梦中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前世,阴天下雨她便会和家人一起吃火锅,此时因恍然不知是梦,倒有了见到父母亲友的温馨。 可晨鼓从不迟到,一阵“咚咚”声,把她从梦中唤醒,沈熙薇朦朦胧胧睁开了水眸,大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空虚感。 直到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有了几分含混着孤寂的真实感,不禁让她感怀起原主的身世。 沈熙薇心中泛起微凉,踱步到了窗边,天幕上阴云浓重,昨夜那场雨好似要把大地浇透般一阵急过一阵,世界被卷的湿漉漉的,泛着一种腻人的潮气。 她在窗边立了一会儿,街头零星的行人,皆是蓑衣蓑帽步履匆匆,全然没有停下闲逛的意思。 所谓“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街上亦瞧不见小商贩的影子。 沈熙薇感叹今日应是零收入了,毕竟这雨昨夜便起了,平康坊昨夜萧条,那几位都知娘子从自己这里购买的管状口脂便也没处展示去,自然带不来新的客户,因此,便失去了一起床便顾客迎门的红利。 何况昨日她回的晚,也没做出多少口脂。 且还欠着赵五娘的,沈熙薇如此思量着便取了四支口脂,每个色号一支,装进口袋打算给赵五娘送去。 寻到赵五娘之时,她正在灶上煮饽饦,柴火噼啪作响,灶间热气翻滚,汤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赵五娘动作麻利的将面片揪出叶子形状,又投进泛着热气的大锅里。 她瞧见沈熙薇来了,热络道:“沈娘子用过朝食了吗?若是还未用过便来尝尝五娘的手艺。” 赵五娘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早将飘起的面片用笊篱捞出,再投进羊肉汤底之中。 然后不由分说的给沈熙薇盛了一大碗:“请沈娘子品尝。” 沈熙薇恭敬不如从命,坐在了赵五娘的对面,淡笑道:“五娘盛情,儿便从命了。” 吸满汤汁的饽饦软糯细腻,羊肉汤头浓郁鲜香,赵五娘做的吃食竟然十分不错。 沈熙薇由衷赞美了赵五娘的厨艺,哄的五娘眉开眼笑,直到二人的羊肉饽饦见底之时,门外传来了喊声:“赵五娘在吗?想出赁个铺子。” “进来吧!”五娘抽出帕子拭了拭朱唇,起身去迎那人。 食间挂了道碧色的帘子,帘子一掀,进来的是个老翁,穿着蓑衣,须发花白,人干瘦,却精神健硕,他手中提着一壶黄酒,应是阴天下雨想喝这口儿,赶着去买,回去路上又恰巧经过了五娘的邸舍,顺便来登记出租自己的铺子。 赵五娘招呼道:“老翁有铺子要出赁?” 那老翁点点头:“就在本坊南曲中,从前是个绣庄,我家闺女开的铺面,如今说了亲,嫁的远,便想把铺子赁出去。” “铺面多大,老翁想赁多少租子?” “不大,但若是做成前店后舍也够。至于租子嘛,每月3000文。娘子若是有空儿,随我去看看可好?” 赵五娘朝食也用的差不多了,便道:“也好。” 又转头对沈熙薇道:“沈娘子要不要一并去瞧瞧?” 沈熙薇心想若是有个铺子倒好,即便雨天也能营生,左右今日也无生意了,于是便撑着把油纸伞跟着赵五娘一并往南曲去了。 老翁女儿的铺子收拾的十分整洁,装修也新颖,本来是个绣庄,因此充满着娘子们的香气,若是直接改成卖美妆和成衣的铺子倒也不用大改动,只需将后面隔出来一些做成个卧室便可。 要说在这地段,每月3000文钱也并不贵,可却超出了沈熙薇的预算太多。 赵五娘知晓沈熙薇还未做几日生意,手头不宽裕,便和老翁商议,能否在价格上做些让利。 “若是半年付一次租子最低2500文钱每月。切不可再还价。” 沈熙薇思量道:半年交一次租子要交一万五千文钱,再要动土隔出个卧室,采买些生活用品,没有两万文钱可不敢想。 赵五娘又和老翁攀谈了几句,便别了老翁和沈熙薇往邸舍走。 到达邸舍之时,沈熙薇才想起自己一早便来寻赵五娘,是为了给对方送口脂的。 此时便将口脂拿出给了五娘,又自嘲道:“打了五娘一顿秋风,又跟着雨中漫步了一场,倒是把正经事忘得一干二净。” 赵五娘得了四管儿不同色号的口脂,欢喜的紧,只笑道:“好事不怕晚,这管状口脂甚美。” 她欢欢喜喜的别了沈熙薇打算去对镜梳妆,临了又柔声对沈熙薇道:“方才那老翁的铺子实在不错,怕是不要几日就会赁出,若是沈娘子有兴趣,要早做筹谋才好。”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多谢五娘关心。” 她在心中盘算,手中已备货的60管口脂,都卖出的话80*30+120*30=6000文,加上积蓄2200文,依旧不够。 赚钱要抓紧,如此想着沈熙薇又返回自己的房舍之内,开始制作管状口脂。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到晚上还未停,沈熙薇劳碌了一整日,腰酸背痛的起身,通过今日努力,做了十八管口脂,加上昨日做的八管,存货二十六管,明日再接再厉! “咕噜!”肚子响了,她才想起除了早上那顿羊肉饽饦,一日未尽饮食,只得撑起油纸伞出门,心中祈祷着坊间还有食肆未关。 因着接连的雨,洗去了平康坊的热闹繁华,邸舍周围的食肆早早便关了。 沈熙薇只得继续往南曲走,想着南曲的艺妓大抵晚间才有机会出行,兴许食肆还能开着。 平康坊的风俗,妓子白日不得出门,只有在每月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艺妓们才可白日出门到寺庙听尼姑们说经,但出门之前亦要先交给“假母”一贯钱的押金1。 至于其它白日出门的机会,便是有恩客叫去家中陪酒,不然就只能在深更半夜,四下无人之时,留过押金再好好讨好假母,得个在本曲转转的机会。 沈熙薇撑着油纸伞,一路思量着走到了南曲。 雨依旧在下,迎面来了一辆犊车,赶车的人穿着蓑衣带着蓑帽,可那拉车的老黄牛却好似不在乎绵密的雨,只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往前走,经过沈熙薇身旁的时候,还出人意料的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露出宋都知的一张俏脸来:“夜深雨急,沈娘子这是要去哪,用不用三娘相送?” “宋都知见笑了,儿只是有些饥饿,想去寻些吃食罢了。” 宋三娘巧笑:“本曲有家卢记食肆的玉露团子不错,方才出门之时见还开着,沈娘子不妨一试。” 沈熙薇颔首,别了宋都知继续前行,不多时候,果然看见了卢记食肆的招牌。 沈熙薇停住脚步,进到了食肆之中,点了一份宋都知推荐的玉露团子,等待食物上桌之时又不禁思量,这样晚了,又下着雨,宋都知去见谁呢? “女郎的玉露团子好了。” 沈熙薇收回思绪,抬眸瞧见眼前开食肆的小郎君,颇为温文尔雅,看着便赏心悦目,再夹起面前的玉露团子咬一口,齿颊之中全是清甜的豆香味,亦泛着丝丝的柔香。 是道好吃的小点,用豆粉烤的,还配了龙脑薄荷等香料,凝结成霜粉,再浇上糖蜜酥蒸熟,放进松木雕刻的模子里压实,即好吃又好看2。 “夜深露重,另送娘子一杯茉莉花茶。”卢小郎君的声音格外清越动听。 可沈熙薇却不敢应下,因着本朝的茶实在是黑暗料理中的翘楚,熬茶的方法大抵是这样的:先把茶叶掰碎,本朝的茶都是茶饼状宛如后世的普洱,再上火烤的又红又干,捣碎了倒进瓷瓶里,然后烧水,放葱姜花椒等佐料,最后加茶,煮出来的一锅叫茗粥3。 她婉拒道:“不劳郎君费心,儿不喜茗粥。” 卢郎君和煦一笑:“卢某也不喜茗粥,最近在研究茶的新吃法,并不放葱姜一类佐料,只加少许的盐。” 沈熙薇一听,孺子可教也,于是循循善诱:“郎君不妨试试也不加盐。” “哦?”卢郎君不解,但颇有兴致。 沈熙薇对于茶道一知半解,但总是饮过茶的,于是将后世的饮茶方法和卢小郎君一一道明。 卢郎君听的格外认真,照着沈熙薇说的方式煮了杯茉莉花茶,端上桌案,二人对饮。 果然口感清新,齿颊留香。 卢郎君再看沈熙薇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崇拜赞许:“沈娘子高才,如蒙娘子不弃,有空之时可与卢某切磋分享茶道。” 沈熙薇自知是吃了穿越的红利,只一拱手自谦道:“儿实不敢当。” 玉露团子甜蜜,茉莉清茶淡雅,这一餐她用的颇为满意,最重要的是卢郎君只收了10文钱,物美价廉。 等到沈熙薇用完了暮食,连下了整日雨,也终于停了。 月亮从乌云后露出半张脸来,谢泠祐所在的院子里种了一片火红火红的杜鹃花,此时借着月色将他的脸映出了一片霞子红,倒衬的他不似寻常那般难以接近。 可他偏偏往前走了几步,没有了杜鹃花的映衬,他的脸色便暗了下来,只剩下冷意。 一线流光,曲折回环,终于又落在了谢泠祐对面,宋三娘盯着的青石地面上,映成了一条跨不过去的河,直叫人看的心慌。 “你随我去见圣人,现下便动身。”谢泠祐冷声道。 7、大明宫里的事儿 长安城的晨鼓尚未敲响,大明宫却已经灯火通明,赤铜钻花的宫灯被风的游丝撞得发亮,武后身着赭黄色广袖凤袍,头束凤冠,双目微闭,自有种天皇贵胄的气派。 太监手持乌木镶金雕龙盘,跪立于她的身前,上托一本锦笺封着的竹简。 几名须发花白的老臣手持笏板,低首下心,愁眉苦脸。 武后双目微抬,不怒自威:“念念吧,早就听说骆宾王学富五车、思如泉涌,是当朝少有的儒雅才子,今天难得这位才子特意为朕写了篇檄文,朕倒想见识见识他的飞扬文采。” 众臣皆唯唯诺诺,胁肩累足。 而手托乌木龙盘的太监早已瑟瑟发抖,齿寒不止。 一时间殿内众臣皆瑟缩屏息,落针可闻。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骇人的宁静,朱漆大门边上,有个小太监低首躬身的通传:“圣人,谢小侯爷来了。” 武后淡道:“哦,祐儿啊,让他进来吧。” 此话落地,殿内肃杀的气氛缓和,虽仍旧鸦雀无声,可在场的众人都能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变化——救星来了。 谢泠祐英姿勃发的行至殿内,行了个空首礼。 武后淡笑道:“祐儿来的正是时候,大才子骆宾王为哀家写了篇檄文,他们推三阻四,不念给哀家听,你来念念吧。” 谢泠祐面不改色,取过乌木镶金雕龙盘上的卷书,那宛如七弦琴般清越的嗓音便荡开在殿内:“讨武曌檄,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1” 殿内众臣早已汗流至踵,提心在口,肤粟股栗。 “…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2” 谢泠祐读完了檄文,有条不紊的将卷书卷好,俯仰无愧的抬起头来。 武则天面不改色:“骆宾王确实文采飞扬,让如此人才流落在外,是朝廷的损失,宰相的责任。” 她略一抬眸,淡道:“祐儿,你说呢?” 若这世上非要选出一个最了解武则天之人,那便非谢泠祐莫属。 武后出身并州,因着幼年受迫,从未和武姓氏族交好过,得势后便将他们发配岭南,同辈之人都至死未召,眼下她正值用人之时,倒是召回了小辈的武氏后人,可还并未重用。 至于数年前高宗李治重病之时,武后选择的,是想方设法将高宗移至洛阳。 长安城是李唐王室的聚集地,又有旧势力盘根交错。尽管武后与他们斗争了许多年,但大唐毕竟是李家的天下,武后深知要蚕食一棵巨大的树,必须小心谨慎,让树死得毫无知觉,她一早便为权力的转移做好了准备3,洛阳的谢家便是她数十年来精心奠定的基础。 而谢泠祐作为谢氏最出色的嫡孙,成为了武后政治生涯中最为得力的帮手。 高宗崩逝于洛阳之时,谢泠祐就在身边,他深知那一刻武后的悲伤是真实的,她与李治相依相伴三十载,她对李治并非虚情。 李治亦在遗诏中写明:“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这份遗诏让武后悲喜交加,它赋予了武后一部分权力,但又给了她限制。“不决”,只有新帝李显在没有办法决定之时,她才能给出建议。如果李显什么事都能亲自决定,哪怕是肆意妄为,武后的权力便无法施行4。 而谢泠祐深知李显为人荒唐、才智庸碌,在治国上无法与武后相比,因此他睿智的帮助武后解决了这个困局。 太子登基的手续要在高宗驾崩七天之后才能办好,高宗遗诏并没有说明这段时间的掌权者是谁,这给了谢泠祐一个很好的机会和理由,他以“孝为借口”提出由武则天代替太子行使权力。谢泠祐抛砖引玉,武后立即对李显道:“是母后没有体会到你的为难,你现下定然为你父皇的驾崩神伤,那那你便好好守孝,等到孝期过了,再处理旁的事由吧。”太子自然无法反驳,只能谢恩,因此武后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了二十天的时间。 在这短短二十日内,武后先安抚了李唐宗室,将德高望重的元老大臣以及李唐宗亲升官,来堵住李唐王室和天下人的嘴,又马不停蹄的调整宰相班子,提拔小宰相,再控制中央禁军,紧接着又设立了心腹阵地四个——故乡并州,易守难攻的益州,兵家必争之地荆州,大唐第一发达城市扬州5。 她用短短二十天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必然需要强大的助力,东都的谢家以及她最为信赖的臣子——才高八斗,文武全才的谢泠祐。 谢泠祐作为武则天最为倚仗的心腹,他深知在武后的心中有两根线,一根是她为人妻,为人母,为人挚友的真实感情;而另一根则是她作为天下最成熟的野心家,实现她政/治抱负根线——遇阻必诛,毫无感情可言。 武后方才欣赏骆宾王的才学是真挚的,但对于阻挡她称帝之人,便只有死路一条,连骨肉至亲也不例外。 “文采虽妙,其心却反,臣以为可派李孝逸率兵平叛。”谢泠祐洞悉着武后的心思。 李孝逸是李唐王室,出类拔萃,谦逊随和。曾在仪凤三年,将扰唐的吐蕃军打的落花流水,能是一文能武的儒将,且此人是李唐宗室和武后之间的一个平衡点,双方互相防备互相猜忌,可李孝逸却能得到双方赞赏。此次骆宾王讨武,打出的既是匡扶李唐王室的旗号,那便让李唐王室出面迎击,连李唐王室都拥护的皇太后,骆宾王又谈何出兵匡扶李唐呢?5 谢泠祐此计,无疑是给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同为绝顶聪明之人,武后自是深以为然,她果决道:“封李孝逸为骠骑大将军,率兵十万,讨伐逆贼!” 众臣俯跪领旨,离殿。 他们走后,武后神色和悦道:“他们走了,便不说国事,说说家事吧,祐儿,你娘亲尚安?” “回姨母,阿娘在东都安好,心中十分惦念姨母,命祐儿带来了亲手缝制的香囊。” 太监将那香囊传给了武后,她放在鼻下浅嗅,露出个暖笑来:“从前我与你阿娘一处在并州乡间长大,她惠质兰心、心灵手巧,总能做出最好的香囊,而我却不擅此道,虽一别经年,这香囊依旧是你阿娘做的最好,替我谢谢义妹。” “是,姨母。” “你今次来到长安城,是带着音儿一并来的?” “因怕节外生枝,便只说回长安修缮旧宅,有舍妹清音同行,更无可疑。” 武后点点头:“办得好,你向来谨慎,我倒放心。另外,长公主下落之事可有进展?” “那不良人已侯在殿外。” “传。” “传不良人觐见——”太监一声长喊,宋三娘跨过朱漆门槛,跪在了武后面前。 她局促不安的偷偷瞄了瞄谢泠祐。 谢泠祐冷道:“把你知晓的,一五一十禀给圣人。” “是。”宋三娘行了个稽拜大礼,又将自己是如何在宴饮之中发现了那副画轴,里面如何藏匿着,当年被武后偷偷调换送出宫的长公主下落。 “如此说来,长公主仍在世上。”武后欣喜道:“她是我的第一个女儿,最应该像我,绝不会轻易被老天爷带走的。”她语中仍泛出掩不住的动容,仿佛她并非是千古传奇的女子,而仅仅是一位身不由已的母亲。 叹息过后她又望向宋三娘:“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人,奴唤宋玉,家中排行老三,人唤宋三娘。” “三娘,你跟着祐儿做事,长伏于康平坊内,做哀家的眼线,朝廷会记得你的付出。”武后亲和道。 “能为圣人分忧,是三娘莫大的荣耀,三娘不敢居功。” “行了,这样的话我听了一辈子,我没那么可怕,你该讨赏便讨赏,没人会难为你。” 宋三娘抬头谢恩,武后又宛如一个普通的女人一般盯着她的朱唇道:“三娘,你的口脂涂的不错,润泽而均匀。” “谢圣人夸赞,此乃本坊一位沈姓小娘子独创的管状口脂。” 武后透出个亦柔亦威的笑来:“管状口脂,从前倒没听说过,呈给我瞧瞧。” “是。”宋三娘从锦袋中掏出管状口脂,由太监呈给了武后。 武后素手将口脂打开,又放在鼻下嗅了嗅,柔声道:“质地不错,就是里面的香差了点,祐儿,你帮我去买了这个方子,拿回宫来,朕让她们弄点好的香料做。” “是。”谢泠祐一揖。 武后又淡道:“你买时便说你是帮你姨母寻的方子。” 宋三娘不过是个都知,现下的香料便足可配,谢泠祐是贵人,其亲自是显贵闻达,去买方子配出寻常百姓不可用的香,才最不惹人怀疑。 长公主的消息,激起了她心中难得的柔情,她轻叹口气道:“昨夜熬了整晚,我也倦了,你们且回吧。” 二人拜退之时,她又开口道:“祐儿,现下正是多事之秋,寻找长公主之事,不可打草惊蛇。另外骆宾王那边的动向也要留意,切莫使他里应外合。” 当年她用了旁的胎儿调换骨肉掐死,又陷害给王皇后,才得以绊倒劲敌,拉开了她政治生涯的帷幕,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想节外生枝。 谢泠祐知晓武后的心意,郑重道:“臣领旨。” 神宫红墙,肃穆威严,谢泠祐离开大明宫之时,承天门上的晨鼓终于如约发出了“咚咚”声。 长安城的百姓便在喷薄而出的朝阳里,开启了她们充裕而忙碌的一天,沈熙薇亦在朝鼓中如期醒来。 8、买婢女 今日是连绵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日光朗朗,沈熙薇接连两日没开张,用过了朝食,她便提着竹篮走街窜巷卖起了口脂。 “口脂咯!新鲜出炉的管状口脂!色泽饱满,质地均匀,不好看不要钱咯!”一把中气十足又带着少女娇甜的声音飞过大街小巷,传遍坊中院内。 那声音轻盈婉转,甜而不娇,仿佛大夏天的一碗冰梨汤,沁人心脾。 “吱呀——”沿街的高门开了一条缝儿,走出个长圆脸的妇人,憨声道:“是卖胭脂的?” 沈熙薇伶俐的行至近前:“是,最新的管状口脂。” 那妇人却不接话,只靠在门上道:“我家娘子来亲自看。”说罢内院走出个带着幂篱的小娘子,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沈熙薇将盖在竹篮上的帕子一掀:“管状口脂,娘子瞧瞧。” 那少女也不理她,只自顾自的在竹篮里挑挑拣拣了一会儿,开口道:“倒是新奇,从前未曾见过,是你做的?” 沈熙薇颔首:“时下娘子们惯常用的石榴娇、大小红春、洛儿殷都有。” 那娘子又抬眸望了望她:“你涂的是什么?” “儿涂的是洛儿殷。” “怎么卖?” “带香味的120文钱。” 那少女没有言语,倒是方才那妇人一撇嘴:“够贵的。” 沈熙薇也不恼,只在一旁静静等着。 那小娘子打开了一管在鼻下嗅了嗅,仍没说买不买。 沈熙薇也不着急,仍含笑等着。 最后,那少女败下阵来,终于开口道:“若是每个颜色买一支,能便宜些吗?” “都是这个价格,但可送给娘子一盒轻粉。” 小姐点点头,对着那妇人道:“给她铜钱吧,四百八十文。” 沈熙薇含笑接过,若是抹零可能要抹到四百五十文,这种轻粉是上次顺带在西市上的,刚问世不久的胡人货,小包装,进货价只要十文,可款式精美,小娘子们素日不常去东西两市,因此这样好看又新颖的赠品颇受欢迎。 这单生意的成交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往后沈熙薇接连开张,因着款式新颖,质量又好,虽比寻常干口脂略贵上些,可也好卖,等到晌午十分,她的竹篮已经见底了。 天气越来越热,她的额头沁出了汗水,但辛勤的劳动换来了颇丰的收获——今日共得2800文钱,还有32管的原材料,再过十日便是乞巧节,现下产品倒是不愁卖,就是愁做,产量太低。 人多力量大,要想做大做强还得团队作战,因此,沈熙薇决定先给自己找个帮手。 因此她只用了些羊肉蒸饼便开始忙活给自己招聘“雇员”的事。 其实在本朝,若是需要找人干活,都是出了门直奔去东西市买回来,但沈熙薇是现代穿越者,脑中首先跳出的念头还是雇佣。 本朝的娘子做工一般是做绣娘、船娘一类,因着长安不邻水,所以大部分娘子首选的工作是绣娘,便会去西市附近,秀坊集中处找工作,因此,沈熙薇决定先去那边碰碰运气。 在本朝,出色的绣技是小户人家女子上升的通道之一,比如虞娘靠绣技从村姑渔女逆袭成女官的故事,就时刻鞭策着巧手娘子们的心。 话说这位住在南海渔村的虞娘,从小就心灵手巧,因此就被家里送去学习刺绣,在刺绣坊里,虞娘学得最好,只要师傅一讲,她马上就会,学成后更是能在一尺的绢上绣出像米粒那么大的字1。 有一次,南海地方官员刘海想绣一卷《法华经》献给圣人,而且要求绣在一尺长的绢上,但当地绣坊没有人敢接这个差事。于是,有人把虞娘推荐给了刘海。刘海找到虞娘,便让她在一尺的绢上绣《法华经》,虞娘欣然同意了2。 没几天,虞娘便把刘海要的《法华经》绣好了。刘海一看,真是巧夺天工,他觉得这样的人才,真应推荐给朝廷。于是,他便带着虞娘和她绣的《法华经》一起献给了圣人3。 武后对有才情的娘子素来怜爱,便收在身边做了女官,专司刺绣。 后来的故事便是别人家的小孩虞娘,当上了中/央部委公务员,扎根在了首都长安城,又在繁华地段崇仁坊买了房子,单位还给配了马,妥妥的爽文路子。 因此,本朝小娘子想要出人头地,家中便会培养绣技,指望着能像虞娘一样鱼跃龙门,即便成绩不如虞娘的,也可凭这门手艺到大绣庄谋得一份差事,过上安稳日子。 也正因如此,沈熙薇的招聘之旅出师不利,甚至可以说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来这边参加绣庄招聘的娘子们,没人想“自断前途”跟着朝不保夕的沈熙薇住进她的邸舍打工,毕竟沈熙薇连租个正经办公室的条件都没有,而且什么管状口脂也闻所未闻。 这种要带人去红灯区小旅馆做工的老板,在本朝也就吃几个白眼,要是在前世,说不定还要被警察叔叔带去了解情况。 不管怎样,正经招聘这条路是显然走不通了,因着这边的秀坊集中处离着西市不远,沈熙薇心想来都来了,也别白费了肩舆钱,顺便进点香料吧,因此便进了西市。 若是往日,沈熙薇进完香料,顶多买点小吃便回了,今日却鬼使神差的往卖奴隶那条街上逛了去。 奴隶市场倒是热闹,各色的奴仆婢子出身、年岁、技能还有因何事被发卖这些都标的清清楚楚。 打着赤膊的昆仑奴胸肌健硕,俏丽的新罗婢子是要卖给大户人家做小妾的,衣着比沈熙薇还要华贵。 沈熙薇走走停停,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胡人长相的小娘子身上,瞧着这小娘子,沈熙薇只觉得面善,似曾相识,可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瞧着十六七岁模样,生的高眉深目,肤白窈窕,容貌甚美,只是脸色冷漠,目光空洞,好似一个被人抽走灵魂的提线木偶。 沈熙薇正搜肠刮肚,苦思冥想是在哪里相识过这胡姬,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丑男人,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说你这婢子二两银子也太贵了!又坡脚又哑巴的,买回去就砸在手里了,我看一两银子卖给我吧。” 他身边跟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附和道:“张郎啊,这残疾婢子我看一文不值。” 那张郎笑得猥/琐无比:“脸蛋还不错,虽是赔钱货,但买回去玩玩也成啊,倒时候也叫你也一起...嘿嘿嘿...” “那就多谢张郎了,嘻嘻嘻嘻...” 是够像蟑螂的!沈熙薇听的午饭差点呕出来,恨不得给他俩一人一个大耳光子! 但在本朝这又是合法的,主人对于奴仆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基本上打骂或者再发卖都是很平常的事,即便杀了大概率也不用负责,虽然本朝规定不可“无过杀奴”,但主人想找奴仆的过错岂不易如反掌。 这俩人想做什么恶心事,昭然若揭!而那奴仆商人却好似已经在认真思考他的议价,看的沈熙薇十分着急。 可那胡人婢子面上却不见愁色,只冷着脸,眸光盯着自己的鞋尖儿。 “难不成是个痴儿?”同样在注意这婢子的,还有不远处一位带着幂篱的贵女。 她心急的扯着面前郎君的衣袖:“阿兄,你瞧那边,那胖瘦二男甚是无耻!要么我们把那婢子买了吧!” 谢泠祐转过身,朝妹妹谢清音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个胡人婢子正被围着议价。 可他身上背负着圣人交办的暗差,自不会无端买个婢子回府,万一是有心之人演的苦肉计,想安插眼线到自己府邸可就不妙。 因此,他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冷眼旁观。 可此时,却见一个身着碧色麻衣的美貌少女向前一步,昂然自若道:“这胡人婢子,二两银子,我要了!” 9、团队扩大 一旁的张郎听到有人截胡,狠狠的瞪了沈熙薇一眼,嚷道:“这婢子我先看上的!” 沈熙薇一哂:“儿付了银子,二两。” “切,有银子了不起啊!”张郎虽然不满,但没有竞价,猥琐男都抠门儿,放诸古今皆是如此。 沈熙薇一挑眉:“儿靠双手赚银子,确以为傲。” 因着此时已有了许多围观群众,便七嘴八舌起来:“小娘子好气度。” “自己不出银子,人家出价还酸,啧啧…” 那奴仆商人更是翻脸无情,白眼一翻,推开张郎:“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张郎眼见大势已去,只对沈熙薇留下一句:“走夜路小心点!”便灰溜溜的跑了。 沈熙薇轻声嗤笑,她可不怕什么“蟑螂”,她是正经的本朝公民,若是这俩人敢动什么歪心思,有武侯亭等着抓他们吃牢饭。 “女郎可说好二两银子买这婢子了?”奴仆商人笑容殷勤。 虽然二两银子对自己来说是一半儿身家了,但能救这胡姬出水火也值得了,沈熙薇果断道:“说好了,就她了。” “好嘞,娘子这边写契据交银子。” 契据上详细写了交易时间,双方姓名、女奴名字、年龄、身价等,并且写明女奴是合法购得,按照唐律规定日后有人说这女奴的手续出现任何问题,那奴仆商人应承担一切责任,并要赔偿沈熙薇双倍银子1。 沈熙薇收好了契据,对那胡人婢子露出个和善的笑来:“女郎莫怕,以后我们一块赚钱过好日子!” 不远处的谢氏兄妹,原原本本的看完了这一幕,谢清音感慨道:“阿兄,这女郎好有节气,心也良善。我初看便觉得眼熟,适才想起便是我们初到长安城那日,好心带我们找邸舍的女郎。” 谢泠祐一蹙眉,好心?那日她明明是为了赚漂没。 那今日这事可又单纯?他鬼使神差道:“音儿,旧宅虽已经修缮好,可还缺个香炉,我们不如去那边看看。”自是顺着沈熙薇走的方向跟着去看。 可沈熙薇却全然不知自己被盯上了,只关心这胡人婢子,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甚是吃力,沈熙薇决定先带她去医馆瞧瞧脚伤。 可到了医馆门前,那胡姬却开了口:“不用花银子了,治不好,我自己弄瘸的。” 沈熙薇惊得很:“你,你不是不会说话?!” 那婢子白眼一翻:“那是我不想说,我这鬼样子,难不成他们还会傻到花钱请郎中看我是不是真哑了?” “呵呵,不哑好,不哑好,健康是福嘛。”沈熙薇一边陪着笑,一边却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花钱给她请郎中这行为很傻吗? 得,傻人有傻福,傻便傻吧,总比铁石心肠好,而且这胡姬瞧着似曾相似,沈熙薇穿越到陌生的环境便入了悲田院,对这点熟悉的感受,莫名的心软。 只私心想着:说不准是穿越失了些记忆,我与这胡姬有前缘呢!再者说,做人嘛,总得有人情味儿,不然岂不是成了“蟑螂”。她如此思量着又帮腿脚不方便的胡姬雇了架肩舆。 “娘子叫什么名字?”沈熙薇问。 “阿罗。” “我姓沈,沈熙薇。” “嗯。” “看来我们阿罗不喜说话。”沈熙薇心道。 不喜说话就不喜说话吧,毕竟现下沈熙薇也不想多说,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口喝。 因着她买阿罗花了一半的积蓄,再不舍得花钱雇两架肩舆,现下阿罗坐着肩與,她跟着疾行,炎炎夏日,流火七月,真真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呜呜呜...”谢清音简直要感动哭了。 “阿兄,这女郎也太善良了,又是带那婢子去医馆,又是给她坐肩舆的,她自己还那么贫穷,还穿着粗布麻衣。” 谢泠祐和谢清音不一样,妹妹是温室里的花朵,为人单纯良善,兄长的肚子里却九转十八弯,和纯善八竿子打不着。 因此并未对沈熙薇完全改观,又暗自感叹自家阿妹的单纯:妹妹是氏族贵女,自幼便有爷娘兄长守护,心性自是纯善的... 谢泠祐如此思量着,目光又不禁飘向跟着肩與疾行的沈熙薇,若是一个女子,生于逆境又无人可依呢? 他望着沈熙薇的背影,不知为何,想起了从并州乡间而来的武皇。 “阿兄,你怎么了?” “无事。” “哦,那我们买香炉吧,你莫要盯着那位女郎看了…” “我何曾盯过女郎看?!!” “你从前是没有,可你方才…” 谢泠祐一拂袖,转身走了。 谢清音有点委屈,对着婢子道:“莺歌,我阿兄这是怎么了?香炉还买不买了?” 另一边儿,沈熙薇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到了邸舍,急急灌下了一大杯凉水,终于又活了过来。 再去向赵五娘抱了床被褥,因着阿罗和自己年岁身形都差不多,衣裳倒不用置办了。 沈熙薇觉得自己作为主家太寒碜,忍不住如娶了新妇的穷小子一般做出承诺:“阿罗,我日后赚了钱,便给你买新衣服,我有个手艺,做管状口脂,虽然看着尚无规模,但利润还是可观的,管状口脂你见过吗?我做一个给你看看。” 于是沈熙薇一边动手表现才艺,一边给阿罗画饼:“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那天不宵禁,女郎们都在晚上出来讨巧,多备些货定然能赚不少银子的,等赚了银子,我们就去赁房子,开铺子,我看好了,就在本坊便有个不错的,倒时候我给你买个新床...” 黄昏透过窗棂洒进来,把阿罗的脸染成了一片柔和的橘,许是日光衬得,沈熙薇总觉得她眼眸里泛出了零星的光… 阿罗注意到了沈熙薇望向自己的目光,回看过来。 沈熙薇赶紧堆出个亲和的笑来。 阿罗面无表情道:“娘子去买菜,我做口脂。” “啊?”这就学会了?! 阿罗不理沈熙薇的疑惑,抬眸道:“什么时辰了,不买菜暮食吃什么?” 沈熙薇搓手:“去食肆吃吧,本坊有几家不错的,儿,儿不善庖厨。” 阿罗白了她一眼:“你买吧,鸡肉,青菜都买点,鸡肉便宜,这邸舍不是有小厨房嘛,便自己做呗。不是说要存钱赁房子,还要给我买床嘛,食肆贵。” “好好。”沈熙薇应着,跨上了竹篮,去坊间买菜。 夕阳一片金红,好似仙女打翻了胭脂盒,沈熙薇的心也被映的敞亮一片,她依着阿罗的嘱咐买了鸡肉、菠菜、鸡蛋和一些米面。 等她提着竹篮回到邸舍之时,阿罗已经做完了十管儿口脂,放在那里等着冷却。 不过买个菜的功夫,竟能干完沈熙薇大半天的活儿,她大为惊叹:“阿罗,你怎么做到这样快的?!” 阿罗漫不经心的提起菜篮往小厨房去:“快吗?我还收拾了房舍,洗了衣服。躺去吧,我做好暮食唤你。” 还可以这样的吗?沈熙薇受宠若惊。 身子贴到床榻那一刻,乏累感瞬间袭来,她今日真是走了许多的路,身体虽然疲乏,但日子越来越好,心里却有奔头。 身累心柔,这状态最好眠,睡意袭来之前,沈熙薇还在思量:难道她不叫阿罗,叫阿螺?是神话故事中的田螺姑娘… 10、有个大计划 她在榻上美美的小睡了一觉,直到暮食的香味钻进她鼻中,方才被馋虫勾醒。 睁开眼,饭菜都已摆上桌案,麻油鸡,菠菜蛋汤,两碗饭。 沈熙薇终于过上了起床便有热饭吃的日子。 先夹起一块麻油鸡入口,嗯,肉质细腻,外皮爽脆,鸡肉鲜美的肉汁混合着芝麻油的浓香,直叫人恨不能吃上三碗大米饭。 而菠菜鸡蛋汤则是蔬菜翠绿,汤清味鲜,菜甜蛋糯。 好吃! 沈熙薇吃饱以后起身收碗,却被阿罗拦住了。 “饭是阿罗做的,理应我来洗碗。”沈熙薇道。 阿罗眨巴眨巴大眼睛,好似看傻瓜一般望着沈熙薇:“娘子,我是你买回来的奴婢。” 沈熙薇干笑两声,才想起这是在古代,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奇怪,惹得阿罗怀疑,便不再坚持,到底还是阿罗去洗碗了。 沈熙薇又去做管状口脂,方才阿罗做完了十管儿,现下还有二十二管儿的原材料。 她才开始制作不久,阿罗便回来了,她瞥了沈熙薇一眼,便默默坐在她对面开始手工。 其效率之高,让沈熙薇狠狠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手巧。 沈熙薇忍不住发散思维,猜想阿罗从前是胡人手工大赛的冠军,只是误入了人贩子手中,才被拐来了长安城,好似丢了魂儿一般,是因着手艺白费了,现下又有用武之地,方才又“活”了起来。 沈熙薇的脑子转来转去,阿罗的手下活来活去,沈熙薇想入非非一大段之后,阿罗也已经做完了一大波口脂。 等到天色大黑之时,活儿已经干的七七八八,阿罗果断吹熄了蜡烛:“不用点灯熬油的,怪费银子,明早娘子出门去卖货,这点活儿我便做完了。” 等到躺上床榻的时候,沈熙薇脑子又转动起来,她将一天的账目在心中过了一遍:积蓄2200文+今日卖货2800文-买阿罗2000文-西市买香料500文-买菜交通费等100文,现下全部存款共计2400文。 有赚有花,距离存够两万文钱,还差不少。 “另外给阿罗买新床新裙子也要钱,还有需要多置办一套铺盖被褥,阿罗的脚伤其实应该去医馆再瞧瞧的,万一能治好呢...” 有责任心的老板沈熙薇,带着对公司未来的期许和对员工福利的展望,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她起床之时,阿罗已经做好了朝食——胡饼。 阿罗本就是胡人,胡饼做的自然正宗,金色的饼身双面沾满芝麻,煎的火候极好,柔软光洁又不乏韧劲儿。 沈熙薇吃的饱足,告辞了阿罗打算出门去卖口脂,昨日两人一起做工,一晚上竟然就做好了二十二管儿口脂,因着昨日是个晴天,前几日在沈熙薇这里买过口脂的平康坊都知们,应是涂上口脂,艳丽打扮的参加过“晚宴”了。 管状口脂得到了宣传,今日还没出邸舍,就如上次一般有人上门来买,不同的是,这次来买的只是普通妓子,不如那几位都知有钱,因此,只卖掉了大众价位的口脂十二管,一共赚得960文钱。 剩下十管儿中高档价位的口脂,沈熙薇只卖出了两管儿,得了240文。 今日尚未出门篮子里便只有八管儿口脂了,自然很快售罄,便回了邸舍。 她回到房中之时,阿罗手中正干着活,看她篮子已经空了,便道:“最后十管儿马上做完了,娘子速去进材料吧,顺便买些菜回来,我做暮食。” 沈熙薇应下了,奔往东市。 因着昨日去西市之时顺便进了香料,现下只需去东市采买朱砂、紫草、蜜蜡、牙筒即可,邸舍离东市很近,沈熙薇腿儿着去了。 等到再回到邸舍之时,她已经花光了所有存款,购得了能做三十管口脂的原材料,另外依着阿罗说的,买了猪肉和胡瓜。 沈熙薇放好了东西,肚子却打起了鼓。 阿罗淡淡一瞥:“方才做了些花糕,娘子去用吧。” 沈熙薇讪笑,本朝人其实只吃朝食和暮食。 按说沈熙薇穿越过来十几年,身体早已经习惯了早晚各一顿,只是近日她东奔西跑,却是容易饿肚子。 她拿起阿罗做的花糕,心道:阿罗表面冷冷淡淡的,心中还是疼我的嘛! 如此思量着,沈熙薇决定得寸进尺,打铁趁热,她堆出个温和的笑来,款款走到阿罗身边:“阿罗的手真巧,花糕做的真好吃,口脂做也做的又好又快,俗话说的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我们能把脚伤也治治便更好了。” 说完之后,沈熙薇心内有一万个人小人儿暗自搓手:嗨,我这都语无伦次些什么呢! 结果低着头等了好半天,仍旧没等到阿罗的冷哼。 沈熙薇不禁抬眸去偷瞄阿罗,她仍旧坐在矮凳上干活,面上看不出神色,眼睛却好似比从前又明亮了一些。 “没生气?”沈熙薇这样判断之后,胆子也大了起来,试探道:“要么,下午我去卖货的时候,阿罗跟着我一块出去,寻个医馆瞧瞧?” “娘子有银子吗?” “有有!近日货卖的好,你看我的钱袋子,都是满的!”沈熙薇如个孩子一般炫耀起来,原来她不去看病是怕花钱。 沈熙薇得寸进尺:“放心吧阿罗,你家娘子能干,现下虽没得大富贵,但生活日常之花销,已不必担忧。” 沈熙薇讲得倒是事实,毕竟现下每天进项不少。花糕用完,二人便一并出了邸舍,沈熙薇向赵五娘打听了本坊出名的医馆,又叫了架肩舆,带着阿罗直奔医馆去了。 郎中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问了三遍才记得阿罗的名字,沈熙薇不禁想起来前世的电影梗:“马什么梅?” 正思量着赵五娘介绍的不靠谱,要不要换一家医馆之时,那老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以单手能举大鼎之力扭了阿罗的脚踝一下子。 “啊——”沈熙薇的惊叫混合着阿罗的惨叫,然后阿罗腾一下子站起来了! 沈熙薇怒道:“你这老翁...医术,真,真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了!” 幸亏沈熙薇改口快,因为阿罗已经在那老郎中的指挥下走了好几步,竟比来时好了许多。 沈熙薇一边夸赞老郎中医术高,一边感叹高手在民间,我国古代的正骨师傅可太厉害了,阿罗其实不过是脚踝脱臼,若是在前世可以采用闭合手法复位、支具外固定保护的方式,使足踝的活动功能得以改善1。 没想到在本朝只需要“咔嚓”一下子便好个七七八八,要说中医治疗跌打损伤还是有本事啊! 可老郎中洪荒之力一使完,立马又变回了混沌状态,对沈熙薇的称赞置若罔闻,只说让阿罗再连续针灸五日,加之喝些汤药,便可痊愈。 沈熙薇都一一记下了。 因着阿罗针灸还需要些时候,沈熙薇现下已对老郎中的医术已十分放心,便留阿罗在此治病,自己提着竹篮去卖阿罗方才做好的十管中高档口脂。 出门之时阿罗唤她,另买些猪五花肉和胡瓜,晚上做暮食用。沈熙薇愉快的应了,阿罗主内,她主外,小团队太默契了。 沈熙薇如此想着便更有动力,下午再出门很快卖完了那十管中高档口脂,得了1200文钱。 再买了胡瓜和猪五花肉往回走的时候,沈熙薇脑中不禁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她咂摸咂摸嘴,这样会不会显得我渣?该怎么和阿罗说呢… 沈熙薇一路心事重重的去接阿罗,又叫了架肩舆给阿罗坐着。 自己则还是跟着走路,不过在坊中,路程不远,很快便到家了。 阿罗回到邸舍,便拿着肉菜去小厨房忙活起来,沈熙薇则揣着心事做口脂。 不多时候,暮食便端上了桌——红焖肉和胡瓜条。 猪五花被炭火烧的通红后配上浓郁的酱汁在锅中焖熟,成了色香味美的红焖肉。 沈熙薇夹起一块,嗯!外皮酥脆,内里软糯,酱汁浓香,棒! 而胡瓜条则是用老醋拌好的,酸爽解腻,口感爽脆,唯一的遗憾便是本朝没有辣椒油。 用过暮食后,阿罗照旧收拾好了碗筷,二人相对而坐,一起手工。 沈熙薇心里有事儿,因此总想逗阿罗笑,一晚上说了好几个段子活络气氛,阿罗也给面子的笑声连连。 虽是沈熙薇这个不像主家的主家卖力十足的表演,可她仍旧十分满足,心底那抹自幼在悲田院长大的孤寂感,因为有了一个同伴而填补了起来。 何况阿罗实在能干,沈熙薇雨天不出门卖货,整日只做手工的时候,最高记录不过是十八管口脂的日产量,而阿罗则能一边做好两餐一点外加所有家务,再轻轻松松做好三十管口脂。 人比人,比死人。 对此,沈熙薇颇为汗颜,但却实在轻松了不少,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她们的创业团队,因着巧匠阿罗的加入而实力大增。 当然沈熙薇在销售方面也表现出惊人的本领,三十管口脂很快卖完,6000文钱一天到手。 留下500文钱做生活费交通费和阿罗的药费,剩下的5500文钱都拿去进货,得了能做55管口脂的原材料。 有了阿罗之后的开销虽然大了,但1+1>2,产量上来了,收入也大大提高了,五十五管口脂卖光后,沈熙薇有了一万多钱。 如此良性循环,不过几日沈熙薇竟然赚足了赁铺子要的两万文钱,阿罗的脚伤也基本好了,真是大快人心。 沈熙薇因此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了,她终于鼓起勇气把心头的那番话小心翼翼的说了出来:“阿罗,我们卖了这么多的口脂,本坊娘子能买的,都买的差不多了。” “嗯。”阿罗浅浅应了一声。 沈熙薇鼓起勇气,决定一口气讲完:“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冲出平康坊,走向东西市了! 我想先不赁房子开店了,干一场大的,用这钱做本金,在乞巧节推出口脂礼盒!乞巧节那天不宵禁,通宵达旦,咱们去东西市卖口脂礼盒,一定能狠狠赚上一笔!” 沈熙薇讲完之后,有些心虚,这实在太像爱画饼的老板了,说好的赁房子,买新衣结果最后通知下来是再接再厉... 她正想着该如何和阿罗解释,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乞巧节的机会难得,多赚钱,才有更好的生活。 不料阿罗却在黑暗中温柔的回应:“娘子好聪明!七夕节那日我也能去吗?” 11、七夕节促销准备中 沈熙薇差点热泪盈眶:“自然自然,阿罗可以逛夜市,买吃食。” 阿罗呵呵的笑着:“娘子,阿罗只是个奴仆,何德何能遇见这样好的主人。” 沈熙薇前世是生在红旗下的五好青年,从心底里没有奴役别人的想法,但这话和在封建社会长大的阿罗自然讲不清楚。 沈熙薇正琢磨着要怎样说才显得自己不奇怪,阿罗却缓缓开口道:“其实那日在西市上,我本来是想被那张郎买去之后就一了百了,杀死他再自尽的。没想到老天垂怜,竟让我遇见了娘子。” 沈熙薇听着心头一紧,忍不住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间的疑惑:“阿罗,你是怎样来长安城的?我总觉得看着你面熟,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谁知阿罗那边打了个哈欠,含糊着嘟囔了几句:“说来话长...” 长话还没说,便响起了她细幼的鼾声。 沈熙薇一笑,孩子是累坏了,得了,改日再问吧,夜太深,自己也乏了,翻个身,睡觉。 翌日一早,晨鼓初响,阿罗便起身准备朝食了。 今日的朝食是炸饼和豆花儿。 豆花的做法还是沈熙薇告诉阿罗的,阿罗做了两种,咸的和甜的。 咸豆花用了猪肉馅子、黑木耳、山蘑菇打底调成个卤子,浇在豆花上,沈熙薇爱吃。 甜的则是加了红糖和芝麻,阿罗喜欢。 主仆二人用过咸甜两种豆花,便开始各自忙碌的一天了。 阿罗负责在邸舍做手工口脂,外加买菜做饭洗衣家务。 沈熙薇则是按照昨夜的构想,动身去定制产品包装盒。 要说大唐的美妆用品,其实包装上是很考究的,象牙筒子白玉罐,银镂金盏,檀木雕花,名贵的款式应有尽有。 但沈熙薇并不担忧,那些名贵包装虽是好看,可实质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是寻常人家能消费得起的。 因此她还是借鉴后世的包装方法——口红礼盒。 弄个花样漂亮的纸盒子将搭配好的口脂往里面一装,再将外包装上绑一条好看的绸缎带子,扎成个蝴蝶结,一盒四支包装的规格,原本每支120文的口脂,装进漂亮礼盒中,定价就成了四支1000文,除去定做纸箱的成本,仍旧将利润从原本的五成提升到了七成。 沈熙薇想象着即将赚到的银子,笑盈盈的挑着包装盒的纹样。 本朝的花样都不抽象,主要就是花卉的图案,因着牡丹在本朝并不可随便用,沈熙薇便依照色号和香味分别挑了芙蓉、兰花、玫瑰等花样的纸盒子。 兰花淡雅,玫瑰馥郁,这样一来,女郎们看着外包装心中便能对产品的定位有数,喜欢淡的选淡的,喜欢浓的选浓的,简约明朗又匠心独运,沈熙薇甚是满意。 只是有些细节她还有犹豫,比如哪个礼盒搭配何种颜色的带子。 倘若黄色,那便有鹅黄色、藤黄色、石黄色、鸭黄色、雄黄色、柳黄色、橙黄色... 倘若红色,那便有水红色、橘红色、杏红色、粉红色、桃红色、玫瑰红、杜鹃红、宝石红... 这些颜色搭配之间细小精妙的心思偏偏只有女郎能懂,若是问到郎君,那他们八成会说:“差不多。” 沈熙薇不想错过当女郎的乐趣,因此和掌柜商讨拿些样子回去和阿罗好好研究一番。 沈熙薇回到邸舍之时,阿罗并不在房中,她看看天色,想着此时阿罗应是在准备暮食,便跑去小厨房寻阿罗。 可还没掀开那道碧色的帘子,炸鱼的香味便传了出来,沈熙薇吸了吸鼻子,立刻变身成了一只馋猫儿了。 阿罗把鱼身滚到面糊里沾满好干粉以后,麻利的拎起鱼身,投入油锅,鱼身遇见热油,噼里啪啦的响,最后,变成了金灿灿的酥皮。 阿罗此时便拿笊篱将炸鱼捞起来,放进手边的盘子里。 沈熙薇奔波了一日,到底是饿了,闻着香味儿,便肚里打鼓。 阿罗听见眯着眼笑了,又从盘子里夹起一条炸鱼塞到沈熙薇嘴里。 刚炸好的鱼,酥鲜的呦!嘴巴碰到黄黄的酥皮,油渣往下掉,沈熙薇赶紧用手接住,塞回口中后还吮了吮指尖。 炸鱼外皮是酥脆脆的,肉却又鲜又软还泛着汤汁,好吃的沈熙薇恨不能往下吞。 除了炸鱼阿罗还做了拌豆腐,这菜做法倒是简单,豆腐焯过水去了豆腥味,再投入冷水中冰好,吃的时候淋上酱汁即可,入口冰冰爽爽又泛着酱汁的咸鲜味,能一连吃光三碗米饭。 这一餐吃的饕足,暮食用闭,沈熙薇把礼品包装盒的样子拿给阿罗看,自然是还未成型的,但却不耽误配色,二人拿着绸缎条子在纸盒上比量。 从那些五彩缤纷之中挑拣出最靓丽的,力求给顾客带去最舒适的感官选择,有拿不准注意之处还一并去找赵五娘商议。 五娘从未见过这样的口脂礼盒,喜欢的紧,一个劲儿的夸赞沈熙薇有头脑,沈熙薇也不忘初心,之前答应赵五娘有什么稀罕东西都要给她先留出来抵扣邸舍的资费,现下也拍胸脯保证,五娘定然是整个长安城第一个得到口脂礼盒的女郎。 赵五娘听的眉开眼笑,却不忘嘱咐沈熙薇:“明日租赁之事定然要早去占位置,每年东市夜市的摊位租赁都排着人山人海的长龙!” 对此沈熙薇早有准备,说自己明日定然早早起身,坊门一开就第一个冲出去。 五娘碎碎念:“坊门五更二点便开了,东市那边要巳时才开始租赁摊位,盛夏排长队,辛苦的紧咯!” 阿罗一听蹙眉道:“要么明日我替娘子去吧。” 谁料沈熙薇却面露遗憾之色:“炎炎夏日,候时漫长,若是能做上一车酸梅饮子去卖,倒是能赚上一笔。只可惜我们人手不足,阿罗要在家制备乞巧节售卖的管状口脂,亦没有犊车冰桶,便不卖饮子了。” 阿罗在一边听的苦笑:“我家娘子真是铁娘子,只想着怎样多赚银子。” 等到礼品包装这边大差不差的忙活完了,夜已然深了。 沈熙薇和阿罗回到房中,便合眼睡了,第二日一早,晨鼓初响,坊门一开,沈熙薇便离开康平坊直奔东市。 “本次七夕节促销能否成功,今日赁位是个决定因素!”她如此想着脚程更快上了许多。 12、摆摊位置很重要 幸亏住的离东市近,沈熙薇到达指定地点之时,前面只有零星几人,她赶紧上前排队,才站定不久,人群便呼呼啦啦的涌了进来,这架势和后世房地产鼎盛之时的售楼处有一拼,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场面能如此火爆,皆因本朝素日里实行的是“宵禁”制度,能过“夜生活”的时候实在太少,一年能够通宵达旦的只有节庆这几日。 乞巧节之夜,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和尚道士、倡优艺伎、良家妇女、在街头可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地尽情玩乐,享受节日的的狂欢和自由1。 而东市则会开一条通宵狂欢的夜市,供游玩供买卖,这样好的赚钱机会,自然卖货的人海了去了,东市的夜市摊位,提前十日开始预订拿号,提前三日开始排号赁位。 “一个好的位置是可以对销售成果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道理放诸古今人尽皆知。 也因如此,巳时才开始的租赁活动,才五更三点便已人山人海,沈熙薇被挤的像个馅饼,不过她的排的很靠前,总算不会白白遭一场罪。 被挤的宛如后世沙丁鱼罐头一般的沈熙薇,绝望的把头扭开,回避开前面汉子身上的汗水味。 没办法,这样的酷暑,比肩接踵,只能互相包容,可这一扭头,角落里一个穿黑袍的人却引起了她注意。 那人蹲在角落里,四下打量。 最后,和后排的一个胖子眼神交汇,那胖子略点个头,心领神会的走了过去,黑袍人便拿出一块布,盖在手上,又把手放在布下面打起暗语来。 沈熙薇冷眼看着,那二人在红布下比划了一番,黑袍男子摇摇头:“那可不行。” 那胖子再把手伸到那布下面,俩人又重新盖上了布。 大热天里,这俩人眉眼官司打的火热,一边捏手,一边打着暗号,看得沈熙薇直蛾眉紧蹙。 难不成这是“暗箱操作”?古代版黄牛? 可那二人从头至尾,未曾讲过一句话,毫无证据,想兴师问罪都不知从何下手。但沈熙薇前世在文学作品中看过,这样以布盖手的暗语,就是买卖议价的暗箱操作,她越看越心烦,只得长吁口气转过头去。 如火盛夏里排队本就烦躁,如今又莫名望见了这种事情,沈熙薇拿出水壶,喝了一口阿罗给带来的梅子饮,心情才爽快了些。 又遗憾没能做一桶梅子饮带到此处来售卖赚钱,因此看着周围叫卖吃食的小贩儿,眼中全是羡慕。 好在巳时一到,租赁活动准时开启,沈熙薇排的虽靠前,却也不能免俗的和众人一样,伸长脖子往前看。 这一看可倒好,见着方才穿黑袍的古代黄牛上前和那管事的坊丁耳语了几句,那坊丁先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子,又往后扫了一眼,略过了前面的几名壮汉,把目光锁定在了沈熙薇身上,对那黄牛点了点头。 沈熙薇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挑中她好欺负了? 谜底很快揭晓,终于轮到她赁铺面之时,她眼疾手快,赶紧挑了剩下最好的位置,放上了自己的号码牌。 谁知那八字胡的管事儿一抬眼,冷声道:“不可,女郎选别处吧。” 官方发布先到先得,所以大家才在这样的酷暑天气,排队几个时辰,若是有人从中舞弊中饱私囊岂不是白白糟蹋别人的辛劳,太不拿人和法当一回事儿了。 沈熙薇想起方才的黄牛,又想起这八字胡略过前面一排壮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是瞧准了一个小娘子好欺负?! 她顿时怒从心中来,抬眸狠剜了那八字胡一眼,玉手一指:“此乃空位,儿就要此处。” 那人未曾想到她竟然颇有气势,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个轻蔑的嗤笑:“小女娘,我劝你莫要不知好歹。” 沈熙薇俯仰无愧的抬眸道:“哦?如此说来,当朝圣人也是女娘,知不知好歹,和是不是女娘又有何干系?” 她声音不急不徐,话语却掷地有声,倒将那八字胡一呛。 那人未曾想到一个无依无靠,需要酷暑天早起排队的弱质女流,一个一穷二白的市井小摊贩竟敢一再反抗,气急败坏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圣人比。” 沈熙薇语气依旧不卑不亢,态度却坚定无比:“儿自不敢比圣人,可却要依法赁这空位。” 那八字胡见她强硬,一排桌案:“说了没有!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熙薇露出个轻蔑的笑来,将双臂环在胸前,冷道:“我倒是要看看,大庭广众之下,皇城长安之都,这清天朗日里,是要如何给我这良民吃罚酒的!” 那八字胡一听,却不吵了,只捋了一下胡须,露出个奸笑来,随即他调整语气,朗声道:“这位女郎,赁不赁位置?可不行挑挑拣拣的,后面还有大批百姓辛苦的排着队呢!” 这是要贼喊捉贼,发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颠倒黑白利用舆论,道德绑架沈熙薇?! 众人本就排的烦躁,此时听了八字胡的话都面露怒色,离着近的已经开始哄沈熙薇了。 离着远的不明所以,当下便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互相问询议论前面发生了何事,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立时谣言四起,以讹传讹,更有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开轰的:“前面的,你别太自私了!都等着呢!之前都顺顺利利的,怎么到了你偏偏如此多事?!” “就是,赁不赁,不赁赶紧让开位置,莫要碍事!” “热死人了!总有这事儿多的人,一点不为别人考虑,心忒坏了!” 一时间竟然围观群众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甚至骂声四起。 那八字胡见了如此场面,颇有些得意的望了沈熙薇一眼,这杯罚酒他倒好了,只等着看沈熙薇气急败坏,有口难辨,一个十六七的小娘子,面皮最薄了,最后绷不住定然又哭又气的跑开,怕是白白起早排队,连个差位置也赁不着咯! 现下周遭有一百个声音,噪音四起,全是谣言,后面排队的也越来越愤怒,如若沈熙薇再不采取行动,不用那八字胡亲自动手,排在后面的也要成群结队将她推开。 若是遇上寻常的小娘子,兴许顶不住这样的奚落和恐惧,只得顺了那八字胡的心意,跑回家哭去了。 可偏偏沈熙薇活了两世,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对付“贱人”最有一套,她面上不见急色,甚至带着淡笑转身对身边摆摊的小贩道:“郎君,矮凳能租我一会儿吗?” 13、赁好铺位了 语闭,还给了那小贩五文钱。 那小贩自然乐意,其实他本就目睹了全部经过,只是不敢发声,多少也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但普通人亦有几分正义心,此时他忙将矮凳递给沈熙薇:“铜钱就算了,娘子好运。” 沈熙薇接过矮凳,依旧那把五分钱塞到了小贩的手中,随即将往脚下一垫,便比寻常人高出了一截子,十分的醒目,又用手在唇边一拢,做成个人工扩音器,她素日是个走街窜巷叫卖的,本就中气十足,此时声音又亮又稳:“诸君莫急,儿见舆图上有待赁空位却不能如常租赁,想问个原由,也不枉大家酷暑天气白白排了半日的队。” 她声音高亢清亮,语气却平稳和缓,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彷佛大夏天的一碗冰梨汁,沁人心脾。 再瞧见她身姿舒展,气质坦然,又生的清丽脱俗,花容月貌,怎么看都与“惹是生非之人”联系不上,倒像个可诚可信的良善女郎。 一时间,众人都没了主意。 又有人低声议论道:“方才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管事的说是这女郎挑挑拣拣。” “我看不像,你们想想,我们寻常人哪敢对着当官的挑拣,有个位置就不错了,我看倒是这女郎说的可信,怕不是有什么猫腻吧。” “有猫腻那我们怎么办,也像这女郎一样,排到自己被一句没位置就打发了。” 后面一个素日杀猪的屠夫恨声道:“那某不服!猪羔子都要宰了卖钱,告诉我没有,我便揍他!” 子弹飞了一会儿以后,迎来了一个小小的反转。 方才伸着脖子观望的,想到兴许自己排队到前面也得一句不再出赁便打发了,那岂不是白白热了这一上午,代入感颇强的已经开始生气了,终于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官府且得给大家一个明白啊!” 都是来赁摊子的,谁也不想终于排到了自己却莫名其妙不能赁,有个起头的,人群中置疑的声音便越来越大。 那八字胡的坊丁一见这场面也慌了,但此时人群都共情沈熙薇,向他要一个解释,他怕闹出乱子,还是决定先摆平沈熙薇,于是立起身子,做了个拔剑的姿势对着沈熙薇威胁:“你!你是来闹事的!莫怪我抓你!” 呵,说不过便想以权相制,沈熙薇一挑眉,并不惧怕,从容的从矮凳上下来一揖:“街坊邻居都在此处看着,儿并非闹事,只是就事说事。” 她目光又在八字胡拔剑的手上滑了一圈,伸着脖子的众人也跟着沈熙薇滑了一圈,沈熙薇朗然一笑:“方才不是说儿一小女娘嘛,且手无寸铁,如何生事呢?” 是谁在生事,一目了然。那八字胡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将手离开了剑柄,心道:这小女娘好生厉害,既如此便把方才那位置给她,速速平息事端吧。 于是轻咳一声,转变道:“这里许是有些误会,你再说说你想要哪个位置来的,兴许是我方才看差了。” 事到如此,沈熙薇不打算给他大事化小的机会:“一会有,一会无,全屏您的一张嘴,儿以为此事不妥,不如您拿出这公开招赁的章程给大家看看,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大人手中若是没有,想必京兆尹的手中定然会有。” 众人听沈熙薇带的风向,顿时也有了主意,立刻有人复议:“是啊!总得有个明确的规章吧!” “这人不可信,我们要见京兆尹。” “对!京兆尹呢?京兆尹不管吗?!” 眼看民怨沸腾,风向变了,那坊丁显然没料到会造成如此场面,现下若是拿了沈熙薇怕是会将事情闹大,自己官职不保,只惶恐着去想要怎样转寰。 可沈熙薇哪肯给他转圜的机会,在她的带动下声讨声一浪搞高过一浪,终于惊动了后面来巡查的绯袍高官,那高官听的脸一会儿紫一会儿绿,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奉圣人命前来查看,却…却…发生如此事端,下官这便去处理妥当。” 不多一会儿,果然出来一个穿绯袍的高官,先是狠狠斥责了八字胡,又将章程公之于众,并保证此次乞巧节赁铺面活动绝对的公正、公开、公平,按号排队,先到先得。 至于方才发生之事,他一定会彻查清楚,若是有暗箱操作,也绝对不姑息,又亲自为沈熙薇办理了赁摊位的凭据,并保证后续定然不会再出现如此乱象。 沈熙薇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摊位,也掀了暗箱操作的黑幕,她收了凭据往回走,竟赢得了一片掌声,惹的她脸颊绯红,略带娇羞。 行至人流尽头之时,身后有个娇娇柔柔的声音唤她:“这位娘子请留步。” 沈熙薇回眸,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郎,那女郎娇羞一笑,递过来一盒花糕:“娘子好风华,这花膏是我自己做的,带着排队吃,娘子如不嫌弃便请尝尝。” 沈熙薇看着是个生面孔,面露疑惑。 那女郎道:“他们从前就是暗箱操作,专挑年轻女郎欺负,我来了几年了都是如此,他们想着这样年纪出来走街窜巷的女郎定是无门无路,一穷二白,力气小,面皮薄,任人欺凌也掀不起风浪,儿曾经也遇见过,好几次都想怒喝出气,可却又...” 她咬了咬下唇没在说下去,似勾起了不堪的回忆,狠狠忍住了泪花,平复了些许才又道:“今次看着娘子的气派,心中好生爽快,日后做人也要学娘子一样,所以这花糕只是一点心意,万望娘子收下。” 原来是吸引了粉丝投喂! 沈熙薇深知穷家小户娘子们的不易,心中五味杂陈的拉了一下那小娘子的手,却礼貌的婉拒了那花糕,毕竟她前面还有漫长的队伍,需要吃食。 可那娘子依旧坚持,沈熙薇终于盛情难却,挑了几块小的,用丝帕仔细包好,又诚挚的勉励了那女郎几句,才别了她往平康坊行去。 行至无人之处,她才小心翼翼的把那帕子打开,掰下一小块花糕送入口中,花糕的甜蜜融在口中,化在心内,沈熙薇的眼睛亦笑的宛如天边的新月。 一个仆从来到谢泠祐身旁低声禀报:“郎君,已经传过话了,会彻查,该罚的罚,该抓的抓,该用刑的便用刑,绝不会姑息,也嘱咐过他们侯爷会一直跟进案子,并垫上了话儿,这女郎是侯爷的朋友,后续不会有人敢找她麻烦。” “嗯,做得好。”保证大唐子民的人身安全,自是谢泠祐的职责,如果敢于指出黑幕之人要被“黑幕”所扰,那便是一个在旁所观的侯爵没有尽责。而这次,沈熙薇亦算无形之中帮助谢泠祐肃清了贪污之流,对他来说是个好事。 谢泠祐望着远处那双笑起的新月眼,不禁想起了与她的三次会面:赚漂没,救婢子,还有今日的不畏强权。 心中不禁犯起想要了解她的心思:这位沈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可远处的沈熙薇,却浑然不知这一切,只想着自己今日帮娘子们出了素日受的气,还得了粉丝的投喂,高兴的脚步都轻巧了许多,背影里都透着欢欣,全没了方才正经的样子。 而谢泠祐望着她略带调皮的背影,嘴角却不自觉勾出个一个笑来。 之后的几日沈熙薇都和阿罗一并在邸舍紧锣密鼓的做口脂,千万准备之后,今日终于到了期盼已久的,乞巧节夜市! 14、七夕促销活动开启了! 沈熙薇和阿罗一早便租了两架肩舆,带着大包小裹直奔自家的小摊位。夏日的晚风轻抚过沈熙薇的脸颊,吹起了她耳鬓的碎发,倒有几分浪漫的气息。 沈熙薇口中哼着小曲到了东市,时辰尚早,来人大抵是摆摊的小贩儿,沈熙薇和阿罗也在自家摊位忙活了起来,等到货品都码放的整整齐齐,人流才逐渐上来了。 天色正是傍晚时候,晚霞的金红和夜的墨蓝叠在一起,天幕被凝得紫黝黝的,而这片紫色黝黝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人,鳞次栉比的货。 今晚的夜市热闹非凡,女郎们都穿着簇新的衣裳,擦着好看的水粉,花团锦簇的拥在一处,三两结对的窃窃私语。 各人手中还都拿着彩纸、通草、线绳做成的小玩意,今晚的主题便是“乞巧”。 在本朝,乞巧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往水盆里放针,女郎们晌午便端出一盆水暴晒,等到水面浮了一层灰,张力更大之时,就可以往水面放针了,放针有两层比试方法,第一层是考验手法的轻柔细致程度,比的是心灵手巧,要求轻轻一捻,银针立马浮出水面!第二层比试的是针浮上来之后,针的影子美不美,如果针的倒影像云啊,花啊,鸟啊这些带着浪漫色彩的,那就得巧了!如果像个锤子,则反之。1 但今晚的娘子们却没有端一大盆水出来的,拿的都是针线这样小物件,因着一盆水无法携带,出来逛夜市的选择大抵是第二种乞巧方式——穿针引线。 如想“得巧”便要求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九个针眼儿。 今晚“乞巧处”比试的便是如此,沈熙薇的摊子距乞巧处近的很,此时还在乞巧环节,第一波买货的人流还未开始,沈熙薇便笑盈盈的买了包瓜子看热闹。 窈窕的女郎们先是清一色的排开,对月祝祷。 其中带着幂篱是贵女,露着脸面的是平民,沈熙薇因此为贵女们惋惜,且不说窈窕的身姿,精致的妆容不见月华,光是这三伏天蒙住全身体也够喝一壶的,真是热啊! 果不其然,有贵女从沈熙薇身边经过,一旁的丫鬟关切道:“郡主,可要折扇?” “不了,这就要比巧了。” 沈熙薇听着声音耳熟,寻声望去,四目相对,果然是个老熟人——前几日央求沈熙薇带路找邸舍的那个俏婢子。 因着上次合作颇为愉快,是个双赢的局面,后来自家娘子对沈熙薇的印象也颇好,那婢女望着沈熙薇便露出个友善的笑来,沈熙薇也嫣然一笑对其示意。 等到贵女开始比巧之时,那婢子便不用再陪在身边,转而凑到离乞巧处不远的沈熙薇摊位前,甜声道:“沈娘子,可还记得我?” 沈熙薇朗然道:“娘子形容俏丽,一见难忘。” 那婢子听了掩唇一笑,又道:“沈娘子今日来卖货?” “是了,不过做些小营生讨讨生计。” 那婢女的目光却被沈熙薇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口脂礼盒所吸引,好奇道:“此是何物?” “管状口脂。”左右现下还没上来人潮,沈熙薇打开一盒管状口脂给莺歌细看。 莺歌看了喜欢的紧,不爱口脂的女郎可太稀少了,尤其还是市面上从前没见过的管状口脂。 可莺歌今日陪自家郡主出来并没带着私房钱,因此遗憾道:“不知娘子卖这样稀罕的玩意儿,今日是无缘了。” 沈熙薇听闻,拿了一管散装的口脂递给莺歌:“送给娘子的,娘子若是用着好下次再光顾。” 沈熙薇送给莺歌一管口脂一来是感念她上次让其带路,最后得了5两银子的赏钱,若是没那日的赏钱,这生意恐怕也做不成,二来是她心中知晓,莺歌是那位贵女的亲信人儿,和“大客户”身旁的管家搞好关系,才能更方便的赢得商机。 莺歌见沈熙薇慷慨,先是一怔,瞬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我与娘子不过萍水相逢,这如何好意思。” 沈熙薇朗然一笑:“娘子莫要客气,上次儿得了些打赏,本应请娘子吃杯茶的,可惜当日娘子走的匆忙,未得时机,此时还请娘子收下礼物。” 莺歌本就喜欢那口脂,又听沈熙薇讲话十分上道,也不再客套,一边将那口脂装进口袋,一边道:“娘子盛情,便却之不恭了。” 沈熙薇一笑,又寒暄道:“娘子现下还住在蓬莱客栈吗?” 莺歌刚收了沈熙薇的东西,现下态度便更热络起来,细致道:“搬回崇仁坊了,主家本就在崇仁坊有宅子,只是从前一直居于神都,宅子年久失修。 今年冬天我家夫人要回长安城过冬,就先命谢小郎君回来修缮,至于为何带着妹妹嘛,则是我家郡主自幼未曾出过远门,仗着夫人宠爱,软磨硬泡跟着来的。如今宅邸修缮好了,我们便回到崇仁坊住了。” 敢情人家是一对亲兄妹,并非夫妻。沈熙薇心中十分汗颜,自己从前看着谢郎君出入康平坊与宋都知交往之时,还暗暗腹谤他是“衣冠禽兽”,如今看来是自己误会了,惭愧惭愧啊! 她又自行补脑了一场:谢郎君与宋都知情投意合,宋都知是获罪的贵女,二人青梅竹马被迫分手,如今宋都知沦落风尘,谢郎君不离不弃,只是碍于封建礼教,身份不符,才迟迟不能皆为连理的戏码... 于是,对谢泠祐的态度从讥讽不屑变成了深切同情。 但这不过是闲来无事,嗑瓜子看热闹的吃瓜,她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只略微一想,便被眼前的叽喳热闹拉去了心神。 比巧,已经到关键环节了,女郎们三三两两凑成一簇,比试着要把手中的彩线穿过针孔。 沈熙薇心道:颇有难度!毕竟是晚上,古代有没有路灯,不过是花灯烛火,那么点小亮光儿,那么点小针眼儿,穿过一个都够考眼力的,还要一下子穿过九个,啧啧,像自己这种手笨的是甭想了。 她灵光一闪,又想起自家有个手巧的阿罗,便穿掇着阿罗也去试试。 莺歌听着轻声对沈熙薇耳语:“沈娘子,这位不是奴籍?” 在本朝奴婢的姻缘肯定无法自己决定,此乃求月佬儿也没用的事儿,也正因如此,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奴籍之人都自动自觉不参与讨巧,所以谢清音一去讨巧,莺歌便不用在那,而是来和沈熙薇闲聊了。 可沈熙薇从未把阿罗看成奴婢,她心里上对于奴役别人还是排斥,只是阿罗是大唐原住民,沈熙薇现下突然把身契拿出来还给她,倒是显得太奇怪了。 因此,只恳切道:“阿罗,你不必在意身份,你若想玩,便去试试。” 阿罗素日是清冷人,沈熙薇本以为会换来她的白眼,谁料这次她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拒绝沈熙薇的提议,拿着铜钱,买好针线,便大步流星的进了“乞巧”的阵营。 沈熙薇和莺歌也都全神贯注的盯着乞巧处看,不多一会儿,人群中便发出了惊呼声,又有一片七嘴八舌:“是谁赢巧了!怕是马上要得个好夫郎啦!” “哎呀!我怎么输了呀!是不是遇不到好亲事了!” “我穿过了八个,就差那么一点儿...” 沈熙薇也跳上前去,满脸含笑:“赢巧的是我家阿罗吗?” 阿罗举起战绩,沈熙薇拍手:“我就说嘛!我家阿罗如此巧手,必定得巧!要为阿罗存嫁妆咯!” 周围的女郎也都投来艳羡的目光,也有性子热络的,直接和阿罗道起了:“恭喜。” 阿罗听了这话先是面色一红,随即人又暗淡下去,只礼貌性的回了句谢,便将赢得的“巧”塞进沈熙薇手中,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自家摊位。 沈熙薇赶忙追了过去,正要问阿罗究竟,却感觉周遭蓦然静了下来。周围的女郎们聊着聊着便声音越来越小,各个都红着脸往沈熙薇背后望。 沈熙薇疑惑回眸,便见不远处一皎皎郎君身穿月白色广袖长袍,头束碧玉发冠,好一派矜贵气度,若是天下男子有十分颜色,那他一人便要独得六分,剩下四分才由芸芸众生分享,弄得他人再无美色可占,真真一个“艳冠群芳”,怪不得周遭来乞巧的女郎无问贫贵,都羞了个粉面含春。 也有落落大方的,这就有位戴幂篱的贵女款款行至谢泠祐近前,柔声道:“谢小侯爷安。” 谢泠祐一揖:“荣安郡主安。” 那贵女又道:“我阿兄时常念起与侯爷的同窗之谊,等他回了长安城,侯爷定要来府上做客。” 这厢还没等谢泠祐应下,那厢又出来一位带着幂篱的贵女,昂首阔步,先声夺人:“定远将军劳苦功高,乞巧节都回不来长安城,可却偏偏流年不顺,焦头烂额的剿匪,也打不了胜仗。倒是我阿兄屡战屡胜,近日便可回到长安城复命。” 她转头瞥了荣安郡主一眼:“等着定远将军亦不知何年何月,谢小侯爷不妨先去我家做客吧。” 谢泠祐对她一望,淡道:“乐怡郡主安。” 那贵女浅笑了一声:“谢小侯爷安。” 先前的荣安郡主,虽人在幂篱下却也囧的慌,自是不会退让,回道:“谢侯爷,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人得道,什么升天。” 谢泠祐自是没有言语。 荣安又对乐怡道:“今日天暗,妹妹走路多瞧着脚下,头昂的太高,小心摔跤。” 好个剑拔弩张的场面!沈熙薇穿到唐朝,还没见识过贵女当街掐架,直呼不可思议。 可一旁的莺歌却神色淡然:“这二位连我们在东都亦有所耳闻,见了面哪管场合,就是圣人面前亦要唇枪舌剑一番。” 她又低声对沈熙薇道:“这亦是因着现下的时局,先前说话的荣安郡主是先帝的亲侄女,李馥嫣,李家的郡主,后面来的乐怡郡主是圣人的亲侄女,武攸岚,武家的郡主,若说这二人还沾着点亲。” 怪不得硝烟四起,现在正值高宗李治驾崩之后,武则天登基之间垂帘听政的时间,武李二姓之间都隐隐为着日后的权柄明争暗斗。 莺歌又鬼鬼祟祟的和沈熙薇耳语:“这二位郡主先前都托人暗示过我们夫人想和小侯爷结亲,夫人暗自问过小侯爷的意思,侯爷是婉拒了...” 沈熙薇连连点头,这二人想与谢泠祐成亲再自然不过,一来是谢泠祐自身条件却是不错,妥妥的长安城第一梯队高富帅;二来是现下武、李二族恐怕都想和身在东都的洛下旧族交好,作为自己政治上的强大助力;这三来嘛,可能就是这二位掐惯了,见着什么都得争一争。 可风月情/事是别人的事,摆摊赚钱才是自己的活儿。 “乞巧”仪式一结束,第一波人流便开启了,千等万盼,等的便是这一刻,沈熙薇不再吃瓜看戏,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大干一场! 15、七夕买卖货要抓紧 她面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耐心对各位女郎讲解口脂的色号,并将先前准备好的试用装和铜镜拿出来,现下的管状口脂都是取涂的,不沾唇,没有卫生问题。 因着本钱少,产量低,一直在平康坊小范围售卖,东市上从前并没有管状口脂这稀罕玩意儿,所以很快便吸引了女郎们的目光,尤其这样包装精美的“限量版礼盒”在大唐还未曾有过,更是赚足了噱头。 沈熙薇的摊位前人头涌动。 她面带微笑的推销:“对,此唤‘乞巧节限量版口脂礼盒’,意思是只有今天有,过了乞巧节便没有了,女郎手中这款整个长安城只有十盒。” “玫瑰花样鹅黄丝绦的是内里颜色偏浓郁些的,最合适您这样美艳的夫人。” “是新近流行的色号,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洛儿殷都有,可以试涂,保证润泽。” “各样双支的也有,但建议女郎买双份礼盒,送给闺中密友岂不得到了双倍快乐?” “四盒吗?4000钱,价格童叟无欺,但可以另外送给女郎轻粉,新进的舶来货。” 沈熙薇天生便是做生意的材料,自有一番八面玲珑,一群人围着,她也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阿罗则负责胡姬市场,一来是她的胡人外貌涂了本次专为胡姬定制的半边娇很好看,是个活招牌,二来她也能和胡姬们说几句家乡话,所谓老乡见老乡,自是多了几分亲切。 二人热火朝天的售卖了一波儿,等到第一波忙碌过后,口脂礼盒已经销售出了大半儿。 做过生意的都晓得客人是一波一波的来,此时沈熙薇和阿罗迎来了“中场休息”。 方才讲话太多,口干舌燥,赶紧拿出水壶喝水。 可闲下来又想起方才的热闹还没看完,沈熙薇好奇谢小侯爷是怎样从那二位贵女之间脱身的,忍不住一脸吃瓜神色的往方才方向望去。 这一望可倒好,与谢泠祐撞了个四目相对! 他人虽未脱身,面色却甚是悠然,沈熙薇有吃瓜看热闹的心,就差没抓起一把瓜子了。 她满脸的幸灾乐祸的吃瓜模样,都被谢泠祐那双星眸捉了去,他微微蹙了蹙眉,沈熙薇察觉他神色不悦,知晓心事被他看了去,赶紧扭头避开。 可显然还是晚了,这位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主儿,也不吃亏。 只见谢泠祐低声对那二位郡主说了句什么话,那二人便齐刷刷的转头望向沈熙薇。 吓得她赶紧咽下那口水,堆出个笑来。 因着距离近,那二位郡主已然行至她的摊位前,沈熙薇头皮发麻,升斗小民可惹不起大人物。 谁知这二位郡主竟然出人意料的亲自挑选起口脂来,对于这样身份的贵女平时如此琐事大抵由下人来做,她们只顾着在旁指挥,今晚不知道谢泠祐和他们讲了什么话,竟成功安利了她们买货。 沈熙薇一边殷勤的为大客户做好服务,一边给谢泠祐扫过去一个温柔的目光,这是为了求和,希望这位别计较自己方才的幸灾乐祸,千万别趁着这机会给自己出难题。 谢泠祐面上只拿眼尾扫了一下沈熙薇,可耳朵根却“刷”的一下子红了。 幸亏有这夜色掩着,倒是无人察觉,花灯明明灭灭,夏日的挽风轻抚,不知为何方才的美目流转令他心间荡起了一份涟漪,他眸色微颤,轻轻滑动了一下喉结,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沈熙薇忙着卖货,自然没有瞧见,按说这二位郡主本来不是沈熙薇的客户群,她本金有限,目前做的是中高端产品,用料配不上这二位的身份,产品自是入不了她们的眼。 许是受了谢泠祐的安利,许是沈熙薇的管状口脂颇为新巧,这二人倒是并未嫌弃,反而颇为认可的挑选起来,荣安郡主拿起一管口脂放在鼻下浅嗅,又对沈熙薇道:“香虽一般,却有趣致,还有多少盒,我都要了。” 乐怡郡主听了此话,轻哂道:“嫣姐姐就这么喜欢夺人所爱吗?姐姐中意的,刚好妹妹也中意,莫不是姐姐仗着财大气粗欺负人。” 荣安郡主人在幂篱下看不见神色,可本来拿着口脂的玉手却使劲捏了口脂管儿一下:“若说财大气粗,哪里比的上妹妹府上,不过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先就是先,这口脂是我先看中的。” 她把“先”字拖得很长,“先来后到,”这话说在李武二姓之间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乐怡郡主的声音明显露出不悦:“明明是一并来的!你却非说这样的话!那便能者居之,我加十两银子,娘子,你把口脂统统卖给我。” “我加二十两!” “我加三十两!” 沈熙薇听着加钱应是开心的,可眼下这场面她又着实开心不起来,卖谁都要开罪另一位,这二位又不是她能开罪得起的,此时倒能体会出方才谢泠祐的左右为难。 沈熙薇认怂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远远的冲着谢泠祐投去求救的目光。 谢泠祐见了,只觉得心里好似有只小猫的爪子——痒痒的狠,如此损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办法,他觉得毫不划算,决定认怂放弃,这一局倒是没僵住沈熙薇的“军”,二人你来我往几场眉眼官司下来,都讨不到便宜,聪明人不会“两败俱伤”,都打算偃旗息鼓。 于是他星眸微弯,踱步过来,便听沈熙薇在那转圜道:“儿看身姿风华,只觉乐怡郡主娇艳无双,选玫瑰花样的最衬风华,荣安郡主淡雅高贵,兰花型礼盒更显气质。” 这二人听了虽然颇为赞同,但牵扯至此,虽是没有再坚持“包圆”全场,却也都未成松口,气氛一时陷入了僵局。 直到谢泠祐轻声道:“某以为这女郎说的有理。” 二人听了才明显受用,一时间都娇羞起来,况且谢侯爷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最后还是荣安先开的口:“那就依着谢小侯爷的意思,选兰花的吧。” 乐怡也买了玫瑰的。 二人终于达成了和解,各买了一盒口脂后,又各自给了沈熙薇五两银子赏钱。 “五两银子可真不少了!无本无力白白得来的!”沈熙薇对着银钱,从来没有脾气,拿着十两赏银对谢泠祐嫣然一笑,表示友好。 不知是不是天色太暗,她花了眼,竟好似隐约瞧见这冷面侯爷的耳朵尖微微泛红了。 嗯?!! 但沈熙薇没来得及细想,谢清音便带着莺歌过来了,几人说了些话,便把方才的事打岔过去。 后来谢清音又买了两盒口脂,才拉着二位郡主别了沈熙薇,一并往夜市深处逛去了。 沈熙薇顺着他们走的方向望去,实在很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琳琅满目的灯,鳞次栉比的货——琥珀色的镶鸡油黄细框小瓷碗,葱绿色包金的簪花,一堆一堆包着纸袋的果脯蜜饯,各色的胭脂水粉,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织锦的香囊,西域风情的帽子,昆仑奴的面具,还有穿梭在夜市中提着鲜花叫卖的花娘1... 沈熙薇这边货卖的快,便盘算着一会儿都卖光后也要和阿罗去前面小吃街转转,消费消费,毕竟今日赚了不少银子,至于究竟赚了多少,她还得仔细算算。 原有本金2万多钱都投在了货里面,口脂这次做的都是中高端产品,进原材料的价格是60文每管儿,进了三百管原材料用去一万八千钱,另外还有定做礼品包装盒,租赁摊位费用,交通饮食等等,几乎是把所有钱都搭在里面了。 这几天而人共计做出来三百管口脂,做成七十五个礼盒,刨除送给赵五娘的两盒,拿出售卖的共计七十三盒。 每盒1000文钱,现下已经卖出了四十五盒,四万五千钱到手了,又加上方才那二位贵女赏的十两银子,共计有存款五万五千文! 现在全部身家,五十两银子还多一点儿! 沈熙薇眉开眼笑,要说化妆品行业,还是暴利啊! 她正思索着,便迎来的第二波客人,这波与第一波客户却大不相同了。 第一波客人来的早,都是来“乞巧”的年轻女郎,对于管状口脂需求量大,因此卖的颇快。 第二波客人便是成了家不用讨巧的,许多是携家带口的,又有老人、孩子、小郎君,人流虽大,却不是客户群体。 对管状口脂感兴趣的很多是新妇,相比较未出阁的娘子,便精打细算了一些,多数会还价一会儿,这时候进的那波轻粉便起了作用,也有家境殷实的,一口气各种色号都买了一盒,身后跟着的仆从接过一大摞的货品抱在怀里,女主家只负责逛逛逛,买买买。 但如面前这位阿翁一般,须发花白,还蹙着眉认真挑选的却是头一份。 16、赚了钱了! 那阿翁问起话来也颇为专业:“娘子,这朱砂点注可是在晒蜡之后?” 沈熙薇笑笑,却并未言语,倒是阿罗怕冷场道:“阿翁好眼力。” 那老翁便好似解开个大疑惑一般,点点头,也不议价,一口气买了六盒口脂,说是家中女眷颇多。 沈熙薇略微思量了一下,终于没有多言。 阿罗已然收下了银子,又把口脂礼盒给装好了。 送走了老翁,阿罗还赞许他顾家,沈熙薇对此却并未多语。 后来的管状口脂购买者中竟然还有好几位这样的老翁及中年郎君,看的阿罗都心生疑窦:现下长安城中的中老年男子都这样顾家了吗? 可人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细想,不管怎么说,货是售卖的极快,不过亥时便全部售尽! 沈熙薇主仆二人这把□□,得了好收益,面色上也轻快不少,她眼睫微弯,笑出个小梨涡:“阿罗,咱去钱庄把这些银子铜钱都换成银票,买好吃的去!” 阿罗一边收拾摊子一边欢喜道:“娘子,要么我们俭省俭省,存钱买个宅子?” 沈熙薇啧啧,阿罗可真敢想啊!租房子的事儿都没影子呢,还想买房子,现下,长安城差不多的宅子买下一套要五百两银子呢! 口脂礼盒今日赚了七十三两银子,外加上二位郡主赏钱十两,再算上零零碎碎的散装,沈熙薇共有八十五两银子了!这八十几两赁个房子是没问题了,至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嘛,现下只能说,任重而道远咯! 沈熙薇与阿罗收整好摊位,又将铜钱换好了银票,便挤在人群中往小食街上走,因着人实在多,沈熙薇怕走散了,便牵着阿罗的衣角,可却发觉阿罗牵不动。 沈熙薇一回眸,见着阿罗正望着一堆密密层层的货物出神——是卖西域瓷瓶的摊位。 那摊主穿着一件藕色对襟半旧的缺骻袍,蹲在陈列品的最顶层。 街上悬着的走马灯明明灭灭,衬出的灯影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儿,又溜到了货物上,最后终于落在了阿罗盯着的敦煌胡姬飞天舞瓶上。 沈熙薇见着阿罗这样出神,疑心她是想家了,便上前询问那摊主瓶子的价格。 摊主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丘壑纵横,沈熙薇不禁想起了前世看过的小说中那句话: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但本地的摊主显然没看过这本书,并不为意,还竖起一根手指道:“1000文。” 阿罗听的直翻白眼,觉得价格实在太贵,要拉沈熙薇走,沈熙薇却不依她,打着手势与摊主讨价还价,终于以750文成交。 沈熙薇付好了钱,又将瓷瓶递给阿罗,阿罗神色欢喜,可嘴上仍心疼着钱:“也不能吃也不能喝的,娘子买来做什么。” 沈熙薇一笑,还伸手捏了一把阿罗的小脸蛋儿,在她耳边柔声道:“买来哄我家小阿罗开心的。” 这有点“渣男”的浪荡做派,却把阿罗逗笑了,沈熙薇也跟着笑:这些日子多亏能干的阿罗,正想着给她送礼物,就遇见得意的了,如此,甚好。 她这样思量着,目光又落到那新买的胡姬舞瓶上。 阿罗抱着那瓶子,沈熙薇上下打量一番,竟然觉得画上跳舞胡姬和阿罗有八九分像! 啊,这?莫非异域的美人儿都长相相似?沈熙薇有点抠头,可这念头只在她脑中闪了一下,便被热闹欢欣的气氛冲散了,她和阿罗挤在人流中,随了大流儿往小食街行去,然后便被热闹和美味吸走了魂儿。 小食街里简直是一派欢腾!把酒吟诗的、翩翩起舞的、胸口碎大石、顶碗吞剑的,还有看口吐火圈的,好一派热闹! 吃食也琳琅满目,胡麻饼、槐叶冷淘、杏仁饧粥、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一切一切,应有尽有。 沈熙薇忙活了一晚上,此时是真饿了,迫切的想吃碳水化合物与肉,可巧一旁的“古楼子”便出锅了! 《唐语林》中说:“时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为‘古楼子’。” 显然,这是一种加了羊肉馅的大胡饼,夹层中还放了花椒、豆豉等作料,表面上涂着油脂,吃起来又酥又香,味美异常。1 溢满了肉汁的内馅混合着油脂,汩汩的流入口中,把沈熙薇香的呦!囫囵着就吃完了一大块,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又买了个羊肉酥饼和阿罗分着吃。 羊肉酥饼是用生姜汁作为烙饼的佐料制作,饼身是空心的,因此格外酥脆,一口咬下浓郁鲜香的羊肉汤汁伴着酥脆的饼皮带来了饱足的享受,幸福感立时提升了几个高度! 人间烟火最能抚慰人心,人吃完了咸的就爱吃甜的! 沈熙薇四下张望,看见一家名唤卢记花糕的招牌下面排队的食客最多。 想起这熟悉的名字,莫不是? 她拉着阿罗上前,果然是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卢小郎君察觉有人瞧他,一抬眸见是沈熙薇,眼眸一弯,露出个和善的笑来:“多日不见,娘子想用些什么花糕?” “卢郎君现下做的是什么?” “金银夹花平截。” “瞧着不错,就要这个,再来一份龙凤水晶糕。” 卢小郎君的花糕铺子旁摆了长凳,沈熙薇和阿罗寻着最靠内的位置坐下来,这位置恰巧离着卢郎君最近,能看见他做糕饼。 他生着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做起吃食,及其细致稳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把面团擀成个薄皮。 又在上面放置了剔好的蟹黄、蟹肉,再卷成一个长卷子,用刀切成小段,卷子的横断面呈现出黄白交织的颜色甚是瑰丽,金银夹花平截这名字便是如此由来2。 花糕做好要端上锅蒸熟,因此先上桌的是一笼既好看又好口彩的水晶龙凤糕,这是糯米做成的糕饼,糕面用红枣镶嵌出龙凤的形状,蒸熟以后,糯米爆花,其色白亮如水晶,配上红艳艳的枣子,自有一番锦绣3。 沈熙薇夹起一块龙凤水晶糕浅尝,糕饼质地软糯细腻,糯米清香红枣浓甜,最合适吃过咸食以后打牙祭。 一块糕饼下肚,又饮了一杯茉莉花茶,依旧是卢小郎君赠送的。 大抵是因着本朝人吃茶尚喜爱加了花椒葱姜猛煮,卢郎君深觉知音难求,相见恨晚,每次见了沈熙薇都要送上一壶茶。 沈熙薇品后,盛赞道:“郎君的茶艺精进神速。” 卢兆安听了眼眸一亮,又讲起茶经来:“上次听了沈娘子所言,茅塞顿开,理出一些茶道来。” 卢郎君便和沈熙薇详细讲了自己的参悟:先将掰碎的茶饼均匀的烤上两回,越干燥越茶越香。放凉后再把茶叶倒进专用的茶碾子中,碾成花粉状,最后倒进茶罗子筛一边,再将细粉收好,拿来煮茶4。 沈熙薇听了,也将后世在书中看过的茶道分享:“若是郎君能用山泉水煎茶更佳,江河水次之,井水最差,再用特制的风炉、上好的炭、专用的小锅釜烧水,等到水面有鱼眼纹微微放声的时候,叫初沸,可在水中略加些盐5。” 卢郎君恨不能拿小本本记好,真心实意的盛赞:“沈娘子于饮茶一道,卢某远远不及啊!” 沈熙薇摆摆手:“儿不过是读过些关于饮茶的闲书罢了。” 卢郎君求知若渴:“还望娘子告知是何书?” 沈熙薇想想,现下可能还没有,但很快就有了,便是一位姓卢的茶圣,写了一本... 等等,卢郎君姓什么来着?!! 难不成便是唐朝出的那位茶圣!6 沈熙薇赶紧转圜道:“那书远不及卢郎君对茶了解的深刻,郎君何不将自己的探索写本《茶经》,分享与天下好茶之人研读。” “写茶经?”卢兆安咂摸着沈熙薇的话。 半晌,终于朗然一笑:“沈娘子高见,能遇娘子实在卢某之幸。” “郎君谬赞,儿愧不敢当。”沈熙薇说的倒是实话。 新茶饮过,金银夹花平截也上桌了,卢郎君大抵是高兴,给沈熙薇的蟹黄加的特别足,那紧实的颗粒感,在她口中沙沙摩挲,鲜香的滋味更是妙不可言。 “挣钱花可太开心了!”沈熙薇爽到爆炸。 她这厢吃的满足,卢郎君那厢也忙完了一波食客,得了空闲。 他彬彬有礼的搭话:“沈娘子今次是来乞巧的吗?” 沈熙薇摆手:“儿与郎君一样,是来赚银子的。” 卢小郎君看看天色笑道:“如此时候便收摊了,沈娘子今日定是财运亨通。” 沈熙薇爽朗一笑:“不瞒郎君,略赚了些薄银,打算回去赁个铺子开个店。” “如此便恭喜娘子了。”卢兆安说着又从货架底处拿出一盒带着包装的糕饼来,这在本朝可不多见,本朝的花糕大多是油纸一包,草绳扎紧便拎走了。 这盒花糕却用了考究的雕花木食盒装着,怎样看都是高端产品。 卢郎君笑容温和的将花糕递给沈熙薇:“送给娘子做开业贺礼。” 沈熙薇哪里好收,赶紧表示要付银子,卢兆安却道:“那不成了某强卖给娘子,不必银钱,娘子的新店开业,请卢某去吃茶便是了。” 沈熙薇明白卢郎君是以为她是好茶的志同道合之人,想交个朋友,不好扫了他的兴致,只得留了花糕,又对卢兆安报以浅笑。 如此,颇为令人欢喜的一夜终于过完,第二日一早,沈熙薇便找到赵五娘,拿了银子说想赁上次看中的铺子。 赵五娘却双手一摊:“那铺子已经赁出去了。” 她又接续道:“五娘近日帮娘子留意着,若是得了合心意的铺子再带着娘子去看。”沈熙薇有点小小的扫兴,钱终于存够了,房却没了。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有了银子,房子可以慢慢再看。 得,先去东西市进货,昨日售完了全部囤货,今日还得再做再卖再囤货。 因着阿罗的脚伤已经康复,东市离着也不远,今日也不用在家手工,于是沈熙薇就拉上来阿罗,二人一并去东市转转,进货加逛街。 先路过了卖布匹成衣的店铺,沈熙薇决定兑现承诺,先给阿罗做几身好看的衣服。 本朝的闺秀还带着幂篱,平民又不能穿着太艳,只有胡姬的衣服最好看。 胡布花纹繁复、图案细密,阿罗的新衣裳甚美。 沈熙薇带着姨母笑:“阿罗,转一圈!” 阿罗低声道:“成衣太贵了,娘子。” “好看,这件包上,不,把旧的包上,这件直接穿走。”沈熙薇玉手一挥,颇为洒脱。 自己当然也要添置些新衣裳,淡蓝色柔棉曳地长裙搭配如意云纹衫,美观大方又雅致。 掌柜娘子由衷称赞:“女郎好风华。” 沈熙薇回身道谢,又注意到掌柜娘子的口脂,质地均匀润泽,不似干胭脂能涂抹出的效果,可色号却不是自家惯常有的。 她心中一咯噔,来了! 17、遇见盗版了 面上却如常道:“掌柜的口脂甚美,想问是哪买的?” 掌柜娘子一笑,从随身的锦袋中掏出一管儿颇为精致的口脂:“此唤天宫巧,今日东市新品。” 阿罗抢先一步问道:“哪家店铺卖这货?” “便是东市有名的大店,刘记脂粉店。” 阿罗听了颇为着急,无心再试新衣,只把身上穿的买下,便拉着沈熙薇急急赶去刘记。 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细筒高贵典雅,拧开细看,筒里艳丽鲜红的颜色,与芳冽的甲煎香气一并诱人心神,除了沈熙薇从前生产的石榴娇、大小春红、洛儿殷、半边娇、媚花奴以外,另外又有许多新的色号,天宫巧、万金红、小朱龙、格双唐、露珠儿...1 这些精致的管状口脂里还加入了沈熙薇从前用不起的那些香料,沉水香、白檀香、苏和香、薰陆香... 沈熙薇见了蛾眉轻蹙,阿罗一张脸亦沉得好似隆冬。 卖口脂的娘子却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只当这二人嫌弃价格贵,有所犹豫,还火上浇油,在旁推销:“我家是百年的大店,胭脂香粉、绮罗琳琅,女郎用的我家都卖,且有十几家分店呢!在东都也有铺面。 我家的管状口脂最齐全了,不是我夸口,上至高门贵女下至市井人家,只要是女郎都能在我家选到合心意的货品,娘子你瞧,我家的管状口脂各种价格都有,这最贵的里面还加了龙脑香,就是大唐公主来了,也能看得钟意。” 沈熙薇拿着那口脂在鼻下欠嗅,却是自家没本金生产的高端产品,便道:“不知娘子家的掌柜可在店内,儿想见见掌柜。谈些生意。” 那娘子道:“我家只东市便有三家铺面,掌柜并不在留在某家铺中,娘子若有何事与我说也是一样。” 阿罗听了这话心急,刚想开口,沈熙薇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一捏,阿罗也是有眼色的,当下禀了生息。 只听沈熙薇柔声道:“实不相瞒,儿也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虽不如刘记做的这样大,却在各坊里也有几家铺面,因着从前并未见过管状口脂,今日初见觉得巧妙,十分有兴致,想和贵店拿一批货。” 管状口脂是沈熙薇享受穿越者红利创作出来的,眼下为何出现在这铺面,这位大唐售货员或许不知,但她家老板必然心知肚明,若是公然说出真相,售货员定然一脸不知情将她赶走,至于那“抄袭”的幕后黑手更会避而不见,一个“拖”字把此事解决,抑或打草惊蛇,反咬一口也说不定。 眼下大唐又没有出台专利保护法,自己的利益只能自己维护,眼下第一步便是要先把幕后黑手“诱”出来,见到人才好“行事”。 那售货员果然中计以为是来了大客户,立即热络起来:“却不知娘子要进多少货?” 沈熙薇佯装思量片刻,徐徐道:“这话也不好说,毕竟是没卖过的新奇玩意儿,许是好卖,也许是卖不动,儿还不了解市场行情,但儿的几家铺子都在平康坊和崇仁坊中,按说地理位置不错,若是货好,可先拿三百管儿试试。” 那娘子上下打量了沈熙薇和阿罗,见她二人穿得新衣十分贵重,像是有些实力的生意人,简直掩饰不住欢喜的神色! 她卖货是赚提成的,现下看着沈熙薇眼里都闪着金光:“娘子真有眼光,我刘记的货自然是好的!这长安城里再没有比我家更大的招牌了!” 沈熙薇佯装赞同:“儿想也是,所以才想见见贵店掌柜,三百管口脂并非小数目,贵店现下可有现货?若是没有,工期需要几日?款项方面可否做个账期?” 做生意资金周转方面十分重要,先付部分,留账期结款也是常有的事儿,但如此情况便不是这刘记的售货员能掌控的了,需得见到老板。 可这些事由她虽不能出面详谈,若是这单子成了,她从中穿针引线,提成却不会少赚,因此她殷勤道:“娘子说的是,却是要等见了掌柜详谈,要么娘子先里面雅间坐坐,这时辰掌柜应在前街的铺面巡店呢,过不了一盏茶时候便会到本店了,娘子今日若是得空,便稍等一会儿,喝杯饮子,掌柜便到了。” 她说着话忙招呼一个跑堂的小厮,带着沈熙薇去里面的雅间等去。 如刘记这般的大店,因着常有贵女光顾,都隔出了许多单独的雅间,面积虽不大,私密性却极好。 沈熙薇进到雅间内打量了一番,两边放着翠色的锦缎面蒲团,中间是张黄梨木的桌案,上面摆设着赤铜钻花的香炉,熏着白檀香,又有黄铜镜子,以及让贵女写购物清单的笔墨纸砚,设置的倒是雅致。 沈熙薇和阿罗在蒲团上坐下,那小厮道:“二位娘子用些什么饮子?” 沈熙薇含笑道:“两杯蔗浆,多谢小郎君。” 那小厮应下,转身出去了,他才一走,阿罗便蹙起眉来:“这家掌柜真真是个不要脸的贼偷!若说这瞧着家大业大的,想学我们做管状口脂,便去找我们买方子得了,明明出得起这笔银子,却非做这强夺的事儿,忒不要脸!” 她才说完便传来了脚步声,沈熙薇伸出食指在嘴边一嘘,阿罗只得先收了声息。 果然不久便传来了叩门声,是方才那小厮来送饮子了。 沈熙薇接过蔗浆,又摸出五文铜钱来放在那小厮手中,柔声道:“幸苦小郎君了。” 那人不过也就十三四岁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来此不过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儿,倒是第一次有娘子拿正眼瞧他,又抬眸望向沈熙薇,见她生得貌美端方,神色亲和温婉,一时间脑中不知怎么冒出来一句:“女菩萨。”心智早迷去了一半儿。 沈熙薇见状对他和善一笑,那小厮立刻整张脸涨得通红,结巴道:“无...无功不受禄...小的...小的不好收娘子的钱财。”听口音这小厮并非长安人。 沈熙薇脑筋一转,柔声道:“不过一点心意,儿也是见小郎君生得和胞弟十分相像,甚觉有缘。” 她又略微垂眸好似有所伤怀:“儿是乡间出来的,胞弟如今还在乡下,已经分别三年未见,若是还在身边,只怕和小郎君一样高了一样俊秀了。” 她说到此处,从怀中掏出个帕子,拭了拭眼角,哽咽道:“如今只盼早日做好了生意,将阿弟接到身边团圆。” 那小厮想起了自家还在乡下的阿姐,一时间也红了眼眶,不知是安慰沈熙薇还是安抚自己,恳切道:“老天怜见,娘子高才,生意定会如日中天,姐弟亦可早日团圆。” 那小厮本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话说到这里就差没和沈熙薇结拜金兰了,早就对沈熙薇的话,深信不疑。 沈熙薇见时机成熟便佯装叹息道:“多谢小郎君吉言,只是今日儿还有要事在身,若是不得见刘掌柜,怕不知这生意要到何时才有眉目。” 那小厮听了忙道:“这事儿娘子放心,我家掌柜每日都在同一时辰巡铺,几十年都不改的,娘子今日不得见,明日再来便罢了。” “只怕时辰遇不上,小郎君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将刘掌柜巡铺的时辰告知,儿也好调整时间和刘掌柜见面。” 那小厮只当作沈熙薇是来谈生意的大客户,略微思量了一下,便低声道:“那我和娘子说了,娘子可不要外传,没得外面卖货的娘子听去,坏了她的提成要找我算账。” “小郎君放心,儿绝对不说出去。” 那小厮便一一告知,沈熙薇立刻提笔记下。 末了那小厮又补充道:“其实掌柜宅邸也不远,就在崇仁坊东曲的第三家,娘子若白日做生意没得空,晚间坊门关后,我们刘掌柜一准儿在府上,娘子找去准能碰上。” 沈熙薇含笑点头,只把一切都记得明明白白,又迅速将那纸撕下,装入口袋里,面上露出个真诚的笑来:“多谢小郎君,这生意若谈成了,阿弟便可早日来团聚了!” 她说着话,又拿出了五文钱放在那小厮手中,这次那小厮倒不推辞的收下了,他以为自己帮着沈熙薇解决了亲人团聚的大难题,只觉得取得其所,况且还是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弟弟,又想起自家的阿姐,只觉得沈熙薇看着更亲切了几分,真挚道:“那某便不与娘子客气了,愿娘子早日姐弟团圆。” 沈熙薇别了那小厮后,对面坐着的阿罗眼见了这场情真意切的戏,震惊不已,感叹道:“娘子真是...” 沈熙薇笑道:“狡诈,是吗?” “非也!是聪慧!对付这样偷贼就要如此!只是娘子问他行踪做什么?难不成我俩要掳劫他?” 沈熙薇看着阿罗认真的神色,忍不住“噗呲”一笑,才要解释,便再次听见了叩门声。 木门“吱呀”一开,走进个老翁来,六目相对,大家都认出了彼此,这可不就是昨天买了一大摞子的货,还被阿罗盛赞“顾家”的那老翁嘛! 18、谈判 刘永昌见了这二人先是一怔,但也不过瞬息之间,他便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色,他瞟了瞟左右家仆,露出个诚恳的笑来,娓娓道:“刘某前来巡店,听闻女郎是想来照顾刘记生意的,不知相中的是何产品?” 刘永昌老谋深算,此时竟一脸与沈熙薇初次见面的神色,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实上他昨夜在沈熙薇那买回管状口脂,火急火燎的整夜没合眼,加班加点的“抄袭”出一批货来,虽说数量微少,可却今早就放到自家店中售卖,为的便是防着日后有七夕节在沈熙薇之处买过的顾客,质疑管状口脂非刘记原创之时,模糊时间差——不过差了一个晚上,怎么仿制得出来! 至于为何是为了堵顾客的疑问,而不是为了防着沈熙薇找上门来,则是因为他从未把把沈熙薇当成过一盘菜: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娘,寒酸得很,无权无势亦无钱,就算刘记“偷了”她的点子又如何?她敢以卵击石,找上刘记大门吗? 就算遇见个性子烈的,真找来了,才说出个原由,便会被自家的仆从挡出去,根本面见不到自己的面,最厉害也不过就是在这铺子里耍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又能怎么样呢,左右他人头不露,暗中叫个仆从找武侯来办事,使点钱安个“扰街”的罪名,抓去下大狱都并非难事,反正都是那女娘吃亏,怕是连自己的面也不得见,就被抓走了,这样的女娘他又有何可担心的,因此,他并未想过有朝一日沈熙薇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而且不过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便“诱”出了他来。 刘永昌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可若是以为见到自己就能“讨回公道”,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这女娘还是太年轻咯。 沈熙薇一笑:“儿将想法与贵店的柜面娘子讲过,可眼下掌柜却未知情,难不成刘记有喜欢‘隐瞒真相’的传统?” 她语气温柔,讲出的话却犀利,既然刘永昌喜欢装糊涂,她也不必挑明,暗针扎着也颇有趣味。 此话何意刘永昌心知肚明,只觉得脸面一讪,仍旧不动声色笑道:“即便说了也要和娘子确认一番,刘记百年基业,又不是今日有,明日便不见影儿的铺面,做事总要严谨些。” 此时有小厮进来给刘永昌端上了一杯冰梨汁,他接过来,饮下一口,又道:“刘某听柜面娘子说女郎有意购入我刘记独创的管状口脂售卖,深感欣慰啊,选择我刘记之人自是有眼光的。 只是这管状口脂是我刘记为了方便长安城中求美的女郎所独创,为的是回馈客户,并不为盈利,因此不批货给中间商赚差价,鄙店独售。” 刘永昌老谋深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的立场转换成了为了客户着想的诚实商人。 若是遇见个平常的女郎,敢来找的都是性子烈的,性子孬的恐怕连门都不敢上,既然性烈此时见了刘永昌所作所为,必然要气急败坏的指控,如是刘永昌厚着面皮装糊涂,更是要急火攻心,声泪俱下,若遇见性子十分犀利的,甚至动手推搡他,想要玉石俱焚也未尝可知。 那便正中了刘永昌下怀,他左右带着这么些仆从,真要动手一个小女娘哪能伤到他分毫,而辩理这事儿嘛,谁先动怒谁便输了,一个人失去理智,就会语无伦次,越发的让旁人看着像个疯子。 到时将门一开,刘永昌只需假仁假义的惋惜:“那小娘子到底还是太年轻,看着我不卖货给她,气急败坏,竟开始胡言乱语了,若说能合得上,刘某哪有得生意不做的道理,实在是这管状口脂是为了回馈新老客户多年对刘记的厚爱特意定制的,真材实料,本就没有利润,让不出来利来给二手渠道商户做。听说那娘子家境不好,为赚银钱,也是着急了。” 到时,即便沈熙薇解释进货不过是她为了见到刘永昌的权宜之计,可谁人又能相信一个出尔反尔,又态度疯癫的说谎之人呢,不过是越描越黑,越说越像疯子,吃亏的还是沈熙薇。 刘永昌只需故作大方的对围观众人说上一句:“唉年轻人嘛!一时冲动也是有的,赶走便罢了,刘某不追究了。”便可名利双收,还能无形之中为刘记打上一波免费广告,到时谁人能不对刘记掌柜的宽厚竖起大拇指,谁人又不对沈熙薇啐上一口,骂句:“不要脸的疯婆娘!” 至于昨日沈熙薇在夜市售卖过管状口脂之事,早会被这一场情绪激烈的风波带偏话题,便是有记得的道一句:“我曾经在七夕节夜市买过管状口脂啊!” 不用刘永昌出声,便会立刻有人替他反驳:“可那刘记今早便各店卖了,想着七夕节夜市也是他家卖的也说不定,再说若是那娘子有货又何必去刘记进货,刘记那么大个百年老店,难不成还能学个街边小贩儿?就是学了哪能她昨晚出品,刘记清早便学去那样快呢!” 嗯,多么合理的推测!且沈熙薇七夕节不过卖了300管口脂,才卖给多少人,长安城又有多少人,这么点声音谁能在乎呢,而在七夕节之前她的客户群是平康坊的妓子,妓子的话几人能信呢,再说她们平日出不得门,出了门也是去见恩客,可口脂的消费人群是千万个女郎,女郎听不见她们的声音,恩客对这事儿没有兴趣,最后这世上不过又多了一名被“高贵男子”逼成的“疯婆子”的女郎罢了。 沈熙薇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蔗浆,刘永昌这招“将军”用的真是恬不知耻,堪称绝妙。若是常人,还真就很快会被他逼上绝路,自是斗不过这只老狐狸,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可偏偏沈熙薇活了两世,见过许多大风大浪。 她眉峰一挑,露出个浅笑来:“如此,儿便不叨扰刘掌柜了。” “知难而退了?!”刘永昌心下狐疑,不禁抬眸扫了一眼沈熙薇,可她眼里一点儿没有面对刘永昌的愤怒、畏惧,甚至还有几分早知如此的洋洋自得,亦泛着微妙的挑衅感,这眼神,就像猫扑老鼠一般带着点儿戏谑和自在必得,这,这哪里是一个小女娘眼中应该有的,即便久经沙场的刘永昌,见了这神色心里也直发虚,背后也冒冷汗。 沈熙薇却不恋战,只留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次分解”的气场,便带着阿罗扬长而去。 阿罗并不知晓沈熙薇有何计谋,只隐隐觉得娘子好似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可出门的时候,场面的气场却明显的变了,总而言之,就是自己的情绪由愤怒、不满,转变成了一丝丝暗爽和期待。 对,期待,她近水楼台想先知后事如何,赶紧凑近了神神秘秘问沈熙薇:“娘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熙薇一蹙眉:“先雇辆马车,且得有的缠了。” 19、谈判2 过不多久,沈熙薇和阿罗便坐在了马车内,按着方才记录的时间表,比刘永昌提早一步到了刘记的分店。 等待刘永昌的空当,阿罗问沈熙薇:“娘子,我俩一会儿见了那老偷贼要说何话?” 沈熙薇神秘一笑:“什么也不必说。” 她甚至连刘记的脂粉铺也未曾进入,只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待。 因着刘永昌巡店少不得要对账盘点,自是不如沈熙薇速度快,所以他到了这家店铺之时,已经看见沈熙薇大剌剌的坐在刘记正门口的石阶上晒太阳,口中还衔着一根稻草。 刘永昌心里一咯噔:她怎么在此处? 方才问起店铺的柜面娘子,却也未曾告知她自己的行踪,刘永昌只在心内狐疑的画了个问号,加之沈熙薇方才胸有成竹的神色,让他心中起了阴谋论:难不成有内鬼? 他一下子局促起来,冷冷的扫了一眼身旁仆从,又勉强镇定心神道:“不过就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娘,有何本事笼络住我身边的人,许是刘记的名声大,她知晓一两间的位置也不足为奇,赶巧遇上了。” 他这样想着,神色才安稳了下来,路过沈熙薇身边之时,依旧含笑道:“小娘子来此处乘凉吗?日头毒辣,莫晒坏了脸面,可进店喝杯饮子避避暑,过门都是客,我刘记从不怠慢客人。” 沈熙薇听了朗然一笑,大剌剌的抬起头来:“刘掌柜高义!那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神色之间,除了讥讽,还有几分市井痞子的混不吝。 刘家虽是商贾人家,却也延续百年,家境殷实,素日卖女郎胭脂水粉之时大多是和贵女打交道,因此刘永昌实在未曾在娘子们的面上见到过如此“混蛋”的神色,莫说贵女面上未曾见过,就算是家里众多的丫鬟婆子吵架之时,也没见过这样的神色。 他一边觉得气闷,一边又有种对未知的莫名恐惧,这一照面,不过短短一瞬,刘永昌就被搅和的心乱如麻。 以至于他巡视店铺之时,竟然心不在焉,只暗自泛着嘀咕:“这小女娘是个什么来路?!” 跨越阶层哪有那么容易,前世,沈熙薇衣冠楚楚的坐在巴黎时装周之前也是“走过许多路”的,草根逆袭嘛,谁还没点故事呢。 但总体说来,她是做正经生意的人,这段便按下不表。 此时的沈熙薇,只望着刘永昌略显不安的背影,嘴角轻勾着对阿罗道:“走,下一站。” 她和阿罗又登上马车,赶往刘记三号店铺。 此次与刘永昌相见之时,沈熙薇便真的如他方才所言,大方的坐在刘记大堂中,喝着店铺提供的梅子饮,可刘永昌见了她神色却更不自然了,只皮笑肉不笑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娘子好闲情。” 沈熙薇一拱手:“承蒙刘掌柜盛情。” 沈熙薇喝完梅子饮,大摇大摆的离开刘记,可她走之后,刘永昌却沉不住气,忍不住询问柜面娘子:“她来这里多久了?和你们讲了什么话?” 那柜面娘子思索了良久:“不多的时候,也没说什么话,只说是掌柜请她来喝饮子的。” 瞥到柜面娘子目光中的探寻和疑问,刘永昌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心情忐忑的登上了马车,果然又在刘记四号店,再见到了沈熙薇。 此时,她简直反客为主,和柜面娘子聊的眉飞色舞,刘永昌面色暗沉的从她身边经过,她竟然颇有兴致的主动朝着刘永昌挥手示意,看的刘永昌烦躁不已! 现下他已然忘了自己几个时辰之前,想要故意激怒沈熙薇之时心中的章法:纷争之事,谁先动怒,谁便输! 人生气便会失去理智,做出冲动的决定,急火攻心下的行为多半是愚蠢的,令人追悔莫及的。 因此沈熙薇离开四号店铺之后,愤怒的刘永昌终于颇为心急的抓着柜面娘子厉声询问:“她有没有讲过是非?!” 那柜面娘子眨巴眨巴眼睛,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战战兢兢道:“那位娘子只是讲了些她家乡的趣事。” 刘永昌听后局促不安的心灵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可那柜面娘子又道:“也说了掌柜独创的管状口脂,她们家乡从前有类似的。” 刘永昌红着眼睛扫过去,那娘子吓得赶紧找补:“但她说还是不一样的,和我们店的管状口脂有差别的,还,还买了两管儿...” 刘永昌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直跳。 等到他在刘记五号、刘记六号、刘记七号再看见沈熙薇之时,脸色已经由青转紫,由紫变黑,毫无生机可言,绝说不出招呼沈熙薇的话来了。 而各个铺子人来人往,刘永昌又如此反常,柜面娘子之间少不得闲言碎语一番:“这小娘子整日跟着刘掌柜是要做什么?” “传说是要买管状口脂,可怎么看都不像那样简单。” 又有人接续:“其实那管状口脂,我昨夜在七夕节夜市倒是见过,就是这小娘子卖的。” “怕不是看错了?刘掌柜可说是他独创的。” “错不了,就是这小娘子,她容貌甚美,气质高华,可不是一见能忘的面容,再说她身边还跟着一名胡姬,哪能记差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这话说的倒是,长安城的胡姬都出没在西市或是秦楼楚馆之中,要住也是住在老远的义宁坊内,要说和本朝女郎一并在夜市摆摊卖货的,当真是不多见,却是不容易记错。 其实人们就是如此,越是遮掩着要猜的“戏码”,越是会让人产生强烈探究的心思,不过大半日时间,风言风语已经传开,有聪明的早就猜到了七八分意思。 这让刘永昌十分难受,他没买沈熙薇的方子,可不是因为差那几个钱,他是一眼看中管状口脂新奇,大有可为!说是刘记独创才能给顾客留下深刻印象,大比例抢占市场。 其次,也是因着虚荣心作祟,他是刘记的第三代掌舵人,每日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口碑却永远赶不上第一代开创者有魄力,赶不上第二代守业者有创新,年逾半百,别人说到他,还是刘家的少爷,投胎到殷实之家的好命人。 “好命人”有好命人的苦恼,这最大的苦楚便是一辈子也跳不出祖辈的影子,直到他看见沈熙薇独创的管状口脂,心中蓦然澎拜起来,可一方面却又恨道:“凭什么我一生都想不到的,她一下就想到了!” 他这是看不见沈熙薇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的奔走讨生活,只看见旁人有的,看不见旁人付出的便容易心态失衡,他一下子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打算拿来主义,抢走别人的创意,让别人死在路上! 这自然是不厚道的无耻做法,可他偏偏这么做了,主要原因也是没瞧的起沈熙薇,认定了她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可如今见着沈熙薇并非他想的那般好拿捏,心中已经隐隐泛出些烦躁,只想着早知如此,不如给她些银子打发了,免了这场事端。 却未曾想过不厚道的一开始便是自己。 他只觉得风言风语让他十分难受,可却又没人拿到他面上来问,总不好凭空无故的抓住一个人便去辩解,不过大半日时候,他与沈熙薇之间的形势已经调转,哑巴吃黄连,心中气闷不已的是刘永昌。 沈熙薇就像话本子里阴魂不散的鬼魅,刘永昌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都是她那张脸,巡了几十年的铺面,他只觉得今日格外漫长难熬。 忽而又惶恐了起来,断定沈熙薇是认识内鬼的,莫不然这十几家店面总不能都凑巧遇上了,又疑心她会不会也知晓了他府宅的地址,坐在他家门外等他。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惊,又转念想到他家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就算她等在门外,只要不理会便可,难不成她还能坐在门外一晚上!再说,真坐上一晚,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他这样想着便决计让她在门外苦等多遭些罪,便喊车夫掉头去了食肆酒楼,打算用过暮食再回崇仁坊去。 沈熙薇跟了刘永昌大半日,直到东市都关了门才又钻进马车,因此暮食只让阿罗随意买了两个萝卜猪肉馅的包子。 沈熙薇咬了口包子,猪肉里面的葱姜末,加的有点多,辛味重了一些,萝卜倒是不错,爽脆可口,外皮也算宣软,能将就着吃。 她才咬了一口包子,便听阿罗问她:“娘子,现下我们要去崇仁坊刘家吗?” 沈熙薇口中塞着包子,倒不出空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是要去那老贼汉家门口等着吗?我们跟了他大半日,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阿罗想到刘永昌午时的得意和黄昏的丧落,心中爽快,面上不禁露出个笑来:“只是这下他有了防备,崇仁坊的私宅我们进不去,怕是要在门外守住整夜了,虽是盛夏,不怕冻着,可流落街头也是遭罪,不如娘子先回去,我在她家门外守着,明日再与娘子去他铺面汇合可好?” 沈熙薇听了这话,赶紧对着阿罗摆摆手,又忙拧开水壶饮下口水,把那包子咽下,才回道:“去他家堵着,明日还去铺面堵着,如此遭罪所图为何啊?” 阿罗不解:“可今日他已经明显害怕了啊,难道不该再接再励吗?” 沈熙薇一笑:“他就算有点心慌,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范,不过是个开局先来个心里战,压压他的锐气,让他慌一慌,即便堵他个十天半载,他烦得紧了,左不过是赔些买方子的银子给我,那本就是我应得的,现下我用了颇多力气,哪可能这样便宜了他,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阿罗听的一愣:“那,那崇仁坊刘家,我们还去吗?” “去啊!” “不是说再堵他也没用嘛。” “堵他是没用,但我要的,是堂而皇之的进到他家正堂,找他娘聊聊!” 20、登堂入室 刘永昌的阿娘王氏已经年逾七旬,早不在生意场面上走动,本朝人结婚生子早,刘家如今已经四世同堂,连王氏的重孙都已经在年头娶亲,她已然是当老祖宗的年纪。 可这家的主心骨儿却依旧还是王氏,想当年刘永昌的阿耶去世早,刘家那么大的家产,分家时也少不得一番撕扯,当年二十出头的老太太,孤儿寡母与几房叔叔妯娌拉拔下来,竟然震住了场面,一丁点儿没吃亏。 后来养活独子照看铺子,还把刘记越做越大,从开始只经营胭脂水粉到后来连着绮罗琳琅一应拿下,还把分店从长安城做到了东都洛阳,这份心思魄力,并不是刘永昌能比得上的。 夏日的黄昏彷佛只是一瞬间便来了,等到晚霞将天幕闹得金丝交错之时,沈熙薇和阿罗终于到了崇仁坊中。 马车停住,碧色的车帘一掀,露出沈熙薇的一张俏脸来,她提步下车,面前便是一座巍峨华贵的府邸,高耸的外墙,石雕的瑞兽,朱红的门柱,黄铜的门环,气派的乌头门上还挂着块烫金的匾额,上书:瑞安侯府。 阿罗随着沈熙薇下车,一抬头见着了瑞安侯府的高门,不禁怔了一下:“这!太气派了!” 放眼望向宏伟的侯门,阿罗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胆怯来,要么说民怕见官儿呢,这一扇大门,都有两人多高,人在门边,自显渺小,身份上的云泥之别昭然可见,还没开口说话,便矮了别人八分,这口便不敢开了。 殊不知这还不是侯府的正门,瑞安侯官居三品,正门冲着大街开,对着坊内的不过是人家的偏门。 阿罗心中有点打怵:“娘子,我们不是要去刘家吗?来瑞安侯府做什么?难不成要求着谢侯爷为我们主持公道?” 沈熙薇“噗呲”一笑,此等小事找瑞安侯,就好比后世在市场摆摊做小买卖遇见点纠纷,就要求着国/防/部长出面解决一样离谱,这样离谱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干,且人家也绝不会管,差的太远了。 至于这高门嘛,沈熙薇今日却得敲上一回,虽然她要找的不是谢泠祐。 “铛铛铛。”沈熙薇拉响了门环。 大门一开,出来的是个灰衣仆从,他瞥了一眼沈熙薇:“你是何人?来瑞安侯府作甚?”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儿是府上莺歌娘子的朋友,有点东西想交给娘子,不知小郎君可否行个方便?” 她说着话便递过去一个锦袋,里面是各色的口脂,本来是给自己留的,都没用过,如今派上了用场。 那小厮拿着锦袋摸了摸:“里面装的是何物?” “女郎用的管状口脂,昨日郡主也在儿这里买过。” “原来是素日给郡主供胭脂水粉的。”那小厮自语了一句。 沈熙薇赶紧趁机递过去半两银子,侯府的家丁,使钱也不能太寒碜,本朝小官的收入不过每月一两半奉银,半两银子给个家丁,绝对拿得出手了。 那家丁捏捏手中的银子,露出个笑来,神色也比方才亲切了不少,沈熙薇趁热打铁:“劳烦小郎君,若是能得见莺歌娘子便更好了。” 那家丁将银子收了,回道:“我且说说试试,至于成与不成的可说不准。” “多谢小郎君。”沈熙薇一揖,便等在了门边,那家丁转身去了。 要说瑞安侯府这样的门第,往来采买之间,本就大有利润可言,主人家又看不上商贾,以至于素日里那些商贾,时长给主家身边亲近的婢子送礼结交巴结都是寻常之事。 只不过谢家从前是雄踞东都的旧族,才过来长安没有几日,因此来到长安城之后,找莺歌“联络感情”的商贾,沈熙薇还是头一个儿。 那家仆自不是第一日当值,对此等事情早就见怪不怪,来给莺歌儿献殷勤的,少不得也得给自己些好处,今日这女郎出手倒是大方,是个可结交的,便想着尽量把事情办成,因此,他这一趟格外上心了些。 他等在内院前探头探脑了半天,见着个熟面孔,才含笑上前搭话:“春桃姐姐。” 来人是个有点品级的丫鬟,见了这小厮一转头道:“你进来干嘛?” 那小厮堆上一脸热络的笑来,凑近春桃轻声道:“莺歌姐姐,此时得闲了吗?” 谢泠祐从洛阳来到长安是得到了武后长女的消息,因着怕节外生枝,简行而来,只带了胞妹谢清音以及婢女莺歌,管事儿吉祥一并来到洛阳,现下的家仆都是到了洛阳以后武后赏赐过来的,情分上自然和自幼服侍在身边的大有不同,莺歌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侯府第一的大丫鬟,在侯府下人中很有些威势。 春桃听见那小厮打听莺歌,压低了声线道:“郡主今日去了乐怡郡主武攸岚府上,说是后日有个什么园会,且得商议准备,一早武家人便来接走了,且得用了晚膳才得回。没带着莺歌去,她今日倒是清闲。” 莺歌虽然年少,却是家里夫人看中才从洛阳带过来的,素日里面上活泼实质上心中却是有主意的,夫人安排也是为了看着郡主的。 可谢清音如今人到了长安城,总有潇洒一番的心思,武攸岚便又是贵女里的“前卫”人儿,谢清音怕是有出格儿的事儿,莺歌给夫人打小报告,因此便没带着莺歌。 春桃说完了话,蹙眉道:“好好的不去看门,跑来打听这些做什么?” 那家丁赶紧拿出半吊钱来放在春桃手上,又将沈熙薇给的锦袋交与春桃:“外面来了个商贾,说是从前给郡主供胭脂水粉的,想给给莺歌姐姐送点东西,我看她那意思,是想着最好能和莺歌姐姐见上一面。” 这样的交易大家心照不宣,春桃收下了那半吊钱,又打量了一眼那锦袋:“莺歌现下倒是无事,我去帮你去说说,见不见的,可保不准儿。” 那小厮赶紧殷勤道:“那便劳烦春桃姐姐了。” 莺歌打开了锦袋见是管状口脂之时,心中便知晓来人是沈熙薇。 莺歌来到长安之后,还没有和商户之间建立关系网,想着沈熙薇做人颇为识趣,可以试着交往,便道:“见一见吧。” 春桃含笑应了,转身就要出去通传,可莺歌却又唤住了她:“你莫去了,我自个儿到门口去见她。” 她说着话,便起身了,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往门口去了,真说起来,她和沈熙薇不过见了两次面,聊过些无伤大雅的家常话,谈不上了解,现下主家不在,自己往府里领不明不白的人,终究不太合适。 她从府内走来,见是沈熙薇好好的立在一旁规矩的等着,心下觉得是个明白人儿,便开口道:“沈娘子。” 沈熙薇一抬眸,莺歌笑道接:“我正想着昨日与娘子聊的开怀,娘子便来了,可见是老天爷赐的缘分,但娘子怎的又再送东西呢,昨日的口脂钱我还没给你。”她说着便要掏钱。 沈熙薇赶紧拦住,既然莺歌肯见自己,便是审时度势之后打算继续接触了,所以她开门见山道:“我的好娘子,你可别莫说外话,儿今日真真是来给娘子送礼的,实在是有些事情非求着娘子帮忙不可。” 莺歌听了,略一蹙眉,面上却只道:“嗐,沈娘子说的哪儿的话,莺歌也不过是个下人。” 沈熙薇自然知晓莺歌不可能一口答应,但既然愿意出来,肯定是想听听她的说法,便道:“娘子自谦,儿不敢信,要说郡主千里迢迢的把娘子带到长安城来,自是看中娘子,把娘子当主心骨儿的,儿不过做些市井生意,娘子的面子都使不完了。” 沈熙薇这话讲得极妙,一来捧着莺歌她自然受用;二来也说明白了来意,她是知轻重的人,只是小买卖的事儿。 莺歌自然是能听懂话的,她心想先从小事开始办办很好,有个和关系户熟悉的过程,便笑道:“沈娘子的事且先说出来听听。” 沈熙薇便把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和莺歌讲了。 莺歌听完心里有了数,虽说刘家生意做的大,但到底是商贾人家,与侯门之间云泥之别,这点子小事儿她敢插手:“沈娘子说的刘记郡主从前在东都没少关照他家生意,想不到竟和沈娘子闹出了嫌隙,莺歌去帮着说和说和解开误会?” 莺歌自然知晓没有误会,不过是刘家看沈熙薇弱小,想抢她的,她以为沈熙薇是想找她做个中间人,让刘永昌把方子钱给付了。 “不敢麻烦莺歌娘子一手拖两家,参合进乱事儿,只求娘子带儿进到刘家,与他家的老太太见上一面。” 莺歌听了这话,心下略微震惊,想着沈熙薇果然有几分胆色,单枪匹马的便要去找刘家的掌家去谈,可转念又觉得刘家这种在行业内有头有脸的,哪会轻易承认自己仿冒别人的,真心劝道:“娘子即见到了老太太,不一定好说话。” 沈熙一揖:“儿想一试,求娘子帮忙。” 莺歌看她态度坚定,便不想多劝,沈熙薇张口求她一遭儿,人都见了,总要帮她一把,也好借此机会看看她的本事,左右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便应下了。 不多时候,沈熙薇的马车便停在了刘家门外。 刘家的小厮,听到莺歌报了瑞安侯府的威名,急着跑去报信儿。 老太太此时正在修剪她的文竹,小铜剪子一点儿一点儿剪下长歪的竹叶,翠绿绿的一片,堆在乌木的桌案上,她听了家丁话,手中的活儿却未曾停下,只泰然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侯府来人了,又不是侯爷来了,请进来不就得了。” 21、见招拆招 小厮邀请沈熙薇入内,莺歌却没跟着,她与沈熙薇道别:“今日便不陪沈娘子进去了,看天色郡主应是要回了,我们做下人的,素来只有等主子的份儿,没有让主子等的道理。” 沈熙薇一揖,往莺歌手中塞进二两银子:“劳烦娘子陪我这一趟了,回去路上买杯饮子喝。” 莺歌将银子捏在手中:“来日方长,咱们且得处着呢,沈娘子不必总是客气。” 这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莺歌和沈熙薇总共见过两次面,只一个萍水相逢,要谈情谊为时过早,如今试探着接触,也不过是觉得沈熙薇有这个眼色。 若是从前在东都,她手头宽裕时,不见得看上沈熙薇这样的小商贩,可随着主家迁往长安城时,做下人的不好拿着太多体己,那些珠钗琳琅便都存在了东都,因此现下手里并不宽裕,长安城中新奇的玩意又多,沈熙薇门户虽小,可自家主子却对她印象颇好,温仪郡主性子仁善单纯,买东西很重视商户的品行。 沈熙薇行事慷慨体面,颇懂分寸,莺歌心中很是得意她,想到日后如能长期合作必然会很顺心,她决定再给沈熙薇一个信息:“那我便不和沈娘子多聊了,我们郡主心善,后日要去悲田院探望孤儿,我且得准备些东西,有一番忙碌。” 沈熙薇一揖:“多谢莺歌娘子。” 莺歌说起这话,不过是想着让沈熙薇有机会多在郡主面前刷刷存在感,混个脸儿熟,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成为了沈熙薇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刘家大门外各人的心眼子活络的热闹,刘家大门里的老太太,这会儿倒也没闲着,听说瑞安侯府温仪郡主的贴身大丫鬟带人来了,其实她是略感惊讶的,倒不是因为觉得要摊上麻烦,老太太行走江湖多年,从来不怕麻烦。 让她吃惊的倒是温仪郡主来了洛阳,刘家竟然毫不知情,反而先被个走街窜巷的笼络了去,她轻叹口气,在心中暗自感叹后继不如人。 至于今日所发生之事,她倒早就心中有数,这宅子里的下人大抵和刘记店里用的人有些亲戚,而流言蜚语又传的最快,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表面上不管事儿,可心里却对一切门儿清,思量着沈熙薇不过大半日功夫,便能撬开刘家的大门,登堂入室的与自己谈判,不禁感叹:“后生可畏。” 可感叹归感叹,办事是办事,老太太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拿捏住的人,这边虽然看着瑞安侯府的面子让人把沈熙薇请了进来,可莺歌说到底不过是个丫鬟,丫鬟最大的面子便是能在主子面前多美言几句,现下看来莺歌已然站在了另外一边儿,也就没有多大作用了,让人进门已经给足了瑞安侯府这招牌的面子,至于那丫鬟,老太太倒也没放在心上,谁都知晓她不会去向主家告说这样闲事儿。 如此,老太太虽是让沈熙薇进了门,却并不打算轻易见她。 沈熙薇今日第一局打的是心理战,老太太现下便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所以家丁便只领着沈熙薇去了偏房,早有个长圆脸的妇人等在那里,她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看穿戴应是在刘家管事儿的老人儿。 那妇人见了沈熙薇,露出个耐人寻味笑来,招呼道:“娘子来的真不巧,家里的老祖宗今日下午多用了几样小点,暮食便用的晚了些,此时还未用完,烦请娘子在此等待一会儿。” 沈熙薇不卑不亢:“儿是晚辈,理应如此。” “娘子通情达理。”那妇人说着话,便传婢女端上了饮子小点:“且先用着,等老祖宗暮食用完了,便带娘子见去,若是娘子还有何需求,只管传府里的丫鬟伺候。” “劳烦嬷嬷了。” 那妇人说完话,便一溜烟儿的走了,小丫鬟见她走了,也都飞快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熙薇和阿罗二人在偏房中对坐。 阿罗不快道:“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 沈熙薇却不在乎,自顾自的吃喝起来,她拿起一块龙凤水晶糕放入口中,细嚼了一番,品评道:“不如卢郎君做得好吃,不够细腻,馅料又太甜了,有些腻口,但和暮食的包子比又强多了,阿罗你尝尝。” 阿罗无心饮食,沈熙薇便给她倒了一杯蔗浆,又劝道:“干坐着等,不如吃喝着等,人家想好了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让咱知晓即便这院子能进得来,话也不好说,断了狮子大开口的念想。” 沈熙薇这边不急,刘家老太太那边更不急,直到半个时辰后,天边儿都挂上了一撇青溶溶的月影了,那长圆脸的仆妇才近前道:“老祖宗,大爷回来了。” 老太太将铜剪子往桌案上狠狠一放:“让他来见我。” 刘永昌是被家丁在食肆找回去的,一路上已经得知了沈熙薇借着瑞安侯府的名声进入刘家要见老太太,心内是又悔恨又忐忑,早没了晌午时候小看沈熙薇的心思。 此时他立在老太太面前,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老太太只坐在红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刘永昌战战兢兢的开口:“娘,我知错了。” 老太太睁开眼,轻叹口气:“你一辈子勤勤恳恳、循规蹈矩,如今到了这把年纪怎地却犯起了糊涂?” 刘永昌抿了抿唇,心道:就是努力了一辈子都没跳出祖辈的影子,才在暮年遇见了新奇玩意,起了搏一搏的心思。 可是嘴上却什么话也没说,只依旧低着头,末了又哽咽了一句:“娘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我操心...” 老太太知他天资不高,心中有苦楚,又见他还有孝心,气也消了大半,便语重心长道:“创业容易守业难,街上的店铺每日都有新开起来的,每日也有关门大吉的,你能守住刘记的百年基业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事儿。” 往后又叮嘱了几句,见刘永昌都一一应了,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了,才让那长圆脸的妇人将沈熙薇带过来。 沈熙薇此时已经在刘家偏房被晾了一个时辰,阿罗已经从焦虑、烦躁、愤怒转成了恹恹的乏累,面上显示出一种懒得再争的疲惫感之时,才见那长圆脸的妇人过来唤沈熙薇,阿罗则依旧让等在偏房。 阿罗不依:“我是个奴仆,不让我进去见老太太是这道理,可我等在门外还不成吗?刘家的仆从都能在门外伺候着,凭什么我就不能守在门外陪我主子?” 那长圆脸的妇人瞥了阿罗一眼,心想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便冷道:“不过是刘府体恤下人,怕你站得乏,才好心给你留的坐处,你若不领情,想站便站去!” “我不领情,我就要陪着我家主子。”阿罗白了那妇人一眼,跟上了沈熙薇。 刘家的正堂里摆放着一架山水屏风,是颇为贵重的紫檀木框子,可却还嫌不够,又在上面镶了金玉,看着有点不伦不类,屏风前摆着一张大床,有点儿像后世的罗汉床,床面上铺着后软的茵褥,又摆着几案,凭几1,老太太身穿云雁细锦衣靠着凭几坐着,见沈熙薇来了,略一抬眸:“女郎好风华。”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却并未言语。 那长圆脸妇人给沈熙薇看座,又倒了杯蔗,替老太太开口:“让娘子久等了,请担待。” “不敢。” 那仆妇倒好了蔗浆便退了出去,一老一小都安心喝着饮子,并无人开口。 毕竟是东道主,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女郎此次来找老身,所谓何事?” 沈熙薇听了暗自在心中为老太太鼓掌,这心理战打的可太好了,先是把人晾了一个时辰,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进门时再大的志气,也消去了一大半儿。 再让人把气急之事对她重复一遍,一来是一吐为快,说过了情绪又会得到释放;二来嘛则无形中将二人的位置从对等的谈判,变成了一方向一方禀报,求那方做主,一下子便把对手变成了弱势方。 简简单单就让人先没了气势,这招儿真高! 沈熙薇活了两世也不是白给的,方才她不急不徐的吃饱喝得,这会子精神头正是好时候,因此朗然一笑,从容道:“儿方才见着刘掌柜的马了,刘家自有贤孝的名声,想必刘掌柜回来以后,必先见过了您。”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都是明白人,就别装腔作势了,我见着你儿子了,也知道你和你儿子通气过了,咱就直接往下唠吧。 老太太听见被委婉戳穿,也不觉得讪得慌,只淡道:“老身怕犬子所讲之事,与女郎所讲之事有出入,才好意问问女郎再判断,如仅依犬子所言,不过是发生了些微的误会,却不值得女郎走这一遭。” 沈熙薇一挑眉,合着大戏演到这里“角儿”终于上场了! 22、势均力敌 她从容道:“儿愿闻其详。” 老太太端起白瓷杯盏,抿了一口,又略略瞥了一眼沈熙薇。 见她神色镇定自若,眼中全然没有对强大对手的恐惧,亦毫无对未知麻烦的胆怯,甚至还隐隐泛出自信的光泽。 “英雄出少年啊!”看着沈熙薇略带婴儿肥的粉面老太太不禁暗自感慨,又想起自己那年逾五旬,还被她沈熙薇战的灰头土脸的独子,心中不禁泛出了一丝悲凉,面上却依旧镇静道:“老身方才问过犬子,却有七夕节夜市于娘子处购得管状口脂之事。” 阿罗隔着一层窗户纸听见这话,知晓高/潮就要来了,只觉得心脏“咚咚咚”的狂跳,手心攥地全是汗,她对面的仆妇亦是紧抿着双唇,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就听室内传出老太太镇定自若的声音:“要说也是凑巧,这管状口脂我刘记数月前便已开始研制,早已做得十有八九,只打算七夕过了就要面世,可犬子却在夜市先见着娘子卖了,心中好奇才买回看看,不想让娘子生出了误会,凭空给两家人添了许多麻烦,全是犬子的不是。” 阿罗听完这话,只感觉有股子怒气从心头直冲到天灵盖,强忍着没冲进屋内,只紧咬着后槽牙在心中恨恨骂了一句:“好不要脸的老泼皮!合着刘永昌的厚颜无耻全是随跟儿!” 她恨屋及乌,转脸怒觑身旁长圆脸的刘家仆妇,可那人仆妇却并不在意,看见主家占了上风露出了一脸小人得势的笑容。 阿罗心中怒愤难当,又怕冲动坏事儿,只得别过脸去,硬压着怒火全神贯注于屋内,等着听沈熙薇的答话,可她一颗心却彷佛被开水烫了一般,止不住的砰砰乱跳。 许久,屋内才传出了沈熙薇略带戏虐的声音:“哦?原是刘记早就研制出来的,那便是儿多心了。” 老太太一抬眸,淡道:“娘子应该知晓,我刘记的管状口脂,色号比娘子做出的还要多上许多。” 话里话外是刘记的产品问世时间不过和沈熙薇的产品相差短短一夜,种类又比她多,刘记并不是抄袭的。 沈熙薇不动声色,意味深长的望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对上这从容的目光,心尖儿一颤,多年的行商直觉让她知晓沈熙薇不会如此作罢。 她又思量起方才与沈熙薇见面之前,她先出的两招都被沈熙薇看破化解,看来是有几分主意的,若是如此便想将她打发了,恐怕还要节外生枝,了。 因此转圜道:“虽说是误会,但此事毕竟因依我刘记而起,还为娘子添了许多麻烦,刘记愿意补偿娘子二百两银子,以表歉意,望娘子能够体谅行商者的不易,既是同业,日后少不得还要交流磋商,刘记不才,也在胭脂水粉行业须臾了多年,总有点浅薄的经验可以和娘子分享一二。” 老太太这话讲得滴水不漏,却又一点不差的把意思带到了:1.愿意给沈熙薇二百两银子做补偿,沈熙薇无凭无据,最好拿了钱赶紧闭嘴,刘记绝不可能承认抄袭。2.刘记在行业里有头有脸,沈熙薇初出茅庐不要不知好歹,否则硬撕起来刘记是有能力让她在长安城吃不上这口饭的。 沈熙薇理了理衣袖,心道这老太太还挺有意思的,浅笑道:“姥姥讲得是,您都这把年纪了,自然不会厚颜无耻打妄语,只要您说的,儿全都相信,再者,儿今日也在刘记买了几管儿口脂,姥姥您且看看。” 沈熙薇不慌不忙的将在刘记买的管儿状口脂,和自己从前用了一半儿的自制口脂拿出来,一并放在了案几上。 老太太料到必有乾坤,可面上却佯装漫不经心的拿起查看,还各沾了一点儿匀涂在手背上,然后,沈熙薇便见到她明显变了脸色。 月光照的地上碧清一片,刘家的正堂外种着一片矮竹,微风一吹,便发出“沙沙”的摩梭声,那些竹叶之间的空隙内,又有昆虫,糯糯的爬着,唧唧的叫着,正堂内的主家鸦雀无声,正堂外的仆从屏息凝神,只有风和虫依旧躁动着,世界,便被笼在一片庞大而不彻底的宁静中,阿罗和刘家仆妇都伸长了耳朵,期盼着人声把僵局打破。 良久,屋内才有声音传了出来,到底还是老太太先开了口,镇静还是镇静的,可言语之间却明显少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气势,只干笑道:“今日天色已晚,老身实在乏累,望小友能体恤老身的年纪,改日再约时辰详谈。” 沈熙薇听闻此言,也不纠缠,只起身一揖:“深夜叨扰,是儿思虑不周,今日暂且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她便转身离座,只剩下阿罗和门外的仆妇面面相觑,那仆妇显然没料到沈熙薇竟没被老太太降伏住,而且,风向好似还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沈熙薇略略占了上风。 她显然脑袋不够用了,一时间面上全是惊滞迷茫,早没了方才的得意。 其实生意场上的事情便是这样瞬息万变,角逐较量,比的是谁手中的筹码多,沈熙薇既然敢来,手里定然是有能打的牌,老太太看了新牌面,知晓力量已经从刘记碾压沈熙薇,变成了势均力敌,她自然要重新调整砝码,下多少,怎么下,便需要时候谋算,都是场面上的人儿,沈熙薇自然也能耐得住性子,毕竟,忙中出错,谁先着急,谁便输了。 阿罗虽不知晓方才屋内发生了何事,但眼看着那明显打蔫儿的仆妇,心中爽快的不行,只抬头挺胸,大步流星的跟着沈熙薇出了刘家,才喜上眉梢道:“真是痛快,那老泼皮开始还盛气凌人,现下却好似被娘子拿捏住了。” 沈熙薇却没有阿罗这样乐观:“刘记家大业大,我们初出茅庐,两方相差太悬殊,一张新牌只能将她一军,却不见得就能拿捏住她。” 阿罗惊慌:“啊?那,那我们现下怎么办?” 沈熙薇看看天色,太晚了,坊门早就关了,再做不成什么事了,便干脆道:“买荔枝。” “啊?!”这哪跟哪啊,娘子是不是心力交瘁,发了痴疯?阿罗还在心中惶恐,沈熙薇却已经到了水果摊位之前。 崇仁坊内的住户非富即贵,奢侈水果自然最为齐全,因着夜幕已至,果摊上的荔枝所剩不多,沈熙薇索性包圆,小贩儿乐呵呵的给沈熙薇打了个折,沈熙薇能够吃个痛快,小贩儿也能早些回去,多好的局面。 月色下的荔枝,红彤彤的一片,好似灿烂的火,沈熙薇将荔枝剥开一颗放入口中,牙齿咬合的瞬间,汁水在口中爆浆,甜津津的,又泛着清越的果香,那清甜的味道顺着喉咙流入胃里,整日奔波的乏力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人间值得! 美味佳肴能最直观的给人幸福的慰藉,而幸福需要分享,沈熙薇立马剥了一颗荔枝放入阿罗口中:“好吃的。” 阿罗魂不守舍,只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巴,她是本朝土著,从前并未吃过荔枝这样金贵的水果,果汁流出口中的那一刻,她的味蕾被涤荡冲击,只觉得快乐无比,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忍不住又从沈熙薇手中拿过一颗荔枝。 可却不知道荔枝皮有刺,被扎了手指,沈熙薇柔声道:“小心,有刺。” 又将荔枝递给阿罗,阿罗光想着那滋味,便津液横流了,吃了荔枝的阿罗幸福感直线飙升,竟突然打通了脑回路,许多画面突然串联起来,令她恍然大悟:“难不成那七夕节刘永昌来我们摊位之时,娘子反常没有热络招呼他,便是料到了一切?” 沈熙薇咽下一颗荔枝,郑重答话:“也不全是,料到了他是来买货是为了回去仿制的,但没料到仿制的速度这样快。” 阿罗听了这话,更狐疑:“娘子当日猜到了他没安好心,为何还要卖他?”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当日急不可耐,即便我不卖给他本人,他左不过回家寻个丫鬟来买,一个不行,便寻十个,十个不行还能寻二十个,七夕节夜市那么多客人,我俩怎么能防得住?还不如趁他心急,卖给他本人,发生了事端他也抵赖不得,若是来买的是个下人,他推说不知情,日后的纷争才更麻烦。此次他速度之快是我始料未及,但麻烦发生了我们只需接受,面对,解决,事在人为,总是有办法的。” “接受,面对,解决...”阿罗喃喃自语了一遍,心中若有所思,想起她从大漠来到长安那事,心中隐隐泛出个想法:许是和娘子说说,她能解决呢? 她这边琢磨着,沈熙薇那边却已经行去好远,眼见阿罗没有跟上,回眸唤她,阿罗便紧着步子跟了上去,又想道:再等等吧,等娘子把乱事儿都处理完再说吧。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沈熙薇躺在崇仁坊邸舍的床榻上时,心中仍千回百转,饶是她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穿越者,紧锣密鼓的处理这许多事情,心内亦忐忑难安,现下她还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拿捏住刘记,因为她想要的,并不是银子。 她一开始想做的便是女装生意,口脂不过是个过度,可服装生意却和吃食不同,吃食类有秘方,只要好好攥住,别人亦难仿制,服饰可就不同,一个样子卖火了,总有跟着做的,虽说质量剪裁方面有所差别,可要牢牢抓住客户,还需要品牌认可度。 与刘记的谈判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推出沈记,可显然不容易,且还有的磨,在那之前她得把该准备的一切先准备好了,她笃定了心思后便进入了梦乡。 23、再添一把柴 翌日一早,沈熙薇与阿罗便回到了崇仁坊,朝食用的是鸭肉汤饼,用完以后,便与阿罗回到邸舍,开始埋首写写画画。 阿罗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道:“娘子这又是做什么?所画的是何物?” “阿罗看呢?” “嗯...像个沈字,又像个女郎,娘子到底画的什么?” 沈熙薇眯眼一笑:“对咯!此物便是我们店的标识。” “标识?”阿罗不解。 “日后我们的铺面牌匾上,所制产品上都得印上这个标识,以后人家看见这个标识,就知晓是我们沈记的货。” 阿罗转了一圈眼睛,终于想通,拍手道:“娘子真是绝顶聪明,如此一来,即便被别人仿冒了货物,也没法仿冒招牌,老客户便都知晓此物是我沈记第一个做的,我们沈记才是行家!” 沈熙薇点头:“不止如此,只要我们诚信经营,推陈出新,紧跟着风口,日后就算市面上有同样的产品,人们也只认可沈记的,因为沈记的产品质量有保证,款式最新潮,娘子们一想要买东西,便想着去沈记,这便是品牌效应。” “品牌效应?”阿罗虽然不懂,但隐隐觉得自己在参与着一件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因此,内心升腾出几分激荡的感情。 “对。品牌效应。不过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辈仍需努力!”沈熙薇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画好的标识卷起收好,提着挎包,往东市努力去了。 她今日先去的还是从前定做七夕节礼品包装盒的那家,今天的第一项任务是要定做“会员卡”。 会员可以打折,会员可以积分换购,会员逢年过节有活动,会员储值增大礼,总之,办了会员好处颇多,用招纳会员的方式,确实可以最大程度增加客户粘性,这是后世实践得来的销售经验。 因此,印制出使人耳目一新的会员卡势在必行。 沈熙薇将会员卡的图样拿给掌柜的看,因着七夕节促销活动时在这里定制过礼盒,今日不过七月初九,沈熙薇就再来定货,掌柜觉得是个优质的回头客,便殷勤了许多,虽然店内十分忙碌,却依旧优先招呼起了沈熙薇,他拿着沈熙薇给的标识细看:“沈娘子画的图样某参详过了,要做成硬纸...” 掌柜思虑了片刻:“卡片?某记得方才娘子是这样叫的吧?” 沈熙薇颔首。 掌柜便带她来到了店铺的纸张柜面前:“此处便是纸柜,沈娘子可慢慢挑选适合的材质,选中以后某再给娘子算价格。” “您先忙,儿自便。” 掌柜含笑点头,去招呼旁的客人了。 沈熙薇一人在纸柜附近转悠起来,本朝的纸主要是麻、藤、楮(chu三声)三种原材料制成的,著名的产地有益州、扬州、剡溪等1。 沈熙薇都一一拿起,细细摩挲,看了颇多纸张,硬度皆不够,因此便寻掌柜推荐些更硬的。 “那便是硬黄纸了。”掌柜说着将一张制造精良的黄纸,递给了沈熙薇。 “普通的纸1文钱一张,硬黄纸需要3文钱一张。”掌柜介绍道。 沈熙薇一蹙眉,私心想道:一张硬黄纸3文钱,首印200分,光是买纸就要600文,可真不便宜,怪不得本朝盛行“街头”文豪。 可不便宜却并非她当下最紧要的顾虑,会员卡需要客户长期持有保存,容易褶皱,硬黄纸还是金贵些,不够耐腐抗造,不能完全符合沈熙薇心里的预期。 她蹙着眉,举目四望,环顾了一遭,终于玉手一指:“儿要那个。” 掌柜顺着沈熙薇指的方向望去,惊诧道:“可那是褾。” 因着本朝的书都是“卷书”,便衍生出了很多周边,比如装书的布袋,叫做“帙”,成语“卷帙浩繁”在后世也常用,而帙外面通常还有层抗腐坏的硬纸壳,这便叫做褾,属于后世用的书皮2。 但对于沈熙薇来说,却是性价比极高的完美材质。 掌柜取过褾,拿给沈熙薇看:“沈娘子确定要用此物?” 沈熙薇触到之后,婆娑了一下,又道:“掌柜可否帮儿做个入潢?” 所谓入潢便是把纸浸泡在黄檗汁液里,再晾干,可以有效的防止虫蛀腐朽。后世敦煌的唐代纸卷能经历一千多年不坏,便是得意于此种工艺,后世常用的一个词“装潢”便是因此得来3。 用入潢过的纸贴在表面,再印些雅致的纹样,写上店铺名称以及地址,这会员卡便算成了。 “那沈娘子的预算便要高些了。” “无妨,掌柜记下便是。” 黄纸在本朝是很上档次的东西,本朝虽然繁盛,但仍旧是以农业为主要生产力的封建社会,普通平民消费能力有限,并不能随便的买衣裳,即便买了也是拿布回去自己做,即便条件好的小康人家,也不过换季做两件衣裳,沈熙薇要做的是品牌女装,日后的客户群体自然要定位在长安城中的贵族女郎层面,既然做的是高端客户市场,各样选品必须要挑好的,沈熙薇虽然肉疼,但却不能吝惜本钱。 掌柜在纸上记下入潢后,又问:“至于铺面名称之类上书的文字,沈娘子是要请佣书人抄写,还是买笔墨回去自写?” 唐朝的书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手抄本,因此市面上有一大批的“佣书人”专门从事这个行业,书坊中都会雇佣着一批全职的“佣书人”4。 沈熙薇在悲田院之时,也干过这差事,但没有佣金,是朝廷组织的,既能让他们识字练字亦可以让悲田院增加收入,很是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至于说为何不印刷,虽然印刷术是我国的伟大发明之一,但在唐朝近三百年的时间里,这并没有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可,那些官员的惯性思维是“如何让手抄书更精确、更美观”,而雕版印刷出的文字在他们看来是没有灵魂的,只能印个日历,登不得大雅之堂5。 穿越者不能改变历史进程,认可雕版印刷是宋朝人要做的事儿,沈熙薇没有要改变唐人意识形态的想法,而且目前还没赁到合适的铺面,地址一栏也得再斟酌,因此道:“儿拿回去自抄便可。” 其实字并不多,虽有两百份,也不过是在小卡片上写好铺名、地址,比不上前世写过的家庭作业字多,亦比不上今生在悲田院抄的那些书字多。 “既不请佣书人,沈娘子可要再购些笔墨?” 沈熙薇暗道:这老板是懂做生意的! 面上却道:“还请掌柜费心介绍。” 会员卡是店铺的招牌,字写的漂亮,才能给人眼前一亮之感,第一印象很重要,需得配着好笔好墨。 掌柜含笑一指:“笔筒在这边,请沈娘子过目。” 本朝真实的笔筒样式和沈熙薇前世在电视剧中看的相差颇多,那种专门用来容纳大量毛笔竖插进去的笔筒,要到明清才能出现,唐朝的笔筒,还更类似于笔套,是一截竹子做成细长的圆筒,里面只放一支笔,然后再置于上下三层的笔格之中6。 掌柜拿出一支毛笔,递给沈熙薇细看:“此乃正宗的宣笔。” 后世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在本朝还不流行,大唐流行的是宣笔,白居易为此曾赋诗:“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7。” 此笔虽贵,但却好用,沈熙薇玉手一挥,买了! 既然有了好笔,也得配上好墨,漆烟、松煤制成的“墨丸”,砚出的墨丰肌腻理,沈熙薇也一并买了。 末了,又嘱咐掌柜:“千万莫漏印了标识。” 掌柜又拿起来那标识图样看了看,是个宛如女郎的“沈”字,底色选的是桃花粉,倒是赏心悦目:“放心吧沈娘子,某绝不忘。” 沈熙薇颔首。 掌柜又满脸堆笑道:“那沈娘子便结款子吧,一共八两银子,可先付四两,明日入潢之后,娘子来取卡片,再付另外四两。” “嘶!真贵!”沈熙薇一边肉疼一边掏钱。 虽说赚了八十两银子,但这几日连着送礼打赏,住店吃喝,又定了笔墨会员卡,已经用去了十五两银子,想到日后赁房子,开铺子少不得一大笔花销,沈熙薇不禁蹙起了眉头,她眸色一转:与刘记的拉扯得添把柴火才是。 因此,她定完了会员卡,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平康坊,想添上这把柴还得求赵五娘助力一把。 24、最后一局上 宴请赵五娘是在七月初九的下午。 赵五娘素日里做的是邸舍的买卖,晚间坊门一关,被困在平康坊的人就得住店,那个时辰赵五娘少不得一番忙碌,没有办法出门,反倒是每日下午的时候,来住店的人少,五娘可以把店铺暂时交给仆人看护,随着沈熙薇出门透透气去。 同样的原因,五娘晚间繁忙,所以她的暮食一直都是提早用的,正因如此,她身材苗条,一直苦恼无法赶上潮流,做上一名丰腴的美人儿。 二人选择的食肆,是沈熙薇相熟的卢记食肆,因着不是饭口,卢小郎君此时并不忙碌,只有零星的两桌客人,他便给沈熙薇推荐了今日的店铺招牌:水盆羊肉。 沈煕薇颔首,又另外叫了两张芝麻胡饼。 唐人喜食羊肉,水盆羊肉,这道菜便一直流传到了后世,亦称“六月鲜”,多在夏令六月开始问世,主要食材是羊腩肉,羊腩肉相比羊肉的其它部位,少了几分温补之效,与各类调味品相融合后,又添了益气的功效,因此成了夏日趋之若鹜的羊肉佳品——羊肉清补凉。 而卢郎君制作水盆羊肉亦颇有妙方,他有个秘制的配料,老五样——花椒、良姜、小香、桂皮、八角1。 要说起来却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可其中的绝妙之处便在于比例。华国美食便是如此,因着火候不同,对调味品比例掌握的不同,那些“适量”、“少许”,便可汇就出一道道匠心独运的菜品,一个厨子一种味道。卢兆安要做到对每种调料的性味心中有数,比如花椒的麻度,桂皮的香度,便要亲自去咬,才能尝出其中的不同,掌握住最佳的配比2。 另外的秘诀便是高汤,头天晚上将羊骨精挑细选,冷水浸泡一夜。今日午后便开始入锅煮沸,大火开锅,去腥瓢杂,再转小火慢炖一个时辰,这样熬出来的汤,才能清亮不浑浊,而羊骨中的胶质则会让汤底更加稠香,这时再下入羊腩肉,盖上老槐木制成的腰板,将羊肉封锅。因着汤底表层的油脂会将汁水锁住,等到羊肉煮的如凝脂般丰腴、每一部分都吸入了汤底的醇香之时,便可出锅了3。 此时还有最后一步,便是要破汤!水盆羊肉美在吃肉喝汤的畅快,因此,汤头势必要讲究,将方才煮肉的原汤加少许盐和清水,慢火煮沸,因着原汤过浓,稀释调味之后不浓不腻,口感刚好。而呈汤的碗也颇有讲究,要用沸水一直浸泡着保持温热,取用之时再放些提味的芫荽便可上桌供给食客了4。 卢兆安将水盆羊肉上桌,扑面而来香味立刻钻入沈熙薇鼻中,还没开动便惹得人津液横流,她赶忙提箸夹起一片羊肉送入口中,卢兆安将火候控制的极好,羊腩肉鲜美软烂之中依旧带有微微的韧性,瘦肉处糯香,肥肉处则很好的保存了羊肉的油脂,只香不腻,肥瘦相间之下,两种不同的口感在齿颊反复碰撞,爆炸,沈熙薇不能自控,赶忙又夹起了一片儿。 可赵五娘的吃法却和她不一样,她是配着胡饼吃的,清香鲜醇的水盆羊肉,放在双面金黄泛着芝麻焦香的胡饼上,除了原本的肉香又融合芝麻的醇香,再加上胡饼焦脆的口感,使口中的味道更加丰富,这些丰富的味道反复碰撞中刺激着味蕾,赵五娘被香的幸福感爆棚,脸颊微红。 沈熙薇见状也学着她的吃法咬下一口,不禁在心中暗自悔恨方才吃的太急,竟未曾体会到如此美味的吃法,实在令人惋惜。 而把这顿暮食推向高潮的,则是那一口醇厚的羊肉汤,汤清味浓,鲜香之感相得益彰,沈熙薇恨不能化身成饕餮,只管朵颐,不问前路。 一餐饭二人吃的热热闹闹,觥筹交错之间,感情也跟着生了温,五娘揉着略微隆起的小腹满意道:“要是日日都能有这样的腰身便好了,我啊,每日发愁,吃吃喝喝的也没有个肚子,穿上绫罗也撑不起来,没有丰腴的身材。” 沈熙薇想起后世那些减肥节食苦不堪言的名模,不知该同情面前的五娘还是后世的她们,只出主意道:“五娘若是嫌弃体瘦不美,可在裁制新衣之时在腰身处添加些褶皱,增加些膨胀感,就像这样。” 她说着话,便让五娘起身,在她的罗裙之间,做了些堆叠,五娘在卢记的铜镜前转了一圈儿,果然显得丰腴了不少,因此心情愉悦道:“要说沈娘子真有办法,开起了绮罗店我第一个便要去捧场。” 沈熙薇见时机成熟,佯装叹息道:“实不相瞒,儿今日遇上点麻烦,还得请五娘出手相助。” 五娘心情大好:“只要五娘能帮得上忙的,沈娘子但说无妨。” 沈熙薇压低声线道:“儿想请五娘帮我雇上几名悍妇。” “沈娘子要与人打架?” “那倒不必,只需要嗓音洪亮,气宇轩昂即可,雇要五六个人,儿愿意每人每日给一两银子酬劳。” “只要吵架便可得一日一两银子?” “是了。” “此事包在五娘身上。” 第二日一早,刘记的店铺才开门迎客,便来了几名身高体阔声音洪亮的妇人,她们各个手中拿着刘家的口脂要求见掌柜:“你家的东西有问题,要怎么赔我们?!” “是了是了!要说这管状口脂从前在乞巧节夜市也买过,和你家的大不一样。” 那柜面娘子赶忙道:“我刘记的口脂只有七月初八卖了一天,现下暂时不卖了。” “可从前刘记卖的货,现下就不管了嘛?!” “是了,还说什么百年大店。” “我看赶紧把招牌拆下来得了。” 这番吵嚷引起了波动,刘记门口聚集的看热闹之人却越来越多,沈熙薇将马车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儿,不动声色的观望着。 不过多久,这风波就传到了刘家老太太的耳中,那长圆脸的仆妇略带愁思的立在一旁,等着老太太拿主意。 老太太却仍旧颇有闲情的拿着铜剪子剪文竹,少顷,才开口道:“不过是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赔了银子便得了。” 那仆妇喏喏道:“是了,已经让铺面上赔了银子了,只是,大爷回说这事出的蹊跷,那柜面娘子并未曾见过闹事的妇人去买过货,可却又真真实实的拿着我家的管状口脂找来了,大爷还说,倒是姓沈的那个小娘子,跟着大爷那日,在各店都买过不少的货。” “知晓了。”老太太面上并无太多表情。 其实不用这仆妇多言,她也知道是沈熙薇在敲打自己,那便说明沈熙薇急了。 但若说起来,老太太也急,建起大船需要百年,砸坏大船却只需要一块够硬的石头。 这事进展到这样,已经是白热化的地步,两方势均力敌,因此下一步要怎样走,何时走,老太太需得沉住气好好斟酌一番。 另一边,那六名妇已经与沈熙薇汇合在了赵五娘的邸舍,领头的一个最为爽利的,名唤巧娘,是赵五娘的表嫂,此时她率先开口道:“沈娘子吩咐的,娘儿几个都做了,那家说要退货,娘儿几个也没同意,最后每人赔了一两银子,不知可否要交与娘子。” 沈熙薇爽朗道:“不必,你们且留着,我之前说的每人一两,也照给不误。” 那几人听了立刻眉开眼笑,又说了些夸赞之词话,临走时还说:“沈娘子若是下次再用人,还要想着我们娘儿几个。” 可她们前脚才走,阿罗后脚便不安道:“娘子这样做不是让刘家知晓我们心急了。娘子从前不是告诉阿急了便输了吗?” 这话是沈熙薇说的没错,倘若在平时,拖个一年半载她也不在乎,可是现下的时节却由不得她,今日已经七月初九,距离七月十五中元节不过六日,按照历史的进程,武则天会在七月十五有一次大动作,沈熙薇必须要赶上这次风口,时不我待,她只能破釜沉舟赌上一赌。 天色由白亮转为金红再转为紫黝黝的一片,沈熙薇眼看着日落西沉,月上枝头,再过半柱香,坊门便要关了。 她心乱如麻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阿罗却比沈熙薇还要沉不住气,整个下午,一趟一趟的去窗边眺望,又无功而返,最后简直如条件反射一般,听见马蹄声就从座椅上弹起身来。 如此焦灼辗转到了暮鼓敲响,刘家仍没有动作。 沈熙薇一颗心已随着鼓声沉到了底,她万分失望的坐在床榻之上,仔仔细细的思量着到底是哪步棋走的不对。 良久,她最后终于眼眸一亮,拍手道:“懂了!” 阿罗才要问沈熙薇懂了什么,可话还没开口,却传来了叩门声,沈熙薇强压住扑通乱跳的心脏,貌似镇定的打开了门,事情果然出现了转机,刘家老太太竟披星戴月的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