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娇弱》 第1章 投靠 春五月,水雾苍茫,山水一色,江天连接处散发出橘黄亮光,天光大亮。 欸乃的木桨声在微薄的水雾中悠悠响起,又传遍辽阔的江面。 一支货船迎着日光而来,船舱内在榻上熟睡的池澜猛然惊醒,翻身起床,渡步到角落中放着的几口大木箱上。 她急切地翻找着什么东西,一阵吵闹过后,船舱外的婢女走了进来,见她穿着月白的里衣,披散着墨发,秀气的眉头紧蹙,白皙的额间、鼻尖都沁出微汗。 婢女疑惑询问:“姑娘怎么了?要找什么东西奴婢可以找。” 池澜对她摆了摆手,一边翻找一边问道:“你可有见着那日在寺里大师给的菩提?” “可在这个包袱里?”婢女也加入翻找。 池澜将木箱都翻了一遍也没见着要找的东西,她叹了口气,坐回榻上。 “姑娘?” “你先下去准备早膳吧。” “是。” 池澜将她支走,又躺回榻上。 美眸紧闭,脑里在细细的回忆着方才做的梦。 三个月前,她家被一伙盗贼洗劫,全家上下两百多口人全被杀害,而她与母亲去了毕罗寺祈福才躲过了一劫。 这些日子,她都是靠带着那串菩提才能安稳入睡的,不然脑海之中全是家中人惨死的样子,夜夜扰着她,睁眼闭眼都是家人生前语笑嫣然唤她的模样。 短短三个月,她已消瘦了不少,原本有些肉感的下巴都变得尖瘦,两颊微微凹陷,衬得那双秋水眸更大了。 “叩叩——” 婢女端来早膳敲响门板打断了池澜的回忆。 “姑娘快趁热吃些东西,还有一两个时辰方到泾阳。” “好。” 家中出了意外,祖母的结拜姐妹秦家祖母知道后,不仅帮助她们孤儿寡母抓住了盗贼,还愿意收留她们在秦家。 此行她和母亲就是前往泾阳投靠非亲表家,池澜虽不愿意寄人篱下,但母亲性子柔软,她孤身一人却也无法再次撑起池家。 窗外水声潺潺,船只平稳的在江面上行驶,午时日头热烈,船只靠岸。 池澜撑着竹枝油纸伞站在岸头看着码头的伙计将行李全都搬上秦家前来接送的车辆。 池澜大松了口气,也上了马车,池母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指尖有些发颤。 “澜澜,到了姨奶奶家里可要收敛你那猴性子。”池母不放心再三叮嘱。 “知道了阿娘。” 池澜不厌其烦的回应她。 马车驰过人声鼎沸的街道,池澜撩开帘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泾阳,果真繁华无比,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突然一抹竹青色的高大身影闯入她眼瞳,那人站在阳光之下,身姿颀长,一闪而过的面仿若谪仙,她怔怔地看迷了眼。 “蛮蛮?蛮蛮?” 在池母的多次呼唤中回了神,等她再去细寻那抹身影却什么也没看到了。 她兴致缺缺地放下帘子。 “怎么了阿娘?” “你有没有听到我跟你说的话?” “啊?哦知道了阿娘。”池澜不用想也知道她方才念叨了什么,想也没想就应付道。 池澜心不在焉地应声,心下还在回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 这泾阳不仅景美,人,也美。 池母见她这番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头一蹙,也知她这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遂而暗叹一口气。 到了秦家,恢宏古朴的府邸也让池澜咂舌不已。 不愧是天子重臣之家,和她一个商贾之家比不得。 随着秦家二媳妇穿过重重门障,九曲回廊,终于到了迎客的正厅。 正位上坐着位慈眉善目、衣锦古朴的老太太,一见到她们笑得眼不见眼。 两人向她行了一礼。 “来来来!你就是那我老姐妹的儿媳!果真秀外慧中、仪态万方,真真是个妙人!”秦老太太拉过池母的手轻轻拍着,笑眼细细地观察着她们,赞叹道。 池母羞红双颊,含羞垂头,连连道:“老太太过誉了,过誉了!” 池母本就长得美艳夺目,这般美人羞涩更是一大美观,夺人眼球。 秦老太太点了点头,笑弯了眼的视线看到乖巧站在一旁的池澜,眼眸登时一亮。 “这位就是你的女儿了吧!”秦老太太忍不住多打量着她,频频点头,语气惊艳,“婀娜娉婷,蛾眉皓齿,朱唇雪肤,当真是人间绝色啊!” 池澜面色未变,翩翩然向秦老太太福身,声音娇柔道:“谢老太太夸奖。” 秦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更是赞赏。 “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不错不错。”秦老太太瞄了眼旁边人,她越看池澜越喜欢,连连点头。 惹得旁边站立许久、得了个眼神的秦皎频频暗翻白眼。 池母与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叙完旧的三人开始认秦府里的人。 秦家共有四房人,前三房为嫡出,皆是老来得子,大房官至大学士,仅孕有一子,为长子,名秦岸;二房老爷没啥志气才干,只在泾阳有个不值一提的小官职,育有一儿三女;三房经商一把手,有一双生子;四房庶出,是泾阳府衙的师爷,只有一个女儿。 秦家父辈除了官至大学士的大房和特能挣钱的三房,都没什么大出息。也就祖辈上有过宠臣,后来衰落了,到了秦老太爷这辈,身为旁支有了兴起之势,得了圣宠,成为秦氏一族的正支。 然而到了儿子这辈,秦家在官场上运势又低了下来。 直至孙辈的大房长子秦岸出生,他少时有才情,十岁在地方的秋试得了头名,又随父亲入京见到了圣上,凭借才华,得到圣上的称赞,艳惊京华,但因他沉疴已久,病情时常反复,如今过了弱冠之年仍未省试,无不是秦家人心中的一大遗憾。 “你们啊,就安安心心在这秦府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让老身好好照料你们,也不枉以前你们家给予的恩惠,也不负我这结拜的好姐妹!” 说到池家,想起池家几百口人都被灭了门,秦老太太心下惊颤以帕拭泪,话语有些哽咽,池母闻言更是红了眼眶。 “多谢老太太。” 两人又是福身一礼。 秦老太太谅她们舟车劳顿,命人赶紧带她们下去歇息。 池澜出了正厅,松了口气,她的腿早就站的有些麻了。 秦家特意为她们母女腾出了个院子,叫蘅兰居,池母住前院,池澜住了后院。 下人们还在整理她们带来的物什,一旁主事的管家见她无聊,便笑着与她说秦府花苑里养了一株御赐的紫竹,颇有风骨,让她可以出去看看,池澜闻言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出了门。 让带路的婢女退下,她一个人走到秦府庭院里,亭台楼榭,曲廊回绕,假山莲池,景色倒也与她们江安的家相差无几,但却没有江安的秀美清俊,多了几分旷然。 绕过一丛竹树,池澜倏而止住了脚步。 前头,一位绿衫俊秀的女子掐着开的正艳的海棠与旁边的婢女讽刺笑道:“你瞧瞧方才那个女子,那一脸狐媚子样那里端庄了?祖母夸她她还不知道谦虚!” “四姑娘……”婢女眼神四处张望,轻扯她的衣袖。 “干什么!还不能让我说了!”秦皎有些气愤,前脚祖母才骂完她不知礼数去接近四皇子,后脚祖母就夸了池澜,她的脸面全在这些奴妇面前给丢了,她又何时见过祖母那样热切地待过旁人!? 她又怎不知方才祖母眼尾撇过来看她是何意,心中更是憋闷,秦皎也不管这院里有没有人,张着口就嘲讽想要将心中的郁气散去。 “还有那个妇人也是一个狐媚样!亏不得池家——”就是因为她才被灭门的。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娇柔却冷冽的女声打断。 “没想到以书香门第知明懂礼而赞誉世间的秦家也会出乱嚼舌根的下三流子。”池澜从竹丛后面走了出来,面色冷冽,眉眼疏离。 秦皎道人坏话竟被当事人听到了,一时间不知道是为池澜的讽刺而羞耻,还是被撞破了的尴尬情景脸红。 她怒目而视,清秀的脸有些扭曲,“你骂谁是三流子!?” “谁应说谁呗。” “你!”秦皎怒急攻心,快步上前,举起手,决意要打她。 池澜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眉眼凌厉。 “四姑娘,你我今日才第一次见面,我自问没有得罪你,何必这般怨气逼人?” 这秦皎是二房的三女,因生孕得来不易,全家上下都娇纵她,也就养得她这般的脾性。 “怎的?本小姐还不能说你一句?不过是来打秋风的破落户,哪有的里子来和本小姐争吵?” 池澜眯眼,嗤笑道:“你骂谁是打秋风的破落户?” “当年若是没有我池家慷慨解囊,今日繁华又有你们秦家什么事?”池澜勾唇嗤笑她。 这看着娇娇柔的人儿冷笑起来,就连秦皎也被她这阴恻恻的神情吓得霎时慌了神,也开始嘴硬道:“骂的就是你怎么了!?说不定你家就是被你和你那母亲给克的!” “你!” 秦皎被她猛然抓着的手腕吃痛,使劲挣扎着,想要挣脱她的桎梏。 池澜怒气上头,但尚且还保有一丝理智,余光里闪过一抹竹青色。 “啪——” 秦皎懵然还未回神,池澜便飘然跌倒在地,纤细的手捂着瞬间红肿的左脸。 “你——” “秦皎。” 一身淡色竹青衣衫的俊美男子从回廊那走了过来,冷声道。 秦皎被这冷淡又清冽的声音给镇住了,她眨巴了下眼,怎么也没有想到池澜竟然被她给打了。 “大、大哥……”秦皎脑子一糊,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秦岸剑眉冷厉,瞥眼过去,薄唇一抿。 池澜捂着脸,眼眸微红,一副娇弱美人的楚楚可怜模样。 “表妹,你为何要打我?” 第2章 梦境 “表妹,你为何要打我?” 池澜先声夺人,轻咬着唇瓣,梨花带雨好不娇弱。 秦皎看了看她,又看了眼自己的大哥,哑口无言,“我——” “我不过是想向你解释你对我和阿娘的误会,为何要打我?”说着说着,晶莹的泪珠便滚了下来,池澜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要、要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咱们可向老太太理论理论……” “我我我……你你你!”秦皎一时语结,气得话都说不好了,她气得跳脚,“我没有!大哥你信我!” 秦岸拧眉,扫了眼跌坐在地上的池澜和一脸懵然的秦皎,淡声道:“与你表姐道歉。” “什么!?”秦皎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眸,“不要!我才不要跟这个狐——” “秦皎!”秦岸看着她,神色冷厉的样子让本就惧怕他的秦皎心里慌张,她涨红了脸,撇过头去,抿着唇不发一言,秦岸冷声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秦皎不甘心,但迫于大哥的威严,嗫嚅着,“对、对不起……” “大点声!” “表姐对不起!”秦皎咬牙喊道,喊完便哭着跑了。 “……” 一旁早就已经被吓傻的婢女连礼都没有行,便追着秦皎跑了。 池澜一直看着眼前的这位俊美男子,这是方才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个人? 没想到居然是她表哥,不,应该是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哥。 秦岸刚伸出手想要拉起她,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去,从怀里掏出手帕,捏着一端,将另一端递向她。 “多谢表哥……”她侧着头,垂下眼眸,轻声谢他,嗓音娇娇柔柔的,似一汪蜜水,让人想要沉溺其中。 秦岸眉眼清冷,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姿态挺拔端正,一如旁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紫竹一般,清正冷峻。 池澜就着手帕的力起了身,没有手掌遮挡、红肿的脸颊显露出来。 “抱歉,”秦岸朝她拱手,语气中还带着冷意却诚心,道,“姑娘抱歉了,家妹娇蛮唐突姑娘了,在下会好好教训家妹的。” 客气又生疏。 池澜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些什么。 “姑娘……” “秦表哥,”池澜打断他,对他展颜笑道,“何必这般生疏?可否唤我一声表妹?” “……表妹。” “时辰不早了,阿娘该寻我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顿了顿,待池澜回头看他,他只一眼撇过她红肿的脸颊,移开了视线,看向那丛紫竹,又道,“今日之事真的抱歉了,等会我会命人送药请郎中过来,望姑、表妹莫与皎儿计较。” “……”池澜眼神幽暗,敛下情绪,她笑了笑,“我自然不是这般小气之人,只要四表妹不来寻我麻烦,一切好说。” “……在下会管教她的。” 池澜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留在原地的秦岸看着她远去的倩影,目光幽深。 他转身离开,身后的小厮跟了上来,他试探地与他说:“郎君,方才奴也瞧见了是这位表姑娘……” 秦岸清凌凌的眼神瞥过去,他霎时噤声垂头。 “此事是秦皎有错在先,”他顿了顿,眸光幽深,“来者便是客,客人如何,不该由主人家管。”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跟在他身后。 池澜一路躲着人回了蘅兰居,幸好没遇上池母,顺利地掩上房门的池澜松了口气。 她赶忙坐到梳妆台前,细细打量着红肿的脸颊,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惹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失算了,就不该使那么大劲,这下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秦岸的动作也是真的快,她刚回房里,他便让人派了郎中过来,这下子想瞒也瞒不住什么了。 池母泪眼朦胧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颊,视线触及那红肿的一片,又不忍心,赶紧移开,掖着帕子压了压眼角。 “嘶……” 婢女上药惹得一阵刺痛,池澜倒吸口凉气,忽又火辣的脸颊被一阵清凉席卷。 秦岸给的药还真是不错,池澜担心破相的烦闷心情也得以疏解。 “阿娘,别担心了,这药可厉害了!刚涂上去这会儿子一点也不疼了!” 池母赌气并不理她。 池澜无奈,只能柔声哄她,连连应承她已经好多了。池母面色稍缓。 待一众婢女退去,池母一褪方才的担心的神色,面上冷凝,她厉声道:“池澜!给我跪下!” 池澜不敢反抗母亲,只好乖乖跪着。 “阿娘……” “别叫我娘!”池母带着泪花的眼眸微红,面有愠色,“来秦家之前我与你怎么说的?” “我……”池澜想解释,池母并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我不是让你收敛你这猴脾气吗?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池母捂着胸口,喘着气,“人秦家好心收留我们,你怎能在第一日就惹出这麻烦!?秦家得势的这些年也曾帮衬过你父亲的生意,又为我们打理池家后事,他们不欠我们的了。 澜澜,若非当年为嫁你父亲与你外祖一家断绝关系,今日也不必让你屈居于此,寄人篱下……” 说着说着,池母眼泪汪汪,独自哽咽了。 “都怪我,都怪阿娘没用……” “阿娘……”池澜最怕她哭了,她一哭也只有她父亲可以哄得好,现如今世上只有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池澜心中更不是滋味,“阿娘,蛮蛮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与秦四小姐起冲突了。” 池母也并非真的生她的气,只是想让她知道失了靠山,寄人篱下就不能肆意妄为。 “蛮蛮,娘对不住你,是娘没用……” 母女相拥,池澜心中并不好受,鼻腔酸涩,眼眶湿润。 “阿娘,我以后听你的话,乖乖的,不闯祸了……”池澜向她保证。 “夫人,”门外有婢女敲门,朝里面人传话,“夫人,老太太和二夫人来了。”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池母与她说道:“态度放好些,少说话。” “……是。” 二夫人见池母出来忙不迭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妹妹啊,真是抱歉,是我管教无方,才让皎皎顶撞了澜儿。我已经让皎皎抄家训,等些时日便让她亲自上门道歉。” 池澜向她们福身,恭敬道:“二夫人也莫要怪四姑娘了,是澜儿误会四姑娘了。” 二夫人怜惜地看着她的脸颊,目光柔和:“你瞧瞧你,脸都伤成这样了还为你妹妹包庇!” “二夫人真的误会了,不过是小女儿家家的玩笑,澜儿不小心摔到的,与四姑娘无关。”池澜低眉顺眼,柔顺道。 二夫人闻言眼眸里的怜惜更甚了。 “你啊你!” “是啊,本就是小女儿家家的玩耍,老太太和二夫人何必亲自上门劳累呢?”池母笑道。 “澜儿都伤成这样了,我这个做姨奶奶的自然要关心。”秦老太太拉过池澜,细细查看她的脸颊。“诶唷,你看!这都有痕了,快!把我带来那药膏拿过来。” “老太太不用了,表哥也给了澜儿一瓶药膏,已经好多了。” “岸哥儿?” 池澜点了点头。 秦老太太和二夫人有些惊讶,愣神互看了眼对方,二夫人问:“你说岸哥儿给了你药膏?” “嗯。”池澜疑惑她们的反应,低垂着的眼眸抬了下。 秦老太太却是欢喜得很,连连道:“给了就好给了就好,你好好擦好的快点,别让这俊俏的小脸留疤咯!” “嗯,谨遵老太太命!” 二夫人脸色有些复杂,就一瞬间的事,又变回了原样。 “你好好养伤,待你脸好了再给你们准备接风宴。” 送走了她们,池母扼令让她好好待在屋里,哪都不许再去。 池澜撇了撇嘴,回了里屋。 池澜躺在榻上,头脑忽地有些混沌,困倦地闭上了眼,攥着那串失而复得的菩提珠睡去。 她又做梦了,但梦见的不是家里人,而是秦岸,一个很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秦岸,一个很是古怪的梦境。 梦境断断续续、残缺不全,池澜陷在梦里,还是能瞧见梦中内容的模糊,感受又真切。 梦中的她好像喜欢上了秦皎爱慕的四皇子,因此她与秦皎交恶,画面一转,她穿着嫁衣逃了婚,硬要给四皇子做了妾。 画面一直在翻转着,池澜来不及看清楚,一些梦境就一闪而过。 梦中的池澜与秦家关系破裂,秦家落难,她穿着殷红瑶池牡丹裙,金钗玉簪,趾高气昂地鄙睨着落狱被流放的秦家人。 秦家人则是恶狠狠地望着她,恨不得冲上前把她撕成一块块肉,剥皮喝血。 “池澜你个贱蹄子!我秦家就不该收留你们,引狼入室,害我秦家满门!” 容貌娇艳、容光焕发的池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垂着眼眸嗤笑着,“呵呵,谁稀罕你们假惺惺的接济,骂吧骂吧,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就要前往荒北,多骂些,不然这辈子都见不着听不到了。” “你会不得好死的!” “池澜!十八层地狱等着你!” “池澜你不得好死!” “……” “池澜。” 在秦家一众咒骂声里,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 梦境里的那个池澜望了过去,只见一身单薄囚衣依旧挺拔高大、俊美无双的秦岸紧紧的盯着她的脸。 眼神幽暗,平静无波,像是躲在暗处盯准猎物,想要扑上来咬住猎物脖颈,嗜血的野狼。 池澜心下没来由的一慌,冷着脸强装镇定看向他。 他死死盯着她,唇角微勾,冷笑了一声,“池澜,等着。” “……”池澜的心如坠谷底,压下慌乱,撇开看他的视线,嘴硬道,“好啊,我就在四皇子府等着,最好你能活着回来!” 梦境再次像雾一般消散,又汇合,在新的景象中,她成了四皇子的废棋,黑化回来大权在握的秦岸将她囚困于暗室之中,冰冷的铁链扣住她纤瘦白嫩,带着片片红痕的脚踝,她蹲坐在床榻的一侧,头垂在膝盖中,长长的黑发遮掩了她的神色。 最后,恶事做尽的池澜最后死在了秦岸的怀中。 死前他看她的眼神冷厉,眼尾殷红,额间青筋凸起。 “池澜、池澜……” “你怎么敢的……” 第3章 重生 “池澜、池澜,你怎么敢的?” “你怎么敢的?” 声声低喃,句句如杜鹃泣血,梦境陡然破裂,池澜猛然惊醒。 里衣湿润润的黏在了她的背脊上,咸涩的汗水滑过脸颊,刺痛了伤口。 “嘶——” 感觉神思还在远游的池澜直喘着气,单手捂着胸口,想要压抑住喷涌而出的阵痛。 好可怕的噩梦! 好可怕的秦岸! 池澜惊魂未定,直直喘着气,灵魂还未归位,她怔怔地盯着帷帐。 白皙细长的手指摁在心口,蓬勃有力的跳动唤醒了她,她眨了眨眼,眼角泪水滑落。 怎、怎么了? 这是哪里?她这是在哪? 阿娘?阿爹? 秦岸,秦岸…… 脑子开始运作,她伸手去摸那串菩提珠。 对哦,她这是在秦家,她和阿娘来了秦家,和上辈子一样,池家被灭门,她们收到了秦家的信件,说是要接她们来泾阳,让她们在秦家安置…… 记忆的浪潮席卷着她,搅得她心潮起伏,头疼难忍。 我、我这是重活了一世? 池澜眼眸空洞,视线虚虚地不知落在哪。 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捂着心口,低低地抽泣着。 好痛,她好痛。 呼吸逐渐急促,仿若溺水的人,想要找到一丝存活的空气。 “痛,好痛……” 她无意识地低喃着,脑海中闪过一个影子,她想要抓却抓不住,她睁开眼睛,呼喊了声: “秦岸秦岸,我好痛……” 她起身伸手上前,像是摸着什么,力气不足又倒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床榻上。 神情开始清醒,呼吸渐渐缓了下来。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喊了什么。 池澜自己一怔。 回忆方才残缺的梦境,她前世当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恶人,不仅将秦家搞垮,还把秦岸这个翩翩佳公子给搞黑化了? 一想到梦中秦岸看她那如要把她拆吃入骨的眼神,池澜背脊一凉,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 不能再经历一次! 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若这些是她上辈子走错的路,若那些报应都是真的,那她这辈子也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池澜定神,思索着,实在是想不清楚自己能有什么理由去害秦家。 难道就为了和秦皎争抢一个男人? 对于梦境的记忆开始混乱,那些碎片搅得她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痛,眼眸里蓄了秋水。 着实是想得头疼,池澜叹了口气。 她也不是那种为了个男人而忘恩负义的人啊…… 即使她也认为自己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什么缘由也想不起来,池澜咬了咬牙。 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那个残缺的梦中的关键,在那个未来的秦岸在被流放后,一步步登上顶峰,重回上京,好似后来做了个很大的官,大权在握,大杀四方,还会将她囚禁…… 池澜捏着柔软的耳垂,拧眉想着,不若这样,前世之事已然过去,不如看向前方,好好的过好当前的日子,最重要的是—— 抱紧未来官老爷的大腿啊! 她眼眸忽地一亮,暗自下了决定。 趁现在任何事都还没有发生,赶紧处好和他的关系,改变以后的命运,绝对不能再选错一次,不能再走一次这条错误的路。 但脑海里倏而出现秦岸囚困她于密室里的阴沉晦暗的脸色,对于要抱他大腿的决定池澜有了一刻的动摇。 但,这人好像有些危险,抱还是不抱呢? 她拧着眉头,垂着脑袋沉思着,秦岸前途似锦,以后官运通达,抱好他的大腿,再规避不再遇见那位四皇子,不对他动心,对秦家怀着感恩的心,未来不说可以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但至少能有个依靠,然后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她叹了口气,前世的缘由不得而知,仿若小刺般扎在心里,不痛,但却能引起一阵微弱的痒意。 池澜睡不着了,里衣被汗水打湿,湿濡一片,黏得她难受,她起来换了身衣裳。 心里做好较量,池澜胸中憋闷的郁气散去大半,吐出一口浊气。 从明日起,她要好好做人!做个好人! 休养了几日,池澜的脸颊已好了大半,凑近看的话还是能看见丝丝红痕。 秦家开了几桌宴席,秦家三代人齐坐在清幽的花厅里,婢女仆人来来往往地照顾主家,厅内欢声笑语看着便很是温馨热闹。 池母见秦家这般重视她们母女俩,眼眸微红,暗自拭泪。 看此情况,池澜心中倒是万分疑惑,为何未来的自己要与秦家决裂? 她看秦老太太她们倒是真心喜爱她的,莫非真的是她被权势和爱情迷了眼,所以才背叛秦家,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池澜赶忙喝了口果酒压压惊,看来她天生就有做坏人的天赋。 秦家几位女孩与池澜坐在一起,被关了许久的秦皎整个人都是恹恹的,不仅被母亲和祖母责骂一番,还被大哥亲自‘教导’,在祖祠里抄了十遍的家训,但她看池澜的眼神仍是充满敌意。 察觉到她不善的视线,池澜冲她举了举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爽快地喝了果酒。 秦皎脸色暗沉,只觉得她那笑容在挑衅自己,她咬了咬牙。 池澜视线忍不住看向男辈坐的席位,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看过去的目光与正好抬眸的秦岸相触。 “……” “……” 看着他幽深如古井的黑眸心颤了颤,也不知是不是受那日的梦境影响,如今她看着他莫名带着些愧疚和难以言说的……心悸。 池澜敛下眸中的情绪,友好地、娇娇柔地冲他笑了笑,秦岸神色漠然对她点了点头,视线移开。 秦老太太见两人的小动作,她眼眸弯弯,笑道:“岸哥儿,澜儿过来。” 两人走到老太太的面前。 “祖母。” “姨奶奶。” 两人异口同声。 秦岸神色浅淡,池澜瞟了眼他,娇笑着。 “岸哥儿,”老太太拉着池澜的手,对秦岸道,“这位就是你池家的表妹,池家以前在你祖父落魄之时,不仅收留我们,还资助他上京赶考,这才有了如今的秦家,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一段话让席下众人面色一变,目光晦涩,视线在两个当事人面前转悠。 秦岸只当老太太因他是长子才叮嘱他格外照料池澜。 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在老太太慈爱的目光下,他侧身,拱手轻声对她道,“澜表妹。” 池澜含羞垂下眸子,施施然朝他行礼,从他的视角垂眸正好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白皙修长的脖颈,秦岸如被蛰到般猛然撇开视线,她一身香肌玉骨,娇声含嗔唤他: “岸表哥。” “……嗯。” 两人这就算不尴不尬的互相正式认识了。 秦老太太乐呵呵地笑看着两人,满脸的褶皱都开成了一朵花。 宴席开始了,丫鬟奴仆鱼贯而出,手捧着精致、色香味美的佳肴,小心翼翼地为主家布菜。 池澜看了眼对面正在跟秦老太太交代这些时日课业状况的秦岸,心中暗暗想道,既然要讨好这人,那便是要时常在他面前多转转?让他知道自己的好,心中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后飞黄腾达之时也能记得她,能够多提携她些? 唉~ 她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富甲一方,从出生起,她便没做过什么要费心力讨好别人的经历,多是他人为了从她这得到些好处而费劲心力讨好她,这方面的问题已然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池澜看也没看,随手拿起一杯抿了口果酒,秀美的眉头微微蹙着,更衬着那张令人怜爱的娇美柔弱的脸更加楚楚动人。 美人娥眉微蹙,两靥故生愁,秋水汪汪,好不惹人怜惜。 秦老太太瞧见了她这幅模样,疑惑问道:“澜儿可是吃不惯这些吃食?” “没,府里备的吃食自是极好。”池澜回神,言笑晏晏。 “那可是有何伤心的事?”二夫人也见到她收起的愁态,怜惜地关心问道,“说与我们听也无妨,若能解决的,家里人都可以替你处理了。” 池澜闻言心生感动,想到那个梦,暗自痛骂了声自己上辈子那般狼心狗肺地对待秦家人。 她浅笑,随意找了个由头解释道:“多谢姨奶奶和二夫人关心,澜儿没事,只不过是见着姨奶奶询问表哥课业,从而想起家中遇难前祖母也时常问我的课业,还说了以后要瞧瞧我能不能读成个女状元……” “……” “……” 众人听她这般拿过往的伤心事打趣自己,一时沉默,怜爱之情更甚了。 秦老太太暗叹了声,慈爱道:“澜儿若是不介意,老身正好有时辰顾你,可以与我说说。” “至于你的课业,我秦府也是有能力让你继续学下去的,”她看了眼旁边坐着的神情清冷淡漠的秦岸,想到了什么倏然笑道:“你看你这表哥别的不说,也就这脑袋灵光,学识也够,不如就让他来教你?” 秦老太太笑眯眯地跟她重复了一遍:“让岸哥儿辅导你课业,如何?” 第4章 护她 “让岸哥儿辅导你课业,如何?” 秦老太太话音一落,众人大惊失色。 “!!!” “……” “!?” 此话一出,席间细碎的谈话声倏然一静,每个人都暗暗地看向了她们这边的动静。 就连池澜自己也愣了愣,暗中看了眼无动于衷的秦岸。 “姨奶奶这……”她拧着秀眉,迟疑着,“这不太合适吧……” 二夫人也觉得不太妥当,也附和了声,“是啊,这岸哥儿还要准备着要来年春闱呢……” 秦老太太摆了摆手,反倒是她们越加反对,自己更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澜儿是岸哥儿的表妹,照顾妹妹自是应当的……” “但这男女大防……” 秦老太太笑着点她,“你啊,就是想太多,澜儿才多大?岸哥儿又多大?不过是敞开了门指点两句,这有什么?” 二夫人闻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是教个学,指点澜儿几句,这有何难的?你说呢?”秦老太太看向旁边的秦岸,问他。 秦岸淡淡地掀起了眼皮,并没有什么异议,低声‘嗯’了声。 “老太太……”二夫人还想再劝,但见她并不想再多说且秦岸也应了,也不敢惹她不快,叹了口气便止了话头。 倒是一旁沉默着的池澜不甚好意思地心虚了下,暗暗讷讷,她也及笄了呀…… 她有些哭笑不得,老太太这分明是将她当成几岁的小孩了啊。 池母插不上话,只能静静看着,本还和二夫人想的一样,怕这男女大防,但老太太都这样说了,也松了口气。 又见她这般疼爱自己的女儿,心下亦是感激,看老太太她们的眼神更加柔软和善了。 池澜轻呼出一口浊气,这算是有机会在未来官老爷面前表现自己了? 想到这,池澜垂眸笑了笑,这接近他的大门槛算是跨过去了吧…… 她捧起琉璃杯装着的果酒起身,在旁边人的注视下,身姿曼妙,轻迈莲步,缓缓向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表哥,”秦岸闻声抬眸看向笑意盈盈的她,池澜秋水眼眸弯弯,嗓音娇媚地喊他,“谢表哥愿意收了我这个笨学生,这杯酒我敬你,就当是拜师礼啦。” 秦岸起身,身长玉立,微微俯身垂眸,骨节分明的长指拿起一模一样的琉璃杯,离了一臂的距离,与她遥遥相敬。 “表妹,客气了。” 说罢,一饮而尽。 池澜浅浅地抿了口,忽而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药味,扬起唇角,又道,“也多谢表哥送的膏药,让澜儿的脸能够恢复的这般快。” 她微微抬起酒杯。 “……” 她说罢,又抿了口。 秦岸在她说罢后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白皙的脸颊,粉黛未施却浮着薄红,一细看还是能看见些细细的红痕的。 他视线从她的脸上上移,不小心撞进了那双秋水潋滟、含情脉脉的眸子里,险些溺在里面,怔愣了半刹,趁着无人注意迅速移了目光。 “不必客气,这膏药有奇用,你勤快些用,这痕可能会好得更快。” “真的呀?”池澜讶异,眼眸一亮,这看着平平无奇的膏药还有奇用? “……嗯。” 池澜对自己脸上许久还未消的红痕彻底地松了口气,真好,要是留疤了得多难看啊…… 她笑眼弯弯,语气真诚地谢他:“多谢岸表哥!” “……”秦岸不与她对视,将视线移到她身后的虚空处,生怕又误入了那双秋水眸中,“嗯……” 席间气氛其乐融融,众人各自拉着身旁的人聊着家常,时不时地喝上杯新出的酒酿,遥遥相敬,痛快一饮。 宴席结束后,秦岸带着小厮照常往府中藏书的院子走去。 秦皎紧随其后,欲言又止,想喊住他却又不敢。 她鼓起勇气,喊了声:“大哥!” 秦岸闻声转头望了过去。 “……” 秦皎垂眸,低眉顺眼地,乖巧得很。 “大哥……” “嗯。”秦岸应了声,等她接下来的话。 她扭捏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在秦岸冷淡的视线下,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哥可否能将抄写家训减一些啊……” 她撅起嘴巴,嘟囔,“实在是太多了……” 秦岸眉眼疏朗,淡声问她,“那你可知那日做错了什么?” “……”秦皎咬牙,还是不甘心,但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违心道,“知道……” “说来听听。” “……” “不、不该与表姐起争执……”她说着,还是憋不住要找理由,“那她也有错啊!大哥您怎能厚此薄彼只罚我呢!?” 秦岸微微皱眉,秦皎吓得脖子一缩,自觉后退一步,讪讪道,“您那日没有看到是她自己动的手吗?” “厚此薄彼都会了,看来你是真没认识到自己错在了哪,家训想来是不够你写了,待会我让福来将几本心经送过去,好让你修身养性,不必这般骄躁。” 秦皎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大哥第一回一口气跟她说这么多话,心中虽不服,但迫于他的威严,又怕他再增加抄写,那她可能这些时日都不能与好姐妹出门了,她识相地闭嘴,愤愤而归。 秦岸望着她气汹汹的身影,摇了摇头。 “郎君为何对四姑娘这般严厉,那日的情况您不都看见了吗?也并非全是姑娘的错……”福来小声开口。 秦岸仰头看天,他自己也在回想那日的情境,亲眼目睹池澜就着秦皎的手使了劲往自己脸上招呼,原应问清事情缘由的,本不该全然相信池澜的话的,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即使他不是个只帮亲不认理的人。 但望进她眼眸的那一刻,他像是失了魂般,心不自觉地开始剧烈跳动,呼吸停了半刻,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钝痛感将他包裹,他的心不自觉地偏了。 他那时好似只有一个念头,护着她。 他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自己这是被美貌迷了眼了吗?竟也这般不讲道理,但不得不承认,池澜好似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他莫名的难以抗拒,或是拒绝。 他没有拒绝她刻意的小动作,没有拒绝她暗藏心机的请求。 即便从那日开始到现在,他们只见了两回。 难以控制的情绪让秦岸很不适应,但他并不反感,他眯了眯眼眸,抬手遮住刺眼的光线。 “她是客人。” 他这般回答福来,将他的不算反常的反常归结为池澜是客人,是寄居秦家的,作为东道主理应更照顾她。 福来似懂非懂点头,又问,“那,郎君真的要辅导表姑娘课业吗?” “嗯。”他垂手敛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敷衍。” “是……” 不过…… 秦岸轻勾唇角,眸色晦暗不明。 她倒不像是真的要来求学问的。 罢了。 且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吧。 翌日,池澜揣上自己从江安拿过来的补药跟着带路的仆从前往秦岸的院子。 秦家男丁的院子在东边,女眷的则是在西边,秦府很大,池澜走得腿脚有些发酸了都还没看见秦岸的院子。 秦岸选的院子较为偏僻,因他喜静,不爱听人吵闹,且家中人也觉得他读书正是需要两耳清净的地儿才能事半功倍,便让他选了这个地儿。 池澜遥遥望去,只见他的屋子被一丛丛翠竹包围着,风一吹便沙沙作响。 他虽为秦家的嫡长子,却从未过过如其他世家贵公子的骄奢淫逸的生活,每日都是泡在书堆里,他的简朴,看他这院子便知了。 简朴。 不,或是说古朴。 这是池澜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她落魄之时住的地方也比他这院子还要好些。 带路的仆从将她带到门口,便让她自己进去。 说是大公子院里有规矩,外人不可随意进出。 池澜只好自己带着婢女进去。 院子不大,院中连棵观赏的树都没有,只有正房门外呈着的一只颇大的莲花缸。 池澜看了眼四周,连个洒扫的仆人都没有。 她暗暗唏嘘,这种环境养成的心性,也难怪他在被流放之后,能够在荒北那般恶劣的环境中重新爬向高处。 她在房外喊他,但里边半点人声都没有。 没人? 池澜轻声上前,敲了敲房门,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应,她便坐在庭院之中等着,但随着竹林沙沙声不断响起,池澜蹙眉想着,秦岸竟会日上三竿才起?还是出门了? 不可能。 她自我否定。 秦岸既已答应了她,那便不会食言,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让他避着她。 池澜越想越奇怪,她起身往房门处走去,站在门口,刚想出声伸手推开门,房门忽地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我要开——” “……” 一时重心失调,没拉住房门,池澜眼睁睁地、结结实实地撞上眼前的这堵冷白的肉/墙。 “!!!” “……” 第5章 冲撞 秦岸从糜烂的梦境中醒来,捂着头疼欲裂的额头,他竟意外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而且…… 而且他竟做了一个令人羞愤欲死的梦…… 这还是第一回,秦岸几欲羞到炸裂,压抑着喷涌的情/欲,失神地望着纯净的帱帐。 池澜…… 他竟梦到了池澜! 还是与她…… 须臾,一回想起,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变得粗重,攥着锦被的手用力,青筋凸起。 他努力平复着内里滚烫奔腾的冲动,调整着粗重的呼吸,一手覆在面上,仰头半阖着眼眸。 里衣凌乱散开,冷白的皮肤裸/露在外,块垒分明的肌肉半掩在里衣之中,沁出的汗水顺着肌理滑落,晕染在深处。 他仰面,修长的脖颈伸着,喉结在不停地上下滚动着。 “有人吗?” 外面响起扰人的声响。 秦岸拧眉,抿唇。 谁在敲门? 因意识还有些混沌,他并没能听清这声音的性别,反倒是忽略这一声不大的响声。 他还是有半丝清醒的,记得他的居所只有他的贴身小厮和一位洒扫的仆从,其他人不可能进来的。 “叩叩——” 时不时的敲门声响起。 不行。 还是不行…… 他混沌发疼的身体将外界的声音屏蔽,斜飞入鬓的剑眉拧着,淡色的唇瓣血红,他顿了顿,似是妥协了般长叹,然后将玉白、青筋狰狞的手伸向了腹下。 许久,一声低沉闷重的喟叹在屋中响起,秦岸起身,扯去身上的衣物,将濡湿的亵裤和里衣扔在盛满水的铜盆里,眸色深深地看了眼,唇瓣紧抿。 他紧蹙着眉头,眉心皆是不耐,一手胡乱地将随意披上的、敞开的里衣扯了扯,走向房门口。 “我要开——” 他有些恼意,使了些劲用力地将房门打开,外面想要推门而入的人一时站不稳,就这般直愣愣地往他身上撞了过来。 秦岸看清人后,眉心一跳,已然来不及阻止,裸露的胸膛被这人柔软、温热的脸庞压了上去。 “……” “……” 一番突如其来的意外,两人皆是沉默地愣着。 在突如其来中,池澜被秦岸搀着腰肢,身子稳了下来,她双手下意识之中向外扯着他的里衣,整张脸硬生生地撞在他的胸膛上。 “还好吧?” 胸膛上柔软的触感令秦岸回神,他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轻掐着她娇软的臂膀让她的脸离开自己的胸膛,冷淡暗哑的话语在头顶上传来,池澜顾不及羞赧,就着手中捏住他的里衣直起了身。 往后退了一步,她鼻尖被撞得发疼,眼眸之中蓄满了秋水,眼尾殷红,蹙起秀气的眉头,又可怜又羞赧地看了眼他,白皙的脸上不知是羞的,还是被他滚烫的体温烫的,红的娇艳。 “……表哥抱歉。” “无事……” 里衣大开的秦岸一时无话,见她被撞的鼻尖发红,原本因晨起时侵扰他糜烂梦境而起的恼意在对上她的秋水眸时瞬间消散了大半。 正当两人皆因这意外各怀心思时,秦岸的贴身小厮福来走了过来,见两人衣衫凌乱,端着的药碗被吓得脱手掉地。 “!!!” 清脆的瓷裂声将站在门口的两人吓了一跳,两双疑惑的目光看向了他。 “这这这……”他惊诧地看着两人,嘴巴大张着,都能塞的下一个鸡蛋,目光在秦岸身上停留,只见他里衣敞开,露出劲瘦的半边臂膀,那冷白的胸膛之上还印着女子的口脂,红白交映,分外的刺眼。 他又将视线看向了娇弱柔媚的素衣女子,她面色薄红,含羞带怯地半垂着眼眸,葱白的手绞着臂间垂着的披帛,一只木簪半挽着的发丝有些许凌乱,被他毫不遮掩的打量弄得又羞又恼,贝齿轻咬着娇红的唇瓣。 他一时被美人含羞的模样迷了眼,正要伸着脖子细细瞧过去时,却被人完完全全遮住了身影,顺势抬眸便对上了他主子冷淡、紧锁的眉眼。 虽未言半句,福来却被他看得心一沉,猛然跪了下去,磕着头,身子不停地哆嗦着。 “郎、郎君,该喝药了……” 说罢,忽地发觉,药碗已被他砸碎了,黑乎乎的药汁染了一地,脊背冷汗沁出,又磕了几个响头,嗓音中带了哭腔:“奴该死,奴该死,将药碗打翻……” 秦岸揉了揉眉心,神色浅淡地,“不必这样,起来吧,药重新再熬一碗便好。” “是,谢郎君恕罪!” 福来急忙退了下去,直至两人的身影看不见了,两股战战到双腿发软,一时不察跌倒在地,他也顾不得什么了,扯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心中暗念一句阿弥陀佛。 他何时见过郎君有过那般……淡漠,或是说凶狠冷厉的眼神?哪里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在他眼里向来是温润谦谦佳公子,虽然对任何事情都是淡漠的,也从未见他发过什么脾气,更遑论用方才那个眼神看他!? 福来一回想到那个眼神,方方好了的腿又有些发软了,他暗道一声,不就是多瞧了眼表姑娘吗?何至于这般? 福来哭笑不得,也只能硬生生地受了。 他也不敢多有耽搁,紧忙扶着栏杆起身去往小厨房,再端一碗药过去。 只不过如今表姑娘应是还在,他有些怯意了,他不过是晚来了一步,就撞到了这样让人目瞪口呆、惊掉下巴的画面,要是…… 福来打了个冷战,不敢多想,心下亦是知道自家郎君的为人,按捺住想要窥探的激动心情,小心地捧着药碗去了正厅。 这边等福来退下后,池澜涨红了脸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她讷讷道:“多、多谢表哥……” “不必,是我该向你致歉,”他已将里衣拢好,微微俯身朝她拱手,语气抱歉,“是我御下无方,唐突了你。” 池澜扯了扯唇角,柔柔地朝他一笑,摇了摇头,“这不关表哥的事,是澜儿不请自来……” 顿了顿,似是在寻一个好的词,她微微抬头,目光无意间瞥见了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面上一热,移了视线继续道:“冲撞了表哥。” “无事,既是昨日应了你的,怪我晚起了。”秦岸见让她在外面站着也不像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外头风大,进来坐罢……” 话音一落,他便后悔了。 这是他的寝屋,从未有女子进来过,就连他那常年修佛幽闭的母亲也未进去过。 池澜思绪也还乱着,听到他这般说,想也没想,也就这样傻乎乎地照做了,走了进去。 直至绕过山水屏风,看见他那张拔步床才猛然回神,怔愣在了原地。 “……” 诡异,诡异的气氛像是在无形中蔓延。 屋内漫着一抹淡淡的檀香,充斥着池澜的鼻腔,她心跳如鼓,耳根发烫,恨不得遮眼逃离。 池澜快要羞到原地裂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觉她的脸上在冒着热气,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将她点燃。 秦岸轻咳了声,许是也有些尴尬,倏而瞥见拔步床边的浸在铜盆里的衣裤,面上一僵,趁她不注意挪了下位置,将她的视线悄悄遮住,自己的目光虚虚地移到了山水屏风处,不敢细瞧她的神情。 “咳,表妹还是到正厅里边坐吧。” “嗯、嗯嗯,好。” 说罢,池澜像是逃一般冲出他的寝屋,脸上的热气被外头的微风吹散了不少。 池澜走至正厅,她的婢女在里面站着,见她来咧嘴一笑。 “姑娘!”她笑意一敛,疑惑拧眉,“姑娘脸怎得这么红啊?” 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烫,但好像跟她的也差不多啊。 “姑娘这是被风吹得发热了么?额头怎么这么烫?” 池澜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没、没事,就今日穿的有些多了……” 脚方迈进来的秦岸身形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她一身薄纱素衣,腰肢纤细,背影单薄。 婢女不明所以,讷讷:“没吧,姑娘只穿了一件里衣啊……” 话顿时止住了。 秦岸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出,竟停在了门槛那,从头到尾听了主仆二人的房里话。 耳根发热,袖下的长指微微蜷缩。 婢女也知这话有些私密了,却被外男听着了,暗自恼悔自己竟在外头说姑娘的这些话。 池澜也已经没什么反应了,短短半日里,她已然将这辈子的尴尬处境都经历了个遍。 前半生的尴尬情景都没这半日里的多。 她这般想的,秦岸亦是如此。 三人当做啥事都没有发生,两人安静地坐着,细微之处仍是见两人有些莫名的拘束和不适。 正厅之内,掉针可闻。 直到福来将药碗端来,池澜松了松绷直的腰板,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但闻到了那发苦的药味,又屏起了呼吸,蹙了蹙眉。 “郎君喝药吧。” “嗯。” 秦岸面色未变,将那碗黑乎乎、呛人的药一口喝了下去。 池澜看得目瞪口呆,霎时对他充满了敬意。 这表哥,是个狠人。 这般呛人、苦味浓重的药竟一口就喝了下去,连脸色都没变,池澜眸中泛起对他的敬佩之意。 秦岸瞧见她闪着细碎的光的眸子,默了默。 他一口气喝完药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垂下眸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如何。 他将碗放下,看了眼福来递过来的漱口的茶水,摇了摇头。 福来摸不着头脑,也不好猜自家郎君的心思,只好将东西都拿了下去。 池澜拧眉看他,从衣袖中藏的东西掏出来递给了他,眉眼柔和,浅浅地笑道:“我这有些甜嘴儿。” “给你。” 第6章 爱怜 秦岸一愣,盯着她小巧白皙的掌心中躺着的油纸一颗颗包裹着的蜜饯。 小小的一颗。 秦岸方要开口拒绝,池澜立马拉起他的手将蜜饯放在他手中。 “……”秦岸也没拒绝了,抿了抿唇,“多谢。” “不客气。” 池澜俏皮地挑眉,扬起的唇角边上露出浅浅的梨涡。 不细看很难发现。 秦岸一触即收,收拢掌心。 “今日的课业,”秦岸拿起放在案桌上的书册,想了想,“先将你以往学的基本情况写下来吧,我着重看着先从哪一方面入手。” “嗯嗯!”池澜眸光亮亮,点头应道。 福来将笔墨纸砚都呈了上来,池澜坐在旁边沾墨挥毫,时不时垂眸思索一会儿。 秦岸侧眸看了眼,瞧她模样认真专注,便也将心思放在了手中拿着的书册上。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一个挥墨书写,一个端坐看书。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池澜照着秦岸的吩咐写下了自己的情况,笑意盈盈地递给他。 “……” 他看着她那手/狗/爬似的字沉默了许久,盯着那张不知写了什么东西的纸都快要盯出洞来了,最后抬眸看了她两眼,似是觉得字如其人的说法有些出入,唇瓣微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字与她那样貌可谓是天壤之别。 池澜羞红了脸,硬着头皮接受他看过来的复杂的目光,忽地听到他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终是将那张纸放了下来,让福来将书房里积压多年的练字帖拿了出来。 池澜面上噌得红了一片,抿了抿口茶缓解尴尬。 这字丑,也怪不得她吧,谁规定长得好看的人字就要好看的? 池澜撇撇嘴,暗暗地腹诽。 “你先练会字吧,”他将小儿的描红纸张递给她,“很简单的,先将字形立起来。” “……哦。”池澜一时无话可言,只能讷讷应道,“哦好吧。” 就这样,池澜在秦岸院里描了一个午时的字,手都酸了,连秦岸询问她是否留下来用午膳时她也没兴致了。 秦岸很有严师的风范,不管池澜如何扮可怜、装手疼,甚至连撒娇都使上了,他都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让她继续写,他要检查。 池澜满心挫败又筋疲力竭地回了蘅兰居。 看来讨好别人抱大腿这一活儿不是谁都可以做得好的。 比如她,她就做不来,才一个午时,她便萌生了退意。 是她太怯弱,没有恒心了吗? 不是! 当然不是! 是那些字太难描,秦岸太无趣了啊! 秦岸这人很是无趣,一捧着那书便旁若无人,她在一旁给他斟茶倒水等等等等,但她的示好对他半点也不受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淡声让她认真写。 她望着拔步床上垂下来的薄纱,数着上面绣着的雀儿,轻叹了口气,让她练字,这活还真不是人干的。 她虽从小读书不错,得过许多先生的夸赞,但唯独就这练字抄写最让她头疼。 她那狗爬似的字,拿出去给人看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她能写出来。 这屋池澜在哀嚎着秦岸不是人让她练字,秦岸那院的福来拿着池澜写的那一沓字帖进了秦岸的屋。 “郎君,表姑娘的描红该如何处理啊?要留下来吗?” 秦岸正在解下衣物歇息,他侧头垂眸看了眼那些“惨不忍睹”的字,道:“放这吧。” “是。” 福来将字帖放下,心底暗暗纳罕了声,这表姑娘长得这般美,这字还真是不忍直视啊。 福来上前拿着他脱下来的衣物,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忽地一瞥,瞧见铜盆里被沾湿的里衣亵裤。 他疑惑地随口问道:“郎君怎的将里衣亵裤放这儿了?” 秦岸闻言,额角青筋一抽,猛地转身一动,将福来吓了一跳,动作有些大,但也只是侧了个身,福来疑惑问道: “郎君?” 秦岸面色不太自然,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做了个噩梦,打湿了衣物。” “哦。” 福来将衣物都放好,然后端起铜盆出去了。 秦岸坐在床沿,一手撑着额头,由此想起昨夜那个糜烂、旖旎的梦。 幽暗的密室烛火摇曳,他一步步从暗道迈向深处。 直至走到尽头处,是一张红纱珠帘的拔步床,红幔之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娇小曼妙的倩影。 小小的缩成一团,一身破烂的红绸衣裙,青丝四散着,一条白布蒙着双眸。 女子缩在角落,听见沉稳的脚步声,身子忽地一抖,将腰板直了起来,被白布蒙着的正脸看向了声音传过来的地方,浑身像是竖起来尖刺,进入了警备的状态。 他一步步地走近,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幽静的室内响起:“醒了?” 女子闻声动了动身子,没有说话,清脆的铁链声哗啦作响。 见女子并未理会他,他轻笑了声。 “怎么不说话了?” 俯身靠近她,女子撇过脸去,紧咬着唇瓣,直至沁出血滴。 “唔!” 他见红,剑眉一拧,捏着她的下巴,将下唇瓣从她的贝齿中拯救出来。 “别咬……” “……” “疼吗?”他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咬痕,动作轻柔地将血迹抹去,柔声问道。 “……” 她还是沉默着,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一言不发。 他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搭在她的发顶上,一字一句地与她说着他们的过往,试图唤起她曾经对他的真情。 “……”怀中女子听着这一句句轻柔的话,这每一句话都像是化作了利刃,当他每说一句,就往她的心上刺一刀。 轻柔低沉的话,就像是毒药,淬进她的骨髓,让她想起曾经的蠢笨,喂了豺狼的善意。 她奋力地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怀抱。 可她的力气在他的面前,宛如蜉蝣撼树,轻而易举地被他禁锢。 她也累了,没了动作。 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静静的,没有半点声息,任由他环抱,亲吻。 “蛮蛮,”他似是也受不住她的安静沉默,哑声道,语气带了浓重的哀求,“与我说说话罢……” “……” “我带了你爱吃的桃花酥,要吃吗?嗯?”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脸颊。 “……” 被圈禁在怀中的女子挣扎了下,想要将脸从他手中移开。 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双手捧着她的脸,轻柔的吻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她的额头、柳眉、眼眸、鼻尖、颊边、唇角…… 珍重又温柔。 “蛮蛮,蛮蛮,蛮蛮……” 他一声声在她耳侧轻喃。 “……”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蛮蛮,蛮蛮……” 他唤着她,手上的动作分毫没有落下。 他在探索。 在示好。 也在乞求。 “蛮蛮,蛮蛮,”他与她两鬓厮磨,情动道,“蛮蛮,吾心悦汝。” “唔……” 掌下的女子亦是受不了他的示好,苍白的面色染上了薄红。 声线娇媚,似蜜一般,清甜入骨。 “秦、秦岸……” 她耐不住出声了。 秦岸喜上眉梢,搂着她,失声地笑了声,找回声音,连连应她,“我在,我在,我在的蛮蛮。” “……” 她又不说话了。 但秦岸也已然满足了,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 “滚……” 怀中的女子颤抖着身子,紧咬着牙,从牙缝中蹦出一个滚字。 声音不大,却将秦岸的心狠狠地砸了一个窟窿,冷风呼呼的往里面贯,寒意顺着血液蔓延四肢百骸。 他身子僵硬了一刻,随后将她搂的更紧了。 “不走……”他如癫狂了般重复呓语着,“我不走,不走,我不会走的……” “你不是答应了嫁与我吗?为何要我走?” “是想跟李庭吗?”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个恨入骨髓的名字,恨得眼眸猩红。 “你已是我的妻,生要陪在我身边,死也要与我同穴。” 他说罢,便不再克制隐忍自己对她的情/欲,随后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他疯狂炽烈的吻。 疤痕纵横的白雪之上烙下了一个个殷红的印记。 他半跪在她身下,从她身下抬起头,殷红的眼尾泛着不易察觉的光,他轻轻执起她的手,克制隐忍地吻在她的手背。 一手圈起蒙住她眼眸的白布,慢慢扯开,一边用压抑着的、病态般的哀求和卑微,在乞怜着她的爱怜: “蛮蛮,” “爱怜爱怜我罢……” 第7章 爱她 白纱滑落,梦境随着轻重缓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结束。 到了最后,秦岸还是没能看清梦中那个女子的脸。 他只知道他将那看不清的女子圈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渴求她的爱怜。 那一截细白的腰肢,似要被截断,握在掌下。 娇媚甜腻将他丝丝缕缕缠绕着,仿若渗进他的骨血之中,让他热血沸腾,让他失了理智。 浓雾散去,梦境消失,只有他的心还在剧烈的颤动着,思绪涣散。 秦岸回了神,一手垫着头睡下,清凌凌变得晦暗的眼眸紧紧盯着床幔,面色凝重。 梦中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竟让他每每回想起来心如绞痛,胸腔之内仿若堵了一团湿棉花,不上不下的。 他疲累地捏了捏眉心,阖上眼皮。 迷迷蒙蒙之中,似是又看见了那个梦,但这次的梦一样的场景却是不一样的内容,连那感受到的情绪都不一样了。 还是一间幽闭的暗室,烛火摇曳,那抹倩影还在。 那个还是没能看清全脸的女子在睡着,能够看到娇艳俏丽的脸颊、额头、下巴上疤痕丛生,红艳艳的皮肉还翻了出,墨发垂下,蜷缩的脚腕和手腕被一条铁链扣住,面色苍白似个沉睡的女鬼。 听到声响,女子警惕睁开眼眸,眼神惊恐地看向走来的秦岸,不知关了多久,看着再次出现的秦岸,她情绪失控,忽而大笑:“哈哈哈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秦岸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毫无波动。 “呵呵,如你所愿,你回来了。”她笑出了眼泪,娇柔的声音不再,她用嘶哑晦涩的声音道,“而我也落了这下场。开心吗?” 像个雕塑站了许久的秦岸身影一动,抿直的唇角扯了扯: “开心。” 她笑得更加肆意了。 “怎么样?大权在握了,”她挑衅他,“为什么还要将我从哪里救出来?怎么还不杀了我?是忘了当初的恨了吗?” “还是,舍不得吗?” “……” “呵呵,可别说你舍不得,我可不想再——”听。 最后一个字未说完,她被俯下身的秦岸捏住下巴。 他的眼眸里风雨欲来。 “……”她一怔,瞧见他风雨欲来的隐忍眸色,复而大笑,“戳到你痛处了?嗯?怎么还不承认喜欢过我了?觉得羞耻?” 下巴上的手力度逐渐收紧。 “觉得当年真心被喂了狗?不甘心是吗?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秦岸倏尔一笑,低沉的笑声在幽闭的暗室里响起,像极了从地狱里飘出的魔音,“杀你?岂不便宜了你?” 他将她的下巴甩开,眼里的嫌恶和复杂让她的心脏骤然一缩。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岸半蹲在地,幽暗的凤眸微眯,半点也不想错过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可能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 “……” 秦岸笑得恶劣,像是要一刀刀刺进她的心里,击破她最后的防线:“你处心积虑要嫁、甚至为他害我弟妹、令我家破人亡的好夫婿正在迎娶他的好皇后,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圆润小巧的酒瓶,上面贴了张艳红的喜字。 “这是他让我拿给你的喜酒,可要——”好好品尝。 她猛地推开他,被撞到的酒瓶碎落一地,她眼眸通红,朝他爬了过来,秦岸起身蹙眉。 见她一无所顾的压过碎片,他的脸色更是阴沉,胸口像是闷着一团湿棉花,又闷又堵。 他俯身,毫无怜惜的将她扯离那堆碎片,半抱回榻上。 “呵呵,”她得逞一笑,笑得像个得了便宜的小狐狸,扬了扬下巴,嗤笑他,“秦岸,你就承认吧……” 她伤痕累累的手戳着他心口,“你根本就放不下我,你还爱我。” “……” 秦岸闻言轻嗤了声。 爱她? 他拨开她点着他胸口的手,眼眸冷淡,剑眉死死地紧锁着,俯身捏着她的下巴,冷漠的眉眼盯着她,声声冷硬,掺着冰般回应她的嗤笑: “白日做梦。” 她低低的笑了起来,脚下的锁链发出脆朗的声音。 “要不试试?” 她的手上忽然露出锋利、残缺的碎片。 “不要——” 鲜血从脖子流出,她十分得意地冲他笑了笑。 眼里的意味明显。 ——你看,你根本就放不下我。 “不要!” 秦岸被惊醒,额间冷汗津津,面色苍白的捂着胸口,忽地心尖一绞,头一偏,一口泛着黑的血喷了出来。 惨白的唇瓣染了红,额间的青筋凸起,呼吸不断急促。 在外间闻了声的福来跑了进来,见他又吐血了,吓了半死,紧忙地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药丸,喂给他吃。 “郎君郎君?” 他面露急色,“郎君怎么样了?怎么回事啊?最近不是好多了吗?怎么又吐血了?” 秦岸疲累地靠在腰枕上,拧着眉头,安抚他:“无碍,已经好多了。” “郎君您脸色这般白,要不要请大夫啊?” “不用声张,免得惊扰了祖母。” “这……” 他阖起眼眸,“下去吧,让我歇会儿。” “郎君!”福来担心他,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急得直跳脚,恨不得现在就将郎中抓来。 “对了,记得跟表姑娘说不用来了。” “……”福来焦急地咬了咬唇,跺了跺脚,重重地叹了一声,也不敢忤逆他。 福来将一杯茶水放在他旁边的矮几上,一步三回头的,不放心的关上了门。 秦岸听到关门声,阖上的眼眸一睁。 梦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爱的是她? 她是他的妻子? 她究竟是谁? 为什么他一想到她,他的心就止不住的跳动,酸意、疼痛、苦涩、不甘都涌了上来。 他平复了呼吸,慢慢地,心中的绞痛缓了下来,以往伴随绞痛的胸闷和头疼都没有了,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他垂眸看向地上那摊黑血。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池澜收到秦岸小厮的传话,松了口气,也不打算过去练字,免得第二日她的手连个筷子都提不起来。 正想好好歇息的,二夫人那边便派人过来了。 “澜姑娘在吗?” “在的在的。”池澜的婢女莺莺应道,“不知嬷嬷有何事?姑娘正巧起来了。” “哦,是这样的,二夫人因四姑娘那日冲撞了表姑娘,想着找个好时日郑重的向表姑娘致歉,这儿不,听闻聚香楼近日出了新菜色,想要邀表姑娘一同前去。”二夫人身边的左膀右臂李嬷嬷卑谦笑答,见池澜出来了,又补充道,“四姑娘想要跟您亲自致歉。” 池澜朝她福身,柔柔应道:“嬷嬷辛苦了,澜儿知道了,等整理好着装便寻夫人。” 李嬷嬷点了点头,笑应了声。 “嗳好,姑娘慢慢收拾,不急不急。” “嬷嬷慢走,”池澜笑意盈盈,“莺莺,送送嬷嬷。” “不必不必,姑娘止步罢。” 将李嬷嬷送了出去,池澜捏了捏柔软的耳垂,垂眸沉思半刻。 这秦皎这是闹的哪一出? 鸿门宴? 罢了,就算是鸿门宴,她也是要闯一番的。 整装好后,随着二夫人备好的马车一同出了府。 外头人声鼎沸。 池澜来了这许久,还没能正式出来游玩一番,她掀开帘子,细细地瞅着外面的景象,面露兴奋。 忽地,后头响起了一众行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快闪开!” “都快闪开!” “啊啊啊啊——” “救命!!!” “躲开!”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马车后响起。 池澜的马车是走在最后面的,她脑袋伸出窗外,听闻动静回眸一看,眼瞳骤缩。 “!!!” 第8章 罚你 “!!!” 一匹受了惊而癫狂的马正在向前狂奔,不少路人被吓得四处乱窜,仰俯跌倒在地。 受惊的马匹将马背上的人甩落在地,继而在街道上狂奔。 池澜眼眸大睁,眼看着那匹马就要直直冲撞到她坐的这辆马车了,她及时回神,拉着莺莺的手跳下了马车,两人跌倒在地。 此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男子,他飞跃上马背,紧紧地拉着缰绳,冷厉的眉眼威严肃穆,眉心紧皱。 受惊的马头被他使劲的拉住,前蹄高高扬起,高声啼叫着。 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将这匹马控制住了,扯着缰绳,面庞冷峻,唇瓣紧抿着。 “好!” “好厉害!” “天爷啊!好厉害的郎君!” “啊啊啊好生厉害的郎君!” “哇哇哇好厉害!” 人群大声的欢呼,夸赞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勇士,也有不少妙龄少女被他的英姿羞红了脸,眉眼含情地垂眸抬眸,想看却又不敢看他。 惊魂未定的池澜怀中搂着莺莺,惊呆在原地,眼眸还紧紧地盯着那匹马。 热烈刺眼的日光照射下来,让她眼眸一眯,日晕闪过这个健壮男子的身影,他的眼眸瞥向卧倒在地上的主仆两人。 目光仅有半刹的相接。 “……” 池澜捂住紧急跳动的心脏,惊魂未定。 “姑娘!姑娘?”莺莺回了神,将池澜拉起来。 “嘶……” 池澜吃痛,脚踝一阵刺痛。 她垂眸看了眼。 看来是扭伤了。 这时二夫人她们也赶了回头,拉着池澜东看看西瞧瞧,见她衣衫脏乱,发丝凌乱,身上也必定有擦伤,内疚道:“好澜儿可还好?” 池澜微微弯唇摇头,“夫人,澜儿没事,好似就扭伤了脚踝。” “你呀……”二夫人愧疚,目含泪光,赶紧让身侧的婢女扶着她。 一旁按捺不住的秦皎,眼眸亮亮,冲着前面的男子高声喊道:“四皇子!” “!!!” 池澜闻声猛然回眸,对上四皇子李庭看过来的眼神,冷冽淡漠。 “……” 李庭对着秦皎点了点头。 “殿下怎的也在这?”秦皎有些兴奋,挣开自家婢女的桎梏,走向他,“殿下也是出来游玩的吗?” 正在安抚马匹的李庭淡声“嗯”了声,显然是不想与她多有交谈。 秦皎似是看不懂他的神色,兴致勃勃地凑到他面前,叽叽喳喳的。 她时常随着爹爹去府衙,与四皇子也算是相熟,但李庭却不是这般想的,他只记得这个时常纠缠他的女子,心中只有不耐。 二夫人见她这般丢人,赶紧上前一步,将秦皎往身后扯了扯,冲着李庭笑了笑:“四殿下,多谢四殿下救了秦家表姑娘。” 李庭凝眸,似是想起这位夫人是谁了,点了点头,将要行礼的她虚虚扶起,道: “秦夫人,不必多礼。” “殿下方才真英勇!”秦皎从二夫人身后伸出脑袋,眼眸弯弯夸赞道。 “……”李庭唇角勾了勾,笑得疏离,“四姑娘谬赞了。” 池澜在二夫人身后看着她们交谈,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李庭,看着这张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脸,捏了捏耳垂。 原来,原来他就是四皇子李庭啊。 他就是前世她背叛秦家、踩着尸山人海、不顾礼法宁做妾室都要嫁的四皇子!? 池澜抿了抿唇。 幽深灼热的眸光被他发觉,两人隔着众人视线相对。 一个带着疑惑与探究。 一个满是警惕与戒备。 在众人察觉之前,李庭将视线移开,对二夫人道:“夫人既还有事……” 他说着,眸光扫过不远处被人搀扶着的池澜,二夫人侧眸,知道他这是在暗示,及时领悟道:“好好好,多谢殿下了。” 秦皎自然是注意到李庭的目光,也知晓他的话中指的人是谁,冲着池澜暗暗地轻哼了声。 池澜:“……” 第一回出门就受伤的池澜惹得秦老太太心疼不已,就连颇为无辜的二夫人都被她责怪了许久,二夫人也心怀歉意,连着几日往蘅兰居送名贵的药物过来。 秦老太太严肃的叮嘱她,让她好生休养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就连她的课业她也特意与秦岸那边说了声。 秦岸得知她受伤了,当夜就送了几本字帖过来,还拖福来传了句话,说是她腿伤在身,恐她无聊,让她练字解个闷。 池澜:“……” 看着那一沓字帖的池澜眼冒金星,还未动手已觉得酸痛。 心里想着,反正养病不用出门见他,索性就不写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段安生快活的日子,原本消瘦的下巴都变得莹润起来。 她在房中蜗居许久,直至能够下地走动了,这时她才想起还有一个大腿要抱。 池澜看着那沓未动一字的字帖,头痛欲裂。 瞧着那边已经派人来催她的课业了,池澜一闭眼一咬牙,决意干番大的。 她让身边的婢女小厮帮忙抄写,足足花了一天才写完交差。 心虚的她不敢随意出门,憋屈的闷在蘅兰居。 幸好,秦岸那边收到字帖后便没了动静。 池澜惊心胆战的度过了好些天,才堪堪放下心来。 正巧外任休假回家的秦大爷,秦岸的父亲,秦义,他回来。秦府设宴为他洗去一身疲劳。 池澜不得不出面了。 就连四皇子李庭也过来了。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池澜安静地吃着东西,时不时将眼神瞟向对面冷峻的男子。 秦岸抬了抬眸,将对面时不时瞥过来的视线忽视,专心地听着父亲对他的叮嘱。 “你此次的考核章先生已与我说了,很不错,继续保持,来年春围必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秦义一身文人风骨,身形消瘦却挺拔,模样清俊,秦岸与他颇为相像,但却比他冷硬、俊美几分,他语重心长道,“夸你你也不必自傲,因此放松课业,掉以轻心,要知道……” 秦义一说到这些话匣子像是被人打开了般,滔滔不绝,最后还是秦老太太听得昏昏欲睡紧忙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你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秦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你这番话我老婆子都不知听了几回了,背都能背出来了,今日高兴,饶了我等一回,就少说些罢……” 老太太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瞬间高涨,二夫人等人也趁机调侃他,惹得秦义频频叹了口气,最后也无奈地笑了笑。 池澜本就含笑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乐呵呵的说着家长里短,也不知怎的了,酸意涌上心头,平添了几分哀愁。 趁着无人在意之时,她侧身垂眸,捏着袖口压了压眼角的泪。 她原本的家也是这般热闹温馨。 可惜,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她不敢多做动作,免得惹起注意,平白扫了他们的兴致。 正好此时门外有通传,说是四皇子来了。 一大家子止了话头,纷纷起身上前迎接。 “殿下。” “无须多礼。”李庭嘴角含着笑意,比截下马匹那日看着亲和随意了不少,“听闻秦大人休假回来,本王便迫不及待地来拜访了,不知有没有扰了诸位的雅兴?” “殿下哪里的的话!您能来是秦家的福分。”秦二爷秦忠笑着应声。 他眉眼含笑,沉沉的目光扫过秦家人,在最后停留了半刻,继而与秦家人说话。 秦家人听着他说,一面笑着。 “先生多年未见,可还好?”李庭姿态谦卑,询问当初做过他一段时日先生的秦义。 “好好好,臣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忧心了。” 秦义宠辱不惊,但见他还惦念着他,颇为欣慰,唇角噙着笑意。 “莫站着了,紧些迎殿下进来罢。”秦老太太出声。 秦义回神,笑道: “殿下里面请。” 众人入座坐好。 池澜兴致缺缺,对李庭的忽然来访也提不起兴趣,反正这辈子她是不会重蹈覆辙了。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菜无从下手,筷子拿起又落。 一块色泽鲜亮的糖醋肉放进了她的碗中,她顺势看了过去。 “?” 不知何时,秦岸已经坐在她的旁边了。 “吃饭。” 秦岸淡声道,筷子轻敲了下碗,示意她快吃。 “?” 池澜不解,歪头疑惑的轻声问他,“你怎么坐过来了?” “祖母让我过来的。” 他言简意赅回应。 池澜瞧了眼他之前坐的位置,已经被秦家的长辈坐了,好些个长辈占了前座。 “……噢。” 见她这反应,秦岸剑眉一挑,忽地像是起了什么心思打趣她般,道:“你想了什么?” “?” “是想我为何突然要挨着你坐?” “……” 池澜扯了扯唇角,这倒是他少见的一面,池澜被她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吧,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要怪也只能怪他俩前世的关系复杂惹得她心神不定胡思乱想的。 对的,就是这样的。 “祖母的要求,莫要多想了。” “……哦。”行吧。 她沉默了下来,原本还有些伤感的心情瞬间被他这番话搅得稀散,默默撇了撇嘴,郁闷的扒拉着饭碗,还是没动那块肉,眼睛看向上位的李庭,那边热闹的动静在吸引着她。 “不饿?” 旁边人又出声。 “不饿。” “……” 秦岸敛眉出声:“还是吃些吧,府中没有夜食的习惯,不吃,今夜就该饿肚子了。” “……” 池澜闻言只好扒拉几口。 吃着吃着,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方才李庭的视线上,她伸手捏了捏耳垂,垂眸沉思着,方才他停留半刻的视线是在看她吗? 她那时沉浸在哀伤之中,回过神来只能察觉他的目光短暂停留在她这个方向,却未能看清他眼里的眸色。 但那半刻的目光让她有片刻的不适。 难以言说的感觉。 两人的视线忽地又相碰了。 李庭顿了顿,朝着她友好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池澜微微扯了扯唇角,算是回应。 见他转了头与秦义交谈,她才收回目光。 “对了。” “?”池澜侧眸看向倏然出声的秦岸,“怎么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 “……” 池澜忽地右眼皮子一跳,心下涌起不甚美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只听他冷声道:“那日你交的字帖……” 秦岸垂眸看她,似笑非笑。 “是你亲笔写的吗?” “……” 池澜唇瓣微动,刚想辩解,又听他道,“我看得出来。” “……” “说罢,”他斜乜着她,似笑非笑,微微弯身靠近,用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说道,“我该如何罚你呢,嗯?” 第9章 撒娇 “……” 池澜汗颜,垂下来的眼眸抬起,巧笑倩兮,甜腻腻地喊他,“表哥~澜儿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她轻捧着脸,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秋水潋滟的美眸一眨一眨的,可爱又可气。 “……” 秦岸被她这般直勾勾的盯着,耳根一热,撇开视线,轻咳一声。 “你这是在撒娇么?” “嗯嗯,表哥~”池澜眸光淬着细碎的光,直直地看着他,“有用么?” 池澜惯会使撒娇这一绝招了,以往在家中,没人能够拒绝得了她的撒娇,她父亲更是,只要她一撒娇,都是有求必应,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 “……”秦岸垂了下眸,再抬起时眉眼浅淡,并没有看她,淡声道,“这样没用,午时歇息过后,来我院里,将缺的,没写的字帖都补上。” 池澜:“……” 失策了,这人本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懂风情的人。 啊啊啊啊!书呆子!!! 第一次撒娇失败的池澜哼了声,撇撇嘴,将那块糖醋肉夹进口中,狠狠地咀嚼,像是泄愤一样。 秦岸余光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几不可察地轻勾着。 他用公筷给她夹了不少的肉,以示安慰。 “……哼。” 池澜暗暗对他翻了个白眼,咬着菜泄愤,吃得两颊鼓鼓。 秦岸逗着她,但又怕太过了惹得她恼羞成怒,及时适可而止。 “表现好了,可以减少课业量。” “真的吗?”池澜眼眸一亮,不可置信道。 “嗯,那是自然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点头,面色颇为认真严肃。 池澜捏着耳垂,瞟了眼他,在思考着他话里的表现好是何意思。 撒娇不管用,那又该如何呢? 不吃软的,难道他喜欢“硬上弓”? 池澜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秦岸见她小眉头一皱一皱的,气定神闲的等看着她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这厢两人各怀心思,那厢秦府的长辈都围着四皇子李庭言笑晏晏。 正巧说到那日李庭拦下一匹受惊的马,救了池澜一命,秦老太太想着救命之恩不能忘,这是大恩,便想着让池澜过来郑重的敬一杯给四皇子。 又想着这四皇子为天潢贵胄,也听他提到想结识自己年少成名的长孙,心下欢喜,心中又念着自家岸哥儿以后是要入仕途的,若是能够得到皇子的赏识,也算是多了条路,想着让秦岸在这皇子面前有个印象。 秦老太太瞧了眼李庭,视线又寻着秦岸和池澜二人。 见两人坐在一块,眉眼舒展,让身边的嬷嬷去请他俩过来。 池澜与秦岸一同来到秦老太太的面前,她执起池澜的手,眼睛是看着池澜,话却是问的是旁边的秦岸。 “你怎的跑到澜儿旁边坐了?”秦老太太含笑说着,颇有调侃他的意味,“我不是说让你随便找个位置坐着吗?怎的就坐到那边去了?” 她问的这般直白,秦岸一窘,舌灿莲花的嘴愣是说不出半个字。 耳根发热,他不敢垂眼看她。 池澜也很是疑惑,微微抬头看他。 “……”秦岸轻咳了声,面色不显,淡定自若,“孙儿见表妹神色黯淡,恐是见如此热闹场景思念起家人了,便想着安慰她一番。” 秦老太太显然是不太信秦岸会直言安慰刚认识不久,恐怕还没有多少情感的表妹,扬眉质疑道:“真的?” “嗯,”秦岸点头,面不改色道,“真的。” 秦老太太又瞧了眼默不作声的池澜,一时也猜不中他讲的话是否真实。 他这人对家中弟妹都过于严厉,虽看着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病弱柔和的翩翩佳公子,但却对人情颇为严肃冷淡,安慰人这事倒真的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 池澜闻言翻了个大白眼。 安慰她? 谁安慰人是布置烦人的课业的!? 还尽往人短处戳! 池澜气得咬牙,却不敢在秦老太太面前发作。 也不知怎的了,今日的她格外的胆大,也不论什么男女之防,单是被他这义正言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话给气到了,她与他挨得近,两人并肩站着,池澜用垂下来的宽大袖口作遮掩,悄悄将手伸到他的后腰侧,使了劲,捏了一把。 秦岸身子陡然一僵,面色似是凝结了般,像是被她点了穴位,怔愣住了。 池澜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冲着老太太甜甜一笑,“没事的姨奶奶,是表哥太过忧心了,澜儿是真的没事。” “嗳,你唷……”老太太感慨一声,竟忘记顾及她刚失去亲人的感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慈爱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又拍拍她的手背。 “这位就是大人的长子?”李庭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侧眸问道。 秦义点了点头,应声,“是的殿下,这位便是臣的独子,秦岸。” “果真是芝兰玉树,一表人才,”李庭点头称赞,“本王也听闻秦家大公子少时艳惊京华的事,那时亦是时常闻父皇称赞,颇为仰慕,如今本王来了封地,忙碌许久终于能见到本人,想与之交谈一番。” 众人看了过去,只见秦岸往日苍白的面容泛着薄红,侧着脸,唇瓣抿着,长眉一拧,黑黑沉沉的眸子低垂着,瞧不清内里的情绪,面色严肃又怪异,全然没有往日的淡漠沉稳,也听到周围人的喊声。 众人疑惑。 池澜也没见他应声,抬眸看了过去。 唯见他喉结滚动,一抬眸便撞上他晦涩难懂、低垂着看她的眼眸。 池澜似是从中瞧出了一丝对她的哀怨和羞赧。 哀怨…… 羞赧…… 池澜顿了顿,见他还盯着自己,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表哥,殿下问你话呢……” “……”秦岸清了清嗓,哑声道,“殿下。” “他夸你了呢。”池澜好心的小声给他传递话。 李庭的距离离他俩较远,倒是没听到池澜的话。 秦岸多看两眼她,回道:“殿下谬赞了。” “不知秦公子可入了仕途?” 话音刚落,秦家人一静,皆瞥了眼秦岸的神色。 秦老太太幽幽地叹了声,回答他:“岸哥儿身患顽疾,自十岁那年取得了秋试的头名后,病情恶化,此后几乎年年卧床,并未继续参加春围,近两年来身子才方方好了点。” 李庭面露遗憾。 “可惜了,如此才华不能早日入仕进朝,着实可惜了。” 秦岸抿了抿唇,神情未变,仿若他们说的可惜人不是自己一般,拱手淡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何故哀怨其苦心志劳筋骨。” “好!”李庭覆掌叫好,眼露欣赏,“说的不错。” “本王与你年纪相仿,甚是仰慕秦公子学识,可愿与我结交?” 李庭连称谓都变了,秦家人各有情绪暗涌,目光皆看向秦岸,想要看看他的应答。 在众人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下,秦岸拱手,语气平淡道:“承蒙殿下抬爱,殿下矜贵,草民何敢高攀。” “秦公子此言差矣,”李庭面露微笑,“真心想要结交的朋友又岂会在意身份的差异?” 二老爷秦忠在泾阳府衙办差,也时常与李庭相处,心中起了帮他的心思,也不敢让他失了颜面,便直言出声,对也在一旁对秦岸道:“岸哥儿能结交到殿下这样的好友亦是幸事一件了啊……” 其他人闻言面色一变,不过一霎又恢复了原样。 在众人面前秦岸也不好再推脱,免得让秦家与这位殿下陷入尴尬处境。 各有各的情绪涌动,李庭为他能够结交到他甚是欢喜,拉着他敬了不少的酒,体谅着秦岸身子病弱,便放了他。 秦老太太也见秦岸喝了两杯酒怕他受不住,赶忙拉着池澜出场,她笑道: “还未谢过殿下那日在街上救下我家这位表姑娘呢。” 李庭含笑看了过去,与池澜目光对视。 “来,澜儿给殿下道个谢吧。” 池澜走上前去,端起一旁的酒杯,遥遥敬了他,“多谢殿下那日的救命之恩。” “澜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一饮而尽。 李庭眉眼柔和,姿态轻盈,与那日在街上见到时大有不同。 池澜想起残缺不全的前世记忆,不免得多瞧了他几眼。 这人还真能当前一套背后一套,不可深交。 她又不免为自己前世的眼光叹息,怎的就不长眼了呢? 分明就是个伪君子嘛。 在街上没认出秦家人,后知道了,也知是秦家的二房,态度冷淡,隐约露着傲慢。 现如今在秦家府邸了,见上了颇有名气功就的秦家大房,面容和缓,姿态都谦卑了不少。 这分明不就是想要深交泾阳虽已有颓势但实力还尚在的第一世家的秦家么? 如今孙辈中唯有秦岸能担大任,这上赶着来结交算什么…… 居心不良。 心中阴暗的想罢,池澜侧眸看向了秦岸,她猝不及防的与他目光相撞。 秦岸亦是一怔,但趁她没回神,不过半晌便移了视线。 池澜看不懂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眸色为何意,只对他起了些忧心。 好歹也是教她的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也要念一下他的“好”,免得被这头披着羊皮的狼给骗了怎么办? 她在犹豫着要不要,怎么样暗示秦岸要小心这位居心不良的四殿下。 就这样,宴席在她深思中快要临近结束,李庭与秦岸交谈了一番,意犹未尽,想要继续与他深谈。 秦忠笑着建议他们回院中慢慢说说。 见他们起身离去了,池澜脑一抽,竟也跟了上去,追在他们身后。 走至回廊拐角处,池澜喊了声: “秦岸!” 第10章 心潮 走在前头的秦岸两人闻声回头,两双目光扫过她。 秦岸问道:“表妹可有事?” “……”池澜喘着气,暗自懊恼自己的鲁莽,她扬起笑,寻了个由头解释自己的举动,“不知澜儿午后可还要去表哥院里?” 李庭朝左看了眼秦岸,又瞧了眼池澜,唇角勾着,乐于看戏。 “嗯,来罢。将今日的课业写了。”他顿了顿,余光中李庭也在看着她,瞧见他嘴角的笑,移了目光,见她还站在原地,他淡声道,“还有事吗?” “……没、没了,”池澜还是不知如何将这些让人觉得荒诞的事说出口,想着还是以后有好时机了再说吧,她摇了摇头,“表哥慢走。” 她也瞧了眼旁边的李庭,福身道:“殿下慢走。” 二人点头,后一前一后离开。 池澜定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午后,池澜带着莺莺战战兢兢地走向秦岸的院子。 还未到地方,她的手就开始有些发酸无力了,她皱着脸,在他院子外徘徊着。 捧着东西而来的福来见她在门口站着,疑惑出声道:“姑娘怎的不进去?” “……”池澜尬笑一声,瞧见他捧的东西,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呀?” “哦,这是佛堂那边送来的经衣,还有一碗符水,是大夫人给郎君求的。” 池澜多看了眼那碗黑乎乎的,上面还飘着灰烬的符水,月白的经衣之上绣满了经文,她点了点头,识趣的并没多问。 三人进了院子,还是一样的干净质朴。 走进内院,秦岸一身白月织锦长衫,墨发散开披着,正襟危坐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聚精会神地拿着一册书看。 剑眉微蹙着,长而翘的羽睫低垂,高挺的鼻梁,淡色轻勾着的唇瓣,病态般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乎透亮。 似乎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轻踩云彩,飞上九霄了般。 他似是听到了声响,缓缓地抬起了眼眸,清凌凌的视线看了过来,眉眼是温润的,没有初见时的疏离与冷意。 “来了?” “嗯。”池澜走了过去,与他相对而坐,她没问他与李庭说了些什么,只是与他静坐着。 他没抬眸,却道,“福来,拿字帖吧……” 话音刚落,福来还没应声,池澜双手抱拳至下巴处,用那双含情似水的眼眸哀求他,可怜兮兮地,冲他撒娇着: “表哥~” “我能不能不写了呀~” “……” 秦岸握着书册的手一紧,又松,将褶皱的书页抚开,温声道:“你是在撒娇么?” “嗯嗯,”池澜应了,坐的离他近了些,万分期待,“有用吗?” “……” 秦岸垂下眼眸,不知眸色。 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书页的边。 “练字好难啊,表哥,澜儿手好痛~” 娇滴滴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不知为何却与那糜烂的梦中那个女子的声音重叠,秦岸喉头一紧,神思不清地,低低地应了声:“好……” 待他回了神后,羞愧自厌之情宛如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竟将表妹的话想象成了梦中的女子娇唤,着实可恶,既辱了梦中的女子,也辱了她。 秦岸心中厌恶自己方才的恍惚,听着池澜高兴的欢呼,便觉得自己像是个披着羊皮的伪君子,半点没了自持和廉耻。 他低垂着眼眸,更不敢看她,福来照常给他端上那些符水,他连看都没看,直接端起来喝了。 若是…… 若是这符水能够洗去他方才的污浊的心思那便好了…… 福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秦岸看也没看就将符水喝了下去,依照往常,他只需将大夫人的话传到,将碗放下,郎君便会眼都没抬冷声让他拿下去倒了,可、可今日…… 着实奇妙。 他试探性地问他:“郎君,这经衣……” “……拿下去吧。” “欸欸欸,好嘞!” 福来高兴的将东西都收走,莺莺也退至拱门外,内院之中只剩下因不用练字而开心的池澜和暗中唾弃自厌的秦岸。 池澜喜上眉梢,一扫来时的低沉之气,笑眯眯地看着他,想着该关心关心他一下:“表哥身子不好么?” “嗯,沉疴在身,不碍事。” “好些了吗?” “嗯。” “还是要多注意的些。明日我将我以前常吃的药丸带给你试试,那是我父亲请名医研制的,有奇效。” 秦岸勾了勾唇,谢道:“多谢了。” “那我不练字了,要做什么呀?” 秦岸蹙眉想了想,“抱歉,事出突然,我还未给你写课业计划。你可喜欢看书?我书房之中有众多藏书,不如这样,你先看着,今晚我再写下来。” “嗯……”池澜也不好意思说他对自己的课业不上心,只好应了他的提议。 “……好吧。” 秦岸将她带至自己的书房,里面简直是一个规模中等的藏书阁,前前后后都是一排排书架,上面分门别类的摆满了书籍,好多书的书页边都卷边了,微微泛黄。 这书房比他的寝室还要大几倍,是前后几间屋子打通了的,屋内纤尘不染,整齐有序。 池澜随手拿起一本翻开,里面不时的出现他苍劲有力,写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她扭头看他,眼里闪过崇拜敬仰之情,看着秦岸爱惜的垂眸翻看手中书籍,心中像是涨起了异样的心潮。 鼓鼓胀胀的。 秦岸觉察她的目光,也抬眸看了过去,温润一笑,问她,“怎么了?” 池澜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表哥好似很厉害。” 秦岸失笑。 “不过是识几句道理罢了,如何能当得起表妹口中的厉害二字?” “怎的不能!?”对于他的自谦,池澜却有些认真了,她眉心一皱,表情严肃道:“表哥以后一定能当上一个很大很大的官!” “……”秦岸手一顿,浅浅的笑着,温声反问,“是吗?” “当然是!”池澜鼓着腮帮子,想着那个梦,梦中的他可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信我,我说的话可是很灵的!” 秦岸被她这番话惹得哑然失笑,眉眼柔和,唇角含着笑。 在书房昏昏暗暗下,窗台的一束光照着他的高挺清瘦的背上,俊美的五官半掩在阴暗中,让人瞧着有一份落寞和神秘。 安静的书房响起他低低沉沉的笑声,他话中带笑,对她道: “借你吉言了。” 李庭从秦府回了自己的府邸。 随从的谋士问他,“殿下很是欣赏秦大公子?” “此子是难得一遇的大才,”李庭乜他一眼,淡声道,“本王说的那些话也并非虚假,如此大才出现在本王自己的封地,自是要好好归拢一番,宁可淡交,也不可交恶。” “那王爷是为了他才去秦府的吗?王爷可有收拢的计划?”魏承亮想起他去秦府的意图,问道,“不是说是去见……” “承亮,逾越了。” 李庭声音淡淡,却仿若有万般重,将魏承亮的脊梁压弯,额冒冷汗,俯身叩罪。 “属下多嘴了,请殿下责罚……” 李庭止了步,负手在后,抬头望天,“起来罢。” “谢殿下。” 他站在廊檐下,饶有兴致地赏着院中开的正艳的石榴,想起了那人裙上的石榴花,不明所以地笑了声。 “人和花都该是本王的。” 不管用什么方法,是他的都跑不掉! 第11章 暗涌 池澜今日起来迟了,千赶万赶的,小跑跑向秦岸的院子,结果还未见到院子的影儿,便被路过的人拦了下来。 “澜表妹这是去哪?”一个束着高马尾的靛蓝长衫的年轻男子笑问她,“可是去寻大哥的?” 池澜脚步顿了顿,冲他福身,道:“秦二公子。” “正是,今日有课业,恐表哥等得急了。” 秦扬点了点头,眉头一皱,道,“可大哥方才出门了啊,表妹这时候去可碰不上了。” “啊,方才出去的吗?” 池澜一怔。 “是啊,听闻是四皇子寻大哥出门游玩的。祖母也准了。” 池澜缓下因小跑而急促的呼吸,感激一笑,“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多谢秦二公子了,险些白跑一趟了呢。” “秦二公子?”秦扬眉梢一扬,咀嚼着她的称呼,“表妹就这般看不起我么?连个表哥也不肯叫?” “不不不……”池澜紧忙摆手,“我没有这意思……” 秦扬挑眉,冲她一笑,“嗯?” “……”池澜垂下头,娇娇地唤了声,“二、二表哥。” “二表哥……”秦扬笑眯着眼。 “罢了,不逗你了,二就二吧,也该怪我比他晚生几年。” “……哈哈。”池澜扯了扯唇角,一时不知该不该笑。 秦扬熟稔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若是无事可以去花苑中转转,今年开了好多花儿呢。” “……嗯好。” 池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蹙起了眉,心中对他这自来熟的动作有些抵触,但面上还挂着笑,目送他离开。 这秦二公子秦扬与秦大公子秦岸性格相差真的是十分的明显,一个活泼开朗不拘小节,一个清冷沉静性如白玉。 池澜望了眼遮掩在丛丛紫竹之中的院落,轻松了口气,不在了也好,那她可就不用担心是否要练字了。 转身便想着回了院子。 方方走到半路,二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又过来寻她了,一见到她笑容如花绽放。 “诶唷,表姑娘这是去哪了?可要奴好找。” 池澜柔柔一笑,“适才去表哥院里了,没找着人,这才回来了。” “原来如此。” “不知嬷嬷找我可有何事?” “哦,这样的,午时咱们泾阳知府夫人办了赏荷宴,邀请泾阳有名有姓的夫人小姐前去观赏。”李嬷嬷笑眯眯的,“夫人让奴来问问您是否要一同前去。” “这……” 池澜还未问出疑虑,李嬷嬷又继续道: “知府夫人也知道我们府的表姑娘来了,也是想见见您的,邀请帖里面也特意点明了也让您过去瞧瞧,适应适应在泾阳的生活。” 见李嬷嬷都这般说了,池澜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的。 李嬷嬷见她迟疑,想她应该是怕见生人,继续笑着道:“您放心,二夫人和四姑娘也与您一同前去的,都有伴的,您不必忧心。况且老夫人和池夫人也希望您能够出去散散心,看看咱们这泾阳的风土人情,您就去吧。” 李嬷嬷都说到这份上了,池澜再拒绝也说不过去。 她笑盈盈地点头道:“好,那容我先换个衣衫。” “欸欸欸,好嘞,您慢慢来不急,老奴先跟夫人回个话。” “嗯嗯,好,您慢走。” “欸欸欸……” 送李嬷嬷离开后,池澜也带着莺莺回了院子,她让莺莺帮忙挑选着宴席要穿的衣裳,正苦恼之际,二夫人差人送来了一身新做的衣裳。 是一身绣工精致、颜色艳丽的石榴裙。 她看着这衣裙的颜色过于艳丽了,正想婉拒。 那送东西来的婢女开口说道:“姑娘别拒绝呀,这也是老夫人和池夫人的意思,您的孝期已过1,不用顾虑了,也不必再穿那些素色的衣裳了。” 池澜手一顿,敛眉低低地应了声。 池澜穿着二夫人送来的石榴裙,发丝半挽着,用一根玉石做的石榴簪挽着,眉心点了荷花状的花钿,唇不染而朱,粉黛未施。 莲步轻缓,步步生花,裙摆的花式随着走动翩然,宛若花瓣含羞盛开。 在正厅的众人闻声抬眸望了过去,一些藏不住心思的,惊呼出声,个个睁大着眼睛盯着翩然而至的她。 “好美!” “哇……” 一旁服侍的奴仆也不禁低声惊叹。 二夫人等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比众人还要先回过神来,笑意盈盈地向池澜招手: “澜儿过来。” 池澜上前,伸手过去,任由她牵着,二夫人毫不吝啬地夸赞她:“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夫人谬赞了……”池澜含羞垂眸,红了脸颊。 “夫人哪有胡说,”李嬷嬷也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分明就是天上飞下来的仙女嘛……” “真好看……”二夫人瞧着这件衣裳异常的衬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看的,不信你问问皎皎。” 秦皎一时也看呆了眼,听到母亲的话回了神,也没应她,反倒冲着看过来的池澜扭头轻哼了声。 “……” “池妹妹这孩子怎的生的?竟生的这般标志好看。”二夫人也有点酸了,瞧了眼秦皎,又打量着池澜,发自内心咋舌,话一说完,亦是想到这池母也是个难得一遇的大美人,也晓得了,有些悻悻的止了话头。 池母掩唇笑道,“依我看啊,澜儿还不及你的皎皎呢,皎皎又活泼又开朗,亦是生的娇俏可爱。” 秦皎听闻池母的夸赞,唇角压不住的勾了勾,冲着池澜抬了抬下巴,模样似是在挑衅。 池澜:“……” 好幼稚。 池澜不想与这个幼稚的小女孩争着些,挪开了眼,也笑着说:“四姑娘也是明媚可人的,是澜儿比不得的一面。” 秦皎闻言眉毛一挑,不可置否。 二夫人笑了笑,心下一舒,又打趣了一番。 等众人都将上门的东西准备好了,几人坐着马车一起去了知府的府邸。 秦皎与池澜坐了同一辆马车。 两人端坐在两侧,相对着,互不侵犯。 池澜饶有趣味的半掀起帘子看街道的热闹,期间察觉到对面不时看过来的,不可忽视的视线。 她转过头,正好抓住她避无可避,被抓住的慌乱神情。 “你在看什么?”池澜疑惑问她。 “……” “是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的?” “……”秦皎撅着嘴不说话。 “?” 池澜不懂小女孩的心思,笑了笑,又看向外头了。 “咳……” 秦皎清着嗓子,咳了声,池澜瞧了眼,她又紧抿着嘴,端正姿态,绞着手。 知府府邸很快便到了,门口停了不少华贵的马车。 池澜见她还坐着,自己起身掀开帘子要下车。 身后的秦皎忽地出声,“其实你也挺好看的!” “?”池澜不解回头。 只见她羞红了脸,咬牙扭捏着。 “你、你你别误会!”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我这可不是夸你!” “?” “我这是礼尚往来!” “啊?” 池澜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疑惑出声。 秦皎推开她,自己跳下来车,回头恼她一眼,愤懑跳脚道,“真是个呆子!” 说罢,自己找到好友在哪,冲了过去。 “……?” 回想起缘由,池澜一时哭笑不得。 就因为她也夸了她一句? 这算是回礼了? 也难怪她在车上那般扭捏,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原来是在思忖着如何回礼啊…… 池澜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女孩还真是别扭啊。 池澜随着二夫人身后走进知府府邸,一路上也惹了不少的眼光。 众人都在低声细语地猜她的身份。 池澜丝毫没有畏惧这些明里暗里投射过来的视线,从容淡定的,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她本就生的美,一笑便似是让人如沐春风般,那双眼眸更是摄人魂魄。 池澜随着人一同拜见主位上的夫人,只见她笑意盈盈,生的亦是雍容华贵。 众女眷亦是看怔了眼,回过神来亦是纷纷打趣她,却也懂得分寸,丝毫没有提一些让人尴尬的事情,倒也和谐。 众人一同坐在凉亭之内赏着开的正艳的荷花,粉的白的红的,挤成一片,甚是好看。 席间规矩不严,可随意走动、交谈。 池澜不认识人,便坐在角落之中,垂眸赏着近处的花。 一道清亮的声音让她回了神。 “你就是池澜?”她顿了顿,补充道,“秦岸的表妹?” 秦岸这名字一出,池澜抬眸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身着鹅黄薄纱裙,双颊带着未消退的婴儿肥,粉粉嫩嫩的,颇为可爱。 她身后站着一个湖蓝色衣裙,簪钗斜插,面容娇美,气质冷艳的女子。 池澜友好的笑了笑,点头应答,“嗯,秦岸是我表哥。” 甜妹眉梢一挑,语气带着隐而不发的凛冽,“果真是你,你就是求着秦岸教导课业的表妹!?” “……”池澜不知为何嗅到了一丝敌意,默了默,等着她们的下文。 那冷艳的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衫,摇了摇头,柔声细语对她道,“婉婉,莫要冲撞了表姑娘。” “……”池澜闻言忍不住眉毛一挑。 好家伙。 只见那位容貌冷艳的女子冲她福了一礼,扬起淡淡笑意,道: “池姑娘莫要误会,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池澜默然点头,噙着笑。 算是接受她这奇怪的歉意。 两人视线相对,眼中的眸色低掩着,似是在窥探,又似在较量。 相视之间,似有暗潮涌动。 “婉婉,你不是说要去看花吗?我们走吧。”冷艳的女子冲她点了点头,对那个名叫婉婉的甜妹说道。 那个婉婉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她的眼神给制止了,只能随着她离开。 池澜兴致阑珊地喝着席间的茶水,垂眸掩盖情绪。 “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池澜被吓了一跳。 转头看过去,是秦皎。 她颇为得意的看着她,眼眸之中的八卦之色快要溢出来了。 “……不了。” “为什么?”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她,闻言一怔,瞬间萎靡了。 池澜起身,不想听她的八卦,想着走动一番,看看其他地方的景色。 她敷衍道:“没兴趣。” 秦皎吃惊,“你怎么能没兴致呢?” “……” 秦皎快步追了上去,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的。 “她可是……” 池澜走快了一些。 秦皎快步跟着,非要与她说这八卦。 见她越走越快,油盐不进,瞅了眼四下无人,大声喊道: “她可是大哥的心上人!” “……” 池澜脚步一顿。 第12章 喜欢 秦皎见她脚步猛然止住了,上前想要细瞅她的脸色,看她沉默着,秦皎捂着嘴狡黠一笑。 她负手在后,颇为老成的在她面前晃悠,摇头晃脑道:“这人名叫戚成柳,戚戚具尔的戚,成功与否的成,杨柳依依的柳,身在的戚家是泾阳有名的书香世家,祖上可是有人当过帝师的,听闻母亲也是京中一位大官的嫡幼女,如今戚家退隐至此,在泾阳亦是很有威望的……” “……” “她的兄长是跟大哥一同科考一同学习的同窗,交情甚好!” “这位戚姑娘呢,又与我大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秦家人人都默认了这位将来可是我们秦府的大少奶奶。”秦皎怼脸过去,弯了眼,冲着她笑嘻嘻的,“如今只等大哥功成名就,一举中了状元后,他俩的婚事自然是顺理成章的要办了下来。” 池澜:“……” 秦皎笑嘻嘻地盯着她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慌乱和哀伤。 结果,却见她神情浅淡,闻言只是挑了一下眉,看得就像她是个笑话一样。 “哦,这又与我何干呢?” 池澜抬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冷淡出声反问她道。 “……” 秦皎一时悻悻,本想着搓一搓她的,反倒是让自己无言以对,陷入了尴尬境地。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 秦皎瞧见一闪而过的蓝色影子,止住了话头,摇了摇头。 “没,当是我多想了。” “……哦。” 两人相视,池澜颇感无趣,闲闲的收回了目光。 “四姑娘可还有事?要是没有了,那我可走了。” “你……” 她说罢,不等她再说些什么,便转身走向池塘边,一霎那功夫,身边就围上了不少的贵女。 秦皎撇了撇嘴。 四皇子府。 秦岸与李庭端坐在湖心亭之中,身旁围了三三两两人,闲谈看花煮茶。 秦岸与李庭坐的相近,两人贴耳交谈,李庭为他斟茶,似是在无意的闲聊。 “听闻家中的表姑娘是江安人?” 秦岸捏着茶杯的手一顿,眉眼低垂,看着杯中茶波微澜。 “似是。” 李庭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笑意浅淡,唇舌辗转过他的话,轻笑了声: “本王的母妃亦是江安人,已有几十年没有回过江安了,等过几日母妃到了泾阳,也不知可不可以,倒是想邀府中表姑娘前来一聚,不知高陵1意下如何?” 秦岸眼皮轻掀,漆色的眼瞳倒映着李庭的容颜,目光晦涩。 一闪而过的眸色让李庭怔住片刻,等他再要去仔细探寻时,他眼眸低垂,早已恢复成原来的平静无波。 秦岸一饮而尽,淡声道:“这个,殿下还是得亲自下帖问表妹为好,此事并不能由我做主。望殿下见谅。” “……”李庭扬唇一笑,“那是自然,改日本王再下帖询问表姑娘意下如何。” “……嗯。” 李庭笑着向他举杯,秦岸持杯相对,唇角挂着浅显的笑意,瓷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庭这边的宴席结束了,秦岸站在皇府门口,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骨,长身而立,微风将他的衣袂吹起,清俊的脸上满是难以遮掩的疲色。 福来驱车来到,见他面容不适,急忙上前询问:“郎君!郎君可还好?” “无碍。” 秦岸眉头紧蹙,唇色泛白,摆了摆手。 福来紧忙将他扶上马车。 “郎君可是过于劳累了?”福来斟酌着开口,“若是不喜,下回可以拒了殿下的邀约,万不可逞强。” 秦岸靠在车壁上,双眸微阖,轻声应了。 “嗯……” 马车在行走着,轻微的颠簸让秦岸的眉头蹙得更紧,面色煞白。 “郎君……” 福来想起来一件事,在踌躇着。 “说。” “方才我回府拿东西,听下面的人说今儿表姑娘来咱们院了……” 福来在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 秦岸眼眸一睁,漆色的眼瞳看向福来,等待他的下文。 “那人说,表姑娘急匆匆的跑去了咱们院里,后来不知为何却满脸失落的回来了……” “……” 秦岸玉白的手背搭着下巴,眼睫半垂着。 “你未与她说我和四皇子有约?” “郎君,”福来面露苦色,顿时有些苦不堪言,但还是直言说了出来,“郎君您的贴身奴才就我一个,实在是不够使,所以,所以安排好您出门的功夫,奴才便忘了……” “……” 福来还等着他的责罚,便似是听到了他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郎君?” “无碍,是我考虑不周全。” “谢郎君宽恕。” 秦岸指节轻敲着案几,倏然一停,忽地抬眸问他,“表妹如今可还在府中?” “应、应是在的。”福来也猜不准,讷讷。 他说罢,秦岸又沉默了下来。 等马车到了秦府,福来看着俨然不动的秦岸一时摸不住头脑。 “郎君到家了。” “郎君?” “去唤她出来。” 两人异口同声。 福来怔愣片刻,懵然地,“啊?” “池澜。” “哦哦哦好……” 福来问也没问,冲进府中,不消一会儿,又便冲了出来,气喘吁吁的。 “郎、郎君,”他扶着车辕,喘着粗气道,“那、那个表姑娘不在府中……她、她跟着二夫人去了知府府邸参加宴席了。” “……” 车内沉默了半晌,宛若玉石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走吧。” “啊?”福来一懵,“去哪呀?” “……” 见他没应,又迟疑道:“那您的身子……” “不碍事。” 等当福来上了马车时,帘子后的他默了一晌,轻声低喃道: “去接她回来。” 池澜这边的赏花宴也接近了尾声,众人逛了一天,也聊了一天,用完膳后,多数也有些乏了,不少的人纷纷向知府夫人请辞。 池澜看向了二夫人。 她正在言笑晏晏的跟身边的贵妇说话。 秦皎也在一旁跟自己的好姐妹的聊得热火朝天。 她端坐在一旁,也不好意思提出先走一步的话。 宴席不算无聊,但也说不上有趣,整体来说是和谐的,没有勾心斗角,让人不愉快。 朋友也倒是认识了几个,不算熟,且她们都是有自己的小伙伴,她根本说不上话。 花也好看,但看多了也腻了。 池澜坐在角落里撑着下巴,无聊的数着面前花盆里的花的花瓣有多少片。 不知等了多久,秦二夫人终于向知府夫人道别了,池澜大松了口气。 眉眼弯弯地笑看她们,远远冲着知府夫人那边福了一礼。 秦皎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走吧,我们先回去,知府夫人要留我娘说会儿话。” “哦,好。” 要回府了,池澜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两人一路慢步走向正门,秦皎不与她说话,她也没话说。 知府府邸种了许多茂密的树植,微风徐来,沙沙作响,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脚步一顿,目光怔然地看着前方。 秦皎嗅到了一丝八卦,异常兴奋地看了眼前面的两人,又侧眸看她,八卦之魂几欲爆发,按捺不住了,将池澜拖到一旁隐秘的假山后,趴在假山上,伸长了脖子偷听。 池澜:“……” 秦岸来了知府,经通报后得以进府,才走至半路,便遇上了刚要回府的戚成柳。 “高陵。” 戚成柳轻柔地唤了声他。 秦岸闻声侧眸,远望过去,是一位女子。 他止步,拱手。 “高陵,近日可还好?” 戚成柳走上前去。 秦岸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他默了默,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再一拱手,“戚小姐。” 戚成柳很是欢喜,素来冷艳的面上绽放了笑容,娇娇媚媚的。 “近日来可还好?都不见你来寻我阿兄了。” 秦岸神情冷淡,“课业繁忙。” 她笑,“也是,你这般厉害,可是要参加春围的,哪是我阿兄这备懒的人可比的?这不,没你的约束他整日都招猫逗狗的,根本不着家。” “……” 秦岸没应声,听着她说。 这边偷听的两人与他们的距离实在是远了些,根本没听到什么东西,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秦皎败兴。 池澜也累了,不想跟着她在这听什么你侬我侬的话,打算绕道而行。 秦皎回头望了眼,也跟了上去。 “诶诶诶,你走这么快干嘛?”秦皎提着裙角小跑着追上她。 “你说他俩会说些什么啊?” 她很好奇。 池澜猛然回头,乜她,“这么好奇?回头你问他呗。” “……”秦皎嘟囔了声,“这么冲干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他……” “你就不好奇吗?”她不甘心地怼过去。 “不好奇。” 池澜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我好奇他们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大哥呢……”秦皎歪头困惑,看她那样她也说不准了。 “……!”池澜猛然一顿,侧眸看她,美眸大睁着,显然是被她的话震惊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池澜方欲辩解,忽地噤了声。 秦皎还在喋喋不休。 在察觉她诡异的安静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一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立即挺直了腰,唯唯诺诺,往池澜身后躲了躲,看着面前不知站了多久的人,结结巴巴地道: “大、大哥?” 第13章 关心 秦岸还站在原地听着戚成柳说话,但他只字未发,神色寡淡,似是不耐,微微蹙起眉头。 戚成柳见到他很是激动,但她擅长察言观色,见他剑眉几不可查地拧了一下,她低垂下眼皮,绞着披帛,低落道: “高陵可是不喜我说这些?” “嗯?”秦岸闻声回神,“没,戚姑娘莫要误会。” 她面带失落之意,秦岸抿了抿唇,心下一时竟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戚姑娘莫要多想了,在下还有事在身,心下着急,这才有些恍惚。” “真的吗?”戚成柳眸光闪闪,抬眸怔怔地看着他,想要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 秦岸点了下头。 正当戚成柳还要说些什么,秦岸余光中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万花丛中掠过,侧眸看过去的时候,正正好看见秦皎提起裙角追赶的身影。 见到想要见到的人,秦岸也顾不得什么了,看都没看,立刻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戚姑娘,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诶,高、高陵!” 秦岸疾走赶上去,一路上,隐隐约约能听到她们的交谈。 “你就不好奇吗?” 他听到四妹妹的问话。 心下虽不耻自己这偷听的行为,但闻言不免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前面的倩影。 “不好奇。我好奇他们做什么?” 他们? 指他和戚姑娘吗? 她看见了? 秦岸袖下的长指微微蜷缩,卑劣的没有出声喊住她们。 “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大哥呢……” “!?” “!!!” 秦岸瞳孔一缩,猛然看向她。 只见她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的石阶上,倏然回头,美眸大睁,甚是惊讶道: “怎么可能!?” “……” “怎么不可能!?” 秦皎很是震惊,反问。 池澜回头看她,唇瓣张着,本想说话,在见到他后,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呆住了。 秦皎也看到他了,瑟缩在她的身后,两人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不安地绞着手,眼神飘忽。 “大、大哥……” 秦皎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很是尴尬,她的脚趾快要将鞋底抠烂了,唯唯诺诺问他:“大、大哥你怎的来了啊?” “……” “也是来赏知府夫人的花的?”秦皎没话找话,缓解尴尬。 却不料气氛更是凝滞, 秦岸没应话,幽深暗沉的眸光射向她们,虽看的是靠在一起的她们,但秦皎总觉得这道可怕的目光并没有直视她,因为她没有喘不上气的感觉。 反倒是…… 她侧眸看向沉默的池澜。 嗯…… 好家伙,池澜竟能顶住大哥这可怖的目光,神色未变! 勇士! 是个勇士! 秦皎此刻对池澜改观了不少,心中暗暗给她竖起大拇指,对她刮目相看。 池澜此刻的心情如同知道自己要练一千遍的字一般,莫名心虚,欲哭无泪。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也听了多少。 池澜强撑着镇定,面色未变,迟疑地开口问道:“你……” 秦岸打断她,“殿下让我回府时顺道将贵重的物品送来给知府大人。” “啊,哦哦哦……”池澜一时无话。 顺道? 恢复些许理智的秦皎可嗅到了一丝奇怪。 不论是皇府,还是知府府邸,和秦府可是三个全然不沾边的方向的啊…… 就连跟在秦岸身后的福来也被他莫须有的理由搞蒙了,这四殿下何时让郎君送东西来了? 他怎的不知道? 秦皎看他们的眼神带着怪异。 还未等她理清思路,秦岸走到她们面前,声音冷淡,道: “走吧,天色不早了,回府吧。” 说罢,便先行一步走出知府。 “哦,好。”池澜乖巧地跟在秦岸身后。 秦皎与福来回了神,急忙跟了上去。 秦岸一言不发上了自己的马车,池澜还站在他马车前,心下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在帘子落下时,池澜对上了秦岸的视线。 清冷冷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最后轻轻阖起眼眸,掩盖一切情绪。 “喂!池澜,快走了!” 秦皎站在车架上喊她。 “哦哦,来啦。” 池澜甩了甩头,将闷重的思绪甩开,小跑到了马车前,回眸瞧了眼秦岸的马车,发现已经驶走了。 这是生气了? 他听到了? 她猜不准,咬咬唇,只能想着回府后查探查探。 结果,还未等她下车,福来已经让马奴将马车拉往马厩了。 她急忙喊住他:“福来福来!” “怎么了?” “你家郎君呢?” “哦,郎君说他身体不适,先进去了。”福来想着秦岸下车进府时的健步如飞,心中嘟囔着,看来也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样子啊,反倒像是,像是…… 落荒而逃? “……” “姑娘?” “没、没事,让他好好歇息,明日我再去看——” “郎君说您明日就先别来了,殿下还有事要找他,明日可能也要出府的。” “……”池澜顿时有些慌了。 这还真是生气了? 他气什么? 池澜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不理解他气的点到底是在哪里。 “哦,对了,郎君又让奴才跟您说了,说今日之事抱歉了,没有跟您说一声,害您白跑了一趟。” 池澜:“……” “姑娘您怎么了?” “没,没事……”池澜摆了摆手,欲哭无泪,“你先忙吧。” “诶好。” 池澜目送福来离开,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秦皎立在门前,扭头问她,“帮王大爷守门?” “……来了。” 池澜提起裙角走上前。 秦皎幸灾乐祸地捂嘴笑,“你也有今天?” “……”池澜乜她。 “我可告诉你,大哥生气可是很可怕的!就连我爹爹娘亲,甚至是大伯,也是惧怕大哥生气!” “你可小心点吧。” 秦皎心情不错,哼了哼,乐得小跑进了府。 “……” 池澜眼神哀怨地抬头望天。 第二日。 天方蒙蒙亮,雾气笼罩着秦府,池澜起了个大早,她带着莺莺走向秦岸的小院。 她一夜未眠,心中一直想着昨日的那件事,辗转难眠。 秦岸为何要生气,难道就因为她说的那句话? 池澜默了默。 仔细想想这句话确实是有些伤人,他明明可以拒绝教导她课业,却也花了心思和精力帮助她,也不该这样“忘恩负义”,伤他的心。 池澜鼓起勇气,想要去找他道歉,解释她昨日说的话。 趁着他还未出门之前。 却在走到他的院子外驻足,徘徊不前。 “姑娘为何走到这里了还未进去?”莺莺在一旁小心问她。 池澜喃喃:“守株待岸……” “?” 莺莺不懂,只能陪着她一起站在门外。 晨光大亮,她听到了院内有人在打扫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接近。 池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翘首以望。 门开了,负责洒扫的老伯从里面出来了,被站在门口的两人吓了一跳。 “姑、姑娘怎的站在这里?” “表哥起了吗?” 老伯摇头,“不清楚,按道理说理应是起了的。姑娘可要进去?” “不了,能否进去替我看一下他是否在吗?”池澜抿了抿唇,请求道。 老伯疑惑地看了眼她,不明所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姑娘先等着,老奴进去看看。” “嗯,多谢。” 池澜在门外站着,垫着脚尖想要看向内院。 不多时,老伯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冲她摇了摇头,“郎君不在。” “福来也不在吗?” “是的,姑娘。” “……” 池澜蹙眉,秦岸这是刻意避着她吗? 既然不在,想必是去了四皇子府上了,池澜只好带着莺莺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老伯瞅了眼池澜离开的背影,回头看了眼内院,抹了抹额上的汗。 这欺骗小姑娘,真是为老不尊哟…… 幽暗的书房。 秦岸只手撑额,一手搭在桌上,长指轻敲着。 面前是一册敞开的书面,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福来走了进去,轻声唤他:“郎君。” 他瞥了眼他从晨起开始都未翻动过一页的书册,微微俯身为他研开已经快要干涸的墨,边道,“表姑娘离开了。” “……嗯。” 秦岸垂着眸,看不清内里的情绪,只是低声应了。 “郎君可是在生表姑娘的气?” 福来壮着胆试探。 “……” 秦岸抬眸不语。 “郎君您这样躲着表姑娘也不是个办法啊,有些话还是得开诚布公说出来,不然,”他顿了顿,抬眼看他,继续道,“不然,只会伤了和气。” 见他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福来轻叹一声,将墨研好转身出去。 “午时。” 福来闻声转身。 “午时她若来了,便让她进来。” “是!” 福来眉开眼笑,应声走了出去。 “……” 秦岸眸光虚虚地落在反着光的墨水上,玉白的手抚上左胸膛,不轻不重地摁了下。 池澜午时又去了一趟。 这时正好遇上端药进去的福来,他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表姑娘可是来找郎君的?”他双手没空,用嘴努了努书房的方向,笑道,“郎君就在书房里,喏,奴才这正要给郎君送药过去。” 两人一同走着,池澜含蓄问他:“你家郎君……这病?” “好多了!特别是表姑娘来的这段时日,郎君发病的次数大大减少了!”福来也不向她遮掩。 池澜点头。 “昨日……”池澜迟疑地,“昨日与你家郎君在知府闲聊的女子……” “哦,你说的是戚姑娘啊!”福来笑意盈盈。 她点了点头,看来福来对她也很熟悉。 “戚姑娘的兄长是郎君的同窗,少时一同念书骑马,交情颇深。” “那……” “怎么了?” 福来见她欲言又止,爽朗笑问:“姑娘有话可直说,奴才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戚姑娘与你家郎君……” 池澜扬眉示意,问得隐晦。 “哦,您是想问戚姑娘和郎君的关系吗?”福来脚步停在书房门口,拧眉道,“这是郎君的私事,姑娘若是想知道,您还是亲自问郎君吧。” “……” 池澜方要再开口,门后幽幽传来秦岸低沉的嗓音: “看来你很关心我?” 第14章 情话 池澜与福来闻声身形一凛,对视一眼,福来呵呵地冲里面的人笑道:“郎君,药熬好了。” 门后一静,随即门打开了。 秦岸一身青衣长衫,高大挺拔,眼眸低垂,扫了眼池澜后走回书房内。 福来紧忙将汤药端过去,再将他的桌面整理好,笑呵呵地,“郎君快些喝药罢,等会便凉了。” “放那吧,待会就喝。”秦岸立于书架前,仔细小心地翻找着书册。 “是。” 福来走出去,经过池澜时冲她使了个眼色。 “……” 等门阖上后,池澜才慢步走向他。 她仰头瞧着他的脸色。 “表哥……” “嗯?” 秦岸低声应她。 池澜趴在书架上,语气软绵,“表哥可是生澜儿的气了?” 秦岸翻动的手一顿,抿唇侧眸,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吗?”池澜走近了些,站在他旁边,小心地扯着他的袖子,“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不过是身子不适,表妹勿要多想了。” 秦岸否认,他这不算说谎,想起昨日心口的绞痛和昨夜一夜纠缠的梦,那种无力感、闷重感又来了。 他面色顿时煞白了些。 梦中的女子哭诉他背信弃义,有了新欢不要旧爱,令秦岸不知所措。 他心疼地将面容朦胧的女子拥入怀中,与怀中女子衣着一样的池澜竟出现在他的梦中,对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他的心仿若被钝刀割开了般,钝痛难忍。 秦岸从回忆中抽离,垂眸看向她扯着他衣袖的手。 小巧纤细,如上好的羊脂玉般,光滑白嫩,衬得手背上淡青色的青筋愈发显眼。 秦岸视线往上抬,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子,紧抿着唇。 “表哥,澜儿那日说错了。” 池澜开始找补,见他不动声色,咬咬牙,决定放大招。 “表哥,澜儿是喜欢你的……” 秦岸捏着书册的手猛然攥紧,凉薄的眼神顿时变得晦涩。 喉结滚动,他有些艰难、不可置信地开口:“什、什么?” 池澜垂下眼皮,使出她平生所有的功力,软下嗓音,含羞带怯地重复道: “澜儿是喜欢表哥的,那日,那日的话都是澜儿的胡话,表哥莫要往心里去了……” “……” 秦岸耳畔轰鸣,唯能听见那句“澜儿喜欢表哥”,嗓子干涸,喉结上下涌动,眸光逐渐变得幽暗。 额间青筋冒起,他不复平日的冷静克制,声线微抖,似是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池澜抬眸,眼含秋水,小心翼翼地扯着他袖子,娇媚甜腻,“表哥~澜儿那日的话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罢……” “……” 秦岸好似又没听见,他拧眉问她,“你是在跟我说情话么?” “……” 池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这话哄过很多人,她对很多人都说过喜欢,她爹爹,她娘亲,她祖母等等。 她说的不是情话。 她喜欢好多人,她喜欢爹娘和祖母,也喜欢姨奶奶,有点喜欢二夫人和古灵精怪的秦皎。 当然,她也喜欢他。 但…… 撞上他认真探寻的眼神,池澜顿了半晌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是,你会不生我的气了吗?” “……”秦岸不敢多看她,视线碰上时移开了,冷静克制地,思绪凌乱地应了她,“嗯……可以。” “……” 池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微暗的书房寂静,敞开的窗户投射进一道道光柱,映照着空中漂浮的浮尘,也照明了秦岸刻意躲闪动作的背后。 池澜吃惊:“表哥你脸好红啊!” “可是身体不舒服?” “……” 她真挚的关心,换来了秦岸许久的沉默和极力掩饰的神色。 他离她远了些,走到案桌前,将那碗微凉了的药仰头灌了。 浮躁不安的心绪随着药灌进胃中慢慢平息。 池澜贴心的在旁边为他递帕子,斟茶漱口。 照常地,她从袖中掏出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蜜饯,还贴心地为他将裹在外头的牛皮纸撕开。 “喏,给你。”她展颜明媚一笑,“吃了就不苦啦!” “……多谢。”秦岸从她掌心捻起,指腹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肌肤,将蜜饯放进口中,长指不受控制地蜷缩着。 “你为何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这个?”池澜举起手中的蜜饯问,他点头,她笑着解释,“自然是爱吃呀!” “小的时候时常生病喝药,药太苦了就经常发脾气摔碗,然后祖母就用这些蜜饯来哄我,时时都在口袋中装着蜜饯,后来身子好了,也养成了随时吃蜜饯、随身带着的习惯。” 见她说起祖母的笑意盈盈,又轻描淡写地道过那段晦涩不易的岁月,秦岸眼睫一颤,心下起了一丝动容,也与她有所触动。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苦”过来的,只不过她比他好多了。 她能够有祖母给的蜜饯,而他,却什么也没有…… 秦岸垂眸敛眉,他情绪不多,也擅长掩盖情绪,所以所有的人都难以察觉他真正的情绪,都说他生性凉薄寡情,虽看上去温润如玉,但实际极难接近。 池澜微微一笑,又剥开一颗蜜饯,抵在他唇上,他低沉的思绪被打断。 “……?” 秦岸低眸看她。 “再吃一颗罢。” “吃甜的可以让人开心起来。” 她笑。 面容甜美,嘴角浅浅的梨涡像是凝了蜜一般。 他微微张开,她顺势推了进去,她的指腹蹭过他的唇齿。 确实很甜。 压抑的心情都舒展了不少。 眸光相接,浮光涌动,暗香萦绕着,浓浓稠稠的胶着在一起。 不知谁的跳动声过于响亮了,以至于快要振聋发聩。 池澜回神,急忙收回手,那濡湿温凉的触感还停留在指间。 秦岸看她的眼神属实是令人难顶,她轻咳两声,试图以转移话题来缓解有些诡异的气氛。 “不知表哥那日说为我量身定制的课业计划可写好了?” “嗯。” 他从柜子中拿了一小沓纸张出来,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苍劲有力,颇具风骨。 她瞧了眼上面的内容,很适合她,就是嘛…… 秦岸道,“可还满意?” “这练字的时辰能不能减少些?或是说改成隔日练?” “你觉得呢?”秦岸乜她,反问。 “……” 她想应该是没戏。 池澜撇了撇嘴,按照他给的书目到书架前找,书房光线较为昏暗,秦岸起身为她点了不少的油灯,坐在桌前不时地抬头追寻她的身影,唇角几不可查勾起。 平淡的日子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湖,忽地有一日被人扔了一块石头进来,噗咚一声,掀起了涟漪,搅动了湖底幽深沉静多年的暗涌。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秦岸在雪白的纸面上描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澜”字跃然纸上。 明月轩。 秦二夫人正绣着花样,这是给秦扬绣的荷包。 李嬷嬷立在一旁,见外头有人晃过,瞧了眼主子,走了出去,不消一会儿,又走了进来,俯身贴耳跟她道: “那表姑娘又去了葳蕤轩。” 二夫人绣花的手微顿。 “老夫人的准许,去了又何妨?” “夫人难道就不怕……”李嬷嬷压低了声音,拧眉,“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着实是不成体统。” 二夫人睨她,“那又如何?老夫人和池氏都不在意,你操心个什么劲?” 李嬷嬷瞬时也摸不准这主子心里的想法。 “夫人不想郎君——” “住嘴。”二夫人一记眼刀瞥过,李嬷嬷住了嘴,她咬牙道,“扬儿如何该是他的造化,但老太太这般偏心岸哥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想的事情谁敢去劝她?她想要的东西谁敢去抢?免得最后落了个不孝不敬的罪名。” “澜儿虽好,但终归差了些,还是魏府的三小姐适合他。”二夫人心头火起,但还能压抑得住。 李嬷嬷心下暗叹一口气。 “这样怪也只能怪秦忠这个不争气的,连带着扬儿也是个不正经的,他在知府衙门做那个不值一提的小官职,能有什么大出息?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是个不上进的东西!” 一想到秦忠那模样,二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压低声音暗骂,“这秦家四房,大房有岸哥儿这个可以光耀门楣的,三房一月挣得银钱都够咱们府里花上一年,四房好歹也是实打实的靠自己的才干考的功名,你瞧瞧你瞧瞧……” “唯有我们二房比上不足比下更是……没有半丝体面!” 二夫人说着说着便又气又哭,因为这个,她已经许久没回过娘家了,秦忠无用,空占了个秦府嫡二公子的名头,做的净是玷污门楣的事,就连在府衙的官职还是靠给银钱和已故父亲、大哥的声望走了门路买下来的,但也只是挂了个名头罢了,越想越不甘心,越比越是憋闷,她捏着帕子拭泪。 李嬷嬷也不是第一回听她说这些话了,自是没什么波动,暗自瞧了眼屋外的仆从,也幸好是在自己的院内不怕这些话被传出去,但她还是心疼这个自己照料大的姑娘。 “夫人又何必伤心,还有四姑娘呢,不是说四姑娘时常陪二爷去府衙,与那四皇子相熟嘛,这万一……” “没有万一!” 二夫人厉声打断她。 “这些话你在我院子里说说便行,万不得在外头说了让外人听见,皎皎天真活泼,我自是想让她嫁个品貌非凡、惊才艳艳的男子,可进皇家不是这般容易的……”二夫人拍了拍李嬷嬷的手,想起前面在街上遇到的场面,她忧心道,“且这四皇子……我怕于皎皎而言也不是个好归宿……” “若是四皇子喜爱皎皎,两情相悦,能有个皇子夫婿自是好的,但就怕是皎皎与我等的一厢情愿……” “咱们家还攀不上皇子亲……” “谁说不能的!”秦皎泪眼朦胧,冲出来大声喊道。 “皎皎!?” “四姑娘!?” “阿娘不也瞧不上爹爹,还不是嫁了?我怎的不可以嫁给殿下!?”秦皎口不择言。 二夫人闻言眼眸大睁,气上心头,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 “!”李嬷嬷被惊到了,“夫、夫人……” “阿娘!” 秦皎也不敢置信,最疼爱她的娘亲竟打了她一巴掌! 她眼泪终是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捂着红肿的脸颊冲出明月轩。 “皎皎、皎皎!”二夫人在后面大喊着。 秦皎置若寡闻。 一路哭着奔走,惹了不少的目光,秦皎又羞又气地斥诉道:“看什么看!小心本小姐剜了你们的眼!” “……” 众人弯腰垂眸,两股战战,不敢有半点声息,生怕触了她霉头。 秦皎跑得太快,将随行的婢女甩在了身后,她一头钻进了花苑中的假山里,坐在低矮的石块上,伤心到了极点,大声嚎着,也全然顾不得脸面了。 哭得有些累了,便歇一歇,小声呜咽。 “我还以为哪里传来的声音,原是你这只小猫在叫唤。” 来人嗓音清甜,话中带着笑意。 秦皎:“……” 第15章 娇弱 “我还以为哪里传来的声音,原是你这只小猫在叫唤。” 秦皎:“……” 秦皎撇头,藏着红肿的脸颊,揉了揉眼,将泪水拭去,又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池澜捧着一捧花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池澜见她鼻尖通红,眼眶之中饱含泪水,左脸颊红肿,惊惧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炸毛的小猫。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了。” “你来干嘛?” 两人异口同声。 她垂头闷声,“你是来看热闹的?” “……” 她没应,只是扬了扬眉梢。 池澜本想着转身离开,不多管闲事的,但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恻隐之心微动,她走近她,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从荷包中将蜜饯掏出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你是想要毒死我,报那日嘲讽之仇吗?”她侧眸睨她,顿了顿,说虽这般说,但还是接了过去,迟疑地观察手中的玩意儿。 池澜睨她,哼声反问:“你也知道是嘲讽,心情不好受?” 秦皎自动屏蔽她的话,撕开外头裹着的牛皮纸,诧异道:“你还吃这玩意儿?” “嗯哼?不行?” “……”秦皎憋了许久,才艰难地蹦出一句,“你可真是……娇生惯养……” “……” “光这牛皮纸都得花大价钱了吧……” 秦皎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样,仔仔细细地、上下翻转地观察这片薄如蝉翼的纸张。 池澜顿时无语住了。 “姐姐有钱,用我自己的银钱做的,你操什么心?” 秦皎撇了撇嘴,想到自己的一月那点银钱,顿时有些羡慕嫉妒了,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们二房本就不宽裕,全是靠三房挣得的资助,若是靠她爹爹那点微薄的俸禄早就得喝西北风了。 这些话还是她偷听阿娘算账时破口大骂得知的。 那时候起,她便有意识地克制住每月买时新布料、首饰的习惯,变成两月一买。 秦皎愤愤地咬着那块蜜饯,像是要将自己的愤怒撕碎,最后吞入肚中。 “心情好点了没?”池澜摆弄着花枝,低声问她。 “没。” “?” “更仇富了。” “……” 秦皎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握起拳头,眼尾微红,眼神坚定地道:“以后我定要嫁个有钱的富商!” “……” 池澜拍了拍手,觉得好笑,挑了下眉,建议她道,“你也可以自己当个生意人,自己赚钱当富商。” “还可以这样?” “那是自然,这是我在你大哥书房中的话本里看到的,”池澜说着,秦皎颇感兴趣,坐了下来,示意她继续说,“说是岭南有位女子,以经商起家,最后成为王朝第一位女富商。” “哇哇哇,真厉害!”秦皎托腮,眸里闪着细碎的光芒,“那好!那我也要当富商!做生意!” 她说着,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拍掌,跃跃欲试。 “阿娘给我备的嫁妆中便有几家店铺,正合适拿来做生意!” 池澜:“……” 她看着秦皎似是走出了悲伤,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对她的激情上头哭笑不得。 眼见她兴冲冲要走了,池澜紧忙将她拦下来,惊愕道:“你是认真的?” “那是自然!”秦皎昂首。 “那你可懂如何做生意?” “不懂。” “你不是懂吗?你以前家中不就是经商的嘛?你教我呗?” “……”池澜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 “我不会。” 池澜淡声拒绝。 “怎么可能!?”秦皎显然不信,“你爹不是做生意的吗?你怎么可能不懂?” “你爹你大伯还是当官的呢,你怎么不去考个功名当个官?” “你!” 经过花苑,假山外的李庭与福来听闻里头的吵闹,忽地扑哧笑出了声,倒是没想到这池澜这般牙尖嘴利。 福来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家郎君。 里面的秦皎愤愤咬牙。 她跺了跺脚,气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不伤心的办法了,你居然不帮我!?” “你伤心关我什么事?”池澜乜她。 “你你你……”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可走了。” “不行!”秦皎耍蛮横,“你得帮我!” “不帮。” 秦皎拦住她。 “帮我,我、我……”她顿了顿,拧眉,一咬牙,“帮我,给你工钱!” “……” 听她这样说,池澜倒是来了点兴趣,抱着花枝,饶有兴致道,“给多少?” “这个数!”秦皎咬牙,比了个数。 池澜眼皮子都没掀,断然拒绝,“不要。” “这个数还嫌少!?”秦皎惊愕,“我每个月的月钱都没这么多!” “你月钱少是你穷,我有钱,所以我看不上。” “……” 她这一副姐很有钱,姐瞧不上你那三瓜两枣的拽样,秦皎看了很想揍她。 秦皎开始上手拉着她,准备耍无赖。 “我不管!你惹的火你来灭!你提的建议你来解决!” “……” 池澜索然无味,挣开她的桎梏,懒懒地道,“你这样子,谁敢跟你做生意?” “我就不奉陪了……” “不行!” 秦皎扯着她,就是不让她走,两人在狭窄的假山中拉扯。 “秦皎你如今几岁了?”池澜咬牙,有些生气。 “我不管我不管!” “啊!” 秦皎一时没扯住,池澜连连后退,崴了一下,险些掉下了假山。 一只手拉住了她,让她能幸免于难。 池澜惊魂未定地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庞。 “表、表哥?” 秦岸垂眸,轻“嗯”了声。 搂着她腰肢的手在她站稳后收了回来,温软纤细的触感还残留在掌下。 长指不由自主地蜷缩。 面上不动声色,他敛眉低声问她,“还好吧?” 靠着他的池澜捂着心口,娇媚的面庞上换了一副面孔,她眸中闪着水光,颤抖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衫,平整的衣裳被揪得皱巴巴。 “好、好疼……” “哪疼?”秦岸语气急切。 池澜还未说,秦皎打断她,气急道,“大哥!我没用力!是她装——” “秦皎。”秦岸蹙眉,冷声喊她名字。 秦皎身形一凛,不服气地垂着脑袋,却不敢顶嘴。 秦岸扫了眼俯在他胸膛的池澜,眼角微红,眼泛泪光,令人瞧着便心生爱怜,他冷声训斥道: “表妹娇弱,可经得你这蛮力推扯?” “娇弱!?”秦皎不敢置信,这话居然在她大哥嘴里说出来,她声音一提,破音道,“池澜娇弱!?她哪里娇弱了!?大哥你是不知道——” 秦岸蹙眉,冷冷地看了过去,秦皎涌起来的火瞬间给灭了,她沮丧垂头。 秦岸这话不仅将秦皎给惊住了,就连在假山外头听着的李庭和福来都沉默了。 他这是没听着方才池澜牙尖嘴利的反怼? 听着也不像是他口中娇弱的样子…… 听没听见不得而知,反正秦皎被气得浑身抖着,但也不敢正面与秦岸刚。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夺眶而出,推开他们,冲了出去,还边控诉着,“呜呜,大哥你们欺负人!” “我要告诉祖母!” 刚跑出假山,又撞上等在外面的李庭等人,秦皎一怔,霎时哭的更大声了。 “呜啊啊啊!” 惨烈的哭喊声震天响。 “……” “……” “……” “……” 秦岸无奈地揉了揉眉骨,垂眸看向还倚着自己的人。 “怎么了!?” 见她额间冒着冷汗,贝齿紧咬着泛白的唇瓣,水光潋滟。 “疼……”池澜娇娇地喊了声。 “哪疼?” “脚踝。” 秦岸想也没想,直接将她抱起,急切地,额间青筋冒起。 “福来!去请大夫!” 他拧着眉头,直冲冲地跑出去。 “殿下,草民还有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他说罢,抱着怀中的女子跑向葳蕤轩。 事出突然,李庭也没在意,抬腿便跟了上去。 秦岸破门而入,将洒扫的大爷吓了一跳,只见一道紫影闪过,房门被撞的哐哐响。 小心轻柔地把她放在软榻上,秦岸单膝跪地,薄唇抿着。 池澜冲他笑了笑,“别那么紧张,不就是崴了脚嘛……” 秦岸蹙眉敛眸,没应她。 他盯着她衣裙下的脚,长指蜷了蜷,他碍于男女大防,不敢乱动,猛然撇开视线,起身斟了杯茶给她。 “多谢。” 池澜小口地喝着水,屋内气氛冷凝,她侧眸瞧他。 这是…… 又生气了? “就是脚踝有些疼,现在坐着就不疼了。”身为伤者的池澜反而要出声宽慰他。 秦岸眸色沉沉,抿着唇不说话。 “真的!”池澜见他不信的样子,想也没想,径直扯开裙摆,露出双脚给他看。 秦岸瞥开视线,就是不看,但还是担心她的伤,偷偷地、快速地瞟了眼。 嗯,很好,这就是她说的不疼,她说的没事。 隔着袜子都能感受到红肿起来的脚腕,将袜子的褶皱撑开。 池澜倏然有些心虚,垂下眼眸,不敢直视他。 “你……” 他忽地抬眸,认真道,“大夫还未来,干等着也不是事,我……” “?” 他顿了顿。 “我先帮你看看,是否伤到了筋骨。” “我看过一些医书,学过一点,略懂一些,你不必害怕。” 她还未开口,他又面容严肃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当然,前提是若是你不介意的话。” “若你介意……” 他漆色的眸紧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 “我会负责的。” 第16章 化瘀 “我会负责的。” 他声音低沉,语气却是那般的铿锵有力,像是将所有的责任扛着肩上,想要给她一个承诺。 池澜一怔,讷讷,“啊,不、不用这般……” 她自己掀开袜子,露出白皙光滑的小腿,将鞋子脱下,脚踝处高高肿起,青红一片。 红白交映的颜色刺到他的眼,他头侧开,眼神回避。 “表妹……” 池澜并不介意他看了她的脚,但还是对他的反应,也对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赧。 她面上染上了红晕,眼睫低垂微颤着,轻声道,“此事你知我知,澜儿不会外说的……” “……” 秦岸心潮涌动,不知名的情绪包裹着他的心脏,随着每一次有力的心跳挤压、疼痛。 “好……”他哑声道。 他本想问她是否是不信他的承诺,是不愿与他…… 罢了,他垂下眸子,将那丝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失落掩去。 “失礼了。”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脚踝,蹙眉查看她的伤情。 掌下人儿皮肤娇嫩,他万分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 池澜咬着唇,脸红如滴血,搅着散落的披帛,泪光闪闪,脚上的痛觉都不能掩盖住他掌心里的触感。 掌心宽大,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触感微糙,滑过她的肌肤,引起阵阵颤栗、酥麻。 “表哥,”她轻呼出声,秀眉拧着,秦岸抬眸,她娇娇软软地哭诉,“好疼……” 秦岸耳根一热,低声“嗯”了声。 “抱歉,我再轻些。” “……嗯嗯。” 秦岸目光专注,掌下的力度轻了些。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秦岸与池澜看了过去。 站在门外的福来恭敬垂头,不敢抬眼多看,出声道,“郎君,大夫来了。” 秦岸起身,边道:“进来罢。” 大夫匆匆进来,一进屋便见到两个年轻俊美的人在里面,相貌俊美的男子冷凝着脸,捏着容貌娇美的女子的脚踝。他瞧着那女子有些眼熟,便多瞧了几眼,没想到竟是惹了那位郎君的不快,他眉眼冷厉,如冰刀般的视线射了过来,他抖了抖身子。 大夫急忙撇开眼,将药箱放下,瞧了几眼她红肿的脚踝,问道:“可是揉开了瘀血?” “……” 池澜没应,反倒是撇眼看向一旁站着的秦岸。 “咳,是的。”秦岸急忙松了手,目光躲闪,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 大夫点了点头。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只不过是有些瘀血,你肤白,只是瞧着吓人,没什么事。也幸好你夫郎及时帮你揉开了,并无大碍。”大夫看了眼面红耳赤的池澜,又看向秦岸,赞扬他,“夫人的脚已经没事了,用些药敷敷就可以了,注意不要二次伤害。” “……” “……” 秦岸闻言,似是被呛到了,咳了几声,脖颈连着耳根一片通红。 池澜羞得垂下了头,不敢抬眼。 竟是没一人记得出言解释。 大夫一脸疑惑,对他们的举动不甚理解,唯有福来尴尬地向他解释: “大、大夫,这位是我们府上的表姑娘……” 福来擦汗,轻声道,“不是夫人……” 大夫也尴尬了起来,挠了挠头,呵呵一笑,“抱歉,抱歉,老朽最近方搬到泾阳开医馆,诸多情况不了解,一时误会,望郎君、姑娘见谅……” 秦岸瞥了眼池澜,淡声回道,“无碍……” 大夫也看完了,因出了这一回闹剧,也不好意思多留,紧忙背起药箱要走了。 “福来送送大夫。” “是。” 福来将药钱给了大夫,亲自送他出门。 “大夫请。” “有劳有劳。” 房门半掩着,屋内一时寂静,池澜揪着裙摆,羞赧不敢与他对视。 秦岸亦是如此。 就这般沉默了半晌,秦岸对她道,“你先在此歇息,我出去了……” “若有事,可以喊我,我就在外头。” 说罢,起身便要出去了。 池澜下意识拉住他的手,秦岸回头看了过来,柔声问:“怎么了?” “……”池澜悻悻将手放下,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没、没事……” 秦岸点头,转身出了外面。 李庭端坐在庭院之内,沏着茶,闲看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头,微笑道,“怎么样了?” “还好,大夫已经看过了,没有伤到筋骨。” 秦岸坐在他的对面,为他斟茶。 “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见谅。”秦岸举起茶杯敬他。 “无碍,本王倒是见到了高陵的另一面。”李庭勾唇笑着,眼含深意。 “很是令人惊奇。” “?” 秦岸不明所以。 但李庭也不再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只好作罢。 “既然表姑娘受伤,不如将明日的出游延迟些,等到好的差不多了再去?” “……嗯,听随殿下吩咐。” 秦岸敛眸。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府衙之中还有事,本王就不多叨扰了,先行一步了。” 李庭拍了拍秦岸的肩膀,笑着,视线瞥了眼半开着的房门。 “恭送殿下。” “止步,去照料表姑娘罢。” “……是。” 池母在蘅兰居的院里绣着花。 尖利的针扎伤她的指腹,一颗豆大的血滴涌了出来,她心下忽地一慌,急忙将扎到的指腹含进嘴里。 她腾地站起身,喊着自己的婢女,道:“云秀云秀……” “嗳,夫人怎么了?”云秀从屋内拿着鸡毛掸子就冲了出来,边应她。 “澜澜呢?”她眉心紧蹙,问她,“澜澜去哪里了?” “哦,姑娘说给您屋里折几枝花来装饰,这会儿子,应该还是在外头呢。” 云秀搀扶着她,忧心道,“夫人怎么了?是担心姑娘吗?” 池母点了点头,唉声叹气,“我就怕澜澜这执拗的蛮性子冲撞了秦家的人。” “夫人您就放心罢,姑娘聪慧,知道该怎么做的。且秦家人对姑娘这般好,必定不会伤了她的。”云秀耐心地宽慰她。 “话虽如此,但秦家终究没有在自己家来得舒坦,也怪我没本事,撑不起这个家,害得澜澜跟着我一起寄人篱下……” 池母忧伤,美眸含泪,低声抽泣着。 “夫人莫要哭了,等会姑娘回来看见了,又该担心您了。” “好好,我不哭了不哭了……” 池母神色暗淡,她再怎么娇弱哭泣,也没有人安抚她了,那个将她捧在掌心的男人已经离她而去了。 从此阴阳两隔,不复相见。 “夫人夫人!” 院门被人敲响,池母捏着手帕拭泪。 云秀代为回应。 “怎么了?” “福来说表姑娘在假山上与四姑娘发生争执,崴到脚了!” “伤的可重?”池母闻言心切,“澜澜呢!?澜澜在哪?” “回夫人,大公子已经将姑娘抱去葳蕤轩了,也请了郎中……” 她还未说完,院门大开。 池母神色焦急,匆匆地赶往葳蕤轩。 她不识路。 在秦府这些日子,除了晨起去向老太太请安和参与宴席之外,几乎没有走出过蘅兰居。 她走得极快,一眨眼便将云秀和那个传话的婢女甩在了身后。 走着走着,没一会儿便迷路了,她在偌大的庭院之中转悠,急切地,额间都冒出细汗了。 庭院之中绿植颇多,幽静,没见半个人影。 她急得出声喊道,“有人吗?可有人在?” 她站在高大的树荫下,拭着汗水,等待着有人听见了能够回应她。 池母冷静了下来,将好些条小道标记着,想着看看能不能走出去。 快步走着,一时不察,竟被一处凸起的石板绊倒了。 薄纱衣物不耐蹭,里头娇嫩的肌肤被磨出血了,瞬间青一片紫一片。 就连手掌也不例外。 她还在撑着想要站起来,没有听见身后沉稳的脚步声。 清朗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姑娘没事吧?” 第17章 动心 池母闻声回头。 只见一个身着墨绿锦服,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的男子正笑意盈盈地俯身问她。 男子见到她正脸,神色一怔,而后回了神,对她展颜一笑,眸中闪过一抹惊艳。 池母一怔,尴尬一笑,“无、无碍。” 她挣扎着起身,却没力气,而他只身一人,想帮也有些顾虑。 “池夫人,我帮你吧。在下失礼了。” 他没等她应声,已然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两人的接触不过半刹,池母还未回神,他已经放开手了。 “多谢。” 男子展颜笑道,“夫人多礼了,不知夫人还认不认得我?” 池母愣了愣,在脑海中寻找着对应的人脸。 “在下秦信。” 他眉眼温和地笑着。 池母恍然大悟。 “原来你便是秦信啊!” 池母大喜,目含感激,秦信经商,时常与她夫郎相见,也有过合作,两人亦是好友,她虽未见过,但也听说过他,且秦府收留她们也是他出的力。 总之,他算是她们池家的恩人了。 池母那一丝尴尬消退,美眸弯弯,感谢他,“多谢三爷的出手相助,在江安之时照料我们母女俩,让我们免受他人的伤害,也没让池家的家产被人私吞……” 她端正地向他福身。 想起那段艰难的时日,眼眶濡湿,心下百感交集。 “夫人多礼了,在下与慎之是过命之交,他的妻儿自是在下的亲人,理应出手,夫人这般多礼,倒显得我等生疏了。” 池母闻言感激一笑,也免了那些虚礼,省得让他觉得自己在疏远他。 “哦对了,你方才是摔到了吗?得及时找大夫看看,免得留下病根了。”秦信眉心蹙起,关心道。 他的举止温和有礼,没有逾越,池母心下一舒,抵触也消了些。 “无碍,不过是擦到了,抹些药便好了,多谢三爷关心。” 秦信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夫人怎的一人出来,随从的婢女呢?可是寻不到路了?” “嗯……”池母羞赧,垂下眼睫,“我走得太快了……” 秦信倏然一笑。 “夫人住在哪里?在下为夫人带路吧。” “不、不必了,三爷是个大忙人,只需为我指个路,我自个儿走回去便好。” 秦信也不强求,他这是突然回来的,没有与家里人传信,估摸着这会儿门房的人已经将他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正等着他呢。 “不知三爷可知葳蕤轩如何走?” 秦信一时诧异,“葳蕤轩?岸哥儿的住所?” 池母怕他多想了,便急忙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我女儿在郎君院中……” 话音方落,忽觉得这话有歧义,她羞赧,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秦信笑了笑,替她解释了,“母亲在信中与我说过,岸哥儿在为表妹辅导课业,葳蕤轩在这个方向,从前方右拐弯直走便好了。” 他长指一指,池母福身道谢,告别之后,轻迈莲步照着他指的方向走。 秦信目送她离开的倩影,勾唇笑着,眸中溢着细碎的亮光。 等到池母来到葳蕤轩时,秦老太太已经坐在正院里了。 在她身侧是垂头丧气的秦皎和满脸忧心的二夫人。 还有端坐着的,沉稳喝茶的秦岸。 澜澜不在? 池母走进去。 众人见到她的身影,原本坐着的二夫人腾地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满是歉意道,“妹妹,实在是抱歉,怪姐姐管教无方,竟让皎皎冲撞了澜儿,害得澜儿伤了伤……” 池母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 她问道:“澜儿在何处?” “在里屋里。”一旁的秦岸出声。 池母点了点头,忧心道,“我先去看看澜儿的伤势。” “去吧去吧。”二夫人笑着。 待池母走后,二夫人端起来的面色一垮,走到一直沉默着的秦老太太跟前,道: “母亲……” “你看看你怎么教的皎皎!?”秦老太太一敲拐杖,恨铁不成钢地道,“目无尊长,娇纵任性,若是岸哥儿没有让人与我说,你是不是又将老身和澜儿母女糊弄过去!” “我、我,媳妇没有……”二夫人出言想要解释。 但老太太撇过头去,不肯听她说。 “回回皎皎惹了事你不就是这般做的?你以为我不知晓?” “……” “你说说,因为皎皎顽劣,澜儿受了多少次伤?” “我……” “澜儿祖父当年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一饭之恩,我们将她们接过来是为了报恩的,不是为了作践的!” 老太太气上心头,语气重了些。 “母亲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二夫人睁大眼眸,“皎皎才是您的亲孙女,不是池澜!” 秦皎见母亲为了自己冲祖母顶嘴,呆傻在原地,心下慌乱,自知自己惹出了大乱子。 老太太也心知方才的话说的重了些,但碍于情面,冷着脸没有言语了。 场面一时僵持。 当了背景板的秦岸拧着眉扫了当场的人几眼。 二夫人的火气瞬间灭了不少,心中也知自己方才的话大有不敬。 她扯着笑,想要他给主持公道。 “岸哥儿你怎么看?” 她话音刚落,悔意涌上心头,让秦岸处置还不如让老太太来,最多是两顿打加跪祠堂,要是秦岸来…… 二夫人悔之晚矣,话已经说出来了,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更改的,她心中忐忑着。 “……”他抬起眼皮,看向被吓得面如金纸,不敢喘气的秦皎,语气寡淡道,“按族法处置。” 秦皎不敢置信,被吓得摇摇欲坠。 “大、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任性的,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皎皎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会和表姐友好相处的!皎皎错了……”秦皎一个猛扑过来,抓着秦岸的手哀求着。 二夫人也含着眼泪求他从轻处理。 秦岸面不改色。 “错了便是错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能因一句迟来的错了来掩盖错误?” 他刚正不阿,没有留下半分的情面。 就连本来站在池澜那一边的老太太也蹙起眉头,想要让他从轻处罚。 秦岸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对她们的话动容。 二夫人心如坠冰窖。 秦皎一时没抗住,晕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 池澜被人搀扶着出来了,她看了眼瘫坐着、似是气若游丝的秦皎,叹了口气,在二夫人向她求情前,开口道: “表妹也是无意,岸表哥还是算了罢……” 秦岸闻言转身。 “……” 池澜眉心凝着倦意,那双秋水潋滟的眸子如今平静无波,正直直地看着他。 “伤也不严重,岸表哥不用如此严肃。” “……” 秦岸默然。 他瞥了眼满是感激的二夫人,点头道,“随你。” 他只眼未瞧池澜,转身向老太太告辞了。 池澜瞧着他挺拔的背影,暗叹了口气。 二夫人感激地上前牵住她的手,眼含泪光道,“澜儿,多谢了……” “夫人这可使不得,本就是一场打闹,倒是让夫人担心了。”池澜闻言惶恐。 二夫人见她不在意,释然笑了笑,扫了眼不让人省心的女儿,暗自叹了口气。 池澜被仆从用轿子抬着回了蘅兰居。 她掀开帘子回头看向葳蕤轩,不见秦岸身影。 她失落地放下帘子,耳边是池母絮絮叨叨的声音。 众人散去之后,秦岸从书房中出来,院中老太太还坐着。 他急忙上前去。 “祖母怎的还留在这里?” “怎么?澜儿可以留,我这老太婆就不行了?”老太太打趣他,笑道。 “……” 秦岸一时无言。 “行了行了,不打趣你了。” “当时情况急迫,不得已……” 秦岸解释着,老太太笑意盈盈摆了摆手。 “我自然知道当时情况急迫,不然他们也不会说你抱着澜儿急切奔走,跑回自己院中。” “……” 秦岸无奈,揉了揉眉骨,开门见山问她,“祖母可是有话想要对孙儿说?” 老太太默了一晌,点了点头,抬眼问他:“你觉得澜儿怎么样?” “?”秦岸不解,“什么意思?” “你与澜儿……” “?” 她顿了顿,语气庄重,神情严肃,换了个更加直白的问法: “你对她可有动心?” 第18章 兄妹 “心动?” 秦岸怔愣片刻,随即摇了摇头。 “何谓动心?” “……” “见到她会紧张?”老太太试探。 他默了默,而后摇头,想不通她说的为何见到池澜会紧张,她长得既不可怕,脾性又好,为何要紧张? 倒是有时她因不想练字偷摸耍赖时,觉得她有趣可爱极了…… 秦岸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唇。 “那,见到她可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老太太又换了个说法。 “……”秦岸陷入深思,眉心微蹙。 老太太多瞧了几眼他的神色,见他茫然,又道: “你对她就没有其他的感情?” “不过是兄妹之情,何来其他的?”秦岸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说罢,他自己亦是愣住了。 “……” 秦老太太抬眸多看了他几眼,心中暗叹,也省得他这是还未开窍,随后摇摇头,轻声道:“无事,这些事还是你自己探寻体会的为好,旁人帮不得你。” “……?” “各自姻缘,自有定数。” 老太太莫名其妙地说完话后,拄着拐杖走了。 秦岸顿在原地愣住许久,修长宽大的手掌摁在心口,以往清明的眼眸中带着迷茫。 经那次老太太的问话后,秦岸不时地在脑海中涌出关于池澜的身影,她撒娇的娇容,她清甜的嗓音…… 以致于他有时又梦见那位一直瞧不清面容的女子时,她的脸会变成池澜的娇容。 吓得他从梦中惊醒,又回味着梦中情节。 放在案几之上的烛台倾倒,摇曳的烛火一灭。 真是着了魔了…… 他连夜起身念了数遍清心咒,又在书房之中抄了一宿的经书,方能压下那股羞愧、难耐的异动。 这日,秦岸收到了老太太的命令,让他空闲之时多陪池澜解解闷。 池澜的课业耽搁了几日,庆幸的是她的脚伤并不严重,只是瞧着可怕罢了。 休养了几日,红肿消退,已然可以下地行走了。 但老太太和池母皆是不放心,都圈着她不准她下地乱跑,因而在养病之中过于无聊,老太太体谅她,便让秦岸来陪她。 池澜喝着莺莺拿过来的补药,从碗沿边偷偷抬眼瞧他。 他端坐着,让福来捧来了一大沓东西,有书籍,亦有许久不见的练字帖。 她恨不得将手中的药碗捧得久些,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秦岸闲闲地抬眼看过去,冷清的眼神似是早已看穿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是看了她一眼,任由她装模作样地慢慢喝药,也不催她。 可再满的药也有喝完的时候。 池澜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日……” “嗯?”秦岸的眸子从书册中抬起来。 “那日你罚秦皎的族法很严重?”她想起秦皎那被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好奇。 “嗯,还好,是她有错在先,你不必自责。” “……嗯,我自然是不会自责的……”池澜嘟囔。 本来也不是她的错,要是能罚一下她,搓搓她的锐气,她自然是十分赞成的,可惜了…… 池母虽气,但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被人伤害,那日她只言未发,只是担心着她的伤势。 池澜心中有气,但还是忍了下去。 但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这厢乖乖巧巧地原谅她了,另一厢,差莺莺半夜吓唬她,结果这人不禁吓,第二日便起了高热,倒是让她得了个不用去学堂的好处。 池澜有些憋闷。 那日她原谅秦皎的冒犯也并非是真心的,而是想着这二夫人执掌秦府中馈,若是因秦皎而得罪了她,万一她心下有了疙瘩,对她们母女有了微词,她们在这府中可不好过。 若是刁难她还好,她年轻不畏,但她母亲一直都是被父亲娇养着的,又怎能过得了苦日子? 池澜垂眸敛下心绪。 “那可以和我说说那族法是什么吗?”池澜抬眸对上秦岸探究的眼神,她立刻又道,“要是不能说也没事……” 秦岸合上书册,道,“这倒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不过是秦家人才可知的族法……” 池澜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眼神期待。 “……”他眉梢一扬,“说与你听亦是可以……” “……”池澜忽感这这厮的微隐的笑不怀好意,右眼皮一抽,只听他道:“明日随我去普济寺,我便告诉你。” “……” 池澜掂量着他的神色,揣摩着他的意图。 但看他不动声色,心下没底,弱弱道:“我脚还没好……” 秦岸闻言瞥她隐在裙下的脚,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方才我进来时——” “好吧,你先说去那干什么。”她紧忙打断他揭穿自己的话,神情讪讪地回想到刚才她爬上梯子抱下阿娘的猫而被他撞见的场面。 “我母亲要去普济寺修禅一段时日,我去护送,正好你也可以去求个佛。”他说起自己的母亲,方才狡黠的神情冷淡了下来,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池澜不好与他多说,唯恐问起些不合时宜、戳人伤口的辛密,及时闭嘴。 “我能求什么佛?”她不明所以地嘟囔。 秦岸只是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她点了点头,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做,也在房中闷了许久,正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好啊。” 见她答应,秦岸勾了下唇角。 “所以,你罚秦皎的族法是什么?”池澜探头过来,执着问他。 “……” “不过是送去乡下庄子住几日罢了。” “?”池澜有些不敢相信,生怕他是哄自己的,“就这儿?” “嗯。” “那她吓成那样子?” “不知。”秦岸耸肩。 “……” 一旁的福来憋不住了,忍不住开口:“姑娘,那乡下的庄子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是老太爷为了处罚犯了大错的后辈建的,二公子以前去过一回,回来瘦成了杆,养了好几年才好,自此就算他再怎么胡闹,也不敢犯什么出格的大错……” 池澜了然,见福来讳莫如深,秦岸也不愿与她多谈下去,即便心下好奇,也识趣不再多问。 她兴致冲冲地问他关于去普济寺的事情,全然忽略桌上的字帖。 秦岸知她的心下在想些什么,也由着她,放下手中的书册耐心回答她不着头脑的问题。 “公子公子!” 秦岸带着福来从蘅兰居出来,行至半路,身后急匆匆追上一个仆从。 “大公子,四殿下又送来了拜帖……”他喘着气,站稳后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他。 秦岸展开一看,剑眉一蹙,他抿唇,默了半晌,对福来道:“去备马车。” “啊?郎君这是要出去?”福来瞧了眼天。 “嗯。” 秦岸语气不容置疑,福来只好照做。 一路驶向了皇府,又是那个凉亭之中,李庭正围炉煮茶,听见声音,抬眸一看,笑道:“你怎的来了?” “草民拜见殿下。” “无须多礼。”李庭指了对面的位置,“坐。” “谢殿下。” 秦岸坐下后方回答他的问题。 “草民收到殿下送来的拜帖了。” 李庭手一顿。 “那怎么这就来了?” “明日恐不能与殿下出行了。” “不是说表姑娘的伤好些了吗?” 秦岸摇了摇头,“不是伤的问题。” “那是为何?不是说好了吗?”李庭皱眉,略有不满。 “明日我们要去普济寺。” 他一怔,不可置信问道,“你们要去求姻缘?” “不,不是,是草民母亲修禅日到了,需将她送至普济寺,表妹同去则是家中祖母之意,想让她亲自去求个平安。”秦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缘由道出。 惹得站在一旁的福来不可思议地多看了他几眼。 郎君这张口就来的说谎功夫何时这般炉火纯青了? 李庭闻言一默。 “草民是来向殿下请罚的。”秦岸拱手谢罪,“是草民的错,竟忘了母亲的修禅日,害得殿下白欢喜一场。草民有罪,请殿下责罚。” “……” 李庭将他扶起,神情晦涩,不过半刹,面色恢复如初,他微笑着对他道:“高陵不必如此,既家中有事,还是应以家中为重。” “多谢殿下谅解。” “……”李庭笑着,为他斟了杯茶,“这是新送上来的茶,高陵尝尝。” “谢殿下。” “不知高陵可要去多久?” “两三日吧。” “嗯。”李庭点了点头。 亭中一时沉默。 “那日本王送过去的药膳表姑娘用得可还好,这是进贡的珍品,对于疗伤化瘀颇有疗效。” 秦岸垂下眸子,杯中的碧波微澜,他笑了笑,“殿下给的珍品,澜儿用了自然是好得极快,今儿还爬梯抓猫呢,草民在此替表妹感念殿下。” “有用那便是极好的。” “……” 福来又忍不住瞥了眼自家郎君,正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身形一凛。 “高陵看着很是关心表姑娘。”李庭莫名其妙来了这一句。 秦岸抬眼。 “泾阳人皆言高陵冷情淡薄,就连府上的二叔亦是说你亲情淡漠,疏离冷淡,对府中弟妹都不热切,竟也对入府不久的表姑娘这般热心。” 李庭歪了歪头,很是疑惑的样子。 “殿下对澜儿也很好奇。”秦岸没有回答他,反而是直视着他,目光如炬,不卑不亢地反问。 “……” 李庭勾唇笑了笑。 “表姑娘美若冠玉,绰约多姿,性情可亲,自是惹人喜爱。也不由让本王想起在上京的妹妹。” 秦岸抿了抿唇。 他竟起了与他攀比之心。 话没经头脑便说出来。 “我与澜儿,” “亦是兄妹情深。” 第19章 姻缘 晨光熹微,露水蒙蒙。 池澜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站在秦府门口,翘首以盼地望着府中,像是在等待着谁。 秦岸站在她身后,神色浅淡,不时地瞥一眼莫名兴奋的她。 “可要进马车内坐坐?”秦岸还记得她的脚伤,生怕她久站了加重伤情。 “不了不了,等会大夫人不是要出来了吗?我一晚辈先进去坐着,那多不好啊……” “……” 没听见他的回应,池澜回望他,见他神情寡淡,眉心蹙着,似有不耐。 “你怎么了?” “没什么。” 秦岸垂下眼眸,薄唇一抿。 “……”池澜不信,瞧着他就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她撇了撇嘴,不打算理他。 不知等了多久,传言中的大夫人姗姗而来。 只见她一身素色道袍,身材纤瘦,神色悲悯,与秦岸相似的漆色眸子无欲无求,波澜不惊,无言地扫过当下众人,目光只在秦岸身上停顿了半晌,唇瓣张了张,撇开脸,径直往最前方的马车走去。 池澜瞄了眼秦岸,见他神情不变,眼波未动,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抬眼看了过来。 “上去罢,脚不累?” “……哦。” 莺莺搀着她进了马车。 帘子方方放下,又被人从外掀了起来。 “?”池澜一时诧异,“你怎么也进来了?” 秦岸端坐,睨她,轻声反问道,“不可以?” “……” 池澜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会和大夫人一起坐呢……” “她不喜吵闹。” “我也不喜……”池澜小声嘀咕反怼他。 “我不吵。” 他自己说罢,从福来递过来的包袱中掏出一册书,垂眸看着。 “……” “府中没有马车了吗?” “没有了。”秦岸抬眼,“父亲去上任了,带走了一辆。三叔今日与友人相约出门,又带走了一辆。” “就、就没了?” “嗯。” “哦……” 池澜顿时无话可说。 车内沉默了下来,池澜轻阖上眼眸养神。 安谧的车内只有秦岸时不时翻动书册的声响,不算吵,但很是催眠,池澜本不想睡去的,结果听着秦岸翻书的声响,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脑袋靠着车壁,官路不算平整,摇摇晃晃的,她睡得极不安稳,秀气的眉头拧着。 秦岸合上书册,抬眼看了过去,细碎的日光透过竹帘闯了进来,他的脸一半隐隐暗暗的匿在阴暗里,更显得面部轮廓分明,庄严肃穆,宛若低睨众生的神祇。 “……” 池澜的呼吸变得安稳绵长,双眸紧闭,攥着光滑的布料,沉沉睡去。 她的睡相极不文雅,爱动,睡着睡着便蹭蹭,想要寻到一个更舒适的地方,怀中似是搂着一块硬石般,硬邦邦的,没有半点柔软。 她不适地蹙眉,微微撅起嘴,梦魇呢喃了声。 秦岸不敢动。 整个人僵硬着,他垂眸看着睡在怀中的女子,只觉得浑身开始滚烫,面染薄红。 他只是见她睡得不安稳想将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却不料这人睡相极其不好,睡着睡着竟伸出手搂着他。 脸窝在他的肩颈处,绵长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窝、上下滚动的喉结处。 他艰难地从她怀中解放出一只手,想要将她的睡姿调整,他一动,她不满地呢喃:“莺莺别动……” 他不动了。 但她却动了起来。 “好硬啊……”她在睡梦中不满地抱怨,“我不要大石头……” 秦岸:“……” 秦岸深吸一口气,想要看她是否是熟睡了的,他低下头,身子却是猛然一僵。 他怔怔侧头,柔软滑过他的脸庞,鼻尖抵着他的鼻侧,温热的气息,浅淡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间,钻进他的胸腔,令它猛然一滞。 时间仿佛停滞了,他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动静,唯有那一处柔软。 温润柔软。 她还蹭了蹭。 他呆呆垂眸,似是不敢置信,眼瞳骤然一缩。 是了,如他所想的一般。 是她的唇。 咽喉干涩,他咽了咽,喉结滚动,却没有缓解半分。 良久,他将视线移开,盯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一沉一浮。 池澜睡得不安分,侧了下头,整个人从他的肩颈滑落,秦岸眉心一跳,及时伸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垫在自己的腿上。 这人还睡得安稳,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只有秦岸一人心跳如鼓,震耳欲聋。 他低头用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似是在安抚着受惊的小猫,一寸一寸,终是逾越了底线,柔了心肠。 池澜这一觉睡得极为舒适安稳,待她醒来之时,车内只剩她一人,马车安稳地停着,周围极为安静。 她疑惑起身,试着去喊莺莺。 “莺莺?” “秦岸?” 在外头站着的莺莺看了眼挺拔站立的秦岸,得了他的眼色,急忙上前应她: “欸欸欸,姑娘,奴婢在呢。” 莺莺赶紧上前扶着她下马车。 “姑娘歇息得可还好?” 池澜摇了摇尚未完全清醒的脑子,“嗯”了声。 “还不错,这一路竟没有受到半点颠簸。”池澜自感神奇地讶异道。 这还不是您枕着岸公子的腿睡了一路。 莺莺在心中腹诽着,不过这话倒是不敢说。 想起到地方时,她想要掀开帘子叫她时的景象,岸公子靠在车壁上垂眸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她的姑娘则是枕着他的大腿睡得安稳。 秦岸听闻声响抬眸看她,竖起长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安静。 莺莺畏惧他,点头如捣蒜,看着他动作轻柔地将池澜放下。 两人出了马车。 秦岸看着放下的帘子,扫了眼她,声线低沉,带了丝耐人寻味的暗哑,他道:“此事莫要让外人知晓。” “是……” 福来在两人说话之时走了过来,他对秦岸道,“夫人问郎君可要一同上山?” 他问完,视线瞟了眼,“表姑娘呢?怎地不见了” 秦岸蹙眉,冷声道,“佛门重地,莫要高声叫喊。” 福来见他面容严肃,神色一凛,恭敬地应声。 “是。” “让她自己先上去。” 秦岸转身走了几步,不料脚已被池澜枕得酥麻,踉跄了几步。 福来急忙上前,焦急询问,“郎君怎么了?可有何不适?” “……无碍。不过是腿麻了。” “腿麻?为何会腿麻?”福来不解,还想要继续问。 秦岸抿了抿唇,拨开他的手,缓慢地走向一旁。 他挠头不解,但见他确实无碍,便跑去向大夫人回复了。 “秦岸呢?” 莺莺回神,将池澜扶下马车,视线寻找着秦岸的身影,却见他已经走上了石阶。 背影挺拔高大。 显然池澜也看到了,她拧眉嘟囔,“这人怎的不等我们啊!?” 说罢,她自己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莺莺也追了上去。 普济寺坐落在山顶,云雾缭绕,威严古朴的寺庙明明隐隐地显现在山丛之中。 通往寺庙的路上有上千石阶,不算陡峭,却也爬的累人。 她跟秦岸的距离越拉越远,她喘着气,扶着腰,大汗淋漓,汗水黏津津的,好不狼狈。 好不容易爬上去了,早已不见秦岸的踪影,她心中暗骂,早知如此就不该应了他的鬼话来这,她能有什么佛可以拜?有什么愿可以求? 这是来游玩的吗? 这分明是来升天的! 池澜心跳如雷,扶着白玉围栏直愣愣地站在寺庙门口缓着气。 一个年轻的沙弥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她,“不知姑娘可是寻不着路了?贫僧可为姑娘引路。” 池澜谢过沙弥,她向他询问可有见到方才过来的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沙弥显然是认得他的,微笑着道:“您问的是秦公子啊!那贫僧知道该带您去哪了。请跟我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池澜对他福了一礼,跟在他身后。 “大师可是认识他?” 沙弥点了点头,“秦家在泾阳百年,我等在这居住自然是知道,而这秦家大公子少时才高八斗,早已是在泾阳闻名。这秦大夫人亦是寺中常客,每年都会来寺里禅修。而秦家每年也会给寺里捐香油,修缮寺庙,我们一众弟子都认得秦家人,也感念着他们对我寺的恩情。” 这个沙弥年纪不大,倒是个健谈的,没两句就将她想要问的都讲了出来。 “不知姑娘是秦家何人?竟没见过姑娘。”小沙弥圆圆的眼眸亮晶晶的,好奇地看了眼她。 “我家与秦家有渊源,算得上是表亲。” 沙弥咧嘴一笑,恍然大悟,“原是表姑娘啊!” 他更是热情了些。 “贫僧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姑娘可否有婚配?” 池澜讶异,也没想到这小和尚这般八卦,笑了笑,还未等她说,他见状急忙解释,“姑娘莫要误会了,贫僧的意思是,若姑娘还未有婚配,贫僧建议姑娘可以拜拜我们寺中的菩萨,我们普济寺求姻缘可灵验了呢!” 小沙弥很是兴奋。 池澜闻言面色怔然,她呆呆侧头看他,开口问他,“您方才说了什么?” 小沙弥摸不着头脑,还是回了她:“贫僧推荐您去拜拜我们这儿的菩萨。” “……不,不是这句。” 池澜拧了拧眉。 “啊?姑娘怎的了?” 池澜摆了摆手,脚步微顿,似有不确定地,“您方才说普济寺什么很灵” “求姻缘啊?”小沙弥挠了挠头,他很是兴奋地向她介绍,“……还有许多外乡人不远千里特意来我们这儿就是为了求一个好的姻缘呢!您可千万别错过了!” “我们普济寺求姻缘最灵验了!” 第20章 心乱 池澜跟着小沙弥去往秦家人常住的院落,秦岸已在院中喝起了茶,姿态挺拔端坐着。 池澜本来还有些火气的,但方才小沙弥的那一番话却让她忘记了与他对峙,面色漠然地走向了他,站在他面前。 秦岸闲闲抬眸,淡声道:“坐。” 池澜与小沙弥告别,坐在他的对面,与他相视。 秦岸见她轻喘着,凌乱的额发汗津津地贴在了她因动过之后白里透着薄红的脸上。 “可还好?” 池澜回了神,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呛声道,“你看我这样算是好的吗?” 秦岸一怔,唇角勾了勾。 见他还在笑,池澜更是气了。 “你不等我你还笑?!” 他柔声耐心地解释道:“并非有意不等你……” 想起缘由,秦岸表情不太自然,耳根一热,轻咳了声,眼皮垂着遮掩眸色,“我要换衣裳……” “为何?”池澜见他身上确实不是今早的那件月白锦袍,换了一身竹青长衫,她微蹙眉头,追问,“这与你不等我有半个铜钱关系吗?” 秦岸幽幽抬眸,眸色幽怨地望着她,将池澜看得心中发毛,池澜搓了搓手臂,警惕疑惑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欸……”秦岸轻叹一声,状似无奈地欲言又止,池澜心中更是觉得诡异,“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这般作态是为何?”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嗯。” 秦岸幽幽开口,“你睡姿不好……” “啊?怎么可能!?”秦岸刚一开口,池澜拧眉,恼羞成怒反驳他。 “你在马车之内辗转着,蹭上了我……” “……” 池澜听着他说头皮发麻,表情凝固,她在迷糊的睡梦之中确实感受到了她抱着一块健壮硬挺的“石头”。 莫不是,莫不是就是他吧? 她还以为是家中的玉瓷腰枕呢…… “你抱着我的腿死活不放,”他眸底闪过一抹笑,声音低沉地转述她在马车上睡着后做的事,“我怕你被马车给颠着了便让你枕着我的腿睡,结果,结果……” 他一顿,池澜被他勾得心悸。 “结果怎么了!?” “结果,你睡着后流口水……”秦岸说罢,满眼幽怨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委屈和哀怨,“所以我才于你之前上山换衣裳,不想你尴尬,并非是故意甩下你,结果……” “结果竟让你误会了……” “……” 池澜现在恍若五雷轰顶,脸色爆红,她只能庆幸这院中只有他们两人。 她也知自己的睡相不好,也被阿娘念叨过好多次,但这也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至于睡觉流口水这事,池澜顿时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见他正经哀怨的模样,笃定的语气,再加上上辈子对他的了解,池澜一下子就被他唬住了,又羞又恼,只是嗫嚅着,“那、那还真是我误会你了……” 秦岸点了点头。 她羞红了脸,低垂着头。 “抱、抱歉。” 秦岸在她低头的那刹眼里聚满了笑意,唇角轻勾,像只得逞了的狐狸。 “竟是我误会你了,”池澜羞赧,她抬起眸子,水汪汪地看着他,“抱歉……” 秦岸摇了摇头,淡笑着,“无须记挂在心上,此事我也不会与旁人说的。” 池澜尬笑着点了头。 “那衣裳……”她歉意地笑着,“那衣裳不如我帮你洗了?” 秦岸摇头,他状似无意地建议:“不必了,一件衣裳而已,不如这样。若是你心中过意不去,可以随我去山顶的无妄崖一趟?” “无妄崖?” “嗯。” “去那做什么?” “儿时参拜过的一位大师云游归来,想再次拜访。”秦岸说这话时,眸中闪过一丝怅惘,不过一瞬,就已然消失不见。 池澜轻舒一口气,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绪涌动。 “好。” 池澜爬了半日的山早已累得腿肚子发抖,与他说完话后便回了禅房歇息。 秦岸也回了房,一进门穿过一面写有“静心”二字的屏风,转眼就看见了铜盆之中放着的衣裤。 他轻叹了声。 他今日说了谎。 在佛门重地撒谎了。 他脱下外衫,就着里衣躺下,一手垫在脑后,一手半掩着疏朗的眉骨。 马车之内,怀中的女子并不安分,不仅爱动,还会说梦话,清清甜甜、含糊的呓语,像极了是在撒娇。 秦岸手中的书册早已不知放在了哪里,他一手支在矮几上,撑着头,一手自然垂下,玉白的长指状似无意地卷着散开的长发。 他垂下眸子,眉目舒展,漆色的眸海中映着她的白皙面庞。 膝上的少女不知梦到了什么,轻蹙起眉头,秦岸见状微微俯身,玉指轻触她的细眉,想要为她抚平褶皱,但又在克制着什么,迟迟不敢动手,指尖蜷缩,手背上的淡青拱起。 克制又隐忍。 还在犹豫间,池澜嘟囔了一声,翻了身,羊脂玉白的皓腕搭在他的腰腹上,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衫,温热均匀的鼻息喷洒在他的下腹。 秦岸身形一凛,登时就僵住了。 须臾,热血顺着一个方向涌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又粗重。 她清甜的气息撞在他的挺拔之上,鼻尖贴着他,睡容甜美。 秦岸额角青筋一抽,慌了手脚,轻缓地将她的头挪开,让自己抽身出来。 岂不料这人将他的手臂擒住,抱在怀中,还用脸颊蹭了蹭,秦岸倒吸了一口气,竟也放了手任她抱着。 他垂着眼,眼尾忍得殷红,眸光之中皆是她。 此时的清心咒早已没有任何的用处了。 他的心乱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吩咐完事情的他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这词来形容。 却没想到竟让她误会了,但愿佛能够原谅他的谎言。 秦岸阖眸,想要将在马车内的糜艳心乱忘记,喉结却没有克制住滚动。 “……” 他倏然起身,不多时,内室的浴房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翌日。 秦岸早早就起了,穿着一身暗灰的僧服,墨发用玉冠挽着,整个人长身玉立地站在院中,盯着远处的钟楼,不知在想些什么。 池澜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晨曦披身,整个人仿若镀了金光般,玉白俊美的面庞无波无澜,更称得他不似人间凡人。 她怔了一瞬。 随后走向了他。 秦岸听到响声,微微侧头,眉眼舒展,柔下表情,唇角勾着问她:“醒了?” 她点了点头。 “先去用早膳吧。” “嗯。” 用完早膳后,池澜随着秦岸登上了前往无妄崖的山路。 她在半山腰上远远望过去,只见对面的崖壁上镌刻着“无妄崖”三个字,笔锋雄浑苍劲,仿若要力透山背,字体上金光闪闪,隔着浓重的雾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前往的崖路陡峭,池澜还特意换了一身骑装,干净利落,这时也不免沾染了草木上的露水,半身濡湿。 秦岸走在前头,一步三回头,见她体力不支了,便停了下来。 “还好吗?” 他连气都没大喘,声音沉静。 池澜已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摆手摇头,示意自己快要不行了。 秦岸走至一处较为宽大平坦的地儿,用外衫铺在地上,回头对她笑道:“先歇会吧。” 池澜瘫坐在外衫上,早就没了形象。 “喝点水。” “……嗯。” 接过水,也许因为太渴了,她喝得有些急,水从唇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胸前的衣物,将素色的衣衫晕染得透出了内里羊脂玉的白。 秦岸猛然撇开眼,敛下忽变晦暗的眸色。 歇了一会儿,两人再次起身往上走。 秦岸将外衫卷成长条,将一头递给她。 “?”池澜不明所以抬眸。 秦岸言简意赅:“握住它。” 她照着做,她扯着这头,秦岸牵着另一头,就着他的力气步履轻松的上了山。 池澜面容微红,脑中忽地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例如手上牵着的布条,若不是灰色的,那还真是像大婚时两人各持一端的牵红。 “!?” 池澜猛然回神,惊愕于自己方才在想了些什么,快速地甩了甩脑袋,想要将脑中那些不切实际不合时宜的东西甩出去。 搞笑,怎么能想这些东西!? 秦岸可是她的大金腿,怎能亵渎于他!? 阿弥陀佛。 池澜镇定下来,为自己的臆想忏悔。 秦岸听闻声响,扭头看了眼。 “?” 这是太快了? 想着,将原本就慢的步子放得更慢了些。 两人持着布条的一端走到了崖口,穿过一处狭窄的入口,便能进入崖洞。 崖洞前站了两位沙弥,见他们过来,行了一礼,问明情况后便让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去。 洞道可以堪堪能有两人通过,穿过洞道,豁然开朗,天光泄了进来,小道也变得更窄了些,左侧是万丈高崖,林丛密布。 池澜攥紧了手中的布条,看得有些腿软。 “我……” 她方要打退堂鼓,建议他自己进去,就被秦岸牵着进去了,他堵在身后,进退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 秦岸发觉,将她拉进了里面,两人手臂挨着,男子身上冷冽的檀香和女子清甜的馨香缠绕在一起。 池澜惊魂未定,抓住了他的衣袖。 秦岸唇角几不可查地勾着,微微俯身低声安抚她,“莫怕。” “少有人失足。” “……” 少有人!? 那不就是有人掉下去过!? 池澜没有被他这一番宽慰的话安抚到,反倒是惹得她更加害怕,挨得他更紧了,几乎是抱着他,贴进他的怀中。 “表妹这……” 秦岸眉头轻蹙着,欲言又止。 池澜知他要说些什么,咬着后槽牙,声音颤颤巍巍地,“别、别再说那一套虚头巴脑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虚礼了!我要掉下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秦岸似乎是轻笑了声,池澜贴着他胸膛,听闻他喉腔中的一声闷笑,凶狠狠地抬眸瞪他,不小心撞进了他的幽沉眸海中。 “嗯,做鬼了也别放过我。” “最好是痴缠个三生三世。” 第21章 隐情 “……” 池澜忽觉得自己被他挑衅到了,后半段的路程她挣出他的怀抱,对他厉声严肃道:“我自己也能走。” “……”秦岸一怔,见她气鼓鼓、却还要逞强的模样随即忍俊不禁,撇过脸去忍笑,低声地,“嗯。” 池澜颤颤巍巍地扶着右边的崖壁缓慢地走着,愣是没有回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秦岸轻叹了声,满怀的馨香软玉骤然离去,心底莫名地有些失望,他捏着沾染了她的气息的布条也跟了上去,离她一臂的距离之内,是确保能够在第一时间内护住她的安全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崖穴内,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身着黄色僧服,披着袈裟,光秃的脑袋。 “法师。” 秦岸恭敬地双手合十,朝着那个高大背影说道。 “来了啊。” 声音低沉醇厚,语气中带着熟稔。 池澜直直地看着他,只见他转身朝向着他们,面上带着笑意,慈眉善目的,也朝着他们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一行大师。”秦岸走到他跟前去,一行大师含笑地问他,“许久未见了,身体可还好?” “托大师的福,一切都好。” 一行大师笑着点头。 “这次来,祖母特意嘱咐晚辈让您再看一遍。”秦岸噙着笑意,语气中带着熟稔,像是跟许久未见的好友闲聊一般,但又带着些对他的崇敬。 “嗯嗯,将衣衫都褪下吧。”一行大师点了点头说道。 秦岸手搭在腰间的玄金绅带上,忽地一顿,侧头看向了一旁没有说话的池澜,轻咳了声。 “大师,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家的表姑娘,池澜。” 一行大师也看了过来,见到她的那一刻,忽地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他问道:“不知这位表姑娘可是江安人?” 池澜对他福身后,闻言一怔,点了点头,“是的,晚辈是江安人。” “江安池家。”她补充。 江安池姓的人家并不多,能与秦家扯上关系的那必然也是大户人家,那也只有富商池家了,池骏的女儿。 一行大师眉头蹙了蹙,欲言又止,随后表情舒然,对她道,“姑娘先出去一会儿吧,待我为大公子看完病后,再进来吧。” “好。” 池澜出来石窟回避,但也只是站在石窟门口,前方就是一条狭小的石道,一侧就是万丈悬崖。 她心里还想着方才一行大师得知她是江安人时的那个表情,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不安。 石窟内,秦岸衣衫大开,露出玉白的身体,劲瘦的腰,块垒分明的腹肌,肌肉线条流畅,细微凸起的青筋,高大的身体下蕴含了蓬勃待发、无穷的力量,丝毫不像一个常年埋头苦读的读书人。 玉白的背脊上陈旧的伤痕遍布,密密麻麻的陈列在白玉上,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一行大师瞟了眼,暗叹一口气,又问他,“背上的伤还是不愿去掉么?” 秦岸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前尘往事皆是过眼云烟,过于执着往事易得心魔。” 秦岸笑了笑。 “大师不必忧心,晚辈知道该如何。” 一行大师摇了摇头,便专心给他把脉。 将检查和医治都做完了,他盘腿坐下。 “心病仍需心药医,不过,看你的状态想来是有了医治心病的药了。”一行大师瞄了眼石窟外闪过的素色衣衫,笑了声,像是瞧出了点什么,倒也没端着长辈大师的架子,颇有些调笑他的意味,语气认真地嘱咐道,“对人家姑娘好些。” “?” “你这性子像个闷葫芦,有些话不说出来人家也不知晓你在想些什么,人活一生当要珍重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 “……”秦岸心有波动,面上不显,他双手合十,认真地应他,“晚辈知晓了。” 一行大师点了点头。 待秦岸将衣衫穿好,一行大师让他将外面站了许久的池澜叫了进来。 “大师,您叫我?” 一行大师瞧了眼秦岸,秦岸知趣,自觉走到石窟外,池澜疑惑地看了眼他们。 “不知大师有何事想要与晚辈说?”池澜第一回见着一行大师,并不觉得他们之间能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一行大师端详了她片刻,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你是江安池家的可是池骏的嫡女?” 乍一听到自己父亲的名讳,池澜怔了一瞬,随即点头应是。 “贫僧这边有些话要与你说,是你父亲让贫僧转达的。” 池澜心中一紧,鼻腔酸涩,强忍着眼泪,哑声道:“大师您请说。” “吾之蛮蛮,望自珍重;前尘往事,莫要深究;爱妻薇华,亲之念之,若遇良缘,池家为聘,惟愿汝安康顺遂。” “……” 池澜眼泪夺眶而出,将脸撇过一旁,不想将自己的哀痛展露。 “父、父亲可还说了什么?” 一行大师摇了摇头。 “……”池澜捂着嘴,抽泣了会儿,忽地反应了过来,她将悲痛撇开,抬起红通通的眼眸看他,“那他可有说他为何要说这番话?” “是不是有人想要害他!?” “怪不得爹爹那时非要我陪着阿娘出门祈福,原是他知晓了死期将至,让我们避过一劫……” “我就说,我池家在江安住了百年,从未遇到过盗贼侵扰,为何那回就、就……” 池澜情绪失控,她自言自语地分析着当初的前因后果,她面露愤恨,抓紧皓腕上的披帛,美丽的脸庞有些狰狞。 “是不是有人想要杀了他!?” 她理智全失,带着哭腔质问着他。 一行大师叹了声,“这些贫僧不知,但每回池施主要出远门时都会来寻贫僧,都会让贫僧转达一些话,与方才的话大同小异。” “……”池澜一静,眼神空洞地盯着崖壁。 她捂嘴低声抽泣着,她不信,她不信她爹爹的死没有半点隐情。 池澜将泪水抹去,眼神愈发坚毅,挺直腰杆,声线哽咽着对他说道:“多谢大师告知。” 一行大师从一旁的包袱中拿出一枚朱雀状的令牌给她,说道:“这是你父亲让贫僧代为转交的。” “……多谢。” 大师微微一笑。 秦岸走了进来,眼神盯着池澜,见她眼尾殷红,抿了抿唇,并没有过多询问,他向一行大师辞别。 “多谢大师,时辰也不早了,晚辈们就不过多叨扰您了,先行告退。” 一行大师点了点头。 秦岸走在前面,池澜走着走着,走到石窟门前,还是忍不住地转头问他,“不知大师可否一直留在普济寺?” 一行大师笑了笑,“贫僧过段时日又要再次云游。” “不知大师可否告诉晚辈要去何方?” 他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天地之大,走哪算哪。” “……” 池澜随着秦岸走了回去,她一路沉默,鼻尖和眼尾通红,一瞧便能看出是哭过一番的。 下山之时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很快便要到了半山腰。 秦岸自知有些事情不该多问,但见她神色恹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还是开口说道,“要歇一会儿吗?” “……” 池澜闻言抬眸看他,并未言语。 她知他要做什么,心中恍惚茫然,本想拒绝,但她还是停了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岩石上,挨得不近,但却能闻到彼此的气息。 池澜混乱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喝些水润润喉。” 她接过他递来的水壶,就着壶口喝了下去。 对面是巍峨高耸的青山,烟雾缭绕。 微风将池澜额间沁出的细汗吹干,也将眼睫上的水珠吹干。 还未等秦岸开口问她,她自己便喃喃自语,“我爹爹曾经说过要带我走过这天下的山川湖海。” 与父亲有关的。 秦岸心中记下,安静地听她倾诉。 “但是一场灾祸让我没了爹爹,没了池家……” 池澜说的话语序混乱,话语颠倒,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但秦岸也能从中知道一些信息。 原来是怀疑池家被灭门另有隐情。 秦岸蹙眉。 “莫咬——” 池澜咬着唇瓣,秦岸见状眉心一紧,下意识地捏住她的下巴,用指腹熟稔地将贝齿下的唇瓣解放出来。 幸好没出血。 秦岸大松了口气。 池澜忍不住了,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搂着,脸庞贴在他的胸膛,泪水决堤,沁湿他的衣衫。 秦岸身子一僵,随机缓过神来,迟缓地,毫不忧虑地,将她抱住,环住她,轻柔地安抚着她。 “想哭便大声地哭出来罢。”他叹了口气,“这儿没人看见听见。” 池澜闻言,放声大哭。 滚烫的泪水灼进了他的胸腔,烫的他心悸。 他更加用力地圈住她,似是要将她融进骨血之中。 长指一下一下地抚过、穿过她的墨发,安静耐心地抚慰着她。 “哭罢哭罢,哭出来好受一些。” “不用忍着。” 秦岸目光幽深,望着远处,臂上的气力不断收紧,低沉的嗓音温柔地安抚着她。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22章 特别 良久。 池澜发泄完情绪后,慢慢地从秦岸的胸膛中抬起头,不甚好意思地瞄了眼他胸前那片被泪水浸湿染成深黑的衣衫,又抬起湿漉漉的秋水眸看他,我见犹怜。 秦岸喉结一滚,眸色渐深,声线微哑问道:“可还好?” “……”池澜抿着小嘴,似是在撒娇,摇了摇头。 秦岸抑制不住,抬起手,在她的目光下,用常握毛笔而印有薄茧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那颗欲掉的泪珠。 粗粝的指腹将她白嫩的脸颊擦出了一道薄红,池澜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有些痒,秦岸骨腕一转,捏住她的下巴,神情柔和却不容拒绝地为她擦拭面上纵横的泪痕。 “……痒。” 池澜瑟缩着,他轻柔的动作加上微微粗粝的指腹让她面上起了一阵的痒意,让她想笑却又不敢笑。 秦岸压平唇线,温润的眉眼却透露出他浅淡的笑意。 “莫躲,待会就掉下去。”他吓唬她。 池澜还真就不敢动了,他们的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崖,崎岖不平的山路。 他像是眷恋她的温度似的,迟迟不肯放手,两人还是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但没有触碰到彼此的身体,他装模作样地专注看着她的脸,指腹流连着,细细抚过面上的泪痕。 “擦好了没有?” 池澜疑惑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嗯。” 秦岸动作一顿,随即将她松开,想起自己正在做了些什么,耳根发热,面色薄红。 他轻咳了一声,撇过脸去。 又在佛门重点说谎了…… 两人这时也发觉了不对劲,各自起身整理好衣装,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 “……” 沉默了半晌,两人才动身继续下山。 池澜心中想着事,一时不察竟径直地撞上了秦岸的胸膛。 她吃痛抬眸,“你怎的停下来了?” “走路莫要分心。” 秦岸将那件皱巴巴的衣衫一端递给她,眉眼柔和,“牵着罢,莫要摔了。” “……好。” 池澜与他各牵一头下了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了寺庙,在寺庙外,一身灰暗道袍的清瘦倩影站在后门入口那里,她的面前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蓝衫男子,她瞧见了他们的身影,一时面露惊慌,说了几句,那个男人脸头都没回,急匆匆地走了。 等他们走近时,大夫人的表情已然恢复到此前的平静无波了,她扫了几眼他们,将视线停在池澜面上半晌,才淡声问道: “可是去寻一行大师了?” “嗯。”秦岸神色淡淡,语气冷淡地回应,并不关心方才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倒是池澜趁机偷瞄了几眼,按捺住八卦的心,神情寡淡地回看大夫人。 “身体可还好?大师可有说些什么?” “一切都好,不必挂怀。” “……” 两人的对话就连池澜听了都觉得这两人根本不像是亲母子,语气生疏,倒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池澜眼波在两人身上流转,听见大夫人提及自己,立马挺直了腰,神色严肃。 “澜姑娘可有婚配?” “啊!啊?” 秦岸闻言眉头一皱,面色不虞。 她不过是愣了会儿神,怎的话题突然扯到她的身上了? “没、没有……” 大夫人面露一丝笑意,很是和蔼地点头道:“嗯。” 秦岸抿直唇线,将池澜拉至身后,挡住她与大夫人对视的视线。 他眸光冷厉地看她,声音冷硬地警告道:“莫要打她主意,管好你自己。” 大夫人面色一滞,闪过一丝被自己儿子警告的尴尬,而后瞬间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我不管你的事。” 秦岸“嗯”了声,拉着池澜的手便离开了。 池澜回头对着大夫人歉意一笑,大夫人也回了个笑给她,冲她点了点头。 待到了两人的院子,秦岸才迟迟放开抓住她的手,池澜揉了揉被他抓红的手腕,不满地嘟起了嘴,向他抱怨: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手腕都给你扯红了。” 话音刚落,秦岸还未敛下一身渗人的戾气,便将她的手抓住,俯身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擦伤,只是因她皮肤娇嫩白皙,握得紧些了就留下了他的指印。 他不甚好意思地轻咳了声,低声道歉。 “没事,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这一回了。” 他忍俊不禁,竟也会同她玩笑,“好,多谢池大人原谅。” 池澜掩嘴偷笑,神情愉悦,适才阴郁悲痛的情绪渐渐消散。 由于一早上都在爬山,身体疲累,池澜连午膳都没用,直接倒头就睡,日落西山时才方方起身,洗漱完后才出去觅食。 暮鼓响起,低沉肃穆的鼓声传遍了整个山林。 池澜没找着秦岸,莺莺也不知去了哪,便自己走去斋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正巧路上遇到了从禅房里出来的大夫人,她福身行礼,准备让她先走。 但她走了几步,忽地停了下来,转头看她,微笑着,道:“不知澜姑娘现在是否有空?” 池澜捂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思索了半刻,还是点了头。 她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两人都没有先出声打破这会儿的安静。 池澜拧眉,肚子更加饿了,她脚步一顿,就停在了庭中,开门见山道:“不知夫人有什么话要吩咐晚辈的吗?” 她不开口问,估计她得饿死都不能吃上今夜的饭。 大夫人转身望着她。 “是想说关于岸表哥的事?” “……”大夫人勾唇一笑,“你很聪明。” “……” 不说他还能和她有什么好聊的?池澜暗自腹诽。 “我这孩子从小聪慧懂事,不满三岁都可将只看一遍的古文诗词流利背诵,少时才高八斗,家中人都觉得他是秦家的希望,将秦家光复的期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日日夜夜不停地念书,”大夫人眸中闪着光,像是陷入了旧时的回忆,“……我从未想过他会和哪位女子走得近,我还以为他会是他父亲那般……” 她顿了顿。 “……的人,幸好他不是。” 池澜嘟囔道,“不是还有个戚姑娘嘛……” 大夫人粲然一笑,池澜怔了怔,她笑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池澜不懂。 “你是独一无二的。” 至少在他心中是这样,大夫人心中暗自补充。 “……” 池澜搞不懂她这番话的用意,但也不好擅自打断走人。 “他待你很特别,你是唯一一个能走进他心中的人,我希望……”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闪着水光,语气殷切道,“你能否……” “你能否也好好待他” “……” 池澜抿了抿唇。 对于她这番不着边际的话感到奇怪。 她没应。 “他从小没个人在身边,没有感受真正的温暖,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些,让他忘记、放下过去……” “……” 池澜挣开她的手,蹙眉,语气中带了不满与隐而不显的怒意,“夫人您多虑了,岸表哥在府中活的极好,老太太待他极好,二夫人也待他好,就连府中的郎君女郎都是极其的尊敬他,您躲藏于佛堂多年,这些事是您不知道的,您是他的母亲,他是您的亲生孩子,我想最应该关心他的人便是您,您也不必操心了,您的这些荒谬想法我就当作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还望您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大夫人神色僵硬,自嘲一笑,后退了几步。 “抱歉澜姑娘,你说得对,最应该关心他的人是我这位不称职的母亲,这些话你就当做胡话,听听就算了,莫要往心里去。”她泪光闪闪,隐忍着情绪。 池澜瞥开眼,淡声道,“晚辈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池澜有些气,越走越气。 大夫人将她当成什么了!又将秦岸当成什么了! 简直是疯了。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就因为他的青睐,和他相熟,就要为她的诉苦哀求而去怜爱一个人! 她莫不是将她的情义和秦岸看得太轻太不值了! 池澜气过之后,仔细想了想她的话,既觉得她可笑,又觉得那些话过于荒谬了。 她莫不是在佛堂念经念傻了 秦岸怎么可能不被人敬爱呢? 在秦家,最受重视、最受偏爱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秦老太太、秦大爷、秦二夫人等等,这些人哪个不是待他极好的又怎么会苛待他,没让他感受过温暖呢? 池澜看不懂,捋不清。 她所看到的秦家难道还有假不成? 她敛下被人轻贱的怒意,气呼呼地往斋房走。 穿过圆拱门拐弯时,一会儿没看清路,竟径直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小心些。” 一道清朗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 那俊秀温润男子将她扶稳后松了手,后退了几步。 “多谢公子。”池澜被他温和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羞赧地垂下眸子。 那位俊秀温润男子被她歉意的一笑晃了眼,怔了片刻,恢复神情自若。 “姑娘小心些,莫要磕到了。” 池澜心下感激,又羞又尬,连连点头应道。 “好,多谢公子了。” “不必客气。” 一时无话,二人相视笑着。 与莺莺一同下山买吃食的秦岸走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相貌俊秀温润的男子与容貌卓绝的女子相对站着,面上都带着笑意,那女子又娇又羞,面色薄红,人比旁边的花还要娇艳。 袖下提着食盒的手一紧,手骨捏得食盒咯吱作响,面色冷凝。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两人,心底暗涌四起,面上却不显,他朗声道: “澜儿。” 第23章 小气 “澜儿。” 一声低沉的呼喊让池澜紧忙回头。 见到神情淡漠的秦岸和他身后唯唯诺诺使劲冲她挤眉弄眼的莺莺,池澜在心中直呼救星。 她快步向他们走去,不知为何,可能是她眼花了,她走近一看,秦岸紧绷的面色因她的走近柔和了不少,仿若方才露出那抹转眼即逝的冷厉敌意的人不是他。 她仰头看着他,轻轻柔柔地问他:“你们去哪了啊?我起来的时候都没寻到你们,一个个的人影都不见……” 她这话说的语气中竟有些委屈,秦岸紧绷的下颚线舒缓,柔声道:“抱歉,没考虑周全给你留个口信就下山了。” 莺莺从后面探出脑袋,笑意盈盈地道:“姑娘,大公子是下山给您带了吃食啊,喏!” 她抬起手中提着的吃食,笑得开怀。 池澜这时也看见了他手上提着的食盒,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既惊喜又好奇地问他:“买了什么呀?” “都是您爱吃的!”莺莺笑道。 池澜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了,她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她伸手去想要帮他提着食盒,但他却不动如山,她抬眸,只见他定定地看着对面那个陌生的公子,池澜才发现她竟忘了身后这个人。 她回头冲那位俊秀郎君一笑,道谢:“多谢公子方才出手相助。” 那公子又是一怔,回了神,温润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他朝着池澜他们拱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秦岸蹙眉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 那位俊秀公子身后的小厮见距离已经远了,那三人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才疑问问他:“郎君,方才那位公子怎的对您敌意这般大?那眼神好生可怕,像是想要、想要……” 他顿了顿,想要找到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刚才秦岸的神情。 “……”那俊秀公子笑了笑,“他那是吃醋了。” “吃醋?” “嗯,吃那位女子和我的醋。” “可明明您和那位女子都没做什么啊?”小厮愤愤不平地小声抱怨,“这位郎君好生小气,这种飞醋也能吃……” 俊秀公子闻言不可置否一笑。 秦岸将一身隐而不发的敌意收敛了起来,眉目柔和地看向池澜,“我们回去罢,夜里山林多雾水,莫要着凉了。” “好!” 池澜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晚膳了。 秦岸垂眸一笑。 三人回了院子,池澜大快朵颐,莺莺站在一旁伺候着她,她也拉住她的动作,本想着让她一同坐下吃的,但抬眸看了眼安静优雅吃饭的秦岸,恐他在意主仆礼节,便将一些吃食分了出来,让她自己吃。 莺莺也怕他,偷偷瞄了眼,在自家姑娘的鼓励下,将吃食端了出去。 秦岸也知晓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并未说些什么,没了莺莺在一旁伺候她,为她布菜挑刺,这活竟不知不觉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等池澜回过神来的时候,秦岸已经十分地熟练将她不爱吃的配菜都挑了出来,他面色如常,池澜也只能安静照做。 一顿饭下来,两人的默契也多了不少,对彼此的吃食习惯也颇有了解。 比如秦岸不喜味道刺激的菜,不喜吃软糯黏腻的糕点,而池澜却很喜欢,但她不喜欢葱花,秦岸都会一一将它们挑出来。 他会给她夹菜,她也会给他斟茶。 莫名的和谐有爱。 秦岸胸腔满涨,似有触动,倒也是很久没吃过这么满足的一餐了。 他瞧着池澜的目光也越发的柔和温润。 “吃完了可要出去消消食?” 秦岸兴致来了,向她提议道。 “嗯好。” “夜里雾水大,易着凉,披件披风再出去罢。” 秦岸顺手接过莺莺捧过来的轻薄披风,动作轻柔熟稔地为她披上,玉白的长指在长绳间攒动,不一会儿就将结系好了。 “走罢。” 秦岸走在前头,提着一盏灯,与她相差几步的距离,两人就在庭院之中走着,时不时地说上几句,但也因秦岸不是个话多健谈的人,更多时候两人都是沉默的。 “后日我们便回去了,你若是还有没有求的佛,明日可以去拜拜。” 秦岸似是不经意间提议。 池澜闻言抬眸,眸海中映着暖色的烛光,不明所以地一笑,状似苦恼道:“我能求什么佛呢?” “……”秦岸一滞,抿唇看向远处幽暗的山林,道,“看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池澜唇齿滚过这句话,她能想要什么,眸色一暗,她想要查清池家被灭门的真相,想要池家满门瞑目,想要阿娘一生平安…… 她敛眸淡笑,“若是神佛有用,那人世间就不会有这般多的苦难了。” 她说完,想起了自己重生的怪力乱神,默了默,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又道:“但是若是表哥这般竭力推荐的话,那也不妨去拜拜,求个心里安慰。” “求什么呢?” “要不就求一个姻缘吧……”她狡黠地笑着,冲他眨眼,“若是菩萨知道我的心声,或许明年就给我赐一个良缘,送我一个夫婿了……” 秦岸被她调侃得面上一红,耳根发热,幸好夜里的昏暗遮住了他的窘迫。 他垂眸看她,难以有违良心道,“……也不错。” 池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秦岸大窘,撇开脸不去看她,唇角却是压抑不住的上扬。 天朗气清,笑声朗朗,不失为一幅靓丽之景。 “殿下,我们还是回去罢。” 在他们不远处的阁楼中,一位中年男子不忍再看那副刺眼的画面,拱手垂头对面前的黑袍男子说道。 “……嗯。” 李庭凤眼眯起,大手握在窗台之上,手背青筋鼓胀,瞬间,手下的台木被碾成齑粉,随风飘扬在夜空之中。 一切都像是脱离了他的记忆。 记忆中的池澜并非这般亲近秦岸的,她惧怕他,她敬仰他,就算是心中迷恋他,但绝对不是现在,也并非是如现在这般熟稔亲密,对着他肆无忌惮的笑。 李庭心中怨愤烦闷,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她的笑也应该是对他的才是…… 亲密也该是与他的才对…… 池澜该是他的才对…… 池澜是他的! 李庭心中难以难明的妒火中烧,将他的胸腔烧的火热。 明明在记忆中,最后她爱的人是他,她求的人也是他,她该恨的人也是他? 从头到尾就没有秦岸什么事!? 究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李庭想不明白,端坐在马车之中,墨黑凛厉的眉一直紧蹙着,面色凝重。 他从见到池澜的那一刻起就觉得有一种熟悉之感,那日夜晚他便梦见了她,知晓了他们的前世。 所以他从繁复的公务之中抽出时间去了秦府,就是想要见她一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重新挽回她。 前世是他负了她,他后来也得到了报应,孤寡一生,无人在意。 回想起那两人的亲密互动,李庭捏紧膝下的衣衫,眉眼冷厉。 她该是他的。 翌日。 池澜和秦岸一同去前殿拜佛。 虽然调侃他,但她跪在佛前时也不自觉地心下纯粹,没有任何一丝不敬。 她就安静地跪在佛前,身后的秦岸站在门前,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良久才将视线看向了庄严肃穆的佛像。 他慢慢走近,在她身旁的蒲团跪下,双手合十。 其实他并没有她调侃的那般信佛,但…… 他侧眸温柔地看她的侧脸。 他轻呵出一口气,淡笑了声,便阖起双眸,在佛前虔诚地跪拜。 佛若有灵,那便让她得偿所愿罢。 第24章 胡言 翌日清晨。 秦岸与池澜一同向留在此修禅的大夫人辞别,大夫人又如往常那般冷艳淡漠,丝毫看不出来那日癫狂荒谬的人是她。 池澜也将那日的话埋在心底,平静地跟她道别。 大夫人不过是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让他们走了。 她在禅房门前远望,目送着他们离开。 一高大一娇小的背影并行渐渐离她而去,她目含泪水,扶着门框,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你看呐,他们多般配啊,岸儿以后也有人陪他了……” 身旁的仆妇安静着听她喃喃自语。 “不再自己关在那个幽暗的屋子里,不用孤单一人跪在祠堂中背那些古今圣贤,不再独自面对那府中的豺狼虎豹了……往后用膳也有人相伴,不管是读书研墨,还是烹茶煮雪,岸儿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人了……” 她满脸的痴妄,像是挤压在她心中的罪孽都消散了般,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夫人,大公子已经走远了,我们进去吧……”仆妇搀着她的身子,想要将她扶回去。 “好好好……” 她眷恋地回头望着,想要再次看到那一抹熟悉又留恋的身影,那是她的孩子,十月怀胎一脚踏进鬼门关生出来的孩子。 可惜,她已错过了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将他舍弃。 再也不回去了。 池澜跟着秦岸下了山,等到了山下时,只有一辆马车停在此处。 池澜:“?” 她转眼看向一旁神情自若的秦岸,摊了摊手,问道:“只有一辆?” 秦岸闻言,将事情吩咐好福来后,看向了她,点头道:“嗯。” “……” 池澜一时无话,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秦岸紧随其后。 两人相对而坐,池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得秦岸面色发烫,神情极其不自然。 “做什么?”他问,“不舒服吗?” 她撇开了眼,撩起帘子看着不断走远的景色,回道:“没。” 车内一时安静。 池澜忽地想到一个问题,她问:“你说——” 秦岸从书册中抬眸,静等着她的下文。 “你说她们为什么总是要问你我有无婚配啊?”她抬眼看过去,“是在撮合我俩吗?” “……” 秦岸无言,耳根发热,喉结一滚,应声,“许是……” “为什么啊?” “婚龄到了罢……” 她许是很不满意这个回答,拧着眉头,刚想再说,便听到秦岸淡声问道: “你有吗?” “啊?什么?” “婚约?” 他这一问,池澜倒是拧眉想了许久。 “好似有,又好似没有。” “……” “没听我阿娘说过。”她补充道。 “那你呢?你有吗?”她淡笑着问,“与那戚姑娘?” “……”秦岸脸一下子便冷了下去。 “没有。”她还是第一回见他露出不满的情绪,他冷声道,“你听何人说的?” 池澜撇了撇嘴,“没有啊,大家都这么说。” “我与她并无干系。” “……哦。”池澜见他像是生气了,缩了缩脖子,有些怵他。 “莫须有的事情。”他眉眼冷厉,不知是气她误会了他和戚成柳,还是什么,声线冷硬,“你该是及笄了,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池澜被他一顿训,鼓着腮帮子,很不服气。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烦!” 秦岸一怔。 她捂着耳朵拒绝听他的训斥。 她又不是真信,不过……不过是试探他罢了,干嘛发这么大火气? 她撇开脸,摆出十分地不听劝、不服气的模样。 秦岸唇瓣紧抿。 车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就连空气都冷凝住了。 秦岸有些喘不上气。 “澜儿。” 他无奈地喊她。 池澜捂着耳朵,并不想理会他,并且将自己挪了挪,挪进了角落里,离他远些。 秦岸的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不知僵持了多久,秦岸伸出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臂下用力,一下子便将她拉了过来,池澜想要挣扎,却被他一手擒住双腕,桎梏在怀里。 “你放开我!”池澜咬牙。 “你乖一些。” “哼,你要乖的便去找戚成柳,我可不是那听话娇弱的乖乖女!” 秦岸眉眼染上无奈,将她摁住,锁在怀中,衣衫摩擦,沙沙作响。 “我与她并无干系,你莫要乱来。” “乱来?谁乱来啊?”池澜气鼓鼓地控诉道,“你这么抱着我算什么?” “……”他眸海幽暗,哑声问道,“你说算什么?” “……” 池澜闭紧嘴不说话。 他轻叹了口气,“我与她兄长自幼一同上学堂,一来二往便认识了,但也只是知道她这个人,并不相熟。” “……哦。”池澜哼了哼,“你与我解释做什么,我又不在意……” 他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池澜闻声咬牙,挣了挣他的桎梏,厉声道,“你放开我!” “你乖些我便放。” “……我哪不乖了?” “唔……”秦岸状似苦恼地蹙眉深思,池澜气急败坏,“秦岸!” 他畅快一笑。 池澜第一回见他笑得这般开怀,眉眼温柔,似是冰雪封冻多年的雪山迎来了春日,冰雪融化,细水长流。 她紧贴着他的胸腔,心脏随着他笑声震动着。 她面染薄红,嘟嘴不满道,“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没,你很乖。” “……” 这人从哪学的话术,净说胡话。 秦岸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着实可爱,心早已柔成一潭暖水,又涨又热的,想要将她搂得更深抱得更紧的想法随之蹦出。 他敛了笑意,克制地将她的皓腕松开,盯着上面抓她留下的红痕,抿直唇角。 池澜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她还靠在他的怀里,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四皇子邀了我们去游玩,你可有空?”秦岸在她还未察觉到什么前,转移了话题。 “邀请?我们?游玩?” “嗯。” 池澜抬眸看他眼睛,“你想去吗?” “你想吗?”他不应反问。 “……”池澜抿唇,面色深重问他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芝兰玉树,学识渊博,是个……” “谁问你这个,太官话了。”池澜打断他。 “……” “我觉得他不好。”她抿唇,想起前世被他辜负利用,池澜便一阵恶心,“我不喜欢他。” 秦岸心潮动荡,长眉一扬,唇角含笑,“为何?”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喜。”她转头认真地看他,“你以后可会跟着他?” 秦岸正色,“四皇子乃皇家子弟,牵连甚多……不宜交往过密。” 秦岸垂眸,两人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那还要去吗?” 秦岸叹了声,“二伯已经接了请帖,应了他,恐不能另寻理由拒了。” “……”池澜嘴角一抽,“何时?” “昨日收到的回信,说是后日出游。祖母也同意了。” “……” 两人相视,皆是无奈。 秦忠和秦老太太的意思不难理解,估计是想着泾阳是四皇子的封地,皇帝让他来此历练,估摸着以后能登大统,起了攀附的心,而这攀附之心为了谁,就看这两人在意的人和事是什么了。 秦岸祖父这一脉本就不是秦氏一族嫡嫡亲的血脉,而是嫡亲旁支,只不过是秦岸祖父有了出息,其他几支族亲没落了,他才有了今日的风光,才能代表今日的泾阳秦氏。 秦家人目前的希望便是恢复往日的荣光,抓住一切能够往上爬的所有机会。 所以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秦岸身上? 池澜静静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想到昨日大夫人所说的话。 “你孤单吗?” 她不由地问出来。 秦岸捏着书册的手一顿。 “为何这般问?” “没什么。”她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他眉眼含笑,像是安抚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哪会孤单?” “哦。” 池澜瞄了眼他手中的书册,密密麻麻的字让她眼前一花,撇撇嘴,“还不如话本来的好看。” 秦岸轻笑,“我书房中有,你可以去看看。” “真的?” “嗯。” “有什么样的?”池澜很兴奋,她完全看不出来秦岸是个会看这些消遣,对应试没有任何帮助的书籍啊。 “唔,”秦岸扬眉深思,忽地笑道,“太多了,一时想不出来什么,改日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去一趟罢。” “嗯。” 秦岸漾起涟漪的眸海中尽是她的容色,幽深晦暗,又温柔地引人沉沦。 回到秦府的第二日,休整一日后,四皇子李庭的马车还真停在了秦府门前。 池澜跟着秦岸身后,前头的秦皎早已好了伤痛,开心地蹦蹦跳跳朝大门走去,秦扬则是跟在身后,走路都能走成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快步走到池澜旁边,与她有说有笑的。 “澜表妹今日真好看!不,应是昨日今日明日都一样的好看!”他咧着嘴笑道。 池澜今日穿了一身骑装,将墨发用发绳束起成马尾,颇有英姿,显得整个人飒爽了不少。 她闻言也只是挑眉轻笑。 对于他的恭维很是受用。 她礼尚往来,夸他,“你今日也很帅气,唔,像个英勇威猛的少将军!” 秦扬得了她的夸赞,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步子踩得更是轻快。 “妹妹真会说话!像是吃了蜜一样!” “哥哥的嘴不也是?净会哄得人开心。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好姑娘被你给哄去了?” “哈哈哈,彼此彼此。”秦扬冲她眨了眨眼睛,“我以后只哄你——”一人。 “秦扬。” 秦扬的戏言被人打断,他看了过去,只见自家大哥不虞地盯着他,眉目幽深,也不知看了多久。 “大、大哥。” 秦岸瞟了眼他身侧被他逗得喜笑颜开的池澜,侧眸对他冷声道,“快些跟上来,莫让殿下久等了。” “哦哦。”被训了的秦扬也不苦恼,还是听话地加快了步伐,侧头跟池澜小声道,“大哥这么着急做什么?这不就到大门了吗?” “……”池澜抿唇笑着,不语。 秦皎兴冲冲地跑向门口,见到坐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的清俊男子,高兴道:“殿下!” 跟在她身后的秦岸闻言蹙了蹙眉。 李庭翻身下马,对着跑向他的秦皎微微颔首。 “高陵。” “殿下。” 秦岸拱手。 “澜表妹还未出来么?”他侧眸看向他身后,见到池澜后,笑道,“趁着日头还早,早些出发罢。” “不言已经在城门外等候了。” “不言也去?”秦扬挑眉。 不言,是戚成柳兄长戚成蹊的字。 李庭点了点头。 门外停了两辆马车,两匹马。 李庭翻身上马,秦扬也上了另一匹马。 秦皎也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并不想跟池澜同乘一辆。 池澜看着已经钻进另一辆没人的马车的秦岸,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秦皎那边。 脚还未抬起,便听到秦岸的声音,见他一直撩着帘子,看着她。 “澜儿过来。” 第25章 嘴硬 在李庭和秦扬复杂且锐利的目光中,池澜轻迈莲步缓缓走向秦岸。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忽地瞧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和眸中翻滚的得意。 他伸手将她拉了上去。 帘子慢慢落下,秦岸朝着外面看,眉梢难以察觉地一挑。 李庭、秦扬:“……” 马车内,秦岸淡淡地收回方才外显的神色,不让池澜瞧见。 池澜没瞧见他的动作,她坐在他的对面。 “戚姑娘兄长叫什么啊?”池澜好奇,她不是第一回听说这位郎君了,但还未真正的见过,就连上辈子也是,基本上都错过。 那时她深陷在灭门的惨痛,对什么都不在意,就算见过一面也没有用心思记下来。 秦岸淡淡抬眸看过来。 “戚成蹊。” “哦。”池澜点头。 秦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池澜又问,“为何他这段时日都没有来找过你?我在府中也没见过他,也没听说你去寻他。” 他淡淡地垂下眼眸。 声音似是有些悠长,目光虚虚地停在某处,似是在回想着淡交的原因。 “唔,他前段时日都被家人拘着,这段时日才被放出来。” “哦哦,这样啊。” “况且——”他转眸,“我不喜与他出玩,便与他淡了些来往。” “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并不想与她说。 “殿下!” 马车一停,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池澜想,应该是那个戚成蹊。 她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脑袋去看热闹。 只见一个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甩着扇子走向他们,笑意盈盈地向李庭行礼,束起来的玉冠上还插着一朵开得正艳的花。 池澜见状,眼角一抽,回头望了几眼秦岸,实在是想象不出来秦岸会与这样……嗯,特别的人当朋友,两人全然不搭好不好!? 她努力将放在戚成蹊身上的注意力转移,看向一旁端庄冷艳的戚成柳,她一身薄纱衣裙,看着就不方便,并不像是去游玩的。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了,戚成柳察觉,也看了过去,两人皆是怔了怔,池澜对她点头颔首,她亦是。 这算是打过了招呼了。 须臾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身形一怔,戚成柳目光变得幽深,看着池澜娇美的面庞,抿了抿唇。 透过她,她在她身后看见了秦岸。 那半隐在阴暗中的轮廓,那是她日思夜想之人,又怎会认错? 她绞着腕间垂下来的披帛,垂眸将难以言明的情绪掩盖。 忽地,她抬脚走向池澜的马车。 她淡笑着,问她:“不知池姑娘可否愿意再多载一人?” 池澜拿不准主意,回头看向沉默寡言的人。 戚成柳瞧清了他的样貌,惊讶道:“高陵。” 她眉眼弯弯,凑近了些,“不知二位可否愿意?” “我实在是不愿与我长兄同乘一辆了,他实在是太过闹腾了。” 池澜闻言瞄了眼旁边跟着秦扬说话的戚成蹊,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笑成一团,什么世家贵公子风范都没有,心中腹诽了个确实,池澜微微蹙眉收回了眼神。 她重新看向戚成柳,发觉人家的全部视线都是略过她这个人,透明人,看向里面的秦岸。 她一时心中憋闷,也不打算回话,等着秦岸说话。 戚成柳看着里面的男子,期待着,但见这两人相顾无言,自己也有些尴尬,方要开口时,宛若玉石之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将她的满心期待打了个稀碎。 “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同乘一辆马车本就逾越了。” 他嗓音低沉淡漠,丝毫没有顾及她的脸面。 戚成柳脸庞一僵,笑都笑不出来了,瞧着这两个表兄妹,面色苍白。 为何 池澜不是女子吗? 他们又不是真的血缘上的亲表兄妹。 为何她就可以? 戚成柳也有自己的骄傲,她能够上去询问能否同乘一辆已然是用尽了勇气和脸面,她决然是不会再问出“为什么”来的。 就连那句“高陵为何这般偏心”也说不出口。 池澜动漾的心忽地一定,见她失神,场面忽地尴尬起来开始打圆场。 戚成柳面色稍缓,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神色恍恍,她忍了忍,努力将尴尬羞耻的情绪敛下。 不多时,已然回复了原样,扯出一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点头赞同道:“高陵说的有理,是成柳逾越了。” “叨扰了。” 说罢,冲着他们福一福身,转头回了自己的马车。 池澜不忍再看她失落的背影,放下帘子,看向了秦岸,却不料撞进了他的眸海中。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池澜轻咳两声,不甚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你怎么说的这般直白?”想着戚成柳伤心欲绝的模样,池澜蹙眉,也觉得方才那样不太好,忍不住教育他,“这多伤人小姑娘的心啊……” “……” 秦岸收回目光,神色浅淡。 “我说的,是实话。” “……” 她拧眉,“那我俩算什么?” “我不是女的?” 秦岸深深地看着她,忽叹了口气。 “我们,与她不同。” “哪里不同?” 池澜一根筋,没转过弯,愣是没听懂他话中之意。 秦岸沉默了。 他不说话,池澜就想闹他。 秦岸无奈地揉了揉眉骨,将她拉住,让她坐好了。 “我们——” 池澜睁大眼眸盯着他,秦岸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喉结滚动,撇开了脸,长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像是为接下来的谎话蓄力。 他不由地口是心非: “因为我们是亲人。” “什、什么?” “我们是兄妹。”他嘴硬。 说完瞥开眼了,不敢多看她。 “……” 池澜得到了答案,却并没有很开心。 她抿唇不语。 她心中倏然冒出一句话,想要问他的话。 就,只是亲人么? 不安的情感让她将这句话吞了进去。 两厢沉默着。 秦岸心中胀痛,他想要解释他的意思,但抿直的唇线绷得太紧了,没有说出口。 他是真的,真的当她是妹妹的。 当初。 他在心中默默地补了句。 亲人。 也并非真的只有那个亲人。 与车内的沉闷气氛不同,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秦扬与戚成蹊相谈甚欢。 戚成蹊趴在车窗棂上,笑呵呵地与秦扬聊天,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家小妹的情绪。 他暼眼看向旁边那辆马车,目光一滞。 像秦扬这般神经大条的人也发觉戚成蹊与秦岸之间的氛围不太对,以往都是戚成蹊追在大哥身后,可这一回见着了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更何况这些时日都没有见过面。 蹊跷,十分的蹊跷。 他十分好奇,没有眼力见儿地问他:“我兄长也在。” 戚成蹊笑意淡了些,回道:“我知。” “怎么都不见你俩打招呼呢?可是闹矛盾了?” “……”戚成蹊抿了抿唇,顿了顿,轻叹口气,“是我做错了事。” “为何这样说?”秦扬很是好奇,御马走近了些,想要听下去。 “……” 车内的戚成柳也听到了,转眸看着自家兄长。 戚成蹊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待会儿我跟他说开了便好了。” “……” “……” 秦扬见他不愿说,也不强求,自顾自地驾马。 车内的戚成柳垂下眸,不见其中神色。 他们几人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山水秀丽之处,一旁有广袤的草地,蜿蜒的溪流,依山旁水,连绵山峰高耸入云。 方一下马车,戚成蹊便踟躇着,看着秦岸,想要与说话。 秦岸自然也是瞧见了他的目光,对他颔首。 戚成蹊一怔。 等他回了神,秦岸已然跟着那位娇美可人的女子往树荫下走。 两人并肩而走,那女子纤细娇瘦,不知碰到了什么,踉跄了几步,被身旁的人抓住臂膀,扶稳,女子柔柔一笑,他却是满脸的担忧,急切地与她说些什么,女子挣不过,便由着他搀扶而走,满脸的无奈。 戚成蹊哪见过秦岸这副模样啊,想要迈出的脚步顿住,似是扎根在了原地,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池澜不小心踩到了小土坑,绊了一脚,险些与绿油油的大地来个亲密的接触。 秦岸眼皮子一跳,在她身形一晃之时便及时迅速地抓住了她,将她扶稳。 “疼吗?可有扭到脚踝?要不要背你过去?还是回在马车上?”秦岸一连串话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被吓一跳的池澜都还未回过神来,她反应迟钝,“啊”了一声。 秦岸柔着性子轻声哄她,又说了一遍。 她摇了摇头,并非有什么不适,他出手的很及时,并未伤到。 “没事,就绊了一下。”她笑了笑,“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过去树荫那歇会就好了。” “那我扶你过去。”秦岸抿唇,语气坚决,不容她拒绝。 池澜又羞赧又无奈,但还是随了他的意思。 宽大有力的手掌将她臂膀整个握在掌下,也不知是他体温过于炙热,还是什么,从他干燥炙热的掌心接触的地方起,燎起了一片火热,池澜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了一般,面色绯红。 树荫下的阴凉让她的热气稍缓。 秦岸将垫子放在草地上,让她坐上去。 他半蹲着,伸手想要掀开她的裙摆,去看她的脚踝是否有伤势。 顿了顿。 他瞥了眼周围,有不少的青年男女出来踏青游玩,见不少人在旁边,蹙眉抿唇,调转了身子方向,撩开衣摆,将她整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在温热的掌心握住脚踝时,池澜抵着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没什么大碍。” 之前也不是没有碰过她的脚,但她还是很羞赧,周围人这般多,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让他多有动作。 秦岸也知她的意思,缓缓将她的脚放下,让跟在身后拿东西的莺莺上前,吩咐她为她检查一下,自己则是背过身,挡住周围不时看过来的视线,眉眼肃穆又冷冽。 “大公子,姑娘的脚没什么大碍。” “可看清楚了?” “嗯。” 秦岸点头,也松了口气。 “高陵!” 戚成蹊见他们这里的事差不多了,便慢慢走过来,喊了他一声。 秦岸转头侧眸看他。 他唇瓣嗫嚅。 “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第26章 道歉 秦岸回头看了眼池澜。 “渴了便让莺莺给你拿水壶,我让福来带了点心,若是饿了的话……” “我知道啦,你有事便先走,我可以照顾自己……”池澜打断他的话,哭笑不得,这人是将她当成了半岁的小孩么? 秦岸无奈一笑。 戚成蹊却看得瞠目结舌。 两人一同走进树林中,寻了个人少的地儿。 戚成蹊一步三回头,想要瞧清楚让高陵大变样的女子,走在前头的秦岸见状拧眉,他顿住脚步抿唇,隐有不悦:“有什么话便说罢。” 戚成蹊没注意他,险些撞了上去,他被抓包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那、那个……” “那日之事全然怪我……我亦是被你的话气到了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还望高陵莫要与我计较。”戚成蹊说到那件事就有些难以启齿,但已然在心中憋闷许久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既想寻求他的原谅,又想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煎熬自责。 “看着我们多年的情分,还望高陵原谅。” 秦岸没说话,只是微微蹙起眉头。 戚成蹊抬眸看他,目光澄澈,带着真挚、亏欠的诚意。 “我错了,那日是我昏了头脑,对不起高陵。” 昔日高高在上的五陵少年如今愧疚地垂下高傲的头颅,真挚地寻求他的原谅。 秦岸呼出一口气,松了肩,他道:“罢了,过去便让它过去罢……” 戚成蹊眸光闪闪。 “你的事我不管,没资格管你,也不管了你,但——” 秦岸注视着他,继续道: “但若是再犯,我必不轻饶。” “嗯嗯好!”戚成蹊点头如捣蒜,重重地应了他,“以后我再也不干那混事了!” “还有——” 戚成蹊挺直腰杆,认真听着。 “这事,莫要在她、别人面前浑说。” 戚成蹊听到了个“她/他”,心念一动,瞥了眼那抹倩影,福至心灵,昂首挺胸,认真严肃地道:“好!我肯定不会说出来我给你送妓——” 秦岸一个凛厉的眼神瞥了过去,戚成蹊身形一凛,结结巴巴找补道:“送、送支鲜花,让你戴……” “……” 秦岸扶额。 戚成蹊见他没了原来的淡漠,笼在心头多月的乌云散去,笑嘻嘻地凑了上去,忍不住犯贱,问他: “方才高陵险些说漏嘴的‘她’是何人?是担心让她知晓么?”他眼睛瞟向池澜的方向,奸笑着道,“那人可是……” “……”秦岸眉心一皱,想也没想,“不单是澜儿。” “哦哦~”他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也没说是你家那位表姑娘啊……” “莫不是,你们……” 知道他要说什么,秦岸袖下的手忍不住握拳,不想与他多说些什么,警告他: “你最好是自己闭上嘴。” “……”戚成蹊一手捂嘴,生怕他撕了他的嘴,眼里调侃的意味快要溢出来了。 “……” 秦岸瞥了眼他,“要是无事了便去找事做。” “哦好的!”他嬉皮笑脸。 秦岸也习惯了。 他说完了,便往外面走。 戚成蹊心情不错,哼着小曲,也跟在身后,落了他一截。 “阿兄。” 身后一道清丽女声响起。 戚成蹊瞬间头皮发麻,自觉有麻烦了,心中暗道不妙。 他转头已经敛下了神色,笑嘻嘻地问:“妹妹怎的在这?可是听了哥哥的墙角?” “不小心走到这的,正巧见到高陵同在你说话,便在远处等着。”她大大方方地。 戚成蹊哼笑了声,“不小心?远处?” 他也不跟她嬉皮笑脸了,凝了神色,问她:“你听到了多少?” “唔……”她摇了摇头,“没听见什么。” “……” 戚成蹊可不信,他这妹妹从小就机敏,爱告小状,他才不信呢。 “哥哥与你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将它忘了,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不、不然……”他结巴,“不然我就跟祖父说你又来纠缠高陵,让你抄写《女德》!” 戚成柳轻笑了声。 “哥哥您说祖父信你还是信我?” “……” “不如你与我说说,若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我便帮你瞒着,若不然,你在成华巷养的那个寡——” “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戚成蹊差点给她跪下来了。 “诶唷!”他欲哭无泪,“我真的求您老人家了……” 戚成柳得意一笑,向他勾了勾手。 戚成蹊宛若壮士扼腕般,视死如归走了过去。 等秦岸快要回到池澜坐的地方时,见她身侧不远处做了个李庭。 听到他说穿过这森林,里面有一大片的花海,作势似是想要邀请她去。 他眉头细微地拢了拢。 他四处环顾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视线忽地一停,落在了一个鹅黄的身影上。 他瞥了眼那边,抬脚往鹅黄身影那里走去。 秦皎正在帮自己亲兄长扯纸鸢的线,这人平时在其他地方机灵得很,在放纸鸢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蠢笨得很。 她已经教了不下四次,这人还是不会放,她生气了,气鼓鼓地叉着腰,想要骂他。 但又克制着,说不定殿下就在周围瞧着她呢,她可不能给殿下落了个凶悍的印象。 这般想着,她娇笑起来,凑过去,声音轻柔地道:“兄长放个纸鸢还这么有趣,让妹妹来教你吧……看着哦,是这样的呢,得慢慢来……” “……” 秦扬听了她的声音,恶寒起了一身,哆嗦了一下,嫌弃道:“秦皎你能不能正常点?大好日子的我不想吐。” “……”秦皎咬牙,隐忍地娇笑了声,“二哥怎么这样同皎皎说话?人家真的很伤心的啦~” “呕——” 秦扬状似捂着肚子反胃作呕。 “秦——扬——”秦皎阴恻恻对他笑着,从牙缝中蹦出音节。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扬及时认错,“错了错了,哥错了,好妹妹饶了我吧……” 两兄妹打闹着,忽地瞅见一旁不知何时来了的秦岸,立马挺直腰杆,收敛了笑意。 “大哥!” 两人齐声喊道。 秦岸:“……” 秦岸敛着神色,对秦皎道:“可喜欢看花?” “???” 秦皎纳罕。 “不、喜,喜欢!” 秦扬轻轻地撞了一下秦皎,她连忙改口。 “喜欢的,怎么了?” “嗯,殿下说森林里面有处花海,想要邀请你……”们一同前去。 “啊啊啊啊!殿下邀请我去看花海!!!?”秦皎惊喜大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去我要去!” “为什么殿下不亲自来邀请我啊!?”她拧眉自言自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释然,娇羞地捧脸,扭捏着,“他定是不好意思,所以才让大哥您来与我说的是不是?” 秦岸、秦扬:“……” 秦皎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秦岸,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但她许是等不及了,将纸鸢甩在秦扬怀里,兴冲冲地去找她的殿下了。 “嘿嘿~殿下我来了!” 秦岸:“……” 秦扬:“……” 剩在原地的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秦扬眯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秦岸表情淡然,直视他的打量。 “走吧,我想殿下肯定不止邀请了皎皎。” 秦扬笑着。 “……” 秦岸神情自若,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这边李庭见她一人坐在树下,不请自来。 池澜躲避不及,只能咬着后槽牙,隐忍着情绪,面上带着假意的微笑。 “殿下。”她朝他福身。 李庭走近,伸出手,虚虚地掺着她的手想要将她扶起。 “表姑娘不用多礼。” 池澜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李庭眸光一闪。 “这里风景甚美,听闻穿过这片森林有一片花海,不知表姑娘可愿赏脸一同去?” 李庭在离她半臂远的地席地而坐,默了一会儿,他方出声提议道。 池澜视线还在巡视着周围,想要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冷不丁听到他的话,抿唇淡笑。 “只有殿下与我,恐不妥。” 她淡声婉拒。 李庭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只想与她独处。 她说的问题,他自然是知晓的,但…… 自从知道那些记忆以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想要靠近她,想要……想要她。 可他的使命还未完成,现在只能将那股强烈的冲动克制在胸腔之内,隐忍着。 等他,等他最好了一切,他会如以前一般让她嫁给他,不是以妾室的身份,而是堂堂正正地当他的四皇妃。 唯有这样,才能弥补、舒缓前世对她的亏欠、辜负、失去的难耐、胀痛、酸涩…… 他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她的痛苦与孤寂,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现在还不行,不能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对待她,要徐徐图之。 李庭掌下虚虚握起,他笑:“若是你介意,可以让秦皎与那位戚姑娘陪同。” “……”池澜见他坚持,她眉目淡了神色,扯了扯唇角,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想着与大家一同前去应该没什么事,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来,还是道,“听凭殿下安排。” 话刚刚说完,秦皎身后跟着好些个人。 秦岸落在最后。 前面是吊儿郎当的秦扬与戚成蹊。 戚成柳慢慢落后几步,与秦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听闻殿下要去看花海,正巧我们也想去,不如一起?”秦扬笑弯了眼,率先出声。 他隐秘地朝秦岸眨了眨眼。 “……” 李庭袖下的手紧握,面上不动声色,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同前去罢。” 说罢,扫了眼秦岸后,率先走在前面。 秦皎兴致冲冲地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个没完,李庭眉头一皱,瞥了眼她,秦皎忽觉不对,识趣儿地闭了嘴。 戚成蹊与秦扬跟上。 池澜脚步缓慢,渐渐地与秦岸并了肩。 “累么?” 秦岸出声问她。 池澜摇了摇头。 “怎的不说话了” 她暼眼过去,抿了抿唇。 “心烦。” “心烦”秦岸闻言一怔,走近了些,正要问她为何心烦时,身后响起了一声锐利刺耳的尖叫声。 “啊!蛇!” 第27章 肖想 身后人的惊呼声,让前头的人瞬间回头,看向了声源处。 只见戚成柳面容失色,跌倒在地,而她脚边是一条长蛇,隔着她的裙摆紧咬着她的脚踝。 一切都始料不及。 池澜猛然瞧见那条又长又恶心的蛇,胃里一阵翻滚,汗毛竖起。 身前人将她的视线遮挡住,只能看见他高大宽厚的背。 她揪着他的衣袖,忍着害怕与恶心。 那边早就有人提剑上前将蛇斩成两段,残缺的躯体还在地上扭曲,蜷缩。 “高、高陵……”戚成柳哭得声音都哑了,低声唤着他。 秦岸瞥眼戚成蹊,他得到示意,上前将自家小妹抱起。 可她还是泪眼朦胧、怔怔地望着他,“高陵,高陵我害怕……这蛇可否有毒?我、我还不想死……” 秦岸上前查看了一番,用树枝拨弄,抬眼淡声跟她道:“戚姑娘放心,不过是普通的蛇,并不含毒。” “不言,你先带她去寻大夫。” “不、不,高陵,我害怕,你能不能陪我一同去……” 戚成柳显然已经被吓得昏了头了,抱着她的戚成蹊面色一黑,也知不对。 秦岸只是蹙着眉,并未动容。 池澜推了推他的手臂,秦岸侧身垂眸。 “怎么了?”语气柔和,带着安抚意味。 池澜压低声音道,“戚姑娘已然被吓得失了魂,我们陪她一同去看看大夫吧……” “……” 秦岸无言,唯有额间青筋隐忍凸起。 他咬牙低声。 “你要我去?” “?”池澜抬眸,“我说我们一起去。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与他待在这……”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旁拧眉不悦的李庭。 不知哪句话安抚到他,他松了肩,神色泰然,眉眼舒展。 “好。” 他转头道:“不言你一人可能不好处理,我与澜儿陪你一同前去。” “好。多谢高陵和澜姑娘。” “高陵……”戚成柳怔然,只听到他说要陪她去找大夫,又怔怔地笑了笑。 秦岸与李庭说了,李庭默然,只摆了摆手,一脸幽深地瞧着远去的池澜。 等他们都走远了,秦皎这才回了神,松开抱着的长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膛。 “吓死了……”她看向旁边似是呆愣的李庭,冲上去对他说道,“殿下不怕,蛇已经被侍卫杀死了,再有蛇皎皎也会保护你的!” “……” “……” 李庭扯了扯嘴角。 秦扬赶紧上前将自家小妹拉住,歉意一笑,“抱歉了殿下,她只是被吓出失心疯来了,我带她下去歇息……” 秦皎挣扎着,听到秦扬说她得了失心疯,她怒不可遏,也顾不得李庭还在这,尖叫道:“秦扬!我没有失心疯!秦扬你放开我!!!” “……嗯。”李庭眼神淡漠地瞧着这活宝两兄妹,在秦扬歉意的目光下点了头。 秦皎激烈的叫喊声传了好久好远。 李庭怒气积压在胸口,盯着那条鲜血淋漓、早已没了声息的蛇,咬了咬牙。 又是徒劳。 戚成柳这边,马车在路面上急奔着,不多时冲进城中,就近寻了一处医馆。 戚成蹊抱着病恹恹,嘴中还唤着高陵的戚成柳冲了进去,将堂前的小厮都给吓了一跳。 “客官客官——” 小厮还未说完,就被戚成蹊大声打断道: “大夫呢大夫呢?” 从后堂急忙忙走出一个老头,他嘴中念叨,“来了来了?” “病人怎么了?” “大夫快看看,她被蛇咬了……” “可有瞧清那蛇长何样?” 戚成蹊大致描述了一番,大夫捋了捋山羊须,拧着眉。 戚成蹊急躁地口齿不清,将那蛇描述得不成样,紧随其后的池澜看不过了,上前跟他解释,大夫略微吃惊出神地望着她,直到她身后的男子眉眼冷厉地看着他,大夫这才回了神,身子一抖,咽了咽。 “没没事,不要紧,只是条没有毒的蛇,来这边上个药,将伤口养好了就行。”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戚成蹊抱着病恹恹的戚成柳进了后堂,大夫紧随其后,他转身又多看了眼池澜,神色不明,但触及到她身后男子的凛厉的目光时抖了抖身子,脚步匆忙地跑了进去。 “……” 前堂的小厮也被他吓到了,缩在柜台的角落里,不言不语。 秦岸眉眼浅淡,垂眸看着池澜的发顶。 “累吗?累了的话先回马车上歇息。” “不累。” 池澜还在疑惑着方才大夫的目光,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个……” “嗯?什么?” “这个大夫是不是上回我脚扭伤了请的大夫?” 秦岸闻言回想了一番,那日全身心都在她身上,就连大夫的模样早已忘得干净。 “不记得了。” 池澜倒是有些印象。 那边缩在柜台的小厮道:“是我家师傅去的,那时我就在门外……” “……” 池澜恍然地点了点头。 她冲他笑了笑,那小厮瞬间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看她,羞涩地垂着头,也想冲她友好一笑,但看到她身后之人时,面色煞白,又缩回了柜台角落。 池澜疑惑,回头看了眼,只有秦岸在后面啊? 怎么都跟见了鬼一样? 池澜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以,挠了挠头。 不消一会儿,戚成蹊便抱着戚成柳出来了,跟在身后的小厮和婢女帮忙拿着药,他走了过来,低声道: “今日多谢你们了,改日再亲自上门感谢。”他低头看了眼已经睡着了的戚成柳,叹道,“高陵抱歉了,柳儿胡言乱语,还望你别放在心里。” 秦岸颔首,“无碍。” 两人目送他们离开。 站了一会儿,刚要离开,在医馆门口趴了许久,踌躇许久的大夫走向了她,急忙喊道:“池姑娘留步!” 池澜回眸疑惑。 “不知大夫可还有什么事?” 大夫瞄了眼旁边的人后,他低声开口,“江安池家。” 池澜身形一凛,面色凝重。 她看向秦岸,对他道:“我有事与大夫相聊,不知表哥可否再等我一会儿?” “好,若是有什么事,及时喊我,我就在门口。”秦岸睨了眼大夫,也在担忧着她的安全,并没有赞同她的提议,而是站在了前堂门前。 池澜跟在他走到了后堂,这里是一间处理病人伤口的诊室,里头摆满了器械,还有一张张床榻,用深色的布帘遮住。 她低声问道:“您可是知道些什么?您也是江安人?您到底是谁?” “蛮蛮莫急。” 他喊出她的小名,池澜一怔。 “我与你父亲相识在一次意外之中,他救了我,我欠了他一条命,便帮他保留了一样东西。”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是她阿娘绣的荷包! 他将东西递给她。 “这是你父亲让我帮忙保管的。” “里面有一个白家钱庄的徽符,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嫁妆和底气。”他慢慢道来,看着池澜将那枚徽符拿了出来,白玉上面是刻着一个白字,池澜眼眸湿润,他继续道,“他本意是想让我在你寻到良缘后给你的,但我觉得这东西还是现在给你便好,若是——” 他顿了顿。 “若是秦家对你们娘俩不好,便可拿着这笔钱自立门户,不必再寄人篱下。” “……”池澜哽咽着。 “里面还有一枚残缺的令牌……”大夫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令牌是你父亲一个死士送过来的,他只是将这枚令牌亲手交给我,然后便死在了门口。” 池澜端详着那枚模样诡异的令牌,上面符文交错,根本不是本朝的文字,她看不懂,但上面残留的血迹让她心魂一颤。 “这是否与我池家灭门一事有关?”她哑声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 “不知。” “……” “对于你们池家的死我很难过,但,我想你父亲并不会希望你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好好活下去吧,过你喜欢、舒适的生活,若是遇上喜欢、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可以就这样平稳幸福的过一生。那些钱财都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底气和依托。”他叹了口气,“往事如烟如尘,若要过分执着,向前看,光明都在前头。” 池澜抽噎着,已经听不清楚,也看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了。 “大、大夫可否告知晚辈姓名?” “不必了,”他笑着,捋着胡须,“不过是个路人,替你父亲保守东西,这给了你,算是我与他恩情两消了……” “你,好好活着罢,莫要辜负了你父亲替你们做的筹划。” “……” 池澜整理好了心情才慢悠悠地从后堂走出来,秦岸在外面已经等不及了,在门口转着,时不时地打量着后堂,眉眼不悦。 那位小厮顶不住他的低气压,从另一个门溜了。 这泾阳盛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怎的是这般的?宛若修罗,脾气没半点好的,他摇了摇头。 可道,传言误人传言误人啊…… 见她出来,秦岸快步上前,仔细地瞧她。 身体完好,衣物发型也没乱,只是—— 他一顿,看见了她微红的眼尾。 他捏住她的皓腕,眉心一拢,急切道:“怎么了?可是他欺负你了?” 池澜不语,摇了摇头。 “说话呀?怎的哭了?”他俯下身,盯着她通红的眼眸,眉眼冷冷的,心下明白她这是被人欺负,受了委屈,怒不可遏,作势要为她讨个公道,“别——” 池澜搂住他的腰,将他抱住,整张脸埋在他背上,声音有些嘶哑,沉闷道:“别去,我没事……” 秦岸心中气自己就这般放心让她一人跟着不相熟的男子独处,心下自厌,袖中的拳头暴起青筋,忍了忍。 “我真的没事,不过是大夫跟我说了我父亲的事……” “父亲?” 秦岸一怔,想起她家里的情况,柔了心肠。 “嗯……” 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将自己整张脸埋在背上,湿漉的泪水透过衣衫,将秦岸烫了一下,僵了身子。 他转身,将她搂入怀里。 遇上这些事,他也变得嘴笨,不知从何安慰起,唯有将她搂得更紧。 幸好医馆中没人,秦岸可以不管不顾地搂着她,动作霸道却不失柔意,整个人埋在她的肩颈处,就连呼吸都克制地轻了些,隐忍着。 玉白的手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她的头,揉着她的发丝,鼻尖都是她的气息,将他某处缺憾盈满。 不够,全然不够。 但却不能再多了。 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若是,若是她是困扰他的梦中的那位女子该有多好,那他便可以在梦中肆意地肖想她。 一遍又一遍地,占有她。 第28章 自厌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摁灭在心底。 怎能这般辱没了她,跟梦中的那位女子。 那位女子被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遍又一遍地这般意/淫,本就是大不敬,本就是侮辱了,现在他居然还想着辱没了表妹。 秦岸面色一沉,他隐忍着,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将自己脑中、心中阴暗、恶心的想法剜出,恨不得立马血溅当场。 他这二十年的圣贤书全都白读了,心中染了污秽。 他自厌、自愤、自嘲,却无法将那些想法剔除,反而扎根在心中。 他本就辱了一位女子,怎能再这般花心,又怎么敢肖想表妹了。 秦岸眉头紧拧,自厌达到了顶峰。 他还未知晓梦中那位女子到底是何人呢,怎能就将澜儿拉下水,玷污了她呢? 这般想着,他轻叹了口气,将池澜从怀中拉了出来,默默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池澜不明所以,揉了揉眼,将眼泪拭去。 “我们走罢。”秦岸哑声道,撇开眼不敢多看她,生怕多看她一眼都是辱了她。 池澜没有发觉他情绪不对,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闻言点了点头,也知在外面这样抱着不好。 两人各怀心事的回了府,秦岸刻意避着她,面上冷漠,自己则是暗自去佛堂跪了好几宿,抄写的清心经铺满了书房,满地都是,就连福来都不知郎君怎么了,书房再次成为不能进入的禁地。 此事除却福来以外,无一人知晓。 池澜看着面前的三块令牌陷入沉思。 一块是一行大师给的朱雀令牌,两枚是那位大夫给的。 她拿起那枚残缺的令牌,仔细地端详上面的符文。 她这些日子查找了许多书籍,都没有关于这些符文的说明。 这到底是什么呢? “叩叩——” “澜澜,阿娘要进来了。”清脆的敲门声后是池母轻柔的叫喊,池澜回神,将几枚令牌收起,放进袖中,冲外面喊道,“进。” 池母笑盈盈地走向她,温柔道:“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差?” 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眉心一蹙。 池澜扯出一抹笑,“没事的阿娘,就是昨夜没睡好。” 池母松了口气。 “阿娘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待在府中,莫要乱跑了。” “嗯?阿娘要去哪?”池澜扯着她的袖子,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眸问道。 “乖孩子,”池母见女儿这般粘人,笑道,“是知府夫人的请帖,说是得了个稀罕物,特地邀请我和二夫人一同去瞧瞧。” “哦哦,那好吧,阿娘玩得开心啊。” 池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盈盈地应,“好,阿娘会开心的。” “嗯。” 池澜目送池母离开,她眷恋地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滑过一丝落寞。 她想到了每回阿娘要出门和姐妹相玩,阿爹都会缠着阿娘许久,直至快要误了时辰,才恋恋不舍的松手让她出去。 阿娘这时候都会笑着说他这般粘人给蛮蛮看见了不好,阿爹就会说,蛮蛮看见了就看见了,若是蛮蛮知道你要出去了,也会来缠着你的,恐是比我还要缠人。 阿娘会打他一下,笑道,还不是当初你给她取的小名不好,蛮蛮,蛮蛮,你瞧她现在多娇蛮,都快横行江安了。 阿爹听了就会骄傲地扬眉,哈哈大笑,说她不愧是他池骏的孩子,虎父无犬女。就不该拘着她,让她自由生长,见不惯谁也不用低眉顺眼低声下气,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阿娘听了,阿爹肯定又是被一顿揍。 而她听到则是藏在门后面捂着嘴偷笑,然后趁着阿娘出门的功夫,甩下一众仆妇和婢女自己偷溜出门。 她收回思绪,敛下回忆时的浅淡笑意,回了屋。 阿娘一定要开心啊。 二夫人落在了后头,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送知府夫人的贺礼没拿,又不放心仆人去,只能让池母先去,自己则是亲自回了房去拿。 等她出来时,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让马夫绕路,从另一条快捷的街道穿过去。 马车畅快地穿过街道,路上的行人不多,也不算挤。 忽地马夫放慢了速度,隔着帘子对她道:“夫人,前面好像是二少爷的马车……” 马夫话音刚落,二夫人便挑起车帘看了过去。 是秦扬时常坐的那辆马车。 她眯眼,心中唯恐这不孝子惹出什么麻烦,刚想要让马夫去瞧瞧清楚是什么情况,便看见一道清丽消瘦的身影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急忙喊停,马车便停在了不远处的弯巷中。 “澜儿?” 二夫人看着她走进了店里,抬眸瞧了眼那个店名。 白氏钱庄。 心念一动,她等在外面不动。 不多时,池澜走了出来,神色不明。 二夫人疑惑,趁她驾车远去后才驶到那里,下车端详了会儿,走了进去。 不消一会儿,一鼻子灰、气愤地快步走了出来。 她让马车赶紧去知府。 马夫应命,动作迅速,唯恐触了这位夫人的霉头。 等到了知府门口,她已经将愤怒的情绪收敛好,笑意盈盈地走了进去。 席间欢笑声不断,众人各自围着,跟熟悉的夫人说着话,她巡视一圈,瞧见了与一位夫人说话的池母。 “怎的妹妹来这么迟?”在知府夫人一旁的好友见到她,抓着她笑问。 “这不是忘了给夫人那贺礼了么,这才来迟的。”二夫人将东西奉上,笑道,“恭贺夫人得了稀罕物,这是我娘家送来的补品,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知府夫人笑了笑,“妹妹有心,我怎会嫌弃。” 她示意身边的仆妇将东西收下。 这边二夫人被她们拦下来说话了,多瞧了池母两眼,盘算着过了这阵再去。 一顿折腾聊天,二夫人显然是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池澜那档子事。 池母没什么心眼,她可以从她那问出些什么来。 诸位夫人见她有些乏了,便放了她去。 二夫人走向一人的池母。 “妹妹怎的独自一人?” “哦,夫人,”她回神,笑着,“那夫人如厕了,我便在这等着。” “瞧你与那夫人相聊甚欢,我便不好意思来打搅。” “还好,妹妹倒是见夫人与知府夫人聊得极好,也不敢上前。” 二夫人得了趣,心中郁闷散开,笑得真实了几分,“哪有,不过是比你多认识了几年这才聊得上话,等她们知道妹妹的有趣了,也会喜欢你的。” 听了二夫人的安慰,池母抿唇点头,笑了笑。 “多谢夫人宽慰了。” “嗐,你我谁跟谁啊。”二夫人状似无意地提,“哦对了,方才我来的时候在白家钱庄门前遇上澜儿了,也不知她在那做什么,样子颇有些失魂落魄的。” 池母一怔。 “我看澜儿这几日就有些心不在焉,许是心中有了事,你多多关心一下她,莫要像我与皎儿,如今想要与她说说话,都被她嫌弃……” “莫不是你限制澜儿的月钱?女儿家家的总要有多些银钱玩耍,不然哪哪都受气,就像我皎儿,前些时日限制了她的月钱用度,这人竟还打算着典当了她祖母送的镯子买衣裳!”二夫人苦口婆心。 “……”池母怔然,说起女儿的教养,她也不对她设防,心下焦急道,“没吧,我并未限制澜儿的银钱用度啊?她父亲留下来的银钱都够买好几百亩地了,怎会如此!?” 二夫人心潮涌动,握住了她的手,叹了声,“别担心,回去你多问问。也许是我看错了,莫要心急。” “……好好,我听姐姐的。”池母想起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女儿,心中焦急却也不济于是。 她没什么主见,性格柔软,唯一一次反抗刚硬便是反对家中安排的亲事,抛弃一切,跟着池骏私奔了。 奔者为妾,但池骏是个好人,他爱她珍重她体谅她,知她不顾名声跟了他,他不纳妾,立她为妻,就连家中人逼迫她生个男孩时,他也护着她,绝不让受半分的委屈。 在她生完澜儿后给自己用了绝子药,绝了悠悠众口。 她心中感激,她遇上了良缘,只是可惜,这段良缘不过才短短二十载。 他们夫妻二人辛苦养育的孩子如今遇到了难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什么也不知,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丈夫? 池母心中怆然,等回了府便要好好与她说说话。 池母藏着忧虑,混混沌沌地过完了一个午时,直至宴席结束,回到蘅兰居时,才方方回了神。 “澜澜呢?”她瞧见莺莺独自一人在屋中绣着手帕,问道。 “哦,姑娘说有事要找大公子,去了葳蕤轩了。” “……”池母眉心微蹙,难道澜澜跟秦岸…… 池母摇了摇头,将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甩开。 想着也无事,倒不如去葳蕤轩接她回来。 这般想罢,抬脚出了蘅兰居。 池澜从白氏钱庄回来,为阿爹留给自己的巨额遗产感到震惊,花不完,完全花不完。 她魂不守舍,想不通阿爹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来这些的,是早知会遭遇不测,所以提前筹划? 池澜不懂,眼前像是蒙了一团雾,身在其中,却什么都看不清。 她捏着令牌,忽地想到秦岸书房中藏书众多,且他学富五车,学识渊博,应该会知晓这个符文是什么。 这般想着,便拿笔将残缺令牌上的图案印了出来。 然后快步走向葳蕤轩。 这时想到他,也想起这些天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久未见秦岸了,也没去他院里学习,他也没有任何的示意,池澜这时才发觉有些奇怪。 想着想着,便到了葳蕤轩。 “福来福来?” 她敲着闭锁的院门,喊着福来。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姑娘怎的来了?”福来将门开了一条缝,见到来人吃了惊。 他还以为这两人出去一趟又闹别扭了,一个再未出现,不管不问,一个将自己锁在书房,不声不响。 他看到她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赶紧打开门,让她进来。 “姑娘终于来了。” 福来哭丧着脸。 “怎么了?表哥呢?” 福来指了指后院书房。 “情况不太妙。” 池澜被他这神神秘秘的神色搞得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了?” “姑娘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他语气沉重,“郎君一回来便将自己锁在书房,问他也不应,也不许我们靠近书房……” 他想着,表姑娘应该可以进去。 在她没来之前,书房也是这样的情况,连里面的打扫也是郎君自己做的,没有一个外人能进去,就连老太太和老爷也是。 那时她进了他的书房,他便问他,万一下一回姑娘闯了进去怎么办? 他默了一晌,对他道:“让她进去,她喜欢的去哪都行,莫要拘着她。” 福来那时便知道了,这位表姑娘在郎君心中的分量不轻,即使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他想着,若是他见到表姑娘进来,会不会很吃惊,然后再哄一哄他,最后高高兴兴地跟在表姑娘身后,踏出这个房门。 他想笑,郎君可能开心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只会藏在心底,但是眼眸里会溢着笑,反而面上淡漠瞧不出什么来,事事让人猜。 池澜摸不着头脑,比福来先走了一步,走到一片漆黑的书房前,方要敲门,福来紧忙制止。 “姑娘随我来。” “?” 他解释,“这边的门被郎君用锁从里头锁住了,从那边佛堂可以进去。” 福来苦不堪言,郎君这回真像是受了伤,回来时就神色暗沉,魂不守舍,夜晚沐浴时,又是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擦得泛红、薄皮蹭起。 他看见了都心惊,像是极度厌恶自己这身皮囊般,不管不顾的。 池澜在福来的注视下,提着油灯进了幽暗的佛堂。 穿过密门,不大的佛堂映入眼帘。 半个人高的佛像端放在上,在幽暗中泛着金光,悲悯地俯瞰着众生。 案桌上的香已经熄灭,余有点点星光。 幽闭的佛堂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池澜心头一悸。 一个高大宽厚的黑影直挺挺的跪在蒲团上,不知跪了多久。 “秦岸?”池澜轻声喊他。 宛若高山的背脊一动,像是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秦岸?” 她又喊了一声。 黑影摇晃,池澜怕他摔了,快步走过去,却被他扼住了手腕,压在了身下。 “唔!” “哐当——” 第29章 炙吻 “哐当!” 油灯掉落地上,焰火熄灭,佛堂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池澜背脊将贴未贴着冰凉的地面,上半身悬着,腰间横着强有力的、滚烫的手臂,地上丝丝冷气往上冒,让她颤了颤,身上压着他,沉重又浓厚的气息喷洒在面上。 “秦、秦岸……” 她有些害怕,挣扎了一下,身上的人将她搂得更紧了。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眸,幽暗深沉。 像极了在暗夜中蛰伏的恶狼,瞧中了猎物,想要压在身下撕咬。 池澜害怕这样的他,被他这可怕的眼神吓得身子轻微的在颤抖,眸中水光潋滟。 “秦、秦岸,我害怕……” “……” 良久,秦岸似是叹了口气,将环着她的腰肢的手松了松。 也不知他是否从梦中醒来了。 池澜见他松了力气想要挣扎起身,可一挣扎又被他禁锢住,似是想要将她揉进骨血中,也似想要将她吃拆入腹。 她被吓得低声抽噎着。 他的眉头像是皱了皱,不喜欢她哭。 “唔!” 劈天盖地的吻袭来,将她的呜咽吞进腹中。 他吻得很是急切,毫无章法,几次将她的唇瓣、舌/尖咬破,晶莹混着血色在唇齿中搅/动、滑落、吞咽。 血腥味让他更加的兴奋冲动。 池澜却消受不住,被他扣住的手腕一直拍打着他,他却宛若大山一样,俨然不动。 “唔!” 在幽静的佛堂之内,圣洁肃穆的佛像见证着难以诉说的情/意。 “秦、秦、唔……”好不容易得了空隙能够喘口气,连喊他名字的音都未发出来就被他咽了下去。 “唤我高陵。”他哑声道。 池澜抿着唇。 他低笑了声,俯下身去。 …… 最后两人相拥在一起,呼吸急切,像是溺水之人得到了救赎,从憋闷的水中浮了出来。 池澜迷迷糊糊地、瘫软地趴着他,被他滚烫有力的手掌托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忽地蹙起眉心,在幽暗中看着他深邃的五官,有些不适,她伸手去推,一边娇声喃喃: “你绅带咯到我腰了,好难受……” 话音方落,她伸手去推,想要将那抵着她让她难受的东西推开,手心方方触碰到时,池澜反应了过来,这好似不是他的绅带,两人猛然一僵,秦岸落在她肩颈上闷哼了声。 “……” “……” 她眉心一跳,如烫手山芋般,赶紧收回手,却被秦岸执住了,他捏着,低低沉沉地笑声在耳边响起,池澜恨不得有个洞能够钻进去。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她又羞又气地瞪着她,他在她的注视下将方才那只手抬起,轻轻地吻了下去,眉眼虔诚。 他哑声道:“那不是绅带,那——” 池澜快要羞死了,紧忙捂着他的嘴,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上,将他的眼睛蒙住,让他听不见看不得! “住嘴!”她恼羞成怒。 秦岸捏着她,闷闷地笑了几声。 这几日来的自厌、愤懑、恶心……的情绪都被她的到来而治愈。 秦岸沉郁的眉眼染上了愉悦,似是食髓知味,趁着她不注意轻啄了几下,从眉眼到鼻尖,唇角、脸颊,再到让他心悸、流连忘返的唇齿…… 像是在标记着。 这几日他想了许多,也忏悔了许久,他也想好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若他一直回避着她,一直想着那些迂腐的克己复礼的世俗礼教,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做人妇,在他人怀中撒娇,在他人肩上依偎,甚至在他人身下绽放…… 一想到这些,他便心如刀割般绞痛,恨不得将她囚住,让她的笑容日日为他展露,让她……在他的身下尽情绽放。 他想着,若是她嫁作人妇了,他可能也不会甘心如愿,他也会用最肮脏不耻的手段将她夺回来。 他本性便是这样。 哪怕用多少诗书圣贤糊成一个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人,也改不了本性里的强势、阴暗和卑劣。 他蹭着她的脸颊,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内心逐渐安定,他想若是能一辈子抱着她该有多好,管她什么梦中女子、世俗礼教…… 他只要她。 “诶呀,你在干什么!好痒啊……”池澜受不住,怕他又像方才那般凶狠,用手将他的头推远了。 “澜儿……”他低喃。 池澜羞赧,但还是低声应了他,“……嗯。” “……”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拥着她,埋身在她的脖颈之中,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肌肤之上,引起阵阵战栗。 两人不知抱了多久,池澜糜乱的意识复明,她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身上靠着的这人,体温根本不正常,烫的她只想逃离,再如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更让脑袋逐渐清明的池澜警钟大作,她推了推靠着她的人。 却摸到了一手的温热。 “喂,秦岸,你怎么了?你说话!?” 他沉重的身躯依靠在她身上,她一时心慌,急忙喊道:“福来!福来!” 在院外等候的福来听到她尖利的叫喊,瞌睡全散,快手快脚地冲进佛堂。 佛堂之中光线幽暗,他一时看不清,急忙喊道:“姑娘姑娘?郎君!?” “快,福来,快去叫大夫!” “好好好!” 福来又冲了出去,让洒扫的大爷去请大夫,而他又折返回去,将佛堂之中的油灯点亮。 眼前的这一幕看得他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他家郎君已经将表姑娘压在了身下,两人衣衫凌乱,发髻松散,表姑娘的唇瓣娇艳红肿,两腮坨红,眼眸水光潋滟。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他不敢再看,迅速地垂下了头,默默将自家郎君扶起。 池澜起身,也顾不得整理着装,想要扒开他的衣物看看是哪里流了血。 福来阻止她,垂眸忧虑道:“姑娘还是先将衣衫整理好吧,待会二房人和老太太都会过来,莫要让人看见了,于姑娘的名声不好,还是由我来吧。” “……好。”池澜咽喉哽塞,本想坚持,但见他态度强硬,默了半晌,只好收手。 她去了偏房,将自己的仪容整理好后才匆匆忙忙出来。 佛堂中的软榻之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秦岸,周围围着一群人,有为他诊脉的大夫,有面上忧虑的秦老太太和秦二夫人。 她们瞧见她过来,也没在意她是从哪里出来的,只是唤她过来。 二夫人看她娇艳的容貌眸光闪了闪。 视线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许久才挪开视线。 大夫将他的衣衫拨开,内里的情况让几位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血肉模糊。 一道道刀痕划过肌肤纹理,刻下浓重的一道。 大夫让她们都先出去,人多挤在一起莫要感染了。 乌泱泱的人走到院子里,走向偏厅。 “怎么回事?岸哥儿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秦老太太愠怒,质问福来。 福来跪下,“奴也不知,郎君从游玩回来后便将自己锁在了佛堂中,不让人进出,不让人吵闹,奴也不知郎君何时伤了……” 秦老太太拧眉,看向了一旁魂不守舍的池澜,问道:“澜儿可知游玩那日发生了什么?” 池澜被身旁的人唤了几声,回了神,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澜儿不知。” 声音娇媚,又带着一丝哑意。 众人又是一默,多瞧了她几眼。 秦老太太扶额,愤愤道:“福来你伺候郎君不周到,可心甘领罚?” “奴,知罪。”福来叩首。 “来人,将福来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 外头的家丁走了进来,将他拖了出去,池澜看着他,上前了几步,想要为他求情,福来对她摇了摇头。 池澜方可作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池澜身心俱疲。 她疲倦地站在院里的廊下,靠着圆柱,怔怔地望着已然漆黑的夜空。 寥寥无几的星光。 莹白纤细的指尖碰了碰微肿的唇瓣,意识混沌,彷如他的还在唇齿之间搅动翻涌,让她步步失守,攻城略地。 那边的佛堂人影攒动,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四肢沉重,不敢走过去。 为何要伤了自己? 她看不懂他。 从前世开始。 她一直都看不懂他。 他囚禁她,用铁链锁她,让她情动,让她痛楚,让她沉沦。 她却看不懂他到底为何。 他一直都是一个难以捉摸之人,不让人窥探他的心,却想着让人接近获取暖意。 池澜显露出从重生以来的第一回迷茫。 前世今生仿若一场大梦。 但她还未开始深思,一道焦急的呼喊让她回了神。 “澜澜!” 池母快步走了过来,面色焦急,握着她,担心问道,“还好吗?” 池澜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没事,阿娘……” 秦信跟在她身后,也过来宽慰她,“不必忧心,岸哥儿时常练武,身体还算强壮,一定会没事的。” “嗯。” 几人在外等了许久,大夫终于出来了,跟老太太回了话,说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好好静养几日便好了。 众人心下一舒,都松了口气。 以老太太为首的一群人跟着去看他。 池澜在人群中的后头,已经是门外了,她只能瞧见他散落的衣衫。 他已经醒了,意识混沌,嘴里喃喃地呼喊着什么,老太太凑上去听,他却闭了嘴。 他要起来,身后垫了个腰枕,靠在榻上,目光巡视着,想要看到想见的人。 老太太问着他的身体,他浅答几句,一旦问到关于他的伤,他便闭口不言。 老太太叹了一声,也由着他,以需要静养为由,将他们赶了出去。 秦岸目光瞧见了她,声音不大,刚刚好让众人听见,声线微哑: “澜儿,留下。” 第30章 坦明 “澜儿,留下。”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呆愣住了半晌。 池母方要说话,站在她旁边的秦信扯了扯她的衣袖,冲她柔和一笑,摇了摇头。 她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女儿。 “祖母,我有话想要与澜儿说。” 秦老太太顿了顿,看向了池澜。 众人的眼光齐聚,池澜慢慢走向他。 “都散了吧散了吧,让岸哥儿好好养伤。”老太太见状将众人赶走,留出空间给两人。 屋内一静,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秦岸伸出手,捏住她柔弱无骨的皓腕。 “澜儿。” “嗯……” 他将她拉在榻边,坐好。 “你方才……” “我方才……”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一愣。 “你先说。” “你先说。” 秦岸忍俊不禁,抿了抿唇。 “你想要问什么?” “你方才在佛堂……”池澜羞赧说不出来,咬了咬下唇,脸颊微红。 秦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怎么了?” “……” 池澜瞪了他一眼,知晓这人就是在逗她玩,想要甩开他的桎梏起身,却被他拉了回来,倒在了他的胸口上,许是压到他的伤口了,他闷哼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压到了伤口?”池澜紧忙起来,却被他摁住不让她动。 “没事。” 他将她抱在怀中,也不逗她了,免得惹她生气。 “方才在佛堂之中……并非是一时意气。” “嗯?什么意思?” 池澜脑袋瓜嗡嗡的。 他轻叹了口气,垂着眉眼看她,笑道: “你,可否愿意嫁与我?” “……” “啊?”池澜张了张嘴,一时失言。 秦岸就这样静静地等她回应。 “怎么了?不愿么?” “我之前说过了,现在也再跟你说一遍,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也并非是占了她便宜却不想着负责的流氓。 “若你……”他眸光闪了闪,“若你与我心意相通,我明日、不,今夜便与祖母道明。” “……” 池澜脑子有些乱,事情怎么突然往一个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她本来只是想着等他当了高官,她便借他以后的势搬出秦家,能够在外面用他的名堂安身落户,不至于被人欺侮。 或是借他的势,能够找个好人家,就这样嫁过去,有个权臣表哥也不至于被人看菜下碟。 但她从始至终都未想过要嫁给他。 就连前世…… 她的记忆不全,但她想她应该也是没有嫁给他,反而是贪慕李庭的权势,奔走为妾,不管不顾给他当了妾室,即使最后不得善终。 到底哪一步出现了错误? 或是说,哪一步走歪了? 池澜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懂,就算是没有前世记忆的秦岸,在遇上她时,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她只是站在那里,他都会被她吸引,义无反顾地,再次爱上她。 秦岸如今也不懂。 他的记忆何尝不是残缺的。 不管前世如何。 今世,池澜的今世,他是要定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迷茫,看着她纠结,看着她为难。 他只是看着。 并没有出声说些什么,他尊重她的选择,她若是心里没他,他可以努力,她若是如今还不想嫁他,那他可以等,等到她愿意的那一天。 他不会去逼迫她。 但,最终与她相伴一生的人一定会是他。 他现在听不得她说她有了心上人。 他会忍不住将那人除之而后快,以填满内心的缺憾和妒意。 他容不得别人肖想她,即使他自己也在肖想。 他就是这般过分强势。 但他会将利齿收好,不会伤了她,不会让她为此害怕。 “我、我还不知道……”池澜垂下头,心中乱作一团,不知头绪。 秦岸浅笑着,轻轻地抚慰着她的背脊。 “没事,时间还长着呢,此事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说。” “……好。” 两人紧紧地相拥坐着。 池澜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抬眸问他:“你这伤,是什么弄出来的?” “唔……”秦岸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也许是软玉温香在怀,让他不满足,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轻啄她的脸,如蜻蜓点水般。 他衣衫微敞,露出精壮的肌理,被白布层层包裹着。 他捏着她的手,带动她轻轻滑过它们,一边含糊解释,“刀割出来的……” “为、为什么?” 池澜像在海中沉浮,半贴着他的胸膛,意/乱/情/迷地半睁着眼,经此一遍后他似是寻得了技巧,一遍又一遍地让她动/情。 他的声音飘忽着,她在耳中听得不真实。 “因为,”他闷笑了声,“因为想你。” 在他自厌的时候,每想到她一次,他便在身上刻下一道痕迹,身体上的疼痛如何能比心上的绞痛相提并论。 在幽闭的那几日,他也想通了,若是不能与她长相厮守,这辈子就没什么乐趣了。 他慢慢地吻到她的唇角。 克制地移开,他想要看看她为他痴迷的模样。 池澜闭着眼的,见他动作停了下来,睁开了眼,正好撞进他的幽深眸海中,她面色瞬间爆红。 抿了抿唇,她想要起身,却软了身子,又跌落在他的腿上,引来他愉悦的笑声。 “……” 她气不过,许是上头了,捧着他的脸颊,就狠狠地咬了下去,血腥在空气中弥漫,秦岸一怔,眸色一沉,随即反客为主,将血红送进了她的嘴中。 激烈的味道呛到了她。 她恼怒,扶着他的肩头,将主动权抢了过来,将他吻得不着东西。 屋外,众人已经散去,池母还在等着池澜出来,秦信站在她身后。 “还是先回去吧,许是岸哥儿有要事与澜儿说。你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池母摇了摇头,却是十分的执拗。 “我想陪澜澜回去。” 秦信轻叹了口气。 池母回眸,淡笑着,“你若有事便先走吧,我一个人可以的,不会再迷路了。” 秦信笑了笑,点头,“好,若是有事便高声唤下人。” “嗯。” 屋外细细密密的声音穿过门窗传了进来。 池澜自是听到了阿娘的声音,她心下一紧,想要抽离。 摁着她的秦岸掌心灼热,将她压得死死的。 她撇开脸,喘着气音,“别、别,我阿娘在外面……” 秦岸也很紧张,她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跳动,一下又一下的。 秦岸为她擦去水渍,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红艳微肿的唇瓣,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明日可还来?”他捏着她的手问,声线低沉暗哑。 池澜一边整理着衣物着装,一边回他,“来做什么?” 他闻言,将她往下摁了摁,挑眉,“你说呢?自然是来看我。” 他心情很好,话音里都带着笑意。 池澜倒像是个快要被妻子抓/奸在床的人,匆匆忙忙地从他身上下去,将凌乱的衣裙拉好,幸好她方才在察觉这人要扯她衣衫时警告过他了,只是凌乱并没有坏掉。 “哦。”她神色浅淡,活像是爽完之后无情无义的男子。 秦岸见她面色冷淡,连句宽慰都没有,竟萌生了几分委屈,拉着她不让走。 “还来吗?” “什么?”池澜拂开他的手,让他看着自己,“你看看还有哪里是乱的?” “挺好的,只是——” 他顿了顿,不说话了。 池澜抬眸。 “只是什么?” “只是你将我的心搅乱了,现在却什么都不说便拔腿就走……” 池澜竟然听出了委屈和幽怨。 她哭笑不得。 “嗯,行吧,明日我来看你,可以了吧。” 她本来就有事要他帮忙,方才只不过是逗逗他的,谁让他刚才也逗弄了她?! 秦岸这时才开心了起来,笑着送她离开。 一路上池母欲言又止,她心中想着事,自是没有注意到池澜的心不在焉。 她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澜澜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都许久没有与阿娘说过话了。” 池澜回神,“啊,也没什么呀,阿娘你也知道我的,一刻也待不住,不过是跟着表哥到处逛逛,或是在他院里看看书,温习以往的功课。” 池母点了点头。 “那,澜澜对大公子……”她忽地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那澜澜可有喜欢的男子?” 池澜一顿,想到了秦岸,想到了那两次意/乱/情/迷的吻,红了耳根。 她含糊地,“应该是没有吧……” 池母笑了笑。 “那你觉得大公子怎么样?” “这……”她也不好评,秦岸很好,但…… “阿娘觉得呢?” “嗯,阿娘见识少,但也觉得大公子为人不错,清正端方,温文尔雅,是个品行不错的孩子。” 池澜撇了撇嘴,秦岸才没有阿娘说的那般好呢,他尽是会欺负她。 “蛮蛮。”池母停了下来,她环顾四周,才低声说道,“阿娘觉得你与大公子,并不相配。” 池澜每回听到阿娘喊她小名就一凛,面色认真地听着,听到她接下来的话,登时顿住了。 池母拍了拍她的手。 她还小,并没有透过这繁花锦绣、其乐融融的秦家看到最真实的东西。 秦岸从小被秦家寄予厚望,即使秦老太太再怎么喜欢她家蛮蛮,秦家其他人并不会同意的,他们想要谋求更大更多的利益,所以秦岸的妻子只会是身份尊贵、能助他仕途通畅之人,而非商户之女。 池澜讷讷。 她哽塞着,想要问为什么,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阿娘觉得蛮蛮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那大公子也是个好孩子,但阿娘只想要蛮蛮幸福快乐,一辈子自由自在。” 不用陷于家宅之内,不用与人勾心斗角,不用为了委屈自己而迎合他人。 “不管他以后是否有泼天的富贵,也不论他如何天资过人。” “阿娘只想要你幸福。” 池澜视线模糊,抱着池母,哽咽道,“好、好,蛮蛮会幸福的,阿娘放心。” 第31章 离开 翌日。 池澜如约来到葳蕤轩。 秦岸见她来,眉眼舒展,向她招了招手。 “澜儿过来。” 池澜面带笑意走了过去。 “好些了吗?” “嗯。方才换了药。” 他让她坐在他的旁边。 自从昨日跟她坦明心思后,秦岸脸皮变厚了,也越发的不老实了,时不时地捏着她的小手,或是摸摸她的脸颊,又是卷着她的发丝玩。 池澜拍落他不老实的手,冷声道,“看你的书,莫要一心二用。” 秦岸将书册放下,将她圈住。 “怎的这般粘人了?” 池澜笑骂。 秦岸也想通之后脸皮也厚了起来,他爱不释手地捏着她的指骨,像是得了肌肤饥渴症,只要靠近她便得以缓解,但也只是暂时的缓解,越近她便想要的越多。 他眉眼柔和,就连眉梢都带着笑意,“今日高兴。” “为何?” “因为你来了。” “就这么简单?”池澜想要抽回手,却动不了他分毫,只好作罢,任由他把玩。 “嗯。” 这是他的真心话。 池澜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还想着要他帮忙。 抿了抿唇,她试探地问,“我想去你书房,可以么?” “嗯。”秦岸毫不犹豫地应了她,就算此时她要他的命来证明他对她的情,他都会将心刨出来,虔诚地捧给她看。 “你书房中可有关于外族的文字介绍的书籍?” 秦岸一顿,思索了一番,也没在意她要这些来做什么,“有一本专门介绍外族的风俗录,里面有关于外族文字的记载,我找给你。” “好,多谢。” 池澜心定了定,也感激他的不追问,她也没想好怎么与他说谎圆过去。 这事她不想让人知道,只是个猜测,说了反倒是容易引起麻烦。 “你想要如何谢我?” 秦岸看着她,眉眼含笑。 池澜抿唇娇笑着,狡黠地眨了眨眼,反问他:“你想如何?” 秦岸搀着她,闻言视线如有实质般,从她额上、眉心、鼻尖、两颊……直至唇上。 那两瓣,如同春日里盛开的最娇艳的花,不点而朱,娇艳欲滴。 池澜被他这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仿若昨日的吻还停留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流连。 她咽了咽,羞红了脸撇开眼,而后怒目圆睁轻轻地打了他肩膀一下,“色中饿鬼!” 秦岸轻笑了声,将她的手握住,并没有做什么,牵着她去往书房。 他凭借着记忆和对这书房的熟悉程度,不消一会儿就将她要的书找了出来。 池澜将拓印下来的符文递给他,让他看看是否认得,秦岸端详了一番,将书册翻到大致的位置,这里面正好有记录。 虽然不是十足的相像,但也能瞧出来是从此衍生而来的。 “山岐族?” 秦岸在一旁翻阅着书册,听她喃喃,抬眸看了过来。 “山岐一族在百年前便覆灭了。”他语气舒缓,将书中一些复杂、晦涩难懂的东西掰碎开来,一点点说给她听,“百年前的山岐人居住在西南一侧,背靠大山,凭着天然瘴气阻挡着外族人的入侵……可某一日不知是何原因,被前朝一举灭了满族,只有一些大难不死的旁支血脉留了下来,改名换姓与外人通婚,现如今已然没了山岐一支。” “为何会被灭族?” “已知的传言有说,一是为了争夺岐山的矿源,锻造兵器;二说是因女子魅惑前朝君主,君夺民妻。” 池澜怔了怔,她拧眉喃喃,“这争夺一个女子而灭一族,这、这也太……太离谱了吧!?还是为了争夺资源可信度高一些……” “……”秦岸笑了笑,“我倒是与你想的相反……” “啊?还真是那样的!?”池澜目瞪口呆。 “也并非是十足十的可信,不过是我根据一些史料做的推断罢了,也许也只是个趣闻……” “……” 池澜纳罕,她感慨道,“你看的书多,脑子也聪明,万一就跟你说的一样呢?” 秦岸被她夸得心中涌起一丝得意,第一回觉得看了那么多的书、得到过那么多的夸奖都没有她来的真实开心,好似一直悬浮着的心落到了实处。 从前看书是看书中宏大的世界,感受书中人事物的美妙,了解更多的庭院之外的故事;后来看书只是想躲避现实,逃避一切,进入书中的隐蔽世界,不会被现实中的事情纷扰;再后来看的书都是带着异常功利的心去对待的,为了科考,为了中举,为了光复门楣,为了荣华富贵…… 秦岸轻柔地捏了捏她的颊肉,笑道,“前尘往事如尘,都已然被时光的洪流冲刷了,前人的猜测固有道理,但总会有所偏差。” “那史料也不可信?” “不,不能说不可信,是人总会有好恶。” 就像他,他的好是她,不管她如何,是对是错,他的心总是偏向她的。 池澜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两人将这个话题放下,仔细研究纸上的符文。 关于纸上的符文的记载也不过是寥寥几页,池澜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为何阿爹的死士会冒死也要将这枚令牌送过来? 这与池家灭门有关? 山岐人与池家有和关联? 还是有人用山岐人来做伪装去借刀杀人? 为何要对池家下手? …… 许多的谜团困扰着池澜,她只觉得脑子快要炸了,心情越发沉重。 一旁的秦岸见她面色惨白,摸了摸她的面颊,柔声道,“可是累了?先去一旁歇息罢。我来替你研究上面的符文讲的是什么,莫要累坏了身子。” “……嗯,好。”池澜确实是有些累了,这几日情绪波动过大,心中又装着事情,压得她整日喘不上气,睡不安稳。 她真挚道:“秦岸,谢谢你。” 他笑,“你若是真想谢我,不若多花些心思想想我昨日与你说的话。” 昨日说的话? 回想起他昨日说过了什么,池澜面色一红,嗔他:“不要脸!” 哪有人这样直愣愣地问她要不要嫁给他的啊? 他脸皮厚他不知羞,她会啊! 秦岸只是笑着。 经他这一番闹,池澜心头忧郁也消了不少,揉了揉眼,往他书房深处走去,熟稔地走到一处地方,将外侧的书挪开,拿出里面的书籍,自顾自地翻开看,看得津津有味。 秦岸多瞧了她一眼,不禁笑了,他道:“你倒是鼻子灵,将我珍藏多年的话本子都给翻了出来。” 池澜仰头看他,狡黠笑着,“什么珍藏多年,我瞧你这是偷偷藏起来的吧?就连书封都换了……” 她合起来看了眼,“什么增广贤文,这明明就是一本侠客话本!” “这本叫什么名啊?”她凑到他面前,质问他,“说,到底藏了多少本?如实招来!” 秦岸笑意浅淡,“这是一梅大侠,话本名?唔,许是叫快意江湖录罢?” “至于还藏有多少本,就需要你亲自去发掘了。” 池澜随便翻着这本《快意江湖录》,里面的书页都已经泛黄,那些墨字颜色也变得浅淡,可想而知被书籍的主人看了多少遍摸了多少次。但他保存得很好,书角只是泛黄,并没有破烂,也没有难看的折痕,甚至还留有他身上浅淡的松竹之味,清新雅淡,不算难闻。 “你看话本居然没有你阿爹被没收了?”池澜看着里面生动的故事,一边兴奋地与他说儿时的趣事,“我小时候在学堂偷看话本子还被夫子没收了,最后还告到了阿爹那里,可惜他算错了一步,阿爹他才不会骂我,反而说我爱看书,值得表扬,你都不知道,那个夫子听到我阿爹那般说,气得脸都歪了,直骂我阿爹慈父多败女……哈哈哈哈哈……” 秦岸就这样唇角噙着笑意,静静地听着她讲她儿时的趣事,也能想象到她小的时候该有多可爱,仿若隔着时间长流见到了那个糯米团子,扎着两条小辫,整日笑呵呵的,见人就甜甜的问好,他可以想象到她有多讨人喜欢,就算是孩时,她也会是最好看最可爱的那一个。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话本当然被没收过,与她一样却又不一样,他也是被夫子没收的,但他的父亲并没有包容他,而是将他锁在书房内,让他将他藏的话本都拿出来,递了一个火杖给他,让他亲自将这些玩物丧志、没有大用的东西,少个一干二净。 当时的场景他已然忘却,但那时的心绪和周围人冷漠、鄙夷、失望的眼神他记忆犹新,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以后,他再也没碰过话本,直到他有了书房的独立权,能够在秦府说一不二时,他重拾儿时的快乐,却再也体会不到当时的感受了。 他伸手过去,将沉迷话本的池澜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上下滚动的喉结贴着她的额头,哑声道,“你阿爹很好,真的很好……” 池澜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搞蒙了半晌,回过神来他说了什么,反手将他的劲腰抱住,埋在他胸膛,听着他强悍有力震动的心跳声。 她阖上眼眸,将所有的情绪藏住,低声回道,“是啊,他真的,真的很好……” 没几天,秦岸就将上面明显的符文代表的意义研究了出来,让人将纸条送过去给她。 “扶渊楼。” 池澜看着上面的字,晃了晃神。 很熟悉,但是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倏而,脑中一阵刺痛,池澜捂着头,险些跌倒在地。 她急促地喘息着。 “扶渊,扶渊……” 什么也想不起来…… 池澜咬牙。 她敢笃定,这个扶渊楼她前世定然是知道的,但碍于如今记忆残缺,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不甘心,明明快要接近真相了,却在这个地方掉了链子。 不行,单凭这些根本查不出来什么,她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去找到更多的线索。 泾阳,光待在泾阳什么也找不到,反而会碍手碍脚,四处受阻。 池澜头疼缓和了些,慢慢直起身来,目光灼热坚定。 江安。 她要回江安! 第32章 呕血 秦岸这几日日以继夜地查找各种资料,福来的弟弟福清终于能够被允许进书房,替他搬书打下手。 他虽不知池澜为何执意要搞明白那些符文,但她想要做的,他能帮得上忙的,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为她做。 他将查好的字意写在纸上,打算亲自送去蘅兰居。 福清心疼地瞧了眼他眼底的淡青和眸中的红血丝,连忙劝道:“郎君郎君,还是由奴来送吧,这些日子您不听大夫说的安心静养就算了,还每夜熬得这般晚,身子恐怕吃不消啊!” “我没事……” “您可别逞强了,这东西还是由奴去送吧,您就安心歇息,也好让奴安心呐,不然奴就去告诉哥哥,说您又不听医嘱了。” 福清也过于能说了,这也是秦岸一直将他安在外院的缘故,因为年龄尚小,性格过于活泼了,做事不稳重,也特别爱说话,有时候实在是过于聒噪了,他喜静,所以便将他留在了外院。 “福来可还好?” 秦岸想起福来因他受了伤,心中亦不好受。 “您就放心吧,哥哥啊吃了您送过去的珍贵药品好得飞快呢,这几日都能下地动弹了……” 福清虽这般说,但秦岸还是觉得他这是在宽慰自己,打了二十大板,哪有那么快愈合的。 他暗叹了声。 “我库房之中还有一些珍品,你待会儿送完东西去那里拿回去给福来,让他好好养伤,等完全养好了再回来。” 福清为他对哥哥这般用心感动,连连应声,“欸欸欸!我一定会跟哥哥转达的!” 秦岸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福清拿着折好的信纸跑了出去,又跑来回来,将房门阖上,最后跑去了蘅兰居。 “表姑娘!表姑娘!”福清笑嘻嘻地跑向她,冲她行礼后,将东西递给她,“这是郎君让奴拿给您的!” 池澜知他是谁,放下手中的活计,接过信纸,笑道,“你哥哥可还好?” “嗯,一切都好,多谢姑娘惦记!郎君送了很多珍贵的草药也叫了大夫,现在已经能动弹下地了!”他咧着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两腮边的酒窝。 池澜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到了,松了口气,让莺莺将她准备的药品拿给他,福清连忙推辞。 “拿着吧,那日也怪我没有为你哥哥求情,害他受了这苦楚。” 福清感激一笑,“好!多谢表姑娘了!” “嗯。” 池澜见他还站在,问道,“可还有什么事?” “奴、奴是想要跟您说……”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您可不知道,郎君为了帮您找东西,这几天几夜都没怎么睡,不,都没睡呢!日日夜夜窝在书房之内,点着蜡烛燃着油灯,伏案看书,短短两三日都消瘦了不少!眼底的乌青,眼里的红血丝看着可吓人了!” 他话语讲的铿锵有力,充满感情,池澜怔了怔,也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他见状,摆了摆手,解释道:“姑娘您别误会,这些话是奴想要跟您说的,并非郎君的意思……奴也不是让您怎么样,只是想让您多去瞧瞧我们家郎君,只要您来,郎君一定会比您没来之前开心!而且,您来了一次,郎君能够高兴好几天呢!” 池澜笑着,逗他,“那你们郎君之前都不开心吗?” “没有,”福清摇了摇头,稚嫩的脸上出现伤感的表情,也像是在为他感到遗憾,“大爷时常在外,就算回来了也不怎么关心郎君,他只会问郎君的课业学得怎么样了啊,会出题考他,每回郎君都答得特别好,就连夫子都满意,但是……” 他愤愤,“但是大爷却不满意,每回这时候他都会从其他地方冲郎君挑刺,还将郎君锁在书房里,不好好想清楚问题就不能吃饭不能出来……奴也不知道郎君错在了哪里,大爷,大爷就是看不惯郎君……郎君听话他不满意,郎君不听话他也不满意……” 他说的很激动,一股脑想要将他对秦义对待秦岸不好的怒火都发泄出来,声音不断地提高,池澜使了个眼神,让莺莺将门窗阖上,再瞧瞧外面是否有人。 “那不是还有老太太吗?老太太也很心疼你家郎君啊?”池澜听完眉头就没舒展过,淡声道。 “老太太,唉,老太太对郎君虽好,但她也许久不管事了,她也是听大爷的,谁让大爷是咱们府上官职最高的那个……” 福清叹了口气,自己将话说完,也意识到这些话不该对着她说,面露尴尬,两股战战,也害怕被人听到惹出了什么麻烦。 池澜温声安抚他道:“你别紧张,今日你出了这里,这些话都当做没有说过,不用害怕,我也不会向谁告发你的。” “多谢表姑娘!” 福清心生感动想要叩首,被莺莺拦了下来,他现在只想给自己一巴掌,哥哥说的没错,他的嘴就像是没个把门的,一说激动了什么话都能往外面倒,也怪不得家里人不愿让他挨着主人做事,就是怕他这嘴惹怒了主人,也幸好面前的主人是人美心善的表姑娘,不然他这条小命可要丢了。 他想着,他也并非是跟谁都会说这番话,也不过是瞧表姑娘对自家郎君有几分情意在,所以才没把个门,什么都说出去,不就是想要帮郎君引起表姑娘对他的心疼嘛,这样表姑娘也能多去瞧瞧他,郎君也能开心一点…… 他这般想着,暗自点头赞同,这巴掌还是先不打为好,万一表姑娘听进去了呢,那他岂不是立了大功了!? 福清心中暗喜,眼眸亮亮地对池澜道,“不知表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我家郎君啊……” 池澜被这孩子清澈的眼神,单纯直白的问话给搞懵了半晌,她抿唇笑着,不说话,福清一急,他道:“姑娘可不知,奴来之前,郎君身体不适,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弄的,您就看在郎君这般辛苦的份上去瞧他一眼吧……” 池澜暗笑,她佯作苦恼,“万一你们郎君不欢迎我呢,那可怎么办啊?” “啊?怎么会呢!?”他登时一怔,立马反驳,“郎君夜里梦魇时喊得便是您的名字,郎君在书房练字时写的也是您的名字……郎君怎么可能会不想见您呢!?” “……” 池澜被他这一番话弄得又羞又恼。 这话怎能随意说出来!? 她红着双颊,欲语还休,看迷眼了福清,他呆愣着,听她训斥:“你这些话可千万别往外说!小心你家郎君给你板子吃!” 他回神,垂下眼,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郎、郎君才没有那么凶残呢……” “哦,那你是在说老太太打了你哥哥是凶残的咯?” “……”福清结结巴巴地,就是说不出来话,第一回觉得嘴巴真不是个好东西。 “没、没有……奴没有这么说……”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眸中水光闪闪。 池澜也不忍再责骂他,只好让他赶紧回去。 他不甘,一步三回头,走至门口,还回头小声问她,“表姑娘可要来……” “你不走我可要将这番话说给你家郎君听了。” 池澜威胁他,他瘪着嘴跑了。 池澜给他气笑了,真是个孩子心性。 他还真是个孩子,比她还要小,估摸着才十岁出头,十一二岁的模样。 敛了神色,她现在正在想着如何跟秦老太太和阿娘说,跟她们商量回江安的事情。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唯差一个理由。 她得找个好理由。 福清气鼓鼓地跑回葳蕤轩,走到院门口时正好遇到前来送拜帖的守大门的王大叔。 “王叔,您这是要做什么?”他看到他,将方才的情绪抛至九霄云外,乐呵呵地凑上前。 “哦,这是戚府大公子送过来的拜帖,你拿去给郎君。” “哦好的。” 福清拿着那张拜帖走了进去,秦岸并未睡着,而是靠在榻上,枕着腰枕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册。 墨发披散,穿着月白的里衣,动作闲雅地翻阅着书籍,剑眉星眸,长睫半垂,在玉白的面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不点而丹,面若谪仙,福清不由地屏息,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仙人,恐他就腾云消失,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比郎君还要好看的男子。 福清不由地敬佩他,郎君人长得好看,又这般好学,人又聪明,明年的春闱状元不是郎君还能是谁!?恐怕上京的女子都要为郎君痴迷,就像是泾阳的女子一样。 他暗自想着,为自家郎君想着封官进爵的画面,玉面状元,红袍裹身,过路之人莫不为之驻足停留,女子手中的手绢纷纷扔向他,红着脸想要得到状元郎垂眸…… 然后就是达官贵人榜下捉婿,美美迎娶娇艳贵女…… 他停在屏风处,痴痴地笑出了声,秦岸抬眸看着他,长眉微蹙。 “你在笑什么?” 他猛然回神,幻想中的郎君的脸如今正漠然地瞧着他,他心头一凛,快步走上前,将拜帖放在他旁边。 不行。 迎娶贵女不行,郎君是表姑娘的…… 而且,上京的贵女恐怕都没有表姑娘的半分美丽…… “郎君,戚家公子送来的拜帖。”他收回心绪,对他说道。 秦岸将拜帖展开,一目十行,不消一会儿便看完了。 他捏了捏眉心,疲倦道:“备车。” “啊?”福清一怔,“去哪呀?” 秦岸抿了抿唇。 “去如意楼。” “什么,你要回江安?!” 屋内几位女人一时惊讶出声。 上座的秦老太太蹙了蹙眉。 “怎么突然想要回去了?可是秦府住不惯?有人欺负你了?”她这话说着,瞟了眼一旁的秦皎,秦皎被这一眼看得一噎,涨红了脸。 “没,没有人欺负我。”池澜含笑,将缘由说了出来。 “既然是家中坟地出了问题,这的确棘手。”老太太严肃抿唇,“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去,不如找几个人送你?” 池母也忧心,“为何我没有收到消息?澜澜你怎么也不与阿娘说?” 池澜笑着,握着阿娘的手笑道:“女儿这不是前日才收到的那边送来的信件么,怕您忧心睡不好,所以这时才说。” “唉,你呀……”池母无奈,也不想女儿将自己看得太过软弱,连那边一句提一下都不行。 “不如这样,二郎课业也完成了,正好给他找些事情做,免得整日游手好闲,就由他护送澜儿回去如何?” 二夫人眸光闪闪,笑意盈盈地。 老太太多瞧了她几眼,抿唇道,“二郎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担得起?万一,我说万一将澜儿弄丢了……” “诶呀,姨奶奶不用多虑呀,澜儿也长大了,怎么会走丢呢?”池澜闻言哭笑不得,忙跟她撒娇。 秦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慈爱地笑着,怜惜道,“你哟,你也没瞧见你二表兄那样子,跟个小孩似的,没个正经,我如何不担心?” “老太太放心,我也陪着澜澜一同前去。” “你也去?”老太太拧眉,“你们娘俩不安全啊……” 老太太反对的话含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毕竟是她们家自己的事,外人也难以左右什么。 二夫人落了面子,面色尴尬,池澜余光瞥见,笑道,“二表哥为人仗义,又怎会丢下澜儿呢?澜儿觉得他一腔忠勇,有智有谋的,平安送澜儿和阿娘过去这件小事也是绰绰有余的。” 二夫人面色稍缓,眼里也带了笑意。 池澜心中却想着,秦扬陪同前去,总好过秦岸吧,秦岸这人机敏又粘人,她想要做什么,他在心中转过几圈便知她的心思,只不过是他愿不愿意去猜测她的罢了。 他若是跟去了,恐怕她都不能单独行动了。 秦扬还好,虽然她与他接触得不多,但也摸清这人直来直往,没秦岸那么多“弯弯绕绕”、难以对付,而且他这人好玩,正好有办法支开他。 且,她也需要些时间细细地想想她与秦岸之间的关系。 是否真的能够抛却前世对他的百般伤害,理直气壮地与他在一起,若是以后他也有了那些记忆,那她该如何自处?秦岸又该如何? 池澜心中盘算清楚了,面上挂着笑意。 等商量好了再与他道别吧。 “何时出发?” “此事耽误不得,越快越好,最好明日。”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待出发了,如今在她的心中最重要的事,便是只想早日查清真相。 “……” 老太太拗不过这母女俩,只能由着她们自己安排。 “高陵,这次约你前来,一是为了谢你与澜姑娘前些时日的出手相助,二来呢,”戚成蹊喜上眉梢,很是雀跃地凑近与他说道,“二来,四皇子殿下邀我一同与他南下,替陛下暗访……” 秦岸闻言,眉头一皱。 “你家中人可知晓?” 说到这个,戚成蹊含糊其辞,左右顾言其他,就是不正面回答他。 “……”秦岸也不想左右他的决定,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选择和判断,但作为多年的朋友,他还是建议道,“你做这些事情最好与令尊——” “诶呀!”戚成蹊打断他,“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我读书没你厉害,也考取不成什么功名,只能当个二世祖混混,若是若是……” 他豪爽地饮了一杯酒,低了声音,与他道:“我就拼着一把!” “成王败寇,我信我的眼光!” “……” 秦岸锁眉,又舒展。 眼前这个俊俏少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他也瞧不透他,也没心思去探寻他的心思。 他语气淡漠,“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便祝你成功。” 戚成蹊淡笑着接受了他的祝福。 看着他脸的眼眸一凝,落在了某处,他可不是别人,不是那些不敢与他对视的仆人,他向来喜欢直来直往,他看到了,便指出来问他:“你脸上的印子是怎么回事儿?” “”秦岸长指落在脸颊上,疑惑,“什么?” “你左颊边上有一个印子……”他顿了顿,倏而想到了什么,他也不是什么纯情之人了,忽地暧昧笑着,凑过去欠揍地道,“看来高陵都不用我介绍人了……瞧你脸上的印子,是哪个小狐狸咬的?” “……”秦岸蹙眉冷眼瞧他。 戚成蹊瞬间坐直了身子,不敢开他玩笑。 “别气,我是开玩笑的,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嘛……” 秦岸听着他的狡辩垂眸,想到昨日她气鼓鼓的样子,心柔成一团,唇角噙着笑意。 “你你你你别这样!”戚成蹊拢了拢衣裳,瑟缩着,“你要骂人就骂人,别笑得这么可怕,怪慎人的……” 秦岸也不管他的抱怨,敛了神色。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秦岸想起池澜心中躁动亦是待不住了。 他没这个精力去介入他人的人生,也没有好为人师的兴趣,与他闲聊了几句,便要告辞。 “高陵。” 临走时,他猛然起身,喊住他。 秦岸没有回头。 “若是,若是……” 秦岸背对着他听着,戚成蹊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人怔然问道: “若是我成功了,你会为我高兴吗?” “……” 秦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门上,低沉坚定的声音如玉珠落盘。 “会。” 戚成蹊粲然一笑,对着他远去的背影举杯,一饮而尽。 已经将躁动平息下来的秦岸一回了院,便进了房。 福清去敲门,他只让他不要来打扰,他累了想要早些歇息。 福清只好离开。 一夜无事。 天方方亮,福清便在外面大声喊着。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心中倏地一慌,强闯了进去,发现满地都是已经快要凝固的血迹。 “不好了!郎君呕血了!” 霎时,秦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秦岸陷入了昏迷。 说是梦魇。 还未离开的池澜急匆匆地去看了他。 在人群围堵的屋子里,她落在最后,只看得见他面色苍白,不动声色地躺在那里,眉头紧蹙着,她很想上去为他抚平。 心头一阵刺痛,池澜不敢再看,瞥开了眼。 “澜澜出去吧。”池母走了进来牵着她又走了出去。 “我们明日便要走了,他这样……”她如何放心得下? 池母知她要说什么,慈爱地抚着她的脸,安慰道:“莫要担心,秦府家大会有良医治好他的。大夫不也说了么,只是劳累过度了,加之之前流血过多气血亏虚,这才昏迷的。” “阿娘我害怕。”池澜抱着她。 “乖,他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池母笑着,“明日就要走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大夫吧。” “嗯……” 是夜。 葳蕤轩成了重点保护地,前前后后围了许多的家丁,池澜本想着单独见他,却止步在门外。 看着漆黑一片的院落,她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翌日一早。 福清端着药进来,见他靠坐在床榻上,半阖着眼眸,惊喜道: “郎君!” “郎君郎君郎君!您终于醒了!我们可担心了!”他扶起他,对他说道,“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秦岸坐直身子,淡淡地应了声,昨夜他陷入了梦魇之中,经过多番挣扎,这才醒了过来,此时已经筋疲力竭。 “外面为何这般吵?” “是表姑娘要回江安了!”福清听他说起,才想起来这事,急忙跟他说道,“说是回去迁坟,江安那边来消息说坟地出了问题……” 秦岸倏而捂着陡然绞痛难忍的心脏喘息着,意识变得模糊。 “郎君!” 福清喊他却得不到回应,垂眼看下去见他就一霎那的功夫面色白如金纸,额间、手背青筋绷起,手指死死地摁在左胸膛。 他被吓得呆住了,慌了手脚急匆匆地朝外面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郎君又发病了!” 秦岸想要起身,却不因手脚无力,跌落在地上,他眼眸猩红,长眉死死地拧着,苍白的唇瓣紧抿。 福清进来发现他躺在了地上,赶忙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他搀着他。 秦岸不知哪来的力气,揪着他的衣领,眼眸猩红得可怕,咬牙切齿地问他: “你方才说了什么?” 福清被他吓得直哆嗦,颤颤巍巍地说道:“什、什么?” “谁要走?” “表、表姑娘啊,昨夜她好似来过,见、见院内一片漆黑便又走了,想、想来是要与您告别的……我、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表姑娘的马车现就停在门口,欸欸欸,郎君您这是做什么呀!” 秦岸挣扎起身,福清瘦小的身板扶不起他,两人跌跌撞撞。 “郎君……” “她要走?” “她为何要走?” 秦岸捂着心脏,怔怔发问。 “郎君?”福清心下大骇。 血色猛然喷洒在地面,染红了玉白的砖。 “郎君!!!” 第33章 呼喊 “澜儿你们到了江安可要给我们回信啊!”二夫人拉着池澜的手殷切说道。 池澜点了点头。 “夫人放心吧,到时候回来给您带江安的特产。” 二夫人笑得和善,她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特产就不用了,你们能够平安归来就好了!” “嗯,会平安的回来!” “来澜儿,”二夫人拉过池澜,给她一串佛珠,“这是我尚在闺中时我阿娘亲自去寺中求来的,现在给你保佑你们出入平安。” 池澜惶恐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这般贵重澜儿岂敢收下?夫人还是自个儿妥善收着吧,使不得使不得……” “嘿呀,给你你便收着吧,”二夫人拉着她,应是要将佛珠塞进她手中,替她戴上,“你瞧,这不是刚刚好,这算是我的一番心意,收下吧,不过是图个好寓意。” 池澜多番推辞,但也拒绝不了,只好收了下来,连连谢过她。 “多谢夫人的好意,澜儿感念于心。” “好孩子。”二夫人灿然笑着。 池澜与池母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与她们道别,二夫人正在叮嘱秦扬一些事情。 “可还记得昨夜我与你说的?” 秦扬点头,急忙应她,生怕她再次念叨,“娘,我晓得了。” “你可要表现好些,”二夫人压低了声音道,“你自己说的,对澜儿有那心思……阿娘这回给你争取到了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秦扬点头如捣蒜。 “阿娘旁敲侧击问了老夫人身边跟了多年的嬷嬷,当年的确有与池家说过一门口头婚约,只不过你祖母现在还没有明说,估摸着还在观摩,你可要好好表现了,在你表妹面前留个好印象……”她瞥了眼四周,“莫要让葳蕤轩的那位抢了去了……” “……” 她自说自话,秦扬根本插不上嘴。 “不过那边那位想来是与澜儿不可能的,一是你大伯是不会答应的,二是秦家其他族人也会有意见,更遑论……单单你祖母的决定也没有用……但这受过的恩情,必定是要还的,立下过的誓言也必定是要兑现的,你大伯不会让秦家陷入会被人诟病无义的境地,想来这婚约……也只有你了……” 秦扬从小便听她说这些,本就厌烦了,他阿娘事事都要与葳蕤轩那个人比,比才干,他没有,比爹的出息,他也没有,甚至还比不上庶出的四房呢。现在呢,又要与他比亲事,看谁娶的妻子好。也幸好他对池澜有些心思,不然就是魏家三姑娘了,他可不喜欢。 这回好不容易能够远离了她,现如今还要听她唠叨,已经面露不耐,但又不敢随意发作,免得让澜儿看了过去,觉得他不孝又没有耐心。 他耐着性子,跟她道:“阿娘说的这些扬儿知晓了,时时刻刻记在心中。这晨起的露水重,阿娘还是赶紧回府吧,莫要着凉了……” 二夫人纳罕,这还是秦扬这小子第一回出口关心她,她也没多想些什么,只道他长大了,知道心疼阿娘了。 秦扬心下漠然。 秦皎趴在门口那里好生艳羡,她也好想出去,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泾阳呢。 猝不及防对上池澜的视线,她还未挪开,那头的人便对她颔首笑了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冲她点了点头,咬着下唇,眸中的羡慕更甚了。 她常听到关于她的事情,她阿爹是个商人,走南闯北的,听闻她也跟着去了不少的地方,什么西北大漠,什么东南瀚海…… 都是她在话本中看到过,心中想象过,她从未去过的,但她都去过。 秦皎愤愤然,凭什么二哥能去,她就不能!?不公平! 仆人这边已经将东西都装好了,几辆大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引起路上行人回眸注目。 马车内的池澜与池母并坐着,相握着手。 她神色恍惚,来秦府也不过一个多月,竟让她产生了已然过了多年之感,她敛了恍惚之色,想到了还在床榻之上的秦岸,她还没与他道别呢…… 唉。 池澜心中暗叹,反正还是要回来的,总会见到的,不过是分离半个来月,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虽是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想他,想着他现在可否清醒了?是否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可否会因为她的不辞而别感到生气,还是闷闷不乐,又将自己关在屋里?还是,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挽留她? 池澜心中闪过许多的如果,但现实却是等她登上返回江安的船只时,频频回望身后,却始终没有看见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的身影。 他并没有出现。 或是还没有醒来。 池澜安慰自己,远眺着秦府的方向,顿了顿转身回了船舱。 她未发现,一匹急奔的骏马巧妙地越过人群,冲向了码头,那个坐在马背上的人,眉眼猩红,死死地盯着不断远去的船只,最后硬撑着的一口气还是没能舒开,望着变成一个小墨点的船只,他大喊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撑着胸口,硬生生地又吐了一口血出来,将身后急匆匆追赶来的仆从吓得半死。 “池澜!” 声音高昂悠远。 坐在船舱中歇息的池澜福至心灵,猛然站起身,被摇晃的船只晃倒在地,她狼狈地爬起来,冲出船舱,跑到外头立在那里,瞪大了眼眸,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能大喊着,拼了命般大喊着,“再见了!我会回来的!” 嗓子都喊劈了,但她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周围的人用奇怪的眼神观察着她,像是看什么怪物,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 莺莺瞧见了,正想上前拦住她,却被池母拦了下来,她微笑着,语气轻柔道:“莫要拦她。” “夫人……”莺莺担心她这样喊下去她的嗓子就要不得了。 “没事,我带了润喉的药,让她喊吧,喊出来了心里才舒服。”池母释然一笑。 既然女儿喜欢,那便让她去争取,去爱,像她与她阿爹一样,左右人生不过几十载,谁又能猜得到以后呢?不若现在便去做自己想做的,莫要让以后的自己想起来时,充满了悔恨和遗憾。 岸边的人听到辽阔的江水裹挟着悠扬,硬抗着的身子陡然一垮,从马上跌落了下去。 幸好底下的仆人眼疾手快,这才没能伤了他。 围观之人惊呼感叹,秦府的仆人将他扶上马车,急匆匆地离开码头回府,被风吹开的车帘让阳光落了进来,也让不知是谁的喟叹也飘了进来,福清紧忙将帘子压下,去看自家郎君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也不知是缘还是孽唷……” 秦老太太得知秦岸一醒来就跑去马厩拉着马往外跑,还在码头吐了血,昏倒了让人抬回来的,心中又气又无奈。 她坐在榻边,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孙子,心中感慨不已,他也到了弱冠之年,有了心中惦念爱慕的人,有了人的生气和喜怒哀乐,不再是小时候冷冰冰没有人气的模样了。 她轻叹一口气,是时候想想他的婚事了。 她自知她的大儿子、他的父亲、秦府的秦义对他的婚事自有计量,就连她这个母亲恐怕也不能插手规劝几分。 也无外乎是想要为岸哥儿未来的仕途助力,为秦府恢复往日荣光做打算,但他不会顾及着岸哥儿心中所想所念,也可能看不上澜儿…… 秦老太太轻叹一声。 她喜爱池澜,不只是因当年与池家结下的缘,留下来的口头婚约,更多也是因为池澜这个人,还有岸哥儿对她的态度。 说起这口头婚约,那时借住在池家的她怀了身孕,与池澜祖母一同诊出孕来的,她俩人便笑着约定,若是生出了一男一女,便给他们定个娃娃亲。 谁知,她们两人头一胎生的都是个男孩。 但后面秦老太太接连生下的都是男孩,而池老太太生了头胎时伤了底子,一直无所出。 两人感情甚好,也不甘心没有一丁点亲家缘分,想着不若延续着,若是等到孙子辈时有缘分呢? 她也与秦老太爷说过,两人都是知恩图报之人,心存感激,也与他们交情甚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交换了信物之后,就分开了,一直都是书信联系,到后来慢慢地一年一封信联系相互问候。 一直到池家出事,外出经商、且与池澜父亲相熟的秦信带回了池家的消息,提议将池家的遗孤和寡妻带回秦府,以免在江安没有人撑腰,被人欺负了。 秦老太太一听儿子的建议,也觉得不错,便修信过去,让人将池家仅剩的两人带了回来。 她头一回见到池澜就喜欢得不得了。 她眉眼很像她的老姐妹好姐妹,池老太太。 见到她就想起了当年在池家借住时的美好光阴,再一想到自己的好姐妹没能再见一次,却已天人永隔,一想到这,她就心痛到难以言喻。 她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瞧了几眼还在沉睡的秦岸走出了葳蕤轩。 这口头婚约到底是没有用了,她儿子的性子她了解,恐怕也不会将这个当真,或是随意找个理由将她打发。 罢了罢了,这年轻人的有/情/事就该由他们自己经历,只有磨砺之后才知道什么最合适自己,她这个老婆子还是不掺和了。 当天夜里池澜便失眠了。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守夜的莺莺,披了件外衫便出了船舱。 她站在船头,望着黑黝黝的夜色和倒映着橙黄灯火的江面,耳边是声声欸乃,悠悠扬扬。 江面雾色沉重,让她不断收拢着身上的衣衫。 夜色浓重,她已经辨不出哪一边是泾阳,哪一边是江安。 她也怕着凉了,若是在船上病了可不好治,不仅耽误行程,还要受很多罪,她小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要回去了。 旁边的船家在说着话,一声声粗话听得池澜耳热,但面色不显,她以往与阿爹外出时也听过,但那些人见阿爹在都不敢多说什么粗话,生怕惹恼了他和他的这位爱若珍宝的娇小姐。 她正要绕开他们,忽地瞥见被他们围住的、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影很是熟悉,池澜多看了眼,也就是这么一眼,她心下一沉,眉心骤然一跳。 “池澜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