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闺蜜一起做太后,上班的只有我防城》 第1章 宽儿啊,你好像拿错了剧本 第一章 大秦元和十八载,元和帝赢孝驾崩于皇城乾元殿。其仅有一子,刚满十岁,按遗诏接替皇位,其生母贤妃与皇后程氏共尊太后,一起辅政少帝。 其后三日,凤鸣宫中。 两位美艳妇人各自身着素袍,头戴凤簪与东珠,一站一坐,隔着一条红木案几,几上放着一只酒盏,盏中酒液泛着微微琥珀光泽。 “贤妃,此乃西域来的胡桃酒,还是当年吾家叔祖当年战灭了车师之后,先帝赏给吾的。用它替你送行,也对得起咱们这十几年的相处。”坐着的妇人说道。 贤妃惊恐的连连摇头:“不,我不喝,我……我要见我皇儿……先帝的灵柩尚在宫中,他也让我做太后,你……你不能……” “大胆!”太后眯了眯眼睛,“这杯酒在此便是奉了先帝密诏,你当天下臣民真会同意一个商人的女儿辅政少帝?今日这杯酒你要是不喝,凌儿那边……” 贤妃愣了愣,眼底闪过儿子清俊的面容。 他即位做了皇帝,做了天下共主,但他尚且只有十岁,若是惹怒了程家……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中流下,她伸手拿起了酒盏:“好,我喝。” 太后看着她仰头喝干了酒盏,微微一笑:“你放心,凌儿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哀家定会好生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代仁孝明君。” “好,好,妹妹便谢过姐姐了。”贤妃垂着眉,一步一步绕过了案几。 说时迟,那时快,太后的笑容还未消失,贤妃忽然举起手中的酒盏狠狠砸向了她的脑袋,尖锐的足刺向太后喉咙,太后万万没想到一向只会假装柔弱,妖媚祸主的贤妃竟在临死之时如此刚烈,一时间躲闪不及,重重摔倒下去。 嘎吱—— 砰—— 你大爷的,弯道不能变道超车,交通法有没有学过啊! 这是程凉飞在半空中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等她睁开眼睛,人已经躺在古色古香的凤床旁边了,后脑勺上吊着个鹅蛋大的包,满脑袋首饰坠得脖子疼。而在大门边,跌坐着一个同样装束,却七窍流血,满脸青黑,还哭得感天动地的女人。 程凉心中警铃大作。 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凉凉是肯定的,这女人难道是地府引路的女鬼? 她沉吟着,正琢磨着该不该问点啥,便看见那女子忽然站了起来,如老驴拉磨一般转圈,嘴里还喃喃自语:“天啊,这到底是哪?我该怎么办?凉凉啊,你个挨千刀的,说好闺蜜一生一起走,现在倒好,你倒是死哪儿去了?” 程凉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孰料那人被她惊动,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啊啊啊,鬼?” 四目相对。 片刻沉默之后,程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家门前有两棵树……” 那人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程凉:“卧槽,阿宽?” 那人瞬间把通红的眼睛瞪到了极限:“凉凉?” 两人都被对方的模样惊呆了,抱头痛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定下来。沈宽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我就说这不能八点出门,你偏说要相信什么科学。现在可好,我们这是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程凉四下打量:“看现在的情况,我们恐怕是穿越了。你脑子里可有记忆?” “倒是一团乱麻,让我想想。”沈宽坐在案几旁,托腮沉思起来。 程凉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这里显然是一处宫殿,设施精致华美,加上她俩的装束看来,她们的身份应该比较贵重。如此贵重的两个人,为何会单独处一室,里里外外一个下人都没有,而且模样都惨兮兮的呢? “太后娘娘已经歇息了,皇上您还是晚些再来请安吧!”院外忽然响起尖细的声音。 程凉连忙走到门前,刚推开门,便听见哐当一声,几个太监将门撞开,滚地葫芦般倒在地上,身着素服的小皇帝赢凌拎着把短剑,气势汹汹地向里闯:“滚开,翠儿亲眼看见皇后将我……朕母妃从枫林宫中带走的——” 他看见了程凉,眼中的仇恨和怒火顿时有如实质:“毒妇,朕母妃何在?” 程凉还在捋脑子里的记忆,人和人不太对得上,反应了一下:“哦,你母妃啊……” 他母妃是谁来着? 小皇帝却被她轻描淡写的神情深深的刺激到了,再加上进院说了两句话,要是他母妃还在,肯定已经出来见他了,如今不见人,想来…… 他抽噎一声,悲从中来,挺剑直奔程凉而去:“你害朕母妃,朕今日拼了这皇帝不做,也要诛了你为她报仇!” 程凉满脑子问号。 咋的,自己是踩他尾巴了?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活动手腕,刚想进行一下长辈的教育,便听见身后砰一声,陷入沉思的沈宽拍案而起,直直冲到两人之间,飞起一脚将皇帝手中的剑踢飞出去,又反手一记耳光将人扇出去两米远。然后单手护着程凉往后退,还挺紧张的问她:“凉凉,你没事吧?” 程凉心里倒是挺感动的,从小到大,凡事出门打架,阿宽一定会挡在她前面,这都成了一种本能,可是现在…… 她瞅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脸惊愕的小皇帝和紧跟着他冲进院子,此刻就如木雕一般的文武大臣,十分无奈的扶住额头:“宽儿啊,我没事,倒是你……怕是对错了剧本啊!” 沈宽:“嗯?什么剧本?” 第2章 啊,那我们岂不是在敌对阵营 第二章 静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掸了掸衣袖,拱手而拜:“臣许林默向圣母皇太后,贤宁皇太后请安。皇上年幼,听奸人挑拨,以为两位太后娘娘在宫中争执,担心两位母亲气坏了身子,方才着急赶来。臣等没能拦住他,是臣等失职,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他身后那些臣工也跟着跪倒一片:“请太后娘娘责罚!” 小皇帝这一跤摔得挺瓷实,杵着剑爬起来,恨恨瞪了程凉一眼,又看向沈宽:“儿子向母妃请安,您没遭什么事儿吧?” 沈宽刚跟程凉说完小话,神情那叫一个精彩,她可是个妙龄女子,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咋就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啊! 听见小皇帝叫她瞬间跟炸了毛的猫一般:“啊,我……本宫能有什么事?” 程凉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向前迈出几步,居高临下扫过众人:“许林默,你既是太傅又是辅政大臣,竟然放任皇帝跑到哀家凤鸣宫中胡闹,自然是该罚!但如今还在国丧,你们不挂念先帝,可哀家还要为先帝的脸面着想——你先带人回去守着先帝的灵柩。” 许林默跪在地上,脑袋垂得很低:“谨遵娘娘懿旨,臣这便将皇上带走。”说完,他身后站起两个年轻文官,跑过去搀扶小皇上。 小皇帝的目光却还在沈宽身上,扭动身子:“母妃不走,朕便不走!” 沈宽真是谢谢她全家,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要和程凉分开,否则以她的水平分分钟就能把陷给漏光。 程凉冷漠的扫过小皇帝:“皇上到底是听了谁人嚼舌头根?先帝撒手西去,这偌大的皇家里里外外是交给你了,可你尚未加冠,哀家和贤宁太后都是做母亲的,我们不替你操持,谁人还能替你操持?如今议事议到一半,被你无端打断,哀家看在贤宁太后已经教训过你,也不想追问,你可倒好,不但不识自己的过错,还胡搅蛮缠,连太傅也叫不动你了?” 小皇帝愣了愣,他是听说皇后要杀他母妃,但现在他母妃好端端的站在那儿,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是十分不满,难道自己真的搞错了? 许林默见小皇帝被震住,连忙匍匐着向前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衣摆:“皇上,请随臣回去替先帝守灵!” 小皇帝还是不太愿意,程凉拂袖往回走:“把你带来的下人留下,等会儿议完事,差他们送贤宁太后回枫林宫!” 沈宽眨巴着眼睛看小皇帝被拖出了院子,下人们也一个一个退到外面,跪了一长溜,大气儿都不敢多出半口,她飞快关上门,兴奋的搂住程凉的脖子:“凉凉,你也太威风了吧!就刚才那一下,我都以为是真的太后又穿回来了!” “打住打住打住……”程凉捏了捏眉心,“咱们现在说话做事都要注意点,这可不是什么法制昌明的好时代,弄不好咱就得被架在火上当巫婆给烧了。不过,我倒是成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程凉把原主的身份和盘托出。 大秦帝国承汉而立,已逾百年。程家乃是汉初时大贵族,原主的高祖父与开国圣祖既是姻亲,又是拜把子兄弟,辅佐圣祖开国,被封为一等国公,世代传袭。 第二代高宗时,程家三位公子皆驻守边关,在于外族的战斗中立下奇功,于是分家,原主两位曾叔祖父亦被封为侯爵。 第三代仁宗时,天下太平,边关无事。仁宗忌惮功臣做大,重文轻武,逐步解散兵权。熟料,程家迅速转型,子弟纷纷参加科举或出将入相,一时间程姓子弟遍布朝野。原主的祖父官至大丞相。 第四代德宗时,对勋贵功臣的削弱进一步加强,引起的反扑造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叛乱,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平定叛乱,匡扶江山的却是被打击得最狠的程家。德宗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程家支持的元和帝赢孝,自己退位居深宫之中。 而程家之所以支持元和帝,便是因为身为国公府嫡女的原主与八皇子赢孝青梅竹马,尚在孩提之时就定下了婚约。 “结果赢孝是个渣男,他通过与程家的联姻早早做了皇帝,后来权力掌握得稳了,立刻翻脸不认人,不仅明里暗里打压程家,而且整整十八年不进凤鸣宫。原主每天看着宫里莺歌燕舞,都快被憋出抑郁症了。”程凉说完,一口气喝干了水壶里的水,“你呢,想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沈宽歪着头,眉头紧皱:“没有!我能想起来的只有,我爸很有钱,杏花坊的糕点好吃不发胖;霁云斋的成衣颜色最好,但是料子要去蜀绣坊;湖州的蟹,江州的鱼,蜀州的山珍,云州的金丝楠木做妆盒……” “打住打住!”程凉捏着眉心,觉得脑瓜仁疼,“就没有一点跟皇帝,跟朝局有关的?” 沈宽叹了口气:“你想听那种晚上的快乐吗?” 程凉:“……” “除此之外就是……生了个孩子,死了;又生了个孩子,又死了;继续生孩子,还是没养活……”沈宽越想越是惊讶,“哇,她也挺惨的。从元和三年到元和八年,五年时间生了四个娃,最后只活下来现在这皇帝一个——凉凉,前面那仨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什么叫我弄死的!”程凉叹了口气,“这位皇后对贤妃确实是恨之入骨,但是她性情刚直,都是在明面上直接搞,没在暗地里使过阴招。那三个孩子不是她动的手,但有没有人为了讨好她去干,就不知道了。” 沈宽后知后觉:“啊,那我们俩其实是敌对阵营?” 程凉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瞅着沈宽:“你才意识到?” 沈宽站起来:“那我是不是不该留下来!现在怎么办?咱们是按剧情演下去,还是瞎玩?” 程凉再次捏住了眉心:“宽儿啊,拜托你清醒一点,咱们这不是在玩剧本杀!” 第3章 九妹,你前儿个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宽再不情愿,还是在天色擦黑之际回了她的枫林宫。程凉也不是太担心,自家这闺蜜虎是虎了点,却不是真傻,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自己不想害她就没人会害她。 “主子,公爷求见。”大奴婢紫苏上来禀报。 程凉刚坐下想吃口饭,脑子里过了一遍,紫苏说的公爷应当是他大哥,现任国公府当家程振武,此人不可以不见,但见他也准没什么好事儿。 程凉叹了口气:“让他在御书房等,哀家这就过去。” 几分钟后,程凉饿着肚子坐上了轿辇,到了御书房,门廊下站着个高大英武,浑身腱子肉的男人,见她下轿立刻拱手行礼:“臣程振武问太后娘娘安!” 程凉无语,还是得应到:“哀家安,大兄是自家人,规矩免了吧。” 程振武也不太客气,袖子一甩,先一步进了书房。程凉扭头吩咐:“哀家要与公爷议事,你们在外候着,有人来要先通报,都机灵着点,明白吗?” 紫苏叩拜:“奴婢省的。” 程凉进了御书房,还没落座,程振武就一巴掌拍落了桌上的奏折:“九妹,刚才的事情我已听说了。此子刚刚即位便如此嚣张,若真等他长大亲政,岂还有我程家容身之地?依为兄看来,不孝之人不可治天下,你是太后当早做决断!” 程凉眼皮一翻:“兄长的意思是?” “废帝,立新君!赢孝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叔侄兄弟却还多的是。我就不明白,我程家哪里对不起他们赢家,助他开国,替他们平灭外族,武将干的活儿咱们干了,文官干的活儿咱们也不含糊,程家子弟为国捐躯的不下百人,死在任上的也有几十。德宗负我们,我们还是以德报怨;圣祖允诺我程家与国同戚,这才过了几代人,就要良弓藏,走狗烹了?” 是挺不公平的。 在原主的记忆中,程家的确是一门忠烈,从未想过乱政窃国,对子弟的教育全是辅佐赢氏,匡定天下,为万世开太平。 但赢家的子孙显然没被教育好,或者说是皇权这东西本身就更难驾驭。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啥用,想要保住阿宽,就得想办法先保住小皇帝。 程凉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似乎是在思考。 程振武还是很气,不仅仅是生气赢家对程家的亏欠,更是生气自己妹妹的遭遇:“那赢孝当年做皇子时到人模狗样,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冒着大雪亲自去替你采药,我们本还以为他是个良人。可没想到,此人如此可恨,让你守了十八年的活寡,却与那商人之女缠绵。如今还扶那女人也做太后,与你打擂。为兄恨不得现在就去斩了她!” “别……哀家是说大兄莫要着急。”程凉差点把茶喝到气管里面去了,连忙搁下茶杯,沉吟片刻,“哀家和贤妃的事儿,早就随先帝驾崩而烟消云散了。她那个女人,除了狐媚惑主,搏皇帝宠幸之外,既无见识也无才学,根本不值得哀家记恨……” 程振武愣了愣:“九妹,你前儿个可不是这么说的。” “咳……想了一夜想明白了。”程凉瞅着自家便宜大哥,只觉得心累,“大兄,咱们现在要说的是整个程家,贤妃在,反倒不影响大局;贤妃若是不在,您看今日小皇帝那架势,恐怕是要跟哀家拼个你死我活啊。” “所以说,废帝,立新君!我程家忍辱得够久了,反倒让那赢氏以为我们好欺负。今日便告诉他们,我程家只是不愿与他们作对,并非是实力不济!” “大兄可能保证,立了新君他就会放心我程家?” “淮阴王,广安王,余临王皆与程家是姻亲,余临王那一脉与武平侯府更是三代联姻,他们对我程家都很恭顺。”程振武说道。m..nět 程凉心中暗笑,她是不懂这些公侯伯子男的瓜葛,但人和人之间的利益纠纷古往今来也没升华太多,那些越恭顺的人越不是什么好玩意。除非程家取赢氏而代之,否则谁上台当皇帝,最后都会把程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即便他们没那个心思,但实力摆在那,怀璧有罪啊! 她垂下眼睑,佯装伤心:“后天之亲莫过于夫妻,哀家五六岁便与先帝相识,青梅未熟,竹马尚青,便定下婚约,最后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程振武瞬间闭上了嘴,反手一巴掌扇在自己嘴巴子上:“九妹,你莫要想这些不高兴的。都怪大兄不会说话,提这茬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大兄都依你。那女人不杀便不杀,那小皇帝不废便不废。只是为兄担心那母子齐心,反倒是害了你性命啊!” 程凉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仙大哥,以前国家怎么没给自己发一个? 程振武脸色阴晴不定,琢磨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罢了罢了,你若是不愿与他赢氏决裂,为兄便奏明皇帝,接你出宫。咱们举家搬去南洋,不碍他们赢氏的眼,也不受他们管辖便是了!” 程凉都顾不上装矜持了,这程家的势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也难怪皇帝们如鲠在喉,这一个太后也能说接就接出去。太嚣张了,真的是太嚣张了。若不是阿宽还没着落,她觉得应下来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想到沈宽,她冷静下来:“大兄,我今儿个跟贤妃推心置腹的谈过。她虽然无脑,却也知道若是失了我程氏一脉的支持,她儿子的江山坐不安稳。赢凌方才十岁,等他亲政还有五六年之久。在此期间,朝中大事还得哀家与贤妃商议。我程家该如何自处,可在这五六年中慢慢的想。” 程振武叹了口气:“贤妃确只是商贾家的姑娘,或许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赢孝留给他儿子的那三个辅臣却不是吃素的啊。你是我程家嫡女,祖父父亲都视你为掌上明珠,如今他们不在了,大兄我真怕护不好你。” 程凉微笑:“不管先帝对哀家如何,哀家都还是执掌后宫十八载。大兄对哀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况且现在的贤妃……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4章 说的很好,以后不要说了 贤妃和以前不一样了,曾经她是元和帝的爱妃,而今却是新帝的贤宁皇太后。没了先帝的宠爱作为依仗,无论是家世还是能力,她都和程家那位圣母皇太后没法比。 枫林宫中的气氛很是沉闷。 沈宽坐在帘子中,瞅着面前比猫食盘大不了多少的餐盘连连叹气,小皇帝和许墨林坐在帘子外面也都心事重重。 “母妃,今日太后真的没有难为您吗?”小皇帝是担心母亲。 许墨林想得更深一些:“先帝遗诏,册封娘娘为贤宁太后,皇上您该改口唤她母后才是。自古名正方能言顺,想要让着后宫前朝秩序分明,就当从称谓开始。今日皇上之行实在鲁莽,幸是太后娘娘反应及时,没给她发作的机会。但她未必不会秋后算账,皇上和太后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准备?”小皇帝悲怆的拍下筷子,“她独掌后宫十八年,手段狠辣,除了这座枫林宫,到处都是她的耳目。就连皇城和京中掌管禁军的军将都有半数是他程家的门生旧将,更别提长安之外,大秦四海不知是赢家天下还是她程家天下。许师傅,您说朕该如何准备?” “皇上慎言!您我今日之言,只是谈后宫之事,与前朝无关,更与程家无关。其中利害,你可省得?”许墨林严肃的说道。 小皇帝悻悻然垂下头:“朕省的。只怪朕年纪太小,尚不可亲政,否则定然要像曾祖父那般,革除天下弊病,做一代雄主!” 许墨林连连点头:“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先帝替您选了臣等做辅政大臣,臣等便不会让任何人害了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沈宽忙着光盘,暂时没插嘴。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只虾吃完,她终于是忍不住了:“行了行了,你们也说了,那程家那么厉害,要反早反了。咱们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吃饭,就说明人家没那个意思。你俩那菜还吃不吃的?” 小皇帝一愣:“母后,朕……” 沈宽隔着帘子舔了舔嘴唇:“不吃的话,就拿给本宫,不要浪费了粮食。” 小皇帝一脸迷茫的将盘子递给了大宫女,总感觉今日的母后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毕竟曾经的母后也挺热衷于吃食。 许墨林倒是没动,他皱着眉头看向帘子中的沈宽,心里暗自惊讶,这程家太后竟如此了得,仅仅一日的促膝之谈,就能让娘娘对她放下成见不成? 若那女人真有这般本事,他们和元和帝怕是都小瞧了她。 “娘娘,卧榻之侧酣睡一虎,即便虎无伤人之意,人亦不得安睡。萤月之辉胜过日光,便会不祥。臣为太子师,又为辅政大臣,不得不多替皇上着想啊。”许墨林拱手道。 “嗯,说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沈宽又吃了两筷子,觉得有了六分饱,“你们辅政便好好在前朝辅政,后宫的事情,本宫跟太后娘娘会一起管好的。” 许墨林不说话了,垂在案几下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 晚上皇帝还要去给他爹守灵,吃过饭只呆了一会儿就和许墨林一起走了。 看他一步三回头,满眼孺慕,沈宽一点都不感动,只觉得栓q。要是占了别人的身子就必须帮人家养儿子的话,她宁可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 “主子,赵修仪求见。”大奴婢月季上来奏陈。 沈宽当场就想掀桌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本宫在太后那里议了一天,早就乏了,想休息!” “可是赵修仪已经来了一个时辰,只因主子和皇上用膳,奴婢便让她在偏厅等候。她说有要事要见主子呢!” 沈宽并不想见,但没等她再次拒绝,门外便扑进了一妇人,哭得花容失色,仿佛死了亲爹一般。 “姐姐,太后姐姐,您可要救救妹妹啊!” “等等……”沈宽一蹦而起,“月季,拉住她……这位……哦,修仪妹妹,这是咋了?有妖怪追你?” 赵修仪一愣,总觉得有点不对,但情况紧急,她也不顾得多想,一跟头就跪了下去:“姐姐您也知道,妾身身体向来不好,清泉寺山高路远,生活又清苦,妾身若是去了,定然活不得啊!” 沈宽:妈耶,她在说些啥? 数十秒的沉默让赵修仪的心提到了半空中,她哽咽道:“妾身知道,入宫十年未能替先帝诞下一儿半女,本就是罪过。但您好歹看在妾身向来替您办事的份上,帮帮妾身。您也知道这十年,妾身为了姐姐数次得罪太后,您要是不帮妾身,妾身定然不能留在宫中啊!” 沈宽翻了翻原主的脑袋,除了老公和儿子之外,就只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看的,赵修仪是个什么玩意?顶多算个饭搭子!这宫斗斗得,自以为出生入死的做了些事,结果全是自作多情,人原主压根不想做皇后,只想做她老公的小公主罢了。 “随葬的名单明日才开始核定,按规矩你是逃不掉的。但本宫也确实看你可怜,过惯了宫中日子,再去过寺里的日子,身子骨也吃不消。你先回去,明日我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若是能保下你,那便也不会吝惜那几句话。若是不能,临了出发,本宫也会给你多准备些吃穿用度。你看这般可好?” 赵修仪垂头默然。 沈宽哼了一声:“本宫能做的就是这些,要是你还嫌不够,那便只能去求别人了。”https:/ 赵修仪叩首道:“贤妃姐姐,现在应唤您太后了。妾身自然不敢不知足,只是担心姐妹们都去了清泉寺,将来姐姐手上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要是太后那毒妇作难,妾身是在担心您啊!” 沈宽立刻沉下了脸:“不劳你操心!要是本宫再听见你说太后的坏话,都用不着她出手,本宫先打烂你的嘴巴子!回去吧,本宫乏了,要歇息!月季,送客!” 赵修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月季半推半送带出了院子。她望着繁花似锦的枫林宫,眸子里充满了疑惑。贤妃娘娘以前也不跟她们一起骂皇后,但是却也不会维护皇后,她的心思就不在夺权,求她办事也好,替她办事也好,反正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如今这是怎么了,城府还是没有,威风却多了几分。 第5章 我们都小瞧了这女人 程凉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被紫苏叫起来了,一顿梳洗打扮,天色刚刚泛明就坐上轿辇往元和帝停灵的乾阳宫去。刚一落轿,看见贤宁太后的轿子也停在了旁边,沈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如游魂一般走下来,晃荡着向楼梯上走去。 “贤宁太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程凉只能称呼沈宽的名号。 但沈宽就比较虎,猛一扭头,瞌睡立刻醒了几分,兴高采烈的跑下来:“凉凉,你也这么早啊!” “咳,你我都是太后,便不用称呼娘娘了。”程凉疯狂向她眨眼示意。 沈宽完全没有get,笑眯眯的扶住程凉,一起往上走:“放心,这位主虽然得宠,却也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我行为出格一点也没什么不对。而且叫你圣母皇太后,我也叫不惯啊。听起来像五六十岁的大妈。” 程凉只觉得心里中了几万箭。 没等她从“大妈”当中缓过来,两人已经走进了灵堂。 小皇帝跪在元和帝的大棺材前面,两旁跪着皇室宗亲子弟,在向两侧才是文武大臣,看见两位携手而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今儿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这两个主儿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臣许墨林问贤宁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安!”许墨林第一个起身问安。 小皇帝也反应过来,转身拱手:“儿子向两位母后问安。” 程凉点头免礼,接过太监递来的香,拜了元和帝,插在香炉上,沈宽也跟着照做。做完之后,有人替她俩搬来了椅子。 “今日可有事要议?”程凉本就按着记忆随口问了一句,然而人群中立刻跪出了好几个人,看装束,品级都不高,在有资格守灵的人中最为低末。 “听闻昨日皇上受奸人所惑,大闹凤鸣宫,臣等请旨彻查此案,定要抓住挑拨皇上与太后母子关系的小人,待到国丧期满,一一处罚。” “臣以为发生此事,定是皇上身边的下人不得力,甚至心怀不轨,应当将他们先行收监,待查明虚实,再做发落。” “乾阳宫到凤鸣宫路程不近,那些侍卫全都玩忽职守,才酿成此事,当尽数免职!” 小皇帝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望向许墨林和他身边的另两位辅政大臣。许墨林也在和另外两人交换眼神,撩袍子就要往外跪。 程凉摆摆手:“已经明确只是误会,没造成危害,又是国丧期间,不要那么大张旗鼓,四处牵连。皇上年幼,即便是犯了些错,也该我们这些做母亲的担待。昨日贤宁太后已经教训过皇帝了,哀家作为嫡母,便再罚他抄十遍心经,静静心便是。” 许墨林跪倒一半,喊冤的话刚到喉咙边上,顿时有点尴尬。太后竟然只罚皇帝抄十遍心经,而且明确表示不继续株连?这不对啊!她怎么能是这个反应呢? 程凉将目光移向许墨林:“许太傅有何事要奏啊?” 许墨林沉吟片刻,还真想出了事:“三日之后,皇上将扶大行皇帝灵往昭陵去,后宫嫔妃随行者名单今日便应核定出来,臣好派人通知清泉寺和沿途官署,准备接待。” “哀家正准备与贤宁太后回宫去议,议定便将单子传给礼部,这种事犯不着劳太傅费心。倒是各地藩王进京朝拜新帝之事,太傅要多留心,都是皇室宗亲,先帝的叔伯兄弟,万不可怠慢了。” 许墨林脸色微微沉了沉,叩头应是。 国丧期间,也不正经办差,没有急事就算是没事。程凉又问了一圈,没人出列,便起驾回凤鸣宫去了。沈宽毫不犹豫地招呼自家轿辇跟在后面。 许墨林望着远去地轿辇,神情越发晦明不定。 “墨林贤弟,太后言及皇室宗亲,可有深意?”右仆射孙启走到许墨林身边,低声问道。 许墨林摇了摇头:“不知。但她此番应对,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若是之前,她定然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即便不言废立,也定然会趁机削除一批异己。越是这样,皇上越会对她恨之入骨,而更加依赖我们这些护他之人。可如今,她不但没有继续与皇帝对立,反倒有拉拢贤妃之意。你也知,贤妃天真,不善权谋;而皇帝又年幼,对母亲最为孺慕,若是贤妃被她所惑,大事危矣啊!” 孙启也叹了口气:“臣等谋先帝厚恩,从一介微末小臣成为公卿,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好皇上,护好赢家地江山。墨林贤弟,你若有什么章程,启定肝脑涂地,死亦不惧!” 另一位辅政大臣高无咎站在他俩身后,眸光之中亦是一片暗沉。 然而程凉并不知道这些,她就是话赶话赶到那儿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进了凤鸣宫,屏退众人,只留下紫苏,月季守在门口,两人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沈宽直接将自己扔上了床:“我先睡个回笼觉,一会儿吃饭再叫我。” 程凉苦笑不得:“宽儿啊,你就不能长点心?咱们现在可是政敌啊!政敌!” 沈宽翻了个身:“大姐,四点啊,四点就把我叫起来了。搁平时这个点我还没睡呢!说真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宁可回去风光大办,也不想每天这么带三斤首饰,行走坐卧都得小心翼翼的。而且我还有个儿子!凉啊,我平白大了五六岁不说,还多了个十岁的大儿子!老天爷,你是没见他那眼神……我真的当不了妈好吧!” 程凉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别滚啦,一会儿人家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你以为我想当劳什子的‘哀家’?天地良心,我刚实现年薪百万的小目标,还差一丢丢就泡上隔壁公司那个帅副总了。要不是你要去看帅哥,我们至于开车出门吗?” 沈宽嘟囔:“谁让你不相信我打的卦,再晚俩小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筆趣閣 程凉捏住了眉心:“我以为那是你为了睡懒觉编出来的——算了,事情都这样了,说那些没用的也于事无补。咱俩得把这太后当下去,还得好好当。否则被人架着自相残杀起来,可就太惨了!” 沈宽仰面朝天,看着雕凤的床柱:“昨日有个姓赵的修仪来找我,想让我把她留在宫中。” 第6章 真是娘的好大儿 程凉翻了翻元和帝后宫的名册,皇后以下的四妃中仅有贤妃一人;九嫔空缺四人,剩下的五人中有两人育有公主,不在随葬之列;其余三位分别是孙启的女儿孙昭仪,高无咎的妹妹高昭容和那位似乎没有背景的赵修仪。 要留下赵修仪,势必也得留下另外两位,换做以前的程皇后,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程凉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留下吧,都留下吧。都是青春大好的姑娘,送去当尼姑也太那啥了。你儿子才十岁,一时半会儿也娶不了媳妇,多留些人,也能热闹点。” 沈宽又滚了一圈:“你就不怕人留下来害你?” 程凉笑了笑:“现在这后宫要么是你的人,要么是我的人,只要咱俩随时通着气,谁又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呢?” 沈宽伸手竖起大拇指,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咯咯咯笑个不停。 册子送到礼部,三位辅政大臣已经等了许久。筆趣閣 孙启甚至顾不上规矩,夺过册子就开始翻:“墨林,你那边有几分把握?” “六七成。芸娘她们身为九嫔前往清泉寺替先帝守灵,太后亦是无子之人,便是不去,在宫中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三年,总是该的。”许墨林一边写折子,一边说道,“即便她执意不愿,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程家的嘴脸。牝鸡司晨,天下士人谁能不怒?” 等了半天,孙启没答话,他抬头看去:“启兄以为这个安排不妥?” “不,妥不妥的另说,问题是……”孙启将册子翻到头,拿到更亮的地方又瞅了瞅,“这也没有芸娘她们的名字啊!” 许墨林笔一顿,写歪了一笔:“这不可能,启兄您再好好找找!” 孙启转手把册子递给高无咎:“无咎你看看,是不是确实没有。” 高无咎很快也翻了一遍,眸光凝重:“确实没有。” 许墨林也站了起来,三人又翻了一遍,面面相觑。良久之后,许墨林喟叹一声,将册子扔在了一旁:“小瞧了她,我们和先帝爷都小瞧了她!此女不但心肠毒辣,而且善于忍耐,想来是算到了咱们的谋算。” 孙启皱起眉头:“她一个妇道人家罢了,要真有这般本事,又如何能被先帝爷压着后宫十八年,眼睁睁看着程家的势力一步步被人蚕食?以愚兄之见,会不会是咱们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也不无可能。”许墨林看向高无咎,“无咎兄……” “放心,我去查。事中之人无非就那几个,若真有人临阵背主,即便是高某人的亲妹妹,高某一样不会手软!”高无咎一拂袖子,大步出了礼部。 许墨林望着他的背影沉吟:“启兄,我们要做两手打算啊!” 沈宽在凤鸣宫用了饭,捱到天黑,才恋恋不舍的起轿回枫林宫。才走到半道,就看见自家那个便好大儿站在路边,小小的个子像块望娘石一般。 “母后!儿子给母后请安!您没事吧,太后娘娘可有难为您?”小皇帝麻溜的跪完,跑到轿子前面,问道。 沈宽:“……” 心里很抗拒,但还是不能不挤出笑脸假装慈祥:“为娘只是同太后议了些后宫的事情,你父皇这一撒手,要变动的东西很多,说话便说晚了些。你这孩子到底是听了谁人胡说,这光天化日的,两宫太后之间难道还能闹出什么事儿不成?” 小皇帝显然是没听进去,他沉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事就好。母后您放心,父皇虽然是去了,但儿子现在也是皇帝,定然会护你周全,决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沈宽:“……” 这娃可太有妈宝男的潜质了。 都说了没被欺负没被欺负,还摆着这么一副被迫害妄想综合症的样子! “母后,这些日子因为思念父皇,您胃口一直不好。儿子记得您爱吃这杏花坊的糕点,特意瞒着许师傅让小顺子出去买来的——月季,拿好。其余的可以多吃,唯独山芋糕,吃多了不好克化,你得替母后掌控着量。”小皇帝让身后的小太监递上锦盒,一本正经的叮嘱月季。 说完之后再次拜礼:“儿子还要为父皇守灵,就不多留了。母后回去的路上慢着些,睡前莫要吃茶,早些歇息。” 沈宽:“……” 上次这么对她的,还是文学院那帮大舔狗。 自家好大儿的孝敬,不收也不像话,而且这糕点的味道确实好闻。沈宽笑眯眯的收下,瞅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之外,立马摘开锦盒,一样取了两块,扯了油纸包上:“去,给太后娘娘送去!” 元和帝在乾阳殿停了七日,第八日子时刚过,便由孝子扶灵,卫士开道,浩浩荡荡向两百里外的昭陵奔去。随行的嫔妃,大臣全部步行,只有程凉坐了顶轿子,万分突兀的凌于众人之上。 其实她还挺懵逼的,按照大秦丧制,她身为皇后并不要求强制送灵。但就在前日议随葬名单时,那三个辅臣就跟疯了似地,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送先帝一程。从夫妻敦伦说到天地人和,又说到什么虫鱼鸟兽,好像她不去这一遭大秦就要亡国了一样。 她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些文臣的嘴,真遇上的时候那可是要人亲命,连续两天脑袋都是嗡嗡嗡的。 她还没想好,小皇帝就主动出来和稀泥,说什么路途遥远,不去送也行,大家伙就留在宫中设坛祭祀,念佛三年以示哀思就行了,还说他母妃可以带头。 阿宽的脸色当场就白了,要不是场合不对,她能单手拎着那小家伙甩出去五米。 最后让她下决心跟着出来的,倒不是什么权谋算计,单纯在于日日关在皇宫里,又没手机又没电视的,实在是闷得慌,她也想趁机好好看看这个时代是个啥样。 太后亲自送灵的消息一传出,程家一门一位公爷,两位侯爷都表示要出人送灵,武国公程振武更是点了家中子侄,亲自骑马到了宫门口,大有不让他送灵,大家就都别走了的架势。 程凉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自家大哥满脸严肃的走在她轿子右前方,三个俊朗的男儿分别走在轿子左右和后面,他们分别是武国公家世子,武平侯家四子和武安侯家世子。 这位太后娘娘可真够亏的,明明是个团宠,却因为一个臭男人,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深宫老寡妇。 第7章 简直是丧尽天良 “太后娘娘,妹妹们来给您请安了。今儿个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嫔妾们的?” “哟,妾身昨日去了御膳房,那可真是太脏了。鸡鸭鱼鲜的毛鳞内脏全都丢在地上,稍不注意就有野猫野狗上去抢食,还有那绿豆大的苍蝇……咿呀,臣妾都不敢想了!您看是不是招呼个人也去管上一管啊。” “对对对,还有那御药房和藏书阁,这么好的天儿,也不见有人把东西搬出来晒一晒。太后娘娘,臣妾以前在家中对书和药材都还算熟悉……” “娘娘,前些日子蜀州送了些锦缎过来。臣妾去给您挑几匹素色的料子,您也换换心情如何?” 沈宽冷眼瞅绕着自己喳喳喳说个不停的红肥绿瘦,心里只觉得皇帝就是个大冤种,后宫佳丽三千又怎么样,大家讨好他不过是为了升职罢了。现在他两腿一蹬,讨好的对象立马换了人。 只是她们没有发现,现在自己的心情很是暴躁。 凭什么凉凉可以出去玩,而自己想去却一大堆人拼了命的劝诫,自家好大儿更是在枫林宫坐了一整晚。是自己级别不够,还是和皇帝的爱情不够美好,真是晦气他妈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biquiu “行了行了,都闭嘴!”自己心情不好还能给别人好脸色,这种事儿只有凉凉做得出来,她反正是不行,“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后宫各处的规矩已经定了十八年,从內侍官到杂役全都是熟门熟路的老人,真以为本宫让你们去管,你们就能管得下来?别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连安生日子都过不上。” 有公主的两个嫔妃立刻闭上了嘴,她们本来就不是主动想来惹事儿的。 孙昭仪和高昭容面面相觑,但想到父兄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搭话。 “娘娘,您是爱养花儿的人,该知道这天儿不一样,地下花儿就不一样。艳阳高照的时候咱是一种种法儿,现在这日头薄了,又该是另一种种法。您说是吗?”孙昭仪自以为说得特别委婉得体。 沈宽皱了皱眉:“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你们不是在说厨房,药房还有书房吗?关花儿什么事儿——对了,刚才是谁在说去过厨房?” 孙昭仪一口老血塞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 高昭容讪笑着抬起头:“娘娘,是臣妾,臣妾今日想去御厨房炖些冰糖银耳羹,谁知道入眼的尽是腌臜,便歇了心思。” 沈宽在沉思:“你刚才说他们把鸡鸭的内脏全部扔在地上喂野猫野狗?” “是啊,那些厨子真是该死。有的还在墙根下专门搭了窝棚,任由那些畜生来吃。还有鸡爪,鸡头,鱼尾和猪肠子……” “!!!”沈宽拍案而起,“确实该死!不,简直是丧尽天良!等等——我先问问,咱们宫中有辣椒吗?” 嫔妃们被她吓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点头:“辣……辣椒,自然是有的。” “好,很好,现在就去个人……算了,本宫亲自去——大秦的百姓尚还没有衣食无忧,他们就这么暴殄天物,将食材任意丢弃。本宫痛心疾首,等太后回来,一定要让她好好整顿!” 诸位嫔妃眼睁睁看着沈宽徜徉而去,半晌没回过神来。等轿辇都出了中院大门,赵修仪才猛然惊醒:“快,我们也跟上去!” 沈宽心里念着泡椒鸡杂、红烧肥肠、卤鸡爪、酱鸭头,脚下跑得飞快,程凉却静坐在花团锦簇的院子里,拿捏着面前的几粒花生若有所思。 送灵的队伍走到日中便停了下来,打前站的侍卫已经将镇子整个清理了一遍,所有百姓都被勒令呆在家里莫要出门,镇里的乡绅小吏便客串了服务人员,脚不沾地的安排诸位皇城来客的吃喝拉撒。 程凉和小皇帝住在镇中首富腾出来的三进院中,程家的侍卫陪住在右边院,高无咎和许墨林的人陪住在左边院,元和帝的灵柩停在正中堂屋,前院和周围的人家则是皇家御卫,那些身份浅的随行大臣和低阶命妇住得再远一圈,而在她们外面还有四路禁军交替布置。 果然,小说中随随便便就能被刺杀的皇帝多少都是有点毛病的,就这布置来看,苍蝇飞进去都得少层皮。 “九妹,你让我寻得东西寻来了。没买着多少,这老百姓不能出门,咱也不能挨家挨户敲门去买。“程振武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将包袱搁在桌面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说你想弄点话本子看这没问题,弄这些个吃食做什么,难不成还怕他们饿着你肚子?” 程凉解开包袱,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今日出长安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从建筑风貌,百姓穿着,口音民俗等方面来看,此地与她理解中的长安有八分相似,至少地理位置上是相同的。 但是何时的长安便不能确定了。 街中集市甚至有花生、土豆、玉米等作物售卖,军中战马亦有马蹄铁,脚蹬,鞍辔,卖蜜饯的铺子里竟然用上了玻璃。说是有资本主义和工业化的萌芽吧,除了长安城,沿途的百姓又还在用很简陋的方式劳作,面黄肌瘦,看不出什么有生产力的进步。 此时程振武拿来的包袱里赫然有俩土豆,俩玉米,还有几个西红柿。 程凉反复搜寻自己的记忆,确定原主对粮食蔬菜没啥了解,才开口道:“民以食为天,如今皇帝年幼,哀家不能不替他操心。但哀家久居深宫,了解的事情与百姓是相离甚远的。此番来送他,也想看看他到底将这江山治理成了那般模样。你瞧瞧,这些吃食做成菜哀家认得,囫囵拿到面前,竟然叫不出名字。” 程振武哈哈大笑:“你在家里便没入过厨房,如今做了太后,却倒来了解这些事儿。大兄虽也不管做菜的事儿,但这些玩意却是样样认得。说起来,这些东西与我程家的瓜葛可是不浅啊!” 程凉笑了笑:“哦,哀家还以为我程家只会打仗治国,却不知做过稼穑之事。曾经未听父亲说起过,如今倒要向大兄讨教了。” 第8章 要是圣祖爷还活着,也能认个老乡 “当年圣祖爷建国,程家老祖奉命镇守辽东,外人只道他是防御燕山游骑,其实他老人家领圣祖爷之命,在辽东造船,经大日岛一直再往西走,走到太阳的尽头去找黄金王国。虽然黄金王国还没有找到,圣祖爷和咱们家老祖就都没了,但圣祖留了遗诏给高宗爷,程家的曾祖们也得了祖训,分别从辽东,南洋和西域继续外扩,说是要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程凉心里挺惊讶的,这么有远见的圣祖爷,要是没死的话,也能认个老乡了。 程振武才说这么几句就把自己给说惆怅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家中还有个百岁老家将,曾经跟随曾祖父下过南洋,他讲起那时候的故事,真是叫人心潮澎湃,情难自已。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做个大将军,像先祖那般为我朝开疆拓土,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可是,后来你也有了解。征战耗钱,出海远洋更加耗钱。特别是辽东那边,天寒地冻,物资运送艰难,七次远洋,上千艘船,最后只回来了一艘。那艘船上的人说他们见了黄金王国,但没有海图也没有日志,船上连一块黄金都没有,只有这些东西的种子。而且那些人上岸时就已经灯枯油尽,没几天就都死了。当时高宗爷已经老了,不想再追究真伪。那黄金王国也就成了不了了之的东西。” “可哀家听说这些东西产量极高,而且不挑土地,这能活儿千万人的东西,岂不比黄金更珍贵?”程凉疑惑道。 “产量是要高些,却也够不上活千万人之说。”程振武笑了笑,“这一粒一粒的名为黄金米,旁边那个是土蛋子,这两种东西一亩地有个五六百斤,倒是比麦稻多些。但黄金米粒大坚硬,蒸煮着吃费柴火,磨成面又费劲,富贵人家都不爱吃;土蛋蛋更是,看着土,吃起来也寡淡无味,只有穷人家才用来垫垫肚子。寻常人家是不会种它们的。” 程凉被惊呆了:“能吃饱肚子还不够?难道就因为不好吃,就宁可看着饿死人?哀家翻看了上几年的折子,我大秦天下可还不到人人衣食无忧的地步啊!” 程振武叹了口气:“九妹,若那些吃不饱饭的人能决定在地里种什么,他们又不是吃不饱饭的人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上也顾不着这每一块儿地里种什么啊。” 哦,明白了。 程凉自己虽不是文史学院出身,但沈宽却是文史哲三料硕士,整二十七年人生一天工都没打过,全在念书,连带自己这个社畜闺蜜也熏陶了一肚子的学问。https:/ 那些揣着个土豆穿越就想天下大治的人怕是想得简单了些,百姓吃不饱饭的原因很多,粮食的产量只是其一,甚至都不是决定性的那一部分。 她对那位圣祖爷有了点兴趣,这货能一统天下,想来也有几分本事,但大秦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改变得却并不太多。此人若真是穿越者,多半是个理工直男。 “九妹,你真当我程家不明白功高震主,怀璧有罪的道理?”程振武忽然严肃起来,“以前你是皇后,听了有害无益,很多事为兄没告诉过你;现在你做了太后,有些更隐秘,更深层次的事情,为兄自会找时间跟你说清楚。” 程凉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难不成他们程家真有什么意图不轨的密谋? 可千万别! 她可以勉强把太后临朝听政当个班来上,但要她提着脑袋干大事,她绝对不要!而且那个小皇帝还是阿宽的儿子,这事儿闹起来,想不牵扯到阿宽怕是不可能。 程振武没太注意到程凉的异状,门外已经响起了旁人的脚步声,他迅速的站起了,替程凉放下了帘子:“这次他们非要你出宫送灵,必定是不安好心。平日的防护有我们来做,不会出什么大事。你只管记住,谁人都可以不在意,唯独高无咎的人,无论如何不要与他们单独相处!” “为什么?” “因为他管的是刑狱之事!” 程振武身子一展,已经站在了三米开外,朗声道:“防卫之事有臣和几位子侄负责,您只管放心歇息。臣先告退,有什么需要的让有福出来说一声便是。” 程凉咳了一声,也稳住了,点点头:“嗯,有劳武国公了。” 程振武退在门侧,大太监有福向他施了礼,才小跑进屋:“启禀娘娘,高无咎高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程凉瞬间有点紧张,看了眼程振武,示意他先别走:“哀家已经歇息了,问问高大人有何事,若是不急便由他与许太傅商议着办了便是。” 有福一溜小跑跑出去,片刻之后回来:“高大人说有要事,非要见娘娘。” 程凉沉默片刻,点点头:“好,那让他进来吧。” 有福又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一身侍卫统领装扮的高无咎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便拱手行礼:“臣高无咎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了规矩,武国公搬个椅子,都坐下。” 程振武伸手去拿椅子,还没碰到,高无咎便自己直起身子:“臣还有公务,便不坐了。此番来见太后,是有件事要禀报。” “你说吧。” “今日出了长安城,奔龙卫便在周围林子里捉住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他们身上都带着凶器,口口声声说要替天行道。臣此来,一是国丧期间不宜刑杀,想问问这几人该如何处置;二来是想问问武国公要不要从禁军中再遣些人过来,护卫圣母皇太后的安全。” 程凉看了眼程振武,后者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她轻咳一声:“嗯,哀家知道了。这儿距离长安也不远,先遣些人将他们送回去,等安葬了先帝回去再说。哀家是个老婆子,没那么金贵。你们把皇上护好便是,这边有武国公做主。” 高无咎没有半点不悦,点点头:“好,那圣母皇太后您先歇息,臣先告退。” 第9章 这个侄儿嘴巴很甜 眼看着高无咎消失在门廊之外,程凉竟然感到了一阵心悸,后背湿了一片。 在原主的记忆中,三大辅臣里许墨林是脑子,负责出主意;孙启是手脚,把持六部,负责执行;而这位高无咎其实很低调,他入仕便在大理寺,从小小的刑狱官干到大理寺卿,从来没有染指过别的部门。 任辅政大臣之前,原主甚至没把他归为帝党,熟料此人竟有如此威严气魄。 程振武追出门去,看着高无咎确实出了院子,才又回来:“那些人一定是高无咎自己搞出来的,为的是在你的护卫中掺杂他的人。九妹,你可千万松不得口啊!” “不,他只是希望我们这样想罢了。如果是要掺杂人手,那他就不该亲自来报这件事,暴露自己只会让我们更加防备。”程凉将高无咎进门开始的一举一动重新咀嚼了一遍,“他是来示威的。” “好小子,他真敢!”程振武气得想要拔头发,转了两圈,却又像咽气的皮球坐回椅子上,“虽然很生气,但这小子确实有这本事。大理寺中奇人最多,高无咎执掌刑狱三十年,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亡命高手。我得回去整顿防务了,回头再给你遣几个人来。” 程振武离开没多一会儿,便有四个年轻小伙儿由她亲侄子程国茂领着过来报道。另外两个侯爷家的儿子则带人把守住了院落。 虽然如此,程凉还是挺提心吊胆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大秦的最高司法部门其实是个人才选拔部门。照程振武的说法,那高无咎三十年间不知道招募了多少武林高手,奇人异士,毕竟没本事的人犯法也不容易犯到大理寺去。 一夜没睡踏实。 三更天,队伍便重新拔营,天刚刚亮就出了镇子。 第五日到了昭陵脚下的皇陵县,队伍歇了一整天,第七日一早启程进山。 官道没了,山路越走越是崎岖。程凉的心也越提越高,就是她这种没有半毛钱武侠常识的人都能感觉到山林里气氛不正常,时不时就有惊鸟飞起,偶尔还能看见熄灭的火灰。 程振武每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高无咎,恨不得连出恭都跟他在一起。 程凉很想把小皇帝抱到身边来当人质,但他是孝子,必须跟着棺材一起。 高无咎倒是每天都会在她眼前晃悠几趟,出格的事情是没怎么做,但那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挑衅。 在山中行了五日,到了昭陵外的元和村。 这个村子人不多,只有几百户守灵人,大都是修陵工匠的亲眷,从昭陵落成的那一日起,他们世界的边缘就固定在了山脚下的皇陵县。一旦发生陵墓损毁或被盗的事件,他们整个村子都会被杀得精光。 按照大秦葬制,元和帝必须在礼部选定的时辰进入墓中。为了杜绝活人殉葬之事,圣祖爷明文规定了,孝子必须送葬进入墓中,然后再与随行人员一道出来。这事儿理所应当,却也有几分危险,毕竟甬道狭窄,是个便于作难的地方。 到元和村的头天晚上,程凉便大家一起商定了送葬的队伍。高无咎和许墨林都主动要求要陪小皇帝进去,而且还会带上他们的心腹禁军奔龙卫的几员干将。 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有千里抓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每时每刻都要绷紧心弦的感觉太痛苦了,现在高无咎和许墨林要进墓,至少一日方可回来,她总算能歇一天了。 程振武也松了口气,即便高无咎在暗处埋了棋,但也得有人下棋才行。那些人与禁军是两个路子,高无咎不在,他们就没有空子可以钻。 大秦禁军分为四部十六卫,飞字部多是勋贵子弟,与程家最熟;奔字部则是元和帝嫡系,对皇帝最为忠诚;潜字部和隐字部从仁宗朝就开始打酱油,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不偏不倚的状态。 按照惯例,皇帝出行四部各遣一卫随行。 高无咎他们也很懂事,带走的是奔龙卫和潜龙卫,留下的是飞龙卫和隐龙卫。几乎把明晃晃的休战二字顶在了脑门上。 程凉想趁这个功夫出去转转,透透气。 程振武亲自过来陪她,还带了三家的侄子。 程凉在三家同辈兄妹之间行九,与程振武相差十六岁,嫡亲侄子程国茂和武安侯家族侄程家业都只比她小两岁,儿女双全,没啥磕可以唠,唯独武平侯家的四儿子程四冲刚二十出头,正在寻摸老婆的关键时期,当之不让的集中了全部火力。 “你娘还准备在余临王那一支里替你寻摸姑娘?” “余临王府是我舅家,但表妹们年纪都太小了,表姑们也不合适。虽然我娘说可以在舅母她们娘家去挑,但我爹的意思是用不着指一处。这会儿他老人家让小侄随伯父护送姑母,也是想让姑母看看小侄,若是有见着什么家世相貌都与小侄相合的,也给小侄掌掌眼。”程四冲嘴巴很甜,一路上姑母前,姑母后,叫得程凉又是偷乐,又是惆怅。 上辈子膝盖高的小孩叫她阿姨,她都要暴躁一整天,现在也就大了五六岁,天天听人叫姑母、太后,娘娘,竟然还真听免疫了,自称哀家是越称越顺口。 “这姻缘啊,还是得看缘分。有的人怎么拉都拉不上,有的人一见就扯不开。四冲想让姑母掌眼,先得给姑母讲讲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贤惠,漂亮,最好能歌善舞,说话跟那黄莺儿一样!”程四冲到底年轻,听程凉问话,立刻笑得没眼没牙,“还有还有,这姑娘最好能跟我说得上话,就像我娘亲和我爹爹一样,春日赏花,夏日垂钓,秋日游猎,冬日去龙门寺吃斋祈佛,干什么都是一起。姑母您是知道的,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全是从一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https:/ 就连程振武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衡弟与弟妹最是恩爱,咱们程家的老爷们就没有不怕去他家吃酒的,吃一顿饭回去得被念叨小一年。刚停下,得,下一顿又来了。不过阿冲啊,这金玉良缘可遇不可求,你得听伯……” “父”字还没出口,外围的禁军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角声,紧接着一个飞龙卫的士卒飞奔而至:“禀圣母皇太后,武国公,村子外面发现数百可疑之人,请娘娘速速回去居所!” 第10章 千防万防还是遭了道儿 程振武眉头拧成了一条绳:“立刻把住村中要道,让村民全部回到屋里。阿茂,立刻招呼家中子弟亲兵,守住太后的院子;阿业,你去隐龙卫那边,告诉李将军立刻来见我,我没有命令,隐龙卫一步也不许妄动!阿冲……” 程四冲急得挡在程凉身前:“伯父,我护送姑母回去!” 程振武看了眼陵庙,距离她们确实不远,又在村子正中,即便是高无咎想破釜沉舟,也攻不了那么快:“好,程忠,程义,你们和冲少爷一起护送太后回去!” 他伸手在程凉肩上摁了一下:“放心,有大兄在,谁也别想踏进村子半步。” 程凉也不会跟他客气,扭身就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她们也没有因为高无咎离开而彻底放了缰绳,散步的地方距离陵庙只有几百米,肉眼都能看到院子门口的程家侍卫。 要不是衣服累赘,程凉两分钟就能冲回去。 程四冲和程忠、程义二人护着程凉往回跑,那个飞龙卫士卒紧随其后。 忽然,程凉觉得心里一悸,一道闪电划过了脑海,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个飞龙卫士卒,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寒光,尖锐的剑尖从程义胸口刺了出来,那飞龙卫士笑了笑,拔出刀,轻盈的一挥,又奔着程忠而去。 与此同时,程凉听见程四冲大喊了一声:“姑母,小心!” 她直接被扛了起来,程四冲一头扎进灌木丛中,没跑几步,脚下忽然一陷,连她一起掉进了一个地洞之中。 程四冲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土:“姑母,似乎是中了埋伏啊。前面似乎有出口,起来吧,侄儿在前面开路。” 程凉没动,反倒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变成了高无咎的人?” 程四冲的手停在衣服边上:“哈哈,不愧是姑母,做了十八年皇后,如今又做了太后的女人,这就看出来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高无咎的人。姑母,你怕是忘了,我娘姓赢!” 程凉安静的看着他:“少扯,说实话。” 程四冲那张俊脸逐渐扭曲起来,程凉只说了五个字,他却彷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实话?当年程家曾祖三兄弟,平侯战西域,安侯开南洋,只有你们那一门什么都不用干,呆在辽东熬死了老爹就能回来做国公。我是老四,上有两位兄长,家业轮不上我继承。之前父亲让你替我某个差事,你倒好,竟然要送我去边关做大头兵!我堂堂皇室宗亲,难道非要靠你这个不得宠的皇后?” “就为这?” “不然呢?人家家里出个皇后,全家都能跟着显贵。咱们程家出个皇后,什么光没沾到,反而处处受制,挨了皇上的白眼,还要挨大臣的白眼。全长安百姓都说我们是大秦最大的权臣,家里鸡死了都是程家的错。可实际上呢?我程家四爷,月例银子才两百两,去春月楼跟人争姑娘都不敢!做程家人,里子面子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跟着高无咎他们干,只要杀了你,回去武平侯府和国公府就能掉个个!到时候,程家就是我父亲说了算!” 程凉闭上眼睛想了想,她十四岁就随元和帝入宫了,对于程家三门的纠纷着实了解不多。说实话,原主的技能点大都点在了宫斗上,要是她真的临朝听上了政,也够呛能弄明白。 程四冲怨气很大,一说起来就没个停。 程凉也想拖时间,她就不信上面那么多侍卫干不过一个刺客:“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哀家一起掉下来的,哀家死了,你却活着。难道不会引人生疑?别的不说,就是你伯父们也不会放过你。皇帝还没能力一举把整个国公府都铲除了吧。” 程四冲不置可否,只咧嘴一笑。 紧接着,只听嗵一声,上面又掉下个人来。 程凉抬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刚还在想上面的侍卫不会那么没用,转眼他们就用实力证明了他们就是那么没用。 下来的正是那个飞龙卫士,但此时他没穿铠甲,只穿着一身里衣,单手拎着把剑,看到她俩还在洞口下面,顿时怒道:“怎么还在这里,赶紧把这女人扛上,跟我走!”说完,看都不看程四冲,扭头就向甬道深处走去。 程四一把扛起程凉,哈哈大笑:“姑母,得罪了。” 程凉被甩得晕头转向,她咬牙坚持着伸手在衣服里面解扣子,这身太后的衣服着实影响她发挥,否则至少能干得过程四冲这个纨绔子弟。 那刺客的脚程很快,程四冲本来就不太行,扛着程凉更是追得难受。 三人跑了老半天,进了一处石室,那刺客总算是停了下来:“行了,就在这儿,把那女人杀了。等会儿程家人追进来,高大人会放下两边石门,瓮中捉鳖便是。” 话音刚落,程四冲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程凉一肘子砸在他颈动脉上,趁此机会翻身爬起来,臃肿的太后袍子顺势向后一甩,整个人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石室。 “混账!” 那刺客大怒,剑光一闪,将迎面飞来的袍子砍成几块,踩着程四冲,追了上去。 程凉发誓,她当年参加校短跑队时都没能飙出过这种速度,也得感谢原主,她出身武将世家,虽然身居后宫,但从来没放弃过保养锻炼,这三十二岁的身体比她二十七岁的社畜身体还好。 两人你追我赶,转瞬间就拐了好几个弯。 程凉心里一凉,前面的道儿她完全没有印象,再想想,刚才那石室似乎是有四个门。这个认知让她在转弯时犹豫了一瞬。就这一瞬,那刺客与她的距离缩小到了十米,他要是来个投枪,都有八成的机会给自己穿个透心凉。 程凉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小腿的肌肉开始抽痛,但后面那家伙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也不知道阿宽那家伙一个人在宫中会不会露馅。她虽然是个文史哲三料硕士,可毕竟家世好,又有自己这种给力的闺蜜,天生被宠着长大的,可从来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啊。https:/ 小腿开始抽筋,她一个踉跄,扶着墙跌跌撞撞冲了几步,耳后响起一道利器破空之声,程凉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本能的停住了动作,死死闭上了眼睛。 第11章 用最霸总的姿态,说最乡土的名字 漆黑的甬道之中亮起一团火光。 程凉在鬼门关前刹住了车,连滚带爬摸到下一个转角,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扶着墙回望刚才差点要了老命的地方,那个刺客的两只手都被长长的弩箭钉在墙壁上,一上一下,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 他又惊又怒,死死盯着侧面的豁口,光亮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吾奉皇上之命为国除奸,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刺客咬牙切齿的说道。https:/ 站在豁口上的少年眼皮都没抬,借着肩头小鹰叼的灯盏全神贯注的将弩箭装好,端在眼前瞄了瞄,“笃”又是一箭,将那刺客的膝盖射了个对穿。 程凉一哆嗦,心道那刺客也真是条汉子。自己看着都疼,他竟只是浑身颤抖,死咬着嘴唇没有叫出声来。 少年又低下头去装箭,那刺客又痛又怒,自知必死:“吾乃泰山十八寨大首领石虎,自从随高大人就没把这条命当回事。你今日杀我可以,但死之前你要让我除了那个女人!她不死,天下不安,万民不宁!” 笃—— 第四箭将他另一个膝盖也射碎了。 少年跳下豁口,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那人身边:“真是好大的脸!一个山贼头子也配说为国除奸?你怎么不问问‘国’愿不愿让你‘为’呢?空有一身武艺,不投军,不种粮,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现在还把天下万民的安宁推到一个女人身上,我真是为你们感到羞耻!”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刺客因为失血而泛白的脸一下子变得血红:“老子那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少年直接把弩机拍在了他脸上:“刚侮辱了国,又来侮辱天。那些富人的钱财就是大风刮来的?即便他们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也自有大秦律管束,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无罪,是先帝爷亲自下的旨,高大人亲自请我出的牢门!” “皇帝没用,管刑狱的官儿也该杀了!”少年居高临下的看了那刺客一会儿,“我现在不想杀人,你就留在这儿赌运气吧。” 程凉看着他转身向自己走来,靠得近了,才能发现此人左脚有些跛,浑身破烂得跟街边的小叫花子一样,裤子明显是肥了,用一根麻绳草草系着,两只草鞋很艺术的支棱着,有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乡土感。 可偏偏就是这副打扮,也没能掩盖少年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他好像很习惯以上位者的方式说话:“不想在这儿过夜的话,就立刻跟我走。” 程凉毫不犹豫地蹦起来,跟在少年身后。 他对着下面似乎是很熟悉,遇到岔路口都不需要停下来辨认,大多数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有那只小鹰时不时的发出一点啾啾声。 走了约莫俩小时,到了一个竖直的洞口前面。少年抬手将小鹰放了出去,等了一盏茶地功夫,他点点头,拽过绳子:“你自己能爬吗!” 程凉比划了一下,大概是有三米,她点点头:“我可以。” 少年也不怜香惜玉,转手将绳子递了过去。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将绳子在腰间系了一圈,然后才开始往上爬。 总感觉这种场景在哪儿听说过。 程凉一边爬一边思考,脑子里灵光闪过,差点没踩稳滑落回去。 这小伙子不会是盗墓的吧! 盗皇陵,这一村子人可都要给他陪葬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出坑,旁边是一个小潭,小潭边上搭了个简易窝棚。 程凉把绳子扔回去,那少年很快就爬了上来,熟练的卷起绳子,扯过一块木板盖住了洞口:“爬上那个山头,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直走,两个时辰就到村子了。” 程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还望告知姓名,也好让妾身报答恩公。” 少年低头放绳子,听见这一问,动作猛然一滞。 程凉退了几步,琢磨着这小子要是动手,她还得赶紧跑。 少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默默抽出了把柴刀,面对程凉。他腰背挺得很直,山谷中的风将他的衣袍鼓动得猎猎作响。良久的沉默后,他轻启薄唇:“我叫狗剩!” “噗——” 程凉是真的没忍住,她特别想采访一下这个小哥,是如何能够用这么霸总的姿势说出如此乡土的名字的。 少年,哦不,是狗剩说完就恼羞成怒了,猛地扬了两下柴刀:“赶紧走吧,我还要砍柴!想要报恩就去村东头老王家!”说完,逃一般的转身钻进了林子里。 程凉边走边笑,都翻过了山头,才找回理智。 这位狗剩少侠名字虽然很乡土,但人却不平凡,难不成是那位被罚来守灵的天皇贵胄? 她决定把原主的记忆再重新翻翻,看看往前数几代有没有关于皇室的秘闻。 这边开始回村了,地下却正热闹得跟大早上的菜市场一样。高无咎带着奔龙卫的人往回赶,想要在地下将程振武等人一网打尽;程振武一到村外就意识到上当了,立刻带人往回赶,一下甬道就遇上了唯一一个跑对了方向的程四冲。 这小子是个软骨头,三下五除二便把事情都给招了。 程振武气得当场就要砍了他,被另一个侄儿给拦住。国公爷这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带着飞龙卫在甬道中大肆搜捕,愣是把没来得及撤退的两队奔龙卫给揪住了。 双方你来我往,抽刀子开干,本来从战斗力来说,寒门出身的奔龙卫比勋贵居多的飞龙卫要更胜一筹,但甬道狭窄实在是摆不开阵势,只看见国公爷一个人从这头打到那头,连续单挑数十阵,愣把没跑的奔龙卫全部给打趴下了。 另一边程家业也找到了那个还剩半口气的刺客,立刻捆吧捆吧送回了村子。 程凉是亥时初刻到的村子,程国茂在村里主事,快三十的大老爷们,一见她就跪在地上嗷嗷直哭。程振武被叫回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九妹,我定要宰了那高无咎!” 第12章 影帝?还是人格分裂? “高无咎确实该杀!但该杀的却不只高无咎一人。”程凉想着都后怕,若不是那个忽然出现的狗剩,她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大兄,村外的刺客可解决了?” “只有十几个人,制了些草垛假人,我们一去便都跑了。”程振武锤了自己一拳,“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我都没看出来,真是无颜见程家列祖列宗!若是我亲自送你回去,便不会有此一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程四冲乃是武平侯家亲子,谁能想到他会出问题呢?而且那刺客武艺十分高强,若是大兄跟着一起,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离开,赢孝对我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哀家送他到此已是仁至义尽,咱们便不等皇上了,先回皇陵县去!” “好,我这就让人打点行装,现在就走!” 倒也不用这么急啊! 程凉揉了揉发胀的腰腿,她现在只想葛优瘫一会儿,这出了村子就是山林,要再遇上一波袭击,她跑都没劲儿跑:“先不要声张,您挑上几个心腹之人,明儿一早护送我下山,等走得远了再派人回来跟他们说一声就是。另外你让国茂或者家业另率一队人,将刺客和奔龙卫的逆党也押送下去,他们可以比我们晚几个时辰走。” 程振武略一琢磨,身上戾气消散几分:“九妹思虑周详,就这么办。你今夜先好生歇息,大兄亲自在门前替你值守!“ 程凉挺感动的,这种时候有个真心为你好的人真是很重要,她上辈子是独生女,但父母疼爱又有发小沈宽陪着一起长大,倒也并不孤独,但闺蜜父母和兄长还是不一样的。 她喝了口紫苏送上来的鸡汤,示意给程振武也盛了一碗:“累得过了头,今夜怕也是睡不踏实的。有福,你去村东头看看有没有一家姓王的,他家有个儿子叫狗剩。要是有这家人,便将他们请过来。” 有福飞快地跑了出去。 程振武问道:“这家人跟刺杀有关?” “嗯,若不是他家那名为狗剩的孩子,哀家怕是见不着大兄了。”程凉把地道中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狗剩用弩机的事情,只说那刺客自己踩到了机关,她趁机逃跑,从洞中出去遇到打柴的狗剩,由他指引方才回村。 程振武喟然长叹:“我竟不知道这皇陵地下还有如此乾坤,现在看来几位先帝的陵寝怕都是相互能够通行的,昭陵东北面正是圣祖爷的圣陵,幸好你们没跑进去,否则就是长了翅膀也别想再出来。” 圣祖爷的圣陵? 程凉脑子里隐约闪过一个脑洞,但没抓住,紫苏又送上来了其他吃食。她从早到晚就吃了个早饭,还走了好几十里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也顾不上再深想,拿了筷子先吃再说。 饭吃到一半,有福回来禀报,村东头王大爷一家人全给带来了。 程凉搁了碗筷,换了件新的素袍,去堂屋接见。她本以为那位狗剩小哥会刻意找借口避开,然而堂下整整齐齐跪了三男两女,狗剩小哥赫然正在其中。 不过有点不同的是,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贵气消失了,程凉就多看了他一会儿,那小伙儿吓得手都哆嗦了起来,鼻涕拉得老长,他实在忍不住,刺溜吸了一口,跪在他旁边的小伙子立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小伙子吓得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禀报娘娘,王大福曾是昭陵工匠,其有两子一女,均未婚嫁,现已全部带到,请娘娘训示。”有福轻声说道。 那边又有人在王大福耳朵边说了什么,一家子赶忙梆梆梆磕头:“小民叩见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程凉抬了抬手,“今日哀家贪慕这林间景色,竟然与侍卫走散了,多亏了你家狗剩儿指引,方才得以回到村里。此乃大功,哀家想要单独赏赐狗剩,有福你给王大爷他们赐座,狗剩随哀家去院子里说话。” 狗剩懵懵懂懂的被拽起来,踉踉跄跄跟到了院子里。 程凉示意紫苏和程振武都站在远处,见周围确实没人了,才压低了声音道:“奇变偶不变……” 说时迟,那时快,狗剩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脑袋捣蒜般往下磕:“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是里正家的黄狗先咬小民和哥哥,小民才去偷他家鸡的!”筆趣閣 程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皱起眉头,将这小子从头看到脚,样貌一样,穿着一样,瘸的那条腿一样,除了没有那只鹰,就连草鞋烂的艺术感都是一样的。是他太能演,还是这小子有人格分裂?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就事论事的好:“行了,起来吧。哀家不是问你鸡狗的事情。你今日可去了东边的山上打柴?” 狗剩歪着头想了想:“嗯,是去了。” “除了打柴就没做别的事?” 狗剩眼中充满了迷茫,程凉能看得出,他真的是很努力的在想了,但想到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就只打柴和摘野果子,没干别的。” “你确定是你自己打的柴?”程凉还是不敢相信,如果是人格分裂,他至少得消失一段时间的记忆吧。 但狗剩回答得很快:“是啊,我今日打了两担柴,还找到一棵栗子树,只是栗子还没熟不能摘。那位大人来小民家之前,小民才刚刚进屋呢。” 卧槽! 这下子换程凉迷茫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程凉咳了一声:“也罢,你不记得替哀家指路之事,哀家却是记得。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狗剩缩了缩脖子,扭头看了眼堂屋中的父兄:“娘娘,他们说您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说的话跟皇上一样好使,您能将我大哥和姐姐带出这个村子吗?” “哦?”程凉没想到他想要的是这个,不由得高看了这孩子一眼,他的行为虽然符合上了他的名字,却又在此刻高于了他的名字,“你很想离开这儿。” 狗剩垂下头:“是,这里除了你们就没外人进来过,村里人也不能随便离开,村里的孩子长大了就只能在村里娶媳妇嫁人,这一辈儿的年轻人没有与我姐般配的,我大哥又有手艺,他们出去日子肯定能过好!” “那你呢?” 狗剩垂下头:“我是个跛子,留在家里伺候爹娘最合适。” 第13章 国公爷,您得按套路出牌啊 狗剩耷拉着脑袋回了大堂,他大哥狗根和姐姐玉娘都看他,他爹娘更是恨不得立刻把这小子拉过来问话。但好几个侍卫太监看着,他们只能默默任由狗剩跪了回去。 “传王大福出去说话。”有福进来招呼道。 王大福被他婆娘一把推在胳膊上,连忙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程凉坐在凉亭中,手里多了杯茶:“免礼了。” 王大福跪到一半,被程振武一把托起来:“行了,你儿子替娘娘立了功,刚才娘娘问他想要什么赏,他说想要大哥和姐姐离开这儿。娘娘可以做主,但得问问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说。” 王大福整个人都呆住了,手脚僵在半空中,片刻之后,竟是两行老泪奔涌而出,他不顾程振武拉着他,执意又跪了下去:“娘娘,您要是能将根儿和玉娘带出去,小老儿定然在家供您的生牌位,日日烧香,日日祈福,让天老爷保您长命千岁!” 程凉问道:“你替先帝修陵,做的是什么手艺。” 王大福回答:“小老儿做的是木匠活儿。” “有参加墓道的修筑和机关设计吗?”程凉又问。 王大福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老儿没有,孩子们更没有。我就教过狗根打桌子板凳,狗剩腿脚不好,玉娘又是个女娃,他们一点手艺都不懂!您要是不能带狗根,带狗剩出去也行。” 程凉笑了笑:“哀家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是答得好,不但三个孩子我带走,你和你的妻子,一样可以随我们离开。” 王大福深深的伏在地上:“请娘娘问话,小民一定老实回答。” 晨光逐渐升起在天边,朝霞滚滚宛如烈火翻滚,初秋的山林富饶却又静谧。送葬的队伍没了棺材拖累,一路疾行向村子而去。小皇帝骑在一位奔龙卫脖子上,许墨林和高无咎一左一右走在他身边,脸色都是十分的凝重。 “此事不做便罢,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如果不在此处除掉那女人,等回了长安,就是我们受制于她。皇上,您断不可犹豫。只要程凉和程振武一死,国公府便群龙无首,您一道圣旨便可将余党尽数歼灭。再扶武平侯家承袭程家祭祀,亦不担绝功臣祀之名。”许墨林边走边说。 高无咎恨得咬牙切齿:“皇上,您只管放心,奔龙卫五百将士和三十位龙鳞侠士愿为您死战,此番成功则天下无虞,若是失败,罪责由臣一人来担!” 小皇帝感动得眼泪汪汪,也没往深想这真要是失败了,一个高无咎能不能背得动这口锅。 许墨林看了眼日头:“吩咐诸将士再走快些,臣已经得了信儿,他们要在今日午时之前押石虎和程四冲下山,咱们得赶在那之前。” 奔龙卫撒丫子狂奔,本以为将会迎接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却没想到,众人轻轻松松进了村,一路直接走到了陵庙前面,程振武大马金刀的坐在庙前,见到他们还挺吃惊:“啊,皇上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臣甲胄在身,便以军礼相待,恭请皇上圣安!” 高无咎看了许墨林一眼:“圣母皇太后呢?” 程振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干巴巴的呵了一声:“臣正要禀报皇上呢。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在皇陵行刺太后,也不怕扰得先帝不能安灵!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等查出是谁,定要拖到西市口,千刀凌迟,万刀活剐!” 高无咎两眼喷火:“我们就是听说皇太后遇刺,才日夜兼程赶回来,她老人家现在在哪?” “哈哈哈!”程振武仰天长啸,“高大人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可太后受了惊,昨夜便差人送下山去了,这事儿你们难道没有听说?” “不是说中午嘛!”小皇帝惊呼道。 许墨林赶忙上前一步:“山路难行,猛兽又多,武国公怎么没有亲自陪同,这要是出了事儿该怎么是好。高大人,你快快点些人,追上去保护太后!武国公,太后遇刺,那刺客可有被抓住?” 程振武冷眼看着高无咎转身点兵,竟然也没阻止,点点头:“抓住了,是武平侯家三子勾结江湖上的混混干的,武平侯替他向太后请差事,太后没允许,他怀恨在心,就做了这么晕头晕脑的事情。等回了长安,本公自会带族弟去领罚。怎么,许大人是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 “啊?” 许墨林张了张嘴,一大堆话生生卡在了喉咙管里,那是早就准备好替高无咎和自己开脱的话。但程振武这牌出得实在让人没法接,他总不能说程四冲不是主谋,他们才是吧。 僵持了数秒,他才艰难的控制着面部表情,挤出一丢丢笑容:“刺杀太后,视同谋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抄家有可能,灭族却犯不上。本公也是将大秦律读过数十遍的人。我早就跟阿衡说过,他们家那家教要不得。咱们程家只是公卿,余临王是皇族,怎么能事事都学人家呢?现在出岔子了吧?要是曾祖父那一辈儿没有分家,我还能说上几句,现在大家都是勋贵,连自家姑母都敢刺杀,我这个族长有屁用!”https:/ 程振武骂得很痛快,但许墨林却跟便秘一样纠结起来。 是啊,程四冲背后还有武平侯府和余临王。 杀了他,就等于自己送上门去告诉程振武,主谋另有其人;不杀他,就等于是卖了武平侯和余临王,这两拨人可是争取了好久,才争取到手的! 他扭头瞅了眼高无咎离开的方向,心里拔凉拔凉。程振武敢留在这儿跟他白话,就说明他很有信心没人能找得到程凉。高无咎这一趟,恐怕也是无用功。 这事儿弄得,雷声大雨点小不说,还弄了一身腥。 是那女人智谋胜过他们这些谋臣,还是她真的有天助? 许墨林脑门上慢慢沁出了冷汗,他们到底还是太着急了些啊! 第14章 也不知道先帝爷怎么就看上了贤妃 高无咎一路追到皇陵县,却又听县令说太后身体抱恙,连县城都没进,直接让驿站牵了马,沿官道奔长安去了。高无咎气得甩手给了县令一耳光,身体抱恙不赶紧弄进城请大夫,还送什么马! 你送的是马,他们送的就得是命! 可不管他怎么生气,木已成舟,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到京畿去杀太后;即便他有这个胆儿,也找不到人。 程凉老早就下了官道,装扮成商贾顺渭水而下,去时走了五天的路程,回去只用了一日半。进了长安,她立刻通知了武国公和武安侯家夫人,两人立刻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大内总管太监就带着一群人大张旗鼓的摆开了接驾的排场。 等孙启接到消息,程凉已经坐在凤鸣宫里喝茶了。 “快点去通知贤宁皇太后,让她立刻去凤鸣宫探视。既然她说她生了重病,不得不缺席先帝祭祀,那就给她坐实了,让她不病都不行。最好是要病得理不了事才好!”孙启猛拍脑袋,最后只得拿了这么个方案。 他也没办法啊,俩辅臣追到山里去就没能把这人干掉,他还能抄着刀子杀到凤鸣宫去?别说杀不杀得过那些太监,就一条秽乱后宫之罪,就能让他死了都让人戳脊梁骨。 现在只能祈祷贤妃能给力一下! 但是贤妃能给力吗? 老仆射想了想这十几日从后宫传来的消息,只觉得脑瓜仁疼。 这位贤妃啊,也不知道先帝爷是怎么就看上了这位贤妃! 被孙启念叨的贤妃沈宽同志正在御厨房卤鸡脚,凉凉不在身边,能抚慰她心灵的就只有美食了,自从进御厨房了解了宫中膳食结构之后,她瞬间觉得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堂堂皇宫,正餐全是各种羹各种汤各种烩,零食只有各种糕点蜜饯果子。优雅是挺优雅,可完全没有烟火气好吧! 人生的美好就是要行走的油盐酱醋,煎炒烹炸之中,要是再也吃不到那些重口味的美食,她还不如穿回去风光大办呢! 而且,自从她常驻在了御厨房,来烦她的嫔妃也明显变少了。毕竟,洗大肠,抠鸡脚皮,舂辣椒面这类的活儿,没几个嫔妃受得了。 “娘娘,太后回宫了……” “啊,凉凉回宫了?” 报信的太监眼睁睁瞅着小孩儿脑袋大的铁勺子落进卤水锅里,黑黝黝的卤水溅起三尺高,还没等他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沈宽已经不见了。 “……娘娘呢?” 御厨房的厨子们的表情永远夹杂着“啊,怎么会这样”和“哦,原来如此”,看向太监时也很自然:“出去了——劳公公让一下,咱得替娘娘看着火儿,这要是糊了锅,咱谁也担待不起啊。” 那太监呆呆的站了三秒,拎起衣角便往外追:“娘娘,娘娘您慢点啊,奴才还有话没传完呢!” 沈宽并不知道,也不想听。 当她意识到当今天下并列第一的小皇帝和圣母皇太后,一个是她好大儿,一个是她亲闺蜜之后,她就彻底的放飞了自我。别的嫔妃每天穿得优雅臃肿,生怕有一瞬间不美坠了皇家威仪。她倒好,直接让枫林宫的宫女剪裁了一身最轻便的短打,以方便她在厨房抡勺。 “贤宁皇太后驾到!” 程凉刚送走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的两个嫂子,便听见有福扯着嗓子喊道。紫苏动作快极了,立刻拧了条毛巾凑上来替程凉擦汗,还满脸都是关切:“主子,您这都烧了三日,还是别强撑着了,赶紧去休息吧!” 程凉被手下这些人是惊呆了,自己都还没进入角色,她们一个个就开始低头垂泪,一副自己马上就要薨了的模样。 她有点尴尬,这会儿也不能说贤宁太后其实是她闺蜜,是习惯性的来找她打屁吃瓜。 半推半就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床上了。 有福一本正经的在外面回话:“奴才给贤宁皇太后请安。您是有所不知,这次皇太后替先帝送灵,路上遇见了刺客!” “啊?刺客?凉凉怎么了,没事吧,快让本宫进去看看!” “诶,贤宁皇太后莫要慌张,刺客没能得手,已经被武国公擒住,不日就将送回长安。但太后受了惊吓,又在山上受了寒,如今发着高热呢!奴才刚刚传了御医,这会儿娘娘还睡着呢!您就换个时辰再来吧。” “还高热?”沈宽雀跃的心情瞬间落入了谷底。 第15章 宽儿啊,不要什么CP都磕 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惊呆了的有福等人冲上来拉开这俩妹子的时候,太后寝宫已经一片狼藉。这下好了,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两宫太后一起移驾正堂,紫苏和月季跪在中庭听候发落。 “你们都下去,把周围都把好了。哀家要跟贤宁太后说些私密的话儿。”程凉抬手让有福等人退出堂屋,看了眼天上火辣辣的日头,又叹了口气,“让她们俩都跪倒树阴下去。” “谢娘娘体恤,那贤宁太后的那位宫女儿……” “哀家说的是她们俩。怎么,你还怕贤宁太后不同意?”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有福笑得越发恭敬,拱手哈腰向后退,退出了门槛才转身向紫苏她们小跑过去。 程凉捏了捏眉心,顺手关上了门。 “你真不用去换件衣服?”她坐回椅子上,满脸担忧的瞅着拿毛巾狂擦头发的沈宽,“这可不像咱们家,感冒了是要死人的。” “所以啊,你装什么病?不知道要吓死人吗?”沈宽气得将毛巾猛拍在桌上,气得伸手扯程凉的脸,“那小太监还说你被刺杀了,这是想吓死老娘吗?” 程凉苦笑:“病确实是装的,但被刺杀却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沈宽立马变了脸色,也不生气了,“噌”一声站起来,就要去摸程凉:“你真是要急死我啊,所以,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有事这剧本就要变成你忍辱负重,打入敌人内部替我报仇了。”程凉揪着沈宽的手,把她摁回椅子上,斟酌着用词把刺杀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连程振武都隐瞒了的霸总少年。 沈宽听得津津有味,确定程凉真的没事之后,就开始关注起了细节:“所以呢,所以呢,你觉得那个霸总狗剩和村里的狗剩是一个人吗?” “就算是双生兄弟,也不可能像得那么一致。我觉得,至少从肉体来说他们是一个人。至于可能性嘛,有三种!”程凉竖起手指,“其一这货是个影神,从行为举止倒气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其二他有人格分裂但并不自知;其三鬼附身。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最大?” “可能性只针对群体事件,而对于个体事件来说,机率始终均等。就都是三分之一呗。你不是把人带回来了吗?继续观察一阵呗。要是演,他不可能演一辈子;人格分裂也一定会因为各种人格之间的转换而产生不协调;而鬼附身……咱们都能魂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排除前两种,又找不到新可能,那就是它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国公府,我在想要给狗剩寻个身份弄进宫来才行,否则咱们没法观察,我哥那边也不好处置。” “这声‘哥’叫得可真顺口。”沈宽眼波潋滟,戳了程凉一指头,“怎么样,你哥帅不帅?” “帅……”程凉话到嘴边,猛然明白了这货啥意思,没好气的打落她的手指,“别看见啥都想磕好吧,我和他是亲兄妹,而且他儿子都跟我一样大了。”biquiu “哇,禁忌之恋……” “沈宽!”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这又没网,又没手机的,你还不能让我幻想点cp来磕啊!” 程凉是既习惯又无语,敲了敲桌子强行把话题扯了回来:“还有这次刺杀,明面上是高无咎的手笔,暗地里一定是有你儿子的授意。宽儿啊,你得管管他,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你得替我收尸!” 沈宽瞬间不快乐了,也叹了口气:“这小子对我倒是没得说,这趟出门之前还去杏花坊存了一个月银子,安排了小太监天天去跑腿给我拿糕点。宫里的吃穿用度,他全部去打了招呼,就怕暗中指使人克扣我。说真的,要是我能有这么孝顺,我爹妈睡着了都要笑醒——现在怎么着,趁我还没跟他建立的太深的感情,赶紧动手做了他?” 程凉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看着沈宽,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孩子想事情就是简单。且不说她们这种从小到大都没沾过人命的五好青年,能不能真下得去手;就算是她真的弄死了小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民主共和了吧。 皇帝总要有人做,别的人做了皇帝,这后宫可就不是她们说了算了。 “宽儿啊,你没懂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建立感情,不但你要跟她建立感情,你还要教他跟我建立感情。甭管怎么说,木已成舟,你已经是她娘了。那这孩子也就是我干儿子,没错吧。只有把他教好了,将来咱们才可能有富贵的咸鱼日子过。这么说你能明白?” 沈宽是天真不是傻,这么一点也就明白了:“是啊,要是他不做皇帝,咱就不是太后了。又出不了皇宫,到真成了死老公的寡妇——可是凉凉,我真的,真的不会教孩子!” 这事儿程凉也帮不了她,一来她现在跟小皇帝是仇人,二来她也没当过妈。反正事情交代下去了,这货好歹也是个文史哲三料硕士,杂七杂八的书看了一大堆,总能想到办法的。 “另外是紫苏和月季的惩罚……” 沈宽皱了皱眉:“她们也是忠心护主,又没造成什么真实伤害,就算了吧。” 程凉摇摇头,正色道:“入乡就得随俗,在这个时代除了管理天下百姓的大秦律之外,主子就代表着律法。咱们是不该搞奴隶制的那一套陈规旧俗,但也只能是把他们当个人,顾惜她们的性命和脸面。这种事搁在公司里,也是要扣工资的。你原谅她们未必真是对她们好。” “行啦行啦,道理我比你懂得多,就是觉得这宫中不是打板子就是罚跪的,让人不舒服。”沈宽整个人趴在了案几上,“天啊,为什么要穿越!真的还不如让我风光大办一场呢!” 程凉笑了笑,像摸狗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我又不是坏心肠的老太后,不会真把她们怎么样的。” 第16章 哀家真的没有做小伏低 紫苏和月季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并在这三个月中要共同打理宫里最大的一处花园子,两人必须同时去,还要手拉手才能让管园子的太监开门。 这惩罚,伤害性不大,但着实是膈应人。 月季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梗着脖子想要抗命,被沈宽一眼刀瞪了回去,委屈得跪在地上直掉眼泪;紫苏当时没说什么,乖乖领了命,在伺候了程凉换衣服之后,却啪一声跪在了床前。 “主子,今日紫苏犯了忌讳,您打紫苏也好,骂紫苏也好,紫苏心中都不会有半分怨言,可您让紫苏去和那个贱婢一起打理院子,还要牵手……奴婢实在觉得委屈!” 程凉搁下了手中茶盏,示意她跪过来一点:“你觉得以前的贤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恃宠而骄,任性妄为之人。” “比如说?” 紫苏不明白程凉为什么说起这个话,但主子吩咐了,就得想,她拧眉细细思索了片刻:“自打贤妃娘娘进宫来,先帝就再也没进过凤鸣宫。大庆典和春秋祭还将她的位次排在与您同列,宫中吃穿用度的分例也与您相差无二,还时常有额外赏赐。就连枫林宫的奴才都自觉高人一等,说话做事从来不把凤鸣宫的人放在眼里。” “嗯,我是想听贤妃做的事,不是先帝,亦不是下人。贤妃本人可正面冲撞过哀家?”程凉喝了口茶,问道。 紫苏更迷茫了,她刚才说的就是贤妃啊! “主子,先帝就是受了她的诱惑才会给她那么多逾制的待遇啊!贤妃不像娘娘,日日读书习武,明国事,通人情,乃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她整日只好吃穿游乐,先帝竟也宠着她,连远在南洋的荔枝,也叫人快马加鞭送来长安!您也说过,只有狐媚子才能如此迷人心智!” “咳……”程凉差点被为了装逼喝的那口水呛住了。果然,这世上对女人最为刁难的,通常也是女人。 紫苏还在说:“那些下人也是。主子什么样,奴婢就是什么样。您时常教训我们要小心谨慎,应对得体,不能坠了凤鸣宫的脸面,也不能随便与人交恶。奴婢们对其他宫的娘娘向来便是恭谨的。但那枫林宫的奴才,就像月季,在主子您的寝宫里都敢出手,这就是因为她的主子便对您没有恭敬之心!” 程凉都要鼓掌了,这说得确实很有逻辑,要不是现在的贤妃是她闺蜜,她恐怕真被说服了。然而据沈宽所言,这位贤妃的飞扬跋扈,恃宠而骄完全是被大家脑补出来的。 这个女人其实只是个傻白甜加恋爱脑罢了。 恃宠可能有点,而骄却不不至于,她那只有吃喝游乐的脑子里,连皇帝的后宫中有多少女人都没记住,更别提那些礼制。反正元和帝给她的她就觉得是老公的爱,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收下就完事。至于下人,这位主到死也就记住了七八个名字。 若不是被嫉妒心冲昏了头脑,原主也不至于把她当成此生大敌,毕竟她俩从来就没在过一个频道。 “主子,奴婢知道您是顾忌她的儿子成了新君,但却也用不着对她伏低做小的忍让啊!您是先帝明媒正娶,通告过天地神明,列祖列宗的皇后,就算是百年之后,也只有您有资格与先帝合葬昭陵。贤妃她……她到底只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子……”紫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不仅仅是觉得自己受辱,更重要的是在为程凉鸣不平。 “好了,你说的跟哀家以前想的一样,总以为先帝不来凤鸣宫是因为被那女人蛊惑。但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哀家倒是想明白了。男人的心不在你这儿,没有贤妃也会有淑妃,德妃别的妃。” 程凉装模作样的伤心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 “这几次与贤妃一起议事,哀家倒觉得她真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对哀家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不恭敬。哀家乃六宫之主,她儿子难道不是哀家的儿子?今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哀家没有伏低做小,只是不想再计较做后妃时的事情。今后你们和枫林宫好好相处便是。” 紫苏还是很委屈,低声哽咽道:“纵奴婢不惹事,枫林宫的人亦不肯罢休。该如何好好相处?” 程凉只觉得脑瓜仁疼,语气也严厉起来:“如何相处也要哀家教你不成?反正从明日起,你必须和月季一道去打理那两处园子,谁也不能帮你们。你们在里边是打架也好,相处也罢,只要不弄出人命,哀家都是不管的。但要是赏秋会之前打理不好,哀家还要罚你!” 紫苏只得叩首:“是……奴婢,奴婢领命就是。主子,您歇息,奴婢告退了。” “等等!”程凉从床上下来,凭着记忆翻开打赏下人的首饰盒子,从里面挑拣了一支金簪,“你今日护主有功,刚才的话也是肺腑之言,这只簪子便赏你了。” 紫苏是原主陪嫁的婢女,全家都在国公府做事,但她家兄弟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她每个月三十两的月例银子大都送给了爹妈,凤鸣宫又有规矩不许收外人的钱物。 程凉估计她也没啥积蓄,突然断了三个月的月例,多少会让家里不痛快。这支簪子差不多值个百两,贴了月例还能剩下些。biquiu 紫苏本来就是眼泪汪汪的,簪子一接,又忍不住哭起来:“谢主子赏,奴婢是国公府的家生儿,只要主子有话,别说是跟月季相处,就是刀山火海,也不会皱眉。” “再等等。”程凉想了想,又给人喊住了,“相处是相处,但要是那个婢子敢对你动手的话,也别客气。只要不出人命,不断手断脚,贤宁太后那边自有哀家去交待。” 紫苏都走到门口了,听见这话眼睛陡然一亮,毫不犹豫地又拜倒下去:“是,奴婢省得!” 送走了紫苏,程凉叹了口气。 凤鸣宫和枫林宫那些根深蒂固的矛盾不可能靠她几句话就消除,那些更低等级的宫女太监,不敢像紫苏那样说出来,但心里肯定也跟她想得一样,以为自己是忌惮小皇帝,才对贤妃改变了态度。 或许自己得跟阿宽议一议,在明面上制造一个改善两宫关系得契机。 第17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两宫下人间的矛盾总是跟主子有关系,日子长了,她们自然明白两宫主子的关系不同以前,相互之间的态度也就会慢慢改变。更让程凉担心的,是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比如帝王和权贵,太后和新君。 小皇帝马不停蹄的向长安赶,在城外三十里的镇子上,便听见有人在议论太后替先帝送葬而被刺杀之事。 许墨林差了人暗中打听,得来的版本甚多,虽然大都指向程四冲背后的武平侯府,但也有些隐晦的版本指向皇上。 而且风评很差,人人都说要真是小皇上下的令,那就是父丧杀母,简直禽兽不如。若国家摊上这样的君主,天下万民可就要倒大霉了。 许墨林听完就砸了俩砚台。 “昭陵发生的事情,如何能这么快传到这些乡野小民耳中?定然是那女人在背后作妖!乱了天下民心,于她有何好处?” 高无咎这几日都在暗中布置,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很深的黑眼圈,他抬手揉了揉:“那程四冲不能留了,即便是要得罪武平侯府,也必须立刻决断。” 许墨林沉思片刻:“好,那就动手。最好是能做成自杀,程振武心思不多,涉及的又是程家本族子弟,谅他不敢随意攀咬。还有那位石虎兄弟……” “那是先帝亲自招募的死士,完全可以放心。” 许墨林摇摇头:“无咎,但凡是人,就没有绝对。还是做得彻底些,免得将来后悔。” 高无咎没说话,片刻之后转身出了房间。 许墨林让书童送了第三个砚台过来,摊开宣纸,笔走龙蛇,很快就写成了两封书信。 他唤来自己贴身侍卫:“立刻入城将这两封信送给孙大人,白皮纸这封让他亲启,黄皮纸这封让他想办法送给贤宁太后,就说皇上有难,若她再不出手相助,事情就将不可收拾了。” 侍卫百里加急,刚吃过午饭就见到了孙启。孙启读了信,立刻安排夫人进宫去见孙昭仪,傍晚时分该送给贤宁太后的那封信就顺利的到了凤鸣宫手里。 倒也没什么风声鹤唳的间谍手段,孙昭仪过去枫林宫时,正主儿正准备去凤鸣宫送卤鸡脚,捎带手将信也拿上了而已。 “许墨林让你出面举报我装病逃避对先帝的祭祀,说我不守妇道,引得天下民怨沸腾,所以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要刺杀我,应该闭门思过,替先帝吃斋念佛三年。前面半页纸和最后三页纸都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废话。” 程凉嗦了一口流淌的卤汁,麻辣鲜香的味道瞬间让她觉得十分幸福。 沈宽啃完猪蹄,顺手在信封上揩了揩手:“所以呢,他们是觉得跟我有什么感情?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世家政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你们程家搁我们隋唐以前,只能算是弟弟,人家那些皇帝不也平衡得挺好吗?” 程凉充满幸福感的吐槽:“是啊,我也觉得他们就是闲的。你看我哥,虽是个国公,却也没任实职;武平侯,武安侯家的家主世子也老实儿在长安呆着。家中其他兄长和族里亲戚都在岭南啊,辽东啊,西域啊,这种偏远地区。弄死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啊?” “你哥不是说还有些事儿没说给你听吗?说不定你们程家在边疆密谋造反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想要跟你里应外合,推翻赢家的统治。” 沈宽叼着鸡爪思考了一下:“要真是那样,我当不了太后,但你还是公主。不如到时候你资助我万把两银子,我买匹好马,再买把剑,去浪迹江湖当女侠去吧。” “好,我程家要是拿了天下,肯定让你开宗立派。”程凉随口敷衍,同时眼疾手快的拿走了最后一块卤排骨。biquiu 孙启等信儿等得天都黑了,夫人的轿子终于出现在家门口。 他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直接迎出了府门:“太后怎么说?” 孙夫人满脸的难色,支吾了半晌,从随行侍女手上取下一个食盒:“太后说,这是她新做的吃食,让妾身带回来给夫君您尝尝。” 孙启难以置信的看着食盒里的一盘卤鸡爪,额上青筋一条接着一条的蹦了起来:“就这?” 孙夫人快哭了:“就这,芸儿没有别的话带出来。” 砰—— 孙启面色狰狞,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食盒:“圣人云,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养也!” 第18章 天啦噜,我看到了什么? 程振武押着囚车进了长安,满城的百姓都争先恐后的前来围观。大秦开国一百多年,太后被刺杀还是头一次。人群中议论纷纷,都觉得刺杀皇帝还可以理解,谁那么想不开会去刺杀一个刚死了夫君的老寡妇呢。 而且昭陵是皇陵,位置向来隐秘。跟着去的也只有皇帝身边的禁军近卫,再这么往下粗粗一想,阴谋论大得人心。 就连长安街上的混混们都直摇头,太后就算不是亲母却也是父亲的正室皇后。国丧期间连牢里的罪犯都不能杀,他倒好,对自己嫡母动手。 这届皇帝,不太行啊。 孙启早早的到宫门外迎接,提议要亲自将刺杀太后的囚犯送去刑部大牢,并立刻着三司会审,一定要让真相水落石出,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筆趣閣 程振武单手握着马缰绳,一副“你看我像智障吗”的表情瞅着孙启:“此事涉及刑狱官吏,在案情查明之前不宜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本公已经通知御史台的萧大夫,让他率人来交接人犯。孙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孙启脸色难看了几分,御史台是出了名的清流衙门,从大夫到属吏全是道理大过天,永远只会盯着事情本身去办的硬骨头,他们不会站程振武,却也不会站他们这帮辅臣。真要把人送去了御史台,他们能腾挪的余地就真是不多了。 他脑子飞快旋转,还没等转出什么东西,御史大夫萧尧臣就带着人到了。 程振武下马与他攀谈一阵,御史台的人验明囚犯正身,双方交接完公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各自散去,其中竟然无人与孙启打招呼。 “这……”孙启只觉口干舌燥,脑子像是被塞住了,呆立在街心半晌,才一把抓住随从的衣袖,“快,快出城去见许大人,就说人已经被带去了御史台,老夫……老夫方寸已乱!” 那边随从飞马出城,这边程振武从容递了牌子,在御书房中等待程凉。 “九妹,我按你说的与那许墨林交涉,他果然有所迟疑,没有立刻下手除掉四冲和那刺客,让我在见高无咎之前寻到了调包的机会,将他们所有人都瞒过了。”程振武心情不错,一见程凉就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人到了御史台,萧尧臣是个认理不认人的疯狗,咱们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嗯,现在我们是掌握了主动权,等他们出招便是。”程凉也松了口气,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没啥事儿,但这几位辅臣步步紧逼,而且都是杀招,她要是不努力参与斗争,恐怕要不了多久,骨头就能打鼓了。 “大兄,哀家一直有一事不明白。听四冲所言,我程家子弟向来家教甚严,既不骄奢淫逸的恶习,也不惹是生非。家中父兄也未曾结党营私,即便出任官职,也是坦坦荡荡凭借军功和政绩。咱们到底是哪里碍了皇上们的眼,从仁宗爷开始便对程家如此忌惮?” “这正是我来要跟你说的。”程振武神色严肃起来,他喝了口茶,“虽然功高震主是历代常事,但你也感觉到了,赢家对我程家虽然恨之入骨,却始终不敢在明面上撕破脸。你可知为何?” “不知。” “因为不忠于圣祖十诏的是他们赢氏子弟,而不是我们程家!” 什么玩意? 程凉心里隐约感到点不妙,她对这位疑似老乡的圣祖爷可没什么期待。 程振武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匣,打开里面放着十个锦囊,其中有两个打开了。 “众所周知,圣祖爷于天下有三大功。其一为诛灭群雄,一统大秦,将汉时的郡县二等改为如今的道州县三等;其二开辟四野,将中原疆土远拓至南洋,西域,辽东,以中华为四夷共主;其三为均平土地,编户其民,使秦人皆为秦民,受天子所知。” “此三事做完,圣祖便已病入膏肓,于是留下十诏给高宗爷,让后世的每一位皇上按次序开锦囊,行圣诏;又将十诏副本交给程家先祖,令程家辅佐赢氏子弟来实现他的宏愿。”程振武从打开的锦囊中取出两张皮纸,上面写得满满当当。 “高宗爷时,程家受命寻找黄金王国和高产作物,开发岭南,辽东和西域之地,虽不算完全成功,如今此三地比起百年前也是有了很大的改观;仁宗时,应当将天下丁税徭役皆摊入田亩之中,全以银子缴纳,多产者多收,少产者少收,无产者不收,且士绅勋贵皆当纳粮。” “当时祖父任大丞相,向仁宗爷提出此策时却被他拒绝,没有多久就寻了借口,让祖父回家荣养,又逐渐将程家子弟和圣祖时的旧世家一一排挤出了长安。祖父性子急,多次上书无果,竟郁郁而终。从那以后,我们与赢家子弟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了。” 程振武说起来又气又纳闷,程凉却敏锐的意识到这匣子里恐怕是有大瓜。 “大兄,你可曾看过其他的锦囊?” “圣祖有训,做完一项才能开第二项,如今仁宗时的圣诏尚未完成……九妹!” 程凉已经拿起锦囊,飞快地拆起来。圣祖爷的文科成绩可能不行,但他的思维还是蛮清晰的,先搞粮食和人口,粮食和人口搞起来了就发展工业,工业基础有了就鼓励工商业。 十代皇帝,五百年之内要进入工业时代,然后…… 程凉看着最后一个锦囊中的圣诏,瞳孔猛然一缩,心跳都停了半拍。她毫不犹豫地将皮纸塞了回去,盖上玉匣将它死死捂住。 程振武也吓了一跳:“九妹,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程凉神情复杂地看着程振武,良久才将玉匣递了回去:“既然没看过,就不要看了。回家找个隐秘的地方封存起来,阿茂也只叫他知道有这件东西便足够。千万,千万……哀家是说,任何情况,都不要告诉别人程家有人看过圣诏!” 程振武有点懵,但看妹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19章 还以为我能成为传奇女帝的闺蜜呢 程凉一回到凤鸣宫就遣人去请贤宁太后,心里揣着一个硕大无朋的瓜,要她必须马上找人分享,否则肯定要憋坏了。 不到半个时辰,沈宽便到了凤鸣宫。 “怎么怎么,今天你哥回来跟你说什么了,你们程家有什么密谋?”沈宽把食盒往桌面上一扔,爬上坐榻,瞬间进入了吃瓜状态。 程凉一边去揭盖子,一边摇头:“不,不是程家,我有个更大更大,超级大的瓜——今日做了黄豆焖肥肠,这得配上米饭吃啊。” “哎呀,在下面,在下面,你倒是快点说啊!” 程凉掏出白米饭,舀了一大勺黄豆肥肠混和着汁水,美美吃了一大口,才开始说自己看到的锦囊内容。 沈宽嘴巴越长越大,最后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废除帝制,实行共和!也就是说,这位圣祖爷其实是选了你们程家作为大秦帝国地掘墓人!这么刺激的吗?” “你小声点!”程凉恨不得伸手捂她的嘴,这可不是她二十八楼隔音超好的三居室,这是凤鸣宫,大秦帝国的中枢之一,“严格来说是帝制的掘墓人,不过程家只是个监督者,不具备推动历史的能力。要是赢家子弟不愿意执行,就像现在这样,程家也没啥办法。” “这位圣祖爷凭啥觉得他家子孙会执行下去?是会当凌绝顶的感觉不香,还是他觉得他们家子孙会恐高?”沈宽觉得要是她爹留下的遗嘱是散尽家财,她和她弟也不见得会执行。 程凉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所以啊,那位仁宗爷肯定是把所有锦囊全拆了,然后觉得自家老祖宗脑子有毛病!可苦了我们程家,啥也没干,啥也不知道,平白无故把仇恨值拉满。” “那现在呢?你不会想要帮这位圣祖爷实现他的宏愿吧。”沈宽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吃瓜不嫌事儿大的热情。 程凉咬着筷子想了想:“要是不麻烦的话,也可以推进一下,要是太麻烦就算了。我可以找个班上,但是不想搞事。” “切~~我还以为我有机会成为传奇女帝的闺蜜呢。”沈宽的热情去了一大半,抽出食盒最下层,取出一盘切得细细的卤肥肠开始吃起来,“现在的生活真的好无聊啊,每天除了吃吃喝喝什么有益身心的活动都没有,我真是无聊死了。” 程凉将最后一口饭咽下肚:“那我给你找点事儿。之前说的狗剩一家人,你还记得吧。” “就是那变脸怪?” “嗯,我考虑把他安排在御厨房做事,你替我盯着点。” “这没问题,现在御厨房一大半都是我的人,就剩几个你的死忠粉。” “还有他姐姐玉娘,你留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吧。他们家初到长安,想要立住脚不容易,你让她挣点钱。也给自己培养几个使唤得了的丫头,不是我说,你那个枫林宫,就跟漏勺没两样。你每天过来带了几碗饭,人家都知道得门清。” 沈宽笑了笑:“你这不用担心,谁是谁的人我早就摸清楚了,问题不大。虽然不忠于我,却也没有害我的心思。还有那个月季,我陪嫁的丫头,家世清白,跟别人也没什么瓜葛。最近每天都跟你那个丫头打得灰头土脸,都请假好几天了。” 想到这个程凉也想笑。 这俩人在花园外面手牵手亲得跟姐俩似的,进了花园就开打。紫苏有她那句话,也不忍让了,作为武国公家大小姐的陪嫁丫头,功夫自然比商贾家出身的月季好太多,每天都跟得胜了老母鸡一样回来。 程凉发现,月季这个名字在凤鸣宫的出现频次明显变高,或许这也是好现象吧。 “还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你反正也闲着,抽空去藏书阁看看大秦之前的史书,说不定这个世界早就被穿成筛子了。” “这是我的老本行啊!”说到这个沈宽就不困了,她高兴的一拍胸脯,“你放心,就算是蝴蝶穿过来扇了扇翅膀,只要它存在在历史之中,我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带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吃到了大瓜的满足感,沈宽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枫林宫,然而刚一进院儿,便看见许墨林从桃树下转身,然后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后,臣恳求您,救救皇上吧!” 沈宽:“……” 你在说啥? 等等,你一个外男,怎么进到后宫的? 真当是先帝爷死了,绿帽子就戴不上了是吗? 许墨林摘掉了官帽,额头触在地上:“太后,是臣对不住皇上,对不起先帝爷,对不起您!” 沈宽皱了皱眉:“坊间流传皇上刺杀太后,真是你们做的。” 许墨林立刻矢口否认:“那怎么可能,父丧之时刺杀嫡母,这便是禽兽也做不出来。此事完全是程四冲所为,非要说臣等有什么罪过……那便是有所耳闻,却只当是他们程家自己的事儿,未曾提醒圣母皇太后罢了。” “哦!”沈宽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皇上回宫便是,你来求我救他又是为何?” 许墨林满脸悲愤:“太后,臣先前便说过,人无伤虎之意,虎有吃人之心。圣母皇太后虽在昭陵遇刺,但并未受伤,凶手也立刻就被拿住。按大秦律,应当由皇上的禁卫押送回长安,交由三司会审,秋后处决。可她竟然趁皇上送葬先帝未归,先行带着刺客回了长安,暗中遣人在坊间传话,为的便是要给皇上安上怎么个父丧杀母的不孝罪名啊!” “哦!”沈宽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许太傅不要那么担心啦!” 许墨林:“……” 沈宽慈祥的笑了笑:“许太傅要是没别的事儿,本宫就先回去歇息了。” 许墨林一激灵,跪着向前冲了几步,抓住沈宽的衣服下摆,声泪俱下:“太后,皇上方才登基便留下不孝的恶名,只怕将来难以服众,难以御下,难以治国。到时候,君臣无序,权臣当道,我大秦的江山便要万劫不复了!” 第20章 这女人怎么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呢 沈宽很爆炸。 她最烦动不动就被人扣大帽子,怎么,这大秦的江山是纸糊的吗?动不动就危在旦夕,就万劫不复。说真的,都混到那个地步了,还不如亡了算了。 心情一不好,阴阳怪气也就难免:“许太傅你这是做什么?先帝虽然已龙御上宾,但本宫却还是他的妃子,皇上的母亲,你这……唐突了些吧!” 许墨林也快炸了,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女人怎么还不着急,她的关注点就只有吃喝游乐和先帝爷吗? 两人面色不善的相互对视,最终还是许墨林先败下阵来:“太后,臣心系皇上安危,乱了方寸。只要太后您肯帮皇上,便是治臣死罪也是无妨。” 沈宽看出来了,今儿个不接他这茬他还真就不会走了。 看了看天,再耽搁一阵会影响她睡美容觉:“行了行了,说吧,你想让本宫怎么做。芙蓉,去给许太傅沏茶。”沈宽看了眼站在许墨林身后的宫女,顺便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这货能到这儿来,肯定跟这朵芙蓉花脱不了干系。 “请太后明日早朝前往昭德殿主理政事,颁懿旨责御史台将人犯交还给大理寺,三司会审必要抓出真凶还皇上清白;另外要将此事昭告天下,此乃程家族内之事,武国公身为程家族长,未能教化子弟,害太后受惊,卧床不起,应当申斥责罚;最后,烦请太后亲自出城迎接皇上回宫!” 哟呵,有点头脑嘛! 沈宽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他们的地盘,三司会审的意思是“刑部和大理寺一起糊弄御史台那群书呆子,事实究竟如何就看咱们的心情”。 将昭告天下更是高招,坐实程四冲之罪,武平侯家必受牵连,程振武身为族长也受了申斥,此事的性质就完全变成了程家内斗,跟皇帝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太后受惊,卧床不起,就意味着她应该好好在后宫休养,至少好几个月不能再插手前朝之事。 最后让自己去迎接,则是政治作秀。坊间不是传言皇上不孝吗?咱们扭脸就上演一出母慈子孝,打打那些传话人的脸。 这要是搁在以前,后党八成是斗不过帝党这几位辅臣。 可现在,不一样了! 帝党最大的卧底,帝奸,间谍,正是她贤宁太后沈宽! 许墨林等了半天,没听见回话,抬头看了眼,太后正在盯着蓝紫色天空中的弦月发呆。 “太后!”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啊?”沈宽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许太傅说得很好,但本宫明儿个还要去御厨房做菜,今日料都备齐了,也不好爽约。有什么事儿你们几个辅政大臣商量着办就是,先帝爷信任你们,本宫自然也信任你们。” 许墨林眨巴着眼睛,感觉上自己是说服了太后,但实际上似乎没啥改变。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要去做菜?这女人为什么就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呢? “太后,此事非要由您亲自出面下懿旨!” “本宫都说了不行,凌儿不是已经做了皇帝吗?你们有事与他商量啊!若是与他也不能商量,便去找太后,她掌管后宫十八年,这次被刺杀的又是她,肯定会尽心尽力找到真凶的。” 许墨林觉得自己快疯了,合着自己说了半天,她还真以为是要给太后找真凶呢? 这话又不能说得太明,枫林宫是个筛子,处处都有别人的人,任何一句落下话柄的话都会成为敌人手中的刀子;但话要是不说明,她好像真的懂不了。 先帝爷,您当年到底是咋跟她相处的啊! 他的表情管理终于是失败了:“太后执意不肯相助?” 沈宽表示很惊讶:“本宫如何不肯相助了?有关前朝的事儿本宫的确不擅长,都说了你去找太后。若你担心她也不肯管,本宫可以陪你去啊!” 去你个鬼! 许墨林差点爆了粗口,哗啦一声站起来:“不必,臣自己去便是。” 沈宽语重心长的瞅着他:“许太傅啊,这事儿你们真得好好查,在帝陵前杀人,简直罪大恶极。为了先帝的脸面,也为了我儿的声誉,一定要把真凶抓出来!” 许墨林都没听完,就已经出了宫门。 走了小二里地,才顺过气来,又觉得后悔。 贤妃是什么性子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为了遏制程家,大家轮番往元和帝身边送女人,也是孙家,高家的女子不争气,最后让个出身低贱的商人之女得了圣宠。 曾经看程太后气得牙痒痒的样子挺舒心,现在倒好,遭报应了! 但此事不可以让皇帝亲自去办,甚至在事情定性之前都不可以让他进城,而除了皇上,能办此事的就只有两位太后了。他总不能真的去求程太后吧。 许墨林感觉皱纹都多了两条,骂完贤妃,又骂高无咎,什么龙鳞侠士,吹得那么牛,结果连个女人都收拾不了。 他一路长吁短叹的到了宫门口,远远的看见有福站在门前,没等他调头,有福已经笑盈盈的迎了上来:“许太傅,太后在御书房等您呢。” 许墨林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自己刚出了枫林宫没多久,太后就找上门来,她的耳目也太多了些吧! 原主的耳目确实不少,但程凉都不太用得上。她刚准备睡觉,月季便一路小跑进了凤鸣宫,将沈宽的手写的大瓜送到了紫苏手上。 她看完只觉得精神一振,推进项目的激情瞬间燃烧起来。 有福把许墨林带到御书房时,她刚喝了半盏茶,精神亢奋得不得了。 “许太傅免礼,有福搬椅子过来。” “臣不敢在太后面前落座。”许墨林挺有傲气,拱手答道。 程凉也没继续客气,不敢坐就站着吧。她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听说许太傅对哀家被刺杀一事很是上心?”m..nět 许墨林冷面相对:“太后被刺杀,乃亘古未闻之大案,臣自然上心。不过,臣听闻太后受惊,卧床不起,才缺席了先帝落葬祭礼返回长安,现在看来太后的身子很康健嘛!” 第21章 大家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是当然,宫中的御医医术高超,说哀家的病是急症,幸亏回来得及时,吃了几副药,已经大好了。”程凉进入商战状态,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倒是许太傅可知那刺客为何交给了御史台而不是大理寺?” 许墨林瞳孔一缩,没想到她切入主题如此之快。 程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因为程四冲刺杀哀家时便说了,指使他的人是大理寺卿高无咎!” “太后!他一定是血口喷人!”许墨林惊得吼出了声,“高大人乃先帝任命的辅臣,掌管刑狱三十年,为官公正清廉,名声甚佳。他与太后您也无仇无怨,如何会行此大逆之事?” “是啊,哀家也在想,他会不会是跟什么人有勾结呢?”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许墨林,说道。 许墨林有点慌了,这种时候他该怎么办,继续保高无咎把自己也陷进去,还是果断地卖了他? “太后,臣敢替高大人作保,此事定然与他无关。还请太后速速下旨,将此刻交付大理寺,由三司会审!”思来想去,许墨林还是选择了保高无咎。 程凉笑了笑:“哀家倒不这么想。俗话说无风不起浪,那石虎的身份已经验明,确实是当年入了大理寺的罪犯。哀家不知道大理寺怎么做事,但想来判了死罪的人,再出现便是不对。许太傅,你说这有理吗?” 许墨林只觉得背后汗珠滚滚,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连石虎曾经的身份都查出来了。 就在他头脑风暴之时,程凉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啊,哀家不想再查下去了。” 许墨林猛地抬头,不知道这是正话还是反话。 程凉眼神幽怨地望向窗外:“哀家知道,现在坊间的传闻是越来越离谱,还有说是皇上下旨弑杀哀家的。这不是有意陷皇上于不孝之地,动摇国家根本吗?所以,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速速结案,到此为止。太傅以为呢?” “这……” 许墨林在斟酌这是不是太后的试探,要是他顺着杆儿爬,说不追究此事,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传成他许墨林心虚。 “程四冲是哀家的族侄,犯此大错,命是保不住了。但武平侯府并不知情,哀家以为申斥责罚一番,罚武平侯三年的俸禄也就是了。那石虎的事也应当如此处理,高大人不宜再管刑狱,但他是有功于社稷之臣,又是先帝看重的。哀家以为,将他平调为尚书省右仆射,仍然辅政。太傅以为如何?” 听到程凉开始开条件,许墨林倒是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试探,而是交易。 失了刑狱之权虽然肉疼,但他们手上还有刑部,若高无咎做了右仆射,与孙启携手,或许能把现在还没弄到手的吏部,兵部和户部也弄到手。 其实不亏。 “另外,哀家还在想,皇上年幼,日日都要读书。但天下事也多,特别是如今先帝撒手,国丧一月又六日,之前的事情就挤压了一大堆,新君登基又要开恩科,见诸王。您是太傅又是辅政大臣,顾了皇上的学业便顾不了朝中之事。哀家以为,朝中事重要,皇上读书交给别人就是了。” 许墨林心里咯噔一下,合着前面那两件事儿只是预热,真正的招儿还在后头。她这意思,皇上和朝局自己必须得放手一件,可这两件偏偏都是放手不得的。 “太后,皇上各业都有专门的师傅,臣这个太傅也就是挂个名头,三日进宫考校一番罢了,并不劳神。” “劳神的,怎么会不劳神呢。”程凉一副“我说你劳神你就劳神”的表情,“哀家想,先帝把国事交付与你,仅仅只有太傅的名头可不行。这大丞相的位置不是一直空着吗?不如就由太傅来做吧。” 大丞相! 许墨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自从程家祖父从大丞相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大秦就没再设过大丞相。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臣位置啊! 太后竟然一开口就要让他做大丞相,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第一辅臣。 这这这……实在难以拒绝! 许墨林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晕晕乎乎,被凉风一吹,整个人陡然清醒过来。他都答应了些什么? 从“大丞相”这三个字开始,他便完全跟着太后的思路在走,最后不但应下来对武平侯和高无咎的处置,而且还同意让程振武出仕担任飞武大将军,掌管飞字部四卫,与萧尧臣一起入明政殿与他们三个一起参知政事。 自己是昏了头吗? 前两件事也就罢了,怎么能将飞字部四卫全部交给程家呢! 这种懊恼的情绪随着马车出城,才慢慢消失。 在长安城外的民宅中,小皇帝坐在高无咎和孙启上首,三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许墨林便忙不迭地起身问道:“如何,太后可应承了?” 许墨林摇摇头:“太后天性纯良,实在不善于这般权谋之事。某与她谈了一阵,她根本就不知道此事有多严重,还以为咱们是真心要替程太后查真凶呢!” 小皇帝一屁股坐回了坐榻上,呆滞良久,露出几分苦笑:“母后向来如此善良宽厚,从不与人争执,父皇最爱的便是她这一点。朕不该让你回宫去……只是,如此一来,那些愚夫愚妇不知真相,在私底下胡乱传闻,朕便背定了这个不孝之名吗?” 高无咎和孙启也懊恼的垂下了头。 许墨林等他们悲伤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皇上先莫急,也并非完全没有腾挪余地。今日臣见了程太后。” 三人又唰的抬起了头。 小皇帝急急的绕过案几:“她又想如何?” 许墨林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冷静:“皇上,这次事情的主凶可是她程家人。而且,若您背上不孝之名,对她亦没有好处。臣听她的意思,是不想与我们彻底撕破脸。” “那她愿意不追究此事?” “是,只是恐怕无咎得受点委屈。”许墨林叹息道。 高无咎双眼微微湿润,面上的线条却显得更加刚毅:“此事变成这样,本就是无咎无能。只要能保住圣上清名,高家一百五十八颗人头,可尽数拿去!” “没那么严重。只是刑狱这一块她是不放心再让你拿着了。某与她商议,将你平调为尚书省右仆射,仍然辅政。” 话音一落,孙启先愣了一下。 三大辅臣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劲朝一处使,最重要就因为他们互不统属,各有所掌。如今高无咎也到了尚书省,还跟他一样任仆射,将来这尚书省还是他说了算吗? “另外,太后希望武国公任飞武大将军,作为交换,她愿意将大丞相之位还给圣上。臣以为飞字部四卫以勋贵子弟居多,向来飞扬跋扈,本就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只要能平息了此次之事,暂且给他们也无妨。而这大丞相……” 他看似为难的扫了孙启和高无咎一眼:“先帝有遗诏,外戚之家不可任大丞相。” 孙启和高无咎回过神来,相互看了一眼,连忙拱手:“君乃帝师,任大丞相本就最适合。我等没有那个心思。” 许墨林也赶紧谦虚,双方互相捧了一兜子彩虹屁,谁也没发现小皇帝的脸色变得僵硬了许多。 他为了一个大丞相的位置,就不肯再做自己师傅了! 第22章 你看过哪条咸鱼四点钟起床的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像你这么搞下去,他们那伙人迟早得散。”沈宽翘着脚脚把薯片吃得“擦擦”作响,“谁说土豆这种东西寡淡无味的,我真是要谢谢他全家。这种神仙玩意能有一百种好吃的做法。凉凉,你说咱们也在后宫开一片地,种点土豆怎么样?” 程凉在看积压的奏折。 她俩昨天一起到宣城门把皇帝接了回来,当着全长安人民上演了一出母慈子孝。 作为回报,程振武接管了东城得飞字部四卫,程凉参知政事的权力也得到了暂时认可,在昭陵都没把她干掉,回到长安这三位辅臣也只得捏着鼻子承认皇上还小,目前的朝政只能由两位太后共同做主。 明天就是国丧期满第一天上朝的日子,想想自己能像传说中那些牛逼太后一样垂帘听政,程凉多少有点激动。 沈宽叭叭叭说了半天,她才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土豆?你说土豆怎么了?” 沈宽反手一把在她衣服上留下一个椒盐巴掌:“我说我想种土豆,你批块地给我!” 程凉翻了个白眼:“大姐,你自己也是太后好不好,想要种点东西还需要我批准?宫里空地多得很,你随便种。” “人手呢?工具呢?种子呢?钱呢?后宫的凤印可是在你手上!” 程凉毫不犹豫走到柜子前面,两下翻出了象征后宫最高权力的凤印,反手递给了沈宽:“给,拿去造吧。” 沈宽滋溜一下滑下坐榻,美滋滋的接过凤印:“等我把地开出来就还你!” 程凉笑了笑:“不用还了,以后后宫的事情就由你来做主。”她拿起凤印旁边的另一块大印晃了晃,“本太后还有个传国玉玺,是要参加国家大事的!” 沈宽瞅了眼玉玺,兴趣不高,又啪嗒一声跳回坐榻上去吃薯片了:“凉凉,我发现你就是当社畜有瘾。”她评价完程凉,又评价坐榻,“这要是个沙发就完美了!” 程凉想了想,这个评价可真中肯,她好像不找点什么项目推进着,浑身就不自在。 她看了眼整理过的奏折,暗自叹了口气。 第二天,寅时三刻刚过,凤鸣宫和枫林宫便亮起了明灯。 沈宽正在做和帅哥厮杀角逐的好梦,忽然被人惊醒,她扭头发现月季带着一群宫女跪在地上,顿时莫名其妙:“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禀报主子,没出事儿。只是您该起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奴婢们还得给您梳洗打扮一番呢。”月季低声说道。 沈宽一激灵:“现在什么时辰?” “回禀主子,现在是寅时三刻。” 沈宽掐指一算,尼玛才四点钟,这么早上什么朝,当老娘是打鸣的公鸡呢? 她毫不犹豫地一拉被子:“就说本宫病了,去不了。” 月季魂都吓掉了,连忙跪着前进几步:“主子,今日是国丧期满地第一天,朝中有许多事情要议,您……您说什么也得去啊。” “我特么……”沈宽正要冒粗口。 玉娘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圣母皇太后驾到,说今日是国丧期满的第一天,她与主子一道去昭德殿,现在中堂候着呢。”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暴躁的推开了被子:“去去去,本宫去还不行吗?” 一顿鸡飞狗跳的收拾,沈宽顶着两个硕大无朋的黑眼圈上了程凉的轿子,一放下帘,整个人就跟烂泥一般躺下了。 “小厨房熬了莲子羹,要喝点吗?”程凉敲了敲碗。 沈宽闭着眼睛起身,张开嘴巴,等着勺子将羹送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以后每天都要这么早起,看你怎么受得了。”程凉好笑。没当过社畜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四点的长安长什么样子。在沈宽上辈子二十七年的作息时间表里,八点起就算是早起了。每天四点钟起床,跟杀了她没啥区别。https:/ 果不其然,沈宽当场就瘫在案几上,像无脊椎动物一般来回扭动:“你给我想个办法,只要能不去上早朝,让我干什么都行!说真的,你看见哪条咸鱼四点钟起床的?” “咸鱼也得下饭,想什么都不干那不可能。”程凉笑嘻嘻的把她脑袋翻出来,“要是你现在不去上朝,那些几个辅政大臣和你儿子保准觉得我独揽了朝纲,一定会天天在你耳朵边念叨,死谏都有可能,你不嫌烦? 沈宽瞪了她一眼:“有主意就快说!” “昨日我不是把凤印给你了吗?你就跟你儿子说,从今以后你要执掌后宫,直到他亲政册立皇后之后,所以前朝的事情你分不出心去管,有几个辅政大臣在也就行了。这样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能让你儿子同意你当咸鱼。” 沈宽歪着头想了想:“倒也是个说辞,可那不等于是明晃晃的把你推到前朝去和那几个狐狸打擂台?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程凉耸耸肩膀:“问题不大,与人斗其乐无穷,就当是个大型职场。就算是斗失败了,你儿子也不能砍我的头,顶多是禁足。到时候我就回后宫跟你一起当咸鱼就行了啊。” 沈宽又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行!” 大秦早朝卯时开始,百官于昭德殿外等候,新君坐在昭德安民的大匾之下,两宫太后各坐一席于皇帝身后,垂帘听政。 是日,议新年号,取道经之中“平泰”二字,从明年正月起为“平泰元年”。 又以太傅许墨林为大丞相统领政事,原大理寺卿高无咎为尚书省右仆射,程振武为飞武大将军,加御史令萧尧臣和原尚书省左仆射孙启,共五人,于明政殿行走,行丞相职事。其余官署按元和时旧制。 新帝登基,按惯例应当开恩科取士。定在半年之后,平泰元年三月举行,消息先发布各道各州各县,考官人选等年后再行确定。 然后是诸藩使臣和各地宗亲朝贺新帝。 西域有三十六属国和白衣、黑衣两个强劲的大罗帝国,辽东有六族三邦,南洋的小国更是数都数不清。这一项仪式搞完直接就到中午了。 程凉只觉得腰酸背疼,饥肠辘辘,沈宽更是一副马上就能死过去的表情。 皇帝的贴身太监全德在小皇帝耳边说了一阵,小皇帝起身到了两人帘子前面,先给他娘行了个礼,又勉强给程凉行了个礼,开口道:“两位母后,儿臣想要给诸位臣工,宗亲和外邦使臣赐宴,不知可否。” 第23章 母后把朕的先生气吐血了 “现在吗?”程凉觉得这皇帝似乎是脑壳有包,语气便不自觉带上了惊讶。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话说得倒还恭敬:“儿皇是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家齐聚一堂,便正好同乐。若母后觉得不妥,那儿皇便让他们散了就是。” 瞧瞧这话说得,就像不让他请客吃饭一样。 程凉撇撇嘴,她就是心疼自己,要是允了皇帝赐宴,几百号人连带她和沈宽就得一起在这儿饿着肚皮等到晚上。 沈宽还没意识到,觉得赐宴挺好啊。 她已经快饿晕过去了,恨不得马上来一桌满汉全席。 “哀家不是觉得赐宴不妥,使臣宗亲前来朝贺,咱们是该与他们宴饮一番。只是大家卯时便来上朝,恐怕也只填了填肚皮。现在让御厨房准备吃食,最快要晚上才能开宴。而且只能仓促的弄,只让大家将就的话,反倒有失皇家,不如你今日将赐宴的旨意发下去,等两日准备妥当了,再请大家入宫也不迟。” 程凉这话一出口,沈宽马上意识到自己傻了。 这可是皇宫,不是楼下的火锅店,这么大排场的宴席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出来的,她连忙帮腔:“凌儿,本宫也觉得太后说得有理,他们也不急着离开,你换个日子就是了。现在先散朝,让大家回去吃饭。” 小皇帝其实也并没有非要今天搞得意思,他就是需要一个铺垫:“好,日子就依两位母后来定。但操持赐宴需要的银钱……太后您是知道父皇的,他向来以天下为先,内库之中存银不多……” 程凉才说了一个“不行”,这会儿口气自然要软和一些:“赐宴使节宗亲乃是国事,当然不需要用到皇上的内库。你问孙大人,让礼部定章程,然后去户部拨钱,让内侍省准备就是了。” 小皇帝还没走:“儿皇尚未亲政,还请太后发懿旨到此三部长官。” 程凉觉得没啥问题,而且实在是饿得不行:“行,你让人拟旨送到凤鸾阁去,哀家看过自会用印。” 折腾到未时初刻,她们终于回到凤鸣宫吃上了口热饭。程凉是个事业狂,常年加班,吃饭没准点很正常,但沈宽就很受不了了。想到这日子天天都要这么过,她就恨不得立马回去风光大办。 皇帝更悲催,下了朝随便塞两口糕点就要赶到御书房去读书,自从他回来,程凉接见大臣就换到了距离后宫更近的凤鸾阁。 沈宽头一次天还没黑便出了凤鸣宫,拎着一个食盒,直奔御书房而去。 小皇帝正在读《春秋》。 讲书的师傅是翰林院中的老先生,谁的人都不是,清流中的清流。 沈宽也明白上课不能打断,只好站在外面等。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低,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换了八百个姿势,脚都站麻了,小皇帝居然还没下课,还在磕磕巴巴的背诵《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每背错一个字,他的贴身小太监小顺子就要挨一个手心。 沈宽眼睁睁看着那只小白手肿成了红馒头,那小孩也就比赢凌大个两三岁,双眼含着泪,却又不敢真哭出声。 赢凌越背越急,越急错得越多,先生却一点不留情面,一棍打得比一棍重,小顺子手心没地儿敲,便顺着手臂继续往上敲 沈宽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砰”一声,推开了门:“朱先生,这都两个多时辰了,先让他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朱先生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扫了沈宽一眼,摸了摸山羊胡:“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老夫正在代圣人传道,恕不能行大礼。你若是有事,可坐在旁边等待片刻,待皇上背出文章,便可下课。” 沈宽被他那轻蔑得眼神扫得一愣,心里不自觉有点冒火,她瞅了眼自家儿子:“凌儿,你背了半天,可知道这篇文章的意思?” 小皇帝可怜巴巴的摇头:“朱先生说,要背出来才会给朕讲解意思。” “胡扯!连意思都不能懂,又怎么能快速的背下来呢?”沈宽强压住想要吵架得冲动,“朱先生,他是大秦帝国的统治者,不是要靠死记硬背去参加科举的考生。您不觉得花整整一下午甚至几天,只能背会一篇文章,实在是太浪费他的时间了吗?” 朱先生斜眼一睨,压根就不搭话,继续抚着胡须:“既然皇上想要知道意思,老臣便说给你听。春秋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正是其母武姜纵容其弟共叔段反叛君长,祸乱国家之事。妇人素来讲情不讲理,由性不由规,若是听她们的话,其害便胜过敌国百万兵。” 气氛顿时尴尬住了。 小皇帝也不知道先生暗指的是掌权的程太后还是刚刚得罪了他的自家亲娘,只能凭借天生的求生欲保持沉默。 沈宽这下可绷不住了,她气得鼻子都歪了,跟老娘掉书袋子,指桑骂槐? “朱先生也别只讲春秋第一篇,假若郑国祸乱是因武姜,那卫国的州盱公子祸乱又该怪谁呢?武灵王被儿子活活饿死在沙丘;桓公死后五子争位,令其尸体长蛆也不管;楚穆王商臣逼迫其父上吊而死。那些最骇人听闻的悖逆之事,哪一件不是男子所为?” 沈宽一把拽过小顺子,指着他手上一道道红肿的血痕:“凌儿,咱也不说别的,你身为一国之君,犯了错误却要让别人代你受过,这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儿吗?有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圣贤之道,实在欺软怕硬,故作清高。眼睛只看得见深宫夫人,而看不见天下积弊!” “可是……先生为臣,他也不能打朕啊。”赢凌很小声的说道。 “他不能打,就让他别教了!” 沈宽冷眼扫过去,她最看不上那些固执,偏执,傲慢的读书人,他们一边吃着农人种的粮,织女织的布,一边标榜自己是圣人门徒,一点委屈都不能受,一点粗鄙的活儿都不能干。 让这些人教皇帝读书,最后只会教出一个傲慢的君王。 而会使人走向毁灭的,从来都不是无知,而是傲慢与偏见。 朱先生果然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听沈宽这么一说,气得胡子立刻吹上了天:“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皇上,老臣不才,教不了您。请容老臣告退!” 小皇帝整个人都懵了,他娘忽然跑来撵走了他老师。这是啥情况,他该哄他娘,还是去追先生? 朱先生梗着脖子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屋里竟然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小皇帝也没往外追,他顿时觉得无比气闷,狠狠将手中的笔砚砸在回廊上,大步向外走去。 老爷子心眼确实是很小,越想越生气,刚走到明政殿门外,竟然眼前一黑,猛地吐了口血,啪唧一声晕死过去。 明政殿外面的值守太监给吓了一跳,一嗓子把明政殿里的几位大人都吼了出来。 许墨林打头出来一瞅,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好像是翰林院的朱老先生,他今日……不是该给皇上讲《春秋》吗?” 第24章 母后,您可还记得三位兄长 气跑了朱先生,问题也不大,沈宽亲自上阵,短短一个时辰,就翘着脚脚讲了小半本《春秋》。她将简略晦涩的记载化解成了一个个故事,深入简出,让小皇帝和小顺子一边啃着卤鸡脚,一边听得眉开眼笑。 “读史有个基本原则,不光要看史书中的人干了什么,还要去追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干。因时因地因人的分析原因,不能仅凭自己所想就下定义。你身为皇帝,会有活学活用的时候,所以更要深追其本质,然后结合你当时所处的实际。否则就是书在束缚你,而不是你在使用书。” 小皇帝嗦着鸡脚,满眼的钦佩孺慕:“儿皇不知母后竟然还精通《春秋》。” “精通说不上,之前太后说皇上你初登帝位,咱们这些做娘的不能拖你后腿,让本宫没事多读书,本宫就去藏书阁翻了几本,有些感触罢了。”沈宽脸皮也很厚,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就跟真的一样。 小皇帝惊叹:“那母后真是天才!不过……” 他皱了皱小眉头,“太后竟然让您读书,这又是一招什么棋?” 沈宽:“……” 要不是这儿子是皇帝,她都想一巴掌扇他脑门上,被迫害妄想症怎么那么严重啊! 想到程凉让她教儿子的嘱托,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维持着慈祥的笑容:“你看,咱们马上就能用到刚才的分析办法了,对吗?你来说说,为娘今日为何来给你送鸡脚,而且还教你读书?” 小皇帝毫不犹豫的开口:“因为母子天性,母后爱惜孩子,就如孩儿爱惜母后一般。” 哎呦我去,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啊! 沈宽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嗯,没错,那为娘希望你做个顶天立地好皇帝又是为何?” 小皇帝歪着头,小眉头紧锁:“那自然还是母子天性……” “不,这次就没说全了。”沈宽摆摆手指,“古人有云:母凭子贵。为什么母凭子贵?因为你是皇帝,本宫才能是太后,才能够在后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若你受人制约,甚至被废立,那本宫还能做太后吗?” 小皇帝的眼神沉了下去:“您是说程家?” 沈宽:“……” 她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他怎么听什么都能翻译成程家要害朕呢? 算了,还是说直白一点吧。biquiu “凌儿,先帝只有你一个儿子,太后不扶持你她又能扶持谁呢?别人家的孩子做了帝王,难道还能尊她做圣母皇太后?” “可还有程家!” “说到程家,本宫也纳闷。他们是圣祖爷最信任的人家,仁宗爷之前,程家子弟遍布各道各州,我大秦最重要的门户都由程家人为将。他们为何那时候不结党营私,跋扈专权,反倒主动请缨去南洋,辽东,西域那般偏僻之地呢?” “还有德宗爷一朝,叛军都打进了长安城,禁军全部无力抵抗,转眼昭德殿就要失守。而程家一呼百应,长安百姓跟从他们,周围州县之兵也跟从他们,他们屁股一抬就能坐上王座,为何那时不反。偏要等到你父皇将他们全都排挤成了闲人再反呢?” “之前不反是因为赢家列祖列宗都是圣主,而如今孩儿年纪幼小,他们有对父皇有所怨怼,生异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宽呆立了两秒,果断地炸了:“谁这么跟你说的?许墨林吗?” 皇上犹豫了,没有正面回答:“反正儿皇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沈宽的母性瞬间清零:“本宫要是知道谁在你耳边挑拨离间,定然要治他死罪!反正你要记住,太后也是你娘,她是不会害本宫和你的。” 皇上被母后吓了一跳,手中的鸡爪垂了下去,半晌他幽幽来了一句:“母后难道忘了孩儿的三位兄长?” 兄长? 什么兄长? 皇帝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吗? 沈宽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死了的那三个,但悲伤的神情已经来不及做了,只能叹了口气:“本宫问了太后,你三位兄长之死都于她无关。” “问她?”皇帝嗤笑一声,“母后,您何时见过凶手自己承认自己杀人的。” 很好,这是一个结症。 沈宽眯起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下:“本宫这些年也想要查明此事,但读书少,一直不知道从何下手。在你父皇面前提起他又悲伤不已。如今本宫做了太后,又读了书,正好重新来查一查此事。若不是太后所为——” “凌儿便当她是嫡母,行人子之礼。” “好,要是是她干的。本宫便与你一起除去程家!” 小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连忙站起来,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沈宽也神秘的一笑:“一言为定。” 凉凉都说了不是太后所为,她的记忆便是原主自己的记忆,这人骗别人容易,若是连自己的记忆都能骗过,那也是个天才了。 母子二人达成共识,快乐的出了御书房,准备各自回宫吃晚饭。 走到枫林宫门口,沈宽忽然一拍脑门:“我特么是猪吗?明明找他是要说不去上朝的事儿,结果读了一下午的《春秋》——” 想到明天早上还要四点钟起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蝉,赶忙掀开帘子大声嚷道:“月季!月季!赶紧调头,去乾阳宫!本宫要跟皇上一起用晚膳!” 程凉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沈宽哈欠连天的坐在旁边,底下跪了一地翰林院的学士,他们要集体请辞。 “臣等才疏学浅,不足以教导皇上,恳请辞去御书房行走之事!” 小皇帝手足无措,程凉一脸懵逼。 “宽儿啊,你昨天干了什么?”她悄悄侧身问沈宽。 沈宽又连续打了俩哈欠,愤愤然道:“跟皇上说不上朝的事儿啊,说了半天,他也没松口——唉,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这下面……” “哦,昨儿个听个老夫子讲《春秋》,居然不说意思直接让人背全文,背不出就打小顺子手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他切磋了一下。没想到他那么小气,直接就撂挑子了。” 行,明白了。 程凉咳了一声,重新坐正:“皇上在御书房读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帝在时诸位便是先生,这怎么先帝一去,诸公便忽然觉得才疏学浅,不肯教导皇上了呢?” 不就是扣帽子吗? 这事儿看的还是谁动作快。 第25章 哀家给你们台阶不下,还要揭瓦? 许墨林还在队列中琢磨怎么找补,转瞬之间眼睛瞪得老大,太后竟然真的在帮贤宁太后,而且一出口就是杀招。 哈哈哈…… 反正这些清流也不是他的人,他安静下来,准备淡定的看戏。 朱先生病着,翰林院带头的是另一个学士,姓宋。 宋学士挺起腰杆,朗声道:“昨日朱学士教皇上读《春秋》时,偶遇贤宁太后,朱学士与贤宁太后论书,自觉才识浅薄,故不敢再耽搁皇上。” “既是朱学士觉得才识不足,他请辞便是,诸公又是为何啊?” “朱学士的学问在翰林院数一数二,既然他都不能胜任,臣等自然也是不能!” “那可就奇怪了。”程凉假意思索,“天下皆知贤宁太后出身寒门,之前未曾读过《春秋》,是先帝龙御上宾之前才叫她要多读些书,至今不过一月余。而诸公皆是先帝凭才学取士,位于科甲前列之人。如今却说才学比不过读书月余的女子。哀家倒不知道贤宁太后竟是如此天资聪颖之人呐?” 厉害了,竟然直接硬刚! 三位辅臣加一位小皇帝都惊讶无比的看向程凉,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程太后竟然肯为贤宁太后对上的还是天底下最为难缠的翰林院清流。 宋学士的脸色终于是变了,红一阵白一阵,唇边胡子一翘一翘的,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背后几个年轻些的学士也气得直哆嗦。 程凉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得给他们个台阶下:“想来是贤宁太后爱惜皇上,或在言语上稍有唐突之处。不过她是皇上的母亲,爱子之心,诸公亦当理解。哀家看,就让皇上代贤宁太后去看望一下朱先生,此事便揭过吧。” “不可能!百姓之家尚尊师道,天子之家却侮辱师长。吾等乃圣人门徒,绝不能为此五斗米,做折节之人!” 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刺激了吧! 本想帮他们说几句的萧尧臣默默站回了队列当中,他们御史台也是清流,但毕竟还是要做事的,跟翰林院那帮读昏了头的书呆子不一样。 程凉也惊呆了,给台阶不下,还要把屋顶的瓦给揭了往下扔,大秦的翰林院真的是很棒棒了。 她还没说啥,压了半天火儿的沈宽却是压不住了,噌一声,直接站了起来:“诸公皆是熟读圣贤书之人,本宫今儿便有几个问题要问问诸位。诸公可是觉得自己都是圣人门徒,正人君子?” “那是自然!” “那圣人可有说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之话?” “君子品性高洁,以正道结交,故不需相互勾结;小人品性卑劣,以利益结交,故需要相互勾结。君子不党,自是圣人之言。” “那好,本宫就问问诸公,昨日有谁亲眼看见哀家不尊师道,怠慢了朱先生?” 学士们面面相觑,确实是没人亲眼看见,但朱先生都气得吐了血,难道他说的话还会有假。 宋学士心中有点不详的预感,但火都架上了,不由得他不闹下去:“虽未亲眼所见,但朱学士乃品行高洁之人,不会说谎!” “没人看见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仅仅因为朱学士一面之词,便罔顾礼法真相,带着翰林院这么多人到君前闹事请辞,不知这是君子所为,还是小人所为?” “昨日,本宫见皇上一直背不出《春秋》其文,便问朱先生是否讲解过意思,本来只是讨论皇上读书的方法,他却指桑骂槐,说什么妇人之害,甚于敌国百万兵。本宫就不明白了,天地亲君师,亲、君尚在前头,他君前挑拨母子关系,这又是讲了哪家礼法?” “昨日本宫与皇上读书,明明一天就能粗知其大意,再反复揣摩,方可知其中精深奥妙之处。可如今读书,却是要先用两三月甚至更久将书背下来,再粗通大意便当作学完。等多学几本下来,皇上根本就不记得前面学了什么。这岂不是猴子搬……桃儿,摘一个,扔一个!” 宋学士气得浑身发抖,一摇一摇,眼瞅着就要晕过去,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书……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既然书读百遍,其意自现,那让个粗使婆子看着皇上背书就完了,何须要你们这些食国家俸禄的大学士?” 砰—— 宋学士终于坚持不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程凉惊呆了,恨不得冲上去把沈宽拉回来。宽儿啊,你再这么嚷嚷下去,马甲可就要掉了啊! 许墨林也惊呆了,这女人的战斗力怎么忽高忽低啊。对付太后的时候像个白痴一样,现在对付翰林院又那么能说。 其他大臣也惊呆了,从来只有翰林院那帮老学究阴阳怪气埋汰别人的,如今终于有人埋汰他们,不知怎么,看起来还真挺带劲。 翰林院的其他学士彻底傻眼了,往常他们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忽然被人一脚踹了下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气氛僵持了片刻,宋学士幽幽转醒,嗷一声大哭起来,然后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先帝爷,今儿个老臣斯文扫地,又不能匡正社稷,就让老臣随您去吧!”说完就朝旁边的柱子撞去。 程凉还在想怎么收场的问题,沈宽气哼哼的仰着头没看他,她俩不发话,也没人敢去拉。 宋学士冲到柱子前面,发现真的没有人管他,赶紧刹车,抱着柱子嗷嗷大哭,用额头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柱子,虽然是很快撞红了,但距离随先帝爷去,还有挺长距离。 沈宽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 行啊,你一个大男人都能坐地上嗷嗷哭,难道老娘还能比你差了? 她酝酿了几秒,嘴巴一瘪,也抽泣起来:“罢了罢了,诸公不喜欢本宫听政,本宫不听便是。先帝爷您怎么去得那么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臣妾只是想要看看自家儿子的学业,就被说成是祸国之人,换做平常人家也不至如此吧。臣妾实在是没办法了,只求列祖列宗保佑,让臣妾得凌儿能好好长大啊!”https:/ “月季,走,这里没有臣妾得凌儿,只有他们的皇上。走,咱们回枫林宫去!” 第26章 做人不能太清高,否则连帮忙说话的都没有 昭德殿中的气氛彻底凝固了,只剩下宋学士一人的哭嚎声。 小皇帝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短暂的呆滞之后,他选择了从心,拔腿去追沈宽:“母后,母后!” 皇帝一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程凉身上。 程凉只觉得脑瓜仁疼,她捂着额头随意的挥了两下手:“许丞相,劳烦您先将宋学士送回家去,再传个太医去两位先生府上看看。至于他们请辞的事儿,容哀家同几位大臣议过再说——散了吧,都散了!” 主角一走,戏就没得唱了。 许墨林随便喊个人将翰林院的学士尽数带走,又等在去凤鸾阁的路上,不多时高无咎和孙启也并肩走了过来。 “启兄,无咎,此事你们如何看?” “本以为最难对付的是程家太后,可现在看来这位贤宁太后也是个拎不清的。皇上至少要十四岁方可亲政,还有三四年功夫,不知该如何熬下去啊。”孙启连连叹气。 高无咎不说话,如行走的泥菩萨。 许墨林笑着摇头:“启兄所言非也。程家太后精明练达,却是个知世故,知轻重的。你难道没看出来,她如今是在不断向皇上、贤宁太后示好。而这贤宁太后,虽然跋扈任性,其志却不在掌权。她们一方退让,一方又接不住,此正是你我展宏图之时啊。” “老夫只希望这几年别遭什么天灾人祸,四境安定,让皇上好生长大,并没有什么宏图可展。”孙启硬邦邦的顶了回去,袖子一拂,加快了脚步。 许墨林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高无咎眸光深邃的看了眼孙启:“或许心情不好吧。” 三人一前两后的进了凤鸾阁,萧尧臣和程振武已经到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喝茶。 程凉隔着帘子,见许墨林走进来,便开口道:“诸公都到了,哀家便先说说今日这事。你们对翰林院有几分了解?” 许墨林拱手作揖:“臣等皆不是翰林院出身,恐怕了解不多。只知道每三年科举中的一甲举子和二甲头十名方可入翰林院,平日翰林们主要是替皇上,皇子和国子监讲经和整理校对图书。两年之后可外放做官,一般是从六部僚属做起,若是不愿外放者,则继续留在翰林院。” 哦,明白了。 都是学霸,有点傲气很正常。他们公司以前回来俩海归,也是屁股翘上天,销售不愿干,后勤不愿搞,恨不得一来就当ceo。 “这哀家就不明白了,他们既然不想做官,又为何要来参加科举呢?”程凉若有所思。 许墨林差点笑出声来,他当年科举考试的成绩在二甲十名之后,靠政绩一步步升入京中,得先帝青睐为东宫太傅,虽然风光显赫,却没少因为成绩而被翰林院那帮人挤兑嘲笑,如今他都顾不得程凉与他并非同一阵营,只觉得浑身舒坦。 “他们哪有不想做官的,只是嫌官小罢了。”高无咎忽然开口道,“翰林院的狗都是圣人门徒,其大学士见皇亲亦可不拜,非正式场合,见皇上只需行半礼,随时可以面圣议政,即便是说错了,也不会受到责罚。优待如此,他们又如何愿意到六部去做实职小吏。” 高无咎的怨气比许墨林还要大,他管刑狱,每年秋后都要被那群老家伙指着脊梁骨骂几个月,说他杀人太多,是酷吏,没有仁心。 他真是谢谢他们全家,大秦幅员那么辽阔,犯死罪的人就是有那么多,他只是按律审判,然后上报,又不是他去教唆这些人犯死罪的。 “即便来了,也大都不堪用。还不如从外官一步步升上来的晓事理。”孙启补充,他是尚书省仆射,特别有发言权。 程振武本来想发言,结果前面抱怨得太狠了,以至于他没长得开嘴。 萧尧臣叹了口气:“原本翰林院也是不如此,自仁宗朝起,为了鼓励天下士子发奋读书,才给了翰林院那么多优待,以显示圣上尊师重道之心。可没想到,却将他们养成了一群只知清谈,不做实事之人。” 所以就这么决定了吗? 程凉有点不可思议,她本以为要代替沈宽被骂一顿,结果五位明政殿大臣一致认为错儿都是翰林院的,那地方早该整顿了。 “诸公以为该允他们致仕?” “致仕倒不至于,至少不该那么快,否则两位太后怕是要成天下读书人之公敌了。”许墨林斟酌片刻,“但教授皇上之事,可以停下。臣之前做太傅,对皇上还是了解的。不如就由臣找些学士,他们学问或许不及翰林院的先生,但讲四书五经定能胜任。” 很好,气氛就只和谐了那么几分钟。 程凉笑了笑:“如此甚好,经史师傅由许丞相操心便是。不过,哀家看了皇上日常的学业,只学经史怕是不够啊。圣祖当年靠刀剑取天下,如今皇上虽用不着刀剑,却也不宜忘却根本。也请武国公再寻几位精通武学兵事的师傅吧。” 许墨林撇撇嘴,这太后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不过以皇上对程家的忌惮程度,即便在他身边安插了程家的人,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几个武夫,是不足以改变少年人心志的。 于是他也没有抗争,拱拱手,直接应承下来:“臣谨遵懿旨。” “还有一点。”程凉想了想,补充道,“如公等所言,翰林院的规矩确实该改改了。国家取士,最优秀的人才反倒养成了只知清谈误国之辈,哀家甚是痛心。诸公下去都想想,如何能不辱圣贤之道,又能让翰林院改改风气。过几日上个条陈,咱们再来议一议。” 众人又说了几件地方上的事情,程凉都只是看了看,就表示让许墨林牵头,几个辅政大臣商量着办就是。他们已经领教到了自己的厉害,现在稍稍退让一点,反倒更合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 至于实际办差的尚书省满不满意,那就不是她现在要关心的了。 第27章 皇上,你感受到自己被嫌弃了吗? 出了凤鸾阁,程凉起驾去了枫林宫。 虽然知道沈宽是装的,但她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 还没到枫林宫宫门,便看见宫女芙蓉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挥着锄头在翻地,沈宽和月季撅着屁股埋头在两个大簸箕之间,小皇帝站在旁边满脸都是惊愕和懵逼。 “贤宁太后这是在干什么?”程凉制止了有福通报,下轿走到沈宽身边,才开口问道。 “种土豆啊!”沈宽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欢快的抬起头来,“凉凉,我……是圣母太后啊,本宫听说这名为土蛋蛋的作物产量能达十数石,故想在枫林宫外种些试试。若是能成,也能让我大秦百姓多份饱腹的粮食。”m..nět “哦,贤宁太后一片仁心,着实让哀家倾佩。那翰林院的朱先生和宋先生都没什么大碍,就是人老了,气性儿大,身子骨支撑不住罢了。哀家跟诸位大臣商议过了,他俩想要荣养,便随他俩去。许丞相曾经就是太傅,讲经的先生再让他来安排便是。” 程凉直接说了凤鸾阁的处理结果,目光投向此刻还懵逼着的小皇帝。 他或许是太震惊了,到这会儿连礼都忘了行。 沈宽扯了把儿子:“圣母太后驾到,皇上为何还不问安。” 赢凌这才反应过来:“朕向圣母太后请安。” “嗯,此次之事是贤宁太后爱惜皇帝,皇帝您却不能因此缺了做弟子的礼数。朱先生那里该去探望还是要去的。今后除了经史之外,哀家还给你添了一门兵事之学,一来强身,二来是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皇上多多了解几分,也对将来治国有所帮助。” 赢凌垂下眼睑,看不出悲喜:“谢太后抬爱。” 他本以为程凉是过来就是说这几句场面话,谁知等了半晌,不但对方没有走的意思,自己母后也一脸嫌弃的瞅着自己。 “凌儿,你确实该去探望一下朱先生。天不早了,还是早去吧。”沈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赢凌:“……” 他是准备在枫林宫把饭吃了再走的。 “哀家宫中有一方湖州送上来的砚台,皇上带去送给朱老先生吧。就算是谢师之礼。有福,带皇上去取。”程凉补充道。 赢凌很想拒绝,但母后确实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从那眼神来看,要是自己再不走就要自讨尴尬了。 他心里稍稍有点气闷:“母后可还记得与朕的约定?” “当然记得。皇上还是快些去吧,再晚这宫门可要落锁了。”沈宽没心没肺,一点都没看出儿子并不想离开。 小皇帝哽了半晌,终于是负气的一拂袖:“那儿皇便先告退了!” 瞅着他气鼓鼓的消失在道路尽头,程凉和沈宽一起松了口气。 “你们有什么约定?”程凉问道。 沈宽看了眼周围,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回枫林宫去再说——芙蓉,你们留在这里好好干,今晚之前必须得把这些土翻一遍,才能赶在明儿个落雨之前将土蛋蛋种下去。本宫招呼太后吃口茶,很快便回来。” 说完,也不管地里的宫女太监一脸崩溃,就带着程凉扭头回了枫林宫。 “宫里没别人,终于可以在我这儿招待你一回了,就是来不及下厨,凑合着吃点杏花坊的糕点。”沈宽安排着月季守在门口,盘脚坐在坐榻上,“那地里的宫女太监全都不是我的人,在那说话太不安全。那小皇帝对你仇视,却不完全是因为程家势大,而是有心结。” “那三个孩子?”程凉一点就透。 “没错。这事儿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还真得你来帮我查。” 程凉咬了口栗子酥,敲着桌子思考:“你是元和二年仲夏选秀入宫,第一个孩子生在元和三年的秋月,第二个孩子生在元和五年的正月,第三个孩子生在元和七年的春末,时间跨度还是挺大的。我们先来做一个最简单的假设,凶手是同一个人。你想想,这三个孩子都有什么共同点?” “都是男孩,元和帝都很喜欢,一出生便说要封为太子。最多的活了四个多月,最少的一个都没满月,就因为生病而死去了。” “元和帝那么喜欢你,就没调查过此事?” “查了,但没查出什么毛病,太医院给出的结论就是生病。” “你还记得孩子们生的是什么病吗? “小婴儿能有什么病啊,就不吃不喝一直睡觉,然后慢慢衰弱,就死掉了。” “等等——”程凉举起一只手,“小婴儿的死亡率高其实可以理解,但症状完全相同就很奇怪了。除非是遗传性疾病。但即便是遗传性疾病,在不同个体上产生的反应也应该有些差别。皇上——我是说现在这位,他出生之后有什么症状吗?” “没有,他很好养。” “他和前三个有什么不同?” “嗯……”沈宽很努力的回忆,“原主怀上赢凌之后,元和帝便以去龙门寺以斋戒祈佛之名将她秘密送回沈家修养。赢凌出生之后,一直在沈家长到三岁才接回宫中。” “所以,在宫里的长的都病死了,在宫外长的活了下来。而且病症相同,宽儿啊,你也是看了那么多宫斗剧的人,你觉得这真是生病吗?” 沈宽恍然大悟:“你觉得是毒?” “嗯,我觉得是有两种可能。你枫林宫中有不利于婴儿生长的东西,导致婴儿在怀孕期间发育出现问题,出生之后自然死亡,所以太医诊不出毒性;或者当年替你孩子看病太医有问题,隐瞒了真相。” 沈宽若有所思的点头。 程凉又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无论是我宫中还是太医院都很难查到真相,但蛛丝马迹总还是会有的。太医院那边我去查,你好好想想,把你这枫林宫先翻一遍,再把那几年上与你关系亲近的嫔妃下人都列一列。总是有利害关系之人,才会作此等恶事!” 沈宽也严肃起来:“若是有人下毒,那此事未必完全是针对我。甚至不仅仅是争宠那么简单。凉凉,万事小心些。” “嗯,你也是。” 第28章 我感觉是下毒,但是查不出来 程凉心事重重的回到凤鸣宫,她今天本来还想跟沈宽讨论讨论皇上的学业,翰林院改革和过几日皇上赐宴的事情,但孩子的事儿一出,她就分不出神来了。 皇宫中有人潜伏着谋杀元和帝的子嗣。这个人或许已经死了,或许还在宫中,甚至未必真的只有一个人,比起外朝大臣来说,这个暗中人对她们更有威胁。 太医院的太医令被传到了凤鸣宫。 “鲁太医,哀家记得德宗爷的时候你就在太医院做事了吧。” “回禀娘娘,臣是昌明十一年入的宫,现在都三十多年了。”鲁太医见太后也不让他诊病,心知是要问话,便放下了药箱,恭恭敬敬回答道。 程凉装作很随便的问道:“元和三年冬月,元和五年春月和元和六年的夏月,你可记得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此言一出,鲁太医顿时一哆嗦:“臣记得,此三年宫中皆有皇嗣夭折,太医院太医令和数位医正皆受责罚,还是娘娘仗义执言,才免去了臣等死罪。” 还有这种事? 原主能把持后宫十八年,有那么多耳目和像紫苏、有福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却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 程凉喝了口茶:“哀家问你,你每一句话都要如实回答。那几位皇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脉象短促,脾胃无力,饮食皆不可运化,心血精气渐失,像是先天发育不全。” “哀家听说,先天发育不全之症,通常出现在体弱的妇人身上。若贤妃体弱,三位皇子皆发育不全,为何皇上却又强壮聪颖呢?” “这便是奇怪之处。贤妃身体非常康健,腹中胎儿在刚出生时也没有明显病症。体弱之像大都是从出生之后半月开始的。太医院也曾讨论过此事,甚至还奉先帝之命彻查过天下毒物。最后实在没有结果,才当做疑难杂症封存起来。” “当年看病时的方子可都还在?” “在,都在,太后您……” “都取了送到凤鸣宫来,要最完整的,一页纸都不能缺失了。” “是,臣立刻回去取。” 第二天沈宽果然没去上朝,程凉议完事回到凤鸣宫也没见她来串门。 听从花园回来的紫苏汇报,贤宁太后说她丢了先帝赐她的戒指,勒令上上下下对枫林宫展开全面搜索,还从皇帝那边要了小顺子和一群乾阳宫的小太监,并允诺谁能找到那枚戒指,就直接升为一等宫女。 整个枫林宫鸡飞狗跳的,连月季都没心思跟她打架,早早干完活就回去了。 “有福,你出去帮哀家办件事。“程凉叫来有福,将昨夜鲁太医送来的药方手抄本给他,“宣城门旁的旧街市有一家叫王大福的,你把这方子给他,让他照着方子去长安的药坊,就说家中小儿方十五日,脉象短促,脾胃无力,饮食皆不可运化,心血精气渐失,不知这方子是否有用。” 打发走了有福,程凉招呼紫苏:“去把先帝诸位嫔妃的名册取来。” 这种对孩子下手的事情,首先还是要怀疑妃嫔。先帝独宠贤妃,后宫中人并不多。除了她这个皇后之外,排得上号的是孙昭仪,高昭容,李昭媛,赵修仪和林修媛五人,其中李昭媛和林修媛都育有公主,另外三人则无宠与元和帝。 再往下的才人宝林之类的,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人,多是元和帝根基尚未牢固之前,为了笼络人心取的官宦家女子,她们在原主把控的后宫中并无什么存在感。 程凉决定先从孙昭仪她们三人查起。 转眼又是三日,沈宽终于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凤鸣宫。 “没查到,什么都没有,连水塘子都捞了一遍,就找到些鸡鸣狗盗的玩意。要么就是那人后来找机会把毒处理了,要么就是第二种情况——赶紧让我躺会儿,折腾三天了!” 程凉赶紧把坐榻整个让给她,让她像一只无脊椎动物一样趴了下去。 “我这边也没什么进展,太医院的药方子托人拿去长安所有的药坊都看过了,确实是治婴儿先天不足。我问了好几个太医,又让有福他们旁敲侧击的跟宫中那些老宫女老太监聊过,从描述的症状来看,太医们也没有对皇子的症状说谎。元和帝没有借着这三个孩子对原主开刀,怕也正是因为如是。” “而其她嫔妃的嫌疑也不太大。原主第一个孩子死后,一直到第二个孩子出生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元和帝没允许任何人进入枫林宫。到了第三个孩子,控制就更加严格了。不但没任能进去,里面的下人也不许随意出来。所有送去枫林宫的食物全部是元和帝身边的近侍负责,投毒难度系数堪称爆表。“ “那怎么着?”沈宽仰面望着梁柱,“说不定这真是意外呢。” “如果是意外,咱们就要换个方向查。“程凉沉吟片刻,“既然连先帝那么不待见我的都认可此事与我无关,那为什么小皇帝会如此坚定不移的认为害死他三位兄长的人是我呢?他才十岁,肯定也还没看过锦囊,其实我觉得德宗和赢孝都没看过,他们对程家的态度只是受了仁宗潜移默化的影响罢了。” “这其中有人挑拨离间。”沈宽盘腿坐起来,“会不会是那三大辅臣?” “许墨林是皇子七岁时才入宫做的太傅,此前大多时候都在地方外放。孙启和高无咎虽然做了十几年的京官,但跟皇子接触的机会却很少。他们危言耸听霍霍程家有可能,但用那么多年前的宫廷秘闻做幌子,却是不太像。” 程凉思前想后,颇为不确定的说道:“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与皇帝十分亲密,又有资格随意出入宫禁,甚至跟我也有些瓜葛的人——否则皇上不至于那么笃定,对我的仇恨甚至大到必须赶在父丧期间就动手。” 沈宽看了她一眼:“你心中有怀疑对象?” 程凉点点头,又摇了摇:“有很多跟没有是一样的。再有两日便是皇上登基赐宴,到时候在京的所有官员,使臣,宗亲都会携家眷参加。到时候再看看,对对人,说不定能缩小范围。” 第29章 难不成本宫还得在这儿给你磕一个? 皇帝登基赐宴在万花阁中举行。虽说是个阁,占地却有七八个足球场大,院中种了些常绿的灌木,设有亭台水榭,奇巧石刻。 内侍省从十几日前就开始做准备,不光御厨房的厨子全都为这事儿忙碌,另外还从长安的几处老字号酒楼定了他们各自的招牌菜。 到了真正赐宴这一日,内侍省从上到下全都凌晨两三点就起床开始忙碌。 程凉她们虽不用亲自操持,但也不轻松。光是参加赐宴的华服和妆容就要弄近两个时辰。 早上下了朝,她就在凤鸣宫中准备。 午时初刻,紫苏领头的八个宫女,有福领头的八个太监,与一队值守的宫廷禁卫一起,护送着她前往万花阁。 行至万花阁旁,仪仗队被人拦住了。筆趣閣 “主子,是武平侯一家。”有福一路小跑回来回话。 程凉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来者不善,但武平侯是与她关系极近的族兄。又刚发生了程四冲刺杀她的事情,若是不见,恐怕将来程氏三府离心离德的锅就要扣到她头上了。 就在她犹豫之时,前面的骚动已经越来越大,一个满脸酒色财气的男子一边强行推开侍卫往里挤,一边厉声高喝着:“吾乃武平侯,太后兄长,大秦国舅,尔等何敢拦本侯!” 程凉无奈,只好让撩开帘子:“都退下,让武平侯过来。” 武平侯得了这一声令,更不得了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啪唧一声跪在地上,鼻子一抽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九妹,您饶了四冲吧,他还是个孩子,跟您玩闹罢了,根本便不晓得厉害,您看在程家向来同气连枝的份上,饶他一命!” 程凉当场就想拉上帘走人。 老哥啊,且不说他犯的是什么罪,二十郎当岁的少年人还是个孩子? 即便是,他也是个没有办法被饶恕的熊孩子。 “五兄,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四冲他犯的是国法,经的是三司会审,按的是大秦律令,哀家如何能够保他?” “九妹莫要说得那么吓人。他又没刺杀别人,跟自己姑母闹闹脾气,顶多是有些顽劣,怎么够得上国法呢。反正你也没什么大碍,就当小孩不懂事,回头为兄亲自上门向您赔罪还不行吗?” 程凉差点被气笑了,合着这位哥还知道他儿子刺杀的是自己啊。他是怎么有这么大脸让自己不要计较的? 他们正在通往万花阁的主道上,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驻足旁观了,这些人大都是外邦使臣或宗室亲属,也不好随意驱赶。 程凉只想赶紧结束闹剧:“武平侯,哀家若只是程家女儿,此事定然不会与四冲计较。便是他胡闹伤到了哀家,哀家也只当家门不幸罢了。可现在,哀家是大秦太后,便不可不按国法行事……” “哟,大秦太后,着实了不起!天下女子没有比你更尊贵的,尊贵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可怜程家三府诸位兄弟,巴心巴肠对你好,为你能嫁入皇家,受尽委屈也没有半分怨言。可如今,连声兄长也不知道叫!” 程凉闭上嘴,抬眼看向打断她话的妇人。她面色狰狞,没有下跪请安,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武平侯冲过来。 有福伸手拦她,她想也没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抬手指着程凉:“呵,程凉,你别以为你成了太后,就能把欠我们程家的忘得一干二净。当年我家大伯哥若不是为你夫君挡那一箭,何至于不满三十便英年早逝。若是家中大伯不死,我家夫君何须困守长安,现早就是南洋都督,一方诸……” 啪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如旋风般掠过,正手反手两巴掌扇在侯夫人脸上,怒喝道:“呵,武平侯夫人,当真了不起。仗着祖上功勋卓著,嚣张得姓什么都忘了吧!本宫倒想知道,余临王如何将你教成了这副模样。在当朝太后,你皇嫂面前,也敢的大放厥词。” 程凉默默将手揣了回去,有沈宽挡在前面,她肯定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你又是什么人,知道吾乃武平侯夫人,余临王之女,还敢打吾?”武平侯夫人差点痛哭了,“嗷”一声就要还手。 周围群众的眼睛纷纷亮起精光,大秦宫廷上层可真会玩。 武平侯夫人会几招把式,但在沈宽眼中跟慢动作也没什么两样,她冷笑着将武平侯夫人的拳头拨开:“果然嚣张,连本宫都不认得。你刚才说你家大伯哥为先帝挡了一箭,那是从圣祖爷起程家便与赢家肝胆相照的缘故。若攀私情,本宫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难不成本宫现在还得在这儿给你磕一个?” 武平侯夫人这才看清楚沈宽的装束,心中猛一咯噔,自己竟然在跟独宠后宫十八年的贤妃娘娘对骂,这也太刺激了吧! 不过贤宁太后明明是跟程太后最不对付的女人,且没有之一。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位娘娘咋有点敌我不分呢? 眼瞅着自家老婆吃了大亏,武平侯终于是回过了神来,手忙脚乱爬起来,努力将夫人往后拽,十分小声的说道:“臣程平衡恭请贤宁太后圣安,臣……臣与太后有些家事要说……” “家事?”沈宽嗤笑,“煌煌明日之下,大庭广众之间,你跟本宫说你要说家事?本宫可不知道太后娘娘那么分不清场合,宁可让使臣、宗亲、百官等着,跟你在这儿说家事。太后,您说是吧?” 她扭头冲程凉挑起得意的眉头。 程凉差点笑出了声,轻咳掩饰,淡淡一颔首:“五兄,这天下了不起的是大秦太后,却不是您的九妹程凉。哀家以为,我程家一公二侯,子嗣昌盛,绵延不绝,实不知有何委屈之处。你们若是心疼四冲,便抽空儿去看看他。也告诉其他侄儿,引以为鉴!若只是冲撞了哀家,尚有补救之法;若是犯了大秦律,即使是哀家,也救不了他们。” 武平侯似乎没听见程凉在说什么,他失魂落魄像一具浮尸一般摇晃着让开路,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唰唰唰往下落。武平侯夫人站在他旁边,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 程凉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瞅着围观的人意犹未尽的眼神,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吧,再不去万花阁,便要误时辰了。” 第30章 果然,一吃席就准会出事 程凉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武平侯还站在路边,他抽噎着拽住夫人的衣袖,喃喃自语般道:“美娘,怎么办,她不肯帮冲儿……难道,难道咱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冲儿他……” 武平侯夫人眼底闪过深深的嫌弃,扭头时却已经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衡郎,妾身心里难受,当年若不是她要死要活跟先帝在一起,咱们府根本不会被卷入叛乱。大伯哥不死,你便不用以世子的身份留在京城,早就去南洋做了都督。冲儿随你南海牧民,定然能成一代英豪,又怎会死得那样窝囊。” 武平侯没说话。 武平侯夫人继续加火:“这次的事儿能全怪冲儿吗?咱们侯府除了你没有别的男丁,国公府的人虽代管南洋舰队,但等咱们儿子长大,就该将位置还回来。可锒儿成年时,先帝言他为世子,不当出长安;昊儿成年时,又推说他腿脚有疾。好不容易冲儿成年了,太后却让他先去西域历练。这根本就是不想将南洋舰队还给武平侯府,冲儿他能不委屈吗?” 武平侯抽着鼻子,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无助和迷茫:“那我该怎么办,大兄他不帮我,九妹她也……” 武平侯夫人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去求我父亲吧!” 武平侯满脸优柔的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好,好吧,去见岳父大人……” 程凉没跟沈宽说上话,她事了拂身去,打完人就走了。不但来得快去得快,而且造型拉风,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目光。 幸好有她。 否则无论是让武平侯夫人把“诸侯”二字说出来,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打这两巴掌,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但会引起程家内部不和,让程家和皇家如走钢丝一般的关系更加凶险,而且让使臣们听见大秦皇室与功臣不和的消息,说不定连四境安定都要被破坏。 这位五嫂若不是蠢到了家,便是故意要搞事情。 她随着接迎的太监上了万花阁楼台,沈宽已经坐好,皇帝还没到。 这个楼台视野很好,抬眼便能看见所有的客人,他们分宗亲,使臣和百官入席,男女分开,再以尊卑贵贱各自落座。 距离皇帝和太后最近的是元和帝的两位兄长,燕王赢简和楚王赢章,然后便是余临王赢广渠。他是仁宗的长子,元和帝的大伯,当初本该他为太子,就是因为娶了上一任武平侯的妹妹,最后反倒让弟弟德宗做了皇帝。 不过此人向来温和守礼,向来被德宗敬重,在他执政早年还留他在身边辅政过几年,元和帝继位之后,也没因为他和程家的联姻关系而有所怠慢。 余临王似乎是感觉到了程凉在看他,回头笑了笑,遥遥行了一礼。 程凉也微微颔首,以作还礼。 余临王下首还有很多王,以仁宗的儿子为主,夹杂着关系更远的亲戚。 院子的另一边是百官,以勋贵中的三公十八侯打头,然后是当朝二品大员,再往下才是各级伯爷县子县男,三四品京官和各道大员遣来祝贺的属下官吏。 在明政殿里能坐头把交椅的许墨林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因为没有爵位而只能委委屈屈的居于程振武之后的十几个座次。 百官和宗室之间是各国使臣。 游牧民族、海洋民族、高山民族、渔猎民族应有尽有,程凉瞅过去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看到了春节联欢晚会敲倒计时钟的现场。 沈宽就没想这么多,她眼观鼻,鼻观心,看似端庄贤淑,实在是在思考要不要吃案几上的糕点。她很饿,但又担心一会儿没肚子吃其他好吃的。 程凉注意到她的表情逐渐暴躁起来,心里好笑,抬手招来有福:“你去御书房看看皇上怎么还没下学,难不成那些先生忘记今日还有赐宴之事?” “是!”有福一溜小跑出了万花阁。 程凉又叫来紫苏,耳语几句,很快就有宫女送来两碗汤。 “此汤名为八珍汤,乃八种滋补气血的药材与西北进贡的羊肉一起煨炖二十四个时辰方成,贤宁太后可以尝尝,听说能解乏开胃。”程凉示意紫苏将其中一碗放在沈宽桌上。 沈宽瞬间精神了,投向程凉的眼神中充满了只有她俩自己才能看明白的么么哒。 这种场合,她俩还不能表现得太亲近放纵,程凉只笑了笑,低下头开始喝自己那碗汤。 汤还没见底儿,有福赶了回来。 “主子!”有福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了一阵,他特别着急,却又把声音压得特别低,“皇上,皇上他……忽然晕倒了!” “噗——” 喷了一桌子的是在旁边尖着耳朵偷听的沈宽。 程凉也惊得差点没拿住碗,她连忙深呼吸两口,定住神:“太医都去了吗?” “去了,全公公把太医院的人都传过去了。”有福喘着粗气,轻声道,“但好像情况不太好,乾阳宫的小柱子过来知会主子,奴才在道儿上遇着他,那眼圈都是红的。” “贤宁太后,你马上去乾阳宫。”程凉低声吩咐道。m..nět “得嘞!”沈宽起身就走。 程凉又说:“有福,去通知内侍省的李公公再上一批水果。紫苏和月季,你们俩去万花阁门口,无论哪一宫的宫女太监,都别让他们进来。” 月季:“奴婢得跟着主……” 话都没说完,就被沈宽一把推了回去:“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要是误了事儿,本宫要狠狠罚你!” 月季:“……” 也来不及说什么了,紫苏已经拽着她手腕跑了两步。 程凉走到护卫自己的禁军校尉面前:“护送贤宁太后过去,再告诉武国公,让他安排人封锁后宫!” 话刚说完,百官坐席间许墨林和高无咎一起站了起来。 两人的神情十分惊讶。 片刻之后,一人起身向阁外走去,另一人疾步走向了楼台。 看上去杂乱无章的万花阁里,各个角落都有眼神落在了他们几人身上,聊天的话题和神情都没有变化,但谁也不知道对面那人心里究竟起了什么波澜。 第31章 如此大胆潇洒的男人,很符合本宫审美啊 沈宽等不及轿子过来,自己先跑了小二里地,本想一口气跑到乾阳宫,怎奈这具身体有点虚,活动得剧烈点就喘得跟风箱一样。 她只能撑着腰子,一边往前走,一边等着轿子追上来接人。 忽然一匹浑身纯白的大马停在了她身边,沈宽抬头对上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眸,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这位可是贤宁太后?” 哟呵,敢在宫中骑马,见到太后还不跪拜,如此大胆又潇洒,英俊帅气的男人很符合本宫的审美! 沈宽嗦了口气,咳了一声,将自己即将启动的桃花眼镇压住,点点头:“本宫便是贤宁太后,你是何人。” 男子笑了笑:“臣名为诺曼,乃大罗国王冈比西斯二世的儿子,也是大秦昭宗皇帝姑母孝成公主的儿子。算起来与太后当是同辈。” “哦!” 沈宽认真的想了想,完全想不起这位老表是谁。仁宗皇帝雄才大略,他的女儿,也是就元和帝的姑母辈,出去和亲的太多了,真要追溯这些人的宗谱,那得再写一本书。 “你这马能借本宫骑一骑吗?”不过认不认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有点用。 “若贤宁太后能将南洋香料的秘法交给臣,这马便随您用就是了。” 沈宽大惊:“什么南洋香料的秘法……哦,你不会是说卤鸡爪吧?那没问题,随便学——但是你现在得先帮本宫骑上去……啊!!!” 诺曼双手扶着沈宽腰身,向上一抛:“得罪了!” 沈宽的叫声还没结束,人已落在了马背上,她只觉得心脏狂跳,也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骂他唐突,憋了几秒钟,她咳了一声:“那什么……你替本宫牵马,速去乾阳宫!” 诺曼觉得这位太后颇有些意思,伸手挽住马缰:“坐稳了!”说完,脚步如飞,竟拉得那马撒开四蹄,小跑起来。 路上她还在抱怨,一办酒席就一定会出事儿,这到底是什么狗屁套路,就不能让人先吃饱饭吗?等到了乾阳宫,见到皇上,她那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也想不起吃饭的事儿了。 赢凌面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隆起的血管,如一条条丑陋的青筋。最可怕的是,那些青筋还在不停蠕动,太医们在旁边又是扎针又是炙灸,却一点不能阻止它们向心脏蔓延的速度。 “这是怎么回事?”沈宽看了眼跪在地上不停流眼泪的小顺子,问道。 “不知道,奴才也不知道……今日下朝,皇上去御书房跟程家师傅学武,一直都好好的。练完了功夫,奴才正要伺候皇上回乾阳宫来更衣,皇上……皇上他就晕过去了!” 全德在旁边又急又气:“问了半天,你就记住这些!皇上今儿个吃了些什么,碰了些什么,遇了些什么人,你一样也说不出来。要你在身边伺候有什么用!” 小顺子也伤心极了,不光是因为皇帝要是崩了,他也得没命。更因为他从五岁便与皇上朝夕相处,对皇上也是真的有感情。 “皇上昨天半夜肚子不舒服,今儿个早上什么都没吃,上了早朝就直接去了御书房,除了程家师傅和奴才,他谁也没碰过!全公公,太后,是奴才没用,要是能用奴才的命让皇上好起来,奴才愿意现在就去死啊!” “昨天半夜肚子不舒服……”沈宽刚准备进入思考模式,便听见门外“哐当”一声,瞬间进入不去了。 全德也被吓了一跳,然后火冒三丈高:“都谁在外面值守,不想要脑袋了吗?” 话音刚落,两个中年男人结伴跨进了房间。 燕王赢简手里拎着把禁军长刀,面色狰狞,四处张望,丝毫没把屋里的沈宽等人放在眼里:“你们说的话,本王在外面都听见了。既然没见过其他人,那投毒的不是这小奴才就是程家的武技师傅。他人呢,本王砍他一刀,看他招是不招。” 楚王赢章摇着扇子:“你看看,这孤儿寡母的还是不行,六弟崩了才两个月,又是太后遭刺杀,又是翰林院请辞,又是皇上自己中毒的。咱们在不帮凌儿看着点,这赢家的江山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全德他们都露出了愤怒的眼神。 程家好不好先不说,这两位主年轻的时候就不安分,被德宗爷打发到了燕地和楚地,远离帝京去做穷酸王爷,虽然因祸得福躲过了那场叛乱,但从大臣宗亲都太监内侍,谁也不希望这俩货能进入权力中心。 两个当伯伯的,完全不关心侄儿的病情,进屋抡着刀子找人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生怕没人知道他们的野心。 沈宽是真的生气了:“三伯,四伯,你们若不是来关心凌儿的,就请出去!” 赢章啪一声将扇子合拢,眉头皱起老高:“本王乃仁宗皇帝之孙,德宗皇帝之子,昭宗皇帝之兄,当今皇帝之四伯,堂堂正正的赢家子孙。你是何人,敢叫本王出去?” 赢简在太医之间胡搅蛮缠,非要找到程家逆贼,听见这话也哈哈大笑:“六弟的妃子而已,什么时候赢家的江山轮到你们这些外姓人说话了?本王今日定要斩了害孤侄儿的逆贼,走走走,咱们来好好说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筆趣閣 赢简仗着屋里全是太医和太监,没人敢跟他动手,大步迈到沈宽面前,伸手就要捉她。 沈宽大怒:“燕王,您不要做得太过分!” “顾王就是做了,你又能耐孤王何,孤王今日……” 嗖嗖—— 两支利箭穿门而过,一支射穿了赢简头顶的冠,另一支射在他刀面上,将他手中的刀子撞落了下去。 赢简脸色一白:“何人敢在乾阳宫射箭,这是诛九族的罪!” 大门轰然被推开,程振武和高无咎一左一右手持弓箭把住了两侧,程凉走下轿子,不紧不慢跺进屋中,看都没看赢简、赢章二人,直接走到床前:“皇上是什么病,诸位太医心中可有章程?” 第32章 楚王有脑子,但显然不多 “回禀圣母太后,皇上这恐怕不是病。”鲁太医跪在床前回答道。 “那是有人下毒?”程凉面色一沉,前面还有个毒没查出眉头,这儿又来一个。这大秦皇宫是毒蛇窝子吗? 鲁太医继续回答:“这等症状小臣们都未见过,实在拿不准是什么。” “呵,除了毒还能是什么!程凉,你莫要猫哭耗子假好心,当初为了夺我赢氏江山,你们扶六弟继位,结果六弟不听你们使唤,甚至不与你生育子嗣。你便记恨在心,害死了三位皇嗣不说,现在又对凌儿下手。我赢简虽没什么大才,却也是堂堂正正的赢家子孙!高无咎,还有禁军弟兄们,给本王把这妖妇抓起来!” 程振武的脸都拧一起了,他真的很想给这丫的一刀。 高无咎也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赢简,他就从来不反省反省自己为啥会被老爹扔去燕北,身为亲王过得还不如寻常郡王滋润。 其他禁军更是一动不动。 “三伯急得失了神志,高大人先将他搀出去吧。免得耽误了太医们替皇上问诊。”程凉淡淡说道。 高无咎挥了一下手,立刻有四个壮士冲上去扯赢简,赢简愤怒的大吼:“你们这是要谋反!本王……本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赢章撇了撇嘴,这个三哥果然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他又打开扇子,走到高无咎身边:“高大人,刚才全公公已经问过话。今日皇上没吃错东西,除了上朝之外,唯一接触过的便是程家教武技的师傅。孤以为,程太后应当避嫌才是!” 这话有点用,高无咎立刻跟程振武拉开了距离,且面色不善的瞪向程凉。 “可是,楚王殿下,皇上他中的并不是毒,而是蛊啊。”风清月朗的男声响起,屋里瞬间安静了,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贤宁太后拉着个黑衣男子坐在了皇上的床边。 诺曼将手指移开,凌空弹出几滴黑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然没有散开,而是向虫子一般疯狂的挣扎蠕动起来。 沈宽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天,这是什么?” “噬心蛊,至少要在体内生长五年才能使用,年头越长催动时发作越快,也更难救治。从血液地颜色来看,这只噬心蛊至少已经在皇上体内长了五年以上,或许可以追溯到婴儿之时。所以,跟今日之人恐怕是关系不大。” 诺曼说得风轻云淡,屋里的人却听得心惊胆寒,唯有楚王赢简咬牙切齿,举起扇子指向诺曼:“你是太医院的吗?在此大放厥词,就不怕掉脑袋?” 诺曼起身拱了拱手:“在下诺曼,孝成公主之子,不才得舅父德宗爷,表兄昭宗爷青睐,赐殿中行走。论起来,皇上与臣也是骨肉至亲,岂能如陌生人一般,看着他生病受罪不管,一心只在四处攀咬。诺曼不懂礼仪,只是凭人之常情罢了。” “你你你……你说我四处攀咬?本王攀咬谁了?本王为何要攀咬?你不过是皇家表亲,本王可是皇上的亲伯父!”筆趣閣 “臣可没说谁,只是就事论事,蛊乃荆楚之地特有……” 赢简瞬间大汗淋漓:“你不要血口喷人!” 诺曼惊讶的挑起眉头:“楚王您在说什么?臣只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听过噬心蛊,可有解决的办法,怎么就血口喷人了?” “本王……”赢简涨红脸,自己把自己说结巴了。 程凉暗自叹气,这位主比赢简稍稍有那么一点脑子,但显然也不多。 “让楚王也去偏殿休息吧。” 诺曼揣着手手笑眯眯地看着赢章被程振武的人强行架了出去,没留意沈宽在扯他袖子:“诺曼公子,诺曼公子……诺曼!!!” “啊?”诺曼连忙低头,迅速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贤宁太后有何吩咐?” “你既能识出噬心蛊,必然也有解救之法,对吗?” “这个……”诺曼思考了片刻,“臣能暂时控制住蛊毒的蔓延,但要完全驱除皇上体内的蛊毒,就必须找到母虫所在,如果母虫已死,臣就没办法了。” “那先控制住!”沈宽毫不犹豫地说道。 诺曼偷偷看了眼程凉,见她脸色没变,对沈宽发号施令之事完全没有不悦,才点了点头:“行,请贤宁太后退后,让臣施针。” 诺曼只用了一盏茶地功夫,便让皇上皮肤上的青筋全部消失,然后又剥开他的衣服,从颈后开始向下揉搓,如此三次之后,又从手心,足心向上,最后全部汇聚在肚脐周围。 “臣将蛊虫驱赶到了胃腹之中,此处距离食物最近,蛊虫得到滋养便不会随意啃咬其他脏腑,但久而久之,蛊虫吃饱了,皇上却会越来越瘦弱,性命之忧并未解除。臣的能力就只能到这儿,之后还得太后们想办法早些解决。” “已经很好了。”程凉点点头,“爱卿此番立下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臣乃大罗国人,奉父命驻长安,既不求官爵,钱财也将将够用。生来也无什么大志,唯爱四海游历,收集奇闻奇物,品尝美食罢了。贤宁太后已经允诺过给臣南海香料的秘方,若圣母太后有心,便再赏臣几斤南海的香料便是。” “全公公,传哀家懿旨,今后南洋的香料一送来,便每样给诺曼公子送去二十斤。” 全德也是满眼感激:“奴才这就去办。” 程凉招招手,示意大家都退远点,她走到沈宽背后,轻轻揉了揉她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总会有办法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虽然有些想法很气人,但总归对我是好的。而且他还是个孩子,才十岁!”沈宽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在了皇上的鼻尖上。 小皇帝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慢慢的睁开,映入眼帘的正是沈宽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瞬间忘记了身体的难受,强撑着要去拉沈宽的手:“母后,您别哭,孩儿没事……” “嗷!”沈宽扭头抱住程凉狂哭起来。 小皇帝:“……” 为什么这个女人也在,母后是不是伤心的抱错了方向啊! 第33章 拖时间,哀家是专业的 “皇上能下床来吗?”程凉搂着沈宽,目光却是落在小皇帝身上,“各国使臣,宗亲,百官皆在万花阁等候,若你能起得来,最好还是露个面。否则人心浮动,不是什么好事。” 小皇帝也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可以,朕……这,这就更衣。” 沈宽猛地抬头,对上程凉严肃的眼神:“贤宁太后,咱们去外面等。小顺子,全公公,你们伺候皇上。” 两人出门到了另一侧的偏殿,刚一坐下,沈宽便忍不住发火道:“他根本没力气起来!今天的赐宴再重要,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可他也是皇上,是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是独一无二的领袖。”程凉轻轻握了握沈宽的手,“有些事情我们没办法代替他,只能帮他好好做。” 沈宽抽了抽鼻子,闭上了嘴。 虽然她表情还是很抵触,但程凉感觉到她已经在努力说服自己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在身边。 没过多久,全公公领着皇上走了出来,面色还是挺焦急:“两位太后,皇上走路倒是看不出异样,可这脸色却太过苍白。如此面见群臣,恐怕也是要出纰漏的。” “无妨,让他上轿,本宫替他打理便是。”沈宽说完,看也没看小皇帝一眼,径直出了院门。 程凉紧跟在后,让全公公把皇帝扶上轿,自己也坐了进去。 沈宽低着头准备着脂粉眉笔,一副很不情愿,但是不得不营业的样子。 等轿子停在万花阁外,从上面走下来的皇上已经变成了一副神采奕奕的精神模样,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母后,难道您还会易容之术?” 沈宽瞪了他一眼:“这叫化妆——等会你就上去一坐,该说话的都让太后来说,赶紧搞完回去睡觉,明白吗?” 小皇帝被浓浓的母爱砸得晕头转向,连带着看程凉似乎都没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扭头问她:“朕迟到了一个多时辰,如今万花阁中该是乱成一团,太后可有办法控制局面?” “哦,这个啊,问题不大。”程凉十分淡定,示意小皇帝大胆往正门走就是了。 皇帝的仪仗一出现,立刻吸引了许多目光。小皇帝发现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不但没有因为自己晚来了一个多时辰而愤怒、失望、轻佻,反而充满着一种十分深刻的期盼、崇拜和畏惧。 他正茫然着,楼台上传来许墨林清晰洪亮的声音:“刚才臣回顾了先帝在位时所做的功绩和与诸邦兄弟相交情谊,萧大夫也分析了京中各省各部各司,京外各道各州各县还存在的问题,现在请尚书省左仆射孙启孙大人就以上问题,该如何解决,提出一些规划和想法。有情——” 台下万马齐喑,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绝望。 孙启喜滋滋的揣着一卷纸,大步流星走上楼台,清了清嗓子:“首先,某要对萧大夫提出了问题做一个辩驳……” 没等他正式开讲,程凉等人已经从楼台后面走了出来:“孙爱卿且先停一下,你们都说得很好。哀家和皇上在后面听着都感动不已,先帝能得卿等如此,实乃我大秦之幸。” 孙启悻悻然的回头作揖:“臣蒙先帝拔擢,才是三生有幸!” 程凉笑了笑,示意沈宽扶着皇帝的肩膀一起走到楼台边缘:“诸位赢氏宗亲,外邦使节,百官公卿,皇上初继大统,想要说与诸位之事甚多,这一时半会儿怕也难以说完。皇上担心诸公腹中饥饿,跟哀家说想要先开宴赐席,待大家吃饱喝足,再继续说与诸位。诸公以为如何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谢恩”之声。 小皇帝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人,整齐且充满真挚的山呼万岁,他甚至看到宗亲和外邦使臣那边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后,太后她干了什么? 程凉不紧不慢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全德将她的懿令传至内务府,各种美食如流水般传进了万花阁,诱人的香气瞬间歇了在座所有人的小心思。 特别是外邦使臣,大多数早上就没吃,又饿着肚子听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大秦帝国十八年光辉事迹回顾,精神和肉体遭到了双重折磨,现在是什么都想不了,只有吃!m..nět 许墨林擦着一脑门汗过来,上下打量了皇上一番,见他比平时还要精神几分,方才放下心,弯腰拱手:“多亏太后急智,否则臣等还真不知该怎么安抚这些宗亲百官和外邦使臣。” “哪里哪里,哀家只是提了几点,真正去做的还是丞相和诸位爱卿。要不是丞相处变不惊,我大秦国威亦不可保全;若不是诸位爱卿在先帝时便奉公敬职,对大大小小的国事了然于胸,纵使哀家有主意,你们也无话可说。皇上,等赐宴结束,你还得好好赏诸公一番呢。” 皇帝瞅着许墨林跟程凉在那互吹彩虹屁,稍稍有点不悦,但更多的却是好奇:“太后想了什么法子稳住大家?” 许墨林高兴的答道:“臣本想叫戏班子演一出戏来争取时间,但开宴之前看戏,毕竟不合时宜,而且时间久了还显得我们心虚,坠了大秦国威不说,难免让那些外邦使臣胡思乱想。而太后所提,虽只有十二个字,却精妙得很。” “哪十二个?” “追溯先帝,宣扬国力,计划将来。” 小皇帝还是不理解:“这是何意?” 许墨林对太傅这个职业倒是尽心尽责,即便是已经卸任,依旧耐心解答皇帝的问题:“看戏只是游乐之事,因为游乐而误了赐宴,此为大失礼。但新皇即位,回顾先帝功德,此乃大孝,合乎礼;统有四海,了解天下得失,此乃大智,合乎礼;驾驭万民,立下宏图大志,此乃大仁,亦合乎礼。即便是因此推辞赐宴,也无人能说不妥。” 许墨林讲完还不忘记顺便教育皇帝一下:“自古名正则言顺。如何名正?合乎天理人情!”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向程凉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几分。 程凉淡定的喝汤,对许墨林却又高看了几分。 拖延时间的办法她可是太熟悉了,让她们公司那些中层过来,从早上八点讲到下午两点都不用换水杯的。但许墨林作为一个封建官僚,只听自己说了个大概,便洞悉到了做报告的精髓,元和帝重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第34章 事情暂时解决,但问题还有很多 这一波赐宴顺利且安静,大家都在奋力吃喝,生怕吃得慢点就又要开始听报告了。 程凉以元和帝皇后,当今圣母太后之尊,和沈宽一起代皇帝敬了天地,列祖和列席群臣。又说了点场面话,然后华丽丽的退场,让孙启接着上台开讲。 万花阁中也有房间,明政殿大臣和余临王一起等在了里面。 “皇上还是个孩子,难免会临时生些病,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不过今日乃是群臣赐宴,险些惹得大家胡乱猜想罢了。”程凉看了眼余临王,“燕王与楚王大闹乾阳宫之事,王叔已经听说了吧。” “老臣听说了。” “您是先帝的伯父,曾经也做过宗正,您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余临王不答反问:“皇上他没什么大碍吧?” “便是赶着来赐宴,练武练得急了些,太医说是中了暑热,休息一阵也就好了。” 余临王像是被说服了,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赢简和赢章这两个孩子,小时候就顽劣,德宗爷送他们去楚燕,是想要借着苦穷之地磨磨他们的性子。但现在看来,这人的性子他是磨不了的。” “若是作为宗正,老臣以为该重罚!可作为伯父,老臣又哀怜皇家子嗣,皇上他没有兄弟,伯父也就只剩下楚王和燕王两位,若是不给他们些颜面,皇上仅剩的骨肉亲情也要被伤到了。思前想后,老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太后您拿主意吧。” “余临王说得有理,哀家也同皇上谈过,皇上不忍心责罚二位伯父,却又怕他们在长安惹出新的事端,索性早些让他们回封国去吧。王叔若是无事,到可以在长安多住些时日,有宗室亲王在身边,也能慰藉慰藉皇上丧父之痛。” “老臣此次来长安,也的确想要盘亘些时日。本来还跟赢简,赢章说好,要让一起去龙门寺上香,如今他们君前无礼,想来龙门寺是去不成了。索性就让老臣送他们出长安吧。”余临王恭恭敬敬的说道。 程凉笑着摇头:“此事让武国公和高大人安排人去办就是,王叔就不要再操心,出去歇息吧。” 余临王垂下眼睑:“太后想得周到,那老臣先告退。” 眼瞅着余临王退出了房间,许墨林脸上的淡定轰然炸裂,他已经听高无咎说了事情的经过,万万没想到那样凶险。 “太后,真要放了楚王和燕王?” “他们都是先帝的兄长,也不能杀了他们。”程凉心里有些猜测,但她不打算跟许墨林他们分享,“如今最重要的是解除皇上身体里的蛊毒。哀家以为,咱们要兵分两路。宫中,彻查元和十三年前入宫的宫女、下人、嫔妃,特别是出身楚南、楚北,蜀中,滇南四道之人。宫外,派人前往此四道,寻噬心蛊之解蛊之法。” “太后以为当派何人做此二事?”许墨林心里是赞成程凉主意的,但介于立场问题,他又不得不多想几分。毕竟过了滇南,就是程家控制的南洋地界。 “贤宁太后乃中原之人,沈家世代未曾到过四道之地,其又是皇上亲母,断不可害皇上。哀家以为,宫中之事当由贤宁太后为主。孙昭仪,高昭容二人也自幼长在京畿,又是孙大人和高大人的亲眷,可以作为协助。另外全公公伺候了德宗爷,先帝和皇上三代君主,办事牢靠,对宫里之事如数家珍,需要人手便让他调用。诸公以为如何?” 许墨林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除了贤宁太后这个不可捉摸的女人之外,剩下全是他们的人。 “那派去楚南四道的……” “十六卫各出百人,由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定国公世子林武,镇国公世子姚周易领头,六部、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大理寺各抽调一人跟随,以新皇登基,代天巡狩之名前往此四道。明面上考核地方政绩,暗中由诺曼公子领几个太医寻找噬心蛊的解法。” 许墨林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他不希望程家有任何人参与,但程凉已经给了他们台阶,除了自家侄儿之外,还带上了定国公和镇国公两家的世子。 这两位国公也是开国名将之后,但不如程家跟圣祖的关系紧密,之后也一直坚持明哲保身的态度,家中子弟出息的不多,位高却没权,乐得逍遥而已。也正是有这两家做衬托,程家就更加让皇帝们看不顺眼。 这个明面上的队伍没什么问题。 这个暗中的队伍,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诺曼乃黑衣大罗帝国王子,虽然十分不受宠,七八岁就被送到长安来做质子,但因其身份特殊,是孝成长公主的儿子,德宗和元和帝都很宠爱他。 这小子对大罗感情不深,也绝不可能当上大罗的国王,但因为他是大罗人,在大秦可以享富贵,却不可能施展什么政治抱负,可以说是身份尊贵,却完全没有用的人。 他在长安这二十几年,最大的爱好就是专研吃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学问,如果能公费前往楚南四道研究蛊术,应该也正合了他的意。 思绪一转而过,许墨林拱手答道:“太后考虑周到,臣没有异议。” 这边刚议完事,沈宽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众人立刻又向她行礼。 “皇上怎么样?”程凉问道。 “吃了整整一桌席面,撑得肚子疼。本宫让他回去休息,他说等会还要给外邦使臣回礼,死活不肯走。小顺子在那边给他顺气消食呢。”沈宽无奈的摊了摊手,“诺曼说是今日惊着了那些蛊虫,它们急需养料,所以让人觉得饥饿。等它们吃饱了睡去之后,皇上的食量就会恢复正常。” 程凉点点头:“嗯,屋里诸公皆是先帝与哀家最信任的人,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外传,否则不知道会挑动多少人的龌龊心思,望诸公周知。” 许墨林带头表态:“臣等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让宵小之辈损害皇上天威!” 第35章 累麻了,情绪有点爆炸 报告做到酉时才结束。 宗亲、百官、使臣都快崩溃的时候,程凉带着皇上出面,照着礼单宣布了大秦对朝贺外邦的赏赐,回礼给得还是很大气,体现了大秦一贯的雍容气度。 使臣们被一整天关于大秦的光辉报告弄得胆战心惊,又因为这不菲的赏赐而惊喜万分,一时间对大秦新帝平添一份敬畏之心。人家才十岁,便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等到成年亲政,成为一代雄主的可能性当然很大。 由此还可以看出,太后和皇上的关系其实很好,至少太后很支持皇上,那些程家和皇室不和,太后和皇上不和的传闻恐怕还得再斟酌几分了。 程凉确实没想到一场报告还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她只想好好的葛优瘫一会儿。 今天真的是累麻了。 四点起来上过早朝之后,全天都提着一口气。现在想想早上那顿饭,就像上辈子吃的一样。她靠在坐榻上,比任何时候都赞同沈宽,这要是个沙发就好了。 沈宽亲自端着个托盘,伸脚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凉凉,吃面!” 程凉直勾勾盯着那两碗卧着荷包蛋,点缀着小葱,晃荡着香油,雪白雪白的面条,忽然来了句:“我想吃泡面!” 沈宽一愣,啪啪将碗跺在案几上:“有老娘亲自下厨做的鸡蛋面在这儿,想什么泡面!给,筷子!” 程凉没接,伸手摁住额头:“我还想吃可乐,烤翅,炸鸡,小龙虾,旋转小火锅,公司楼下的盒饭……” “打住,打住,打住!”沈宽一筷子摁在程凉嘴上,“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想不想的都没有用。你就别给自己添堵了,你就当自己捡了个新公司,顺利出任ceo。其实也没差多少,顶多就是更残暴,更凶险而已。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这些?” 程凉满腔的矫情被一筷子拍了回去,无奈坐起来吃面:“你不担心你儿子了?” “哈哈,你还不知道我,中午那都是饿的,饿的……”沈宽心虚的干笑,“我觉得吧,你说得很对,他不是普通的十岁小朋友,他是皇上。” 程凉翻了个白眼,感觉心里那种因为无力和恐惧而产生的暴躁情绪渐渐平息下去:“也不知道这子蛊能睡多久,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让那人继续催动母蛊,怕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沈宽一口咬掉半个荷包蛋:“那倒好了,诺曼说母蛊与子蛊的距离不能隔得太远,施蛊之人肯定是在宫中。要是强行催动母蛊唤醒子蛊的话,母蛊的宿主会受到更强烈的反噬。那种痛楚无法靠人力强忍。” “刚才全公公、你哥还有高无咎联手把整个后宫都封了,所有住人的宫殿外面都守着人,一旦有人催动母蛊,咱们就能马上找到宿主。到时候让诺曼将母蛊取出,诱出皇上身上的子蛊……” 啪——https:/ 她一拍巴掌:“齐活儿了!” 程凉挑起两根面:“你觉得会谁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沈宽咬着筷子想了想:“没有任何线索找凶手,这有点难为人。但要我说的话,谁是既得利益者,谁的嫌疑就最大!” “你觉得楚王和燕王?” “至少是重点嫌疑人,巫蛊之术出自楚地,楚王赢章又是皇族中与皇上关系最近的皇亲,如果皇上驾崩,下一任皇帝不是燕王赢简,就是楚王赢章。而且今日出事之后,我们马上堵住了那些前来报信的人。许墨林他们知道,是因为他们也遣了人去催促皇上。而燕王和楚王又是怎么知道这事儿,而且还能第一个赶到的呢?”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首先,那俩王跟大傻子似的,真看不出是那么有心计之人。其次,就算他们也是影帝,这个蛊也是在五年甚至更早之前便种下的。如果是这俩人觊觎皇位,那最好的时机应当是在元和帝刚刚驾崩之时。” “会不会是担心京中群臣另立新君,所以必须等他们本人进了长安,才能施行?” 程凉摇摇头:“楚王和燕王都在元和帝驾崩之前就到长安了。趁宫中一团乱麻的时候除掉太子,皇位必定落在他们两人头上。而且可以对天下宣称,太子是悲伤过度,丝毫不会违和。” “我是在想,如果他们两人之中,真有一个心思缜密之人。那他们不可能想不到,如果今日皇帝真的驾崩了。那来参加赐宴的百官、宗亲和外邦使臣必然会起不该起的心思。那些依附大秦的外邦起了轻视之心,四境就会不宁。四境不宁,人心不安,就算谁坐上了龙椅,也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沈宽都忘了吃面,拧紧了眉头,思考了不到半分钟,就果断选择了放弃:“不想了,你就说你怀疑谁,咱们接下来要怎么搞?” “余临王,我怀疑余临王。但又不全是他!”程凉捏着眉心,“今天这个日子选得特别的过分,如果说弄死元和帝的皇嗣是为了觊觎皇位。选今天这个日子,就是想要搞乱整个大秦!但是……” 她放下手指头,在桌面上来回画圈:“假如,这背后是有两股势力。一股想要断绝元和帝这一支皇嗣,另一支想要得到得到一个混乱的大秦。那么这两者既有共同的目标,又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会不会有暂时的联合呢?这样一想的话,赢简赢章这俩人又有嫌疑了。” 沈宽刺溜吸了一大口面:“你就完全不怀疑那三个辅臣?” 程凉摇摇头:“他们都是元和帝时启用的重臣,利益与元和帝这一支绑定得很牢,如今皇帝幼小,正是需要依仗他们的时候。杀了小皇帝,再换个成年人做皇帝,对他们完全没有好处。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出现,我不怀疑他们。” …… 并不知道自己洗脱了怀疑的辅臣三人组也在紧急开会。 孙启对于他们没等自己就决定了下一步计划的事情有些恼怒,黑着脸坐在椅子上:“老夫以为楚王有嫌疑,程家也有嫌疑。你们难道没有想过,程家南洋舰队的活动范围正是岭南到滇南之间!” 第36章 这是非要让皇上崩在今日不成? “可是这么做对程家又有什么好处?”许墨林摊手问道。 “皇上驾崩,嫡亲的两位伯父又被遣送回国,她随便挑一位更小的皇室宗亲继位,程家便可权倾朝野。”孙启气哼哼的说道。 高无咎眉毛一挑:“你以为程家现在还不算权倾朝野?” 孙启一滞:“至少明政殿大臣只有一个程家人,六部、诸司也没有太多他们的子弟。” “可天下政令皆由程太后所出,西北、南洋、辽东三境兵民皆由程家所掌,如今飞字部四卫也归于他们,潜字部、隐字部四卫虽然面上不说,暗中也跟他们更为亲善。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在先帝灵前铤而走险?” “没错,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害皇上,不该是程太后的手笔。如果是她,定然会做得更加干净。”许墨林打断他们的争执,“而且这蛊是在五年之前种下的,那时候程太后与贤宁太后势如水火,先帝防范极深,她怕也没什么机会吧。”https:/ “哟,当了大丞相,就开始帮着程家说话了?”孙启拍案而起,“你们到底还记不记得先帝临终时的嘱托?是想要做负主的佞臣吗!” 许墨林和高无咎被吼得莫名其妙。 “启兄,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如今最重要的是替皇上解蛊,找到害人的真凶才是啊。”许墨林好脾气的解释道。 但孙启完全不想听:“罢了罢了,你们一个是先帝托付天下的知己好友,一个是先帝破格拔擢的龙鳞之首,老夫这种熬资历熬到辅臣位置上的人,不配与你们议事就对了!反正有老夫没老夫都一样,某先告辞!”说完,拂袖而去。 许墨林都没反应过来,满脸懵逼:“他……他这是怎么了?” 高无咎面无表情:“不知道。” “算了,等会儿某再去趟他府上把。咱们说去楚南四道之事,诺曼此人绝不会站边,所以不容易被人收买,但他有可能出工不出力。你还是得暗中遣人跟着,必要时他们得亲自去找解蛊之法。” “这倒是没问题。龙鳞侠士遍布三教九流,我已经传书让楚南四道的大头领们都开始打听噬心蛊,等会儿再加书一封,让她们准备好迎接巡狩队伍便是。只是还有一事……”高无咎欲言又止。 “你我一起侍奉先帝也有十五年,有什么话直说。” “元和三年建龙鳞侠士,所有支出都算在大理寺的开销之中。如今我身为仆射,虽然官位更高,却无实际的差事,这笔钱……” 许墨林也皱起了眉头:“没事,该花的都得花。你先让兄弟们都忍忍,我来想法子。” 高无咎起身拱手:“龙鳞私库中还有存银三十万两,若四境无事,不需动用,还能撑三个月。现在楚南四道有事,您得在一个月之内,再弄一笔钱出来。” 许墨林眉毛跳了两下,他不太了解龙鳞侠士的规模,但一个月就要花掉三十万两银子,这跟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差不多了。 他们最好真的有用。 高无咎还有很多事要做,许墨林送他出门。 刚走到院子,便看见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许大人……啊,高大人也在,太好了。传太后娘娘懿旨,宣二位大人立刻入宫觐见!” “出什么事了?”许墨林问道。 小太监左一把右一把的抹着汗:“奴才也不知道啊,但全公公说了,两位大人从顺义门进宫,进门无需下马,直奔乾阳宫便可。” “乾阳宫?”高无咎拧起眉头,“难道是皇上……”话还没说完,许墨林已经一把拽着他冲进了马厩。 程凉也是醉了,她也是刚把沈宽送到门口,乾阳宫便有人来报:皇上他又发病了。 两人甚至顾不得坐轿,程凉直接带着沈宽骑马过去了。 全公公早就点好了人,就等着程凉做主。许墨林他们俩是最后到的,等他们跑到皇上寝宫外面,周围已经站了一大圈人。 “臣参见太后,出什么事儿了?” “丞相先别着急,诺曼在里面替皇上治疗。每个宫殿都有侍卫看守,若是有人催动母蛊,很快就会被找出来的。”程凉后背都湿透了,但面上还是要假装成竹在胸。 小皇帝痛苦的叫声从寝宫里传出来,整个乾阳宫的太监宫女都在哭,沈宽也在哭。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皇上是个十岁的小孩。 蛊虫聚集在他肚脐周围,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拼命攒动。肉眼都能看见小皇帝那肚皮跟面团一样不停的变换着形状,他死死抱着肚子,整个人折成九十度,在床榻间来回翻滚,口中发不出任何成调子的声音。 沈宽伸手抱他,感觉他跟火一样烫。 “凌儿,你松手,娘替你揉一揉,呼呼就不疼了……要不你咬着啥……”沈宽抱着这个发抖抽搐的小小身躯,大脑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到诺曼将她拉开:“贤宁太后,您让臣给皇上服药。” 沈宽下意识地松开手,看着诺曼跟抓鱼一样摁着翻滚地小皇帝,将一瓶黏糊糊地草浆状液体强行灌进了他嘴里。 “蛊虫将睡未睡之时被唤醒最为暴躁,母蛊的宿主会受到同样的反噬。特别是一日之内连续催动两次,这简直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也不知多大仇,多大怨,这是非要皇上崩在今日不成……” 诺曼瓶子涮到一半,被沈宽哀怨、无助又暴躁的眼神盯了个正着,凭借多年游离在花丛之中的经验,他瞬间领悟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补救。 “幸好咱们早做了准备,这瓶草药能安抚蛊虫半个时辰,只要在这期间能够找到母蛊,皇上他就没事了!臣以为,以太后的睿智周详,都用不了一个时辰……” 他这张嘴也是开过了光的,话都没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咆哮之声。 沈宽立刻站起来,推开了房门。 只见四个壮汉抬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她肚子也在上下起伏,口鼻都泛着血光,眼神却异常闪亮,张口便是狂笑:“救不了了,你们救不了了!今天赢氏的暴君一定会死!天下人都会看到,赢氏的暴君一定会死!” 第37章 这是有味道也有颜色的一晚 “绑住她的四肢,找东西将她嘴巴也撑起来,面朝下……对,就像是烤羊那般。” 程凉看着诺曼指挥侍卫们绑人,浑身都凉透了。沈宽早就缩在了她背后,只凭借最后的义气伸手拽住了她的小拇指。说真的,这种安慰还不如没有。 程凉毫不留情的将手抽了出来,顺便将她推进了屋子:“害怕就别看,去陪你儿子!” 沈宽等的就是这句话,没有半秒钟的犹豫,转身就走。 那疯女人地战斗力着实惊人,身体带着蛊虫,在七八个人的包围下,还能抽冷子一口咬碎了一个侍卫的手指头。 程凉的怜悯之心瞬间消失了,她看了眼程振武,后者心领神会走过去,抬起一脚正中那人的胸口,院子里清晰听到了肋骨骨折的声音。 诺曼他们赶紧冲上去,再一次将她绑了起来。 “小顺子,让乾阳宫的厨房做些吃的,你带这几位壮士吃饭。再去传太医院,立刻过来给他们看伤。等此事了了,哀家还有重赏。” 侍卫们又羞愧又感恩,纷纷表示都还能干,唰唰唰将那疯女人围了个严实。 诺曼在那女人嘴下放了个木盆,刚才给小皇帝喝的草汁又倒了一瓶在盆中,然后噼里啪啦翻出一大堆东西,现场搓成丸状,垂在那女人嘴前来回晃悠。 然后他表情十万分纠结的站了一会儿,喝了一大口草汁,竟然向那疯女人嘴边靠了过去。 卧槽! 程凉都惊呆了,这位大哥这么拼的吗? 许墨林就站在旁边,表情也是惊悚到了极点:“诺……诺曼公子,您可是要将草汁打入她的身体?” 诺曼停住,鼓着脸,歪头看向许墨林。 许墨林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某是想说……太医院中有专门喂药的竹筒。” 诺曼“噗”一声吐掉了草汁:“不早说,赶紧派个人去拿吧!” 太医院的人本来就在乾阳宫待命,很快就将喂药的竹筒拿了过来,诺曼将草汁细细的打进那女人的口腔咽喉,然后扔了竹筒,退到一旁开始摆弄熏香。 程凉觉得他可真是多才多艺。 那疯女人一直都没放弃挣扎,看得出她是想说点什么。但嘴里顶着几根拇指粗的木棍,她努力到上颚、舌头、牙龈全都在出血,也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倒是蛊虫在诺曼地引诱慢慢探头来,像一口浓稠的黑痰,蠕动着、变化着,从里到外地冲击着围观者的心灵防线。 程凉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看诺曼用一种比粽子叶稍宽一点的叶子托着许多种植物混合烧出来的灰去捉那条蛊虫,沾到灰的部分立刻凝固住,仿佛冻成了一条黑色的果冻。 那疯女人扭动得更加猛烈,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 忽然—— 那几根木棍狠狠刺穿了她的面颊,两排牙齿猛地合拢,只听“咔嚓”一声,出到半截的蛊虫被拦腰咬断,疯女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巫神在上,必亡暴秦!” 砰——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诺曼的手都还举在她嘴边,那女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炸了! 对,炸了。 整个人像气球一样,从肚子到脊柱,从脚底到脑门,整个炸得五颜六色,灯红酒绿。 本来不太安静的院子被这一下炸得陷入了死寂。 诺曼保持着动作和惊恐万分的表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仿佛是个信号,站在他身边的许墨林、萧尧臣扭头狂吐起来;见过不少杀伐的程振武和高无咎也白着脸,踉跄着后退,试图移开目光;其余的侍卫、太监、宫女就更惨不忍睹了。 程凉反倒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她一动都没动,直勾勾的看着那一摊血肉,宛如一尊石雕的塑像。 “外面怎么……” 沈宽刚一冒头就被程凉一巴掌摁了回去:“不要出来!绝对不要!” 第二天早朝,群臣惊讶地发现,皇上告病没来,程太后也告病没来,就连武国公,许丞相,高仆射和萧大夫都请假没来。 孙启带着文武百官和哈欠连天的贤宁太后面面相觑。 虽然两人都看对方不太顺眼,但还是只能搭配着干活。那些外邦使臣在长安逗留那么久,就是在等皇上的赏赐,如今赏赐下来了,他们纷纷辞行准备赶紧带着东西回家去。 沈宽如泥菩萨一般坐着皆受他们的临别寒暄,孙启则让礼部将准备好的礼单交给使臣,由他们拿着礼单自己再去户部领东西。 这一忙就忙到了夕阳西下。 沈宽一边感叹上班的艰难,一边火速赶回凤鸣宫。 她摘下外袍让月季找地方挂起来,轻车熟路进了程凉的寝宫,看见紫苏拎着个食盒,满脸焦急,都快哭了。 “你们家主子还在吐呢?” 紫苏草草行了个礼:“奴婢给贤宁太后请安,主子从乾阳宫回来便开始吐,不愿吃东西,也不愿看太医。这都一天了,可怎么是好。贤宁太后,您劝劝主子吧,好歹吃口东西啊。” 沈宽翻了翻眼皮,这是劝就劝得好的吗? 这妮子也是运气好,她们去乾阳宫去得急,没带这些不会骑马的宫女。所以她现在还能在这儿操心,要像有福那些跟着去了的人,这会儿还在屋里吐着呢。 “圣母太后,本宫进来了啊。”她装模作样的敲了敲门,也没等里面回答,自己就推门进去了,还顺便回头跟紫苏说了句,“你们在院里候着就行。” 程凉这会儿倒是没吐了,脸色惨白的瘫在雕凤大床上放空。昨天那女人太生猛了,当时她绷得太紧,反倒还没觉得什么,等天快亮时回到凤鸣宫,往床上一躺,那花里胡哨的场景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在眼前晃过,她当晚就发了烧,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你昨天忙了一夜,真的不要吃点东……” “呕——” 程凉就不能听这个“吃”字,翻身俯在床边又是一阵干呕,她实在是没东西可吐了。 沈宽连忙坐在床边替她拍背,又替她按摩几个止吐的穴道,遗憾的想:这下好了,看这威力,所有亲临昨晚乾阳宫院子的人都将永远跟毛血旺、烤脑花、血肠这些美味告别。 “咱说点别的换换心情啊。小代班沈宽给程总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吧。” 第38章 世界在被改变,却又没太被改变 “今日四境使臣全都辞过行了,他们准备拿完赏赐就走。如果他们不是影帝的话,那就是很正常的表现。可自从到了这儿,我感觉演技就是个天赋技能,就你在人前人后也跟人格分裂一样。所以,光靠感觉可能不太靠谱。” 程凉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就是抱着侥幸心理让她去看看,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许墨林、萧尧臣、高无咎还有你哥,今天全都没来上班。巡狩楚南四道的事儿,我让孙启拟旨发到各部各司去了。估计得三五天才能确定名单,再挑良辰吉日的,恐怕得中秋节前后才能出发。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到过年才能回来。” “皇上的病情稳定住了吗?诺曼……呕——”程凉一想起诺曼就想吐,好好一帅哥,偏偏跟那疯女人靠得最近。估计他这一生都忘不了昨儿个那一晚了。 “诺曼啊,他已经废了。今儿个我传了俩太医去他家,本来还说送一份卤水拼盘给他尝尝,结果他那个随从说他一天洗了十六回澡,生生把自己洗晕了过去。” 卤水拼盘? 你真是个小天才! 程凉强忍住恶心:“一年之内,这一类的玩意儿不要带到我面前来。” 威力真的那么大吗? 沈宽十分好奇,但又心疼程凉的状态,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借题讨论的欲望:“诺曼说子蛊和母蛊不同,它们只具备本能而没有生物的习性,如今母蛊随宿主一起死了,子蛊便无法再接受任何指令,只能凭借本能把皇上的身体当作温床。只要营养一直足够,它们便不会啃食内脏,半年之内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那半年之后呢?” “失去母蛊的子蛊长得很快,需要的营养也会越来越多。若半年之后还不能将它们取出身体,便随时可能损伤肺腑,甚至破体而出,直接over。”沈宽摊了摊手,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好好一个封建王朝,为什么会有这种生化武器啊!简直让人吃饭睡觉都不能安稳!” 程凉也很无奈。 那个疯女人住在显庆宫,却不能完全算是显庆宫的宫女。皇宫对权贵级别住所和机要部门的管理很严格,但还有非常多的冷宫完全无人问津。 显庆宫曾经的主人是德宗的贵妃。这位贵妃本是郑国公的女儿,因为德宗忌惮圣祖时的勋贵,在昌明十五年寻了由头将她打入冷宫,这一住就是二十年。biquiu 再之后德宗将一大群国公侯爷一口气儿撸到了底,引起了京畿叛乱。那位德宗贵妃便更加无人问津。元和帝登基之后,出于对先帝皇妃的尊重,也是不想刺激刚刚冷静下来的勋贵们的神经,便没有对德宗后宫进行处理,依旧让她们自生自灭。 但是那些后妃住在冷宫也是需要伺候的,元和帝又不希望花钱,原主便默认她们收容那些犯了错被主子遗弃或是年老力衰,满足不了自家主子需要又没有出宫门路的下人。 这个疯女人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被捡回显庆宫去的。 “宽儿啊,你得着手彻查这件事。整个后宫,精确到宠物,都必须有来路,最好是建档立卡,否则我们的安全完全得不到保障。这次中招的是皇上,说不准下次中招的是谁。” 程凉有气无力的想了想:“全德是元和帝的死忠,又是内侍省总管太监,你让他给你安排人手。你那边月季是个能打的,玉娘虽然刚进宫,但挺聪明,可以用上。我这边把有福和紫苏都给你。” “等等,紫苏和有福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你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程凉用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沈宽:“你以为咱俩的原主是一个段位的吗?” 沈宽还没明白:“啥意思?” 程凉骄傲的指了指门外:“凤鸣宫的每一个人,都是能用的。” 沈宽:“……” 爱情和事业果然不能兼得,原主这位宠妃,除了宠,还真是啥也没有。 “算了,你的人就是我的人,姐就不客气的收下了。”沈宽不知啥时候也坐在了床上,两脚一盘,靠得比程凉还舒服,“你之前不是让我盘一盘时间线吗?这不盘不知道,一盘还真有门道。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是个筛子。” 程凉精神一振,感觉胸口的恶心感明显消失了许多。 “正式的历史纪录是从武王伐纣开始,一直到战国中期都很正常,但是最后统一全国的不是秦,而是大楚。大楚兴三世而亡,代替他的又是大汉。” 大汉国祚延续两百三十年,依然发生了王莽篡汉之事。但是,这位哥他成功了。新朝四世而亡,代替他的还是汉。” “后汉国祚又延续了两百年,群雄并起,争霸中原,混战又持续两百多年,期间的政权换得跟插播广告似的,直到大秦的圣祖爷横空出世建立大秦。所以在大秦的史书上,依然认为大秦是承汉而立。” 程凉沉思:“那就是说,对历史发生重大影响的穿越至少发生了三次。” 沈宽点头:“对,这就是关键了。理论上,被领先数千年的思维降维打击了三次,这个世界早就应该变得面目全非了。别的不说,资本主义萌芽总该有了吧。可是,并没有。穿越者就像是落进水塘里的石头,溅起的涟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一切都在回归原本的状态。”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大秦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又会被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替代?” 沈宽摇头,涉及到专业领域,她还是挺专业的:“朝代就像时间,是一个人为创造的概念。历史的发展在于一些更本质的东西。比如说最简单的,士农工商。” 科举制度在大楚时就创立了,它不会消失,但正是科举制造成了大楚末年的世家叛乱,六国贵族群起而攻,推翻了楚地统治。前汉继承了科举,却没有继承楚制科举的多样性,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依然是发生了。” “再比如说土地,新朝改革超级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全部土地归于国有,禁止流通买卖,靠国家分给百姓耕种。这项措施让新崛起的寒门无法得到足够的利益。很多人欺上瞒下,宁可将土地攥在手里不种,也不愿意分配出去。结果农民更惨,等很久都分不到地,连当佃户都当不了。新朝末年引发大规模农民起义,汉末皇族趁机重新夺取了政权。” “除了这两个最明显的例子。还有工业化、义务教育、商品流通等等举措,全部都没有真正的实施下去,随着穿越者的死去,政策也就被历史默默的矫正回了原本的轨道。非要说的话,大秦圣祖爷的贡献最多,因为他开拓的疆域和留下的实物产品是无法被抹去的。” 第39章 凉凉,我有一个计划 夏天的尾巴美好又短暂,转眼之间金秋已至。 巡狩楚南四道之事赶在中秋之前定了下来,作为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大手笔,队伍在反复确定之后,增加到了百余人。除了各部司官员之外,勋贵子弟也有所增加。 为了体现此次出行的隆重和正式,小皇帝亲自在城郊设坛为他们践行。两位太后和明政殿五位大臣都随行到场。 “凉凉,凉凉,我有点小激动怎么回事?”沈宽头一天就高兴得找不着北,“明天可以出宫了诶!我都几个月没逛街,感觉这双腿都要废了!” 程凉在看奏折,被她绕得脑瓜仁疼:“打住打住……咱们是去送行的,全程坐在台子上,还要讲话。你以为他们能允许你去逛街?” “那有什么问题呢?讲话的是你,皇上还有许墨林,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到时候,群臣的注意力都在你们身上,谁会看我是不是真有好好坐在帘子后面?” “噗——”程凉刚喝了口水想缓缓,听见这话马上喷了出去,“宽儿啊,你想干什么?先说清楚,别让我擦屁股的时候无从下手。” 沈宽莞尔一笑:“那我跟你讲一下,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元和十八年,八月初十。 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定国公世子林武、镇国公世子姚周易,领着巡狩队伍肃立在长安城南五里的送君台前等待皇家仪仗。 朱雀门大开,皇家仪仗浩浩荡荡穿越长安城朱雀大街,向南而去。街市上的行人纷纷下马停步,弯腰作揖,以示对皇家的尊敬。筆趣閣 一直到队伍彻底消失,朱雀大街才重新出现说话的声音。 “狗剩,玉娘,咱们对长安都不熟悉,还是先去你们家,让你们大哥带路。咱们得抓紧时间,今日要好好逛逛市场,再去酒楼吃上一顿。” 狗剩和玉娘跟在沈宽背后,只觉得衣服都湿透了。帮助太后娘娘逃脱宫禁,在长安城里四处转悠,这要是被发现了,会不会抄家灭族啊? 不管有多忐忑,活儿还是得干。 三人很快沿着朱雀大街溜达到了宣城门旁的旧街区,狗剩领着她们进了其中一条街尽头的小院。 “爹,娘,大兄,我和姐姐回来了!”他扯着嗓子吼道。 院子东厢的房门打开,狗根光着上身,拎着一柄手斧冲了出来:“小妹,小弟……” 他猛地急刹,连忙又退了回去,隔着门问:“这位夫人是?” 狗剩一哽,求助般看了玉娘一眼,玉娘笑盈盈的答道:“大兄,是贵人。今日想在长安城中逛逛坊市,我们都不熟悉道路,想让你和爹爹陪同一番。” “爹去帮人家打柜子去了,娘去了绣房,你们让夫人稍等一下,我……我马上就好。”狗根一边回答,屋里一边传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沈宽倒是不太着急,她现在看什么都很高兴。 这个小院除了王大福一家之外,还住了三家人,他们的厨房、厕所、晾晒处都是在露天共用的,大家的东西左一堆右一堆堆在院子里,显得空间很狭窄。 生活条件不能算好,但这毕竟是长安。若不是仰仗程凉,他们这种身份连安身之所都不可能有。在这一点上,沈宽是赞成程凉的。报恩也好,帮人也好,一定要授人以渔,而不能惯着。否则,害人也害己。 现在狗剩和玉娘在宫里每月能存二两银,再干一阵儿,她俩看着提拔提拔,月钱只会越来越多。而王大福是个手艺人,自己还能挣些。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出三五年,就能换到更好的地方去。将来再给他们个身份,再下一代还能读书识字,真正成为长安人。 转眼,那扇门再次打开,狗根穿了件蓝布短衫,一溜小跑出来,拱手作揖:“小子狗根给夫人请安!” 沈宽越过他瞅了一眼,屋子里是扫成几堆的木屑,靠门背后隐约还能看见没做完的一些木质结构:“不用多礼,你也是木匠?” “回夫人的话,小子只是个学徒,替父亲做些榫卯架子,免得他回来得从头开始,实在辛苦。”狗根恭恭敬敬的答道。 沈宽感觉不错,仅仅就第一感觉来说,这一家子人都很像,聪明上进又很平和。 “好,你带路吧。” 狗根锁了门,带头往外走:“咱们这边离得最近的是南市,但南市都是穷苦人去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若夫人想要买些什么,去北市或者东市最好。” “为何?” “北市就靠着宫城,东西南北通商的好货都先送去北市,就连宫中采购,也多在北市,东西多,样式全,只是价格贵些。而东市则是长安最大的集市,凡北市没看上的,都在东市售卖。而且东市人多,文人、落魄子还有外来的客商聚集,他们吃醉了酒或是因别的原因卖了东西,用很便宜的价格就能买到。” “既然有东南北市,也会有西市吧。” “有的,西市主要是酒楼、点心坊、酒肆之类卖吃食的地方,还有些笔墨纸砚的铺子。长安城中的文人聚会多在西市,听歌听曲也是在西市。” 沈宽连连点头,这说得很清楚:“我听说你们来长安也不久,怎么对这些地方如此熟悉?” 狗根笑了笑:“我们家蒙贵人相助落脚长安,弟妹都有了差事。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在家闲着。前一阵儿是自己到处找差事,没有长活儿,只得每天换这地儿找。后来又有个贵人托我爹办事,弄完之后他给爹介绍了些木匠活儿,我也跟着四处跑,久而久之就熟了。” 懂感恩,会自立,凉凉的眼光果然是很好。 沈宽又对王家这几兄妹高看了一眼。 她抓出一把碎银,递给狗根:“去车马行雇辆马车,咱们先去东市看一看,然后再去西市吃些好吃的。” “夫人,一定要是马车吗?”狗根有点为难。 沈宽眉毛一抖:“除了马车还有什么别的车?” “回夫人的话,南市这边只有骡车,东市西市外面倒是有牛车,若您非要马车的话,小子这就跑去北市给您租。”狗根答道。 沈宽着实是纠结了一会儿。 马车可以不要,但骡车后面就只有一块板,似乎也不太合适,她答应了凉凉,不能惹太大的麻烦,坐骡车着实有点太显眼。 “那我们走去东市,然后在那里租一辆牛车吧。” 第40章 这剧情怎么有点熟悉呢 大秦的风气追比盛唐,有规矩,但不多。 未婚的男女在街上同行,也可以同桌吃饭,只要不搂搂抱抱,肌肤之亲,就没有问题。 所以,东市很多店铺的掌柜也并非男子。 沈宽对此很满意。街上女子越多,她就越不起眼,闯祸的机会也会小很多。 她主要是想看看家具,要是能买到沙发最好,即便买不到,也要做到对这个时代的器物心里有数,这样改造的时候不容易露馅。 走了几家,沙发是没见着,但明清时才出现的椅子却种类繁多。 沈宽不由得有点好奇:“狗根,你说你爹是木匠,那你可知道这椅子是谁人先造出来的?” “回夫人的话,狗根自然知道。椅子乃是圣祖爷亲手所造,是从野外行军时的木墩子起的灵感,为了坐时能靠着休息。不过从仁宗爷开始,正式议事的场合就不让用椅子了,说是容易使人腰背蜷缩,脚无所着。所以,这些椅子只有东市、南市才有,北市还是以案几和坐榻为主。” 这位仁宗爷怕不是被历史收束线夹坏了脑子,舒服的东西不坐,专挑不舒服的来搞。 沈宽心里很是愤怒。 抿着唇逛完了第五家家具铺子,她确定自己不可能买到沙发这种肥宅神器。 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歇了脚,又抓了把银子给狗剩:“我跟你大哥说点事,你去车马行租车。” “得嘞。”狗剩撒腿就跑。 沈宽也不讲究,随便找了个石台阶坐下:“狗根,我给你说个东西,你回家跟你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做出来。” “夫人请讲。” “嗯……”沈宽努力的思考自己记忆中最舒服的一款沙发,“它主体结构可以是木的,造型像一个椅子的加大版,但两边有扶手。坐和靠的地方要软,可以用硬一点的棉或者其他东西填充。最重要的是,坐下去的时候能弹起来。你想象一下,弹力就像是软皮革,但是柔软性又要像棉花。” “这……” “你不要担心钱,只要有思路,就大胆的尝试,材料费我出,要是弄成了,还有重赏!” 狗根笑了笑:“那小子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要是能做,就将材料和想法都说给狗剩,让他带给夫人。” 沈宽想了想:“你会写字吗?” 狗根摇头:“带我们来长安的贵人倒是让我们学认字,也给了我们留了些书。但一来时间不够,二来没有先生,学得就慢了。” “你不能本末倒置,贵人让你学写字自然有她的道理。这样吧,我安排一下,让狗剩每天干完活之后,学一个小时的字。他回家再教你。以后你们的材料和想法都写成清单给我。” 狗根愣了愣,连忙跪在地上:“狗根替剩儿谢谢贵夫人。” 沈宽摆摆手:“别光替他谢,你也是要学的。” 狗根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幸好狗剩赶着马车来了,玉娘从街边跑回来:“主子,您上车吧。” 沈宽点点头,跨了上去。 狗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拽着妹妹:“玉娘,你跟哥说实话,这位夫人到底是谁啊?” 玉娘摇摇头:“不能说,反正是贵人就对了。太后说了,让我听她的话,你也听她的话就是,何必知道那么多呢?” 牛车慢悠悠的晃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进了西市的坊门。 瞬间,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小贩吆喝声、顾客还价声、文人吟诗声,女子弹琴声,雅的俗的交相辉映,将那深宫里的冷气尽数驱散。 沈宽迫不及待地招呼狗剩停下车,她要自己下来走走。 “夫人,小子听人说西市新开了一家名叫太白居地酒楼,文人墨客最多,气氛典雅,特别敞亮。”狗根说道。 “他们有什么名菜?”沈宽问道。 “这倒是没听说。要说菜,还是老字号朋来居的有名。不过太白居能开在朋来居旁边,肯定也有他的本事。” 说话之间,四人已经走到两家酒楼前面。 太白居确实装潢独特,从外看大气磅礴,里面还有不同风格的分区,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多,生意可以用火爆异常形容。 而旁边的朋来居,看上去则是有了些年头,里面坐了十来桌人,生意也不算坏。 沈宽正在犹豫,一个小二打扮的男人迎上前来:“夫人吃饭是吗?你这运气可真好,咱们太白居开张大吉,吃饭免费听书,还送话本子。都是旁人不知道的秘事儿,换了旁的地儿,那就没处听去,您不信就先试试,一准儿能喜欢。” “行,那就这家吧。”沈宽想了想,朋来居的饭菜可以让小皇帝替她买,但热闹不看,过了可就没有了。 进去坐定,沈宽要了他们招牌的葫芦鸡、三皮丝、玫瑰烤羊肉和太白鸭,又要了俩大肘子和一壶青梅酒,然后开始津津有味的听起书来。 “太卿劝楚王,如今四海之内只知有太后、邺侯,不知有君上也。若君上上畏太后之言,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问朝事,不断是非,必终身暗惑。大,则宗庙覆灭;小,则身以孤危。臣蒙先帝拔擢为太卿,掌天下教化,如今不能劝王,只有一死!” 啪—— 惊堂木一拍,满座无声。 “楚太卿当庭撞向立柱,群臣皆惊,慌忙想要拦他。楚王亦从王座上起身,口中大喊‘师傅’。话音未落,两位太后齐齐起身,一人大喝‘天下乃我楚家天下,纵使生灵涂炭,又与你等老奴何干’,另一人抱着楚王,又是哭闹又是打滚,丝毫不管此乃朝堂之上……”筆趣閣 噗—— 沈宽一口水喷了一桌子,她说这剧情怎么有点熟呢?这不是前些时候她和翰林院那帮老头吵架的夸张改编版吗? 哪个王八蛋羔子编的本儿,把那群老东西塑造成了敢于死谏的大忠臣,她和凉凉倒成了泼妇! 正顺着气,一个干瘦的少年挤上前来,将两册书往她桌上一放:“夫人,新出的话本,免费送了!” 沈宽顺手翻开,刚看一页,压下去的火气又一次冲破了脑门。她站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还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送书人,顿时一推桌子,拔腿就追:“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少年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女人凶神恶煞的冲向自己,愣了愣,也拔腿就跑。 两人如同旋风一般冲出了太白居,差点撞翻准备进店的公子。 那公子扭头想要骂,忽然神情一滞,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喂,阿鲁,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第41章 他逃,她追,他也在追 沈宽一路追出了西市坊,很快就迷失在曲折回环的坊间小路之中。她眼睁睁看着那少年翻过巷子尽头的矮墙,自己用尽了吃奶的劲腾空,也只刚刚抓到矮墙墙头,双手蹬嘚泥巴扑簌簌下落,手却没劲把身体撑起来。 “靠!” 这让她觉得十分愤怒。 这位贤妃娘娘平时也不知道健健身啥的,现在这身体太拉跨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就在她恼怒得要炸了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阵风。 “太后,得罪了!” 沈宽感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腰身,然后便腾空而起,像是坐过山车一般急速向前,都不容她做更多反应,那只手已经松开,她稳稳站在了地上。 看清来人,沈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诺曼?你不是应该在巡狩队伍里参加送行吗?” 诺曼也一副见了大鬼的表情:“臣也真的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太后。” 得,俩逃学生撞一起,谁也别说谁。 沈宽咳了一声:“算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去帮本宫追人!” 诺曼拱拱手:“太后放心,阿鲁已经追过去了。寻常小贼逃不出他的手心。” 话音未落,前面拐角处便传来惊呼“饶命”的声音。几息功夫,一个如棕熊般魁梧强壮的金发壮汉拎小鸡仔一般拧着那少年走了回来。 “王子。” 诺曼拱手:“太后,您看看您要抓的是不是这位?” “没错,是他!”沈宽一个箭步冲到那少年身边,从他背后的书篓中掏出几十册话本,“老实交代,这些书是谁让你到处发的?” 少年吓得半死,毫不犹豫地供认道:“是……是墨韵坊的掌柜。” “墨韵坊?”沈宽确定自己没听过,那估计不是个卖吃食的铺子。 少年看她身边还有个带剑之人,眼泪啪嗒啪嗒掉:“夫人,您行行好。小子不识字,不知道书里写的什么。墨韵坊掌柜说发一本给一文钱,咱们旧街的人都在发,也不止小子一个啊!” “太……夫人,看他这样不像说谎,你若是查这书的来处,咱们不妨去墨韵坊一看。”诺曼说道。 “好,那先放了你。” 沈宽本想威胁一下他以后别干这种事儿了,转念一想,大秦朝廷也没给人家创造读书认字,识别不良刊物的条件,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她摸了摸口袋,只有碎银,转身问诺曼:“有铜钱吗?” 诺曼解下钱袋:“有。” “数五十文给他,今天这书,我全要了。” 诺曼数了一百文递给少年,捡起书篓:“书篓一起,阿鲁把书都装好,咱们去墨韵坊。” 长安的八月已经开始凉爽起来,秋叶泛黄,层次分明。送君台上,许墨林等人轮番上阵,慷概激昂,送君台下一千八百巡狩队伍肃立静听。 皇上满脸都是激动和兴奋,时不时倒背着手站起来,任秋风鼓动衣袍,一看就是在疯狂寻找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https:/ 然而,程凉只觉得有点困。 “紫苏,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还有一刻钟就到午时了。” 程凉撑起脖子,望向长安的方向。这沈宽是玩疯了吗?这个点了还不来。算了,直接执行planb吧。 她摆摆手,紫苏立刻会意,偷摸溜到了月季身边说了几句。月季绷紧的面部肌肉猛然一松。很快,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贤宁太后的轿子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许墨林说完最后一段话,底下响起三声怒吼。 小皇帝猛然起身:“母后,随朕勉励……” 他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座位上,神情一滞,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朕母后呢?” 程凉笑了笑:“贤宁太后说她不耐暑热,坐久了头晕目眩,哀家想这也不是什么祭祀天地祖宗的事儿,便让她先回宫去了。” 小皇帝不说话也不动,抿着唇死死盯着程凉,像一头准备咬人的幼虎。 程凉暗自叹气,摊上个不靠谱的闺蜜她能怎么办? 只能强行扯话题,摆出严格的太后范:“此去楚南四道,山高路远,皇帝还是莫要让大家久等为好。” 小皇帝又看了眼他娘的座位,他确定不久之前那里还是有人的,现在只剩下空落落的帘子。不过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母后身边最忠诚的大宫女也跟着不见了。想想母后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当年父皇从未勉强她参与过任何一种的祭典。 算了,母后也不需要什么声威,有他这个儿子护着就是了。 “请太后同朕一道替巡狩之士践行!” 两人各怀心思,主持完了最后的仪式,队伍浩浩荡荡准备开始往回走。刚到镇南门口,就看见一位身穿三品袍服的男人打马狂奔出城。 “好像是京兆尹梁买。”程振武走在程凉的轿子旁边,眯起眼睛看了眼,“此人向来老成持重,难道是城里出了什么大事儿?” 队伍被迫停下来,那男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到了地上。 高无咎抢先一步上前:“梁买,你身为京兆尹,为何如此慌张阻拦圣驾?” 梁买从额角到下巴全是汗珠,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启禀皇上、太后,刚才西市坊有人闹事打架……” “打架?”高无咎简直不敢相信,“你就为了打架之事而来?你们京兆尹衙门都是废物吗?即便是出了人命,也该去报刑部和大理寺,梁买你这官是不是当腻了!” 梁买站起来,一把揪住高无咎的马缰,另一只手差点把他衣服给薅掉:“高大人……” 他附耳说了两句,高无咎的脸色骤然大变。翻身下马时,差点被绊了个跟头。 程凉心里一凉,总感觉有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高无咎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来,虽然是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但还是让两个马车的人都听到了他声线的颤抖:“皇……皇上,京兆尹报,刚才有人在西市坊闹事,将墨韵坊给砸了。那人……那人似乎是贤宁太后!” 哦豁! 程凉只觉得血压瞬间就升高了。 第42章 正事不干,倒颇有写畅销书的潜质 皇家仪仗不能停,还得浩浩荡荡的开回皇城中去。明政殿五大辅臣再加程凉和小皇帝,紧急换装,跟着京兆尹梁买一路直奔西市坊。 对峙居然还没有结束,一个管事打扮的男人站在道中间,扯着嗓子咆哮:“你们是京兆衙门的人吗?还不赶紧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老夫可是认识你们京兆尹梁大人的,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全部滚回家去吃屎!” 梁买感觉七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背瞬间湿透,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给那人两耳光,以示自己的清白。 “梁大人,这是何人,竟如此嚣张?”程凉冷冷的问道。 “回禀太后,此人是汀兰坊朱家的管事,这墨韵坊就是朱家的产业。” “朱家?”程凉觉得有点熟。 许墨林站在皇上旁边,语气也冷若寒冰:“汀兰坊的朱家,便是大学士朱庸的堂弟。” 哟,这位大学士还真是挺勇啊。 自己都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到先按捺不住了。 她往前站了站,透过看热闹的人群打量墨韵坊里面,要说砸得有多厉害也不至于,只是因为打斗掀翻了刻板、墨水和书页,看起来很狼狈混乱。 沈宽就站在牌匾下面,前面堵了六个手持长棍的壮汉,屋里还有几个拎着板凳桌椅的男人。她和旁边的人都浑身是墨水,看不出受伤没有,只能看出她们很生气,都快气炸了。 无论是从帮理还是帮亲的角度来说。程凉都很相信自家闺蜜,她跳脱归跳脱,却是有分寸感的。既然她答应了不惹事,那她就肯定会克制,除非是实在克制不住。 “梁大人,他们这样当街对骂,实在是有失体统。先将所有人都带回京兆衙门再说吧。” “那贤宁太……” “一并带走。”程凉一眼把小皇帝到嘴边的“不”字瞪了回去,“你不会希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处理此事吧。” 小皇帝一哽,被许墨林默默护在了身后。 梁买都快疯了,他敢保证让那掌柜继续说下去,他这个三品京兆尹就绝对没法做了,甚至脑袋上的人头都要搬家。既然已经确定那女人真的是贤宁太后,程太后又开口说要把所有人的拿了,那他就没啥好犹豫的。 “都聋了吗,还不赶紧拿人!” 梁买身边的官吏立刻行动起来,乒呤乓啷,很快就将持械且试图反抗的壮汉摁倒在地,又示意沈宽她们也跟在后面。 沈宽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抬眼看见程凉站在人群中一脸严肃,她立马闭上了嘴,顺便给了想要亮身份的诺曼一脚,俩人低着头乖乖跟在了京兆衙门的捕快身边。 只有那掌柜的还在嚣张,摇头摆尾拒不服从,声音还提高了一个八度:“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老夫是谁府上的人?汀兰坊的朱老爷,当场大学士的亲堂弟,你们京兆尹见了我家大老爷都得喊声朱老先生。朝中公卿将相也都是我们府上常客,就连皇……” 砰—— “上”字没出得来,梁买连官仪都不顾了,一脚踹在他面门上,怒发冲冠:“哪家的狗奴才,满嘴胡话!你给本官看清楚了,本官正是大秦京兆尹梁买!并不认识你,跟你们家老爷也没什么瓜葛!” 一干人被押着往京兆衙门走,沾沈宽的光,所有人犯都混上了牛车。 程凉趁人不注意,溜上了沈宽她们那辆。开门见山一点都不耽搁:“行了,不要解释也别道歉,抓紧时间说说怎么搞成这样的。” 沈宽本来挺严肃的,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没生气,立马又欢快起来:“凉凉,你先看看这本书。还是章回体的,从先帝驾崩托孤,你在昭陵被刺杀,到翰林院当朝辞职,居然被他们脑补成了一场逻辑完整的大戏。太后是擅权妖后,皇帝是无知少主,三大辅臣是愚臣、莽臣、奸臣。只有清流大学士集德智体美劳为一体。我真是谢谢他们全家!” 程凉接过书快速翻了几页,发现这书指向性确实明确,而且还文笔上乘,情节曲折,颇有畅销小说的潜质。 “更可气的是,墨韵坊里还有插图版,酒楼里还有说书版,要不是我这回微服私访,等传到我们耳朵里时,全长安都知道了!” 程凉很能理解沈宽的愤怒,学文史哲的,特别知道舆论传播的可怕。 西门庆、登徒子、陈世美这些找不到太多史料的人就算了,最大的例子是雍正老哥,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一辈子,就因为得罪了士绅文人,从当朝到后世背都被骂肿了。要不是靠宫斗剧翻红,还不知道多久才翻得了身。 人言比刀剑还可怕,特别是现在这种幼主当政,朝局本来就不稳当的时候。 “凉凉,你看他署名,公忠体直楚太卿,这脸皮真的也是没谁了!”沈宽越说越生气,把书往旁边一砸,“都不用查,肯定是翰林院那帮清流干的!干正事不咋的,搞这些歪门邪道,还一套一套的。” “可是这种攻击偏偏最麻烦。”程凉真的头疼起来了,“虽然暗指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明面上说的还是战国大楚之事,而且没署名,谁也不知道楚太卿到底是谁。我们顶多能靠强权禁了这本书,但却不能以这个为原因惩罚翰林院的人。但是禁书……宽儿啊,你也知道,有些东西本来一看就是扯淡,但一禁,它还真就真了。” 沈宽像泄气的皮球一般趴在窗沿上:“那就任由他们如此诋毁,煽动民心?” 程凉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里已经明白翰林院的打算了,他们就是在等自己去妥协罢了。保留之前的优待,甚至再给他们更多。只要能让他们继续过舒服、清闲、尊贵的生活,这件事马上就会平息。 俗话说得好,忍一言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难道真的要向他们低头吗? 程凉心情很沉重,还没等马车停下,梁买又跑了回来:“圣母太后,朱学士在前面拦着,说是要见您和皇上。” 第43章 小皇帝太嫩,还是得看哀家的 程凉撩开帘子,看见小皇帝也从前面的牛车上钻了出来。朱大学士倒背着手,站在京兆衙门的石狮子面前,白须飘飘,气势十足。 “老臣有话,想单独跟皇上、太后说。” “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给朕听?”小皇帝抢在程凉前面开口,声音中略含着些怒气。想来在车里也听诺曼说了此次事情的始末。 程凉没拦住,索性也不拦了,就站在皇帝身后,默默地看这老爷子想干什么。 朱学士仰天大笑起来:“老臣自没什么话需要在暗处说,为的不过是皇家颜面罢了。既然皇上您不在意,老臣倒也无妨。此一问,墨韵坊掌柜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事,店铺被砸,伙计被打,还要让京兆尹梁大人锁在车里带回衙门?” “他……”皇帝一哽,发现自己不能用他们对太后不敬的罪名,否则他没法解释太后为什么会在西市坊,“他们私印禁书!” “哦,禁书?”朱学士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书来,“皇上说的可是这本楚太卿所著之书?老臣就有不明白了,此书演义的是大楚圣明君主惠文帝之事,史料凿凿,天下读书人都知道,皇上为何要禁,又如何禁得了啊?” “你……”皇帝又哽住了,他发现自己不能说这书是在影射当朝太后,否则人家只会说他是心虚,是不打自招。 小皇帝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嫩。这些王八蛋师傅天天教他做帝王要正直明达、兼听纳谏,却从未说过做臣子的会有多少个心眼。 “朱老先生说得很对,此书写得甚好,哀家也奇怪,皇上您都没读过,为何要想禁它呢?”程凉笑眯眯的向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接过了皇上刚才站的c位。 朱学士眯了眯眼睛,他很清楚,现在大秦,真正难对付的是这位程太后,而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 “哼,既然书没问题,那该罚的当是砸书坊之人。光天化日之下,如闹市劫掠,此罪难道不该重罚?” “该怎么罚,那是京兆尹的事。哀家和皇上都不好插手太多,不过哀家听坊市百姓说,先动手打人的好像是书坊的伙计。唉,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哀家自然是不会亲自去过问的,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朱大人您怎么会亲自跑到京兆衙门来管这件事儿呢?难道这书和书坊,跟您还有关系?” 朱学士承认得很干脆:“没错,墨韵坊是老臣堂弟开的铺子,他向来遵大秦律,安分守己。刚才他来老臣家哭诉,老臣才匆匆赶来,没成想还遇上了太后和皇上。” 程凉点头:“是啊,开个书坊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吧。” 朱学士不知道她想干嘛,只能顺着话头往下接:“糊口而已,如今书坊被砸,他们一家人便生计无着,若是没有老臣帮扶,说不定小儿老母都会饿死。此贼形同杀人,必须重罚!” 程凉有点了点头:“是,是得重罚。只是哀家还有点疑惑,想要请朱学士替哀家解惑。这市面上印一本书的价格可不便宜,光是纸墨和刻板就得三两多银子,再加上人工、校对和书稿的本钱,一本书的成本就在五两银子上下。墨韵坊这几日送出近千本书,这可是几千两银子买卖。即便是像您这样的翰林院大学士的俸禄也得要两三年吧。” 朱学士的脸一下子黑了,他万万没想到程凉会从这个角度来迎战,他的计划、说辞全部白费不说,还陷入了一个很微妙的话题之中。 墨韵坊送书之事是瞒不住的,程凉也不纠结书的问题,她现在说的是银子。 “朱学士,您说墨韵坊挣得是糊口钱。可哀家这么一算,连几千两银子都能随便往外撒,在长安也算是富商手笔了。可户部的商税册子里,好像没有墨韵坊的名字。哀家着实想不透,是墨韵坊欺骗了学士和朝廷呢?还是他们的银子别有来处呢?” 朱学士只觉得后背起了毛毛汗,他强行镇定:“墨韵坊只是个书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雇主给银子让他们印书散发,他们就做这件事。印书的成本,自有雇主承担。” 程凉抚掌叫好:“好啊,真是好。哀家太感动了,没想到我大秦还有如此品性高洁之人。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哀家本以为只有古之圣人能做到。没想到如今我大秦亦有这样的人。梁买,你等会一定要让那掌柜的说明白雇主是谁,不光身份,身高、长相,住在哪个客栈也要问清楚。如此人才,不该不被朝廷所知。大学士您觉得呢?” 朱学士脸胀得通红,他觉得个屁啊! 这书就是翰林院的人写的,雇主就是他朱庸本人,银子也是他和老宋出的。这婆娘非要查下去,翰林院每个人手上都不干净。biquiu 仁宗爷给翰林院学士的优待实在太多了,天下读书人没有不想做学士的。那里虽然看起来是个清水衙门,但实际上孝敬、润笔、求字、求画、求名声的人多了去,他们的额外收入不亚于六部中最肥的吏部、户部和工部。 而且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读书、写文、参加各地文会,哪怕请客喝酒、聚众论诗都不用花自己一分钱。只要人到场,其他事情自有地方官和地方富户安排。伺候得高兴了,写封扬名的文章;伺候得不高兴,写一封辱没的文章。 影响力之大,谁人能不忌惮? 先帝爷崩得也不是时候,要等小皇帝再大几岁,怎么轮得到这俩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来对翰林院指手画脚? 朱学士脸色红了一阵,又转得铁青,腰背一挺,傲然抬起下巴:“程太后,老夫劝你莫要欺人太甚。否则,难保不会连带你们程家一起,留下万世的骂名。” 程凉笑了:“哀家身为大秦太后,心中所想便只有千里江山,万众黎庶,区区名声,又算什么。朱学士,你们翰林院熟读圣人之书,可曾听过‘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计身前身后名’之句?” 第44章 他们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小皇帝完全不知道这气氛怎么忽然就可怕起来,朱先生的脸上爬满了青筋,程太后也寸步不让,冷眼相对。明明他们刚才还在很友好地说话,这会儿却又像是仇人见面一样。 打破沉默地还是朱老先生:“好好好,老夫倒是不知道程家世代武将,却能教出如此伶牙俐齿的女儿。今日这事儿算老夫多管闲事,谁叫老夫那可怜的堂弟惹上了当朝太后,无权无势,活该被砸罢了。这印书的活儿,老夫不叫他们接了便是。让那雇主去中原,去江东,去山东,就是不要来关中就是!” 都这会儿了还敢威胁人,真是别人不发火就当人家没脾气啊。 程凉看了眼还等在旁边的梁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哀家不管这位雇主去到何方,只要他还在大秦境内,就必须将他给找出来。哀家要亲自给他赏赐!” 朱老先生转身就走,连向皇上辞谢的礼仪都忘了。 程凉一直看着那老头消失在街角,扭头道:“你们都看见了,这天下的荣辱对错都掌握在了这群人手中,想要做个好人好官好帝王都得看人家脸色。 你们上次呈上来的办法,哀家都不满意!太轻,也太表面!念在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哀家也可以理解。 但这一次,哀家主意已定。翰林院必须整顿,而且必须按照哀家的意思来。有什么恶名哀家一人担着便是,尔等可以不参与其中,但谁要是拖后腿,哀家决不饶恕!” 明政殿五位辅臣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来没被太后这么直截了当的威胁呢。但这次的事情看来,翰林院确实太可怕了,要是不收拾,将来谁还敢惹他们?那不是拿自己身前身后的名声开玩笑吗? 即便自己不在乎,族中长辈子弟也能不在乎吗? 就连许墨林都在疯狂流汗,他刚才没站出来,就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害怕。即便他是丞相,也不可能跟天下的文人相抗。现在他都已经被写成奸臣了,再折腾几次,他怕死了连许家的宗祠都进不去。 程凉见没人说话,看了眼皇上:“哀家知道皇上心中还有疑问,不知道哀家为何如此生气。但现在哀家没有时间,上车去让贤宁太后给你讲其中厉害吧。” 皇上被震撼到了,也没想自家那好吃懒做的娘怎么就能看明白其中利害,他只机械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被沈宽一把拽进了车里。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目击证人证实虽然是沈宽她们去找事吵架,但先出手打人的是书店的伙计,他们将狗剩和狗根踢出了门,诺曼才出手阻止的。但诺曼他们下手都有分寸,没打出什么重伤。这边没亮沈宽的身份,就诺曼出面赔了一百两银子了事。 打架的事情就这么处理了,但墨韵坊的掌柜和伙计并没能离开京兆衙门,而是留下来继续追溯印书的银子从哪儿来的。 程凉跟梁买单独谈了一个时辰,夕阳开始回落,才回到凤鸣宫中。 沈宽已经翘着脚脚坐在榻上等她了。 “真打算跟他们刚到底了?” “不然呢?”程凉一屁股坐下,拎起盘子里的卤鸭脖开始啃,“我本来也以为我会妥协,结果那老家伙太气人了。让我想起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尸位素餐,夸夸其谈,从来不真心了解百姓疾苦,只知道张嘴瞎建议。你是没去看翰林院那些人的折子,也就是现在没有网,否则条条上热搜!” 她真的是气惨了:“说真的,我就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读了那么多书,反而还不如狗剩、狗根他们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孩子懂理呢?这究竟是书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当然是人的问题。”沈宽狗腿的替她扇风,“他们都是读书读偏了的。那些真正的大学者,都是非常谦虚慈悲,懂得自省的。咱消消气,刚就刚,忍一言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肌瘤,咱就跟他们干到底。名声什么的,咱这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青年,完全不care好吧。” “少贫,说说你,惹事就算了,怎么还跟诺曼搞到一起去了?” 沈宽丝毫不想引火上身:“我们就是在西市坊遇见的,他也溜出来吃东西。刚才皇上已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还罚了他半年的俸禄,看在今天也是他帮了我的份上,你就别追究他了吧。” 程凉一口咬断了鸭脖子,发出咔嚓一声:“宽儿啊,追不追究的倒不重要。我主要是觉得这人过于符合你的审美了一点吧。咱现在啥身份?你要是有什么非法之想,可得悠着点啊。” 沈宽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嗨,这你放心,他就是长得帅点,脾气好点,但终究是个连马列毛都不知道的古人。我能跟他有什么共同语言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程凉开始啃第二根鸭脖,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点到为止也就可以了。 两人默契的忽略了下午的事情,开始讨论翰林院的整顿方向。其实仁宗给他们的特权只是很表面的难点,毕竟仁德昭三帝在位也只有一百零几年,两三代人而已。 但科举制度却是从大楚时就有了。 接连不断的穿越者都在花精力跟世家大族的垄断作斗争,寒门子弟也趁机在崛起。没有盛唐的自信博大滋养胸怀,也没有宋朝的风雨飘零锤炼风骨,这些所谓文宗的地位得来得太容易,以至于他们身上全是明朝文人的坏习惯。 拉帮结派,师徒、同学、乡谊,各种关系互相牵扯。 眼高过顶,文宗鄙视文人,高阶文人鄙视低阶文人,低阶文人鄙视非文人。 狂傲无能,除了少部分进入官场中心被现实毒打得面目全非的之外,其余文人仗着翰林们在仁宗那里争取到的优待,也不用干啥活,吃饱了就逼逼,人人都是嘴炮战斗机。低阶文人横行乡里,高阶文人插手地方官办事,到了学士一级自然就是把持着皇帝不放。https:/ 朱学士之所以愤怒得一月成书,就是因为程凉解除了翰林院教化皇帝(给皇帝洗脑)的职务。她们想要整改翰林院,收拾一批人,是不够的。 必须想办法扭转一种风气。 第45章 朱老头带棺材,哀家带节奏 凌晨四点的长安城安静而庄严,黑漆漆的朱雀大街上,一口棺材在孝子贤孙的簇拥下慢慢靠近朱雀门。朱庸一袭白衣,神情肃穆,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用一种极其大无畏的气势将看门的侍卫呵斥到了一边,强行率领家人闯到了昭德殿前。 群臣正在等待上朝,扭头一看,瞌睡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平山先生,您这是干什么?”许墨林疾步出列,跑到朱庸身边,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朱庸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许墨林脸上:“奸臣,给老夫滚开!” 许墨林整个人都惊呆了,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怒而咆哮:“朱庸,你是要造反不成?” 朱庸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牝鸡司晨,国主无威。你说老夫造反之前,可有扪心自问,你们几个辅臣所作所为,是不是对得起先帝所托?老夫今日棺材都准备好了,你要联合那两个妖妇杀老夫也好,诛老夫全族也好。老夫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千年之后,谁忠谁奸,自有公断!”m..nět 许墨林气得发抖,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只恨自己这二十几年来都忙于政事,读书读得还是不够多。 丞相挨了一巴掌都不敢还手,其他人就更不敢管事了。 高无咎跟许墨林交好,也是气得牙痒痒,只是被孙启拽着,不好冲出去给人暴打一顿。 就在许墨林骑虎难下之时,昭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群臣连忙躬身作揖,山呼万岁。 “朱庸,在下为官二十年,上对得起先帝皇天,下对得起黎民厚土。任凭你们如何说,许某人自问心无愧!”许墨林一拂袖子,大步流星走进了昭德殿。 群臣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朱庸暗自呸了一声,向身后摆手:“走,把棺材抬进去。” 皇帝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椅上,程凉也在打盹,她昨天聊得太晚,就睡了俩钟头。 随着全德的吆喝,两人不约而同地坐直身子,然后又齐齐吸了口凉气。 得,瞌睡是彻底醒了。 小皇帝甚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打断了群臣问安:“朱先生,您怎么抬了口棺材……你想要干什么?” 朱庸目不斜视,从群臣之间走过,一直到御座之下,才挺着腰杆拱了拱手:“皇上,只因老臣要奏之事得罪权贵之人,故让犬子抬了棺材随老臣前来。只愿让老臣说完话,以求皇上不被蒙蔽,之后要杀要剐,老臣绝无二话!”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求助的目光扫过许墨林他们,又扭头看向程凉。 朱庸大声道:“皇上不要用再看了。老臣要弹劾之人,正是两位太后和三位辅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许墨林三人相互对视,小群内的气氛仿佛回到了先帝刚刚驾崩之时。 程凉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看他表演。 朱庸停顿了几秒,见无人答话,自以为所有人都被他震撼住,得意地昂起了下巴:“古语有言,擅国之为王,能专利害之为王,制杀生之威之为王。如今政令出自太后,兵戈掌于武国公,丞相、仆射明知幼主受到挟制,却无动于衷。有此六人在朝,大秦危已,而独皇上不知也。” “那朱学士以为皇上该怎么做啊?”程凉在帘子后面开口道。 “其一、自然是各司其位,太后安于后宫,归政皇上。 其二、自古以武治文者危,以文治武者安,当遣文官为各卫监军,归皇上亲自统属。文武同品之官,当以文为贵,武为轻。 其三、三位辅臣既不称职,当另择贤良者为相,辅佐皇上理政。 其四、为示尊师之理,皇上应每日主动到翰林院读经,以师礼待人。其五……” 程凉一点都不恼怒,甚至觉得很有趣:“朱学士说得很好,皇上现在十岁,应该与朱学士家孙子年纪相仿吧。既然皇上能够亲政,那朱学士的孙子做朱家的族长,应当也是绰绰有余的。您觉得呢?” 朱庸被打断就很不高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他孙子十一岁,连四书五经都没念完,要让他做族长,朱家的族老们会把他给杀了。 “朱某和犬子尚在人世,如何能让孙子做族长,太后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哀家可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哀家以为十岁的孩童心智尚未成熟,暂无治理国家之能;而朱学士认为十岁孩童可以治理国家,不需要长者扶持,所以哀家应当归政。诸公以为朱学士可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会有人应和,只有朱庸自己梗着脖子点头:“既然太后明白,便速速归政吧!” “好,哀家归政。”程凉站起身来,“不过归政之前,为奖励朱学士仗义执言,哀家下最后一道懿旨,让朱家十到十四岁之间的孩童全部去州县任主官。年底考核,若是连中上都得不到。朱学士,您抬这一口棺材来,恐怕是不太够啊。” 啪—— 朱学士一把拍在棺材上,青筋暴起:“还请太后不要把天下任官之事当作儿戏!” 程凉冷笑:“是朱学士先把天下共主之事当作儿戏吧。” “皇上与州县之官不同,他有百官辅佐!” “州县之中也有官吏辅佐啊。而且你刚才说了,圣祖任命的武国公和先帝任命的三位辅臣都是奸臣,以圣祖和先帝的英明,都会识人不清,所托非人。若皇上信错了人,这赢氏江山沦落外姓之手,哀家以后到了地下,如何能向先皇交代呢?” “哼,那有何难,选一个宗亲入朝辅佐便是!”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大殿更加安静了,所有官员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包括皇上本人,看朱庸的眼神都充满了浓浓的不信任。 程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老头入坑入得还挺快的,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带节奏,十分爽快果断地将这禁忌之言说出了口来。 她停了下来,等待小皇帝自己发挥。 三位辅臣交换了个眼神,许墨林一步出列:“皇上,臣以为朱学士所说之事都涉及国家根本。臣等是忠是奸自有皇上明断,臣等不敢妄言。但太后辅政却是先帝遗诏,换做亲王,怕是不妥。” 小皇帝点点头:“嗯,朕以为先帝不会看错人,朱学士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他老人家也是忠心为国,担心朕。这事儿就算了。朱学士以后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了,犯不着还抬口棺……” 话都没说完,朱学士怒发冲冠冲到了许墨林身边:“不行,皇上今日必须处置此事。若不能铲除奸佞,归政于皇上,老臣……老臣今日便死在这里!” 第46章 这算是道德绑架吗? 小皇帝还没被这么威胁过,又委屈又生气,眼泪都包在眼眶里打转了。 程凉也气,既然这老头自己都不要脸,那她也犯不着考虑一步一步来,直接掀桌子:“朱学士口口声声说哀家乱政,辅臣奸佞,那这天下只有你们这帮翰林院的学士是忠臣,是君子了是吗?” “天下君子甚多,当然不只有翰林院……” “萧尧臣!”程凉打断了他。 “臣在。”一直沉默着的御史大夫萧尧臣一步出列,“昨日京兆尹梁买弹劾翰林院朱学士以职务之便,垄断长安书市,挣取暴利。臣奉命彻查此事,经过一整夜的盘查,略有些许收获。请皇上准臣一一奏明。” “准……” “萧尧臣,你竟敢查老夫?”朱庸一口唾沫向萧尧臣吐去,“你父亲都是老夫的学生,你敢查我!你这个无亲无父,不孝不悌的畜生!” “臣乃大秦御史大夫,风闻奏事,督察百官乃职责所在。臣查得,长安城中共有书坊十五家,全部与翰林院诸学士有亲旧关系……” 啪——m..nět 萧尧臣身上挨了一下,他换了个地方,继续说:“想要在这十五家书坊印书,就必须要有翰林院学士题字。哪怕是应考所需要的四书五经和圣祖三讲,也同样需要有翰林院学士题字才能购买。” 朱庸竟然平静下来了,他完全没有觉得萧尧臣说的有什么问题:“读书之前先敬亲师这有什么不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农妇、奴才贱种买书回去能做什么,有辱斯文罢了!老夫受先帝所托,教化天下,自然应当把好这一关。” “另外梁大人那里还有几桩陈案,与翰林院有关。元和三年,有考生入长安赶考,被人强行赶出城去;元和五年,京畿诗会,借用张家村良田七十亩,女子数人,其后并未归还;元和九年,长安商贾刘家书坊失火,放火者为翰林院朱学士门生;元和十年……” “萧尧臣!”朱庸嗷一声冲了上去,老当益壮,一脚踹在萧尧臣背上,“你这个趋炎附势之徒,就因为那妖妇许你做了明政殿大臣,便不顾是非曲直,冤枉老夫,诬陷翰林院。你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萧尧臣汗都疼出来了,咬着牙答道:“萧某从小读圣贤之书,从不依附任何人。御史台干的就是督察百官之事,以前因为敬慕翰林院之高风亮节,从未想过要查诸位先生。那已是御史台失职,若萧某连身前之事都做不好,又有何面目去求身后之名?” 朱庸这会儿心里是真的没底儿了,萧尧臣说的这些事儿他记不太清楚,因为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在他看来已经很自然,不需要特别记忆。 不过这些事情又不是他亲自动的手,都是那些人自愿的,这也能怪他朱庸? 这么一想,他又理直气壮了:“你说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萧尧臣护着脑袋,虽不敢还手,却敢还嘴:“是不是子虚乌有,还请皇上下令刑部严查。” “你们够了!这是大秦昭德殿,不是西街菜市口!”眼瞅着萧尧臣快被揍到龙椅下面去了,许墨林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想把他俩分开。 “奸臣!”朱庸听见他的声音,抡起笏板向后一抡,正好又是一嘴巴子。 许墨林是真的炸了,他万万没想到这货敢在君前如此嚣张。早上左脸一巴掌,这会儿右脸一巴掌,好歹他也是大秦丞相,托孤重臣好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朱学士你可还记得这是在君前!” “老夫连死都不惧,还怕你个奸相?” 眼瞅着御史大夫被打倒在地,丞相又被老头拉着狂揍,在职的官员们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们虽然也是读书人,但更是大秦的官员,名声保不保得住另说,饭碗得先保住才行啊。 这边的人拥上去,跟着朱学士来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认怂。除了朱家子弟之外,送丧的队伍里还有很多长安城中赋闲的读书人,抨击时政本就是他们的爱好,此时只觉得自己英雄无比,分分钟就能留名青史。 别说是小皇帝,就连程凉都看傻了。 这大秦的风气挺硬朗啊,说不过他们是真动手开打。 程凉一把将傻了眼的皇帝从龙椅上薅起来,推给站在旁边的全德,大声喊道:“武国公,愣着干什么,叫禁军进来,把君前闹事的都给哀家抓起来!” 程振武转身向殿外走去。 还等他把人喊进来,朱庸一头从人群中闯了出来,嚎啕大哭着冲向庭中立柱:“老夫清白一世,今日受辱至此,只有一死!妖后乱政,奸臣当道。该杀!该杀!该杀!” 砰—— 只听一声巨响,浑浊的鲜血溅开三尺。 程凉脸色瞬间煞白,胃里又一次翻滚起来。她真的恨,这个时代的怎么那么多不拿性命当回事的疯子呢? 朱家子弟和跟随他们来的文人回过头,朱庸已经瘫在柱子底下。没了气息。 他儿子愣了几秒,嗷一声扑了过去:“父亲啊,父亲!” 其余年轻学子也纷纷跪在棺材两边失声痛哭起来。 顿时,朝堂变成了大型哭灵现场。 刚才参与打架和拉架的人这会儿也傻眼了,纷纷停下手,懊恼的缩回了队列之中。 程振武看着身后一排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也感觉有点尴尬:“这……还拿人吗?” “拿!当然要拿!”程凉越气越冷静,“立刻关闭所有宫门,将翰林院所有人都给哀家带来,今日之事没有结果,谁也不许离开昭德殿半步!” 三大辅臣对视苦笑。 这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传出去,必然就是妖后与奸臣携手逼死忠臣的戏码呗。 毕竟朱庸是真的死了,而他们都还活着。 程凉也在飞快地头脑风暴。 朱庸确实是个人才。他很清楚,死人,是自动占领舆论高地的。如果今日让朱家这些人抬着棺材出去,那皇家才是真的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 这个死谏诤臣之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拿走! 第47章 先不着急,咱们喝碗梨汤去去暑 “宣京兆尹梁买,开朱雀门,将长安城中十五所书坊掌柜,张家村所有有女子丢失、土地被占的人家,长安商贾刘家,还有所有被阻止过参考的考生,全部带上昭德殿。”程凉一字一顿的宣布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许墨林甚至顾不得身份,跑到了龙椅边上:“太后不可啊!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长安城中的读书人定然会来大闹。到时候,咱们这边还没解决,又得招呼那边。皇家颜面何存啊?” “颜面?丞相以为让他们这么大剌剌的走出昭德殿,皇家就能有什么颜面吗?”程凉冷静的抠着龙椅扶手,“有人来闹,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到底谁忠谁奸。” 许墨林急得快哭了:“太后,现在哪是什么辩忠奸之时,臣以为……” “你别以为了,你以为哀家不知道,那些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程凉冷漠无比,“叫不醒就算了,你以为哀家非得把他们叫醒了,才能让大秦的江山稳固?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是万民的天下,凡是自绝于万民之人,皆是皇上的敌人! 哀家看,是先帝们对他们太过优待,所以将人给惯坏了。” 许墨林一抖,猛地抬起头来,发现程凉看他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皇室要向读书人宣战? 许墨林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夹缝之中,不光是他,堂上所有科举出身的官员都站在了这个夹缝之中。https:/ 他忽然觉得十分害怕。 程家虽然也读书,也参加科考,但他们的本质还是勋贵。 太后这步棋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想要肃清翰林院,还是想要…… 许墨林看向程凉的眼神越发的恐惧敬畏,这个女人太可怕,太不可捉摸,他真的很害怕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天下读书人中最大的罪人。 程凉完全没发现许墨林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因为她真的没想那么多。 对她而言,现在是危机公关的关键时刻。 翰林院不清高,甚至不清廉。他们是靠利益,而不是品德和信念笼络到的人,既然有利益既得者,那就一定有利益受损者,那些利益受损的人中难道就没有读书人了? 即便真的没有了,农工商总还有吧。 “全公公,你遣个人去寻贤宁太后,将这封信给她。”程凉写了个条儿交给全德,又看了眼要哭不哭的皇帝,“你要是害怕,也可以先回枫林宫。” 小皇帝声音都在发抖,还强撑着:“朕……朕有什么好怕的。今日之事,无礼者是朱庸!朕定要查明他的罪过,不可让万民被此人蒙蔽!” “很好,这是帝王该有的样子。那你就坐好,好好看。” 程凉站在龙椅前,看着那群朱家的子弟学生呜咽痛哭,朱庸的儿子被俩禁军押着,膝盖着地,一步一步向前爬,爬到皇上脚下:“皇上,您看在草民父亲伺候德宗爷和先帝四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先让草民带他老人家回去换上衣服,体面入棺吧。” “不行。”程凉硬着心肠拒绝。 “天啊,地啊,圣人啊,人间怎么会有那么狠毒的心肠,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朱庸的儿子不停的撞击地面,“皇上,您让草民父亲回家,等草民替父亲尽完孝,朱家七十二条人命,您可以尽数拿去!如今死者为大,皇上您也是跟他读过经的,有半师情谊,怎么忍心如此侮辱他呢?” 皇上顶得很艰难,他紧紧闭着双唇,双手抓着龙椅下沿,虽然浑身都在抖,却还是一言不发。 “太后,皇上,朱雀门外有学子聚集。”程振武回来禀报道。 “他们说什么?” “无非还是太后归政,铲除奸臣,厚葬朱学士之类的话。” “消息传得挺快嘛。”程凉笑了笑,“好,那就移驾。先让朱庸入棺,再找几个人把棺材抬到朱雀门去,皇上和哀家也去。” “要不要再调一支禁军过来?” 程凉想了想,朱雀门是正宫门,本来就是四部交错看守,火力很足够了:“不用,我们是去论理的,调太多的兵到显得咱们心虚。” 百官也没想到今天这个朝会上得那么刺激,刺激得也不觉得饿了,顶着大太阳走到朱雀门,门外已经跪了一大群学子,粗略一数不少于两百人。在他们身后是数量更多的看热闹的长安市民。 皇帝、太后的仪仗一出现,那些人便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程凉听都不听,只是往围观的人群中张望。很快,她看到沈宽带着换过装的紫苏、月季、狗剩一家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向她比耶,悬起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 “太后,京兆尹那边已经寻得一些证人,现在就让他们带上来吗?”程振武问道。 “先不急。”程凉看了眼全德,“这秋老虎着实厉害,传御膳房,给百官、学子和那些看热闹的人都送些梨汤来。” 双方都在大日头下晒着。 但程凉她们好歹有伞而且能坐着,而那些学子只能跪着,还要扯着嗓子哭号,很快就嗓子冒烟,腰酸腿痛起来。 眼瞅着太监们抬了大桶大桶的梨汤出来,那些学子喉咙里咕嘟咕嘟直咽口水,却又拉不下脸去喝。 程凉很热情,每人一碗,直接发到手上。然后又让太监们把桶抬到学子们背后,让看热闹的人可以随意取用。 顿时,那些学子鼻子下是梨汤的清甜,前后是砸吧砸吧喝梨汤的声音。干涩的喉咙和疲惫的身体让他们完全哭不出来了。 领头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心里很明白不能再这么拖下去,齐齐向前挪了几步,扯开嗓子大声道:“朱学士自德宗朝入仕为翰林,向来公正清廉、德高望重,乃读书人之表率。如今斯人已逝,有何仇怨也当烟消云散,请皇上体恤斯文,允其归葬!” 他们身后的学士齐声高呼:“请皇上体恤斯文,允其归葬。” 看热闹的人们精神一振,嚎了半天,终于开始正式交锋了是吗? 听这话,这位朱学士是跟谁有仇怨才会身死朝堂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大本事,竟然能在君前逼死一个三朝翰林。 程凉垂下手中的碗:“告诉梁大人,将人带上来吧。” 第48章 来啊,脸打得啪啪响 学士们反反复复的吼着那一段话,义愤填膺,好多人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忽然间,阁楼上的鼓声响了起来。人群分开,梁买身穿官袍,带着一群衙役大步流星出现在众人面前。 “臣京兆尹梁买,叩见皇上!叩见太后!” “平身。” “臣奉太后懿旨,彻查长安书坊一案。刘记书坊掌柜刘禄带到!” 一个瘸腿的老男人啪嗒一声跪在了龙椅前:“草……草民刘禄,家……家中原本有一家书坊,那是草民爹留下来的,草民就靠这间书坊过日子啊。草民也没得罪谁,只是没按规矩去翰林院学士家求字,他们……他们就放火烧了草民的书坊。草民想要告官,又被人打断了腿。皇上,您要给草民做主啊!皇上……” 那群学士脸色唰的变了,领头的几人猛地站起来:“哪来的恶民,满口喷粪,胡说八道!就因为朱学士已经去了,你们便能如此捏造事实,毁人清誉吗?” “朱学士?哪个朱学士?是不是朱庸那个挨千刀的混账东西?” 那几个人话刚说完,人群中又挤出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户,为首的男人东张西望,目光落在那口棺材上。 他发了狠一般冲了过去,一把将朱家儿子掀翻在地,推开棺材盖:“是他!乡亲们,是他!是这个老混蛋!” “你们要干什么!”朱家儿子怒极了,大声呵斥道,“还不赶紧拦住他们?” “那个人是朱庸的儿子!” “对,那年这臭小子也在场,就是他抢走了我妹妹!” “夫人,你还我夫人。” “打,打死他们!” …… 梁买冷眼瞅着,眼见真要打出人命了,才开口:“都干什么,干什么!本官不是说了吗?皇上已经知道你们的冤情,今日在此就是还你们公道。谁允许你们擅自打人的?还不赶紧跪下!等着被砍脑袋吗?” 那些农户这才想起前面还有个皇帝,一个个吓成了滚地葫芦,你撞我我撞你,歪七倒八跪了一地。 小皇帝震惊之余,还是抬了抬手:“啊,平……平身吧。有什么冤屈,只管与朕说来,朕定然为尔等做主。” 为首的男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就像是见了家长的孩子似的:“皇上,小民不懂规矩,是张家村的人,本来跟妹妹相依为命。十三年前,城里的大老爷说要在张家村开赏秋诗会,里正说得要让人伺候。小民也不懂,以为只是端茶送水,就让妹妹去了。可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禽兽不如!” 小皇帝对男女之事还不是很敏感:“你妹妹怎么了?” 男人猛地转身,指向朱庸的儿子:“就是他,他强迫我妹妹嫁给他做姨娘,我妹妹不从,他便叫人烧了我家房子!” “你胡说!” “我没胡说!张家村七十二户人家,有二十户的姑娘被你们这群人掳走。不光是你,还有棺材里那个混蛋,为老不尊,二狗媳妇便是被他强迫不成,跳井死的!张家村人人都知道这事儿,如果我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你……你要是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十三年都不报官!”朱庸的儿子真的急了。 男人又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皇上,小民告了官,告了官啊!大部分官员听说我们告得是大学士,都不接状子。有几个接了状子的,很快就被调到了其他地方去,找也找不到了。”https:/ 这伙人出现得太突然,让那些学子完全来不及做反应。 背后的围观群人发出七嘴八舌的哄声,事情完全脱离了朱家人的控制。 农户们呜呜咽咽的控诉,朱庸的儿子干巴巴的喊着冤枉,小皇帝脸上惊疑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朱雀门外的人越围越多,无论是哪一方都是骑虎难下。 “皇上,哀家以为口说无凭,不如让梁大人去朱学士府上走一遭。”程凉坐在后面提醒。 “对,梁买你去朱家!”小皇帝反应过来,大声喝道。 朱庸的儿子一激灵,反手推了家仆一把:“快回……” “谁也不许走!”小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武国公,你率飞龙卫去帮梁大人;高先生,您率奔龙卫把翰林院所有学士的府邸都给朕守住,谁也别想串通;潜龙卫和隐龙卫,分别把手朱雀大街沿途路口,不许任何人离开!” 程凉暗自鼓掌,沈宽这便宜儿子资质还是挺好的,好好培养,很有希望成为一代雄主,只要在此之前把他对程家的刻板印象掰直,她的咸鱼生活还是值得期待的。 梁买去得快回来得更快,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衙役就押着一大群女人沿街走了过来。 朱庸急得直跳脚:“我父亲德宗爷钦点的状元,我母亲是三品诰命,你们怎么敢查抄我家!皇上,您不要继续被奸人蒙蔽了!” 小皇帝是年纪小,但不是傻。 他也觉得梁买回来得太快,知道这后面肯定是太后作了安排,不过这会他不打算跟太后对着干:“张家村人,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些人中可有你们亲眷?” 张家村一众人抬起头看,从头看到尾,纷纷摇头。 “没有!“ “不是!” “翠娘,翠娘你在不在啊?” “……” 朱庸儿子冷笑:“一群乡巴佬,若你们今日拿不出证据,某定要奏明皇上,砍了你们狗头,让你们知道辱我家门楣是什么大罪!” 小皇帝的表情也很紧张。 眼看张家村人走到头都没找到亲眷,他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报!” 朱雀大街上又疾驰而来几匹奔马,为首的是程振武,京兆衙门的捕头跟在他身边,另有几个飞龙卫士捧着几个包袱。 “臣有急奏……”程振武飞身下马,靠着惯性冲到人前,单膝跪下,“飞龙卫协助京兆衙门搜查朱庸府,在其屋后竹林发现大量白骨,现带来其中一部分。是否继续搜查,请皇上定夺!” 小皇帝猛地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步辇上:“岂有此理,查,把他家给朕翻个底朝天!” 第49章 不行咱就换个地儿种田 程凉也没想到拔萝卜能带出那么多泥来。 飞龙卫在朱庸家挖出二十五具尸骨,全是妙龄女子,除了张家村或许还有别的没有捅出来的李家村王家村遭受了这些“君子”风雅诗会的荼毒。 另外,在他府上搜出一百箱五十两的银锭,共二十五万两银子,钱、字画、铜器、金银器、丝绸等等珍品价值也在几十万两上下。两者加在一起,相当于大秦一年税收的六分之一。这还不考虑那些在他族亲名下的房子、宅子、铺子和老家的土地。 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救不了朱庸一家了。 小皇帝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直背着小手,在门前来回踱步。 直到最后一箱银子被搬到朱雀门前,他一脚踹在朱庸的棺材上:“此人欺君妄上,道貌岸然,他不该死,谁该死?还有脸弹劾别人是奸臣,朕看他就是最大的奸臣!” “皇上,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今日之事总要有个说法,不能让百官、学子还有长安百姓一直在外面看着吧。”程凉抿了口银耳羹,不紧不慢的说道。 “对,太后说得对!”小皇帝转了一圈,冷静了一点,“朕该怎么说?” “朱庸罪大恶极,又不愿认罪,逼宫君前,高大人做了三十年刑狱,这是什么罪,他比哀家清楚。” “启禀皇上,逼宫君前便可视同谋反!”高无咎等了一天啊,总算是等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了。 “不,他们不配谋反!”小皇帝的回答却很出乎人意料,“高先生,您把他们都抓起来,让刑部、大理寺的好好审,犯了什么罪就审什么罪,该还谁公道咱们就还谁公道。他们冒犯的不是朕,是他们欺负的那些百姓!” 高无咎眼眶一下子就湿了,那颗蓬勃欲出的忠心简直要燃烧起来。 “是,皇上!臣定不负所望!” 吃瓜群众吃到这儿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叽叽喳喳一边议论一边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那些学子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有的人是因为信仰崩塌,有的人是因为靠山崩塌,不管是哪一种,都十分让人难受。 朱庸的儿子在看见白骨那一瞬间就尿了裤子,后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朱家在长安城里的亲眷族人全部被控制住了,翰林院另外几位大学士中,有两位连夜带着妻儿消失了,剩下两位被暂时送到大理寺和其他学士一起等待接下来的审查。 各个部门一整夜没消停,程凉和沈宽也待在凤鸾阁一整夜没合眼。 “凉凉,你只管放心。我不能保证舆论完全倒向我们这边,但我可以保证,明儿天一亮,长安城里至少会有五个版本。咱们谁也不制止,谁也不肯定,让他们随便传,传来传去,没有真的也没有假的,这事儿就真的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话。”沈宽咕嘟咕嘟喝着牛奶,安慰道。 程凉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真的是没想到,区区一个翰林院,竟然能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光是朱家就有二十几条人命,那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本身并没有实权。他们能做到这些,意味着朝中一定还有实权部门跟他们在配合。” “这我就不得不说了。”沈宽开始啃猪蹄,“吏治这个事儿,元和帝就经常头疼。他偶尔会跟原主提一嘴,抱怨以你们程家为首的勋贵势力太盛,也抱怨仁宗爷太宠那些寒门子弟。以至于勋贵没干掉,寒门又骄纵,反倒是把皇上架在了中间。” 程凉扑倒在案几上,悲伤的叹息:“吏治一团糟,暗中有人图谋皇位,外面还有人想把大秦搞乱。说好的盛世呢?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个大坑?” “不行就躺平吧。”沈宽舔了舔手指,“咱们偷摸准备点钱,实在不行就溜出皇宫,换个地方种田。” “不!”程凉重新坐正,“与人斗其乐无穷……” “圣母皇太后,贤宁皇太后,许丞相、萧大夫、武国公和高仆射求见。” “嗯,让他们进来。”程凉瞥了眼沈宽,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桌子骨头和盘子全部扔进了食盒,然后擦了擦嘴,摆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启禀太后,臣已将昨日发生在昭德殿中事拟成诏书,待太后过目,便可将朱庸之罪行昭告天下。另外,孙大人现在尚书省,准备让那些翰林院有牵扯的官员,都停了差事,交由萧大夫督察。”许墨林第一个说话。 “可以敲山震虎,但不要牵连过广。六部之事,让孙大人和高大人自查就是了。”程凉回答。 “宋知仁和周崇义二人携妻儿逃离长安,现已封了他们的府邸,派出飞虎卫和奔虎卫前去追捕。其余两名大学士和五十五名学士全部缉拿归案,现在大理寺听审。”程振武第二个说话。 “都是读书人,也别对他们太苛刻。没查出罪名之前,还是按学士礼仪对待。让他们以官身回翰林院等着,有罪便处置,无罪亦不可冤枉。此事主要由萧大夫来负责,高大人从旁协助。” “是,臣定然秉公办事。”萧尧臣低头应道,“关于国子监那边,虽然已经告知他们朱庸是因为犯了国法才自寻死路,但还是有很多学子不信,嚷嚷着要面圣,说……” “说什么?” “说是程太后您为了独揽朝政而打击异己。” 程凉捏了捏眉心:“国子监中的学子大都是些什么人?” “大都是官宦之后,少部分上一科未中,缴纳学资留在国子监的。” 很好,自己这一把得罪的人可能不止翰林院,有钱的有势的都被得罪光了。 程凉想了想:“暂且随他们去,时间久了他们自会知道哀家和诸公拳拳为国之心。” 萧尧臣松了口气:“谢太后仁爱。” “关于查抄出来的银子和器物,许丞相你盯着清点。凡是强抢强占的,还给原主,其余的充入国库。”程凉又想了想,人和物的安排差不多就到这儿,其他思想上的事情急也急不来,“要是没有其他事儿,哀家就先回凤鸣宫。今日的早朝就罢了吧,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歇。” 四位大臣左右看了看,躬身告辞:“那臣等便先告退了。” 第50章 母后确实没有值得被针对的价值 程凉真的是累麻了,在轿子上就开始打瞌睡。沈宽索性也不跟着她去凤鸣宫凑热闹,直接让月季带路,回了枫林宫。 隔老远,就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土豆地旁边。 “月季,停下!” 沈宽跳下轿子,示意其他人都在路上等着,自己走了过去:“皇上?” 小皇帝转过头来,两眼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母后,孩儿心里难受,想要跟母后说说话,行吗?” 看看这,自己也没有虐待他吧,怎么就连说说话都那么小心翼翼了呢? 沈宽蜜汁疑惑,想了想,主动露出一个特别慈祥的表情:“皇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母子本就是一体,想来说说话有什么不行的。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吧。” “孩儿想不明白。朱先……朱庸他们日日给孩儿讲经,句句忠孝仁义,口口礼义廉耻,说得那么正气凛然,可私底下怎么却是那样的人?他们再给孩儿将那些明君忠臣之事时,就不会觉得心中愧疚吗?” 沈宽收起了戏谑之心。 按理说,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有点太黑暗残酷,可他偏偏是这个帝国,万千百姓的统治者。一旦三观跑偏,后果不堪设想。 “凌儿,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读春秋,为娘跟你说的。我们看一个人,不光要听他说,还要看他做,更要追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朱庸是为什么呢?他犯了那么多罪,本就该死,却仍然敢在君前进谏,说别人是奸臣,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他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沈宽没有马上回答,她沿着土豆地慢慢走,字斟句酌。 “你父皇曾经跟娘说过,敢于死谏的臣子有三种。一种是真正的高尚,他们心怀江山和万民,做的事都是想要让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过得更好。但一个人的能力始终始终是有限的,如果他的君王昏庸,同僚无能,让他尽了全力之后还是不能完成自己的志向,便只能舍生而取义。这种人死得其所,必将留名青史。 第二种人是悲壮,他们同样心怀善念,但因为见识和能力的局限,使他们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好。他们的信念始终是停留在表面的,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考虑实际情况,一心只想扑向他们心中的光明。看不清正确的道路,是可悲;敢于以身殉道,又很壮烈。 而第三种人就是彻彻底底的赌徒。他们是将自己的性命当作筹码,企图获得更多的利益。这种更多的利益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自我满足,还有人就是喜欢那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所以,朱庸就是第三种人。他想要胁迫朕保留给翰林院的优待,想要让太后和许师傅他们都不在朕身边,让他们用他们的想法来控制朕。如果不能成功,就给自己留下敢于死谏的名声,让他的子弟族人拥有崇高的声望。或许某一天,朕迫于压力,还得给他个文正的谥号,是吗?”小皇帝愤愤不平的嚷道。 沈宽想了想,要再往深了解释就有点太复杂了。什么阶级啊,什么舆论啊,估计这娃也听不太懂,而且说得太牛逼,容易搞塌自己好吃懒做的人设。 她果断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娘也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先皇这话用在这里合适而已。为娘今日在凤鸾阁听许卿他们说,朱庸没能得逞,都是因为太后处置得当。若今日让他们把人抬出了皇城,天下便都知道他是死谏忠臣。即便皇上将来再公布他的罪行,人们也只会说是皇家心虚了。皇上若在为政上有疑问,大可多去请教太后啊。” 小皇帝第一次直接没有反驳,他小脸微微泛起了红色,倔强地抬起头,假装看朝阳。 算了,进度条没满,咱也不强求。 沈宽刚想结束这次心理辅导,就听见小皇帝低低说道:“孩儿知道母后近来与太后走得近,但这未必不是她笼络人心的手段。孩儿想,孩儿强势些,她总会多些忌惮;若孩儿也向她低头,说不定她就觉得母后您没了价值,又起别的心思。” 这娃想得可真够深的。 沈宽换了个角度想,要是穿过来的只有自己,恐怕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那么一位权势滔天的同事。 她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脑袋,充满感情的说道:“凌儿,你要相信母后……” 小皇帝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沈宽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她很努力的思考了一下,实在没发现原主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地方,只好转了话锋:“你要相信母后实在没什么值得被针对的价值。只要你好好的做皇帝,别主动挑起矛盾,太后她就什么都不会做。毕竟你父皇只有你一个儿子,对吧。” 小皇帝想了想他娘最近的所作所为,居然觉得这个理由很值得信服。 就连许师傅最近都暗示自己暂且不要与太后硬来,毕竟自己才十岁,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太后听政的话,还是程家太后比较靠谱;若搞得两位太后都不能听政,那些宗亲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般一拥而上,那时候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气氛都赶到这儿了,沈宽忽然福至心灵,伸手扶住儿子的肩膀,半蹲身子与他平视:“凌儿,此处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老实告诉为娘。在昭陵刺杀太后之事是谁教唆你们去做的?” 啪—— 小皇帝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土里:“母……母后,你在说什么,朕……朕没有……” “凌儿,为娘都能问出这种话来,你真以为太后心里没数吗?” 小皇帝浑身肌肉都绷直了,死死盯着沈宽:“是太后让您来问朕的?” “当然不是。”沈宽立马否认,然后语重心长道,“本宫虽不懂朝政,却不会不懂自己的儿子。若不是有人在其中挑唆,让你们觉得机会千载难逢,我儿绝不会选在父丧期间杀人。” 小皇帝垂下了头。 沈宽趁热打铁:“本宫也不相信许卿他们会这么做。凌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本宫既不是想责备你,也不是想追问你们当时的考量。只是想到有人教唆我儿以身犯险去行不义之事,为娘就担心得睡不着觉啊!” 第51章 凉凉,来啊,咱们来大胆的猜测 砰砰砰—— 程凉觉得自己才睡一会儿,强撑着爬起来,撩开帘子瞅了眼外面的日头,确实才睡了一会儿。 “谁……”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了,沈宽跟猴子一样蹦进屋,咔一声扭头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床边。 程凉果断地躺了回去:“你都不困的吗?” “刚才困,现在不了。”沈宽麻溜地脱了鞋子,盘脚坐上了床,“凉凉,我有个天字一号的大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挑唆皇上他们策划昭陵刺杀,并替他和武平侯府牵线搭桥的人是银湖长公主!” “银狐?”程凉望着床柱,一脸茫然。 “哎呀,不是林子里那个银狐,是元和帝的长姐,当今皇上的亲姑姑。” “哦!”程凉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还是没想起来。” “好,那不重要,你听我给你说这个人啊。她是德宗爷的大女儿,比元和帝大二十多岁,昌明十五年嫁给了状元徐浩,后徐浩前往余临道担任府正,她也随行。在余临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元和五年徐浩病逝,她才被元和帝接回长安荣养。” “所以,这人跟我是有什么仇?”程凉坐起来,她可以确定原主的记忆里就没有这位大姐,包括她和元和帝感情还不错的幼年时期。 “跟你可能没有直接的仇。但她同母兄长本是德宗太子,却因勋贵叛乱,被砍杀于玄武门。独子徐朗当时在国子监读书,也死在了叛乱之中。” “那又管我啥事儿,叛乱的又不是我们程家!”程凉就很爆炸。 没想到沈宽还是有备而来,哗哗哗掏出一大堆名册:“这位银湖公主从小就跟余临王一家相交甚密,特别是和现在这位武平侯夫人,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后来武平侯夫人嫁进程家,她随夫君去了余临,两人的书信往来还是没有断绝。程四冲就是被她说服到皇上那一边去的。 皇上跟我说银湖公主对程家的怨念很深,因为她觉得当年的叛乱根本就是程家一手操纵,你们程家暗中煽动了勋贵造反,在皇家和勋贵两败俱伤之时出来做救世主,以巩固程家第一勋贵家族的地位。所以,德宗太子和她儿子都算是死在程家手上。” 程凉真是醉了:“我们程家从圣祖开始就是勋贵之首,需要搞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事儿吗?真要这么搞,我们就不要出面救人了,直接让我爹当了皇上,现在我就是长公主!” “那不是重点,凉,你听我说完啊!”沈宽切瓜切得十分开心,对于程凉的打断很是不满,“我最近不是在清理宫女太监的名单吗?关于这个银湖公主,我有大发现!元和五年,也就是她回长安那一年,她从余临带回了两个宫女进献给元和帝,然后元和帝又把这俩人赐给了枫林宫。” “所以,你觉得那三个孩子……”程凉摇摇头,“不对啊,时间对不上。”https:/ “不不不,不是前面那三个。这两个宫女虽然是从余临带来的,却并不是余临本地人,祖籍完全无法考证,我特意让月季回忆了一下,她说那两个宫女平日说的是余临话,私下交往时却会说另一种口音。我让她学了学,恐怕就是楚南那边的。” 噌—— 程凉坐直了身子:“那俩人现在何处?” “枫林宫的人口流动其实很大,毕竟是个筛子嘛,谁家的人都有。从记载来看,那两个宫女分别在元和十年和元和十二年病死了。线索到此中断,不过我们可以大胆猜测。”沈宽双手在空中翻了一翻,示意她说完了,轮到程凉发挥。 “好,我大胆猜测一下。银湖公主不但对程家有旧怨,实际上连带元和帝也是一样恨得很,毕竟她觉得皇帝应该是她亲哥的,元和帝是因为跟我勾结才捡了皇帝来做。所以,她希望元和帝能绝嗣。 或许一开始这个想法还没那么强烈,但架不住有人一直给她暗示,比如她的好伯父余临王和……” “等等,你为什么始终觉得余临王有问题呢?”沈宽打断她。 “一是受益者怀疑论,皇上中的是蛊,蛊出自楚地,楚王和燕王又大闹乾阳宫,把嘴脸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皇帝驾崩,两位亲王获罪,宗室血亲中顺位继承皇位的就是余临王。 其二,那日在万花阁,几位亲王知道乾阳宫之事的渠道有限,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是我哥手下的禁军说漏嘴,但会被我哥带到万花阁的,肯定是程家死忠。只有我哥、武安侯、武平侯三人有可能让他们开口,我哥和武安侯跟这三位亲王都没啥瓜葛,唯有武平侯跟余临王,关系匪浅。 假设消息是余临王透露的,而他自己却没出现,这就让我觉得会不会有坐山观虎斗的嫌疑。 其三、这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我们公司里那种,脸上笑嘻嘻,心里那什么的老狐狸。平日对人越和蔼,背后捅刀捅得最干脆。按照顺位,这货才该是仁宗的继承人,就因为早早娶了武平侯家的姑娘,导致仁宗没有把太子之位给他。他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怨恨吗?” “说不定人家真的是个恢弘大度的好人呢?”沈宽歪着头反驳道。 程凉翻了翻眼睛:“是你让我大胆假设的!还听不听,不听我睡觉了!” “听听听,假设是余临王在背后挑唆,然后呢?” “然后这位银湖公主就设计弄死贤妃的孩子,嫁祸到程皇后头上啊!” “这我不赞同,她送的宫女是元和五年,那时候第一个孩子已经没了。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对皇嗣的手段都太隐蔽,如果是为了挑起矛盾的话,这样根本看不出来。” “那我重新假设,回到之前的两股势力论。余临王是其中一支,而还有一支一直在偷偷进行着让元和帝绝嗣之事,但他们发现不管怎么搞,元和帝都能接着生。于是,她们决定换个方式,将蛊种在皇子身上,将来谁继承皇位,就选个黄道吉日弄死谁,让大秦陷入混乱。正好这事儿跟银湖她们勾搭上了,两边暂时形成了同盟,成功给皇上下了蛊。 但双方的目标并不相同,完成这票合作之后就分道扬镳了。银湖希望皇上在昭陵刺杀我,这样能成功使程家和皇家完全撕破脸。程家一公两侯互生嫌隙,皇上也会因为父丧杀母而陷入声望危机,双方以残血的状态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余临王就能渔翁得利。” 沈宽连连点头:“好,程总大胆假设完了。接下来该小心求证。凉啊,咱们怎么求证?” 第52章 程凉陷入了沉思,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场宫斗吗 “难怪成语要叫多事之秋,意思就是秋天事儿真多。”沈宽一边任由月季给她梳妆打扮,一边无聊的嘟囔。 程凉坐在旁边不停叹气,这货可是把不学无术的宠妃人设拿捏得稳稳的。 “主子,好了。” 紫苏率先完成了装扮,月季瞅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呼呼呼快了好几度。片刻之后,两位太后盛装坐上轿辇,直奔月桂宫参加皇室的中秋家宴。 因为现在还算元和十八年,孝子为表哀思,不能正经过节,所以这一场中秋家宴弄得比较朴素,除了太后、先帝妃子之外,就是大小几代的公主。 程凉觉得自己真的很久没有见过这些人了。 自从从昭陵回来,孙昭仪她们就像是隐形人一样,说什么要在宫中替先帝吃斋念佛,连门都不往出迈一步。至于其他公主,原主都没印象,她更没印象。 “青儿,绿儿,快给太后请安!”也不知道是李昭媛还是林昭媛的领着俩孩子来给程凉打招呼。 程凉还没搞清楚谁是谁,那俩孩子就啪唧跪下来。 “赢绿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赢青给母亲请安。” 两人异口不同声,说完就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赢青眼中露出了一丝丝窃喜,微微躬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青儿听说母亲近日烦忧国事,特意绣了一块福寿吉祥图,想着今儿个献给母亲,让福寿仙君保佑母亲平安吉祥。” 程凉陷入了沉思,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场宫斗吗?这俩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加起来还没她鞋码大,心思就多得跟马蜂窝一样了? 这一迟疑,旁边站着的女人已经急匆匆挤了上来:“圣母皇太后,绿儿就是嘴笨,她也给太后准备了礼物,是一串佛珠,叫龙门寺的了庆禅师开过光的,绿儿她日日在佛堂念佛,为圣母皇太后您祈福呢。” “哦,那收下吧。都收下。”程凉点点头,琢磨着听这俩妹子的名字,就知道她们应该也不受她们渣爹的宠爱。 “太后……” 那女人似乎还有话说,但程凉已经马不停蹄的走到别处去了,她本就在寻找银湖长公主,刚才有个类似的身影从湖边一闪而过,她迫切的想要去看看。 湖边已经摆满了美食佳肴,四周丹桂飘香,泠泠月光洒在湖面上,处处都是如秋叶静美之像。 皇上还在前朝跟臣子们吃中秋饭,要到听戏的时候才能过来,在此之前月桂宫只有女眷,所以大家都比较随便,一边吃东西,一边相互攀谈,有点上流酒会的意思。 程凉追过去,看见那人正在跟沈宽说话,两人的神情都很轻松,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亲密。说了大概有半盏茶的功夫,沈宽指了指别处,端着一尊果酒端庄贤淑的向月桂宫偏殿走去。 程凉立刻跟了上去。 一进偏殿,沈宽立马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刚才跟我说话那人,你看见了吗?” “银湖公主?” “对,就是她。一开口就是一堆酸不拉几的话,说什么看见宫中嫔妃眼中只有你没有我,心里特别难过之类的。我就顺着抱怨了几句,还真跟你想的一样,她劝我让余临王进京辅政。” “那咱们直接实施计划,看看能不能让她们多露出点马脚。”程凉也飞快说道。这个地方不是很安全,她们没有太多沟通的机会。 果不其然,刚说了这么两句,就有人追进了偏殿。 程凉一看,居然还是刚才那两位小公主。 她立刻换上了慈祥的长辈微笑:“青儿,绿儿,你们不去吃些东西,到偏殿来是有何事吗?” 赢绿张了张嘴,看了眼沈宽,又默默的闭上,不停用手搅着衣服角。 赢青眼睛提溜一转,露出甜美的笑容:“青儿没事,就是很久没有见着母亲,甚是想念,今日便想跟在母亲身旁伺候,请母亲允许。” 程凉:“……” 她并没有觉得幸福快乐感动,她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背。m..nět 沈宽抱着胳膊,饶有兴致的瞅着这俩妹子,忽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青儿,绿儿今年都是十五岁了吧。” “回贤宁皇太后话,青儿今年冬月满十五,绿儿姐姐是仲夏时的。”赢青挽着程凉的手,笑嘻嘻的回答道。 沈宽点点头:“是该到嫁人的时候了。你们俩是喜欢世家子弟呢,还是喜欢少年才俊?赶明儿本宫有空闲,好好给你俩挑上一挑。” 赢青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贤宁太后操心皇上就够辛苦了,青儿的事情凭母亲做主就是……” “本宫也是你们母亲啊。况且圣母皇太后已经将后宫凤印交给本宫,你们婚嫁之事自然就该本宫来管。放心,即便你们不送礼讨好本宫,本宫也会好好替你们择一良婿的。” 到底还是年轻,赢青的笑容终于还是维持不住了,挎在程凉手臂上的小手放也不是,松也不是,整个人又是惊悚又是懊恼,宛如尾巴被夹住的小猴一般。 沈宽憋不住想笑,程凉横了她一眼:“你们二人是先帝的女儿,皇家长公主,择婿之事,哀家与贤宁太后心中自然有数。平日让你们读书,为的是明理。多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少沾染些那后宫女子的钻营之术。若是还有下次,哀家连你们母亲一并责罚。好了,哀家还有事跟贤宁太后说,你们且回你们母亲身边去。” 俩姑娘被说得灰头土脸,悻悻然退出了偏殿。 沈宽终于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圣母皇太后,您心里真的有数吗?” 程凉耸耸肩:“完全没有,你要不提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不过,既然她们提了,这事儿确实可以提上日程。反正你成天也没啥正经事,就帮她们弄呗。顺便让外面的人看清楚,我是真的把凤印给你了。这事儿能这么名正言顺的宣传出去,对我们的计划很有加成。” 沈宽捏着下巴点头:“没问题,当媒人也是我喜欢的feel!” 第53章 事情的真相全靠诸位夫人脑补 月桂宫的家宴进行到一半,皇上带着宗正府的老少爷们过来了。和元和帝血缘近的皇家人不多,但距离皇位十万八千里的旁支还有不少。 乌泱泱坐了一院,边磕瓜子边看戏,说是这世上规格最高的皇家家宴,实际体验感跟农村大电影也差不太多。 程凉身边坐的是孙昭仪、高昭容、赵修仪还有两位公主的母亲,沈宽那边则是以银湖公主为首的一串公主郡主。 两人看了一会儿,旁若无人的开始扯起了闲篇。 凭借多年说小话的默契,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话递到了正题上。 “贤宁太后,青绿两位公主的事情你真要放在心上,若是喜欢世家子弟那还容易些,若是看重夫君的才干,那最好便是从明年年初的恩科中去取。不要一拖再拖,误了她们不说,也耽误皇上选妃取后的大事。” “可不是嘛!都怪本宫疏忽,先帝在时也没张罗过这些事儿,只顾替自己儿子相看,却忘了两位公主,着实是辜负了圣母太后将凤印交给本宫之意。” …… 就这两句话,瞬间吸引住了周边所有人的注意力。 皇上选妃取后! 贤宁太后相看! 皇上要选妃取后,贤宁太后已经替他相看好了人选! 散碎的信息一组合,好几个贵妇人变了脸色,戏演的什么完全不重要了,十几双耳朵竖的跟兔子似的,拼了命想要多捕捉到几个字。 但程凉和沈宽就说了这么两句,话题就正式转到给两位公主择婿的考量上去了,再过一会儿连这个也不说,倒是称赞起今夜的月色来。 周围人抓心挠肝,好不容易等到散场,立刻开始各显神通的打探起来。m..nět 凤鸣宫不好下手,但是枫林宫却是个筛子啊。 沈宽也不是个爱藏着掖着的人,那么大一颗凤印,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女谁没见过两眼。 一开始有朋友找上门的还只是三四等的小宫女,接着芙蓉这种有点地位的二等宫女开始喜气洋洋的收到了银子绢帛,再后来月季也在自家主子的暗示下加入其中,主动把消息透露出去。 没两天,这消息就在高门贵女之间传开了。 再过几天,消息被默默补全,贤宁太后替皇上相看的皇后人选正是武国公家嫡长孙女,世子程国茂之女程舒。 七八日后,这消息更是变得有骨有肉,连谁人说合,怎么相看,双方太后的态度和私下闲聊都被完全的还原了出来。 十日之后,全长安的百官勋贵都知道皇上要迎娶武国公家嫡孙女之事了。 唯独小皇帝并不知情。 当他听到许墨林他们谏言时,整个人是震惊的:“许师傅,你等等——你说朕要娶谁?” “武国公家嫡长孙女程舒,皇上,虽然如今程家没有看出逆像,但……”许墨林语气沉痛到一半,猛地抬起头来,“皇上,您不知道此事?” “当然不知道啊!”小皇帝气得从案几后面蹦了起来,倒背着小手,蹦跶到房间一头,又气哼哼的走回来,“母后怎么能背着朕做这样的决定呢?许师傅你在这儿等着,朕去找母后问清楚!小顺子,走!” 许墨林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帝徜徉而去,感觉自己辛苦准备了一晚上的话多半是废了。他默默的喝了一盏茶,想了想,招呼门外的太监:“去明政殿把奏折全拿过来。” 最近感觉脑子不太够用,还是只有批奏折才能找回自信。 小皇帝自己骑了匹小五花马,一路狂奔到了枫林宫,隔着老远就看见他母后翘着脚脚坐在土豆地旁边,一边啃着鸡爪,一边看着名册。 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小皇帝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儿子给母后请安!” “呀,皇上怎么有空过来?”沈宽真的挺意外,皇上最近忙着跟凉凉学处理翰林院的事儿,好久都没来找她玩了,“给皇上搬个小凳,鸡爪和薯片吃吗?” “薯片?”小皇帝一脸迷茫。 沈宽转手递了一盘,焦黄香脆的薄片给他。 小皇帝伸手接了一块,咔擦一声,浓浓的番茄汁味之中裹挟着土豆的焦香,他下意识地又拿了一块。等他反应过来,盘子已经空了一半。 小皇帝惊讶的问道:“母后,这是什么点心,儿子从未在宫中吃过。” “土豆片,就是外面说的土蛋蛋。本宫觉得土蛋蛋什么的太难听了,以后就改叫土豆。” “土蛋蛋,儿子听许师傅说过,这东西虽然味道寡淡,但产量高于麦稻,对土地肥力地要求又没那么高,他还说要是有机会让儿子推广种植呢。可儿子吃起来,却觉得十分美味,这是为何?” “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治大国如同烹小鲜’吧。”沈宽眼睛一亮,这有教育儿子的机会了,“本宫虽然读书不多,却爱好庖厨之事。这些日心里也颇有点体会,这食材有贵贱之分,却没有高低之别,关键在于厨子的手艺。就跟皇上手下的臣子一样,有的才能大,有的才能小,但只要皇上能把他们放对位置,他们就能成为一道好菜。”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点头:“要是放不对,昂贵的食材也有可能变得难以入口,就像现在的翰林院一样,是吗?” “很对!”沈宽凌空打了个响指,今日育儿打卡完成,“好了,你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 “啊!”皇上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母后,孩儿乃是大秦皇上,婚姻大事便是国家大事,您怎么能不跟朕商量便随意做主,还……还要让儿子娶那程家的姑娘!” 沈宽比他还吃惊:“什么,你听说谁本宫要给你娶亲?” 皇帝愣了愣,很好,母后这反应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回忆了一下许墨林今天心急火燎冲到乾阳宫去的表情,感觉那边也没说谎:“城里的妇人之间都传遍了,说您已经与太后相看好,要朕娶武国公家的嫡长孙女!” “这倒是怪了。”沈宽笑了笑,“皇上也会听妇人之间的传闻啊!” 第54章 朕倒要看看这女子何德何能 小皇帝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好半天才诺诺开口:“朕自然是不会去听,但与程家联姻事关重大,有些臣子听了家中夫人所言,特来找朕。否则,朕也不会知道啊。” “这样啊。那你就告诉他们,虽然仁宗爷体恤天下黎民,将国丧之期由三年改为三十六日,但那是为君王守丧,不是为人父守丧。你是人子,三年之内不能谈婚嫁之事。” “那和程家联姻之事……” “都说了不谈,那就是不谈。即便母后替你相看,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你们现在着什么急?” “可是母后,朕难道不该澄清一下,朕绝不会娶程家的姑娘!” 沈宽意味深长的看着小皇帝,微微叹了口气:“若你是个普通孩子,那想要娶哪家姑娘,不想娶哪家姑娘,母后都依你。但你是皇上,怎么能说出这么绝对的话来呢?” “可是……” “凌儿,你父皇才走几个月,朝堂上就出了那么多大事。你在昭陵做的蠢事便不提,群臣赐宴上你迟到那么久,真当有心人不会刺探其中缘由?还有翰林院的余党,他们能写一本书,便能写出十本,百本。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出帝后不和,君臣离心的闹剧来?” 小皇上宛如被凉水浇了头:“那朕就要忍气吞声,任由那些女人牵扯朕和那程家嫡长孙女的事?” “这有什么好忍气吞声的?”沈宽拍拍手,站起来,“帝王家的风流韵事多了去了,能有几件真的?这就是没影儿的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武国公家是女孩,只怕会澄清得比你还快。长安的女人就是闲,再过个个把月,大家就压根想不起这件事了。” 小皇帝还是有点迟疑:“母后就不想追问这话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说不定是程家想要用悠悠众口,逼迫朕娶他们家女人呢?” 沈宽的耐心再一次清零:“你才十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和锻炼上。若这消息是他们放出来的,岂不是更好?说明他们想跟皇家亲善,并无谋反之心!行了,你赶紧回乾阳宫吧。本宫去跟全公公对完名册,还要去御厨房呢!” 小皇帝怒气冲冲的跑到枫林宫,吃了一肚子薯片,又蔫头耷脑的回了乾阳宫。 许墨林就着秋色边喝茶,边吃点心,边看奏折,心情已经恢复了平和。听小皇帝蔫哒哒的讲完了沈宽的回答,他更是高兴起来:“既然此事不实,那便无关紧要,甚至还是件好事。” “请师傅赐教,如何就是好事了?” “昭陵之事,确是我等思虑不周,影响到了皇上您的清名。虽然有所补救,但还是会有人会察觉到我们与太后不合,或许就会行左右挑拨之事。臣也没想到,太后谋划决断之能竟然不输于先帝,现在连萧尧臣都认可让她听政。所以,在您亲政之前,我们恐怕只有蛰伏于太后之下。 如今,外面传闻您与程家联姻,不管真假,总会让那些挑拨之人掂量皇家与程家的关系,也能让那些想要坐山观虎斗之人有所忌惮。对于朝局稳定,是有帮助的。” “就不会是程家给自己造势?” “所以,臣说此事若是真的便有害,若是假的反而有利。程家只造势能有何用?他们本来就是勋贵之首,又有一位掌权太后,再进一步还能进到何处去?古语有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亮在外面的剑,远不如藏在暗处的匕首可怕。”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反正母后和师傅都说这事儿甭管了,那他还能怎么办,就真的别管了呗。 但小孩还是有小孩的脾气,他想了两天,心里的气儿顺不过,让小顺子找了个借口去武国公家弄了副程舒的画像回来。 “朕倒要看看这女子何德何能,能让人跟朕的……”小皇帝气咻咻地接过画像,“哗”一声抖开,然后果断地闭上了嘴。 画中女子也就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红袄,头上梳着两个啾啾。她光着脚,笑嘻嘻地吊在柿子树上,一手握着勾柿子的网兜,另一只手扬起一个大柿子,脸上的快乐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小皇上猛地把眼睛移到别处:“咳,收起来吧。虽然长得还行,但一看就不够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就算不是程家地闺女,也不是母仪天下的人选。小顺子,赶紧收起来。” 小顺子一脸茫然:“皇上,奴才是以太后思念程家后辈之名要来的画像,等会儿还要给太后送去啊。” 小皇帝摆摆手:“得了吧,你又不是凤鸣宫的太监。收起来,听朕的,收起来!” 小顺子:“……” 中秋一过,月色便添了凉意,洒在院落之中如同一层薄薄的寒霜,颇有“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的美感。 长安城北的余临王别府中觥筹散乱,刚刚结束了一场家宴。 “父王,天儿越发凉起来,您加件衣服,免得又犯老毛病。”武平侯夫人轻言细语的说道,跟那日在万花阁外判若两人。 余临王摆摆手:“去给你夫君披上。” 武平侯夫人不耐烦的瞅了眼趴在桌子上的武平侯:“他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就抬回屋里去。”余临王起身沿着台阶往阁楼上走,“银湖还在吗?陪伯父去赏赏月吧。” 两人走上了阁楼,余临王忽然叹了口气:“银湖,知道伯父为何不让美娘跟来吗?” “因为阿美已经嫁给了武平侯,成了程家的人!” “是啊,是啊!”余临王抚着栏杆,说不出的忧伤,“纵使她心里还是有赢家的列祖列宗,但行为处事如何能一点不考虑夫家呢?程平衡那么多孩子,个个都是从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银湖双手握成了拳头:“要是朗儿没死,伯父也不会让银湖跟过来吧。” 余临王意味深长的停顿起来,过了怕是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用特别苍凉的声音说道:“若是朗儿没死,猛儿也定然还活着。孤只消做个逍遥王爷,安居余临,又如何会在此阁楼之上呢?” 第55章 这天下,本就该是孤的 银湖差点就哭了,她想她的儿子,也想她同母的兄长。 如果当初即位的是她兄长赢猛,那她就是大秦这一辈唯一的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即使是当今太后也不能对她有所不敬。 可惜那赢孝攀上程家,窃得了皇位。https:/ “阿祁崩了十八年,孤也老了,再两年也该入土了。等孤走了,便没人再记得父皇的嘱托了吧。”余临王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起来,“父皇当年拉着孤的手说,想要赢家帝业千秋万代,就必须除掉程家。所以,他不能让孤做太子,而要孤做阿祁在程家的眼睛,要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完成他的遗愿。 可他老人家怕是想不到,阿祁的儿子也娶了程家的姑娘,还让这个姑娘做了大秦的太后,垂帘听政,独掌朝纲。如今,阿祁的孙子也要娶程家的姑娘!父皇,孤终究是负了您的重托啊!” 银湖也跟着啜泣:“皇伯父,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程家一步步窃了我赢氏江山,您想想法子,有什么是银湖能做的?” “臣为臣,君为君,除了劝诫,我们还能做什么?”余临王深深看了银湖一眼,“可劝诫一事谈何容易。你没看见翰林院那几位学士的结局吗?就因为说了个宗亲辅政,身死昭德殿不说,现在全族都受到了牵连,连死后的清名都保不住。还有章儿、简儿,就因为皇上赐宴来迟,发了几句牢骚,直接被遣送回了封地。孤这身份,着实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父皇他是昏了头,怎么能把皇位传给赢孝呢!”银湖公主恨恨道。 余临王竖起手指:“银湖,慎言。先帝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况且,先帝执政十八年,除了独宠沈氏,子嗣不兴之外,比起章儿,简儿那两个不学无术的混蛋来说,还是好得多的。怪只怪那场叛乱,将皇家精英去了大半。最后,让那凶手得尝所愿了吧。” “凶手”二字狠狠刺激到了银湖,她忽然狂躁起来,用力拍打着立柱,声嘶力竭的喊道:“不,绝对不可以,我不同意!他娶谁都行,绝不可以是程家的女人!” 余临王终于笑了,他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幽幽道:“银湖啊,这人心总是隔着肚皮。孤王今儿个进宫劝了,皇上面上跟孤说他要为父皇守孝,三年之内不会娶后,暗地里却嘱咐他手下那小太监寻了武国公家嫡女的画像,收藏起来。他是个大活人,是九五至尊,孤拿他实在没辙。你做姑姑的,说话或许比孤亲近,明儿个也去劝劝吧。” “我去!我当然要去!他不可以,绝不!”银湖转身就走,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宛如发了呓症一般。 余临王等着,等着声音彻底消失了,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双手撑在栏杆上,淡淡的审视脚下的月色:“这天下,本就该是孤的!” 秋高气爽,天下太平。 翰林院的事儿总算告了一段落,翰林院五位大学士,其中三位勾结成了一个小团伙,垄断长安书市牟取暴利不说,还打击其他学派的学生,不允许他们参加科考,并借文会诗会之名,四处搜刮奇珍异宝和良家妇女。 就这三桩大罪,便足以杀头抄家,刺配流放。 到了这一步,许墨林和孙启主动放慢了调查的步调,还不停的向程凉暗示,到这儿就行了。程凉也懂他们的意思,天下学子都是要参加科考的,有被打击的,就有得利的。 那些得利的人现在在哪儿呢? 不是六部就是州县,非要深追下去,整个大秦的官场就得完蛋一多半。 许墨林作为丞相,考虑全国稳定自然是没错,但孙启也跳出来反对,就让人有些寻味了。他是尚书省主官,实际意义上的百官之首,最该避嫌地就是他。 程凉假装不知道这些小心思,招五位明政殿大臣议了议。 许墨林和孙启反对继续查,高无咎保持沉默,程振武划水,只有萧尧臣一个人表示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督察百官,只要大秦朝廷里面还有一丝污点,他都不会放弃。然而,在程凉宣布到此为止的时候,他也很快就表示接受了。 这就是个态度,能干到御史大夫位置的人,有风骨他也有脑子,跟那帮刚刚入职不久,鸡血还没挥发完的小御史不一样。 大家愉快的达成了共识,程凉也就开开心心的下了个早班。 刚回到凤鸣宫,就看见沈宽指挥一群宫女太监在往她寝宫里抬东西。 程凉发现自己宫里这些人是越来越习惯沈宽的出现了,以前她一来,保管两三个人寸步不离的跟着,现在可倒好,她还当起指挥来了。 “贤宁太后,你这是在干嘛呢?” “啊,这么早就下……朝了啊!”沈宽差点把‘班’字吼了出来,幸好两人的眼神及时交汇,她连忙改口,“快来快来,有好东西!” 程凉走过去,隔着门往里瞅了一眼,那群下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垂手站在一旁。 她赫然发现,屋里多了一张沙发。 “这……你哪买的?” “你带回来那家人,还记得吗?”沈宽神秘兮兮的凑在她耳边说道,“我给那个叫狗根的说了想法,他回去跟他爹一起捣鼓出来的。这不,一送进宫来,就先搬你这儿了。” 程凉走进房间,围着沙发看了一圈,伸手在坐垫上摁了摁:“用棉花填充,中间发分开夹了三层皮革增加弹性,这花了不少钱吧。” “从我自己份例里面出的,你管多少。你就说,坐着舒不舒服。” 程凉看了看周围的下人:“紫苏,你们先出去。” 紫苏二话不说,带着人就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那么自然,自从皇上大闹凤鸣宫那次之后,就感觉两位太后的关系在飞快的变好,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再也没有感觉到过了,她们现在给人的感觉就真的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见屋里的人都走光了,程凉才啪嗒一下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呜,虽然跟我家那款两千五的科技布沙发相比还差点,但已经很舒服了。” 沈宽也跳了上去:“你在凤鸣宫弄间屋子给我,我想搞点有情怀的家具。” “比如说?” “跟我家卧室一样的那种。” “那为什么不在枫林宫搞呢?” 沈宽叹了口气:“那不是不安全嘛。环境一放松,我这脑子就容易跟着放松,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怎么办?” 第56章 大秦天下,无人姓秦 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 程凉瘫着想了一会儿:“那就告诉皇上,凤鸣宫需要新修一座佛堂,就在西北角那处荒废的院子里。他肯定让你督办,你就前面修佛堂,背后修个院,里面弄几个隐秘的房间,将来想放松的时候就去那儿呆着。” “行!我现在就去找皇上。”沈宽一琢磨,也觉得可行,翻身爬起来找鞋,“这鞋也得找机会改改,穿脱起来都太费劲。” 程凉发现自家闺蜜之所以没有事业还能快乐的生活,不仅仅是因为她家有钱,更因为她对生活的热情真的就是来自于生活本身。 虽然是在后宫当咸鱼,但她的生活比自己这个当朝太后都还要充实。 “我就不去了,省得遭你儿子嫌弃。”程凉摆摆手,示意沈宽出门之前把桌上的册子给她取过来,“中午过来吃饭吗?” “吃!” 沈宽将名册往她身上一扔,转身开门,分分钟就消失不见了。 程凉笑着摇了摇头,开始看手里的名册。 为了避免再出翰林院阻止考生入长安这种事儿,礼部特意发了文书,要求要参考明年恩科的学子全部去县学报名,县学将名单送到州学政处,州学正再将名单交给道学政,最后归礼部统计,上呈皇上御览。 这虽然不能完全保证学子们的利益,但却可以从范围上解决问题。 朱庸他们那伙人属于南楚学派,祖籍多在江南、江东、楚南、蜀地一带,与他们交好的是东山学派。 元和整整十八年中,这两个地区榜上有名的人数就占总人数的七成,剩下还有两成固定是属于勋贵遍地,世家横行的关中子弟,也就是说中原、西北、辽东、岭南等地的学子录取加起来不足一成。 学子少,官就少,官少政策辐射就少。 这些地方的学政、乡老巴不得多送些人来考试,想来不会在名单的问题上再卡脖子。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附加了一点,即便名单上没有名字,只要能手续齐全的进入长安,一样可以去礼部报备参考。如果有什么地方官黑了心肠不替这些学子报名单,他们也可以像以前那样靠自己。 这场恩科很重要。 程凉觉得大秦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人可用,这次翰林院事件就充分体现出了这一点。 明政殿五位大臣的个人能力都很强。 许墨林强在大局观,擅于审时度势;高无咎行动力强,自己又是位武功高手,对于侦察和反侦察有两把刷子;孙启精明圆滑,对于六部的事务都十分了解;萧尧臣原则性强却又不古板,算得上御史中清流;程振武就更不用说了,让他管飞龙卫那是大材小用,他更适合去带兵打仗。 除了程振武,前四个都是元和帝精挑细选留给儿子的,但貌似挑这四个人就用完了他全部的精力。此四人之下的三四五品京官中,一个出挑的都没有,更别说其他地方的道州县之官。 反正程凉觉得想要了解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靠奏折是完全没用的。 她干了这么几个月,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元和帝那么不待见她和程家,却还是在遗诏中让她辅政了。 单纯的就是没人可用而已。 许墨林和高无咎的出身都很一般,年龄也比元和帝大不了几岁,能力有余威望不够,若是他再活个二十年,此两人也不犯错,倒有可能成为帝国新贵。 现在嘛,资历还是欠缺了些。 而萧尧臣的出身倒是好,元和三年的状元,但此人忠于社稷甚于君王,属于那种值得信赖,但却没法交心的人。 孙启这人,程凉觉得自己还没太看明白,需要继续观察。 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名册,她忽然被一个夹缝里的名字吸引住了。 “秦政?以国为姓,很勇嘛。难怪被写在了缝儿里。” 圣祖开国之后,并没有禁止天下人姓秦,甚至在用字上也没有避讳的。 仁宗即位之后,大肆招揽读书人,新增加了很多礼教条款,虽然没有明说不让姓秦,但域内几个姓秦的大宗都明里暗里,或主动或被动的改掉了姓氏。那些村里乡里的官吏也就跟风让属下百姓跟着改姓。 到如今,大秦天下,无人姓秦。 这个兄弟能让“秦政”这个名字写在名册上,必然也是个狠人。 程凉舔了舔手指头,用尽全力把名册摊开,凑到缝里去看这人的介绍。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一跳。 此人通过的是登龙试。 说起登龙试,也是仁宗爷的发明。他嫌人才一级一级参加考试太浪费时间,便在每道府城设立登龙台,凡觉得自己才华横溢者,无论什么功名,皆可上登龙台求考。 除了当场考完童声、秀才、举人三科的试卷之外,还要再接受一轮学政的加考,其考题难度基本就跟京试一样了,如果这一轮也能得到学政的认可,则可以直接获得举人功名。为防止学政与学子勾结,登龙试举人不可做官,只能直接进京参加京试。biquiu 难怪写名册的人那么纠结,既不愿放弃这个人才,又担心他惹事,只好把他写在了缝儿里。 程凉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了这个人:“秦政,或许是个人才。” 程凉这边看着名册,皇上那边也在看名册,但他看的是沈宽给俩公主选的驸马的名册。 在沈宽的提醒下,他觉得身为皇上,也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有必要关心一下两个姐姐的婚事。毕竟他就这俩姐姐,国家就这俩长公主,这事儿要是办得不好,丢的也是他的脸面。 然而,看了半天,他觉得每个都挺好,但配不配两位公主,则一点都看不出来。再认真想想,他发现自己跟这俩姐姐貌似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天家无亲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小皇帝那颗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忧伤,他准备起来走走缓一缓,刚起身,一个食盒摆在了他的案几上面。 “母……”小皇帝以为是自家母后来了,欢喜得差点跳了起来。 然而刚喊出一个字,又看清楚了来人并不是沈宽,连忙控制住表情,改口道,“姑姑来乾阳宫,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第57章 女人心海底针,银湖大概是真的疯了 银湖笑了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通报的。本宫让他们别喊,免得惊扰了皇上。” 小皇帝皱了皱眉,姑姑以前倒也这样,他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自从那次跟沈宽坦白之后,他觉得自己心里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朕是担心怠慢了姑姑。”小皇帝起身下了坐榻,示意银湖往中堂去,又扯着脖子向外喊,“小顺子,小柱子,还不给长公主上茶!” 银湖脸上也露出了不悦之色:“嗨,皇上怎么跟本宫也客气起来了。亏得本宫特意做了你爱吃的八宝莲子羹,是不是还得让那些奴才试试毒啊?” “那怎么会,姑姑怎么会这么想呢。”小皇上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银湖为什么忽然生气。两人僵持了片刻,他还是主动打了圆场,“姑姑特意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哦豁,话题再次被终结! 小皇帝只觉得头疼,果然没事想什么娶老婆的事儿啊。 这些女人要么就像太后那般深不可测,令人恐惧;要么就像姑姑这样无理取闹,令人头疼;父皇也就是运气好,能遇到母后那样聪明通透,又简单纯粹的女子。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小皇帝茫然四顾,扫过桌上名册时,眼睛亮了:“姑姑来得其实正好,朕正有事想要问姑姑呢。两位皇姐如今都已到了择婿之年,朕乃家中唯一男儿,也想为姐姐们把把关。可看来看去,觉得每一家的儿郎都很好,着实不知从何选起。不知当年皇祖父替诸位姑姑选驸马时是如何做的呢?” “驸马……”银湖就念了这俩字,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当年殿试,驸马对答如流,被钦点状元,骑高头大马游行朱雀长街。父皇对本宫说,此男儿有大才,如今登科及第,日后必为国之柱石,你可愿嫁给他为妻。本宫言,全听父皇安排。就这样嫁入徐家,恩爱数十载。” “皇祖父识人的眼光着实高妙,驸马镇守余临二十载,姑姑也与他恩爱了一世。朕就担心朕的眼光不行,挑到的人不如意,反倒误了皇姐们的一生啊。” “这有何难,过了年便是平泰年的恩科,皇上就选那些没根基没背景却又名次在前的学子,他们要仰仗皇家威仪,难道还敢对公主不敬?” 小皇帝完全没有听出银湖公主的话外之意,是真真切切在焦虑:“可朕也听闻曾经有考生家中已有妻室,为了攀龙附凤谎称尚未婚娶,直到发妻找上门来,贵门方知上当。真要如此,别说皇姐们的幸福,就连朕的脸面也丢光了。或许,那些知根知底的世家子弟更为合适也不一定啊。” “原来皇上的本意便是想要与世家子弟联姻。”银湖酸溜溜的说道,“当年那场浩劫,皇上都忘了吗?” 小皇帝无奈:“只是说说而已,也未必一定是世家子弟。” “那皇上和程家嫡孙女的事儿,也只是说说而已?” “此事朕已经说过,父丧三年之内不谈嫁娶之事,都是外面人瞎传的罢了。” “那三年之后呢?” 小皇帝暗自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八宝莲子羹放下:“姑姑,三年之后的事情当然三年之后再说,您现在操心做什么?” “三年之后再说,哈,好,三年之后再说吧。”银湖脸上浮起一抹悲怆,她又舀了一碗粥递过去,“皇上再喝一碗吧。” “不必了,朕还要去御书房上课,姑姑若没有别的事儿,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小皇帝感觉腹中蛊虫有些躁动,话也不投机,不想再跟银湖说下去。 “好,你再喝一碗莲子羹,姑姑就走。”银湖垂眸道。m..nět 小皇帝只好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个底朝天。银湖安静的看着,忽然道:“凌儿,其实你长得很像你大伯父,他叫赢猛,本该由他做这大秦的皇帝……”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从她袖口飞射而出,如白练一般直奔皇帝心窝。 “姑姑,你……” 小皇帝大惊失色,只来的及往后仰,匕首从胸口往上拉出的血口直至下巴。 银湖公主一击不中,踩着案几扑过去,一手去掐皇帝的脖子,一手狠狠往下扎:“皇位应该是本宫兄长的,你父亲是个窃贼,你也是个窃贼。你们都忘了皇祖父的话,与虎谋皮,认贼作母,本宫要把赢家的皇位拿回来,拿回来!” “救驾!救驾!” 小皇帝声音都喊破了,他自己也在拼命挣扎,肩膀上挨了两刀,总算伸手捉住了刀刃。银湖大概是真的疯了,也不抽刀,继续一边嘶吼哭泣,一边跟他较上了劲。 小皇帝毕竟才十岁,比力气毫无胜算。 他只能声嘶力竭的狂喊,好在门外就有太监值守。 宫门被狠狠撞开,小顺子和小柱子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吓疯。 “银湖长公主,您……你这是干什么啊?”小柱子嘴巴一瘪,险些直接哭出来。 小顺子只觉得满腔的血都冲到了脑袋里面,他反手一把将小柱子推出了门:“快去叫禁军护驾!” 说完,他自己拎起门口的花瓶冲了过去:“放开皇上!” 小顺子也才十三岁,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这一花瓶敲得不够重,反被银湖一把抓住手臂,连人带瓶摔在地上。 但就是这一下,让小皇帝挣脱了束缚。 银湖怒极了,顺手抄起花瓶朝小顺子头上砸去,这一下比小顺子那一下有效得多,花瓶应声而碎,小顺子两眼一翻,倒在了屋中间。 小皇帝忍住痛往外狂奔,银湖握着匕首再一次追了上去。 乾阳宫的防卫的确森严,但那主要是针对外来者的,谁也不会想到,皇上的寝宫中会发生如此惨烈的战斗。 身后的嘶吼声转瞬即到,当年为了制约勋贵,德宗爷的子女都是学过武的,银湖公主也不例外。 “赢凌,受死吧!” 只听一声暴呵,小皇帝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小皇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砰—— 巨响掺和着惨叫,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和刀剑出鞘的声音。 有人高声怒吼:“快跟上太后,保护皇上,捉拿刺客!” 小皇帝拼命睁开眼睛,惊喜的发现,拎着自己的人并不是银湖公主,而是—— “母……母后……”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58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程凉赶到乾阳宫时,现场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小顺子、皇上、沈宽三个病号分别在三个房间里接受治疗,太医院的太医、御医全都到了,乌泱泱站了一院子。 “贤宁太后伤得重吗?”程凉奔到全德面前,脱口就是问自家闺蜜。biquiu 全德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跑回来的,衣服都湿透了:“回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手臂被匕首刺了一下,太医已经清洗过了,现在正在上药。太医院有滇南道进贡来的白药,专治刀剑伤,她老人家没伤着筋骨,将养两三个月便能痊愈。” 程凉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然后才想起有个皇上:“那皇上的伤势如何?” “回圣母皇太后,皇上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流了血太多了,得休养好一阵子。”全德回忆起自己看到皇上那血咕隆冬的模样,只觉得现在心头都在打颤。幸好是没事,否则他将来到了地下,怎么才能跟先帝爷交代啊。 “听说还有个小太监受了伤,他怎么样?” “小顺子啊……唉,这孩子倒是个好的,要不是他,这后果不堪设想。”全德叹了口气,“脑袋受了伤,太医用了药,要是今晚能醒到还能保一条性命。若是不能,唉……” 程凉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落得更深了点:“他可还有家人?” 全德摇头:“能在皇上身边做事的,都从小就进了宫,即便是还有家人也早就没有瓜葛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心头只有主子,也只能有主子。皇上没事,小顺子他也就值了。” 程凉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盯着那三扇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放弃了进去的打算:“银湖公主现在在哪?” “高大人看着呢。” 全德替她引路,将她带进了旁边的小院。 奔龙卫禁军密密麻麻站了一长排,中间的屋子更是围得水泄不通。高无咎站在台阶上骂人,程凉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感觉马上就能抽刀出来砍死那俩奔龙卫都统一样。 程凉走到他身边了他才反应过来:“臣高无咎给圣母皇太后请安,都是臣等的疏忽,险些害皇上出事,臣甘愿受罚。” “高大人今日当值?”程凉答非所问。 高无咎点头:“是,臣今日当值……” 说到这儿,他觉得不太对,自己现在是明政殿大臣,又不是奔武大将军,他在这儿认什么错啊。 程凉淡淡的看了那两个都统一眼:“奔武大将军一职空缺得太久了,高大人回明政殿与诸公商议一下,还是推荐个人选出来吧。哀家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若是皇上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哀家看这乾阳宫的禁军就该换上一批了。” 高无咎面色如土,又无话可说。 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因为他们对皇室宗亲太放松警惕了,想到银湖公主是皇上的亲姑姑,以前与元和帝的关系也很亲密,便没有对她彻底搜身,连她带了凶器都没能发现。 “开门,哀家倒要看看咱们大秦的大长公主有什么话说。” 两个奔龙卫士将门拉开,程凉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坐榻前的银湖公主面前同样跪坐下来。 “哀家也该随先帝唤你一声皇姐吧?”程凉淡淡问道。 “呵,别叫,本宫受不起。”银湖这会儿看起来平静多了,虽然双手双脚都被牛筋绳死死绑着,但还是做出了长公主的范儿。她只怪自己长得不够高,不能用鼻孔来打量程凉,“本宫只恨自己心软,没有一击杀死赢凌那小子,反倒要被你这个妖女侮辱。” “哀家只是不明白,你刺杀了当今圣上,难道还能有人给你比现在更高的身份?” 银湖不屑的嗤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们程家一般,只会用身份地位允诺于人?本宫一个无父无兄,无夫无子的可怜人,为的本就不是什么身份权势。” “那就是说,有人在背后与你同盟,只是他允诺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一些你更在乎的东西。”程凉很平静。 银湖却猛地闭上了嘴,眼神如鹰隼般落在程凉脸上,许久才恶狠狠的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你套本宫的话?” “也不算套话吧。”程凉笑了笑,“你以为先帝对你们的阴谋真的一无所知?我们早就怀疑了,不过是念在都是血缘至亲,不想撕破脸罢了。毕竟大家年纪都不小,先帝想的是,都忍忍,一辈子也就过了。” “呸!他个不孝子,有什么脸说血缘至亲?皇祖父的嘱托,父皇的屈辱,他都忘得干干净净!若他还有半分赢氏子弟的自觉,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本宫讲话?” “是啊,他要是有半分赢氏子弟的自觉,不要成天跑到武国公府来陪哀家习武练剑,赏花观月,哀家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困守深宫,一边遭你们赢氏宗亲的猜忌,一边还得替你们守着大秦的江山。”程凉摇摇头,“也不知圣祖爷地下有知,还想不想得起当年与程家先祖勒石记功时刻下的话啊。” 银湖胀红了脸,要是她双手没被捆起来,她一定要撕破这女人的脸! 自己说仁宗爷的嘱托,她却提圣祖爷的训示,分明就是想要压过自己。她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当年的旧事都别再翻了。你兄长和儿子是死在叛乱勋贵手上的,赢孝即位之后已经替他们报了仇。大秦十数位国公,上百位侯爷,只剩下了现在的三公十八侯,历史上没有那个皇上能做到这一点。这些都是程家辅佐着赢孝做到的。” “贼喊捉贼!” “好,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不肯信,那哀家也就不说了。你蓄意下毒谋害皇子,今日又刺杀皇上,看来是安心要绝先帝的祭祀……” 银湖眉头一拧:“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是刺杀了赢凌,但却是堂堂正正的。那八宝莲子羹是不想让他做饿死鬼,并没有下毒!” 程凉眸光微闪:“哀家说的不是这次,而是先帝之前的三个皇子。” “哈,那不是程太后你做的吗?想要趁此机会全部扣到本宫头上?呸,门都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长公主还有什么好掩饰的呢?元和五年你送进宫的那两个宫女,早就已经被我们审问过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们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银湖着实想了想,旋即又大笑起来:“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本宫送进来的哪个宫女做了这等好事?若是本宫知道,定然重重赏赐她们!可惜哀家以前太愚蠢,竟然真以为与赢孝这等不孝之子会有手足情谊。 程太后,你也别浪费时间了,鸩酒也好,白绫也罢,赶紧叫人给本宫送上来就是!” 第59章 难怪自古皇上多BT 沈宽吊着手臂从主殿过来,一进院门就看见程凉站在桂花树下在发呆。 “圣母太后,你老搁这儿干啥呢?”她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我跟你说,本宫今儿个可真是太刺激了……” “银湖死了。” “你别打断我……”沈宽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是我干的,我赐了她一杯酒。”程凉一只手顶在桂花树上,从胳膊到肩膀都在发颤,说这一句话就像是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沈宽本能伸出没受伤那只手握住她的拳头:“凉凉,没事啊,没事。她刺杀皇上,在这儿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你这是保全她最后的体面,本就该怎么做……”https:/ 程凉置若罔闻,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宽儿啊,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看住了!” 沈宽一愣,轻轻搂了搂程凉:“放心,有我呢!反正你也打不过我,要是杀上了瘾,姐就帮你物理戒断!” 全德从院外一进来,就看见俩太后如多年密友一般肩并肩站在一起说话,老太监下意识地扭头瞅了眼太阳,这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 难道她们这些日子的和谐真不是演的? 程凉越过沈宽看到了全德:“全公公有什么事?”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丞相他们到了,现在西偏殿候着呢。” “好,哀家和贤宁太后这就过去。” 全德像是挺为难的瞅了眼沈宽:“皇上也醒了,说是想要见太后。” 这公公还挺会说话,显然皇上想见的只有贤宁太后,但他这么一禀报,倒变成了让两位太后自己做选择。 程凉她们还能怎么选,不可能让沈宽去接待许墨林,而让她去看皇帝吧。 “去看你儿子吧。”程凉拍拍沈宽的手,压低声音道,“看见你我就已经没事了。” 两人一起出了院子,一个往西偏殿去,一个进了皇上的寝宫。 针对皇上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了,太医院那几个专门负责给皇上看病的御医满脸疲惫的跪在旁边,看见沈宽,叩首齐呼:“臣等给贤宁太后请安。” “都辛苦了,快起来吧。皇上的伤势如何?” “臣等已经都包扎过了,手上和胸口的刀伤虽然深,但未伤及筋骨,不沾水,勤换药,过些时日便能自愈,只是难免会留下疤痕。肩膀上的两刀有些凶险,三个月内这右手恐怕都不能使劲。好在皇上还年幼,筋骨还能生长,三个月后臣等再替皇上推拿针灸一段时间,恢复到常人水平是没问题的。” 就是说差一点就残废了呗。 沈宽看向床上的小皇帝,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这小孩儿才十岁就没了爹已经挺惨了,继承家业不到半年,又是中蛊、又是挨刀,也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小命。前不久翰林院那事儿已经把他打击了一遍,现在连他亲姑姑也这样。难怪自古皇帝多bt。 “凌儿,你感觉怎么样?” 小皇帝像个小人偶一样躺在床上,四肢都被固定住,扭一下头都扯得肩膀生疼。 他眼泪汪汪的瞅着沈宽,跟被人揍了一顿的小狗似的:“母后,很疼……” 沈宽心疼倒是挺心疼,但比起中蛊那次来说,她的母性并没有完全爆发,可能是因为知道这小子没有生命危险。 “凌儿怪,太医已经上了药,忍一忍就不疼了啊。那什么,孔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现在是皇上,承的是天下最重的大任,当然也要经受天下最重的辛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啊!” 这还是小伤? 御医们听得直摇头,又不敢反驳。 小皇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瞅着并不会安慰人的母亲,可怜巴巴道:“母后,道理儿子都懂,可是……说这话的,是孟子啊。” 得,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 自己居然把这种刻进dna的名言都说错了,谁还能说她不关心自家儿子? 沈宽的心里动向无人可知,但贤宁太后书读得不多的人设却是立得更稳了一些。 这边母慈子孝,那边却是剑拔弩张。 孙启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高无咎,银湖长公主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这么多大男人看着,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自尽呢?” 高无咎冷冷看着他:“不自尽,又能如何?公主所行之事,整个乾阳宫都看着,孙大人难不成还想将公主拉到菜市口公开处刑?” “高无咎!” “孙大人!” 程凉吃瓜吃得莫名其妙,她本以为明政殿五位大臣过来是要讨论善后的,结果进门就看见这俩人斗着鸡眼快打起来了。 许墨林、萧尧臣和程振武三个人也不劝架,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就跟泥菩萨一样。 “孙大人,银湖公主承认是因为夫君儿子皆不在人世,心中早有弃世之意,又不甘心先太子战死玄武门,让先帝继承大统,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她死意已决,哀家怜悯她是先帝的亲姐姐,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亦想替她、替皇家存些体面,便允了她这杯酒。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程凉想着这事儿大主意是自己拿的,也不能让人高无咎做那背锅,便加入战局,主动开口说道。 屋里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孙启揪着高无咎的衣领,很突然的就哭了起来,整个身子往下滑,瘪着嘴巴呜咽得像个孩子一般。 程凉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啥情况,啥意思? 许墨林、萧尧臣包括在挨揍的高无咎都用一种关爱追悼会主家的眼神瞅着孙启,只有程振武受不了妹妹一个人迷茫,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孙大人也是昌明十五年的进士。” 所以呢? 程振武发现妹妹的眼神依旧那么迷茫,抓了抓脑袋,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索性拽着程凉往外走,许墨林注意到他们俩,也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孙大人失仪太后之前,臣代他请罪。” 程凉倒是不在乎这“醉不醉的”,她现在浑身的八卦之火都在燃烧:“孙公与银湖公主还有过什么瓜葛?” 第60章 处理事儿,顺便吃个瓜 许墨林叹了口气:“太后这话严重了。银湖公主乃皇亲,孙大人乃外臣,他如何敢做有损公主清誉之事?之所以如此,不过就是少年时的一眼惊艳终年不忘,入了心罢了。” 哦! 程凉也不知道自己是吃到了一勺糖还是一勺玻璃碴子,但感觉就是很想听。 程振武跟着叹息:“孙大人和驸马都尉徐浩本是同窗好友,二人才学不相上下,京试时孙大人的名次还在徐浩之前。就因为徐浩在殿试时,大胆写来一篇“枝多压树”的文章,合了德宗爷心意,被钦点为状元,还迎娶了银湖公主。” 程凉打断他:“枝多压树是何意思?”https:/ 许墨林忽然就被树上的秋叶吸引了,扭头踱到树下仔细欣赏起来。 程振武回答道:“枝便是指勋贵世家,树自然是指皇家了。你也知道,仁宗爷对我们程家有成见。传至德宗爷,涉及范围更广,他或许是想要先从容易的入手,对所有勋贵都采取苛刻打压的态度,当年矛盾激化得很。你能记事的时候,德宗爷已经不太顾得上我们了!” 等等! 这恐怕又是个误会。 程凉想起那个圣祖十诏的锦囊,深深怀疑德宗爷是理解错了他爹的意思,他爹只是想干掉程家,结果这货理解成干掉以程家为首的勋贵集团,结果把差点把自己搞完蛋。 毕竟仁宗爷也不好意思跟儿子们说:老子偷看了祖宗留下来的训诫,然后不想执行,所以必须干掉训诫中的监督者;他只能说程家功高震主,权势太盛。而勋贵集团中,比程家更高调的可太多了,误会也是难免。 “这些旧事不提,说说孙大人。” “在学子登科的龙门宴上,银湖公主与太子赢猛随德宗爷赴宴,孙启对公主一见倾心。但因为门第不高,不敢提亲,只能私底下跟好友徐浩说。没想到几日之后众学子拜谢皇恩时,徐浩当着所有人面向皇上倾述对银湖公主的爱慕。皇上大喜,认为他有才华亦有勇气,当场就把银湖公主许配给了他。 然后孙启就跟徐浩反目,甚至因此拒绝加入德宗爷和太子赢猛的阵营,转而求娶了勋贵之家清远侯的女儿。清远侯是个小侯,一般参与朝堂之争,对他也没什么帮助。以至于后来徐浩很快就做了余临道府正,而他在六部中做了二十年的七品小吏,直到先帝登基才重新被拔擢出来。” 哇! 当年那位徐驸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不是故事的主人公跟她有点大仇,而且已经香消玉殒,这倒是个不错的瓜。 程凉转身回到屋子里,孙启坐在萧尧臣身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程振武和许墨林并肩走了进来。 众人分别落座,许墨林开口道:“臣以为,太后既已问清楚始末,公主今日所为皆出于私怨,如今人已薨逝,此事便不要继续追究为好。” 程凉也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肯定余临王在此次事情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没有证据,也不清楚余临王还有哪些手段和底牌,她觉得到此为止最好。等着积累更多的信息和力量之后,才能再做打算。 想是这么想,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直接。 “此次可以不追究,可将来呢?先帝崩逝才几个月,朝中便出了那么多事,这次竟然涉及到了皇亲。哀家这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守不住大秦江山稳固,护不住皇上成人亲政。要不还是请一位宗亲入朝吧。”程凉顿了顿,注意观察着三位辅臣的脸色。 高无咎没表情,孙启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许墨林的眼神倒是闪烁了几下,但不像是欣喜,而是头脑风暴的征兆,他显然觉得程凉是在挖坑:“先帝留有遗诏,楚王、燕王都不是治国之才,让他们安心做亲王便是了,若请他们入朝,那还不够添乱的呢。” 程凉不动声色的继续建议:“那余临王如何?” “余临王?”许墨林皱了皱眉,显然是更加不赞同,“他老人家都过了古稀之年,让他来辅政,怕是有些难为人吧。” “说得也是。”程凉见好就收,“只能哀家与诸公多担待些了。”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关于奔武大将军之事,高大人都跟诸位说了吧。‘飞奔潜隐’四部从圣祖爷起就是拱卫长安,保障皇室安全的重要屏障。如今只有武国公一人担当飞武大将军,其余三部的大将军一直空缺。哀家以为,诸公该想想,拔擢些人才上来,将这缺儿补上。免得再出现今日之事。” 许墨林跟高无咎面面相觑,禁军四卫的大将军常年空缺,难道是因为他们和先帝不想在上面安插自己的人吗? 四部十六卫是圣祖爷打江山时就有的编制,当年的四位大将军、十六位卫将军全是后来的高级勋贵,爵位没有低于郡公的。后来四部十六卫成了禁军,人数大大削减,也少有全军出动去打仗的机会,大将军和卫将军就都不常设了。 一来皇室不希望禁军之权掌在某几个人手里,二来也找不到合适的,能够驾驭这些百战老兵,世家子弟的人选。 从仁宗起,四部十六卫最高的官儿便是百夫长都统。平日各自执勤,若是有重大活动便由活动的主理大臣负责调派。 这么分散的好处很明显,禁军没有作乱之能。 坏处同样明显,禁军变成了一只除了打卡上班,啥也不操心的社畜军队。一旦出了什么重大事件,皇帝无暇派人调派,比如德宗朝的勋贵叛乱,禁军就像一盘散沙,指望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去保卫皇上,那是不可能地。 元和帝登基之后就在整顿禁军,他从奔字四部开刀,大量提拔寒门子弟进入其中,花了整整十八年,给奔龙卫树立了新的理想——无论如何都要以保卫皇上为己任! 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元和帝没有找到一个能力威望都能服众的人担任奔武大将军,他活着的时候奔龙卫主要是高无咎和许墨林轮流管着,现在这俩人腾不出手来,奔龙卫的确有些松散的迹象。 程凉也没有夺权的意思,但禁军干系重大,若许墨林他们实在控制不住,她也只能安排自己的人上了。反正程家最不缺的就是又有威望又能打的人。 第61章 明明有颗人人羡慕地好脑子,就是不舍得用 送走几位辅臣,天儿也黑了,午饭没吃上,晚饭也只能在乾阳宫将就。 沈宽今儿个一进乾阳宫就被小柱子拉着狂奔好几个院,跟银湖打了一场不说,还挨了一刀,这会儿真是饿得发虚,都不抱怨御膳房那些温水炖菜难吃了。 只是她那一刀挨在手上,吃也吃不快,越搅越暴躁,干脆把筷子一扔:“玉娘,你去趟御膳房,你哥今天当值,让他给本宫做个肉夹馍送来。” 程凉也摆了摆手:“紫苏,月季,你们俩去乾阳宫的小厨房煮点枸杞银耳羹,贤宁太后需要补补血,外面叫有福他们看着就是了。”https:/ 瞅着人走得精光,沈宽毫无形象的往墙角一靠,开始怀念凤鸣宫的沙发来。 “我今天一直在套银湖的话,从微表情来看,她对皇嗣们的事情确实不知道。”程凉舀了碗鸡汤,慢条斯理的用筷子剃骨头,“同样,许墨林他们与余临王有瓜葛的可能性也很小,他们绝对是先帝的死忠,除此不属于任何人。” “那线索又断了?”沈宽很丧气,她是那种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旦找不到线索马上开始查攻略的人。 “也不是,你跟我说了这事儿之后,我就去查了所有跟银湖公主有关的入宫记录。虽然她只在元和五年送过一次人进宫,但余临道却每年都有进贡宫女。从昌明二十年开始,一直到昌明三十五年,一直没有间断。然后元和元年停了一年,从元和二年又开始,一直到元和四年。” “你是说……徐浩?”沈宽一激灵,感觉停滞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 程凉点点头:“这二十年间,余临道的府正正是徐浩。” “那他是有什么大病吗?”沈宽惊叹,“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密谋,也不嫌累得慌?” 程凉才觉得累得慌,这妹子明明有颗许多人羡慕的好脑子,为什么就是舍不得用呢? “宽儿啊,我们不妨再大胆假设一下。余临道一直都是大秦的财税重镇,德宗爷派了徐浩去做府正,有没有可能也是担心余临王? 银湖公主是前太子的胞妹,徐浩的独子徐朗很小就在国子监读书,相当于跟在舅舅身边,他有没有可能在多嫡和削勋贵的斗争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 如果以上假设成立,他送进宫的宫女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上一轮的宫斗,跟你那三个娃没有半毛钱关系?” 沈宽目瞪口呆:“所以你查了那么久,就想说明他们没关系?” 程凉也很无语:“我是想说他和德宗、故太子关系亲密,所以存在给他们报仇的可能性。元和一年停了,是因为没必要。元和二年又开始送,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哦,要是这么说的话,连时间都对得上。”沈宽瞬间有了精神,“余临道送来的人那么多,不会都死光了吧!” “借你吉言,还真差不多了。”程凉把剔好骨头的鸡汤递给沈宽,“不过昌明三十五年有很多宫人趁乱逃出了宫去,我嘱咐有财暗中打探这批人,运气不错,找着一个。” “在哪?” “在玉佛庵做尼姑。” 乾阳宫中内夹馍还在锅中,余临王府地杯盆却早就被收拾了下去。 长安的月光日复一日洒在王府的院落里,将地上的草木照得冷硬又锋利。余临王最喜欢饭后端一杯茶坐在阁楼上,他俯视脚下仿佛那些草木都是他的臣子。 “父王,宫里来消息了。” “说吧。” “没能成功。” “银湖呢?” 半晌没人回话,余临王扶着栏杆站起身来,唇间忽然绽开一抹冷笑:“呵,果然,阿祁的子孙都是些废物!” 武平侯夫人绞了绞手帕:“父王,咱们上次折了四冲,这回又折了银湖,真的还要继续找机会吗?” 余临王扫过脚下,眸光十分坚定:“当然要,改元之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你先回去,下一步该怎么做,孤会遣人告诉你。” 武平侯夫人丝毫不敢反抗父亲,轻轻躬身,退出了阁楼。 草木再次变得安静。 余临王站了一会儿,再转身时,面前已经站了个黑衣男子。 “让那些棋子都动起来吧。孤不想等了,胜也好,败也好,总要在孤活着的时候,有个交代!” “是。“男子低声应道,”九野之人,谨遵王命。” 简单一句话,那男人就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忽然又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余临王转身继续看月光下的草木,双手轻轻攥起了拳头。 不知什么时候,长安城中下起了雨。 一觉醒来,气温便降了好几度,秋天是切切实实的过去了大半,冬日也近了。 银湖公主依然按公主之礼下葬,她夫君和儿子都走在前头,皇家也不会再特别通知徐家人,便由宗正府出了几个宗亲,凄凄凉凉的送到山上了事。 皇上受伤的原因被严密的封锁了起来,对外宣称是练武时扭伤了肩膀。 但程凉觉得这俩件事这么巧合的凑在一起,宫里的各家耳目又如过江之鲫,这张薄纸铁定是包不了这场鬼火太久的。 这桩皇家丑闻迟早会被人翻出来当作武器。 “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想对策。”沈宽一边狂吃糖炒栗子,一边看马车外的风景,“我最近琢磨了一下,咱们可以被攻击的地方简直太多了。要是运气不好,今年冬天再碰上个雪灾啥的,咱俩这妖后的名声跑不脱就算了,还会民心动荡,到时候是不是咱的屎盆子都会扣在咱们头上。” 程凉没答话,她默默的剥着栗子,心里也是很无奈。 越是深入了解大秦的朝政,她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就像是面对五百平放满东西,然后被二哈折腾了三天的大平层一样,没有工具,也无从下手。 元和帝其实是很有能力的,虽然他是个渣男,但渣得有水平,有手段。以和原主的感情为筹码获得程家支持,平灭叛乱,登上帝位。又独宠出身寒门得沈氏,花了十八年功夫捯饬了奔字部禁军,挖出了三个辅臣。 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或许能在勋贵、士子和皇族之间找到平衡点,将自己的势力脱离出来,凌驾于各家之上,真正享有一言九鼎的帝王之权。 但他死得太早,一切的宏图都才刚刚开始。 而原主虽然也有些手腕,却局限于后宫之中,说到底没有脱离依附男人的思想,她的人仅仅能够维持后宫安定,再要往外伸展便力有不逮了。 至于程家,因为身份尴尬,族里杰出的子弟都被送去了远离政治中心的南洋、辽东、西北,长安城里只有三家的世子,既算是荣誉的象征,同样也是人质。 没有人,干什么都没有人! 第62章 这个男人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圣母太后、贤宁太后,龙门寺到了。” 紫苏从马车前面撩开帘子,有财、有福俩太监一左一右摆着下马凳,程家业垂手立在车前,他旁边还站了几个和尚。 虽然他们是以武安侯出嫁女的身份来上香的,但有脑子的人都还是能猜到这两位的身份,毕竟程家的女儿就那么几个,嫁得都很不错,随便动一动便知道是哪一位。 “老衲乃龙门寺主持了庆,恭请两位太后圣安。” “我今日以程家女身份来龙门寺,便是不希望被这些繁琐礼数束缚,大师遣一小僧代我们敬香礼佛,赏赏这玉佛山的秋色就是了,用不着亲自招待。” “某亦担心老僧久在佛前,不通人情,怠慢了太后。”了庆不卑不亢道,“既然太后垂怜,允许小寺跟往常一样,那老僧便斗胆,让师弟了悟陪您吧。” 程凉觉得主持师弟的身份还是高了点,但不好说,只好跟沈宽交换眼色,示意等会儿再找机会甩掉他。 “家业也称呼姑姑吧。咱们就像普通人家一样,四处走走逛逛。” “是,小侄和了悟禅师在前引路吧。”程家业也是跟原主一起长大的,叫姑姑反而比叫太后更习惯。 程凉带着有福、有财、紫苏,沈宽带着玉娘和月季,加上程家业和了悟,一行九人,倒跟那些上香的贵妇人没什么区别。 她们也不急着搞什么幺蛾子,跟着了悟慢慢走,上香,拜佛,捐香油钱……除了没有抽签和买纪念品的环节之外,其他都跟以前逛景点的时候没啥差别。 佛教倒是在两汉之际就已经传入了中原,但因为根基日短,在于儒学和道学的较量中处于绝对的下风。 汉末乱世给了他们一个发展的好时机,可那一场乱世只持续了两百年就被大秦开国圣祖给终结了,而这位疑似老乡的圣祖爷对所有传教活动都不感冒。他虽然不禁止,但也不提倡,谁敢在他面前神神叨叨的,他操起四十米的大刀就一顿斩草除根。 以至于龙门寺在仁宗之前都只是个是个普通寺庙。 直到仁宗即位,他母亲信佛,仁宗就拨了一大笔钱,重修龙门寺,增设庙宇,还封了当时圆觉大师为少国师,将龙门寺列为皇家寺庙。 然而让程家比较不能理解的是,虽然他这么做了,但仁宗本人却是崇尚黄老道学的。在长安城的另一面,还有一座皇家道观,其掌门人乃是新朝末年的起义军领袖张天师的后代,仁宗也封了他为少国师,端是有想让这俩教派打起来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制衡之术吧。 程凉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好不容易放半天假出来遛弯,还是让自己的脑子休息一下为好。 比如沈宽就将这一点执行得特别好,要不是还有紫苏跟着提醒她们仨这群人是有身份的,她就能带着月季和玉娘爬到人柿子树上去。 “凉凉,家业说龙门寺的斋饭是一绝,他们能把豆腐青菜做出鸡鸭鱼肉的味道,咱们也去吃吧。我很想看看……”沈宽忽然停住,两步跑到程凉身边,左右瞅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很想看看没有食品调味剂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做出来的。” 程凉差点给她逗笑了,看看日头,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好,那就请了悟禅师带路吧。” 龙门寺的斋房位于两处断崖之间,上有飞瀑落入寒潭,下有松柏万顷,层层耸翠。房舍错落有致的建在小溪两侧,吃饭的人也不需要桌椅板凳啥的,就捧着碗四处围坐,比起佛门圣地来说,更像是丐帮大会。 “了悟禅师,来吃斋饭的似乎不全是僧侣吧。”程凉好奇的问道。 “回夫人的话,佛渡世人,龙门寺斋房每日巳时到未时提供免费斋饭,周围的穷苦人家、过往行脚商人还有些家境贫寒的赶考学子都会来龙门寺吃饭。” “哦!”程凉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大师们真是慈悲心肠。” 了悟微微躬身,双手合十:“小僧等深受皇恩,为大秦百姓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大师……”https:/ 第63章 宽儿啊,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狗剩?”沈宽眼睛都瞪圆了,在她印象中,狗剩就是御厨房那个憨憨的小瘸子,跟刚才那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相差甚远,“凉阿,你最近用脑过多,导致散热不好啊。那个人怎么会是狗剩呢?我看他除了狗,也不剩什么了啊!” “别贫,我说的不是御厨房那个狗剩,是之前在昭陵救我那个!”程凉坐下去,一口将几百两银子一两的贡茶抽了个精光,“我不是让你观察狗剩吗?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有看出他有隐藏?” “御厨房那个?”沈宽回忆了一下,“那倒是没有,没看出有人格分裂,貌似也没什么演技天赋……啊,你是说——” “恐怕是。”程凉迅速打断他,“如果这人真是我想的那样,那我们猜测的第三种可能性就是成立的。” “卧槽!你别吓我!”沈宽嗖的蹦了起来,“咱不要空口无凭的猜,你说说你有什么能够实锤的证据。” “我就看了一眼,你指望我能有什么证据?”程凉也很爆炸,她的三观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宽儿啊,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沈宽端着茶杯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凉啊,你相信我的卦吗?” 程凉皱着脸瞅她。 沈宽放下茶杯,理直气壮地开口:“你信我的卦,我就信你的直觉。” 程凉扶额躺在了坐榻上:“好,你打吧。要是打出来地卦象跟我地直觉一致,我就信。” 沈宽在身上摸出三枚铜钱开始扔。 她打卦向来毫无仪式感,虽然自己吹嘘是得到了国学大师的真传,但依旧没什么人信。 程凉默默的看着,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还真有了一丢丢期待。 沈宽掷了六次,得到的是“大有”卦。 她挤眉弄眼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将铜钱揣进了兜里:“不算了,不算了,都是封建迷信,咱们还是要相信科学。” 程凉:“……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宽挠了挠头:“大有之卦是天上有火,象征太阳。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咱们已经有皇帝了,他又怎么能是太阳呢?这肯定是不准啦。” “就这?” “倒也还有。天处阴位,群阳皆应,是说他现在虽然身份低微,但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建立大业。听起来像是个什么起义军领袖,似乎对我们挺不利。可偏偏爻辞又每一条都特别很吉祥。 如果他不能推翻皇帝,他就不能算成为太阳;如果他能,咱们俩做太后的能有什么吉祥可言。这太矛盾了,我觉得是算错了。”沈宽摆摆手,“好了,我相信你的直觉,刚才的卦就当没算过。” 程凉直愣愣的看着茶杯,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又奇怪的想法。 沈宽连喊她三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啊,怎么?” “有福他们回来了。”沈宽走上前去开门,“进来回话。” 有福躬身进门,跪倒在地:“奴才奉两位太后之命,已经探得那些人的身份。他们都是赶明年恩科的学子,领头的名叫秦政,关外道人。其余十几人,关外、河西、中原都有,前几日刚到长安,现正借住在龙门寺中。” 秦政? 程凉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他不但敢姓国姓,而且是通过了登龙试的人才。 “他们现在何处?” 有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为首那学子说,要是您想要见他们,就把这张纸条给您看。” 程凉走过去,从有福手上取了纸条。 她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向门外喊道:“有财,你去告诉了庆主持,哀家今日要在龙门寺休息。” 屋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沈宽凑过去:“他写啥了?” 程凉将纸条塞给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叫程家业进来。” 有福应诺,退出房门。 沈宽弹了弹纸条:“山高路远啥意思?一个组合吗?” 程凉摇摇头:“我猜他是在提醒我们回去的路上有什么危险。” 沈宽难以置信:“就凭这四个字?你未免也太相信他了吧!” 程凉回到坐榻前坐下,端起空茶杯喝了一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也说了吗?改元之前是那些有野心之人最好的机会。最近几个发生的事情也说明了这一点。现在还剩下一小截秋天的尾巴和半个冬天,咱们谨慎些不好吗?” 第64章 这就是学霸的力量吗 “政兄,这龙门寺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清场了。”龙门寺布施堂的便房大门被推开,几个学子气咻咻地走进来,围着中间的火塘坐下,“从现在起,所有人连这大门都不能迈出半步,你说气人不气人!” 秦政头也不抬:“这有什么好气的,难不成诸位还打算今晚出去找些乐子?” 这话反倒逗乐了那几个人:“政兄这话说得,咱要是有钱去找乐子,还至于住在龙门寺中?就是觉得有些突然,不太自在罢了。“ “区区一点不自在,能换天下暂时太平,诸位还能顺利考明年的恩科,岂不是很值得。”秦政笑了笑,翻了一页书。 几人相互挤眉弄眼,你推我,我推你,将其中最为清俊的少年推了出去。 那人挺为难,一步三回头的蹭到了秦政身边:“政兄,你知道今日龙门寺为何清场?” “太后驾临自然是要清场。”秦政又翻了一页书。 “太……太后?您是说当今的……”那少年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后面人听得都着急,又有一个长相壮实的汉子挤到前面:“政兄,你怎么知道太后驾临?” “吃饭的时候不是看见了吗?”秦政继续翻书。 “今日来打探我们的那个小厮是太……太后的人?”壮汉子也开始结巴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离太后那么接近过,“政兄,你都知道,怎么还拒绝去见她?那……那可是太后啊!她一句话,一句话……” 秦政直接把书翻到了底儿,一目十行看了几眼,合上书页扔进了床边的竹筐,他拍拍手,翻身下床走向火塘上的水壶:“诸公都是要参加明年恩科的人,现在就跟太后扯上关系,是很担心别人不说你们攀龙附凤,曲意逢迎吗?” 众人面色一僵,那壮汉讪讪道:“可……可那是太后啊!咱们见一见,混个脸熟总是可以的吧。” 秦政呼一声,将自己的粗陶碗加满水,盘腿坐下:“咱们搭伙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这个人本事大,脾气也大。你们若是信我,我自会为你们谋划。若是不信我,趁早散伙,免得相互连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不散伙,不散伙。咱们都听你的,你说不见咱就不见。” 秦政脸色和蔼了几分:“行了,不说那些远的事儿。反正今日也不能出门,诸公不妨温习一下圣祖三讲中的习题,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们讲解一遍。” 那伙学子倒是听话,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书去了。 秦政端起水碗走到门口,锐利的目光刺透高处的浮云,落在隐约可见的龙门寺山门上。 这位太后娘娘虽然粗心,应对却是不错的。 弄得如此大张旗鼓,那藏在暗地里的人也没那么容易下手了。了庆的立场虽不明朗,但龙门寺乃皇家寺庙,若是任由两个太后在此殒命,那就是给了道门可趁之机。 若他尚有三分脑子,便不会那么轻易上别人的贼船。 那人到底是没浪费自己这份人情。 程凉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龙门寺有没有问题,但做个宏观分析,寺庙所求无非是传道,下要有民心,中要有勋贵富商给钱,上要有皇家支持。 她们的身份一旦从普通客人变成替先帝上香礼佛的太后,龙门寺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保护她们的职责。若两位太后在与龙门寺主持了庆大师论经的时候被杀,那龙门寺的声望必定一落千丈,还顺便要得罪程家和皇家两个大敌。筆趣閣 程凉觉得没人能开出让他们出这个手的价钱。 论经的主要辩手就是沈宽同学了。 她为了保护自己不学无术的人设,故意问些比较幼稚的问题,但毕竟是有多年哲学基础打底的,很多乍一听十分幼稚浅显的问题,往深了一想却觉得充满了佛理。 了庆方丈一开始还抱着敷衍两位太后的心理,聊着聊着竟然真的上了境界,叫来了悟、了空、了闻、了意四位大禅师,一起讨论沈宽提出的那些幼稚问题。 等程凉回过神来,几位大师已经对沈宽惊为天人,纷纷讨论她是不是得了哪位佛陀点化,否则为什么从未学过佛法,问出的问题却总能以小见大,鞭辟入里,替他们打开了很多参详佛法的新角度。 “今日与两位太后论佛,老僧等受益匪浅。等此番祈福结束,我等恐怕都要闭关参悟一阵。龙门寺的武僧虽不如大内禁军,却也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了意师弟是禅武院掌院,大内禁军到之前,他都会陪着两位太后,请太后们放心在休息。” 程凉万万没想到沈宽聊得了庆方丈直接表起了忠心,心里又是觉得牛逼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学霸的力量吗?她这个学渣大概这辈子都只能瞻仰! “了庆方丈不必那么客气。哀家本也不想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只是先帝托梦,叫人心头思念得很,便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程凉走了两步,忽然惋惜的叹了口气,“哀家或许是不如贤宁太后通透明达,心思单纯。刚才论佛,听着甚有意思,再一细想又有好多地方不太明白。只可惜方丈您操劳寺务,也不便常驻于宫中。“ 了庆方丈瞅了眼程凉,又看了看旁边的沈宽,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两位太后都对佛理有兴趣,能不能压过隔壁的道门,就看这一算盘了。 他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龙门寺乃皇家寺庙,入宫为太后皇上讲经是龙门寺僧人的本分。老僧虽不能常驻宫中,但还有师兄弟可以代劳。” 程凉为难的蹙了蹙眉:“哀家本不该如此说,但后宫地方特殊,先帝又新丧。了庆方丈乃国师,倒是无妨。其他男子恐怕……” 了庆神情一滞。 程凉委婉的补充道:“哀家不是不信诸位大师,只是前朝有例,哀家便不敢做主罢。” 了庆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老僧说的是玉佛庵的明月师太。太后有所不知,龙门寺建寺主持与玉佛庵建寺师太本就是师兄妹。当今玉佛庵掌院的明月师太,算起来还是老僧的师叔辈。老僧说的便是她的亲传弟子们。” 哈哈,这老和尚果然很上道。 程凉肚子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勉强被说服的样子:“如此说来,倒可以试试看。先帝在梦里也提到了她们,哀家已经让武安侯世子去请诸位师太,等她们到了便让她们轮流进来见哀家吧。” 第65章 又吃到了很多陈年大瓜 玉佛山层中的秋叶最是绚烂,以红黄绿三色为基础,又各有深浅层次,放眼望著宛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油画的某处忽然颤抖了一下,高大的树木顶端扑簌簌落下大量的叶子,接着四个几乎融入山色的人逐渐显然出来。 “幽天大人,龙门寺已经戒严,她们是发现我们了。” 被称作幽天的男人抬头看天,万里无云的天幕之上只有一只苍鹰在自由的盘旋。 “她们为什么会发现我们呢?“幽天自言自语,”难不成她们还有在天上的眼睛?” “那现在?” “龙门寺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从她们亮出身份的那一刻起,任务就失败了。走吧,回去禀报王爷,从长计议。” 幽天身形一动,转眼间攀上旁边的高树,踩着树枝消失在油画深处。 他们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程振武带着三百飞龙卫精锐从山路之上疾驰而过。 随着龙门寺各处山门都换上了飞龙卫禁军的人,程凉总算能好好品一品龙门寺的清净心了,这种每年只产百斤的贡茶确实有清静人心的功效。 “圣母太后、贤宁太后,下面这位是素心师太,现在就请她进来吗?”有福在外面说道,“奴才想着这日头都快落山了,两位太后怕是也听乏了。要不等新的太阳升起来,再接着讲?”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皆是精神一振。 可算是来了! 程凉摆了摆手,沈宽立马起来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小心翼翼观察了外面,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比了个ok的手势。 程凉坐直身子:“不用,哀家今日正有兴致,甭管多晚,都要接着听。你们让了庆大师,明月师太她们去安排明日的祈佛大典就是,不用在此陪着。” “是,奴才这就去办。素心师太,里面请吧。” 片刻之后,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女尼推门而入:“佛弟子素心参见圣母太后,贤宁太后。弟子才疏学浅,对佛理的参悟实不及诸位师叔师姐。太后让弟子讲经,弟子确不知该讲些什么。” “没关系,随便讲,总有些是你强过别人的。”程凉笑了笑,十分不经意的提醒道,“比如昌明三十五年之前的……” 啪—— 就这么短短半句话,素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是主动想要逃出来的,奴婢……” “好了好了,叫那么大声,是害怕别人不知道吗?”程凉赶紧呵斥,看来这人心理素质不怎么样,都不用诈的,“你应该知道,哀家和贤宁太后今日在此,便说明我们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找你不过是想在核实一下,你主子都已经不在了,犯不着说谎。” 素心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奴婢不……不敢欺瞒。” “你是昌明三十年进宫的?” “是。” “进宫之后先在淑妃娘娘宫中做事,后来又去了东宫。” “是。” “徐浩都通过你跟太子传了些什么消息?” “奴……奴婢只是东宫洒扫的宫女,大都是替太子做些脏活。替徐大人传消息的,是那些入宫入得更早的姐姐们。” “脏活?”程凉呷了口茶,“也包括手上沾血的活儿吗?” 素心忽然抽噎了一下,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起来:“奴婢十岁就在徐大人府上,和奴婢一起养大的姐妹足有数百人。每年都有姐妹被送进长安,有的进了诸位公爷侯爷的府邸,有的进宫在各宫娘娘手下做事。像奴婢这种在太子宫中洒扫的,命最苦。替主子做事,一旦暴露便只有死路一条。太后,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好,哀家也不是来怪你的。那都已经过去了,你好好说,说明白了,哀家便让你继续在此清修,吃的穿的用的,家中还有人要照顾,哀家都会替你办妥。若是说不明白,素心师太,你要知佛主不渡自误之人。” 素心抽泣着点头:“奴婢记得我们做得最多的活儿是关于赵王的,那时候赵王还不是赵王,太子也不是太子。后来赵王被告勾结沂国公意图谋反,在德妃娘娘宫中搜出了巫蛊的器具……”筆趣閣 “那是你们放的?” “东西不是奴婢放的,但此事奴婢确有参与。”素心真的开始知无不言了,她似乎本身也很想说,“后来太子被立为了太子,奴婢也从洒扫宫女变成了侍茶宫女。那一年多,东宫常有儒生前来拜访,太子还经常召开文会,让我们去奉茶。而淑妃娘娘那边,则有几位侯爷夫人是常客。” “哪家的侯爷夫人?” “这个奴婢不太知晓,但现在都没有了。” 没有了的意思是,这些侯爷也是当年叛乱阵营中的一员。那他们跟太子不应该是敌对方吗?让夫人进去喝茶是为了收集情报? 程凉点点头:“好,继续说吧。” “昌明三十五年,奴婢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太子很高兴,在院子里舞了一整夜的剑,一直在说什么‘大事可成’。没过几日,京城叛乱就开始了。奴婢们躲在东宫哪儿都不敢去,乱军冲进来,四处烧杀劫掠。奴婢大着胆子躲进了太子寝宫的箱子里面。 躲了很久很久,奴婢以为叛军走了,推开箱子门却看见太子坐在寝宫门口。他一直在念叨‘为什么,为什么宫中会有万国会的人。赢广渠竟然勾结万国会,他为了一个皇位,竟然不惜出卖整个大秦江山。他不得好死,他对不起列祖列祖!阿浩,我们都被他骗了!’ 他念叨了好几个时辰,后来天越来越黑,玄武门方向燃起了火光,他就拿着剑往那边去了。后来奴婢又等了很久,没有人再回来,奴婢就从东宫后面的断墙逃出了皇宫。” 素心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昌明三十五年那场烧遍整个长安的大火,她讲得很入神,让程凉和沈宽都不禁带入了其中。 话音落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屋里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 第66章 对不起,社畜一般没时间看小说 程凉下意识地又一口闷了手中地清净心,感觉这信息量大得需要记一下笔记啥的。 沈宽就比较直接了,她只get到了新名词:“万国会是什么玩意?” 素心回答:“奴婢这就不知道了。” “好吧,说得挺好。”沈宽瞅了眼程凉,“还有啥要问的吗?没有就让她回去等通知,叫下一个吧。” “啊,留个……”程凉差点就被带得回到了面试新员工的时候。 她回过神来瞪了沈宽一眼,又重新给自己找补:“你老家可还有亲人,留个姓名籍贯,若是还活在人世,哀家会让人照顾的。” 素心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奴婢是余临道扬州方山县牛角村人,离家时尚有父母幼弟,如今父母恐已不在人世,若能知道幼弟的消息,素心死也瞑目。” “好,哀家省得,你且去吧。让下一位师太继续进来讲经。” 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为了保证气氛和谐自然,她们还得把面试进行到底。 玉佛庵一共三十二位师太,程凉和沈宽一直听到半夜,才在了庆大师和明月师太的推荐下,挑选了两个素字辈的带回宫去,这其中当然不包括素心。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祈佛仪式便正式开始。 黄钟大吕响彻玉佛山,大把大把的高香被点燃,整个山头跟过年熏肉的炉子一般。了庆方丈盘坐台上,其余高僧围坐四周,数十名长安来的画师怀着虔诚的使命感奋笔疾书。 仪式结束之后,程凉代表先帝赏赐诸僧尼,又顺手赏了寄住在龙门寺的赶考学子每人十两银子。 她倒是很想去见见那位秦政,但如今局势很不安全,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还是早早回宫为妙。 反正他是来赶恩科的,总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次收获还是挺大的。又解锁了很多皇室秘闻,虽然对我们现在追查的事情来说毫无意义,但要是有机会编段子肯定会特别有意思。比如徐浩和太子赢猛就比他和银湖公主这对官配还要好磕。” 沈宽一坐上车就开始吃起了糖炒栗子,程凉都不知道月季是从哪儿买来的,她剥了一颗也开始吃起来:“确实,信息量很多。当年赵王谋反之事牵扯到了两位国公,十几位侯爷,伯子男更是不计其数,也将勋贵和皇室的矛盾推到了巅峰,可以说是后面叛乱的最大伏笔。如今看来,这件事根本就是赢猛在后面谋划的。” “最神奇的是,他们借助的是一支宫女联盟!”沈宽拍案叫绝,“这位徐浩徐大人真是个奇才,这要是去做龟公,保证能成立大秦最大的连锁品牌。” “没错,假设徐浩最开始是德宗派去监视余临王的,后来他成了太子党,从素心最后的描述来看,徐浩和太子跟余临王还有勾结。那么问题来了,他都是太子了,跟亲王勾结还能求什么呢?” “皇位呗!嫌他爹死得太慢。” “没错,只能是皇位。所以我们能不能大胆猜测,勋贵叛乱其实还跟皇室斗争有关。当时那种情况,太子要是允诺自己即位之后善待勋贵,肯定也能获得一波支持。所以他才会在叛乱之前说大事可成。” “然而他失败了,因为跟他说好的那些勋贵反了水!” “没错。假如皇帝和太子都在叛乱中战死,长安一片混乱之时,余临王神兵天降,振臂一挥让所有勋贵都老实臣服。你想想,那会是什么效果?” “哇!岂不就是主角模板!”沈宽激动得栗子都掉了,“可惜被你们程家和元和帝截了胡,这么一代入的话,我要是余临王,我肯定恨你们恨到骨头里。” “所以,现在有几个问题。”程凉将栗子一颗一颗掰开,“徐浩手上的宫女联盟是随着他死就完全解散了吗?如果没有,她们现在在谁手上,宫中和诸位勋贵府上会不会还有他们的人。 第二,余临王从德宗时就在谋划篡位,没道理元和帝一朝整整十八年,什么都没做。他今年都七十七了,要是赢孝多活个二三十年,他还等个啥?所以有种可能,一是元和帝其实啥都知道,并且一直在暗中制约着余临王,让他的阴谋全都失败了;二是元和帝之死,根本就和余临王有关系!” “哦,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啊。“沈宽惊呼道,“元和帝十六岁即位亲政,死的时候也才三十四。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爷作息良好,勤于锻炼,他俩还每天都在一起吃各种滋补品,按道理身体应该不错才是啊。” 程凉点点头:“所以,更有可能的是,第一点和第二点同时存在。元和帝并未料到自己会挂得那么快,也没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儿子。甚至因为敌人太多,他没弄清楚弄死他的是哪一家,才会在遗诏中设了三大辅臣,又立了两宫太后共同辅政。” 沈宽愣了一下,捧腹大笑起来:“这么看来你们程家居然还在他的信任名单上名列前茅啊。” 程凉跟着苦笑:“真的是,也不知道该说他可怜还是可笑。还有第三点,就是那个万国会。这是唯一一个听起来就很危险,但我们却毫无线索的组织。太子也好,余临王也好,他们都是为了皇位。可这个万国会,听起来却像是跟整个大秦有仇。” 沈宽感觉自己cpu要烧废了,如咸鱼般趴在案几:“很好,本来是出来找线索的,结果又多了一堆搞不定的问题。咱们也是很棒了!” 程凉也只能自我安慰:“至少还认识了个秦政,我有预感,这个人肯定不简单。如果你能相信我的大胆猜测,那家伙说不定也是个穿越者。” 沈宽眯起一只眼睛,有气无力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更觉得不妙了。你想想你看过的那些小说,男人穿越能干些什么事儿?要么推翻旧世界,娶十七八个老婆;要么成为独掌朝纲的超级权臣,娶十七八个老婆。先说好,我可绝不会上杆子倒贴男人,什么俩闺蜜共侍一夫的剧情,想都不要……唔——” 程凉毫不留情的用大栗子塞住了这妹子吐不出象牙的嘴:“对不起啊,社畜一般没时间看小说!” https:/ 第67章 本宫的初衷只是来吃个瓜 太后仪仗在两千禁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回了长安。 小皇上不顾身上还有伤,亲自到宫门外来迎接。 “母后,此次去上香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忽然又叫武国公带禁军过去。儿子担心了一宿没合眼,如今见着母后,总算才松了口气。” 程凉瞅着围在沈宽旁边献殷勤的小皇帝,心中真是无比叹息,所以原主当年真的是为了爱情啰。 嫁给赢孝,守了半辈子活寡,接下来还要守半辈子真寡,膝下连只猫猫狗狗的都没有,明明是两位母后去上香,小皇帝的关心连加个“们”都不肯。 这也就沈宽是她亲闺蜜,要不是这层关系,原主心里能不扭曲才有鬼呢, 沈宽对儿子的殷勤也确实不感冒,就着小柱子的手一下马车,就又蹦跶到了程凉身后:“凉啊,你说我能不能把我们的猜测说给皇上听呢?”m..nět 这真是个好问题。 程凉认真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可以,但最好慢慢来,不要着急,否则……” 话都没说完,身边的人就不见了。 “凌儿啊,你想知道母后此次礼佛都干了些什么事吗?”沈宽充满慈爱的扶住了皇上的肩膀,推着他往马车上走,“小柱子,你去御厨房弄些卤货,咱们回乾阳宫去,母后边吃边说给你听。” 程凉:“……” 她无比怀疑这货只听到了“可以”俩字,她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一起吃瓜? 算了,就算是一股脑地让皇上知道,也不过是残害他的幼小心灵罢了。 做皇帝的人嘛,心理承受能力要练得越强大越好。 程凉摆摆手:“走吧,咱们去凤鸾阁。两日没批奏折了,哀家还挺不习惯的。” 卤货、点心和茶水接连不断的被送进皇上的寝宫,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掌灯之后。沈宽从群臣赐宴说起,一路润色,生生说出了十万字小说的量。 好容易说完,她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长长吐了口浊气,只觉得浑身通泰。 “大概就是这样,你父皇可能没跟你讲清楚,但母后知道的却是全都告诉你了。你现在要担心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程太后,而是吏治、复仇者、余临王和那个隐藏在暗处完全不知道是啥的万国会。” 小皇帝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随便搬几个钵来就可以开染坊那种。 “那……那个宫女现在何处?”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小皇帝艰难的问出了这半天来的第一句话。 沈宽摊了摊手:“如果你不信母后说的,想要自己去证实,那可以问的人还有很多。干啥要揪着人家不放呢?她好不容易从皇宫逃出去,过上了安生日子,你就那么想她被灭口吗?” “可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这人很有可能是程太后安排的。”小皇帝找回了思路,恨恨说道。 沈宽就纳了闷,这是多大仇多大怨,都跟他说毒杀他仨兄长的第一嫌疑人已经换成了余临王,他还是要坚定不移的死咬着凉凉不放。 “她图啥?” “就为了让朕与宗亲们反目成仇。” “那银湖公主刺杀你也是她指使的了?” “虽不是她指使,但她也脱不了关系。若不是她放出朕与程家嫡孙女联姻之事,姑姑如何会受那么大的刺激?” “哈!” 沈宽真被自家儿子气笑了。 没错,她们当初放出那个消息,确实是为了刺激一下那些不希望程家与皇家和谐共处的人,只是没想到银湖公主会那么决绝,竟然直接上刀子刺杀。 可皇上就没想过吗? 先帝看不惯程家,是因为程家势大,可能威胁皇位;但现在程家屁事没干,一直在向皇家示好,为什么还有人那么不希望皇上和程家维持良好的关系呢? 是嫌皇帝的皇位太稳,还是嫌程家的野心太小? “赢凌,你是母后的儿子,也是大秦的皇上。所以虽然你还年幼,母后也相信你,有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你。可如果你永远都用带着偏见的眼光来做判断,那母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最后一句。 你当然有权利,也应该对程家这种外戚保持警惕,这是你作为赢氏子孙的责任。但在已经出现新的事实证据的情况下,你是不是也该把你的怀疑分一点给其他人呢?如果余临王没问题,那你父皇为什么在遗诏中让程太后辅政,而不是让他余临王辅政? 本宫是后妃,很多事不知道很正常。可你身边就没有你父皇的旧人了吗?俗话说得好,雁过留声,做过的事总有痕迹,只是你从来没有认真的去观察。本宫读书不多,但先帝曾经说过,让人灭亡的从来不是无知和弱小,而是傲慢与偏见。” 小皇帝脸胀得通红:“那……那母后又凭什么如此相信程太后呢?” “当然是基于事实。你刺杀她,她没怪你;你中蛊,她救你;惩治翰林院学士,是为国有利;把你砍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也不是程家人。你说程太后暗中谋害本宫和你的三位兄长,本宫也并没有一口否决说她没做。可经过查证,她的嫌疑的确不如余临王,你是要叫母后闭着眼睛强行去怀疑太后吗?” 小皇帝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上下嘴皮打了半天的架,委屈得都快哭了:“母后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何父皇以前与程家斗法时,您不劝诫呢?” 沈宽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上去了:“因为本宫以前是皇妃,现在是太后。” 小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训斥的小狗崽一般,眼泪汪汪,想要咬人却又不敢,只能龇牙咧嘴暗自呜咽。 沈宽潇洒的抬起屁股走人。 瓜吃完了,今日份育儿打卡也就这样吧,反正她的耐心已经清零,再不走这小子只会被怼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眼瞅着母后气咻咻的消失在寝宫门外,小皇帝扶着门框长长的吸了吸鼻子,也顺便把满腔的委屈和不甘心吸回了肚子里。 确实,母亲本就不是热衷权谋算计之人。 若不是为了自己,她根本不会费那么多力去追查此事。现在她把追查到的情报全部告诉自己,自己却还怀疑她是被人糊弄,这岂不是全盘否定她的付出。 而且,母后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既然父皇知道母后没有治国之能,又那么讨厌程太后,为何还要把辅政大权交给程太后呢? 小皇帝想了想,叫来小柱子:“去,请许师傅来乾阳宫,朕有话要跟他说。” 第68章 小皇帝的脑子爆发了一回 等许墨林的时间,小皇帝一直在琢磨要怎么问才会显得比较不刻意,但等人一来,他还是没忍住,张口就开门见山了:“许师傅,余临王可有谋反夺位之心?” 许墨林差点一脚踢在门槛上摔个狗吃屎,他惊讶莫名:“皇上何故问出这样的话来?” 小皇帝摆摆手:“小柱子,你去守在门口,朕要单独跟师傅说话。” 许墨林这才注意到门边还侍立着一个小太监,更加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话要是传到余临王耳朵里怎么得了。 “皇上,您是听了何人挑拨之言?余临王向来正直公允,忠心不二。仁宗爷夸他为国之柱石,德宗爷和先帝对他也敬重有加,他的封地是诸王之中最为富庶的,臣实在想不到他会有谋反夺位之心。” 小皇帝看着寝宫大门被关上,轻轻叹了口气:“许师傅是信不过小柱子?” 许墨林有点尴尬,连小皇帝都觉得自己吹得太过了吗? “许师傅,若余临王真如你说的那么好。父皇为何不让他进京辅政,却要将大权交给程太后呢?” “自然是为了安抚程家人心,免得他们趁皇上年幼,犯上作乱。让程太后辅政,程家之利与皇上之利视为一体,至少能保皇上亲政之前无忧。” “那让双方各执一端,相互制衡。许师傅和孙高二位大人为居中砝码,岂不是更加高妙?”小皇帝的脑子爆发式的旋转了一回,他冷静的看着许墨林,“师傅,朕可以信任你的,是吗?” 许墨林感觉自己背心湿了,他又惊悚又激动,激动是这孩子虽然才十岁,却真天生有帝王之资,惊悚是自己面前似乎冒出了个大坑。 小皇帝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许墨林。 许墨林心中天人交战,若是先皇如此问他,他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位小皇帝才十岁,他是不是能同时扛起那么多事,又会不会冲动之下四面树敌呢? “皇上如何想起问臣余临王之事?” “有人举报当年勋贵之乱有余临王在背后撺掇,若不是父皇力挽狂澜,太子伯父身死之后皇位怕就到了余临王那一脉之中。至于谁人举报,师傅不需知晓。” 许墨林大惊,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皇上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让他不禁想起与先皇初见之时,自己还只是县中小吏,那位同样年少的天子却慧眼识人,不但亲自与自己聊天下大势,还勉励自己宁可做循吏护一乡百姓,莫要做清客论天下文章。若不是天不假年,他们君臣定然能治出一片锦绣河山! 许墨林心中忽然清明无比。 他站起身来,长长一揖:“皇上说的事,臣并未听说。但您今日问起余临王,臣不敢不以腹心相对。先皇留给您得遗训中说得很清楚,臣主要是做朝堂之上的事情,朝堂之下的事情多是高大人在办。而朝堂之上关于余临王之事,有三件臣要奏明皇上。 其一、元和五年余临道府正徐浩病逝,先皇先后任命五任余临道府正,皆在一年之内或丁忧去职,或暴病身亡,直到现任府正严仲平上任,方才稳定。而这位严仲平的祖父,乃仁宗朝翰林院大学士,其父曾为余临王府上宾客。 其二、余临道乃大秦赋税重镇,鱼米丰足。然,至元和二年起,上报的赋税人口便再也没有增长过,偶有灾年,还会出现减弱之势。 其三、余临道南向来多海寇,自德宗朝起,余临道防御使边不停的在请旨扩建海军。先帝在时,曾在笑谈中提议要巡幸余临,观余临海军之威容。只是不久之后,他便卧病不起,此事亦没能成行。 臣拿不出此三事与余临王有关的证据,也看不清此三事其中可有阴谋,故不敢随意怀疑皇亲。只能将此三事写作奏疏上呈先帝,亦不敢揣测先帝考量。如今皇上有此一问,臣不得不答。以示对皇上之心,等同侍奉先皇。” 小皇帝拍案而起:“你是说父皇生病也跟余临王有关?” 许墨林连忙摇头:“臣没有!” “可恶,为什么没有人早跟朕说!”小皇帝勃然大怒,“窃国者非程氏,乃余临王也!” 许墨林继续猛摇头:“皇上,话也不能这么说。余临王或许有不臣之心,但他毕竟在余临,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皇嗣不绝,他就不可能登皇位,最多只能割地称王,不尊号令;而程氏就在后宫之中,既是强有力的外戚,又是掌军权的勋贵,随时都可能使皇家大权旁落,效王莽之法。”biquiu 小皇帝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的敌人并非非此即彼,而是可以既此也彼,他有再多的怀疑和愤怒,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今天的问话除了给自己添堵之外,貌似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沉默半晌,他垂下头:“师傅您回去休息吧,朕想静静。” 许墨林也看出皇上情绪低落,起身告辞,只是出门前又提醒了一遍:“皇上,今日之事切不可张扬出去。我们现在的实力远不足处处树敌,无论怎么都要等你能够亲政再说。特别是程太后那边,断不可让她知晓,你在明面上还要多跟宗室亲近,否则她们就更没有忌惮了。” 呵—— 师傅对自己忠心是忠心,就是有点傻。 人家程太后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小皇帝忽然对自己能不能顺利活到亲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父皇留下的这几个辅政大臣就没一个有心眼子的,治国理事,堂堂正道还行,玩起权谋斗争来,有一个是一个全部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现在前有狼、后有虎,他是该先跟狼斗,还是先跟虎争呢? 小皇帝看着清冷的月亮高悬在空旷的乾阳宫上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起那个红袄少女和那棵挂满了小灯笼地柿子树,那抹明亮的笑容把他心里的孤独感衬托得越发明显。 唉,到底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一夜没怎么睡的小皇帝捱到差两刻钟卯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刚赶到昭德殿门口,就看见了他母后的仪仗。 “小柱子,今日母后也来上朝了?” “啊,奴才瞧着像是,要过去问问吗?” 小皇帝心里莫名其妙的发怵,他揉了揉额角,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一整天都没出什么事儿吧。 难道她想在朝堂上揭露余临王? 这可不行! 小皇帝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兔子一般蹦下步辇,把拔腿就往昭德殿里冲:“不,不必了。咱们快些进去就是!” 第69章 臣等属实看不懂两位太后的关系 早朝开始了一盏茶的功夫。 程凉高坐在凤鸾之后,已经是问第三遍:“诸公真的没有事情要奏?”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臣子都充满畏惧的瞅着另一个帘子后面的沈宽,心里疯狂寻思,贤宁太后这是发哪门子疯,她怎么来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手段高深的,就怕脑子有病的。 虽然太后处政议事的手腕很强,强到超乎了大家的想象,但她至少讲道理,讲逻辑,只要不正面跟她硬刚,就不会挨她的手腕。 而贤宁太后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就说上次翰林院的事儿,仗都是太后打的,火却都是贤宁太后点的。就像是好好的棋局,大家都在执子谋算,步步为营,这位主毫不讲理的抓走几颗棋,却是要当弹弓子。 谁都不想当弹弓子。 “好,既然诸公都没事儿上奏,那贤宁太后有件事要说。”程凉看了眼沈宽。 “凉凉,我真的觉得你们大清早走这么个仪式毫无必要。”沈宽小声嘀咕完,直接撩开帘走了出去,“是这样的,本宫觉得皇宫里就皇上一个人读书,着实太闷了些。那些讲师每天都只对着一个学生,没有比较也没有竞争,恐怕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许墨林瞪大了眼睛,旁边站的程振武也惊讶的望向自家妹妹。 皇上现在就只有讲经和习武的两门老师,正好这两批人的后台分别是丞相许墨林和武国公程振武,贤宁太后这是在暗指哪一方,还是说她敌我不分,全部都在针对? 皇上和程凉都接受到了自己人的询问,同时摇了摇头。 程凉摇头的意思是,没事,她啥也没想,就随便那么一说而已。 皇上摇头的意思则是,别问朕,朕也不知道啊! 至于她们的意思有没有被顺利理解,那就是两回事了。 “本宫做了一份名单,凡官至三品,爵至侯爵及以上者,家中有六岁至十一岁的孩子,无论男女,皆送至少一人且不多于三人到御书房伴读。” 满座哗然 百官都惊掉了下巴。 大秦的勋贵只有三公十八侯,但宗亲里还有郡王、乡君,三品以上除了实官,还有散官。每家出一个孩子都得是五六十人,要每家出三个,岂不是御书房成了育儿堂。 大臣们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到了许墨林身上,他被逼无奈,只得出列:“回贤宁太后的话,臣以为此事不妥。” “哦,有何不妥?”沈宽眉毛一挑,“丞相且说出来,让本宫听听。” “御书房地方太小,若是那么多勋贵弟子,恐怕照顾不周吧。” “这到怪了,他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做客的。皇上都待得惯,难道诸公得孩子反而觉得受苦?”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特别是那些三品官,恨不得冲出去把许墨林拉回来。 许墨林连忙否认:“不是,臣得意思是说地方小,怕委屈了皇上。“ “那没关系,只要诸公不觉得委屈,本宫就不觉得委屈。都是十月怀胎生出来得孩子,哪个做母亲的不想让他轻快点呢?但皇上和诸公的子嗣,将来就是咱们大秦的顶梁柱,不好好学习可不行。”沈宽笑眯眯的说道。 “臣……臣是说,地方小,实在腾挪不开……”许墨林汗都出来了,只好违背内心的原则,眼巴巴的瞅向程凉,“圣母太后执掌国政,知道如今国库并不丰盈,要拨出钱来加盖御书房的屋子实在有些没必要。” 沈宽扭头看向程凉,意思是该你出场了啊。 程凉笑了笑,也站起身来:“丞相的顾虑很在理……” 许墨林那口气还没落下去,便听见程凉补充:“不过,御书房后面不还连着兴文苑、东御花园和武场吗?那边本来就是仁宗德宗两朝皇家子弟读书的地方,如今再用起来就是了。先帝们的皇子都能够用,想来也不会委屈了诸公的子弟吧。” 许墨林快晕过去了。 他属实看不懂这俩太后是怎么站的边,要说沈太后是被支着当枪使吧,这沈太后又挺甘之如饴;要说程太后是为了讨好皇上,假装和谐,而不得不替沈太后擦屁股吧,这程太后又一点看不出不耐烦。https:/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百官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好再反对什么。 能陪皇上读书,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搁别的时候只有跟皇室最亲近的才有资格。 但现在,一来皇上的地位着实算不上稳固,等他亲政还有五六年,谁都不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二来伴君如伴虎,他们陪的不是皇子而是皇上,这风险等级就陡然上升数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某一天因为自己公子念书时候得罪了皇上,扭头整个家族都要遭祸。 而这第三嘛,打批发的东西,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了。 程凉没打算就此打住话题,多年做项目的经验告诉她,能在会议桌上签下的合同,就一定不可以拖到散会之后,她直接点名:“武国公,你是大秦国公、明政殿大臣,又是哀家的兄长,此事便由你来带个头。舒儿和庭儿正好符合年龄吧。” 程振武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本着对妹妹绝对的信任,一步出列,拱手道:“是!臣的儿女皆已成年,弟弟们又不在京中,只有世子国茂膝下有一女程舒,已满八岁;一子程威庭,已满六岁。可以进宫伴读。” “好,很好,哀家也很久没有见着两个孩子了。全公公拿纸笔来,把这些名字都记下,到时候让内侍省的人去诸位大人府上接一接,等过上一阵儿习惯了,再让他们自己走也不迟。许丞相,武国公做勋贵表率,你就做百官表率吧。” 许墨林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两手一摊:“回太后的话,臣一心辅佐君王,错过了家中所定婚约,至今尚未婚娶,并无儿郎。” 啊? 四十多的大老爷们居然没结婚? 程凉很难以置信,她悄咪咪的瞅了眼沈宽,那货的都开始东张西望找小板凳了,满眼都是浓浓的八卦之火。 “那高大人、萧大人、孙大人你们三个呢?” 第70章 只有许丞相你自己想得太复杂 高无咎一步出列:“回太后,臣倒是已经娶妻,但因臣少年时生过一场大病,从此便不能再生育子嗣,所以膝下也无儿郎。” 啊,这是可以听的吗? 程凉真是服了! 那边一个不婚的,这边一个不育的。先帝挑辅臣都这么挑的话,那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他的情感选择有些怀疑。 她瞄向萧尧臣和孙启,这俩要是再跟她掰扯,她准备要发火了,今天必须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萧尧臣看了眼孙启,主动出列:“臣妻倒是给臣生了两个麟儿,但他们都还未满六岁,恐怕也无法入宫伴读……” 眼瞅着俩太后的表情不太对,他话锋一转:“不过臣还有一个嫡亲的侄儿,今年正好十岁。臣兄官品不高,若是两位太后允许的话,他倒是可以入宫伴读。” “很好,古人云:兄弟之子即吾之子,既然是萧大人的侄儿,那当然可以算名额。”程凉满意的点头,“孙大人,你也没有嫡亲的儿女,准备让侄儿侄女顶上吗?” 孙启被喊破了心思,老脸一红:“老夫儿女孙子都有,犯不着将伴君读书的荣耀之事让给旁人,将来孩子们学成,得君王重用,再提携族里弟兄也来得及。” “那高大人和许大人……”https:/ 许墨林和高无咎对视一眼,默默在心里把萧尧臣骂了两百遍,面上还得带笑:“若是能惠及兄弟子侄,臣等自是求之不得。” 本以为只是上班打个卡,结果一口气干到中午才散朝。 大秦三品以上文武京官、公侯宗亲,一个都没跑掉,全都交出了幼子嫡孙,拢共一百零七人。 “加上皇上,正好能分成三个班。”沈宽抱着名册,快乐的回到了凤鸣宫,“我得给这仨班想个典雅一点的名字。你觉得岁寒三友怎么样?” 程凉已经开始别的工作了,敷衍的点点头:“挺好。” 沈宽用屁股挪了几步,挪到她身边:“凉凉,你确定给皇上开个班就能保护他的安全?” “当然不可能有绝对的安全。“程凉在册子上一边写,一边回答,“三品高官、公侯宗亲都是地位显赫之人,余临王想要收买他们就要花更大的代价,特别是伴读之后,只要皇上不作,时不时还给他们家娃一些亲密的相处,他们反水的可能性就会更小。 相对来说,他们家中年幼的子弟是最没有威胁的一类人,最适合给皇上伴读。 而按照大臣们的岁数来看,符合年龄的大都是嫡孙或是幼子,属于特别受宠爱那种。有他们在宫中伴读,那些大臣勋贵自己就会对皇宫的安全上心。毕竟一出事,很有可能就会牵连到自家娃。相当于咱们多了数十家显贵做眼睛。 最后的理由不太伟光正,但我觉得蛮有用的。这时代也没电视照片啥的,杀手只能靠画像来认人。若只有皇上一个小孩,那保准认不错。但要有百十来个小孩搁那蹦跶,我觉得他就没那么容易拿准了。 综上所述,我觉得这步棋是有效的。” “哇哇哇,不愧是程总监,报告做得很精彩!”沈宽海豹手一顿拍。 程凉停住笔,配合的颔首:“都是沈总栽培得好。” “好,那这个项目接下来的推进就交给我吧。我会本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精神,认真、踏实、坚持不懈的站好每一班岗。请程总放心。” 程凉重新拿起笔,重新进入‘程总’状态:“嗯,好,我看好你。” 程凉对沈宽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看好,许墨林却觉得自己看萧尧臣看走了眼。 群臣散朝出宫,明政殿五位大臣换地方上班,向来和高无咎、孙启一起走的许丞相,忽然跟从来孑然一身的萧大夫走到了一起。 “许某人真是没想到,第一个投靠程家太后的竟然会是萧御史,也不知读书人的风骨是被哪条恶犬吃了去啊。”许墨林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萧尧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萧某读圣贤之书,从来只坚守心中道义,而不依附任何人,实不知许公何出此言。” 许墨林哼了一声:“上次朱庸大闹君前,你那些查证之事真是头一天才从梁买那里拿的?” 萧尧臣挺奇怪:“我说了是头一天拿到的吗?关于朱庸之事,御史台从翰林院与贤宁太后相争便开始查,我们是觉得与一群饱读诗书的夫子为了一点小事便和妇人斗气,还做出君前请辞之事,让人很是不耻。没想到越查越是不堪入目。那天他不闹,日后萧某也是要弹劾的。这本就是萧某职责所在,有何依附之言可说?” “好,此事不管发端如何,总归于国有利。某便不多说了,那刚才……你没儿子送进宫伴读就算了,提什么侄儿?”许墨林气急败坏的嚷道。 萧尧臣瞅了瞅他:“臣出身微寒,虽然做了御史大夫,却也只能靠俸禄过活。平日没有太多接济家兄的机会,如今能够入宫在帝师门下学习,萧某当然不想错过。说到这个,萧某也奇怪,伴君读书又不是坏事,为什么诸公却要推诿呢?” 许墨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他倒是没有站队和伴君如伴虎的烦恼,之所以不想大家把小孩送进宫伴读,主要是因为现在影响皇上的只有他的人和程振武的人。程家是武科老师,他的人是文科老师,算起来他还占着上风。 要是这些公卿百官的小孩一股脑涌进去,皇上身边就真成一塘子大浑水了,他再也别想按照自己的构想来塑造皇上,甚至连之前积累的那些影响力都会被其他的水给冲淡了。 这绝对是程太后的阴谋,萧尧臣这个憨货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萧尧臣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忽然不着边际的开口道:“御史台风闻奏事,督察百官。就连天子犯错,我们一样敢于直谏。许丞相您如何想,萧某不知;太后如何想,萧某亦不知。尔等做了危害社稷之事,御史台自当死谏至最后一人;尔等不做危害社稷之事,萧某也不会因为丞相今日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便对你怀恨。 至于丞相说的依附,萧某这辈子都学不会,也不屑于去学!” 第71章 天生我财沈国舅 小皇帝并不太在意朝臣们私下如何议论伴读之事,他心里只觉得期待。 从记事以来,他身边的同龄人就只有小顺子、小柱子这几个太监,他们不能陪自己读书议事,就连玩都是小心翼翼的。 主子和奴才的界限如同天堑,双方都很清楚一旦跨越出去,失了分寸,那么总有一方会遭灭顶之灾。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些勋贵百官家的子弟在自个儿家里也是主子,而且很有可能会在将来成为他的臣子,他们有机会成为朋友,就像父皇和许师傅那样。 “母后,明日开学,儿子也要跟其他人穿一样的衣服吗?” “怎么,你想特别点?” “不,不是,圣人门下,皆是弟子,儿子不想特别。不过孩儿不明白,为什么课本多出来这么多呢?”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需要学四书五经,将来在龙椅上当菩萨就好啊。”沈宽一把将小皇帝的爪子打开,“太后说了,世家子弟将来可能进户部、工部当差,不会算账不行,所以要学算学; 也有可能进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当差,不会刑法不行,所以要学法学;还有可能带兵打仗、出使别国,要熟悉整个大秦和大秦周边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所以要学方舆学;更有可能下放地方,成为州县父母之官,不懂稼穑艰难更不行,所以农学也要学。 目前你们已经有了经学和武学两门,再加算学、法学、方舆学、农学四门,一共是六门课程,其中算、法、方舆三门本来也是圣祖三讲中的内容,天下举子都要学,你们这些人不学,那不是等着将来被欺瞒吗? 所以,你要是敢仗着自己是皇上,就不好好学习,考试考个大零蛋回来。别怪母后翻脸不认人!” 皇上:“……” 期待感有点破灭了怎么办? 沈宽忙着准备开学硬装的时候,程凉在准备开学的软装。 许墨林没能阻止群臣子弟伴读之事,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对于程凉提出要增加四门课的建议完全没有反对。 反正在影响皇上这块阵地的博弈他已经无力回天,哪怕新增的四科先生全是太后的人,她也未必能在一百来个公卿子弟的包围下造成什么影响。 无所谓,不在乎了! “户部精于计算,刑部和大理寺精于大秦律,算学和法学的先生在这两处寻便是了。这方舆和农学的先生却不好找。精方舆之人,不是四方征战的将领便是行脚的商人,前者可能回京做先生,后者身份太过低贱。农学一门更是如此,不可能唤个老农来做先生吧。” “农学一门哀家确实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不过方舆之学,哀家却是有人选的。”程凉淡定的看着几位大臣,淡淡吐出一个名字,“诸公以为,沈潜如何啊?” 此言一出,许墨林越发的觉得脑袋要炸了。 他们一直认为是程太后忽悠了沈太后,可现在看来,反倒像是沈太后给程太后洗了脑。 沈潜这人大家都很熟。 虽然他人常年不在长安,但传说却从来没有走远过。 此人是沈宽太后的亲弟弟,当今圣上嫡亲的国舅爷,妥妥的皇亲国戚,同时他也是个狂热的行商爱好者,一年之中只有初一到十五那半个月会回一趟在洛阳的家,其他时候全在外面外面跑商。 沈宽做皇妃十五年,他和国丈老大人一起来过长安两次。https:/ 一次是沈宽被封贤妃,元和帝下了死命令让洛州牧强行把沈老爹一家押进了长安;第二次是当今圣上满三岁时,他们做大买卖的时候路过长安,顺道去看了一眼。 私底下可能还有个一两次,就是原主生皇上时接她回家的时候。 这个程凉心里知道,但大臣们不知道。 在大臣们眼中,沈家外戚堪称外戚中的典范,不争权不骄纵,来两次长安也没要什么多余的赏赐,反而跟散财童子一样,强行送了元和帝几箱金子。 这人来教方舆,合适吗? 合不合适也不重要了,事儿都这样了,犯不着为了个沈潜一口得罪俩太后。 许墨林率先保持了沉默,大家也都保持了沉默。 程凉点点头:“正好他给贤宁太后传了书信,大概今明两日就会进长安,到时候请他进宫来,让沈太后跟他说便是了。至于农学,找不到先生便先不找了。反正咱们是想让诸公子知道稼穑艰难,又不是让他们将来做农夫。贤宁太后在枫林宫外面开了一块地,就让他们自己去试一试,感受感受也就行了。” 沈潜这人说到就到,当天晚上傍晚就递帖子,说到了长安,想要进宫。 “需要我陪你去见你弟弟吗?”程凉好心询问。 沈宽毫不犹豫地点头:“必须啊!原主也是个神人,我完全想不起以前是怎么跟弟弟相处的了。你说,我像对沈长那样行吗?” “别代入,过去看了再说。” 程凉让紫苏准备了仪仗,两人启程前往乾阳宫。 小皇帝知道舅舅要来,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早早就让御厨房准备了好酒好菜,说要亲自设宴款待舅舅。 程凉一进门,瞬间就明白元和帝为啥对贤妃这边的外戚这么放心了。 沈潜坐在皇上下首,黑得跟刚从煤窑里挖出来一样,只有一口牙齿洁白反光,一看见她们俩,“嗖”一声蹦了起来:“哟,草民沈潜见过太后,长姐信中说您在皇上姐夫驾崩之后对她和凌儿都甚是照顾。 草民真是不甚感激,这次正好从吐蕃下来,弄了一批上好的虫草,献给太后。你这每日喝上一盅,保证驻寿养颜,精神旺健得很。” “沈国舅有心了……” 程凉本以为他会从袖笼里掏出一盒虫草啥的。 结果他哈哈一笑,蹭蹭蹭就跑出去了。 程凉默默看了眼沈宽:宽儿啊,你这弟弟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沈宽也默默地回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我完全没认出这人是我弟弟。 第72章 沈国舅是个有理想的人 程凉觉得沈国舅就是来给自己开眼的。 他噌噌噌跑出去了没多一会儿,又在几个小太监的帮助下噌噌噌跑了回来,背上还有个一人高的大背篓。 程凉瞅了一眼,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那货的背篓里全是上成的虫草,最粗的足有小孩小拇指粗细,约莫一估计,这一背篓能有一百多斤,搁后世小一百万能拿下来。 “太后,这是送您的。”沈潜啪唧一放背篓,笑嘻嘻地扭头去看沈宽,“长姐你就爱吃吃喝喝,也不用总动脑子,这东西用不上。我还是老样子,送你五箱金条。东西太重,挑夫也不让进宫,你明儿差人去我府上搬。” 卧槽! 你说啥? 五箱黄金? 沈宽眼睛差点瞪脱了眶,嘴唇颤抖的瞅着弟弟:“怎……怎么送上黄金了,以前不是银子吗?” “是啊,以前来都是送你十几万两白银,那得装五十箱,太麻烦了。咱爹觉得把银子铜钱都换成金子,出门就方便了。所以他开了个钱庄,允许那些商人用等价的白银或者铜钱换等价的黄金。这五箱金条也能换二十万两银子。你要用的时候直接取一块去长安的沈家钱庄换就是了。” 沈宽难以置信:“所以,你们是用黄金当银票使?” 沈潜很茫然:“银票是什么?” “就是取银子的凭证啊。”沈宽被震撼了,一时没能控制住,张嘴就来,“比如我在钱庄存五十万两银子,你给我一张凭证,我去了另一个地方还能用这张凭证在你家的钱庄取出这五十万两银子。那岂不是比带黄金还要方便?” 沈潜眉毛一挑:“如果我收了钱不兑换或者他把纸弄丢了,他不就亏大了吗;再如果有人仿造我发的纸来取银子,我不就亏大了吗。黄金不一样啊,即便是不兑换,他也一样能使。最多就是我们家的黄金不够,那些人就换不了了而已……等等!” 他忽然一愣,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长姐您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我恐怕得赶紧回家跟父亲讨论一下!” 说着,沈潜扭头向皇上辞行,火烧屁股的就要走:“皇上,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次带来得礼单也呈给您了,要不草民就先告退了吧。” “等等!”小皇帝本来还笑得挺高兴,听他这么一说,笑容立马僵住了,急得站起来,“可舅舅你才吃了两碗米饭啊!御厨房的正菜都没上上来呢!” 沈潜瞅了眼案几上零零碎碎的凉菜,也很惊讶:“可草民就能吃两碗饭啊!这些菜已经很好了,咱别浪费,让御厨房别做了吧。要是实在做了又吃不了,草民可以带走一些,明日路上吃。” 沈宽:“……” 程凉:“……” 果然是越有钱的人越抠是吗? 小皇帝绕过案几,跑到沈潜身边,用没受伤的手拉着他袍子:“舅舅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怎么也得住上几日,让朕好好赏你一番才是啊。” “赏我什么?”沈潜一愣,“若是禄位,草民又不愿做官;若是财物,草民也不缺;皇上只要好好照顾自己,让着天下安泰,让长姐过得快乐,便足够了。” 小皇帝感动得热泪盈眶:“舅舅,您就再陪陪朕,好歹吃完这顿饭。这是圣旨!” 沈潜是真的很无奈了,求助的眼神不停瞄向沈宽,想走之心喷薄欲出。 沈宽和程凉交换了个眼神,都感到想说服他来做这皇家的方舆先生,恐怕是非常困难。 但再困难也得先说一说。 沈宽拒绝帮助沈潜离开,他到底是被强行摁回了座位上。 大家一起喝了杯酒,沈宽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是当女儿的,得问问家里的情况,便开口:“阿潜,咱爹娘身体可还好?” “好啊,很好。”沈潜实在是闲坐无事,开始吃起了第三碗饭,“去年不是给你写信了吗?楚娘给我生了个胖小子,咱娘现在忙着带孙儿,每天都乐呵得不行。咱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比我还忙。不过,最近一两年我都跟娘写信,没怎么跟他说话。”筆趣閣 “为什么?” 沈潜气咻咻地顿下碗:“他看不起我跑商!” 沈宽愣了愣,心中一喜,这不是机会来了吗? 看来父母都是这样的,虽然自己做商人,却还是希望孩子能有更加受人尊敬的身份。 “爹也是为你好,咱们家又不缺钱,你要是找个安稳的差事,他也放……” 话音未落,沈潜已经把话补充完了:“他说跑商已经不是最挣钱的商事了,最挣钱的还是要包矿山,挖矿……长姐你刚才说什么?” 沈宽反手就想给自己一耳光,她怎么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呢? “没,本宫是说太后,太后她有话跟你说。”她毫不犹豫把锅甩给了程凉。 程凉翻了翻眼睛,还是接了下来:“沈国舅,是这样的。近来皇上课业增加,需要一名教方舆的先生。可这懂方舆之人,大都在边关任镇将,难以抽身。哀家便想到国舅常年四海奔波,对天下舆图想来是熟悉的。就是不知您抽不抽得出时间,在宫中教授一年半载?” “哦,没时间。”沈潜拒绝的不要太干脆,“草民刚才说父亲觉得跑商不挣钱,其实他是错的。虽然大秦内部的商人已经饱和,但更远的地方却是遍地黄金。 吐蕃的雪莲、虫草、红花可以卖回中原,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可以卖到大罗、天竺甚至更远。这条商路再有一百年也是挣钱的!还有辽东到南洋再到西洋的商路,也是一样。 而且这其中的商机不光是倒卖货物,还可以有驿站、翻译、人力、钱币兑换等等。草民要做的事情太多,实在不能拘于一地一年半载之久。” 程凉也被这位大兄弟惊得外焦里嫩,他真是生错了时代啊,要是生在她们那时代,毫无疑问是个商业巨星,能冲击福布斯那种。 她深深的感到,要是自己再劝,真的就僭越了,就是拖了这位商业大鳄的后腿。 犹豫了半晌,她不甘心的问道:“那沈国舅可有人选能推荐给哀家?” “这……”难道沈潜没有一口回绝,他很认真的想了片刻:“贱内的娘家是走镖的,也随着草民去过很多地方。如今生了孩子,身体还没恢复,暂时不能随草民长途跋涉前往吐蕃等地。如果皇家允许女先生,又真的只要一年半载的话,她倒是可以。” 第73章 原来她穿青色的也好看 这些平日里被捧在手心里的混世小魔王,在沈宽这个从身份地位到年龄见识都全部碾压他们的混世大魔王面前,是毫无办法。 哭也好闹也好,都不得不参与抽签,被强行分到了松、竹、梅三个班。 沈宽高兴的发表了开学演说,然后拿出程凉做的团建方案,宣布开学仪式正式开始。 在经过设计班徽、班歌、班旗和一系列烧脑又刺激的团建游戏之后,家庭与家庭的差距顺利体现在了小孩子们身上。 首先是三个班的班头脱颖而出。 寒梅班老大程舒,靠着能打一举夺魁,在所有体力类游戏中一骑绝尘。 青松班老大沈凌,靠的是临危不乱的镇定和远远超过小朋友们的心眼子,他玩游戏不出众,但带节奏却是杠杠的。在太后和辅臣们面前被吊打的智商,用来碾压这群同龄人,竟然绰绰有余。 翠竹班的老大比较令人惊讶,名叫萧君佐,正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侄儿。这人长得清瘦挺拔,虽然才十岁,却如岩上翠竹,让人有种可以寄以厚望的感觉。他的文思、计算能力和少年老成的稳重,替他赢得了他们班小朋友们的拥护。 其次是家教好的和家教不好的,也有了显著区分。 家教好的,即便因为能力和年纪的关系出不了什么力,至少也不会捣乱;家教不好的,那完全就是害群之马了。 气得小皇帝一下学回宫,就破口大骂:“好他个镇国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朕,朕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家大人传进来申斥一番!” 沈宽倒是很开心,要是没有熊孩子,皇上怎么能成长呢。 “皇上,你打算一直用沈凌的身份去上学?”她问道。 小皇上愣了愣,重重点头:“嗯,朕就用沈凌的身份去!若是连一班都治理不好,也没什么脸再治理国家了!” “那你要跟母后约好,除非是涉及到大秦律,否则兴文苑的事情就只能用兴文苑的规矩解决。今天你说你是沈凌,那这一年你都只能是沈凌,而不能是赢凌。可有心理准备?” “有!” “好,虽然今天你们输给了翠竹班,但以后要比拼的时候还很多。你不要气馁,继续好好学习,母后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 小皇帝心里一暖,他越发的喜欢这种上学方式了。 不但有很多人陪着他,而且母亲看他的眼神也跟平时不一样。 完成一整天的育儿打卡,沈宽直奔凤鸣宫。 一进院子,就看见热衷于工作的程凉同志坐在院子里逗鸟。 “怎么这么有闲情雅兴?”沈宽上前去问道。 程凉将小米整个扔进鸟笼,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却是答非所问:“许墨林他们把奔武大将军的人选报上来了。”biquiu “是谁,我认识吗?” “叫古大雕,听名字很江湖,看长相也很江湖,就连行为处事的风格都十分江湖。沧州永年人,祖上应该是什么小门派的,后来因为火拼失败,被别的门派灭门。他少年时走过镖,也做过一些灰色买卖,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先帝收编到了奔龙卫中,做了十年的都统。” “他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吗?” 程凉深深看了沈宽一眼:“武功极高,简直超乎人的想象。这只鸟,就是他打下来的……” “给我把弹弓我也能啊。” “隔着大约十五米高。” “这有点厉害。” “随手捡的小石头。” “呃……” “而且只是把这鸟打晕了,除此之外一点伤都没有。” “好吧,我做不到。”沈宽摊摊手,果断放弃攀比,“赢孝手上有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不早些弄到身边来用呢?” “大概是并不好用吧。”程凉想起今天的见面,简直从头到尾都是灾难。到后面一会儿,高无咎和许墨林都后悔了。要不是她心态好,今儿都没法收场。 “古大雕是个很典型的大侠,他心里面有区别于大秦律的另一套道德体系,留在奔龙卫,不是因为想要当什么大将军,而是赢孝做了让他认可的事情。”程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高无咎他们是怎么说服这个人的,但奔龙卫直接关系皇上的安全,他们作为坚定的皇党,选他肯定是有把握的。 我现在很烦的是,如果世上真有乔峰段誉那样的武林高手,咱俩身边的人就太废了点。特别是宫禁中的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要是有那种行踪诡谲的刺客摸进了大内,咱俩遗言都来不及留。” 沈宽托着下巴也挺烦恼:“据我所知,长安明面上的武林高手在三处:大内、龙门寺和天师观。其中,大内的高手在昌明三十五年差不多死断代了,元和帝手上也没人。咱们怎么办,现培养也来不……” 她忽然一个饿虎扑食,将程凉摁倒了下去。 笃—— 一声轻响,程凉刚才坐的地方多了一支甩箭。 “说曹操曹操到,人在屋顶!”沈宽毫不犹豫地拖着程凉往偏院躲去,“紫苏、月季,去叫禁军,有刺客!” 话音未落,头顶掠过一阵强风,沈宽反手给程凉推进了水塘。 “你打不过,赶紧跑!”程凉掉下去的瞬间,怒吼着把沈宽也给拽了下去。 巨大的落水声,惊动了住在偏房的两位师太,她们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与站在小拱桥上的俩黑衣人面面相觑。 “我杀这两个,你去追!” 其中一个人低声喝道,手中软剑如白虹般奔向两位师太。另一人身子一纵,如蜻蜓一般点着荷叶掠向水池中心。 然而,刚跑不到三米,一串念珠狠狠撞在了他腰眼上,脚下枯枝咔擦一声断成两截,那人毫无悬念的栽进了水里。 咕嘟……咕噜……呼呼呼…… 沈宽停了下来,扭头观察了几秒,惊喜不已:“凉,他不会游泳诶。” 程凉一边蛙泳,一边跟着扭头:“啊,他开始往下沉了。咱们是不是该留个活口?” 沈宽目测了一下:“这种人嘴里一般会含毒药吧。我觉得来不及了。” 程凉点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两人就默默的看着他在水里疯狂挣扎,直到彻底沉下去。 “好像没事了。” “嗯,上去吧,有点冷。”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场刺杀完结得这么短促,稍微有点意外。 相互搀扶着爬上岸,素问素珍两位大师正在昂头看天,并深感遗憾。 “此贼人轻功着实了得。” “若是贫尼穿了鞋出来,倒是可以追上一追。” “现在已经追不上了吧。” “阿弥陀佛,刚才两位太后是不是掉水里了?” 第74章 这刺客没完没了,该咋整 程凉真是有点无奈了,有千里捉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出门被人刺杀,宅在家里还要被人刺杀,不死交不了差了是吧。 这会儿也没个天网啥的,刺客被捞上来就已经凉透了,浑身上下除了一柄软剑,什么能证明身份的都没有。 “有福,你立刻去乾阳宫,看看皇上有没有事。”程凉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吩咐道。既然能有刺客溜进大内,那他们的目标就不可能只有太后。 有福跑出去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背后还跟着几个奔龙卫的都统。 不出所料,乾阳宫也进了刺客。 偏巧古大雕上岗上得很及时,那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一石子给敲了下来。 “立刻通知十六卫和京兆尹,关闭宫门城门,全城大索。” 程凉真的是很生气。 身边没有高手,就只能被动挨打吗? 这都偷到家里来了,要不是意外发现这两位师太身怀绝技,她俩今晚就得去见老马。 凤鸣宫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飞龙、飞虎、飞鹰、飞鱼四卫一起行动,奔字部、潜字部、隐字部也被喊起来打配合,数万人从皇城四个门出发,地毯式搜索。 程凉一边等着结果,一边在凤鸣宫招待两位师太。 “没想到两位师太不但佛法高深,武功也是登峰造极。若你们能常住宫中,哀家愿替两位修一座佛庵。” 素问素珍相视一眼:“贫尼们本不该贪念世俗红尘。但听了庆师兄说,贤宁太后聪颖通达,对佛理理解甚是有天赋,若她愿意皈依我佛,我们倒是可以留在两位太后身边。” 沈宽本来都晕晕欲睡了,听见这话噌一声坐得笔直:“你们想让我出家?” 程凉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两位师太这个要求似乎有些唐突,既然不愿,那就……” “不,凉凉!”沈宽严肃的打断了她,“先问问,你们说的出家,是带发修行做居士,还是要剃秃?” 素问素珍连忙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贤宁太后乃天子之母,既为天下人之母,贫尼只愿太后能沐浴我佛恩泽,不敢求太后剃度苦修。” “哦,那行,本宫愿意。”沈宽走下坐榻,真诚的握住两位师太的手,“本宫一直都对我佛很有好感。不信你们可以问太后,本宫之前是想在后院修一座佛堂,如今本宫弟弟送了些银子过来,本宫觉得我们完全可以专辟一块地方,修一座真正佛庵。你们身边还有什么佛法功夫高深的师姐师妹,大可全都叫来。愿意的话,咱们就命名为玉佛庵大内分庵。” 素问和素珍被感动得都不敢动了,看着沈宽,觉得她浑身都在沐浴佛光。 程凉真是惊呆了,阿宽也就是没有从学校出来,否则哪个销售干得过她? 沈宽又允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却丝毫不值钱的玩意,俩师太连连点头:“今夜怕那刺客还会来,贫尼便守在寝宫门外,两位太后只管安睡!” “我佛慈悲,信女沈宽在此谢过了。”沈宽赫然已经进入了角色。 程凉目瞪口呆之余,默默举起手中的空杯子。 她必须要敬沈宽一杯。为了她俩的生命安全,她真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目送两位师太带着满满使命感走出房门,沈宽刺溜一声缩回了坐榻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以我们哲学人的眼光来看,所有的宗教学都应当归属于哲学。我这就是回归专业而已。而且,信信佛就能白得这么多高手,这买卖不划算吗?” “划算。”程凉毫不犹豫地点头,“真的很划算。” 也就是人家没看上她,否则她也是可以的。 沈宽连打了七八个哈欠,终于决定放弃陪程凉加班,让月季寻了个屋,一头扎进去就开始睡觉。 程凉只好让厨房做了些宵夜送去凤鸾阁,准备边看以前那些折子,边等程振武他们地消息。 好在程振武办事还是可靠的,子时刚过,就有人赶回来报告,说是那个刺客在余临王府附近消失了。 “现在怎么办,那一坊皆是勋贵公卿,实在不方便一家一家的查。若是闹得大了,臣担心跑的是一个刺客,明日朝上牵连出来的却得有百八十个。最后无辜的人抓了一大堆,真凶却还逍遥法外。”程振武很是自责,那贼人明明都受了伤,他们还追丢了。 程凉轻轻捏着眉心。 余临王啊。 要是跟余临王有关,这事儿还真不好硬来。 从龙门寺回来,她就特意关注了一下余临王的一生。此人的封地宁州在余临道下府城的北面,靠着大海,境内有铜铁矿,仁宗爷亲自给了他铸铁晒盐之权,并令他在宁州和台州岛之间操练海军。 估计仁宗爷是想让这个儿子对付程家的南洋舰队,结果把他养得膘肥体壮,成为了大秦实力最强的藩王之一。 今天以谋反之罪杀了他,明天余临就敢起兵清君侧。 程凉沉思片刻,笑起来:“既然有人寻咱们开心,那咱们也不妨寻寻别人开心。大兄,你来,哀家有个想法……” 程振武带着一脸的若有所思离开了凤鸣宫。 半个时辰之后,余临王府的大门被狠狠敲响。筆趣閣 砰砰砰—— 余临王府的看门小厮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哪个狗娘养的敲门,知不知道这是王府!” “飞武大将军程振武,奉太后懿旨,擒拿窃贼,速速开门。” “飞武大将军?”小厮的瞌睡醒了,“你……你等等,小的去通报王爷。” “快一点,我数十个数,不开门就撞了。” 小厮连滚带爬冲进了内院,管家又冲到余临王卧室前:“王爷,武国公在外叩门,说奉命缉拿刺客,要搜查咱们王府。” 余临王穿着里衣走了出来:“去开门,让他搜。” 管家转身跑出去,余临王的眼神猛地向下沉:“幽天,咱们的人都回来了吗?” 黑暗中站着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他抬手看了眼胳膊:“奎和娄的命火已经熄灭,壁还活着,但受了伤,暂时没有跟属下联系。” “消息有误?”余临王愤然捏紧了拳头,“大内的高手在昌明三十五年那一役中全都死光了,赢孝培养的人我们也有记录,并无高手回京。这次为什么会失败?” “听说太后上次从玉佛庵带回了两个老尼。” “混账!”余临王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花架,“龙门寺那次本是最好的机会,了庆这老秃驴,首鼠两端。说什么佛门子弟不惹因果,私底下却甘愿做妇人之犬。” 第75章 大兄,我有一个想法 沈潜给他媳妇写了信,用皇宫里的信鸽送出去,他自己却还要顺道出趟关,说是秋末冬初,游牧部落杀瘦弱的羊马准备越冬,正是卖茶叶盐巴,收购皮子的好时候。 他走了,挥一挥衣袖,留下几十万两银子的礼物,没带走一片云彩。 说实话,贤妃得宠也不仅仅是她自己人美心善,毕竟这样的外戚谁能不爱呢? 程凉瞅着一下子丰盈许多的私库,也觉得沈国舅特别可爱,比起自家大哥不遑多让。 沈宽更是要飘上天了。 手里头有了银子,她索性自己出钱买了批绸布,让内侍省赶制成小书生袍,每三十六套为一组,分别绣上松、竹、梅,作为三个班的校服。 又从狗根和他爹那儿订了一批桌椅板凳,她亲自画的图,造着九十年代那种一张桌子做俩人,还能画三八线的样式定的。 虽然说程凉召公卿子弟陪读的初衷边并不单纯,但场子都架起来,她就必须趁机好好履行教育儿子的职责。比如同桌这种八零九零后珍贵的记忆,她就不允许她儿子没有。 “下了朝就让小顺子给你换衣服,直接从昭德殿过去,今天第一天开学,绝对不可以迟到,知道吗?” 小皇帝看着母后眼下深深的黑眼圈,莫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子之情,他重重点头:“嗯,朕不会迟到的。” 沈宽把小皇帝送出乾阳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难得没有睡回笼觉。 她准备了开学第一课的教案,要以代理书院长的身份带着那些小家伙们做破冰游戏,这会儿还要去御书房给先生们训话,做好全面的接待准备。 看她积极性如此之高,程凉很快就宣布了早朝结束。 辰时正刻,皇上换好了衣服,在小顺子和小柱子的陪同下前往武场集合。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声音之多之惨,让他有点怀疑前面到底是杀猪场还是武场。 “小柱子,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诺。” 小柱子一溜烟跑过去,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跑回来了:“回皇上的话,那些侍候小主子的奴才被禁军拦在了外面,小主子们不依,都在闹呢。” “不让带奴才吗?”小皇上若有所思的瞅了瞅小柱子和小顺子,“那你们也在外面候着吧。” 俩太监立马变了脸色,啪嗒一声就跪下了:“皇上,您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朕跟母后说了,不搞特殊。”小皇帝抬眼一瞅,没几步就是武场门口,摆摆手,“也别叫朕皇上,以后在这附近就叫主子就行。” 说完,他也不管这俩人,冲门口施礼的禁军点点头,抬步跨了进去。 砰—— 没走几步,只听一声巨响,小皇帝惊愕的看见一个小胖子迎面冲自己滚了过来,他本能的往旁边一闪,听见那小胖子“哎呦”一声,一脑门撞在了门柱上。 “哪来的狗奴才,看见小爷滚过来也不知道接一下,眼睛瞎了怎么的?给小爷滚过来!”小胖子滚起来,第一反应不是打回去,反而对着小皇帝一顿骂。 小皇帝都惊呆了。 这谁啊,竟敢在他面前称小爷,还说他是狗奴才! “爷叫你呢,眼睛瞎了耳朵也聋吗?”小胖子气咻咻地打量他,发现他胳膊吊着绷带,顿时更加有劲,“哈,这是哪家,送个残疾来上学……” 话没说完,脸上被糊了一大柿子。 一个扎啾啾的小女孩像旋风一样跑了过来,揪住那小胖子的衣领,脚下一盘,啪唧一声又将他摔倒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顿胖揍:“姚金刚,你还想挨打是不是,到哪都欺负人!要是被皇上看见了,连你爹你爷爷一样受罚!现在,马上,坐好,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下了学我去你家里打你!” 小胖子哀嚎着在地上蹬腿,好不容易脱离魔掌,嗷嗷大哭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那女孩拍了拍手,扭头看向小皇帝,小眉头微微一皱:“你都受伤了,怎么还让你来陪皇上读书?” 小皇帝慌乱的移开目光:“家……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那也可以先请假,等伤好了再来啊。”程舒绕着他走了一圈,“你连字都不能写,皇上肯定能准你的假。我听我爷爷说,当今皇上虽然年幼,但很聪明仁爱,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坏小孩。” “是……是吗?你爷爷这么说朕……真有意思,当今皇上岂是能随便评论的。他也不怕犯忌讳。” “应该不怕吧。”程舒歪着头想了想,“圣祖爷和我们家先祖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家和皇上家也就是好朋友吧。” 程家是这么跟家中孩子说的吗?筆趣閣 小皇帝有些恍惚,他长年以来对程家的愤怒和记恨在这一刻发生了猛烈的动摇。 程舒继续说道:“要是你家长辈不敢,我可以帮你去跟我姑奶奶说。她是当今太后,肯定也能准你假。” “啊……”小皇上假装恍然大悟,“你是武国公家的嫡孙女吧。” 程舒很惊喜:“你也知道我爷爷?” 小皇帝笑了笑:“武国公乃勋贵之首,国之柱石,整个长安都知道吧。” “哈哈哈……”程舒笑得没心没肺,门牙缺了一块,她也不在乎,“我爷爷可厉害了。他说了,要不是世子必须留在长安守家业,他也会像二爷爷、三爷爷他们那样,去做大将军,带兵打仗,将我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去!” 小女孩单手一挥,将门之女的气质满得溢出来还有多。 小皇帝有点担心她顺手挥自己脸上,默默退了半步:“刚才那个小胖子是谁家的?” “哦,你说姚金刚啊。”程舒托着胳膊肘,握拳杵在下巴底下,直摇头,“你可别惹他,他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被他爷爷宠得无法无天,才十岁就到处惹是生非。来上学还带七八个人,被禁军叉出去就胡闹,谁碰他他就打谁。不过你放心,他打不过我,他爷爷也打不过我爷爷,要是他欺负你,我就去他家揍他!” 原来勋贵之间都是这么玩的啊。 小皇帝点点头,表示自己大开了眼界。 “走吧,我们也进去。刚才我听先生说,贤宁太后今天也要来,还要给我们分班什么的。我一直都想去书院读书,可那些书院都是为了科考,根本不收女孩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想了想,轻声道:“沈凌,我叫沈凌。” “哦,沈凌,我叫程舒,舒舒服服的舒。以后咱们就是同窗了,请多指教啊。” “嗯,请多指教。” 小皇帝看着她的背影一蹦一跳没入人群,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原来她穿青色也一样好看啊! 第76章 孤少年时长安的风气可不这样 幽天默默不说话,倒是旁边慢悠悠走出来一个摇着扇子的白衣男子:“王爷,您本就不该如此心软。万人之中取君王首级,本就难上加难的事情。如今也不知程太后用了什么手段,让那姓沈的对她言听计从。皇上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幼童,对母亲有天然的依赖之心。 两宫太后关系日笃,皇家与程家的关系也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候,再想要撼动赢凌的皇位,怕是就不容易了。属下以为,您还是听世子的劝告,趁朝中辅臣根基尚不稳固,太后和皇上仍有隔阂,其余诸王尚还没有觊觎皇权之前,回余临主持大局,做全盘考虑吧。” 余临王抬起头,望着天边隐隐约约只剩一线的月亮,暴躁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告诉壁,他的妻儿,孤会照顾的!” 程振武带兵搜到内院时,他已经重新变得笑眯眯的了:“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要武国公您亲自带兵搜查?” “宫中出了刺客,虽然没伤着人,但这事儿却不小。”程振武拱了拱手,“太后下了死命令,今夜必须将刺客捉拿归案,否则今夜所有值守之人,一个不落,全部都要问罪。” “你这飞武大将军,国舅爷,也怕问罪?”余临王笑道。 “那是自然。臣乃飞武大将军,太后兄长,问起罪来怕是只会更重。所以,不得不得罪了。”程振武也跟着笑。 余临王背着手走了两步,幽幽叹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孤少年时这长安城中的风气可不这样。父皇在位五十载,时常轻车简从带着我们兄弟在长安城中游走,可从未遇到过什么刺客。现在倒好,先帝崩逝不足才几个月,太后先被刺杀一次,现在连大内都进去了刺客。武国公你说说,这人刺客为什么就总跟太后过不去呢?” 程振武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这话啥意思? 仁宗爷是圣明天子,受万民爱戴,所以走哪都安全;程家太后是祸国妖后,大家都不待见,所以才总有人刺杀她呗。 这老头欺负自己嘴笨还不了口,还不敢打他。 程振武默默的将头扭向别处。 飞龙卫士卒将余临王府中的下人全都喊了起来,一个一个站在院中辨认。 他按着刀,从头到尾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余临王身边俩人身上:“这两位是……” “孤收的义子,孤年纪大了,需要人寸步不离的伺候着。”余临王答道,“幽天、钧天。还不见过武国公!” 两人齐齐拱手:“草民白幽天(白钧天)拜见武国公。” 程振武上下打量:“这位幽天义公子,是学过功夫的吧。” 白幽天笑了笑:“小时候打架总是输,便求着义父学了些逃跑的功夫。” 程振武围着他转了一圈:“刚才那几个刺客,轻功便是不俗。” 白幽天愣了一下,陡然胀红了脸:“你……你难道怀疑我?我……我是王爷的义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你难道连王爷也一起怀疑?” “不敢,不敢,本将军只是就事论事,你为何这么激动……”程振武刚要出手去试探他,便听见门外有人高喊。 “大将军,发现贼人了!” 他手出到一半,凌空劈下去:“快,所有人随本将去追!” 余临王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此贼来得倒是及时,否则武国公就要冤枉吾儿了。” 程振武冲进黑暗,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你乐的时候。” 白钧天瞅着士兵潮水般涌出院子,摇了摇扇子:“你看看你,虽说蒙混过去,却还是惹了怀疑。还不如不要出来,随便哪个房梁上一躲呢。” 白幽天恢复了面瘫脸,吐出两个字来:“不可能。” “为何?” “此人乃是一流高手,无论怎么藏都难以逃过他的眼睛。强行审问起来,恐留下更多破绽。如今摆在明面上,即便他强行试我,也有壁在外面。” 白钧天扇子一停:“是你让壁自投罗网的?” 白幽天神色肃穆:“我让他将在附近官宅尽数走遍,再自投渭水。” 白钧天眉毛疯狂挑动,半晌才重新开始摇扇子:“你们武曲这边的人着实有些可怕。” 余临王没管他俩在背后拌嘴,站在拱门前看着外面被火把印得通红的天空,似乎周围有好些宅子都被惊醒了。 虽然刚才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但毕竟是折损了人,他的心情并不好:“行了,都闭上嘴,回去睡觉。孤也回屋,替他们几个念几遍往生咒。” 幽天早就不想大理钧天了,这次损失的都是他的手下,而且是能潜入大内的高手…… 呼—— 忽然,一道黑影从院子上空一跃而过:“嘎嘎嘎,余临王受死!” “王爷!”幽天拔地而起,凌空接下一支甩箭,脚下也不停留,踩着院中石亭直奔那黑影,“哪里走!” 话音未落,背后也响起腾空之声:“是刺客!义公子小心,别一个人追出去,他武功甚高,被伤着可就不好了。” 余临王看着忽然被禁军堵满了的院落,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幽天,回来!”他靠着最后的理智呵斥道,“留在孤身边,不要追了!” 幽天脚下轻点,踩着树枝落在围墙上,脸色如同刷了灰的青石墙一般 程振武和几个禁军士卒也攀着石亭爬上了围墙到了,看似很焦急的张望:“嗨,又让他跑了。此贼胆子甚大,竟敢当着这么多禁军的面刺杀王爷,太不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了。王爷侍奉四朝君主,乃是人人称道的贤王,这厮又是刺杀太后,又是刺杀王爷,祸乱我大秦之心,真是昭然若揭!https:/ 义公子,可否把手中的甩箭给本将,大内之中还有一支,若两支箭同处一处,便是最好的线索!明日让将作监的人好好盘查,一定要查明出处。” 幽天胸膛猛烈起伏,咔嚓一声,竟然是将那根甩箭捏成了两截,他愤然将断箭扔给程振武,呼啦一声跳了下去。 程振武不以为意,将断箭收起来,也跟着跳了下去,冲余临王拱手:“本将惶恐,竟然让那小贼闯进了府中,惊了王爷,实在是大罪。本将虚长了几十年,除了义公子之外,还没见过轻功如此了得之人。” 余临王两只手哆嗦得不能停下,只觉得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 程振武手还特别快,抢在白钧天之前,一把扶住余临王:“王爷这是受了惊吓,快些扶他回房休息。看来此贼的目标也不光是太后和皇上,余临王这样的贤王也是他们的眼中钉啊。” 余临王万万没想到,刚刚才占到的便宜,竟然一丝不落的落回了自己身上。 他急促的喘息了两下,两眼一翻,竟然晕死了过去。 第77章 设此计者,心思甚为歹毒 程振武留下一队人守着余临王府,自己回去见程凉。 “怎么样?” “余临王府中确有高手,其轻功套路跟这几刺客有相似之处,却又更加高明。臣按太后说的安排,已经将余临王府彻底围住,若是有高手出入,程平可以看得出来。” “好,最后那个刺客捉住了吗?” “他轻功高妙,又不断出入周围公侯府邸,臣等一直追到渭河边上,看着他落入了渭水。现在十六卫都在沿河寻找,天亮之前就会有结果。” “好,明日朝会时,你主要讲刺客和余临王义子的斗法,重点强调他们的轻功。大内中的刺杀,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你一笔带过就行。假装他们完全没有造成影响,哀家和贤宁太后落水之事,更是提都不要提。” “臣明白,可是乾阳宫那边……” 程凉揉了揉额头:“那边哀家让贤宁太后去说,” 程振武点点头,走了两步:“九妹,此事十有八九就是余临王干的,你下一道懿旨,我立马就能带人把他抓起来。臣以为留他在外面,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程凉笑了笑,她对大哥的脑子本来也没抱太多希望:“放心,余临王虽然不能大动,但小小的限制一下还是可以的。哀家会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哦!” 程振武完全没听明白,但就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也不再问了,扭头出了凤鸣宫。 余临王喝了一盅药,躺了半个时辰,总算是缓过来了,恨恨骂道:“此事定然不是程振武的安排,他没那个脑子!幽天,能看出那黑衣人的路数吗?” “甩箭是壁的,人却不是。程家子弟中顶尖武者不多,二流高手却如牛毛,学艺甚杂,很难看出路数。”幽天答道,“若不是王爷阻拦,我定能将他捉住。”筆趣閣 “呵,你以为程振武弄个刺客出来只是为了报复孤在口舌上占的便宜?”余临王苦笑,“你要是能如阳天一般以一敌百,孤也不拦你。怕只怕,你这一追出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设此计者,心思甚毒啊。” 余临王在钧天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想了一阵:“钧天,你抽空去趟天师观。” “是。”钧天摇着扇子,“要趁机说合说合吗?” “不用,这里毕竟不是余临,咱们拿捏不住他们。除非能马上拿出比皇家更多的好处,否则他们的承诺就是放屁。与其说合,不如坐山观虎斗。孤倒要看看,父皇都不得不苦心孤诣维系的平衡,是不是真能被俩妇人一口给破了。” “好,属下立刻去办。那回余临的事……”钧天停下扇子,苦口婆心,“太后今日如此试探您,想必已经起了疑心。这长安城,怕是不安全了。” 余临王不说话了,他斜坐在床榻上,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最后扬了扬手:“办完事,你就带着人回余临吧。” 白钧天一愣:“您是说属下自己带人回去?” “对,留下幽天陪孤。今后的行动听世子安排,需要孤配合的,让鹰儿告诉孤一声,也就是了。” 白钧天一下子站起来,连扇子都弄掉了:“王爷,仅仅是失败了几次刺杀,还远不到灰心丧气的时候。新皇暗弱,太后独权,外戚还是程家,咱们都不需要另找理由,只要振臂一呼,天下自会云集响应。您苦心经营了几十年,难道就…… 余临王没认真听他说话。 他披着外衣,从床上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抬眼看向那轮孤寂的冷月。 “灰心丧气?孤从来不会灰心丧气,辜负了父皇重托的人是赢广祁,不是孤!那朝堂上的幼儿寡母也配做孤的对手?” “那您便随属下一同回余临吧。” 余临王久久凝视着月亮,早已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的是六十年前那个在兴文苑习武读书的少年人,他收回目光,轻声叹息道:“孤怕的是,这一走,便再也看不到这轮长安的月了。” 屋里寂静无声,白钧天和白幽天无话可说,他们的神情也很是黯然。 整整三十年,他们从幼童长成了青年人,主子却已经年近耄耋。就是因为横插一杠的程家和元和帝,让他的志向到现在都没有完成。 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了。 两人伺候余临王睡下,结伴出了寝宫。 “还有三个月。”幽天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白钧天点点头:“对,还有三个月。” 他顿了顿,冷冷笑道:“明年自然应当改元,但用的却不该是那小娃的年号!我此去便回余临了,你好好照顾王爷。” “当然。” 两人相互拱手,忠肝义胆得感动了自己。 白钧天最后看了眼余临王的寝宫,收起扇子,转身就往院外走。 然后,啪唧一声,跟管家撞了个满怀。 白钧天大怒:“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管家还没来得及回话。 俩小太监一前一后的跑了进来。 “传太后懿旨,请余临王及其义子白钧天、白幽天上朝觐见!” 白钧天:“……” 白幽天:“……” 麻蛋,速度这么快,飞龙卫的人真的会飞是怎么的。 白钧天上前一步:“余临王年纪大了,折腾一宿,又受了惊吓,刚刚才睡下,恐怕不能应召。” “哦,那没关系。”有福乐呵呵的一笑,扭头喊道,“余临王病重不起,不能上朝觐见,回禀太后,宣御医……” “等等!某说的是王爷睡下了,谁跟你说王爷病重的!” 白钧天汗都出来了,在京城病重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病着病着薨了,也只能怪到昨天的刺客头上。 “哦!“有福讨好地笑了笑:“是奴才理解错了。传,余临王酣睡不起,不愿上朝觐见,回禀皇上……” “停,停下!”白钧天很想揍这太监,“你个奴才不要胡说,王爷几时不愿上朝觐见?你可知蓄意挑拨皇亲关系,乃是死罪!” 有福缩了缩脑袋,一脸困惑:“王爷既非不能,那便是不愿,否则奴才还能怎么说?” 白钧天没想到这太监胆子还不小,一时语塞。 余临王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幽天,伺候孤更衣。告诉皇上,孤马上就去!” 第78章 这女人何时变得如此有心计了 程凉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去上朝了。 小皇帝精神还挺好,昨天晚上乾阳宫的刺客刚进门就被打了下来,对他影响不大。在他看来,一切如常,只是昭德殿里的气氛略有点凝重。 “余临王到!” 忽然,殿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小皇帝又是惊讶又是迷茫,瞪圆了眼睛看着老爷子在两人的陪同下进了昭德殿。 “臣赢广渠,恭请皇上圣安!”他拂袖躬身,看似要跪,实际是在等着太后和皇上让他免礼。 程凉当然不可能那么热情,笑容可掬,但就不说话。 半跪不跪的动作比跪下去还费劲,余临王坚持了两息就坚持不住了,咬着牙不情不愿的往下跪。 眼瞅着膝盖马上触地,程凉笑了:“余临王乃四朝亲王,哪里需要这些虚礼,快快请起,给王爷赐坐!” 余临王一膝盖磕地上,咔吧一声。 他恨得牙痒,被白钧天和白幽天搀扶到坐榻上,没好气开口:“老臣年纪毕竟是大了,昨日武国公带人在老臣府上折腾半宿,觉也没捞上睡。若不是皇上圣旨请老臣来朝,老臣是真的起不来。怎么。大内中闹了刺客,还能用得上老臣出力的地方?” 啊,大内昨天闹了刺客? 小皇帝惊呆了,他说怎么一大清早丞相就等在了乾阳宫门口,见了自己又不说事,只是交代周围的禁军要进一步加强守备。 不过这事儿招余临王干嘛? 难道…… 他想起之前许墨林跟他说的话,看向余临王的眼神带上了些许审视。 程凉微笑:“昨日确实凶险,哀家和皇上差点就要见不着余临王了啊。” 余临王冷声道:“老臣历侍三帝,从未有哪一朝还未改元便有如此多的刺客。太后若是有心,不妨好好想想是如何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皇城大内之中,竟然让刺客来去自如,陷皇上于险境,太后怕是有些太任人唯亲了吧。” “咦,余临王这是在说什么,哀家听得可是不太明白啊。”程凉假装惊讶,“大内的刺客还没进入皇城就被拿了下来,现在已经在午门外示众。古将军,你说是吧。” 余临王眼皮一抖,这才发现朝臣之中站了个吊儿郎当的男人。 “没错,昨夜那两个小毛贼也就是跑得快点,论及武功跟没断奶的娃一样。老子就随手捡了两块石头比打鸟还容易。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派的人,这种水平,完全就是侮辱我们禁军。” 余临王差点再次给气晕过去,面对面被人骂蠢货,还不能还嘴。他明明是在派了三个人潜入大内,现在他睁着眼睛说只有两个,还正是被抓住了的两个。 合着就刺杀自己那个没被抓住是吗? 程凉也乐得开了花,她本以为让古大雕配合会有难度,没想到这些江湖人一开口就是吹牛,专业对口得都不需要她提前写台词。 “余临王,您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大内的防护如何,您还能不知道吗?”程凉神情凝重,肚子里却已经笑得打转了,“哀家说的凶险,是指您啊。” “孤……”余临王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反驳。程振武已经一步出列,大声禀报起昨日余临王府的事来。 别看他平时嘴皮子不利索,这会儿却像个说书匠一般,三言两语就把当时那种惊险刺激肃杀的氛围描述了出来。 关于白幽天和刺客斗法,更是说得活灵活现,连神情、心理都描述在了其中。 余临王听得目瞪口呆,好几次想打断,都没能成功。 程振武说完之后,啪唧一声跪下:“臣无能,没能抓住刺杀余临王的刺客,甘愿受罚。不过,此贼甚是猖狂,之前想要刺杀辅政太后,如今又要刺杀四朝贤王。显然是想要把宗室的柱石除掉,以欺负皇上年幼,其乱我大秦之心昭然若揭。臣恳请皇上、太后在臣捉住那个刺客之前,让余临王进宫暂避。” 咔—— 余临王生生抓得坐榻发出了一声响。 合着此事还有后续,这是想要把自己圈禁起来? “如此甚好!”程凉毫不犹豫地拍板,“哀家已经叫人把东面的太极宫收拾出来,余临王暂且就住那里。既能保护王爷安全,也能让皇上时时拜见,以解相思。皇上,你以为如何?” “啊?甚,甚好,诸卿以为呢?”小皇帝还游离在状况之外。不过他最近学会了一项新技能,不明所以地时候就先敷衍,反正他说话也不算,要是有人有异议,自会跳出来。 果不其然,余临王直接站了起来:“谢皇上、太后,臣几十年没住在宫禁之中,好多规矩都不习惯了。且那刺客一击不中,怕是不会再来了。” “那可难说。毕竟余临王您也不知道那刺客是怎么想的,对吧。”程凉笑眯眯地说道,“您不肯住进皇城,若是真出了事情,该算谁的?皇上他也不好向世子还有其他宗亲们交代嘛。” 余临王脖子一梗,刚想说他会对自己的性命负责,眼角余光扫到程振武和古大雕两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了自己,那句话立刻咽回了肚子里。 这女人是在逼自己表态。 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皇上的保护,赶明儿就是他家刺客不断了。 “好吧,既然太后如此盛情,孤也不该继续推辞。只是孤这两位义子,特别是幽天,从小野惯了,若是在宫中乱跑犯了忌讳,又该如何?” 他挑衅的看着程凉,你看你有没有胆子让个一流刺客住在身边。m..nět “对,程将军一直在说幽天公子轻功乃是一绝。哀家还在想,若咱们禁军中有这等高手,也不需要等刺客进了宫城才被击毙了。太极宫乃是从宫城进入皇城的必经之路,有幽天公子在,无论什么刺客都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进入皇城,哀家、皇上还有余临王才是真正的安全啊!” 余临王真想反手给自己一耳光。 他没事提什么幽天! 这下好了,有百官佐证幽天轻功一流,将来太极宫这边这条进宫的线就算是全废了,幽天不但不能自己行动,恐怕还真得替他们看门。 程家这女人要是当初就有这样的脑子,何至于被赢孝冷落了十八年,眼睁睁看着贤妃独宠,程家的势力完全退出朝廷,而没有任何作为? 难道真的是爱情让人盲目吗? 第79章 钱啊,钱啊,来钱了啊 程凉并不知道余临王在感叹她的爱情,要是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晦气。 也就是原主当年年轻不懂事,才会被赢孝那种大渣男欺骗感情。她到后来完全认清了那个男人,心中残存的一丢丢爱也随之消散如烟。她对元和帝的恨,主要来自于对程家的愧疚和对于自己这一生的不甘心,对贤妃的恨也差不多如此。 她不光嫉妒贤妃能够被元和帝捧在手心里,还嫉妒她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看似无脑,其实肆意又潇洒。 对此,程凉就很不理解了。 自己是个苦逼的社畜狗,要是闺蜜也是个苦逼的社畜狗,那她们的业余生活也就只剩下相互当对方的垃圾桶。她就特别喜欢自家宽儿这种不务正业,不求上进型,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另一种自己想要却没时间去过的生活。 哦,当然,原主和贤妃不是闺蜜,而是情敌。 “凉啊,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沈宽嚼着花生米问道。 “好的。” “我在长安的铺子来钱了。月季说差不多能有四十万两,加上上次我弟送的那五箱金条,我马上就要成百万富翁啦!” “真的啊!”程凉该说什么,不愧是商业巨鳄的姐姐,陪嫁的铺子也这么挣钱,活该人家以前吃香喝辣,完全没有生活疾苦,她毫不犹豫的双手合十,“姐妹,抱大腿!” “必须的。你好好加班,吃喝玩乐的事儿,姐带你飞!” “那坏消息呢。” “哦……”沈宽变脸变得比川剧演员还快,“内侍省催我来找你要钱,说今年的银子已经见底儿了,要是不拨点钱,连过年都撑不到。” “我记得我把凤印给你的时候,内侍省账上还有二十多万两银子啊!这才四个多月,就花光了?”程凉很是惊讶。 她研究过大秦的购买力,一百两银子能让一个正常的长安市民家庭过一年,二十多万可真不算少了。毕竟元和帝的后宫也没有佳丽三千,地位最高的程皇后和沈贤妃又是家境优渥,本身就不差钱的主。 “你查账没,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说的也就是了啊,我查了帐,发现赢孝死了之后,他们还真节俭了很多。现在每个月的花销是五万多,以前每个月的花销是十万。名录总类零零散散,光是每个月每个宫的份例目录就有几百项,还不说什么御厨房、太医院、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我又不是学会计的,看了一下午,完全没看出问题来。” 程凉:“……后宫里的人都是吃银子长大的吗?这么费钱!” 她捻了两颗花生,咯嘣咯嘣咽下去:“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 “嗯,那就是我完全没有钱可以给你。” 沈宽翻了翻眼睛:“好的呢?” “好消息其实有两个。”程凉将桌上的折子递给她,“诺曼的密折。虽然代天巡狩的队伍还在楚北道晃悠,但私底下寻解药的队伍已经找遍了整个楚南道,并且有了眉目,他说如果进山寻药顺利,年底之前就能回长安了。” “哦,好消息。”沈宽只瞄了一眼,关注点立马歪了,“你有没有发现,这货写字是斜着写的。” 程凉:“……第二个消息其实也算不上多好,元和十八年的税收报上来了……” 沈宽立刻扔掉了诺曼的折子,两个眼睛跟灯笼似的发光:“来钱儿了吧!” “嗯,来钱是来钱了,但比起元和十七年地税收少了足足三成,只有四百万两。”程凉说完,见沈宽依然保持着沉思,知道她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叹了口气,“大秦共有一京十道六府,其中关内道称长安京,其行政等级凌驾于所有地方之上,税收直接京兆尹和户部负责,收上来的钱直接入库。 其他十道每一道大概有后世两省之大,下属数十甚至上百州;六府是军府,又分外军府和内军府。其中外军府是指吐蕃王府,突厥王府和日照王府,这三者不需要交税,除了不可能自行征战和与别国外交之外,一切自治。 而内军府就是程家在管的南洋都护府,西域都护府和辽东都护府,其范围大概是后世的东南亚、大西北和东三省。自仁宗朝以后,这三个地方跟朝廷的交流就不太多了。但名义上是正经的大秦臣子,都护皆是我们程家的嫡系子弟,对外征战和修筑城池会朝廷报备,税款和战利品每年上报,五年押送回京一次。 这些地方的数据都是正常的,就说明元和十八年并没有出现大面积、广维度的灾害。可十道之地,有八道报了减产,而且一减就是十几二十万。你觉得正常吗?” “你是说银子都被地方官贪掉了?”沈宽恍然大悟,“干得这么明显,不怕被砍头吗?” “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无人可用呗。”程凉将一叠奏折扔在沈宽面前,“在外臣眼中,程家和皇家是绝对对立的关系。在他们看来,我和三位辅臣拉拢他们都来不及,不可能因为几十万两税银跟他们翻脸。即便翻了脸,也不可能立刻有人顶替上去。用程家的人,皇上和辅臣不会干;用皇上的人,我和程家不会同意。” “那就捏着鼻子认了?”沈宽十分愤怒。内侍省那么奢侈,一年也才用一百多万,这些地方官贪污就要贪污两百多万。 这是欺负谁呢!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认。”程凉捏了捏眉心,“我又不是真的想要夺权,犯不着拉拢他们。以咱们现在这关系,只要皇上脑子不抽风,也用不着怕他们。只是交通、通讯都太不方便,我不可能直接拍板说要查他们。否则本来没灾的,说不定让他们硬是给弄点灾出来。“ 沈宽眨了眨眼:”说吧,想让我干啥?“ 程凉笑了,亲闺蜜就是亲闺蜜,都不用说就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她敲了敲那堆奏折:“今年减产最严重的两个道,是东山和中原。你家不正是洛阳的吗?还有俩月就过年了,有没有商队准备回去述职,有没有亲戚准备回去访友,有没有什么礼物孝敬准备送回去给你爹的?” 第80章 忽然来了一只鹰,砸了哀家的饭碗 “当然兄,这是高无咎给我们发的密函,让调查中原、东山税银欠收一事;另外这一份,是弟兄们探来的情报,程家有不少人混进了往东的商队之中,估计那太后也觉得今年风调雨顺的,你们这税银减得蹊跷,想要暗中调查。这两个消息,你看看值多少银子啊。”洛阳城如月楼中,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左拥右抱,嘴里嚼着一块烟草,含糊不清地笑道。 坐他对面的男人眉目冷冽,不紧不慢的端起酒杯:“林某有一事不明白,你们似乎并没有与程家人有过交集,为何能对他们的行踪也如此了解呢??” 水龙哈哈大笑,大手四处游走:“老子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为先帝做这件事,他们程家侍卫每日操练吃的什么饭菜也都瞒不过老子弟兄们的眼睛。你若不信我,等那老妇跟高大人连手发难,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啊。” 林当然自饮了一杯:“水龙,你受先帝厚恩,私底下有督察百官之权,既然怀疑本府克扣税银,便直接告诉高大人……” “老子不是怀疑,你那些银子藏在何处,老子都明白得很。”水龙打断了他,“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帝对我们弟兄是不错,可他人都死了,剩下的小娃奶都没断,屁事不顶。那高无咎也是个棒槌,真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靠吃忠肝义胆就能活命。 从上回昭陵的事情之后,分给我们的银子足足少了一半。老子连小老婆都养不起,拿什么去给弟兄们吃酒?老子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做不出像古大雕他们那样给女人当狗的事情来。如今就看你给不给这句准话。分银子,高无咎和程家的探子老子都帮你摆平;不分,老子就把你摆平!” 林当然沉默了好一阵,似乎在分析水龙说得真假,最后他放下了酒杯:“你要多少?” 水龙抬起一只手:“三十万两!” 林当然难以置信的瞅着对方:“你可知中原道一年的赋税也不过九十万,你的意思是,本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却是为你做嫁衣?” “你这话说得就伤感情了。老子又不是来跟你合伙分银子的,老子是替你保住这个官儿。那小皇帝亲政还得五六年,你明年也能这么干,后年还能,五六年下来一百来万绰绰有余。老子只要三十万,你还嫌多?” “哈,你以为太后和辅臣都是泥菩萨……”林当然气得想要讽刺,话音刚出口,门外进来一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当然眸光一闪,推开酒杯:“大首领稍等,林某去去就来。” 水龙冷笑着躺回女人身上:“这么大个官,还这么抠门!” 林当然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再回来时,神情更加凝重。 “怎么样,想好了没?”水龙吃着喂到嘴边的木瓜,咯咯笑着,问道。 林当然咬了咬牙:“本府手上确实留下了三十万,但此事并非本府一人可为,上下打点,左右分成,落到本府手上的,不过七八万两。” “嘁——”水龙推开怀里的女人,翻身而起,“那你就等着罢官免职吧!” “等等!”林当然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某虽没有三十万现银给您,却有个一百万银子的机会可以送给大首领。” 水龙果然停住了脚,咧嘴一笑:“哦,说来听听。” 洛阳尚是晴空万里,长安却已经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程凉一夜醒来天地都披上了银装,只可惜只有薄薄一层,仅供欣赏,不能上手去玩。 她最近是难得的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官员的考核会在每年十月底就完成,该迁升的要迁升,该拉扯的要拉扯,盘根错节、拉帮结派的折腾是不可避免的。 许墨林他们本以为程凉会趁辅政的机会让程家重回朝堂,每天都瞪大了眼睛准备撕咬。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程凉除了一开始任命程振武为飞武大将军控制住了飞字四部之外,就再也没有往中枢地方安插程家的人。 他们闷了一记大招,结果没能打得出去,憋得这几个人每天都跟便秘了一样,一进明政殿就黑着一张脸。 眼看今年的官员考核马上就要结束,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开始跟朝堂中的其他派系开起战来。 程凉只觉得这些辅臣有被迫害妄想综合症。 她即使要安排人,也会等到明年恩科,培养出了真正能用得上的自己人再说啊。 程家子弟的质量确实不错,但大都是走武勋路子的,即便是治理地方的文官,那也是只会闷头做事的循吏,玩权谋,专业相当不对口。 她若是强行把这帮人弄进朝廷,一来增加她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二来也毫无必要。 她亲二哥、亲三哥分别是南洋和辽东的军府大都督,七堂哥是西北的军府大都督,八堂哥是屯驻在大罗边境的远征军大都督。 大哥、五堂哥、六堂哥皆是高级勋贵,家中除了嫡传世子之外,其他子弟想要建功立业全都可以去军府任职,如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干嘛非要来专业不对口还惹人嫌弃。https:/ 在没那个金刚钻之前,她也不瞎掺活,每天就兴致勃勃地上朝看这帮人吵嘴,然后回去跟沈宽分享八卦。 沈宽现在也很充实,早上去书院逛逛,然后去已经开始动工的玉佛庵大内分庵监工,顺便跟两位师太聊聊佛法,快中午的时候去御厨房教厨子们抡勺,顺便带一锅卤货回凤鸣宫,作为聊八卦的小茶点。 “现在这日子才像咸鱼嘛!”沈宽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蹬着小腿儿,啃着鸡爪,拿着话本子,一副赛神仙的表情,“凉啊,等会儿我去御厨房炒料,咱们今儿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下着雪呢,御厨房太远,你就在凤鸣宫的小厨房弄吧。我让他们把材料都送过来,正好采买了些鲜鱼,可以吃个鱼火锅。再加上之前收的土豆……”程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真是馋得人直流口水。 沈宽也被她咽口水的声音刺激到了,噌一声坐起来:“不说了,现在就去弄!” 程凉想了想,也扔掉了手中的折子:“我去帮忙。” 两人撸起袖子就往小厨房走,紫苏和月季追都追不上。 忙活了小半日,一口火辣辣的铜锅连着炉子一起抬进了太后寝宫。 鲜鱼片、鲜毛肚、牛肉片、猪肉丸子、嫩羊腿、白菜、土豆、牛筋面……林林总总二三十个盘子码在案几上,浓郁的香味很快就盈满了整个屋子。 窗外小雪纷飞,寒气翻涌。 屋里热气腾腾,烟雾缭绕。 程凉夹起一块牛肉,衷心的感到了久违的幸福…… 说时迟,那时快,牛肉刚递到嘴边,屋外响起一声急促又短暂的“啾”,一只拳头大的小信鹰直愣愣的冲进窗户,不偏不倚正撞在程凉筷子上,然后惊得浑身羽毛蓬起,啪一声打翻了她的碗。 第81章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程凉:“……” 我真的谢谢你全家! “凉凉,你没事吧!”沈宽嘴里吼得挺关心,人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锅,瞪着眼睛四处寻找肇事鹰。 “别看了,这儿呢!”程凉没好气的捡起自己的碗,两个手指头拎起满身麻油滴滴答答,可怜的不能再可怜的小鹰,“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有人会养这么蠢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是人养的?或许是迷路了呢。”沈宽见肇事鹰被抓住,觉得她的锅儿应该是安全了,马上坐回去,又下了一盘牛肉,。 “它脚上有信筒,总不可能是出生自带的吧。”程凉想了想,原主貌似没有驯养过这么高级的东西,估计还得是迷路了的。 沈宽嗦着鱼头,好奇的探过身去:“嗦……撕开看看……嗦——” 程凉犹豫了一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竹筒一拆开,这顿火锅就没法吃了。 算了,搁那儿不拆,她也没法好好吃,不能全身心享受的火锅,算什么火锅! 程凉拆开竹筒,抽出里面的小纸条,只一眼,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写了什么?”沈宽一边狂吃,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税银被劫,什么玩意税银被劫……靠,不会是……“ 程凉将纸条递给她,另一只手使劲捏着眉心:“姐姐,别人家的税银被劫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你看看这笔迹,是不是秦政的?” 沈宽扯着纸条对着光瞅了瞅:“这人写字很有力,虽然架构挺丑,但一笔一划都如刀刻,很难模仿。嗯,就是秦政的。” 程凉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我真是谢谢他全家啊!什么叫税银被劫?关中到海越十道,境内各有马贼、海贼、山贼、水贼,都有被劫的可能性。他就四个字,这是啥意思?出一则通知?” 沈宽咕噜一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勃然大怒:“这大秦是怎么回事,还有人敢劫税银!已经这么嚣张了吗?抢钱就等于害命!我花了那么久的钱,好不容易看着能来点,居然被劫了!凉啊,是可忍熟不可忍,搞他们,咱们必须得搞他们!” “搞谁?” “嗯……”沈宽又捞了几片鱼,沉思片刻,“秦政能知道税银被劫,肯定就能知道更多,咱们问问他呗。”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两手指头捻起了那只鸟,小鹰可怜巴巴的叫着,羽毛还在滴答滴答的滴着麻油。 沈宽差点被噎到:“咳咳咳,这只鸟虽然是废了,但我们可以自己去啊。他不是住在龙门寺吗?现在走,骑快马只要半个多时辰,从皇城背后的林苑中穿过,甚至不需要惊动宫城和外城的守卫。” 程凉并不想在这种天气出门,但想了想事情的重要性和秦政这个人。她确实很想再见一见他,观察一下他是不是之前救了自己的那个狗剩。 “好,我带素问和素珍两位师太一起去。你呢?” “我……那个就继续吃火锅,顺便掩护你。一会儿你直接翻窗子去师太她们院,这事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面的紫苏和月季都甭想知道了。” 程凉翻了翻眼睛,抽出妆盒开始化妆,很快就给自己整成了尼姑模样。 一个时辰后,三匹快马上玉佛山。 山上的雪比城里要大,她们在半山腰就不得不下马牵行,行至山路转拐之处,程凉发现崖边大石上站着一人。 他高大挺拔,气势逼人,宛如一把锋锐的宝剑,在杀气腾腾的注视着莽苍大地。 “你来了?” 那人说话自带威压,一点没有小民见太后的感觉,反倒像他才是上位者。 程凉抿了抿唇,也不示弱:“你怎么知道哀家来了?难不成,是在皇城里安插了探子?” 秦政唇角轻轻的向上勾了勾,对程凉的态度竟然很是满意。 他扭身走下大石,每走一步身上的雪花就少一些,走到程凉面前,衣服已经干干净净像没浇过雪一般了:“是小七告诉我的。” 小七? 程凉顺着秦政的目光看去,发现树枝上蹲着一只苍鹰。 “我本以为你会让十一带信给我,没想到你竟不顾安危亲自来了玉佛山。此举甚是愚蠢,若我有害人之心,你又当如何?” 程凉从背囊里拎出了那只蠢鹰:“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就该派只聪明点的鹰来送信。而不是这种一进门就往油里面撞的。” 秦政冷漠的表情稍稍有点裂开,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只鹰,后者看到主人很激动,啾啾叫着,扑棱棱挣脱了程凉的手,飞了不到两尺,啪唧一声摔倒了地上。 “小七!“ 秦政喊了一声,树上那只苍鹰呼啸而下,将那只蠢鹰叼起来,扑棱棱的飞走了。 “好了,秦先生。我们还是说说税银之事。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往皇城里送信,想来不是为了向哀家炫耀你的鹰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秦政抬脚就走。 程凉犹豫了一秒钟,决定跟过去。 秦政速度很快走,一边走一边将积雪的树枝尽数折断。走了十来分钟,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枯木面前:“请两位师太在外面稍候,有些话听之无益。” 素问、素珍双手合十看向程凉。 程凉探头看了看那个树洞,里面挺宽,两人对坐,中间还能架一个小火塘。 要是秦政想要对她不利,刚才那一路都有机会,好像也没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她点点头:“那就劳烦两位师太在外面等等哀家。如此大雪,辛苦二位。” “阿弥陀佛,不妨事。雪日礼佛,更加功德。”素问双手合十道,“贫尼与师姐在外面打坐念经,太后只管与他谈话便是。” 程凉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躬身钻了进去。 秦政跟进来,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火折子点绕火塘,又不知从哪拿出陶壶放在火上,出门捧了几捧积雪煮水。 别的不说,这个男人的身材是真的好。 而且干起活儿来特别利索,程凉看他卷着袖子忙东忙西的模样,觉得还挺赏心悦目。 “秦公子好像很善于在野外生活?” 第82章 摊牌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摊 “有些经验。” 秦政从火塘里分出一团火,到素珍、素问身旁也燃起了一个小火堆,回来水正好烧开,他倒了一碗热水递给程凉,自己拎着陶壶出去放在了素珍她们火上。 “好了,说正经事吧。”他盘腿坐下,“你也看见了,祖上擅于驯鹰。税银被劫之事,便是鹰看到的。中原道在伏牛山被劫,东山道在砀山被劫,楚北道在霍山被劫,此三道皆是丰饶之道,每年赋税占全国三成,同时被劫,已足以震惊天下。” 程凉只觉得外面那雪水直接灌进了衣服里,从尾巴骨凉到脑瓜顶。 这么多! 大秦的税银押运都不派兵的吗? 说被抢就被抢,还是三个道一起! “还有一点不合常理之事。护送税银被劫,这是要被抄家灭族的死罪,领队的将领第一反应,应当是立刻返回,向各自的府正镇将回报,寄希望于用地方力量捉住盗贼,抢回税银。可偏偏那些最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全都在向长安赶来。不出意外,最早的明日就会进入京畿。” “必须拦住他们。”程凉毫不犹豫的说道。 秦政赞许的点了点头:“没错,这背后的棋手并非想要税银那么简单。若我是执棋之人,劫走税银只是第一步棋;第二步则是要将消息四散,达到天下震惊的效果,而想要天下震惊,就必须先让长安震惊。我今日传信入宫,便是要让你早做准备。至于第三步……” 他停住了话头:“可以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奇变偶不变。”程凉忽然开口道。 秦政愣了一下,垂眸冷笑:“收起你那些天真的小心思吧。即便在同一所皇宫中长大的兄弟,也未必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上次帮你,是因为欠你一个人情,之后所做之事则是因为必须要做。” 程凉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她也笑起来:“哀家也没打算一来就跟秦先生交朋友。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将来若有一天,我们站在敌对面,能知己知彼一点罢了。”https:/ “这种程度的试探,只能暴露你自己的底牌。”秦政的身影晃了晃,“若我们志向相同,便不会有敌对的一天;若我们志向不同,你知道得再多,都毫无用处!” 话音落下,他也同时伸出了手来,手心上托着一朵小巧精致的黄金玫瑰花,花瓣尖上还有一颗小小的金珠,宛如一滴即将滑落的露水。 程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袋,她反手去摸自己腰带。不出所料,腰带上挂的黄金挂饰不见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政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她完全没看见这人离开位置,更没看到这人是怎么把她的挂饰捏成玫瑰花的,如果这不是戏法的话,就说明此人的轻功和内功都臻于极境。 可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啊,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才三十多年,这期间他为了过登龙试还得抽点时间读书吧。 这货该不会是有什么老爷爷、老婶婶或者统子的吧。 程凉满眼狐疑的打量秦政,深深怀疑她和沈宽是穿了个盗版的越。 秦政将那朵玫瑰放在地上:“还给你。足以证明,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敌意了吧。”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疯狂告诫自己要保持警惕。 要是主角光环在这小子身上的话,跟他接触的人都容易脑子不清楚,不但降智,还会莫名其妙的产生荷尔蒙,她绝对不可以上这种套! “不用还,就当你这次提供情报的赏钱。“她昂起下巴,“哀家心里有成算,不会让他们弄得全国皆知的。不过,这银子一天没找回来,事儿就一天不算完。若秦先生真有报国之志,不如随哀家去长安,也好随时联络,免得你的鹰又掉链子。” 秦政盯着火堆沉思了片刻:“好,我随你去长安。” 当天晚上,程振武和梁买入宫,紧接着十几队禁军悄咪咪的出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 雪过初晴,朝霞似火,余临王早早的就穿戴整齐带着白幽天准备出门。 “王爷,刺客尚未伏法。大将军有令,您若是要出门,需要末将带人陪同保护。”太极宫守卫程平拱手说道。 “哈哈哈,孤真是老了,出门散个步也叫人不放心。”余临王夫抚须大笑,心情十分的好,“跟吧,只管跟,多带些人最好。” 他笑容满面的上了马车,一路直奔长安城东门。 “今儿个难得早起,身子骨舒泰,想起父皇曾叫我们皇子每日诵经以迎日出。那时候,群臣上早朝时,孤和兄弟们都已经读完了好几篇文章。今日兴起,咱们也登城墙,看日出!” 余临王就差明说他要搬个小板凳坐城墙上看戏了。 程平不懂为什么,但他们名义上是护卫余临王安全,只有汇报之责,没有干涉之权。 等了大半个时辰。 东门前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卖吃食的、出城种地、进城找活的、行商的、访亲的,人头攒动,好一番盛世之像。 余临王心情越发的好。 此时越是繁华平静,等会儿被噩耗打碎时,才越是有惊心动魄之美。 他只恨自己不能分身,不能分出一个在朝堂上看那妖后的表情。 “报!急报!八百里加急!” 官道上飞起一阵烟尘,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卒一头扎向长安城门。 余临王努力抑制住脸上的激动,人还是没忍住走到了城墙边上,扶着石阶往下探头:“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急报。幽天,下去看看!” 看什么看啊,他是想说下去帮忙,赶紧把道儿给清出来,让这几位兄弟有发挥的空间。最好能把马上就能把税银被劫的消息传遍整个长安。 幽天心领神会,点点头,快步向城楼下走去。 那几个士兵快马到了城门外,一鞭子将迎上去的守卫打开:“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谁敢误了急报,八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快马踏过护城河上的桥板,疾驰进了长安城。 眼见最后一道卡儿也过了,那几个士兵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表演。 “大事不好,东……” 第83章 八百里急报,这下傻眼了吧 “圣旨到!” 程振武不知从哪个巷子一跃而出,身后唰唰唰冒出几十个禁军侍卫,层层叠叠阻断道路,生生将那几匹奔马逼停。 “传太后口谕:你们所报之事,哀家已经知道了。事关重大,大臣们需要商议对策,尔等一路辛苦,先随武国公到别馆休息。晚些时候,哀家再传唤尔等。” 程振武都没等那几个人下马,就高声宣读了太后的口谕。然后一甩头,背后的禁军立刻将那几个士兵围住。 “长安城内不许纵马,请诸位下马随本将步行至别馆休息。” 那几个士兵都傻了,他们出发之前主将交代过,必须进入长安最繁华的地方才开始散布消息,他们为了能够顺利进城,直到过那最后一道关卡之前,都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现在要是跟程振武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领头的士兵眼睛一转,扯着嗓子道:“武国公,我们是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东山道税……” 啪—— 程振武一巴掌拍在马头上,惊得那马一甩头,将背上之人掀翻在地。 “皇上、太后和明政殿的大臣都知道了,你用不着在街上吼得那么大声。家中要是没有妻儿老小了,族里可还有人吧。” 他冷冷看着那几个士兵,握刀的手微微前倾,刀刃从缝隙里射出寒光。 那几人只觉得浑身发冷,嘴巴张开,却一个音都发不出。 “行了,带他们去休息。”程振武转身欲走。 余临王站在城墙上,脸上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惊愕,五指死死扣在了石头缝里。 程振武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那个妖后提前知道了税银被劫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就连自己,也是昨天半夜才听说的,那妖后何时能有如此灵通的耳目! “等等!”极度的失望让他脑子一片混乱,猛地冲下城墙,疾步追到上程振武,“武国公!八百里急报乃是干系国运的大事,你不问何事便当街阻拦,就不怕误国误民吗?” 程振武不紧不慢的做了个揖:“竟然能在此处见到王爷,真是难得。本将确实不知道他们所要奏的是何事。但本将以为,皇上和太后既然让本将来,便说明她们已经知道了传报之事,又体恤信差八百里辛劳,想让他们早些去休息。” 他顿了顿,挑起唇角:“怎么,难道余临王您知道他们所传何事?” 余临王:“……” 他知道个屁,这种事儿他能知道吗? “哼,本王正是不知道何事,才有此一问。孤一个亲王,难道眼睁睁看着八百里急报从面前过去,还能高枕无忧,不闻不问?” “哦,那自是该问。”程振武笑了笑,“太后和皇上正在昭德殿召开朝会商议此事,余临王现在去,正好赶得上。” 余临王憋得跟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袖子一拂,扭头走了。 此时的朝堂,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三大辅臣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底下一群大臣在为了个吏部给事中的位置吵个不可开交,程凉也心不在焉,不停的望着宫外。 终于,程振武大步流星的进了殿。 他咔擦一声单膝跪下,高声喝道:“启禀太后、皇上,臣程振武,有八百里急报!” 许墨林三人扭头回看,正在争吵的大臣也纷纷停了下来。 小皇帝都快睡着了,小脑袋一点,猛地抬起头来,吸了吸到嘴边的口水,努力把胸膛挺得直了几分。 程凉默默叹了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何事急报?” 程振武向着殿外喊道:“将信使们都带进来!” 二十几个禁军领着二十几个士卒从殿外走来,齐刷刷站成两排,那些士兵的表情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大多数人都在看旁边的兄弟,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奉命来报信的,却不知道来报信的人还有如此之多。 程凉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尔等所报何事啊?” 士兵们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毕竟大家尾巴都不干净,也不知道其他人报的事情一样不一样,第一个说的肯定最被动吧。 “不是急报吗?为何不说话?”程凉催促道。 程振武扭头指了指最边上一人:“太后问话,跪下作答。” 那人瞬间汗如雨下,他是昨天夜里直接从官道上被请进长安的,就算再没脑子,也该知道这差事出问题了,被程振武一指,直接跪在了地上。 “启禀太……太后,东山道税银被劫。” 程凉没说话,大臣之间却是一片哗然,没等他们吼出声来,人群中又啪啪啪跪下了好几个人。 “启禀太后,中原道税银被劫。” “启……启禀太后,楚北道税银被劫。” 程凉神情不改,点点头:“其他人呢,不会也是报这件事吧?哀家可不知道这八百里急报竟然需要这么多人。李尚书,这几位信使日夜赶路,着实辛苦,你带差人送他们去兵部行馆休息,之后哀家还有赏赐。” 兵部尚书还在震惊之中,被旁边人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列:“是!你们几个先跟某走。” 先跪下的几个人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出了昭德殿。 剩下十几人面面相觑。 程凉的目光慢悠悠在他们脸上划过:“假传急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诸位想好了再说话。” 啪啪啪—— 这话一出,人是接二连三的跪了一片。 有人哐哐哐,脑袋都要磕出血了;有的傻愣愣的趴着,浑身直抖;还有的眼睛转得飞快,汗水却大颗大颗往下落。 这里面也不是完全没有知情者。 按照一开始的设想,他们三道的人马会分三个批次从三个门入城,时间稍微错开,以便全面无死角的让长安人知道税银被劫之事,营造出一种陆续不断的紧迫感。 可也不知哪儿出了岔子,刚进京畿没多久,禁军带着圣旨非找到他们,说要请他们进长安城休息。进了长安之后,还真是好酒好菜供着,院里也没看见其他人,给了他们一种只有自己这队人被带进来的错觉。 直到今天早上被带到昭德殿门口时,大家伙才傻了眼。 一个都没少,九队人全在。 对口供、做安排都来不及了,这种时候只能卖! 第84章 哀家不是怂,是这只鹰有点意思 有人双膝贴着地面出列:“回太后娘娘的话,我们也是报税银被劫之事,虽不知怎的跟他们撞上,却真的是听命行事,没有擅作主张啊!” “你是哪个道的?” “中……中原道。” “在军中任何职?” “队正。” “谁让你来长安传信的。” “陈校尉,他……他是这次押送的副将。” “既然他还活着,为何不亲自来长安?” “都尉战死,他追击率残兵追击盗贼去了。”那人自以为找到了对答的逻辑,说话越来越顺溜,“校尉也派了人回洛阳禀报,但想着此事重大,从伏牛山回洛阳,再从洛阳到长安,花费时间更多,便让小的先来长安。” “好,把这位壮士也带去休息。”程凉笑了笑,“只要你们好好回话,哀家自然是相信你们的。楚北、东山二道的人呢?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吗?” 又有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磕磕巴巴的点头:“是……是听命行事。” “好,哀家就不一个一个问了。武国公把他们带下去,一人一个房间,好好招待。等吃好喝好,把税银被劫到来长安这一路的经过说一说,你遣人写下来呈到凤鸾阁。虽说谎称急报有罪,但若是真的有急报,那说得越详细越准确,便越是有功了。哀家最近看着官员考核,校尉一级的缺可是太多了,明年得多拔擢些人起来才是。” 大部分士卒眼中出现了犹豫。 程凉并不指望这两三句话能让所有人反水,但一人开一条缝的话,二十几个人可就能当筛子了。 程振武招呼人把他们全都带走,顺手关上了昭德殿的大门。 在半盏茶的沉寂之后,许墨林一步出列:“太后早就知道此事了?” “也不早,昨日夜里罢了。”程凉淡淡扫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丞相的关注点不会在哀家如何知道此事上面吧。” “哦,那自然不会。”许墨林反应也是快的,“臣只是觉得如此大的事情,太后既然知道,是不是也该给明政殿说上一声。” “都说了是昨日半夜。明政殿值守的大臣就是程将军,哀家这不是跟他说了吗?”程凉勾起唇角,“难不成,哀家不挨家挨户敲门把诸位叫起来,还就不能办事了?” 许墨林被呛得一滞,这才想起昨天轮值的明政殿大臣是程振武,不由得心中狐疑,真的这么巧吗? 程凉笑了笑,没继续挑他的错处,而是向着百官开口。 “诸公都听到了,中原、东山、楚北三道税银被劫。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从我大秦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哀家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和大家一样震惊。赶忙派了禁军出去迎接信使,却没想到出去才发现,前来报信的信使足足有九队人。 而且从距离上说,他们出发相差不过半个时辰。若是情况有变,连续派出三队人,哀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刚才诸公也看见,他们所报之事完全一样,这就太蹊跷了吧。 哀家以为,要么是有人想假借此事,扰乱圣心,让朝廷对各道府正不信任;要么就是蟊贼胆大,自以为劫了税银便天下无敌,假冒士卒前来长安炫耀。实际上,能劫税银者未必就保得住。各位府正都是国家柱石,此时或以整备好兵马,将贼窝端了都不定。 所以,哀家看咱们也不用着急声张,遣派钦差去各道府城见了府正,详细了解了情况,再说也不迟。说不好啊,就是虚惊一场。诸公还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百官都蒙着呢。 本以为今天上班的主要工作还是扯皮斗嘴,孰料闯上这么大个事儿。 三个道的税银同时被劫。 别说是大秦开国以来没听说过,追朔前朝,也是稀奇到家的事情。 他们能有什么异议,他们又敢有什么异议? 程凉也不打算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只停顿了几秒:“全公公从内侍省挑三名传旨少监,萧大夫从御史台挑三名御史,程将军和古将军各从飞、奔二部挑选三十名禁军。各自去都水监领一对信鸽,即刻出发,五日之内必须传信回来。” 萧尧臣、程振武一起出列:“是!” 古大雕没说话,直接扭头走了。 全德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许墨林,见他俩都没说话,才拱拱手:“奴才这就去办。”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散朝吧。”程凉转身掀开帘子,坦然而淡定的从侧门走了。 她先回凤鸾阁喝茶,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的事情需要许墨林他们出力,在此之前得给他们点自由发挥的讨论时间,毕竟派给他们的事和他们自以为自己争取到的事,被关注的程度可是大大不同的。 程凉心里默默盘算着,刚拿起茶杯,还没来得及下口。 凤鸾阁的窗户纸咔擦一声,被撞开了个口子。 程凉条件反射的把茶杯丢了过去,自己原地趴了下去,张口就喊:“紫苏!” 门被推开,紫苏一头扎了进来:“主子,怎么了?” 程凉抬头看了眼窗户,除了被茶杯砸出的洞之外,貌似没什么危险。 紫苏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也提了起来,急忙跑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探头看出去,然后明显松了口气:“主子,是一只小鹰,好像迷了路,撞在了窗户纸上。这茶杯……” “是哀家扔的。”程凉坐起来,心里尴尬得脚趾头抠地,面上还故作镇定,“近来刺客太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你把这里收拾收拾,哀家出去捡茶杯。” 说完,也不管紫苏说了什么,旋风一般出了房间。 绕道背后,果然是秦政那只蠢鹰。 它大概是想要绕开前面的守卫,从背后捅开窗户纸进去,结果第一下没成功,反而惊动了程凉,被一茶杯砸了个眼冒金星,浑身还浇了个四十二度的清爽绿茶。 程凉都为它感到心酸,这才真的是给人类卖命,不知道哪一天这命就给卖掉了。 “好了好了,别蹬腿,我看见了。”程凉解下信筒,俩指头拎着它搁在一小矮树的大树杈中间,捡了两片叶子给它盖住,“我不方便带你进去,你就在这儿自己晾干。别委屈,幸好这茶是温热的,不然今天晚上就该吃炖鹰了。”m..nět 十一可怜巴巴的看着程凉,啾啾叫了两声,费尽力气抬起头,轻轻蹭了蹭她手指肚,然后缩成一团,乖乖的将脑袋放回了翅膀底下。 程凉:“……” 有没有天理啊,她居然被一只烫毛的鹰给萌到了! 第85章 呵,先帝们还留了这么大个坑儿等哀家呢 程凉转回房间前看完了秦政送来的纸条。 这次他说得要详细一些。 中原道的劫匪和银子一起消失了,他的鹰在山里转了好几圈,完全没找到这些人的踪迹,而楚北道的劫匪押着银子北上,似乎要跟砀山那伙劫匪汇合。 他在最后补充了一段。 这次劫掠税银的匪徒手中有民间禁用的连弩,恐怕与先帝曾养士于江湖有关,如果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三位辅臣,看看他们对此是否知情。 程凉想到之前在昭陵刺杀自己的那个石虎,心里开始打起了腹稿。 昭德殿的自由讨论也差不多进入了尾声,大家都默契的把派系之争放在一边,听许墨林安排,暂时闭嘴观望,默默下朝回家,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一样。 五位明政殿辅臣加六部尚书簇拥着皇上往凤鸾阁去。 小皇上那张小脸白得跟纸似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对于此事的严重性并没有很深入的认知,但“自大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几个字,就足以刺透他幼小的自尊心。 难道朕不是天子吗? 为什么天下人一点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走进凤鸾阁,看到程凉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点想哭。 “都不用多礼,有福给诸公设座。”程凉直接跳过了片头,切入正题,“在座诸位乃是大秦的脏腑大脑,哀家便不说那些息事宁人的话了。此次税银被劫不但不是虚惊一场,而且还很可能牵扯出更大的事情来。诸公以为朝廷当如何应对?” 许墨林默默垂眸,保持沉默。 孙启像是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驴,顾不得君前失仪,来来回回反复转圈:“东山、楚北、中原三道税银相加就有近两百万两,他们也不怕被撑死! 太后,您应该知道,我大秦从仁宗爷起就轻徭薄赋,德宗爷又是个手脚大方的主,先帝爷上任那几年,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这日子刚刚稳定也没几年,国库虽有点存银,但一旦补了这个缺儿,明年要有个什么大灾小难的,朝廷可就束手无策了啊!” “没错!”高无咎最为愤怒:“若不能严惩劫掠之人,皇家威仪将不复存在。天下乱民贼寇将蜂拥而起,到时候天下就要大乱了!臣以为,当雷厉风行,用重典以治乱臣!应责令三道府正立刻率州府之兵捉拿劫匪,同时让潼关守军出关协助。” “哦!”程凉听他叨叨得很起劲,忍不住开口:“现在潼关守将是谁,高大人知道吗?” 高无咎一滞,瞅了瞅孙启,他以前是大理寺的啊,现在刚到六部,对潼关守将当然是不了解的。 孙启的表情也挺尴尬,他是个文官啊,哪能知道镇将的调动,潼关这么重要的地方镇将,也轮不到他来任命啊。 要问也得问丞相! 压力转移到了许墨林那边,许墨林从沉思中抬起头,差点没跳起来。 且不说武官跟他们向来不怎么亲密,他也才当丞相小半年好吧! 潼关还有各个边塞镇将的轮换,连元和帝都不太能约束,他能有什么用? 兵事一脉从圣祖时就是程家牵头,圣祖之后的名将不是出于程家就是曾在程家子弟麾下任职,这事儿最清楚的不就该是太后本人吗? 很好。 程凉把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中为大秦的诸位先帝鼓了个掌。 从仁宗爷起,疯狂打压程家,迫使程家把除南洋、西北、辽东三地以外的权力全部交了回去,然而又没有培养出足够的人来接管这一大块儿的权力。 他们大概是以为程家还在暗戳戳的掌控着全国各个地方的兵权,心里忌惮得要死,每天变着方儿想怎么才能把程家完全摁掉。 殊不知程家压根就没有那个心思,放手放得无比彻底。 结果皇家以为天下兵权还掌在程家手里,为了不打草惊蛇,维持平衡,没敢去动;程家以为自己已经把天下兵权还给了皇家,为了以示坦荡,避清嫌疑,也没再去关心。 程凉自己都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坑,现在要用人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用目光逼得兵部尚书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潼,潼关镇将名为张大川,昌明二十年任潼关镇将。他家中世代行伍,其祖父官至游击校尉,其父为曾经做过京畿镇将,他这些年没犯过错,也没立过功,就很平常。” 程凉就不懂了,你说“世代行伍”的时候委屈巴巴的看老娘干什么呢? 世代行伍就一定是程家的人吗? 圣祖爷手下百万兵,他们家从小兵干到游击校尉的时候,程家都去开发海外市场了,能对他有印象才见了个鬼! 大家都不太认识这人,用起来自然也不可能放心。 “潼关乃京畿门户,德宗让他镇守,必是因为他可信。”程凉想了想,“这样吧,三道府正的折子还没送到,咱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定了他们的罪。丞相先拟一道圣旨,责令他们就地清查,若是能抓住劫匪,抢回税银,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另外,再拟一道密旨给张大川,让他做好出关协助的准备。咱们朝廷里也挑两位钦差,分别到潼关和楚北道,督察办理此事。 这么多税银,好劫不好花。银锭底下都有官印,必须熔炼了重铸才能使用,寻常的山贼没那个本事,肯定会四处寻找铁匠、铜匠。只要各州府把这些人都看住了,抓住劫匪并不困难。怕就怕……” 高无咎总觉得程凉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程凉淡淡开口:“怕就怕这些劫匪跟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明明是江湖人,却还能用朝廷的名义……” 砰—— 高无咎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https:/ “太后,您这话高某不敢苟同!”他连“臣”都不自称了,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江湖人就是江湖人,打着朝廷名义的江湖人同样只是江湖人。朝廷之士便是朝廷之士,哪怕他们吃穿与江湖人无异,也不在朝堂中任职,却依旧怀着对皇上的赤胆忠心,为大秦士子!” 第86章 呵呵呵,高大人你是想让哀家抠出三室一厅吗 许墨林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越过案几就要拉他:“高无咎,你怎么跟太后说话呢!” 程凉挑起眉毛:“哀家所说的江湖人,是一群不事生产,不把大秦律放在眼里,任性妄为的江湖人,高卿如何能确保他们的从前有赤胆忠心,现在也有赤胆忠心,将来还有赤胆忠心?” 高无咎喉头滚动,强行甩开许墨林拉他的手,大步走到屋中间:“敢以性命担保!” 呵呵呵,这年头的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人人都敢用性命担保。 程凉忍住想翻眼睛的冲动,虽然她对高无咎的盲目自信很不认可,但他都这么说了,自己除了怀疑他跟那帮劫匪是一伙的之外,就只能相信他是个棒槌。 她默默闭上了嘴,跟棒槌吵架,会影响智商。 高无咎见程凉闭上了嘴,只觉得浑身的忠心都在燃烧,鼻子一酸,脑袋重重叩在地上:“皇上,你要相信,先帝对您最是疼爱,留给您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您可以不信臣,不信这天下的义士,却万万不能不信先帝的拳拳爱子之心啊!” “啊?” 小皇帝还沉浸在自己自尊心受挫的悲伤之中,猛地回过神,瞬间被高无咎刺激得浑身鸡皮疙瘩咔咔咔起了一胳膊,小眼睛瞪得溜圆。 “高先生您在说什么,朕……何时不信你了?”他也很迷茫,自己错过什么了吗? 高无咎跪在地上,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竟然哽咽起来。 程凉简直是惊呆了,背后汗毛快把衣服顶出洞来,再不走估计马上就能抠出新的三室一厅,她连忙起身:“罢了罢了,今日就议到这儿。刚才说的两条,许丞相你斟酌着先办。派谁做钦差的事儿,哀家回去再想想。” 说完,扭头就走。 皇上愣了几秒,也一蹦而起:“朕……朕自然是知道高卿的忠诚,朝中若有闲言碎语,朕都一概不听……那什么,书房已经开课半日了,朕得早些赶去。您先去准备,有事咱们再议,再议……” 说着,屁股已经离了坐榻,反手抄起自己的小书包,滴溜溜的也跑掉了。 剩下一屋子大臣面面相觑。 高无咎完全感动了自己,十分认真的向着御座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掸了掸官袍,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的出了凤鸾阁。 许墨林捂着额头缓了缓,无力的抬了抬手:“都去办事吧。” 六部尚书如蒙大赦,赶忙结伴闪人。 剩下的萧尧臣、程振武、孙启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起身告辞。 只不过孙启在与其他人分道之时,还狠狠吐了口唾沫:“故作姿态,真是叫人作呕!” 对于旁人的态度,高无咎一概都是不理的,他迈着坚定的步伐一路步行走出宫城,一直走到人群熙攘的朱雀大街上,热血也还没冷却,他回首看了眼巍峨宫殿。 “到底只是无知妇人,不懂得男人之间的忠义为何物。龙鳞侠士的大首领皆是先帝从鬼门关中赦免救下的,他们报恩都来不及,如何会背叛朝廷。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一只信鸽低飞掠过,停在他肩膀上。筆趣閣 高无咎一愣,伸手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展开信纸。 只看了一行,眼睛便瞪得溜圆起来,越读脸色越黑,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浑身已经不能控制的颤抖起来,耳朵里全是血液冲击的声音,眼前的字模糊一片。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信纸塞进怀里,扭头看了眼巍峨宫殿。 晕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最后一个念头。 该死,可笑的竟然是我自己! 高无咎凭一己之力让议事提前终止,许墨林只好自己去明政殿琢磨拟旨的事儿,一直忙到快落锁了才回家,马车驶进巷子,赫然看见路旁的石阶上坐着个醉醺醺的男人。 “停,停下,上去看看,那是不是高大人?” 随从一溜小跑跑过去,许墨林想了想,干脆也钻出马车,也走过去。 “真的是你啊!” 走近了一看,这人不是高无咎还能是谁,许墨林大吃一惊,连忙和随从一起将他扶起来,“无咎,你……你这是怎么了?” 高无咎是真的醉得不轻,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看清许墨林的脸。 他愣了愣,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来:“臣愧对先帝,愧对大秦,臣该死,该死……” “你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啊!起来!”许墨林根本拉不住他,拽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气得他松了手,“回去叫几个人来,把高大人抬回府去。” 好不容易把高无咎弄回府中,让下人煮了醒酒汤。 许墨林坐在椅子上直擦汗:“无咎,出凤鸾阁之后,太后又对你做了什么吗?”他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能让高无咎变成这样的理由。 “哈,太后……” 高无咎自嘲的笑了一声,眼泪哗哗哗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他在衣服里好一阵摸,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 许墨林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火漆的图案:“水龙寨的密函?” 他拆开,看第一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上面写着: 高大人亲启: 税银被劫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进长安了,是兄弟们干的。为的嘛,当然是匡扶正义,报先帝大恩。兄弟们已经托人放了话,劫税银不是因为不满皇上,而是不满太后干政。她一个女人,凭什么管着天下那么多男人?臭特么不要脸!告诉她,乖乖滚回后宫,咱们就把大部分的银子还回去;要是她不肯,下回就不止这三道了! 许墨林一口凉气直接吸进了肺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高无咎!“ 他咬牙切齿的喊道,看对方醉醺醺的快睡着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三宝,让厨房不要煮醒酒汤了,给某抬一盆雪水过来!” 半个时辰过后,高无咎换了身衣服,裹着棉被坐在许墨林书房的坐榻上,刺溜刺溜喝着醒酒汤:“现在怎么办?” 许墨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屋里转过去,转过来:“怎么办?只能去见皇上和太后,将此事和盘托出,该挨刀就挨刀,该受剐就受剐了啊!” 高无咎歪着头想了想:“高某倒是不惜一死。只是水龙的建议真的不做考虑吗?” 第87章 凉凉,你看看我…… 许墨林气得想砸了他的碗:“你脑子是不是被猪给啃了?这事儿是他说跟皇上没关系,就能没关系的吗? 让全天下都知道,大秦朝廷谁说了算得靠一群江湖人做主,是很光彩的事儿? 让全天下镇将、府正、州牧都知道,皇上连国家的税银都保不住,只能靠向劫匪妥协才能要回银子,是很有脸面的事吗?biquiu 我……我看上次昭陵的事情就没让你长记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不懂?处处都想用奇谋,殊不知咱们才是别人的奇谋,不光是奇谋,还是棋子!要不是龙鳞侠士是先帝亲手选拔出来的,我现在就想砍了你!” 高无咎垂下头:“先帝在的时候从未出过茬子,想来还是我能力不够……”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许墨林深呼吸了好几下,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马上给他们写信,说明利害。让他们立刻将税银还送最近的官府。如果他们还听劝,此事尚有回环余地。如果他们不听,或是明日天黑之前还没有回信,就立刻将此事告知太后。” 许墨林又转了一圈:“另外,你手上还有没有绝对可靠的人?” 这话要是早俩时辰问,高无咎一定能把胸脯拍得梆梆响。 现在嘛,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的说:“奔龙卫和我岳父的人应该没问题。” “那好,让他们去查一查水龙跟余临有没有什么瓜葛。” “你是怀疑背后之人是余临王?” “余临王有不臣之心,这是先帝时咱们就推测过的了。上次昭陵刺杀太后的事情,我回想起来,也有很多不妥之处。程四冲主动找上门来游说咱们那可以是银湖公主的功劳,但石虎他们也正好出现在长安附近就不对了。当时我们只觉得是天赐的良机。现在看起来,你不觉得有些巧合吗?” “你觉得余临王已经将东面诸道的龙鳞侠士都收买了。” 许墨林托着下巴,想了很久才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自从他住进太极宫之后,就十分安分,也不见他与余临有什么联系。而且,劫银之事要真是他在背后安排,那今天早晨他在程振武面前,就太过于嚣张了一些。” “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大多数人觉得不会有人这样做,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 “也有可能,余临王在仁宗爷的儿子中最为文武双全,此人的心思并不好猜。你也知道,我在处理政事上有些自信,但奇谋机变就不甚擅长了。之前我们认为程太后的威胁更大,现在看来,恐怕反倒是余临王更需要防范。” 高无咎望着门外的飞雪,忽然没头没脑的感慨:“或许先帝就是知道我们斗不过他们,才不得不选了程太后辅政的。” 许墨林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炉,亦没有反驳。 程凉当然不会知道打脸来得那么快,她在凤鸣宫边吃干锅边跟沈宽描述高无咎今天的表现:“什么寝室楼下表白,海底捞过生日,图书馆打呼噜,都不及今天这场面尴尬。你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大个老爷们,说哭就哭,都不带用眼药水的。 我真的谢谢他全家,本来还想着他精通刑狱,又会武功,还比较闲,这次出去做钦差正好,现在看来,他那脑子多少是有点被忠诚之火给烧坏了,出去办不成事就算了,别到时候裤衩给骗光了,你儿砸还要怪我。” “你放心,我儿砸我会打的。”沈宽听的兴致勃勃,她夹了块鸡翅,啃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凉啊,你刚才是不是说要派钦差出去?”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难道就让分公司自己处理?” “这个钦差的身份得很高才行吧。” “嗯,毕竟涉及三位府正,都是二品大员,最高级别的地方官。许墨林统揽政事,他走不开,肯定也不想走;我哥得留着保护我们安全;孙启也挺忙,而且是个大爷,腿脚都不利索;只剩下高无咎和萧尧臣……” “不!凉凉!”沈宽兴奋的打断了她,“你看看我!” 程凉筷子悬在空中,抬起眼皮,差点被沈宽眼睛里的光烫到了。 她光说还不行,跟哈士奇一样,砰一声跳到程凉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凉凉,世界这么大……” “行,想去就去。”程凉直接预判,然后开始淡定的啃鸡翅,“但是钦差不行。” “为什么?” “因为危险,很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 “那你刚才还说让高无咎去!” “他又不是我闺蜜,而且他拿工资,你不拿。咱们整个后宫的开销,现在用的都是你弟给的钱。” “行,能去就行,钦不钦差的完全不重要好吧。不过,不当钦差的话,我用什么身份糊弄我儿砸呢?”沈宽已经下定了甩娃的决心。 “就太后啊,还有什么身份比这个更好用。”程凉很习惯在沈宽提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之后,马上开始琢磨落地的可能性,“要不还是让高无咎作为钦差出发,另外再派一批人暗中护送你到洛阳。要是他能搞定,你就当玩一圈;他搞不定的话,你就帮帮他。” “那行!”沈宽坐回去,夹了个鸡翅,又想到一点,“要是我帮他也搞不定呢?” “那就赶紧回来。”程凉很干脆,“实在不行咱就收拾收拾带着你儿砸跑路吧。” “哦!”沈宽若有所思的点头,“有这么凶险吗?那成,我这一路主要就是苟着,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走,要是情况真的很不好,咱们完全可以半路直接开溜啊。” “得了吧,既然接手了这个大坑,那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摆烂的好。“程凉摇摇头,“想想看,要是这两位主也同时变成了我们,然后气你爸妈打你弟,还把你家家产一扫而空,换个身份重新做人,你气不气?” “气,要是她把零零七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混到的总监位置搞脱,我就更气了!”沈宽嘿嘿笑着,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程凉的肘击,然后顺势抓起了沙发上的枕头。 两人闹了一阵,瘫在床上喘气。 沈宽望着雕花木梁开口道:“我觉得问题不大。” 程凉轻轻“嗯”了一声:“嗯,说不定完全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 黑暗中,沈宽把被子拉了过来:“睡吧。” “不洗脸刷牙?” “就一次!” 第88章 哀家就想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中原和东山两道的请罪折子前后脚被送到了程凉面前,算算时间,消息刚刚传回府城,他们立刻就派出了信使。 措辞倒是华美流畅,内容就容易把人气得心梗。 一个字没提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接下来应当怎么补救和应对,通篇都是请罪,中心思想就一个,事情反正就这样了,不行您就把我撤了,换别人干。 “呵,摆烂是吧?”程凉气得牙痒痒,“去传明政殿大臣,哀家有事要议。” “是!”有福刚扭头出去,又回来了,“太后,高大人来了。” 程凉头也没抬:“来就来了呗,让他进来坐,你去叫其他人。” 有福小碎步挪进来:“太后,您……要不还是看看?” 程凉不耐烦的把奏折一扔:“现在一切以税银的事情为重,他有什么……嘶——”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庭广众之下,这帝宝男穿着一件力夫常穿的薄麻布衫,背着一大捆荆棘条,如同去阿里朝拜的人一样,一步一叩首的往前走。 旁边禁军士兵的表情都扭曲了,也不知道是惊悚还是想笑,一个个脸憋得通红。 程凉收回惊愕的目光:“他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有福大致能明白太后的意思,挠了挠脸颊:“奴……奴才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那些个先生提到的负荆请罪吧。” “哀家知道这是负荆请罪,问题是,他怎么就要来负荆请罪了呢?”程凉揉了揉额头,快步走进院子,暗自祈祷这货不是从宫城门口爬进来的,“高大人,这是何意思?”https:/ “臣犯了死罪。”高无咎一丝不苟的回答道,双手抬起,递上一张字条。 程凉接过来,三秒钟就看完了。 这劫匪还能不能更嚣张的? 靠抢纳税人的银子来伸张正义,指名点姓的干涉朝廷话语权,肆意屠杀押送税银得官军,他要是跟大秦有仇有怨也就算了,这些人一天到晚活在大秦得土地上,吃着大秦的粮,杀着大秦的兵,还想要做大秦的英雄。 呵,仅仅是用自己的道德感去判定别人善恶,这是恐怖主义,而不是英雄主义。 “水龙是谁?” “水龙姓闻名三,乃东山道大首领,其水寨在大泽之中,手下有千余人,人如其名,擅长水战。” “除了他,还有多少大首领,都分别在何处?” 高无咎脖子一梗:“其他人未必参与此事,恕臣不便说。” 他从背后取下一个荆棘,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无咎昨日说过,愿意性命为他们担保。今日便有人背弃朝廷。无咎自知该死,太后娘娘想要如何处置,无咎都认……” “不说算了。哀家的意思是,由你担任钦差,总领追回税银之事。” “只愿能立刻出兵,剿灭水龙等人,追回税银,臣死而无……什么?” 高无咎酝酿了一整天堪称感天动地,铁骨铮铮的遗言还没正式开说,就听见程凉很是不在乎的回答。 一时间,有点懵。 想要再问问吧,又觉得自己好像怕死一样,上杆子非要让太后处死他吧,又觉得自己有毛病,能活他也不想死。 “有福,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去。”程凉转身往屋里走,“给高大人上点药,换身衣服,别把血弄到房间里去了。” 高无咎有点不确定:“太后,您……您不打算杀臣?” 程凉无奈的叹了口气,原主究竟是给大家留下了什么印象,她看起来很像杀人狂魔吗? 高无咎想着自己在家跟妻子交代了一通后事,又背着荆条从宫城门口一路叩首走到凤鸾阁,靠的是对先帝无限的忠诚,为的是太后只杀自己一人,而不要借此事大肆发散,彻底将龙鳞侠士挖出来消灭掉。 那是皇上最后的底牌,即便没那么可靠了,也只有靠他们才能让太后有所忌惮,让皇上有机会成功活到亲政的那一天。 可现在,太后貌似真的没太放在心上。 是因为她的实力强大到已经不需要忌惮皇上保有底牌的程度了,还是她真的没有揽权专政、架空皇上之心? 高无咎带着无限的迷茫被带进了偏殿。 程凉要知道他想了这么多,也只能送他一句,他确实是想多了。 一来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二来既然都知道有这个组织了,让沈宽直接去套她儿砸的话不香吗? 这会儿强行问出来了,她也辨不清真假,激化矛盾还浪费时间,完全没必要。 这边还开着会,那边沈宽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东西了,想到马上就能出去嗨,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直到月季在门外吼起来:“皇上驾……诶,皇,皇上!” 沈宽还没反应过来,小皇帝一把推开房门,嗷一声撞了进来。 “母后!是那个毒妇强迫你的,是吗?朕不许你去,朕……” “退!退!退!”沈宽眼睛瞪得溜圆,毫不犹豫的绕到案几后面,以防止小皇帝把鼻涕抹在自己身上,“你好好说话,太后又怎么对你了,为什么又叫她毒妇?” “母后,此去彻查税银被劫之事凶险重重,您一介女流,如何能……” “等等!”沈宽打断儿砸的哭诉,“什么叫一介女流?你是看不起母后是吗?” “不……不是啊。”小皇帝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表述的重点好像不在这里,“朕是说此行凶险,母后您绝不能去!” “你也知道此事凶险啊。太后和许丞相留守长安,安天下人心;高大人做钦差,以身犯险;本宫是皇上的亲娘,也是先帝遗诏中说了要一共辅政的太后,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沈宽义正词严的说道。 不过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她可是连朝都不愿意去上的人,这个时候谈什么辅政,谈什么工作激情? 也就糊弄儿子。 小皇帝在母后面前,智商减999,双眼含泪:“可是也不用您亲自去啊,朕……” “凌儿,本宫知道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可本宫又不善于理政,留下来肯定帮不了什么忙。但若是出去,这太后的身份却是管用的。此事涉及三道府正,高大人刚从大理寺卿拔擢成仆射,未必能震得住他们。本宫此去,很有必要。”沈宽一脸正经,充满母爱的说道。 小皇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又无力反驳。 他只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长成一个威震四海,万民归心的帝王。 那样,母亲就不用再为自己受这些苦了。 第89章 一事儿接着一事儿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小皇帝满心都是自尊心受创的悲伤和对母亲的担心,沈宽却已经开心到飞了起来。 做太后还是比做皇后要快乐的。 不用为了一根公用黄瓜你争我夺不说,受到的束缚也要少得多,特别是掌权那个人是凉凉,那感觉就像出门买奶茶遇到了正在打暑假工的闺蜜一样,要多爽就有多爽。 高无咎的钦差仪仗前脚出发,她的队伍也悄咪咪的出了长安。 贤宁太后本来就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有低调任性作为她的保护色,扮演成一只回娘家探亲的小队伍就很顺理成章了。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小队一共二十四个人,除了她和月季、玉娘三个菜鸡之外,其余二十一人全是高手,其领头的,恰是小皇帝强行塞给她地新任奔武大将军古大雕。biquiu 按照计划,她们先到潼关打听一下张大川此人,再到洛阳沈家与之前派出去的那些眼线汇合,等高无咎到了东山道之后,勒令三道同时出兵击砀山贼,如果任何一道不服从安排,则由沈宽、高无咎和现在楚北道的程国茂为钦差,想办法干掉府正,直接夺权。 程凉和许墨林难得联手一次,暗中将飞奔二部信得过的都统派出去,控制住此三道各县县兵,以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但狗总是要跳墙的。 高无咎的钦差仪仗刚走出潼关,还没到洛阳,便遭遇了一次强力的狙杀。幸好中原道府正林当然率兵解救及时,才让他们脱离危险顺利入城。 东山道和楚北道也在调集兵马,说是要进砀山剿贼,但程凉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她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查阅楚北、中原、东山三道的官员和镇将名录,私底下跟程振武来回推演可能发生的事情,忙得天昏地暗。 直到鸿胪寺卿可怜巴巴的在凤鸾阁外等了她大半天,才总算让她暂时将思想从税银的事情上抽离开去。 鸿胪寺卿脚都站麻了,好不容易进了凤鸾阁,长话短说:“启禀太后,天师观的张天师递了折子,说马上就是祭祀圣君的时候了,所有祭典用的东西都是从先帝在时就开始准备,现在就差两三成,但如今朝中有事,他也不知还要不要按例举行?” “啊!” 程凉思考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先帝们为了保持佛道的平衡,年初在龙门寺祭祀佛祖,年末在天师观祭祀圣君,这已经成了惯例。既然是惯例,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的取消。 特别是这种大家都在盯着朝廷看缺不缺钱的档口,反正都用了八成的银子,也不差那两三成。 “自然还是循例。哀家记得是从十一月廿十开始,到廿九结束,一共九日对吗?” “没错,但是皇上和太后还得沐浴净身一日,这个月十九就得到山上住下。” “这么算起来,也没几日了。天师观可有送来祭典的章程?” “送来了。”鸿胪寺卿掏出折子递给程凉。 俗话说得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概是说祭祀和打仗最花钱。 程凉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石头名字,感觉在看初中时候的化学书,唯一的区别是,名字后面的定价让人牙疼。 搞个祭祀要二十多万两! 搁南方河上修个水坝才二十多万两! 算了算了,谁让咱地皮儿踩得还不够熟呢。 程凉捏着鼻子用了印:“行了,去办吧。皇上现在还在书院,等晚些时候哀家去说,你早些将折子送还给张天师,让他好生准备。” 鸿胪寺卿如蒙大赦,揣着折子一溜小跑走了。 她让紫苏泡了杯茶送来,正准备继续研究三道之事,外面又传来通报。 “武平侯求见。” 程凉叹了口气,这五堂哥不在家喝酒跑到凤鸾阁来干什么。 因为程四冲和他媳妇的事儿,她跟武平侯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了,但毕竟是自家亲堂哥,大秦侯爷,不见也不合适、 “让他进来吧。” 有福一溜小跑跑出去,很快带着武平侯走了进来。 他明显是瘦了很多,整个人裹在宽大的朝服中,就像是一根麻秆。 他跪在地上,额头顶地,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臣程平衡叩见太后娘娘。” 程凉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武平侯和他哥的生母去世得早,他们少年时常常住在武国公府上,四哥程平权对原主也是百般疼爱,后来替元和帝效忠,也确实是有看在她的份上,五哥程平衡虽然因为性格比较内向,跟她不是特别亲密,但在人前人后也是个合格的哥哥。 她来得也挺晚,不知道怎么就跟这位五兄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免了礼数,有福给武平侯摆坐。” “谢、谢太后。” 武平侯慢慢的爬起来,一步一步蹭到坐榻前,歪着身子坐下,整个人如同小动物般微微蜷缩着,要靠旁边的柱子才能稳住不倒。 “武平侯所来何事?” 武平侯嘴唇动了动,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廿、廿月二十一,是臣的生辰,不知太后您是否有时间赏脸,来、来家里坐坐。” 程凉皱了皱眉:“五兄生辰做酒之事让五嫂去凤鸣宫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劳烦五兄您穿着朝服跑这么一趟?” “你五嫂上次开罪了你,她不敢去。”武平侯可怜巴巴的缩了缩,“臣也不是有意打扰您,只是……程家有祖训,名虽分家,实则不分。五兄想来想去,是臣对不住你,惹得大哥和老六也不开心。借着生辰酒,臣和美娘给您道个歉,咱们还是亲兄妹啊。” 程凉觉得五哥这个家主当得也是没谁了。 “五兄,刚才鸿胪寺才递了折子过来,今年圣君祭典照例举行,皇上还小,哀家怎么都得陪着去,你也知道,从十九日到廿九,整整十天都不在长安。” “啊,还有圣君祭典。臣倒是忘了……”武平侯垂下眼睑,似乎是很失望,声音越来越小,近似自言自语,“臣忘了,九妹现在是太后,太后要去参加圣君祭典。” 程凉挺于心不忍的:“五兄,等从天师观回来,哀家再抽一日去武平侯府替你补上这个生辰如何?” 武平侯不置可否,勉强的笑了笑,从坐榻上爬起来:“臣告退了。” 他不等程凉说话,蹒跚着,慢慢的走了出去。 回到武平侯府,他屏退了下人们,独自一人上了后花园的阁楼,从暗处的鸽笼中取出一只鸽子,哆嗦了好几下,才将纸条塞进信筒。 武平侯捏着鸽子却不放,只是喃喃自语道:“她要去天师观。” 鸽子被他捏疼了,扭头在他指尖啄了一下,借力扑腾飞起来,挣脱他的五指,向着天空展翅飞去。 武平侯愣了一下,本能的挥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几根羽毛。 他顿时呆住了,望着天空好久好久,才伸手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些,那瘦弱的样子看上去却更加可怜了几分。 第90章 他有什么脸称这为盛世 元和十八年冬月十九,天师观天师张道龄亲自从龙虎山上下来迎接皇上和太后参加圣君祭典。 飞武大将军程振武、及门下、中书、尚书省一百余人随行。 长安城内由许墨林和孙启处置日常事务。 仪仗浩浩荡荡出发,按照端庄大气的速度,要到吃晚饭的时间才能到观中。 程凉坐在马车里,翻看从前方送回来的信。 程国茂的最为简短,说镇国公世子姚周易天天跟在楚北道府正身边,确定他没接触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定国公公子林武则暗中控制了两个县的兵马,随时做好动武的准备;他们那边似乎没什么异常。 接下来是高无咎的。 他们已经到达了大泽旁边的徐州,东山道、中原道、楚北道各派了三千郡兵在徐州集合,加上他手上和就地招募的人,有一万两千人左右。但水龙将抢到的银子分了一部分给大泽周围的村民,各地都在帮他隐藏踪迹,很难追捕。https:/ 程凉看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把那些包庇水龙的村民一并给收拾了,心里觉得很不妥当。她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自己的建议。 曾经背的那些书,这会儿可算是用得上了。 她边琢磨边写,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封信写好,装进信筒。 松了口气,撩开窗帘,发现队伍已经进了山。 “主子,您可是想要歇息?”紫苏在旁边走着,见她探头,立刻上前来问。 程凉摇了摇头:“没事,就看看走到哪儿了。” 她垂下帘子,掏出最后一摞信。 对,没错,是一摞。 秦政用了五只信鹰才给弄回来的,程凉还记得他当时的脸色,跟看见十一卷曲的羽毛时一样炸裂。 “凉啊,你是不知道,这潼关简直就是天堂地狱的分界线。今天我们路过一个农户家,想讨碗水喝,那家人居然只有两碗,平时爹娘吃完,孩子再吃,吃完都不用刷,直接就能照亮人。这刚刚秋收没多久,他们吃的就是掺草根的糊糊。那种难吃程度,拿给贝爷,贝爷都得吐。 我说咱大秦的税也不重啊,你猜他们怎么说? 国家的税是不重,但府正老爷、州牧老爷、县令老爷和主家都要分别收一次,不交税也行,就按规定服劳役,他们住在道西,偏偏要让他们去道东服役,走过去得仨月,走回来得仨月,再干一个月活,地里的活儿就全废了。 还有潼关的兵,其凶残程度就跟咱们那会儿的城市管理人员差不多,我亲眼看见他们去人摊子上吃面,吃完不给钱不说,还要让那小贩交钱。他们一言不合就打人,城里的小商贩都敢怒不敢言,要不是你让我别惹事,我真想去潼关砍了那个镇将。 不过这几个小卒子,我还是让古大雕去教训了一顿。 说到古大雕,经过我的不懈套话。他承认自己是欠了元和帝一个人情,所以答应许墨林他们保护皇上的安全直到他顺利亲政,但这次凌儿担心我出来有危险,主动找他把这个人情换成了保护我顺利回到长安。 本来该打五六年工的,现在变成了一个来月,我要是古大雕我睡着了都要笑醒,这败家儿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但我发现了这人的弱点,他爱喝酒,对于下酒菜的喜爱程度也很高,我觉得我应该能够重新让他欠下帐。 元和十五年黄河泛滥,当时赈灾只是发了粮食,修了水提,但对于那些难民却没有后续的措施,河水退去之后的淤泥地,被各地乡绅分割一空,以至于很多人当时逃了出去,现在却回不来,变成了没有记录可查的流民。 皇家在这边的口碑本来就不好。 我还发现了新的话本子,和楚太卿师承一脉,估计是那两个跑了的翰林弄出来的。中原道百姓的怨气一直累积着没地儿发泄,现在有人引导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要不是我亲自走了这一趟,这些事儿你从奏折上根本就看不到。 我真不知道元和帝是在哪儿扒猪脸吃多了,敢称元和年间是盛世!” 从沈宽出去那一刻起,程凉就知道她会歪楼。 关于税银的消息没打听到多少,其他事情她倒是摸得门清。 其余的信件差不多也是这些,从她的描述来看,先帝们治理国家还是很区别对待的,京畿之中国泰民安,京畿之外,至少中原道则经营惨淡,负重前行。 这跟大唐中期的情况很像啊。 程凉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沈宽写着回信,一不留神,也写多了。 看着桌上比十一个子还高的宣纸,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撩开帘子:“紫苏,去叫秦先生过来。” 这次去的是天师观,她不能带龙门寺的人,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就只有秦政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他能不能兼职七天侍卫,没想到这人还真答应了。 很快,秦政从侍卫队伍中走了出来。 别人走几十里山路都累成狗,他倒好,衣服都没打湿。 “干什么?”秦政问道,旋即看见桌上那一叠书信,脸色顿时一黑,“信鹰是用来传信的,不是用来让你们聊天的。” 程凉也觉得挺不好意思,但写都写了,总不能留着自己看吧。 而且这很有可能是身为主角的金手指,自己这种穿了个假越的菜狗,稍微蹭一蹭,应该没关系吧。 “虽然很多,但都很重要啊。你也知道……” 话还没说完,秦政已经伸手进马车拿出了那叠信,以程凉完全没看清楚的速度塞进怀里,转身就走:“下不为例!” “好好好,下不为……” 轰隆—— 山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都似乎颤抖了几下,拉车的马吓得惊叫起来,程凉被甩得撞在了马车壁上,周围全是叫喊声,显然乱成了一团。 紫苏被人撞倒在地,爬了好几步,被有福一把拽了起来。 “你管我干什么,去看主子啊!”她完全不感谢,还气得打了对方一下。 有福连声安慰她:“没事,主子没事,秦先生已经拉住惊马了。” 紫苏瞪了他一眼,冲到程凉的马车旁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带着哭腔道:“主子,您没事吧。可吓死奴婢了!” 第91章 睡觉咋能睡出漂移来呢 “哀家倒是没事。不过这山是怎么呢?地震,山崩,还是又遇着刺客了?”程凉现在的心情很爆炸,他她还能不能好好出趟门了? 这些刺客是咋回事,零零七,全年无休咋的? 秦政将马缰绳拴在大树上,才扭身回来:“应该不是刺客。” 话音刚落,程振武也骑马从队伍前端奔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少国师张道龄。 “太后没事吧?”张道龄从马上跳下来,急得脸色都变了。 “哀家没事。”程凉强压住怒火,“皇上没事吧。” 程振武也跳下马:“皇上也没事。就是马车受惊,摔伤了几个马夫和下人,都是轻伤,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前面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张道龄的表情就尴尬了:“启禀太后,是小侄炼丹,不小心炸了丹炉。本来老道让他这几日不要炼丹的,可他偏生不听。这孩子是上一任天师钦点的转世真君,老道也管不住他,实在是有罪,有罪。” “转世真君?” 程凉升起了浓厚的兴趣,但更有兴趣的是,这货炸个炉子竟然能把整个山震动,他炼的该不是火药吧。 “太后,离山门已经不远了,这马儿受了惊,要不咱们下来换步辇进去吧。”张道龄建议。 程凉摇摇头:“既然不远了,就走进去吧。明日便是圣君祭典,今日又要沐浴早睡,倒不如趁此机会四处观赏观赏。” 程振武留下些人收拾残局,自己陪着程凉进了天师观。 说实话,这里比起龙门寺更有感觉,建筑物分布在七座山峰之上,相互之间有长长的铁索吊桥连接,看上去有点像游戏里的蜀山剑派,卖门票的话,龙门寺五十,这边至少得一百五。 张道龄兼职起了导游,边走边跟程凉和小皇帝介绍每座观的历史和名字。 “世人皆以为天师观传承于新末,实际上我道法之祖当追溯尧舜二帝时。当年楚帝一统六国,就有道门弟子从旁协助。只是我道门一向追求清静无为,不似其他宗门那般总想着攀附传教,好像信徒越多,便越是虔诚。 实际上,天下之民皆是皇上之民,无论他们崇信的是什么,最后都还是得听朝廷的指令,大家随缘便是,何故要凿凿钻营呢?” 程凉满脸笑容,不停的点头,仿佛这人说得好极了。 好不容易到了主峰,程凉表示自己累了,要先先歇一歇再去吃饭,张道龄才念念不舍的告辞。 眼瞅着侍卫们都退了出去,秦政还抱着膀子靠在树上,程凉不由得提醒他:“哀家让程将军在他旁边给你单独安排了房间。” “我是想提醒你,那张道龄并非像他说的那般……” “与世无争是吧。”程凉笑起来,“我知道,此人每句话都在影射龙门寺,估计是听说了我们在宫中盖佛庵的事情。而且他刚才还在替他侄儿上眼药,估计这位转世真君对他的威胁也不小。若是秦先生真的没事干,不妨去拜访一下。” 秦政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看来是在下犯了经验之谈,小瞧了太后。放心,以后不会再犯。”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院子。 程凉觉得这人还是能get到自己点的。 她需要的是个合作者,而不是一个导师、教练、保姆。 按照祭典的规矩,她和皇帝今天晚上必须沐浴焚香,早早睡觉。 所以,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她便让紫苏和有福陪着她一起去饭堂吃饭。 没有张道龄在耳边聒噪,反而更有游赏的兴致了,主仆三人走走停停,倒也没有着急找到饭堂的意思。 “你们听说了没有,道一又把丹房给炸了,这次还吓着了皇上和太后的车驾,可是闯了大祸,掌教要关他禁闭,他倒好,直接从丹药坊抢了个新丹炉跑了。” “是啊,掌教气得半死,扬言要把往天问峰的吊桥给拆了,让他困在里面闭门思过,直到圣君祭典结束。” “要我说啊,道一仗着是老掌教最喜欢的孙子,也太嚣张了点。这些年下来,他炸毁的丹炉都够重新一座道观了。我看,关他一阵长长记性也好。” “话不能这么说,掌教之位本来就该是道缘师伯的,要不是当年和掌教出门时受了……” “嘘!你别瞎说了,被掌教听见你就完了!” 俩小道士你推我,我推你,叽叽喳喳绕过道观走远了。 程凉站在矮墙后面,听得津津有味。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就有爱恨情仇,这个天师观貌似也不简单。 “好了,今日份八卦听完了,吃饭去吧。” 吃完素餐,程凉回到房间开始沐浴,祭典用的沐浴比较复杂,需要加很多种药浸泡,在她感觉自己差不多腌入味的的时候,沐浴结束,开始进行焚香。 整个寝宫焚得烟雾缭绕的,在淡淡的幽香中,她很顺利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排冰冷的铁柜旁边。biquiu 咦!不会又穿了吧! 她一激灵,连忙爬起来,移动的同时,踹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唔的发出一声梦呓,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程凉借着外面的月光看清了这人的脸,顿时大吃一惊:“皇上,你怎么也在这儿?” 皇上被她这一嗓子彻底吓醒了,愣了两秒,蹭一声蹦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程凉翻了个白眼,放弃跟他沟通,扭头向外走去。 她到想知道,自己就好好的睡个觉,怎么还就睡漂移了呢。 然而,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狂躁的寒风如刀子一般,让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门外是一块光秃秃的平地,以她们脚下的建筑物为中心,方圆几百米寸草不生,平地的边缘则是万丈悬崖,她可以肯定真的是有万丈,因为伏身看下去,甚至可以看到白蒙蒙的雾气。 就在这么一个空间之中,举目看不见其他山崖,放眼也没看见有什么下山的路或者吊桥,她就想知道,自己和皇上是变成蝴蝶飞上来的吗? 第92章 炼丹修行之人总是会弄些小把戏 “你就是当朝太后?”忽然,后脑勺方向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程凉回头看去,屋顶上坐着个穿道袍的年轻男子。 “这是哪,你知道怎么回到那边去吗?”她问道。 男子皱了皱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程凉:“……” 这种诡异的时刻,他不但淡定,而且还傲娇? “好吧,哀家是太后,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程凉选择妥协。 男子纵身一跃,从屋顶飞下来,十分惊讶的绕着程凉看了一圈:“我听说当今太后是个老妇,但你看起来不老啊。瞧着模样,说年方二八也有人会信,但比起那些含苞未放的二八少女,有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当为绝色,先帝为何能视而不见呢?” 程凉:“……” 虽然他前面半句话说得挺好听,但现在是吃瓜的时候吗? “好了好了,告诉你吧。此地名为天问峰,是龙虎山上最高的山峰。名为峰,实则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无水无树、无草无花,是祖师爷们闭关悟道之所。通向外面的路,只有一架铁索桥。”男子笑了笑,竖起大拇指指向悬崖,“如你所见,索桥不见了。” 程凉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你可是张道一?” “哈!”张道一咧嘴就笑,“难不成道爷的威名已经传进了昭德殿中。不错,道爷天师观第一百九十六代传人张道一。” “那你是一直都呆在天问峰上的?” “没错,整个天师观,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进这个房间。” “那是你把哀家弄到这里来的?”程凉话一出口,便瞪大眼睛,仔细观察此人的微表情。 但张道一很是坦然:“哈哈哈,自然不是。道爷今日炼丹失败,到天问峰反省检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道爷听见外面有动静,出门便看见你领着个小孩从桥那边走过来,喊你你也不听,一直进了道爷的炼丹房,倒头就睡。然后,这桥它就哗——断了!” “你说我们是自己走来的?” “至少看起来是。”张道一笑嘻嘻的走到悬崖边,“不过,既然你这么问,那大概就不是吧。你也知道我们学道之人,炼丹修行之余总是会弄出些小把戏。 道爷我听长辈说过,有些游方道士会一种奇术,用特定的药材沁透五脏六腑,再趁此人睡着,点燃引子香。药人便会随点香之人的意愿做事,一切与醒时无异。等人真正醒来,则完全记不得自己干了什么,只会引以为神迹。” 催眠术吗? 程凉又大开了眼界,这种不法制的社会总是会有很多让她熟悉又陌生的玩意存在,简直防不胜防啊。 不过,张道龄他不至于吧。 就因为自己在宫中修了佛庵,就让他起了杀心? 他要是不高兴,可以谈啊! 再修个道观也不是不可以啊。 “算了,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总是要派人巡山的。等等就找来了。”程凉检查了铁索桥,确定自己没有修复它的技能,只能选择摆烂。 瞅瞅天边浮起的红霞,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程振武他们就该发现自己和皇上不见了,趁他们还没找来,索性补个觉。 程凉转身进了丹房,发现小皇上还趴在香炉腿边,不由得惊奇万分:“小孩子就是了不起啊,这都能接着睡。皇上……” 她刚抚上小皇上的背,就跟被烫了手一样,猛地扬了起来:“喂,你干什么了?怎么这么冰?” 小皇上艰难的回过头,双脚蹬地让自己离程凉远了一公分:“朕……朕不用你管。” “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哀家不管你,你要是崩在这儿,哀家回去怎么跟你娘交代?”程凉强行把他翻过来,见他肚子上下起伏,撩开衣服,一条条青黑色的线条若隐若现。 可算是领教到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小皇帝这蛊虫早不发作,晚不发作,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没想到皇上体内还有噬心蛊。”张道一啧啧称奇,“看来那戏法里的药材和熏香对蛊虫有刺激作用是真的啊。” “你可有缓解之法?”程凉问道。 “必须是没有啊。道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蛊虫呢。”张道一是真的好奇,蹲到小皇帝身边,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肚皮,小皇帝忍不住惨叫起来。 程凉一巴掌把他爪子拍开,走出丹房,向对岸看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只能从脚下的滚滚云层里看到一个山崖的轮廓,对面比这边要矮,目测直线距离超过百米,想要凭借人力过去,是不可能的。 能做滑翔机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程凉否定了。 且不说这玩意的制作难度有多高,就算是做出来了,她也不能保证平安着陆,两山之间的风那么大,要是被吹偏了,保证死无全尸。 那能射一条绳子过去吗? 程凉返回丹房去找绳子和弓箭。 没想到还真有,张道一懒洋洋的从墙上摘下一把步弓:“没用的,天问峰距离对面的山峰一百九十九步,且常年有风腾于两山之间,即便是军中射雕手,也不可能将绳索射到对面去。” 程凉当然是信的,但她还是觉得试一试。 费尽全力开弓射出一箭,飞了不到五分之一便被风卷得落入了山谷。 张道一站在旁边观望,撇撇嘴:“你看我说得对吧?”m..nět 程凉垂下弓,思考了片刻:“那铁索桥是怎么建成的?” “龙虎山上是先有天问峰,后有天师观。传闻道家老祖都是能腾云驾雾,飞沙走石之人,区区几百步,踏空就过来了……”见程凉脸色不太对,他立马又补充,“反正我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之前就有这架铁索桥了。” 程凉这边一筹莫展,天师观主峰却是乱作一团。 程振武和全德像俩炸毛的公鸡一样,相互对视着。 “程将军,这主峰所有的防御都是你布置的,你现在跟老奴说不知道人怎么丢的,你觉得老奴能信吗?” “本将的失职,等找着皇上太后自有他们处罚,现在我是让你把皇上院里的奴才全部给我带出来!太后娘娘独自离开,尚且可以说是她有私下的事情要处理,皇上才十岁,那些狗奴才也敢让他自己行动?” 第93章 你猜我是谁? 张道龄站在门口,只觉得精神恍惚,这两个那么大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全观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出动在找,连老鼠窝都掏了一遍,那皇上和太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难不成…… 他舔了舔嘴唇,有点不祥的预感。 “金堂,你们昨夜什么时候去的天问峰?”他悄悄溜出院子,叫来一个弟子,问道。 “好像是丑时吧。”那弟子琢磨了一下,“掌教您说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就……难道太后和皇上……” 张道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闭嘴!太后和皇上大半夜不睡觉,去天问峰干什么?我是提醒你们莫要说漏了嘴,免得张道一那小子又给放出来作妖。” “哦,那用不用给将军……” “不用!”张道龄毫不犹豫地说道,“你们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天问峰那种偏僻地方根本就不属于我们天师观管,知道了吗?” “知道。” 金堂一溜小跑跑了,张道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低声安慰自己:“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天问峰这个地方,更不可能去。除非是张道一那小子把人掳上去的,即便真那么巧合……无量寿佛,那也是张道一的罪过!” 等他重新回到大堂,全德和程振武已经吵完了。 双方又开始张罗着找人。 全德红着眼眶,拉着张道龄的手腕,连声问道:“天师您再想一想,这山中可还有能藏人的地方?” 张道龄心头突突直跳,假意想了半天:“天师观占地本来就大,光是常用的山峰就有七座,另外那些道家先师清修闭关之地散碎众多,即便是老道也不能完全知晓。只能想起一处,告诉将军一处,让他派人去找。” “多谢天师,那就多谢天师了。”全德感激涕零,“等寻回皇上,定重重有赏!” 圣君祭典算是搞不成了,随行百官也都心事重重的呆在大院子里,程振武脸色越来越黑,浑身戾气强得无人敢接近。 而在远离主峰的树林之中,秦政皱着眉,不停俯身在地上抓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子下面。 “催眠术!”他喃喃自语,“没想到那群百足之虫竟然还活着。” 蹭—— 忽然,几串弩箭从四面射来。 秦政手掌猛一拍地,飞起三丈,人还在半空之中,便抡腿向后踢出。 砰—— 明明是肉和肉撞在一起,却发出了金铁相撞的声音。 两人皆向后飞去。 秦政停在一棵大松树上,眯起眼睛看向对方。 对方带着一顶斗笠:“没想到皇帝身边还有这等高手。报上名来,你阳天爷爷手下,不斩无名之鬼。” “阳天?”秦政唇角微微勾起,“不应该是东越海梁王世家吗?怎么,换了新主子,就连以前的名字都不想要了?” 那人脸色瞬间变了好几下,失声道:“你竟然知道东越海梁王?” “是啊,我不该知道,毕竟都覆灭一百多年了。可这剑法……实在是太熟悉了!”秦政脚下一蹬,大松树猛烈震颤。 那边的黑影也已经冲到了半空中。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那人终究是差了一筹,被秦政扣住了胳膊,只听咔嚓一声,关节反转,那柄亮闪闪的长剑直奔持剑者脖子而去。 那人痛呼一声,另一只手变作爪样,直插秦政双眼。 秦政躲也不躲,同样也握拳击出,把那人的手指头打得凹进了手掌之中。 “你到底是谁?”阳天发出临终前最后的怒吼。 秦政干净利索地一剑刺进了他脖子,同时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四个字来。 “关你屁事!” 阳天死不瞑目的坠落下去。 秦政虚空一踏,落在矮了两丈的树枝上:“诸位,有没有人心地善良,打算告诉我太后和皇上去哪儿了?” 另外三个手持连弩的男人石化了一般站在树上,看秦政的表情宛如在看妖怪。 那可是阳天大人啊。 九野武曲之中的第一高手,就这么短短几息之间,死了? “不打算说?” 秦政忽然又动了起来,张宿只觉得面前吹过了一阵风,接着便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声音,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丢丢意念是,他们大概是遇见鬼了吧!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参加圣君祭典的官员中有人坐不住了。 “诸位,此事甚大,某以为我们应当速速回长安告诉丞相才是。” “对,一开始我就说不能让程家人负责防卫,如今倒好,皇上不见了整整一日。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诸公……这天下岂不是大乱?” “可太后也失踪了,这该不会是程家所为吧。” “此事说不定就是太后在背后操纵,不管了,咱们怎么的都得回长安。” …… 眼瞅着这些官员闹腾腾的要下山,禁军士卒立刻去报告程振武。 程振武也焦头烂额,一筹莫展:“让他们挑几个说话利索的,程平你护送他们回去。此事可以告诉丞相,让长安再派些人来帮我们搜山,但不能让他们全部回城!” “是!” 程平转身就走,等他跑到山门前时,那群官员已经强行冲开禁军卡哨走了好一阵子。 “走,去追!” 程平带人接着追,好不容易在要到山脚的地方追上了这帮大爷。biquiu “诸位大人,大将军有令,你们挑选三人随卑下回长安面见丞相和仆射大人,其余大人依旧回天师观等候,切莫慌乱!” “三人?”百官中有人停了下来,招呼队伍中地位最高的光禄卿,“刘大人,有人传令,说让我们挑三个人随他们回长安,您看这……” “挑什么挑,反正老夫不愿与程家人呆在一起。” “可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咱们自己走,得走到啥时候啊。” “不如去农户家先要几匹马……妈呀!你们快看!” 忽然,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官员猛然停住了脚步,双手交错向下指,几乎吼破了音:“诸位大人,你们看那山下,怎么有如此多的兵马?” 人群骤然停住。 程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带着人往前挤。 只见通向长安的官道两旁,整整齐齐伫立着一大片军帐,数量众多的士兵还在砍树、挖土、赶修栅栏,一面湖蓝色的战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快回去禀报将军。“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士卒。 山下营帐中也有人看到了他们,几匹快马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来。 第94章 程将军距离一个合格的政客还差得太远 “吾乃潼关镇将张大川,奉贤宁太后懿旨——程家欲反,特来勤王护驾。诸位大人若非叛党,请速速随本将回营!” 哗—— 人群炸了,争先恐后向张大川跑去。 程平脸色铁青,抽出随身战刀拦住人群,怒喝道:“都不许去!此人满口胡言,无令擅自调兵,我看他才是想要谋反!” 张大川勒住马缰绳,居高临下盯着程平:“程家人?” 程平冷哼:“吾乃大秦飞龙卫都统,你说有贤宁太后懿旨,懿旨呢?” 张大川哈哈大笑:“自然是在营中,难不成还要专门拿来给你们这些叛贼看不成?本将现在不杀你,回去告诉程振武,让他快些交出程太后和皇上,然后束手就缚。本将给他三天时间,超过三天,可不要怪本将的刀剑认不得人。” 程平握刀的手在发抖,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但对面十几把劲弓搭着箭,他很明白若不是张大川有意,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别跟他废话了,咱们赶紧随张将军回营!”人群中有人喊道。 诸位官员再次像洪水一样向前冲去,程平根本拦不住,被撞得贴到了山崖边上。 他愤然一刀砍在树上,转身向着山门狂奔而去。 “你说什么?”程振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张大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没等他做下一步安排,全德带着皇上的侍卫们冲了进来:“程振武,果然是你!你到底把皇上弄到哪里去了?今日若是见不着皇上,老奴……老奴就跟你拼命!” 程振武暴怒:“你不会也信了张大川的鬼话吧!” 全德抽了抽鼻子:“老奴为何不信?旁人不知,老奴可是知道的。贤宁太后,现在正在洛阳,即便他说得了懿旨,也是合理。况且,皇上的的确确不见了!程振武,你让老奴如何信你?” 程振武:“……” 他从来没有那么的想念自家九妹,也从来没那么觉得元和帝不让自己做官是对的。他要是知道皇上在哪儿,也不至于急得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 全德怒喝道:“将程振武抓起来……” “慢,慢着……”门外忽然撞进来一个年轻人,他看起来是累得不行,扒着门框直喘气,“全公公先不要着急,听岳……岳某说两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此人身上,并且带着深深的疑惑。 “你是何人?” “小臣名为岳庭渊,是司勋司书令史,不入流的小官而已。”那人讨好地笑了笑,“小臣本来也要跟着张大川回营的,走到半路实觉不对,便赶紧溜了回来。有几句话,想要说给程将军和全公公听。” 程振武巴不得有人打岔,连忙点头:“你说。” “首先,潼关距离龙虎山一百八十里,即便昼夜疾行,三万人马也得走上三四天,而且不可能不被周边郡县官员发现。除非他们是早有预谋,分批行至龙虎山下,否则朝廷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或许是贤宁太后一到潼关,便下了懿旨也说不定。”全德说道。 “没错,这就是第二点可疑。贤宁太后是皇上亲母,若是她下懿旨,必定以保护皇上性命为首要。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让程将军护卫着皇上上龙虎山呢?而且他说三日之内必须将程太后和皇上交出去,说明他已经知道皇上不见了,否则他应该是要求要立刻见皇上,若是程将军不许,也该作势攻山,以威慑程将军,借此保护皇上。 全德沉默了,他能做到大秦第一太监,必然也不是个傻子。 听了岳庭渊的话,虽不能完全信任程振武,但也觉得这张大川有些问题。 “还有最后一点,小臣久在吏部,见的人也不少,自以为有些看人的本事。若程将军真心谋反,那被叫破之时多少该有些惊惶,可从程都统到程将军,他们皆只怒不惊,这不像是常人该有的反应。 小臣以为张大川恐怕才是那个谋反之人!而他提出三日,便是想要迷惑诸君,让诸君以为他只要看着皇上便会退兵,而忽略了别的事情。” 全德嗨了一声,放弃讨伐程振武:“别的事情忽略便忽略了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着皇上!” 程振武沉默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没抓住,只好挥了挥手:“程平随我去下山去看看,其余人继续搜山,必须赶紧将皇上和太后找到!” 若程凉在此,只会说自家这大哥距离一个合格的政客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此时的长安,武平侯府,下人们忙忙碌碌都在为第二天侯爷的寿宴做准备,程平衡坐在祠堂外面如木雕一般。 世子程四锒,二子程四昊一左一右在他两侧,你一言我一语。 “父亲,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您再后悔也没用。” “是啊,您想想阿冲,若是咱们什么都不做,改元之时,便是他身死之时。父亲,这天下还有比父子夫妻更亲密的关系吗?” “父亲,这么多年了,咱们顶着程家的名儿,可得了半点好处?说是勋贵之首,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皇上不喜我们程家,咱们在书院读书,都没人敢与我们做朋友。这也就罢了,在吃穿用度上,咱们连那些府正州牧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父亲,刚刚收到的信,张将军已经到了龙虎山。此次机会绝不可再错失了!” 程平衡眼睛珠子无神地转动了几下,一行清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第二天一大早,武平侯府府门大开,程家亲戚故旧皆上门庆贺。筆趣閣 武国公和世子都不在家,老二国盛前来贺寿;武安侯府则是武安侯亲自率领全家子弟前来。菜很丰盛,酒也香醇,兄弟旧友,谈笑燕然,彷佛几个月前因为程四冲而产生的隔阂并不存在。 武安侯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了,自己这五哥生性软弱,但钻牛角尖却是一绝,他和大哥一直担心他会沉浸在四冲的事情中走不出来,到时候做出无法挽回之事,让整个武平侯府都遭灭顶之灾。 现在看来,他的状态还挺不错。 他看见自家五哥敬完酒站在一堆贺礼前向他招手,便放下碗,离席走过去。 刚走到,便听见程平衡用一种极为严肃和低沉的声音说道:“安宁,你可知此次劫掠税银之人乃是先帝麾下龙鳞侠士东山道大首领水龙?” 程安宁愣了愣,觉得有点突然:“我不知,五兄你怎么忽然说起此事……” 程平衡唰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卷文书:“三大辅臣和余临王联手,意欲借此次税银失窃之事诛除程家。我这里有大兄手书,太后密旨,令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许墨林、孙启和余临王!” 第95章 记住,孤的谥号要是“文” 程安宁只觉得酒一下子就醒了:“五兄,此乃抄家灭族之事,可不敢胡言!” “谁跟你胡言了!”程平衡吼起来,“我程家再不反抗,才是要抄家灭族!程安宁,大哥现在不在,程家就该是我说了算,你是打算背弃族人吗?” “我……” 程安宁整个蚌埠住了,眼睁睁看着程平衡大步流星走上台去,将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大声的向其他人说了出来。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全身! 五哥这不是在开玩笑啊,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话,便已经视同谋反。 他本能的冲到程平衡身边,张了张嘴,目光落在那张手书上,发现竟然真的是大哥的字,瞬间满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难道大哥和九妹真的起了心思? 参加宴席的全部是程家亲旧,程平衡话音一落,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你们不参与,本侯不会怪你们。但此事重大,请你们继续在此吃酒,不要出去就是了。”程平衡回头看了程安宁一眼,“五哥是个没本事的,你不听话也拿你没办法。大哥现在龙虎山,估计已经跟辅臣的人马交上了手,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问他。希望五哥还能等得了你的救兵!” 程平衡唰一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的明光战甲,家将将一柄宝剑递给他,他振臂一呼:“锒儿,昊儿,武平侯府的家将,还有愿意随我程家同生共死的袍泽,随本侯出冲锋!” “妈的,早就不想受赢家鸟气了!若不是咱们祖辈随着程家国爷四处征战,能有这大秦江山吗?现在倒好,那些白脸儿后生都骑到咱们脑袋顶上拉屎拉尿了!走,干他娘的!” “我特么就说,那税银哪儿有那么容易被劫,合着是他们贼喊捉贼,就想把罪名扣在太后头上,那赢家惯常忘恩负义,跟着他们也没什么盼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们这些玩刀子的,就只配被人被人砍脑袋,最后荣华也好,富贵也罢,全是那帮玩笔杆子的臭虫的!这特么世道,忒不公平!” 怨气不会一瞬间累积起来的,但却可以一瞬间释放出去。 程平衡请的人不少,其中有三分之一是他父亲和兄长当年带过的人,这些人算是武平侯府的嫡系。 程平权病故之后,程平衡自己支愣不起来,这帮人变成了程家最软的柿子,在元和帝的打击中首当其冲,现在混得都不怎么样,级别最高的也就是个都统。 人生不顺,喝酒也就喝得狠,三言两语一挑拨,全都起来跟着程平衡走了。 剩下三分之一跟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更亲近,虽然没有马上跟着程平衡走,却也直勾勾的盯着程安宁,眼中也是蠢蠢欲动。 程家委屈得太久了。 那其中的矛盾不是两位太后冰释前嫌就可以消除的。 程安宁咽了口唾沫:“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龙虎山,面见大兄。其余人,各自着甲,招本部部曲,一切行动听本侯指令!” 天子脚下的百姓向来最有眼力见,乱事刚起,街上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余临王坐在太极宫的阁楼上,一字一句读着手上的长信。 良久,他将信纸交给幽天,低头看向送信之人:“世子这是把孤也算计在其中了啊。” 送信之人伏在地上,没有答话。 他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喃喃自语:“若是此计能成,程家必成众矢之的,皇家的威严也会一落千丈。太后失权,皇帝无信,许墨林他们控制不住局面,这天下除了分崩离析,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可孤,是大秦仁宗皇帝的皇子啊!” “王爷放心,世子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只等天下大乱,便以勤王之名起兵,到时候沿运河北上,楚北、中原之兵皆在砀山,其府正无心抵抗,潼关亦无守将。不出半月,便可拿下长安。天下万民并不会受太多侵扰。”m..nět 余临王抚须大笑起来:“孤此生有两个愿望,一是完成父皇遗愿,诛灭程家;二才是想要做这个皇帝。如果世子能够替孤完成这两个愿望,也算他有些孝心。不过,你记住回去告诉他。孤的谥号,必须是文!” 送信人又不说话了。 余临王一拂袖子:“走,去找许墨林。” 许墨林在明政殿认真打工,他刚处理完一摞奏折,让随从泡了杯茶,试图休息一下。 茶杯刚送到桌上,盖子揭到一半,便看见有人一头扎了进来:“丞,丞相,大事不好,程家……程家造反了!” 哐—— 一杯上好的热茶全部洒在了地上。 程平衡带着人出了武平侯府,然后立刻就茫然了,他不会打仗,也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跟着他出来那些人也不是什么手头有兵的人。 偌大长安城,他压根不知道从哪下手。 “侯爷,先去大理寺,把小侯爷和那些人犯都给放出来,咱们允诺事成之后赦免他们的罪过,他们肯定愿意替咱们卖命。”有人挤上前来,说道。 程平衡看了看,面孔挺生,心下了然,这必然是岳父家派来帮忙的,点点头:“好,按你说的做。” 队伍浩浩荡荡冲过长安城,不由分说杀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旁边正是御史台,萧尧臣也在自己的公署里打着工,听见外面一阵喧嚣,连忙让人出去打探。 片刻之后,御史们冲了回来:“大夫,程家谋反了!” “程家谋反?”萧尧臣也是大吃一惊,“可有证据?” “哎呦,我的萧大夫,人都杀进隔壁大理寺了,我们清清楚楚看得是武平侯带的人,他们吼着是奉太后懿旨,要诛杀三位辅臣和余临王,您这边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萧尧臣被那帮愣头青的小御史们拉着往外狂奔,他震惊过度的大脑被风一吹,勉强是冷静了点,跑过路口时,他甩开了小御史的胳膊:“走,去京兆尹府!” 梁买这边已经接到消息了,他当场就想辞职。 难不成昌明三十五年那场惨剧要在他任上重演? 梁买脑子嗡嗡的,凭借本能做了几个安排。 萧尧臣冲进京兆尹府的时候,他刚刚通知了所有的衙役,乌泱泱一千多人站在武场上,相互皆是面面相觑。 梁买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看见萧尧臣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三步变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了萧尧臣的胳膊:“大夫,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第96章 少说废话多干活 “立刻派人去龙虎山,若程家真有反心,皇上此刻是最危险的。”萧尧臣毫不犹豫地下令,“城中有哪些是你可以调动的兵马?” “京兆尹府有衙役一千二百人,十二位城门令手下各有三百门吏。” “各派五百衙役去孙大人、许大人府上,沿途疏散百姓,剩下两百人你我各带一百,前往城门处。集合城门令之后,在章城门旁隐龙卫营汇合。” 梁买被萧尧臣镇定的模样感染了,抹了把汗水,小跑着下去安排。 转眼之间,各路人马的信使皆向龙虎山奔去。 而时间稍稍回溯一些,龙虎山天问峰上,程凉正在放炮。 “左左左,再往左一点!” “闭嘴,好好磨你的木炭!”程凉屏息凝神,点着了手中的引线。 啾—— 一根手臂粗的窜天猴带着拴绳子的铁爪直冲天际。 谷中风声烈烈,炮仗屁股后面的火舌噼啪作响,眼瞅着距离对岸只剩两三丈,炮仗啪一声炸开,铁爪呼啸着从高空坠落,掉下深渊。 “快了,还差三丈。”程凉一把将张道一拽开,“你去拉绳子,刚才的配方再增加三分之一的药和一半的黄土。冲力要再大一些,但是不要炸得那么快。” 半个时辰后,第n个窜天猴做好了。 这一个冲得确实更远,但依然没有抓住对面的树,它在崖壁上撞了一下,掉下了深渊。 程凉摸了摸脑门上的汗珠,瞅了眼即将落山的太阳和被绑在一边已经疼的人事不省,气息奄奄的小皇帝,深感时间真的是不多了。 要不赶紧吃药,小皇帝肯定是撑不过今晚。 “张道一!继续!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至少再做三个出来!” 第n+1个上了岸,但距离那棵树还有点距离,铁爪在地上拉过一道划痕,掉下了深渊。 第n+2个遭遇了一股狂风,完全偏离航向,直接炸在了半空中。 太阳落山的速度比程凉想象的还要快,第n+3个做到一半,对面的树和山崖便看不见了。 “太后,听道爷一句劝,今儿个就别弄了。黑咕隆咚的,咱们根本就瞄不准。这天问峰偏僻得很,如果你们是被张道龄弄来的,他肯定不会带人来找;如果你们不是他弄来的,他就更不可能为了找你们而把道爷在这儿的消息给暴露出去。咱们只能靠自己,要是今晚把材料给嚯嚯没了,咱们谁也出不去。” “少说些废话!赶紧干活!” 程凉咬着嘴唇,飞快在纸上画了个简图,虽然看不见,但那棵树一直都会在那里。 如果今天出不去,明天天下就要大乱了! 张道一不情不愿的去拽铁爪,嘴巴也不闲着:“道爷我听闻你们程家与皇家素来不睦,如今看来传闻也未必真实,你倒是很在乎皇上的性命嘛!诶,你们真的没有考虑过取而代之?” 程凉瞪了他一眼:“满口胡言,想被砍头了吗?” 张道一此人甚是讨嫌,咧嘴一笑:“道爷乃真君转世,砍了头不过是回天上去当真君,到时候报复你们,降下些灾祸,这大秦岂不危已?” 呵,封建迷信还整得一套一套的。 程凉压根就不理他。 张道一大概是有点社牛属性在身上,丝毫没因为程凉不回答就停止叨叨:“道爷说的话,你还真别不乐意听。我道门在周天子时便立于世间,强悍如大楚,富贵如大新,绵延如大汉,皆已经烟消云散,可我道门依旧屹立于世。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有苍天护佑?” 这就是典型的忽悠别人首先得忽悠自己人。 程凉翻了个白眼,手下不停。 张道一终于把铁爪拉了回来,有点小累,挪到程凉身边坐下:“这皇家勋贵的,道爷我见得多了,像你这么特别的还真是第一个。你既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憎恶我说的话,对神仙没有丝毫敬畏,却也不抗拒。平常……对,你为什么如此的平常?” 程凉觉得这人可真是够烦的,她能说她上辈子的道观和佛寺都是要买门票的景点吗? 咱们马列毛追求的是,众生平等,包括神佛。 “好了,准备!” 她小心翼翼上好炮仗的底盖,将它抱到刚才发射的那块大石头前面,闭上眼睛,对面的山崖和大树都在心中。 啾—— 窜天猴带着一道火光冲向对面的山崖。 哐—— 当然,程凉并没有听到声音,只是自己在心里配的音。 一定要钩住! 她看着黑暗中爆开了一簇小小的火光,然后绳子咔一下绷住了。 “成了?”张道一惊喜得睁大了眼睛。 “不……” 程凉的表情却没有太好,她死死盯着绳子,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下塌。 爪子钩住了什么东西,但是没有完全钩住。 “失败了。”她失望的摇了摇头,“估计是掉在了地上。不过也算是进步,下一个一定能成!” “嘁——”张道一如泄了气的皮球,满心不情愿的走到绳子旁边,“再有半个时辰,这风大得能把人吹走,什么都白搭……啊啊啊啊!” 他忽然鬼叫起来! 程凉被他吼得心烦:“你又在作什么妖!” “绳,绳子……它,它,它……它自己回去了!”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害怕,吼得得破音了。 程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惊愕的发现已经软下去的绳子正在飞快往后移,然后绷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什么情况? 那边有人! 巨大的喜悦冲上来,直到刚才都很正常的情绪瞬间有点崩,她就像被困十五日,然后看见救援飞机的游客一样,又蹦又跳的狂呼起来:“对面有人吗?我们在这里!大兄,是你们大兄!不管是谁了,救救我们!” ”喂!救救我们!“张道一也在她旁边又蹦又跳。 绳子晃了晃,很快有个人影如灵活的猴子一般攀着绳子爬了过来。https:/ 程凉哽咽着望着那人,心里不由得又是激动又是感概,到底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人啊,她们藏得这么深,也能被他找到。 她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这位秦大爷的任务卡了,冲过去大声喊道:“秦政,你现在能马上回去一趟吗?” 挂在绳子上,走了十分之九的秦政:“?” 第97章 怎么人人都这么问,为人臣子就不能优秀了吗 “我发现你们屋子里的香有些不对,但又拿不准,便没有告诉程将军。”最后秦政还是上来了,毕竟就剩十分之一,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焚香之人在很多路口都点了香作为误导,这边地势又有些复杂,若不是看见天上有火光,我也找不过来。” “这不重要了,你先回去见全公公,告诉他皇上犯病,让他……” 秦政走到小皇帝身边,忽然一指头点在了他胸口,小皇帝发出一声惨叫,猛然醒转过来,双手死死抱着肚子,两脚疯狂蹬着地面。 “蛊虫已经开始啃食他的内脏,越是昏睡,死得越快。”秦政毫无感情的又在小皇帝肚脐上点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不做处理,他也就还能坚持半个时辰。” 程凉真是谢谢他全家! 既然知道时间紧迫,那还在这儿说什么废话,赶紧回啊! 虽然心情爆炸,但考虑到这位爷的实力和脾气,程凉还是挺客气的说道:“既然秦大侠认出这是蛊虫,哀家也不瞒着了。麻烦您赶紧跑一趟,去全公公那里把解药取来可好?” “我一个人回去?”秦政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全德会信吗?” “那你带皇上一起?” “不行。山风很大,带着小孩子并不安全。况且即便能安全过去,跑回主峰也要超过半个时辰,其中山路崎岖,运动剧烈反倒会刺激蛊虫,他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了。” 程凉沉默了。 良久,她缓缓开口:“只要秦先生能救他,哀家有的,都可以给你。” “包括地位和权力?” “对,包括地位和权力。”程凉松了口气,回答得飞快。 她还以为这人要说“命”或者“以身相许”,都开始疯狂思考赖账的话术了。结果只是地位和权力,这有啥不能给的,自己又不是非要在这一个赢家的公司上班,只要这娃没事,四海八荒有啥地方是她和自家宽去不了的? 秦政放下小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程凉:“我听传闻,程家与皇家向来不睦,暗中有独揽大权之心,你真愿意让他活下来?” 程凉:“……” 她真的是怒了,刚才张道一也是这么问的。 程家招谁惹谁了啊! “我就想知道究竟是谁传的闲话?哀家祖父做大丞相,那是凭本事考上的;程家子弟部曲武功卓著,那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三个军府之所以做大,更是因为秉承圣祖爷的遗训,一直充满着积极进取的精神。 怎么,为人臣子就不能优秀了是吧?要是人人都只想着明哲保身,不遭怀疑,那勋贵世家就全部当蛀虫好了,蛀虫越来越多,有一天把大秦整个吃空,大家一起完蛋就好了!” 秦政和张道一都被她吼得一愣。 程凉只觉得特别无力,这该死的穿越之神为什么不给她一身好武功,现在她就不用求这个狗男人,自己背着皇上过去就行了。 她们每在这里说一句废话,小皇帝就离死神更近一分。 虽然不是亲儿子,但她了解沈宽,这孩子对她贴心贴肺的好,她也不可能对这孩子没有感情,要是小皇上今夜死在了这儿,她一定会特别特别难过。 “秦政,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只要你能救他,我可以马上把辅政之权交出去。需要我留在宫里,我便留着;不需要,我也可以走!但是不要再说废话,你要是有条件直接开,不同意就说不同意。”程凉嚓一声撕掉了外面的衣服,捡起另一根绳索,往腰上拴,“实在不行,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张道一看着她往手腕和脚腕上做绳扣,试图在主要那根绳子上做几个保险,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这办法看起来不错,要不你先试试,行的话,道爷陪你回去,这边的路道爷我熟得很。” 秦政有点尴尬,他就随便问一问,怎么就炸了呢? 而且,他哪句话说了不帮忙? 犹豫了片刻,他清了清嗓子:“我谁的人也不是,也不需要太后您给什么。只是解蛊之法有些风险,想要确定一下太后您的心意罢了。” “确定你……你说什么?”程凉骂人骂到一半,猛地停住,“你有解蛊之法?” “对,而且是彻底解蛊。”秦政点了点头。 程凉麻溜的把绳子往下一撸,小跑到他身边:“需要什么工具吗?” “不需要。”秦政走到小皇帝身边,“只不过,有一半的风险会当场死亡。” 程凉:“……你等等,让我想想!” 看着程凉十分暴躁的站在悬崖边上深呼吸,秦政忽然低头凑在小皇帝耳边,低声道:“小子,别以为做皇帝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你继承的只是皇位,想要成为皇帝,先要担得起责任。天下的责任你还担不起,但你自己的命,你总能做主吧!”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话。 “想要让我帮你解蛊,便眨眼!” 小皇帝本想犹豫一下,但腹部的剧痛让他无暇多想,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下去。 秦政拎着他的衣领“呼”一声抛上了天空,接着如电光流星一般,连续数十拳击打在他背上,又腾空跃起,对着他肚子一顿猛击。 程凉决心刚下到一半,扭头直接叫了出来:“秦政,你在干什么?” “别过去,他在解蛊!”张道一一把把她拉了回来,“此人实力超群,你都走不过去就会被他地内力震死。” “我不是让他等我想想吗?” “我看他跟皇上说了几句话,可能皇上让他直接动手吧。”张道一摆摆手,“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道爷我很能理解。” 程凉:“……” 算了,这种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时候,有人能帮她做做决定也是好的。 秦政的物理治疗差不多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两人落回地面,小皇帝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浑身都在出血不说,还大口大口向外吐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程凉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现在是怎么样?” 秦政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马上止血,就能活。” 张道一转身就向屋里跑。 他物资够多,很快就拎出好几个大药箱,开始替皇上包扎。 程凉那颗心一下子落了回去,整个人有点站不住,腿软得只能靠在石头上。 “秦政,谢谢你。”她很真诚的说道,“我刚才说的还是奏效。” “我说了,不需要。” “那我就当你是朋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秦政也靠在石头上,他仰头看向天空,目光深邃:“我要做的事,没人能帮得了。你,好好治理这个国家,就算是帮我忙了。” 第98章 只要实力足够,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暴力破局 程凉顺势坐在石头下面,笑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设?” “没有……”秦政顿了一下,又改口,“你就当我有吧。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天下太平,我们这些闲散人也能安生做自己的事情。” “可你不是要参加明年的恩科吗?” “嗯,没考过,想试试。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个必要。”秦政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但似乎也不想深谈,“我来的路上遇到一队杀手,领头之人是超一流的高手。其剑术传承于东越海梁王世家,你们今后还是多小心些吧。” 程凉歪着脑袋想了想,最近恶补的知识起到了作用:“可是东越不是早就被圣祖灭了吗?现在的越王是大秦藩臣,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跟闲散王爷差不了两样。哪来什么海梁王世家?” “被灭掉的只是东越勾氏家族的统治,并不是东越。海梁王是勾氏麾下第一武臣,曾经也是很能打的一拨人。”秦政纠正道,“我听说那些被圣祖灭掉四夷贵族多不甘心,组织在一起搞了个什么反秦盟,一心以摧毁大秦,复兴统治为己任……” “所以,其实圣祖是个遭人唾弃的侵略者!” “……也不是这么说。” 程凉想到圣祖就来气,程家和皇家弄成现在这局面,他老人家得背一大半的锅,现在还弄出个什么反秦盟,也不知道和那个万国会有没有什么瓜葛。 总而言之,这些藏在暗处的复仇者,一定是难对付极了。 “也就是他死了,要是这人还活着,我一定要把他挂在昭德殿顶上,让他好好看看他挖的是些什么坑!” 秦政:“……总之皇帝身上的噬心蛊,便是当年苗疆大巫用来惩罚人的蛊术,寻常的苗民都不会用,解法自然更加难得。如果刚才没有冒险一试,他恐怕真的活不到改元。” “那不一定!我们派了人去楚南四道寻找,据说已经有了眉目。”程凉本来就是随便感慨,并没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有什么生硬的。 “且不说眉目是不是真的能变成解法,越往后拖,蛊虫对他身体发育的影响就会越大。第十五日,荷花开了一半,第十六日便会开满池塘,是这个意思。”秦政答道。 程凉当然明白,但还是有点不服气:“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物理疗法才是正解?” “是!”秦政斩钉截铁,“噬心蛊虽然可怕,但本质上依然只是虫而已。只要内力足够深厚,就可以隔着脏器将虫震碎。” “要是把内脏也一起震碎了怎么办?” “所以说是有风险啊。”秦政看了她一眼,“世间的一切都有风险。但只要实力足够,世间的一切也都可以暴力破局!” 程凉:“……小伙子,你这种思想很危险知不知道?” 秦政笑了笑,主动结束了对话,他起身跃上石头,吹响了一个鹰哨。 很快,两只信鹰出现在夜色之中。 程凉将大致情况写成信,交给信鹰带去主峰。m..nět 等了两个多时辰,程振武率领一帮人找到了对面。全德哭得声嘶力竭,愣是隔着山崖把程凉她们给哭醒了。 禁军士卒们砍树的砍树,做绞盘的做绞盘,靠着那一根绳子来回固定,在天亮时分垂在悬崖上的铁索桥重新架了起来。 再回到主峰,已经快到午时了。 程振武和全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山下的情况。 程凉轻轻捏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依老奴所见,没找着皇上此事便难办,现在找着了皇上,让他退兵让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当务之急还是让皇上好好歇歇,你瞧瞧这,也不知怎么弄成了这样!”全德不好明指程凉,但又却是心疼坏了,只好不停抹眼泪,顺便从指缝里瞪着程家兄妹。 程凉不为所动,目光看向坐在角落的小吏:“岳先生是吧?哀家想听听你的看法。” 岳庭渊蹭一下站起来,连连拱手:“小臣岳庭渊,不敢当太后一句先生。若太后问小臣的看法,小臣以为,应当立刻回长安,宜早不宜迟。” “为何?” “张大川让程将军三日之内交出皇上,却不说立刻。想来,拖延三日才是他的目的。既然他想要将皇上太后困在龙虎山三日,那必是其他地方有事发生。小臣想来想去,最近的也就只有长安了。” “岳庭渊,你个小小书令史,竟敢污蔑一方镇将!若张将军真是为了救驾而来,我们说这些话,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全德厉声呵斥道。 “嗯,说得很好。”程凉完全不理全德,走下坐榻,到岳庭渊面前,“潼关军有三万人,山上禁军只有三千,你可有什么破敌之法?” 岳庭渊不卑不亢的答道:“回禀太后,小臣只是文官,不通兵阵之事。” 程凉赞许的点了点头,会的就大胆说出来,不会的也不藏着掖着,没想到六部小吏之中还有这种璞玉存在。 她回过头看全德:“全公公,张将军是忠是奸尚且不论。如今圣君祭典搞不成了,哀家也觉得应当早些回长安,一来宫中药材丰富可让皇上将养,二来这潼关空虚也不是好事。不如这样,你去传旨一趟,就说皇上要回宫,让张将军护送一程。如何?” “请太后拟旨!” 程凉笑了笑,让人拿来纸笔,自己写了一份正式的懿旨,又让全德拟了一份以皇上口吻写的密旨,用了皇上的私印。 “去吧,先给他看哀家的懿旨,若他不信,再给他看皇上的密旨。” 全德伏身叩拜,接过两道旨意,检查了蜡封,装进盒子中,出门爬上了马背。 程振武憋到现在才说话:“太后,那张大川明明就是私自调兵,怎么可能因为一道旨意就回去呢?你让全公公跑这趟,那就是白费功夫啊!” “退兵可能不会退,但功夫肯定不白费。”程凉看了眼裹着狐裘中的小皇帝,“皇上若是能勉力行走,就随哀家一起下去看看吧。” 第99章 九年义务教育大家都上了 众人沿坐着马车下山,程振武带着禁军中唯一的一队骑兵随行护卫。 “张大川领旨护送咱们回长安自是最好;若他有二心,必然百般搪塞。大兄、秦先生你们可有破敌之法?”程凉下来不光是要让皇帝死心,同样也是希望秦政和程振武能好好琢磨琢磨对方布置,做好开打的准备。 程振武面露难色:“潼关兵三万人中有三千骑兵,我们只有一百,而且山地地形,不能全军冲锋,若是下去布阵再战,又恐被对方突袭。臣以为,秦先生会驯鹰,不如先派鹰回长安传旨,让长安派兵来救,若能前后夹击,便有胜算。” 程凉四下看了看,见马车旁边只有紫苏和有福,才轻声问道:“张大川作为镇将,却胆敢擅自调兵入京,他就不怕追究起来株连九族?” 程振武不明白什么意思:“他敢,自然是背后有所依仗啊。” “什么依仗能赦免如此大罪?” 程振武愣了愣:“余临王?” “如果真是要直接拥立余临王称帝,他率兵进长安不就好了吗?来什么龙虎山?”程凉垂下眼眸,“催眠哀家和皇上之人,只要愿意,亦可以让我们直接走下某处悬崖。他们既然只是想要困住我们,就说明我们俩还有用处。不换皇上,又想免罪,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程家,真的谋反了。” 程振武被噎住了,像是喉咙里塞了一整个红薯一样,脸色铁青:“九……九妹,你莫要说笑,你是说老二老三他们……” “不是!既然不想让我们回长安,多半事情也是出在长安。”程凉凝神思索,脑海里很快浮起一个人来,她微微叹了口气,“五兄最近……可有什么异状?” “你……你是说平衡?”程振武吓得坐了个跟斗,“他……他那个人性子最弱,就算有那个心,也,也没那个胆……吧?” 程凉不再解释了:“哀家已经请秦先生送了信回去,多半是没什么用处。背后之人之所以不杀哀家和皇上,就是想等程家和皇家真的打起来。到时候,人死得越多越没法收场,惊动了其他兄长和天下诸道官员宗亲,就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程振武真的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程凉握紧手心:“哀家倒是有个办法——昨日在天问峰,哀家和张道长配出了一种可以炸裂的粉末,若是……” 本来靠着马车壁一直没说话的秦政忽然睁开了眼睛:“不行!不要用!” 程凉面色不善的盯住了他。 怎么,九年义务教育大家都上了,只准你有主角光环,姐搞点火药就不行? 秦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激烈,干咳了一声:“我是说,这些东西能不用就别用,容易遭天谴。” 程凉:“……” 我信你个鬼呢! 大家都是学马列毛出身的,你搁我在这儿整什么封建迷信? 秦政被她盯得发毛,连忙补充道:“刚才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太后说得很对。幕后之人想要挑起战局,把水搅浑,正是说明他并没有撕破脸直接造反的把握。潼关兵有三万人,除了镇将之外,还有三名偏将和三十名都尉,这些人未必都不忠于朝廷,只是碍于张大川淫威和相信了程家谋反一事。 而我们这边虽只有三千禁军,却是十六卫中最精锐的。只要太后和皇上晓之以情,诱之以利,他们必然奋力作战。 我的办法是,擒贼先擒王,想办法斩了张大川。然后程将军率骑兵冲击中军大营,不求击溃,只需要造起声势,让张大川的亲信来不及反应,接着,再派一员副将率所有兵马攻击他们右边营寨,只消多杀几人,对方军心必定大乱。 到时候,皇上和太后寻一个能被看见的高处督战,允许潼关军倒戈平叛,中军大营和左边的营寨便能轻易攻破。” 秦政说起话来,倒像是个久经兵阵之人。 程振武听得连连点头,然后指出其中的关键:“此计若成,必须先杀张大川。可此人乃主将,总不会那么随随便便跑出来被我们杀吧。” 程凉眼睛一亮:“不,他会!现在就有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要出来!” 车队到山脚平地时,全德已经先到了距离对面营帐三百来步的地方。 “潼关镇将张大川接旨!”他高声喊道。 军营中沉寂了好一会儿,在他喊第三遍时,张大川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冲了出来,他翻身下马:“潼关镇将张大川接旨,恕甲胄在身不便跪拜。” “奉太后懿旨:圣君祭典暂不举行,皇上、太后仪仗即刻回京,令张大川率兵护送。钦此!”全德这会儿也不讲什么虚礼了,飞快念完,将圣旨递给张大川,“虽不知何人造谣生事,但太后和皇上都知道将军忠心,今儿准备回宫了,您清点兵马护送左右吧。” 张大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随手将圣旨抖开,扫了扫:“程家谋反,你却还用太后懿旨,欺我张某人是个武夫不是?”m..nět 全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失望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又从袖子里摸出密旨:“程家并未谋反,太后现在正与皇上在一起呢。不过皇上知你谨慎,特意又写了一封私诏,请将军过目。” 这一次,张大川接都没接,一把将圣旨扇飞了出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皇上才十岁,会写什么私诏!分明是你勾结程太后,想要谋害我大秦皇帝!赶紧滚,否则老子砍了你!” 全德眼睁睁看着两份圣旨都被张大川踩在脚下,勃然大怒道:“张大川,奴是替皇上传的旨,你如此不敬,是想造反不成!” 张大川眯了眯眼,又笑起来:“老狗才莫要胡说八道,造反的是程家,不是老子。你们要是识相的,就快把程振武和那老妇绑了送出来,否则再过几日,老子这刀子可就不认识什么全公公缺公公的了。” 全德冷笑:“口口声声说要捉程太后和武国公,却连皇上的圣旨都不听。怎么,你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张大川明显被点中了心事,又怒起来:“老狗才少冲你爷爷吠,你口口声声说奉皇上圣旨,怎么没见着皇上?有本事你就让皇上亲自来传口谕,到时候,本将自然不敢不从。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军汉们皆是一阵狂笑,笑声还没落,远处传来马蹄疾响。 程振武带着一百骑兵冲下山来,停在离他们一百来步的地方。 另有一匹马独自走向他们,小皇帝靠在一个侍卫怀里:“张大川!听说你想见朕?” 张大川:“!!!” 说好的皇上已经被困住,事情结束之前不会出来呢? 这些人做事能不能靠点谱啊! 第100章 暴力真的可以破局 张大川脑子里思绪急转,他有点动摇,但那个人的允诺,又不甘心就此认怂。 现在长安城应该已经乱起来了吧。 只要自己能拖住三日,不,或许只需要拖到明日,便没什么不同。程家和皇家的战局一起,天下四方各自响应,谁还管得了他张大川擅不擅自出潼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人不能永远都安于只做一个士兵吧。 他两簇眉毛凑到了一起,权衡双方的实力。 程振武的骑兵距离皇帝一百来步,他距离军营两百来步,营帐之中是已经整装的待发的一千骑卒和数千弓箭手,若是双方同时冲锋,自己来得及退回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去。 小皇帝死不死其实问题不大,关键在于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 如果能突然出手,赶在程振武反应过来之前杀掉这个侍卫将人抢过来,是最好的。 他眯起眼睛打量秦政,觉得这人虽是魁梧强壮,但没有那种一流高手的凌厉杀气,应该只是个寻常的亲卫。 想到这儿,他也端起了架子:“程家造反,皇上何故与叛贼在一起?” 小皇帝等着他跪拜,等了半天却是这么一句话,苍白的小脸都给气红了。 他强撑着坐起来:“程家没有谋反,朕也无事,将军快些把路让开吧。” 张大川噌一声拔出腰间横刀,冷哼一声,却是扭头看向了全德:“好你个狗奴才,竟然敢伙同程振武胁迫皇上!你就不怕先帝爷地下有知找你算账吗!” 全德:“……” 小皇帝怒道:“张大川,朕没有被胁迫!” 张大川纵马向前走了两步:“皇上!您莫要害怕,臣定会杀光这些乱臣贼子,将您平安救出来的!” 小皇帝:“张大川,你不要自说自话,朕没有被胁迫。你立刻收起武器,让开道路,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才是谋反!” 张大川:“皇上,臣知道这都是您被胁迫才会说出的话,臣不会当真,亦不会因此心生二志。您且稍等,臣这就救您出来!” 小皇帝:“朕没有……”他已经要气哭了! 张大川忽然加速:“不,您有!” 说时迟,那时快,张大川背后五人齐齐拉响了弓弦,弓未拉满,追求的是速度,五支箭分别奔向两匹马,嗖嗖嗖穿胸而过。 张大川借着马速横切着斩向秦政的脖子,另一只手凌空去够小皇帝的手臂:“皇上,快到臣这边来!”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这人真的敢动手,一时间真的是被吓到了,手脚冰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动。 全德发出厉声尖叫,纵身扑向小皇帝:“皇上!” 只有秦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就怕他太沉得住气,不肯动手。 砰—— 张大川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侍卫连着皇帝一起不见了,他还没来得及扭头找人,便听见自己的马发出惨烈嘶鸣,重重将他摔了出去。 秦政顺手把皇帝交给了全德:“五十息后,程将军会开始冲锋。” 全德愣了愣,撒腿就跑。 张大川怒吼道:“射死那狗奴才!” 五位骑兵再次弯弓搭箭,冲向全德。 秦政挑起落在地上的横刀,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 冲在最前面那个人,拦腰断成两截,内脏被惯性甩得四散。 “二!” 中间的两人被一股大力踹下了马背,如同被打碎的血袋一样,在地上滚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三!” 最后两人见势不妙想要开溜,刚勒住马,还没来得及调头,便觉得脖子凉凉的,再向抬头时,发现自己的身子孤零零坐在马上。 秦政收刀入鞘,举起骑弓。 张大川在喊“射死那狗奴才”的时候就开始往回跑了,他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惊恐,之前与他联络的阳天大人也很厉害,但他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势,也可以看得清他的招式。 这人已经强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吗? 好在营帐后面的骑兵都尉是他亲弟弟,看见他们这边情况不妙,已经率兵冲了出来。 那人再厉害,也不能一打一千吧。 张大川瞅着自家弟弟伏身狂奔,脚下如生了风一般。 眼瞅着只差十几步,背心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他喉头一甜,用最后的力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侍卫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又搭上了一支箭。 “大……大山,替为兄……报仇……” 马蹄声呼啸而过,张大山悲愤痛哭:“杀了那狗贼,为阿兄报仇!” 秦政拨动马头,横向狂奔起来。 手中骑弓飞快被拨动,每一箭都能射穿一人。 “张大川刺杀皇上,意图谋反,奉太后懿旨,皇上圣命将其诛杀,尔等不想死的,赶快下马投降!” 他很快射完了两匹马上夺来的箭壶,扔了骑弓,拍马正面迎向那些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通常最为勇武,他们的铠甲铮亮,马槊尖锐,脸庞如当年那些随他一起建立这个国家的战士们一样坚毅。 秦政忽然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本该已经坚如磐石的心颤动了几下,热血澎湃的呼声又一次冲击着他的耳膜。 曾经他们是为了理想而战! 如今这些人,却仅仅是为了某几个人的野心。 愚蠢。 实在是太愚蠢了! “杀!” 他侧身抓住了对方的马槊,直接将人拉下马来,接着挥槊横扫,将数人扫落。 “大秦!” 他忽然高声大喝起来。 一直按捺着数息的程振武也忍不住了,不顾还不到五十息,将手中横刀往天空一举,怒吼道:“兄弟们,冲锋!荡平一切宵小,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程凉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热血了起来,或许是深藏在她心中不甘平凡的心,也可能是原主与生俱来的将军世家的血。 她登上了一处凸起的小丘,接过有福递来的天子龙旗,使劲一抖,让它迎风展开。 “诸将士听令,无论尔等出自何处,身居何职。在此一战,皆为天子同袍,救驾之功,富贵不绝,冲锋!” 程平等人早就等得不急了,听见号令也抽出自己的武器,如猛虎般冲向敌方营帐,一边砍杀,一边怒吼:“尔等皆有家小,为何要随张大川谋反?” 潼关军士卒仓促应战,皆是一脸茫然。 啥啊,我们不是来平叛的吗?怎么成我们谋反了?但对方的装束确实是长安禁军,而且头顶上还飘着天子龙旗。https:/ 他们着急忙慌的想要找主心骨,可四处不见张大川人影。 秦政看着冲在侧面的程振武,那挥动马槊的样子跟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只觉得心中畅快极了。索性将挂在马腹旁边的张大川人头挑在马槊上,一边大吼:“程将军,护我!“一边狂奔着冲向中军大营。 程振武回头瞄了一眼,急令身边的旗手发令集合,自己随着秦政奔去。 秦政跃马过了栅栏,周围的士兵转身就跑,没人敢跟他一战。 “张大川已死,现在放下武器,便赦免尔等罪过!士卒斩队正者,升队正!队正斩校尉者,升校尉!校尉斩都尉者,升都尉!都尉斩偏将者,升偏将!偏将出营认罪者,升镇将!” 程振武眼睛一亮,也跟着他的话喊起来。 效果是立竿见影,那些队正、校尉、都尉看旁边那些士卒的眼神都变得恐慌起来,纷纷持刀自卫,既不能发号施令,也不敢再往前冲。 更令他们心惊胆战的是,龙旗旁边的牛皮大鼓忽然被捶响了,轰隆隆如同天际响雷。 听见鼓声的每一个禁军,无论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怒吼起来:“大秦!大秦!大秦!” 第101章 这老头子的心比黄连还要毒 长安城的对峙也到了关键时刻。 程平衡在军师的指引下,带人直奔朱雀门;余临王、许墨林、孙启禁闭宫门,带着千余名禁军守在宫墙上。 双方剑拔弩张,相互骂对方是乱国的奸臣。 余临王甚至不顾许墨林等人的阻拦,爬到了城墙沿儿上,跳着脚脚从程家一世祖骂起,把大秦开国以来遭的所有灾祸一股脑扣在程家头上。 程平衡被骂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侯爷,快些下令进攻,趁禁军还没有完全集结,攻入明政殿,以太后的名义拟旨发布天下,招三位军府都督前来勤王护驾!” “哦哦,大家……”程平衡看了眼身后,“人手不够吧。” “无事,武安侯已经带兵过来增援了!”军师张口就来。 程平衡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朱雀街,苦笑了一下:“好吧,杀上明政殿去!” 他身后之人纷纷弯弓搭箭,准备开打。 余临王心头微微一凛,来了! 他抓住衣角猛地一扯,露出里面白净素袍:“叛贼该死,不能让他们踏入宫门,给孤射!” “慢!” 叮叮当当…… 门楼上射出了零星的箭矢,全部打在铁盾上面。 余临王双手握紧,冷眼看着从两排盾手之中走出来的男人:“怎么,萧御史也要勾结程家做反贼?” 萧尧臣不卑不亢的向着双方拱手:“臣萧尧臣,见过王爷、侯爷。” 程平衡刚刚鼓起的气势瞬间泄了,他甚至点了点头。 萧尧臣朗声道:“平侯爷,臣以为程家一公二侯,乃开国勋贵,受国重恩,不当铤而走险,陷全族于不忠不义。您之所以纵兵前来,必是有什么误会。可否卖萧某一个面子,暂且忍耐一会儿,臣已经遣人去请太后和皇上回朝,若是有奸人惹怒平侯爷,皇上必会还您公道。” “不行……”军师一蹦三丈高。 但程平衡却是点了点头:“好。” 好个屁啊! 余临王要炸了,这女婿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赶紧弄死他,免得看着费眼睛! 他扫了一眼萧尧臣身边的人,认出是京兆尹的衙役、城门令和一部分当值巡逻的禁军,人数大概是对峙双方之和,而且有一百来面铁盾。 若是他执意不让双方交战,倒是个麻烦事。 而且,他明显感觉的许墨林的态度并不强硬,他似乎也不打算把事情闹得太大,站在城墙前面的只有几个他安插在禁军中的都统,其余人距离都很远,有坚守之势。biquiu 不,或许不止。 那小子并不信任自己,他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射死,是件好事。 余临王在心中冷笑:世子啊世子,你自以为可以把你老子当作棋子,却不知道人家也不是傻子。不过,父子一场,孤便帮你把这戏做足了吧。 想着,他大声喝道:“萧尧臣,你莫要拖延时间。程家谋反已成事实,现在我们应当快些将其击溃,派兵前往龙虎山,保护皇上才是。 萧尧臣回头向他拱手:“若武国公真有反心,龙虎山应该有信传来。如今尚无消息,还是不要武断行事为好。战局一起,生灵涂炭,还望王爷三思。” 余临王居高临下,表情多为悲悯:“尧臣,孤知你素来忠心,不想要将事情闹大。可有些事情它已经发生,便由不得我们……孤有程家谋反之实证,只是关系皇上颜面,不好大声宣讲。你上来,孤说给你听。”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门楼上。 许墨林和孙启互相看了一眼,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萧尧臣蹙眉思索片刻,觉得反正都是拖延时间,多听人说说不是什么坏事,便笑着走向门楼:“好,尧臣便上去听王爷所言!” 上面放下吊篮,将他拉了上去。 余临王一脸凝重的走过去,俯身凑在萧尧臣耳边说道:“孤少年时曾听说,国有诤臣,不亡国;家有诤子,不败家。只可惜,孤王家中虽有个诤子,却再也没机会得遇诤臣了。” 萧尧臣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手中忽然被怼进一个硬物,接着余临王握住他的手腕狠狠向里一拉。 噗嗤—— 热腾腾的血浇了他一手! 萧尧臣瞪大眼睛:“余临王,你……” “萧尧臣!”余临王猛地将他推了出去,双手捂着肚子上的匕首狠狠搅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道,“你……你真的勾结程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孤,孤看错了你……”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白幽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双眼变得血红:“我杀了你!” 许墨林接着也反应了过来:“抓住萧尧臣!” 萧尧臣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还没等他说出话,已经被白幽天一脚踹飞了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脑袋清醒了几分,余临王用自己的命做了算计,他现在解释不清楚,更没有资格阻止这场战斗了。 萧尧臣听见城墙上弓弦声响成一片,许多人在喊。 “杀贼!” “射死他们!” “替王爷报仇!” 他强忍着剧痛爬起来,赶着白幽天一刀砍掉他脑袋之前翻下来门墙。 程平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神游归来,已经被推出了人群,一支长箭破空而至,他下意识的挥刀格挡,然后被人一脚踹在背上,瞬间失了重心。 那支箭狠狠扎进他的肩膀,痛得刻骨铭心。 就这一刹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为了美娘和孩子们,他甘愿成为那颗棋子罢了。 “安侯爷,平侯爷死了!” 程安宁猛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甲胄在哐哐作响,那是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他那残存的理智终于崩溃了。 程家三门,名为分家,实则不分。 他们这帮兄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五哥虽然懦弱又内向,却也是他的兄长,程家的五爷! 他的思维停滞着,嘴巴自己做了决定:“走,叫上所有人,随本侯去朱雀门!” 第102章 余临王死不瞑目 程平衡性子弱,又不善交际,喊不动几个人。 程安宁就不同了,他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子,自幼就随侍在父亲身边,程家亲旧没人不认识他的。 他一动,所有武将都动了。 程安宁走在最前面,他大步流星的冲出武平侯府:“老赵、老张,你们各带二十人往东西二门,沿途召集未当值的鹰鱼二卫都统,让他们看住隐潜二鹰卫,不许他们出营。老沈、老李,你们各带二十人跟着他们后面,抢占东西二城的武库;其余人随本侯……” 砰—— 话音未落,程安宁从门外面倒着飞了回来,重重砸在一蓬草上。 众将一愣,纷纷拔出刀剑,呼啦一声往外冲:“兄弟们,保护侯爷!砍了那狗娘养……” 话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国……国公爷,您怎么回来了?” 程振武大马金刀的站在门外,看着这帮人,气不打一处来:“本公再不回来,你们这群蠢货就要被抄家灭族了!” 程安宁看着程振武,鼻子一抽,四十多的大老爷们就这么嚎啕大哭起来:“大兄,五兄他……他被赢家杀了!” 程振武一怔,魁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几下。 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他,活该!” 话是这么说,眼泪却也不由自主的淌了一脸,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皇上和太后都已经回朝,此事到此为止,都去卸甲吧。” 朱雀门外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也不知道是忙中出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宫门的两扇侧门并未落锁,程平衡带来的人大都是囚犯和落魄老兵,虽不擅长团队作战,单兵实力却很强悍。 他们也不需要听什么命令,就由着性子往里冲。 许墨林一开始还碍于京兆尹的人,没有下令射箭,后来发现他下不下令似乎也不重要,战局一乱,想靠说话来发号施令,基本就是扯淡,他也不会旗语、鼓语什么的,站着那儿跟个吉祥物差不多。 当初为了造声势,宫中当值的大臣都来了朱雀门。 这些人被砍得鸡飞狗跳,双脚发软,除了添麻烦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余临王感到疼痛已经从肚脐蔓延到了全身,自己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流逝,但他一点都不觉得悲伤,那种疼痛让他变得更加疯狂。 他倚在白钧天怀里,虚弱的大笑:“再杀一点,多杀一点。那是个二品官,给那个侍郎补上一刀。对,很好……” 他眼睛一亮,看见一个独眼大汉一刀砍翻了一个文士。 那是关中名门杜家的嫡二子。 “哦,这也很好!” 有一个光头哥,将一个后生推下了门楼。 那是蜀中道府正的侄儿。 “啊,这个最好……”他忍不住吸了口唾沫,看着一个老头被高高举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人,是东山大儒孔家的老爷子。 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贪婪而又喜悦的嘟囔道:“快些砍下去!” 当当当当当—— 忽然之间,钟声响彻天地,轰隆隆的战鼓声音从朱雀大街另一头传过来。 余临王一愣:“程安宁来了吗?” 白钧天脸色已经白了下去,他摇了摇头:“王爷,钟声是从大钟楼上传来的,这战鼓……好像是皇上凯旋的奏乐。” 余临王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呵呵一笑:“皇上,朕就是皇上……除了朕,哪还有皇上……阳天,阳天呢?” 白钧天没说话,他稍微支起了身子,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见数百名骑士从朱雀大街上飞驰而来,为首之人手握马槊,气势如虹。 “皇上、圣母太后回朝!” “立刻开朱雀门!” “所有人跪拜迎接,违者当抗旨论处,格杀勿论!” 凡是还忠于皇室的人,在听见皇上二字后,都条件反射的扔了手中的武器,啪啪啪跪在街道两旁,高喊:“恭祝吾皇圣安!恭祝圣母皇太后圣安!” 那些大理寺出来的囚犯还在犹豫,秦政已经从踩着马背飞跃上了门墙,长槊一挥,转眼便从城墙上杀到了城墙下面,然后飞起一脚踹在需要十六个人才能推开的朱雀门正门上面,大门砰一声,直接被他踹开了。 那几百个骑士一点都没减速,呼啸着冲进门中,手中横刀如闪电一般奔向那些还站着的人,只见鲜血喷涌,人头乱飞。 还没被砍到的立马扔了武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骑士们冲过出百余步,翻身下马,迅速排成了整齐的两列,太后和皇上的仪仗缓缓走过朱雀大街,进了门,停在朱雀门前。 程凉牵着小皇帝掀开帘子,淡淡的扫视四周,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参与此事的人,全都抓起来吧。官员全部关在太和殿里,不是官员的关在旁边的太兴宫。等哀家和皇上用过晚膳,再来处理。” 遍地无声,就连许墨林都还处于宕机的状态当中。 白钧天只觉得掉入了冰窟之中,他万万没想到,太后和皇帝会回来得这么快,而且那么干净果断,一下子就把场面控制住了。 阳天呢? 张大川呢? 那三万潼关兵呢? 都特么死光了吗? “王爷,我……” 他回过头,发现余临王的表情狰狞得如同恶鬼一般,两只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呼吸已经停滞。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心里猛地空出来那一块还没来得及填充悲伤,就被恐惧装满了。 他发现太后在看自己这个方向。 “抓住他!” 一声令下,十几个禁军士兵从门墙上冒了出来。 白钧天扔下余临王的尸首,拔腿就跑。 但他不是武曲,跑了不到二十步,就被一脚踹翻,然后捆猪一样捆了起来。 程凉从出现到看着禁军们捆完人,再消失在太和殿背后,始终都保持着风轻云淡的态度,举止优雅而高傲,看不出一丝丝的心虚和慌张。 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心中一下子便踏实了起来。 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他们的太后刚一走过太和殿,那张脸就猛地垮了下去。 “让许墨林、孙启、萧尧臣到凤鸾宫来!” 第103章 许丞相全程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许墨林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子。 同样是参与了这场战斗,孙启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而他浑身全是泥灰,官服后摆都不知道被谁扯坏了,官帽更是早就不翼而飞了。 “许丞相,你看看你干的事儿。只要你派个人出去看一眼,就能知道此次只是武平侯为了救其子程四冲而闹出的闹剧。从头到尾加入战局的,不过也就几百个大理寺的囚犯和与程平衡交好的老兵。” 许墨林羞红了脸:“臣……臣受了蒙蔽,以为程家已经控制了整个长安,所以……”他说不下去了,这事儿就是自己干得不够漂亮,找借口更丢人。 程凉没打算要给他面子:“即便是程家真的谋反,你也可以行使你作为丞相的权力,封锁宫城,派人召集隐字部、潜字部从外围平定叛乱。甚至可以大开国库,招募市民或者连夜派人出城,召集周围城镇乡勇。 结果呢? 你选择了最愚蠢的,带着百官来守朱雀门。别的不说,哀家就问你,你会打仗吗?” 许墨林默默地闭上了嘴。 程凉真的是气得不行,她们抢了潼关军的马,紧赶慢赶一路狂奔回来,浑身都要抖散架了,就是希望不要牵连过广。 朝廷里这些官员没几个省油的灯,恩荫出身的有家世,科举出身的有同窗,死一个就要惹怒一片人。 结果许墨林在兵科上的反应就是负数。 “罚你三年的俸禄,不过分吧!”程凉说道。 许墨林脸色微微泛青,他是个清官,就靠俸禄过日子,一罚罚三年还是很肉疼的,不过这次处理得确实狼狈,他也没脸说不。 程凉还不解气:“萧大夫作为御史都知道先控制住局势,派人去打探清楚了龙虎山的情况再做打算,你真的是……对了,萧大夫怎么没过来?” 许墨林连忙把余临王和萧尧臣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凉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有福,你去见一见秦先生,麻烦他帮忙沿着门墙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到这个问题,许墨林终于找回了一丢丢辅臣的气势,他拱手道:“太后,臣此番处置失当,该罚。但武平侯率兵攻打朱雀门确是事实,臣想不明白萧尧臣为何要忽然刺杀余临王,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激化战局吗?臣以为,应严查与萧尧臣有关之人!” “呵——”程凉冷冷的看了看他,抬起手:“有财,把从张大川军营中收来的军报拿来。” 有财立刻捧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 程凉拎起包袱直接扔在许墨林脚下:“潼关军在龙虎山下阻拦圣驾,发兵的诏令上却有兵部的官印。孙大人,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启不慌不忙的拱手:“回禀太后,自从高大人为仆射之后,兵部、刑部、工部就是他在负责,老臣也不知他为何要忽然调潼关军入京。” 呵,推责任是吧。 程凉从上到下打量了孙启片刻,点点头:“高大人不在京中,想来是并不之人自作主张,等找着萧大夫,再让御史台去查吧。我们俘获了张大川的两个偏将,据他们招供,张大川知晓武平侯会闹事,并且给自己的两位偏将做了两手的安排。” 程凉从袖子里取出两份地图,让有财拿给许墨林:“若是武平侯控制长安,便护送皇上南下,与楚王汇合之后,前往余临;若武平侯战败,则护送皇上北上,进攻玉门关。” “他这……” 许墨林想说这人是想打仗想疯了吗? 玉门关距离长安一千八百里,是西域的门户,他凭借三万人就想彻底消灭程家的西域军府,托大也不是这么个托法吧。 程凉冷漠的看着许墨林:“张大川的偏将是纯粹的武夫,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可以理解。要是丞相也看不出,哀家就要考虑你适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面了。” 许墨林愣了愣,恍然大悟:“他不是想要护送皇上,只是希望天下大乱!” “没错,哀家和皇上在龙虎山上都遇到了袭击,但那些刺客只想困住我们,并不想要我们的性命,就是因为我们还有用处……” “报!”有福狂奔而入,“秦先生在昭德殿找到两盒诏书,让奴才赶紧带过来。” 程凉接过那两个匣子,打开看了一遍,让有福端下去:“正说着,证据就找到了。 若武平侯进了明政殿,便明诏天下,召集三军府入中原勤王,而张大川则可以带皇上到余临,整合各道兵马相抗; 若武平侯失败,则余临王明诏天下,言程家谋反,皇上御驾亲征玉门关,召各道府正州牧征兵相助,而哀家和武国公或许能顺便捡一条命,逃亡西域或是南洋。 到时候天下大乱,所有人都能挣脱束缚,贵者可以一日跌落尘埃,贫者亦可以一朝飞跃云端。战乱之中,十岁的皇帝不可让人信任,天下民心必然归于年富力强,且有能力的皇室成员。用此法获得的皇位,不但不会有丝毫不光彩,反而会彪炳史册,功垂千秋!” 许墨林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白痴。 他不敢相信。 真的会有人为了皇位做到这一步吗? 到时候天下有野心的人都会冒出来,各自为政,他就这么有信心能收拾这个烂摊子? 程凉在内心深处也是觉得这幕后黑手有点什么大病,就算是他成功的脱颖而出,成为了皇帝,但拿着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帝国会有什么成就感吗? 而且他这一刀会直接打破程家和皇家的平衡。 南洋、西域、辽东三个军府一起出兵,他又坐得稳几天江山? “幸好我们击破了张大川的三万潼关兵,拿到了这些情报。”程凉决定不考虑那些政治疯子的心理,先把先前的事情解决了,“哀家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将计就计,将各道涉及这件事的官员先诈出来除掉。正好明年要开恩科,空缺出来的位置,可以补充新人进去。” 许墨林沉默片刻,果断地放弃思考:“臣愚钝,此事全凭太后做主吧。” 第104章 当外戚当到这份上,足以做千秋典范 沈宽左等右盼,终于等到了程凉的信鹰。 那鹰刚进院,就被一只大手凌空揪下来,撸了信筒。 古大雕从树杈上落下,两个大步跨到窗前,将信筒抛起来:“太后,两斤酒鬼花生……” 沈宽手也不慢,抢在信筒落下之前接住,顺便啪一声拍上了窗户:“你是不是有病啊!这鸟又不是飞不进来,本宫凭啥给你花生!而且,本宫有没有说过——不要随便进本宫的闺房!” 古大雕撇撇嘴,拎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毫不在意沈宽的威胁。 沈宽一目十行。 跟她们相互之间的吐槽分享相比,昨天和今天的信都简短得像通知书,她不到十秒钟就看完了。 “老古!”沈宽啪一声又拉开窗户,眼睛里闪烁着十分兴奋的色彩,“长安那边的局势已经控制住,凉凉说咱们可以对林当然动手了!” 古大雕吸溜了一口酒,咂咂嘴:“没有下酒菜,没心情……” 沈宽毫不犹豫地伸出五个指头:“五十斤花生!” 古大雕手一抖,差点把酒倒脸上:“成交!”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她对林当然地愤怒还要向前追溯几天。 大概就是在程凉接到天师观邀请之际,沈宽她们也溜溜达达地进了洛阳。 出嫁十八年的女儿回娘家,可给沈老爹高兴坏了,当即找人打了一整套的银质生活用品,从坐榻到吃饭的碗筷再到整个屋子的装饰。 知道的,知道她们家很有钱;不知道的,以为这家要办什么丧事。 沈宽一进门,就被自家这暴发户的风格亮瞎了双眼。 当天晚上,沈老爹大摆筵席为女儿接风,但因为此次出行比较保密,不便邀请宾客,沈老爹就只叫了自己亲家雄武镖局的大当家薛雄武来一起喝酒。 两老头喝着喝着就喝高了,完全忘了这是在替当朝太后接风。 薛雄武胸胆开张,豪气干云:“宽妮儿,不是伯父夸口,这往长安的线,我雄武镖局走了三十年,从来没失过手。这朝廷的官兵要干不了这活儿,你让皇上找我们,甭管是五十万还是五百万,少一个子你砍了伯父的脑袋!” 沈宽:“……” 沈老爹呷了口酒,看表情似乎是有点担忧,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味儿了:“妮儿,朝廷这回一共丢了多少银子?你看看咱家能不能凑,一两百万的,爹跟你弟弟一起挤一挤,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要不咱就别找来找去了,麻烦还挺危险。” 沈宽:“……” 她只能全程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看看人沈家,就一豪商,说话都比朝廷大气。 这太后果然没啥好干的! 薛老头不知啥时候也挪到了她爹身边,语重心长道:“妮儿,你爹说得对。这事儿,咱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了最好。要真是被抢走了,伯父这边还能帮你找找。但是这税银啊,搞不好根本就没丢,还在洛阳的钱库里搁着呢!” 沈宽和沈老爹同时扭头看向薛雄武。 沈老爹这酒倒是醒了几分:“老薛,你说啥?” 薛雄武还大着舌头:“我说那银子压根就没出洛阳城!” 沈老爹脑袋上冒出了汗珠,整个人都清醒了:“老薛,这话可不能胡说,咱们是看着银车出的城。除了咱们,洛阳早市上的人都看见了。好几十车呢,这咋能没出去呢?” “石头,不是石头就是土。”薛老头摆了摆手,“老夫走了三十年镖,还能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不是银子?而且,这么大一趟镖,不挑着黑灯瞎火的出发,还让这么多人看着,那不是叫人去抢吗?” 沈老爹“啪”一下把酒杯给推倒了:“老薛,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薛老头挺惊讶,砸吧着嘴:“跟你说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去检举林当然?俗话说得好,民不跟官斗,咱们做买卖的,最忌讳得罪官……” 他忽然看到了沈宽,话音一顿,片刻的沉默之后一蹦而起:“啊呀,我忘了亲家你还是国丈!” 沈宽:“……” 当外戚当到这份上,也足以做千秋典范了。 沈老爹终于严肃起来了,苍蝇搓手:“难怪,难怪……老夫去找洛阳巧银匠,他们的大师傅全都有活不在城里,就剩俩小学徒。老夫还在想哪家有这么大的生意呢!恐怕是林当然叫他们去熔银子了! 妮儿啊,这林当然真不是个东西,爹看你还是别留在洛阳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吧。回去告诉凌儿,这笔钱外祖父替他想办法,能不追究咱就别追究了。” 沈宽瞪大了眼睛,对他们的法制观念感到不可思议:“爹,这就像做生意。要是薛伯父家的镖被人劫了,那能赔钱了事吗?” “必然是不能!”薛老头立刻搭话,“咱走镖走的就是个信誉,谁敢劫老夫的镖,老夫走遍天涯海角也得跟他抢回来,否则这雄武镖局靠什么立足江湖?” “镖局都是如此,更何况朝廷呢。而且林当然乃一道府正,私吞几十万两税银,您外孙是当朝皇上,留着这么大个贪官干什么?养蛊吗?” 沈老爹一屁股坐回去:“狗娘养的林当然,每年吃那么十几万的孝敬还不够,现在连朝廷的主意都打,他家是养了销金兽吗?” “他还吃孝敬?”沈宽继续震惊,“这些事儿你怎么早不告诉皇上呢?” 沈老爹摆摆手:“这有什么好说的,谁来做官咱们做生意的都这样……” 话说到一半,薛老头拍了拍他,两人对视几秒,沈老爹也是猛一拍大腿:“呀,是啊。老夫是国丈啊!这也不常进京,总是忘了这事儿。习惯了,习惯了……” 沈宽:“……” 该说什么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爹,你刚才说巧银匠,他们跟林当然很熟吗?”沈宽问道。 沈老爹摇摇头:“都是生意人,在官儿面前自然低一等,哪有什么熟不熟的。巧银匠是洛阳银匠的龙头,主要给显贵人家做银饰,每年秋末也提官府熔炼收上来的散碎银子。跟其他商行相比,应该是跟林当然更熟一些。但你要说他们跟林当然合谋,倒是不太可能。” “但是这么大笔银子,它总不可能自己长翅膀飞了,对吗?” 第105章 林当然: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林当然也在府上吃饭,四菜一汤,还有半壶上好的琥珀光。 他手边摆了几封信,分别涂着不同颜色的彩漆,还有一封印了加急标志从长安方向传过来的。 林当然一封都没有拆开,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鸡汤。 “老爷!咱们家这门槛都快给人踩破了,都是进来喝茶听风的,您到底准备向着哪边,倒是给妾一句准话啊。”忽然,他家夫人急匆匆地进了中堂,一眼看见案几上的信,就要伸手去拿,“这又是谁送来的?” “诶,夫人急什么。”林当然摁住夫人的手,笑了笑,“为夫不表态自是有不表态的道理,这些信不要看,伤眼睛。” 他顺手拆开一个信封,抖出里面的信纸,啧啧称赞:“余临的纸果然最是柔软。” 他擦了擦嘴,连带剩下的一起扔进了炉子:“本官是个文官,既不会打仗,也不会捉匪。天下真的大乱起来,我们这些文官都只有倒霉的。要不是那两个老妇咄咄逼人,连几十万两银子都要计较,本官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如今,要我站队?哈,站哪边都不好。” 夫人看着被火舌卷进去的信封,气得一巴掌拍在林当然肩膀上:“若是天下真的大乱,难不成洛阳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哈哈哈……”林当然顺势将夫人扯进怀中,给她屁股上一巴掌,凑近耳边,“洛阳自是不能独善其身,但为夫可以啊。反正,这官也不好好做了。他们谁输谁赢,关我什么事。咱们顺流而东,回你老家盖庄子,安安逸逸的做个富家翁,可好?”筆趣閣 夫人愣了愣,猛地捂住嘴:“难道你……” 林当然双手游走,哈哈大笑:“没错,万事俱备,等一会儿我们就能登船赏月,观大河东去之美景了,在此之前,你想不想再陪老爷我……” 夫人被他摸得咯咯直笑,伸手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老不正经,既然做了安排,为何不早些说,害老娘白担心这么久!” 林当然扛起夫人往寝室走去:“头发长见识短,为夫都信不过,活该担心!” 两人刚刚消失,沈宽和古大雕就从梁上冒出头来。 “他叫本宫老妇!”沈宽已经忍无可忍了,“他顶多比我爹小几岁,他有什么脸叫本宫老妇!” “你们这些女人,尽关注些没用的。”古大雕拎小鸡一样给她拎起来,顺着横梁疾跑而过,“书房和寝房多半是连着的,我在上面看着,你去书房里……” “不!”沈宽打断他,“本宫改主意了!” “什么?”古大雕一副牙疼的表情,“你不会啥都不干,就又让老子把你带出去吧!” “本宫觉得我们之前的计划还是不够直接!现在,你下去,直接进到他们房间,给这两口子一人一拳,先打晕了,咱们再说后面的事儿。” 古大雕忍不住掏出酒壶吸溜了一口:“咱们可还没找着银子。” “不重要,只要银子还在洛阳,不,还在大秦境内,咱们就总能找到。不行咱们也顺流而东,去找他夫人的娘家。但现在,你必须把这人给我控制住,本宫一句都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古大雕一直以为江湖人才是以随性和草率著称的,直到遇到了沈宽,这一路上他的口头禅都变成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了!本宫乃大秦太后,当今皇上是本宫儿子,掌权太后是本宫闺……闺中密友。本宫根本用不着跟这种贪官讲什么计谋,你说是吧。”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你说行就行吧。反正,老子的花生米别赖账就是。” 林当然正快乐着,忽然后颈一疼,双眼如死鱼一般翻成了白色。他夫人挺不高兴,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死鬼,你干什么……” 砰—— 也是一巴掌,话音戛然而止。 等林当然醒来,他发现自己坐在后花园的观戏台上,对面正热热闹闹唱着“楚帝平燕”的曲目,台子下面密密麻麻坐了很多人,也在叽叽喳喳边吃东西边看戏。 林当然:“……” 他是怎么了? “老爷,您醒了。”管家一溜小跑跑过来,点头哈腰的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宴了?” “开什么宴?”林当然茫然。 管家一愣,旋即又笑:“老爷您真是喝醉了。今儿个下午,您让我们给诸位大人送帖子,说今夜摆宴,有大事要说。小的们可忙得脚跟打脑勺,好不容易才赶着弄出来呢。” “我说的?”林当然一把揪住管家衣领,“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的!” “就……就……就是吃了晌午饭之后。有位古先生来拜访,然后您就高兴得喊我们送酒去书房,然后写了帖子给我们,让我们设宴……”管家要被吓哭了,“小的,听到的真的是老爷您的声音,那帖子上的字……对,小的还有几份没送出去的帖子,您看,这就是老爷您的字啊!” 林当然猛地抓过那几份帖子,脸色越发青黑。 “那个姓古的在哪?”他一把扔掉了帖子,低声咆哮道。 管家颤颤巍巍抬起手,他顺着手指扭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江湖人靠在距离自己不足一丈的大酒坛子上,笑眯眯的砸吧嘴:“放心今天这场戏你也不是什么主角,好好坐着,不要乱动就行。” 林当然张口就要喊人,只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那人已经屈指弹出了一串酒液。 砰—— 林当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战锤击中一样,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在了管家脸上。 古大雕很不满的走到他身边:“老子都说了,今天晚上你不是主角,现在戏台子已经搭好,你是死是活都没啥关系。再乱动,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林当然浑身冰凉,他死死盯着古大雕:“是你冒充本宫的声音给他们下令的?” 古大雕也不隐瞒:“江湖人嘛,鸡鸣狗盗之术总要会一点。” “叫这些人来有何贵干?” “这老子就不知道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林当然眼睛一亮,等的似乎就是这句话:“雇你的人给多少,我给你双倍!” 古大雕:“不是……” “或者你直接说个数,一百万两?”林当然也是个狠人,在意识到自己打不过对方的时候,立刻孤注一掷,“那两百万如何!现银!只要你开口,连船都给你准备好,连银子一起,你爱去哪去哪,这辈子再也不用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古大雕:“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权!”林当然反应极快,“你是长安来的,还是余临来的?不管是哪边,本官就跟你说实话吧。这天下要乱套了,到时候四方群雄并起,大家各自为政。哪边的官职都不值钱。你拿着两百万两银子,招兵买马。运气不好便雄踞一方做个枭雄,运气好改朝换代,称为天下至尊也是有可能的。放了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古大雕:“老子的报酬是五十斤酒鬼花生。你,给得了吗?” 林当然:“……” 不想放就不想放,扯什么花生! 第106章 此人脑子好使,你看着用吧 沈宽带着自己原本的二十个禁军和后来召集的几十个,再加上沈家商号和雄武镖局的人,直接把运河河道给封了。 沈老爹出面:“奉贤宁太后懿旨,朝廷丢了东西,诸位要配合调查。大家都辛苦一点,把货舱都打开,若是没有找到东西的朋友,明年一年在沈家商号做生意,老夫都给你们让两成的利。” 国丈爷的排面,加上银子开道,运河上的几十艘船都没拦她们。 但转了一圈,连一个银子边儿都没能看见。 沈宽站在岸边,皱紧了眉头:“这老东西是属松鼠的吗?这么能藏!乔掌柜,你再说一遍,你们最后把银子都熔成了什么样子?” 她旁边那中年男人浑身是伤,目光仓皇又胆怯,听见沈宽问话,下意识地就要跪:“回……回太后的话,小民和大师傅们把银子熔成了拇指肚大小的小银块,但一边熔,林大人就一边在往外运,我们也不知道他运到哪儿去了。” 沈宽一把给他掫起来,望着河心自言自语:“几十吨东西呢!他不可能走陆路运吧,那目标太大,而且要是真的天下大乱的话,都走不出中原道就被抢了。到底搁哪儿呢?告诉他们,所有的墙都仔细看,该敲的敲,说不定有夹层!” 薛雄武很无奈:“都敲过了,除了找着几个奸夫淫妇的,其他啥也没找着!” 沈宽再一次扫过望不到头的船和河心水面,逐渐陷入暴躁。 她一点都不喜欢玩这种找不同的游戏。 眼瞅着天色开始逐渐变暗,有些船开始着急起来,三三俩俩过来询问沈老爹啥时候可以放行,城中的守卫也注意到了这边,短短两刻钟就来了三拨人偷看。只是他们的长官都在林当然那儿吃席,寻常的士兵碍于国丈爷的面子,还不敢正式上来干涉。https:/ 但捱不了太久,林当然那边不可能天黑了都不吃饭,她必须在吃饭之前去赶去那边,否则古大雕一个人吼不住场子。 难道真的只能先砍了人再找证据? “不管了就是干”和“不能人赃俱获的话,可能会引起很大反弹”两个念头在她心中反复横跳。 终于,字少的那边逐渐占了上风。 就在她要下决心的时候,沈家商号的小伙计跑了过来:“掌柜,大姑娘,咱铺子上来了几个人,说是奉长安程太后之命来助大姑娘一臂之力的。” 沈宽当场就乐开了花:“快带过来!” 小伙计扭头一指,一个文士带着俩随从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小臣岳庭渊,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沈宽眨了眨眼:“你怎么这么走路呢?” 岳庭渊一动就龇牙咧嘴:“小臣从龙虎山赶来,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吃饭睡觉都在马上,文人体弱,着实有些吃不消。” “哦!”沈宽恍然大悟,并且嘿嘿一笑,然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病,赶紧正色,“程太后让你来干什么的?” 岳庭渊摇摇头:“太后并未给小臣实职,只让小臣见着贤宁太后之后带一句话。” “什么话?” “此人脑子好使,你看着用吧。” 沈宽愣了一下,仰头大笑:“哈哈哈,知我者凉凉也——你看,这立刻就能派上用场了不是!” 她三言两句把林当然私吞税银一事告诉了岳庭渊,指着一河的船舶:“距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你要是能在此期间把银子找到,本宫便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保举你为中原道府正,如何?” 岳庭渊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自己呛到。 难道去年回家上坟,看见那蓬新长出来的蒿草,就是这个意思? 要是能同时得两位太后青睐,他们岳家可真的是要崛起了! 他立刻行动,拖着胯把所有的船都看了一遍。 “太后,那些货船可都查过?” “查过,货物都正常,其中也没有夹带。官府的路引都在,城中装货的商家也能找到,国丈去核实过了,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那可以让他们离开了。” 沈宽盯着岳庭渊看了几秒,点点头:“薛伯父,告诉他们立刻驶离。” 货船一走,运河上只剩下了七艘船。 “沈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给你面子,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我这艘船是原阳郡君包的,一个时辰之前就该走了,给您面子留到这会儿。您到好,把那些力夫放走,反倒拘着我们这些老兄弟。” 沈老爹一点国丈架子都没有,哈哈陪着笑:“你知道老丈那妮儿之前入了宫,现在做成太后了,她说的话老丈不能不听啊。这么着,你跟郡君说,这一船的银子,我们沈家给!” 那人也是没反应过来,还在嚷嚷,背后听风的管家却被吓了一大跳。 他说什么? 他女儿现在是太后?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贤宁太后的娘家爹,当朝嫡亲国丈爷? 为什么他们能说得如此平常! 管家只觉得牙疼,连忙冲上去拉住那船老大:“没事,让他们查,咱们没做亏心事,查便是了……” 那人还在生气:“您不知道,这天儿一晚,风浪就大,郡君她们身子骨本来就弱,哪里经得起颠簸。某是开船的,别的管不了,就是得为这客人负责。沈掌柜,得罪了!” 说着,他一扬手:“弟兄们,准备起航!” “慢!”话音未落,岳庭渊已经走到了船边,“把这艘船舶拉到岸上来。” 那人脸色猛然铁青:“你小子又是哪根葱!老子警告你,老子在运河上干了二十年,惹火了老子,丢你下河喂鱼……” 砰—— 话喊到一半,几十个禁军从岸边跑了过来,路过他时,顺手揪着他衣领,一个抛物线,摔进了运河当中。 “快点把船拉上来。” 巨大的木船被拖出水面,岳庭渊围着船身,叮叮咚咚敲了一遍,露出释然的笑容:“沿着水线之下,把这块木头撬开。” 几十个禁军立刻开动,很快卸下三块木板,发现在靠着龙骨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长条形的暗舱,这部分必须从船外侧才能敲到,但它之前又是隐藏在水里的。 沈宽看着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口袋,顺手拔了一人的剑一划,流出来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对面侧还有。” 岳庭渊刚说完,那七艘船里又有一艘掉头驶向了江心。 沈老爹反应最快,沿着运河跳着脚大喊:“快点拦住那艘船,赏银千两!” 那些货船也没走多远,纷纷掉头横亘在江上挡住了去路。 雄武镖局的镖师们纷纷下水,喊着号子游到船边,那个船老大脸色苍白,跑了,有没完全跑得了,分分钟被押回岸边,跪在沈宽面前。 第107章 以本宫的身份地位美貌实力智慧,需要跟你们玩计谋? 沈宽看着一袋又一袋被搬出来的银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岳,你可太厉害了,本宫找了好几遍,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吃水。每艘船的载重是一定的。那些货船本来就装有货物,再加上银子,吃水便会很深,航行时也会非常的缓慢,在一众货船之中,定然会落到最后。如果银子在货船上,让他们走起来,更方便看出。 如果银子在这几艘客船上。货船一走,他们之间相互比较,装有银子的吃水必然远远多于其他,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厉害啊!”沈宽真心实意的拍手,“凉凉诚不欺我,你这脑子果然很好使。” 岳庭渊心里面已经乐开了花,面上还假装矜持:“两艘船还装不下全部的银子,麻烦沈国丈遣人看看河上可有放排留下的木头?” 沈老爹很快就回来了:“有,在上面的水湾。” “将它们都拉过来吧。” 镖局的镖师和商号的伙计一起出动,拉来了好几十个大木排。 经过检查,每个木排的五根木头中有两根被掏成了空心,也装满了银子。 沈宽惊讶无比:“这你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岳庭渊笑道:“本来没往那边想,但发现这两艘船上都有拉木头的钩爪,作为客船,着实不太恰当,便试着让沈国丈去看了看。” “好,人赃俱获。走,随本宫去找林当然!” 林家的戏差不多也演到尾声了,大家兴致还很高,特别是洛阳步兵统领王匡,他是琅琊王氏子弟,和林当然的夫人同族,一直以妻兄自居。 “这老林,还搞神秘。本将早已猜到今晚要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他哈哈大笑道。 旁边的漕运司副统领也乐得合不拢嘴:“谁猜不到啊。林大人说得那么明白,大事已成,现在这天下,除了长安还能有哪儿是什么大事?” “说起来先帝对咱们也还行,可他那小娃,才十岁。身边那几个辅臣都是没有出身的,整天就知道说些蠢话。我听说那许墨林在先帝时就提出要重新丈量土地、清算民籍,恢复圣祖高宗时那种士绅勋贵与民同税的办法。还在他任职的州县强令百姓种什么地蛋,红薯,那些东西,猪都不吃!哈哈哈!” “对,还有程家!皇帝都不要他们在朝中任职了,还装什么清高。咱们吃咱们的孝敬管他们什么事,人家翰林院的朱学士,没招她没惹她,就是开几个书坊,办几场文会,收几个弟子,多大点事儿啊,愣是把人给整死了。” “这天下还是该有个懂人情世故的皇上啊!” 王匡扭头招呼林府的下人:“戏都完了,快去催催林大人,别一个人偷着乐,赶紧出来把席面摆上,让大家跟着一起高兴!” 下人连忙点头,跑向观戏台。 “老爷……” “滚!” 刚开口,就被林当然的咆哮吓得双膝一软。 小伙子哭丧着脸站在门口:“王……王大人,让小的来催……” 林当然眯起眼睛,冷冷注视抚着自己肩膀的古大雕:“看来你的雇主迟到了啊。要是再过一会儿本官不出现,这些人自然会意识到事情不对,到时候整个洛阳乱起来,你们有把握控制得住局面?” 古大雕不慌不忙的拍着他肩膀:“别急嘛,戏还没完不是。” 话音刚落,戏台子上的楚王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踏上了燕王的王座,转身坐下,一剑将燕国的象征棠树砍成两半。 与此同时,林府的大门被“砰”一声踢开了。 “贤宁太后驾到!” 沈宽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在禁军、镖局师傅和商号伙计的簇拥下,盛装出席,背后跟着一长串的洛阳吃瓜群众。 院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愕无比的扭过头来,直愣愣的望着沈宽。m..nět 奔龙卫禁军都统上前一步,几十人同时拔剑悬空:“太后驾到,尔等为何不跪!” 王匡手里的桂花糕啪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大家都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至少这个时候出现个太后,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这么多人看着呢! 甭管他们暗地里想什么,明面上总还是大秦的官员吧。 跪下,就承认这人是贤宁太后,接下来的节奏就全在对方掌控之中。 不跪,要是贤宁太后仅仅是因为税银失窃一事来找林当然,他们忤逆犯上,反倒是先把自己给暴露了。 这跪,还是不跪呢? 人群中出现了分化,一部分跟林当然关系稍稍远一些的,纷纷跪了下去,另一些知道事情知道得多的,还站着没动。 王匡觉得自己的心沉得很快很快,他四处寻找林当然的踪影,依然没看到。 上当了! 念头一闪而过,身体也很诚实的做出了反应,他一步上前,皱紧了眉头:“此乃中原道府正林公府邸,尔等若是贤宁太后,为何既无邸报又无旨意传来?该不是乡民胡闹,假冒太后吧!” 沈宽优雅的翻了翻眼睛:“你以为本宫跟你们一样有十几个脑袋随便砍的吗?” 王匡愣了愣,这话他有点接不上。 沈宽也没给他接上的机会,抬手一挥:“铁衣,宣读他们的罪状!” 最先拔刀的那个都统上前一步:“中原道府正林当然,谎报灾情,贪赃税银三十余万,其罪一;监守自盗,调换剩余六十万税银,其罪二;勾结乱党,意图谋反,其罪三;欺压百姓,多次从洛阳商户手中强取贿赂,其罪四;玩忽职守……” 王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他忽然拔出腰间佩剑,疾步后退并大声嚷道:“哪儿来的乱民,竟敢冒充太后,诬陷国家大臣,诸君切莫被他迷惑,赶紧去后院找林大人!” 洛阳城中的骑兵被高无咎带走了,但是步兵还有一万来人,现在跑出去,还有翻盘的机会。 嗖嗖嗖嗖—— 守在旁边的禁军毫不犹豫地端平弩机,四个方向,面无表情地四箭,直接把王匡射翻在地,然后他们从容后退补箭,另外四名手持弩机禁军补上了他们地位置。 正准备撒腿跑地人们齐齐咽了口唾沫,都默默收回了脚。 沈宽撇了撇嘴:“说真的,以本宫的身份地位以及美貌智慧实力,根本没必要跟你们玩什么计谋——铁衣,别停,继续念。” 魏铁衣继续数落林当然的罪状,念完整整十条,将懿旨合拢,转身跪在沈宽面前。 沈宽大步向前:“林当然贪污的银子现在全部在运河边上,诸位要是等会儿没事的,可以去看看。他已经做好了抛弃洛阳和你们的准备。本宫相信,但凡是有那么一点儿脑子的,也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来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能招供出有用的线索,有死罪的免死,有大罪的减罪,有小罪的免罪,没罪的有功!但有一条,同样的线索,我们只听一次,先到先得!” 人群一愣,接着炸锅一般爆开了。 “太后,我有罪,请让我先说!” “都让开,我是林当然的挚友,我知道得最多。” “听我的,我的……” 观戏台上,林当然听着下面的嘈杂,双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第108章 关于宗亲中的旁支 “好了,关于林当然的罪状就这些,咱们一式两份,这份直接送到凉凉手上。另外那份和人一起让薛伯父押送入长安。” 沈宽把信纸分别塞进五个信筒,拴在五只鹰脚上放飞出去, 她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洛阳作为中原道的府城,除了功、仓、兵、法、户、士这基本六司之外,还有骑兵衙门、步兵衙门、漕运司等一系列额外得部门和巡捕使、经略使、转运使等由府正任命得临时职务。 昨儿个一网打尽了洛阳城中一半得官员。 下面他们爆林当然得料,上面林当然爆他们的料。 审到现在,她觉也没睡上,早饭午饭全都没吃,满心都是对工作的抵触和愤怒。为了什么总有这种狗玩意来浪费自己吃喝玩乐的时间? 一路飘回沈家,本想好好睡一觉,刚一进门就被沈老娘喊住了。 “宽妮儿,原阳郡君在堂屋等你呢。” “原阳郡君?”沈宽完全不能理解,“谁啊!” 沈老娘抱着她那大胖侄儿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就是原阳那个郡君啊,本来昨日坐船回乡,结果你们昨天扣了人家的船,人家找上门来了!” 呵—— 船里私藏税银,也不知道知不知情,自己还没找她呢,她到自己跑来了。 沈宽本来就很暴躁,此刻也不听自家老娘还在叽叽喳喳说什么,两腿一溜,直奔堂屋而去。 堂屋中坐着一个容貌温婉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脸庞如同刚刚绽开的娇嫩花朵,眼睛如那花朵上的两颗露珠。 沈宽愣了一下,有被美到! 出于女人的胜负欲,她挺了挺胸,刚想抬头,想起自己一晚上没洗头没洗脸,瞬间泄气下去:“听说原阳郡君找本宫有事?” 原阳郡君浅浅一笑,起身行礼:“婉儿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呃,不必多礼,你找本宫有什么事儿?”沈宽的气势再弱了几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特别是在对方很美的情况下。筆趣閣 “婉儿听闻洛阳城中出了些事,想着身为皇室宗亲,不当袖手旁观,便说来见见太后,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原阳距离洛阳不远,父王在城中有些老友,若是用得上……” “用得上,当然用得上!”沈宽连忙答道,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不过,你父王是……”郡君一级的妹子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尴尬,但她还是选择了诚实。 所幸这个婉儿人美心善,似乎也并不计较,笑了笑:“家先祖是圣祖皇帝庶弟,受封郑王,祖父在仁宗爷时推恩袭位,家父现为原阳郡王。” 哦,明白了。 这姑娘情商也挺高,知道说自家父亲是谁,沈宽多半也不认识。 补充了一下先祖的身份,就很明确了。 圣祖爷弟弟的支系,就意味着是非常远的旁支,对皇位基本可以说是毫无威胁性,所以她是真心想要来帮忙。 沈宽脸色缓和下来:“那你去府正府找一个叫岳庭渊的人,问他哪些地方能用上你的人。等事情办妥,本宫一定替你们表功。” 婉儿莞尔一笑:“表功便不必了,婉儿只求太后让那船老大将包船的银子还给婉儿,那可是婉儿半年的花用,差点花了钱又当冤大头,着实让人气得很。” “嗯,那是自然!”沈宽一口应道。 婉儿起身:“那便不打扰太后,婉儿先行告辞。” “行……” 等人走出去老远,沈宽才忽然醒悟过来,这女的可以啊。 三言两语之间,搏尽了好感不说,还不动声色的给自己解释了她们和船老大不是一伙儿的事情,等银子一退,这事儿便无论如何都再牵扯不到她们身上了。 沈老娘牵着大胖侄子溜达了过来:“宽妮儿啊,你怎么不听娘把话说完就跑了呢?这个原阳郡君可厉害着呢! 她爹没儿子,身体又不好,原阳郡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二十岁了还没嫁人,我估计她是不打算嫁了,守着那份家业,等俩妹妹长大了好嫁人。否则要是她们爹一死,郡王的爵位被收回,她那俩妹妹就嫁不上什么好人家了。” “可他们是宗室啊!” 沈宽觉得不可思议,小说里的郡君可都厉害着呢,像什么赵敏啊,韦小宝那老婆啊,怎么咱大秦的郡君听起来就这么惨兮兮的? “嗨,圣祖爷就有三个叔伯,四个弟弟,仁宗爷又有十几个兄弟,德宗爷也有十几个兄弟,先帝爷还有兄弟,宗亲这关系,近的值钱,远的不值钱。原阳郡王这一支都不值钱了小一百年,没啥有出息的儿郎,一代比一代差一点,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沈宽点点头,看来大秦对宗亲的待遇挺一般,郡王和郡君就仅仅只是个封号,估计也就比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同志好那么一丢丢,跟普通地方富户差不多。 “这原阳郡王一家的糟心事还不止没儿子。这位郡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加才女,她大爷爷,也就是郑王那一脉,想要用她联姻,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地想要整垮原阳郡王一家,原阳郡君刚及笄的时候没站稳脚跟,差点被逼得出家,还是她娘以死相逼才拦下来的。” 沈宽也是很无奈:“您都是哪儿听的这些家长里短啊?” 沈大娘手上就差一把瓜子了:“南来北往地商队都知道,这还不算完,你听娘跟你说……” 沈宽拔腿就走:“娘,我熬了一夜,真的特别困,真的……下次再听你说啊!” “诶,你先听完啊!诶……”沈老娘抱着大孙子,腿脚也不利索,追了两下没追上,愤愤然调头,“嘁,没劲!走,奶奶的阿力最乖了,咱们去商行说去!” 沈宽像被鬼追一样,一路狂奔回了闺房,都来不及跟月季她们交代什么,一头扎进自己的银床铺里,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太阳还是在原位没动弹。 但有几只不同的鹰已经停在了院里的树杈上,看见她便俯冲下来,十分烦躁的抖着脚上的信筒。 “月季,喂它们点肉?”沈宽揉着眼睛,摘下信筒,示意月季赶紧安抚一下这几位鹰爷,“本宫睡了多久?” “主子,您从昨儿个下午一直睡到今儿个下午,这会儿都快到酉时了。” “这期间有人来过吗?” “古大人和岳大人都来过一次,见您没醒,就又走了。” “哦……那把他们再叫过来吧。”沈宽看完了最简约的一张信纸,拿着另外一沓写满了字的往屋里走,“对了,再让厨房弄点吃的来,要有肉,多弄点。” 第109章 她们这聊的可是真·飞信 看来局势确实是有所好转,程凉都开始有心情吐槽了。 楚北道府正接到假的密信之后,立刻召集兵马准备控制住钦差团,结果钦差团早有准备,三位世子各率三百禁军把郢都城中的步兵打得丢盔弃甲。 现在那边已经撕破了脸,双方各自占领郢都半城,等待援兵。 程凉说,她发了十份密信出去,就只有楚北道那一个府正特别的实诚,其他地方根本就没动静,估计也不会有人去帮他。 现在长安的援兵也出发了,这位被忽悠瘸了的府正哥很快就会意识到社会的残酷。 长安城里关于程平衡的叛乱,还没有完全定性,现在局势还比较不稳定,大家都很谨慎,估计得等沈宽回去之后,有关双方再坐下来慢慢谈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四五张纸根本写不下。 程凉不停的在抱怨,通讯工具太落后,以至于她们相互吃个瓜最快也要一天,而且鹰的载量有限,秦政都跟她抗议了八百回了。 沈宽笑得咯咯的,一边心疼鹰,一边唰唰唰在纸上狂写。 她们这聊的可是真·飞信。 写到一半,厨房的饭菜送了过来,刚准备开吃,古大雕和岳庭渊也赶着饭点过来了。 “长安那边回话了,小岳暂代中原道府正,做得好的话,明年恩科之后就正式任命。这是太后的私信,过几日中书省的诏书会走驿站过来。 太后的意思是,先把税银和林当然送去长安,其余的官吏你看着办,该抓就抓,还能凑活的就继续干,要是反抗,可以先斩后奏,但是大方向上还是要保守一点,尽量保持稳定到明年恩科之后。不过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看着办。我说明白了吗?” 岳庭渊:“……”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不过还是要微笑:“小臣谨遵两位太后懿旨,一定会掌握好其中的尺度。” “嗯,那就很好。”沈宽咬着大骨棒子,一边吸溜里面的骨髓,一边拉家常一般,“本宫昨天睡觉前有个原阳郡君,说要帮忙,你用上了吗?” 此言一出,岳庭渊耳朵根儿都红了,连连点头:“原阳郡君认识洛阳城中好些风雅文士,帮了小臣很大的忙。” “那就好,表功的时候记得给人写上。”沈宽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小臣……”岳庭渊忽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太后,您要离开洛阳吗?” “咳咳咳……”沈宽差点被骨髓呛到,“你怎么知道?” 岳庭渊莫名其妙:“太后刚才让臣表功时不要忘了原阳郡君,岂不就是说您不再过问此事。小臣便斗胆猜测,太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沈宽看了他半分钟,才继续啃骨头:“脑子聪明是好事,但没必要啥事儿都说出来,知道得太多就显得别人很蠢了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瞄了眼古大雕。 古大雕拎着酒壶完全没听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老古!” 古大雕神游归来:“何事!” “让你收拾收拾,吃过饭咱就出发。” “去哪?” “去帮高无咎。” 高无咎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自从他带着一千多禁军和三府近万名骑兵到了砀山之后,他就深深感到自己完全不是打仗的料。 曾经,在他的想象中,打仗就是大家各带一队兵马,在某处列阵对峙,然后相互冲锋,胜者浴血而歌,败者马革裹尸,金色的夕阳照耀着翻卷的战旗上,铠甲、宝剑、烈风、乌鸦……无论生死,皆为男儿英豪。 然而,等他真的带上了兵。 他的日常变成,每天卯时起床,处理军中杂事和军需问题就要处理到午时,下午陆陆续续有斥候回来,但完全没有好消息。 水龙将抢到的银子散给周围农户,从砀山到大泽,沿途的百姓全都不肯给官军提供线索,甚至还主动帮水龙他们买粮买药。 他气得不行,却又没办法。 这么多天,除了空耗军粮之外,一点进展都没有。 那些骑兵将领还不停的在他面前抱怨,草料太湿太干、米饭太硬太软、打水谁先谁后、驻地谁近谁远。 他每天都在扪心自问,要是程家真的垮了,遇到外敌入侵或是其他人叛乱之时,朝廷之中还能有人带得了兵吗? 皇家讨厌兵权旁落,却又没有能力抓得住兵权,才让这些地方官和盗贼如此的有恃无恐! “高大人,中原骑兵和楚北骑兵又打起来了。”亲卫狂奔回来报告道。 高无咎愤然起身:“又是为什么?” “好像是中原道的马在楚北道的营帐外面拉了屎,楚北道的人让他们把马粪铲干净,中原道的人说马拉屎不分地方,要想他们铲粪,除非楚北道的人把他们马拉在外面的粪也铲了。然后两边吵起来,吵的过程中有人把马粪铲起来甩在了对方头上,被甩的那一方也跟着铲了粪甩回去,再然后……” “停停停!”高无咎捂着脑门往外走,“别说了,脑仁疼!” 他一路疾驰到了事发地点,场面已经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满天乱飞的马粪和一个个马屎糊脸的男人们,足以让他觉得绝望。 “停下!都给我停下!军中械斗,是要被打军棍的!我让你们都住手,听见没!”高无咎声嘶力竭的喊着,然而毫无用处。 他撸起袖子想要凭借自己的身手冲进去拉架,刚加入战局,便被一坨马粪当头糊住。 高无咎:“都特么给老子住手,再打下去,就要以军法处置了!” 战局中的人不听话,战局外面的人也只顾着吃瓜,三道骑兵都尉都站在各自营区门口抱着膀子看戏,没一个人搭理他这个主帅。 就在高无咎抓狂之际,背后响起一阵马蹄声。 女子的脆生生的呼喊迎风而来:“各道骑兵统领立刻管好你们的士卒,本宫只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后还未回营者,斩!” 众人齐刷刷回头。 三道骑兵都尉嘴巴一撇,纷纷露出不屑的表情。 高无咎眼泪都要下来了:“贤宁太后!” 沈宽也不理他,竖起手指:“一、二、三……” 战局中的士兵完全没有理她的意思,但在她身后的二十名禁军,却在数到“五”的时候就抬起了弩机。 “十!” 魏铁衣高喊:“第一队,射!” 十支弩箭破空而出,马粪之中响起了数声惨叫。 射完弩箭的人迅速后退,魏铁衣又喊:“第二队,射!” 又是十支弩箭破空而出。 三道都尉的表情终于是维持不住了,就连高无咎都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太后怎么真射啊! 她就不怕惹出兵变吗? 第110章 来了,来了,贤宁太后熟悉地攻势又来了 中原道和楚北道的骑兵都尉终于急了,大声呵斥着跑出营房。 “停下,都停下!再打叫你们吃军棍!” “你们是什么人,在军营之中擅用连弩,是为杀头之罪!” 沈宽抬起手,后面的禁军们停止射击,唰一声将弩机转向了那两个都尉。 魏铁衣拍马出列:“贤宁太后驾到,还不赶紧跪拜请安!” 两个骑兵都尉面面相觑,这女人就是贤宁太后? 这没仪仗没装束的,他们也不认识啊。 高无咎上前一步:“臣高无咎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得,看样子是抹不过去。 那几个骑兵都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末将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中原道骑兵都尉膝盖一沾地就起来了:“贤宁太后,弟兄们都是奉了皇命前来砀山擒贼的,如今没死在盗贼手里,反而……反而被您射杀,你这要是寒了兄弟们的心,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好问题。”沈宽点点头,“那本宫问问你们,到砀山也半个月了吧。你们有几个人死在了盗贼手里?” 那骑兵都尉眼睛一瞪:“砀山大泽地广千里,盗贼藏在水泊之中,根本无从寻找。我们还没交上手,自然没有伤亡。” “无从寻找就不找是吗?”沈宽冷笑,“既然你们在这儿呆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朝廷也不能养着你们吃闲饭,这骑兵都尉就换有能力的人来做吧。” 那骑兵都尉脸色一黑:“末将乃是中原道府正举荐,天子亲自任命的骑兵都尉,岂是太后您说不做就不做的?兵戈之事并非妇人所长,末将还有军务,告辞了!” 刚与转身,两颗小石头分别撞在他两边脚弯上。 那骑兵都尉“诶哟”一声直接脸扑在了地上。 旁边的士兵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宽也挺乐呵:“本宫在这边,请罪的话转过身来磕头。” 那骑兵都尉又羞又恼,竟然咔擦一声拔出了剑来:“士可杀,不可辱,太后你……” 话都没说完,就被一鞋底“呼”到了脸上。 古大雕一脚给他踹飞出去,拎着酒壶晃了两下:“老子对大秦律不是很熟,这冲着太后拔剑,是不是可以算做谋反了?” 高无咎:“……” 太后做事有点猛,而且完全没有套路,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第111章 做匪就是要擅于跟自己和解 高无咎啪嗒一声跪下,声音都在发颤:“臣谨遵教诲。” 沈宽摆摆手:“把地图拿来。”https:/ 她展开地图,仿佛回到了上古代方舆学的课上。 大泽靠着丰沛二县,是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地,在这边的历史上,这位爷不叫刘邦,估计是他不知道几世孙,但他建立了前汉,也给了丰沛地区百姓很多好处。 简单来说,这些人,根本就不穷。 之所以不喜欢官兵,纯粹是因为他们曾经享受过特权,大秦建立之后没有了,而心中多有怨气罢了。 水龙说什么劫富济贫,根本就是扯淡。 “水龙既然叫水龙,肯定是躲在大泽里的可能性大于躲在山中,本宫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驻兵砀山脚下。明天一早拔营,到大泽附近扎营。然后,派人到县城中蹲守……” 高无咎擦了擦汗:“臣派了人手在县城中,但那些贼人十分狡猾,从不自己出面,此计恐怕是不行。” “哦,你派的人都蹲守在哪儿啊?” “粮店,药材店,铁匠铺。他们想要过冬,就必须得有粮食药材和足够对抗我们的兵器,但这几日买粮买药的都是普通农户,咱们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抓人啊。” 沈宽都想给他鼓掌了。 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法制观念很值得表扬,就是不太适合带兵打仗。 “明天派去的人主要蹲酒肆、青楼、赌坊,特别是那种穿得不太行,却一出手就很阔绰的人,给本宫盯死了!” 高无咎皱起眉头,仿佛不是很明白。 沈宽打了个响指,她逻辑思维一般,但她是学哲学的啊。 “高大人,拜托你不要总是那么推己及人好吗?水龙他们本质上是匪,不是什么侠士,更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骤然间搞到了这么大一笔钱,你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守着银子,啃着馍过冬?他们要是有这么强的自制力,都当上大将军了!” 高无咎愣了愣,竟然无言以对。 下午时分,古大雕回营报告,该打的骑兵都已经打过了,个别死忠分子,直接被扒了铠甲扔出了营帐。别的不说,现在中原道那三千人乖得是跟鹌鹑一样。 毕竟魏铁衣他们是太后的人,也不怕回去被告什么黑状,下起手来没有心理负担。 很快,数十队禁军斥候混编小队出发前往附近的县城。 而在大泽水寨之中。 有属下向水龙汇报:“大当家,高无咎他们有动作了,似乎是想拔营到昭阳湖边上,看起来要准备开始沿边搜湖,咱们现在怎么办?” “世子那边没消息吗?” “没有。不光是世子那边,去徐州的弟兄们也没见着袁州牧,他家人说他病了。” “病得倒是及时!”水龙愤然将手中酒缸砸在地上,“再派人去!他们袁家也没少吃银子,他不帮老子,就不怕到时候老子把他们全都给供出来?” “还有件事……” “有屁快放!” “二当家又带了一帮兄弟去丰县了,还从寨子里拿了一整箱银子。” 水龙顿时更加冒火了:“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让他们管管自己的裤腰带,就那么困难吗?等熬过这一阵儿,拿着这几十万两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对几个婊子那么上心!滚,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看着手下跑出忠义堂,水龙心里却越发的不踏实起来。 转了几圈,他又叫来几个人。 “再去拿十箱银子分给周围村子,特别是那些家中男子多的,多给些。让他们注意着高无咎的动向,要是他们真的搜湖,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安排完这些,他默默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老子做的都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之事。那些官员世家,还不是吃了那么多银子?要怪也只能怪先帝爷死得太早,小皇帝又是个没用的。与其让这些钱落进奸臣程家手里,还不如老子散给百姓妥当!” 他双手举过头顶合十:“如此义举,苍天必然护我!” 如此安慰了几遍,他真的把自己说服了,高高兴兴叫来弟兄们,开始设宴喝酒。 山寨里的酒宴都能热闹快活,城里的二当家自然更是乐不思蜀。 他原本是采花贼出身,当年都被抓进大理寺准备问斩了,幸亏先帝看中了他的轻功,给他保下来,送到水龙身边做了二当家。 这么些年呆在大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还是守着的,但周围的黄花大闺女不让享受,这城里的青楼女子还能不让他吃个够吗? “少说些废话,爷有的是银子,你们这儿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弟兄们叫上来。只要能把爷们伺候舒服,今儿,明儿……爷天天来照顾你们生意!” “哈哈哈……” 七八个小弟一起大笑起来,着急的都开始扒拉裤腰带了。 青楼老鸨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人有些匪气,但她也不是什么良民,看对方给钱给得爽快,立马腆着笑脸往里面迎:“咱们春月楼在县城那是数一数二的,春花秋月四个花魁就连徐州城里的老爷们也会坐着马车专门来看呢!今儿个,就全伺候几位爷罢了。” “好,先给你一锭银子,不够的,完事再补。”二当家哈哈大笑着扔出一锭银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了青楼。 老鸨呸了一声,连忙将银子揣进袖子里,也准备进屋。 然而,刚一扭头便撞在了一件硬铠甲上。 “诶哟,这是哪位爷,走路不长眼睛的……哟,什么风把军爷吹到咱们这儿来了?”老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瞅着十几个披甲执锐的男人,强行定住神,“今儿个城中好几个官爷都在咱春月楼里,好姑娘都被包下啦,军爷们要不明儿个再来吧。” 魏铁衣一把揪住老鸨的手腕,老鸨立刻大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你……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春月楼,我上面可是有人的!” 魏铁衣完全不理她,一拉一扯,银子砸落在她脚边:“捡起来,给夫人看看。” 他身后的禁军立刻捡起银锭,扭头跑进了旁边的酒楼之中。 沈宽坐在正对青楼的露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接过那银锭,翻了个面:“打官印的地方被火烧了,然后在石头上打磨过。等了两天终于还是等到了他们,让魏铁衣进入抓人,另外告诉古大雕按计划行动。” “是!” 那人转身跑走了,楼下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魏铁衣带着十几个禁军强行冲进春月楼,一阵霹雳乓啷的打斗之后,春月楼的打手们纷纷被扔出楼外,一大群衣冠不整的男人跑到大街上,很快他们便引来了丰县的县令。 看他们吵了一会儿架,沈宽吃饱喝足,结账出了城。 另外一个名叫赵冲的禁军都统率领一百禁军骑兵等在丰县城外。 看见沈宽,他上前禀报:“古将军刚才传回信,那几个人已经逃进了樊家村。” 沈宽点点头:“好,那就等天黑吧。” 第112章 怕死之人一定很从心 二当家坐在民居之中,三条腿都抖得厉害,他抹了抹额头,一巴掌的汗。其余那七八个小弟也坐了一屋,各自拎着裤腰带,惊魂未定。 “是不是你们谁特么走漏了风声,禁军的人怎么会忽然找到窑子里来?”二当家破口大骂,“老子正在关键时候,现在可好,苦了老子小兄弟!” 几个小弟都哭丧着脸:“谁不是啊!二当家,您给想想,咱们就算是要走漏风声,也不能跟自己小兄弟过不去啊。这一搞不好,就特么成公公了!” 二当家想想也是,换了个人骂:“狗娘养的,该不会是咱们寨子里有内鬼吧!” “不能够!要是真有内鬼,咱寨子早给人端了,还用得着抓咱们几个?”小弟当中有聪明人,“现在他们最想的是抓水龙大当家和找银子,搜青楼赌坊啥的,恐怕还是想要抓人带路。咱们跑得快,没被看着,估计没事。” 二当家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进城就难免会遇到这些事儿,但那不是忍不住吗? 众人缓了一阵,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进了门来。 “二当家,小的刚去城里看了。春月楼那老鸨在街上哭天抢地,好些个县城里的头面人物都在指责禁军胡来,您说的那个高无咎高相公也到县城了,说是那些禁军擅自行动,正在给县令爷赔不是呢。小的看他们似乎要是到楼里吃饭,就先回来了。” 二当家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好几锭银子扔在床上:“多谢,多谢……那兄弟们就先走了,要是有人来问,千万别说见过我们。” 那农户笑开了花,连忙将银子搂入怀中,连连点头:“二当家您放心去,小的就是死,也不可能出卖您!” 二当家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带着小弟们走了。 那农户乐呵呵的翻看手上的银锭,忽然门被踹开,眨眼之间他就被一群壮汉抓手抓脚仰面朝天地摁在了床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那农户大声问道。 赵冲噌的拔出佩刀,唰一声砍向他脖子:“你勾结山匪,欺瞒官军,当杀!” 那农户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划过,两眼一翻,胯间飙出一滩黄水,整个人直接晕死过去。 赵冲皱了皱眉,嫌弃的将刀子从床上拔起来,转身吩咐:“浇醒。” 两个禁军抬着一大桶带冰碴子的湖水,哗啦一声浇到那人身上,那人啊呀一声,如案板上的鱼一般蹦跶了几下,缩成一团,紧紧抱住了脑袋:“官爷,小的是良民,是良民,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良民?”沈宽在禁军的簇拥下进了屋子,接过禁军呈上来的银子,“良民家中为何会有官银?” “这……”那人眼睛滴溜溜转。 还没想出说辞,就被沈宽堵住了嘴:“行了,本宫不想听理由。刚才那些人是谁本宫都知道,也有人已经跟在他们后面去找水寨了。按理说,你这条命完全没有用处,刚才那刀就该了结了你。只是本宫心子软,想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撒谎,立刻死;乖乖说出水寨在哪,这些银子就让你留着。本宫数十个数,一,二,三……” “我说,我什么都说!” 贪财之人通常也怕死,怕死之人一定很从心。 沈宽撇撇嘴,她还以为这人至少能坚持到“五”呢。 “留俩人看着,等老高来了让他带路进去。”她转身就走,毕竟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 她没有骗这个农户,他这条命确实可有可无,因为古大雕早就跟在二当家他们背后,还沿途做了记号。 水龙坐在自己的鳄鱼皮椅子上,痛痛快快喝着酒,大块大块的肘子肉被送到他面前,吃喝得正舒服,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哨。 他猛地坐直身子:“可是有人示警?” 话音未落,俩小弟连滚带爬的进了忠义堂。 “大当家,二当家带人杀过来了!” “什么?” “不,不是二当家带的,是……是有人跟着二当家杀过来了!” 水龙蹭一下站了起来,单手拎起座位旁边那柄巨大的鱼叉,一边向下走,一边怒喝:“都特么别喝了,拿上武器,干他娘的!” 忠义堂中一阵混乱,醉醺醺的当家们纷纷开始抄家伙。 跑出忠义堂,发现水寨二当家瞪着双眼躺在空地上,眉心有个核桃大的血洞。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杈子上蹲着个正在抛石头玩的男人。 水龙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片刻,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是燕山大侠古大雕?” “很荣幸,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认识老子。”古大雕笑了笑,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既然你都认出老子了,怎么着,是现在认输,还是被老子打一顿再认输?” 水龙冷笑:“没想到想要逍遥不羁、视名利为粪土的燕山大侠也开始为皇帝卖命了,怎么做人做够了,也想试试做狗的滋味?” “这话可真是稀奇。要是老子没记错的话。一个月之前你们还拿着朝廷的俸禄,自称龙鳞侠士,每个月给皇上陈奏一份折子。咱们之间的不同只在于,老子答应人的事儿,就认真在做了;而你们这群臭猴子,吃了人家的饭,现在还想掀人家的锅。能做这种事儿的,老子只知道有那山林里的野猪,在人当中还真是从未听说过呢。” 水龙被怼得有点呆住了,传闻中燕山大侠武艺高超,但却没人说他嘴皮子也这么利索啊! 本来就只是开打之前习惯性的先骂两句,结果人家一开口,他连一句还嘴的话都想不出来,气势瞬间便弱了几分。 古大雕心里也蛮惊讶的,自己才跟沈太后在一起呆小一个月,怎么跟她一样埋汰人的话张嘴就来? 不过,看着水龙那副吃了屎又吐不出的表情,确实比自己曾经那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方式要舒服很多啊。 他撇撇嘴,扭头看了眼远处的惊起的一群飞鸟,又回头注视着水龙:“老子今天不忙,要不就给你个机会,要是你能说服老子,老子就不打你们。” 水龙再次冷笑:“话别说得那么满,你功夫再高也只是一个人,我水龙寨有千余号弟兄,还不知道是谁收拾谁呢。“ 砰—— 古大雕屈指一弹,众人之中的一口大酒缸应声而破,清亮的酒液哗哗往外流淌。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识货的人忙不迭地往后躲,一边躲一边大声科普:“快躲起来!是古家地破石指!十丈之内,百发百中,就连野熊地脑袋都能打穿。” 古大雕又抛起一块石头,笑眯眯地瞅着水龙:“老子不需要打败整个水龙寨,老子只需要杀了你!” 第113章 论骂人还是沈太后比较厉害 水龙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攫住了,他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些没用的小头目们都已经吓破了胆。 高手,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人来说,远比朝廷的军队可怕。 因为后者他们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但前者却是存在于任何一场酒宴的牛逼之中,可以说武林形成的基石,就是那些吹出来的高手, 而这位古大侠,在隐退之前就属于江湖顶流,无论是比名声还是动手,他都远胜自己。 水龙沉默了一会儿,扔掉了鱼叉:“古大侠,我就问一句,您今日是替朝廷来捉我们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水龙为了这千余名弟兄的性命,即便打不过,也要跟你一战到底!若不是的话,你随便划个道,只要不伤害弟兄们,让我水龙做什么,都义不容辞。” “那行,这大首领别做了,然后把三道的税银都拿出来,再束手就擒让老子把你押到长安去砍脑袋,要是能办,其他人可以不管。” 水龙暗自向几个亲信使了眼色,点点头:“水龙的命能换千余弟兄之命,实在是值得。不过,您想要三道的税银,这办不到。” “嗯?” “我们只抢了楚北一道的税银,而且不能算抢,是他们押送银子的将官主动送给我们的。中原和东山二道的银子与我们毫无干系,楚北道的六十万两银也有大半已经散给了穷苦百姓,如今水寨中剩的,仅够弟兄们过冬罢了。”https:/ “哈哈——”古大雕干笑两声,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 “古大侠,我们虽没有高官厚禄,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义气二字却从未忘过。先帝对我水龙有恩,我又怎么忍心看他儿子被妇人挟持,大权旁落呢?此番劫银,不是为了自己享乐,全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啊!”水龙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明显是感动了自己。 古大雕忽然从树下跳了下来,所有人包括水龙在内都吓得退了一大步。 “好兄弟,是兄弟我错怪了你!”古大雕大声说着,向水龙走去,“来来来,大家都回忠义堂去,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水龙愣了一下,到嘴边的命令生生就咔在了嘴边。 那些小头目们倒是松了口气,三三俩俩扭头往忠义堂走,就在他们让开场地的同时,一大群手持弩机的小弟也被露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古大雕步子猛地加快,水龙一把抡起自己的鱼叉。 “放箭!” “射!” 他的反应还是慢了那么一丢丢,“射”字出口的瞬间,数十根弩箭从水草中飞了出来,那些小弟还没来得及把弩机扣下去,便惨叫着跌倒一片。 古大雕抽出腰间的小铁锤,一锤锤向水龙脑壳。 水龙举鱼叉格挡,被打得退了好几步,他咬了咬嘴唇,反手抓起一个小弟挡在身前,倒退着向旁边的湖泊跑去。只要进了水,他敢相信没多少人能抓得住他。 “死活不论,给本宫射!” 水龙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好几根冰冷的箭头钻进了身体,他一个踉跄,跪倒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扔掉小弟,疯狂的抓着泥土往前拱,还差几步便能滚进湖中。 他的上半身已经沾到了水,还差一步…… 砰—— 后背猛地一疼,两腿腿被人抓住拖了回去。 水龙怒极了,挣扎着去摸腰间的弩机,看都不看回手便是一箭,只可惜扳机还没扣下去,锤子便如雨点般落在了他手臂和背上。 “一道百姓辛辛苦苦干一年的银子你散给几个村,叫劫富济贫!人死不到半年,就欺负人家老婆儿子,叫为了义气!大鱼大肉吃着,小酒喝着,青楼上着,这叫不图享受,为了天下苍生! 本宫叫你劫富济贫,叫你讲义气,叫你不图享受! 本宫好不容易当个太后,是想要享受生活当咸鱼的,不是想要看你们这种因为自己贪欲被人当棋子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是什么大英雄的白痴唱戏的! 就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还给人背锅,你们有种倒是真的抢三道的银子啊!只抢了一道,发什么狠话,差点就让林当然吃成了大肥猪。还有东山道的银子,被谁吃了都没法找。最后死的只有你们!” “好了好了,太后,他这条胳膊都给你敲碎了,您缓缓……” 古大雕不得不亲自上手把自己的小铁锤抢了回来,顺便牵着捆脚的绳子把水龙全身都捆上,然后拖回到空地中央。 忠义堂前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些小头目们直到被绑起来,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误会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古大侠还说要跟他们喝酒,不醉不归呢。 怎么就扭个头的功夫,水龙大当家就被打趴下了,还有那么多朝廷的人冲进堂来。 沈宽余怒未消,她就是到得早了那么一点,水龙那番义正词严的话是听了个十成十,真的是为自己的耳朵鸣不平,为什么会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呢? “本宫真的很想知道他吃饭是不是都倒着吃的!” “啊?” “所以脑子里才全都是屎啊!” “……” 古大雕默默的低头干活,他觉得自己骂人的本事跟沈太后相比还是差挺远的。 赵冲搞定了忠义堂,跑出来回话:“启禀太后,忠义堂里一共有三十一人,其中有七名头目,据他们说,水龙寨的堂口分布在周围的水岛上,平时都靠小船相互通行。刚才我们往这边走的动静不小,恐怕其他堂口都已经有了戒备,突然袭击是不行了。” 沈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这种突然袭击只需要成功一次就够了,他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找银子,不是剿匪。 那些人要是敢来救水龙,她还要高看几分,但作为一个松散的水寨联盟,那些人更大的可能是赶紧去藏银的地方搬点银子,自己跑路。 水龙藏银子不可能藏得离自己的忠义堂太远。等高无咎他们赶过来了,她手上就有整整一万人,到处都给安插上眼线,就不信抓不住这些去搬银子的。 不出她所料,开始这天还有几个人在湖心试探着侦查忠义堂的情况。 第二天高无咎带着人一驻扎进来,整个水寨的人心瞬间就垮了,派出去的斥候随便走两步就能看见船,随便射几箭就有可能射到一个人。 关于水匪行踪的报告如雪片般飞回来。 第五日,赵冲率人在忠义堂东南十里的水岛上发现了被劫走的银子。 按照水龙所说,他只抢了楚北道的六十万两银子,其中三分之一分给了护送银子的都尉和他手下的兵将,三分之一在徐州城中买成了田宅,剩下三分之一挥霍了一部分,给了周围村民一部分。 水寨中剩的,不过十来万两。 沈宽气得又打了他一顿。 不过,打归打,想要把花出去的银子再捞回来难度就很大了。 她只好给程凉写了信,让她全国通缉楚北那些押送银子的将官,同时让高无咎亲自去徐州,负责拍卖水龙他们买的田宅。 至于东山道的银子—— 没等她启程往东山走,那边就传来消息,东山道府正意图谋反,光天化日之下就被乱民打死在了街头。 乱民一哄而散,济州城里的官绅和诸州望族乡老纷纷出面控告东山道府正,他的属下们也都拿出了证据,写折子送往长安实名举报。 这事儿还就查不下去了。 眼看年关将至,沈宽虽然还是很愤怒,却也只能打道回府。一路上没了游玩的心情,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在小年前回到了长安。 第114章 整点零食,开始唠嗑 贤宁太后此次出行并未大张旗鼓,回来自然也是悄无声息。 程凉和小皇帝各自带了几个随从到宫城门后接人。 午时刚过,便有几匹快马踏雪而来,沈宽穿着一身红袄,如肆意洒脱的火焰一般袭来,一直冲进了宫门,才猛地一勒,让马蹄高高扬起。 “凉凉,你看我的马术是不是进步很大?”她翻身跳下来,乐呵呵的笑道。 “确实可以!”程凉一边说,一边探头在马背上寻找,“出去一趟,就没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好啊,你个凉凉,一个多月没见面,你就只想我带的东西?”沈宽熟练的伸手想要扯程凉的脸,手都伸出去了,发现程凉旁边还站着个眼巴巴的小娃,顿时一哆嗦,强行拐弯拍了拍小皇帝的脑袋,“呀,皇上也来了啊。” 小皇帝嘴巴一瘪,眼泪滴溜溜打转,伸手就要抱沈宽的大腿:“母后,您可算是回来了,孩儿日日都在想您,此次出行……” “啊,好好好,皇帝最是有孝心。这是母后给你带的礼物,来,拿好!”沈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背上摸下一个盒子,强行塞进皇帝怀里,“这个点儿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跑到宫门口来了?” 小皇帝猝不及防的收到礼物,惊喜万分,顺嘴答道:“马上就是年关,诸位臣工家里都有很多事,太后便让书院休沐,等正月十五之后才重新上课。” “哦,寒假啊。”沈宽眉头一皱,“可是凌儿,你身为皇上,要比臣子们更努力才是,先回去读书吧。” 小皇帝一愣:“孩儿今日的书已经读完了……” “那就回去拆礼物。”沈宽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份礼物是母后精心给你挑选的,你外祖他们送你的年礼还在路上,可能过几日会到。我们大人还有话要说,小孩子家家的赶紧回宫去,这么大雪的天,别给冻着了。” 小皇帝:“……” 总觉得母后又不爱他了。 程凉看着她俩互动,又无语,又想笑,还不得不替沈宽打个圆场:“皇上,贤宁太后一路奔波,想来已是十分疲惫。不如先让她回去休息,你可以先去吩咐内侍省准备晚上的家宴啊。” 小皇帝看了看沈宽,确定母后没有留他的意思,闷闷点了点头:“那母后您先休息,晚些时候儿子再去请安。” 看着小人儿爬上步辇,逐渐消失在大雪之中,沈宽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你别说,恢复了一个月的单身,还真是不习惯有个儿子。我觉得我得缓缓?” 程凉叹了口气:“别缓太长时间,你儿子最近情绪不太对,我深深怀疑他不是要得抑郁症就是要黑化,你要是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了?” 程凉又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儿简直不要太多!” “巧了!”沈宽眼睛一亮,“我那边的事情也不少,信上写的不足十分之一,要是有手机,能聊两个g!” 两人相互看了看。 “搞点吃的?” “再煮锅奶茶?” “走,回凤鸣宫。” “得嘞!” 两人钻进同一个轿子,直奔凤鸣宫而去。 半个时辰后,零食就位,小火炉烧得旺旺的,上面用铜壶煮着香醇的奶茶。 两人脱了鞋,都换上轻便衣服,捧着一个小铜碗,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 “行了姐妹,开始唠吧!”沈宽说道。 “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五哥带人造反吗?”程凉想了想,事情有点复杂,想要扯个线头也不容易,只好按时间顺序来说,“按照性质,他的行为已经属于谋反,大逆不道,抄家灭族都是应该的。 但等禁军找到他们家去的时候,他们家早就人去楼空了,不但那些孩子一个都不在,连养的狗都被放走了。” “所以他知道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应该说他就没想过要赢。”程凉对这个便宜五哥的感情全部来自于原主,唏嘘之余,还能保持情绪稳定,“我们在替他收尸的时候,从他内衣里面找到了一封很长很长的绝命书。” “写的啥?” “三分之一是忏悔,就说知道这个行为对不起程家,但他为了儿子,也没办法啥的;三分之一是求饶,说此事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让皇上不要追究程家其他人,并且放过他儿子们;最后三分之一是指控——” “所以是谁,余临王吗?” “不,虽然联系他的是余临王麾下九野之中的苍天,但信件和命令确实从宁州来的。”程凉沉吟片刻,“余临王一直都只是想要杀了皇帝,然后自己顺位继承;谋划此次事情的人将棋走得如此复杂,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要挑起天下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 我一开始认为是余临王世子想把水搅浑然后借力称帝,但听了你们说中原、东山、楚北几道的消息之后,我觉得这背后应该不仅仅只有他。” “就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后后后……每个人都是棋手,又是棋子。” “对,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连有哪些棋都不知道,就被迫坐这儿下棋,而且棋手之间还每天都想互撕。” 沈宽咔擦一声咬断鸡爪骨头,思考了两秒,就放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不行咱就不干了,把我儿打晕了一并打包带走。”https:/ 程凉点点头,夹了块卤肥肠:“你还真说到点儿上了。目前朝中关于我五哥的事儿,有三种态度。 其一、以孙启、柳、薛、杨三家、一众文官为主力,说必须严惩程家,褫夺武平侯家封爵,通缉其子孙;降武国公为武侯,降武安侯为武安伯,凡跟程家有关系的官员一并免职;罢黜南洋、西域、辽东三位都督,及其子弟故旧军职,改由朝廷派任……” 沈宽瞬间想到了还在砀山剿匪的那些人,不是她说,十几个都尉加在一起能凑出一个完整的脑干就不错了。 “不是我看不起他们,以朝廷现在的军事力量来说,让他们派人过去,分分钟就被人家团灭。你们程家怎么说?这就是逼你们造反,不可能同意的吧!” “还真不是。我哥和六哥跟我深谈了一次,他们觉得皇家和程家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信任了,再留在京中也是自惹麻烦。他们给我说了一个秘密,当年圣祖爷留了一份海图给程家,说今后若是迫不得已,可以率领全族沿海图去新的陆地上生活。我瞅了瞅,圣祖爷标的估计是澳洲大陆。” “哈哈……圣祖爷连这个都能考虑到,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培养成帝制的掘墓人?遵循这个世界本身的发展规律他不香吗?非要拔苗助长,现在好了,苗没拔起来,俩农民掐得跟斗鸡一样。” 程凉翻了翻眼睛,她最近也天天都在骂圣祖,没事你就研究水泥啊,火药啊,蒸汽机啊,打仗有那么开心吗? 还把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军国主义是没有前途的。 第115章 用如此浅显的方式解释如此深沉的事儿 “第二种意见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程平衡不算主谋,余临王也死了。干脆就谁也别追究,程家和皇家一边出点钱,给那些有伤亡的家族一点补偿,这事儿就当作一起小小的治安事件处理了完事。这拨人本来是不少,但后来又发生了几件事。” “啥啊?” “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侄子和楚北道府正各占半城对峙吗?” “啊,又咋了?” “江州、樊州、武州三城水师都尉听说武国公家世子平乱,主动率兵增援,长安的援兵走半道,那边就打完了。而且很巧的是,西域又传捷报,远征军和黑罗军队联手,大破塔尔干王,已经占领塔尔干王城,濒临白罗边境。”程凉也不解释,说完就是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沈宽确实也懂了:“哦,明白,看你们这么强,他们自己那么菜,破大防了呗。” “没错,事儿一出,这拨人几乎倒戈到了第一拨人当中。”程凉点点头,“最后是许墨林,他的建议倒是让我很意外。 他提出程平衡必须严惩,褫夺封爵是第一,通缉子孙是第二,逐出程家家庙是第三。但是,他又提出武平侯的封爵应当保留,由国公府或者武安侯府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我四哥程平权,来继承武平侯爵位。 另外,程家和皇家联姻,从两位公主中挑选一位嫁给程家嫡子,同时假戏真做,把武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程舒嫁给皇上,册立为皇后。” “等等!”沈宽打断了她,“我怎么觉得这套路有点熟啊?” “渣男渣我原主的套路啊!”程凉苦笑,“所以我哥勃然大怒,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我堂姑母嫁给余临王,几乎是守了一辈子活寡;我原主嫁给赢孝,几乎是守了一辈子活寡;我五哥娶了余临王的女儿,虽然没守寡,但却落得家破人亡。我哥说了,除非他死,否则程家和皇家绝不可能再联姻。” “所以现在就僵持住了是吗?”沈宽换了个姿势,“你哥对皇家是彻底失望了,也不想辩解,也不想争取,就想直接摆烂,带着你们离开大秦?” “他也不是完全没感情,这几天天天把自己锁在家庙里,跟圣祖、高宗、程家列祖列宗对饮,据说喝醉了就哭,眼睛都快哭瞎了。”程凉又叹了口气,“关键这事儿就无解好吧。权力是可以让的,但声望和感情没法让。 程家有五代人的积累,在天下人心目中,圣祖爷乃天降帝君,而程老祖就是护国战神。除非我们家一开始就学张良避世、学萧何自污。否则对于后面这些皇帝来说,程家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可是现在都五代人了,再污也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程家也不会那么做。”程凉托着下巴,“不知道圣祖爷给程家老祖画了个什么大饼,但程家每一代人的家教都是开疆拓土、奋勇向前,虽然大家也都不知道要往哪儿向前,但就是向前就对了。” “嗯,明白。现在的问题是,自仁宗晚年开始,皇室的在民间的号召力和对天下的控制力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德宗爷更是个废材,昌明三十五年一场内乱,将皇室最后的自信都给打没了,使得先帝爷不得不依靠程家救场,诶……”https:/ 沈宽挠了挠下巴,灵光一闪般“诶”了一声:“他和你那个原主那么小就认识,或许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只是登基之后发现皇室外强中干而程家外干中强,为了重塑皇室的力量,才不得不将你原主弃之冷宫。” 程凉翻了翻眼睛:“别洗,不接受。” “哈哈哈,不重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反正你也不是她。话说回来,现在皇家和天下就相当于两口子,程家和他们都是好朋友。曾经皇家是高富帅,看程家就很正常,后来他一朝破产,再看程家就时时刻刻觉得他想给自己戴绿帽。这人矮穷丑了之后吧,就特别容易犯这毛病,对象长得跟海胆一样都怕被别人抢。” 程凉叼着一根鸡爪,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为什么能用如此浅显的方式解释如此深沉的事儿,而且还真说到了点子上,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仁宗爷想要灭掉程家尚有根据,之后的德宗爷和元和帝对程家的猜忌全是来自于对自己的不自信,问题的根子在皇室而并非程家。 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沈宽问道。 “我都行。”程凉也开始摆烂,“我跟你儿子没法沟通,他要一直这态度,挑拨离间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防得了一次,防不了一百次。到时候双方真的兵戎相见,就是一场大型悲剧。要么我俩跟程家走,要么我俩带着你儿子走,要么你就想想怎么样才能在不联姻的情况下,让我们两家之间已经崩塌的信任能稍微的恢复那么一丢丢。” “那咱俩结拜呗。”沈宽脱口而出。 程凉点点头:“嗯,好主意,请沈教授开始解释。” “儒家有五伦,父子、兄弟、君臣、夫妻、朋友,其中父子是先天关系,朋友是后天无契约关系,而兄弟、君臣、夫妻这三项都是后天有契约的关系。亲兄弟可以通关分家、除族等方式取消关系,其他人自然也可以通过结义的方式变成兄弟。只要仪式正确,流程完整,所有学儒学的人都会认的。” “嗯,解释得很好,但我还是觉得有点浮于表面。” “拜托,我的凉啊,咱们现在要解决的就是表面问题。给大家一人一个台阶下嘛,对不对?许墨林提出联姻不也是这个意思吗?难不成俩不到十岁的娃躺一起就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很理解了。再然后呢?” “放心,我向程总保证,一定在程总的坚强领导下,狠抓皇帝的思想建设,帮助他树立自强自信、积极进取、勇往直前、不瞎哔哔的宝贵精神财富,让他敢用人、能用人、会用人,让大秦所有有能力的人都能避免内耗,为国效力。要是实在掰不直……咱也不用跑那么远,我可以成为帝党最大的间谍,全力支持你当女帝!” 第116章 今日份育儿完成打卡 “婉拒,我是喜欢上班,不是喜欢一直上班。况且,以程家这种庞大复杂的家族来说,现在和谐不代表成为皇家之后还能和谐。我可不想放着好好的亲戚不做,非要当仇人。”程凉喝了口奶茶,果断地拒绝了这个建议。 沈宽也不在意,迅速的歪楼开始唠起了自己这一路的八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对对对”,“真的啊”,“我天”,“哈哈哈”等固定用词中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乾阳宫的人过来催促,两人才恍然大悟,晚上还要去陪皇帝吃饭。 收拾是来不及了,两人只好随便擦了擦嘴,穿了个外袍,就往乾阳宫赶。 好在身为太后,在家宴中就是食物链顶层,也没人敢说她们穿着得有问题。后宫五嫔和两位公主陪坐,一顿饭吃得平平常常,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 酒足饭饱之后,母慈子孝的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沈宽着急回去接着聊八卦,喝了皇上敬的酒就想走。 小皇帝托着酒樽,定定看着沈宽,开口道:“母后今晚能在乾阳宫陪儿子吗?” 沈宽抬起一半的屁股僵在了空中,她深深吸了口气,两条眉毛销魂的向上挑起,扭头对上程凉幸灾乐祸的眼神。 人类的幼崽真的是很麻烦啊! 她努力平复心情,端庄优雅的坐了回去:“皇上你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母后留下来陪你,于礼不合啊。”https:/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跟被主人遗弃的小柴犬一样:“那就陪儿子说说话……也不行吗?” 沈宽只觉得心窝窝中了一箭,儿砸你是个小老爷们啊,能不能不要用那种小可怜的表情撒娇! 沉默片刻,她认命的点了点头:“好,说会话是可以的。” 程凉适时站了起来:“哀家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大家也早些回宫歇着去吧。” 反正也没几个人,看两位太后都没有接着吃的意思,大家纷纷离席出宫,转眼间就走得干干净净。 沈宽陪着小皇帝走到了院子里,雪在下午时候就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冽,周围树木上积满雪,映衬着天上的弯月显得宁静又有点忧郁。 “母后,一别月余,长安城中的事儿您可都有听说?”小皇帝开口道。 “听说了啊,好在是有惊无险。”沈宽想踩点雪玩,可惜周围早被扫得干干净净,她扫了一圈,最近的都在林木之下,实在不方便去,只好作罢。 小皇帝走到了石亭前面,两个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握紧了,小肩膀不住的颤抖:“母后,孩子不明白,皇帝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但不尊重朕,还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朕的性命!姑姑是这样,皇叔爷是这样,程平衡、张大川还有那些府正,全都是这样!” “啊……”沈宽张了张嘴,听小皇帝这么一盘算,他是挺惨的,“皇帝确实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没错,但凌儿,你觉得什么才是皇帝呢?” 小皇帝扭过头来:“朕的父亲是皇帝,朕自然就是皇帝!” “不不不……”沈宽连连摆手,“余临王他父亲也是皇帝,楚王、燕王他们的父亲也是皇帝,可他们不是皇帝,而是你的祖父和父亲成为了皇帝,对吗?” “那是因为皇祖父和父皇是他们父亲最优秀的儿子!” “嗯,优不优秀另说,但这个思路是对的,因为他们优秀,所以他们从兄弟们之中脱颖而出对不对?” “对!” “那圣祖爷呢,他父亲可不是皇帝,但他却成了皇帝。” “因为天命所归!” “对了,所谓天子,就是老天爷最优秀的儿子。曾经楚帝、新帝、汉帝都是老天爷最优秀的儿子,但后来他们的后代不优秀了,承担不起替它管理天下的重任,老天爷就另外认了个儿子。” “儿子也是可以换的吗?”小皇帝疑惑。 沈宽一脸诚恳的点头:“人不行,但是老天爷可以啊。毕竟整个世界都是他创造的嘛!” 小皇帝扭头走上了石亭,爬上石凳,伸长了手去够柱子上的春联。 那是去年的,过今天就该撕了换成新的。 沈宽看他努力了半天,觉得有点冷,走过去揪着脱开的角哗一声,整个揭了下来。 “你要这个干嘛?”她问。 小皇帝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神情更为黯然了:“母后,其实朕之前就知道了。有人跟朕说,只有担得起天下的人才是皇帝。所以,皇帝不是最厉害的人,而是最厉害的人才会成为皇帝,是吗?” 沈宽愣了愣,将春联哗哗哗卷起来,强行塞进儿子手里:“嗯,孺子可教!” 小皇帝却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唰的扔掉了春联,歇斯底里的喊起来:“可朕只是个小孩子,连春联都够不到!注定不可能强过程太后和程家,难道朕就该老老实实拱手把皇位让给他们?” 沈宽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一脚给这小子踹飞出去,她也吼起来:“你现在是小孩怎么了,以后也长不大了吗?本宫就不明白,你哪只眼睛看到程家要抢你皇位了!这次兵变,要不是武国公全程护卫你,你有命活着回长安吗?他们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和你之间,选择了你。拜托你摇晃摇晃你脑子,想想你自己说的话,寒不寒天下人的心!” 沈宽的声音比小皇帝还要大,一下子就把他吓住了,刚刚起来的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浑身只有嘴还硬着:“可是他们有那个能力!” “呵——”沈宽冷笑着挑起眉毛,“皇上,你奸淫妇女,就不怕青史留名吗?” 小皇帝愣了愣,脸唰的红成了大苹果,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朕……朕……朕怎么会,母后你不要……” “可是你有能力不是吗?”沈宽淡淡说道。 小皇帝立刻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变成一片苍白色。 沈宽摸了摸他脑袋:“凌儿,你看那棵小树。如果旁边的高树挡住了他的生长空间,他就必须想办法支愣起来为自己争取生机;但如果那些高树的阴影仅仅只是阴影,小树就该努力扎根、埋头生长,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阳光被遮挡到,但等你长得比他们还要高大,自然也就没那些烦恼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是他们阻碍了你生长,还是你自己不想努力生长。诚然,砍掉了周围的高树,这棵小树就是最高的了,但等到风雨袭来的时候,你觉得在一堆杂草中的小树能抵挡得了多久呢?” 第117章 被这群女人勾起了思乡的情绪 程凉出乾阳宫时稍稍犹豫了一下。 看沈宽那样子,今儿晚上是还要去凤鸣宫的,要不要等等她呢? 站了两分钟,寒风那么一吹,她果断选择了放弃。 等她干啥啊,要不是找不着道,现在回去还能抓紧时间泡个澡。 转出宫外的回廊,却发现那几个嫔妃都等在路边没走。 “天气寒冷,诸位妹妹不回宫在此做什么?”程凉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要她们闲着没事要在这儿赏月的话,她也没有陪的意思。 几位嫔妃相互看了看,孙启的女儿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启禀太后,姐妹们等在此处是想向太后求个恩典。明日便是小年,不知太后可否允许妾身回府一日,看看父母。” 程凉愣了一下,借着月光,看到这几个妹子妆容精致的脸上都布满了紧张。 “你们很久没回去过了?” 孙昭仪默默垂头:“臣妾是元和七年入的宫,今年已是第十一个年头。其他姐妹也有个十来年未能见过父母了。” 她说完,背后的妹子都黯然垂下了脑袋。 嫔的待遇跟皇后其实是有天壤之别的,程凉这位原主即便不受宠,地位在那摆着,程家男人不可进后宫,女人却是没人管得着。 嫔想要回家或是招娘家人探视,必须经过皇上或者皇后的批准。 所有人都知道,元和帝最忌讳的就是外戚,除了沈宽这种超级宠妃和外戚典范沈家能得到他的恩典,别人想都不要想。 后妃们为了博得皇帝宠爱,也不会主动去找程皇后讨这种的恩典。 年年复年年,深宫如同里面爬满了虱子的华丽外袍,她们就像困在玻璃柜中的装饰品一样,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白白耗尽了青春。 实惨! 程凉摆摆手:“先帝爷这一走,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们想回去看看是人之常情,哀家自然是要准的。不过,一日太短了些,三十的年宴前回来就可以了。两位公主也可以跟着去外祖家认认人,注意安全就是。” 孙昭仪惊得表情管理都管理不住了,精致的小脸瞬间跟花儿一般绽开:“真的?不不不……嫔妾说错了话,太后岂会有戏言。姐妹们,还不快些谢恩!” 皇帝在的时候,大家每天都和斗鸡一样。 现在皇帝没了,大家的自我意识也恢复了,争来争去有啥意思啊,人两个太后自己都不掐架了,她们无儿无女,无权无位的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 平日舍不得说的彩虹屁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听得程凉牙酸,赶忙让紫苏起轿,撤退。 转过小竹林,听着池塘里轻轻荡漾的水声。 程凉忽然让紫苏停住:“今夜月色不错,咱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看见沈宽的步辇一摇一晃的转过了竹林,程凉才吩咐:“走,回凤鸣宫。”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进了凤鸣宫。 沈宽三步并作两步蹦下步辇,十分夸张且惊讶的凑到程凉旁边:“凉凉,你居然会在这么冷的天等我,该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吧?”m..nět 很好! 满心的矫情瞬间化为乌有。 程凉都懒得理她,扭头就往屋里走:“刚才孙启他闺女说她们几个十几年没回过娘家了,想要回去过个小年,我同意了。”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沈宽不依不饶,“你没有趁我辛苦育儿跑回来洗美容澡,这就很不正常啊!有事儿快说事,千万别给我整那些狗血的剧情……” “……” 程凉也不知道这货没事儿的时候看了多少小说。 “好吧,我坦白。想到她们还有家可回,而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有点破防。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去拿壶酒来吧,跟干爹干妈还有阿长喝一杯。” 沈宽吸了口冷气:“啧啧啧,难怪我妈每天要说八遍想你当她女儿。” 话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的出去找酒了。 两人在桌上摆了五套碗筷,一起举杯。 “祝干爹干妈(我爹我妈)身体健康,祝阿长(臭老弟)学业有成,自由自在。” “祝我凉凉天天挣钱、月月先进、年年升职!” “祝我阿宽每天一个新男友……” “等等,等等,每天有点多了,每周吧,每周……或者一三五、二四六换着来,周天咱们出去吃火锅,不带臭男人!” “耶!” 杯子碰撞在一起,全是梦破碎的声音。 沈宽一饮而尽杯中酒,然后跟无脊椎动物一样瘫在了沙发上:“唉,本来都适应了,你这么一搞,我又觉得贼亏。咱们以前的梦想都实现不了了,我在这儿呆了整整半年啊,居然一次吧都没泡过,亲密接触的男人全是肌肉怪,唯一长得还能看的就只有诺曼小公子,他还一去不复返了。” 程凉又给杯子里蓄满酒,顺嘴道:“诺曼马上就回来了,而且虽然皇上的蛊已经解了,他还是要进宫交差的。” 沈宽沉默了十秒:“那又怎么样,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我的重点是帅哥很少,并不是说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好不好!” 程凉呵呵笑了一声:“我也没说这个人特殊啊,就单纯的说点工作。咋的,不行?”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停顿住,然后选择转移话题:“你说真正的程太后和贤妃会不会也穿到我们的时代去了啊?” 程凉四十五度望天想了想,猛一激灵:“那我对我的工作就不抱希望了,只求我们老大别被气出心梗就好。” “哈哈哈,我家这个我就一点不担心,摸鱼谁还能学不会呢。我只希望她别被阿长气出心梗!”沈宽忽然又兴奋的坐起来,“她俩在这边是仇人吧。” “应该是,否则咱们穿过来的时候不能那么的惨烈。” “要是她们穿过去,可就要当闺蜜了诶!咱们的社交关系高度重合,她俩就是不想友好,也会被强行怼在一起。哈哈哈哈,想想都很开心!” 程凉翻了翻眼睛,她实在不知道开心的点在哪儿。 不过,要是真的有穿越之神的话,她还是很感谢,没有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 元和十八年腊月二十三,元和帝退场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第118章 关于程家的处理结果 虽然元和十八年发生了挺多的事儿,但长安城中的百姓并没有被影响到,该祭灶神祭灶神,该炸果子炸果子,整个城市的上空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只有程家没什么动静。 程平衡的事儿一日不定性,他们就一日没法做决断。 程安宁和程振武两兄弟一起锁在家庙前里面,各自面前摆了一坛酒。 “大家都回信了。”程安宁开口道,“咱们嫡系的兄弟都愿以大兄您马首是瞻,是战是走,都甘愿奉陪。但那些旁系的和家将故旧,都已经有自己的亲朋,恐怕没那么容易割舍。咱们这一走,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估计要乱起来。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说要严惩我们程家,连九妹的懿旨都有人公然违抗。不管怎么选,咱们得早些做决断才是啊。” 程振武喝了一大口酒,神情悲怆,又答非所问:“安宁,这些天我把自己关在家庙里,一直在想,我们程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想来想去,我发现,我们什么也没做错,但最后却还是错了。 当年征战南洋、辽东、西域三地皆是领的圣祖爷皇命,将士奋勇、上下一心,这不算错;后来高宗爷让我们世袭三地都督,一是因为边地苦寒无人愿去,二来是因为情况复杂,换了别人驾驭不住,咱们为国开边,也不算错;仁宗爷弃武兴文,程家子弟便也参加科举,父祖殚精竭虑、渴望天下富足安乐,这也不算错;德宗爷惹起了战祸,咱们身为国家之臣,挺身平乱,更不该算错。 咱们没主动拥兵自重,南洋、辽东、西域三地却全是我们程家得亲旧;我们没想过要结党营私,但朋友还有朋友、亲戚还有亲戚,总有人打着程家得旗号在外交际、谋取人情;我们也没想过要祸乱国家,但如今无论是战是走,国家都将因我们而陷入乱局。 安宁,你说说,为什么会这样啊!” 程安宁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液苦得跟他的心一样,大哥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哪儿想得明白啊! 他甚至想不通程四冲为什么要刺杀自己的亲姑姑,更想不通他五哥为了一个女人,不但交付了自己的性命,还把他们程家整个一脚踹进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之中。https:/ 两兄弟沉默着又坐了半天。 程振武将碗中酒液一饮而尽:“罢了,你去招呼大家置办年货吧。我去趟宫里……”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尖细的通报声:“圣旨到!” 程振武下意识地摁住腰间佩刀,噌一声站起来:“我去接旨。你做准备,如果事情有变,立刻带大家出长安,留几个人跟我一起进宫去救九妹就是了。” “好!” 程振武大步流星的出了家庙,全德已经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飞武大将军程振武接旨!”他高举圣旨,示意程振武看清楚上面的蜡封。 程振武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双膝跪地拜了一次,然后站起来摊开双手:“臣程振武,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奉圣母太后、贤宁太后懿旨、皇上口谕、中书省拟:飞武大将军程振武,于龙虎山下护驾有功,赏其任选一子为游击将军,赐银五千两,绸缎五十匹,良弓两副,京郊别院一座。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平定楚北道叛乱有功,赐其女程舒为玉川郡君,食邑三十户,赐银三千两,绸缎三十匹,骏马两匹。钦此!” 程振武愣了好几秒,才伸手过去:“臣接旨。” 全德将圣旨交给他,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份新的:“武国公程振武接旨!” 程振武那一份还没塞回袖子里,连忙又举起手来。 “奉圣母太后、贤宁太后懿旨、皇上口谕、中书省拟:程氏族人程平衡之子刺杀太后未果,证据确凿,程平衡却受人挑拨、因私废公,鼓动其亲旧擅闯大理寺,私放囚犯,后又因害怕被责罚,胆大包天,带人进攻朱雀门。其罪甚大! 现褫夺其武平侯之爵,抄没其家产,责令其不许入程家家庙,其四子三女皆从程家出籍,四海通传,拟为人犯。武国公身为程家族长,亦是长兄,未能教导兄弟,有失教化之责,罚俸三年。当备礼往有伤亡者家中赔罪,且前往龙门寺修往生碑,以告慰亡灵。 另从程氏嫡系之中,挑选一子过继与前世子程平权,以承袭武平侯爵位。钦此!” 程振武接过第二份旨意:“臣接旨。” 全德笑起来:“两位太后、皇上、丞相她们都说了,这程平衡是程平衡,程家是程家,这家大业大了啊,就难保会出些毛病。这回这事儿的主谋,是余临王。丢的啊,是皇家的脸面,所以皇上也不想大张旗鼓。这事儿就这么了了,您看如何?” 程振武只觉得鼻子微微发酸,他可以想象到,九妹是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改变了皇帝的态度,让程家从两难的境地里回转了过来。 “太后和皇上的旨意,臣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程振武闷闷的说道,“太后近日可还安好?” “好的,自然是好的。您要是不忙,正好可以进宫看看太后,她这几日也在念叨说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程振武点点头,解下腰间玉佩:“公公辛苦。” 全德笑眯眯的接过玉佩:“今日小年,宫中洒扫的事情太多了,老奴便先回宫。在这儿祝武国公公侯万代了!” 程振武一路把他送出了府门,站在门廊下,拉开圣旨又看了一遍。 “大兄,圣旨怎么说?”程安宁赶到了他身边,一边探头看,一边问道。 “有赏有罚,但都是不痛不痒的。只有老五那一家人……不说了,他们也是自作孽!”程振武觉得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一半,要是可以,他又怎么会想要背弃他们程家为之奋斗了几代人的国家呢? “你安排大家准备过年吧。我去趟宫里,见见九妹!”程振武将圣旨交给程安宁,进屋穿了件袍子,骑马向皇宫奔去。 第119章 哇塞,这难道是修罗场? 程凉正在陪沈宽炒花生米。 她大清早起床陪小皇帝去祭了灶神,然后悄咪咪的把许墨林召进宫,三人就在灶神祭典上进行了一次讨论,决定年前要把这些破事儿都解决掉。 以许墨林的处理办法为主体,做了一些增减。 主要的目的就是将此事定性为程平衡和余临王的个人行为,将程家和余临王府都摘出来,以控制住事态。 “不追究你们程家,我可以理解,但余临王那儿子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不懂为什么连他都要留下。”沈宽穿着一身麻布厨师袍,站在凳子上,一边用一柄跟她胳膊一样长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花生,一边说道。 程凉靠在灶台旁边,手里端着一碗刚舀起来的花生,嘎嘣嘎嘣吃着:“各退一步嘛,余临王在宁州也已经经营了好几十年,肯定不可能束手就擒。要动他就要打仗,怎么也得等明年春耕过了再说吧。再放点盐,不够咸——” 沈宽拎起旁边的盐罐,咔咔咔撒了一大把:“春耕结束还有三个月多月,你就不怕他们用这三个月做准备?” “是我说的春耕之后可能动手,是指他们可能动手。现在我们是正经的朝廷,越是安定,你儿子的位置就会越稳。除非他们真的起了兵,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动用南洋的舰队,否则你儿子肯定又要破大防。况且我们不在明面上说他造反,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做。 余临王的尸体还在太极宫停着。我发懿旨让他儿子来长安扶灵回宁州,这总是没问题吧。若他敢来,就想个名目给人控制在长安;若他不敢来,便是大不孝,顺势申饬他,剥他世子之位也很合理。此人如此擅长搅混水,证明他本身就是个心机狗,他应该能想到我们的打算,而前两者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所以他只能选择立刻造反。 我已经让长安增援楚北的军队和高无咎在砀山的军队都往楚北道边境去了,也给南洋舰队发了信,一旦发现宁州水师企图进入内河,立刻收拾他们。另外还让秦政伪装成商贾,先一步进了宁州。” “那个主角啊?叫他去宁州干嘛?能触发什么任务?” “呵呵——”程凉又凑上前去舀了一碗,“他武功高得不得了,我让他去宁州找机会刺杀余临王世子。虽然成功的机率不大,但吓吓他也是好的。不能总是他们搞我们,不让我们搞他吧。” “他就这么听你的话?” “嗯……他说他的有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设。” 程凉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笑了,沈宽更是差点一铲子把花生米铲飞出:“就这?” “你假装他说的是真的……好吧,换个角度想想,皇帝翻过年也才十一岁,我至少还要执掌朝政五年,他作为主角,想要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先巴结我,再利用我去巴结皇上,也是合理的嘛。” “对对对,不但要巴结你,还得让你觉得天底下只有他一个盖世大英雄,要死要活要跟他,为他袖手天下,洗手带娃……” 程凉反手一颗花生米崩她脑门上:“我给你找纸笔,你写一个?” “哈哈哈……”沈宽哈哈大笑着,捡起落在灶台上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我觉得差不多了——紫苏、有福你们找人给本宫剪两盆干辣椒来,咱们再做一款麻辣的。” 程凉翻翻眼睛:“你用我的人可是越来越顺手了啊。” “谁让月季她们都还在路上呢。”沈宽叹了口气,“我想要一批能骑马,还武功高强的宫女,否则带出去一点忙都帮不上,你瞅瞅你们程家有没有合适的,匀我几个?” 程凉摊摊手:“水平最高的就是紫苏那样。在宫里扯个头发、抡个巴掌什么的,实力高超。要是带出去,基本没啥用。” “嘁,真给你们将门世家丢脸……” 沈宽毫无形象的坐在了灶台上,刚要开口嘲讽,紫苏忽然跑了进来:“启禀主子、贤宁太后,古将军求见!” “他来拿花生的。” 沈宽赶紧站起来,还没等她跳下去,有福又一头扎了进来:“启禀主子、贤宁太后,诺曼公子说要向两位太后复命,现在门外候着呢!” “呃,这么巧啊!”沈宽嘬了个牙花,“他不会是来拿卤料配方的吧。算了算了,来都来了,让他们都进来。”https:/ 片刻之后,两个千秋各异地男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御厨房。 走到门口,两人一起迈步过门,“砰”一声,一起又退了出去。 诺曼退了半步:“古将军请。” 古大雕冷笑一声:“诺公子请。” 诺曼摇头:“在下的事情不急,可以等会儿慢慢谈。” 古大雕也挺不高兴:“老子的事儿挺多,估计今天一下午都说不完。” 诺曼:“既然事多,就该写成折子上呈给太后,让她们先御览过了,有问题再招你询问。你孤男一人来御厨房,未免有失体统! 古大雕:“说得你好像就不是爷们一样。” 诺曼:“在下乃先帝姑母之子,姑且算得上半个皇亲。” 古大雕:“我……” 他还没憋出话来,沈宽已经不耐烦了:“你俩有病啊,这么大个门还走不了你俩了是吧。有事说事,没事儿本宫还要回去过年呢!”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左一右同步跨进了厨房。 古大雕拱手道:“臣要说的事儿只能太后您一人知道。” 诺曼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着温柔:“诺曼此去数月,有许多事情要说给太后听,其中有几处见闻甚是关键,一时半会恐怕说不清楚。” 程凉简直是惊了,古大雕这种浑人居然会老老实实的称臣,她家阿宽果然是魅力万丈!她赶忙又舀了一碗花生米,伸手把愣在风暴中心的紫苏拽到了架子旁边。 沈宽拎着锅铲,看了看古大雕:“你要说的是公事?” 古大雕点头:“自然!” “哦!”沈宽点点头,反手拎起灶台旁边的陶罐,“你要是来拿花生的,这边先做了十斤椒盐口味,给你罐子,装走。要是你要谈公事——不好意思啊,本宫过年不加班。” 古大雕被罐子怼得一愣,刚才还颇为骄傲的表情,碎了一地。 诺曼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 沈宽扭头看他:“诺曼公子呢?你要说的是私事还是公事?” 诺曼微微一笑:“臣要说的多为传言,并无实证,要说是公事恐怕不太恰当;但关键之处却又可能关系大秦国运,说是私事又太过于轻视。臣也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只好先说,让两位太后定夺。” 他说完,还主动向架子旁边的程凉微微行了一礼。 程凉立刻给他加了五分。 显然,古大雕在情商和智商两方面都完败。 沈宽果然没有像刚才那样拒绝得干脆,她思考了片刻:“好吧,做一锅卤水要一个时辰,你琢磨琢磨,说得完吗?” 第120章 诺曼公子的历险 卤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翻腾,诺曼已经讲了一个多时辰,但他多少有点说书人的特质,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妙趣横生,不但沈宽忘记了撵人,就连古大雕都捧着花生听得挺起劲。 “臣等经过一场血战,终于见着了母巢。说来也真是惊人,你们恐怕想象不到,所谓母巢,并非只是一个容器!” “难不成跟蜘蛛洞一样?” “贤宁太后聪慧,有些接近了。臣等看到的是一处藏在山腹中的洞穴,洞穴之中长满了毒虫,洞顶悬挂尸体,任由毒虫啃食。每个洞窟之中有一个圆形的木球,毒虫吃饱之后,便会从木球外面的小孔钻进去,他们在其中自相残杀,据说得要历时数年,方能得一毒王。大巫再取毒王,加以炼制,使繁衍后代,形成子蛊。” “咦——” 沈宽一哆嗦,下意识拽住了程凉的胳膊肘。程凉吃着花生米,正听得入神,被她一摸,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她赶紧给自己掩饰,问道:“所以,母巢中有母蛊的气息,也能命令子蛊,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但必须是对应的母巢才行。”诺曼脸上浮起一抹悲戚,“我们只探了一个洞窟,就死伤大半,只好退回辰州城给世子写信,希望能征调人手前去帮忙。幸好世子爷回信给我们说皇上的蛊已经被高人所解,否则臣恐怕也未必回得了长安。” 程凉看了眼沈宽,苦笑道:“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欠了老秦一个大人情。” 沈宽搓着满手臂的鸡皮疙瘩:“这种可怕的地方本宫觉得吧,还是早治理早安全,咱们不能考虑派点军队进去整治一下吗?” 诺曼摇头:“恐怕很难。他们全都藏在深山之中,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需要攀岩滑索。臣带的皆是高手,尚死伤惨重,换做普通士卒,想要走进去,都困难。” “所以,我们现在明知境内有这么个可怕的组织,却什么都不能做是吗?”沈宽要炸了,她现在很想要一双没听过这些破事的耳朵。 程凉沉吟:“自古山地地区剿匪就不易,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谙熟地形,想要对付他们,恐怕也只能用当地的人才行。楚北道属于南楚学派,楚南道却不是。这么说起来,楚南道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登科的学子了。” 她顿了顿:“不止楚南道……等等——你们先聊着,哀家去一趟凤鸾阁!”说完,也不管诺曼还要不要接着讲,起身就往外走。 “……姐啊!这种时候就不要加班了好不好!”沈宽发出一声惨叫,迅速站起来,双手往胸前交叉,“停!可以了!真的可以了!你讲得很好,但是咱们下次再听好吧!” 诺曼:“臣还有些话……” “不当讲!不要说!本宫还有事……你俩慢慢聊啊!”沈宽转身就走,兔子一般消失在了门外。 古大雕咯嘣一声咬碎了半粒花生米,诺曼回头,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还在这儿?”诺曼惊呼。 古大雕耸了耸肩:“太后们没有说老子必须得离开啊。” “今日这些话……” “老子知道,不能到处传。不过这事儿也没啥好保密的啊,即便是传出去了,别人也只会当作志怪小说。你们之所以伤亡惨重,还是因为太弱!若是让老子去,定然能将那村子整个踏平!” “……” 诺曼沉默了片刻,起身向外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为什么会跟这个江湖痞子打嘴仗呢? 追出御厨房,沈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愣了愣,有点懊恼,刚才只顾讲得高兴,要说的事情才说了一件。 犹豫片刻,他无奈的转身向凤鸾阁走去。 “果然!” 程凉飞快地翻完了历朝恩科地登科名单,登基那一年有一场恩科,接着是每三年一次。元和年间就有七次京试,德宗年间有十二次,仁宗年间喜欢开恩科,在位五十年共有京试二十六次。 三帝百年四十五次京试中,楚南、关外、海越和三个军府登科的人数加起来不超过十人。 如果说,这都还可以以某些学派阻挠、地域穷苦为理由,那这凤毛麟角的几个登科者均在授官后的第一年中遭遇意外或是生病去世,包括其子嗣也都完全断绝,这恐怕就不是巧合了吧。 有人不希望这些地方的人为朝廷做官! 程凉又翻出了今年各州府呈上来的恩科名单。 果然,这三道进京的考生祖籍全都不是这三道的,也就是说本地人没有入京赶考的。 所以,被针对的只有那些屈居于彼的人吗? 样本太少,她暂时得不出结论。 程凉心情沉重的,合上了名册。 不过,如果之前那些登科者的死,是一种威慑,那倒是能跟秦政说的反秦会联系上了,他们这么费心巴力的搞了一百年,除了不想让熟悉地情的人进入朝廷以暴露他们的所在之外,恐怕也是在破坏那些地方的民心。 “主子,诺曼公子又来了。” “?” 程凉挺迷茫,难不成这货大过年的进宫加班真的是为了说什么正事儿? “让他进来。” 诺曼很快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个东西。 “你怎么追到凤鸾阁来了?”程凉疑惑地问,“贤宁太后呢?” 诺曼尴尬的咧了咧嘴:“贤宁太后有些乏了,便先回宫休息……” “哦,对,她讨厌虫子。”程凉恍然大悟,“嗯,你有事直接跟哀家说。”筆趣閣 诺曼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臣在大巫的房间中还夺得一条腰带。” 程凉抬了抬下巴,有福走下去把腰带拿了上来。 这条腰带材质没什么特殊,就是普通的牛皮,两边镶嵌了些金银丝做装饰,中间抠出了七个格子,从左到右分别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其中绿色那一格上写着一个“黎”字。 “大巫侍卫的腰带跟这条相差不大,不过仅仅只有绿色这一块,而且没有字。臣还在大巫的房间里发现了些书信,当时情况混乱,没能看看到太多的内容,但至少有六七种文字,其中秦文的数量有三分之一。”诺曼又说。 “所以,你觉得这种腰带或许是一种信物?”程凉问道。 “臣愚钝,只是觉得奇怪,并未想那么多。”诺曼顿了顿,避开了判断性的话题,“只是楚北平乱之后,臣也在楚北道府正的卧室当中,也发现了一条样式相差无二的腰带,不同的是上面的颜色是蓝色的。” 程凉心里一沉:“腰带拿回来了吗?” “没有,当时臣与他们的侍卫拼杀,无暇多顾。等第二次再去时,府正府已经被镇国公世子一把火烧掉了。” 程凉的心一下子沉得更深了。 第121章 过年的气氛被他破坏得一点都没有了 诺曼刚出凤鸾阁,就看见沈宽一边回头,一边往这边走着。 “贤宁太后?” “啊啊啊!”沈宽一蹦三尺高,显然是被吓坏了,“天啊,你怎么又出现在这儿了!” 诺曼:“……臣有话没说完,又找不着您,只能过来找程太后啊!” 沈宽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低声嘀咕:“早知道我就直接去凤鸣宫了啊!” 诺曼这才反应过来:“您是在躲避微臣?” 沈宽真诚的点了点头:“嗯,本宫现在看到你就浑身发麻。” “是微臣之过,若不是程太后提醒,还没想到太后您讨厌虫子到听一听都会害怕的程度。”诺曼连忙道歉。 沈宽摆摆手:“倒也也没那么严重,关键是你讲得太真实了。本宫顺着往下想了想……”她说着话,猛一激灵,连忙摇了摇脑袋,放弃思考。 诺曼左右看了看:“太后您在宫中行走,怎么一个随从都不带呢?” “没有能打的,带了也没用啊。”沈宽无奈的说道。 “可是端茶送水、熏香用物的,总还是用自己的人放心些吧。危险也并不全是来自于宫外,或许很多小地方亦藏着杀机。”诺曼意味深长的说道, 沈宽站住了:“什么意思,说清楚,本宫不喜欢猜!” 诺曼犹豫了片刻,幽幽道:“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太后问起来,又不敢隐瞒。只求出得臣口,入得太后之耳,莫要叫第三人听了去。” 沈宽面色严肃起来:“你先说。” “臣在路上偶然间听到过一个传闻。“诺曼切入正题,”有一种产自南洋的白木为万虫所恶,它无色无味,质地坚硬,可以制作各种器具和配饰。南洋曾经有个强大的国王,一人占据了几十个岛屿,他命令那些被他征服的岛民不停的进贡白木给他,然后用白木修建成了新的宫殿。宫殿建成之后,他再也没有遭受过毒虫的烦扰。 很快他的妃子们都怀孕了,但生出来的孩子都日渐虚弱,没有满岁便死掉。医生说是因为母亲太过虚弱。于是国王便又娶了很多妃子,甚至不惜去抢掠那些生过孩子的健壮妇人,可她们生出来的孩子也还是活不过周岁。 国王年纪越来越大,娶的妃子越来越多,可仍旧没有子嗣。他的臣民都说是因为他被被上天所厌弃,逐渐对他起了不臣之心。后来他的臣民纷纷背离了他,他的王国随着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和那座宏伟的白木宫殿一起,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 诺曼好像只是讲了个故事,但沈宽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你在哪儿听说的这个故事?” “这……”诺曼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是个酒肆中唱曲儿的姑娘。但只是唱曲儿,弹些琴什么的,别的……” 话还没说完,沈宽已经一溜烟跑进了凤鸾阁。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眉宇间逐渐升起一抹担忧。 他确实没看全大巫房间里的书信,但有一个字他敢保证他不但看见了,而且不止一次,那就是——程! 算了,他本该什么都不说的,现在已经讲了这么长一个故事。 她能明白便明白,实在明白不了……他这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诺曼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情会那么沉重,他之所以能在大秦舒舒服服的生活二十几年,靠的不就是从不管闲事吗? 这半年来,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 “所以,你觉得你原主那三个孩子之死是因为白木?”程凉听了故事,也十分惊讶。 “如果无色无味的话,能做成家具的话,其毒副作用只作用于没出生的婴儿。从条件来看,很有可能啊!” “这诺曼也是个人才,大过年的……这么着急说这种事儿吗?”程凉掐着额头,盯着那条腰带,“如果把这条腰带当作一个信物,这七种颜色是不是就代表着七股势力呢?大巫是绿色,写有黎字,应该是指九黎国不错。楚北道府正的腰带上有蓝色,说明他们隶属不同,却有联盟。” “蓝色会不会是指余临王?” “有可能。我给秦政写封信,让他在余临王府中找一找,看有没有类似的腰带。” “那我回枫林宫去找找有没有白木做的家具。” 好好的过年气氛被诺曼破坏得一点不剩。 沈宽难得的回枫林宫,芙蓉她们一干宫女被吓了一跳,接着就被迫投入了高强度的大扫除的工作当中。 程凉写完信,让小蠢送走,接着开始翻书。 她总觉得这个联盟和秦政说的那个反秦联盟是一回事,那么这些成员就应该是被圣祖爷灭掉的那些国家,或许余临王跟他们有合作,但未必能成为腰带上的七色之一。 她想要从圣祖爷的征战记录上找找线索。 然而圣祖爷实在是太能打了,他本就生在一个群雄割据的乱世,光是汉人的政权就有五帝十六王。另外西南有以苗人为主体的九黎、夜琅两国,东南有以越人为主体的百越国,西北有以羌人为主体的西凉国,北面有突厥汗国,东面有日照帝国,西面有吐蕃王国,更西北再往西北走还有西域三十六国和黑白大罗。 这位爷一统中原之后,先灭了百越和从百越分出来东越、西越、南越;同时派程家老祖将兵征西凉,灭了西凉国,建立西域军府,开始经略西域。 然后他亲自带兵入蜀,灭了五帝十六王中最后一位蜀帝刘炎,顺便灭了九黎和夜琅,再接着向南收服了当时的滇王,建立南洋军府,开始经略南洋;同时,程家老祖率兵调头向东,从西域一路把突厥汗王追到了东北,建立辽东军府,开始经略辽东。 接着,这俩好基友开始盘算着建立舰队出海接着打。 幸好计划制定好没多久,圣祖爷就驾崩了,程家老祖在辽东挺了几年,也跟着去了。剩下的便是高宗和程家老祖的三个儿子执行圣祖爷的寻找黄金岛计划。虽然最后没能真正开通这条航路,但他们还是顺手把日照帝国打成了日照军府。 说真的,这俩兄弟要是再多活个十年,程凉觉得他们能把地球给打穿。 仇人太多,实在捋不过来。 程凉看了两时辰之后,选择放弃。 她伸了个懒腰,发现外面天都黑尽了,把书收好准备回宫。 刚走出凤鸾宫,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树影之下。 “大兄,你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在这儿站着干什么?”程凉看他肩头积雪的厚度,便知道他已经来了挺久。 程振武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棱角分明的脸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臣没什么要紧事,她们说你在看书,便想着不要打扰你。反正有些日子没进宫了,看看冬景也甚是有趣。” “这光秃秃的有什么趣?”程凉四下看了一眼,为了防刺客,这周围的树木都是稀稀落落的,“大兄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今日旨意传到家里去了,想着不用再避嫌,就来看看你。见你一切都好,为兄便放心了。” 程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进了一袋又重又硬的东西。 她低下头,发现是个绣花荷包,里面装满了小银馃子。 “年宴那天怕你会很忙,这是今年压崇的银子。”程振武笑了笑,“前些年是不方便进宫,你长嫂每年都绣一个荷包放在你闺房里。” 他把手轻轻放在了程凉的头顶:“九妹,你记住,程家自有程家的命数,这些是兄长们该担负的,你万万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委屈自己,明白吗?” 第122章 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和皇宫一样,宁州的余临王府里也没啥过年的气氛。所有下人都小心翼翼的在院中洒扫,生怕发出的声音太大,惊扰了王府中的人。 自从长安来人之后,世子爷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父王真是看走了眼,九野也好,张大川也好,全是些废物!现在倒好,天下仍然坚如磐石,却是让孤陷入了这般两难之境。”余临王世子愤怒之余,也觉得满心疑惑。 他觉得这次计划不说天衣无缝,却也是计算到了方方面面。 那程太后再有能力也只是个女人,她能把整个朝廷都收拾得铁板一块? 高无咎手上有人、孙启手上有钱、许墨林在天下官吏中有影响力,他们仨能容忍程家再次崛起? 就算不是对皇室忠诚,程家崛起也影响他们的地位啊。 真是三个蠢货! “世子爷,各道府正虽不忠于少帝,却也与王府没什么交情,临阵倒戈实属正常。属下以为,长安必然是不能去的,但任由王爷的尸首在长安,也是犯了天下之大不讳。咱们不如起兵一搏!” “凭宁州一地而扛全国吗?” “余临府正乃是王爷亲旧,我们还有宁州水师。我们大可出其不意的占领楚南道东,与九黎大巫东西呼应,进而入蜀入滇,借助山势防守。虽不能全取天下,却也能成就蜀帝基业。” “要是南洋军府的人北上,你有信心抵挡得住?” “世子大可打出程家不臣的旗号,斥责他们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是南洋军府敢出兵,便正说明这一点。到时候再四方游说,逼得程家篡位或是放权,这两者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赢孝仁轻轻敲击着案几桌面,思考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点点头:“你说得有理,但还需从长计议。容孤好好想想再说。” 那人拱拱手,默默退出了王府。 他绕过街角,一路走到水师码头,海风吹起宽大的袍子,露出里面海鱼皮做成的腰带,上面赫然镶着一颗蓝盈盈的宝石,上面刻着一个“越”字。 “哼……赢家和程家的子孙,都该死!” 赢孝仁想了整整一天,最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该反就得反。 宁州水师开始调动起来,余临道的兵马也以年节换防之名开始重新整顿。 “咱们初八出发,十五那日正好赶到抚州城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余临王世子在年宴上喝得红光满面,被两个最心腹的将军搀扶着送回寝房。 他开门走进去,抬手虚推:“不用扶孤,孤没醉……” 砰——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踹在了屁股上,整个人如滚地葫芦一般滚进了房间。 “诶哟,你们干什么!”脑门砸地上的剧痛让他本能的怒吼起来,“陈广、刘庆,你们俩……” 话还是没能说完,那两个将军也口吐鲜血,如麻袋一般倒飞了进来。 来人转身关上了门,眸光冷沉而深邃:“身为宗室子,一方藩王,不思报效国家,造福万民,却一心想要挑起战乱。阿苏有你这样的子孙,他真该好好在地下反省反省。” 余临王世子愣了愣,张嘴就喊:“来人啊,有刺客!” 秦政反手一刀鞘抽在他脸颊上,呕吐物混着血水和牙齿拉成了一条线。 那两个将军捂着胸口想要爬起来:“保护世子爷……” 秦政一脚跺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其中一人的胸口凹下去足有两拳深。另一人愣了愣,毫不犹豫地晕了过去。 余临王世子整个傻了,哆哆嗦嗦问道:“你……你是谁?” “在下秦政,另一个名字嘛,你没有资格叫。”秦政淡淡说道,顺手抓起屋子中间的黄花梨木桌顶住了门,然后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我问你,你和百越王族可有联系?” 余临王世子没有回答,只是眼神不自觉地瞄向了别处。 “好,那就是有。”秦政换了条腿,“反秦盟现在还在,只是改名成了万国会。昌明三十五年那场内乱,是你父亲为了除掉赢广祁的太子而借助他们的力量挑起的?” 余临王世子心中大惊,连忙垂下头,不让秦政看到他的眼神。 “万国会除了九黎、夜琅、百越、西凉四国王族之外,还有三个是谁?”秦政慢慢推开了刀刃,“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你……你到底是谁?”余临王世子低着头,却只是咬牙切齿的问道。 “不想说?”秦政抽出了刀,架在他肩头,“那就不留你了。”随着他的话音,刀刃上泛起一层微红色的雾气。 余临王世子大惊失色:“梵天真气!这是圣祖爷的内功,除了他没有人能练会,你……你怎么会……” “子孙太无能,老子揭棺而起收拾烂摊子,不行吗?” 余临王世子浑身一软,直接瘫了下去:“不,不可能……人死,不……不能复生,不,不可能……” “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孤……不不不,我……我……我……”余临王世子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秦政:“……” 他转了一圈,拎着茶壶走过来,浇花一样兜头盖脸浇了下去:“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自缚双手去长安向程太后请罪,余临这边的事儿不要再管了,愿意当个清闲王爷的话,可以继续留在长安。只要你不再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朕可以保你不死。否则的话……” 余临王世子顶着满脸茶水醒了过来,他还是不敢相信,但那个身影展现出来的气质越来越与祖庙中的那个男人重合在了一起,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老……老祖宗,祸乱国家的不……不是我,是……是程家!” “哼,看来你是想选第二条路!”秦政一刀砍向了他脖子。 “啊啊啊!”余临王世子惨叫着狂蹬小腿,“我说,我说……是皇祖爷留有密诏,不惜一切代价除灭程家,如果三军府势大,可以允诺九黎、夜琅、西凉、百越、东胡复国,以将其阻挡在中原之外,否则我父王怎敢……” “哈,这小子下去之后朕已经打过了,你要去跟他确认一下吗?” 余临王世子疯狂摇头:“不,不……不想!” “好,宁州距离长安三千里,朕给你十天,开朝之前去向程太后认罪,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朕就送你下去,让你皇祖爷亲自跟你说。” 余临王世子如捣蒜一般不停磕头,等他再抬头时,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扶着门框爬出房间,连滚带爬到了后院马厩。 看马的下人正在打盹,被他一耳光抽醒,连忙跪在地上:“世……世子,这大半夜的,您……您要用马?” “对,对!快些给孤准备马!要最快的马,都给孤牵出来!十日之内,十日之内,孤必须要到长安去!” 第123章 时代太无聊,以至于我经常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枫林宫中,沈宽双手抱胸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群宫女太监往外搬家具。 找了三天,就差把地板掫起来了,她终于发现了白木——床和梳妆柜有鎏金包着的部分,而且明显有拼接的痕迹。 “主子,这床和梳妆柜可是先帝赐给您的,您真的要换了它们?”芙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道。 沈宽看了她一眼,迅速侧头以掩盖自己的愤怒:“睹物思人,这都快改元了,本宫还得辅佐皇上,管理后宫,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你去把这套东西地出入宫记录找来。本宫想看看当年先帝是从哪里得来的东西,寻个时间好去打套新的。” “是!”芙蓉种了半年的地,对沈宽莫名多了很多的敬畏,听她吩咐,立刻就扭头去找记录去了。 原来那位程皇后对后宫的管理足够严格,这点帮了她们不少的忙。 很快,芙蓉就将记录找了来。 沈宽逐一翻看,看到最后一页时,她瞳孔猛然缩了缩,啪一声合上册子:“把整个枫林宫都打扫一遍,那些先帝赐的东西全都好好的放到库房去。等本宫想好了如何处理,再做打算——记清楚了,哪怕少了一块金片,本宫也要拿你们试问!” 她直奔凤鸣宫,一脸凝重的坐在程凉面前,将册子递了过去。 “东西找到了,仅仅是从造型和质地来看,应该就是诺曼说的白木。而且整套家具有十分明显的拼接痕迹,显然是有人刻意将这种木头加上去的,外面还做了鎏金装饰来掩盖。凉凉,这肯定不是无知之人造成的意外!” “嗯……”程凉飞快地翻动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时,也愣了一下,“是南洋军府在元和二年冬进贡入京的?” “南洋军府的都督是你三哥!” “对,是武国公家的三爷。他比我大十八岁,元和元年已经在南洋做了四五年的都督。”程凉搁下册子,捏着眉心,“虽然说你也是元和二年入的宫,但是南洋和长安相距可是很远的,他想要冬天把东西送到长安,那最迟夏天就得开走。那个时候,你品级还相当的低,他怎么能那么有预见性,知道你会受宠呢?” “呀,是啊!”沈宽浑身的怒气瞬间消散了一大半,“但有可能他也不是针对我,而是觉得谁受宠皇帝就会把这东西赐给谁,反正那些宠妃全是你的敌人,对吧。” “这也说不太通。”程凉摇摇头,“这东西很明显是女式的,只能给后宫的妇人用。这是他进贡给皇帝的,又不是皇帝找他要的。他不可能说送一套女式家具给皇上,皇上看上谁就送给谁当礼物,这个理由不但不充分,而且很犯忌讳……”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送给你(我)原主!” 程凉啪一声合上册子:“这就很合理了!原主元年嫁给赢孝,传信的人走半年走到南洋,然后那边开始准备新婚礼物,第二年春夏之际往长安走,冬天到了长安。” “那为什么最后东西在枫林宫?”筆趣閣 “既然是娘家的新婚贺礼,贺表上肯定说得很珍贵。比如什么百虫不侵,做工精良之类的,当时你原主已经开始得宠,所以……” “哦哦哦,所以皇帝就偷梁换柱,把该给你的贺礼还给了我。难怪这记录上没有进贡的缘由,想来是皇帝下令给抹去了!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哥干嘛想要让你断子绝孙呢?” “呵呵——”程凉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觉得吧,还是时代太无聊了,应该给这些人一人发个手机,下载点王者吃鸡啥的,他们就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成天想些莫名其妙的玩意。以至于我经常觉得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两人面面相觑,足足好几分钟,程凉才捏了捏眉心:“不过也好,至少破了一个谜了。这事儿我旁敲侧击的去打听。如果是我三哥干的,那问题就大了,南洋军府就未必可信,我甚至不敢用他们去打余临王;但还有种可能是我三哥并不知情,他只是随便找了个人打造了一套家具或是随便听别人说白木可以驱虫,就糊里糊涂的给用上了。” “那你觉得我现在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儿子吗?” “弄清楚之前,最好先别。咱们两家的关系才刚刚缓和呢!与其让他恨程家,不如让他先恨着我,反正也恨那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沈宽认真的点了点头,把册子收了起来。 她们很快也就无暇考虑这件事了,毕竟小年一过,大年夜转瞬也就到了。 除夕当日,程凉丑时就起了床,陪着小皇帝挨个宫殿拈香行礼邀请各路神佛入宫过年,折腾到中午,立刻又换衣服去参加百官年宴,东西吃不了多少,主要任务是皆受百官车轮而上的商业敬酒,喝是不用喝,但客套话得翻来覆去的说。 吃完饭又看戏、看杂耍,时不时站起来说说话,接受一下彩虹屁。 坚持到晚上百官年宴结束,宫中的年宴又开始了。八竿子打不到的皇亲国戚只要在长安的,就都要入宫参加这一场年宴。 年宴的饮食比起平日丰盛数十倍,主要以东山菜和关中菜为主。 满满几大桌,摆满了什么葱烧海参、油爆双脆、清汤燕菜、海米珍珠笋……松鼠鳜鱼、碧螺虾仁、太湖银鱼、水晶肴肉……葫芦鸡、温拌腰丝、红袍莲子、鱼羊烧鲜…… 程凉全身心的想吃,但累过了劲儿,又吃不下多少,只能看着沈宽在旁边疯狂的造。 唉,生活不易啊。 等到子时正刻,长安城中敲响代表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的一百零八响除夕钟,旧的一年才算完全翻篇。 但工作还没结束。 皇帝还要吃一顿素饺子,然后把剩下的传送给那些重要的大臣,以示新一年平安肃静,君臣同心。 弄完这一趴天也快亮了,又去沐浴更衣,换上正式的冠服,前往祖庙,给祖宗们拜年。 由于这是平泰元年的第一日,拜完祖先,还得去祭祀一下上天,表示从今天起,他平泰帝正式取代他爹元和帝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帝王。 接着京兆尹在长安城的主要城墙和路口燃起火堆,召集长安市民同乐,皇帝驾车巡游主街,力求每个长安市民都明白新皇帝已经替换了老皇帝。 巡完三次,方可回宫。 等回了凤鸣宫,程凉只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糖上一样,走路都是飘的。 妈耶,古人的祭祀简直比开会还要可怕,又无聊又长不说,还必须穿得贼整齐,且不让动。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沈宽的明智了,不上班确实是快乐! 第124章 为了摸鱼,日常坑儿 等程凉忙完各种各样的宴请、祭祀、庆典、赏赐……年已经过到了尾巴上。 全国各地的贺年折子如雪片一般堆满了凤鸾阁,是物理意义的堆满! 她去看的时候,差点没进得了门。 “啊,这……”沈宽跟在后面,不由得感慨,“要是卖破烂,能卖小两百。” 程凉坐进奏折堆里开始翻看:“这每一封都写得差不多,为庆祝新年,每道每州每县每乡每村都举行了规模大小不一的祭祀,力求让每一个大秦子民都知道年号已经从元和变成了平泰——难怪余临王那么召集,这种宣传力度,你儿子的皇帝身份很快就会深入每个人心里——但就这些废话,我居然每一个都要写回批。”https:/ 她对自己的工作量感到了不可思议,难怪历史上那些皇帝会教太监读书,这也是被逼的啊! 沈宽确实是过来帮忙的,但仅仅只帮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对自己的选择感到了不解:“等等,凉啊,我觉得批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吧。” “嗯,差不多可以复制粘贴,无聊但又必须有,否则不知道就会触到谁的玻璃心。”程凉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道。 “那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工作交给我儿子啊!”沈宽果断地放下了笔,“他虽然还没有亲政理事,但怎么说都是皇上,让他来批这些折子,既能让他觉得自己有存在感,也能表现你不揽权的高尚节操,岂不是一举两得?” “靠,对啊,我真是傻了!”程凉顿时投笔拍案,“有福,有财!” 两太监急忙跑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你们整理一下这里的折子,全部送去乾阳宫,就说是各地官员百姓向皇上祝贺的。哀家以为该让皇上亲自阅览批复,方不辜负他们拳拳赤诚之心。” 有福扫了眼无处下脚的凤鸾阁,也挺惊讶:“全部吗?” 程凉严肃的点了点头:“对,全部。另外去通知一声中书省,以后这种恭贺的折子直接送到乾阳宫就是了。皇上虽没有亲政却也是一国之主,哀家以为他也该多与臣子们有些交流。” “是!” 两人抓着脑袋,开始蹲下来收拾。 程凉拍了拍手,快乐的出了门:“宽儿啊,你真是个摸鱼小天才,十天的工作量一下就没有了,现在咱们去哪?藏书阁还是御厨房?” “宫里这些地方随时都能去。”沈宽嘴角一勾,“凉啊,今晚是元宵灯会的第一天,你确定不想出去玩玩?” “哈,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居然愿意来帮我批折子,合着是觊觎本ceo晚上的档期啊!”程凉话这么说,心却是动了。 古诗词和各种电视剧都把元宵节描述得那么美,她当然也想去玩。 大秦的元宵灯会从十四一直开到十六,最热闹的十五元宵夜宫中有祭典,她早一天去感受一下气氛总是可以的吧。 说走就走,两人直接溜回凤鸣宫,翻箱倒柜开始化妆。 沈宽是个没有生存压力还勤奋好学的人,什么鸡鸣狗盗的技术都喜欢学上两手,曾经还突发奇想试图做过美妆博主,虽然最后失败得很惨烈,不过技术还是学到了几手。 她很快把程凉打扮成了一位气宇轩昂的白面小哥。 “嚯,姐姐你底子真好,还有股将门之女自带的英气,我都要爱上你了!”沈宽转了一圈,看似在夸人,主要还是在夸自己的手艺,“不像我这底子,只能往暴发户公子身上扮了,咱们这风格差得挺大,多亏得是我……” 她一边念叨,一边真把自己打扮成了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 两人从屋里走出来,直接把紫苏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紫苏,是哀家和贤宁太后。”程凉连忙解释,“去年出了那么多事,我们想要趁着元宵,出宫体察一下民情,你不必紧张,在宫里好好呆着,别到处跑就是了。别人问起来,就说哀家和贤宁太后在休息。” 紫苏都快哭了,她怎么觉得两位太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以前出宫还知道遮掩一下,现在都快变成明目张胆了。 好吧,她认真想了想,这两位主要一起出宫,还真没人能管得了她们。以前可能还会被御史台、翰林院那样的清流衙门喷一喷,现在翰林院吃了大亏,御史台群龙无首,只要没在外面惹出什么大事,即便那些大臣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个时候她竟然有点想念月季,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没从洛阳走回来,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别让她一个人承担啊! “咱们得搞个名字。”沈宽便走便琢磨,“我叫柯五安,你叫……” “勒一昂?” 沈宽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哈哈笑道:“知我者凉凉也!” 程凉:“……” 总感觉什么没用的默契又增加了一些。 顺利的用太后签发给柯五安和勒一昂的出入宫令出了宫,两人都觉得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在没有电子门禁和指纹卡的年代,混进混出貌似也不是什么多复杂的事情嘛。 程凉看着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又是兴奋,又是茫然。 来了长安半年,她还没正经逛过呢。 “咱们先去狗根他们家吗?”她问道。 沈宽摇头:“不不不,人家过年,咱们去不是搅局嘛!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了,灯会最热闹的是在西市坊,就我上回打架那儿!” “哦!”程凉迅速抓到了重点,“你跟谁打听的?” “诺曼啊!” 沈宽刚说完,一辆马车便停在了两人旁边,驾车的金发汉子跳下车,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诺曼撩开帘子,笑了笑:“两位太后的装扮险些让臣没认出来,若不是贤宁太后特意指明了在这石狮处等,恐怕臣都要错过了。” 沈宽拉着程凉钻进马车,摆摆手:“别太后太后的叫,我叫柯五安,凉凉叫勒一昂,等会儿记住,一定要喊我们的名字。” 诺曼乖巧的点点头:“好,在下记住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阿鲁赶着马车一头扎进热闹的西市坊,很快就被热闹的人群堵得寸步难行。 诺曼撩开帘儿看了看:“一昂兄,五安贤弟,距离西市坊也不远了,咱们下车步行吧。” 正在看风景的两人分别从马车一侧窗户回过头来。 沈宽:“好!” 程凉:“为什么她是五安贤弟,我就是一昂兄?” 诺曼“……” 第125章 发现一个技术人才 元宵是年的尾巴,也是最后的狂欢,在大秦这算是一个很大的节日。 西市坊的灯会从初十上头就开始准备了,除了商家自发,朝廷也会给京兆尹拨些银子。 一进坊门,街道两旁全都挂着各式各样的五彩灯笼,店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平日能走马车的街道上摆满了小摊,精致如砚台瓷器、东山书画、南洋紫檀、西域琉璃、辽东人参……琳琅满目;寻常如饺子馄饨、汤圆麻花、蜜饯糖人、首饰珠花、布鞋荷包……也是应有尽有。 程凉和沈宽都兴奋起来,一路走,一路买买买。 诺曼跟着付钱,阿鲁甚至回了两趟马车,把身上的东西卸下又来接着扛。 程凉还想去猜灯谜,但人家说这个活动只有明天晚上才会开始,她正失望着,忽然听见旁边人群中发出轰然喝彩。 “凉凉,你快来看,有烟花诶!”沈宽率先挤进去,然后把程凉也拉了进去。 人群围出了一小圈空地,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男子托着木盒在走场子,旁边人纷纷把铜钱扔进木盒当中,他哈哈一笑:“多谢父老乡亲,小道乃龙虎山道人,奉师尊下山游历。今日在此,献上几手三脚猫功夫,只求诸位看了高兴,随缘几分盘缠。等小道游历归山,必在真君坐下,为诸位美言!”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程凉她们面前。 沈宽随手抓了几块银馃子扔进木匣:“你刚才放的那个,再给爷放几个!” “得嘞!诸位请看好!”那道人摸出几颗栗子大小得东西,转了一圈,走到香炉面前伸手一抹,接着向外一推,“走你!” 那东西扔在空中,便噼里啪啦响起来,人群齐刷刷往后退,然后又是一阵高声欢呼。 “大家都站开些,小道来一波大的!” 道人一把掀开背后得木箱,抄起清香绕着晃了几圈,然后他退开几步,做了个施法的手势:“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走!” 啾啾啾—— 箱子里不停的有窜天猴冲出来,在西市坊上空炸开光点,人们纷纷仰头观望,崇拜得又蹦又跳,其他地方的人也被吸引,纷纷汇集过来。 道人得意极了,操起木盒再次游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道乃……” 程凉在人群中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腕,凑近耳边:“张道一,你好好的天师观真君不当,怎么跑到西市坊来骗钱了?” 张道一一愣,瞪大了眼睛瞅向面前的帅气小哥,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啊”一声,跟被蛇咬了一样往后弹:“太……” “嘘!”程凉一眼把他的话瞪了回去,“在下勒一昂,觉得道长这小把戏甚是有趣,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去旁边酒楼一叙。” 张道一沉默片刻:“那行,但你等我挣完这波钱!” 程凉觉得真君知道他的传人混成这样,恐怕真的会有下凡的冲动。 她又站着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张道一这么多年的丹不是白炼的,当他走上那条正确的路径之后,他就能迅速将这条路拓展出来。 之前他们在天问峰上,做的只是最简单往上冲的炮仗。 短短一个多月,张道一就已经在那个的基础上开发出了旋转、旋转升空、火箭、烟雾和小喷花五类。看这架势,再给他点时间,大礼花也不是琢磨不出来。 诺曼挤到旁边的酒楼里,花了平时十倍的价钱,才买到一个露台上的座位,然后又和阿鲁一起挤出来,把程凉和沈宽接了上去。 大家也都玩得有些饿了,叫了些酒菜,吃了大半个时辰,张道一才收摊挤上来。 “道一见过一昂兄,这两位是……” “柯五安柯兄,诺曼诺兄,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吧。” 张道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诺曼身边,抓起大肘子就开啃:“一昂兄你找道爷有什么事儿吗?” “你是被张道陵撵出来了吗?”程凉问道。 “哈,就那头蠢猪,他讨好道爷都来不及,有几分胆子敢赶我?道爷就是不乐意继续看着他,所以才主动下山游历,想要换换口味,见见世面。” “你就不想替你爹报仇?” 张道一手一顿,一大股酱汁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笑了笑,刺溜一声把酱汁吸了回去:“这根本就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好吧。既然你能问出这种话,那说明你也查过我和张道陵。那小子原名刘三石,本是龙虎山中一个猎户的儿子,要不是我祖父心善,收了他做弟子,他早就喂猪了。 但现在,他名为张道陵,乃是天师观天师,也是天下道宗法统上的宗主,信徒遍布六大军府和中原十道。你和那一位差点死在龙虎山上,不也没能把他怎么样吗?若是圣祖爷的时候,或许还能有点办法。如今……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千万别深究。” 程凉觉得这货应该是个直男,直接把话堵得那么死,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既然动之以情说不通,那只能晓之以理,“我查过,天师观这一任天师本该是你父亲,他在你一岁的时候与张道陵一起出山办事,受了重伤。回山后不久就去世了,之后你祖父悲伤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 按照天师道法统,继任天师该是上任天师的嫡系血脉,也就是你。只是你还太小,才让上任天师的大弟子暂代天师之位。当年的册封文书我看过,朝廷从未承认过张道陵是正式的天师。所以,在法统上,你才是……” “那又如何,二十几年已经足够让假的变成真的了。”张道一冷漠地说道,而且还补了一刀,“否则,你以为朝廷中那些大臣对你的担心是从何而来?”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好吧,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刚才你用的东西是我研制出来的,所以那是朝廷的东西,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私自使用……不好意思,就只能把你抓起来了。” 张道一手里的骨头啪一声落在了桌面上:“你……不至于吧!” “我不信任张道陵,但道门又不能没有宗主,你现在不愿意配合我,那我就还是只能捧着张道陵。我想,他应该很高兴看到你因为使用违禁物品而被抓起来。” 张道一:“……好吧,算你狠。你想让我做什么?” 程凉笑了笑:“炼丹。” 第126章 余临王世子要认罪 生产火药的想法是在跟潼关军打仗的时候就有了,虽然秦政提醒过她最好不要用这种东西,但他给出的理由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程凉只能当他是嫉妒羡慕恨,暂且不去考虑,先弄出一些来再说。 遇到张道一算是缘分,这人在烟花上的开拓进取也证明他是真的有天分。 “可是凉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回去的马车上,沈宽想着想着忽然说道,“前面两三个穿越者,居然没人弄出火药来。一硝二磺三木炭,这可是刻在我们华国人dna里面的,他们总不能是外国人穿来的吧。” 程凉也觉得奇怪:“以前应该是有过,我在《大楚国志·墨门世家》中有看到过类似的描述,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只言片语。我觉得秦政或许知道什么,等他回来我再去套套话,现在先让张道一做一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吧。” 沈宽点点头,总觉得心里突突的有点不安,她决定等过完年,再泡一阵藏书阁,这地方的历史发展恐怕还有别的问题。 两人前脚进了宫,后脚一匹快马长鸣着栽倒在了宫门前面,余临王世子披头散发跟鬼一样从马肚子下面爬出来,一边惊恐回望,一边手脚并用往里爬:“太后,程太后呢,我要认罪,认罪……快!快带我去见程太后啊!” 程凉和沈宽回屋坐着,一边等洗澡水,一边翻捡今天买的小玩意。 “可惜猜灯谜的活动要明晚才开始。”沈宽有点遗憾,心里琢磨着明天抛弃程凉再去一回,“我要从现在开始改造我儿子的思想,早点破除封建迷信,减少这些毫无用处的祭祀活动,这样就能省下大把大把的时间。” “祭祀活动还是有必要的,需要仪式感嘛。不要那么繁琐就行了。”程凉表示反对,她瞅见一架做工精良的小风车,伸手将它拿起来,“这个咱们只买了一架吗?明天你再溜的时候……” 砰—— 院子里发出一声闷响。 程凉手里的风车吓得掉在了地上,她条件反射的站起来:“搞什么,总不能又有刺客吧!” 两人面面相觑等了几分钟,有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禁军韩都统求见。他带了一个自称是余临王世子的疯子,说是要来向你认罪。” 纳尼? 程凉搓了搓耳垂,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无咎他们十日前的还在说余临军队有了调动的迹象,怎么这会儿他就出现在长安说要认罪了?“她拧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又是什么新型计谋吗?” 沈宽扔了手里的虎头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拉开门往外走:“看看再说!” 程凉跟着走出去,看见飞龙卫一个姓韩的都统抱拳立在庭院当中,他身侧站在几个惊恐的小宫女,旁边滚动着水盆,水盆旁边躺着个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男人。 “臣韩金堂恭请圣母太后、贤宁太后圣安!” “免……” “礼”字尚未出口,地上那人像电鳗一样猛然抖动,啪唧一下抓住了旁边那个宫女的脚踝。 “啊啊啊——” 那小宫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泪都飙出来了。 韩金堂见势不好,大步上前,飞起一脚踩在那人手肘上,只听咔吧一声,那人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晕死之前嘴里还在念叨:“程……程太后,我……我要认罪……” 程凉:“……” 沈宽:“……” “这人说他是余临王世子,可有什么证明?”程凉想了想,问道。 韩金堂拱手禀报:“他内里的衣服确实绣有王室标记,腰间也有余临王世子的玉牌,但这些都是外物,臣未见过余临王世子,也不敢确定。” “好,那先带到外面的堂屋去,听听他要说什么。”程凉抬步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退到沈宽身边,“你写张手令,把你儿子也请过来听吧。” “行是行,但你不怕他爆出什么关于你们程家的事情?” “有我五哥珠玉在前,程家还有人跟余临王他们搅上不奇怪,但即便是有问题,也是把问题摆在明面上更好解决,藏着掖着只会让我们两家刚刚缓和的关系有隐患。我觉得让你儿子来,好处大于风险。” “那行,你这边养马了吗?”沈宽进屋穿了件外袍,“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嗯,回来告诉我一声,你们就藏在后面听就是,用不着出面。” 禁军士卒将那人抬进了堂屋,凤鸣宫下人进进出出把他结冰的外衣换了下来,燃起火盆,又去太医院叫来了鲁太医。 余临王世子悠悠醒转过来,眼神茫然的转了一圈,一落在程凉身上瞳孔立刻收到了一起:“程……程太后?您是程太后吗?” “哀家正是。听说,你自称余临王世子,要来向哀家请罪,是吗? “是,是,我是余临王第七子赢孝仁,皇上见过我,许丞相、全公公他们都见过我,我不是自称,是真的!”这位余临王世子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砰砰砰疯狂的在地板上磕头,嘴里还使劲念叨:“我有罪,我认罪!” 程凉叹了口气:“给世子爷赐坐,再拿些吃的喝的上来。” 余临王世子很想马上认罪,但他鸣叫得无比响亮的肚子和使劲往嘴边淌的口水有自己的想法,他一张嘴,地板直接湿了。 紫苏斥退了外间值夜的当班宫女,亲自指挥,很快就送来了一锅粥和几样小菜。 余临王世子如野猪一般,唏哩咕噜喝下去半锅,情绪总算是正常了几分。 “臣罪大恶极,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求程太后能给臣些时间,让臣慢慢说来。” 程凉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余临王世子是怎么了,但她确实一点都不急,大不了就是今天晚上睡不了觉呗,反正明天还有最后一天不用上朝的假期。 “臣与父王的罪过,要从父王受封宁州说起。”赢孝仁很仔细的想了想老祖宗的要求,“当年皇祖父为父王迎娶武平侯家嫡女,是为了让父王与程家亲近,暗中寻找他们意图谋反、不利于皇室的证据。 但是父王与武平侯家相交十余年,并未发现程家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意图,而且家教甚严,连子弟违法之事都很少发生。于是皇祖父让他继续与程家联姻,还告诉父王,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程家从权势到声望完全的覆灭。 皇祖父晚年,下旨父王营建宁州水师,让他一定要在皇叔父那一代人除掉程家。如果担心三军府势大,甚至可以允诺将楚南、关外、海越三道割让给九黎、夜琅、西凉、百越、东胡五国,并助他们复国,以将程家军府阻挡在中原之外。” 第127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父王谨遵皇祖父遗训,先是联络百越,借他们之力打造起了宁州水师。然后在百越故王的引荐下,又结交了九黎大巫、西凉王和东胡可汗,并借助他们之力练了一支军队。父王多次催促皇叔父对程家开战,但皇叔父却认为应当先剪除其他勋贵。 父王对此很生气,正巧又发现皇祖父安插了一个府正监视他的行踪,便起了取而代之之心。那位府正与前太子猛友善,他们当时正在与前赵王争夺储君之位,暗中培养宫女送往宫中和各位大臣府中,父王便借此机会暗中将一些苗女和越女混进了那些宫女当中。 后来太子成功夺得储君之位,其野心更甚,随便挑拨了一下,便起了逼父退位之心。当时勋贵们都恨皇叔父久矣,双方一拍即合,在长安城中挑起了战乱。按照他们的计划,由勋贵逼皇叔父退位,太子再出面收拾残局。等太子即位,随便处死几个替罪羔羊,其余勋贵便可恢复开国时的荣华富贵。 父王得知此事后,让九野带人入长安,配合那些苗女越女在混战之中四处杀人,挑起矛盾,成功的战火变得不可收拾。他本来已经带人赶到了长安,准备将此次叛乱之事安插在程家头上,借机完成皇祖父的遗愿。结果刚过了潼关,便接到消息先帝登基,并且册立了您为皇后。 父王很愤怒,认为先帝背叛了祖训,立誓要杀了他。但先帝登基之后,先是借助程家之力惩治了那些勋贵,然后又励精图治,从底层官吏中拔擢人才,四处笼络高手建立起了龙鳞侠士,牢牢抓住了奔字部禁军。他对父王的防范心很重,以至于父王一直没能找到对付他的机会……” “所以,余临王就刺杀了他?”程凉冷不丁的打断他,问道。 “不不不……父王绝没有弑君,至少没有成功的弑君过!”余临王世子是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脸色铁青,紧紧握着勺子,“昌明三十五年那件事没成功之后,九黎大巫和西凉王就对我们很失望,带着他们的人离开了余临。 父王说服了徐府正,继续送宫女入宫,本来是想趁机刺杀先帝,但她们都没有成功。这个计划并没有执行多久,徐府正就不在人世了。父王并没能完全掌握他手上那些送进长安的宫女。最后还是从银湖姑姑嘴里得到了一个线人。” “所以这批人是在银湖手里吗?” “这臣就不知道了,至少没见她用过。” “你父王得到的线人可是在长安?” “是长安,但臣只知道是在风月楼,具体是谁,还不清楚。” “好,继续说吧。” “先帝驾崩之后,父王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便让派人游说高无咎和许墨林,又让姐姐劝说四冲表弟刺杀太后您,希望以此激化程家和皇家的矛盾,给他出面的机会。 但那一次失败了。他便带着九野入长安,试图找机会刺杀皇上,但也一直没有成功。臣一直在劝他,应当重复昌明三十五年之事,但父王年纪大了,不愿意将战火燃出皇室,便一直下不了决心。直接您让他住进太极宫,他自知已经无能为力,才传信回宁州,让臣来安排。” “所以,税银失窃和潼关军无诏入京之事,都是你安排的?” 余临王世子苦笑:“若臣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又何须步步为营的谋算呢?此事本与楚北、东山二道毫无关系。中原道府正林当然欺皇上年幼,谎报减产,贪墨了几十万税银。但此事被水龙知晓,他正因为许墨林削减了龙鳞侠士的份例银子而不满,便去勒索林当然。 正巧被您赶出长安的翰林学士周崇义躲藏在洛阳,他与宋知仁不但是南楚学派的翘楚,而且也是洛阳周氏和西河宋氏的子弟,他们在其中穿针引线,联合山东几大士族设下夺取税银的计划,并且邀请臣也参与。 臣觉得这是个机会,便答应了他们,且将计就计。让父王手下九野武曲中的阳天去天师观控制住您和皇上,又安排潼关军入长安,切断长安和中原诸道的联系,再利用程平衡对妻儿的感情挑起程家与大臣的战斗。臣在程平衡身边安排了人,也说服了父王,必要时父王会主动身死让矛盾彻底激化。 然后臣以平乱之名挥师北上,楚北道府正是我们早就安插好的棋子,林当然此人贪财好色,胆子却很小,他不帮我们也不可能阻挡,从楚北进入中原,占领洛阳,西控潼关,东连东山士族,则大事可成。臣本以为,程家和皇家的矛盾深重,不可能那么快速化解,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臣有罪。” 程凉三观都炸裂了,事情跟她们推断的倒是差不多,但仁宗爷为了干掉程家竟然不惜割地资敌,帮助外族复国,合着在他心目中,那几大军府和边境的道州县上的子民都不是他的子民是吧。 他真是配不上“仁”这个谥号! “所以,东山道的税银是被东山的士族们拿走了,是吗?” “这臣不太清楚。臣与他们合作,一是想要获得他们的支持,二是希望借助税银之事将朝廷的注意力引到中原、东山二道,暴露龙鳞侠士,以便完成潼关和楚北兵员的调动。但太后您反应实在是太快,臣等并未得逞。至于银子……”余临王世子讪讪的垂下头,“臣等并不缺银子。” 程凉:“……” 听个供词都能被凡尔赛到,她也是服了! “你对九黎、西凉、东胡和百越四族之人知晓多少?” “九黎大巫和西凉王在昌明三十五年之后就离开了余临,臣等对他们了解不多。东胡人少,没有固定的落脚之处,多混迹在马商、渔民、猎户之中。臣听说他们在东山道和辽东军府之间的海湾中有一块居所,但具体不知道在何处。 至于百越人……宁州水师主要将校皆是百越人,父王还帮助他们在台州岛上建立了一座城池,其势力或许已有全盛时的三成。而且,百越女子貌美贤淑且善剑术,这些年有很多入了中原,臣也不知道她们主要是在什么地方。” 这人越说越流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控告别的什么人。 程凉拧起眉头:“赢孝仁,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你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即便念在你主动认罪有功的份上,也难逃削爵圈禁。你可敢把说的话全都写下来,画押,等开朝在昭德殿中说给群臣听?” 余临王世子迟疑了一下,眼中升起一抹深深的恐惧,接着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臣敢,臣保证句句属实。圈禁也好,杀头也罢,只求太后莫要将臣一个人关在房间之中!” 程凉:“……” 到底是谁对他做了什么啊! 第128章 小皇帝走过最长的路就是母后的套路 灯烛燃尽,夜色深沉。 沈宽伸手摸了摸儿子后背,厚厚的锦缎棉袍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他像一尊在外面冻了三天三夜的石像,冰冷又脆弱。 良久,他仿佛梦呓般开口道:“母亲……这人是程太后找来吓唬儿子的吧。” “很遗憾,不是。”沈宽轻声回答,“余临王世子来过长安好几次,朝中比你父皇年纪大的臣子都是见过他的,除非程太后能找到一模一样之人,否则很难造假。” 这并不是小皇帝想听的答案,他喃喃道:“或许就是有呢?她吓唬朕,让朕不得不依靠程家,让朕与宗亲离心离德,让朕……” “赢凌!”沈宽抓着小皇帝肩膀一顿猛摇,“你清醒一点!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否则他为什么要来认罪?”小皇帝也扯着嗓子吼起来,“这是死罪!这不合理!”他推开沈宽的手,拔腿就跑,完全忘了这还是在凤鸣宫。 程凉安排完工作走到门口,差点被小皇帝撞一跟头,她连忙招呼站在门边的有福有财:“叫小柱子、小顺子,你们一起追上去!” “别追他,让他跑!”沈宽袖子都撸到了手肘上,旋风一般冲出房间,“还敢跟我耍混,姑奶奶还治不了他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一大一小俩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有福、有财:“……主,主子……这还追吗?” 程凉:“追啊,赶紧追……算了,我也去吧!” 小皇帝凭着满腔委屈一路狂奔,刚跑到凤鸣湖旁边就被沈宽揪住了,那火气一上来,管你是不是皇帝,先揍了再说。 沈宽啪啪啪给他屁股上来了几巴掌:“黑灯瞎火的,你到处跑,是不怕刺客了是吧?老娘费心巴力的给你讲了那么多道理都白讲了是吧?你给我想清楚,这皇帝还能不能干,能干,就多用用你的脑子想问题;不能干,咱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禅让了了事!” 小皇帝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瞪大了眼睛:“母后,您在说什么——您想让朕把皇位禅让给谁?” 沈宽也清醒过来,她真是气糊涂了,急流勇退是世间最难的事情,即便他还只是个孩子,对着皇位一样有独占的心理,跟他讲什么竞争上岗,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这样的道理,他是不可能接受的。 “谁有能力就让谁来做。余临王也好,程家也好,就算是什么百越、九黎都无所谓,只要咱们母子能在一起,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沈宽反应迅速,饱含深情的开始打起了亲情牌。 小皇帝抽了抽鼻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朕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皇上,除了皇上……朕,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啊!”沈宽脑子飞快转动,寻找角色感觉,“咱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山野乡村,改名换姓,娘去酒楼卖卤鸡爪养活你!” 小皇帝被她逗笑了:“卤的怕是还不够母后您自己吃的呢。” 沈宽摸了摸他的脑袋:“母后很担心。皇帝本就是天底下最难做的事情,现在又冒出了这么多想要祸害大秦的势力,你才十一岁,又不肯信任大臣。现在还不顾自己是九五至尊,黑灯瞎火的独自到处跑。你想想,要是宫里有一个两个人家送进来的宫女太监看着你了,你还能有命在吗?”筆趣閣 小皇帝垂下头,默默的思考了几分钟,低声道:“对不起……朕,冲动了。可此事,确实很蹊跷,不是吗?余临王一家为了皇位做了这么多事,怎么会甘心跑到长安来认罪呢?而且他要认罪为什么不直接找朕,而是找了程太后。偏巧程太后还让您来请朕去听。” 沈宽:“……” 我的宝啊,你的智商为什么不能放点在别的地方呢? 该多想的地方想不了,不该多想的地方逻辑还挺通顺,她们也很想知道这狗世子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宁肯挨揍也非要进宫来认罪好吧! “母后马上就要跟程太后义结金兰了,你或许觉得这是迫不得已跟程家的妥协,但母后要告诉你,母后信任程太后就像信任母后自己一样。你不明白,本宫也不强求你明白,你要怀疑她,也是你的权利。母后不会用自己的判断来左右你的判断。因为身为皇上无论轻信谁,都有可能酿成大错,包括母后我。那么什么才是皇上该有的态度呢?”沈宽遵遵善诱。 小皇帝仰着小脑袋听着:“什么?” “任何一种可能,都要主动去核实,然后根据事实真相来做判断。包括你将来会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折子,涉及到万民生计的事情,更是要反复的、多方面的去核实,然后将所有的信息汇总,最后得出结论。总结成一句话,叫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说一遍?” 第129章 对不起,哀家怀疑圣祖爷脑子穿坏了 “先让无咎和世子爷分别率兵从东山和楚北进入余临,控制住余临道南北军队,令南洋水师派一支舰队北上,直接去台州,看看百越人是不是在台州筑了城,若是宁州水师有所异动,便只能歼灭!” 许墨林最大的优点就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他知道动用南洋水师和程国茂的话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比从程凉口中说出来要好,便直接说了。 程凉点点头:“余临王世子离开余临,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们的部署肯定都是有影响的。丞相现在就拟旨,派信鹰送去,让他们立刻行动,就用从水龙和楚北道叛军手中缴获的银子就地募兵征粮,用最快的速度攻占杭州、福州两府城,然后南北夹击宁州。 要快狠准,主要目的是抓那些叛乱的头目和他们的死忠,对于其他士卒以免罪招降为主。最好能赶在春耕之前完成此次作战。” 程凉一边说,许墨林一边润色,话刚说完,一封标准格式的圣旨已经写完了。 程凉取了玉玺出来用印,将圣旨的边框全拆了,留下中间那块锦布塞进竹筒,一式两份,用信鹰放了出去。 正月十六开朝,余临王世子当着群臣的面前省略了关于仁宗爷的部分,对余临王和他意图谋反的事情供认不讳。 考虑他不远千里来认罪,态度实在感人。 程凉和明政殿大臣一致决定,免除其死罪,革除王爵和封地,连其家人子嗣一起全部圈禁在长安城北的一处小院落中。 其未参与计划的兄弟和未出嫁的姐妹,一律贬为庶人,押往长安听候发落。抄没其在宁州的全部家产,凡与谋反计划有牵连的将领、亲属皆皆罢官免职,流放辽东和西域两地。 余临王世子对此完全没有异议,他有且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沈宽闲得无聊去观察了几天,发现只要有人陪着他,他就能安安静静的看书写字,但一旦留他一个人在屋里,他就会疯狂的磕头,嚷嚷着他要认罪。 最后她的出的结论是,这货的确是疯了。 二月初,高无咎呈报,他在镇国公世子姚周易的帮助下顺利占领杭州城,府正严仲平被一箭射死,另外一路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和定国公世子林武也顺利的进入福州。两路人很快就能在宁州城下汇合。 目前余临人心稳定,叛贼蜷缩在宁州一地,内河之中没有发现宁州水师的踪迹,预计月底就能将余临王府剩下的人都带去长安。 程凉也给秦政写了信,那货说要去楚北道有事,让她给龙门寺一个姓陆的书生送五百两银子作为他这回办事的报酬,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差人把银子送过去之后,程凉才想到距离今年恩科开考,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长安市民对于余临王叛不叛乱的问题还没那么高的兴趣,但对科举的热情却永不熄火,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不经意间就多了很多的书生,而且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见面落座必然都要说上几句关于科举的话题。 开考之前,最让人充满期待的是主考官的人选。 许按照惯例,除了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不能担任主考,其他官员只要是科举出身的,无论品级皆有可能。 明政殿五位大臣中,高无咎在余临、萧尧臣生死不知、程振武是武将又刚刚卷进了程平衡叛乱的案子,暂时还不太说话,最后只有孙启和许墨林俩个分别举荐了几个人上来。 程凉对他们推荐的人都不太信得过,但苦于手上也没有文官可用,她总不能把岳庭渊再从中原道拉回来考完再回去吧。 “就柳天明柳大人吧。”她最后敲定了许墨林和孙启共同推荐的吏部侍郎柳天明,“另外,副主考就让尧臣的哥哥来做。” 萧家有三兄弟,老大萧禹臣是萧君佐的父亲,常年卧病在床,老二萧舜臣当年吊车尾登科,一直外放县令,去年元和帝驾崩之前才开恩将他调回京城,做了个六品小官。 程凉也可以理解元和帝的做法,毕竟他弟弟做御史得罪的人海了去,要让他升职起来,说不定早给人整死了。但现在不一样,萧尧臣为国失踪,他家总得有个爷们顶起来。 她决定给萧舜臣一个机会。 说起萧尧臣,大家都挺唏嘘,没人反对,此事就定了下来。 确定主考之后,就是考题。 当程凉被带到装考题的大屋子里时,她眼睛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大秦科考要考三门,经史、策论和圣祖三讲。 经史很正常,就四书五经的填空,策论是命题作文,圣祖三讲分算、法、方舆三门,统一在一张试卷上,算是综合能力。 掌经史阁的太监指着满满五排书架,点头哈腰的笑道:“这些都是圣祖爷亲自出的考题,请太后按照墙上贴的试卷格式挑选题目,誊抄于皇绢之上,蜡封于匣子中,便可离开。” 程凉走过去取下一本册子,翻开第一页,瞬间又被暴击一次:“等等……函数y=sin(3x+1)的导数是——是个鬼啊!这真的有人做出来过吗?喂——” 她扭头,发现太监已经走了,大门紧闭,整个经史阁只剩下了她自己。 程凉:“……” 圣祖爷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壳撞坏了吗? 前有拔苗助长的圣祖十诏,后有不知所云的圣祖三讲。 有这些闲工夫为什么不搞搞火药、水泥、蒸馏酒啊,搞基础数学有什么用,难道打算让一群“之乎者也”的穷酸腐儒弄出什么工业革命来? 兄弟!醒醒吧!先让大家有饼吃了再说行不行! 程凉坐在骂了半个时辰,瞅着门上的小隔板被推开,一个熟悉的食盒被推了进来。 “凉凉,他们说考题出完之前不能开门,即便是本宫也不能进。今天晚上做的是肥肠手擀面,你凑合吃啊!”沈宽在外面喊道。 程凉沉默片刻,认命的从书架上取下那些册子开始看了起来。 圣祖爷很贴心,连试卷的制式都考虑到了。 算学题二十道,其中十道取自《算经》,主要是鸡兔同笼、分田算粮的类型,需要写出运算方式;另外十道是后世的基础数学理论,只需要填空,主要靠背。 法学题二十道,其中十五道论述,大致就是什么行为对应《大秦律》中的什么罪行,应当接受什么惩罚,另外五道是案例分析。 方舆题也是二十道,前十五道也是论述,大致是阐述一些地理常识,后五道是应用。 程凉出完题,将它们密封到匣子里,只觉得身体都被掏空了。 这是大秦的科举吗? 这特么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130章 卖题卖到哀家面前可还行? 考官人选定了,考题也密封好了,剩下的就是等着开考。 元年恩科,既是关系国家根本的抡才大典,又是新君改元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所有人都希望能顺顺利利开个好头。 担心再发生翰林院插手那种恶性事件,这一次程凉调用了禁军,长安城外三十里的官道全部有人巡逻,所有考生进入长安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礼部登记,拿了礼部发的牌子,还可以去朝廷指定的酒楼以半价入住。 那些有钱人家的考生不在意,但对于穷考生来说,这就天大的福音了。 省钱不说,安全系数还大大提升。 心情和口袋都宽松了,文人心性,忍不住就想呼朋唤友的热闹热闹。 陆倾带着一群弟兄们在太白居要了个大房间,点了十几道菜,要了几坛酒,一边吃喝,一边说话。 “前些日子送银子的人说秦兄弟已经有了恩典,用不着再参加今年的恩科。这可真是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后门路,也不带带弟兄们。” “你看看你这酸样,带了你又能如何?你的文才武略要是能有秦大哥指甲盖那么多,也犯不着考到四十岁,还没登科上榜。今年咱们能在这儿喝酒行令,便已经是托了秦大哥的福,舌头根子就别嚼了,我怕你闪了舌头。” “嗨,在下考到四十岁可不是因为才华不够。前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不是南楚学派的人,进长安都得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进了考房,分到的房间要么漏雨要么正对茅厕,送来的饭食也都是不能克化的。实不相瞒,上一次考试,我差点没死在里头。这次只要别整人,我必定榜上有名!” “哈哈哈,新川兄有此豪情真是难得。其实弟兄们都佩服你得很,十六岁中举,考了八次,次次落榜,换了别人早就去吏部报到,寻个九品小吏做着,多少也是个官儿。你倒好,锲而不舍,非要考中状元不可?” “状元倒是不必。但登科与不登科,差别实在太大。登科及第者,哪怕只是最后一名,也会从七品县令开始做,总有成为一州一道主官的机会;但若是现在就去吏部报道,这辈子最高也就只能做到七品县令了。我唐新川十岁便立志,要为天子牧民。只做一个县令,那还不如留在乡里教书,或许我学生之中还能出公卿贤才呢!” “佩服,佩服,小弟敬新川兄一杯。” 隔壁传来倒酒的声音。 沈宽夹了一筷子爆炒鹿肚,啧啧称赞:“一昂兄,这个唐新川听起来倒是蛮不错的嘛!” “前提他不是在吹牛。”程凉靠在墙板上,听那边闹闹嚷嚷的开始行起了酒令。 她转身坐回来,端起饭碗刚吃两口,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算命先生。 沈宽抬起头:“我们不算命……” 那人咯咯一笑:“两位爷,老道也不算命,老道算的是功名。” 功名啊!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一人起身关了门,另一人让出了一张凳子:“不知先生这功名怎么个算法?” “五十两算登科,一百两算二甲,五百两算状元榜眼探花。童叟无欺,恕不二价。” 程凉心里一动,取出两锭十两的银子,又叫沈宽凑了些散碎的出来,摆在桌面上:“身上只有五十两,你先给我们算一个,要是算得好,我回家取银子,再来算状元。” 那老道拿起银子看了看成色,呵呵笑着揣进了袖子,又取出一个小册子,笑眯眯的放在了桌面上:“老道要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你们只管看,若是觉得老道算得不准,只管去找桃花观找老道便是。” “等等……”程凉看见那册子的瞬间,就觉得有点问题,连忙叫住那人,“若我要算状元,也是去桃花观找你吗?” “哈哈,自然。你们子时将五百辆投入香火箱中,老道算出来了,自会让人把算好的帖子送到你们下榻的客栈。” “若算得不准,去城隍庙又找不见你,我们岂不是白白折了那么多银子?” 老道抚须大笑起来:“老道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如何敢在天子脚下卖弄。桃花观就在长安城外十里,乃天师麾下正统道观,弟子数十人,田宅若干。老道道号云恩。你们若是不信,今日这五十两,老道也不收你们的了,你们大可以先去打听,若是真有此人,再来算亦是不迟。” 第131章 要是他们不敢,我会瞧不起他们的 贤宁太后第一次在乾阳宫过了夜。 第二天早朝时,小皇帝顶着两黑眼圈,精神头却十分振奋,在给程凉请安时,语气中的不情不愿都少了许多。 诸位大臣除了感叹孩子年纪小,对母亲孺慕之情甚重之外,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程凉仿佛对考题泄露一事浑然不知。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朔日。 这是钦天监为两位主考选定的开考吉日。 萧舜臣头天夜里便穿好了朝服,先进家庙给萧家列祖列宗敬了香,又与大哥一起在萧尧臣的房间里坐了一阵,子时刚过便踏着星辉朝城东的贡院赶去。 长安城贡院是圣祖亲自设计修葺的,是城东最为宏伟的建筑。 外面的门墙跟宫城的门墙一样高,待所有考生进入贡院,外墙上的大门便会关闭,考官和考生连续三日吃住都在里面,不能离开。 萧舜臣是在昌明三十二年考中的进士,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https:/ 他一路走着,贡院里的差役早就开始忙碌了,他们各做各的事,反倒让萧舜臣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进了登龙堂,这感觉就更明显了。 正副主考之外的一百名监考官都是从清流和散官中挑选的,翰林一批、御史一批、各家没有子弟参考的勋贵和跟考试八竿子打不着的九寺衙门各挑选一批,犬牙交错,相互制约,甚至有些部门天生就是对立的,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一口气把所有的监考官全部收买了。 萧舜臣瞅了一眼,大家各自抱团在聊天,主考柳天明游走其中有说有笑,他本想把自己归到御史那堆去,想想又不合适,便独自找了个角落眯着。 眯着眯着,天色渐渐亮起来。 考生们聚集在贡院门口聚集,等待着开龙门之时。 唐新川昂首挺立在清凉的晨风中,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 他自幼胸怀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少年得志高中平州会试的解元,本以为很快就能实现抱负。但却万万没想到,整整二十四年光阴,八次科考,他次次榜上无名。 要是是能力不足,他也就认了。 但不是! 那些人为了阻止他们关外道的考生及第,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年与他一起求学的同窗都已经放弃了,但他不愿意! 他相信,只要给他一点点公平,他就一定能考中! 啪嗒—— 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一本册子砸在他脚背上,把他从豪情壮志中唤了回来。 第132章 本官说你是犯癔症,你就得是犯癔症 唐新川一喊,立刻有监考官冲了上来:“试题乃圣母太后亲手所出,能有什么毛病!小小贡生胡言乱语,可是想被逐出去!”筆趣閣 唐新川又气又急:“学生不是说题目有毛病,学生是说这题早就泄露了!” 那冲过来的监考官浑身一抖,堪堪停在唐新川面,见另外排号房的考官都在往这边走,忙大声喝道:“这考生犯了癔症,速速送出去——” 话音未落,旁边的监考官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唐新川又喊了一遍:“这题已经泄露,我要见主考!” 十个监考官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意见自然很难统一,这边还在说要把唐新川赶出去,“那边已经有人飞快地通报了柳天明和萧舜臣。 “把人带过来,不要影响考试。”柳天明思索了一下,说道。 他又回头安慰萧舜臣:“此事干系甚大,让他过来,咱们问清楚了再说,要是误了考试,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萧舜臣本想叫停考试,听他这么一说,也闭上了嘴。 唐新川很快被押到了他们面前,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今天早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说,除了策论题,你并不能确定其他题目是否真的一样?” “方舆题的应用肯定一样,还有法学的案例,学生也隐约记得,有那么多的重合,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隐约记得?”柳天明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可知你这一句隐约记得,将会牵扯到多少人?堂上公卿,涉及内外朝大臣,甚至是太后和皇上,都会因为你这子虚乌有的控告而相互猜忌,四处牵连。若是真的有人泄题,也就罢了;若是没有,你想想,你可还能有踏入官场的机会?” 唐新川愣了愣,有点没明白:“若是有人泄题,自当严惩重考;若是没人泄题,那那本册子是怎么回事,总得要搞清楚不是?” “你说的册子在何处?” “贡院外的烧饼摊儿。” “好,本官立刻派人去取,你可想好,现在承认你是犯了癔症,尚可留下来考试,若是取来与你说的不符……你不但永远参加不了科举,甚至还会因为祸乱考场而被问罪,你可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了吗?” 唐新川心中的屈辱感又升了起来,他脸胀得通红:“学生别的不敢说,记性却是好的,那题一样就是一样!若是有人泄题,买题的人肯定也不止一个,即便你现在去换了烧饼摊那本,学生也要去告御状,请皇上全城大索,找到其余的题本。” 砰—— 柳天明又是一巴掌:“胡说八道,你以为朝中大臣是你家的下人,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把这人给本官押下去——关进柴房,考完最后一科再交到京兆尹府上去。” 唐新川这话没吓到柳天明,但萧舜臣却是上了心,他颇为狐疑的瞅了柳天明一眼,站起身来:“既然有人检举,那我们作为正副主考就应当核实,现在大家都有职责在身,就您我清闲,不如就萧某走这一趟吧。” “不用!”柳天明很强硬,“你第一次监考,没有经验。这样的考生,柳某见得多了,想来是题答得不好,蓄意闹事,若是成了,便借机重考;若是不成便推说癔症,横竖你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反倒是咱们这些考官,考试未完便出龙门,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萧舜臣心头一跳,他虽是第一次监考,却也知道龙门一闭,不到考试结束不可再开,若是擅开龙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正副主考都先要论罪一等。 他这次是靠着弟弟忠心为国的人情才当上的副主考的,若是此次没把差事办好,太后还会给他下次机会吗?若是没有下次机会,多病缠身的大哥一家,弟弟的遗孀幼子,还有自己的孩子们,他该如何养活? 但要是等到考试结束,考生们都走了再出去核实…… 要是此人说的是真,他们还能找到证据吗? 萧舜臣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柳天明看得出他心里犹豫,轻轻叹了口气:“舜臣,我与你弟弟尧臣同朝也有十年了,关系说不上好,他却也没参过我,对吗?” 萧舜臣心中苦笑,他回京没多久,哪知道你有没有被参啊! 但话架到这儿,他只能点头。 柳天明点点头:“所以,你该信本官的判断。不仅本官是此次考试的主考,更因为本官年长你们兄弟许多。若你不放心,等考完试,本官留这些学生半刻,你先去烧饼摊找这本册子,若是能找到,再禀告皇上也不迟。” 萧舜臣懵懵懂懂的坐了回去,柳天明起身往外走:“我去巡视一圈,你在此坐纛片刻。”说完,他出了门,还很贴心的给萧舜臣把门关上了。 萧舜臣坐在案几前面,直愣愣盯着桌上的砚台,只觉得手脚都在发颤,他站起来,又坐回去,如此六七次,觉得口干舌燥,抓起水壶想要喝两口。 冰凉的水灌进腹中,他忽然蹦了起来,走到门前想要把门拉开。 第133章 NPC的说话艺术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母后摸黑带自己来看科举竟会遇到这种事情。他小腿倒腾得飞快,追上萧舜臣时,正看见那大汉拎着麻袋往地上猛磕。 “住手!”他气得小脸通红,窜进巷子奶声奶气的吼道。 那几个人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愣了愣,皆是哄堂大笑。 “哪来的小娘们,半夜三更的不在家里给自家老爷们暖床,便是想来陪兄弟们快活吧!别着急,等咱们收拾了这个死人,定然让你爽个够……” 小皇帝满脑壳的毛都炸起来了,无视他就算了,还当着他面侮辱他母后:“大胆狂徒,给朕把他们拿下!” 隐藏在两边的奔龙卫一齐跳了出来,眨眼功夫,就把那群人踹翻在地。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杨大人府上的人都敢打,信不信老子让杨大人砍了你们的脑袋!”那带头的被踹飞了还在嘴硬。 小皇帝更加生气了。 他身为皇上,想要砍个脑袋都得经过程太后批准、三司会审、明政殿拟诏,那个杨大人是哪里的龙王爷,比他这个真龙天子还要牛。 “绑起来,全都给朕绑起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杨大人敢来砍朕的脑袋!” 沈宽没管这边的纠纷,这种意料之内的冲突完全不足以点燃她的怒火,她只担心皇帝跑得实在太慢,以至于萧舜臣被打死了。 “萧大人,你还好吗?”她第一时间解开麻袋,将萧舜臣解救出来,问道。 萧舜臣额头着地,满脸都是鲜血。他拼命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伸手抓住沈宽的手腕:“太……太后,考……考题……柳……柳天明……有,有……” 砰—— 手一搭,整个人晕了过去。 沈宽:“……” 幸好她们事先知道了真相,否则照这种npc的说话艺术来告状,有多少证据都没用! 小皇帝挨个踹了那些混混一遍,这才扭头看见要死不活的萧舜臣,小心脏顿时又悬得老高:“母后,他没事吧?” “哈,你看他像没事?”沈宽翻了翻眼睛,“他说贡院的考试题已经泄露,让咱们赶紧去封锁贡院。” “什么!”小皇帝大惊失色,“考题怎么会泄露呢?难道是程……” 沈宽一个眼刀迫使他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这孩子也没别的大毛病,就是无论什么事都先怀疑程家人这习惯尤其不好,要是穿过来的只有凉凉,这娃怕是早就被刀得坟头草三米高了,哪还有他这么蹦跶的机会啊。 “去通知古将军和程将军,奔字部全城大索,飞字部控制住贡院。月季,你拿本宫的玉佩回一趟凤鸣宫,让程太后也移驾贡院,顺便去把太医给叫来。”沈宽果断地下达指令。 周围人纷纷领命而去。 躲在暗处的贡院门房跺了跺脚,急急忙忙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很快,长安城中多家客栈的伙计都被喊了起来,他们迷迷瞪瞪的跟着老板进了客房,打开人家的行李一顿翻,箱子柜子包括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掌柜的,您到底让咱们找什么啊!”伙计们苦不堪言,纷纷抱怨道。 掌柜们确定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之后,心也落回去不少:“丢了些东西。算了算了,就当是狗叼走了,都回去睡觉吧。” 程振武得到信,立刻带兵围住了贡院,但奔字部的人却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将军古大雕,拖拖沓沓一直到快天明了,才由十几个都统分别带人前往客栈。 就这拖沓的功夫,群臣已经等在朱雀门前准备上朝了。 程凉乘着轿辇出现在朱雀门外:“刚才有人检举,今科考试有舞弊行为。哀家已经命令程将军封锁住了贡院,今日的早朝便都去贡院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科举舞弊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稍不注意就会牵连甚广,杀得血流成河也有可能。 平泰元年第一遭事儿就这样的话,天下人对朝廷的信心将大打折扣。 许墨林疾步出列:“太后,此事重大,检举者为何人,可否有实证?” 程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才要去看一看啊。” 许墨林扫了一眼周围:“此事皇上可知?” “自然,皇上和贤宁太后已经在贡院了。许丞相有什么问题都等过去了再问吧。”程凉敲了敲步辇架子,“走得慢些,让诸公跟在后面。” 许墨林看着步辇从自己身边走过,张了张嘴,感觉满腹都是话,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孙启抿着唇,冷沉的目光扫过队列中的几个官员,袖子一拂,大步流星的跟上了程凉。 官员中有的和许墨林一样踟蹰,有的疾步跟上了孙启。 很快拉成了一条长线。 孙启走在最前头,距离程凉的仪仗又还有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边的是吏部尚书杨询和礼部侍郎卢慎。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 杨询垂头张望,也压低声音回到:“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贡院中有个考生早上捡着了一本题册,考试时检举了出来。天明本都压住了,可那萧舜臣跟他弟弟一样不是东西,竟然翻窗出了登龙堂,又恐吓看门人,抢了钥匙闯出贡院。” “我问的是那老妇如何知道得那么快!” 杨询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倒霉,贤宁太后半夜带着皇上出宫去看贡生们考试,正好看到萧舜臣出贡院。我家那些不中用的家丁本想在半路截住他,结果被皇上带去的禁卫打得东倒西歪。您也知道全德对宫门看得特别严,咱们在那里面没有人。否则,哪怕是早一刻知道皇上出宫的消息,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哼!你倒是怪起老夫来了。”要不是人多,孙启反手就想给他一个大兜比,“老夫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选人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不适合的人,宁可错过也不要去碰。你们这群蠢猪倒是物以类聚啊,竟然还有人敢把考题带到贡院门口去。是担心不会被抓住是吗?” 杨询被骂得不敢说话。 旁边的卢慎低声道:“杨大人那边得到消息,立刻就通知了云恩。那些客栈掌柜多半已经检查过学子的房间了,奔龙卫现在才去,什么都搜不到的可能最大。依我看,我们用不着着急,装作无事的样子看程太后要如何处置便是。仅凭一个学子的一面之词,她还敢停了科考不成?” 孙启看了看他,走出老远,才冷冷哼道:“承你吉言了!” 第134章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真以为证据是靠搜的? “搜,给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 “军爷,小的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这店里还有客人……喂,你们轻点,轻点……那些朝中的官爷小人也认识不少……” “让开!” “那几间屋子都是贡生的,他们现在在贡院里考试,保不齐谁就能飞黄腾达,高中状元,你们可别太过分!” “搜的就是贡生!” 奔龙卫都统带头冲进了房间,太白居掌柜嘴上喊得挺大声,实际上伸着尔康手,并没有想要真的阻拦。他可以确定自己把每个缝儿都找遍了,太白居绝不可能有任何一本遗漏的题册。 杨家说了,要是这次有惊无险的过去,两年之内必定帮他兼并了旁边的朋来居。到时候,他就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酒肆,白花花的银子还不就跟流水一样往荷包里滚。 “都统,天字甲三房搜到题册一本!” “天字乙六号房也搜到题册一本。” “天字号……” “地字号……” 太白居掌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站在柜台后面,看着那些禁军飞一样地奔出来,将一本又一本堆放在都统面前地桌子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这不可能啊! 要是漏了一本,还能用自己不小心解释,这么多…… 他猛地看了眼那个禁军都统,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脸上全然都是猫抓耗子时那种戏谑地冷笑。 他手中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算盘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些禁军的掌握之中,杨大人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已经很快了,殊不知人家这一趟根本就只是走走过场。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等禁军搜完店,消失在街道尽头,太白居掌柜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快,快去把和杨家的账都处理掉!”m..nět 程凉带着乌泱泱的群臣到了贡院,沈宽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座位、茶水还有街边买的小糕点,一副等待电影开场的表情。 柳天明跪在小皇帝面前,慷概激昂的说着什么,小皇帝抿着唇,显然是在生气,但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给人怼回去。 程凉叫停了步辇,直接走到皇帝身边:“柳天明,哀家听说贡院出了泄题之事。你说说,究竟是怎么的?” 柳天明抬头一看,心里暗暗叫苦。 他好不容易才把皇帝糊弄住了,这怎么太后也跟着来了。他在贡院里耗着没办法做事,外面的人都是些白痴吗? “回禀太后,臣万万没想到,一件学生发癔症的小事竟然上达天听,把皇上和太后您都惊动了,实在是臣这个主考的罪过。”柳天明先请罪,然后避重就轻地把唐新川检举之事说了一遍,“……此人说有册子在烧饼摊上,臣遣了门房去取,的确是有一本册子,但除了最后地策论题目中有一则押中了之外,别的都只是曾经的旧题而已。” 柳天明跪在地上,举起一本册子递给程凉:“这便是门房取回来的册子,请太后明鉴。” “嗯,确实相差甚远。”程凉接过来,顺手翻了几页,“这其他题的墨迹也够陈了,唯独这‘何为国本’四个字看起来像是刚刚写上去的……” 她盯着柳天明,看着他额头上飞快地冒起了汗珠,才笑了笑:“看来长安城中有与哀家所见略同之人嘛,今年押题便押中了。” 柳天明猛地松了口气,看起来人都矮了半截:“太后有所不知,像我们柳家子弟,便是一本题册代代相传,每年考试之前押些新题,考完之后也会将此次的考题记录下来给家中其他子弟传抄,墨迹有新有旧则不奇怪了。”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程凉将册子放到了一边,“既然是虚惊一场,那就去通知古将军,让奔字部的人都回来吧。” 她挥了挥手,几个飞字部的都统转身走出了贡院。 孙启听见身边的卢慎和杨询吐了口气,他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程太后可不是一个喜欢无的放矢的女人。 “杨询,你的人给你回话了吗?”他走到角落,低声问道。 杨询点了点头:“就连衣服被子都拆了一遍,我敢担保,万无一失!” 孙启点了点头,稍微放心了一点。 他也不相信程凉能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靠嘴说服所有人停止科考。 古大雕已经在贡院外的酒楼里等很久了,瞅着飞龙卫的人跑出来给他比手势,他收起酒壶,将花生米往兜里一踹,拎起旁边的麻袋,大步流星的向楼下走去。 “告诉兄弟们,可以回来了。” 他站在酒楼门口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人到了路口,便走进贡院。 霎时间,百余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 “奔字部四卫奉命搜索东西南北四城客栈酒肆,搜得题册四五百本,具体是不是这次考试的题目,我们也不认识,请各位自己看吧。” 他哗一声,将口袋扔在地上,袋中题册哗啦啦撒了一地。 许墨林等人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几十本题册用纸不一,字迹不同,皆是手抄的痕迹。 他连忙上前捡了几本翻看,嘴里喊着:“柳天明,还不快去把本次科考的试题拿出来!” 柳天明哪里还敢动,他在看见那一麻袋题册时,脑子便轰的一声,只剩下了“东窗事发”四个大字,双腿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奔字部的都统们接二连三的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太后、大将军,这是太白居搜出来的。” “这些是迎客楼搜出来的。” “这些是……” 转眼之间,地上的题册已经堆成了小山。 许墨林脸色漆黑无比,他已经不需要柳天明去拿试题了,单就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题册摆在这里,已经可以说明许多问题。 孙启的脸色从惊愕转到愤怒,他横了杨询一眼,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杨询已经吓得心胆俱裂,靠依着墙壁才能不软倒下去,他牙齿都在打架:“我……我总共也没卖出去四五百份。孙大人,这……这一定是她们作假的……” 孙启怒极了,又不好当着群臣的面打人,只好一脚跺在杨询脚背上,怒骂:“废物!” 说完,也不管杨询疼得脸青面白,袖子一拂,大步出列,走到了程凉面前:“启禀太后,既然题目已经泄露,臣以为应当立即叫停考试,择日重考!” 第135章 重考还是承认是权奸,自己选吧 “嗯,重考肯定得重考,只是哀家想不明白,这试题为什么会泄露呢?”程凉不咸不淡的看了孙启一眼。 孙启丝毫不慌:“臣也想不明白,试题是太后您亲自出的,出好之后便封于金匮之中,上蜡封存,旁人都不知晓。而经史阁只有一把钥匙,除了旬日洒扫之外,都在全公公手上。全公公和太后总不会将这题目泄露出去吧。” “嗯,这么说的话,哀家和全德的嫌疑反而最大了?”程凉的眸光渐渐冷沉下来。 孙启摇头:“臣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怀疑谁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关键是立刻终止考试,然后重新出题,让恩科正常进行下去,不要寒了天下举子之心。” “可若不先查出如何泄题,又怎能保证重新考试就能公平呢?” “那太后的意思是叫这千余名举子在这苦等着?”孙启据理力争,“去年本就不太平,如今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这次科举。这些举子虽还不是官身,却也是各道各州最优秀的读书人,若这案子一年半载查不出个结果,难不成将来这科举就进行不下去了?” “孙大人的意思是大理寺、刑部如此无能,连这么大一桩科场舞弊案都要查上一年半载?还是说,孙大人知道这其中牵扯的人颇有势力,能一手遮天,在皇上和哀家眼前逃脱出去?” 孙启并不在乎考题作废之后需不需要退那些考生银子,他在乎的是,考上的人必须有把柄捏在他手上。若是程凉执意要查出泄题人之后再重考,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培养一颗新的棋子,所以必须促成立刻重新出题,这样不过是故技重施,麻烦些罢了。 他寸步不让:“请太后不要曲解臣的意思。臣没说不查,只是应当先把这次科举进行完了,再慢慢来查。”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足足半分钟,莞尔一笑:“好,哀家被你说服了。” 这有点猝不及防了,孙启刚打好腹稿,准备持久作战,就听见程凉扭头对群臣说道:“孙大人所言极是,国家抡才大典一刻都不能耽误。但力保公平也是很必要的,哀家不知道哀家出的题为何会泄露出去,但孙大人说了,只有哀家和全公公距离试题最近。我们二人理应避嫌,不应继续参与此次出题。” 孙启愣住了,程凉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出题谁还能有资格出题? 许墨林等人也拧着眉头看程凉:“太后的意思是……” “说来也巧,哀家思虑皇上虽然年幼,但总有一天是会长大的,便借此机会让他也出了一套题,本来只是为了让他学习出题的方法,没想到如今正好能用上——程将军、古将军,你们派两个都统去乾阳宫把题取来吧。” “是!”程振武憋着笑,扭头就走。 孙启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他想要的是重新出题重新考,不是马上拿题来重新考,这样他还怎么动手脚? 可刚才是他自己说的,重考应该越快越好,现在他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在群臣中看了又看,目光凶狠的落在卢慎身上。 卢慎被他盯得发毛,赶紧上前一步:“太后,臣以为此举不妥。” “哦,你觉得孙大人说得不对?” “臣不是觉得孙大人说的不妥,而是出题的方式不妥。”卢慎自觉自己很有逻辑,“皇上年幼,尚未不懂事,在没有亲政之前,对于政事只能学习,不能参与,这是先皇的遗诏。若太后执意要用皇上出的题,恐怕礼部不敢奉诏。” 程凉瞅了眼站在沈宽旁边的小皇帝,刚才说要用他的题时,他脸都笑开花了,现在卢慎这么一说,那朵花立刻皱成了包子,两只眼睛跟瞪仇人一样瞪着卢慎,简直恨不得冲过去踹死他。 这表情管理还是得练啊! 看人家孙启,憋得跟个河豚一样,脸上都还是风轻云淡的。 程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最阴阳怪气的口气说道:“哀家就奇了怪了,平日跟哀家说皇上虽然年幼,却十分聪慧,让哀家多多放手锻炼他的人好像也是诸公吧。怎么哀家现在让他参与政事,说他年幼不懂事的,又是你们。合着这皇上聪不聪慧,年不年幼,全靠你们这张嘴是吗?” 哗—— 站在前面的大臣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刚才的话都是卢侍郎一人所见,臣等绝不是那么想的!” 卢慎一下子变得鹤立鸡群,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得透湿,他强行咽了好几口唾沫,定了定神:“臣……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后圣明贤达,尚出了泄题之事。皇上年幼,难保不会……不会……” “哦,你要是担心这个就没关系了。这份试题是贤宁太后跟皇上一起出的,只有他们俩人知道,连哀家和全德都没有见过。本来哀家也没想着要用,就刚才孙大人说要立刻重考时,哀家才想起来。换做旁人,怕是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吧。” “可……可是总有万一……”卢慎还想垂死挣扎。 程凉的表情已经冷到了极致:“哀家实在不明白卢爱卿还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是觉得哀家泄了题,皇上也会泄题?难不成你是觉得这朝廷有什么一手遮天的大权奸,逼得哀家和皇上想要提拔几个人都不能直接下诏,而得靠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的办法了?” 卢慎啪嗒一声跪倒下去:“臣……臣不敢……” 孙启站在后面,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无力回天。 这太后的嘴也太厉害了吧。 前一句扣他们把皇帝当作傀儡的帽子,后一句又说他们是一手遮天的大权奸,要是不让她用这套题,明天她就敢伙同贤宁太后一起以皇上的名义清君侧。 孙启恨恨的瞅了眼坐在旁边喝茶看戏的沈宽,心中不停的暗骂。 那也是个蠢女人,被程家老妇当枪使还浑然不知,以为捡了什么大便宜。 但骂归骂,事儿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孙启看着禁军士卒护送着五个金匮进了贡院,心知考题是做不了手脚了,他偷偷退回队列中拉住了卢慎。 考题做不了手脚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儿,之后还有誊写、批阅,只要他孙启想,就一定能保证考上的考生是他看上的人。 第136章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儿做 唐新川被放出来的时候,听见贡院里一遍哀嚎痛骂之声。 好不容易考了完了,却因为有人作弊,而全都不作数。即便那些没有买考题的学子也觉得很是懊恼,在这小房子里坐三天,本就是特别劳心劳神的事情,那些买了考题的更是觉得天都塌了,不少人使劲捶着院子大门,说要面见皇上和太后,还有人有人负气破口大骂,说什么不考了。 禁军一概不理,唯独那些晕了头对皇上和太后出言不逊之人,会被拖出去,揍一顿赶出贡院。有了一两个例子,这群精明不已的读书人也知道该怎么发脾气了,怒火全部转移到了泄题人和告密者身上。 唐新川被人带着走到两个明眸皓齿的女子面前。 看起来更庄重的那一个人问道:“你就是唐新川?” “是,学生便是平州考生唐新川。” 旁边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好奇的打量他:“唐新川,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就因为你这几句话,本该顺利结束的科举,又得拖三日,而且咱们从太后到各司长官都得在这儿陪着。还未踏入官场,便得罪了所有的同年和朝中卿相。这么一来,将来即便考中,也只能做个孤臣了哦。” 唐新川顿首拜倒:“学生自幼学的是圣人之言,立的是报国之志,求的是天地之心。只要学生行正道,遵天理,就一定有同样行正道,遵天理之人与学生唯有;纵使现在没有这样的人,青史往前会有,青史往后也会有。学生不会觉得孤独。” “好,有这份志向很不错,希望你能有与之相配才能。”程凉对这人挺满意,能力不足可以培养,关键是这份心气,没有就是没有,“回去准备新一轮的考试吧。哀家可以向你保证。这一次,绝对公平!”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唐新川热泪盈眶,他重重的磕了两个头,起身向自己的考院走去。 求了那么多年,不就是想要求个公平吗! 沈宽亲自出钱,让贡院做了些营养丰富的肉汤和精白米饭分给诸位学生吃,并允诺接下来三天每天都会由皇家免费提供餐食,作为补偿。 学生们发泄了一通,也接受了事实。 毕竟程凉出的题确实是难了一点,他们也不是每个人都买了题,重考一次,说不定还会更好。 主考还是柳天明,一百位监考官也没有调换,唯一的变化是给试题开封的变成了皇帝本人。 柳天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结结巴巴读完了题目。程凉又让许墨林、孙启、程振武、沈宽四人各自读了一遍,群臣都听着,五遍皆一样,才让监考官们抄去各院。 “既然考试已经重新开始,咱们便不要打扰,先回宫去吧。”送走监考官们,孙启捏着鼻子到程凉面前,和颜悦色的建议道。 程凉看了看天儿,恍然大悟一般:“呀,不知不觉天都要黑了。诸公且散了吧,明儿个早朝不用去昭德殿了,直接来贡院就是。” 孙启一愣,忽然发现送完证据就消失不见的古大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奔字部士卒在登龙堂周围设好了卡哨,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太后这是要留在这儿?” “嗯,这是平泰年的第一场抡才大典,哀家和皇上都很重视。之前泄题之事尚还不知道源头何在,今儿个哀家与贤宁太后商量,索性这三天都住在贡院。我们亲自协助柳大人监考,总不能还出问题吧。”程凉笑了笑,也很和颜悦色的回答道。 孙启:“……” 这是已经开始怀疑柳天明了吗? 无妨,反正他也不准备在贡院里面动手脚。 但是太后和皇上都不走,他们这些做大臣的,也没几个敢走的。反正贡院有饭吃,外院的通房也足够休息,大家轮换着出去透透气,睡会儿觉,大多数时候还是陪着程凉她们在登龙堂外面的院子坐着。 孙启、杨询、卢慎三人找了个房间,假装要一起休息片刻。 “你们给我说实话,一共卖了多少本题册?”孙启躺卧在两人中间,低声问道。 杨询在左侧,枕着胳膊:“一共三百五十七本,其中沾着人情的有五十七本。剩下的三百本都是卖给东山、关中、余临、楚北这几道考生的。” “名册有吗?” “有,在云恩手上。” “等会儿你就寻个借口出去,找他把名册拿到。誊写试卷是礼部的差事,卢慎你准备些做好的卷子,再要安排可靠的人,看着这些名字,就直接换掉。将他们旧的卷子留底送到我府上去。将来要是没中,就跟咱们没有关系;若是中了,那些旧卷既是人情也是把柄,比这买卖考题还要好。哈哈,多亏了太后这么一逼我,否则还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卢慎躺在右侧,听着孙启的话,心肝微微发颤。 孙大人这真是张口就来,这可靠又能参与誊写卷子的人有那么好找吗? 他要是能在科举这件事儿上一手遮天,他们又还费心巴力的偷题卖题干什么呢?直接像以前翰林院那几个老学士一样,卖名次他不香吗? 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能办得办,不能办创造条件也要办。 他闷闷的应了一声:“嗯,孙大人放心。” 三人闭上嘴,各怀心事的开始睡觉,杨询和卢慎根本睡不着,耐着性子躺了小半个时辰,就先后起床出去做安排了。 孙启倒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窗户被火把印得通红。 他走出门,看见一大群禁军在往登龙堂搬箱子。 “这是干什么?”孙启拉住一人,问道。 那禁军看起来挺高兴,咧嘴笑着:“太后说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上一轮考试的卷子拿出来让判一判,寻点儿事儿做。” 孙启眉头拧起:“上一场的卷子不是已经作废了吗?” “是啊,所以才能用来寻乐子。” 孙启心里一沉,这老妇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已经废了的卷子,她还能用来做什么? 跟着禁军进了登龙堂,孙启发现院子里列了五列案几,禁军都统们和文官们竟然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这话。小皇帝在台阶上满脸红光,两个太后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发出轻松的笑声。 气氛显然是十分融洽。 他正摸不着头脑,小皇帝看见了他,急忙招手:“孙大人这边来,朕还说你怎么不在,这么有趣儿的事儿少了您可不行。” 孙启忐忑不安的走过去,拱手作揖:“老臣去通房歇息了片刻,不知皇上说的是要做什么?” 小皇帝兴奋的抬手挥舞:“咱们现在要比赛判这些卷子,看那一队判得又快又好。现在已经有四个队正——还差一个,由孙大人来做正好!” 第137章 合着老夫并没有反对的余地 比赛判卷子? 孙启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动,太后真的只是无聊?还是说她想要从这些废掉的卷子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即便两张卷子相差极大,考生也能推说是影响了心情发挥不好,难道她还能用这个当证据抓人? 孙启顶着满脑壳的问好号,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许墨林从旁边走过来,笑呵呵的劝说:“启兄,来都来了,横竖也是要在此呆上三日,你我都从未做过阅卷的官,借此过过瘾,不也挺好吗?” 四双眼睛看着他,背后还有更多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孙启勉强点了点头:“好……好吧。” 小皇帝见他同意,立刻让小顺子走到一旁,敲了两下锣:“行了行了,这下子人齐了,朕来说规矩,五队各挑选二十人判卷,无论是朝中官吏还是京中大儒,只要自愿,皆可参与。卷子判完之后,交由朕、两位太后、国子监祭酒、翰林院陈、俞两位大学士以及礼部尚书蒋大人复核。两日之内,以判卷判得最多者获胜。” 程凉笑了笑:“咱们别光是比啊,皇上多少也给点彩头,否则大人们怎么能有兴致呢。” 小皇帝想了想:“胜队武官赏玉龙刀,文官赏玉龙笔!” 哗—— 百官沸腾,皇家龙刀龙笔虽不值钱,但却是荣誉的象征。手持龙刀龙笔者,即便将来家族无人为官,亦可以凭此物直接上殿面圣一次,民告官不被打,下告上不免职。 勋贵世家不太需要,但那些低级官吏的眼睛就红成了兔子,恨不得立马撸袖子上场。 沈宽扫了一眼,跟着补充:“本宫出点银子吧,胜队每人赏银千两!” 哗——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沈太后果然是人傻钱多,每人千两,二十一个人就是两万一千两,许墨林那级别的官,单靠俸禄的话都得干七八年,她就为了寻个乐子,说给就给了。 程凉满脸难色:“看来最穷的倒是哀家了。这样吧,前些年哀家过寿时,兄长从西域送来了些葡萄美酒,哀家拿出二十一坛,哪队胜了便一人一坛,可好?” 好酒之人立刻舔了舔嘴唇,谁都知道西域的酒不似中原,别有一番风味。那商队带来的葡萄美酒肯定比不上程家送给太后的,尚且还要数十两银子一坛,这二十坛酒也不是笔小数目了。 玩的这么大吗? 孙启有点想打退堂鼓了,太后拿这么多东西出来,真的就只是想玩玩? “皇上,咱们都在这儿判卷,若是这三日之内朝中有事,该如何是好?”他硬着头皮说道。 小皇帝的兴致已经到达了顶峰,不满的嘟囔着嘴:“孙大人你别总说些扫兴的话行吗?就三日,出得了什么事儿?” “皇上此言差矣,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程凉笑容款款的打断了他:“孙大人,咱们也不是不批折子,只是送到贡院来嘛。真有什么着急事儿,走回宫去也不过就小半个时辰的事儿。你就不要那么操心了。” “不,臣是觉得……” “你要真的不放心,那就由你回去坐纛吧。我们这边再选个队正就是了。” 孙启默默地闭上了嘴,合着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的余地是吗?回去坐着等你们瞎搞,还不如主动参与呢。 他瞅了眼五个队正的配置,除了代表中书省的许墨林和代表尚书省的自己之外,另外三个竟然是内侍省的全德、奔武大将军古大雕、飞武大将军程振武。 这…… 程振武就算了,世家的武将也并非绝不学文,但全德和古大雕可是地地道道的文盲啊! 他俩来判卷,真的是为了玩啊! “在下被罚了三年俸禄,家中等米下锅,就不跟诸位客气,先来选人了。”许墨林是真的想挣点钱,毫不犹豫,选的全是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学士,基本就是正常科举判卷的阵容。 孙启留了个心眼,说要出去请人,他把卢慎叫回来,又从清远侯家、杨家喊了些子弟,凑出了二十个人。 轮到全德,他请皇上出面,请了长安城中的几位大儒带着学生子侄过来。 程振武则是在交好勋贵子弟中挑选了些人。 轮到古大雕,他从袖筒里掏了张纸条:“大理寺的来三个、职方司的来三个、大司农寺的来三个,御史台的来三个,其余的……老魏,就你们都,挑八个认字过来。” 他随手一指,魏铁衣惊愕的回过头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们?” “对,就是你们。”古大雕不耐烦的点点头。 等人都聚齐了,小皇帝一声令下,太监们打开第一个箱子,高声报数:“共有考卷一千二百六十份。” “那就是每队二百五十二份,一千二百六十张卷子。”程凉指了指其他的箱子,“把所有的卷子都分给他们。” 太监们将五门的卷子都分成五份,摆在每队的案几旁边。 队正们立刻催促着自己的队员们判起来。 有的人想要拿奖励,那些大儒勋贵不在乎奖励,却也不想输给其他队的文盲,一时间气氛竟然燃了起来。 只有古大雕这一队,大家面面相觑,这判卷什么的,他们也不会啊。 “听好了,你们四个人分别判经史、算学、法学和方舆四门,照着这个答案来判,只判这几题,一样的就是对,不一样的就是不对,判完之后直接递给后桌,不需要你们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明白!”四个禁军齐刷刷的答道。 “大理寺的做法学后头,职方司的坐方舆学后头,大司农寺的坐算学后头,坐两行,第一行判题,第二行复核。每个时辰第三人替第一人,第一人替第二人,第二人休息。” “御史台的三人判策论题,你们没什么安排,轮换着判就是。” “你们四个,两人负责在前面取卷子,两人负责在后面收卷子,按照名字整理成一套,放在箱子里,准备让皇上他们复核。每个时辰跟那边的四个兄弟换一次,明白了吗?” “明白!”另外四个禁军也齐刷刷的回答道。 他们这边刚做好准备其他四队就已经判完几张了,他们的方法很传统,经史、算学、法学、方舆和策论各安排五个人判,队正在旁边巡视,将判好的卷子收走,准备等全部结束了再来整理。 程凉喝了口茶,瞥了眼沈宽:“都已经上套了,怎么着,你先去睡会儿然后来换我?” 沈宽等这句话都等一晚上了,毫不犹豫起身就走,连眼神都没给自己儿砸留一个。 沈宽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起来,换了程凉去休息。 五队人已经进入了状态,大家都在赶进度,吃饭都只是随便吃了几口。 有经验的和没经验的相比,差距确实很大。 许墨林他们队最快,全德次之,孙启和程振武相差不多,并列第三,古大雕这边还差了一大截,主要是那些禁军士卒对着答案都要看半天才敢下笔。 大家都不对这一队抱希望了,议论都懒得议论,心中笃定一群丘八根本就不配来判卷。 程凉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着急,溜溜达达去睡觉,一觉睡到天色再次擦黑才起床回到登龙堂前的院子里。 半天功夫,比赛的激烈程度又再上了一个台阶。 第138章 流水线作业,永远的神 老先生们体力不如年轻人,从早八点干到晚八点,就喝了两口肉汤,一刻也没休息,这会儿已经累得老眼昏花,吵着要休息了。 孙启和程振武的人年轻,虽然累但还可以忍受,逐渐逐渐赶了上来。 过了子时,全德那波人率先撂了挑子。 “不行了不行了,老夫实在是看不动了,休息一会儿,明日再判吧。”孔家的大儒推了纸笔,不由分说的起身往屋里走。 其他几人见他带头,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他们也不稀罕那点奖励,熬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够给皇上面子了。 有人泄气,就会影响到其他人。 孙启那边是第二个停下来的,接着许墨林也要了夜宵,招呼大家坐在一旁休息起来。程振武手下的人多有习武的底子,体力上还撑得住,但这些东西看超过了八个时辰,精力先集中不起来,原本半个时辰判一张卷,现在得要大半个时辰,而且还开始出现了错漏。 程振武也不得不叫停了判卷工作。 看热闹人的注意力终于落到了最后那一组丘八身上。 古大雕卧在坐榻上边吃花生边喝酒,完全没有像其他队正那样参与进去,他身边还坐着几个休息的人,大家吃点喝点,靠在箱子上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到了才起来去将同伴换下。 更令人惊讶无比的是,他们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难以置信的快。 第一排的四个禁军士卒对着答案,唰唰唰只需要三四分钟便能将卷子传向身后,身后之人下笔也是飞快,只需要读完,马上就能判出甲乙丙丁,然后又传向身后,复核之人也是几分钟就能读完,动作最慢的反而是最后整理考卷的那两个禁军。 最快的许墨林他们批完了一半,其余三队都只批完了四成左右,而古大雕他们这边不知不觉已经判完了七成。 “这怎么可能,他们该不会是拿着笔随便划拉吧。” “我就说不该让这些军汉来判什么卷子,真是有辱斯文。” “他们真当皇上年幼就不识字吗?判得一塌糊涂的送上去,只不过是让大家伙看笑话。” “你还别说,我现在就觉得挺可笑。” …… 人群中议论纷纷,小皇帝瞪着熬的通红的眼睛望向古大雕,也着急得直转圈:“母后,要不要叫个人去提醒一下古将军,咱们虽然是在比快,却也不能胡乱在卷上涂抹了事。他这样不但赢不了,过了恐怕还得被人参上一本。” 沈宽已经又困了,猛灌茶水还在狂打哈欠:“话说圣祖爷当年派人航海,有没有带回来咖啡啊。” 小皇帝一愣:“圣祖爷怎么了?” 沈宽一激灵,直起身子:“你刚才说什么,提醒古大雕干什么,他们比赛呢,你好好看着就是了。要是觉得困了,就回去眯一会,这不到明天早上不会有结果的。”https:/ 小皇帝:“哦。”总感觉又被母后敷衍了。 程凉跟着打了个哈欠,深深觉得把咖啡这玩意搞出来,确有必要。 她眼睁睁看着沈宽撒手回去睡觉了,自己还得坐这儿守着这帮不省心的大臣。 第二天临近午时,众人期盼已久的天籁之音终于响了起来。 古大雕阔步走到登龙堂门口,大声禀报道:“第五队判卷完毕,共二百五十二名考生,一千二百六十份考卷,全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程凉舒展筋骨,叫人去把皇上、沈宽还有几个复核的人都喊了过来。 “古将军他们队已经全部判完了卷子,其他队似乎才六七成,相差有些多。诸位现在看看他们判得如何,要是没什么问题,恐怕此次比赛的胜者就是古将军他们了。”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 除了沈宽和小皇帝之外,其他几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历来科举判卷都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完全没有想过能有人在三天之内将卷子全部判完,哪怕只有两成,也至少需要五六日。 现在三日没过,竟然有人说判完了全部的卷子。 国子监祭酒第一个不信,疾步走到箱子面前,从中间抽出几份,细细的看起来。 程凉笑了笑:“都别愣着,下去复核,多抽几份看看,反正其他几队都还早,你们想要全部看完都有时间。” 翰林院的两位学士和礼部尚书对视一眼,也走过去,开始取卷子看起来。 小皇帝那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挺希望古大雕他们能赢得,但内心又觉得不可能。 沈宽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去看?这本就是皇上的工作,你现在不学,是打算让太后替你干一辈子吗?” 小皇帝回过神来,充满感激的看了看母亲,甩着小短腿也跑了下去。 沈宽暗中翻了个白眼,儿砸显然是误会了,她只是担心太后这工作朝五晚九的,又没休假又不退休,她家凉凉现在干干还行,等年纪大了身体可吃不消。完全没有想要帮他夺权什么的意思。 她们姐俩以前就说好了,等退了休要一起去海边晒太阳,当咸鱼的。 复核又复核了一个时辰。 几个老先生头上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旁的卷子堆了一卷又一卷,最后他们难以置信的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臣没发现什么问题。” 哗—— 这次人群是真的炸开了锅。 没人能接受这个事实,要是一群军汉和小吏组合在一起就能判卷,而且判得又快又好,那还要那些文官干什么呢? 最先炸的还是全德那边的大儒们,接着是许墨林那边的常规考官。 他们全都丢下了手上的活,纷纷跑过来,要自己复查。 程凉很大方:“无妨,胜就要胜得所有人心服口服。来人啊,把这些卷子给大人们发下去,看看诸公都有什么不同见解。” 又一个时辰过去,那些大儒们和常规考官的衣服都湿透了。 诚然,文无第一,在策论文章上的评判大家会有不同的看法,但都没有太出格的,大家的意见差也就在一两个等级上浮动,属于正常范围。 而其他的题目更是铁板钉钉的正确,毕竟《大秦律》只有一部,天下的山川河流也有固定的位置,算学和经史的答案更加不容更改。 “输了,确实是输了。”孔家大儒垂下手中的卷子,疲惫的笑起来,“后生可畏,实在是后生可畏。老夫年纪大了,还是回家安心读书吧。皇上、太后,恕老朽年迈不支,先告辞了!” 程凉看了全德一眼:“差人送孔先生一程吧” 全德立刻扶着孔老爷子往外走去,走半道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对程太后也言听计从了呢?大概真的是被震撼到了吧。 第139章 哀家说的正是祖宗之法 “好,比赛结束。皇上宣布胜者是谁吧。”程凉笑眯眯的看向小皇帝。 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一下子变成了惊喜,谁都知道奔字部四卫是最坚定的保皇派,也就是他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判得又快又好,但事实上就是做到了。 强烈的自豪感充满了他的小心脏,他甩着小短腿,挺起胸膛走到古大雕面前:“朕宣布,此次判卷儿比赛获胜的是古将军这一队。此队连队正一共二十一人,文官赏玉龙笔,武官赏玉龙刀,每人还有赏银五百两,葡萄美酒一坛。” 古大雕队除了古大雕,全部高兴得跳了起来,高声齐呼:“皇上万岁,谢主隆恩!” 小皇帝脸色潮红,兴奋得有点找不着北。 趁此机会,程凉幽幽开口:“古将军他们也就用了二十个时辰吧。两成卷子二十个时辰,那全部的卷子也就一百个时辰,加上中途休息,二十日绰绰有余了。若是再增加些人手,十日判完也有可能。怎么每回三月科举都要六七月才能出得了结果呢?” 国子监祭酒莫名其妙挨了一棒,连忙回答:“回禀太后,科举判卷与此不同。为了防止作弊,首先得要送往礼部誊写试卷,誊写完成之后封名再由国子监和翰林院判写,此事关系国家用人,每张试卷都要反复斟酌,所以花的时间更久一些。” “哦,可哀家听说有人会借誊抄试卷得时机,将自己相熟人的试卷换成名家所作,也不知是真是假。” 礼部尚书蒋子义吓得卷子都掉了:“太后明鉴,誊写卷子虽然是礼部安排的,但礼部实际也没那么多人手,用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国子监不参考的学生,他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吧。” 很好,相互推起锅来了。 程凉笑了笑:“蒋尚书不要那么紧张,哀家也不是说你们礼部的问题。只是听说,你想想看,经史阁那么森严尚会出现泄题之事,誊抄试卷涉及人数那么多,难保不会出现其他的龌龊事啊。但哀家知道,即便是有,肯定也不是蒋尚书和卢侍郎指示的。” 卢慎刚干完这事儿,站在人群里两腿都在抖,要不是孙启在前面站着,他就给程凉跪下了。这话里话外,是安慰自己还是在暗示自己? “唉,先帝撒手西去,将皇上和偌大的江山交给哀家,哀家每日都担心国无良吏,让百姓不安。抡才大典,公正公平方是最重要的,速度也应该提起来。这些举子中的人才早一日上任做官,便能早一日替皇上护佑一方百姓。以前哀家是不知道判卷该如何变快,现在哀家发现古将军他们的方法值得一试。本次恩科便用这种方法来判卷吧,” 孙启浑身巨震,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他就说,这女人搞这个比赛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玩,若是这次恩科用了古大雕他们的p判卷方法,就意味着翰林院、国子监和礼部都失去了对科举的绝对控制权。 她这是在釜底抽薪! “臣认为不妥!”他毫不犹豫的出列反对,“科举乃是国之根本,不能用玩闹之法一试了之。礼部誊卷,国子监、翰林院判卷,乃是祖宗成法,改之便是忘了根本,请太后三思!” “祖宗成法是吗?”程凉等的就是这一句,“巧了,哀家不知道你说的祖宗是哪一位,但古将军用的这个办法也不是哀家想出来的,而是经史阁习题集中圣祖爷亲自提出的。怎么,咱们大秦的祖宗还能有越过圣祖爷的?” 孙启遭了一记暴击,这话他怎么接,科举定制是仁宗爷办的事,他也不能说仁宗爷比圣祖爷更是祖宗吧。 但他也不能改口说祖宗成法可改,仁宗爷能改圣祖爷的,那当今皇帝改仁宗爷的就完全没问题。 头脑风暴了好几息,他干巴巴的说道:“太后莫要开玩笑,圣祖爷若是有此办法,为何不早早使用,却要等着您来发现呢?” “想来是他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所以就把方法留在了算学的习题集中。怕是盼着后面的皇帝在出题时可以发现,自行领悟,算作他留给后人的礼物。却不曾想这么几代人,竟然没有发现的。哀家也是机缘巧合,想着自己比先帝们愚钝,生怕出题出得不好。所以把整个习题集都看了一遍,方才发现这个方法。” 孙启想死。 圣祖的算学题就跟天书一样,看多久头疼多久。往年科举,皇上出题都是随手翻一本抄上几道即可,大部分考生也是做不出来的,这女人竟然把这些题看完了? 那也是个狠人。 “许丞相,你以为如何啊?”程凉又问站在一边的许墨林。 “臣倒是没有看出不妥,如果真的能有一种办法能够加快判卷的速度,的确是大秦之福。只是,臣愚钝,不知道具体到每个人每一份卷子,应该如何操作。”许墨林回答道。 “这确实需要斟酌一下。哀家倒是有些想法,不如我们进屋去谈。”程凉转身往屋里走,许墨林看了满脸憋得通红的孙启,也抬脚跟了进去。 孙启还在想该如何辩驳,转眼太后、皇上还有许墨林都进屋去了。他一愣,发现背后数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顿时觉得背皮子发麻。 这老妇,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给他! 若是让她们做成了这件事,他孙启在百官中的威信必然大大降低。 必须要阻止! 他心下一横,大步流星的跟了进去。 程凉把早就想好的办法说了出来:“哀家以为,誊抄试卷主要是为了避免阅卷人认出笔迹,但若是判卷人真的有心,不靠笔迹也有很多办法能认出试卷。比如藏字、缺笔或是做其他文字记号。所以,单靠誊写卷子来防止作弊并不可靠,而且还平白增加了一个环节,增加了舞弊的条件。 哀家想的是,科举考试的人数本就不多,越快越简单则越安全。不如就让阅卷的先生们各居一屋,每屋的先生只判一道题,这样即便有一两人被买通,对整体的试卷影响也不会太大,而且速度还会变快。丞相以为呢?” 许墨林玩权谋不太行,但做实事却是可以的,稍稍一想便察觉了程凉提议中的优越性,如果真的能实施下去,或许会从根本上解决很多问题。 他刚要开口,孙启一头冲进了堂屋:“太后,您的想法实在太过于异想天开,礼部、国子监、翰林院都不敢奉诏!” 第140章 他脑补了什么,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可还行 程凉用茶碗盖子拨了拨茶叶,一点都不生气:“哀家说了,这是圣祖爷的想法,不是哀家的。况且,哀家也没打算让国子监、翰林院和礼部奉诏。大家也看见了,只要对着答案,有一半的题目只需要识字便可以判阅。 其余的算学题从户部、工部和大司农寺抽调人就行了,他们这三处是用算学用得最多的;法学题从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抽调;方舆题从兴文苑方舆讲师和兵部职方司中抽调;策论嘛,御史台和中书省应该可以办,这一类麻烦些,判阅完了之后,直接送到御前来复核;只有经史用得上国子监和翰林院,但要是他们不想干,其他的读书人也不是找不到。” 孙启哑口无言,威力最大的不奉诏都没用,现在该怎么办? 户部、工部、刑部他还能想想办法,但大司农寺、大理寺、御史台这些部门跟他的关系就很疏远了,特别是御史台,那就是一群有文化的疯狗,跟他们一起判卷,能做得了什么手脚? “好,孙大人没什么话了吧。我们说回来——”程凉从容的将话题往回带,一副哄孩子的表情,让孙启恼羞成怒。 “太后!科举乃天下读书人之盛事,若不是天下文首判阅试卷,将来他们出去做官,如何能有说服力!你这样是在侮辱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是在毁坏根本!臣,乃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做如此错事!” 哐—— 程凉一把将茶杯顿在了桌子上:“孙大人,哀家以为科举是为天子举贤,为万民选官之事,有没有才能看的是答卷之术,而不是判卷之人。你这话说得,难不成像朱庸他们借着天下文宗的身份靠科举、著书之事收养门徒,胁迫天子,才不算是侮辱了读书人?” 翰林院两个仅剩的大学士刚跟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席话,吓得在门边就跪下了。 “太后何出此言,科举自然该按卷面说话,我等判不判卷也没那么重要。如果能有别的方法选拔出人才,翰林院唯太后马首是瞻。” 孙启愤然看向那两个大学士,忽然福至心灵,程太后搞这么一出戏,或许根本就不是针对自己,而是朱庸事件的后续,她是想要把翰林院彻底踢出局。 那这么一来自己只是被误伤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孙启只觉得满背冷汗,说不定他们本来什么事儿也没有,自己为了这一场考试,在这儿上蹿下跳的反而暴露了自己。 表情飞快地管理了一下,孙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规规矩矩拱了拱手:“臣年纪大了,脑子一下没转过来,考虑得不够周密。要是太后是这个意思,那臣就明白了。” 程凉:“……” 她啥意思? 这货又明白什么了? 他脑补了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可还行? 算了,只要他不挡道,现在也还不是搞他的时候。 程凉点点头:“那我们继续说——哀家以为每科皆可设立几房,考卷一出来立刻就送到判卷处,开始判卷。为防止有人在判写的途中偷偷换卷,第一房糊名印戳。由皇上在长安三县的奴籍之人中,随意抽选几人,发给特制印章,别的也不用干就只需要在每张试卷的名字上盖章,然后糊起来。咱们可以先试一试,设定个时间范围,多少时间内干完,免除奴籍,干不完便当作弊论处。”m..nět “为何要是奴籍之人?”许墨林问道。 “第一房很重要,奴籍之人大都不识字,想要做手脚的难度更高。” 许墨林从案几上取了笔墨,开始写了起来:“印戳糊名之后,又当如何?” “将剩下的题分为六七部分,从刚才提到的那些衙门中临时抽调人来批阅,每个房间批阅结束之后,都用纸把自己批阅过的题封起来,然后由禁军传到下一个房间。策论题就还按以前的办法,由御史台、翰林院和国子监联合批阅,并及时呈到凤鸾阁来给哀家看。全部结束之后,再由皇上、哀家亲自看着整理,当场点出三甲之人。” 许墨林一边写,一边在脑子里模拟,落笔之后轻轻叹了一声:“虽然听起来麻烦,但实际做起来或许真能杜绝曾经科举中的那些恶习。臣以为,可以一试。” “好,那便按此准备吧。” 科举考试如期结束,被关了整整七日的考生们终于走出了贡院。 再英俊潇洒的人这会儿也跟叫花子一样,好在这几日伙食不错,大家都还能自己行走。唐新川出得早,站在贡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陆倾等人的身影。 这帮人都是各自道刷了那么多年,剩下的最有韧劲和才华的人,区区一场重考,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问题,甚至还拍案叫好。 他们什么都不怕,只怕不公平! “新川兄,你这次可出了大名,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在说,这回检举泄题之人就是你,连太后都被你惊动了呢。怎么样,考得如何?” “第二次的题目比第一次还要简单,只要没有其他猫腻,肯定能榜上有名!”唐新川脸色潮红,也是十分兴奋。 大家刚要起哄,陆倾一把拽住唐新川的手,扭头就走。 “陆兄弟,你这是……” 陆倾甚至都来不及说话,一把推在他背上:“快跑!”接着便是一个回旋踢,一脚将一个大汉踹倒在地。 唐新川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他们那伙兄弟也是相当有眼力见,这边刚一交上手,那边哗一下就作鸟兽散,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倾身手相当不错,踹翻两人,身子一拧,也钻进了小巷。 追他们的那几个大汉相互看了看,呸了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去查他住在何处,到时候叫上本届的举子一起去,打不死他个狗头东西!” 万事开头难,即便是想得很好了,实际操作起来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程凉一步一步亲自将人安排好了,又在贡院呆了三天,看前面几批卷子都没什么问题,留下许墨林坐镇,才摆驾回宫。 刚到凤鸾阁,就看见京兆尹和禁军的人不停进进出出,特别忙碌的样子。 她下了步辇走过去,刚一进门,沈宽就哗的把手里瓜子扔掉,整个人蹦了起来:“凉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赶紧来这儿坐着听他们汇报。不就考了一回试吗?一会儿这儿上吊,一会儿那儿跳河,还有拿着刀要杀全家陪葬的,我也是很服气,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报上来呢?直接拖出去打一顿不行吗?” 程凉撇撇嘴:“梁买又不是第一次经历科举,连这都摆不平?” 沈宽深深叹了口气:“要全是这种小事,我就直接下令抓回去打了。问题是还有个问题——也不知这长安城中到底有多少大宝贝小少爷买过题,咱们没抓他们就不错了,这些人还委屈坏了。带着自家的仆役家丁,满城寻找告密者,那些考得不好想轻生的,现在也不轻生了,拎着刀子跟着满城转悠。 梁买叫人盘问他们吧,那些家境殷实的大少爷就说是家中失窃,指名点姓让梁买去抓唐新川,抓不到就不回家。那些穷困潦倒的穷举人就以死相逼,要么砍自己,要么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在市井中又哭又砍。 梁买这几天来了十几回了,每回来都跟要哭了一样。你再不回来,我估计他都不想活了。我就纳了闷了,那些买题的王八蛋觉得自己是菜狗就有理是怎么的?” 第141章 真想帮他们下载个反诈APP 程凉倒是不着急,坐在坐榻上,先喝了杯水:“唐新川是这次考试的举子,咱们不方便明面上去保护他。大秦律中也没规定带家奴搜寻窃贼犯法,梁买不能抓他们是对的。” “那就看着他们这么招摇过市?”沈宽优点很多,嫉恶如仇就是其一。 “我只说明面上不能,没说私底下不能。古大雕呢?”程凉说道古大雕就头疼,“他从你一走就开始旷工,整个朝廷就没人知道他在哪。也就是现在的奔字部也不太需要大将军,否则这整个部门全部得瘫痪。” “应该在御厨房吧。”沈宽想了想,“他这几天都在宫里,我还以为你让他回来的呢。这小子真是的,明明是靠咱俩的办法才赢的比赛,竟然还拿着战利品来跟我换花生。磨了三天,我让他准备好花生拿到御厨房去,等我有空了去抄。” “所以,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大将军。” 沈宽坐回去,重新抓了把瓜子:“你想让他干嘛?” “先帝留的那批龙鳞侠士大都是武林人出身,高无咎这种科班出身的人跟他们既不对路,也镇不住。但古大雕不一样,他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原则都很江湖,在武林中也有声望,你觉得让他来做这个龙首,怎么样?” “哦,明白了,锦衣卫头子。”沈宽磕着瓜子,“但这人性子很野,也不听你的话啊。” “无所谓啊,听你的就行。你就用多种多样的下酒菜吊着他,让他把龙鳞侠士管好。哪怕是做不了什么大事儿,让那些人别来刀我也是个进步啊。然后像这次查云恩、保护唐新川,还有日后你闲着没事要出门溜达之类的,就让他们暗中来做。” “听起来很有道理。成,我现在就去找他。” “去吧去吧……对了,反正你都要去御厨房,不如今天晚上咱们……吃个火锅!” “哈哈哈,好。” 沈宽快乐的走了,程凉揉了揉眉心叫有福去传梁买。 梁买来得特别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住在凤鸾阁外面。 这货一进门,就跪下来:“太后,您要是再不出来,臣就只能进贡院去见您了。这长安城乱成一团,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没那么严重。先跟哀家说说具体情况。考生总共就一千两百来人,总不能人人都在闹事吧。” “要是全部那还了得。”梁买哭丧着脸,“目前闹事闹得最厉害的是西市和南市。西市闹事的多为商贾人家,仗着家境殷实,呼朋唤友、带大量的家丁挨个酒肆找人,嘴上说是家中失窃,让咱们先将唐新川捉拿对峙,才肯停止找人。而南市……太后,南市那些举人恐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别给哀家绕弯子,直接长话短说。” “启禀太后,这几日我们在南市捉了十几个举子,他们都承认自己一时糊涂买了题,出价三百到八百两不等,本想着考中做官,很快就能还上银子,但没想到被人搅和得考了两回,买的题没用到不说,甚至连正常水平都没能发挥出来。现在前途无望,又欠着一屁股银子,回乡回不去,留在长安也留不住。个个都心存死志,可怕得很。” “他们还借银子买考题!” 程凉真是服了。 五百两银子啊,相当于后世好几十万,这些举子说借就借。 “也说不上是借。”梁买斟酌了一下,“那些穷举子本来也没有银子,卖题人便让他们写了借条,写明了考上就还钱,考不上这借条便作废。他们想着这种事儿本来就见不得光,若是考上了,自然换得起;考不上他们就赖账不还,反正那些人也不可能拿这种欠条去见官。可没想到的是,考试刚刚结束,那些追债的人就拿着欠条来找他们。白纸黑字,竟然只剩下了欠款数目,而没有之前写的约定。” “也没有涂改的痕迹?” “没有。但如果是有拼接裁剪,倒是不容易看出来出来,即便是看出来,也不能作为欠条无效的证据。”m..nět 程凉听这话就明白了,梁买这种老手肯定是看出了欠条有点问题,但他只能按着法理情办事。这些举子既不占法理,又不占人情,甚至现在还是买考题的人犯,他拿不住朝廷对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置,只能说得含含糊糊的。 按照合理合法的手段恐怕是赖不掉这笔帐。 说到底还是那些穷举子利欲熏心,没有下载反诈app,上了人家的套却不自知。 “找他们催债的人你可有查过,他们既然有欠条,那必然是跟卖考题之人有些关系吧。”程凉又问。 梁买苦笑:“催债的并非个人,而是长安城中最大的三家赌坊。我们挨家问过,他们都说借条是有人在赌坊赌输了钱,没有银子给,抵给他们的。再往下问,便说赌坊人多,他们也记不得是谁抵的了。” “赌坊?” 程凉皱起眉头,大秦并不禁赌,赌坊就跟麻将馆一样到处都是。 最大的三家赌坊分别在北城、西城、南城。 北城的名叫长乐坊,背后的大掌柜是镇国公姚家,空间私密,服务全面,主要是北城的达官显贵们去放松娱乐的;西城的名叫一日千金,背后的大掌柜是长安富商裴家,占了半条街,富丽堂皇,顾客主要是来往的商人;南城的叫亨通坊,背后的大掌柜是个武林人,具体叫啥名不太清楚,养的打手很多,来来往往的多是南城和长安城郊的穷人。 这三家赌坊服务的阶级完全不同,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会是巧合吗? 程凉觉得有两种可能,要么赌坊的人完全不知情,收这些欠条完全是为了逐利,反正这些人要是考上,为了前途必然不会赖这些账,要是没考上,这种毫无背景且有污点在身的人,也很好拿捏;要么赌坊和云恩一样,也是卖题的中转站。 “那些举子可有说是从谁人手上买的题?”程凉又问。 梁买答道:“来处都不相同,有的说是道士,有的说是混混,有的说是行脚商人,还有的说是高门大宅里那些下人的亲戚,反正都是那种没有固定产业,行迹难查之人。我们这几日也挨着客栈在盘查,那些客栈掌柜咬死了不知情,咱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拿了。” 果然,销售渠道不止一个。 第142章 说这话前你先想清楚,你会打算盘吗 科举舞弊之事很严重,但却不紧急。 反正这一科他们没有得逞,想要再搞,也得等两年之后了。 程凉跟梁买商量了一下长安城的治安管理。 那些抓贼的,只要他们不随便动武,就不用管,甚至京兆尹还可以帮着他们找人,只不过真找到了,不能交给他们,而是要通知古大雕,给保护起来。 泄题之事,暂时也不从他们身上查起,免得让长安城中的有钱人一下子全部倒戈到了幕后黑手那边。 而那些具有自杀倾向和攻击性的人,甭管他们可不可怜、是不是正经读书人,看见一个抓一个,先弄回去关起来再说。 梁买毕竟是个综合性的官,并不专精断案,程凉索性给远在余临的高无咎写了信,让小蠢送去,催他宁州的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 弄完这些,天边已经落日熔金,晚霞齐飞。 程凉路过后宫和前朝之间的碧涛湖,发现已经柳枝摇曳、桃花含蕊,一副春日景象,不由得心情大好,下意识地掏手机想要拍照发给沈宽。 屁股上摸了一把,才想起她现在是大秦太后,别说手机,bb机的发明者都还得投个十几回胎。 “主子,您可是想去湖边走走?”紫苏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湖边上,主动开口问道。 “现在不用,回宫吧。”程凉挺惆怅的。 过来是挺久了,工作繁重却也让人很有成就感,但在生活小细节上非但没有融入,反而每过一阵就有新的格格不入,明明是应该出门快活啊、放纵啊、浪荡啊的季节,她居然连个照相机都没有,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 队伍过了碧桃湖,走到青竹林旁边,忽然蹦出一人挡在了步辇前面:“程太后,可否留步。”m..nět 程凉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古大雕,不由得微微一笑:“古将军啊,你不是该在御厨房剥花生吗,怎么还专门跑到这儿来等哀家?” 古大雕眉目一沉:“呵,她果然什么都告诉你——咱们到旁边去,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程凉下了步辇,但没往前走:“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古将军毕竟是外男,哀家多少还是该避讳些吧。” “少跟老子废话,你平日里议事那些大臣就不是外男?你与他们同居一室,不也一样面不改色吗?”古大雕莫名的烦躁,“我们去那边空地说话,让你手下这些人让开不要偷听就是——以老子的身手,想要取你的性命,难道还需要耍什么诡计吗?” 程凉满是疑惑的瞅了瞅古大雕,不知这货为啥忽然到了更年期。 但认真思考了一下,以她们现在的距离而言,这人想要弄死她的话确实不费什么功夫,顶多是等会逃出去会比较麻烦。 “好,紫苏,你们在这里等着。”程凉抬脚向旁边空阔处走去,还顺便挑了个能看到碧涛湖的角度,“有什么话,说吧。” “你放弃吧,不要费尽心机想把奔字部禁军弄到手。即便我不做大将军了,那些都统也是不会听你的!” 程凉:“……” 妈蛋,搞这么神秘兮兮的,就说这? 真耽误姐回去吃火锅。 古大雕显然是很愤怒:“沈太后天性单纯,容易相信人。老子可不一样,你打什么算盘,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程凉不屑的扬起眼皮:“古将军,说这话前你先想清楚,你会打算盘吗?” 古大雕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不会打算盘,更加恼羞成怒:“我说的算盘不是商人手上的算盘!” 程凉轻蔑的一笑:“哀家说的自然也不是商人手上的算盘。” 古大雕暴怒:“那你说的算盘是什么意思?” 程凉如同关爱智障儿童一样看了看他:“你说的算盘是什么意思,哀家说的算盘就是什么意思。” 古大雕:“……” 他退了半步,使劲用手掌拍了拍脑袋,试图将“算盘”俩字驱逐出去。 程凉默默摇头,这就是只练体育不读书的后果,脑子永远只能单程处理,而且特别容易被带跑偏,如果逻辑水平仅仅是这样的话,他和阿宽也就只能止步兄弟伙了。 “古将军,你做奔武大将军也不过半年吧。”程凉乘胜追击,“而且其中还有近三个月不在长安,哀家猜测你到现在都还没把四部的都统认全,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奔字部四卫之所以不受哀家管束是因为你?谁给你的信心?” 古大雕:“……” 这话说得,他好像真的是无言以对。 不过,等等……他是来找程凉理论的,不是来被她训的。 古大雕脖子一梗:“不管怎么说,老子就要做奔武将军,你休想把我从长安调开!” 程凉嗤笑:“哀家听说古将军接任奔武大将军是为了报先帝之恩,不得不为之。皇上上次便允诺,你若是能平安送得沈太后从洛阳回来,你和皇家便两不相欠。怎么,古将军恢复了自由之身不高兴,反倒贪念起了权势不成?” 古大雕的脸再一次涨红,没好气的答道:“就算是,那又如何!”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古将军这选择是人之常情嘛。哀家只会觉得古将军你终于变得识时务了,这自然是好事。”程凉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这话每个字都没什么毛病,合在一起落进古大雕耳朵里,却充满了浓浓的讽刺味道。 古大雕强迫自己冷静:“先帝有恩于我,我自然要保护他的妻儿。” “这话怎么又说回来了?”程凉故作奇怪,“你若是贪恋权势名利,把着奔武大将军之职不放,哀家到可以理解;若是真心想要保护沈太后和皇上,那为何又要拒绝做龙鳞侠士之首呢?古将军,咱可不兴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 完了,冷静不不了了! 古大雕反手一颗石子弹出去,程凉身旁的树杈“哐”一声竟然被打断了。 紫苏她们一惊,纷纷向着这边跑来。 程凉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都在那边等着,哀家有古将军护着,岂能有事?” 古大雕从出生以来就没有那么窘迫无力过,他本以为这些达官显贵都很怕死,只要他露几手瞎一瞎,这妇人自然会对他言听计从,但现在他说也说不过,吓也吓不住,难不成真动手杀了程凉? 别说自己能不能出得了宫,以沈太后被蛊惑的程度,她便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 程凉轻轻叹了口气,收了棒子,开始喂起了胡萝卜:“古将军,其实哀家知道你此次来的意思,你并不是舍不得区区一个奔武大将军的虚名,你只是担心自己离开长安之后,沈太后和皇上身边就没人保护。此乃拳拳忠心,侠骨肝胆,哀家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可是龙鳞侠士乃先帝的私兵,其重要性远胜于奔字部四卫,其统属的又多是江湖侠客,不喜朝廷规矩,只求问心无愧,寻常的朝廷将领根本管不了他们。古将军应该不希望哀家让程家人来接手此事吧。” 第143章 谁能不喜欢磕闺蜜的CP呢 古大雕哼了一声:“你不要在此假好心,我……我反正是不会出长安的。” “也不是没有不出去的办法。”程凉点点头,竟然真跟他商量了起来,“你先收拢关中侠士,让他们听你指挥,然后通知各道大首领到长安来开会,除掉那些怀有二心之人,确保不会再发生像水龙那样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你真的想把龙鳞侠士交给我?” “不然我们何须站在此处说这么久的话?”程凉反问。 古大雕皱着眉头:“我古大雕做事只凭自己喜欢,不会因为你这点小恩小惠就向你俯首称臣的!” 程凉笑了笑:“哀家希望由你来你统领龙鳞侠士,确不是为了施恩。一来是为了避免水龙之事重演,危害社稷;二来大秦四境并不安宁,你武艺高强,统领龙鳞侠士藏在暗处,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护沈太后和皇上,哀家也不希望隔三岔五就有人把弑君的帽子往哀家头上扣。 当年先帝组建龙鳞侠士,并非单纯只是想要有一支私兵,更是因为察觉到天下吏治混乱,希望有一支完全脱离于官绅的队伍来监督天下官吏,将百姓真正的需要上达天听。哀家思来想去,这些人只有古将军你这样人领着,才能真正做到这点。 当然,要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是不同意。哀家也不勉强你,大不了便是让程将军和各州县的官长率兵剿灭他们罢了。自古侠以武犯禁,哀家以为那些州县长官做起此事来,必然很有劲头。” 古大雕都没意识到自己被说服了,他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寻找最后的倔强:“我……不可能向你称臣。” “你只需要听从沈太后的指令,有事也只需要告诉她就可以了,甚至所有的花用,都可以从户部拨到内廷,再从内廷拨给你们。等将来皇上亲政,这部分花用则归到皇上内库之中,成为惯例。” 程凉对锦衣卫、东西厂这样的组织本身是没有恶感的,只要目标正确、思想建设到位,特务就不是特务,而是光荣的国家安全维护者。 古大雕彻底熄火了,他甚至忘了自己最早来是要干什么,反倒很实际的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龙鳞侠士的大首领们都弄到长安来一一收服。 走出了宫,酒都喝了两坛子,他才恍然大悟的拍了一把大腿。 “不对啊,老子去找她是想继续做沈太后的贴身禁卫,怎么糊里糊涂还是接下了这什么玩意的龙鳞侠士。监督天下百官……与老子何干!不过,她允诺龙鳞侠士完全听从沈太后的调遣……他是觉得老子管不住那帮人,还是真的对沈太后如此放心?” 古大雕一边吃花生米,一边苦思冥想。 程凉则一溜烟冲回了凤鸣宫:“宽儿啊!我有个八卦要跟你说!” 沈宽一边调着麻酱一边涮着羊肉片尝咸淡:“谁的?” “你的。” “哈?” 程凉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刚才古大雕找自己的事儿说了一遍:“宽儿啊,你难道没发觉古大雕对你有意思?” “哈哈哈,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最可爱的小仙女,但你也不能看见哪个男的都觉得人家喜欢我吧。“沈宽笑得前俯后仰,”前面一个诺曼,现在一个古大雕。咋的,他们一个个三十好几了没结婚,就是等着我穿过来呗。凉啊,你还叫我少磕cp,你自己磕起来也很高兴嘛!” “啥也没有,无聊嘛。”程凉也开始涮起了羊肉,“说到诺曼,他还真是个人才。跟你弟妹两人就顶职方司七八个管方舆图集之人,我打算等科举过了,把他也弄到兴文苑去当几天讲师。” “那我要去听,他说书真是很有一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这几天的八卦,话题兜兜转转还是落回了科举舞弊这件事儿上。 “现在有三条线——云恩、柳天明和三家赌坊。假设他们都只是被支使出来的炮灰,那么这五个地方就涉及这五个阵营——道门、朝廷、勋贵、富商和江湖人。我现在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是相互合作还是交错合作的关系,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什么从属。所以,至少在明面上什么都不敢做,免得拔萝卜拔出几条霸王龙。”https:/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这样吧。”沈宽满嘴都是羊肉,嘟嘟囔囔的说道。 “所以得等,等高无咎回来,等古大雕收服关中的龙鳞侠士,然后多管齐下,尽可能快狠准的砍对方一刀,能砍胳膊砍胳膊,能砍大腿砍大腿,就是那种让他们疼却又不至于要拼死一搏的程度。” “那还得等一两个月,有什么证据的话,早没了。”沈宽筷子一顿,“说到这个,古大雕今天跟我讲了一件事。” “什么?” “那个云恩,特别喜欢逛窑子!” “咳……道士不应该清心寡欲吗?”程凉差点被呛到,“这算啥,财色道士?” “哈哈哈,酒肉和尚和财色道士还挺配。”沈宽又笑起来,“古大雕说,他每次进了风月楼,不把银子花光绝不出来,有时候走路都是飘的。” “等等,你说哪?” “风月楼……啊!” 两人异口同声:“是银湖公主给余临王的线人就是风月楼的!” 程凉倒了一大盘羊肉下锅,望着咕嘟嘟的汤汁道:“那里一定有古怪,得想个办法进去探一探。” 沈宽隔着锅激动起来:“凉,你看我!” 程凉挑起眉角:“你确定你是想去找线索,而不是想要维护妇女权益?” “如果有必要的话,维护肯定还是要维护的,但我的维护只会落到个体头上,即便是捅了篓子也完全可以收拾。针对群体的维护,还是得靠您,程太后!”沈宽刺溜滑坐到程凉身边,十分狗腿的替她捏肩,“姐,我的好姐姐,你不好奇书里描述的那些才貌双绝,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青楼花魁吗?” 这么一说,程凉歪着头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的挺好奇。 沈宽趁热打铁,给她夹了一大碗肉:“所以啊,好闺蜜就要一起逛青楼,你说对不对!” 第144章 这个真的不是我的主场 风月楼是在西市坊青楼一条街中一家很平平无奇的青楼,在辉煌且民风奔放的长安城中并不起眼。程凉和沈宽变装成勒一昂和柯五安,大摇大摆的走进风月楼,立刻就被两个妖娆的女人给围住了。 “这两位公子面生,第一次来咱们家吧。”左边那个挥着手帕,满脸笑容的凑向程凉。浓烈的脂粉味让她浑身汗毛一竖,下意识地往后退。 右边那个则花枝招展的搂上了沈宽的胳膊:“公子都喜欢什么样儿的,跟阿奴说说呗,阿奴好去给您寻摸。” 啊呀! 这人和人就是有差距,程凉眼睁睁看着沈宽反手就搂住了那阿奴,笑吟吟地问道:“爷有朋友从西域军府过来,今日是要带他开眼。关里关外的姑娘,咱们都看得不耐了。听说你这里的江南女子最是出色,不如给爷说合几个。这银子嘛……只要爷这位朋友说好,银子有的是!” 俩女人都扭头看向了程凉。 程凉只觉得像是被两头狼盯上了,差点没转身就跑。 “公子是从西域军府来的?” “啊……是,是啊。” “今年贵庚?” “二、二十五。”程凉也不知道咋的,明明她啥也没干,就是莫名的觉得羞耻。 俩老鸨见她还站在门口,脸就红到了脖子根,眼底浮起一丢丢的嫌弃:“公子尚未娶妻吧。” “啊……” “那便是了。这天理人伦,咱们做的就是人伦之事,用不着不好意思。要不二位先去屋里坐着,妾身这就去替您招呼姑娘,保准你啊,来了这一次,便知道这天下事没有比这更快活的。”筆趣閣 程凉生咽了口唾沫,逃命一般冲进了包厢,咔一声关上门,坐在坐榻上直喘气。 刚才大厅里的莺声燕语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入职不久,被上司带着去应酬的事儿,当年那咸猪手刚碰到自己腰边的痒痒肉,她就反手给了人家一耳光,然后掀了人家的桌子,扭头就走。 现在角色调换,她发现自己还是接受无能。 沈宽在外面跟俩老鸨说了一会儿话才进来,看见程凉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凉凉,你这也太可爱了吧!咱们还啥也没干呢,你先把自己害羞得整个大厅的人都知道了。你知道刚才那俩老鸨问我什么吗?她们问你都二十五了还未娶妻,可是有什么问题。哈哈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程凉哀叹一声,瘫在坐榻上:“我迟早要把这些狗地方全部取缔了!” 沈宽坐在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刚打听了,风月楼一共有三种服务。第一种就是青楼正常业务;第二种是酒吧业务,就是像咱们现在这样,点个包厢,要点吃的喝的,找几个姑娘作陪,高兴了进入第一种,兴致不到吃完喝完就了事;还有第三种是曲苑杂坛业务。” 程凉:“?” “每日酉时三刻开始,大厅里面会有技艺专场,楼里的姑娘大都会出来献技。琴棋书画、各种乐器、舞蹈、瑜伽、杂技……反正我估计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她们不能整的。献技一直到亥时正刻。也就是下午六点到九点,三个小时。献技结束之后,一部分姑娘进入业务一,另一部分姑娘进入业务三2.0版,就是从大众献技变成进屋给私人献技。至于其中会不会穿插业务一,我就没再详细问了。” “所以咱们下去看表演,就能把楼里的姑娘大概齐的认一遍,是吗?” “对。” 程凉莫名的松了口气,看表演她可以接受啊。 要是运气好,看个表演就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就不用在这儿心情炸裂了。 沈宽又出了包厢,再回来的时候,外面正对舞台的位置已经摆满了吃的喝的,甚至还有大肘子、八宝鸭之类的硬菜。 程凉眼睛都瞪直了:“这里还做餐饮啊!” “不是,菜是隔壁酒楼送过来的。”沈宽随手摸出一把银子递给老鸨,示意她可以退下了,“毕竟只有要钱,啥都能整。要是整不了,就是钱不够。” 程凉翻了翻眼睛,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落座不一会儿,老鸨带着两个姑娘走了过来:“沈公子,您看这俩姑娘行不行。” 沈宽忙着吃大肘子,都没抬眼:“行,主要是看我勒兄满不满意。” 程凉打量那俩姑娘,两人长得很像,估计是姐妹。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也就十四五岁,搁后世能判到牢底坐穿的程度。 个子矮些的那个可能刚刚挨了揍,眼睛微微发红,又委屈又不甘心;个子高些那个微微佝偻着腰,脸色和嘴唇都有些发白,估计是不太舒服。 她看了眼老鸨,老鸨笑吟吟的看着她,脸色一点没变。 “这是两姐妹?”程凉问道。 “对,公子这眼神真是够利索。燕儿、莺儿是咱们风月楼最有名的姐妹花。不但长得好看,这伺候人也是一绝。”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莺儿是姐姐,燕儿是妹妹。” 程凉点点头,跟她想得差不多。估计是这姐姐身体不舒服,被逼着来接客,所以妹妹跟她们发生了冲突。说明这两姐妹感情很好,而且对这家风月楼的忠诚度也不算高,很合适打听情报啊。 “行,留下吧。”程凉敲了敲沈宽的桌子,“五安贤弟,愚兄年长,便要这个姐姐了。” “嗯,随便。” 老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施施然后退。 男人对女人产生感情的开端便是怜惜,像这种没碰过女人的愣头青小子,遇到这么一个一握就要碎了的病美人,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说不定还能趁机把这病秧子给卖出去,免得养着只会吃闲饭。 “坐吧。”程凉习惯性的伸手去拉莺儿。她的手很凉,刚借着力坐下,便顺势往他怀里躺,程凉脸色一僵:“坐好!” 莺儿抬起头,眼神中略有惊愕,片刻后她勉强笑了笑:“公子可是想要先饮酒,奴家给您斟上,先饮一杯作陪可好——” 程凉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端起酒盏,饮了下去,然后轻笑道:“妈妈跟奴说,今日要陪的公子是西域军府来的伟丈夫。西域寒冷,奴便想公子定是好酒量,现在奴已经喝了第一杯,公子难道要让莺儿独饮不成?” 第145章 这些姑娘演技好,还很卷 这一交手,程凉就发现这妹子段位很高。 她试探了几下,发现程凉对她兴致不高,便微微拉开距离,也不多嘴,只是默默的斟酒夹菜。 程凉也不知道她这伺候人的本事是练了多少年,反正看了一个多时辰表演,他面前的酒杯里总是有温度刚好的酒,盘子里总是有正合口味的菜,刚伸个懒腰觉得腰疼,背后就多了一双力度适中的手。 她不由得感叹,这人被腐蚀真的是不知不觉的。 看表演之前她还很抗拒这姑娘靠在她怀里,等表演演完,她俩之间也不剩什么距离了,那姑娘斜倚在他身上,一边按摩,一边有意无意环过她的腰和小腹。 程凉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是个女的,换了任何一个男的来,只要一开始让这妹子坐旁边了,今晚都别想站着走出风月楼。 最后一个姑娘表演完一曲古筝,被一个六十来岁的大爷拥着下了台子。 程凉挨个数了,上台的一共三十二人,其中表演吴音楚乐的有一多半,占的是大头。考虑到徐浩当年是余临府正,又跟楚北交好,能控制的正好是吴楚越等地,合是合得上,却因为太合得上了,反而很难准确找到跟这次科举有关的人。 “这俩丫头可有把公子们伺候舒坦?”老鸨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沈宽真的是全神贯注的看完了整场表演,她本来就喜欢这些,搁后世每周都还要去听一次古曲,听见老鸨说话,笑呵呵的站起来,又抓了一把小银块给她:“吴越二地的姑娘果然最是有才,我便说这趟来得值了。旁的地方倒是有些绝色,可人人都要去争,反倒不美。风月楼的姑娘各有令人怜爱之处,纵使相貌差了那么一点点。哈,谁有在乎呢!” 老鸨对沈宽的态度很好,拿了银子,满脸堆笑:“那刚才那些姑娘中可有让您二位看中的?” 沈宽看了眼程凉:“一昂兄,你说呢?” 程凉的注意力却全在莺儿身上,这姑娘从刚才老鸨上楼梯开始就在轻轻发颤,嘴唇和脸色都越发白了,手指微微摁在肚脐上,透着薄衣,露出一抹白皙的肌肤。 说楚楚可怜吧,又带着一丝倔强和坚韧;说她逞强吧,那双眼睛又勾人得很,满满的尽是不舍和哀求。 这要是弄到后世去整个剧本,妥妥的小白花之王啊。 既然没有别的头绪,那程凉当然是选择接受勾引:“用不着别的女子了,就让莺儿进屋陪我喝上几杯,足以。” 沈宽哈哈大笑起来:“好,那我也懒得换了。反正小弟家中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要是兄长今日不够快活,咱们明日再换别的。” 程凉想给她手写一个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把浪荡海王演得那么活灵活现。 两人的决定正和老鸨的意思,她疯狂的对着两姐妹眨眼暗示,然后带着四人一路上楼,送进了顶层天字甲号房。 这个房间跟后世的套房有点像,大厅在中间,两边各有一个卧室,显然来这里消费的好兄弟也挺不少。 程凉准备先跟沈宽头脑风暴一下,便让莺儿、燕儿都进屋去。 “风月楼的姑娘总数在五十个左右。前后门都有打手,我看见的不少于二十个,都是壮汉。另外那老鸨是个越女。”程凉先开口把自己看到的信息全部抖了出来。 “嗯,这我也发现了。”沈宽吃得有点撑,在屋里转圈,“虽然她没什么口音,但她练过武,那步伐我看诺曼比划过,是曾经百越王族的功夫。” “所以,百越人的爪子早就伸进长安了。”程凉觉得头大,“咱们先假装不知道这些,一会儿旁敲侧击就问她们知不知道云恩和杨柳两家的人。”筆趣閣 “不问孙启吗?” “不问,孙启目标太大。泄题跟他有关系,但是卖题未必是他指使的,他是张明牌,咱们沿着边边角角往里挖,他总会一点一点暴露出来的。” 沈宽点点头:“行,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反正再过两个钟我就该困了,也未必问得到哪儿去——” 她忽然停住,向着卧室门走了几步,侧着耳朵往门上贴。 程凉莫名其妙:“你在干嘛?” 沈宽:“嘘——” 她摆了摆手,示意程凉也凑过去。 两人一左一右贴着门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和低低地啜泣。 “姐,您都病成这样了,那老货还让你出去接客,这不是要你的命吗?我出去告诉那两个人,就说你病了,伺候不了他们,让他们换两个人去!” “别……别去!今日献技都结束了,姐妹们都各自有了去处,哪还有人能过来。惹恼了她,告诉给掌柜知道,你我又要被关到那黑屋子里去。我的身子已经坏了,燕儿,你千万不能……哎哟,轻些揉,实在是疼得坐不住。” “姐,您躺下,躺下歇会儿……” “不行,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进来,现在还不是发病的时候。那位勒公子应该不是咱们这种地方的常客,心性颇正,又是有钱人家的子弟。等晚上……我伺候他,使他可怜,或许便能求他将你赎出这地方——不用摁了,我好些了。” “姐,你不离开这儿,我就不会走的!” “不要任性,快……快过来,帮姐姐给他们泡些茶。” 沈宽和程凉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伸手推开了门,异口同声:“你们真的想要离开这儿?” 莺儿手中的茶壶“哐”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沈宽和程凉,这房间隔音效果还挺好,不贴在门板上不可能听见她们俩说话,这两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老爷们也有听墙角的爱好? 燕儿愣了愣,砰一声跪倒在地,哐哐哐先磕了仨响头,然后哭起来:“求求两位公子,菩萨心肠,行行好,将我姐姐赎出这地方。燕儿会琴会舞,将来定能做此间花魁,挣了银子,便还给两位公子,还愿意做牛做马的报答二位。” 这志向,不能说是不远大。 沈宽绕过桌子,强行拽着莺儿的胳膊把她拉到了床上。 这姑娘也是真的很能卷,之前就能看出她不太舒服,但毕竟看了三小时的表演,程凉以为只是个感冒什么的。这会儿平躺在床上,隔着衣服就能看见她肚脐周围疯狂跳动。 “肠痉挛。”沈宽瞄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 燕儿猛地抬起头来:“公子知道姐姐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随便瞎说而已。怎么,你们没有请大夫来看看?” “掌柜的不叫人来看,疼得厉害了就给些汤药,喝下去倒是能止疼,但接下来数日都腹胀得很。而且那药当时能止疼,之后发作起来却更厉害。” 程凉和沈宽相互看了看。 沈宽拉了个椅子坐在了床边,程凉转身向屋外走去:“出来说话,若是说得好,我们便赎你们出去,还替你姐姐治病。” 第146章 这里就没有傻白甜的姑娘 “名字。” “燕……严燕儿。” “哪儿人。” “余临道扬州方山县三河村人。” 程凉皱了皱眉,想起之前的素心也是方山县人:“扬州距离长安数千里,你们为何来这么远的地方流落风尘?” 燕儿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程凉假装喝茶,实际把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 果然,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的姑娘就不可能有傻白甜,什么王霸之气一振,几句温言软语就让她们竹筒倒豆子的说真话,也就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不瞒勒公子,奴家父本在扬州郡兵中效力,是个队正。”燕儿字斟句酌地开口,“元和四年时出剿水贼丢了性命,奴家兄妹四人皆被父亲的袍泽接到扬州城中生活。后来家中遭贼,义父拼死带着两个哥哥逃走。奴与姐姐被大掌柜救下送到上府城,与数百个小女孩一起养在一处大院之中。大掌柜让我们学习舞蹈技艺,待到年满十二,便带到长安卖进青楼之中。姐姐比奴大四岁,已经来了八年;奴是元和十五年来的长安。” “原来也是战士之后。”程凉一声长叹,主动开始对戏,“某出身将门,刚才看你姐姐便觉得她颇有英气,果然如此。放心,某最看不得这种不平之事,等会儿便去向老鸨赎你们两个——不过,你刚才说的大掌柜,是什么人,他跟老鸨还不是一路?” 燕儿明显松了口气:“大掌柜是开牙行的,整个长安的青楼都向他买人。我们的卖身契一半在老鸨手上,一半在大掌柜手上。我们挣的钱,他都是要分走一半的。” “那只找老鸨岂不是没有意义?” “大掌柜允诺过,每个姑娘年满十八之后,只要有人愿意赎买,他那一半卖身契就会直接还给我们。勒公子,姐姐今年已经十九了,你现在赎她只需要给一半的价钱。她比燕儿会伺候人,煮汤泡茶什么都会,只要给她治好病……” “这么听起来,那大掌柜对你们倒是不错啊。可他为何不愿让你姐姐治病呢?” 燕儿到底还是年轻,眼神又闪了几下:“奴也不知,但曾经有姐姐瞒着大掌柜寻过大夫,胡乱吃了药,不但没有治好病,反而连日腹痛,喝了大掌柜的药也不见好转,没几日便去了。想来这病不好治,大掌柜不愿我们冒险吧。”biquiu 程凉暗自冷笑,故作惊讶,起身向屋里走去:“这你刚才怎么不说,要是柯兄将你姐姐看坏了该如何是好。” “不要紧……”燕儿慌忙地补救,“这里也没有草药,柯公子无非也就是推拿一番,确实能减轻疼痛,不会引起别的症状。” 程凉站住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么说来,你对这种病甚是了解嘛!” 燕儿梗了一下,垂下了头。 良久,她轻叹一声:“燕儿来了长安三年,先来的姐姐们几乎人人带着这病。咱们就是低贱人,日日周旋于臭男人之间,为哄他们开心,无论有没有胃口,总是要胡吃海塞、大口饮酒。 但我们又不能长得太过于肥壮,否则便不讨人喜欢。老鸨在我们平日吃食中放了化食丸,无论吃多少,一个时辰定然能化作水排出体外。 但后果便是,年纪长了就会害上腹疾。这病恐怕很难断得了根儿,但只要离开这里,好好将养着,也不会经常发作。”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十几秒,才点点头:“好,你跟我说了实话。我确实怜惜你姐姐,但也不希望将她带回家几日便办一场丧事。只要能好,这买卖就不亏。既然马上就要做亲戚了,我也不瞒你。 我们勒家乃西域将门,与程太后有些瓜葛;午安兄乃洛阳沈家旁支所出,是沈太后的族人。我们此次来你们风月楼,是为了替两位太后调查科举舞弊一事,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燕儿猛地抬起了头:“这……这般大事,燕儿能帮得上什么忙?” “有个叫云恩的道士,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你想办法接近他,问出他的考题是从哪儿来的,那些人参与了卖题,最好能帮我拿到证据。只要你能办到,你姐姐后半辈子便有我勒某人负责。” 燕儿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公子能对姐姐好,燕儿一定替您办好此事。” 半个时辰后,沈宽和程凉在老鸨笑容可掬的表情中带着莺儿上了马车。 拐了几个弯,紫苏、月季等人从巷子里呼啦冲出来,紧张兮兮把两人看了一遍,才发现车里还有个女人。 “主子怎么还带了个女人出来?”紫苏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凤鸣宫里的下人好像没有出缺,难道是要给枫林宫……” “呸呸呸,我们枫林宫再寒碜,也不至于要用娼妓来服侍主子。你少胡说八道,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不敢还手!” 紫苏翻了个白眼,月季这丫头去了趟洛阳,身手没变好,话倒是变得更多了。要是她们凤鸣宫是枫林宫那种模样,她可没自信说这种话。 两人叽叽喳喳打嘴仗,有福只觉得头大,索性绕到马车窗户前,低声问道:“主子,咱们现在回宫吗?” “不,先去沈家钱庄。”程凉探出头,向四周看了看,皱起眉头,低声道,“所有人都安分点,你们现在是沈家的下人,不要说跟皇宫有关的事情。” 有福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两步窜回马车前头,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主子带不带人回府那是你们该管的吗?都滚到马车后面去跟着,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否则我回去便告诉夫人,让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再见着主子!” 紫苏和月季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有福的意思。 两人说话的声音也陡然提高。 “听见福总管说了嘛,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姑娘就算是要做咱们少夫人,那也是主子乐意,关你什么事!” “嘁,我可没想,也不知是谁,眼睛都绿了,满嘴巴都是酸葡萄水吧。” …… 两人吧唧吧唧跟在马车后面争风吃醋吵了一路,声音尖细又快,直听得背后跟踪的人耳朵嗡嗡的,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进了沈家钱庄旁边的院子,有用的信息是一句没听着。 黑暗中亮着一点火光,中年男子默默听完了属下的报告,将烟斗笃一声扣在桌面上,旁边立刻有人送上来一根新点好的。 “所以,那小子真是沈家的人?”他问。 属下回答:“自从沈氏成了贤妃,沈家就不再做长安的生意,开着钱庄只是方便贤妃取钱花,让族中闲散子弟看着这个钱庄倒是说得过去。只是以前没听说,沈家钱庄有姓柯的人。” “无所谓,他说是沈家的,咱们便当他是沈家的。区区一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明日把那半张卖身契给风月楼送去。再安慰安慰燕儿,这妮子肯定很寂寞。” “那个姓勒的,要查吗?” “现在还不着急。咱们还没有实力跟大秦朝廷对抗,要是查他们惹出了那两个老妇,反而得不偿失。我想想——他们不是希望燕儿帮忙查科举舞弊吗?那就帮他们!这些男人地位越高,咱们那些女人的用处,才越大嘛。 不过也不好厚此薄彼。你们不要做得太隐蔽,那孙启在风月楼也有人,让她的人发现最好。本王最爱看野兽之间相互搏斗。很多年,没看过了……” 第147章 太后不好当,生活就像羊了个羊 “所以,她不是什么肠胃炎、闹肚子,而是中蛊?”程凉盘腿坐在沈家书房的坐榻上,面前摆着一杯热茶,神情凝重。 沈宽点点头:“初步判断是,但跟皇上中的那个又不太一样。如果说那个是母蛊的儿子,那这个就该是母蛊第九十九代孙那种——我觉得多半还是种类不一样。等诺曼从贡院放出来,问问他比较靠谱。” 程凉望着窗棂出神:“那个大掌柜不是百越人就是九黎、夜琅二苗之人,难道他跟孙启有什么联合?也不对,孙启想的是要大权独揽,只有幼帝在位,他才有这个机会。他或许不忠于朝廷,但跟异族也没有利益共同点。” “完了。”沈宽一摊手,“每件事儿查下去都不止这一件事。就像玩羊了个羊,明明翻完这张牌就结束,结果下面还有一个g那么多。” “那就一件一件的来。这个莺儿先养在钱庄,咱们回去给勒一昂和柯五安假造个身份,没事就出来见见她。那人敢把这些女人安插在长安各处,就一定还有控制她们的方法。咱们先等燕儿那边的消息。”程凉心中隐约有个想法,但暂时还无法考证。 风月楼少个姑娘,就跟海里少了一滴水一样。 长安城熙熙攘攘,每个人都还要过自己的日子,云恩也不例外。他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但憋了好一阵没有去风月楼,他觉得浑身上下跟火烧一样不自在。 卖考题的银子大部分都交给了上面人,剩下的够他潇洒半个月。听说这回卖的题给人查了出来,是有点倒霉的,但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嘛。 云恩发现风月楼的姑娘是越来越可爱了,竟然争先恐后的想要陪他。他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长安各方势力都在看着他。 程凉早早处理完政事,化身为勒一昂,直奔沈家钱庄,沈宽和莺儿对坐在案几两边,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搞什么。 “咳——” 程凉咳了一声,莺儿立刻停笔抬起头来,见是他,浅笑了一下,起身行礼:“奴去给勒公子煮茶。” “不用,你妹妹今日怎么说?” “那云恩嘴巴倒是不严,但喜欢吹牛,一会儿说他是杨家的座上宾,一会儿又说他背后的官儿大得很,程太后就是知道了也不敢把他怎样。小妹说,她恐怕是引起了什么人的警觉,这几日总有人争抢云恩,还暗中给她使绊子,要不是她与护院总管交好,说不定都破相了。勒公子,此事当真这么凶险吗?” “云恩进了风月楼就没出来,其他人怎么会怀疑上燕儿?”程凉皱起眉头,“你们风月楼也有人参加了这件事?” 莺儿慌忙跪了下去:“奴不知,但燕儿……燕儿定然不会背叛公子……” “好了,你身子虚,不要跪来跪去的。”程凉走到沈宽身边坐下,顺便瞄了一眼桌子,这货发现莺儿画画画得不错,正在教她画扑克牌。 算了,不可能指望她家宽儿心无旁骛地只做一件事。 “我自然不会怀疑燕儿。只是现在打草惊了蛇,咱们就要速战速决。越早拿到证据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燕儿就越安全。”程凉想了想,写了个条交给莺儿,“明日见了你妹妹,把这个给她。她很聪明,会知道怎么做的。” 莺儿点了点头,乖乖将纸条揣在怀里。 第二日半夜,燕儿忽然出现在了风月楼后院,她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了片刻,小跑着到了门边护院地打手旁边。 “把这个给你们总管,让他送去沈家钱庄给我姐姐,就说勒公子要的东西,我拿到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包裹塞进打手手里,转身就跑。 那护院都愣了,喊了好几声,眼睁睁看着这妹子消失在了楼里。 “什么乱七八糟勒公子、乐公子的,这小蹄子思春也真够大胆的……”护院毫不犹豫地抖开了包袱,看见里面是本册子,好奇的正想翻开。 又一个姑娘一溜小跑出现在了后门口:“妈妈让我来问问你们可有看见燕儿?” 护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上的册子:“刚才来了个丫头,说要把这东西给什么公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人没跑。给,东西你带进去交给妈妈得了。” 那姑娘眼中立刻欣喜若狂,伸手去接:“这燕儿也太不像话了,敢背着妈妈往外送东西,真是……”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从她肩头掠过,轻轻拿起了那本册子。 来人是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剑客:“桃花姑娘不在楼里陪客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桃花一愣,满脸堆笑:“妈妈让奴来找燕儿,这位大哥说她要往外面送东西,这不是犯了忌讳吗?奴就想……” “这是你该想的吗?”那青年剑客冷冷说道,同时将那本册子揣进了怀里,“她说的勒公子我知道,前几日赎了她姐姐莺儿出去,是国舅爷家钱庄的座上宾。这东西想来没什么问题,等会我去给掌柜过目,你就不用管了。” 桃花的眼神立刻变得怨毒起来,死死盯着那剑客看了七八秒,才一甩帕子,转身往回走。 青年剑客摇摇头,唇边浮起一抹嗤笑,也跟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册子很快被送到了大掌柜手上。 他随意翻了几页,一转手扔进了火里,哈哈大笑起来:“这燕儿倒是个机灵的,敖钦,你挺有福气啊。” 青年剑客垂眸不悦:“不要胡说,大秦的女子再好,在敖钦眼中也都只是仇人。逢场作戏,何来福气之言。” “只有心里面真的那么想,做起戏来才能让人相信。算了,不说这个——这东西是假的,用不着送去沈家钱庄。但你要去见见莺儿,一方面告诉她那位勒公子,引蛇出洞之计用得甚妙;另一方面,以我的名义送些礼物过去,祝她今后的人生一帆风顺。” “好。” 桃花一溜小跑跑回自己的房间,咬牙切齿想了半天,一把将床上的男人推了起来。 “干什么啊!”那男人睡得正舒服,很是不耐烦的问道。 桃花脑袋上全是汗水,顾不得这男人态度如何,压低声音:“还睡,那云恩招了,你舅舅这官还要不要当的?” 那人翻了个身:“他招就招呗,难道皇上还会相信一个臭道士的话?别那么大惊小怪,我舅是吏部尚书,天字第二号人物,这点小事儿根本不用挂记。” 桃花:“……” 她真想扇死这猪队友。 “你怎么知道云恩没有证据?我亲眼看到隔壁那只燕子让后院那个护院送册子给她姐姐的恩主,那些人就是在查这件事的。”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都说了这天下没有我舅摆不平的事儿。”男人又翻了个身,“再吵老子睡觉,明儿个老子换人伺候了!” 桃花简直是惊呆了,沉默半晌,她抓起桌上的茶壶,兜头盖脸向着那男人浇了过去。 第148章 吏部尚书……呵,老夫看他只配去养猪 热闹是今夜的风月楼,桃花一壶水浇得邓大山瞌睡全无,蹦起来夺过水壶就往桃花身上砸:“好你个臭婊子,连你邓爷都敢浇。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要不是舅舅抬举你,少爷我花银子上哪儿找不着比你好看的女人?” 桃花夺路而逃,一路从楼上奔到了大门口。 邓大山起床气很大,也一路追到了大门口,路过能抓得起的东西,乒乒乓乓一股脑往桃花身上扔。 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门口巡逻的打手只有四个人。 他们听见响动全都跑了上来:“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站住!” 桃花一把抓住护院的胳膊,泫然欲泣:“这人是礼部主事,嫌奴服侍得不好,说要打死奴,你们快去叫妈妈来……” 桃花的接客质量在风月楼排前三,那几个护院皱了皱眉:“你怎么得罪他了?” 桃花眼泪啪啪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奴又不是第一日做这事儿,求爷爷告奶奶都来不及,哪敢得罪——是他自己,最近怕是身子有些虚。不舒坦,就恼羞成怒了。” 打手们齐齐的拉长音“哦”了一声,秒懂,再看向邓大山的眼神就充满了不屑和同情。 “你退到后面去吧。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桃花感激的猛点头,拔腿就向门边跑。 打手们迎向邓大山,还没说话,便被一张椅子砸了个正着:“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家的人?赶紧让开,否则小爷先打断你们的腿。”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了。 长安城,天子脚下,随便掉块砖就能砸死七八个主事,搁这儿猖狂,先摁住了再说。 几个打手冲上去想要制服邓大军,邓大军平日本就刁蛮,又仗着自己有理,还全身起床气,也不解释,逮着那些打手也是一顿揍。 趁他们乱成一团没人注意自己,桃花飞快打开了风月楼大门,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她一口气没歇,一路从西市坊狂奔到了北面孙府的后门,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门房敲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孙启披着外袍疾步走进了金姨娘的院子。 “你看得真切,那是名册还是别的什么?”孙启问道。 桃花起身行礼:“回禀孙大人,具体是什么东西奴没看清,但肯定是本册子。燕儿姐姐的恩主在替太后暗中查科举舞弊一事,桃花担心牵连到孙大人,故不敢耽搁。” “杨询知道这事儿了吗?” 桃花垂下头:“杨大人知道燕儿在查此事,让他外甥邓大山在风月楼与奴接应。但是邓大山……他并不上心。” 她三言两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孙启气得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杨询这个糊涂蛋,如此重要之事竟然让他那个混账外甥负责,难怪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要不是他们杨家从汉初便立足关中,吏部尚书……呵,老夫看他只配去养猪!” 金姨娘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垂眸看着煮茶的壶,无悲无喜:“事情既然已经如此,老爷想要如何做?” “那册子已经被送走了?” “恐怕是。” 孙启咬着牙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不行就只能舍卒保帅,先下手为强了!” 说着,他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像是被自己的智慧惊讶到了,满脸的褶子全都舒展开:“对啊,先下手,只要这案子结了,那老妇便没有理由继续查下去。对,就这么办!杨询那混账治家不严,被牵连也是活该!” 他自言自语着就走出了房间,完全忘记了拼死跑来报信的桃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金姨娘眼中浮起一抹悲哀,自嘲的摇了摇头,示意桃花坐下。 “桃儿,你得罪了客人,又哄骗了那些打手,风月楼怕是回不去了吧。” “认个错,受些罚,应当不要紧。”桃花的脸庞映在炉火中,也很是苦涩,“姐妹已经不剩多少了,我担心孙启出了事,姨娘您也受牵连。” “活一日算一日罢了,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金姨娘起身取下梳妆匣,“主子去了十三年,所有事都变了。风月楼本就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如今长安亦风起云涌。余临王死了,公主也去了,你拿了这二十两银子,出长安去吧。” 桃花垂下头:“桃花年纪尚且不大,去何处都能生活。可姨娘们呢?孙启不如主子,却也是三大辅臣之一。他不倒,大家便能有所庇护,若是……” 金姨娘叹了口气,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捡起一串佛珠,口念着“阿弥陀佛”,坐进了阴影之中。 桃花在炉火前坐在,亦久久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孙府的管家就过来了一趟,给了她十两银子,说是孙大人的赏赐,然后半强制的把她请出了孙府。 桃花攥着荷包,如同踩着棉花一般走回如月楼。 还没进门,就被守在门口的邓大山一把揪住头发拖了进去:“你个小浪蹄子还知道回来,小爷我今日不弄死你,便不是杨家的外甥!” 桃花丝毫没有挣扎,任其拳打脚踢着将自己拖进了房间。 女人,本就如同飘絮浮萍,她们这些手上沾过血的女人,就不配再遇良人了吧。 命,都是命! 对程凉来说,良人这种东西只会影响加班的效率! 她又给秦政写了封信,告诉他高无咎和程国茂要取道楚北回长安,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去搭顺风车。然后顺便把长安的情况说了说,示意科举成绩出来就要任官了,要是想要建功立业、封王拜相,最好赶紧麻溜的回来。 看着信鹰飞走,程凉莫名的愣了一会儿神。 秦政的信鹰倒是在保持工作,但这人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音信了,难不成还真是侠之大者,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 这逼可不能让他装成功了,要么赏钱,要么赏官,欠人情可不行。 程凉莫名地叹了口气,风月楼老鸨其实是个高手的事实有点刺激到她,以至于让她颇为怀念秦政的功夫。 “主子,该上朝了。”紫苏在外面唤道。 程凉收起心思,端起太后的优雅,走出寝殿。 初春寒意扑面而来,星斗倒悬,天空澄净。她深深吸了口气,肺里立刻充满了清冽的空气。别的不说,凌晨四点的长安美得确实很治愈。 “走吧,上朝!” 第149章 啥情况,刚开始打,老壁虎就要断尾巴? “开始奏事!” “臣柳天明有本要奏!” “准奏。” “臣弹劾吏部尚书杨询,纵容外甥邓大山伙同道士云恩,出卖今科考试试题!” 哄—— 很好,这货第一句话就点燃了整个昭德殿,程凉亲眼看到小皇帝脑袋在往下耷拉的过程中猛地扬起,幅度之大,她都担心这孩子把颈椎给掰折了。 虽然猜测孙启他们会对自己引蛇出洞之计有反应,但没想到这反应也太快了吧,快得自己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程凉捋了捋,这位柳天明是吏部侍郎,又是主考,控告自己顶头上司吏部尚书杨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逻辑上的毛病。 但她去探望萧舜臣的时候特地问过,基本可以判断柳天明在这件事中牵扯也很深,而且杨柳两家本就是世交,他这么突然的跳出来大义灭亲,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不对劲。 程凉回过神来,发现柳天明已经慷慨陈词完了,正与杨询对峙而站,高声喝道:“杨大人,你就不要再包庇你那外甥了。科举舞弊,妨碍朝廷选士,别说是你们杨家,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臣请传洒扫小黄门小棍子!” 呵,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程凉在小皇帝期冀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好,就让他们当庭来对质吧。全公公去传小棍子。高大人还没回来,程将军、古将军都在贡院那边,不如柳大人你亲自走一趟,去把邓大山和云恩也捉回来。” 柳天明脸上瞬间升起了喜色,他飞快的跟队列中的孙启交换了眼神,拱手应道:“臣领命!” 程凉撇撇嘴,对孙启非常失望。 自己才刚刚开始出招,这老壁虎就开始要断尾了。 他是觉得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台阶? 三大辅臣的水平一个比一个差,她本以为许墨林就够菜了,现在看来他能成为辅臣之首也有他的道理,这货在三傻之中竟然是最有眼力见的。 先帝是真的没人可用了,还是存心希望他儿子被周围的敌对势力摁在地上摩擦? 程凉满眼都是看傻子的目光,但孙启完全没看到,他那颗心悬得老高,一刻不能定下罪,他就一刻不敢大喘气。 很快,小棍子被带进了昭德殿。 全德一脚给人踹倒在地上:“当着太后、皇上、文武百官,把你做的好事全都说出来!” 小棍子如同一具行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百来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其中还有这个帝国的两个最高主宰,然而他只是麻木的垂着头,竟然连一丝丝的恐惧都没表现出来。 这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高,多少有点社牛在身上。 “有人说你偷了科考试题卖给礼部主事邓大山,你可有话要为自己辩解?” “没有。”小棍子的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是在回答早上吃饭没。 程凉坐直了:“你是在哪个殿办差的?” “内仆局洒扫少监。”小棍子还有点不耐烦,起了个头,干脆啪啪啪自己往下说起来,“我是元和三年入宫的,本以为进了皇宫就能多挣些银子,却没想到每月的俸禄连喝酒吃肉都不够,更别说送回乡里赡养父母,让子侄读书。所以我就想了别的法子。 经史阁的钥匙是我每旬打扫时偷做的,偷考题也不是这一回了,之前拿出来的习题都卖给了朱大学士,他拿去编成册子再卖给其他读书人。这回朱大学士死了,我本想寻个机会出去找找别的买主,结果遇到了邓主事,他出了一百两银子,我就把题给他了。其余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砰—— 全德被他嚣张的气焰气坏了,一脚踹过去,又给人踹得躺在了地上。 程凉皱了皱眉,她发现这人求生的意志很弱,不像是被人逼迫,反而像是万念俱灰,只想完成任务。他这番话说得很高明,既然是惯犯,那就有据可查,只要查得他有钥匙,也确实跟朱庸有过往来,那么他指证的人和事便有了最大的可信度。 而朱庸不但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身败名裂,买没买过还不是靠这小子一张嘴。 程凉想了想,淡淡开口:“既然供认不讳,便等着砍头吧。” 小棍子楞了楞,可能是没想到这么顺利,竟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程凉敏锐察觉他的眼神微微向孙启的方向瞄了瞄,然后闭上不再睁开。 她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趁着邓大山等人还没抓回来,程凉宣布暂停朝会,她退到后殿,让有福拿来纸笔,唰唰唰奋笔疾书起来:“沈太后昨日可有回宫?” “像是宿在钱庄那边呢。” “你立刻把这封信送给她,路上注意,不要被人看到。” “是,主子。” 有福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顶鹿皮帽子,咔往头上一扣,又摸出一圈络腮胡子,啪往嘴上一贴,当场变成了个油腻精明的外地商人。 程凉笔都差点掉了:“你这……哪学的?” 有福笑了笑:“主子经常外出,我们也得经常换着模样才好跟着主子。前儿个紫苏和月季在跟贤宁太后学这些东西,奴才想着技多不压身,便也跟着学了几手。昨儿个紫苏还在跟奴才商议,赶明儿咱学会了,也会去教教凤鸣宫的其他奴才。” 程凉:“……” 历朝历代这些太监能得宠,还真不是什么侥幸。毕竟哪个老板能不喜欢听话这种听话又好学的手下呢。 程凉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自己脑海中呼之欲出,她马上就能将很多事情都串起来。只差一点点,如果运气好的话,阿宽再去一趟风月楼,就能把这一点点给补全了。 此时的风月楼中,邓大山刚从桃花身上败下阵来。 “小浪蹄子,老子叫你跑,你跑啊,跑啊!”他抓起桃花的头发,又一次撞在床沿上,“我是吏部尚书杨询的外甥,我娘是杨家的女儿,就连皇上到我们杨家,都得笑吟吟地,你知道吗?” “可你不姓杨。”桃花额头上流下血来,眼神却充满了冰冷和轻蔑,“你还是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让你来风月楼。你本该帮我阻止燕儿——” 啪—— 邓大山怒不可遏,一巴掌抽过去,又拖着桃花的头发,直接将她掼在地上。 “你们妈妈说了,为了给本少爷赔罪,从今儿起,你就是我邓爷的人,我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桃花忍受着邓大山的暴虐,眼中的轻蔑越来越盛,她甚至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起来。等邓大山打累了,她才幽幽开口:“活,并会不让我觉得有多么快乐。但是,死,肯定会让你很恐惧……” 邓大山一脚踹过去,却因为太累,而跌坐在床上。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他不过是个仗着杨家外甥身份到处混吃混喝的浪荡儿,那云恩在人家屋里,他要招认,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可要是舅舅真的被牵扯了出来,他会把自己当做替罪羊吗? 邓大山越想越害怕,只能小声安慰自己:“我舅舅是吏部尚书杨询,没什么是他摆不平的。杨询是我亲舅舅,我……”biquiu 砰—— 房间大门被一脚踹开,柳天明和梁买在衙役们的簇拥下涌了进来。 “奉旨捉拿邓大山!” 第150章 没看出来,他们还是群老戏骨 邓大山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套上麻袋,一路拖出了风月楼。他感到自己被推上了马车,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云恩被太后捉住,供出了你和你舅舅,现在太后让你上堂对质,记住一定要咬死,是云恩从小棍子手上买的题,跟你和你舅舅都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帮你——” 邓大山没等那人说完,便紧紧攥住他的手,使劲点起头来:“你是舅舅的人是不是,舅舅不会害我对不对?” “对,只要你舅舅没事,一切都不会有事。进宫之前,谁问你话都不要再回答了!” 邓大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掰开,那人掀开帘走出去,大声喊起来:“已经验过了,是邓大山。给他绑起来吧。” 邓大山垂下头,默默安慰自己:“我母亲是他亲妹妹……” 另一辆车上的云恩也套着麻袋,他是从床上被扯下来的,外面裹了件袍子,里面啥也没有,到现在还懵着呢。 马车走了一阵,他感到有人坐在了他身边。 “嘘,我是柳天明。”来人的声音很熟悉,“杨询干的那些事儿被太后知道了,他现在想要让你来顶罪,叫了他外甥在昭德殿等着跟你对质。这事儿要是被拱出来,你我都得完蛋。等会到了堂上,你一定要咬住杨询,说是他指使你的去小棍子手上买的题。他是主犯,你只是胁从。等他倒了,吏部就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寻个由头便能将你放了。” 云恩咬牙切齿:“杨询!这事儿本来也是他的主犯,道爷说实话就是了。舍得一身剐,皇上也敢拉下马,何况只是个吏部尚书?柳大人你放心,这事儿全是杨询指使道爷干的。只要他一人!” 柳天明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等事情过了,请你去春月楼。” 马车到了朱雀门,云恩和邓大山一前一后被禁军拳打脚踢的押进了昭德殿,摘下头套,腰杆上一摁,立刻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地上。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小道什么都说,是杨询指使我的,杨询让他外甥去桃花观找我,说是能弄到考题,让我暗中售卖,银子他拿了八成,小的只拿了两个辛苦钱!”云恩反应可是太快了,邓大山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杨公,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程凉问道。 杨询已经跪了小半天,听见程凉问话,却是轻轻叹了一声:“臣既没见过小棍子,也没找过云恩,但现在空口无凭,也没办法替自己证明。科举泄题之事重大,若是罚杨询一人便能安天下士子之心,杨询愿意领罚。” 程凉暗自冷笑。 她每次听他们这么说话,都觉得很恶心。越是标榜自己心怀天下,大公无私之人,私底下越是脏得跟下水道似的。真正像萧家兄弟那种有风骨的文人,却真的是如劲竹,凌风而不倒,有节而虚心。 “有罪的,无论是谁都要罚;无罪的,哀家也不会寻他替朝廷做替罪羊。科举是为朝廷拔擢人才,不是只为了个脸面。云恩,哀家问你,市面上流传的题目是否全都是你给出去的?” 云恩偷偷瞄了柳天明一眼,见他微微摇头,立刻一口否认:“不是,小道确实是从小棍子手上买了题目,但一拿到手就给了邓大山。太后您可以派人去查,邓大山在考试之前去过桃花观,很多人都能作证。 当时他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是偷偷放在功德箱里的,当时管香火的小道童有看见。小道想着这考题泄一份也是泄,泄十份也是泄,正好当时囊中羞涩,便留了手抄本,想着卖出去一些,补贴观中用度。小道甘愿认罪,但此事的主谋是杨询!” 邓大山终于反应过来了:“臭道士,你胡说八道!小爷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子?那回去你们桃花观是替我舅舅买酒,那五十两银子也只是酒钱,你不要血口喷人!” 云恩冷笑:“小道是个道士,不是西市坊的胡女,什么酒敢卖您邓大人五十两银子?就算我敢卖,您邓大人也不傻,如何愿意拿银子来买呢?” 邓大山脸都涨红了:“酒坛子都还在我家,太后可以派人去看。” 云恩摇了摇头:“你看你说的胡话,刚才说是替你舅舅买酒,现在又说酒坛子在你家,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邓大人,太后圣明得很,既然咱们都被捉到这儿来了,你就不要再挣扎,老老实实招认了,还能有个痛快。” 邓大山急得直抻脖子:“舅舅说那是桃花观酿的桃花酒,三年才出一坛……舅舅,你那日真的只是叫我去拿了酒,什么考题,根本就是这臭道士自己搞的鬼,跟我们没有关系,对吗?”biquiu 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落在了杨询身上,杨询回头看向邓大山,眼中尽是悲悯和不忍:“大山,你们邓家也不缺那点银子,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邓大山:“我……” 他忽然愣住了,杨询眼底的寒意毕露无遗,那张慈祥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狰狞。 杨询俯身拜倒,老泪纵横:“太后,此子虽然姓邓,却也是臣胞妹之子。如今他犯下如此错事,臣甘愿辞去吏部尚书之职,只求能饶他一命。” 话音刚落,孙启大步出列:“胡闹!杨询,吏部尚书乃是国家要任,又不是你杨家私物,岂有用来为自家外甥求情的!太后,臣以为案情已经清楚,小棍子为了钱偷了考题,邓大山知道后,假借其舅之名,利用云恩取得了考题,然后四处售卖。此三人罪大恶极,理应斩首示众!” “我不是,我没有!”邓大山吓傻了,愣了两秒,又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是杨询,是杨询指使我去拿考题的,卖也是他卖的。我只是帮他做事,他说这次事情办成便外放我去做州牧……” 孙启怒喝:“此人说话,一刻三变。真是油嘴滑舌,叫人厌弃,杨公刚才还用官帽替他作保,他却连自己舅舅都要攀咬,真是禽兽不如!” 程凉看得是津津有味,就恨手边没有瓜子。 她发现这些士大夫演起戏来,比隔壁戏楼那些人可好看多了。 细节到位,情感饱满,只可惜电影业没法搞起来,不然收视率绝对拉满。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杨询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满脸都是没教好下一辈的自责,看得小皇帝都很是不忍:“杨公先起来吧,这件事说到底跟您无关。邓大山是邓家儿郎,教化之责也该是邓家人来管。太后,您说是吗?” 呵—— 程凉翻了翻眼皮,这娃被人卖了还觉得人挺辛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邓大山仗的是杨大人的势。哀家以为,到也该给你们这些公卿子弟一下教训才是。 邓大山和小棍子买卖考题,罪大恶极,待到放榜日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云恩不是主犯,刺配三千里,流放关外。至于杨大人……“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那几个官儿的表情随着自己语气起伏,煞是有趣。 ”罢了,哀家不去你的职,给你三个月时间,回去好好整顿整顿你们家族的事情。这三个月里,吏部之事暂由柳天明柳大人管理。若是三个月之内,杨家从主子到下人无人犯错被参,便让你官复原职。诸公觉得如何?” 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顺便继续观察孙启等人的表情。 说要杀邓大山和小棍子时,他们皆露出了窃喜之色,而说到把吏部交给柳天明暂管,还给了杨询复职机会时,他们便彻底松了口气。 果然,其他人都是小虾米,柳天明和杨询才是大鱼。 程凉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默默给这两个名字打上了叉。 对判决不满的只有邓大山一个人,但小棍子和云恩的供词都能对得上,他说什么也不重要。 人犯顺利移交大理寺,等待放榜;小皇帝带着破了大案的快乐,蹦蹦跳跳的上学去了;孙启等人满腔都是戏耍了太后、皇上、百官的成就感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出了宫门便相约去喝酒庆祝;就连杨询都很高兴,他本以为处罚会更重些,结果只是回家休息三个月,这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他们眼中的结束,在程凉那边只是开局而已。 第151章 跟哀家合作,好处更多 桃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风月楼的,她最后的记忆是邓大山被一群人拖了出去,然后有人把她扔上了一辆马车,她听见老鸨在说自己是个扫把星。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梦里她还是个孩子,在西子湖畔跟人追逐。山色葱茏,碧水如镜。主子总是坐在高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跑累了,就会给她们一人一把铜钱,让他们去市集上买糖人吃。 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她醒了。” 朦胧中,有人说话,接着嘴巴被汤勺撬开,醇厚地汤汁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她情不自禁地大口吞咽起来。 喝得差不多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床上,两个美艳的女子靠窗对坐,似乎是在下棋。 “三三连,你又输了!” “好了好了,不下了。”程凉觉得沈宽这么些年上课就光玩五子棋了,她毫不犹豫地推开棋盘,兔子一般蹦起来就跑,“紫苏,你刚才说她醒了?” “回主子的话,刚才喝了半碗鸡汤,想来是已经恢复了。”紫苏答道。 “那就把她叫醒……” 话音未落,桃花自己坐了起来:“民女桃花多谢太后救命之恩,但我恐怕没什么能说给太后您听的。” “嗯,哀家要问的也不多。”程凉笑了笑,“就是好奇,银湖公主已经去了,你们为何还要为孙启卖命呢?” 桃花一怔,下意识地脱口:“你都知道了?” 程凉在床边坐下:“小棍子是你什么人?” 桃花抿抿唇:“无可奉告。” “行吧,反正他也马上就要被砍头了。”程凉看似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孙启把他推出来抵罪,以为这么就能逃过罪责,真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已经跟皇上说好,等禁军全部回来,就对孙府动手,新账旧账一起算,抄家灭族也差不多了。”m..nět 桃花垂着头不说话。 程凉一直注意她的微表情,发现只有在说“抄家灭族”四个字的时候,她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 “除了孙启,柳天明、杨询还有其他官员,一个都别想跑。” 这句话没有反应,这姑娘在意的不是这些官员本身。 程凉叹了口气:“这些人罪大恶极本就该死,可惜了家中那些妻儿老小、下人家奴、姨娘丫……” 桃花抖得更厉害了。 程凉眯起眼睛:“其实徐浩这人还是很不错的,他虽然让那些姑娘背井离乡,却也给她们寻了佳婿,若先太子即位,她们纵然只是做姨娘,却也是高官的姨娘,可以享尽荣华,安然一世。哪像现在这般朝不保夕,如无根无依的浮萍。” 桃花如筛糠般抖起来,她抬起头,脸色惨白:“你……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程凉意味深长的盯着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桃花,哀家现在是在给你们机会,这也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孙启并不怜惜你们的性命,余临王的阴谋也已经覆灭了,你们只有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哀家,才能摆脱现在的命运。”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表现出来的却要是你什么都知道。 桃花的心理防线在不断的崩塌,程凉也在根据她的表情不断地头脑风暴。 “其实先帝曾经跟哀家提起过你们,太子与赵王夺嫡那是天家自己的事情。过都过去了,他还将先太子的衣冠陪葬在德宗爷旁边,追封他为“穆太子”。若不是银湖公主被余临王蛊惑,不愿与他亲近,他还想让徐府正入长安来做丞相呢。” 赢孝想没想过程凉不知道,但一个棺材板都钉死了的人也没资格想东想西。 桃花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哀切的抬起头:“太后想要让我们做什么?” “替哀家清一清吏治,然后便让你们远离朝堂是非,安度余生。”程凉取出一沓地契,“这是沈家在富阳县的庄园田宅,可以养活百十个人,距离杭州不远,风景秀丽,很适合养老。好好考虑一下,若是靠男人有用,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桃花沉默了很久:“我做不了主,不过若是太后敢出宫,民女可以将能做主的人引见给您。” “好,那便由你定地方。” 桃花出宫没多久,便传回信儿来, 明日北城清净寺,清字丙号房,口念三声“凤凰”。 她俩现在出宫也不找啥借口了,直接换装溜出去,再在外面换上民女的衣服,直奔清净寺,随便转了一圈,瞅了个人少的空儿,敲门说了暗号。 桃花将门打开,屋里顿时一片热浪。 农历三月末的天气,她们居然还烧着火炉。 程凉瞬间就有种中计的感觉,沈宽仰天吸了口气,毫不留情的开口:“你们不嫌热吗?” 火炉前的妇人抬起头来,眼中无悲无喜,她轻轻拨动手中的念珠:“民女少年时染了寒症,受不得寒,委屈两位了。” 程凉:“……” 沈宽:“要不你们谈,我出去转会儿?” 程凉走到火炉前,跪坐下来:“贤宁太后不耐热,让桃花陪她出去走走如何?” 那妇人眼睛都没抬:“随意。” 太热了,以至于程凉一句废话都不想说:“哀家的来意你应该已经听桃花说了。怎么样,替哀家做事可比替孙启做事要好。” “好在何处?” “好在哀家也是女人,与你交易便是真的交易,不会像孙启他们那样将你们当作物件。好在像桃花她们那样还年轻的人还可以获得合法的身份,拥有可以选择的人生;好在孙启想让小棍子死,但哀家可以让他活……” 那女人如死水般的面容裂开了一丝涟漪:“杨家、柳家都是汉初便立足关中的大族,圣祖爷都没能把他们怎么样,你又能如何?” “圣祖爷没有把他们怎么样,不是因为圣祖爷不能,而是因为圣祖爷着眼高山大洋,万里河山,压根没工夫搭理他们这种跳梁小丑。”程凉说这话就很自信了,她不相信圣祖那种战斗狂人会允许天子脚下有杨家这种蛀虫存在。他们之所以没事,大概率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很乖很听话,所以圣祖爷没注意到他们。 那女人又陷入了沉默,程凉很快就觉得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滴答滴答的顺着下巴往下淌,她不得不起身洗了把脸。 又坐回来时,那女人点了点头:“当年主子任余临道府正,为了监视余临王和辅佐太子猛,创立了金玉堂。女子为金,其首领称为金凤凰;男子为玉,其首领称为玉麒麟。奴,便是金玉堂最后一任金凤凰。” 第152章 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不相信你的实力 炉火摇曳,程凉热过了劲,竟然也不觉得多热了。 金凤凰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讲了一个没饭吃的小姑娘如何被封疆大吏捡回家中,一步一步调教成一位心智坚硬如铁卧底的故事。 故事中的徐浩跟程凉她们所想的野心家不太一样,他虽然利用这些姑娘,但他从不欺骗,在物质上对她们也相当善待,甚至时常扮演一位慈祥的父亲或是温和的兄长。 他置身这些女子之中二十多年,从未轻薄过任何一人。 以至于最后,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把他的理想当作了自己的理想——辅佐他的挚友赢猛成为天下最优秀的帝王,将大秦打造成一个再无饥馑的盛世帝国。 “昌明三十五年之后,主子的身体就一下子垮了。他停止送人入长安,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祠堂之中,除了银湖公主,别的人谁都不肯见。” “可是余临王世子说他父王在元和年间曾说服徐府正,送宫女入宫想要刺杀先帝。”程凉说道。 金凤凰第一次发出情绪强烈的嗤笑:“主子从未跟那个乱臣贼子联手过,当初太子想要借余临王之力时,便是他强烈反对。如果有人用主子的名义与他做了什么,那人一定是长公主!” “听你的话,昌明三十五年你还在杭州,徐府正元和五年去世,你又为何会在孙启府上呢?”程凉又问。 “元和四年年初,主子曾经来长安面见过先帝。”金凤凰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嘴又把程凉震住了,“那时候主子身体已经很差了,我们走了大半年,才到长安。我还记得那一夜,他从皇宫出来,十分生气。然后边喝酒边哭,跟先太子说了一夜的话。biquiu 第二日,他便请了孙启来。那时孙启还是六品小吏,他们在屋里说了好几个时辰,出来之后他便给了我一本名录,告诉我从那时起,我便是金玉堂最后一任金凤凰。我想陪他回杭州,他没有同意,而是让我住进了孙府。后来没过多久,孙启便带回了他的死讯。” 金凤凰说得很平静,眼泪却顺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在往下流。 程凉搓了搓手,居然有点问不下去了。 “那本名册呢?” “在我脑子里。”金凤凰低头拨动佛珠,“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不相信你的实力。如果你能先把杨询除掉,我便将名册给你,助你澄清长安吏治。” “好。”程凉应得很快,“不过哀家还有个问题,你是徐府正培养的最后一批人,今年都快四十来岁了吧。桃花和小棍子的年纪,似乎比你们还要小一轮,她们又是……” “整个余临没有饭吃的孩子都受过主子的恩惠,桃花和小棍子都是孤儿,被主子收养的。主子走后,她们没地方去,一路讨饭找到长安来,靠着姨娘们一人一口接济着长大。但我们没有太子和主子照拂,寄人篱下,日日也要看着主母的脸色生活,帮不了他们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沦落的沦落,入宫的入宫。”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金凤凰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是有,但他们不在名册之中,还请太后不要追问。” “好,你不答的话,我就再问个别的——风月楼那老鸨,跟你们可有关系?” 这个问题又让金凤凰沉默了许久。 程凉不急,她默认这货太久没跟人说话,稍稍有点语言障碍。 金凤凰的思绪不知道从哪儿飘回来,点了点头:“并非所有人都会有感恩之心,主子心善,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后来太子身故,主子病重,有的人自立门户,有的人去投靠了余临王,还有些人四散而不知去向。风月楼那老鸨便是个自立门户之人,但我们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很多年了。” 程凉从清净寺出来时,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她火速跟沈宽汇合,回凤鸣宫换了衣服。 “阿嚏——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咱们找的那支宫女联盟已经分裂成了两支。一支是绝对忠于徐浩的,现在几乎都在各位高官显贵的后院里;另一支可能是余临王世子供出来的那些百越人和楚人掺进去的,昌明三十五年叛乱失败之后,她们就拉出来单干。风月楼就是她们的窝点之一,那位大掌柜不出意外的话,不是楚人就是百越人。” “那下蛊害人的,就是分裂出去那一支。” “嗯,应该是。当初徐浩可能也没有发现金玉堂中混进去了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程凉喝着板蓝根煎水,“现在我们分两步走,一手掰掉杨询,把金凤凰手上的名册拿到;另一手继续攻略莺儿、燕儿,尽可能多的搞到那个大掌柜的情报。” “我可以攻略姑娘,权谋斗法就算了。”沈宽毫不犹豫地选择道,而且语气之中还隐约有点小兴奋。 程凉翻了翻眼睛,这货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新鲜就想玩什么。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她拧起眉头,“素心也说她是方城县人,莺儿燕儿也是方城县人,这个县有什么特别吗?” 所有的问题都在表面上告了一段落,接下来数日无事发生。 四月十日科考放榜,比起往年足足提前了二十天。 跟张榜一起传出的另一道旨意是,礼部主事邓大山勾结内仆居太监小棍子泄露试题,败坏国家抡才大典,于张榜之日的午时三刻腰斩于菜市口,吏部尚书杨询管教外甥不力,罚到场观刑,停职三月。 长安市民立刻炸开了锅。 在这种没有太多娱乐的时代,去看状元公和去看杀人,都是好几年才能看一回的热闹。 大秦放榜的时间是辰时正刻,还没到时间,百姓夹杂着贡生就在青龙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参加考试的人紧张得说不出话,看热闹的则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还不停的催促门口禁军赶紧张榜,他们在这儿看过了,还要赶去菜市口。 纵使是陆倾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也禁不住心怦怦直跳。 他们这帮人都是考了很多回,吃尽了不低头、不服输的苦,自认为考不中全是因为有奸臣作梗,如今这一科面上是公平了,要是还不中,那这脸着实就没处搁了。 辰时正刻,几个禁军拉着皇榜贴出来,长长的一串,密密麻麻写着人名,从右到左分了一甲、二甲、三甲,皆是朱砂笔写的正楷,映衬着春日朝阳,熠熠生辉,异常鲜亮。 陆倾沉住气,从三甲最后往前看,很快便找着两个兄弟的名字。 “阿杨、承休,你们中了。”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立刻欢呼起来,紧接着又有三个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几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陆倾看完三甲,没找着自己,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紧张,他又连忙去看二甲的名单。二甲的人就少多了,只有五十名。 他就这么一扫,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唐新川。 “别哭了,去找新川兄,告诉他他中了,二甲二十三名!” 那帮人嗷嗷哭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挤。陆倾扭过头来,继续找自己的名字,没等他把二甲名单看完,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喊:“今年的状元公姓陆,有没有谁知道人住哪儿的,咱们赶紧去报信,说不定还能领几个赏钱呢!” 陆倾猛地抬头望向一甲名单,只见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皇榜最前头。 他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掉了几颗,待平复下心情,又觉得丢脸,连忙揩了揩鼻子,转身钻进了人群中。 第153章 饮冰十年,不凉热血 唐新川已经一个月没有见着阳光了。 他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地窖里,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旁边那个面容可怖的男人说话,虽然那人从来不回答他。 这间地窖上面是朋来居的马厩,每天都有味道感人的东西落下来. 即便是呆了一个月,唐新川也觉得难以忍受,但那人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即便那些粪渣子落在他的干粮上,他也能视而不见的吃下去。 每隔十天,朋来居的少东家会下来看看他们,给旁边那怪人换些水和粮食,带些外面的消息进来,唐新川就靠这个数日子。 昨日少东家进来,说是朝廷已经下了旨意——今日放榜。 “我觉得这次我一定能中,名次或许是在二甲末或是三甲甲首。到时候我便求太后,让我外放个县令,无论多么苦穷之地,我都愿意去。” “我跟你说,我见过太后。那日便是我检举了舞弊之事,两位太后看上去都很年轻,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剑拔弩张,我看她们相互之间反倒甚是友爱。我觉得吧,程家满门忠烈,对大秦忠心耿耿,程太后也是一心想让天下太平的。实在是不明白那些大臣和先帝们在害怕什么……” 唐新川第一次发现那个怪人扭头看向了自己。 他一愣,刚想热情的笑一下,便听见地窖的小门被“哗”一声打开,朋来居的少东家提着一盏灯笼,欣喜的钻了进来:“恭喜唐公子,高中二甲二十三名!” 唐新川整个人呆住了,好几息后,才砰的蹦起来:“我中了——诶哟!” 地窖低矮,脑袋结结实实撞在顶上,瞬间起了个大包。但他浑然不觉,连滚带爬冲到门口,一把揪住少东家的衣袖:“我中了,我中了!多谢东家救命之恩,唐某将来任了官,定然涌泉相报!” “哈哈哈,用不着,用不着。”少东家笑呵呵的扶着他往外走,“我们家世世代代就经营这家朋来居,本分做买卖,用不着什么官儿报答。你若是真的感激咱们,将来就好好做官,做个好官、清官,别白遭这一档子罪。” “是了,是了!”唐新川脑子嗡嗡的,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车轱辘话。 他一路被少东家拽到地道口儿上,听见上面有人喊他。 “新川兄,你中了!” 唐新川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们呢?” “中了十三个,陆兄弟是今科状元!” 他脑子“轰”一下炸开,双膝一软跪倒在那一束射进地道的天光之中:“感谢老天爷,感谢太后,感谢列祖列宗……” 少东家站在地道里看着他们上下喊话,一派欢喜,也抹了抹眼睛,咧嘴微笑。他转身钻进地道,很快回到了地窖里。 角落里的怪人抬眼看他,他又觉得有点想哭。 “今日放榜,燕山、关外、海越三道中了十三人,他们当中多的考了八九次,少的也考了两三次,这回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太后也抓着了卖试题的人,是杨家的外甥和宫里的太监,等会儿就要在菜市口砍头。天下太平了……萧大人,您还是不愿意回家去吗?” 怪人闭上了眼睛,一颗眼泪顺着脸上狰狞的伤口滑落得无影无踪。 唐新川被兄弟们簇拥着回到朋来居客房,重新洗了澡,刮了胡子,理了发,换了身新衣服,喜气洋洋的坐在屋里等着去面圣。 陆倾作为状元,只回来跟他见了一面,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各种人马给缠住了。 他们还不敢放肆的庆祝,只能吃些瓜果来控制心情。 过了子时,便有礼部的官员挨个来传唤人,让他们都在朱雀门前排队等候。陆倾作为状元,站在首位;他后面的榜眼、探花,分别是东山人崔俨和余临人袁可叹;再后面是二甲五十人和三甲三百人。 一共二百五十三名进士昂首挺胸站在寒夜星辰之下,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就将成为大秦新的脊梁或者新的蛀虫。 程振武从贡院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古大雕也暂时还没离职。 两人一左一右带着飞奔二部的禁军立在朱雀门通向昭德殿的通道上,每个禁军军士都挺胸凹肚,腰悬佩刀,钉子似的扎在两侧。 无论是陆倾还是唐新川或者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庄重起来,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落了一块铁下去,他们在靠近这个帝国的权力,他们也在靠近读圣贤书的责任。 礼部侍郎卢慎走到殿前,朗声道:“新科进士觐见,开昭德殿!” 两扇大门呀呀的被推开,许墨林和孙启分别带着十几个四品以上的高官站在廊柱两侧,中间最显眼的一大块地方空着,静候着这批帝国新贵。 卢慎跨过门槛,走到太后和皇上座椅正前方,又大声道:“一甲三人入殿跪拜!” 陆倾挺了挺胸,昂首阔步走到卢慎身边,先拱手行文人礼,再撩起袍子,直挺挺跪在地上,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拜下来与肩膀平齐,行臣礼:“微臣陆倾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沈宽暗戳戳的捅了捅程凉:“这状元小哥很帅啊。” 呵—— 就知道这货愿意四点钟起床绝不是因为什么皇家威仪和礼仪规范,她完全就是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好奇且想要来看热闹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这回过了,下一回用牛车拖她,她也不会再来。 不过…… 程凉认真打量了一下陆倾,这小子确实是挺帅,而且看起来还挺年轻,不知道婚配了没有,如果合适的话,招他做个驸马也不是不行啊。 她俩开小差的时候,二甲和三甲的进士也进来跪下了。 程凉只好停止打望,认真履行太后的职责。 “都平身吧。哀家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诸位寒窗十年,求的是功名;朝廷三年取士,要的是人才。你们将来无论是留在长安还是抚绥地方,都记住今日哀家说的话。 把百姓放在心里,把天理放在心里,把大秦律放在心里,这功也好,名也好,自然就有了。不把这三样放在心里的,功也好,名也好,瞒得过人,瞒不过天,常在河边走,脚底就干净不了,迟早得被人揪着尾巴。 哀家和皇上都喜欢能做实事的人。什么是实事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愧是宋朝大儒的话,又有风骨又有内涵,在这晃晃金殿上说出来,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刚刚站起来的进士们,劈里啪啦又跪下去几十人,皆激动得浑身颤抖、五脏沸腾,情不自禁的跟着高呼:“臣等受教!”筆趣閣 其他反应慢的顾不上骂娘,也劈里啪啦往下跪,混进山呼万岁的队伍当中。 程凉看得真切,跟唐新川和陆倾就是带头的那波人。 饮冰十年,不凉热血,就凭这份心性,就是难能可贵的人才! 第154章 哀家的选择看上去还真不少 “这次及第的人里面,出身寒门的是六十五名,士绅乡宦的七十四名,勋贵世家的也是七十四名,还有四十五名是现任官员子弟。”许墨林捧着册子在凤鸾阁说新科进士派官之事,“按照惯例,一甲三人和二甲前十名入翰林院,二甲后四十名留在长安任各部司任属官,三甲之后皆补各州县实缺。柳大人已经拟好了名单。”m..nět 程凉没有接柳天明递来的册子,她喝了口茶:“去年一下子就缺了四道府正,吏部可补上缺儿了?” “除了中原道还在由岳庭渊兼任之外,东山和楚北都是按照惯例顺次补上,此事杨大人写了折子给许丞相,已经落实下去了。”柳天明答道。 “那余临道呢?”程凉淡淡问道,“严仲平和余临王家意图谋反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告诉朝廷,想来那些人也不太可靠吧。” “太后说得是,余临道当由朝廷选派新的府正。臣等今日忙着改元和科举之事,还没来得及把拟好的名单上呈给太后。”柳天明早有准备,从怀里抽出名册递了上去。 程凉打开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给她的选择还挺多,足足有十个人。 分别姓王、谢、袁、萧、周、吴、朱、顾、陆、宋。这十姓皆是长江两岸的世家,家族渊源可以追溯到汉初甚至大楚。在仁宗之后,他们快速崛起的,与东山八大士族和关中五大望族齐名,被称为江南十姓。 不过区别于东山和关中的是,这十姓只是在民间声望很高,但没什么政治地位。他们在圣祖开国时没出过什么力,家族再往上数也没有什么帝王将相,总的来说更像是比较巨型的乡绅,靠着舆论声望和收买民心来立足。 呵—— 这些人是以为余临王倒了,余临就成他们的私人领土了吗? “哀家以为,这都改元平泰了,就该有些新气象。现在整个国家哪儿都缺人,哀家看这些爱卿在这里任上干得都不错,没必要挪动——那位今科状元陆倾和这位陆义府可是亲戚?” 柳天明摇头:“陆倾是海越道台山县人,陆义府是余临吴郡人,即便是有亲戚关系,也相当远了吧。” “哦,那正好。余临人多有牵扯进余临王谋反之事中,这会去的府正肯定得要彻查,得罪人的差事本地人做不合适。哀家看,干脆就让这位新科状元去吧。” “不可!”柳天明脸色一凛,正气十足,“状元郎有才学不假,但毕竟没有任过官,没有经验,骤然让他管理一整个道,势必要出岔子。请太后三思。” “你的意思是换了别人就不会出岔子了?”程凉喝了口茶,“哀家记得,林当然、严仲平他们四位府正的考功可年年都是甲等啊。怎么,难道吏部判断官员贤良的标准,跟哀家有所不同?” 柳天明只觉得背上的汗毛唰的冒了起来,都说太后难对付,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他想了想,跪下去:“林当然他们善于掩饰,考功司被他们蒙蔽,杨大人已经处罚过当年去考功的人了。但以新科状元为府正之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既不合人情也不合礼制,若是太后一意孤行,只怕天下人都要不服!” 他梗着脖子做好了谏言的准备,然后程凉只是淡淡看了看他,居然就那么轻易的从善如流了:“好吧,那就算了。哀家就是说说而已。” 柳天明:“……”合着您涮我玩呢? “状元点府正不合例,做个州牧应该还可以吧。”程凉和蔼的笑了笑,“那就让陆状元去做宁州牧吧。年轻人嘛,呆在翰林院养老可不是什么好风气,哀家以为他们都该去地方做实事,这样才能快速成为国之栋梁——柳大人,你不会这也要反对吧。” 柳天明差点被一嗓子眼的话给憋死,他当然是要反对啊。宁州也是个富庶的好地方,谁愿意拱手让给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小子。 可现在这话架得,好像他反对就是阻止这些人成为国之栋梁一样。 而且他刚刚才拒绝了太后,要是再接着拒绝,会不会把人惹恼了,两败俱伤,状元做不了宁州牧,他选的人也甭想做余临府正。 钱都收了,到时候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柳天明想了想,干脆把皮球丢给了许墨林:“按例状元公就该入翰林院,若是想要任官,也该留在长安进六部,外放州牧的……丞相,你可记得有先例?” 许墨林从册子上抬起目光,冷漠的盯着柳天明:“你有宁州牧的合适人选吗?” 柳天明点头:“虽然还未着手,但江南多才子良吏,想来适合的人会很多,臣……” 许墨林没等他说完,忽然起身大步走到了程凉面前:“臣以为,任官重在适合,而不是先例。臣便是从地方官做起的,深知地方事务繁杂多变,无论是谁去任宁州牧和余临道府正,都不可能绝对保证不出问题。既然如此,试一试也无妨。” 呀! 程凉很惊讶,许墨林这犟老拐竟然这么旗帜鲜明的在帮自己说话,自己也没刻意攻略过他啊! 这货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柳天明也瞪着眼睛望向许墨林,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跟太后联手了吧? 要真是这样,宁州牧也好,余临道府正也罢,都是小问题,他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孙大人才行! 柳天明发现两人都在看他,心里一顿,连忙改口,“既然丞相这么说,那臣没有异议。新科状元陆倾为宁州牧,这余临道府正……” 程凉笑了笑:“就由你斟酌。” 柳天明松了口气。 宾主尽欢,除了许墨林。 他出了凤鸾阁,完全无视柳天明的寒暄,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宫外。 许家的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停在长安城南的一段城墙下。许墨林拎着一壶酒,独自一人上了城墙。站在城墙上,向外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农田,向内能看到长安城最为穷困和混乱的南市。 他盘腿坐下,倒了两杯酒,眺望着昭陵方向,喃喃自语:“余临王暗藏谋反之心数十年,东南西北各有异族觊觎,程家态度不明,孙启也变了。关中、东山的士族不安分也就罢了,江南那些暴发户也蠢蠢欲动。皇上登基不过半年,便多次遇险。若不是程太后,恐怕现在已经性命不保。 皇上,臣与无咎置身乱流谜团之中,力不从心,四顾茫然。若您地下有知,请告诉臣,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第155章 她们这回可是把宽儿得罪狠了 春日苦短,一晃就快没了。 新科进士们纷纷走马上任,最热门的自然是一甲这三位。 状元陆倾,太后钦点他去宁州做州牧;榜眼崔俨正常进入翰林院,补了一个学士的缺;探花袁可叹,主动要求下放地方,最后任的是洛州别驾,给岳庭渊打下手。 此三人的官品皆是五品,距离四品高官只差一哆嗦。 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跨得过那个门槛,他们一起步就站在了门槛上。 二甲进士多数选择了外任,大都是补的各州六品属官的缺,只有唐新川等寥寥几个,愿意自降一等,去做七品县令。 程凉悄咪咪的做了个手脚,将唐新川安排到了扬州的方城县。 诸官出行之前都要到凤鸾阁来听讯,程凉找了个时间,单独宣了要去余临的这帮人。大家在凤鸾阁说了一阵,很是投机。 程凉见外面阳光正好,索性招呼他们出了凤鸾阁,沿着碧涛湖边走边说。 “哀家听说,陆卿还学过水战之法?” “前几次入京没能考中,想着不能就此无事终老,便托父亲的关系去船上练了两年,若不是不甘心,还想趁着今年恩科再试一次,微臣现在应该已经在南洋军府从军了。” “文武双全,更为难得。高大人昨日回京了,你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他,让他把在余临的见闻都说给你听。” “臣明日便去。” “很好。”程凉走到柳树下停住脚,放眼碧波万顷的湖水,“外面的人都以为余临是个好地方,女子娇媚,土地丰饶,在那里做官就等于享福。但哀家却不那么想——宫中捉耗子,总是会把毒药扮在它们喜欢的饭菜当中,便是因为它们只想着吃好吃的,便忘记了去想是否安全。 做官也是如此,利益越大风险就越大,无论贪的是钱还是名,贪就要出问题。哀家现在送你们出去做官,不希望过几年再用囚车押着你们回来砍头。所以,丑话说在前头,余临那地方,牛鬼蛇神多得很。 无论什么事儿,你们只需要考虑一点——是不是对大多数百姓有好处,这个百姓不但包括你们治下的百姓,也要包括整个大秦的百姓,甚至是世世代代以后的百姓。多思多想,不要怕得罪人。你们是天子门生,只要你们自己不犯错,谁也别想把你们怎么着。” 陆倾等人只觉得心潮澎湃,迎着春风,站在湖水旁边,胸襟开阔,意气风发。 程凉也挺激动的。 她哥对她是很好,但程家这样的大家族,毕竟是盘根错节、鱼龙混杂的,能保持现在的平衡已经实属不易,想要大大方方随便调用程家的人,那基本就是在玩火。 陆倾他们这样的新生代,才算得上是她的班底。 情绪上来,就想吟点诗什么的,装装文人。 程凉正在头脑风暴,翻着中小学必背古诗词,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惊叫。 “啊!!!太后……” “不是让你趴在树枝上……喂,抓住我手——” 程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距离她们七八棵树的位置,沈宽双脚勾着一根树杈,整个人倒悬着,一手抓赢青,另一手在空中乱挥,嘴里狂喊:“赢绿,拉我一把,快点拉本宫一把!” 大秦唯二的公主赢绿坐在树杈上,像是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程凉毛都炸开了,顾不得什么礼仪,甩手便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招呼:“愣着干嘛,快去帮贤宁太后!” 然而,没等她们跑到,赢青锦袍的袖子发出咔擦一声,小姑娘惨叫着如石头般“咚”的落进了湖里。 “靠!” 沈宽抓着半拉锦布,也跟着发出一声惨叫。她靠着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单手抓住树枝,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一荡一悠。 噗通—— 也跳进了湖里。 程凉:“……算了,不用你们了。去找个没人的屋子,生个火炉,拿两身干衣服来吧。”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好几声噗通。 她扭过头来,眼睁睁看着陆倾带头消失在了水中。 程凉扶住额头:“多烧个火炉,再准备几身男装吧。” 碧涛湖是连接前朝和后宫的大湖,面积大、水质好,也不像后宫里面那些湖,种得有荷花,赢青很快就被捞上来了。 不过,捞到她的不是沈宽,也不是陆倾,而是一个叫周承休的青年。https:/ 这人长在关外,祖籍却是余临人,甚至跟那位翰林院大学士周崇义攀得上五服之内的亲戚。不过,这人对周家完全没有印象,好几代人没跟余临本家联系过了,小伙子站在程凉面前,更像是个关外汉子,而不是江南文人。 吟诗是不用吟了,一行人直接起驾进了旁边一座空着的楼阁。 “说吧,什么情况?”程凉往正中间一坐,俩公主就跟进了屠宰房一样,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沈宽一声哀叹,腆着脸凑到程凉身边,十分狗腿的替她捏着肩膀:“凉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发誓绝对没有下次。” “不,我就想知道碧涛湖旁边那么大几个楼阁,你们是看不见还是怎么的,非得爬树?”程凉用用膝盖都能想到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前几日皇上替这些新科进士举行了谢恩宴,两位公主也偷偷去相了亲,但谢恩宴上人有点多,肯定看不太真切。 沈宽又觉得这些进士中还有不少是东山学派的人,说不定将来会跟她们对上,不想把这俩妹子随便嫁出去。正好今天程凉召见的全都是自己人,双方便一拍即合,出来偷看。 偷看没问题,程凉就想不明白她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带着这俩娇滴滴的妹子在那么大一棵树上来回腾挪,真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和她那样的默契吗? 沈宽也觉得挺晦气,这种翻墙撬锁的事儿她们从小到大没少干,有成功有失败,但这么丢脸还真是第一次。她面色不善的盯了两个吓傻了的公主一眼,摆摆手:“你们俩先去偏殿歇着吧,等会儿吃了东西再回去,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你们母亲了。” 月季和玉娘一左一右的上前搀扶,两个妹子被拖到门口,赢青忽然哭兮兮的扒住门框:“贤宁太后,我……我真的没有解开那条带子……” “知道了,知道了,先下去吧。”沈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厌弃之色。 赢青绝望的又看了程凉一眼,被月季拖拽着出了门。 “听起来还有内情?”程凉好奇道。 “啥内情啊,我看着这俩妹子加一起就有八百个心眼,早知道就随便指一个驸马,管她们那么多干嘛!”沈宽往嘴里丢了颗蜜饯,“我能不知道她俩是菜狗?上树之前就准备了安全绳,亲眼看着她们系好了才往前走的。若是没有人解绳子,她们即便掉下去,也就是挂在树枝上而已。” “你是说赢青自己导演了掉湖之事?” “也不一定是她,赢绿走在后面,也能悄悄解掉绳子。之前谢恩宴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俩妹子的眼睛都落在那个陆状元身上挪不开,她或许是觉得让赢青掉进湖里丢了脸,失了仪,就能让她退出对陆状元的竞争。 但赢青也不是省油的灯,绳子解了就一定会掉下去吗?还叫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我一下水她都偏了两米多,捱了那么久,愣是没让我救着。你说她们就俩姐妹,都能搞成这样,真要许给了这些前途大好的小哥哥们,那不是祸害人家吗? 我看还是给她们随便找个纨绔子弟,相互折磨,别祸害其他人最好——” 程凉听得直咂舌,幸好元和帝身体不行,没生多少娃,这要是有个十个八个的,她每天得吃多少瓜啊! 外朝的吃完,回后宫接着吃,弄不好得吃撑了。 可惜了这俩公主,在沈宽面前耍心眼,就等于是直接让她一票否决。本来就算不能嫁给陆状元,也能寻门不错的亲事,现在可就难说了…… 第156章 士子娶公主的故事不是没有,但跟你肯定没关系 出了这档子事,陆倾他们也不方便继续留在宫里,由他带头向程凉辞行。 “臣等过几日便出发去余临。请太后放心,吾等散尽家财考了那么多次,便不是为了名利,求只求这一身所学能为国家所用,上能辅佐天下,下能抚绥百姓。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程凉欣慰的点头:“很好,只望你们不忘初心。” 陆倾顿了顿:“还有一事,我们之前在龙门寺蒙秦政大哥庇护扶持,后来他托人送了两百两银子给我们,说是太后您赏的,他已经有了恩遇,便不来参加考试。臣知道不该打探,但秦兄对我们实在是有恩,若是太后知道他现在何处,可否替我们将此喜讯告知与他。如果不涉及秘密的话,能否也告诉我们他现在何处?” 唉—— 说到这个,程凉不由得一声长叹。 她上次写的信没有任何意外的毫无音讯,更可恶的是,连那只鹰都没回来。现在好了,她手上只剩下了小蠢一只信鹰,短途送信还行,飞余临这样的地方就只能用宫中的信鸽了。虽然信鸽也不是不能用,但用惯了鹰,再用鸽子,总觉得不够有劲。 这位哥不会走的是什么仙侠路线,搁山里闭关去了吧。 程凉也很无奈,只能告诉陆倾:“好,哀家会把消息告诉他的。” 陆倾再拜,带着弟兄们离开了阁楼。 这十三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唯有周承休不停的在回头张望。 “看什么呢?”另一个名叫彭杨的关外汉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今儿个这事儿你不会还想着吧?你没听那些小太监议论,落水的一个是贤宁太后,一个是公主,太后没把你这双手给剁了,你就该偷着乐,别的别想,除了这道门,咱就什么都不记得,明白吗?” “不明白!我又没主动轻薄她,那都是救人!”周承休脖子一梗,又飞快地松下去,“我也没想什么,就是……就是有点担心,那么小个姑娘,从那么高落下去,可得吓坏了吧。” “那也不关你的事。”彭杨搂着他肩膀,使劲往前推,“这士子娶公主的故事不是没有,但咱得看年纪和成绩。陆兄弟那般的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的自是不必说,往下数数也得二甲前列,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你数数自己够得上哪一条?” 周承休脑袋耷拉了下去,强自嘴硬:“我就没想过……” 龙门寺一同备考的边远地区学子总共有二十多人,除了他们十三个之外,还有些没中的。现在认清了自己实力不济,这些人是真的绝望了,都打算去吏部递牌子,等着分到地方去做小吏。大家约好要在朋来居好好吃一顿送行的饭。 陆倾等人刚进西市坊,就看见好多人在往朋来居方向跑。 “这位兄弟,前面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嗨,出大事了,朋来居地饭菜吃死了人,还是个有身份的,京兆尹梁大人都去了!我看朋来居这回,怕是要倒大霉!”那人着急看热闹,啪啪啪说完就跑。 唐新川想要再问两句,愣是没来得及,他连忙撩起袍子往前跑陆倾等人,也跟在他身边,强行挤到了最前面。 十几个京兆府的衙役堵在门口,梁买一脸凝重的站在大厅里面,他面前的桌子旁边倒着四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人,皆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估计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朋来居的老掌柜冯大宝跌坐在桌子旁边,止不住的发抖,少当家冯遇蹲在父亲背后,支撑着他的身体,大声为自己辩解:“这四位公子桌上的菜旁边那几桌也有人点了,我们家三代皆经营朋来居,在西市坊一向是有口皆碑,也从不得罪人,怎么可能害人啊!请梁大人明鉴!” 梁买闭着眼睛不看他,只等仵作在那四人的身体上摸来摸去。 “确实是毒。”仵作起身道,“毒在酒里。” 梁买踹了一脚酒坛子:“这坛酒是谁送上来的?” 冯大宝快哭了:“是……是小老儿……” “送上来之前可有开封过?” 冯大宝摇了摇头:“没有!大人,小老儿敢担保,这坛子酒放到桌上时,这封泥还是好好的呢!” “那是菜先上还是酒先上?” “菜……是菜先上,他们吃了一会儿,才叫的酒。” “酒上了桌子之后,可有人再来过这张桌子?” 冯大宝拧着眉头回忆,被押在旁边的客人先喊了话:“没有,梁大人。我们可以作证,那坛酒被掌柜拿过来之后,就再也没人来过这张桌子。那些人先干了一碗,然后各自满上边喝边聊,没多会儿就接二连三的喊肚子疼,在地上打滚,几息功夫,就死了。” “那冯掌柜恐怕就脱不了嫌疑——走,封了朋来居,谁也不许进来。把人都押到二楼去,本官要一一问话。” 衙役们取下顶门的大木棍,撵鸡一般把看热闹的人撵了出去,哐当一声合上大门。 唐新川头发都立起来了:“冯掌柜他们怎么可能杀人?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得要救他们,陆贤弟我怎么才能就他们?对,去见太后,去求太后帮忙……” 陆倾反手捉住他胳膊:“你疯了!太后每日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区区一件市井案件,最高不过报到大理寺或是刑部。你中了个二甲,便连分寸都不知道了吗?” “那怎么办!”唐新川怒道,“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 陆倾安慰的拍了拍他:“不要急,梁大人是个明白人,必定能查出真相,只要不是他们做的,那就不会有事。我们就在附近等等,先看看结果再说……” 长安闲人很多,不少人跟他们一样的想法,纷纷在旁边找地方要了些吃食,耐着性子等着吃瓜。 申时左右,有人陆陆续续出了朋来居。 看热闹的人一涌而下,这个拉他们喝两杯,那个请他们吃两口,八卦迅速的扩散开来。 “这回事情可大了,你们听说没,刚才死的那四个人里,一个是杨家的公子,一个是镇国公家的公子。冯老头这回怕是跑不了了,即便脱了罪,这店也未必开得下去。” “我看脱罪都够呛,那酒从拿出来到送到桌上,就他一个人碰过。” “除了杨公子和镇国公家公子,其余那两人是谁?” “随从呗。” “随从能与主子坐一桌吃饭?” “这你就有所不知,那位杨公子出了名的好男色,想来与他交好之人……嘿嘿——” 第157章 看你们两个就是不懂分寸的 眼瞅着星斗满天,坊市的主街开始执行宵禁,梁买终于出了朋来居。 “贴上封条,把死者、冯家父子和这些伙计都带到京兆府去。”他低声说道。 冯大宝和冯遇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皆是垂头丧气、面色苍白,那些伙计跟在衙役身后,也在低声哭泣。 唐新川忍不住又站起来了:“现在怎么办?” 陆倾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去问问梁大人!” 两人飞一般地冲下楼,拦住正要上马的梁买、 “梁大人,在下陆倾,与朋来居东家有旧。冯家父子一向待人友善,与这四人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杀他们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梁买松开缰绳,眯起眼睛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新科状元陆倾和告密孤臣唐新川?” 二人皆拱手,齐声答道:“承蒙梁大人记得,下官正是。” “都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梁买干巴巴的勾了勾唇角,冷声道,“那梁某也不瞒你们,这件事跟你们无关,你们不该问也问不着。好好回去睡觉,睡醒了该去哪儿做官就去哪儿做官。这儿是长安,不是你们的治所。” “可冯家父子跟我们是朋友,我们难道连替他说句话都不行?”唐新川急得大吼起来。 梁买皱了皱眉:“本官查的是案子,不是人情!若你们能证明他们没有杀人,便去京兆尹府击鼓鸣冤;若是不能证明,那你们现在是仗着官身在跟本官求情,还是胡搅蛮缠?” “我知道你查的是案子,可你确定你查清楚了吗?冯家父子根本就不会……” 陆倾一把将唐新川拉到了身后:“好了,查案的是梁大人,不是我们。” 梁买将目光移到陆倾身上,冷声一笑:“到还有个知道分寸的。也罢,那本官就告诉你们好了。这四人中的毒也不罕见,就是寻常人家药耗子的,朋来居的仓库里发现了大半包。冯大宝作为掌柜,承认了那药是他在药坊配的。 整个酒肆,只发现了那一包药,四名死者和其他客人都没有作案的工具。而那坛酒送上桌子后,也确实是冯大宝拍开的封泥,他还给柳易倒了一碗,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可能。 其次,我们问过其他客人,今日这四位公子来吃饭,再要酒之前,因为菜的口味跟伙计发生了些冲突,冯遇出来调解,被柳易扇了一耳光。这位柳家六公子是朋来居的常客,为人颇为放纵,对店中伙计不客气也是常事,这种动手之事都发生过好几回了。 唐大人,某就问你。若是你治下发生这样的事儿,你该如何判断?” 唐新川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答出一句话来。 陆倾叹了口气,拽着他继续往后退,连连跟梁买作揖:“对不起,梁大人,是我们唐突了。但念及冯家父子为人,真的很难相信此事是他们所为。陆倾恳请,能否让我们去见他们一面,或许能问出什么别的线索也不一定呢。” 梁买一拂袖子:“刚才还夸你是个懂分寸的,现在看来是我夸早了!赶紧离开,否则本官便要参你们以私害公,妨碍办差了!” 说完,他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顺着主街徜徉而去。 唐新川又气又急,直跺脚:“都是可能,都是不排除,没有一个是实证,他怎么能就此结案呢!你还说他是个明白人,我看他根本就是糊涂官!” 陆倾若有所思,他觉得很奇怪。 梁买说完让他们离开的话之后,又张了两下嘴是什么意思呢? 今儿中午吃饭塞了牙,还是想打哈欠没打出? 陆倾情不自禁的也张嘴模仿。 “啊!我明白了!”他忽然一惊,那口型是在说“太后”啊! 难道梁买也发现这个案子有问题,却也不方便亲自去禀报太后……等等,那就是说,这件事牵扯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家朋来居。 陆倾转身就跑,跑出去几十步又猛地停了下来,他现在肯定是进不了宫了,等到明天的话,事情会不会有所变化? “陆倾,你在干什么!”唐新川烦躁的推他肩膀。 他一拳砸在手心里:“新川,你认不认识什么能连夜递牌子进宫的大人物?” 唐新川气得想要打人:“你都不认得,我怎么会认得!下午时,我要进宫你不同意,现在你又要进宫去干什么!” “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陆倾心思越来越沉,想的也越来越多,他越来越觉得这事儿绝对不可以拖到明天,他一咬牙,“实在不行,咱们去武国公府敲门,碰碰运气!” “但武国公府可是在北边,现在马上就宵禁了,咱们也穿不过朱雀大街啊!”唐新川搓着手来回踱步,忽然他猛地停住,“等一下……我确实不认识大人物,但却好像是见过一个,就是拿不准是不是够大!” 陆倾惊奇道:“是谁?” 唐新川拉着他往朋来居背后绕去:“是谁不知道,但他们地窖里还藏着个怪人,那人身上有块牌子,跟武国公和许丞相腰间挂的那块,足有八分相似。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地窖之中,但他的身份定然不低。冯家父子对他也是有恩的,他应当会帮我们吧!” 陆倾听到这儿已经不太抱希望了,跟武国公和许丞相都类似的,那只有御赐的明政腰牌,那是天底下臣子的巅峰,那种人又怎么可能待在地窖里呢。 但唐新川已经扒着马厩院门翻进去了,悉悉索索撬开板子滑下了地道,他也只好跟在后面。不管是真是假,朋来居遭了难也该跟这人说上一声。 陆倾也没做什么心理准备,低头进了地窖,听见唐新川嚓一声划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中,他跟一张刀痕交错的脸对上,一只没有眼珠的黑洞更是向地狱的恶鬼一般。 “啊!”陆倾本能的往后一缩,一屁股坐在了甬道里。 那人迅速转过了脸,将自己整个脑袋都藏进了黑暗之中。 唐新川倒是已经习惯了,嘴上噼里啪啦说着朋来居的事儿,手也没闲着,在那人身上来回寻找,很快摸到了那块牌子。 啪—— 一直如死人一般的男人扣住了他手腕,力量大的像是要捏断他的骨头一样。 “啊啊啊,我只是借,借来看一下……”唐新川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咬着牙不撒手,招呼陆倾,“你来看,这块牌子是不是跟武国公和丞相的那块一样!” 陆倾从头到脚都是震惊,也顾不得害怕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半天,如雷劈般呆立了好半天,才难以置信的开口:“是……是御赐的明政殿大臣腰牌,你怎么会有……”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霹雳,双腿再次不听使唤的往后退去:“您是萧……萧尧臣,萧大夫?” 第158章 长安城的水总是那么深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拽着腰牌不放手。 陆倾啪的跪下了:“萧大人,若您真是萧大人的话,定然不会眼看着无辜百姓无端陷入人命官司,亦不会明知此事有问题却视而不见,对吗? 下官愿以性命担保,刚才梁大人确实是暗中对下官说了‘太后’二字。下官想,他这举动是希望我们现在便进宫去面见太后,请她出面干预,继而联想,此事之中或许还牵扯着权贵,这本也是御史台的职责啊!” 地窖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火折子发出的细微响声。 唐新川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放开了,那人翻了个身,背对他们,将整个面孔都藏进了黑暗之中。 陆倾大喜,俯身一拜:“多谢萧大人!” 他探手摘下腰牌,扯着唐新川往外窜:“走,快些进宫!” 凭借御赐的明政殿腰牌,可以随时进宫面圣,陆倾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叩开数道宫门,直奔凤鸣宫。 而梁买站在京兆府外,只觉得寸步难行。 死在朋来居的俩公子,分别是杨询庶弟的独子和镇国公姚春秋的庶孙,虽说对于这种大家族来书,庶出的儿子也不值钱,但死了就得给说法,否则人家面儿上怎么过得去呢? 而且杨家这孩子还是独子,梁买刚走到京兆府外面,就被一大群人给拦住了,杨询庶弟名叫杨谈,带着他媳妇趴在台阶上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杨询站在一旁,不停的搓手,走来走去:“早上令儿出门时,我还跟他说晚上我要检查他们兄弟几个的学业,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梁买拽了拽前面的捕头:“镇国公家没来人?” 那捕头满头大汗:“来了,镇国公亲自来的,现在在屋里坐着呢。” 梁买搓了搓脸,认命的叹息一声:“先把人犯押到牢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下去跟他们见面!“ 程凉正梦见自己跟沈宽一起逛宜家,看中一张贼舒服的席梦思大床,刚要付钱,就被紫苏喊醒了。 “陆倾求见,他怎么进来的?” 程凉哀叹一声,抱着加班狗的觉悟,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陆倾和唐新川跪在大堂里,手里高高举着一块牌子,八个禁军瞪着眼睛,手握佩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你们深夜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回禀程太后,事情是这样的……”陆倾定了定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整个说了一遍,包括手上这块牌子。 程凉大惊:“你是说那地窖里的怪人是萧大夫?” 陆倾摇头:“臣不知道,但长安城中能有御赐明政殿腰牌又下落不明的,就只有萧大夫一人。” 程凉接过那块牌子,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好像真的没毛病。御赐腰牌的工艺很复杂,用料也很昂贵,全是纯手工磨出来的,三年才能做出来一块,寻常人家想要模仿,恐怕也模仿不来。 她只觉得心里波涛汹涌,又酸又涩。 萧尧臣这人她还是很欣赏的,之前搞朱庸的时候两人配合得也很默契,后来长安事变时,要不是他拖了些时间,他们也未必能及时赶到。 那么个玉树临风、聪明正直的臣子竟然瞎了一只眼睛,还被毁了容,藏在一方逼仄狭小的地窖里足足四个月? “紫苏,去叫贤宁太后,让她换身方便的衣服。”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屋里走,“有福,你去看看今晚当值的是古将军还是程将军,让他们带十个身手好的禁军到玄武门等我们。” 半个时辰后,古大雕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拎着花生,护送着马车出了玄武门。 “停在西市坊门口就行。” 程凉拖着死狗一般的沈宽下了车,一行人小心翼翼钻进巷子,从背后绕到了朋来居马厩。唐新川走在最前面,撬开了地上的板子,古大雕第二个跳进去,然后才是程凉和沈宽,跟在后面还有五个禁军,陆倾和另外五个人留在上面。 “这里好黑,而且通风不太好。”沈宽终于是清醒了,抽了抽鼻子,“火把别点那么多,别一会儿缺氧了。” 古大雕不知道啥叫缺氧,但听见沈宽说要减少火把,立刻将手中那个杵在了墙壁上,还抢了唐新川的,仍在地下啪啪踩了两脚。 程凉:“……” 前面瞬间一片漆黑,她虽然不怕,但觉得完全没必要,灭后面那五个人的不行吗? “萧大人?”唐新川在黑暗中轻轻叫道。 没人回答,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程凉从后面接过一支火把,越过古大雕向前凑,地窖很低矮,墙上有两个气孔,墙角有一堆稻草和一条棉絮被子。 “把棉絮挑开看看……你干什么!”沈宽伸着脖子往里挤,却被古大雕一胳膊撑住墙,拦在了背后。 “危险,让程太后一个人去就是了!”他低声说道。 沈宽愣了愣,反手一巴掌给他胳膊掀飞了:“你的工作职责是保护两位太后,不是保护本宫一人——少自作主张!” 古大雕气得想要动手给她往回拎,看着那白嫩纤细的胳膊又不知道从哪下手。 沈宽钻过去时,唐新川和程凉已经扒拉开了那些稻草。 “天!这里竟然有一道暗门!”唐新川惊叫起来。 “把陆倾他们叫下来,我们进去看看。”程凉说道。 “凉,我觉得上面要留一个人。”沈宽探了探头,“不然有人在上面封住门,咱们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唐新川留下,反正你也不会功夫不是吗?”程凉想了想,将萧尧臣那块腰牌还给了他,“要是明天天亮我们都还没有出来,你就拿着这块腰牌去找许墨林和皇上,让他们立刻过来将地道门打开。” “臣谨遵懿旨。” 暗门后面是个向下的坡,爬了十来丈的样子,面前豁然开朗,甬道变成了足以站立的高度,并排能站两个人。 “长安还有这种地下工事?”沈宽用刀子敲了敲旁边的墙,发现全是条石砌起来的,浇了糯米汁之类的东西,做工相当精良。 程凉摇摇头:“没听说过,长安图志上也没有记载。所有人都保持戒备,萧大夫在这种地方呆了那么久,身子肯定很弱,走也走不远。咱们往前找找,找着他就回去,等天亮了多带点人再来调查。” 禁军们也挺好奇,四下打量着往前走。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进入了一个石室,其中石桌石凳石床俱全,墙角的架子上还有笔墨纸砚和一些零散的书册。 “好像都是些经史,没什么问题。”沈宽走过去翻了一下,说道。 “所以,朋来居的掌柜们还有偷偷躲起来读书的好习惯?”程凉心不在焉的回答,举着火把绕着石室转圈。 这石室有四扇门,除了他们身后那扇其他的都不知道通向何处。 这就费劲了,也不知道萧尧臣走的哪一条,她们就十几个人,不可能分成三路去找。 真的只能等明天了吗? 她将火把凑近地面,试图寻找一下有人走过的痕迹,刚弯下腰,却听见黝黑的甬道中传来踢踏、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第159章 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饶是程凉这种老密室玩家,也被这诡异的脚步声吓得汗毛嗖的立了起来。 陆倾就在她身边,一个箭步冲进去:“谁!” “嘘——”黑暗中,那个影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一种八百年没上过油的干涩嗓音,低声道,“快……快走……” 陆倾注意到他有一条腿不能走,只能靠撑着墙往前迈步,赶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扛在肩膀上,转身跑回程凉身边:“太后,他让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程凉将火把凑过去,那人立刻低下了头,将脸死死埋在陆倾肩膀上。biquiu “先出去再说吧。”程凉已经八分笃定,此人就是萧尧臣,她又心酸又愤怒,只好先招呼大家沿着甬道往外撤。 等大家都退出石室,那人又低声说了一句:“有人。” 程凉发现自己竟然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抬手道:“灭了火把。” 禁军们纷纷看向古大雕,古大雕看向沈宽,沈宽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灭火把啊!还拿着干什么!” 古大雕:“……灭了!” 十几个人伏身在过道里,大气儿都不敢多出一口。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壮汉骂骂咧咧从左边的甬道走了出来。 “奶奶的,刚才拿一把手气真是背,今儿个赢得全输出去了。还得要来抬这狗箱子,真特娘的沉!” “这有啥好嫌弃的,抬一趟就能挣十两,让我抬一夜我都能干。” “不过老子在这边玩了好几年,还第一次知道这下面有密道呢。该不会是赌坊掌柜惧内,用来藏外室用的吧。” “哈哈哈,赶紧搁好,回去领了银子再玩几把。” 那几个壮汉将三口大箱子塞到书架旁边,也没看什么,嬉笑着转身走了。 “进去看看。”沈宽低声道。 程凉拽住她:“再等等。” 又等了好一阵,确定甬道里没有其他声音了,程凉才小心翼翼探头出去,让禁军们把住周围的甬道,自己点燃了火把,凑到那三口箱子面前去。 “里面是什么?”沈宽跟在后面。 程凉伸手去开箱子,陆倾抢先一步:“太后,您先退到后面,让微臣来开。” 说话间,他已经抓住了箱子的锁扣,见程凉退开了距离,便使劲往上一掀,箱子盖被翻过去,露出里面一札一札的册子。 “没有危险,但这是什么玩意啊。”程凉走过去,拿起一本,翻了没几页,便露出骇然之色,她连忙又抓起几本,唰唰唰翻看,越看越是心惊胆颤,“这……这是大秦官员的犯罪记录!” “啊?”沈宽伏身在箱子里拨弄了一阵,更为惊讶的叫起来,“凉凉你看,这还有分类,吏部、礼部、工部、刑部、户部、兵部、御史台、大理寺、光禄寺、翰林院……所有部门的都有,这还有署名——金玉堂!”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悚。 什么情况! 金凤凰被暴露了,还是直接就出卖了她们,为什么她们刚找到金玉堂的线索,这个组织就这么大咧咧的浮上了水面? “关上,先走!”程凉当机立断。 她盖上箱子,不管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扭头向甬道走去。 沈宽紧跟在后面:“金凤凰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 “这跟朋来居的命案有关系吗?” “不知道。” “你觉得这些罪证是真是假?” “还是不知道。” 程凉刚钻进地窖,迎头撞上了唐新川。 “你怎么下来了?” “太后,快些走。镇国公带家丁把朋来居围住了,说是镇国公庶孙身上有枚圣祖爷赐给镇国公家的玉佩不见了,现在要把朋来居再搜一遍。” “他们要找的恐怕不是什么玉佩。”程凉揉了揉眉心。 镇国公姚家向来十分低调,子弟放浪任性,既不任官也不读书,他们的家教就是以姚金刚那样的熊孩子为代表。这一代的嫡子姚周易也是个从小到大犯错不断的孩子,这回去楚北,另外两个世子都挺正常的,只要这个姚周易,一边打仗一边搞了六个小妾回长安,而且环肥燕瘦,皆是极品。 他们的生活已经够滋润了,爵位也到了头,再进一步总不能是要谋求皇帝之位吧。 但烧了楚北道府正房子,导致诺曼没有拿到府正腰带的是姚周易;一箭射死了余临道府正严仲平的也是姚周易;上次科举舞弊中涉事的赌坊有他们家的,这回命案又跟他们家有关系。 就算是想糊弄自己也糊弄不过去了,程凉叹了口气,暗自将镇国公家加进了黑名单。 “前面出不去了,咱们从刚才抬箱子人的那条路走。”程凉转身说道。 队伍立刻调头,由古大雕带路,回到石室,向左边的甬道走去。 这条甬道比朋来居下面的长一些,出口在一日千金背后竹林的一座小佛堂里。 古大雕刚探出半个身子,脸色便陡然一变:“树上有人!” 他屈指一弹,石头如子弹般飞入夜空。 只听噔一声轻响,树上一道黑影掠起,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古大雕腾身追去,两人转瞬间跳过了七八棵树。 古大雕不停的弹射石头,那人挥剑阻挡,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就只剩下一个身位,那人忽然停住,手中的剑像是变戏法一般晃出七八道虚影。 程凉只听见一声闷哼,然后就看见古大雕如一只折翼的大雕一样从树上摔了下来。 卧槽! 这是哪路大佬,古大雕这样的高手居然一招就败了。 她心中大骇,这人要是想杀她们,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幸好那人并不恋战,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古大雕,你还活着吗?”程凉喊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声痛呼,接着古大雕从树下坐了起来:“嘁,又是百越的臭小鬼,欺负老子刀不好,拼不过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程凉松了口气,招呼禁军去把古大雕扶回来。 “这儿还不安全,赶紧走!” 有了这一出,程凉也不敢直接回宫了,索性就近去了沈家钱庄。 进了屋子,点亮了灯,她才发现古大雕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浸得湿透了,整个人脸色苍白,完全是靠着一股仙气跟她们跑回来的。 “先扶古将军下去止血。” 程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 三杯水下肚,人总算是缓过来了几分。她看了看坐在旁边,也在狂喝水,顺便拧眉沉思的沈宽:“想什么呢?” 沈宽放下水杯,疲惫又惆怅的叹了口气:“饿了,真的……已经饿到不行……” 程凉:“……” 第160章 宽儿啊,我觉得他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应该所有人都饿了,古大雕还流那么多血,得吃点喝点补一补。可惜点不了外卖,只能让厨房现做……” 沈宽跟着叹了口气,认命的出了门。 沈家钱庄存在的唯一意义是担心沈宽在长安钱不够花,所以整个钱庄就只有一个掌柜,两三个伙计,背后配套的院子更是完全没有人住。 这段时间他们把莺儿和桃花都安置在这里,也只不过是让掌柜从店里住到了院子里来而已。人一老大爷,拿一份钱,打两份工,半夜让人起来开门已经挺过分了,还让人家去煮饭,这着实有点开不了口。 沈宽翻箱倒柜,找了点肉、菜、面粉,稀里糊涂搞了一大锅疙瘩汤。 两个禁军把锅端到院子里,大家听说这是贤宁太后亲自下厨做的饭,全都吃得热泪盈眶,感动得恨不能当场跪下谢恩。 程凉翻着白眼,在满院子彩虹屁中大喝了两碗,肚子填饱了,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些。 凡事总有个线头。 有人在朋来居制造了命案,杀死的是杨家和镇国公家的人,然后他们秘密往地下的密室里放了百官的罪证,显示是希望梁买在搜查朋来居的时候,搜到这间密室,找出这些罪证。 那么可以由此假设,若这些罪证皆为真,那么受害之人是那些牵涉其中的官员,获益之人是皇室和百姓,此举不失为一件好事。金凤凰要有这个能力和心思,大可大大方方的把罪证给自己,犯不着弯这么大个圈子。 那么再假设这些罪证半真半假,单纯就是希望被发现之后对朝中官员进行一次清理,获益之人就呼之欲出了,希望独揽朝政又与金玉堂首领有关系的人——只有孙启。 会是他吗? 程凉暂且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 但还有个令人不解的点是,佛堂外面的那个高手。 若孙启手上有这么厉害的人,他大可以抽空把自己、阿宽、许墨林和高无咎都给刀了,剩下小皇帝和他自己,压根就不用玩这么费时费力的把戏。 古大雕说那个人是百越人,恐怕不是孙启这个资历凑得上的。 “宽,我要去看看萧尧臣,你去吗?”程凉舀了一碗疙瘩汤,起身向里屋走去。 “去!”沈宽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进了房间,发现屋里没有点灯,萧尧臣端坐在窗前,像是面壁一般。 “臣面貌可怖,不便与二位太后相见。”他的声音干涩如老旧的门扉。 程凉想要点灯,沈宽摁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摸黑坐到了床上。 “能说说之后发生了什么吗?”程凉问道。 “并无稀奇,臣乃文官,并不善武战,很快就被余临王的侍从捉住了。他得知余临王已死,便发了狂,将臣带到那间佛堂中反复折磨。先是打断双手双足,将臣绑在木桩上谩骂,骂道激动处,就用刀子在脸上身上乱划。后来他变得有些疯癫,用烧红的烙铁在臣身上烙印,偶尔也会烫到他自己。 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个人找到了他。双方交谈不久就吵了起来,余临王随从与他们与他们打斗,相互追逐离开了佛堂。臣想要趁机求得一死,便用头撞击佛台,不曾想意外撞开了那条暗道,一路爬到了朋来居的地窖中。” 程凉和沈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萧尧臣的语气还如同一潭死水。 “你知道找他的人是谁吗?”程凉鼓起勇气继续问道。 “臣意识一直都很模糊,他们语速又很快,说的不是官话,倒像是海越或者余临的口音。只有几个词语重复得多,像是‘百越王’、‘夜琅王’、‘楚王宝藏’这几个,其他的臣便不知。” 百越王和夜琅王倒是已知量,楚王又是个什么王? 程凉第一个想到的是小皇帝那个傻不拉几的伯父,但那人又跟宝藏扯得上什么关系? “萧大夫,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御史台啊?”沈宽见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自己动嘴重新打破沉默,“御史大夫的位置可都空了好几个月了。” 萧尧臣没作声,好一会儿才苦笑一声:“臣毁了容貌,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双手握笔也不似从前的力道,如此废人一个,如何还敢去御史台当差?两位太后若是怜悯臣,便向世人宣告,萧尧臣以死,赐个文字开头的谥号也就是了。” 程凉想说什么,被沈宽戳了一肘子,默默闭上了嘴。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本宫和太后也不是不能成全你。但有功不赏不是大秦的规矩,你上次在朱雀门前拖延时间,立下了大功,你想要谁来受赏?” 萧尧臣想了想:“臣兄长舜臣虽无大能,但做事仔细,心思正直。太后可酌情提拔他,让他能有足以养家的俸禄。” “哈,巧了。萧舜臣在这次科举舞弊之事中也立了功,太后已经想好他的去处了——是吧!凉凉!” 程凉摁住她到处乱捅的肘子:“确实,哀家已经擢中书省拟升萧舜臣为都水监使者的诏书。正五品的官,督察天下水利之事。” 萧尧臣和沈宽都愣了一下。 “因为科举立功,不应该升礼部的官吗?”沈宽颇为小白的问道。 程凉摇摇头:“萧舜臣心性正直,但不善交涉,以前也多是在地方做些很具体的事物,要是让他呆在六部之中,他的用处得不到发挥,自己也觉得不自在。我想了想,天下水利是根本之一,营造水利又是肥差,正好需要个明白具体事务且心志坚定,不受诱惑之人去监督,都水监会很适合他的。” “可都水监的监察之职已经废弃很久。”萧尧臣说道。 “但凡是现在有的部门,就一定是圣祖他们都觉得有用处的部门,之所以被废弃,不是因为这个部门本身没有作用,而是帝王不重视,臣子没能力。哀家既然派他去做这个都水使者,就不是让他去享清福的。” 萧尧臣又不说话了。 沈宽左看看,又看看,拍拍手:“好了,你二哥的差事已经有着落,你大哥身子又不好。那你这份赏赐便挑一个儿子来受吧。” “君佐吧。”萧尧臣喃喃自语,“光耀我萧家门楣者,定然是我侄儿萧君佐。若太后垂怜,便善待君佐,让他好好读书,再给他些历练的机会,尧臣在地下也会感谢二位。” “好,那就萧君佐……疙瘩汤给你放这儿,这是本宫亲手做的,责令你要将它喝光。”沈宽敲了敲案几,拽着程凉往外走。 “宽儿啊,咱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考虑做做心理疏导,再抢救一下?”走出去老远,程凉忍不住问道。 沈宽挑起眉毛,满脸自得:“我已经做完心理疏导了啊!“https:/ 程凉:“……请开始你的表演。” “真正死意已决的人,根本不会跟人有什么交流,萧尧臣能跟我们说那么多话,证明他根本就不想死。现在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也没想好要怎么去见家里人罢了。 他让你给他搞个文字开头的谥号,还跟你讨论都水监有没有用,证明他的事业心都还没死。所以我套他的话,现在不是明白了吗? 在他心里能够传承他衣钵的人是他侄儿萧君佐,那么解铃之任就要落到萧君佐身上。你一会儿放心大胆的去上你的早朝,我就住这儿。顶多三天,我肯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御史大夫。” “好是好,但外面有高手,古大雕又受伤了,你住这儿会不会不太安全?” “我化妆成柯五安不就好了吗?你回去下一道旨,让古大雕留这儿养伤,再把素珍师太也派过来,我去把诺曼找来打掩护。嗯,没什么大问题——我觉得也该趁这个机会给这庄子搞点人手,不能每回过来都是我做饭啊!” 第161章 螳螂、黄雀、蝉,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啊 距离早朝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朋来居的搜查工作已经结束了,密道自然是被找到了,里面的东西也全被翻了出来。 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此事必须禀报太后!”镇国公斩钉截铁的拍板道。biquiu 杨询抚掌叹气:“这些东西尚不知道真假,捅到朝堂上,势必人人自危。若是有人趁机罗织牵连,恐怕血流三千里尚不能止。依杨某之见,不如一把火烧了,就当从来没有见过。” “胡说八道!有人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蛊惑君王,我等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却不上报,这就是欺君!杨询,我看你是担心这里面有你的罪证,才不敢禀报太后的吧!” “镇国公莫要血口喷人!杨某虽治家算不上严整,为官却敢说无愧于天地良心,你非要送去见太后,那便送去吧。杨某倒是不拍,就不知道最后会牵扯到哪些人!” “哼,你也别跟本公在这儿争,这箱子是京兆尹府挖出来的,理应由梁公说了算!” 镇国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杨询也愤然一甩袖子,两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梁买。 “咳……”梁买赶忙放下茶杯,收起看戏的表情,“京兆尹管理长安民事,这命案归梁某管,百官之事怕是还是只能送去给太后和几位辅臣定夺啊。” 杨询的脸色唰一声变得铁青,转身就走:“罢了罢了,过来人的话你们听不进杨某也没办法。想送就送吧,杨某在家反省,无权上朝,便不跟你们去了。” 镇国公姚春秋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升起一抹憎恶:“本公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太后罚他三个月,实在是太轻了些——梁公,咱们走!” 梁买笑呵呵的点头,招呼衙役抬着箱子出了门。 眼瞅着镇国公翻身上马骑到了前面去,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深深的疑惑。 这些人到底唱的是什么戏啊! 唉,总觉得这京官是越来越难当了,想站边都不知道边在哪。 杨询出了朋来居,直奔一日千金旁边的酒肆。 进了天字甲号房,他在墙壁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里面有人旋开了墙壁上的暗门,他躬身钻进去,立刻有人递上来一杯酒。 “哈哈哈,辛苦杨兄了,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顺利,那三大箱罪证已经上路,等会儿早朝诸公就能见着了。” “哈哈哈,此计甚妙,也只有杨兄和孙大人想得出来。”柳天明端着酒樽上前揽住杨询的肩膀,“若那老妇选择烧掉箱子,那就说明她外强中干,其实就是个软柿子,咱们自可以随便大展拳脚; 若是她选择相信那些罪证,便是为我们除去了绊脚之石;若是要一查到底……没被牵扯且有资格彻查百官的就都是咱们的人,到时候谁有罪,谁无罪还不就是孙大人一句话的事啊!” “哈哈哈……” 众人皆放声笑起来,卢慎挑起筷子,以杯盘为筑,边敲便唱:“天下兮圣祖传之,名号兮太后有之,百官兮吾等任之。哈哈哈,君若问天下之权在谁之手,孙杨柳韦薛杜兮!” 大家说说笑笑了一阵,要上朝的人纷纷离席去换衣服,剩下的人继续掷色子,喝酒吟唱,好不快活。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家大掌柜随着要上朝的人悄然离席,从后山佛堂的密道下去,进入石室之后进了正对朋来居那边的甬道。 一路走到尽头,从暗门中出去却是风月楼后院老鸨的房间。 “王女,裴某向孙启透露了些消息,他果然忍不住立刻动手。此番是想借金玉堂这几十年来搜集的证据,一举掌握住百官的命脉。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孙启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们的计谋已经成功了?”帘子后传来老鸨的声音。 “是的,箱子已经由镇国公送去昭德殿,太后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招走错,主动权便尽在孙启之手。” “哈哈哈,真是蠢透了!”老鸨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又冷沉,“就在昨夜你们把那些东西抬进密道时,奔武大将军古大雕就在地道当中。若不是敖钦王子神勇,一剑将他砍伤,恐怕现在被查抄的就是你那一日千金,而不是朋来居!” 裴掌柜吓得砰一声跪在地上:“古……古大雕如何知道密道的位置?” “你是跟那群大秦官员呆久了,也呆得晕了头了吗?那程家的女人真要那么好对付的话,九黎王的蛊毒便不会破,我们百越扶植三十年的余临王也不会死得毫无用处。你不要自作聪明,好好经营一日千金,可以与那些官员搞好关系,但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属下以为这会是个好机会,若是孙启真的掌控了百官……” 帘子被猛然掀开,敖钦一剑搁在他脖子上:“不要你以为!” 裴掌柜一动也不敢动,满是求饶的看向床上的赤裸的妇人:“王女……” “好了,钦儿,你不要吓他。裴虎世世代代都是我们百越王族的家臣,所做之事也不过是想要为百越出力罢了。”老鸨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觉得我们全都按照夜琅王说的话来做,太没主见了。” 裴掌柜摇头:“属下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百越王族嫡系的子嗣就只有我和钦儿了——事实证明,扶植秦人了来对抗皇室是行不通。秦人太多了,皇帝死了可以再立一个新的,官员被策反了也只需要一轮科举就又能补上。即便是我们推翻了赢家,换了程家也好,孙家也罢,只要他们是秦人,他们就会得到天下的支持,他们就不会允许我们与他们并肩而立。 想要彻底摧毁暴秦……咯咯咯,我现在觉得夜琅王说的才是对的——只有杀人,不是杀一两个人,而是杀一县人,一州人,一道人,一国人……杀得大秦的百姓彻底对他们的朝廷失去了信心,杀得所有人都不敢再替暴秦做事,我们才会有复国的希望。 裴虎,你不明白,能杀掉那么多人的,未必是手持长剑的将军,更有可能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咯咯咯……回去吧。孙家跟太后的博弈不要管了,等会儿我们会帮你把屁股擦干净。至于孙启那猪脑袋,能不能斗得过太后,你就当场戏来瞧。若他侥幸胜了,利用他多搞些钱财,才是正经事。” “那镇国公那边……” “随便取一幅藏宝图给他,能找到什么,看他的造化吧。” 第162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世仇 程凉一夜没睡,坐在凤椅上,瞅着一场早已知道会怎么展开的闹剧,只觉得眼皮疯狂打架,她不得不想点别的事情来控制住自己不要睡着。 科举考试的风波才刚刚过去没几天,自己都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他们倒是主动发起了进攻。认真想想,孙启这人没什么背景,不过是背靠着在十八侯中都垫底的清远侯,想要让他彻底消停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真的雷厉风行的找个理由砍了这傻子,难不成他背后那些世家卿贵还真敢为了他造老赢家的反? 别的不说,就四部禁军就能打得他们喊妈妈。 论威胁,这帮人还不如手握潼关军和宁州水师的余临王。 但问题是,搞垮了他,总会有别的人再上来。 世家这种东西,从大楚就开始搞,搞死了仨穿越者,历时小一千年,都没能彻底搞熄火,可见这生命力就如地里最可恶的虾线草一样顽强。 关键是这会儿的人心中都没有“国”这个概念。 包括皇帝本身。 为什么仁宗爷对圣祖的遗诏反应那么大,其本质的原因就在于,对他们来说大秦并非一个国,而是属于赢家的私有物。 世家不能禁,就在于皇族本身就是最强大的世家。 这么一想,觉得孙启、杨询他们的行为都可以理解,前者是想实现阶级突破,后者是想保持阶级优势,都是为了家族荣耀而战,抛开手段不说,还挺励志的。 “太后,臣以为这些罪证定是奸人用来动摇人心的把戏,不但不当打开,而且应当立刻销毁!” “卢侍郎所所言差矣,臣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遵纪守法之人坦坦荡荡,自不会担心彻查;贪赃枉法之人欺上瞒下,本就该早些除去,其心胆颤是因为其行不正!何来动摇人心之说?” “臣以为督察之事有御史台负责,不该听信流言。” “臣以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事就该严查!” …… “太后!”全德轻轻唤了一声。 程凉陡然回过神来,伸手摁住眉心,假装自己是因为底下吵闹之事在头疼:“好了,诸公的想法哀家都听见了,都且停住,待哀家三思。” 话外之意,演得差不多就行了,都闭嘴让老娘安静几分钟。 柳天明恨恨瞪了卢慎一眼,拂袖回列。 卢慎也昂起了下巴,阔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道的,真会以为他们是世仇。 “这些东西可都核查过?”程凉问道。 柳天明和卢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 太后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要是核查过了,他们还需要在这儿吵架? 柳天明一步出列:“回禀太后,臣刚才只是大致翻阅了一下,翰林院朱、宋、周三位学士和余临王意图谋反的罪证能对得上,如此便不能完全认为这些东西是虚言而已。” 卢慎不甘示弱:“臣刚才也看了,这其中涉及之人遍布六部九司五监,上至丞相,下至书吏皆有涉及,若这些是真的,那我大秦从上到下,皆沆瀣一气,就没有一个忠于天子的官员了!” “所以,必须查证真伪!” “所以,不能查!” 眼瞅这俩又要吵起来,程凉赶忙摆了摆手:“好了,都都不要说了。哀家以为查是当查,就如柳卿所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现在的关键是,让谁来任这督察百官之事。”https:/ 很好,上道了。 柳天明和卢慎眼中升起一抹喜色,也不遮掩了,齐声道:“既然要查,那必然是要选一位德高望重,且不涉及其中的人来查。” “何为德高望重?” “官职不应低于三品,有实职,且督察之事涉及众多文牍,不应由武官来做。”卢慎说得义正词严。 程凉差点没笑出声。 这算盘打得怕是海南岛都能听见吧。 他还很贴心的没直说交给孙启,开出这些条件假装自己在正经建议。 官职不低于三品,有实职,不是武官的人倒是很多除了三大辅臣、还有六部尚书和九寺寺卿,但她基本可以猜测,最后不牵扯这事儿的,不会有一个好人。 偏偏卢慎说完这话后,一半的臣子都在附议。 程凉想了想,笑起来:“卢卿说得甚是有理。那就先整理案牍,看看都有哪些人被牵涉了其中。但今日哀家有些乏了,且将箱子封存在昭德殿,明日再来清点如何?” 卢慎一皱眉:“此番事大,如何能等到明日,若是暗中有人调换了证据,该如何是好!” 程凉似笑非笑的看了卢慎一眼:“卢卿刚才不是说不用查吗?怎么现在倒担心起这个来了?”她也是忍不住,真的很想提醒这哥,他跳戏了。 卢慎的脸皮也是厚如城墙:“臣是以为不该查,但太后既然说要查,那便应当查得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这些证据不当在此过夜!” “可哀家确实是乏了。”程凉抚着额头,假装思考了片刻,“不如这样吧,柳卿从一开始便主张此事要查到底,卢卿现在又说应当立断。由此看来,两位都是心底无私之人,哀家肯定是信任你们的。那就由你们在此坐镇,守着这箱子,等到明日再说吧。” 卢慎和柳天明对视一眼,感觉程凉态度很坚定。 想一想,只是守一夜,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卢慎多了个心眼:“箱子是梁买送来的,不如让他也留下,免得将来有人说我们监守自盗,编造罪证诬陷了谁。” 梁买在旁边打了半天酱油,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一惊,连忙狂摇头:“臣还有命案要查,恐怕抽不出这个空儿来。” “胡闹!现在的事情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卢慎呵斥道。 程凉点点头:“卢卿说得很有道理,那不如再多留些人——除了梁买,今日当值的明政殿大臣是谁——哦,孙大人,也到昭德殿来办差吧。” 还有这等好事? 卢慎等人面上没怎么,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太后果然不知道他们跟孙大人压根就是一伙的,还让他们三个人守着,岂不是特地给他们创造商量事情的空间。 至于梁买,那就是个蠢货。 他要是不识趣,敢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明儿个他这京兆尹就别想再做下去。 蠢货梁买快哭了,他一点都不想被扯进这种事情里面去:“太后,臣手上还有个命案,关系杨尚书的侄儿和镇国公之孙,此事……” “哀家听说了。”程凉打断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长安闹事杀人,杀的还是当朝尚书、国公家的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性质恶劣,又涉及权贵,哀家决定挑一位明政殿大臣督办——高大人,就由你带刑部和大理寺一同督办吧。” 第163章 墨林兄,我准备倒戈了 散朝的队伍熙熙攘攘出了朱雀大街,散入北城诸坊。 高无咎和许墨林并肩而行,却都低头愣神,没人说话。 走到一家酒肆面前,许墨林停住脚:“无咎从余临回来,为兄还没替你接风,既然碰巧路过,就去喝上两杯,如何?” 高无咎点点头:“好,也许久没跟墨林兄畅饮对酌了。” 两人进到店里,要了个临窗的小包厢,随便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一坛胡姬酿,对坐而饮。 吃了两三杯,许墨林开口道:“无咎,你觉得太后让你来查这起命案,背后可有什么深意?” 高无咎放下酒杯,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或许并无其他深意,只因我回来述职时跟她说,我愿意回大理寺重新从一个小吏做起。” 许墨林神色一怔,手中的酒洒出去些许:“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把大理寺拿回来?” 高无咎摇了摇头:“大理寺又不是某私人之物,有什么拿不拿的——我只是出去了一趟,发现自己除了刑狱之事,别的都干不好罢了。墨林,你扪心自问,若是没有太后掌权,就你我二人,真的能把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 “可是程家……” “程家是程家,太后是太后,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将她们分开来看了。”高无咎强硬的打断,“以太后现在的声威,想要重新让程家子弟进入朝堂,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没那么做。兴文苑中权贵伴读,皇上不但没有受到打压,反而开始培养起了自己的班底。抛弃陈见来看,我认为太后确实是一心为国,不作他想。” 许墨林闭上了嘴,他最近上朝下朝都很低调,就是因为他的心中也同样矛盾。 从仁宗爷就开始防备程家,先帝对程家的态度也十分疏离,可他却又在临死之时选择了程家太后作为辅政之人。 难道他想不到,沈太后无心权势,三位辅臣皆是臣僚,天下大权最有可能的就是落入程太后之手吗? “墨林兄,科举舞弊之事与孙启有关。”高无咎忽然说道。 “什么!”许墨林吃了一惊,“我以为只是杨询在背后操纵,连孙启也……可他又不缺钱,为何牵扯其中?” “若选中的考生皆有把柄捏在他手中,那会如何?” 许墨林再一想,浑身大汗淋漓:“十年之内,天下州县官吏皆为孙氏门生。” “没错。自从我做了尚书省仆射,孙启对我的态度便大不如重新。我在六部行走,处处受限。当时没有深想,出去一趟,受了许多教训,才明白那都是因为六部并非我们三大辅臣的六部,而是他孙启自己的六部。我们以为他是我们对抗太后、保护皇上的袍泽,实际上我俩不过是他用来揽权自保的工具罢了。” 高无咎将酒坛子拿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坛,然后向许墨林作了个揖:“今日饮得畅快,高某已经决定,将来只按大秦律来行事。先帝对我有恩,但我能替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将来有些事,墨林兄就不便再说与我听,无咎告辞。” “那龙鳞侠士呢?” “交给古大雕,等寻得奔武大将军的人选,他便专门去做龙鳞侠士的大首领,听从沈太后的命令——对了,还有一点。沈太后确实无心权势,但却并非你我以为的那种任性无能之人。若是她听不懂你说的话,并非是她听不懂,而是她不想听懂。这也是高某选择相信程太后的原因之一。” 高无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许墨林愣愣的看着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品,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伸筷子吃起来。 不吃怎么办呢? 一桌子菜挺贵的,他被扣了三年的俸禄,实在浪费不起。 许墨林这边含泪吃着自己请客的饭菜,那边昭德殿中,卢慎直接叫太白居送了一桌子席面进来。 “梁公莫要客气,今日这顿算是我请。”他呵呵笑着向梁买敬酒。 梁买倒是来者不拒,拎着酒樽一顿喝,天还没黑就已经醉得看人全是重影了。 “喝……喝不了了……” 他摆着手,寻了个角落,一头栽下去,呼噜声瞬间震耳欲聋。 卢慎嫌弃的踹了他一脚,见他确实没有醒,才回去坐下:“孙大人,你说那老妇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想耍什么花招?” “自作聪明而已。”孙启冷笑,“不管她做什么,都只有查与不查两种选择。若是不想查,或许会派人夜里过来放火;若是想查,定然在物色你我之外的人选。可你想想,这人选是那么好找的吗?不管她拖一日,还是拖十日,情况都不会有半分变化。” “哈哈,孙大人高见!”柳天明随声附和,三人再次举杯。 喝到天黑,叫小太监收了桌子,三人打算在坐榻上休息一会儿。 刚躺下闭上眼,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柳天明问道。 “三位大人,奴才是内侍省的小安子,按例过来巡视,打扰了。”门被推开,四个提灯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迅速分散开,朝着四个墙角检查过去。 孙启踹了卢慎一脚,低声喝道:“起来看着,小心他们暗中动手脚。” 卢慎和柳天明立刻爬了起来,孙启想想不放心,也起身走到了屋中间。 然而那四个太监啥也没干,转了一圈就走了。 孙启等人又躺回去,准备眯会儿。 刚迷迷糊糊睡着,外面又有人敲门了。 “谁!”柳天明有点火了。 “三位大人,奴才是内侍省的小孟子,按例过来巡视,打扰了!”门又被推开,四个提灯的小太监跟上次一样分散在黑暗之中。 柳天明推醒卢慎和孙启,三人又起来盯着那箱子。 那几个太监还是什么都没干,巡视完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第三次敲门声响起。 柳天明:“……昭德殿每晚都要这么巡视吗?” 卢慎:“……我也没在这儿过夜过啊。” 孙启:“……”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朝的时间。 以许墨林、高无咎为首的文官和以古大雕、程振武为首的武官在外面站了两列,昭德殿门缓缓打开,孙启带着卢慎和柳天明站起来,想到马上就要成功的计划,一夜没能睡觉的火气稍稍平息了几分。 三人相互给了个鼓励的眼神,正准备出门,便看见全德飞奔而来。 “今日太后身体不适,罢朝一日。诸公有事直接陈奏给三位辅臣便是,至于彻查百官罪证一事……”全德用最和善的表情,说出了孙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话,“只能劳烦三位大人再守一日了。” 第164章 老夫绝不会让太后得逞 “岂有此理,这是关系着朝堂百官的大事,她怎么能那么儿戏!”孙启憋了一晚上的情绪瞬间是炸开了锅,顾不上场合,直接发怒道。 全德讪讪一笑:“这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嘛,太后昨儿个身子就不爽,才早早退了朝,晚上就起了高热,连夜传了太医。今儿一早贤宁太后和皇上都去看过了,确实是起不来。否则老奴又如何敢让诸公在此白等一遭。” 孙启想起昨夜就是一肚子气:“这些东西关系着六部九寺五监上百名官员,迟迟不查验,若是有人将自己的罪证取走销毁,那该如何是好?太后该不是想要包庇谁,而故意拖延吧!” “哎哟喂,孙大人你这话说得怕是有些失分寸了吧。”全德像是学过变脸的一样,满脸笑容烟消云散,下巴一昂,瞬间高冷起来,“太后是替天子行政,代表的就是皇上。你是在说皇上会包庇那些祸国的赃官?” “不是,不是……”旁边的卢慎一激灵,赶忙扯了扯孙启的袖子,“全公公,孙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您看这些东西已经摆在昭德殿,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免不得有人心思龌龊,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或是想要陷害与人,要是暗中做了手脚,该如何是好?” 全德又恢复了笑容:“卢大人这话说得太谦虚了。老奴虽然不明白前朝的事儿,却也知道柳大人、卢大人还有孙大人皆是品行高洁的君子。有你们看着这些证物,皇上和太后都放心得很呢。” 卢慎:“……” 怎么感觉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孙启那阵气儿发过去,才想起昭德殿下面站着那么多大臣,许墨林、高无咎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太对了,程振武更是冷漠的摁住了刀柄。 他猛然想起飞武大将军是可以佩剑行走宫中的,瞬间冷汗琳琳,清醒过来。 “哈哈,无妨,既然太后身子不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臣刚才只是急昏了头,全公公莫要放在心上。” 全德好像丝毫想不起孙启刚才的态度了,笑吟吟地点头:“老奴哪能记得那么多事啊,就替皇上传个话。这内侍省还有挺多事儿,老奴便先回去了。诸公请便!” 孙启憋了好大一口气没法发作,还得笑着把人送走。 回过头,许墨林已经带着文武百官进了昭德殿,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大家来都来了,今日该议的事还是粗略议出个章程来。等太后身子好了,可以直接定夺,省得春日的事情没做完,夏日的事情又堆上来了。” 孙启还能说什么,只得议呗。 可这事儿也是赶着来,一议直接议到了中午。 好不容易把要做事的人都打发走了,刚想靠着墙眯会儿。 全德再次出现,还带着一群小太监,说是程太后心疼诸位大臣,特意用私房钱要了一桌酒菜,还请武国公替她作陪。 孙启三人不得不又打起精神来吃饭。 毕竟程振武是个有刀的人,他也担心这顿饭不好好吃,将来就再也不用吃饭了。 只是令他惊讶的是,武国公在酒桌子上颇有点六亲不认,逮着谁都喊兄弟,还非得要喝酒,不喝就是看不起他。 硬着头皮熬过了这场酒局,程振武被程家人一路扛出了宫,许墨林、高无咎等人也各自做事去了,孙启一屁股坐在坐榻上,也顾不得形象了,鞋都没脱就想睡觉。 然而,他刚躺下没两分钟,墙角传来“咿呀”一声,梁买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三人强行睁开眼睛,面面相觑。 把这人给忘了! “现在怎么办?”柳天明哀嚎道。 卢慎咬了咬牙,强忍住太阳穴突突突跳动的疼痛,爬起来:“梁公可知今日发生什么事情了?” “知道啊。”梁买毫不犹豫地点头,“太后身子不爽,说是让我们再守一日。” 卢慎:“……” 那你特娘的还睡了一整天? 梁买笑了笑,挺憨厚地挠了挠头:“六部办差也不是我这个京兆尹掺和得上的,所以就没出来——三位大人辛苦了一日,今儿晚上就好好睡一觉,有下官看着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箱子面前,很熟练地在封条和蜡封上敲了几下:“呵呵,这封条还是下官在朋来居打的,只要有一点改动下官都能看出来。” 卢慎跟孙启、柳天明二人交换了眼神。 孙启低声道:“那老妇打的定然是这个主意。要在这些东西上做手脚的根本不是那些太监,而是梁买!” “没错,梁买从整治朱庸那回起就已经是太后的人了。他留在此处绝不会是毫无用处地。”卢慎说这话时,已经完全忘了是他让人家梁买留下了替他们作证的。 柳天明哀叹一声,撑起身子:“那咱们还得想办法将他灌醉才行。” 卢慎强行挤出了笑容:“梁公,你一日没吃东西了吧?” 梁买恍然大悟:“是啊,卢公不提下官都没想起来。这么着,今儿晚上下官做东,还是太白居的席面,酒是不喝了,但菜管够!” 卢慎干笑了两声。 很快几人便重新推杯换盏起来,梁买嘴上说着不能喝不能喝,但在三人热情似火的攻势下,还是从只喝一杯,变成了再来一杯、最后一杯……最后噗通一声,重蹈了昨天的覆辙。 卢慎和柳天明把他抬到墙角。 刚把人搁下,另一头孙启的鼾声已经跟打雷一样了。 两人赶忙跑回去,脱了鞋准备睡觉。 鞋脱到一半,敲门声如约而至。 卢慎绝望的等着门被打开,四个小太监拎着灯进来,跟昨天不一样的是,他们四下看了一圈,竟然走到卢慎他们面前,把孙启喊醒了:“太后担心三位着凉,特令奴才过来看看三位的被褥够不够厚实。” “厚实,厚实……” 小太监们很认真的摸了摸,扭头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第二拨人进来,同样把他们仨强行喊醒,给了他们一人一条被子。 如此几次,他们多了火炉、茶壶、枕头等好几样东西。 孙启距离爆炸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决定不管接下来的太监怎么摇晃,都不起来了。 又半个时辰,小太监们进昭德殿,千呼万唤没有把三位大人叫醒,停顿了片刻,脚步声掉头向屋子中间走去。 孙启本能的睁开一条眼缝,发现那几个太监竟然直奔屋中间的箱子而去,他顿时大惊失色,一蹦而起:“你们要干什么!” 掌灯的太监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讪讪笑道:“见三位大人都睡着了,过来检查一下箱子。怎么,孙大人还醒着呢?” “那是自然!太后将此重任交托于孙某,孙某怎么可能呼呼大睡——这里用不着你们检查,离得远些,出了岔子,你们十个人头也不够!”筆趣閣 “奴才知道了。”小太监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昭德殿。 孙启转了一圈,把卢慎和柳天明都踹了起来:“别睡了,那老妇定然是想要在其中做手脚,咱们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 第165章 此事交给御史大夫正合规矩 程凉这两天过得还不错,难得的休假嘛。 健健身,逛逛御花园,去马上就要完工的佛堂工地转了一圈,寻了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喝杯下午茶,读了几页与政务毫不相关的书,然后早早回去泡澡,准备睡觉。 唯一的缺憾就是沈宽忙着给萧尧臣做心理辅导,不能跟她一起吃孙启他们几个在昭德殿里面的瓜。 等她睡好了美容觉,高高兴兴去昭德殿上朝时,这三位老大人已经快要疯了。 连续四十八小时没正经睡上觉,中途还喝了三顿酒,那感觉有多酸爽,可能只有做过销售的人才能明白。 “三位大人辛苦了,昨儿个哀家身体不适……” “没事,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既然太后身子已经好了,就赶紧拿出个章程吧。这些东西要不要查,怎么查,交给谁来查?”孙启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啊,熬得血压暴涨,竟然直接打断了程凉的话,咄咄逼人的吼道。 文武百官全都侧目看他。 许墨林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可不知道孙启这么嫉恶如仇。这虽然是有三大箱东西,但涉及百官的话,就说明其中顶多是风闻,而不会有太多的实证。 就算是他想借题发挥,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程凉没计较孙启的失仪,她本想再逗逗,但考虑到这老家伙的身体状况,担心直接把他给逗死了。要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计划破灭的重要时刻,那程凉也是会觉得很难过的。 “好,全德你去开箱,当庭唱读,看看都是哪些人在其中有所牵连。查完后,哀家自会挑一位德高望重,又与此事没有牵连的人来担任主事。” 全德带着三小太监,一溜小跑到了昭德殿中央。 当着一百来双眼睛,揭掉蜡封,撕开封条,开始取出卷轴,当庭唱读。 “许墨林,昌明二十九年,任潞城县县令,谎报税收三万八千两;元和二年,任商州牧,收受商人贿赂十二万八千九百九十二两……” “高无咎,昌明十八年至元和十七年间,多次收受钱财,私放人犯。” “礼部尚书蒋晟……” “户部尚书曹苍云……”biquiu “兵部尚书贾远……” 还没全部读完,昭德殿中已经响起一片喊冤枉的声音。 许墨林都惊呆了,他发现孙启这么激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三箱证据虽不是实证,但却把诸位官员的罪行精确到了何年、何地、何人、何事,听起来比珍珠还真,以至于他都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在任上时有没有头脑发热真干过这些破事。 再观其他同僚,神色张皇恐惧的是大多数,就连高无咎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他确实是私放过许多犯人,虽然那是在替元和帝选士,但这话能说得清吗? 即便是太后知道,不追究自己的罪过,他也不能让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要是让天下人知道皇上私底下招揽死刑囚犯为士,先帝的名声可就要蒙尘了。 程凉站在凤椅前看着,心中也在叹息。 大秦吏治之腐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长安如此,地方就更不用说了,孙启这一步棋或许反倒是在帮自己的忙。 全德读到后面,都觉得自己声音在发颤。读完之后,直接跪在了地上:“回禀太后,箱中文书所参之人共一百三十七人,涉及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京兆府共二十二部,皆是长安之官,请太后定夺。” “这么多……”程凉闭上眼睛,“那就挑一人主事,挨个盘查吧。三品以上文官没有念到名字的,都出列来。” 孙启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一步出列,站在了过道中间。 他身后跟着柳天明、卢慎、刑部尚书丁武和工部侍郎李大勇。 很好,至少先帝爷还拿住了户部和兵部,一个管钱一个管兵,不至于让孙启肆无忌惮。 “竟然只有这五位爱卿没有遭牵连。唉——”程凉深深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此事只能交给——” 她停顿了一下,孙启立刻昂起下巴,挺胸抬头,如一只骄傲的雄鸡。 其他四人也嘴角含笑,一副志得意满,尽在掌握的表情。 程凉的目光在孙启等人身上依次扫过,然后投向了昭德殿外:“此事就交给明政殿大臣、御史大夫萧尧臣来查吧!” “臣定不负……”孙启听到明政殿三字就已经开始谢恩了,谢到一半,如晴天霹雳一般抬起头来,整个脸上的表情都扭曲到了一起,“你说交给谁?” 好嘛,这是真的急了,连敬语都不用。 程凉冷冷看着他:“督察百官本就是御史台的差事,萧尧臣身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明政殿大臣,科举成绩也名列前茅,刚才被参的人中也没有他。每一条都符合卢侍郎说的德高望重,孙大人有什么异议吗?” “可他已经死了!你不能让个死人来查此事!”孙启暴怒的吼道,太阳穴突突突狂跳,整个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程凉一拍凤椅扶手:“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禁军搜索数月都没有找到萧大夫的尸体,你倒是比禁军还明白?孙大人,你今天君前失仪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可是要仗着自己是先帝遴选的辅臣便揽权欺主?” 孙启瞪着血红的眼睛:“臣不敢……但是,萧尧臣都失踪快半年了,若他活着,早该找到了不是吗?” “巧了,偏偏前几日刚刚找到。”程凉挑起眉头,“宣御史大夫萧尧臣进殿!” 当!当!当! 宫门外竟然响起了钟声,太监一个接一个传唱,文武百官皆扭头望向昭德殿门口。 笔直宽阔的御道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 四位禁军抬着轮椅进了昭德殿,众人发现轮椅上的男人带着一副铁面具,露在朝服外的双手枯瘦如柴,丝毫看不出与那位玉树临风的御史大夫有哪里相似。 孙启双手止不住的在发抖,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局,最后却是便宜了萧尧臣。 要是走出来的是那条疯狗萧尧臣,他或许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想用这么个蒙面怪糊弄他,门都没有! “岂有此理!”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大步流星走到那人面前,指着鼻子大喝道,“你是哪来的江湖骗子,竟然冒充御史大夫,脑袋不想要了吗?” 萧尧臣慢慢的抬起了头,仿佛没看见孙启的手指一般,撑着轮椅吃力地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双手举过头顶,又落于胸前。 “臣,萧尧臣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此去数月,懈怠御史台政事,以至吏治污浊,赃官横行,是臣失职,请皇上与太后责罚。” 第166章 诸公小看了我们的默契 “呵,你还来劲了!若你是萧尧臣,为何要带面具来面圣,你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孙启说话又快又急,手也没闲着,抓着萧尧臣肩膀往后一扯,另一只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 萧尧臣连忙向后缩,这一举动更加坚定了孙启的怀疑之心,他根本不相信萧尧臣还活着,这一定是太后利用这两日找来的替身。 对,她之所以拖延两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或许是觉得自己不敢当堂摘了这冒牌货的面具,可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什么都不怕! “拿下来吧,你个冒牌货!”孙启年纪不小,身手还挺好。 萧尧臣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根本躲不开,面具连着头上的发髻被猛地掀飞了出去。 那张可怖的面容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孙启吓了一大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周围也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萧尧臣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住脸,却听见群臣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悲鸣。 “小弟!你真的是小弟!”萧舜臣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什么礼仪,什么官威,全都顾不上了,一把搂住萧尧臣,嚎啕大哭,“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萧尧臣愣了愣:“兄长,您……不怕我?” 萧舜臣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又猛地担心自己拍重了,赶紧揉了几下:“你说的是什么蠢话!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只要你还活着,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萧家三郎……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大兄和弟妹眼睛都快哭瞎了……” 萧尧臣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独眼滚出滚烫的泪水,他拍了拍兄长的后背,轻轻从他怀中抽出身来,走到孙启面前,与他对视:“孙大人,下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大秦御史大夫萧尧臣,并非什么冒牌货。” “你,你……你胡说……”孙启已经语无伦次了。 倒是旁边的卢慎还镇定点,噗通一声跪下:“此人面容损毁如此,很难辨认是不是真的萧大夫,皇上莫要被有心人蒙蔽,稽查百官之事乃国家根本,切不可交给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啊!” 他这就是赤裸裸的拱火了。 明明知道皇上还没亲政,却只喊皇上不要被蒙蔽而不呼太后,便是暗指这有心之人根本就是程凉本凉。 心思转得够快,但很可惜,踢到了铁板。 她们宽凉粉组合从小学开始横行街区,一直在闯祸,从未没逮住,靠的就是不需要串供也能完美配合的默契。 沈宽敢提出这样的计划,就说明她一定已经顺便搞定了小皇帝。 果不其然,小皇帝本来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压抑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不要在群臣面前哭出来,见卢慎在这种兄弟相见,感人肺腑之时还要煞风景,顿时勃然大怒,直接从龙椅上蹦了起来。 “够了!你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萧大夫与诸公共事那么多年,没有感情也有人情吧!如今他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不但不高兴,还在这些说些有的没的,你们还是人吗?” 卢慎站得太近,被小皇帝的口水喷了一脸,连连向后退。 小皇帝咄咄逼人的往前逼:“你们眼瞎耳聋认不出来,朕却认得出来!就算是朕眼拙,认得不准,人家兄长、侄儿总不会认错吧! 实话告诉你们,萧大夫是程太后和朕母后一起救出来的,又是朕陪着君佐一起去接回来的。难不成朕和两位太后是什么有心人,伙同起来蒙蔽诸公?” 卢慎、柳天明、孙启都傻了,两位太后啥时候出去救了萧尧臣,皇上又是啥时候去把他接回来的,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呢? 程凉戏也看得差不多了,担心小皇帝忍不住直接上手,赶忙过去把这小孩摁住,交给全德。 然后无比优雅的走到群臣面前:“既然咱们的御史大夫已经回来,哀家以为督察百官之事也不该交给旁人来做,诸公还有什么异议吗?” 高无咎已经燃起来了,人家两兄弟抱头痛哭就算了,他个局外人,眼泪也是啪啪啪不要钱的往下掉。程凉话音刚落,他第一个出列高喊:“臣附议!” 许墨林紧随其后:“臣也附议。” 御史台、兵部、禁军、户部等十数名官员齐声高喝:“臣等附议!” 那些墙头草的官员你拉我,我扯你,也陆陆续续出列附议,剩下真正心虚的不附议也不行了。 孙启喉头滚动,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直接晕倒过去。 一场早朝,几家欢喜几家愁。 小皇帝又生气又感动,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退朝去上学,拐了几个弯,便看到了等在碧涛湖旁的萧君佐。 “小民萧君佐恭请皇上圣安!”萧君佐学着大人模样作揖。 小皇帝顿时哭不出来了,急得跳下步辇,挂着两行眼泪奔过去:“君佐,你这是干什么!我当你是朋友,才宁可暴露身份也陪着你一起去劝说你叔父的,你现在到要跟我生分起来了吗?”筆趣閣 萧君佐也是哭过,两眼通红:“臣是臣,君是君,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君佐不敢僭越。父亲责令小民来谢恩……” “可你这样,我……朕就不能做沈凌了!”小皇帝急得直跺脚,“君佐,你别把朕是皇帝的事儿告诉同学们,行吗?” “这……” “本来我也还没亲政,不要那么正式……而且,我很喜欢兴文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一个人听老夫子讲书——君佐,你在我亲政之前跟我做朋友,等我亲政之后,再做我的臣子,好吗?” 萧君佐垂着头,莫名其妙的又很想哭。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与一位帝王做朋友,虽然这个帝王跟自己一般大,也才十一岁,可他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帝王啊。 “君佐,答应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命令你。”小皇帝低声道。 萧君佐点了点头:“好吧,那在兴文苑我还当你是沈凌,其他场合……特别是有我家长辈在的时候,我就只能当你是皇上。” “行!”小皇帝瞬间开心了,只要马甲不掉,别的什么都好说。 “但只能是在你亲政之前。”萧君佐认真的补充。 “嗯,等我亲政了,你就像你叔父那样做我的臣子。咱们君臣携手,定能创个千古盛世!”小皇帝捏着拳头一挥,“所以咱们得赶紧去兴文苑,每天都要好好读书,否则你要是能力不够,我就要头疼了!” “君佐会每日精进,定然不负皇上厚望。” “哈哈,朕也会好好读书的,若是不能成为明君,那便换你头疼了,是吧。对了,还有一事——你应该去跟阿舒道歉。” “为何!” “武平侯之事总归是他一家人闹出来的,背后主使也不是武国公而是余临王,真论起来,连武国公也怨不着,更别说阿舒那么小,又是女孩子,她能知道什么,你给了人家好几个月臭脸,难道不该说声抱歉?之前你因为萧卿之事难过,我也不好说,现在……” 两个小男孩你一言我一句的走远了。 程凉和沈宽并肩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程凉捅了沈宽一肘子:“感觉你儿砸比以前阳光多了嘛!” 沈宽也挺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毕竟任何一个人剥离社会身份之后都受自己的自然属性控制嘛!“ 程凉:“……说人话!” “哈哈哈,我是说,甭管他是不是皇帝,任何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都是需要朋友的。他这都晚了点,咱俩是啥时候认识的?” “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反正都已经很久了!” 第167章 不行就去告诉他娘 孙启病了,不是装的,是真的烧得神魂颠倒。 太医进进出出去了好几个,都说他这病是怒急攻心,若是年轻些还好,这个年纪恢复起来恐怕有点困难。 杨询、卢慎等人在外面急得嘴角起泡,却也拿他没办法。 萧尧臣重回御史台,对很大一部分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偏偏那些被参的人大都并不害怕。 “启禀太后,据臣目前调查来看,这三箱风闻,约有三成纯属捏造;还有三成闻风而已,因年代久远,又多是官员们在地方上任官时的事情,很难查证虚实;剩下的才是确有其事,不过也大都是些可大可小的私德问题。以臣所见,就是有人想要搅得人心不安罢了。” 萧尧臣查完此事后,回来报告。 “你若是这么想,就太简单了。正好高大人来向哀家禀报朋来居命案一事,你不妨也坐着听一听。”程凉取了半牙西瓜,笑着说道。 高无咎坐在旁边,也是神情凝重:“臣这一个月来都在查朋来居命案一事,其中疑点甚多,且杨家多有阻拦,差事并不好办。所幸,镇国公那边愿意配合,给了臣一条重要线索。 杨谈一房与杨询一房素有矛盾,但就在他们出去喝酒那日,杨谈却从杨询手中拿到了一百两银子,还夸口说杨询允了他外放州牧。镇国公家孙子本来身子不太舒服,不想去喝这顿酒,架不住杨谈强拉硬拽,才被架去了朋来居。 臣令仵作剖开了杨谈的胃腹,发现饮食之中除了吃下去的毒药之外,还有另一种白色粉末,其粉末没有被酒融化,应该是一种白沙石。臣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为何要吃这种白沙石。 直到有一天遇到卖鼠药之人,听他说若是有人误食鼠药,立刻灌下一升白沙石,就能活命。才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杨谈是不是知道自己会中毒,特意先吃了这种白沙石,以求解呢? 于是臣偷偷摸进杨家查探了杨谈的房间,果然发现一张方子,上面写的是鼠药解法、但那方子又说得不全对,先吃白沙石并不能解毒,只有中毒之后立刻灌下超过一升白沙石,才能起到作用。” 高无咎从怀里拿出一页纸,双手递给程凉:“这是那张方子,臣遣人查过了,是杨询的笔迹!” 萧尧臣愣了一下:“杨询是杨谈的伯父,如何会……”筆趣閣 高无咎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尧臣一眼:“并不是任何一家都像你们萧家那般兄友弟恭,世家大族之中,嫡庶之分就如云泥之别。” “所以,是杨询指使杨谈毒害了镇国公家的孙子,然后因为他暗中使了诈,导致杨谈自己也被毒死了?”程凉稍微捋了捋,发现一个新问题,“镇国公家那孙子招他们惹他们了,为什么是他?” “这也说来话长,太后可还记得老老镇国公的?” “记不得。”程凉毫不犹豫地答道,她完全不想费心去往上攀。 如果现在这位镇国公是镇国公,那老镇国公就是他爹,老老镇国公就是他爷爷,按理应该是仁宗一辈的人,但镇国公家生活悠闲似神仙,个顶个的命长,这位老老镇国公要数到高宗爷那一辈去了。 “老老镇国公曾经随武平侯府始祖下过南洋。” “所以呢?” “他们家曾经在南洋得到过几张藏宝图,老老镇国公去世的时候,将藏宝图刻在玉佩上分别给了五个儿子。后来老镇国公从兄弟们手上把玉佩都收拢到了一起,派人下南洋去找过,但并未找到什么东西。老镇国公晚年宠爱姬妾,又把那些玉佩分散给了宠妾的儿子们。 现在这位镇国公继承公府之后,那些宠妾死的死,散的散,玉佩又回到了镇国公嫡系子孙手上。唯有这回死了的这个孙子,是镇国公姨母一脉,从小就是镇国公母亲抚养着长大。虽然是庶出旁系,却甚是得宠,那块玉佩也一直在他身上。但此次命案之后,那块玉佩却不见了。” “啊,这……”程凉感觉耳朵也吃上了瓜,果然这大门大户的人家的关系,全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她很努力的找回了自己的逻辑思维:“所以,你觉得杨家是奔着那块玉佩去的?” “这就更奇怪了。”高无咎脸色古怪,“那块玉佩在密室里找到了。” 程凉揉了揉额头,放弃了思考:“要么你直接告诉哀家你的结论?” “臣觉得这其实是个败笔,恰能证明朋来居掌柜父子没有杀人。”高无咎说到刑狱之事,就要自信多了,“试问,事情发生之时店里全是客人,那掌柜如何能将玉佩摘下来,送去密室?这必然是有人想要引镇国公搜索密室,而特意准备的。 臣怀疑的人有两位,其一是京兆府一开始检查尸体的那位仵作,他可以偷偷摘下玉佩,再在回京兆府的路上随便交给谁,让他们在晚上放箱子时将玉佩带进去;其二,便是镇国公自己!” 哗—— 萧尧臣吓了一跳,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爷爷想要杀自家孙子,哪怕这孙子只是他兄弟的孙子。 程凉就很能理解了,镇国公他娘对这个曾孙子兼曾外甥有感情,并不代表镇国公就喜欢。任何一个嫡子都不会喜欢被父亲宠爱的姬妾生的孩子,哪怕那个姬妾是他的姨母。 “你有证据了吗?” “在杨谈右手衣袖上发现了鼠药,且有过被酒浸湿的痕迹。再加上这张杨询亲笔写的方子、那块玉佩和店中客人的供词,至少可以排除朋来居掌柜杀人的嫌疑。至于是不是杨谈杀的人,已经死无对证。这张方子也只能证明杨询曾经跟杨谈讲过鼠药之事,却不能证明是他指使的杨谈,此事恐怕很难继续往下查。” “镇国公他娘还活着吗?” “活着,已经八十高龄。” “拿着你的证据,去找镇国公,告诉他,要是不能帮你搞掉杨询,就把这事儿还有他偷拿他侄孙子玉佩的事儿告诉他娘。” 高无咎一愣,告诉他娘是什么操作? “可……现在还不能证明镇国公在此事中有更深的牵连……”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异议。 程凉将西瓜皮搁到一边:“你诈他啊,就说你什么都知道了,但朝廷现在只想找到真正地杀人凶手。他作为受害者家属如果不配合,你就只能找他娘配合了。” 高无咎:“……”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如果玉佩不是镇国公拿的,那么这事儿跟他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作为受害者家属,他配合你捉出幕后真凶那是人之常情;如果玉佩是镇国公拿的,也只能说明他可能知道杨谈要害他侄孙子的事而没有提醒,按大秦律,你也不能抓他。至于他暗中还跟谁做了什么交易,就是另外的事情了,对吗?” 高无咎神情依然凝重,他点了点头,一直到出宫走上了朱雀大街,脑子里都还在想怎么跟镇国公说,自己要去找他娘告状。 唉,总感觉即便是回到了大理寺,也过不了从前那种生活了。 第168章 程太后的上班日常 高无咎离开之后,萧尧臣才重新开口:“太后是觉得那三箱罪证,是杨询放进密室,然后通过镇国公家庶孙将他引去发现,而送到朝堂上的。”biquiu 程凉勾了勾唇:“镇国公未必是被引去发现的。哀家只说他没有杀人,却没说他没有参与其他的交易。但那不是高大人的事儿,而是你的事儿。那三箱东西的重要性不光是你,包括孙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首先,子虚乌有的那三成人,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被陷害的,既然用编造的事情来陷害他们,就反向的说明他们确实没什么对不住朝廷的事情,且不是孙启那边的人。这批人对于我们而言,岂不是可用之才? 其次,风闻不可察证的三成,或许也是被陷害的,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与孙启关系不错,利用此举迷惑朝上诸公的眼睛,来掩盖孙启结党之事和让你们掉以轻心,以掩盖他们身上更多的罪行。这批人需要着重观察,细细斟酌,观他们日常行事,判断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再其次,是那些私德有亏,可大可小的人。孙启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个局,又熬了两天两夜都想要把主查此案的差事拿到手,必然不是只为了陷害那前面三成的人。若这些人的把柄落在他孙启手上,且罪行可大可小,那么他们选择的余地便也就不多了。哀家以为,这些人或多或少有问题,但却也有能力,正是孙启想要拉拢的。 程凉顿了顿,不紧不慢的又拿了牙西瓜:“最后,还有一批人——是这箱子里没有的。他们要么官职轻微到对朝局完全不影响,要么就一定是孙启的死党!” 萧尧臣目瞪口呆。 他当了十几年官,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官场学问。 “所以,哀家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下去按照这四个分类,做名单交上来。对第一批人,我们可以酌情任事,观他们的品行能力是否真的值得任用; 对第二种人要重点严查,该抓抓,该杀杀,咱们大秦不养蛀虫; 对第三种人同样要仔细观察,看看他们这‘私德有亏’是亏在什么地方,若只是品相不好,尚可以做菜,若是烂到心儿里,那不好意思,同第二批一起干掉了事。 至于最后一拨人嘛……你把名单拿上来就行了,哀家看过之后再想该如何处理。” 处理完这两件紧要的事情,程凉让有福把奏折搬上了,开始处理重要的事情。 春日最重要的是春耕,夏日最重要的就是水利。 萧舜臣这个新上任的都水监使者上任第一天就被扔出去出差了,从洛阳沿黄河东去,巡查中原、东山两道各河段的堤坝和漕运。 岳庭渊的折子也到了有一阵,大致的意思是说林当然在中原道屁事没干,留了一堆豆腐渣工程。每年夏天中原道黄河两岸都有超过几十万人受灾,他一直谎报瞒报,消耗着朝廷的信誉值,如果还不抓紧扭转局面,恐怕中原道的老百姓们就要对朝廷彻底失望了。 所以,他希望朝廷能提前留出预算,准备好赈灾的粮食,先把这个夏天度过去,等到今年秋天秋收之后,再来重新修理河道。 这个钱确实得要准备。 程凉想了想,户部尚书曹苍云这回也被孙启参了,就他的地位而言,肯定不能是孙启那边的,姑且先信他,把准备钱粮的事情交给他办。 等会回去再让宽儿给他爹写封信,沈家本来也做粮食生意,长安这边的买卖避嫌,洛阳那边跟岳庭渊做做买卖总可以嘛。 一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也是上个双保险。 然后还有两份从南洋军府来的折子。 一份是正常的汇报,说他们完全没有找到宁州水师,那么大一支舰队居然就这么消失了,现在南洋水师的那支舰队驻扎在台洲岛上,确实发现了一些百越人住的房屋,但大都是些平民,少部分不是平民的,也已经人去楼空。 综上所述,余临王世子对百越人的规模有夸大其词。 另一份是她三哥写给她的私信。 首先回应了白木的事情,说那套嫁妆是他找一个名叫扎哈罗的人打造的,此人家中数代都是南洋很有名的智者和巧匠,他现在在南洋水师中负责设计新的战船,早就已经不做普通家具了。 然后他又提到了程家的处境,提出还是应该暗中派一支船队去把圣祖爷说的退路经营起来,他说他可以让他儿子带队,用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悄无声息的去。辽东那边若是有意,也可以让一位程家嫡系子弟带船队南下协助。 程凉想了想,这事儿吧,也不是不能做,毕竟堵不如疏,就算自己坚决不同意,人隔着大几千公里,偷偷干了她也不知道啊。 而且要是程家人真的打满鸡血的把澳洲早早开发出来了,几千年后大家也能少办几个签证,算得上一件好事。。 不过,她三哥最后的要求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说他年纪大了,不耐南洋湿热,希望程家赶紧选个小辈过去接替他南洋都督的职务,他想要回长安养老。 程家三府这一堆兄弟的年纪相差都不大,程家老三跟老二是双生子,只比大哥程振武小两岁。 大哥一顿炫完一整根大羊腿还能再加两盆米饭,老二上个冬天写信回来说他在山上赤手空拳干翻了一头被吵醒的熊,非要把熊皮寄回来给她当被子,老三没理由就是个弱鸡啊。 而且这流程也不对,即便是他真的是个弱鸡,也该先挑几个小辈去他身边学习,学得差不多了才从中挑选一个,上报朝廷任命为新的南洋都督,然后他再回长安。 他的身体已经差到,再不回来就落叶归不了根的地步了吗? 南洋啊,南洋! 程凉敲着案几,只觉得脑袋疼, 南洋德问题恐怕不仅仅是程家造不造反那么简单。 她想了老大一会儿,还是决定跟她哥商量一下再回信,毕竟程家在南洋经营了好几代人,早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想把这个都督之位还给朝廷,朝廷也接不下来。 而挑选家族中的谁去接替这个职务,就成了既关系家族兴衰,又关系国家安危的关键之棋。她既是大秦太后,又是程家人,不得不多方考虑,再三权衡。 接着又处理了些一般性事务,瞅着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便打卡下班,直奔枫林宫。 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沈宽中气十足的声音:“左左左……对,就是插在那!下一个牌子拿到这边来——都给本宫沿着线走,谁踩到青苗等会就不准吃饭!” 第169章 本宫虽是条咸鱼,却也是被马列毛熏过的咸鱼 大秦皇宫是个回字型,中轴线上依次是朱雀门、昭德殿、碧涛湖、御花园、乾阳宫、中庭花园、经史阁、后庭花园和白虎门,九个建筑象征数量之极。 中轴线两侧各有六座主宫,分别属于皇后、三妃和九嫔,这十二宫没有高下之分,哪个主子尊贵,哪个宫殿就尊贵。 程凉一进来就是皇后,住的凤鸣宫靠乾阳宫很近;沈宽一开始地位不高,枫林宫就是人家选剩下的,靠着后庭花园。 这地儿偏是偏,却成就了沈宽。 她去年种了一茬土豆,大大感受了一把丰收的喜悦,今年一开春便收容了一大群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要被全德撵出皇宫的太监宫女,由芙蓉她们带着把后庭花园也垦出来一大块,种了粟、麦子、花生、土豆、番茄、果树等一大堆东西。 同时这里也成了兴文苑那些小权贵们上农学课的地方,每周两天,贤宁太后亲自监督授课,六亲不认的奔武大将军古大雕亲自率领禁军全程保护,谁敢不好好上课,她俩是真敢上手揍人。 也不是没有权贵心疼孩子,疯狂的写奏折表示反对,奈何程凉跟她们是一伙的,看到这种折子反手就让紫苏拆了留着当厕纸。 所以不管小孩们多不愿意,该上还是得上,上着上着,抱怨的声音反而消失了。 “姑奶奶!”程舒第一个看到她,撒了手里的小锄头,飞奔而至,“你看我们种的番……番什么?” “番茄!“萧君佐从地里直起腰,见着程凉先是一惊,接着不卑不亢的拱手,”小民萧君佐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程凉挺好奇的,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些小孩上农学课。 “回太后话,我们在上农学课。”萧君佐回答,他小心翼翼绕过地里的绳子走出来,指了指身后,“贤宁太后给了我们豆、粟、麦、花生、土豆、番茄、荠菜、菘菜、番瓜九样种子,令我们九人为一小组自行耕种,将来按照收获的粮食计算成绩。” 程凉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背后那块地大概有一亩半,被分成了九份,分别用绳子围着,插着不同字样的牌子。 另外那六个小孩也分散地里,但干活的主要还是这些小主子的随从。 比如小柱子、小顺子俩娃就在很卖力的蹲着拔草。 “阿舒、君佐,我问过了,番茄要……”小皇帝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看见程凉,瞬间一个急刹。小孩显然是想转身,但发现来不及了,耳朵立刻微微泛红,不知道该像平时那样板起脸来故作严肃,还是保持刚才那种兴奋的状态。 程凉差点被这个尴尬的人类幼崽逗得笑出声来,赶忙抬起头,四十五度望天。 “沈凌,这就是我姑奶奶,当朝圣母皇太后,你愣着什么,还不赶紧行礼?”程舒脆生生的喊道。 小皇帝的脸更红了,平日里去请安也没这么费劲的。 萧君佐发现小皇帝不太对劲,立刻皱起眉头,默默挡在了他身前,微微昂头看向程凉,宛如一只进入防御状态的小兽。 程凉更想笑了。 只有程舒一个人毫不知情,扯着程凉的衣角替小皇帝打圆场:“姑奶奶,沈凌他平日里身体不好,经常请假,想来也不常跟着家里长辈出门拜访。他就是腼腆……” 小皇帝深吸了口气,拱手道:“沈凌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哈哈哈,免礼!”程凉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不顾小皇帝如猪肝般的脸色,摆摆手,“你们接着上课吧,哀家是来找贤宁太后的……哈哈哈!” 沈宽从另一头走过来,见程凉莫名其妙傻乐,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笑起来:“凉啊,你乐啥呢?” “没,没事……就是觉得你儿子入戏挺深啊。”程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点莫名其妙。笑完之后,她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沈宽背后不但跟着古大雕,连诺曼也在。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宫聘用的农技师傅。”沈宽指着诺曼介绍道。 程凉颇为惊讶:“你还会种地?” 诺曼笑了笑:“大秦地大物博,天上地下、动物植物皆可称为珍馐,但有些东西市场上很难买到,诺曼为了饱口福,只好在府中垦了一块地,种了些稀奇的东西。这些年农书倒是看过一些,要真说是像老农那般种地,其实并不会。贤宁太后招臣入宫……还挺强人所难的。”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小孩狂奔而来,黑漆漆的小手啪唧一声拽住了诺曼的胳膊:“诺先生,您快去看看,若是挖土的时候不小心将青苗全都挖出来了,可还能救活?” 诺曼:“……”筆趣閣 转眼间,人已经被拽走了。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再次笑得不行,喘够了气,两人沿着田地慢慢走起来。 “你真觉得这帮权贵子弟能明白稼穑艰难?”程凉问道。 “少部分完全不care,中间大头是在瞎搞,只有少数人可能能种出点名堂。但是这些人生来就站得比别人要高,只要有一两个人能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能让天下人得益。我虽然是条咸鱼,但也是接受过马列毛熏陶的咸鱼。既能满足个人爱好,又有可能对天下有益的事儿,为什么不做呢?” “哈哈哈,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祝你成功,祝你今年不要颗粒无收……所以,咱们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土豆腊肉煲仔饭,一会儿狗剩他们会送过来,就在这儿,大家一起吃。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种的东西有多好吃,他们才会尽心尽力的种不是吗?” 程凉在吃香喷喷煲仔饭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想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悍跳了预言家。 六月初,夏天刚刚一来,老天爷就很不客气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长安城整整三天三夜都像是天被捅漏了似的,街道上的水最深时甚至超过了小腿肚,城郊所有的旱地也都变成了沼泽地,那些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农作物则在暴雨中苦苦挣扎。 后庭花园的地开得着急,也没做什么排水,瞬间遭了灭顶之灾。 小皇帝连夜顶着大雨带着乾阳宫所有的太监去地里保护他的农作物,把自己搞得跟泥猴子一样,却还是一根青苗都没能救下来。 程凉和沈宽找到他时,他在地里嚎啕大哭,真是一点帝王的模样都没有了。 而那几夜,长安各家的权贵也都在打孩子。 这些小少爷、小姑娘一个个哭着喊着要往雨里冲,说要连夜进宫去保护他们的小苗苗,气得家里长辈觉得他们魔障了,打起来那叫一个不手软。 等雨停了,兴文苑再次上课时,所有人都在那一片狼藉的土地前,长久的沉默。 三个月的劳作和那些刚培养起感情的小苗苗,全都没了。 谁也不知道那些小孩在想些什么,只是连续很多人都有人偷偷的跑到后庭花园在土里翻找,试图将那些已经不太可能救活的小苗苗再立起来。 沈宽也很难过,她们的种田大计中道崩殂倒是没什么,赶明儿叫人来收拾干净还能接着种。但在这片宫墙之外,暴雨造成的影响就没那么轻描淡写了。 第170章 萧舜臣历险记 萧舜臣觉得这一两年萧家儿郎不宜远行。 他弟弟刚刚险死逃生,他却又被困在了滔天洪水之中。 都水监巡视河务的队伍刚出洛阳没多久,天就跟被捅漏了一般,隔三岔五就是一场豪雨,要不就是连续四五天淅淅沥沥时大时小的冷雨。 眼瞅着四处的水都涨了起来。 无论是渭水、洛水、海河、运河,但凡有沟有洼的地方,就能看见暴跳如雷的河水咆哮着四处席卷,狂暴的黄河老爹像是喝醉酒的家暴男一样,抡着滔天巨浪将两岸的人家、农田、道路全部击打得粉碎,数百数千条人命在它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资格。 萧舜臣一开始还硬着头皮往河边走,想要看看传说中那些减水坝、泄洪堤能不能起作用,然而水是喝了不少,这些河务工程他是一样也没找着。 不知道是被水冲毁了,还是压根就没有。 从洛阳跟出来的河务官员看黄河如此泛滥,很快就全都消失了,留下萧舜臣和他从长安带出来的人一路被黄河撵着跑。 九死一生,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县城。 “萧使者,走不了了,真的走不了了,再走下去弟兄们全得死这儿。咱们都是混口饭吃的,也不像你们萧家人,不图什么文不文的谥号,您要往前走那是您的事,咱们家里可还是有老有小有婆姨要养的!” 萧舜臣很丧气。 兄弟感情好是一回事,相互之间有竞争那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他这辈子当得最大的一个官,难不成连这几个月都当不过去,萧家的门楣还是只能靠弟弟一人? 他闭着嘴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往前走,想着先去把县令找着再说。 谁知刚进城门,路就被人给堵住了。 “大爷行行好,有没有吃的给一口。” “他们也是从外面来的,恐怕自己都没得吃,哪有给你们的。” “可他们有马,一定是贵人!” “大爷,求求您,给口吃的,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萧舜臣被好几双手扯着,脚下还有几个孩子抱着他的牛皮靴子,眼发绿光,直流口水。 随行之人吓得连连后退,萧舜臣也有点慌,摸了摸马背上的裢褡,还有一袋子饼,是在洛阳时沈国丈夫人亲手烤的,说是顶饿,他舍不得就一直留着还没有吃。 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只好抓起裢褡往天上一抡,拳头大小的面饼子叮叮咚咚飞得到处都是。 哄—— 那些难民一哄而散,像野狗一般向着面饼子抢去。 萧舜臣翻身上马:“快走,去衙门!” 一行人冲进县衙,亮了身份,东倒西歪坐了一地。 不多会儿,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从后堂跑了出来:“幸会幸会,不知都水使者远道而来,郑某有失远迎,真是得罪了。” 萧舜臣没心思跟他寒暄,冷冷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郑县令笑了笑:“使者问的是河还是人?” 萧舜臣皱起眉头:“河是如何,人又是如何?” “下官想着都水监管的是河道,自然该问河的事,但郑某是原阳县城的县令,管的却是人的事儿,,故不知道萧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舜臣挺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他玩这些文字游戏:“我是问你外面那些难民,岳府正在五月初就向朝廷请了钱粮,就是防着今年黄河作乱,怎么那些人还饿成那样?” “这郑某就不知道了。”郑县令叹了口气,“今月月初,州上是拨了一批粮食下来,不足一千石糙米,里面还有一半是沙子。郑某已经差人设立粥铺分了出去,但您或许知道,上面花园口、高家堰好几处都决口了,原阳涌进来七八万难民,再加上原本人口,这快十万张嘴,吃什么还不跟蝗虫过境似的?” “才一千石?”萧舜臣不敢相信,他过洛阳时还听岳庭渊吹牛逼,说他已经从四面八方搞到了五十万石粮食分拨给沿河各州,算起来每个州要分到十万石粮,再分到各县,每县也该有万石才对。 他在地方干过,知道这是多大的数目。 拨给百万大军都能吃一个月,分到这些难民头上,量可以比军士减少三成,五十万石粮支撑过整个夏天都完全没有问题。 郑县令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说更多,他转身吩咐人:“萧使者他们一路走过来,想必是累坏了,给他们准备吃食和床铺,让他们好好休息。” 萧舜臣枯坐在堂中,感觉自己虽然很饿,但没什么胃口。 外面的时不时传来一声尖锐的悲泣,显然又是有人没能挺住。 他想不明白,是岳庭渊在说谎,还是各州州牧贪墨了粮食,或者是这位郑县令自己中饱私囊? 饭菜上了桌,倒是很简陋,一钹糙米饭,一碟小咸菜。 他伴着外面的哭声吃了一碗,只觉得这饭都顶到了嗓子眼,虽然人的事儿不归他这个都水监使者来管,但他觉得自己没法就这么看着。 “郑县令,这外面聚着十来万人,到处湿漉漉的,有没东西下肚,要是染了病,可真就麻烦了。你是这里的父母官,可不能看着不管——萧某出来时,岳府正可是说了,太后有懿旨,一切以百姓性命为先。” “呵呵,郑某也想啊,外面还有两三万人是我原阳本来的百姓,眼睁睁瞅着他们饿死,郑某难道不心疼?就是因为太后这旨意,咱也不敢关了城门不让那些难民进来。这粮食没了就是没了,不信萧大人可以去粮仓看,刚才你们吃的糙米,还是郑某从自己口粮中结余出来的,你叫我要如何是好?” 萧舜臣被噎得一怔,想了想又问:“原阳属哪个州,你们的州官是谁?” “原阳属新郑,卢州牧是礼部侍郎卢慎大人的同族兄弟,你在长安做官,可听过卢大人?”郑县令这话略有点硬起来。m..nět 萧舜臣不习惯用弟弟的身份来说事儿,只好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见过几面。” “那就是了,卢家在范阳,也是大族。他说没有粮,郑某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敢去找他要不成?” “这有何不敢!”萧舜臣拍案而起,“请你立刻修书一封,萧某亲自去见他要粮!” 说走就走,郑县令写信倒是写得爽快,萧舜臣很快便出发直奔新郑。 两地相差只有六十里,碍于风雨飘摇,道路又被冲得破破烂烂,众人走到天黑,才到了新郑城外。 两扇铁门紧紧关闭着,门口贴着告示,几个士卒点着火把守在两侧,看见有人来,便大声宣读。 “新郑的粮食已经全部下分到沿河的县城,城里没有粮,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萧舜臣前面还有几个人,听见喊声,立刻惶恐的停住了脚步,有个中年汉子越出人群哀求,没说两句就被士卒用长木棍打得连连后退。 “没粮,新郑也没粮,想要进去必须得要有城里人替咱出银子作保……怎,怎么办,娘她熬不住了啊!” 第171章 萧大人,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舜臣第一次对这些看守城门的普通士卒发了火,也是第一次用了自家弟弟的名号。 他直接将腰牌丢在了那个士兵队正脸上:“本使乃都水监使者,朝廷四品官,奉太后懿旨巡视黄河水道,还不赶紧通知你们卢州牧出来迎接?” “都水监使者?”那士卒本想发火,听见后面半截愣了愣,然后又冷笑起来,“区区一个四品官,也敢对卢州牧大呼小叫,你可知道他是谁的族兄?” 萧舜臣也跟着冷笑:“卢慎不过也是四品侍郎,你们可知本官胞弟是谁?” 他这架势确实唬住了人,那士卒脸上的冷笑转而变得讪讪:“您认识卢大人啊。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敢问尊姓?” “萧!”萧舜臣指了指刚才那群人,和自己身后的随从,“去通报你们卢州牧吧,我们不用他出门来接,让他在衙门候着就是。” 士卒一溜烟跑了。 萧舜臣招手示意那几个难民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叫楚燕山,多谢大人搭救。若不是小民母亲生病,实在是熬不住了,小民也不敢上新郑来碰这个运气,得亏今日遇着大人您。” 这人说话还挺有条理,萧舜臣看了眼他背后,一个媳妇带着仨娃,年纪大点的俩个抬着一老妇人,另一个小娃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的马屁股直流口水。 他摆了摆手,掏了二两银子给他们:“本官也是个穷官,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自己去谋活路吧。” 楚燕山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仨响头,才带着家人们离开。biquiu 这只是个小插曲,萧舜臣走过街道就忘了。 新郑城看着还不错,虽然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但总算是干净整洁,周围的店铺也开着,就是那标价的牌子让人不太忍心看。 一斗糙米一百文钱,比起平时贵了足足五十倍。 萧舜臣忍着气进了衙门,隔着老远就看见卢州牧笑呵呵的拱手走了出来:“那些武夫眼拙,连萧大夫的兄长也不认识,真是该打——你要来也不先派个人来跟卢某说一声,也好叫卢某准备些便饭,好好招待萧兄您啊!” “用不着!”萧舜臣黑着脸,将郑县令的信交给他,“萧某此来是想问问,朝廷拨的赈灾粮,为何没有分拨到各县?” 卢州牧接了信,却不看,笑了笑:“卢某没记错的话,御史大夫好像是萧公之弟,而萧公的职事是都水监,管河务的,是吗?” 萧舜臣垂下眼眸:“卢州牧是嫌萧某多管闲事啰。” “哈哈哈,没有,自然是没有。”卢州牧笑容可掬,“只是觉得萧大人身为河道官却心系百姓,实为我大秦之福——不过你说这粮食,卢某确实是已经拨到各县了,多的三四千石,少的七八百石,一万石粮食一粒也没给新郑留下。” “一万石?”萧舜臣皱紧眉头,“分到新郑的应该是十万石,你为何说只有一万?” “诶哟,我的萧兄啊!”卢州牧一下子跳了起来,“您可别胡说,之前岳府正是说让咱们各州筹粮十万石,但这不是没筹够吗?朝廷拨的银子就那么多,这谁家的粮食也不能平白无故的给咱吧。除非朝廷下明旨允许咱们抢,否则从哪儿弄粮啊!” “可岳府正说他请沈国丈说通了东山、楚北、燕山和余临四道的商号,都愿意帮忙平价送粮入中原,他们既不囤货也不抬价,朝廷拨的银子如何会不够?” 卢州牧继续保持笑容,却压低了声音:“萧兄也真是耿直,这话也就说说,你怎么能当真呢?别的不说,您就想想,沈家是做买卖的,他们要是一点钱都不挣,哪来能动不动就几十万上百万的往贤宁太后那儿送? 要是卢某手上真有十万石粮而不发给灾民,卢某愿天打五雷轰——别的下官也不解释,您就四处看看,粮仓钱库包括我卢某的私宅都随便进,要是有一颗多余的粮食,一文多余的钱,您只管拿卢某回长安砍头。” 萧舜臣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要是沾染上贤宁太后,就不好办了。 虽然两位太后从皇上登基起就关系和睦,后来还告祭上天先祖结为了异姓姐妹,但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权宜之计,更不知道程太后对贤宁太后的纵容会到什么程度。 他回忆了一下在洛阳跟国丈见面的场景,老爷子叼了杆旱烟,看上去倒是很朴实。 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萧大人,你若是真为这些百姓考虑,下官倒还有一个法子。”卢州牧忽然又说。 萧舜臣点点头:“你讲。” “州里虽然是没有粮,但新郑有位郑王,乃是圣祖爷庶弟之后,王府有粮,别的不说,解一县之急,应该毫无问题。” 萧舜臣抿了抿唇:“好,去拜见郑王!” 郑王府在新郑独占一坊,其中房舍俨然,规整严明。 听说萧舜臣前来拜访,郑王腆着肚子亲自出来接见,一开始还挺高兴,听他说了来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要说替本王积德,在新郑城里设个粥摊,尚且可以考虑。一开口就是一万石粮食,还要送到原阳去,这要求怕是太僭越了吧。” “郑王乃皇室子孙,忍心看着天下百姓涂炭而坐视不管吗?” 郑王皮笑肉不笑:“本王虽是皇室子弟,却是偏得不能再偏,若不是宗正府谱牒上有名儿,皇上怕是都记不得新郑还有位族叔。你别跟本王扯什么天下百姓,咱们做藩王的,守好自己一亩三分田,别想其他有的没的,那才是对得起天下百姓。” 萧舜臣瞬间又被驳得哑口无言。 郑王甩手准备关门,却听见院里传来一声喝:“王叔此言差矣,宗室子受万民供奉,生来便不愁吃喝之苦,那是因为圣祖爷有立国平乱之功,给了天下百姓活路,其恩泽方能恩及我们这些子孙。 若是我们不肯惜福爱民,总有一日这圣祖爷的福泽用尽——匹夫倡乱,一呼百应。大新的覆灭犹在眼前,难不成覆巢之下,能有宗室子这样的完卵?” 郑王咬牙切齿:“婉儿,叔父在与贵客谈话,岂有你个女子插嘴的道理?” 萧舜臣抬眼,看见郑王身后款款走来一位面容姣好,目光似玉的女子,他回过神来:“这位姑娘是何人?” 赢婉儿行了一礼:“原阳郡王之女赢婉儿,见过萧大人。” 萧舜臣点点头,原阳郡王是郑王的旁支,这俩人是五服之内的亲戚,关系算是很近的了,听起来这位郡君也是为了原阳县的粮食而来。 第172章 借也可以,但本王需要个担保人 “若郑王不愿做贤王,萧某还有一计。”萧舜臣忽然有了灵感,“不如由下官写个欠条,就向郑王您借万石粮,如何?” “不借……”郑王本来要一口回绝,转念又想到萧尧臣那个铁面御史最近正得太后宠幸,生硬的调转话头,“那也不合情理——但本王如何相信你萧大人回来还本王的粮食?” “下官年俸就有千余两,家中兄弟年俸两千两,按长安米价一斗二十文,十石便是二两,万石粮两千两——萧家人口不多,这笔钱还是给得起的。” “哈哈哈,萧大人真乃义士,别人假公济私,你却以私济公,真是好大的胸怀。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口说无凭,将来屁股一拍回了长安,本王何处找人去?不如这样吧,嘻嘻——让本王这侄女原阳郡君作保,若你不能按时还钱,她这的婚事,便得由本王说了算——现在就可以写文书,马上签字,马上放粮。” 郑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已经看出萧舜臣是个憨直人,全凭着道义和热情做事,其实心中没多少谋算。今日硬甩恐怕是甩不掉这位牛皮糖,但换个角度给点粮食,谋点别的好处,也是一样啊。 他刚才也跟原阳郡君提过这么一嘴,但这小女子是个铜豌豆,嚼不烂咽不下,他又不敢逼得太急,免得将来嫁出去不是结亲反成了结仇。 现在好了,萧舜臣就是一把火,把这丫头架在火上,她要是再拒绝,不顾百姓之命的就是她了。 萧舜臣看向赢婉儿:“请郡君救原阳百姓!” 赢婉儿咬了咬嘴唇,竟然也笑起来:“若舍婉儿一人,能救十万百姓,婉儿自然不惜此身。只是家中父亲体弱,两个妹妹年幼,婉儿心里放心不下,刚才才没有答应叔父——如今萧大人在此,恳请替婉儿带一封家书回去。 一来告知此间事,二来若萧大人没能按时还上叔父的粮食,请在婉儿出嫁之后,替婉儿送些银钱给家父,让他好好养大两个妹妹。”biquiu 萧舜臣严肃的一揖:“萧某定会如期还上郑王粮食。” 郑王笑了笑,没说话。 赢婉儿也笑了笑,笑容之中却全是凄苦。 打上借据,清点完粮食,已经是半夜了。郑王愿意出运粮的车,但运粮的力工却需要萧舜臣自己去找。 他回到驿站,将此事说给都水监的人听,本是希望大家一起出力,但以少使为首的官员们当场就炸了锅。嚷嚷着他们管的是河务不是粮饷,本就不该讨这闲事,要让他们再回原阳,那绝无可能! 双方大吵了一架,最后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吏愿意跟随萧舜臣。 他们又冒着夜雨出门去新郑旧街寻找力工,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将将把人凑齐,推着五十辆粮车出了新郑。城外的道路比起昨天更加难走,车轱辘时不时陷在泥土中,必须七八个人前头拉,后头推,两边找石头往上撑起来,方才能过。 遇到有山石滚落砸断了官道的地方,更只能卸下粮包,用人扛过去,再回来推车。 六十里地,走到半夜才走一半。 晚上雨势变大,道路一点都看不清楚,萧舜臣只好让粮车围在一起,暂且休息。 虽已经入夏快一个月了,气温却一点不暖和。 他冻得直哈气。 忽然黑暗中有人在他背上盖了件衣服,他蓦然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你是……昨日白天城门口的那人?” 楚燕山那张泥咕隆咚地脸上绽开了一丝微笑:“是,承蒙萧大人帮忙,小人的母亲用上了药,大夫说不要紧了。小人本想找点力工的活儿还大人银子,正巧碰上您招人运粮。我母亲说这既是报恩又是积德,就是舍了命也该来帮忙!” 萧舜臣冻得脑袋有点麻木,机械的点了点头,心里倒也没起多大波澜。 到了下半夜,雨停了一阵,天空中竟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丝小月牙,萧舜臣连忙让大家起来赶路,走到第二天中午,总算是到了原阳县城。 “大李,你去告诉郑县令,让他准备好柴火、大锅和陶碗,再让衙役们出来将粮食护送进去。大水还不知道涨到几时,这些粮食要省着吃,怎么发放必须得有章程。” 萧舜臣一点不敢喘气,他知道人饿得急了会做什么事儿,这些粮食就不能被那些百姓看到,否则他敢保证,这些人马上就会变成疯狗。 瞪着眼睛守了俩时辰,郑县令才带着一群衙役姗姗来迟,萧舜臣也没心思计较他怠慢不怠慢的问题了,交了粮,安排力工们吃上饭,自己揣着家书去原阳郡王家报信。 原阳郡王府跟郑王府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堂堂一位郡王的府邸,仅仅是一个一进的小院,院里有一个老仆在往外扫水,两个模样一致,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摇头晃脑的读书,她们背后的胡床上斜倚着个面色蜡黄,身形极其瘦削的男人。 萧舜臣走上去:“都水监使者萧舜臣拜见原阳郡王。” “咳咳咳……”原阳郡王一动,就是一串咳嗽。 萧舜臣连忙走上前去,拱手将赢婉儿的家书递给原阳郡王。 “咳咳,这是什么……“原阳郡王哆哆嗦嗦的拆开信封,刚看了两行,便脸色大变,咳得弯腰塌背,整个人都抖起来。 两个小姑娘都蹦起来,想要去扶父亲。 萧舜臣也赶忙想要替他顺气,然而他刚一动,原阳郡王啪一耳光已经扇到了他脸上。 “原阳郡王……” 啪——反手又是一耳光。 萧舜臣连连后退,原阳郡王便追着打他,一边打一边又哭又喊:“你是哪来的贼人,为何要卖我女儿?天杀的——没了婉儿,你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萧舜臣有点生气了,梗着脖子:“萧某说了,这笔银子由萧家来还,定然不会亏欠!” 原阳郡王又疯又癫的哭笑:“哈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定然不会亏欠?那郑王一笔将三月勾成三日,将粮变作粮种,你上哪儿去还他?” 萧舜臣吃了一惊:“白纸黑字写的,他如何敢……” “呜呜呜……他是郑王,谁来当州牧都是向着他而不会向着我们,就算是改了,你又能如何?你们萧家敢带我们一家人躲去长安吗?” 萧舜臣泄了点气,他确实是不敢擅自带一个郡王进长安,哪怕他已经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落魄宗室子,却也是属于藩王。 原阳郡王见他不说话,继续嚎啕大哭:呜呜呜,我那可怜的女儿……你们俩给我滚过来——大姐何时去了新郑,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萧舜臣心里又是烦躁,又是不知所措,转身出了门,站在院子里。 第173章 宰了他,往河里一扔…… 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原阳郡王又哭又嚎,咳得几乎背过气去,那老仆也匆匆跑进了堂屋,萧舜臣不知道自己该留下还是先离开。 “萧……萧大人是吗?”堂屋里钻出来个小姑娘,她眨着大眼睛,一溜小跑到了萧舜臣身边,“刚才是父亲失礼,棠儿在此向您赔不是了。” 萧舜臣摇摇头:“或许是萧某办事不周,挨你父亲几下也是该的。” 赢棠儿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大姐此行去新郑本就是为了筹粮,若她不愿意,您也逼迫不了她。您离开的时候,她可还有向您交代什么?” “就说要是我没能还上银子,就给你父亲些钱,让他能把你们俩养大。”萧舜臣闷闷的说道,他忽然意识到赢婉儿说这话时,恐怕确实做好了自己不能如期还钱的准备,“郑王……以前便做过更改欠条之事?” 赢棠儿苦笑:“是他郑王惯用的手段罢了。萧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阿姐此去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担心她应了郑王,原阳还是得不到粮食。如今萧大人将粮食押送过来,解了燃眉之急,阿姐反倒是要感谢您的。” 萧舜臣觉得很不是滋味,想了想,拔脚往外走:“我这就去洛阳,找岳庭渊,再跟他借粮来把郑王的还了。” “大人莫要着急。”赢棠儿拿出那封家书,“棠儿正是要跟大人您说此事——阿姐素来爱与我们玩拆字和藏字的游戏,刚才读完家书,觉得有些不对。请萧大人稍等片刻——” 她走到磨盘前面,展开书信,手沾着雨水来回比划,神情越来越凝重:“阿姐在信中藏了四个‘郑’字,棠儿不解其意,望萧大人一并禀告给岳府正听吧。” 萧舜臣点了点头,接过家书,重新塞回怀里。 回到县衙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几个饭团子,萧舜臣决定早早的出发回洛阳。 除了那两个都水监小吏之外,力夫中只有楚燕山愿意跟他走。 郑县令让自己夫人亲自做了些饭团子,将萧舜臣送到了原阳城外,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风雨之中,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沉下去:“也不知哪里来的搅屎棍,看见粪缸都要尝尝咸淡。若不是他弟弟是御史大夫,还得了圣眷,这会儿肉都该被鱼吃光了吧!” 他夫人也是满脸的嫌恶:“也不知怎么了,现在这位太后就偏爱这种不守规矩的臣子,岳庭渊就是个看不懂眼色的,这个萧舜臣更是如此。我兄长那边可传了话来,绝不可让此人回洛阳,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放他走怎么办?当着十几万人宰了这个四品都水监使者?别说太后找不找我麻烦,就冲着他弄来这么多粮食这点,那些难民就能吃了我——不过你放心,他们回洛阳必须过荥阳,那是我们老郑家的祖业所在,他就是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飞过去——到时候把人往黄河里一扔,朝廷查下来,也与我们毫无关系嘛。”https:/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回了原阳城中。 萧舜臣日夜赶路,两天就进了荥阳境,算着还有两日就能到洛阳,他的心情不由得轻快了几分。而且他们出了原阳之后,雨势便渐渐小了,进了荥阳,竟然还出起了太阳。 四人沿着被冲烂的官道往前走,满心希望地面能早些干爽起来,到时候就是重新弄粮食来赈灾也会容易很多。 萧舜臣这会儿也开始惦记起自己的本职差事了,若岳庭渊能解决粮食问题,他还得调头回原阳,接着往下去看河务。 正想着,前面围上来十几个农户,拦在马前,七嘴八舌的问他们。 “你当中有都水监的萧舜臣萧大人吗?” 萧舜臣不知他们有什么事,点头应道:“我就是。” 那些农户也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的散开,一会儿就消失了。 萧舜臣:“……” 他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没抓住什么头绪。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楚燕山忽然勒住了马,警惕的向四周望去。 “怎么,走累了吗?”萧舜臣问道。 “不……我听见好像有马蹄的声音。”楚燕山挠了挠头,回答道。 两个书吏也勒住了马,侧耳倾听,皆露出了欢喜之色:“至少有二十匹马,是不是荥阳县令出来迎接我们了?” 萧舜臣心中的异样又升起来,荥阳县有山东八姓中的郑家,是中原道最富足的县没错,但也不至于出动二十匹马来迎接他这个都水监使者吧。 他勒住缰绳,刚想要看个仔细,便听见嗖嗖嗖一阵弦响,一阵箭雨从迎面而来的马群中射了出来。 “萧大人!” 楚燕山一声怒吼,从旁边的马背上腾空而起,如猛虎般将萧舜臣扑下了马。 萧舜臣瞳孔猛地一缩,满脸都被喷上了鲜血,他使劲摇晃着楚燕山:“喂,你怎么了?” 楚燕山胸口插着数支箭,口中翻涌着血沫,他张了张嘴:“李……李家客栈……”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子撑了起来,将萧舜臣的马绕在手上,狠狠砸向马腹。 本已被吓得不能动弹的马嘶鸣着冲向对面的马群。 萧舜臣还没反应过来,楚燕山便整个人消失了,他站起来,两个书吏都在疯狂的喊他,他如同梦游一般跳上了楚燕山之前那一匹马,掉头就跑。 那匹发狂的马儿并没有造成太多的骚乱,马队很快便继续追了上来。 “萧大人,咱们的马跑不过他们!”书吏吼道。 萧舜臣满头大汗,只觉得手中的缰绳像是一条毒蛇,他握又握不住,放又放不得。 “放箭!” 后面又是一阵箭雨,但他们用的不是军中的骑弓,射程和平稳性都有限,追击之人也不是什么精骑,连续几轮都没有射中。 那些人发现萧舜臣他们的马跑不太快,索性放弃了射击,抽出刀子开始加速。 萧舜臣感觉自己心脏嗵嗵嗵撞得耳朵都在疼,他能感到坐下的马已经快到极限了,旁边两个书吏也不好过,大家都是文官出身,这一路遭得罪都够多了,现在哪还有精力跟人赛马? 砰—— 书吏大李的坐骑猛地发出一声悲鸣,腿一软,一跟头栽了下去。 大李被甩飞出去,咕噜噜滚了好几圈,也不敢喊痛,爬起来继续用双腿跑。 萧舜臣使劲抽了坐下马一鞭,试图去把大李拉住。 然而,他们几个的马都一样走了那么多路,任他怎么抽打,速度不但没快,反而也跟着悲鸣一声,双腿缓缓跪地,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 萧舜臣只好也跳下马开始狂奔。 跑在最前面的书吏忽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如石头般立在了道路尽头。 萧舜臣怒吼:“怎么不走了?” 那书吏转过头来,无比绝望:“萧大人,下面是河道,咱们过不去……没路了!” 第174章 有大佬踏江而来 追击者转瞬而来,十几柄雪亮的刀子抡起十几道光晕砍向他们三人。 说时迟,那时快,翻腾的江面上飞出一支箭,白蒙蒙的水雾直接被破开成了两段,翻腾的浪头和呼啸的江风都没能影响到它分毫。 利箭正中跑在最前那人的胸口,他身体一顿,惨叫一声栽下马去,失去主人的马匹猛然一惊,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发出惨烈的嘶鸣。 追击者和萧舜臣都惊呆了,纷纷扭头去看。 只见如黄龙般咆哮翻腾的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叶扁舟,舟上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 周围皆是暴虐的河水,那男人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一袭黑衣被江风鼓动,人却闲庭信步的从小舟这边走到那头,仿佛坐下黄龙本就是他的坐骑一般。 忽然,所有人眼前都是一晃, 那男人从舟上消失了,紧接着河水发出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腾起的浪头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狠狠落回了水面。 萧舜臣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马群已经开始发出惨烈的嘶鸣,坐上骑士纷纷惨叫着跌落下去,马儿四散奔逃。 几息之后,骚乱结束。 那男人居高临下的骑在马背上,垂眸看向萧舜臣:“我记得你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兄长,犯了什么事儿,被人追杀到这里来了?” 两刻钟之后,萧舜臣重新骑上了马,跟着黑衣男人向洛阳方向去。 他没有回答黑衣男人的问题,黑衣男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大家都去洛阳,顺路便走到了一起。 萧舜臣觉得自己像只惊弓之鸟,一闭眼睛,不是翻腾的河水、原阳的难民就是楚燕山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他完全睡不着觉,但也不敢晚上赶路。 他不信任身边这个男人,却又不敢离他太远,他很明白凭自己的本事恐怕没法安全的走到洛阳去。 果不其然,路上又遭遇了几次袭击。 幸亏这个男人武功出奇的高,一打几十都毫无压力,他们才总算是磕磕绊绊到了洛阳城外。 距离洛阳还有十几里路,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道路、田地虽然也被冲毁了许多,但趁着天晴也有人在外面修缮。 萧舜臣问了问,洛阳城已经收容了二十万难民,城里装不下那么多人,岳庭渊就让在城门口搭了棚屋,为了避免外面的营地被淹,他组织了难民开挖壕沟,将水引到低洼的地方去。 洛阳城里的活儿还很多,除了挖壕沟、加固城墙之外,还有一些适合文人做的抄写活、妇人做的手工活儿和小孩做的洒扫活,岳庭渊规定每个难民进入洛阳城都必须报备,接受朝廷赈济的同时,也替朝廷干活,大家相互帮忙,两不相欠。 萧舜臣不得不承认,他这招还不错,整个洛阳城看起来都井然有序,跟新郑相比,完全就是天上跟地下。 几人在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因为萧舜臣三人实在是太像难民了。 “我是都水监使者萧舜臣,你们岳大人呢?”萧舜臣问道。 “去河边看水去了。”守城士卒回答说。 “麻烦去叫他,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萧舜臣说道,顺便看了一眼那黑衣男子,他竟然一丝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考虑到自己也打不过人家,萧舜臣把话咽了回去,等会岳庭渊来了让他想办法吧。 岳庭渊连续一个月,天天早上都去河边看水。 这水一日不退,他一日睡不好觉。 “府正,刚才又捞着一只青铜峡来的羊汛,上游水位又升了一寸。” “还在升!这老天爷是不打算给人活路了吗!” 岳庭渊头都大了,青铜峡的水尺是大禹所立,上面涨一寸,下面就要涨一尺。这一尺是不太多,但这一个多月已经涨了七八个一尺了!https:/ 中原道河流众多,特别是这一段黄河,涨起来足以淹没沿岸所有的村庄和十数个地势低洼的县城,遭灾的人数高达几十万人,其中一半直接会变成无家可归的难民。 岳庭渊一边惆怅,一边又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喝彩,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上奏太后拨了钱粮,今年夏天指不定饿死多少人呢。 “罢了,至少比之前涨得慢些,熬一熬,总能过去——送羊汛来的壮士呢?” 随从没有回答。 岳庭渊心里一沉,叹了口气:“将他身上的身份牌留下,寻个高处好好安葬。今日收容难民之事还按旧例,骑兵衙门的人全都出去,继续率人沿河巡逻,,朝廷给每个州城都拨了粮,让百姓全都到附近地势高的城中避难。” “岳府正,城门口有个人说自己是都水监使者萧舜臣,有重要的事情,马上就要见您。”随从禀报道。 “他不是去勘察河务吗?怎么被这大水给吓回来了啊?”岳庭渊一边往大堤下面走,一边接着叹气。 他觉得都水监也是个废物衙门。 大楚和大新在洛阳到东山的河道上修了很多的堰坝和堤闸,虽然后来汉末战乱了两百年,大部分都废弛了。但圣祖统一天下之后,就又让人开始重修。 他老人家走得早,工程刚刚起头;高宗爷时,南洋、辽东、西域这三地也不像现在这样能自给自足,国库银子不足,工程进度也不快。 但他们总归是在干啊。 按照祖制,每年固定有一成的税收要用在水利上。 仁宗爷时,朝廷是最有钱的,税收比元和年间还要多四五百万。可朝中大臣忙于相互斗法,粉饰太平,这种费时费力又不能一时见到成效的河务工程压根就没人管,完全成了地方官捞钱的去处。 岳庭渊觉得正是因为都水监形同虚设,才导致朝廷拨出来的钱不是干了水利,而打了水漂! 也就是萧舜臣也是太后提拔起来的,姑且算是自己人。 岳庭渊骑马到了洛阳城门口,老远就看见萧舜臣老驴拉磨般来回转悠,他身边跟着两个泥猴般的书吏,而书令背后—— 等等! 他看到谁了? 岳庭渊一愣,下意识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狂奔了过去。 第175章 我觉得这世界是不是有什么bug “秦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岳庭渊欣喜若狂,要不是秦政,他这条小命就丢在龙虎山了,连皇上和太后都特殊对待的人,自己叫声先生,完全不跌价。 秦政倒是不记得他了,敷衍的点了点头:“你好。” 萧舜臣很惊讶:“你们认识?” 岳庭渊也很惊讶:“此人便是在龙虎山救了太后和皇上,以一敌百,杀退潼关军的秦政秦先生啊!” “竟然是秦先生!”萧舜臣听过这人,只是对不上号,惊得瞪圆了眼睛,连连拱手,“不知救命恩人原是……” 秦政一看这架势,是要寒暄上了,不由得皱了皱眉:“顺路而已——我要去长安见太后,找岳府正来借几匹马。你有要事要跟他说,便说你的,不要浪费唇舌。” “对!”萧舜臣被一提醒,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连忙拉着岳庭渊将他这一路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可能!”岳庭渊越听越惊,满脸通红,“月初的时候我还巡视了新郑,粮仓里确有不少于十万石粮食——萧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新郑城中的确没有其他藏粮之处?” “粮仓、银库还有卢家的府邸,凡是能放下十万石粮的地方我都看过了,确定一粒米都没有。另外我还去沿街的米行问过,他们手上剩的粮食大都是去年的,今年沈家商号大肆收粮,把他们的份额都挤占空了。” “卢裕跟你说沈家商号哄抬粮价?” “没错,他话里的意思说此事关系贤宁太后,叫下官不要过问。但下官以为,涉及这么多百姓,无论是谁,下官都不能不管。” “呵,老贼,真以为老子一口吃不下他!”岳庭渊竟然发起火来,“今年赈灾的粮食是本官亲自安排和巡视的。月初时,新郑的仓中确实有十万石粮,现在他们又跟你说因为沈家哄抬而没有买到,岂不是自相矛盾?那老货不过是想抬出贤宁太后吓你,让你不要管那档子闲事罢了。” “啊?”萧舜臣愣了愣,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四个郑字?”岳庭渊轻轻敲着指骨,来回走了两趟,“新郑、郑王、郑家,还有一郑难道是指原阳那个郑县令——去给本官查一查原阳郑三问的履历!” 他转身向城里走去,显然已经是有了成算。 萧舜臣还懵着呢,怎么就新郑、郑王、郑家了? 秦政抱着膀子在旁边看戏,见萧舜臣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不由得一乐:“我要是你,发现原阳无粮,就会立刻返程回洛阳。彼时你未打草惊蛇,体力也尚好,两三天就能赶到洛阳,再与岳庭渊配合,此事说不定早就解决了。 如今倒好,你是有了心系黎民的好名声,那些人也必然有了防备,岳庭渊再要找出新郑的十万石粮,怕是没那么容易啰。” 萧舜臣愣了愣,脖子一羹反驳道:“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饿死不成?” “心是好的,可若没有原阳郡君,你想想你去了新郑又能如何?本来半个月能解决整个新郑的粮食问题,结果你用半个月只解决了原阳一个县……而且是暂时解决,还搭上了个郡君,留下了颇多的后患。 我不是说你此行不对,只是略欠考虑。若你解决不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不是强行去做,而是立刻找能解决的人。除非,所有人都不可靠,已经到了破釜沉舟,必须一搏的时候。 而且你这半个月,一直都在奔波此事,黄河水情可有观察明白? 萧大人,圣祖有训,大秦不需要什么都会做的官儿,大秦只需要每个官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萧舜臣脸色一白,抿起嘴唇,不说话了。 秦政摇摇头,他虽然好为人师,但并不求必须将人说服。 大家都是成年人嘛! 不过要是这货一直这么愣的话,他建议这都水监使者也别做了,去基层当县令可以,但四五品以上的高官实在是不适合他。 进了城,岳庭渊已经召集了一堆人,摊开地图展开了讨论。 “要是卢裕把粮食藏在郑王府上,咱们没有理由,也不敢去搜查啊。” “而且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找谁贪墨了这些粮,新郑治下十个县,每个县城都有三五万人不等,他们又靠近决口,即使只有一半人受灾,也是好几十万。若是饿死的人太多,接下来怕是要起瘟疫的。” “话说得没错,但现在黄河过不去,运河也走不通,靠楚北和东山接济的话,就只能走陆路,花费银子没处寻就算了,等那边的粮食运过来,人也该饿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还是得先抓人,把这十万石粮找出来!” “一日找不到也就罢了,十日找不到,让人饿着肚子再等我们十日吗?而且涉及郑王、郑家,即便是岳府正也不敢擅自对他们动武吧。” 岳庭渊一直在伏案写字,落完最后一笔,他封好信封,出门找到了秦政。 “事情有些麻烦了。岳某担心新郑之事还不是个例,但现在连日大雨,很多地方的道路都被冲坏了,想要知晓其他州县的情形需要时间,若遇到事情再禀报太后,等着诏书许可,岳某担心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这封信,请秦先生替岳某带给太后,此次赈灾之事是岳某失职,事情结束之后岳某愿回长安受罚!” 秦政勾了勾唇:“此事并不容易,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朝廷实力不足,即使太后知你无罪,恐怕也不会护你。你都想好了吗?” 岳庭渊冷冷望了眼东面:“岳某本是个微末小官,承蒙太后不弃,一举提拔为中原道府正。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岳某犯错误。若此番赈灾不利,后果也是一样,而且太后还会被诟病识人不清。他们做得这么绝,就没打算给岳某活路。既然如此,岳某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秦政点点头,把厚厚的信封揣进怀里:“好,我会替你传达到的。” 程凉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月了。 她现在除了骂大秦之前那些傻逼皇帝之外,还顺便要骂老天爷。 仁宗、德宗、元和三帝百年,大多数年景都算得上风调雨顺,即使是有灾祸,也是小面积的,上下瞒一瞒也就过去了。https:/ 怎么小皇帝一上台,兜头就是这么大一巴掌! 难不成这老天爷真的有重男轻女、欺软怕硬的恶习? “钦天监的折子。”有福急匆匆跑进来,呈上奏折道。 “有好消息吗?”程凉接过来,顺口问了一句。 有福没说话,她叹了口气:“好吧,下去候着,有中原道的折子立刻呈上来。” 有福连忙后撤几步,转身出了房间。 程凉打开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沈宽忍不住往她身边凑,也伸着脑袋去看:“凉,我不能理解,咱们那会儿的天气预报都没那么准,这钦天监为什么这么牛,上次的折子说还得下十天,就真的下了十天,一个时辰都没少!” 程凉也不能理解,而且这不科学啊。 农历六月份,也就是公元历的七月份,雨水多可以理解,但多到每天都是,连下了一个月,这就很诡异了好吧。 这世界是不是有什么bug? 第176章 我去确认了一下这个世界的真相 凄风苦雨,红烛摇曳,程凉默默的处理着比山还高的奏折。 沈宽在旁边看书,看两页就唉声叹气的换个姿势。 连日大雨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中原一道。 物理受灾的包括关外道东部、燕山道西部、中原全道、东山道北部和楚北道东北部,程度有大有小,但肯定都会导致今秋的粮食减产。 而影响到全国的则是流言。 程凉的身份就已经是个大毒点了,再加上她俩掌权以来烧的三把火,翰林院、余临王和科举,得罪的几乎都是读书人。有余临和潼关军在前,倒是没人敢作乱,但在私底下胡说八道就成了常规操作。 古大雕从龙鳞侠士那边得来的消息,全国各道都有人在传,今夏大雨是因为太后擅权,乾坤颠倒,而引起的天怒。 哐——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寂静的长夜被照得透亮。 沈宽愤然扔了书:“凉啊,要不就让古大雕物理除害,谁胡说八道嚼舌头根,就把他们抓起来暴揍一顿,关起来……” 扑棱棱—— 鹰架上的小蠢忽然激动的扑腾起来。 程凉抬起头,警惕的望向四周。 猛烈的风雨忽然间涌进了凤鸾阁大殿,烛火接二连三被吹灭,程凉和沈宽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伸手去拉对方。 “有福!” 门外无人应答。 程凉反手去抓案几旁边的短剑,沈宽顺手拎起来案几当作盾牌,两人相互抵着后背慢慢向墙角退去。 哐——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坐榻上端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自顾自拎着茶壶在给自己倒茶。 “秦政?”程凉一眼就认出了他,失声吼道,“你有病啊!” “有些事想要跟太后密谈,故不便被旁人看见。”秦政淡淡说道。 程凉沉默了片刻:“连灯都不能点?” “点一盏小烛倒是无妨。”秦政说道。 程凉拍了拍沈宽的手,示意暂且把案几放下,她转身点燃一盏小灯,在秦政对面坐下:“消失了小半年,忽然出现就来这一出,想必这半年时间你确实是没闲着啊。” “没错,我去确认了一下这个世界的真相。” “嗯?” “我现在可以说给你听,但旁边这位太后……” “我可以听的,她就可以听。” “好吧,我只是觉得坏消息用不着那么多人知道。”秦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桌面上,示意程凉打开。 程凉皱了皱眉,微微侧着身子去揭布包,还没完全打开,她就已经瞪圆了眼睛,旁边的沈宽更是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程凉猛地站了起来,她难以置信的指着布包中的怎么看都像是一把小左轮的玩意:“天!你怎么会有这个!” 同样是穿越者,为什么感觉大家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秦政倒是很平静,伸手又将布盖上:“我在楚太祖的陵墓中找到的,只是仿制品,不能真的用。曾经武林中有流传过一种暗器,名为千里杀,传闻手无寸铁的小娃得之,都可以在千步之外可伤人性命。还为了那东西引起过好几次武林大战,但前汉朝廷大力禁剿,久而久之那暗器也就失传了。” “那不是重点!”程凉摆摆手,“不管是左轮还是暗器,至少能证明楚太祖时,他们的军械远远胜过此时,对吗?” 秦政赞许的点了点头:“跟聪明人说话,确实很省力气。” 那程凉就不能理解了,政策或许会因为后世执行不力而逐渐消亡,但实物,特别是这种能改变整个战场局势的实物,再菜的帝王也不至于视而不见吧。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问道。 秦政垂下眼眸:“因为这个世界正在消亡。” “消亡?”程凉不理解。 秦政想了想:“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套有病毒的系统,运行的过程不断产生错误,影响到原本正确的程序。而楚太祖还是大新莽帝,包括你们和我,都是这个系统的补丁,我们可以不受影响的做出一些改变,但随着我们本身的消亡,那些改变又会重新被病毒侵蚀。” 程凉眯起眼睛:“你是说我们身处一个虚拟的世界?” “不,我只是不太会打比方。”秦政摇摇头,“虚和实本就是很哲学的概念,看你怎么想。或许有规律支配着这个世界,但规律并非意识。我能确定的是,我现在所做之事,是因为我,秦政想要做,而不是有谁操纵着我在做。那么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就是真实的。” 程凉看了看沈宽,后者托着下巴一副学术研究的表情。 “好吧,哲学的部分就到这儿。”她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说点实际的——比如,你说的消亡,体现在什么地方。” “人祸,比如楚太祖的工业计划——史书上没有记载,楚太祖有十二个儿子,其中十个死于各种各样的工业灾害,连带还死了很多世家子弟。 楚国年轻一代的才俊被消耗一空,世家对工业计划的抵触达到峰值,所以楚太祖去世没多久,出国便陷入了内乱,三世而亡。 大汉初立,便将大楚留下来的所有工业产物全部摧毁,并且严令禁止。没有几代人,世界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直到大新王莽篡位,他或许也知道了楚的辛秘,所以想要从政策上进行改变。但他能力本就不太够,又霉运连连。以至于大新也是四世而亡,继任的后汉承袭了很少部分的制度,而将更多的抹去。 又或者是天灾,比如现在这场雨。如果不能阻止世界继续消亡的话,这样的天灾会越来越多,人类文明会不断的退步,直到消失,回归原始状态,然而土崩瓦解。” 秦政说得很平静,程凉听得却很震撼:“谋求发展就要倒霉的话,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消亡?”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秦政把玩着杯子,似乎有些失神,“我之前有个猜想,或许将所有的人都团结在一起,就能抵抗天道的变迁。但……人类是不可能完全被团结起来的——楚太祖和莽帝他们留了很多的东西,有他们的猜想也有他们的尝试。要说绝对正确的方法,没有……” “程姑娘。”他忽然很郑重的说道,“大秦对我而言有很特殊的意义,我必须要为这个世界而战——如果你不愿意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我可以送你们离开皇宫。世界的消亡总不会忽然到来。终此一生,你们应该还可以过平安富足的生活——” 程凉想要阴谋论一下,但那男人的眼睛着实太亮了,就像是夜空中熠熠生辉的北极星,深邃又真挚,让她实在没法将他之前说那些话仅仅当作骗术。 “你打算当皇帝吗?”她问道。 “应该不会,帝王与天命有所感应,取代他未必是件好事。而且以秦某的身份,若想要登帝位,定然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来重建秩序了。” “那……让我考虑一下吧。” 第177章 这世界果然是有BUG 秦政起身走出了大殿。 程凉又点了一盏灯,希望能从光明上多汲取点力量。 “宽儿啊,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沈宽换了只手托下巴:“理论上,我应该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事实上咱都穿越了,你要说没有天道这种物理性质,好像也不太唯物。我觉得秦政还是没有把话说透,他这些信息都是去哪儿搞的?大家都是穿越者,为啥他啥都知道,我们跟傻子一样?” “或许他另有什么奇遇。” “我现在对楚太祖和新莽很感兴趣,等明儿去藏书阁把他俩裤底都翻出来——凉,你有没有发现,他说了很多楚太祖和新莽的事儿,却丝毫没提圣祖皇帝。” “好像是欸,难不成是因为是本朝皇帝,不好说?” “可拉倒吧,你骂圣祖爷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他是本朝的皇帝——我有个大胆的假设,你想听吗?” “先说,说完我再决定想不想听。” “嘁,矫情——我记得你之前说秦政的气质很像之前救你的那个狗剩,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其实是在圣祖的圣陵附近,然后把圣祖收为了戒指里的老爷爷或者是从圣祖那里得到了传承,接着附在狗剩身上救了你,然后又脱离,一路飘到关外,找了新的身体,成为了秦政!” “从套路上看,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跟我们现在讨论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呢?”程凉严肃的敲了敲桌子,“你想走吗?” 沈宽仰面躺在坐榻上:“要是他说能送我们回去,那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果只是离开皇宫,而且还不能把我儿砸带走……我还真得考虑考虑。” 她翻了个身,用嘴咬着毛笔上下挑动。 “其实离开了皇宫也不见得就能完全的咸鱼,皇室最多是称咱俩暴病,但我们本身的身份不会因此消失——你还是程家的姑娘,我还是沈家的姑娘。将来要是程家、沈家牵扯进去,无论是跟秦政发生冲突,还是被他当作工具,咱们都能完全不管吗?” 程凉没说话,要是秦政在去年七月份说这些话,她们或许犹豫不了那么久。但现在,她们已经和这皇宫、和这太后的身份有了太多的瓜葛。https:/ “我不想走。”沈宽终于下了决心,“我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让御厨房、兴文苑还有后庭农场欣欣向荣,玉佛庵分庵也马上就能竣工,我儿子的被迫害妄想症刚治了一半,我舍不得,你呢?” “我也……不太想。”程凉叹了口气,她可是事业女性。 朝廷中现在的局面全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三个辅臣一个保持着中立,一个已经半条腿跨进了她这边的门槛,剩下一个负隅顽抗,但也吃了败仗。 就在这次洪灾之前,靠着镇国公检举杨询指使杨谈杀人,她又给杨询增加了半年的停职期,还让高无咎他们把证据交了一份给杨谈他爹。 听说当天晚上杨家就炸开了锅,杨询差点被他弟一刀砍死,要不是洪灾来得突然,光是杨家的瓜都能吃上小半个月。 接下来她准备抓柳天明和卢慎的小辫子,一步一步把六部拿到手,再对道州县开刀,在小皇帝亲政之前,怎么也能弄出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来。 如今创业刚起头,退休什么的,还是早了点吧。 而且,大家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没道理秦政能干的事儿,她俩就一定干不成吧。 “那就这么决定了。”程凉说道。 “嗯,决定了,咱不走。”沈宽点点头,“而且认真想一想,带领人类文明对抗天道消亡这种事情,还挺带劲的,是吧。” 程凉起身走出大殿,周围的侍卫和随从全都靠着墙壁酣睡,秦政倒背着手站在潇潇风雨之中,举目东望,竟然与周围的环境有种莫名的融洽感,仿佛他天生就是皇宫中的一份子。 “秦政,我们商量好了。”程凉喊他。 秦政转过身来,打量了她几眼:“看来你们是决定留下来了。甚好!若是有两位太后相助,或许更能事半功倍。” 这男人的眼睛可真毒,程凉点点头:“进来吧,咱们再说点具体的。” 秦政上了台阶,进门前将透湿的外袍脱下,挂在了一旁,接着浑身升腾起一片水雾,待到身上的衣服干爽,才迈步进门。 “那咱们从现在开始,就算是合作双方,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凉,学行政管理的;她叫沈宽,我闺蜜,文史哲三科硕士。” “秦政,以前当过兵,后来创过业。”秦政说得很简单,目光却是变得有些深远,烛火在他眼中跳跃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很快乐的事,勾了勾唇,“我创业时最好的兄弟也姓程。” “套近乎就不必了——希望你能拿出点诚意,有什么计划和目的都和盘托出,不要让大家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猜测之中。” “好,这是我在楚太祖陵中寻到的东西。”秦政取出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母。 程凉接过来,发现楚太祖他老人家用的是拼音。 “楚太祖是个理工男……他说他猜测这个世界之所以那么的不稳定,是因为它本身是个投影世界,按照某个理论,原初世界每时每刻都因为选择不同而产生新的时间线,新形成的世界就像泡沫一样,很脆弱,并且随时受到原本世界的影响而发生消亡。 周赧王元年开始,天下便灾祸连连,山崩地裂接连不断,民不聊生,而本该统一天下的始皇嬴政,还没满十岁就被雷给劈死了——还真挺惨——所以他必须统一六国,以人力抗天意,十二年方成就大业。 他发现人类文明的凝聚力,能够抵抗原初世界的影响,大楚头十年,风调雨顺。于是他开始大力发展,追求四个现代化,企图提前三千多年进入小康社会,然后——” 秦政提醒她:“翻面。” 程凉翻过来,果然还有满满当当一大堆,她往灯光下凑了凑,这些字实在是太小的了,她都不知道楚太祖他老人家是怎么刻上去的。 “但这个世界的不稳定性依旧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触碰了什么禁忌,行为开始受到反噬,只要有百分之一可能性出现的工业事故,就一定会百分之百的出现,他受到了国民的一致反对,只好把所有跨越时代的尝试和构想全部埋在自己陵墓旁边的大山之中。 他认为错误的不是发展,而是他的发展方式,他决定把自己一生遭遇的一切全部写下来,作为实验数据留存,希望将来要是还能有人来到这里,可以从他所作的事情上,总结出正确的方法,以阻止这个世界的消亡。” “所以,他的遭遇呢?”程凉试图在石板上找到其他的字,但失败了。 “还在他棺材里,好几块石碑,我一个人不方便拿出来。本来是做了一份拓本,路上出了点状况,被水弄坏了——过几日我默一份给你送来。” 第178章 正式达成合作意向 “所以说,发展还是硬道理,对吧。”程凉搁下石碑,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楚太祖进行工业改革遭了反噬,莽帝进行政治改革也遭了反噬,那还能进行什么改革——文化吗?靠去跟老天爷讲道理?” “噗——”沈宽本来听得挺认真,直接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姐,咱这场合挺严肃的。” “是挺严肃的,但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看啊,假设这个世界的消亡是有一定规律的,前汉两百多年,后汉也是两百多年,这是一个周期。 按照固有的历史痕迹发展,两百年左右就一定会陷入一个没有尽头的乱世,人类文明在这个乱世中不断退步,直到彻底消灭。 而这几位穿越过来的前辈,都用自己的方式替这个世界续了一波命,而他们的方式在前期是有作用的,后期却遭到强烈的反噬,以至于无法推进。说明他们走的路子正确,但是行不通——你们有信心感觉得自己能强过楚太祖和莽帝吗?” 秦政看着烛火,在这个问题上他也很迷茫,他们曾经做过的努力都有用,但也都只是短暂的,那么要怎么做才能免于这样的循坏呢? 风雨噼里啪啦的响着,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沈宽拿着石板翻来覆去的看,忽然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路子行不通,而是他们步子迈得太大扯到了蛋?” 秦政抬起头,程凉也看向她。 沈宽比划了两下:“我就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说——比如楚太祖,他的子民们肯定不会做二次函数吧,也不会背元素周期表吧,牛顿三大定律肯定也没有听说过,啥都不明白的人拿到一把左轮,他们除了震惊之外,还会有什么想法——皇上乃天上星君,这玩意实乃仙器。 再比如说莽帝,他倒是想教天下人学会上面说的那些,但新朝的社会并没有发展起来,上完学的结果还是只有做官和种田两个极端,朝廷能够容纳的知识人口就那么多,剩下的人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因为心生怨怼而成为不稳定因素。 举此两个例,就是说明一个问题——所谓的发展一定涉及到方方面面,只进行一个领域的改革,最后肯定是要崩盘的——而且如果规则规定人的行为本身会影响到规则,那么越是重要的领域,影响一定就越大,你们觉得我的假设有道理吗?” 程凉目瞪口呆,学霸就是学霸,她说的每句话自己都听得很清楚,但合在一起就只能海豹拍手了。 秦政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并若有所思:“这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凡人做事总是想要从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领域开始。” “所以,我觉得我们大可换个思路——咱们可以从一些对时代影响不大的领域开始寻求改变,比如圣祖爷发明了桌椅板凳,这东西在民间流传甚广,朝廷禁也禁不了,似乎也没听谁坐椅子坐死了——说明这种对生产力发展毫无用处的东西,并不会引起反噬。” “可它既然是毫无用处……”秦政还在困惑。 程凉已经啪一声打了响指,兴奋的搂住沈宽,凑在她耳边:“说得没错啊!我觉得我明白了,你听我说……” 秦政:“明白啥了……” 沈宽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假设天道是个人,偷梁换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程凉也高兴极了:“哈哈哈,对,我觉得特别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干!” 秦政:“……” 算了,热闹是她们的,与自己没啥关系。 接下来一刻钟,程凉给秦政解释了一下她们设想的温水煮青蛙计划,总的说来就是没啥正经计划,从毫无用处的领域入手,比如推广薯片、卤鸡爪、沙发等等,要是能找到反噬的规律最后,找不到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政:“……” 算了,反正他暂时也没有计划那么长远。 这次进宫,主要是想试探一下这两人的心性,若她们是扛不起重担之人,哪怕有所得罪他也要把大秦的权柄拿回手上来;现在看来,这两个姑娘的神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条,这个消息除了让她们有些好奇和兴奋之外,倒是看不出有太多恐惧。 既然如此,只要能保证政局稳定、政令通行,她们随便用方式尝试,都是一种进步。 “好了,先就这样……秦政,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是想要到朝廷里来做官吗?”程凉跟沈宽说够了悄悄话,起身问道。 “不了,你做太后做得很好,朝中有你,足矣。”秦政淡淡说道,“我此番只是浅探了楚太祖和莽帝之墓,另还有几处要紧的地方尚未前往,白身反而方便些——不过倒要可以向贤宁太后讨个恩准——秦某若是做皇上的师傅,可行?” “啊?”沈宽一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表情,“你不是不当官吗?” “嗯,不当官,只做他的师父,教他些拳脚功夫。” “哈,那我倒是没意见,关键是他自己不一定同意——那小子对程家有成见,肯定以为你是凉凉的人。” “这无妨,只要做母亲的无不许,秦某自会让他同意。” “哦,那我没意见。”沈宽毫不犹豫。 要是能把她儿砸变成武林高手,那显然是件美滋滋的事情。 “说到这个,我还有个问题——武林中像你这样能自由进出皇宫的高手多吗?”程凉忽然想到一点,问道。 “没有,没有火器的话,我便是武林最强之人。”秦政一点都不谦虚。 程凉:“……那古大雕跟你比呢?” “他算得上顶尖的高手,当今武林之中跟他相差不多的或有数十人,能轻易胜过他的大概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我有奇遇。”秦政语气很平静,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除了他所有人都是垃圾。 程凉稍微放了点心,要是像秦政这种来无影去无踪,把皇宫当作自己菜园的人太多的话,她晚上怕是要失眠。 秦政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又补充道:“武功高不高跟能不能自由进出皇宫也没有必然联系,我能坐在此处,一是用了迷香,二是太后你们没有接着叫人,否则一样会被发现。”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颗珠子:“这颗珠子是九黎国神木所制,对于一切蛊毒和刺激神经的毒物都有防御的作用。” “送给我们吗?”程凉问道。 “送给你。”秦政说道。 沈宽猛地一激灵,唰一声坐直了:“大哥,你这区别对待似乎是有点明显了,同是合作方,为啥我没有?” 秦政很正经的看着她:“因为只有一颗。” 沈宽:“……” 等等,她好像吃了颗酸梅子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细品,程凉已经反手把那珠子塞进了她手里:“咱俩还用分得那么清楚?给你,给你,拿一边玩去。” “嘻嘻!”沈宽如同斗胜的公鸡,两个指头捻起珠子在秦政面前晃了几下。 秦政:“……” 自己辛辛苦苦从楚太祖脖子上摸出来的避毒珠在她们手上就跟玩具一样,怎么一点都不重视呢。 算了,送都送了,怎么处置是她自己的事,大不了改天去自家墓里再摸一颗。 “关于世界的真相我会继续去探查,有任何情报都会马上告诉你们。在此之前,请太后尽力匡正大秦,凝聚人力,以便将来能对抗天灾。”秦政起身说道。 程凉点点头:“嗯,我明白——不过既然大家都把话说明白,正式开始合作了,那我希望像这次这种失联几个月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如果你要身赴险境,也派之鹰来说一声,免得我还要揣测你的死活。” 秦政立在门前,唇角微微上扬:“知道了。” 说完,一个炸雷响起,炸雷之后门外空无一人。 有福晃了晃脑袋,他感觉自己刚才好像迷糊了一会儿,猛地惊醒,连忙扭头看向凤鸾阁大殿,只见里面依旧灯火通明。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了一声:“太后,天儿已经挺晚了,今日要不要先歇息?” 程凉的声音传出来:“还有几份奏折,看完就走。” 有福长长舒了口气,恭恭敬敬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第179章 大家同为穿越者,门当户对嘛 程凉早就没心思看奏折了,趴桌上画圈圈:“宽儿啊,刚才说的时候觉得很靠谱,为啥真正到了做计划的阶段,我反倒一头乱麻,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开头呢?” 沈宽拎着那颗避毒珠一会儿哈气,一会儿拿到火上去烧,玩得完全已经把刚才秦政说的事儿抛之脑后了。 毕竟是学哲学的嘛,对她而言,哪怕此时此刻就是世界末日,她也可以踩着世界末日的余晖再跳一支舞。 “哈——我觉得吧,你想不明白完全是因为想得太复杂了,被姓秦的和老楚的那些猜测给绕晕了。” 噌噌噌—— “呼——我给你换个说法,大秦就是个公司,你我和我儿砸三人是董事会成员,你同时兼任Ceo,各个道州县是各级分公司,民心是股价。 现在秦政告诉你,上面准备随时关停咱们公司,原因未知,只能推断可能跟股价和抗风险能力有关系,咱们必须努力发展,才有可能避免被关停。但是发展的动作大了,或是发展的方式不对,又有可能被上面毫无道理的处罚,而影响股价和抗风险能力。 于是,问题就变成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身为公司Ceo要怎么做——不是我说,凉啊,这就是你的老本行,根本不用怂,撸起袖子干就是了!” 程凉不得不承认自家闺蜜虽然从来不上班,但其实是旷世未见得超级智者,听她这么一说,事情好像真的没那么复杂了。 其实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些,最多是应该更加肆无忌惮,别太尊重他们的历史轨迹,毕竟始皇都给雷劈死了,这历史轨迹就是个病毒入侵的版本,也没啥值得尊重的。 她代入进沈宽说的话里,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越来越清晰,她拿起纸笔准备先做个思维导图,没写几个字,又听见沈宽很夸张的叫起来。 “凉啊,这颗珠子真的很神奇欸!明明是木头,却跟玉石一样温润,使劲搓它还能发出微光,闻起来还有香味,不怕火烧也不怕被砸——这么贵重的宝贝他说送就送了,凉啊,那姓秦的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说了多少次了,磕Cp可以冷门,不要邪门。” “问题是这也不邪门啊!他也不是你哥你叔你大爷,大家同为穿越者,门当户对嘛!” “我真是谢谢您勒!但我是个事业女性,男人嘛,只会影响我加班的效率!” “不是,我觉得这人真的可以,武功高,大方而且还……” 秦政默默挂在凤鸾阁外的屋檐上,两个姑娘嘻哈斗嘴的声音尽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手里拿着岳庭渊托他送的奏折,刚才忘了给,不得不回来一趟。 若是前世的秦政,定然配不上她。 而当他问鼎过那张宝座,成为睥睨天下之人时,身上便背负起来太多的责任和牵挂,和儿女情长相比,这个用许多战友故旧骨血垒砌起来的帝国,更加需要他去守护。 长夜无眠。 等程凉写完她的五年计划之后,已经到了上早朝的时间。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上了朝再回去补觉,起身替已经睡得昏天地暗的沈宽盖了盖被子,她忽然发现窗户旁边有一封信。https:/ “什么时候出现的?”她自言自语的拆开信,从头看到尾,脸色越来越沉,“连灾民救命的粮食都要贪,这些世家、王爷真以为朝廷的刀子没伤害是吧!” 沈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选李白……李白有伤害……” 程凉将信纸揣进怀里,冷冷的看了眼殿外风雨:“宽儿,我要开始杀人了!” 遥远的新郑城中,距离萧舜臣借粮已经过去了六天。 郑王腆着肥滚滚的肚皮,笑眯眯的带着个同样胖成球的老头往堂屋走,他背后的下人排了一溜,抬着十几口大箱子。 “说来说去还是王爷厉害,真的能说得那小女子嫁给老夫。不瞒你说,当年她母亲就是洛阳城有了名的美人,老夫和几个族兄弟偷偷溜去一睹芳容,还被老爷子罚抄过书呢。” 郑王爽朗的大笑起来:“是她娘没眼光,郑公这样的才俊都不肯嫁,却挑中了孤那又懒又馋,只会写几首酸诗的傻兄弟。前些年孤父王还在时,就想把这丫头许配给你,可这孩子那时候小,不明白人家疾苦。现今儿明白了,却少享了好几年的福呢。” “哈哈哈,也不晚,也不晚。”老头心情很好,进郑王府就跟进自己家一样。 郑王反而陪在他身边,腆着脸笑:“是,是不晚。这将来咱们就是亲家了,这回这趟生意……” “哈哈哈,瞧王爷这话说得,老夫哪回做生意没带上王爷家的人?你不用心疼你借出去那一万石粮食,那点糙米值得了几个钱?老夫不怕跟你说,就连新郑那十万石粮,都不是真正的大头。” “真正的大头是什么?” “土地,现在被淹了的那十几万亩土地。”老头捋着胡子,“都是上好的熟田,被水一淹,谁知道谁是谁的?咱们趁机弄了万把亩,家中子弟读书用的银子就不缺了嘛。” “这事……怕是不好办吧。那岳庭渊可不像林当然那么好说话。” “哈哈哈……”郑老头笑得越发畅快,“朝廷拨了几十万两银子给他赈灾,最后还是赈成现在这样,参他的折子怕是堆得都跟山一样高了,他这个中原道府正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哪有功夫管咱们的闲事。” “说得也是。”郑王舔了舔嘴唇,“太后再爱重他,也得看看天下的官心民意。郑公此计真是一箭双雕啊。”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起小酒来,郑王妃则在后院督促嬷嬷们替赢婉儿打扮。 “婉儿,你可看清楚了,白纸黑字写着,萧使者借粮种万石,六日之内还清,现在是他没有按期还粮,可不是你王叔逼你的。” 赢婉儿从铜镜中看了王妃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嗤笑:“叔母是觉得婉儿愚钝到上了好几次当的把戏都还看不出来吗?此事究竟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婉儿为了原阳百姓,只能受王叔摆布罢了。叔母再说这般体己的话,反倒让你我都不自在而已。” “你这丫头……罢了罢了,看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不跟你计较。郑家那是高门大户,反正等你进了门,嘴巴再这么不讨喜,吃亏的也是你自己罢了。” 赢婉儿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些流落在长安之外的宗室子弟,竟然一点都比不过这些世家子,政权的更迭对老百姓来说便是末日,而对这些人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既然如此,当皇帝岂不是还不如壮大家族做个地方豪强? “吉时到了,出门吧!” 赢婉儿站起来,任由嬷嬷领着她向外走去。 她嫁进郑家只是做妾,没那么多排场,停在外面的也只是一架小轿。 也不知道萧大人见到岳大人了没有。 六天,到底还是短了些啊。 第180章 鸭子死了嘴壳都得硬,何况他还没死呢 卢裕在郑王家吃了喜酒,正睡得昏昏沉沉,听见管家在外面疯狂捶门:“老爷,岳府正到了!” 他不耐烦的回吼:“哪个岳府正……等等,岳府正?岳庭渊?” 卢裕翻身爬起来,踉踉跄跄去抓自己的官服。 该死啊! 那家伙怎么会忽然跑到新郑来? 等他穿好官服,洗了脸,跑到堂上,岳庭渊已经坐在那儿喝茶了。 “眼看这雨也快停了,本府过来看看各州灾民的情况——咦,卢州牧像是喝了酒,怎么新郑的水灾如此不严重吗?” 卢裕心里把岳家祖宗十八代都骂穿了。 就没哪个府正这么勤快,路都还没干透,淌着泥糊糊就来巡视。这小子,是存心不给人活路! “郑王家嫁闺女,下官推辞不过去喝了两杯。”卢裕赔笑,“至于这水患一事,我们也不是河务官,只能在赈济灾民上下功夫——今年多亏有府正您提前准备,粮食药材都准备得充足,早早下放各个县城,想来百姓无忧。”https:/ 啪—— 岳庭渊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好你个早早下放,百姓无忧,以为本府在洛阳,就真的不知道外面的形势?新郑下属的十个县城,早已经粮尽,一斗糙米作价一两白银,百姓买不起,便只能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武胜、桃花裕甚至发生了灾民冲击县衙之事,你身为州牧,竟然还在此喝酒,就不信本府斩了你?” 卢裕双膝一软,差点跌坐下去。 他以为岳庭渊只是接了萧舜臣的告密,直接来新郑找他问话,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府正如此神速,已经将周围的县城走了个遍。 但鸭子死了嘴壳都得硬,何况他还没死呢。 “下官不知岳府正说的什么话,那十万石粮是您亲自看着归仓的,进出皆有文书,下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确实是送到了个县。若府正不信,大可带着卢某去跟那些县令对峙。卢某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他们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该打该罚,全凭朝廷的旨意,也不是你岳大人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的!” “好,那就去对峙!刘都尉,请卢州牧上马!” 卢裕这才发现,岳庭渊还带了一队骑兵,为首的男人穿的是洛阳骑兵衙门的甲胄,腰间配的却是奔龙禁军的刀,说明这小子是禁军外放出来的,恐怕不好争取。 “岳大人,某好歹也是一州州牧,哪能说走就走,你等我一炷香的功夫,让某把事情安排妥当。” 岳庭渊哼了一声,示意刘冲停下来。 卢裕松了口气,一溜小跑跑出衙门,招来自己的常随:“立刻去见郑王,就是岳庭渊过来查粮,让他做好准备,另外遣人通知郑公!” 然后他又去库房,取出一叠册子,揣在身上,返回堂上。 “走吧,岳大人。” 岳庭渊背着手走在前头,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刘冲押着卢裕跟在后面。 眼瞅着他们如一阵风般刮出了新郑,郑王府也有数骑出门向着荥阳方向奔去。 趴在房顶上的人翻了个身,从腰间摸出一根绿色的小布条系在鸽子腿上,扑棱棱放飞了出去。 路虽然还没干透,却比萧舜臣走的时候好了很多,关键是雨停了,他们赶在中午时就进了原阳县城。 隔着老远,便看见几个粥摊在热火朝天的施粥。 郑县令顶着满头汗水来回奔波。 卢裕立刻说道:“岳大人,既然原阳县城有粮,便不能说某没有下放粮食……” 岳庭渊看都没看他,一扬手:“原阳城不用进,这都是萧使者借来的粮。” 卢裕:“……” 既然不想进,那走到这儿来干什么? 卢裕闭上嘴不说话了,反正耽误的时间越久,荥阳的准备就做得越充分。 岳庭渊不紧不慢,带着队伍继续向西,很快进了武胜县城。 还在路上就看见满地的灾民,他们抓着道路旁边的淤泥和草根塞进嘴里,捧着一滩滩泥水往嘴里灌,好多人肚子涨得老大,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看向他们的目光皆是愤怒和绝望。 岳庭渊悲从心起,恨不得先给卢裕几鞭子:“卢州牧,他们都是你的治下之民,落成这副模样,你良心何安啊!” 卢裕心里也在发毛,但还是嘴硬,反比岳庭渊还要愤怒:“混账,武胜的县令是何人,竟敢如此怠慢公务,府正只管叫他出来与某对峙。” “死了,他把自己的县衙的粮食都给了灾民,昨日本府见他时,便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本府答应他,三日之内,一定会将粮食送到武胜。”岳庭渊平静的说道,目光直直看着卢裕,“本府已经有了证据,知道你们把那十万石粮藏到何处,你现在招认,还有活命的机会。” 卢裕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掉下马去:“岳大人你在说什么胡话,卢某官至州牧,又不缺钱又不缺粮,为什么要干这种掉脑袋的混事?” “本府也奇怪,后来想想,无非是嫌官不够大,钱不够多罢了。你是范阳卢氏子弟,礼部侍郎卢慎的族兄,便自以为有靠山,想要把本府这个不知趣的府正挤走。若是今年赈灾不利,本府自然也没脸接着做下去,按照顺位递补,又有资历又有背景的卢州牧,递补府正的机会最大,若再加上地方豪族的支持,那就更是板上钉钉了,你说是吗?” 卢裕心神大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咬!” “黄河涨水,运河不通,那十万石粮想必还在郑家的粮仓之中。本官是不是胡乱攀咬,去了荥阳,便就知道了。”岳庭渊忽然纵马向前跑了几步,大声喝道,“吾乃中原道府正岳庭渊,荥阳有粮,想吃饭者,随本府来!” 卢裕这才发现他们刚一停下,就有很多难民靠拢了过来,刚才他和岳庭渊的对话全被那些人听在了耳朵里,就这么片刻功夫,那些人的眼睛便红得跟狼一般,狠狠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卢裕也是做贼心虚,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掉头就跑。 这一下便真的捅了马蜂窝。 本来那些灾民对岳庭渊的话也没有全信,卢裕一跑,反倒是点燃了他们的情绪。 有一个人哀嚎着追了上去,便有两个三个,成百上千个。 岳庭渊看着那些还能动弹的人,挣扎着去追卢裕,暗自叹气,咱有追求是好事,但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尤其要记得清楚才是。 “刘都尉,郑王那边有消息了吗?” “是绿条,没有动静——看来粮食真的是全部藏在了荥阳郑家。” “那走吧,等会才是要打的,才是硬仗!” 第181章 所谓世家,竟然嚣张如斯 荥阳郑家的追溯能到春秋,其先祖是郑国国君之后。楚太祖统一六国时,郑君协助郑王守城,被一顿暴揍。 楚末时,其子弟协助汉王开国,又被封回荥阳,从此繁衍生息。前后两汉一共出了十二位丞相,三四品、的高官更是有七八十个。汉末天下混乱,政权更迭,他们趁机圈占土地,收揽流民,引得四方百姓竞相投奔,一跃成为中原道的巨无霸。 大秦建立之后,圣祖有意冷落这些士族,却也忌惮他们在各道的影响力,再加之战乱之后能读书写字的人大量缺乏,不得不对这些诗书门第有所依仗。 仁宗爷优待读书人,提出天下人皆朕子,当一视同仁,无论出身贵贱,皆择优录取。于是,家底殷实,基础牢靠的世家子重新回到朝堂之中。 继有钱、有势、有人之后,又开始有权,一轮复一轮之后,看似特别公平的仁宗朝,寒门士子想要出头就必须依附于某个世家或是公卿,以至于处处都有结党,世家掌权者虽不任官,其能耐反比官员更大。 郑家这一任家主名叫郑洪楼,今年七十四,身体健朗,吃喝嫖赌和琴棋书画一样精通,两个月前刚娶了第十八房姨娘,今儿个又把原阳郡君抬回了家。 “老爷,郡君还是说今日来了葵水,不能伺候老爷。” “哼,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在拖什么,都进了郑家的门,还指望反悔不成?”郑洪楼将茶盏顿在桌面上,“遣个婆子去看看,让她明白明白郑家的规矩。” “老爷,外面有新郑来的人求见。” 郑洪楼皱了皱眉:“新郑来的人?郑王还是卢裕?” “是郑王府上的,看样子颇为着急。” 郑洪楼抿了抿唇:“把赢婉儿的房门锁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来了葵水,今晚都必须伺候老夫,要是伺候不了,老夫也不敝帚自珍,直接送她到郑家的砖窑里去伺候那些窑工——请郑王府的人去偏厅,再叫人去把少爷们都找回来。” 难民们走得不快,岳庭渊也不太着急,路过桃花峪时又有一批人跟上了他。 刘冲走在前面,遇到村落也会去找一找,这几日大水退了些,偶尔能捡到些瓜果,他们全都分给了那些难民。 眼瞅着到了荥阳城外,岳庭渊忽然加快马速,率先到了郑家门口。 郑家并不在城里,严格来说整个郑家就是一座城。他们的府邸在荥阳南面,主家的庄园占地就有几十亩,其中有族学、祠堂、仓舍、房屋、铁匠铺、木作坊等等。旁边则是郑氏旁支的族人和他们家仆、佃户的房屋田地,一层一层将郑家主宅拱卫在中间。https:/ 大门一关,他们完全就可以脱离朝廷的一切管控,成为独立的世外桃源。 岳庭渊还没走到主宅门口,郑洪楼就得了消息,领着一帮人出来迎接。 “如今中原道水患泛滥,岳府正不在洛阳坐镇,怎么有兴致来拜访我这个老头子啊?”郑洪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岳某来此,就是为了水患一事。”岳庭渊没有下马,也无视老头背后那些人鄙夷的目光,“今年夏初,本府奏太后批银,请沈国丈协助,从周边各道买了几十万石糙米,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新郑的粮库。却不知为何,新郑治下十县百姓仍食不果腹,每日都要饿死数百人在道旁。郑公可能替本府解答?” “岳府正怕是问错人了。郑家子弟在朝中做事的虽多,但老夫却是一介布衣,两袖清风,平日只管吃酒喝茶,吟诗作画,官场上的事一概是不闻也不问。顶多是家中子弟来孝敬时,听他们说上几句,过了也就不记得了。”郑洪楼淡淡说道。 岳庭渊暗自冷笑,这老头怕是跋扈惯了,自己堂堂一个府正站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也是先威胁了再说。 郑家子弟在朝中做事的多,而且还孝顺,就是说自己动了他就是跟整个朝中的郑家子弟为敌啰。 问题是老子不跟他们为敌,也没见他们对自己有多好。 是你们姓郑的先不让我好好当官! “郑公不知,那可就难办了——本府接人检举,说新郑州牧卢裕贪墨了十万石救灾粮,而这批粮食现在就藏在郑家某处。” “哈哈哈!”郑洪楼放声大笑,“岳府正这笑话说得着实没道理,那卢裕与我郑家非亲非故,如何会与老夫合谋做这么大的买卖? 而且郑家子弟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前年老夫入京,圣上夸郑家诗书传家,可谓典范。同席用膳时他还问老夫可否留在长安教导皇子,只可惜老夫年纪大了,思乡念家,才谢绝了而已。 岳府正这一来,便给郑家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老夫可戴不起啊!岳府正啊,老夫看你年纪不大,又是突然从六部小吏升为一方府正,经验还是不够丰富。老夫知道卢州牧这些年为官,向来清廉公正,得罪的人也不少,定然是有人构陷于他罢了。你不如赶紧回去查查检举之人。” 这威胁之意都要变成实质了。 岳庭渊放眼四望,觉得还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他本以为郑家再大,也不过是一处府宅,挖地三尺总能找着那些粮食在哪。 但现在看来,仅凭他带的这五十个骑兵来搜的话,工程量巨大啊。 岳庭渊翻身下马,语气稍稍放缓了几分“郑公所言也确有道理,但这位检举者身份特殊,下官恐怕不得不查啊。” “哦,老夫倒要听听有多特殊。”郑洪楼完全没有给他台阶下的意思,勾唇笑道。 “一位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兄长,都水监使者萧舜臣;另一位乃原阳郡君,宗室子也。”岳庭渊压抑着怒气回答。 “哈哈哈!”郑洪楼笑得更开心了,“岳府正又跟老夫说笑了。都水监使者是管水的,又不管粮,他怎么会向你说这些事儿?至于原阳郡君,就更不可能了,原阳郡王前几日刚跟郑家结成秦晋之好,我们求娶的正是原阳郡君。岳府正,难不成她是飞到洛阳去状告了自己的夫家?” 他看向周围,周围农户皆也哄堂大笑起来,纷纷议论。 “若那女子真是这般不识礼数,那真该拖起浸猪笼。” “就是,都说出嫁从夫,没听说出嫁告夫的,要么就是这姓岳的说谎,要么就是那女人太过于不要脸。”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太滑稽了。郑相公可是年年铺路修桥,施粥送炭的大善人,竟然有人诬告他贪墨灾民的赈灾粮,这些人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我看这姓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82章 来啊,用魔法打败魔法 得,说是说不通的,这位郑家相公是铁了心不会主动让路,连随便指几个地方忽悠他们来自证清白都不屑于做。 那就只能硬来。 岳庭渊脸色一凛:“吾乃大秦中原道府正,尔等既然是治下之民,就应当配合调查、若是没有做,本府也不会平白无故污你!”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今天也在此撂下话,郑家居荥阳八百年,出过十二位丞相,八十一位诰命夫人,三百零九名进士,举人更是不计其数。你岳家祖上不过是市井中岌岌无名之人,今日老夫要让你踏进一步,老夫就愧对我郑家得列祖列宗! 品字辈的,领人守住路口,老夫不信岳府正空口白牙的就敢往里面闯!”郑洪楼一摆手二十几个壮年男子越众而出,东一嗓子,西一吆喝,各自带着十几个农户,分散到了道路两旁。 郑洪楼身边还聚着三四十人,看装扮,应当是郑家主家子弟和亲近的家仆。 岳庭渊傲然环顾四周,他带的五十名骑兵是当初高无咎征缴水龙时留在洛阳的。论战斗力砍翻这几百个农户肯定没问题。 但这么一来,他就要激起天下群愤了。 从古至今,没听过哪个盛世帝王能允许人屠杀这些只有农具的平民,史书上也是把这种人称为酷吏。 郑洪楼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施施然退到了那些农户身后:“大家世世代代住在此处,安分守己,从无害人之心。今日岳府正到此,要抄你们的家,你们能让他进去吗?” 群情激愤:“不能!”m..nět “府正失职,赈济灾民不利,就想要把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咱们能认吗?” 群情同样激愤:“不认!” “若他硬要往里闯,你们该如何?” “死也不后退!” 郑洪楼满意的笑了,民心啊,就是这么容易操控。 岳庭渊还是站着没动,直到他听见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郑洪楼,你伙同卢裕贪墨新郑赈济粮,导致武胜、桃花峪、原阳等十个县无粮可食,我们现在在此说每一句话的功夫,都有人饿死。他们亦有父母子女、亲朋故旧,你就不怕做了恶事遭老天爷报应吗?” “老夫说了,郑家没做此事!” “没做此事,为何不敢放我们进去搜查——诸位兄弟,郑家也是天子治下之民,如今黄河泛滥,四处遭灾,你们没有饭吃,妻儿子女皆饿死于道旁。而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吃着精细的饭菜,还养了这么多人来阻止朝廷找回你们救命的粮食。弟兄们,这公平吗?” 灾民中发出凄厉的哀嚎:“不公平!” “天下遭难,郑家只顾自己拼命敛财,而一颗粮食也不愿拿来赈济诸位,这应该吗?” 灾民再次哀嚎:“不应该!” “本府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伙同州牧卢裕贪墨了你们的粮食,现在他们却煽动农户阻止本府进去查探,此乃做贼心虚,诸位可愿助本府一臂之力!” “搜他!” “既然没做,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 “呜呜呜,我饿……我要吃……” 数以千计的灾民从树林里、道路上、翻过丘陵和房舍,像蝗虫一般涌进了郑家。 郑洪楼脸色猛然苍白,被人流冲得摇摇欲坠,靠着俩侄子扶上马背,大声呵斥:“岳庭渊,你敢煽动民变,你该死!” 岳庭渊如江心的顽石,拱手一揖:“如果没能找到那十万石粮,那他们造成的损失,都由中原道赔偿,岳某这颗人头也大可由郑公拿去。” 郑家主家的人撤得相当快,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那几百个农户倒是身强力壮,挥动手里的锄头棍棒将冲上来的难民纷纷打倒,但对方虽然孱弱,却都不怕死,被打得满脸是血都还要往前冲。 他们人数也多,是郑家农户的三四倍,很快便冲开了几个口子。 岳庭渊下令到:“两人一行,速速探查郑家所有的粮仓、地窖、大型的房舍,看见死斗者阻止,除此之外不要干涉。” 刘冲一摆手,五十名骑兵迅速散入人群之中。 郑洪楼被一路扶回祖宅,气得脸青面黑,滴溜溜直转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就连圣祖皇帝都不敢这么对我们郑家,他一个祖上三代皆是低贱人,靠着谄媚女人谋得官位的臭狗屎,怎么敢这么做!” “伯父,这岳庭渊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刺头,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去,把卢裕给老夫叫过来!他真以为我郑家是个寻常的土匪窝子,随便搜几下就能搜着东西?叫他丢官免职还不够,老夫定要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郑家侄子转身出去了,郑洪楼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下人递上来一盅茶,他喝了一口,啪一声,直接把茶盅砸在了那下人的脑袋顶上:“想烫死老夫吗?滚,给老夫拉出去打一百个嘴巴!” 赢婉儿站在桌上看着窗外的农田出神。 她自从到了郑家,就一直没吃东西,本想自尽,却总是为记忆中的春色秋意流连,始终下不去手。但现在郑洪楼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再不做决断,就来不及了。 梁上的白布是她偷偷藏在小衣里的,又长又结实,若是郑家人能取下她之后顺便裹一裹,也能凑合算是件老衣。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脖子伸进了那个圈,正准备蹬掉椅子,发现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越过阡陌,在往这边跑。 “卢裕?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那个方向……” 赢婉儿凝视着远方,忽然福至心灵,蹭的跳下椅子,探出窗外张望片刻,又噌噌噌爬上椅子,解下了那根白布,将它拴在了窗棂上。 刚才她一定是被什么迷住了,怎么会想着要去死呢? “岳府正,东南搜寻完毕,没有发现超过万石的粮仓。” “岳府正,西南搜寻完毕,没有发现超过万石的粮仓。” “岳府正……” 一队一队骑兵返回来,岳庭渊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他已经把事儿做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查抄不出粮食,他这辈子也就是到头了。 刘冲在他旁边,也开始着急起来:“岳府正,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唬我,你真的确定是郑家藏了那十万石粮吗?” “十有八九。” “别八九啊,我刘某这条命倒是不值钱,但我手下还有五十个弟兄,咱们信你,你可不能害咱们!” 岳庭渊抿着唇,把这些天收集的证据重新捋了一遍。 洪灾开始之前,新郑确定是有十万石粮;接着由卢裕安排,将这些粮食分发到各县,粮食出仓有凭证,新郑的粮仓里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存粮。 那么这些粮食出了新郑,又没能到各县之中,必然是去了其他地方。 武胜县令和桃花峪县令所言,确实有车队经过过他们县,他们甚至还以为是朝廷赈济的粮食。 那么就只有郑家了! 除非他们又偷偷把粮食运回了新郑藏在了郑王府中,但这么多车队回去,肯定也会引起沿途县城的注意。洪水一起,灾民遍野,再往回运其实是不方便的。 粮食一定藏在郑家,唯一的问题就是,藏在哪儿? 第183章 这是先帝爷御赐的匾,有本事你们就踏着它进去 郑家的骚乱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灾民也不是岳庭渊的人,翻箱倒柜的吃饱了肚子,又在衣服里塞满了粮食之后,他们也想起来这是郑家了。 理智回炉,谁也不想在这儿多待,纷纷背着自己能拿得动的战利品,脚底抹油。 郑家的农户则纷纷坐在自家门口,哭天抢地,纷纷咒骂岳庭渊。 郑洪楼又行了,带着子侄们出现在岳庭渊面前,吹胡子瞪眼:“现在你满意了,荥阳的农户便不是天子之民,活该被那些乱民劫掠?辛辛苦苦劳作的人护不住自己的粮食,那些只晓得抢劫的恶徒却没人管——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官府这么做事的!老天爷啊,这就是大秦的官,这就是大秦的官啊!” “本府说了,一切损失本府都会赔。郑家各处粮仓中所存之粮够这方圆十里的农户吃上一年,借些给灾民活命,也是积德之举嘛。” “胡说八道!郑家有粮那也是郑家的粮,老夫给他们,那情分;不想给,也无可厚非;谁抢谁就该拉下去治罪——老夫定要奏明圣上,先斩了你这昏官,再将劫掠郑家之人通通杀掉,以正国法。” “郑公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们是犯了国法,岳某也失了职——可郑公想过没有,他们本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那跟老夫有什么关系——你搜也搜了,抢也抢了,滚回去等着听参吧!” 岳庭渊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收手,但郑家四周都已经找过了,确实没有找到那批消失的赈济粮,难道他们在这附近还有别的粮仓?又或者,他们把粮食全都分散开来藏在了这些散户之中? 若是前者,今夜可以在周围再找一遍。 若是后者,就只能去找原本装粮的口袋,但要是他们把口袋也烧掉了,那就是最坏的情况。 不过,他觉得郑家不会那么做,这些老家伙最是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们可以给农户减少租税、债务,发放种子、农具,但绝不会给他们什么。 这批粮食的作用,最大可能是等水退了之后,用来招揽那些无家可归,无地可种,无粮可食的灾民。明明就是他们造成的绝境,最后他们反而能成最大的救世主。 岳庭渊越想越气,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砍了郑洪楼再说的想法。 他一边告诉自己冷静,一边四下张望。 其实郑家还有个地方没有找过,但若要搜那个地方的话,恐怕刘冲都不会帮自己。 “岳大人,粮食都在祠堂……”忽然人群中有个女声高叫道。 岳庭渊猛地一侧头,正对上赢婉儿清澈如水波般的眼睛,但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揪着头发狠狠掼到了地下。 “臭婊子,想男人想疯了,关在屋里都关不住!给我打!”两个郑家主家子弟瞪着双眼拳打脚踢的往赢婉儿身上招呼。 岳庭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住手!” 郑洪楼也惊呆了,这小丫头片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还知道……不行,必须赶紧让她闭嘴! “岳府正,这贱人是某前几日纳的小妾,有些疯病——”他一脚踹在身旁那个侄子身上。 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岳庭渊,低声怒吼:“丢人现眼,赶紧拖走!” 岳庭渊拼命想要甩开郑家侄儿,然而对方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胳膊给捏折了,赢婉儿挣扎着抬起头来:“祠……祠堂……” 啪—— 一耳光扇在白净的脸上,那壮汉拎着赢婉儿的头发,强行扯着往外走,后面跟着那个将一团布塞进赢婉儿嘴里,趁机在她身上摸了几下,然后又是一耳光。 岳庭渊怒极了:“你给我放手——刘都尉你都听见了,还不去围了郑家祠堂!” 刘冲还在震惊中,他不认识赢婉儿,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疯。 听见岳庭渊的咆哮,他抽出刀来:“兄弟们……” 话音未落,郑洪楼也怒吼着扑了上来:“那婢子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话你们也能信?别再为虎作伥了,除非今日姓郑的死绝了,否则谁也不能动我郑家列祖列宗!” 刘冲愣了愣,刀子又垂了下去。筆趣閣 是啊,搜人家祖祠这种事,听起来就很损阴德,要是搜着了还好,搜不着的话,岂不是脊梁骨都要被戳穿? “那人是原阳郡君,不是什么疯女人……刘都尉,刘冲,你信我!”岳庭渊跑到马前,握住刘冲的缰绳,说道。 刘冲叹了口气:“兄弟们,去郑家祠堂!” 郑洪楼彻底疯了,他不能,绝不能让这些人去搜祠堂,否则郑家就全完了! 他也翻身爬上了马背:“去,把郑家子弟全都叫到祠堂去,士可杀不可辱,我郑家兴衰存亡便在此一日——告诉品鉴,把御赐之物也给搬到祠堂去。” 岳庭渊刚才想的也是祠堂。 郑家祠堂独在一座山丘上,周围明明是肥沃的土地,却完全没有建筑和农田,或许可以解释为对先祖的尊重,但要是在祠堂下面建一座地窖,莫说容纳十万石粮,就是再多两番也能装下。 刘冲给岳庭渊面子是一回事,真的冲进去又是另一回事儿。 就在他们犹豫的这片刻,郑家子弟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山头,郑洪楼领头,几个子弟抬着一块牌匾往祠堂门口一顿,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诗书传家!这是先帝爷亲手写的字,亲手赐的匾,来啊!有本事你们就踏着它进去!老夫倒要看看,你们岳家、刘家有几颗脑袋够砍!” 完了! 岳庭渊看了眼刘冲的表情,知道这一招的威力着实有些大了。 刘冲原是某县的衙役,是先帝爷亲自将他选入奔龙卫中,一步一步培养成了都统,先帝爷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跟太后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一样,他不可能对先帝爷的东西不恭敬,更不要说踩着进去。 果然,刘冲等人相互看了看,皆从马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拱手对着那牌匾行礼,然后面面相觑。 郑洪楼又得意起来:“岳府正,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因为是靠着太后得的官,看见先帝御赐之物就可以不拜吧。” 岳庭渊恨不得砍了这老头,但还是只能乖乖行了拜礼。 “刘都尉,他越是阻挠,便越是说明其中有问题——咱们都已经到了这儿,退一步就前功尽弃了啊!” “那可是先帝御赐之物,我们怎么敢不恭敬。”刘冲也犯难。 岳庭渊急得直跳脚,要不是他打不过这些郑家子弟,他都想自己冲上去搬开那牌匾。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刘冲等人的斗志也逐渐消耗没了。 他开始劝起岳庭渊来:“要不今日先算了,你之前给朝廷递了折子,要是朝廷同意搜查郑家,再过几日也该有信儿了。到时候咱们拿了圣旨再来,想他们也不敢再拦。” “刘都尉,多拖一日就要多死成百上千的人啊。”岳庭渊叹道。 而且,他的折子是递上去了,能不能批却是两回事。 就算是太后心系万民,恐怕也不得不忌惮郑家的影响力,而不能坤纲独断。而此事拿到朝廷上,卢慎他们能不从中作梗才怪,等到明诏发下来——就算是真的能发下来,那也要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今天已经打草惊了蛇,要不能抓住实证,他岳庭渊死都只能白死! “岳府正不肯走,那边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品鉴、品德,你们几兄弟守在这儿,其他孩儿们该回去睡觉,回去睡觉,老夫到要看他们坚持得到几时。” 郑洪楼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准备下山。 然而印入他眼帘的是夜色中一行星飞速移动的火光。 “懿旨到,岳庭渊接旨!” 第184章 赐岳庭渊天子剑一柄,可先斩而后奏 “圣母皇太后代天理政,懿旨诏曰:闻中原道灾民缺粮,哀家甚为痛心。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饶,责令岳庭渊接旨之时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侦破此案,若不能及时赈灾,导致百姓冻饿而死,则罢其官,免其职,由奔武大将军古大雕押赴长安问罪。 其查此案其间,所有官、商、士、绅、民皆当配合,不听号令者,蓄意阻挠者,赐岳庭渊天子剑一柄,可先斩而后奏!” 岳庭渊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滚,又酸又涩:“臣……岳庭渊谨遵懿旨,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古大雕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圣躬安,太后也安,赶紧接剑——老子要开始计时了。” 岳庭渊双膝向前,走了两步,高举双手接过那把镶金带玉的天子剑,霍然起身:“岳庭渊奉旨彻查赈灾粮去向,请郑公让路。” 郑洪楼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那张老脸狰狞得如同在树上风干了的无花果,一口老黄牙咬得咯嘣咯嘣直响,身子立在牌匾前,像是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树。 “太后让你查案,你就去别处查案去——懿旨中哪一个字说了你岳庭渊可以擅入我郑家祖祠?” “凡官、商、士、绅、民皆当配合,郑公觉得你这五者都不是?” “郑家乃周天子时便传世至今的世家!” “岳某今日非要进去呢?” “那就踩着我郑家数百口人命和先帝御赐的牌匾进去!” 岳庭渊缓缓拔出了天子剑,迈步走向郑洪楼。 剑刃反射的火把光芒熠熠生辉,岳庭渊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柄剑举过了头顶。 郑洪楼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到了那块匾后面:“这一剑砍下来,你便是弑君谋反,诛九族也不够——老夫还要带着牌匾去长安,去你岳庭渊的祖地,问问天下万民,这天下可有儿子之剑,斩君父所赐之理!岳庭渊你岳家的列祖列宗都要为你蒙羞……啊!” 岳庭渊重重地斩下了那一剑,郑洪楼吓得猛然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剑刃在距离牌匾三寸之地停了下来。 岳庭渊惊讶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站着个黑衣男子,他两个指头托着剑柄,用手背将他拨到一旁:“可以了,有这个决心就行,为这个东西给人留下话柄不值得。” 岳庭渊只觉得热泪盈眶,如同受欺负的孩子见着大哥一般,失声道:“秦先生……” 郑洪楼松了口气,感觉浑身上下透湿,他瞪着秦政:“你又是何人?” 秦政冷冷抬眸:“你不配知道。”说完,伸手握住了那块牌匾,轻松一抬,四个按着牌匾的壮汉被一股大力推得东倒西歪。 他如同拿一块小木板一样将牌匾举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古大雕身边:“带回去吧,看样子他们也配不上这四个字。” 古大雕看不上诺曼,但却对秦政很服气,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将牌匾卡在了马背上。 刘冲在旁边都看傻了,声音发颤:“古……古将军,这可是先帝赐给郑家的,如何能这么儿戏……” 秦政看了看他:“我想先帝更希望你们守护的是他赐给当今皇上的天下,而不是这块匾。” 刘冲一愣,接着被古大雕拍了一掌:“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协助岳庭渊办事——前些日子我还在跟太后们商量,等我卸任奔武大将军之后,便把你调回去做奔虎卫的卫将军,现在看你这么个死脑筋,或许还是在外面历练几年为好。” “你又不想干了?”刘冲大惊。 古大雕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干活去!” 刘冲一扬手,带来的五十人皆拔出刀子,跟在岳庭渊身后逼向郑家祠堂。 郑洪楼浑身疯狂颤抖,他很想鼓足勇气挡住岳庭渊,但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连先帝赐的牌匾都敢砍,他实在不敢去赌这小子敢不敢砍他的脑袋。 虽然已经七十四了,但他还不想死。 岳庭渊大步流星的进了祠堂,抬手向郑家列祖列宗一揖:“岳庭渊奉懿旨查赈灾粮所在,若尔等子孙未行此恶事,岳某定亲自下去向诸位赔罪;若尔等子孙做此恶事,损尽阴德良心,尔等便叫不得冤屈,只能怪你们郑家的子孙自己不争气。” 密密麻麻的牌位在烛火中无言静立。 刘冲等人叮叮咚咚四处乱敲,很快在角落的发现一块可以扣开的地砖,两个士兵钻进去,很快露出头来:“都尉,下面确有大量粮食。” 刘冲一激灵:“查过装粮的袋子没?可有沈家商号的暗标?” “检查过了,有!” 岳庭渊只觉得双膝一软,全身的力气泄了一半,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幸好刘冲蹦起来,一把搂住他:“老弟,你可真是神算,果然是在郑家!” 郑洪楼站在祠堂门口,只觉得如同掉进冰窟一般,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前七十年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来回闪烁。 忽然,他一巴掌扇在身边侄子脸上:“郑品德,你竟敢勾结卢裕做出私吞赈济粮的龌龊事,还私藏在祖宗祠堂之下,我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https:/ 郑品德满脸惊愕:“伯父,我……” 郑洪楼又是一巴掌扇在他另一边脸上:“我什么我!你以为老夫不知道,整个郑家就是你跟卢裕关系最好,这祠堂祭祖之事又是你在负责,此事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你现在不承认,难不成是想让你儿子兄弟都跟着你学坏不成?” 郑品德一愣,深深吸了口气,俯身跪下了:“是……是我……我猪油蒙了心,一个月前,卢裕找我说他搞到一批粮食,想要让侄儿替他寻个地方。侄儿想着反正祖祠下面的地窖也有地方,便应允了他,是侄儿想得不周到,侄儿……” 郑洪楼冷哼一声,走到岳庭渊面前:“事情已经查明了,老夫这不争气的侄儿遭了卢裕的蒙骗,瞒着我们所有人收了这批不义之财。现在粮也找到了,人你大可带走,我这就写文书将他逐出郑家,要杀要剐,郑家绝不过问。” 岳庭渊倒提天子剑:“郑公莫非以为岳某是傻子?” 他不顾郑洪楼猛然涨红的脸,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粮食自然要拿走,既然你说郑品德与卢裕勾结,那这两人本府也要带走审问,至于这件事背后还有多少人——萝卜下面带着泥,岳某既然为中原道府正,便定然不会叫这些泥污了中原。” 第185章 婉儿,等你病愈,我娶你可好 岳庭渊他不得好死,他该断子绝孙,最好老天爷落个雷下来将他劈成焦炭。 郑洪楼怔怔的在祠堂门口坐了一夜。 岳庭渊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群人,一刻也没停歇,从祖祠下的地窖中把粮食都搬了出去,满满当当堆成了小山,说是等着运粮车来拉,实际上就是把他郑洪楼搁在光天化日下面示众。 郑家的农户们被唤出来在此领赔偿的粮食和银子,全都在米堆旁边探头探脑的看,他们望向郑家子弟的眼神也古怪了很多,虽然不至于像那些灾民般恐怖,却也不似以前那般尊重。 刘冲也是个不要脸的! 他竟然让士卒把地窖里藏的东西全都报了一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郑家的地窖中财富比荥阳县城的粮库、银库加起来都多。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家世代积累下来的,但谁信呢? 完了,郑家几百年的基业要在自己手上毁于一旦吗? 郑洪楼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 郑品德被押走了,卢裕也在马厩里被逮了出来。 郑家子弟都惶惶不安的挤在一起,如同一群待宰的鸡。 “报,岳府正,武胜县和桃花峪县的粮车已经到了!” “那就装车出发,早一刻运到,便少饿死一人。洛阳的骑兵到了,本府再让他们去追你们。” “是!” 岳庭渊走到秦政和古大雕身边,真诚的拱手谢道:“此事多亏有秦先生和古将军相助,否则岳某事情办不成,还得身首异处,含恨九泉呢。” “用不着谢,也不是替你办事。”秦政的目光一直冷漠的落在郑家子弟身上,“这些所谓世家着实嚣张,当年圣祖没有除掉他们,主要是四海征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他们到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祖宗,搞什么五大姓、八大姓、十大姓的,拉帮结派,期满朝廷,玩弄民心,聚敛财富,真以为自己能千秋万代,高人一等——该杀!” 岳庭渊被吓到了,秦先生怎么比自己还要生气? 古大雕撇撇嘴:“郑家还算好的,我是燕山人,当年就是因为得罪了范阳卢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四处流浪,要不然先帝爷还没机会让老子欠他人情呢。这些个老东西,手上人命比虱子都多!” 秦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转过身去,拍在那块御赐的牌匾上,将它一角捏成了粉末。 古大雕拍了拍岳庭渊的肩膀:“老子向来看不起读书人,觉得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甚是虚伪。但你和萧家弟兄都是好样的,看来有毛病的不是书,还得是人——太后有口谕,让你办完赈济灾民之事,就立刻回长安面圣,把卢裕和郑品德都押去长安,交到大理寺严审,就像你说的,拔萝卜带泥,有多少泥,咱就洗多少泥!” “那你们呢?” “我们马上就走,我去一趟燕山,秦先生回长安。” “对啊,你刚才说要把刘都尉调回长安做奔虎卫卫将军,是怎么回事?” “哦,我有别的差事要做,奔字四部暂不设大将军,而改任四名卫将军统管,高无咎和我都举荐了刘冲,他这年纪也不小了,升升官,好讨媳妇。” “那秦先生……”岳庭渊小心翼翼地看了秦政一眼,“他也要在朝中任职了吗?” 古大雕立马摇头:“不懂,别问,跟咱没关系。” 岳庭渊闭上嘴,谨慎的点了点头。 古大雕和秦政很快就走了,岳庭渊又在外面忙碌了五天,确定把所有粮食都分送到了各个县城,才精疲力竭的回到洛阳。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原阳郡君赢婉儿。 “郡君今日睡得如何,可吃了东西?”岳庭渊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问随从道。 “还是连连咳嗽,热度时高时低,早上喝了半碗粥,没多久就都吐了,下午没吃东西,一直睡,但睡得也不踏实。奴才看,怕是……” “别胡说!”岳庭渊低声喝道,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郡君可醒着?”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极其虚弱而轻微的声响:“岳府正请进。” 岳庭渊推门而入,看见原阳郡君靠着枕头,在看外面的风景。 “郡君在看什么?”他笑道。 “草。”原阳郡君低声答道,“在看那蓬蒿草。” “草有何好看?” “很茂盛。” 岳庭渊莫名的心酸起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她在洛阳来拜访亲友,被卷进林当然藏银之事,贤宁太后让她来帮自己的忙,那时候她就如一块剔透玲珑的美玉,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出跟别的姑娘不一样的光芒。https:/ 可现在……她还是很好看,却更像是一盏琉璃,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禁军士卒找到她时,郑家那群畜生正把她绑着往水井里浸,五丈深的水井,里面的水夏日里也冰冷刺骨,她被泡在里面足足支撑了一个时辰。 岳庭渊恨郑家那些畜生没有心,更恨自己无能,若他什么都不怕,一开始就砍了那块牌匾,至少能早一半的时间把她给救出来。 “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事,岳大人何故流泪。”原阳郡君收回目光,轻声道。 岳庭渊猛地抹了把脸,露出最为灿烂的微笑:“你胡说些什么,我也在看那蓬草,看得出神而已——说什么生老病死,生在前,老在后,人还未老,哪有病死。大夫说了,你这病本不要紧,只是洛阳大水,缺少药材。明儿个,我就要出发回长安去面圣,你随我一起,到了长安,你这病立刻就能痊愈。” 原阳郡君宛若哄孩子一般笑了笑:“嗯,好啊。” “另外,我遣人去接你父亲和妹妹们……婉儿,等你病愈,我娶你可好?” 原阳郡君真的吃了一惊,但男人的脸庞映着夕阳的余晖,显得又紧张又真挚,却又不像是玩笑。 她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婉儿的八字已经送入郑家,虽无夫妻之实,亦有夫妻之名,虽承蒙岳公子厚爱,却不敢辱没岳家门楣。” “岳某祖上皆山野之人,若知道岳某能攀上一位郡君,只会觉得门楣光耀,何来辱没一说。无论你应不应我,郑家老贼辱你之仇,岳某都必报之。 当初洛阳一见,岳某便为郡君倾倒,只是功名未成,心中自卑;而今岳某中原道府正之位暂且坐稳,若你不嫌弃……岳某愿禀明太后,求她赐婚!” 第186章 朕是年幼,不是傻 中原道之事卷起的巨浪远比程凉想象的要高。 郑家的子弟和门生就不说了,他们跟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疯了一般上折子替郑家辩护;其他世家本着兔死狐悲,蛇鼠一窝的心理,也疯了一般的向程凉开炮。 不然怎么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呢。 这些人分成了三派。 第一派假装站在程凉这边,义正词严的痛批卢裕和郑品德贪污赈济粮的恶行,表示这种人必须立刻砍掉,以振天威;但对于卢家和郑家却只字不提,好像这么大一桩事,就是这俩人坐一起,脑子一拍就能干出来的。 第二排揪住岳庭渊无诏闯郑家,还准备砍先帝御赐牌匾一事,严正申明此人乃乱臣贼子,不尊君父,应当罢官杀头。这拨人从三纲五常谈到天地人和,主题思想就是,赈灾粮出问题,死个千八百人没什么要紧,但是纲常乱了,礼乐就要崩坏,礼乐崩坏了,大秦离亡国就不远了。 最后一派人数最少,但也最可笑,一群自称岳庭渊旧友、门生、亲戚、故吏的人跳出来,说他生性残暴,私德不检,上至欺师灭祖,下至肾虚起夜,无所不有。甚至还搞来了些一看就仿造痕迹严重的证据,说这次贪污赈济粮本就是岳庭渊的主意,只是后来分赃不均,三人闹翻,才有了这么一出。 这种时候程凉就觉得,封建皇权还是有好处了。 不管天下有多少傻逼,只要她不听、不信、不认怂,那些人就只能叨叨,而不敢真的干什么。 孙启倒是想要利用此事搞点名堂,每天都找许墨林和高无咎去说小话,追溯三大辅臣的战友情谊,可惜两人都不接茬。 高无咎态度明确,他刚回大理寺,做事必须要严格按照大秦律,岳庭渊那些破事是风闻,归御史台管,郑家和卢裕的事儿是实证,他大理寺就要一查到底。 许墨林连带着整个中书省都保持沉默,不管谁找他说什么话,他都是“对对对”,但要让他出头站队,他就开始生病。 这些人见走辅臣的路子走不通,便又将目标指向了小皇帝。 兴文苑每季度放十天假,小皇帝说是缺个人一起练剑,强行又把萧君佐又叫回了皇宫,两人练到中午,收拾东西准备去枫林宫吃午饭,顺道看看新种的青菜。 “小顺子,不用准备步辇,朕跟君佐走着去……”小皇帝蹦蹦跳跳的一出门,却看见一个妇人拎着食盒啪唧一声跪下了,他瞬间一头懵,“你是谁?” “臣妾是云台宫李氏,恭请皇上圣安。” “啊,李……昭媛?”小皇帝对父亲的妃子们就不太了解了,毕竟他有亲妈,这些妃子也不会特意来讨好他一个皇子。儿子跟老爹的小老婆见面,说实话,挺尴尬的,小皇帝皱了皱眉,“后宫有事去找朕母后,你怎么跑到乾阳宫来了?” “妾是为郑公说情来的。”这女的也真不客气,一张口就论起了前朝政事。 小皇帝更加不悦了:“郑品德伙同卢裕贪墨十万石赈济粮,害得数千百姓因他们而死,即便是朕已经亲政,也是要杀他们的,这有什么好求情!” “臣妾不是为了郑品德求情,而是为了郑公、郑家,也是为了像妾娘家一般,所有的世家兄弟——皇上,您不会以为此次之事,就此就能结束吧。” 小皇帝这才想起来,这位李昭媛好像是出身赵郡李氏的,他停住脚,歪着小脑袋看着李昭媛,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快点说,朕还有别的事要做。” “臣妾,先有一事要做禀报。就在一月前,绿儿与赢青公主在碧涛湖游园,赢青公主不慎落入水中,恰逢贤宁太后和圣母太后领新科进士也在湖边。贤宁太后立刻入水去救,可最后……” 小皇帝拧起眉毛:“最后怎样?” “最后救起公主的,竟然是一个姓周的新科进士,此人与圣母太后甚是亲善,榜上成绩仅在三甲中后,却领的是余临一上县县令之职。” “所以呢?” “臣妾以为,圣母太后怕是想要把赢青公主许配给那姓周的进士。” 小皇帝已经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完全没接这口瓜,直截了当的又问:“那跟郑家有什么关系?” 李昭媛咬了咬牙:“臣妾看不过去……圣母太后揽尽长安之权尚不能够,如今又将手伸到了地方上,她今日纵容岳庭渊抄了郑家,明日说不定也会纵容陆倾、唐新川、周承修抄了李家、卢家、崔家……臣妾本不该过问前朝事,但出身李氏,哪又能眼睁睁看着娘家遭难而连一句话都不说呢。” “呵,李昭媛这话朕就听不明白了,郑家要是没犯错,岳庭渊去抄他干嘛?”小皇帝冷笑道。 李昭媛苦口婆心的劝道:“皇上您还不明白吗?犯错的是卢裕和郑品德两人,案子早已查明,犯人也供认不讳,她为何还不结案,说什么一查到底。这还不明显吗?她要趁着机会大肆攀咬,想要肃清的根本就是卢家和郑家两家。 皇上,圣祖立国就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仁宗爷、先帝爷都与这些家族关系甚笃。到现在,太后却想要拿他们开刀。若是将来每一道的府正都是太后的人,每一县的百姓都只知道太后而不知道皇上,每一个臣子拿着太后的懿旨就敢推翻皇上御赐的恩典,那么试问,这天下究竟何人为君?” 小皇帝垂下头,他何尝又不担心这些呢? 但自从上次跟母后谈过之后,他已经下定决心,暂时不想那些,努力的成长,等他长成一棵大树,或许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皇上,武平侯犯上作乱,尚未牵涉整个程家。郑品德是犯了错,但郑公拼死是为了守护郑家祠堂,就如皇上祭祖敬天一般,恭敬孝顺罢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臣妾不光是为郑家,也是为了绿儿将来,她只有皇上您一个兄弟,只有皇上您好了,她才能好啊。” “那你想朕做什么?” “就此结束此案,只要皇上您开口,百官便有了主心骨,太后多少也得给你些脸面……” “哼!朕乃天子,何须她给脸面?”小皇帝愤怒的喝道。 李昭媛眼底闪过惊喜,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无论是不是皇上,都那么经不起激将,她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啊,能乾纲独断者方为帝王,皇上您要是再长几岁,这乾阳宫又哪需要我们这些妇人来说话呢?说到底,这江山,还是赢家、是您的啊!” 小皇帝一拂手:“不用说了,你先回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上圣明,那臣妾便先告退了。”李昭媛起身行礼,将食盒放在地上,一步一步退到道旁,转身款款而去。 萧君佐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待李昭媛走远,才上前几步走到小皇帝身边:“皇上真打算跟圣母太后对着干,要了结了此案?” “哈,朕是年纪小,不是傻。”小皇帝脸上的愤怒飞快退去,风轻云淡的耸了耸肩,“不答应她,她肯定缠着我们说个不停,一会儿错过吃午饭,母后可不会等咱们——走吧。” 第187章 不是我想收你为徒,而是你想拜我为师 萧君佐愣了愣,又听见小皇帝说:“她说的话以前也经常有人说给我听,以前我都总会很生气,想着万不得已,我就跟太后同归于尽,至少在祖宗面前不至于蒙羞。 但自我即位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两位叔父皆是铁骨铮铮的忠臣,他们愿意被程太后驱使,定然不是因为有高官厚禄;高大人以前是最恨程家和太后的,现在也回了大理寺,不再跟太后作对; 父皇让许先生做我的太傅,必定是对他极为信任,他多保持中立,定然是觉得太后所为利大于弊;全德是皇祖母身边的太监,看着父皇出生,与他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就跟兄弟一样;更不要说还有我母后,她是生我之人,必定最为爱我。 若此案真的该就此罢手,即便他们不当堂反对,也该私底下跟我说一声吧!但我观察了这么些日,这些人全都站在太后这边,认为这件事岳庭渊做得对,该查,而且必须严查——那么,就说明世家之害大于程家之害。 今日李昭媛来见朕,更说明了这一点——她还好意思提武平侯。武平侯是犯上作乱,但他全家连条狗都没放过,全部被逐出了程家家谱,整个武平侯府查抄一空,所有东西加在一起,还没有他郑家一座宅子值钱!人家程家犯了错,都没说不让查,他们犯了错,为什么不让查? 就算等到五六年后,我亲政时,这天下皆是程太后党羽。君佐,你也会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萧君佐眼眶都湿了,当场就想跪下:“君佐永远都会站在皇上身边。” 啪啪啪——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两人猛地一惊,萧君佐下意识地将小皇帝往身后一扯,奶声奶气的怒喝道:“皇宫禁地,谁人如此放肆!” 头顶“呼”地一声,两人面前出现一黑衣男子。 小皇帝努力从萧君佐背后挤了出来:“秦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听你刚才之言,觉得你还有些帝王之资,给你个机会吧,可愿拜我为师?”秦政淡淡说道。 小皇帝倒吸一口凉气:“您……您想做太傅?” 秦政摇摇头:“你觉得我需要太傅这样的虚名?我愿意收你为徒,却也不为其他,人间无趣,寻些乐子罢了。” “人间?“小皇帝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您是仙人?” “仙人算不上,有些奇遇罢了——快些说,要不要拜我为师,兴致这东西,起得快,去得同样也快,我数十个数,十、九……” “等等,等等,朕……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可以说。” “若我拜您为师,您能教我些什么?” “那要看你想学些什么,武功、权谋、兵法亦或……帝王之术。” 小皇帝眼睛一亮:“那您跟程太后是什么关系?” 秦政抬起头,想了想:“朋友吧。对了,刚才听你的意思,你跟程太后关系不太好——若你拜我为师,便是我的弟子,将来若你跟程太后发生冲突。嗯,我就只能两不相帮了。” 小皇帝差点咬到舌头:“您不会帮我?” 秦政很正经地摇头:“都说了,她是我的朋友。既然不能因为朋友而伤害弟子,又如何能因为弟子而伤害朋友呢?你问题真多,拜是不拜,最后问这一次!” “拜,拜!”小皇帝一把拽住萧君佐,啪唧给他也扯到了地上,“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君佐,快说!” 哈—— 秦政差点被他逗笑了,这收徒弟还兴收一个搭一个的? 这小子的滑头样,倒是跟阿苏很像了。 但物以稀为贵,师傅这么好拜的话,格调就高不起来了,秦政板起脸:“我只说了收你一人,这个小子还未入我的眼。” 小皇帝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帝王尊严什么的,在仙人大佬面前完全不存在。他毫不犹豫,梆梆梆就是三个响头,一声师傅喊得又甜又润:“师傅,他是徒儿最好的朋友,人品贵重,天资出众,收下他您的乐趣就会再多一番!” “那也不行。”秦政绕着萧君佐看了一遍。 这孩子也开始梆梆梆的磕头:“仙人在上,君佐不敢奢望做您的徒儿,但求能陪在皇上身边,替他研磨洗笔也是可以的。” “好吧,徒弟是不收,但学功夫时需要一个陪练,你可以来。” 小皇帝大喜,又是一顿磕:“多谢师傅!” 秦政打了个呼哨,天上飞下来一只品种跟小蠢一样,憨态可掬的小鹰:“这只鹰送你,今后每个月我会挑两个晚上到乾阳宫里给你讲帝王之术,两个晚上教你习武。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可以让它给我带口信。” “那君佐……” “习武的时候我会把他带进宫的。” 秦政说完,身形一晃。 两个孩子只听见头上树叶沙沙响动了几下,几只麻雀从灌木丛中飞起,而秦政已经不知所踪了。 萧君佐深深吸了口气:“此人武功好高!” “是啊,去年在龙虎山下,他一个人就杀开了潼关君一阵人,一刀就斩了张大川。要不是他,我们都回不来长安——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师傅。” 两人一路腿到了枫林宫,隔着老远便看见沈宽和程凉站在一起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沈宽笑得前俯后仰,程凉也不似平日那般严肃,乐得直吸气。 “两位太后相处甚笃,倒真看不出来是装的。”萧君佐耿直的评价道。 小皇帝:“……” 算了,他已经麻木了。他娘跟程太后呆在一起,就是比跟他呆在一起开心。 在她们旁边,几十个工人在砌墙。 这也是因为前几日的折子,有些官员咬疯了就什么都攻击,也不知是脑子发热还是被人指使,跑到朱雀门前痛骂两位太后引外男入宫,不守妇道,不知检点,应当闭门思过,吃斋念佛,替先帝守灵。 这话是说得挺义正词严,信儿还没传到程凉耳朵里,这人就被值守的飞奔两部禁军联手给扔了出去。 程振武一下班,直接带了三十多个程家子弟,拎着刀去这几家人家里做客,当场把那些人吓得都尿裤子了,赌咒发誓再也不胡说八道嚼舌根。 本来这事儿过就过了,但沈宽觉得她和程凉吃了天大的亏,必须趁机干点什么。 于是乎,她亲手画了个设计图,要在枫林宫侧面再建一堵宫墙。 她也不住枫林宫了,直接搬到凤鸣宫的偏殿去,所有人去后庭花园种菜,都必须绕到跟朱雀门相对的白虎门进去。 小皇帝苦苦劝了她好几天,说什么她身为太后,没有单独的宫殿,于礼不合。沈宽不为所动,一开口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小皇帝苦劝无果,只能把帐算在那个脑子发抽的小官身上。 而且这边一堵,兴文苑的学生们上农学课就得早起一个时辰,多绕十几里路从白虎门进去,小少爷小姑娘们没有不骂人的。 那些官儿完全没意识到,他不但得罪了两个太后,皇上,还顺便得罪了整个大秦权力阶层的储备力量。 第188章 求太后成全,庭渊必用一生报答太后 吃完饭,沈宽决定跟小皇帝一起去菜园子玩。 程凉叫人换上了时令瓜果,喝了大概半个时辰的茶,有福领着岳庭渊进了大殿。 “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岳庭渊双手举过头顶,又落回胸前,拜见道。 “免礼,赐座。”程凉示意有福搬了个小板凳过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回太后的话,以黄河为首的河道水已经退去,多亏您之前让我们准备了粮食,除了新郑治下十县有人饿死,其他沿河五州皆秩序井然。臣离开洛阳前,托刘都尉率兵沿河巡视,暂未发现有瞒报者。” “刘冲马上要到长安来率领奔虎卫了,你手下没有自己的班底不行——等会儿你去见一下蒋尚书,让他把今年新科进士的名单给你一份,你都留意着,要是有看得上的,找机会也可以调到身边去。” “谢太后——若您应允,臣做文吏时倒有几个交好之人……” “一会儿也把名字报上来,要是合适,也可以调去中原道。”程凉说道,“这次水灾的人数可有计算?” “有!”岳庭渊从袖子中摸出一卷纸,“洛州别驾袁可叹沿河查访,今年中原道共有六州六十一县遭了水灾,其中沿河最近的几十个村庄,土地全部被淹没,秋粮颗粒无收,其他也是严重减产。大水是过了,但今冬怕是难熬。https:/ 即便朝廷再拨银子,这周围各道的粮食也不够买。沈国丈最新一次跟臣说粮价的事儿,燕山、楚北已经涨到了五十文一斗,东山自己也遭了灾,粮价直逼百文。现在要想买粮,就得再往南,去余临、海越、蜀中等地。这一来一回力工就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再算上路上损耗和车马钱,此事甚是难为啊。” “对,这正是哀家让你来长安的第一件事。”程凉拎起案几旁边的口袋,让有福递给岳庭渊,“这个你认识吗?” 岳庭渊打开口袋,取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端详片刻:“这……似乎是民间说的土蛋,但臣只是听说过,并未真的见过。太后是想抢种这个东西?” “它现在叫土豆——你觉得可以吗?” “臣不通农学,只听老农说过这东西一亩能产四五石,虽是比麦子多些,味道却是极其难吃,且有毒,有些人吃了没事,有些人吃了便会麻痹而死。若为了过冬,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都传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圣祖爷连函数图都画了一屋子,真的就不能抽空写写土豆怎么种吗? “哀家说这东西一亩能产五十石,你信吗?” 岳庭渊真是一点都没有客气:“不信!” “可去年贤宁太后寻了些在宫中种着玩,两亩地便收获了三十五石……” 岳庭渊咔一声把有福递给他的果子捏爆了汁:“太后,您说多少?” “两亩地三十五石,虽距离五十石还有些距离,却比麦子多了四番不止。而且哀家知道,你说产三石粮的地是上等好地,普通的地只能产一两石,下等地连一石都未必能有。哀家刚才说的土豆,并未占用什么上等好地。若是换成上等好地,再精耕细作一番,五十石,并不是胡说之数。” 程凉早就想推广土豆种植了,这可是穿越者的三大法宝之一。 去年试了试,因为种植方法和品种的问题,每一亩只收了十几石,产量比后世少了许多,但总的来说这依旧是世上最高产的作物之一。 不过,她还有一个设想,这些西洋作物之所以没有被推广开,好不好吃、愿不愿种都只是表面原因,最深层次的原因可能还是世界的斥力。 如果这种斥力早已根深蒂固在这些原住民的思维当中,比如明知道土豆又好吃、又能吃还高产,都依旧还是抵触而不去种,那么她就要考虑消亡是不是真的能被对抗了。 换句话说,原住民是不是真正能够思考的人,这对她的判断很重要。 好在岳庭渊马上便同意了:“既然如此,那当然值得一试。若是真如太后所说,便是活人千万,功盖千秋的大功业。” “种土豆的人家不多,哀家手上只有一百石,其中还要留二十石给沈太后,剩下的八十石不够种十万亩。你挑些精细的农户,把风险和收益都给他们说清楚,自愿种,不强迫。 其余的农户可以考虑雇到河上做工,冲毁的房舍、河道、水务都需要重修。哀家让辽东都督和陆倾他们继续准备粮食,等水平静下起来,赶在水枯之前,再从运河和东山走几批粮入中原——你要精打细算,好好用。” “臣省得。” “第二件事是关于郑家的,此案可有什么进展?” “关于此事,臣亦有几个猜测。”岳庭渊的表情凝重起来,“臣以为他们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为了贪墨粮食。” “哦?” “据桃花峪县令说,黄河年年都泛水,面积未必有今年之广,遭灾之人却也不少。林当然从不赈济,这些难民便成了流民。奇怪的是年年都有人逃到新郑、荥阳等地去,但却从来不见他们回来的。河水一退,总是要多出数百亩无主之地。 一年复一年,以前还只是沿河的村子,后来没遭难的村子也有人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消失,而将土地抛荒。如今荥阳到新郑一线的土地,竟有七八成属于各县州士绅,而不属于百姓。” “郑家、郑王和新郑每年都会赈灾,但今年没有,是吗?” “是,臣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们或许是不想替朝廷做了嫁衣,准备熬到朝廷粮尽,再来出手收买人心。” “这些事儿都告诉高大人了吗?” “自然,臣另写了卷宗交付大理寺。” 程凉站起来,来回踱了一圈,走到案几上写了一封信,叫来有福:“去交给高大人,让他审完第一遍就立刻来见哀家。” “是!”有福转身走了。 岳庭渊说完了公事,见四下也没什么别的人,忽然起身,啪唧一下跪在了地上:“太后,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 程凉惊讶的发现这男人眼中迅速噙满了泪水,额头重重点地:“臣心悦原阳郡君赢婉儿,自知出身低微,难以高攀,斗胆请太后赐婚!” 程凉:“……” 大哥,你喜欢姑娘就自己去追啊,赐婚是个什么鬼! 而且追个姑娘而已,你至于在老娘面前哭得跟死了老婆一样吗? 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岳庭渊。 “赢婉儿乃宗室女,她的婚嫁自有宗正寺管理。你若心仪与她,直接去找原阳郡王提亲便是,堂堂一道府正,七尺男儿,有什么高攀不上的?” 岳庭渊还是哭,哭得更厉害了。 程凉觉得有点不对,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你若不对哀家说实话,哀家便不能允你此事。” 岳庭渊双拳紧握,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太后,她要死了……等不到臣去向原阳郡王提亲……臣想风风光光迎娶她,她却害怕污了臣家门楣——求太后成全,庭渊必用一生报答太后!” 第189章 这天下就没有本宫和程太后不知道的事儿 岳庭渊万万没想到,看似不靠谱的贤宁太后还会医术, 不光是他,小皇帝和鲁太医也没想到。 沈宽装模作样把了把脉,两秒钟就放开了,摆了摆手,示意程凉跟她进屋。 赢婉儿见沈宽如此草率,心里已经不抱希望,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安慰鲁太医他们:“婉儿这病拖得太久,诸公皆已尽力,不用放在心上。” 鲁太医垂眸不语,只是盯着沈宽她们的房间门。 说实话,他压根不相信沈太后会什么医术,他更相信他们现在在此做戏,仅仅是为了收买岳庭渊的人心,那么只要太后不喊停,那么就算这人死了,他们也得强行灌几升药进去。 然而,沈宽和程凉商量的完全不是这些。 “病毒性感冒,问题不大。把温度控制住,再喝点什么银翘冲剂啊、莲花清瘟啊,就能好——问题在于,我不能跟他们说这病叫病毒性感冒吧。你得想个名字。” 程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神秘兮兮的把我喊进来就是替你想名字?” “不然呢?我跟你说了病理你也听不懂啊,而且我也只会瞎看,不会说。”沈宽很理直气壮,“理论上汉末张仲景就应该研究过感冒咋治了,但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喜欢医生所以没有张仲景。你那位鲁太医的医疗水平,搁我们后世,去乡镇卫生院可能都没人要,属于永远考不下来行医执照,分分钟就要坐牢的那种。” “行了,你越说我越觉得可怕,病都不敢生了。”程凉叹了口气,“就叫伤寒,你能开方子吗?” “能。” 沈宽毫不犹豫地取了笔墨,很快就写了一个药方。 程凉拿着药方出门,递给鲁太医:“照着方子抓药,煎好之后送到这里来。” 鲁太医看了看方子,都是很寻常的药物,心里更加笃定两位太后只是做做样子。 岳庭渊不会想不到这点,但他依旧十分感激。 太医束手无策便罢了,两位太后竟然还愿意亲自替婉儿诊病,即便是为了收买自己,这份恩情也足以让他把身家性命卖出去。https:/ “婉儿这身子需要调理一阵,但岳庭渊需要马上回去主持秋种之事,哀家看就让婉儿暂时住在凤鸣宫,皇上以为如何啊?” “朕当然同意——万没想到还有宗室子过得如此艰难,此为宗正寺失职!朕……”小皇帝想起自己还没亲政,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然而,程凉却笑道:“皇上虽年幼,却依旧是皇室大宗唯一的男丁,也就是赢氏族长。去看看宗正寺,像郑王他们家这种事儿,该管还是要管,你觉得呢?” 小皇帝大吃一惊:“你是说朕可以整顿宗正寺?” “哀家奉先帝遗诏替你守国,赢家的家事就不方便插手了吧。不过,你若是办得不好,让家事成了国事,哀家就得重新考虑你的能力了——怎样,办是不办?” “办,自然要办!” 小皇帝走出门时,还觉得像是做梦,他不敢相信太后真的会让他去管事,哪怕只是管宗正寺,这也是莫大的进步啊。 等等—— 难道她是真的想要培养朕? 小皇帝走了两步,脸又沉了下去,他对程太后的敌意早就成了本能,如今要换个角度想她,反而很不习惯。 对了,应该问问师傅从哪儿着手。 秦政出了皇宫,便飞檐走壁上了一座没有楼梯的废弃箭楼,他如同一只野猫般躲在梁柱之中。眼瞅着天色渐黑,陆续有人走了上来。 第五人坐定,下面撤掉了梯子。 其中一人开口道:“程家太后要准备开始对世家动手了,诸位有何想法?” 他身边之人说道:“此乃根本,不可不管!” 坐次最高之人沉吟片刻:“孤布局已久,按理说整个大秦无人不可杀,无头不能取,但牵一发则要动全身,若是我们先动而诸位不能配合,大秦之人万万千千,而我们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他们可以败一败二,我们再输一次,则万劫不复。孤之意还是跟以前一样,欲取长安,必须先乱三大军府。” 又一人开口:“夜琅王担心之事我们都明白,可这西凉练兵要人,百越练船要人,东胡行商走马也要人,世家是我们的大客户,也是咱们在大秦境内行走最好的掩护,要是不能保住他们,朝廷便要直接对上我们,到时候莫说乱军府,这么些年的布局说不定都要被连根拔起。” “所以啊,诸位回去告诉你们王,时不我待,都加快些速度吧!”夜琅王说完,伸手取过纸笔,开始写起字来。 秦政不得不稍稍将头探了些出去,才看见他写的是什么。 第一张:杀郑品德、卢裕。 第二张:杀岳庭渊。 第三张:杀唐新川、陆倾、周承修…… 第四张:杀许墨林 第五张:杀萧君佐、沈严 他写完五张,都翻过来盖在桌面上,示意他们抽。另外四人各拿了一张,他取了最后一张。看过之后,他们又一起将纸放在火上烧掉了。 然后按着来时顺序,陆陆续续离开阁楼,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政心里咯噔一下,这一百年来,他们还真是长了脑子啊!这么一搞,他完全不知道谁拿到了什么任务,想要防御都防不甚防了。 程凉把赢婉儿带回了凤鸣宫,沈宽却没跟着回去,她把芙蓉叫到了枫林宫正殿里。 “本宫知道你是别人安插在本宫身边的。” 沈宽一开口就差点吓死了人,芙蓉啪唧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瞬间起了一背。而且她觉得很委屈,一年前她确实是奉旁人之命在监视着沈宽,但自从她的工作变成种土豆之后,她就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毕竟整个皇宫对土豆有兴趣的,只有太后她本人。 “别害怕,本宫没打算追究,甚至都懒得问。”沈宽接过月季递来的茶,装模作样喝了一口,“本宫只是不明白,好好的枫林宫二等大宫女有什么不香的?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本宫、皇上和太后更大的靠山?” 芙蓉瑟瑟发抖:“奴……奴婢不敢……” “敢不敢的都做了,本宫不可能留你在身边伺候——现在给你两条路,你看着选——其一,在枫林宫种地种到死;其二,跟岳庭渊去中原道种土豆。” 芙蓉:“……这……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在枫林宫种地,种到死你也只是个卖主的贱奴。而随岳庭渊去中原道种土豆,若是能种出成就,你就是中原人的女菩萨。你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就能养活你父母、你弟弟、你侄子们。” 芙蓉瞳孔猛地一缩:“太……太后您都知道……” 沈宽意味深长的放下茶杯:“别以为你们牛逼得很,这天下就没有本宫和程太后不知道的事儿。” 第190章 我上班有瘾儿 程凉啥都知道,主要是因为她终于拿到了金凤凰手上的名单。 自从她把杨家搞得鸡犬不宁之后,金凤凰对她的态度就好了许多,她们又在寺庙里约了一次,金凤凰将一本有上千个名字的册子交给了她。 “主子将金玉堂交给孙启,一来是因为他与孙启有过同窗之谊,二来是因为孙启爱慕银湖公主,只有他掌握金玉堂,才能保证公主的安危。可主子只看对了一点,孙启爱慕公主是真,对他却只有恨——他从未保护过金玉堂的人,只是用他们来控制六部官员罢了。否则凭他的本事,即便得了先帝青睐,也不可能在六部站稳脚跟。” “你怎么忽然变得那么痛快?” “你证明了孙启不是你的对手,我想拿到你允诺的土地,让大家能安安生生过完残生。” 程凉望着炉火发呆,她还在想之前送走桃花和小棍子的事儿,这俩孩子的身份她暗中调查过,其结果让她很是震惊。 金玉堂嫁入豪门做姨娘的很多,其中总有人生育了孩子,早些年有太子猛和徐浩庇护,自然没什么不好。昌明三十五年后,很多豪门就此覆灭,那些姨娘的孩子大都跟着主家飞灰湮灭,剩下一些被赢猛的门人救回余临,被徐浩收留。 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徐浩这个人,他是桃花、小棍子她们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却也是他们的恩人。 啪啦啦—— 火光闪烁了一下,小蠢又开始叽叽喳喳狂躁起来。 程凉拎起茶壶,,多倒了一杯水:“这么晚还来干什么?” 秦政对坐在案几那头:“听到些消息,要来向太后禀报——怎么,看你兴致不太高?” “就觉得这些人为了这么个坑爹的皇位争来斗去,满手鲜血很没意思,等坐上来他们就会发现,漫天遍野都是敌人,老天不但不是皇帝他爹,而且还是皇帝他仇人,这么大个火坑,坐着屁股不烫吗?” “那你为什么不归隐山林?” 程凉瞥了他一眼:“我上班有瘾儿。” 秦政喝了口茶:“我们很多人都需要靠做事来证明自己真的存在,只有内心特别强大的人,才能做一只快乐而充实的咸鱼。所以,庄子有言:巧者劳,智者忧,唯无能者无所求,终于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你那个朋友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内心跟庄子一样强大的人。” 程凉很惊讶的看了看他:“真看不出你还挺有文化的——当兵的也要看庄子?”筆趣閣 “咳……不是,后来创业的时候学的。” “创业的看庄子?” “那什么……我有关于万国会的事要告诉你。”秦政慌忙岔开了话题。 “说吧。“程凉点点头。 秦政把刚才听到的说了一遍,程凉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她想起之前自己发现的有关五国故地官员的规律,那么由此可以看来,那些人的死跟万国会脱不开关系了。 “不过,杀萧君佐和沈老爹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挑拨皇上、沈太后和你之间的关系。”秦政忽然停住了,他像是要做一个什么很重大的决定,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才说道,“太后,程家是时候考虑转型了。” 程凉伸出手,凌空画了个圈,示意请开始你的表演。 秦政斟酌再三:“程家嫡系对大秦的忠心天地可鉴,但随着人口越来越多,支系越来越庞大,人人皆习武为将,这天下怕是没那么多兵给他们带啊。西域还好,可以一直向西,还能有几十年仗可打;辽东虽然没那么辽阔,但因为天气严寒,发展也慢,人口数量少,就不容易出事。 但南洋此地,群岛皆以归服,再远又无船可去。镇守之人饱食终日,无事可做,难免就会生了闲心。你也看见了,三个军府中,南洋已经开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一旦出问题,程家怎么脱得开干系?” “你读大秦的历史了吗?”程凉问道。 秦政:“……嗯,读过一些。” “我真的不明白圣祖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既然那么喜欢我们程家,直接封成异姓王,就把辽东、南洋、西域给出去不就完了吗?搞什么军府?现在王不王,臣不臣的,撒手撒不了,独立也不行——我真是谢谢他老人家,搞不懂他是想让程赢两家世代交好,还是世代成仇!” 秦政:“本来只是打算建成三个军府,没打算让程家一直掌控的……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孙子那么不孝,完全没有按照他的指示来办——仁宗一朝,一分钱都没拨给三军府,也一个朝廷官员都没有派去,否则何至于如此!” “转型是那么好转的吗?”程凉骂完圣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程家是她最大的助力,同样也是最让她头疼的部分。 现在这平衡就跟钢丝一样,皇家和程家就像是长在同一个花盆中的植物,不管主观如何,客观上他们就是会相互争抢营养,直到一方彻底压倒一方。 秦政所谓的转型,实际上是移植。 难道真要去澳大利亚发展? 可是空间的改变其实只是换了更大的花盆,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而且,如果秦政说的消亡真的存在,她宁可程家在繁华的长安城中等待世界末日,而不是在鸟不拉屎的原始人群中。 秦政离开之后,沈宽带着宵夜回来了。 程凉把他们刚才讨论的事情讲给她听,她还没听完就拍起大腿:“这很简单啊!” 程凉摊开手,请开始你的表演。 沈宽一边啃排骨,一边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人太多,事儿太少,闲的。如果大家都想当官,那事儿肯定少;但要是他们的理想稍微变化一下呢?比如当厨子,比如当明星,比如当商人、当艺术家、当运动员、当……” “停,停,停……”程凉紧急叫停,“您老人家说的那些行业搁哪儿呢?” “有行业就直接上,没行业就创造行业啊!咱们之前不是说要改革吗?这是多好的切入点啊!对!凉凉,我已经有想法了——你只要配合我,我肯定能把这事儿给你办得妥妥的!” 第191章 程家族学开学了 大雨过后,长安城又有了新热闹。 传闻继兴文苑皇家书院之后,程家要建族学,地选好了在长安城北面的高岭上,由贤宁太后亲自设计,武安侯程安宁督建。 且不说贤宁太后和武安侯是怎么搭到一起的,但就是这族学的分科就让长安市民们天天顿顿都有谈资。 堂堂程家族学,不修文,不习武,设立的十二个班分别是商、算、匠、农、医、画、书、琴、棋、僧、道、厨。 其中商人、匠人、农夫还算在上九流,其余九门可都只是中九流的行当、 堂堂程家贵门子弟竟然如此自降身份,不光是长安市民,就连小皇帝也惊讶坏了。 程家这是再向他示弱吗? 他最近干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拜了秦先生为师? 秦政晚上去上课时,发现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全是星星,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在傻笑什么?” “秦先生,程家建族学之事,您可听说了?”小皇帝问道。 “呵——”这小子尾巴一翘,秦政就只要他想拉什么屎,“你也觉得程家是自降身份,向你示弱?”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下,收敛笑容:“难道不是吗?” “你吃饭吗?”秦政问道。 小皇帝一愣:“当然……” “穿衣吗?” “当然……” “生病吗?” “当……当然……” “若你治下一亩地产一石粮,程家治下一亩地产十石粮,你觉得百姓们会愿意跟从于谁?” “这不可能……” “若你的箭只能射十步,而程家的箭能射百步,你觉得你们谁会胜?” “师傅,我……” “若你每年只有四百万两银子,而程家有四千万两银子,你觉得谁能成就太平?” 小皇帝张着嘴巴,只觉得屁股下面有火,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师傅您说的这只是天方夜谭,若建个族学便能有此进益,程家早就王天下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秦政敲了敲桌子,“今日传你帝王之道第一课——实业兴邦,空谈误国——凡事不去做,就永远都做不到。” 小皇帝咕嘟又咽了口唾沫,乖乖坐直了,他觉得师傅真的好可怕啊! 程家子弟们也好奇极了,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守土安邦,每天鸡鸣而起,练的是刀枪剑戟,就算身子弱练不出名堂的人,也被要求学文书、学兵法,为的是将来能去军中效力。 待到他们长成,只要不是三家世子,就都会去三军府效力,等他们娶妻,生出的嫡子又将要送回长安本家开始学习。 一代又一代,没人想过他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现在,族长程振武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他们可以不当兵,可以学习其他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未必有当兵那么好的前途,但家族不会因此歧视他们,只要有所成就,将来家族一样会以他们为荣。 但程家子弟不明白,种地制物能有什么成就? 程凉也很好奇,她想知道沈宽要怎么才能打破思维隔阂,让这些程家子弟自降身份去学这些奇淫巧计。 高岭本来是程家一处族人聚会的庄子,在程振武名下,有一处三阔五进的主院,其他各处也有些游乐宴饮的亭台楼阁、 如今拆了山墙,整个长安的人都可以去观摩。 为了方便程凉她们去看,开学的时间定在了巳时正刻。 虽说是程家族学,但其招收的子弟包括所有和程家有亲戚关系的人家,母族、妻族、世交还有结义之家都有资格。以程家的体量而言,也就是涵盖了整个大秦包括皇族在内的所有贵族。 小皇帝蹭的是程家的马车,假装自己还是沈凌。 程凉早早坐上了特邀嘉宾的席位,喝着奶茶,磕着瓜子,充满了吃瓜的热情。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作为总设计师的沈宽同志不能跟她一起吃。 “我很好奇你这位朋友会有什么奇妙的设计。”秦政也在贵宾席上,细细品着奶茶,眼中露出几分怀念之色。想当年他可从来不喝这种垃圾食品。 “我也好奇,但我们家阿宽出品,肯定是精品。”程凉听见钟声敲响,连忙站起来,走到了栏杆旁边。 伴着钟声,有人高唱道:“精工利器,匠心铸魂!” 王大幅和狗根穿着一身干净利索的短打麻衣,从堂屋中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老爷子有点紧张,手中拿着拎着木匠的工具。狗根看起来则真是很有朝气,他手里举着一把锤子,凌空跃起,“当”一声砸在院子中间的铁钎上。 瞬间整个院子都被绚烂的烟花掩盖住了,地面微微摇晃,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子被震住了,纷纷伸长脖子望去。 萧君佐条件反射的挡在小皇帝面前,然后被程舒一把拖了回去:“君佐你挡住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萧君佐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同车的少爷小姐们甩到了后面。 “哇,太神奇了吧!” “你看那个人从地下升起来了!” “他拿的是什么,算盘吗?” 程凉也瞪大了眼睛,为了追求惊喜,她事先没有了解沈宽干了些什么,只是在各方面给她支持而已,如今见她真的搞出来五毛特效,本就吃了一惊。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出现的人。 第一根升起来的木柱上站着一个帅气小哥,他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算盘,十指如飞,整个院子里只能听见算盘子噼啪作响之声,就在大家都被他手法吸引之时。 他忽然将两手向前一推,算盘飞出木桩,一道烟花闪过,两个算盘被整齐的放在院中地面上,上面的数字竟是一模一样。 那小哥向前一步,接住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新算盘,微微一笑:“天地之大,万物之微,无不可算,无不能算!” 这边刚刚装完逼,那边第二根木柱又升了起来。 锅碗瓢盆具在,一个老头站在中间,一个年轻人在右侧切菜,另一个稍长一点的将锅里的菜掂起来老高,烈火熊熊在空中绽开。 众人齐呼:“哇——” 只见锅铲在火中一伸一缩撒向空中,又是一阵烟火闪过,地上多了两盘香气扑鼻的佳肴,切菜的少年猛地收刀剁在菜板上:“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众人:“哇——”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很激动,鼓掌就对了。 接着八个行业的出场都如此的骚包但又唬人,观众的情绪一次又一次被调动了起来,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来看笑话的人全都忘了自己的本意。 直到身穿道袍的张道一走出来,前面的人全都飞一般下了木桩。 张道一站在其他十院的作品面前,神叨叨的一笑,单手举过头顶,缓缓道:“道法自然……” 砰—— 那十根木桩尽数炸裂,木屑飞溅,火光四射。 人们惊得连拍手都忘了,停顿了好几息,才又蹦又跳的欢呼起来。 “道爷威武,道爷保佑!” “我要加入道学院,谁也别拦我,我一定要去学道。” 小皇帝站在马车上,嘴巴都合不拢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天……天啊,难道真的有法术?” 第192章 我的灵感来自于页游 程振武本来没觉得这种族学能招到学生,以至于他赶来的时候,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是程家新办的族学吗?”他逮了个人问道。 “是啊.” “怎么一个程家子弟就没见着?” 那人惊喜的看了他一眼:“大爷您认识程家子弟啊?那敢情好,能不能帮咱们引荐一下,咱们也想去学学。” 程振武:“……”算了,他还是直接去找九妹吧。 程凉等人在阁楼上吃饭,狗剩和朋来居冯家父子主厨,做了一大桌。 除了庆祝开学顺利之外,还要感谢上蹿下跳了一上午的诺曼和阿鲁同志,她就说沈宽那些算盘、食物的特效是咋搞出来的,结果全是这对主仆借着烟花的掩护人工搁地上的。 “今天最出风头的是张道一。”程凉说道,“你就不怕佛门不高兴?” “那也没办法,佛门他们也不搞化学啊。我跟了庆说了,张道一跟龙虎山有矛盾,算不得正经的道教。等过一阵,我再帮他们佛家想个门派技能不就好了吗?”沈宽显然是累坏了,大口大口的扒饭,转眼就干了两碗,“再来点。” 程凉哭笑不得:“还门派技能,你以为你玩页游呢!” “嘿,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这灵感是从页游里面来的?”沈宽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就只是宣传,怎么帅怎么来,我又没说具体上课一定是这样——” “所以,还是虚假宣传?”程凉更无语了。 “别这么说嘛,现在是草创阶段,一切都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但你不能不承认,咱们这些都是很有用的学科,好好学,不比炸东西有趣啊。” “那我还是觉得爆炸就是艺术。” “等死几个人,他们就不这么觉得了。化学家不少俩胳膊俩腿都不好意思见同行。”沈宽很有自信的点点头,“先运行起来,再进行改进和完善,这就是本姑娘的处事原则。” “好原则!”程凉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放弃对自家族学的领导权。 “太后,道院、厨院、算院、商院都够人数了,其他各院却还差得远,下面问你现在怎么办?”诺曼洗了澡,从下面上来,落座时问道。 “告诉他们族学内部可以优先转系。”沈宽胸有成竹的答道。 诺曼扬扬手,阿鲁转身向楼下走去。 程凉举起酒杯:“今日多谢诺曼公子了。” “不敢不敢,臣觉得十分有趣,反倒该谢贤宁太后让臣大开了眼界。”诺曼连忙起身,举起酒樽,辞谢道。 “这儿就我们几个,不用那么拘束。” 诺曼瞄了眼秦政,这人他不认识,但能感觉到两位太后都对他没什么戒心,甚至可以说是亲近,他自己也一点为臣子的觉悟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敢在太后们面前的盘子里夹东西。 难道…… 诺曼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手中酒差点撒了一裤裆。 他连忙一口喝干,干笑了两声,夹着尾巴坐了回去。 “诺曼公子,之前贤宁太后说让你做程家族学的校长,你拒绝了?”程凉又问。 诺曼连忙又站了起来:“程家族学自然该由程家人来管,臣怎么敢越俎代庖,贤宁太后虽是说过此话,但臣以为不妥,所以便拒绝了。” “不妨事。哀家想过,程家人都是武夫,确实也没人担起校长之职,以前的族学也是请大儒来管,如今请外姓人也并不会坏规矩——你若是愿意,哀家想要聘请你。” 诺曼暗暗叹了口气,长安城中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得看不懂了,说是程家拉拢他吧,先提出此事的偏偏又是贤宁太后;说是皇家希望他去帮忙监视程家吧,现在程太后又主动要聘请他。 “或者哀家还有个想法。”程凉斟酌片刻,“兴文苑既然已经形成,那每年适龄的孩子都该在其中读书,甚至是将来的皇子皇孙们也可以继续如此学习。到时候说不定能建成一个真正的皇家书院——贤宁太后做兴文苑的校长最为合适。哀家就来做程家族学的校长,但哀家国事缠身,在皇上亲政之前,都有诺曼公子暂代族学的具体事务,你以为如何啊?”m..nět 诺曼看了沈宽一眼,沈宽一顿猛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那容臣考虑一下吧。” 吃完饭,诺曼留在这里继续主持招生工作,秦政送程凉和沈宽回宫。 他一路上都很沉默,一直走到宫门口,才忽然问道:“今日张道一用的火药,是你帮他做的吗?” “不是啊!”程凉回答,“我就在山上配过一回,后来他自己琢磨出了烟花,再后来我强迫他替我搓了半年的火药,确实没想到他自己在城郊的庄子里越搓越烈性,前不久刚把庄子炸平了,才不得不到长安来暂住。” “整整半年都没出事故?” “庄子被炸平了不算事故?” 秦政神情凝重的望着天空:“不是这个事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程凉也收起玩笑的表情:“你想到什么了?” “有一点,但是还不能确定……数据样本太少。”秦政摇摇头,“等暗杀之事过去,我挫了万国会的锋芒,便再去一趟楚北。” “说到这个,高无咎那边还真有了眉目。你可知他们与世家交易是交易些什么?” “什么?” “人,是大秦的人。古大雕在燕山从卢家那边查到了端倪,高无咎从郑品德嘴里诈出来的——他们这些世家每年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收揽流民数千人,其中只有一两成留在各家,其余的全部不知所踪——但我不知道他们用交易的,万国会应该没有世家有钱。这个层次的东西,恐怕只有每家的当家人才能知道。” “你要先动郑家还是卢家?” “卢家太远。” “岳庭渊的处境会很危险,需要我走一趟吗?” “拜托了。” 秦政点点头,纵身一跃,消失在树叶之间。 第二日早朝,高无咎上呈郑品德、卢裕供词,历数郑家罪状,请旨捉拿郑洪楼,查抄郑家,虽引起百官反对,孙启等人上蹿下跳的跟他辩论,但程凉还是下了懿旨——准奏! 并且责令奔虎卫新任卫将军刘冲带队,亲自赶赴中原道,协助岳庭渊捉拿郑洪楼。 朝野震惊,四方惶恐。 而从懿旨出门的那一刻起,很多人家就绷紧了弦,晚上灯火长明不灭。 第193章 郑家被灭族了 萧舜臣又进了新郑,他在客栈洗了澡,换了衣服,找到小二:“我要找的人有眉目了吗?” “哎呦喂,萧大人您又从黄河边上回来了啊!今儿个吃点什么?”小二赔笑道。 萧舜臣从口袋里摸出一两银子:“一壶烧酒,一碗糙米饭,剩下都是你的——人,有消息了吗?”biquiu 小二眉开眼笑的接过钱:“实不相瞒,小人这一个月都在替您打听。楚家那五个人确实在小店住过不假,早在岳大人带卢州牧出洛阳的时候他们就走了,说是去原阳找爹,小人托朋友也去原阳打听了,姓楚的人可不多,要是听过,肯定能找着,但您说怎么着?没人晓得!依小人看啊,你和岳大人是朋友,还是去问问岳大人,看看这一家的祖籍地在何处,说不定水一退,人就回去了呢。” “哦,多谢了。”萧舜臣失望的找了个座,就着米饭喝了两杯。 他以前是不喝酒的,萧家人都风骨刚正,不屑于声色犬马,他一直以为天下如他们三兄弟这样的人并不多,所以当卢裕跟他说沈国丈和岳庭渊在粮食中作梗时,他才立刻就信了,以至于没有回洛阳去,而是自作主张。 如果当时他就回了洛阳,郑家人根本不会知道他要去告密,老楚也不会死了。 岳庭渊从长安回来就在安置流民归乡,每天不是在办事就是在办事的路上,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眯着,他哪里有脸去麻烦他? “萧大人,您果然又来这儿了。”都水监书吏李虎进了客栈,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也不分什么尊卑,抓起酒壶就喝,“我今儿从河边回来的时,遇着岳大人了,你猜朝中出了什么事儿?” 萧舜臣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直说!” “郑品德和卢裕交代,他们扣这些粮食,是想要把这几县的百姓逼到绝境,然后再由郑家出面赈济,以收买民心。高大人还说郑家人暗中将招揽的人卖掉,太后下了懿旨,让岳大人抄了郑家,我从河边回来的时候,好些个乡绅带着自己丁户说要跟岳大人拼了。现在七村八里跟郑家有关系的都在往荥阳赶。这阵仗,八百年就见不着一回吧。” 萧舜臣筷子一顿,猛地把饭刨干净:“高无咎奏的属实吗?” “这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相信,说郑家收买人心有可能,卖人……哈哈哈,他们缺那个银子啊?而且大秦啥都缺,就是不缺人,他们卖给谁去?有人说是世家势大,又不知道向太后服软,挨整了呗。” 萧舜臣皱起眉:“你听谁这么说的。” “还用听,大家都这么说。” 萧舜臣想了想:“走,去荥阳。” 荥阳郑家,自从郑品德被捉走,郑洪楼就肉眼可见的老了很多,他让人把庄园四周的栅栏都修好,还弄了一批刀剑回来,让郑家子弟没日没夜的巡逻。 “郑家主,朝廷的决定你已经知道了,要是不赶紧把人交给我们,等岳庭渊查过来,你可是长两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啊。” 郑洪楼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男人:“说好杀了郑品德一家,为什么他们还是拿到了供词?夜琅王说话如此不算数,我再把人给了你,谁还会管我们郑家。” 敖钦皱了皱眉:“不是我们不想杀,大理寺中有个高手日夜坐镇,实在是进不去——不过,杀岳庭渊的人已经出发了,现在太后是铁了心要对你们这些士族动手,其他那些人都打算把你们郑家作为鱼饵,用你们的覆灭来搅动天下,只有我们还想你活着,你没发现吗?” “不可能!山东八姓同气连枝,我们做过的事儿,难道他们没做过?我们郑家要是倒了霉,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敖顷冷漠的看了他一会儿:“不交算了,那郑家主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都没等郑洪楼再说话,便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郑洪楼舔了舔嘴唇,刚站起来,就听见外面一阵兵马扰动之声。 “这岳庭渊来得也太快了吧!”郑洪楼骂着站起来,“来个人扶老夫……” 嗖—— 一支箭重重钉进了他身边的屏风。 郑洪楼大惊:“狗娘养的,竟然敢擅自在郑家动武,老子就是犯了国法,也该押去大理寺……” 话音未落,窗户纸皆被竹筒撞开,浓稠的桐油滚得到处都是。 郑洪楼冲出宅子,赫然发现四处都是喊杀之声,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们哈哈大笑着在庄园里来回疾驰,手中弯刀如雪亮的闪电,每挥动一下就夺走一人性命。 他惊呆了。 眼看着一匹马飞驰而来,他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老子是刘冲,奉命诛郑家九族。” 郑洪楼:“放屁!” “不信那你问什么?”那人一刀砍向郑洪楼,“哈哈,对了,你是家主,见过刘冲——那就告诉你吧,老子是西凉王座下大将军折飞翼,你跟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想不到这是为什么?” 郑洪楼已经不能回答了,他脑袋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死不瞑目的望着天空,再也不能回答了。 郑家大宅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废墟。 而真正的刘冲还没过潼关,岳庭渊把土豆都种在了原阳县治下的村子里,一来是觉得亲近,二来原阳的百姓听说他跟郡君有了婚约,都主动的愿意供他驱使。种完之后,他把芙蓉留在了原阳王府,自己启程准备去荥阳。 刚出门走了不到二十里路,林子里便有利箭射出。 “岳大人快走!” 他随行的士卒大声吼道,岳庭渊连忙拨转马头,却不料背后也有人,他们体型彪悍,直接冲上前来。 “光天化日,擅杀朝廷命官,你们就不怕被诛九族吗?”岳庭渊怒道。 “嘎嘎嘎,你可知道我们是谁?”为首的黑衣人放肆大笑,“大秦的法律可管不了老子们——今日杀的就是你,大秦的狗官!” 岳庭渊眉头一皱,正想怼回去,只听头上烈风呼啸,一个黑衣男人如同大鹏般飞入正在激斗的人群中,他还没看清楚,便听见一阵惨叫。 那男人就跟打沙袋一样,一拳一个,打得黑衣人东倒西歪。 那黑衣人的笑容还在脸上没来得及褪去,就被一拳砸在脑袋上,脑袋如被砸碎的砂锅一样发出闷响,然后撒了一地的豆腐脑。 岳庭渊:“秦先生……” 秦政嫌弃的扯了一件衣服擦了擦手,学拳就是有这点不好,经常打得黏糊糊的。 “一群东胡逆贼,大秦律管不了他们,就让阎王爷去管吧。” 第194章 正式向世家开战吧 萧舜臣比岳庭渊早一步到了荥阳,面前一片焦土着实是惊呆了他,漫山遍野都是嚎啕大哭的乡绅农户,荥阳县令面色惨白的站在废墟中,看着衙役们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抬出来摆在空地上。 郑家主家一共三百六十一人,尸体就有两百多具,依附郑家的农户有三千余人,如今也有七八百具尸体躺在地下。 活着的人一边哭一边咒骂朝廷,咒骂太后,旁边那些来看热闹的人也觉得这事儿做得太过了,即便是犯了国法,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人都杀吧。 即便是世仇,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走……快走……去,去见岳大人……”萧舜臣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说话都在发颤,“不,你……你去见岳大人,我去见刘将军……这,这怎么会成这样啊!” 萧舜臣一路都在想,要是这真的是太后下令做的,他该怎么办。 即便是犯了王法,也要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这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事儿,连土匪恶霸也做不出来,往上数两千年,最残暴的君王也做不出来。 即便郑家都该死,那些农户也该死吗? 就在他往潼关跑的时候,刘冲也接到了消息。 “什么?老子杀了郑家全家?放他娘的臭狗屁,老子昨天才到潼关,飞过去杀了又飞回来的吗?” 令兵跪在地上:“郑家确实已成焦土。小人就是奇怪,刘将军您还未赶到,如何能够杀人——小人想来想去,不知何人想要将此事嫁祸给将军,只好赶紧回来向您禀告了。” “谁有这本事!”刘冲走来走去,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谁他娘有这本事——懿旨还在老子手上呢!知道这事儿的只有岳庭渊,难道是他?为何……” 他忽然停住,想起在长安最后见岳庭渊的时候。 原阳郡君刚被送进凤鸣宫,那七尺男儿拉着他喝酒喝到凌晨,哭得跟孩子一样,说是害怕这一别就是永别。 难道他是为了替原阳郡君报仇? 刘冲气得一脚踹翻了椅子:“点兵,老子要去找岳庭渊问个明白!” 而另一边,最后得到消息的,正是岳庭渊本人。 他跟秦政一起走到了桃花峪,才遇到赶来报信的李虎。 “郑家被人灭族了,说是刘冲干的?”岳庭渊惊呆了,“那不可能,他吃饱了撑的?” “府正,老百姓都疯了,我走的时候,已经有千余人吵着要去长安向皇上讨公道,荥阳县令都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李虎说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出发,去荥阳……” “不!”秦政一把给他拽了回来,“你不可以去,特别是这个时候,你距离荥阳越远越好——立刻回原阳去,去种你的土豆,搞春祭夏祭丰收祭都好,反正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原阳,而不是荥阳!” 岳庭渊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好,我回去——但荥阳的事……” “我现在写信让信鹰送去长安,太后自会定夺。郑家人既然已经死了,现在去也于事无补——我去找刘冲,让他扼守住洛阳。那些百姓愿意去长安,便让他们去,但绝不能让什么有心人混在其中。你等我消息,我说你可以离开原阳,你再离开!” “秦先生,你可知此事是谁所为?” “定然跟杀你之人有些关系,你掉头回去不要再穿官服,到了原阳再说。” “好。” 岳庭渊马不停蹄,转身就走。 燕山道崔家家主崔怀德端坐丛台,双手抚琴,琴声如清泉溅落。沿着曲水坐着十来个文士打扮的老头,倚歌而和,神色悠然。 流水最末处,跪着一个年轻男人,他低声在哭。 崔怀德一曲终了,取了把刀,在手上一抹,滴了两滴血在酒樽中,让它顺流而下:“清河堂、博陵堂皆由怀德为主,今日郑家之祸,天地难容,闻之者无不掩面涕泣,凡天下人皆有心,闻同类之死,虑吾身之辈。诸位皆是百年世家,跟那些小打小闹,仅历几世的假豪门不同。怀德今日聚众,只为一点——不诛妖后,愧对祖宗!” 众人皆如法炮制。 “赵郡李成器。” “太原王尚敬。” “范阳卢修。” “兰陵萧问言。” “江夏宋知仁。” “陈郡谢长安。” “汝南袁宏逸。” “吴郡陆平山。” “庐江周崇义。” “丹阳朱胜雄。” “琅琊王逊。” “在此明誓,不诛妖后,愧对祖宗!” 大家族的人命最是不值钱,即便是族长本身,也不过是家族那棵大树上比较大一点的果子。大家族真正依仗的,是地区名声。 说好听点,叫做地区名声;说难听点就是靠着百姓无知,朝廷不能将所有的信息都传递到每一个百姓耳朵里,而成为信息中间商。 有利于自己的旨意,便是靠家族威望向天子争取来的;不利的旨意,便是家族苦劝无果,天子非要这么干的。 百姓也不知道真假,只以为这些世家子弟日日夜夜,苦心孤诣都是在为他们着想。 郑家贪墨赈灾粮一事虽有人看见,但那些人差不多也都和郑家主家死在了一起,其余道听途说之人,根本不信。 再加上其中有意煽动,郑家刚直犯上,为民请命惹得太后发怒,而全家遭难的说法迅速占领了市场,群情激愤,纷纷闹着要砸了岳庭渊的官署,上长安找皇上告御状。 程凉接到信鹰时,也吃了一惊。 她想过世家和万国会会还手,却没想过他们还手的方式这么激烈。 郑家那些人都是傻逼吗? 还是说,他们根本没有骨肉亲情,族里人死光了没关系,只要名声不坠,他们郑家子弟的荣光就不会少。 沈宽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探头去看:“秦政跟你说什么情话……我靠!王八蛋啊,谁干的!我……我真的是——近千条人命,他们晚上不做恶梦的吗?” 程凉将信纸拍在桌面上:“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现在也正在这么骂我们——这一招付出虽多,威力也着实巨大啊!” “你打算怎么办?” “古大雕那边给你回信了吗?” “回了,卖出去的人大部分都被送去了西域、余临、辽东,其他的去向就查不到了,估计跟你们猜测的一样,成了五国的奴隶。而从税银之事后,燕山道和东山道的世家就很低调,也没出现什么大规模的人口丢失——我让他去中原道帮着岳庭渊查郑家,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要到了。”https:/ “嗯,郑家不可能等到大水退了才开始收人。出事之后,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们,没发现有什么交易的迹象,我认为那些人还在他们手上的可能性很大——让古大雕好好找找,能不能找到,对我们下一步计划很重要。” “这没问题。” “另外,让刘冲和岳庭渊决裂吧。” “啊?” 第195章 百姓并不是傻子,不过是信息不透明罢了 “防民不如疏民,那些人现在已经被猪油蒙了心,靠嘴巴劝不可能劝得了,要是强行镇压,就正中了幕后人的下怀,激起民变就一定会出现伤亡,那时候朝廷和百姓间的误会就更深了。 我准备让刘冲护送那些人到长安来告御状。从洛阳走到长安,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天,再留他们一阵,回去再来十几二十天,岳庭渊那边的土豆差不多也就该收成了。要让他们知道,跟着郑家混没啥好处,但跟着朝廷混,地里能出几十石粮。” 沈宽稍稍想了想,觉得这似乎是个极为庞大的计划:“要是这么搞的话,来长安的恐怕得有好几千人,如果出事……” “所以,要想办法让他们慢慢走,有组织有秩序的走,一边走,一边接受我们的改造宣传——老百姓并不是傻子,很多时候不过是信息不透明罢了。他们要是一直留在荥阳,就只能听见荥阳的声音,来了长安自然就能听见长安的声音。” 程凉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抹厌恶:“所谓的世家,既不掌握先进的独家技术,又不开拓进取,他们凭什么这么狂?无非就是人脉和民心而已。他们以为民心可以被他们随便玩弄,老娘偏要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反噬!” 程凉浑身上下都是斗志,沈宽思考了两秒钟,果断放弃思考,带着月季和玉娘直奔枫林宫。 她最近也有很多的计划。 程家族学开课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真正想要完成转型,主要还是得把行业本身建立起来。 她以柯五安的身份买下了白虎门外面的一个坊。 这条街虽然靠着皇城,但因为旁边就是林苑,禁军时常驻扎在这边的宫门和城门之间,寻常百姓没资格来,勋贵子弟对这片经常驻军的地方又敬而远之,以至于这地儿不错,却相当萧条。 沈宽却很喜欢这块地儿,往皇城方向是她的试验田,往城外方向是高岭族学,西面靠着林苑,风景优美,东面朝着长安城中最有钱的十几个坊,占据市场。她给这儿取了个名字,叫做高新坊,“高”谓之高瞻远瞩,“新”谓之日新月异。 坊中心的空地上,早早的聚集了一堆人。 “太后真的会给咱们一家店吗?”冯老爹裹着袍子,很不自信的喃喃自语。 自从朋来居出事,他就老了十几岁,虽然托高大人的福没被问罪,但死过人的店,那还能有什么生意,再加上太白居明里暗里的挤兑,祖宗传下来的店啊,活生生在他手里没了。 他寻死了好几次,都被儿子救了下来,萧大人倒是愿意出钱替他们盘个店下来,但萧大人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前些日子太后找着他们,让他去程家族学演场戏,若是演得好,就赏他一家新店。 但他不太敢信,如今这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冯遇抿着唇不说话,他本是个恬淡人,但家中遭此大难,要说没恨,自是不可能,那杨家被程太后弄得鸡飞狗跳解了些气。 可还有太白居。 区区酒肆,太后自是不便出手。 但他冯遇,不报此仇,愧为冯家子孙! 王大福和两个儿子坐在街边,他俩就淡定多了,自从被程太后带出昭陵,他们就算是傍上了贵人,先是狗剩和玉娘进宫谋了差事,接着沈太后又给了他们兴文苑和玉佛安的活。这儿刚做完,就说要给他们铺子,还是父子两人一人一间。 “儿啊,两位太后对我王家恩如再造,你们要是不忠心办事,将来就别说是我王大福的儿子!” “那还用您说,太后是我师傅,我对她老人家,就跟对您和阿娘是一样的!”狗剩自信的笑道,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跟一年前判若两人。 王大福拍了他一巴掌:“别忘了咱们家是程太后带出来的。” 狗剩哈哈大笑:“爹,您别这么分,人俩太后自己都不那么分,她俩是结义姐妹,关系好着呢。我们御厨房专门有一本食谱,沈太后亲手写的,程太后忌口什么,爱吃什么,门清!” 王大福也笑起来,外面那些人就爱嚼舌根,这皇家哪有他们说的那么险恶。 “狗根,你真不跟爹弄一个铺子?”狗剩扭头又问他哥。 他哥低着头在画图,头都没抬:“我跟爹干的不是一样活儿。” “有啥不一样,不都是给人修屋子吗?” 狗根合上册子,神色庄严:“爹是修屋子里面的家伙什,我是修屋子外面的家伙什,那能一样吗?” 狗剩撇撇嘴:“煎炸焖炒还不都是厨子的活儿——哥,你说太后们真的想让那些少爷姑娘的来做厨子?” 狗根摇摇头:“不知道。” 他站起来,脑子里出现的却是第一次见沈太后时,她说的沙发。还有前些日子他在族学说出的那句话——精工利器,匠心铸魂。 或许做个工匠没有那么不上台面。 高新坊悄无声息的开张了,长安其他的商号完全没有发觉,他们正面临着一次决定生死的站队。 “老爷,这是今儿个退的第三批货了。” “身边原因?” “说是颜色不对,可咱们一直都这个色啊。” “就没说其他什么?” “说了,让咱们看清楚道,别淌了水,别踩了禾。” “这……明白了,所有跟沈家、程家的买卖都先停了吧。” 关中、楚北、中原、燕山、余临、东山,大秦各道的大小商人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继续跟沈家和程家做生意,便要遭受来自所有世家的打击;跟从世家对抗皇族,若是失败……皇家总不可能把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也给杀光吧。https:/ 天下士绅和商人是最快做出反应的。 接着是官员。 程凉的密信还没送到刘冲手上,孙启家便已经门庭若市了。 不管是荥阳郑家还是崔家、卢家,他们都不是仅仅在关中发展了几代的杨家、柳家能比的,若是程家没有三军府作为依仗,他们都不值得那些真正的世家正眼去看。 孙启每天都歪着嘴巴在家里看奏折,逐字逐句地寻找其中的漏洞。 这一次他们准备得很充分。 第一波攻击自然是针对岳庭渊;接着第二波要干掉太后党陆倾、程振武、萧家兄弟、高无咎还有不听他们话的户部、兵部以及礼部尚书蒋晟;第三波就厉害了,抓住程太后与那野人秦政的关系,直接让她交出权柄。 沈家太后愿意接手最好,若是不愿意……她跟古大雕、诺曼走得也是挺近的。 孙启每天都在跟世家通信,这一次双方利益高度一致,谁也没耍小心机。 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即便是皇帝本人被这么多臣子口诛笔伐,也不得不认错服软,甚至还得下个罪己诏来平息愤怒。何况她还只是个太后,说得好听点是后宫之主,代天理政,说得难听不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吗? 第196章 皇上似乎是长大了些 孙启热血沸腾,世家运筹帷幄,万国会瞪大了眼睛藏在暗处看着大秦这帮人争斗,不时递递刀子,搅搅混水,大家都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唯有大秦丞相许墨林,每天都在唉声叹气,他发现自己保持中立的策略有点扛不住了。 本来被罚了三年俸禄就没钱,每天来的说客还多得不得了,一开始他还管顿饭,后来只上茶,接着随便喝口水,到最后他就木然地坐着,大家要说啥就说啥,反正要他招待是不可能的。 说客一开始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来就开始怒斥、大骂,说他是木头丞相,泥塑辅臣。这些都还好,最可气的是在他院子前面挂白烧香,拱先帝牌位,哭诉他见利忘义,舔太后臭脚,为了丞相之位,彻底忘记辅臣之责,说他辜负了先帝信任,说他瞎了眼。 这些他都还能忍,此心光明,先帝定然会明白他坚持的意义。 但当他七十岁的老爹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到长安,拎着拐杖追了他三里地之后,他觉得这日子就太难过了。每天上朝被百官骂,回家被老爹和日渐增加的族里长辈骂,更关键的是他们都住在自己家里,每天要吃要喝,他又不能像对待其他官员那样不招待。 许墨林实在是没招了,只好去乾阳宫见了小皇帝。 “丞相可是为郑家之事而来?”小皇帝在写方舆课的作业,看见许墨林也挺高兴,自从余临王之事后,他就很少单独进宫面圣了。 许墨林行完拜礼:“臣听闻荥阳有三千人要来长安告御状,过了洛阳又多了三千人,这一路走一路多,过了潼关怕是能有万余人。刘冲不但不阻止他们,还领着禁军和潼关军护送他们进城,这事儿太后可来找过您?” “没有。” “那您可想过他们来了长安,您要如何处置?” “以丞相所见,朕当如何?”小皇帝放了笔,接过小顺子递的毛巾,擦了擦手,示意许墨林坐下。 许墨林沉吟片刻:“刘冲是先帝留给您的人,臣见过他,知他忠心。如今他带着人来长安告御状,岂不是说荥阳郑家之事确有可告之处?这些人来了长安,要见的是皇上您,可您又没亲政,见他们便是不合礼制,不见他们又失了民心。臣以为,此事很为难啊。” “丞相的意思是,朕当暗中传旨刘冲,让他把人扣在潼关,甚至撵回荥阳去?”小皇帝问道。https:/ 许墨林沉默了片刻:“荥阳百姓进长安,对皇上来说是骑虎难下之事,对太后亦是如此。她若是见这些人,岳庭渊便不可保;若是不见,自己声威必定一落千丈,接着百官启奏,万民请愿,不但郑家之前所作恶事不可追究,而且岳庭渊一样要受牵连。臣不明白她为何到现在还不做出应对。” “丞相,您觉得是世家可怕还是程家可怕?” “乱世之中程家可怕,太平之中世家可怕。”许墨林回答,“此乃太平时。” “那就是了,朕以为我们现在与太后是在一条船上。”小皇帝自信的笑了笑,“她都不怕,朕有什么可怕?况且,太后的谋算远不是丞相可及,您刚才若是劝朕趁机对太后落井下石,朕便不会对你说这些。但现在看来,丞相也知大局为重。那朕便可以告诉你,郑家之事与岳庭渊和刘冲都无关系,乃一群恶人,想要用那千条人命做刀罢了!” 许墨林只觉得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而且他觉得也没多久不见,小皇帝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越发有帝王之威。 “皇上,这些是刘冲向您密奏的?” 小皇帝一惊,连忙正襟危坐,假装很高深,“咳……丞相不须多问,朕自有消息来源。您只管站稳脚跟,不要四处跟风就是了。” 许墨林眼眶微微发酸,只要小皇帝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他有什么不能做的?别说是挨骂,就是真的去替太后擦鞋洗脚他也甘愿。 “皇上真乃麒麟儿,既然您已经胸有成竹,那老臣便不再多问。孙启那边,日日寻人来臣府上谩骂游说,现在还把臣父、族叔都弄到长安,臣……” “嘁,此人贼心甚重,父皇就不该挑他做辅臣!”皇帝跟着骂。 许墨林舔了舔唇:“皇上,臣父、族人现在住在臣府上。” “啊,怎么呢?” 许墨林太着急了:“皇上,您可还记得龙虎山之事?” 小皇帝皱了皱眉:“丞相到底要说什么?” 许墨林长叹一声:“臣上回被罚了三年俸禄,这……” 小皇帝:“……” 许墨林心满意足的拿着皇帝的赏赐回家了,虽然还是要被老爹骂,至少心里有了底儿,而且看着皇上越来越有帝王的样子,他心中也有盼头,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卸下丞相之职,寻个州府去做他擅长的事情。 上京告御状的队伍抬着九百多具尸体过了荥阳,砸了岳庭渊在洛阳的宅子,一路哭着喊着直奔潼关。 在潼关遇上刘冲,本以为要大打一场,却不料刘冲带着禁军和潼关军又是送吃的又是送新草鞋,还张罗了一百多乘运粮的车子替他们装那些尸体。 他本人当着众人面痛骂了岳庭渊一个时辰,从猪狗不如,连郑家的小孩都没放过,骂道擅权专政,为臣无礼,然后当众撕了懿旨,振臂一呼要护送大家去长安告御状。 老百姓自然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混在里面搅局的人则有点乱了阵脚,本来他们该是这万把人中领头的,刘冲这么一搞,他自然是成了当之无愧的领导者,那些老百姓对这个又是送吃又是送喝,还敢于仗义执言的大将军,没人不信服的。 刘冲还特别关心大家,每天只要有一两人累得走不动,就必须全队留下来等,用他的话说,大家一起上长安,讨得是个公道,既然是为民请命,那就一个民都不能少! 郑家出事的时候是七月中,等他们走到万年县时,中秋都过了好几天。 告御状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一万五千多人。 能聚起这么多人,当然不只是靠郑家一家,从荥阳到长安这一路上的小家族也起了大作用,而这些人主要依附的是同在中原道的谢家和袁家。 特别是袁家,他们家族的袁可叹以平泰元年恩科一甲的身份做了洛州别驾,可谓风助火威,有燎原之势。 袁可追也是袁家嫡系子嗣,化名郑三,假称自己是郑家农户,混迹在人群之中。随着人数逐渐增多,其他几家也都有子弟混迹进来。 进万年县之前,他们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第197章 把他们的话说了,让他们无话可说 “进了万年县,就是进入了长安地区,咱们得要吸引尽量多的人来看咱们。所以,得哭,得弄来纸钱,有人来问咱得统一该如何说——那些愚民可以煽动,不能依仗,诸位才是主心骨,进长安之前的声势就靠各位了。” “进了长安之后,有两种情况——其一,那妖后遣禁军来阻拦咱们,柳家、杨家、孙家、杜家、韦家、薛家有一千多家丁,还在黑市里雇了几百个武林人和一批闲散汉,他们会抓住禁军理论,崔兄趁机带人去朱雀大街,击登闻鼓,孙大人会替你们开启朱雀门,你们就直接进入昭德殿去找皇上,逼得妖后出来与你们对峙。” “若她不出来,而下令程家对我们大举屠杀,该如何?” “那便是彻底与皇家撕破脸,孙启和六部之人振臂一呼,长安城中的商户幕僚、我们带来的百姓,还有大小家族加在一起,能凑出五六万人。刘冲和奔虎卫也不会站在他那边,论及实力,可以有一战。而一旦开战,无论是输是赢,我们各家都将占据天理人伦,而那妖后必然身败名裂——诸位,为了家族,何惜此身。” “没错,为了家族,何须此身——那要是没有禁军拦我们呢?” 袁可追和其他人都大笑起来,关爱智障一般看着说话之人。 “若是她胆小如鼠,连派兵阻拦也不敢的话,我们便只需抬着尸首堂堂正正进朱雀门。天下百官三成出于世家门下,还有三成与我世家交好,剩下三成也可以利益置换。众口铄金,还除不掉一个岳庭渊?只要岳庭渊倒了,那妖后的声望一样会一落千丈,谁也不会再替她办事了。” 世家子弟们开完会,自觉优势很大,都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 刘冲坐在一百辆大车中,那些尸体已经有了点味道,绿豆大小的苍蝇四处飞舞,寻常没人会靠近过来。 信鹰俯冲而下,嫌弃的伸出腿,他刚扯下竹筒,便扭身飞走了。 刘冲展开信纸,看完之后划过火把。 连续一个月,高新坊刘家书坊都灯火通明,麻纸墨锭如流水般送进书坊,变成一摞一摞四格一版的图画被送出来。 长安住在旧街穷巷中的人,早起一开门,就能在地上捡到这东西。上面没字,他们只能看个大概,第一幅图是发大水,二幅图是一个文人打扮的家伙抢走了官员打扮家伙的粮食,第三幅图是那文人在给大家发粮食,第四幅图是那文人将人交给了另一些没脸的人,而拿了一堆银子回家。 大家都能捡着,这便成了个共同话题,出工做活时凑在一起谈论,各有各的猜测。 热度达到巅峰之时,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种声音。 荥阳郑家暗中勾结官员将朝廷赈济灾民的粮食拿走,又用这些粮食来招揽人,最后将大家卖给山贼海盗,换取暴利。 东窗事发,被府正岳庭渊抓住,却因为那些山贼海盗担心被供出来,便杀了他们全族。 就在大家觉得这是真相的时候,又有人站出来说。 郑家贪墨粮食不假,但根本没有什么买卖人的勾当,都是太后为了灭郑家全族而编出来的,人家贪墨粮食的只是家族中几个败类,已经依法送到了长安,其他人何罪之有。岳庭渊竟然为了泄私愤,而屠了人家全族,连小孩都没有放过。 人们惊呼,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前一种声音又站了出来,发问:郑家若没有贪赃枉法、大逆不道,太后为什么要诛他们全族?而且岳庭渊身为中原道府正,又能跟他有什么私愤呢? 后一种声音马上出来辩解,说郑家是数百年的大家族,大秦律还没有的时候,人家郑家便在荥阳叱咤风云,即便是收买人心、不尊号令、嚣张跋扈那也是人家应该的。而岳庭渊泄的私愤,仅仅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原阳郡君差点被郑家七十岁的老家主强占为妾,她抵死不从,还被扔进水井中泡了一个时辰。 前一种声音就此消失,啥也不说了。 而后一种声音日渐嚣张起来。 长安市民对郑家的同情很快就被对这种嚣张态度的愤怒压了过去,郑家纵然悠久,却也是大秦治下之民,难道就因为他们祖上有人做官,便能不尊王法,不尊太后和皇上? 要是连皇上和太后都治不了他们,那要是他们这些祖上没做过官的人惹了这些世家,岂不是家破人亡,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大家愤怒情绪高涨之时,坊间的说书人都开始说一个话本子。https:/ 大致是一位少年书生,勤学苦读数载,因为得罪了某个世家的公子,虽然成绩优秀,但一直只能做个小官。直到某一天,他临危不惧救了一个小男孩,最后发现小男孩竟然是皇帝,才被拔擢起来成为一道府正。 刚上任,便遇到一个大案,危难之时蒙一位神秘女子相助。 少年一见钟情,苦苦寻找,双方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而始终差那么一步,最后在与世家公子决战之时,那女子忽然出现,为了帮助这个少年,而被扔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这本子写得一波三折,恰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故事,投入市场马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回去一讨论,几乎没有意外,瞬间联系到了岳庭渊和原阳郡君。 本来对岳庭渊没什么印象的人,立刻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同情。 朝中百官还在拼命找岳庭渊的岔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在长安数量最多的中下层群体中,岳庭渊的人设已经立了起来。 袁可追他们越往长安走,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声势倒是浩大,但压根没人来问,路旁时长有很多看热闹的,当他们拉着人想要哭诉时,对方都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郑家干了什么自己知道,他们家为啥被灭族,老天爷知道。” 还有人直接上来吐他们口水:“看看人家好好的有情人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了?投生在你们郑家都是丢人,早些投胎反倒是好事。” 有火大的动手,人家直接脖子一梗:“不是我说,就算是岳府正真砍了你们报仇,也是该的。但郑家出事的时候,人家明明就在原阳,你们都把人家逼到那个份上了,还要把人往死里逼——真的,做人有点良心行吗?” 袁可追暗叫不好,定然是太后在暗中引导了风向,他拼命想要解释,说是太后诋毁他们,却只换来一口唾沫。 “呸,要不是你们郑家太嚣张,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得了呢?” 第198章 到现在他们还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骑虎难下了,这下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袁可追硬着头皮跟着大家往长安城里走,四处大街都有人看着,却没一个是来迎合他们的,他看见柳家、杨家人混在人群中,面色也不太好看。 走到朱雀门门口,刘冲亲自下马,前去敲登闻鼓。 “臣刘冲状告中原道府正岳庭渊,擅杀郑家嫡系及庄户和九百六十一人,其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当抄家灭族,以正人伦!” 鼓槌还没碰到鼓面,朱雀门的大门缓缓打开,程凉和小皇帝各自乘着銮驾出现在门口,还有顶小轿躲在旁边,那是想热闹又不想烧脑的沈宽同志。 刘冲毫不犹豫把鼓槌放到了一边,真敲上了这玩意,可是要被发配边疆的。 程凉坐在高高地凤鸾上,垂眸审视周围的臣子和朱雀大街上的百姓,他们有的是来告状的,有的是来看告状的,对于这些身居高位之人包括她程凉,这些人都是棋子,但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于善恶的判断。 只要他们是人! 开始吧。 程凉在心里暗自告诉自己,无论是想要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是想要让阿宽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亦或是为了心中那不死的英雄主义。 只有世家灭了,才会有国家的存在。 “你们有何冤情?”程凉开口问道。 “太后,小老儿有冤!”人群中有人冲了出来,“小老儿乃郑家农户,世代在荥阳耕种,不知犯了什么国法,家中十五口竟然尽数被岳庭渊砍死。若不杀他,民心难平!” “你不知郑家犯了什么国法,是吗?”程凉淡淡抬了一下手,“大理寺卿高无咎出列,好好跟他们说说郑家犯了什么国法。” “是!”高无咎一步出列,大声宣读了郑家的罪状,“按照大秦律,郑洪楼克扣赈灾粮,贩卖人口,其罪当诛。其从犯者,当刺配流放三千里。” “那抓郑洪楼就是了,为什么要牵连无辜!”袁可追在人群中高喊。 之前的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程太后敢亲自到朱雀门来问案的举动也让他有点意外,但大体不差,只要她加入对答,便是中了她们的下怀。区区一个女人,难道还说得过百官之口? 人群立刻高呼起来:“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他们想要站起来往前挤,但两边看热闹的人把最好的位置都站住了,他们只能跪在街道中间,隔着程凉老远进行示威。 “若岳庭渊真的擅杀郑家全族,那自然该杀——大理寺卿高无咎、京兆尹梁买、飞武大将军程振武,立刻率各县仵作勘查尸体!”https:/ 孙启惊讶的看见人群中走出了好多穿着仵作衣服的人,高无咎、梁买和程振武大步出列,走向人群。 他愣了一下,觉得事情有点不妙,连忙出列:“人都死了一个多月,还有什么好验的。太后,岳庭渊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您不可包庇与他啊!” 程凉冷冷看了他一眼:“中原道的父老乡亲辛辛苦苦把尸体送到长安,送到哀家面前,一定是想让哀家给他们一个公道,若不验尸,如何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呢?到时候放跑了恶人,冤枉了好人,岂不是辜负了中原道乡亲们这一路的辛苦?” 孙启心里咯噔一下,这感觉很熟悉,无论准备做得多么充分,事到临头就会发现,他们和太后准备的完全是两件事。 程凉站起来,很诚恳的看向那些百姓:“哀家也不怕告诉诸位,岳庭渊出身楚北道一个农户之家,跟几位大人、跟哀家、跟皇亲国戚皆无瓜葛,哀家用他是用他之能,若是他真的这般狼心狗肺,禽兽不如,哀家自然是要处罚他的!” 中原道的百姓听得一愣,好像太后跟岳庭渊没有传说中那么好嘛。 关中百姓则越发唏嘘,对岳庭渊的同情再升一级。 “验!” “不能验!” 袁可追心都要飞出来了,他们这活儿是外包给万国会做的,他们可不会弄得那么仔细,当时想得是趁着混乱将尸体运走,到长安都一个多月,磕磕碰碰也验不出什么来。 哪想到遇上了刘冲这个愣头青,不但找了车,还全程护送,以至于这些尸体除了有点腐烂之外,别的都很完整,。 他眼珠子猛地一转,扑到最近的车上嚎啕大哭起来:“爹啊,儿子无能,不能给您尽孝,本想到长安替您讨个公道,却不想还害得您要受这般侮辱。咱不求公道了,咱回家,回家……” 周围人眼睛也跟着发酸,扯着嗓子准备开嚎。 然而,没等其他人嚎出声,袁可追就被一关中汉子直接举了起来。 “哭什么哭,你老子没了,身为儿子自然要为他讨公道!那不验尸,咋个讨公道?老子当年去过洛阳,洛阳骑兵衙门用的都是直刀,你爹脖子上这明显就是弯刀砍的,你不让太后替你查凶手,一心攀咬岳府正,安的是什么心?” 袁可追哑口无言,只好接着嚎:“你……你是岳庭渊的人!” “人你娘的,老子还说你是郑家的人,犯了国法不认账,故意恶心皇上和太后。你们这些人都听好了,要公道就好好听太后替你们查证,不要公道,就滚出关中!” 话音一落,沿街的人都喊起来:“要公道就验尸,不要公道就滚出关中!” 混在人群中关中世家都惊呆了,至少半个城的长安街坊都来了,街上站着人,坊墙上骑着人,大树上、干沟里也都是人,他们就跟吃错了药一样,竟然全都在力挺岳庭渊。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刘冲和他那一千禁军也混在告状的人当中,他们在喊声中陆续站了起来,摁着腰间佩刀,环视四周。 袁可追心中一喜,对,还有刘冲! 他大声喊道:“刘将军,您要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啊!” 刘冲看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佩刀:“乡亲们,我刘冲与你们一路走来,求的是天理,求的是人伦,现在我就说句公道话——高大人执掌刑狱二十载、梁大人掌管京畿诸县、程将军精通十八般兵刃,皆是行家里手,让他们带着诸县仵作验看咱们父老遗体,一定能给咱们一个公正的交待!” 袁可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觉得从头凉到了尾巴骨。 第199章 毫无存在感的人通常很有作用 孙启等人也很尴尬,每个人袖子里都揣着一份折子,偏偏程凉一点都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本想是趁着群情激愤,逼得程凉乱阵脚,却不料长安街坊不但没被煽动起来,反而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太后那边。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既没施粥,又没送药,也没见做了什么收买民心的事儿啊。 还有这刘冲,也不知道他真的是正义感太爆棚,还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趁着高无咎、梁买、程振武点验尸体,关中人和中原道人混在了一起,刘冲手下那些禁军七嘴八舌,说得也挺热闹。 “按照大秦军制,洛阳的骑兵衙门配直刀,非战时不得配弓箭,咱们长安禁军配横刀,平日值守不带弓箭,领皇命出行,方可配骑弓和马槊。每人作战之前,领箭一壶,箭杆上皆有将作监的号数,一壶一个号,清点战功时,谁的箭射着了敌人,就是谁的功劳。并非诸位所想那种山匪游侠,毫无章法的乱来。” “就是,那岳庭渊又不是武将,当中原道府正不过大半年,哪来的门路弄这么多箭。你瞅瞅,那仵作手里足足挖了一碗箭头,这事儿弄不好真是冤枉人家了。” “那此事便要严查,军中军械竟然流落民间,究竟是谁干的——” “启禀太后!九百六十一人皆已验完——其中三百六十人死于弓箭,六百零一人死于弯刀砍杀或马匹踩踏。刚才我们请兵部尚书贾大人和军器监大匠看过。这些箭头,批次不一,发放的地区不一,像是凑出来的。”高无咎上前禀报。 “你是说岳庭渊在私底下收集军中箭支?”程凉问道。 “回禀太后,臣手上有军器监军器出库的名录,刚才高大人他们找出来的箭头,多为元和年间发往燕山、楚北、余临、东山和余临各州守备军的,其中换防过几次,铸箭有所改变,岳庭渊便是机缘巧合,也不能短短时间就收集那么多种不同的箭支——依臣看这倒像是发箭之时就被克扣下来的。” 哗—— 一案扯一案,军器监大匠和将作监一直都是朝廷最边缘的部门,除了埋着头造东西和挨骂、背锅之外,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虽然每年他们手上都要经过很多的材料,出去很多的器具,但偷工减料的机会都在户部和兵部,他们经常面对的是拿到了不足的材料,还得出去足量的东西,等运到前线,说不定又变成了质量不好的东西,返回来还得怪罪到他们头上。 苦是苦,却没办法。 因为军器监的头头,不是卿也不是大夫,而只是小小的匠,再大的匠也只是匠。 孙启等人万万没想到,太后这边开始发难的会是这么个边缘人物。 “你不要胡说!“兵部有个员外郎跳了出来,”我们兵部发放箭支皆可查……” “军器监铸箭亦可查——箭杆亦腐,印记皆在箭头上。最早的一支,造于元和六年,距今十二年,岳庭渊尚还在家乡读书,臣实在不知他该从何去买。” “那……那或许是有人私自带走,或者在战场上捡来卖给他的……”那员外郎有点慌起来。 军器监大匠退了半步:“臣只知铸箭,别的就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刘冲大喝一声:“军中之箭绝不可能被私人带走,除非是出了逃兵,都当逃兵了,还带着箭干什么?不是明明白白请人来逮吗?刚才军器大匠说的这几道,元和年间并无大战,小打小闹的剿贼之事,必然会回收箭支,若是没做此事便是失职。兵部大可查查这些年的事儿,看看哪些用过箭的将军是否与那岳贼有瓜葛。” “回禀太后,臣近来在清查跟张大川、余临王有关的武将,确实有所发现。”贾远出列,“倒不是箭的事儿,而是有人谎报守备军人数,吃朝廷的空饷。其中最为严重的是陈郡守备和汝南守备,这是证据——” 哗—— 人群越发的好奇起来。 袁可追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好像不妙,他在人群中连连向孙启他们使眼色,跟其他世家子弟偷偷往前挤。 孙启也发现事情完全没在他们的节奏中,连忙出列大喝:“太后,咱们现在说的是岳庭渊擅杀郑家九百六十一口之大罪,吃空饷之事以后再查也不迟——您不能让这么多百姓等着吧!” 程凉笑了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洛阳骑兵用的直刀,且未曾配弓箭,而郑家人死于弓箭和弯刀,凶手便不是岳庭渊,而另有其人——怎么,孙大人还有什么别的证据?” “他用的未必是洛阳骑兵,难道就不能私下雇佣死士吗?”孙启说道。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看来孙大人对此很熟练嘛。”程凉忽然一抬手,宫墙上的钟敲了一声。 全德高唱:“宣桃花峪、原阳、武胜百姓三百人!” 人群纷纷向后看去,一长溜牛车载着男男女女在禁军的护送下到了朱雀门前。 为首之人跳下牛车,啪唧一声跪倒:“小民原阳人张五九,与乡亲特来长安替岳府正作证,他明明一直在原阳替咱们平展土地,抢种秋粮,日日都在地里,哪有时间去荥阳杀人——你们才是,做那郑家的帮凶,将我们郡君弄到哪儿去了!” 哗—— 关中的百姓只觉得又是一口大瓜沁人心脾,之前还能说是太后护着岳庭渊,现在人家证明岳庭渊在原阳种地,他们为啥还死揪着人家不放? 刘冲惊讶得佩刀都落地了:“什么,岳庭渊一直都在原阳?” 牛车上的人纷纷跳了下来,啪啪啪跪了一地。 “小民愿为岳大人作证!”m..nět “岳大人是清官啊!” “皇上、太后,您可不能信那些恶人的话。” 孙启感觉自己手又开始抖了:“太……太后,你为了包庇岳庭渊,竟然找来这些刁民做伪证,你……你这……” 程凉觉得这些人的段位不高,主要是以前的皇帝对文人都太过优待,让他们以为他们放个屁天下人都会相信。 “哀家在此断案,为的是替郑家、为天下万民求公道。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关中父老、中原父老几万双眼睛都看着,你却口口声声说物证人证皆为伪证,那哀家倒要问问你,这普天之下,只有合你孙启之意的,才是实证吗?” 孙启一抖,连忙看向了柳天明和卢慎。 还没等他还嘴,程凉冷声一笑:“正好,你刚才问哀家为何要查汝南和陈郡吃空饷一事。哀家便告诉你——这两个州的州牧和守备正是你孙启亲手任免的!你说岳庭渊滥杀无辜,哀家还要问你贪赃枉法呢!” 第200章 跟本太后下棋,你们只能被完爆 什么鬼? 孙启疯狂的思考,确定自己想不起什么汝南州牧、陈郡守备的事儿,走他门路的官员多了,大都是他点个头,吏部的人自己就办了,要追也只追得到杨家头上,关他什么事? “汝南州牧名袁可问,陈郡州牧名谢安道,两人祖籍正是汝南和陈郡,本不该归乡任职,却因为当时的吏部尚书孙大人您的一勾,让他们在汝南和陈郡做了十年州牧。国家权柄,是用来私授的吗?” 孙启浑身一抖,太后是疯了吗? 汝南州牧任袁家人,陈郡州牧任谢家人,这就跟三军府任程家人一样,是约定俗成之事,他勾那一笔怎么了,那是先帝爷让他勾的! 他这边抖着,袁可追的头发也立起来了,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正式跟他们袁家撕破脸。 他愣了片刻,猛地扑了出去:“天下之位有德者任之,要说国家权柄私授,三军府都督一直都是程家人担任,难道便不算?” “这位乡老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程凉瞄了他一眼,“三军府是苦寒地,程家先祖奉圣祖遗训,开疆拓土,镇守边关。为的是我大秦万民能够安乐,但总有有心人在其中挑拨,说三府都督拥兵自重。 哀家说到底是个妇人,心肠软,本就看不得家中侄儿远赴千里,日日与刀剑为伍,夜夜恐噩耗回传。思来想去,三军府也已经有了规模,不算对不住圣祖遗训。所以,程家近日建了一所新族学,关中父老都见着了。 哀家不反对家族子弟为商、为工、为农,亦不再刻意将子弟送去三军府。若他们有本事有志向,便和天下万民一起,走武举科考,如他们不愿,哀家希望他们能平安此生,让我程家再无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妻分别,父子不见得悲剧。 皇上亲政还有五六个年头,到时候哀家歇了担子,程家也可以卸下担子了。难道哀家不希望儿女绕膝,与后辈共享天伦?还不是因为,朝中有人欺上瞒下,断了我大秦热血儿郎晋升之路,才让这么些年没人肯去代替程家镇守边关,护我大秦安宁罢了!” 袁可追傻了,太后得嘴那么厉害吗? 不但替她程家洗了一波,而且绕了个弯还是把帽子扣到了孙启头上。 贾远垂着头,继续说:“那两个守备乃袁谢二家门客,臣查得他们每年吃了三百人得军饷武器,前些日子派人去汝南和陈郡核查,还没进州城就给一群门客打出来了。臣无能,请太后责罚。” 轰—— 人群再次炸开了,虽然贾远没说门客是谁的人,但大家不能想吗? 中原道的百姓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思维逻辑也挺清楚,等他们激动完了再往深一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少人都下意识的开始往后退。 袁可追这会儿算明白过来了,查什么郑家啊,这太后压根就是做好了准备,要趁此机会要跟他们袁家和谢家开战。他们倒好,上赶着送来被打。 “诸位中原道的父老,哀家知道你们是为了公道天良而来。但何为公道,何为天良——行善者受赏,作恶者被罚,便是天良!哀家与皇上听闻天下有尔等这般义士,夙兴夜寐,一刻都不敢耽误,便是要将此事查个清楚。 但有些人,他们想要的不是公道,不是天良,他们利用诸位的善心、义举,是想要打倒他们的政敌,是想要维持他们丑恶的行径。就像郑家人,贪墨了粮食,逼得百姓到了绝境,待水退后,再拿出粮食分发出去,便是仁义吗?” 中原道来的的万余人也不全是郑家的死忠,闹到这会儿他们心里面已经有点后悔了。 而袁可追那样怀着目的来的和那些世代替郑家做事,且亲朋好友有所伤亡的农户,则站在最前面,抵死了不肯听。 “你莫要侮辱郑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天下没有公道了!” …… 程凉对这些骂声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也没打算叫醒他们。 “所有义士,跟关中父老一样皆天子之民——哀家不但要还你们公道,而且接下来几日,梁大人会给你们准备回乡的食物。现在请你们先退到,道路两旁,哀家要将此事明明白白审个清楚!” 程凉说完,刘冲立刻在人群中高喊:“大家都退到道路两侧,咱们等着太后给咱们公道!”有人退了,有人没退,除了袁可追他们之外,还剩下千把个性子跋扈,不太服管的。 “龙鳞卫大统领古大雕到!” 人群刚一分开,朱雀大街尽头纵马奔来一人,隔着老远便腾起,落到程凉面前。 “古大雕,见过皇上、太后。你们让我查的事,查明白了——郑家简直就是王八蛋,他们贪污粮食就算了,趁着黄河发大水,你们猜他们捉了多少人来卖?” “多少?” “光是老子救出来的就有一千零三十个,还全是青壮年、小孩和女人——” 古大雕说着,他的马走到人前,马上跌下来个小女孩,一落地便嚎啕大哭。 “呜呜呜,求求皇上,救救宁儿的娘亲、大哥、二哥吧!” 小皇帝全程一言不发,看到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你……你是谁,你家里人怎么了?” 那小女孩砰砰砰使劲磕头:“我叫楚宁,我爹叫楚燕山帮姓萧的大人运粮食,一直没有回来。我奶病了,买不起药,郑家说有药,让我大哥二哥替他干活,可他们去了就一直没回来。 后来我娘也去了,娘也没回来,我和奶在新郑等他们,后来奶死了,我去找娘和哥哥们。一个姓郑的说带我找,结果把我和好多人一起关进了一个地窖里。他们说郑家卖人,男的卖给西凉人和百越人,女人和小孩卖给夜琅人,最后都是要死的……皇上,太后,求求您们,帮我找找我娘还有哥哥!” 哗—— 人群又一次炸开。 这信息量颇有些大,郑家买卖人不说,卖的还是西凉人、百越人和夜琅人。关中人对百越夜琅不熟,但对西凉人很熟。圣祖之前,西凉人在关中犯下的血债数不胜数! “郑家通敌卖国!” “郑家通敌卖国!” 所有人都在互相问,拳头捏起来,眼睛也红起来。 袁可追暗叫不好,偷偷往外缩,准备开溜。却不料刚一动,就被古大雕揪着衣领拖了出来:“你是谁?” “我……我是荥阳农户……”袁可追也不敢说自己是姓郑的了。 “胡说,你明明是汝南袁家的公子袁可追——你为什么要冒充郑家农户混在人群之中?”古大雕怒喝道。 袁可追瞪大了眼睛,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 人群中刘冲的禁军也高声叫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带刀?” 一个柳家家丁被一脚踹了出去,好几个人齐齐喊道:“他是柳家人!” 关中百姓惊呆了,自己当中竟然还混了带刀的人。 等等,太后和皇上断案,他们带刀干什么? 刘冲的人早就站好了位置,忽然之间,好几个人被踹出了人群。 有人大喊:“柳家、杨家勾结郑家,意图谋反,抓住他们!” 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家丁本来就已经害怕了,听见一喊,扭头就跑。 这一跑更是惹了众怒,关中百姓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但凡身边有人跑,马上就是五六个汉子涌了上去,平日不敢打柳家、杨家人,现在有太后和皇上替他们撑腰,他们怕什么? 那些家丁刀子都来不及拔就被摁倒在地,一顿老拳。 有人没捞着,见袁可追他们还站在路中间,直接冲上去摁着他们也是一顿打。 程凉冷眼看着,只是暗暗摆手,让禁军在朱雀门口站了一排。 那些中原道的人都吓傻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关中,皇上和太后的威望这么之高,关中百姓这么能打,那些提前退到路边的人都庆幸自己没有掺活到底,纷纷躲在树下沟中瑟瑟发抖。 第201章 哦豁,小皇帝也学会了阴阳怪气 眼见形势有过猛的趋势,程凉做了个手势。 禁军加入其中,将那些被打得半死的人捆吧捆吧扔在街心,用木棍将群情激愤的街坊隔开。 饶是朱雀大街四向八车道,也站得满满当当,两边的关中人都红着眼睛往街心吐口水,站在百官当中的柳天明两眼一翻,直接栽倒下去。 关中人注意到了他,忽然都转身往外走。 “去把杨家柳家讨个说法!“ 程凉看了眼梁买,梁买立刻很有眼力见的跟了上去。 其他人都张大了嘴巴,本以为今日是他们来逼迫太后,结果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又以为她是要保岳庭渊,坐实郑家该死,结果她几句话功夫竟然向袁家、谢家开了战;本以为是要收拾袁家和谢家,结果袁可追还跪在哪儿,柳家和杨家现在是要完蛋了。 太后这棋走得,又快又狠,还全是他们想象不到的角度。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觉得袖子里的奏折简直是烫手。 程凉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她一直看着那个叫楚宁的姑娘,只觉得内心很是发酸。 “皇上!”她忽然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为舟,民为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后一句可不是孟子说的!”小皇帝反驳。 程凉看了他一眼:“圣祖说的。” 小皇帝愣了愣,垂下眼眸:“朕知道了!” 程凉站起来,看都没看孙启,直接走到了许墨林面前:“丞相没在六部做过,对六部的事务都不熟悉吧。” 许墨林眨了眨眼睛:“确实不太熟,但做几天还是可以的。” “那这几日就拜托了。程大将军、魏卫将军,你们负责将长安街坊遣散,协助高大人和梁大人将郑家余孽、杨家、柳家人全部押到大理寺,关不下的送到白虎门外的高新坊和高岭族学去。” “是!” “刘冲不明是非,但是一心为民,其心可嘉,降级三等,罚俸一年,暂时仍率本部,将中原道的父老带到东门外的营帐安顿,听侯下一步安排。” “是!” “尚书省仆射孙启,牵扯空饷案中,暂且回家休养,等案情水落石出,再行认罚。” “不可能!”孙启傲然挺起腰杆,“老夫是先帝任命的辅臣,你没有权利让老夫回去休养!” “那朕总可以吧。”小皇帝存在感不强,但忽然悠悠说了这么一句,惊得文武百官全都看向了他。 孙启汗毛都炸起来了,他现在还没有察觉到,至少在这件事上,小皇上和太后已经达成了同盟。 “皇上还未亲政,自然也不能!”孙启坚持。 “呵……”小皇帝冷笑起来,“太后让你回去休养,你说她不是皇上,不能管束辅臣;朕是皇上,让你回去休养,你又说朕没有亲政——怎么,天底下就没人管得了孙大人您了?” “臣不敢!” 孙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想不通啊。 为什么皇上忽然变得那么的强势,这些日子上朝也天天见着,没漏什么权利在他手上去啊。 “不敢,朕看你是太敢了。朕和太后,一个年纪小,一个是妇人,这皇帝干脆给你做,行不行?”小皇帝不但态度强势了,阴阳怪气的本事也变强了很多。 程凉都有点惊讶,这不能是她们家阿宽教的吧。 沈宽看热闹看得也很吃惊,她在外面怼人是挺狂,但在儿子面前还是很注意形象的,而且她骂人都是直接怼,才不会这么老阴阳了呢。 难不成是…… 两人都联想到了秦政。 没想到这货看着浓眉大眼,挺正派一人,嘴巴还挺会。 孙启狠狠瞪向其他那些官员,不曾想,就在一个时辰前跟他称兄道弟,恭顺得不得了的同僚,纷纷眼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有站出来替他说话的意思。 开玩笑,他们各家是有点家丁,若只是禁军的话,也扯得上关系,但满长安还有那么多打疯了的老百姓,他们现在跟太后和皇上作对,怕是连家都回不了了。 “送孙大人回府。”程凉淡淡说道。 群臣皆是默然,大家心知肚明——天,已经变了。 中原道来告御状的父老乡亲中,八成都是因为冬日农闲,平日对朝廷不满,而道听途说觉得郑家有名声的,与士绅家的读书人沾亲带故或是同村的农户最多。 一开始听了那些人忽悠,觉得自己干的是天地间最正确的事,是能青史留名的大英雄。然而在朱雀门口被程凉击碎了骄傲,又目睹了柳家杨家带刀混在人中,袁家假冒郑家人跟他们同行,关中人狠揍这些家伙的惨状,三观已经碎成了渣渣。 又被禁军一路带出长安城,住进一片显然是早就搭好的临时营棚,一人分到一个热气腾腾的馍馍,心里的恐惧、愧疚和迷茫全涌了上来。 郑家才是坏人,太后她们是好人,他们帮着坏人做了事,做的还是逼迫太后和皇上,犯上作乱的不赦之事。 这下完了! 他们还能回去吗? 会不会跟那些人一样,被捉到牢里去,被砍脑袋? 大部分农户们心中的善恶观其实是很朴实的,知道自己不占理,还吃着人家的馍,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但恐惧催生的愤怒却得有地方发啊,短短一顿饭工夫,临时营地里的读书人几乎给揍了个遍,他们还想替他们的文宗们举大旗,却不敌老农们的乱拳黑脚,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眼见天色擦黑,来了一帮禁军,把这些读书人一个一个揪出来,重新带回了长安城。 农户们更害怕了,惴惴不安的聚在一起,觉也不敢睡。 有人提议:“咱逃回中原道去吧。” 马上有人否决:“这全天下都是皇上和太后的地方,咱逃回去能怎么样,还不是一下就被抓回来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吧。” “都怪张家那后生,要不是他瞎咋呼,我们怎么会头脑一热跟着他来什么长安告御状!咱们家就二十亩地,人郑家几千顷。我呸,我也配?” “被他们骗了,咱们就是被那些郑家的狗给骗了!” “去找刘将军,他心肠好,是向着咱们的,咱们去找他,让他替咱们去跟太后说说,我们都是被郑家骗了,我们根本没想过要造反!” “对,去找刘将军,只有他能救我们!” 第202章 这就是一群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蛀虫 华林是洛阳郊区的一个秀才,二十六岁,年年都去参加州试,年年都考不中。他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够,连想要傍那些世家文宗的大腿,人家都不要他。但他就是想当官,他觉得他这辈子生来就是为了当官的。 华家有几百亩地,算是村里富裕的,他是家中幼子,侄儿都跟他差不多大了,每天也不用干活,除了读书,就是游手好闲,四处打抱不平。 这次荥阳来人,顿时让他正义感爆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们上了长安。 他爹担心小儿子,第二天就让他二哥带着两个侄儿追了上来。 要是二哥没跟来就好了,又让他们见了自己的丑态! 华林双眼被蒙着,膝盖跪在碎石子上,有人摁着他的脊背,让他挺不起身子,周围有人说话,隐隐约约说什么“时辰差不多”,“砍了了事”之类的,他身边的人哼哼呜呜的在哭,周围全是屎尿的臭味。 他觉得这些人真没意思,真要是考中了做上官,也成不了什么好官。 “时辰到!”有人高喊。 唰—— 整齐的抽刀之声。 华林心头一紧,喃喃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紧接着,他感到眼睛上的黑布被猛地拉开,嘴里的布也被拿了出来,两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坐在高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他们。 周围人一片哀嚎,痛哭的痛哭,昏厥的昏厥,禁军拎着水桶从前到后,一来是泼人,二来是去味。 程凉啃完鸡爪,起身走下高台:“在场的三百三十三位公子,最高的是举子,最差的也是个童生,可以说是我大秦的基石,或许数年之后,便有卿相从尔等之中脱颖而出,你们说是吗?” 这些人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太后这是要服软的意思啊。 对啊,他们可是读书人,是圣人门生,凡间帝王能奈他们何? 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 哗—— 有人站了起来:“没错,在下中原道举子,不知犯了哪条国法,太后竟如此侮辱我们。还不赶紧将我们放了,你就不怕被天下之人骂做桀纣之君吗?” 程凉看都没看他。 嗖—— 站在那人旁边的禁军,忽然一挥刀,那人话都没说完,脑袋就直接飞了起来,鲜血哗一声,浇了一地。 人群中,站到一半的人砰砰砰全部跪了回去,面色如土。 那女人特娘的是真杀! “尔等伙同郑家,煽动乡民反抗府正,协作柳家、杨家准备借中原道父老逼迫哀家与皇上免除郑家之罪——大秦律里明明白白写着,其罪已经等于谋反,哀家轻拿便斩你们一人,重判则可斩你们全家。诸位还要问哀家你们犯了什么国法吗?” 程凉看得他们头都不敢抬。 很多人又开始抖起来,他们就跟野地里的烂草一样,大风吹来倒得比谁都快,大风一去支棱得也比谁都快。 “哀家给你们个机会吧。你们读书,是为什么?”程凉问道。 底下一阵沉默,稀稀拉拉的有人回答:“为了报效朝廷,为天子牧民。” 甭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在当权者面前,有且只有唯一的答案。 “好,为报效朝廷的都出列,站到那边去。”程凉指了指。 华林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率先走了过去。其他人瞅了瞅旁边雪亮地刀子,也连滚带爬地走向另一侧。 程凉等了会,三百三十二个人都站到了一边,她才又开口:“哀家很感动,尔等身处阡陌之中,不忘担忧国家,这脑袋暂时就不砍了。你们此番来长安,虽是犯了错,哀家也愿意给你们改正的机会——正好,哀家手上有一批官职缺人,尔等可愿去做?” 这是什么神仙转折,不挨砍了,还能做官? 程凉见他们跟川剧变脸一样,心里又是唾弃又是好笑,也不绕弯子:“南洋军府一直都缺文官,诸位便去南洋任职吧。” 这些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有人嘀咕:“什么啊,这不就是要流放咱们吗?” “就是,装什么仁义,根本就是要流放!” 砰—— 程凉忽然将一块砚台重重摔在了地上:“程家人镇守南洋,尔等日日在皇上面前说程家拥兵自重,而今哀家让尔等去南洋做官,尔等又说哀家流放你们。怎么,尔等生来就该居膏腴之地,吃好喝好穿好,上下嘴唇一碰,想说谁是奸臣,谁便是奸臣了?” 华林挺身而出:“太后,您也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小民倒是愿去,但您就让小民做个文吏的话,那就是让小民去送死,倒也不必了。” 程凉挺惊讶,这群废物中还有人真正是因为热血而来的? 她看了华林一眼:“南洋监察使如何?” 华林差点咬着舌头:“监……监察使?” “对,隶属御史台,正四品,监察南洋上至都督,下至百姓,可专职密奏。”程凉淡淡的说道。 华林咽了口唾沫:“那我揪到程家的小辫子也能报吗?” “哈,只要在大秦律允许的范围之中,皆可报——但你若捏造、诋毁、引起兵变。同样该按照大秦律处罚的,谁也保不住你。” “那是自然,臣愿意去!”华林兴奋得都自称起臣来。 “其他人呢?”程凉扫了一眼其他人,没一个应声的。 他们是想当官,但想当的是每天醒来便有好吃好喝,随便一句话就有人捧着惯着,逢年过节在亲戚朋友面前都能腆着肚子摆官腔,大家还一句重话都不敢讲的官员。 南洋那地方,湿热不说,还全是瘴气。 百姓也不开化,语言都不通,也只有程家那些武夫莽汉才呆得住,否则仁宗朝那么多名臣文宗,怎么一点权力都没能拿回来呢。 别说是四品官,就是让他们去做南洋都督他们都不愿意。 留在乡里,至少有田有地,在家做个大爷总是可以的。 “现在去还有五品官可做。”程凉转了一圈,没人搭理。 “好,现在只剩六品了。”还是没人搭理。 “七品、八品、九品……”程凉失望的摇了摇头,“哀家说了不砍你们脑袋,也不会说话不算话——送他们出宫。” 枫林宫很快就安静了。 程凉坐回桌子前面喝了杯奶茶,长长叹气:“大秦的读书人根本就不是读书人,就是一群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蛀虫!” “确实啊,两三千年之后也不是每个公知都值得尊敬,但读书肯定是没错的——你看萧家兄弟、小岳还有那个唐新川,不都挺有风骨的吗?你整顿整顿,问题不大。”沈宽的心真的是很宽,想了想,“要不换个心情,正好,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 第203章 我们又是邻居了 程凉没想到沈宽说的有趣的竟然是一条地下通道,从枫林宫进去,一直走到了两个门牌号前面,一左一右各一个门,门之间的小石室里还挂着一个刷了红漆的木箱子,貌似是在假装灭火器。 沈宽举起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住101,我住102,咱俩还是邻居。” 程凉惊讶的打开101门,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玄关的鞋架,客厅的沙发、厨房、卧室、书房,除了现代化的装潢和家电没配齐之外,其余布局都跟她在现代的家一模一样。 “硬装是狗根做的,软装是王大福做的。我准备帮他们搞一个建筑公司和一个家装公司,要是技术能发展起来,至少咱们能把装修做得再向一点。”沈宽跟在后面说道。m..nět 程凉推开书房旁边的门,她爸妈的灵牌就像在家里一样,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前面还放着香炉,供着供果。 “感动不,这我程叔、梁姨肯定喜欢着,他俩以前就不爱晒太阳。”沈宽蹦跶过去,搂住程凉脖子,笑呵呵的说道。 程凉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说谢谢反而生分,反正谁也别想挑拨她跟她家阿宽,特别是现在她手上有权利,谁敢动她阿宽,她定然要将其挫骨扬灰! “那你记得跟他俩说,我家用的可是马可波罗的地板,宜家的床,灯是飞利浦的满天星系列,还有投屏和热水器……热水器其实没那么重要,我觉得吧,这有钱人的享受就是不一样,大木桶泡澡我还是很喜欢的。” “滚吧,要求还挺高,马可波罗他祖宗开始吃奶了没都另说——凉啊,我最近有个新想法。” “什么?” “前不久我弟给我写了信,上次他离开皇宫,一路做买卖做到西域,又从西域到了天竺……” “等等,这不是唐僧的路线吗?” “你别打岔,他在天竺给我写了信,托南洋的朋友给带回长安,自己整了个商队,说要去更西边,说那边有很多奇特的宝石和大量的黄金,肯定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那他真是个小天才,人家跑到东方来找黄金,他跑到西方去找。”程凉对这位国舅爷的爱好和精力感到无比惊叹,他的生活再过两千年都足以成为网红。 “他是快活了,他媳妇还在咱们书院教书呢。楚儿都给我说七八回辞职了,她的爱好也是跑商,做老师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腐朽了……原话,一点没添油加醋。”沈宽叹了口气,“兴文苑试点搞了一年多,我觉得效果还挺好,就是不能普及开来就很可惜。” “说到这个,我正有个新计划。” “什么?” 程凉在沙发上坐下,抬手比了比:“高岭族学的打造方向是职业大学,但是大秦的官员还是得要有出处,高岭对面还有座山,叫原岭,我想再搞一个综合大学出来。” “搞啊,犹豫什么?” 程凉垂下眼眸:“十天前,军器监新建的火药作坊炸了,你知道吗?” 沈宽一惊:“不知道。” “死了两个人。一切都很正常,就是因为那不到百分之一的意外机率,导致整个火药坊炸成了渣渣,一件成品都没留下来。幸好规模小,才没引起什么轰动。” “可为什么啊,张道一天天在高岭族学炸得山崩地裂,屁事没有!”沈宽不理解。 程凉叹了口气:“我跟秦政谈论了一下,他提出了一种可能——外来者干涉理论。” “请用文学语言描述。” 程凉看了看她:“石头惊起的水花一闪而逝,清风拂动的浪潮层层叠叠。” “噗——”沈宽笑得直接翻了过去,“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秦政是想说,以前的楚太祖和莽帝都是石头,而我们得要做清风。我们只能启发原住民进行变革,而不能亲手推动变革,是这个意思吗?” “他也只是提出个理论,说还要去求证——我觉得秦政对世界消亡特别的重视,是不是有点太居安思危了,说不定这个消亡的过程还要持续一两百年,跟我们就没啥实际的关系呢。”程凉皱眉思索道。 沈宽点点头:“而且这人还是挺奇怪的,明明是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规矩也好,遣词造句也好,都很了解。就算是他是胎穿过来,从小到大生活了二三十年,但关外平民和长安贵族的差别可是一点都不小于现代人和古代人,这人跟这个世界融合得太好了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身体当中那个原住民的灵魂才是占主导的?”程凉提出假设。 沈宽盘腿坐起来:“妈耶,这么一说就细思极恐了——咱们还是得防着他点。” 话音未落,小蠢扑棱一声撞在了门板上。 程凉耸了耸肩:“就凭他情报收集能力和身手,咱们也是防不胜防……除非能想办法启发张道一发明出枪。” 沈宽跳下沙发,把小蠢捡了起来:“他说他回长安了,问你有没有事儿要见他,没有的话过两日他要去燕山探莽帝的陵墓,可能要过年才能回来。” “没啥事,让他去吧。”程凉摆了摆手,“这下面还有别的要看吗?没有咱们回凤鸣宫吃饭吧,饿了!” 沈宽飞快写了几个字,绑在小蠢腿上,放飞了出去。 傍晚时分,高无咎和梁买一起进宫见程凉。 “朱雀门外被擒获的持凶之人共七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三百人是柳家、杨家的家仆,其余四百二十五人是受雇与他们的闲散人。而且据臣所见,那三百人中也未必全是杨柳二家,或许涉及……” 程凉抬抬手,阻止梁买继续说下去:“他们说是杨柳二家,便只有杨柳二家,可以了……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置?” 高无咎拱拱手:“柳天明和杨询伙同郑家,煽动百姓,有意谋反,自然是死罪。按照大秦律,谋反者父族兄弟子嗣皆当同诛,母族、妻族连坐,涉案者全家流放出京,未涉案者可以以罚金抵罪。其余听命行事之人,全家革去良籍,刺配流放。” 大秦律比起汉律要轻,比新律又要重,可以说是一部卡在民权和君权之间的法律。也正是如此,他没有像新律那样,一上来就被强烈抵制,最后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而且很有生命力的被大秦的律法官们奉为圭臬。 程凉觉得圣祖爷在这个问题上保守得还不错,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嘛,特别是律法这东西,很多时候它就代表着秩序本身。 “别的哀家都没有意见,唯独这个流放,哀家有些想法。”程凉说道。 高无咎不卑不亢的拱手:“请太后赐教。”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如此,边境亦是大秦之地,边境之官亦是大秦之臣,从大秦之地迁到另一处大秦之地,怎么能是处罚呢?” 高无咎一愣,跟梁买面面相觑。 他本以为太后是要从量刑的轻重上说事,要是这种角度的话,他们还真是没想过。 第204章 我想改大秦律 程凉读书的时候就觉得流放和贬谪这两件事很不好,这属于地区歧视嘛! 祖国河山那么广阔壮丽,谁知道哪儿能长出什么好吃的呢? 要是不能均衡发展,那就是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而流放和贬谪的制度摆在那儿,就是从官方层面在暗示,那地方不好,只有罪犯和犯官才会去,其他好人谁去那儿搞建设啊!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条件不好的地方去的人也差,条件就更不好,条件更不好,去的人就更差。想要得到发展就得靠乱世,好地方打出了狗脑子,那些人才才会一窝蜂往其他地方跑。跑也只是去相对来说条件好点的地,大规模开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所以,在后世,去那些贫困偏远的地方任职就不再是靠流放,而变成了打鸡血。 当耻辱和惩罚变成了荣誉和利益,才能让人想要主动去干。 程凉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不怕两位笑话,以前在程家做姑娘时,哀家的父亲日日都为天子不知程家的一片忠心而犯愁。哀家和哥哥们都不明白,我程家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既然天子不放心我程家,便把三军府的权柄接回去就是。哀家年幼时甚至都跟先帝提过,不愿哥哥们去那么远的地方,终岁不能相见。 而今这些事落到哀家手上,哀家才发现,汤汤大秦,数百上千的官员竟然无人愿去三军府任职。生生让我程家架在火上炙烤,还要遭天子猜忌,世人诋毁。哀家既然姓程,自然是要向着程家;哀家身为太后,又要想着天下。这三军府该如何办,迟早是要那章程出来的。 但在此之前,就不要流放人过去了。大秦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圣祖爷率领大秦将士浴血奋战一寸一寸夺下来的,岂能当作倾倒垃圾的恶土?这些对朝廷心怀不轨之人搅和在三军府之中,免不了兴风作浪,蛊惑了我程家子弟事小,乱了我大秦安定便事大了。” 高无咎一脸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能这么办的表情:“可是太后,若是不流放他们,杀之过严,挞之过轻,刑法无序,则天下不宁。大秦律是祖宗传下来的,臣以为不可改!” 程凉揉了揉额头:“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道理吗?” 高无咎点点头:“有。” “那你还是坚持你的看法?” 高无咎退了两步,跪下来:“大秦律乃国家根本,若是能够随意更改,也就不足以为典范。若太后有心,可召集明政殿大臣起草议程,由百官廷议,再随邸报传至各道、各州、各县,有半数官员认可,方可使中书省拟诏,传至天下。三月之内,没有出现重大的错漏,方可施行。” 程凉:“……” 圣祖爷在法律问题上还挺严谨的哈。 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得要半年。 “没有快一点的办法?”程凉问道。 “律法之重,不可求速。”高无咎严肃道。 很好,这货认清自我,放弃了掺和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之后,反而更难打发了。 程凉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跪安了。 两人躬身退出凤鸾阁。 程凉正准备翻翻条例,找找漏洞,又听见哗啦啦一阵扑腾的声音,她眼皮都懒得抬:“拜托,下次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忽然出现,你不觉得很没有礼貌吗?” 秦政愣了愣,敏锐的察觉的她对自己的好感度有所下降,顿时乖巧的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之前让小蠢送了信进来,你便不想知道中原道的事情?” “岳庭渊每天都在给我写折子,书桌都堆不下了。” 秦政笑了笑:“可他看到的,未必就是我看到的。” 程凉挑起眉毛:“别搞这些啊,你要是想我召见你,下次可以直接写。” 秦政暗自叹了口气,端正坐下:“临时想起有些事要交代。” 程凉点点头:“说吧。” 秦政却又半天没说话,盯着案几上的茶盏看了半天:“这次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按照大秦律处置。”程凉说道,“其余的乡民送回去,让岳庭渊自己教育。其他那些读书人嘛,夺了他们的功名,要么乖乖干活,要么自己自己去别的地方找出路。” “那其他世家呢?” “打一棒子给颗枣,趁他们还甜着,就继续拔——世家其实不可怕,无论是抢占道德制高点还是搞舆论,他们都不是我和宽儿的对手。我比较担心的是万国会手上的兵,你去燕山的话,古大雕就得留在长安保护我们的安全,找那些被卖掉的人的工作就没人去做了,你可以……” “我也可以不去。” “你可以顺路帮忙找找。”程凉说完了才听到秦政说的是什么,颇为疑惑,“你是变脸怪吗?” 秦政叹了口气,母胎单身两辈子的人果然不配有什么爱情,这女人就没有心! “我是说如果长安城的警备有问题的话,我也可能等到过了年再去,冬天农闲,正是人口流动多的时候,等到开了春,这件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哈,问题应该不大。你去你的,不耽搁。”程凉托着下巴,“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流放出去那帮人,这些人对朝廷肯定是有恨的,出了长安就不受我们控制,被煽动起来就是麻烦——而且长安城里那么多活儿,要是能留下来劳动改造该多好啊。你说说这圣祖爷,平定八荒,计定四海,搞个劳动改造什么的,也不能算改变历史进程吧。”https:/ 秦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如今用的大秦律是仁宗爷自己重新编订的大秦律,并非开国时圣祖写的那一份。” 程凉眼睛一亮:“你是说,圣祖的大秦律中有劳动改造?” 秦政摇摇头:“这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我觉得你可以去经史阁看看。没有通过正规流程废弃的律条,皆视为一直通用。只要圣祖有写过类似的,你都可以把它重新理解出来。” “有道理!”程凉打了个响指,“那我现在去!” “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秦政笑了笑,“关于万国会的事儿,我还有些要向你讲明的。” 程凉也没想到秦政真说起来那么厉害,一口气说到了半夜,看时间也去不了经史阁了,她只好回去睡觉。 眼见着她的步辇消失在碧涛湖旁,秦政松了口气,脚下一点,如大鹏般跃起,掠过湖面和层层叠叠的宫墙房舍,落在了经史阁屋顶上。 第205章 你以为皇帝很好做吗? 小皇帝也睡不着,不但是最近的事情最是让他陷入深思,更因为偏殿传来的哭声。 他把楚宁带回宫了。 楚家毕竟是因为萧舜臣才落得了这般下场,他身为帝王,也身为萧君佐的朋友,实在是不忍心让这小姑娘住到难民营去。 呼—— 屋顶上一阵风响,他连忙坐正身子:“师傅!” 秦政盘腿坐在他对面:“今天上完课,我会给你留些作业,然后我要去趟别的地方,过年才会回来。” “是跟世家有关系吗?”小皇帝问道。 “不太有关系,怎么处理世家之祸,说到底还是你作为帝王的工作,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秦政淡淡说道。 “哦,那在此期间,徒儿可以给你写信吗?” “可以,但我不一定都能收到。”秦政敲了敲桌子,“前几次我们讲了唐王年老,纵容藩镇镇帅,结果让天下大乱;宋帝重文轻武,打击武将,以至于外族入侵;接着到了明,宋帝培养起来的文士相互结党,天下陷入了党争。这些国家都曾独步天下,却最终亡于他们曾经吸取到的教训,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优势,由此你有何感想?” 小皇帝沉思:“没有一劳永逸之法。” “嗯,能明白这点还是不错的,世间一切唯变化本身乃是不变。但人的寿数有限,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若你之后有任何一代帝王不明白这个道理,或是不信这个道理,那将会如何?” 小皇帝想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开口:“师傅是想告诉徒儿,所有的江山都不可能永固?那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他们又在追求什么呢?” “别人我不知道,但当朝圣祖爷追求的便不是赢家的江山永固。”秦政淡淡开口,“你应当把他写的东西都拿出来,反复的读。赢家或许不会永远都是帝王,但要是你做得够好,大秦便将永存,秦人之称号将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永远的共同称谓,大秦的战旗将永远升起在这片土地上,大秦的名字将成为这片土地共同的信仰。” 小皇帝被他狂热的眼神吓了一跳:“可是大秦不就是我们赢家吗?” 秦政垂下眼眸:“这就是我要留给你的作业,好好想一想,我说的大秦和你说的大秦,究竟一样,还是不一样。” 小皇帝下意识地点头,两人之间地灯光摇曳。 过了好一会儿,小皇帝又开口问道:“若太后将所有世家全部铲除,这天下不就只剩程家一家独大了吗?徒儿需不需要,保住几家,与程家制衡?” “哈,你为何还在说这种话?”秦政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他们开族学时我给你说的话,你应该还没全部忘掉吧。” “没有。”小皇帝乖乖点头。 “太后完全走在了你的前面。二十年后,太后或许已经不再理政,但大秦的刀枪剑戟、大秦的衣食住行、大秦的吃喝玩乐皆有高岭族学之印记,有程家没有程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那徒儿该如何做?” “你要做的不是制衡程家,而是跟程家竞争——跟他们比谁对大秦的贡献更大,谁对天下百姓的影响更大,这种竞争靠的不是屠刀,也靠不了屠刀。因为现在不是乱世,天下百姓都好好过着日子,谁把天下拖入战乱,谁就是天下的罪人。太后不是让你整顿宗正寺吗?” 小皇帝还在迷茫,秦政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他面前的案几:“她能开族学,你就不能吗?” “哦!”小皇帝恍然大悟,且举一反三道,“我也可以开一所族学,就说天下宗室子太过于放纵,需要加强学习。但私底下,也未必仅仅只收宗室子。” “孺子可教。”秦政点了点头,“这便是第二项作业,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想好这所皇家族学如何建设,怎么把人都弄来,要教哪些课,从哪儿请先生,学多久,学成之后的学生让他们干什么……” 小皇帝张口结舌:“这……这么多吗?” “你觉得当皇帝是件很简单的事?”秦政又敲了敲他的案几,“另外,再跟你强调一遍,在对付世家这件事上,全听太后的安排,不要跟她对着干!” 小皇帝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母后也好、师傅也好,都那么推崇太后呢? 虽然她看起来真的很厉害…… 好吧,先让她再厉害几年,自己迟早是能比过她的! 秦政袖子一拂,来去如风。 小皇帝坐在烛火下思考了一会儿,让小顺子取了几册圣祖写的诏令默默读了起来。 第二天程凉去了趟经史阁,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本开国时保存的大秦律,说是一本,其实共有一百三十五卷竹简,整整八大箱。 相比较之下,现在用的大秦律是厚厚的纸本,显然还是被删减了许多。 她本以为自己会翻很久,结果没翻两页,就找到了想找的。 “天下人所以为贵,在于能从事。犯罪者,不从事反而害其事,故不为天下所容。且重者,一死而了;中者,流放边地,若有亲旧钱财相护,无非是换地而活;轻者鞭挞,伤其体肤,使不能从事,只能吃饭。朕以为,当有更适合之刑法,使人力不可荒废,使良民得益——今暂拟一法,后世当酌情使用,渐广于世。” 下面写了一整套很详细的劳动改造政策。 好吧,她错怪圣祖爷了,看来又是仁宗那个不孝子没有把老祖宗的政策执行下去。 唯一奇怪的是这竹简的颜色跟其他的相比,稍稍有点太黄了。 程凉对着太阳看了看,觉得自己也看不出什么花来,但想来不会有人为了讨自己欢心而专门仿一个悄悄放进经史阁吧。 这拍马屁的质量和难度也太高了些。 有了这东西,便能直接召集明政殿大臣议事。 原本五个大臣,现在剩下四个,缺的那个空儿便抓了剩下的几个尚书来补,除此之外还有专管宗庙和皇族事宜的太常寺卿和宗正寺卿。 大家相互传阅竹简,皆露出了迷茫之色。 若是一两句话也就罢了,这么详细的律法模板竟然历经四帝都从未被人知晓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而在程太后一有想法的时候,马上就出现了。 总觉得很蹊跷。 但太常寺和宗正寺的两位寺卿翻来覆去看了至少三十遍,得出的结论却是圣祖真迹。 太常寺寺卿还特别跟大家解释:“圣祖爷的字乃天下最难模仿的。其一在于,他生于行伍之间,少年时并未读过书,所以他的东西常有缺笔象形,通常以能传递意思为准;其二是他习武多年,精于厮杀,字随其人,多力透纸背,有杀伐气;其三,是圣祖爷擅用左手,且常从左至右书写。这三点,拥有一个都很难,况且三者皆有,几乎是不可能。” 许墨林等人也不是研究书法的,听得满面懵逼,只能点头。 程凉只觉得心情大好:“高大人,哀家听说大秦律自圣祖起时,只要没有经过你说的那些流程废除,便当作一直有效,对吗?” 高无咎可是万万没想到,硬着头皮站起来:“按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可是现行大秦律已经用了百余年,忽然说要更改,怕是容易引起动乱。” 程凉本来是想反驳,忽然想到秦政提出了外来者干涉理论,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往深里想了想,这东西被尘封百年,会不会是因为具有变革性,而被某种力量刻意忽略掉的呢? 毕竟,这算是圣祖弄出来的,而不是经由他启发的原住民弄出来的。 想了想,她决定对高无咎真诚一点:“哀家也实话跟你说吧,哀家不愿让这些人出长安。他们不是那些普通的犯人,若是被人挑拨起来,反而可能乱了边境。如今圣祖的法条在此,你不用更改大秦律,就想个合理的理由,给他们留下来便是了。” 第206章 这妹子是不是想泡我家凉凉? 话都已经赶到这儿了,高无咎出门的时候一直在沉思,他确实受到了启发。在历朝历代的律条中,有一条相似的,叫除籍为奴。从此之后,这些人便不再是受律法保护的良民,而可以被当作牲口和货物买卖。 按照平日的做法,这些奴籍之人有的会被发配到各州郡去干活,有的会直接发卖,变现为银钱。因为他们的后代也是奴籍,在一代一代的流转和买卖之中,很大一部分都会成为财力雄厚且土地丰饶的世家家奴。 像郑家,全族能动用的家奴丁壮多达千人,还不算家中子弟带到任上的。 这次能拿住他们,完全是因为岳庭渊出其不意,煽动那些饿极了的灾民跟他们打起了擂台,后来太后又步步料其先机,将手中所有的牌都提前打了出去,将那些人引入长安,借助关中父老之力,才胜了这一程。 若是那些世家坚守郡望不出来,暗中与朝廷对抗。 说实话,他们其实毫无办法。 试想这一万余人,全都披甲带剑,该是多么可怕的事儿。 所以,太后的意思其实并非在流放边疆和留在长安之间选择,而是在于这些为奴之人是属于皇家还是世家之间选择。 高无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忽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墨林兄!”他跑了几步,喊住许墨林,“你暂且莫要回去,寻个酒肆,咱们喝上几杯。” 许墨林回过头,警惕的瞅着他:“谁请客?” 高无咎:“……我请,我请行了吧!” 程凉完全不知道高无咎脑补歪了,她真的就是很单纯的不喜欢流放制度,至于奴籍这件事,她压根就还没想到那么远去。 想着刚搞定了一件大事儿,短时间应该也起不了什么新的幺蛾子,她久违的化身勒一昂,偷偷溜到沈家钱庄去放松身心。 刚走进去就听见沈宽特别高兴的大喊:“幺鸡杠,哈哈,二条自杠……哈哈哈,清一色自摸带钩,极品,快快快,给钱!” 程凉走进去,看见古大雕、诺曼、张道一各坐一方,黑着脸在兜里掏钱,沈宽面前的桌子都堆满了。 “哦,一昂兄来了,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程家族学的代理校长、皇上的表叔诺曼公子,这是龙鳞卫大统领古大雕,这是龙虎山正统继承人、现任程家族学道学院院长的张道一。这位是勒一昂,我朋友。”沈宽飞快的收了钱,抬手介绍道。 诺曼和古大雕都知道他的身份,都站起了身来,张道一都输了钱,老大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算是认识。 “勒公子会玩麻将吗?”他眼珠子一转,问道。 “不太会。”程凉表示谦虚。 张道一眼睛一亮,将麻将牌一推:“不太会就是会,来,你坐下玩几圈——你们谁刚才不都说有事儿吗?” 古大雕和诺曼相互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没有啊,刚才说不打了的不是你吗?” “我?”张道一冷笑,“我没事,今天不赢,道爷我给你们表演倒立吃面!” 沈宽站了起来,嘿嘿一笑:“那我去厨房看看饭做得如何了,一昂兄帮我玩,这些钱留给你,一会儿有剩的咱就对半分。” 她出门看见打扮成小厮的有福、紫苏、月季和玉娘凑在一起挺无聊,干脆让管家也送了一副麻将过去。 上次她给她爹写了信,沈老爹很快就派了个老伙计带着一个管家团队来长安,名义上说是要进行新式钱庄试点,暗地里却是把这个庄园运营了起来。 老伙计叫周五,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沈老爹他爹,最厉害的时候同时兼任三处矿山、五处农庄还有七八个铺子的掌柜。 “少主子。”周五忽然从假山后面踱了出来,手里拎着把粪勺,“这几日莺儿姑娘又犯了几回病,回回都是燕儿姑娘从风月楼赶过来照顾的,您看看要不要给请个大夫看看?这小姑娘家家,整日整日疼得睡不着觉,也不是个事儿,是吧。” 沈宽脚步一顿,眯起眼睛看向周五:“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五得眼神浑浊却充满了意味:“老头子都快七十了,掌柜让我来长安,实际上就是养老,我哪记得那么多。要我说,这姑娘是你那姓勒得朋友买的,就该让他带走嘛。这姑娘犯起病来就念叨人家,问了我七八回,我哪知道这勒公子那公子的都在哪儿干活!” “好,我知道了,等会会跟一昂兄说——她现在在哪?” “厨房吧,厨房……大概是知道你那朋友来了,去给他熬汤……这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啊,就得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汤要是入得了胃,人自然也入得了心!”周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示什么,拎着粪勺一摇一晃的走了。 沈宽勾了勾唇,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她抬腿向厨房走去。 莺儿对着翻滚的汤锅出神,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妹妹燕儿跟她说那些话。 只要让勒一昂喝下这碗汤,他这辈子就会死心塌地的爱自己一人,而且她成为勒家的夫人之后,那恼人的疾病也会痊愈,她还可以让勒一昂把燕儿也赎出来,她们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她苦等那么久,终于等到勒一昂来了,为什么此刻想到的却是…… “莺儿妹妹,你在煮汤?”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莺儿手里的碗勺啪唧打了个粉碎,她猛地回头,看见沈宽的那一刻,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沈宽皱了皱眉,这妹子要是没干亏心事的话,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我听五叔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想着来看看你,可需要我去替你找个大夫?” “不……不用……”莺儿垂眸道,“妾没什么大碍,都是老毛病而已。” “老毛病也得看,一昂兄把你交给我,我就得照顾好你。”沈宽笑了笑,“对了,一昂兄今日来了,你知道吗?” 莺儿垂着头不说话。 “哈哈,看你害羞得,这是给他煮的汤吧。”沈宽走过去,舀了一勺,“真香,这小子果然好福气,本少爷帮他先喝一口……” 他作势将勺子往嘴里递,却不料莺儿一下子慌张起来:“柯……柯公子,您不能喝!” 沈宽眸光更沉了:“哈哈,你也别太护食了吧。我跟他是好兄弟,就喝一口,他不会说什么的!” 莺儿却快要哭了,伸手来抢勺子,还语无伦次:“不,不行,这碗汤只有勒公子可以喝!” 第207章 夜琅王不开个情感咨询小站,着实是屈才了 她越是不让喝,沈宽心里越是觉得蹊跷,她装作很伤心的摇了摇头:“咿呀,真是个小白眼狼,你住在我家,吃我的用我的,结果连喝你情郎一口汤,也不愿意?” 莺儿进退两难,看着沈宽已经将汤碗送到了嘴边,竟是心下一横,冲上去夺过碗来,一口喝掉了。 “啊,这……”沈宽倒是没想到这么激进。 莺儿喝完这碗汤不足三十秒,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腹中传来咕噜噜地水响,整个人摇摇欲坠。 沈宽连忙将她扶住:“你看看你,不让我喝便不让我喝吧。抢得这么着急作甚,这又犯病了,岂不是叫你五安哥哥心疼死了!” 莺儿腹中翻腾不止,双眼却是含情:“不是奴不肯让柯公子您喝汤,实在是这汤是为勒公子所煮,其中药材配比皆是按照勒公子地身体来的,奴担心柯公子喝了会有不适。”https:/ 沈宽都乐了,还真叫她想出了狡辩之法。 “是是是,柯某自然知道姑娘苦心——我先送你回房,再让五叔去把燕儿请来照看你。” 沈宽不由分说把莺儿架回房间,又一溜烟跑回厨房,将锅底上的汤刮起了,一路狂奔回了堂屋:“凉凉,有大事……” 程凉刚打出个五万,张道一哈哈大笑:“杠杠杠,再来一张,嗨,差一点!” 沈宽探头一看,好家伙,自己桌前那一大堆银子一半都到了张道一这边,这货可真是“领导打牌,他自摸”的典型,一点都不让啊! “等等——你喊什么?”不过他倒也不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那张牌悬在空中,愣了一下,“柯兄,你……” 程凉推了牌:“好了,张道长也不是外人,你发现什么了?” 沈宽往程凉那边一坐,啪一声将那碗汤放在桌面上,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诺曼,我听说你最近一年都在钻研蛊术,对此可有见解?” 诺曼点点头:“听五安贤弟如此描述,我能想到的便是情蛊,又做相思蛊。将女子体内孕育多年的蛊虫扮于食物之中,只要男子吃下,便会不自觉地对其产生爱慕之心,言听计从,不会背叛。” “是不会还是不能?”沈宽问道。 古大雕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区别吗?” 诺曼却瞬间领悟:“是不会,情蛊只会啃食女子的精血,而不会对男子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那种爱慕之心,近乎于天性,女子越是衰弱凋零,男子便会越发怜惜爱慕。情关本就耗英雄,再有这种东西在其中,恐怕没人越得过。” “这听起来就有点厉害了。”程凉惊叹于生物科技的发达,“男女之情本就是人最难以抗拒的感情之一,情蛊对于男子来说,并非强迫,而只是激起了他们的本心。换句话说就是,不但不会削弱他们的智力武力,还会让他们便强。” “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握在自己手上的软肋,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穿上了一身铠甲——这位夜琅王,不开个什么情感咨询小站,着实是屈才了啊。”沈宽感叹道,“要是刚才我没发现,真让凉凉喝了,那就惨了!” “这倒没关系。”诺曼神情古怪的看了看他俩,“这种蛊只在异性之间有用。” “嗨,那我还担心啥……”沈宽松了口气,哈哈一笑,“别愣着啊,接着玩。” 愣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的张道一,嗖一声蹦了起来:“太……太后!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皇上他知道吗?大臣们知道吗?我的天,我就说诺曼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凑数,我……” “嘘!想被杀人灭口吗?”程凉瞪了他一眼。 张道一毫不犹豫地坐了回去:“来,接着打,道爷我今日不把钱输光,绝不下桌子。” “九条。”程凉打了一张牌,“我还有点不明白——那些男子被控制住了,那些女子又没有被控制,他们不能居家跑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受人控制呢?” “这就是情蛊的可怕之处——六万,碰——它虽然只能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但并非是双向的。莺儿体内的蛊虫可以控制一个男子,当蛊虫在男子体内生长起来,亦可再控制一个女子,一直下去,无穷无尽。若莺儿是个源头,那还可以争取,若只是其中一环,便不可解。”诺曼回答道。 “那这就有点可怕了,他只需要控制住几个源头,便能有源源不断的死士。而这些人平日里看来都与寻常人毫无二处,甚至对皇室和大秦的忠心都无可挑剔,但只要这些人在某个关键时刻,因为感情而做出一次对我们不利的判断,就有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六条——他在长安这么多年,不知道安插了多少这样的死士。” 古大雕默默的碰了六条,拧起眉头:“我一回来就在查长安的万国会,他们精通长安城内所有的地道,滑得跟泥鳅一样。其中至少有一个用剑得高手,还有一个轻功极高之人,若是去的人少了,压根就不够对方杀;去的人多了,又打草惊蛇,之前秦先生找到的几个藏身点都已经被废弃。现在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你之前让我炒松子得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沈宽敲了敲桌面,“辽东总共送了三百斤松子入宫,你就吃了三分之一,现在你跟我说你没什么办法?” 古大雕瞬间觉得手上得清一色不香了,他脸胀得通红,忽然将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我继续去查,抓不住那些混蛋玩意,老子提头来见!” 他转身就走,沈宽立马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我觉得吧,这个莺儿想要搞我们,我们不妨也利用一下她,反正凉凉你喝了这汤也不会有什么事,不如……” 莺儿体内蛊虫的暴动已经平息下去,燕儿握着她手,两人低声说话。 “燕儿,你回去告诉大掌柜,我想要重新讨一碗汤,不是勒公子的,而是……是柯公子。”莺儿垂下头,脸色通红。 燕儿满脸震惊:“姐姐,大掌柜的药只是为了替咱们下半辈子寻个安身之处,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小白脸了吧!” 莺儿叹了口气,眼神迷离的望向窗外:“喜欢……何为喜欢呢?勒公子十几日不来一次,来了也少与我说话,倒是柯公子……” 她脑海里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倜傥公子,说的便是他吧。 第208章 让他们先高兴一会 程凉这边还在打麻将,夜琅王已经听说了莺儿的需求。 他披着袍子在院中来回踱步:“敖钦,你的蛊虫可以给那个燕儿喝下去了。” 敖顷一惊,满脸抗拒:“不是说不用吗?” “那是以前,现在看来柯五安和勒一昂都是极为关键的人物。这次郑家之事足以说明沈家和程家早就在私下形成了同盟,但这两家在明面上却毫无交集。那么他们之间如何相互筹划呢?总不可能仅仅靠两个妇人在宫中做戏,便可决定两个家族的态度吧。 外面一定有牵线搭桥之人,咱们观察了那么久,唯有这柯勒二人,情报很少,仿佛从天而降。这两家把他们藏得这么深,还不能说明他们的身份重要? 但他们俩在外面都没有正经的职事,亦不出没于风花雪月之地。莺儿就成了我们唯一可用之棋,他妹妹自然就重要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夜琅王,那程家太后颇有手段,我们再拖下去,便是养虎为患了啊!”敖顷怒道。 夜琅王叹了口气:“本王难道不想快吗?你看看你们办的事情,要杀的人一个没有杀到,还不知从哪儿惹来了尾巴,要不是本王反应及时,现在我们都在大秦人的刀子底下了。” “可我们百越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等下去,人心都要等得散了!” “那你想怎么样,以一境之力抗整个大秦天下?哈,我身在倒是没关系,不过是便宜了西凉人和东胡人而已。” 敖顷抿着唇:“人心不齐,各有各的算盘。我看这同盟,没有也罢!” “敖顷!” 夜琅王追了一步,敖顷已经拂袖走出了院子。 “唉……” 他叹了口气,他的祖辈打不过秦人,他们现在也还是打不过秦人,便是如此。明明说好一起推翻暴秦,再来共分天下,结果人人都担心自己吃了亏,不肯把手中的人手和兵马都摆到明面上来统一调配。 “王,敖顷王子带着百越的人走了!”属下跑进来报告。 夜琅王又叹了口气:“遣几个人跟着他,随时给本王报告他的行踪,但不要干涉他。” “那莺儿姑娘那边。” “她喜欢柯五安是她的事,那个姓勒的,必须要喜欢她——本王忽然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儿。想想看,这两人定然是沈家和程家挑选出来暗中联络的心腹子弟,若是为了一个女人……哈哈哈,本王现在觉得本王找了很久的契机,或许就在这里!” 他又在院子中来回踱了几步:“那燕儿一颗痴心全在敖顷身上,换了别人定会使药效大打折扣——暂且先不动,就说敖顷出去办事,叫人仿了敖顷的笔迹跟她书信往来就是。” 程凉打了一下午牌,这一个多月以来疯狂布局的疲惫一扫而空。 几天之后,柳天明、杨询和郑家的其他案底也被翻出来,明正典刑,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关中父老争相前来观刑,场面一度十分的大快人心。 但紧接着,汝南州牧和陈郡州牧的辞官奏疏送到了程凉案头,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三百多份辞官的奏疏。 整个大秦总共十道三百六十州,便有一半的官员要撂挑子不干。 话说得还挺正派,说什么出身豪族,亲朋众多,为了避嫌,自愿辞官归乡,请朝廷允准。 许墨林半夜就等在程凉上朝的路上。 “太后,地方不可无官,否则盗贼将起,民心亦乱。如今已经到了秋收之时,税银尚且无着落,若是允许他们卸任,今年国库的银子从哪儿来?若是今冬遇上大雪,百姓如何安身?太后,您想要肃清世家之心,臣能理解,但此事实在不可以着急。” 程凉一边走,他一边追在下面嚷嚷。 确实,世家最大的依仗,也是皇家最大的软肋,就在于人才不足。 后世苦于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少萝卜多,现在却是苦于一个坑一个萝卜,坑多萝卜少。 程凉没打算扩大事态,但面上却假装十分的强硬。 当着文武百官撂下话,不想就不要干。 晚上大臣们追到凤鸾阁,又是一阵苦劝,她才假装顶不住,软下口风。 答应了替郑家选新的家主,保留他们在荥阳的特权和土地,汝南州牧和陈郡州牧虽然被贬了两级,但新上任的还是袁家和谢家的人。而让步最大的一点,是允许孙启复职仆射,继续管理六部,且恢复明政殿大臣的身份。 消息传出去,世家弹冠相庆,都觉得这一战虽然是吃了些亏,但也不算全败。柳家、杨家本来也就是不入流的世家,没了也就没了,关键是让太后看到了他们的力量,接下来下次她还想对谁动手,可不得掂量掂量吗?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觉得自己胜了一局时。https:/ 程凉正在凤鸾阁里接待一帮神色局促的人。 他们大都穿的是百姓衣服,显然不算是官身,但一个个眉目清明,虽然惶恐却并没有彻底慌张,显然也不仅仅是老百姓。 程凉拿着册子,一页一页的慢慢翻着。 她面前有三本册子,分别是梁买、岳庭渊和陆倾报上来的,他们治下任司吏十年以上,民声卓著,没有犯过什么明显错误的人。 两道一州,加十几个零散县城,总共有五十七人。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六十五,最小的也三十多了,有的在一个位置上做了几十年,有的人在县城中的各个位置上都做过,但因为出身问题,永远也没有升迁的机会。 “你们知道哀家将你们从各处寻来,是有何事吗?”程凉忽然开口。 那些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啪啪啪跪了一地:“请太后明示。” “如果,哀家是说如果,给你们一个县,你们能不能替皇上将他们治理好?” 那些人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中,又带着几分渴望。 程凉抬了抬手,有福指挥几个小太监抬着签筒走了出来,他们将竹签发给了那些人。 程凉笑了笑:“觉得自己能干的,明日照着签上的地址找过去,说不定这辈子还有机会封王拜相呢。” 第209章 考核从现在就开始了 谭文兴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是个举人出身的书吏,在汴州下面的隆庆县干了二十一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县令。 历朝历代的官场规矩,七品一个坎,四品一个坎。 七品以下还有长史、县丞·、县尉和六个曹长,那些职务都跟书吏没什么关系,多为一县之中有名望的人家或州上准备着要拔擢的人去担当。 对于他们这些放弃了继续科举而入仕的人来说,县令就是他们奋斗的终点,而且是那种运气很好才能到达的终点。 现在,太后竟然亲口跟他们说,他们有机会马上成为县令,甚至还有机率继续升迁。 这要是天上掉的馅饼,未免也太大了些。https:/ 但他也听说当今太后,拔擢人才最是不拘一格,目前最得宠的中原道府正岳庭渊便是从六部司的小官里一步越为府正的。 他拿着那根竹签,看了又看,正面写着他的名字、籍贯、职务,背面写着画着简易的地图,还有一个时间,明日的辰时正刻。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看看的。 谭文兴将那竹签藏在枕头底下,强迫自己开始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醒了,同住的另一个书吏却还在酣睡,他想了想,走过去将他叫醒:“你不去试试吗?” 那人翻了个身:“去,但我是巳时到,还早呢!” 谭文兴才发现他们签上的时间并不相同,再一想,他们这五十几个人也不算多,却被分散住在了六个不同的客栈中,这摆明了是不希望他们结伴同行。 他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看来这县令也没那么容易当,恐怕还得要经过些考核才是。 他穿戴整齐出了门。 走了没多远,一老爷子领着个姑娘啪唧一声跪在他身前。 “大老爷,行行好吧。有恶霸要抢我家姑娘,求求您,帮帮我吧!” 谭文兴下意识地往后面一蹦跶,抬头看去,一伙儿丁壮正狂奔而来。 “前面的,给我站住,你欠了老爷那么多银子,如今就只能用你那女儿来抵债。” 好家伙! 谭文兴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考验”二字,否则好巧不巧,这人怎么一下子就能扑到自己面前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太后希望考验的是什么? 按道理,这是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合该京兆尹管,他身为地方书吏,无论是从职权还是从管辖范围来说,都够不着;但从中原道赈灾一事来看,太后又是个爱民的,眼见这种事儿,不闻不问扭头就走,肯定也不行。 他伸手将那老头扶了起来,挡在那帮丁壮前面。 “嚯,哪来的书生,不知道咱们是哪家的,竟敢如此乱出头!”领头人停下来,冷冷看着他,问道。 “敢问诸位是哪家的?” “京兆韦家,可听过?” “久仰大名。”谭文兴笑眯眯的拱手,“谭某就是个过路人,本不该管这些事。但瞧见这姑娘也不过十二三岁,着实可怜了些。老丈,你们是哪里人,隶属何籍。” “中……中原道人,来长安探亲,结果亲戚没找到,老婆子却害了病。花了老些钱,最后人……人还是没了。老头子是个工匠,良……良籍,只求韦大人再宽限几日,老头子去旧街做活,定然能还得起账的。” “少说些胡话,说今日便是今日,还不起钱,就要把你女儿抵给韦家!” 谭文兴抬起手,将那人又往后推了几步:“这我就不能不说句公道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不对?约定了什么时候还,就得什么时候还,那多一日少一日都是不诚信。诸位说,我说得可对?” 两边都愣了一下,这人难道是被韦家的名声吓住,准备站在韦家这边? 领头人哼了一声:“知道还不赶紧让开!” 谭文兴笑了笑,很狗腿的凑上去:“我不是可怜他们,我是担心诸位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大秦律有称,良籍者不可买卖,若是因负债而必须为奴者,当先去衙门将起良籍换为奴籍,尔等这般劫掠,恐怕是犯了忌讳啊。” 领头人眼睛一横:“难不成爷儿几个还得去中原道替他们换籍?” 谭文兴躬身笑道:“按照大秦律,就该如此。” “放你娘的臭狗屁!韦爷吩咐了,今天必须把人带回去!”领头人怒道,“把这小子推开,带走!” 谭文兴退了一步,腰杆立刻挺直了:“诸位,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当街抓人可就不是了。谭某虽读书不多,心中却也是有是非的。你们现在动手,谭某立刻掉头去京兆衙门,请诸位三思。” “小子,你就不怕挨揍?” “怕,但您今日若是打不死谭某,谭某还是要去京兆衙门的。”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愤愤然吐了口唾沫:“走,先回去再说!” 谭文兴扶起那个老头,又拍了拍小姑娘身上的灰尘:“换籍的文书办下来至少也得要半个月,加上一来一回,你们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想办法凑银子还了他们,要是他们还敢胡作非为,就去京兆衙门击鼓鸣冤。”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那老头连连拱手,颤颤巍巍领着姑娘走了。 谭文兴像是处理了一件很普通的小事,沿街买了个烧饼,一边吃,一边继续往指定地点走去。 老爷子颤颤巍巍进了一个巷子,那伙打手在那儿吃着早饭,顺手递了一份给他:“赶紧吃,一会儿下一个就到了!” 谭文兴感觉自己都要走出城了,才贴着城墙根转进了一个坊。 这个坊从坊门就有禁军守着,里面到处都在修房子,叮叮咚咚灰尘四起。 按理说,这么乱糟糟的地方应该是贫民区,可它偏偏又离皇城不太远,而且路上还有不少华贵的车马,虽然马车上载的只是小孩,还驮着不少农具,但毫无疑问,那是有钱人家的马车。 他本想找人问路,却不料每个路口都有木制的指示牌,上面都写着地名。 谭文兴对照着地图,东拐西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坊市最深处看见了竹签上的地名——高新坊办事处。 门口的桌子前坐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瞅了他一眼,敲敲桌面:“看什么看,有竹签吗?” “有的。” “那就来签到——你是辰字批第三名,恭喜啊!” 第210章 欢迎参加大秦第一届廷考 程凉下了朝就从白虎门出了宫,她发现沈宽在后庭花园修墙并不仅仅只是赌气,枫林宫、白虎门和门外的高新坊自成一体后,白虎门就从皇城后门变成了枫林宫后门。 沈宽一开始还会跟全德报一下备,说去后庭花园或者高新坊,次数多了,全德就懈怠了,他每天事情也多得不得了,几乎不会盯着枫林宫这边看。 于是乎,这个地方便逐渐成了皇城和长安城之间的中间地带,大臣和皇帝觉得这是贤宁太后闲得无聊在宫里自娱自乐,却完全意识不到高深的宫墙已经从这里出现了裂痕。 至少程凉和沈宽进出白虎门就已经嚣张到连妆都不化了。 “我真的不明白,按理说这东西应该很简单啊!” 沈宽一脸苦恼的瞅着面前一盘造型奇特的东西抱怨,她最近在研究辣条的做法,目前还没研究明白,做出来的东西时而是麻辣豆腐干,时而是麻辣面筋,反正就是少点什么。 程凉忙着接收有福送上来的文书,斜眼瞄了瞄:“估计是没有添加剂,我小时候听人说辣条是皮鞋做的,要不你弄点皮子来试试?” “这你也信啊!”沈宽思索了片刻,“说不定是因为外来者干扰理论,导致我一直做不成功——我去启发一下狗剩,让他来做。”筆趣閣 说完,她端着盘子走了。 程凉无语,说好来帮她考核官员的呢? 而且一个辣条而已,难道会对世界有什么重大影响,还外来者干扰,咱做不出来就承认好不好! “太后,辰字批一共十八人,都到齐了。” “好,发卷子吧。” 程凉点点头,抬脚向外走去。 谭文兴坐在大堂里,好奇的四下打量,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房子,四墙皆是用红砖所筑,缝隙抹了沙石和泥水, 这本不奇怪,村里有钱人家也会用砖石砌围墙或是堂屋,但那都是为了追求气派,不像这一间,用的材料很贵,修筑的手法却极为粗糙,完全就是随便往上搭的,特别是屋顶,没有梁也没有瓦,完全就是几块奇怪的板子搭着遮遮雨而已。 他们每六个人一间屋,坐的是仁宗爷明令禁止的高脚椅,面前有张单人木桌,摆着笔墨纸砚。 忽然,太后的声音从屏风背后传了出来:“欢迎诸位参加大秦第一届廷考。” 谭文兴一愣,他知道乡试、州试、会试、殿试,廷考是个什么鬼。 没等他想明白,卷子已经发到了手上。 再一看,更傻眼。 卷子上有三道题。 第一道和第二道相对还正常一点,分别是写出任职期间自认为行之不妥的事情和自认为行之甚佳的事情。 而第三道题则比较具体,是:简述你今天早上来高新坊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处理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处理。 这都不用监考的,谁也做不了弊。 谭文兴开始认真回忆自己任书吏的二十一年。 办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没人能事事全对,特别是刚入行的时候,当然也不会事事都不对,必然会有令自己觉得很满意的事儿。 他边想边写,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堪堪落笔。 做到第三题,他反而轻松了,他觉得自己处理得没问题,自然是有什么写什么,他写得很快,第一个交了卷。 有福将他的卷子递给程凉,程凉看了看,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有福走回谭文兴身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小门:“谭大人请。” 谭文兴心里有点忐忑,却还是跟着有福走过了那扇小门,门后面有一小块空地,空地对面还是一排跟前面一样的砖房,有福让他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过了半盏茶功夫,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谭文兴忍不住开口问了:“你们今日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两人相互看了看,先后开口。 “我遇见一个农户偷了隔壁大户的羊,被人追着打。” “我也是遇到一个农户,偷了人家的钱袋,说是要给女儿买药,被摁在地上打。” 谭文兴急忙又问:“你们怎么处理的?” 前面那人说道:“偷东西天理不容,他说他娘病得快死了,想吃羊,但也不能偷啊!我没管,看着他被那大户扭到衙门去了。” 后面那人说:“天理人情,天理在前,人情在后。为了救至亲之命,不得不行恶事,即便是圣人,也会宽恕。所以才会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一说。我觉得此事不违天理,就让那人写了欠条,拿着钱买药去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被偷的人的感受?他家里会不会也有老娘幼子要养,这笔钱对他来说会不会也很重要,你就这么强行让人家把钱借出去,凭什么?” “那是一条人命!”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钱去帮?” “我出了啊,身上只有三十文,不够!” 谭文兴被他俩吵得脑瓜仁疼,赶忙退了几步,站到旁边去。这两个行事完全相反的家伙都能过的话,意味着太后要的并不是他们站队穷人或是富人。 那她想要看什么呢? 谭文兴揣着手在旁边思考,那两人吵得越来越凶,第三批人进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快打起来了,有福一人踹了一脚,让他们滚到旁边去站着。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有福带着最后两人走了进来。 谭文兴暗自数了数,他们一起进来的是十八人,如今只剩下了十六个,不见的那两人最大的可能是失去了这次机会。 不愧是圣心难测,他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摸到,完全不知道太后是用什么在考核他们。 进了第二排屋子,有福又开始发试卷了。 这一次卷子有三张,谭文兴一看,却是松了口气。 上面全是些县中最常见的事情,比如春祭要请那些人,进行那些项目,花多少银钱和人力;县中人口造册如何进行,土地如何分配,犯罪之人如何处罚,守备县兵如何操练和分配任务,粮食如何保管,税收如何上缴等等。 他看了眼旁边的同僚,大家都轻松了不少,胸有成竹的坐下来,奋笔疾书。 又是大半个时辰,有人交了卷子。 这次太后没有亲自来看,有福抱着卷子离开了。 接着没一会儿,有人送了饭进来。 谭文兴胡乱吃了几口,拉住人想打探点消息,却被一顿呵斥。 大家都不敢说话了,一直等到了天色擦黑,才有人来将他们领到了院子里。烨烨火光之中,程太后和另一个美貌女子端坐高台,她俩中间还有个神情肃穆的小孩,小孩两侧垂手站着四个中年男人,分别穿着丞相、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和飞武大将军的朝服。 他们四人下首,还有一排书吏。 谭文兴紧张得浑身出汗,等他被引到位置上坐定,才抽空偷偷数了数其余的位置,五十七人只剩下了四十九个。 鼓声忽然响起,他猛然坐正,听见程凉缓缓开口。 “此次廷考,共有实职三十缺,分别是中原道武胜县令、原阳县令……余临道长县县令、方城县县尉、文县县令……关中道……关外道……楚北道……楚南道……” “诸公可根据对自己的了解,选择一缺参与考核,考核分数最高者,即刻补缺。未能补缺者,可等第一轮考核全部结束后,参与第二轮考核。每人两次机会——现在,诸位可以在纸上写下你们想要补缺的职务,一炷香后收上来。” 第211章 放心,这孩子迟早会被我们忽悠瘸的 谭文兴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他的对人心的揣测,他总是能最快速的在繁杂事务中选择出最优解。程凉说完那一串职务,他立刻就在心里做了分析。 首先,这三十个职务中有一大半是七品县令,主要是在中原道和余临道,估计是这次上次税银事件、余临王事件和这次的贪污事件之后空出来的空儿。 还有三个是比县令低一级的县尉。 为什么这三个县尉会混在其中呢? 显然是因为对于太后来说,这三个县尉跟县令同样重要。 他瞄了眼上面立的牌子,三个县尉都在余临道,一个是最北边扬州附近的方城县、一个是宁州附近的福鼎县,还有一个是最南边靠近海越的金门县。 这三个县的共同点是既靠近海岸,又靠近一座州城,而且据他来长安时收集的情报,这三县的县令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纯纯的太后一系。 特别是方城县的唐新川,据说就是他举报了科举作弊,害得杨询回家休养,休养着休养着就连杨家也一锅端了。 这人必定是太后的心腹,不可能一直只做县令。 谭文兴很快便有了决定,第一个写好了纸条,合拢交给有福。 一炷香很快便过去了。m..nět 程凉让有福把纸条收上去,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们的选择,并让人在牌子上画横线。 不出谭文兴所料,中原道和关中道县令的位置竞争是最激烈的,接着是余临道和楚北道的县令,再然后是楚南道和关外道的位置,最后才是那三个县尉。 应该说只有他一个人选择了县尉的职务。 “请谭大人到偏殿做题,因为没有人与您竞争方城县县尉之职,您只需要做完题目,交由太后审阅,如果合格,便可以上任。” 谭文兴跟着有福走到了旁边房间,桌上又是笔墨纸砚和一张卷子。 他这次没那么紧张了,走过去坐下,先看了一遍,第一页写的是方城县的位置和基本情况,第二页写的是县令唐新川的履历和基本性格,题目是策论,让他写上任之后的打算。 县尉只是副职,负责守备防务,具体的事务只有利用冬日农闲整备民兵和巡视周边村镇,若有海贼或山贼的踪迹便立刻向扬州州城报告。 谭文兴很快就写完了,检查了两遍,交给有福。 有福拿给程凉,程凉看完,向着谭文兴招了招手。 “你叫谭文兴,关中人,有举人功名,在汴州下面做了二十一年书吏,对吗?” “回太后,是的。” “为什么不接着科举了?” 谭文兴苦笑道:“家中贫寒,入不敷出。小民做书吏尚能有些银钱带回家,继续科举怕是苦了爹娘妻儿。” “那也不至于一直做书吏啊,你有举人功名,按例是可以继续升迁的。” “可以是可以,但每三年就有三百位进士,他们尚不能全部补上实缺,小民只是个举子,就更没那个机会了。” “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按我大秦之法,每年各道皆要举行州试,三百六十个州,每州出五位举人,也是一千八百名,十年便是一万八千名,圣祖立国已经一百多载,天下举人十万该是有的。小民不知这个数目算得上多,还是少。” 程凉笑了笑将卷子还给他,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枚官印和一锭五两的银子:“明日中书省便会拟诏,官印和赏银都给你,去置办些吃穿用度的东西,领了旨意便去上任吧。” 谭文兴噗通一声跪下了:“谢太后隆恩,谢太后……” 程凉摇摇头,打断他:“不用谢哀家,这都是你自己考上的。” 她指了指旁边人:“皇上、贤宁太后、丞相、御史、几位辅臣都在,哀家可没有私授权柄,千万不要误会了。” 谭文兴只觉得头皮一麻,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皇……皇上也在……小民……小民,恭……恭请皇上圣安。” 小皇帝早就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单纯就是被他娘拉来看热闹的,毕竟程凉代天理政,别说是安排个县令,就算是直接安排州牧和府正,也不需要跟他和辅臣们报备。 但从早看到晚,他已经深深的被吸引住了。 首先,这很有趣,比起一群大臣在底下叽叽喳喳吵架一样向他推荐人要有趣得多,也更有说服力,甭管这些人是不是太后的亲党,他能很直观很明确的看到他们治理一个县城的能力。 特别是第二项考试,好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事务,经他们一答,他仿佛才第一天认识了自己治下的县令。 其次,他产生了一个疑问,现在拉几个科举场上的进士来答这些卷子,会比这些循吏答得好吗?将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人直接外放到县城或者州城之中,若这些循吏不服管束,那些人真的斗得过他们吗? 进而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让这些吏,都变成官? 谭文兴跟他说了些啥,他一句都没听到,满心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屁股下有刺一般,想要把他的发现写信说给他师傅去听。 程凉看在眼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这孩子吧,倒也不是蠢,但在她、沈宽、秦政三人一系列正面反面的引导下,迟早会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如果外来者只能做建议而非决断,那么这个世界的未来多半还是得要落在这位小皇帝身上。 谭文兴退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般问道:“启禀太后,小民可否斗胆问一个问题?” 程凉发现这人还挺有探索精神,点点头:“先说来听听。” “今日我们来此路上遇到的争执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吧。小民适才听得,有人打抱不平,有人袖手旁观,可他们都通过了考核,不知……这正确答案究竟是?” 此言一出,小皇帝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程凉哈哈一笑:“第一轮考试并无正确答案,不过是想要看看你们有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对朝廷是否诚实而已。” 谭文兴愣了一下,又问:“那若是太后您遇到这种事,您会帮哪一方呢?”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事关民生,哪有什么一劳永逸之法?都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在不违律法的前提下,在去天理与人情之间寻找平衡罢了。” 谭文兴只觉得程凉的眼睛像刀子般锐利,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他忙不迭地扑倒在地上,连连叩首:“小臣受教!” 第212章 假冒得连家人都认不出来的手段,真的有吗 秦政站在群山之巅,他脚下是一个脚盆一样地洼地,郁郁葱葱宛如天坑一般。这下面沉睡着的,便是新朝的开国帝王,被人尊称为莽帝的大改革家。 他在位三十五年,颁布的政令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涵盖全行业各领域,方方面面。但令人遗憾的是,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作用。传闻他死前一年,将自己关闭在宫殿之中,写了厚厚一本罪己诏。虽然没有公布于天下,却最终是跟他一起葬于了这处陵墓之中。 “黑,有长安来的信吗?”他坐在山巅,抬起手,便有一只巨大的黑鹰落下来。 黑鹰啾了一声,转身折回,很快叼着两只小鹰飞了上来。 秦政拆开竹筒读完了信,从包袱里倒出一大堆竹筒:“我现在要到下面去,陵墓之中情况不定,也不适合你们飞来飞去。这些竹筒便留在此处,在我出来之前,三日一个,送到长安程太后手上,听明白了吗?” 三只鹰傻傻的看着他,然后啾的叫了一声。 秦政挨个拍了他们的头,纵身一跃,如灵巧的猿猴一般消失在了山间。 小蠢啾了一声,看了看黑,黑也啾了一声,叼起竹筒上的线挂在它脖子上,然后将它一爪子踹下了悬崖。 大秦辽阔,北面有高山万仞,南方有碧海千里。 陆倾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有条不紊的用刀子将一条腌鱼切成了几段,他将其中两段分给对面的唐新川和周承修。 “你们的事,都查得如何了?” “宁州水师还是没有下落,但经常都会有商船趁夜色停在台州岛附近,我们当中就只有你和福生出身海越,是会水的。其他人对水战都不了解,偷偷打听还行,想要进一步打探,怕是难上加难了。”周承修低声道。 陆倾叹了口气:“太后也难,之前开罪翰林院,就已经是得罪了世家。现在又拿了郑家,天下世家更是把她当作最大的仇敌。 咱们余临道这些混混家族全是不安分的,小点的家族盘踞一镇,大点的家族盘踞一县,家中土地千顷,财货万石,靠着施粥散药收买人心,眼睛一刻也瞧不见自家之外的安危。 这真要闹翻了,台州的百越人趁机乘船而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保不保得住那些富贵!” “说说我的事吧。”唐新川吃了口腌鱼,皱皱眉,“方城县是个好地方,靠着扬州,女子貌美,男子雅致,土地肥沃,商船通行,也没有什么大家族盘踞期间,至少明面上大家都很听从朝廷的——就有一点,唐某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两人都抬头看他。 唐新川摸了摸胡须:“太后叫我查的那些女人,全都好好的活在方城县,竟是一个都没有少——你们说,这蹊跷不蹊跷?” 陆倾和周承修果然是都愣住了。 “你可有仔细核对过?”陆倾问道。 “这种事,某敢不认真核对吗?”唐新川躬下身子,“别的不说,就说那个素心师太。她原名陈可儿,牛角村人,家中有父母幼弟。我亲自去他们家要水喝,跟她弟弟聊了半个时辰。 她弟弟名为陈仲年,今年已经五十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都娶了媳妇,女儿嫁给了隔壁村的铁匠。问其他姐姐,他说得也很明白,十四岁那年随爹娘去了趟县城,回去之后,很快就有人上门提亲,然后便嫁给了县城一家酒坊的少东家。 我又回了县城去那家酒坊打探。你们猜怎么着——真有这么个女人。她膝下都有仨儿子,俩闺女,四个大孙子了。人还专门出来跟我吃了会儿饭,说是跟弟弟家一直都走动着,几十年从未断过信儿。” 周承修都傻了,这事儿听着多少有点吓人。 唐新川叹了口气:“我琢磨着是不是太后那边消息有错漏,便有去寻了其他女子,真是奇了怪——太后给了我几百个名字,个个都是活有人,死有坟,全部都能对上号。唐某百思不得其解,两位以为如何?” 陆倾皱起眉头:“你是说有人假冒了她们的身份?” 唐新川又吃了一块腌鱼,他对这东西着实喜欢不上,但陆倾这人对生活要求不高,每回请客都只有这个。 “若是假冒,这手段未免也太高了些。骗过官府很容易,骗过家人,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只因唐新川说得十分有理。 就在三人讨论之时,十几匹快马飞奔进了方城县中一处山坳。 只见峰回路转,层层叠叠的绿树之中出现一条小路,敖钦停了马,高声道:“百越王子敖钦,请神女开门!”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路上跑来一只小白狗。 敖钦拍马跟了上去,在树林中来回转了一阵,面前出现一家农舍,小白狗高兴的跑进院子,围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又蹦又跳。 那女子笑了笑,拿了一小块肉干递给它,拍了拍它的头。 “神女,敖钦有事相求。” “嗯,说吧。” 敖钦双拳交叉握在胸前:“请神女助敖钦占领方城县,拿下扬州,再配合宁州水师,占领余临,光复百越!” 那女子任由小白狗把自己手心舔干净了,才抬起头来,十分认真的看着敖钦:“说吧,你是喝多了,还是没睡醒?” 敖钦面色一僵:“我没跟你开玩笑。” 那女子冷笑道:“那就是记性不太好,记不得我这儿的规矩了吧。你们要操纵余临王也好,挑拨程家与皇家,皇家与世家也好,甚至要整兵备战,跟秦人一决高下,那也是你们的事情。我说过,我不闻、不问、不理,但也别来烦我。” “那你就甘愿这么眼睁睁看着你的族人们被人欺凌?”敖钦冷声道。m..nět 那女子不甘示弱:“恰恰相反,一百年了,让族人生活在仇恨和流血之中的,并非秦人,而是你们。辽东也好、西域也好包括现在的南洋,程家花了一百年,教会族人种地、纺织、铸铁、修建保暖的房屋,抵御野兽的侵袭。虽还不及中原,却也比尔等先祖做王时强了百倍。 如今各族子民都安居乐业,各族的神灵依然有所供奉,各族的语言仍然通行——五族并未消亡,消亡的不过是我们这些王族罢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干累了,想要放下屠刀,我可以给你们换个身份,仅此而已。” “那我非要你做呢?”敖钦怒道。 “呵——” 那女人站了起来,她身上没有武器,看起来也并不会什么武功,可面对敖钦这等高手,她仍然没有丝毫的惧色。 敖钦忍不住拔出了剑。 女子听见剑刃与剑鞘摩擦之声,眸光一凝:“大虎!二虎!三虎!” 轰—— 林子之中地动山摇,敖钦和他的随从们只觉得眼前一花,转眼之间,三头老虎带着两百多只狼狗呼啸而出。 敖钦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就跑。 跑出去三四里地,才摁着膝盖喘气:“她这儿的老虎和狗怎么又多了!” 随从也累得气喘吁吁:“王子,您就别招她了,杀又不能真杀,说服也说服不了,每次都被狗撵得到处跑。我看,咱们还是回长安去,听夜琅王的安排吧。” “不……”敖钦摇了摇头,“秦人已经注意到他了,以前的皇帝根本不会注意那些风尘女子,更不会公开跟世家翻脸,他布的网才能源源不断的向四周输送人口和钱财。 现在那老妇执政,她本就是女人,自然看得到那些女人。再加上程家给她撑腰,她竟然敢一口气掀掉整个郑家。 夜琅王没有以前那么安全了——咱们去台州,去见王叔!我有预感,再拖下去,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第213章 本太后慧眼独具,选中的必然都是人才 “可是东越王那一支与我们毕竟隔着一层,咱们现在去,他们能让咱们留下吗?”随从皱着眉头问道。 敖钦也犯嘀咕,但还是强装自信:“百越诸系,说到头还是以我们百越为尊。他们不是想要我和姑姑手上的秘籍典册吗?我可以给他们一些。而且,即便此番不成……姑姑她也……总之我们百越绝不会断了根——走!” 十几匹马迅速奔向了海岸。 树林中的女子骑着老虎慢悠悠走了出来,她顾盼生姿,眉目婉转,一边摸着老虎头,一边自言自语:“这位太后竟然如此有魄力,竟然要对世家动手。这样一来,夜辉那张大网上的绳结可就要被解开了。唉,战乱一起,谁人又能不苦呢?” 她站了一会儿,彷佛是在思索:“敖钦此去台州,定然是想皆宁州水师祸乱沿海诸道,我要不要去跟那些朝廷的蠢官,说上一声呢?” 宁州的陆倾等人已经讨论到了更加深入的话题。 “最近太后还会送一批人到余临来——你们也知道,我们跟余临这些家族迟早是会有冲突的。咱们现在坐在这儿,一来是承了太后的恩,二来也得感谢东山学派和南楚学派那些老大人,他们背后便是那些不尊号令,圈地自肥的世家。 现在太后与他们暂时和解,但这势必不可能长久。 我们要有自己的打算——北面的县城以方城县唐兄为主,重点是想办法让百姓向着朝廷而不是为世家。 其一、尽可能寻找人才,有合适的秀才和举人皆可通过龙鳞卫送往长安进行廷考; 其二、清量土地和人口,除了隐瞒的人口和土地之外,还要将那些被逼迫为奴之人和有争议的土地记录在案,等候下一步处置; 其三、寻找零散的匠人,无论什么行业,只要是门手艺活就都要想办法雇下来,其中手艺精湛者送到长安去,其余人先在县里安排差事。 最近要赶秋收,还要收税,正是做这三件事的好时候,太后的意思是,人才要持续寻找,土地丈量却是越快越好,你能办到吗?” 唐新川喝了一大口酒,豪情万丈的点头:“自然可以!” “好,我信你——南面的县城以金门县承修为主,重点是监视台州,组织练兵,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特别是承修你们那儿,若是台州有步战之兵,最近的口岸便是金门县,你不但要修缮城墙,整备军械,最好还能建起一支水军。即使是不用来打仗,早半个时辰观测到他们,也能抢到极大的先手。 另外,海越道没有世家,原本是百越人的地方。但圣祖开国以来,秦人迁往海越的很多,程家开南洋的侯爷和历代海越府正对越人和秦人也是一视同仁的。除了个别激进之人,大多数百越人并无反秦之心。 所以,尔等一定不可随意牵连,如果涉及到需要与海越交涉之事,去梅州城寻陆家商行的陆昂。他是我族兄,与海越东道的官员们大都很熟悉。不管是想要请他们协助,还是有别的事情,皆可请他出面引荐。 至于办这些事需要的钱粮……太后倒是把余临王留下的东西全部拨给了我,但是为了防止宁州水师忽然出现,我必须把大部分的钱粮投入福鼎船厂。 你们日常开销的银子,还是找你们的州城要,刚才说的这些事,我拨出二十万两给承修,十万两给新川兄你,剩下不够的,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 陆倾说完,周承修咕嘟一声咽了口水:“南海都督不是太后的兄长吗?宁州水师在精锐,也打不过南海经营了几十年的南海舰队吧。为什么不一声令下,直接端了台州了事啊!” 陆倾垂眸不语。 唐新川将最后一块腌鱼吃了下去,咯咯一笑:“太后现在是大秦的太后,又不是程家的姑娘。她兄长都出去几十年了,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呢!” 陆倾敲了敲案几,严肃起来:“行了,事可以多做,话还是少说为妙——都散了吧,各自做事去。我还要去福鼎县看船厂,你们路上都小心些,不要离龙鳞卫太远,那些刺客贼心不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来。咱们这条命没了不要紧,要是乱了太后的布局……” 唐新川和周承修相互看了看,默契的拿起身边的斗笠蓑衣,将自己这得严严实实的,分别从不同的门走了出去。 陆倾看着盘子里的鱼,毫无食欲。 他站起来,望着南海的方向,又叹了口气。 一个寻常人家中儿子多了,尚且有所争斗。程家树大根深,直系便有好几百人,旁系更是多如牛毛,更何况三军府路远马遥,仁宗爷又故意打压过程家,以至于他们能送回长安在家族中抚养的只有直系子孙,那些旁得远了的,怕是跟太后论辈分都论不明白。 若没有利益冲突也就罢了,要是其中有人挑拨,太后又一直这么大公无私,全心全意的扑在天下万民上。 三军府……怕是真的会有些问题。 不过,以太后的明智,自己能想到的,她不可能想不到。 或许,余临便是她的第一步棋。 陆倾暗自捏了捏拳头,他定然不会让太后失望! 程凉很感动,非常的感动,但并不是因为陆倾,她万万没想到,狗剩竟然真的在没有添加剂的情况下弄出了辣条,而且无论是口感还是形状都与后世没有太大的不同。https:/ 而且更令她感动的是他哥狗根,紧随其后的弄出了一种效果类似于水泥的粘合剂,运用在高新坊办事处上,把之前的房子推倒,修成了两层的自建房。程凉观望了好几天,试探着让人进去开始办公,并没有出现垮塌事件,感觉上还蛮结实的。 如果说辣条、沙发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玩意,那水泥一定是划时代的产物,但好像没有引起什么负面反应。 程凉决定好好跟沈宽探讨一下。 沈宽在后庭试验田挖土豆。 她很不能理解,明明上次种的土豆都好好的,收成虽不及后世,但一亩也有千把斤,这次她中了十亩地,总共挖出来还不到一千斤,所有的土豆都只有鹌鹑蛋大小,可怜巴巴的坠在根系上,仿佛在嘲笑她。 “要是中原道的土豆也是这种收成,事情就麻烦了!”程凉一看见这堆土豆,心就提了起来,连自己是准备来讨论什么事的都忘了。 她忽然间就对莽帝感同身受起来,当他实施那些在历史中被检验过政策却次次事与愿违,遭到暴击的时候,心态真的可能会崩。 毕竟要是土豆不高产,水泥不结实,火药不出厂就炸死人,那穿越者的三大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沈宽叉着腰在地里走来走去:“这也太气人了吧,今年的土豆可是按照我亲自制定的科学种植计划培养的,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程凉心中一凛,吩咐有福:“取纸笔,哀家要给岳庭渊写信!” 第214章 是时候检验秦政的理论了 岳庭渊在原阳已经呆了两个月了,前些日子郑家的事儿解决了,他才回到洛阳,在被砸得稀巴烂的官署里,又是一阵忙碌。 程凉给了他很高的自主权,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抓紧这个机会,把中原道彻彻底底变成朝廷的中原道。裁撤一片官员自是必须的,提拔一批忠于朝廷和太后的人,也是必须的。 但想要裁撤别人就要面对反击,想要提拔人,也不能一拍脑袋去街上随便抓。 他每天周旋于各处,杀的杀,抓的抓,游说的游说,拉拢的拉拢,能直接用的直接用起来,需要考核的快马护送至长安。恩威并施,雷霆手段,一个多月忙下来,人成长得是很快,但也瘦脱了相。 接到程凉飞鹰传书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土豆该收了。 这也是今年中原道的大头。 水患之后,百姓对过冬的信心普遍不高,抢种秋粮也来不及了,虽然他和沈国丈很努力的从其他地方购买粮食,想要平抑物价,但粮价还是在疯狂的往上涨。 沈家商行为这事儿搭了不少钱,沈国丈刚搞起来的钱庄都被迫停了下来。 “马季,昨日收到刘将军的信,说他们还有多久会到洛阳?”他揉了揉额头,问道。 马季是他刚刚提拔起来的,东山道人,有进士功名在身,也做过不少的职事,但因为曾经得罪过江夏的宋家,一直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岳庭渊准备让他在身边练练,就放出去当州牧。 “刚过潼关不久,走到洛阳的的话,还得十来日。”马季回答。 “那好,现在出发,去原阳!”岳庭渊起身,向外面的马厩走去。 马季紧随其后:“就我们几个吗?” 岳庭渊想了想:“你留在洛阳,等我消息。” 岳庭渊只带了几个人,一路疾驰到了原阳,自然也用不着住什么官署,直接进了原阳郡王家。他和原阳郡君的事情虽然还没有放到明面上,但太后私下已经给原阳郡王写了信,亲自保媒,说等郡君病愈,就替他俩赐婚。 郡王爷本来不太乐意,说什么家中一切事务都是婉儿在操持,她要是嫁人了,他们这个家就过不下去了。 但架不住太后威逼利诱,岳庭渊又十个十佳女婿,住在原阳的这两个月,把老爷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老王爷越看女婿越是顺眼,这事儿也就暗地里板上钉钉了。 “姐夫来了?”棠儿在屋檐下读书,看见岳庭渊甚是惊喜。 岳庭渊脱了袍子交给老仆,将手中的肉和菜递给棠儿:“让李婶儿做几个好菜,今晚我陪爹好好吃顿饭——太后今日给了我信儿,你姐姐的病已经大好,等我过年去长安述职,便能将她带回来了。” “真的!”赢棠儿高兴极了,整个人蹦了起来,“爹!杏儿!姐姐要回来了!” 岳庭渊哈哈大笑,然后才想起正事:“芙蓉姑娘现在何处?” 棠儿跑到一半,生生定住了脚:“芙蓉姑娘啊,她日日都在村子里巡视,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哦,那你先让李婶儿做饭,我去趟县衙。”岳庭渊转身出了院子。 郑三问被拿掉之后,岳庭渊从原阳挑了两位老吏送去长安,其中一位任了原阳县令,另外一人去了中原道的另一个县。 他也是刚回来不久,每天处理县中堆积的事务处理到凌晨也处理不完。 岳庭渊一进门就看见他埋首在案牍之中。 “南兄,今日亦如此繁忙?” 他一开口,吓了南会安一跳,抬头发现是岳庭渊,也没多礼貌,硬邦邦的应了一句:“府正大人怎么忽然来了原阳?该不会又是为了看你家老丈人吧!” 岳庭渊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喜欢他,还是嘴巴一直那么臭,根据他的履历和能力和相匹配的职务来看,应该是后一种。 否则也不至于在原阳百姓中名声极佳,干到五十多了还是书吏。https:/ 要不是这回太后不拘一格拔擢人才,他这个书吏能不能好好干到头,都不一定。 不过岳庭渊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他不在乎:“岳某是过来看土豆收成的,太后对此甚是关心……” 砰—— 说到土豆,南会安更生气了,直接把笔拍在桌上:“土豆土豆,我看你们就是在胡搞!十万亩良田,全部种上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若是没得收,今年冬天,我原阳百姓该如何过冬?” 岳庭渊假装没听到,他们一开始决定要种土豆的时候,这老头就反对得特别厉害,直到他被送去长安的前一天,他还在地里骂人,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书吏,骂起来总归少了点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他手持原阳县令的大印,骂起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还有那芙蓉水仙的——这回老夫去长安,打听了,她原本就是贤宁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女。哈,什么时候宫女也能涉及农事了?岳庭渊,别以为你推荐老夫去长安做了县令,老夫就对你感激涕零,对你言听计从。老夫这一辈子,读圣贤书,为的是天下百姓!如今年纪虽然是大了,但蒙太后恩典,做了原阳县令,就不能让你在原阳胡来!” “哈哈……”岳庭渊很好脾气的摊了摊手,“但是种都种了,你总不能不等他们成熟就挖出来吧,现在毁了这些东西,也没法种别的了。” 这话击中了南会安的命门,毕竟种的时候他也没有发言权啊! 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呃”了一声,愤愤然坐了回去:“老夫已经在写折子参你了!” “嗯,那你一边写一边听我说。”岳庭渊点点头,“现在马上遣人去原阳治下的村子里将芙蓉姑娘找回来,等会我在老丈人家吃了饭,咱们便去城外,寻几块地开始收获。你要带几个书吏过去,把收获的实数记录下来。” 南会安一拧脖子:“我不去!” 岳庭渊丝毫不着急,依旧笑眯眯的:“但是太后她想知道每亩地具体的数量。” 南会安:“……书吏可以给你,但是我……我就不去!” “哈哈……” 那就随便了,一般情况下,他这个府正也不会跟县令一级的打交道,吵架生气更是毫无必要,岳庭渊心态特别好,虽然茶得没喝一口,但还是高高兴兴的打道回府陪老丈人吃饭去了。 南会安抓着头皮,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太后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一个女人!岳庭渊也是,看着是个聪明人,怎么对农事却那般不谨慎呢!张大、刘三,让所有人都下到村子去,去把那朵芙蓉花给老夫找回来!” 第215章 南会安震惊,这女人竟然…… 岳庭渊陪老爷子吃完饭,伺候着他吃了药睡下,才溜溜达达去县衙。 南会安还在处理公务。 又等了两个多时辰,几匹快马带着个女子进了县衙。 “芙蓉见过岳府正、南县令。” 芙蓉一进门,岳庭渊立刻吓了一跳,这丫头既然是贤宁太后身边的婢女,那至少说明她长得不会有碍观瞻,而此时说是进来了一农家大妈,他也丝毫不会惊讶。 “咳,岳府正要查验秋粮,你带他去看看。”南会安一副应付公事的表情说道。 “不知岳府正想要查验何处的秋粮?”芙蓉没有动弹,而是反问道。 岳庭渊还没答话,南会安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在县城附近随便寻两块,赶紧查验了让书吏和衙役都回来,县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呢。” 芙蓉没说话,只是看着岳庭渊。 岳庭渊也好奇起来,他接到的懿旨只是让他报数,他本来想的跟南会安是一样,现在听芙蓉说起,倒是还有其他差别。 “不知各处有何差别?”他问道。 芙蓉竟然还是有备而来,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本册子:“差别自是极大——原阳下属十五个村子,有的靠水,有的靠山,有的地势平阔,有的地势陡峭,土质不一,则收获自是不一; 每个村子的田地又分上中下三等,优劣不一,收获亦是不一;同样的土地上,有的种的是关中带来的种子,有的种的是从燕山、余临等地买来的种子,种子不同,收获亦是不同;还有种植的深度、浇水的多少、肥力的厚薄、人力的勤懒……尽原阳一县,便可分出数十种类别,故奴不知府正要查验何处。” “啊,这……” 不光是岳庭渊傻了,南会安也从案牍后面探出了头,两只眼睛瞪得如牛眼睛一样:“种地便是种地,怎么被你搞得如此复杂!” 芙蓉倒是不卑不亢起来:“奴没别的本事,这些年来只会伺候贤宁太后。贤宁太后说了,做任何事都要用结果来说话,结果就是数,任何一项变化都会影响最后数的变化。如果我们能从这些变化之中找到不变的,便可选择最好的结果,引以为典范。” “放……” “这倒是,太后也给我说过。若治下之民,张三李四同种上等之田,李四能产三石粮,而张三只能产一石,那便是亏了一块上等之田。若一县之中有百名张三,这一县就亏了一百石粮;一州之内有千名张三,这一州就亏了千石之粮;论及全国,若是有十万名张三,二十万名张三,一年之中整个大秦便要亏数十万石粮食。这些亏空,足以养活一道人啊!” 南会安想说“放屁”,但“屁”还没放出来,就被岳庭渊的感慨堵了回去,脸色如同猪肝一般,那口气也不上不下。 他想要驳斥,但良心不允许,因为人家说得真的是有道理啊! “咳,话是这么说,但朝廷总不能挨家挨户去守着农户种地吧!”他看了芙蓉一眼,“而且变数如此之多,区区一个女子,如何能够穷尽?” “这倒是不难。”芙蓉丝毫没有要给他面子的意思,“种地无非有几个要素,种子、土地、水、肥、种植方式、阳光,我们只需要将这些因素全部记录下来,控制其中不变的,观察其中有变化的,虽然不免会有些误差,但大的方向可以把握。” 南会安:“……”他没怎么听懂。 岳庭渊:“……”他听懂得也不太多。 芙蓉将册子递给岳庭渊:“这几日奴已经查验了几个村子,这是记录。” 岳庭渊看了几眼,递给南会安。 南会安看得很认真,只是越看脸色越是古怪,那本册子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批注,只要他肯摸良心,他就说不出芙蓉是在胡搞的话。 最后,他很勉强的合上了册子:“你如何保证你这些东西可靠?” 芙蓉依然站得直直的:“敢请岳府正前往查验!” 岳庭渊站起身来,眯眯一笑:“那岳某便先去了,既然南县令公务繁忙,脱不开身,那就……” 南会安“噌”一声站了起来:“农事乃民之根本,某身为县令,如何能够不去?” 岳庭渊:“可你吃饭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南会安老脸一红,袖子一拂,大步流星的走了。 三日后,信鹰飞入凤鸾阁。 程凉正在跟沈宽一起吃炸薯球,顺便嘲笑小皇帝人生中第一封圣旨。 说是圣旨不太准确,毕竟他还没亲政,没权利写,但他是皇帝,写的东西也不能叫奏疏,便姑且当作圣旨来看吧。筆趣閣 通篇的意思只有一个——朕要建学校,打钱。 “你看看这,从什么万民福祉扯到祖宗基业,肯定是许墨林教的。”程凉觉得小土豆蛋的口感很特别,吃着很有爆浆感,“我挺佩服他的,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六百字作文都写不出来,看看人家,写了足足五千字!” “哈哈哈,那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沈宽刚一说完,一只灰白色的小鹰啪唧一声撞进了炸薯球当中。 她:“……靠,不会又是秦政给你报平安的吧!你能不能跟他讲讲,这种未成年鹰就不要拿来打工了!” “这是专门长距离飞行的鹰,只能长这么大……算了。“程凉也有点尴尬,就是上回说了一下让他不要失联,这货这趟出差就三天一只信鹰回来报平安。问题是,每只信鹰带回来的信都一字不差,跟自动回复一样。 她写信回去问他盗墓盗得怎么样了,也是这么几句;让他别接着写了,也是这么几句;程凉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对失联有什么误解。 她伸手将那只小鹰拎了起来,然后精神一振:“不是秦政……这只鹰是我给岳庭渊的,估计是土豆有消息了。” 沈宽瞬间忘了鹰的事儿:“那快点打开看看,看看他们那边怎么样!” 程凉飞快摘下竹筒,三下五除二展开信纸,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丰收!原阳的十万亩土豆丰收!而且……” 她手一抖,一张卷在底下的薄纸落在地上。 沈宽瞄了一眼,惊呼起来:“你竟然还教了岳庭渊画表格!” “不,我没有。”程凉神情很是复杂,“这是你那个婢女,芙蓉画的。” “啊!”沈宽很惊讶,“我是跟她们说过做事要有数据思维,但那都是气氛赶上了,吹牛逼瞎说的,我自己都没有数据思维。” “那你没有教过她画表格?”程凉很惊讶。 沈宽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之前搞试验田的时候我倒是自己画过几张,但你也知道我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画了两天觉得毫无意义,就扔了……” 第216章 天道的意思就是想让我们开摆 “那我们好好捋一捋……”程凉坐下了,“你本身并不会弄水泥,所以你只跟狗根说你需要一种能把砖粘合在一起的东西,并且给了他思路,是把几种石头混合在一起烧制。他弄出来的水泥就完全可以使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问题。” “对。” “你制定了科学计划种的土豆,全是羊屎蛋,但是芙蓉按照你的科学思维和农户一起种出来的土豆,就得到了丰收。” “……我可以说脏话吗?” “我召集人来,给他们配方让他们配置火药,作坊就炸死人;张道一天天在高岭炸得天雷地火,屁事没有。这说明什么?” 沈宽跟她四目相对,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妥了,天道的意思就是想让我们摆烂。咱啥也不要干,啥也不要做,就跟底下的人说我们想要什么就行了。” “但这个尺度很难把握啊。”程凉想得更深一些,“比如我跟大臣们说,我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他们也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啊。但我要是说得太具体了,就又成了我颁布的法令,会触及到这个世界的反噬机制——这很考验领导艺术啊。” “那不正是你追求的吗?”沈宽哈哈笑起来。 程凉也准确的get到了她的笑点:“哈哈哈,没错,领导的艺术就是永远都模棱两可,不说人话。” 两人就这么笑了半盏茶的功夫,笑得外面的下人莫名其妙。 程凉擦干眼泪:“但是现在有一个急需弄出来的东西,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倒是有思路了。” 沈宽会意,脸色也严肃起来:“你还是想给余临海军配火器?” “宁州水师是仁宗爷让余临王经营起来对付南洋舰队的,其实力不会太弱。以前还能指望南洋舰队收拾他们,现在看来南洋舰队也没那么靠谱。咱们还是得靠自己啊!”程凉暗自叹息,她觉得余临那边迟早得有一战,而且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太多。 第二天下了朝,两位太后的銮驾直奔高岭族学对面的原岭。 一下轿辇,便看见小皇帝偷偷摸摸的躲在人群之中,注意到她俩的目光,便疯狂摇头,还竖起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程凉四下找了找,果然看见了自家侄孙女,她拉着楚宁,神采飞扬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沈宽抬手遮了遮并不存在的太阳。 她是准备出来玩的,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怎么玩? “皇上要建皇家学院,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而且原岭对面还是程家的高岭族学,大家很难不联想到这是皇上想要跟程家打擂台。来看热闹的人多,来看风向的人更多,自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程凉说道,顺便又看了眼小皇帝,这孩子在兴文苑混了一年,似乎也太有烟火气了一点,要不是能看见人群中还有二三十个神情紧张的禁军和龙鳞卫,她真觉得这就是个熊孩子而已。 “你儿子打算当沈凌当多久?”她扭头问道。 “应该当不了多久了。”沈宽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回答,“兴文苑毕竟只是过渡用的,那些权贵家的孩子,小时候混在一起没关系。如今年纪渐长,留在宫里一来是不安全,二来是男女混学,各家勋贵公卿也不会答应。等皇家书院建好,他们肯定得转进来,到时候他这个马甲自然保不住。” 她们今天主要是来看地方,以便决定要给小皇帝拨多少钱。 沈宽的意思是,既然狗根那里有技术突破,不如直接按照乡村小学的方式来修建,两层的小洋楼走一片,充满了划时代的科技感。 在这里,程凉就跟她发生了分歧。 自建小楼划时代是划时代,但就建出来的造型而言,跟皇家的身份相差也太远了些,要是让人觉得她是在故意打压皇家,又少不了一堆的麻烦。 而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能让小皇帝体会到科技得重要性, 程凉决定把高岭族学的工程包给狗根,皇家书院这边的整体建设,则按例由户部和太府寺各拨一部分银子,将作监和内侍省执行具体事务,太常寺和宗正寺监督,趁着冬季农闲,开始搞起来。 账一算,程凉和沈宽的脸色都挺黑的。 按照将作监的估计,仅仅是第一阶段建成皇家学院的主体部分,就要花三十万两银子。 今年夏天中原道赈灾差不多也就花了那么些。 果然,奇观误国啊。 “你爹给你的银子还有剩吗?” “有是有,但我爹也不是生造银子的,今年为了中原道的水患,家里还亏了不少,我弟去西方找黄金也不知道找着没,这些用完了可没补充啊。” “问题不大,等我车翻那些世家,咱们能捡一大堆掉落。这虽然是个奇观,但教育类的奇观可以用很多年,自建房便宜是便宜,将来作为景区未免有些掉价!” 啪—— 沈宽一拍手,成功的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主动表示可以出五万两银子。 程凉又把高无咎叫来,正好柳家、杨家那些需要流放的人可以直接送到原岭来干活,省些徭役,也能省些钱。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有些暗淡。 程凉提议大家去对面的高岭族学吃晚饭,诺曼作为代理校长,亲自带着厨院的学生们准备晚餐,而学院明星老师张道一则被叫到了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之中。 “你在学院这些日子可还习惯?”程凉开口寒暄道。 张道一却瞬间警觉起来:“你又想让我干嘛?先说好,是贤宁太后请我到学院当先生的,不是我非要来的——我已经替你做了半年的火药,后面炸的这些可不能算欠你的!” “你看看你,这么紧张干嘛!咱们可是一起在龙虎山共患难过的,是朋友,哀家什么都不缺,还能占你什么便宜不成?”程凉哀叹,这货对她的好感是什么时候掉到负数去的呢? 她想了想,接着寒暄也不是她的风格,反而让这人更警惕,索性直接切入了正题:“哀家叫你来,主要是对你做的烟花很感兴趣。” 张道一的表情一松:“哈,你知道道爷最近又做出了新的烟花?不是道爷吹牛,这次的烟花可以照亮半个长安城,若是你愿意再拨些银钱给我,今年元宵,道爷我……” 程凉打断了他:“哀家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烟花直接糊到人脸上去?” 张道一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第217章 压力给到了张道一 张道一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那可是烟花啊! 那么美,那么浪漫,如同一闪即逝得闪电,如同朝霞,如同暮云,是人间神迹,是道法自然、就连自己这种大老爷们看着满天得焰火,也会忍不住激动流泪,为之欢呼, 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说出这么可怕得话来的? 震惊归震惊,张道一得理解能力并不差:“太后,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想要把烟花作为一种武器。” 程凉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不……” 张道一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心中却忽然浮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不可以? 他在长安城郊得庄园里搓了半年的火药,一开始那种黑色的粉末只能炸出一点点烟雾,后来逐渐的他能炸出各种各样的火光,再到后来……他顺利的把整个庄子都给炸平了。 如果他是一个刺客,他完全可以站在某个房顶上,将本该打上天的礼花,打入人群,如果能保证炸庄子那样的威力,那就算是有几百个禁军,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张道一陷入了沉思。 程凉也不打扰他,她就不相信一个在搓火药方面如此有天赋的男人,心里面就没有一点爆炸美学——炮弹才是最为炫酷的烟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道一长长舒了口气:“我可以试试,但先说好,我可不能自己出银子。” “没问题,哀家已经拨了五万两银子给军器监的郭大匠,他会配合你。” “等等!”张道一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有尊严的道士,怎么能随便受皇家指使呢?他敲了敲桌子,“咱们之前的账是不是算两清了?” “你是指火药的归属权?”程凉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哀家都是发明者——但,哀家弄出来的只是一堆能发光发热的黑粉,对于大秦万民来说,创造出盛世焰火和无边雷霆男人只会有一人,那便是你——张道一,真正的天师!” 好一碗鸡汤,灌得张道一想说啥全忘了,脑子里不自觉的便浮现出青史一页中,他盘坐于群峰之巅,一手托着漫天烟花,一手握着叱咤雷霆。 他一愣,只觉得热血轰然涌进了脑子,当场就想出门去研究怎么把烟火糊到人脸上去。 紧接着,程凉又补充了一点现实的:“如果你能做出令哀家满意的雷霆,哀家会帮你报仇,恢复你父亲的天师身份,向天下所有道徒揭露张道陵的卑劣嘴脸。” 张道一垂下眼眸:“天下道门信众成千上万,十方丛林的教主都跟他关系甚密,你别把此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程凉语气平静,却充满了自信:“哀家乃大秦太后,天下之母。上有帝星庇护,下有万民供奉,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做得到。”biquiu 张道一不置可否,推门走了出去。 程凉当然不是在开玩笑,她和世家的斗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双方明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里却在疯狂的收集对方信息,积蓄力量,准备在下一次交锋之中抢到先手。 佛家和道家都并未置身事外。 唯一不同的是,龙门寺选择了程凉,而张道陵则不打算站在朝廷这边。 程凉对所有宗教皆一视同仁,但信仰哲学归信仰哲学,世俗特权归世俗特权,没有任何神佛鬼怪可以凌驾于人之上,更不可以利用信徒的精神需求而自肥其身。 她决定再给张道一一点目标性的指导,免得他拿投石车装个火药丸子就来忽悠人。 程太后在谈事情,沈太后在厨房监工,其他说得上话的大臣都没来,就连全德都在忙着跟将作监那帮人讨价还价,争论接下来皇家书院的具体操作。 没人知道小皇帝什么时候溜出了大堂。 他第一次这么自由的在宫墙外面活动,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极了:“阿舒,你以前有来这儿玩过吗?” “来过一次,但是没有玩。”他们隔壁就是厨院,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程舒深深吸了口气,两只大眼睛充满了向往,“好香啊,我觉得比御厨房的菜都好吃。” “为什么?” “因为每年的聚会都不可以玩,爷爷要祭祀,还要安抚那些没有爹娘的小孩,找人收养他们——他们很可怜的,所有人都在哭,我也就一直跟着他们在哭。”程舒说得很平常,其他三个孩子却是一头雾水、 说好这地儿是程家族人聚会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哭是几个意思? 小皇帝皱了皱眉:“什么叫没有爹娘的小孩?” 程舒蹦跶了好几下,确定自己是真的不可能蹦过去,只好恋恋不舍的放弃了偷吃的打算,回过头,双手叉腰,一脸本姑娘从小就历经了沧桑的表情:“守边就要死人啊!他们爹娘死了,自然就成了没有爹娘的小孩。” “可是除了西域远征军之外,三军府不是都不打仗了吗?”小皇帝疑惑。 “是不打仗了,但南洋有海盗,还有瘴气;辽东每年冬天都要超级冷,要冻掉好多耳朵;西域还好点,但远征军经常打仗啊。每回二爷爷、三爷爷他们写信回来,我爷爷都要躲到书房里去看,出来眼睛都是红的。” “三军府的环境真的如此恶劣?”小皇帝继续疑惑。 程舒歪着头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等我长大了,去了三军府再回来告诉你啊。” 这次不但小皇帝,连萧君佐都惊讶了:“你去军府做什么?” “守边啊!”程舒回答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我爷爷说了,要是我能学好功夫,将来他就让我去军府守边。” “你个姑娘家家,守什么边!”小皇帝都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嘴巴一秃噜,就脱口而出了,“这个武国公,难不成把军府官职当作随意给孩子玩耍的自家私物……” 话未说完,程舒便如炸开毛的小兽,龇牙咧嘴的蹦了起来:“不许说我爷坏话——我又不是一开始就做将军!我们程家子弟,每一个都是从士兵做起的!包括我二爷爷、三爷爷他们,做都督之前都要先做三年的兵。 若那小皇帝非要说我程家拥兵自重,他就自己让人去守边啊!边军将士吃苦受罪,流血流汗,还要被说东说西。哼!不想理你们了——楚宁,咱们走!” 小皇帝和萧君佐面面相觑。 “那什么……”小皇帝抠了抠脸,“我不是那么意思……程家那么多男儿去守边足矣,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难道也不嫁人了?” 萧君佐皱了皱眉:“她走就走,为什么要把楚宁也拉走?楚宁前些日子才染了风,可不能跟她一般到处疯跑!” 小皇帝:“什么叫疯跑,阿舒只是出身武将世家,走得快些罢了!” 萧君佐:“她就是被武国公宠坏了。” 小皇帝:“好了,不要说了……她们往哪个方向跑的?” 小皇帝和萧君佐都觉得程舒说的不靠谱,但楚宁却是入了心,她眨着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程舒:“阿舒,女子也能做将军吗?” “能啊,我们程家的祖姑奶奶就是圣祖爷手下的一员战将,她创的娘子军跟着我们家老祖打过好多仗呢!”程舒很自信,“除了老祖姑奶奶,我们程家还有好多女战士、女侠,她们虽然没有当上将军,但功夫不输男儿,在军府也是可以上阵杀敌的。” “那她们嫁人了吗?” “有的嫁了,有的没有——但我没关系啊,我爷爷说了,要是我不想嫁人,他便替我招婿。到时候我比武招亲,打得过我的,才能做我的夫君!” “真好啊!”楚宁羡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想她父亲、母亲、奶奶还有哥哥们,但就算他们都还在,自己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生。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程舒忽然停了下来,伸手在她脸上擦了几下:“你不要哭,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练武,先把身体练好,再学功夫,将来你也可以做女将军。你哥哥和母亲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你去救他们的!” 第218章 巧遇一伙盗墓贼 秦政沿着莽帝陵墓断龙石旁边的小暗道进入陵墓,一路走得很是熟稔,他似乎对这下面的构造十分了解,上蹿下跳,竟一个机关都没有触发,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棺椁前。 他将棺材板子一层一层掀开,最后露出了沉睡其中的男人。 “果然……“他喃喃自语,凝视着那张没有任何腐烂迹象的中年男子面容,“所有的发展都停止了,包括生和死。” 秦政退了两步,解下腰间的酒壶往那人脸上倒酒:“秦政谨遵承诺,请兄长喝酒——” 整壶酒倒完,他拍了拍手,开始到处翻找,很快就在那人右手底下找到了那本跟电瓶车电池一样厚实的皮纸书,虽然过去了三百多年,上面的字迹依然很清晰。 而且,第一页就显示出了这货文青的气质。 首先,你必须认可有七情六欲、懂悲欢离合,能独立思考的人,便是真正的人,以此为前提,后来者方可阅读后面的内容。 “不干实事,尽说废话,难怪就属他被打得最惨,名声还臭。”秦政摇摇头,忽略了下面五百字的阅读须知和砖头一样厚的内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紧接着,他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啪一声合上了那本书。 就在他合上书的瞬间,甬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猛一回头,看见七八个衣着怪异之人欣喜若狂的跑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兴奋的大声喊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就是新莽皇帝的主墓室……” 然后他便与秦政四目相对了。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秦政不慌不忙的脱下外袍,将那本皮纸书包起来,扛在肩上,微微一笑:“你们也是来盗墓的啊?” 那几个人:“……” “那你们慢慢盗吧,这里面财宝还挺多,你们从墓门进来,想必死了不少人,不多拿点出去,就亏大了——我不打扰你们,先走。” 话音未落,几人之中传来一声嘶哑的咆哮:“那本书——在他肩上,杀了他!” 轰—— 那七八人齐齐抽出兵刃,如狂风般刮向秦政。 秦政神情一凛,转眼之间已经打飞两人,同时也被好几把兵刃击中,身上多出了几条血痕。这几个人竟然都是顶尖的高手,而且武功路数都很古怪,有种不伦不类的不和谐感。 他们的头目也暗自吃惊,他们光是找莽帝陵墓便找了十几年,又为破外面的机关培养了一大批炮灰,历经千辛万苦,可以说是用尸体堆成了路才走到了这里。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守陵人,而且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内力如此之强,完全与他的年龄不相符合。 所以,莽帝陵中果真有圣神需要的长生不老之术! 他眯起眼睛,暗自将手伸进了袍子当中,既然都到了最后关头,那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 砰—— 秦政在千钧一发之时,强行在半空中扭动身子,他只觉得肩膀一麻,剧烈的疼痛如钻子一般深入到了骨髓之中。 他一落地,便骨碌碌往旁边滚。 背后响起了第二声枪响,这一颗子弹击中了莽帝的棺椁。 秦政纵身一跃,踩着莽帝的胸口,连着几步冲出了包围,那黑袍人的声音都变了,嘶哑中竟然还带着几分恐惧:“拦住他,给我拦住他,圣神请赐予您的仆人力量,请祝福你们的仆人将最后一枚神的惩罚送入他的心脏!” 砰—— 第三颗子弹打在了秦政身后的石墙上。 那黑袍人愣了一下,竟然噗通一声跪倒这里,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连连磕头,然后才重新站起来,向着秦政猛追而去。 秦政都被他搞懵了。 本来是打算一路狂奔逃出去,见状干脆时快时慢的跑着,放起了风筝。 那些人追着追着,彼此之间都拉开了距离。 秦政冲出墓道口,绕了个圈,再折回来,正好绕到跑最后一个的黑袍人背后。 这会儿也不用客气啥,直接从背后一脚偷袭,给人踹了个狗吃屎。 秦政伸手一扯,将他的黑袍扯掉,皱起眉头:“大罗人?” 黑袍人惊恐的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不关你事!”秦政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倒是你,不好好在大罗呆着,跑到大秦来盗莽帝的墓?就不怕秦人的祖宗将你碎尸万段?”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那人疯了一般笑起来:“世间只有唯一的真神,便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圣光——你们秦人的祖先算什么东西,也配将圣光的子民碎尸万端!” 秦政一脚踹在他嘴巴上:“既然你们家圣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还来抢书干嘛,想知道直接回去问啊!嘁,西域那帮人真是没用,又把圣光教的疯子给放进来了——” 那人本来还没什么事儿,听见这句话,就跟发了狂一般挣扎起来:“侮辱圣光者,都得死!都得死!” 他双手拼命在身上乱摸,摸出刚才射击用的那把左轮,对准秦政,用力扣动扳机:“圣光啊,您忠诚的仆人祈求您降临神罚,让这个侮辱您的异教徒去死!去死!去死!” 秦政揉了揉额角,圣光教是大罗的国教。曾经在楚太祖试图传入中原,失败了;后来趁着前汉有几个性格宽宏的皇帝,进入中原修了几个神殿,但一神论在中原完全没有市场;后来莽帝和后汉对他们也是不宣扬,也不抵制的态度。 再加上新朝时,大罗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发生了分裂,变成了白衣大罗和黑衣大罗两部分,圣光教就渐渐退出了中原。 看这货这疯狂的模样,多半是白衣大罗的人,他们天天被西域远征军和黑衣大罗联手揍得妈都不认识,竟然还有闲工夫跑到大秦来盗墓。 秦政伸手取下了黑袍人手中的左轮:“如此看来,楚太祖的墓你们也是去过了?你看好了,这东西并非什么神罚,你杀不了我,完全就是因为没有子弹。哦,你应该也不知道子弹是什么……” 嘲讽刚刚开启,那黑袍人便停止了疯狂,他用一种十分轻蔑的眼神看着秦政:“无知!圣神会宽恕弱者,但不会宽恕愚蠢的人——你以为你胜了吗?那本书中的事,不是凡人能够知道的,你将它带走,必定会给这片土地带来祸殃。哈哈哈,去吧,去吧!用你的愚蠢毁灭这片土地吧!”https:/ 他唇角流出一抹鲜血,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刚才就已经服下了毒药。 秦政停下动作,冷冷的看着他的尸体:“祸殃确实是会有祸殃,但跟我带不带这本书出来,没什么关系——你以为,你们的圣光之神就能救得了你们?” 他抬起头,望着巍峨的群山,想起自己看到的话,喃喃自语:“人,只能自救。可若人人都只想要自救,这世界又会如何呢?” 第219章 士绅不为民,但士绅当为民 岳庭渊就没那么多哲学感想,他觉得若人人都肯自救,那便能给朝廷省太多的事儿。 原阳的十万亩土豆地,总共收获了九十万石土豆,亩均九石,也就是九百斤,这放在后世算超级大减产,但在大秦却算作丰收。 毕竟一人一天吃一斤粮就能不饿死,九十万石粮食养活整个中原道都还有多。 沈国丈久违的露出了笑容,一来是他外孙的基业稳了,二来这运送土豆的活儿自然是由沈家商行来做,其中的利润足以将之前所有的亏损填平。 “让开让开,让开……” 刘冲刚带着人走到城门口,就看见七八十匹骏马从洛阳城中射出来,一上官道便四散而去。 “喂,城里出什么事儿了吗?”他抓住一个守城士卒问道。 守城士卒不认识他,但认识他禁军的装束,顿时收起脾气,笑嘻嘻的指着城墙:“府正大人有新的告示,小的不识字,爷您自个儿瞧去吧。” 刘冲紧走几步,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城门口,一群百姓围在他们旁边。 书生开始念告示:“府正大人说,今年原阳县抢种的秋粮收了九十万石……” 下面轰一下,炸开了锅。 “爹,九十万石,是多少?” “不知道,反正很多,咱们家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怎么可能,一个县就收九十万石粮,该不是有什么天神菩萨看咱们可怜吧?” “你们别吵,听府正大人还说啥了?” 书生也很有脾气,下面吵吵他就不说话,等安静了些才接着念:“朝廷怜惜尔等今年遭遇水患,未能储备冬粮,故向原阳百姓暂借其粮分拨各县各村。为避免今夏郑家之所为,岳府正要求每个村子皆立农社。 农社由村中所有人家组成,仅做施粥用,每伍轮值前往农社做饭。所有村民皆可至农社吃饭,所消耗粮食皆由农社之人自行带着全村每户的手印前往县城领取,一个手印代表一户,多了少了都要挨罚。借的粮食,可以等明年秋收之后,再进行偿还。 告示中所指村民,包括一切良籍奴籍之人。任何人阻挠村民进入农社吃饭,无论主仆,无论父子,无论夫妻,皆以杀人罪判处。” 轰—— 下面又炸开了锅。 “爹,咱们今年冬天不用饿肚子了!” “朝廷真是把咱当人看!太后英明,皇上英明!” “但最后这说得也太过分了些,夫唱妇随,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怎么能仅仅因为不让妻儿去吃饭,就判杀人罪?荒谬!” “啧啧啧,得是有多狠的父亲才不让儿子去吃饭?” “别吵了,没看还有一大截,没念完吗?” 书生还是等下面吵完了,才重新开口:“因查明郑洪楼假借赈灾之名,暗中买卖人口,迫良民为奴。太后恩典,凡中原道之民,皆可奏报其乡老、县令,自赎其身,其所需银钱,可分三年奉与主家。此三年中,其以良籍论。无论乡老、官吏、主家,任何人阻挠自赎,皆以杀人谋逆罪判处。原本郑家之奴,皆转契于朝廷,自赎钱粮交予原籍县令。” 刘冲是认字的,他匆匆看完了下面半段,另外两件事比较平常,一是钦天监测出今冬可能会有大雪,让百姓各自准备御寒的柴火和木炭,加固房屋;二是洛阳府征募文吏、步骑守备兵和各种匠人。 他挤出人群,昂首挺胸直奔府正衙门。 岳庭渊已经在后院准备好了酒菜,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一起。 “这次着实是委屈刘兄了!” “不委屈,不委屈,现在是降了三等,回长安就能升回来,将来仕途一片光明。”刘冲哈哈大笑,伸手在岳庭渊肩上擂了两下,“真没想到,我刘冲会看你这个太后宠臣如此顺眼——城门告示上说的什么农社,又是太后让你办的?” “刘兄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什么太后之臣,圣上之臣的,都是外面嚼舌头根子罢了。咱们都是大秦之臣,为的是大秦的万民!” 岳庭渊笑着把政治立场揭到一边,又接着说。 “太后只是让中原道各县都要像原阳一般,集中力量做事,因地制宜做事,用脑子做事,其中最关键的是要让百姓直接知道朝廷的旨意,而不是经过乡绅三老的传话。农社是马季提出来的……”岳庭渊招了招手,“过来跟刘将军说说,你准备如何做。” 马季走过来,拱了拱手:“马季见过刘将军。” 刘冲点点头:“不用多礼,说说你这农社有何作用?” “回刘将军话,下官曾随祖父在村中住了十八年,知道大秦的村子是什么模样。政令不达的原因有三。 其一是村民本不识字,看不懂告示,更无法理解。朝廷公文通常是用繁琐的文字写成,各县只是照抄之后张贴或是送到乡老手中。若遇到好的乡老们还好,遇到不好的,说给百姓的自然是最有利于他们自己的部分。还有种可能是,村中乡老读书不多,自己本身就无法理解。 其二是朝廷政令多数与百姓并无关系,无论是征兵、加税、徭役还是官员调换,对于普通的田舍汉而言,要么是坏消息,要么是无关紧要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去听。而如减税之类的消息,出了洛阳城,马上就能被整个中原道知道。说明,百姓并不愚钝,至少能有利与无利。 其三是因为有前两条的存在,百姓对朝廷是畏惧多过崇敬,再加上总会有些鱼肉乡里的官绅污吏。一但政令与传言冲突,他们便会自然的选择相信传言,而不是政令。 下官便想,想要政令通达,就必须绕过乡老士绅,而建立农社的目的也有三。 其一可以农人治农社,农社由村中所有人家共同组成,将来的政令传达也会由县中官员直接去农社宣讲,或者由农社之人前往县城去听。此事可行在于,原阳县那位芙蓉姑娘,教各村百姓种植土豆,就是用的这个办法。他们不识字,但是他们能听得懂说话。 其二农事乃百姓根本之事,今冬施粥便事关所有人,其中也定有参与积极之人与偷奸耍滑懒惰之人。久而久之,若乡老真的德高望重,自然能维系自己的权威,若是不能,必然会有新的有威望的农人出现。村中权柄,至少不会完全落于某几人之手。 且历朝历代皆有劝农之事,农社可以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施粥。明年我们不但要劝农,还要亲自教他们如何种地——芙蓉姑娘已经接受府正大人的邀请,会带些弟子,在洛阳周边的村子中的农社中传授种植土豆的方式。如果可行,将来我们还可以请大司农寺派来官员,教整个中原道,甚至整个大秦的农人种地。 其三不管是弄农社,还是允许奴籍者自赎,对那些真正靠着耕读传家,品性纯良的乡老来说,没什么太大影响;但对于那些鱼肉乡里,高高在上的乡绅来说,便是天大的冒犯。他们一定会钻出来搞破坏……” 马季说到这儿,停住了口。 刘冲愣了愣,忽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岳庭渊:“你不会是打算……” 岳庭渊笑了笑:“刘兄做将军,岳某做文臣,可将来下到了地府判罪,岳某恐怕还要比六兄下得更深几层啊。” 刘冲咽了口唾沫:“你就不怕在青史上被称为酷吏?” 岳庭渊神情严肃起来:“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记身前身后名——太后有口谕,士绅不为民,但士绅当为民!” 第220章 这些陆倾都能理解,唯独…… 刘冲只觉得浑身颤栗,热血翻涌,就像是他还很年轻的时候被先帝一眼看中,带回奔龙卫去的时候一样,满心都是要报效朝廷的壮志。https:/ 为了让自己冷静点,他哐哐哐先干了一坛子酒。 岳庭渊都傻了,那是他特意从沈家要来准备三个人喝的,二十两银子一坛呢! 也不知道刘冲接下来要调去哪,俸禄高不高,能不能让自己去长安时,狠狠打他秋风。 “太后有没有说你回长安后任何职?”既然想到了,岳庭渊就直接问了。 刘冲皱了皱眉:“应该是去隐龙卫做都统吧。我那一千个弟兄也都打散了降职到隐字部去。之前那些百姓让我去替他们求情,韩金堂也在,太后让他也去犯个错。后来我去找古大雕喝酒,他给我透露了几句,太后可能想要整顿隐字部和潜字部。韩金堂和我,各去一部。这两部也确实该整顿了,每天上值都缺人,刀都拿不对。” 岳庭渊对禁军内部的关系了解得不多,但还是心头一紧。 太后在未雨绸缪,那便意味着天底下或许很快便将有战事,会是哪儿呢? 跟世家,还是其他地方? 在宁州的海边,陆倾比他更早的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冬日海浪不急,天气好的时候,都不需要出海巡逻,仅仅是塔楼上的哨兵一天就能看到七八艘船在近海晃荡而过。 他们似乎是知道宁州没有舰队了,颇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宁州城里鬼鬼祟祟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光是百越人,陆倾夜中偷摸出去打探,也能听到楚地和辽东的口音。除此之外,宁州的士绅乡老还有大商人都在以年关探亲的借口出城去,顺便还带走一大堆金银细软。 这些,陆倾都可以理解,但唯独有一点他觉得很诡异。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示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几只老虎每天早上都要到福鼎船厂外的小坡顶上蹲半个时辰,虽然它们也没干啥,但仍然给福鼎船厂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福鼎县县令兼船厂都统葛福生已经来说了好几次,希望陆倾能带步骑衙门的守备兵去把这老虎给收拾了。 “陆兄,今天又请假三个!咱们本来就在赶时间,再这样下去,宁州水师打回来,咱们也别开船了,直接游泳过去用头把他们的船撞沉好不好?”葛福生也是海越人,跟陆倾隔着一个州,也是少年成名。 但他成名不是靠读书和习武,而是靠皮。 仗着家里有点钱,小小年纪就拉了一支队伍去探险,从十二岁到二十岁,他爹不是在贴告示找他,就是在贴告示找郎中。 他的人生轨迹十分有规律:出门——失踪——被人抬回来——经过治疗顽强的活下来——又出门——失踪…… 直到二十岁,他爹出去南洋检查产业,一去而不复返。 他才猛然立志读书,决定要去做官。 这小子的运气在所有人中是最好的,平泰元年的恩科是他第一次会试,一考就中,虽然只是三甲的最后一名,但因为赶上了秦政在龙门寺的补习班,不但当上了县令,而且还管着一个船厂。 对他而言,管船厂比当县令有趣,特别是新的县尉来了之后,他就直接住到了船厂。也因此,每天早上起来,都被那几只老虎直面暴击。 “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陆倾问道。 “有半个多月了!”葛福生一边说,一边撸袖子,“你要是不管,本县就要召集福鼎的百姓上山打虎了!” “你先等等——”陆倾眯起眼睛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那老虎旁边有人!” “啊?”葛福生脱口而出,“难道有人捷足先登?” 陆倾三下五除二脱了官服:“继续带着大家造船,我先去看看。” “喂!哥,要打的话,你带上我……”葛福生追了几步,“有三只呢,你一个人也打不完,记得回来叫我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打过老虎呢!嘿!” 陆倾没理他,很快便到了山坡一侧。 福鼎没有高山,所谓的山坡其实也就只有个坡。 那三只老虎中间卧着一个女人,其容貌可称绝色,在陆倾见过的女人之中,两位太后数一数二,这个姑娘便数第三,且比起两位太后又更多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毕竟她不但敢睡在老虎之间,而且还能跟它们说话。 “阿大,你说我假冒尼姑怎么样,尼姑不需要路引,其籍也不在州府的民册上,他们查不到也是正常的。嗯,这是第六十五种身份,但是我也不知道尼姑要干些什么啊,而且就为了提醒他们百越人要攻打余临就剪掉头发,会不会不太值得?” 其中一只老虎叫了一声:“嗷!” 女人叹了口气:“再想想别的啊,就说其实我是海神的女儿,受渔民供奉,特来给他们示警……” 陆倾躺在草里听她编了八个故事,然后又一一否决。 “算了,今天先回去,明天等我想好了再来。”女子拍了拍老虎脑袋,三虎一人一起站了起来,他们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四五丈外的陆倾。 女子眸光一沉,三只老虎也瞬间弓腰俯首,发出低沉的咆哮。 “你是谁?”女子问道。 “在下陆倾,宁州州牧,若有战立即兼任余临道水军都督,统领余临一切海防事务。”陆倾拱拱手,轻笑道,“姑娘好像有话要跟陆某说吧。” “听起来很厉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那姑娘暗自嘟囔,“算了,就当是真的吧!陆州牧是吧,本姑娘就告诉你,百越王子敖钦已经去了台州,想来等到明年四五月风向一转,就会率领宁州水师进攻余临。你们能做准备就早做准备,不能做准备,就想办法把沿海的秦人都撤走吧。” “秦人?”陆倾皱了皱眉,“你是百越人?” “只算父亲的话,我是百越人。”姑娘说道,但她想了想,有补充了一句,“但我跟敖钦他们不是一伙的!” 陆倾:“……”也不知道该说她诚实还是说她傻,非要强调后面那一句,岂不是正好说明她跟百越的王族关系匪浅吗? “百越在台州筑城之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台州对余临图谋不轨的事我们也知道了,并且早就做了布局,只要他们敢来,定然让他们回不去。而且,我们还有南洋舰队……” “别吹牛了!”那女子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就应该很明白,南洋舰队不会来帮你们的。” 陆倾眉毛轻轻挑了挑,微微一笑:“哦,那是陆某知道得还不够多,既然姑娘知道,不如随陆某去福鼎城中,喝杯香茗多说上几句,如何?” “嘶——”女子吸了口冷气,“好像说多了……大虎,二虎,三虎,咱们走!”她翻身上虎背,一巴掌拍在了老虎屁股上。 说时迟,那时快,陆倾脚下一点,如同鸿雁般掠起,他落在那姑娘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腰身紧紧抓住了老虎颈上的皮毛。 “不好意思,得罪了——为了余临海线上的将士和百姓,陆某今日非得请姑娘喝上这杯茶!” 第221章 怎么,天下的道理就全是你们秦人的? “啊啊啊,你放开我,大虎……二虎,三虎,咬他!”女子惊叫。 陆倾想要像骑马一样控制老虎的方向,但扯了一下,便发现自己有些失算,老虎的体和力量远胜过马匹,他竟然完全无法扯动分毫。 但老虎也不知道该拿背上的人怎么办,只能咆哮着狂奔。 另外两只老虎紧随在两侧,也顾忌主人,不敢扑上来。 “你放不放开我?”那女人一肘子顶在陆倾胸口,忽然大喊,“二虎,三虎,咱们就去福鼎县,他不放我们,我们就咬他的人。咬死一个不放,就咬死十个,咬死十个不放,就咬死一百个……” 三只老虎停住脚,嗷一声掉头向福鼎县跑去。 陆倾有些生气:“福鼎县百姓并未得罪姑娘!” “但他们也跟我没有关系——你恩将仇报,还好意思说我。怎么,天下的道理就全是你们秦人的?” 陆倾被问得哑然,反省一下,自己刚才确实唐突了些。但此人与百越王族有关,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吧。 老虎的速度比陆倾想象的快多了,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已经蹿到了船厂前面的官道上。 葛福生在门口的哨塔上张望,见他们这副模样,哎哟一声,拎着弓箭就往下跑:“哎哟喂,我的老哥啊,我让你去打虎,不是让你打酒,你怎么把这玩意给带下来了啊!叫大伙去抄家伙,今天咱跟这几只大虫,没个完!” 陆倾顶风抬头:“不要射箭,把大门关好,谁也不许出来——姑娘,陆某是真心实意想跟您谈谈,谈完立刻送您离开。您从扬州远道而来,定然也是不希望余临道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若是您的消息能够助余临一臂之力,陆某愿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那姑娘大吃一惊:“啊,你怎么知道我是从扬州来的?” 陆倾:“……” 大姐,你到底能不能抓得住重点啊! 他沉默了几息:“想知道吗?” 那姑娘点头:“想啊。” 陆倾淡淡说道:“那就跟我去福鼎县喝茶。” 那姑娘竟然拧着眉头纠结起来,片刻之后她很艰难的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的邀请,我……” “我”字还没出口,葛福生又从船厂的围墙上冒了出来,高高举着胳膊:“弟兄们,扔!” 砰砰砰—— 数十个瓦罐从他背后飞了出来,哐哐哐砸碎一地,一股刺鼻的气味轰然升起,三只老虎猛地停了下来,发出十分暴躁的咆哮。 那姑娘顿时忘了陆倾,紧张的拍着老虎的头:“大虎,你怎么了?” 老虎向前走了两步,探头去问那些罐子里的液体。 “嗷!” 它迅速往后一弹,险些把陆倾和那姑娘一起甩了出去。 “第二批,扔!”葛福生又叫道。 第二批瓦罐砰砰砰摔落在地上。 陆倾觉得坐下的老虎有点走起了猫步,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紧接着,咚一声直接栽倒了下去。 陆倾连忙扶住那个姑娘跳了起来,一落地,耳旁便是震耳欲聋地哭声:“你们杀了我的虎,我要你们偿命!” “喂喂喂……”陆倾猛地向后一仰身,握住那姑娘的手腕。 姑娘一脚跺在他脚背上,又抡腿踢向他重要部位,陆倾连忙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两人跟玩杂技一样僵持在了一起。 葛福生拎着一杆长枪从船厂冲了出来:“哥,我来救你了!” “救个屁,不是让你不要射箭,紧闭大门吗?”陆倾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刚才都已经谈妥了,要不是他这些破罐子的话。 葛福生还很委屈:“我没有射箭啊!那是船厂以前用来捕鱼的,到在海里连跟小船一样大的鱼都能药倒,我就想试试……等等,哥,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还抓着个女人?” “少废话,去看看那些老虎死了没有!” “死不了,都说了只是能药倒,就跟喝醉了就一样吧。咱们还得抓紧时间弄些牛筋绳来将它们绑住才行——没想到我葛福生也有打虎的一天。我老豆在天有灵的话,应该也能瞑目了!” 陆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声音放缓:“你的老虎没死,只是喝多了。现在我把你放开,你可别动手啊!” 那姑娘点了点头。 陆倾松开手。 啪—— 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那姑娘转身就跑,比葛福生快多了冲到自己的老虎面前。 陆倾心头又是恼火又是有种奇妙的无奈感,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哥,这人是谁啊?”葛福生终于看出了眉头,小心翼翼凑到陆倾身边,“老虎她家养的?” 陆倾一脚踹他屁股上:“滚!” 葛福生缩了缩脑袋,一溜烟跑回去了。 那姑娘上上下下将她的老虎检查了一遍,确定它们生命体征良好,才松了口气:“我反悔了,不想跟你去福鼎县,也不想助你们秦人一臂之力。我要回家了!” 陆倾沉默了片刻:“你身上穿的是扬州城特产的云水绸,这种布料每年只产六百匹,其中一半要送去长安,剩下一半也不会流出扬州。所以,我知道你是扬州来的。 按理说能穿这种料子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都是不用亲自干活的。偏偏你手上的茧子不是握剑而成,而是常年握农具而成,而且你的皮肤也比闺中小姐要粗糙一些。且你刚才自己说了,你未曾上过民籍。所以,你或许是住在某个荒野之间,但扬州城中定然有富商显贵在供奉于你。 养着三只虎,距离扬州不远,且跟城中富商显贵有往来——姑娘,你便是走了,陆某也能找到你。” “哼,找到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被你们杀死罢了!”那姑娘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陆倾摆摆手:“陆某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替你做一件不违道义国法之事,如何?” “少说大话,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能给我摘下来吗?” “啊,这……陆某毕竟不会飞——” “那我想要你们圣祖爷说的黄金国国王头上的黄金冠,你能替我去取吗?” 陆倾斩钉截铁:“若这就是你的愿望,余临事了,陆某便奏请太后,亲率一船,替你去取黄金冠!” “哈哈哈……”那姑娘忽然就开心了起来,“好,那你问吧!” 陆倾万万没想到这姑娘提出的愿望如此宏大,这么一来他倒是要好好想一想了。 双方相对无言半炷香的功夫,陆倾开口:“姑娘对万国会知道多少?” “哈,那可真不少,你具体想听哪一部分?” “全部。”陆倾说完,自己都觉得脸有点发烫,心虚的补充了一下,“若姑娘觉得这不算是一个问题,便挑你能说的,说与陆某……” 那姑娘直接坐下了:“这说来就话长了,不如让你的人做些吃的来。” 第222章 这是要把超市门口小车摇起火的关系 “万国会是这几年的新名字,他们以前一直都叫反秦盟,是圣祖爷打散的各部王族。我们之前理解错了,他们的王族不是指一姓一家,光是百越就有东越、西越、南越、沙越、林越等等,一百来个王。 其中最强大,起主导地位是百越的敖姓一支,另外现在把持宁州水师和台州岛的东越勾姓也是一支,这两支有有亲戚关系。 同样,九黎也有很多大巫,西凉有很多大首领,东胡有很多穆昆达,只有夜琅跟咱们一样,有一个真正的王。而反秦盟就是夜琅王游说而形成的联盟,以推翻秦人,复兴其国为口号。 但因为大家都是王,而且在圣祖打过去之前,他们彼此之间还有利益冲突,勉强凑在一起,就一定会出现号令无法统一之事。https:/ 于是,夜琅王想了个天才的办法,他从秦人中抓来了一位公主,反正他说是公主,称其为神女,令五族各选出一人与之婚配……” “等等!”沈宽窝在沙发里,一边啃鸭脖,一边听程凉解说从余临飞来的大瓜,听到这儿懵了一下,“你说只抓来了一位,而五族各选一位的话,岂不是就有五人,这怎么搞?” “所以说,他是个小天才啊!”程凉第一遍读这份奏折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翻开了什么经久不衰的月刊,里面的尺度之大,关系之复杂,让她瞠目结舌,毫不犹豫的就让有福去把沈宽喊了过来,“夜琅王的意思是,从他们开始的第二代首领便都是同母兄弟,自然能够精诚合作。” “嘶——”沈宽点点头,“那那个秦女可真是太惨了……不过为什么要是秦女呢,他们不是憎恨秦人吗?” “谁也不愿意别族的孩子比自己的更纯粹,你先别打断我,后面的更劲爆!”程凉舔了舔手指头,翻开第二页,“这个秦女很厉害,不负所望的生了二十几个孩子。 而且可能是混血的关系,这些孩子也确实是比其他人更为聪明和强壮,在第二代人,也就是高宗爷的时候,反秦盟的五族内部完成了一次集权。 当然更重要的外在因素是,高宗爷时对反秦盟有过一次围剿,他们再不集权就要没了。当时的反秦盟,以夜琅为尊,在老夜琅王的指挥下,百越盘踞南海,西凉暗藏西域,东胡隐于辽东,九黎藏在楚南的群山之中替他们制作蛊和其他一些毒药,而夜琅从那时候起就躲在了长安的市井之中。” “相当于南海战区、西域战区、辽东战区,后勤和情报——这么看他们分工还是很明确的啊,说明相当有组织性,怎么一百来年就蹭了个昌明三十五年的顺风车,别的啥水花都没弄出来?”沈宽不解。 “因为大家都很聪明啊,各有各的想法,老夜琅王死了之后,五族之间的联系便再次衰落。然后,重点来了——”程凉故意卖了个关子,“第二任夜琅王,想了个更天才的主意——继续联姻。 这个模式就比较复杂了,当初那个秦女生了二十几个娃,其中自然是有男有女。第二任夜琅王的计划是,东胡的姑娘嫁给九黎的儿郎,九黎的姑娘嫁给夜琅,夜琅再嫁给百越,百越再嫁给西凉,西凉再嫁给东胡。 如果男女的数量没对上,也没关系,多出来的女儿,优先选择嫁给其他族男儿,如果实在是不够,便从第三代中再预定。第三代补足第二代所需之后,再换个顺序,继续相互联姻。依此类推,第五代也可能是第六代人之后,每族首领身上都能够同时拥有五族的血统,如此……” “噗——咳咳咳……”沈宽直接被呛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程凉赶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你是从哪儿拿到的这种……嗯,伦理小说?”沈宽喘匀了气,满脸惊悚的问道。 “陆倾飞鹰传书来的折子……”程凉看了眼案几上站了一排的鹰,“整个余临的鹰都让他放出来,带了整整十几页纸。” “等等啊,从第二代开始,无论哪族的女儿嫁给哪族的男子,都属于同母兄妹吧?”沈宽细思了一下。 “没错,所以第三代人就出问题了。有近乎八成的孩子有身体或是智力上的缺陷,但还有两成比前一辈人更加聪明。他们引以为神迹,更加相信其决定的正确性。也正是这第三代人,参与了德宗爷一朝的谋权争斗。 且百越、东胡、西凉三族开始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和军队,并用阻止故地之人入朝为官等方式,逐渐开始渗透进故地,又积极外交,世家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成为他们客户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应该能在元和帝那一代或者现在这一代完成复国使命,但是——遗传学没给他们那个机会。毕竟越到后面,越容易出现十连抽十连废的情况,他们第四代联姻生出来的孩子,几乎全部夭折,最后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且都属百越族。 男的叫做敖钦,从小就有极高的武学天分。女子没有名字,因为她从小便展现出了沟通野兽的能力,所以她父亲和其他族长一致决定让她成为新的神女,就像曾经那个秦女一样,成为五族共有的神女。” “等等,你先缓缓——这姑娘的父亲,其实也可能是他舅舅或者舅姥爷或者……好吧,那姑娘最后怎么了?” “没说,下面是人物关系,我看看啊。”程凉又翻了一篇,“九黎族现任大巫是第二代夜琅王妹妹和第三任九黎大巫的儿子,现任西凉大首领是第三代东胡穆昆达姐姐跟第二代西凉大首领弟弟的儿子;现任百越王…… 上面说百越王应该是已经死了,按道理敖钦应该继承王位,但不知为啥还没继承上。敖钦的父亲是百越王最小的叔叔,母亲是第三代夜琅王的姐姐,然后他还有个姑姑,是百越王的亲妹妹…… 好吧,我放弃,这简直就是要把超市门口小车摇起火的节奏。难为陆倾绞尽脑汁的听了,还写成书面折子送到长安来。” 程凉对五族这一团乱麻的亲戚关系表示很服气! 沈宽叼着鸭脖,满脸都是——累了,毁灭吧! “综上所述,万国会五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又错综复杂,但大致的分工在第二代人的时候就确定好了。目前我们除了知道夜琅王在长安收集情报和物资,跟世家不清不楚,百越人控制着宁州水师和台州岛之外,对西凉人、东胡人还有九黎人,了解得不多。” “等等,再等等……”沈宽回过神来,“我还是要斗胆问一下——这东西,不会是陆倾自己闲着没事瞎编的吧!” “他说是一个骑老虎的姑娘告诉他的。” “骑老虎?” “没错——要是陆倾没有用脑袋来编小说逗我玩的爱好的话,这姑娘或许就是刚才说到的那个神女,但她为什么没有留在百越,还忽然出现在陆倾面前,把这么辛秘之事合盘向他托出,就不得而知了。” 程凉伸手捏着自己的眉心,苦苦思索起来。 思索了良久,她忽然问道:“宽儿啊,你想要出去玩吗?” 第223章 准备一起出去玩 “去哪玩?”沈宽问。 “先去洛阳,如果有可能的话,便取道楚北去余临。”程凉回答。 “哈……”沈宽显然是动心的,“但是我自己去没意思啊!主要是也没个微信QQ什么的,看见个新鲜事要跟你分享,还得等一两天,怪扫兴的。” “这次我们都去,不光我,还有你儿子。”程凉继续说。 沈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敢情好啊,不过你最近又是选官,又是试炮,还在暗中安排人搜集情报,你走得开吗?” “换个地方办公而已,问题不大。”程凉笑了笑,“后汉在洛阳修了行宫,大秦皇帝本来就可以没事去洛阳,元和帝去过,仁宗爷几乎每三年去一回。我们就以祭祀嵩山为名,把了庆他们都带上。” “只带了庆他们不带龙虎山的人,会不会不太好?” “当然有点不好,但是嵩山本就是佛家的道场,带佛家的人也说得过去。而且,我们要是不离开长安,那些埋伏在长安的人怎么有机会兴风作浪呢。” 沈宽对后面那句话没啥感触:“那敢情好啊,什么时候走?” 程凉看了看日子:“明日与群臣讨论,定下来就让钦天监定日子,要么过年之后祭祖立刻走,要么马上走,到洛阳去过年。” 程凉是个行动派,下了决定立刻就开始办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官员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并不希望程凉留在长安,出奇一致的没有人反对,项目一经提出,就到了研究怎么执行的阶段。 皇帝、太后出行,麻烦是肯定的。 首先,确定随行人员就是个大部头的工作。 九寺六部五监一省一台都要挑人随驾,然后四部十六卫的禁军也要各出一都负责安全,其中奔龙卫和飞龙卫作为亲信中的亲信,要各出三都人。 再加上要祭祀嵩山,就要有礼部、太常寺等等多个部门配合,又是一堆零零散散的人。 最后的名单确定下来,大概是两万两千多人的队伍。 出发的时间定在十二月初八。 从敲定的那一刻,程凉自己都忍不住高兴起来,在后世她就不是宅女,能让她在这么一方小小皇宫中待这么久,也就只有工作和阿宽了! 过了中午,凤鸣宫就开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各种食材如流水一般被运进小厨房。 原阳郡君赢婉儿本在临写字帖,被外面惊动,不由得好奇的问侍女:“今日宫中可是有什么宴会?” 伺候她的宫女叫做青烟,闻言抿嘴一笑,眼睛亮闪闪的答道:“算不得宴会,就是贤宁太后说今儿个高兴,晚上请大家一起吃火锅而已。” “火锅?”赢婉儿脑子里出现的是洛阳水席,所有热菜皆是汤菜,富贵人家会用铜锅装热水温在下面,吃上半日菜都不会凉。 但这么一桌席面得要好多厨师一起来做,她刚刚看到送进凤鸣宫的食材都是生的,难不成贤宁太后想要自己来做? 赢婉儿觉得很有可能。 她在凤鸣宫养了好几个月的病,一开始还处处小心,生怕坏了宫中什么规矩。然而住了一阵,她却惊讶的发现,凤鸣宫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拘束。 程太后住正殿,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规律,卯时准时去上朝,之后一直在凤鸾阁处理政事,要到下午或是晚上才会回来,跟她打照面的机会不多。 沈太后住在东侧殿,她的生活就要丰富得多,起床时间不定,留不留在宫里也不定,留在宫里干什么也不定。 赢婉儿有好几次都看见她把凤鸣宫的太监宫女召集在一起,让他们排成队形,练一种奇怪的功夫,青烟说那叫第八套广播体操。 更多的时候她是呆在厨房捣鼓稀奇古怪的吃食,如果弄成功了,她马上就会去找程太后,还会给凤鸣宫的下人每人分一份。 赢婉儿想起上次吃的那个叫蛋糕的东西,那是她吃过的最特别的糕点。 她听说沈太后原本住在枫林宫,但她老人家心血来潮把枫林宫改成了一片农田。 沈太后还在白虎门外的高新坊有些产业。 要说她不做正事吧,她又经常去藏书阁读书,还时不时去枫林宫旁边那座佛院论佛,听说就连龙门寺的了庆大师都说她佛缘极高,是菩萨转世。 两位太后白天各有各的事,但晚饭一定是在一起吃的。赢婉儿觉得她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并非外界传言那般不和,反而更像是多年的老友。 她搁下笔,起身向外走去:“青烟,请带我去厨房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凤鸣宫厨房外一片火热,在院儿外,就听见留守的一等太监有财在指挥。 “去看看院子里的炉子都摆好了没,要是摆好了,就上锅子。” “鹌鹑卵子全都要扒皮,三十颗一碟,装好就送到院子去。” “青菜叶子一片一片洗干净,装在菜篮最下面,上面挨着放土豆片、芋头片和红薯片。” “鸡爪子御厨房没给咱剔骨头,你们自己做,用小刀子划开,使劲一掰。” 赢婉儿刚走进拱门,便有几个太监端着铜锅走了出来。 “让让让……”他们大声吆喝。 赢婉儿赶紧让到一边,他们走出去,紧跟着便是推着小木车走出来的宫女,造型跟外面不太一样的木车上摆满了各种肉片、鱼片、丸子。 但那些都还只是食材,并未被做成席面。 她有点不明白,又走了几步进到御厨房的院子里,抬眼就看见贤宁太后穿着一身轻便的布衣,一手拎着菜刀,另一手飞快将手里的鸡头勾到翅膀底下,再将鸡翅膀、鸡脖子握到一处,干净利落的一抹,鸡血喷涌而出。 她立刻喊道:“快接住!” 旁边的太监很熟练的将陶盆往前一递,鸡血落在盆里。 沈宽等鸡血放完,还抖了抖,才转手交给另一人:“拨了毛,用火烧一下送到厨房去。鸡头、鸡爪、鸡翅膀都留下,以后做卤菜。鸡肉剔下来,等会我进去打鸡肉丸子,剩下的全都扔进锅里熬汤。有财,再派个人去凤鸾阁,看看你们家程太后在干嘛,半个时辰了还不回来,什么会要开那么久!” 她弯腰洗了手,拎着菜刀准备进厨房,上了两步台阶,才看到站在一边呆若木鸡的赢婉儿:“咦,婉儿你怎么到厨房来了?” “回太后的话,婉儿本想来帮太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赢婉儿想起沈宽刚才杀鸡的利索劲,觉得自己不添乱就挺不错了,只好苦笑,“但似乎,没什么婉儿帮得上的。” 沈宽笑了笑,这丫头倒是个知道客气的,住在别人家,想着要干活总比理所当然的享受要好:“不,你来得正好——凤鸣宫的人都是熟手,本宫得留他们在厨房干活。你和青烟去趟凤鸾阁,问问程太后还有多久能回来,本宫好算着时间开火!” 第224章 朕觉得你不用那么着急嫁人啊 程凉其实一下朝就想回去,怎奈礼部还被卢慎把持着,推出来负责出行事宜的只是小小给事中,胆子贼小,从车马到服饰,到随行人谁走前面谁走后面,都要请示了才敢去办。而礼部拿不出章程,其他部门的工作就没法开展。 比如户部,要根据等级来拨钱;比如卫尉寺、光禄寺、太仆寺,要根据等级来准备仪仗、饮食、马匹;再比如太常寺,要根据礼部确定好的祭祀等级,来确定接下来宗庙祭祀的等级。 可怜尚书蒋晟都六十多了,身体也不好,被卢慎架空了十几年,主业务早就变成了琴棋书画诗酒茶,摸鱼多年忽然重新上班,还遇到个啥都搞不定的下属,整个人都很抓狂。 程凉只好临时加开了个小会,亲自来敲这些琐碎的事情。 封建官制就有这点不好,太依赖个人,以至于离了某些人,就会有些项目无法推进,除非皇帝亲自去抓。 但皇帝也是人,要朝九晚五,要吃喝玩乐,不可能事事都盯得住。除非那人姓朱,名重八,否则就只能靠大臣,也就是只能向垄断了官位的世家或者文人集团妥协。 好在程凉曾经也是模范打工人,她们公司的卷王之一,加班处理点这种问题对她还不算太大的负担,只是无语罢了。 她一回宫就钻进厨房跟沈宽吐槽去了。 赢婉儿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进去,而是转到外面帮着宫人收拾桌椅板凳。 忙到一半,外面响起传报声:“皇上驾到!” 赢婉儿连忙跟着其他人一起跪倒,她在凤鸾阁住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皇上呢。 虽然名义上这个少年是她族弟,但两人的身份却相隔如天渊一般。 没想到皇上一眼看到了她,跳下銮架,很是兴奋的跑了过来:“你便是婉儿姐姐?” “回禀皇上,臣女便是原阳郡王之女赢婉儿。” “嗯嗯,你是宗亲又不是奴才,行拱手礼就是了——朕听说了你帮萧家二叔筹粮之事,如此品性,实乃宗亲之福。朕听说,你要跟岳庭渊成亲了?” 赢婉儿没想到皇上的气质也跟两位太后差不多,怎么一上来就问女子嫁娶之事呢? 她和岳庭渊之间只是有口头婚约,既未行媒聘之礼,双方的父母也没见过面,虽然岳庭渊信里说原阳王已经同意,他的父母皆已早逝,家中做主的叔父也写信告知过了,但流程没走,就说要成亲的话,是不是唐突了些? 她犹豫了片刻:“若家中长辈允许,臣女愿与他白首相携。” 赢婉儿觉得自己这样回答,既不太失礼,也算没有欺君,然而小皇帝似乎完全没有get到她这一番小心思,他完全就不在乎赢婉儿和岳庭渊是怎么认识的,有没有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关心的只是结不结婚本身。 “哎呀,朕觉得你不用那么着急,朕听母后念过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幕幕,他若真的心悦于你,早两年是你,晚两年还得是你,你说是吧。” 赢婉儿愣了一下,有点接不上话了。 小皇帝显然是图谋赢婉儿已久,直接让小顺子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十分热情的邀请她:“来,坐下说。” 赢婉儿懵懵的坐在了椅子上。 小皇帝语重心长:“长安建皇家书院之事你可听说了?” 赢婉儿点点头:“听说是皇上您准备建给诸位宗亲的书院。” “没错,若是不因为这次你们原阳之事,朕便不会去宗正府,也不会知道我赢家竟有那么多宗亲生活得并不如意。” 小皇帝叹了口气,“仅仅是圣祖爷有三位叔伯,四位弟弟,当年皆受封为王,但他们的儿子又有几十人,继承王位的只有嫡子,其余儿子尚能分一份家产做富户。再往下算,儿子的儿子就更多,虽然皇祖允许诸王推恩,但家产总是越分越少。 皇祖还规定宗亲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在边关领兵,可他们身份摆在那里,去市井中谋生也没人敢用他们。既无事可做,自然也无人向学,都游手好闲等着宗正寺每年发俸禄给他们。 朝廷每年光是发给宗亲的俸禄就是好几万两银子,说多不多,却是白白支出的。看人家程家,子弟皆向学,资质最差的也替家族护院。赢氏本该为天下第一族,如今朕却连能说得上话的兄弟叔伯都没有。 夫子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连赢氏一族都治理不好,如何掌管整个天下?” 赢婉儿听着皇帝慷概陈词,有点感动,也有点慌。 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郡君啊,给她说这些干嘛! “婉儿姐姐,待书院建成,天下宗亲皆要将子弟送到长安就学,包括你的两个妹妹。如此多人,总要有人代朕看管着,你可愿——” 赢婉儿猛地站了起来:“皇上,婉儿只是一介女流,掌握书院之事,恐怕难以为之。” 小皇帝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 也难怪,十岁之前他主要就是跟着朱老夫子和许墨林学了些儒家经典,学得也不咋地,好不容易正经上了学,每天接触的都是超级厉害的女人。 比如程太后,比如他母后,比如程舒和他的方舆老师兼舅母薛楚儿。 他完全没意识到让一个女人掌管一座书院,有多么离经叛道,不可理喻。 当然,就算有人这么跟他说,他也会不以为然。 程太后可以掌一国,他找个女子掌一书院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正准备开始举例,院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东西有些意思,闻着怪香,看着也热闹,就是名字太俗气——下面烧着火,上面架口锅便是火锅?” 小皇帝站起来,看见沈宽、程凉和一个身材高佻、皮肤偏黑的女人一起走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要举例的三个人走在了一起。 “婉儿姐姐,女子有何要紧?你尚未正式跟岳庭渊成亲,他也管不着你。 你瞧朕母后,内掌内廷后宫,外掌高大人都掌不住的龙鳞卫,还有在枫林宫开了自己的田地,你们中原道今秋的粮食,便是朕母后最先种出来的。 还有朕舅母,乃洛阳雄武镖局镖头之女,嫁给舅舅之后,一直随他跑商,自己名下的店铺也有好几家,现在在兴文苑做方舆先生,每天被她揍得权贵子弟多的是。 你比她们亦不会差!” 小皇帝故意没提程凉,但这提不提的也不重要,现在整个大秦都知道程太后的手段之高,战斗力之强,就是在历朝历代的男子皇帝中也能排在前茅。 赢婉儿还是抿着唇没说话。 小皇帝叹了口气:“你不要着急拒绝,好好想想,想想再给朕答复!” 第225章 凤鸣宫全体一起吃火锅 小皇帝一看到他娘,眼睛里就没有别人了,滴溜溜插进三人之间,扯着沈宽的袖子没话找话。 熟料,薛楚儿刚才还在跟沈宽说皇上的方舆课成绩,这小子大概是方向感不太好,其他课程都名列前茅,唯独画舆图画得一团糟。 小皇帝一撞上来,帝王尊严荡然无存,被方舆老师当着亲娘的面告起了状。 程凉看着他瞬间凝固的笑容,只觉得周围的火锅更香了。 她是不会跟这小屁孩计较,但不代表她就一点都不记仇,这种他被他娘拎着耳朵训的场面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婉儿,傻站在这儿做什么?”程凉看赢婉儿傻站着,走过去笑道,“咱们坐上面那桌,青烟跟紫苏、月季她们一桌,走吧。” 赢婉儿“嗯”了一声,垂着头跟在程凉身后,走到桌子前面,她忽然停住脚:“太后,刚才皇上跟臣女说希望臣女暂时不要与岳府正成亲。” 程凉皱起眉头:“他有什么理由不许?” “不,不是不许……皇上他说,他……他想让臣女代他行皇家书院之事。”赢婉儿连忙补充道。 她拿不准皇上和太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岳庭渊肯定是太后的人,皇上不让她嫁给岳庭渊,会不会也是因为如此呢? 赢婉儿在刚才那一小会儿想了很多,从自己宗亲的身份,到岳庭渊的身份,再到皇家、程家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 最后,才下定决心,要把小皇帝拉拢自己的意思告诉太后。 不光是因为她和岳庭渊的关系,也因为太后对她、对原阳、对中原道是有大恩的,将此事明明白白说给太后,太后定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即使她因此对皇上有所芥蒂,也还有沈太后会从中调和。 赢婉儿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跟阴谋和博弈打交道的时间太多了,她很难不从一些很复杂的角度去想问题。 而程凉就完全没有这个毛病,听了后面的解释,眉头立刻舒展开来:“你要不要与岳庭渊成亲和你要不要管理皇家书院,分明就是两件事啊。哀家还以为皇上近来的课业不够重,闲得连你们原阳府的婚嫁之事都要管了呢。” 赢婉儿:“……” 那您这意思是啥,赞成我跟皇上混,还是不赞成? “说起来管皇家书院的话,你倒是也蛮适合的。”程凉从技术层面思考了一下,笑道。 赢婉儿连忙摇头:“婉儿只是个小女子,教授宗室子弟者即便不是大儒,也该是饱学之士,婉儿如何能行。” “治理书院和教授学生本就是两回事。你父族乃圣祖之弟郑王一脉,算起来与当今皇上仍在五服之内,不算太远的旁支。从身份上来说,没问题。 你母亲乃洛阳儒学名士蔡揆之女,你的诗书文章自是不差,有认识不少洛阳的饱学之士,你舅舅蔡麟曾经夸你是蔡家的玲珑儿。从学识上来说,没问题。 而且据哀家所知,你现在这两个妹妹,皆非是你父亲续弦所出,其母本为照顾你父亲的婢女,不通文字,你两个妹妹的学业从小便是你在负责。从经验上来说,也没问题。 皇上第一次自己挑人,便颇有眼光,哀家倒是对他要刮目相看了。不过,庭渊这几年肯定是入不了京的,哀家还有很多的活儿需要他去做。本来哀家是打算让你去帮他,分管一些和天下女子有关的事务。 既然皇上也给你找了去处,那你便好好想想,也跟庭渊商量一下。无论是留在长安还是跟着他去任事,都由你自己的心意。” 赢婉儿忽然嗅到一点什么:“庭渊也不会一直留在洛阳,是吗?” 程凉笑起来:“对,能者多劳。” 两人说话之间,那边教训孩子也教训得差不多了,沈宽带着薛楚儿和小皇帝到了桌子前面,她们也没请别人,整个凤鸣宫就这五个主子,坐下就能开吃。 这会儿牛油已经煮化了,一整只羊骨炖了好几个时辰的汤汁使劲翻滚,带动着辣椒、花椒、牛肉片、肉丸子,伴随着咕嘟咕嘟地声音,浓郁的香味早就弥散开来。 每人面前一碗琥珀色的芝麻油,新鲜的蒜泥,碧绿的小葱还有满满当当一排花生碎、芝麻、辣椒碎,这些佐料都摆在圆桌的一角,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薛楚儿也是第一次来吃,满眼都是好奇:“这桌子是哪里弄来的,我和潜子几乎把整个大秦都跑遍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圆的桌子,中间还有个孔洞的。” “这是王大福专门给本宫打的,你要是喜欢,让他把图纸画给你,你回去洛阳找个木匠,随便买些木料,一天就做出来了。”沈宽一边给自己调蘸料,一边解说到,“还有这炉子,也是专门做的。它下面有个风口,推动扶手选择开多少,开得大火就大,开得小,火就小。也很容易做,等会吃完,把图纸给你。” “好好好,那就谢谢姐姐——这东西怎么个吃法?” 薛楚儿将目光从桌子上移开,看着翻腾的锅子,学沈宽往小碗里舀了一勺芝麻油,加了蒜泥和小葱,准备放辣椒碎的时候,被程凉制止了。 “她吃得辣,你先别放这个,尝尝味道要是觉得不够,再加也不迟。” 薛楚儿看了看沈宽满满一碗辣椒碎,咽了口唾沫,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 小皇帝已经在她对面开吃了,他特别喜欢沈宽做的鸡肉丸,抡着个勺子在锅里来回的寻找,薛楚儿又被那柄勺子吸引住了,好好的一把木勺子,也不知是谁在上面钻了小孔。 但用来捞菜却正是事半功倍,小皇帝碗里很快就堆满了丸子。 “楚儿,婉儿,你们别光看着我们吃啊,菜还多得是,爱吃什么就让有福他们去厨房拿,今天大家都敞开了吃,千万别跟我客气——”沈宽热情洋溢的夹了一块毛肚放在薛楚儿碗里,又去捞牛肉片给赢婉儿。 薛楚儿收回观察的目光,夹起那块古怪的食物。 一口下去,浓郁的香味伴随着麻辣的刺激感,瞬间席卷了她整个口腔,她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而且满口的口水自动的就分泌了出来。 毛肚没嚼两下就下了肚,手不自觉的又伸向了锅。 薛楚儿很快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吗,在等待第三波菜煮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脑子里的灵感也已经开始成型了。 在洛阳开一家这样的火锅店的话……这生意定能红火! 第226章 少年皇帝的烦恼 十二月初七,祭祀嵩山的队伍出行的前一天晚上,沈宽煮了一锅奶茶和一小锅关东煮,一边吃,一边翻看高岭族学书院送来的话本子。 岳庭渊和原阳郡君的故事在长安城中引起了一阵才子佳人的热潮,高岭族学书院便紧跟时事,带着学生写了一大堆类似的题材,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没几本能出版的。 这届的文人还是不太行,思路打得不够开。 沈宽随便想一想,就有七八十个思路,正准备提笔写一段,门外悉悉索索响起一阵急促又鸡贼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她猛地站起来,“月季!” “回主子……” 月季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门就被一把推开,小皇帝刺溜钻进来,啪的关上门,把月季拍在了外头。 沈宽:“……你去哪偷了鸡?” “什么啊,朕富有四海,岂会做偷鸡摸狗之事!”小皇帝脸一红,四下瞅了瞅,“程太后不在吧。” 沈宽:“你先说你要干嘛!” “母后,朕有事跟你商量。”小皇帝噌噌噌跑到沙发旁边,熟稔的往里一坐,“你可知这次去洛阳祭祀嵩山,武国公世子也会跟着去?” “那不是废话吗?程家大哥是飞武大将军,掌飞字四部,乃护卫主力之一,他的世子自然要代表武国公参与祭祀,这些基本的礼仪,你没学过?”沈宽不耐烦了,又是说程家的,人程家都让自家子弟去干厨子、干道士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皇帝舔了舔嘴唇:“武国公世子去倒是没什么,可是……他连孩子都要带,这……这不合理吧。” “哦!”沈宽恍然大悟,“你是怕沈凌的身份暴露?” 小皇帝没有回答,但表情却充分表明,他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祭祀嵩山理论上确实是可以带孩子的啊,特别是程家嫡长孙程威庭,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下任武国公,程家未来的掌舵人,不趁早出去见世面怎么行呢?”筆趣閣 “好吧,就算庭弟要去,阿舒也……也不用吧!”小皇帝有点着急了。 沈宽只觉得精神一振,瓜田的清新气息布满了整个房间,她果断放下话本子,跟老狐狸一般瞅着小皇帝:“程舒为什么不能知道你的身份?” “啊,这……”小皇帝一惊,连忙又替自己找补,“不光是阿舒,兴文苑的人都不能知道,否则……否则朕还怎么去兴文苑上学呢?” “可这次出行,镇国公家的姚金刚,定国公家的林琛也都会去啊。”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扭捏了好一会儿:“那不一样!他们以后本就会成为朕的臣子,早些知道,晚些知道,不都是一样嘛。阿舒是个女孩子,她要是现在不跟我玩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跟我完了!” 这孩子是真着急了,连“朕”都变成了“我”。 “哦!”沈宽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你喜欢程舒!” “啊,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别胡说!”小皇帝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一下子蹦起来,差点打翻了奶茶锅子。 “哈哈哈!”沈宽更加高兴的笑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怕什么呢?” “朕……朕真的没有,就……就是觉得她跟其他女子相比,有些不同,想……想跟她做朋友罢了。”小皇帝还在为自己辩解。 沈宽点点头:“那没关系啊,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你看君佐那种正统儒生教出来的孩子都能继续跟你做朋友,阿舒就更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就跟你生分了。毕竟她姑奶奶是太后,论起来她还得叫你一声……表叔,哈哈哈!” 小皇帝一头黑线,他为什么会来找他母后商量? 他是疯了吗? 可是师傅还没回来,除了母后就没有别人可以帮他了。 沈宽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想让本宫下令,不让程舒跟着去,是吗?” 小皇帝点头。 “那你想没想过,或许对于阿舒来说,跟着父亲弟弟还有朋友们一起去洛阳,会是她人生中一次非常重要的经历。就仅仅是因为你不想让她知道你的身份,让她失去一次别的小朋友都有,而她没有的珍贵回忆,等将来她知道了,她会不会对你有所怨言?” 小皇帝愣了一下,还是嘴硬:“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朕不让她去,她能有什么怨言。” 沈宽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看着儿子的眼睛:“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你就不要去兴文苑读书了,你也不需要交朋友——君王确实可以独断专行,但是交朋友也好、喜欢人也好,就必须要为对方着想,要学会尊重别人。否则,你就做个孤家寡人,别去祸害别人家孩子了。” 小皇帝胀红了脸,他觉得母后这话说得有些重,不就是这一次不去洛阳吗? 等以后,等他们长大了,他也可以带她去啊! 如果暴露了身份…… 上次武平侯出事,许墨林提议程家与皇家联姻,程振武当场把官帽都甩了,要是让阿舒知道了他的身份,她肯定会听她爷爷的话,不跟自己做朋友的。 沈宽看小皇帝眼泪直转悠,叹了口气:“可以让魏铁衣护送你先走,到了洛阳就去找你外祖父,说你是沈家的孩子。祭祀嵩山她们也不会参加,其他时候……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沈凌。但是,本刚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清楚。皇帝的身份未必是你们之间的障碍,但是不真诚一定是——要是程舒将来怨你,母后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小皇帝蔫嗒嗒的出了凤鸣宫。 刚才母后问他是不是喜欢程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就是喜欢吗? 可是要是将来阿舒嫁给了他,以她的脾气肯定不愿看别人的脸色做妃子,让她做皇后的话,程家就连续出两个皇后了,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又想起了他父皇,听人说他与程皇后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可最后他父亲虽是娶了程皇后做皇后,却十八年不入凤鸣宫,反倒与母后情投意合。 自己现在喜欢阿舒,将来也会一直喜欢阿舒吗? 要是皇家和程家发生矛盾,阿舒会选择他还是程家呢? 小皇帝站在乾阳宫门口,只觉得寒意更加刺骨,他开始意识到程振武是对的,程家和皇家根本不应该联姻,他们之间维系平衡已经很艰难了,一旦出现任何的变故,都会让双方纠葛越深的人越是痛苦罢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喜欢程舒,哪怕自从见她第一眼时,其他姑娘就再也没有入过他的眼睛,也是一样! 第227章 总是有人喜欢嚼舌根 十二月初八,皇帝的銮驾天还没亮就离开了长安城,奔字部、隐字部和百官随行,两位太后则是中午出的长安城,飞字部、潜字部和勋贵随行。 长安到洛阳七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一天能跑完,他们这种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的大部队,需要半个月到二十天。 早上下了点雪,中午太阳出来就全化了。 今天的气候也不好,都十二月了才下几场小雪,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明年麦子抽芽时就会缺水,弄不好又是一场大旱要来了。 路上没什么太新鲜的事儿,一路波澜不惊的进了潼关。 潼关自从上次出了事,所有的军队都换了防,新任潼关镇将叫胡立,原来的楚北道随州步兵都统,镇压楚北府正叛乱时有功,被升迁到了潼关做镇将。其祖上在武安侯手下当兵,参加过西域远征军,杀到过孔雀河边缘,算是程家旧部。 当天晚上的酒宴很是丰盛,大家吃饱喝足,在潼关休息了一天,才继续上路。 又走了七八天,赶在大年夜的前三天到了洛阳。 小皇帝和全德他们先到两天,已经将行宫全都清理了出来。 皇帝住在正中间的神龙宫,两位太后住在神龙宫背后的天凤宫,百官住在宫城右边的安民坊,勋贵住在左边的国泰坊。 当天晚上,岳庭渊率中原道在洛阳的所有官员进宫面圣。 皇上自然是要赐宴,吹吹打打,搞到子时正刻,才叫大家各自散去。 第二天,又变成皇上和太后亲临洛阳衙门,巡视各个衙门的工作,接见各个部门的代表,又是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和吃吃喝喝。 第三天就到大年夜了。 跟在长安一样,程凉天不亮就要跟皇帝一起去各个宫门口请神、请祖先,然后回去换衣服,参加下午的群臣赐宴,吃完立马换场子参加家宴。 洛阳的家宴从程序上跟长安一样,但请的人却不同。 程凉一进门,就看见赢婉儿和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 “这位便是原阳郡王吧。”她走过去,问道。 “是,臣赢子义恭请太后圣安。”原阳郡王连忙拱手答道。 “你生了个好女儿。”程凉笑了笑,鼓励了一句。 原阳郡王顿时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舌头在嘴里打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凉还有一大堆仪式流程要走,点了点头:“婉儿,照顾好你父王。” 赢婉儿温婉的笑了笑:“婉儿谨遵太后教诲。” 程凉掠过他们往正席走去,在她看来这就是个很普通的熟人寒暄,但落在其他人眼里,这种熟络,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原阳郡王刚刚坐下,便听见对面的郑王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孤的好弟弟这是了不得了,攀上了中原道府正,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这眼睛珠子日日都得往上看了吧。”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个子低的,都不敢从原阳郡府门前过了,免得人家不低头,被踩一脚,也没地儿诉苦去啊。”另一个郡王也酸溜溜的说道。 原阳郡王在这些兄弟手上吃亏是吃太多了,也不接茬,只顾从旁边的小钵里面舀酒喝。 旁边一桌是女眷。 郑王妃啧啧啧直咂嘴:“我说之前替婉儿寻摸夫婿,她执意不肯呢。说什么要照顾父亲,抚养幼妹,听起来倒是感人肺腑。如今呢?攀上了府正,就不要父亲和幼妹了。说到底之前还是嫌我这个婶婶寻得夫婿不够显赫,这是卯足了劲在等金龟婿呢!” “诶,婶子,我听说这个赢婉儿,她之前嫁过人啊!这是夫婿死了还是被休回家了,怎么又要嫁人?”旁边的捧哏也开始喳喳喳说起来。 “可不是嘛!”郑王妃叹了口气,“是个郑家的后生,聘都下了,八字也换了,花轿抬进郑家三四天,这什么生米都该煮成熟饭了吧。也不知道那岳家是什么出身,连这种破鞋都要捡。” “说不定人就是看中了这个郡君的身份呢?毕竟你想,这皇上总是要亲政的嘛……” 赢棠儿毕竟年纪小,气得眼泪直打转,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你……你们胡说八道!” 郑王妃立刻一瞪眼:“哟,这就是你们原阳郡府的教养?区区一个庶出的女儿,带到这种庄重的场合来就算了,还敢在长辈面前如此无礼。怎么,你也准备陪嫁去府正家,做府正家的姨娘?” “你……” 赢婉儿将赢棠儿拽住,冷冷看了郑王妃一眼:“嘴长在婶子身上,若只是说些婉儿的闲话倒也无妨,就当婉儿彩衣娱亲,省的您包着一肚子酸水吐不出来,落个肠穿肚烂的下场。只是婉儿近来一直住在长安凤鸣宫中,别的不说,跟皇上也好、太后也好,还说得上几句话。 婶子您管不住这张嘴,婉儿说不定也学着您,到时候说出什么话来得罪了王叔和诸位堂兄弟,您可千万别怪婉儿,毕竟都是跟您学的嘛!” 郑王妃瞬间像是吃了一坨屎,脸色肉眼可见的臭起来,她瞪着赢婉儿,还真不敢接着说了。 郑王府也接着了信,要把家中适龄的孩子送到长安皇家书院去读书。 这事儿在宗亲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像原阳郡王这样混得不如意的,自然是高兴的很,觉得这是皇家对宗亲的恩典,在皇家书院读过书的宗亲子弟,宗亲的身份便无人再敢质疑,见过天子颜,回到乡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总归能叫人高看一分,生活自然也会好上许多。 而像郑王这样本身过得就不错,私底下还干这些不太正经勾当的大宗亲,则心里全是嘀咕,怀疑这是皇帝想要往长安弄人质。即便是儿子多,不在乎这一两个的,也担心皇上从自己子弟口中问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https:/ 郑王妃心里知道,这赢婉儿外柔内刚,看起来温婉柔和,实际上跟铜豌豆一样不好对付,她现在又傍上了太后,要不能一棒子打死,逞这两句口头上的便宜没什么意思。 她剜了赢婉儿一眼,嫣然一笑,扭头夸起另外一位郡王的女儿来。 家宴要一直吃到子时之后。 接着是皇上赐菜,因为洛阳没有那么多的官员,这个步骤就简略了些,小皇帝分别给安民坊和国泰坊赐了两只烤羊,就算做代表了。 快天明时,宗亲们才三五成群的从行宫散去,街上飘着薄薄的雾,早起要去走亲访友的洛阳市民在天星桥上走来走去。 岳庭渊倒背着手站在桥头,他在等赢婉儿。 就在太后确定要移驾洛阳之时,他就已经禀告了叔父,从乡里请来了一位族叔,作为岳家的长辈来拜见原阳郡王,等双方礼数过了,他便要奏请太后,择日完婚。 远远的,赢婉儿搀着原阳郡王从一群宗亲之中走了出来,岳庭渊那张被冻僵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婉儿!” 他正要上前,忽然宫门口猛地窜出一个高大男子。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他已经窜到赢婉儿面前,啪的一耳光扇在了她脸上:“你个贱东西,大过年的,为什么不回家!” 第228章 太过分了,连哀家的人也敢欺负 熬了一夜的宗亲们瞬间就精神了,纷纷扭头看过来。 那男人见吸引了目光,顿时挺胸抬头,越发的理直气壮:“诸位给俺评评理,这是俺新娶的媳妇,大过年的,她不在家伺候公婆,伺候老爷们,却与外男不清不楚的勾结。你们说郑某该不该捉她回去,痛打一番。”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岳庭渊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那男子的衣服将他往后拖,“你可知这是何处,你打的是何人?” 那男人愣了一下,才发现对面的建筑物有点恢弘,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他还强自嘴硬:“俺管这是何处,家中婆娘不听话,老爷们揍几下,还犯了国法不成?” 岳庭渊冷声一笑,反手一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大胆刁民,你可知这是大秦皇帝洛阳行宫,你面前之人乃是大秦郡君。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便敢妄言女儿清白,信不信岳某将你戴枷发配三千里!” “欸欸欸,岳府正某要生气。这么多宗亲看着呢,让孤来问问……”郑王扭动肥胖的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胆刁民,你说婉儿是你家媳妇,可有证据?” 那人连连点头:“有啊,俺有证据!”说着,掏出一叠婚契之书,递给郑王。 “这是俺爹卖了家里的老牛给俺讨的媳妇,俺爹腿脚不好,让她半路跑了。多亏前些日有人指点,俺才到洛阳来找人的。”那人补充道。 郑王将契书一抖:“荥阳高家崖村郑洪楼与原阳县城赢婉儿结为夫妻,礼数即成,特此为证……哎呀,竟然还真是——婉儿,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赢婉儿挨了一耳光之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在找郑王,直到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才垂眸露出一抹悲戚的冷笑。 这便是她的族叔,这便是赢氏的宗亲。 “婉儿并不知道自己做过这种事,究竟如何,只有王叔你才知道了。”她淡淡的开口道。 郑王得意的扫了吃瓜群众们一眼,假装惊愕:“婉儿,你这婚嫁之事,又没过郑王府的手,王叔怎么会知道呢?子义,你们家婉儿都嫁过人了,你又把她许配给岳府正,这做得未免也太不地道了吧!” 轰—— 周围爆发出一阵不善的嘲笑,原阳郡王脸皮子一红,却不敢站出来替女儿说话,还暗自退了半步。 赢婉儿心中叹息,她父亲是个懦弱的人,她从小到大也没指望过能得到父亲的保护。郑王为了搅黄她与岳庭渊,竟然出此下策,她的名声捡不回来就算了,岳庭渊还要在中原道替太后牧民,万万不可受她牵连。 “庭渊,我……” “你别说话!”岳庭渊已经浑身冒火了,他也不顾什么尊卑贵贱,一把抢过那份婚契,“你叫郑洪楼?” “是,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郑洪楼。” “癸酉年生人?” “是!” “荥阳高家崖村人?” “是!” “为何高家崖村四字墨色与其他墨色不同?” “那是你们官府写的,俺爹就一介草民怎么知道这些?” “这份婚书是假的!” “白纸黑字,你凭啥说是假的?” 岳庭渊真被问住了,且不论这份婚书是谁仿造的,官府的大印却做不了假,他是府正,要是他都质疑官府的文书,中原道的吏治就进行不下去了。 郑王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 这份婚契除了高家崖村四个字之外,没有任何的毛病,这个郑洪楼的身份也没有毛病,他不但与那个郑洪楼同名,连出生年份都相同,只不过是小了三轮而已。 哈哈哈,这便是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就算是太后出面,又能如何? 念头刚刚开始嚣张起来,便听见行宫大门口传来一个愤怒又威严的声音:“把这个刁民给哀家绑起来。” 郑王一愣,所有宗亲都齐齐回过头去,看见程凉、沈宽还有小皇帝一起出现在了行宫门口,旁边还有好几排带刀的禁军。 “恭请太后圣安!” 除了郑洪楼本人,其他人都拱手行礼,禁军都不需要认人,一下子就把那男子摁了个正着。 “太……太后?”郑洪楼猛地望向郑王,“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太后!不是说,叫俺来洛阳带媳妇回家吗?” 郑王只觉得后背一下子就凉了,他只是想搅黄赢婉儿的婚事,让她们一家在宗亲当中声名扫地,却从没想过太后熬了一夜不去睡觉,竟然真的跑出来管这闲事。 “启禀太后,这人手上有和婉儿的婚契,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正在分辨着呢。都是小事、小事,婉儿是我们郑王府的姑娘,我们自己处理就是了,不劳太后费心。”他腆着肚子上前说道。 程凉冷冷看了他一眼:“据哀家所知,原阳郡王府在仁宗爷时便与郑王府分了家,赢婉儿怎么成你们郑王府的姑娘了?” “这……这整个中原人都知道原阳郡王是从郑王一脉分出去的,这打断骨头连着筋,婉儿还不得叫孤一声王叔啊。”郑王摆起了宗亲的谱儿。 程凉嗤笑:“既然如此,郑王亦与圣祖同源,皇上乃赢氏正溯唯一的男丁,哀家是他的母亲,亦是先帝的皇后,管管这事儿,也在分内——先打这污人清白的小贼五十棍。” “别……等,等一下!“郑王没想到程凉那么强硬,急忙嚷道,“人家有婚契,是婉儿的合法夫婿,即便是太后您,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啊!” 然而,他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程凉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到那人面前。 禁军将他摁在地上,抡起棍子才打两棍子,那人便哭爹喊娘的狂叫起来。 程凉默默的看着,等他挨了十来棍,濒临崩溃之际又问:“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减二十棍;不说,再加二十棍。” “说,我说……是郑王,是郑王!他给俺的婚契,他说只要帮他办好了这事儿,不但能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还给俺一百两银子!” 郑王只觉得心脏都停了,满身的肥肉疯狂的抖起来:“你……你你你,你别胡说八道!” “俺没有,俺没有啊!太后,俺错了,俺不该贪小便宜,俺错了……” 程凉依然没有看郑王:“打完三十棍就让他走。至于其他人……也不知道诸位身为皇室宗亲,年年白拿着皇家的俸禄,到底有没有把皇上和皇室的脸面放在心上。哀家替先帝操心国事也就罢了,你们族里的事情就让皇上自己解决吧。筆趣閣 但有一点——原阳郡君赢婉儿,于国有功,又甚得哀家欢心。哀家已经收了她为义女,并赐婚于岳庭渊,不日就将以公主之礼出嫁。谁要是再在背后嚼些不该嚼的舌头根儿,太后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但哀家这个做义母的,恐怕就不能不替女儿出头了。” 第229章 现场磕cp的快乐 岳庭渊已经是第三次想要用这条命报答太后了,她将自己从一个微末的小臣提拔为一道府正,又在与世家对抗之时坚定不移的给自己支持,现在她为了婉儿能顺利的嫁给自己,竟收她做了义女,还放出这样的话来。 士为知己者死,他岳庭渊此生,为太后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赢婉儿的眼泪也忍不住的往外流,她母亲死的很早,父亲又是个懦弱的人,后来娶的姨娘对她虽说也不错,但因为她原本就是原阳郡王府的婢女,对她的好,是下人对小姐的好,只能体现在衣食住行的安排上。 她长这么大,所有的风浪都是自己面对的,从来没有人站在她面前说要替她出头。 近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 “婉儿和庭渊随哀家进宫,其他人没什么事儿就都散了吧。”程凉又困又累,火气是平时的好几倍。 宗亲们都被吓了一跳,纯粹看热闹的人扭头就走,谁也不愿惹上一身腥;平日里跟郑王亲善的则纷纷看向小皇帝,心里琢磨着那孩子过了年才十二岁,应该比较好忽悠吧。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小皇帝的眼神比太后还要冷。 这孩子虽然个头不高,却一点都不怯场:“小顺子,去把那份婚契拿过了。宗亲婚嫁,除了寻常的礼仪之外,还得要上报宗正寺,缺了一个步骤,都是不作数的。这份婚契,出自谁的手,几日几时谁跟谁一起去的官府,经了哪位长辈的允许,都可以查得明白。”筆趣閣 小皇帝嘴角扯了扯,看向郑王:“郑王叔,你不要太紧张,好好回去睡一觉,结果很快就能出来。不是您做的,朕绝不会冤枉你——” 他停顿了一下,郑王差点没站稳。 这话说得,不是他做的不会冤枉,那边是说——要是是他做的,也绝不会就此放过啰! 小皇帝放完狠话,转身也进了宫。 宗亲们站在大街上,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低声讨论着慢慢散去。 而在吃瓜群众的最外围,几个穿着简单,丝毫看不出是皇亲的少年也在一起说话。 “没想到太后竟然会为一个郡君出头,可惜原阳王没有儿子,否则原阳王府怕是要崛起了。” “我看她只不过是为了笼络中原道的府正,而帮原阳郡府,恰恰就是看中了他们府上没有男丁。你们也不想想,程太后她姓程,怎么可能真心向着我们赢家。” “昆弟说得是,不过刚才看来,当今圣上虽然年幼,却颇有帝王之姿。此乃我赢氏之幸啊!” 几人中看上去最为持重的一人摆了摆手:“走吧,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明年九月我们都要去长安就学。到时候便能知道,这天下的大势究竟要往何处去了。” 程凉随便找了个偏殿,刚坐下就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她真的很需要咖啡,但当年远洋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种黑不溜秋没啥吃头的小豆子。 “刚才哀家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说起来哀家也不比你们年长多少,只是辈分在这儿,倒不是有意想占你们便宜,这就是说给他们听听,你要是不愿……” 岳庭渊和赢婉儿一起跪了下去。 “婉儿能得太后青睐实属三生有幸!” “庭渊亦是感激不尽!” “呃……”程凉其实是自己心里面过不去,她的心态还停留在穿过来之前,刚才要不是气氛到了,她断然不会给自己认这么大个女儿。 妹妹还差不多,她看到这姑娘就想起她们公司刚来的实习生,总是忍不住照顾一下,提携一把,这大概是什么奇怪的职业病吧。 “庭渊你可要想好,若是婉儿以公主之礼出嫁,你这辈子就跟她绑死了。不能休妻,亦不能纳妾,有且只能有她。” 岳庭渊坚定的点头:“臣想好了!” “婉儿你呢?”程凉又问赢婉儿,“你现在是哀家的义女,没人有敢再欺负你父亲和妹妹们,你身上没什么担子了,可供你选择的年轻郎君多不胜数。岳庭渊祖上不显,父母皆是农户,且早逝。 现在虽是显赫,但因为哀家,他也得罪了很多人,接下来恐怕还要得罪更多人。哀家在,倒是无妨,可哀家总有一天要还政给皇帝。到时候他还能不能这么显赫,就未可知了。你想好要嫁给他了吗?” 赢婉儿俯身一拜:“婉儿遇岳公子之前从未想过嫁人。” “好,很好,你们站起来。”程凉点了点头。 赢婉儿和岳庭渊一头雾水的站起来,早就等得不耐烦地沈宽兴奋地窜到两人之间,不由分说地抓起了两人的手:“岳庭渊,你是否愿意赢婉儿成为你的妻子,并对她保持永久的忠贞,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贵还是贫贱,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珍惜她尊重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岳庭渊骤然被一个太后抓住手,整个人都绷成了标枪,但听到沈宽说的话之后,他的眉眼逐渐的温柔起来,扭头看向赢婉儿,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好吧,这就是愿意的意思——那赢婉儿,你是否愿意岳庭渊成为你的夫君,并对他保持永久的忠贞,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贵还是贫贱,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珍惜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赢婉儿抬头看向岳庭渊,微微一笑:“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很好,礼成!“沈宽啪的将两只手合在一起,往后一蹦,功成身退。 岳庭渊愣了片刻,动情的将赢婉儿搂进了怀里,七尺男人,声音竟然哽咽起来:“多谢太后成全!” 程凉磕cp磕得也满高兴的:“你们的婚事乃哀家亲口允准,贤宁太后亲口祝福的,天下再无任何人敢说你们的不是。你们等会儿就去找钦天监的陈大人,让他给你们看看日子,能在正月里把事儿给办了最好,等年假结束,庭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谢太后,臣马上就去找陈大人!”岳庭渊又跪在地上,叩了三下,才带着赢婉儿离开。 沈宽双手抱胸,啧啧摇头:“太酥了,甜得我牙都要掉了。凉啊,你看看你,认了个女儿,顺便连女婿都有了,瞬间实现弯道超车。不知道我那大儿砸什么时候才会去拱人家的白菜……哦,不对,他是皇帝,只有人家扔白菜来喂他的。想想真可怜,吃口白菜都不一定能吃着自己喜欢的。” 被可怜的小皇帝偷偷摸摸的站在门外的柱子后面,心情可是太复杂了。 刚刚那波狗粮吃得他有点噎得慌。 特别是岳庭渊和赢婉儿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以后,自己马上就要长成一个少年了,到那时自己身边也会站着这样一个女子,跟自己说“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吗? 嗯,应该不会吧。 要是阿舒的话,她只会说如果彼此背叛,那就打爆狗头。 唉,为什么又想到阿舒了,他俩明明就是不可能的。 小皇帝正在收拾心情,听见沈宽在里面说他,收拾到一半的心情顿时炸裂开来。 他愣了几秒,一拂袖子,十分愤怒的走了。 第230章 国丈不好当,老爷子多少有点紧张 大年初二,沈宽回娘家,程凉作为走过仪式的义姐,自然也厚着脸皮跟去蹭饭了。 这给沈老爹、沈老娘紧张得,召集起洛阳所有伙计,从头天下午就开始布置,悉悉索索忙到第二天早上才喘口气,让大家就地吃早饭。 薛楚儿抱着自家胖儿子不停的劝自己公公:“爹,你们真不用那么紧张,太后今日是简装前来拜访,走的是私礼,你就当正常的接待客人就是了,不用让人把瓦都擦一遍吧!” 沈老爹还没说啥,她亲爹一脚踹她背上:“说什么糊涂话,那可是太后,太后知道吗?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能像普通客人一样对待吗?” 薛楚儿灵巧的闪过:“可咱姐也是太后,凌儿还是皇上呢!她们回来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薛雄武一愣,跟沈老爹相互对视一眼,一起惊叫起来:“呀,我都忘了,凌儿(你外孙子)已经当皇上了!” 沈老爹叭嗒叭嗒嘬着早就熄了的烟枪,忧心忡忡:“皇上来咱们得准备些什么?老婆子,上次潜儿带回来的大罗地毯,拿出来,都给铺院子里中不中?哎呀,你说说,宽妮那夫君他也没来过,以前凌儿住咱家的时候又还不是皇上,这可咋弄啊!” 话音未落,院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孩:“外祖父!” “呀!”沈老爹吓得跳了起来。 薛老爹愣了一下,噗通一声就往地下跪:“皇上来了是不是?草民薛雄武,拜……拜见皇上!” 周围吃饭的伙计听见薛老爹的声音,也慌忙往地上趴,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喊着参拜的号子。 小皇帝:“……” 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土匪一般的大爷冲他扑倒过来,他也被吓到了好不好。 大家僵持了几秒,小皇帝熟稔的摆了摆手:“这是在外祖父家中,尔等不必行此大礼——这位是舅母的父亲吧,既是朕舅家的长辈,今后见朕,只需行拱手礼便是。” 薛雄武偷偷抬眼看了看,这孩子也只有两眼睛,一鼻子,除了长得帅一点,气势足一点,穿得好一点之外,跟满大街瞎跑的小娃好像也没啥两样。 沈老娘的紧张在看到小皇帝的刹那便烟消云散了,什么太后,什么皇帝,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快十年没见过自家大外孙了。 “凌儿,快过来外祖母看看!都长这么高了,啧啧啧,当初你爹接你走的时候,你就只比阿力高一点点,还嚷着要吃东街的烧饼才肯上马车。你舅舅一路跑到东街去买,那人还没起床,愣是让你舅舅从床上给拽起来,穿着里衣烤了两个烧饼,你还记得吗?” 沈老娘一把搂住小皇帝,激动得老泪盈眶,直接开始寒暄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还有两个太后也要来。 还是沈老爹稍微冷静一点,嘬了嘬毫无烟火的烟斗,上下打量自家大外孙,满脸的皱纹都在抖:“长高了,也长壮了,跟你爹有些像,但这双眼睛,就跟你娘小时候一样,亮得跟狐狸似的……” 说到这儿,他愣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另外两位主:“凌儿,你母后和程家太后不是也要来家里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先走的。”小皇帝被外祖母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不但没觉得冒犯,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他在这里长到了三岁才被元和帝接回皇宫。 “我过来是有事要给你们说。”他表情严肃起来,“今日除了母后和太后,我还叫了几个朋友来玩。我跟他们说我是沈家的孩子,叫沈凌。等会你们不要露馅了啊!” “啊,你还交了朋友?”沈老爹头更大了。 首先,皇帝应该是有朋友的吗? 其次,皇帝的朋友会是些什么人? 最后,皇帝的朋友该怎么招待? 沈老爹又嘬了嘬烟斗,深深叹了口气。 沈老娘带着外孙子回他小时候住的院儿去了,小皇帝对肉乎乎的小表弟也甚是喜欢,沈老爹瞅着擦得一尘不染但好像没什么卵用的院子,一下连着一下抽他的烟斗。 薛楚儿实在受不了公爹的蠢样,招呼着伙计们去厨房去备菜,全德亲自跟过去监督。 快中午的时,沈宽和程凉的步辇停在沈家门口,两人都穿的是常服,只带了几个贴身的随从,禁军隔着一条街布防,龙鳞卫则各显身手藏在树上、沟里或者人群之中。 “爹,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程太后。”沈宽回来过一次了,见面也比较自然。 沈老爹和薛雄武很同步的跳了起来:“呀,太后……” 薛雄武看了看沈老爹,琢磨自己也不是正经国丈,是不是该拜一下? 沈老爹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虽然沈宽也是太后,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现在这位程太后,她不是自己的女儿,那自己应该当自己是国丈呢,还是平头小老百姓呢? 程凉想起第一次跟沈宽回家的场景,沈家叔叔对与女儿带回去的朋友也是如此手足无措,可后来,她们真的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干爹甚至专门去学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菜。 想起那些往事,她的眸光也温柔起来:“沈国丈无需多礼,哀家与贤宁太后敬告过天地祖宗,义结为金兰姐妹。算起来,也该称国丈一声伯父才是,您如何待贤宁太后,便如何待哀家便是。” “哦,那……那请坐?”沈老爹不确定的问道。 程凉笑了笑,跟沈宽一起走到上首坐下:“这位便是薛总镖头吧。也不要拘礼,一起坐吧。”她看了眼还站着的薛雄武,补充道。 薛雄武明显松了口气。 四人落座之后,沈老爹才看见门洞口还有几个小脑袋在探望,背后瞬间又起了汗:“太后,那几位是……” “哦,是御史大夫和几位国公家的孩子,跟你们家沈凌是朋友。”程凉都差点忘了这群小不点,“有福,带他们去寻沈凌。”biquiu 沈老爹深深吸了口气:“用不用派几个伙计照顾着?” 程凉想了想,皇帝身边有禁军和龙鳞卫看着,还有小顺子、小柱子他们,这几个孩子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派伙计过去恐怕没什么用。 而且只是在沈家玩会儿的话,应该犯不着那么麻烦吧。 “没关系,有人看着他们反倒玩不尽兴。国丈遣人看住府中各处门口,不要让他们跑到洛阳街上去了便是。” 第231章 您听听,这老爷子说的这是人话吗? 因为是家宴,皇上又要假装沈家的孩子,桌上便只有沈家夫妇、薛楚儿、陪酒的薛雄武和程凉、沈宽六人。 菜品很丰富,一半是沈家厨房做的,另一半是从洛阳各个老字号点叫的,能让那些厨子大年初二上班做菜,也只有沈家能有这个面子。 大家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气氛逐渐松弛起来。 “哀家听说国丈家的生意一年能有一两百万的营收,这是真的吗?”程凉对大秦的商人也很好奇。 虽然说士农工商,商人还是排在最末,但因为有楚太祖和莽帝的存在,他们在衣食住行上的享受并没有很大的限制,特别是中小商人,在大秦的政策中甚至还有鼓励的。 她以为沈老爹会说一两百万两有点夸大,却不料老爷子叼着烟枪,吧嗒吧嗒嘬了两口:“这几年添了大孙子,精神头也不如以前了,好多场子巡视不过来,交给老伙计打理,也不好意思拿太多钱,不过两百万两肯定是有的,有时候能到三百万。” 程凉:“纯利吗” 沈老爹:“嗯,差不多吧。” 程凉:“……”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沈老爹喝了点酒,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不局促了:“前些年我计算过,咱大秦流通的白银和钱差不多在五千万两左右,因为铸钱的损耗和新增相同,而每年新开采的银子稍稍多余损耗,所以这个数字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所以,我们沈家所出货物的利润就定在两百万两。行情好的时候利润会高些,行情不好利润也会下降。像是今年水灾,按照咱们商人的想法,这粮食、药材、木炭都必定会涨价,但因为宽妮现在是太后,咱们家不发这笔财。 还按平时的价格出售药材和木炭,粮食更是降价来卖。但架不住买的人多,还是挣了不少。其他的矿山、林场、茶园、皮货、布坊就是固定收入。今年年底拢账,将所有的都除开,能到我手上的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另外沈潜和宽妮各有三十万的份额。 沈潜那小子常年不在家,银子都是楚妮在管;宽妮那三十万,都是存在长安钱庄的。”沈老爹说到这儿,忽然一顿:“太后您要是需要的话,也给您五十万吧。” “不不不……”程凉连连摆手。 她真的很讨厌跟土豪聊天,特别是那种“其实不爱钱”的土豪。 沈宽嚼鸡肉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她知道她家有钱,可万万没想过她家这么有钱啊! “听起来沈国丈家中的产业很多啊。”程凉又问。 “是啊,有点多。”沈国丈很真诚,“我们家好几代都是商人,早先洛阳西市就有一条街都是我们沈家的铺子,不过那时候我们还挣不了太多。 仁宗爷时,允许百姓自己开矿,我祖父买下了一座银矿,三座铁矿,又在临着矿山的地方买下来几座山的做林场,想着反正都要过去干活,又在山脚下弄了几百顷茶园和田地。 后来茶叶在中原不好卖,我祖父就建了商队,卖到突厥外军府、西域、辽东等地去。突厥外军府的人特别穷,经常用皮子来换东西,那么多皮子没法处理,我祖父就建了皮货坊。后来他有钱闲得慌,又去河对岸买了三座铜矿,三座铁矿,一座金矿。 矿山增加了,林场也跟着增加了,只是山下面的土不都适合种茶叶,有些农作物不好处理,我祖父就又建了布坊、书坊、金器坊、铜器坊……反正就是赶着了,那原材料不值钱的,不好保存的,就多弄弄,把它弄得值钱了再卖。 我祖父活到九十,后来我爹接手了家里的生意,他跟祖父不一样,不太爱扩张生意,只在中原道南边买了一个银矿、两个铜矿和一个铁矿,后来采铜的时候竟然采出来了盐巴,我们家就又做起了盐巴生意。 到了我,资质更是不如父祖,只新开了两座矿山,开拓了几条商道,把东西卖得远了些。” 沈老爹说到这儿居然还开始叹起气来:“只可惜我们沈家三代单传,沈潜那臭小子一点也不上心家里的生意,一天到晚只知道跑他的商队。他那商队倒是起来了,将来我们沈家这么多生意,叫老夫交给谁去啊!” 程凉:“……” 沈宽:“……” 您听听,您听听,这老爷子说的这是人话吗? “要是宽妮是个男儿就好了。”沈老爹还在暗自神伤,伤了片刻,又缓了过来,“还好楚妮争气,给咱们沈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他奶,你可得把阿力给看好了。咱们家的生意可就指望着他呢!” 薛楚儿居然还对这种家产分配产生了异议:“爹,您说啥呢!阿力将来不得继承他爹的商队吗?您看他这日日不着家的,外面勾他的狐狸精肯定不少,要是再生个庶子……难不成我守了他这么些年,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挣出来的家产便宜了别人?” 沈老爹胡子吹得老高:“他敢!老子打断他的腿!” 薛雄武对亲家的表现很满意,咯咯直笑:“你俩也别争,楚妮跟阿潜至少还得生两个,老子那边还有那么大个镖局呢!” 程凉偷偷怼了沈宽一肘子:“薛家也没儿子?” 沈宽摇摇头:“好像有吧。但据说他儿子从小弱不禁风,只喜欢读书,让老薛很是生气,天天跟他儿子吵架,然后他儿子就离家出走住到书院去了。就因为这事,他跟他媳妇关系也不好,所以才天天跑我家来喝酒。” “哦!”程凉坐直身子,保持着礼貌又不失嫉妒的微笑。 如果还有什么魂穿的机会,她希望她能直接穿成沈力小朋友,或者沈家的第二胎。 沈老爹被沈老娘拧了一把,才想起来今天是请太后吃饭,立刻住了嘴,讪讪一笑:“沈家这点东西跟程家在三军府的基业不能比,跟大秦天下相比更是微不足道,老夫实喝多了酒,班门弄斧,班门弄斧……” 程凉想说,还真不是。 三军府的基业牛不牛逼她倒是没有深入了解过,但大秦朝廷在营收比上怕是差了沈家一大截。就说中原道的水灾吧,要不是有沈家帮忙,她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去买高价粮。 今年多地遭灾,世家把控的州县又找各种理由逃了税,国库税收比去年还要少,只有三百五十多万,要不是去年抄了余临王家,她都不够钱给陆倾搞海防的。 程凉这次来洛阳,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来跟沈老爹谈谈这挣钱的问题。既然沈家这样的大商人一年能收三百万,那为什么大秦的商税完全就没有入账呢? 这个问题让沈老爹着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吧唧嘬了口烟:“这个吧,就比较复杂了。” 第232章 哀家就想知道这些年朝廷到底损失了多少钱 “首先,矿山、林场和农田并不全部属于商税,这个太后您应该比老夫清楚。” “嗯,茶园和农田若是自用,便只需要上缴三十税一的田税。仁宗年后,其地若归属于勋贵、官员或是有功名在身儒生,田税还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得到一定的减免。而林场则只对木材做了规矩,其中药材、动物及其他产物如何定义,无例可查。” 程凉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 大秦到现在六个皇帝,只有圣祖爷关心过商业发展,但显然他也是个半吊子,只简单粗暴的将所有商业活动分为大宗买卖和小本经营两部分,其中矿山和木材生意属于大宗,店铺则属于小本。 “先说林场和矿山。”沈老爹嘬了口烟,“银矿的银子开采出来便直接可以用,这没什么好说的。铁矿、铜矿和木材都是先供应朝廷采买,这一部分几乎没有利润,按律是不需要再缴纳商税的。 剩下的也分两种情况。 卖给本道人家,只需要向本道的户曹官员出的易引。m..nět 比如沈家长岭林场要出一千根木头,就要领一千根木头的易引,在交货的时候,需要将易引一起交给买方,买方可以以此为凭证在本道州县内行走,无论之后这批木头再易主几回,只要是在本道之中,便不需要再去买新的易引。 而卖给其他道的人,则需要在本道买一份出易引,再在进入其他道时,买一份入易引。前者只能用一次,后者可以作为进入之道当中行走买卖的凭证。如果要再出此道,就要再买一份出易引和要去的道的入易引。 一宗一万两银子的买卖,在本道交易易引大概是五百两,进入其他道交易,出入易引加在一起,大概是八百两。” 程凉飞快的在心中算账,如果沈家的买卖全部是在本道完成,那么朝廷应该能收到十五万两银子,如果跨道交易,朝廷至少能收二十四万两银子。 那么,钱呢? 沈老爹注意到她的眼神,却依然十分坦然:“朝廷只规定了货物进出州城县城及行走官道,入住驿站必须有易引,但却并没有要求,易引必须由卖方提供。 沈家林场和矿山的货物数量都很巨大,如果我们自己去办易引,一个是来回导致货物积压,很长时间不能离开;二来,也确实没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能往其他道跑。 所以,对于外道的买家骂,我们会减少一些价格,让他们先将货物运出去,再在两道交界之处自行补办。而对于本道的买卖,洛阳则有专门替人办易引的商行,我们都是委任给他们来办。 至于朝廷为什么没有收到商税。 大概便是两个原因——要么,无人去查进出城池关卡的商队;要么就是他们买的易引实际上并不要钱。” 程凉感觉盘子里的肉不香了。 沈老爹的言外之意说得很清楚,无论是让利给买家,还是找商行代办此事,他们的银子确确实实是花出去了的,最后也拿到了合法的凭证,但这些银子最后是到了谁的口袋里,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问题了。 沈老爹吧唧抽了口烟:“再说金矿和其他铺子。从原材料到作坊都是自己家买卖,当场收获了,就在旁边做成,隔三岔五送几车进城,没有超过某个数额,便不需要易引。这一部分的商税则是由户曹的官员每三月固定收,三十税一,卖多少交多少。” “这一部分不需要什么凭证?” 沈老爹摇摇头:“没有凭证,户曹的官员很多年没去过我们沈家的铺子了,老夫本想上门去缴纳商税,但又担心这些钱根本到不了宽妮你们手上。就只能隔几年送一笔钱去到长安,此事老夫也跟先帝爷提过,但他没管,老夫自然也不能过问官家之事。” 程凉觉得这位老国丈太懂得怎么避嫌了。 至于元和帝,他也未必是真的不想管,实力有限、精力有限、见识有限,一边要忙着跟百官、跟余临王、跟万国会斗法,一边还要担心程家出问题。 这么想想,那个渣男在事业上也挺不容易的。 经他这么一算,光是沈家,朝廷一年就要少收几十万两银子。 现在干什么不要钱? 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能空口白牙去抢人家老百姓的东西来办事,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是她澎湃的事业心啊! 等会回去得把户部的人抓来好好问一问。 “哀家明白了,多谢沈国丈提点。”程凉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哀家还想问问,沈家的矿山一年能产多少矿石?” “这个嘛,就不一定了。”沈老爹嘬着烟斗,“每个矿坑的情况不同,掌柜和伙计也不同。我们家最好的铁矿每年能产三万斤,次一等的两万左右,最次的一万五;铜为铁的一半;两个银矿产出不多,一年也就三四万两银子。” 呵—— 问题又来了吧。 朝廷自己也是有矿山的,数量嘛,肯定比沈家这种民营的矿山要多,可产量竟然还不及人家最次的矿坑的一半。 程凉瞬间感觉自己又损失了好几个亿。 果然,所谓的仁德盛世就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丽裘袍,只恨自己刀还不够快,不能一口气车翻这些抢她小钱钱的贪官污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凉问着问着也开始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沈老爹惊讶的发现,太后对于经商竟然也很是有经验。 两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薛楚儿也凑在她们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沈宽不想动脑筋,就在一边跟她娘和薛雄武聊天。 这两人一个是洛阳城中的八卦女王,一个是走南闯北的总镖头子,两人合在一起便是一望无际的瓜田。 沈宽觉得自己就像是咬死了闰土的猹,吃瓜吃得乐不思蜀。 “所以蔡家的儿子真的那么好看吗?” “好看啊,不光是女人,就连男子也经常跑到书院去找他,蔡麟隔三岔五就把他关在书院不让他出去,明年就加冠了,也不让人家去科考,这是要养一辈子的节奏啊!” 沈老娘说得唾沫横飞,沈宽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刚才还说得热闹的薛雄武忽然变得沉默起来,还吨吨吨连喝了三盅酒。 “正好明儿个没有安排,咱们也去书院转转呗。”沈宽果断的决定。 而另一边,程凉和沈老爹差不多也聊到了尾声,沈老爹红光满面,热情的发出邀请:“等过了元宵,太后您一定要去沈家的矿山林场都看一看。老夫从商多年,听的都是士农工商,商人最末,还从未听过实业兴国之说。老夫本都打算安心培养孙儿,听您这么一说,却又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程凉笑了笑:“圣祖爷曾经说过,士农工商缺一不可,天下需要有官员治理,也需要有农人种田,匠人制物,商人则像是渠水,沟通天下。不过国丈您又不同于那些寻常商人,你做的便是实业,若货物不足,纵然有千贯万贯之钱,亦是无用。” “说得极是!”沈老爹站起身,笑呵呵的随着他们往外走,“老夫在洛阳活了几十年,若是太后你们想要四处游玩一番,老夫与贱内亦可作陪。” 程凉连连感谢,可谓是宾主尽欢,就差出门这一步,今天这场家宴便可以完美结束。 然而,就在这种气氛无比融洽之时,有福连滚带爬的从院子里狂奔了出来:“太……太太太后,大……大事不好了!” 第233章 皇帝也是熊孩子 “什么大事不好了?”程凉问道。 有福都快哭了:“回禀太后,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全都不见了!” “啊?”biquiu 所有人大吃一惊,跟着到了沈家后院,发现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见了,至少两岁的小沈力还在抱着鸡腿,啃得眉开眼笑。 就在程凉跟沈老爹讨论大秦商业发展及沈宽跟她娘吃瓜的时候,这帮小孩也在沈家后院嬉戏玩闹。 小皇帝cos沈凌,自然不用摆什么架子,他甚至比在兴文苑还要自在。 这次随驾而来的小孩儿有八个,镇国公家世孙姚金刚、定国公家世孙林琛、嫡孙女林荷、武国公家世孙程威庭、嫡长孙女程舒、以及级别差点但靠着人情关系混进队伍的御史大夫之侄萧君佐、平民楚宁和武安侯家嫡长孙程邦佑。 虽然并不全是小皇帝喜欢的人,但作为同学,带回家里主要一点就是为了炫耀啊。 因为出身高贵,他们反倒很难走出家中的宅院,要说对市井的了解,还不如街边要饭的小乞丐,而人越是没尝试过什么,就越对什么好奇。 “没想到沈凌这小子竟然是国丈家的孩子,可我听说国丈只有一个儿子,你爹是哪个?”姚金刚永远那么不讨人喜欢。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父亲名讳岂能随便说给你听,你现在都看见了,这就是我去长安之前住的房间,我就是沈家的孩子。” “嘁,那你对洛阳很熟啰!”姚金刚又问。 小皇帝有点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胸膛:“还行吧,就是有几年没回来了,有些路可能记不太熟悉。” “那你去过白马书院没?”姚金刚讨厌是讨厌,居然还挺懂,“听说前汉的元帝梦见有白马驮了经书东归,醒来就建了白马寺,香火一直很鼎盛。但也因此让洛阳人多信佛而不读书,莽帝年轻时做过洛阳令,就修了白马书院跟白马寺打擂。后来他当了皇帝,还在白马书院埋过宝藏呢!” “宝藏?” 众人皆露出了星星眼。 有哪个孩子能对探险说不呢? “沈凌,你去过白马书院吗?” “你在洛阳住了那么久,不可能没去过吧。” “要是没去过的话,你就是在骗人,你根本没有在洛阳呆过。” “沈凌,带咱们出去玩玩!” 程威庭和程邦佑年纪最小,一左一右拽着程舒的袖子。 “姐,我们也想去。” “姐,你求求沈凌哥哥,让他带我们去找宝藏吧!” 小皇帝在一片起哄声中迷失了自我,特别是看着程舒在两个弟弟一声连着一声的祈求中,逐渐也露出了想去的表情,一种男儿豪情油然而生。 “行!我带你们去!” “等等!”萧君佐是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人,“沈家的院门都被守着呢,我们……不妥吧!” “嗨,院门守着是为了保护太后,我们是应沈凌的邀请来他家玩,上上街怎么了?”姚金刚一把将萧君佐推到旁边,伸手揽住小皇帝的肩膀,“沈凌,这次你要是能带咱们去白马书院玩个痛快,等回了兴文苑,你就是我老大!” “行,你们跟着我,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翻出去。” 萧君佐阻止无效,再加上他也对这个历史久远的书院多少有点兴趣,半推半就之间,一群孩子就这么翻出了沈家大院,消失在洛阳的街道之中。 作为两汉时的名城,又地处交通要冲,洛阳跟长安差不多大,而气氛更为松弛。 大年初二,女儿回门,女婿看望老丈人。 街上店铺开张的虽是不多,沿街担着挑子叫卖小食和礼物的却不少。 乱花渐欲迷人眼,小孩子们一边走,一边被那些小玩意吸引,看什么都新奇极了。 “姐,我想要糖葫芦。”程威庭扯着程舒的袖子,撒娇道。 “买!”程舒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五个!” “为什么是五个?”小皇帝走在旁边,好奇的问道。 “我一个,阿庭一个,阿佑一个,小宁和小荷各一个,刚好五个啊。”程舒果断回答。 小皇帝瞬间不高兴了:“那我们呢?” “你们?”程舒傲娇的抬起下巴,“自己买啊!”她接过糖葫芦,高兴的舔了一口,撒丫子跑了。 小皇帝:“……”女人果然都是没有心的! “沈凌,我这根给你吧。”林荷走过来,将糖葫芦递给他,脸颊绯红的说道。 小皇帝看了一眼,傲娇的昂起下巴:“没事,我不爱吃糖!”说完,也转身走了。 沈家在洛阳城的的西北面,白马书院在洛阳城的东南面,他们吃吃玩玩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入书院所在的文和坊。 “这里看上去好破旧,你不会是带错路了吧。”姚金刚抱怨道。 其他孩子也都皱起了眉头,侧着身子从各种废弃的棚屋中间穿过。 忽然,一只瘦骨嶙峋的狗窜了出来:“汪!” “退退退……” 走在最前面的姚金刚和小皇帝张开双臂将他们往后推,林琛和萧君佐本来是在压阵,赶紧也伸出手把中间的小孩和姑娘们护住。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的断墙上嗖嗖嗖窜下好几个人影,跟灵巧的猴子一般,在他们中间一晃而过。 “贼他娘的,是小贼!”姚金刚反手在屁股上一摸,张嘴大喊起来。 “我的钱袋也被偷了!”小皇帝也赶紧伸手,“还有玉佩……那块玉佩是我娘送的,追上他们!” 话音未落,程舒已经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姚金刚更加火大:“愣着干什么,要是让那个男人婆抓到贼了,我们的面子还往哪儿搁!”说着,他也已经冲了出去。 小皇帝愣了一下:“姚大傻,你说谁男人婆呢!信不信阿舒揍死你!” 萧君佐看着小皇帝呼啸而去,急得直跳脚:“皇……沈凌!” 转眼之间,一半的人都追着那些小贼跑走了,剩下林琛一个人看着两鼻涕直流的小孩和两个显然是不太能打的姑娘,陷入了沉思。 “兄……兄长,现在怎么办?”林荷哭丧着脸问道。 林琛思索片刻:“我们先在这儿等等吧。” 程舒今年已经满十岁了,平日在家吃得好,练得好,跑起来跟一头羚羊一般,很快就追上了落在最后的那个小贼,并抓住他的后脖颈,一把将人摁翻在地。 “你为什……” “呸!” 那小孩猛地偏过脑袋,一口口水吐向程舒,趁着她往后躲闪,将她往旁边一掀,爬起来就跑。 “臭小子!” 姚金刚追上来正看见程舒被掀翻,大家平时不对付归不对付,但毕竟是发小,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啊。他直接一个饿虎扑食,利用体重优势,将刚刚站起来的小孩再次摁到了下去。 “棉花,咬他!” 前面跑着的两个小男孩,连带那只狗一起回过了头来。 姚金刚怕狗,却也不肯放手,扯着那小男孩将他拉起来挡在身前,飞快后退。 那两个小男孩怒极了:“臭狗屎,快点放开麦子!” “放你娘的屁,你们偷了我们的钱袋,还骂我们,小爷我要是放了他岂不是很没面子?”姚金刚破口大骂。 程舒也爬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偷我们的钱袋?” 那两个小男孩对视一眼,退了几步,将手中的钱袋放在地上:“钱袋还给你们,把麦子放了!” “放个屁,小爷我是缺那点银子的人吗?”姚金刚一点都不妥协,“跪下给小爷我磕三十个响头,说三十声爷爷我错了,否则小爷就要抓你们去见官!” 程舒愣了一下,一脚踹在姚金刚屁股上,还没等她开骂,那两个男孩对视一眼,忽然又捡起地上的钱袋,转身就跑。 程舒:“……” 姚金刚:“……” 菜狗小皇帝和萧君佐姗姗来迟:“怎么了,只逮住一个是吗?” 被姚金刚摁着的麦子愤愤然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的如同一只小兽:“你们等着吧,槐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234章 这顿竹板炒肉的味道如何 棚区四周一片寂静。 姚金刚押着麦子走在最前面,一边骂他,一边踹他屁股。萧君佐护在小皇帝身边,程舒不停的向四周张望。 忽然,一片小小的瓦砾滑落下来,四人皆是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高喊:“扔!” 十几个小娃如猴子般爬上断墙,将手中的瓦片掷向他们,麦子仿佛早有准备,猛地扭动身体,一口咬在姚金刚手臂上,将那件破烂衣服一甩,光着身子如泥鳅般跑了出去。 “臭小贼!”姚金刚一手护着脑袋,一手去抓麦子,五指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抓下一层灰,人却是跑了。 姚金刚气炸了,顾不上两边扔过来的石头,撒腿就追:“贼老娘的,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信不信等会就叫人端了你们的贼窝!” “姚金刚,别追了!”萧君佐在背后叫道。 “你们偷了人家的东西,现在还有理了不成,给我下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光天化日,岂有此理,快把我的玉佩还来!” 姚金刚没停下,背后传来一阵吼声,他再一扭头,程舒和小皇帝也已经攀着矮墙爬了过去,萧君佐一个头两个大,连连跺脚,然后猛一咬牙,扑向矮墙一把抓住一人的脚踝:“要打架是吧,来啊,下来啊!” “快撤!” “哎哟喂,槐树哥……撤,撤不了,这小丫头片子有点厉害!” “嘁,棉花、石头,跟我上!” 程舒刚把一人踹下矮墙,转眼自己又被三个男孩围住。 “你们偷了东西,还敢打人,不怕被抓去见官吗?”程舒呵斥道。 槐树冷笑一声:“饿死也是死,被打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小皇帝赶来救援,正听见这句话,气得大喊:“今年中原道处处都有赈济的粮食,怎么会饿死,你们品行不端便是品行不端,不要胡说八道!” 槐树一脚踹过去:“朝廷的官都是狗官,你以为他们说的话能做数?皇帝也是狗皇帝,太后也是狗太后,等老子长大了,定要杀到长安去,掀了他们的龙庭。如今,便先用你们这些小龙崽子来试试手!” 两人说话间交了两招,这个槐树显然是会点功夫,人又比他们大个两三岁,一拳捣在小皇帝胸口,给他打倒在地。 他正要骑上去一顿老拳,程舒放倒了棉花和石头,赶过来一把拎住他后脖颈,小皇帝趁机弹起将他扑倒,又一拳还在了他眼睛上。 另一边,姚金刚没追着麦子,但却带着林琛他们跑了回来。 这一看还了得,平时大家关系怎么样另说,但现在当着外人,谁也不能打咱们兴文苑的人啊! 于是乎,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肉的小孩跟这九个身强体壮、但年纪和人数吃亏的小孩扭打在了一起。 场面混乱得十分火爆却又毫无技术含量。 等程凉她们带着禁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棚区给围住时,双方都已经狼狈到了一个程度。 “分开、分开都分开……” 古大雕带着人强行冲进战局,一手一个将试图逃跑的小孩从矮墙上拎下来。 皇上被拖出来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绫罗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满身皆是泥土,鼻子下面还有干涸的鼻血,只是昂着小脸,满脸战意和不服气,显然还没打过瘾。 全德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拔出旁边人的佩刀就往外冲:“刁民弑君,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五马分尸,诛其九族……” 程凉赶忙拽着那老太监:“全公公,您先别着急——有福、有财、小柱子、小顺子,扶全公公在旁边歇着。” 全德嗷一声哭起来,整个人扑在小皇帝面前,哐哐哐直磕头:“奴的皇上啊,您怎么弄成这样了,老奴死罪,老奴死罪啊!” 小皇帝还沉浸在打架的热血当中,丝毫没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开始看他了。 “这狗东西就是皇上?”槐树被摁在地上,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天意,真是天意,早知如此,老子何须用拳头,直接捡块石头砸死你最好!” 人群中站出一人,怒喝道:“槐树!” 槐树一愣,那副冷硬桀骜的表情瞬间如同被春阳暖照,迅速柔和下去:“蔡逸先生,您怎么来了?” 蔡逸又气又急:“我要是再不来,你就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罪了!” 槐树垂下头:“呵,不就是打了皇帝吗?砍头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他就是想要诛我的九族,也没得可诛,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不想要命,其他人也不想活了?” 槐树别着脑袋不说话了。 程凉摆摆手:“看样子也都没什么致命伤,都给我带到白马书院去!” 话音一落,太监和各家的下人们就要去扶自家的小主子。 沈宽动作比他们还快,一把将小皇帝拎了出来:“跟在他们后面,自己走!” 这…… 皇帝都自己走了,其他人还敢有什么特殊待遇吗? 好在白马书院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过年期间书院放假,没有学生,倒是有两个熟人。 赢婉儿的舅舅正是白马书院的院长蔡麟,她趁着初二日带着岳庭渊回来看舅舅,饭吃一半,表兄蔡逸被一群禁军带了出去,再回来时,就连两位太后、国丈还有小皇帝都来了,只不过皇帝这模样……着实有点让人吃惊。 “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岳庭渊连忙上前问道。 这要是皇帝在他的辖区里面被刺杀了,这可不是请罪能了事的。 “暂时跟你没关系,但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在院子里等着,一会哀家问你话。”程凉瞪了他一眼,说道。 她跟沈宽一起走进正殿:“请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们进来。” 小皇帝几个默默进了正殿,一长溜的站在两个太后面前。 “说吧,谁的主意跑出沈家?” 所有小孩齐刷刷的看向了姚金刚,但片刻之后,小皇帝却是上前一步:“是我,我想带他我们在洛阳城里玩一玩。” “好,擅自出行,导致龙鳞卫和各部禁军找了你一下午,全德差点要砍了小顺子和小柱子,然后自杀,让你母后打你十板子,不过分吧?” “不过分。” “谁先跟那些人打起来的?” “也是我,因为他们偷了我的玉佩,其他人都只是帮我而已。”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你们一个皇帝、三个国公世孙、两个国公嫡孙女、一个侯爷世孙,一个御史大夫之侄,在街头巷尾跟人打架,有辱体面是一回事,若是谁有个闪失,让哀家如何跟诸位勋贵和天下人交代? 每三十板子,带头之人五十板子,不过分吧?” 小皇帝摇摇头:“不过分。” 其他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好摇摇头:“不过分。” 萧君佐跪了下来:“太后,小民愿替皇上挨那三十板。” 程凉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你的君主连三十板的责任都承担不起?” 萧君佐愣了愣:“不……” “那就不要说了,趴在到凳子上去。”沈宽站在凳子旁边,用竹板敲着手心,又是暴躁又是不耐烦的说道。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第一个趴上去。 沈宽真是一点没留情,下手又快又狠,小皇帝连连吸气,挨完六十板,走路都在龇牙咧嘴。 接着是萧君佐、姚金刚、林琛和程家两个小弟。 轮到程舒的时候,小皇帝忽然又站了出来:“太后,打架的主要是我们这些男儿,她们都只是被卷进去的!“ “哦?”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程舒一眼。 自家的娃自家知道,这孩子浑身的伤势和狼狈程度可不像是被卷进去的。 程舒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瞪了小皇帝一眼:“要不是我你早被别人打掉大牙了——姑奶奶,舒儿就是打了架,不是被卷进去的。您打我板子吧!” “嗯!”程凉点点头,示意自己趴上去。 小皇帝看程舒挨揍,比自己挨揍还要疼,在旁边直哆嗦。 槐树他们十六个小孩跪在院子里,听着堂屋传来的叫喊声,心情也是越来越沉重了。 好几个小孩开始哭了起来。 麦子跪在槐树身边,低声道:“槐树哥,对不起,要是我不偷他们就好了……现在,现在咱们真的会被砍头吗?” 槐树没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那扇亮着烛火的窗户。 第235章 听你这话可不像是没读过书的 蔡逸确实是闻名整个洛阳的美男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无论是生气也好,忧愁也罢,他的每个表情和动作都让人觉得如春风和煦,如春风徐润。 他站在堂屋中间,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双目含泪:“草民蔡逸,斗胆替槐树他们求情,还请太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又并不知道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身份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程凉呷了口茶:“你认识槐树他们?” “认识。”蔡逸答道,“黄河年年都泛滥,并不只是今年。林当然他们在的时候并未曾赈济过,每年都会死不少人,即便是活下来的,若是不能在入冬之前找到藏身之所,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槐树他爹本来是个河务官,元和十年发大水,他带着河工去抢修河堤,结果堤坝决口,他爹和几十个河工全部被冲走了。当时的州牧想着人都死了,直接便将河工半年的饷银和安抚的费用全部扣了下来,还说是他父亲指挥不当,才导致大坝决口,不但没有给他们家补偿,还把他们所有的钱财都拿去赔偿大坝的损失。 槐树那时候才五岁,天天都有人去他家闹,要赔偿的银子。他娘带着他来洛阳找述冤,连林当然都没见着。洛州的城防官打了他娘五十棍,他娘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后来,他被他父亲的一个好友收养,那人也是个河务官。太后或许还有印象,元和十三年决了一个很重要的大堤,一瞬间就演了沿河七个县城,死了好几万人。先帝爷下令严惩,他养父在其中,全家都被砍了头。只有他没有改姓和民籍而没有被株连。 后来他就混迹在洛阳流民区,这孩子识字,会功夫,又讲义气聪明,在流民区渐渐就有了名气。我和父亲经常到流民区去施粥布药,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跟他熟识几分,书院里有什么能让他们做的活儿,也会让他们来做,变相的给他们些银钱。 槐树他照看着很多孩子,干活一直干得很好。太后,他们并非不学无术,不讲理的孩子,偷人东西定是出于无奈,草民让他们将东西还给皇上,给皇上磕头认错,哪怕让他们去修筑城墙、流放远地,也请留他们一命吧。” 蔡逸伏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头。 他心里知道,不管这些孩子知不知情,殴打皇上便视同弑君谋反,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这些孩子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便全在太后的一念之间。m..nět 程凉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槐树,其他孩子你可有了解?” “这就了解不多了,只知道他们大都是因为黄河水患逃难来的,有的是为了投亲,有的是想要来洛阳找活计,最后总是愿景落了空,无处可去。 白马寺主持了策大师和草民父亲可怜他们,便将书院和白马寺之间的空地让出来给他们落脚。久而久之倒成了洛阳城里默认的流民区,官家也没人来,都靠流民中有声望的头子自行处理事情。 实在处理不了的,也让了策大师或者草民父亲决断。但了策大师也好,草民父亲也好,有些余财施粥施药已是不易,想要庇护流民,实在是没那个本事。 不过上个月岳大人亲自来过这边一趟,说是流民皆可领一份回乡的粮食,只要加入农社,不但今冬能有吃食,而且明春还能分土分地。大部分人都领了粮食走了,不知槐树他们为何还留在这里。” 岳庭渊干站在院子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程凉很唏嘘,这么一听,槐树对朝廷如此愤恨,也是有道理的,自己就很惨了,身边还一直都是同样很惨的人,他的世界从八岁起就没有再出现过什么光明。 “蔡公子起了吧,哀家不杀他们。”程凉说道。 蔡逸猛地抬起头,惊喜得声音都哽咽了:“草民替槐树他们谢太后恩典!” “先别谢,他们打架之前不知道那是皇上,所以不治他们弑君之罪,但偷东西却是铁板钉钉的——把槐树带进来。”程凉又说。 “传人犯槐树!”有福在门口高声喊道。 几息之后,槐树被两个禁军推进了房间,其中一人用刀柄敲在他脚弯上,强行把他摁倒在地。 “启禀太后,人犯槐树带到。” “嗯,槐树,你可知罪?”程凉问。 槐树哼了一声,别过头,硬邦邦的答道:“没读过书,不识字,自然也没读过大秦律,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过。” “听这话可不像是没读过书的。”程凉坐了下来,“偷的东西呢?” “扔了。” “扔了?”程凉笑了起来,“通知程将军、魏将军率飞龙、奔龙二卫,彻查白马寺与白马书院之间的流民区,发现任何人,皆作为可疑人员带回书院来。” 槐树猛地一惊:“你——” 他满脸狰狞,片刻之后忽然打起呼哨来,旁边的禁军一巴掌给他重新摁了回去:“闭嘴!” 槐树强撑着不低头,脖子上青筋四起:“狗皇帝,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东西是我偷的,你也是我打的,你杀我一人便是,为何要牵连无辜!” “放肆!”程凉厉声喝道,“你打架时不知他是皇上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道,出口不敬,就不怕哀家将你们全部砍头吗?” “哈哈哈,砍头,又是砍头……你们除了砍头还会什么?”槐树悲怆的又哭又笑,双眼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皇上不孝,杀先生;四境不宁,杀官吏;出身不正,杀王爷;民心不稳,杀世家……反正都是别人的错就对了,杀光了反对者,这天底下就仍由你程太后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摆布——老子就看看你是不是能把天下人都杀光!” “对朝廷中的大事知道得还挺多嘛,这些是谁教你的?”程凉冷冷看着他,“流民连明日吃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不会是他们,你走得最近的读书人便只有……蔡逸是不是?把蔡逸带出去——” 蔡逸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俩禁军一把摁倒,架了出去。 槐树傻眼了,他没想到程凉说抓就抓。 外面适时传来了一阵金铁之声,有人在大声喊:“又来一批,就在院外砍了吧,弄到里面来全是血,别惊扰了两位太后。” 槐树只觉得浑身的劲儿一泄,双目瞬间失去了色彩,他哽咽着用额头撞地:“苍天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为什么有人生便拥有一切,而有的人生来就要失去一切,您既然想要我们死,为何又要我们活到现在? 只求您来世让我做一条毒蛇,做一只马蜂,爬进那皇宫,飞上那大殿,将那些皇帝太后统统都咬死,蛰死,以报其仇!” 第236章 你说咱们怎么就没个系统什么的呢 程凉一边喝茶一边听他骂,这孩子吧,嘴皮子还挺利索,要是生在后世的话,高低能练成个相声大师。 等他骂得嘴巴都起沫儿了,程凉才开口道:“翰林院学士朱庸等人,阻拦举子进京赶考,四处强收润笔费,强抢奸淫民女;林当然等人,勾结匪徒克扣税银;余临王煽动民乱,建立私军;郑家贪墨赈济粮,拐卖人口。你是觉得他们做了这些事,都不该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槐树冷笑,“当年黄河泛滥,皇帝杀河务官,不也是说他们贪污钱饷,玩忽职守,才导致大堤冲毁。实际呢?河务官连五十两银子的工钱都请不下来,靠着自己的声望拉几个村民干活,死了还要被当作罪犯对待。 大堤没钱修,被水冲坏了,杀的也是河务官全家。不过就是因为他们官小,对皇位没什么威胁罢了。所用的罪名,还不是随便一扣,管他真不真,假不假的。” 终于是说到正题上了。 程凉喝了口茶:“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银子拨下去吗?” 槐树怒道:“自然是你们想要享受!” “有福,将河报拿进来。” 有福推门而入,槐树看见院子里竟然燃起了火光,还有许多小孩子哭泣的声音,顿时瞳孔一缩,握紧了双拳。 大门很快被关上,外面的世界又被隔绝开了。 程凉敲了敲椅子把手:“你是河务官的儿子,应该会看河报。自己翻翻,从元和三年林当然担任中原道府正开始,朝廷每年拨三十万两白银给他治河,他给朝廷的奏报也是治河有方,仅仅是在元和十三年泛滥过一次,罪臣的名字也是他报上来的。你看看,再告诉哀家,林当然该不该杀。” 槐树对河务是真的挺熟悉,他翻得飞快,脸色越来越沉:“你这是……” 程凉打断他:“你是想说哀家造假吧。麻烦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哀家乃大秦太后,想要杀你便就杀了,犯得着专门为你造十五年的河报?” 槐树说不出话来。 这些河报从质地上来看,确实也不是现在刚做的。 半晌,他闷闷的问道:“那你带这些河报做什么?” “哈,哀家身为太后,巡幸洛阳,自然是要去巡视黄河的,带河报不是很正常吗?”程凉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哀家不明白,你们这些被林当然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却反倒替他说起话来,合着皇上一心为民,诛除那些祸国之人,倒还是杀错了?” 槐树嘴皮动了动,感觉面皮子有点火辣辣的。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院子里的火光。 “好,即便林当然该杀,那院子里那些人、蔡先生他们又犯了什么罪过,东西是我偷的,要杀也该杀……” 程凉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槐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院子里架着两口大锅,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院子,金铁之声在院墙外面,而从院外走进来的,是抬着大盆羊骨头的禁军士卒。 “若刚才哀家放你从后面出去了,将来这天下是不是还要传哀家是个杀人狂魔?”程凉淡淡的问道。 槐树彻底蔫了,低着头用大脚拇指搓地。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都不懂,还学别人妄议朝政。现在可以告诉哀家,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是从哪儿听来的了吧。” “到处都在传,最早是去年过年时,有些从关中、楚北和东山逃来的难民说的,再后来余临也来了不少人,都说朝廷在各道大肆乱杀、清除异己。后来中原道遭水,郑家出事,大部分人都跟着去洛阳告御状,最后只回来了几十个人,说是大伙都被你给杀了。” “那些人呢?” “上个月岳庭渊说什么遣流民回乡,他们便也跟着走了。” 火光中,程振武和魏铁衣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启禀太后,我们已经将棚区整个搜了一遍,找到三十五个孩子。”程振武说道。 “够数吗?”程凉问道。 槐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就带两位将军去找找,你应该明白,这是让他们平安度过这个冬天最好的机会。”程凉转身走向屋内。 槐树抬头看了程振武一眼,总感觉喉咙干干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三个字:“随我来!” 程凉回到偏殿,九个娃已经送去洗澡了,沈宽坐在椅子上出神。 “想什么呢?”她问道。 “其实他们都挺惨的,那个槐树,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吧。”沈宽说道。 “嗯,刚才我哥找到的那些孩子里最小的才三岁,病怏怏的,要不是你儿子今天打了这一架,好多人怕是都活不过这个冬天。”程凉的心情也很沉重,“挺难的,在公司上班,做得不好顶多是业绩差,损失点钱什么的。现在上这个班,稍不留神便是人命。” 沈宽托着下巴,情绪有些低落:“太慢了,干什么都太慢了,你说咱们怎么就没个系统什么的呢?杀朱庸,奖励工业化;杀林当然,奖励发电;杀余临王,奖励热兵器军队;杀郑家,奖励资本主义工商化;小皇帝好感加十,奖励……” 程凉都被她逗笑了,拍了她一巴掌:“大姐,你醒醒吧。刚喝的是羊骨头汤,不是酒啊!灵魂和穿越我都可以接受,但是系统这种东西……岂不是说明,我们所行之事皆是受某种意志的控制。既然天下皆无自由之灵魂,独立之意志,我们还费那些劲儿干嘛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当我刚才没说。”沈宽换了个姿势,“你跟那小孩说了这么久,不单纯只是想要跟他较劲吧。” “嗯。”程凉叹了口气,“世家和万国会已经偷偷在搞舆论攻势了,咱们这一块,反倒是忽略了啊。大秦那么大,通讯又不发达,吏治又不清明,从仁宗爷时政策就不落地,全都流于上层斗争,像槐树这样,甚至比槐树更惨的人肯定不计其数,只要有人在其中煽动,他们自然愿意相信。久而久之,形成固有的想法,朝廷再说什么就都没用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只能也派人四处散播对朝廷有利的消息,但你也知道,人天生就是有逆反心理的,在小道消息中,越是不利于朝廷的,才会越劲爆。朝廷想要打舆论战,就必须至上而下,利用人对权威的依赖性。没有电视广播这样的有声通讯,想要完成至上而下的舆论战,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为什么要有声?”沈宽愣了一下。 “大家都不认字啊!”程凉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非要有电视广播才能通讯?靠人嘴不行吗?”沈宽坐直身子,眼神射出智慧的光芒,“凉啊,你听我跟你说,就在刚才,我灵光一闪,想到个很有意思的方法……” 第237章 蔡先生被学术糊了一脸 “宣蔡麟觐见。” 白马书院的院长蔡麟被有福领着进了堂屋,他拂袖拱手,不卑不亢的行礼:“草民蔡麟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无需多礼,给蔡先生赐坐。”程凉答道。 “草民不敢,不知太后有何事召见草民?”蔡麟没动。 程凉放下茶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蔡先生似乎不太想来见哀家,怎么,是嫌哀家在你书院中开火做饭,辱了斯文?” “开火做饭乃是为了救人,此乃仁者之心,蔡麟又岂会嫌弃。” “那是为何?”程凉索性也站了起来,“哀家以前好像并未见过蔡先生吧。” “的确,蔡麟不过是洛阳一所落魄书院的院长,并无能耐面见太后。”蔡麟说道,“不过,蔡麟自幼读圣贤之书,学的是仁者之道,对太后您的帝王之术,霸者之道,不敢苟同罢了。” 程凉自己都惊了:“不知蔡先生何以出此言?” 蔡麟愣了一下,忽然升起一股怨气,太后做什么他无权干涉,但她特意把自己叫来侮辱,便实在是过分了些。 “太后您废弛翰林院,夺京中鸿儒科举判卷之权,又启用功名低微的循吏为官,这不是帝王之术,霸者之道是为何?现在天下读书人皆知,太后不好读书,亦不重读书,读书无用,不如回家种地。” “哦,这样啊。”程凉明白了,看来这舆论战还有下半场,今天的洗脑……呸,是政宣工作还有待继续努力,“这么听起来,天下读书人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啰?” 蔡麟更生气了,这太后果然如传闻中说的一样,一点都不敬重圣人,他硬邦邦的拱手:“读书是为明理,自然不光是为了做官。” “那哀家就不明白了,既然读书是为了明理,那读书有没有用,跟哀家用不用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蔡麟:“圣人云,学而优则仕,学而不仕,则不知优劣。” 程凉笑了笑没说话,这就不是她的表演时间了。 果然,旁边的沈宽很自然的放下茶杯:“这本宫就不能不说两句了。子夏原话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说的仕可不是仕官,而是做事,本意是做事做得好了,就去学习其他的东西,书上的东西学明白了,再去做事来检验,是不是学得够好。不知与做不做官,有什么关系啊?” 蔡麟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情况? 不是说两个太后都不爱读书,就喜欢辱没斯文,可看人家出口成章的样子,可不像是不学无术的样子。 他思考了片刻:“可天下读书人学的本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说,求的是为解天下百姓于倒悬,若不能入仕为官,又如何能检验所学呢?” “你看看,你们这不就是把书读窄了吗?”沈宽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瓜子,“夫子弟子三千人,贤人七十二,也不是人人都做了官,难道他们便不是贤人?” 蔡麟被问住了,嘴皮翻了两下,才讪讪道:“可是大多数人都……” “我们不说大多数,就说没做官的——比如颜子,他算不算贤人吧?”沈宽打断他。 蔡麟点点头:“颜子自然是,可是……” “好,那本宫再问你,朝廷的官员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替天子牧民,宣扬圣人教化。” “需不需要管治下百姓如何吃饭?” “需要。” “冬日御寒、出入路引、防御盗贼、修缮民居、婚丧嫁娶、秋收冬藏……” “需……需要。” “那现在就让蔡先生您做洛阳令,甚至中原道府正,您做得了吗?” 蔡麟把嘴闭上了。 沈宽走到他身边,像教小学生一样拍了拍他肩膀:“蔡先生,本宫以为您这样的大儒是不会人云亦云的,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嘛!你也看见了,本宫与程太后对圣贤之语最重视不过,无论是夫子的话,还是孟子、曾子、有子、荀子的话,本宫每一句都能背下来。不信你可以当场考考本宫。” 蔡麟:“……” 事情的发展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沈宽又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肩膀:“本宫知道蔡先生忧虑的是什么,您作为一个书院院长,翰林院的事儿也好,科举的事儿也罢,包括各地任官,跟你都没有什么关系。您之所以生气,肯定是因为学院学子们有人起哄—— 本宫想想,他们定然是说十年寒窗还不如谄媚太后,经年大儒还不如依附权贵。暗中的意思蔡先生不会听不明白——若读书不能高人一等,那读书便是无用,大可另寻高人一等的门路。咦,蔡先生您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蔡麟浑身一震,连忙摇头:“蔡某若是想要做官,早就做了,哪还需要等到现在!” “那很好!”沈宽点了点头,“本宫与程太后便是太过于重视读书人了,圣人之言总不能被一群汲汲于名利之人给弄得乌漆嘛黑的,对不对?读书若只是为了做官,那选出来的官就不能推行圣人之言,这书便成了有心人的工具。蔡先生,也不愿如此吧。” 蔡麟摇头:“蔡某自然是不愿……” “那您觉得夫子口中的读书人该是什么样的呢?” “什么样?”https:/ “今年新科进士出去做官之前,太后赐了他们一句话,要不要本宫说给你,细品一番?” “什么话?” “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蔡麟只觉得一道黄钟大吕之声响彻在耳畔,许久不得其法的学问在心头豁然洞开,他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竟有两行热泪滚出眼眶:“朝闻道,夕死可矣!朝闻道,夕死可矣!” 沈宽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张载老哥不愧是理学创始人,超级大儒。 她决定一鼓作气,要打击就要打击到底:“至于如何能做到这四句话,太后也有训言,你要听吗?” 蔡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学生愿听教诲!” 这都称起了学生! 沈宽赶忙退了两步,站到程凉身边,才清了清嗓子,道:“无非四个字,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这次蔡麟没有理解得那么快,大概是心学比理学抽象一点。 他反复念了好几遍,郑重地叩头:“学生定会好生思索。” 沈宽偷偷冲程凉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学术上的问题已经解决,她要功成身退吃瓜子去了。 程凉生生看着一个大儒被她忽悠瘸了,忍不住想笑。 蔡麟这不是在听沈宽讲话,而是在听后世数位儒学大师一起讲话,就她刚才那两句,跨越的就是数百年的风雨沧桑,是两个影响中国千年学派最经典的总结。 书读的越好的人,自然越容易被其中的精神所感染到。 第238章 哀家都是为了读书人好啊 “贤宁太后足以推心置腹,将哀家与皇上的肝胆之心皆剖于蔡先生之前,那哀家便再说说具体的事情吧。”程凉无比丝滑的接过了话头,“首先是翰林院之事,朱庸等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既对不住圣贤之学,亦有愧于先帝们的荣养,万民更是受其害而未受其利,哀家诛他们无愧于天地良心,更不怕别人评说。 但是翰林院本身却不会废弛,哀家跟贤宁太后商议过,此处就该是我大秦读书人所追求的最高处。将来入的翰林院的翰林,要有三点——有德、有才、有功。 何为有德,利民为有德;何有有才,利民为有才;何为有功,利民为有功。” 蔡麟又被一种新的暴击击中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知过,不得不开口询问:“听太后所言,皆为利民,其中又有什么差别呢?” “利民之才在于其心,利民之才在于其能,利民之功在于其结果——刚才贤宁太后跟你说的知行合一四字,便在这三利之中。” 蔡麟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现在是想做高官必先入翰林,将来便是想入翰林必先做好官。” “没错。”程凉很满意蔡麟的领悟能力,“但也不仅仅是做好官就够的,比如一个县令仅仅是将自己的一个县治理得百姓丰足,这不过是尽职;但他要是在自己县中试出了什么足以推广全国,使百姓得益的方法,并真正使百姓得到益处,便可以县令之身荣登翰林之位。将来授文正也好,文忠也罢,皆是可能。” 蔡麟细细一品,竟是汗如雨下,再次拱手:“学生受教。” “再说科举之事,科举乃国之大本,自是不可动摇。哀家为什么要改变判卷的方式,你可有细细想过?” “愿听太后指教。” “天下读书人成千上万,能成大儒的最终有几人?” “万里挑一。” “正因为如此,科举之门只能向少数人敞开。三年一科,选三百人,三十年才能选三千人,大秦只是州便有三百六十个,还不算军府、京中和边军文官。三十年每个州才能分到七八个人甚至更少,他们想要贪污也好,想要擅权也罢,皇上能耐他们何? 若判卷的时间能减少一半,且不需要太多的大儒介入就可保证科举公正的话,那么科举人数就可以增加,甚至可以推及举人、童生的考试。这不是在削弱读书人的地位,而是在增加读书人的机会,蔡先生不会想不明白吧。” “学生糊涂!” “至于你说的循吏做官,理由也是相同——人才太少。不过循吏想要成为官,却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得要朝廷有位置的空缺;其次,他们得满足一定的要求,比如县令出缺,自然要从州县之吏中寻补,户部官员出缺,就要从户曹之吏中寻补,而且这任职的年限也是有要求的,新人肯定没有机会;最后他们也并非是哀家想任命就任命,还要经过廷考,确定能胜任职位,才可以去上任。 古人说骑驴找马,咱们大秦的读书人却要做半辈子的穷书生,即便是一朝得中,还不是要一年一年苦熬。哀家这么办,也是心疼这些读书人,多一道门便少丢些人才,有的人有才学,但运气不好,早早入仕也能挣些糊口的银子嘛。只要做事做得好,将来也有机会晋升公卿,殊途而同归矣。” 蔡麟热泪盈眶:“太后仁爱之心令学生惭愧不已,真该把进门前的那个蔡麟拖出去五马分尸,竟有如此不敬之想。” “那倒不必。哀家坐在金銮殿上,距离万民还是太远了些,被人曲解也就罢了,怕只怕有心人故意挑拨哀家与天下儒生、天下万民的关系,那就是在乱我大秦的根基啊。蔡先生,如今哀家与贤宁太后与您推心置腹,也是希望您身为洛阳大儒,能止谣言,溯本心,让天下儒生安心读书,为圣贤读书,为大秦读书,为天下读书。” 蔡麟再次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竟然行的是五体投地的拜师大礼:“还请太后称蔡麟名字,先生二字,蔡麟实在是不配!” 不愧是真正的读书人,一代大儒,做事还挺耿直。 程凉摆摆手:“哀家是个做事的人,不讲究这些——叫你来确实是有事要商量。蔡先生可知道岳府正在中原道各处推行农社?” “蔡麟知道,但不甚了解。若只是今冬施粥,在村中建个粥棚,让里长乡老看着也就是了,但刚才听庭渊说起,中原道的官员皆在各州县的村子里巡视,连过年都没有回家,他们专门为农社腾出了房舍,像是要做持久之用。难不成太后想在村子里也建上衙门?” “那不可能,咱们现在都缺人手,哪有人去村上建衙门啊。”程凉笑了笑,“哀家只是希望朝廷重要的旨意能传到万民耳中。” “您是不信任各州道的官员?”蔡麟愣了一下,惊讶的问道。 “不是不信,而是体恤。”程凉果断地端出一碗鸡汤,“做官不易啊,少则几千人,多则数万人,吃穿住行皆系于地方官一人之身,他就是菩萨转世,也未必能面面俱到。若百姓都能听话一些,免受奸人挑拨,甚至能主动替朝廷抓出奸人,岂不是大好?” 蔡麟满脸茫然:“那……太后希望麟做什么?” “烦请蔡先生将白马书院的学生中童生及童生以上者召集起来,朝廷要雇佣他们。你跟他们说清楚,月钱三钱,为期一月。若一月之后效果好的,转为正式,月钱六钱,且写入履历,将来若要参加廷考,可以算作为吏的年限。如果期间要参加科举,可以请假,也可以辞工不做。” “这……他们一定求之不得。”蔡麟缩了缩头,“麟斗胆再问一句,麟之子蔡逸可能算在其中?”biquiu “只要是童生及以上的,就都可以。” “是,麟立刻去办。” “倒不用那么着急,年假还有十几日,正月十六在书院集合便是。” “是,麟定把此事办好。” 蔡麟亦步亦趋的退出门去,程凉伸了个懒腰,刚接过沈宽递给她的瓜子,就又听见岳庭渊在外面叩门:“太后,臣有事要奏。” “进来吧。” 岳庭渊推门而入,还带着赢婉儿。 “启禀太后,刚才武国公又带回来一百多个孩子。”岳庭渊说道。 “这么多?”程凉吃了一惊。 “不全是在这边棚户区找到的,那个叫槐树的孩子带他们去了白马寺后面的一片林子。那边藏着的全是女娃,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也才几岁。槐树铤而走险,做偷盗的买卖,也是为了养活她们。”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岳庭渊叹了口气:“这些女娃都没了爹娘兄弟,就是将她们遣送回村,这日子也没法儿过。所以,婉儿有个想法,想来禀告太后,看可不可行。” “说吧,什么想法?” 赢婉儿上前一步,行过礼:“太后在长安时让婉儿回来与庭渊商量,是去皇家书院,还是在他身旁协助于他。 婉儿与他商量过,也自己想了许久,宗亲之中才俊甚多,定有比婉儿更加适合之人;庭渊亦是济世之才,婉儿在他身边未必能帮上忙,却定会使他分心。 所以,婉儿想要出些银子,与沈夫人一道做些买卖。要是太后首肯,便让这些孩子帮婉儿做活吧。” 程凉很惊讶:“你们要做什么买卖?” 赢婉儿抬头看向沈宽:“蒙贤宁太后赐了方子,沈夫人说在洛阳开一家火锅铺子,定能红火。” “宽儿?”程凉喊道。 沈宽拍了拍手,吐出瓜子壳:“嗯,有这么回事。路上她俩在嘀咕,我还以为说着玩呢。” 程凉点点头,心知赢婉儿这个选择其实是聪明的,无论是去皇家书院还是替自己做事,都不免卷入政局之中,这为政便是薄冰上行路,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还不如留在洛阳开个铺子,说不定还能成岳庭渊的后路。 只是她有点失望,这孩子终究还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不肯成为自己的臂膀。 第239章 白马书院从此进入了新时代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隐藏了那么久的身份,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出来。 他晚上做梦都是程振武拎着长刀追着他砍。 早上起来,看见其他人都站在饭堂吃早饭,更是觉得又尴尬又惆怅。 “沈凌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姚金刚本来在高声说话,目光一触到他,便立刻闭嘴,飞快地转过了身去;林荷从他一进来,就紧张的勺子都落回了碗里;林琛拿着半个馒头,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抬起手:“臣林琛……” 话音未落,程舒已经呼啦一声蹦到了小皇帝身边:“沈凌,你真的是皇上吗?” 小皇帝艰难的点了点头:“嗯,我……” “皇帝要说朕……”程舒很严肃的纠正他,然后更加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那你每天也要上朝吗?” 小皇帝愣了愣,再次点了点头:“嗯,要上……” “那你肯定也见过我爷爷穿铠甲的样子啰,是不是很威风?”程舒问道。 小皇帝默默的点头:“嗯,威风。” 程舒顿时高兴极了,拽着他往板凳上走:“我小时候也在皇宫里面住过一阵,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呢!嗯,那时候的皇上还是先帝爷。我一直特别好奇皇帝长什么样子,但爷爷从来不让我去看。我听别人说皇上是真龙天子下凡,走路脚下会有云,晚上眼睛会发光,一生气天上就要打雷,一招手就能唤来神龙……” 小皇帝:“……” 他竟然不知道该假装严肃还是保持微笑。 “阿舒,不要这么没礼貌,他是皇上。”程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饭堂,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皇帝一眼,“等会儿你爹亲自过来接你,你想好怎么回去跟你爷爷交代吧。” 程舒那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姑奶奶,能别把昨天的事儿告诉爷爷吗?” 程凉无情拒绝:“不能。” 小皇帝轻轻怼了怼她胳膊:“你就说是我带你的,他不敢……” 话都没说完,被程舒一瞪,咕嘟把剩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一早上,程凉等人打到回宫,禁军也尽数退去,槐树他们被留在书院,由行宫拨来粮食暂且养着,待到年后赢婉儿再来接他们。 一切都很好,就是蔡逸觉得自家老爹有点奇怪,就是见了见太后,出来竟然把自己锁在屋里,饭不吃,还整夜亮着灯。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气? 蔡逸越想越有可能,自从去年科举之后,父亲就成天长吁短叹,说什么斯文不在,礼崩乐坏,后来听说洛阳城边华家秀才竟然被外放做了监察使,还有好些个功名都没有的小吏去了趟长安,便外放县令,他更是气得饭都吃不下。 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蔡逸越想越觉得担心,叫了俩书院的管事,准备去撞门。 刚走到门前,听见一声狂笑,蔡麟猛地推开房门,双眼通红却精神矍铄:“知行合一,真乃圣人之言!知行合一,真乃圣人之言啊!”https:/ 蔡逸:“父亲,您说什么啊?” 蔡麟仰天大笑:“去去去,把书院的对联都撤了,换成新的。” 蔡逸:“这可是前汉时便留下的圣贤之言……” 蔡麟:“圣人之言在天地之间,并不局限于门上——从今日起,白马书院只留一句话和一副对联。” 蔡逸觉得自家爹是不是疯了:“父亲,您……” “少废话,你爹我没事——大门的照壁就写,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堂的对联换成我刚写的。上联是:知非知,知者能为方为知;下联是:行非行,行事可循才是行;横批:知行合一。快去!” 蔡麟说完,又仰天大笑,竟是无比畅快。 蔡逸:“……” “换完之后,便去寻你的同窗故旧,让童生和童生以上功名的人正月十六到书院来,蔡某有好事念着他们。”蔡麟越说越开心,五十岁的老头如同一个快乐的孩子,一路轻快的奔出了书院,找人喝酒去了。 管事们都傻了,深深的感到自家院长大概是也是傻了。 “逸哥儿,咱们换吗?” 蔡逸开始品他父亲说的那两句话,前一句让人热血沸腾,后一句则越品越有味道,他站在院子,沉默不语。 管事们等了半天也没有回答,相互看了一眼。 “算了,换吧。” “嗯,换吧,这爷俩都不是啥正常人。” 本来好好的做客之旅,被小皇帝他们一闹,都让程凉忘了自己回来要干嘛。 也不算是忘了,就是事情的优先级发生了变化。 她本来说是要找户部尚书曹苍云说商税的事情,被槐树一岔,她觉得河道和民生舆论好像也很重要,整个洛阳的工作计划应该推倒重做。 上次水灾之后,朝廷拨了一笔钱给工部,让岳庭渊督促着他们修缮河道堤坝,预防今年的春汛、伏汛和秋汛。 现在天上没怎么下雪,春汛可能不会太大,到伏汛的日子还得有四五个月,工期应该是够长,就不知道干得怎么样。 都水监的人陆陆续续都回长安了,写的报告千篇一律,大概就是问题很多但都是前朝留下的,也不好解决,工部和地方都很努力,能做成啥样就啥样吧。 也难怪这个部门沦落成闲散部门,就只知道说屁话。 初五的太阳暖融融的,难得有半日清闲,沈宽搞了几根鱼竿在行宫的池塘里钓鱼,程凉一边写巡行洛阳的工作计划,一边瞅着她忙忙碌碌折腾了一时辰,依然空军,叹了口气也拿起鱼竿加入了进去。 “你说说萧家这几兄弟,去年过年萧尧臣失踪,今年过年又找不到萧舜臣了。他这个都水监使者当得也是一绝,让他治河,他跑去要粮,折腾出这么大个事儿扔给我之后,他自己居然把一监的手下全扔了,自己又跑去查黄河大堤。自从在孟县写了封奏疏回朝廷之后,整个人音信全无,这搁哪个领导受得了他?” “但听起来你并没有不高兴啊。”沈宽刚丢下去五秒,就把线扯了起来,瞄了一眼,扔回去,“特别是说道把一监手下全扔了的时候,我明明感觉你是在高兴。” “是啊,都水监都是废物,最好全部开除。萧舜臣这人愣是愣了点,但也不至于畏罪潜逃吧,本来他也没什么罪。要是他真能隐姓埋名把几百千米的黄河大堤查明白,也是大功一件啊。但问题是咱查归查,好歹让我知道死活对不对。” “他侄子兄弟都不急,你急什么啊。”沈宽再次把线扯了出来,她看着那根活蹦乱跳的蚯蚓,很是疑惑,“我撒了窝子的啊,为什么不咬呢?” 程凉翻了个白眼,您老拉那么快,鱼就是想吃也追不上啊。 第240章 农社存在的问题 岳庭渊和赢婉儿的婚事筹备在正月初八,新娘的轿子从行宫出发,小皇帝亲自送了一程,给足了面子。正月十二,薛楚儿和赢婉儿合伙开的百味堂开张,沈宽亲临剪彩,还给她们写了块匾。 过了元宵节,程凉和沈宽再临白马书院,蔡麟早早的就到路口迎接。 “草民蔡麟,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童生六十人人,秀才十五人皆已侯在书院,就等太后们吩咐。” “嗯,不要那么紧张。”沈宽笑眯眯的拍了拍马车,“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堂屋里去。” “是!” 蔡麟一摆手,几个管事阔步上前,掀开帘子,发现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书稿,七八张纸一份,说是书太薄了,说是邸报用的麻纸又不太上乘。 “太后,这是何物?”蔡麟问道。 “邸报民用版。”沈宽回答。 蔡麟依然满头问号,但三人已经走进了书院。 程凉走上高台,书生们立刻停住了小话,齐齐拱手:“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礼。”程凉双手往下一压,直接进入正题,“朝廷要雇一批读书人,待遇蔡先生应该已经给你们讲清楚了。你们或许是童生或许是秀才,向上考还要考许多年,想要入仕做个小吏也未必能找到门路。 这次你们是托了蔡先生的福,因为你们曾经是白马书院的学生,蔡先生对你们知根知底,相信你们的人品,而哀家相信蔡先生,才愿意把这个机会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珍惜。” 书生们齐齐拱手:“谢太后隆恩。” 真心还是假意暂且不论,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白马书院是莽帝所建的学院,先期由皇家拨款,学生只需要考试而不需要缴纳学费;后来新朝覆灭,白马书院断了皇家的拨款,开始变得跟其他书院一样,每年要收五两白银的学费,要是五年之内中不了举人,学费便增加到十两。 这样一来,没钱的孩子自然是念不了书。 后来战乱,学院废弛。 蔡家花了很少的钱拿到了白马书院的地契,花了几代人把这个书院重新做了起来,面对寒门和家境稍微殷实些的农户。 每年的学费是二两银,在学院中不算贵,对于落魄得狠些的寒门和那些不够殷实的农户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如今这个活儿不耽误他们继续读书科考,月钱还能有六钱,干上六七个月,两年的学费就挣出来了,谁不愿意干? 就连蔡夫子的儿子都排在队伍里面呢! “现在贤宁太后发给你们的东西叫做民报,现在可以翻看一下,但是千万保管好,不可以弄丢。今后每个月就要靠这东西领银子,明白吗?”程凉说道。 队伍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大家接过月季和玉娘递给的民报,皆一头雾水。 程凉没给他们读报的时间,见每人都领到了一份,又开口:“诸位现在一定疑惑这东西要如何使用。但哀家与贤宁太后要前往洛阳周边微服私访,没有时间慢慢给你们讲,现在就带上东西,随哀家一道出发。到了村里,便自然明白。” 几十个书生懵懵懂懂的出了书院,外面停放着十辆牛车。 蔡逸跟着同窗坐上车,赶忙展开了那份民报,只见当头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震惊!石头竟然能生子,瀑布后面居然是……】 蔡逸:“……” 程凉和沈宽当然就不是坐牛车了,岳庭渊带着几个官员在巷子口等他们,两匹枣红色骏马拉一辆沈家商号的车子。 “太后,这位便是马季,农社之事,主要便是他负责。”岳庭渊介绍道。 “嗯,说一下你们农社搞得怎么样了吧。”程凉钻进马车,说道。 “中原道共有一府二十州,九十七个县城,目前在筹建农社的主要是去年遭水灾的洛阳府到新郑一线。 这一条线上的百姓年年遭水灾,生活困顿,林当然在的时候,他们主要依附于郑家和那些与郑家亲善的乡老,对朝廷略有芥蒂。 赖太后圣德,将郑家连根拔起,方使百姓幡然醒悟,感念皇家恩德,愿……” “停……歌功颂德的前戏就不要做了,哀家听岳府正说你们的农社遇到了些问题,你现在把问题列出来,再逐一说明出现问题的原因,再说有没有解决办法。如果有,有几个,每个解决办法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能够达到什么效果,需要哀家替你做什么。” 马季:“……” 程凉真是受够了这些官员说事儿的风格,五千字的折子,三千五都是在“之乎者也”、“天地人伦”,最后一千五倒是能说个事儿,但仅仅就只说个事,最多连带弹劾几个人,解决办法、前因后果、数据方案,什么都没有。 考虑到这是大秦,朝廷官员有其根深蒂固的风格,她到处得罪人已经让很多人不爽了,这种工作方法上的问题,可以暂且忍一忍。 但现在远离了长安,岳庭渊又是她的铁杆拥簇,她就是实在是不想听他们扯淡了。 马季求助般看了看岳庭渊,他祖上十八代都没见过皇上、太后这么高级别的人,光是站在此处就已经紧张得手脚出汗,如今被太后这么一打断,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岳庭渊笑了笑:“我就跟你说太后是个做实事的,你按照平日里跟我们讲话的模样说便好,用不着学那些穷酸的官员。” “那……微臣便直接说了?”马季舔了舔嘴唇,“目前农社最大的问题便是农户皆不愿往。 究其原因,有三。 其一、本该每日轮换做饭,却始终有人借口生病、无力或是家中有急事推阻,即便是强行让他们去,他们也不肯好好干活。本该午时施粥,常常要拖延到未时、申时才可以放饭。久而久之,令人失望。 其二,有人暗中散布谣言,说朝廷农社的粮食,吃一斤,明年秋天要还百斤,也吓得农户们不肯前往农社。 其三、县中小吏不懂农社之法,只以为还是如往年一般在街口施粥,对农户多有不逊之语,好几个村子都惹出了乱子,险些出了事故。村民亦是无知,桀骜不驯,竟然因为几个小吏之言,便砸了农社,将县中官吏撵出了村子。” 程凉挺惊讶的,这人颇有做报告的天赋啊。 他在被骂了之后能立刻说出一二三,肯定是因为他平时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清晰。 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标杆报告人。 程凉点点头:“听起来这农社的问题很是严重,那你可有解决之法?” 第241章 这些是哀家替你们准备的花种 “解决之法对应这三个缘由,微臣已经向岳府正说过—— 若是再深究村民不愿去做饭的原因,就更加复杂。有的人是与乡老亲善,本就不喜朝廷,不愿农社推行;有的真的是家中男丁稀少,贫弱无力;还有的则是觉得一伍之中只有自家人丁兴旺,若是去农社做饭,定然作为主力,让其他人占了便宜。 微臣以为,农社已经施行月余,我们对村中勤于劳作,亲善朝廷的人家也有了了解,大可以拨出一份粮食雇用专门的人手来操持饮食之事。既可以使心向朝廷之人更加忠于朝廷,又可以解决相互推诿之事。 且若是将农社交给可靠的人家,便可减少县中小吏前往,以同村之人治同村,自然能减少矛盾的发生。若是可行,朝廷不过是多给出几石粮,却能在将来,让整各村的人心,向着朝廷。” “嗯,听起来没什么毛病。”程凉越看这人越满意,“那谣言的问题呢?” 马季轻轻拉了拉马缰绳,将马头控制在马车的马屁股后面:“村民愚钝,总喜欢听信些没根儿的事儿。目前只能靠县衙捕快多多巡视,抓到人就关起来,真正想要平息谣言,恐怕……恐怕只能等明年秋收之后了。” “那便太晚了吧。”程凉笑了笑,“人言就像疯长的蔓草,你现在压不住,明年春耕时就会再有新的谣言阻碍你们春耕;若是今夏又有水患,更新的谣言就会再摞着新的谣言起来,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你真以为到了秋收时,一切还能如你所愿?” 马季翻身下马,拱手抱拳:“请太后赐教。” “上马,庭渊也过来,哀家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程凉说道,“寺庙后面有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怎么除也除不尽。主持方丈很是恼火,悬赏徒弟能除掉后院杂草者,便可成为新的主持。 甲徒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除草,天黑了才休息,谁知越除草越多,到了第二年春天,后院还是一团乱麻;乙徒弟放了一把火,当场是烧干净了,却不知草灰滋润了土地,第二年的野草比第一年还要茂盛。 丙徒弟既除了草,也放了火,然后他去镇上买了一袋花种子,细细的将花种子洒在了地里。第二年春天,鲜花与野草并生,野草就少许多了;丙徒弟又买来树种,第三年春天,树上树下皆成花海;丙徒弟还没有停下来,他又寻来青石、假山、盆景、鸟兽。 后院成了一处绝美的园子,更令人惊讶的是,原本随处可见的野草竟然一棵也找不见了。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啊?” 岳庭渊和马季都皱紧了眉头。 程凉仍由他们思索,她指了指车后面跟着的那几十个书生:“后面这些便是哀家给你们准备的花种子,等会哀家种几颗给你们看,诸君可要看清楚了。” 车队在距离大溪村还有两里多的林子里停了下来。 程振武和魏铁衣皆打扮成长随,禁军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布满了整个官道。 程凉看着自家宽儿把小皇帝从另一辆马车拽了下来,这小子本来还想带小伙伴,结果被他妈骂了一顿,还翻了过年时候打架的旧账,以至于他现在还在生闷气。 阿宽是越来越不把这个娃当皇帝了。 程凉点了包括蔡逸在内的五个读书人跟着马季走最前面,其余人则跟着洛阳府的其他官员上了旁边的矮山。 岳庭渊担任导游:“大溪村靠着的这条溪,每年若是黄河泛滥,便会跟着涨水,沿河两岸的土地虽然肥沃,却年年被淹。种不了什么好作物,只能避开汛期,种些青菜。而不沿溪的土地又多淤水泥泞,产量亦是不高。 这个村子共有三十四户人家,若是年无水患,便算得上中等村落,若是遇上水患,则要落为下等。” 淤水? 程凉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村子建在溪水两侧,溪北面的土地比溪水要低,淤水倒是正常,但溪南面的土地却比溪水要高,感觉上不会存在淤水的问题。 她其实也没想太多,就随手指了指:“这边的土地淤水吗?” “这倒是不淤。”岳庭渊说道,“但这些全都是大溪镇上陈家的。” 程凉放眼望去:“哪些是他的?” 岳庭渊犹豫了一下:“全部都是。” 好嘛! 打地主分田地是很好,但她现在就是最大的地主,只能骂圣祖爷,禁止土地买卖可不是什么跨时代的产物,身为穿越者,留个毛线的圣祖十诏,自己不能干吗?https:/ 程凉叹了口气,心里暗暗祈祷,反抗朝廷,在农社背后捣乱的人最好有这个什么陈家,否则这么大一片好地不能拿出来分,她真的会很伤心。 小皇帝也很眼馋,眼馋得都要流口水了,他仰头问沈宽:“娘,咱们家不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吗?为什么外祖父家比我们有钱,现在一个镇上的老爷,也有这么宽的土地。要是县里、州里、道里的老爷,岂不是能跟咱们家相比了?” 沈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什么叫你们家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你哪来的这个错觉?最近算学又不及格了?不是娘打击你,单论这些有形的财富,随便拉个世家都能吊打你。” 小皇帝:“……那我杀了他们,这就是我的了。” “呵呵——”沈宽都懒得解释,直接又是一巴掌。 两人在后面嘀嘀咕咕,前面程凉已经过了木桥,农社的大院就在木桥旁边,马季进去一圈,又气咻咻地走了出来。 “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还没有做饭?”他倒背着手,骂道。 农社大门口坐着两个衙役打扮的人,听见这话,皮笑肉不笑的抬起头来:“哟,这刚过完年,马大人就来下面看咱们的差事啊?真是辛苦,叫小的们佩服得很。只是这农社就是个摆设,别说您一趟一趟的来,就是您住这儿,他没人来,就是没人来。您还真要像告示上说的那样,将人家父母兄弟都给杀光啊。” “咯咯咯……”另一个衙役伸了伸脚,“问题这没有当爹的不让来,就是自己不肯。那牛不喝水都不能强摁头,人不来吃饭,咱也不能拿着勺子追上门去喂吧。何况县令老爷还下了令,不让咱们骂那些田舍汉,要是弄出了民怨,他要被岳大人摘乌纱帽,咱们这日子还能好过?” 马季深深吸了口气:“今日该哪一伍做饭?” 俩衙役一起指向了远处的几排房子:“就那边,怎么,马大人还要亲自去请啊。” 马季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那两衙役冷笑着盯着他,看他走远了,其中一个踹了同伴一脚:“跑快点,去跟陈爷说一声,那姓马的又来了!” 陈爷? 程凉精神一振,仿佛已经看到了对面那一大片良田的归属发生改变。 她连忙拍了拍程振武,低声道:“叫人跟上去!” 第242章 听闻二位不想活,特来成全你们 马季推开院外的栅栏,大步进了院子:“大张婶,今日轮到你们五家去农社做饭,为何不去?” 院子里无人应答。 马季哐哐哐砸门,砸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听见嘎吱一声,门被拉开一个小缝。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探头出来:“马大人,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家就我们老两个和三个孙子,没有劳力,粮食也够吃,实在是参加不了那什么农社。您就别逼我们了,行吗?” 马季呵的笑了一声,一脚塞进门缝,强行将半个身子挤了进去。 老妇哎哟一声,被他一把扶住,屋里一片冷沁,三个小娃排排坐在一起,面前放着一只缺了口的陶土碗,里面装着一碗混了草根的水。 “这就是你说的有粮?”马季又气又委屈,他们从水退就开始忙碌,种出了粮食,又将它们一车一车运到各个村镇中,可这些百姓还是宁可饿得绿眼,吃草根吃泥土,也不愿意去农社。 老妇垂下头,默然不语。 三个小娃的眼睛亮了,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走,去农社,本官亲自下厨替你们做饭,总行了吧!”马季气得直接撸起了袖子。 三个小娃懂什么,他们只是想吃饭,毫不犹豫地就站了起来。 然而,没等他们挪步,床上呼地坐起一个老头:“都不许去!” 三个小娃可怜巴巴地扭头看了回去。 马季瞪向那老头:“大张叔,岳府正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挠村民前往农社吃饭,您这……” 哐—— 老爷子直接掀翻了凳子,一个箭步逼到了马季面前:“那你就把老汉抓走啊,砍了老汉地脑袋,成你们地功劳,踩着老汉地肋巴骨,当你们地大官。来啊,抓我啊!” 马季被他吼得连连后退,三个小娃地眼睛又黯淡下去。 老头也没吃什么饭,吼了两句就累了,停在屋中间直喘气。 老妇开始抹起了眼泪:“马大人,我们知道您是好心,但您也不日日住在我们大溪村。今日我们倒是可以去农社做这顿饭,可您走了,这大溪村还不是陈老爷说了算?要是他明年不借粮种,不借农具给我们,我们明年一样要挨饿。马大人,不是我们不肯听话,实在是没办法……” 老头冷笑起来:“你有本事,你就去砍了陈子杨的头啊!” 马季也冷冷的看着他:“你们要是敢出来作证,本官就敢向岳府正请尚方宝剑砍了他。” “嘁……”老头嗤笑起来,“说得轻巧,前些年陈子杨抢了西边大顺家的闺女,大顺去洛阳府告他,结果怎么着——直接被打断了两条腿。替他作证的张家老三,现在坟头草都三尺深了。 前几天张家老三那儿子,就去你们农社做了一回饭,被那两个衙役扯着手嗯了红印,说那些没人吃的也全算在他头上,当场欠下十石粮,现在怎么着,你去砍了那两个衙役?” 马季转身就走。 回到农社,那两个衙役还坐在农社门槛上晒小太阳,看见马季立刻嬉皮笑脸的:“哟,马大人也没叫下来人啊,那现在怎么整,咱这个农社还搞是不搞?” 马季一身寒霜:“马上敲锣打鼓,喊全村人都来吃饭,本官亲自下厨。”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和愤恨。m..nět 妈的,这小子铁了心要断他们财路啊。 “马季,你这人可真是好笑,朝廷管天管地,现在还要管人拉屎放屁了吗?那些农户吃不吃,喝不喝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你爹还是娘老子,你伺候得那么殷勤?” “就是,老子本来在县城待得好好的,就因为你搞这劳什子的农社,过年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依我看,就照着往年的模样,唤个乡老里正去县里领了赈济粮也就行了,饿死几个人不是常有的事儿嘛。这村子他到底是死不绝的!” “去不去?“马季瞪着眼睛看他们。 “嘁,还来劲了!”俩衙役一起爬了起来,“马大人是洛阳的官,咱们是大溪县的衙役,要挨罚也该大溪县县令来罚,你少在这儿给脸不要脸,惹火了咱哥俩还不伺候了。” “岳府正有令,不遵号令,阻碍农户参加农社者,斩!” “哟呵,我特娘的真怕你。”两衙役一左一右夹住了马季,皆仰起脖子,“来啊,来啊,有种你把岳庭渊叫来,今儿个你不砍老子,老子还真就瞧不起你们!” 马季:“你……” 说时迟,那时快,俩衙役的笑声还没落地,便被一脚踹翻了过去。 “谁他娘的敢踢老子,不想活……” 噌—— 两柄铮亮的宝剑架在他们脖子上,岳庭渊冷漠的看着他们:“在下岳庭渊,听闻尔等想被砍头,特意赶来成全二位,还不赶紧谢恩?” 那两人的笑容还在脸上,眼睛便已经流露出了惊恐。 这马季竟然真的把岳庭渊喊来了,他该死! “马季,你别仗着有人撑腰,我们也……唔——” 岳庭渊转身道:“敲锣打鼓,不想吃饭没关系,出来看本官砍头。所有人必须到场,腿断了也得给本官抬出来!”他冷声说道。 程凉等人早就选好了最佳观赏地点,顺便打开带来的卤味。 锣鼓声响遍了整个大溪村。 很快,农社前就站满了人,两个衙役开始有点怕了。 “岳府正,我们勤勤恳恳,什么坏事都没做,这些田舍汉不来农社,您也不能杀我们泄火啊!” “岳府正,我们要见县令,我们要见县令……” “本府乃中原道府正,连郑家都不怕,难不成你们县令就能奈我何——来人,把这两个恶吏,给本府砍了!” “岳府正……陈爷,陈爷救命啊!” “慢!” 岳庭渊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挤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庭渊贤弟,你这是做什么,他俩犯了什么错,就要杀他们?” 岳庭渊看向他:“你便是陈子杨,见到本府为何不行礼?” 陈子杨咯咯一笑,挺起肚子:“陈某进士出身,见官可以不行礼,怎么难不成为这,你也要杀我?” “那倒不至于。”岳庭渊笑起来,然后猛地变了脸,“陈子杨恐吓村民,贿赂衙役,阻碍农社——抓起来!” “呵,谅你也不……你说什么?”陈子杨抬起下巴,正得意着,听见岳庭渊后面一句话,顿时瞪圆了眼睛,“岳庭渊,你敢!我姐夫在长安任职,跟孙大人、许丞相皆是好友,你……” 岳庭渊敲了敲旁边的书生:“记下来,他姐夫跟这事儿有关。” 陈子杨涨红了脸:“你……你……你这个屠夫,就不怕留下身后骂名吗?” 岳庭渊笑了:“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本府看你们还是冥顽不灵,认不清楚形势——郑家的覆灭不能给你们教训,非要刀子砍到头上才明白厉害——赶紧绑起来,还愣什么?” 陈子杨连忙退了好几步:“谁敢动我,你们步兵衙门的陈副都统乃是我……” 岳庭渊又笑了笑:“记下来,洛阳步兵衙门的陈副都统跟这事儿有关。” 陈子杨:“……岳庭渊,你……你别欺人太甚,陈某与洛阳城周六县大族皆有姻亲……” 岳庭渊:“哪六县,叫什么名字,大可说出来,免得本府还得亲自去查。” 陈子杨愣了愣,忽然不慌了,他盘腿往地下一坐:“好好好,陈某便要看看你岳府正刀有多快,是不是要斩尽整个中原道的官儿!” 第243章 对不起,一个官印远远不够 岳庭渊绑了陈子杨,但没有着急砍,而是在坡上走来走去,仿佛在等什么。 那些村民一开始还有些期待,拖得久了,便开始窃窃私语。 “嗨,还以为真是要斩陈子杨呢,结果就是做给我们看看,再拖下去求情的人就该来了,到时候他们定然顺坡下驴,还是把人放了。” “就是,我看着岳庭渊就是在等陈家给他送钱来。” “散了吧,散了吧,都是官官相护,没用的。” 小皇帝也皱起了眉头:“岳庭渊在干什么,这陈家分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还不杀他!” 程凉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杀鸡儆猴,自然得有猴来看着。他是要趁你我都在,将这一刀挥得大些,狠些,这一刀杀得好,将来或许能少杀几个。而且名正方能言顺,想要大家信服,最后就要杀得正派。你且看好了。” 官道上很快跑来十几匹马。 两个穿着县官衣服的人跳下马背,疾步上前。 “大溪县县令崔奕拜见岳府正,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不经会审就要杀起人来?”其中一人道。 岳庭渊在他们俩脸上扫了扫:“大溪县县令来此正常,怎么东溪县县令也来了?这位陈老爷脸面竟然如此之大,岳某倒是不知了。” “不不不,下官只是到大溪县与崔县令说些事,顺便过来看看的。”另一人笑道,“那报信的人说仅仅因为农社今日未开火,岳府正就要斩杀乡老,某听着真是可笑之极,竟有人如此毁府正清誉,便想着跟过来瞧瞧。” “他们没说错,岳某就是因为农社未开火,要杀这两个恶吏和这位陈老爷。” 两个县令脸色变了变,笑容勉强了几分。 崔奕扯了扯嘴角:“这未免太滑稽了……” “滑稽?”岳庭渊猛地提高了声音,“尔等为县令,什么是县令,百姓衣食之父母。不让他们受冻挨饿,乃是基本!现在本府寻了粮食,只是让你们发放下去,都做成这般模样,尔等配得上衣食父母四字吗?” 崔奕黑了脸:“岳府正您可不要随意攀咬,某做县令十五年,治下从未出现过百姓饿死之事,若是遇到灾年,甚至自己解囊买米施粥,就连您现在押着的陈老爷,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善人——倒是您,除了讨好太后,四处滥杀,还干过什么好事?” 岳庭渊一脚踹翻了一个衙役,他兜里叮叮当当滚出一把碎银:“与乡老勾结,散布谣言,阻碍农社,逼得百姓只能去为陈家做工或是借粮而食,明面上还装模作样的施粥,以聚揽人心,你们是想造反!” “我……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好!”岳庭渊指了指周围看热闹的人,“大溪村是你的属地,农社办成这样,本府本该降罪于你,现在给你个机会。若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让乡亲们吃上饭,本府便相信你是好官,对陈老爷也不再追究。” “你……你你……”崔奕气得手都在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控制住情绪,指了指站得最近的农户,“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做饭!” 那农户愣了一下,却没动弹。 崔奕更气了:“本县叫你去做饭,听不见吗?” 那人反而退了半步。 人群中有人高叫起来:“陈老爷可是说过,谁去农社做饭,谁就得罪了陈家。明年的种子粮和农具都别想了,佃户的租税还要加三成。要是不听话的,就像张小三,挨一顿揍不说,还欠了十石粮,这谁敢去做饭啊!” 崔奕一愣,猛地冒出一背冷汗:“胡说八道,尔等刁民又懒又馋,就指望着有人把饭食都给你们做好,白吃白拿明年还不用还债——岳府正,这些刁民……” 岳庭渊不紧不慢的蹲在香旁边,呼呼呼的吹:“你快点啊,这香燃挺快。” 崔奕:“……” 岳庭渊笑了笑:“威胁不好使的话,你可以求他们嘛!” 崔奕:“本县乃元和三年的进士,求他们!岳庭渊,你如此侮辱朝廷命官,某定要参你一本!” “随便,但是现在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崔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摘下官帽,往地上一掷,转身就走:“可惜我崔奕有凌云之志,摊上这么个上司算我倒霉——这官,某做不了!” 岳庭渊站了起来:“且慢……” 崔奕冷笑:“现在后悔晚了,你等着被天下士子唾弃吧!” 话音未落,一柄钢刀哗啦一声切过了他的脖子。 “如此对待治下之民,光是一颗官印,可是远远不够的哦。”岳庭渊一刀把他脑袋剁了下来,高高举起,“奉太后懿旨,斩不遵法令之官崔奕。” 东溪县县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你……你敢假传懿旨,擅杀朝廷命官,你……” 岳庭渊理都没理他,转身走到了程凉面前:“崔奕勾结大溪镇乡老陈子杨,阻碍农社,臣已经按着一月之前发布的法令斩之!” “杀得好。”程凉笑了笑,看都没看那个人头,起身走到了农社门前。 “太……太后?” 所有人都吓傻了,陈子杨和东溪县县令直接吓得晕死了过去。 “诸位父老乡亲,哀家今日微服私访,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程凉站定,开始说话,“兴办农社,原是马季提出的想法,其目的是为了帮助一村之人精诚团结,度过灾难。 今冬,是赈济粮食;明春,可能会出借种子,农具;尔等皆为朝廷之民,天子之民,皇上日日都在忧心尔等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想尽了办法想要让大家能度过寒冬。可哀家现在看来,陈老爷在诸位心中,比皇上可重要多了,是吗?” 村民们都傻了,谁见过活生生的太后啊!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和感动涌上心头。 太后和皇上为了大家都睡不着觉,他们却因为害怕陈子杨,而伤了太后和皇上的心,真是太不应该了! “太后,我叫张三,我不怕陈子杨!”忽然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一个被抬出来的男人高声喊道,“我看咱也别轮着做饭了,您把农社交给我张三,我定然给你搞得妥妥的!保证每天都有热乎饭!” “好!”程凉斩钉截铁地同意了,“哀家就把农社交给你,你可识字?” “不识?” “那也无妨——蔡公子!” 蔡逸这会儿还蒙着呢,他从进村就开始蒙着,到现在蒙得更厉害了。 听见程凉喊他,赶忙出列:“蔡逸在!” “这位公子乃是白马书院的书生,奉哀家旨意,将在周边五村读报,也就是说他每五天会来你们村子一次,你有什么需要算数或是识字的,问他就行了。” 第244章 欢迎收听大秦民报,现在是广告时间 蔡逸真的紧张起来了,他没想到太后说啥就干啥。 村民们当场做了饭食,一人一马勺土豆块煮的汤,一百多人捧着碗盯着他,显得比他还要紧张。 “咳……震惊!石头能生子,瀑布后面竟然是……”蔡逸干巴巴的读到,“自盘古开天辟地,天下分为四大部洲,分别是: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南赡部州、北俱芦洲……” 好几个村民被土豆汤呛到了。 他们绷紧了神经,以为自己要听的是什么朝廷宣讲,如劝农书、朝圣书之类的,全是艰深的之乎者也,或是天地人伦。 却不曾想,蔡逸读了小半个时辰,讲的全是一只猴。 不过,这猴端是有些厉害,上得天庭,下得地府,还抢了龙王爷的金箍棒。 蔡逸见下面人听得认真,稍稍也有了点自信:“话说那猴子得知自己这个弼马温乃是天庭中最小的官,一路打出了南天门,待回到花果山——” 他翻了一页,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底下的人都急了:“他回去做啥了?” 蔡逸清了清嗓子:“下面是大秦律时间——” 底下的人:“……” 眼巴巴的听了一炷香的大秦律,蔡逸终于又开始读。 读到悟空被二郎神逮住,蔡逸又停了下来:“下面是中原要闻时间——” 底下人:“……” 又读了一炷香中原道的各种政令。 接下来还有两段,中间夹着“中原民事”,最后坠着“招募令”。 农户们听得意犹未尽,蔡逸讲完,他们才发现天都已经黑尽了,不知不觉,他们竟在农社待了一个多时辰。 而岳庭渊、太后还有其他人,都如同一场梦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凉已经启程回洛阳了。 鸡已经杀了,接下来如何儆猴就是岳庭渊和马季的事,而那些书生则没有跟着回去,程凉场给了他们一个新名字——宣讲吏。 他们不属于朝廷命官,暂时算作岳庭渊的幕僚,每到一处读完之后,让农社负责人在报纸最后盖个戳,便可凭此回去领钱。 每人负责五个村,每轮完一次可以回洛阳休息一天,等着领新的民报。 “今日只是斩掉了一棵杂草,接下来是继续除草,还是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靠你们自己斟酌。但你们要记清楚,天下事总归是民事,阎王好对付,小鬼最难缠。哀家能收拾郑家、收拾孙启、甚至跟天下世家开战,却对付不了陈子杨这样的人。 因为他们太多,又跟百姓靠得太近,有些乡老未必一定要杀,甚至有些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这些也需要你们去把握。就一个原则,是否于民有利。什么叫于民有利?圣人言,仓禀足而知礼。所以,衣食住行为首,诗书礼教次之,道德文章最后。 今日之后,你们如何搞这农社,哀家就不管了。但甭管将来有什么天灾人祸,只要被哀家知道还有消息的中间商存在,朝廷的政令依然无法执行,这个中原道府正,你也别做了,自己摘了官帽,去陪你妻子卖火锅吧。” “是!”岳庭渊恭敬地拱手,“太后接下来还回洛阳吗?” “说不定。过几日启程去嵩山祭祀,然后去看看沈家的买卖,再去孟县看个黄河大堤,走来走去得要两个月吧。你干你的事,就不用操心我们的队伍了。” 岳庭渊目送太后的仪仗进了行宫,带着十万分的敬意转身回去加班了。 “凉啊,你有没有觉得蔡逸读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简直可以称作古装第一美男。” “怎么,诺曼不够帅了?” “他俩不是一个风格。” “非要评一个一二呢?” “那……” 程凉和沈宽讨论得正高兴,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贤宁太后,白马寺的了策禅师求见,已经在前殿等了半天了。” 沈宽愣了一下:“你确定是找本宫,不是找程太后?” “奴才没听错,肯定是要见贤宁太后您的。” 程凉揽住沈宽的肩膀:“难道啊,看来今天我要陪你加班了。” “也未必,我可以不见啊。”沈宽翻了翻眼睛,“他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说是要紧事。” 沈宽:“……”我真是谢谢您勒。 “见见吧,见见。”程凉推了推她肩膀,低声道,“说不定是因为你给了庆聊的佛门八大宗派思想流传到了洛阳,这位了策禅师作为粉丝来面基呢。” 沈宽点点头:“嗯,本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那作为本星的经纪人,就由你开路,陪本星去见见他吧。” “得嘞,这就替沈大明星开路——”程凉抬起头,端庄严肃道,“咳,尔等在前带路,再令小厨房送些茶水和素斋到前殿去吧。” 了策大师盘腿坐在殿前的台阶,他旁边还有个十分年轻的小和尚。 “等等!”沈宽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程凉问道。 “你刚刚不是问我诺曼和蔡逸谁排第一吗?” “啊?” “都不行……要说帅,还得是这位和尚小哥!” 程凉:“……” 不过她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个和尚,确实是好看。他身着素袍,肌肤白皙光洁,一双乌木般的瞳孔中流动着如湖水般澄净的光芒,安静坐在夜色之中便如一朵洁白的莲花。诺曼也好,蔡逸也好,跟他相比帅还是帅的,但就是多了几分世俗气。 “老衲了策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了策禅师起身拜道。 “大师免礼,旁边这位禅师是……” “这位玄清师叔。” “师叔?”沈宽吃了一惊,“可这位禅师看着年纪并不大啊?” “确实,师叔今年二十又七,乃少室山禅院上一任掌院海源师祖的关门弟子,三岁便能诵佛经,乃我佛门千年未见的天才。”了策说道。biquiu 这么一听,倒像是个大人物。 程凉抬手指了指殿内:“咱们也别站在门口,进去说话吧。” 玄清很淡定,转身进殿,待程凉和沈宽都坐下了,便双掌合十直截了当的开口:“两位太后此番前往嵩山恐有危险,还请三思而行。” “什么危险?” “不知?” “那你怎么知道有危险?” “天地之间,星辰运转,万物变化,皆与生灵有关。生灵之中唯人有逆天而行之志,改天换命之能,故人可观天相而知人事。” 程凉:“……”她想说大家能不能好好说人话。 沈宽就更直接了:“哦,你算出来的?” 玄清并未觉得失礼,点点头:“准确说是看出来的,此险将应于贤宁太后之身,于圣母太后倒是无妨。” “哦,那本宫要是不去呢?” 沈宽摆烂摆得无比之快,连玄清都愣了一下,他是说希望太后们三思而后行,但这思都没思马上就说不行的操作,他倒是真没想到。 “若此险应于嵩山,便可避过;若此劫应于太后命中,便不能。” “那你可有破解之法?” 玄清摇摇头:“贫僧并非相士。” 沈宽撇了撇嘴:“好吧,那你特意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本宫,本宫接下来会有倒霉?” “也不尽然。”玄清很诚实的说道,“贫僧对两位太后甚是好奇,本想去长安面圣,却因一些凡俗之事一路耽搁,走了大半年才走到洛阳而已。” 第245章 本宫知道一个十分简单高效的占卜办法 “很好,你引起了本宫的兴趣。少室山距离洛阳也不远,你便是走一步歇两步,也用不着大半年吧。”沈宽道。 玄清合掌行礼:“只是走的话,确实用不着。但贫僧一下山就遇到了黄河水患,身为出家人,怀慈悲心,虽不能救民于困厄之中,也当送他们往生极乐。贫僧一路,遇见亡者便诵念往生咒百遍,故此走得慢些。” 程凉肃然起敬,但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观的天相该不会是大半年前的事儿吧!” “那倒不是。”玄清摇摇头,露出几分困惑,“贫僧少年时便学观星,天道一度衰微至不可细看,倒是前年先帝驾崩时,帝星崩落之际,有两颗异星同时划落,天道反有重振之势,但又有月盈水满之相,仿佛回光返照之人。 贫僧便去请乾元道长卜了一卦,占得水居乾宫,虽是女主在位,却能泽被万物,道长说这天地兴亡,人间离散皆系于两位太后一念之间,故让贫僧前往长安面圣。贫僧也是刚做好准备出发,二位却已经到了洛阳。” “那可真是挺巧啊。”程凉的母语是无语,观星观半年,卜卦卜半年,准备再准备半年,等着他们救世的话,坟头草都长三米了,“你不是佛门弟子吗,怎么跟道长也有关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佛道二门可不是什么好朋友。 然而,玄清只是一笑:“修佛修道皆是修身,若真的领会其中真意,便会发觉天下至理皆是殊途而同归的。道门子弟万法自然,自是不争;佛门弟子六根清净,自是无执;不争又无执,自然也就没有争执可言。乾元道长乃三清山主持,与贫僧师尊是好友,真道人也。” 程凉都想给他鼓掌了,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好,这才是正经学佛之人该有的操守觉悟啊。不过这位大师说什么天下兴亡在她俩一念之间,就有点过了,啥事都有个过程,要是她程凉一想天下太平,这天下就太平了,那她今天在大溪村捣鼓的事儿就白鼓捣。 而且她和宽儿说到底也只是太后,干个三五年,皇帝长大了就要退休,快快乐乐的享受咸鱼生活,即便这世界真的要崩,她俩也只能尽量的挡一挡,挡不住还不是只有躺平。 现在也不是讨论天下苍生的时候,她比较关心她们家宽儿到底有什么血光之灾。 程凉扭过头,差点一口茶喷出去。 沈宽一本正经的抓着一把胡豆在案几上给自己卜卦。 “宽,你在干嘛?” “占卜啊,光是说有劫难,也不说是什么类型的,咱们怎么防御?刺杀、中毒、伤风感冒、山上落石,马车坠崖还是吃饭噎死?人要倒霉起来,那死法可太多了。” 程凉:“……那你占出什么来了?” 沈宽摊摊手,捡起胡豆扔进嘴里:“如你所见,并没有。” 程凉:“……” 玄清:“……” 了策:“……” “不过,本宫还有个更高级的占卜方法,简单快捷而且由一位姓朱的皇帝亲自验证过。”沈宽吃完那一把胡豆,一拍手,高兴的站了起来。 玄清和了策立刻睁大了眼睛,十分好奇的盯着她的动作。 而只有程凉只觉得不太妙。 果不其然,沈宽从兜里摸出了一文钱。 “正面为吉,背面不吉——本宫此番去嵩山祭祀,请问吉凶!” 程凉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一文钱已经被抛了起来,叮咚一声落入银盘,滚了一圈,停在了反面。 “好吧,那本宫留在洛阳不去嵩山祭祀,是吉是凶。” 那文钱再次被抛弃,落入银盘,还是反面。 “好吧那本宫跟着去嵩山祭祀,不上山,是吉是凶?” 反面! 程凉捂住额头:“宽,别扔了,戒赌吧!” “嘁,本宫还不信了——那本宫现在马上启程回长安,是吉是凶?” 四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一文钱,看着它高高扬起,又落入盘中,滚了好几下,叮叮咚咚停下来。 竟然还是反面。 玄清和了策皆是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沈宽也很意外:“这枚钱该不会没有正面吧?”她将钱币捡起来,翻过去翻过来看了几遍,撒手一扔,“得,那就是说本宫死定了呗。行吧,回去睡觉,听天由命呗。” 程凉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别胡说八道,你这完全就没有科学……咳,玄学性也没有——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嵩山祭祀结束,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呆在一起,哪儿也别去了!” 玄清合掌行礼:“少室山禅院以武立寺,乃佛门武僧之源,玄清现在便回山去,召集寺中弟子巡山布防,尽己所能,护两位太后安全。” “不要那么着急,此番龙门寺有几位大师随行到了长安,你们先去见见。等哀家拿定主意,再行安排,祭祀嵩山之事若真的太过凶险,说不定哀家就不去了!” 了策一愣,急忙抬头想要说什么。 却被玄清拦在身后:“好,那贫僧便等着太后决议。” 玄清和了策离开之后,沈宽敲了敲案几:“这嵩山祭祀该去还是要去的,这么多文武大臣,千里迢迢跟过来,不能跟遛狗一样,啥也不干就又回去吧。” “遛一遛身体好。”程凉头也不抬的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我很不能理解我能有什么劫难——你想想看啊,得罪人的事儿都是你干的,世家也好、大臣也好、万国会也好,刺杀你可以理解、刺杀皇上也可以理解,刺杀我这个以吃喝玩乐以当咸鱼为己任,连朝都没上过的深宫太后,有什么意义呢?”https:/ “难不成又是为了挑拨我和你儿子的关系?” “哈,这事儿吧,去年干还有用。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我儿子他是年纪小,不是智障好吧!” “那如果不是刺杀,这范围可就太大了……” “是啊,这人倒霉起来可是啥都能遇上,你可以不去嵩山,但留在洛阳和回长安一样不吉利,玄清说劫应在嵩山祭祀,咱们要是不去祭祀,这坎说不定就一直过不去了。我总不能不吃不喝不走路吧。就算是什么都不干,坐屋里房顶塌了怎么整?” 程凉:“……”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我看就不该来见他俩,本来屁事没有的——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个人啊!” 第246章 这劫难来得,有点震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说你有多信吧,也不是。 但知道了就还是会疑神疑鬼,特别是如果当事之人十分重要的话,封建迷信就会进化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来也巧,玄清觐见的第二天,出去盗墓的秦政同志赶回了洛阳。 “所以,你是想要让我给你们当保镖?”秦政坐在行宫里喝茶,那本黑皮大书放在案几上,并没有被翻开。 “不不不,您这身价,做保镖太掉价了。这应该是叫……护法,对护法!”程凉十分狗腿的替他将茶杯满上,“你上回说这天下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该不会是吹牛的吧?” “单对单正面打肯定是没有,但说到用毒啊、轻功啊、幻术啊……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才是最难防的,毕竟你听过谁家刺杀是冲进去直接打的?” “荆轲啊!” 秦政:“……咳,所以他失败了!” 程凉砰一声把茶壶顿在了桌面上:“那你划个道,要怎么才肯保护阿宽。” 秦政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小心翼翼的把杯子缩了回去:“我没说不肯,只是说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楚太祖陵中的枪械当年流落江湖,虽然现在已经不可闻,但却并不是说就一定没有。秦某此番在莽帝陵中便有遇见,若是有人持枪暗杀于两位,秦某肉身凡胎,即便是能在事后捉住凶手,又有何用?” “那你的意思是?” 秦政的主意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弯:“若太后真是担心有人在暗中觊觎,那这办法就只该由太后和贤宁太后二人商议,秦某可听从安排,却不便知晓全貌。如今你是关心则乱,否则以你的智计,如何想不到办法?” 程凉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她古怪的看了秦政一眼:“你确定你以前没经过什么职场锤炼,怎么这么懂自保啊!” 秦政干笑了两声:“创过业嘛,有时候想得多些,太后莫要见怪——对了,我此番回来还没去见皇上,他功课落下挺多了……” “等会的吧,我让有福去取金疮药去了,这是我们程家的秘方,效果很好!” “哈,程家的秘方啊……哈哈哈,那我便在此谢过了!” 转眼正月就到了头,廿三日,出行吉。 文武百官跟着两位太后和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进入登封县城。 登封县令出迎三十里,脸都笑烂了,却连两位太后的面都没见着。 銮驾停在登封县城的驿馆外,传出令,说两位太后今夜要沐浴焚香,以示礼佛之心,包括皇帝在内谁也不见。 文武百官没人起疑心,就连皇上也学着母后乖乖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素斋戒。 而谁也没有料到,早在銮架距离登封还有二三十里时,玄清就已经带着程凉和沈宽爬上了半山腰。 随行的人不多,只有五个。 龙鳞卫大首领古大雕、龙门寺禅武院掌院了意、程家死忠暂时在潜龙卫中当都统的韩金堂、先帝死忠历经考验呆在隐龙卫等升迁的刘冲和置身事外的高手秦政。 要是前四人中有人意图不轨,秦政直接一巴掌就能搞定。 要是秦政意图不轨,那四人加个玄清也能暂且拖一拖时间。 不过程凉觉得秦政没必要不轨,就凭他闲着没事在大内宫禁到处乱窜的本事,啥时候杀人不是杀,非得等到嵩山来。 农历二月便是阳春三月,山野着上了浅浅的绿装,程凉的心情挺好,这条山路她派人走了好几遍,绕开了各种险峻之处,连摇晃的石头都强行敲了下来,这要是再出事,那就真是没天理了。 一行人平安无事走到了少室山禅院,玄清也松了口气。 一夜无事。 按照礼部定的章程,第二天仪仗就会上山,在少室山禅院住一晚,第二天去祭祀嵩山,结束之后在少室山听听讲佛,第三天回到登封,本次巡行洛阳明面上的大事就算是了了。 但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了,祭祀的队伍还没上来。 程凉有点暴躁:“不是吧,没有我在下面,他们连个路都走不了吗?” 沈宽不似平时那么没心没肺,她托着下巴,坐在菩提树下,叹了口气:“凉啊,我有不祥的预感,这运气都是守恒的,这边不出事儿,准有其他地方会出事。” 程凉扯了一把菩提叶子扔过去:“能不能积极乐观一点?” 沈宽翻了翻眼睛:“我这是从科……咳,正经的玄学出发,你还记得咱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吗?就是因为你不信我卜的……” 话音未落,山路上几匹快马疾驰而来。 程凉噌地站了起来,顺手又扔了把叶子过去:“沈乌鸦,你可别说话了……” 她这边还没走出院儿,那几匹马上的骑士已经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也不知说了什么,守在门口的几个沙弥一起往里跑。 “启禀太后,武国公急报!” “什么事?” “说是昨夜沈太后突发疾病,点了一队禁军,启程回来洛阳去了!” 程凉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沈宽,沈宽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看吧,我说啥,该出事总得出事,本来挨一刀能解决地问题,现在搞得还玄幻了——程将军可有追上去看看那位沈太后是确有其人还是一架空车?” 信使显然是程振武的心腹,看了眼程凉,见她点头才开口:“武国公遣人追上去探望,车架之中确有一位沈太后!”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告诉把秦政叫到客堂去!” 秦政本来就在院子旁边紧戒,一喊就进来了,听说这事儿,也吃惊极了:“你们是说下面也有一位沈太后?” “你一天到晚知道得多,这世上可有能以假乱真的易容之术?” “应该是有的。” “应该?” “嗯,我自己没有见过,但曾经听别人说曾有女子为使自己的容貌永远美丽,而创出换脸改形之术。” 程凉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想说整容吧?” “噗——”秦政差点被呛到了,“确实是听当世之人说的,传闻于后汉时发起于江南青楼瓦舍之中,后来战乱,江南之人多有逃亡余临、海越、楚南、川蜀等地,手艺便逐渐分化——不过,这要假扮一个人,长相也不是最重要的吧?”m..nět “如果要无缝衔接,那肯定不行——如果,沈太后路上大病一场,隔个三五月再出来见人呢?无论是样貌上的细微差别,还是性格上的突然改变,都可以有说辞——毕竟两位太后都久处深宫,特别是阿宽,她平时都不跟外臣们接触,亲近的也是什么厨子、工匠的,即便他们意识到不对,恐怕也是人言轻微,毫无作用。” 程凉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但线索太少,仅仅是从可能性去推的话,很难得出具体的东西。 沈宽却是一巴掌拍在手心里:“这么说的话,其实可以说得通哦!” “什么?” 秦政和程凉一起看向她。 “首先,甭管是谁,咱们的得罪的人可海了去了,他们想要对付凉凉,却发现她贼厉害,三大辅臣又一个比一个菜,朝中实在没有能与她抗衡之人了。他们想要拉拢我。但是呢,又发现我不好拉拢,于是想要做个替身。” “所以,其实我们不应该离开队伍,是吗?”程凉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 “那也不是。” 秦政和沈宽异口同声,然后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沈宽直接一个眼刀,秦政默默的垂下了头。 “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咱们是先手,他们是后手,怎么都是我们吃亏。要是咱们没离开队伍,说不定现在就不是假沈宽撂挑子走人的问题了。”沈宽安慰道。 “没错!”秦政也点头补充,“玄清说的劫难或许就应在此处,要想假货不假,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真正的沈太后,消失!” 第247章 仔细一想,偷天换日似乎也没那么困难 “我和阿宽是在距离登封三十里时,才临时决定要上山的。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是我大哥,然后他通知了老秦和玄清,阿宽去找了古大雕和了意,我去找了韩金堂和刘冲,后面四人皆是领命即走,不光没有布置的时间,就连报信都不太可能。” 程凉瞪向秦政:“说吧,你是不是幕后黑手!” 秦政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我不是。” 程凉冷哼一声:“我如何能信你?” 秦政双手合十:“求你信我!” 程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沈宽更是狂拍大腿笑起来:“小伙子可以啊,把我们这个小团伙地气质拿捏得非常准备,看得出下去是下了功夫的。” 秦政轮廓深邃的俊脸上挂着几分无辜,程凉莫名的就想到了以前沈宽他爸养的那只德国黑背,她连忙摆摆手:“行了行了,信你还不行吗?不过先说好,我是想找个班上,干出点事业,但没打算拼命——你要是真想当皇帝你就明说,咱们完全可以商量。” 秦政勾起唇角,答非所问:“你要是哪天不想当太后了,也可以明说——秦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弄两个女子出皇宫,却是毫不费力。” 沈宽两只耳朵忽然就竖了起来,她感觉自己似乎是闻到了瓜田的清香。 但程凉对此绝缘,她已经想别的问题去了:“排除老秦的话,玄清的嫌疑就很大了。他忽然出现,说算命算出阿宽有劫难,迫使我们做出应对,然后在寻找机会把人给换进去——玄清现在在哪?” “佛堂诵经。”沈宽皱着眉思考了几秒,“要是他就可惜了啊,长得那么帅,还精通佛法,看起来颇像个好人……而且,咱们好像没得罪过佛门吧!我才刚给他们写了一部儿童版西游记,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后,大唐高僧和那只猴的故事就要传遍整个中原,那不比他们自己辛辛苦苦传佛好使?” “确实,若要是玄清,他就是大秦影帝。”程凉拧着眉头,“但现在咱们是骑虎难下——信使,你进来,哀家问你话。” 秦政过去把门打开,信使疾步进来,跪在地上。 “魏铁衣跟着那个沈太后走了没?” “回太后的话,奔龙卫未动,跟着沈太后走的是奔虎、隐龙、潜鱼三卫。” “百官对此什么态度?” “部分官员认为太后缺一而不可,当提议暂停祭祀,派人追回沈太后;另部分官员认为沈太后任性顽劣久矣,此番擅自离队,虽不在情理之中,却无关整个大局。反正她也不理政,走了就走了,传封信让洛阳的官员好生照料就是。” “皇上什么态度?” “皇上十分震惊,本想去追太后车架,被萧家少爷和大姑娘劝住。卑职上山时,百官还在圣驾前吵嘴。武国公拿不准沈太后是真是假,不敢将两位太后提前上山之事全部托出,只说太后昨夜梦着先帝,今晨便与玄清大师先行上山为先帝诵经来了。” 很好,她哥也熟练的掌握了满嘴跑火车的技术。 想当年,这种梦到先人的事儿他们可是不敢胡说八道的,说是上来诵经,就肯定要诵经,否则惹得先帝不高兴,把她们带走了咋整。 但现在,程大公爷的念头真是越来越通达了。 程凉刚刚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只是震惊和觉得滑稽,真人就在她身边坐着,甭管他们下面闹得有多欢,真正的阿宽一出面,不就一下子全部揭穿了吗? 但坐了一会儿,往深里再想想。 她觉得这事儿还真是很棘手。 首先,贤宁太后一直都不是一个抛头露面之人,即便是参加过几次朝会,也是隔得远远的,大家知道她大概的样子,但却不知道她这个具体的人。 其次,她是太后,不是皇后。宫中与她最亲近,最能证明她身份的人,只有皇帝,但皇帝是她儿子,跟她的相处也是流于表面的。就像是她们穿过来,就算是感觉到母亲跟平时有些不一样,身为儿子,他也不太可能去怀疑母亲的身份。 甚至对于有些帝王来说,即便知道母亲是假的,在找不到真的母亲的前提下,他也不可能主动去冒大不孝的风险。 而另外可以证明身份的沈家夫妇,十几年没跟女儿相处过,除了能从面容特征上去辨认之外,恐怕也别无他法。 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和信息传播速度,老百姓更加不可能分辨谁是真的太后谁不是,他们只看到的贴到自己脸上的政令和听信私底下的传闻。 若这人再有些手腕,笼络到一帮人支持她…… 不,她既然能调动三卫禁军跟她一起走,说明她在朝中是有根基的,或许是世家或许是万国会,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两拨势力结成了联盟。 万国会提供旁门左道的技术和具体的计划实施,而世家则提供舆论和朝中势力的支持。 程凉两个巴掌拍在一起,惊讶地发现,这种看起来无厘头的计谋竟然真的是步杀着。 她挥挥手,示意信使出去等,然后敲了敲案几:“现在有两件事是关键——追回假货,保护真货。” 沈宽一本正经的点头:“嗯,真是言简意赅,怎么操作呢?我要不要找个山洞躲起来?” “具体怎么操作这种事,就很具体了。”程凉习惯性的拿了纸笔,边思考,边打草稿,“她手里有三千人,且不论是被迷惑还是真正背叛了我们,都不宜硬来。特别是我们现在人不在队伍当中。甭管哪个大臣去追,都有天然的压制在里头——除非那人能明确知道走的那个是假货。” “那可选择的就很少了,除了玄清之外,护送你们上来的五个人以及武国公。”秦政说道。 “对,不过我哥不行,他现在必须在下面把控局面。”程凉在程振武的名字上打了个叉,“了意也不行,他是出家人,而且也不知道跟这事儿有没有瓜葛。” “那就是我和古大雕其中一人。” “不,只能是古大雕。”程凉在古大雕的名字上圈了个圈,“首先他是龙鳞卫大首领,直属阿宽,属近臣,说话管用,又不用看谁的脸色;其次他跟沈国丈更熟悉,宽儿你等会儿写一封信让他带走,要是带不会那假货,也赶紧点去洛阳先给国丈爷打个预防针。” “行。” “假货都出来了,真货自然应当尽快解决,否则我们下山或是皇上他们上山,都会让他们的计划大打折扣——我觉得今晚不会好过。” “嗯,要是此事与玄清有关,留在少室山禅院便很凶险了。”秦政说道。 “但马上天就要黑了,我明敌暗,现在下山更加危险。” “关键是玄清和少室山禅院的态度……” “如果他们没卷进此事则罢,若是卷进去了……你一次可以对付多少武僧?” “全部一起上也困不住我,但要同时还要护住你们俩的话——不可超过二十人。” “但他们不可能举全院之力来杀我们,毕竟我还是真的,而且他们都是佛弟子,敢就在自己寺院中犯杀戒也不会太多吧!” 秦政顿了顿,程凉也忽然露出了灵光一闪的表情,两人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可去大雄宝殿!” “呵呵——”沈宽严肃的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桌面,“请你俩去原地结婚好吗?” 第248章 对,某心悦与太后,但这不重要 程凉愣了两秒钟,一巴掌抽在沈宽手背上:“宽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沈宽嘿嘿一笑,满脸无辜:“开玩笑啊,诶,你这么激动干嘛?” 程凉:“……” 她揉了揉额头,冲秦政挤出个笑容:“别理她,她开起玩笑来就没有谱……” 秦政也笑起来:“秦某倒不那么认为,太后可记得秦某以前说过,太后这位朋友乃是天底下难得的澄澈玲珑之人。她看似在说笑,实际却是看透了秦某的心思,暗中在提醒太后您呢。” 程凉:“……” 沈宽直接抄着茶杯往后面一蹦,果断地让出C位,激动万分的东张西望:“天啊,我听到了什么,这是表白吗?我的小板凳在哪里!” 程凉着实是吓了一跳,这么严肃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些什么啊。 她的脑子告诉她,智者不如爱河,马上立刻拉下脸,严词拒绝;但脸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嘴巴竟然擅自开始说话:“大……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知道啊。”秦政起身一揖,轻笑道,“秦某心悦太后已久。” “停!智者不入爱河,哀家只想搞事业!” “那真是很巧,秦某虽是心悦太后,但大秦对于秦某来说意义非凡,秦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秦覆灭,百姓遭难。” “那所以……” “贤宁太后乃是您最亲的人,既然她都看出秦某的心思,秦某便不该隐藏,否则倒叫你们觉得秦某有不轨之心,将来的合作也好,在太后您心中的印象也好,肯定要被影响。所以,秦某就直说了。” “大哥,你这确实太突然了,咱们认识也不太久吧!”程凉有点乱了阵脚,“你该不会是想攀附我吧!” “自然不是。” “那你心悦我什么——加班加得久,还是看奏疏看得快?” 秦政平日里都坐得比较随便,听见这话却忽然拂了拂袍子,以标准的跪坐姿势坐了下来,他直视程凉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 “太后乃天下奇女子,令秦某心悦之处,甚多。 其一、心悦太后在龙门寺应对得当,处变不惊的从容。 其二、心悦太后在漫天大雪之中,孤身来见秦某的孤勇。 其三、心悦太后在龙虎山困于险峰,始终不曾放弃自救的坚韧。 其四、心悦太后面对敌众我寡之局,面无惧色的胆识。 其五、心悦太后明知前路艰险,天命严苛仍未曾放弃大秦太后之责的担当。 其六、心悦太后知世家灭而国家方存的见识。 其七、心悦太后夙兴夜寐,为天下万民日夜操劳的勤勉。 其八、……” “停停停……”程凉觉得再不喊停她的脸就要烧起来了,“大哥,你的人设应该是个钢铁直男,现在算什么情况啊!” 秦政看她与平日运筹帷幄全然不同的模样,只觉得那颗心跟被猫爪子挠一样。他忽然觉得好笑,程凉现在的反应,全然便是自己曾经的态度——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说他是钢铁直男一点都不冤枉。 但实际上每个男人都知道如何哄得女人开心,做不到无非只是不想做罢了! 只可惜啊,这番心意只能靠着这片刻的冲动宣之于口。 她不同于寻常的女子,并不会一心系于儿女情长之上,而自己也有丢不开的责任,现在他们目标可以算是一致,若是将来她们有了新的想法,又该如何? 想到这个,秦政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冲动了。 “秦某一时口快,既是害怕贤宁太后说秦某为人不诚,也是在自证清白。太后你不用放在心上,花要几时开,用不着由赏花人的性子。” 程凉猛地松了口气:“所以,一切都没有改变?” “对啊,什么都没有改变。”秦政坐回去,“我们可以继续开始讨论如何保护贤宁太后的事情了。” “好吧,回到刚才的话题……”程凉也是很直接,说回到刚才的话题就瞬间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就说我们今晚要在大雄宝殿里面礼佛,就我们三个……” 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沈宽抱着自己的小茶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充满了惊讶和困惑:“这就完了?” “不然呢,你还想看啥?”程凉没好气的把她拎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一步也不要离开。” “哦!”沈宽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合格的闺蜜,她只能助攻,不能帮着做决定。 这个秦政是不是个男人啊! 表白表到三分之二,竟然自己主动把自己拒绝了。 以凉凉那死脑筋,等着她去开窍,那还不如自己去阉了当太监直接。 她感觉不太好,肯定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虽然无根无据,但上次出现这种状态的时候,她俩就顺利的把车开下了悬崖。 要是自己真的过不了这个坎,她家凉凉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生活习惯跟原先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地方,该多么寂寞啊。 要是她跟秦政能成,至少私底下替她上坟的时候能有个人明白为什么祭品要摆可乐和炸薯条。 唉,可惜这秦政好像也不太给力的样子。 程凉在院子外面找到了古大雕,他听说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不由得勃然大怒:“老子就走了一天,就闹出这种乌龙来。连太后都敢冒充,还有什么是这些狗贼不敢做的?你们放心,老子现在就追上去,看看那狗贼是从哪个旮旯窝子里面爬出来的!” “如果她强力反抗,也不要动武,先去找沈国丈。那人说到底是个假货,只要咱们阵脚不乱,皇上和沈国丈皆不被迷惑,她们便做不起什么妖来。”https:/ “行了,你保护好贤宁太后便是,要是她少了根头发丝……”古大雕看了眼秦政,到底没敢放狠话,哼了一声,扭身飞上了院墙。 也不知为什么,他们这些武林高手,就是不喜欢走门。 刘冲和韩金堂进了大雄宝殿,这会儿不是诵经的时候,里面本身就没人,他们安了茶几,烧了个小火堂,准备好吃食茶水,一前一后守在大雄宝殿的前后两扇门门口。 消息很快传到了玄清和少室山禅院主持了像耳中。 了像放下手上的佛书,略有些困惑:“师叔,太后她们这是何意?” 玄清皱起眉头:“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小沙弥应道:“有几个朝廷的信使上了山。” “祭祀嵩山的仪仗本该午后到禅院,却现在还不见踪影,看来是山下出事了。”玄清站起来,“立刻召集武僧……不,不要召集,让大家都呆在僧舍中,但不要睡觉,带好各自的戒棒,随时做好有人入侵禅院的准备。再派几个弟子下山,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主持一脸茫然:“直接去问问太后她们不行吗?” 玄清脸色沉重:“大雄宝殿,乃佛门主殿,我佛弟子不可能强攻大雄宝殿,在其中大开杀戒。太后借菩萨之威,防的便是我佛弟子。如今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贸然去问,弟子们的安全难以保障,若是引起更大的误会,便是罪过了。” 第249章 你再胡说八道,哀家就去挖坟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并没有难眠! 程凉她们三个甚至可以称得上兴奋。 “三个二带对三,要不起吧!顺子到尖,要不起吧!王炸,最后一个小四!哈哈哈,春天加炸,翻几倍啊?” “沈宽你是不是作弊,把把牌都那么好——秦政你有炸弹为什么不炸?” 秦政很无奈:“炸了也走不完啊,还多给钱……” “但她就打不了春天啊,你这是纵容!” 秦政想了想,从善如流:“好,下次我一定拦住她。” 程凉气鼓鼓的把一把牌扔了,看着沈宽乐呵呵的开始洗牌,越洗越快,像是玩魔术一样,耍得都能看得见虚影。 “宽,你洗慢点,头都晕了!” “别闹,输不起就明说,怪什么牌……凉凉——” 话音未落,程凉扑通一声趴了下去,沈宽惊叫一声,本能的伸手去接。 说时迟,那时快,秦政猛地掀起案几,当当当,十几把小刚刀被撞落在地。 “趴下,装晕!”他低声喝道,同时如喝醉了般晃了两下,砰一声,将沈宽和程凉一起护在了身下。 “嘎嘎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影,如夜枭般舔舐着匕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笑声,“程老太婆,沈老太婆,你们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嘎嘎嘎……天上诸星,地底冤魂且好好看着,我幽天今日,就要为众兄弟,为父亲,报那血海深仇!” 来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秦政全神贯注地听周围声音,令他大感惊讶的是,这些人是不是对迷粉太过于自信了点,来刺杀的就只有白幽天一人。 那就对不起了。 白幽天倒是话不多,他一手高举匕首,另一手抓着秦政的肩膀,想要把他拉开,第一刀就扎在他最恨的人脖子上。 然而,秦政被拉起来的同时,闪电般也抓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猛然往下一扯,转眼之间就将他摁在了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别想死,否则我会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原来是你,我就说……这两个臭娘们怎么这么放心。”令人意外的是,白幽天并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挣扎都没挣扎,甚至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谁派你来的?”秦政又问。 “没有谁,除了王爷,这天下就没有能指使得了我幽天之人。”白幽天冷笑,“不过我确实知道些事。 听闻秦大爷您神武无敌,龙虎山下以一敌百,凭一己之力就杀穿了张大川的三千人;不光武德充沛,权谋运筹亦是高人一等,一边与两位太后交好,一边暗中做了皇上的帝师。 那些大老爷全都在查你的身份,却发现你用来参加登龙试的身份都是编的,就像是忽然出现在天地间一样。那些大老爷又找人卜了卦,你猜怎么着?竟是帝王之象,说是你秦政是要做天下共主之人。 我以前只认一个人有帝王之德,那就是我家王爷。但现在,只要不是这两个妖婆子,谁做都行——跟我做个交易?让我杀了这两个妖婆子,我便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替你牵线搭桥,让那些大老爷助你做着天下共主。” 秦政冷漠的踩着他胸口:“毫无兴趣——既然你不愿意说,就下去见你们家王爷吧!”说着,就要动脚。 “别别别……别着急!”白幽天又嘎嘎嘎笑了一阵,才说道,“看来外面传闻真是不假,大秦太后能不顾天下人心,任意妄为,除了有程家在背后撑腰之外,还有外男秦大帝师——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倒是好说,可皇上的女人,难道就不是破鞋了?” 砰—— 秦政飞起一脚,将他下巴直接踹脱了臼:“直接去死吧!” “唔……”白幽天显然还想说话,但不容易发声。 秦政的拳头悬在他面门之前,两人一起侧头看向握住他手腕的女人。 “把下巴给他装上。”程凉揉了揉眉心,说道。 “你没事吧!”秦政变拳为掌,咔一声装上了白幽天的下巴,“你用的迷粉有毒吗?” 白幽天干咳一阵,嘎嘎嘎直笑:“不知道,这是九黎的老头给的,我只管用。” “你是来寻死,而不是来杀我们的。”程凉说道。 白幽天沉下脸:“老妖婆,不要胡说八道!” 沈宽从程凉身边冒出头来,冷冷的瞅着白幽天:“你再叫我们老妖婆,我明天就回去挖了余临王的坟,把他埋到朱雀大街路口,让他接下来永远都被千万人踩踏。” “你你你……”白幽天气得脸更白了,“最毒妇人心!” “那些大老爷和九黎大巫他们不是一起的吧。”程凉问道。 白幽天把头别到一边,秦政拧着他下巴又给转了回来。 “万国会果然与世家联手了。”程凉也不需要白幽天回答,有些答案根本就是写在他眼睛里的,“如果我们没有离开大部队,也会是由你溜进来吧。毕竟余临王的九野都是不怕死的人。” “的确,你们忽然决定独自上山,打乱了他们一整套的计划,但真正优秀的棋手不光会照着棋谱下棋。你要是想从我这儿知道新计划,那真是遗憾,除了杀你们,我一概不知。你也别浪费时间了,要杀就杀,赶紧的吧。” “你就不怕我们回去把余临王挖出来埋朱雀大街?”程凉笑起来。 白幽天浑身肌肉顿时绷紧,牙齿咬得咯嘣直响,脖子上蹦出很多青筋:“你敢……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我们就做个交易吧。我可以放了你,甚至可以让你把余临王的尸骨从长安带走,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我,如何?” 白幽天沉默起来,显然他是个炮灰,跟幕后之人既无感情也谈不上忠诚,虽然他和程凉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但程凉的威胁确实触及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牵挂。 “好,可以。”没思考多一会儿,他点头答应了,“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杀你,杀姓皇帝和姓沈的总行吧!” “呵,哀家忽然觉得还是挖坟比较有趣……” “别别别……刚才是开玩笑的!”白幽天狠狠的瞪了旁边扮鬼脸的沈宽,垂下头,“那把衣服脱了,总可以吧!” 秦政抬脚就要往他脸上踩:“你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挖了你眼睛!” 程凉和沈宽忙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你是想要效仿豫让?”程凉问道。 “少废话,干不干吧!”白幽天骂道。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一起开始解起了腰带。 秦政眉毛一挑,赶忙背对着她们蹲下去,顺便一巴掌摁住了白幽天的眼睛。 “你放开老子,谁稀罕看她们,你……”程凉将她俩的袍子整个扔在了他脸上,白幽天愣了一下,忽然便放声大哭起来,“王爷,幽天实在是无能,不能手刃仇人替您报仇,只好以衣袍代替,若您地下有知,万万莫要再生执念,早日去投胎。 来世若您做王公贵族,我便还做您的死士;若您为山野村夫,我便做您屋前看门之狗。王爷,王爷啊!” 他一边哭,一边狠狠撕扯衣服,用匕首不停的刺破,哭了足有一炷香,才慢慢收住。 “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第250章 你不会是圣祖爷的脑残粉吧 夜幕下的少室山禅院安静而又深邃。 玄清面色凝重的坐在佛堂中,了像和了意在他身侧,对面坐着一位青年男子,他旁边摆着一尊两尺高的玉佛,通体透亮,温润可人。 “玄清大师,我佛慈悲,崔毅来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人。如今日月倒悬,乾坤颠倒,去年水患,今冬又不下雪,到了春日势必干旱。此为天怒,因为太后倒行逆施,而惩罚天下万民。 我崔家世居清河、博陵,家境殷实,耕读传家,本就没有做官入仕的意思,要不是不忍看天下百姓受苦,又何须特意跑这一趟。家主还特意令我寻了西域和阗国之玉佛一尊,特别送给贵寺,以示尊敬。” 了像那双眼睛都要落到玉佛上去了,他是真的喜欢,但看了眼玄清,又没敢说话。 “可皇帝才十二岁,你们除掉太后,又让谁来主政呢?”玄清思索了片刻,问道。 “皇上虽然才十二岁,但其聪明伶俐,不输先帝。先帝十四岁便平定程氏之乱,使我大秦盛世不绝,皇上当然也可以。而且先帝点了三位辅臣,他们现在遭太后打压,有力没处使,等皇上亲政,自然会辅佐君王,安定社稷。另外,皇族之中亦有贤王,可入长安。” “可贤宁太后乃是皇上生母,瞒着儿子杀掉母亲,尔等就不怕他长大了找你们报仇?”玄清又问。 “唉,为天下谋算,如何能顾及己身?想前汉时,武帝立幼子而杀母,背不仁之名,为的却是天下苍生。而新朝莽贼,身为外戚,最后篡夺帝位,惹得天下大乱,便是仗着哀帝仁孝。不过玄清大师放心,这种沾血的事儿自然不用你们来做。” 玄清又想了想,顺手敲了敲了像的案几:“此佛甚佳,你去寻个地方摆放吧。” 了像先是一喜,然后神情有些复杂:“师侄将此佛放入大雄宝殿,可好?” 玄清摇摇头:“不急,贫僧还要跟崔先生聊几句。” 崔毅笑了笑,大初春的天气摇着扇子,满脸都是成竹在胸。 了像托着玉佛出了门,玄清抬了抬手,示意了意去给崔先生倒茶:“出家人不涉纷争,但若是为天下人的话……崔先生不如再说得详细些。” “将那两位太后给我崔某,明日下山面圣即可。”崔毅说道。 “只需要交给你?”玄清问道。 “当然,崔某可以保证,大师明日面圣,只要不提两位太后到过少室山禅院,圣上便不会对您有任何怪罪。” “好是好,但我少室山禅院远离长安,不像龙门寺常年能得皇家恩惠,就指望着这一次得些赏赐,来为佛祖镀得金身,您看这……” “哈哈哈,这有何难!等皇上亲政,崔家愿捐黄金千两替少室山禅院,重铸大佛!另外,等荥阳郑家重新振奋起来,替少室山禅院在各州各县另修庙宇,也是可以的。”崔毅听玄清这么说,反而更加开心了几分。 然而玄清摇了摇头:“口说无凭,崔先生此番上山不会什么都没带吧。为何不拿出来让贫僧看看你的诚意?” 崔毅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阿弥陀佛,崔某确实还带了些东西,大师既然着急想看,那便……让崔某自己去见太后们吧。” “好,那就这么办。”玄清点点头,“太后他们在大雄宝殿,身边有三名高手,佛门弟子不可入大雄宝殿厮杀,请崔先生自便吧。” 崔毅站起来:“寺门口的大树底下有两车东西,是崔家的带的见面礼。想着佛门清静之地,便没有进来,也请玄清大师自己去看吧。”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皆起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了意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变成了愤怒,等崔毅的身影消失,他立刻挡住了玄清:“师叔,你怎么能答应他……” “贫僧答应他什么了?”玄清的表情恢复了凝重,他冷冷地问道。筆趣閣 了意一愣:“两位太后……” “她们已经走了——了意,天下将要大乱。从现在起,踏错半步,都将万劫不复。了像此人性情宽宏,容易轻信。当年师兄圆寂时交待过我,若是天下无事,了像可守成,若是天下有变,了像必然如无根之飘絮,无力保禅院安危。 但你们不一样,了庆乃是皇寺主持,若不论辈分,他实际大我四十岁,见过的风雨权谋远胜于天下所有佛门弟子,你亦是坚刚不可夺志之人。所以,你现在立刻去面见皇上,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信不信不用在乎,说完便留在他身边就是。” 了意有点没反应过来:“那师叔您……” 玄清目光坚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想看看崔家究竟要干什么。” 了意肃然起敬,双手合十也念了声佛号,转身大步踏进了夜色之中。 崔毅带着一队人冲进了大雄宝殿,然后一愣,大殿中一片狼藉,扔着两件被刺得稀烂的衣服,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两人运气可真好,竟然又让他们提前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 “给三叔送信。” 程凉和沈宽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山林中穿行,刘冲和韩金堂在前面开路,秦政跟在程凉和沈宽旁边。 “难怪当年盛世大唐被世家搞得那么惨,流氓有文化就算了,这又有钱又有人,还有文化,这算什么!由此看来,黄巢真的是我大哥,我的神!”沈宽一边跑,一边骂,“你说那个圣祖爷,有功夫东打西打的,就不能收拾一下国内的世家?” “咳,这些世家其实已经被削弱很多了。大楚之时,世家与楚帝共享一国;大汉之时,两千石官员皆出于世家;本朝的世家大都只是地方富户,即便是崔袁宋卢这种历史悠久的,也不过盘踞一州一县。所以他们才需要这种旁门左道……” 沈宽瞪了秦政一眼:“你不会是圣祖爷的脑残粉吧!” 秦政一脸正气:“我只是就事论事,现在的世家确实是……” 程凉也瞪了他一眼:“你别给他洗了,占据一州一县就能满足吗?身为穿越者,不好好搞民生建设,追求四个现代化,一个劲就知道出去打仗,不是个战争贩子是什么!” 秦政:“……好的,确实是圣祖的问题。” 程凉摆摆手:“咱们再复盘一遍,按照白幽天说的原计划,他们会在上山的路上进行刺杀,造成混乱,将阿宽的步辇推入山谷,然后在山谷中将人掉包,让搜寻之人找到那个假货,再借养伤之名,带已经买通的禁军回到洛阳。 再制造事端,拖延我们回洛阳的速度,以沈太后之命杀掉岳庭渊之后,再赶在我们之前撤回长安,由孙启、卢慎等人接应,坐实身份。接下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两宫对立,逐渐将皇上控制在手中,即便我知道了实情,也有口说不清。”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那人到底能有多像。”沈宽感叹道,“即便我儿子、老爹、娘亲认不出来,月季她们这种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侍女总不会认不出来吧。” 程凉和秦政对视了一眼。 这确实是令人心头生疑,对方这个计划看起来并不复杂,可若真的顺利实行,那必然说明近侍有鬼,否则太后的銮驾岂是那么容易落入山谷的。 第251章 天下将乱,你我皆是棋手 “侍女嘛,总不好怀疑主子,否则你换了个芯儿,不也蹦跶到现在了吗?”程凉低声说道,她实在是不想怀疑月季,这姑娘性情直爽、办事麻利,还是很叫人喜欢的。 沈宽皱起眉头:“可是月季明明知道我上山来了,忽然出现个假货说要回洛阳,她也不叫个人上来看看,或者跟紫苏通通气?” 程凉不想假设,抿着唇岔开了话题:“先不说那些,咱们擅自离开队伍,让他们堂而皇之掉包的计划不好实施,但也用不着那么着急吧,他们大可以等回去的时候……” “不可以。”秦政打断他,“假太后离开必须要有时间差,如果是下山的话,皇上一定会亲自护送母后回洛阳,假太后一醒来马上就要面对你和皇上,露馅的可能性很大。” “那说明这个假货还是做不到以假乱真。”程凉一边走一边思考,“对了,白幽天说,他去年便见过这个沈太后,可那时候我还没有正式跟世家对上啊!” 她顿了顿:“我大胆的假设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世家未雨绸缪,早就培养了一个假的沈太后,打算在先帝死后找机会偷梁换柱。然而因为我们忽然出现,沈太后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假的沈太后出现了瑕疵,而被雪藏了起来。” 沈宽皱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凉嗤笑道:“自然是为了控制皇上,刚才老秦说得也有道理,现在的世家跟以前的世家不能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政权的控制力急速减弱。六部尚书,除了杨询,全部都出身寒门,包括杨询都只是小世家。而十大世家的子弟最高也就能做到州牧,更多的干到县令就到头了。掌兵的职位更是完全与他们无缘,或许他们早就有了想要重新崛起之心,郑家不过是跟导火索而已。” 秦政点点头:“白幽天既不是世家的人,也跟夜琅王没什么隶属关系,他更像是个雇佣兵,他想要靠世家报仇,世家想要借助他的轻功。刺杀计划没有能够实施,他便被剔除在后续的计划之中。 世家最恐怖的是关系网,现在又跟万国会联盟,他们手中的棋子数不胜数。但我们始终占据中盘大龙,只要不失手,便是占优势。依我看来,我们最好先以防守姿态示弱,甚至可以多看几着棋,再做决定。” 程凉也进入了状态:“但他们现在这着棋很冒险,你想想看,如果这个假货做不到以假乱真,那么只要阿宽一出现,他们的计划就彻底白瞎。现在他们人没杀到,若是你,你这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秦政托着下巴:“他们在你们身边安插了人,按理说直接暗杀会比搞这些小动作容易,但直接杀了皇帝,主动权在你;杀你,皇帝尚且年幼,若程、沈两家以外戚身份入局,一方有钱一方有兵,他们也不是对手 由此可见,他们明面上的实力不够,想要偷天换日,却不敢该旗易帜。 若对方棋手水平如此,我们回到大营并无其他事发生,便先去见皇上。召魏铁衣和你兄长控制住奔龙卫和飞龙卫的六千禁军,遣一信使去洛阳见岳庭渊,令他调动洛阳各州守备之兵,再给古大雕送一道圣旨,让他劝降出走的三卫禁军,让他们将武器铠甲交给岳庭渊保管,所有人立刻回到潼关待命。 如此,危机便可解除,我们该干嘛还干嘛。 但若我是对方棋手,肯定不会没有后招——除了你们俩之外,最为关键的,是皇帝。我猜,皇帝现在一定已经不在山下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想要从我哥和魏铁衣手上带走皇帝,会那么容易吗?” 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近午时,五人到了嵩山脚下的营帐。 还在山坡上,就能看见营地一片混乱,仿佛有很多人在其中忙忙碌碌。 程凉心里一沉,觉得秦政恐怕是说对了。 “刘都统,去让程将军过来这里见哀家。“程凉吩咐道。 刘冲领命而去,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骑着一匹马回来,背后跟了一个人,却不是程振武,而是武安侯家的世子程家业。 “姑母!”他翻身下马,倒头跪了下去,“出大事了!” “何事?” “皇上他们不见了!” 果然! 程凉看了眼秦政,两人眼神交汇,都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息。 “什么时候不见的?” “卯时左右,营中起了场火,火灭之后,皇上还有舒儿他们就都不见了。” “连阿舒都不见了?”程凉吃了一惊。 程家业都快哭了:“不光是舒儿,还有镇国公家嫡孙、定国公家嫡孙、嫡孙女、威儿、宁儿,萧大夫家侄子和楚姑娘,也都不见了!” “……” 程凉真的会谢,这不就是跟来的孩子全跑丢了吗? “先不要急,你们没有在周围发现孩子的尸体吧。” “那倒是没有。” “那么多孩子一起不见,便说明他们不是被人掳走,应该是自己离开的——程将军为何不来见哀家?” “魏铁衣说伯父说谎,您先不见,沈太后又忽然回了洛阳,现在皇上也不见了,质问他究竟有何阴谋,百官也围着他,他实在抽不开身。” “岂有此理,难道布防的就只有飞字四部而没有他们奔字部吗?”程凉怒道,“不抓紧找人,在那里吵吵有什么用——走,让哀家和贤宁太后去跟他说!” “且慢……” 秦政话还没说完,树林中忽然蹿出一个人影,大声喊道:“不可以回去……太后请听贫僧一言,现在绝不可以回营!” 程凉和沈宽侧头一看,只见了意大和尚浑身是伤的冲了出来。 秦政如一阵风,眨眼间便挡在了她俩前面:“站在那里说话!” 了意立刻停了脚:“太后,贫僧刚刚才从大营中出来,那魏铁衣已经受了人蛊惑,您现在回去,会有危险。” “你不是应该在少室山禅院吗?”程凉问道。 了意双手合掌:“贫僧乃是龙门寺的和尚,自然全心向着皇家——昨日崔家人带人闯入少室山禅院,了像师兄与了意不同,他是个心地宽宏,从不争论世俗的佛弟子,也拦不住他们,让他们冲进了大雄宝殿,幸好两位太后不在。 了意想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两位太后,便未经了像师兄允许,自己沿着山路追下来,却不料一路都没看见太后。只好去寻禁军和皇上帮忙,熟料在魏铁衣门外听见有人跟他说程太后您为擅权专政,意欲将真正的沈太后杀死,而扶植一个假的沈太后。 魏铁衣将信将疑,那人便说皇上已经知情,让他去见皇上。了意觉得不妙,便暗中跟随,至皇上寝宫时,有人说起了大火。魏将军赶去指挥,了意想要趁机去见皇上,却有一群禁军士卒比了意先进了寝宫。 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他们便带着皇上和诸位小公子一道离开了寝宫,了意本想追上去,那魏铁衣却忽然回来,大喊贫僧是刺客,禁军士卒手中有弓箭和弩机,贫僧不能敌,只好翻过栅栏逃了出来。” 程凉听得目瞪口呆,要是了意没有说谎,那他们这贼喊捉贼的手段还玩得挺溜啊。 第252章 哈哈哈,还以为你们有啥谋划,就这? 沈宽气得一巴掌拍在了刘冲背上:“魏铁衣个浓眉大眼的,也会叛变?“ 程凉想了想,又问道:“带走皇上的禁军士卒都是哪一卫的?” 了意努力回忆了一下:“他们甲胄上的徽记什么样的的都有,但总的来说是以黑色的龙盾为主。” 圣祖所建的十六军,飞字部以神速著称,行军若飞,故用蓝色;奔字部擅于正面奔袭攻防,热血勇猛,故用红色;潜字部擅于山野伏击,故用绿色;隐字部擅于暗中突击,里应外合,故用黑色。 后来从军变为禁军,颜色和徽记还是保留了下来。 黑色的龙盾是隐龙卫的徽记,前面跟着假货离开,现在又出现在皇上面前,说明他们的参与度非常之高,看样子这支部队是用不着争取了。 “家业,现在飞字部将士的状态如何?”程凉又问。 “龙卫三位都统、虎卫、鱼卫、鹰卫各一位都统,都是程家的老部下,将士们唯姑母之命是从!” “好,那问题不大,回去吧。”程凉轻描淡写道。 她怕的是对手不出牌,既然现在营地里面的情况差不多也清楚了,她自然要大胆反击。 了意急得连连和手念叨阿弥陀佛:“太后,魏铁衣手下也有好几千人,要是他有贼心,要害太后,该如何是好!” “大不了就是打起来,哀家还能束手就擒被他抓了不成?”程凉说这话时,已经起了杀心,但她想杀的却不是魏铁衣,而是…… “太后!” “少废话,你要不是细作,就乖乖跟着我们走。” 了意愣了一下,神情瞬间大义凛然起来:“既然如此,了意只能舍身相护了。” 营中,魏铁衣率领的奔字部五千人和程振武率领的飞字部六千人正在对峙,隐字部和潜字部也有六千人暂时保持着中立态势,百官和勋贵挤在另一边,大部分人都瑟瑟发抖,也有小部分眼睛滴溜溜的急转。 “魏铁衣,你不要那么死脑筋好不好!当务之急,是去把皇上追回来……”程振武苦口婆心道。 魏铁衣冷冷一哼:“追回来让你们程家挟持作为人质吗?你不要说那些没用的,魏某已经派了人去少室山禅院,方丈了像禅师说并未见过两位太后。程振武你为何要说谎!” “少室山禅院距离山下要走半日,你是在哪儿见了鬼?”程振武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要是你不把路让开,皇上出了危险,你有何脸面去见先帝!”筆趣閣 “用不着你担心,奔虎卫乃是先帝亲军,天下人背叛皇上,他们也不会背叛。魏某放你们过去,才是让皇上陷入险境!” 程振武真的是怒极了:“本公要是真想造反,为何要把程家的两位嫡孙皆送入险境!” 魏铁衣笑起来:“看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想来贵公子随皇上一起离开之事,也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我……”程振武一口老血卡在喉咙管里,他真的想不管不顾的揍了魏铁衣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念头刚刚起来,外面便响起传报。 “圣母皇太后驾到!贤宁皇太后驾到!” 所有人皆面色一肃,纷纷扭头看去。 程凉携手沈宽,在秦政、了意和程家业的护送下,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百官当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前天晚上刚走了个沈太后,这会儿怎么又出来个沈太后。 程振武拱手行礼:“臣程振武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魏铁衣瞳孔猛然紧缩,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死死的盯着沈宽。 “岂有此理!程家意图谋反,刺杀贤宁太后不成,竟然寻了个乡下女子冒充太后,其用心险恶,令人发指,魏将军快快下令杀了此人!”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 魏铁衣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哗哗哗站出好几人,大声高喊:“卑职领命,为先帝,杀逆贼,除奸邪!” 嗖嗖嗖—— 弩机弦响,弩箭直奔沈宽而去。 沈宽满脸嗤笑:“就这?” 她动都没动,只听当当当几声,秦政已经将那些弩箭全部握在了手中。 魏铁衣脸色很是难看:“住手!谁让你们射箭的!” 但他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而且紧接着,几匹马从外面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晃着一份明黄色的绢帛,大声喝道:“贤宁皇太后懿旨道——圣母皇太后为享专政之权,借嵩山祭祀之机,意图刺杀本宫,本宫侥幸逃脱,由奔虎卫护送至洛阳。听闻圣母太后寻一民女假冒本宫,特升奔龙卫卫将军魏铁衣为奔武大将军,率禁军士卒捉拿假冒之人,并请程太后回洛阳一叙。钦此!” 垂下懿旨,那人又喊:“传皇上口谕,有斩假冒之人头颅者,赏银万两,封爵一等!” 哗—— 几部禁军都沸腾起来。 升官不稀奇,升爵可就很难得了。 魏铁衣还没有动,潜字部和隐字部就有人站了出来:“太后,请将假冒之人交出来,否则我们就只能得罪了!” 程振武怒发须张,拔刀向前:“谁敢!” “武国公,你要造反吗?”十几个人冲出来,纷纷端起了手中的弩机。 程振武还没说话,程凉淡淡开口:“射!” 她身后立刻传来一阵弩机之身,早就绷得紧紧的飞龙卫士卒接二连三的扣动扳机,数百支弩箭直奔这十几人,立刻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军中顿时一片哗然。 百官那边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造反了,程家造反了!” 奔字部五千人齐齐拔出了刀子,五千双眼睛直直盯着魏铁衣。 魏铁衣身边蹿出个谋士模样的人,急得大喊:“魏将军,您还愣着干什么啊!要是让他们拿下了隐字部和潜字部,不光弟兄们性命不保,皇上和太后也会有危险啊!” 魏铁衣看了他一眼,缓缓拔出刀,大步向着沈宽他们走了过去。 那谋士一愣,张口就喊:“还不快跟上魏将军!” 奔龙卫刚刚一动,便听见魏铁衣怒喝:看好崔先生,都不许动!违令者,临阵斩之!” 那谋士急得都跳起来了:“魏将军,你莫要妇人之仁!” 魏铁衣一步一步,走到沈宽面前,俯首拜倒在地,声音颤抖着问道:“敢问贤宁太后,臣还欠您多少银子?” 哈? 闹事的人又是一呆。 这贤宁太后从进营地开始就没有说过什么话,这魏铁衣怎么忽然文不对题的问起了银子的事儿? 姓崔的谋士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会儿才发现沈宽刚才一直在做一个动作,拇指和食指中指捏在一起不停搓动。 该死! 情报有误,大家只知道沈宽和古大雕关系很好,没想到她跟魏铁衣之间也有暗号! 这下形势就被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那谋士做出了判断:“不等了!诸位军爷,杀了假太后,封王拜相便在今日!” 潜虎卫的都统一直在等这句话,举起刀子就往前扑:“弟兄们,有皇上口谕,杀假冒者,封爵一等,冲……” “杀个屁!” 那都统话都没说完,便被背后跃起的壮汉一棒敲在后脑勺上,惨叫一声摔倒下去。 韩金堂一脚踩在那个都统,振臂高呼:“弟兄们听令,有敢拔刀之人,不用客气,直接捅死了事!” 队伍各处皆传来呼声:“诺!” 那些刚刚拔刀的伍长、士卒,还没反应过来,就自己伍里的兄弟被刺了个透心凉。 潜字部和隐字部还没来得及乱,就被完全控制住了。 第253章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们首先还是想退路 程凉看都没看那边,注视着沈宽和魏铁衣。 两人已经说了好几句话。 沈宽恨铁不成钢的在骂人:“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脑袋长来干嘛的?本宫为啥上山没跟你说,那不就是因为你不想事儿,怕你给捅出去吗?你手上有没有鹰,为什么不给本宫送信?你看看它往哪儿飞不就知道了吗?天啊,古大雕都不至于傻成你这样!” 魏铁衣低着头,一脸羞愧:“那现在怎么办,皇上他已经……” “还怎么办!赶紧把乱臣贼子都抓起来,然后去追啊!沿途的官员肯定比你还要傻,他们也没有鹰,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呢!” 魏铁衣站起来:“贤宁太后是真,将妖言惑众者,全部抓起来!” 那谋士转身就跑,被奔龙卫士卒一脚踹翻,捆猪一样捆了起来。 刚才传旨的骑兵,在潜隐二部出问题的时候就想跑,程安宁骑着马在队伍一侧,调转马头追上去,一锤砸翻一人,又弯弓搭箭,连续三箭将另外三个射翻在马下。 局势彻底倒向了程凉他们这边。 程凉雷厉风行,立刻任命韩金堂和刘冲为潜字部和隐字部的三卫都统,将三卫之中伙长以上的人全部撤职,换成了他们带来的人。 早就想整顿这两部了,送上来的机会不可能不要。 魏铁衣亲率一都人马赶去追小皇上,刘冲和韩金堂则率领他们原本的几百手下和整顿过的千把人,留在嵩山脚下监视随行百官和其余的潜隐二部。 程凉连口水都没喝,就带着飞奔两部其他的一万人向洛阳出发了。 她有预感,这件事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 失利的消息如飓风一般传到了距离嵩山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小镇子上,镇子名叫桃花口,镇口有棵大桃树,桃树旁边开了家客栈。 早春时节,桃树刚刚长出一树的小花苞。 鸽子落在枝头,晃得枝桠来回震颤,旁边的窗户被推开,一只大手将鸽子逮了进去。 “三叔,元兄他们又失败了。那魏铁衣果然是沈太后的死忠,元兄没给沈太后说话的机会,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沈太后是真的。” “魏铁衣本来就不是能争取之人,其他人呢?崔元花了那么多钱,不是说已经买通了潜隐二部的都统和一半的伙长,他们就没起到什么作用?” “程凉也在潜字部和隐字部中安插了人,数量还很多,都是士卒,却……” “好了,那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崔三叔沉默了一会,“家主受那夜琅王迷惑,与太后开战得实在太早了些。” “可那假太后实在惟妙惟肖,而且举手投足都比现在这个太后更有贵族的模样,若是真的能将她控制在手里……三叔,这便是我们等待多年的机会啊!” “什么机会,那些异族无非就是想要祸乱中原,好分一杯羹罢了。”崔三叔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还是程家太不守规矩,本来他们也是有实力成为百年世家的,却非要瞎折腾。 高宗爷时远洋,弄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仁宗爷时不顾皇命,非要开辽东、南洋、西域;现在来个太后,竟然直接向我们动起手来。真不知道,该说她无知无畏,还是愚蠢!” “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杀不掉就杀不掉了,反正那假太后也不是咱们的,是死是活咱们也不心疼——关键是,一定要让她杀掉岳庭渊——去取纸笔,我给沿途子弟写信。 让他们护送沈太后和皇上入洛阳,斩杀岳庭渊后,迅速退入潼关,若是运气好,连那潼关镇将一并也可以杀了;然后再退入长安,长安城中有人接应——真假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认就好。 我再想想……如果一切顺利,让崔护去接任潼关镇将,崔翰握住各个商道发去洛阳的粮食,咱们将程太后的仪仗拦在潼关外面,多困几日,禁军缺粮,自然会乱阵脚。倒时候,有机会杀,便杀了。 没机会,也没关系,进了昭德殿假的也是真的,进不了真的也是假的。即便程家为此造起反来,生受着的,也是皇家,我们不过是被假货蒙蔽了而已。” “哈哈哈,三叔高明,孩儿这就去办!” 两人自以为说话隐秘无人可知,却不料送茶的婢女一直站在门口,听完全部,在崔家侄儿开门之前,疾步下楼,进了另一个房间。 夜琅王夜烨听完汇报,烦躁的揉着眉心:“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种时候还想着怎么明哲保身,所以本王就不愿与他们合作——敖钦王子那边是什么消息?” “上次传来的信是箭在弦上,只待东风。” 夜琅王脸色越发沉重:“没一个听安排的!若不是看在五族历经数代,已经血脉相连的份上,本王绝不肯帮他——”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只能本王来帮他们下决心了——让夜姑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们的皇帝,然后调头往清河去。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本王扣他们一个屎盆子吧。” 桃花树旁走,先手的棋手们相互算计;嵩山脚下,走后手的棋手奋起直追。 而在距离嵩山五十里外的官道上,数辆马车疾驰而过。 还不具备上桌资格的小皇帝坐在车中,心急如焚。 就在今天早上,奔虎卫有人来报信,说前天夜里他母后与程太后发生争执,母后中了两刀,好不容易被救出营帐,如今伤情沉重,希望能赶紧见他一面。 他的几个小伙伴都被带走,程家三人上了一辆车,姚金刚和林家兄妹上了一辆车,他这辆马车里,是萧君佐和楚宁两人。 “皇上,您先不要那么揪心,贤宁太后未必是真的受伤,我觉得此事还有古怪——”萧君佐一板一眼的说道,“其一、贤宁太后为何要跟程太后发生争执?她们相互之间的亲密,我们兴文苑的学生应当是最为了解,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需要动刀子的。 其二、即便是因为某些原因,让她们反目。皇上您就在营中,沈太后也没有理由独自离开,而不来见皇上您。 其三、即便是情况紧急,她必须马上离开。也应当在离开之后立刻遣人回来通知皇上您,并且告知魏将军——如果魏将军有问题,营中的军士现在就该追上来了;若他没问题,便不应由奔虎卫的人护送我们去见沈太后。所以……” “君佐,你不要说了!”小皇帝摆了摆手,略有些无奈的打断了他,“朕也不全是在揪心母后——他们刚刚说这个消息时,朕确实乱了方寸。身为儿子,不可能听到母亲垂危而无动于衷,但坐到车上再一想,此事确实古怪得很。 既然古怪,咱们根本就不该上这趟车的,——要是因为朕,害得大家都陷入险境,该如何是好啊!” 萧君佐一愣,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皇上,您才是最重要的啊!” 小皇帝仿佛没听到一样,趴到车窗前看了看,又坐回来,重复了好几次,下定决心似的握紧了小拳头:“朕觉得这些人不太对,咱们得想办法逃走!” 逃走,那谈何容易。 三辆马车距离拉得很大,二十来个禁军的士卒跟在左右。 小皇帝又不肯舍弃其他们自己逃走,六目相对之间,大家也都没什么很好的办法。 第254章 不好意思,沈太后的答案没有那么复杂 而另一边,古大雕追上假冒的沈太后。 “太后有伤在身,不能见客!”禁军士兵想要把他拦在外面。 古大雕手指弯曲,砰一声,那人的头盔哐当落在了地上。 “看在我做过你们头的份上,不揍你们,赶紧让开!”他低声吼道。 身后的几个龙鳞卫也各自拿出了武器,想到可以揍禁军士卒,这帮人眼中莫名的有点兴奋。 “让开吧!”车驾里传来一个声音。 古大雕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这音色确实是他熟悉的,只是比起平日听到的,要更虚弱和沉稳一些。 他拱手道:“臣古大雕,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免礼。”帘子被掀开,车里的女人在月季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你可是来护驾的?” 古大雕抬起头,瞳孔又是一缩。 这世上真有一模一样之人! 他甚至怀疑这事儿是不是沈宽在忽悠他,让他下了山,自己却乘快马到了前面。 “你是沈太后吗?”古大雕有怀疑就直接问了。 “自然,古将军对此有什么疑问吗?”那女人答道。 “可此次巡幸洛阳古某人从出长安起便寸步未离沈太后身边。就在一天前,古某人还跟她一起在少室山禅院之中,敢问沈太后是何时到此处来的?” 那个沈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古大雕好一会儿,答非所问的报起了他的履历:“古将军,你父母祖上皆是名贯江湖的大侠,因为得罪卢家,众叛亲离,不得不离开燕山四处逃难。你快饿死的时候遇到先帝四处收拢武林人士组建龙鳞,你感念他的一饭之恩,答应替他办三件事。 前两件都是杀人,最后一件是让你保护当年皇上直到他成人。前年税银失窃之时,皇上请您护送哀家前往中原道,允诺能平安往返,即可赎清恩德。哀家说得可能对得上?” 古大雕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然后大笑起来:“哈哈,这些事情虽然隐秘,却并非只有你我两人知晓,这些并不能证明你是真的太后。” 沈太后面不改色:“更私密的话你知我知,恐怕不便说吧。” “那就说个简单的。”古大雕假装想了想,“你要是告诉我酒鬼花生的秘方是什么,我就信你。” 沈太后笑起来:“你可真会趁火打劫,哀家说给你听,将来你岂不是可以自己做了?也罢,事已至此,哀家便告诉你吧。这酒鬼花生的做法其实不难,将花生剥好,放进锅里翻炒,其间加入酒半升,油半壶,盐二两,糖少许,最后放几个辣椒,一直翻炒到糖油酒混合,将盐粒粘在花生上为止。” “哦,原来如此……“古大雕恍然大悟的点头,脚下却在慢慢移动。 沈太后身边有四个护卫,看那站姿步伐,皆是擅武之人,左边是山崖,右边是一个陡坡,坡不知道有多长,只能看到尽头有一条河,官道上三千禁军虎视眈眈。 古大雕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缓坡一侧。 忽然他猛地向前一蹿,手上的石子如穿云箭一般,嗖嗖打在左边两个护卫脚弯上,就在他们低头的一刹那,他横身飞向沈太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扛在肩头,手肘狠狠向后击出,将其中一个护卫撞到,然后向缓坡奔而去。 “啊啊啊……”那沈太后惊叫起来,“古大雕,你要干什么——以下犯上,不怕治你死罪吗?” “哈哈哈,装得挺像,可是老子不信!”古大雕在跑动中换了个姿势,将沈太后拦腰抱住,肩膀重重着地,自己沿着那道坡向下滚去。 “啊啊啊啊……” 那些护卫一开始还能追得上,两步之后,古大雕和沈太后越滚越快,他们却不敢用尽全力在坡上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波光之中。 奔虎卫的都统名叫李聪,整个人都傻了,站在陡坡上,只觉得冷汗一下子布满了整个后背。 “都统,现在怎么办?”旁边有士兵在喊他。 他仿佛听不见一样,傻傻的站着,过了足足有七八十息,才猛地跳起来:“去,快去把崔先生请过来!” 古大雕抱着沈太后,咕噜噜一路滚到了坡底,但却没有落入河中。 坡底有一块很大的滩涂,两人落下去,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古大雕,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绑架了太后,就那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沈太后愤怒的吼道。 “哈哈哈,老子就知道——真正的沈太后从来不说抄家灭族这样的狠话,即便是有人出言不逊,她也顶多是罚银子罢了。” 沈太后狠狠的瞪着他:“我说的配方并无错误之处,你如何能肯定,哀家便不是真的?” 古大雕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他走到河边捧了一捧水喝,又洗了洗脸,才走回来:“这配方是月季那恶奴告诉你的吧?当初我想要学做酒鬼花生,便托了她去帮我要配方,她要过来的,便是这一份。 我试过之后还是觉得跟沈太后做的有些差别,便去问她,你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是什么?” “很简单。”这段回忆显然是让古大雕很快乐,他甚至笑出了声,“就六个字——看心情,凭手感。哈哈哈,并没有你那么一本正经的说那么多!” 沈太后并不觉得好笑,她幽幽看着古大雕。 良久,嗤笑一声:“果然,你对那个女人并不是简单的臣子对君主的忠诚,对吗?” 古大雕一愣,顿时收敛了笑容:“你别胡说八道,否则即使是顶着这张脸,老子也是会打你的。” 沈太后站起来,竟然开始解起了腰带:“若是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张脸也好,这具身体也好,皆可以归你所有。” 古大雕猛地跳了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住手!你以为你顶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就真的是她吗?”biquiu 沈太后解开袍子,露出里面的里衣,她没有继续,而是笑了笑:“若你这样想,变更应该助我们一臂之力。她若是太后,你便永远不可能得偿所愿,但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古大侠,凭你的本事,渔猎山野也好,放牧塞外也罢,自可与她长相厮守,白发到老!” 第255章 坐在一条船上各打各的算盘 李聪和隐龙卫都统孙子安凑在一起,来做说客的崔家子弟名为崔傲,四十多了,清雅文士打扮,跟他俩是在长安就勾兑上了,至于潜鱼卫都统则是出了潼关之后才聊到一起的,知道的跟他俩完全不一样。 崔傲说道,“崔某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让一个武夫从三千大军中将一个妇人夺走!如今大错已经酿成,要想活命,就得听崔某的!” 李聪和孙子安一起拱手:“请崔先生救命。” “好,那便说第一步——皇上马上就要到了,要是看不到沈太后,你们定然是要受罚,所以咱们不能等在路上,要先进洛阳!” 李聪面露难色:“沈太后不在,岳庭渊怕是连城门都不会给我们开!”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沈太后不在!”崔傲冷笑道,“传沈太后懿旨,让岳庭渊出城来见驾,等他一出城,便将他斩于马下,如此便可安全。” “那要是他不肯出来怎么办?” “沈太后懿旨他都敢抗,皇上知道了心里会作何感想?”崔傲胸有成竹,“放心,崔某族叔在城里,若是说服不了他,便暗中替将军打开城门,您率兵进去便是。” “那程太后追上来,我又该如何说?”李聪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认真问道。 崔傲也很认真的在忽悠:“若他出城,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是沈太后懿旨叫杀的;若是他不出城,抗旨一条便如造反,您身为禁军,有何杀不得?” “嗯,那杀了岳庭渊又该怎么办,等着程太后进洛阳吗?” “自然不能,孙将军的人已经去接皇上了,算算时间,你杀掉岳庭渊,他便能到。皇上定然是想要回长安的,你护着他一路过了潼关,进入长安城,直接领皇命,由你们三人做奔武大将军、潜武、隐武三大将军,控制住长安城中的三部禁军。仅剩的飞字部禁军难不成还能以一敌三?” 李聪吸了下口水,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骑在马上威风八面的样子。 那古大雕都能做奔武大将军,他有什么做不得? 况且那魏铁衣是跟他一起入的奔字部,原本也只是都统,来了一趟洛阳,回去到成了奔龙卫的卫将军,凭什么! 孙子安要谨慎些,他愿意跟崔家合作并不是因为想要当什么大将军,而是因为他这些年在隐龙卫做都统,私下给从这些世家行了不少的方便。 如今龙鳞卫在长安城中四处搜查身份不明之人,他也很担心被搜到自己头上。 况且,替皇上卖命,也就拿几个养家的俸禄。 跟世家合作,却数不尽的珠宝美人,他外甥女就嫁的是世家子,还只是旁系,家中便有良田百顷,三五进的大院子好几个,城里店铺几家,进进出出都有人伺候。这么些年,她连鞋子都没有自己穿过。 说真的,他觉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算什么,跟人家相比,那才叫日子啊! 他觉得自己跟崔傲更熟,便多问了一句:“那若是皇上不肯回长安,我们又该如何?” 崔傲笑了笑:“将军,瞧您这话问得,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不想回还不是听你们这些近臣的。你只管放心的把他往回带,家中长辈早就在长安设好了宴席,只要他踏进了长安,崔某敢打包票,他就肯定是想回长安的。” 孙子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既然崔先生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那咱们就照办吧。留下潜鱼卫在此搜索古大雕和太后,咱们先走!” 李聪跟他一起回去下达军令。 崔傲看着他们走远,脸色逐渐沉了下去,他转身向隐蔽处走去,那儿蹲着一个憨厚的农夫。 “崔先生啊,你看看你,多好一手棋,给下成现在这模样。那古大雕带走了沈太后,杀了也好,带回去对质也罢,这三卫的叛乱之名是逃不过了。可笑他们还信你说的什么做大将军,武夫无智,可见一斑。”憨厚的农夫并不憨厚,一上来就开了嘲讽。 崔傲黑着脸:“是我疏忽,却没想到他竟然不顾生死,从万人之中夺了沈太后跳崖。不过,你们培养这位姑娘这么多年,现在就一点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农夫耸耸肩,“我们本就在暗处,这桩买卖砸了也不过是继续在暗处等机会罢了。五族等了四五代人,自然可以再等四五代。即便是程太后严查此事,首当其冲的,也是崔家各位吧。” “无非是杀几个崔家子弟,我崔傲的命不值钱,难不成她还敢派兵屠了我清河崔氏?”崔傲冷冷的看着那农夫,“倒是你们,怕是没嘴上说的那么好等吧。” 那农夫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吐了口口水;”行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在这儿斗嘴没意思。夜琅王会让整个中原道的族人留意着,只要夜姑还活着,就一定会跟我们联系。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皇帝,别等会儿连那一着棋也给人劫走了,那可就完全没得下。 程家太后是个狠人,用郑家的事情打破了你们世家在关中和中原两道的声望,让你们经营中原关中的计划彻底破灭;接着她任用小吏为官,夺下了大量你们世家子把控的县城;还用岳庭渊在中原搞什么农社,就这几个月,东山和燕山返回中原的农户已经超过万人了吧。 别说她不敢对你们动刀子,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她宁可跟贱民、跟小吏、跟斤斤计较的商人站在一起,也不愿跟你们世家共享天下。要是你们不反抗,根本等不到她动刀子,你们的根基就会被她一点一点的蛀空。到时候,只轻轻一推,你们这些百年世家,不过又跟朽木有什么区别?” 崔傲黑着脸没说话。 那农夫又劝:“你们时代居于燕山、东山两道,根基深厚;嬴政建秦后,又在楚北和余临多有扶植子弟,现在虽是失了中原和关中两地,也还是占着优势的。那孤儿寡母难道还能一呼百应,让天下人都为她们效力? 夜琅王将夜姑借与你们,是希望你们振臂一呼,换个皇帝来做做,不是想陪你们玩什么政治权谋。你们再这么畏缩不前,处处失误,这合作恐怕就很难进行下去了啊。” 崔傲沉默了片刻:“傲并不能做主,夜琅王的意思会转告家主,当务之急是找到沈太后和接到皇上。我现在带人去迎皇上的车驾,沈太后那边……”https:/ “我们处理,但希望你们尽快决断,否则失了机会,就骑虎难下了啊!” 第256章 暴躁世子爷在线追儿子 崔傲掉转马头,带着十几骑赶去迎接小皇帝的车驾,而程国茂、程家业、姚周易、林武四位世子带着各自的亲兵也在狂追。 不光是要追上皇帝,关键是他们自家的娃也在其中。 程国茂他们在龙门附近追上了这一路车驾。 “前面的,吾乃武国公世子,奉圣母太后与贤宁太后懿旨接皇上回去,你们快些停下来,否则便当做谋逆论处。” 前面的人不但没停,跑得更快了。 程国茂加了一鞭,继续喊着话,向他们靠拢。 喊到第三遍,一匹快马超过了他。 姚周易弯弓搭箭,嗖嗖嗖三箭,射到三匹快马,马上的骑兵一头栽倒下去,惊得官道上其他路人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旁边地灌木丛中。 姚周易暴怒:“叫你们停下来,聋了吗?” 前面骑兵之中有人调头向他们跑了过来:“奉皇上口谕,他现在必须立刻赶到洛阳,故不能停车,皇上让您们莫要再追,回去禀报圣母太后……” “禀报你娘的——老子儿子现在何处?”姚周易抡起马腹旁的长柄战锤,哐当一声,将那骑兵直接打下了马背。 他一马当先,宛如下山之虎,竟然独自拍马冲向了那几辆马车。 程国茂使劲搓了两下额头:“全军冲锋,拦下马车!” 程家业带着几十名骑兵再次加速,冲到马车前时,姚周易已经凭一己之力冲到了车子旁边。 五个禁军士兵向他围拢过来。 “世子爷,皇上他说……” 姚周易一把将那人推飞了出去:“让开,老子是来找儿子的!” 他与马车并驾齐驱,将马车夫扯下马,跳过去,一把掀开了帘子,然后瞳孔猛然一所,整个人站住了。 程家业冲到他身边:“姚大兄,你……” 话音未落,他也狠狠皱起了眉头。 奔驰的马车里空无一人! 程国茂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把整个车队拦了下来,腰间挂在黑龙盾的隐龙卫伙长被摁在地上,却也满脸都是疑问。 “回禀世子爷,小的确实是将皇上和诸位公子从嵩山脚下带了出来,但……但这一路上并未停过车,他们难不成还能插翅膀飞走不成?” “到现在还说慌!”姚周易抡手就是一巴掌,“九个孩子,活生生的人,上了你们马车,没停车就不见了?你哄你爷爷还没断奶是吗?你们中途把人弄到哪儿去了,赶紧给老子说!否则,我不杀你,我们家老爷子都能把你掉在堂屋门口的鸟食杆上,让你被鸟雀啄食个三年五载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伙长快哭了:“小的只是奉命接皇上去洛阳,真的,真的没有……” 啪—— 姚周易又是一巴掌,要不是程家业拉住了他,他能直接把人给摁地上踩。 程国茂和林武检查完三辆车走了出来,神情极为凝重。 “你们沿途一次车都没有停过?”程国茂问道。 “换了两次马,小公爷们出过几次恭,在前头镇上买了些吃食……世子爷,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说谎!”伙长被姚周易打怕了,说完马上抱住了头。 “周易,不要打他了、你上来看——”程国茂喊他。 姚周易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林武伸手揭下来车厢中间的木板子:“成人过不去,但小孩没有问题。” “所以他这些狗娘养的在车里做了手脚?”姚周易转身就要去打人。 程国茂摇了摇头:“这是用长匕首从里面切开了木板相接之处,但若不是对马车有所了解之人,无法做到。程家族学工匠学院专门有讲授,我记得皇上和我家舒儿都去听过。” “银湖公主的事情之后,皇上确实有随身带匕首的习惯。” 程国茂摆摆手:“家业带些人,换上隐龙卫的衣服,继续护送车辆往洛阳去,咱们带上那个伙长,回头去找!” 两支队伍短暂的交汇之后,又迅速分开。 程家业走了不到二十里,就遇到了崔傲等人。 “前面可是护送皇上去见沈太后的弟兄?”崔傲骑在马上高喊。 程家业眯了眯眼睛:“奉孙都统之命,前面是何人?” “在下崔傲,孙都统的幕僚,奉贤宁太后懿旨前来迎接诸位——皇上现在何处?” “皇上自然是在车里。” 崔傲打马上前:“让我看看皇上!” 程家业一脸正气的拦住他:“听闻贤宁太后有事,哭了一路,刚刚才睡着,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崔傲满脸狐疑:“崔某是奉了贤宁太后懿旨……” 程家业瞅了瞅他,不紧不慢的打断:“太后只是让你来接人,没说让你打扰皇上睡觉。你可别以为我们隐龙卫现在不是皇上的亲卫就……我告诉你,孙都统说了,等这次回了长安,飞字部的位置就是我们的!” 崔傲一下子释然了,不但释然,而且还挺高兴:“兄弟莫要生气,崔某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既然皇上在休息,那不见就不见吧,快些赶路,贤宁太后已经等得着急了。” 程家业点点头,示意车驾继续前进,而自己则寸步不离的跟着崔傲。 另一边,李聪也在洛阳城下吃了闭门羹,而且吃得比崔傲还要结实些。 第257章 不要太小看我们,走后手也有走后手的优势 李聪刚一冲过吊桥,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城门虽是开了,但第二道瓮城的门却是紧闭着的,而瓮城周围的城墙上,全是弓箭手和弩机,岳庭渊好整以暇的坐在城楼上,身边是一排正在烧煮粪汁的大锅。 “太后们尚在嵩山,李都统怎么自己回来了?”岳庭渊站起来,笑眯眯的问道。 “奉贤宁太后懿旨!”李聪挺起胸膛,从怀里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岳庭渊,你还不赶紧打开洛阳城门,是想要抗旨造反吗?” “巧了,岳某这里又有一份懿旨。”岳庭渊从怀里掏出一个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圣母太后与贤宁太后联名来的,说奔虎、潜鱼、隐龙三卫假借贤宁太后之名,劫持皇上车驾,谋反作乱,让沿途州县皆出兵清剿——李都统,你说我现在该不该下令放箭呢?” 哗——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 奔虎卫毕竟是皇上的最亲的亲卫之一,大部分人从未想过要造反,跟着李聪回洛阳,一来是服从军令,二来也真的以为奉的贤宁太后懿旨。https:/ 李聪感觉背后有几百双带着浓浓不信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喉结来回滚动,最后只干巴巴的喊出一声:“你假传圣旨!” 岳庭渊冷冷一笑:“本府乃大秦二品府正,本就镇守洛阳城,尔等擅离太后銮驾,本该东进,却忽然西归,请用你们的大脚拇指想一想,到底谁更有可能假传圣旨!” 李聪感到身边的士兵越来越躁动,急得后背都湿了:“诸位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沈太后明明就是随我们一起回的洛阳,不过是被那逆贼古大雕……” “李聪,你不要再狡辩了——奔虎卫的弟兄们,活捉李聪者,免罪有功!三通鼓后,本府就要下令射箭了!”岳庭渊也大吼起来。 他心里也有点紧张,听说李聪手上有个跟贤宁太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不赶紧制住他,恐怕洛阳城中的人心会不稳。 但他没料到的古大雕这个送信的人,在半路上完成了一波刺客的功绩。 奔虎卫的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个太后要是真的,李聪竟然没下令全军搜索,这就很奇怪,他们是禁军,弄丢了太后,其他人不说,都统绝对是死定了,他就不怕接下来被皇上怪罪吗?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人并非真的沈太后! 第258章 他是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桃花口客栈中,崔三看完肥鸽子送来的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所以,岳庭渊也没有杀掉,皇上还不见了?”他放下信纸,喝了口茶。 “那些护送的侍卫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丢的,崔傲带着他们在往回赶,孙子安收拢了隐龙卫逃到了临汝境内,那姓程的女人早有安排,它挑出来那些县令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带着各县的守备兵封锁住了所有南北向的官道道口,还在大肆抓捕我们十家的子弟。” “她这是要逼我们造反?” “三叔,要是真起兵的话,她们控制的关中和中原正好阻断南北,目前我们在余临的布局尚未成型,今年新去的那十三个进士和我们的人的较量正在关键时期。现在举起翻旗,余临的民心或许会被朝廷争取过去,也说不定。”https:/ 崔三没说话,他在权衡。 十大世家各自有各自的郡望,这自然是根基所在,其余的触角也不是哪里都能涉及。 比如关中之地,乃是赢氏根基所在,民心所向,长安城中也竟是与他们利益相关的人。世家在长安城中的牌就只有孙启和跟杨家、柳家有点关系关中的几大姓。 但他们始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发展过来,发展过去,也只是有个纸面实力,真的打起来,没几两铁。 本来想着买通禁军。 事实也做得不错,奔字部中像李聪这样的都统不多,但隐字部和潜字部中像孙子安那样的都统却是不少。 “三叔,夜琅王又来信提了起兵之事。”外面再进来一人。 “哼,他们就是一伙没有本钱的赌徒,想的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咱们不一样,各家皆有数百年的底蕴,与皇家博弈乃平常事,赌生死……还是没有必要!”先前侍立的人冷哼一声道。 听着他俩说话,崔三也在此刻下了决心:“按我们自己的步调,本就不该走这一着,只是那沈太后太过于以假乱真,家主觉得不该错失此良机罢了。可未曾想那那个太后行事如此古怪,独自上嵩山也就罢了,连内侍都不带,叫我们失了最好的机会。 接着崔元说服少室山禅院又慢了一步,让她们回了营帐。这次机会到此,其实就已经失去了,程太后这个女人着实是有手段的,三言两语间便平除一场兵乱。现在她手中稳稳握着一万多禁军,又进了洛阳城,先下手为强开始控制我们各家子弟。 就算是抢在他们面前找着皇上,咱们又能如何?就像小久说的那般,难不成还要跟皇家决一死战,赌生死吗?那不可能,我们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亲手把皇上送回长安去,否则在扰乱天下的帽子,就扣在我们头上了。” “那现在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 “传告各家子弟,朝廷要抓他们便让他们抓,不要反抗——再派个人去告诉崔傲。他确实是遇到了一个自称太后之人,并将她送到了李聪和孙子安面前,但因为他是白衣,并未仕官,所以本身也认不得太后真假——之后的命令,皆是假太后和李聪、孙子安下达的,他只是因为想要讨官做,才跟着他们胡闹。 然后回禀家主,就说程凉在中原道的准备远比我们想想的充分,不宜硬来,关中的底牌莫要动,中原道的子弟可暂且撤出,将全力放在经营东山燕山和争余临上。 顶多三五年,皇上年长,必定开始渴望权力,那时候太后掌权亦是日久,肯定不甘心就此还政,双方之间必然还有冲突。那时候,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那夜琅王那边怎么回?” “嘁,蛮夷而已,难不成还要跟他们讲什么信义?”崔三露出鄙夷之色,“就告诉他,赢家、程家尚未尽失民心,还有愚民以为这两家乃是天神下凡。我们生为中原大族,礼仪之家,不可能去做那些师出无名之事。 若是他们能寻得沈太后和皇上,以他们之名发一道铲除程家的勤王圣旨,那我们十家子弟,东山、燕山两地百姓,必然厉兵秣马,斩程家逆贼与潼关之外!” “那要是他们真的找到了沈太后和皇上,我们……”不赞成起兵那人露出了忧虑之色。 崔三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程太后就不着急找那个假货和皇上了吗?我如此说,不过是要让夜琅王跟程太后正面对上罢了。让他们去争去斗,程太后的暗棋自然就会被翻到明面上来,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孩儿是说,要是万一夜琅王他……” 崔三高深的笑起来:“我说过,蛮夷而已,用不着对他们讲什么信义——到时候,再看具体的形势,也来得及。” 那两个崔家子弟恍然大悟,相视一笑,又是异口同声:“三叔实在是高明!” 跟上次一样,这边刚刚聊完,夜烨便在楼下得到了消息,他直接被气笑了:“这些中原人,尽把人当作傻子。若不是敖钦他们心急,本王倒是可以等到三五年后,看看这群蠢货是如何被程家太后收拾得如同猪狗一般——夜姑跟我们联系了吗?” “用夜枭儿送了信,古大雕带着她在往洛阳走,看得很紧,但是……” “但是什么?” 那侍女双手递上一张纸条。 夜琅王捞过来看了一眼,竟然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她不是发过誓不用情蛊,现在怎么转性了?” 侍女垂头不言。 夜琅王来回走了一阵,下定决心:“告诉九黎的人,去准备!” 侍女刚出门不到五分钟,店小二端着酒敲响了门:“爷,您要的千日醉。” “进来。” 店小二推门而入,恭恭敬敬搁下酒壶,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王,苗大柱把皇上他们跟丢了!” 夜琅王猛地一惊,怒气卷上了眉梢,又被他生生摁住:“几个小孩都跟不住——苗大柱人呢?” 店小二语气更加低沉:“死了。” “死了?”夜琅王难以置信的坐了起来,“难道皇帝身边还有其他高手?” 店小二有点尴尬:“据回来的族人说,发现他时他头上套着麻袋,小腹和背后都被刺了许多刀,虽不致命,缺影响了他的行动,像是流血而死的——恐怕,不是什么高手。” 夜琅王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 店小二连忙揭开酒坛子递过去:“不过,随后赶过去支援的族人在龙门县驿站背后的旧街里面发现了这些东西。” “拿过来!” 夜琅王将坛子扣在桌面上,里面有一大堆玉佩首饰,皆做工精细,价值连城。 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告诉族人们不用搜了。将所有人撤到洛阳附近,守住所有通向洛阳城和各个县城的道路,看见落单的孩子直接杀死就是——” 第259章 难道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古大雕知道沈宽已经进入洛阳了,他本该立刻带着这个假货赶回去,但出于各种原因,他走了三天才从河谷下面绕出来。 明明才中午,可他还是找了个客栈住下来。 两人要了个天字号的大房间,假沈宽住在里面,古大雕睡在外间。 他依例,严肃的威胁道:“你住里面,我住外间,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听到,千万别想跑!” 假沈宽笑了笑:“妾说了妾名夜姑,又古大侠住在外间,定然是安全极了。不过,你真打算带妾去洛阳吗?” “废话,你假冒太后之时,就该想得到自己的下场。”古大雕说这话的时候,竟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和委屈。 夜姑叹息一声:“人生在世,不由己的甚多。夜姑此生最后关头能认识古大侠,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此处距离洛阳不过几十里,明日一早就能到达。古大侠今夜可愿请夜姑再吃一顿好饭?”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小二陆陆续续送上来一桌子好菜。 两人相对而坐,夜姑开了酒坛,给自己和古大雕都倒了一碗:“小女子酒量浅,等会我喝一口,古大侠全干可好?” “呵,老子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用你废话!”古大雕都没等夜姑喝一口,他自己就先干了一碗。 夜姑:“……” 应……应该灌得醉吧。 她坐下开始一边布菜,一边开始讲述一个十分曲折地故事。 这个故事地主旨大意有点复杂,大概是一对孪生姐妹,出生时姐姐被仇家偷走,一路辗转流落,最后被长安一位商人收养。 十五六岁时,与刚刚登基的皇帝在街市偶遇,一见钟情。 皇帝在天下选妃就是为了找她,但阴差阳错却找到了她的孪生妹妹,并将其封为贤妃。几年之后,皇帝发现喜欢错了人,就又通过贤妃找到她,但贤妃却因为想要皇帝独宠,而意图将她杀掉灭口。 又是阴差阳错,她没死,还怀上了皇帝的孩子。为了躲避妹妹和程家的追杀,她逃回洛阳,生下了现在的皇帝。 后来,皇帝没有子嗣,要把已经三岁的赢凌接回去。 为了儿子的性命她不得不跟妹妹达成共识,将儿子记在妹妹的名下,而自己永远消失在她们的生活之中。 一切都很好,直到这两年。 她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跟程家联合,程家一直都对皇上不怀好意,她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把她儿子往火坑里推。 所以,她才不得不站出来…… 古大雕一开始并不接茬,后来……后来还是没接茬。 只不过喝的有点上头,开始打断夜姑,骂起来那些老牌世家和程家这样的新晋贵族。 夜姑大喜,赶紧收了收说起皮的嘴,引导着他说起了他的身世。 你来我往,转眼就是两时辰。 古大雕一人喝干了八坛酒,脸色潮红,舌头在嘴里卷了几下,身躯上下摇晃。 紧接着,砰一声,倒在了桌上。 “古大侠?”夜姑推了推他, 古大雕鼾声大作,却无反应。 她站起来,取下头上的簪子,在他背上狠狠扎了一下。 古大雕如同死了一般,仍然没有反应。 夜姑推门出了房间,一路走到大厅,掏了一块碎银抵给小二:“妾的夫君醉了,妾想替他煎一副醒酒茶,可否暂借厨房?” “哎呦,自然是可以!”小二一把抓过银子,笑得没眼没牙,点头哈腰引着夜姑往厨房走,“需要咱们给您准备什么吗?” 夜姑想了想:“烧一桶热水吧,一会儿妾替夫君洗澡。” 半个时辰后,夜姑端着醒酒汤回到了房间,古大雕不但换了个姿势,还吐了一地,满屋都是难闻的酒味。 夜姑紧紧皱起眉头,嫌弃的瞅了瞅古大雕,又走出门去,深呼吸了一口,才重新回来,推了推他:“古大侠,妾煮了醒酒汤,你喝一口吧。” “喝!我还能喝!我当然还能喝!我……我没醉……”古大雕本能的一挥手,做了个仰头的动作,哐一声撞翻了背后的案几,差点没把夜姑手里的碗打飞出去。 夜姑连忙站起来,又等了一会儿,干脆也不问了,捏着他嘴巴,将碗里的汤灌进去:“古大侠,干了它,干了这碗酒,你就是天下第一好汉!” “哈哈哈!”古大雕放声大笑起来,“好汉!老子是好汉……” 他猛地坐起来,抢过碗,一饮而尽,然后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皇帝算什么,他都死了,凭什么媳妇不许改嫁?老子偏要她改嫁,嫁给天下第一好汉—— 哈哈哈,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你再多嘴,老子掀翻你的龙庭!筆趣閣 站住!我叫你站住!没听见吗?看招——” 砰—— 古大雕直接掀桌把窗户打得粉碎,然后纵身一跃…… 咚—— 一声巨响,整个客栈的人都伸出了脑袋。 夜姑目瞪口呆,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喝醉酒,发酒疯的有,痛哭流涕抓着人说心里话的也有,不省人事的更多,但像这种从二楼窗户直接往下跳的,还真不多见。 她探头出去,古大雕直接给人马棚砸了个洞。 马儿被惊得恢恢直叫,他却躺在一堆马粪里,继续快乐的打起了鼾。 这…… 小二在外面敲门:“夫人,水烧好了,您看……” 夜姑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塞了一把铜钱给他:“用不着了,让他明天自己洗吧!” 古大雕倒也没有在马棚里睡一夜,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后院地一堆稻草上,夜姑靠在旁边小憩,或许是有点冷,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如一只小猫一般瑟瑟发抖。 古大雕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他本想伸手将她推醒,抬起胳膊时,发现自己手上全是马粪,赶忙又缩了回去。 缩到一半,夜姑眉睫微微颤动,睁开了眼睛:“古大侠,您可算是醒了,从那么高掉下来,吓死妾了!您没事吧,有没有哪儿受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在古大雕胳膊大腿上一顿摸。 摸得古大雕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心里暖洋洋地,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没……我没事,昨夜不知怎的喝多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倒是你,就在外面睡了一夜?” 夜姑垂下头,有些懊恼的样子:“都怪夜姑没用,本想给你洗个澡,但实在是扶不起来,身上又没有银子,店中小二皆不肯帮忙。妾又担心古大侠您喝多了酒,晚上会不舒服,就只好在这里陪你了。” 这话说得古大雕手足无措,那张脸唰的红了:“你照顾了我一整晚?” 夜姑没说话,站起身来:“你喝多了酒,又冻了一夜,肚腹定然冰冷不受用。你先去换衣服,妾去烧水,再给你煮碗面条。放心,妾不会逃跑……” 话音未落,古大雕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等一下!我改主意了,我不捉你去洛阳!” 夜姑猛然回头,双眼之中充满了感激、感动和受宠若惊。 古大雕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温柔、感动和恋爱脑上头起来:“去他娘的皇上、太后,我都不管了。你昨天说了什么,再跟我说一遍——我来帮你!” 第260章 上了贼船想要再下去可就不容易了 崔家家主崔怀德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总想着中原道的事情,虽然说他对自家三弟的判断有信心,但总归还是觉得可惜,要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沈家太后,对他们世家来说,就太有利了。 “家主,刚才夜琅王那边来了信。” “说什么?” “说已经找着了沈太后和皇上,请了懿旨,请您起兵勤王。” “呵——”崔怀德笑了,“懿旨呢?” 说话之人双手将懿旨举起,崔怀德取下来,大致扫了一遍,将卷轴扔在旁边:“拿去给老三,让他去跟夜琅王周旋。” 那人还未来得及答应,便听见门外一阵惨叫,紧接着夜姑领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果然,若是哀家不亲自来的话,崔家主就要赖账了吧。” 崔怀德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夜姑笑了笑:“哀家与皇上来您这儿避难,难道不成?” 崔怀德严肃起来,他低头打量夜姑旁边的小孩,十岁出头的孩子长得都差不了太多,特别是戴上皇冠、穿起龙袍,整个人被裹起来,连脸都看不清楚,但他腰间挂的紫玉龙牌却很让人眼前一亮。 玉本就珍贵,紫玉更是世间少有,紫玉龙牌乃天子配饰,任何人不得仿造,也没有能力仿造。 崔怀德连忙站起来,走到下面,拱手行礼:“草民崔怀德恭请皇上圣安。” 小孩愣了一下,本能的往夜姑身后缩去。 崔怀德重新站直,眼底闪过一抹怀疑:“既然找到了皇上,最好还是把他送回去吧。程太后准备得很充分,此时起兵对我们没有益处。” “所以你是想撕毁合约?”夜姑问道。 崔怀德冷笑:“崔某何时许下过起兵之事?兵戈一起,生灵涂炭,崔某乃是中原大族,断不可先动刀兵。况且,崔某说的皇上,是真龙天子,不是随便一个带着紫玉龙佩的黄口小儿,沈太后莫要搞错了关系。” 夜姑看了看那孩子:“崔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天子虽然年少,却是日日与天下大儒、名臣生活在一起,谈吐气质定然与寻常的小孩不同。若天下只有他一人,做个泥塑,倒是能骗过人。但现在真正的皇上尚未找到,不知生死,若是真假一比较……就像在魏将军眼中,假的终究只是假的。” “确实,相貌相似容易,谈吐举止一样太为困难。不过,这却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夜姑笑了笑,说道。 “怎么解决,难不成你打算让他永远不见人……” 话音未落,夜姑已经一刀刺穿了那个小孩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那孩子发出一声惨叫,回身想要说什么,夜姑又补了一刀,那孩子浑身抽搐,圆瞪着双眼倒了下去。 崔怀德大吃一惊,踉踉跄跄的后退,一屁股坐在坐榻上:“你、你……你在干什么?” 夜姑舔了舔刀刃上的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死人便永远不会露馅——崔先生,皇上可是死在了你们崔家。崔先生,我们夜琅造反的本事是没有,但将崔家刺杀皇上和贤宁太后之事传遍大江南北的本事还是有的。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崔怀德瞬间炸了:“你就不怕老夫捉了你直接送去洛阳?” 夜姑笑得更开心了:“崔家子弟与我们族人往来的书信可是不少,你要是把我送去洛阳,正好就坐实你们假冒太后、意图造反夺权之罪。夜姑倒是不惧生死,就不知道郑家的事情会不会给你们一些警示呢?” “你……”崔怀德深深吸了口气,“大不了就是我崔怀德去顶着个罪过,难道程太后还会抄了我崔家不成?” “我不懂你们大秦律,但谋逆之罪,抄个家应当还是可以的吧。即便程凉不借此机会对你们发动进攻,那也只是说明你们怕了程家,那些依附于你们的大小官员,门生故吏还能一如既往的对你们死心塌地吗? 天下万民可不知道谁是真的太后谁不是,但这块紫玉龙佩却无人不知,这一次你们不出头,等下一次你们还想用清君侧的名义勤王之时,你觉得你们还聚得起人心吗?还是说,崔先生那么有自信,认为还能与皇室一起共享天下?” 夜姑不屑的笑起来:“你们或许觉得三五年后皇上年长会与太后争权,可你有没有想过,三五年间,还能再有两次科举,廷考的次数更是无从计算。中原道的农社集农户之力,何为朝廷所用,恰恰可以越过你们这些世家乡老。 到时候,乡间田野,人人有地、有种子、有农具,明白朝廷政令,抱团以自热,星星之火团聚而成的烈火,你们这些世家乡老真的还能自己下地去耕作?更不要说,那程凉对你们的成见极深,你们若不先动手,再等几年,她削了你们铸铁铸铜之权,调换了东山燕山的兵甲之权,你们就等着成人家的鱼肉吧!” 崔怀德竟然被说出了一身冷汗,顿了好一会儿,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崔某倒不知道太后还有这么一张利嘴!” “崔先生应该知道,我说的全是事实。换个说法,若不是这次的事情,逼得程凉掀开了中原道的底牌,等到她动手,你们在中原道的子弟就不仅仅是被抓这么简单了。诸位虽自诩清流,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文不该拿的钱都没拿过?即便不贪钱,贪女人、贪权势、贪名声的,也不在少数吧。” 崔怀德干巴巴的舔了舔嘴唇:“你不要说了,让我……让我好好想一想!” “想?”夜姑笑起来,“好,您慢慢想吧。明天早上,王会亲自来见你,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有了答案。” 夜姑说完,拎起那小孩尚还温热的身体,转身出了崔府大门。 清河又叫贝州,是个大郡,日不闭门,夜无宵禁,日夜连通周边五个县城,户数一万五千余,人口越十万。而崔家在清河拥有绝对的统治力,在清河,百姓只看崔家的告示,至于皇上,不过是计算年份的一个称号罢了。 崔怀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分析权衡,不知不觉竟然熬到了天色大亮,外面叮叮咚咚锣鼓喧天,搞得他脑袋发疼。 “翠儿,出去看看是哪家办红白事,以崔家之名去随份礼,再让他们走远些。”他摆了摆手,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翠儿一开门,差点没把飞奔进来的管家撞个跟头。 “主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您快出去看看吧!” “看什么?” 崔怀德虽然是在问,但人已经站起来,连鞋都没穿就走出了书房。 崔府门前的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 人群中间放在一口没盖盖儿的棺材,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面放声痛哭,崔怀德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子弟,至少有二十个,都是之前安插在中原道的人。 “乡亲们,那程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又行弑君之事,还对我们赶尽杀绝,要不是沈太后和家主搭救,我们就回不来了!” “乡亲们,你们不知道,那关中和中原的百姓都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前年中原遭灾,程凉不但不免税,还责怪府正,将他杀死,安插上了自己的亲信。去年中原又是水患,程家的爪牙贪墨粮食,却怪罪到郑家身上,三万百姓去长安为郑家请罪,一个不剩,全被杀了个精光啊!” “现在她们图穷匕见,杀害了皇上,控制住了国丈一家,这便是要夺权篡位。若是让程家得了天下。乡亲们,我们崔家首当其冲就罢了,只是怕要耽误你们和那中原道人一样,被欺凌侮辱了!” 崔怀德脸色由青变红,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叫那几个逆子给老夫进来!” 第261章 来,听本王忽悠,咱们的赢面很大 那几个说得正热闹的崔家子弟被喊进了崔家院子,他们还挺热血沸腾,满心都是要为家族效力的热情。 一进门,啪啪啪先跪了一地,放声大哭:“家主,我们可算是见着你们了!若不是家主搭救,我们恐怕就回不来了!” 崔怀德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他们就没想过这些人能回来! 让家族子弟为家族去死这没什么,反正死是一瞬间的事儿,只要那一刀子下去,他们就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更不可能扰乱族中人心。 甚至他还可以通过把他们树立成英雄,优待他们的家属,培养他们子弟的仇恨,来激励其他族人为家族继续牺牲和奉献。 但要是该死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事处理起来就麻烦多了。 “好,很好,老夫能再次看到你们,实在是崔家之幸!”他不但不能骂人,还要假装特别感动的样子,生生挤出了几滴泪,“你们这一路遇到了很多辛苦吧!” “为了家族,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其中一人大声道,“三叔让我们不要反抗,那些县令也不敢把我们怎样,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后来夜琅王的人来救我们,县城的民兵如何拦得住,他的人多为贩夫走卒,虽无大能,但在准备车马吃食方面却很有一套,我们没花多少功夫就过了黄河。” 呵,果然是夜琅王! 崔怀德只觉得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其他家的子弟呢?” 那子弟很是自豪:“我们十家同气连枝,自然也是救了。听说家主您要举义旗,他们都表示要唯我们崔家马首是瞻,回去便劝说家主斩杀朝廷县吏,与咱们遥相呼应。” 崔怀德那口血又往上面涌了几分。 那子弟还没感觉到:“但他们还不知道皇上已经……那程姓狗贼未免也太嚣张了点,家主……” 崔怀德摆摆手:“你们先出去——” 那子弟愣了愣,瓜兮兮的站起来,跟其他弟兄一起往外走。 崔怀德终于把那口血吐了出来:“夜烨!” “哈哈哈,崔兄想要见本王?”夜琅王坦然的从门外走进来,他也一袭素衣,丝毫没觉得替大秦的皇帝披麻戴孝有什么丢人。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崔怀德咬牙切齿。 第262章 谢谢,已经被安慰到了 崔怀德做梦也想不到,他那边刚刚决定要造反,当年晚上程凉就接到了消息。 她还是挺惆怅的:“果然是反了,我肯定会被定为祸国乱政的妖后吧。” “管他们说什么,人的评价总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生变化的嘛。现在的大秦外强中干,三成人苦苦求生,三成人流离失所,还有三成人尸骨无存,就是因为他们那一成人占据了太多的资源。 凉,他们手上的民心不是真正的民心,他们利用的不过是老百姓信息不通罢了。就像槐树那样的孩子,用小恩小惠收买人,歪曲事实来煽动仇恨,用百姓的血肉来让他们高居金字塔的顶端,然后还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生怕别人说他们有血腥味。 我导师以前提出过一个观念——特权阶级是无法通过非暴力的手段消除掉的,如果想要在阶级固化十分严重的情况下,完成资源的再分配,就必须打烂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如果等事情发展到,需要由下至上的自然暴动来完成,那么流的血只会更多。 而且会严重的影响生产力向前发展,但是在华国家天下的君主专制前提下,特权阶级不会出现主动想要打破旧世界的人,所以华国的历史一直都在循环之中,一直到被强大的外力所干扰,才出现了时代性的进步。如今……” “好,停,停,可以停了。谢谢,已经被安慰到。”程凉觉得自己再不打断,这一下午就是学术论文时间了,她倒是没关系,但那一大堆的事情可等不了人。 两人一起走进沈家堂屋,里面的人立刻停止了争论,起身行礼。 岳庭渊率先开口:“太后,各县皆来报,那些世家子弟全都被救走了,世家之心恐怕……” “崔家已经决定举勤王之旗。”程凉轻飘飘一句,惊得满座人张大了嘴巴。 程振武直接一巴掌将案几拍成两截:“老匹夫,他怎敢!” “哀家想要让利于民,必然就要伤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不愿也是应该的。但本来这件事商量余地颇多,世家占据天下八成财富,若愿意让出三五成来,他们依旧可以锦衣玉食,百姓却少很多困苦之虞。但他们连一毛也不想拨,更何况三五成。走到今天这局面,倒是也在意料之中。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我大秦盛世百年,文人只想攀附做官,搅弄权谋;武人只图安逸享乐,聚敛财富。再这么下去,祖宗基业就要亡在我们手里。圣祖遗训,要将大秦的战旗插至天边,诸位可有谁还记得?” 程振武热泪盈眶,咔一声站了起来:“程家从未忘记!” 然而,满座之人,也只有他一个人站了起来,其他几个都满脸迷茫的瞅着他。 程振武当场就想发火,被程凉瞪了一眼,一屁股坐了回去。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崔家与外族勾结,弄出了个假太后不算,现在竟然杀害无辜小孩,又弄出了个假皇上。还装模作样的令清河全城缟素,替皇上守孝三日。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 坏消息在于,定然有百姓会被他蛊惑,懵懵懂懂的参加叛乱;好消息在于,他们之所以弄假的皇上出来,便是因为他们也没找到真的皇上。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赶在他们之前把皇上和诸位公子找回来。” 说到皇上,所有人情绪都不高了。 他们把洛阳到嵩山一线全都筛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居然完全没有找到皇上和其他那几个人的行踪。https:/ 全德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几岁,每天天不亮就带着小柱子和小顺子出门,听到哪儿有小孩的尸体,便第一时间跑去看,晚上也不回来,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眯一会儿。 程凉担心他猝死,还找了个大夫跟着他。 镇国公世子姚春秋、定国公世子林武、武国公世子程国茂也不参与其他的战略工作了,各率几百亲兵,沿着三个方向越找越远。沈家商行更是动员了所有伙计,对中原道各个县城进行地毯式搜索。 但这九个娃就像是会隐身一样,没入人群,还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至于程凉产生了一个十分邪门的想法。 那臭小子不会是带着她家的侄孙女私奔去了吧! 事实上,她想得也差不多,对于这些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来说,他们的世界都打开了新的大门。 事情回溯到好几天前,他们趁着出恭商量好了逃亡的计谋,又趁着换马撬开底板藏进驿站的马厩之中,本想等马车走后偷偷去见县令,让他送他们回嵩山。 结果还没走出驿站,便遇上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杀手。 好在程舒、姚金刚、林武都会两把刷子,大家伙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驿站,被一路追进了一个小巷子。进了巷子之后,他们的刷子就秃毛了,毕竟只是孩子,无论在体力、速度还是力量上,跟成年人都没法比。 眼见要出现伤亡,忽然出现一群野小子,他们如同废墟间窜出的野狗,咬着那杀手一顿背刺,生生把一个大汉扎成了漏勺。 小皇帝险死还生,正躺在地上喘粗气,便看见那些野小子蜂拥着围了上来,他本能的扯下腰间玉佩,十分从心:“我身上值钱的,你们尽可拿去,算是答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哈,千金难买乞儿一笑,你就是当今皇帝?”领头之人哈哈笑着坐在矮墙上,甩着一把匕首,好奇的打量着小皇帝。 小皇帝抿了抿唇:“若你们的目标是朕,那放了其他人可好?” 领头之人又笑起来:“倒是有点担当,只是不自量力了些——我叫肖三铁,是榆树的朋友。你们饶过榆树,还给大家伙找了活计,算是有恩在先。否则,你以为我们会为了那几个臭钱来舍命帮你?” 小皇帝坐起来,发现这些人跟榆树他们确实很像,都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但他们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比榆树他们好很多,而且每个人手上都有些武器,或是匕首小刀,或是铁棍和自制的斧头。 小皇帝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拱手一拜:“榆树本就无大错,谈不上饶不饶的。朕身为天子,日日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不用下地亦不用做工。是因为上天将万民托付于朕,朕自然要管万民的衣食住行。朕对榆树他们,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今日得你们所救,将来必将报答!” 肖三铁停止甩匕首,他仔细打量了小皇帝片刻,又笑起来:“倒是挺讲理。既然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马车刚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外面包子铺的掌柜,隔壁那个瘸子和瞎眼的老娘,还有银点的小伙计,面铺子吃面的三个老农,全都跟那杀手是一伙的,咱们在这儿再站一会儿,他们就该追进来了。” 小皇帝大吃一惊:“那我该怎么办?” 肖三铁还没来得及回答,巷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他神情一变,凌空打了个响指,那些野小子毫不犹豫地窜上矮墙,各自往小巷里面跑去。小皇帝愣了半息不到,反手抓住肖三铁地腰带,生生被他带得飞了起来:“跑,跟着他们!” 第263章 所以,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这九个孩子当中,楚宁、林荷和程家两兄弟算是累赘,小皇帝和萧君佐跟着秦政练了半年,逃命的功夫还是有的,另外三位国公家的长孙长孙女,还有过几招的实力。 肖三铁一路狂奔,竟然没把他们给甩掉。 众人从蜘蛛网一样的小巷里窜出来,居然到了城墙边,肖三铁拎着裤子,也是很无奈:“皇帝小哥,咱们无冤无仇,我还救了你一命,你别跟着我们了,行吗?” 小皇帝有点累,吼吼吼的直喘气:“肖大哥,救人救到底,麻烦您送我们去洛阳成吗?” “不成。”肖三铁毫不犹豫地拒绝,“你没看见刚才来追杀你的人吗?除了我说的那些杀手之外,还有四个捕头……我现在很怀疑,你真的是皇上吗?” “就是因为是,他们才要杀我啊。”小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想起秦政给他上的演员自我修养一课,语重心长道,“朕与太后励精图治,想要将天下之财还与天下之人,使得万民无冻饿之虞、此举自然是碍了贪官污吏之眼,所以他们才想要杀朕。” “呵,少胡说八道。你是皇上,想要杀谁,想要换谁,还不是一句话地事儿。贪官污吏杀不尽,只不过是你不想杀罢了。”肖三铁冷笑道。 “肖兄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比如现在,朕让你送朕去洛阳,你不也不肯吗?” 肖三铁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他顿时有点疑惑:“那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可是问到了小皇帝心坎里。 他这一年多也在想,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粮食不会因为他的一声号令变出来,钱不会,兵器不会,军队更不会;外族也好,官员也好,世家也好,也都不会因为他一声号令就乖乖听话;老天爷也没有因为他的祭祀就不降灾祸。 皇帝本身并没有什么用,那些对他点头哈腰之人,不过是想要从他这里捞好处罢了。 想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就意味着必须要能弄得出钱粮,管得住下面的官吏,斗得过外族、世家甚至是老天爷。 垂拱而治? 哈哈,不可能垂拱而治好吧。 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帝,就要比所有人都努力,要长成最高的那棵树,要忍受风霜雨雪,要忍受没有朋友,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喜好,想要扛起这个天下,就必须忘掉自己。 当然,当昏君倒是不用,但他的道德底线告诉他,他不可以这么去想。 肖三铁见他沉默了,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唐突,正准备继续拒绝,忽然一个小孩斜刺着冲了出来。 “三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慢慢说。” “二狗子死了!” “什么!” 肖三铁身上迸发出一股暴虐之气:“谁干的?” 小孩哭哭啼啼的:“总在河边钓鱼的那个光头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他们在城里到处转悠,像是疯了一般,看见小孩子就杀。” 肖三铁立刻扭头看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也惊呆了,这些人的手段竟然如此残忍,为了杀他一个,竟然不惜将所有的小孩都杀掉。 程邦宁直接被吓哭了,被他姐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 肖三铁背后站出一个小子:“三哥,他们要找的就是这几个人!” 小皇帝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向后退,萧君佐、程舒、林琛和姚金刚则向前一步站到了他身边。 “要是他们动手,你就赶紧跑,回去之后记得让我们几家的老爹带兵踏平这狗娘养的县城!”姚金刚低声说道。 他们平时关系不咋的,但那是兴文苑的内部矛盾。 肖三铁没有动手,他双手狠狠拍在了自己头上:“不去找仇人报仇,把他们几个送过去保命,这算什么男儿的行为!你们先走!出城去!” “那你呢?” “老子要去杀了那个光头!” 开始说话的那个小子竟然也没阻止他,而是看向了小皇帝他们:“把你们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扔了,跟我们出城!” 小皇帝果断地服从了命令,将身上的东西一顿扔,跟着他们顺着墙根下的地洞钻出了龙门县城,那些小子对这附近十分熟悉,一路带着他们到了旁边一个村子。 二十几个人蹲在一个大草房子里,那些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麦饭,一人吃了两口,却不敢睡觉,只能睁着眼睛相互说话,等着肖三铁回来。 接替肖三铁领路的那个小子话很少,一直坐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孩们告诉他们,这人叫做田文州,是去年才从东山道逃难逃到中原来的,跟他们老大肖三铁一见如故,结拜为异姓兄弟,现在是他们的二把手。 凌晨时分,村子外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田文州出去看了一眼,飞快跑回来:“快起来,准备走……”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一阵高喝:“大秦禁军隐龙卫孙子安将军奉皇上之命,南下擒贼,尔等速速将家中粮食、牲口取出来,若有拖延,便放火烧了你们村子!”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只觉得怒火高涨,噌一声站了起来:“胡说八道,我……” 田文州站在门口,打断他:“不想死就闭嘴!” 他飞快地扑到了墙角,扒开那一大堆稻草,使劲去扣下面地石板:“快来帮忙!” 姚金刚就在旁边,连忙跟他一起抬,刚把石板扣开,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踹门地声音:“里面有人吗?” “有……有人,这就来开门!”田文州一边假装害怕的答道,一边压低了声音,“只能五个人,两个小娃和两个女人进去——” 田文州说完,看了小皇帝一眼,却没有继续指挥。 小皇帝看了看周围,他们当中最弱的自然是年纪最小的程家兄弟,然后林荷和程舒是女人,而田文州那帮兄弟当中,有一个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还有最后来报信的那个小孩是个瘸子。 “我功夫不输男儿,你们俩进去就行了!”程舒一手一个,把弟弟塞进了那个小小的地窖中,又拎过那瘸子,“你跑不快,也躲起来!” 小皇帝笑起来:“我也跑得挺快。这位兄弟是为了帮我们才受的伤,我不可能这种时候,还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萧君佐顿时急了:“沈凌,你……” 小皇帝却很淡定:“放心。朕乃真龙天子,有老天爷护着,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即便真有这么一劫。孟子也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不做以命换命的事!” 田文州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丝笑容,他站在门前,一手把住门闩,一手摸着屁股后面的匕首,其他人也都站起来,小心翼翼埋伏在他身后。 砰—— 大门被一脚踢开。 田文州被耀眼的火光和一片亮铮铮的铠甲闪得连退了好几步。 “你们是什么人!”他高声吼道,另一只手却在背后疯狂的打手势,示意大家把武器都收起来。https:/ 进来的军士环视四周,哼了一声:“我们是禁军隐龙卫,奉命讨贼……看你们也没吃的喝的,真是晦气!” 他转身向外走:“队头,这里只有一群小乞丐!” 小皇帝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停的祈求列祖列宗保佑,让他们就此离开吧。 然而,列祖列宗似乎是没睡醒。 那士卒刚踏出去,又一个转身转了回来:“都给我出去!你们运气好,都头手下正好缺人,给你们个机会充入禁军,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众人面面相觑,那士卒等了片刻,变了脸,噌一声拔出刀子:“听不见军爷说话吗?赶紧的,别惹老子发火!” 田文州的目光在那士卒的铠甲上停留了片刻,默默的向外走去。 他们被赶到了一块空地上,村里还有很多的男人也被赶到了空地上,屋子里还有女人的哀嚎和男人粗野的笑声。 这些士卒已经知道他们犯下了死罪,对于自己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 小皇帝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秦政给他上兵科时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信仰和纪律的军队,比吃人的野兽更加可怕。 第264章 夜琅王觉得很挫败,为什么这些合作者都跟猪一样呢 没有信仰和纪律的军队远远不止孙子安一部。 按照大秦军制,长安设禁军十六卫,四龙卫的人数是五千,其他的人数是三千,共五万六千人。禁军直属于皇上,每年的俸禄、装备还有其他开销都是由兵部直接拨给。 地方则是在各州设步、骑衙门,其数量根据其州城大小在五百到一千不等,按照全国三百六十个州的来算,大概数量是在十八万到三十六万之间。 这部分军队称为守备军,除了日常训练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理各州境内需要用到武力的事情。他们的俸禄由兵部拨给,但装备却是由州府申报,户部拨银子给他们自己置办。 因为地理地势不同,面对境内贼寇类型不同,州内贫富不同,官员清浊不同,守备兵的装备和待遇也完全不一样。战斗力强的州,五百人便能打五个战斗力不强的州。 再往下是各县的民兵,这些不算是职业兵,他们平时种田,农闲时当兵服役做些基础训练,没有酬劳,有些县连饭都不给他们管,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数要求。只要能在吏部官员赶去检查之前拉起一百人,便能拿上上的成绩。 除此之外,天下还有数十处重要关口,每个关口有三千镇关军。 崔怀德一边替假皇帝守孝,一边也在暗中联系燕山、东山各州县的官员和境内关口的镇将。这么些年,世家每时每刻都在延展着自己的关系网,在这关键时刻,崔怀德很欣慰的发现,以前的努力确实都是有用的。 武胜关镇将、山海关镇将、娘子关镇将、蓟门关镇将、雁门关镇将、宁武关镇将全部同意随他一道起兵勤王。而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允许他们在周围的乡镇县城自筹军饷而不加怪罪。 这个自筹是怎么个自筹法,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崔怀德还是毫不犹豫地让夜姑写了免罪的懿旨,批发似的送去了这几个关口。反正这些地方距离他也挺远的,那里的老百姓跟他不是很熟。 接着,他又把清河王家十四岁的儿子接到崔家,以沈太后之名替他加冕,年号天成;封自己三弟崔怀安为平乱大将军,六弟崔怀武为讨逆大将军,又封了其他几家的子弟,给了他们自行征募军队的权力。 然后,他发动崔家子弟将清河周遭的守备军和民兵全部聚拢在一起,又征募民众,短短十天时间,便凑出了五万多人。 第265章 崔家这操作很特别,倒是把人整不会了 “世家或许没有太多的私兵,但是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很好。其中赵郡李家和太原王家都出过武将,而且靠近边塞,与突厥外军府关系不错,能凑出骑兵。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我们不要硬拼,黄河夏季水大,他们也要分心防止辽东军打进来,想必不敢乱动。 而汝南袁家和陈郡谢家,距离洛阳最近,但因为郑家的事情,他们受到的牵连也最多,其实力应当是世家之中最弱的。庐江周家和江夏宋家离得又远,若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就是走到洛阳也得死个千八百人。所以,我认为他们也不是我们要优先考虑的对象。 诸多世家以崔家为首,清河往南一马平川,途中又有兰陵萧家、琅琊王家、丹阳朱家、吴郡卢家接应,可以直接杀到余临。若台州的百越人再与他们水陆呼应,即便南洋的舰队现在就出发,恐怕也赶不上救援。 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主动出击,遣一支精兵,从汴州出东山,在睢阳一带截断清河和兰陵的联系,尽可能将南北的世家分开,以便各个击破。这件事除了我,恐怕没有别人能做到。” 众多新提拔起来的将军坐在堂屋里,安静的听秦政指着地图分析。 情况还是很严峻的。 大家七嘴八舌做了很多的假设,秦政一一进行应对。 夜色深重,所有人都无心睡眠。 “那若是崔家龟缩在清河不出来,王家、卢家又锁死了辽东军南下的通道,他们打定主意蛊惑人心,与我们隔河对峙。我们取不到江南、两湖之粮,单靠中原和关中,恐怕供应不起那么多的军队吧。”魏铁衣又问道。 “这确实很麻烦。但太后也有应对之法。”秦政将一个土豆和一把玉米放在桌面上,“你们应当听说了,愿阳县种植地蛋,一季便收十万石粮,若是在中原和关中推广。此两道,便足以供应军需。另外,贤宁太后的枫林宫中也种出了黄金米,这种作物亦是高产,且可以磨制成粉长期保存。 若崔家要跟我们打持久战,那决定胜负的便不是我们这些军人,而是谁的粮食更高产,谁炼出铁矿更多,谁制作的武器铠甲更精良,谁更会练兵和牧民。 在这件事上,我对太后是有信心的。 他们之所以弄出个假皇上,正是说明咱们的皇上没有危险,如今三位国公世子领兵挨个县城寻找,没有理由找不到人,顶多是时间的问题。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等找到了皇上,他们那边的民心定然崩溃! 之前太后和沈国丈已经给你们算过了帐,天下财富,朝廷占其一,百姓占其一,剩下八成全在这些盘根错节,大大小小的世家之中。皇上享万民供奉,尚还要担天下之责,他们坐拥万贯家财,却只想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丝毫不为朝廷和百姓着想。 如今更是勾结外族,欺瞒上天。诸位,此事开始或许会很困难,但只要我们精诚所至,团结一心,便一定能……” 秦政激情澎湃的战前动员还没来得及说完,外面传来一声急切地传报声。 “紧急军情!” 众人皆是神情一凛,下意识地摁住了刀柄。 秦政放下手中的木棍,目光冷硬似铁,锐利如鹰:“进来!” 斥候大步流星的跑进堂屋,双手将军报举过头顶:“请秦大帅过目!” 秦政取过那份军报,刚一展开,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蚊子。 其他几人心中咯噔一下。 程振武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兄弟,军报上说什么?” 秦政转手把军报递给了程振武。 程振武看了一眼,神情一瞬间也变得很古怪。 魏铁衣捱不住了:“武国公,让我看看!” 程振武把军报递了过去,刘冲和韩金堂也都凑到了魏铁衣身后,接着三人也瞪大了眼睛,有点惊讶,又有点迷茫。 “他们要打汴州?” “为什么啊?” “汴州距离赵郡、陈郡、汝南、兰陵、清河、琅琊可不近,而且大都还隔着山河,而距离新郑和洛阳却走水路和陆路都能很快抵达,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优势啊!”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的假情报?” 秦政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就像两个围棋棋手对弈,他设计了二三十个套路,结果对方一上桌子就来了个三三连;又像是象棋棋手,他默默算了二三十步,对方一上桌子,直接把老将飞到了他的田字格里;还像足球比赛,他看了八十盘录像分析战术,结果一开场,对方守门员带着足球向他们狂奔而来。 崔家这一手把他们这些很会打仗的人搞得有点不会了。 魏铁衣他们已经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没人认为这是一次正经的战略进攻,他们瞬间思考出了好几个声东击西的方案。 比如说,佯攻汴州,实际上是要拿下睢阳,一路南下;再或者是袁家和谢家还有隐藏实力,要将人吸引到汴州去,再以他们为主力,进攻许昌;又或者赵郡的军队沿河而下,准备在孟津渡河直攻洛阳。 越讨论,大家的心情越沉重,觉得崔家不光是文人多,竟然还有如此的军事人才。 “可是这几地并未发现有军队啊。”程振武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隐藏得好呢!”魏铁衣反驳。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的沉默之后,刘冲挠了挠头,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那姓崔的,真的就不会打仗呢?”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沉默的时间有多了一倍。 第266章 怎么了,我说要给他钱,侮辱到他了吗 “算了……你不研究怎么打败那些老东西,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沈宽反问道。 “已经研究完了,我明日出征。”秦政回答,“程太后议了多长时间,可有用饭?” “早上就进去了,中途出来过没不知道,我没等她,只是睡不着,到处瞎转悠而已。她是个工作狂,投入起来很忘我,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沈宽说着说着,忽然恍然大悟,“你们明日就要出征?所以你是专门跑来立flag的?” 秦政:“……不是,我是来找国丈爷,希望借他的商队,替我将从潜隐二部没收来的四千副铠甲装备运到汴州去。” “哦,我爹也在里面……”沈宽兴致似乎不高,没有继续开他的玩笑,“不过这事儿不用找他,楚儿现在就在商行,直接去找她就可以了。” 她停顿了片刻,看了看亮着灯的堂屋:“还是说,你就是想等他们开完会?” 秦政稍稍有些犹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事不宜迟,请贤宁太后带路吧。” 第二天一早,程凉议完事出来,三路禁军已经连夜出了洛阳城。 沈宽坐在院子前面的桃树下发呆。 她走过去:“又一夜没睡?” “唉……儿子没找着,怎么睡得着啊。”沈宽难得的叹起气来,“你说我们当天上山的时候怎么没带上他啊!这小子也真是的,是死是活不能给个信吗?难不成真的私奔了啊!” “吉人自有天相,他可是大秦的皇帝,真龙天子,老天爷一定会向着他的。”https:/ “问题是这个世界的老天爷就是个疯子啊!”沈宽双手敲在太阳穴上,“我现在又想赶紧找着他,又想打断他的腿!” 程凉的情绪也低落下去:“我哥这几天虽然在忙着准备作战,但我看见他没人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了,我们程家一下子就丢了三个娃,姚家丢了一个,林家丢了两个,还有萧家……这要真出点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两人正相互安慰,倾倒将要溢出来的负面情绪,忽然门外传来马蹄声:“急报!” 程凉立刻站起来,收敛起脸上的沮丧和悲伤,疾步向外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赢婉儿领着几个小孩下了马车。 那几个小孩都脏到了一个极点,即便是认真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她刚愣了一下,其中个子最小的两人,同时嗷了一声,哇哇哭着就冲上来抱住了她大腿。 “姑奶奶,您快点去救大姐姐吧!” “姑奶奶,好多人,好多坏蛋,他们把皇上和大姐姐都抓走了!” 程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被谁抓走了?” 但程威庭和程邦宁两人根本说不明白,只知道重复这几句话。 程凉急忙把他俩拎到了一边,快步走出门去:“婉儿,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 赢婉儿连忙回答:“回太后话,他们是这位肖少侠送到店里来的,还有定国公家的嫡孙女,她害了风寒,我将她留在店里,叫了大夫过去。” 程凉定了定神,冲赢婉儿旁边那个脏兮兮的小子拱手一礼:“多谢肖少侠将家中子弟送回,不知您可知道其他几位的下落?” 肖三铁谨慎的打量着程凉,他不怕皇帝,但却对这个成年人的太后有些忌惮,毕竟在传闻中,程凉是个心狠手辣,擅权专政的妖后。 “他们在龙门县外面的黑牛村遇到了乱兵。连同我的十几个弟兄和黑牛村的村民一起被当作壮丁抓走了。”肖三铁答道。 “龙门县……”程凉最近把整个中原的地图看得都很熟,稍微想想,便猜出了是谁,“那支军队是不是配着黑色的龙盾徽记?” “那我不知道,当时我并不在场,侥幸躲过一劫的两个小兄弟并未看清,只知道他们全身都有铠甲,从洛阳方向来,抢劫了粮食、牲口和年轻的男人女人,继续向南面去了。”肖三铁说话之时,浑身燃起一股暴虐之气,“你们身为皇帝太后的,便任由这些乱兵欺凌百姓吗?” 话音未落,肖三铁猛地退了半步。 按照他的猜想,太后这种高级别的贵人,或许会斥责他的无礼,也或许会给出解释,甚至流几滴不值钱的鳄鱼眼泪,但他们关心的只有皇帝的去向,要是皇帝不在那支乱兵之中,她们是绝不可能派人追过去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程凉当场就炸了锅,看起来比他还生气:“果然都是一群人渣!有福,立刻去叫马季,让他带粮食南下,安抚遭了兵祸的灾民。再让中书舍人拟旨,传报三军,劫掠财物、奸淫妇女者,斩立决,其长官连坐降职,绝不赦免!另外以哀家之名给魏铁衣写信,一旦发现孙子安部,格杀勿论!” 肖三铁眨了眨眼,他不确定太后是不是在做戏,混迹街头小十年,他对这些大人物没什么信任,但就冲她放过了榆树他们这一点来看,勉强先信一会儿吧。 第267章 本以为是万事俱备,结果好像是竹篮打水 孙启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低落。 自从上次中了风之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后来因为郑家的事情被送回家荣养,又大病了一场。 他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踏在棺材里的人了,原本依附他的那些人也逐渐不再到府上去,长安朝廷中分作两派。 萧尧臣、高无咎、梁买他们狠狠抓着刑狱,仗着太后宠幸,每天都在翻长安城这些官员的老底儿。御史查官,京兆尹查民,弄得他们这些人上天入地,想着什么法子都躲不过,想要向太后和皇上施压,他们又不在京中。 另一派就是害怕被他们查的那些人,以礼部侍郎卢慎和崔家崔护、崔翰两兄弟为首,聚拢韦家、薛家、杜家和一些官员,暗中形成了一个自己的小朝廷。 就在崔家造反的那一天,卢慎带着人找到了孙启:“各地世家已经决定起兵勤王,孙仆射乃先帝钦点的辅臣,德高望重,请助慎一臂之力!” 孙启苦熬着不愿死,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都没做推辞的戏码,当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们有多少人?” “禁军中有六千人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韦、薛、杜三家最少能凑出四千家丁,裴家的赌坊是夜琅王的,他在长安各处还暗藏了五千余人,不过这些人大都是贩夫走卒,没有什么武器。跟剩下的三万禁军相比,人数上还是……” “足够了,足够了!”孙启欣喜若狂的穿上靴子,“你听老夫的安排,那六千禁军先不要动。让其他人分别去许墨林府上,军器监、武库和太府寺。许墨林那家伙虽然是个泥菩萨,但却握着中枢拟旨的权力,你们把他绑了,让他写圣旨勒令那些不听话的禁军立刻出长安去洛阳勤王,不愿走的,便以抗旨之罪,直接攻之。 夜琅王的人拿了军器监和武库的装备之后,便跟各家家丁合力进攻程家。程家的青壮年大都在高岭读书,家中剩的多为老弱孩童,只要抓紧时间,连抵抗都不会遇到太多。梁买那狗东西听说程家出事,一定会带京兆尹府的人去救。咱们在半路设伏,只要能杀了梁买,京兆尹府的人一下子就会散开。 勋贵之中,镇国公和武国公不在长安,定国公常年卧病,剩下的便是十八侯。孙某丈人清河侯可为表率,使众人共同拥立新帝。我等只需要高坐昭德殿,便可令天下人俯首!” 卢慎听得目瞪口呆,他是个很纯粹的文官,阴人可以,谋划造反这种事,还真不太擅长;而崔翰、崔护两兄弟则啪啪啪的拍手,笑眯眯的恭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大人让我们茅塞顿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许丞相那边……” “我去,我亲自去!” 孙启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府邸,也召集了一批家丁,跟韦家、薛家的家主一起,片刻未曾停歇,一路跑到了许墨林府上。 然而,许家一个人都没有。 孙启转了一圈,恶狠狠的敲开了旁边一扇门:“你可知道许墨林去了何处?” “许什么林?” “许墨林,当朝丞相!” “丞相啊,很了不起吗?我们家老爷乃文兴侯次子,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门!” 砰—— 俗话说得好,丞相门前三品官,许墨林住的地方是先帝赐的,左邻右舍也不是啥凡人。 孙启碰了一鼻子灰,想到一会儿还要勋贵们的支持,强忍下了火气:“分作两队,一队去南城高家,一队随老夫进宫!那家伙在长安没什么朋友,不会有太多的去处!” 韦家的人扭头走了,他带着薛家的人直奔皇宫。 没有丞相的手令,便意味着宫城的大门没那么容易被叫开。 孙启在外叫喊了半天,才发现看守宫门的太监也一个不在,他只好又叫人取来钩锁,攀着宫墙翻进去,才将门打开。 一路杀到明政殿,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闯入中书省大堂,忙不迭去查看摆放空白诏书和玺印的柜子。 打开那一刻,孙启只觉得直坠冰窖。 放空白诏书和玺印的柜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遭了,肯定是你们来孙家之前走漏了风声,快些去告诉卢慎和崔家兄弟,不要再等圣旨了。 现在遣隐字部去奔字部营报信,就说潜字部和飞字部要造反;再遣潜字部去飞字部营报信,说隐字部和奔字部要反。 让他们将飞字部往程家方向带,告诉夜琅王的人,杀人不够,放把火把武国公府和武安侯府全给他烧了最好。 等他们都出了营,便趁乱射他们一波。局面越是混乱,对我们越是有利!” 崔护和崔翰就等在宫城外面,除了飞龙卫和奔龙卫,其他十四卫皆有被世家买通的禁军,其中由属隐潜二部都统和队头最多。 因为前几任帝王对禁军的钳制,以至于禁军没有主将,一旦混乱起来,就很容易各自为政。 元和帝在奔字部中设了守城都尉一职,属临时职务,由一些声望高的都统轮流担任,统管每天负责值守的十都,同时拥有在紧急事态发生时,召集其他不当值都统的权力。而潜字部、隐字部和飞字部都没有这个职位。 但是飞字部在程振武上任之后,重新拥有了卫将军。 此番太后巡幸洛阳,飞字部留守京城的最高长官是飞龙卫卫将军蒋虎。 “蒋将军,潜字四部与奔字四部意图趁武国公不在,屠杀其家小,人已经到了清水坊外,程夫人派人来向我们求救!”一人冲进大营。 蒋虎抬眼看他,微微叹了口气:“李都统,你也是老公爷手下的旧人吧。当年随老二爷征战辽东,也立过战功。公爷念你受过伤,年纪也大了,把你调到隐龙卫去做都统,俸禄是其他三卫的两倍,事儿也不多。你喝喝小酒,就能把日子过得挺不错。为什么还要背叛公爷?” 李都统猛地抬起头,瞳孔猛然紧缩:“蒋将军,你在说些什么,背叛公爷的是潜字部和奔字部,你还不发兵去……” “救”字还没出口,蒋虎已经抡起一刀,势大力沉的砍了过去。 李都统连忙抽刀,却根本来不及,蒋虎从他脑袋上拔出滴血的刀子,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点火!”https:/ 数十盏火把被点亮,校场里是铠甲整齐的飞字部四卫战士,另外三位卫将军站在点将台上,看见他,点点头。 蒋虎抬手一挥。 三位卫将军带着各自的部将,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琅人那边一开始很顺利,他们领头的是一日千金的老板裴掌柜和一个名为夜耀的夜琅王族成员。 靠着几代人在长安的深耕,他们振臂一呼,人从各种各样的犄角旮旯里涌出来,什么职业,什么年纪的都有,他们呼啸着冲上街道,直奔长安城存放武器的武库。 长安城武库作为战时储备物资,拥有可以装备三万人的武器。 一旦长安城告急,朝廷可以马上用这些装备武装三万士兵,让长安城的守军力量达到九万。每年武库的装备都需要更换三成,换下的发放到地方去,以保证长安武库的东西一直都好用。 夜耀率人打开武库,令手下人各自武装到了牙齿,然后扭头冲向程家。 等他跑到武国公府门口时,却看见孙启一脸惊愕的站在门口。 “孙大人,怎么不杀进去?”夜耀问道。 孙启呼吸急促,嘴皮来回哆嗦:“府里没人……你,你们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为什么他们全都早有准备?” 夜耀愣愣看着程家,也很是意外。 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太府寺!” 第268章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秦人,这不还是抢吗 事情不出他们所料,崔翰带着人到了太府寺,能存十万石粮食的仓库空荡荡的,连一颗米都没找见。 各路人马白忙碌了一夜,回到昭德殿门口清点人数。 崔家两兄弟惊讶的发现,他们身后的禁军竟然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大都狼狈不堪,面色惊惶。 “那些禁军识破了你们?”崔翰皱起眉头,问道。 隐龙卫中走出一个都统,看表情也不要太高兴,硬邦邦的答道:“你们不是说尽在掌握吗?那飞龙卫的蒋虎和奔字部当值都尉宗大泽各持一份圣旨,让我们连夜整兵出城讨贼,好几个弟兄就质疑了两句,便被他们以抗旨不遵的罪名砍了脑袋。我们还是趁乱溜出队伍,才得以留在城中的!” “他们哪来的圣旨?”崔翰愣了愣。 那都统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老子还想问你呢!” 崔翰缩了缩脑袋,闭上了嘴巴。 本来他们掌握着六千禁军,是进攻长安最重要的力量,结果现在他们这边的人数反而是最少的了,韦薛杜三家有五千多人,夜琅这边竟然凑出了六千多,经过武库的装备一武装,其声势颇为浩大。 但眼前的问题是,这一万多人折腾了一夜,肚子饿得咕咕叫,太府寺却一颗粮食都没有,这也不是什么有钢铁意志的军队,骂娘之声不绝于耳。 “程家、许家、高家、萧家……所有太后一党的人都不见了,现在禁军也跑了,粮食没有,诏书和玺印也没有,咱们守着个空荡荡的皇宫,有什么用?”夜耀最生气,折腾了一晚上,就他们打下了武库,其他人跟傻子一样,“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弄来粮食!” 卢慎也挺心烦,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儿走漏了风声:“谁不饿,问题是太府寺一颗米都没有,上哪弄吃的去?” “长安城那么多人,难道还凑不出一万多人的吃食?”夜耀冷声道。 他的立场跟其他人是有冲突的,长安城乱成什么样子他不在乎,但其他人却不能不在乎,无论是禁军还是各家的家丁,都是长安土生土长的人,将来立了功,夺了权,还得要在长安过日子的,把长安父老都给得罪了,那还如何衣锦还乡? 孙启摸了摸下巴颏:“先去取户部的银子,咱们向父老买粮总行吧。” 夜耀冷笑:“刚才派人去看了,户部也是空的。” 崔护气得直瞪卢慎:“户部和太府寺那么多钱粮,他们总不能是一夜之间运出去的。这么多车马进进出出,你们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卢慎也很委屈:“确实没有大量的钱粮运出长安啊!” 崔护怒道:“那户部和太府寺是怎么空的?” 眼瞅着两人要吵起来,孙启连连摆手:“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先弄了粮食,让大家伙吃上饭——以老夫所见,咱们就以朝廷的名义贴告示征粮。长安有二十万户人家,每户征得一斗粮,也够咱们这点人吃三五个月了。” 众人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商业互吹,却又听见城中各处都响起钟声。 孙启等人拔腿跑上宫墙,瞪大了眼睛,看着梁买带着京兆尹府的差役已经开始在街上贴告示,他们一边贴,还一边大声的吆喝着。 “奉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懿旨,皇上圣谕,清河崔家意图谋反,禁军奉旨东出缉拿盗贼,为方便军械粮草运输,不与民争利争道,朝廷中枢暂时移至高岭。 皇太后懿旨,崔家乃跳梁之小丑,不足以因他而惊动关中之民。故朝廷不对长安百姓加税,亦不强征兵丁。若有想主动投军者,可至白虎门前高新坊领取武器。若遇到有人征募粮食,请紧闭门窗,不要相信。若有乱兵趁机劫掠,请立刻逃走,前往京兆尹府、高新坊或是各坊间的大小佛寺,领取武器自卫。 圣上乃天下之主,危难之时以国为先;梁买乃是天子所任京兆尹,以长安城为先;若有有人在城中作乱,虽力不及,也定会尽力相抗。惟愿父老乡亲与梁买戮力同心,替天子,也替诸位自己,守好长安!” 差役敲锣打鼓的从街这头吆喝到街那头。 夜耀抽刀就往宫墙下走,孙启和卢慎一左一右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去杀了这些人,然后募集粮草。”夜耀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可,万万不可!”孙启急忙道,“你现在杀出去,不久承认自己是乱兵了吗?” 夜耀颇为不理解:“难道你们不是?” 众人:“……” 玛德,非我族类,不懂礼仪廉耻! 咱们虽然说是,但是你不能说咱们是啊! 这这这…… 一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 而众人之中,最为着急的是韦、薛、杜三家,崔家和卢家距离长安都很远,他们顾忌的只是名声,而他们这三家世世代代就住在长安,真要是惹恼了关中父老,赶明儿三家的祖坟都得给刨了。 “诸位莫要着急,我们三家粮仓中还有些粮食,韦某人先吩咐家丁取来给大家做饭。接下来如何,咱们还是好好计较一番。长安城乃是帝都,民风彪悍,若只是抢枪普通百姓也就罢了。若是引得那些权贵富商也跟着出面,站在朝廷那边。我们可就成瓮中之鳖了。夜大人莫要忘了,城外可还有三万禁军呢!”韦家家主韦说道。 “而且,程家人最擅于煽动人心,上次柳家和杨家之事,你们应当还记得吧。若不是关中之民暴动,我们的计划早就成了!”薛家家主补充,“诸位细想,他们既然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手中又握着比我们多得多的精兵,有什么必要撤出城去呢?” “啊,我知道了!”杜家家主杜亢一拍大腿,“高新坊!粮食和银子一定是从白虎门走高新坊运出去的,只有那扇门连通宫墙和城外,我们把那里给忘了!” 夜耀皱着眉头:“那又怎么样,东西怎么运走的有什么重要?” “那自然是重要!”杜亢摸着胡须,顿时起了范,“你想想看,户部和太仆寺那么多东西,不会是一天一夜就运得完的吧?说明他们早就在做这件事了,太后知道此番去洛阳会出事情,未雨绸缪,借着兴修皇家书院的车辆,将粮食和钱财运到高岭和原岭,一旦出现问题,马上就可以上路运往洛阳,拦都拦不住。 “诸位想想看,为什么他们明明有一战之力,却不与我们缠斗,而是退出了城去。”杜亢呵呵的笑着,一脸的智珠在握。 众人皆看着他:“为何?” “说明这些东西还没有被运走,只是暂存与原岭和高岭,他们迅速退出去,不是因为不敢跟我们一战,而是担心那些物资出事,误了洛阳那边的战事。” “哦!”众人恍然大悟,都觉得十分有道理。 “那以杜先生只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崔护问道。 “不管高岭,而是打高新坊和京兆尹府,杀了梁买,将长安城的城门全部控制住。宣布拥立新帝,废除程凉的一切命令,重新发布政令,在长安城中招募兵勇,征集粮草,借武库的武器装备起来,再以新帝之名召天下勤王!” 夜耀愣了愣:“我们现在也可以这么做啊?” “那不一样!”几个家主和孙启异口同声。 杜亢摸着下巴,一脸的慈祥:“夜大人有所不知。圣人云,名正则言顺,只有先正名,再做事,才会让人心服。若是旧皇的官没有被铲除,新帝的政令又如何能推广呢?现在咱们强征,那叫做抢,是乱兵所为。但若有了新的朝廷,这便是合法的徭役税赋,谁敢抗命,便是抗大秦律法!到那时,由不得他们不从!” 夜耀:“……”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秦人,这不还是抢吗? 第272章 高大人何时练成了盖世神功? 夜耀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眯起眼睛看去,旁边的裴掌柜也紧张的望着官道尽头,随时做好了闪人的准备。 转眼之间,几匹马呼啸而至。 裴掌柜惊喜的叫道:“是卢侍郎!” 夜耀心往下落了半截,来人确实是卢慎,就是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的狼狈。 他们看见路上有人在混战,背后还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也是吃了一惊,拨动马头想要往其他地方跑,夜耀立刻示意那边的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卢慎这才看清领兵之人是夜耀,嘴巴一瘪,差点哭了出来:“可算是遇着自己人了,耀王救我!” “长安之人呢?”夜耀问道。 “败了,都败了。他们早有准备,引我们去攻高新坊,本就是个计谋。好几千人,说没就没,幸好耀王您有先见之明,我们就该以耀王您马首是瞻。”卢慎哭着拍马屁道。 夜耀皱起了眉头,他想过这些人会被打败,但没想过那么快。 “那三万禁军都在长安城中?”他又问。 卢慎并不知道,他跑得特别的快,但既然问起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那三万人皆在长安城中!” 夜耀眼睛一亮:“那高岭岂不是无兵可守?” 卢慎愣了愣,连忙摇头:“高新坊距离高岭很近,咱们回去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回到东边去……” 夜耀眯了眯眼睛,他发现卢慎等人来的方向尘烟依然在翻滚:“有人追你们?” 卢慎尴尬地回望了一眼:“不多,不多,就几百人……” 夜耀一扬手,他身后之人纷纷取出了武器,往道路两旁地野地里退去。 很快,追兵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领兵之人是程锋和高无咎,他们身后带着大概三百个骑兵。 夜耀再次笑了起来:“看来今日运气不错,大鱼接二连三地送上门来——本王左手之人,擒程家妇孺;右手之人,将这三百骑兵打下马来!杀一人十两金子,此役终了,凭着耳朵向卢先生领赏!”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人皆呼啸而出。 卢慎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但性命攸关之时,他也不能拒绝。 算了,先过了这一关,今后再想办法赖账吧。 夜耀觉得五千人打七八百人没理由打不过,特别是这八百人里还有五百是女人,就算功夫不错,体力也是跟不上的。多打一会儿,她们战斗力自然就会下降。https:/ 至于会死多少人,这也不重要。 这五千人是夜琅王发展出来的下线,却并不是真正的夜琅族人,他们或为钱、或为蛊、或为其他原因归附夜琅,干的多半是些收集情报的工作,论及战斗力,其实挺有限的。 他现在准备出关去,带着五千人并不方便。 如果剩下千八百个战斗力强的,这一路上就会容易很多。 而想要挑出战斗力够强的人,一场战斗最为适合。 追过来的程锋和高无咎倒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夜耀的人,而且他们还在跟程家的家眷混战。 程锋当场就急了,拍马向着梁氏她们的方向杀去:“老夫人!” 但夜耀的人数多,卡在中间将两边完全隔断。 程锋大怒:“诸君听我号令,持槊,冲锋!” 高无咎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骑兵就全部举起马槊,轰然冲了出去。 三百根长槊如同死神的爪子一样,带着漫天的血雾,直接在对方的队伍中冲出了一大块空荡。 程锋自己都有点惊讶,这也太容易了吧! 感觉不像两军相抗,而是屠杀平民,居然让他稍稍有点紧张。 但局势没有给他紧张的时间,骑兵们已经本能的掉转头,又一次冲锋着杀了回去。 那些拿武器的人倒是很努力的砍了几下,但他们的斧头、长剑砸中马肚子旁的挡板直接就弹飞了出去。 夜耀一开始还很沉着,但他的人飞快减少,对方却一点疲态都没有。 他也震惊了,秦军的战斗力原来这么强吗? “耀王,这局面不太妙啊!”裴掌柜心急如焚的说道。 卢慎也急得直跳脚:“耀王,不可恋战,咱们赶紧走吧!” 夜耀眯着眼睛盘算了片刻,艰难的点了点头:“走!” 人还没转过去,便听见一声大喝:“哪里走!” 高无咎没能跟上程锋他们的节奏,但又不能没事干,便带着两个亲兵悄悄绕到了战局后面,正好看到夜耀他们要跑,立刻加速冲了过去。 夜耀神情一凛:“拦住他!” 他身边还有十几个亲兵,闻言立刻扑了上去。 高无咎这边连着他自己也只有三个人,他发现迎上来的亲兵穿的竟然穿着明光甲,拿着陌刀,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毫不畏惧地举起了剑,在马背上俯身砍过去。 噗—— 陌刀没有砍中他的马头,那人的明光甲却被砍开一个大口子,连着他的肩膀一起塌下去,在那人的惨叫声中,高无咎直接冲了过去,对上了第二个人。 第二个人也穿着铠甲,拎着一面小盾,另一只手持长枪。他要聪明些,没对着人去,而是蹲身刺向了马腹。 高无咎也不是个正经骑兵,俯下身发现角度不够,砍不着人了。 他连忙闭上眼睛,绷紧肌肉,准备从马背上跳下去。 却又听见一声惨叫。 睁开眼,发现自己这匹马直接撞断了那人的长枪,一脚踏在那盾牌上,连人带铠甲给踢飞了出去,速度稍稍减了一点,但并不多。 高无咎震惊极了,难不成他和他的马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练成了绝世武功? 带着无比的疑问,他势如破竹的又砍翻两人,什么皮盾铁盾钢盾,什么明光铠锁链甲精钢甲,在他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不光高无咎震惊,夜耀也震惊坏了,以至于他握着一柄长剑,连连后退,完全不敢攻上去。高无咎三个人把夜耀、裴掌柜和卢慎三人围在了树下。 “没想到高大人还是位万中无一的高手啊!”夜耀阴恻恻的说道。 高无咎心中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有几把刷子,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在文官中能排前十,在武官中排名倒数,在武林高手之中…… 呵呵,给人提鞋都不配。 还万中无一,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但两军交战,气势不能少。 他想了想,冷冷哼了一声:“知道还不……” 只可惜,范儿还没装起来,背后便响起了一群女子铃儿般的嘲笑声。 第273章 本王输在不该跟这些二百五合作 梁氏带着一众程家儿女围上前来,他们满身血污,眼神却亮极了,如同一群看见猎物的狼,充满压迫感的将夜耀围得严严实实。 “高大人何时练成了绝世武功,别人不知,卢大人你也不知?”梁氏冷笑着问道。 卢慎都要吓尿了,他知道个屁啊。 他要是知道高无咎是什么绝世高手,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他。 高无咎更惊讶了,他有几斤几两,武国公可是了解的,程夫人这话是在暗示他要继续装武林高手吗? 那他现在应该摆个什么姿势,难不成要像古大雕那样说几句粗俗的俚语? 没等他思考完,梁氏冷哼一声,一脚踏在一面盾牌上,那盾牌立刻凹了下去。 她说道:“大家挑武器总是喜欢拿好看的,殊不知武库中那些光鲜亮丽的武器,皆是用价贱的铁混在寻常铜铁之中铸出来的。添了贱铁的武器面上看着光鲜,少生锈蚀还轻便,却禁不住撞击和撕扯,若是遇到武器精良的军队,就跟没穿一样。” 高无咎大吃一惊:“国公夫人说的可是真事?” 梁氏瞅了他一眼:“你刚才不已经试过了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真的有盖世武功?” 高无咎只觉得全身发抖:“可是武库的武器轮换是拨到地方,若是有战……” 梁氏点点头:“说到这个,更是条来钱的好法子。你们文官搞钱的方式有很多,但武官搞钱的方式只有几条,打仗时靠抢,太平时靠吃空饷。 从仁宗爷起,地方守备兵吃空饷的数目就高达三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与文官勾结,从朝廷领了武器,再贱价卖给那些文官,那些文官又从朝廷申请铸铁和铸铜的经费,拿到钱却不开工,直接给京城周边的冶炼坊送一个数目,冶炼坊照着数目将买到的铠甲直接送回武库。 一来二去,武备都不用出城,便已经完成了轮换。朝廷以为地方年年都在铸新的武备,实际上京城周边大多的冶炼坊都是做样子,几年没有一块矿石进账的也多得很。负责这几块的官员只需要铸一批武备,就能让好几处的人反反复复吃十几年的钱。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卢大人没参加?” 卢慎汗如雨下,这会儿可不是在朝堂上,他没有辩论的心情。 高无咎却跟被雷劈了似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皇上!” 梁氏瞥了他一眼:“早告诉有用吗?父亲曾经给仁宗、德宗都上过书,这还没说到重点呢,昭德殿里二三十个人跳出来骂他。卢大人那会儿好像还是翰林院的,骂得可不轻。说什么我们程家意图控制京城和地方的军备,试图造反。 后来我夫君也跟你们的先帝爷说过这事,当年他还总往我们家跑的时候,夫君把我们程家知道的弊病全都告诉他,就差没把心肝掏出来给你们先帝下酒了。 结果呢?你们先帝爷将九妹供在凤鸣宫当菩萨,家中兄弟跟她见一面,卢大人他们就忙着跳出来说什么外戚干政,程家要造反。搞得程家家祭,九妹的座次上都只能摆个名字。知道的,知道她入宫做皇后去了;不知道的,以为人死了。 高无咎,男人们说什么要顾全大局,老身一介妇人,可不管这么多。赢家这么对我们,就算我们程家真的造了反,到地下,在圣祖爷和程家老祖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筆趣閣 现在程家儿女为朝廷拼杀,是因为程家人起过誓。只要大秦不灭,程家便永做大秦的坚盾与利剑,要与赢氏共同守得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我们为的是我们自己个的本心,不是为了别的谁!” 高无咎被说得得面红耳赤,一肚子气,只能往卢慎身上发:“卢慎,你们是如何有脸说自己读圣贤之书,做天子之臣的?” 卢慎全心全意在想怎么逃跑,随口胡诌:“我是礼部的官,你说的是兵部、户部和工部的事儿,要找也找贾远和曹苍云,不关我事。” 高无咎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等还在抱怨太后做事过激,不该与你们这些世家为敌,惹得天下大乱。 如今看来,她着实高瞻远瞩,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如同蝗虫一般,已经渗透在朝廷的每一处,无论是谁做皇上,谁做尚书,谁做府正,即便他们本人不是你们的人,却也必须要与你们合作,做适当的妥协,才能使政令通行。 除非都像岳庭渊和太后那样,想办法绕过你们去做事。但那么一来,尔等便无利可图,只能以武力除掉岳庭渊和太后。这才是这场战乱真正的原因,对吗?” 卢慎找不到道理,只能骂人:“高无咎,你把圣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祸乱天下的明明是那妖后,如今你还把这些程家女人的话当作什么金玉良言不成!” 高无咎猛地举起了剑:“去死吧!”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从卢慎背后刺了进去。 卢慎瞪大了眼睛,慢慢扭过头去,对上的是夜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耀王,你……” 夜耀嫌弃的松开手,任由他瘫倒下去。 “本王输了,输在不该跟这些连自己人都坑害的二百五合作,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处置。”他将身上的铠甲脱了扔掉,“本王乃夜郎国小王夜耀,将人头送去洛阳时,记得写个名字。若是能在两军交战之前顺便告诉本王王兄一声,自然是更好。” 程锋那边的屠杀也已经完成了,他刚带着人走上前来,就听见梁氏吩咐:“把这两个都捆起来,就由你们护送,马上送到洛阳去。” “是!”程锋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命令。 高无咎站在卢慎死不瞑目地尸体旁边,再一次感觉到了心情的复杂,他觉得先帝爷选他们仨当辅臣,真是一点屁用都没有,要不是还有个程太后,这天下……便是世家的天下了吧。 “我们准备继续西进了,高大人现在什么章程?”梁氏问道。 “啊!”高无咎回过神来,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尔等可有受伤?不如今日先歇息着,明日再走。” “那不行,大散关和萧关本来一直是西域军镇守。德宗时,换了镇将,兵部和我们都很久不知道这两关的情况了,若是西域军东进勤王却被挡在了关外,让将士们寒心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让安分了这么多年的突厥人又升起不该起的野望。 如今程家儿郎和你们先帝辅臣的责任是快速平叛,我们这些妇人,去接自己的父兄回家,很合理吧。还是说,高辅臣又觉得我们程家又造反,不打算让我们去了?”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高无咎连忙把脑袋甩成了拨浪鼓。 且不说他刚刚才在道义和智商上被狠狠打击了一番,单就是这些妇人的战斗力摆在这儿,也不是他高无咎敢说什么闲话的。 “那我回去叫人来打扫这边的战场。”高无咎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要打扫,否则天气一热就会起疫症。”梁氏点点头,“这些脑袋可以带些回去,一来让长安百姓知道叛军不可怕,求得心安;二来也让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人有个心理准备。不闹事最好,咱也少杀点人是吧。” “是是是……”高无咎连连点头。 梁氏交代完就带着队伍走了,只留下十几个伤得比较重的人让高无咎带回城去。 长安城的动乱仅仅持续了几个时辰。 傍晚时分,许墨林和萧尧臣等人已经带着文武官员回到了明政殿,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大堆诏书和准备明发的旨意。 但那三万禁军和钱粮,却没有跟着回来。 第275章 袁家、谢家真是些大聪明 姚金刚带着小皇帝他们绕到帅帐背后,里面的话已经说到了半截。 玄清的声音最有辨识,风清月朗:“袁公这话实在是高抬了贫僧,若是佛陀降世,或许确能有此神迹,可玄清只是个未得道的和尚,如何能叫人刀枪不入,不死不灭呢?” 袁弘逸年纪最大,声音也最为苍老:“玄清大师莫要过谦。佛家不是有言,心诚则灵。不灵则,非大师不灵,而是齐心不诚。 而且打仗打得就是精神气,您看看外面这些百姓,他们从未训练过,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就这么让他们与如狼似虎的禁军相抗,那不是叫他们去送死吗? 但若有玄清大师点化,大家士气必定高涨,到时候以一敌众不在话下,夺了许昌城,抢了武器和铠甲,天下安定便指日可待了。 还请大师慈悲为怀,布施天下。” 帅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玄清再开口时,有些无奈:“贫僧确实不忍看百姓死伤,但确实不会袁公所说的圣术,您叫贫僧如何做?” “这个不难,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圣水和朱砂,您要做的是给圣水和朱砂开光,在士卒胸前画上一个佛字,告诉他们心诚则可得佛祖庇护,刀枪不入,箭矢不进。”这次开口的人声线很细,乍一听像是女人,姚金刚说那是谢家家主谢长安。 玄清大为震惊:“这不是骗人吗?” 谢长安嘻嘻地笑起来:“这怎么能是骗人呢?玄清大师侍奉佛祖多年,难道心中其实并不相信佛祖的存在?某言心诚则灵,不诚则不灵。若是战死,必然是其心不诚,而不是其术不灵。 大师好好想想,此战终了,那些活下来的人,对佛祖的恭敬之心,将再也无人可以动摇。佛业之盛,便在大师一念之间啊!” 几个人都努力把耳朵往帅帐上贴,想要听清楚玄清的回答,却没听到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低喝,如炸雷一般,吓得所有人都蹦了起来。 小皇帝条件反射的去拽程舒,结果被她一巴掌摁在了身后,姚金刚和林武伸手去拔腰间的刀子,萧君佐将担柴的扁担横了起来。 数目相对,皆是一愣。 “阿舒?” “三叔!” 程舒嘴巴一瘪,眼泪立刻就喷出来了,程家业连忙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 帐篷旁边传来一声吆喝:“老叶,那边有什么?” 程家业回头看了看,忽然一脚踹在姚金刚屁股上:“滚出去!”https:/ 姚金刚整个人都呆住了:“!!!” 程家业飞一般的把小皇帝和萧君佐的衣服扯得乱糟糟的,顺便又推了林武一把:“当兵就要有当兵的规矩,即使是这三人得罪了你们,你们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而且这是将军帅帐,你们……” 外面走上来七八个人,皱了皱姚金刚和林武,又瞅了瞅虽然衣衫褴褛、脏得不得了,但依稀能看出清秀面容的程舒、小皇帝和萧君佐三人,忽然就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哄笑。 “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呢!俩偷腥的小驴子,这口味还挺不错……”其中一人绕着程舒三人转了一圈,“嗨,你还别说,老子都馋了!” 程家业冷哼道:“你知道我看不惯这些,非要惹我发火不成?” 那人讪讪地耸了耸肩膀:“嘁,装什么清高——滚滚滚,赶紧滚!办事也不知道挑地方,这儿是将军的帅帐,不是他娘的蒿草地,知道吗?” 程家业一个眼刀扫在姚金刚和林武身上,脑袋微微一偏:“不行,他俩违反了军纪,我得带他们去见……” “见”字没说完,姚金刚和林武撒腿就跑了。 那几个士卒哈哈大笑起来:“得了吧,你还以为这是奔虎卫禁军啊!要是不孙将军器重你这身功夫,就你这死德性,早给人打死了。你特娘的真清高,就该在对面的许昌城里,而不是在这儿!” 程家业冷着脸松开手:“你们也走——不要再去惹他们!” 三个娃毫不犹豫地跑了,一路跑回了他们的窝棚,才惊魂未定地相互打量。 小皇帝惊讶地问道:“阿舒,你三叔为什么会在这儿?” 程舒也很惊讶:“他不会投靠袁家了吧!” 萧君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你们俩别瞎猜,安侯世子肯定是奉命藏在孙子安身边的。他得是有多大的毛病才会放着堂堂世子爷不做,特意跑来给孙子安当亲兵?” 三人气儿还没喘匀,便有一群农户涌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他们周围开始吃起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