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 第001章 穿越 苏泽是被浪涛锤打悬崖的声音叫醒的。 浑浑噩噩中,睁眼就看到攒满了灰尘的老式木床纱罩,半明半昧间,苏泽产生了一种迷离感,仿佛一觉醒来穿越了百年。 时间和空间的认知逐渐恢复,苏泽这才坐起来,看到房间内的老式电视机,才将他朦胧的意识揪回现实世界。 长宁卫村这家唯一的旅店,实在太有历史感了,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有这种穿梭时间的感觉。 果然导师的话没错,“网络小说少看”。 不过导师另外一句话“游戏少玩”,苏泽一向不赞同。 他掏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APP,看了一眼自己挂机一夜的成果。 【恭喜玩家苏泽,您的技能“医术”已经升级,现为Lv5.】 苏泽连忙将人物从【医庐】移到了【学堂】,继续挂“读书”这个技能的等级。 《百景图》,某小厂放置挂机手机,勤工俭学的苏泽自然没钱氪金,没钱也就只能以肝代氪了。 关闭游戏,苏泽也谈不上对这游戏有多沉迷,只是在学业压力大的时候排解一下。 梳洗完毕,苏泽从破旧的旅店走出来,这座修建在高坡上的旅店正好能眺望整个长宁卫村,只看到晨曦中,仅仅只有几家房子上还飘荡着炊烟,这都说明了这座古老的村落已经逐渐失去了人气。 苏泽,某重点高校历史系研究生,他来到长宁卫村的目的是完成自己的硕士论文。 八月的闽南海边还是非常的炎热的,大海吝啬到舍不得分给陆地一丝凉风,还不到八点烈阳就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睛了。 苏泽入乡随俗的戴上了凉帽,夹着资料袋走向了长宁卫村中央的祠堂。 竹编的宽檐凉帽下还有一圈透明的纱布,这层纱布既不影响看路,也能挡住直射到脸上和脖子上的紫外线,苏泽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 路过几个废弃的房子,苏泽不由的发出叹息。 苏泽从地方志上查到长宁卫是明洪武十三年建立的,这里是闽南的一处卫所,是明帝国广阔海疆的守望者。 而长宁卫村百姓,他们是卫所军户的后代,在那场经济发展浪潮席卷全国之前,他们在这座卫所居住了六百多年。 很多屋子还保留着刚建成时候的样式,它们在这座海边卫所坚守了六百年,但是现代化最终还是击溃了这座海疆守望塔。 时代浪潮之下年轻人纷纷离开村子,前往大城市打工,紧接着下一代也走了,长宁卫村的幼儿园小学逐渐裁撤,和县里的学校合并。 到了今日,曾经能容纳几千人的村子,已经只剩下寥寥几十个老人。 前些年大力发展发展旅游业,曾经有人规划将这座村子改造成古镇旅游景点,这座偏僻海疆的村庄前些年也通了公路。 苏泽走在新修的水泥道路上,小心的避开路上的谷粒。 可是村子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了,这路成了稻米的晒场。 只不过时代发展的浪潮已经逐步停息,景点改造的规划也束之高阁,所幸古村还能保存完好,倒是给了苏泽完成硕士论文的机会。 走了十几分钟,苏泽额头已经冒出汗水,村子中央的祠堂是整个长宁卫村最华丽的建筑,屋檐上是彩色琉璃烧成的走兽,这座明代风格的建筑保存完好,如果是古代建筑专业的同学见到一定视若珍宝。 只不过在历史专业的苏泽看来,比起华丽的祠堂,他更重视祠堂中长宁卫村那份记录了六百年历史的族谱。 “七叔公!” 苏泽大喊一声,一名穿着白色汗衫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从祠堂中走出来,嘟嘟囔囔的说道: “叫魂呢!没死呢!” 苏泽嘿嘿一笑,连忙上前搀扶住这位七叔公,又将昨天从镇上带来的酒递给老人。 “好酒!” 七叔公和苏泽并无血缘关系。 七叔公年轻的时候读过些书,后来打工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何摔断了腿,做不了体力活儿就回到了村子里,村里人看他可怜,就让他守着祠堂。 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他从阿七变成了七叔,如今成了七叔公。 七叔公馋酒,也不顾现在还是早上,倒上酒喝了一口,酒虫勾起了他的谈性。 他放下酒杯说道:“来来,今天我们讲讲七世祖的故事!” 苏泽连忙拿出笔记本,打开录音笔。 他每天给这个看守祠堂的老人带吃的喝的,就是为了能从这名祠堂看守者嘴里,了解这座明代卫所的历史资料。 在历代学术先驱已经将大明卷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苏泽毅然决然的踏入了明史研究的火坑。 明代的皇帝、名臣、制度、军事都被人研究透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这个古老的乡村,从他们的族谱入手,研究这个明代小卫所的历史变迁。 苏泽已经积累了一些材料,他最垂涎的还是祠堂中的那本族谱,以及七叔公脑中那些先祖的故事。 七叔公抑扬顿挫的说道:“要说这位七世祖,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那可是大明花木兰啊!” “等等,这七世祖是女的?” “是啊,怎么,你小子还性别歧视啊?这可不正确啊!” 苏泽有些头疼,这位七叔公脑子活络,如今网络发达,他各种网络语言用的比苏泽还顺滑。 “长宁卫的先祖世袭卫所军职吧,七世祖是女人,怎么继承军职啊?” “花木兰既能从军,七世祖继承军职有什么难的?” “你们七世祖那时候应该是嘉靖年间吧,又不是乱世,法度健全,女人怎么能从军呢?” “六世祖早亡,七世祖的弟弟年幼不能继承军职,七世祖只能挑起家中大梁了,族谱里就是这么写的,你小子听不听啊?” 苏泽连忙闭上嘴,七叔公继续说道: “七世祖最传奇的故事,是在嘉靖三十三年,七世祖刚刚承袭军职的时候。” “那时候正是大明海贼王汪直还在纵横七海,大明官军打了好几个败仗。” “但是咱们闽南有咱们长宁卫,才护住了沿海百姓的安全!” “不过这大海啊,实在是太危险了!有一次七世祖带领卫所的舰船出海巡防,遭遇到了史无前例的超级风暴!” “只看到那七世祖不慌不忙,在风暴中虚空一刺!刺中了藏在浓雾中兴风做浪的龙王,风暴立刻退去,七世祖终于带领舰船平安返回了卫所!” 苏泽停下笔记,无奈的说道:“七叔公,网络小说少看,你这故事也太离谱了。” 七叔公却不满的说道:“什么故事!这可是记录在族谱中的真事!连七世祖平安返航的日子都记在族谱里,我记得是二月十四日!” 苏泽再次叹息一声说道:“七叔公,你在闽南二月份遇到过风暴吗?” 七叔公突然沉默了,闽南二月份是不刮台风的,他这个在长宁卫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确实从没来二月份遇到过风暴。 “你小子别不信,我拿族谱过来!” 七叔公瘸着腿,从宗族祠堂中翻出一本厚厚的族谱,他将族谱递给了苏泽,翻到了七世祖的部分说道:“你自己看!” 族谱,可不仅仅是记录祖先名字的普通册子。 一本修订完善的族谱,还会记录祖先的事迹,族中共议大事的记录,宗族打官司的记录,宗族田产商铺资料,这是历史研究的第一手史料。 这本长宁卫的族谱,保存完好,记录详实,是苏泽垂涎的珍贵历史研究资料。 苏泽翻看泛黄的纸张,果然这记录和七叔公说的一样,他连忙说道:“七叔公,我错了。” 七叔公没了谈话的兴趣,他摆摆手说道:“你把族谱拿走吧,复印好了在还给我。” 苏泽大惊,之前向老人讨要族谱复印,七叔公始终不同意,没想到现在爽快的给了。 七叔公有些没落的说道:“长宁卫村都要没了,要这个族谱还有什么用?” 苏泽也跟着黯然,自己研究的历史专业,何尝不是和这长宁卫村一样,如同将要熄灭的灯火。 奔腾的黄金时代已经逝去,如今这个黑铁时代只剩下金黄的余晖。 苏泽也时常想,如果自己早生十年,也能谋得一教职,和导师一样清贫的做些历史研究。 若能早生三十年,说不定已经成某方领域的权威,领着国家津贴做自己想做的研究了。 可身在这个黑铁时代,苏泽面临毕业即将失业的窘境,弄不好马上就要进厂打螺丝了。 将族谱交给苏泽,七叔公又站起来,瘸着腿从门房后掏出一个蛇皮袋子。 “你这娃陪我聊了这么多天,这些土豆红薯你拿回去吧。” 苏泽本想要拒绝,可是看到这个倔强老人眼中的温情,他点点头接过了蛇皮袋子。 他郑重的将族谱装进资料袋中,提着蛇皮袋和七叔公郑重告别。 七叔公只是摆摆手,再次端起桌子上的酒杯,自饮自酌起来。 苏泽辞别七叔公,拖着蛇皮袋,兴奋的向村口的车站跑去。 村里没有复印店,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族谱拿去镇上复印了。 长宁卫村沿着山崖而建,通往镇上的公交车站需要翻过一座小山。 山顶上依然有明代卫所时代留下的烽火台,只不过砖石道路上早已经长满了青苔。 但是烽火台的垛口已经风化腐蚀了大半,只剩下半人高的残垣断壁。 苏泽跑的太快,没注意脚下打滑的砖石,一个不小心竟然倒向了悬崖! 一个踉跄,苏泽翻过了垛口,径直的摔落了悬崖! 他死死的抱着怀里的资料袋,七叔公送的蛇皮袋也随他一起落下了悬崖。 身体撞到了山间凸起的山脊上,苏泽再次坠向更深的深渊。 剧烈的疼痛后,朦胧感涌上苏泽的心头。 淦!这回不死真的要穿越了! 与此同时, 苏泽口袋中的手机突然亮起,《百景图》游戏图标闪烁了一下,也从手机中消失不见了。 第002章 家庙 当苏泽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垂在天边,即将没入大海中了。 苏泽挣扎的站起来,一把抱住了怀里的文件袋。 所幸系里采风用的公文袋是牛皮纸材料的,又坚固又防水,并没有因为跌落悬崖而破损。 苏泽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虽然有些擦伤,但是胳膊和腿都能动,也没有大出血的伤口。 简直是个奇迹! 苏泽抬起头,看向自己失足跌落的峭壁,却一下子愣住了。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山顶上的烽火台已经成了残垣断壁了,要不然自己也不会从垛墙上翻落。 可是此时峭壁上的烽火台非常的完整,苏泽还看到了垛口中透出的火把光亮。 苏泽用力揉了揉眼睛,夕阳的余晖下烽火台严丝合缝的青砖,根本不像是经历过六百年侵蚀的样子。 苏泽再次看向四周,刚进长宁卫村的时候苏泽就看过峭壁下,那是一片恶臭肮脏的污染滩涂。 城镇化虽然绕过了这座偏远的乡村,但是全球化的污染没有放过这里,恶臭的海水裹挟淤泥,将峭壁下的滩涂变成了不毛地带,长宁卫村的渔民已经很久没有在近海打到过鱼了。 可是此时苏泽只闻到了天然的海腥味,却没有之前刺鼻的臭味。 夕阳的余晖下,一只小螃蟹从干净的滩涂中爬出来,快速的划过苏泽的手背。 苏泽坐正了身体,导师说的没错,网络小说少看。 这下怕是真的穿越了! 苏泽连忙摸了摸自身,他看到了那身熟悉的短裤和白色T恤,刚买不久的凉帽散落在身边,七叔公赠送的蛇皮袋子也躺在不远的滩涂上。 苏泽心里凉了半截,肉身穿越,这可是最糟糕的穿越方式了,没有之一。 肉身穿越,意味着自己没有这方世界的身份,那我爹我爷爷是朱元璋这种桥段就和苏泽无缘了。 虽然还不确认如今的时代,但是七叔公说从他祖辈开始,长宁卫的烽火台就没人维护了。 可现在悬崖上的烽火台还保留完好,而长宁卫是洪武十三年建立的,也就是自己穿越到明代或者清代。 无论是那个朝代,封建王朝对于没有身份的流民都是非常严厉的,而长宁卫更是明代的卫所,也就是军事禁地,自己这个不明身份的人闯入,很有可能就要被当成奸细或者海盗抓起来。 一想到这里,苏泽连忙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响起了电子音。 【发现地点“海滩”,可以学习技能“赶海”,是否学习?】 系统!? 苏泽一阵子狂喜,这不是自己玩的垃圾手游《百景图》吗? “赶海”就是百景图新手最实用的几个技能之一,可以在海边获得海产品,不过需要发现地图“海滩”。 《百景图》每一个人物遭遇的地点都是随机生成的,前期苏泽为了刷有海滩的地图,可是重开了好几次的。 “学习!” 苏泽连忙选择学习,紧接着一些简单的赶海知识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已经习得技能“赶海”,目前Lv1,经验0/100】 果然是系统!苏泽心情大好,他连忙继续研究系统,可是很快他发现除了这些提示之外,系统其他功能都没了。 等等,我的每日抽奖呢?我的挂机键呢? 这怎么提升技能等级啊?难道? 苏泽脚边突然爬过了一只小螃蟹,他立刻想起了脑中赶海的知识,一个指头堵上了不远处的螃蟹?。 苏泽快准狠的夹起了这只拇指大小的螃蟹,很快系统跳出了提示音。 【捕捉“短指和尚蟹”,赶海经验+1,1/100】 苏泽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导师说的没错,垃圾手游浪费青春。 要知道《百景图》这个游戏是个肝到爆炸的游戏,别看目前升级只需要100点经验,到了五级后升级需要的经验就倍数爆炸。 Lv1到Lv2需要100经验,Lv2到Lv3需要200经验,但是Lv5到Lv6就需要1000点经验! 而Lv10到Lv11足足需要10000点经验! 游戏里可以氪金或者挂机,这现实中要怎么办?难道真的在海上抓几千几万只螃蟹? 苏泽又想到了什么,他将手中的小螃蟹放下来,这圆头圆脑的螃蟹是东南沿海常见的品种,因为酷似光头和尚而得名。 个头小,吃起来没肉,游戏中属于灰色垃圾物品,商店都不收。 苏泽等到螃蟹落在沙滩上,又是一个“二龙戏珠”,双指猛夹住了螃蟹。 这倒霉的螃蟹吓得不敢动弹,苏泽再次查看系统,赶海的经验依然是可怜的1/100。 太“棒”了,连刷技能都没戏了! 苏泽绝望的关闭系统,还是先脱离目前的境地吧,等着以后再研究这个破系统吧。 他抱着文件袋,又抓起不远处的蛇皮袋,四下张望起来。 那边!苏泽眼睛一亮!不远处的山壁上有一个裂开的石洞,石洞距离滩涂一米多高,也不知道涨潮的时候会不会淹没。 不过苏泽也顾不得这些,他将文件袋塞进了蛇皮袋中,又脱下腰带将袋子捆绑住,然后将蛇皮袋塞进了这个石缝中。 苏泽又觉得不保险,用滩涂上的黑泥摸在洞口,他又在附近做了一些标记,记住了这个石缝的位置。 等到苏泽忙完了这些,他才开始寻找离开滩涂的道路。 不是苏泽不想留在这里,而是到了夜里海水会涨潮,这片滩涂会被海水淹没,夜里在海上游泳和作死差不多,苏泽可不想二次穿越了。 在落日余晖消失之前,苏泽终于找到了一条离开滩涂的小路,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在崎岖的小路上走着,小腿被坚韧的野草划出一道道伤口,苏泽再次感慨,自己这次穿越可真是下下签。 没有魂穿帝王家也就算了,觉醒的又是这么一个破系统,要知道《百景图》是个种田生存类游戏,没有武术仙术这类的武侠仙侠技能,有的只是各种生活技能。 虽然不知道系统在穿越的时候会不会发生变异,但是看样子这破系统是没办法帮助自己修仙了。 天色渐黑,苏泽艰难的在小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在他累的气喘吁吁的时候,一声狂躁的犬吠让苏泽亡魂大冒。 更多的犬吠声响起,苏泽正在犹豫要不要退回到海滩上,前方的黑夜中突然撕开了一道光! 红色的火把驱散了墨汁一样粘稠的黑暗,急催的铜锣声落在苏泽的心头。 “抓倭寇了!” 苏泽吓得腿一软,就在他准备逃跑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上落下,将他的脑袋和手脚全部困住。 紧接着苏泽感觉脑袋后一阵剧痛,他眼睛一黑就要晕倒。 在晕倒前他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道:“我这招‘自投罗网’厉害吧!三叔,等我姐,不等我哥回来,你可要‘一五得五’的和她说清楚,别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接下来苏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群大汉一拥而上,将自己捆的结结实实的,扛着他就向长宁卫内走去。 ... 等到苏泽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反缚双手捆在一根柱子上。 他感受到后脑隐隐阵痛,自己真的是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了。 上来就挨了闷棍不说,醒来又被捆着,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要二次穿越了。 苏泽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状况。 他被困在一根红色的柱子上,身侧就是一座泥塑的女神造像。 苏泽想起来,七叔公曾经说过长宁卫村里有过一座家庙,是供奉的长宁卫祖祖辈辈信仰的神灵,不过在近代化变革中这座庙被拆毁了。 【发现地点“家庙”,可以学习技能“宗教知识”、“祈禳”和“算命”,是否学习?】 “学习学习!” 苏泽现在无暇顾及这个系统,听到【技能已经学习】的提示音后,就听到了一阵沙哑的女音: “醒了?” 苏泽转过头,看到在靠庙门的地方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还站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九姑婆,还是砍了这倭寇的脑袋吧!千户大人上次不是说了,杀倭寇可是有赏银的!” “九姑婆,应该给这家伙用刑!问问其他倭寇藏在哪里!等到百户回来端了这贼窝!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九姑婆,听说这倭寇的心头血能治痨病,我家那病婆娘?” 苏泽为了完成毕业论文,学习过很长时间的闽南语。 闽南语是一种古老的语言,近千年来的变化都不大,苏泽很快就听懂了众人的话,他吓的冷汗都出来了。 他连忙喊道:“我不是倭寇!” 众人纷纷停下了议论,坐在椅子上的九姑婆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苏泽问道: “不是倭寇,为什么要髡首?” 苏泽张开嘴,却无力辩解,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寻常是不会理发的。 而自己这一头短发,俨然成了倭寇的铁证。 “九姑婆,这倭寇汉话说的不错啊?肯定是准备潜入县城的!” “是啊是啊,肯定是个大倭寇团伙!临县不久被一个精通汉话的倭寇潜入,劫了沿海好几个村子!” “今天都二月十四了,百户怎么还不归航,是不是遭了这帮倭寇的埋伏?” “要不然杀了这家伙祭海吧!可要保佑百户平安归航啊!” 听到这帮家伙喊打喊杀的,一个个又非常迷信的样子,苏泽急中生智喊道:“别杀我!我是妈祖座下童子!杀我了妈祖娘娘是会降罪的!” 苏泽这么一嗓子,众人安静了下来,只看到这位九姑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泽。 苏泽为自己的急才感到有些得意,去听到九姑婆说道: “家庙里供奉的是三师太娘娘,你说你是妈祖座下童子?” 苏泽如遭雷劈,他抬眼看去家庙正中的泥塑,他这才发现这是个三首女神的神像,一手持金色的剪刀,一手持金色方斗。 Lv1的宗教知识涌入他的脑海,妈的,报错家门了! 第003章 占卜 三师太娘娘,就是三霄娘娘,也就是封神演义里金鳌岛的那三位。 三师太娘娘也是闽南地区供奉的海神,苏泽如今深深的懊悔,明明有技能却不用,人死了技能没用掉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看到那个九姑婆越发凌厉的眼神,苏泽很想问,现在说自己是三宵娘娘座下童子,还来得及吗? 以苏泽目前Lv1级别的“宗教知识”,苏泽想到在闽南地区还有些祭海的恶俗,他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完蛋了,自己很快就成为穿越者之耻了,开局就要重开吗? 苏泽的大脑飞快的运转,七叔公你可要保佑我啊! 等等,七叔公的祖宗就在这里呢,七叔公的祖爷爷估计都没出生吧? 苏泽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穿越前七叔公所讲的故事。 二月十四,归航,苏泽连忙看向九姑婆说道: “今夕是何年?” 九姑婆浑浊的眼睛转了一圈说道: “今年是甲寅年。” 苏泽脑中飞快的推算了一下,甲寅年是干支纪年法的纪年法,以天干地支各取一个字来纪年,六十年一个轮回。 这种纪年法并不能立刻确定具体年份,看九姑婆的装扮,应该是明代,苏泽飞快换算,嘉靖三十三年不就是甲寅年吗! 难道真的是七叔公说的那一天? 苏泽看着外面晴朗的天,他脱口说道: “我是妈祖座下童子,我能证明!” 九姑婆看着苏泽,她身边那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也被苏泽的气势震慑住。 苏泽大声说道:“今天会有暴风雨!大暴雨!” 等到苏泽说完,那几个汉子都笑了起来。 九姑婆微笑着说道:“今天是二月十四,咱们这里二月份是没暴风雨的。” 苏泽也明白这一点,不过此时为了活命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我是妈祖座下童子!能知风雨!今日必有暴风雨!” 看到众人将信将疑的眼神,苏泽继续说道:“若是无雨,任由刀俎!” “今天能有什么暴风雨!你这个倭寇休要妖言惑众!” “不仅仅是倭寇,还是妖人,九姑婆,快拿他祭海!” 九姑婆抬起头,她在卫所里很有威信,众人停止了喊打喊杀。 只听到九姑婆说道:“那就等上一日,若是没有风雨,就将这个妖人交给县衙!” 苏泽听到九姑婆这么说,这下子算是暂时逃过一劫。 不过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空,七叔公你的族谱到底靠谱不靠谱啊?要是不靠谱,自己这条小命就要没了啊! 不过现在也只能听天命了,苏泽还被捆在家庙的柱子上,那些面黄肌瘦的汉子也逐渐散去,只留下两个看守苏泽。 九姑婆这个家庙的庙祝则拿着拂尘,将庙里桌案上的香灰扫去,然后就坐在蒲团上开始了早课。 闽南古音夹杂着宗教术语,苏泽也不知道这老太婆到底在念叨什么,他闭上眼睛思考着,万一预测暴风雨失败要如何脱身,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从庙门外传来。 “九姑婆!” 循着声音,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踏步进了家庙,他穿着一件粗布衣服,皮肤晒得黑黑的,虎头虎脑的样子,看起来比看守苏泽的这些壮汉营养好多了。 苏泽这才记起来,这是自己昏迷前听到的那个童声,自己就是被这个小萝卜头抓到的? 这个小萝卜头似乎在长宁卫颇有地位,九姑婆站起身来给他让了座位,小萝卜头也一点都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上下打量苏泽。 “这就是昨晚我抓的倭寇啊?九姑婆,我昨天那招自投罗网可厉害了!” 九姑婆有些头疼的说道:“自投罗网不是这么用的。” “我对着这倭寇扔了网,他自己就钻进去了,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这个... 九姑婆一时无语,好像也没办法反驳这小子。 小萝卜头叉着腰站在苏泽面前,趾高气昂的看着苏泽说道: “听说你这个倭寇被本百户抓了还不老实?” 苏泽看着这个小豆丁,听他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想到这小萝卜头皱起眉头,装作恶狠狠的说道: “你这倭寇!等我姐,我不我哥回来,你就死定了!” 小萝卜头又想到了什么,他又走到九姑婆面前说道: “九姑婆,快给我哥算一卦!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九姑婆慈爱的摸了小萝卜头的脑袋,从案桌上拿起两个半月形的木板,交给小萝卜头说道: “你在娘娘面前扔筊杯吧,心要诚。” 苏泽看过去,他连忙发动了外挂的“占卜”技能。 《百景图》是个真实背景的种田游戏,没有任何武侠玄幻元素。 他的占卜技能也只是一个包含了察言观色和占卜仪轨的生活技能,在游戏里主要功能是安定人心和摆摊赚钱。 刚学习的技能只有Lv1级,苏泽脑中也只是冒出来一些小萝卜头手上占卜工具的相关信息而已。 这东西叫做筊杯,是闽南地区的一种占卜工具。 占卜的办法也简单,这月牙一样的筊杯分阴阳,一阴一阳为“圣杯”,两阴则为“阴”,两阳则为“阳”。 掷三次可以得到了一个六驳的卦象,只看到小萝卜头掷了三次,得到了“阴、圣杯、阳”。 九姑婆皱起眉头,正准备翻看卦书去解卦,就听到绑在柱子上的苏泽说道: “泽雷随卦变水雷屯卦!”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你求卦之人会遇到一些风浪波折,但是一定能够平安返航的!” 小萝卜头看着九姑婆,九姑婆翻开卦书,果然和苏泽所说的卦象一致,解挂的内容也和苏泽所说的那句诗相应。 九姑婆对着小萝卜头点点头,认同了苏泽的解卦,他立刻激动的向苏泽问道: “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泽更确定了他是为了族谱中那位七世祖求卦,立刻说道: “就在今日!” 今日? 来家庙的时候小萝卜头看过海面,今天是个风平浪静的大晴天,哪里来的风浪? 就在众人疑惑的时候,明媚的阳光突然黯淡下来,太阳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 而家庙纸糊的窗户外狂风大作,窗户纸似乎都承受不住这狂风摧残,漏出几股寒风漏进家庙中。 九姑婆打了一个寒颤,就听到了家庙外妇人的喊声: “下雨了!下雨收衣服了!” 几乎是狂风吹起的瞬间,豆大雨低落在家庙的瓦片上,雨水汇聚成水柱从屋檐上落下。 九姑婆连忙走出家庙,看向远处海上黑压压的云朵,惊讶的说道: “暴风雨真的来了?” 苏泽几乎要瘫软在地上,暴风雨来了,家谱上的记录没错,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了! 第004章 龙王 京师,西苑,玉熙宫。 嘉靖这位秉政三十三年的皇帝,少年登基就通过大礼议清退了拥立他上位的文臣,展露出不凡的权术天赋。 如今的嘉靖,拨弄人心操纵朝局的能力更是登峰造极。 此时这位大明的道君皇帝,正端坐在一个精致的蒲团上。 玉熙宫是一座道观式样的宫殿,四根两人才能合抱的金丝楠木柱子,撑起高耸的穹顶,而嘉靖皇帝端坐的蒲团,正对着穹顶的中央位置。 这蒲团四周,用黄金镶嵌在地砖上,构成了八卦之象。 此时这位两肩担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忠孝帝君”,正在闭着眼睛诵念道经。 他手持一把铜杵,轻轻敲打蒲团前的铜罄,发出一阵阵金石之音。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外朝被大臣呼之为内相,内廷太监尊称为老祖宗,此时却恭敬的跪在蒲团边上,向嘉靖皇帝念着群臣的奏表。 吕芳的声音抑扬顿挫,吐字清晰,这位帝国内相最让嘉靖欣赏的能力,就是能从群臣云里雾里的奏疏中,提炼出关键的内容。 此时吕芳念的是兵部尚书聂豹的奏疏,吕芳并没有照着奏疏念,而是挑出奏章中最关键的部分,讲给皇帝听: “皇爷,聂尚书奏言,如今天下兵备驰弊,其根本是在于将校对朝廷不用心,不肯为朝廷效死。” 嘉靖停下了念诵道经,轻轻敲了一下铜罄,最善于揣摩嘉靖心意的吕芳立刻继续说道: “将校对朝廷不用心,是因为他们对朝廷心有怨愤。” 嘉靖再次轻轻敲打铜罄,吕芳知道这封奏疏引起了嘉靖的兴趣,他连忙说道: “聂尚书看了兵部的勘磨,如今卫所军官中,不少都是因罪充军的犯官后代。这些人的祖先本就是大明的罪人,世代因罪而羁于军籍,现在他们的后代因为机缘功劳当了军官,对朝廷能有多少忠诚可言呢?” “本朝律令本就有言,罪臣后代不能为官,这些罪臣子孙混于将校之列,带坏了卫所的风气,才让卫所之兵如此不堪战。” 只听到铜罄连续敲打三下,吕芳知道这是嘉靖皇帝对这份奏疏有了兴趣,他立刻继续说道: “如今东南倭乱迟迟不得平定,也有这些卫所罪官养寇自重的原因。聂尚书认为应该让朝廷派出使者,清查各地罪臣子孙,革去他们的官职,追缴朝廷历年的赏赐和多发的俸禄,用这些钱充当军饷,再简拔军中良才充任军校,则不需朝廷均输钱粮,东南倭寇之乱自解。” 吕芳小心的看了看蒲团上嘉靖皇帝的脸色,只看到这位忠孝帝君面容肃穆,看不出喜恶。 吕芳再次感慨天威难测,只听到嘉靖突然开口问道: “内阁怎么看?” 吕芳立刻翻到奏疏最后,瞥了一眼内阁的批文说道: “严阁老赞成,徐阁老反对,李阁老不置可否。” 嘉靖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奇怪,内阁这两位阁老,怎么调换了立场?” 吕芳连忙低下头,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最忌讳的就是结交外臣。 听出了皇帝的试探之意,吕芳连忙说道:“臣怎么好揣测阁老的心思呢。” 嘉靖突然提高声音说道:“他们是臣,你也是臣!论忠心,外臣不如你们内臣,可自古皇帝都要用外臣,未有用你们这些内臣治理国家的,吕芳你可知道为何?” 吕芳连忙叩头不敢回答。 嘉靖说道:“盖因外臣能解君父之忧啊!徐阶这帮清流,整日拿着东南倭乱喊穷,空发议论,只有这聂豹还知道为君父分忧,朕要用的就是这般能做事的臣子” “让兵部拟一个方案,递到内阁。” 吕芳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第一看重的,就是“倭寇之乱自解”这句话,更看重的,则是用罪官罚钱充墨军饷,就能堵上清流喊穷的嘴。 而多出来的钱,那自然是给忠孝帝君修宫观了! 吕芳领了旨意,从玉熙宫退出去,此时突然刮起了一股寒风,雨滴从东南方向瓢泼的落下来。 看着突然变色的天气,吕芳连忙吩咐小太监们看护好窗门,千万不能让雨滴落入玉熙宫内。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兴趣,只见到他手持铜杵,绕着御座蒲团,在镶金的地砖上迅速转圈。 一边转圈,一边口中诵着道经上的某篇经文,等到经文念诵完毕,嘉靖皇帝看着自己脚下的乾卦,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他一边用铜杵敲打铜罄,一边形似癫狂的唱道: “天昏地黑蛟龙移,龙气腾东南,利贞大吉!” 吕芳知道这是嘉靖皇帝算到了好兆头,但他不敢耽误正事,匆匆带着奏疏走向了内阁。 ... 此时在闽南的海上,一艘福船正在汹涌的海面上起起伏伏。 一名挺拔的青年,正站在福船的船头,扶着桅杆眺望远处的浪涛。 “百户!船头浪大!” 福船被一股海浪推上了半空,然后重重的坠落在海上,掀起了一排水柱。 这些水柱落在了甲板上,打落了这个青年扎住头发的方巾,只看到一头飘扬的长发随着风浪舒展开,这一身百户装扮的青年竟然是一名妙龄女子! 长期海上的生活让这女子的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贴上的假胡子已经被海浪打掉了,露出女子精致的五官来。 此时福船上的水手们都跪在甲板上,祈祷着三师太娘娘能保佑他们安全返回港口。 没有了日月星辰,福船无法辨认方向,这时候最考验的就是船长的判断力,这样恶劣的天气只有找到正确的方向,驶回近海海港才能得救。 要是偏离航线驶入了深海,那这艘老旧的福船怕是撑不到风暴平息的时刻了。 “百户!龙王!” 舵工指着不远处,海天之间一道黑色的龙卷风,海水被卷入空中,和黑色的雨云连成了一片! 船上众人看到如此骇人的景象,都放下手里的东西趴在甲板上跪拜。 但是这名女扮男装的百户知道,这不是什么龙王,她曾经听父亲说过这种可怕的天气现象,船只要被卷入风中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眼下向船员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如今船员们这个状态,就是束手待毙。 这位女百户知道,必须先破掉船员们心中的恐惧,才有一线生机! 女百户对着身边的舵工说道:“拿出我的长枪来!” 舵工惊恐的问道:“百户!您要干什么?” 百户坚定的看着远处的水龙卷道:“我要屠龙!” 第005章 破浪 百户当然不是要真的屠龙,她只是在这命悬一刻的时候,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水龙卷造成的巨大吸力,正在将福船拉向风柱,一旦被卷入其中肯定就死定了。 水龙卷在海上形成的漩涡,让这名百户想到了小时候玩的抛石索。 如今的福船就是抛石索上的石块,水龙卷的吸引力就是连接石块的绳子。 百户对身边的舵工说道:“放下风帆!” 舵工惊恐的看着百户,这时候放下风帆,不等于放弃抵抗了吗? 但是看到百户年轻的面庞,都说子肖母,女肖父,舵工仿佛看到了老百户的样子。 老舵工叹息一声,扯着嗓子骂着脏话,命令副舵工们喊道: “你们这帮狗娃子!给老子爬起来!把船帆放下来。” 老舵工是船上资历最深的海员,他开骂之后,船员们总算是动了起来。 百户死死的盯着不断移动的水龙卷,她亲自掌住船舵,微微调整航行的方向。 沿着海浪旋涡,这艘二百料的福船就像是一叶扁舟,绕着水龙卷打转。 在自然的伟力之下,人类显得如此渺小。 水龙卷已经越来越近了,船员都能看到卷入其中的断木,应该是哪个倒霉的船被卷入其中。 一想到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命运,有些意志薄弱的船员哭泣起来,舵工看向了正在掌舵的百户,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之下,她身上腾出的热气和海水雨水撞在了一起。 那站在风暴中操舵的样子,就仿佛那个定海神针一样的老百户又回来了! 老舵工一阵子恍惚,掌舵可是体力活儿,更不要说在这样的风浪中维持方向,果然百户是天生神力! 就在福船绕着漩涡转了一整圈,一直在观察方向的百户猛然喊道: “恶龙授首!” 只看到她松开船舵,拿起插在甲板上的红缨枪,用力向水龙卷投掷而去! “升帆!” 众人都看着一抹红色划过夜空,本来被水龙卷吓傻了的副舵们似乎被百户的这一枪给惊醒了,纷纷按照她的吩咐升起了风帆! 风帆乘着风力,整艘福船如同投石索一样,被水龙卷抛了出去! 二百料的福船冲破层层的风浪,就如同飞翔在海面上一样,飞快的驶离了水龙卷影响的海域。 离心力带来的巨大加速度,让人感到了强烈的失重感。 老舵工感觉自己都快要晕过去了,福船终于慢了下来。 风浪渐止,虽然天上还在落着稀稀拉拉的小雨,但是船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安全了。 老舵工敬佩的看着自家百户,只看到她秀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恐惧。 老舵工鼻子一酸,若不是老百户遭了那意外,默珺这孩子也不用在海上拼命了。 可是为了长宁卫,默珺还是女扮男装穿上了军服。 老舵工走到船舵边,低声说道:“百户,下令吧,大家都等着您带我们回家呢。” 百户抬起头,看着满船崇敬又满含期待的目光,下令道:“满帆!我们回家!” ... 长宁卫的家庙中,雨已经没有刚刚那么大了,稀稀拉拉的雨滴从屋檐落下。 苏泽还被捆在柱子上,不过九姑婆松开了一些束缚,让他可以靠着柱子坐在地上。 这场暴雨让村民们不再对苏泽喊打喊杀,但是他的危机还没过去。 小萝卜头不安分的坐在苏泽身边,不停的问道:“我哥什么时候才能返航啊?” 苏泽有些忍受不了他复读机一样的聒噪询问,只能和他搭话。 “你哥就是卫里的百户?” 小萝卜头叉腰说道:“是啊!我哥可厉害了!他力能扛桶,是我们长宁卫最厉害的人!” “是力能扛鼎吧?” “鼎?鼎是什么东西?” 苏泽无力吐槽的说道:“抗桶,抗桶,你哥出海巡防倭寇去了吗?” 嘉靖三十三年,是倭寇之乱最严重的时期,整个东南沿海地区都不安宁。 苏泽是明史专业的研究生,他记得史书上的记载: “嘉靖三十三,正月二十七日,倭寇自太仓、南沙溃败突围,转掠苏州、松江各州县,占据南沙五个月,明军重兵围困而不能破。二月初九日,倭寇再犯松江府,明军攻之,不能敌,县丞刘东阳战死。” 虽然只是一段话的记载,但是在大明最繁华的江南地区肆虐的倭寇,毁掉了多少百姓的家园,多少人在这场浩劫中罹难。 当苏泽身处在这个时代后,才感觉到了史书上这段记载沉甸甸的重量。 江南是大明的财赋重地,这场倭乱已经动摇了明王朝的统治,大明朝廷这台腐朽的机器终于开动起来,开始调集全国的力量平定倭乱。 闽南也是倭寇肆虐的地方,苏泽向小萝卜头打听情况,也是为了摸清自己的处境。 却没想到这个小萝卜头一下子跳起来说道: “你这倭寇!是想要从本小爷嘴里打探卫所消息吗?” 他这么一叫嚷起来,家庙中其他人也看向苏泽,苏泽连忙说道: “我就是闲谈而已!不说就算了!” 小萝卜头冷哼了一声说道: “看你这蛇鼠一窝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我哥可是奉了千户之命去追索‘麻胡子’去了,还好小爷嘴紧没说出来!” 说完这些,小萝卜头立刻捂住了嘴。 七姑婆在边上叹息一声说道:“是贼眉鼠脸吧?你这小子日后要是袭了百户之职,那我们长宁卫可要怎么办啊!” 苏泽憋着不露出笑容,就在小萝卜头对他怒目而向的时候,突然一个饥瘦的汉子冲进了家庙说道: “百户!百户回来了!” 小萝卜头叉着腰说道:“本百户不是在这里吗?等等,你说的是我,我哥回来了??” 小萝卜头立刻冲出了屋子,九姑婆拄着拐杖喊道:“斗笠!戴斗笠!别淋雨着凉了!” 看守苏泽的几个汉子也蠢蠢欲动,想要去海边迎接百户归来。 九姑婆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挥挥手说道:“你们也去吧。” 几个汉子看看苏泽,九姑婆扶着拐杖说道:“这小子双手捆着呢。” 众人纷纷向九姑婆行礼,然后向着海边冲去。 苏泽已经确定,这个归航的百户就是七叔公族谱上所记录的七世祖。 这百户真的是女儿身? 不过想想也算是合理,大明卫所的军官职位多是世袭的,那小萝卜头应该是现任百户的弟弟,但是大明军制对承袭军职是有年龄要求的,如果小萝卜头是唯一的儿子不能承袭军职,那军职就要落到旁支甚至远宗的堂兄弟头上。 长宁卫位置偏僻,恐怕卫所是让姐姐先承了军职,等到小萝卜头成年后再传给他。 苏泽叹息一声,由此可见东南海防已经千疮百孔,若是明初法度健全的时候,这种女子代弟承袭军职的事情断然不可能发生。 苏泽对于这位能“战蛟龙”的七世祖,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大明花木兰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006章 黄金时代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家庙,九姑婆眯起浑浊的眼睛,看着苏泽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倭寇。” 苏泽连忙抬起头,看着九姑婆的老脸说道: “我真不是倭寇啊!快放了我吧!” 九姑婆慢腾腾的坐下,看着苏泽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算对了今日会有暴雨,也算对了百户会在今日归来,但是老朽不信你是什么妈祖座下童子。” “老朽曾经学过相术,你这小子面相奇特,乍一看只是中平的命格,却暗藏玄机,真是奇哉怪哉。” 苏泽惊讶的看着这位老庙祝,难不成她还真的会相面?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 九姑婆继续说道: “你这小子来历不明,离了长宁卫你能去哪里?” 苏泽也有些牙疼,大明一朝对于户籍看管是非常严格的。 离开居住地要开证明,到了新地方要先去官府报道,就算是行商都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办法。 没有身份证件,别说是进不了城,就是在乡下也会被乡民抓去官府。 如今又在闹倭寇,自己这一头短发这么醒目,怕是刚出长宁卫就会再次被抓起来。 九姑婆看着苏泽说道: “老朽给你指条明路,就在咱们长宁卫安顿下来。” 苏泽愣了一下,这九姑婆的话似乎是个好选择。 如今大明的卫所疲敝,就连卫所百户都能让女人做,自己在卫所搞个身份住下来似乎不难。 不过研究明史的苏泽却知道,如果真的入了卫所军籍,那可就永生永世不得解脱了。 按照洪武大帝定下的祖宗之法,一旦被划为军户,世世代代子孙都要从军。 比如苏泽一旦被划为了军户,他这辈子就要在军中担任士卒,如果苏泽战死或者老到打不动仗了,他的子孙中就要选一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如果苏泽没有子孙,那么他同一族的子孙就要承担起军户的职责来。 好不容易穿越到这个时代,嘉靖三十三年是公元1554,到李自成打进京师的1644年,大明还有近百年的时光。 《百景图》这个金手指虽然没办法帮助苏泽练武修仙,但是生活技能是包含“读书”这类技能的,游戏中也是可以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 有了这个金手指,只要搞到了正常的身份,考个进士岂不是有大好前程? 要是入了军籍,那岂不是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九姑婆看出了苏泽的疑惑,她用浑浊的声音说道: “看你这谈吐,似乎是个读书人?” 九姑婆看到苏泽没有回答,笑着说道:“咱们长宁卫曾经也有过卫学的,你若是想要读书科举,只要卫学重新办起来,你就可以通过卫学参加科举了。” 卫学?苏泽这才想起来,如今是嘉靖三十三年,已经是大明中后期了。 到了这个时代,朝廷对于军户的限制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死板了,卫所可以办卫学,卫所的子弟也可以通过卫学报名参加科举。 大明朝最有名的张居正张神童,就是湖广荆州卫的军户子弟,是通过卫学参加科举高中进士的。 说起来这个时候,张居正应该刚刚中进士没几年,今年就因为病请假离开了朝廷,返回了故乡江陵。 苏泽的思维不由的发散开来,这个时代道君皇帝高坐在庙堂,严嵩和徐阶斗的不可开交。 高拱还在裕王府开讲经筵,张居正因病在家乡游山玩水。 将时间和空间尺度拉的更宽一些,陈献章,王守仁创立的心学正在改变大明的学术,并且深远的影响今后这片土地。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还在继续,欧洲的启蒙主义已经在萌发中,即将影响整个世界数百年。 奥斯曼帝国,哈布斯堡王朝,法兰西王国正在大陆争霸。 新崛起的海盗强国英吉利和老牌海洋霸主葡萄牙和西班牙争夺海上的皇冠。 五月花号还没有开始建造,美洲大陆还是一片空白的沃土。 这是什么时代?这不就是苏泽在穿越前渴望的黄金时代吗? 这不仅仅是个人机遇的时代,还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黄金时代! 原本是坚定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苏泽,突然被英雄主义史观占据了上风。 难道老天爷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改变这个时代吗? 让几百年后沉沦的中华大地,在这个世界各族蓬勃向上,力争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的黄金时代中,将中华民族带到辉煌巅峰? “少年郎,回神!” 九姑婆枯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将苏泽拉回了现实。 哎,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如今自己可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户,别说是参加科举了,不被砍了脑袋当做倭寇领军功就不错了。 苏泽冷静下来,看着九姑婆的眼睛说道: “为什么是我?你不怕我真的是倭寇的细作吗?” 九姑婆看着苏泽的眼睛说道: “老朽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九姑婆拄着拐杖站起来,她点燃三根劣质的檀香,插在三师太娘娘的香炉中,接着虔诚的拜了拜。 “长宁卫从老百户的时候就开始衰落,不仅仅卫学荒废了,如今这座家庙也要没人接手了。” “我已经老了,长宁卫不能没有庙祝。” 苏泽是研究明史的,自然知道对于一座卫所来说,庙祝是相当重要的职位。 无论是哪个时代哪个地区,出海都是风险极大的事情,海上讨生活都需要信仰。 运气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每一次出海都是搏命,没有信仰寄托普通人很容易崩溃。 长宁卫的家庙,就是这座卫所信仰的寄托。 无论是祈禳还是算命,本质上都是为了安定人心,给海上风暴中绝望的海员一个回家的信心。 这也是九姑婆能在长宁卫拥有这么高地位的原因。 “你们长宁卫要让一个外人来当庙祝?” 九姑婆叹息一声说道:“原本是不要的,我那徒弟随着老百户战死海上,老朽这身体怕是命数不久,你既然懂得解卦,那做个庙祝应该不难。” 九姑婆看着苏泽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这段时间我也会全力带一名徒弟出来,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了,你只要暂代到我徒弟继承家庙就行,如何?” 苏泽看着九姑婆浑浊的双眼,最后还是点头说道:“一言为定!” 第007章 军籍 苏泽看着九姑婆,忍不住又问道:“等等,大家都知道我是妈祖座下童子,我在这三师太的庙里怎么当庙祝啊?” 九姑婆微微一笑说道: “妈祖又不是淫祀,长宁卫本身也有人信的。大家出海前让庙祝祈禳,也只是为了一个心安而已。只要灵验,到底是三师太娘娘赐福还是妈祖娘娘赐福,也都是没人在意的。” 九姑婆解开了捆住苏泽双手的绳索,看着苏泽说道:“如果你要供奉妈祖娘娘,在偏殿里立一尊妈祖娘娘的神像也不是不可以。” 苏泽有些无语,果然对待信仰的态度果然很华夏。 不过九姑婆这个态度,倒是更加印证了苏泽考证史料的结论,在东南沿海这些卫所,家庙是非常重要的宗族设施,并不是简单的庙宇。 从卫所面黄肌瘦的百姓,到这个破败的家庙,都可以看出长宁卫的破败衰落。 也难怪九姑婆要让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来担任庙祝,实在是整个长宁卫已经没人可以用了。 九姑婆说道: “老百户战死海上,正好空出来不少户籍。” “备倭把总司还没下来勾补军卒,你只要顶上一户人家的户籍,就可以在卫所入籍了。” 苏泽立刻明白了九姑婆的意思。 在东南海患严重之后,嘉靖皇帝在东南设备倭把总司,专门负责各地的抗倭事宜。 如今上级还没来及的在长宁卫补充军籍,这就给了苏泽入籍的机会,只要在备倭把总司的官差下来之前,假扮成某一户人家的子弟,那就能获得一个清白的身份。 作为一名历史研究生,苏泽自然知道户籍的重要性,这就是九姑婆拿出来的诚意。 九姑婆继续说道: “这次正卒损失惨重,卫所里的正军籍的人家都要勾补军卒,你要是入了籍肯定要被拉去卫军,想来你是不愿意的吧?” 苏泽连连点头,大明朝允许军户参加科举,可是不是允许士兵参加科举。 简单的说,家中只要有人当兵,这一户就会被划为军籍,军籍中所有在册男丁都是候补兵员。 洪武大帝定下的军籍制度,就是为了保证军队的完整性。 但是军籍中的男子,并不是都是士兵。 就比如张居正家就是军籍,但是张居正家有人在卫所当兵,完成了军籍需要承担的义务。 所以张居正就可以通过卫学参加科举考试,一路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 但这个前提是张居正并不是卫所的士卒,如果被充入军中,那自然就不可以参加科举了。 苏泽自然不愿意一辈子在大明卫所做一个士兵,大明虽然士兵也有武官的升迁渠道,但是明朝依然是重文轻武,在土木堡之后武官的地位急剧下降,苏泽有系统在身,自然是想要参加科举的。 九姑婆说道:“我家的户籍是贴军籍,这次勾补军卒肯定轮不到我家,正好我侄子战死,你愿意入我户籍吗?” 苏泽眼睛一亮,看来这位九姑婆是诚心要和自己互惠互利,没有挖坑害自己。 大明卫所制度也发展了百年了,长宁卫中的军户也分成两种军籍。 正军籍就是家里有直系亲属当兵的,如果正卒不能服役就必须要出人服兵役的军户。 而九姑婆家这种贴军籍,就是军户的姻亲、旁支,是一种介于军籍和农籍之间的户籍。 只有在九姑婆家相连的正军籍军户男丁全部死光了,上面才会从贴军籍中勾补正卒,也就是是候补兵员的候补兵员。 苏泽立刻对九姑婆行礼道:“阿姑。” 九姑婆将苏泽扶起来说道:“老婆子娘家姓林,如今籍中只有侄子一人了,你顶了他的户籍,日后在卫所里就对外称作我的侄子。” 苏泽连忙点头,九姑婆又说道:“日后你若是成家立业,还能记得老婆子的这份情,就让你后人祭祀先人的时候,也给林家上些香火,如何?” 华夏自古以来都重视对先人的香火祭祀,苏泽连忙说道:“阿姑放心,我不会忘记林家的香火情的!” 九姑婆露出笑容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家庙边上有座厢房,是我那侄子原先住的地方。老婆子已经收拾干净了,你可以直接住进去。” “这几日你就在我身边看着,学一学庙里的手艺,如何?” 苏泽连忙点头答应下来,九姑婆满意的说道: “你的身份我会和百户讲,你在庙里先住下,等几日卫里安定下来,我再带你拜见百户大人。” 就这样,苏泽就在长宁卫的家庙住了下来。 虽然苏泽对于长宁卫族谱上那位女扮男装的大明花木兰很好奇,但是他初来乍到,也不想再被卫所村民当做倭寇奸细,所以这几日他都老实的在家庙住下。 九姑婆只用了两日就办好了苏泽户籍的事情,如今他顶替了九姑婆战死的侄子,总算是在大明有了正式的身份。 又过了一日,九姑婆又带回来一个更小的萝卜头,这孩子身材又瘦又小,头发枯黄,一看就是从小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着孩子要比之前那个小萝卜还要矮小,苏泽忍不住问道: “阿姑,这是你找的弟子?” 苏泽是肉身穿越,他是经济腾飞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家境虽然一般但是小时候也是营养充足。 他一米八的个头,在整个卫所也都是鹤立鸡群的。 小小萝卜头看到苏泽,吓得躲到了九姑婆的身后。 九姑婆拉着她说道:“莫怕,莫怕,这是我侄子,也是你阿兄。” 小小萝卜头这才从九姑婆身后站出来,好奇的上下打量苏泽。 九姑婆说道:“彩娘,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跟着我学庙里的本事。” 彩娘?这小小萝卜头是个女孩? 苏泽仔细打量,这才发现彩娘还算是清秀,之所以没认出来还是因为她的那个朝天辫和小萝卜头一样,这才让苏泽误以为她是男孩。 看着小小萝卜头的发型,苏泽忍不住问道: “阿姑,这孩子还没及笄吧?” 九姑婆叹息一声说道:“这孩子已经十五了,她从小没娘,爹又和老百户一起战死,没人给她办及笄礼。” “彩娘你就随我住在后厢,明日就随我做早课吧。” 小小萝卜头乖巧的点头,苏泽看这个瘦小的女孩,再次感慨这大明的百姓可真的是难啊。 第008章 属性点 清晨,九姑婆坐在蒲团上,翻着一本泛黄的古书,对着苏泽和刚刚入门的林彩娘说道: “我们这座庙虽然不是朝廷钦定的正祀,但是也是上了布政使司僧道册的家庙,也是有传承的。” “我这个家庙庙祝,也是在县衙挂了号的,也是有三亩免税的庙田的。” 听到有三亩免税的庙田,小小萝卜头林彩娘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苏泽叹息一声,以前听导师讲大明的军户苦,那时候还不以为意,现在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苏泽才知道军户的辛苦。 首先农户和军户的田税并不一致。 大明朝法定的农户田税其实并不算高,洪武大帝朱元璋核定了天下田亩数量,然后规定了一个田亩总数,然后就认为这些钱足够朝廷用了,下令让子孙后代“永不起科”,就是永不加田税。 平均下来,一亩官田收0.053石,一亩民田0.0335石,这对于大明的粮食产量来比,课税比例确实不多。 不过这个田税是对农户所征收的税,军户耕种的屯田不在这个行列。 虽然名义上的田税很低,但实际上大明的农户除了税之外还有各种杂捐和丁役。 粮食收到了,送到县衙需要人力,县衙送到府衙也需要人力,府衙送到京师也需要人力。 衙门看大门抬轿子修水渠都需要人力,农户每年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服这些丁役,如果摊派到了修河之类的,更是可能几年都回不了家。 除了各种徭役之外,明中后期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百姓破产,而地主的田租是相当高的,有时候能够达到田亩产出的六成甚至七成,所以到了明末李自成振臂一呼,大明就轰然倒下。 农户的负担是从明初到明末逐渐加重的,但军户的日子从一开始就很凄惨。 按照洪武大帝的设计,长宁卫这样的军户卫所都会划拨一些屯田,卫所的士兵和家属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可以耕种屯田,供应给卫所所需。 所以朱元璋很得意的说:“吾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钱。” 长宁卫的地方偏僻,而闽南又是多山的地形,所以长宁卫的先民们只能在山上开凿梯田,而屯田的产出都是供应给卫所的,不需要给地方衙门交税。 可是随着长宁卫人口的增长,这些粮食也是越来越不够吃的。 林彩娘父亲战死前,家里也有三亩的屯田,但是耕种的粮食六成都要上交给卫所里。 所以听到家庙有三亩不需要上交田税的免税田,女孩才露出如此惊喜的表情。 九姑婆露出满意的笑容,先调动彩娘的积极性,她就会认真的学习庙祝的手艺,那自己就可以放心的将家庙交给她了。 只不过彩娘年纪还小,现在还撑不起场子,所以还要先让苏泽担上几年。 九姑婆继续说道: “再说这家庙的来历,当年我们林氏一族的先祖是洪武九年,朝廷行垛集法,从老家泉州抽到长宁卫的,如今到百户为止,已经历经了七代了。” “二世祖继任百户后,三师太娘娘在二世祖梦中显圣。二世祖上书泉州府千户,从泉州卫求来的三师太神像,从此长宁卫就有了家庙。” “我们家庙是子孙观,等我过世之后宗族会指定新的庙祝。” 九姑婆看着苏泽,苏泽听得认真,此时他的脑中跳出一行行提示。 【参加早课,宗教知识+1,Lv1,1/100】 【属性面板功能已经解锁,是否查看?】 苏泽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查看,一个只有苏泽自己才能看到的信息出现在眼前。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7 力量:4 敏捷:4 魅力:6 目前掌握技能: 赶海:Lv1,1/100 宗教知识:Lv1,1/100 算命:Lv1,1/100 祈禳:Lv1,0/100 历史学:lv4,0/400 苏泽有些喜悦,《百景图》这个属性点功能竟然也带过来了! 而且自己的历史知识竟然也变成了技能!还被评价到了lv4级! 《百景图》这个垃圾手游中,人物属性也是一个很大的肝点。 智力、力量、敏捷和魅力统称为四维属性,属性越高自然是越强大。 5点相当于一个普通成年人的平均水平,10点就是一般天才的水平了,而15点则是小有名气的天才水平,20点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天才水平了。 目前苏泽除了智力和魅力超出常人之外,力量和敏捷还要比普通成年人要低。 当然,这个普通成年人指的是现代社会的成年人,长宁卫这些成年人面黄肌瘦的,估计大部分人还没苏泽的力量和敏捷属性高。 让苏泽惊喜的是,这些属性是可以提升的! 在《百景图》中,只要将一门技能肝到Lv5,Lv10,Lv15,lv20那就能获得一个自由属性点,可以选择加在四维属性上。 同时每一个技能到了Lv5、lv10、lv15、lv20,还能随即抽取一个“被动技能”,这破游戏的肝点环环相套,才让苏泽这个铁公鸡也沉迷游戏中,每天都以肝代氪。 属性点和被动技能如果也在这个破系统中,那这个系统就相当强大了! 苏泽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将一门技能肝到Lv5看看! 看向自己的技能,目前历史学已经到了Lv4,只要找到肝历史技能点的方法,很快就能有一门技能到Lv5了! 未来可期啊! 九姑婆说完了家庙的来历,她翻开泛黄的旧书说道: “我们长宁卫的家庙,供奉的是三师太娘娘,祖庙是泉州的三师太宫。” “不过从道脉上算,我们是承袭的闾山法脉,三师太也是闾山法脉下崇敬的正神,所以我们家庙虽小,也是传承有序的。” 【参加早课,宗教知识+1,Lv1,2/100】 又涨了?苏泽有些激动,坐着听早课就能涨经验值,宗教知识这个技能也太容易肝了吧! 不过苏泽很快就明白了,每次需要听到新的内容才能涨经验,恐怕这个技能到后面反而比算命之类的更难肝。 闾山派是整个南方地区都很流行的道家法脉,没想到长宁卫这个小小家庙竟然还有这样的传承。 “闾山开派祖师是许逊真君,不过我们闾山法脉不需要像龙虎山那样敬拜祖师,你们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参加早课,宗教知识+1,Lv1,3/100】 苏泽看到又涨了技能点,听得更加的认真。 他对明代宗教研究的不多,不过此时Lv4的历史学技能发挥了作用,苏泽忍不住问道: “许逊真君就是那位晋代斩杀鄱阳湖蛟龙的道家真人吗?” 九姑婆意外的看着苏泽,点头说道:“正是那位许真君。” 怪不得东南沿海地区都普遍信奉闾山法脉,恐怕也是因为这位许逊真君能斩杀蛟龙,所以被认为拥有降服海上风暴的能力。 【历史学+1,Lv4,1/400】 第009章 寒菜粥 苏泽看着提示,历史学增长了? 原来历史学还可以这么肝经验? 增长见闻就能增加“历史学”的经验值,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能肝到Lv5? 一想到这里,苏泽又想到了自己藏在海滩悬崖裂隙里的长宁卫族谱! 对啊,那自己研究长宁卫的族谱,是不是也能提升历史学的经验值? 苏泽眯起眼睛,思考着什么时候去海滩上将族谱拿回来。 九姑婆讲了一会儿早课,看到小小萝卜头林彩娘已经神游天外的样子,暗暗的叹一口气。 卫所里的年轻人实在是没几个成器的,林彩娘这个孩子虽然勤奋,但是没什么天资。 比起来苏泽这个外乡人,反倒是做庙祝的最佳人选。 九姑婆又叹了一口气,苏泽来历不明,又是个读书人的种子,肯定是不可能甘心在这座小小家庙做庙祝。 只有自己这把老骨头再加把劲儿,将林彩娘快点带出来。 九姑婆说道:“今日早课就到这里,我熬了寒菜粥,去喝粥吧。” 听到寒菜粥,林彩娘昏昏欲睡的小脸立刻精神起来,她连忙从蒲团上站起来,眼睛滴溜溜的看向后厨。 苏泽扶起了九姑婆,小小萝卜头这才反应过来,也搀扶着九姑婆,一道走向了后厢的厨房。 原本家庙是没有单独的食堂的,自从苏泽和小小萝卜头来了之后,九姑婆指挥苏泽搬出一块破旧床板,支在了厨房边上,成了三人进食的地方。 米饭的清香夹杂着菜叶的蔬香,从后厨的大锅里冒出来,林彩娘的口水更是快要流下来。 九姑婆宠溺的摸了摸小小萝卜头的朝天辫,掀开锅盖,热腾腾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厨房。 如今还是二月,就算是闽南天气也有些寒冷,这一锅粥里没有多少米,飘荡着几片青绿色的菜叶。 九姑婆给三人盛上了粥,小萝卜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容易饿,迫不及待得就着滚烫的粥大口的喝了起来。 苏泽看着粥里漂浮的几粒米和菜叶子,这古代百姓的日子也太苦了。 前几天刚刚喝这个寒菜粥的时候,苏泽还觉得颇有些乡间野趣。 可是顿顿都喝这个粥,苏泽看到了菜叶子就想吐,每天不到午时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但是家庙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饭是早上早课后,一顿是太阳落山前,苏泽每天都要饿着肚子打扫家庙,就算是这寒菜粥再难以下咽,他也要忍着喝下去。 看着小小萝卜头狼吞虎咽的样子,苏泽就知道林彩娘在被九姑婆收为弟子前,怕是还喝不上这口寒菜粥,也难怪这卫所的人都面黄肌瘦的。 苏泽端起碗,和寒菜一起煮出来的粥格外的粘稠,就像是勾了芡一样,喝起来口感和鼻涕差不多。 苏泽曾经在大学里读过古代的食谱,知道这寒菜就是冬寒菜,也叫冬苋菜,是一种古老的蔬菜。 诗经中“七月烹葵及菽”,其中的葵就是指的这种菜。 因为冬寒菜耐寒,在冬季也能生长,所以在十字花科的白菜占据餐桌之前,一直都是民间广泛种植的过冬蔬菜。 而寒菜在切开之后会渗出粘液,和粥一起煮了之后非常的粘稠,在缺乏食用油的古代,这种粥非常容易下咽,而且吃下去有饱腹的感觉,一直以来也深受穷人的喜爱。 九姑婆家庙后的三亩庙田,其中半亩就是种的这种冬寒菜。 不过这种寒菜有种淡淡的苦味,而且吃起来黏黏糊糊的,在明清之后就被白菜取代,逐步退出了中国人的餐桌。 现在也由不得苏泽挑食了,他迅速将碗中的寒菜粥喝完了,然后对着九姑婆说道: “阿姑,我想去海边转转,能不能找点海货。” 这几天苏泽都老老实实的躲在家庙中,渐渐的长宁卫中对他的风言风语就少了些。 百户出海归来,如今整个长宁卫都在传颂百户枪刺龙王的事迹,对苏泽的关注少了一些。 再加上九姑婆在卫所里的威信,卫所居民总算不再将苏泽当做倭寇。 所以苏泽准备去海滩逛逛,一面看看“赶海”技能能不能抓到一些虾蟹贝壳改善伙食,一面找机会将藏在悬崖缝隙中的族谱和土豆红薯拿回来。 除了族谱之外,七叔公在穿越前送的土豆红薯,在这个可是神器啊! 在连续吃了好几顿寒菜粥之后,苏泽无比怀念红薯粥和烤土豆! 虽然红薯在这个时期已经传入了东南地区,但是这两种作物在中国大规模种植,那已经到了清中期了。 如今传入中国的红薯品种都是南美洲的原品种,需要相当温热的环境。 而明中期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期,全国的温度都不高,就算是在闽南这种地区,到了冬天也能到零度。 所以原本能在南美洲一年几熟的番薯,到了中国只能一年两熟或者一年一熟,产量虽然高但是口感也不好,在这个时期种植的百姓并不多。 等到了清中期,经过几代的培育,这才筛选出耐寒的番薯品种,口感也逐渐变得好吃,番薯才在清廷的大力推广下普及全国。 而土豆更是在万历时期才传入中国东南沿海的,如今只在东南亚有些种植。 苏泽带过来红薯和土豆,都是经过现代农学培育过的优良品种,不仅仅耐寒耐旱,口感又好产量又大,可要比这个时代的南美原种好太多了! 一想到这里,苏泽就更加坐不住了,等到吃完了寒菜粥,他对九姑婆说道: “阿姑,我想去海滩上看看,能不能找点海货回来。” 九姑婆看着苏泽,上次老百户出海前,自己侄子没事的时候也会去海滩上赶海,找些海货回来改善伙食。 如今侄子已经随着老百户阵亡了,苏泽的形象和侄子的形象重合了起来。 九姑婆神色一黯,挥挥手说道: “正好这几日也没人过来算命,你去吧。” 小小萝卜头这些日子虽然吃上了寒菜粥,但是林彩娘也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看到苏泽要去海边,就露出希冀的目光看着九姑婆和苏泽。 九姑婆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海浪无情,要听你阿兄的话,莫要太靠近大海。” 第010章 赶海 苏泽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到小小萝卜头一脸希冀的样子,还是点头带上了林彩娘。 彩娘兴高采烈的提着竹编的箩筐,跟在苏泽的身后,向着海滩走去。 就在苏泽刚刚走出家庙,就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喊道: “大将军来喽!” 只看到虎头虎脑的小萝卜头骑着一根竹马,戴着一个竹篓子假装头盔,在街道上又喊又叫的。 苏泽一看,果然是那位现任百户的弟弟又来了。 苏泽从九姑婆那边了解了卫所的情况,长宁卫大部分人都姓林,现任百户名叫林默珺,这个小萝卜头就是百户唯一的弟弟林良珺。 小萝卜头骑着竹马来到苏泽面前,装作大人的语气说道: “见到本大将军为何不拜!” 苏泽也陪着他做戏,微微一笑说道:“拜见大将军。” 小萝卜头看到苏泽如此配合,心情大好的说道: “很好!本大将军封你为帐下先锋,我们狼狈为奸,杀倭寇去!” 苏泽也不知道这家伙的成语到底是跟谁学的,揉着跳动的太阳穴说道:“大将军,狼狈为奸是贬义词。” “什么是贬义词?” “...” 苏泽放弃了纠正小萝卜头成语的想法。 小萝卜头看到了躲在苏泽身后的小小萝卜头,他更是来了兴趣说道: “你是何人!见到本大将军为何不拜!” 林彩娘吓得快要哭出来,苏泽连忙说道: “这是彩娘,我阿姑刚刚收的弟子。” “九姑婆的弟子?等等,你岂不是要比本大将军要大一辈了!?” 小萝卜头不满的说道:“不行,本大将军以后是要做百户的!我可不会叫你阿姑的!” 小萝卜头过足了戏瘾,又看到林彩娘手上的箩筐,眼睛一转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苏泽说道:“我们要去海滩上赶海。” “赶海?” 小萝卜头眼睛一亮,立刻说道:“走走走,本大将军正好也要去赶海,速速开道!” 苏泽有些无奈,本来准备一个人去海滩上找机会将族谱和土豆红薯拿回来,现在却变成带着两个拖油瓶赶海了。 算了,还是先去了再说,找机会再拿吧。 带着两个萝卜头,苏泽来到了海滩边上,当他看到海滩上人头攒动的样子,这才知道想要用赶海改善伙食的人,不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多人?” 林良珺这个小萝卜头老气横秋的说道:“前几日风暴大潮,可是从海里带来不少好东西。要不是我姐,我哥禁了我的足,本大将军就可以赏你们吃大螃蟹了!” 苏泽疑惑的说道:“百户为何要禁足你?” 林良珺咧开嘴一笑说道:“上次你不是说我哥能力能扛鼎吗?我让他扛个鼎给我看看,他竟然要拿藤条抽我!等本大将军承袭了百户,肯定要让他天天扛鼎给我看!” 苏泽:“...” 长宁卫的海边不是沙滩,而是一片满是淤泥的滩涂。 踩在淤泥之上,冰凉的海水带来刺骨的感觉,林彩娘打了一个哆嗦。 苏泽安排她在一块向阳的大石头上坐下,就带着不怕凉的林良珺在滩涂上搜索起海货来。 海滩上这么多人,留在地上面的蛤蜊都被人捡光了,苏泽根据脑中Lv.1级别的赶海技能,开始寻找滩涂中的生物。 苏泽看得很仔细,很快看到了泥地中的规则小圆孔,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小萝卜头林良珺兴奋的跟在苏泽身后,看着苏泽对着一块平坦的泥地停了下来。 “干嘛突然停下来?” 只看到苏泽拿起竹条,迅速的插进了圆孔边的泥地中,他用力一拨,果然发现了藏在泥地中的硬物。 苏泽立刻用竹条将这个硬物撬出来,林良珺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泥地中跳出来。 苏泽将这团黑泥在边上的水塘中洗了洗,一根手指样子的细长贝类出现林良珺面前。 “竹蛏!” 小萝卜头立刻兴奋起来,这竹蛏味道鲜美,林良珺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苏泽招呼来林彩娘,将竹蛏放在竹篓子里,就带着林良珺继续在海滩上搜索起来。 【发现竹蛏,赶海+1,Lv1,2/100】 在穿越前,苏泽还曾经跟随导师去海边度假,那时候同组的师兄师姐们拿着工具在海滩上赶海,玩得不亦乐乎。 但是穿越到了这个世界,苏泽才发现赶海是个体力活儿。 弯着腰在泥滩上搜寻海货,本身就是极其耗费体力和精力的事情。 苏泽早上就喝了一点寒菜粥,赶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小萝卜头林良珺更是早早的就躺在石头上,和小小萝卜头一起晒太阳了。 苏泽看着竹篓里不到二十根竹蛏,又看了看自己“赶海”技能20/100的经验值,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前世看赶海视频津津有味,没想到真的赶起海来竟然这么累。 不到中午,海滩上的人就逐渐散去,苏泽忍不住问道: “大家怎么都回去了?” 林良珺笑着说道:“潮汛都是夜里来的,如今海滩上的东西都捡的差不多了,不回去干嘛?” 苏泽也观察过其他赶海的村民,他们一般只捡海边的贝类和鲍鱼,有时候也会翻开石头寻找虾蟹,但是很少有人和苏泽这样挖竹蛏。 林良珺说道:“谁和你这样挖竹蛏啊,这东西容易死,又没办法运到县里卖钱。肉也不多,味道虽然不错,但挖这个花的力气太大,根本不划算。” 林彩娘也说道:“以前我阿爹赶海,也只是捡冲到海滩上的东西,阿兄这样反而是亏了体力,这点肉还不够补力气的。” 苏泽恍然大悟,现代人赶海是对田园小资生活的向往,只能算是体验度假的娱乐项目。 而现在长宁卫的百姓赶海,那是为了生存下去,那体力消耗太大就不划算了。 垃圾手游《百景图》策划死全家啊,游戏将“赶海”设定为前期获取资源的核心技能,完全就是小资主义情调!根本不懂劳动人民! 苏泽暗骂了一声,暂时放弃了提升赶海技能的冲动,他对着两个萝卜头说道: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再在海滩上看看。” 打发了两个萝卜头回去,海滩上人几乎走光了,苏泽辨认了一下方向,来到了自己藏东西的山崖边。 看着当时封住洞口的淤泥都已经干燥了,还完整的封在洞口上,苏泽露出了笑容。 他三下五除二破开淤泥,将蛇皮袋子从洞里拉了出来。 看着满袋子的红薯和土豆,苏泽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 第011章 准备开荒 等到天色渐晚,快要到傍晚六点的时候,苏泽这才扛着蛇皮袋返回了家庙。 苏泽刚刚将蛇皮袋子藏好,将土豆和红薯小心的排在床下。 他心疼的看着一根红薯被压成了两截。 这应该是塞进石缝的时候弄坏的。 刚刚忙完,苏泽就听到了门外小小萝卜头林彩娘的声音: “阿兄,师父喊你吃饭。” 苏泽惊讶的说道:“你们还没吃饭吗?” 因为一天只有两餐,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一般就吃晚饭了,苏泽还以为她们已经吃过了,没想到竟然在等自己吃饭。 门外林彩娘肚子发出咕咕咕的叫声,看样子已经饿了很久了,苏泽连忙站起来,略带歉意的打开门,跟着林彩娘去了后厢食堂。 锅里传出诱人的香味,林彩娘高兴的说道:“阿兄,今天师父多放了米了,煮了海鲜蛏子粥!” 九姑婆掀开锅盖,海鲜粥的香味飘出来,小萝卜头给苏泽满满的盛了一碗粥。 苏泽喝了一口气,当一口嚼到了Q弹爽滑的蛏子肉,苏泽舒服的快要呻吟起来。 等放下碗,看着身边正在狼吞虎咽的小萝卜头林良珺,苏泽忍不住问道: “阿姑,这小子怎么还在我们这儿?他不用回去吃饭吗?” 小萝卜头林良珺立刻跳起来抗议道: “抓蛏子也有我一份功劳!这粥也有我一份!这是天打雷劈的事情!” 九姑婆喃喃说道:“是天经地义吧?” 小萝卜头跳到了凳子上,对着苏泽说道:“大胆!你这个髡贼竟然对本大将军无礼!左右亲卫,速速拿下此贼!” 苏泽看着张牙舞爪的小萝卜头,一把将他按在凳子上后,对着九姑婆说道: “阿姑,明天的早饭我来做吧。” 九姑婆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苏泽,点头说道:“那就交给你来做了。” 听到早饭,小萝卜头又说道:“我也要来!” 苏泽无奈的说道:“你在卫所没饭吃吗?” 小萝卜头说道:“吃不饱啊!我可以在家里吃完饭就赶过来吃!” “百户家里都这么艰苦的吗?” 苏泽本以为九姑婆这么穷是因为家庙田太少,九姑婆又年纪大了种不好地。 但是看整个卫所男女老少都面黄肌瘦,就连林良珺这个百户的弟弟都吃不饱饭,苏泽疑惑的问道。 林良珺说道:“还不是我哥!他说我不是卫所的正卒,不能吃正卒的餐饭!我在家每天只能吃寒菜粥!” 九姑婆看出了苏泽的疑惑,解释说道: “卫所的粮食大多都是要供应给正卒的,他们日常要操练,还要经常出海巡检,所以百户定下了规矩,正卒一天可以吃三餐,顿顿都有米饭面食。” 苏泽对于这个没见过面的百户心生了一些敬意,作为卫所的领导者能够以身作则,小萝卜头虽然是她亲弟弟,但也坚持按照规矩来,没有开后门给他吃正卒的餐饭。 看着空荡荡的锅,苏泽忍不住问道: “大家供养正卒如此辛苦,难道就没有怨言吗?” 这也是苏泽疑惑的地方,虽然长宁卫基本上都姓林,但是都已经几代人下来了,村民们依然甘心供养着卫所的正卒。 九姑婆说道:“没有长宁卫哪里有我们啊?闽南其他地方经常被倭寇劫掠,县城都被攻破过,只有我们长宁卫能够安定,这都是老百户和百户的功劳。” 九姑婆又指着林良珺说道:“别听这小子胡说,百户把自己一半的口粮都分给他,你看他这个头,像是吃不饱饭的样子吗?” 苏泽看着八九岁的林良珺,都和十五岁的林彩娘差不多高了,点头说道:“这小子就是想蹭饭。” 九姑婆看了一眼苏泽,然后对林良珺说道: “你要来吃饭也可以,不过吃完饭后,你要随着我识字,如何?” 一听到要识字,小萝卜头立刻露出一脸苦色。 他摸了摸肚子说道:“我哥要让我识字,九姑婆您也要让我识字,这识字有什么好的?” 九姑婆苦口婆心的说道:“你家世代百户,可是带兵打仗也是要学兵书的,不识字怎么能带好兵。” 小萝卜头捂着耳朵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那我明天吃完早饭就跟着姑婆识字!” 九姑婆满意的点头,林良珺这小子舔完了碗,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夜色,连忙说道: “完了,已经这么晚了!我要赶紧回去,要不然我哥又要揍我了!” 等到小萝卜头匆忙离开,苏泽又对九姑婆说道: “阿姑,我看家庙靠山那块有点荒田,我想要开垦出来,卫所里有什么规矩吗?” 九姑婆惊讶的看了一眼苏泽,他虽然身材高大,但是一股书生的气质,所以九姑婆才认为他是读书人,想让他暂代庙祝。 没想到苏泽竟然要开垦荒田,九姑婆说道:“开荒可不容易,你真的做得来?” “我想试试。” 九姑婆说道:“按照洪武爷定下的规矩,开荒出来的地,可以免三年的税。” “你要开荒那片地,那我就和你在百户那边报备下,只要你开荒出来,卫里就免你三年的田租。” “只要你不荒废早课,那这快地的产出都归你,日后你要离开卫所,这块地卫所也会按照市价买走补偿你,如何?” 苏泽连忙点头,九姑婆作事滴水不漏,做人也非常公允,也难怪整个卫所都非常尊重她。 林彩娘收了碗筷,九姑婆又说道:“家庙里还有些冬寒菜和水稻种子,你拿去种了就是。” 苏泽知道这是九姑婆的好意,对这些穷苦百姓来说,种子也是很珍贵的东西。 不过他准备在开垦的新田上种植土豆和红薯,于是说道:“多谢阿姑好意,我准备种点新东西。” 九姑婆没有多话,只当是苏泽这个读书人的一时兴起,收拾了碗筷就回去睡觉了。 苏泽躺在木板床上,摸着酸痛的腰板,到底谁说古代百姓没事做夜里就生孩子玩的? 今天不过是赶了半天海,苏泽就累得够呛,平日里晚上都吃不饱饭的,哪里还有力气做那种事! 苏泽再一次感慨,小布尔乔亚们幻想的田园生活真的是一点都不田园,也不美好! 第012章 烟薯 次日清晨,苏泽早早的起来,他从床板下掏出那根断成两截的红薯。 这根红薯的皮已经摩擦烂了,苏泽心疼的抱着它们呢,嘴角含泪的钻进了家庙后厢厨房。 【发现地点“厨房”,可以学习技能“厨艺”,是否学习?】 “学习!” 【已经习得技能“厨艺”,目前Lv1,经验0/100】 苏泽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的厨房知识,包括如何生火,如何使用灶具之类的简单知识。 《百景图》的每一个生活技能都有20级,Lv1级别就是最基础的入门知识。 如果将技能划分等级,Lv5以下只能算是初窥门径的业余水平,Lv10就算是小有所成的精英水平,Lv15是登堂入室的普通天才,Lv20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天才了。 苏泽耐心的清理掉断裂红薯表皮烂掉的部分,接着将红薯切成块状。 原本苏泽是舍不得吃的,但是他有在卫所推广红薯的想法,所以先挑出一个让九姑婆和两个萝卜头尝尝,也顺便改善一下这些日子的伙食。 好在做红薯粥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厨艺,苏泽洗干净了红薯之后,用刀将红薯的皮削去,将红薯切成了小块后,就和米一起放在锅里煮了起来。 往锅灶中加了一些秸秆,随着咕噜噜的炖粥声音响起,苏泽脑中弹出了提示音。 【制作“红薯粥”,厨艺经验+1,Lv1,1/100】 苏泽站起来,晨曦的阳光劈开了黑夜的夜幕,随着一阵阵公鸡打鸣声响起,长宁卫又拉开了新的一天。 祠堂的晨钟响起,早课的时间到了,苏泽向着家庙中央走去。 小小萝卜头林彩衣已经坐在蒲团上了,苏泽在她的旁边坐下,九姑婆再次捧着她那本泛黄的旧书,开始讲解起来。 “今天我讲的是祈禳,这是我们家庙最重要的工作。” “祈,求福也。禳,除祸也。” “每年春秋的祭祀大典,清明中元的祭祖仪式,都需要家庙的庙祝进行祈禳。” “另外卫所舰船出海前,我们也要给舰船和船员们祈禳,请三师太娘娘赐福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我们家庙算是闾山派的传承,闾山法脉最重视的就是科仪,这祈禳的科仪复杂,是重中之重,现在我来讲解一下祈禳的过程。” 九姑婆讲的认真,苏泽听的津津有味,不过小小萝卜头就不行了,她苦着脸强行记下,期间又被九姑婆抽背了一次,结结巴巴也没能复述出来。 林彩娘终于熬到了早课结束,苏泽脑海中弹出提示音: 【参加早课,宗教知识+1,Lv1,4/100】 【学习祈禳,祈禳+1,Lv1,1/100】 竟然还能一次获得两种技能的经验,苏泽有些欣喜的站起来,扶着九姑婆向后厢食堂走去。 红薯粥已经熬好,红薯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鼻子尖的小小萝卜头立刻说道: “好香啊!” 苏泽搀扶着九姑婆说道:“这是昨天我在山上发现的野果,在我故乡那儿很喜欢吃这种野果,所以我挖了些回来炖粥。” 苏泽又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阿姑,如果好吃我打算在开垦的田里种这种野果。” 九姑婆看了一眼苏泽说道:“你开的田,你要种什么都行。” 苏泽高兴的掀开锅盖,红薯的香气冲了出来,小小萝卜头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好香!” 门外又传来一个童声,只看到小萝卜头林良珺骑着竹马冲进来,他立刻丢掉了竹马,直接在饭桌前坐下。 苏泽盛起满满的红薯粥,先递给九姑婆说道: “阿姑先吃。” 看着粥里的红薯块,林良珺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阿兄在山上挖的野果。” “野果?我经常上山,山上还有这样的野果?” 苏泽各众人都盛了粥,岔开话题说道:“这是我家乡吃的野果,是长在地下的,大家吃吃看。” 原来是长在地下的,林良珺闻着红薯粥的香味,看了看九姑婆和林彩娘。 林彩娘听了早课,肚子早就饿了,她舀起一块红薯,一把塞进了嘴里。 紧接着林彩娘哇的一口吐了出来,众人纷纷看向她。 林良珺放下碗筷,一下子跳下了餐桌,举起竹马对着苏泽说道:“你这倭寇下毒害人!本大将军就说,山上有这野果怎么没人吃!肯定是毒药!” 苏泽一把夺下了他的竹马,林彩娘连忙说道:“不是有毒,是太烫了!” 九姑婆舀起红薯,吹了吹热气说道:“慢点吃,我先尝尝。” 入口软糯的红薯,有着甘甜的味道,沙沙的口感很容易下咽,九姑婆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来。 好吃! 看到九姑婆这个样子,林彩娘连忙也舀起一块红薯送到嘴里,好甜啊! 紧接着林彩娘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真的没毒?”看到九姑婆和林彩娘吃的这么香甜,小萝卜头立刻跑回餐桌,当他吃下红薯,满足的叫了出来:“甜的!” 七叔公给苏泽的红薯,是经过农业科学院改良了几代的成熟品种,叫做烟薯25号。 这种红薯除了抗旱抗寒抗病之外,这种红薯经络少口感细腻,含糖量很高,在现代也算是相当的美味。 在普通百姓一年都吃不上几次糖的大明朝,这样的红薯粥可以说是人间至味了。 特别是林良珺和林彩娘这样的小孩子,本身就喜欢甜味,更是吃的津津有味。 看着众人吃的香喷喷的样子,苏泽也舀起碗中的红薯,在连续吃了好几天的寒菜粥之后,一碗普普通通的红薯粥就是天上的美味了。 最重要的是红薯富含淀粉,能够提供足够的碳水化合物,这可是重要的能量来源。 小萝卜头和小小萝卜头将碗都舔干净了,看到林良珺就要冲过去舔锅,苏泽连忙将锅里剩下的粥汤再兑了热水,分别打给了两人。 等两人将粥汤喝完,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林彩娘打出了人生第一个饱嗝儿。 九姑婆站起来收了碗筷,对着苏泽说道: “我带他们两人识字,你去开垦荒田吧,如果真的能种这种野果,那就多种点。” 小萝卜头眼睛一转,跨上了竹马说道:“本大将军也要去种田!” “一边去,昨天你答应阿姑跟着学字的。” 苏泽立刻拒绝了小萝卜头的请求,从家庙后的库房中找出锄头,向着九姑婆所说的荒地走去。 来到荒地边上,苏泽脑中弹出提示。 【发现地点“农田”,可以学习技能“种田”,是否学习?】 “学习。” 【已经习得技能“种田”,目前Lv1,经验0/100】 第013章 开荒忙,煎人寿 开荒,在很多穿越小说上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就仿佛只要吩咐下去,百姓们就能将荒地变成了良田,就一下子满足了吃饭问题。 等到苏泽站在田里,才知道在这个时代开荒是多么的困难。 这片地里到处都是杂草,土地板结严重,地里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 根据脑海中刚刚获得的“种田”知识,苏泽才知道开荒这么三四亩荒田,在没有农业机械的古代,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苏泽需要将整个土地都翻开,将杂草的根须全部翻出来烧掉,这样播种之后才不会让杂草长势压过粮食。 接着要将板结的土地全部都敲开,九姑婆家庙中一种原木重锤一样的农具,就是用来敲开板结泥土的。 然后苏泽还需要将田间所有的大小石块全部都弄出去,只有这样才能用耕牛犁地。 另外还要沤肥,改善盐碱,土地还要经常的翻开,防止再次风化板结。 而整个长宁卫靠着海边,土地盐碱化和荒漠化严重,存不住雨水,所以还需要修建蓄水的工程。 这样浩大的工程下来,没有个几个月是不可能的,这样得到的土地也不过是最下等的薄田。 一个成年劳动力忙碌一年,开荒的土地还不能种植,对于长宁卫的穷苦百姓来说,这一年就能让全家活活饿死。 这也是大明为何对于开荒的奖励如此丰厚的原因,实在是开荒太不容易了。 苏泽拿起锄头,开始翻动土地,就在他将一块大石头从土地里翻出来后,听到了熟悉的提示音。 【开荒翻田,种田经验+1,Lv1,1/100】 咦?种田的经验增长这么快吗? 苏泽一下子来了劲头,他迅速挥舞着锄头,再次将一团杂草清理了出来。 【开荒除杂草,种田经验+1,Lv1,2/100】 早上吃了红薯粥,苏泽觉得全身都是力气,看到了荒芜的土地,又看到不断上涨的经验值,苏泽干劲十足。 这边苏泽在荒田里挥汗如雨,那边林良珺和林彩娘学了一个上午,这才被九姑婆放出来。 林良珺本身就读不进书,受了一上午折磨之后,一溜烟的跑回家里。 小萝卜头的家是在卫所地势最高的地方,从第一任百户开始就住在这里,这里是长宁卫的百户所,同时也是卫所的瞭望塔。 小萝卜头小心翼翼的翻过了围墙,准备从一个狗洞钻进屋子,却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又野到哪里去了?” 小萝卜头早上吃的红薯粥太多,肚子鼓鼓的,又被这么一吓,直接卡在了狗洞里。 林良珺呜呜呼呼的大叫起来,一只靴子踹在他的屁股上,将他踢出了狗洞。 “谋杀亲弟了!” 其实这一脚用力极巧,林良珺的屁股并没有太遭殃,他趴在地上哭了半天,没流下一滴眼泪来。 只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的俏丽人影,站在了林良珺的边上。 “姐,我错了!” 看到再次抬起的靴子,小萝卜头立刻认怂。 林默珺刚刚结束了操练,卸掉了脸上的易容,一双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怒气,对着林良珺说道: “一天天在卫里野!明天开始你随我去校场!和正卒一起操练!” 林良珺立刻爬起来说道:“姐!九姑婆让我随她学认字!今天我就刚从家庙回来的!” 林默珺将信将疑的看着小萝卜头,林良珺立刻说道:“九姑婆可以为我作证!” 林默珺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又扯着他的耳朵说道: “既然是识字去的,为何还要翻墙钻洞?鬼鬼祟祟的!” “疼疼疼!这不是习惯了吗!” 林默珺这才松开手,对着弟弟说道: “家庙那边怎么样?那个家伙安分吗?” 林良珺知道林默珺说的是家伙是苏泽,他连忙说道:“九姑婆相人是极准的,那家伙应该不是倭寇。” “是不是倭寇也不能掉以轻心,你既然在家庙学识字,平日里多盯着点。” “对了,姐,你知道山上有什么好吃的野果吗?” “挖野果?你又要去山上野?” “不是不是!是苏泽那厮今天弄了一锅野果粥,姐我和你说,那东西好吃极了!” 回想起红薯的味道,林良珺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看到弟弟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林默珺嫌弃的看着他说道: “没听过山上有这样的野果,不过既然你吃了没事,应该是能吃的,你说那苏泽要开拓荒地种这种野果?” 小萝卜头连连点头。 小萝卜头又问道:“姐,你干嘛答应让苏泽开荒啊?” “那几亩地本来就是薄田,又荒废了多年,怕是种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如果那家伙能开荒出来,卫所里也能多几亩田,如果开荒失败,那卫所也没什么损失。” “这种田可不容易,这野果味道这么好,恐怕也不是好种,就且让他试试吧。” 林默珺杏目一瞪,对着林默珺说道: “你既然吃了人家的野果粥,识字完了也去搭把手!我们林家人从来不欠人情,明白了吗?” 小萝卜头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为了一顿饭又要读书又要种田。 亏!实在是太亏了! 可是看到姐姐这个样子,如果自己说不去识字了就会被拉去校场出操,想到正卒那恐怖的训练强度,那还是去识字吧。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苏泽扛着锄头返回了家庙。 看着“种田”技能50/100的经验槽,苏泽就觉得全身充满了干劲儿! 《百景图》里一项技能升级到Lv5,就能获得和技能相关的一项被动技能和一点自由属性点。 而且技能等级的提高,也能获得更多技能知识,这都让苏泽充满了期待。 残阳下,九姑婆靠在家庙门口的藤椅上,吟唱着不知名的道歌,这道歌的曲调古朴沧桑,配合她沙哑的嗓音更是有一种如同大地般浑厚的感觉。 九姑婆唱着,林彩娘也跟着唱了起来,同样的曲调和歌词,小小萝卜头却唱的轻灵婉转,放佛是天边刚刚升起的皓月。 道歌在长宁卫上空飘扬,归巢的乌鸦在空中飞过,喳喳的叫声和海浪拍案的涛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首迷离的乐章。 残阳未落,皓月当空,苏泽忍不住道: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苏泽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时光飞逝的紧迫感,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可不能虚度光阴啊。 第014章 种田要用脑 接下来几天,苏泽每天吃完早餐之后,都会扛着锄头去山边的荒田干活。 林良珺果然每天准时饭点就来蹭饭,还嚷嚷着要吃上次的那种“野果”。 每一颗红薯都是珍贵的种苗,苏泽自己都舍不得吃,自然是一口回绝了小萝卜头。 这几天苏泽干活体力消耗大,九姑婆都会在锅里多放些米,林彩娘没事的时候也会在海边捡一些海货,林良珺也隔三差五的从家里拿来些食物,苏泽总算是坚持了下去。 【开荒翻田,种田经验+1,恭喜玩家已升级!】 【目前等级:Lv4,1/400】 终于升级到了四级了! 这几日随着等级的提升,苏泽种田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升到了Lv4之后,苏泽脑海中多了不少种田的知识。 再加上这几日干农活的积累,他感觉手中的锄头就仿佛成了身体的延伸,干起活更顺溜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锄合一”境界? Lv4就有如此威能!系统果然恐怖如斯! 苏泽轻轻一挥,锄头就插进了地里,他轻轻一撬,一块土里的石头就跳出了地里,一股脑儿滚到了田边上。 林良珺正拿着箩筐,帮着苏泽将石块搬入箩筐里。 小萝卜头听从了姐姐的话,每天识字的课程结束之后,都会来田里帮助苏泽开荒。 一开始小萝卜头还笑话苏泽是个假把式的门外汉,可是这几天下来,苏泽的动作越来越利索。 这么大的石块被苏泽如此轻易的撬出来,动作麻利到让林良珺不敢相信! 要知道苏泽几天前锄头都挥不好,差点砸到自己脑袋呢! 短短几天就动作标准的和老农一样,这进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要知道种田这事情,就和打仗和读书一样,都是分等级的。 长宁卫里农活儿最好的是林七叔,他已经快要五十多了,干活比二十多的小伙子还麻利。 到了夏季农忙的时候,别人都要在田里干一整天的活儿,但是七叔扛着锄头,只需要干上一个上午,就可以扛着锄头回家乘凉了。 可就算是七叔只干半天的农活,他家的田永远都是长的最好的,他家的收成也要比别家多上三四成。 别小看这三四成的收成,靠着这多的三四成收成,林七叔养活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家族人丁兴旺,是长宁卫少有能吃得饱饭的军户。 可是林七叔种地,那可是种了几十年了,这家伙才种了几天的地,干活都已经和林七叔一样利索了。 难道读书人就这么厉害? 林良珺突然想起了死去老爹说过的泉州卫的一位俞世伯。 这位世伯本来也和自家老爹一样都是承袭的家里的百户。 但是这位俞世伯从小就喜欢看兵书,后来又考中了武举,升为千户。 紧接着又因为打仗会用脑子,被当时的兵部尚书看中,提拔为州守备,破了东南地区赫赫有名的海贼康老,再被升为都指挥佥事。 如今这位俞世伯已经调任浙东担任宁波参军了,统领浙东平倭大军,就算是自己那位死鬼老爹还活着,也拍马赶不上这位俞世伯。 难不成真的和姐姐说的那样,读书真的能让人变得更厉害? 可是县里的那些读书人自己也见过,不过是一些夸夸其谈的废物点心,怎么这苏泽就这么厉害? 小萝卜头满肚子的疑问,在他发呆的时候,苏泽已经将手上的农活干完了。 这三亩荒田板结的土都翻松了,土地里碍事的石块全部都挑拣出去,苏泽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 林良珺也看着整理完毕的三亩荒田,他说道: “昨天七叔来看过了,说你干活利索,半年后这田就可以种了。” 林良珺又说道:“不过七叔也说了,你这块田肥力不足,又留不住水,只能算是薄田。” 小萝卜头偷偷看了看苏泽的脸色,只看到苏泽脸上没有一丝沮丧,接着说道: “七叔建议你去收些粪汁,再用牛羊骨头锉出骨沫,萃出骨汁,混合以冬季雪化后的雪汁,三汁三沸三止,再撒入田中,等到今年秋季就能种麦了。” 小萝卜头叉着腰,这几日开荒他也在帮忙,原本是少年心性图个热闹,但是看到苏泽每日里认真的种田,总是吃七姑婆饭的小家伙也有些不好意思,也逐渐投入了进来。 如今看着平整的农田,小萝卜头成就感也油然而生。 他好说歹说请来了林七叔,请七叔看了田的情况,又用着百户弟弟的名头,好不容易才从七叔那边得到了他家传的肥田秘方。 本来以为苏泽会感恩涕零,却没想到苏泽淡淡的说道: “这是《齐民要术》上的肥田之术,不过这是用来种稻田的,我用不到。” “齐民什么术?这可是我求了七叔好久,他才告诉我的家传秘诀!七叔可是我们长宁卫最会种田的!” 苏泽摇了摇头,《齐民要术》的肥田之术当然是有效的,不过苏泽要种的是红薯土豆,反倒是不需要那么肥沃的田。 红薯和土豆之所以能在清代成为主粮,解决了清中期人口急剧膨胀而造成的粮食危机,最大的原因就是土豆和红薯好种。 苏泽穿越带来的烟薯25号,最适合种植的就是疏松的沙化土地。 而老话说“涝洼地种红薯,十茬九茬瞎”,种植红薯需要的就是不容易积水的地,这块田正好符合需求。 苏泽如今的“种田”技能等级已经到了Lv4,他已经掌握了红薯种植的要点。 不需要特意的肥田,只需要在地下铺上农家肥,红薯就能很生长。 红薯在生长过程中也只需要追加钾肥,在大明虽然没有钾肥,用草木灰也可以代替。 只需要熬过雨季排涝,等到七八月份就能收获了。 苏泽放下锄头,带着小萝卜头返回家庙,一进门就听到林彩娘激动的叫声。 “阿兄!红薯发芽了!” 苏泽和小萝卜头快步走进院子,只看到后院一排凸起的田垄上,冒出嫩绿色的红薯苗。 这可是苏泽用育苗法培育的红薯苗,看到这些红薯发了芽,苏泽总算是放下心来。 穿越没有改变红薯的活性,看着这些红薯苗,苏泽嘴角露出笑容,总算是赶上了春种的末班车,这下子秋天就可以实现红薯自由了! 第015章 朝堂一纸风 就在苏泽忙着在长宁卫开田的时候,京师,裕王府中。 年轻的裕王开经筵,以徐阶为首的清流迅速在裕王身边形成了一个新的集团,对抗以内阁首辅严嵩为首脑的严党。 徐阶作为太子太保,被裕王奉之为师,徐阶也将尊师重道,亲近清流的裕王看做未来的希望,竭尽全力教导他。 不过徐阶是内阁次辅,是文官序列中第二号的人物,除了裕王府正式经筵的时候,他也是不能自由出入裕王府。 相比之下,裕王对于高拱这位日讲官更加的器重。 比起已经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徐阶,嘉靖二十四年才中进士的高拱,脾气更加的火爆。 如今高拱的职位是翰林编修,左春坊左庶子,裕王府经筵官,虽然级别不高,但是可以日常出入裕王府,比起徐阶这位名义上的太子太保,高拱和裕王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不过如今裕王的处境也十分的尴尬,原本嘉靖所立的太子是朱载壡,但是这位皇太子在嘉靖二十八年突然去世后,至今皇帝都没有重新立太子。 裕王和弟弟景王都被嘉靖留在了京师,朝廷大臣都认为更亲近儒学,又更年长的裕王应该被立为太子。 但是嘉靖皇帝似乎更加属意幼子景王。 如今名义上是东宫署官的詹事府空置,詹事府下属的左春坊为裕王署官,右春坊为景王署官,二王并立的态势让群臣更加不安,裕王因此也寝食难安。 也是高拱不断游走于裕王府和朝廷之间,一边宽慰裕王一边鼓励裕王振作,如今嘉靖皇帝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今日更充实了裕王府的署官队伍,清流上下纷纷松了一口气,如今朝堂上这位忠孝帝君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未来的皇帝能是个听得进臣子话的明君就好了。 今日是裕王府开经筵的日子,徐阶才能入裕王府讲课,等到徐阶讲完了之后,裕王憋了半天这才问道: “徐师父,前几日兵部要清查罪官子弟,为何您要上书反对?” 兵部尚书聂豹所提出的军中弊端,认为如今各地军中大量军官都是因罪充军的罪人子弟,对朝廷有所怨怼,所以在和倭寇作战中不肯用心,请求朝廷派出巡军御史,革去这些罪人子孙的军职。 这件事传到了朝堂上,再次引起了剧烈的风暴。 按理说聂豹属于严嵩一党,也是清流口中的奸党,但是这一次他的进奏倒是名正言顺,所言的也是军中的实弊。 可是以徐阶为首的朝中清流,却不断抨击聂豹的进奏,反对清查罪官子孙为官的事情。 徐阶的态度让裕王非常的疑惑,这位徐师父向来秉持圣人教诲,教导自己清流并非同党,不行党同伐异的事情。 这聂豹虽然是奸党一员,但是进奏的是兵部的军务,也是他的职责之内,所言的也是军中实弊,为什么清流就这样反对。 如果只是因为聂豹的身份而反对,那清流和严党又有什么区别呢? 今日经筵,裕王终于忍不住当面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徐阶叹气一声说道:“聂尚书所言,虽然是军中积弊,但是如今倭寇犯东南,正是用兵之时,派出巡军御史,怕是要乱了军心啊!” 脾气急躁的高拱立刻说道:“次辅所言差矣!积弊就是积弊,怎么能因为朝廷要用兵,就不清理呢?那不就中了聂尚书所言的养寇自重了吗?” 反对聂豹的进奏,清流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 高拱这类年轻的激进派,倒是认为聂豹的进奏也是有道理的,这些军中的积弊也应该立刻清除。 而徐阶这些身居高位的清流,却强烈反对聂豹的建议,认为不应该派出御史巡军。 为此清流内部也有人不断抨击徐阶,认为他也只是沽名钓誉,和严嵩一样以青词媚上而得势,应该开除出清流的行列。 徐阶叹息一声,如今朝中物议纷纷,清流嫌弃自己不够清,严党又觉得自己不够浊,夹在中间真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两头受气。 和高拱一样的年轻清流很多,徐阶只能耐心的解释道: “殿下,敢问这巡军御史清查罪官子弟,要如何入手?” 裕王立刻说道:“兵部自然有因罪充军的文书底册,对照清查自然就可以了。” 徐阶摇头说道:“我大明朝立国这么久了,因罪充军之人不计其数,怎么可能都有记录。而且罪官子弟充军后立功为官的不知凡几,就连兵部也搞不清这些军官的渊源,要如何对照底册清退犯官子孙?” 裕王愣了一下,他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徐阶又说道:“就算是有底册记录,如今天下有多少军职?每一个都要去兵部翻底册,追溯祖辈为何充军吗?那兵部能忙得过来吗?御史能忙得过来吗?” 高拱听明白了徐阶的意思,立刻说道:“那就这些人自证!” 徐阶再次叹息一声说道:“肃卿,有罪者怎么会自证有罪,清白者又要如何自证清白啊?” 这下子高拱也沉默了,徐阶继续说道:“殿下,若真的如聂尚书所言,朝廷派出御史巡军,那这些军官进退都操之于御史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下子裕王沉默了,如今朝廷中的御史不少都依附严党,如果真的派御史下去,那这件事就会变成一次大勒索,祖辈有过错的军官,肯定要竭尽全力贿赂御史保住官职,甚至祖辈清白的军官,也可能会被御史勒索。 也难怪徐阶如此激烈的反对,在这个用兵之际却派御史去勒索军官,这必然会导致更大的动乱。 裕王立刻说道:“要不是徐师父指点,本王也差点被这奸党蒙蔽!本王这就要上书父皇,切莫在此时派御史巡军!” 徐阶连忙说道:“万万不可!” 裕王疑惑的看着徐阶,只听到徐阶说道: “这事情,殿下是劝不动陛下的,此时上书只是徒增陛下厌恶,上书反对自有臣等为之,殿下可不要涉险啊!” 裕王还是一脸的懵懂,这下子就连年轻冲动的高拱都看不下去了。 这位裕王往好处说是能兼听则明,听取周围人的意见。 说的不好听就是没主见,也缺乏政治敏锐度。 和嘉靖这样一位玩弄权术的高手相比,裕王实在是太缺乏天赋了。 高拱经过徐阶的提醒,明白了聂豹的险恶用心,也明白了为何嘉靖要支持聂豹了。 高拱立刻直白的说道:“殿下,东南军费消耗糜巨,奸党此举是为了堵上军费的缺口,再借机捞上一笔。” 这下子裕王终于明白了,清理罪官子孙不是目的,捞钱才是最终目的。 而自己的父皇为了捞钱,也定然会支持严党。 一想到如此,裕王满脸的黯然,也对于讨论国事没了兴致。 几天后... 嘉靖三十三年,三月初九,朝廷终于对罪官子弟担任军职的事情讨论出了结果。 经过徐阶为首的清流反对后,兵部也做出让步。 兵部议定,凡军职犯罪典刑或监故充军者,系洪武、永乐间已经承袭的,俱照旧不动;凡洪熙以后犯罪者,始予查革。 嘉靖皇帝许其奏,派御史巡军,查革各军罪臣子弟充任军职者。 第016章 被动技能属性点 长宁卫中,苏泽将红薯的秧苗种下,土豆也被埋进了田垄中催芽,开荒的工作终于进入尾声。 最让苏泽惊喜的,是种田技能终于突破Lv4升到Lv5了! 急忙返回家中,苏泽立刻打开系统,只看到面板上显示道: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7 力量:4 敏捷:4 魅力:6 目前掌握技能: 赶海:Lv1,20/100 宗教知识:Lv1,30/100 算命:Lv1,2/100 祈禳:Lv1,15/100 历史学:lv4,5/400 厨艺:Lv1,10/100 种田:Lv5,1/1000 剩余自由属性点:1 系统又发出提示音: “技能‘种田’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只看到苏泽面前突然出现了三张卡片,这就是一项技能突破Lv5后,可以选择的被动技能。 因为只是第一阶段的突破,三张卡片都是绿色的,苏泽微微有些失望,在Lv5突破的时候也是有小概率出现蓝色卡片的被动技能的,看样子自己穿越了也没能改变游戏非酋的命。 苏泽可以从三张卡片中选择一项作为被动技能,但是看到这三个被动技能他纠结起来。 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绿色被动——吃苦耐劳:从事体力劳动时体力消耗减少10%。】 【绿色被动——汗滴禾下土:努力耕种可以提升5%的粮食产量。】 【绿色被动——粒粒皆辛苦:正餐后半个时辰内获得精力充沛BUFF,提高脑力劳动效率10%】 虽然都是绿色技能,但都是非常实用的技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BUG。 第一个体力减少10%,这对于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简直就是神技! 第二个增加粮食产量也是,原本Lv5的种田技能,已经让苏泽掌握了很多增产增收的办法,这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额外增加5%的产量,今年种田能手的称号就要从林七叔转到苏泽身上了。 而第三个被动技能更是相当的实用,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每天饭后一个小时的增益,日积月累效果也是非常恐怖的。 苏泽想了想,在《百景图》这个游戏里,还是“读书”这个技能的收益最高。 毕竟在大明朝,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自己有了卫所军籍的身份,如果好好运作一下未必不能参加科举。 既然如此,苏泽果断选择了“粒粒皆辛苦”这个被动技能。 一股暖流涌入苏泽的脑中,被动技能已经选择完毕,剩下的就是属性点。 智力、力量、敏捷和魅力,首先排除敏捷和魅力。 按照垃圾氪金手游的设定,属性点对应技能,比如读书、习字这些技能,对应的是智力属性,智力属性越高,那这类技能挂机获得经验就更快。 而大部分体力劳动,比如“种田”技能对应的属性是力量,力量越高这些技能提升的就越快。 到底是提升力量还是智力呢? 苏泽有些纠结,种下了红薯土豆不代表万事大吉了,想要粮食丰收,一直到收获之前都闲不下来。 除草、治虫、排涝、灌溉、追肥、控旺,到收获前几乎每天都有事情要做,必须要每天精心伺候着。 如果增加力量属性点,力量高了干活也轻松些,也能提升“种田”技能的经验增长,这样也能多出时间做些其他事情,将其他技能练上去。 但是智力属性是苏泽优势属性,日后又想要走科举的路子,提升智力属性也是长期投资。 苏泽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加在了力量属性上。 一方面是种田是吃饱饭的根本,饭都吃不饱自然读不起书。 另外一个方面是因为如今倭寇动乱,东南沿海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长宁卫上一任的百户就是战死的,如果没有点防身的本事,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中道崩殂就太操蛋了。 加上了属性点之后,苏泽感觉到一股力量突然涌入他的四肢和躯干中,一种“我变强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泽站起来挥舞了一下拳头,只觉得力道比之前大了一些。 “阿兄,师父喊你吃饭了。” 门口传来小小萝卜头的声音,苏泽连忙打开门,和林彩娘一起去了食堂。 林良珺早就坐在了桌子前,看到苏泽进门后,小萝卜头疑惑的说道: “怎么感觉你变壮了?” 苏泽暗道不愧是百户之子,军将世家,能一下子看出自己力量属性增加了。 苏泽一边盛饭一边说道:“干活长力气,这不是正常的嘛?” 小萝卜头立刻说道:“不正常,我爹就说过,农夫耕作日夜不休,身体都是亏耗的。只有精米肉蛋供养的精兵,才能长力气,所以养兵之重在养而非练上。” 苏泽抬起头,没想到这小萝卜头死去的父亲竟然有如此的见识,这明代的卫所也不像是后世所讲的那么无能啊。 “你家有兵书吗?” 林良珺立刻警惕的说道:“你这个髡贼要看兵书?我朝兵书非是累世将门不得授,更不能让普通人看的!” 苏泽暗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兵书这个东西在古代就和先进武器一样,是普通人碰不得的。 苏泽摆摆手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接着苏泽向九姑婆问道:“阿姑,咱们长宁卫原来是有卫学的吧?” 九姑婆放下手里的碗,点头说道:“家祠后的那排房子就是卫学,不过如今已经荒废掉了。” 苏泽连忙问道:“那卫学总有书吧?那些书呢?” 九姑婆说道:“那些书都被收进了家祠,你是要借那些书看?” 苏泽点点头,在穿越到大明后,苏泽终于体会到了古代寒门读书是何其的艰难。 且不说寒门根本供不起一个成年男丁脱产学习,光是高昂的书价就足以劝退大部分寒门子弟了。 在印刷术已经大发展的大明朝,书籍的价格依然高昂,就连九姑婆这样的拥有免税田的家庙庙祝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拿钱去买书了。 苏泽也打听过了,明代科举只考四书五经,比之唐宋已经大大降低了参加考试的门槛了。 但是薄薄的一本《论语》,在福建也要卖五钱银子,这还是因为福建建阳是全国书籍刻印刊行中心,福建的书价全国最低的优惠价格。 而五钱银子可以买一旦大米了,普通人家一年收入也就是七八两银子,光是买起科举考试的参考书,那就要花费一年的纯收入。 书籍的珍贵可想而知,看到九姑婆有些迟疑,苏泽继续说道: “阿姑,这几日田已经开荒好了,下午我可以教他们两个识字,卫所里愿意学习识字的孩子,也可以跟着我学。” 九姑婆抬起浑浊的眼睛说道:“你想要把卫学重新办起来?” 苏泽点头说道:“正有此意。” 第017章 卫学 卫学,顾名思义就是卫所的学校。 大明朝的学校制度,是洪武帝亲自制定的,学校不仅仅是学术教育设施,也是官方机构。 不过卫学和卫学之间也有区别的。 比如张居正就读的湖广荆州卫的卫学,那是拥有廪生20人,增广生20人,附学生10人的正经官方学校。 湖广荆州卫学还拥有举行科试,选拔参加乡试的资格,地位和县学一样,又因为仅仅对荆州卫的军籍和军余子弟招生,竞争要比县学府学还小。 而长宁卫的卫学,则只是卫所从外聘请启蒙教师的私人性质学校,没有衙门拨款,更没有生员的资格。 虽然长宁卫的卫学只是私学,但是能办私学的卫所,也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九姑婆陷入到了回忆中,在她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东南地区还没这么乱,长宁卫还是一个很繁华的卫所。 九姑婆还记得那时候卫学朗朗的读书声。 长宁卫的卫学设立于四祖时期,卫所还专门有钱拨给卫学,从外面聘请蒙师,教导长宁卫子弟读书开蒙。 那时候长宁卫也有不少人家能吃饱饭,想让孩子读书开蒙,试试科举的路子。 不过长宁卫的子弟在读书上没什么才能,从开办卫学以来,连通过县试府试获得生员资格的读书人都没有。 而随着长宁卫开始衰落后,卫所开始无力承担卫学的费用。 要知道卫学可不仅仅要请一个蒙师,还需要笔墨纸砚,还要购买教材。 上卫学就要脱产学习,等于家里少一个劳动力,而卫学也需要缴纳给蒙师的束脩,这一进一出下来,越来越多的卫所子弟退出了卫学。 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卫学里那位严厉的蒙师离开了,没了老师之后,卫学里再也没有响起读书声。 九姑婆从回忆中返回现实,她看着苏泽说道: “卫所这个样子,是负担不起卫学的,也不会有人将孩子送到卫学的。” 苏泽连忙说道:“侄儿知道,也没准备招更多的学生,只想让他们有个读书的地方。” 九姑婆又说道:“笔墨纸砚的钱,卫所也出不起。” “没事,可以先用沙盘习字。” 苏泽怕九姑婆拒绝,又说道:“又不是要让他们去科举,只是识字而已,每天读上半日的书就可以了。” 这下子九姑婆终于点头说道:“那卫学荒废了这么久了,怕是桌椅板凳都不堪用了,你试试能不能修修。” “家祠那边我去和家老阿公说,把卫学里那几本书要过来。” 苏泽立刻说道:“那就多谢阿姑了!” 九姑婆是卫所家庙的庙祝,在长宁卫也很有声望,有了她出面,果然家祠同意了将原本的卫学交给苏泽,还将当年卫学里的书交给了他。 不过那位家老阿公也提了要求,要让苏泽除了林良珺和林彩娘之外,再免费带三名卫所子弟读书。 苏泽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牵,他本来就是要带两个萝卜头读书的,再多带三个也无所谓。 就这样,家祠后的卫学被重新打开,苏泽带着两个萝卜头忙了一天,终于将卫学清扫完毕。 原本的桌椅都不能用了,不过林良珺这小萝卜头在卫所中颇有人脉,和他一起玩的一个孩子是卫所船坞的大匠家的孙子,林良珺拉着那个玩伴也报名入了卫学,然后拉着苏泽将破损的桌椅拉到了船坞。 船坞在卫所靠海的坡上,长宁卫是海卫,自然需要日常维护战船,船坞由一名大匠林显宗主持,手下的工匠都是他的徒弟。 苏泽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明的船坞,他好奇的打量这座建筑。 这座船坞是建造在靠海的缓坡上的,整个船厂占地极大,前面是堆料的仓库和各种工坊。 穿过这些工坊后,苏泽视野豁然打开,靠海的地方则是一座巨大的露天作业场,福船被悬空架在一排梁木上,船匠林显宗正带着徒弟们紧张的维修着。 苏泽惊讶的看着这座巨大的露天作业场,穿越前的时候长宁卫的船厂早就在清代荒废了,连遗址都没留下来。 在家谱的记载中,只留下只言片语对于船坞的记载,只知道这座船坞占地极广,下面有木料坊、铁钉坊、作索坊、船锚坊等配套的工坊。 当现实中看到这座船坞的时候,苏泽震惊于这座船坞的庞大,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被安置在船坞维修的这座福船。 上一次战船归来的时候,苏泽还被当做倭寇捆在家庙里,福船靠港之后就被拖入了船坞维修,他一直都无缘见到这艘长宁卫的战舰。 现在看到这艘福船连甲板足足有三层,长度足足有近二十米,也就是大半个篮球场那么长! 光是船体就足足有七八米高,甲板之上还有一层船楼,船楼四周都有茅竹扎成的装甲防护。 船上有一座巨大的桅杆,这是福船的主帆,主帆上挂着的不是西方帆船的那种布制风帆,而是用一片片薄薄的竹篾编织而成的,如同百叶窗一样的风帆。 光是这风帆上使用的竹篾数量,就让苏泽头皮发麻,只需要多少功夫才能制作出这样的风帆啊! 在没有机器的古代,建造这样的一艘战船需要多少力气,苏泽简直不敢相信! 小萝卜头林良珺看到苏泽这幅惊讶的样子,得瑟的说道: “怎么样?我们长宁卫的战船可是二百料的船!在整个福建都是排的上号的好船了!” 苏泽点点头,在穿越前他知道明代造船业发达,要不然也不会有三宝太监下南洋了。 但是亲眼见到如此庞大的战船,苏泽才知道明代的造船业竟然已经发到到了这个地步,这艘福船和欧洲的帆船比也一点都不差,甚至有些性能还要胜于欧洲的帆船。 林良珺又指着悬空的福船问道:“我再考考你,你知道这船是怎么悬空架在这梁木上的吗?如果你能答出来,我就和彩娘一起喊你哥!如果你答不出来,就喊我哥如何?” 林良珺叉腰看着苏泽,这土包子刚刚那副震惊的样子,肯定从没进过船坞,就算他是读书人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这次自己赢定了! 苏泽环视了一圈,微笑着说道:“这有何难,潮汛来的时候海水会上涨,船坞打开闸门引海水进入船坞内,海水没过梁木后,再用绳索将战船拉进船坞,等到潮汛落下再排出海水,堵上闸门让海水不能再进来,战船就悬空架在梁木上了。” 林良珺目瞪口呆,没想到苏泽就这么一扫,就知道了其中的原理,读书真的这么厉害吗? 林良珺不情不愿的喊道:“阿兄。” 第018章 船坞 战船下忙碌的船坞大匠林显宗忙了半日,终于得了空闲,抬眼一看自家孙子林纯躲在林良珺的身后,老船匠就想要装作没看到,拔腿就要离开船坞。 林良珺是卫所的混世魔王,倒不是说这小子欺男霸女,林百户家风一向不错,当今的百户林默珺也不可能放任弟弟胡作非为。 林良珺这小子是长宁卫的捣蛋大王,长宁卫的人几乎都被他捉弄过,这小子又滑不溜秋的,想要找他算账都没机会。 林显宗是船坞大匠,也是整个长宁卫手艺最好的木匠。 半年前他给孙子林纯做了一把木质短弓后,就被林良珺这个混世魔王缠上了,隔三差五缠着他做些木质玩具。 如果推脱不做,林良珺倒也不会胡搅蛮缠,只是要小心晚上回家的时候会不会“碰巧”踩中狗屎。 作为整个长宁卫最熊的熊孩子,林良珺有着让所有长辈绕着走的能力。 不过眼尖的林良珺怎么可能放过老船匠,他将林纯从身后拉出来,对着林显宗喊道: “宗叔公!您最喜爱的侄孙来看您嘞!” 林显宗的孙子林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今天迫不得已被林良珺拉过来,晚上要被阿公和爹混合双打了。 林显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林良珺这个熊孩子的执着程度,知道今天躲不过了,只好向着他走过来。 林良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宗叔公,这是我阿泽哥,九姑婆的侄子。” 林显宗听到林良珺乱七八糟的辈分皱了皱眉,接着上下打量起苏泽来。 苏泽入了九姑婆家的宗籍,这件事林显宗当然知道,这段日子苏泽都在安安心心的开荒种田,倒是让长宁卫的人对他有了好感,毕竟在大明这个农业社会,肯踏实种田的人总会被人尊重。 林良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宗叔公,我阿兄想要重新办卫学,我哥想让阿纯也陪我入卫学读书。” 苏泽要重新办卫学的事情,林显宗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身为长宁卫的船匠,也是有资格参加宗族议事的。 不过长宁卫的人,普遍对于重办卫学没什么热情。 这倒也不是长宁卫的人轻视读书人,而是在福建进学实在是太难了! 从三世祖办卫学,一直到老百户父辈废除卫学,长宁卫也办了三代的卫学了! 整整三代人,愣是一个通过县试的都没有! 要知道明代科举通过县试,只是获得了科举考试的入场资格,连读书人的特权都没有。 长宁卫在鼎盛的时期尚且没人能考过县试,别说如今已经衰落了。 林显宗虽然疼爱林纯这个孙子,但是也觉得去卫学读书是浪费时间。 有这个工夫还不如随着自己学点家传的手艺呢。 林显宗知道林良珺拖着自家孙子来船务,肯定是有事相求,于是说道:“有屁快放!” 林良珺笑着说道:“宗叔公,卫学的桌子都破了,您可是我们长宁卫木匠活儿最好的,所以想请您修一下?” 林显宗想了想,修桌子倒也不是麻烦事,看着跟在林良珺身后的孙子,林显宗问道: “你真的要随他读书?” 林纯是林良珺的跟班,他比林良珺还要大上两岁,但是性格非常的懦弱,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 听到祖父的询问,林纯鼓起勇气抬头说道:“阿公,我想读书!” 林显宗倒是颇为意外的看着林纯,自家孙子向来没什么主见,这次竟然坚定的要读书? 苏泽这时候笑着说道:“宗叔,读书也不仅仅是为了科举,我也不准备在卫学只教四书五经。” 林显宗抬起头看着苏泽,他听林七叔说过,这苏泽种田是一把好手。 九姑婆也说他是个读书人,没想到他还能做蒙师? “不止学四书五经?” 苏泽点头说道:“读书识字,是为了开广见闻,科举是一条路,但不仅仅只有科举这么一条路。” 林显宗疑惑的看着苏泽,这倒是和县学里那些书生的话不一样啊? 苏泽指着船坞中的战舰说道:“就说这营造战船,用料多少,用工多久,这也都是学问。” “四书五经是学问,《考工记》也是学问,读书识字对木匠手艺也是有好处的。” 这下子林显宗倒是意外了,他是卫所船匠,是有家传手艺的,家中也有一册《考工记》的残卷。 林显宗自信自己船匠的手艺在福建诸卫所中也是排前列的,就连泉州卫的大匠也不比自己厉害,就是因为他研读过这本残卷。 林显宗不想让孙子进卫学,倒不是反对孙子识字,而是怕孙子起了科举的念头,此后就不肯脚踏实地的学手艺。 林显宗见过县学中的几个老童生,读书都读的魔怔了,整日不事生产就知道读书,连祖业都败坏了,也照样考不过府试。 听到了苏泽的“教学理念”之后,林显宗的态度立刻好了不少,他说道: “把桌椅留下来,明日得空我修好了,让人送到卫学去。” 林良珺高兴的跳起来说道:“果然宗叔公最疼我!” 苏泽突然说道:“宗叔,我明天也想要来帮忙修桌子。” 林显宗疑惑的看着苏泽问道:“你不是读书人吗?读书人也要学木匠手艺?” 这倒不是林显宗要藏私,而是木匠是匠人,在大明社会中的地位是远不如读书人的,甚至比农户还要低下。 听着苏泽的见识不凡,就算科举不成,也是种田的好手,竟然要向自己学木匠的手艺? 苏泽没有回答林显宗的问题,而是对着林良珺和林纯说道: “明日就是我和你们上的第一节课,荀子在《劝学篇》中说过,‘木直中绳,糅以为轮,其曲中规。’” “这木匠手艺也是蕴含大道理的,明日我们第一课就是学着修复桌椅,宗叔您看方便吗?” 听到苏泽说了自己听不懂的大道理,林显宗也只能答应下来。 苏泽微笑着关闭了系统的提示, 【发现地点“船坞”,已经学习技能“木工”,目前Lv1,经验0/100】 第019章 科举技能 木匠技能在《百景图》中是个相当实用的技能,不仅仅可以制作各种东西卖钱,还能建造水车之类的大型农业设施。 好不容易找到了肝木匠技能的地方,苏泽又怎么可能放过。 第二天吃完了早饭之后,苏泽就带着小萝卜头林良珺,来到了卫所的船坞。 本来林显宗以为苏泽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一起维修桌椅,倒是对这个读书人刮目相看。 再看看墨斗到处乱弹的林良珺,林显宗忍不住说道:“把墨斗给老子放下!” 林良珺这个混世魔王总算是消停了一会儿,林显宗的孙子林纯捧着一些木料过来。 林显宗说道:“这几张桌子的桌脚都不能用了,桌面倒还算结实,你要帮忙就先把这几个桌脚拆下来。” 林显宗的动作非常麻利,几锤子下去就将腐烂的桌脚拆下来。 苏泽也拿起一张桌子,学着林显宗的动作,将桌脚拆卸了下来。 “你学过木匠手艺?”林显宗看到苏泽的动作虽然生疏,但是做事一板一眼的,做事情比林显宗手下几个入门几年的学徒还麻利。 苏泽摇头说道:“不曾学过木匠手艺。” 林显宗看到苏泽细长白嫩的双手,倒是信了他的话。 看着自己粗糙又布满了老茧和伤口的手,林显宗又看着孙子林纯,也许跟着苏泽读书也是一条路? 苏泽拆完了四个桌脚,系统弹出了提示。 【拆卸桌脚,木匠经验+1,Lv1,1/100】 拆了四个桌脚就拿到经验了?苏泽有些欣喜,这木匠技能看起来比种田技能好刷一点。 看到经验涨的这么快,苏泽更是来了动力,三下五除二将几个桌脚都卸了。 见到苏泽做事这么麻利,林显宗再想到自己那几个笨拙的徒弟,难道读书人学东西就这么快? 收起这些心思,林显宗开始从船厂的边角料中挑选合适长度的木头,然后将他们削成桌脚的样子。 林显宗不愧是长宁卫的大匠,他削出来的桌脚分毫不差,苏泽非常轻松的就将桌子组装好了。 【组装书桌,木匠经验+1,Lv1,9/100】 看来这位宗叔的木匠手艺至少也有个Lv10的水平。 有了苏泽和林良珺林纯打下手,不到一个时辰就修理完了桌椅。 宗叔又很手巧的给苏泽打造了一个木头推车,将桌椅绑在推车上,苏泽看着已经升级到25/100的木匠技能,决定没事的时候一定要来这里刷刷技能。 等到返回卫学后,小小萝卜头林彩娘已经将学堂打扫完毕了。 九姑婆重新贴上了窗纸,苏泽将桌椅搬进来之后,前几天还破败的卫学终于有了些学堂的样子。 九姑婆露出追忆的神色,在她小时候卫学也是这般样子的,那时候长宁卫还是福建数一数二的大卫所。 九姑婆收起了回忆,对着苏泽问道: “弟子也给你安排好了,除了良仔和彩娘之外,宗祠家老家的孙子林安仔,显宗家的孙子林纯,七叔家的孙子林福也跟着你在卫学读书,如何?” 苏泽点点头,这几个也都是老熟人了,都是林良珺这小子“横行”卫所的跟班,他们也都是长宁卫数一数二的富户。 当然了,不是富户也没能力将孙子送到卫学来读书,要知道林彩娘在被九姑婆收徒前,就要在家里的田地劳作了,八九岁的男孩还能跟着林良珺在卫所野的,本身就家里条件好的。 九姑婆又掏出一个大布包,郑重的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卫学用过的书,家老阿公让我交给你。” 看着这厚厚的布包,苏泽连忙小心的接过来,系统果然弹出了一串提示。 【发现地点“学堂”,可以学习技能“科举”,是否学习?】 【发现地点“学堂”,可以学习技能“书法”,是否学习?】 【发现地点“学堂”,可以学习技能“开蒙”,是否学习?】 果然,只有拿到了书,卫学才是完整的,才能够学习技能! 苏泽连忙选择是,三个技能的知识迅速涌入他的脑海中。 学堂不愧是《百景图》最重要的是地点,这三个技能都是相当重要的技能。 “科举”自然是不用谈了,Lv1的科举技能,只是让苏泽了解科举的大概内容,科举的各种规矩和潜规则,虽然听起来这些知识没什么重要的,但是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如果不是有亲近的人带着,普通百姓根本接触不到这些知识。 “书法”这个技能也是参加科举考试必备的技能,大明朝参加科举需要用专门的字体答题,也就是“台阁体”。 而县学考试的第一个刷人标准,就是字迹不公正,台阁体不规范的考生。 不练好书法,连参加第一轮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而“开蒙”这个技能,就是教导幼童启蒙的课程,等于是古代小学教学的技能。 开蒙的核心是识字明理,除了语文教育之外就是道德和礼仪教育,古人要参加科举,必须要从小开蒙读书。 除了识字之外,韵学启蒙和学习句读,这也是最基础的课程。 韵学就是声韵学,简单说就是押韵的学问,大明朝的科举虽然不用考诗词歌赋了,但是八股文也是需要对仗押韵的。 古书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开蒙另外一件重要的内容就是学会断句,句读学不好连书都看不明白。 一下子收获了三个技能,苏泽的心情大好,他连忙翻开布包,查看九姑婆交给自己的书。 《三字经》,《千字文》,这都是老传统的蒙学教材了。 《蒙学杂字》也是经典的认字和韵学启蒙书,这本书成书年代不详,各地还都有各地的方言版本,卫学的这一套应该是福建建阳出版的本地杂字版本。 《广韵》是一本厚厚的韵书,这本书要比另外几本书破了很多,难道是南宋传下来的古董? 但是苏泽微微皱眉,声韵学这东西是不断发展变化的,韵书这东西是要经常更新的,拿前前朝的书参加本朝的科举,怕是要被扣分的,估计是卫所买不起新韵书,找到二手古董,不过也能将就用了。 翻开下一本书,苏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020章 四书五经大全 苏泽激动的是,这厚厚的一叠书,是《四书五经大全》。 这份《四书五经大全》,是明成祖年间的大臣胡广,奉了永乐帝的敕令编纂的一套科举教材。 也就是说这套书就是科举考试的考试大纲,科举考试出题的范围就在这么一套书中。 不过这套书可不是薄薄的几本,而是厚厚的一大叠,因为这份大全除了包含了四书和五经之外,还包含了后世大儒为了解释书和经所写的“传”和“注”。 明代一朝都奉程朱理学为正统,所以科举考试也都用朱熹所做的传和注。 所以这一套书其实包含了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以及朱熹为四书所注疏的《朱子集注》,朱熹为《尚书》《诗经》《易经》作的《朱子集传》。 因为朱熹没有为《春秋》和《礼记》作注疏,这两本则用古注疏。 这一套《四书五经大全》足足有十二套,一共一百二十册,不过苏泽翻看了一下,卫学这套缺失了不少。 《四书》和《集注》都是全套的,但是五经却只剩下了《易经》和《易经集传》。 苏泽回忆起自己的明史知识,缺失的部分可能并不是丢失了,而是这套书就只有易经这一经。 大明朝的科举制度,和之前不同,并不要求通五经。 《四书》是必考的科目,所有考生都要学习,《五经》则是选修课程,考生只需要选考一门修的本经就可以了,而不是像宋代科举那样需要选修多门。 也就是说五经等于五门高考的选修科目,只需要选择一门参加高考就行了。 既然是五门选一门,那自然有热门和冷门科目的。 因为朱熹为《易经》、《尚书》和《诗经》都做了注疏,那就等于这三门考试有官方认可教辅书,所以修这三经的人是最多的。 而《礼记》和《春秋》这两本经,本身就是五经当中字数最多的,背诵起来最是困难。 而且朱熹没有给这两本经做集传,所以考生在学习的时候还要剔除掉古注疏中和程朱理学意识形态矛盾的部分,学习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少有读书人选择这两经作为本经。 很显然长宁卫这套《四书五经大全》是之前的蒙学老师让卫所购置的,可能这个蒙学老师自己就修的《易经》,所以没有让卫所购买其他的经和注。 不过这已经足够惊喜了,这套《四书五经大全》是官版印刷的教材,也就是说只能由官方机构印刷出版,全套价格足足有上百两银子! 就算这套大全残缺了一半,那也价值几十两银子!这等于说苏泽在长宁卫不吃不喝种十年田的收入! 从这套教科书的价格,就可以看出大明朝科举的门槛之高,一些家境不错的乡绅子弟都很不能拥有这么一套书,只能靠着自己抄录学习。 长宁卫果然祖上阔过啊! 摸着官版印刷的纸张,这套书经过几十年依然完好无损,由此可见历代主人对它的爱护。 对于苏泽来说,这简直是赚翻了。 学习这些经书,是肝“科举”技能的重要途径,自己只要好好读书,就能提升“科举”的等级。 而自己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带着五个小萝卜头开蒙罢了。 长宁卫真是自己的福地啊! 九姑婆看着苏泽,看到他爱惜的抚摸书的样子,真正的确定了苏泽是一名正经的读书人。 九姑婆再次为自己收留苏泽感到庆幸,人才日益凋零的长宁卫,正需要苏泽这样的人才。 不过从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九姑婆也知道苏泽不是个普通人。 无论是干农活,还是学习家庙的手艺,苏泽的学习速度都远远超越长宁卫的普通人。 同样是每天上早课,苏泽已经对“安宅”、“迁坟”、“相船”的仪式倒背如流了,可是林彩娘到现在安宅的仪式还记得颠三倒四,祈禳的咒文都背不出来。 而林七叔也向自己说,苏泽开荒的速度和他年轻时候不相上下,干农活的利索程度也比得上他教导几十年的儿子了。 就连林显宗都说苏泽在木匠上很有天赋,比他那些榆木脑袋的学徒强多了。 果然这就是有学问的人啊!学什么东西都要比别人快!做的都要比别人好! 九姑婆也涌起了一股失落感,苏泽这样人绝非池中之物,早晚都要离开长宁卫的。 这年头一个身体康健,干活麻利的成年男人,本身就是抢手的。 更不要说苏泽还是个读书人了。 九姑婆涌起了其他的心思,要是将苏泽说上一门亲事,那就不就能将他留在长宁卫了? 就算是几日后苏泽发达了,那他也是长宁卫的姑爷,也肯定不会放任长宁卫不管的。 九姑婆的思路一下子打开了,长宁卫的女眷不少,可是能配得上苏泽的倒是不多。 九姑婆脑中闪过了一个倩影,不过她很快就摇头,只可惜她这几年不可能完婚,等到几年后怕是苏泽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九姑婆再次叹息一声,感慨上任百户战死的太突然,真是苦了那孩子啊。 将学堂打扫干净,课桌摆放整齐后,苏泽将小萝卜头们放了回去,让他们明天正式开始上课。 九姑婆也带着林彩娘回去做晚饭了,苏泽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卫学,这才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一个档案袋来。 拆开档案袋,这里面就是自己穿越前七叔公给自己的长宁卫族谱。 这份族谱是长宁卫后人在民国时期重新修订的,苏泽将封面糊上了,长宁卫的家老阿公也看不出来这是他们珍贵的族谱。 前段时间天天种田,天黑了家庙的香烛都在正堂供奉三师太娘娘,苏泽也不敢在正堂读长宁卫族谱。 断断续续研究了几天,历史学依然还是可怜的“Lv4,5/400”。 如今在卫学里,苏泽可以大胆的研究这本族谱了。 他轻轻翻开族谱,越过长宁卫先祖的那部分记录,直接翻到了七世祖的这部分。 翻过七世祖海上刺龙返航的记录,苏泽看到了这样一条记录。 “五月十七,钦差御史焉巡诸卫,县书吏徐士盛讦告七祖,御史暂革七祖百户军职。卫所出孝敬银子五百两,七祖乃复原职,卫渐疲敝。” 苏泽摸了摸下巴,这段记录的意思就是长宁卫的百户被御史抓到了短处,敲诈了五百两银子,才让百户官复原职。 这件事对于原本已经很穷困的长宁卫来说,更是进一步衰落的开始。 可是到底是什么被敲诈银子呢?难道是百户是女人的身份被发现了? 不可能,如果这样绝对不可能只敲诈五百两银子了事,以苏泽对于大明朝中后期御史的节操认知,以女儿身冒领军职,这样的大案子追逐名声的御史绝对不会放过,一定会做成轰动全国的大案。 既然七世祖女儿身的秘密没有事发,那到底长宁卫遭遇了什么祸事呢? 第021章 开蒙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距离五月也就两个多月了,苏泽想要在长宁卫长久的待下去,这件祸事就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思考了半天,苏泽对于长宁卫即将而来的祸事也是毫无头绪。 苏泽听到了门外林彩娘喊自己回家吃饭的声音,他合上了族谱,将族谱重新藏了起来,这件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接下来几天,苏泽每天上午吃过饭,就开始带着五个卫所里的萝卜头读书习字。 蒙学启蒙发展到了明朝,已经非常的完善了,官学和私学都用的是经典的《三字经》和《千字文》。 苏泽感慨了一声,自己还是穿越的太晚了,想要文抄公《三字经》名扬天下,那是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苏泽领着五个小萝卜头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五个小萝卜头也摇头晃脑,跟着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纠正了他们的读音后,苏泽果然收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教导学生,开蒙经验+5,Lv1,5/100】 +5! 苏泽惊喜的看着系统,教导五个学生就能一次性增加五点经验!那如果自己有一百个学生,岂不是一下子就能升级了? 这“开蒙”技能刷起来也太容易了吧? 苏泽再接再厉道:“性相近,习相远。” 五个萝卜头也跟着照本宣科,但是这一次苏泽得到了提示却是: 【教导学生,开蒙经验+1,Lv1,6/100】 苏泽放下书,怎么刚刚提升了5点,这次只提升了一点? 苏泽环视了一圈,只看到林良珺虽然坐在课桌前,却扭过头去和林安仔、林纯和林福挤眉弄眼的,只有林彩娘认真的看着苏泽跟着念书。 难道是因为这四个家伙没有好好念书? 苏泽立刻抽出戒尺喊道:“良仔!” 林良珺立刻站起来,苏泽拿着戒尺问道:“重新念一遍。” 林良珺刚刚正在和三个跟班商量下午要去海边玩的事情,根本没有认真听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性相远,习相近?” 苏泽用戒尺拍了桌子,指着另外三个萝卜头说道:“你们也给我站起来!” “性相近,习相远。” 四个萝卜头跟着念了一遍,这次系统弹出了提示: 【教导学生,开蒙经验+1,Lv1,8/100】 怎么只是“+1”? 苏泽看着站起来的四个捣蛋鬼,指着神色慌张的林纯说道: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林纯慌张的看了看林良珺,结结巴巴的说道:“就算是同姓的人,习惯也会相差很远?” 听到林纯这么说,林彩娘和林良珺都噗嗤一声笑出来,而林安仔和林福却一脸茫然的看着苏泽。 苏泽叹息了一声,收起戒尺说道: “性相近,这不是同姓之人的意思,而是说人出生以后,本性都是相近的。而随着后天成长的环境不同,习惯却会相差很远。” 苏泽放下书,对着五个孩子说道: “相传有个叫周处的人,生下来的时候非常的善良,是周围邻居夸赞的好孩子。但是周处父母去世,无人管教,周处就变成了一个残暴的人,四处欺压乡民。” “后来周处长大后,听闻乡间有三害,分别是山上的老虎,水中的蛟龙,最后一害就是横行乡间的自己。” “周处听说之后非常生气,就自告奋勇去山上打死老虎,又下水战蛟龙,周处和蛟龙一起沉入水中,乡民都以为他死了,放鞭炮庆祝三害已除。” “周处死里逃生,却听到乡民在庆祝自己死了,他羞愧不已,从此收起了残暴的性子开始认真读书,最后成为一名百姓爱戴的好官。” 五个小萝卜头听得认真,苏泽耳边弹出提示音。 【教导学生,开蒙经验+3,Lv1,10/100】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这个开蒙技能的提升方法,不仅仅要给学生讲课,还要学生理解讲课的内容,这样才能获得经验值。 如果能让长宁卫的孩子都来听自己讲课?那“开蒙”技能不是刷的更快? 不过这个想法也不现实啊,如今长宁卫很多人家都吃不饱饭,孩子也能在田里割草了,不可能都送到卫学让自己教的。 能有这么五个学生,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而且“开蒙”这个技能需要让学生理解才能提升经验,恐怕人多效率也未必会高。 一想到这里,苏泽反倒是释然了,继续带着五个小萝卜头学习《三字经》。 每一段念完,苏泽都会给孩子将一个历史故事,果然这种教学方式吸引了小萝卜头的注意力,等到中午散学的时候,苏泽的“开蒙”技能已经肝到了Lv2。 经过一个上午的教学,苏泽也看清楚了五个学生的资质。 林良珺的悟性是最好的,记忆力也最好,只要讲过他基本上就能记住,就是错心大意,总是颠三倒四的。 林彩娘是最认真的,她就算是不能理解,也会强行背下来。 剩下的三个孩子就远不如他们两人了,宗祠阿公家的孙子林安仔是个坐不住的,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 大匠林显宗家的孙子林纯的反应总是慢半拍,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理解。 种田能手林七叔家的孙子林福丢三落四的,总是记住了后面忘记了前面的。 不过苏泽也总结出了一套系统的用法,如果弹出了“+5”的提示,则表示所有人都理解了,那苏泽就会跳过这段继续向下讲。 如果只是弹出“+1”或者“+2”提示,那就表示只有林良珺和林彩娘懂了,那苏泽就会放慢速度,重新讲一遍,等到其他孩子都跟上再继续往下讲。 等到五个小萝卜头依依不舍的离开课堂,苏泽则拿出一些木条,又拿出一套从大匠宗叔那边借来的木工工具,开始制作起沙盘来。 沙盘的结构很简单,苏泽很快就做好了六个四四方方的木盘。 【制作沙盘,木工经验+6,Lv1,31/100】 苏泽将海边取的细沙倒进沙盘盒子里,又掏出一根笔直的芦苇杆,开始在沙盘上练习写字。 古代笔墨纸砚价格都不菲,沙盘就是那些舍不得用笔墨纸砚的穷书生发明出来练字的。 看着自己歪歪斜斜的字,苏泽叹息了一声,肝技能之路真的是任重道远啊。 第022章 亩产 长宁卫,百户府。 林良珺下午又带着小伙伴在山上野了半天,一直玩到了快要日落才跑回去。 林良珺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生怕再被自家姐姐抓住,再次翻过围墙,试图从狗洞里爬进屋里,先到后院冲凉一下再回屋里。 只不过小萝卜头最近的运气确实不太好,正好遇到了从校场操练回来的林默珺。 当林良珺看到军靴后,抬起头看到了满脸怒气的姐姐,连忙抱头说道: “姐!我错了!” 林默珺揪着弟弟的耳朵,将他从狗洞中拖出来,看着他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 “你又野到哪里去了?我听七叔说你前几日偷了他家的牛?” 林良珺立刻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和福仔上山放牛去了!” “还不老实!” 林良珺的耳朵被捏得更紧了,他连忙声嘶力竭的喊道:“谋杀亲弟了!” 林默珺冷冷说道:“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谁是破喉咙?” 林默珺听到弟弟插科打诨,更加的来气了,林良珺连忙求饶道:“姐姐饶命!我只不过是想请七叔帮帮忙!” “你就是这么请人帮忙的?你请七叔帮什么忙?” “我是向七叔请教种田的秘方!” 林默珺松开手,看着弟弟问道:“你是说那家伙开垦的荒田?” 林默珺自然知道苏泽开垦荒田的事情,不过叮嘱了弟弟去帮着苏泽干活之后,她也没有继续过问苏泽开荒的事情。 她仔细询问了苏泽开荒的过程,点头说道:“这家伙还真的是把种田的好手,这荒田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他开出来。” “你说他没有种稻也没有种麦,种的是上次你吃过的那种野果?” 林良珺连忙点头说道:“就是那种野果,阿泽哥说这种野果一亩能收二十旦。” “亩产二十旦?这个你也信?” 林默珺虽然没种过田,但是她是长宁卫的百户,对田亩之事也是很了解的。 福建这边气候炎热,降雨也充足,长宁卫的田都是稻麦双种,也就是春季种春稻,水稻收获了之后种植冬小麦。 在双种的情况下,平均一亩地一年产量也就是四旦左右,林七叔这样的种田能手,一年出粮也就是五到六旦的样子,那已经是相当厉害的了。 一年能收二十旦?这还是粮食吗? 林默珺的第一反应就是苏泽在吹牛,如果一年能产二十旦,那只要长宁卫全部种这种粮食,岂不是永远都不会饿肚子了? 不过这是苏泽自己开荒的地,林默珺也不好干涉他种什么。 林默珺继续问道:“你今天上午跟着他上课了吧?今天学了什么?” 林良珺连忙将今日所学的《三字经》背了一段,看到姐姐的脸色稍霁,林良珺接着说道: “姐,今天阿泽哥给我们讲了好些故事呢!” 小萝卜头接着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讲给姐姐听,林默珺这才露出笑容: “他是让你学习周进,将精力放在正事上,别天天在卫里瞎野!” “不过这人教书倒是有几把刷子,比阿爹可是要强多了。” 老百户教姐姐读书的时候,林良珺年纪还小,他好奇的问道: “姐,阿爹是怎么教你读书的?” 林默珺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阿爹教我识字,只要记不住就是一个字。” “什么字?” “打!” 林良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姐,我觉得阿泽哥教的挺好的。” 就在姐弟两人聊天的时候,突然长宁卫里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 林家姐弟站起来,看向了长宁卫中央的宗祠,这是宗祠集合族人的铜锣声。 唯恐天下不乱的林良珺立刻激动的跳起来,他迅速从房间里掏出自己的木刀说道: “姐,是不是倭寇来了!” 林默珺按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倭寇来了哨塔会示警,不会是宗祠敲锣了。” 林默珺思考了一下说道:“怕是背山村争夺芦田的事情,前几日家老阿公和我说过,要让正卒出动抢占芦田,我没有应下,估计是背山村先出手了。” 林默珺看着弟弟说道:“我长宁卫的正卒是戍守海防的,阿爹死后卫所和县里关系紧张,背山村这番肯定已经和县衙打好了招呼,卫所正卒是万万不能动的。” “我这个时候去家祠多有不便,你代我去家祠看看,有什么情况速速回报。” 林良珺立刻激动的说道: “姐你就放心吧!” 说完这些,林良珺一溜小跑向家祠而去。 林默珺默默地看着家祠,她喊来了身边亲卫道: “召集正卒到校场集中,本百户要点兵!” “今日就住在校场军营,不可擅自离开,明白了吗?” 亲卫低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军令。 林默珺叹息了一声,再次披上棉甲向校场快步走去。 家庙就在家祠边上,苏泽听到了铜锣声也搀扶九姑婆出来,看到了整个长宁卫的军余男丁都集结到了家祠前。 军余,就是正卒家属的意思,苏泽在人群中看到了林七叔和他几个种田的儿子,却没有看到一个长宁卫的正卒。 留着长胡子的家老阿公,拄着拐杖从家祠中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村民,抬着一副担架从家祠出来。 “这不是看守芦田的阿亮仔吗?” “阿亮仔被人打了!肯定是背山村的人干的!” “背山村竟然欺负到我们长宁卫头上!” “家老阿公,这口气我们不能忍!” 天色渐渐黑了,宗祠前点起了火把,只听到家老阿公声音洪亮的说道: “阿亮仔昨天在芦田守夜的时候,被背山村的人偷袭,好不容易才逃回卫里。” “背山村的人已经在挪界碑了,今日我们长宁卫决不能退缩了!” “回去拿上家伙!随我去芦田!” 火把的光芒照在家老阿公的脸上,这个平日里很慈祥的老人迸发出杀气,在场的军余男丁纷纷握紧拳头,跟着家老阿公举起拳头。 苏泽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看到这些男丁在家老阿公一声令下后,纷纷跑回家拿出棍棒刀叉。 苏泽忍不住问道:“阿姑,这是要干什么?” 九姑婆冷冷的说道:“宗族械斗啊,彩娘去庙里拿家伙事儿!我要设坛,为卫所健儿祈禳!” 第023章 芦田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穿越的地方是福建,这可是著名的械斗大省,明清以来械斗成风,甚至到了近现代依然绵延了几十年后,随着农村宗族逐渐解体,这才渐渐消失。 从族谱上苏泽已经知道了,长宁卫是洪武年间从泉州迁来这里的,作为外来迁来的,自然会和原本附近的居民产生冲突。 在七叔公给自己的那本现代族谱上,就记录了足足十三次大型的宗族械斗。 不过这一次的械斗怎么没记录在族谱上? 苏泽想到现代族谱上十三次械斗都是“大胜之”,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怕不是这次的械斗输了吧! 苏泽偷偷的向九姑婆问道: “阿姑,怎么百户没出面啊?” 九姑婆低声说道:“朝廷三令五申禁止闽广械斗,若是军余械斗也就罢了,若是正卒出动,县衙绝不会放过这个敲打长宁卫的机会的。”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长宁卫的政治地位很特殊。 自从东南倭乱之后,嘉靖皇帝就下令将沿海卫所编入备倭把总司,长宁卫就属于福建备倭把总司,归泉州的备倭总兵衙门管理。 也就是说长宁卫是属于省一级的军区直接管理的,当地县衙对长宁卫没有管辖权。 而军屯是不需要向当地衙门纳税的,反而因为长宁卫的屯田不足,本地衙门还要向长宁卫均输粮食养军。 一个不受自己控制,自己还要花钱供养的卫所,本地县衙的态度可想而知。 而大明朝廷自从土木堡之变之后,文官的地位日益上升,在和县衙的争斗中,长宁卫日渐落入下风。 普通的械斗还能大事化小,说是居民之间的争斗。 如果出动了正卒,怕是县衙就要给长宁卫安插一个造反的罪名了。 苏泽又问道:“咱们长宁卫和那个背山村,争夺的是河海口的芦田吗?” 九姑婆点点头说道:“是啊,那块芦田本就是我们长宁卫的,前几年倭寇占了那片地方,老百户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些倭寇扫荡干净,没想到老百户一死,背山村就将界碑挪到了芦田边上,今年开始更是经常派人入芦田收割芦苇,端是欺人太甚!” 原来是争夺芦田啊,苏泽这下子明白为何长宁卫的百姓如此义愤填膺了。 芦田,也就是河边的芦苇地。 在明清时代,芦苇田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芦苇干枯之后是上等的燃料,芦苇杆子可以编织成箩筐等盛器卖钱,芦苇田的滩涂肥沃淤泥可以用来肥田,而河海口丰富的渔业资源也可以提供渔获。 因此大明朝廷在芦苇资源丰富的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专门课征芦课钱,而到了清代可是直接在这些省成立芦政衙门,这笔收入更是直接上缴皇帝的内库。 福建并不需要加征芦课钱,因此芦田就成了更加重要的资源,长宁卫和背山村争夺芦田,那就非常正常了。 苏泽又疑惑的问道: “官府不管吗?” 九姑婆冷哼了一声说道:“官府?官府哪里会管?县衙门巴不得背山村将芦田占去,他们好去征收芦课钱。” 苏泽疑惑的问道:“阿姑,我们福建是不征芦课钱的啊?” 九姑婆说道:“背山村的那些村民哪里知道这些!税吏去了还不是要乖乖交钱!可叹这帮愚民,占了芦田怕是要上更多的税了!” “不过咱们这里械斗这么厉害,衙门哪里管得过来。” 苏泽点点头,以大明对乡村的控制能力,连土地兼并都管不了,跟不要说这种大规模的宗族械斗了。 不一会儿,那些散去的军余男丁纷纷拿着锄头、长杆、鱼叉集中到了家祠前的广场上。 九姑婆也换上了祈禳的法袍,嘴巴念念有词的念着咒。 带领这次宗族械斗的,是家老阿公的小儿子,大名叫做林显扬,辈分上和船坞大匠林显宗师同辈人,不过林显扬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瘦汉子。 九姑婆拿起一只笔,沾着朱砂后点在林显扬的额头正中,口中念念有词道: “拨付兵马予尔,扬我族威!” 林显扬先对家祠一拜,又对九姑婆身后法坛一拜,最后对父亲家老阿公一拜,这才站起身来。 林显扬立刻拿起鱼叉,奋力举起手中的鱼叉,带着族人浩浩荡荡的向争夺的芦田而去。 苏泽连忙对九姑婆说道:“阿姑,我也去看看!” 九姑婆点头说道:“你是读书人,不用掺和这种事,切莫靠的太近。” 林泽连忙追上队伍,因为他出发太迟,没有追上大部队,反而逮到了偷偷跟着队伍的林良珺一行小萝卜头。 看到苏泽,林良珺还想要跑,就被苏泽一把拽住了后领。 “你们跟去干嘛?!” 林福、林纯和林安仔纷纷低下头,苏泽是他们的蒙师,他们自然不敢顶嘴。 只有混世魔王林良珺挣扎着说道:“本百户也是卫所的人,为何不能去!我要去助威!” 苏泽将小萝卜头放下来说道: “去也可以,不许离开我身边二十步,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回百户府,让你哥责罚你,如何?” 听到苏泽竟然让自己跟去,林良珺自然是大喜,他连忙点头。 另外三个萝卜头也露出期待的眼神,苏泽也说道:“你们也是,不许离开我身边二十步。” 说完这些,苏泽带着四个萝卜头,抹黑向芦田方向而去。 等到苏泽抵达芦田边上的时候,芦田前已经是火把通明,长宁卫和背山村的人已经拉开了阵仗,隔着一条小溪流对峙。 长宁卫出动军余男丁近五百人,而对面的背山村也不遑多让,人数竟然要比长宁卫还多一些。 一个皂吏带着几名马快、步快站在远处。 为首的这个皂吏对着手下马快和步快说道: “等他们打完之后,尔等速速上去清点伤员,再向两边收械斗银,明白了吗?” “书办老爷放心,我等定不会放过一个伤员,定将这次械斗银收全!” 这个皂吏继续说道:“这次背山村打点了二老爷,若是背山村战事不利,咱们就早点上。若是背山村打的顺风,我们就慢点上,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第024章 械斗罚银 苏泽在穿越之前就听说福广民风彪悍,但是看到这加起来近千人的械斗现场,苏泽还是被震撼到了。 长宁卫和背山村在小溪前拉开阵仗,长宁卫这边带队的是家老阿公的儿子林显扬,他怒目圆睁盯着小溪对面的背山村村民,眼中露出仇恨的光芒。 闽广械斗那可是要见血的! 在后世的闽广械斗中,甚至还会动用枪炮,民风彪悍可见一斑。 为了争夺这片芦苇田,长宁卫和背山村已经争斗了好几年,可以说是结下了刻骨的仇恨。 原本背山村的百姓是斗不过长宁卫的,毕竟长宁卫是卫所,卫所正卒不出动,长宁卫民也都是军户家庭,自然要比背山村的百姓强不少。 但是老百户战死,长宁卫几乎家家戴孝,而卫所中强壮的男丁都被勾补入了军中,长宁卫的实力迅速衰落下来。 这才有了这次背山村夜袭芦田的事情。 小萝卜头林良珺捏着拳头,跟着苏泽站在后方给前线的族人加油。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宗族械斗正式打响。 双方围着溪流一字排开,手持鱼叉和锄头的村民开始了第一轮接触。 苏泽看着这场壮观的械斗,火把摇曳下看不清楚人脸,这边长宁卫民都在额头上扎了红头巾,对面背山村的村民则在胳膊上扎了布带子,双方在简单的试探性攻击过后,长宁卫这边率先冲过了小溪。 林显扬也不是第一次带领村民参加这样的械斗了,他对于背山村的实力也很清楚。 这座在山背建造的山村全村都姓陈,陈氏宗族从元末战乱就迁徙到这里,比长宁卫安家还早一些。 背山陈氏虽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但也是县里的大族,如今陈家年轻一代有三兄弟都在县衙效力,被称为陈氏三虎,这也让陈氏一族在县里更是横行无忌。 这一次侵占芦田,陈氏三虎是衙门公吏,自然也不好出手,不过他们也走通了县衙二老爷,也就是县衙的县丞,让负责的皂吏在最后的时候拉偏架。 不过背山陈氏还花了大价钱,设下了更大的埋伏,等待长宁卫林氏一族上钩。 林显扬并不知道对方的算盘,他只是按照以往的打法。 一般宗族械斗,都是让身强力壮的族人,手持鱼叉或者锄头这样的长武器,站在前排压制。 后方则是身体较弱的族人,他们负责补位或者呐喊助威,主要就是壮个声势。 所以林显扬以前的战法,就是集中最强壮的族人,先冲破前排的防线,然后将背山陈氏后方那些较弱的族人打垮,对面的阵型就自然垮了。 前几次林显扬都是用的这个打法,效果也相当的不错,这一次自然也是按照老办法,他顺利的突破了陈氏前排的防线,就在林显扬准备大发神威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以往他突破前排防线,后方的陈氏族人都会慌乱的大叫,或者干脆放下武器逃跑。 可是这一次他冲进去之后,却是出奇的安静。 林显扬后背冒出冷汗,和他一起冲破前排的都是长宁卫林氏军余中最强壮的男丁,也都是参加过多次宗族械斗的老手了,他们也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桀桀桀!等你们好久了,兄弟们,上!” 只听到一阵怪笑过后,一群身体明显强壮的家伙,将林显扬他们围了起来。 “给老子狠狠地揍!” 一根棍子砸在了林显扬的肩膀上,他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 以前背山陈氏械斗,最厉害的兵器也就是锄头和鱼叉,不过这些毕竟都是农具,杀伤力有限。 而参加械斗的也只是种田的普通百姓,平日里都吃不饱饭,下手力气也不大。 但是这一次砸在林显扬身上的棍子明显重了很多,而且和骨头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 林显扬立刻意识到这不是锄头,而是在福建地区地痞流氓用来打架的棍锤! 所谓的棍锤,其实就是一头包裹了铁皮的木棍! 普通百姓是不可能浪费珍贵的铁皮制作这样的武器的,能用这种武器的只有一种人。 林显扬立刻想到了一个最糟糕的可能性,他喊道: “不好!有埋伏!是县里的罗汉脚!” 刚刚发出桀桀怪叫的男人点起火把,露出一张凶狠的刀疤脸,这个男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三角眼露出凶光。 “给老子打!” 林显扬为了突破前排已经耗了很多力气,人数又远远少于对面,很快就被这群手持棍锤的“罗汉脚”们打的落花流水。 冲进去的林显扬迟迟没能出来,背山陈氏的阵型依然没有崩溃,这下子林氏这边也发现不对劲了。 这时候凄厉的惨叫声从对面传来,正是跟随林显扬冲过去的弟兄们发出来的。 小溪这边的林氏族人更加着急,可是对面陈氏的鱼叉锄头挥舞的密不透风,他们怎么也冲不过。 这下子就连后方观战的林良珺也看出了问题,他焦急的说道: “糟糕!扬叔公遭埋伏了!” 惨叫声越来越大,听着对面弟兄的声音,小溪这边的林氏族人心都揪了起来。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用力,都无法突破陈氏前排的防线。 皂吏身边的马快和长宁卫有些交情,他忍不住问道: “书办老爷,胜负已分,我们要不要上?” 这个皂吏狞笑着说道:“再等等,长宁卫一向跋扈,再让他们吃吃教训。” 马快只好闭上嘴,等到一炷香过后,为首的皂吏这才说道: “敲锣!收械斗银去!” 急促的铜锣声响起,两名布快手持县衙的号牌,马快骑着马举着火把,从黑暗中冲出来。 这铜锣声就仿佛是停战的信号,两边械斗的百姓立刻停手。 林良珺握紧拳头恨恨的说道: “往日里我们长宁卫一占优这帮差狗就跳出来,今天偏偏来的这么慢!” 身穿皂色吏员服饰的县衙书办排众而出,公人帽下是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胖脸。 他板正着脸说道: “布政使司三令五申禁止械斗,尔等刁民还敢聚众犯法!” “左右!清点倒地者!” 步快马快连忙上前,只看到林显扬为首的二十多名长宁卫青壮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这些差役熟练的探了倒地之人的鼻息,清点完毕后对书办说道: “书办老爷,长宁卫林氏伤二十五人,背山陈氏无倒地者,没有人命官司。” 书办的圆脸露出笑容,他对着背山陈氏这边喊道: “开具书据,本月内背山陈氏将二十五两械斗罚银送至县衙,今日就散了吧!再有械斗者,全部铐回县里!” 背山村陈氏领头的喜滋滋的领了书据,对这笔二十五两银子的巨额罚款没有一点异议,还不停的向书办拱手道谢。 长宁卫这边则都低着头,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林良珺也握拳垂泪。 苏泽耳边响起了提示音: 【发现地点“战场”,可以学习技能“兵法”,是否学习?】 【发现地点“战场”,可以学习技能“急救”,是否学习?】 第025章 急救 皂吏收到了械斗罚银,心满意足的离开 背山村的人得意洋洋的散去,只留下了满脸的悲戚的长宁卫众人。 小萝卜头林良珺的脸上挂着泪水,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愣着干嘛!救人啊!” 长宁卫的长宁卫民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围向了倒地的林显扬众人。 林显扬等冲到小溪对岸的都是长宁卫青壮中的领头羊,等到苏泽带着小萝卜头们赶到的时候,倒地众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林显扬是林安仔的叔叔,看到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叔叔这副样子,林安仔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几个长宁卫民上来想要背起林显扬返回卫所,苏泽立刻大声呵斥道: “别动!”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苏泽回忆脑海中Lv1的急救知识,以及自己前世网络上接触的医学知识,大声说道: “他们是受了内伤!贸然动了会有骨骼错位内脏破裂的风险!” 苏泽这段时间又是开荒,又是开办卫学,他在长宁卫鹤立鸡群的身高和一头半长的头发,众人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九姑婆对外说苏泽是她在外游学的侄子,来长宁卫的时候被倭寇袭击剃了发,又丢了路引和关碟,于是留在了长宁卫中。 苏泽读书人的身份起了大作用,众人虽然不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但还是停止去挪动地上的伤员。 林良珺着急的说道:“阿兄,夜里湿寒,不能让扬叔公就躺在这里过夜啊!” 苏泽点头说道:“你去找几根长棍过来。” 苏泽走过去检查林显扬几人的身体状况,他们虽然都昏迷了,但好在呼吸还算是平稳。 对方下手真的狠啊!苏泽摸到了林显扬的腿骨被打断,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算是捡一条命那也落下残疾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身患残疾的人,可不仅仅是被人歧视这么简单,这就代表了一个青壮劳动力丧失劳动能力,成为了家庭的废人。 苏泽又对一直在抽泣的林福说道: “别哭了,去找几块木板来。” 苏泽比划了一下木板的大小,林福立刻跑开,找到一块手臂长的木板。 苏泽撕开自己的衣服,搓成两个细长的绳子,将林显扬的断腿固定在木板上。 处理完林显扬的伤势,苏泽只希望林显扬的骨头不要碎的太严重,能够撑过去。 苏泽连忙又去查看其他伤者,等到他照看完所有的伤者,林良珺和另外几个卫民抱着木杆跑了过来。 苏泽脱下自己的上衣,将衣服绑在两根木杆之间,制作成简易的担架,他对着小萝卜头说道: “你绑成这个样子,然后将伤员抬上去。” 林良珺立刻说道:“不就是滑竿吗?我会弄,阿兄你放心吧!” 苏泽点点头,继续去处理其他伤员的伤口。 【完成急救,‘急救’技能+1,Lv1,25/100】 终于处理完所有伤员,苏泽又指挥着长宁卫民们将伤者平移到担架上,这才领着众人返回长宁卫。 等到晨曦时分,众人这才返回了长宁卫,家老阿公和九姑婆站在村子门口,看着被抬入祠堂的伤员,脸上又是愤慨又是不甘。 苏泽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人群后方,等他投过目光的时候,只剩下一抹飘扬的黑发。 众人返回家祠前的广场上,家老阿公环视了一圈问道: “到底是怎么败的!” 械斗在福建是稀疏平常的事情,长宁卫也经常和周围的村子械斗,对于背山村的情况更是很清楚。 前几次背山村都打不赢长宁卫,怎么突然就将长宁卫揍的这么惨了。 长宁卫民们纷纷沉默了,知道情况的人都昏迷着呢,械斗的时候是夜里又隔着江,众人也不清楚林显扬他们冲过小溪后发生了什么。 苏泽咳嗽了一声说道: “家老阿公,他们身上都有坚硬钝器敲打的伤。” “坚硬钝器?”家老阿公看向苏泽。 苏泽点头说道:“不是木杆长棍这种长兵器,这种长兵器挥舞应该会造成鞭伤的痕迹,但是他们都是创面很窄的钝击伤,应该是比较短的兵器造成的。” 苏泽形容完,家老阿公立刻说道:“是罗汉脚!这是罗汉脚擅使的兵器!背山村竟然雇了罗汉脚助阵!” 长宁卫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义愤填膺的哄闹起来。 苏泽悄悄拉着小萝卜头问道:“什么是罗汉脚?” 林良珺解释道:“十里八乡的闲汉都会聚集在县城,做些日结的脚力活儿,他们聚集起来就成了罗汉脚,背山村竟然请人助拳!”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所谓的罗汉脚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皮流氓,背山村是雇佣了这些家伙助阵,才将长宁卫打的措手不及,损失了这么多青壮。 众人看向家老阿公,现在知道背山村是怎么胜的了,就等着家老阿公拿主意如何应对了。 但是家老阿公却沉默了。 知道了是罗汉脚助拳又怎么样?长宁卫除了正卒之外的军余中最强壮的都躺在家祠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 县里偏帮背山村,正卒又不能出动。 长宁卫连家庙都只能喝寒菜粥了,根本没钱雇人械斗。 长长的沉默过后,就是一阵阵的抽泣声。 小萝卜头林良珺也满眼都是泪水,这不仅仅是输了一场械斗,而是长宁卫失去了威慑力。 和背山村争斗失败丢了芦田,下一次别的村子也会欺压上门,长宁卫已经扎根在这里七代人了,当然知道在福建争夺生存资源的残酷。 福建多山少田,要不是生存环境太恶劣,也不会有那么多移民下南洋讨生活。 长宁卫附近也多山,芦田也是长宁卫一个重要的收入来源。 如今林显扬为首的青壮重伤,原本就因为老百户战死元气大伤的长宁卫再次遭遇重创。 苏泽心中也有些难受,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是长宁卫给了他归属感。 苏泽捏紧拳头,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 “哭什么!不就是打输了吗?再打回去就是了!” 众人抬起头看向苏泽,刚刚是苏泽处理林显扬众人的伤口,又是他指挥大家用单架将伤员送回卫所,这个读书人已经在大家心中建立了一些威信。 看到苏泽身材高大,他高达7点的魅力再次发挥作用,震慑住了包括家老阿公在内的老人。 不过短暂震慑住了卫民之后,有人开始喊道: “你算什么东西!” “昨晚你也没上啊!” “你这样子还能打架?” 苏泽用手指着脑袋说道:“打架靠的不是人多,也不是力气大,靠的是脑子!” 苏泽转身对九姑婆说道: “阿姑,我想为卫所做点事。” 第026章 武穆遗书 苏泽并不是要强行出头,而是不得不出头。 他如今的身份是九姑婆的侄子,他的户籍是长宁卫的贴军户,他的命运已经和长宁卫捆绑在一起了。 既然从卫所拿到了好处,那也要奉献自己的力量。 苏泽从来都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更何况他如今什么都没有,长宁卫是能够庇护他的地方。 所以苏泽才会挺身而出,想要给卫所出一份力量。 九姑婆欣慰的看着苏泽,温言说道:“可是你一个读书人,能有什么办法,我们还是去找百户,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人群中又有人起哄,但是苏泽坚定的说道: “阿姑,带兵打仗的读书人还少吗?我刚刚说了,打架不是靠力气,是要靠脑子。” 一直沉默的家老阿公睁开眼睛,看着苏泽说道:“你有几分把握。” 苏泽立刻说道:“十成把握!” “扬叔是中了背山村的埋伏,这才吃了亏。但是对方用这样下作的手段,也说明他们并没有碾压我们的力量。” “兵法有云,哀兵必胜,如今我们是哀兵,背山村是骄兵,他们亮了底牌到了明处,该轮到我们出招了。” 家老阿公看向苏泽问道:“你还懂兵法?” “略知一二。” 看到苏泽如此自信,家老阿公说道:“如今的形势,正卒不能出手,阿扬他们重伤,你要怎么打?” 苏泽已经有了打算,他说道:“列阵。” “列阵?” 苏泽解释道:“不是你们夜里用的一字长蛇阵,我有一套阵法,最适合这种械斗。” 苏泽高达七点的魅力再次发挥了作用,家老阿公也是无路可走,将信将疑的说道: “那你需要几天?” “七天足矣!” 家老阿公摸着胡须说道:“既然你立下军令状,我就派人去向背山村下战书。七天若是再败,那要如何?” 苏泽愣了一下,他立刻说道:“那我开出的三亩荒田,就交给家祠。” 家老阿公立刻说道:“好!若是你能胜了,这芦田产出分一成给你,如何?” 众人纷纷惊讶的看着家老阿公,要知道这块芦田产出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河海边水草丰茂,这可是一片上等的密芦,虽然面积不算大只有二百亩,但是十分之一也有二十亩了。 二十亩芦田的产出,也抵得上二十亩上等水田的产出了。 不过众人也明白了家老阿公的用心,如果这芦田夺不回来,那一分产出都拿不到,就算是要雇人助拳,家祠也拿不出钱来。 只有苏泽这样的长宁卫“自己人”,才能先开出空头支票来,许下未来的承诺。 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将苏泽当做自己人。 有人总说闽广宗族势力强盛,是因为这里人重视亲情。 实际上亲情这东西,不过是维系宗族的因素之一,甚至不是决定性因素。 真正让宗族在闽广长盛不衰的原因,是在恶劣的环境下抱团取暖,是最佳的求生策略。 闽广宗族也发展出一套成熟的利益分配体系,你可以说这个体系不够公平,但是它足够有效,能带领宗族生存下来。 苏泽却没有表现出喜色,而是对家老阿公说道: “要练强兵,我要和诸位约法三章。” “请讲。” 苏泽面向长宁卫民说道: “第一,械斗是私斗,但是为了长宁卫公义,这芦田是老百户从倭寇手里夺来的,背山村雇佣罗汉脚,买通县衙侵占芦田,这是不义,我们长宁卫是有道讨不义。” “既然是有道,那有功者要赏功,有过者要罚过,家老阿公您说呢?” 家老阿公点头说道:“理应如此。” 苏泽继续说道:“那阵前击倒敌人的,给一亩芦田奖励,如果是众人合力,则均分这一亩芦田,如何?” 家老阿公盘算了一下说道:“可以!” “若是临阵脱逃的,或者不战而降的,要负责伤者的汤药钱。” “理应如此。” 苏泽又说道:“我幼时读过岳武穆留下的兵书,其中有一阵,正好可以用于械斗” 这下子就连家老阿公和九姑婆都倒吸一口气,惊讶的看着苏泽。 岳武穆,就是岳飞了。 在这个时候,岳飞是洪武大帝亲自册封的武圣,在《三国演义》在大明中后期流行起来之前,岳飞的武圣地位还在关二爷之上。 泉州就有一座岳飞庙,香火鼎盛。 岳武穆遗留了兵法,这个说法从南宋就开始在民间流传,洪武大帝都曾经下旨从民间寻找武穆遗书。 苏泽说自己看过武穆遗书,家老阿公将信将疑,但如果是真的,那就能理解为什么苏泽这么自信了。 那岳武穆可是武圣啊!武圣的兵法用在小小的械斗上,还不是绰绰有余啊! 不过家老阿公又问道:“可是岳武穆的兵法,咱们卫所能用吗?” “当然能!我这阵型不需要弓马,只要简单改造下农具就行。” 听到不需要弓马,家老阿公松了一口气,长宁卫是海卫,虽然没有马,但也是有弓的。 之所以之前械斗不用弓,一是怕闹出人命,而是怕被县衙抓到短处讹诈卫所。 听说苏泽只需要用农具就能列阵,家老阿公又多了一份希望。 苏泽说道:“从今日起,每天上午下午都在这里练阵,操练所需要的食物?” 家老阿公立刻说道:“家祠提供!保证能吃饱!” 苏泽又说道:“第三点就是我这阵要一些独门兵器,也不麻烦,只要将农具稍加改造即可,请显宗叔带着学徒帮帮忙可以吗?” 前面代价都出了,家老阿公咬牙说道:“不会损坏农具吧?” “不会不会。” “那就行!我去和百户说,请他让阿宗帮你改造武器。” 说完了三件事,苏泽对着众人说道: “我这阵,唤作鸳鸯阵,十一人为一个小阵,能辨别左右,懂得简单计数的人举起手来。” 稀稀疏疏有几个人举手,苏泽叹息一声,想到当年看近代史,袁世凯小镇练兵的时候竟然募不齐能分左右的士兵,这封建时代的人均教育水平是胎教,果然是诚不我欺。 不过好歹长宁卫是军卫,也能凑出五十个小阵指挥。 苏泽看着众人,心中暗暗祷告道:“岳武圣,戚武圣,保佑我这次旗开得胜吧,关二爷您也显显灵,等成了苏某必定给你们上香!” 第027章 鸳鸯阵 家老阿公给背山村陈氏送去了战书,背山陈氏自然是大肆嘲笑了一番,但还是接下了战书。 福广械斗不仅仅是暴力武斗,同样也是一种宗族之间约定俗成的解决争端方式。 这种方式可以说是残忍,可以说是野蛮,但也是一种规矩。 此时的福广械斗也还没有到后世清代民国不死不休的地步,基本上的原则还是不出人命。 出了人命官司,掏的就不是一两二两的械斗罚银了。 县衙里的差役在各村都有暗哨,一旦要发生械斗,衙门公差就会站在边上观战。 若是出了人命官司,那么官差立刻就会借题发挥,将动手的人拷走。 进了县衙大牢,那可是处处都有盘剥的地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所以如今械斗更像是一种公开约架,或者说解决问题的赌斗。 长宁卫下了战帖,背山陈氏反倒是开心的接下,这种正式械斗一方赢了,输的一方就要放弃芦田。 而其他村子也会被震慑住,掂量着自己的分量,暂时不会和背山村陈氏争夺这片芦田。 长宁卫这边,苏泽站在家祠前的广场上,拿着一堆奇门的武器讲解道: “这鸳鸯阵其实不难,一阵共有十一人,阵列中是小队长,负责指挥调度小队。” “小队长不仅仅是指挥者,也是全阵的总后备和总负责人,战场上若是一人退,则罚一人,若是一队退,则罚小队长,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应下,苏泽继续则继续说道: “前排为盾牌手,原版是用藤甲盾,大家用锅盖就可以,主要负责格挡对面的长兵器和暗器。” 苏泽拿着一个锅盖演示了一番,接着又拿起一个奇怪的长兵器。 这种兵器是苏泽请林显宗制作的独特兵器,在竹竿上绑上分叉的树枝,看起来就像是一棵小树。 苏泽示范挥舞了一下说道:“这武器名叫狼筅,用起来也很简单,只要对着人扎就可以了,如果敌人上前,左右狼筅手就用狼筅叉上去。” 这武器虽然奇怪,但是用起来也很简单,苏泽让个头高力气大的村民担任狼筅手,站在盾牌手的后方。 苏泽又举起锄头和鱼叉。 “狼筅手制服了敌人之后,长枪手就上去补刀,具体的动作是这样的。” 苏泽比划了一下挥舞和劈砍的动作,这两个动作和干农活的动作很像,长宁卫民们很快也就掌握了。 两个手持锅盖的盾牌手,两个手持狼筅的狼筅手,三排六个手持锄头和鱼叉的长枪手,再加上一个使用投石索攻击的小队长,一个鸳鸯阵(农村械斗版),就被苏泽搞出来了。 苏泽带着人操练,小萝卜头们也看着有趣,林良珺也聚拢了一批孩子,他自领是小队长,带着十个孩子跟随苏泽一起操练。 实际上的鸳鸯阵可没这么简单,戚继光的原版鸳鸯阵里还有鸟统手,对付不同的敌人还有针对性的变种阵法。 不过苏泽的对手只是一群混混和农民,用鸳鸯阵属实有些高射炮打蚊子了。 操练了三日之后长宁卫民们也有一些默契,几个小队总算是列队前进了。 苏泽又将他们分成两组开始对攻训练,赢的人可以多吃饭,输的一方则要被扣掉伙食。 这些村民们放弃田里的庄稼在这里操练,一方面是因为卫所宗族的荣誉感,另一方面就是家老阿公那句“吃饭管够”。 这些军余子弟平日里很少能吃饱饭,所以才能这么认真的随着苏泽操练。 用吃饭激励他们操练,这下子更迸发了他们的凶性,每天家祠前的广场上都满是喊杀声。 林良珺今天又带着小伙伴在家祠广场前操练了一天,等他回到百户府的时候,发现今天姐姐竟然从校场回来了。 为了防止正卒参加械斗,那天宗祠摇人械斗了之后,林默珺就带着正卒们住在了校场。 见到姐姐,小萝卜头立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谄媚的说道: “姐你回来了?吃饭了没?” 林默珺没有接茬,而是直接问道: “你这几日都在家祠前练兵?” 林良珺连忙点头说道:“是啊是啊,我跟着阿泽哥练习岳武穆的战阵呢!” 林默珺是世代百户的传人,也是读过书的,自然不像是其他长宁卫人这么好骗。 她皱着眉头说道:“咱们福建各个卫所,都说自己有家传的兵书,这岳武穆遗书的说法听听就好了。” “你且将他训练你们的法子说一说,还有那个鸳鸯阵。” 林默珺这几天在卫所校场里,也听说了苏泽折腾出来的动静。 长宁卫也是有战阵的,但是长宁卫的战阵时行军打仗的大阵,在械斗这种场合没什么用处。 听说苏泽搞出这个鸳鸯阵,林默珺一开始的想法这就是书生读了点兵书,搞出来的花架子。 但是听完林良珺讲解完鸳鸯阵之后,林默珺陷入到了思考中。 这个十一人的小阵似乎真的可行啊? 可是这个阵法怎么不像是对抗金人骑兵的阵法? 反而更像是对付倭寇的打法啊? 林默珺带领卫兵和倭寇打过几仗,其中倭寇最擅长的就是快步突入的战法,总能给大明朝军队造成巨大的伤害。 所谓的快步突进,就是在几十步的距离的时候突然快速接近,然后通过劈砍进行攻击。 很多明军就是被倭寇这种战法搞的非常狼狈,被劈砍搞的伤亡惨重。 而倭寇另外一个擅长的打法是弓射,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卫所的口粮都成了问题,弓箭装备和训练都疲敝,倭寇擅长使用弓射,经常在远程对明军造成伤害。 而苏泽的这一套军阵,盾牌兵防护远程弓射,狼筅这种奇特的武器则可以防止倭寇快步突进,简直就是为了对付倭寇而量身定制的战法啊? 而且这种战斗方法以11人为一个小方阵,在陆地小规模遭遇战能用,在船上接舷战也能用,竟然还是一套是海步两用的战法。 林默珺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个战阵妙用无比。 等到林良珺说完,林默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严肃的说道:“好好操练,说不定真的能打败背山陈氏。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要把苏泽练兵的过程讲给我听!” “我懂了!姐你是要偷人学艺!” 林默珺终于忍不住火气说道:“那叫偷师学艺!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第028章 初阵 七天训练完毕,终于到了赌斗的时候。 九姑婆再次请出法坛,林彩娘端着供案,九姑婆拿起朱笔,在苏泽的眉心点了一个红点,口中喊着“拨付兵马”,请阴兵护佑上场械斗的长宁卫民们。 家庙是闾山法脉门下,这闾山派最擅长的科仪就是“拨付兵马”和“游神”了。 所谓的“拨付兵马”,“兵马”就是家庙供奉的阴兵,虽然上次“阴兵”也没能护佑林显扬一行人,但是这种仪式能增加上阵卫民们的凝聚力。 苏泽承了“兵马”,头上扎上了红头巾,举起手中的鱼叉命令道: “出发!” 这次约斗的地方依然是上次的小溪边上,这一次双方是正式的宗族械斗,所以安排在白天上午举行。 背山陈氏一族也早早的来到了小溪边上,这次他们也不装了,从县里雇来的罗汉脚们手持锤棍,站在陈氏族人的中央,那名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站在人群中,和陈氏一族的领头人谈笑着。 上次重伤了长宁卫青壮的精锐,背山陈氏自然不再惧怕长宁卫。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再次花钱请来了城里的罗汉脚助拳。 背山村陈氏为了这片芦苇田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自然不可能中途放弃。 只要这次赢了,长宁卫就再也没办法争夺芦田,而背山村也会打响旗号,周围其他村子也不会再和背山村争夺芦田。 这一次一定要将长宁卫踩在脚下! 这次带领背山陈氏约斗的是陈海樟,也是背山陈氏族长的长子,而他身边这名刀疤脸的汉子排行第五,江湖上人称熊爷,是县城罗汉脚的首领。 “樟爷放心!这次我们一定不留手,定要将长宁卫这帮人打趴了!” 陈海樟的脸色立刻变了,县衙门的人还在不远处呢,只要分出胜负就会上来收械斗罚银。 这械斗罚银可是按照倒地人头出的,如果熊爷下手发了狠,长宁卫多倒几个,械斗罚银就能让背山陈氏再背上一笔巨债。 陈海樟立刻说道: “熊爷对付这帮鼠辈,只要使出三四分力气就可以了,不用下死手。” “非也非也啊!这拳脚无眼,又怎么控制力道!” 陈海樟明白了熊爷的意思,只好伸出手指说道:“我背山陈氏愿意再奉上五两银子,只求熊爷留些力道。” 熊爷未置可否的哈哈大笑,陈海樟急的搓手,却不敢在械斗前得罪熊五。 不远处,上次那个圆脸的书吏带着马快步快,躲在溪流边一块大石后面。 书吏吩咐道: “我已经和熊五那泼皮说了,下手一定要狠点,多打倒几个人。咱们晚点再上,多开点罚银!” 马快步快连忙堆笑说道:“属下明白!” 书吏又说道:“陈氏三兄弟仗着太爷的器重,坏了公房不少规矩,这次是给背山陈氏一点颜色,明白了吗?” 涉及到了县衙公房内部斗争,马快步快连忙捂上嘴。 县衙中的太爷自然是知县老爷了,二老爷是县丞,三老爷是主簿。 老爷下的各房书吏典史是县衙的正式编制吏员,也是县衙的大爷。 而马快步快这些只能算是县衙的临时工,对于大爷之间的争斗自然不敢介入太深。 就在这时候,长宁卫的约斗队伍终于到了。 背山陈氏看到长宁卫众人拿着锅盖和树杈,纷纷发出嘲笑声。 罗汉脚首领熊五更是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指着长宁卫民手中的狼筅笑道: “某家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拿树枝打架的。” 陈海樟也跟着笑起来:“哈哈哈!” 背山陈氏拉开了阵势,和之前一样还是长蛇阵,青壮和助阵的罗汉脚站在前排,后排则是助阵的老弱。 熊五站在人群中央,近些年县里的械斗之风日益盛行,熊五经常受雇参加械斗。 一看长宁卫民的身体状况,除了那个身材高大吓人的小白脸,其他人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羸弱样子,一看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软脚虾。 特别是他们手持锅盖和树杈的样子,显得更加的可笑,包括熊五在内的罗汉脚们,都觉得今天真的是赚大了。 又能从背山陈氏这边拿钱,又给了县里书吏的人情,这笔买卖货卖二家,真的是赚大了! 紧接着,对面开始排出奇怪的阵型,只看到长宁卫竟然放弃了长蛇阵,而是两人一列排出五十个小队,松松垮垮的拉开阵型,和背山陈氏隔着小溪相对。 “小的们,给这帮花拳绣腿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熊五大吼一声,一马当先的冲向了对面! 熊五的目标就是正中小队中的苏泽,他一眼看出了苏泽是对面的头目,他所在的那个小队也是最精锐的。 擒贼先擒王,熊五虽然没有学过兵法,但是也听茶楼的茶博士说过书,知道几招打仗的道理。 只要擒下了对面的头目,长宁卫这帮软脚虾就会溃败,到时候再多击倒几个人,卖给县衙书吏人情。 熊五打着如意算盘,带着小弟拿着锤棍冲向了苏泽,不过苏泽却不慌不忙,等到熊五靠近才下令道:“狼筅起!” 第二排的狼筅立刻举起了手里的狼筅,扫向了冲锋的熊五! 熊五这个时候才发现,这种树杈一样的兵器非常的难缠!狼筅上方的分叉非常的尖锐,全方位挡住了自己冲锋的路。 熊五不得不放慢速度,这时候隔壁一个小队的狼筅也逼了上来,彻底封锁住了熊五腾挪的空间。 熊五硬着头皮,手持锤棍敲开狼筅,可是随着苏泽这边的小队越来越近,戳过来的狼筅枝杈越来越多,熊五被逼的退后了两步。 后方的罗汉脚看到熊五吃瘪,连忙拿起河边的石头向苏泽这边投掷。 这时候前排的盾牌手举起锅盖,挡住了飞过来的石块,狼筅手在盾牌手掩护下继续前进,死死的将熊五锁在了小溪边。 “鼠辈!敢和爷爷堂堂一战吗?”熊五大声喊着。 可是苏泽一点都不为所动,他再次发出号令,三四排的长抢手拿着出头和鱼叉冲了上去,雨点般的棍子在了熊五的身上,这个刀疤脸的壮汉发出凄惨的叫声! 苏泽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进军!给我狠狠地揍!” 第029章 凯旋 长宁卫和背山陈氏的刻骨仇恨,再加上家老阿公承诺的芦田奖励,鸳鸯阵发挥了巨大的威力。 背山陈氏请来的助拳罗汉脚,全部都被狼筅插倒在地,然后就是一轮锄头鱼叉的毒打。 战场上就是一寸长一寸强,狼筅限制对方的冲锋,盾牌挡住远程的攻击,配合锄头和鱼叉的功击,鸳鸯阵打这群村民简直就是高射炮打蚊子,纯纯的大材小用。 长宁卫的村民们打的开心,苏泽看着不断起跳的“兵法”经验也非常开心,这几日的训练加上今天的实战,他的兵法已经提升到了Lv2的水平。 Lv2的兵法水平,加上在泡在军武论坛中的眼界,苏泽的嘴炮水平可以和赵括相提并论。 而Lv2的实际指挥能力,差不多也就是个指挥几十个小队的水平。 虽然只是指挥几十个小队的水平,但是和对面这帮村民和混混组成的队伍比起来,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微操高手”了。 苏泽眼观六路,通过旗语指挥两翼的小队,将这五百人指挥的如同臂使,鸳鸯阵小队的配合就打出来了。 鸳鸯阵在单独作战的时候是攻守兼备的战斗小队,多个鸳鸯阵组合起来又有了很多的变化,小队之间还可以协力攻击更多的敌人。 长宁卫这边越来越默契,苏泽指挥得越来越有心得,背山陈氏这边可就惨了。 熊五都被打趴在地上,背山村的普通百姓又怎么挡得住这鸳鸯阵。 也不知道谁喊了撤退,背山陈氏的人迅速溃败,迅速逃离了战场。 而没能逃掉的就惨了,他们被狼筅叉在地上,挨了好一轮的毒打,其中最惨的就是熊五,直接被打的昏死过去,手臂也被打折了。 等到书吏带着马快步快敲着铜锣冲上来的时候,战局已经分出了胜负。 圆脸的书吏脸色铁青,马快上前清点倒地的人员,这次一共三十二人被击倒在地,这其中除了背山陈氏本族的青壮十二人之外,剩余的二十人都是请来助拳的罗汉脚。 对这些人,苏泽也不会有任何的同情,他们也是打伤林显扬的罪魁祸首,今天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书吏用毒蛇一样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泽的身上,一双三角眼中露出一丝炽热的光芒。 书吏走上前去,指着苏泽说道:“长宁卫正卒参与械斗!给本大爷拿下!” 苏泽身边的长宁县百姓纷纷举起武器,将苏泽保护在身后。 圆脸书吏脸上没有一丝惊恐,反而露出喜色,他尖着嗓子说道: “长宁卫要造反吗?全部拿下!” 这书吏之所以敢在长宁卫这么多人面前诬长宁卫谋反,是因为背山陈氏的人还在场上。 械斗是私斗,如果安上谋反罪行,那长宁卫军余再勇敢,也不会公然对抗官差。 可出乎书吏预料,长宁卫的百姓纷纷喊道:“凭什么说阿泽是正卒!” 圆脸书吏指着苏泽说道:“他这个身材,又熟悉战阵之术!难道不是正卒吗?” 小萝卜头林良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战场上,他挡在苏泽面前说道: “我阿兄是读书人!” 读书人三个字,有种莫名的压力,这让圆脸书吏脸上多了几分谨慎。 身为书吏,他自然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 读书人手无寸铁,但是可以科举做官,而他这种书吏做到头,也不可能成为官。 读书人就算不能做官,往来的也都是读书人,那是可以和县里乃至于府里的老爷们攀上关系的,如今知县老爷最信任的师爷,也是一名科举不第的读书人。 这些县衙的皂吏,欺压百姓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狐假虎威。 朝廷和衙门的法令,普通百姓是根本没办法了解的,就算是读给他们听,这些大老粗也听不懂。 衙门的规矩,普通百姓是完全不了解,进了衙门只能听皂吏的,忽悠恐吓一番他们就会乖乖交钱。 大部分皂吏捞钱,主打的就是一个信息不对称。 就比如这福建是没有芦课银的,但是福建下辖的各县,几乎都在征收芦课银。 这钱自然也不会上缴给朝廷,而是县衙从上到下分肥了。 而皂吏们之所以敢名正言顺的收芦课银,是因为北接福建的江西是征芦课银的,而普通百姓又怎么知道朝廷法令的具体内容,皂吏让交钱,他们也只能乖乖的交税。 可是这一套遇到读书人就不行了,读书人能读书识字,可以看得懂县衙宣明亭上贴的告示,也懂得衙门明里暗里的规则,是胥吏没办法硬来的。 果然苏泽冷冷的说道:“我家是贴军籍,可不是长宁卫在册的正卒。” “是啊!我阿泽哥是贴军籍户,我可以作保!” 众人纷纷喊起来,圆脸书吏更确定了苏泽读书人的身份,这下子可是碰到硬茬了。 没办法诬陷苏泽是正卒,也就没办法拖长宁卫下水,圆脸书吏恨恨的看了苏泽一眼,只能掏出书据说道: “背山村倒地三十二人,这个月将三十二两械斗罚银交到县衙!” 说完这些,圆脸书吏也不停留,直接带着马快步快离开。 苏泽看着书吏带人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和县衙的书吏打交道,苏泽就感觉到了这些人的难缠。 要不是对方忌惮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还真的要被他诈出破绽了。 “阿泽哥,赢了!” 小萝卜头林良珺这才反应过来,大声欢呼道。 长宁卫的百姓终于也跟着反应了过来,他们互相拥抱着,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苏泽又带领卫民将背山村夜里挪动的界碑起出来,搬到了芦田以外的位置。 众人簇拥着苏泽返回了长宁卫,此时家老阿公和九姑婆等长宁卫的老人已经接到了消息,站在长宁卫门口迎接苏泽的凯旋了。 前几日林显扬已经醒过来了,幸亏苏泽给他做了急救处理,在高烧退了之后林显扬已经能吃下汤饭了。 不过腿还能不能长好,会不会落下永久的残疾,那就要看命了。 林显扬也坐在滑竿上,看着苏泽众人凯旋,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上次因为自己的疏忽,二十多个青壮都受了重伤,甚至可能落下残疾,看到大仇得报,林显扬泣不成声。 不过林显扬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刀疤脸,苏泽在离开的时候,让卫所青壮把倒地的罗汉脚都抬了回来。 一见到这个仇人,林显扬挣扎的就要站起来。 家老阿公和九姑婆也疑惑的看着苏泽,为什么要将这帮助拳的罗汉脚带回长宁卫? 苏泽笑着解释道: “阿公,扬叔,我这可不是妇人之仁,带他们回来是要让他们劳动改造赎罪的。” 第030章 鬼市 罗汉脚们都被关押在家祠后的柴房里,这些家伙都是县里游手好闲的混混,都是些光棍鳏夫之类无亲无故的边缘人。 这些人就算是有亲人,亲人也巴不得他们不要回家,就算是失踪些日子也不会有人关心。 大明朝官府,向来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没人报案就算是人死了,也不会有人来过问的。 苏泽当然不是圣母心发作,这些罗汉脚打伤了长宁卫很多青壮,平日里在县城也是欺行霸市,本身就是死有余辜。 但是苏泽隐约有些赚钱的想法,实现这些想法自然需要人力。 如果能够收服这帮罗汉脚,说不定能够成为他的助力。 处理了这些罗汉脚之后,长宁卫宗祠又在广场上设宴,红红火火的庆祝了一番,家老阿公又拿出一张字据,对着苏泽说道: “阿泽仔,这是二十亩芦田的字据,宗祠公议奖励给你的。” 苏泽连忙接过来,芦田不是朝廷法定的田亩,在福建这个地方是不上鱼鳞清册的。 大部分芦田都是被民间豪绅或者大宗族占了,所以这份字据只是长宁卫内部的约定。 后世七叔公那本民国修订的族谱中,就有不少这样的字据,这样的约定虽然不是朝廷颁发的地契,但是在长宁卫内部却有极强的效力。 这也是为什么家祠是整个宗族最重要的机构,家老阿公在宗族内拥有如此大声望的原因。 在大明朝官府照不到的地方,家祠就代替了官府掌握了秩序,这一套秩序虽然算不上多么公正合理,但是有秩序总是要比没秩序好。 除了苏泽得到了芦田的奖励之外,参战的卫民也按照先前的约定,得到了相应的奖励。 在械斗时候擅自后退,作战不利的卫民也被罚了汤药钱,这些人虽然有些不甘,但是苏泽赏罚分明,如今又携着大胜的威势,他们也只能低下头认罚,并且在心中暗下决心,下次械斗一定要出力! 【赏进罚退,“兵法”技能+1,Lv2,45/200】 舒服啊! 要是再来几场械斗,苏泽的“兵法”技能就能肝到五级了。 等到宴席散去,林良珺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到了百户所。 长宁卫的人基本上都去宗祠吃席了,林良珺走进了空空荡荡的百户所,却看到自家卧房的灯还亮着。 姐回来了? 林良珺眼睛一转,蹑手蹑脚的走向卧房。 门缝虚掩着,林默珺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木匣子,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 林良珺推门进去,大声说道:“姐!那是咱娘给你留的嫁妆!” 虽然林家世代百户,但是长宁卫是小卫所,历代百户为人刚正,所以也没什么浮财。 上一任林百户战死,林家为了抚恤战死的正卒,将林家祖产都搭进去不少,以至于林良珺每天都喊着吃不饱饭。 这个木匣子林良珺也见过多次,这是他们姐弟去世的母亲留下的最后遗产。 林默珺摸着木匣子说道:“听说今日大胜?” “姐!大胜!阿泽哥可威风了,打的那群罗汉脚哭爹叫娘的!” 林默珺微笑着摸着林良珺的脑袋说道: “你们打爽了,这械斗罚银可不少,家祠没钱了。” 林默珺又说道:“这次械斗为是为长宁卫争芦田,卫所正卒不能动,如今又要掏罚银,我身为百户也要做点贡献。” “娘留给你的姐不动,留给你娶媳妇用。就把我这份当了,把罚银交上。” 小萝卜头一把抱住木匣子说道:“不许当!这是咱娘留下最后的东西了!” 林默珺的力气自然要比小萝卜头大不少,但是她也没有心情和弟弟抢夺匣子,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姐!我去找阿泽哥!他是读书人,肯定有办法!” “你不许当!” 说完这些,林默珺冲出了百户所,向着家祠跑去。 家祠前的宴席已经散去,苏泽已经带着林彩娘返回家祠休息,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打开一看是满脸都是泪水的林良珺。 “又挨你哥打了?” 刚刚散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哭成这样。 林良珺拉着苏泽说道:“阿泽哥,你能搞钱吗?” “搞钱?你欠谁钱了?” 林良珺咬着牙说道:“不是我,是械斗罚银的事情。” 这下子苏泽才反应过来,想到他将县衙书据交给家老阿公时候,家老阿公脸上闪过的黯然神色。 “卫所已经穷成这样了?” 林良珺指着家庙前殿说道:“咱长宁卫以前的三师太娘娘,神像上可是镀金的。” 苏泽想到现在这尊破破烂烂的泥胎神像,不由的沉默了。 林良珺拉着苏泽说道:“阿泽哥,你是读书人,肯定有办法。” 苏泽抬起头问道:“难道卫所真的一点进项都没?” 林良珺叹息一声说道:“我爹在的时候还能从千户那边讨些活儿,自从我爹走了之后香火情就断了。” “那活儿是?” 林良珺说道:“走私销赃呗,沿海的卫所都干这个,只要不被朝廷抓了都没事。” “不过我哥说了,咱爹是死在这些倭寇手里的,给他们销赃就是对不起咱爹,长宁卫就不再做这些事了。” 苏泽也不知道是敬佩这位现任百户的正直,还是责备她过于迂直,东南倭乱迟迟不能平定,沿海卫所的腐败也是很大的原因。 明史资料上沿海卫所从明中期以来就走私成风,甚至有的卫所用巡海战船来走私。 更有甚者,有的卫所官兵靠岸是兵出海就是匪,勾结倭寇抢劫商船。 长宁卫这样的卫所,绝对是东南卫所之中异类中的异类。 不过长宁卫能不被拖下水,也有一个原因是这里地方偏僻,倭寇根本看不上这里走私销赃。 说到了销赃,苏泽问道:“咱长宁卫附近有地下黑市吗?” “地下黑市?你说的是鬼市吧?” 夜间开张,白天关门,就像是开放给鬼的市集。 苏泽这才想起鬼市的叫法,这就是大明特色的地下黑市。 商人待货物进城要交门税,城里的市场要交门店税,门摊税,甚至还会被税吏抓着摊些不相干的矿税之类的特别征税。 商人不愿意进城,就会城外找个黑市贩卖商品,这就形成了鬼市。 而鬼市之中不仅仅有合法的商品,也有倭寇抢劫后销赃的赃物,还有些来路见不得光的商品,都会在鬼市中交易。 其实苏泽也在思考生财之道,他对林良珺说道:“今天鬼市开门吗?” 林良珺掰着指头说道:“开!鬼市每月的旬末都开,今天就是旬末!” “你带我去鬼市看看,看看有什么生财的路子。” 第031章 大明特色:阳奉阴违 定下了夜里要去鬼市,林良珺干脆也不回百户所了,直接就在家庙先睡一会儿。 等到夜半三更,苏泽和林良珺换上衣服,提着家庙唯一的一盏提灯,向长宁卫西北方向走去。 一边走小萝卜头一边向苏泽介绍鬼市的情况: “我爹在的时候,卫里还经常去鬼市买卖东西,现在只有宗叔公会做些木工物件带到鬼市上卖。” 苏泽明白了,在老百户还在的时候,长宁卫也会处理一些走私销赃的活儿,鬼市就是他们销赃的地方。 沿海走私这件事,在大明朝属于灰色地带。 大明中叶以来,东南沿海走私成风,已经形成了发达的产业。 洪武四年,太祖皇帝朱元璋下令“寸板不许下海”,后来又多次重申禁令,“禁滨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但是海外需要大明朝的货物,大明朝也需要海外的白银,大明朝廷设立市舶司,专门负责朝贡诸国的贸易。 市舶司主持的和朝贡诸国的贸易,在市舶司官员日益盘剥下,原本通过朝贡之名进行的海贸利润日益稀薄,而与此同时东南沿海的商品经济发展,海上走私日益猖獗。 时人曾经感慨,“片板不准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 比如距离长宁卫不算远的漳州月港,就是全大明朝都知名的走私中心,“农贾杂半,走洋如适市,朝夕皆海供,酬酢皆夷产”。 而本来负责海禁海防的沿海卫所,几乎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到走私的盛宴中,所以长宁卫这样的卫所反而是特例中的特例。 倭乱兴起之后,整个东南地区的情况更加复杂。 东南沿海的海上投机客们,往往身兼“官兵”、“倭寇”、“海商”其中一到两个身份,如今肆虐在东南的大海贼王汪直,多次接受朝廷的招安,身兼兵匪商三重身份。 根据林良珺所说,长宁卫附近这座鬼市的规模颇大,除了是附近百姓交换商品的地方,也是沿海几个走私团伙销赃的地方,甚至还会有远方的商人专程来鬼市进货。 两人提着灯,沿着官道不断地向西,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市集。 等到走近了之后,苏泽甚至看到了一座木质的牌坊,高高挂着一串灯笼,如同灯塔一样肆无忌惮的吸引过往的商客。 苏泽震惊的问道:“鬼市不是应该偷偷摸摸的嘛?” 小萝卜头白了苏泽一眼说道: “偷偷摸摸谁能找到啊,这座鬼市可是在县衙挂了号的。” “县衙挂了号的?” 林良珺这小萝卜头不愧是世袭百户家出身,人小鬼大消息灵通,相比之下彩娘等其他孩子就木楞驽钝很多。 林良珺点头说道:“这鬼市背后据说是县衙的几位大爷,每个月户房的典史都会来这里收税的。” 苏泽大为震惊,知道明代苛捐杂税多,可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械斗有械斗税,鬼市竟然也收税,谁再说大明朝商税收的少,苏泽第一个不答应。 林良珺继续说道:“当然不是朝廷的正税,这钱是打点衙门的,鬼市的主人会从商贩抽成,再交给收税的典史,但是也要比在城里做买卖划算得多。” 也难怪这家鬼市如此的明目张胆,原来是背后有保护伞。 走过牌坊,这座鬼市竟然规模不小,有一横一纵两条街,简易的茅草屋子上挂着灯笼,灯笼上竟然还写着招牌字号,这都让苏泽大开眼界。 往鬼市深处走,就从店铺变成了摊位,货主蒙面蹲在摊位后,也不招徕顾客,有兴趣的人自然上去询价,双方用手势交流,这才有了小说中鬼市的样子。 【发现地点“市场”,可以学习技能“估价”,是否学习?】 【发现地点“市场”,可以学习技能“买卖”,是否学习?】 学习学习! 又是两个实用技能! 估价是用来评估商品价值的,在《百景图》中是个相当使用的商业技能。 现实中这个技能等级才Lv1,只能让苏泽知道一些常见商品的用途和大概价格,这已经是相当实用的技能了。 而“买卖”则包含了一套察言观色和买卖货物的技巧,Lv1等级也就是刚入行的学徒水平,但是也包含了一些做买卖的行业潜规则,算是比较实用的知识了。 学会了两个技能,苏泽终于明白了这些蒙面摊贩在卖什么了。 这里应该就是走私犯或者海盗销赃的地方,而那些来购买商品的人一看就是专业训练的伙计,或者专门捡漏的行家。 他们讨价还价的方法也都是不说话的,双方将手藏在袖子里,然后互相套着袖子用手势来讨价还价。 苏泽看到一个货主微微点头,然后买东西的顾客立刻拿出一块货布,将需要的货物付钱打包,这就匆匆离开。 不过苏泽也没有多看,来这里买卖的基本上都是亡命徒,这里面的水太深,如今苏泽还没打探清楚情况,也没有本钱参和这些买卖。 苏泽带着林良珺在鬼市上逛了一圈,这可是大开眼界。 鬼市分前后,前市基本上都是合法的买卖,比如米面粮油酱醋茶,桌椅板凳农具厨具,品类相当的齐全。 这里的买卖几乎是光明正大的,甚至有客商带来骡马队伍,一袋子一袋子的扛货物。 后市则更类似于黑市,除了各种赃物之外,还有一些稀奇物件儿。 苏泽还看到了一个贩卖堕胎药的摊位,这个摊位更是奇特,摊位根本没有摊主,只有一个壶口很窄的陶壶放在摊位后。 一个蒙面的客人拿起一包药,将铜钱扔进陶壶中,就匆忙掩面离开。 苏泽叹息一声,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吃了堕胎药很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所以官府一直严禁贩卖堕胎药。 不过朝廷虽然禁止,但是民间总有需要的时候,特别是物资匮乏的福建地区,一直以来都有堕胎和溺婴的传统。 苏泽转了一圈,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摊位。 第032章 精盐 苏泽来到了的是一个私盐摊贩前。 整齐的白色盐砖叠在摊位上,苏泽发现这盐砖上竟然印着盐场的模印,赫然是官办盐场出品的正货。 这私盐的摊位竟然就在靠近前市的地方,这个卖盐的摊主也不像后市那些销赃的走私犯,而是热情的向路过的每一个人热情的招呼。 苏泽停下来之后,这个蒙面的摊主看到苏泽一副读书人的样子,立刻热情的说道: “这位小相公,要看看盐砖吗?这可是莆田盐场的官盐。” 接着火把的光芒,苏泽看到长方形盐砖上的模印,确实是莆田盐场的官方印记。 只不过这官盐看起来盐粒很粗,成色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能尝尝吗?” “小相公请便。” 苏泽用手指捏下一小块盐粒送进嘴里,只觉得要比前世吃的精盐要咸上很多,还有点苦涩味。 苏泽不动声色的问道:“这盐怎么卖?” 摊主立刻说道:“这盐砖一块十斤,售价一百文。” 一块十斤盐砖一百文,那一斤粗盐就是十文钱。 苏泽盘算了一下“估价”技能中的知识,这个价格对于粗盐来说也是偏高了。 福建本身就是产盐地区,福州城内设都转运盐使司,下设盐场和盐课司各七座,福建产盐不仅仅能提供全省需要,还有一些会出口琉球等岛国。 苏泽立刻站起身说道:“贵了,咱们去别家看看。” 这个摊主看到苏泽是读书人打扮,身材高大又细皮嫩肉的,只当是大家族的子弟。 摊主连忙说道:“小相公要多少?要的多价格自然可以谈的嘛。” 苏泽装作讨价还价了一番,又假装随口问道: “店家,你这里可有精盐?” 听到精盐二字,这个摊主仿佛看到了大生意,他更加断定苏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连忙说道: “有,我这里有精盐。” 说完,这个摊主从后面掏出一个布袋子,小心的倒出一点细盐在竹筒上说道: “这可是上等的精盐,要一份大引才能换四十斤!” 精盐果然昂贵啊!大引是明朝计算盐重量的单位,一大引就是四百斤,一小引就是二百斤。 一份能换四百斤粗盐的大引,只能换四十斤的精盐,这精盐的价格果然惊人。 苏泽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盐筒,这精盐的味道果然和粗盐不一样,一点苦涩味道都没有。 “好盐!这盐要怎么卖?” 摊主立刻说道:“这精盐是装在竹筒里的,一竹筒精盐净重一斤,要价一百五十钱。” 精盐果然贵啊,一份精盐价格是粗盐的十五倍了! 苏泽打探清楚了盐价,立刻拉着小萝卜头林良珺离开了鬼市。 此时已经接近天明时分了,鬼市的商铺纷纷开始收拾店铺和摊位,准备在太阳升起前离开。 苏泽则带着林良珺返回长宁卫。 一边走苏泽一边问道: “那鬼市卖盐的,可有什么跟脚?” “阿泽哥你要卖盐?这可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啊!那家伙估计是哪个盐场的灶户,偷偷拿盐场的盐来卖的。” “卖盐怎么不赚钱?” 苏泽前世所看的穿越小说,制盐是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只要祭出晒盐法,就能解决前期第一桶金的难题。 林良珺立刻说道:“咱们临海哪里没盐吃啊,如今盐场的粗盐,还不如直接去海边捡些卤块,我们长宁卫就从来不买盐。” 卤块,就是海边滩涂和岩石上天然析出的海盐,因为含有杂质有苦卤的味道,所以叫做卤而不是盐。 不过刚刚苏泽品尝的粗盐,也是相当的苦涩,看来这官方盐场出产的官方粗盐,也没比卤块好上多少。 林良珺说道:“九姑婆说卤块长食有毒,不过咱们长宁卫的人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管有毒没毒的,县里大部分百姓也都是这么想的,没得吃了就去海边捡些卤块,也就凑合过去了。” 苏泽有些幻灭,没想到自己刚刚想到的生财之道,就这样中道崩殂了吗? “除非。” “除非什么?”苏泽又重新燃起希望。 “除非阿泽哥能够弄出刚刚那种没有苦涩味的精盐,县城里的那些富户,可是舍得大价钱来买精盐的。盐场产的精盐都是有去向的,能拿出来卖的很少,再高的价格也能卖出去。” 苏泽一时的默然,他跟随导师做研究的时候,导师就说过大明是从成化年开始,贫富差距急剧拉开。 等到了嘉靖年间,已经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真的到了这个世界,苏泽才感觉到这两句诗句的残酷,长宁卫的百姓为了三十多两的械斗罚银走投无路,县城的富户却在吃着十倍于粗盐价格的精盐,而且还供不应求。 不就是精盐吗?苏泽微微一笑,精制食盐对于穿越者来说也是基本功了,他曾经跟随导师去过四川自贡的古盐场调研,也是知道一些精制食盐的秘方的。 “不就是精盐吗?这有何难!”苏泽大手一挥,带着林良珺赶回了卫所。 苏泽精力十足的去制盐的准备,林良珺则打着哈欠返回了百户所。 小萝卜头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准备去校场的林默珺。 “你小子昨夜野到哪里去了!” 林默珺柳眉横对,杀气腾腾的盯着林良珺。 “姐!听我狡辩!不,听我解释!” 血脉压制的生死关头,林良珺立刻将昨晚跟随苏泽去鬼市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你说他有把握制精盐?” 福建卫所也行开中法,也就是商人向边远的卫所输送粮食,就可以从卫所获得仓钞,也就是所谓的“盐引”,然后商人就可以拿着盐引去盐场购盐,再以官盐的身份合法贩卖。 长宁卫以前也发行过仓钞,林默珺也随着父亲去过盐场,她亲眼见过盐场制作精盐的困难。 灶户要在闷热的煮场内反复搅拌加热浓缩的海水,才能析出盐晶。 析出的盐晶要兑水冲洗,再加热浓缩反复浇上卤水,才能得到没有苦味的精盐。 福建靠海,每年产出的精盐依然不足,福州泉州二府的达官贵人们就能吃光福建八座盐场所产的精盐,更不要说还有小半精盐要进贡到京师。 而灶户生活困苦,从成化年就开始逃亡不断,福建去年还发生过盐场暴乱,所以精盐价格一直都在涨。 如果真的能弄出精盐,那确实是一条生财之道啊。 第033章 晒盐 苏泽返回长宁卫之后,并没有提制盐的事情,而是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中。 上午随着九姑婆一起上早课,吃了早饭带着五个萝卜头在卫学读书。 下午就去开荒的田里照看一下庄稼,然后再返回家庙吃晚饭。 唯一的改变就是家老阿公请苏泽每个旬末,集合长宁卫的余军男丁继续操练鸳鸯阵,这样的请求苏泽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这期间苏泽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让林良珺带自己去了卫所里的石匠家里,和老石匠借了一套石匠工具。 林良珺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太催促苏泽,到了月中十五的这天,苏泽讲完了今天的蒙学后,对着小萝卜头们说道: “今天和你们家里说一声,晚上随我去干点事情。” 小萝卜头们眼睛一亮,充满期待的看着苏泽。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还能再喊点人吗?” 林良珺第一站起来说道:“阿泽哥你要多少人?” “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包在我身上,我去喊人!” 苏泽点点头,林良珺是长宁卫的孩子王,有他出面召集,肯定能找到足够的人。 苏泽又补了一句说道:“要大点的,听话的,明白了吗?” “明白!” 整个下午林良珺都在长宁卫各家乱窜,卫所的人听到是苏泽需要人手,纷纷放心的让孩子跟着林良珺,只是嘱咐他们一定要听苏泽的话。 天黑之前,林良珺拉到了二十几个半大的孩童。 不过苏泽还是悠闲的在家庙吃了晚饭,然后让林良珺带着这些半大的孩子去家庙后厢休息。 等到了夜半三更,苏泽这才将他们喊起来,带着他们向海边走去。 “阿泽哥,今天是大潮,去海边干嘛?” 朔(初一)和望(十五)是太阳、月球和地球三者近似处于一直线上,由太阳和月球引起的潮汐叠加的结果,使海面涨落的幅度较大。 今天是十五,也是涨大潮的日子,卫所的孩子从小生活在海边,知道今天是潮汐最凶险的时候,这时候家里人都不会允许他们夜里靠近大海的。 苏泽指着大海说道:“今日涨潮,切不可太靠近大海,等到了海边要听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明白!” 不愧是军卫的孩子,回答倒是整齐,苏泽又对林良珺委以重任,将一把火把授予他,让他管理好喊来的孩子,不要让他们靠近大海。 等到来到距离大海三百米远的滩涂上,苏泽站在海边,听着远方浪涛拍打礁石和海岸的声音,感觉到了大自然的伟力。 苏泽忍不住念起了鲁智深夜宿六和寺,听到钱塘江潮信后悟出的偈语: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想到《水浒传》已经问世,《三国演义》正在疯狂的流传,四大名著中只剩下《西游记》和《红楼梦》可以抄。 苏泽只能感慨自己来晚了啊! 盘算一下《金瓶梅》似乎在这个时代已经问世,自己能抄的也就剩下《拍案惊奇》和《警世恒言》和《喻世明言》了? 不过这几本书黄暴内容太多,抄了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 要是后世谈起苏泽,就说是个写皇叔的,岂不是败坏了自己穿越者的名声? 就在苏泽发呆的时候,海水已经涨了上来,等到冰冷的海水没过他的脚掌,他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海滩上的众人,苏泽笑着说道: “今天夜里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大家在滩涂上挖沟,将海水灌进去之后再堵上就行了,我先来示范一遍。” 苏泽用农具在淤泥滩涂上挖出一条小沟,等到海水没入之后就将入水口堵上,然后又开始挖另外一条平行的水沟。 海边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常玩这种游戏,听到苏泽的讲解后很快就明白了,有样学样的跟着苏泽已经在滩涂上挖沟。 一行人在海上忙了半夜,等到天亮的时候大潮逐渐褪去,滩涂上留下了一排排蓄满了海水的泥沟。 一群萝卜头看着苏泽,等待他进一步的指示,苏泽却大手一挥道:“回去休息!明天白天再来!” 林良珺满肚子的疑问,在海边上挖水沟就能制盐? 不过林良珺也知道制盐的秘方可不能轻易传授,只能忍着疑问散去。 等孩子们散去,苏泽又拿出从石匠那边借来的工具。 这几天苏泽每天一有空就在家庙里霹雳乓啷的敲石头,终于将【石工】技能肝到了Lv3级。 有了Lv3级的石工技能后,苏泽开始在海边的大石头上凿了起来。 Lv3的“石工”技能虽然不高,但是凿个晒盐的石盘难度本来就不大,而苏泽的力量也补到了五点,凿到了晚上也凿出了三口晒盐的岩盘来。 虽然全身酸痛,但是石工技能也提升到了Lv3,100/300,看来这石工技能也算是比较好肝的技能啊。 苏泽如今也发现了,凡是费力气需要功夫的技能,肝起来就容易些。 相比之下,简单日常的技能,肝起来反而更难一些。 苏泽这才想起来《百景图》中的隐藏设定,一些高级技能是有隐藏体力精力设定的,每天挂机的经验有上限。 而现实世界则和游戏不一样,脑力和体力是可以恢复的,刷这些技能也就是苦点累点,只要毅力足够却可以肝的更快些。 这下子苏泽更庆幸之前将属性点加在了力量上,初期果然最需要干的就是体力活儿,如今自己五点力量在长宁卫也算是强壮的了。 休息了一下,苏泽继续在石头上凿起了石盘,一直等到天黑了才返回家庙。 第二天,萝卜头们再次在海边集合,苏泽将自己用木工技能制作的木质犁耙分给了他们。 “今天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用犁耙翻动泥水,就和玩泥巴一样,明白了吗?” 还有这等好事?一群孩子热火朝天的在海边玩起了泥巴,苏泽则带着林良珺来到了一个大坑前。 “你随我去芦田割些干掉的芦苇来,另外你在海边见过这种草吗?” 苏泽用木杆在沙滩上画出一种叶子奇特的草,林良珺从小就在海边野,他很快说道: “不就是黄鱼茨吗?阿泽哥你那片芦田那儿就有很多。” 第034章 精制 苏泽带着林良珺,来到了自己的那片芦田边上。 如今还是芦苇生长的季节,去年留下来的枯黄芦苇和今年刚长出来的绿色芦苇交织在一起,和海河口还没散去的雾气一起,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苏泽指着芦田说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诗经》中所说的蒹葭,就是这芦苇,你可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了?” 林良珺连连点头,系统立刻弹出提示: 【教导学生,开蒙经验+1,Lv3,11/100】 只可惜没带另外四个萝卜头来,苏泽有些遗憾的关闭提示。 苏泽带着小萝卜头走进芦田,一边收割去年干枯的芦苇,一边寻找黄鱼茨这种野草。 长宁卫的人都知道这片芦田是苏泽的,卫里的百姓都很淳朴,没有人偷偷割苏泽田里的芦苇。 看看其他芦田里埋头割草的半大孩子,看着整块芦田已经快要割完的干枯芦苇,苏泽微微有些惭愧,和长宁卫的百姓相比,自己还是太懒惰了。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农业时代的生活可不是采菊东篱下的悠然,而是忙不完的农活儿。 八九岁的孩子都要帮着家里割草,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还可以躺平啃老,总能有一口饭吃,在这个时代百姓一旦停下来,就会吃不上饭饿死,烧不上火冻死。 就拿这片芦田来说,干枯的芦苇是很重要的一笔产出,芦杆是很好的燃料,可以用来生火做饭。 割掉干枯的芦苇,才能给新的芦苇腾出生长空间,来年才能有更多的芦苇。 农业就是这样锱铢必较,一点一点的向大自然要产出。 而多搜集一些燃料,冬天就能多烤一点火,就有可能活过下一个冬天。 什么?你说上山砍树过冬? 且不说在这个时代上山砍树的风险,这山泽之出可都是大明朝廷的,你私自砍树要是被县里知道了,恐怕就不是后世让你罚款那么简单了。 收回思绪,苏泽和林良珺继续收割芦苇,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小萝卜头的叫声。 “阿泽哥!黄鱼茨!” 苏泽连忙走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种奇特的青草。 这种草的叶子是绿色的,但是有着和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木质茎。 苏泽立刻掐下了几根黄鱼茨,小心的放在衣领中,然后对林良珺说道: “好了,我们回去吧。” 等返回沙滩上后,前日蓄满海水的滩涂在孩童们的搅拌下,海水已经蒸发了不少,苏泽又让他们将浸满海水的海泥挖出来,铺在平整的石头上晒干。 苏泽则在挖好的大坑前做起了木工活儿,他将一些木头钉成了木框,又用竹片横铺钉在木框底部,再纵向铺上了芦苇杆。 苏泽将木框放在大坑上,又用脚踩了踩,确认结实之后,让小萝卜头们将晒好的海泥抬过来。 苏泽又给了林良珺一个木桶,让他从海边打来海水,接着将海泥铺在了木框上,对着林良珺说道: “把海水慢慢倒进框里。” 哗啦啦的海水倒进了框里,芦苇、海泥组成的过滤装置,将海泥中晒干的盐分和海水一起冲进了下方的大坑中。 苏泽又让一个体重最轻的孩子站在木框上,将海泥中的海水挤压干净。 反复冲刷海泥,苏泽终于得到了一水坑的卤水。 他从衣领内掏出黄鱼茨,将野草的叶子拔掉,将木质的茎扔进了卤水坑中。 苏泽第一次随着导师考察盐田的时候,就惊讶于这种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黄鱼茨的茎就是一种原始的盐度计,它的密度和饱和浓盐水相当,只要黄鱼茨漂浮在卤水上,就说明盐分含量饱和了。 如果盐度不够,那么黄鱼茨就会沉入卤水中,那就需要再晒上一段时间,等到海水挥发盐度才能达标。 这一次苏泽的运气不错,黄鱼茨漂浮在卤水上,盐度达标了! 苏泽连忙用水瓢将卤水捞出,然后小心的舀进了前几天开凿的岩石石盘中。 苏泽忙完了这一切之后,石头上满是装满了卤水的水塘,倒印出蓝色的天空来,就仿佛是一块块蓝水晶遍布在滩涂上。 苏泽抬起头看看太阳,如今日上三竿,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 现在还只是三月,太阳虽然不如夏季炎热,但是晒盐也已经足够了。 这是苏泽曾经读过的古法晒盐方法。 蓄海水,晒盐泥,收沙,过滤,晒盐,收盐。 虽然每一步都不难,但是比起这个时代主流的煮盐制盐法,晒盐法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节约燃料,不需要卤水,唯一的缺点就是现在晒盐的石盘还太少了,效率低了一些。 苏泽这几日总共也就凿出了七个大的石盘,按照苏泽的估计,一块大石盘大概能出盐一公斤。 果然等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有些石盘中已经开始有结晶析出了。 这难道是盐?! 小萝卜头有些激动的看着石盘,不用煮竟然能出盐!这读书人就这么厉害? 苏泽自然不会向他们解释晒盐的原理,而是连忙招呼萝卜头们,让他们拿着竹片将已经析出的盐晶刮下来。 等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苏泽估计了一下,按照明代的斤两算,今天总共晒出了十斤的盐。 林良珺看着这青白色的盐,难道这就是精盐? 他捏了一块盐送进嘴里,然后又吐了出来。 还是苦的! 虽然没有卤块那么苦,但是盐里依然有淡淡的苦涩味道,这样的盐也是没办法当做精盐卖的啊! 这下子林良珺失望的坐在地上,忙活了这么多天,就出了十斤粗盐。 那天在夜市上盐场的粗盐砖,十斤也才值一百文,十天半个月也才赚不到一两银子。 而且粗盐在福建不好卖,还不知道这些粗盐能不能卖掉,林良珺越想越不是滋味。 苏泽也尝了一下,果然还是有淡淡的苦涩味道,不过这已经达到他的要求了。 将制作好的粗盐扛回了家庙,将萝卜头们打发回家后,苏泽关上了家庙大门。 接下来才是提纯粗盐去除苦味最重要的部分! 后院里传来一阵阵豆香,忙的满头是汗的小小萝卜头林彩娘放下锅勺,对着苏泽说道: “阿兄,你要的豆浆我煮好了!” 林彩娘乖巧的退出了厨房说道: “我去温书,阿兄你忙。” 苏泽不得不感慨,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林彩娘知道苏泽在忙着赚钱的大事,自然知道这等重要的事情不能随便窥探,找了个理由就跑了。 不过苏泽也知道怀璧有罪的道理,有些事情不让他们知道,也是为了保护大家。 苏泽将盐倒入了铁锅中,再倒上沉淀了一夜的山泉水,往灶台中塞入了芦苇杆,将好不容易晒干的粗盐再次融化。 苏泽屏住呼吸,将大勺的豆浆舀入卤水中,原本透明的盐水上冒出大片粘稠的泡沫,苏泽拿着锅勺小心的撇去了浮沫。 等到浮沫撇干净了,苏泽又舀起豆浆加入盐水中,一直反复到加入豆浆不再出现浮沫。 这时候苏泽给灶台加入芦杆,大锅剧烈的沸腾起来,水逐渐被烧干,变成了雪白的盐沫。 苏泽用手沾了一些,果然一点苦涩味道都没有了,粗盐已经变成了精盐! 第035章 谨慎 这是当年苏泽随着导师,在自贡古盐场学习到的提纯精盐的方法。 说起来原理其实很简单,粗盐有苦涩味道,其实就是海水中镁钙等离子的杂质,这也就是卤水。 卤水是有毒性的,炼制精盐的主要过程,就是去除盐水中的卤水。 卤水虽然有毒,但是我们的祖先早就开始使用卤水来制作一种美食,那就是——豆腐。 在豆浆中加入卤水,就能让豆浆中的蛋白质凝固,最后变成豆腐这种固体的食物。 而自贡古盐场在提纯精盐的时候,反向使用这个原理,在盐水中加入豆浆,利用豆浆和卤水反应的特性,将卤水变成固态的浮沫,然后再将这些浮沫撇出去,就能得到没有卤水杂质的精盐了。 苏泽不得不佩服这些盐工的智慧,这些可能连字都不认识的灶户,能在日常中总结出这么化学提纯办法,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智慧吧。 苏泽又用自己木工手艺制作的竹筒装上了精盐,八斤的精盐分成了八个竹筒。 【制作盐竹筒,木工经验+8,Lv2,2/200】 不得不说木工在古代真是个实用的技能,肝到了2级之后,苏泽感觉自己抓木工刀的手更稳了。 看着八个竹筒的精盐,苏泽充满了成就感。 按照那日在鬼市询问的价格,一斤精盐要价一百五十文,苏泽准备尽快出手,就算他低价卖一百文一斤,那八斤就是八百文钱。 福建的铜钱成色还算是不错,一两银子差不多折合一千五百文钱,也就是一天制盐的收入接近半两银子! 制作精盐的成本也就是豆浆和燃料,想要提高产量只需要在海边岩石上开凿石盘就可以了。 晒盐法果然是神器啊! 通过这次晒盐,苏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晒盐法要优于煮盐之法,晒盐法节约的是燃料! 其实从制备粗盐的角度上来说,两者的效率都是差不多的,晒盐需要的工序也很多,并不是将海水晒干就能成盐的。 如果只是晒海水,海水中大量的杂质没有祛除,那得到的只是苦涩的卤块,那提纯所用的豆浆会成本增加,制备精盐的成本就太高了。 晒盐法需要场地,需要能够蓄住海水的滩涂,要不是长宁卫的海滩正好是滩涂而不是沙滩,想要晒盐也是不容易的。 晒盐法节省燃料,才是后来晒盐法取代煮盐法的原因。 就拿长宁卫来说,每年能烧的就是水稻和小麦干枯后的秸秆,芦田枯萎的芦苇,以及附近山上的小树枝。 大树是不能砍的,大明官府对于各地山林中的老树大树都有底册,每当皇帝或者工部需要营造的时候,各地就要摊派进贡材木,福建本身多山多木,也是摊派的重灾区。 近些年道君皇帝大修道观,福建上下都战战兢兢,更是不断重申禁伐令,有些地方甚至禁止百姓上山,就是怕朝廷下一次摊派要材木,官府找不到足够年份的成材木头。 就算是小树枝也是不好找的,福广地区经过千年的开发,现在也是人口稠密的地区了。 缓坡都已经开荒成梯田了,不适合种田的地方,也都在朱元璋的号召下种上了桑树或者茶树。 桑树和茶树都是经济作物,更是不能随便砍伐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福建的冬天不太冷,不需要太多额外取暖的费用。 这也是为什么宋以后南方经济逐步压倒北方的原因,在历代先民不断砍伐树木开田取暖的情况下,北方的取暖成本日益上升,南方的粮食产量增长之后,北方就更加衰落了。 苏泽这时候才开始感慨,工业革命之所以称之为革命,不仅仅是因为机器提高了生产效率。 最重要的是机器改变了人类利用能源的方式! 煤、石油的开采,让潜藏在地下的高效能源代替了木材,才带来了生产力的爆发式发展,才让机器有了百倍于人工的效率。 说回到煮盐法,大明煮盐法最大的消耗就是燃料,这也是为何盐工被称呼为灶户的原因,因为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烧灶。 从朱元璋设立灶户开始,就“给草场以供樵采”,接着又许“芦田以供所用”,一些盐场还允许上山砍伐木材来烧灶煮盐。 可是到了嘉靖年间,很多周围的林场都“砍伐甚过,草木不生”,一些芦田也因为过于竭泽而渔盐碱退化。 这时候盐户所甚至要开始向周围地方摊派“灶捐”,才能够维持煮盐开灶的燃料需求。 晒盐法制备粗盐的时候不需要烧柴加热,直接利用太阳能就能出粗盐,这大大节约能源消耗,减少了产盐的燃料投入。 灌好了盐之后,苏泽却又想到了晒盐法的一个弊端。 东南沿海地区很快就要进入台风多发的雨季,到时候没了太阳也就没办法晒盐了,自己还是要抓紧时间,将石头上的石盘凿出来,赶紧捞上一笔再说。 就这样忙碌了几日,等到了二十号旬末的时候,苏泽这才喊来了小萝卜头林良珺说道: “今天鬼市开门吧?” 林良珺这几天看到苏泽天天上午在海边忙,傍晚在家庙中忙,也不知道苏泽为了一斤十文钱的粗盐忙的什么。 这几日忙活下来,总共出的粗盐也不到八十斤的样子,算起来也才八百文。 距离卫所所差的三十二两的械斗罚银还差的远呢。 而且福建粗盐难卖,县城里的官盐粗盐也就十二文钱一斤,苏泽做了这么多的粗盐,可能根本就卖不掉。 鬼市本来就有卖官盐粗盐的,为什么要买苏泽的呢? 不过看到苏泽这个读书人都这么忙碌,自己也没有其他赚钱的法子,小萝卜头也只能带着其他孩子整日陪着苏泽忙。 听到苏泽又要去鬼市,林良珺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今天鬼市开张,阿泽哥要去卖盐吗?” “今天去试试行情,鬼市卖东西有什么规矩吗?卫所里有没有可靠的人可以一起去?” 林良珺疑惑的说道:“鬼市卖东西只要给鬼市主人上税就好了,等到收摊的时候自然有收税的人过来,咱们如果只是在后市摆个摊儿,交点定额的税就可以了,宗叔公就是这么说的。” “可靠的人?我们直接去卖不行吗?” 苏泽摇头说道:“你一个孩童,我身材相貌太明显,不适合在鬼市摆摊卖东西,卫所里有没有普通点的人?要长的低调的才好。” 林良珺不理解苏泽为什么这么谨慎,不过他还是说道: “宗叔公的小儿子清叔是个老实人,也就是林纯的叔叔,要不然请他帮忙?” 苏泽点点头,立刻和林良珺一起去了请了林德清,邀请他一同前往鬼市。 如今苏泽在长宁卫的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林德清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苏泽背上了五斤精盐,和林德清林良珺一起向鬼市走去。 第036章 售盐 林德清果然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这一路上一句话不问,只是低着头走路。 苏泽也曾经听林纯说起过这位小叔,林纯是林显宗最小的儿子,如今也已经二十二岁了,但是依然没有结婚。 在这个时代二十二岁不婚也算是老光棍了,而长宁卫这样的老光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卫所军户结婚难,这个从明代中期就是已经是常态了。 朱元璋设立的军户制度,军户身份是一种枷锁,这种枷锁不仅仅在正卒身上,也在正卒所在家族身上。 林显宗家是正军户,如今在卫所当兵的是林纯的父亲。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林德清就高枕无忧了,如果林纯的父亲出了意外,那林德清就要被勾补入军。 嫁给了军户,就意味着自己的丈夫随时可能被拉去当兵,而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也脱不开军户的身份,可能可能被拉入军中。 试问任何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会愿意嫁给军户子弟吗? 有人说直接娶军户家的女儿不就可以了吗? 福建长期以来溺婴和堕胎的传统,让男女比例失调。 而军户的女儿如果有条件,也不愿意继续和军户家庭结婚,而更倾向于外嫁脱离军籍。 这也就造成了如今长宁卫中大量光棍,结婚越来越难。 不能成婚,林德清的性格越来越内向,除了跟随父亲林显宗学习木工手艺,很少在卫所里转悠。 等到三人到了鬼市,苏泽将五个竹筒的精盐交给了林德清说道: “这是五筒精盐,到了后市找个空地坐下来,你就按照一百文一桶的价格往外卖,明白了吗?” 精盐! 林德清和林良珺都吓了一跳。 苏泽在海边晒盐,这事情长宁卫上下也都知道了。 不过大家都说苏泽制的是粗盐,怎么变成精盐了? 林良珺连忙打开一个竹筒,用手指沾了一点盐,入口一点苦涩味道都没有,果然是精盐! 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自己和伙伴们在海滩上晒出的是粗盐啊! 林良珺这才想起这几天苏泽每天傍晚在家庙忙活,果然阿泽哥有秘方,能将粗盐变成精盐! 五筒精盐,那就是五百文钱!这可是一大笔钱了! 精盐可是要比粗盐好卖多了! 要知道官盐在县城中一斤精盐可是要价一百八十文钱的!而且每次精盐到货还都供不应求,城内大户人家有时候还要去别县买盐! 苏泽将盐交给林德清,木讷的林德清紧张的抱着盐问道: “泽兄弟你不进去吗?” 九姑婆和林显宗是同辈人,苏泽如今是九姑婆的侄子,又比林德清年长,所以林德清称呼他兄弟。 苏泽摇头说道:“你进去之后记得蒙面,尽量不要说话,卖完之后上了税立刻离开,明白了吗?” 林德清虽然不知道苏泽为什么这么谨慎,但是依然听话的点头答应。 等到林德清进了鬼市,林良珺低声问道:“阿泽哥,卖盐还有危险吗?” 苏泽微微一笑,长宁卫上下还是被前后两任百户保护的太好了。 如今大明朝东南是个什么情况,史书中的记载是这样的: “漳、泉海贼勾引倭奴万余人,驾船千余艘......杀虏居民无数” 整个东南地区的倭寇猖獗,到处都是海盗马匪山贼,在黑市做生意又怎么能不小心。 这也是苏泽只带来五斤精盐的缘故,他是准备探一探黑市的深浅。 这点精盐总共也就几百文钱,如果真的被盯上了大不了丢了钱财跑路。 这也是苏泽自己不出面贩盐,而是让长相普通的林德清来贩盐的原因。 苏泽的身高和读书人身份,在这个时代很有辨识度,如果自己被盯上了,那贼人说不定就能找到长宁卫,那就给卫所引来麻烦了。 苏泽带着林良珺,假装在鬼市中逛起来。 苏泽一边逛一边刷“估价”技能的熟练度,一边观察着林德清那边摊位的情况。 在来鬼市之前,苏泽在木牌上写了“精盐一百文”的字牌,他让林德清挂在摊位边上,果然很快就有人上去询价了。 字牌就是招牌或者广告,唐宋就有招徕客户的幡子,等到了明清时代已经发展成了各种字牌招牌,大店名店也和现代一样有了店名,比如大名鼎鼎的六必居,就是嘉靖九年开业的。 苏泽所写的字牌类似于价目表,这个价格远低于县城一百八十文一斤精盐的价格,也低于鬼市一百五十文的价格。 当询价的人发现林德清所卖的确实是精盐,斤两上也没有缺斤少两之后,立刻就掏钱买下了一筒精盐,立刻转身离开。 等到有人买了之后,上来询价的人就更多了,林德清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按照苏泽的吩咐没有开口,只是指着字牌的价格咬死不松。 等到苏泽在后市逛了一圈,将“估价”技能刷到Lv1,30/100的时候,林德清已经将五筒精盐全部卖出去了。 林德清连忙收拾摊位,这时候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带着两个短打的汉子走到了林德清的摊位前。 中年人瞥了一眼字牌,扔下一份单据说道: “留下五十文,速速离开吧。” 林德清连忙留下五十文钱,带着东西匆忙离开了鬼市。 等到林德清离开,苏泽和小萝卜头也慢慢的走出了鬼市。 林良珺看到这么快就卖了盐,激动的说道:“阿泽哥,真的卖了!” 苏泽却没有他这么激动,刚刚在鬼市的人上来收税的时候,苏泽听到了那个中年人的话。 他是在提醒林德清会有危险?难道卖一次精盐也会被人盯上吗? 苏泽拉着林良珺,没有直接去找林德清会和,而是躲在鬼市外等着。 果不其然,两个粗布短打的男人,从鬼市中出来,向着林德清离开的方向追去。 林良珺小脸吓得惨白说道: “他们是冲着清叔去的?清叔会不会有危险?” 苏泽摇头说道:“他们是打探我们跟脚的,今晚不会动手,我们想办法通知阿清绕些路,不要直接回卫所。” 第037章 大明特色:逼良为倭 果然如同苏泽所料的,跟踪林德清的两个家伙并不是要动手,而是要追着林德清回去,查探他的来历。 得到了小萝卜头的提醒,林德清故意绕了远路,很快将这两个跟踪的家伙甩掉。 三人汇合之后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心有余悸的返回卫所。 苏泽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已经很谨慎了,没想到第一次卖精盐就被人盯上了。 苏泽后怕之后是深深的庆幸,庆幸自己穿越是在长宁卫,如果在别的地方,他就算是有金手指,恐怕也被人拆骨吸髓了。 这次鬼市的遭遇,才让苏泽再次提醒自己,如今是乱世,可不是后世那个太平盛世。 如此一来,想要将精盐兑换成银子,恐怕还要再费一番周折。 苏泽思考起来,应该是自己这次售盐,侵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林德清是第一次卖盐,交易的时候也很顺畅,那得罪的只能是鬼市中原本卖盐的人了。 可是鬼市只有旬末才开市,自己又要怎么打探鬼市盐贩子的背景呢? 苏泽满脸的愁容,返回到了家庙之中,却发现家庙中坐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皱起眉头,来人正是罗汉脚的头目熊五。 上一次和背山陈氏械斗之后,十二个罗汉脚被打晕了,全部都被苏泽抬回了长宁卫。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命是真的硬,眼前这个熊五就昏迷了半日,两日之后就能站起来活动了。 不过他的左臂被打折了,如今绑着木板,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残疾。 这些罗汉脚醒来之后,都会立刻向苏泽求饶。 不过这帮家伙打伤了长宁卫众人,苏泽又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于是苏泽请来家老阿公,和他们约定开荒山边的荒地,一人开荒出五亩荒地后才能放他们自由。 别的罗汉脚每天都认真的开荒,唯独这个熊五干一会儿农活就嚷嚷着要休息,还总是在苏泽面前晃悠。 没想到这熊五又一大早晃到了家庙来,但是看到熊五那张刀疤脸,苏泽猛然问道: “熊五,你知道鬼市吗?” “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鬼市那个卖盐的吗?” 熊五眼睛一转问道:“小相公要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什么?” “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熊五都认识,凡是混下九流的,我都能说得上话。” 苏泽面不改色的说道:“你现在是长宁卫的俘虏。” 熊五只是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苏泽皱着眉头问道:“你且说说看。” “只是想追随小相公。” “你为何要追随我?你没看到我自己都吃不饱饭吗?” 熊五摇头说道:“去年有算命的给我批命,说今年能遇到一生的贵人,想必就要应在小相公您身上了。” 苏泽对于自己的魅力还是有逼数的,他可不认为自己虎躯一震,就能收熊五这样的江湖大豪做小弟。 熊五赖在长宁卫,怕是有什么居心。 不过现在苏泽正需要他的情报,于是虚以为蛇的说道:“你且先说说这个售盐的来路。” 熊五嘻嘻一笑说道: “这鬼市卖盐那人名叫朱七,曾是附近莆田盐场的灶户。” 果然是灶户,所以能拿出莆田盐场的官盐。 “曾经是灶户?难道现在不是灶户了?” 按照老朱家的规矩,一旦成了某种户籍,那子子孙孙就都是这个户籍。 灶户就是煮盐的盐工,难不成他一个灶户还能脱籍的? 熊五继续说道:“是啊,如今这朱七带领着一群灶户,在海上做起了倭寇。” 果然是倭寇,苏泽叹息一声,自己都穿越这么久了,也该遇到倭寇了。 “那朱七是被倭寇裹挟,还是自己做的倭寇?” 熊五笑了一声说道:“这熊某可说不准,还请小相公听完自己分辨。” 熊五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这朱七原本是莆田盐场的灶户,虽然说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但是也没想做倭寇。” “但是莆田盐场去年糟了灾,被一伙倭寇劫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东南各省被倭寇抢劫不是正常的吗?就因为倭寇抢劫就去落草为寇了?” 熊五轻笑了一声说道:“小相公听我慢慢道来,这盐场被劫也是常事,只可惜这莆田盐场被劫的不是时候。” “去年福建市舶司镇守太监曹公公刚刚到任,手里拿了从朝廷请的两千盐引,要到莆田盐场提盐,那时候莆田盐场称盐引壅滞,拿不出两千引的盐,可一个月后莆田盐场就被劫了一千引的盐。” 这下子苏泽立刻明白了。 请引,明朝很多太监和皇帝幸臣外放地方前,都会向皇帝请盐引,这盐引就是提盐的提货单,这些宠宦幸臣到任之后,就会到盐场去提盐。 而盐引壅滞,就是大明朝到了中叶,因为滥发的盐引太多,导致拿着盐引提不到盐的情况。 这盐引壅滞也算是盐场搪塞上面的常用说辞了,嘉靖年的外镇太监经常轮换,说不定哪天这位曹公公调任了,那盐引的事情也就拖过去了。 曹公公这种皇帝面前的红人,在他调任前,自然会有人会出资接下他的盐引。 但是坏就坏在刚刚用“盐引壅滞”搪塞了曹公公,转眼就被倭寇劫走了一千引盐,这不就是打曹公公的脸吗? 明代的外镇太监虽然在文臣压制下,不如正德年那么嚣张跋扈,但是福建市舶司镇守太监也是位高权重的大太监了,这事情自然不能在这么搪塞过去。 熊五看到苏泽的脸色,立刻说道: “小相公果然聪慧,省去了熊某许多口舌,总之这曹太监受了辱,转运盐使司也不能再不作为了,就下令逼迫莆田盐场两月内凑齐曹公公的两千引盐,还都要是精盐。” 一大引是四百斤,两千引就是八十万斤的精盐! 这是一笔巨大的数目,莆田盐场这下子可是遭了罪。 熊五的语气渐渐冷说道: “曹公公依然不依不饶,派人在盐场监工,据说命令盐工日夜在灶房工作,三十名的盐工活活累死,还有数人在煮盐的时候太过疲劳坠入锅中活活烹死。” “曹公公还放下话,如果两个月交不起两千大引的精盐,那就给莆田盐场上下安上通倭的罪名。” “朱七在盐工中素有威望,眼看交不齐这两千大引的精盐了,干脆杀了监工的小太监,跑到海上当倭寇去了。” “小相公,你说这朱七做倭寇,是自愿从贼,还是裹挟从倭的?” 第038章 入编捷径 苏泽若有所思的看着熊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熊五看到苏泽面无表情,微微有些失望的说道: “小相公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泽摇头说道:“原本我还只是七八分的猜测,如今是十成的确定,你留在长宁卫是不安好心。” 苏泽继续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庙后的罚堂里待着,我会请家老阿公找人看着你的。” 熊五扬起骨折的手臂说道:“我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坏事?” 苏泽摇头说道:“我不信你。” 熊五也不再多说,顺从的站起来说道:“再送小相公一个消息,朱七聚众在海外眉月岛上,在岛上办了盐场,靠着卖盐维持生计。他们这伙倭寇大概三十多人,以前都是些灶户盐工,小相公应该很容易剿灭他们。” 苏泽将熊五押送回了家庙,又和家老阿公说了熊五的事情。 家老阿公立刻派来一名年轻族人,将熊五关进了宗祠的罚堂。 罚堂,就是宗祠处罚违反族规族人的地方,这就是一间单人牢房。 将熊五关起来之后,苏泽将自己在鬼市上遇到的事情和家老阿公说了,家老阿公摸着胡须说道: “这眉月岛老朽是知道的,这座岛距离岸边不远,岛上没有淡水,所以大股倭寇都看不上这座岛。没想到这朱七竟然占了这座岛,只可惜这朱七没在备倭把总司挂上号,剿了他也没军功。” 苏泽疑惑的问道:“朝廷不是颁布法令,杀倭寇有奖励的吗?” 家老阿公说道:“有奖励的都是在被倭把总司挂了号的倭寇,最少也是聚众五百人、战船三艘以上的大倭寇,只有打了这种大倭寇才有奖励。” “那打得过吗?” “当然打不过了,咱长宁卫是百户所,正卒不过百人,战船只剩下一艘,又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大倭寇呢。” 苏泽一阵子无语,他又问道: “那朱七这样的倭寇,官府就不管?” “朱七这种倭寇在海上不知多少,又怎么可能剿的干净,官府才不会派兵去剿灭他们呢。” 苏泽又是一阵无语,做盐工的时候被镇守太监往死里压榨,做了倭寇反而逍遥自在,也难怪东南倭乱此起彼伏,怎么也扫荡不干净。 苏泽问道:“若是抓了朱七这伙倭寇,送到县衙门去呢?可有赏钱?” 家老阿公摇头说道: “这眉月岛的位置在两县之间,清算斩获的时候有些麻烦。” “这是为何?” 家老阿公说道:“自从朱提督那案子之后,清点斩获的事情就要交给地方府县来做了。” 苏泽Lv4的历史学发挥作用,穿越前曾经研读过的明史脉络清晰的浮现在脑中,他很快想起了一起嘉靖年间闽浙地区的大案子。 “朱提督?可是前闽浙提督朱子纯朱提督?” 家老阿公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苏泽,点头说到: “正是朱公。” 朱纨,字子纯,这位嘉靖年间的名臣,曾经官至提督浙江福建海防军务,巡抚浙江,是几年前主导抗倭的知名大臣。 朱纨在嘉靖二十七年在双屿岛大破倭寇七千人,但是很快就遭到了御史弹劾,说他杀良冒功。 嘉靖皇帝让他返回原籍待参,性格刚烈的朱纨服药自杀,从此闽浙海防大坏,大大小小的倭寇层出不穷。 如今是嘉靖三十三年,朱纨是嘉靖二十八年死的,距离现在也不过五年。 苏泽也研究过这段历史,朱纨被污这件事牵涉甚广,其中闽浙地区的名流豪强,乃至于闽浙籍的官员都在背后用了力。 东南沿海的倭寇,到底多少是真倭寇,多少是东南本地的沿海商人百姓,史学界一直众说纷纭。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倭寇之中有大量的就是东南本地海商,他们通过倭寇的名义完成走私活动,赚取海商贸易的利润。 朱纨在闽浙的禁海工作,得罪了闽浙本地大族,从他到任以来就不断地被攻击。 而在朱纨自杀之后,清点斩获的权力,就从军队卫所的军政系统,转到了府衙县衙的民政系统手上。 计算军功,这是军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确认斩获的工作交给地方衙门之后,各地卫所清剿倭寇的动力更是大减。 这原因自然很简单,你辛辛苦苦杀了倭寇,最后地方官说这不是倭寇,那就不仅仅是没有战功,还有可能和朱纨一样,因为“杀良冒功”被处罚。 家老阿公说道:“朱七是杀了市舶司的小太监造反的,倭寇的身份是坐实了,这点县衙也不敢翻案。” “但是这伙倭寇足足有三十多人,难就难在这个人数上。” 苏泽连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家老阿公叹气说道:“都司衙门对府县均有考核,凡是当地倭乱三十人以上的,对当地官员考满降一等,这眉月岛在两县之间,到时候必然推诿扯皮。” 苏泽这下子彻底无语了,也难怪东南倭乱持续几十年都不能止,这大明朝上下真的是烂透了。 大海盗官军不敢剿,小海盗官军剿了影响地方官服政绩不算功劳。 开中法已经败坏,长宁卫这种卫所已经几十年没商人过来纳米了,卫所只能靠自己屯田养活自己。 更有甚至一些卫所直接参与走私活动,或者干脆勾结海盗打劫乡里。 苏泽如今反而要感慨了,大明朝这样还能苟延残喘九十年才灭亡,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啊! “那这些倭寇是怎么对付?” 家老阿公叹息一声说道: “那些罪大恶极杀人满贯的倭寇,如果朝廷不管,乡里的士人会花钱悬赏,募乡勇或者请卫所出兵剿灭。” “朱七这种没有太大恶行的,也就由着他们去了,说不定哪次招安,他们就充了某个卫所的缺额,吃上皇粮了。” 苏泽真的是大开眼界,原来在大明朝,造反还是一条迂回的考编之路啊。 也不知道后世那些在题海中奋战的人,知道了在明代还有这样的进编制之路,到底会作何感想了。 不过在大明朝接受诏安也是风险极大的,大明朝廷是出了名的喜欢出尔反尔,诏安之后被杀的反贼头领不计其数。 相比之下还是大宋朝廷比较人性化,接收诏安是普通人当官的终南捷径,真正做到了官匪一家亲。 第039章 肝技能(今日加更,九点还有) 恐惧来自于未知,苏泽在知道朱七的来历之后,反而放下了心。 不过是一群官逼民反的盐工罢了,靠着卖盐维持生活,眼红苏泽卖精盐抢了他们的生意。 如何对付朱七为首的这批倭寇,苏泽已经有了计划。 马上就就要到四月了,县衙的罚银还欠着呢,如今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搞钱了。 距离下次鬼市开门还有十天时间,苏泽必须要开凿更多的石盘,精制更多的精盐出来。 还是要尽快提升实力啊! 意识到了这个时代的危险性之后,苏泽迫切的想要提升实力。 “系统。” 一道光幕展开,苏泽看到了自己的属性界面。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7 力量:5 敏捷:4 魅力:6 目前掌握技能: 赶海:Lv1,26/100 宗教知识:Lv2,40/200 算命:Lv1,20/100 祈禳:Lv2,1/200 历史学:lv4,320/400 厨艺:Lv1,35/100 种田:Lv5,40/1000 木工:Lv2,2/200 科举:Lv2,100/200 书法:Lv2,65/200 开蒙:Lv3,11/300 兵法:Lv2,45/200 急救:Lv1,25/100 估价:Lv1,30/100 买卖:Lv1,1/100 石工:Lv3,100/300 【绿色被动——粒粒皆辛苦:正餐后半个时辰内获得精力充沛BUFF,提高脑力劳动效率10%】 最先获得的赶海技能苏泽已经放弃肝了。 这技能增长速度又慢,还要在海边风吹日晒的,赶海捡到的海货都补不上消耗的力气。 最近增长的几点经验,都是这几天在沙滩上晒盐时候顺手抓的。 这段日子苏泽还跟着九姑婆上早课,但是“宗教知识”、“算命”和“祈禳”已经提升不多了。 没办法,九姑婆自己就是个半吊子的神婆,大概最高的“祈禳”技能也就Lv5的水平,苏泽增长经验的速度越来越慢。 而看到苏泽已经将家庙的仪轨背诵得滚瓜烂熟之后,九姑婆就将教学的重点放在了小小萝卜头林彩娘身上。 九姑婆也感慨,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苏泽一教就会的东西,林彩娘就要反复教,这也让九姑婆更依仗苏泽。 前些日子九姑婆经常和苏泽说哪家的女儿贤良淑德,苏泽每次都是打哈哈叉过话题。 九姑婆知道了苏泽的心意,也只能暗暗叹息,苏泽终归不是池中物,长宁卫早晚留不住这样的人杰啊。 不过留不住,能结个善缘也是好了,若是苏泽真的能成了大官,那顺手帮扶下长宁卫,长宁卫就能过上好日子。 “历史学”的进境飞快,眼看就要突破到Lv5了。 之所以能增长这么快,也是卫学给苏泽带来的意外之喜。 在长宁卫家祠交给苏泽的那套《四书五经大全》中,四书中的《孟子》也能算半本史书。 钻研《孟子》之后,除了能够提升“科举”技能经验之外,也能增长“历史学”的经验! 说起来也惭愧,作为一名历史学研究生,竟然没有好好研究过《孟子》原文。 以前总是觉得这些古文枯燥乏味,不如近现代史料通俗有趣。 但是最近沉下心来看了之后,反倒是有了一些新的收获和体会。 不仅仅《孟子》一书,朱熹对于《孟子》的阐释中颇有些有意思的观点,虽然苏泽也反感道学,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朱熹对经义研究,确实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高峰。 想要批判敌人,总要先了解敌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每天两餐饭后,苏泽都会利用【粒粒皆辛苦】这个被动技能,专攻《孟子》和朱熹给《孟子》做的集注。 这些日子终于将“历史学”肝到了lv4,320/400,而“科举”也被肝到了Lv2,100/200。 十天之后要再开鬼市,苏泽准备在这十天内将历史学肝到Lv5,那就能获得一点自由属性和被动技能了。 而科举肝到Lv2之后,苏泽的科举制义勉强达到了初窥门径的水平。 四书中仅仅《孟子》算是入门了,其他三书还在门外。 五经还没有开始选修,总体上这也抵得上普通士子一年寒窗苦读了。 苏泽估算了一下,能通过童子试获得生员资格,大概要Lv5的水平。 能通过乡试获得举人资格,那就要Lv10的水平了。 而通过会试而成为贡生,那就要Lv15的水平。 接下来就是进士,两榜进士,头榜进士,状元,这就要接近满级的科举技能了。 一想到这里,苏泽就是头皮发麻,他有系统都这么难,也难怪科举考试是历史上最残酷的考试了。 自己有系统都这么难,那些能考上进士的果然都是卷王中王。 木工和石工这两个技能苏泽是准备继续肝的,以后要搞发明创造,离不开这些技能。 苏泽还去了卫所的铁匠铺,但可能卫所的铁匠铺不能满足触发技能的条件,并没有能觉醒“铁匠”技能。 对这些工匠技能苏泽也充满了期待,如果都肝到二十级,自己是不是就能手搓蒸汽机了? 不过这也都是以后的事了。 如今吃饱饭都不容易,苏泽对“厨艺”没有刷的兴趣,也没有那么多食材让他挥霍。 等到以后富裕了,倒是可以肝一肝厨艺,若是能留下个“苏泽鸡丁”之类的传世经典菜肴,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流芳千古了。 “书法”和“科举”一起慢慢肝,Lv2之后总算是写的字不算太丑了,大明朝科举对字迹要求就是工整而已,肝到Lv5就可以合格了。 “兵法”、“急救”和“估价”也只能有机会慢慢提升了,自从长宁卫大败背山陈氏之后,附近的村子都不敢招惹长宁卫。 靠着每个旬初的练兵,“兵法”技能增长缓慢。 最后就是“开蒙”这个技能了,苏泽惊喜的发现,这是个肝技能的神技! 给五个小萝卜头讲课,就能增长“开蒙”的经验值。 在海边给帮着晒盐的孩子讲历史故事,也能增长“开蒙”的经验值。 甚至苏泽有一次教那帮罗汉脚识字,竟然也涨了“开蒙”的经验值! 唯一遗憾的是,这些罗汉脚都已经成年,学东西反倒是不如长宁卫的孩子们,有时候讲解了半天也跳不出个“+1”出来。 能有的涨也不能挑三拣四了,苏泽干脆一有空闲就和周围人讲学。 苏泽对自己定下了目标,在下旬末前,也就是三月末前,一定要将“历史学”和“开蒙”肝到Lv5! 多两点属性点,又能多两个被动技能,苏泽对月末的鬼市之行就更有把握了。 在这之前,还要尽快将精盐弄出来。 苏泽再次感慨,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肝,不够肝啊! 第040章 蓝色被动(晚上还有) 接下来这些日子,苏泽每天不是讲学,就是在沙滩上忙着晒盐。 两餐后还要研究《孟子》,傍晚回去还要精炼精盐,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林良珺也被苏泽的态度感染,在卫学读书认字也认真了不少,等到月底的时候,苏泽终于迎来了收获。 在烧光了自己那十亩芦田的干芦苇之后,苏泽一共制造了三百斤的精盐。 就按照一斤一百文算,这就是三万文钱。 福建的铜钱成色还算是不错,一千五百文钱可以兑换一两银子。 三万文钱,差不多就是二十两银子。 剩下的银子卫所再凑凑,就能补足三十二两的械斗罚银了。 不过苏泽帮助长宁卫也不完全是无私帮助,他已经和宗祠签订了协议,长宁卫的滩涂都给苏泽晒盐,这两年售盐的收入都归苏泽所有。 苏泽对于闽南这些宗族有了新的认识,长宁卫经过七代的发展,已经形成了相当有体系的宗族体系。 宗族资助个人,个人回馈宗族,这种类似于“天使投资”的关系已经很成熟了。 如今长宁卫更是已经衰弱不堪,苏泽这样的“能人”正是长宁卫急需的,所以这次承包滩涂的条件非常的优厚。 谈妥了承包滩涂的事情,苏泽返回卫学,他再次拿起《孟子集注》,认真的研读起来。 所谓的集注,其实就等于如今的古文翻译,古文今译,自然也会夹杂私货,朱熹的《孟子集注》中,就夹杂了朱熹的私货。 苏泽正在《孟子集注》中的《尽心章句下》,这章中有一段孟子的千古名言。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后世解读都说这是民本思想的开端,但是在朱熹的集注中,解释却是这样的: “社,土神。稷,谷神。盖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而君之尊,又系于二者之存亡,故其轻重如此。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苏泽冷笑了一声,也难怪后世将朱熹批臭,孟子的民本思想,却在朱熹的曲解注释下混淆了概念,还能阐发出一套等级森严的封建体系。 朱熹将简单的民贵君轻,先说成了“君王的至尊的地位依赖于社稷和民的存亡,所以民要比君王尊贵”。 故意不讲君和民的轻重关系,却只是大而化之的谈民是君的存在基础,这就是妥妥的诡辩了。 而后一句则是更离谱。 “能得到天下万民归心的是天子,能得到天子垂青的只能做诸侯,得到诸侯之心的只能做大夫。” 明明是解释“民贵君轻”,朱熹也能搬出了自己这套君君臣臣的体系,苏泽也是佩服他的脑回路。 后文更将“社稷倾覆”归咎于“诸侯无道”,决口不提君主的责任和义务。 理学的流毒就在于这里,朱熹将纲常奉为圭臬,一点都不肯批评所谓的君父,这就和如今大明朝廷中的所谓“清流”一样,看起来声势十足,动不动就死谏君王,实际上屁用没有,完全就是博取名声和自我感动。 这一套理论自然被统治者喜爱,在后世被定为科举必考书目,明清的读书人也被打断了脊梁,所谓儒学大家“水太凉”的气节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 苏泽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书,要不是为了刷技能,这种书真的是一句话也看不下去。 【读书明智,“科举”经验+1,已升级!Lv2升级为Lv3,0/300】 【读书明史,“历史学”经验+1,已经升级!Lv4升级为Lv5,0/1000】 【技能“历史学”已经提升到五级,获得1点自由属性点。】 【技能“历史学”已经提升到五级,请抽取被动技能。】 紧接着一道光芒闪过,一蓝二绿三张卡片出现在苏泽的面前。 历史学终于肝到五级了! 而且这一次竟然出现了蓝色被动! 苏泽连忙看向三张卡片。 【蓝色被动——旁征博引:读书时候增加对冷僻典故的理解,写作时候增加对典故引用的正确性。】 【绿色被动——以史明鉴:阅读历史类书籍时候,获得精力充沛BUFF,提高脑力劳动效率10%。】 【绿色被动——腹有诗书:对历史学爱好者的魅力+1】 苏泽只是看了一眼,就果断选择了第一个蓝色被动。 果然是蓝色被动啊!这个天赋对于科举相当关键。 科举考试考就是八股文,八股文名为八股,就是因为有固定的格式和写作方法。 八股文写作中,引用典故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考试内容。 能够熟练的用典,是文章是否精彩的重要标准,而随着明代中期科举考试越来越变态,对引用典故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科举考试时候用典不能出错,用错了典故就会被黜落。 写作需要用典,读题目更是需要用典,甚至要求还非常变态。 原因也很简单,大明朝的科举考试内容就是《四书五经》,要知道字数最少的《中庸》才3568个字,能够出的题目自然是越来越少,题目用的典故也是越来越偏。 到了清代,一些地方科举考试为了出题,甚至会硬从四书五经中前后句各凑几个字,弄一些完全看不懂的题目让考生去写文章。 【旁征博引】这个技能,对于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苏泽来说,就是一个神技! 苏泽再次检查两个刚刚升级了技能,首先是提升到了Lv5的“历史学”。 穿越前苏泽读书的时候囫囵吞枣,对史书史料的细节记得也不清楚,反正网络时代随手就可以查询,所以历史学功底其实非常不扎实,也只被系统评定为Lv4。 升级之后,苏泽原本模糊的史料记载都清晰了很多,他对于很多史学书籍也有了更新的认识。 提升到Lv3的“科举”,要让苏泽脑海中多了不少科举应试的技巧,他这段时间读的《孟子》和《孟子集注》,也像是烙印在他脑海中一样。 虽然其他三书和本经还没学,但是苏泽自衬着童子试中关于《孟子》一书中的题目,他都能做对! 最后就是那一点自由属性值了,苏泽想了想,今天晚上就要去卖盐了,他毅然决然的加在了“力量”属性上。 加了点之后,苏泽只觉得自己身体忽然变得强壮了很多,6点已经是超过普通人的平均水平了,苏泽现在的身体力量大概和熊五差不多,就算是长宁卫的正卒,比拼力气也不一定比得过苏泽。 万事俱备,苏泽牵着从家庙中借来的骡子,再次邀请林德清一起前往鬼市。 只不过这次苏泽还带上了长宁卫五十多的军余村民,他们分成五个鸳鸯阵,借着夜色远远的跟在林德清身后,在鬼市外埋伏下来,等待苏泽的指令。 第041章 螳螂和黄雀 林德清战战兢兢的带着骡子进了鬼市,他的摊位刚刚放下,刚刚把字牌挂出来,上次买盐的客商就围了上来。 上次买盐的是个县中某个大族的管事家奴,本来准备在前市那边购盐的,看到林德清这边便宜,这管事的就动了心思。 林德清这边足足要比前市那家便宜五十文,买一斤就能昧下五十文的差价,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靠的就是这点外快。 (顺便说一下,防扛,明代是禁止普通人蓄奴的,但是大家族依然会有家奴,一般都是以义子的名义。所以某本巨著上,家奴都称呼西门庆为“西门爹”。) 这个管事家奴买了盐回去,原也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林德清的盐被阿爹吃出了问题,自己贪墨的这笔钱就要事发了。 却没想到主家吃完了之后,反而称赞他这次盐买的好,一点苦卤味道都没有。 这下子这个管事家奴欣喜万分,但是又万分的后悔。 后悔的是上一次只买了两斤,只贪墨了一百文钱。 所以这次鬼市一开门,这个管事家奴就冲到林德清的摊位,果然看到他挂出字牌,还是和上次一样的价格,管事家奴立刻冲上去: “你这盐还是一百文一斤?” 林德清点点头。 这个管事又问道: “你有多少斤?” 林德清性格木讷,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举起三根手指。 “三十斤啊?那我全包了!” 三十斤也就是三千文,虽然比主家要的多,但是可以先出钱垫下全买下来,下次主家再让买盐的时候再补上。 林德清摇头说道:“三百斤。” 听到三百斤,这个管事的愣住了,这么多的盐他可吃不下,而且主家一年也吃不了这么多的盐。 “三百斤,全部一百文一斤?” 林德清点点头,管事的呼吸急促起来。 三百斤,一斤五十文的差价,这就是十两银子的差价了。 这管事的钻营一年,也不过赚个十两银子,这还是因为他领了家族采买的肥差,各方还要孝敬打点。 管事的眼睛一转,立刻说道:“你稍等下,我马上来买!” 说完,这管事的立刻飞奔离开,他迅速找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这些都是县里大族过来采买的管事家奴,他咬咬牙找上这些人,立刻将这个“商机”和盘托出。 既然一口吃不下,那就大家一起分肥。 哪个府都要吃盐,这种低价盐都有赚头。 日后这些承了人情的各府家奴,遇到低价的商品也会张罗自己一起。 林德清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摆出字牌,不到半个时辰,三百斤精盐就被一抢而空。 在一旁的苏泽也暗暗反省,自己还是弄错了精盐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苏泽忘记了在大明朝,盐几乎可以和货币一样,称作一般等价物了。 甚至比起宝钞这种厕纸不如的货币,盐的价值从明初到明末都很稳定。 自己一百文一斤在鬼市抛售精盐,几乎等同于在闹市中低价出售黄金了。 也难怪朱七这伙卖盐的倭寇要盯上自己,这简直就是砸场子了。 不过苏泽也来不及后悔了,低价卖盐是急于脱手,反正自己也赚了。 再说自己在鬼市卖盐,肯定会影响朱七一伙人的生意,被盯上也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早点端掉这伙倭寇。 林德清收摊,上次的鬼市管事立刻过来收税,这一次他生意兴隆,管事开了五百文的税单,林德清按照苏泽的吩咐,乖乖留下钱,迅速牵着骡子离开了鬼市。 就在林德清离开鬼市后,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从鬼市路边爬出来,立刻跟上了林德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泽跟在两人身后,随着他们向黑夜深处走去。 今日是月末,正是月亮最黯淡的时候。 皓月无光,则星光灿烂。 林德清提着灯笼牵着骡子,成了黑夜中指路的灯光,两个跟踪的汉子跟的很紧。 等到远离了鬼市,这两个汉子立刻钻进了林子里,不一会儿套上了县衙差役的衣服,点上灯笼追上了林德清。 林德清怀揣巨款夜行,本身就瑟瑟发抖,突然听到了身后“站住”的叫声。 林德清回头看到两个差役打着灯笼过来,心中更加的惶恐。 这年头县衙差役的名声也就和土匪差不多,只是比倭寇稍微好点。 “查路引!速速拿出来!” 听到是查路引,林德清立刻用本地方言说道:“两位差爷,草民就是县里的,不用路引吧。” 假扮差役的两个汉字拖着时间,前盐工现倭寇的朱七,带着剩余的兄弟埋伏在草丛边。 虽说做了倭寇,但是朱七一伙人的装备依然停留在做盐工时期的水平,大伙儿拿的都是搅拌卤水的木棍。 只有朱七拿着一把短刀,这是他杀了看守盐场的小太监,从他身上夺来的防身兵刃。 “上!” 扮作差人的兄弟已经缠住了林德清,朱七立刻吩咐属下冲上去。 制盐卖盐是朱七一伙人生存的依仗,眉月岛上没有淡水,也种不了粮食,吃穿用度都要靠卖盐的钱来购买。 朱七用了各种手段,总算是垄断了这个鬼市卖盐的渠道,却又被苏泽横叉一杠子。 朱七贿赂了鬼市收税的管事,却也讨不到林德清的情报,今天只能带上兄弟,先抢劫了林德清,再逼问他到底是哪里搞来的低价精盐。 朱七一冲出来,两个装作差役的同伙立刻要去抓林德清。 不过林德清提前就听到了苏泽的哨声,立刻骑上骡子逃跑。 两个假差役和朱七刚刚汇合,喊杀声就从四边树丛林传来! 这群长宁卫的普通卫民们,穿着从卫所借来的棉甲,手持狼筅、鱼叉和锄头冲出来。 夜色中看不清他们手里的农具,这些卫所的军余百姓又随着苏泽操练了两次,比上次械斗的时候还有气势,甚至要比县里官兵还齐整些。 假差役真倭寇遇到了假官兵,苏泽用哨声居中调度,迅速将朱七这伙倭寇包围住。 看到官兵突然杀出,朱七首先想到自己遭遇了官军埋伏,他吓的魂不附体,手中的短刀都要拿不住了。 苏泽举着火把,冷冷的喊道:“放下武器,速速投降!抗命者杀无赦!” 第042章 去县城(二合一章节求追读) 这场战斗自然没有任何悬念。 朱七一伙人几个月前还在盐场里搅拌卤水呢,又怎么打得过苏泽训练出的卫所乡兵。 虽说苏泽的“兵法”也就是Lv2的水平,但是结阵的长宁卫乡兵,对付区区三十个手持木棍的倭寇,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到半个时辰,包括朱七在内的倭寇全部落网。 【战胜倭寇,兵法经验+5,Lv2,50/200】 又收获了一波经验,苏泽就押送朱七一伙人,趁着夜色返回了长宁卫。 等返回长宁卫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几声寂寥的鸡鸣声,叫醒了海上的红日,苏泽一行人刚进卫所,就引起了早起卫民的围观。 众人来到家祠之后,一众倭寇被关到了后院,既然官府不收,苏泽准备关上他们几天,然后和罗汉脚们一起开垦荒田去。 林德清将卖盐所得钱当众交给了苏泽,苏泽又将一包裹的钱交给了家老阿公。 打开包裹中的铜钱,长宁卫众人纷纷露出惊艳的目光,没想到苏泽在滩涂上捣鼓不到一个月,竟然赚了这么多钱!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啊!就比庄稼汉有生财的办法! 不过对于苏泽这样的读书人,长宁卫百姓是生不起嫉妒之心的,谁让人家读书人有本事呢! 海边晒盐的法子不难学,但是如何祛除苦味,制造精盐,这对长宁卫百姓来说就是仙法了。 接下来苏泽将从朱七一行人身上缴获的几百文钱分给了出战的卫所乡兵,又掏腰包让他们饱餐了一顿早饭才离开,苏泽在长宁卫的威望更上一个台阶。 等到众人散去,苏泽对家老阿公说道: “这伙匪徒竟然有县衙差役的公服,这背后来历怕是没那么简单。” 家老阿公摸着胡须说道:“咱长宁卫是军卫,抓捕倭寇天经地义!县里的情况也复杂的很,倒是不怕他们报复。” 紧接着家老阿公从袖子里掏出两份文书,交给苏泽说道: “阿泽仔,你是读书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苏泽愣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忙着肝技能,只想着制盐赚钱,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家老阿公继续说道:“读书人总是要进学的,阿公知道长宁卫留不住你。这两份文书,一份是卫所出的保书,是证明你九姑婆侄子身份的。” “一份是卫里开的路引。” 家老阿公又掏出一封信说道: “早年间老百户曾经资助过县学里一名廪生,你要参加童子试需要有人作保,拿着这封信去,那人定会给你作保的。” 苏泽有些感动,长宁卫竟然给自己都安排好了。 大明朝的学校制度复杂,要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就不容易。 首先要能参加科举,必须是身世清白的读书人,这就要求里保出具保书,证明这个读书人品行端正,祖上也没有犯过事。 紧接着还需要一名县学的廪生作保,这样才有资格参加县里举行的县试。 县试之后是府试,过了这两关之后,就是一省学政主持的道试。 通过道试的才能叫生员,也可以叫做“秀才”,这样就可以进入各县学府学就读了。 廪生,就是在县学中就读的秀才了。 别看清末总说是穷秀才,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秀才还是很有含金量的。 首先这个廪生是有朝廷拨款的,属于公费读书,每个月禄米。 明初《送东阳马生序》里的马生,就是一名廪生,“县官日有廪稍之供”,就是说每个月都有禄米供应。 从明中期开始,将廪生的禄米折为禄银,每个月都有二两银子的补贴。 除此之外还有免税、免役的特权若干,可以说是成为生员,才算是步入士人行列。 而整个县城,廪生也才二十人,廪生在县试前给人作保,这也是一笔额外收入。 福建是科举大省,这笔收入也相当可观了。 家老阿公为了自己参加县试,把保书都准备好了,可以说对苏泽相当照顾了。 而另外一份文书是路引,这是为了苏泽前往县城的出行证明,也是给苏泽把手续准备齐全了。 苏泽恭敬的对家老阿公行了一礼说道: “阿公,今日长宁卫的恩情,苏泽绝对不会忘。” 家老阿公摸着胡子说道:“若是日后你显达了,能想起长宁卫,那就足够了。” “明天显扬要去县里交械斗罚银,你也和他一道去县里看看,把童生资格办好了再一起回来吧。” 苏泽连忙点头,自己穿越了这么久,终于能去县城看看了。 苏泽返回了家庙,正准备收拾东西,却撞上了气鼓鼓的小罗头林良珺。 “阿泽哥昨天为何不带我去鬼市?” 上来小萝卜头就质问道。 苏泽倒是耐心的说道:“昨日是去剿倭寇的,带你去干嘛?” “就是打倭寇为何不带我!我可是下任百户!” “去去去,毛还么长齐就要打倭寇。” 不过林良珺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眼睛一转说道: “阿泽哥,听说你要去县城?只要你带我去县城,之前的事情就一拍两散如何?” “什么一拍两散,是一笔勾销!” 苏泽举起手就要拍林良珺的脑袋,他立刻跳开说道: “你去县城的事情,这可都是我哥请家老阿公办的!你还不快谢谢我!” “你哥?”苏泽想到了某个挺拔的背影,不过这熊孩子还是要揍,他一把抓住了林良珺说道: “你哥是你哥,你是你,让为师教教你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教训了一番小萝卜头之后,苏泽说道: “你要去县城干什么?” 林良珺说道:“县城可多好玩的了!从我爹死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苏泽抬起头,看到林良珺低着头的样子,忍不住心有些软了。 长宁卫的事情苏泽也都打听的清楚了,林良珺刚出生母亲就染病而死,父亲刚刚战死,就剩下一个林默珺相依为命。 林默珺这个女百户整日不是在校场练兵,就是出海巡防,这才让林良珺成了卫所的混世魔王。 这个弟子平日里虽然调皮,也给苏泽贡献了不少“开蒙”的经验值,想到这里苏泽说道: “带你去县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 听说苏泽愿意带自己去县城,林良珺立刻跳起来,再也没有刚才那副落寞的样子。 苏泽只觉得自己被这小子演了,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苏泽说道: “第一,不许乱跑,你要是被人牙子拐走了,我可以没办法向百户交代。” “没问题!” “第二,到了县城要听我的,县城不是长宁卫,你犯事了没人能捞你。” “没问题!” “第三,路上不可荒废了学业,还要跟着我读书。” 听到读书,林良珺的小脸皱起来,不过为了能去县城,他还是重重的点头:“没问题!” 次日清晨。 简单休息了一日,苏泽叮嘱林彩娘照顾好他开出的三亩田,又让九姑婆找人看住那些开荒的罗汉脚,就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这次去县城的还有家老阿公的小子林显扬,他要将械斗罚银送到县衙,顺便打点一下县里,处理一些长宁卫的事务。 听说了林良珺要去县城,林显扬的侄子林安仔也闹着要去。 苏泽看到林显扬的腿脚还没好利索,干脆又从家庙借了骡子,从林显宗家借了板车,给骡子安上了板车,拉着林显扬前往县城。 林安仔是第一次去县城,一路上十分的激动。 林良珺随父亲去过县城,此时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和林安仔交代去县城的注意事项。 带着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和两个孩子,一行人走的很慢。 已经习惯了科技导航的苏泽完全没有方向感,刚出县城就蒙圈了。 好在林显扬经常去县城,指着西面说道: “咱们一路向西,就能到南平县城了。” “等等,南平县城?是延平府南平县?” 林显扬疑惑看着苏泽说道:“是啊,我们长宁卫的民政是归南平县管的,泽兄弟不知道吗?” 苏泽疑惑的问道:“可是延平府不靠海啊?难道我们不是离福州更近吗?” 林显扬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摇头说道:“从长宁卫设立的时候,我们民政就都归南平县管,不过你说没错,福州府确实比南平县还更近些。” 苏泽也没想到长宁卫一个靠海的卫所,竟然归完全不靠海的延平府管理。 长宁卫在福建中部,地理位置还偏闽南一些,却归了闽北的延平府管辖。 不过大明朝的行政区划经常乱七八糟的,就连他的导师有时候都搞不明白。 按照导师的说法,“遇到这种乱七八糟的区划问题,别问,问就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制衡术!” 不过南平县距离长宁卫也不远,按照林显扬的经验,傍晚之前就能抵达县城。 路上也无聊,苏泽向林显扬打探起南平县的情况来。 自从上次苏泽帮林显扬报了仇之后,林显扬就对苏泽非常尊重,自然是知无不言。 两个萝卜头也竖起耳朵,听林显扬讲南平县的情况。 “南平县是倚郭县,延平府的衙门也在南平县城里,所以南平县百姓头顶上好几位老爷。” “按理说南平县最大的是知府大人,不过去年前任知府被朝廷罢官之后,一直都没有新的知府大人来。” “没有知府老爷在,府衙没有主心骨,反被知县老爷压过了一头。” 苏泽暗暗想,这南平知县可真的走运啊。 凡是当县令的,最怕的就是做倚郭县的县令。 大明朝的制度,“知府一身,州县之领袖,而知州、知县之总督也。”由此可见知府的权利之大,对于所管辖范围的知县拥有极大的权力。 知府可能管不了其他县,但是自己府衙所在的倚郭县肯定是插得上手,所以后世清代有句俗语,叫做“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但南平县令趁着延平知府空缺,反过来侵夺了府衙的权力,这让苏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按理说府衙没了知府还有二府同知,三府通判,四府推官,这些都是可以被上级任命在知府空缺的时候代理知府的,却不知道这延平府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显扬继续叮嘱道: “这南平城内,除了府县两衙之外,还有税课司局、仓、库、织染杂造局、河泊所官、批验所、递运所、冶铁所、闸官、坝官,这些衙门看到了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千万别靠近。” 林良珺和林纯仔连忙问道:“为什么?” 林显扬说道:“这些衙门要是把你们拘了服徭役,卫所可没钱捞你们!” 苏泽皱眉说道:“咱们卫所军余不是可以暂免差役吗?再说了这些衙门还能直接抓人服徭役?” 林显扬叹气说道:“按理说是不能,但是东南大乱之后,衙门哪哪儿都缺人,上至七十老人,下至他们七八岁的孩童,都可能被拘了服徭役,之前一名族兄弟进县城卖货,就被递运所抓了去给前线解送军粮,要不是我爹及时出面,怕是已经回不来了。” 这下子两个萝卜头也被吓到了,连忙保证给自己绝对不会靠近这些官署衙门。 苏泽叹息一声,嘉靖虽然是坑货,但是比起后面那几个更大的坑货,苛捐杂税和徭役算是好的了。 等到一条鞭法实行之后,朝廷短暂的用折银免去了徭役,改为雇佣人从事徭役。 但是很快大明朝廷又舍不得免费的劳动力,一边征收抵徭役的折银,同时再次兴起更大规模的徭役,不仅仅要服役还要给钱服役,这才有了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浪潮。 如今东南地区的徭役繁重,而且做徭役九死一生,不少百姓甚至放弃田地逃亡,或者隐匿到大家族做义子家奴,就是为了免除徭役。 林显扬又说道:“最后就是南平县城最要绕着走的两个衙门了,一个是延平卫指挥使衙门,一个是贡茶司衙门。” 两个小罗头竖起耳朵,苏泽疑惑的问道: “延平卫指挥使衙门,这和我们长宁卫不都是军卫吗?” 林显扬摇头说道:“延平卫是府城的指挥使衙门,是五千人的大卫所,听命于福建都司衙门,卫所指挥使可是正三品的武将。” “我们长宁卫只是小卫所,又是海卫直属备倭把总司,可是不一样的。” 林显扬不屑的说道:“这延平卫军纪败坏,士兵经常出城设卡抢劫,在南平县城内人人畏惧。” 苏泽一阵子无语,史书上经常有几百倭寇围攻府城县城的记录,原来大明的军队都是这么一帮虫豸。 “贡茶司就更靠近不得了,延平府要向南北二京贡武夷山茶,要是被抓去采茶,那就是九死无生的差事啊!” 苏泽第一次发现,小小的县城竟然是这样的龙潭虎穴。 这大明朝,药丸! 晚上还有。 第043章 笔架 接下来的路程,苏泽没事就和两个萝卜头讲蒙学,林显扬虽然识字,但是听苏泽讲蒙学也总有新的收获,这一路上不停的跳着“+3”,“+3”,等到苏泽快要抵达南平县的时候,他的开蒙技能已经到了Lv4,360/400。 苏泽回忆自己的历史知识,延平府下辖了七个县,分别是南平、尤溪、沙县、顺昌、将乐、永安、大田。 是的,就是那个沙县,只不过如今沙县小吃还没扬名天下。 南平县是倚郭县,也是延平府最繁华的一个县。 南平的军事地位非常重要,福建向来有“铜延平、铁邵武”的说法,是为福建门户。 等到苏泽走进县城,果然见到城墙高大,只不过城墙外都是些绵延的民居,完全没有军事重镇的样子。 苏泽用起Lv2的“兵法”技能观察城墙,就看到大量的破绽,低矮的地方甚至可以通过民居的屋顶攀爬上去。 苏泽摇了摇头,大明朝果然武备松弛。 如果给他一千精锐,肯定能够攻破这南平县城。 就在苏泽想着的时候,突然入城的官道上响起了铜锣声。 这时候就看到一群手持仪仗的差役,远远的敲打铜锣,一名骑着马的中年人,身穿绯红色的官袍,缓缓的沿着官道向城门走去。 虽然已经接近黄昏,苏泽依然看到了这个中年官员官袍上的云雁补子,这是正四品的官服! 对旗开道,上书“知延平府事”,后又有对牌上书“回避”、“肃静”。 接着是一对万民伞、伞后又有对扇、都跟在骑马的中年官员身后。 而在仪仗后方,则是长长的马车车队,足足有十辆马车绵延在官道上。 林显扬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惊讶的问道:“这是哪位大官来南平县了?” 苏泽远远的指着对旗说道:“不是写了吗?是新的延平知府到任了。” 林显扬连忙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新知府的面貌,仪仗飞快的从官道走过去。 林显扬遗憾的说道:“阿泽兄弟你不早点说!” 接着林显扬愁眉苦脸的说道:“看这架势今天怕是进不了城了。” 就在知府仪仗快要到南平城门的时候,一群身穿官袍的官员急匆匆的出城,分成文武班列在两旁迎接。 林显扬从没见过这些官老爷如此狼狈,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泽看着城门下逐渐成型的迎接队伍,喃喃说道:“看来延平府来了一个狠角色啊。” 小萝卜头林良珺连忙问道:“阿泽哥,为什么这么说?” 林显扬也看向苏泽,难不成苏泽认识这位新任知府? 苏泽看出了林显扬的疑问,笑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府尊大人,不过现在看来这位新知府老爷可不好糊弄。” 苏泽看到三人还是满脸疑惑,解释说道:“一般官员上任,都会选择早上到,因为入住官邸之前要祭祀城隍,像这位新知府傍晚才到的可不多,那新知府和家眷就要在府衙外住一个晚上了,着实不方便。” 林良珺连忙问道:“难道不是新知府老爷急着赶路?所以才傍晚到的?” 苏泽摇头说道:“新知府到任,府县官员肯定都盯着呢,如果提前知道新知府要在傍晚到,肯定早就在城外迎接了,不可能如此狼狈。” “定然这位知府说好了明早到,但是让手下掩藏行踪赶在今天傍晚到了。” 原来如此啊! 林显扬敬佩的看着苏泽,没想到从这点细节苏泽就推测出这么多内情,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林显扬问道:“那知府老爷为何要提前来?” 苏泽说道:“自然是要给延平府县上下来个杀威棒了,而且今天提前到了,就可以立刻接管府衙,封存账本。若是这位知府老爷带足了账房,能从账目中找到些把柄,那上任之后就好办了。” 苏泽这些内容对两个萝卜头已经超纲了,他们根本不能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林显扬虽然在长宁卫也算是机灵的,要不然家老阿公也不会放他来县衙办事,可是和苏泽一比又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林良珺捂着脑袋说道:“这读书人想的也太多了吧!” 林显扬忍不住问道:“阿泽兄弟祖上有人为官吗?” 苏泽摇头说道:“并无人为官。”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其中关窍的?” 苏泽笑了笑说道:“读书。” “读书?”林良珺忍不住说道:“读书还能学到这些?” 苏泽点头说道:“当然,有一本书名叫《新官仪轨》,讲的就是新官上任的注意事项,提前赴任就是书中写的招数。” “让你好好读书,无论是科举还是兵法,种田还是木匠,都有书可以读。” 顺道教育了两个萝卜头,苏泽只看到这位新任知府大人已经在随员的搀扶下下了马,热情的和城门口迎接他的官员迎了上去。 这位知府大人满面春风,对面领头的文官是延平府通判,通判之后才是南平县令。 而就在通判和县令准备见礼的时候,另一排武将这边延平卫指挥使却抢先跪下了。 不过这位正三品的武将却没有正四品的知府手脚快,新知府一把扶住了这位延平卫指挥使。 “于指挥使,使不得,《大明会典》有规,我官品不如指挥使,应该我向指挥使行礼。” 这位新知府真的站在右边,对这位于指挥使行了两拜礼。 新知府双手交叉,伸出前身,然后重重的弯腰拜地,行了两个潇洒的拜礼。 这位于指挥使楞在原地,却不知道如何回礼。 一直到身后的佐官提醒,于指挥使才笨拙的答礼。 新知府面向文官,这群职位不如他的文官齐刷刷的跪下,纷纷用跪礼向新知府见礼。 可是在人群中,一个清瘦的中年官员却没有跪下,他左右两边的佐官吓的面如死色,新知府老爷要立威,自己上司怎么又发癫找死啊! 新知府眉头一皱,扶起前排的通判问道: “刘通判,这位是府县中哪级官员?” 这位刘通判战战兢兢的说道: “回禀府尊大人,这是南平县新任教谕。” 听到是县学教谕,那可是个不入品的官,学官虽然官位低微,但是大明朝对学官很尊重。 这位新知府也没了拿他杀威的兴致,反而开起玩笑说道: “刘通判,你看这一站两跪,像不像山字笔架?哈哈哈!” 刘通判刚刚跪过,这个笑话也附和不来,却听到这南平教谕正气十足的说道: “大明会典有云,凡属官见上官者,廪事则跪。” “今无事,为何要跪?” 第044章 大明神剑 听到这个中年官员的声音在城门口飘荡,苏泽都忍不住要给他鼓掌了。 《大明会典》上规定的官员见面的礼仪是拜礼,也就是刚刚新知府对于指挥使行的那种礼仪。 但是正常情况下,下级官员遇到上级官员总喜欢行跪拜礼,到了清代更是动不动就要跪。 这个站着的南平教谕,对着新知府行了一个标准的拜礼,竟然要比刚刚新知府动作还标准,还要更显得潇洒。 新知府刚上任就被这么顶撞,心中自然有些不悦,不过要是当面和这个不入品的小官计较,岂不是更降了自己的身价。 新知府干脆就当做没看到,然后在其他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南平县城。 今天自然是来不及拜城隍了,新知府拒绝了城中富户的邀请,直接带着家眷在城隍庙后厢暂时住下。 好在知府的仪仗收的很快,苏泽一行人最后还是进了南平县城,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说这位新知府的事情。 可是苏泽低着头,想到的却是那个那个如同挺拔山峰一样的中年教谕。 等等,南平,教谕,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苏泽想到自己曾经读过的《明史》,猛然想起来那段记录! 看时间好像也对得上,那人真的那柄堂皇的大明神剑! 没想到穿越到大明见到的历史名人,竟然就是这样名震古今的大人物! 苏泽笑了一声,自己玩垃圾氪金手游的时候,怎么就抽不到这样的SSR的? 就在苏泽一边想着一边进城的时候,林显扬牵着驴车说道: “我们林家在县城中有一位族亲,今日就投宿到他家吧,只不过新知府到任,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交上这械斗罚银。” 林显扬有些郁闷,这官府的银子不交,每日都有利息,这三十二两银子不交上去,放在身边怎么也不踏实。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林显扬继续说道:“明日我陪你去见老百户结交的那位廪生,阿泽兄弟就可以去县衙登记童生试了。” 苏泽连忙应下,一行人沿着县城大街而行,这条大街属于最繁华的南平县城最热闹的朝天坊,府衙和县衙分别在这条街的两头,沿街全部都是林林总总的店铺。 南平县不愧是延平府的首城,整个县城临近傍晚都非常的热闹,横平竖直的街道竟然让苏泽产生了穿越前旅游逛古镇的感觉。 虽然苏泽不喜欢大宋,但是大宋确实是中华文明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 宋以前的买卖都是要在专门的“市”交易的,比如大唐长安城的东西二市,就是大唐贸易的中心,随便临街开店在大唐是绝对不允许的,顶多挑着扁担卖点小商品,也是会被巡街的不良人驱赶的。 但是到了宋朝,临街店铺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宋神宗就曾经因为临街店铺占道经营,不断向街道扩建店面的事情大发雷霆,还试图重新将商人集中到市场去做买卖,但是最后折腾了一番也没能成功,只是让官员豪强乘机抢占了百姓的店铺。 现在是大明嘉靖三十三年,专门的市场虽然还有,但是已经是做大宗买卖的地方了,普通人买东西都会到大街两边的店铺来。 粮店,肉铺,酱菜店,鱼肆沿着县城大街一路排开,苏泽还见到了收拾关店的书店和茶叶店。 林良珺和林安仔两个小萝卜头激动的看着热闹的街道,和县城一比长宁卫实在是太偏远了! 苏泽甚至还看到一个专门卖糖的铺子,门口飘荡着“闽广黑糖”、“福清冰糖”、“交趾糖”的字旗。 林良珺和林安仔看着糖店直流口水,苏泽看了看兜里的铜钱,对着两人说道: “去看看!” 四人走进了这家糖店,在这个时代糖算是奢侈品了,只看到矮小的老板手上拿着竹条,正在驱赶着飞舞的虫子,店铺内的竹编筐上,放着一团团黑漆漆的黑砂糖。 老板看到苏泽带着两个孩子,又看到苏泽虽然穿着简朴但是身材高大器宇不凡,立刻热情的迎接了上来。 “这位小相公,这可是上等的闽广黑砂糖,每斤二钱四分,要来点吗?” 苏泽这才想起来,如今福建和广州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甘蔗,已经开始成为大明朝的制糖业中心了。 看到这个糖的卖相,苏泽根本没有吃的想法,但两个萝卜头看着黑褐色的糖块直流口水。 苏泽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生财之道,他又问道: “可有冰糖或者糖霜卖?” 糖店老板听到苏泽要买冰糖和糖霜,更加认定他是大客户。连忙从柜台后拿出了一个瓷罐,打开瓷罐说道: “小相公,这是上等的福清冰糖,每斤一两五钱银子。” 林良珺和林安仔倒吸了一口气,这么贵! 制造冰糖的技术在宋代就已经出现了,不过制作工艺复杂,产量一直不高,福建泉州府福清县就是著名的冰糖生产中心。 “可有糖霜?” 糖霜就是白糖,老板摇头说道:“糖霜价高,县城卖不动,小相公要去福州府城才能买到。” 果然现在白糖还是奢侈品,一想到这里,苏泽又想到了一个穿越者的神技,“黄泥水淋糖法”。 这种技术可以将黑砂糖精制成白砂糖,按照《天工开物》的记载,应该在嘉靖中叶已经出现。 不知道是已经发明,还没推广开,反正如今白砂糖的价格依然很高。 其实明代的糖价已经不算贵了,一斤黑砂糖价格是二钱四分银子,折算成铜钱360文钱一斤,宽裕点的人家也能消费得起。 以前林良珺随着父亲进县城,也都会买一块黑砂糖尝尝。 看到两个小萝卜头这幅样子,苏泽准备掏钱,又向老板打听道: “店家,咱们县城内可有制糖工坊?” 苏泽自然不是要去工坊买糖,只是想找个工坊蹭个“制糖”的技能出来。 店家愣了一下,还是说道:“城外附郭的宣义坊还有一家制糖铺子,不过那家只做大宗买卖,不零售的。” 店家眼珠一转说道:“若是小相公买得多,本店还有交趾糖出售,价格只是本土糖的一半。” 交趾糖,自然就是走私的糖了,苏泽一遍感慨东南走私之风昌盛,竟然卖走私糖都敢打出招牌来。 “你且拿出来看看,这交趾糖和本土黑砂糖有什么区别?” 第045章 知府之女 就看到老板从后面搬来糖块,咋一看和闽广黑砂糖也没什么区别。 老板只是摇头笑着不语,他对着苏泽说道: “小相公若是自家吃,还是我们闽广黑砂糖最好,如果要贩售,那自然是这交趾糖划算。” 交趾,就是越南,明成祖朱棣曾经征服过越南北部,不过因为治理成本太大又放弃了,南方各省百姓都知道交趾。 想想也知道,这交趾的糖肯定是走私过来的。 越南的气候更适合甘蔗的生长,一直以来都向外出口糖。 苏泽看这交趾糖,其中有不少杂质,甚至苏泽还看到了一只“交趾蜜蜂”被糖浆包裹住,差点让苏泽吐出来。 糖店老板连忙将这块包裹了“交趾蜜蜂”的糖块掰下来,他对着苏泽说道: “小相公要多少斤?” 苏泽连忙摆手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买本地黑糖吧,就先买二两给孩子尝尝。” 这老板态度依然很好,切下一块二两的闽广黑砂糖,用干荷叶包住扎好递给苏泽,欢送他们离店。 将糖分给两个萝卜头,林显扬疑惑的问道:“这交趾糖为何这么便宜?” 苏泽忍着恶心说道:“交趾人工贱,天热多雨最是适合甘蔗生长,虽然质量不如我大明,但是胜在量多。” 林显扬恍然大悟,他看着苏泽问道:“难道阿泽兄弟还懂得制糖?” 苏泽点头说道:“略知一二。”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林显扬肯定觉得是吹牛,但是苏泽这么说,林显扬立刻信了半分,他再次感慨道:“读书人真厉害啊。” 一行人买了糖,找到林显扬说的那位族亲。南平城内自然是有住店的客栈,但是长宁卫都穷的交不起械斗罚银了,林显扬自然也舍不得住店。 苏泽一路上回忆着制造白砂糖的方法,这交趾糖虽然粗劣,但是可以买来做提纯的原件。 精制白糖的办法,是在原本制糖方法上改良的,只要有了制糖技能,了解大概的工艺流程,苏泽就有信心做出白砂糖。 族亲虽然热情,住的地方也只是茅草床,苏泽抓了半天的虱子,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城隍庙后厢烛火通明,新到任的知府老爷对着带来的账房师爷说道; “你们速速去接管六房的库房,连夜盘点历年账目,有不合规的地方就圈出来,留待本府亲自查堪。” “尊明府令!” 果然和苏泽所说的那样,新知府刚暂时安顿下来,就立刻让自己随行的账房师爷去府衙查账,然后又派出自己的亲信,将府衙经历司和照磨所接管下来。 经历司掌管知府衙门上下来往的公文,照磨所掌管延平府所有在册吏员的勘磨(履历档案),是整个知府衙门一等一的要害部门。 因为新知府是突然杀到,确实给知府衙门一个措手不及,原本一些准备今天才销毁的账目,都被新知府的手下封了去,整个延平府不知道多少人今夜睡不好觉了。 等到忙完了事情,新知府这才走到后厢,却见到一间厢房的烛火还亮着,他叹息一声走到门口,咳嗽了一声说道: “兰儿,怎么还不睡?烛火伤目,你一个女儿家天天挑灯夜读干什么。” “爹爹自去休息吧,女儿看完了这卷就睡了。” 这名在下属面前威风凛凛的新知府,面对女儿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过他很快说道:“兰儿,你推荐的这本《新官仪轨》果然有用!为父刚上任就杀的这些胥吏胆战心惊!哈哈哈哈!” 名为兰儿的少女却语气平淡,她声音婉转清扬,就像是空谷幽兰一般,语气平淡的说道: “书中还有诸多要诀,那爹可要好好研读。” 新知府突然觉得这谈话有些变了味道,怎么感觉自己反倒是成了被训了那个人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 “兰儿你这性子,嫁人以后要如何服侍夫君,侍奉公婆啊!都怪你那舅父,非要带着你从小读书!” 可没想到新知府刚刚说完,就听到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老爷今日新官上任可是涨了威风,怎么又责怪起我那兄弟来?老爷可莫要忘了,那本《新官仪轨》可是贽弟寄过来的。” 说话的就是知府老爷的正房夫人李氏,本来李氏是给女儿送些甜汤,却听到丈夫在埋怨小舅子,立马就甩了脸色。 李氏虽然不是大家族出身,但是和这位知府大人还是穷书生的时候就结为夫妇了,为了供丈夫读书也操碎了心。 后来丈夫中了进士,辗转升迁为延平知府,李氏也能守的后宅安宁,是难得的贤内助。 只不过李氏性格直率,颇有些河东狮的风采,知府老爷有一子一女,只有一名通房的丫鬟。 李氏继续阴阳丈夫说道:“谁说女子就不能读书的?我听贽弟曾说过,‘生男可以传承家业,生女也可千秋万代’,我儿可以传承家业,兰儿却能千秋万代!” 知府老爷只觉得头大,自己这妻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偏偏有个名士风流的弟弟,雄才善辩,还总有离经叛道的说辞。 自己那妻弟中了举人之后就不再参加科举,反倒是热衷于传播他那一套学说,自己妻子女儿就是被“荼毒”最深的。 可叹这位进士出身的知府老爷,偏偏在辩论经义的时候怎么也说不过那个举人妻弟。 在妻子这边吃了憋,知府老爷自暴自弃的说道: “都是你惯的!兰儿都已经十八了,还没婚配合适的人家!” 李氏立刻反唇相讥道:“你那几个学生世侄都是什么货色,岂是兰儿的良配?你找不到好女婿,难道还要埋怨兰儿不成?” 知府老爷脸涨的通红,可是他也一向也宠爱女儿,也知道之前那些确实配不上女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要拉状元郎作女婿?” 李氏竟然也说道:“不是三鼎甲,怎么配我女儿!” “三鼎甲!你也敢说出口!你丈夫不过是二甲进士!” 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穿竖领长衫,下穿花鸟纹马面裙,披着百花纹披风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少女面容皎洁清丽,留着未婚仕女的发髻,面无表情的对知府老爷和夫人行了万福礼,接着说道: “爹,娘,女儿已经看完书了,就要洗漱安寝了,您二位也回房休息吧,明日爹不是还要祭城隍?吉时可算好了吗?” 新知府一拍脑袋说道:“我怎么忘了算吉时这事!为父这就去召阴阳生!” 看着吵吵闹闹结伴离去的父母,少女发出微微的叹息声,父亲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生在大明朝身为女子,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第046章 南平县学 第二天一大早,林显扬就急忙起来,可苏泽比他起得更早,已经晨练了一圈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几个胡饼。 苏泽昨天被虱子折磨的够呛,迷迷糊糊的睡到清晨,就听到了门外的梆子声。 南平县城的百姓起得比苏泽想象的还要早,天还是蒙蒙亮的时候,早点摊位已经出摊了。 苏泽也没想到县城竟然是如此光景,这都和前世自己老家县城早上一样热闹了。 往来的都是身穿短打的汉子,苏泽看到他们身上都脏兮兮的,匆忙用过早饭就往城外赶。 苏泽找了一个胡饼摊位,买了几份胡饼就返回借住的屋子,林显扬颇为不好意思的接过胡饼,果然要比家里的寒菜粥香多了! 苏泽问道:“阿扬兄弟,这南平县怎么早起的人这么多啊?” 林显扬笑着说道:“那些都是矿工,早起上矿的。” 矿工?这怎么和苏泽想象中的县城生活不一样啊。 林显扬说道:“南平县周多矿,有属于官府的官坑,也有属于本地豪富的私坑,有铜矿也有铁矿,日夜开采不停。” 苏泽这才想起来,延平府是整个东南地区的矿产基地。 只是他也没想到,明代的采矿业已经如此发达了。 吃完了胡饼,两个大人将小萝卜头留给族亲照顾,林显扬揣着银子急忙出门而去。 苏泽的童生资格需要递交到县衙的礼房,林显扬决定先和苏泽去县学找那个廪生签字作保,然后一起去县衙门。 县学就在城隍庙的旁边,等到苏泽和林显扬赶到的时候,城隍面的后厢门前,停着一长串的马车。 苏泽识起这就是昨天在城外看到的新知府家的车队。 只看到后厢的大门打开,几个健妇举着帷幔,在马车前拉起两排临时屏风,挡住了大门通往马车的路。 苏泽连忙拉住林显扬说道:“慢些,是知府家女眷登车,我们等会儿过去。” 果然苏泽看到一个年轻女性的身影映照在帷幕上,如今大明朝正是礼教森严的时代,官宦人家的女儿没出阁之前,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 可一边礼教森严,一边各种私奔通奸的世情话本故事广泛流传。 文风最昌盛的江南地区,思想也最为解放,已经有专门让士族女子读书的女校出现,甚至有的士大夫都已经提出了婚姻自由的口号。 大明中期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时代,礼教和自由,开放和保守都在这个时代撞击,无数思想碰撞着,激发出各种思潮。 只可惜这些思潮最终被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所掐灭,等到下一个觉醒时代到来的时候,中华民族已经背负了太多苦难了。 苏泽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好风卷起帷幕,露出一张俏脸冰冷的脸。 身边的林显扬连忙低下头去,但是在后世刷过无数某音视频的苏泽,则习惯性的盯着看起来。 健妇连忙重新拉直帷幕,那少女感受到了目光注视,也和苏泽对视了一眼,接着就被帷幕遮挡住。 苏泽脑海中冒出一首诗:“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眨眼间,知府家的车队慢慢开动,清丽的人影消失无踪。 好不容易等到知府家的车队过去,两人这才来到县学。 县学作为大明朝最基础的学术和教育机构,这是一栋占地相当大的建筑物。 苏泽首先看到的是县学正前方高大的棂星门,古代传说棂星为天上文星,此门代表孔子,表明门后是文脉汇聚之地。 这道门只有文庙和学堂门前才可以立,南平县学这座门是石制的,相当的高大雄伟。 过了棂星门又是一道戟门,古代帝王外出,在止宿处插戟为门。从唐代开始在官署门前立戟,根据官位高低戟数也从高到低。 不过明代戟门成了一种造门的样式,官署衙门都立戟门,警告无关人等不要随便进入。 正中建礼殿是县学的正堂,这里是举行重大活动的大殿,供奉孔子雕像。 左右两排的庑顶房屋才是县学用来讲学的地方,左边是讲学的“明伦堂”,正堂供奉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四先生,右边则是县学诸生的宿舍,后方还有食堂和仓库之类的小建筑。 林显扬连忙带着苏泽向右边的宿舍走去,只不过苏泽看起来这座庞大的县学似乎有些萧瑟? 太阳已经升起了,县学中却没有读书声,甚至见不到几个人。 虽然县学干净整洁,建筑物也经过很好的修葺,但是没有人气的感觉还是让苏泽有些疑惑。 南平县可是朱熹的故乡,文脉源远流长,在卷到无以复加的福建,每年中进士的人数也都是福建全省前列的。 而福建又是科举考试著名卷王圣地,两京十三道,除了南北直隶二京之外,十三道中就数福建考上进士的最多。 按理说南平县的县学也不该是这幅样子? 校舍都是按照天干地支有号牌标记的,苏泽很快就知道了家老阿公说的和老百户相识廪生。 廪生,也是通过童子试的读书人,也叫生员,还有一个更广泛的称呼——秀才。 不过这位姓周的秀才已经是个老秀才了。 他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还有些谢顶,用两边的头发盖住头发中央,显得更加滑稽。 他穿着破旧的儒生服,干瘦矮小的像是地里种田的老农。 苏泽也没想到堂堂秀才,竟然是这幅样子? “周秀才,这是我爹给您说的族兄,阿泽兄弟,这位就是周秀才。” 苏泽向周秀才行了一个拜礼,看到苏泽动作标准,周秀才这才露出笑容说道: “长宁卫终于出了读书人,我也替老百户高兴。” 说完他看了保书,最后在保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一枚印章盖上,这才交给苏泽。 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保书,苏泽这才问道: “周秀才,为何这县学如此冷清啊?” 周秀才似乎被问到了痛处,他“呜呼哀哉”了一番后,低声说道: “还不是新来的海教谕,本来南平县学就没什么人来读,他还要搞什么清考,考不过的廪生要降为增广生,考不过的增广生降为附学生,考不过的附学生要开革生员资格,这么一弄,县学就跑光了!” “只可怜我这等穷秀才,指着二两禄银过日子,这才留在县学不敢离开,哎哎哎!” 第047章 官学和私学 看到周秀才这副样子,林显扬也义愤填膺起来说道: “怎可这样欺负人!诸位可都是秀才啊!” 林显扬喷教谕,周秀才反而说道: “海教谕也是为了整顿县学风气,可是我们南平县学这个样子,也不光是清考就能解决的啊。” 苏泽疑惑的问道:“敢问周秀才,为何南平县学如此冷清啊?” 周秀才叹气一声说道:“南平凡是有点能力的士子都在延平书院中读书,来县学的都是我这种贪图一月二两禄银,穷的揭不开锅的穷秀才。” “以前教谕在的时候,也知道南平县学不如延平书院,也都是让大家自学为主。近十年来整个南平县学就出了一个举人,延平书院却出了七人中举,你说本县那些书香门第是读县学还是去延平书院。” 苏泽和林显扬对视了一眼,林显扬也没想到自己心中神圣不可高攀的县学,竟然沉沦到这种地步。 不过苏泽倒是不意外,福建本身就有浓郁的私人书院的氛围,而南平县的这座延平书院,就是始建于南宋的书院,可以说是源远流长。 朱熹的老师李侗,号延平先生,曾经在南平讲学,延平书院就是为了纪念这位闽学四贤之一的道学大宗师而建立的。 苏泽用起Lv5级的“历史学”,他回忆起大明朝曾经有过四次禁毁书院的运动,疑惑的问道:“今上不是曾经下旨禁绝私学的吗?这延平书院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周秀才侧目看向苏泽,没想到长宁卫一个小地方的书生竟然知道朝廷的政令,周秀才对苏泽刮目相看。 第一个禁毁书院的自然是洪武大帝朱元璋了。 朱元璋在位的期间,是没有所谓民间学术的,所有大儒都要入官学教书,你不去老朱有的是办法让你去,那时候很多熬过了大元朝的宋朝书院都被捣毁了。 第二次和第三次禁毁书院运动,就是嘉靖皇帝感觉到了阳明心学的威胁,曾经在嘉靖十六年和十七年两次下令禁毁全国书院。 周秀才苦笑着说道:“当今徐阁老都曾经在延平书院讲过学,这些私人书院都是一地文脉所在,和府县官员相交莫逆,又怎么可能被禁绝?” 苏泽这下子恍然大悟,嘉靖皇帝抑制心学的举措事实上已经失败了。 如今朝堂中,内阁次辅徐阶就以心学门徒自居,是如今江右学派的领导者。 兵部尚书聂豹就是王阳明的弟子,在徐阶读书的时候曾经勉励过徐阶,徐阶也对他执师礼。 虽然聂豹亲近严嵩,和徐阶已经闹翻了,但是心学一脉在朝堂的影响力相当强大了。 林显扬突然问道:“这延平书院的学生也能参加科举吗?” 苏泽向林显扬解释道:“能,考过童子试可以入县学学习,当然也可以不入县学,以儒士身份参加乡试,书院中的生员多是走的这条路。” 周秀才连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如今县学不昌,凡是有前途的士子都去了延平书院。延平书院还经常会邀请大儒来讲学,每次都是本县文坛盛事,要不是廪生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我也想去延平书院读书了。” 苏泽暗暗惊叹于南方书院的昌盛,就算是东南还在闹倭寇,但是福建的学术活动依然发展的很好。 这些私人书院不仅仅是教育机构,也是学术机构和宣传机构。 从宋代开始大儒就经常讲学,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找个闹市区坐下来就讲,甚至还有当街辩论的。 但是这些“儒学宗师”可能也觉得这样太掉架子,于是讲学的地方放在了书院里。 比如当年宋代关学大儒张载在横渠书院开讲,就像是顶流明星开了演唱会,整个关中地区的人都涌向横渠,就为了听他讲学。 而更近一点的心学大儒王阳明,更是在稽山书院和阳明书院多次开讲,每一次讲学都是万人空巷,有的读书人甚至不远万里赶到书院,就在书院边上结草庐,等待王阳明下一次讲学。 延平书院也是这样的综合性机构,书院有培养士子科举的学堂,也有名儒讲学的明堂,在整个延平府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在这个时候新任的海教谕还要整顿县学,也难怪不少县学生都主动退学,要是真的被开革了生员资格,那可就亏大了。 就在三人说话的时候,他们口中那位不近人情的海教谕已经出现在宿舍门口。 要说这位海教谕的心情是相当的不好,昨天府县官员迎接新知府,因为不肯跪拜知府,被新知府套上了“笔架”的绰号。 如今整个南平县,都知道县学有一个“海笔架”。 这位南平县不入流的教谕,就是日后的“大明神剑”海瑞! 此时的海瑞刚刚中了举人,进士不第之后海瑞进京选官,最后被分派了南平教谕这个职位。 可以说现在的海瑞也是刚刚踏入官场的新人。 刚刚踏入官场,就被上级的上级安上了一个“笔架”的绰号,脾气耿直的海瑞已经写好了辞呈了。 海瑞正准备去县衙送辞呈,看到了苏泽和林显扬两个陌生的身影,这才走进了宿舍。 周秀才看到了海瑞,就像是老鼠见到猫,立刻行拜礼说道:“教谕!” 苏泽也拉着林显扬行礼,海瑞礼数周全的回礼,但是紧接着语气严厉的向周秀才问道: “现在是晨读之时,为何不去明伦堂读书?” 周秀才连忙抱着书本就要跑,海瑞又问道: “汝等何人,为何擅入县学?” 苏泽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和海瑞见面,他研究明史的时候就颇喜欢海瑞这个人物,今天见到真人了,有一种线下和明星见面的恍惚感。 “汝等何人?为何擅入县学?”海瑞再次发问,苏泽这才说道: “草民苏泽,想要参加明年的童子试,是来请周秀才签下保书的。” 听到苏泽是要参加县试的童生,海瑞的脸色倒是慈祥了一些。 他是一县教谕,主官一县的教育工作,虽然已经准备辞职了,海瑞还是坚守自己的工作职责,要劝苏泽这个后进好好读书。 海瑞说道:“你要去县衙送保书吧?和本官一起去吧,正好路上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海瑞说这个话自然也不是托大,他是举人,苏泽连秀才都不是。 就是文风昌盛的南平县,每次能通过乡试的举人也不过两三人。 这也是为什么范进中举之后,能高兴到晕厥过去的原因。 虽然后世总觉得海瑞学历低,那是因为穿越小说动不动就连中三元。 其实能写下《治安疏》的海瑞文采也是很好的。 一县教谕本身就是本县士子的师长,考较苏泽的功课也无可厚非。 而海瑞也是看苏泽器宇不凡,想要考较他的功课,指点他的不足,劝导他好好读书。 海瑞一向认为“在其位谋其职”,自己现在还没有辞职,那就要尽到教谕的责任,好好提携苏泽这样的后进读书人。 苏泽行了一个拜礼说道:“学生敢不从尔。” 第048章 岳阳楼记 海瑞带着苏泽和林显扬,绕过城隍庙向县衙走去。 从县学走出来,就看到城隍庙中热闹非凡,今天是新知府上任祭祀城隍庙的日子,不少百姓都在城隍庙门口围观。 海瑞是不入品的县学教谕,这年头大部分小官也是请不起轿夫的,平日里出行也是步行为主。 苏泽看着他快要磨平的官靴,也知道海瑞清贫的生活作风,这也让苏泽非常钦佩。 上次县衙那个圆脸的书吏,身上的衣服和靴子都是崭新的,腰间还佩戴着一枚通透的玉佩。 反过来看海瑞这个堂堂一县教谕,身上的官服都打着补丁,要知道县学教谕可是有俸禄的,县衙书吏可是一分钱工资都没有的。 海瑞在前面走,苏泽落后半步走在后侧,林显扬不敢打扰两位读书人交谈,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海瑞对热闹的城隍庙视而不见,苏泽也疑惑的问道:“海教谕,知府老爷祭祀城隍,您怎么不去?” 海瑞只是冷冷的说道:“我是学官,知府大人又不是祭祀文庙,不需要我在场。” 苏泽也是无语,不愧是连皇帝都敢怼的海怼怼。 领导上任的重要场合,府县两衙的官员都争着去露脸了,海瑞是一县教谕,也是朝廷吏部备案的官,也是有资格列席这种场合的。 大明朝官吏殊途,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除了典吏之外的吏员是没有俸禄的。 这些奸诈的胥吏只是给县衙服役的临时工,甚至不是一种职业,吏员在“守常业”的同时,还要义务为县衙工作。 实际上大明朝的胥吏虽然不领朝廷的俸禄,但是也发展出种种“常例”从衙门拿钱,如果衙门实在没经费,那官员也会默许这些吏员用些灰色手段,从百姓身上捞钱。 海瑞是官,和县衙那些吏员比已经是云泥之别了,这也是举人身份如此贵重的原因。 整个南平县的胥吏都想要参加今天的祭祀城隍典礼,在新任知府前留一个好印象,却因为身份低贱不被允许参加。 而海瑞这个官却可以任性的不去参加典礼,这就是官和吏地位的天差地别。 虽然大明后期举人学历贬值,但是在嘉靖朝,朝廷多次发文号召举人出来做官。 只要举人愿意做官就能得到教谕这样的职位,运气好补个偏远地区的主簿也不难。 走出城隍庙前的大街,路上的人总算是少了,海瑞向苏泽问道: “今年的县试已经结束,你是要报名参加明年的县试吧?” 苏泽连忙点头,县试的日子一般都是二月,如今已经四月了,早就过了县试的日子。 “既然要参加县试,四书可曾通读?” 苏泽连忙说道:“四书已经通读了。” 他的科举已经提升到了Lv3,四书的内容已经记在他的脑子里。 “四书集注可曾读完?” 海瑞微微点头,不过苏泽这个年纪读完四书也只能说是读书人的正常进度,四书总共才十七万字(还不如起点小说的免费章节字数多)。 不过朱熹给四书写的《四书章句集注》,就有《大学章句》一卷,《中庸章句》一卷,《论语集注》十卷和《孟子集注》七卷,这些总字数超过了二十七万字,可要比四书本身的字数多多了。 苏泽老老实实的说道:“已经读完了,不过学生只通了《孟子集注》。” 海瑞皱起眉头说道: “朱子有言: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你的蒙师没有和你说过这些吗?” 苏泽摇了摇头,他连个老师都没有,都是靠着自学和系统。 再说苏泽就对读四书五经没多大兴趣,特别是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糟粕和朱熹本人私货不少。 苏泽肝技能也是为了科举,完全是当做应试教育来学的,自然也不会像古人那样当做毕生追求钻研。 海瑞见到苏泽不作答,还以为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蒙师,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海瑞继续说道:“不过先读《孟子》倒也无妨,你说你读通了《孟子集注》,本官考较你几句。” 接着,海瑞从《孟子集注》中摘选了几个章节,苏泽有着Lv3的科举技能,又刚刚吃了早饭,“粒粒皆辛苦”的被动技能也在发挥作用,倒也是对答如流。 这下子海瑞更加欣赏苏泽了,《孟子》一共三万多字,朱熹为之写了七卷的《孟子集注》,可以说是字字微言大义,是四书中最难学的一本。 苏泽先学《孟子》,能学到这个水平,县学中的一些生员都达不到苏泽的理解。 这也让海瑞多了几分爱才之心,他问道: “你《孟子》读的不错,你读书几年了?” 苏泽想了想说道:“学生都是自学的,才读《孟子》不久。” 海瑞惊讶的看着苏泽,没想到苏泽完全是自学的。 不过看到苏泽破旧的衣服,估计家境也不太好,没钱拜师也是寒门弟子的常态。 海瑞正色说道:“读经没有老师指导,最容易读偏了,国朝开科取士百年,科举制义越发严谨,你这样乱读书时容易出岔子的!” 接着海瑞叹息一声说道:“我本来准备在县学中开一门课,给未通过童子试的寒门士子讲课解惑,可是我已经准备辞职了。” 苏泽惊讶的问道:“海教谕为何要辞职?” 海瑞此时刚入官场,儒家那套纲常关系束缚还很牢固,下属自然不能再外人前说上司的短处,海瑞只是含糊的说道:“做官不如意,家中还有几亩薄田,那还不如学五柳先生辞官归去。” 没想到海瑞现在就想辞官了,苏泽在明史上也没有读过这段记载,难道是自己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 通过刚才的接触,苏泽也知道了海瑞确实是一个清官,苏泽也不想南平失去这样一个好官。 苏泽想了想说道: “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学生更喜欢范文正公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海瑞喃喃重复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确实像是范文正公说的话,你这是从哪里读到的?” 苏泽愣住了,海瑞竟然连《岳阳楼记》都没读过? 第049章 县衙 苏泽这才想起来,如今还是大明朝,《古文观止》还没成书,《岳阳楼记》这篇文章其实流传并不广。 大明朝刚刚建立的时候,读书人最推崇的是宋学,朱元璋将理学推崇为官方学术后,宋代学术研究蓬勃发展,也连带着宋代文学得到了广泛传播。 不过时人最喜欢的还是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和三苏的文章,然后就是理学家二程和朱熹的文章,对于范仲淹这种大宋前期的文人并不关注。 到了大明朝中期,特别是经过“土木堡之变”和“夺门之变”后,大明朝廷的学术界产生了巨大的震动,也带来了一股强烈的反思思潮。 这时候作为官方学术的理学,以及宋代文学受到了强烈的批评,同时产生的复古思潮,开始厌弃宋学、宋文,开始提倡古文。 文学界提出了“天地再辟,日月为朗”的古文风潮,反对“宋元流弊”,文人士大夫又产生了两派,分别是推崇汉唐文学的汉唐古文派,另外一派则是推崇先秦散文的先秦古文派。 等到了正德年,心学席卷天下,成为和理学并立的“显学”之后,王阳明本身也推崇古文,反对宋代文学,宋代文学更是被整个文人圈子厌恶。 而范仲淹,就是被宋学连累的倒霉人物。 他在推崇宋学的时候,因为后面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和三苏的文章太厉害,始终得不到重视。 等到大明朝开始反对宋学的时候,范仲淹又因为是宋人,更是没人印刷他的文集。 一直等到清代《古文观止》风靡全国的时候,《岳阳楼记》这才火了,清光绪年间大修岳阳楼,这之后就是著名的文化遗迹。 海瑞盯着苏泽说道:“你可记得全文?” 苏泽点点头说道:“教谕要听?” 海瑞停下脚步说道:“能背多少背多少!” 苏泽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不过看到海瑞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能忍着羞耻开始背诵: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岳阳楼记》说长也不长,总共只有三百六十八字。 当年本科的时候,苏泽曾经穷游过岳阳楼,那时候岳阳楼景区的政策是背下《岳阳楼记》,就可以免门票登楼,苏泽对这篇文章可以说是记忆深刻,背诵的抑扬顿挫。 海瑞也听得如痴如醉,当听到千古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后,海瑞更是忍不住赞叹道: “不愧是得谥文正的范希文!真乃雄文也!” 等到苏泽背诵完毕,海瑞立刻拉着他说道:“走!回县学背给我听!我要将此文抄下来!” 苏泽似笑非笑的问道:“海教谕,您不辞职了?” 海瑞微微一愣,接着从袖子里掏出辞呈,当场就将辞呈撕成两半说道: “范文正公都说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海某又怎么能因为一时毁誉就弃县学不顾?” 海瑞想起来苏泽还要去县衙递送保书,立刻说道:“我们先去县衙,等你将保书送上去就回县学!” 看到海瑞这幅急匆匆的样子,苏泽心中发笑,不过能劝说海瑞不辞官,苏泽还是很高兴的。 林显扬远远的跟在后面,也不知道苏泽到底和这位海教谕说了什么,对方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情绪激昂。 林显扬只觉得这位阿泽兄弟真的有本事,和海瑞这样的当官的都能谈得来,果然读书人就是厉害啊! 不知不觉的,三人终于来到了县衙。 延平府衙和南平县衙分别在县城大街的东西两端,大明朝的县衙门都是标准的制式建筑物。 县衙对面是旌善亭,这个亭子是用来表彰南平县的好人好事的。 在旌善亭的侧面则是申明亭,这个亭子的作用是“张贴榜文”和“申明教化”,会在亭子里贴上朝廷和州府县的最新政策,也会将县内发生的恶行张贴其上,算是县衙的宣传长廊。 紧挨着县衙的是寄递铺,这就是传递和接受公文的快递中心。 县衙的正门也是戟门的样式,因为海瑞穿着官服,守门的衙役没敢为难一行人,直接将三人放了进去。 林显扬跟在苏泽身后,心情愉悦的说道:“要不是海大人,光是进门就要花上几百文钱了。” 苏泽看了看门口身材微胖的衙役,俗话说小鬼难缠,这县衙的看门小鬼就是最难缠的。 三人步入第二道门,这就是县衙的仪门,从仪门之后就是县衙的办公区域了,林显扬连忙低下头,只是低头跟在海瑞身后走。 进了仪门,两边是左右五排十间房屋,可以看到身穿皂色服侍的吏员和公人服饰的差役进出其间。 海瑞指着这些屋子说道:“这些是架阁库、承发司、吏房、兵房、户房、刑房、礼房、工房、皂房和渠房,你将保书交到礼房就可以了,就在右手边第四排的屋子。” 苏泽向海瑞道谢,正准备去礼房的时候,林显扬拉住他,塞给他一块碎银子。 苏泽愣了一下,还是将碎银子塞进手心里。 礼房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砖头房子,苏泽进去之后,就看到一张供奉孔子的香案,香案两侧放着一排长桌子,有吏员坐在桌子后,懒散的聊着天。 苏泽一进来,吏员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苏泽将保书逃出来说道: “在下长宁卫苏泽,准备参加明年县试,是来送保书的。” 一个老花眼花白胡子的老吏喊道:“来这边!” 苏泽按着保书过去,这个老吏抽出保书,几乎将脸贴在保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看起来。 苏泽有些紧张起来,只看到这老吏突然说道:“这保人所签的字迹潦草,发回去重签!” 苏泽看到这老吏眼睛中闪烁的光芒,连忙将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这个老吏也不避讳,直接用手掂量了一下碎银子的重量,又拿到眼前看了成色,这才说道: “念你往返长宁卫路途遥远,这字迹也不是不可辨认,这就算了吧。” 说完这些,老吏拿出一本清册说道:“在这《考选举用簿》上登记姓名和籍贯就行了。” 苏泽连忙登记上自己的名字,只听到耳边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发现地点“县衙”,可以学习技能“行贿”,是否学习?】 第050章 账房技能 苏泽满头的问号,行贿也是一种生活技能? 但是仔细想想,似乎这确实是一门古老的技能。 有技能自然要学习,苏泽选择学习之后,一些简单的行贿潜规则进入他的脑中。 说到底,这些就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在大明县衙处处都在实行着这套潜规则。 进县衙要给门口的站班的衙役行贿,在县衙办事要行贿,而且根据办事人的身份不同,办事内容不同,还要给不同的银子。 比如苏泽办理县试登记,他目前的身份连童生都不算,算是寒门读书人。 这种人胥吏欺压起来自然那是没心理压力的。 如果苏泽考过了童生试,和周秀才一样成为生员,那礼房的胥吏不仅仅不会收钱,还会恭恭敬敬的上门把材料送到苏泽签字。 如果苏泽能和海瑞一样通过乡试,获得举人资格,那这些胥吏会反过来给苏泽送礼,请求他的庇护。 这就是行贿中包含的潜规则,这一套苏泽是非常厌恶的,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是千古以来无法禁绝的。 苏泽灵机一动,既然县衙是个一个地点,那是不是还能发现其他“技能”呢? 一想到这里,苏泽立刻拱手道别离开了礼房,和门外等待的林显扬汇合。 “办妥了?”林显扬看到苏泽这副高兴的样子问道。 “办妥了,多谢显扬兄弟了,走走走,我陪你去户房交罚银。” 苏泽没看到海瑞的身影,开口问道:“海大人呢?” “海大人说他去承发司看近日朝廷的邸报去了,让我们办完事去承发司等他。” 邸报就是朝廷下发给基层的报纸,不过这报纸不是给普通百姓看的,从急递铺送到县衙之后,就会存放在承发司中。 承发司的吏员会誊抄三份县衙县令、县丞、主簿三位老爷,其余官员要看就只能自己去承发司看了。 没有海瑞在,苏泽反而觉得轻松些,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行贿了,总觉得见到海瑞会有些不自在。 果然“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和海瑞这样的寒潭明镜站在一起,还是让人很有心理压力的。 苏泽和林显扬结伴来到了户房,户房的构造和礼房差不多,只不过正中的香案上供奉的不是孔子,而是财神。 苏泽只觉得有些荒诞,堂堂大明衙门竟然公然供奉财神? 这路财神身穿红衣手持如意和聚宝盆,前后还有两个憨态可掬的童子,分别是招财和进宝二童子。 苏泽Lv2的宗教知识,让他认出这是民间称之为文财神的李诡祖。 李诡祖,那官府供奉没事了。 明承宋祀,大明朝的祭祀制度基本上都是沿袭宋代的,李诡祖本身就是宋代官方册封的财神,明代官服供奉也无妨。 这位财神爷本身就是北魏孝文帝时期的县令,廉洁爱民,经常用自己的俸禄布施贫民,也是一位符合儒家政治正确的财神爷。 不过看起来这位财神爷前的香案上,香灰要比礼房孔子前香案上多不少,这位财神爷在县衙应该比孔子更受欢迎吧。 林显扬看了一圈,没找到那个开罚银单据的圆脸书吏,他只好找到了一个干瘦的中年书吏,将罚银单据交给了他。 这个书吏留着八字胡,就是传统电视形象中狡诈胥吏的标准样子,接过了的单据之后和县衙的罚单底册核对,然后说道: “罚银三十二两白银,你是交白银还是交铜钱?” “银子,银子!” 在来之前,家老阿公已经让人将铜钱换成了碎银子,方便林显扬送到县衙来。 林显扬将怀里的布兜放在桌案上,布兜里都是大大小小碎银子,这书吏有些嫌弃的看着这么一摊,但还是认真清点起来。 【发现地点“县衙”,可以学习技能“账房”,是否学习?】 果然有新技能! 想想也对,县衙户房需要算账,能学会“账房”这个技能也正常。 而苏泽心情更好了,在《百景图》中,账房也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掌握账房技能后,无论是经商还是做官,都能减少下属的腐败度。 其实在现实中,账房也是实用的技能,就算是当官的本人不会账房技能,也要带懂得账房的亲信赴任,要不然手下这些精通账房的胥吏就能折腾死当官的。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明初著名的“空印案”,就是因为做假账而引起了一起震惊朝野的大案子,最后包含方孝孺父亲在内的一大批官员被调查和诛杀。 “学习!” 苏泽喜滋滋的再次收获一个技能,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开始记账,早点将这个技能刷上去! 等到这个八字胡的书吏清点完毕,这才说道:“银两成色没问题,不过重量三十二两八钱,还需要再交一两二钱的火耗银。” 火耗,就是熔炼碎银子成银锭的消耗,明清时期火耗钱是时弊之一,也是明清史学研究的重点方向。 雍正的火耗归公,就是将火耗银的征收税收化,改成中央朝廷统一征收,杜绝地方上的胡乱加征。 不过苏泽看史书,火耗银时从张居正一条鞭法之后,将实物税收统一折为银子收税后才出现的,怎么现在县衙就收火耗了?难道是这书吏针对长宁卫? “怎么还要收火耗银?”苏泽问道。 八字胡书吏瞥了一眼苏泽,林显扬连忙拉住苏泽说道:“火耗银也是规矩,书办老爷也不是针对我们长宁卫。” 八字胡的书办冷哼一声说道:“这银子是进太仓库的,县衙要融成银锭送到京城去,三十二两银子收你二两火耗,不高!这都是我们南平知县老爷慈悲!你打听一下别的县火耗收多少吧!” 不过书办这么解释,苏泽倒是明白了这应该是县衙的潜规则,而不是针对长宁卫的。 太仓库,是皇帝的私人金库,太仓库的改革要比户部的改革早很多,从成化年开始太仓库的很多实物税收都改成了贡银了。 林显扬从胸口再掏出一个布包,将另外一些碎银子交上去,这个八字胡书吏这才提起苇管笔,沾上墨水后开出一张新的单据说道: “这是结单,你们可以走了。” 从户房出来,苏泽看到县衙其他房的匾额后,眼睛一亮,还能学到别的技能吗? 第051章 邸报消息(加更,晚上还有) 苏泽一只脚踩进了县衙刑房,耳边果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发现地点“县衙”,可以学习技能“刑讼”,是否学习?】 “是!” 苏泽连忙选择是,然后迅速将脚收回来,离开刑房大门。 果然蹭到一个技能!竟然是“刑讼”的技能! 在《百景图》这个游戏里,刑讼是个赚钱的隐藏技能。 刑讼,就是帮着人打官司的讼师,也就和现代社会的律师差不多。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对于蒙元的讼师非常的痛恨,曾经一度禁止过讼师这个职业。 在蒙元时期,因为元朝曾经废除过科举,导致很多读书人无业可做,于是他们要么进入官府为吏,要么就成为讼师去帮着百姓打官司。 而为了赚到更多的钱,一些无良讼师甚至会故意挑唆矛盾,劝说百姓打官司从中渔利,导致“州县不宁,世风日下”。 建立大明之后,朱元璋曾经禁止给亲人以外的人代理打官司,至今《大明律》中依然有这么一个条款,教唆诉讼者、给讼词添油加醋、增加罪情者,与犯人连坐。 这条法令和朱元璋诸多“祖宗之法”一样,随着时代发展逐步瓦解。 在大明朝商品经济发展出来之后,更多的专业诉讼出现,职业讼师这个职业也重新出现。 如今这个时期,大明朝廷对于讼师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县城里大大小小的案子都会请讼师,南平县城内有一位许大状,甚至有人将他请到千里之外的江西去打官司。 不过讼师需求这么大,想要做讼师还是不容易的,所以在《百景图》里刑讼是隐藏技能。 首先要读书识字,这几乎就筛掉了所有的普通百姓。 其次当讼师要熟读《大明律》,这大明律也不是谁都能读到的。 儒家对于讼师是非常厌恶的,认为他们是为了一己之力挑拨百姓争讼的小人。 这些人日夜研究律法中的漏洞,这才让百姓动辄上衙门打官司,所以普通人如果没有县衙的关系,想要看到大明律都不容易,更别提学律了。 能够做讼师的,要么那是家传的讼师世家,家中本身就有大明律可以研习的。 要么就是考不上科举的读书人,能够进出县衙借读大明律的。 苏泽蹭到了“刑讼”的技能,一些写状纸的注意事项,常见的律法条文进入他的脑中。 这县衙门就是一座宝库啊! 一会儿功夫,苏泽从工房中蹭到“营造”这个技能,从渠房学到了“水利”这个技能。 大丰收啊! 在普通百姓视为龙潭虎穴的县衙,竟然让苏泽一下子收获了四个技能! 营造包含了建造房屋和各种设施的图纸和技巧,这也都是属于古代家族秘传的绝学,普通人是很难学到真功夫的。 水利更是罕见的技能,农业社会水利工程是头等大事,如果水利技能等级高了,随便修个什么工程,千古能臣的称号是绝对跑不了的。 大明朝吸取了元朝亡于黄河水患的经验教训,非常重视水利建设,凡是能治河治漕的官员是,升迁速度都是飞快。 等到苏泽收获了四个技能,林显扬终于追上了他,他急的满头大汗说道: “阿泽兄弟,这里可是县衙,切莫乱跑啊!” 说完这些,就拉着苏泽到了承发司前,正好遇到了看完了邸报的海瑞。 海瑞的脸色有些难看,见到苏泽已经办完了事,就带着他离开了县衙。 一路上海瑞都脸色铁青,吓得林显扬惴惴不安,生怕是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了这位官老爷。 苏泽倒是心情放松,海瑞应该是在承发司看了邸报,看到了朝廷的什么骚操作才气城这个样子的。 果然等到海瑞返回县学,他立刻说道:“奸臣当道啊!上个月朝廷派出三十路监察御史,分赴各省清查军官祖上违法事,要将违法军官后世子孙全部革职!” 苏泽愣了一下,回忆了自己的明史知识,似乎历史上确实有这么一段,兵部尚书聂豹依附严嵩,提出御史清军案,不过史书中对这件事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太多的描述。 苏泽对于大明朝堂的情况虽然不了解,但是朝廷派下御史清军,那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明朝的监察御史在前期还好,中后期开始就是人憎狗嫌,每次朝廷派下御史,就是一次御史收割捞钱的狂欢。 得益于朱元璋“精妙”的官员制度设计,都察院负责督查天下各地的监察御史才是正七品的小官。 而大明朝特色的“低薪养廉”,又让这些七品监察御史的日子非常艰难,清流的“清”字除了有清廉的意思,也有清贫的意思。 都察院有110名监察御史,这其中可不都是清流,就算是清流也是要吃饭的,每次巡查地方的时候,就是这些御史敲诈地方的时候。 御史到地方,就是代表朝廷巡视天下,见官就要大三级,就算是一省的布政使见到都要小心招待。 地方各级官服,如何招待御史都已经有成规,苏泽Lv1的“行贿”技能自动启动,他脑中跳出了一套县官行贿御史的标准。 如今东南正在闹倭寇,嘉靖皇帝竟然派下御史来敲诈军队,苏泽真不知道这位道君皇帝脑子是怎么想的。 海瑞继续说道:“竟然要以罚银充太仓库,这帮酷吏为了讨好陛下,到了地方肯定会争宠媚上,扰乱军卫,东南乱矣!”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原来嘉靖皇帝想法很简单,就是捞钱。 太仓库是皇帝的私人金库,近些年皇帝日益沉迷于修道,大修宫观。 嘉靖三十二年京西大灾,竟然闹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是朝廷依然没钱救灾,最后将灾民驱赶到城外,饥饿的灾民在京师城外开设“人市”,易子易妻而食,将京西都变成了人间地狱。 可同样是嘉靖三十二年,嘉靖皇帝从太仓库拿出十五万两银子购买金宝珍珠,紧接着又给老朱家的王府成员涨了薪,连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皇室旁支,只要姓朱都能领到一年七十石的“口粮”。 这场饥荒的结果是,灾民饿死大半才算是解决了问题,到底饿死了多少人,史书上没有记载,邸报上也没有统计,皇帝唯一做的就是登坛做法,用他“忠孝帝君”的“法力”超度亡魂。 苏泽想起后世族谱中记载的“祸事”: “五月十七,钦差御史焉巡诸卫,县书吏徐士盛讦告七祖,御史暂革七祖百户军职。卫所出孝敬银子五百两,七祖乃复原职,卫渐疲敝。” 从时间推算,族谱上的祸事,应该就是这次御史清军时候发生的。 苏泽越想越是可能,长宁卫是军卫,这次御史巡视地方就是为了敲诈军官,上个月朝堂的命令,这个月御史应该就能到福建了。 长宁卫是自己的基本盘,一定要想办法避过这次的祸事! 第052章 海瑞的县学新制 发完了牢骚,海瑞终于恢复了平静。 当年海瑞在京师参加会试的时候,就写上了一份《平黎策》(海瑞老家海南,那时候受到黎族叛乱势力侵扰),但是按照大明朝的科举制度,会试的时候不能讨论时政,所以海瑞不出意外的落榜了。 如今海瑞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南平教谕,但是非常关心朝堂的局势,对于如今朝堂上严党当道的时候非常痛恨。 苏泽叹息了一声,如今的海瑞还没有脱离时代的局限性,认为皇帝是被奸臣蒙蔽,认为只要扫除严党就能天下太平了。 海瑞带着苏泽来到教谕办公的书房,迫不及待的摊开纸笔说道: “来来来,速速将《岳阳楼记》背诵一遍。” 苏泽只好再次将《岳阳楼记》背诵了一遍,海瑞写完了之后,又大声诵读了一遍,这才说道: “真雄文也!” 等到墨迹干了,海瑞又将文章珍藏好,这才疑惑的问道: “能读过这样的文章,想必小友定是家学渊源吧?” 一篇《岳阳楼记》就让苏泽升级为了“小友”,海瑞方正严肃的性格下也有如此“灵活”的交友标准,这也让苏泽看到了一个更鲜活的海瑞。 苏泽连忙拱手说道:“家父那些书我也未曾见过,这些都是家父在的时候读给我听的,我家祖上并无人出仕,。” 如今苏泽挂着长宁卫的户籍,长宁卫祖上七代连个秀才都没出过,更不要说当官的了。 苏泽当然不能瞎编,宦门子弟这个身份可不能随便吹牛,如果被人考证揭穿了,那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户籍也保不住。 听到“在的时候”四个字,海瑞也不再追问,还以为苏泽父亲已经过世。 不过实际情况也差不多,苏泽想起自己的父母,此生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海瑞接着说道: “既然读过范文正公这样的文章,就应当好好读书进学,我已经向县里上书,要在县学中开辟一门课程,专门教授县里寒门子弟童子试的要义,你可愿意来读书?” 苏泽听了之后自然是很高兴,不过好不容易在长宁卫站稳脚跟,现在就换地图来县城,苏泽又有些舍不得。 看到苏泽脸上犹豫的神色,海瑞立刻说道: “你是担心误了家中生计?这可不必担心,我准备每月的月初和月中各在县学讲学一日,答疑一日,平日无事的时候你们还自在家读书,如何?” 月头和月中来县学学习两天,也就是一个月在县城四天,听到这里苏泽连忙点头答应下来,能够有海瑞这个举人教导,肯定能提升肝技能的速度。 听到苏泽一口答应下来,海瑞满意的说道:“县学文风不盛,与其留着这些生员空占着名额,还不如多提携县中寒门子弟。” “来了县里读书你且宽心,一月四日的住宿和伙食都由县学提供,你们只需要安心读书就好了。” 苏泽暗暗有些感动,海瑞不仅仅是一个清廉的官员,更是一个懂得民间疾苦的官员。 寒门子弟读书,一怕是耽误家中生计,二是怕县里开销太大家里支撑不起,这些海瑞都考虑到了,还贴心的安排住宿和伙食。 安排好了读县学的事情,苏泽心中惦记御史清军的事情,小心的问道: “海教谕,这朝廷派遣御史清军的事情,能详细和学生说说嘛?” 海瑞看着苏泽说道: “哦,你也是军户出身,关心这些也是正常的,不过我没记下邸报的内容,等几日我去县衙的时候给你誊抄下来,月中你来县学的时候我再把朝廷的公文给你看。” 苏泽没想到海瑞这么配合,但是他也疑惑的问道:“这朝廷的公文给我看合适吗?” 海瑞立刻正气凛然的说道:“太祖《大诰》中有言,‘唯有明法方可以重刑’,洪武年的时候,朝廷的法令都是要有官府宣读给百姓听的。” “朝廷做事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这些狡黠官吏淤塞君民,要是在洪武年早就被砍了脑袋了!” 好吧,海怼怼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海瑞愿意帮自己誊抄朝廷的公文,苏泽还是非常感激的,御史清军关系到了长宁卫的兴衰,苏泽不得不重视。 接下来海瑞又考较了苏泽的功课,在发现苏泽确实通读背诵了四书全文,对《孟子》集注的见解也符合科举的要求,海瑞对于苏泽更加满意了,更是觉得苏泽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看到苏泽粗布衣服,海瑞叹息一声说道:“我也是寒门出身,寒门进学何其困难,前几任教谕都忙着打点上下想要早日升迁,荒废了县学,也不怪南平读书人都愿意去延平书院。” “本官立志要振兴县学,你这段时间好好读书,争取明年能考过县试,你若是能这样刻苦攻读下去,三五年时间说不定能考过童子试。” 这倒不是海瑞看不起苏泽,而是以苏泽目前读书的进度,四书剩下的三本章句集注通读怎么也要两三年,还有一本选修的五经需要研习,古时候说是十年寒窗都是少了,周秀才这样皓首穷经的才是常态。 海瑞又从书案上拿出一本发黄的手抄本,递给苏泽说道:“这是我读《四书章句集注》时候所做的笔记,你且拿回去好好读,等到月中来县学后,我会给你答疑解惑。” 苏泽连忙站起来,这已经是老师对徒弟的待遇了,他连忙对着海瑞说道:“老师在上...” 海瑞却一把拖住了苏泽说道: “我乃一县教谕,若是收了你做弟子,你日后考过县试,县中士人如何看待你我?” “教谕本就是为教化一方而设的教职,知道你功课也是应该的事情,莫要再提拜师的事情了。” “你若真的感激我,可有别的古文可还记得?若是能背再说给我听听?” 苏泽想了想,可惜自己穿越的时候已经读研了,早就过了智力最巅峰的高三时期,最后也只能背全一篇《陋室铭》,不过也让海瑞如痴如醉,大声诵读了三遍,这才舍得放苏泽离开。 【发现地点“书房”,可以学习技能“文学”,是否学习?】 第053章 虎狐犬 这还用说,自然是选择学习了。 【已学习技能“文学”,合并计算评定等级为Lv3,1/00】 只可惜如今苏泽已经是研究生了,已经沦落到文学爱好者的水平了,如果是在高三好歹也能评个Lv4。 这次出现的技能让苏泽有了新的惊喜,穿越前的技能等级也是可以算等级经验的! 那自己前世学习的那些科学知识,只要能找到触发技能的地点,也能够肝经验! 只是那些“物理学”、“化学”之类的技能,到底怎样才能触发? 这个时代可没有物理化学实验室啊? 文学好啊,文学是一个包含了很多品类的技能,散文、诗歌、戏剧,甚至通俗话本小说,这些都能归于文学。 大明朝的学术和文学已经出现了分野,在唐宋的时候,著名的政治人物往往都是身兼文学家的角色的,偶尔有李白这样不得志的文人,往往也会受到朝廷的征辟,文学和政治紧密相连。 但是到了元明的时候,文学已经逐渐走下神坛,随着蓬勃发展的市民经济发展,一些服务于普通人的文人开始出现,也就是所谓的“俗学”和“情学”取得了巨大的发展,远离朝堂和政治的专职文学家已经出现。 比如文名最盛的吴中四才子,祝枝山和唐伯虎都没有做官,但是依然在民间享有巨大的声望,唐伯虎的一幅画能卖上千两银子,祝枝山的润笔费也能达到一两银子一个字。 大明人对于才子几乎报以一种追星的态度,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百姓,都愿意捐钱捐地供养他们,在文风昌盛的江南地区更是如此。 这个技能要是刷高了,无论是赚钱还是科举,都是有很大裨益的,实在不行将《红楼梦》抄出来? 苏泽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肝技能要慢慢来,当务之急还是长宁卫的“祸事”。 首先是朝廷派下来的巡军御史,这御史已经在路上了,而且御史是朝廷的大事,不是苏泽这个连童生都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干预影响的。 剩下的就是家谱上所写的那个县书吏徐士盛,苏泽向海瑞打听这个书吏起来。 海瑞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这个徐士盛我都是听过,是南平县衙户房的一名书吏。” “老师竟然听过?” 虽然海瑞不肯收苏泽这个弟子,但是苏泽依然以对待师长的礼仪来称呼海瑞。 私下里海瑞倒是没有拒绝,他点头说道:“南平县衙有一虎、一狐、三犬。” “这个徐士盛就是县衙的那头‘狐’,此人狡诈圆滑,前后三任知县都对他委以重任,掌管县衙的课税之事。” 课税是关系到地方官考核的第一等大事,三任县令都将课税的事情委托给徐士盛,足以见得这个家伙在县衙的影响力。 是个难缠的对手! 长宁卫虽然是军卫,但是大明朝如今是文贵武卑,俞大猷还要贿赂上官自保,更不要说林默珺只不过是小小的百户。 只是不知道这个徐士盛和长宁卫有什么仇怨,苏泽准备回去之后问问家老阿公。 苏泽对于南平县衙的局势也产生了兴趣,他问道:“老师,那一虎和三犬分别是?” 海瑞说道:“一虎就是壮班的民壮头领李虎,他本来是南平县游手好闲的罗汉脚,被前任知县招入了壮班后负责南平县的民勇,曾经带领五十名壮班击退过百人的倭寇,还曾经受到府里嘉奖。” “李虎强壮如虎,性格嫉恶如仇,可又天性残暴,仗着功劳经常在南平县闹事,百姓又惧怕又是仰仗他,所以称之为虎。”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李虎也是一个豪侠人物。 “那三犬呢?” “三犬就是背山陈氏三兄弟,如今他们三兄弟都在县衙当差,三人最懂得欺下媚上,在上官面前温顺如狗,对待百姓又凶狠无比,南平县百姓最是看不起他们,称之为三犬。” 海瑞皱着眉头说道: “你们长宁卫不是在械斗中才赢了背山陈氏?这陈氏三兄弟睚眦必报,最近你们可要小心点。” 苏泽连忙说道:“多谢老师指点迷津,以后遇到这五人我可要小心点。” 海瑞继续说道:“这等狡诈胥吏,只要你考上功名就不足为患,官员和吏员就是云泥之别。你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读书上。” 苏泽连忙点头,海瑞这才说道: “等到月中你来县学,我再和你将县试的关窍,回去读书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记下来,到时候我给你解惑。” 苏泽真心实意的说道:“多谢老师。” 辞别了海瑞,苏泽和县学外的林显扬汇合,苏泽向林显扬问道: “显扬兄弟,县城里可有锻造铁器的店铺?” “铁器?县城的铁坊价格昂贵,我们都是买了熟铁回去锻造的。” 苏泽也只是为了蹭技能,于是说道: “今日往回赶,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出发返回长宁卫。我有几种新式的工具,想看看县城铁坊能不能打造出来。” 听了苏泽的解释,林显扬这才打消了疑惑,长宁卫虽然也有铁匠,但是手艺确实一言难尽,打造的农具也只能凑合用。 林显扬说道:“咱们南平产铁,好手艺的铁匠师傅可是有不少的,不过铁坊基本都在城外,天色已经不早了,那要早点出发了。” 林显扬带着苏泽出了城,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是一排屋子,只看到黑色的浓烟从烟囱飘出,一阵风吹过来苏泽眼睛都睁不开。 苏泽也没想到,南平的矿业和铁业竟然到了如此规模。 林显扬也有些得意的说道:“南平铁冠绝八闽!没倭寇的时候还有江南商人来南平购铁呢,这些还都是小铁坊,再往矿山那边走,采矿声日夜不绝,还有上千人的官坑呢。” 坑,就是矿洞,官坑就是官方矿洞,苏泽惊讶于南平的工矿业繁华,和林显扬逛了几家铁匠铺,终于触发了技能。 【发现地点“铁坊”,可以学习技能“打铁”,是否学习?】 “是。” 蹭完了铁坊,苏泽又拉着林显扬去了一家制糖的工坊,又蹭到了“制糖”这个技能。 四人又在族亲家住了一夜,苏泽和虱子又斗争了一夜,第二天苏泽打着哈欠,终于踏上了返回长宁卫的路。 第054章 抵捐 在县城里大获丰收,回去的路上运气却不好,苏泽一行人在路上遇到了护送粮食前往福州府的“打行”队伍。 队伍浩浩荡荡,足足有五十多人,全部都是青壮的汉子,押送的粮车装的满满的,一面绣着金边拳头标志的号旗被簇拥在中间,旗帜下还挂着“威远”二字,应该就是打行的名头。 打行,就是一群市井无赖混混聚集起来的打手帮群,和熊五的罗汉脚差不多,都属于民间社团。 不过比起四处助拳,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罗汉脚们,打行的买卖更加稳定一点,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护送和押运,和后世清代的镖局差不多。 林显扬拉着苏泽,指着“威远打行”的号旗说道: “莫要太靠近了,这些打行的铁拳头们出城就和匪徒差不多,可别让他们把驴抢去。” 苏泽看到周围零散的行人们果然都和打行的车马拉开了距离,这伙人的名声是真的不行啊。 苏泽疑惑的问道:“他们名声这么坏,还有人敢将东西交给他们押送?” 林显扬说道:“这帮‘铁拳头’可是很有眼力劲儿的,县城里的这些粮商黑起来可是要比他们黑多了,哪里敢卷走他们的粮食。” “铁拳头的拳头,也就是对普通百姓铁罢了。” 好吧,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不过有这么一群打行的人在前面开路,后面的人倒是安全很多,如今可是到处在闹倭寇,来的时候那是运气好没遇到匪徒,回去的路上可就不一定了。 其他同行的人也都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既不敢太靠近打行的车队,又不敢离开他们太远,只是不远不近的吊着。 不过很快,前方喧闹了起来,好热闹的小萝卜林良珺立刻跳起来,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 “怎么了?难道是遇到倭寇了!?” 苏泽连忙一把按住他的嘴,倭寇两个字一出周围的人都惊恐的后退,苏泽连忙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苏泽瞪了一眼林良珺说道:“再瞎说回去告诉你哥!” 不过苏泽还是让林显扬拿起藏在驴车中的武器,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两个身穿大明军服的士兵骑着马冲过来,大声对众人喊道: “奉指挥使大人令,设卡查倭!” 苏泽注意到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比遇到倭寇还难看的脸色,苏泽又看着哭丧着脸的林显扬,忍不住问道: “显扬兄弟,官兵设卡查倭寇怎么了?” 林显扬等到两个明军骑马离开,这才说道:“遇到倭寇还能跑得掉,遇到官兵那就是跑都跑不掉了。” 林显扬指着前面卡口说道:“这是延平卫设的卡口,这是在收‘平倭捐’呢。他们要的钱比拦路抢劫的土匪还狠,上次给我们长宁卫送物资的把总司车队,都被他们抢劫了三成物资走了。” 苏泽惊讶的说道:“官军的也抢?” 林显扬点头说道:“这延平卫指挥使是世袭的三品武官,比延平知府官还大,这官司打到哪里都赢不了。” 苏泽也是无语了,堂堂一个府的指挥所,竟然专门干拦路抢劫的活儿,还连友军的后勤补给都要抢。 大明朝的军队已经堕落成这个样子,也难怪倭寇之乱闹了这么久。 林显扬郁闷的说道:“我身上就剩下二钱银子,若是他们抢驴,阿泽兄弟千万不要反抗,畜生没了还能再买,要是被这帮官匪扣个通倭罪名,那可是要耽误你前程的。” 苏泽暗暗想也难怪东南倭寇迟迟不能平定,且不说那些装作倭寇从中渔利的商人,就连这些本地当官的当兵的,也靠着倭寇赚了多少好处。 前方打行和延平卫的冲突,最后还是以打行屈服结束。 等到打行的车队通过卡口,刚刚骑着马的官兵又开始驱赶落在后面的零星旅人,苏泽一行人也被驱赶到了卡口前。 这延平卫已经不是第一次抢劫了,设的卡口专门在河流边的官道上,等旅人看到的时候已经没办法绕行了。 卡口是靠着河岸扎的临时营地,前后颇有章法,卡口后还有一处空旷的地带,被围上了木桩,那些拒不肯交过路费的刺头,则被关押在这里鞭打辱骂,又能够恐吓后方不肯交钱的旅人。 苏泽更是无语,有这个心思去打倭寇好不好,合着延平卫家传的兵法都用来打劫了。 卡口边上,一个身穿锦衣,但是头戴明军簪缨小旗头盔的青年人,正在两个士兵的伺候下喝茶。 苏泽眼见了前方一个小商人,因为付不出五钱银子的过路费,直接被官军抢走了全部货物,被拖到了行刑空地上辱骂。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林良珺都抱住了苏泽的袖子。 马上就要轮到苏泽一行人了,林显扬看到这群官兵胃口颇大,没有五钱银子都要抢东西,心中也有了将驴子豁出去的准备。 苏泽握紧拳头,他环视了一圈,“行贿”技能发动! 那个被官兵伺候的青年人,才是这伙儿拦路抢劫官兵的头头,这头毛驴可是九姑婆家最重要的资产,可千万不能被人抢走。 终于轮到苏泽一行人,两个官兵走上前来,苏泽立刻喊道: “出门匆忙,身上少银,愿意以物抵捐。” 听到苏泽这么乖巧,两个士兵嘿嘿一笑,就准备去牵毛驴。 不过苏泽却抓着缰绳说道:“不是以此物抵。” “那还有什么值钱物什,速速拿出来。” “我要当面和你们领头的捐。” 两个士兵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到苏泽是读书人的打扮,倒也不敢太造次,于是说道: “那是我们少指挥使,你们其他人留在这里,你一个人过去。” 苏泽站直了身体,走到了那个青年面前。 这青年打扮不伦不类,簪缨小旗头盔是高级武将的战场盔,可是明显和青年脑袋尺寸不合。 而他身上这幅打扮又不是军将的打扮,而且这青年一副肾虚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军中的武将。 明代指挥使是世袭武官最高的一等,虽然大明中期武备疲弊,但是高等武官要世袭职位要去京师报备考核的,皇帝都会亲自接见的,这青年的样子明显没办法承袭军职。 “算命”技能中冷读的技巧发动,苏泽很快推测出这个青年的身份,现任延平卫指挥使的儿子,但是没有继承权的那种儿子。 这个青年看到苏泽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戏谑的语气说道:“你要抵捐,以何物抵捐?” 苏泽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一卦抵捐,少指挥使以为如何?” 第055章 算卦 头戴簪缨小旗头盔的青年人抬起头,上下打量苏泽。 明明是个穿着儒生服的读书人,却比自己那个蛮牛一样兄长个头还高。 这个年轻人名叫于宗远,正如苏泽所料的,是延平卫指挥使于帧的次子。 延平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的武官,虽然如今文贵武卑,但是堂堂延平卫指挥使,管理五千延平卫正卒以及两万军余,在整个福建也是数得上的人物。 于宗远是次子,不能继承延平卫的世职,但是南平城内的纨绔子弟中,也算是第一梯队的人物了。 延平府于家,当年是随着江夏侯周德清移镇东南而来的福建,于家的一世祖是追随朱元璋反元的功勋,南征北战被赐予了指挥使的世职,传到于帧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 按照于宗远的说法,当年他祖宗随着太祖爷打江山,早就把他们子孙千秋万代的苦都吃了,如今是他们这些子孙享福的时候了! 于宗远从小就是南平城有名的熊孩子,长大之后更是延平府知名的恶少。 鲜衣怒马的生活过了十九年,马上于宗远就是要成年了,他的好日子也快要过到头了。 按理说于家这样的家族,从指尖漏下来一点富贵,也足够于宗远逍遥一辈子了,但是于家有一个奇怪的规定,那就是只有嫡长子能够继承家族的一切,包括世代相传的正三品军职,以及于家这么多代积攒的房产、田庄、工坊和矿坑。 除了嫡长子以外的儿子,在成年后就会被赶出家门,就算是和嫡长子一母所出的其他嫡子,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千两银子和一两间店铺田庄而已。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千两银子已经是这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了,而于家的店铺也都是赚钱的旺铺,靠着铺子的收入已经可以过上相当优渥的生活了。 可是于宗远却不这么想,自己不过比哥哥晚出了两年,都是一母同胞,为什么家族庞大的产业就是哥哥继承,自己只能分到这点? 而且于家的男子成年之后,如果没有继承权就要搬出于家大宅,于宗远这一两间铺子的利润,可养不起自己房里那些贴身丫鬟啊。 这一次于宗远是私自带兵出来的,拦路收到的“平倭捐”也都是要进他的腰包。 这种事情于宗远也已经干过很多次了,他头上的簪缨小旗头盔也是从父亲的书房偷出来的。 其实于宗远打着自己的旗号抢劫,延平卫指挥使于帧其实是心中有数的。 不过延平卫的风气如此,在职军官经常私自出营拦路抢劫,只要自己的那份供奉不少,这位指挥使大人也是不会阻拦的。 于宗远打劫自然不用给自家老子上供,父子二人其实都有默契,这是对即将搬出指挥使府的于宗远的另类补偿,给他搬出去独立生活积攒一些家底。 听到苏泽要给自己算卦,于宗远倒是不拒绝的。 前些年的时候,于宗远曾经疯狂迷恋江湖方术,还偷偷学习压胜之术,想要咒死自己的亲哥哥。 只可惜于宗远的“法力”不够,只是让哥哥感染风寒了一阵,但是很快就痊愈了。 这些年来于宗远也结识过不少南平县的神汉巫婆,还曾经从南洋走私商人那边学习过“降头”之术,但是自己那位兄长身体越来越健康,反倒是自己因为纵欲过度,身体日益的衰弱。 这些年于宗远已经不太热衷鬼神之术了,随着兄长在军中越发崭露头角,自己争夺继承权的心思也逐渐淡了。 与其得不到的永远骚动,还不如赶紧捞钱为了出府生活早做打算。 不过看到苏泽这副仪表堂堂的样子,于宗远心中还是有些波动的。 在这里看着拦路收钱,于宗远早就有些无聊了,反正闲来无事,就听这书生算上一卦。 要是他真的有东西,那这点平倭捐就可以免了,如果他胡言乱语,那就先让手下军士招呼他一顿,让他知道得罪延平卫于家的下场。 “你这书生还会算卦,怎么算?” “少指挥使,请你说出一个数字,就是心中所想的数字就行。” 于宗远倒是有些新奇,这些年他遇到过相面的,摸骨的,要生辰八字的,苏泽这个算命的方法倒是奇特。 “十三。” 苏泽掐动手指,装模作样的念了两句口诀,他这Lv1的算命虽然等级不高,但是苏泽靠着自己的演技倒是模仿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看的于宗远一愣一愣的。 等到表演完毕,苏泽睁开眼说道: “今日设卡收捐,少指挥使是瞒着令尊的吧?” 于宗远先是一愣,然后环视左右,今日带出营的都是于宗远的亲信,还故意在距离南平城这么远的地方设卡,苏泽这个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家伙有道行? 看到于宗远的表情,苏泽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他已经从于宗远脸上读到了答案。 算命本来就是江湖把戏,古今中外的占卜师,靠的无非就是“察言观色”四个字。 接下来就是冷读术了,这是心理学中的一套引导别人说话的技巧,算命先生可以通过交谈中的信息,给出满足求卦人心理预期的卦象解读。 “少指挥使,恕我直言,本次起卦的结果可不太好,你怕是要有灾殃。” 苏泽这两句话,一下子将于宗远的心勾了起来,他连忙问道: “灾从何处来?” 苏泽摇头晃脑的说道: “灾从至亲之人手上来。” 听到苏泽的解卦,于宗远立刻站起来,紧张的来回踱步: “不就是设卡逼捐吗?爹也不会因为这事打我吧?” “糟糕!难道是上次的事被爹知道?!” 看到于宗远这个样子,苏泽继续说道: “少指挥使莫要担心,虽然卦象不太好,但是依然有一线生机。” 于宗远已经被苏泽的语言操纵,他连忙问道:“还请先生教我!” 苏泽摸着不存在的胡须说道: “我只有四个字‘坦白从宽’,及早将自己的错事说出,也许能免去皮肉之苦。” 于宗远被苏泽这么一吓,手脚都开始哆嗦,他指着苏泽说道: “你这书生,若是算的不准,我定饶不了你!” 苏泽坦然的说道: “苏某本月十五日要去县学读书,若是算的不准,少指挥使可去县学找我理论!算的不准,分文不取!本地平倭捐双倍奉上,如何?” 看到苏泽如此胸有成竹,于宗远彻底被苏泽唬住,立刻招呼士卒撤掉卡口,迅速带着人返回了南平城。 这下子可把林显扬和一众等着过卡的百姓看呆了,就看到苏泽和那位军官言语了几句,对方就立刻撤掉了关卡。 众人欢呼的向苏泽作拜,苏泽连忙托起前方的一名老者。 他看着这些百姓说道:“大家还是快点赶路吧。” 就在众人继续赶路的时候,延平卫指挥使于帧接到了亲兵的消息,自己的小儿子又带着士兵出城设卡打劫,哦不让人捐钱去了。 于帧一下子站起来,这位指挥使大人最近心情很不好,于宗远正好撞在枪口上。 于帧已经拿到了兵部的行文,朝廷要派遣御史清军,清查祖上犯有重罪的军官,不仅仅要革去这些军官的军职,还要追缴朝廷发放过的俸禄。 这些御史是什么德行,于帧最是清楚了,他们可是能从蚊子肚子里掏出油脂,能够从鹭鸶腿上劈下二两精肉的! 延平卫本身就经不住查,这逆子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兵出去抢劫! 再想到新上任的延平知府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于帧的心情更加的沉重。 知府虽然管不到自己这个指挥使头上,但是如今文贵武卑,这御史下来肯定也是官府接待,如果这新知府在御史那边说上自己几句坏话,虽然不至于丢官罢职,但是大出血肯定是要的。 昨天新知府在祭祀城隍的时候就说了,要整顿延平府吏治,今天自己儿子带兵出去抢劫,万一事发不就是送脸给知府打吗? “速速将这个逆子给老子押回来!” 于帧立刻吩咐亲卫,接着拿起桌案上的戒尺道: “等这逆子回来,我非要打死他不可! 第056章 脱毒难 林显扬和林良珺看到苏泽只是给那少指挥使算了一卦,对方就匆忙撤去了关卡,感到大为惊奇。 林良珺又想起苏泽刚刚到长宁卫的时候,就给自己掷的圣杯解了卦,难道阿泽哥真的神仙下凡? 小萝卜头立刻说道:“阿泽哥,你真的是神仙下凡?能不能给我算一卦,我会讨个什么样的婆娘?” 苏泽故意皱着眉头,顿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没有的东西,让我怎么算?” 听到苏泽这么说,林良珺哇啦一声就要哭出来,难道自己要孤苦伶仃一辈子? 苏泽这才笑着说道:“人定胜天,占卜算命不过是寻个心理安慰,你小小年纪莫要信这些。” 林良珺还是皱着脸问道:“那你是怎么让那少指挥使信了?” 苏泽摇头说道:“我可不是算出来的,是推理出来的。” “推理?” 苏泽点头说道:“朝廷有公文,要派遣御史清军,延平卫传了六代,祖上的龌龊事太多,忙着打点御史还来不及呢,最怕的就是属下生事。” “另外延平府新知府到任,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如果我是延平卫指挥使,肯定不会让自己的亲儿子出来设卡抢劫,所以这位少指挥使肯定是扯了父亲的虎皮,私自出来设卡逼捐的。” “若是平日还好,说不定还是指挥使默许的,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事,肯定少不了皮肉之苦。” 林显扬有些懵懂,但是古灵精怪的林良珺听出了苏泽的意思,他一拍大腿说道: “原来这就是话本里的神机妙算啊!阿泽哥你可真是司马懿再世啊!” 罗贯中是元末人,如今《三国演义》早已经风靡全国,建阳的书坊甚至还专门印刷了配图的三国演义小人书。 苏泽一拍他的脑袋说道:“是诸葛亮再世!” 林良珺则说道:“这个好!阿泽哥,我要和你学这个推理之术!以后我哥要打我,我就能提前知道了!” 苏泽愣了一下说道:“万事万物皆有理,要先明万事万物之理,才能推其理,你字还没认识全呢,先好好开蒙识字再说!” 打打闹闹中,一行人终于返回了长宁卫。 将林良珺送回百户府,苏泽这才踏着夕阳牵着驴子返回家庙。 “哥回来了!” 站在门口守望的小小萝卜头林彩娘,终于看到了黄昏中走来的苏泽,她一边向家庙里喊道,一边冲向了苏泽。 苏泽摸了摸她的脑袋,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红绳和一块荷叶包的黑砂糖,总算是安抚好了小小萝卜头。 苏泽看到了门后拄着拐杖的九姑婆,心中不由的一暖。 县城虽好,吾心安处还是长宁卫啊。 这趟远行反而让苏泽对长宁卫更有了归属感,比起混乱的县城,与世隔绝的长宁卫有些桃花源的味道。 和刚刚在家庙安家时候那样,苏泽吃着寒菜粥,向九姑婆和林彩娘说着县里发生的事情。 听得小小萝卜头大呼后悔,嚷嚷着下次要随着苏泽一起进城。 吃完饭,苏泽又考较了林彩娘这几日的功课,给“开蒙”技能又刷了两点经验之后,苏泽让林彩娘回去休息,找到了正在家庙中盘坐的九姑婆。 “阿姑,您认识县城书吏徐士盛吗?” 九姑婆瞪大眼睛问道:“你说是县衙户房的书手徐狐?他找你麻烦了?” 苏泽连忙摇头,九姑婆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 “这徐士盛狡诈如狐,你日后去县衙切莫招惹他。” 九姑婆叹息一声说道:“这徐士盛和长宁卫有仇。” 苏泽连忙问道:“徐士盛是县衙书吏,又怎么和我们长宁卫有仇了?” 苏泽也从海瑞那边打听到了,徐士盛是县衙负责课税的税吏头领,可是长宁卫是军卫,又不需要交税给县衙,又怎么和这个徐士盛有交集的? 九姑婆说道:“那还是老百户在的时候,这徐士盛曾经找到过老百户,请求在长宁卫出一些‘货品’。” 苏泽立刻明白了,这徐士盛是请求长宁卫帮着他走私。 不过这种事情在沿海卫所数见不鲜,只是借用卫所的码头都算是好的了,有的卫所干脆自己下场,用朝廷的战舰带货走私。 “老百户不想要得罪他,那时候老百户也给千户开过方便之门,本也不是什么事情。” 苏泽对于老百户的行为不做评价,不过长宁卫这样的卫所确实已经是最干净的那种了。 “本来合作的不错,徐士盛从长宁卫走了几箱子货后,就又提出要出更多的货,本来老百户都要应下来了,却无意间发现了徐士盛走私的货物。” “是什么?” “弓箭。” 苏泽一下子沉默了。 在古代,弓箭算是战略物资。 普通百姓上街那个短刃防身,官府一般也不会说什么,可如果带着弓箭招摇过市,那可铁定要被抓起来了。 如果只是走私普通商品,老百户还可以睁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走私弓箭,那要靠走私购买弓箭的,在东南地区就只有倭寇了。 “长宁卫和倭寇是死敌,老百户又怎么能容忍通敌给倭寇送弓箭?老百户扣了徐士盛的货,要去县衙举报他。” “后来呢?” “后来?那徐士盛反过来诬告弓箭是老百户走私给倭寇的,把官司打成了糊涂官司。这事情本来要上交延平府再审的,老百户突然奉命出海作战,然后在海上战死,这事情也就没了下文。” 苏泽思考起来,徐士盛不过是一县的书吏,弓箭可是违禁品,以徐士盛的能量,根本吃不下这样的生意。 徐士盛背后肯定还有人,而且能够走私大量弓箭的,肯定是福建武官系统的关键人物。 那老百户出海战死,背后会不会也有什么隐情? 苏泽这下子明白,为何这个徐士盛要置长宁卫于死地了,确实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徐士盛被扣了货物,又担心长宁卫手上还有其他证据,所以趁着御史清军的时候想要彻底搞垮长宁卫。 苏泽叹息了一声,九姑婆说道: “这些都是卫所的事情,和你没有多大干系,你只要好好读书就好了。” 长宁卫的人自然也知道老百户战死背后说不定还有隐情,可是长宁卫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军卫,根本无力追查这件事。 看到九姑婆担忧的样子,苏泽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阿姑,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百户战死可是得到官府旌表的。” 九姑婆连忙说道:“对对对,旌表的牌匾还在百户府呢。” 躺在木板床上,这次县城之行算是彻底打碎了苏泽苟在长宁卫肝科举技能,通过科举跃龙门的想法。 如今东南可不是平安盛世,嘉靖朝烈火烹油的繁荣景象下,是乱世失序的开始。 东南地区更是遭受倭乱的战乱地区,只是埋头读书时没有任何前途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泽顺理成章的定下了目标,那自然就是——搞钱! 如今海边滩涂的盐田都被开出来了,自家芦田的干芦苇都烧完了,想要继续精制盐就需要燃料。 盐虽然赚钱,但是东南地区一旦进入雨季后,就没办法在海边晒盐了,还需要一些更稳定的赚钱路子。 红薯已经种下快一个月了,但是距离收获还早。土豆倒是比红薯成熟的快,苏泽准备在这一批土豆成熟之后,在长宁卫推广种植。 不过土豆在这个东西,在种植一两代之后会迅速退化,感染产生毒性,而且这种退化还会降低土豆产量,想要推广种植必须要解决这些问题。 苏泽回忆自己脑海中关于Lv5级的“种田”知识,现代农业对土豆脱毒的技术是“剥茎尖”,但是这个技术需要用到显微镜和培养基,如今长宁卫这个条件怕是没办法。 剩下就是育种了,倒是可以挑长出芽眼的大土豆切快育种,倒是可以减缓退化的速度,也能筛选出无毒的后代来。 实在不行就用有性繁殖,让土豆授粉育种,只是这样就无法迅速扩大土豆种植面积了。 哎,要是能弄出“生物学”技能就好了,剥茎尖需要的显微镜也只是普通的光学显微镜,要不然先弄个“物理学”出来? 看来一下子铺开土豆种植是不现实了,红薯种植也面临脱毒技术的难题,不过红薯种植周期长,产量也高,可以选择比较健康的切块育种,倒是可以安全种植上几年。 为啥就自己当年就没选择农学专业? 第057章 邀请 第二天清晨,苏泽已经不需要随九姑婆上早课了,他早早的扛着锄头,向自己开荒的三亩红薯田走去。 去县城的这些日子,林彩娘没事的时候就来田里干活,杂草全部都被她拔干净了,郁郁葱葱的红薯秧长在田垄上,清晨的露水挂在秧苗上,让人看着就欢喜。 今天苏泽过来是给红薯追肥的。 前些日子精制盐时候烧成灰的草木灰,全部都被苏泽搜集了起来。 这些草木灰和粪水混合,发酵了几天之后就成了农家钾肥。 苏泽小心的将肥料铺在田垄上,等到忙完了这些小萝卜头的早课已经结束了。 “哥,师父喊你回去吃饭。” 苏泽揉了揉腰说道:“这就回去。” 返回家庙,九姑婆已经弄好了早饭,今天吃的是苏泽从县城带回来的胡饼,这可要比寒菜粥好吃多了,等到吃完饭后,苏泽向九姑婆问道: “阿姑,那伙倭寇怎么样了?” 九姑婆擦了擦嘴角说道: “家老阿公审过了,朱七他们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盐工,本来也是老实人,如今这个世道啊,哎!” 东南倭乱,到底多少是真倭寇,多少是假扮倭寇的海商或者走私贩,多少是活不下去逃到海上的百姓,这是谁也研究不清楚的课题。 朱七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过也不能说明这些都是好人。 变成倭寇之后,朱七等人也抢劫了好几个在黑市贩盐的商人,手上虽然没有人命,但是发展下去未尝不会成为一代盐枭。 苏泽可不是什么白莲花的烂好人,朱七等人过去被官府压迫,可也不能说他们就是老实本分的好人。 九姑婆继续说道:“家老阿公让他们和罗汉脚一起开荒荒田,又派了家祠的人轮流照看着,这帮人干活倒是不错。” “那熊五呢?” “熊五还在罚堂关着,这家伙也不闹,每日就是吃和睡,就是嚷嚷着要见你。” 苏泽更是觉得这熊五心中另有所图,这家伙来历复杂,还是再关上一些日子再说。 九姑婆又说道:“这段时间那帮孩子天天都在海边晒盐,我让他们把盐都搬到后厢去了。” 苏泽连忙向九姑婆道谢,九姑婆说道:“我老了,这卫所的事情就指望你们年轻人了。” “家老阿公也说了,长宁卫要靠着你们年轻人来挑担子。” “今天你还去卫学吗?” 苏泽看着身上“粒粒皆辛苦”的BUFF,又看到快要肝到Lv5的“开蒙”技能,点头说道:“今日继续去卫学教孩子们认字。” 九姑婆想了想说道:“上次晒盐你不是分了那些孩子钱吗?” 苏泽点头,上次卖出精盐,苏泽也给帮着他晒盐的孩子分了点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酬劳了这些晒盐的孩子。 九姑婆欲言又止的说道: “你分了那些孩子钱,他们家里人都觉得你是个有本事的,想让孩子跟着你读书。” “若是耽误你读书,将他们回掉就是了,之前让他们孩子入卫学读书都不情愿,现在求过来晚了。” 原来是这个事,苏泽倒是不在意,反正人多了刷“开蒙”技能还快一点呢,他说道: “多几个人听课倒是没问题,不过习字用的沙盘和苇杆,要让他们自备,日后读书需要用的笔墨也要他们自备。” “这个当然,那我这就去回那几家,让他们把孩子送来!” 日子仿佛是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上,苏泽在卫学看了会儿书,然后就带着萝卜头们开始读书,接着用沙盘和苇杆练字。 科举:Lv3,20/300 书法:Lv2,85/200 再看看开蒙技能:Lv4,389/400,距离升到五级就剩下临门一脚了。 苏泽盘算着下午去海边给那些晒盐的孩子讲课,还是去找那些罗汉脚和盐丁们讲课刷技能的时候,小萝卜头林良珺突然过来说道: “阿泽哥,你下午有事吗?” “怎了?” “那个,我哥想要请你去百户所。” “林百户?” 苏泽有些疑惑,自从自己到这长宁卫之后,就没有见过这位百户。 原因也很简单,按照族谱的记录,这位女百户只是为了能在林良珺长大成人之前,暂时代理百户一职,防止百户落到别人手上,而不得已做出的权宜之计。 因此这位林百户几乎不管长宁卫的其他事务,深居简出只是在校场练兵。 在之前,苏泽是外人,林百户自然不会见苏泽,防止泄露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 “你哥喊我过去干什么?” 苏泽虽然也想和林百户接触,以便了解更多的情况,应付下个月的灾祸。 不过他还是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林良珺立刻说道: “我哥想要向你请教兵法!” 兵法?苏泽愣了一下,林良珺继续说道: “我哥说,你上次械斗用的鸳鸯阵,不像是岳武穆打金人骑兵的战法,反倒是可以训练来打倭寇,所以想让你过去,问问兵阵的事情。” 苏泽愣了一下,自己还真的是小看了林家这个世袭百户的军事能力啊,竟然看出这鸳鸯阵是打倭寇的战法? 打倭寇就对了,这鸳鸯阵本来就是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记录的阵法,专门发明出来打倭寇的! 这个时候的戚继光应该还在山东,去年他刚刚得到了张居正的推荐,署都指挥佥事,备倭山东。 而根据纪效新书的记载,戚继光是在明年调任浙江抗倭之后,才开始研究使用鸳鸯阵打倭寇的,这么说自己就是这个世界鸳鸯阵的首创者了。 苏泽点头说道:“既然百户有令,那下午我就去百户所一趟,和你哥讨论一下兵法的事情。” “阿泽哥你答应了?” 林良珺本以为苏泽不愿意去,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快答应下来,他高兴的说道: “阿泽哥你可以好好教训教训我哥!他平日里总逼着我读兵书,我说你比他厉害还不服气!” 看着胳膊肘往外拐的林良珺,苏泽只能感慨这位女百户可真不容易。 族谱中并没有记载这位女百户最终的去向,她只是在林良珺成年后将百户之职交给他,然后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自己穿越到长宁卫,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变这位女百户的命运? 第058章 练兵之要 在林良珺的带领下,苏泽来到了长宁卫地势最高的坡上。 第一代百户就这里兴建了百户所,这里可监察海上和卫所口的动态,是整个长宁卫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百户所是一栋军事建筑,基座是石头堆成的,看来像是一座塔楼,在长宁卫遭遇攻击的时候,士兵家属可以躲进去避难。 在百户所边上则是一排围墙,正门有两名正卒戍守,林良珺带着苏泽穿过正门,进入了百户所内。 在石基上是一座砖制的人字顶建筑物,林良珺带着苏泽从台阶环绕而上,终于来到了百户所前。 “哥,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小萝卜头一嚷嚷,就听到了一个略显尖锐的男音说道:“请苏先生进来吧。” 林良珺拉着苏泽进了百户所,按照明代建筑的样式,这是第二进的明堂,官署衙门办公和见客的地方。 只看到一盏屏风拉在明堂中,屏风后那个尖锐的男声说道: “这几日脸上有伤,怕吓到先生,如此见客是林某无礼了。” 苏泽心知肚明,这是林百户怕靠近了露出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不过她这假音倒是学的不错,若不是自己先入为主,也分辨不出她是女的。 “良珺,看茶。” 林良珺不情不愿的端来茶盏,这长宁卫的白瓷茶盏上好几个豁口,漂浮着茶叶沫子的茶水还不如白开水,苏泽喝了一口气就放下来说道: “不知道百户召我过来有何时见教。” 这倒不是百户所招待不周,长宁卫连三十二两的械斗罚银都快要典当了,百户所也已经穷的叮当响了。 苏泽倒是佩服这位林百户的气节,如今的海上可到处都是机会,就算是不亲自走私,只要放任几个海商在港口靠岸,丰润的利润就能让百户所过上好日子。 “这次请苏先生来,是想请教您战阵之术的。” 自从苏泽开始在长宁卫培训长宁卫普通卫民之后,林默珺就注意上了这套鸳鸯阵。 仔细琢磨之后,更是觉得这套阵法精妙无比,特别适合对倭寇作战。 不过苏泽讲解的只是普通的列阵战法,更加复杂的变阵和遇敌变化的战法都没有讲,林默珺光是通过小萝卜头偷师,始终学不到关键之处。 这次苏泽从县城回来,林默珺实在是忍不住了,请弟弟将苏泽请来百户所,当面请教他这套鸳鸯阵。 林默珺有些紧张,苏泽说这套阵法是出自《武穆遗书》,是他家传的兵法,这家传的学问可是不外传的,要是苏泽拒绝,自己也只能礼送他离开。 不过这些日子倭乱愈演愈烈,前几日长宁卫附近的一座百户所被倭寇攻破,这座卫所正卒战死过半,整个卫所被抢劫一空。 长宁卫在剿倭上一向积极,在附近几个海盗团伙中都被视作眼中钉,林默珺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实际上林默珺的预感没错,嘉靖三十三年,是整个平倭战争中战争烈度最大的一年。 就在今年二月,倭寇攻入了大明朝的膏腴之地苏州和松江,松江县的县丞都战死。 接着倭寇开始分兵,北上进攻青州徐州,在山东的戚继光率军防御。 南下进攻宁波普陀,参将俞大猷带领官兵防御,还被倭寇击败,战死三百余人。 福建作为倭乱的传统重灾区,在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倒不是因为福建倭乱不严重,而是福建的倭乱已经不值得记入史书中了,如果翻看福建沿海的地方志,几乎每年都有倭寇攻打府城县城,百姓流离失所的记录。 面对林默珺的求教,苏泽倒是没有藏私,而是说道:“我也是长宁卫的一员,海防关系长宁卫的安危,区区一篇鸳鸯阵而已,兵书写了就是教人杀敌的,束之高阁那不就是明珠蒙尘吗?百户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听到苏泽如此大方,林默珺的声音又尖锐了几分,她连忙说道: “那就麻烦苏先生了,说来惭愧,我也向良弟打听过鸳鸯阵,但是有些关窍总不得其法,还要向先生请教。” 接着林默珺将自己偷学鸳鸯阵时候遇到的疑惑说出来,苏泽全部都一一解答。 林默珺又问起了变阵之法,苏泽也将鸳鸯阵遇敌的几种变化一一说出来,讲解变阵的要点和作战的顺序,林默珺听得认真,又提出一些新的问题。 苏泽这才发现,这位女百户在练兵上非常有天分,而且不是他这种纸上谈兵的,是真的通晓练兵之法的人。 林默珺所问的问题,都是实际作战中可能会遭遇的,有的问题纪效新书中写了应对之法,苏泽还能说出来,有的则是苏泽也答不出来的。 两人就这样讨论到了傍晚,林默珺依然觉得意犹未尽,这苏泽就像是一座宝库,怎么都榨不干,和他交谈总能冒出一些新的想法出来。 当年林默珺的父亲在的时候,曾经带着他去泉州见过那位中了武举的俞世伯,就在父亲和俞世伯讨论军务的时候,当时才十几岁的林默珺说出来的话,让那位俞世伯都惊讶无比。 当时俞世伯就说了,如果林默珺是男儿,绝对是总司万军的将才! 父亲去世之后,林默珺能以一女儿身,撑起长宁卫的军事,除了林家在长宁卫七代的威望之外,和林默珺在练兵统兵之术上的能力也是分不开的。 家里的兵书都被林默珺翻烂了,她一个女儿身也不能去其他卫所讨论兵法,弟弟林良珺又是个孩子,这些年积累的问题无人探讨,今天总算是遇到苏泽这个能够一起研习兵法的人了。 【交流兵法,“兵法”经验+10,Lv2,50/200】 竟然增加这么多?苏泽看着跳出的提示大喜,这交流兵法涨的经验竟然要比打朱七这帮倭寇还多。 不过想起来也正常,朱七这帮倭寇不过是吃不上饭的盐丁,乌合之众罢了,打败他们根本没费什么力气。 但是今天和林默珺交流,苏泽也是受益良多,一些纸上谈兵的部分落到了实处,增加十点经验也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一下午的时间,苏泽Lv2级的兵法就快要被掏空了,再继续讨论下去怕是要没货了。 苏泽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读《武穆遗书》,倒是觉得战阵搏击之术倒在其次,兵法中最重的,还是要先严纪律。” 第059章 新兵构想(加更) 听了苏泽所说的,林默珺思考起来。 确实比起阵法这种死学问,纪律或者说军纪更重要,毕竟军队打仗是要靠人的。 苏泽继续说道:“战场上千变万化,就算是鸳鸯阵也不可能穷尽一切情况,指挥作战的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若是士兵不服从统帅的指令,再好的军阵也是无用的。” 林默珺点头,苏泽所说的确实如此,长宁卫的武器装备不如泉州卫和福州府周边的卫所,林家家传的兵书也是普通货色,但是长宁卫在东南地区是出了名的能打,关键就是林家几代百户练兵严明,军队令行禁止的原因。 相比之下,一些军卫的武器要好,但是士兵畏战,反而被倭寇追着打。 林默珺更是谦恭的问道:“请问苏先生,要如何严军纪?” 苏泽说道:“要严军纪,第一自然是明法度,就拿这鸳鸯阵为例,前排盾牌手退,则罚二盾牌手,狼筅手退,则罚二狼筅手,长矛手退,则罚六长矛手,整队退则罚小队长,以连坐法训练,战时又用连坐法督进退。” 林默珺回忆苏泽在械斗之后赏罚的办法,在厘清了责任之后,有明确的赏罚标准,确实能让受罚的人奋进。 苏泽继续说道:“除了要罚之外,还要赏,进则赏,退则罚,有赏有罚,才是强军。有罚无赏,那就是视军卒为奴隶,那军卒自然也视将官为仇敌。” 林默珺问道:“那有赏无罚呢?” “有赏无罚,那就是唐藩镇军,只知道邀功请赏,名为官军,实为兵贼。” 林默珺只觉得苏泽所说的,都是些自己未曾想过的大道理,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卫所钱财还充裕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练兵的,战斗勇猛的有奖励,战死沙场的有抚恤,那时候长宁卫出海作战所向披靡。 可是自己接手之后,虽然苦练士卒,但是只能保卫长宁卫附近的海域,要深入海中作战那就就不容易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林默珺才知道原因,还是长宁卫太穷了。 苏泽这倒也不是纸上谈兵,实际上的戚家军就是一支高薪的军队。 《纪效新书》中小半的内容,都是在讲如何严明军纪,战场上违反军纪的要被割去耳朵,等到战后再清点被割耳朵的人,谁没耳朵就砍谁的头。 队长包庇砍队长,长官包庇则砍长官。 担任伏兵的队伍,该上不上、不该上瞎上致使伏兵败露的,砍队长的头。 不救队友导致一人阵亡的,砍全队的头,但如果斩获首级一颗,则可以免罪,斩获两颗照赏不误。 说白了,戚家军就是一个以KD算军功的部队,如果KD是正的就赏,如果KD是负的就砍头,所以戚家军每次上阵都是拼尽全力的。 除了严明的军法之外,戚继光还规定了高额的赏钱,一颗倭寇的脑袋就是三十两,并且根据人性,为了防止主战手争功劳而扰乱阵型,规定了只有短兵才有权收人头,而且人头是全队分,主战的盾牌手、狼筅手和长矛手分大部分,后排的人则分少部分的。 在这样高薪的激励下,戚家军才能横扫东南,最终平定了倭乱。 只是可惜这么一支强军,在平定倭寇后被调往辽东,又因为大明朝廷出尔反尔拖欠军饷,最后被蓟州总兵王保解除武装全部坑杀。 林默珺沉默了,长宁卫实在没钱发赏钱,看来和苏泽那样说的练出强军是不可能了。 苏泽又说道:“不过还有一种办法。” 林默珺连忙问道: “什么办法?” 苏泽说道:“兴义兵。” “何谓义兵?” “明大义,知荣辱,是为义兵。” 苏泽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说道:“百户,你可觉得长宁卫保卫家乡时候作战勇猛?” 林默珺立刻说道:“确实如此,每次倭寇来犯,士兵为了保卫长宁卫,总能勇猛作战。” 苏泽说道:“保境安民,是为义兵,因为官兵知道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乡,为了保卫家园自然作战勇猛。而长宁卫的百姓也知道官兵作战是为了保卫自己,也能全心全意支援卫所后勤。” 林默珺又问道:“可是卫所也有出卫作战的任务,那时候又要如何作战呢?” 苏泽说道:“那就是要让官兵明大义了,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守卫家园是小义,保国安民是大义,官兵能明大义,那义兵就炼成了。” 林默珺叹息一声说道:“何其难矣啊!” 苏泽却说道:“难,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当年太祖皇帝兴的就是义兵,应天下万民之心驱逐元虏。” 林默珺又问道:“那要如何让官兵明大义呢?” 苏泽继续说道:“当然是要读书,要让官军知道因何而战,如何而战,这些都是需要教化的。” 林默珺叹息一声说道:“军中可没有那么多的夫子啊。” 苏泽说道:“我倒是愿意为卫所出一份力,为卫所正卒讲课,让士卒明大义。” 林默珺有些感动,连忙说道:“那就多谢苏先生了!” 苏泽自告奋勇的说道:“每隔两日,我可以午后去校场给官兵讲课,百户以为如何?” 苏泽这么积极,林默珺求之不得的说道:“劳烦先生了!” 苏泽当然也不只是要给官兵画饼,他并不指望封建时代的军队有多高的思想觉悟。 要知道近代那支带领中国走出黑暗时代的强军,在建立之前可是经历了近乎百年的思想启蒙,从晚清开始几代先驱构建的家国民族意识,最后才突破了几千年的思想樊笼,打造成了一支人民的军队。 如今大明朝其实连国家民族意识都没有觉醒,一步到位建立人民的军队太不现实了。 这又不是某铁雄心或者某多利亚,只要点个什么国策按钮,就能自动开化什么的。 苏泽想要给长宁卫的官军讲课,一方面是为了刷“开蒙”技能,再想办法蹭一些“兵法”技能的经验。 另一方面是明代其实已经到了冷兵器时代和火器时代的交界点上,明军其实已经开始使用火器,戚家军中就有专门的讲鸟铳(火绳枪)的章节。 到了嘉靖二十七年,就是之前的朱纨在嘉靖二十七年在双屿岛大破倭寇,在双屿获得了一批鸟铳和能够制作鸟铳的葡萄牙匠人,大明朝廷在开始下令仿制的。 如今才嘉靖三十三年,长宁卫这种偏远卫所自然是没有的,但是随着和倭寇战争的深入,明军也开始陆续使用鸟铳。 到了万历年间戚家军调入辽东,已经改进出使用火炮作战的军阵了,再加上大明军队原本就使用的边统、火箭,其实大明军队使用火器的比例还是很高的。 只不过兵员素质和武器质量的问题,火器的威力并不算大,当然这个时代的火器威力本来也不算大。 不过这对于苏泽都不是问题,他有系统可以改进火器,鸟铳的精度已经可以了,只需要改进装填方式和火药配比,就能研发出下一代的火枪。 而这个时代葡萄牙人已经在东亚出售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了,这个时代的铸炮也没有特别高的技术门槛。 要打造出一支使用火枪和火炮的军队,那就需要士兵拥有更高的素质。 拿破仑时代的法国炮兵之所以所向披靡,也是因为法国数学教育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法国拥有最高素质的炮兵军官和炮手,才能射的更准射的更快。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钱啊! 苏泽看向屏风,对着屏风后的林默珺说道:“我还有一法,可以富民强军。” “先生请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苏泽顿了一下说道:“这法子虽然好,但是要通‘海贸’才行。” 第060章 吃饱饭 “海贸”二字,让林默珺沉默了。 这年头说海贸,其实就是走私了。 按照咱大明的祖宗之法,除了市舶司进入大明的贡品,其他都是非法走私的。 长宁卫自从老百户死后,是不参与走私的,要不是之前苏泽的赏罚论,林默珺当场就拒绝了。 苏泽说道:“只要能在长宁卫边上靠岸,将货物搬到长宁卫就可以了。” 苏泽又继续加码说道: “这海贸所得,二成送入百户所,一成送入家祠,百户以为如何?” 其实按照走私的分成关系,这个份额算是低的了,不过苏泽只是要借用长宁卫的港口,也不需要长宁卫军户参与,这个分成也算是合理了。 林默珺想了想说道:“不许和真倭做生意。” “这个自然!” “不许贩卖粮、盐、铁和军械。” “通倭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做吧。” 林默珺也知道苏泽是个有本事的人,如今整个东南地区到处都是筛子,月港那边更是肆无忌惮的走私,福建全省都知道这个窝点,也没有人去捣毁,背后干系之深让人头皮发麻。 苏泽如果真要走私,那他也能找到路子,还不如让他在长宁卫控制范围做,这样也能把控风险。 这倒也不是林默珺又当又立,而是长宁卫确实撑不住了。 朝廷拖欠军饷,卫所的屯田产出就这么多,上次械斗罚银如果不是苏泽弄出了精盐,林默珺真的要典当嫁妆来交罚银了。 苏泽所说的“明大义”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吃饱饭”,如果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个人信仰。 苏泽从百户所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但是他心情愉悦,以苏泽这个经历过贸易浪潮的现代人来看,长宁卫就是守着金饭碗讨饭。 长宁卫的位置偏僻,但是另一方面说就是天然的走私港口。 这里距离延平府和福州府都很近,这都是贸易繁荣的地方,特别是福州府,福州是福建的首府,包括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和都指挥使的三司衙门都在福州府。 另外福建市舶司衙门,福建参军衙门,备倭把总司,也都设在福州府,可以说是达官贵人云集,消费能力极强。 苏泽的计划是在长宁卫设立糖坊,购买走私的交趾黑糖,将它提纯为白糖贩卖。 糖的单价和利润可要比盐高多了,而且能买白糖的也都是官绅豪强,苏泽这买卖也不坑穷人。 靠着上次在制糖工坊里蹭到的“制糖”技能,一个简单的制糖工坊如何建造,苏泽还是了然于心的。 只不过苏泽也不是很确定,《天工开物》上所写的“黄泥水淋法”,到底能不能制造出雪白的白糖。 要知道《天工开物》这本书虽然号称是一本《百科全书》式的技术书籍,但是很多内容都是宋应星道听途说写到书里的,并没有经过他的验证。 按照宋应星的办法,只需要在黑砂糖融化后倒入黄泥水,就能自然得到干净的糖浆,苏泽对此也是相当怀疑的。 黄泥水等同于吸附剂,将黑砂糖中的深色物质吸附沉淀下去,其原理和现代糖厂用活性炭做吸附剂一样,倒是也没错。 但是效果有没有《天工开物》中那么好,苏泽没有制过糖也不能确定。 不过制糖最后也需要浓缩糖浆,也是需要燃料的,只靠着烧苇杆肯定是不行的了,还需要购买燃料。 苏泽只觉得有些头疼,为什么别的穿越者只需要吩咐下去,近现代化的工坊就能建造出来,而自己却要苦逼的筹划每一个流程,连炉子里烧什么都要操心。 精制盐要燃料,精制白糖也要燃料,九姑婆家的豆子也用光了,看来上旬末的鬼市还是要去一趟。 上次在鬼市的时候,苏泽似乎见过卖石炭的铺子。 其实中国很早就开始开采煤炭了,从地里挖出来的煤炭叫做石炭,和木头烧出来的木炭相区别。 木炭燃烧充分,也不含有硫等杂质,燃烧起来烟也小一些,所以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用。 比如唐代白居易所写的《卖炭翁》,就是“伐薪烧炭南山中”,卖的就是木炭,也是被宫廷内的太监抢到宫中用的。 石炭有“炭毒”,宋代的时候开封府的普通百姓就烧煤炭取暖了,每年因为“炭毒”而死的百姓就有很多,但是如果不用石炭取暖就会活活冻死。 那时候还有专门卖炭的煤炭店,石炭一旦涨价,就会有大量的穷人冻死,宋代已经有专门的机构负责炭山开采了。 大明朝北方也有专门的石炭场,每年也有大量的山西煤炭运到京师,供京师百姓取暖。 福建的普通百姓基本上还是烧草和木头的,用炭的主要还是周围的铁坊。 南平县盛产铁矿,城外不仅仅有大量的矿坑,也需要冶铁的工坊和锻铁的铁坊。 延平府的煤炭贸易旺盛,距离延平府不远的建宁府政和县,就有一座炭山,有专门的煤炭商人将石炭运送到延平府来贩卖。 这其中也不乏送到鬼市来卖的石炭商人,苏泽如果想要制盐制糖,用炭炉才是稳定的燃料。 不过在这之前,苏泽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了山边的开垦荒田的地方,只看到罗汉脚和朱七的盐丁们正在翻土锄地,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罗汉脚们见到苏泽,连忙喊一声“先生”,恭敬的站在原地。 朱七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拿着锄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苏泽,和他一起的盐丁则站在他身后,也用眼睛瞪着苏泽。 家祠派来的看守立刻拿起棍锤,苏泽示意他们放下武器。 苏泽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对着朱七一众人说道: “我要讲课了,若是你们想听就过来,若是不想听自去干活。” 说完这些,苏泽开始对着罗汉脚们讲起了开蒙的内容。 面对这些罗汉脚们,苏泽基本上都是挑有趣的历史故事讲,比如“周处除三害”之类的故事,或者是成语小故事,他的讲解通俗易懂,开蒙的经验开始上涨。 苏泽的声音不小,渐渐的几个盐丁也放下锄头,跟在后面听。 朱七身后的人越来越少,朱七看到自己的兄弟都走光了,也叹息一声放下锄头,来到了人群后方盘腿坐下,听起苏泽的讲课来。 【田垄讲课,“开蒙”经验+2,经验+5...已升级。开蒙:Lv5,0/500】 【请选择被动天赋。】 第061章 净海王 终于又有一个技能五级了。 三张卡片出现在苏泽面前,这一次竟然出现了两蓝一绿的被动技能! 苏泽连忙查看起这三个被动技能。 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绿色被动——开蒙正义:对学生进行开蒙的时候,效率提升5%。】 朴实无华又实用的技能,提高开蒙的效率,自然可以增加肝经验的速度,算是游戏里常见的绿色被动技能。 【蓝色被动——论经高手:当众讲解儒学(科举、文学)内容时,魅力+1。】 【蓝色被动——武堂讲习:当众讲解武备(兵法、战法)内容时,魅力+1。】 这两个技能着实让苏泽犹豫了起来。 这是两个临时增加属性的被动技能,这一类的被动技能在游戏中刷到都是必选的。 魅力属性,就是一个人的影响力,如果中二一点就是“王霸之气”。 在游戏中,魅力关系到其他NPC对自己的态度,但是这是现实世界,魅力高能够让别人对你更有好感,办事也更方便。 在游戏后期,魅力还和“声望值”这个隐藏属性深度挂钩,在现实中自然就是名望了,魅力高的人自然更容易积累声望。 这个属性说有用也是非常有用的,但是在前期属性点不充足的情况下,苏泽也是舍不得点的。 魅力属性高了,就能让别人更认同苏泽的话,这两个蓝色被动技能,分别对应了“文”和“武”的两条道路。 “论经高手”也是相当的实用,如今大明朝讲学之风盛行,经常有儒生当众讲学,比如泰州学派的王艮,就经常给海陵盐丁讲学,在泰州拥护者上千,声势浩大。 日后苏泽如果想要在士林扬名,那第一个被动绝对是神技。 不过“武堂讲习”这个被动技能也很实用,而且正好符合苏泽想要在长宁卫讲武的想法。 思考了一番,苏泽还是选择了额“武堂讲习”这个技能。 无他,如今长宁卫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而长宁卫所又是长宁卫的根本,苏泽想要在长宁卫训练新兵,选择这个被动技能也是理所应当的。 选完了技能之后,就是1点自由属性点了。 这一次苏泽毫不犹豫,直接将这个属性点加到了力量上。 还是那句话,在这个乱世,苏泽这样普通读书人,要名望没名望,要后台没后台,能够自保就只能靠自己,先加力量总没错。 力量已经达到了七点,苏泽感觉自己已经要比普通的长宁卫正卒一样强壮了,不再是刚穿越时候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了。 苏泽有些期待,如果力量点到了10点,能不能做到百夫不敌之勇?如果15点呢?20点呢?能不能和历史上那些猛将兄一样,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 关闭了面板,苏泽结束了讲学,罗汉脚们和盐丁们意犹未尽的散去,苏泽则将朱七喊到了边上。 如今苏泽的力量已经达到了7点,但是论力气已经要比朱七大了,他身材本来就高大,这下子更是压迫的朱七紧张起来,朱七暗暗想道: “这家伙不是读书人吗?怎么比自己见过的倭寇首领还要壮?” “苏先生。” 大明朝,先生已经是对有学问的读书人的尊称了,苏泽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长宁卫最有文化的读书人,渐渐长宁卫都称呼他为先生。 苏泽看着朱七,这看起来是老实憨厚的汉子,长期在煮盐的房间里工作,他脸上满是粗糙的裂口,手上也是一层厚厚的老茧。 不过老实人不代表就是好人,这一群盐丁能够尊朱七为头目,也说明他不是普通角色。 苏泽平静的问道:“你可认识真倭?” 朱七一愣,他们这群人虽然也是倭寇,但是都知道他们是被官府逼得过不下去落草为寇的,性质上其实算是流民。 正常来说,只要不是真倭,遇到朝廷大赦或者诏安,也都是能上岸的。 但是一旦被认定为真倭,那脑袋就值了赏银,那就是这辈子都别想上岸了。 朱七杀太监造反,本身也是不得已为之,他自然不想成为漂泊海上,一辈子无法返回故土的真倭。 苏泽明白朱七的顾虑,他不是要将朱七定性为真倭,而是问道: “你的当家的是汪直还是徐海?” 朱七大惊失色,没想到苏泽这么一个长宁卫偏远卫所的读书人,竟然这么了解海上的局势。 他这下子不敢隐瞒,直接说道:“朱某带领兄弟去了眉月岛后,就有倭寇使者登岛,带领我们投了五峰船主。” 五峰船主,也就是大海盗汪直,如今他是东南沿海声名赫赫的“净海王”,是倭寇势力两大派系的首领之一。 果然是汪直,听到朱七是汪直这一派的倭寇,苏泽放下心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总有不同的派系。 如今东南沿海的倭寇,主要分成两大派。 一派是汪直为首的海贸派,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要打垮大明,而是要逼迫大明重新开展海贸,大量的走私商人、海上讨生活的渔民,都会加入这一派。 另一派则是以徐海为主的掠夺派,这一派的目标就是掠夺大明沿海地区,说白了就是做生意太麻烦,还是直接抢劫比较轻松。 嘉靖三十一年的时候,还是汪直为首的海贸派占据上风,汪直本人也在和大明海道衙门合作,帮着平定了好几个掠夺派的倭寇势力。 可是后来随着东南地区党争背景下的官员更迭,大明朝特有的跷跷板又开始了,新上任的浙江总督张经是一个坚决的禁海派,一改海道衙门对汪直的友善态度,逼迫汪直流亡平户。 徐海为首的掠夺派再次占据上风,东南倭寇愈演愈烈,大明和倭寇团伙之间的战争日渐升级。 听说朱七是汪直海贸这一派的倭寇联系的,苏泽就知道事情有门了。 他要购买走私的交趾糖,那自然要找到从事走私的商人,如今最好的门路自然就是朱七了。 他在眉月岛上也算是加入了倭寇团伙,和汪直这一派接触总要比和徐海这一派接触安全的多。 苏泽立刻说道: “你和他们怎么联络?” 第062章 三角贸易 五峰船主汪直,那可是海盗中的大人物,朱七这么一小伙盐丁,肯定是见不到汪直本人的。 联络上朱七的,不过是汪直手下的一个小海盗团伙而已。 朱七也不再隐瞒,干脆将自己做倭寇后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原来朱七杀了小太监落草为寇之后,就有一名倭寇团体的使者找到了朱七,企图招降他们。 朱七不愿意归顺这个倭寇团伙,这名倭寇的使者倒是也不恼,反而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暂时在眉月岛安顿下来,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投靠。 这伙倭寇的头领名叫张海虎,是在福州长宁卫周围小有名气的倭寇团伙,派来联络朱七的使者叫做“海猴儿”,长得尖嘴猴腮,是张海虎团伙的二当家兼智囊。 海猴儿还和朱七定下了接头的办法,如果朱七要投靠张海虎,那就到长宁卫附近的鬼市后市找个摊位,自然有人会将他们带走张海虎团伙那边。 眉月岛上没有淡水,也不太适合种地,张海虎的打算是等朱七这伙人撑不住了,就会主动投靠他了。 可没想到朱七也算是个人才,他逃出盐场的时候带走了卤水和一部分制盐的工具,靠着制盐卖盐也在眉月岛上安顿了下来。 后来就是朱七被苏泽埋伏抓到了长宁卫了。 苏泽将这一切都记下来,听朱七的话,张海虎这伙倭寇算是比较温和的,主要还是做的走私的生意,并不是那种海上抢劫登陆抢劫的掠夺派。 苏泽继续说道:“你们在眉月岛上的制盐工具还在吗?” 朱七连忙说道:“还在还在。” “过几日我派人随你去眉月岛上,将东西搬来长宁卫。” 朱七知道苏泽会精制盐,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连忙说道: “先生,我们兄弟几个会制盐,要不要我们搭把手?” 大明朝的盐场用的都是煮盐法,不过煮只是一个方面,在煮盐的时候还要不断浇淋卤水,让饱和的氯化钠析出,卤水才是煮盐法最核心的原料。 明代前期对于卤水看管极严,只有盐丁煮盐的时候才会分到卤水,用不完的卤水还要收回去。 盐场是控制卤水,才控制住了盐的官营地位。 千百年来,盐从来都不是一个稀缺的东西,官府垄断才是稀缺的原因。 从汉代盐铁官营,到唐代盐院,到明代的盐场制度,都是为了强化盐的垄断。 苏泽暂时不信任朱七他们,只是说道:“我制盐之法和你们不同,你们还是先开荒吧。” 朱七也不敢多言,只好重新回去开荒。 从山边的荒田回来,苏泽又去了家祠,见到了被关在罚堂中的熊五。 熊五一副懒散的样子,他的命果然很硬,打断的胳膊又长好了一些。 熊五眯着眼睛看了看苏泽,笑着说道: “小相公怎么又想起熊某来了?” 苏泽对熊五戒心很大,他只是问道:“你可知道张海虎?” “张海虎?那不是附近有名的倭寇吗?小相公要去投倭?” 熊五似笑非笑的说道:“张海虎一向好招揽人才,小相公去了,肯定能给把交椅坐坐!” 苏泽打断了他的戏言说道: “你可知道这张海虎的来历?” 熊五继续躺着说道:“之前就和小相公说了,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熊五都认识,凡是混下九流的,我都能说得上话。” “只不过我这天天都关在罚堂,骨头都要酥了,能不能?” 苏泽知道这熊五是要谈条件了,他说道:“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 熊五嘿嘿一笑说道:“俺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要和之前一样听小相公讲课,顺便晒晒太阳。” 苏泽想了想,自己已经是七点力量了,熊五还断了手臂,自己肯定能制服住他。 反正就是让他听听课,于是苏泽说道:“可以。” 熊五继续说道:“这张海虎,原本是福州府内张家的奴子,因为聪明伶俐,被安排到张家的海船上操舵,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犯了事,就跑到海上做倭寇了。” 奴子,就是家奴生的儿子。 大明朝不允许普通人蓄奴,一般都是认作义子,登记在户籍别册之上。 这其中契约关系也很复杂,有限定卖身年限的,等到了年限就可以重新获得自由身。 还有一种就是没有约定年限,那就是世世代代在府中为奴了。 红楼中的“周瑞家的”这一类的家奴,就是大家族中时代为奴的奴仆家族,因为是家生子,所以也更得到主家的重视,会被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上。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熊五的意思,这张海虎原本是福州府张家的奴子,还是当做船长重点培养的,突然跑到了海上当倭寇,恐怕是张家安排的。 说白了,这张海虎就是张家做海贸和走私的黑手套,这在闽广地区是很常见的事情。 倭寇中有主张和大明贸易的派系,大明朝内部自然也有愿意和倭寇做生意的派系。 如今海上贸易利润丰厚,沿海不少大家族都明里暗里参与到海贸中,像是张海虎这样的“倭寇”,就是这种情况下的产物。 这下子苏泽对于和张海虎接触更有信心了,说白了张海虎就是一帮做生意的,只要能有利益,那就不愁谈不成合作。 熊五继续说道: “要我说这长宁卫就是守着金钵要饭,这长宁卫多好的位置啊,只要肯定让海船靠岸,那可是大把的钱,小相公也是这么想的吧?” 苏泽没有回答他,熊五继续说道:“不过要和这倭寇做生意,这里面的门道也很多,小相公要不要带上我?” 苏泽看了一眼熊五说道:“这倭寇有什么门道?” 熊五笑着说道:“这门道自然多了,这在海上做买卖,可是一门学问,光是这和谁做买卖,卖什么货,学问就大了去了。” 苏泽笑了笑说道:“如今在南洋做买卖的,不外乎真倭人,佛郎机人。” “佛郎机卖炮卖鸟铳给真倭换的白银,再卖香料、宝石与我大明,换的丝、瓷等物运回佛郎机,就这点门道也在我面前卖弄?” 第063章 月港船会 熊五惊讶的看着苏泽,刚才那句话如果是福州府的海商说出来,熊五只会觉得寻常,长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自然明白这个路子。 如果是南平县城里的商人说出来,熊五会觉得这个人有见识,南平县也有跑海,能有这个见识肯定是聪明人。 但是苏泽窝在长宁卫这个破落卫所,却能一针见血的说出这套海贸线路,就足以让熊五惊讶了。 苏泽心中冷笑,熊五一个南平县城的罗汉脚,竟然对东南倭寇这么了解,他的来路果然不简单。 大航海时代有个非常著名的三角贸易,就是奴隶贩子从欧洲出发,用盐、布等工业品,在非洲换成奴隶,然后通过中央航路通过大西洋,送到美洲换成糖、烟草和金银返回欧洲。 而在东北亚,其实也有一个三角贸易。 这场三角贸易,也可以说是东南倭乱的深层次原因。 佛郎机人,也就是葡萄牙人,最先抵达了东北亚,沿途葡萄牙人占领了南亚的“香料群岛”,获得了香料的原产地。 从此葡萄牙人开始将本国的工业品,香料群岛产出的香料,运送到东北亚,卖给倭国和大明。 在倭国换到白银之后,再从大明购买丝绸、茶叶、瓷器运回欧洲,这条航线的利润相当的丰厚,裹挟了大明沿海的海商都卷入其中。 熊五拱手说道:“小相公高才,熊某卖弄了。” 苏泽继续说道:“那这张海虎,能搞到交趾糖吗?” 熊五看着苏泽,疑惑的说道:“小相公要贩糖?这交趾糖虽然价贱,闽广百姓还是更喜欢闽广黑糖,想要赚钱还得运到北方去。” 熊五剩下的话没说,如果只是在本地走私,这长宁卫靠着地理优势还能掺和一把。 但是要将交趾糖走私到北方,那可就不是一个小小长宁卫能够做到的了。 沿途商路的打通,一路上各种不稳定因素,就算是本地大族也不会贸然北上做买卖。 苏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的大明朝更像是普鲁士成立关税同盟之前的样子,各省各府都有本地的商业,外乡人想要插入其中千难万难。 进入近代之后,依然有以乡党联合的本土商会,垄断本土某种行业。 不过苏泽也不想要北上卖糖,他想的只是将黑砂糖精制成白糖贩卖。 “我就问你这张海虎能搞到交趾糖吗?” 熊五说道:“这个倒是不难,交趾糖佛郎机人都会随船带些,张海虎有进出月港的船引,想要购糖不难。” 月港,苏泽听到这个名字不陌生,这可是东南地区著名的走私中心了! “船引?” 看到苏泽终于有不知道的东西,熊五总算是直起腰板说道: “进出月港的船是要船引的,每年月港只发三百份船引,没有船引的船靠港,就会被月港的守卫驱逐,如果强行进入还会被守卫击沉。” “这船引如何才能获得?” “这可不容易,月港有一个十三人的船会,分别是月港最大的几家海商领袖,以及东南地区最出名的几大倭寇团伙首领组成,每年这十三人开会一次,定下如何分配这三百份船引。” 苏泽瞠目结舌,这月港还是大明国土吗?竟然搞出这种自治委员会出来了? 熊五看到苏泽这个样子,觉得心情舒畅,他继续卖弄道: “这船引可是稀罕物,一引可以卖出上千两银子,这月港船会就用这卖船引的钱,训练乡勇保卫月港,他们还从佛郎机购买佛郎机炮,修建炮楼保卫港口。” “月港船会说了,无论敌从海上还是陆上来,月港都能守上百日不陷!” 苏泽突然问道:“你说月港还能买到佛郎机炮?” 熊五愣了一下,他疑惑的看着苏泽道:“小相公要买炮?” 苏泽打哈哈说道:“长宁卫常年被倭寇侵扰,听说这西洋火炮威力无双,我也想见识一下。” 熊五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苏泽,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 “这西洋蛮夷也是见利忘义,佛郎机炮这种军国重器也公开卖,只要有钱,月港什么都能买到,就连浑身漆黑的昆仑奴都有大把的人贩卖,别说区区一门炮了。” “不过这佛郎机炮要价极高,一门就要二十两银子,长宁卫有钱买吗?” 二十两银子,苏泽一阵的心疼,一想到自己械斗罚银就交了三十二两,早知道这样当时械斗的时候就下手轻一点了! 苏泽又问道:“鸟铳可有出售的?” “这个当然有,除了佛郎机本土的,还有咱们大明制造的,还有商人将鸟铳运到倭国,可以赚一大笔钱呢!就是这一路上倭寇横行,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一根鸟铳加上药火,也要七八两银子,大明造的稍微便宜些,但是容易炸膛和哑火。” 一门佛郎机炮二十两银子,鸟铳也要七八两银子,苏泽不由的感慨,军火贸易果然是抢劫啊。 可偏偏这东西,是当今世界最畅销的货物! 而苏泽更惊讶于大明朝廷对技术的跟进速度,竟然这么快就有大明造的鸟铳卖了? 其实嘉靖年间朝廷已经开始重视制造鸟铳了,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就嘲讽传统的边铳和火箭威力太差,远不如鸟铳的精度,对于火器首推鸟铳。 到了万历年间,朝廷更是进一步将铸造鸟铳的权利下移,各地军政衙门都可以自行制造,明军的火器列装比例其实不低。 只不过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是威力小距离近,在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效果并不好。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火器对骑兵都是劣势的,比如拿破仑所写的军事书籍中,就将部队分成了步兵、骑兵和火枪兵。 这三个兵种是剪刀石头布的关系,火枪兵克制列阵步兵,列阵步兵克制骑兵,骑兵克制火枪兵。 要不然造军火?苏泽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且不说死售军火是死罪,也有违自己和林百户的约定。 一座能制造鸟铳的工坊,需要各种制造零件的配套工坊,长宁卫目前肯定没这个条件。 算了,还是制糖吧,先赚钱填饱肚子再说。 接下来几日,苏泽都在卫所中种田教书,或者去给开荒的罗汉脚和盐丁们讲学。 科举涨到了,Lv3,45/300,书法也涨到了Lv2,105/200,开蒙涨到了Lv5,30/500。 期间还去军营露了个脸,观摩了林默珺操练士卒。 只可惜林默珺带着有面纱的凉帽,苏泽没看到她的脸,但是看了长宁卫的正卒操练,苏泽更觉得自己那套练兵术只是皮毛,兵法技能的经验又涨了一些,涨到了Lv2,65/200。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到了上旬末鬼市开门的日子。 第064章 二探鬼市 这一次去夜市,除了自告奋勇的林显扬,苏泽还带上憨厚内向的林德清。 小萝卜头林良珺则被留在了卫所,混世魔王表示抗议,苏泽立刻告诉了林默珺,接着小萝卜头哭爹喊娘的声音从百户所传出来,据说当天卫所的熊孩子们都安分了不少。 三人架上驴车,向着鬼市出发,这次苏泽没有制造精盐,而是将粗盐制作成盐砖,先送到鬼市变现一波。 大规模的精盐流入市场肯定会引起怀疑,这种获利巨大的产品,肯定会被鬼市的其他人盯上。 相比之下粗盐反倒是安全的货物,苏泽从朱七手里拿到了在鬼市前市贩卖粗盐的摊位,今天带上林德清就是让他去负责贩卖粗盐的。 林德清性格内向木讷,但是交代他的事情都能办妥,而且从来不会对苏泽的话有任何的异议。 林显扬的性格稍微外向些,这些年被家老阿公培养,经常代表卫所处理一些外部的事情,算是长宁卫比较活络的人。 林显扬自从苏泽帮他报了仇之后,对苏泽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对苏泽的命令也是说一不二。 还是自家兄弟好用啊,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大人物起家的时候,靠的都是自家兄弟,只有自家兄弟是最靠谱的啊。 相比之下,熊五虽然强壮机灵,但是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朱七看起来唯唯诺诺,实际上也不安分,还需要敲打一阵子才能用。 苏泽也向林默珺询问过了,张海虎确实是附近海域比较大的倭寇团伙,他们占据了一个名叫南皮岛的海岛,这座岛可不是眉月岛这种没淡水的小岛,而是一座有淡水的大岛。 按照海边卫所的说法,有淡水的叫做活岛,没淡水的叫做死岛。 死岛只能暂时靠岸,长期生活不易,也没办法耕种,没有战略价值。 活岛就不一样,这些岛屿可以耕种,又有淡水补给,是重要的海上节点。 官军和倭寇都会争夺这些活岛,走私海商也需要这样的岛屿中转货物,争夺非常的激烈。 所以张海虎定然是附近海域比较强的倭寇,林默珺让苏泽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掉以轻心。 林默珺还提出要让长宁卫军余陪着苏泽去,苏泽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在他们三人出发之后,长宁卫五十多个军余卫民带着武器埋伏在鬼市外,如果苏泽三人遇到意外就会进去救人。 林默珺还准备派出正卒,被苏泽拦住了,自己是找倭寇做生意的,又不是剿倭寇的,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泽也是知道苟道的精髓的,自己有系统不假,可这不是游戏没办法复活,和倭寇接触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还是有后盾好啊,苏泽再次感慨自己穿越到长宁卫的好处。 三人运着粗盐来到鬼市,林德清将盐砖排开,坐在铺子里开始等生意。 而苏泽带着林显扬,开始采买其他的东西。 首先是石炭,果然在鬼市的前市,苏泽就找到了卖石炭的摊位。 苏泽打量这家店铺的字旗,上面写着“常平煤炭”的字样。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煤炭这个说法,比如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记录了煤炭。 “石炭即乌金石,上古以书字,谓之石墨,今俗呼为煤炭,煤、墨音相近也。 《拾遗记》言焦石如炭,《岭表录》言康州有焦石穴,即此也。 石炭南北诸山产处亦多,昔人不用,故识之者少。今则人以代薪炊爨,炼铁石,大为民利。” 如今大明朝已经开始广泛的使用煤炭来炼铁了。 等等,李时珍也是这个时代的名人吧? 苏泽回忆起Lv5的历史知识,三年前李时珍治好了富顺王朱厚焜儿子的病而医名大显,被武昌的楚王朱英裣聘为王府的“奉祠正”,兼管良医所事务。 过两年就会被推荐到太医院工作,这段时间正是他为了《本草纲目》打基础的时候。 要不要敢个医学技能呢?苏泽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今自己要肝的技能太多,贪多嚼不烂。 店铺的伙计非常热情的招呼了苏泽,他指着自家的煤炭说道:“这位相公,我家可是上等的赣州煤。” 苏泽看了看,这些都是大小不一的煤块,也没有经过洗煤工序处理,就是直接从地里挖出来的煤矿石。 只不过这口煤矿的天然丰度不错,煤块表面如同乌金一样,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煤。 不过这种煤矿原石富含各种有毒物质,用来炼铁还好,用来取暖就容易发生事故了。 “你这煤怎么卖?” 伙计立刻说道:“这煤也是按旦卖,一旦煤二百文钱。” “这价格也太高了些,咱们延平府不是也产煤?为何要卖这赣州煤?” 伙计倒是耐心的说道: “相公有所不知,我们延平府所产的煤烟毒多,烧的快,除了冶铁厂用之外,铁坊是不用的。” 冶铁厂,就是大明官方炼铁的铁厂,这是将铁矿石冶炼成钢铁的地方。 其实这个时代大明朝是世界第一钢铁生产国,在延平府就有两座“大鉴炉”,一座炉每炉产铁81600斤,冶铁厂内有工匠、军户、民夫合计超过一千五百人,朝廷还专门设司炉和冶铁所,专门负责冶铁厂的工作。 冶铁厂有官办也有民营的,不过铁坊(铁匠铺)大部分都是民营的。 原来还是本土的煤矿出产的煤质量不高,所以那些铁匠作坊更愿意购买毒性小的赣州煤。 苏泽记在心里,也许以后可以开发出洗煤脱硫的技术,不过目前看福建煤炭销售也不怎么赚钱,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洗煤脱硫技术在北方说不定是大杀器。 苏泽先买了五旦煤炭,先回去用用看,然后又掺杂买了黄豆、米、酱菜和一些白菜种子,掩藏了自己用豆浆精制盐的关键步骤。 这倒也不是苏泽故意防着林显扬,而是精制盐的利润太大,又是目前苏泽最赚钱的生意,必须要做好保密工作。 等到这些事情都办完了,苏泽才和林显扬前往后市,寻找朱七所说的那个接头的摊位。 第065章 购糖(周末三江,加更,晚上还有) 来到鬼市的后市,苏泽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就是上次在林德清那边买盐的管事的,他找了半天林德清的摊位,最后在前市看到了摆摊卖盐的林德清,一把冲了过去。 不过今天没有精盐卖,注定要让这位管事的失望了。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这就是顾客资源啊,等到自己制造出白糖,这就是极好的客源。 苏泽按照朱七的描述,在后市的角落中看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摊贩。 苏泽身材高大,所以还是让林显扬代替他上去谈。 蒙上了面巾,苏泽再次交代林显扬一番,就让林显扬走向了摊位。 摊贩脸上有一道刀疤,头发蜷曲在头上发间满是盐粒,一看就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 摊位上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商品,林显扬看到了一个十字形的古怪吊坠,还有一樽异域风格的酒杯,也不知道这是抢来的还是买来的。 按照苏泽的吩咐,林显扬蹲下来,假装在摊位上挑拣商品。 这年头会办组织还在萌芽阶段,还没形成后世那么繁琐的规矩,也没有港台电影中的黑话,林显扬只是报上了朱七的名号,这个尖嘴猴腮的摊主就坐起来说道: “朱七郎终于想通了?要上岛了吗?” 林显扬连忙说道:“七爷不想上岛,只是想和张爷做买卖。” 这个尖嘴猴腮的摊主看了林显扬一眼问道: “要和张爷做买卖?七郎要买什么?” 林显扬说道:“七爷想买交趾糖。” “交趾糖?” 尖嘴猴腮的摊主看着林显扬一眼道:“你们不是盐丁吗?怎么又做起糖的买卖了?” 林显扬低声说道:“我家七爷有贩糖的路子。” 选择和张海虎做生意,也是苏泽深思熟虑的选择。 如果制糖工坊开出来,自然是要长期稳定的供货,张海虎这种走私商无疑是最好的长期合作对象。 张海虎是福州张家捞钱的黑手套,那只要是赚钱的生意,肯定是要做的。 打出朱七的旗号,又可以将事情推到朱七的头上。 果然这个尖嘴猴腮的倭寇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显扬。 林显扬心中紧张,但是想到苏泽的吩咐,立刻挺直了腰板。 交趾糖是很多海商做买卖时候的压舱物,算不上什么利润丰厚的商品。 张海虎的船队有时候也会买一些,但是这东西需求有限。 如果是别人说自己有卖糖的路子,这尖嘴猴腮的倭寇肯定是不信的。 但是朱七家世代是盐场的灶户,又在鬼市卖了一段时间盐,说不定这朱七还真的搭上了什么出货的渠道呢? 这年头海上竞争也激烈呢,做走私这行,讲究的也是一个渠道为王! 任何做走私的倭寇,都无法拒绝一条稳定的出货渠道。 尖嘴猴腮的倭寇呼吸急促起来,他就是张海虎这伙倭寇团伙的二当家,人称海猴儿。 海猴儿识一些字,脑子转得快,是张海虎的智囊和参谋。 这个摊位不仅仅是他们这伙倭寇销赃的窗口,也是打探情报的节点,所以海猴儿这位二当家才会在这里蹲守。 之前朱七在眉月岛上制盐,张海虎才想要招揽他们,没想到这朱七还有经商的天分,海猴儿对朱七这伙人更心动了。 不过林显扬下一句话,让海猴儿暂时放弃了动粗的想法。 只听到林显扬说道:“若是大当家的能把货拉到长宁卫边上,我们可以长期合作,而且量还不小!” 怪不得这几天朱七这伙人最近不见踪影,原来他们投了长宁卫! 长宁卫在附近海域也是让人闻风丧当的存在,两任百户都是骁勇善战,打的附近掠夺派的倭寇不敢登陆,就连张海虎这一类的贸易派的倭寇,也要避着长宁卫做生意。 长宁卫竟然收了朱七这伙人! 海猴儿立刻记下这个情报,他的脑子迅速转起来。 朱七投了长宁卫,看来长宁卫这新百户总算是开窍了,也要掺和这海上贸易了。 海边卫所经商兼职是东南地区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庇护朱七这伙人做生意算是要脸的了,不要脸的直接开了战船走私的都有。 如果长宁卫庇护走私,那附近海域的情况会发生新的变化,海猴儿连忙记下这个情报,回去要向大当家的禀告。 林显扬其实已经后背都湿透了,他在长宁卫算是伶俐的,但是和倭寇接触还是第一次。 苏泽交代他的话都说完了,就等着海猴儿的反应了。 果然不出苏泽的所料,海猴儿心动了。 这海上做买卖,虽然利润丰厚,但是这些年下来,赚钱的路子也基本上垄断了。 张海虎也卖过交趾糖,一斤交趾黑砂糖运到南平县,批发售价也就是一钱四分银子。 算上在交趾买糖的进价和海运的成本,一斤交趾糖的成本差不多是九分银子。 一斤赚上五分银子,虽然利润算不上高,但是这也是个旱涝保收风险稳定的买卖。 海猴儿此时就是后悔,当时招揽朱七的时候,为了要让朱七心服口服,所以没有用强。 他想让朱七在眉月岛上过不下去,再主动投靠张海虎。 现在看来真是昏招,当时就应该绑了朱七上岛! 张海虎麾下就缺这样脑子灵光能做买卖的人!只是现在已经晚了,朱七已经投靠了长宁卫。 张海虎虽然势力不小,但是和长宁卫硬碰硬还是要掂量分量的。 再说张海虎本身就是做走私的,又不是掠夺派那帮抢劫的,既然朱七要谈合作,那也不是不能谈。 海猴儿脸上堆起笑容:“那七爷要多少交趾糖?” 称呼上的变化,说明海猴儿已经将朱七当做平起平坐的交易伙伴了。 林显扬有些胆怯,不过想起苏泽的吩咐,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我们七爷先要百斤交趾黑糖,若是品质好,自然是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七爷好大的口气!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下!” 海猴儿都要笑了,交趾黑糖这东西海上可是多的是,如果走量,利润也是相当不错的。 林显扬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先要百斤交趾黑糖验验货!货没问题才付钱!” 百斤交趾黑糖,算成本就是九两银子,按照南平的市价是十四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本来林显扬也捏了把汗,怕海猴儿拒绝先给货再付款。 没想到海猴儿想了想,立刻说道:“一言为定!不过这糖我们送到长宁卫,货要你们自己卸。” (晚上还有,这是加更。 有些剧情过渡有些无聊,还是我更新太慢了,下周五上架,会爆发的!) 第066章 山雨欲来(三更) 总算是谈完了买卖,林显扬觉得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苏泽连忙让林德清收拾摊位,迅速从鬼市离开。 为了防止被张海虎的人跟踪,苏泽没有直接和长宁卫军余会和,而是绕了一圈才借着夜色返回长宁卫。 接下来苏泽忙着在长宁卫建造精盐工坊和糖坊,又是寻找合适的黄泥,又是用木匠技能制造工具,忙活的热火朝天。 长宁卫的百姓一开始只是看着苏泽在忙活,但是很快林良珺、林显扬和林德清也加入进来,更多的卫所百姓也自发的加入进来,两座工坊很快就建造的差不多了。 虽然不知道苏泽建造这两个工坊做什么,但是如今长宁卫的人都是知道苏泽是有大能耐的人。 林德清是个守口如瓶的,他并没有将苏泽卖精盐的事情说出去。 但是家老阿公在卫所里宣传了,上次都靠苏泽海边晒盐,才将械斗罚银补足了。 这读书人就是有本事啊,如今长宁卫里有孩子的都想把孩子送到苏泽门下读书,没孩子的也想要结下善缘,这样有本事的读书人总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另一边,林默珺也指挥卫所正卒,在靠近长宁卫的一处浅摊附近建造了一座临时码头,作为日后苏泽和张海虎交易的走私港口。 林默珺又派遣正卒,随着苏泽抽空跟着朱七一行人去了一趟眉月岛,将朱七从盐场带出来的制盐设备和卤水也搬回了长宁卫。 就在长宁卫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千里之外的金陵秦淮河上灯火通明。 一座华丽的画舫船上,一名样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正搂着一名衣着暴露的女人,哼唱着不可描述的淫词滥调。 中年男人身边,作陪的人也同样搂着歌女。 放眼看去,整个秦淮河上都是这样的画舫,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成一条星河,这就是大明二京之一的金陵城,入夜之后的真实模样。 大明朝设南北二京,金陵同样配六部衙门和各院寺监,不过金陵城内的官员远没有京师忙碌,这里是高品级官员养老,或者安置失意官员的地方。 总体来说,金陵城内的官员都没多少政治前途,于是越发的重视享乐起来。 这秦淮河上的画舫,就是金陵城的著名景点。 照理说,大明朝的官员是不能狎妓的,不过等明初之后,这条禁令就逐渐松动。 秦淮河上的画舫中,有教坊司的乐户,也有江南高官豪绅自己调教的家妓,金陵各部官员到了晚上就齐聚秦淮河上,曾经有过六部尚书横河竞舟的“雅事”。 今天这场局的主角,招待的是从京师都察院下来巡军的监察御史鄢懋卿。 兵部奏请清军,都察院的御史们都蠢蠢欲动,都察院足足有一百一十人的监察御史,但是这次派出去清军的只有三十人,为了争夺这下去清军的名额,这些御史们可以说是八仙过海大显神通。 为了争取这次下去清军的任务,鄢懋卿给严阁老的儿子严世蕃捐了一座别院,这座小院不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而且装修的华丽无比,连上厕所用的马桶都是银制的。 严嵩点了鄢懋卿巡福建清军,他领了命令就从京师出发,先乘坐朝廷漕道的船只一路北下抵达扬州,又马不停蹄的感到金陵。 百忙之中,这位御史被金陵一名同年进士邀请,来这全国知名的秦淮画舫上潇洒一夜。 鄢懋卿这位同年也在座上,如今是金陵城六部一名主司,级别虽然和鄢懋卿差不多,但是这次鄢懋卿攀上了严嵩这个高枝儿,只要办好了这次的差事,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为了能和鄢懋卿拉关系,也为了日后能攀附上严嵩一党,这位堂堂金陵六部主事,竟然将家中小妾卖给了一名金陵的富商,这才办上了这次“秦淮盛宴”。 鄢懋卿心情不错,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说道:“我这次去福建,也是上解君忧,下纾民困!” 说着,鄢懋卿的手就冲着上下二路了,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 “东南倭乱,耗费巨糜,圣上都停修了宫观,从太仓库拨银平乱,只可恨这东南军士不能尽心效力,迟迟不能平定倭乱!” 鄢懋卿说到义愤的地方,手上力道都强了几分,惹得怀中之人呼了一声。 作陪众人偏偏要正色附和,这场景怪异到不能再怪异。 鄢懋卿又说道: “这福建尤盛之!我来之前,小阁老嘱咐我,一定要借这次清军,铲除福建军中那些尸位素餐的犯官子孙!” 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如今是工部右侍郎,权倾京师,人称小阁老。 听到小阁老,众人纷纷拱手说道:“小阁老洞见千里,能见到福建之弊,真乃朝廷栋梁也!” “百姓受倭乱之苦,为供养军资更是苦,这次要追缴犯官子孙罚银,也是要解百姓之困!” 鄢懋卿终于放下手,拱手说道:“聂尚书有此两全法,我等岂可不尽心啊!” 又是满坊船的赞美声,如果不是这轻纱幔帐,撑船的老船夫还以为这是府衙的议事公堂呢。 鄢懋卿嘴上大义凛然,内心却在算着明细账。 为了贿赂严世蕃,他出了大血,这次去福建清军要是不能回本,那可就亏大了。 不过鄢懋卿这次去福建也是有备而来,他从吏部打听了福建籍官员的情况,将朝中做官的军户都打听清楚。 又打听了福建豪族大户的情况,摸清楚了福建的地头蛇。 老虎要用巧,苍蝇要用力,鄢懋卿这次的思路是大小一起抓,绝对不能放过一滴油水。 和鄢懋卿同样想法的,是另外二十九名清军御史。 他们磨刀霍霍,各地都司衙门、卫所、军屯都瑟瑟发抖,每次御史下来都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次更是关系到世代传袭的军职,福州府的都司衙门到了晚上就人进人出,全都在打探要来福建清军的御史情况。 鄢懋卿一夜风流,却没有在金陵城逗留,而是继续南下。 如今海运不畅,陆路还要穿过浙江、江西才能到福建,鄢懋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长宁卫消息闭塞,并不知道山雨欲来。 苏泽虽然知道,但是长宁卫也没有人脉去打听。 如今只有先赚钱,不过苏泽上次也埋下了伏笔,只希望在月中去县城的时候能起效。 月中去县学读书之前,苏泽终于将制糖工坊建造完毕。 夜黑风高的夜晚,一艘艨艟小船出现在长宁卫的外海,缓缓的向岸边行驶。 朱七站在苏泽的身边,几名长宁卫正卒穿着民夫的衣服,手持鱼叉站在苏泽身边。 艨艟小船缓缓靠岸,尖嘴猴腮的“海猴儿”从中出来,拱手向朱七行礼后,一名正卒登船将两个麻袋从船上卸下来。 海猴儿也不多说废话,交趾糖卸下来之后立刻招呼返航。 苏泽打开这些麻袋,果然是是黑漆漆的交趾黑糖。 第067章 化工技能 “宋应星这个民科坑货!”苏泽看着烂泥粑粑一锅的黄泥糖水,忍不住抱怨道。 一开始制糖很顺利,将交趾黑砂糖加水煮热融化,然后加入黄泥,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淀,黄泥确实吸附了部分黑砂糖中的有色物质,沉淀在大锅的下方。 但是糖水的上层远不是宋应星所说的那样“白如雪”,而是一摊黄褐色泥水一样的浑浊溶液。 果然这个办法只是宋应星道听途说,然后写到《天工开物》中的,用这种方式就算是能精制糖,也做不出宋应星所说的那种雪白糖霜。 苏泽将这些上层的黄糖水倒入锅中,加热之后却得到了一团焦黑的糖块,卖相甚至还不如之前的交趾黑糖。 苏泽坐下来开始思考,黄泥水淋法的原理就是吸附沉淀过滤,黄泥就是吸附黑砂糖中有色物质的吸附剂,原理上没有问题,但是想要吸附黑砂糖水中的所有有色物质,光靠黄泥肯定是不行的。 或者说宋应星记录的办法,只是精制白糖的第一步。 想想也是,精制白糖的办法肯定是商业机密,宋应星只是道听途说了第一步工序,就想当然得以为用这个办法就能精制白糖。 不过明末很多笔记中,确实记录了这种白如雪的白砂糖,应该说明代中后期精制白糖的技术确实已经成熟了。 苏泽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和制糖有关的文章。 《天工开物》上的黄泥水淋法制白糖虽然是道听途说,但是明代制造冰糖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制糖其实和制盐有点异曲同工的地方,现代制糖重要的一个步骤是结晶。 朱七他们这种盐工精制盐时候让结晶盐析出的办法是淋上卤水,让饱和浑浊液中的盐析出。 制糖结晶的办法则是利用蛋白质作为晶种,加热后让糖围绕晶种结晶析出。 福清冰糖一般都用蛋白作为晶种,不过鸡蛋在长宁卫算是比较珍贵的食物,苏泽决定还是用豆浆。 蛋清是蛋白质,那豆浆也是蛋白质,应该没毛病吧? 苏泽将经过用黄泥沉淀处理过的黄糖水放入炉灶,然后用竹签在豆浆中粘一下,再放入锅中,一边加热一边期待糖晶的析出。 这一锅糖水果然不出意外的——糊了。 看着越煮颜色越黑的糖水,苏泽也有些心疼。但是他放下锅铲,又开始总结思考这次失败的原因。 锅底已经出现了褐色细碎结晶,那加入蛋白质析出结晶的思路应该没错。 为什么颜色越煮越深,一方面是温度太高,让白糖变色,另外就是锅中糖水沸腾,无法正常结晶。 苏泽想起了“厨艺”中炒糖色的过程,随着铁锅加热,糖色的颜色也会越来越深,这一次的失败应该就是锅底部温度太高的原因。 既然找到了原因,那要控制加热温度,苏泽很快想到一个高中化学课上曾经学习过的办法——水浴法。 苏泽再次舀起一些糖水,将一个小号的铁锅套在装满水的铁锅中,再次重新上一次的步骤。 果然,通过水浴的办法,在黄糖水中加入站了豆浆的竹签后,顺着竹签开始有淡黄色的糖晶逐渐生长出来! 成了! 苏泽惊喜的看着析出的糖晶,虽然颜色还是有些偏黄,但是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 【制造白砂糖,制糖经验+10,Lv1,11/100】 涨经验了!这也代表自己制糖成功感了! 系统接下来的一条信息,更让苏泽心喜若狂! 【发现地点“制糖工厂”,可以学习技能“化工”,是否学习?】 化工! 这还等什么,学习学习!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神技能啊!苏泽还准备想办法手搓步枪,要改良火药就需要“化工”技能! 更别说化工是近现代工业的基础了! 为什么上次精制盐的时候,没有触发这个技能? 难道是因为上次精制盐是在家庙的厨房做的?不符合“工厂”的条件? 这破系统真的是一点说明都没有,全靠自己摸索。 苏泽将“化工”技能收入囊中,一些基本的化工生产知识进入脑中。 再次审视自己鼓捣出来的一套制造糖晶的方法,确实有了简单的化工生产雏形。 黄泥沉淀物理吸附除去杂质,加入蛋白质用水浴法加热析出糖晶,之所以糖晶不是纯透明的,是因为锅内温度还是太高了。 糖水在一百度的时候还是会变色的,现代生产的时候,不仅仅会使用水浴法,还会通过减少压力降低沸点的办法,让糖水升不到一百度就能析出糖晶。 不过以现在这个金属铸造水平,压力容器是不要想了,能制造出这种淡黄色的糖晶,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等到竹签上长满了糖晶,苏泽将糖晶从锅中拿出来,然后将这些糖晶敲碎之后,果然得到了淡黄色的白糖。 苏泽没有见过福州府的白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自己这白糖的卖相已经比黑砂糖好太多了,绝对可以卖出超出冰糖的价格! 找对了方向,剩下的就是重复劳动的体力活了。 在苏泽高达七点的力量属性下,他足足忙了一天一夜,这才将一半,也就是五十斤的交趾黑糖制造成了二十斤的白糖。 苏泽计算了一下实际出糖率应该在二比一左右,也就是两斤交趾黑糖能制作出一斤白糖。 之所以这次产量低,是因为前面做实验浪费了不少糖水。 上次在南平县的糖铺中,一斤福清冰糖的价格是一两五钱银子,自己这些白糖怎么也能卖出差不多的价格。 那二十斤的白糖就是足足三十两银子! 苏泽暗暗咂舌,什么叫做暴利!果然技术进步才是暴利啊! 不过苏泽也很清楚,这种暴利也只能持续一段时间。 当制造白糖的方法普及之后,白糖就不再是高端享用的奢侈品了,价格就会回归到理性的水平,利润就不可能这么高了。 到了明代万历年间,一斤白糖的价格是五钱银子,差不多是黑砂糖的两倍,这么算下来白糖的利润也就是黑砂糖的两倍而已。 既然史书上说这个时期的精制白糖技术已经出现,那可能这些掌握技术的人也和苏泽一样,还在闷声发大财,技术还没扩散开。 一旦技术扩散开,白糖的价格也会急剧下降。 而宋应星记录的黄泥水淋法就是出自闽广地区,苏泽想要用白糖赚奢侈品的钱,动作必须要快。 一想到这里,苏泽将白糖包起来,等不到旬末的鬼市了,这次去南平县城,要尽快将这些白糖脱手变现。 第068章 再入县城 上次来南平县城的时候,苏泽还是四月初和林显扬一起来交的械斗罚银。 今天是四月十五日,也就是和海瑞约定的月中去县学读书的日子。 上次苏泽用一篇《岳阳楼记》打消了海瑞辞职的念头后,他立刻开始了改革南平县学。 南平县内一共有二官一私三座学校,延平书院是私学,但是出的举人最多,在整个福建都名声赫赫,外县的读书人都会去延平书院求学,山长陈默群也算是福建知名的大儒,此君虽然没有做官,但也是进士及第,据说和当今内阁次辅徐阁老是同年。 延平府在南平城外西山之麓,府学的经费比县学充足,又是面向全府读书人,这些年也陆续有五人中举,也算是学风昌盛。 只有这南平县学,有钱的读书人都去了延平书院,家境一般的都想办法去府学读书。在海瑞来之前大部分廪生甚至都不来读书,只是挂名领空饷。 等到了海瑞整顿县学,这些廪生也怕自己通过不了清考,被海瑞褫夺生员资格,纷纷主动离开县学。 海瑞用空出来廪生的费用,又加上自己的俸禄,终于搞出了一个面向本地寒门子弟的县试培训班。 每月的一日、二日,十五日、十六日来县学读书答疑,县学承担笔墨费用和提供住宿餐食,也给这些寒门读书人一个交流读书经验的地方。 海瑞捐出了自己的全部俸禄,他这个不入品的教谕本身就俸禄微薄,要不是海瑞的母亲和妻子没跟他来赴任,还留在海南老家种田,海瑞这么做都养不了家。 又为了补贴县学,海瑞还在县学后开垦了三亩荒田,堂堂一县的教谕竟然在自己种粮食,成了最近南平县最大的新闻。 延平书院的山长陈默群就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海瑞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不过海瑞根本不在乎外界的评价,依然我行我素的一边种田一边授课。 周秀才这种留在县学的生员很快发现,这位海教谕上课确实认真负责。 前几任教谕,都将这个职位当做踏板,只是蜻蜓点水过一下,就运作到别处当官了。 他们根本无心县学的教学,有一任教谕甚至从没有给县学生讲过课。 海瑞虽然只是举人,但是指导这群秀才已经足够了,这些日子下来周秀才也觉得自己大有长进,对即将到来的清考也不发怵了。 只不过南平县城的寒门读书人,都对海瑞这个培训班持观望态度。 海瑞不肯跪迎新知府的事情已经在县城内传开,一些读书人害怕知府记恨海瑞,连累到自己。 毕竟师生关系还是很紧密的,上了海瑞的课就算是他的学生,要是被知府迁怒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另外延平书院本身也有勤工俭学项目,本地有才望的,但是没钱读南平书院的寒门子弟,也可以免学费特招入学,入学之后还能给书院做工来赚钱养活自己。 所以这半个月来,包括苏泽在内海瑞只招到了四个愿意来读书的寒门子弟。 对于这个结果,海瑞倒是也不气馁。 苏泽有长宁卫军卫的路引,又有县学开具的文书,进城的时候倒是没被守城的税丁盘剥。 县学下午报道,这会儿还没过正午,苏泽先来到了上次买糖的那家糖铺。 身材矮小的老板依然拿着竹条,驱赶着围绕着糖块飞舞的虫子。 看到苏泽进门,老板放下手中的竹条,热情的迎接上来。 “这位小相公,上次买的糖怎么样?小店童叟无欺,是正宗的闽广黑糖。” 没想到过去半个月,这店家还记得苏泽。 苏泽说道:“正宗正宗,不知道店家贵姓。” “免贵姓阮,小相公还是来买糖的嘛?”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非也,阮掌柜的,我是来卖糖的。” “卖糖?” 掌柜的眯着眼睛看着苏泽,只看到苏泽解开随身的包袱,打开包袱露出他刚刚制作的白糖。 “糖霜!” 掌柜的连忙上前,但是看到苏泽的白糖后摇头说道:“这不是糖霜,原来是冰糖研磨碎了的啊。” 苏泽问道:“这不就是糖霜嘛?” 掌柜的摇头说道:“糖霜轻如尘,细如霜,白如雪,不是你这种。” 苏泽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时代的糖霜,指的是后世那种“糖粉”。 这是熬糖的时候,表面析出的含糖泡沫干了之后形成的,其实口感上并不算甜,但是因为洁白无瑕而倍受文人士大夫追捧,认为食用此糖能够让品行高洁。 特别是心学崛起之后,那些文人动不动就谈“悟道”,甚至发展出一套食疗参悟心学大道的食谱,离谱程度堪比当年群魔乱舞的气功大师们。 自己用结晶冰糖研磨出来的白糖,并不是福州府能卖出天价的糖霜。 苏泽问道:“阮掌柜的,这一包冰糖你愿意出多少钱?” 掌柜的盘算着,一般来说这种研磨的冰糖价格不如福清冰糖,不过苏泽这白糖绵密,色泽是白中微微带黄,倒是上等的货色。 这个时代的冰糖可不是后世那种单晶冰糖,而是那种泛黄的老冰糖,苏泽这包碎糖成色还要比店里卖的更好。 阮掌柜的看着苏泽读书人的打扮,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也想要结个善缘,于是说道:“一斤一两二钱银子,如何?” 这个心里价格虽不及苏泽的预期,但既然自己制的不是糖霜,而且自己制作一斤白糖的成本不岛三钱银子,也有四倍的利润了。 如今花钱的地方多,这一次还是尽快套现,于是苏泽说道: “我这有二十斤,作价二十六两银子,如何?” 阮掌柜盘算了一下,这白糖质量不错,应该能卖出去,于是点头说道:“那就成交!” 验货,称重,阮掌柜捧出银子,苏泽穿越以来最大的一笔钱终于收入囊中。 一想到自己那些穿越者同行们,动不动开口就是几百万银子的大买卖,苏泽都快要流泪了,这年头怎么赚钱这么难! 在阮掌柜的恭送下,苏泽离开糖铺,他在顺手在街边买了一块胡饼充饥,然后直接向县学走去。 第069章 县令 县学还是那副萧条的老样子,比起不远处香火鼎盛的城隍庙,县学的棂星门前是门可罗雀。 在海瑞的改革下,县学中不少长期不来上学的生员纷纷退学,整个县学更加空旷了。 和苏泽一起来报到的,是另外三个海瑞看中的寒门好苗子。 此时这三人已经早早来到了县学中,苏泽一看他们这副打扮,就知道是县里穷苦读书人。 三人中最年轻的要比苏泽看上还要小一些,最年长的看起来都要有四十岁了,一个个都身体佝偻着,身体和长宁卫的军余一样瘦弱。 能够读上书的,在大明都算是家境不错的了,不过要全力供养一个成年男丁脱产读书,对于大部分家庭还是不现实的,这三人一看就是那种半耕半读的读书人。 苏泽身材高大,一进县学就引起了三人注意,要不是苏泽这一身读书人的打扮,三人还以为他是武人。 苏泽抢先拱手和三人行礼:“在下长宁卫苏泽,见过各位同学。” 听到长宁卫,众人才知道苏泽是军卫的读书人,怪不得身材如此高大,纷纷慌乱的和苏泽行礼。 年纪最长的名叫陈朝源,苏泽一打听竟然是背山陈氏的族人,不过陈朝源从上一代脱离宗族搬到县城住了,还不知道长宁卫和背山陈氏械斗的事情,反而对苏泽最是热情。 另外一个身材矮小的读书人名叫熊岳,他家是武夷山的茶商,家境应该是四人当中比较好的,上来就拿出三份竹筒装的武夷山茶送给大家,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就是商人习气重了一些。 年纪最轻的名叫林清材,林氏是南平大姓,不过他和长宁卫林氏不沾亲,倒是福州侯官县林氏的一支,不知道为什么搬到了南平县生活。 苏泽肃然起敬,侯官县是科举大县,从宋代开始就频繁出进士。 但是最有名的时候是清末虎门销烟的林则徐,就是出自侯官林氏。 而近代著名才女林徽因,也是出自于候官林氏,这个家族文脉昌盛,在福州府也是著名望族。 不过林清材已经是旁支中的旁支了,而且已经分家出去了,没办法上候官林氏的社学。 林清材家道中落,只能半耕半读,听说海瑞这个县学教谕愿意指导寒门子弟读书,就立刻来报了名。 不一会儿海瑞那身打着补丁的官服出现在四人面前,四人连忙向海瑞行礼,海瑞摸着胡子说道: “我先带你们去校舍安顿下来,这两日就在县学好好读书。” 四人连忙称是,跟着海瑞来到了上次找周秀才签保书的校舍。 校舍已经腾空了很多,海瑞给四人找了四间干净的校舍住下,又带着他们来到另外一边的校舍。 随着海瑞拜了正堂孔子和明伦堂上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四先生后,海瑞才将众人带来侧厢讲堂中。 正堂是给有生员资格的县学生学习的地方,自然不能给苏泽这些连县试都没考过的人用。 海瑞现在上午给县学生员讲课,下午让他们在正堂自习,又开辟出一块厢房,专门给苏泽他们四人授课用。 课桌上已经放好了笔墨纸砚,等到众人坐下,海瑞坐到讲师的位置上,直截了当的开始了今天的讲学。 苏泽的科举已经到了Lv3,55/300,这些日子在卫学肝经验,将字数最少的《中庸》和《大学》都通读了一遍。 朱熹的集注也全部都背了下来,本来苏泽以为自己的理解算是到位了。 但是听到了海瑞的讲解,苏泽才知道自己的理解还是浅了。 海瑞虽然只是举人,但是对四书五经的钻研无疑是相当到位的,不过海瑞的思想更加偏重传统的理学,而不是时下流行的心学。 南平是朱熹的故乡,但是心学是如今全天下最流行的学问,南平自然也受到这股风潮影响。 延平书院虽然教授的都是理学,但是也经常邀请心学大儒过来讲学,士子受到心学影响较大。 不过在参加科举这件事上,明显还是传统理学更好,因为科举考试的范围就是理学。 【县学听课,“科举”经验+10,Lv3,65/300】 海瑞讲了一个时辰,苏泽惊喜的发现竟然涨了10点经验,这可要比他自己读书快多了! 靠着【粒粒皆辛苦】的buff,苏泽每天饭后读书两个时辰,一天也就涨10点左右的经验。 这个进度相比普通读书人不慢了,按照这个进度只需要两个月不到,他就能肝到Lv5,也就是能考上秀才的水平。 普通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也不一定能够通过童子试考上秀才。 不过因为5级之后肝技能的经验膨胀,如果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从Lv5到Lv10就需要一万五的经验值,按照这个速度就需要一千五百天,也就是五年时间。 那这个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五年才能中举人,而且Lv10之后经验又会膨胀,那这辈子还怎么连中三元? 今天听了海瑞讲课,苏泽终于找到了更快肝经验的方法,听海瑞讲学一个时辰就能涨10点经验,如果日后能天天听讲学,岂不是一天就能肝几十点经验? 而且海瑞还不是科举名师,如果听延平书院的科举名家讲课,是不是能升级的更快? 一想到这里,苏泽恨不得天天来听海瑞讲学。 休息了一会儿,海瑞正准备继续讲课的时候,突然听到县学门子进门,急匆匆向海瑞说道: “教谕老爷,县尊大老爷来了!” 一听说县令来了,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立刻局促不安的站起来,他们纷纷看向还安坐不动的海瑞。 门子催促说道:“老爷,县尊大人马上就到了,得快要去门口迎接啊!” 海瑞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这下不仅仅门子急促不安了,另外三个寒门读书人也坐立不安起来。 海瑞是举人,又有官身自然可以不怕县令,可是他们都是连生员资格都没有的普通百姓,又怎么能不怕呢? 海瑞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书说道: “随我在校舍前迎接就是。” 第070章 典型的大明官 白县令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没有资格参加馆选,他在朝中也没人,无法留任京师,只能外任南平做了县令。 大明朝做官也有清浊之分,若是能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的,那就是清流华选,不需要经历地方为官,就可以平步青云,成为朝廷储备大员。 而白县令这种就要沦入浊流,从县令做起接受考成,靠着不断积累官声和名望,讨好上司和朝廷大员获得晋升机会,最后能升入朝中为官,就算是烧高香了。 不过白县令这种也要比举人为官的好多了,明代中期后,除了海瑞这种特殊情况的,大部分举人做官的终点也就是县令了。 一些人的终点就是一些人的起点,大明朝做官就是如此残酷,一场科举决定了终生。 白县令是接近四十岁才中的进士,这个年龄在进士中中规中矩,但是相比那些举人同学他已经很满足了。 白县令是一个典型的大明朝官僚。 所谓的典型官僚,并不是想尽办法就抢劫民女抄家富户吃拿卡要的那种贪官污吏。 现在还是嘉靖年间,大明朝的基本秩序还在,南平县也是文风昌盛,本地就有不少出过进士的家族,白县令如果这么蛮干肯定要被弹劾的。 这绝对不是说白县令是一个清官,四十岁才中进士,白县令又不是什么望族子弟,这时候不为子孙积累一些家业,那就枉自苦读了这么些年了。 要知道,鄢懋卿这种做贪官酷吏能进明史的,也是贪官中的顶流。 白县令顶多算是大明朝这座腐朽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贪也是贪的循规蹈矩,没什么出众的地方。 县令这個层次,早就不需要像胥吏那样去抢老乡的粮食了,也不要强抢民女,更不需要天天喊打喊杀,只要他坐在县令这个位置上,该有的自然都有。 若是盘剥的狠些,也只需要交代手下的胥吏去做,若是胥吏做的过火了,那直接抓一两个胥吏来平息民愤就是了,又怎么需要脏了官老爷的手。 总而言之,白县令就任南平县令之后,和当地仕宦乡绅相处还算愉快,朝廷要求的各种税捐他也都能按时交上去,这两年南平虽不算是风调雨顺,除了闹倭寇之外倒是也没有灾难。 至于倭寇,县令守土有责,若是倭寇攻入南平县城自然是白知县丢官罢职。 但是附近的倭寇和白知县很有默契,侵扰的只是县外,从不进攻县城,那每年报给上面的报表中自然是“今年无事”。 府里和省里也都愿意自己“治下无事”,只会将“今年无事”报给朝廷,白县令任职以来也是平平安安的。 大明朝以考成来决定官员升迁,如今还不是张居正执行“考成法”的时候,大部分官员只要考成不落入下等,可以很舒服的躺在任上捞银子。 不过白县令也是有进步想法的,对于他这种有进步想法的官员,每天所关注的自然就只有“考成”这么一件事了。 税捐征收一定要完成,反正不管是富户还是贫户交的,只要能收上来就行,白县令关心的就是税收能不能收足。 诉讼官司一定要少,能在申明亭里调解的一定不能打官司,打了官司也要尽快平息,千万不能到上级上访复审。 县里的好人好事一定要多,每年都要努力树几个典型来表彰一下,毕竟发出去的旌表也是考成的指标之一,旌表发的越多就说明南平县民风淳朴,就说明县令教化的越好。 如果没有典型,那也要写好材料多弄几个典型出来,南平县政通人和就好,那白县令才能考成得到更高的等次,才能有更多的升官机会。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大明朝基层官僚的想法,他们未必有做出什么震惊全国业绩的想法,只求在日常考核中超过同僚,然后按步升迁就可以了。 但是白知县最近不太痛快。 不痛快的原因自然就是海瑞这个县学教谕了。 一县的文教,也是县令被考核的指标之一,本来这个指标南平县是领先的,白知县根本不用太担心。 还是因为南平县文风昌盛,每次科举考试都能名列前茅的缘故。 但是海瑞这个教谕执掌县学之后,逼迫县学生员退学,这就触犯到了白知县的利益了。 之所以白知县不高兴,当然不是为了那几个县学生被从县学赶出去,领不到每个月二两银子的禄银,作为一县的知县,这些连举人都不是的普通生员,还入不了白知县的眼。 他们就算是再抨击海瑞,白知县也是不在意的。 白知县真正在意的,是县学不能足额,影响到他的考成。 影响了考成就影响自己进步,所以在今天海瑞第一天给学生讲学的时候,白知县就杀到了县学。 知县的仪仗来到了县学前,白知县从轿子上下来,却看到只有两名县学训导跪在棂星门外,白知县的心情立刻就不好了。 这两名县学训导也是倒霉,上一次海瑞城门迎接新知府的时候,就是他们两个跪迎而海瑞不跪,海瑞落了一个“笔架”的绰号,而山字笔架上两个矮峰就是他们两个了,搞得他们在县里都抬不起头。 如今知县老爷来县学视察,海瑞又不肯出来迎接,更是搞的两个训导里外不是人。 他们如今想要辞职的心都有了,再跟着这位海教谕,怕是在南平县混不下去了。 “你们海教谕呢?” 白知县的预期已经不善,其中一个训导立刻说道: “回知县老爷,海教谕在授课呢。” 白知县没有发作,而是带着手下浩浩荡荡的进了县学,等到了校舍门口,才见到了站的笔挺的海瑞。 白知县走上前去,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已经膝盖发软跪了下来,只有海瑞和苏泽站在原地。 白知县看着海瑞,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本官今日巡县学,乃县官公事,为何不跪?” 这句话自然是来堵上一次海瑞不肯跪拜知府时候用的那句“廪事则跪”,巡视县学也是知县份内公事,这次海瑞不能再用上次那个理由搪塞了。 却没想到海瑞还是行了两个拜礼,然后才对白知县说道: “县尊乃一县父母,当以礼治县,此堂,师长教士地,不当屈。” 第071章 破题 听到海瑞这么说,白知县也不好让他再跪拜。 自己是知县不假,但是知县也大不过师道啊,海瑞搬出“师道尊严”这个终极杀招,白知县也只能作罢。 不过海瑞是举人可以不跪,白知县看到海瑞身边的苏泽,皱眉说道: “你是何人,见本官为何不跪?” 海瑞正准备张口维护苏泽,却没想到苏泽不卑不亢说道: “草民苏泽,县尊莅临县学,当先祀至圣先师,吾等再拜县尊。” 白知县愣了一下,这才忘记了自己忙着要找海瑞麻烦,竟然将礼仪给忘了。 至圣先师自然是正堂供奉的孔子了,作为读书人进了县学,自然应该先拜孔子,苏泽所说的没毛病。 甚至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白县令反而会落下一个在县学内轻慢先师的骂名。 “伶牙俐齿。” 白县令倒是没有继续为难苏泽,毕竟对于他这个知县来说,苏泽只是個没有功名的小人物。 而且海瑞这么难缠的人在这里,苏泽反倒是提醒了白知县要按照礼法来,这是帮着白知县纠正错误。 毕竟也是读过这么多年书的,白知县还是先祭拜了正堂的孔子像。 海瑞带领县学的生员署吏出来,苏泽用上了兵法中列阵的方法,指挥一群人站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 “拜至圣先师!”苏泽肃然喊到,俨然成了唱礼人,一群人整齐的跪下,对着孔子像行了跪拜礼。 苏泽接着又喊道:“拜县尊大人。” 海瑞愣了一下,这次他倒是再犯脾气,毕竟白知县确实是来巡视县学的,海瑞规规矩矩的按照礼法拜了白知县。 浩浩荡荡的人站在县学正堂前向白知县行礼,这下子白知县对苏泽的那点不愉快全部烟消云散了。 白知县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领导的快乐,海瑞带着四个功名都没有的穷书生跪拜自己有什么意思? 现在整个县学的人列队整齐,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拜,这才叫威风! 白知县突然体会到了刘邦任用叔孙通后的快乐,原来这才叫“礼”啊! 白知县看向肃然而立的苏泽,表情柔和起来,这是个人才啊! 白知县心情好了,对海瑞的话也温和了一些。 “我听说海教谕最近都在县学忙着讲课,还捐出自己俸禄栽培几名读书人种子?” 白知县看向苏泽等四人,海瑞则还是那张平静的脸,慢条斯理的向白知县汇报工作。 苏泽则引导众人走向侧厢讲课的明伦堂,又非常伶俐的引白知县进入堂中主座坐下,又安排众生员坐下。 按理说苏泽一个没功名的,根本指挥不动这些秀才。 可是白知县在前面压着,苏泽这副样子俨然是县学二把手的模样,众人不自觉的老老实实的听他的安排。 白知县满意的看着忙前忙后的苏泽,这小子可要比县学里那些酸读书人顺眼多了。 海瑞看了看苏泽,倒是也没有斥责他自作主张,等到众人都坐下之后,白知县这才说道: “今日本县来,主要还是督导劝学的。” 听到这句话,众多生员纷纷低下头。 县令说督导劝学,自然就是考较功课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白县令和海教谕不对付,这下子要是回答的不好,恐怕要被县令斥责。 周秀才这样的更是暗暗后悔,为什么就舍不得这每月二两的禄银,非要赖在县学读书,这下子又惹知县老爷厌恶。 要是落下一个“才疏学浅”的评价,日后还怎么在南平读书人圈子里混啊! 众生员都紧张起来,恨不得缩到桌子下面去。 海瑞皱眉说道:“县尊大人,属下督导县学还不到月余,不少生员的功课还没追上,这功课...” 没想到白县令大手一挥说道: “今日又不是要让大家八股制艺,就简单一点,单考一下破题好了!” 白知县这么一说,众人不仅仅是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是更哭丧着脸了。 八股文,其实就是一种规定了写作格式的文章,其实主体结构就和现代议论文差不多,讲究的就是一个起承转合。 第一步的“起”叫做“破题”,这是八股文中至关重要的部分,就是要根据题目阐明主旨,也就是整篇文章的立调子。 第二部分“承”就叫做“承题”和“起讲”,就是根据破题的主旨,阐发自己的想法。 第三部分“转”就是“从各个方面进行论证”,也就是八股文的主题部分,一般说来是八个段落,两两对偶,这也就是“八股文”这个名字的来由。 第四部分“结”,则叫“大结”,就是总结整个文章的立意,如果能升华主题自然更好。 八股文的侧重点,从明初到清末,也是有变化的。 明初的时候参加科举的人不多,也没有那么卷,这时候能够按照八股文格式做题的,基本上都能取得不错的乘机,这时候更重视第三部分,也就是“八股论证”的格式和押韵对偶,只要在格式上没有问题,思想上不犯错误,那就能考上好成绩。 但是随着科举取士越来越卷,研究八股人的越来越多,参加科举考试的人也越来越多之后,第一部分破题反而成了最重要的部分。 这其实也很容易理解,在后来的科举考试中,考官阅卷的数量成倍上升,要完成阅卷任务已经不容易,哪里有时间细细品读你的文章。 就拿福建乡试来举例子,景泰元年参加乡试的生员是1600人,但是到了嘉靖三十一年已经膨胀到了3200人,而乡试阅卷考官只是从8人增加到了10人,阅卷数量几乎翻倍。 破题惊艳,考官心中自然会留下好印象,接下来的部分只要格式正确,不要写到忌讳,声韵没问题,那就能拿到好成绩。 这也是为何明初民间文学追求平实清淡的宋文,但是到了中后期追求汉唐和先秦的“奇文”、“雄文”的原因,都是为了能用爆论先拉住阅卷官的心。 破题是八股作文的第一步,白县令考较这个海瑞也不好说什么。 只看到白县令微微一笑说道:“这第一题的题目就是——‘梁惠王章句上’,请诸生破题吧。” 第072章 巧破 白县令说完,众人都傻了眼。 一般的破题都是前后两段话,是整个文章最初的论点,也是现在八股文考试的重点。 破题的题目是四书五经或者集注中的一句话,“破”的关键就是给这句话找到一个符合儒家价值观的论点出来。 可是白县令的题目是什么玩意儿?“梁惠王章句上”,这是《孟子集注》中的一个章节的标题! 这個章节就是朱熹给孟子见梁惠王对谈所做的集注! 这些古文书籍的标题往往没什么特殊含义,与其说是标题,不如说是《孟子集注》这本书的页码! 这就相当于语文考试做阅读理解,老师拿着节选章节的页码,让你“结合前后文写,分析作者的真实情感。” 梁惠王章句上,是孟子见梁惠王时候问政的语录,《孟子》书中七篇,朱熹给这段语录对答做的批注。 这什么破题?这不是为难人吗? 海瑞皱起眉,看着主座上微笑着的白知县,知道这位县尊大老爷,今天是来县学找自己麻烦来了。 海瑞对此也有思想准备,只是县令考较县学生科举破题,这本就是份内的事情。 而县学生答不上来,那就是自己的县教谕教学无方了。 到时候白知县呵斥两句,就算是敲打海瑞出气了。 海瑞心中微微叹息,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果然是锋芒太露了。 周秀才战战兢兢的坐在下方,他的脑袋都要埋进课桌里了。 这什么鬼题目,你堂堂知县老爷要教训海教谕,为什么要为难我们这些生员,你直接训斥海瑞好了啊! 拿一句“梁惠王章句上”来让我们破题,谁能破这样的题目啊! 要是我们能答出这样的题目,还在这里做生员吗?考个举人不好吗? 众生员心中骂骂咧咧,头低的比谁都低,生怕被白知县点名回答,答不上来丢人现眼。 白知县环视一圈,心中得意。 只要没人能答出来,就可以给海瑞安上一个“教学无方”的批评,然后再让海瑞收敛一些,将那些被他驱赶出去的县学生弄回来。 白知县的要求也很简单,那就是不要因为县学影响他自己的考成,只不要影响县令大人的考核,那你海瑞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只要你影响到了我的前途,那我就要敲打你。 这也是大部分大明朝官员对待属下和治下子民的要求。 说白了,大明朝的官最大的工作就是“维稳”。 大家都规规矩矩的,不要出刁民闹事,按时缴纳赋税,这就是最好的百姓。 海瑞这种非主流的官员,想要做事改变现状的官员,不仅仅是体系中的异类,也会被上级和同僚敌视。 白知县又环视了一圈,只看到众人都把头埋到桌子里,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只有苏泽一个人昂着头,看着堂上的自己。 白县令心中又有些不舒服,他微微一笑,指着苏泽说道: “伱叫苏泽是吧?是海教谕培养的读书人种子?” 苏泽参拜说道:“草民长宁卫苏泽,见过县尊大人。” 长宁卫,白知县知道这个穷地方,又看苏泽身上打着补丁的儒衫,果然是个穷书生。 乡下来的穷书生,白县令给苏泽安上了这么一个标签。 既然如此,那就拿你开刀。 白县令继续问道:“苏泽你可有破题之法?” 周秀才等一众生员纷纷抬起头看向苏泽,终于挑出那个倒霉蛋了! 只要苏泽挨了骂,白知县的气顺了,那其他人应该就没事了吧? 刚刚苏泽出了风头,众人心中也有些不满,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却看到苏泽不慌不忙的说道:“知县老爷,草民已有破题之法了。” 他能破题? 苏泽这个连秀才都不是读书人竟然能破白知县的难题? 包括海瑞都绷紧了脸,苏泽的读书进度他是知道的,虽然他对《孟子》掌握的不错,但是这个题目也太难了,就连海瑞这个举人都不知道如何破。 而起白知县就是来为难人的,如果苏泽瞎破题,反而可能会被白知县更严厉的训斥。 白知县看了看苏泽,更是觉得苏泽狂妄,语气中更加不满,他说道:“且说吧。” 苏泽一拱手,这才说道: “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这句话说完,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周秀才仔细思考,“梁惠王章句上”的内容,就是梁惠王向孟子请教治国之道。 但是梁惠王继位时候杀弟,也不曾听孟子的劝谏,穷兵黩武,让魏国由盛转衰。 用前一句“以一国僭窃之主”来对应梁惠王,而“冠七篇仁义之书”来对《孟子》一书。 妙啊!实在是妙啊! 而海瑞听完苏泽的破题,更是直接喊出来:“妙啊!” 这下子就连白县令都愣住了,苏泽这个题目可以说是破的非常精妙,甚至要比他自己想的答案还要妙上不少! 前后两句还有一个对比反差,更让他这个破题充满了哲思。 白县令也忍不住喊出了一声“妙”。 白县令都称赞了,其他生员也纷纷附和,明伦堂中妙声不断,惹得后院的小猫都抬起了头。 大明朝对于读书好的人,有一种近乎于追星的崇拜。 白知县看着苏泽,对着海瑞说道:“此子文思敏捷,又通孟子经义,乃读书人真种子也!” 接着白知县又将苏泽喊道前面,再次考较了他四书中的一些内容。 苏泽靠着这段时间肝上去的科举技能,也都对答如流,更是让白知县对他产生了爱才之心。 白知县对苏泽说道: “戒骄戒躁,明年县试好好考,也为你们长宁卫搏个功名回去!” 明伦堂内的气氛终于变得欢快起来,白知县又询问了几个学子的功课,也都能答的上来,对于海瑞这个教谕总算是多了几分好感。 也许是对苏泽的爱才之心,又或者是认可了海瑞的教学水平,白知县对海瑞说道:“海教谕,若是明年乡试县学能中一举人,本官定向上褒奖你!” 白知县又对海瑞说道:“明年童子试后,定要补足县学生员,可做得到?” 保证县学足员,这是白知县对海瑞的最低要求,海瑞也明白这是白知县的底线。 招满学生也是他份内的事情,海瑞拱手说道:“请知县放心,定能补足生员。” 这下子白知县也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这才带着属下浩浩荡荡的离开县学。 【对答优秀,科举技能经验+10,Lv3,65/300】 这就得到了十点经验?这白知县真是能刷经验的“好人”啊! 苏泽后悔,这位知县大人怎么就不能多出几道题呢! 第二天,整个南平县城的读书人圈子,都流传起苏泽这道破题妙句,苏泽,火了。 第073章 于二公子 不过扬名对于苏泽暂时没什么影响,第二天他继续在县学听讲,下午海瑞则抽出半天时间,让四人提出自己自学读书时候的问题,一一给他们解惑。 早上两个时辰听课刷了20点科举经验,下午两个时辰答疑也刷了20点经验,如今苏泽的科举技能已经肝到了Lv3,105/300,这可要比自己在家读书涨的快多了! 按照这个速度,苏泽很快就能刷到LV5,那就是秀才的水平。 下午的答疑结束,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拉着苏泽,要去县城里逛一下。 可没想到四人刚走出棂星门,就看到了县学门口竟然搭了一個简易凉棚,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男人坐在马扎上,无聊的喝着茶。 在这个男人身后,还站着两个大明士卒充当下人。 这锦衣男子看到苏泽,立刻咧开嘴一笑,快步走上前来。 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连忙让开,只看到这个锦衣男子直接对苏泽说道: “先生神机妙算!能不能请先生再给于某算上一卦!” 这个堵门的正是延平卫指挥使的二儿子于宗远。 上一次于宗远在南平城外设卡逼捐,苏泽给他算过一卦后,他返回家里,果然被父亲延平卫指挥使于帧抓到,然后狠狠的挨了一顿打。 要不是自己按照苏泽的吩咐,讨饶及时又认罪态度诚恳,恐怕要被父亲活活打死了。 于宗远挨了打,更是觉得苏泽神机妙算,是个真有本事的人! 本来于宗远昨天就来县学了,不过他虽然是正三品指挥使的儿子,倒是也没敢闯县学,毕竟海瑞名声在外,是个连知府都敢杠的猛人。 后来白知县来巡查县学,于宗远就立刻打道回府了,今天又在县学前守了一个下午,终于等到苏泽出来了。 看到这位少指挥使走路不便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挨了打。 苏泽上次故意留下自己要去县学上课的消息,就是为了钓于宗远这条鱼,看到他果然上钩,苏泽故意说道: “少指挥使,这卦可不能乱算的,我这梅花术数每算一卦都是泄露天机,沾染因果太深可是要折寿的。” 苏泽不肯算卦,于宗远反而觉得他是得道高人,更是对他热情的不得了。 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虽然不认识于宗远,但是看到他派头十足又衣着华丽,也知道肯定是南平城内的大人物。 而这样的人物对苏泽竟然如此尊重,更是让三人觉得苏泽不同凡响。 于宗远眼睛一转说道:“要不是上次先生的锦囊妙计,我怕是要被爹打死了,苏先生,我在邀月楼备下酒席,几位先生同去?” 邀月楼是南平县城内有名的酒楼,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也只是听闻从没听过,这个锦衣男子一上来就是这么大手笔,竟然只是要向苏泽求卦? 苏泽倒是没有拒绝,很是果断的答应下来。 请到了苏泽,于宗远心情大好,他一拍脑袋,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四份白签的拜帖,递送给四人。 拜帖就是明代时候的名片,上面写着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在日常交往初次见面都会先发拜帖。 送拜帖是读书人之间的潮流,于宗远其实算不上是读书人圈子的,但是他爹是三品指挥使,于家在南平城内也算是望族,所以于宗远也附庸风雅的带着拜帖。 相反,苏泽等四人因为没有功名,家境又贫困,所以也没钱购买拜帖。 大字不识几个的于宗远用拜帖,苏泽他们四个正经读书人却没有拜帖,很合理,这就是大明。 三人看到于宗远视延平卫指挥使家的公子,纷纷对于宗远保持距离,心中充满畏惧。 要知道延平卫在南平城内的名声,基本上就和土匪强盗差不多。 而这位于二公子的名声,在南平城不说是让小儿止啼,也算是人憎狗嫌。 三人接了拜帖,已经想要逃回县学了,也不知道苏泽怎么认识于宗远这样的人物的。 苏泽捏着白签拜帖,说是白签,但是以这个时代的造纸工艺,实际还是有些发黄的。 不过于宗远所用的纸,是等级最高最白的签纸,价格是相当高昂的。 大明朝的纸一向不便宜,长宁卫至今没钱买笔墨纸砚,苏泽在长宁卫都是用沙盘练字,这几天在县学才用上了本纸,才将书法技能肝到了Lv2,150/200。 苏泽从海瑞那边听到了纸的价格,一百张纸就要近一两银子,寒门读书何其难也。 要知道江西铅山和福建连城都是全国著名的纸产地,纸的价格已经要比北方低不少了。 苏泽都舍不得买纸练字,更不要说像于宗远这样奢侈的用签纸来做拜帖了。 拜帖已经成了文人交往的巨大负担,当时人出席不同的场合,还要准备各种形式和内容的拜帖。 听说在拜贴最流行的南北直隶,要准备二十多种拜帖才能出门。 而且拜帖不仅仅要用白色签纸,还要用红纸,甚至要用烫金红纸,普通读书人根本负担不起。 于宗远带着苏泽四人来到邀月楼,这位延平卫指挥使家的公子,直接包下了邀月楼的顶楼,出手之阔绰让三人更是拘谨,这位于二公子下了血本,就是为了让苏泽算上一卦? 难道苏泽算卦这么厉害吗? 苏泽和于宗远交谈也是不卑不亢,他既没有和其他读书人那样端架子歧视于宗远,也没有像三人这样畏畏缩缩,倒是和这位于二公子平等交流,让于宗远非常尽兴。 三人更加佩服苏泽的气度,不过一想到苏泽面对白知县都能侃侃而谈,能和于宗远这个武将之子对谈倒也不足为奇了。 于宗远又让人拿上了美酒,此时宴客一般都用黄酒,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很快就不胜酒力倒在了桌子上。 当年苏泽跟着导师跑经费的时候,半斤白酒都喝过,这点低度黄酒根本喝不倒苏泽。 于宗远更是觉得苏泽豪气干天,恨不得当场就和苏泽烧黄纸结拜兄弟了。 等到吃喝差不多了,于宗远这才说道: “苏兄弟能不能再给我算一卦?” 苏泽等的就是于宗远这句话,他叹息一声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于兄弟还是说一个数字吧。” “八!” 苏泽又是装模作样掐算了一番,然后睁大眼睛说道:“于兄弟,贵府怕是要有灾殃啊!” 第074章 打探消息 俗套,实在是太俗套了! 说完这句话,苏泽感觉自己都要被俗吐了。 可是俗套的,也是最有效果的。 听到府上要有灾殃,于宗远立刻一抖。 刚刚他还想要向苏泽求教,如何咒死自家兄长,继承于家的家业。 这会儿苏泽却说于家大祸临头,于宗远又怎么能不急。 “苏兄弟,到底是什么灾殃?可有避祸之法啊!” 苏泽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说道:“灾自北方来。” 这下子于宗远打了一个激灵,更是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苏泽。 这些日子,于宗远在吃了父亲家法之后,也看出了父亲的焦虑。 于宗远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父亲这副样子,他偷偷听了父亲和兄长的讨论,只听说北方来了个御史要来福建清军,父兄都为这北方来的御史钦差愁容满面。 没想到苏泽一“算”就知道了灾殃从北方来,这下子于宗远对苏泽的“道行”更是深信不疑了。 其实御史清军这事情,在县里也传开了,只不过于宗远被蒙蔽了,相信苏泽是算出来的。 苏泽又眯着眼说道:“这避祸之法,暂时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 于宗远站起来,苏泽则淡定的说道: “我这梅花术数,是用《易经》中的道理测算天机,既然要算,就要先明因果。” 苏泽说的神神叨叨的,但是于宗远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了想,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家父接到兵部一位世伯的消息,朝廷要派遣御史清军,凡是永乐年后因犯案充军子弟的后代,不得担任朝廷军职。若是承袭军职的,不仅仅要革职还要追回俸禄。” 苏泽没有太多的表情,这个情报在上次进县城的时候,海瑞已经告诉他了。 月初就通过邸报通告全国了,于家是世袭三品的指挥使,在朝廷中肯定有些亲朋故旧,他们应该会得到更多的消息。 果然于宗远继续说道: “朝廷派往福建清军的,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鄢懋卿大人。” 听到鄢懋卿三個字,苏泽的眉头一跳。 姓鄢,不就是族谱中那个“钦差御史焉巡诸卫”,只是这个鄢懋卿可是明史上单独有传的人物啊。 单独有传,不是因为这位鄢懋卿鄢御史做什么大功劳,而是因为这家伙是个超级酷吏! 鄢懋卿依附严嵩,嘉靖三十五年开始总管四盐运司的盐政,他勒索盐商,每年花费达千金,虐待杀戮无辜之人,百姓怨声载道,苛敛淮南财物,几乎导致激变。 但是因为他能敛财,嘉靖皇帝不仅没有理睬御史对鄢懋卿的弹劾,还将他升任刑部右侍郎。 最后还是严嵩倒台,鄢懋卿这才被清算倒台,发配戍边。 原来到福建清军的是这么个贪官污吏,按照历史上,鄢懋卿是两年后攀附贿赂严嵩父子,这才得到了总管四省盐政的肥差,看来这笔贿赂严家父子的钱,是在福建清军时候攒下的啊! 这下子麻烦了,如果来的是个普通的御史,这事情还有个说法,如果是鄢懋卿这样的酷吏贪官,那长宁卫也是在劫难逃啊。 也难怪于家这样的世代指挥使都心中惴惴不安,原来是因为鄢懋卿这家伙要来福建。 于宗远继续说道:“这位鄢大人是本朝二十年的进士,我那位兵部的世伯传来消息,鄢大人是走了小阁老的门路,才来福建清军的。” 于宗远叹息了一声,他虽然只是一个三品武官的次子,但是也知道小阁老的“威名”。 于宗远就曾经听过,一名丁忧去职的知府,重新起复的时候为了能谋得一个好差事,花费了千两白银打点,最后连小阁老的面都没见到。 于宗远也见过自己父亲的属下,为了能出城设卡“劝”捐,花费重金“孝敬”自己的父亲。 随便想想也知道,这位鄢懋卿御史大人,为了能下来清军花了多少钱,等到了福建又会如何的刮地三尺。 苏泽还是闭着眼睛问道:“你家准备如何应对?” 于宗远顿了一下,这是他偷听到父兄密议的内容,并不方便对外人说。 但是想到苏泽“神通广大”,于宗远决定还是说出来,他也是为家族好! 于宗远说道:“我爹想要派兄长去一趟福州府,先去都司衙门打听情况,那位鄢御史到了福建,肯定也要先去都司衙门。” “只不过兄长已经有军职在身,不适合离开南平县城。” 大明朝的卫所制度等于是卫戍军区,有军职在身的,如果没有特殊公务是不得离开卫所驻地的。 比如延平卫的职责就是守卫延平府,而于帧这位指挥使为了让长子接班,长子已经有了军职,如今是延平卫的草料大使。 其实于指挥使随便搞个公务,将长子派往福州府公干也就行了,但是如今正是清军御史就要到任的关键时刻,于指挥使又怕这事情留下话柄,又迟迟不敢将长子派出去。 苏泽看着于宗远说道:“于兄弟,你家门之灾,破劫之人要落在你的身上。” 于宗远指着自己说道:“我?” 苏泽点头说道:“我已经算过了,你才是于家破劫之人,所以应当由你去福州府,为府上分忧解难。” 苏泽又看着于宗远说道:“若是能过了这道坎,你于家自然还有几代的富贵,而伱所求之事,转机也在这福州之行中!” 于宗远的呼吸急促起来,自己所求的不就是家族继承权吗? 这苏泽果然有道行啊!又看出了自己所求,又指出了帮助家族破劫的办法。 苏泽当然不知道于宗远想要争夺继承权,他只是按照“算命”技能的话术忽悠于宗远。 鄢懋卿抵达福建的第一站肯定是福州府,忽悠于宗远去打探消息,也是为了能够得到第一手情报。 长宁卫可没有延平卫那样的资源,可以想办法打点御史。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搞清楚鄢懋卿的脾气秉性办事风格,才好对症下药。 于宗远连忙满上酒,一口干掉后说道:“多谢苏兄弟!这次事成归来,于某还要宴请苏兄弟重谢!” 说完,于宗远掏出一只锦囊钱袋,塞进苏泽的手里就立刻下楼,匆忙回府。 苏泽打开锦囊,里面竟然是一块重达二十两的束腰银,苏泽不由的感慨这位于二公子真是人傻钱多的好工具人啊! 【酒楼算命,“算命”技能+5,Lv1,25/100】 第075章 治本经 明代南方多好黄酒,也都以黄酒作为好酒款待客人。 黄酒这东西比白酒好入口,也比白酒醒酒快,等到于宗远结账离开后不久,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就慢慢醒了过来。 林清材摸着怀里的拜帖,对着苏泽说道:“苏兄,这于二公子在延平府声名狼藉,恐非良友啊。” 苏泽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个我晓得,林兄放心,苏某心中有数。” 林清材还是担忧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和苏泽也才相识两天,也不好随意指摘苏泽怎么交友,只好再次叹息一声,扶着另外两名同学,和苏泽一起返回了县学。 因为四人中除了陈朝源住在城内,熊岳和林清材都住在城外,特别是熊岳家住在武夷山下,比苏泽的长宁卫还远。 所以他们今天都在校舍住一个晚上,等到明天清早再回家。 回去的路上凉风一吹,众人的酒也醒了几分,都是读书人聚在一起,到了校舍反而睡不着了。 四个人当中除了苏泽,其他三人都是从小读书的,陈朝源更是已经读了二十年的书了,四书和四书章句都已经通读,他治的本经是《易经》,如今在攻读易经的阶段。 既然都是读书人,科举自然是第一话题了。 陈朝源参加过好几次童子试,又是年纪最长的,自然是他先起话题。 “苏兄,你还没选本经吧?” 苏泽点点头,刚入学的时候海瑞考较过大家功课,苏泽当时就坦言自己还没有选修本经。 陈朝源说道:“我痴长几岁,就自称兄长了,为兄劝你千万别选易经。” “这是为何?” 陈朝源感慨一声说道:“酒宴上我听那于二公子说你精通梅花术数,怕是你要钻研《易经》,所以才出言提醒你,为兄几次参加童子试,都折在了这《易经》的题目上。” 县试的考试内容在明初比较随意,到了成化年间格式才相对固定,不过基本上第一场都考经义。 一道《四书义》,一道《五经义》,这题目的答题格式就是八股,就是考察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四书义是所有人通考的,因为四书是所有读书人都要学的。 五经义则是五道题目,考试的时候题目写在木牌上,你选择的本经是什么就写哪道题的答案,本经是科举前就选好的,在考场上不得更改。 县试第二道是考律和判,说白了就是司法考试和知名判决的判例。 第三道是考策,也就是史论,就是一篇小的策论,并不规定要八股文格式。 听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到了成化年以后,县试基本上都是第一道刷人,第二道第三道考试基本上就不刷人了。 律判和策这种东西,反正在后面的考试也不重视,到了乡试会试的时候,看中的也是第一场对考察经义的八股文,只要前面考试过关了,名次都不会太差。 所以在科举考试这件事上,也有点像是高考选修,因为选修物理化学的可能要和选修地理生物的一起比综合比分,所以在选修本经这件事上需要非常慎重。 陈朝源叹息说道:“咱们南平县修《易经》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延平书院的那位山长就是《易学》大儒,我当时贪图《易经》的字数少,抄读便宜些,如今悔之晚矣啊。” 众人纷纷沉默了,大家都是寒门子弟,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易经》。 朱熹为《易经》、《尚书》和《诗经》都做了注疏,就是说这三经是有官方意识形态的标准答案的。 《春秋》用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用古注疏,这其中有和官方意识形态相悖的地方,没有名师指导师没办法入门的,寒门弟子一般都不选。 而《易经》字数少,这年头无论是买书还是抄书,对于寒门子弟都是一笔巨大的支出,所以像陈朝源这样选修《易经》的寒门读书人是最多的。 因为选修的人多,所以《易经》在科举考试中格外的卷,考的题目也越来越偏越来越难。 陈朝源四书学的已经不错了,每次都是在这《易经》的考题上丢分。 “那以陈兄之见,应该治那本经?” 陈朝源说道:“《诗经》!” 看到其他二人也点头,苏泽问道:“这是为何?” “《诗经》有朱子集传可以自学,治《诗经》的南平读书人要比《易经》少一些,竞争也没那么激烈。” 苏泽问道:“请问陈兄,这南平县内治哪本经的人最少啊?” 陈朝源低着头说道:“那自然是《春秋》了。” “这《春秋》微言大义,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实在太多了,卷帙浩繁,普通读书人根本读不起,更不要说其中精妙之处,也不是没有名师指导的人能学的。” 果然如此,这也和苏泽想的差不多。 看起来公平的科举考试,其中也藏着不公平。 就不说科举作弊这种场外因素,名师指导的和自学的就差距极大。 选修五经的时候看起来寒门士子有选择,实际上能自学的也就《易经》和《诗经》,这赛道都卷的不得了。 但是那些富家子弟,则可以延请名师,选修寒门士子不敢治的《春秋》《尚书》《礼记》,这就要比寒门子弟更容易考上。 苏泽知道陈朝源是为了自己好,不过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到底治什么本经,苏泽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还是说道:“多谢陈兄指点,让苏某少走了弯路。” 陈朝源说道:“苏兄天纵奇才,能破知县老爷的精妙题目,只要好好治几年经,必定能考上秀才。” 熊岳和林清材也纷纷点头。 他们也不是看不起苏泽,要学通一门经义,怎么也要几年的功夫,苏泽还没有治本经,说他几年能考上秀才已经是夸奖他了。 苏泽看了看自己科举Lv3,105/300,只要坚持这個进度读书,明年县试前肯定能肝到Lv5。 说完了科举,四人又开始讨论起当下流行的学术来。 第076章 百姓日用即为道 南平这个地方很奇怪,这里是朱熹故乡,按理说应该是理学昌盛的地方。 但是时人对于理学颇为厌恶,民间更推崇陆王心学。 延平书院的山长陈默群,和如今心学领袖徐阶是同榜进士,也是心学的推崇者。 延平书院经常邀请心学大儒来讲学,本地讨论心学的读书人也很多。 不过学术这种东西,对于四个还没考上功名的穷读书人来说,实在还是太远了。 而且海瑞也告诫过他们,在中举之前,最好还是不要碰这些高大上的学术,因为科举考试考的是朱熹的思想,要是学多了反而会思想混乱,不利于科举考试的发挥。 这又要说到科举考试不公平的地方了,在会试之前,题目都是各省各地命题的。 这心学和理学虽然听起来差距很大,其实儒家那套东西百分之九十都是共通的,区别只在一部分经义的解释上。 对于寒门子弟来说,你也不知道出题的官员是倾向心学还是理学,所以老老实实答题是最好的,反正对着标准答案写,怎么也不能扣分。 对于那些有资源的读书人,就可以提前知道出题者在学术上的倾向,如果出题者喜欢心学,在答题的时候融入一些心学思想,反而能够脱颖而出得到好成绩。 这也是延平书院这些年中举人数远远多于县学的原因,前几任县学教谕都没心思抓教学,更别说去揣摩省里和府里学术风向了。 而延平书院的山长是福建知名的大儒,对本地学政了如指掌,更是和这些学官都能攀上交情。 他的学生自然要比县学学生更容易中举了。 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之中,熊岳的家境算是最好的,对于时下流行的心学最有兴趣。 林清材是大族旁支,也是听说过心学的,倒也能说出一两句来。 陈朝源年纪最大,这些年攻读又太辛苦,对于心学没有兴趣,基本上都不发表意见。 熊岳谈到了最近南平县流行的心学,叹息一声说道:“只可惜家贫,无法去延平书院中听那些大儒讲学,吾对心学也只是了解个皮毛。” 林清材则说道:“格物,致良知之说我也只是一位族兄听过,具体怎么做也是没有头绪,听说侯官有人建造心学精舍,又要精制那凝神香,在精舍中才能体味格物之法。” 苏泽听的都无力吐槽了,感情这年头的心学流行更像是某种气功伪科学,很多人搞心学研究就是行为艺术啊。 其实大部分人对于心学的追求就是这么形式主义,毕竟这东西听起来太过于玄乎。 而这些读书人谈论心学,也不是为了真的“致良知”,而是因为现在心学在朝堂和民间都很流行,通过谈论心学可以融入到了上层圈子里。 本质上大部分人读书人推崇心学,就和魏晋时代的士人喜欢谈玄学差不多。 熊岳和林清材也不懂心学,他们对于心学的向往就像是刚改开时候对于红酒西餐的向往一样,属于一种对于上层文化生活的追求。 苏泽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开口说道:“格物致知,也不必是要求什么大道理,百姓日用即道,若是要研习心学不需要求诸于人,只需要反求自身本初就可以了。” 三人全部都愣住了,熊岳和林清材纷纷看向苏泽。 就在这個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好一个‘百姓日用即道’!” 宿舍的门推开,只看到一身儒生常服的海瑞站在门口,四人连忙站起来向海瑞行礼。 海瑞回礼之后,看着苏泽说道:“没想到你竟然知晓王泰州的学问?” 苏泽心中发苦,自己这个穿越的时代实在是太糟糕了! 明明就是装个逼,没有唐诗宋词抄也就罢了,张载朱熹王阳明也都死了多年了,说了一句“百姓日用即道”,也被认出拾人牙慧。 王泰州,就是王艮,泰州学派的创始人。 这句百姓日用即道,就是王艮的名言。 王艮在泰州给盐丁陶匠讲课,讲授百姓日用之道,不过他已经在嘉靖十九年就死了。 王艮的泰州学派算是王阳明心学的一个分支流派,在明后期思想界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海瑞好歹也是个举人,知道泰州学派也是正常的。 苏泽只好继续搬出老父亲说道:“这是家父在时讲给我听的。” 海瑞也没有追究,他点头说道:“令尊涉猎广博,必是一位大儒,可惜无缘得见。” 不过海瑞还是开口提醒道:“王泰州的学术,也有些悖逆之言,你要科举切不可受其影响。不过这句百姓日用即道,倒是颇有些心学真传的意思了。” 海瑞又问道:“你那句‘反求自身本初’,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海瑞对于泰州学派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啊,苏泽松了一口气,既然海瑞只知道皮毛,自己也只知道皮毛,那就随便自己忽悠了。 苏泽回忆自己学习的明代思想史内容,说道: “人之初,性本善。” 苏泽继续说道:“既然本初是善的,那要致良知,只需要去芜存菁,寻回本初之善就行了。” 众人纷纷一震。 没毛病啊! 虽然历史上有过性善性恶之辩,但是性善说还是全面获胜,毕竟已经写进了开蒙教材中。 那“致良知”就可以变成“返本初”,这个推论也是非常严谨的。 海瑞还是皱眉说道:“如何返本初呢?” 苏泽硬着头皮说道:“那自然是不忘本初之心了。” 苏泽说道:“陈兄,你读书的本初之心是什么?” 陈朝源回忆了一下自己幼年读书,蒙师见他家贫免去他学费,他第一节课学到的东西。 陈朝源立刻说道:“明事理!” 苏泽又对熊岳问道:“熊兄呢?” 熊岳想了想说道:“求功名。” 苏泽看着林清材,林清材立刻说道:“兴家族。” 苏泽又看向海瑞,海瑞只是短暂的迷茫,很快就坚定的说道:“求民安!” 三江感言 迟来的感言,最近忙着赶稿子,实在没抽出时间写,肥鸟实在是抱歉! 作为本人第一次上三江,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发一篇感言。 首先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没有大家的支持,这本书也走不到现在,肥鸟拜谢大家了! 然后就是上架的事情,编辑大大通知我是本周五,也就是四月二十八上架,大家放心上架一定万字爆更,五一期间保持日八千更新! 这也是最近读者们问的比较多的问题,下面则是一些写书至今的感言了。 首先是这个游戏是我瞎编的,现实中没有任何对应的游戏,这也不是游戏定制文。 接着就是一些读者指出的问题,肥鸟也做一些回答吧。 首先还是要向大家道歉,虽然在写这本书之前,肥鸟也读了很多资料,但是网络创作实在是太仓促了,实在没办法像实体文学那样反复打磨,也出现了很多历史讹误。 有些是写错了,有些是记错了,没有回去核对史料,或者有些资料看过了找不到了,也只能按照记忆写。 对于一些对历史严谨性要求高的读者,肥鸟实在对不起,因为本人也不是历史专业的,有些史料来源也不太严谨,这也是我竭尽全力的结果了,希望这些年我再努力读些书,日后再开新书的时候能少闹一些笑话吧。 然后就是一些称呼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写前一本书《再造盛唐从召唤玩家开始》,肥鸟就纠结了很久。 唐代的称呼比明代更不一样,和我们从小到大的影视剧中也都不一样,比如唐代的“老爷,大人,员外”都有不同的含义,官制也相当复杂,那时候写对话都非常的纠结难受。 不过那本书到了后期,肥鸟反而想通了。 说一千道一万,既然是小说,还是要为剧情服务。 如果严格考证,我应该按照明清话本小说的语句来写,但是恐怕那样读者看的也不舒服,这就违背了小说的本意了。 所以如果有些称呼上的瑕疵,大家还是放过我的(求饶),我只是一个想要讲好故事的小小扑街作者,实在没能力考证声韵、方言这些东西了。 好了,接下来我要说一下写这本书的初衷了。 上一本书,《再造盛唐从召唤玩家开始》(再次厚颜推荐没看过的读者朋友去看下,不合意点叉就好),源自肥鸟和朋友的一次网络键盘论战。 那就是穿越如何救安史之乱的大唐。 肥鸟的结论是,大唐已经烂透了,要救大唐,除了召唤玩家之外,别无他法。 当年看唐代史料的时候,感觉大唐真的是到处都该亡,想要重塑盛唐,天降猛男都不行,要天降一群猛男才行,这才有了这本第四天灾历史文。 但是上本书写到后面,加上又读了一些书,肥鸟又有了新的看法。 为什么不相信百姓呢? 一個猛人自然是无法拯救一个时代,但是思想光辉无穷,如果能够团结百姓呢? 无论是那个腾飞的黄金时代,永远都有一段压抑的启蒙时代。 这个启蒙时代可不可以出现在大明呢? 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也是整本书的基调。 好了,不说这些玄的。 直接说一下后面的打算吧,造反肯定是要造反的,但是要广积粮缓称王。 科举算是半个支线,毕竟这是大明官场生态,不得不品尝。 后半段应该会有世界争霸的部分,算是弥补上一本的遗憾,毕竟大唐统一了全世界也没啥像样的对手了,大明朝还是有航海时代可以打的。 最后肥鸟向各位恳求!周五求首订! 感谢大家支持。 第077章 铳炮 众人没有询问苏泽的“本初之心”是什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对于四人来说,学术什么实在是太遥远了。 就像是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不会考虑怎么发博士论文,路还是一步一步的走吧。 海瑞将苏泽喊到了宿舍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我今日从邸报上抄下来的兵部公文。” 苏泽连忙感激的说道:“多谢老师!” 海瑞摆摆手说道:“你出身卫所,关心卫所的事情自然是对的,但是说一千道一万,科举才是正途,切不可因小失大。” 苏泽连忙点头,海瑞说的也是这时代普遍读书人的看法。 这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不过苏泽显然并不认同这个说法,穿越到现在的所见所闻,苏泽发现大明王朝已经烂透了。 这样烂透了的王朝,就靠着科举做官就挽回过来的嘛? 苏泽原本还有这个想法,但是如今已经逐渐没有了。 张居正已经算是读书的猛人了,也是历史上做官操弄权术的猛人,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人亡政息。 且不说张居正变法到底是善法还是恶法,就连这样对大明朝廷有利的法度都不能坚持,这大明朝靠着读书还能改变什么嘛? 苏泽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科举自然是一条路,大明朝的体制决定了读书做官是一条飞快提升的路,可以迅速给苏泽带来名望和地位。 而长宁卫苏泽也不想要放弃,这個沿海卫所出海就是广阔的海洋,不远处就是宝岛、琉球,南下就是南洋。 这不是绝佳的造反好地方吗! 苏泽暂时将这个心思埋在心底,现在长宁卫还是太弱小了,先一步步的渡过眼前的困境再说。 海瑞又叮嘱苏泽说道:“回去之后好好读书,下个月我还要考较你的功课。另外治本经的事情,你也可以开始考虑了,选好了之后你可以在县学抄录,再带回去学习。” 县学中有全套的《四书五经大全》,不过这是县学的公物,海瑞也不可能让苏泽借回去。 但是在县学是可以抄书的,古人求学抄书也是必经之路,多少寒门子弟都是靠着抄书学习的。 苏泽再次向海瑞表示感谢。 一夜无话,第二天上午晨读之后,四人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陈朝源就住在城内,众人先送他回家,他家住在城门附近的一个巷子里,这是一座简朴的小院子,陈朝源招呼妻子出来,很热情的向三人打招呼。 大明让女眷见客,那就是通家之好的交情了,苏泽三人有些惭愧,没有带上礼物。 最后还是熊岳又掏出三罐茶叶,三人将茶叶送给陈朝源的妻子,这才化解了空手拜访的尴尬。 陈朝源家的小院子虽然简朴,但是收拾的井井有条,招呼三人进门之后,陈妻又端上了新茶。 苏泽忍不住问道:“陈兄,你在南平城内以何为生?” 陈朝源倒是不觉得苏泽冒昧,昨夜喝酒和夜谈已经拉近了众人的距离,而他也欣赏苏泽的才气,直接说道: “平日里帮着表兄给人写状纸,再写一些书契润笔,勉强也能糊口。” 原来如此,状纸就是去衙门打官司的起诉书,书契则是合同借据契约之类的法律文书,这倒也是普通读书人能够从事的工作。 只不过陈朝源没有功名,估计是没办法上公堂帮人打官司,所以只能做这种写状纸的辅助工作,就等于现代律所没拿到职业资格的律师助理。 熊岳是武夷山的茶农,不过他家算是富农,有一座茶园,家中还有不少佃户帮着种茶采茶,算是四人中家境最好的。 林清材则是在城外乡里务农,他这个家族是候官林氏的支脉,在乡中也是大族,林清材是族中最成才的子弟,他也是家族补贴供应,他才能读书的。 听说苏泽是军卫子弟,还办了卫学在卫所教书,三人对苏泽更加敬重。 陈妻热情难却,三人又在陈家吃了午饭,这才启程返回。 这一次返回的路上倒是安全了不少,整个福建的卫所军屯都战战兢兢,不敢设卡逼捐,又增加了剿匪的力度,倒是让福建治安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苏泽骑着毛驴,在傍晚之前返回了长宁卫。 “阿兄!” 林彩娘早已经在卫所前等待,见到苏泽回来急忙招手。 小萝卜林良珺也在边上,看到苏泽之后也高兴的跳起来。 还是家好! 苏泽再次感慨一下,牵着毛驴走进了长宁卫。 在卫所旁边的树林中,一个戴着宽檐纱帽的身影看到了苏泽回来后,这才放下心返回百户所。 将驴子还回家庙之后,苏泽并没有直接休息,而是来到了家祠,求见了家老阿公。 苏泽先是将海瑞给他的朝廷公文交给家老阿公,然后又将从于宗远那边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家老阿公。 家老阿公听完了之后,摸着胡须说道:“御史清军,这下子可麻烦了。” 苏泽和家老阿公坐着议事,林显扬站在一边听着,自从上次械斗之后,家老阿公就有意识的带着林显扬参与宗族的事情,也是对他的锻炼和培养。 林显扬还不清楚御史清军的严重性,他迷茫的说道:“朝廷不是要革职犯官子孙吗?我们长宁卫清清白白,又何惧之有。” 家老阿公叹息一声说道:“这清白我们说了不算,要御史说了才算,为今之计只希望长宁卫只是个百户所,不要被御史盯上吧。” “显扬,吩咐下去,这些日子一定要低调行事。” “老百户在备倭把总司还有些关系,等御史到了福州再想办法打探一下风向吧。” 其实家老阿公担忧的不仅仅是御史清军,还有林默珺女子的身份,若是被御史发现,那就不是被敲诈勒索,而是整个长宁卫都要被治罪! 家老阿公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当年老百户战死后的冒险举动,到底值得不值得?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由不得长宁卫后悔,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苏泽又掏出卖糖的银子,对着家老阿公说道:“阿公,我还有一个想法。” 家老阿公看着苏泽问道:“阿泽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卫所一定全力配合伱。” 苏泽说道:“御史清军,必然引起东南动荡,我怕倭寇袭扰卫所。” “所以?”家老阿公疑惑的看着苏泽。 “我想买鸟铳和佛郎机炮。” 第078章 亡于洪武 防御倭寇自然是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的原因苏泽却没有说。 越是了解这个世道,苏泽越是觉得大明真的该亡! 总有人说,明亡于崇祯,明亡于万历,明亡于嘉靖。 但是在苏泽看来,明亡于洪武! 穿越前,苏泽也读过一些穿越到洪武年的网络小说,总有人认为朱元璋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在苏泽看来,狗屁! 朱元璋是杀贪官,是多次三令五申不让贪官害民,可是他对待“民”的态度,那是把“民”当做自家地里的庄稼,不允许官员来祸害,只允许他老朱家来祸害。 这可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相反明清是对百姓禁锢最严重的朝代,比如朱元璋自豪的不用钱养兵的军户制度,不就是将军户当做世世代代的奴隶,连基本的国防开支都要节省吗? “胡惟庸谋反案”后,就是这位爱民如子的朱元璋,下令上元江宁二县为胡惟庸同党,“男妇长幼悉屠之”。 而只要是老朱家的种,无论这些藩王如何残害百姓,做出何等堪称“行为艺术”的残暴行为,朱元璋的态度也只是命令官员不疼不痒的训斥两句。 朱元璋将孟子排位从孔庙请出来,不尊孟子却以四书五经为纲。 朱明不焚《诗》《书》以愚黔首,以《诗》《书》愚黔首,大明朝的读书人学了四书五经,以助纣为虐名为忠义,大明朝的皇帝学了,以尊君卑臣愚黔首,放纵贪暴禁锢天下人之心。 如今在位的这位嘉靖皇帝,还被后人推崇权术第一,实际上却是极度自私的小人,将一生聪明才智,全部用在了挑动大臣内斗,抽血天下以肥自身,贪婪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所谓“重驭民而轻治世”,这大明朝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 是以从朱元璋开始,才有朱明皇室前仆后继的败家子,以一国之肥而私一家,最终吃不上饭的李自成在振臂一呼,将那些把百姓视为猪狗的朱明皇室屠戮干净。 熟悉明史的他明白,想要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拯救大明朝,已经是行不通的办法了。 张居正走了这条路,不仅仅没有拯救大明朝,反而是给本就已经快要死的病人,打了一针强心剂,看起来是中兴,实际上建立了一套更加方便大明朝抽血的统治机器。 等张居正一死,积攒的家业很快就败坏干净,又开始更加吸骨敲髓的疯狂横征暴敛。 想要让中华不在轰轰烈烈的近代发展浪潮中落后,就必须要一场彻彻底底的变革! 苏泽隐隐约约有些想法,也许这一次御史清军对于自己和长宁卫来说,并不“全是坏事”。 长宁卫的位置相当的不错,隔着海就是著名的宝岛澎湖! 这一点确实让人难以置信,虽然澎湖从南宋开始就在中原手里,但是从来没有进行过像样的开发,如今岛上除了澎湖巡检司之外,大明朝廷连个民政管理机构都没有。 也难怪五十年后,西班牙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占领了澎湖。 等到明末清初的时候,郑成功才重新从西班牙人手里夺回了澎湖。 此后郑家靠着澎湖和清廷对峙了几十年,足以可见澎湖的战略价值。 而这样的宝岛,如今还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岛! 若是真的大明朝廷逼迫的紧了,苏泽倒是想要借这個机会干脆登陆澎湖,反了他娘的! 不过这倒不是苏泽的上策,澎湖如今还是荒岛,郑成功当年也是靠着反清的旗帜,收拢了很多东南移民,才能和清廷对峙的。 现在长宁卫就算是登陆澎湖,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开发。 苏泽之所以想要参加科举,就是想要想办法混入官场,暗中的招兵买马,慢慢占领澎湖。 手上有了枪杆子,卫所才有退路,购买枪炮就是给卫所谋一个退路。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对家老阿公说的,长宁卫如今对于朝廷还是充满了愚忠和畏惧的。 苏泽将这些思绪埋进心里,只是提出了要购买鸟铳和佛郎机炮。 林显扬满脸的茫然,苏泽还准备解释什么是鸟铳和佛郎机炮的时候,家老阿公说道: “鸟铳老朽知道,老百户在的时候就称赞这西洋火器能射中飞鸟,威力无双,是要比大明火器更好用的武器。” “这佛郎机炮也是佛郎机的火炮吗?” 苏泽也没想到,长宁卫这个偏远卫所,竟然也已经知道了火器的重要性了。 看来长宁卫这位老百户,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只不过这样的人物却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来,而延平卫于家这样抢劫百姓的酷吏,却能世代占据高位鱼肉百姓。 联想后面平定倭乱立下平定倭乱这样功劳的俞大猷和戚继光,依然需要攀附权贵自污名声才能自保,这大明朝廷真的是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了。 简单向家老阿公解释了一下佛郎机炮的威力,他感慨说道:“这西洋蛮夷竟然能制造如此神兵,真是不可思议啊!” 家老阿公又露出回忆的表情说道:“想当年我们长宁卫也是能造将军炮的,只可惜随着卫所衰败,铸炮所也只能荒废了。” 苏泽听到铸炮所,连忙问道:“阿公,咱们长宁卫还有铸炮所?” 家老阿公点头说道:“在我小时候,长宁卫还有一门将军炮呢,就安在百户所前的炮楼上,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卫所衰落这炮就被融了铸钱,铸炮所也废弃不用了。” “这铸炮所还在吗?” 家老阿公点头说道:“就在船坞边上,以前长宁卫可是紧要的卫所,那时候倭寇还叫海匪,只要听到长宁卫的名字都吓得屁滚尿流的。” 家老阿公的话苏泽后面都没听进去,长宁卫有铸炮所,就意味着苏泽有可能从这里学习到“火器制造”技能! 在《百景图》这个“垃圾”手游中,制造武器是最暴利的生活技能,铸出来的炮除了卖钱之外,也可以用来加强领地的防御。 如果真的学会火器制造的技能,那可要比卖盐卖糖赚钱多了,而且有了炮可以装备卫所,更好的推进自己占领澎湖的计划。 匆忙结束和家老阿公的交谈,苏泽飞奔到了船务边上。 果然他在靠近船坞的地方,发现了一座废弃的建筑。 推门走进这座破败的建筑,苏泽看到了熔炼钢铁的熔炉,以及制造炮弹的石范。 这应该是铸炮所制造炮弹的地方,苏泽继续探索,发现一座只剩下半边墙壁的建筑,能够看到一些残留在横梁上的残破铁钩,苏泽还看到了用来铸造炮身的石范。 这里应该就是铸炮车间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能够获得“火器制造”技能? 是因为这个铸炮所废弃太久了吗? 还是因为建筑已经不完整了,工具都不能用了? 虽然学习了这么多的技能,但是苏泽依然对自己这个金手指不了解,也不知道如何触发学习新技能。 要尽快修复这个铸炮所,还要赶紧购买鸟铳和佛郎机炮,这个时代的火器结构并不复杂,实在不能学习到“火器制造”技能,就想办法拆解仿制。 打定了主意之后,接下来就是在旬末的鬼市上,派人和海猴儿接触,向他打听购买佛郎机炮和鸟铳的渠道。 这边苏泽还在策划自己的谋反大业,南平县城内苏泽智破白县令题目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刚上任的方知府作为延平府的知府,白知县巡视县学的事情他已经得到了详细的消息,听说了白知县在县学也被海瑞顶了,这位方知府心情愉悦的返回家中。 方知府今天是巡视水利去了,如今他到任不久,还不方便在外留宴,所以结束了巡视就拒绝了乡绅的邀请,返回家中用餐。 可没想到方知府刚刚回府,就听说自己老婆李氏着急打马吊去了,竟然没等他这位一家之主回来就开了饭。 幸好还是女儿心疼老爹,让下人热好了饭菜给方知府送上来,要不然这位知府老爷刚上任就要在家吃冷饭了。 “爹爹,看您今天回来心情不错,可是府里有什么喜事?” 清冷的方家小姐是大家闺秀,深知“食不言”的道理,忍到方知府吃完了才好奇发问。 方知府将白县令在县学的遭遇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捧腹说道:“这海瑞当真是山笔架啊!又臭又硬,本官定要找个机会整治他!” 没想到方家小姐却正色说道:“爹,万万不可,海瑞是县教谕,惩办他自然有南平县来做,要我说爹爹应该向朝廷表彰海教谕的清廉尽职。” 方知府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说道:“妙啊!兰儿你这个办法好!” 这位白知县手段了得,在知府空缺的时候竟然能压住府衙。 方知府到任之后,也总觉得施展不开,隐约被白知县为首的几个属下压制。 女儿的话倒是点醒了方知府,可以用海瑞做文章来牵制白知县。 方知府忍不住说道:“可惜兰儿你是女儿身,要不然定是宰辅之材啊!” 方兰芷微微一笑说道:“爹爹,这些都是权谋小术,只要您能恪尽职守仁德爱民,这延平府定会教化大治的。” 方知府叹了口气摇头说道:“难,难啊!过几日清军御史就要来福建了,也不知道这次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谈这些糟心事了,兰儿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方兰芷款款的对方知府行了一个万福,这才领着侍女返回闺房。 “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南平县竟然还有这样有趣的读书人。” 第079章 肝兵法(今日上架求首订) 购炮的事情交给了林显扬,过几天就是中旬末了,就由林显扬去鬼市联系张海虎这帮倭寇,商量购买鸟铳和佛郎机炮的事情。 接下来苏泽一边在卫所制盐制糖,一边给众人讲学开蒙,隔着一些日子又去军营给正卒讲课,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在感受到了山雨欲来后,苏泽也开始了肝技能。 这么多技能中,最有希望达到Lv5的就是科举(Lv3,105/300),石工(Lv3,100/300),文学(Lv3,1/300),兵法(Lv2,67/200),木工(Lv2,16/200),书法(Lv2,150/200)这几个技能了。 其中科举每天读书两个时辰,也就涨10点经验值,想要短期肝上去并不容易。 书法这个技能肝的速度和书法差不多,用苇杆沙盘练字,一天最多也就涨10点经验。 文学这個技能更是奇怪,苏泽上次在海瑞书房中给海瑞写了《陋室铭》后,这个技能就一直都没涨过。 苏泽这几天也写了几首酸诗,但是文学技能一点都没动过。 苏泽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刷“文学”这个技能,到底怎么才能涨经验。 科举和书法都是日常刷的技能,想要多涨也不容易。 兵法这个技能倒是能刷,要不然多找找林百户讨论兵法? 这似乎是个可行的办法,苏泽暗暗记下来,下次去校场的时候找机会和林百户,多和她讨论兵法。 接下来就是木工和石工技能了,这两个技能属于花时间就能刷上去的。 苏泽长叹了一声,看来自己刷刷刷之路任重道远啊! 接下来几天,苏泽每次去校场,都拉着林默珺讨论兵法韬略。 为了能和林默珺讨论兵法,苏泽还手抄了一份《孙子兵法》,让小萝卜头林良珺带给林百户。 今天操练完正卒,林默珺带着面纱凉帽,拉着苏泽问道: “苏兄,这《孙子兵法》中‘以正合,以奇胜’,是讲的领兵作战要依靠奇兵致胜吗吗?” 这些日子林默珺苦读苏泽抄的《孙子兵法》,读到一些疑惑的地方都记下来,等到校场练兵的空档向苏泽请教。 苏泽摇头说道:“不是这个意思,这句话中的“奇”音“基”,是余奇,多余的部分,曹操曾经说过‘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也就是作战的预备的意思。” “孙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作战的是先用堂堂正正之兵和敌军对垒,然后在敌人出现破绽的时候派遣偏师预备队击破敌人。” 林默珺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苏泽又说道:“其实这个正兵和奇兵也是可以转化的,还是以曹操的官渡之战来举例子。” “官渡之战中,曹操和袁绍以正兵对垒,袁军势大曹军缺粮,在这个时候曹操得知了袁绍军粮运送到乌巢之后,就亲自带领军中的精锐,突袭乌巢,从而大破袁绍军。” “在这个时候,前线和袁绍对峙的曹操军就从正军变成了奇军,曹操亲自带领的主力精锐就成了正军。” “曹操以正军击败袁绍的奇军,烧了乌巢的军粮,这就是‘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环之无端。’” 【校场讨论兵法,兵法经验+10,Lv2,108/200】 看到林默珺若有所思的样子,苏泽更是感慨林默珺是个绝佳的“经验宝宝”。 苏泽也和卫所其他人讲过兵法,可都是对牛弹琴,讲了半天也不涨一点经验的。 有空的时候他也会教导林良珺这个小萝卜头兵法,但是这家伙也只有讲解最基础的部分能涨经验,大部分经验还都是从林默珺这边刷来的。 此时《三国演义》已经在全国流行,长宁卫这偏远的卫所中大部分人也都或多或少的听过三国演义的桥段。 虽然《三国演义》中的很多故事都有讹误,但是用来给林默珺讲解兵法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林默珺对兵法的悟性确实厉害,一开始的时候苏泽向她讲解兵法的时候,林默珺都只是认真倾听。 但是现在林默珺还能结合自己带兵的经验,提出一些问题来。 而这些问题苏泽都要思考一下,才能给出答案。 苏泽只是感慨林默珺学习兵法的悟性,林默珺对于苏泽则是五体投地的崇拜了。 林家只是世袭百户,家中的练兵法也不过是不知道哪一代朝廷发下来的练兵纪要。 大明朝初期的时候,对于军职还是非常重视的,也重视军官建设,那时候就算是百户要承袭世职,都要接受朝廷的考核,不能通兵法或者身体素质不过关的,都要罢黜世职的。 不过从景泰年往后,军队卫所的各项制度就开始崩坏,这时候别说考核承袭世职了,卫所世职继承混乱无比,甚至有的军官继承了世职后都不去军营,将世职当做是铁杆庄稼。 军制混乱到这个地步,林家也谈不上有什么系统性的兵法传承。 林默珺的父亲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个人也比较上进,但是能够搜集到了的兵法知识也都是碎片化不成体系的。 林默珺靠着父亲曾经的教导,以及家里留下的练兵纪要,再加上她能吃苦又能以身作则,才能带领一百正卒保卫长宁卫。 现代人总觉得带兵一百人轻轻松松,而实际上普通人连自己孩子都管不好,要让一百人追随效死,这可不是想起来那么简单。 长宁卫这一百正卒不是军营生产的NPC,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的思想,林默珺能让他们追随自己拼命,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在遇到苏泽之后,林默珺疯狂的吸收他的知识,那些不成体系的碎片重新融合在一起,这些都让她进步飞快。 这些日子不是校场讲武的日子,林默珺也会让小萝卜头林良珺向苏泽带话,询问他兵法上的问题。 搞得林良珺看苏泽的眼神怪怪的,还想询问九姑婆苏泽是不是学了“魇咒”之术,怎么将自家姐姐迷成这个样子。 这期间苏泽还不断的制造各种木工和石工的小物件,苏泽还发现长宁卫的山石非常适合制作石锅石碗,每天闲暇时候就是制作这些肝技能。 等到了二十号旬末的时候,从鬼市回来的林显扬带来了好消息,张海虎答应向长宁卫贩鸟铳了! 第080章 肝技能忙(上架求首订) 家祠中,林显扬正在将自己在鬼市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众人听。 家老阿公坐在主座上,林默珺带着面纱凉帽坐在边上,九姑婆坐在靠门的位置上,长宁卫能说得上话的人坐在祠堂中。 林显扬说完了在鬼市的遭遇,苏泽开口问道: “你把上次购糖的银子给了那海猴儿,说到买鸟铳的事情后,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0章 肝技能忙(上架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1章 织布机(求订阅!) 只看到这三个蓝色被动分别是: 【蓝色被动——札札弄机杼:制作木质纺织机时候,木工技能临时提升1级。】 【蓝色被动——墨攻:制作木质攻城器时候,木工技能临时提升1级。】 【蓝色被动——木牛流马:制作木质载具时候,木工技能临时提升1级。】 这三个技能都不愧是蓝色技能,都让苏泽看得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1章 织布机(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2章 练铳兵 棉花! 苏泽眼睛一亮,热切的看着海猴儿,连忙问道:“虎爷这批棉花,还要卖往松江府吗?” 海猴儿吐了一口痰说道:“卖个屁!去年松江府就被倭寇破了,听说松江府烧了三天三夜,织机全部都烧光了,万余织户四散逃亡,又被倭寇掠走了大半。” 对于海猴儿这些海贸派的倭寇,他们对于扰乱经济秩序,大肆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2章 练铳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3章 射击技能 第二天,长宁卫紧急行动起来。 除了一百名卫所正卒之外,上次苏泽训练的一百个军余男丁,也都以团练的名义集合起来。 家老阿公又挑选了一百多个比较强壮的青壮,全部在校场上集合。 站在校场上,苏泽穿着上一任百户的棉甲,他手持一把鸟铳,对着众人说道:“所有人看我的动作,等我演示完毕,二十人为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3章 射击技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4章 县衙情况(求订阅) 接下来苏泽又是制糖,又是制盐,忙的满头大汗,这些都是要让林德清送到鬼市去卖的,苏泽用“账房”技能估算了一下,只要卖掉应该换上二百两银子,那就能买下张海虎手里的五十杆鸟枪和剩下的棉花。 一想到家谱中的记录: “五月十七,钦差御史焉巡诸卫,县书吏徐士盛讦告七祖,御史暂革七祖百户军职。卫所出孝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4章 县衙情况(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5章 大明平均战力 林清材也是叹息,族兄也知道这次举荐为吏,是被孙典史拿来当了枪使。 但是孙典史已经举荐了族兄,如果不去的话家族这些年的香火就白供了。 熊岳对陈朝源说道:“陈兄对县衙内的事情这么清楚,莫非也有家人在县衙为吏?” 陈朝源叹息一声说道:“我那表兄在县衙内有些关系,和那孙典史也是相熟的,不瞒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5章 大明平均战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6章 民心即是天命 一夜过后,今天是海瑞给四人答疑的日子。 四人将自己平日自学时候积累的问题,向海瑞提问,海瑞都一一做了认真的解答。 陈朝源三人平时在家都是自己读书,对于很多问题都是囫囵吞下死记硬背,根本不了解其中的真意。 在海瑞的讲解下,这些内容豁然开朗,原本不理解的内容都理顺了。 而苏泽也问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6章 民心即是天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7章 火器制造技能到手 “苏兄要去药火局?” 于宗远疑惑的看着苏泽问道:“药火局有什么好看的,臭烘烘的,苏兄我们还是去喝酒吧!” 苏泽说到:“于兄,你也知道我出身军卫,我们长宁卫的林百户想在卫所里也设个火器局,这不是正好找到我了吗?可是这怎么办火器局我是一窍不通,所以昨日登门就是想要求一求于兄,想去贵卫的药火局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7章 火器制造技能到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8章 合理,太合理了! 邀月楼上,苏泽见到了林清材的这位族兄。 这位名叫林清坚的族兄,比陈潮源年纪还大些,不过他没有林清材那份踏实稳重,多了几分市侩的气息。 不过也正常,听林清材说这位族兄在读书上天份不高,早早放弃科举去学做了账房,早就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了,自然比林清材更懂得人情世故。 席上,两杯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8章 合理,太合理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88章屏蔽了 我修改一下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088章屏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89章 贪上史书 不是依靠延平卫,徐士盛走私的那些武器弓箭从哪里来的? 苏泽早就对延平卫有些怀疑,林清坚的话只是让他确认了这个怀疑。 不过今天参观了延平卫的药火局之后,苏泽又有了新的推测。 延平卫的药火局日夜生产,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药火。 至于这些药火是运送到哪里去了,结果是呼之欲出了。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89章 贪上史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0章 追回旌表(晚上大章,卷末了求订阅) 就在白知县得到了布政使司的公文之后,徐士盛就通过自己安插在县衙的亲信,知道了布政使司衙门公文的全部内容,徐士盛一下子就敏锐的知道了,自己赚钱的机会来了! 消息同样灵通的延平卫于家,也从分方面得到了福州府的消息,于帧这个堂堂的正三品指挥使不好出面,就有于指挥使的长子,也就是于宗远的哥哥于宗嗣宴请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0章 追回旌表(晚上大章,卷末了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1章 杀狐(本卷完,6500字大章求订阅) 负责追回旌表的礼房帮书耀武扬威的来到了长宁卫中,他手持县衙的公文,嚷嚷着让林百户出来。 林默君正好带兵海上操练去了,家老阿公带着刚刚从县里返回长宁卫的苏泽,一起去见了这个礼房帮书。 “县太爷有令,长宁卫前任百户的旌表暂且先送回县衙。” 听到这里,长宁卫的百姓都愤怒的说到:“我老百户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1章 杀狐(本卷完,6500字大章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2章 农事忙,技能涨 徐士盛被倭寇截杀,生死不明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南平县衙。 南平县衙内,白知县看着各怀心事的属下们,心中不是滋味。 钱县丞是举人做官,已经快要摸到举人做官的天花板了,他也已经五十岁了,只求能有功无过,考成评个中上,外任知县捞足钱养老。 李主簿就是山东的举人,三十五岁中举就不再科举了,一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2章 农事忙,技能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3章 节妇苦,织布事 旌表,就是官府用来表彰民间的凭证。 而发给普通女子旌表,基本上就是用来表彰节妇了。 若是节妇能继续守寡二十年,还可以获得官府立的贞节牌坊。 听到节妇这两个字,苏泽本能的厌恶,在他那个时代,所谓的贞节牌坊,都是要被打入历史垃圾堆的东西。 提倡守节,也是大明朝风气受理学影响,日渐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3章 节妇苦,织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4章 中华茶道,医局 转眼到了五月十四日,又到了苏泽进县城读书的日子。 有了海瑞借给苏泽的滇马,苏泽只用了半日就从长宁卫到了南平县城。 【骑行滇马,骑术技能+10,Lv1,36/100】 这段日子苏泽发现骑术这个技能,刷经验的速度和坐骑有关。 骑家庙那头毛驴,苏泽骑了一个时辰才涨了2点经验。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4章 中华茶道,医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5章 救困方,惠民事 苏泽只听到这个女扮男装的锦衣女子,正在和身穿医馆服饰的老者说道: “黄提举,我朝制度惠民药局要设止疬(防传染病)、保济(妇产科)、惠民(廉价药)等诸堂,为何我们这里的惠民医局只有寒热(感冒)一堂啊?” “方,方公子您有所不知啊,医局的收入实在太低,大夫们都去了邵氏医馆,寒热堂也是靠着老朽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5章 救困方,惠民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6章 再破题 苏泽自从到县学求学以来,还从没见过县学如此热闹的场景。 他找来了县学的门子问道:“老丈,今日县学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门子自然是认识苏泽的,他叹息说道:“听说城外闹了倭寇,府学和延平书院的人都涌进了城内,知府大人将他们都安排在县学,这叫什么事啊!” 苏泽这下子才明白,原来这一切也和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6章 再破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7章 大明文坛(求月票啊!) “好!”南平县学一名秀才大声喝彩,紧接着众人也开始喝彩。 这个圈是论语各段的隔页符号,一般都在“子曰”之前。 “圣人立言之先,法天象也。” 破题的关键就是这个圈的位置上,圈在“子曰”之前,也就是“圣人立言之先”。 圈代表天圆地方,也就是天地万象,破题从圣人为“法天象”立言为切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7章 大明文坛(求月票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8章 讲学技能,表字 五月十六日,海瑞依然没时间给四人上课,新到任不久的方知府要来县学视察,海瑞作为学政官员自然要去准备迎接了。 虽然海瑞在新知府第一天到任的时候就不肯跪拜,但是这位方知府倒是表现出了容人的雅量,不仅仅没有给海瑞穿小鞋,反倒是褒奖他的刚直。 海笔架这个绰号如今在府县衙门传开,包含了三分的讥诮,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8章 讲学技能,表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99章 父女,回卫所 这次方知府来县学讲学,苏泽收获新技能一个,表字一个,顺便在延平府和南平县的读书人中再次刷了一次声望。 方知府得了爱民如子的声誉,又有了提携后进的名声。 海瑞安顿府学生和书院学子有功,知府衙门不好直接赏赐他,但是在场的乡绅纷纷表示愿意出钱捐助,重新修葺一下县学。 这次讲学可以说是秦始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099章 父女,回卫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大数据练兵 第二天来到校场上,原本出操的校场边上被开了一个靶场,这是给鸟铳手练习射击的地方。 林默珺最近很苦恼。 苏泽去县城之前,将鸟铳手交给她操练。 林默珺每日就带着这些鸟铳手们训练,可是每天闹出来的问题都让她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将这些鸟铳手的装填动作操练了熟练了,实弹射击的命中率却让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0章 大数据练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火器时代秘籍—步法 众人顺着声音,看向了靶场中的靶人。 为了方便训练,这些靶人都是用草扎的假人。 只看到这些草扎的假人身上已经满是弹孔,有几个倒霉的假人都被铅弹打成了筛子! 长宁卫的正卒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虽然嘲笑过鸟铳手们的队列,嘲笑过他们的射击精度,但是没有人会嘲笑鸟铳的威力。 被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1章 火器时代秘籍—步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束水冲沙 家祠堂中众人都露出笑容,背山陈氏和长宁卫的仇恨不仅仅是芦田,还关系到水源等一系列的争端。 家老阿公说道:“这次陈氏三兄弟从县衙回村,想要和我们长宁卫好好谈谈疏通建溪的事情。” 苏泽问道:“是在县衙当差的陈氏三犬吗?” “正是那三兄弟。” 苏泽了然,南平县城的胥吏差役中,一虎一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2章 束水冲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射击技能突破 众人都看向苏泽,目中闪烁了怀疑的目光。 如果是别人说自己懂水利,能够一举解决建溪和支流淤积的问题,家老阿公和陈氏三兄弟早就开骂了。 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苏泽,家老阿公竟然觉得他真的能办成。 就连陈氏三兄弟都不敢出言反驳,谁让人家苏泽是读书人呢? 大明朝的读书人,不仅仅是科举做官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3章 射击技能突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选被动,同行 一蓝二绿,也算是正常发挥。 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绿色被动——“我们都是神枪手”:使用火绳枪时,射击技能+1。】 【绿色被动——“我们都是飞行军”:枪械装填速度+20%。】 【蓝色被动——“枪炮的指挥家”:带领枪械部队时魅力+1】 看到这三个技能,苏泽又开始选择困难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4章 选被动,同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红阳教 看到熊五双手高高举起,双手如同莲花一样的手印,苏泽直接举起鸟铳对准了他。 看着黑冲冲的鸟铳口,熊五背脊上冒出冷汗。 一向嘻嘻哈哈的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冒险后悔。 都不想要【宗教知识】技能,苏泽都知道这个手印是明清第一大反派组织,白莲教的手印。 之前说道在江西造反罗教,其实也算是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5章 红阳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凉茶,传奇戏 苏泽顺着长长的队伍,走到惠民药局前,只看到上次见过的药局黄提举和两个民壮正在维持秩序,黄提举的儿子守着一口大锅,正在向排队的顾客打酸梅汤。 一眼看到苏泽,黄提举连忙放下手中的活,热情的将苏泽拉到了惠民药局内。 黄提举长长的一拜,感动的说道:“多谢恩公赐方!” 苏泽也没有想到,酸梅汤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6章 凉茶,传奇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于家往事,贡茶劫 和其他学子不同,苏泽倒是没有出风头的想法。 苏泽在读书的时候曾经问过导师,为什么大明朝这么流行曲这种艺术形式。 按照导师的说法,诗卷不过大唐,词卷不过大宋,大明的文化人只能去玩曲了。 不过这也是导师开玩笑的说法,实际上大明朝的市民经济的繁荣,让艺术从原本只属于上层圈子的诗词歌赋,回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7章 于家往事,贡茶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活字印刷 在张居正一条鞭法之前,大明朝已经开始实行所谓的“折色法”,也就是赋税货币化的办法。 所谓的“色”,其实来源于佛教用语,也就是“物”的意思。 本色,就是征收的实物。 折色,就是实物折算的银子。 这些年武夷山的茶农们,都在不断的向官府请愿,希望能将纳贡本色改为直接纳折色银。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8章 活字印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活字印刷的优势,人市 拆字是从开蒙练习书法的基本功,如今苏泽在卫学给林良珺开蒙,就在讲拆字的方法。 拆字,就是将字拆开,要制作活字,首先要统计各种偏旁。 字的左边的称之为偏,右边的称之为旁,统计一本书中偏旁出现的频率,就是为了制作活字时候做数学统计,制作相应比例数量的活字。 历史课本上活字印刷术宋代就已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09章 活字印刷的优势,人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卫所事忙,科举升级 潘牙子带来了五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他们都羸弱无比,用呆滞的眼神看着苏泽。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用绳索或者镣铐捆着,也没有关押奴隶的笼子,五个男人一字排开,像是牲口一样任由苏泽挑选。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泽还是被这個场景冲击到了。 他打量五个人,他们身上并没有被折磨的痕迹,潘牙子甚至都没有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0章 卫所事忙,科举升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太菜了,出金了 正在建溪工地上干活的陈海樟,突然接到了背山村传来的急报! 陈海樟听完了之后,立刻放下手里的锄头,冲到了正在测绘河道的苏泽面前。 “求相公救我背山陈氏!” 陈海樟对于父亲的决定非常不满意,上次械斗之后他就憋着劲儿,想要再次战胜长宁卫。 可是父亲却可耻的向长宁卫投降了! 陈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1章 太菜了,出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金色被动,六经注我 金色被动! 苏泽一向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玩游戏是妥妥的非酋。 作为一名从小到大摸彩票都没中过安慰奖的人,苏泽对于的运气是很有逼数的。 可没想到自己今天时来运转,竟然出金了! 金色被动! 这个破垃圾手游的被动被动分别是从绿色到蓝色,再到紫色到金色。 金色被动的概率是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2章 金色被动,六经注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头号二号冤种 终于处理完了长宁卫的事情,苏泽吩咐熊五和姚春在卫所铸刻活字,陈海樟继续修整建溪,处理黑山贼的事情则交给了林默珺。 罗二郎是朝廷通缉的反贼,他的人头是有赏钱的,不过他的脑袋要送到福州府领赏。 黑山贼也是县内有名的山贼,薛杲也是县衙通缉的人,他的脑袋被林默珺割下来,撒上石灰放进了麻袋里,另外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3章 头号二号冤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真传一句话 等到海瑞到了,林清材和陈朝源立刻将自己的戏文收起来,专心听海瑞讲课。 看着四人,海瑞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些日子你们刻苦攻读,四书经义掌握的不错。” “背诵经注,只是参加科举的第一步,从今天开始,我每堂课都会布置一道科举习作,让你们回去作答,下一次再交到课上来,我现场给你们批改评阅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4章 真传一句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数学查账,降维打击 平心而论,于二公子的娘算是疼儿子的,分给于宗远的家产也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家书铺在南平县城中最繁华的通义坊内,周围的铺子格调档次都不低,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黄金商圈,本县的绝品商铺。 苏泽穿越以来一直都是囊中羞涩,也没空逛过书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明朝的书店。 既然是读书人的生意,书店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5章 数学查账,降维打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办报打擂台 小厮一五一十的将贪墨的事情招了,书铺掌柜于栋的脸色变得煞白。 紧接着苏泽将小厮供认的事情全部记录下来,让他签字画押。 这下于栋再也站不住了,他一下子跪在于宗远面前哭道:“东家饶命!” 于宗远也没想到,于栋竟然贪了他们于家这么多的银子,他的脸色也是非常的难看。 于栋已经吓得全身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6章 办报打擂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长宁卫新貌 回到长宁卫,苏泽才知道之所以建溪修的这么快,多亏了黑山贼的功劳。 长宁卫上次俘虏的黑山贼,长宁卫中也没有那么多土地容纳他们,家老阿公和林百户一合计,干脆将他们都派到工地上。 陈海樟对这些黑山贼恨之入骨,陈氏族人用起他们自然是非常卖力。 在陈氏族人日夜不停的催促下,苏泽去了县城一趟,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7章 长宁卫新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拍案惊奇 苏泽的文学技能只有Lv3,所能够记得的也就是高中语文课本上的精选古文了。 不过说到小说,倒是有一篇文章非常合适。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这篇小说是明末著名小说家冯梦龙所写的经典短篇小说,被收录于三言二拍之一的《警世通言》中,可以说是明末通俗小说的巅峰之作了! 主要讲述了女主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8章 拍案惊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抢购一空! 闹倭寇的风波逐渐停歇,南平县城内也恢复了平静。 不过延平书院和府学倒是赖在县学不肯走了。 原因自然是鹿大王已经登陆外海,大家都知道东南要不太平了,留在城外读书还是太危险了。 不过读书人还都是闲不住的,自从徐士盛死后,城外也没再传出闹倭寇的事情,县城的紧张气氛松懈下来,这些读书人们又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19章 抢购一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肝的方向 门外下人们哄抢的,自然就是《拍案惊奇》了。 何良俊打开门,那几个哄抢《拍案惊奇》的下人们立刻停下,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清秀男子对着何良俊喊道: “阿爹。” 这男子是何良俊从小亲手调教的戏子,在松江府的时候也是被人追捧的名角儿。 何良俊给他起名“潇湘”,从七岁就开始培养他唱戏,是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0章 肝的方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鞋带定理,买文 匆忙赶来长宁卫的,正是延平书院的山长陈默群和他的好友拓湖先生何良俊。 两人进了长宁卫后,打听到苏泽正在村口建溪边上丈田,心急的何良俊直接拉着陈默群出了长宁卫,去建溪边上寻找苏泽。 此时小萝卜头林良珺正在指挥着其他孩子们丈量田亩,这些都是修建建溪后,用挖出来的淤泥开荒出来的新田。 河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1章 鞋带定理,买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打擂台 黄时行实在是不明白,陈何两位先生为什么会去什么长宁卫。 这几日黄时行可以说是志得意满,靠着赠送《文苑新韵》,黄时行在南平县可以说是名声大噪。 而且算了一下,二百份《文苑新韵》全部出掉了,黄时行“才”亏了五十两银子! 虽然亏钱了,但是《文苑新韵》这样的印刷和装帧,一份的成本差不多就要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2章 打擂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林默珺的请求 今天百户所中的林默珺没有穿军服,而是穿着一套宽松的常服。 将头发用发簪扎起来,林默珺虽然还蒙着面,但是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英气。 对于林百户是女儿身承袭百户这件事,苏泽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如今朝廷东南倭寇严重,很多卫所的百户千户缺编都得不到补充,上一任林百户战死后,福州府的都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3章 林默珺的请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忙碌的文抄公 于家的名声太臭,指望拓湖先生改变心意去他家恐怕很难。 苏泽向于宗远问道:“于兄,令堂何日过寿?” 于宗远说道:“七月十六日,也就是下月中旬的事情了。” 苏泽盘算时间,现在是六月末,距离七月十六也就十几天的时间了。 于宗远满脸的愁容,这几次回家都见到垂泪的母亲,心中也确实不舍。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4章 忙碌的文抄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三号天使投资人 很多人并不理解《古文观止》这本书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臧否人物,也就是评论一个人物,对文章进行点评,这是文学界的至高权力之一。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意识形态的高地。 《古文观止》并不仅仅是收录编纂古文,而是在收录了这些古文的基础上,也包含了编者对文章和文章作者的点评。 简单的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5章 三号天使投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文学技能升级 陈朝源和林清材总算是从上次的投稿中,选了两篇勉强能看的文章,苏泽带着这两篇文章返回了长宁卫。 加上苏泽选择的两篇文章,第二期的《拍案惊奇》总算是凑齐了版面。 哎,文抄短篇小说还是太累了! 等到“文学”技能升级,一定要找个篇幅长的连载! 于家的戏班也送到了长宁卫,这个是非常标准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6章 文学技能升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海上来船 【技能“文学”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苏泽眼前一闪,出现了三个蓝色的选项。 三蓝。 若是以前看到三个蓝色技能,苏浙还会觉得运气不错。 但是上次见过一金一紫之后,三个蓝色被动已经不能让苏泽惊喜了。 果然氪金游戏只要运气好一次后,就不能体会抽卡的快乐了。 翻开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7章 海上来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葡萄牙船长 阿方索船长心中充满了懊悔,要不是自己执意在这个糟糕的季节航行,那也不会搁浅在这个鬼地方。 这艘从马六甲出发的商船,是葡萄牙王国的王室和西班牙王室的共同资产,阿方索船长也是葡萄牙王室雇员。 他从事的这段贸易是抵达东北亚走私天堂月港,在月港用香料换生丝,再运送到马尼拉去。 在东北亚的葡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8章 葡萄牙船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佛郎机炮 阿方索船长愣了一下,并没有意识到严重性,他带着苏泽来到了炮室。 这艘武装“商船”是在马尼拉建造的,因为要往来新大陆,所以火力还算是充足的。 这艘船采用侧舷炮室的设计,这种设计的船在准备炮战的时候只需要将船转舵,用船侧面对敌舰,就可以利用侧舷齐射炮轰目标了。 新世界号有左右两侧各三个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第129章 佛郎机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所谓的“纳粟入监”,顾名思义,就是向朝廷捐赠米粟(钱粮),就可以获得监生资格。 监生,就是国子监的学生,大明朝在南北直隶都设国子监。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男主李甲,就是一个纳粟入监的监生,所以李甲这个读书人,在听到家中不允许他带杜十娘回去之后,就立刻犹豫迟疑了起来,李甲就是一个靠着家里买文凭的富家子弟,在家里威胁断供之后,自然就放弃了爱情。 在大明朝初年,监生是很值钱的,完成国子监学业之后,还可以直接授官,那时候很多知名大臣都是监生出身。 但是到了如今这个时代,进士及第若是第次不高,也只能做个知县,监生的地位就下降了很多,就算是读出来了,也顶多授予海瑞这样的学官。 不过监生还有一个好处,只要入监,就能自动获得乡试的资格,不需要再参加童子试了。 说白了,这就是捐个秀才功名。 大明朝的纳粟入监起于景泰朝,明堡宗为了去瓦剌“留学”,开始纳粟入监筹措军费。 后面到了万历年援朝抗倭的时候,明懒宗万历皇帝也重开纳粟入监,等到了明末崇祯皇帝的时候,别说是纳粟入监了,只要给朝廷捐钱都可以直接当官了。 苏泽严肃的说道:“多谢林兄的消息,不过纳粟入监非为科举正途,吾不为也。” 林清远羡慕的看着苏泽,这句话也只有苏泽这样的读书人才能说出来,他这种已经成了吏员的,就再也不能参加科举了。 苏泽当然不会去纳粟入监,首先纳粟入监就要去“坐监”,也就是去南北直隶的国子监上学。 然后在南北直隶坐监,那就要在南北直隶参加科举考试。 如果说福建的乡试是卷王难度,那南北直隶的乡试就是卷王地狱难度。 南直隶是全国最大的考区,包含了江苏、安徽、浙江等卷王胜地,苏泽疯了才去南直隶和这帮卷王卷科举。 而且苏泽是要准备造反的,哪里有人跑到南北直隶准备造反的道理。 不过朝廷开纳粟入监,说明大明朝的财政问题又严重了。 和林清远辞别之后,苏泽牵着马先来到了《拍案惊奇》的编辑部。 陈朝源和林清材果然在,他们两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痛苦的拆着南平县城的投稿。 苏泽推门进来,陈朝源和林清材立刻大倒苦水。 “苏兄,你可有最新的文章?让我们二人洗洗眼睛?” 苏泽微微一笑,看着堆满了箩筐的投稿,果然《拍案惊奇》吸引了南平县所有读书人投稿。 苏泽连忙对两人说道:“两位辛苦了!今日散学了,我请二位去邀月楼好好放松一下!” 陈朝源拿出一个书匣,递给苏泽说道:“这是我二人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能看的文章,苏兄请过目吧。” 苏泽打开书匣,里面一共是三篇文章。 其中两篇都是仿照苏泽的《聊斋》所写的鬼故事,水平算是中规中矩,刊登在《拍案惊奇》上也就够了。 另外一篇文章则引起了苏泽的兴趣,这是讲的一名女子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高中状元的故事。 这不就是《女状元》吗?苏泽继续读了下去,后面的结局又和徐文长的《女状元》结局不同,女状元的身份被人扒出,皇帝要对她治罪,然后女状元怒斥本科进士竟然不如一女子,然后自刎而死。 有意思。 苏泽看这篇投稿字迹清秀,可却没有署名。 “怎么还有没署名的文章?” 林清材说道:“这种文章可多了,可能是城内名人,怕被拒稿不好意思,所以才佚名的。” 苏泽想了想说道:“《拍案惊奇》不能都刊鬼故事,就这篇《女状元》吧,另一篇鬼故事留着下一期再刊登。” 苏泽选好了文章,三人这才结伴向县学走去。 一边走陈朝源说道:“苏兄,这次可要多印些,这几日除了来编辑部投稿的,就是请求加印的,上次三百份《拍案惊奇》不到半日就全部卖光了,连我和林兄都没能买到。” 苏泽疑惑的说道:“城里有这么多读书人吗?” 陈朝源说道:“《拍案惊奇》的故事只要识字就能读懂,不仅仅是读书人,普通百姓也会凑凑钱买一份回去读读。另外我听说周围几个县也听到了《拍案惊奇》的名声,还有人大户专程派人来南平县买报,也有商人将报纸贩卖到其他县去。” 苏泽也没想到,《拍案惊奇》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了,不过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好消息。 经过苏泽的研究,文学这个技能的肝法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一篇文章的传播,从“小有文名”,到“声名鹊起”,再到“名声大噪”,每一个传播阶段都可以得到对应的经验奖励。 也就是说苏泽的《拍案惊奇》流传的越广,上面的文章称赞的人越多,那苏泽就能更快的获得经验。 苏泽暗暗有了新的想法,既然有商人愿意将拍案惊奇贩卖到其他的县,那苏泽就可以直接和他们谈合作,多印一些报纸卖给他们,让他们直接在别的县卖报。 这还要和书店的林显亮说一说,苏泽记下这点,和陈林二人踏入县学。 过了棂星门后,林清材低声说道:“苏兄听说了吗?朝廷要开纳粟入监了。” 苏泽点头说道:“我入城的时候遇到林兄的族兄,他已经和我说过了。” 陈朝源有些心动,他是已经考了多年的老童生了,对于秀才功名有执念,纳粟入监不失为一条路。 林清材叹息一声说道:“我还是劝苏兄不要走这条路,纳粟入监虽然不用县试,但是在南直隶乡试可更难了,苏兄的才能是可以中进士的,可没必要走这样的捷径。” 苏泽笑了笑说道:“卫所里那么多事,我可不可能跑去国子监读书的。”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了宿舍,这一次熊岳竟然还没来上学。 三人有些担忧,只看到海瑞推门进来说道: “熊岳的母亲病了,他在家服侍母亲。” 苏泽连忙问道:“老师,熊岳母亲的病严重吗?” 海瑞摇头说道:“熊岳只是遣同乡来县学请了假,没有具体说他母亲的病情。” 众人再次叹了一口气,熊岳原本是四人中家境最好的,他家在武夷山下有茶园,家中还有好些雇工茶农,算是富农小地主这个阶层的。 但是世事无常,先是朝廷要加茶供数量,然后朝廷改贡折银,他家又被分摊了更多的折银,如今他母亲又病了,这一下子就从富农阶层跌落了。 大明朝的自耕农就是这样被消灭的,朝廷的一粒灰落在这些富农头上,就是破产的结果,等到了嘉靖年间开始就天灾人祸不断,连京城附近都有灾民,整个王朝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 海瑞叹息一声说道:“我们继续上课吧。” 等到了课堂上,海瑞也讲起了纳粟入监的事情,他正色说道: “纳粟入监不是科举正途,你们的水平好好读书中个秀才不难,没必要走这样的歪路。” 作为读书人,海瑞是非常痛恨纳粟入监的。 这不仅仅侵犯了读书人的权利,也让国子监更加鱼龙混杂。 原本国子监也是一条做官的正途,可是如今正经读书人已经不愿意入监读书了,国子监成了纨绔子弟的聚集地。 而且纳粟入监同样也侵犯了寒门读书人的利益,国子监扩招之后,参加乡试的人也就多了,这些年频频爆发出乡试作弊的丑闻。 任何制度都是人在执行,只要保留了人的环节,制度就永远都有漏洞。 海瑞只是希望今年朝廷能派正直的大臣主持南直隶的乡试,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过海瑞还是很快收好心情,开始给三人讲课。 【课堂听讲,科举技能经验+24,Lv5,112/1000】 【课堂听讲,科举技能经验+23,Lv5,135/1000】 如今平日里苏泽在家里读书,一天能涨12-15点科举技能。 在县学读书一天能涨近50点科举技能。 那么一个月也能肝个四百多点科举技能。 可是从Lv5升级到Lv10,需要15000点的经验值,如果折算下来需要三年的时间。 速度还是太慢了,明年就是乡试年了,难道要等下一次乡试? 还是要想想办法。 如今苏泽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增加智力属性点,提高肝科举技能的效率。 如果能有两倍的智力属性,那就只需要一年半的时间就能将科举技能肝到Lv10了。 另外就是参加和科举有关的活动,比如上一次白知县在县学出题靠自己,苏泽就涨了不少科举经验。 完成和科举有关的活动,读和科举相关的书籍,也能额外获得科举技能经验。 再次感慨时间不够,苏泽决定去于家的书铺看看,有没有好的科举参考书,想想额外涨经验的办法。 第二天还是习作,海瑞批改了三人在家写的八股文,再次将苏泽的文章当做范文,讲解了破题的思路和八股的格式要求。 上完了课之后,苏泽七月十六日还要参加于公子母亲的寿辰,就继续在县学留了一日。 “爹,我也要去!” 方若兰不满的向方知府表示抗议,吓得方知府手里的凉茶差点泼出去。 “胡闹!于指挥使夫人寿辰,你去凑什么热闹!” 方知府说不过女儿,但是李夫人拥有血脉压制的能力,上来就反驳女儿。 方若兰立刻说道:“我可以女扮男装!” 李夫人呵斥道:“等伱嫁人了,哪里都去得!” 方若兰的气势为之一泄,大明朝的礼教对于未出阁的女子非常的严苛,像她这种官宦人家的小姐更是要注重清名。 但是对于已婚的女人,则可以参加各种活动,甚至在福建地区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 方知府看到女儿吃瘪,又不忍心起来,他说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嚷嚷着要出门,这次怎么非要去?” 方若兰说出了实话:“女儿听说这次指挥使夫人的寿辰,于家戏班要演新戏。” 原来如此。 方知府这下子明白了,这几日于宗远不停的在县城宣传,自家戏班排了新戏,比拓湖先生家戏班的戏还要精彩百倍,是吊足了县里人的胃口。 原本于家的名声都臭了,很多县里官宦人家是不准备去亲自去贺寿的,只要送了寿礼也算是礼数周到了。 但是听说于家戏班的新戏,不少夫人都蠢蠢欲动,这年头娱乐活动就这么几样,拓湖先生家戏班的新剧也都听过几遍了。 方知府摸着胡子说道:“听说于家戏班的戏是那个长宁卫苏泽亲自排的,这新剧的剧本应该也是他写的。” 李夫人也听过苏泽的名声,她问到:“就是写《杜十娘》的那个苏泽。” 方知府点头,李夫人又说道:“只可惜他没有功名在身,但凡是个举人。” 说完,李夫人瞥了一眼女儿。 她自己拉扯弟弟长大的时候,家里也穷的很,倒是对女婿家境没什么要求。 相反李夫人也受到弟弟影响,认为那些大家族多是一些规矩森严的假道学,女儿要是真的嫁入大家族也是受苦。 不过堂堂知府家的女儿,也不可能和没有功名的穷书生婚配。 方知府又觉得血压高了:“举人?苏泽这个年纪能中举人?要是明年乡试他能中举人,日后必定能中进士!那城里找他结亲的能排到福州城去!” 以前说“五十少进士”,无论是哪个时代,三十岁前能考中举人都算是年少有为了。 (张居正这种二十三岁中进士的变态例外) 长宁卫给苏泽报的户籍上他现在是二十二岁,明年也就是二十三岁,要是二十三岁能中举,肯定会被延平府的达官贵人抢着结亲。 听说女儿是为了听戏,李夫人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她说道:“你扮作我的侍女,到了于家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方若兰知道自家老父亲在家没有话语权,李夫人这句话一锤定音了,她立刻说道:“多谢母亲!” 忘记标题了… 标题就是纳粟入监,抱歉 (本章完) 第131章 谁试手,补天顷?(卷末,求票) 这次夫人寿宴,于指挥使请了整个府县两级有头有脸的人物。 于夫人也不是大生日,之所以这样操办,自然是为了昭告于家在这次御史清军中过关,并没有被朝廷治罪。 这样做同样也是震慑于家的敌人,告诉他们于家已经腾出手来了。 为了这次寿宴,于指挥使亲自登门,邀请方知府和白知县两位大老爷,以及府县所有官员,给南平城内所有的大人物都送去了拜帖,可以说是相当的重视了。 于指挥使夫人是朝廷敕封的诰命,方知府和白知县也只能出席。 黄家是延平府大族,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黄时行带着礼物登门拜访,向于指挥使夫人祝寿。 黄家世代耕读,从宋代开始扎根延平府,就血脉不绝,就算是元代也不曾断了家学。 大明建立之后,黄家也是出了三名进士,举人更是不胜枚数。 黄时行自然是不太看得起于家这种武将世家的。 黄时行登门祝寿,除了是维系家族关系之外,另外的目的就是来听戏的。 不仅仅是黄时行不愿意来于家,城里其他有头有脸的读书人都不愿意来。 于家名声臭不可闻,要是落下一个阿谀将门的名声,阿谀的还是于家这种有过“母慈子孝”传统的于家,那不是给自己留下污点吗。 本来这些家族都是不愿意派人来祝寿的,但是于宗远这些日子宣传于家寿宴上的新戏,成功吸引了这些家族的注意力。 苏泽的新戏文? 写《杜十娘》的那个苏泽? 《杜十娘》名满延平府,就连福州府的士人都邀请拓湖先生前往福州城。 众人对苏泽的新戏自然是有所期待的。 于宗远站在门口知客,心中充满了自豪。 要不是自己请苏泽排戏,这次娘亲的寿宴于家就要出丑了! 于指挥使也知道儿子的功劳,专门让他在门前知客,也算是让他结交人脉,在府县贵人面前露脸。 “知府大人到!” 方知府是私人身份出行,自然没有带官员仪仗,不过伶俐的门子还是很快认出了知府家的马车,立刻大声通传。 于指挥使立刻带着长子从内门出来,隆重迎接方知府一家。 方若兰扮作侍女的模样,跟在母亲李氏身后,扶着李氏下了马车。 这于指挥使家果然气派,不过方若兰却皱眉,她虽然是女子却熟知本朝律令,按道理都指挥使这个级别的世职是不得在军卫外别居的,可是于家从几代前就在城内修了大宅。 于家宅邸甚至比知府衙门还气派,也难怪于家名声这么臭。 不过名声臭依然不妨碍于家的权势,这一次府县有名的家族都被于指挥使请到了。 于指挥使将方知府一家引入内宅,于家为了这次寿宴还专门在后宅拆了一排下人的房子,搭起来一座巨大的戏台,为了这次寿宴于指挥使可以说是花费颇多。 可是有些钱,该花还是要花的,特别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若是不花钱,南平城就会留言四起,说于家败落了。 这可不仅仅是面子问题,狼王不能表现出疲态,要不然就会面临无休无止的挑战者。 等到方知府刚进内宅,苏泽就提着礼物来到了门口。 “苏兄!” 于宗远立刻迎接了上去,于宗远先向苏泽行拜礼,苏泽又向于家拜寿,苏泽将一只他亲手制作的木匣送给了于宗远。 于宗远只觉得匣子非常精致,他问道:“苏兄,这是?” 从明中叶开始,士人风气逐渐奢靡,登门送礼的时候都会有人唱礼。 所谓唱礼,就是大声喊某某某送了多少什么东西。 唱礼人高呼一声:“长宁卫苏公子赠水晶白糖一盒!” 白糖价格不菲,这段时间长宁卫产高品质白糖的消息也在南平县传开了,苏泽这封礼物也算是不错了。 于宗远亲自引苏泽进了后宅,自然有小厮奉上茶饮和干果。 苏泽也感慨于指挥使府中的阔绰,今天为了庆祝指挥使夫人的寿辰,戏台上都绑上了红色的丝绸。 小厮奉上的茶碗也都是景泰蓝的茶具,这种独特蓝色的釉面技术大成于景泰年间,原本是宫廷的供物,后来逐渐在民间也流行起来。 光是这么一盏茶具就要好几两银子,这延平府于家的富庶可见一斑。 也不知道这其中多少钱是喝兵血来的,多少钱是和倭寇走私来的。 苏泽放下手中的茶碗,突然觉得于府内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府内歌舞升平,可以说是往来多豪门,于家为了寿宴一掷千金。 而府外则是倭寇要侵东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四处匪盗不止。 这种奇怪的分裂景象,从于府放大到整个大明都是如此,权门和普通百姓仿佛是生活在两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来客也基本上都到了。 只看到戏台之上丝竹之声响起,于夫人身穿朝廷命妇的诰命服,亲自向众位宾客答礼。 紧接着于指挥使宣布寿宴开始,丝竹之声逐渐大了起来,生旦净末丑开始登台献唱。 游园惊梦是《牡丹亭》五十折戏的最精彩的一折,牡丹亭虽然也是传统的才子佳人故事,但是融入了鬼神的剧情。 官家千金杜丽娘对梦中书生柳梦梅倾心相爱,竟伤情而死,化为魂魄寻找现实中的爱人。 人鬼相恋,最后起死回生,终于与柳梦梅永结同心的故事。 除了剧情跌宕之外,杜丽娘也有别于传统的大家闺秀设定,她勇于追逐爱情,骨子里却蕴藏着对传统礼法的叛离意识和对残酷现实的反抗精神。 这是晚明浪漫主义戏剧的集大成之作,可以说是明代戏剧的顶峰之作。 游园惊梦又分为“游园”和“惊梦”两个部分,讲述的是杜丽娘与柳梦梅那亦真亦幻的爱情故事。 当扮演杜丽娘的正旦唱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在场众多女眷都陷入到沉思中。 年少慕艾,谁不像是杜丽娘那样,有过年少倾慕之人呢? 方若兰跟在她母亲身后,听到这句唱词,也不由的痴了。 能够写出这样唱词的人,又在什么地方呢? 方若兰是跟随方知府来的,被安排在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阁楼上。 而苏泽等普通宾客,则安排在一楼的正堂和花园中,方若兰站在母亲身边向下看去,在角落中看到了身穿粗布儒衫的苏泽。 方若兰的心如同被揪住了一样,非是深情之人,又如何写下如此的戏文呢? 就是不知道苏泽情之所往,到底是何方佳人呢? 高阁之上,拓湖先生何良俊和好友延平府大儒陈默群也在座,拓湖先生眉头蹙起。 他本来是不想来参加于府家宴的,但是听说了于家要上演苏泽的新戏,拓湖先生爱戏如痴,这才应邀前来。 在场众人之中,也是以拓湖先生最懂得戏剧。 无论是故事还是唱词,这出戏水平之高,都是何良俊所从没见过的! 上次见到苏泽,那家伙竟然还说自己不通戏剧! 何良俊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可是如此好的戏文,却偏偏韵脚不工整,许多部分根本不符合南曲的规则! 这又让提倡曲律的拓湖先生非常的别扭。 可是想到苏泽才二十二岁,何良俊眉头舒展开,对着陈默群说道: “后生可畏啊!延平府要出戏剧名家了!” 黄时行的牙都要咬碎了,他赔了几百两银子的报纸已经搅黄了,如今就连他的铁杆跟班,都在偷偷向《拍案惊奇》投稿。 黄家虽然财力丰厚,但是黄时行也只是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子弟,也不可能任由他这么造钱下去。 最近宗族中已经有了风声,要收回黄时行购买的印刷坊,改为盗版印刷《拍案惊奇》,然后贩卖到了其他府县赚钱。 听到这个消息,黄时行更是气得吐血,今日他来于府贺寿,就是为了挑苏泽戏文中的刺。 可是这出《游园惊梦》唱完,风头怕是要盖过拓湖先生改编的《杜十娘》了。 而且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出《游园惊梦》只是一出折子戏,这是整个一出长剧中的一段戏。这出折子戏就如此精彩,整出戏又是什么样的巨著啊? 黄时行已经有了预感,这出戏只要出全了,就是苏泽名扬福建的日子! 黄时行看向坐在角落中的苏泽,更是嫉妒的要喷出火来,看到同龄人扬名,比他印刷坊亏损还难受! 等到游园惊梦唱完,台下静默无声,众人都沉浸在戏中久久无法自拔。 直到有人喊出一声“好”,众人这才纷纷喝彩。 主座上的指挥使夫人只觉得今日大涨了脸面,先让人赏赐戏班众人,接着又要让儿子于宗远去请苏泽,今天这出戏可是让于夫人在府县贵妇之中大涨了声望,这份贺寿礼正是于府最需要的。 只可惜花开易折,在这烈火烹油的时刻,总是会有不如意的事情发生,扰了指挥使夫人的寿宴。 于府之中,欢笑晏晏。 远在宁波抗倭的俞大猷,此时却一脸沮丧。 知兵的张经就任七省经略总督后,提拔俞大猷为副将,命令他整顿兵马抗倭。 不过张经自从上任总督之后,就经常被朝廷言官攻击,他到任浙江三个月没有动静,更是被言官攻击为“养寇自重”。 到了这个月,张经实在是顶不住了,倭寇攻占宁波普陀,张经连下军令,让俞大猷率部出击,夺回普陀。 俞大猷知道大明军队缺粮少银,之前又被倭寇打怕了,他还没整军完毕,普陀又是山城,进攻不容易。 但是张经对他有重用之恩,俞大猷也知道朝廷局势,只能硬着头皮出战。 俞大猷率军前往讨伐,将士们攻至半山,倭寇突然开城门杀出来,俞大猷军措手不及,武举人火斌等三百人被杀。 这火斌也不是普通人,他祖先火真,是洪武年归顺大明的蒙古人将领,燕山中护卫千户。 靖难之役时,跟随燕王朱棣起兵,攻打真定,并以先驰突耿炳文阵营,获大胜,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劳,封为同安侯。 永乐帝登基之后,火真出塞作战失利身死,永乐皇帝褫夺了他侯爵,改火家为宁波观海卫世袭千户。 火斌和俞大猷一样参加了世职军户才能参加的武举,如今效力于俞大猷麾下,对倭作战十分英勇。 可没想到在普陀山半山被倭寇所杀,据说火斌被围之后誓死不降,被倭寇活活斩成多段,死前依然痛骂倭寇不止。 俞大猷痛失爱将,可是他还来不及悲伤,普陀山之战兵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师。 朝廷要对俞大猷议罪,严嵩一党迫不及待的要将张经这个七省总督提走,换成他们的自己人主政东南。 两派争执不下,最后嘉靖皇帝拍板,免去俞大猷世袭军职,但是还让他为副将,让俞大猷戴罪立功。 俞大猷接到朝廷旨意,手下诸将义愤不已,之前军议俞大猷就上书总督张经,此时并不是攻倭的好时候,兵马钱粮都不充足,俞大猷接受命令出击,才中了倭寇埋伏。 俞大猷止住部将的不满情绪,只是平静的接受了处分,这些年的作战已经让俞大猷明白,自己虽然是一军统帅,但是有些仗不仅仅要算军事,还要打政治仗。 张总督就任两个月没有寸功,朝廷已经对他非常不满了。 皇帝还能让俞大猷继续带兵,那就还有立功的机会。 俞大猷坦然的接受了旨意,重金贿赂了宣旨的太监后,俞大猷回到书房,拆开了从福建寄来的信。 打开书信,这是长宁卫寄回来的信,林默珺将近况告诉俞大猷,当然没有说自己女儿身继任百户的事情。 接着信上附上了鸳鸯阵的阵法图,以及鸳鸯阵的训练方法,俞大猷看完眼睛一亮! 这正是对付倭寇的好阵法啊! 俞大猷如获至宝,将鸳鸯阵反复研读,更是觉得精妙无比! 这边浙江的局势随着普陀之战而岌岌可危,已经登陆外海的鹿大王接到消息,袭击了福建海道衙门巡海的战船,三艘福船失联,怕是凶多吉少了。 更可怕的是鹿大王手下一支倭寇在建阳附近登陆,已经连续攻陷好几个村落,进逼建阳城。 福建都司衙门的紧急军情送到于府,方知府和白知县也都得到倭寇入寇的消息。 欢宴在气氛最火热的时候被拦腰打断,身为延平卫都指挥使,于宗远的父亲全身颤抖。 方知府和白知县也脸色惨白。 福建雨季天气实在多变,瞬间乌云密布,只看到屋外轰隆一声,暴雨如柱一样落下,就仿佛天上开了一个口子,雨水从天倾的地方漏了出来。 东南雨倾。 何人可试手,补天倾? 本卷完 下一卷就要离开南平了,肥鸟也有些没底。 不过剧情也是要推进的,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明天继续保持八千字更新!求票! (本章完) 第132章 风将起,雨绵绵 窗外下着雨,苏泽坐在卫学的教室中,小萝卜头们的读书声混合着雨声,和窗外的蛙声相和,颇有一种“听取蛙声一片”的童真野趣。 长宁卫的平静氛围下战潮涌动,这也算是风暴之前的平静了。 苏泽从南平县城返回长宁卫已经四天了,而伴随着倭寇登陆的消息,整个福建的气氛更紧张了。 延平府下的诸县都开始实行严格的宵禁,也加强了对出入城的盘查。 比起南平县的白知县,延平府的方知府更忙碌了。 南平知县只需要守住南平县城,就可以保住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南平县城的城墙高大,距离海边又远,上一次也只有少量的倭寇抵达城下,民壮首领李虎带人就冲散了这些倭寇。 但是延平府下辖七个县,若是任何一个县出了问题,方知府的日子都不好过。 身为延平府的最高负责人,方知府冒着城外出现倭寇的风险,带着亲卫开始巡查其余诸县。 延平府下的七个县,分别是南平县,尤溪县,将乐县,沙县,顺昌县,永安县,大田县。 这其中最让方知府牵挂的是延平府大田县,大田县是嘉靖十五年才从尤溪县中独立分出来的县,大田县的城墙也最低矮,上一次倭乱的时候就差点被倭寇攻破。 方知府带着护卫开始巡县,往来于各座城市之间的客商也日渐稀少,南平县城外的鬼市也关了门。 这时候苏泽又要感谢新世界号了,多亏了他们“送”来了一船的粮食,长宁卫如今也不需要再为了粮食发愁了。 苏泽又派人向南平城外的于家火药局购买了一大批的火药,然后又通过林显扬和林清远在县衙的关系,从官营的铁厂买了一大批最高档次的闽铁,如今这个局势去月港已经不安全了,苏泽只能自己想办法制造火器了。 邻县的坏消息是一件接着一件,建阳县再次被小股倭寇侵扰,听说建阳城外连片的印刷坊都被烧了一半。 建阳就是那个大明出版业的中心,是附近最富庶的城市,上一次倭乱中建阳就损失惨重,这一次更是人心惶惶,听说逃回城里的大户们哄抬米价,建阳米价涨了三倍。 看到情况不妙,还在福州城清军的鄢懋卿迅速结束了清军活动,又命令福建都司衙门派兵,护卫他,将他从福建盘剥的金银送到京师。 鄢懋卿是朝廷派来的御史,福建上下不敢怠慢,他要是出了意外,福建三司衙门都要倒大霉。 福州城不得不在防御兵力紧张的情况下,依然派遣了五百人护送鄢懋卿返回京师。 之所以要派这么多人,是因为鄢懋卿搜刮的金银就有几十箱子,没人知道鄢懋卿这一次在福建搜刮了多少钱。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之下,长宁卫附近反而出奇的安宁。 背山村和孙典史家附近的几个村庄,纷纷派出青壮来长宁卫训练。 只要听到靶场上鸟铳的枪声,就能给长宁卫百姓带来安全感。 这几日林百户也隔日开船出海巡逻,巡查附近海域的情况。 长宁卫外海有几座无人岛屿,林默珺每次出海就是巡查这些岛屿,防止倭寇登陆这些岛屿,再以这些岛屿为踏板进攻长宁卫。 不过目前来看,鹿大王的大部队还在外海,最近糟糕的天气并不适合大舰队航行,这也给福建准备抗倭留下了时间。 “今日回去好好背诵,另外数学作业明天交给我批改。” 苏泽收起杂乱的思绪,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他宣布放学之后,小萝卜头们一哄而散。 苏泽披上蓑衣,这几日连续降雨,苏泽不放心建溪的水利工程,他要去村口看一看,巡视一下河堤。 这几日林默珺不是出海巡逻就是住在校场练兵,林良珺算是野马脱缰,好是疯玩了一阵子。 不过这几日家家都约束孩子早日回家,林良珺没了玩伴,又开始空虚无聊起来。 他看到苏泽要去巡查建溪,也立刻披着小蓑衣跟了上来。 苏泽走到长宁卫村口的建溪边上,束水冲沙的效果显著,整个河床都深了不少。 苏泽也没有偷懒,一直让人加固河堤,看着奔腾的建溪水都被河堤牢牢的固定在河道中,苏泽也就放了心。 接下来是苏泽的那几亩田,土豆和红薯都是耐寒怕涝的农作物,如果不及时派出积水就会减收甚至绝收。 苏泽那几亩田地势高,也早早的挖好了排水的沟渠,见到自己的庄稼没有问题,苏泽这才带着林良珺返回家庙。 林彩娘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如今在家庙吃饭的除了九姑婆林彩娘之外,还有在家庙边上印刷报纸的姚春一家人和熊五。 等到苏泽回来,众人才开始吃饭。 “新的报纸印完了吗?” 姚春立刻说道:“回东家,全部都印完了,明天就让人押运到县城去。” 苏泽点点头,虽然局势紧张,但是他并不准备停办《拍案惊奇》。 越是这种时候,消息越是重要,苏泽将《拍案惊奇》的版一上拿出一块位置,专门刊登延平府最新的消息。 版一版二剩余的位置,则用来连载《牡丹亭》,版三和版四则刊登南平城里读书人的投稿文章,这一期是那篇《女状元》和一篇仿写聊斋的鬼故事。 这时候九姑婆问道:“阿泽,那些西夷要怎么处置?” 阿方索船长一行人被安排在靠近长宁卫的小岛上隔离,如今已经过了七日了。 不得不说这帮家伙真的命大,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暂时没有任何染病的迹象。 不过苏泽也不敢掉以轻心,很多传染病的潜伏期很长,苏泽可不敢将他们都放入长宁卫中。 可老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情,如今山雨欲来,还要专门派人看着他们,送他们粮食和水,所以家老阿公让九姑婆来询问苏泽,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些西夷船员。 “明日我就登岛,姑婆,我准备招募这些船员保卫长宁卫。” “招募?这能行吗?” 九姑婆心中充满了怀疑,有些西夷长得和恶鬼罗刹差不多,据那些看守他们的人说,有些西夷完全不知道廉耻是什么,经常赤身裸体的打闹。 而且他们被苏泽关了七天,还抢走了船上的东西,能乖乖的给苏泽效力吗? 苏泽微微一笑,其实新世界号上的船员本身就是一群雇佣兵。 除了几个葡萄牙人船员,以及随船的神父之外,剩余的船员都是阿方索这次远航之前临时招募的。 从古至今,海上的生活都是非常危险和痛苦的。 出海航行无异于一场豪赌,这个时代的海员,基本上都是出海搏命的亡命之徒。 船主购买了船之后,会雇佣专业的船长,然后将钱交给船长去雇佣船员。 每一个船长手下,都有一批有技术的船员,比如新世界号的大副就是阿方索船长的学徒,随船神父(兼职船医)也是和阿方索船长合作多年的。 但是船长也不可能对每一个船员都负责,骨干班子搭起来之后,阿方索船长会让大副二副带着钱,去港口码头招募愿意出航的船员。 有的历史学家认为,最早的公司结构就是在航海中出现的。 船东是出资人和董事长,在现在尼德兰和荷兰,甚至会有不止一个船东,一艘船的出资人可能高达百人,这就是最早的股份制雏形。 每一次出海航行都类似于最原始的股票投资,出资人赌的就是船能满载货物返航,他们就能获得高额的回报。 如果船沉了,那自然就是投资失败血本无归。 船长就是职业的CEO,有经验的船长可以从一次成功的远洋中分到大额利润,但是失败的航行可能会直接丧命。 船长拿着钱去雇佣船员,这等于也分担了风险,每个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大家都是拿钱办事,远洋是一场所有人都参与的豪赌,谁死了都不要埋怨别人。 反正都是雇佣兵给钱办事,给谁打工都是打工,苏泽相信只要开出足够的条件,肯定有人愿意替长宁卫卖命的。 第二天总算没有继续下雨,苏泽乘坐卫所的小船,登上了关押新世界号船员的小岛。 阿方索船长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他见过贪婪的大明官员,可是没见过苏泽这么贪婪的。 从他被驱赶到这座岛上,新世界号被拖回长宁卫船坞开始,阿方索就知道这位大明的军官是要连船都抢走了! 阿方索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冒着风暴坚持航行,如今自己连船都丢了,就算是侥幸返回马尼拉,那这次失败的航行也会让他身败名裂。 可偏偏自己的命还在别人的手上。 阿方索船长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糟糕的情况,他的船曾经在印度搁浅过,但是靠着良好的沟通能力,阿方索船长忽悠当地的印度土邦王公协助他修好了船。 阿方索发现这个土邦占据了一座非常好的港口,他向果阿的葡萄牙总督汇报了这件事,等到他下一次来的时候,那个曾经帮助他的印度土邦王公已经被驱赶,这座港口成了葡萄牙人的贸易站。 不过很显然,这个大明朝的军官并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 阿方索从事远东航行,也是受到马可波罗游记的影响。 这位伟大的意大利冒险家,用不吝盛赞的笔墨介绍了这座富饶的东方古国,马可波罗抵达中国的时候还是元朝,他的游记也让欧洲冒险家前赴后继,寻找通往远东的航线。 阿方索如今也知道,大明朝并不是满地黄金的天国,大明根本不是马可波罗笔下那么友好,但是阿方索也知道大明朝是个强大的帝国,可不是印度那些土包子王公。 这些日子,阿方索都在思考,如何和大明那个年轻的军官交流,能不能让他放自己返回马尼拉。 就在阿方索思考的时候,茅草屋子外传来动静,苏泽带着人登岛了。 激动的船员们,本来还想要围上去找苏泽要个说法,可是看到护卫苏泽的鸟铳队黑洞洞的枪口后,这些船员们立刻老实了不少。 苏泽直接来到了阿方索船长的草屋,阿方索船长想了无数的开场白,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什么时候能回马尼拉!苏泽阁下!随便囚禁我的船员,可不是文明人的做法!” 苏泽微笑着说道:“擅自占据澳门,同样也不是文明人的做法。” 听到澳门,阿方索愣住了,为什么这个消息苏泽也知道? 阿方索判断苏泽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层大明军官,长宁卫残破的设施也能验证他的猜测。 可是以阿方索对大明军官的了解,那些桀骜又贪婪的大明军官,是不可能学习其他语言的。 他们对自己语言的骄傲程度,不亚于皮埃尔对法语的骄傲。 可是偏偏这个苏泽能说法语,甚至还能说葡萄牙语,连西班牙语和马六甲土著方言都能说上两句。 真是见了鬼了,那个苏泽只是找了几个人谈话,就彻底摸清了自己这艘船的底细。 而葡萄牙人占据澳门这件事,在这个时候依然是很少人知道的秘密,这个苏泽竟然知道这件事! 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在准备登上澳门时托言商船被风浪冲击缝裂,货船潮湿,要求借地晾晒,他们贿赂了广东海道副使汪柏,从而登上了澳门获得了暂住和贸易的权利。 能够在严密的大明朝开出一个贸易口子,这一突破性成果是葡萄牙人在远东近年来最大的收获,不过这个消息也是严格保密的,在马六甲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实际上,一直到了今年,葡萄牙人依然不被允许在澳门过夜,他们白天做完了生意,晚上就要返回船上住,只不过这条禁令已经没有多少人执行了。 可是澳门这件事,在大明还是一件保密的事情,只有阿方索这样的“自己人”,才知道多了澳门这个重要的港口。 苏泽这个大明朝基层的军官竟然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新卷开始,有些要交代下,有点啰嗦。 这章就要从南平县到延平府了,不过南平的地图还会有用。 不过主角要涉入到东南沿海复杂的局势中了,这一卷预计比前面几卷都长,大概四十万字。 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133章 倭乱的根源 阿方索是个宝啊! 苏泽感慨道,这位老船长精通葡萄牙语、汉语,还会说西班牙语和法语,苏泽在他这里就开了三个技能! 分别是葡萄牙语、法语和西班牙语! 和阿方索用这些语言聊天就能涨技能,果然语言才是最容易刷的技能。 苏泽只是遗憾,自己的汉语应该是满级了,所以没有汉语技能可以刷。 阿方索并不知道苏泽将他当做刷经验的NPC,老船长实在疑惑,怎么这个大明军官懂得这么多的语言,而且还轮着用各种语言和自己聊天? 为了方便在阿方索这边刷技能,苏泽将老船长安排到了长宁卫边上,每天没事做就找他聊天。 让阿方索震惊是,一开始苏泽和他聊天,只能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用短语交流。(当时Lv1) 可是没到四五天,苏泽已经能够用完整的句子和阿方索聊天了。(升级Lv2了) 这堪称恐怖的进步速度,让阿方索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学习语言的天才。 苏泽这几天和阿方索聊天,除了刷三个语言技能之外,另外就是向他打听局势。 阿方索被从岛上安排到长宁卫上,虽然苏泽让人严加看守,但是好歹到了陆地上。 老船长已经认了命,对于苏泽的询问是知无不言。 新世界号是一艘往来新大陆的商船,听到这里苏泽直流口水,只可惜这艘船不是从美洲开回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泽可就一下子发达了。 从南美开往马尼拉的船上,可都是载满了南美的黄金和白银啊! 大明朝非常缺银子的。 原因是很简单,大明朝就不是产银国,银矿的储量不大,根本没有足够的可以流通的银子。 可是稍懂货币政策的人都明白,如果市面上的货币不足,就会引起严重的流动性危机。 从秦汉开始,中国主要的货币一直都是铜币,钱这个东西一直以来说的都是铜币。 而金这个东西,从秦汉开始就只有宫廷和顶级权贵当做奢侈品在用,在汉代的时候王侯都舍不得花金子,把金子当做陪葬品带入地下的。 缺银和缺钱,货币短缺一直困扰大明朝,是大明财政第一大的问题。 这时候聪明人就要问了,同样是封建王朝,同样是民间贸易盛行,可为什么南宋和元朝不缺呢? 元朝本身就以贸易立国,而南宋海贸也非常的昌盛,中华丰富的产品可以出口创汇,换来大量的银和铜回来。 但是大明朝从洪武年开始海禁政策,几乎断绝了海外银钱的输入,缺乏货币的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在缺乏货币的大背景下,寻找替代品的想法自然产生了,于是大明宝钞应运而生。 在大部分人的想法中,宝钞这种信用货币是进步的体现。 可实际上,大明宝钞可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纸币,它更像是官府发行的一种福利券或者购买券。 最典型的,就是官府可以用宝钞来买你的东西,官府可以用宝钞来换你的银子和铜钱,但是你不能拿着宝钞向官府换铜钱和银子。 平心而论,洪武朝的宝钞还是受到控制的,贬值的不算太厉害,至少没到废纸的地步。 那时候宝钞还算是有些信誉,民间也还能流通。 其实不流通也没办法,当时朝廷支付给烧盐的灶户,养马的马户的钱全部都是宝钞,那时候支付给官员的俸禄也都是宝钞,伱不用宝钞也没有别的用啊。 虽然宝钞也在贬值,但是好歹还能用,洪武一朝也就凑合着用了下去。 可是到了永乐年,宝钞就迅速贬值为了废纸。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朱棣为了宣扬自己的正统性,开始了很多国家性的工程和大型征战,比如迁都修建故宫,编写永乐大典,郑和下西洋,还有对蒙古等周边草原势力的征战。 诚然,这些对于国家是有益处的,但是现实问题一直存在,如何在朱元璋规定的不增加赋税的基础上,也就是在财政收入不增加的基础上,支撑这么多的大型工程和战争呢? 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印钱! 无节制的印钱开始之后,宝钞迅速贬值到了连废纸都不如的地步,民间也不傻,宝钞一天一个价,买东西都要论斤称,谁还愿意接受宝钞啊。 在永乐后期也曾经试图挽救宝钞,进行过救抄运动,比如强制使用宝钞,比如发行更大面额的宝钞,可毫无意外的都失败了。 经过两朝的折腾,宝钞眼看是救不活了,就连官员都拒绝领宝钞做俸禄,大明朝的货币体系只能重新回到了铜钱和银这两条路上。 可是在推行宝钞的时候,朱元璋曾经发布过“禁钱令”,就是为了保证宝钞的流通,禁止铜钱的使用。 可等到宝钞已经崩溃后,朝廷再想要让百姓用钱,民间已经没有足够流通的铜钱了。 比如和福建相邻的江西,一般把米当做货币,山西用毛皮,四川用丝绸,最离谱的是云南基本上用贝壳,几乎退步到了以物易物的时代。 “钱法不通”,也是明代自始至终没有解决的一个顽疾,就算是通行铜钱的福建,用的大部分也都是前朝的古钱,大明朝官方铸造的钱币在福建也很难流通。 甚至在大明朝的核心地区南北直隶,也是私铸横行钱法混乱的。 大明朝很多名臣都是试图解决钱法不通的难题,可是都只能短暂的疏通,最后还是无法再全国统一铜币的使用,杜绝私钱和假钱。 到了这个时候,宝钞和铜钱都无法作为统一货币了,到了这个时期银成为通用的货币,已经是无法阻挡的大势了。 但是使用银子还是有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中原本身就不产银,银的总量很少。 市面上货币紧张的结果,就是银的价值是一直上涨的,明天的银子永远比昨天的银子更值钱。 银子的购买力一直涨,傻子才会将银子花出去,只要将银子屯着就能升值,为什么要用呢? 而所有人都这么想,流通的银子就越来越少,银的价格就涨的越快。 而在这个时间点上,倭国的石见银矿被发掘出来了。 石见银矿是一座巨大的银矿,从十六世纪发现之后,足足开采了四百年才枯竭。 整个十六世纪,全世界三分之一的银都开采自石见银矿。 倭国人又吸收了朝鲜学习大明,然后再传过来的先进冶炼方法——吹灰法,提炼出了纯度高的白银。 这时候东南沿海的大明商人,很快发现了倭国人手上有了白银。 倭国有了白银,自然要买买买,而大明朝就是亚洲最大的生产品中心,倭国商人也争先恐后的涌入大明,想要和大明贸易购买商品。 明代中期愈演愈烈的倭乱,就是在这样背景下爆发的。 嘉靖倭乱的起因就是倭国使团争贡的时间。 在当时,要和大明贸易,就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朝贡贸易。 朝贡贸易是国家和国家的贸易,贸易对象是大明和倭国,所以来大明的商团需要倭国的小朝廷颁发的勘合,用来证明贡使的身份。 事件是起源于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势力各派遣对明朝贸易使团来华贸易,两团在抵达浙江宁波后,都手持倭国的勘合,于是互相指责对方的勘合是假的。 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大内氏代表宗设沿路烧杀抢掳,对当地居民造成很大损害,追击的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等明朝官兵战死。 这一事件直接导致明朝政府废除福建、浙江市舶司,仅留广东市舶司一处,也导致明朝与日本的贸易途径断绝,倭寇滋生,为后来的“东南倭祸”埋下了伏笔。 而倭乱久久不能平息,除了因为倭国需要大明的商品之外,大明也同样需要倭国的白银,东南海禁之所以时松时紧,到了后面隆庆年干脆放弃海禁开关通商,其实都和大明朝缺银有关。 而历史的巧合性就在于,不仅仅是倭国发现了石见银矿,欧洲人在南美也发现了大量黄金和白银。 马尼拉大帆船的贸易路线,就是从南美拉来白银,然后在马尼拉或者东亚换成商品,再运送回欧洲,这也导致了南美白银流入中国。 之前说大明朝实物征税的问题,之所以在张居正时期才能通过折银的一条鞭法解决,原因也是到了张居正主政的时期,大明朝才有了足够的流入白银,来进行这项财政改革。 苏泽看着阿方索船长的航海图,看着倭国流口水。 石见银矿可是一座大宝库啊! 倭国如今正处于所谓的“战国时代”,现在是嘉靖三十三年,等到六年之后,地域武士中实力最强的织田信长崛起,在桶狭间以两千人马击败今川义元四万大军,名声大振,开始了二十年的统一倭国之路。 现在的倭国,可以说是村战打出了狗脑子,正是混乱的时期。 苏泽当然不是想要和倭国贸易,苏泽看中的就是石见银矿! 若是等到丰臣秀吉统一倭国,成为摄政关白之后,那就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了! 除了倭国乱做一团,这个时候的欧洲同样也是混乱无比。 法国背弃了宗教虔诚,和奥斯曼帝国联合,组成鸢尾花与新月的同盟,和哈布斯堡为首的神圣同盟展开了混战。 而马丁路德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拉开的宗教改革序曲却没有停歇,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整个世界都在走向混乱的大争之世,十六世纪是历史的十字路口,决定了今后五百年世界的大势。 畅想了大势之后,苏泽再看看墙上的长宁卫海图。 哎,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别说欧洲的战争了,就连倭国的内战也和苏泽无关。 还是先对付即将登陆福建的倭寇鹿大王吧。 从阿方索口中,苏泽也打听到了鹿大王的消息。 鹿大王是鹿儿岛的一伙流浪武士的首领,投入明山和尚徐峰麾下之后,在倭国募集浪人武士,组建了一支全部由真倭组成的海盗团伙。 鹿大王麾下据说有真倭千人,但按照阿方索的消息,鹿大王这次进犯东南足足带领了真倭一千五百人。 鹿大王有大小船只近三十艘,如今已经向东南沿海地区各方势力发布照会,要封锁东南海疆。 按照阿方索的说法,虽然大明东南地区经常闹倭寇,但是在混乱中还是有一些秩序的。 比如鹿大王这样的真倭要入寇的时候,会照会这附近的商船和其他势力,限期让他们离开作战区域。 阿方索也已经接到了照会,本来他打算在月港完成了货物交割之后,就在限期内撤离东南海域的。 鹿大王给阿方索这些葡萄牙人下的最后通牒是九月初,和当初苏泽从张海虎那边得到的消息一致,这么算这就是鹿大王准备全面入侵东南的日子。 倭寇这么做当然不是说倭寇守规矩,而是在海上讨生活,经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今天的倭寇,明天可能接受葡萄牙人的雇佣,去镇压某个试图反叛的南洋土邦。 而倭寇可能在某一天也需要和葡萄牙人做生意,购买他们的粮食和武器。 要知道这些倭寇在福建烧杀辱掠的时候,可谈不上有什么道义可言。 对于苏泽和长宁卫来说,倭寇是生死大敌,只有死掉的倭寇才是好倭寇。 长宁卫的气氛更加紧张,苏泽一边读着俞大猷寄来的兵书,一边在铁匠铺折腾,总算是将铁匠技能肝了上去。 不得不说铁匠技能实在是太难肝了,苏泽几乎将长宁卫的农具都重新回炉重造了一遍,这才刷到了Lv3,10/300。 等到了七月二十七日的时候,苏泽总算是将俞大猷的兵书看完了,系统弹出提示音: 【阅读兵书,“兵法”技能+20,Lv5,3/1000】 【兵法技能突破Lv5,请抽取被动技能。】 过渡章节,我是断章狗,别骂了别骂了 1.财政问题先讲一个大概,关于钱法不通的问题还有很多原因,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2.倭乱原因很多,白银说一家之言,但是也算比较可信。 后面万历年丰臣秀吉进攻朝鲜,向大明求的停战条件也就是从宁波入贡,就是要通商港口,不过后来明军战胜了,日本也开始锁国,这事情就没有再提。 3.政策很复杂,其实禁海也不能说全没有好处,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而认为开海禁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也是幼稚的。 4.肥鸟不是清粉,我认同清廷是反动残忍的,封建王朝就没有好东西,如果不认同我,可以读一读《南明史》,治疗低血压。 (本章完) 第134章 兵法升级,三紫! 兵法技能终于到Lv5了,只见到眼前闪过三道紫色的光芒,苏泽一喜,自己的运气又回来了? 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紫色被动——韩信点兵:统兵作战时,兵法技能+2,魅力+5。】 【紫色被动——萧何佐赞:统筹后勤时,兵法技能+2,魅力+3,智力+2。】 【紫色被动——张良之谋:制定战略计划时,兵法技能+2,智力+5。】 这下子苏泽愣住了,这三个技能实在是太好了,他每一个都没办法取舍。 这三个技能分别是一线指挥作战、后勤补给和战略制定三个方面的内容,也对应了军事将领三个方向。 舍弃哪一个都让苏泽非常心疼,只可惜现在只能选择一个。 苏泽思考了半天,首先还是排除了第一个。 亲自领兵作战,现在手下有林默珺已经足够了。 苏泽纠结的是第二个和第三个被动。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西汉开国三杰中,汉高祖评定功劳萧何第一,却无人不服,原因就是萧何一个人挑起了楚汉争霸时候的大汉后勤工作,而且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将粮食送到军中。 后勤工作是一项相当复杂又专业化的工作,但是苏泽还是很快决定放弃了这个被动。 原因也很简单,近现代军事的一个重要变革就是后勤制度化和专业化。 一个人无法完成复杂的后勤补给,那就将工作拆分下来,形成专业的参谋机关去做。 而第三个技能,才是苏泽最需要的! 百将易得,一帅难求! 战略家才是古今中外最稀缺的职业! 苏泽果断的选择了第三个被动技能,苏泽看着剩余的一点自由属性点,将这个属性点加在了力量上。 原因也很简单,在肝“铁匠”技能的时候,苏泽的力量偏低,耽误了肝技能的效率。 而目前来说,当务之急是将铁匠技能迅速升到Lv5,才能开始尝试制造火器。 不过Lv5到底能不能制造鸟铳,苏泽还是没底,要知道枪管这东西的制作难度可是不低的,一旦造不好那可是要炸膛的。 相比之下,火炮的铸造难度反而要低一些,可是铸造火炮需要的大量的金属材料,不仅仅需要铸造技能,还需要冶炼技能。 手下还是人才太少了啊,无论是造枪还是造炮,都是需要反复试验的,也不知道现在大明朝哪里有能铸炮和造枪的人才。 加完了属性点后,面板变成了: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0(上次少算一点) 力量:10 敏捷:4 魅力:6 感觉了一下肌肉中的力量,苏泽感觉自己又可以冲到铁匠铺子挥舞一百下铁锤了! 第二天,又到了月底进城读书的日子,苏泽正准备骑马进城的时候,林良珺突然冲进了家庙,对着苏泽说道:“阿泽哥!我哥让我通知你别进城了!矿盗作乱,已经切断了进城的道路了!” 苏泽勒住了缰绳,他想到了建溪上游的那些矿坑问道:“矿盗作乱?就是建溪上游的那些?” 林良珺说道:“快去百户所,我哥喊你过去议事呢!” 苏泽跟着林良珺来到百户所,只看到林默珺已经召集了手下小旗,正在百户所内议事。 林默珺坐在上首,苏泽越过众多小旗直接在她侧面坐下,正在汇报的小旗立刻向苏泽见礼,然后说道: “百户,苏先生,这伙矿盗也不是第一天作乱了,矿盗首领邓岱,号称邓茂七后人,手下汇聚了一批流民,就在山中私开矿。” 原来是矿盗啊,不是矿工造反啊。 一开始苏泽以为是上游那些官办矿坑的矿工造反,没想到是矿盗。 自己怎么把矿盗这个大明特色的造反团体给忘记了。 福建也是有悠久造反传统的,其中明中叶最大的一次造反活动,叶宗留和邓茂七的起义,就是源自于矿盗。 福建、浙江和山西一代还有些银矿,朝廷禁绝百姓私自入山采矿,但是有些活不下去的流民就会躲进山中私自开采,形成矿盗群体。 叶宗留和邓茂七从正统九年开始起事,明廷足足用了六年才平定了叛乱,而邓茂七就是延平府沙县人,也难怪今日造反的邓岱号称邓茂七后人。 叶宗留和邓茂七被平定了之后,大明朝廷依然无法禁绝活不下去的流民躲进山里成为矿盗,等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府县也都当这些矿盗不存在,反正只要他们不下山造反就行了。 苏泽问道:“这邓岱怎么现在造反?” 侦查的小旗说道:“苏先生,还是那矿监胡太监逼迫太甚,官坑中的矿工实在活不下去上了山,胡太监又调兵上山抓人,这才惹了邓岱起事的。” 苏泽只能感慨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无论前人做了多少失败的示范,后人都不会吸取任何教训。 “那现在矿盗情势如何了?” “听说府里调延平卫出城弹压,也不知道官军到了没有。” 林百户说道:“我们长宁卫是海卫,弹压地方不是我们的职责,只要这些矿盗不进攻长宁卫,我们还是先不要妄动吧。” 接着林百户对苏泽说道:“道路不通,苏先生还是先不要进城吧,等官军驱赶了矿盗再说。” 苏泽也只能点头,没想到倭寇还没到,南平就先乱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会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延平卫于指挥使非常不情愿,但是镇守胡太监被矿盗困在官坑中,矿盗作乱的事情若是再不解决,消息传开了,方知府和于指挥使都要倒霉。 最后于指挥使只能勉强的派了手下三个百户,让部将陈雄为总旗,带兵出城平叛。 道路切断,苏泽只能等着官军平叛的消息,不过他也没闲着,他带领一群军余登上了新世界号,将炮室的四门佛郎机炮拆了下来。 “慢点!向左!” 小萝卜头觉得有趣,看着苏泽指挥着士兵用吊索将佛郎机炮从船上放下来,苏泽又用船坞中的木料打造了木质炮车,将佛郎机炮安装到了炮车上。 “阿泽哥,这不就是炮吗?咱们长宁卫也有过,威力真的那么大吗?” 苏泽想起来长宁卫也有过废弃的铸炮厂,他笑着说道:“威力大不大,我们马上试试就知道了!” 阿方索船长和新世界号上的炮手眼看着苏泽将佛郎机炮拆下来,老船长早就放弃了抵抗。 不过苏泽不仅仅要他的炮,还要他的炮手,阿方索船长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这剧情怎么和他那分居的妻子和隔壁老王联手向他索要财产那一幕这么像? 新世界号上的炮手也是船上少有的葡萄牙人,这年头炮手绝对是军队的高技术兵种,如果是军舰上负责操炮的都得是军官。 长宁卫众人,包括林百户和家老阿公在内,都随着苏泽来到了长宁卫外的临时炮场上。 固定好了炮车,苏泽让佛郎机炮手装填火药炮弹,然后将子筒装进母筒中,命令炮手点燃了引线。 苏泽远远的躲在后面,这年头的炮手可是妥妥的高危职业,死在自己大炮炸膛下的炮手,要比死在敌人炮火下的炮手都多。 一声巨响过后,炮弹从炮口飞出,实心铁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瞄的准,跳动的铁球准确的落在了废弃的木屋上,将木屋的一面墙轰塌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林默珺半天才说道:“有这样的神兵利器,也难怪我爹会败于倭寇之手。” 长宁卫众人都有些后怕,若不是新世界号搁浅在岸边,光是这四门火炮就足以击败长宁卫的舰船了。 和长宁卫众人的震惊不同,苏泽对于佛郎机炮的威力很失望。 就这?就这? 也难怪大明朝廷在得到红衣大炮之后,很快就放弃了佛郎机炮,到了崇祯年间的时候,明廷基本都铸造红夷大炮了。 佛郎机炮的威力实在是普通,这样的炮弹也只能用来杀伤密集的人员,或者杀伤木质的舰船,用来攻城肯定是不行的。 苏泽将炮手喊过来,用葡萄牙语对他说道: “你写一篇炮手发射的训练手册出来,就可以和阿方索船长一样住在岸上。” 这名葡萄牙炮手早就受够了小岛上的脏乱环境,立刻就喜滋滋的答应下来。 林默珺语气低落的对苏泽说道:“有这样的神兵,练兵还有什么意义?” 苏泽看到林默珺神情落寞,显然是被大炮的威力弄得怀疑人生了。 苏泽说道:“想要炮兵淘汰步兵,还早着呢!” 林默珺看向苏泽,只听到苏泽说道: “炮兵所费巨大,一枚炮弹包含火药,这大炮一响就要近一两银子,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可不是说着玩的。” 林默珺倒吸一口气,一名训练有素的正卒,一个月也最多花费二两银子,这两发炮弹就抵得上养一个月正卒了。 苏泽又说道:“另外炮也是有寿命的,一门火炮保养的再好,时间长了也会有炸膛的风险。” “除了耗费巨大之外,火炮笨重不容易移动,若是被人冲到阵前,炮兵就成了俘虏了。” “另外对付炮兵,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 林默珺立刻问道:“什么应对之策?” 苏泽说道:“散开阵线,士兵不要聚集在一起,炮弹的威力自然就下降了。” 林默珺道:“不列阵如何御敌?” 苏泽说道:“这自然要加强训练,只有单兵素质上去了,不列阵也能对敌。” 剩下的话苏泽没有说,散兵战术也依赖于武器的进步,要等到下下一代栓式步枪研究出来,散兵战术才能发挥出威力来。 不过在进入火炮时代之后,步兵的指挥官也在改进战术,利用分散的士兵降低火炮杀伤,利用防御工事抵抗火炮的轰炸,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出现的。 炮兵和步兵,就像是一对相爱相杀的死敌,不断发展出克制对方的战术携手发展前进。 安慰完了林默珺,还没等到将佛郎机炮推回长宁卫,负责打探消息的小旗匆忙跑到炮场。 “延平卫大败?三个百户全军覆没?” 苏泽和林默珺都倒吸一口气,延平卫再拉胯,也不至于连矿盗都打不过吧? 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苏泽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打探消息的小旗说道:“邓岱的矿盗中有一群手持倭刀的精锐,那延平卫陈百户领兵到了矿山下,就被这群精兵冲破了本阵,那陈百户当场就被砍死,邓岱带伏兵杀出来,延平卫全军覆没!” 苏泽和林默珺不禁愕然,这下子南平县的局势要更糟糕了。 延平卫战败的消息传到南平县城,整个县城的气氛更紧张了。 知府衙门中,方知府来回踱步,去救矿监的三个百户全军覆没,这下子邓岱的矿盗团伙要更难平定了。 府衙兵房和幕僚们商议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什么有用的方案。 方知府着急上火,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返回后宅,发现女儿方若兰准备了一桌饭菜,正在等自己。 方知府心中一暖,方若兰立刻端上饭碗道: “爹您还是先吃饭吧。” 方知府匆匆吃完,方若兰又端上凉茶,喝完了凉茶之后,方知府忍不住说道: “这延平卫也太废物了!三百人竟然打不过矿盗!竟然让局势败坏到如此地步!” 延平卫这么大的损失,自然是瞒不住上面了,现在镇守太监没救出来,还折损了这么多兵力,关键是邓岱打响了名声,附近的匪盗必然会投靠他,要是继续坐大延平府就永无宁日了。 方若兰说道:“爹,女儿早就说了,延平卫金絮其外,早就败絮其中了,上次倭寇攻城延平卫无人敢出城迎战,您还非要派他们去平乱。” “那要派谁去?” 方若兰说道:“长宁卫啊,上次黑山贼就是长宁卫平定的,那黑山贼的脑袋还在城墙上挂着呢?” “可是长宁卫归海道衙门和备倭把总司管啊。” “爹,矿盗中有用倭刀的,定是有倭寇混入其中,备倭也是长宁卫的职责,爹可以先以此调兵,再向上面解释。” “真是如此!我这就去行文!” 方若兰又说道:“请长宁卫出兵,爹爹也要许下点什么,要不然他们不尽心,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方知府摸着胡须说道:“女儿以为要许些什么?” 方若兰一笑:“女儿以为这赏赐不该府衙出,爹以为呢?” 大家不爱看,以后大段科普内容发这里,不贴正文了,和大家说一声抱歉。 (本章完) 第135章 倒霉的矿监 方知府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延平卫平叛不力,事情是他们搞砸了,那请长宁卫出动的代价就应该延平卫出。 这时候如果长宁卫能够收拾这个烂摊子,不让事情捅到上面去,对延平卫也是最好的结果。 一想到这里,方知府立刻让手下人联络延平卫于指挥使。 于指挥使也在头疼了,三个百户全军覆没,这事情可千万不能上秤,一旦上秤那可就是千斤重了啊。 前几天兵部的公文,俞大猷在宁波折损了一个武举人和三十多官兵,他这个浙江副总兵就被褫夺了世职。 于指挥使这边折损了三百人,还不是直接囚车送到京师问罪啊! 胡矿监可是宫里的人,他现在被矿盗围了,若是胡太监出事,事情就压不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将胡太监救出来。 这时候知府衙门传话的人过来了,于指挥使听了方知府的办法大喜过望。 长宁卫能剿灭黑山贼,肯定是有战斗力的。 虽然许下好处有些肉疼,但是总比丢官罢爵好啊! 于指挥使想了想,立刻喊来小儿子于宗远,让他亲自去长宁卫一趟,和苏泽商谈出兵的事情。 于指挥使也不是舍不得银子,只要能够平定矿盗,三个百户的战死的事情想办法压下去,那事情也算是解决了。 这些日子于家真的是流年不利,于指挥使想起那个胡矿监,要不是他激怒旷工,也不会招惹如此祸事了!于指挥使又在家中咒骂胡矿监起来。 被于指挥使咒骂的胡矿监,此时正在屋子里忙碌着。 这位被众人咒骂为狗宦官的胡太监,其实到了延平府都十分的低调,他没有在南平城内住下,而是在矿区边上建造了住宅,就住在了矿区附近。 矿区已经被围了,胡太监散了家财,招募了一些矿工,总算是将矿盗挡在了外面。 不过现在出也出不去了,胡太监也清楚自己手下矿工的战斗力和忠诚度,让他们看守防御还行,让他们突围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所以胡太监干脆躺平,就闭门等着延平府县来救好了。 胡太监此时正在忙碌着,他将一块蓝色的矿石放进研钵中砸碎,然后用研磨杵磨成细沙。 胡太监小心的将蓝色的砂粉倒入白瓷瓶中,然后倒入清水。 这一套飞水法,可以祛除泥沙,再过滤一遍,等到明日沉淀之后就能得到蓝色的颜粉了。 胡太监本来是织染所的太监,原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 后来皇帝要开矿,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推荐的,胡太监就被派到了南平,做上了矿监。 以外人来看,这位胡太监可谓是升职加薪,讨了一个好差事。 可实际上冷暖自知,胡太监喜滋滋上任之后,才发现这个倒霉差事。 为什么是个倒霉差事呢,胡太监过来开采的这座银矿,在南宋时期已经开采过了。 皇帝也不知道哪里翻出来一本堪舆图,知道了这里有银矿,工部多次上题本,请求皇帝不要开矿。 工部的理由也很简单,这矿,南宋末年就不开了,这说明矿几乎被采完了,咱们再去挖也挖不出什么了。 皇帝不听。 等胡太监到了之后才发现,虽然矿脉中还有矿,但是这些矿都比较深,开采难度大危险大,可是为了皇帝的任务,只能硬着头皮开矿。 结果是,胡太监在南平开矿五年,花费了一万两银子,最后只挖出来七千两银子。 这期间胡太监可是被喷惨了啊! 福建道给事中参奏他贪污银子,天可怜见,胡太监账本上清清白白,开矿五年挖了七千两银子,真的是一分都没有贪污。 工部说他糟践开矿的银子,胡太监也只能再次附上账本,也亏得他老实谨慎,这开矿一万两银子还真的都花在该用的地方。 宫里,朝廷都派人来查,胡太监平白贴了不少积蓄贿赂,这才将真实情况送到了皇帝案头上。 天可怜见,这矿里真的没多少银子! 就这样,胡太监守着这“肥”缺儿足足五年,宫里人都知道这份差事坑人,没有人愿意来顶缺。 皇帝也知道自己当初不听工部的劝阻,干了这个赔本的买卖,但是也不肯撤了这个矿监。 朝臣是隔三差五将矿监的事情拿出来喷几下,胡太监这些年都被喷麻了,算了,反正太监就是奸佞就是了。 胡太监干脆谁也不理会,就躲在矿监中自娱自乐。 胡太监的爱好就是研究颜料染料,他是从织染所出来的,面对这山中各色各样的矿石,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胡太监除了喜欢颜料之外,也喜欢研究矿石,他发现各种不同的矿石形态各不相同,他搜集了不少各类矿石,还给山中的矿坑绘制了矿藏图。 至于为什么矿盗叛乱,胡太监也是哑巴吃黄连。 他在山中开矿已经五年了,对矿工谈不上多好,但是也谈不上多苛刻。 但是官办的矿坑,待遇也就这个样子。 这就要说道另外一件事,让胡太监被科道言官们抓着弹劾的事情了,那就是官办的矿坑年年亏损,但是躲在山里的矿盗却能发财。 自从胡太监在南平开矿后,邓茂就在山中私挖,这些年来官矿是日益亏损,但是私挖日益猖獗。 胡太监也想过措施,阻止矿工逃入山中,可是官坑的待遇也就这样,他也没办法提高矿工待遇。 可是在科道言官那边,就成了胡太监逼迫太甚,导致矿工落草为寇造反。 胡太监一开始还会上本辩解,但是久而久之干脆也躺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破差事皇帝换谁来是爱来,守陵的活儿和这个差事比起来都算是轻松的了! 现在邓茂反了,胡太监更是躺的彻底了,要不是被那邓茂抓了,大不了也上山做个矿盗? 反正自己也是个没根的人,六根清净无牵无挂,做个矿盗说不定都比做这个监矿太监挣的多。 那边南平县城里,于宗远从父亲于指挥使那边领了差事,于指挥使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派出五十亲信家丁护送于宗远赶往长宁卫,商议请求长宁卫出兵平乱的事情。 于指挥使也和儿子交了底,这次延平卫也愿意出血本,无论是县城里的铺子,还是延平卫的其他产业,又或者是延平卫城外的那些田庄,只要能平定矿盗之乱,都可以割给长宁卫。 得了父亲的指使,于宗远连忙骑着马出城,绕过了矿盗断绝的道路,抵达了长宁卫。 “苏兄!救我!” 于宗远又是这句开场白,坐在家庙的后厢中,苏泽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位头号天使投资人。 “于兄,我们长宁卫是沿海卫所,弹压地方可不是我们的职责。” 苏泽还是先祭起了欲擒故纵大法,将起来长宁卫的难处。 于宗远也是个直肠子,他直接说道: “苏兄,你们长宁卫连黑山贼也能剿灭,区区矿盗又有什么难处!” “而且根据我们延平卫跑回来的士兵讲,邓茂的矿盗中有擅使倭刀的匪类,怕不是勾结倭寇混入其中,这平倭也是长宁卫的职责啊。” “我爹说了!若是能平定矿盗,延平卫自当有所酬谢!” 苏泽也是傻了,他从没见过于公子这么谈判的,上来就将谈判的底牌露出来,完全就是送上门的肥羊啊。 这样送上门的肥羊,不宰实在是太对不起于宗远天使投资人的称号。 于宗远干脆也交了底:“苏兄,我爹也说了,延平卫的产业里随便挑!城外的那几处田庄也可以,只要能平定矿盗就行!” 随便挑?还有这等好事? 转念一想,矿盗之乱让延平卫损失了三个百户,这事情要是真的闹大了,于家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为了于家的富贵,付出一处产业算得了什么。 苏泽眼睛一亮,他想了想说道:“城外的药火局也可以吗?” 于宗远一愣,他迟疑的说道:“这药火局不是我们于家的私产,是延平卫的产业,不好私相授予。” 看到苏泽不说话,于宗远连忙说道:“不过虽然药火局不能私相售卖,但是药火局内的制药器具和契约匠人都可以赠予长宁卫的!” 于宗远对于药火局最了解,他现在还兼着延平卫药火局的差事,也知道如今延平卫药火局的情况。 自从户房书吏徐士盛死了之后,于家的药火走私渠道就彻底断了线。 如今马百户已经让药火局停工了,新生产的药火也卖不掉,堆在仓库里又太危险,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听到苏泽想要药火局,于宗远其实心中还是乐意的,他也觉得这是做了一笔合适的买卖。 苏泽更是觉得赚了大便宜,长宁卫最缺的就是有技术的匠人,生产药火的工序也多,而苏泽也准备改进药火,这些匠人才是他最需要的。 至于生产设备什么的,反正自己有铁匠和木匠技能,不过有现成的可以尽快的投产。 最主要的还是渠道,购买硝石和硫磺都要渠道,这下子就有了稳定的供货渠道了。 谈定了之后,苏泽立刻说道:“等我去和百户商议一下,稍后就给于兄答复。” 其实如果于宗远不来,长宁卫也准备出兵了。 矿盗阻断了长宁卫和南平县城的通路,还有疑似倭寇混在其中,如果真的蔓延开了,对于长宁卫的背后安全也是重大隐患。 如今矿盗还没成气候,苏泽也准备在这个时候出手,将矿盗之乱平定下来。 其实矿工作乱这件事,从明中期一直持续到明末,特别是在万历开征矿税之后愈演愈烈。 这其中不乏有实在活不下去,暴起反抗明廷的矿工,但是邓茂这种聚集流民私挖矿山的矿盗,也都和黑山贼本质上差不多,属于聚集为祸的土匪。 特别是邓茂这种矿盗首领,往往也都是地方豪强,他们聚集矿工占山为王,用银子收买官员做些非法的勾当。 邓茂虽然号称是邓茂七的后人,实际上这家伙本身是南平城中犯事了的通缉犯,逃入到山中后开始偷挖银矿,发了财之后就聚集了矿工。 原本南平附近的山中有好几伙矿盗,邓茂因为心狠手辣,将另外几支矿盗火并了,成了南平最大的矿盗首领。 在年景差的时候,矿盗也会和黑山贼一样下山袭击村庄抢夺粮食。 听到苏泽的话之后,林默珺也说道:“那明日我们就出兵?” 苏泽点头说道:“事不宜迟,邓茂刚刚打赢了官兵,正是骄兵之时,这时候他们肯定会主动出战,正是一举剿灭的好时候!” 这些矿盗之所以难以剿灭,还有一个很大原因就是他们情况不对就会钻进山中。 但是这次邓茂击败了延平卫官军,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这时候就是聚集歼灭他们的好时机。 林默珺点点头,苏泽又说道:“百户,这次可以带上两门佛郎机炮,试一试火炮的威力。” 见到佛郎机炮的威力后,林默珺也点头同意。 第二天一大早,百户所敲响钟声聚集正卒,加上新训练的鸟铳队。 卫所里又贡献出两头耕牛,苏泽给耕牛套上炮车,拉着两门佛郎机炮,又将那名葡萄牙炮手带着,拖着炮弹向着矿山而去。 一边走着,苏泽一边和炮手交谈道:“佛郎机炮也可以装填散弹吧?” 炮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近距离当然是用散弹杀伤效果最好,这次携带的子筒中就有装填散弹的。” 佛郎机炮的子母筒结构,最大的优势就是装填迅速,发射速度快。 子筒可以先装填好药火和炮弹,发射的时候只需要拆卸下子筒,换上新的子筒就能再发射。 这一次苏泽带上了十枚装填完毕的子筒,为的就是在实战中检验佛郎机炮的杀伤力。 果不其然,等官军出现在矿山附近,刚刚大胜的邓茂立刻聚集了矿盗,从山上杀了下来。 苏泽远远的看到十几个倭人打扮的武士,手持倭刀冲在最前列。 果然和倭寇有勾结! 两台炮车已经固定完毕,木质炮车没有弹簧减震的部件,苏泽又用土填埋夯实减少反震力。 炮手装入子筒,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快速冲过来的倭寇,苏泽大手一挥:“开炮!” 1.官办亏损,民办赚钱,没啥好解释的了。 2.其实从现代财政角度看,开矿一万,挖出来七千,增加了gdp,是好事,不过皇帝可不会这么算。 3.嘉靖年的矿监和万历的矿监不是同一种,万历的矿监是真混蛋。 4.嘉靖还是限制太监的,嘉靖年撤销了镇守太监。原因也简单,道爷还是能压住文官的,文官能用肯定比用太监强。万历用太监,是压不住文臣。 5.前文勘误,是栓式步枪不是燧发枪 (本章完) 第136章 分基地,宝山 这场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苏泽甚至在想,如果后世史书记录这场战斗,用上超过二十个字都是史官在水字数。 葡萄牙炮手为了表现自己,用他最快的手速发射,换子筒,再发射。 钢铁的风暴下,那些倭人的个人凶狠变得毫无意义。 冲的越快死的越快罢了。 佛郎机炮施展的威力不仅仅让敌人懵了,就连己方的军队都懵了。 一直到苏泽下令进军,长宁卫的正卒们这才反应过来,激动的杀了过去。 有这种神兵利器在身后,还不快冲! 邓岱带领的矿盗,何曾见到这样的景象,他们被鸳鸯阵冲垮了阵型。 苏泽命令众人高呼:“只诛首恶,投降不杀”,矿盗们纷纷放下自己的武器,蹲在地上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邓岱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带着几个死忠分子向后撤退。 可是林默珺根本不给他逃跑的机会,长宁卫的鸟铳队从后方杀出,两轮齐射之后,邓岱这个纵横南平五年的矿盗大豪,就这样死在了阵中。 苏泽清点收编投降的矿盗,林默珺则带着人指认骨干,救援伤者,两人配合默契,等到中午的时候就将战场打扫完毕。 长宁卫这次俘虏矿盗四百二十人,还抓到了一个倭人打扮的活口,又从中揪出了邓岱集团的骨干二十人,经过其他矿工指认这些都是手上有命案的。 紧接着苏泽押送一部分投诚的矿工,来到了他们聚集的山寨中。 邓岱将所有能战的男丁都带了出去,山寨之中只剩下一些女眷,苏泽安抚这些矿盗家眷,又带着人视察这座山寨。 邓岱这家伙也是有野心的,他在山中四五年,已经在这里扎根了,苏泽看到地势稍微平缓的地方都开垦成了梯田。 除了田之外,山寨后方有很多个矿洞,山寨中也堆积着大量矿石。 林默珺跟着苏泽,两人一起登上了山寨附近的一座小山,苏泽远眺说道: “这邓岱有点东西,这山寨的位置非常关键,是整座山的门户,要不是他们主动下山,强行攻打肯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林默珺也点点,山寨建造在崎岖山路的尽头,光是这段路就足以拖垮大部分军队的阵型了,山寨里还有弓箭这些远程武器,邓岱还用木头修了寨门和城墙,如果正面强攻,恐怕长宁卫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攻下来。 苏泽又说道:“这些山里的田太薄了,种水稻和小麦顶多养活两百人,但如果种红薯和土豆,养活三四百人没有问题。” 林默珺看着苏泽说道:“你准备在这里开荒?” 苏泽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我,是长宁卫要在这里开荒。” “什么?” 林默珺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说道: “东南战乱将起,难道长宁卫不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吗?” “这山寨易守难攻,又距离长宁卫不远,就在建溪上游,用来安置老弱不是正好吗?” 苏泽的话让林默珺也心动了,长宁卫的很多田也都是山田,也没比山寨里的田好多少。 邓岱在山中经营多年,也建造了不少房屋,完全可以转移一些长宁卫的老弱妇孺过来。 “那这些矿盗呢?” 苏泽说道:“骨干自然要送入府县,送给那些官老爷交差,从犯可以留在长宁卫,和熊五朱七他们一样,一边在山寨开田一边整训操练。” 林默珺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些矿盗可不比朱七和熊五他们,他们为寇多年,野性难驯。” 苏泽说道:“当然不能让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以将他们分开,一部分桀骜的带回长宁卫训练,一些老实的留在这里,分成几组开荒和操练。” 林默珺点头说道:“那官府那边怎么说?” 苏泽笑着说道:“官府那边还不简单,只要在户房备个案,将这些田登记上,就算作我们长宁卫开荒的土地了,咱们卫所军屯的土地又不要向县衙上税。” 林默珺点头同意了苏泽的计划,长宁卫附近的荒地已经开垦得差不多了,容纳不了这么多的矿盗了。 苏泽的办法可以让长宁卫获得一片稳定的后方,还能多出大片的山田,家老阿公肯定会同意。 接下来苏泽来到了山寨的聚义堂,开始审讯俘虏。 矿盗这边的骨干都被揪了出来,在苏泽的威逼之下,他们很快说出了真相。 死掉的邓岱果然和倭寇勾结,那伙带头冲锋的倭人勇士,就是鹿大王麾下的倭刀队。 也不知道邓岱是怎么和鹿大王搭上线的,这伙倭人武士找到了邓岱,说服了邓岱起兵造反。 邓岱也早有些野心,他号称是邓茂七后人,当年邓茂七的起义绵延三省,朝廷可是拿出高官厚禄诏安的。 邓岱倒是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是想把造反事业做大了,然后等待朝廷的诏安。 双方一拍即合,准备先拿下胡公公的矿监,然后再攻打南平县城。 可没想到这个矿监也是个硬骨头,久攻拿不下,却等来了延平卫的官军。 一开始邓岱是想要撤回山里的,但是倭人坚持要战,邓岱带着兵远远躲在后面,看到倭人武士杀进了延平卫的军阵中,这才带队杀出。 邓岱也没想到这些倭人这么勇,延平卫这么怂,延平卫军队溃败后,邓岱再也没有对官军的恐惧了。 所以长宁卫杀来的时候,邓岱直接下山布阵,准备一举歼灭长宁卫的部队。 “被俘的延平卫官军呢?” 矿盗骨干们互相看了看,苏泽说道:“自首无罪。” 一个伶俐的矿盗骨干说道:“都被邓岱杀了!” 苏泽站起来道:“都杀了?” 这个骨干一下子跪在地上说道:“邓岱说杀官造反,若不杀官怎么能安心造反,就逼迫我们所有人动手,杀了投降的官军。” 苏泽攥紧了手,虽然经历过战场的杀戮,但是这种屠杀依然让他愤慨。 苏泽冷哼一声:“邓岱死的这么轻松,真的是便宜他了。” 苏泽又指着这个骨干说道:“那会写字吗?” 这个骨干摇头,苏泽又看了一圈,一个伶俐的举起手:“大人,我会写字。” 苏泽让他出列:“将刚刚他口述的罪行记录下来,让他画押,你们二人留下来,其余人立刻启程解送南平城。” 这些骨干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他们都是跟随邓岱的骨干,到了南平城肯定没有好下场,纷纷跪地求饶。 苏泽自然也没有心软,命令士卒立刻押送启程。 苏泽又让人将那个幸存的倭寇押送上来。 这家伙留着真倭的发髻,苏泽心中一动,说了一句倭语。 这个倭人果然抬起头,用倭语对答。 【发现地点山寨,可以学习技能“倭语”,是否学习?】 林默珺已经对苏泽各种见怪不怪了,他连西夷的语言都能说,会说几句倭语根本不足为奇。 只是林默珺还是对苏泽的来历非常好奇,这家伙能文能武也就算了,种田水利工匠无一不通,还能说几门语言,这世上难道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苏泽一个词一个词的和这个倭人交流,总算是弄清楚了他的来历。 这个倭人名叫宗次郎,是倭国混不下去的流浪武士。 他是被鹿大王招募的浪人,是被鹿大王派来福建,任务是联络邓岱这种矿盗土匪,扰乱东南的形式。 苏泽又询问了鹿大王的动向,宗次郎狂热的表示鹿大王已经在外海聚兵,等到九月就会登陆,到时候长宁卫这样的卫所一定会被屠灭。 对于这种倭人,苏泽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直接让人绑了送到府衙。 等到事情处理完毕,突然有正卒来通传,说是矿监胡太监要见苏泽。 原来这胡太监接到了消息,听说邓岱被官军剿灭了,立刻带着银子过来酬谢官军。 苏泽本不想要见宦官的,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宦官天然没有好感。 不过一想到日后长宁卫要在这里开设“分基地”,那也免不了要和山边上的矿监打交道,于是让正卒带着胡太监进来。 等到见面之后,苏泽倒是觉得这个胡太监低调谦和,倒是和传言中的奸佞风评不太一样。 之前苏泽审讯矿盗骨干,他们也承认说矿监欺压矿工只是起兵的借口,朝廷的矿监这些年在山里非常低调,对矿工也算不上多压榨,那些逃亡为矿盗的也多是眼红私采的矿盗赚钱,也不是邓岱说的那样被官府压迫活不下去的。 既然这个胡矿监没有作恶,苏泽本来也只想应付他一下,日后做邻居互相不要打扰就好了。 可是聊着聊着,苏泽却对这个胡矿监产生了兴趣。 本来只是寒暄两句,既然是矿监,自然而然的聊到了矿上。 胡太监见苏泽是个读书人,对他的态度也很温和,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杂家这座矿,其实草节铅,铅多银少,炼九分铅才得一分银。” 听到了铅,苏泽一下子来了精神。 鸟铳的弹丸用的是铅,佛郎机炮的散弹用的也是铅铁弹丸,枪炮一响撒的就是铅。 现在活字印刷只做了两千多个活字,想要增加印刷效率也需要更多的活字,那也需要更多的铅。 苏泽至今还在为铅的来源发愁。 可没想到得到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在这建溪上游,就听到了铅这个字。 苏泽连忙问道: “何谓草节铅?” 胡太监想了想,描述道: “矿石上有形似草节的纹路,就谓之草节铅,杂家住的地方就有矿石样本。这种矿石只要用火煅烧就能得铅,但是要炼银就麻烦的多,这也是为何杂家开矿数年而无寸功的原因。” 胡太监愤懑的说道:“此等贫矿,还是宋之残矿,若不是杂家又勘到了两处矿井,矿脉早就枯竭了!” 苏泽双眼放光的看着这个胡太监,这家伙是个宝贝啊! 苏泽一改之前的态度,热情的说道:“大监确实不容易,能和苏某说说这山中的矿吗?” 说道自己的专业问题,这位胡太监立刻涛涛不觉起来: “这山中虽然银矿稀少,但是其他矿可是不少的,前几日杂家就发现了一处石灰矿。” 石灰,这也是好东西啊! 苏泽继续问道:“可有铁和煤?” 胡太监摇头说道:“山中也有赤铁,但是杂家也起过高炉炼过,出铁不多,应该是贫矿,炼制起来不划算。” “煤是没有的,延平府那铁厂的大鉴炉,用的都是赣煤或者木炭。” 这几句话下来,苏泽就知道这个胡太监是妥妥的技术专家! 苏泽的态度更加恭敬,他自报家门说道:“长宁卫苏泽,不知道矿监尊名。” “你就是长宁卫的苏汝霖?” 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胡矿监立刻说道:“在下胡甄,宫里当差的残缺之人,不足道也。苏相公的文章胡某拜读过,以尊驾的文采日后必能高中,登阁拜相!” 胡甄?苏泽在史书上没听过这号名字,可能这个胡太监在历史上默默无名,或者干脆就死在了邓岱的叛乱中。 史书上没名字的,不代表没本事,就像是林默珺这样的,也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不得不说太监就是会捧人,也难怪皇帝爱用太监呢。 不过苏泽是准备造反的,倒是对什么拜相不感兴趣。 “胡公公过誉了,苏某连秀才都不是,谈什么登阁拜相。” 苏泽又说道:“胡公公,刚才您说搜集了附近矿洞中的矿石?苏某可以一观吗?另外矿监中冶炼的工坊可以去看吗?” 胡太监没想到苏泽这个读书人竟然对矿石感兴趣,他说道:“这个自无不可,苏相公还对采石挖矿感兴趣?” 苏泽说道:“格物致知嘛,这矿石中也蕴藏大学问,胡公公为皇上为朝廷开矿,也是有功于社稷的啊!” 胡公公都要热泪盈眶了,他从出宫以后就被读书人骂“权阉”,南平县城的读书人就没有给他好脸色的。 苏泽这个延平府有名的读书人这样盛赞自己,胡公公更是将他引为知己。 “苏相公,这边请!” 山寨距离矿监不远,苏泽连忙跟随胡公公来到他的藏室,胡公公指着博物架上的矿石说道: “苏相公,这就是刚刚说的草节铅石。” 【发现地点矿石标本室,可以学习技能“勘探”,是否学习?】 (本章完) 第137章 大战奖励,人才难得 “学习!” Lv1的勘探技能,只有简单的分辨矿石的知识,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 苏泽接过胡公公递过来的草节铅矿石,只看到石块上有金属光泽的结晶,原来是方铅石啊。 方铅石是一种普遍的铅矿石,银和铅这类金属经常伴生,有些方铅石之中也能提炼出银来。 这银矿虽然没有多少银子,但是这方铅石中能炼铅啊! 苏泽立刻问道:“胡公公,这矿石中炼出的铅如何处理?” “铅?杂家这矿只需要供银,炼出来的铅自行处置就行了,不过福建铅用的不多,那些炼出来的铅都在库房堆着呢。” 苏泽眼睛一亮,打了两场仗,长宁卫的铅弹也不多了,铅丸的储备也不多了,胡公公真是瞌睡了就送上了枕头。 苏泽从自己随身的弹药袋里掏出一枚铅丸,递给胡公公问道: “胡公公,这样的铅丸能做吗?” “这是鸟铳的铅丸吧?” 苏泽更惊喜了,这位胡公公竟然认识鸟铳。 胡公公说道:“这鸟铳杂家曾经在宫里见过,陛下也曾经下令兵部仿制鸟铳。” 胡公公看着铅丸说道:“这制作铅丸简单,这铅性软而质密,稍加热就能融化,再用圆铁夹夹出铅水,等铅液褪红就能制成铅丸了。”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自己的“铁匠”技能弄不出铅丸,原来铅丸是铸造出来的,不是打造出来的。 胡公公继续说道:“不过铅有铅毒,干这个差事的要经常轮换。” 苏泽更加佩服了,这胡公公不仅仅是勘探冶炼专家,还是合格的技术管理者! 这样的人才,竟然被发配过来采银矿,真是浪费人才啊! 实际上这年头宫里也卷的很,织造所的太监都是织布专家,营造处的都是土木项目经理,还有专门的金匠、瓷匠,不少太监都是技术人才。 不仅仅要卷技术,还要卷知识,不读书的太监也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司礼监的太监和读书人科举差不多卷了。 这胡公公就是从这样的卷王圣地卷出来的,他到任南平之后一直在研究改进采矿和冶炼方法,争取降本增效,给宫里上缴更多的银子。 只是这银矿实在是太贫瘠了,胡公公怎么做都还是亏空着,最后也只能躺平了。 苏泽更是坚定了要将胡公公绑上长宁卫战车的想法。 紧接着,苏泽又和胡公公一起参观了他的收藏。 之前说的赤铁就是赤铁矿,也就是氧化铁矿,也叫做赭石,但是看起来丰度不高,用来炼铁确实不划算。 不过胡公公又拿出一个瓷瓶说道: “这山里的赭石虽然不能用于炼铁,但是用来做颜料是极好的。” 说完胡公公向苏泽这个新“知己”展示自己用研磨赭石制作的颜料。 苏泽看着色泽鲜亮的赭石颜料,惊喜的问道: “胡公公还精通丹青之道?” 赭石是一种古老的颜料,中国古代画家更是很早就开始使用矿物颜料来涂色了。 著名的《千里江山图》,就用了石青和石绿(也就是孔雀石)为绿色,用赭石作为山体的褐色绘制,如今是皇室的珍藏。 胡公公连忙摇头说道:“残缺之人,哪里懂得丹青这种雅事,杂家是从染织所出来的,对于印染之术很有兴趣,搜集这些颜料也是为了印染。” 印染! 这下子苏泽更激动了,印染技术也是他为长宁卫规划的产业,这次遇到胡太监真的是捡到宝了! 苏泽这才想起来,在化学合成染料出现之前,矿石染料和植物染料一直都是衣服颜色的来源。 胡公公也不明白,为什么苏泽这个读书人见到矿石和颜料这么感兴趣。 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被人歧视的,虽然别人不敢当面得罪他这个宫里人,但是南平读书人看待他的眼神,让精通察言观色的胡公公明白,南平的读书人是瞧不起他的。 可是苏泽并没有任何歧视他的意思,还对他的研究真心的欣赏,这都让胡公公非常感动。 “苏相公喜好丹青之术,那这瓶赭石粉就赠与您了。” 苏泽连忙摆手道:“苏某也不好丹青之术,只是对印染之术感兴趣。” 胡公公惊喜的说道:“苏相公也喜欢研究印染之术?” 这更让胡公公觉得苏泽就是自己的知己好友,若不是他是个太监,恐怕就要拉着苏泽结拜了。 苏泽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大学印刷社团时候配置的蓝色颜料,他对着胡公公说道: “胡公公,我有一个方子,你要不要试试能不能萃出染料来。” 苏泽在纸上写完制备方法,递给胡公公。 胡公公看着配方,牛血和草木灰煅烧?然后和绿矾混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种抗晒抗洗的蓝色染料。 胡公公看着方子有些入神,他是宫里织染所出来的,对于染料很了解。 染料这东西出现的很早,宫里的织染所能够染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但是普通百姓的衣服一般都是灰白,主要原因是染料这东西,很容易褪色。 无论是植物染料还是矿石染料,天然染料在日晒和日常浣洗下很容易褪色。 皇帝的衣服一般也很少浣洗,因为洗几次就会褪色。 汉文帝穿浣洗褪色的衣服,都被大臣们说节俭。 听说是抗晒抗洗的染料,胡公公立刻来了兴趣,他恨不得立刻就开始研究。 苏泽看到胡公公上钩了,又说道: “胡公公,我长宁卫克敌制胜都仰仗火器,如今卫所没办法制备铅丸,可以请胡公公出手帮忙吗?” 胡太监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长宁卫救了杂家一条命,区区制铅丸之事有何难,明日我就开炉炼制铅丸!” 苏泽大喜,两人又就着探矿和织染的事情讨论了半天。 苏泽又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胡公公虽然窝在山里开矿炼银,可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这炼银之法听起来简单,也蕴含天地的大道理,能够穷究这些道理,胡公公功在千秋啊!” 胡太监从没有被读书人这么夸过,他改良冶银方法原本只是为了交差,研究印染也是为了兴趣。 但是在苏泽说起来,已经将他比作汉之蔡伦了。 胡太监也在司礼监读过书,被苏泽这样吹捧更是觉得全身舒泰。 他连忙说道: “苏相公这句百姓日用即为道,当真是至圣名言啊!” “杂家今日才知道,杂家做的这些小事,也是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的。” 苏泽又是一顿吹捧,胡太监更是表明,要是能制出苏泽所说的不褪色的染料,一定要附上苏泽的名字,将不褪色的染料进献给皇帝! 等到苏泽从胡太监的收藏室出来,天色已经黑了,林默珺疑惑的看着苏泽,这家伙怎么和阉人谈的这么开心?难不成苏泽有特殊的癖好? 可是那胡太监都那把年纪了啊! 苏泽看到林默珺,高兴的说道:“百户,没想到这胡太监还精通冶炼之道,我们长宁卫的铅丸有着落了!” 原来如此,林默珺这才明白了苏泽为何和胡太监相谈甚欢。 在见识了鸟铳和佛郎机炮的威力之后,林默珺对于枪械之利更加的重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说道了火炮,林默珺问道:“你说西夷的海战,已经以炮决定胜负了?” 如今的海上战斗,主要制胜的方式还是火攻、跳船肉搏和撞角。 火攻的办法就是用装满易燃物的小船冲撞别人的大船,屯门海战的时候明军就是用这个方法击败葡萄牙海军的。 跳船就是接舷肉搏战了,戚继光制定的海战纲要中,还是以肉搏斩获作为计算军功的主要方式。 最后撞角就是用坚硬的船头包裹上金属,撞上敌人的舰船中央,通过物理撞击破坏敌人的舰船。 但是听苏泽说西夷海战已经开始依靠大炮,林默珺还是很难想象如何在海上依靠大炮作战。 苏泽说的西洋海战,自然不是这个时代的西洋海战了。 其实在这时代,西方的船并没有比大明朝的船大太多。 比如现在西班牙人使用的西班牙大帆船,吃水也不超过四百吨,也就是和马尼拉大帆船差不多大小。 这时候大明朝广州地区的一些卫所,也有三百吨的广船,在吨位上西方船只还没有优势。 真正西班牙人称霸海上的时候,已经是十七世纪的事情了,西班牙大帆船已经达到了八百吨甚至一千吨。 苏泽是假借西方来给林默珺灌输近现代海战的概念,苏泽说道: “若是比新世界号还大上一倍,船两侧各装备十几门比佛郎机炮更强大的火炮,这些火炮齐鸣是什么样的威力?” 林默珺沉默了,光是想象这样的威势就是震天动地,长宁卫那艘二百料的福船根本无法抵抗。 苏泽说道:“海上作战和路上还不同,比的就是谁的船坚,谁的炮利,拼的就是海上航行技术和造船技术的积累。” 林默珺说道:“我听我父亲说过,长宁卫刚刚成立的时候,还能造五百料的大船,可到了曾祖那一代,就无力维持大船,只能拆了改造小船。” “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很多沿海卫所只能拆船改造小艇,若是西夷船坚炮利来犯,我大明要如何是好?” 苏泽想了想,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林默珺看着苏泽说道:“先生还是安心科举吧。” “若是先生能成了大官,说不定能整饬海防,让我大明也能造出坚船利炮来!” 苏泽沉默了片刻,他很想告诉林默珺,师夷长技以制夷是没办法改变历史的。 绝不是一个能臣勇将就能改变日薄西山的大明朝的。 不过在今日这个得胜的好日子,苏泽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南平县城,府县两衙的官员,延平卫指挥使府,都在等待军情。 方知府紧张的在堂上来回踱步,李通判也紧张的搓手。 就在这个时候,府衙的一名民壮冲了进来。 “知府大老爷!长宁卫大胜!” 方知府立刻拉着民壮问道:“真的胜了?” “大老爷!大胜!矿盗匪首邓岱身死!尸体已经送到城门口了!长宁卫还斩杀倭寇十二人!活捉一人,和矿盗头领全部都押送城门前了!” 方知府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他连忙正衣冠说道:“速速将矿盗押送到堂上,本官要亲自审问勘定!” 紧接着方知府对李通判说道:“长宁卫剿匪有功,府衙也要有所表示。” 李通判立刻说道:“府衙可以颁发旌表,表彰长宁卫。” 方知府摇头说道:“还不够!长宁卫这剿倭的功劳,不能往上报。” 李通判立刻明白了,按照兵部这些年的规矩,杀真倭十数人的,就可以从百户晋升为千户了。 但要是这个功劳报到兵部,那之前延平卫三个百户全军覆没的消息就压不住了。 所以从府衙的角度,必须要将真倭的消息扣下,不能把事情闹成大功劳。 这就要委屈一下长宁卫了。 李通判想了想说道: “府里还有三房有吏员缺额,可以让长宁卫补上。” 方知府却说道:“不够!拿出一个典史名额来!” 典史可不比吏员,典史是要上报吏部的,只要当上了典史,除非真的犯了法,就算是官员也很难开革。 方知府到任之后,费了好大力气,又是明升暗降又是挑拨吏员内斗,终于将三个府衙资历深的典史赶出了府衙。 如今府衙的吏员都在盯着这三个空缺的典史位置,方知府也用这三个职位钓着吏员干活。 方知府一下子就拿出一个典史和三个吏员空额给长宁卫,长宁卫林氏将会成为府衙内部一大新势力。 方知府又说道:“福建道耿学政是我科场前辈,你通知海瑞,让苏泽写几篇八股文过来,我亲自附信寄请耿学政指点!” 李通判也羡慕苏泽了,乡试就是一省学政主持的,方知府这等于亲自给学政打招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延平卫和县衙也各自得到消息,白知县立刻喊来了上次那个追回长宁卫旌表的礼房吏员,将他呵斥一番当场革去了他的吏员身份,又命令礼房重新制作老百户的旌表,立刻给长宁卫送回去! 于指挥使也喊来儿子于宗远,吩咐他立刻将药火局的匠人和设备准备好,随时移交给长宁卫。 于指挥使还狠狠的夸奖了儿子,让于宗远在指挥使府扬眉吐气了一把。 苏泽丝毫不知情长宁卫即将得到的奖励,此时他正在为长宁卫的诸多事务忙碌着。 苏泽这才感慨,汉高祖是何其幸运,这人才实在是太重要了! (本章完) 第138章 良配 苏泽不止一次感慨身边能用的人太少。 自从林显扬和林德清去了县城之后,原本半退休的家老阿公不得已重新出山,协助苏泽处理长宁卫的事情。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是这些日子家老阿公毕竟上了岁数,苏泽也不忍心继续让他操劳。 返回宗祠,苏泽将一部分长宁卫军余,搬往矿山山寨的想法说给了家老阿公听,家老阿公立刻表示了支持。 “还是阿泽想的周全,卫所毕竟太靠海了,若是遇袭,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反而成了百户的累赘,那山寨附近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土地不比长宁卫差,我支持!” 有了家老阿公的支持,苏泽松了一口气,以家老阿公的威望,一定能够能号召不少人搬到山寨去。 家老阿公又说道:“不过这事情也不能强求,今年的粮食已经种下了,总有人不情愿的。” 苏泽说道:“阿公,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按照各家田亩面积,卫所拿出两倍的产粮奖励搬迁的户。” “山寨那边也有熟田,愿意去的可以拿到两倍的熟田,后面再开荒出来的田另算。” 家老阿公摸着白胡子说道:“既然阿泽你都考虑周全了,那就按照你的方法办吧。” 苏泽苦笑道:“阿公,这动迁,分田,都要有人主持,显扬兄弟又去了县衙当差,您可要给我推荐几个得用的人啊。” 家老阿公哈哈一笑说道:“我说你这小子都想周全了,为何还要和我这糟老头子说这番,原来是讨人来了。” 苏泽嘿嘿一笑,家老阿公说道:“也对,这卫所的事情也不能我这个老头子一个人忙!” “这动迁分田的事情,伱去找林显宗!他在卫所能镇得住场子,手下那群徒弟也能丈田。” 苏泽眼睛一亮,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林显宗是船厂大匠,在苏泽来长宁卫之前,声望仅次于家老阿公。 其实船厂的事情,林显宗也基本上交给了徒弟们,家老阿公推荐的正是合适的人选。 家老阿公继续说道:“不过在动迁前,你要先去找老七。” “阿公说的是七叔?” 七叔就是长宁卫种田能手林七叔,是长宁卫最擅长种田的人。 家老阿公点头说道:“就是老七,你先让他搬去山寨,其他人也就愿意去了。” 苏泽恍然大悟,林七叔是长宁卫最擅长种田的,只要他愿意去山寨那边,就说明那边的土地没问题,那其他人就会放下顾虑。 “可是七叔愿意去吗?” “怎么不愿意,老七家人口众多,可长宁卫能种的土地就这些,他也愁死了家里土地不够分呢。” “你愿意开出两倍的土地,老七肯定第一愿意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下子动员搬迁的事情就不用苏泽操心了。 家老阿公继续说道:“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干不了几年了,阿泽你还是要靠年轻人。” 家老阿公说道:“老七家的儿子林显堂,性格耿直,但是为人仗义。” “上次护送你去县城的小旗林显达圆滑,还能识字,这小子从小就不是做正卒的料子,他家中还有一个兄弟,你让百户勾补他弟弟从军,让林显达跟着你做事好了。” 苏泽连忙记下来,家老阿公又说道: “另外良珺这孩子也大了,卫所的事情也该让他担担了。” 苏泽想起小萝卜头,这些日子他确实成长不少,在卫所一群孩子中也成了头儿,苏泽交代他的事情也总能办好。 苏泽点头说道:“阿公我明白了,我马上就让这小子干活!” 苏泽从家祠出来,思路也豁然打开。 自己以前就是什么时候都亲自操心,不放心交给别人做。 不给别人做事的机会,又怎么会有做事的人才,要知道人才也是一步步的成长的。 苏泽调整心态,他按照家老阿公的办法,一个个的拜访林显宗和林七叔,两人都是爽快的答应下来,这时候南平县的人到了。 县衙的人走的最快,一群衙役敲敲打打,将老百户的旌表重新送回长宁卫。 白知县还贴心的给林显扬等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回长宁卫一同庆贺。 林默珺看着县衙差役们将旌表重新挂起来,这次差役不仅仅没有索要贿赂,反而不停地恭维林百户。 林默珺想到自己父亲战死的时候,县衙的人过来送旌表的时候,自己接受旌表时候的激动心情。 可是上次追回旌表后,今日再重新送来,林默珺反倒是觉得索然无味了。 林默珺只是象征性的完成了仪式,又吩咐人招待送旌表的差役,这时候长宁卫门口又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这一次是府衙送来的旌表,而且是颁发给林百户的旌表。 府衙的差役同样不敢索贿,他们也是热热闹闹的将旌表挂在百户府上,看着两块旌表,林默珺沉默了半天,最后挥手说道:“赏。” 差役们拿了钱,吹吹打打的更加卖力,林默珺却再一次对父亲追求的荣誉产生了动摇。 自己父亲为国尽忠一辈子,死后才得到旌表,还险些被县衙追回。 而自己不过是给延平卫擦了屁股,就得到了府衙的旌表。 这边府衙来送旌表的吏员,向苏泽说了方知府给长宁卫的奖励。 “府衙典史?不知道是哪一房的典史?” 吏员非常恭敬的说道:“兵房典史出缺,正是适合贵卫所,知府老爷说,许长宁卫推举家世清白忠孝廉洁之人,出任府衙典史。” 方知府给的奖励不可谓不重了,同样是吏员,典史等于正式编制的事业编,府衙很难辞退,甚至可以盘踞在府衙,对知府的命令阳奉阴违。 而且除了典史,方知府还拿出三个吏员名额,也就说长宁卫的人进入府衙就有了一典史三吏员,要知道宗族的人都是会抱团的,府衙内部的派系力量平衡一下子打破,长宁卫一举成为府衙中不小的势力。 对于这份奖励苏泽自然是满意的,他掏出银子赏赐了通风报信的小吏。 苏泽自然不可能去府衙做典史,他找来林显扬说道: “显扬兄弟,我觉得这府衙典史还是你去做。” 林显扬惊讶的说道:“我?我能行吗?” “若是别的房的差事,我还担忧你做不好,但是兵房的差事显扬兄弟你肯定能行的。” “府衙兵房,就是承接各县兵事,另外就是和延平卫打交道,这些事情你都能办得。” 林显扬想了想,好像确实没什么难度。 苏泽继续说道:“县衙的差事让卫所再出人替了你就是,另外知府还给了咱们三个府衙吏员的资格,显扬兄弟有什么得力的人手?” 林显扬想了想,又点了几个卫所年轻人的名字,苏泽将名字记下来说道:“我们刚刚立下功劳,显扬兄弟你进了府衙没人敢对你动手,但是日子久了就不一定了。” “显扬兄弟记得有长宁卫替你撑腰,到了衙门中不要手软,该处置的就要处置。” 林显扬经过县衙的锻炼之后,也知道了这些吏员之间斗争的残酷性,他点头说道:“阿泽兄弟我知道了。” 这边刚刚定好了推荐给府衙县衙的吏员名单,于宗远也带着人来长宁卫道贺。 听到了于指挥使要将技术骨干和设备都转给长宁卫,苏泽更加确定于宗远就是自己的送财童子。 等到这一切处理完毕,苏泽也决定返回南平县城,林默珺听说苏泽要进城,将他喊到了百户所。 林默珺已经脱去了铠甲,她穿着宽松的儒衫,依旧蒙着面纱说道: “刚刚来送旌表的府衙小吏已经说了,希望长宁卫能够瞒下真倭的事情。” “意料之中,斩获十几名真倭,这功劳是要朝廷勘合的,那延平卫作战不力的事情就要压不住了。” 苏泽对大明官场已经有所了解,他继续说道:“三个百户全军覆没,府衙和指挥使府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他们才这么拉拢我们长宁卫。” 林默珺心里也明白,这份功劳其实她也不想要。 杀真倭十数人,这功劳可以让她晋升千户了。 可是晋升千户就要查验身份,她这个女百户身份就有可能泄露。 苏泽说道:“顶个千户名头,还不如吃下这些奖励,我已经推荐显扬兄弟去府衙兵房做典史了。” 苏泽的话坚定了林默珺的想法,兵房掌一府的军政,延平府内军屯后勤的事情也都归兵房管辖,让林显扬做兵房典史,肯定能给长宁卫带来更多实际的好处。 苏泽又说道药火局的事情,他准备将药火局和制弹丸工坊都放在山寨附近,林默珺也表示支持,并且派出一名小旗专门负责药火局和铅丸的事情。 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苏泽和回衙门覆命的吏员一道返回了南平县城。 一路上,于宗远谈起延平卫的事情,语气中都充满了幸灾乐祸。 “要不是苏兄出手,我们延平卫于家就完蛋了!” 苏泽一阵无语道:“你不也是于家的人吗?” “我?我已经分家出来,朝廷要惩罚也惩罚不到我头上啊!” 于宗远又说道:“那全军覆没的三个百户,其中一个是我哥亲自操练的亲卫,我爹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抚恤善后的事情都踢给了他。” 于二公子对苏泽也是毫不避讳,将府内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苏泽冷眼旁观,于家的事情不就是大明朝廷的缩影吗。 倭乱不能平定,朝廷党争也是因素之一。 在浙江主持抗倭的张经的官声不错,政治上也倾向于清流一派,自然被执政的严嵩一党猛烈攻击。 张经也是老将了,他当然知道现在倭寇势大,浙江官兵畏战,但是朝廷上弹劾他的题本一本接着一本,张经必须要打出一点成绩来让这些人闭嘴。 这才有了俞大猷的战败。 现在参奏张经的题本已经堆满了嘉靖皇帝的御案,这时候浙江抗倭在朝堂内外,都已经是一场战争了。 东南是大明的国本,这一次嘉靖没有犯糊涂,他没有撤换张经,表示支持张经继续在东南抗倭,敲打了严嵩一党,让他们不要在关键时刻捣乱。 但是也撤去了俞大猷的世职,又让他戴罪立功,这等于也敲打了清流一党,让他们赶紧做出点成绩出来。 苏泽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东南万民的性命,倭寇的入侵,朝廷的海防,都成了党同伐异争斗的工具,在朝堂那些大人物眼里,东南抗倭远没有朝堂争权夺利重要。 苏泽终于抵达了南平县城,县城的气氛虽然紧张,但是并没有恐慌。 苏泽明白了肯定是府衙封锁了延平卫平叛失利的消息,南平县城百姓只知道矿盗造反,却不知道后面的大战。 苏泽看着恢复秩序的南平城,在这个时代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吧。 苏泽先是随着府衙吏员去拜见了方知府,苏泽的表字是方知府起的,于是对方知府执学生礼,方知府对苏泽也是十分热情,勉励他好好读书之后,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这次平叛长宁卫立了大功劳,只可惜那些真倭尸体难以辨认,这个?” 苏泽立刻明白了方知府的意思,苏泽的计划也是广积粮缓称王,只要奖励到位,千户的名分根本不重要。 苏泽说道:“学生来之前,百户已经和我交代了,保境安民是长宁卫的职责,其余全凭府尊大人做主。” 方知府更加的满意,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 方知府继续说道:“本府也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除了之前那些奖励之外,长宁卫还有什么困难?” “矿监附近容易聚集匪人,学生准备迁长宁卫百姓到山寨附近开荒,这些土地?” 方知府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说道:“我这就让户房向县衙行文,矿监附近的土地本就是无主的,划拨给长宁卫军屯好了,你们且造好田册,送到县衙备案就行!” 谈完了正事,方知府说道: “汝霖,你那《牡丹亭》写完了吗?” 方知府搓手说道:“我内人爱听戏,汝霖若是写完了,可否?” 苏泽立刻说道:“学生回去后就让人将《牡丹亭》全套戏文送到府衙。” 方知府更加欣赏苏泽,果然和聪明说话就是舒服。 方知府突然动了心思,这苏泽虽然家世不显赫,但是文武双全。 父母双亡,女儿要是嫁过去就可以做当家娘子。 方知府越看苏泽越是顺眼,心中暗下决定,若是苏泽明年能考上举人,就考虑将女儿许配给他! (本章完) 第139章 用人之道 知府衙门后宅中,方若兰正在查看本月的账本。 拿着一支苇杆笔,方若兰将几笔有问题的账目勾选出来,吩咐贴身侍女将详细的账册翻出来,随口又吩咐门外的小厮几件府里的杂事。 知府家李夫人不管事,方若兰从懂事以后就接过了管家的差事。 方若兰待下人公正,但也能明察秋毫不被下人糊弄,方知府才能家宅安稳,李夫人也才能安心的出去打马吊。 哦不,这些日子知府夫人迷上了看戏,经常聚集曲艺社的夫人小姐们来后宅听戏。 方若兰想到这里更加的生气,自己好好的诗社变成了这个曲艺社,还要代替母亲管理家业,方若兰只能恨恨的想着,等着自己出嫁之后家里要乱成什么样子! 不一会儿,就听到侍女通传,见到方知府喜滋滋的返回后宅。 方若兰立刻端上没有加糖的那碗凉茶,送到了方知府的面前。 “兰儿,是不是忘记加糖了?” 方若兰笑着说道:“昨日我问了黄提举,吃糖多了容易牙痛,所以就去掉了凉茶中的糖。” 方知府脸色惨白,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个宝贝女儿。 最后还是在女儿注视下喝完了凉茶。 方知府苦着脸说道:“矿盗的事情解决了,延平卫也出了血,为父刚刚送走苏泽。” 方知府已经习惯在下衙之后和女儿讨论公事了,他叹气一声说道: “也没想到那邓岱真的和真倭勾结,这事情我已经私信上报三司,可是其他府县就未必有咱们延平府这么好的运气了。” 方知府说的好运气就是长宁卫了,方知府很清楚福建大小卫所,基本上都和延平卫的水平差不多。 好歹延平卫还敢派人出战,有的卫所怕是连出城作战的勇气都没有。 方知府又说道:“建阳陷落,建阳知县战死殉国了。” 房间里的气氛沉默了,建阳距离延平府不远,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方知府再次叹气说道:“好消息是我们延平府太穷,倭寇看不上,转头攻打建宁府的建安城去了,不过延平府内不少乱民也学着邓岱造反,整个延平府乱作一团了。” 方知府又说道:“若是府内各县都能有长宁卫这样的精兵就好了。” 建阳县陷落,让方知府刚刚好转的心情又变坏了,自己真是倒了霉分到福建当官。 也只怪自己的科举第次不高,不能留在京师当官,更怪自己在吏部文选司的时候囊中羞涩,没能得到一个好的官场起点。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意义了,方若兰说道:“爹,咱们能保延平府的安宁,那就是天大的善政了。” 方知府点点头,自己这样的官员,在朝堂上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地方官,朝廷大事也轮不到他操心。 苏泽从知府衙门出来,又去县衙拜见了白知县。 白知县自然也对苏泽大加赞赏,苏泽又提出了要让林显扬去府衙任职的事情。 白知县当然没有任何阻拦,他只是惋惜的表示刚发现林显扬这个人才,就要去府衙任职了,然后又让苏泽重新推荐一名人才,来补林显扬在县衙的缺儿。 等到这一切都办完了之后,苏泽又来到了县学。 将上次布置的习作交给海瑞之后,海瑞对着苏泽说道: “没想到东南边防已经糜烂到这个地步。” 海瑞是县城里少数知道延平卫兵败消息的人,他也是一阵后怕,若不是长宁卫出手将矿盗剿灭,这伙勾结了倭寇的矿盗恐怕真的能攻进南平城。 海瑞又说道:“建阳被倭寇攻破了。” 苏泽一惊,海瑞摸着胡子叹息道:“倭寇来势汹汹,南平城中已经有建阳流民了,汝霖你在府县两衙都能说的话,这些流民如果不能妥善安置,又是人伦惨剧啊。” 海瑞曾经在京师见过饥民的惨状,但是当时他不过是人微言轻的举人,现在他也是人微言轻的县学教谕。 苏泽重重的点头说道:“学生自当尽力为之!” 海瑞茫然说道:“我堂堂大明,为何连倭寇都没办法平定?” 海瑞也确实迷茫了,他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进入官场之后发现官场和书上读的完全不一样。 平心而论,南平城内的府县二衙的两位主官,在大明朝中算是相当好的了。 白知县权于心计,但是也能做好县衙的事情。 方知府有些懒政,但是也从不压榨百姓。 可就是这样,时局也败坏到这个地步。 苏泽说道:“天下之政,败坏于‘私’。” “这福建上下官吏,每个人多一份私,那百姓就少一份公,有私心而忘公心,今日亏一点,明日再亏一点。前任亏一些,后人也要学前任再亏一些,这世道就沉沦下去了。” 海瑞摸着胡子说道:“确实如此,若是福建上下官吏都能绝私心,那就不会这样了。” 苏泽笑着说道:“老师,这天下哪里有无私心之人啊。” 海瑞愣了一下,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说是全无私心,更别说用这个标准去要求整个福建的官吏了。 讨论人性自然不是海瑞喜欢的辩论范围,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也都怪朝中奸臣当道,上行下效,福建才会败坏如此!” 苏泽又问道:“既然人人都知道有奸佞在朝,为何不能锄奸呢?” 海瑞说道:“还不是圣上被大奸似忠的奸臣蒙蔽了!” 苏泽心中想,果然这个时候的海瑞还是刚刚步入官场,心中还念着“皇帝是好的,就是下面有奸臣”的说法。 这套东西大明朝玩了几百年,反正言官骂首辅,首辅还要脱下帽子等着被参奏。 要是骂皇帝,那可就要拖出去廷仗了。 “老师说上行下效,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说完这些,海瑞还是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对着苏泽说道: “方知府刚刚派人来过,说是让你写几篇八股文,方知府和福建学政相熟,将你的文章交给学政看看,有学政大人指点一二,有利于伱乡试中举。” 海瑞对苏泽也是给予厚望的,又叮嘱苏泽说道: “本朝的八股习作,都不可谈论时政,你切莫将那些悖逆君上的言论写上去。” 苏泽说道:“多谢老师教导,学生回去就写。” 海瑞又给苏泽开小灶,解答了他读书时候遇到的几个问题,等到科举技能加了40点之后,苏泽才从海瑞的房间里出来。 接着又去了林清材陈朝源的编辑部,出乎苏泽意料的,这些日子时局紧张,但是《拍案惊奇》却卖的很好。 特别是南平县城中人多了起来之后,花上三钱银子买一份拍案惊奇看看,成了不少普通人家的消遣方式。 特别是苏泽在《拍案惊奇》上连载《牡丹亭》之后,每一期卖完之后书店都要催货,请求再加印一些。 苏泽还听说黄时行收购的书坊也开始盗版《拍案惊奇》,不过他们才盗版了一期,就遇到了东南大乱,原本准备卖到隔壁县区的盗版报纸,只好继续在南平县出售。 在接到了举报之后,陈朝源立刻让自己那位当状师的族兄,一纸状书将售卖盗版报纸的蔡员外家书铺告上了县衙。 蔡员外自然不服,也找了状师来应诉,但是林显扬直接找到了主管县衙刑部的孙典史,孙典史立刻封存了蔡家书铺中的盗版报纸。 黄时行偷鸡不成蚀把米,盗印的这些报纸被县衙封存了,投入的雕版费用和印刷费用又白费了,听说黄公子的心情不好,连书院的课程都请了假。 苏泽听完也是哈哈大笑,不过这盗印猖獗也是大明所有出版商都逃不过的问题。 苏泽又问道:“建阳城破,陈兄林兄不妨留意一下,有没有身家清白的印刷工人,不妨招募几人。” “苏兄是准备在城内开印刷坊?” 苏泽点头说道:“印刷坊开在长宁卫,来回运输实在是不方便。再者编辑部也在城内,以后审阅稿子就交给两位兄台,你们定下排版印刷就行了。” 陈林二人都是一喜,如今《拍案惊奇》可是南平县,乃至于延平府内最出名的刊物了,他们作为编辑,在南平县城的声望也日隆。 如今苏泽将整个《拍案惊奇》交给他们,两人更是觉得肩膀上的担子重了。 苏泽继续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些想法,可以雇佣一些流浪的孩童,将报纸交给他们沿街叫卖贩售。” 陈清朝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说道:“苏兄是要用报纸养济这些孩子?” 苏泽点头说道:“建阳城破,我看城内街头巷尾的孤儿更多了,让他们卖报也算是给他们一份生计,能活几人也是我们的功德。” 林清材说道:“苏兄的意思是,免费发给报童,让他们去街上贩卖,换的谋生的钱财?” 苏泽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可这样报社要如何生计呢?” 苏泽说道:“那就要说到另外一件事了,那就是广告。” “广告?” 苏泽点头说道:“你们雇佣这些报童,同时也让他们去街上打听,哪家店铺要招伙计,哪家酒楼上了新菜,哪家铺子进了新货急于销售,我打算在《拍案惊奇》再设一个便民互惠的版面,专门刊登这些消息。” 林清材越想越觉得苏泽这个主意极妙,能够登上南平县士人都看的《拍案惊奇》,这些商铺肯定求之不得。 更别说苏泽说的这些功能,确实也都是很多商家需要的。 苏泽又说道:“报童走街串巷,城内发生的大小奇事二位也可以记录下来,编辑成坊间杂谈消息刊登在版五版六中。” 林清材和陈朝源连连点头。 苏泽又将自己写好的全套《牡丹亭》交给二人道: “先就《牡丹亭》连载完毕,等我写了新的戏文再送过来,版三和版四的文章,就摆脱二位兄台帮忙甄选了。” “陈兄请起草一份契书,我聘请二位兄台为《拍案惊奇》编辑,每月薪俸二两五钱银子,为期一年,若是《拍案惊奇》能继续办下去,明年还给二位涨薪!” 陈林二人先是推辞,但最后还是喜滋滋的和苏泽签定了契书。 将报纸的事情交给二人,苏泽反倒是最放心的。 拍案惊奇靠的都是苏泽的聊斋和牡丹亭,大部分士人也是冲着这苏泽的文章来的。 活字印刷最重要的是制作活字,姚春的妻儿都在长宁卫,让他在县城印报纸,苏泽也不怕他卷着技术跑了。 其实活字技术说破了也没什么技术壁垒,不过摸索活字铅锡配比,还有将字拆出来统计偏旁部首的出现频率比较复杂,苏泽办报也是为了影响力,并不是指望报纸发财。 往深处想,活字印刷技术也是思想启蒙的“前置科技”。 正是因为活字印刷技术的出现,让出版成为普通人也能接触的事情,知识的价格变低,才出现了大量识字进步的市民阶层。 也是因为活字印刷的技术,降低了出版的成本,让更多的人都可以印刷宣传自己的观点。 某种意义上,活字印刷也是一场信息革命。 苏泽反倒是不担心技术扩散耽误他赚钱,在如今的东南地区,有的是比买报纸赚钱的行当。 终于办完了县城的事情,苏泽这才返回长宁卫。 每日读书教书,然后就是拉着阿方索船长刷几个语言技能。 阿方索船长从一开始震惊到现在的麻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语言的天才! 从简单的单词对话,到现在苏泽已经能熟练的和阿方索日常交谈,这一切也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已经将几种语言技能刷到了Lv3后,日常对话已经难不倒苏泽了。 现在是八月初,等到八月中旬应该就能刷到Lv5了。 不过日常对话已经不涨经验了,苏泽只能和老船长讨论航海技术,说些复杂冷僻的句子才能涨技能。 除了和老船长讨论航海之外,那名随船的老神父皮埃尔也是一名物理数学爱好者,苏泽和他讨论这些问题,也能增长法语技能。 就这样,长宁卫忙碌非凡,但是苏泽却在安心刷技能。 八月十日,一名小太监匆忙来到长宁卫。 (本章完) 第140章 秋水仙素和水杨苷 小太监是胡太监的义子,胡太监不过是个小小的矿监,在宫中也就是个正六品的典簿,身边自然不可能和大太监那样簇拥众多的义子。 这个小太监姓尤,入宫后在染织局做杂役,被胡公公看中,收为义子。 这种义父义子的关系也非常古老了,在义父如日中天的时候会庇护和提携义子,等到义父老了义子则要给义父养老。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骨肉父子尚且有亲疏,别说这种义父义子了。 不过胡公公对小尤子还算是宽厚,小尤子也任劳任怨跟随胡公公来福建监矿,两人的关系确实如同父子一样亲近。 见到苏泽之后,小太监说道:“苏相公,我阿爹说染料已经制出来,请您过去看看!” 染料! 苏泽突然想到了自己丢给胡太监的方子,没想到他的行动力竟然这么强? 林良珺竖起耳朵,听到小太监说起“方子”“染料”什么的,也立刻来了兴趣道: “阿泽哥?什么好玩的?我也要和你去!” 苏泽想了想,还是带上小萝卜头,和小太监一起来到了胡公公的实验室。 上一次和苏泽交谈之后,胡公公有了不少新想法,实验室中又添置了不少新的瓶瓶罐罐。 这些东西都是胡公公自己制作的,苏泽再一次感慨这位胡公公的多才多艺,他连陶瓷都能自己烧制。 胡公公正在染池前记录着什么,听到苏泽进门的脚步后,他立刻转身走过来说道: “苏相公!成了!” 胡公公迫不及待的拉着苏泽来到一个水池前,指着池子里的布头说道: “这是浣洗了五次的布料,苏相公你看,颜色还是保持的很好,这确实是一种抗晒抗洗的染料!” 苏泽看着漂浮在水中的蓝色布料,当然,这可是人类历史上最知名的化学染料。 普鲁士蓝,这种染料被用于普鲁士军装的染色而知名,因为其染色牢固颜色鲜亮,广泛受到时尚界的喜爱。 这种颜色也广泛运用于绘画和印刷中,甚至还有一些医学上的用途。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想起来的配方,胡公公竟然真的捣鼓出了普鲁士蓝染料。 胡公公已经激动的手舞足蹈了,他激动的说道: “浣洗五次依然不掉色,晒干后还能保持鲜亮!这要是织染出来的袍子要多好看啊!” 胡公公继续说道:“杂家要将染料呈给陛下!” 听到胡公公要将普鲁士蓝染料进献给嘉靖皇帝,他连忙说道: “且慢!” 一旦某一样东西被列为贡品,那对某个地方就是巨大的灾难。 比如武夷山的茶农就是如此,一旦被列为贡品,即使皇帝不需要,也要每年上贡。 上贡要耗费人力物力,还要被层层剥削,苏泽可不想南平县多贡蓝色的染料。 苏泽说道:“蓝衫不过是百姓日常之色,陛下又怎么能用这种颜色呢?” 胡公公辩解道:“这蓝色可和蓝染的蓝色不一样。” 苏泽还是说道:“可是宫里只会说您将蓝染进献到宫里。” 说到这里,胡公公泄了气。 他在宫中没靠山,也没人会帮他说话,染出来的蓝布虽然鲜亮,但是和民间用蓝染方法染出来的粗布,一眼看上去没多大区别。 蓝色本就是平民百姓的颜色,进献到宫里确实不合适。 其实中国民间也不缺颜色,比如蓝色就是普通百姓常穿的颜色。 而明代的生员更是规定要穿蓝衫,因此蓝衫也成了最底层读书人常最用的颜色。 只不过这种蓝衫并不是用的化学染料,而是用的一种现代人很熟悉的植物——板蓝根。 板蓝根染的蓝色很容易洗几次就褪色,县学中黄时行那种富家子弟,每次都会穿鲜亮的蓝衫。 而寒门子弟则会穿洗的发灰的蓝衫。 胡公公泄了气,要不是苏泽提醒,将蓝色进贡给皇爷确实不妥。 见到胡公公打消了将普鲁士蓝染料当做贡品的想法,苏泽说道: “虽然这蓝色不能贡到宫中,但是这种染料也是很有用之物啊!” 这种不容易褪色的蓝色染料,肯定会受到贫苦读书人的喜爱,那样普通百姓也会跟着购买。 另外苏泽也发现长宁卫的正卒并没有像样的制式军服,用普鲁士蓝做一套舒服的军服出来,也能增加长宁卫普通军余的从军热情! 对啊!军服! 要知道一套好看的军服,就是最好的征兵广告,文艺复兴时代各国漂亮的军服,也是吸引普通百姓从军的最好福利! 如今正卒对长宁卫普通百姓已经很有吸引力了,苏泽建议林默珺提高了正卒伙食待遇,每日两餐变成三餐,主粮管饱的基础上,旬中旬末都有肉食可以吃。 这也让长宁卫很多普通军余,都想着能成为正卒吃饱饭。 苏泽当然不满于长宁卫一个百户的编制,如今光是被长宁卫俘虏的矿盗就有四百多人,这些人日后都要整编成军的,一套好看漂亮的军服,不仅仅能提高军队凝聚力,也能增强他们的荣誉感。 苏泽对着胡公公说道:“胡公公,我长宁卫有一批布料,能劳烦您给染色吗?” 胡公公大包大揽说道:“苏相公尽管送来,染布这可是杂家老本行了!” 苏泽连忙表示要出原料,胡公公又大气的说道:“染料所用之物都是矿上有的,唯一缺的就是些牛血,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 进了胡公公的实验后,苏泽一直都在和胡公公攀谈,却没有注意到混世魔王林良珺。 这小萝卜头进来之后就东张西望,对胡公公的瓶瓶罐罐非常感兴趣。 看到一个瓷瓶里的黄色晶体,小萝卜头又手贱的去摸了一下,竟然不小心将瓶子打翻在地。 众人循声看过去,胡公公看到林良珺打碎的东西,立刻变了脸色说道: “不好!速速离开!” 小尤公公立刻拖着林良珺向外跑,等到众人离开屋子,苏泽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小萝卜头,这才拱手向胡公公赔礼道歉。 胡公公摇头说道:“不过是一罐药而已,只不过那东西有毒。” 听到有毒两个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萝卜头也面色惨白。 “那我不会死吧?” 小萝卜头几乎要吓晕过去,只看到胡公公盯着他看了半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小萝卜头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疼,惨叫一声吓晕过去。 苏泽连忙用“医术”查看,看到小萝卜头脉象平和,就知道他应该没事。 胡公公露出狡黠的表情道:“杂家不过是吓唬他一下,那毒物虽然厉害,触碰一下也不至于中毒的。” “在下的弟子无礼,还请胡公公恕罪。” 胡公公说道:“小孩子顽劣,不碍事。” “听说苏相公在长宁卫办了一所卫学?” 苏泽点点头道:“不过是为卫所的孩子开蒙读书。” 胡公公指着小尤公公说道:“我这义子也到了读书的时候,可杂家不会教人读书,能不能请苏相公也让他旁听?” 原来是这件事,苏泽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他又问道:“胡公公,这打碎的到底是什么毒物?” 胡公公说道:“那东西是杂家从黄花中精粹所得,却没想到是剧毒之物。” 精粹?黄花? 苏泽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黄花菜?” “对,就是黄花菜,我看此物颜色鲜亮,就想要精粹出染料,却没想到黄花精粹有毒,不亚于砒霜。” 苏泽对胡公公说道:“公公,能演示一遍你是怎么精粹黄花的嘛?” 胡公公点点头,等到通风一阵子之后,他吩咐下人收拾掉林良珺打碎的瓷瓶,向苏泽演示了他精粹黄花的过程。 胡公公提取的方法并不复杂,就是将黄花捣碎了放入水中,然后不断的加热过滤提取到黄色的沉淀物质。 其实大部分的植物染料都是这样的提取过程。 苏泽对胡公公说道:“能让我试试嘛?” 胡公公让出位置,苏泽开始按照他的示范,提取黄花中的精粹物质。 因为不够熟练,苏泽用了半个时辰才提取到一点黄色结晶。 果然系统弹出了提示: “萃取秋水仙素,化工技能+10,Lv1,17/100。” 果然是秋水仙素! 黄花,又名萱草,民间叫做黄花菜,是一种我们国家广泛种植的食用植物。 苏东坡曾经写过“莫道农家五宝玉,遍地黄花是金簪”,所描写的就是这种黄花。 黄花不可多食,多食用有毒,其中的毒性就是黄花中的秋水仙素! 这秋水仙素可是好东西啊! 秋水仙素最大的作用,就是诱导种子变异!是现代育种学里最重要的试剂! 利用秋水仙素可以让原本不育的杂交小麦也可以诞下后代,然后继续杂交筛选出更优质高产的后代。 水稻,小麦,现代农业能够制造出更高产的杂交品种,秋水仙素的作用非常关键! 其实育种学这个东西,在中国很早就出现了,比如长宁卫七叔家种植的种子,就是他专门筛选培育出来的,产量也要比别家高一成。 但是杂交出来的品种,往往没有繁殖力,没有科学实验的方法,也没办法定向培育出好的品种。 等以后刷出“农学”或者“生物学”技能,搞出高产的粮种,那才是比红薯土豆更厉害的大杀器! 毕竟麦和稻才是中国人吃了千年的主粮。 这位胡公公真的是个宝啊! 苏泽也是满眼放光的看向他的实验室,就仿佛看向一个宝库。 胡公公也有知己的感觉,以前自己鼓捣这些东西,只有自己的义子小尤子做助手,小尤子根本看不懂这些东西。 现在苏泽愿意听,他滔滔不绝的介绍起自己的“科研成果”来。 遇到有兴趣的,苏泽还会上手做实验。 苏泽来到一个瓷瓶前,胡公公说道:“这是杂家从紫柳的树皮中精粹的,本想要得到紫色的染料,却得到了这种白色的东西。” 苏泽按捺激动的心情,对着胡公公说道:“公公,能让我也做一遍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紫柳精粹用时有些长。” “没事没事!” 这一次的实验果然很长,等了一会儿林良珺慢慢醒过来,小萝卜头就开始抱着肚子喊饿。 胡公公命令下人端上来餐食,等到天完全都黑了,苏泽才精粹出一些白色的粉末。 “萃取水杨苷,化工技能+10,Lv1,27/100。” 果然是水杨苷! 林良珺凑过来,看着白色晶体问道:“阿泽哥,这东西不会也有毒吧?” 小萝卜头也被弄出了心理阴影,进了实验室再也不敢乱碰。 苏泽看着瓷瓶底部的白色粉末,如果说之前的普鲁士蓝染料算是A级的化学制品,那能育种的水杨酸就是S级。 而水杨苷这种就是SSS级的化学制品了! 这东西后世还有一个鼎鼎大名,就是“阿司匹林”! 不过这种植物中萃取的水杨苷还不是阿司匹林,这种水杨苷对肠道有刺激作用,阿司匹林是乙酰化的水杨酸,以目前的技术是没办法制作的。 但是水杨苷已经足够了! 这种具有镇痛和解热功能的药剂,可以说是人类药物历史上的奇迹,也是历史上最畅销的药物。 光是镇痛这一项功能,就让它成为近现代医学的里程碑药品了! 看着胡公公皱巴巴的老脸,恨不得上去抱着亲两口。 自己这个穿越者竟然都忘记了这些穿越神器了! 苏泽对胡公公说道:“公公,这种白色粉末能大量制造吗?” 胡公公说道:“矿山南面就有不少紫柳,不过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苏泽点头说道:“这可是能治疗千万人的良药啊!” “良药?这东西虽然不及黄花精粹那么剧毒,服下也会腹痛呕吐,能治病?” 苏泽这才想起来,怎么胡公公对药物毒性这么了解,他问到:“公公,伱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有毒?” 胡公公说道:“当然要试啊。” 苏泽的眼神奇怪起来,胡公公连忙说道:“杂家又不是东厂幡子,不可能拿人试毒的,杂家用的是猴子。” 说完胡公公带着苏泽来到实验室后的仓库,只看到几只猴子被关在竹笼子里,有几只已经奄奄一息了。 “矿工在山中抓到的猴子就会卖给我,那黄花精粹的剧毒就是它们试出来的。” “染出来的东西可都是要穿在人身上的,有毒可不行。” 严谨,真他娘严谨! 苏泽对胡公公佩服的无以复加,这样的人才竟然被皇帝派来看矿? (本章完) 第141章 采生折割 苏泽想了想说道:“胡公公,我能安排几个学生到你这里帮忙吗?” “帮忙?学习织染吗?” 苏泽点头说道:“我想让卫所的孩子也学点手艺。” 胡公公无所谓的说道:“这有何难,苏相公尽管派人过来,杂家必不藏私,倾囊相授!” 苏泽又和胡公公攀谈了萃取染料的办法,两人都觉得意犹未尽,约着下一次再谈。 带着林良珺这个孩子,夜里赶路不安全,苏泽又在矿监中留宿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才将林良珺送回卫所。 这些日子,林彩娘已经承担起家庙的工作。 九姑婆和家老阿公一样,年纪大了之后,身子容易疲乏,林彩娘已经学会了庙祝的仪式,现在除了卫所祭祀家祠等大型的仪式,林彩娘都能胜任了。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自从苏泽来了长宁卫,卫所日渐富裕起来,紧接着又打了几个胜仗之后,来家庙的卫民日渐少了。 九姑婆则对此见怪不怪了,越是日子难熬,来家庙的人就越多。 现在卫所的日子好起来了,谁没事来家庙祷告啊。 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趁着好天气在滩涂上晒盐,只要出现晴空沙滩上就都是人。 小萝卜头林良珺已经成了晒盐业务的总承包商,他把做了记号的贝壳发给参加晒盐的孩子,用来计算他们在晒盐中的贡献,等到交上盐之后再按照贝壳分钱。 甚至这些贝壳都已经成了长宁卫孩子之间的流通货币了。 陆氏管理的纺织作坊规模是越来越大,不仅仅是卫所中的寡妇,一些老妇人也参加了织布作坊。 陆氏建议苏泽又在一座废弃的谷仓当中放置织布机,让附近的妇人去谷仓上工,苏泽又请船厂的匠人们再制作了几台织布机。 苏泽很快发现林显扬这个嫂子确实手巧,她虽然不懂机械原理,但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已经能够修理织机中的大部分的故障,苏泽只能感慨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背山村的棉花已经开始供应长宁卫,自从建溪疏通之后,苏泽又给背山村规划了几条新的灌溉设施,又给陈氏增加了几十亩的水田。 苏泽还改进了灌溉的方法,棉花并不是所有生长周期都需要大量水的,苏泽给背山村重新做了规划,设计了活动水闸,只在最需要水的时候开闸灌溉,又能给背山村省下灌溉的水。 背山陈氏在长宁卫平定矿盗之后,更是牢牢的绑在了长宁卫的战车上。 这年头,没什么比安全感更重的了。 孙典史的庄子也派出人,请求苏泽帮着他们整理水利设置,苏泽看着水利技能Lv4,380/400的经验值,决定这次从县城回来就去孙典史的田庄刷一刷经验。 新世界号的船员已经隔离结束,除了一些有劣迹的船员被苏泽留在岛上,其余船员都可以在卫所居民监视下上岸居住。 苏泽已经承诺,只要等到倭乱结束,海域不再封锁就放任他们离开。 这样的承诺让大部分船员都安定下来,这年头出海拼搏的,说得好听是冒险家,说的不好听的就是陆地上活不下去的。 马六甲不是他们的家乡,反正在长宁卫也能吃饱饭,也没人嚷嚷着回家了。 林默珺倒是对操纵马尼拉大帆船产生了兴趣,她聘请了几个懂汉话的船员,向他们请教操纵西夷帆船的技法。 雕版工匠姚春去了县城,他的妻子和孩子都留在了长宁卫。 自从姚春走了之后,熊五又清闲了下来。 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就和皮埃尔神父混到了一起,他们一个说法语一个说汉语,竟然还能交流,甚至还能用手比划着争吵辩论,这都让长宁卫众人非常惊讶,但只要他不在长宁卫宣扬那套理论,苏泽也懒得管他。 阿方索船长也明白,新世界号要不回来了,再三考虑之后,他决定开始动笔,学习自己的偶像马可波罗,将自己在东方的见闻记录下来,那就算是自己被船东告到破产,靠着出版游记说不定也能安享晚年。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阿方索船长整日拿着自己的航海日记本,在长宁卫中转悠。 他也喜欢上了碳笔,他认为这种笔更容易书写,阿方索船长没事做就和卫所的人交谈,他发现自己笔记本上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苏泽。 阿方索船长对于苏泽这个语言天才更加好奇,当他听说苏泽还能修监水利设施,见到了苏泽治理过的建溪之后,阿方索惊讶无比。 这就是大明朝的读书人吗?阿方索听说苏泽还能写戏剧,只可惜他的汉语水平只限于口语,看不懂汉字,无法欣赏苏泽的佳作。 阿方索再次感慨,大明朝的读书人都这么厉害吗?这位苏泽简直就是大明朝的列昂纳多·达·芬奇,这样人竟然还是大明朝最低等级的读书人? 现在阿方索开始相信马可波罗的说法,也许大明朝的首都真的是一座铺满了黄金的城市!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在阿方索心中的声望,已经从尊敬提升到了崇敬。 到了八月中旬,苏泽又到了进城读书人的日子。 但是这一次去县城的路上非常繁忙,到处都是推着车的百姓。 等到了城门口,苏泽遇到了户房的吏员林清远,这才想起来八月是大明朝夏粮征收的日子。 大明朝征收的粮食分成两个季节,分别是八月的夏粮征收和十月份的秋粮征收。 在张居正一条鞭法之前,征收以本色为主,也就是实物征收农业税,福建是夏粮收麦,秋粮收稻。 长宁卫是军屯的军卫,所以不需要向县衙征收夏粮,反而县衙征收的夏粮要送一部分稻长宁卫来,所以这些日子长宁卫的农户都在地里忙碌,苏泽却不知道征收夏粮的事情。 征税,这自古以来就是考核地方官员的第一要务,虽然东南地区在倭乱威胁中,但是只要朝廷不下旨免征,夏粮征收就停不得。 一遇到了林清远,他就大倒苦水。 “苏相公,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我抓阄抽到了去城南那几户庄子收税。” 南平县城四周的土地,南方水网最密集,田自然是最好的。 南平县城有南贵东富,北贫西贱的说法。南边土地的的主人非富即贵,所以林清远才一脸苦恼。 苏泽明白他的心思,是想要让苏泽到县衙去说项。 不过苏泽不准备掺和征粮的问题,这玩意儿在大明就是一个无底洞的难题。 但是要了解如今南平县城内的百姓矛盾,苏泽还是问道:“那面几个庄子的粮食这么难收?” “何止是难征,去年的秋粮都没征全呢!” 苏泽看到城门边上的茶肆,拉着林清远去茶肆详细说。 茶肆的茶博士送上放凉的茶水,看到林清远吏员的皂色吏服,远远的躲到了外面。 林清远苦笑一声说道:“百姓畏我等如虎,嫣不知我们也有不如狗的时候。” 林清远大倒苦水:“城南蔡员外,他家的庄子土地最多,他家的粮也是最难征的。” 苏泽端着茶水安静的听着,林清远说道: “蔡员外是南直隶六部员外郎致仕的,就他家的欠粮最多。” 很多人都认为明代优待读书人,优免读书人名下的土地田赋,其实这是错误的。 有功名官员能够优免的是杂役,并不是赋税。 大明朝百姓身上的负担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基于土地的赋税,另外一个就是基于人丁的杂役。 赋税很容易理解,就是土地产出粮食,按照比例征税。 杂役就是基于人口分担的义务,按照人口比例派人去给官府免费干活。 这些活儿包括修城墙、修水利工程、运送粮食、给官老爷抬轿子等等。 连给官府做衙役,其实也是一种杂役。 有明一代的杂役是很重的,很多百姓将自己的户籍投效到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就是为了免除杂役。 只要是官府登记在册的土地,田税都是少不了的。 可田税少不了,但是能不能征收上来,那就不好说了。 比如这位蔡员外,曾经做过南直隶户部员外郎,在官场交友广泛,衙役连他家宅子的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是催征田税了。 城南很多庄子,看到蔡员外不交田税,那也跟着后面抗税,搞得每次去城南征税的税吏都没办法完成任务。 无法完成任务,就要被县里的老爷斥责,甚至要自己掏腰包补足欠税。 “蔡员外那么多土地,他又是怎么抗税的?” 林清远这段时间没少和蔡家扯皮,疲惫的说道:“蔡员外说他家这些年都没种粮,拿不出粮食交税。” 这个理由也行? 苏泽想到自己如果造反,也免不得要和这些“乡贤”打交道,他问道: “那这些年蔡员外都种的什么?” “蔡家那几个庄园都种的菘蓝。” 菘蓝?菘蓝不就是板蓝根吗? “蔡员外是延平府织染大户,城里的染坊基本上都是他家的。” 原来如此,这蔡员外倒是理财有术,这家伙全部种的都是经济作物。 苏泽想到自己读研时候做过的课题,大明朝南北都缺粮,但是南北缺粮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福建广州地区的土地亩产两倍于北方地区,长宁卫就广泛种植占城稻等优良的粮种了。 明明亩产是南宋的双倍,可福建依然缺粮食。 就连县衙每年应该拨付给长宁卫等卫所的军粮,往往也都缺斤少两,去年的到现在还拖欠着呢。 福建缺粮食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贸易发达,种植经济作物的利益远大于种粮,所以大户都更愿意“改稻为桑”。 现在还不是最严重的时候,等到明末烟草传入中国,种植烟草利润巨大,福建的大户纷纷挖掉粮食,改成种植烟叶,导致福建明明亩产很高,却只能靠红薯充饥。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南平县征粮的难处了。 大户不种粮食,他们有人脉有力量抗缴粮食。 但是在考核征粮这项指标的时候,是以府县为单位的,方知府和白知县的考成结果,都和粮食能不能征收足息息相关。 大户不交,那税吏自然只能去盘剥小民了。 加上税吏从中贪腐,自耕农的负担越来越重。 等到了明末,再加上杂役和各种苛捐杂税,自耕农纷纷破产,形成流民大军。 不过现在矛盾还没到这个地步,但是征粮的矛盾已经很大了。 更不要说今年闹了几次倭寇,田地也没有好好打理,夏粮已经欠收了。 所以县衙对户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从城南那几个大户那边弄点粮食出来,那些穷老百姓已经没有油水可榨了! 县官难做,不过白知县也是一名强势的县令,他手腕高超,苏泽准备好好看这位知县和大户斗法了。 苏泽在户房也没有熟人,只能向林清远表示遗憾了。 林清远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他只能求着苏泽给白知县美言两句,千万不要革了他吏员的职务。 苏泽进了城,直接来到了《拍案惊奇》的编辑部。 编辑部前聚集了不少衣衫褴褛的孩子,领头的是个身材矮小的男孩。 这孩子穿着破烂衣服,神情不卑不亢,和陈朝源行了一礼,那些围着编辑部的孩子就随他一起离开了。 “陈兄,刚刚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苏兄还是进来说吧。” 进门之后,陈朝源说道:“刚刚那些都是我们《拍案惊奇》的报童。” “报童?” “是啊,按照苏兄的意思,我们找了这些城里流浪的报童卖报,确实多卖了不少报纸。” 陈朝源叹息一声说道:“本以为这是行了善事,却没想到害了这些孩子。” “城里的霸王社看上了卖报的钱。” 苏泽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看不上一份报纸走街串巷赚三钱银子,但是很多人看得上。 霸王社是南平县城内的会社帮派,他们连惠民药局的免费药都要转卖赚钱,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份报纸三钱银子的利。 “是我欠周全了。”苏泽说道。 陈朝源说道:“霸王社的事情这些孩童自己解决了,刚刚和我谈话的那个孩子,将报童组织起来,和霸王社狠狠的冲突了几次,这些孩子虽然小,但是从小在街头也自有一股狠气,他们团结一心以多打少,倒是让霸王社不敢伸手了。” 苏泽颇为惊奇,没想到这些孩子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那孩童为何还要找陈兄?” 陈朝源叹息一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打跑了霸王社,却招来了采生折割人。” (本章完) 第142章 一网打尽! 听到采生折割,苏泽的火气就上来了。 所谓采生折割,是大明律中的一种罪行。 苏泽的刑讼技能也有Lv1,大明律中对这条罪行是这么判的,“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之所以判的这么重,就是因为采生折割是非常凶残的一种罪行。 所谓采生折割,就是一种人贩子和职业乞丐。 他们拐走孩子,如果能卖出去就卖出去,卖不出去的孩子就将他们的四肢折断,让他们上街去乞讨。 听到南平城内有这样的罪行,苏泽忍不住问道:“县衙不管吗?” 陈朝源无奈的说道:“被拐的都是些流落街头的孤儿,又没人提告,官府怎么会管?” 苏泽也明白了,大明朝官府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被采生折割人抓走的都是些流落街头的孤儿,没有人告自然也就没有人管了。 陈朝源说道:“刚刚那个孩子名字叫彭安,是城里孩子的头头,他想让我帮他去衙门报案。” 陈朝源的族兄是讼师,他很清楚衙门的风格,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又不是亲告,衙门十之八九不会受理。” 苏泽更是觉得心头火起,他问道:“难道这些采生折割人还和衙门勾结?” 陈朝源摇头说道:“勾结倒也未必,采生折割是大罪,又是下九流的勾当,公门中人怎么可能和他们勾结,只是这些人藏匿于市井之间,很难抓到,而一旦立了案子不能破案,上面的法司衙门就要问罪,衙门自然不愿意插手。”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衙门不愿意插手,还是因为考成。 破案率,也是上级法司衙门考核的重要标准,采生折割这种凌迟的大案子,一旦立案就必须要破案,这也是为什么衙门不愿意受理的原因。 南平城内不知道多少命案,都因为没有立案而匆忙结束掉了。 苏泽想了想说道:“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必须要管。” 陈朝源敬佩的看着苏泽,但是他又说道:“这些采生折割藏匿于市井,流窜于城内外,就连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苏兄要怎么办?” 苏泽想了想说道:“等我找个人过来,可有腿脚快的,去长宁卫一趟,请个人来城里。” 陈朝源说道:“那些报童就可以。” 陈朝源立刻出门,追上了那些报童。 领头的彭安见到苏泽,恭敬的向苏泽行了拜礼,苏泽答礼道: “是苏某思考不周全,害了你们。” 彭安不卑不亢的说道:“苏相公哪里的话,这些人在城里为恶又不关苏相公的事,我们要感谢苏相公仁心,让我们能饱腹活命呢!” 苏泽看着这个半大孩子说话文绉绉的,仪态神色也不凡,于是问道: “你读过书?” 彭安昂着头说道:“曾开蒙过。” 能开蒙读书,证明曾经家境不差,看来这个彭安家以前小康过,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变故流落街头。 苏泽也没有多问,而是说道:“我需你们中一人去长宁卫,找一人来城里对付那些采生折割人。” 彭安说道:“我去吧,我知道长宁卫在哪里。” 苏泽点点头,掏出一钱银子道:“注意安全,速去速回。” 这些孩子经常做些通风报信的活儿,但是彭安将银子交给苏泽说道: “苏相公是帮我们,怎么能要先生的银子呢,不过是区区跑腿的小事,请苏相公在县学安坐,我这就把人给您带来!” 苏泽越看越是觉得这个彭安顺眼,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实在懂事的人让人心疼。 苏泽收拾心情,和陈林二人结伴去了县学。 这一次熊岳依然没有来上学,海瑞说熊岳的母亲病情反复,熊岳在家中照料母亲。 这么一算熊岳的母亲已经病了半个多月了,苏泽和林陈二人相视了一眼,大家同窗一场,看来要去探病了。 海瑞家中也有老母,他早年丧父是母亲独自拉扯大的,对母亲十分孝顺。 他也很欣赏熊岳的孝心,对众人说道:“县学多事,我也走不开,我已经托人带了一两银子给他,伱们若是去探病,也带上我的心意吧。” 苏泽知道海瑞为官清廉,又倒贴钱教自己读书,每个月还要在县学里种田。 海瑞的俸禄还要积攒下来送回老家,竟然还挤出一两银子接济熊岳,三人都觉得心中很感动。 海瑞很快收拾心情,开始了新一轮的讲学。 这一次海瑞讲课的内容不在局限于四书五经,开始融入一些唐宋散文和史书上的内容。 这些散文和史书内容自然不是考试范围,但是在八股作文的时候这些文章都可以引用,有点典故也能化用。 八股考试到了这个时候,四平八稳的论述已经没办法博得阅卷官的青睐了,想要科举高中,论点必须要新奇,论述必须要合理,这就需要阅读量了。 这自然也是科举考试对贫民子弟的不公平,他们只能读得起四书五经,那些秦汉唐宋散文都藏在有钱人家的藏书楼里,成套的史书的价格更是普通人望而却步的。 三人听得很认真,两个时辰结束,苏泽的科举技能足足加了60点,达到了Lv5,520/1000。 果然听讲就是快啊! 现在每天自己读书能涨30点经验,一个月来县城四天,每天能涨50-60点经验。 这么算下来,一个月能涨上800多点经验。 这个速度已经不慢了,但是想要在明年乡试前突破到Lv10,这个速度还是不太够。 只有继续提升智力属性,或者找到新的快速增加科举技能的办法,才有可能在明年乡试之前达到Lv10。 等到散学之后,就看到彭安带着一个人,站在县学门前等待苏泽了。 看到彭安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跑过来的。 彭安身后那人站出来,对着苏泽嬉皮笑脸的说道:“熊五拜见苏相公。” 苏泽让彭安回长宁卫找的就是熊五。 这家伙以前是南平县罗汉脚的头子,又是红阳教派来南下传教的,身份复杂,和县城三教九流都有联系。 要对付采生折割人,自然是熊五这种人最有办法。 听完了苏泽所说,熊五立刻说道:“这等丧绝人伦的家伙,不消苏苏相公开口,吾也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苏泽看着熊五说道:“不需你动手,只要你找出这些采生折割人藏匿的窝点就行。” 熊五嘿嘿一笑说道:“苏相公这可找对人了,熊某这就去办。” 陈朝源看着熊五说道:“苏兄这家丁怎么有些眼熟?” 苏泽笑了笑说道:“这厮原本是城里罗汉脚的首领,给陈氏助拳败了之后就赖在长宁卫不走,正好用一用他。” “熊五?没想到这家伙失踪这么久,原来是去了长宁卫!” 一边的彭安自然也听说过熊五的名号,苏泽让他去长宁卫找熊五的时候,彭安还没和将这个名字和城内罗汉脚首领的名字联系起来。 这位苏苏相公果然是大人物,彭安更是对苏泽敬佩不已。 熊五的动作也很快,等到天黑的时候,他已经返回了编辑部。 “苏相公,熊某已经探明了,这帮采生折割人住在城南那座废弃的土地庙中,还有几个住在附近的巷子中。” “可曾打草惊蛇?” “苏相公放心,熊某晓得。” 苏泽点点头,他还是小看了熊五在城内下九流中的能量,这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 熊五咧嘴一笑说道:“苏相公,什么时候动手?” 苏泽瞥了熊五一眼道:“打听清楚了,他们有几人?” 熊五立刻说道:“这帮采生折割人本地一个乞丐团伙,为首的癞大本来就是个游丐,不知道从哪里学了采生折割这等缺德法门,纠集了本地七八个乞丐,做下此等天理不容的事情。” 熊五看到苏泽满脸愤怒,他立刻说道:“苏相公!只需我一人,就能将这些家伙一网打尽!” 苏泽却没有采纳熊五的建议,知道这等重罪还做的,肯定是亡命之徒,而且他们手上还有人质,就是那些被拐走的孩子。 苏泽对彭安说道:“你再去拿着我的名帖,去城里找这么几个人。” 彭安动作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到陈氏三兄弟和长宁卫在县城当差衙役来到了编辑部门口。 “苏先生!” 陈伯飞雄浑的声音传来,吓得熊五本能的打了一个哆嗦。 陈氏三兄弟是衙役,熊五是街头混混,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苏泽出来对众人行礼道:“事情这孩子应该和你们说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人,还要劳烦诸位帮忙。” 陈伯飞立刻说道:“苏先生说的哪里话!捉拿匪类本就是我等的职责,更何况是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呢!” 被苏泽推荐到长宁卫的衙役们也纷纷应和,他们见到苏泽的拜帖就立刻跳下了床赶过来的,路上又听了这些采生折割人的罪行,更是气愤不已。 众人拍打刀鞘,苏泽看到气氛差不多了,就挥手说道:“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出发!” 陈朝源和林清材也说道:“苏兄,我们也要去!” “那就同去!” 此时城南的废弃土地庙中,癞大正趴在木板上,数着手下上供的银钱。 癞大满脸癞子,以前靠着这张脸,每当遇到城里人家喜事就往上凑,逼着主家给钱才肯离开。 这家伙不劳而获,每日有酒有肉,半辈子过得逍遥快活。 可从去年开始,癞大年纪大了,脸上的癞子也没以前吓人了,逐渐讹不到钱了。 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采生折割的法子,从城里诱拐了一名流浪的孩子,将他的手臂折断,靠着这个孩子乞讨了半个月,竟然比之前讹的钱还多。 这下子癞大更加猖狂,他又纠集了城里七个乞丐,在土地庙中结拜,癞大为大当家的,号称快活帮。 这段时间他们丧心病狂,诱拐了十多个孩子,更人神共愤的事情是,最早被他们诱拐的孩子已经被折磨致死了。 干了泯灭人性的勾当,癞大更是今朝酒有酒今朝醉,每天乞讨完毕这帮恶魔就在土地庙中聚餐。 癞大挤掉脸上一个癞子,一个瘦小的孩子全身颤抖的端上酒菜,这个孩子就是彭安手下的报童,被癞大诱拐到了这里。 他还没被打断四肢,癞大就留着他伺候自己。 癞大喝了两口酒,随手又打了送酒的孩童,听到这个孩子努力憋住的恐惧抽泣,癞大和众手下发出癫狂的笑声。 就在癞大狂笑的时候,土地庙的门被一脚踹开。 身穿衙门公差服饰的陈伯飞一马当先,直接举着佩刀杀入殿内。 看到了公差的衣服,癞大吓的魂飞魄散,那点酒意也都醒了,他立刻钻到土地庙后面,试图从后门逃跑。 他刚刚打开后门,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他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肋骨都要断了。 “哎呀!你赔我!” 癞大本能的开始讹人,但是很快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灵活的翻滚了一下就准备从窗户逃跑。 但是苏泽怎么可能给他机会,他快步上前抽出佩刀,直接将癞大的手掌钉死在地上。 这下子癞大发出痛苦的嚎叫,苏泽一脚踹过去,高达10点的力量直接将他踹晕了。 便宜这厮了。 苏泽喃喃一句,原本准备冲过来,准备保护苏泽的陈叔飞咽了一口口水,这位苏先生到底是武将还是读书人? 你一个全县著名的读书人,要不要这么勇? 这帮乞丐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三下五除二就被制服。 苏泽又看到土地庙后厢房被他们折磨的孩子,更是觉得怒火中烧。 陈氏三兄弟看到这样的景象也同样愤怒,在监狱当差的陈仲飞立刻说到:“这帮人渣!等他们进了监狱,我定要好好炮制他们!” 苏泽当然知道古代监狱的手段,这帮家伙凌迟处死之前又要受罪了。 陈林二人看到这些孩子也于心不忍:“苏兄这些孩子怎么办?” 苏泽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性的身影,他说到:“我知道一个安置他们的地方。” (本章完) 第143章 编写蒙学教材的打算 如何安置这些被拐的孩童,包括大街上那些流浪的报童,苏泽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那位方公子。 大明朝的福利机构,除了惠民药局之外,还有养济院。 养济院,类似于现代的养老院和福利院,是朱元璋定下的祖宗之法。 不过从明中期以来,养济院日益凋敝,这项制度在很多地方已经名存实亡了。 原因也是很简单,各地官府的财政收入日益捉襟见肘,随着官府收入的减少,最先砍掉的就是惠民药局和养济院这种福利机构的开支。 南平县城应该也有一座养济院的,不过那几间房子都已经倒塌,只有上级检查的时候会从街上抓一些孤寡老人和孩子进去凑凑样子,等到检查的上官走了再将这些人赶出来。 既然这位“方公子”这么喜欢做福利,那就撺掇她将养济院弄起来。 这样南平街头这些孩童,也就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苏泽打定主意,又带着几个被癞大弄成残疾的孩子一起,天亮后前往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刚刚开门,苏泽就带着孩子进来,黄提举看到这些孩子的惨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泽说道:“这些都是街上流浪的孩童,遇上了采生折割人。” 黄提举连忙拿着药箱,给这些孩童看病。 “真是泯灭人性!其中三个孩子已经永久残疾了。另外两人还能接上。” 黄提举看完了病人之后,语气沉重的对苏泽说道。 “苏公子,那些采生折割人呢?” “已经全部送去县衙了,他们死之前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陈叔飞是县衙监狱的狱卒,监狱中有的是炮制犯人的方法。 比如将他们锁在恭桶边上,又或者将镣铐绑的特别紧,只需要几天下来手脚就会残废。 这些采生折割人都是不赦的死罪,癞大这样的主犯更是凌迟处死的大罪,陈叔飞一定好好“招待”他们,让他们吃了苦头再上路。 听到罪魁祸首已经被捕,黄提举拱手说道:“苏公子真是仁心了。” 苏泽说道:“我来这里除了请黄提举看病,还有一件事要拜托黄提举。” “黄某定当帮忙!” 苏泽说道:“苏某想见一见上次那位方公子。” “方公子?” 黄提举有些犹豫,苏泽又说道:“我想和方公子谈一谈养济院的事情。” 养济院?黄提举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立刻说道:“我这就让人去请方公子过来。” 不一会儿,女扮男装的方若兰出现在惠民药局中。 看到那些被折磨的孩子,方若兰的圣母心泛滥,苏泽立刻趁热打铁说道: “方公子,这些孩子之所以被采生折割人盯上,就是因为没有安定的住所,按照洪武皇帝的祖制,县城应该有养济院来收留这些孤儿。” 方若兰也点头说道:“理应如此,但是南平县的养济院年久失修,府衙县衙也没有拨款修葺。” “苏公子放心,我会尽力想办法请府衙县衙拨下钱,将养济院修葺一番,让城里的孤儿们有个住所。” 养济院这个东西,方知府还在做知县的时候,方若兰就已经折腾过了。 但是比起本身还有盈利能力的惠民药局,养济院的维护成本实在是太高了,衙门就算是拨款也维持不了多久。 苏泽说道:“我只想要请府衙和县衙尽快将房屋修葺整理,日常运营的费用,我们《拍案惊奇》编辑部出。” 方若兰看向苏泽,苏泽说道:“《拍案惊奇》编辑部本就雇佣了一些报童卖报,他们卖报的收入可以维持养济院的日常开支了,只需要请方公子雇佣些人手,盯着他们给孩子做饭就行了。” 苏泽并不是长期在县城,要知道养济院这种组织,若是没有人盯着必然有人会从中贪墨。 在没有制约和监督的情况下,人类突破下限的速度往往比想象的还快。 苏泽深谙其中的道理,这才喊来方公子,请她来督办这件事。 方若兰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她立刻说道:“我会找些可靠的人,让给孩子做饭和缝补。” 苏泽拱手说道:“我代城里的孩子们,谢谢方公子。” 黄提举也说道:“我惠民药局也愿意出一份力,以后每日多熬一盆酸梅汤,免费让这些孩子拿去贩卖,卖的钱都贴给养济院。” 苏泽和方若兰都惊喜的看着黄提举,黄提举又说道:“这样,每月我去养济院给孩子们诊疗一日。” 方若兰恭敬的对黄提举行礼道:“医者仁心,多谢黄提举了!” 人在举手就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往往能表现出高超的道德情怀。 现代人和古人在道德上并没有优劣,若是助人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很多人都是乐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 而当助人被社会认为是傻瓜,帮助别人还可能会被诬陷的时候,那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挺身而出了。 黄提举曾经接受过苏泽和方若兰的帮助,他也愿意尽力帮助别人,这并不是他的道德非常高,只是助人者人恒助之的朴素道德观而已。 “我还要去县学上课,这些孩子就劳烦黄提举照顾了。” “苏公子尽管放心,老夫虽然医术不精,但是保住这几个孩子性命还是没问题的。” 苏泽拱手和黄提举告辞,又和方若兰辞过,返回县学上课去了。 等到海瑞讲完了课,喊来苏泽问起了这件事,苏泽一五一十的将过程讲给海瑞,海瑞皱眉说道: “没想到南平县竟然还有如此丧尽天良之徒!多亏汝霖将他们绳之以法!” “老师过誉了,另外我联络了一些朋友,想请府县将养济院重新办起来,收留城里这些孤儿。” 海瑞抚摸着胡须说道:“惠民药局、养济院、漏泽园,本就是本朝德政,可是这些年官府逐渐不管,让这些机构日渐倾颓废弃,这等事情我也自当向府里县里上书,请重新将养济院办起来!” 苏泽灵机一动说道:“老师,所谓养而教之,这些孩子没有父母,就算是有养济院,也只能有个果腹和留宿的地方,若是无人管教,日后怕是也要走上歪路。” 海瑞也点点头,很显然他也明白苏泽的意思。 这些流落街头的孩童,就算是长大之后,能够从事的工作也很少。 要么成为熊五这样的罗汉脚,要么加入霸王社这样的会社,再差一点的说不定就和癞大这样走上邪路。 出淤泥而不染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的生长环境就决定了一辈子的命运,这年头寒门子弟都难翻身,别说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了。 苏泽说道:“学生想要让老师兼管着养济院。” 海瑞想了想,养济院提举和惠民药局提举一样,都不是官也不是吏,也都是没有薪水的。 这种职位要么是县衙的吏员管着,要么就是当地乡绅名流来做。 苏泽显然对这些人并不放心,有海瑞来管着养济院,也可以防止有人伸手到养济院中。 海瑞是县学教谕,是朝廷的官,有他坐镇养济院,下面办事的肯定不敢从中贪墨,更不会有虐待孩童的事情发生。 海瑞很快答应下来。 苏泽又说道:“老师,我也想请一些同道,给这些孩子讲讲课,不求让他们科举,能读书明理,识字会算,日后也有个谋生的手段。” 海瑞也很赞同苏泽的想法说道:“你这个想法很好,若是县学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去给孩子们讲课。” “那就多谢老师了!” 从海瑞的书房出来,苏泽又立刻来到了《拍案惊奇》的编辑部。 刚刚和海瑞交谈的时候,苏泽又冒出了一个想法。 其实对现代人来说,三字经并不算是特别好的蒙学启蒙教材。 作为儒家最基本的启蒙教材,三字经中还是有很多三纲五常的内容的,有不少糟粕内容的。 而且作为蒙学教材,《三字经》的最终目的是用来服务于开蒙科举的。 很显然这些思想,并不利于苏泽的造反需要。 他要的不是培养出忠君的陈腐读书人,而是需要培养具有新思想的下一代。 养济院的孩子们,本身就是城里的流浪儿,他们本身就是社会底层,封建忠君思想也不浓厚。 他们从小流落街头,也更明白斗争的重要性。 这时候就需要更先进的启蒙教材! 一想到这里,苏泽想到了自己编写一部自己的儿童启蒙教材,他不是有“六经注我”的金色被动技能吗?可以将自己的思想写到教材中,潜移默化的培养这些孩子! 一想到这里,苏泽就立刻来到了拍案惊奇的编辑部,他不仅仅要编写教材,还需要有人帮着授课。 毕竟苏泽不可能每天都来城里给这些孩子上课,眼下自己认识的读书人,也就陈清朝和林清材二人了。 逮着能褥羊毛就往死里褥的想法,苏泽自然又来求二人帮忙了。 “苏兄想要让我们给养济院的孩子开蒙?” 苏泽摇头说道:“这些孩子也不可能人人参加科举,只要能读书明理,学一些谋生技巧就好了,不是要开蒙科举的。” 听到苏泽不是要让养济院的孩子都参加科举,陈林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南平县的读书人,能够容忍苏泽这样的寒门子弟参加科举,却不能容忍孤儿也参加科举。 一府一县的生员都是有限的,人越多竞争就越激烈。 就算是陈朝源和林清材二人,听说苏泽不是要培养孩子读书参加科举,都松了一口气。 人都是上房抽梯的,上了岸都想要把船弄沉了,这就是人性使然。 苏泽的志向也不是培养这些孩子去科举做官,日后他要是真的造反了,也需要有新思想的新官僚,自己培养肯定是最好的。 而且人才这件事都是长期投入的事情,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孩子中有几个人能成才,就对得起苏泽的投入了。 “我准备编写一本更简单通俗的启蒙书籍,这些日子若是城外有会雕版印刷的建阳流民,请陈兄帮我留意一下。” 陈朝源立刻说道:“苏兄放心,这个容易。” 建阳被倭寇攻破,很多有技术雕版工匠都从建阳逃亡出来,苏泽也想要乘机扩大印刷坊的人手。 苏泽又对林清材说道:“林兄,你们林家也有社学的吧?” 林清材点点头,社学和卫学也差不多,是家族内部办的私人学堂,一般都是开蒙为主。 林清材和他那个在县学做书吏的族兄林清远,都是在家族社学中开蒙的。 苏泽说道:“能请你接受过开蒙的族人担任养济院的塾师吗?” 林清材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族弟读了几年书,现在还在家中种地。” 苏泽说道:“我愿意出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束脩,请他每日早上在养济院讲蒙学一个时辰。教材和笔墨都由我来提供。” “月初和月中进城的时候,我也会去养济院给孩子讲课。” 林清材想了想,一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作为兼职也算是丰厚了。 自己这个族弟在家种田的时候也会读读书,去养济院教书也能蹭点笔墨纸砚用。 林清材说道:“那我和族弟说说,他应该会答应的。” 方若兰的动作很快,很快府衙就传来消息,愿意出资五十两修葺养济院。 南平城的养济院在西门通义坊附近,是一排低矮的破败房屋,有些房子都已经坍塌,只有门头和前面一进房子还保持完好,这是留给上官检查用的。 知府衙门出钱,白知县也从县衙公帑中挤出了三十两银子。 苏泽还是嫌不够,又找了天使投资人于二公子化缘二十两银子。 陈家三兄弟见过这些孩子的惨状,也凑了十两银子。 县衙刑房孙典史也知道了消息,也掏出了十两银子。 苏泽请愿修养济院的消息传来,这时候他作为县城名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延平书院山长陈默群和他的好友拓湖先生各出二十两银子,府县和书院学生也集资二十两,再加上方若兰的私房钱,竟然凑足了靠近二百两银子。 苏泽又掏腰包贴够了二百两,将这笔钱捐献到府衙,方知府大笔一挥,又命令匠人在养济院修葺完成的时候刻下石碑,记录下今日重修养济院慷慨解囊的人员名单。 等到忙完了这一切,苏泽抬起头看到天上一轮明月,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八月十五,正是那中秋佳节。 (本章完) 第144章 佳人偷菜? 中秋佳节,在明代已经成为非常隆重的官方节日了。 有传说当年朱元璋起义的时候,通过互相赠送月饼,约定起义的时间,所以从明代开始,出现了中秋节互赠月饼的习俗。 除了互相赠送月饼之外,拜月神也是中秋重要的仪式。 知府后宅中,方知府领着夫人和一儿一女拜了月神,然后一家人围在凉亭中一边喝酒一边赏月。 方若兰的弟弟才十岁不到,刚刚熬了一会儿就已经困了,李夫人给儿子披上披风,一家人继续坐在亭中赏月。 中秋还有熬岁的习惯,这一天熬夜守夜越久,就能越长寿。 这也是红楼梦中为什么老太君在大观园里中秋夜宴的原因。 小孩子容易疲乏,最后还是没能熬得住,小厮将儿子送回房间。 剩下的一家三口开始谈起了家常。 李夫人心情不错的说道:“兰儿你上次没来,我们曲艺社已经开始排《牡丹亭》了,这李通判家夫人还真的功夫,唱起来有模有样的!” 方若兰的嘴巴抽动一下,自己好好的诗社被母亲大人抢夺成了戏曲社,每次李夫人还都要拉着自己参加。 李夫人心情愉悦,最近她觉得排戏要比打马吊有意思多了。 方知府也很支持夫人的文化事业建设,夫人们聚在一起,也总能打听到各种消息,还能团结上下官员家属的交情。 方知府摸着胡子说道:“这苏泽确实有才,我将他的戏文寄给了同年,他也在回信中盛赞了苏泽的文采。” 李夫人叹息一声说道:“只可惜这苏泽不是个进士,若是个进士,倒是可以将兰儿许配给他。” 方若兰的耳朵立刻红了。 方知府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状,而是又被李夫人这句话搞得血压高了。 “进士?你当进士是大白菜?苏泽这个年纪能中举人,就可以将兰儿许给他了!” 李夫人却还心有不甘的说道:“举人?我家兰儿就配许个举人吗?” 方知府说道:“进士?你见过几个二十岁的进士?伱莫不是要将兰儿留到三十岁再出嫁?就算是三十岁的进士,要娶的也是十几岁的女子啊!” 李夫人立刻来了劲道:“说出心里话了?你也要纳十几岁的小妾是不是?你们男人是不是都爱十几岁的?” 方知府拂袖道;“不可理喻!” 两人吵吵闹闹了一番,最后方知府拂袖而去。 李夫人虽然战胜了对手,但是也有些乏了,她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这苏泽确实不错,若是明年能中举人,那也勉强合格,娘回房睡了。” 方若兰站起来,盈盈的行了一个万福,将母亲大人送走之后,带着侍女收拾凉亭。 方若兰的耳根依然是红的,她回想起在惠民药局遇到苏泽的那几次,心中也微微有些波澜。 舅父回过来的信中,也对苏泽的文章大加赞赏。 方若兰自小就和舅父亲近,他舅父虽然科举只是个举人,但是学问上却要远远超过方知府。 看了看天上的满月,方若兰返回房间中,她想了想换上了男装,带着侍女向府外走去。 “小姐,您真的要偷菜啊?” 方若兰脸上羞红,她也是从舅父的来信中知道有这么一个民俗。 民间没有出嫁的女子,会在中秋的夜里出去偷葱,寓意能够嫁一个好丈夫。 方若兰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夜里出去偷别人家院子的葱,让方若兰有一种做坏事的刺激感。 悄悄走出知府后衙的偏门,方若兰回忆哪家人种了葱。 知府衙门附近住的都是城里的贵人,自然没人在家里栽葱。 方若兰突然想到了县学中海瑞开的几亩地,那个古怪的县学教谕不是种了菜吗?偷他的! 府衙距离县学不算远,方若兰带着同样女扮男装的侍女走在路上并不显眼。 中秋本来也有女子夜游的传统,有些普通人家的女子,干脆就穿着女装在夜里游行,沿途看到年轻的男子还大方的看过去。 方若兰女扮男装,又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就这样受了不少的媚眼。 不过今天的街道也不算暗,有钱人家都在家门前搭起了瓦塔,用瓦片搭起来的小塔上放着可燃的东西,点起来的火焰冲出好高,这是福建地区特有的民俗,瓦塔的火焰寓意节节高,越是大户人家的瓦塔规模越是大。 方若兰终于走到了县学边上,她绕进县学中,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胸口。 县学中黑漆麻乌的,海瑞为了省钱去掉了县学中的灯火,方若兰的贴身侍女胆子小,方若兰就将她留在了县学门口放风。 县学的结构和衙门也差不多,方若兰好不容易找到了后院的农田。 与此同时。 苏泽在街上逛了一圈,这中秋热闹的景象让他涌起了思乡之情。 这故乡到底是长宁卫,还是穿越前那个故乡呢? 两个地方重叠在一起,苏泽有些意志阑珊。 加上他走在路上总是被那些夜游的女子注视,苏泽很快就返回了县学宿舍。 刚刚准备休息的苏泽,突然听到了县学中有些动静。 如今县学已经空了下来,延平府学也不愿意挤在县学里,府学教授们住进了城北的一座寺院中。 延平书院也同样搬出了县学,如今他们只有讲学的时候才来县学。 县学生住在校舍的人本来就少,苏泽看到有人偷偷摸摸的走到了县学后,那里是海瑞住的地方,难道有人潜入县学偷东西? 越想越有可能,苏泽回到屋子里拿起木棍,又找来一根火把,随着方若兰走进了后院。 “什么人!” 苏泽高高举起火把,吓得方若兰一脚踩空,发出一声惊呼。 苏泽见到有动静,立刻冲过来,火把瞬间照亮,就看到一张惨白的俏脸正在疼的呼气。 这不是方公子吗? 苏泽看着方若兰手上的菜,一下子明白了她是偷菜来了。 苏泽也知道中秋偷菜的习俗,没想到堂堂知府家女儿也这么恨嫁? 苏泽其实早就猜出了方若兰的身份,能影响府衙的年轻女人,除了方知府的女儿还有谁。 方知府一家刚进城的时候,苏泽就在城隍庙附近见过方若兰一眼。 “方公子?” 方若兰恨不得羞得钻进地里,她很想要质问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要到县学偷菜的。 这下偷菜被抓了个现行,脚还扭了,实在是太尴尬了。 苏泽好歹还有些情商说道:“方公子要见海教谕?教谕出去赏月去了。” 方若兰也借坡下驴,扶着脚裸说道:“海教谕不在吗?那我就回去了。” “等等,你扭伤了。” 苏泽本能的伸手,一把抓住了方若兰的脚裸,然后用正筋骨的手法一抓,他的“医学”也刷到了Lv2,一摸就知道方若兰骨头没有受伤,就微微用力将她的脚裸拉伸了一下。 方若兰的脸完全红了,苏泽是本能的动作,可是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脚可不是别的男人能随便抓的。 方若兰被苏泽这么一抓,更是全身酥软无力,只觉得都要站不住了。 “明日请黄提举开个膏药,过几日就能消肿了。” 方若兰如同蚊子一样嗯了一声,苏泽这才发现了不妥。 他连忙松开手说道:“你家随从呢?我送你出去。” 方若兰指了指县学的正门,苏泽将她扶起来,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就将手中的木棍递给方若兰,举着火把将方若兰送到了县学正门。 方若兰的侍女藏在门边上,看到方若兰一瘸一拐的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但是看到方若兰身边的苏泽,侍女面色古怪。 苏泽坦然的说道:“方公子扭伤了脚,我送她回去吧,你们住在哪里?” 方若兰的贴身侍女还算是机灵,报了一个知府衙门附近的位置。 说完这些,苏泽举着火把,侍女搀扶着方若兰,沿着道路向府衙走去。 一路上方若兰越想越羞,越想心越乱。 她突然想起了《牡丹亭》的戏文剧情,牡丹亭不就是官家千金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的爱情故事吗? 杜丽娘是太守之女,太守不就是知府吗? 方若兰越是脑补,心越是乱跳,她路上经常偷偷看前面举着火把的苏泽。 只可惜苏泽只是举着火把赶路,一步都没有回头看。 侍女也发现了自己小姐的异样,难道自家小姐和这苏泽有私情? 不会啊,贴身侍女是和方若兰一起长大的,知道自家小姐洁身自好。 三人各怀心思,终于到了府衙附近,苏泽拱手向方若兰辞别,侍女扶着方若兰返回府衙后宅。 等到了闺房,方若兰这才平静下来,她连忙招来侍女,让她守住今夜发生的事情。 等到这时候,方若兰才发现自己手里死死抓住的葱。 苏泽举着火把返回县学,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街上夜游的人也渐渐少了。 看着天上的明月,明日还要约着去探望熊岳,还是回去好好睡吧。 等到返回县学,苏泽却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点上油灯,随手翻开书,《诗经》,《关雎》。 诵念了一遍,合上书,苏泽脑中闪过方若兰的身影,又想起了长宁卫中的林默珺。 算了,还是睡觉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冲淡了苏泽的思乡情,反倒是涌起了其他的心思。 不过苏泽还是压下了这些念头,自己时间紧迫,可没时间想这些。 这次隆重的中秋节活动,成了最近几年最热闹的活动。 也许是百姓早就有预感,福建的局势越来越不好了,中秋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安宁的日子了,所以才抢着出来喜庆一番的。 中秋之后,福建的局势再次恶化。 攻破建阳的倭寇一把火烧了建阳城,城外印刷工坊的纸张油墨雕版都被点燃,火光直冲云霄,三天三夜火焰才熄灭。 建宁府被围困了半个月,建宁知府数次派人突围求援,可是整个福建没有一座卫所敢出兵救援。 建宁府也和延平府一样,有都指挥使司建宁卫,员额五千人。 可是这五千人员额的建宁卫,也被堵在建宁城中不敢出战。 福州府的都司衙门主管福建军事,都司衙门下辖的福州左中右三卫,员额也有一万五千人,可这其中到底有多少能战之兵,恐怕都司衙门中也没人知道。 其实福建也算是战略要地,整个福建不仅仅有都司衙门管辖的陆地卫所,还有九个海道衙门(嘉靖年改名备倭把总司衙门)管辖的守御千户所。 可就算这样,面对在建宁府下嚣张的倭寇,整个福建依然无人敢出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边陆地上战事不利,海上战事也很不顺利。 镇东卫和大金千户所的舰船在巡海的时候,遇到了鹿大王的舰队,遭遇倭寇舰队追击,损失了五艘二百料的福船。 此战之后,沿海各卫所都不敢再出海海防,福州、泉州这两座海边的大城市,也彻底陷入到了恐慌之中。 但是在这场恐慌之中,因为没有沿海卫所缉私,月港却成了这场风暴中最繁荣的港口,大量船只进出月港,就算是鹿大王手下的倭寇,也绕过了这座最繁华的走私基地。 不过月港的繁华也持续不了多久了,随着倭寇到来,各种匪盗四起,陆地交通几乎断绝,商人也越来越不敢出门,光是月港安全有什么用,还没到月港就被人劫了。 现在进出月港的是想着最后捞一笔的大海商,以及一些特意在这个时候赶来进货的外国商船。 谁也不知道鹿大王攻打福建要持续多久,真的全面开战贸易肯定要断绝,那时候想来买东西都买不到了。 探望过了熊岳,送上了药品之后,熊岳母亲的病是多年积劳成疾,邵氏医馆的大夫也说要静养。 但是熊岳母亲担忧家里的茶园,熊岳只能在家照料母亲,和父亲一起打理茶园。 熊岳委婉的表示自己以后可能不去县学读书了,众人想起那日夜谈说到各自刚开始读书时候的志向,纷纷感慨唏嘘不已。 局势紧张,海瑞也停了八月底的课程,催促苏泽尽快赶回长宁卫去。 等到苏泽返回长宁卫,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传来。 倭寇久攻建宁城不下,干脆四散开来劫掠其他城镇,也有一股倭寇冲着延平府来了。 (本章完) 第145章 海战之法 返回长宁卫之前,那个名叫彭安的报童头头,带着月饼登门拜访了苏泽。 彭安恭敬的向苏泽送上了礼物,并且代表城里一百多名流落街头的孤儿向苏泽表示了敬意。 苏泽也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他叮嘱彭安等到养济院修葺完毕之后,可以带着孩子住进养济院去,并且表示自己会去养济院教孩子们识字。 彭安一面向苏泽表示感激,一面对养济院也充满了不信任。 苏泽也只能叹气,只能说大明朝的信誉太差,就连孩子们都不信任了。 返回长宁卫的路上,熊五嬉皮笑脸的说道: “苏相公,这孩子可是个好苗子,我听说他组织成立的报童,干过了霸王社那帮软脚虾!哈哈!” 当年罗汉脚和霸王社也经常在城里争夺地盘,熊五话语中有几分幸灾乐祸。 熊五继续说道:“这娃不错!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苏泽冷眼说道:“什么出息?和你一样做会社头子?” 熊五连忙说道:“苏相公,这孩子可比我厉害,你不想知道这些孩子怎么打得过霸王社的人吗?” 苏泽也来了兴趣,霸王社苏泽听黄提举说过,这是一帮街头混混,打架斗殴的战斗力可是不低的,普通百姓都不敢惹。 彭安只是带着一帮报童,是怎么对付霸王社的? 熊五说道:“彭安将孩子散在街上,一旦发现霸王社的人落单,就立刻埋伏落单的,一天之内袭击了霸王社十几个打手!” “后来霸王社的人都不敢独自出门,彭安又让孩子给霸王社成员家里泼大粪,折腾了这帮家伙三天,霸王社就举旗投降了!” 苏泽听了彭安的手段,也微笑道:“确实是个人才。” 熊五说道:“这孩子是个做斥候的,日后苏相公要起事,此子可为密间!” 苏泽瞥了熊五一眼,作势要打问道:“你是又想关罚堂了?《三国演义》读的不错啊!这次还学会用间了?” 熊五捂着头说道:“这次是《水浒传》。” 苏泽的马鞭没有挥下来,也是因为熊五这些日子没有再出幺蛾子,抓那些人贩子也立功了。 自从姚春去了县城之后,熊五也就闲了下来,整日让他在长宁卫闲逛也不是办法。 苏泽准备充分发挥熊五的剩余价值,他说道:“回去之后,伱从罗汉脚中找几个伶俐的家伙,教他们下九门的法门。” 熊五眼睛冒光:“苏相公!您真的要起事了!” 苏泽凭空挥了一下马鞭,吓着熊五哆嗦了一下,苏泽这才说道: “让你训练他们,是打探倭寇的情报,鹿大王要登陆了,我们要扫除长宁卫附近的威胁!” 熊五连忙点头附和。 这帮罗汉脚本身就是长期混街头的,苏泽也发现了熊五这帮人的用处。 指望他们上阵打仗,恐怕是不行的。 林默珺也曾经编练过这帮人,他们比朱七手下的盐丁还不如,主要是这帮人在街头闲散惯了,好吃懒做有不少街头恶习,纪律性也不足。 但是让他们去打探消息,又或者是街头打架什么的,这些人都是一把好手。 而《拍案惊奇》的报童头领彭安更是给了苏泽一个新的思路。 有什么人比街头流窜的孩童更加消息灵通并且不容易被人注意呢? 就连鼎鼎大名的福尔摩斯都要依靠街头报童打探消息,如果能够将延平府几个城市的报童组织都抓在手里,苏泽的耳目就可以彻底伸到整个延平府。 在延平府其他城市,乃至于福州府,泉州府,《拍案惊奇》都有不错的销路,完全可以和南平城那样,将这些报童团结起来。 而办这些事情最好的人选,就是熊五手下的这些罗汉脚。 他们熟悉地下世界的规则,可以给报童找到立足之地。 两人说着说着,终于看到了建溪上新修的蓄水池,长宁卫快到了。 此时,长宁卫中。 两个御守千户所战败的消息也传到了长宁卫,林默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按照明代的习俗,八月十六还会进行“追月”。 追月就是中秋节放假两天,中秋的活动在八月十六再搞一场。 往年长宁卫也没有追月的习惯,但是今年长宁卫的生活变好了,昨日家祠办了赏月会,但是大家还有些意犹未尽。 林默珺隐约觉得昨天中秋似乎缺了点什么,林默珺就让林良珺在家庙等着,等苏泽回来后邀请他晚上来百户所赏月。 林良珺也是个坐不住的,他到了家庙之后就拉着林彩娘去了村门口。 苏泽看到在长宁卫村口迎接自己的林良珺和林彩娘。 吾心安处,还是长宁卫啊! 苏泽带着两个萝卜头返回家庙,林彩娘立刻邀功说道: “阿兄,你田里的红薯我都收回来了,已经送了大半去矿寨那边了!剩余的都堆在后厢粮仓了。” 苏泽想起来自己临走前让林彩娘看着红薯田,他立刻站起来,去查看粮仓中的红薯。 看到铺满粮仓的红薯,林良珺和林彩娘都咽着口水,他们都想起苏泽当时做的红薯粥,小孩子对有甜味的东西总是难以抗拒。 也不知道是品种好还是种植方法好,又或者是穿越产生了奇妙作用,这一批的烟薯并没有出现品种退化的现象。 “这些都是上好的良种,等明年春天收获了再吃。” 红薯根据播种的时间不同,收获的周期也不同。 苏泽是春种的红薯,成熟周期差不多是五到六个月的样子,因为他的农业技能等级不错,而这是第一批没有退化的种苗,这次红薯的收成相当不错。 现在是八月份了(农历),收获的红薯正好可以育种,种下冬种的红薯。 冬种的红薯现在育种播种,等到明天春天就可以大量收获了。 苏泽可舍不得再吃了,自己这几亩地种出来的烟薯都是要作为粮种来用的。 两个萝卜头都是农家子弟,当然知道粮种的珍贵,只能将口水吞回去。 这些日子林彩娘都在长宁卫推广种植烟薯。 红薯其实比起大米小麦并不抗饿,吃下去红薯一两个时辰后肚子就容易饿。 但是作为餐桌上主粮的辅助粮食还是不错的,而且苏泽带来的是后世农科院改良的高品质烟薯,在缺乏甜味的古代是相当不错的粮食。 长宁卫的人对于推广烟薯种植还是有些抵触的,除了朱七和熊五手下们开垦的山田都已经种上了烟薯,但是普通长宁卫百姓依然不愿意种。 后来还是在林七叔的带头种植下,长宁卫几个种植大户率先在自家的薄田种植烟薯。 不过苏泽倒是不在意,长宁卫的水田也不适合种植烟薯,苏泽是准备在山寨附近的山中种植,有了这些烟薯就足以养活上次俘虏的矿盗了。 当然也不能让这些矿盗们白吃饭,除了开山开田之外,苏泽也让林默珺挑选合适的苗子,再编练一支新军。 矿工下矿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而且是一件非常需要合作的工作。 遇到一些矿洞,需要用人抓着绳子把矿工降到矿底,挖出来的矿石也需要团结协作才能送上去。 矿工是天然的组织度高的队伍,当年戚继光手上那支南征北战的戚家军,就是他收编的械斗的矿工。 和熊五手下这帮罗汉脚相比,这些矿盗就是最好的兵源。 等到这一季的红薯种植完毕,林默珺就要再用这些矿工组建两个编外的百户。 “阿泽哥,我哥今天要在百户所设赏月会,家老阿公和九姑婆都去,她请你今天也去赏月!” 苏泽知道“追月”的习俗,一口答应下来,还是长宁卫有家的感觉,他也有想要体验一下赏月活动。 林良珺接着说道:“今晚可是大潮,阿泽哥赏月完毕要不要去赶海?” 苏泽想起了这个他刚穿越学会的第一个技能,也产生了兴趣。 大潮之后会有大量的海货,所以正常的赶海都应该是潮汐来了之后赶。 而中秋节是月球引力最强的时候,这一天也会有最大的海潮。 观海潮也是沿海百姓过中秋的习俗之一,尤其以钱塘江大潮最为出名。 不过今年的钱塘江百姓恐怕没有兴致观潮,倭寇都快打到宁波和杭州城了,谁还有心情观大潮。 林良珺又说道:“明天可是能捡到西施舌的!” 西施舌? 苏泽的赶海技能发动,原来是车蛤啊。 西施舌是福建沿海一种特产的海蚌,非常的鲜美,是福建最顶级的食材。 可是想到大战将起,苏泽也没有了去赶海的兴致,他说道:“我还是不去了,你赶海的时候注意安全。” 林良珺点点头,招呼小伙伴准备清晨的赶海工具去了。 林彩娘也露出向往的神色,她也正是贪玩的年纪,这些日子能吃饱饭了,也跟着林良珺玩了起来。 “你也去吧,涨潮的时候不能下水,注意安全!” 林彩娘小脸上露出笑容,立刻拿着自己的赶海工具追上了林良珺。 苏泽心情不错,他又去卫学检查了这些日子孩子们交上来的作业。 还是林良珺的学习进度最快,这小子是孩子中最聪明的,就是错别字比较多。 林彩娘学习认真,字也有模有样,看来是下了苦功夫的。 剩余的孩子们就有些一言难尽了,不过苏泽也知道林纯、林安仔他们并不是不努力,只是在读书上确实没什么天赋。 不过能读书识字,对他们也是好的。 让苏泽意外的是背山陈氏,少族长陈海樟的儿子陈志茂,竟然也有不错的读书天赋。 他最近才开始读书,但是习作已经有模有样,难道是营养好的原因? 忙了一圈,天色逐渐暗了,苏泽这才想起来林默珺的邀月,去家庙接了九姑婆,搀扶着她向着百户所走去。 林默珺已经将桌案搬到了百户所前的空地上,放上了月饼和瓜果,她脸上微微发红,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邀请苏泽过来赏月。 自己是有正事要谈! 林默珺捏了捏自己的脸,就看到一身儒衫的苏泽已经来到了百户所。 “苏先生,姑婆。” 九姑婆慈祥的笑了笑,将手里的月饼塞给林默珺道: “这是阿泽从南平城里买回来的月饼,专门捎给你的。” 林默珺脸上一红,紧接着家老阿公也拄着拐杖,带着老伴儿、媳妇陆氏和孙子,来到了百户所前。 船厂大匠林宗远也带着一家子人过来,百户所也逐渐热闹起来。 林良珺这些孩子们早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林默珺邀请众人入席,然后一行人一边闲聊一边啃着月饼,一边等待月亮升起。 咸的,异端,难吃。 苏泽放下月饼,这年头月饼远不如后世那么多丰富的口味,做法也很简单,就是烤胡饼。 想想也是,这年头白糖都是稀罕的东西,哪里奢侈到做什么酥皮月饼。 不过众人还是吃的津津有味,往年在苏泽来长宁卫之前,吃饱饭都是奢望,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办什么赏月会。 都是卫所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搞什么飞花令,学读书人来什么风花雪月的。 聊着聊着,自然又聊到了时局。 还是船厂大匠林宗远首先说道: “镇东卫和大金千户所的船我见过,都是不亚于我们长宁卫的好船!竟然一下子就没了!” 林默珺也说起了最新的消息:“听说这些倭寇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西夷的大炮,卫所的船还没能靠近就被击倒了主帆,出海的船只逃回来一只小艇。”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当时苏泽对佛郎机炮的推崇众人都知道,显然都在等待他的对敌之法。 苏泽却说道:“舰炮可不是随便改装的。” “新世界号的操舵和操帆方式和我大明截然不同,想要现在就出海作战恐怕不易。” 苏泽一下子将两条路堵死了。 林默珺也有些失落,长宁卫现在的实力保卫家乡还可以,但是想要出海找倭寇报仇恐怕很难。 苏泽却话锋一转说道:“这鹿大王的舰队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全灭倭寇海军!” (本章完) 第146章 双双升级 苏泽想到的办法是“地狱燃烧者”。 所谓地狱燃烧者,是未来西班牙和荷兰海战中,荷兰人使用的一种燃烧船。 在这个时代,海战总共就是四种战法——接舷跳船肉搏战,火炮轰,燃烧船,船首撞。 当年屯门海战的时候,大明战胜葡萄牙海军的办法就是使用燃烧船。 装满了燃料的木船点燃之后,冲进敌人的舰队中,就可以引燃其他的船。 这一招可以说是源远流长,中国最有名的案例就是赤壁之战了。 地狱燃烧者又和普通的燃烧船不同。 这种船上装满了火药,再用大石块压住火药,再用定时装置设定好爆炸的时间,只要靠近敌人爆炸,就能对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种燃烧船最早出现在西班牙对荷兰的海战中,两艘装满了炸药的“地狱燃烧者”顺风飘进了西班牙舰队中,巨大的爆炸一下子将西班牙的屏障木船送上了天,巨大的爆炸让西班牙人闻风丧胆。 后来制作地狱燃烧者的工匠逃亡英国,在英国西班牙海战中,英国也派出“地狱燃烧者”,将西班牙吓的落荒而逃。 速度快的小船,长宁卫的船坞能造。 火药,长宁卫接收了延平卫的药火局,现在长宁卫外的新工坊里就有大量的火药。 延时引燃装置,当年荷兰人用的两种延时爆炸装置,一种是测算好时间的长引信,一种是钟表机械定制装置。 前者就是大号的火绳,只要测算好引燃时间就可以了。 后者算是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不过新世界号上也有一座钟表装置,苏泽可以试着拆解制造。 此时桌上只有家老阿公、林显宗和林默珺了,苏泽将“地狱燃烧者”的设计说给众人听,大家眼睛都一亮。 火攻船林显宗也会造,装满火药的火攻船好像也不难? 众人也是见过火炮的威力的,要是一船火药爆炸又是什么威力? 林默珺睁大了眼睛,这么一来真的有希望报仇雪恨了? 苏泽继续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对鹿大王最大的优势,就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 “百户,鹿大王的舰队规模,舰船的特点,海战的战法,这些都是重要的情报。” “每一次鹿大王的作战,都会暴露更多的情报,而他对我们是一无所知的。” “只有多搜集他的舰队情报,才能制定更有效的战术。” 林默珺点点头说道:“我这就去想办法,搜集鹿大王的作战情报。” 这场赏月宴以众人满怀惊喜散席,苏泽提出的火药燃烧船的作战方法,立刻让长宁卫的船坞忙碌起来。 燃烧船并不需要太大,一百料的商船就可以了,长宁卫的船坞还有一些存料。 新世界号是吃水量四百吨的大型商船,也可以拆出很多木料来,苏泽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现在是对付鹿大王的关键时候,当然是先拆了再说。 没有前期发展哪里谈得上什么后期,而且只要能战胜鹿大王,东亚和东南亚地区也是不缺船的。 澎湖和东南亚都有大量的原始森林,马尼拉和马六甲都有欧洲人建造的造船厂。 林默珺去打探情报,船坞开足马力,苏泽也刷起了技能。 大战将近,多一个技能,多一点属性点,就多一点保命的机会。 首先是水利技能,苏泽先去背山村,给背山村陈氏指导了水利建设。 接着苏泽又去了孙典史家的田庄,帮助他整修了水利灌溉设施。 随着工程的推进,苏泽的水利技能终于达到了Lv5。 系统发出提示音: 【技能‘水利’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一蓝二绿三道光芒闪过,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蓝色被动——缚以苍龙为机杼:建造水力驱动的机械设置,水利技能+2。】 【绿色被动——利以坚石束蛟龙:在建造防洪河道水利设施的时候,水利技能+1。】 【绿色被动——手持坚盾阻海蛟:在建造海边防潮灾水利设施的时候,水利技能+1。】 这次真的是闭着眼睛选,苏泽立刻选择了第一个蓝色技能。 上一次苏泽就准备利用建溪的湍急水流,建造一座水利驱动的工坊。 要不是技能等级不够高,最后只能作罢。 建溪也流过中游的矿坑,苏泽完全可以在中游水流湍急的地方建造水力设置。 在蒸汽机发明之前,英国就建造了不少利用水力驱动的纺织厂,更不要说还有水利冲锤这种锻造领域的宝贝。 水力虽然也有种种缺点,并没有大部分穿越中写的那样万能,但是在稳定的蒸汽能源使用之前,水力确实是一种能够节约人力的资源。 在人力缺乏的长宁卫,这一切更加的重要。 【剩余一点自由属性未分配。】 苏泽暂时将属性点存着,等着情况再分配。 刚刚将“水利”技能提升到Lv5,苏泽又马不停蹄的找到阿方索船长和皮埃尔牧师,试图将“法语”和“葡萄牙语”这两个技能也刷到Lv5. 这些日子皮埃尔牧师对苏泽教授给孩子们的鞋带定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都在房间里写写算算。 苏泽推门进来的时候,皮埃尔牧师还在推导公式,苏泽等待他写完公式,老牧师惊喜的站起来说道:“天才的方法!天哪!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精妙的几何学!” 说道几何学,苏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向老牧师用法语问道: “皮埃尔牧师,您知道《几何原本》吗?” 老牧师说道:“当然知道!这可是伟大的著作!我在神学院读书的时候最爱这本书了!” “在东亚能买到这本书吗?” 皮埃尔皱着眉头说道:“马六甲的市场上可能会买到?有些来东方的传教士也会携带这本书。” “传教士也能读《几何原本》吗?” “当然可以,上帝又不禁止数学。” 苏泽这才想起来,当年徐光启就和传教士利玛窦一起翻译的《几何原本》。 苏泽准备编写蒙学教材,这本蒙学教材除了识字和知道基本的事理之外,苏泽也准备融入基础的数学内容。 苏泽也准备融入《几何原本》的一些内容,给孩子们介绍一些基本的数学知识。 除了数学之外,基础的物理学和化学知识也是苏泽准备编写进教材中的。 “神父,能帮我想办法购买一本几何原本吗?我想要将这本书翻译成中文。” 皮埃尔想了想说道:“澳门的圣塞斯主教也是一名数学爱好者,日后到了澳门,我可以帮您问一下他有没有将这本书带来东方。” 皮埃尔有着自己的心思。 皮埃尔这样的传教士来东方,除了给随船的水手提供信仰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传教。 现代人很难理解当时西方人的传教热情,但是宗教却是影响西方历史的重要主轴,在这个时代欧洲发生的很多战争,根本原因都有宗教因素。 按照教皇颁发给意大利的“保教权”,葡萄牙享受东方的传教特权,这也是皮埃尔这个法国神父要登上葡萄牙商船的原因。 不过皮埃尔也曾经试图向大明商人传教,但是他很快发现大明人对于信仰并不热衷。 到了长宁卫也是如此,皮埃尔语言不通,他试图向苏泽的“骑士侍从”熊五传授信仰,却被熊五用一套皮埃尔都无法理解的宗教理论反洗脑了。 至今皮埃尔脑子里还回荡着熊五的很多问题,不行!这些问题不能细思,细思就是亵渎上帝! 在皮埃尔的世界观中,长宁卫有两位骑士老爷,苏和林这两位公正的骑士,联手统治这座庄园。 苏泽对于皮埃尔的传教也没有任何的兴趣,但是他对于西方的技术很有兴趣。 皮埃尔认为这是一次机会,就算是技术,也可以融入私货的嘛! 《几何原本》虽然是一本数学书,但是也可以融入一些教会的内容,当年皮埃尔在神学院学习的时候,教授就用《几何原本》阐释过对上帝的信仰。 皮埃尔立刻说道:“苏,我愿意协助你翻译《几何原本》。” 苏泽本来想要拒绝的,但是想到和皮埃尔一起翻译说不定还能涨法语技能,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两人各怀心思,苏泽看着法语技能Lv4,478/480的经验,就剩下一点了! 数学已经讨论的差不多了,没有新词汇也涨不了技能,苏泽想了想,只能打听起欧洲的局势来。 “英国?英王就是个懦弱的病秧子,如今权利都掌握在摄政手里呢!要我说还不如请玛丽公主继承王位,她可要比她的弟弟强多了!” 玛丽公主? 苏泽这才想起来,皮埃尔离开欧洲的时候是1552年,那时候的英国国王还是爱德华六世。 爱德华六世没什么名气,他爹亨利八世也是个历史名人了,只可惜苏泽的世界史知识一般,只大概知道他是推进英国新教的关键人物。 不过这个玛丽公主倒是大大有名,流传于西方的著名恐怖故事“血腥玛丽”,就是以她为原型的。 今年已经是1554年了,这位血腥玛丽应该已经成为英国第一位女王了。 “玛丽公主?是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女儿?玛丽公主的名声很好吗?” 皮埃尔惊讶的看着苏泽,这个东方骑士懂得法语葡萄牙语也就算了,怎么连欧洲的宫廷都了解? 阿拉贡的凯瑟琳是西班牙公主,也是玛丽公主的生母,也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信徒。 皮埃尔这种坚定的天主教信徒心中,法国现在非常尴尬。 明明是法国曾经是天主教的堡垒,可是法王却和异教徒奥斯曼人缔结盟约,让整个法国教会都抬不起头来。 而愈演愈烈的天主教和新教斗争,逐渐让天主教的捍卫者这一头衔,转移到西班牙国王头上。 改信新教的亨利八世,让英国成了新教和天主教争斗的战场。 所以在皮埃尔这样的天主教徒看来,依然追随父亲新教改革的爱德华六世并不是一个好国王,虔诚的天主教信徒玛丽公主才是最好的继承人。 就算是在英国人心中,玛丽公主也是很好的继承人,现在她的名声可是相当不错的。 等到玛丽继位之后,杀了300个新教徒之后,就被英国历史学家钉上了血腥玛丽的名头,甚至成为欧洲广泛流传的都市传说。 苏泽只想笑,才杀300个人就血腥了?那西班牙人在南美的暴行,英法和美利坚人在北美的暴行,那不是血流成河了?现在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是不是应该叫“血崩腓力”? 玛丽执政到1558年,接下来上台的就是著名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随着继续交谈,皮埃尔从震惊变成了恐惧。 苏泽对于欧洲局势的了解让皮埃尔惊讶,他对于欧洲局势的推断则让皮埃尔恐惧。 一个大明朝偏远地区的骑士,为什么能如此一针见血的点出欧洲各国的矛盾,他对欧洲局势所做的预测,甚至有些已经在皮埃尔接到的消息中印证了! 大明朝的骑士都这么厉害吗? 皮埃尔认为苏泽的能力足以担任法王的宰相了! 这样的人,竟然只是大明朝最基层的骑士? 皮埃尔想到另外一名骑士,他也曾经看过林默珺操练,那位年轻的骑士英明果敢,不仅仅是一名杰出的海军将领,同样也是一名杰出的陆军将领。 林可要比法国那些草包贵族更适合担任统帅! 大明朝的骑士都这么恐怖的吗? 皮埃尔曾经抱着狂热的宗教热情来到东方,如今他只剩下恐惧,他想到了那个曾经鞭挞西方的上帝之鞭,他又想到大明朝是推翻那座蒙古人的帝国而建立的(其实不是一回事),现在才真正感觉到了这座东方古国的恐怖! 恐怖如斯! 苏泽并没有关心皮埃尔的心情,他的法语技能终于刷到Lv5了。 【技能‘法语’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三道绿色光芒闪过,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绿色被动——语言天分:学习法语效率增加5%。】 【绿色被动——翻译专家:翻译法文书籍,法语技能+1。】 【绿色被动——法国文豪:用法语书写文学类书籍,法语技能+1。】 平平无奇,果断选二。 接下来就是葡萄牙语了。 (本章完) 第147章 鸡肋的紫色被动 接着苏泽又找到了阿方索船长,开始和他讨论起航海来。 这些日子交谈下来,苏泽发现这位阿方索船长确实是一位富有冒险精神的冒险家。 葡萄牙这个弹丸小国,能够开启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和这些富有冒险精神的航海家也是密不可分的。 在阿方索这些人身上,苏泽也看到了两面性。 一方面他们是投机分子,也是很多土著文明的刽子手和屠夫,甚至有的人也会在海上客串海盗,并不如他们在史书中那么鲜亮。 可是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是非常具有冒险精神的,这位老船长已经五十九岁了,依然对探索世界充满了热情。 这份热情是他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和求知欲,也是这份精神引领了大航海时代。 开拓,中华上古先民们,也曾经筚路蓝缕的开拓所能见到的所有土地。 从周天子分封诸侯,以诸侯国洒下华夏文明的火种,如今的福建、两广、两湖,这些地区在宋代都算是落后落后地区,到了后世这些地方已经完全是中华文明的核心地区,一切都和持续几千年的开拓相关。 曾经先民也在开拓海疆,从秦就有徐福造船出海,宋代的泉州港更是千帆云集。 但是到了大明,却突然紧闭国门,停下了向外开拓的步伐,每次读到这里苏泽都充满了遗憾。 如今苏泽有了改变的机会,他向阿方索船长请教航海的技巧,向他求教如何管理水手,如何操纵帆船。 【获得技能传授,可以学习技能“航海”,是否学习?】 竟然这样也能触发技能? 自然是学习了! 【航海技能已经学习,Lv1,1/100】 苏泽不由的大喜,这年头航海也是妥妥的关键技能,没想到自己肝葡萄牙语,竟然无心插柳学会了航海技能。 当时在新世界号的船长室,苏泽也是晃了半天,也没能学会航海技能。 对了,提示,传授!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地点触发,传授也能够获得技能! 看来优待阿方索船长真的是做对了啊! 要从他身上再榨一点技能经验出来! 苏泽一边练习葡萄牙语,一边向阿方索船长学习成为船长的方法。 果然是受益匪浅。 再一问,这位阿方索船长竟然还是科班出身的,他毕业于世界上第一座航海学校,葡萄牙的校萨格里什学校。 这是由那位教科书上支持航海的葡萄牙人恩里克王子创办,给葡萄牙培养了一大批的航海人才。 科班出身的阿方索船长,还曾经在里斯本的大学中进修过天文学,能够使用象限仪和横标仪等专业设备。 如果不是因为染上赌瘾,他这样德高望重的绅士应该在里斯本的大宅子里,享受闲暇的退休生活。 苏泽都顾不上葡萄牙语升级到Lv5的喜悦,他直接拉着阿方索船长说道: “阿方索船长,我准备在长宁卫建造一座航海学校,想要聘请您担任教授!” 听到教授这两个字,阿方索船长想到自己曾经受到里斯本大学的邀请,只是那时候沉迷于在赌场中一掷千金,很自然的拒绝了那份邀请。 等到他债台高筑的时候,里斯本大学自然不愿意再聘请他。 没想到自己在这遥远的东方国度,竟然又接收到了一份大学教授的邀请。 苏泽非常有诚意的说道:“我希望您能在这里讲课一年,等到讲课结束,我愿意支付上等的丝绸和瓷器,作为您讲课的报酬。” 阿方索船长眼睛一亮,大明朝最上等的丝绸制品和瓷器都是很少外销的,这些才是整个东方贸易中最有价值的商品! 苏泽这位骑士愿意支付这样的代价,让反正已经是一无所有的阿方索船长有了新的希望。 能带着这些商品返回西方,自己也能够安享晚年了。 至于新世界号的损失,你们船主和船东不就是负责这个的嘛? 打定了主意,阿方索对于留在长宁卫更加安然了。 而苏泽正在查看系统的提示。 【技能‘葡萄牙语’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一道紫色光芒夹杂着两道绿色光芒,竟然在这个语言技能上出紫色的了? 苏泽微微有些遗憾,将这么多技能提升到Lv5,他也掌握了一些规律。 被动技能必定和达到Lv5的技能相关,基本上都是强化这个技能的被动。 一个葡萄牙语技能出紫色了,让苏泽觉得有些浪费人品。 比起葡萄牙语这种普通的技能,苏泽更愿意在更关键的技能上出金色紫色被动。 不过看到了这个紫色被动,苏泽又觉得真香了。 这一紫二绿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紫色被动——语言天才:学习任何语言自动默认拥有Lv2等级的基础交流能力,已经有语言技能的等级+1.】 【绿色被动——翻译专家:翻译葡文书籍,葡语技能+1。】 【绿色被动——葡语文豪:用葡文书写文学类书籍,葡语技能+1。】 任何一门语言学Lv1大概等于知道300个以内的日常单词口语能力,算是可以勉强交流的地步。 Lv2等于拥有600词汇量的口语能力,差不多可以日常交流。 Lv3等于拥有1000词汇量的口语能力,不涉及专业名词的交流已经没有问题了。 Lv4等于拥有1500词汇量的口语和简单书写能能力,几乎可以满足大部分交流需要。 Lv5则算是小质变,可以进行流利的交流和书写了。 Lv10是对语言的各种语境俚语都能熟练掌握,能够听得懂语言背景中的笑话和俗语。 Lv15是完全熟练掌握一门语言,可以用于正式的商业谈判和外交辞令,看得懂各种名著。 Lv15后的每一个等级,那就是能够用这门语言攥写专业书籍,写下文学名著的水平了,当然专业技能和文学技能也要达到相应的等级才行。 这个紫色被动的语言天才,等于让苏泽能够通晓几乎所有的语言,能够和任何说语言的人都进行简单的交流。 果然是神技能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那么神技,本来苏泽的系统让他和任何人交流都能触发技能,自动学习到Lv1的技能,刷到Lv2也不过是一百句对话而已。 也难怪只是一门紫色技能,不过也很强了。 果断选择这个技能,现在苏泽已经有三个自由属性点了。 再看了看属性: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0 力量:10 敏捷:4 魅力:6 待分配属性点:3 总算是有点安全感了。 八月剩余的日子里,苏泽除了在卫学读书之外,基本上就泡在了船坞中。 “显宗叔!这种飞剪状的船首能够劈浪前进增加航行速度!” 林默珺来到船坞的时候,罕见的听到了苏泽正在和人争论。 在林默珺的印象中,苏泽一直都是那个翩翩君子的样子,很少见到他和人争吵的样子。 但是船厂大匠林显宗也是寸步不让:“你这种船根本开不起来!尖底还船首中空,你这样的船只要一阵浪就打翻了!” 苏泽也不让步说道:“航行的时候海水的阻力是影响航行速度的重要因素,我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减少舱底的吃水体积!中空的船首就是为了让船头翘起,增加航行的稳定性!” 林显宗依然不让步的说道:“伱这种船开进海里就是草菅人命!” 两人争执不下,看到林默珺来了,都是眼睛一亮。 “百户!” “百户你来评评理!” 林默珺被两人围上来,只看到苏泽展开一张纸,上面用炭笔画了一艘奇怪的船。 这船底部是尖的,船头如同剪刀一样,船舱非常狭窄但是船又细长细长的,看起来和普通的船完全不同。 这样小小的船上,苏泽竟然设计了三组桅杆。 “这是什么船?” 林默珺也在海上航行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船。 林显宗说道:“百户也没见过吧?苏先生这图上的船太滑稽了,这种船根本航行不起来。” 苏泽却说道:“此物名叫飞剪船,能够破浪日行千里,是一等一的快船。我们只需要造出几艘这样的船,就能冲进倭寇的战舰中引爆火药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船,也从没有见过这样图纸,这种船莫说是远洋航行了,近海的风浪都承担不住。” 两人争执不下,林默珺最后还是选择了支持了苏泽。 她说道:“显宗叔,要不让苏先生试造一艘看看。” 林显宗看到林默珺也帮着苏泽,气鼓鼓的说道:“我可不帮忙!” 说完这些,林显宗气鼓鼓的走了。 对于他们这些匠人来说,家传的图纸就是读书人奉行的典籍,是容不得半点亵渎的。 林默珺说道:“苏先生,显宗叔就是这个性子,造船关系船员的性命,是容不得半点问题的。” 苏泽点头说道:“我造这船,也是为了能更快冲入倭寇中,反正不需要人在船上操纵,试造一艘又有何妨?” 看到林默珺似乎有话要说,苏泽将火气压下去问道:“百户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默珺点头说道:“我昨日联系上了附近海上的科蹄,从他们那边打听到了倭寇的最新消息。” “科蹄?” 林默珺终于见到苏泽有不知道的事情了,她露出一丝狡黠说道: “没想到苏先生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林默珺也没有卖关子,而是解释道: “这些科蹄以船为家,据说是元蒙的后裔,因为经常在船上生活,所以常常曲膝盘坐在船舱之内,两脚弯曲,所以有了这个称呼。”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就是疍家人啊。 疍家人就是以船为家的人,一般生活在珠江下游,没想到福建也有这样的船民。 林默珺继续说道:“这些科蹄在海上消息灵通,这支以前受过我的恩惠,所以我找他们打探消息,果然打探到了鹿大王的动向。” “如何?” 林默珺正色说道:“不太妙。” “鹿大王已经登陆东奥岛了。” 这个东奥岛并不是珠海附近的那座小道,而是福州以东海上的一座大岛。 这座岛屿面积巨大,岛上有淡水和森林,明初曾经在这座岛上修建烽火台和堡垒。 后来实在是岛上生活艰苦,福建都司衙门又觉得这么一群官兵驻扎在海外,有可能参加走私或者造反,干脆就将东奥岛上的卫所撤回了陆地上。 从此失去了东奥岛之后,每次倭寇进犯福建,都会现在这座岛上驻扎,以这座岛为据点攻击沿海诸镇。 “东奥岛距离福州府不过两日的航程,距离我们长宁卫也不过三日的航程,如今诸沿海卫所都不敢出战,倭寇肆意掠夺沿海百姓。” 林默珺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福建的百姓实在是太苦了。 也就是朱纨担任总督的时候那几年没闹倭寇,近些年更是倭寇每年都要侵海,沿海的百姓每年都被倭寇打劫。 听说倭寇已经到了东奥岛,苏泽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大明的海防也是离谱,这么重要的海岛都没有驻军,就这样轻松的交给了倭寇。 有了淡水和补给,鹿大王可以随时骚扰沿海,但是福建的水师却不敢出战,被倭寇堵在港口。 “听说鹿大王已经发出号令,九月初在东奥岛歃血为盟,召集其他派系的倭寇登陆福建。” 鹿大王只是倭寇中的一个分支,他现在将福建水师堵在家里,其他倭寇就像是闻到血腥味道的鲨鱼,纷纷向福建聚集。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的,八月二十四日,延平府下的沙县向南平求援,从建阳方向来的一支倭寇已经杀到了沙县城下。 这种倭寇原本只有真倭三十多人,但是一路上吸引各路土匪反贼,先是劫了一座盐场。 这座盐场就是朱七他们的那座盐场,盐丁饱受盐道太监的欺压,干脆杀了看守盐场的太监,跟着倭寇一起杀向了县城。 听到消息的苏泽百感交集,在这样纷乱世道之下,人性混淆了界限,只剩下化不开的仇恨厮杀。 朱七听到消息,涨红脸对苏泽说到:“苏相公,我去把那些杀千刀的拉回来!” 熊五在一旁说道:“朱兄,你也投过倭。” 朱七红着脸:“我那投的不是真倭!再说我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公,我在盐丁中有些声望,我去把他们拉回来!不可随着倭寇残害乡民!” 苏泽自然没有同意朱七的请求,不到两日后,林显扬从知府衙门返回长宁卫,带来了方知府的手信。 感谢大家支持,汇报一下成绩吧。 在大家支持下,本书4300均订了,上本书到了150万字才有这个成绩,这里万分感谢大家支持! 科普部分知识我尽量减少了,大段的议论会挪到作者的话,剩下的都是一些有意思的小知识,也是为了增加历史真实感的闲笔,感谢大家的包容。 剧情上已经在加速了,但是有的剧情必须要写,比如这几章的铺垫,在卡文的时候,相信我,肥鸟比大家都急着推剧情!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至于加更,肥鸟只能尽力而为,人到中年,又是兼职写作,实在是一滴都没有了! 六月一定找机会给大家加更的!六月一定! (本章完) 第148章 主动出击的计划(中午十二点加更) 林显扬满脸的为难,见到苏泽之后说道: “知府老爷让回卫里一趟,是想要请长宁卫出兵解沙县之围的。” 坐在家庙祠堂中,众人都看向苏泽,不知不觉中,大家都将苏泽当做了主心骨。 “不能去。” 苏泽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泽对林默珺说道:“百户,鹿大王之所以让倭寇登陆,就是为了扰乱各地卫所的布防,我们长宁卫总共才一百多人的兵力,如果真的被他们调动起来,那就被动了。” 苏泽对林显扬说道:“显扬兄弟,你回去对方知府说,倭寇没有攻城武器,沙县城和建阳不一样,城墙高大他们是攻不下的,倭寇做出这番声势,就是为了扰乱府内的布置,围点打援。” 建阳的繁华是靠的印刷业,但是几次被倭寇攻陷,也是因为经济发展太好。 建阳城外都是连片的印刷工坊,随着规模的扩大,建阳城内的乡绅纷纷要求拆掉城墙,方便工人进出。 建阳县令最后还真的听从了这些乡绅的说法,将城墙拆除了一些。 结果就是倭寇打来的时候,建阳县根本没有城墙可以防守,知县自杀殉国,城外的印刷工坊付之一炬。 沙县距离长宁卫行军要两天,道路也不好没办法带着佛郎机炮。 而长宁卫对于沙县附近的地理、情报一点都没有,等于是送过去给倭寇打。 与此同时,在知府衙门后宅中,方若兰也对着急上火的方知府说道: “爹,女儿以为不应该让长宁卫去沙县。” “沙县能够守住,倭寇四处作乱,长宁卫岂不是要奔死?” “而且出县作战地形不通,万一中了埋伏,那府内都会人心惶惶的。” 方知府原本着急的心,被方若兰一番劝解后安定了不少,方若兰继续说道: “延平府各县都知道倭寇的厉害,必然不会出城和倭寇决战,只要死守城墙,反而不会出问题。” 方知府点点头。 方若兰又说道:“这次倭乱还是要看海上那边。” “这是何意?” “散入我们延平府的倭寇,不过是来搅乱福建局势的,有些甚至不是倭寇,就是被倭寇裹挟的匪盗和流民。” “要真的让倭寇退去,只要在海上击溃鹿大王。” 方知府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鹿大王的舰队还在海上,那陆地上的这些倭寇就会有恃无恐,反正他们抢够了又是退到海上去。 而且鹿大王控制海疆,这些倭寇就是在沿海地区随意流窜,又可以招募更多的倭寇来福建抢劫。 如果鹿大王不退,陆地上的倭寇就是源源不绝的。 方知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福州府那边方知府实在是不抱什么希望。 府内沉默了下来,方知府捏着太阳穴说道: “我也是让林显扬劝说长宁卫出兵,若是长宁卫拒绝,这件事就此作罢。” 果然第二天林显扬从长宁卫返回,带来了长宁卫拒绝出兵的原因,倒是和方若兰分析的一样。 南平县范围内也就长宁卫这么一支可战的力量了,方知府还要依仗长宁卫,也没有斥责林显扬,而是让他带着兵房继续备倭。 两日后,沙县也传来消息,倭寇围城几日不下,又作鸟兽般四散开来,向其他县蔓延。 方知府松了一口气,严令各县死守城墙,又让府衙的兵房和工房派人加固南平城墙。 风雨飘摇中,长宁卫也充满了紧张备战的气氛。 大明军制是两日一小操,每旬都要一次大操。 长宁卫是每日一小操,五天一次大操。 除了之前的鸟铳之外,苏泽还从新世界号上搜到了十几把鸟铳,如今编练出一支五十人的鸟铳队,每日就练习行军踏步和转向。 林默珺又从长宁卫军余中选了一百名军余编入军中,组成了两个百人团操练鸳鸯阵。 这其中能够登船作战有六十人,这些都是原本长宁卫中的精锐,上岸能陆战上船能海战。 然后就是秘密武器火药船了,这期间苏泽带着一群学徒开始制造他设计的飞剪样式的快船,而林显宗则按照传统方式打造平底的甬船,双方约定在船下水之后要比拼速度一较高下。 甬船是一种小型的民船,最早是浙江宁波的造船匠人制作的,这种船的航行速度不错,还能够装载更多的货物,很受到浙江沿海商人的喜爱。 而苏泽设计的快船,是以十八十九世纪的飞剪船为基础,设计的一种快船。 飞剪船是一种高速帆船,这种船的速度非常快,仅仅依靠风帆驱动,速度就能超过十节,是蒸汽取代风帆之前,帆船最后的辉煌。 不过完整版的飞剪船苏泽脑海中没有图纸,以现在的技术也造不出来。 虽然飞剪船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减少船体在水下的体积,利用更合理的船底流线降低在海中的阻力,最大限度的利用风帆动力。 但实际上完整的飞剪船,需要耐颠簸的船体结构,需要科学的受力分析,还需要复杂的风帆。 别说长宁卫了,就连现在的西班牙和英国,都造不出这样的船。 但是苏泽并不需要完整版本的飞剪船,他只需要一艘能够被风帆驱动的快船,装满炸药冲到倭寇的舰队中爆炸就行了。 苏泽制造这种小型飞剪船,也是为了积累相关数据,为了以后制造真正的飞剪船积累技术经验。 造船业是个投入资金和时间都很大的行业,只有不断的试错再试错,一步步的调整各项参数,才能够研制出新款的船只。 这是一个长期投入的过程,也因为这样,让造船行业充满了弯道超车的机遇。 一个拥有大型舰队的国家,只能在这条技术路线上继续走到头,很难推翻之前的积累改变技术路线。 荷兰、英国海军的崛起,一方面是财力和生产力的发展,将西班牙拖破产了,另一方面就是他们弯道超车,用新技术超过了笨重庞大的西班牙舰队。 苏泽有些后悔,当时选择选择木匠Lv5级被动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那个造船木工等级+1的被动技能。 不过造船也不光是木工,纺织业也是造船业重要的一环。 能防水耐用的帆布,都是纺织机织造出来的,英国发达的纺织业也是它能够在海上崛起的重要原因。 让学徒们按照图纸制造船体,苏泽又拿着一块从新世界号上拆下来的风帆,找到了在家祠织布的陆氏。 “嫂嫂,这种布您能织吗?” 陆氏拿着帆布,仔细检查线头和走线之后说道:“织是能织,就是这种布实在是太费料了,而且织这种布需要粗丝,我看看,这里面还有麻,怪不得能这么挺。” 苏泽已经发现了家老阿公这个媳妇儿陆氏,在纺织上很有天赋,果然陆氏摸到了帆布之后,就分析出了帆布的织法。 “苏先生,我试试。” 苏泽连忙说道:“嫂嫂尽管试,您需要什么材料就知会我一声。” 就在苏泽窝在长宁卫造船的时候,鹿大王再次出击,又袭击了一座沿海卫所。 被袭击的卫所距离长宁卫不过百里,也是一座千户所,将这座卫所的两艘舰船抢走之后,鹿大王扬长而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林默珺紧握双拳,继续向住在船上的科蹄们打探鹿大王的情报。 九月五日的时候,肆虐东南的鹿大王舰队的底细,已经被林默珺摸清楚了。 按照苏泽的要求,林默珺详细绘制了海图,还制作了一个等比大小的沙盘,将鹿大王的舰队也制作成船模。 苏泽和林默珺正在讨论对付倭寇的办法。 “这几日的消息,每次出战倭寇都会先鸣炮,这么大的火药消耗,鹿大王不可能随船带这么多的火药,肯定在东奥岛上设置了火药库。” 苏泽看着沙盘,将一个代表火药桶的标志放在了东奥岛上。 林默珺也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改变计划,袭击东奥岛?” 原本的计划是引鹿大王攻打长宁卫,然后用埋伏的火药船突袭鹿大王的舰队。 但是现在苏泽有了一个更好的计划,那就是直接袭击东奥岛,想办法引爆鹿大王的火药库。 苏泽点头说道:“火药需要经常搬运,鹿大王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会袭击他的老巢,所以火药库必定是设在码头上。” “我们的火药船只要能引爆火药库,必定能造成更大的爆炸,鹿大王没了火药,火炮和鸟铳也就没了作用。” 苏泽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继续说道: “要袭击东奥岛,直接从长宁卫出发太远了,我们还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的小岛,以这个小岛为踏板袭击东奥岛。” 林默珺听出了苏泽的意思,她抬起头说道:“你要去东奥岛?” 苏泽点头说道:“至少要去东奥岛附近看看,必须要了解鹿大王在东奥岛的布置。” 林默珺点头说道:“我明白了,那些科蹄人和鹿大王有些交易,他们会送粮食上岛,我可以坐他们的船去打探消息。” 苏泽坚决的说道:“我也要去。” 今日加更! 严重卡文,先3000字。 写着写着才算是写顺了, 中午加更一章4000字,晚上也有,还4000字。 (本章完) 第149章 敏捷属性的用处(加更求票) 前往东奥岛之前,苏泽每天拿着磨镜子的工具,在家庙中忙活着。 明代用的还是铜镜,铜镜要照出清晰的人影,就需要用反复打磨。 做这份工作的叫做磨镜匠,长宁卫也有这么一个专门负责磨镜的老人。 苏泽从这个老人那里借到了磨镜子的工具,整日在卫学中忙活着。 林良珺看着苏泽用磨镜的工具打磨两块水晶石,忍不住问道: “阿泽哥,这可是上等的琉璃啊,你怎么磨成这个样子。” 这两块天然水晶是胡公公的珍藏,是苏泽花了钱从胡公公那边买下来的。 林良珺从没有见过如此透明无瑕的玻璃,一看就是非常贵的东西,可是苏泽却拿着磨镜工具打磨着,将好好的玻璃做成了奇怪的圆片。 苏泽正在制作的自然是望远镜了。 中国烧制玻璃的历史很久远,但是白透无瑕的玻璃还是要等到清中期才出现。 大明朝烧制的玻璃,更偏向于琉璃这一类的彩色玻璃。 明代的人对于琉璃是非常狂热的,不过苏泽现在没工夫弄这些,既然人工玻璃的透明度不够,那就只能找天然玻璃了。 幸好在胡公公的珍藏中,苏泽找到了一块白透无瑕的天然玻璃。 苏泽用心的打磨着玻璃透镜,他要制作的是铜管的单筒望远镜,在他穿越前的时间线上,这样的望远镜是几十年后伽利略制造的。 其实望远镜的原理并不复杂,玻璃曲率的计算公式也在苏泽的脑子里,唯一麻烦的就是打磨玻璃的过程。 苏泽高达10点的力量,将这块天然水晶打磨成两个透镜,也花了两天的时间。 将透镜表面再次磨成透明状,苏泽拿出制作好的铜筒,小心翼翼的将透镜装了进去。 “阿泽哥,这是什么?” 苏泽将镜片装好,又给伸缩的铜筒上了油,这才满意的说道:“千里眼。” “千里眼?阿泽哥你莫要骗我,千里眼是故事里的。” 苏泽走出家庙,调整望远镜的筒距,看向卫所中央的百户所。 他将望远镜递给林良珺道:“拿稳点。” 林良珺拿起望远镜,清晰的看到了自家的窗台,他惊呼道:“真的是千里眼!” 苏泽一把抢下望远镜,生怕被林良珺弄碎了,他将望远镜放进亲手制作的鹿皮小包中,对着林良珺问道:“阿泽哥,你真的是仙人?” 苏泽瞥了他一眼说道:“让伱好好读书,这可不是什么仙术,而是格物致知之术。” 林良珺疑惑的问道:“你没教过啊!” 苏泽说道:“你可曾记得我讲过‘折射’的现象?” 林良珺点点头,苏泽最近在编写新教材,也会给他们试着上一些有趣的物理化学实验课。 折射也是林良珺印象深刻的课程,苏泽用光的折射解释了为什么筷子在水中会看起来弯曲的现象。 “这千里眼,就是利用光的折射,将远处的物体放大。” 苏泽简单讲了望远镜的原理说道: “我之前就和你们说了,格物致知不仅可以用于点石成金,还能上阵杀敌,这望远镜就是战场上的大杀器,原理也不过是折射这样很容易理解的原理。” 望远镜的原理自然也没这么简单,但是苏泽只是要给林良珺思想启蒙,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不过光知道原理还不行,知道道之后还要学习术,这些就是算学的用处了。” “上次布置的算学作业里完成了没有?” 一说到作业,林良珺立刻抱着头跑开:“完成了完成了!明天一定带来!” 就在林良珺缠着苏泽要玩望远镜的时候,林默珺来到了家庙。 “已经和曲蹄人说好了,今日就乘坐他们的船去东奥岛。” 苏泽将望远镜收起来,对着林默珺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午后出发,两日之后就能到,苏先生,我一个人可以了。” 苏泽说道:“不行,计划是我订的,我要亲自去看看东奥岛。” 林默珺也知道无法说服苏泽,只好说道:“我虽然救过这些曲蹄人,和他们有大恩,但是这些人是海上域外之民,性情桀骜也多通倭寇,上了船你一定要注意点,千万不能犯了他们的忌讳。” 苏泽点点头,出海航行本身就是风险很大,船员的忌讳颇多。 更不要说曲蹄这种本身就住在船上的种族,自然是非常迷信的。 在一旁的林良珺说道:“哥,先生造出千里眼了!” 苏泽将望远镜递给林默珺道:“这就是千里眼,我将它唤作望远镜,能够看清远处的东西。” 林默珺拿起望远镜,很快就在苏泽的指导下看清楚了百户所的窗户。 林默珺甚至要比林良珺表现的还要震惊。 在海上航行多年,她最清楚瞭望手的作用的。 一个好的瞭望手的就是船的眼睛,无论是侦查敌情还是寻找陆地岛屿,都要求瞭望手有一双好眼睛的。 可是这样的天赋可遇不可求,林默珺曾经听老舵工说过,自己父亲船上的那名瞭望手,能够看清百米外的海鸥,总能够比别人的瞭望手先发现敌人。 但是苏泽这个望远镜,可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变成超级瞭望手,这样就可以远距离观测敌情了。 “这等神器!不仅仅可以用于海战,也能用于陆战啊!” 林默珺激动起来,一想到作战的时候能够观察到战场每一个角落,这样的仗将会多么好打。 苏泽摇头说道:“此物虽然奇妙,但是原理很简单,若是流入民间,很快就会有人仿制。” 其实望远镜的制作难度并不高,就算是不知道原理,也可以照着仿制。 苏泽可不想要自己发明的东西,变成敌人手里的武器。 林默珺想了想,似乎也确实是如此。 沿海地区走私严重,一些大明朝官军的铠甲武器,都有可能送到倭寇那边。 甚至延平卫以前还向倭寇走私火药呢。 望远镜这种战略神器,上千辆银子都有人愿意购买。 钱帛动人心,别说是商人了,就算是有的卫所拿到望远镜,也有人愿意为了钱卖给倭寇。 林默珺打消了进献望远镜的想法,苏泽则暗暗欣喜,经过自己的持续不懈的撬大明墙角,林默珺这个曾经非常忠于大明的将领,也逐渐开始对大明离心离德。 将望远镜收起来,苏泽说道:“有了这个东西,我们不需要登上东奥岛,也可以观察他们沿海的布防了。” 林默珺又是一喜,这样就不用冒险登岛,只需要在曲蹄人的船上就能看清楚鹿大王的布防。 下午,曲蹄的船如约而至。 严格的说这并不是一艘船,而是很多船用绳索连在一起的船队。 这些曲蹄人的船都是一些平底的海船,各种各样的船都有,苏泽看到了普通的渔船,也看到了一些西洋小型商船,甚至有些干脆就是平底的河船。 这一群船队没有任何浩浩荡荡的感觉,反而像是一堆漂浮在海上的垃圾。 这些船也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维护过了,大量木料已经腐朽破败,只是随意修补了一下,苏泽觉得他们能在海上航行,反倒是一个奇迹了。 等到曲蹄人的“船队”靠岸,码头上,苏泽才有机会打量这个海上漂泊的民族。 他们皮肤都很黑,这是长期在海上照射的结果。 整体上看还是黄种人,但是带有一些蒙古族的五官特点,比如他们的颧骨比较高,面门比较宽。 他们穿着黑色或者灰色的袍子,样式上确实和大明不太一样,最明显的就是他们的前襟向左掩,这种就叫做左衽,按照汉人的说法就是夷狄之民的穿衣方式。 果然说这些曲蹄人是蒙元后裔,这种说法是有几分道理的。 除了坚持左衽之外,他们还会包上黑色的头巾。 这帮曲蹄的首领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她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林默珺之后,又看了看苏泽,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只能一个人登船。” “惹婆,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名叫惹婆的曲蹄人首领和身边的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站在一边的苏泽已经听清楚了他们的话。 【语言天才】的被动天赋,让苏泽听出来这是一种蒙古语的分支方言。 也难怪这些曲蹄人宁可漂泊在海上,也不愿意上岸生活。 大明朝对待异族的态度也是多次变化的,明初基本上是认同元代地位的。 等到土木堡之变后,华夷之辩这个论题再次被翻出来,并且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 加上多年的倭乱,对华夷之辩的问题已经有了共识,官方对于夷狄是普遍歧视和排斥的。 这种态度自然也会影响这些异族,比如福建陆地上的一支异族“畬族”,就多次发动叛乱,经常被明军镇压。 而这些异族往往也不肯接受大明的编户齐民,所以在官府眼中他们也不算是有身份的“民”,叛乱那之后经常会被屠杀,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激烈。 这些曲蹄人不肯上岸,也有这样的原因。 苏泽听到这个叫做惹婆的曲蹄首领,正在和她的族人讨论多带一个苏泽会不会被倭人发现的问题,苏泽反倒是放了心。 这说明这些曲蹄人不是要将自己出卖给倭寇。 苏泽凑在林默珺的耳边,将曲蹄人的议论翻译给她听 林默珺已经见怪不怪了,哪一天苏泽懂兽语,她恐怕也不会惊奇了。 惹婆讨论了半天,最后对林默珺说道:“他可以上船,上船不许乱动。” 惹婆将两件衣服扔给林默珺和苏泽:“换上衣服,上船。” 林默珺穿的是单衣,要换衣服必然要脱下原来的衣服。 苏泽看出了林默珺的尴尬,帮她解围说道:“百户,你去那边换吧。” 接着苏泽麻利的脱下衣服,此时苏泽的力量属性已经达到了10点,脱下衣服就露出上半身壮实的肌肉线条来。 曲蹄人船上的妇人纷纷发出吆喝声,这些海上异族果然民风彪悍,甚至有女人直接对着苏泽抛媚眼吹口哨。 这家伙怎么身体这么壮。 林默珺也看到了苏泽的肌肉,平日里穿儒衫,林默珺根本没注意苏泽的身体这么好。 林默君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跑到远处换了衣衫。 苏泽看到换上曲蹄人服饰的林默珺也是眼前一亮。 曲蹄人的衣服比汉族衣服修身,林默珺身材高挑,穿上去更有一番异域风情。 苏泽将视线从林默珺身上挪开,和她一起登上了曲蹄人的船。 吐。 苏泽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从上船以来,他就扒着船舷狂吐不止。 曲蹄人的船本来就不稳,苏泽穿越前后都没有坐过海船,上船之后更是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林默珺一边给他拍后背,一边笑着说道:“本以为苏先生对海战如此精通,必定是行船的行家,没想到。” 林默珺憋着笑,苏泽已经吐的全身难受了,他说道:“你想笑就笑吧。” 苏泽也是后悔,为什么非要坚持上船。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晕船似乎是平衡系统的问题,而这项能力似乎和【敏捷】这个属性相关? 看到自己低达4点的敏捷属性,苏泽咬了咬牙,将一点自由属性投了进去。 “敏捷属性:4升级为5。” 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灌注到苏泽的身上,他感觉眼前的晕眩感消失了一些,从登船开始那种脚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消失了一些。 呕吐不适的感觉也消失了一些,苏泽撑着船舷站起来,感觉好受多了。 敏捷关系的是平衡、跳跃等身体协调性的技能, 原来敏捷属性是这么用的啊! 敏捷属性高了之后,是不是能够做到像电影里那样飞檐走壁? 飞檐走壁怕是不可能,但是像加勒比海盗那样荡吊索跳船应该可以? 苏泽再次投入一点自由属性,敏捷属性提升到了6点。 提升到了6点之后,苏泽已经能够在船上站稳了,晕眩感和呕吐感也全部消失了。 看到瞬间恢复了健康的苏泽,林默珺满是疑惑,她也见过不少晕船的,那个不是在船上吐啊吐啊,躺上几天才适应的。 这苏泽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这么快就适应了? 更离谱的是刚刚这家伙扶着船舷都站不稳,怎么这么快就在甲板上如履平地了? 加更,晚上还有 (本章完) 第150章 数学,机械和航海 随着船逐渐进入外海,风浪日渐大了起来,船也逐渐变得颠簸起来。 苏泽已经彻底不吐了,他站在甲板上一会儿测着风向,一半会儿测着水文指标,用苇杆笔在航海日志上写写画画的。 等到将水文情况记录的差不多了,天也差不多黑了,这时候苏泽又开始摆弄望远镜看起了星星来。 林默珺看着苏泽一边看着星星,一边记录着什么,好奇的问道: “苏先生,您在做什么?” 苏泽一边摆弄罗盘,一边说道:“我在试着算经纬度。” 林默珺疑惑的问道:“经纬度?” 苏泽将自己测量的数据记录下来,对着林默珺说道:“百户,你行驶到了海上如何确定方位,找到返航的路?” 林默珺说道:“记录下航行速度和方位,再以海上岛屿和海岸边的异物为标尺,自然就能返航。” 果然如此,这个年头,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航海导航都是一门经验加玄学。 林默珺所用的方法,其实就是明代海军操练中的“航距侧位法”。 方法也很简单,就是通过确定船的速度和船的航行方向,大概估算出航行船只的位置。 导航的方法也是很简单,那就是依靠岸边的标志物和海上的岛屿。 苏泽也看过长宁卫的海图,这还是上上辈的百户所绘制的,海图上定位标志写了厚厚的一册书,林默珺从小就被父亲要求背诵这份海图。 其实这年头西方的海图也不咋地,苏泽看过阿方索船长的海图,看起来西方的海图更精致一些,实际上绘制的方法的原理也是林家海图一样,都是通过根据航行距离估算位置,实际上新手船长根本没办法根据海图航行。 这也是为什么一名有经验的船长这么难得,因为很多航线的航行方法都是这些船长的脑子里,根本就不在地图上。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航海测绘技术,东西方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真正让东西方拉开差距的,还是十七十八世纪之后,西方数学天文学和钟表制造学的发展。 一朵乌云遮挡住了天空,苏泽放下望远镜说道: “百户,我和你说过我们所在的地球吧?” 林默珺点点头,在海边长大的她也好奇过整个海洋到底是什么样子,直到有一次林默珺听到苏泽给林良珺他们讲课,讲到天圆地方,整个世界是一个球。 虽然听起来是有些荒谬,但是长期在海上航行的林默珺自觉的认为苏泽是对的。 前段时间,苏泽筹备开设航海学校,林默珺也和阿方索船长交流过,看了阿方索船长的世界海图,第一次意识到整个世界是如此的庞大。 苏泽继续说道:“天地茫茫,如果远洋航行,只依靠航距侧位法,是很难在长途航行中确定方位的,若是要远洋航行,就必须要有更准确的海图,并且能够在大洋上确定船只方位的方法。” 林默珺点点头,以她航海的经验,很快就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作为一名船长,她当然明白海图在航行中的重要性。 一些福建海商高价悬赏海图,据说一张能够抵达南洋的海图就价值千金。 林默珺就有家传的海图,但是想到自家的海图,和阿方索船长那幅精致的世界地图。 林默珺又忧虑的说道:“我听阿方索船长说,他所在的佛郎机不过是一弹丸小国,可是他们竟然能航行千里来到我大明,岂不是说这些西夷人已经掌握了远洋航行的法门?” 苏泽摇头说道:“当年成祖年大太监郑和也能下西洋,其实郑公下南洋的方法,和如今西夷来大明的方法一样,都是沿着海岸线行驶,并不是真正的远洋航行。” 现在东方航线,就是绕过非洲,然后沿着印度洋的港口向东行驶,整个一路上都是沿着海岸线在航行。 其实这个时代的西方诸国,只掌握了测量纬度的办法,真正解决测量经度的难题,那要等到十八世纪了。 林默珺听到西夷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这些日子和阿方索船长交流,林默珺也有了深深的忧虑感。 如今西夷诸国都进入了疯狂探索海洋的时代,她听说西班牙王国拥有几百艘海船组成的舰队,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只是一群倭寇,就已经将大明的东南海疆闹的鸡犬不宁,如果西夷的舰队来大明怎么办? 林默珺第一次对大明是世界中心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又听说现在西夷的主力舰船,都已经装备了大量的火炮,联想到鹿大王袭击东南海卫的火炮战术,林默珺再一次感受到了技术上的差距。 苏泽再次提到远航的定位和海图技术,林默珺问道:“苏先生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吗?” 这时候天空中乌云散去,苏泽指着天边的北斗七星说道;“我给林良珺讲过丈量田亩的办法,其实放在整个地球上也可以,以地球的自转为轴,将球面分成等差的经纬度,那要确定船只在地球上的位置,只需要知道经度和纬度两个数据就可以了。” “而要测绘精确的海图,那只需要将港口的精度和纬度测绘出来也就可以了。” 林默珺都已经快要被绕晕了,不过经纬度的概念并不难理解,她还是勉强点点头。 这时候乌云散去,苏泽指着天边的北斗七星说道:“纬度并不难测,斗星对于地球的位置恒定,只要测量斗星的角度,就能确定纬度。” 林默珺看着斗星,北斗七星也被大明的海卫用来测定方位,虽然并不清楚仰角什么的,但是斗星恒定这个说法林默珺还是理解的。 “那经度呢?” 苏泽说道:“我有两法。” 林默珺愣了一下,她曾经听说阿方索船长说过,佛郎机王室曾经发出和人等高的黄金来悬赏在海洋中经度的方法,这苏泽竟然一下子就说出两种方法? 苏泽说道:“一曰天钟法,一曰时钟法。” “其实说是两个办法,归跟到底其实是一个方法,要确定位置,首先就要确定时间,百户你知道时差吗?” 林默珺摇了摇头。 苏泽说道:“天圆地方,日月星辰的升起,其实源自于地球的旋转。” 苏泽给林默珺普及起天文学知识,解释完了时差之后,苏泽说道: “其实经度问题,就是一个时间问题,比如我以长宁卫的时间为标准时间,如果我航行到南洋,知道南洋和长宁卫标准时间的时差,就能知道经度了。” 林默珺已经彻底烧坏了CPU,她完全跟不上苏泽的思路了。 苏泽也不打算详细的说这个天文学和数学问题,而是简单的说道: “我这两个办法,一曰天钟法,就是以天体运行为钟,通过天星位置来确定时差。” “一曰时钟法,那就是在出海航行的时候就制造一座准确的时钟,航行到一个地方之后再根据日中时间来确定时差。” 在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天钟法和时钟法展开了激烈的竞赛,一直等到近代精确的航海钟出现,才最终决出了胜负。 天钟法需要船长拥有高超的天文学和数学能力,才能准确的测量出经度。 而时钟法,以其昂贵的造价,让普通船长望而却步,一直等到十九世纪钟表技术发展,航海钟的价格这才下来,能用于普通商船上。 讲完了这些,苏泽发现林默珺已经彻底晕了。 苏泽叹息一声,从经纬度测量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近代东西方技术的落后,并不是某一项工艺某种武器的落后。 其实晚明的时候大明朝已经能够自己制造红衣大炮了,一些地方铸造的大炮质量并不比进口的差。 航海上晚明的船队也能够开到印度洋上贸易,似乎也没有落后多少。 但实际上最大的落后是在科学思维和定量分析上。 晚明确实能够铸造火炮,但是当时明代将领都推崇“倍填法”,认为填充越多的火药威力就越大。 但实际上火药装填量和炮筒的长度宽度都是有数学上的关系的,并不是装填更多的火药就威力越大的。 而西方的火炮学发展已经开始研究炮身直径和炮管长度的比例关系,从原理上研究如何制造更大威力大更大射程的火炮。 近代的落后,并不是缺乏某种武器,缺少某种工厂,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 大明并不缺乏能够远航的船长,缺乏的是伽利略、马斯基林这样的天文学家,缺乏的是哈里森这样的钟表工匠。 真正航海技术的发展,不仅仅是造船业的发展,也是天文学、数学、物理学、工程学、测量学、制图学这些学科的技术。 一名口耳相传,依靠各种经验和秘传培养的船长,比不上一群能够系统培训掌握专业技能的船长。 同样的,能够制造一门精良火炮的铸炮工匠,也比不上能够标准化生产火炮的铸炮工坊。 月牙弯弯,苏泽看着远方的斗星,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现在大明距离西方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但是接下来二百年的思想启蒙和技术爆炸,明清却完美的错过了。 暂时压下这些想法,还是对付眼前的倭寇吧。 一夜无话。 一天后,苏泽偷偷拿着望远镜,看到了远方的小岛。 这座小岛呈现一座月牙状,苏泽将望远镜交给林默珺,她很快确定这就是东奥岛。 “这就是东奥岛,我小时候曾经和爹登上这座岛,当时爹就说了,只要在东奥岛上驻扎两百人,修建塔楼,就可以将倭寇拒之于外海。只可惜爹上书当时的海道衙门,并没有上官回应。” 苏泽用望远镜观察东奥岛,果然这座岛是非常好的天然港口。 从月牙两端到月牙的背面都是山,周围都能看到暗礁,这就意味着无法从岛屿其他位置登陆,只需要防守港口就能保证岛屿的安全。 可以看到靠近海滩的部分海水明显偏淡一些,这说明月牙湾是一座潟湖。 潟湖要比普通海港的风浪小很多,是天然的上好港口。 从山上还有一座山泉留下来,苏泽甚至还看到了岛上有些菜田,茂密的山林都说明这座岛的土壤肥沃,是可以军屯养活士兵的。 苏泽都快要留下口水来了,这样的一座岛,简直是太完美了啊! 通过望远镜,苏泽看到了鹿大王停靠在港口中的船只。 倭寇的船只也是各种类型的都有,苏泽看到了大明的广船、福船和沙船,还看到了一些平底的渔船,苏泽甚至还看到了一艘巨大的“蜈蚣船”。 林默珺看到这艘蜈蚣船后,立刻说道:“这就是鹿大王的旗舰,蜈丸号!”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在东亚看到这样一座桨帆船。 桨帆船,就是除了利用风帆动力之外,还靠着人力划动船浆来驱动船只。 因为两侧长长的船桨,看起来就像是蜈蚣一样,所以也被称之为蜈蚣船。 中国很早就出现了桨帆船了,不过一般都是内河航行的小船。 这艘船的样式明显不是中式的,果然林默珺说道:“我听说这艘船是西夷船匠制造的,两侧各有船桨十六对,划桨的都是鹿大王掠夺的奴隶。” “听说鹿大王掠夺村庄,妇人全部分给手下淫辱,老人和孩童全部杀掉,而最年轻力壮的都被会抓到蜈丸号上操浆。” “据说鹿大王承诺,只要操浆满三十天,就能获得自由身,但是很少有人能活过三十天,就算是活下来人也基本上都废了。” “这是为何?” “这些浆手都是被铁链绳索捆绑在浆舱中的,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浆舱只能容纳一人,夏季闷热呆在里面就是酷刑。” “要划动这样的船浆需要很大的力气,据说船上有倭人监工,若是划的不好就会被杀死,从底仓换上新的奴隶来。” 苏泽握紧拳头说道:“这畜生!” 靠近潟湖边缘,曲蹄人的船队停了下来,两艘平底的倭寇渔船向船队靠近。 而苏泽用望远镜观察码头,果然看到了堆放火药的仓库。 三更,求票 这段不得不写,有关航海技术路线的 (本章完) 第151章 飞翔的荷兰人 果然和苏泽所料想的那样,鹿大王将火药库设在了码头上。 鹿大王显然没有想过,有人会主动出击来袭击东奥岛。 苏泽迅速将码头的布局记录在航海日记上,东奥岛果然是个非常不错的袭击地点。 因为潟湖的存在,鹿大王的舰队都挤在港口中,一旦码头发生爆炸,那几乎所有的舰船都会被影响。 而潟湖出口狭窄,这既是保护船只安稳的港口,同样也是口袋阵,一旦发生了爆炸,所有船只向潟湖外冲的时候就会挤压在一起。 苏泽心中已经制定好了计划,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将爆炸船开到东奥岛边上。 东奥岛上,这座荒凉的小岛成了倭寇们的乐园。 鹿大王甚至驱使奴隶,在岛上建造了一座天守阁,来满足他成为“大名”的梦想。 光是修建这座峭壁上的天守阁,失足坠崖而死的就有几十人。 鹿大王穿着一具足具大铠,戴着一副鬼面具,他如同地狱中恶鬼一样让人畏惧。 而鹿大王也很享受这种被人畏惧的感觉,大明的懦弱和无能让他野心膨胀,这一次来福建,鹿大王不满足于抢劫多少财物,如今他有了其他的野心。 鹿大王看中的是澎湖。 鹿儿岛才多大,澎湖又有多大,若是能够占据澎湖,那放在倭寇也不是普通地方大名了,而是能够上洛开幕的“将军”了。 不过现在的澎湖上还是一片空白,所以鹿大王要掠夺更多的人口,用这些大明奴隶开发澎湖。 鹿大王这一次来福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光是火药库就堆满了,更是重金从南蛮人(西洋人)手里购买了十二门大炮,蜈丸号上就有足足四门舰载炮,上次击败明军的舰船,靠的就是蜈丸号。 说到这座旗舰,这是鹿大王花费了全部积蓄,聘请了倭国船匠和西夷造船师一起合作,合力打造的超级战舰。 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可以张帆航行,在需要高速航行的时候,十六对船桨可以提供超过普通帆船的速度,迅速追上敌人。 鹿大王最得意就是,只要海上发现敌人,还没有人能够从蜈丸号的追击下逃跑的。 曲蹄人和倭寇交易完毕,就开着船队返航,苏泽和林默珺终于松了一口气。 惹婆对于这次交易的结果非常的满意,她和族人的对话都被苏泽听到耳中,苏泽也知道了这帮曲蹄人到底和倭寇交易在交易什么了。 药品。 这个结果也是情理之中了,在乱世中什么东西最值钱,自然是药品了。 曲蹄人在海上漂泊,肯定也是缺医少药的。 苏泽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直接走上船头,用曲蹄人的语言对惹婆说道: “我们长宁卫以后可以卖给你们药。” 惹婆身后的曲蹄人纷纷抽出佩刀,惹婆用浑浊的眼睛看着苏泽,她很疑惑,这个大明读书人怎么会曲蹄人的语言? 惹婆从没有见过一个外族人说过曲蹄人的语言,而看苏泽的样子,也不像是曲蹄人的后代。 苏泽继续用结结巴巴的曲蹄语说道:“我们长宁卫有药,我们可以卖给你们药。” 惹婆挥挥手,她身后的族人放下刀,从苏泽结结巴巴的吐词来看,他的曲蹄语也是刚学习不久。 难道是这几天学的?这世界上有这样的天才吗? 惹婆不再深究这个问题,而是对苏泽提出来的交易产生了兴趣。 曲蹄人缺少药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愿意和他们交易卖给他们药品的势力不多,倭寇算是一个。 大部分大明人都将他们当做海上的乞丐和二道贩子,所以他们才会和倭寇勾结。 而药材这个东西,在大明本身也是稀罕的东西,普通的沿海村庄根本就没有。 惹婆看着苏泽说道:“你有什么药?” 苏泽说道:“常见的治疗风寒的药我们长宁卫都有,我还有一味神药。” “神药?” 苏泽点头说道:“能镇痛驱寒的神药,只要是寒热病服用这服药就能药到病除。” 海上温差大,又经常需要下水,寒热病(感冒)就是最常见的病症。 苏泽说的神药正是惹婆需要的,她看向苏泽说道:“伱要什么?” 苏泽问道:“你们下次和倭寇交易是什么时候?” “十日之后。” “我要你们从长宁卫拖两艘船来东奥岛。” 惹婆死死的看着苏泽,苏泽也盯着她,过了半天这位曲蹄人首领说道: “我要先看药。” “没问题,靠岸就可以试药。” 接下来的航程中,曲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苏泽却很坦然的回看过去,搞得这些曲蹄人都不敢直视苏泽。 过了一会儿,一名曲蹄妇人抱着孩子,来到苏泽面前,用曲蹄语说道; “惹婆说您会医术,请您救救我的孩子。” 这个曲蹄妇人抽泣着放下手中哭闹的孩子,苏泽看了看自己Lv3的医术,只好抱起孩子诊治了起来。 摸了摸孩子的肚子硬邦邦的肚子和滚烫的额头,苏泽Lv3的医术也确诊了孩子的病症,是肠道不通导致的胃肠型感冒。 苏泽对着孩子的母亲说道:“你找些油来。” 这个曲蹄妇人连忙找来一些油,苏泽指着孩子的屁股说道:“将油从这里灌进去。” 妇人一愣,但是看到哭闹的孩子,照着苏泽的吩咐做了。 不一会儿,润滑后的肠道排除干燥的大便,不一会儿孩子就不再哭闹,身上的热度也消了,在母亲怀抱中沉沉睡去。 【治疗儿童,医术技能+10,Lv3,15/300】 曲蹄妇人对着苏泽千恩万谢,将一把贝壳塞进了苏泽的手里。 林默珺笑着说道:“这是曲蹄人的贝钱,你收着吧。” 自从苏泽治好了第一个病人之后,剩余船上有病的曲蹄人都找上到了苏泽。 返回航程的后半段,苏泽就在给这些曲蹄人看病,惹婆看向苏泽的眼神越来越和善。 苏泽则惊讶于这些曲蹄人的残疾率竟然如此之高,缺胳膊少腿的曲蹄人非常多。 林默珺倒是认为非常的正常:“常在海上容易生恶疮,这些曲蹄人就是因为恶疮才残疾的。” 恶疮? 苏泽很快明白了,这些是海洋创伤弧菌感染。 海上的细菌和陆地上的细菌完全不同,人类在千百年进化中,并没有对应海上细菌的保护机制。 海洋创伤弧菌是一种广泛分布于海上的细菌,长期生活在海上的人肯定有可能被这种细菌感染。 这种细菌非常的可怕,感染后发病非常快,就算是撑过了感染也会落下肢体坏死的残疾。 这种残疾苏泽自然没办法医治,只能教授他们一些清创和防止二次感染的方法,传授了一些基础卫生知识。 等到靠岸的时候,给曲蹄人治了一路病的苏泽已经被曲蹄人供奉为神医了。 他的Lv3级的医术也成功刷到了Lv4级。 靠岸长宁卫之后,苏泽一边让林良珺将药庐中的常用药拿到码头来,又吩咐他将自己卧房的那瓶水杨苷拿过来。 正好曲蹄人船上有一个发热的病人,苏泽将水杨苷化开让他服下。 在这个缺乏药品的时代,人类人体的抗药性是很低的,服下了水杨苷之后,这个病人立刻安静的睡过去,他发了一身的汗,额头上也不热了。 这下子整艘船的曲蹄人都对着苏泽跪下,这已经不能用医术高超来形容了,苏泽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 惹婆对着苏泽说道:“苏先生,只要是您吩咐我们的事情,我们曲蹄人都愿意做!” “只要你们正常和倭寇交易,将我们的两艘船拖到东奥岛就可以了。” 曲蹄人的船队停靠在长宁卫边上,林默珺安排人将粮食搬运到船上,苏泽则一头泡在了船厂中。 反正是一次性爆破的火药船,并不想要什么航行的舒适性和耐久性,只需要船能够随着风冲到东奥岛的港口中爆炸就可以了。 甚至被拦截都没关系,只要倭寇的船聚集过来,也同样能发挥效果。 再这样低的要求下,长宁卫的工匠们开足马力,苏泽又将新世界号上的修船匠也安排到船坞中,终于将两艘船建造了出来。 苏泽看着停泊在港口的上的两艘小船,这两艘船也就比普通渔船大一些,看起来就像是海边运货的小型商船。 船舱中已经堆满了同等火药重量的沙子,还压上了石块,今天是两艘船试验航行的日子,也是苏泽和林显宗的一场比试。 造船匠们都围在船坞边的海滩上,就算是亲手建造苏泽这艘飞剪船的工匠,也不觉得苏泽的这艘船能行。 此时小船在海上被浪涛打的歪歪斜斜的,远不如林宗远制造的甬船稳当。 阿方索船长也坐在礁石上,就算是西洋造船术看来,苏泽这艘船也太奇怪了。 长又窄的船身,过多的风帆,前后不平衡的船体,阿方索船长猜测这艘船只要航行起来就会倾覆。 苏泽站在船上,用手拉着绳索,看着风向标的风向准备调整风帆的方位。 林显宗站在甬船上,也在做航行的准备工作。 岸边的匠人则在校准沙漏,这次不仅仅是航行测试,也是对航速的测定,必须要根据船速预留好准确的引爆时间,才能让爆破船返回最大的威力。 一声鸟铳声响起,苏泽和林显宗都拉起了船帆。 大大的横帆升起,桅杆的三角帆也张开,随着帆的张开,原本漂浮海上晃动的“飞剪船”逐渐开始加速。 林显宗制造的甬船则四平八稳的张开竹帘一样的帆,甬船随着风向外海开去。 但是此时岸上人的目光,全部都被苏泽的飞剪船吸引了。 在航行起来之后,这艘船竟然表现出了出奇的稳定性,高高翘起的船首正好破开海浪,藏在水下很浅的尖底船舱吃水少,受到的海水阻力也很少。 就像是骑起来的自行车,在满帆的风力吹动下,飞剪船平稳的行驶在海上,远远超过了林显宗的甬船。 林默珺也站起来,苏泽建造的这艘船航速比长宁卫的福船还要快,航行起来非常的平稳。 阿方索船长则更震惊了,这样速度的船在欧洲他也从没见过,经常来往于海上阿方索船长,很清楚这样航速的意义。 在海上时间就是金钱,这样的快船可以传递港口之间的消息,还能运送紧急的货物。 虽然苏泽说过这种飞剪船的载重量不大,但是架不住它快啊! 而且贵重的茶叶、香料和丝绸本身就不重,如果能够建造更大的飞剪商船,那能够赚多少钱啊! 相比阿方索船长的乐观,正在慌张风帆的苏泽知道,这艘船远远算不上是飞剪船。 真正的飞剪船的航行速度可以达到十节,自己这艘船的速度远远没有达到。 自己制造的只能算是类似于飞剪船原理的商船,而且还是一次性的。 因为吃水浅,遇到风浪的时候船会腾空,这种短暂的腾空对于船底的压力是巨大的,苏泽已经听到了船舱底部木板不堪重负的声音了,再这么航行半个时辰,这艘船就会散架。 真正的飞剪船需要高质量木材作为龙骨,还需要钢结构加固。 而且自己的船帆也算不是飞剪船的帆,飞剪船需要大量复杂的船帆,自己这艘只能算是低劣的仿制品。 不过也足够用了,反正是一次性的爆破船,又不需要长期航行。 随着一波前浪冲过来,苏泽的飞剪船腾空而起,在空中飞翔过了一条完美的曲线。 海浪从苏泽身边飞腾而过,这种飞起来失速的感觉真的是太刺激了。 当飞剪船重新落回到海上,船坞上传来欢呼声,苏泽回头看去,原来自己已经抵达竞速的终点了。 收下风帆,苏泽调整船头返航。 【海上竞速,航海技能经验+20,Lv1,20/100】 码头上船匠们热情的向苏泽表示庆贺,固执的林显宗也低着头。 苏泽对林显宗说道:“显宗叔,我这船不能远航,以后要造出真正能运货的高速船,还要靠您呢。” 林显宗抬起头说道:“阿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研究!” 阿方索船长也凑过来说道:“苏,你的船实在是太棒了!我从没见过有船能开的这么快!” “你一定要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这艘船一定能留在造船史册里!” 苏泽看了看岸边的飞剪船,笑着说道:“那就叫飞翔的荷兰人吧。” (本章完) 第152章 何谓正义?天降正义 阿方索船长不明白苏泽为什么要给这艘快船起这个名字。 飞翔的,荷兰人? 作为一名葡萄牙船长,阿方索船长对荷兰人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正在逐渐崛起的荷兰人,这些该死的新教徒,正在和葡萄牙人争夺东方的保教权和贸易权。 不过等到看到苏泽命令长宁卫的工匠清空船上的沙土,将一捆一捆的火药塞进船舱之后,阿方索船长开心多了。 他大概想到了苏泽的想法,原来所谓的“飞翔的荷兰人”,是这么飞翔啊? 阿方索船长想要亲眼看看巨大的烟火如何爆炸的,看看“荷兰人”是怎么飞上天去的。 长宁卫开始最后的整备工作,调整风帆,改进船体,加固船底,安放炸药。 苏泽在火器工坊捣鼓延时引线,为了能够保证爆炸,苏泽设计了多条条同时点燃的并联引线,就是为了保证火药一定能被引爆。 另外苏泽还对这两艘船进行了做旧处理,让它们看起来和曲蹄人的船差不多。 紧接着,在阿方索船长的建议下,苏泽将两艘佛郎机炮安装在了长宁卫的福船船首和船尾上,经过几次船上实验之后,船首和船尾的甲板能够承受得住开炮的后座力,长宁卫也算是有了炮舰。 不过炮手还是需要葡萄牙人来操纵,林默珺不得已让那名葡萄牙炮手上船。 随着大战临近,阿方索船长也感受到了战斗气氛,长宁卫这么日夜操练,又制造火药爆炸船,肯定是要打仗了。 作为一名闲不住的船长,阿方索船长找到了苏泽。 “苏,你们是要打倭寇吗?” 苏泽点点头,如今长宁卫备战是外紧内送,长宁卫是只进不出,他并不担心消息会泄露出去。 而且这样规模的备战,也瞒不住海上经验丰富的阿方索。 “我能一起去吗?” 苏泽沉默了一下说道:“海战会很危险。” “我想见识一下东方的海战。” 苏泽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阿方索船长已经接触了这么多的机密,苏泽根本没有放阿方索回去的想法。 只要给足了待遇,苏泽相信阿方索船长肯定会愿意留在大明的。 明末很多传教士不久在大明安了家,甚至换了清军入关之后也照样被清廷接收。 汤若望就是被徐光启举荐为官,清廷任命他为钦天监的寺监。 九月十二日,到了曲蹄人启程的日子。 苏泽将两艘火药船的风帆收起来,用铁链连接在曲蹄人的船队后。 苏泽亲自登船,只等到了东奥岛的潟湖入口,就张开风帆点燃引线,等着火药爆破船自己飘到港口就行了。 林默珺则驾驶长宁卫那艘二百料的福船,远远的跟在曲蹄人的船队后方。 她的任务是追击没有被爆炸直接摧毁的船,特别是鹿大王那艘蜈丸号,确保这次不能让鹿大王再逃回倭国。 在长宁卫的码头上,这次主持出战祈禳仪式的是林彩娘了。 穿着庙祝的法衣,林彩娘像模像样的升起法坛,挥舞着木剑开了祈祷旗开得胜的仪式。 等到仪式完毕,林彩娘将热狗血泼洒在福船的船头甲板上,又切下林默珺的一段头发,缠绕在一枚古铜钱上,供奉在法坛桌案上,这场祈禳仪式圆满的完成了。 九姑婆欣慰的看着彩娘,出征祈禳是复杂的科仪了,可是现在九姑婆的身体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坚持这么长的仪式了。 林彩娘虽然已经排练了好几次了,但是九姑婆依然担心她出错。 现在能够圆满的主持下来,看来可以安心的将家庙交给她了。 九姑婆再看向飞翔的荷兰人上的苏泽,看向福船上的林默珺,看着福船上长宁卫正卒挺拔的身影。 九姑婆虔诚的向三师太娘娘祷告,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长宁卫的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随着老百户战死的,是他们的儿子,丈夫,亲族兄弟。 和倭寇的血仇是化不开的,这不仅仅是林默珺一家的仇恨,而是整个长宁卫的仇恨。 无论福建有多少海商甚至卫所和倭寇勾结,有多少汉人裹挟在倭寇中为乱,此时长宁卫正卒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倭! 苏泽站在飞翔的荷兰人上,看着福船上整齐的身影,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所谓正义,就是可以挺直胸,堂堂正正喊出来的口号。 那些通倭的海商,走私的渔民,畏战的军卫,无论他们说起来生活中有多少不得已为之,无论他们本身有多少苦衷,又有多少狡辩的借口,只有一点就是他们永远无法堂堂正正的说出自己做过的事情,只能藏在阴影中苟且度日。 而正义的事情,就是可以堂堂正正告诉天下人,我做的是对的! 如今在福建,杀倭就是第一等正义的事情!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借口,只要一句“杀倭”的口号,最懦弱的汉子也会拿起武器。 长宁卫有无数不出战的理由,苏泽大可以修建炮楼防守,鹿大王也未必会攻击这么一个穷的小卫所。 长宁卫自保有余,林默珺完全可以不理朝廷出战的军令,反正大部分卫所都是这么干的。 但是在苏泽提出了火药爆炸船的计划后,林默珺第一个表示了支持。 长宁卫的正卒战意如虹,苏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师出有名”。 苏泽想到了几百年后那个中华沉沦的时代,无数仁人志士挺身而出,高喊出“救国”的口号,又是多么的正义凌然。 他们中不乏有本身就是家境优渥的,甚至自身就是既得利益集团的成员,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成为别人头上的人。 可是这些志士仁人们舍弃了一切,投身于那股洪流之中,不就是因为正义吗? 此时苏泽的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倭”! 这场航行要比上一次还要漫长,苏泽随时担心两艘装满火药的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散架,又或者火药发生意外爆炸。 不过幸运的天平在长宁卫这边,九月十四日,月亮已经变成了圆形,冷冽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根据苏泽的测算,距离东奥岛已经不远了。 果然等到天亮的时候,苏泽已经能看到了东奥岛外海的珊瑚礁了。 围绕着月牙状态的东奥岛,有一圈珊瑚礁,这些珊瑚礁隔绝了外海的风浪,形成了月牙湾的潟湖。 在曲蹄人船队的远处,林默珺也用望远镜看到了东奥岛中央的山脉。 曲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倭寇巡逻的小船见到他们就立刻放心,根本没有登船检查。 苏泽开始计算风向和海水流速,调整好了风帆的方向。 老天爷再一次站在了长宁卫这边,风向是正好吹向月牙湾的,苏泽甚至不需要太调整风帆的方向。 林默珺看着曲蹄人的船队开进了潟湖,她的手紧紧捏着望远镜,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卸完了粮食,曲蹄人已经准备返航了,调整风帆完毕的苏泽解开了铁索,点燃了引信后,就跳上了曲蹄人的船。 巡逻的倭寇并没有发现两艘船已经离开了曲蹄人的船队,顺着风向月牙湾的码头而去。 此时的鹿大王还在悬崖上的天守阁里,搂着姬妾在睡觉。 在酒馆中宿醉了一夜的倭寇们,三三两两的出来,站在码头上吹着醒酒的凉风。 只有少数倭寇还能算是待在岗位上,但是也谈不上什么纪律严明。 倭寇毕竟是寇,也许他们凶狠残暴,但是和军纪严明是不搭边的。 更何况从鹿大王到码头上普通的倭寇,都不会想到明军会胆大到攻打东奥岛。 曲蹄人的船队驶出了潟湖,苏泽回头看向月牙湾,飞翔的荷兰人已经一马当先快要冲到码头上了。 这时候瞭望塔上的倭寇终于发现了异常,但是码头上的倭寇并没有立刻登船,反而兴冲冲的聚集在码头上,看着这艘造型奇怪的小船冲过来。 这艘小船是哪里来的? 这是码头上倭寇们想的问题,等到飞翔的荷兰人冲进了码头上的船边上,还有胆大的倭寇跳上了船。 苏泽看到飞翔的荷兰人已经冲进了码头,悬着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看着手中所剩无几的沙漏,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刚刚跳上船的倭寇还在甲板上搜索,这帮留着倭发的流浪武士们,是鹿大王从鹿儿岛带来的心腹。 这是曲蹄人的船?绳索不小心断了之后被风吹过来的? 这帮倭寇起了起了玩了的心思,虏上岛的女人他们已经玩腻了,他们以为曲蹄人躲在甲板下,准备和她们好好“玩一玩”。 通往船舱的甲板已经钉死了,这下子倭寇们更加兴奋,肯定是曲蹄人躲在甲板下了。 宿醉的酒精混合着兽欲,一个倭人武士用倭刀撬开了钉死的甲板,这群倭寇跳下了船舱,就闻到了浓浓的硫磺味道。 这不是火药的味道吗? 轰! 一声巨响,登上飞翔的荷兰人的倭寇看到最后的景象,就是瞬间布满了眼球的红色火焰。 除了火药之外,船上还装了足足四缸桐油。 剧烈的爆炸将飞翔的荷兰人附近的倭船全部席卷其中,炸上天的桐油像是火雨一样落在了地上。 那群在甲板上看戏的倭寇,要么被剧烈的爆炸冲击波掀飞,要么直接被压仓的碎石打成了筛子。逃过这两劫的倭寇也没逃过漫天的火雨,点燃的桐油落在他们的身上,码头变成了一边火海。 鹿大王听到爆炸声,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披着衣服走出房间,就看到了月牙湾码头惨烈的景象! 这到底怎么了! 鹿大王还在巨大的震惊中,第二个大烟花点燃了。 这并不是长宁卫的甬船,而是漫天的桐油火雨点燃了码头的火药仓库,存放在仓库中的火药全部被点燃,这一次的爆炸威力不亚于飞翔的荷兰人的爆炸威力,将码头上的所有房屋都夷平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大王先是愤怒,紧接着是巨大的恐惧。 自己的舰队都在月牙湾上,要是舰队全部没了,自己怎么返回倭国? 看到蜈丸号还停泊在海上,鹿大王这才放松了一些,也幸亏蜈丸号吃水深,所以并没有停靠在靠近岸边的港口上,而是停在靠近潟湖出口的地方。 可是鹿大王的高兴还么持续多久,第三个大烟花也点燃了。 甬船开到了蜈丸号的边上,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响起,蜈丸号的船首被炸出了一个大洞,桅杆被炸倒了,火焰在甲板上蔓延,整艘船开始倾斜。 “八嘎!我的船!” 鹿大王惨叫一声,他连忙披上衣服冲向了天守阁,向着码头冲过去。 林默珺的战船已经逼近潟湖入口,阿方索船长站在船头,远眺码头前的恐怖景象。 看着完全陷入火海的月牙湾,阿方索船长彻底被火药爆炸船的威力给惊到了。 他想到了但丁神曲中所描绘的地狱景象,好半天才突出一句“地狱”。 阿方索不是没有见过火攻,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参加葡萄牙海军,和奥斯曼人争夺过波斯湾的港口。 可是和长宁卫的火船比,奥斯曼人的火攻船就是垃圾! 肉眼可见,港口中火光冲天,港口上停泊的小吨位船都已经着火或者倾覆沉没。 蜈丸号这样的大船也甲板着火,船尾被炸了大洞,海水灌入其中,整艘船已经搁浅,只剩下半截露在海上。 只有少数距离港口比较远的船没有受损,可是面对这样恐怖的景象,这些船也没办法救援,只能眼看着码头陷入到火海中。 从天守阁冲到海滩边上的鹿大王,狰狞的看着火海一样的码头,抱着足具大铠的手下追随鹿大王登上了逃命的小艇,向着一艘没有被爆炸波及的倭船划去。 “大王,回倭国吧!” 这时候鹿大王依然不知道港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岸边的火药库爆炸,也不至于如此的威力。 而且自己的期间蜈丸号距离码头那么远,又是怎么被炸沉的? 鹿大王带着种种的疑惑登上了逃命的倭船,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炮响,一艘飘扬着大明旗帜的福船卡在了潟湖出口。 鹿大王全都明白了,是明军! (本章完) 第153章 大胜!何以酬功? 鹿大王的情绪先是愤怒,区区明军竟然敢偷袭,用诡计烧毁自己的港口。 可是愤怒过后,就是深深的恐惧了。 他知道明军恨自己入骨,茫然看去,海上只剩下四五艘能战的船只,还都是小船,自己铁杆的属下死伤殆尽,这艘船上总共才十几个水手。 不过长期以来对明军的轻视,狂妄自大的鹿大王很快重整旗鼓,他命令手下升起了代表他的旗帜,这是一面绣着狰狞鹿角的鹿头,这也是鹿大王亲自给自己设计的家徽。 当鹿大王升起这面旗帜之后,海上剩余的船立刻向他靠拢,岸上侥幸逃生的倭人也仿佛看到了灯塔,用一切可以乘坐的工具,包括不限于木帆,木桶甚至是门板,向着鹿大王升起旗帜的舰船划去。 已经从曲蹄人船队下船,登上了长宁卫福船的苏泽,接过林默珺手中的望远镜,看着向鹿大王座船汇聚的倭寇们,苏泽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不能将这鹿大王毙于海上,他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 林默珺点点头,这一次火攻爆炸船能够发挥这么大的效果,和对方没有任何防备是分不开的。 这样的偷袭战术只能用一次,下一次鹿大王再攻来,肯定不会这么不小心了。 所以这一次必须要将鹿大王留在海上,决不能让他返回鹿儿岛去。 “准备接战!” 林默珺拿起长枪,将舵交给了身边的老舵工。 老舵工抓住船舵,甲板上的正卒纷纷拿起武器。 整个甲板上沉默无声,训练有素的正卒纷纷来到自己的岗位上,鸟铳手开始准备枪支,连葡萄牙炮手也被这气氛感染,开始校准炮口。 苏泽拿起一只鸟铳,很自然的接管了鸟铳队的指挥权。 【蓝色被动——枪炮的指挥家:带领枪械部队时魅力+1】 训练鸟铳的虽然是林默珺,但是训练方案都是苏泽制定的,他也是整个长宁卫射击最准的。 苏泽在长宁卫的声望,让他迅速接管了鸟铳队。 “要来了!” 鹿大王的座船接收了岸上的残兵后,张开船帆,飘着鹿角旗向着潟湖的出口冲了过来。 鹿大王也不愧是纵横东南海域的大倭,看到林默珺的福船一点都不恐惧,而是带头向着福船冲撞而来。 鹿大王很清楚,必须要将这艘明军的船击溃,自己才有逃生的机会。 只要跑回鹿儿岛,以鹿大王的声望,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新的队伍杀回来,到时候鹿大王一定要屠杀几个大明的卫所泄愤! 看到加速前进的倭船,老舵工牢牢的抓着船舵,福船上的船帆也已经升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苏泽握着鸟铳,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海战,心中也有些紧张。 阿方索船长凑到苏泽身边,紧张的看着倭船说道:“这艘船承受不住满帆的冲击,必须要先让开航路。” 果然,老舵手让开了航路出口,将福船的船头调转。 阿方索船长继续说道:“咱们也要将速度提起来,要不然就追不上了。” “升帆啦!” 水手们立刻拉动绳索,一节一节的船帆升起来,果然如同阿方索所说的,福船也开始加速了。 “要接舷了!” 阿方索说完,福船和倭船位于两条平行线上,苏泽立刻明白了双方船长的作战计划,那就是以船舷对船舷,展开接舷的白刃战。 苏泽灵机一动,对着船尾的葡萄牙炮手喊道:“能瞄准吗?” 葡萄牙炮手紧张的测算距离,然后说道:“我算不出来。” “炮表背给我听!” 炮表就是大炮仰角和炮击距离的速算表,是炮手用来快速测算炮弹落点的。 只不过现在是在海上,两艘船的速度都不一样,慌乱之中这个葡萄牙炮手根本无法测算发射的角度。 苏泽的炮术虽然只有Lv1,但是他的数学已经有了Lv4,迅速估算了落点之后,苏泽给出了角度。 葡萄牙炮手迅速将炮口调整完毕,轰的一声,炮弹向着倭船飞射而去。 只可惜这枚炮弹虽然射中了倭船,但是并没有射穿甲板,而是击中一个倭寇后,从甲板上弹跳进了海中。 苏泽有些遗憾,还是佛郎机炮的口径太小了,炮弹的威力太小了。 如果是十二磅的红夷大炮,这一炮应该就能击穿倭船的甲板了。 但是这一炮也有了效果,鹿大王也没料到这艘大明的福船上竟然有炮,在火炮的威慑下,倭船的速度降低了一些。 看到了机会,林默珺立刻对老舵工喊道:“靠过去!接舷!” 老舵工用手一转舵,福船立刻向着倭船侧撞了过去。 “调整炮口!换散弹!” 苏泽立刻命令葡萄牙炮手换上散弹,将炮口对准侧翼,又对着鸟铳手们喊道:“全体都有!装填!” 平日艰苦的训练发挥了作用,虽然在颠簸的海上,所有鸟铳手还是按照训练动作完成了装填。 从空中看去,从火光中冲出来的倭船,和林良珺的带领的福船在海上开始了飙船。 鹿大王畏惧船上的火炮,倭船不断地向侧翼突围。 但是福船紧追不止,死死的咬着距离,就要和倭船接舷死战。 鹿大王郁闷极了,他记忆中只有一次他被逼到如此的境地。 他依稀记得,在福州城前,那个从偏远卫所来的两艘破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旗舰死战。 而这一次他更加劣势,自己的舰队全灭,对方死死的追着自己。 “发射!” 两艘船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了,苏泽再次命令炮手开炮,铅珠从炮口飞射出来,落在了倭船的甲板上。 散弹的威力和攻击距离不如实心炮弹,但是杀伤范围大,几个站在船尾的倭寇被铅子击中,摇晃了一下坠入海中。 再次听到炮响,鹿大王眼睛都红了,他抽出腰间的倭刀,对着舵手说道:“欺人太甚!拼了!给老子撞上去!” 舵手立刻向反方向打满舵,倭船改变了航行方向,对着福船狠狠地撞了过来。 “迎接冲撞!” 林默珺大喊一声,苏泽也抓住了桅杆,两艘船的侧舷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砰! 两船相撞后迅速弹开,这场碰撞给两艘船都造成了混乱。 这时候就体现出军纪的重要性了,军纪更好的长宁卫迅速从碰撞中恢复了秩序,林默珺将长枪举起,对准对面甲板上一个倭寇,用尽全力投掷了出去。 火红的枪穗划过天空,将这个站在甲板上的倭寇扎穿,这支划过长空的红缨枪也成了无言的冲锋信号。 长期以来的默契,让林默珺不需要发出指令,所有人都在长枪的信号下,做出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老舵工迅速满舵,死死咬着倭船靠了过去。 林默珺一马当先,抽出一把长刀就跳到了对面倭船上。 紧接着,其他正卒也都随着林默珺一起跳上了倭船,跳船白刃战开始了。 苏泽愣了一下,鸟铳手们都将目光投向他,苏泽硬着头皮对老舵工喊道:“接舷!” “得令!” 【敏捷,加点!】 苏泽将最后一点自由属性加在敏捷上,然后将鸟铳背在身后,抓起一根吊索。 老舵工再次转动船舵,两艘船的距离再次拉进,苏泽硬着头皮一瞪,向着倭船荡了过去。 剩余的鸟铳手看到苏泽荡了过去,也纷纷跳板荡吊索登上了倭船。 苏泽一脚踩在甲板上,翻滚了两下这才稳住了身体。 此时倭船上已经乱做一片,双方厮杀在了一起。 “集合!自由射击!” 苏泽大喊一声,登上倭船的鸟铳手纷纷向他靠拢,按照散兵自由射击的动作开始抱团成圆阵。 船上无法排开长阵,这种圆阵就是为了遭遇战训练的。 鸟铳手们组成圆阵后,外围的开始了第一轮射击。 七八个倭寇应声倒下,而随着鸟铳声响起,第一批跳船的正卒被打入了强心剂,纷纷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倭寇接连被砍翻在地,当倭人的狠劲过去,倭人就快要崩溃了。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换上具足大铠的鹿大王终于出现在战场上,这种全覆式铠甲一出现,快要崩溃的倭人重新恢复了战意。 戴着鬼面具的鹿大王手持倭刀,向着身穿百户服的林默珺就冲了过去。 鹿大王很清楚,己方已经陷入劣势,必须要将对方的头领斩杀,才有一线生机。 鹿大王的刀术非常凶猛,林默珺的刀术虽然在苏泽看来也有Lv10的样子,但是她的力量明显不如鹿大王。 倭刀的连续劈砍,林默珺手上的长刀都要握不住了。 苏泽连忙举枪,瞄准鹿大王就是一射。 砰,铅弹飞出了枪筒射中了目标,可是铅弹却没有击穿铠甲。 见到铠甲挡住了子弹,鹿大王发出狂笑,手中的倭刀挥舞的更用力了,一下子将林默珺的长刀给震出了手掌。 倭人这边立刻士气大振,鹿大王再次横着挥舞起倭刀,要将林默珺劈成两半。 林默珺一个翻滚,放弃了捡到的打算,而是拔起了钉在甲板上的红缨枪。 苏泽这完全冷静下来,他开始有条不紊的装填鸟铳,指挥射击圆阵继续前进射击。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苏泽对着林默珺喊道:“面甲!” 林默珺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她挥舞长枪再次冲向了鹿大王。 具足大铠虽然防护性十足,但是穿上这么重的铠甲变换招式不容易。 其实这种重铠在战场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欧洲在火器时代后兴起过一阵胸甲骑兵的浪潮,但是很快就被更有威力的子弹淘汰,指挥官们很快发现穿着笨重的胸甲也会被重型火绳枪击穿,还不如穿着轻甲保留机动性。 不过显然苏泽手里的鸟铳并不是重型火绳枪,而鹿大王这具重金打造的具足大铠确实用料扎实,能够防住鸟铳的攻击。 苏泽拿出油纸,按照操练规程清理药火室,清理枪管内剩余的火药,然后装填火药后,将包裹了油纸的铅丸塞进了枪筒中。 用通条压实了之后,苏泽调整状态,Lv5的射击技能让他冷静下来,缓缓的举起了枪口。 林默珺手持红缨枪,在鹿大王变招的空隙冲杀到了他身前,枪口扎向了鹿大王的脖子。 “没用的!” 全覆盖铠甲自然也有保护脖颈的喉轮,林默珺的长枪并没有能刺入鹿大王的脖子中。 而鹿大王则横过倭刀,砍到了林默珺的左臂上。 忍着剧痛,林默珺挑起枪尖,长枪贴着喉轮,将鹿大王的鬼面具挑飞了出去。 苏泽此时距离鹿大王已经不足二十步了,他用Lv5的射击技能在这个距离射击,自然没有落空的道理。 子弹飞射而出,直射入鹿大王的面门。 这个凶名远扬十几年,能让福建小儿啼哭的大倭寇,就被这么一发小小的铅丸送进了地府。 苏泽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是他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科技进步真是毫无美感,鹿大王就这么死了? 苏泽脑中闪过不少奇怪的念头,当他看到抱着肩膀的林默珺立刻清醒过来。 “鹿大王已死!” “鹿大王已死!” 当鹿大王的死讯传遍了全船,剩余的倭寇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苏泽则一把冲到林默珺面前,看到她肩膀上长长的伤口,苏泽立刻掏出怀里的纱布,对林默珺发动“急救”技能。 “别动!” 林默珺正要挣扎,苏泽一脸严肃的说道:“不想和曲蹄人那样截肢,就乖乖别动!先消毒!” 林默珺已经被苏泽普及了消毒的概念,肩膀上的剧痛让她产生了一种无力感,眼前的苏泽成了最好的依靠对象,她微微点头,任由苏泽给她处理疮口。 幸运的是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到血管和神经,苏泽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感染应该就能痊愈了。 林默珺一直低着头,任由苏泽处理她肩部的伤口。 等到确定没有大碍,苏泽才看到林默珺完美的肩部曲线,苏泽连忙用衣服遮挡住,扶着林默珺站起来。 看着地上鹿大王的尸体,林默珺除了大仇得报的喜悦,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茫然。 她看向苏泽,苏泽则看向身后的东奥岛。 现在最大的问题出现了,平灭鹿大王如此大的功劳,何以酬功? (本章完) 第154章 赏罚自何出 这么大的功劳,若是给俞大猷,立刻就可以官复原职,甚至直接将世职提升到正三品的都指挥使。 可是这样的功劳,林默珺受不起。 原因很简单,承袭百户这样的事情,上级衙门简单勘合一下,送交兵部备案就好了。 但是这样的泼天功劳,不仅仅兵部专门要勘合,还要堪问相关人员。 林默珺的女身一旦暴露,在封建时代可是欺君的罪名。 苏泽对着林默珺说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说完这句话,林默珺全身一颤,苏泽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了! 林默珺看向苏泽,她张了张,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苏泽说道:“我是长宁卫的人,接下来的筹谋都是为了长宁卫。” 苏泽指着半搁浅的蜈丸号和鹿大王的具足大铠说道: “有这些,长宁卫的功劳跑不了。” 林默珺有些明白苏泽的意思,蜈丸号和具足大铠都是鹿大王的标志,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在,那剿灭鹿大王这份功劳就跑不了。 苏泽说道:“等,等良珺能承袭军职,这份功劳再给他。” 林默珺沉默了,苏泽的建议让她颇为心动,她本来就是为了弟弟暂代百户职位的,这份泼天的功劳干脆留给林良珺承袭百户后,再拿着蜈丸号和具足大铠去领赏。 苏泽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另外的想法。 这份功劳太大了,且不说长宁卫这个小小的百户所立下这样的功劳,会不会被上官抢功劳,就算是明廷真的给了足额的赏赐,以东南的局势肯定要让长宁卫四处平叛。 后世戚家军南征北战,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要知道嘉靖皇帝可是一个猜忌心很强,并且刻薄寡恩的皇帝。 君不见之前俞大猷南征北战立下功劳,一场大败就被革去世职。 灭了双屿岛后被诬死的朱纨。 明年被抢功劳诬陷被杀的张经。 日后平倭却被下狱最后自杀的胡宗宪。 平倭立下大功的,就没有一个善终的! 嘉靖的赏赐长宁卫也要拿的住才行。 很多人认为这是帝王心术,认为是高超的驭下之术。 这就是将自己带入皇帝了,没有皇帝的命却屁股站在皇帝这边。 如果一个领导,只要你犯一点错误就剥夺全部的功劳,一边打压一边PUA你,对于职位和涨薪抠抠搜搜,这样的领导有多少员工愿意为他效力? 杨廷和父子的下场,夏言的下场,文臣们都看在眼睛里。 以长宁卫和苏泽的影响力,卷入上层的权力游戏就是一个死字。 苏泽需要的是时间,一个广积粮缓称王的时间。 看到林默珺已经被说动,苏泽说道: “老百户不是说了,只要占住东奥岛,就能拒倭寇于海外,现在东奥岛就是我们的了。” 林默珺看向苏泽说道:“你是要挟倭自重?” 苏泽摇头说道:“倭已灭,谈何挟倭自重?” 苏泽突然说道:“百户,东晋衣冠南渡,北方侨姓高门迁入南方,为何能压住南方士族?” 林默珺摇头,东晋旧事她也只知道苻坚谢安之战,苏泽的问题已经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外来的北方高门能继续把持东晋国政,靠的是北下的流民。” “流民?” “流民北下,他们是灾民,但是灾民也可能变成猛兽。” “东晋南方士族惧怕北方流民,需要南下的衣冠高门维持住流民。而北下的流民需要土地需要政策,那也要依靠北方侨姓高门。” 苏泽指着海上说道:“如今官府不知道海上的情况,剩余的倭寇也不知道东奥岛的情况,唯一知道全部消息就只有我们长宁卫。” “只要海上有倭寇在,那朝廷就需要我们长宁卫,就需要有人巡海保卫海疆,商船就需要有战舰护航。” “有蜈丸号在,我们就可以诓骗其他倭寇上岛,然后坑杀他们。” “总之维持一个鹿大王还在的假象,要比鹿大王死了对长宁卫更有利。” 林默珺彻底沉默了,当年她父亲力战倭寇战死,福州城内官兵无一人出城救援。 上一次徐士盛诬陷长宁卫,县衙立刻褫夺了父亲战死才换来的旌表。 她内心对于朝廷已经失望了,但是这么大的功劳,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林默珺问道: “随战士卒要如何酬功。” 苏泽说道:“有功赏功,这有何难,赏自朝廷出,还是自百户出,这对普通士卒又有什么区别呢?” 话说到这里,林默珺已经知道了,苏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但是苏泽这套挟倭自重的理论,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难道苏泽是要造反? 林默珺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造反? 本朝有造反的藩王,有造反的边将,有造反的流民,有造反的矿工,可偏偏没有造反的读书人。 开玩笑,苏泽可是扬名福建的读书人,知府知县都说他能中进士,这样的人会造反? 就算中不了进士,苏泽一篇文章就能卖出几百两银子,这样人去造反? 林默珺知道,长宁卫能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靠了苏泽的功劳。 林默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站起来说道:“曲蹄人!” 苏泽所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封锁消息的基础上。 倭寇都被围在东奥岛上了,长宁卫这边守住消息不难,就算偶尔走漏风声,也不会有人相信长宁卫能做出这样的功劳。 但是曲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海上漂泊,和多方势力接触,万一将消息散布出去。 苏泽微微一笑,指着海边说道:“伱看他们不是回来了吗?” 果然海边看到了曲蹄人的船队,林默珺看着苏泽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泽轻松的说道:“曲蹄人需要土地,东奥岛上有土地,就是这么简单。” 苏泽也有些紧张,来东奥岛的路上,他都在和曲蹄人的首领惹婆谈判。 若是曲蹄人不遵守约定,苏泽只能开船去追他们了。 现在曲蹄人回来了,那就表示他们接受苏泽的建议,留在东奥岛定居。 这支曲蹄人总共有五百多人,但是身体齐全的青壮只有不到百人,东奥岛上的土地足以供他们耕种养活自己。 曲蹄人并不是自己愿意漂流在海上,而是不得已才漂流在海上的,如果能够有土地耕种,他们是非常向往陆地的。 苏泽许诺他们土地,加上他之前在船上给人治病的声望,都让惹婆愿意相信他一次。 现在看来,曲蹄人赌对了。 虽然没有看到长宁卫是如何奇迹般击败鹿大王的舰队的,但是惹婆现在对长宁卫的实力已经深信不疑。 鹿大王可是纵横东南东南沿海十几年的大枭啊! 林默珺的伤势无碍,她被苏泽搀扶的站起来,指挥手下接管了倭寇剩余的船只。 鹿大王身死之后,其他倭寇也没有战斗意志,纷纷向长宁卫投降。 将这些倭寇关押到舱底,苏泽带领长宁卫正卒登陆东奥岛,开始清剿岛上残余的倭寇。 这些倭寇本就被爆炸吓破了胆子,见到明军立刻投降,不过依然有些逃入了山中。 不过苏泽并不担忧,东奥岛附近没有其他岛屿,这些倭寇不可能游回倭国。 岛上山林中有倭寇,反而更方便日后长宁卫管理岛上的居民。 除了倭寇之外,苏泽还从岛上找到了幸存的大明百姓。 他们都是被倭寇俘虏到岛上的,其中命最硬的是蜈丸号上的划桨奴隶。 蜈丸号甲板上的火焰并没有烧太久,这艘集合了鹿大王全部钱财建造的战舰,甲板是做过防火处理的。 甚至蜈丸号船底漏水都不算太严重,苏泽用两艘小船就将它拖回了港口。 不过船上的倭寇就没这么走运了。 一名叫做焦全的舱底桨奴乘乱起义,砍断了捆绑浆奴的镣铐,带领舱底浆奴反杀了船上所有的倭寇。 等到苏泽打着明军的旗号登船的时候,焦全这个七尺男儿对着苏泽痛哭。 倭寇杀死了他的父母妻儿,复仇几乎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当听说苏泽已经射杀了鹿大王,焦全对着苏泽一拜道: “将军是我的恩人,我愿意给将军为奴报答将军。” 苏泽将焦全托起来说道:“杀倭是我份内之事,不能保疆护民,是我的失职。” 苏泽又拉着焦全说道:“我长宁卫要在东奥岛上修建一座海哨,你等可愿意留在岛上?” 焦全和其余浆奴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是被倭寇虏到到岛上的,都已经是家破人亡的。 他们的家园已经被倭寇摧毁,关键的是如果朝廷要征粮,他们也交不出粮食还要逃亡。 苏泽又补充一句: “东奥岛的哨所是军卫,免征粮食。” 听到苏泽这么说,焦全立刻说道:“我等愿意留在东奥岛。”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驱赶倭人修建码头,他将倭人交给焦全等人看着,他们对倭人有彻骨的仇恨,自然是往死里驱使他们,好几个倭人都活活累死在了焦全等人的皮鞭下。 苏泽又带着能写能算的阿方索船长丈量土地,给曲蹄人和岛上的大明人分了田。 蜈丸号被拖到了岸边,不过要等林显宗带着工具到岛上修理了。 没有被爆炸和火海摧毁的沉船,也都被打捞上来拖到了岸边,这些都是不错的木材,就算是不能用来造船,也可以留给曲蹄人和大明百姓建造房屋。 林默珺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她带领长宁卫正卒在岛上搜索了几天,将鹿大王的搜刮的财物全部都找了出来。 等看到从天守阁中找到了银子,就算是苏泽也不淡定了。 做倭寇还真的赚钱啊。 天守阁下鹿大王藏的银子就有足足五千两,天守阁中还有鹿大王抢来的宝石瓷器丝绸。 除此之外,蜈丸号上还有四门大炮,其中三门是佛郎机炮,另外一门则是一门铸铁的前装滑膛火炮。 前装滑膛火炮,就是在明末被奉为军国重器的红衣大炮。 这门大炮是一门六磅炮,按照舰载炮只能算是一门中型炮,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东方,已经是相当恐怖的大杀器了。 苏泽自然笑纳了这四门火炮,只可惜鹿大王剩余的八门火炮都随着爆炸沉入了海底,以现在的潜水打捞技术只能望洋兴叹了。 除了火炮之外,苏泽还陆续缴获了五十杆鸟铳。 等到所有的物资清点完毕之后,苏泽才知道为什么倭寇屡禁不绝,实在是因为倭寇太赚钱了。 如今大明和倭国的贸易可以说是一条满是白银的航线,倭国内部正是所谓的“战国”时期,各地大名纷纷购买武器展开军备竞赛。 而倭国的白银就这样流入大明,换取大明的商品再卖给西洋人换取武器。 据说鹿儿岛的大名岛津家,还聘请了佛郎机人担任教习的鸟铳队,组建了一直人数高达两百人的“铁炮队”(鸟铳队)。 无论是劫掠地方还是走私贸易,又或者是坐地收保护费,都让鹿大王赚的盆满钵满。 等到清点完毕,苏泽和林默珺商议完毕,开始给士兵们酬功。 凡是参加本次大战的士卒海员,全部奖励银十两。 同时林默珺承诺,日后长宁卫正卒,在提供一日三餐之外,额外月发饷银一两。 苏泽又当场募集愿意驻扎在东奥岛的士卒,驻扎东奥岛的士族三月一次轮换,在岛上的月饷银多发一两,也就是一个月二两银子。 一个月二两银子! 要知道未来大明朝最高薪的军队,戚家军的月饷也就是一两五钱银子! 对于经常被克扣军饷的大明士兵来说,这可是妥妥的高薪。 林德清这样在城里做掌柜的,一年加上年底赏钱也不到二十两银子,一个大头兵拿到这么多钱,已经让他们对林默珺和苏泽感恩涕零了。 除了赏钱之外,林默珺还将几个在本次作战中杀敌多的士兵提拔为小旗,又慰问受伤士兵送上汤药钱。 至此,长宁卫军心大安,东奥岛随之而定。 大明朝廷却完全不知道海上发生的事情,海上依然传来各种倭寇出没的消息,福建上下各级衙门惶恐不可终日。 苏泽挟倭自重,向外开拓海疆的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只不过点破了林默珺的女儿身后,两个独处的时候,林默珺都有些尴尬。 苏泽反倒是不在乎,至少现在林默珺见他,再也不用戴面纱了。 诸事忙完,终于可以继续肝经验了。 (本章完) 第155章 “倭”乱未平 十月。 福建陷入到了一种奇特的状态中。 海上倭寇带来的风暴愈演愈烈,陆地上的倭寇却逐渐被扑灭。 十月份是台风登陆,海上风高浪大的月份,按照以往倭寇入侵的规律,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倭寇都会返回倭国。 但是今年“鹿大王”却好像在东南沿海“住”下来了,十月份依然顶着风浪劫掠船只。 “倭寇”肆掠海疆,福建的海卫都不敢出海,但是总有些不信邪的海商出海。 特别是几个平日里和倭寇勾勾搭搭的海商家族,他们仗着自己有“路子”,想要乘着这个海路断绝的时候,悄悄发一笔横财。 可结果是,他们这些家族的船无一例外的都被“倭寇”劫掠了。 鹿大王标志性的蜈丸号和具足大铠一出现在海上,这些航行速度不快的商船根本不敢抵抗,只能乖乖的升起白旗投降。 不过“鹿大王”似乎改变了风格,“她”抢劫商船不杀人,只抢船抢货。 只要是乖乖投降的海商,“鹿大王”不会杀人,只会让原本的船员坐上小船拉到岸边,让他们自己上岸求生。 就算是遇到抵抗的,“鹿大王”也不会屠杀船员,态度比之前温和了不少。 可是对待人命温和了,对待财物就一改之前和福建部分海商的默契。 只要是被“鹿大王”抢劫的船只,船和货全部都抢走,一点情面都不讲,一点余地都不谈。 甚至有的船长提出多交赎金,请求放回他们的船,“鹿大王”也严词拒绝,贯彻抢光货物抢光船的“二光”政策,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一时之间,鹿大王凶名炽烈。 这些自以为能在倭寇面前说的上话的海商都被劫了,别的海商更不敢下海了。 福建海上贸易禁绝。 如果洪武皇帝活过来,恐怕要惊叹自己“片板不许下海”的海禁命令,竟然在一个“倭寇”的震慑下达成了。 海上的“鹿大王”横行海疆,但是陆地上的倭寇们却开始土崩瓦解。 果然和苏泽所判断的那样,这些陆地上的倭寇离开了海上的支援,就成了无根之萍无源之水。 进攻沙县的倭寇久攻不下,决定放弃攻打沙县,转过去劫掠乡里。 可等到这些倭寇准备去祸害乡里的时候,就遇到了大明朝战斗力最强的军事组织——“家丁”。 沙县的乡绅带领的“家丁”们,不仅仅击溃了倭寇的袭击,还反过来追击倭寇几十里,将为首的真倭逼出了沙县。 福建一向是民风彪悍的,背山陈氏就敢于和长宁卫这样的军卫械斗。 若是倭寇攻城,那这些乡绅可以不管,县官喊破喉咙,也没人愿意救援县城。 可倭寇攻打城外的庄子,那就是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了。 各县大族惊人的团结一致,爆发出了不俗的战斗力。 而方知府也听从了女儿的建议,改变了对倭作战的思路。 方知府从想办法派官兵围剿的老思路,改成了悬赏各地乡勇杀倭领赏。 一具真倭的首级外加一把倭刀,送到知府衙门可以换二十两银子! 除了首级之外还要附加倭刀作为斩杀倭寇的凭证,自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杀害百姓冒充倭寇领赏。 颁布了这条命令之后,延平府各地义军乡勇团练更是打了鸡血一样,侵入延平府的真倭被围猎追杀,很快延平府内的倭乱就平定了。 什么,这笔钱谁出? 当时不肯出战的延平卫出了,谁让延平卫打不过倭寇,不出人出血,那就只能出银子了。 不过于指挥使也不算亏本,方知府还是将一些斩获算在了于指挥使的头上,这让延平卫也在兵部和福建都司衙门那边大出风头。 于指挥使准备继续运作一下,让于宗远明年参加武举考试,要是能考中武举人,那于宗远就也能得到世职了,到时候于指挥使再运作一下,给二儿子弄点军功,让于家这一门开枝散叶,要是分出两个将门出来,也是光宗耀祖了。 咱们福建的俞大猷,之前也不过是世袭千户,现在不也是浙江副总兵了吗? 不就是掏钱吗?于指挥使也想通了,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该花的钱就要花! 等到十月份的时候,各府县陆地上的倭乱基本平息,陆地上的道路也重新恢复通畅。 只是海路还处于完全断绝的状态,只可惜海战这种事情,不是靠着赏钱和士兵的勇敢就能有用的,福建的乡绅豪强再有钱有势,也不可能私自建造战船,组建舰队,他们是真的打不过“鹿大王”啊! 和县城的交通恢复之后,南平县内又重新回复了安宁,海瑞就派人来通知苏泽,十月中再进城读书。 随着各地路上交通的恢复,倭乱时期都没有停刊的《拍案惊奇》,销售迎来了更进一步的增长。 增长的原因自然是《拍案惊奇》开始卖到外县去了。 之所以《拍案惊奇》能够卖的这么快,还要感谢方知府的夫人李氏。 李氏对于苏泽的《牡丹亭》非常欣赏,对于连载《牡丹亭》的《拍案惊奇》更喜欢。 李夫人虽然有一个进士丈夫,一个举人弟弟,但是平生不爱阳春白雪,就爱下里巴人。 李夫人不仅仅爱看戏,还爱排戏。 她从女儿手上抢过来的诗社,变成了夫人们的戏曲社。 李夫人干脆自己在戏曲社拍戏唱戏。 戏子虽然是贱业,但是夫人小姐们排戏又不演出赚钱,就是一个玩票娱乐,自然谈不上什么贵贱。 听说那位松江府来的拓湖先生,有时候也会扮上戏装上台唱几句,也没人说他有辱士风啊。 可是唱戏要置办行头,还要雇佣乐队,原本方如兰好不容易筹措的经费,已经所剩无几了。 在府衙的林显扬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派人通知苏泽。 苏泽让人找到了陈朝源,让他立刻起送一份契书送到府衙去,每月捐出《拍案惊奇》杂志社的两成利润,赞助李夫人发展本府的文化事业。 果然这招一出,参加曲艺社的夫人们对《拍案惊奇》杂志社的好感度立刻翻倍。 能够参加李夫人聚会的,自然是延平府最顶级的夫人圈子。 现在《拍案惊奇》要卖到府内他县,谁人敢从中使绊子? 据说某县的当地会社要垄断《拍案惊奇》的渠道,找到来县里铺销售网络的熊五,要求报纸只能低价交给他们来卖,要不然县里一份《拍案惊奇》都卖不进来。 熊五只是微笑,第二天当地知县盛怒,将这个会社的骨干全部抓入监牢,每个人都拷在恭桶边上,教训了半个月才将他们放出来。 据说这位知县的夫人,在下一次李夫人的曲艺社的聚会上拿到了一个好角色。 现在延平府黑白灰做生意的都明白了,《拍案惊奇》不能惹。 不仅仅是《拍案惊奇》不能惹,卖报纸的书铺,叫卖报纸的报童,这些都是不能惹的。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被AOE到的倒霉蛋,那就是黄时行刚刚盗版了一批《拍案惊奇》,准备运到临县贩卖,回回之前收购印刷坊的本钱。 才卖了一份就被人举报,县衙出动非常迅速,立刻将黄时行盗版的报纸全部没收。 黄公子再次血本无归。 林显扬回来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苏泽带头捐款搞的养济院终于修葺完毕了。 第一批孩子已经住进了养济院,在海瑞的监督下,整个养济院没有人敢从中牟利,养济院给城里这些流落街头的孩子们,提供了最后一点温暖和保障。 方若兰心情大好,她经常去养济院看望孩子们,比起惠民药局来,养济院更能直接帮助到孩子们,这些日子方若兰都泡在养济院里。 南平县城里另外一个心情不错的就是于二公子了。 于家最近又出血了,可于二公子已经分了家产搬出去住了,于家的钱财和他又没关系,于二公子反而拍手称快。 后来于二公子又听娘亲说,他父亲有意向帮他打点,让于宗远参加明年的武举考试。 如果能够通过武举,也能得授军职,那不用承袭家中的世职也能当官了? 一想到这里,于二公子心情更好了,父亲是拿家里的钱帮自己谋前途啊! 另外一个让于二公子心情好的事情是他的四家铺子都赚钱了。 胭脂铺和酱菜铺子换了长宁卫来的掌柜的之后,每个月上缴给于二公子的利润都抵得上之前一年的了,由此可见前任掌柜的到底贪了多少。 书铺赚钱更是不用说了,现在整个南平城识字的人,每个月都要至少光顾书铺两次,现在南平县的读书人需要买书,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于家的书铺,书铺的利润自然是暴涨。 另外一个让于二公子欣喜的是自己手上的另外一家布店。 一种耐洗的蓝色染布,悄悄开始在南平县城流行。 蓝染本身就是普通穷人的色彩,这蓝色的染布显色鲜亮,很快就引起了那些精打细算的主妇们的注意。 于家卖的染布要比普通的染布贵一些,但是如果这种蓝色的染布真的和宣传的那样水洗不掉色,那就可以节省很大一笔的补染的费用。 县城里大大小小的染坊,很大一部分做的就是补染的生意。 所谓的补染,就是在原本布料掉色之后,再拿到染坊中重新染色。 补染也是要花钱的,而且送去补染就有几天没有衣服穿,很多穷读书人就一套衣服,也根本舍不得送衣服去补染。 可是穿褪色的衣服又没面子,于家布店这种号称不褪色的染布,很快就受到了精打细算的主妇们的欢迎。 虽然价格贵一些,但是不需要补染,节省了的时间和钱可要比这点差价多多了。 布料生意也一炮而红,布店每天都排起长队。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于家布店生意红火,眼红的不仅仅是开布店的同行,另外一个受损失的就是蔡员外家的染坊了。 这位蔡员外不愧是户部的致仕官员,自然是非常会做生意。 蔡员外几乎垄断了南平县的靛蓝种植,城里的蓝染染纺,几乎都是他家的产业。 衣食住行的买卖大多都是如此,这笔钱虽然不多,但是胜在长久稳定,而且一家家铺子汇聚在一起,也是一大笔的收入。 可于家卖的不容易褪色的染布多了,来补染的人就少了,蔡员外家的染坊业务下降了不少。 而且蔡家不仅仅经营染坊,他城外的庄子里也种植靛蓝,染坊没生意,种植的靛蓝等于也卖不掉。 若是别人家的买卖,蔡员外自然有几百种办法让他开不下去,可偏偏是于家的产业。 于指挥使是世袭正三品的武官,蔡员外在致仕前也不过是户部的员外郎。 于家是洪武朝就在南平的本地大族,蔡家是最近三代才读书科举发迹的,和于家也是不能比的。 这一切都让蔡员外非常的郁闷,这于家世代的武夫,怎么突然开窍,做生意变得这么厉害了? 十月二日,苏泽终于安顿好了东奥岛上的事情。 林默珺暂时留在东澳岛,她穿着鹿大王的具足大铠,开着蜈丸号劫掠这些走私商船,除了福建本地海商的船只之外,还抢劫了一艘真倭的商船。 据林默珺说这艘商船上的倭人态度非常傲慢,用倭语叽里呱啦对林默珺说了半天,最后被林默珺一刀砍了喂了鲨鱼。 苏泽审讯了倭船上的倭人,原来这艘船是倭国鹿儿岛大名岛津家的贸易船,那个被林默珺斩杀的倭人,是岛津家特许经营商人。 这艘船上装满了鹿皮,是开往月港做生意的,苏泽通过审讯,在船长室找到了一面绣着月亮的旗帜。 阿方索船长辨认,这就是月港商会发出去的船引,只要是悬挂这面旗帜的船只,就能驶入月港做生意。 苏泽想到自己有一块张海虎临别送自己的木牌,那是陆地进出月港的凭证。 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月港船引,就这样轻易搞到手了。 看着东澳岛上堆积的“赃物”,该销赃了。 “倭”乱还在,自然还在《倭乱》卷里。 (本章完) 第156章 送上门的肥羊 月港位于福建漳州,是双屿岛覆灭之后东南地区最大的走私港口。 月港位于九龙江入海口,因为其港道“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月港。 月港的港口条件其实比不上福州港,也比不上泉州港,但是其优势就在于这里不是大城,是官府势力薄弱的地方,也因此才能成为走私中心。 市镇繁荣甲一方,古城月港小苏杭。 月港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水陆交通发达。 货物可以从九龙江沿江而上,延伸到汀州府乃至于延平府,是勾连了闽南闽北,浙东乃至于江淮的重要贸易港口。 月港有通往倭寇、朝鲜、琉球的航线,和马六甲和马尼拉都有贸易往来。 不过苏泽还没有启程去月港,却在东澳岛外等到了打着月港旗帜船只。 “总算是来了。” 苏泽蒙着面具,身穿一身儒生长衫,站在身穿具足大铠的林默珺身后。 经过苏泽“铁匠”技能的修改,这身铠甲林默珺穿起来合身了很多。 每次林默珺穿戴这套铠甲,苏泽总觉得怪怪的,想到这具夸张骇人的倭人全甲下是林默珺这个英气美人,总有一种古怪的反差美感。 苏泽压下心思说道:“这些日子我们封锁海疆,月港的人当然坐不住了。” 林默珺这才明白,月港的人是因为她这些日子假扮鹿大王劫掠海船而来的。 对于这些勾结倭寇的海商,林默珺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抢劫他们也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 本来林默珺准备将这艘月港的船一并抢了,但是苏泽阻止了她。 月港是福建最大的地下贸易中心,如果将月港抢了,日后怎么销赃? 除此之外,月港也是苏泽开发澎湖计划的重要一个环节。 因为月港不仅仅是走私者的乐园,也是近现代福建海外开拓移民的起点。 近代历史上长达几百年的福建人下南洋,去南北美洲,基本上都是从月港启程的。 闽南的土地矛盾比闽北还要严重,土客矛盾,闽广矛盾,这些矛盾的根源都是因为地太少了。 这也让很多福建过不下去的百姓,选择前往海外寻找生机。 月港的移民浪潮就是这样开始的。 未来最早组织福建移民开发澎湖的,就是天启年月港商人颜思齐,当年颜思齐和郑芝龙等人结盟,从福建招募流民开发澎湖,组建了最早的澎湖开拓团。 所以和月港接触,本身就是苏泽的计划。 现在月港的人自己送上门来,就不要怪苏泽狮子大开口了。 林默珺的鬼面具对着苏泽:“我怎么感觉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苏泽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问道:“这么明显的吗?” 林默珺点点头说道:“每次你要坑人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这次是要坑月港的人吧?” 苏泽发现自从揭穿了林默珺的女身之后,她逐渐对苏泽展露出了少女的本性,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端着了。 苏泽摸着面具说道:“坑的就是他们!” 对此林默珺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她是官军,月港是走私犯,她当然对月港这些走私商人没什么好感。 但是最近苏泽向她灌输的名为“海权”的理论,又让林默珺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商人。 苏泽提出了一个和陆权相对的海权,认为海上的力量和陆地上的力量同样重要。 但是掌握海权和陆权完全不同。 陆权需要的是掌握控制每一片土地和人口。 但是海权却不需要完全占领领土,需要的是港口,甚至连港口都不需要占领,只需要有贸易通行权利就行了。 维持陆权需要的是陆军,而控制海权需要的是舰队。 这深深震撼了身为海卫百户的林默珺,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职业竟然这么重要。 可是和阿方索的交流中,林默珺也明白了海洋的重要性。 葡萄牙一个弹丸小国,依靠海洋贸易获得了巨额利润。 他们在印度洋沿岸建立了一系列的贸易战,试图垄断对东方的香料贸易。 葡萄牙的邻国西班牙,更是靠着殖民获得了天量的黄金白银,一艘艘装满了黄金的帆船往来于新旧大陆,可怕的舰队为它们保驾护航。 比起西夷的海军发展,大明已经落后太多了,林默珺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西夷的舰队开到大明,那又要怎么办? 苏泽的海权理论,则告诉了林默珺未来西夷到底在争夺什么。 重要的港口,有价值的航线,在苏泽的描绘中,海洋是一座宝库,海军这是争夺这把宝库的武器,而商队这是从宝库中取得财宝的钥匙。 月港的商人虽然贪婪,但是长宁卫也需要一个销赃的地方,长宁卫更需要一名更有实力的天使投资人。 于二公子虽然是最好的天使投资人,甩手掌柜,从不过问经营细节,但是要投资一支舰队,将于二公子的家产全部变卖都不够。 于二公子就像是天使轮的第一波投资者,接下来长宁卫这座大船需要更大规模的融资了。 月港就是这么一个好的选择。 月港商船上的颜家礼心情沉重。 谁让自己运气不好呢。 颜家是月港商会的成员,是月港最高的话事人之一。 身为月港话事人之一,自然也要承担月港的责任。 这次月港商会派往东澳岛谈判的人,就是月港商会抓阄选出来的。 倒霉的颜家就是抽中签的人。 而颜家礼就是颜家宗族内部抽签中签的那个倒霉鬼。 颜家礼觉得很不合理,派自己这个倒霉蛋来谈判真的好吗? 颜家礼已经备好棺材,可要是自己葬身鱼腹,家里人也只能给自己立衣冠冢了。 一想到自己死后都不能葬入家族陵地,颜家礼更是觉得悲从中来,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这可是纵横东南的倭寇巨枭,一想到“鹿大王”这些日子的战绩,颜家礼就瑟瑟发抖。 很快,颜家礼就看到了鹿大王那艘有名的蜈丸号了,当看到鹿角家徽后,颜家礼的商船慢慢停靠过去,在两名手持鸟铳的士兵押送下,来到了蜈丸号的甲板上。 一眼看到了鹿大王的具足大铠,颜家礼走上前来对着林默珺行了拜礼。 “月港使者颜家礼,见过鹿大王。” 一副翻译官样子的苏泽,点头哈腰的向林默珺翻译了颜家礼的话。 颜家礼这才看向儒生打扮的苏泽,这应该是鹿大王的汉人翻译。 林默珺轻轻点点头,然后大马金刀的坐下。 颜家礼心中更是叫苦,看来自己这趟差事是凶多吉少了。 苏泽语气轻松的说道:“月港的使者,请见我家大王所谓何事?” 颜家礼看向苏泽,他重新评估苏泽的身份,看来这个汉人不仅仅是鹿大王的翻译,更是他的参谋。 颜家礼直接和苏泽说道:“颜某本次过来,是为了和徐船主的约定而来的。” 徐船主自然就是徐峰了,徐峰是掠夺派的倭寇首领,也是鹿大王名义上的领袖。 苏泽淡淡的说道:“徐船主今年五月广发侵海令,我家大王正是奉命攻闽。” 颜家礼看到苏泽态度平静,心中有重新燃起希望。 他拱手说道:“徐船主曾经和月港有约定,不进攻进出月港的船只。” 苏泽摇头说道:“那是平日约定,如今我家大王攻闽,若是明军悬挂月港旗帜,攻击我们的舰队怎么办?” 颜家礼心中吐槽,神他妈的明军进攻你们?也不看看现在东南沿海可有一艘明军战船敢出海吗? 福州府的明军水师都不敢出港,还主动攻击伱们? 颜家礼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月港商人只是一群生意人,大王封锁海疆,我们月港没有船停靠,生意快要做不下去了。” 苏泽看向颜家礼,只听到颜家礼又说道:“大王,若是月港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那大家的生意也都做不下去了。” 颜家礼紧张的发抖,还是将这句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只可惜鹿大王和苏泽都戴着面具,看不出他们的表情来。 苏泽语气冷淡的说道:“月港商会是要威胁我家大王?” 苏泽用倭语向林默珺说了一遍,他对林默珺打了一个手势,林默珺立刻将佩戴的倭刀扒出来一截。 颜家礼吓的都要跪下来了,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月港是商人,商人只想要谈生意。” 苏泽又打了一个手势,林默珺将倭刀重新装回剑鞘。 苏泽这才说道:“我家大王就喜欢有胆量的人,颜掌柜的,不知道你要怎么谈?” 颜家礼知道自己赌对了,看来鹿大王也早就有谈判的心思了。 只要能谈,事情就好办。 颜家礼说道:“以后悬挂月港船引的商船,请鹿大王网开一面,我们月港商会愿意提供每月五百两银子军费,资助鹿大王。” 苏泽内心冷笑,商人逐利到这个地步,竟然和倭寇勾结到这个程度,也难怪东南海患不能平定。 不过月港的人送上门来,也没有不宰的道理。 而移民殖拓,购买西方武器书籍,也是需要月港的。 如今正卒都要发军饷,苏泽还准备继续编练新军,修船买炮,长宁卫虽然发了一笔横财,但是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些日子林默珺也以鹿大王的身份抢劫了一些商船,但是也需要变现的渠道。 一个月五百两银子,放在以前的长宁卫是一笔巨款,但是现在的长宁卫也就是一个月练兵养兵的费用。 养兵贵啊! 苏泽终于知道,为何晚明崩溃的那么快了。 腐朽的官僚机器导致巨大的征税成本,再加上更加腐败的明军,让明廷盘剥来的银子根本发不到士兵手里。 苏泽曾经看过不少穿晚明的,上来就抄大臣和藩王的家。 且不说你让手下大臣抄家,一百万两银子能不能有十万两上交到朝廷。 且不说这些藩王会不会束手待毙老实的被抄家,造反了会不会花费更多的平叛军费。 大明朝腐朽的官场,就决定了晚明的军事问题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是吏治问题。 吏治不清,干什么都白瞎。 收回杂乱的念头,既然月港愿意出钱帮长宁卫养兵,苏泽自然不会客气。 苏泽说道:“除了这些外,我家大王还有一些货物,也需要月港帮着处理。” 听到苏泽答应下来,颜家礼狂喜,他立刻打包票的说道:“大王的所有货,我们月港都直接按照市价收购!” 苏泽又坚持让颜家礼作为双方交易的中间人,以后约定每个月颜家礼都会来一次东奥岛,照市场价格收购抢来的赃物。 达成交易后,苏泽将颜家礼送下船,拱手说道:“颜掌柜的豪气,我家大王很欣赏你。” 一想到日后月月都要来月港拉货,颜家礼心情苦涩。 颜家礼忙着回去向月港商会覆命,登上小船和苏泽拱手道别。 苏泽突然问道:“颜掌柜的,你们颜家是漳州府的?” 颜家礼说道:“我们颜家世代居住在漳州府海澄县,以经营海贸为生,至今已经四代了。” 海澄县? “开台王”颜思齐也是海澄县人,难道就是这个颜家的子弟? 不过颜思齐要四十年后才出生,若是自己改变历史,怕是见不到他了。 苏泽拱手道别,处理完了东奥岛上的事情,苏泽终于乘船返回了长宁卫。 可苏泽刚刚返回长宁卫,就遇到了从县城赶来的林清材。 林清材见到苏泽后立刻说道:“苏兄!熊岳他!” “熊岳怎么了?” “熊岳死了!” (本章完) 第157章 冤案 熊岳死了。 苏泽屋子里还有当日在县学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熊岳送的茶叶。 苏泽又想到那一日在县学宿舍中,众人谈到“返本初之心”的时候,熊岳直率的说自己读书的目标是“求功名”时候的样子。 作为县学同学,熊岳是武夷山茶农,算是四人中家境最好的一个了,每次进城也都会给大家带一些小礼物,读书也相当的刻苦。 可这样的人,竟然突然死了。 苏泽的脸上闪过悲痛的表情,立刻让林清材坐下,问道:“熊岳怎么死的?” 林清材的脸上露出悲愤的表情:“县衙说是失足落水。” 苏泽听到林清材的语气,就是知道其中还有内情,他追问道:“熊岳怎么会失足落水的?” 林清材慢慢说道:“陈兄说,这案子背后还有隐情,熊家提告过,但是被压了下去。” 苏泽立刻明白了,也难怪林清材匆匆赶来,他站起来说道:“走,去熊家!” 两人从长宁卫出发,赶到武夷山下熊家茶园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葬礼吊唁有正午后不凭吊的忌讳,此时熊家门上扎着白色的白布,门内冷冷清清的,只听到一阵阵抽泣声。 苏泽也顾不得这些忌讳,他正了正衣冠,和林清材一起踏入熊家大门,一眼就看到了灵堂。 怎么有两口棺材? 苏泽和林清材连忙走过去,就看到熊岳的母亲一身孝服,坐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烧着纸钱。 陈朝源则穿着宾客的衣服,正在帮着土工做事,看到苏泽和林清材后立刻迎了上来。 “苏兄,你终于来了。” 苏泽和陈朝源行礼,连忙问道:“熊兄到底怎么了?” 陈朝源指着那个在烧着纸钱的熊岳母亲说道:“苏兄,还是先拜见老夫人吧。” 上一次倭乱还不严重的时候,海瑞就说熊岳母亲病了,他暂时退学回去照料母亲。 苏泽和陈林二人还买了些补身体的药,去拜访了熊岳,曾经见过他的母亲。 没想到才一个月的时间,熊岳却已经死了。 熊岳的母亲头发全部都白了,憔悴到不成人型,苏泽连忙说道:“老夫人,苏泽来拜一拜熊兄了。” 熊岳的母亲这才转过脸,看到苏泽之后她连忙站起来,苏泽扶住她说道:“老夫人,等我先拜过熊兄再说。” 苏泽走到棺材前,负责宾客的陈朝源喊道:“唁拜!” 苏泽按照礼制对棺材行了拜礼,又看到旁边另外一口棺材上的牌位上写着“先夫熊公茂诚公之灵”,心中又是一惊。 等对着两口棺材吊唁完毕,苏泽走到熊岳母亲面前问道: “老夫人,熊公他?” 苏泽问的熊公自然是熊岳的父亲,熊岳还没有娶亲,刚刚那一口棺材上的“先夫”自然是熊老夫人立的。 熊岳的母亲眼泪流下来道:“岳儿死后,他爹也受了刺激,县衙打不成官司,将尸身拉回来后,他爹给岳儿请好了土公法事,安排好岳儿后事就服药走了。” 林清材连忙说道:“老夫人节哀。” 苏泽看着灵堂上两口棺材,熊家原本还算是小康的家庭,竟然父子相继而亡,请林清材说案子还有隐情,苏泽从中感觉到了不平的气息。 苏泽拱手说道:“老夫人,县衙打官司?” 熊岳的母亲拉着苏泽的手说道:“苏相公,岳儿在县学读书的时候经常提到您,说您是有本事的读书人!” 说完这些,熊母从身上掏出一张讼书,递给苏泽说道:“这是岳儿死后,他爹请县城里讼师写的讼书。” 苏泽接过来,讼书就是向衙门起诉的起诉书,上面写了起诉的原因,苏泽很快看到这份讼书是状告县衙一家赌坊的。 飞虎赌坊? 苏泽并没有听熊岳说过这家赌坊,也不曾听说熊岳有赌博的恶习啊? 讼书上的内容很清楚,熊岳在十月二日下午去飞虎赌坊找赌坊理论,但是当天就没有出飞虎赌坊,第二天日出之后,熊岳的尸体出现在闽江支流边上。 苏泽将状纸合上问道:“熊兄为何要去这飞虎赌坊?” 熊岳的母亲抽泣说道:“这都怪他爹,要不是他染上赌博恶习,岳儿也不会去赌坊理论,妄送了性命!” 熊岳的母亲精神已经快要崩溃,这时候陈朝源走过来说道: “这状纸是我那做讼师的族兄写的,我来说说个中缘由吧。” 原来熊岳的父亲熊茂诚在县城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在赌坊中欠了上百两的银子,还是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 熊父想办法凑钱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武夷山改贡折银这件事。 在商量折银分担比例的会上,主持这次会议的蔡员外,却拿出了赌坊高利贷的借条。 原来这家飞虎赌坊是蔡员外家的产业,蔡员外拿着借条和熊父商议,定下他家茶园年贡五十两银子的数额,就可以将这笔高利贷一笔勾销。 并且蔡员外还说,五年后还可以重新商议分担贡银的数额,到时候就按照各家产茶量来分担。 熊父也是走投无路了,当场就答应了蔡员外的建议,在承担贡银分担的契书上签了名,拿到高利贷的借据,并且当场烧毁了。 可是等到两个月前,飞虎赌坊放贷的人又找上门来,再次拿出一份同样的借据,要求让熊父还钱。 熊父被人催债,只好向老婆儿子坦白了自己赌博欠钱,以及承担一年五十两贡银的原因,熊母被气到了一病不起。 可是明明承担了更多的贡银,这笔账应该一笔勾销才对,赌坊又派人催债,熊岳先上门找蔡员外理论。 可是蔡员外不见客,熊岳就只能找到飞虎赌坊,然后就发生了状纸上发生的事情。 苏泽“刑律”技能也有Lv1,他对于明代司法程序也有了解,事关人命的官司,官府肯定要受理,他问道:“人命关天,白知县没有审案吗?” 熊母说道:“县衙收了状纸,也拿了赌坊掌柜,但是很快又放了,县衙说岳儿是失足落水,还让我们不要随意诬告,发还了岳儿的尸体,让我们尽快下葬。” 苏泽怒发冲冠问道:“可有县衙甘结?” 熊母又拿出一份盖了县衙大印的文书,甘结就是县衙的结案通知书,苏泽看到了白知县亲笔写的甘结文书。 处理结果是认定熊家是诬告,放弃立案,但是念在熊家丧子,不予追究 不过也认定赌坊手上的借据无效,不允许飞虎赌坊继续向熊家追债。 看到这个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方式,苏泽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白知县这种就是典型式的大明式的判决,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尽量不要让自己的辖区内出现恶性刑事案件。 杀人是大案,有关杀人案件的审判程序复杂,而且双方都有可能上诉到府衙再审。 而杀人案件的判决则要上报到朝廷的刑部衙门和省里的按察使司衙门,若是人犯要被处死,还需要皇帝乃至于阁部的批示。 所以大明官员对于这些案子的判决,都是指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不要搞成命案诉讼就行。 苏泽看到甘结文书上有熊父熊茂诚的签字画押,就知道这个处理结果是县衙内和熊父商议好的。 甘结就是结案文书,必须要提告被告双方都签字画押才能完结的。 白知县应该是说动了熊父,让赌坊的高利贷勾销,案子也以失足溺水结案。 熊父处理完了这个案子之后,也愧对家庭愧对妻子,在安排儿子后事之后也自尽了。 苏泽将甘结看完,拉着陈朝源说道: “陈兄,这案子内情如何?” 陈朝源的族兄是帮着写状纸的讼师,自然也是帮着熊家上堂打官司的。 陈朝源带着苏泽走到灵堂外说道: “我族兄帮着熊家打官司,这案子其实是两个案子。” “其一是熊父的借据,刑房的吏员判定,飞虎赌坊手持的借据,是茂诚公亲笔所写的,也就是真的。” “那分贡的会上,蔡员外拿出来的借条呢?” 陈朝源低声说道:“应该是假的,但是熊父当场烧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事情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熊父染上赌瘾,在飞虎赌坊欠下了高利贷。 蔡员外在商议分贡银的会上,拿着假的借条,让熊父签下了契书,熊家茶园分更多的贡银,赌坊债务一笔勾销。 熊父同意了蔡员外的建议,当场烧毁了假借据。 赌坊拿来了真借据催债,熊岳去找赌坊和蔡家理论,蔡员外不见客,熊岳去了赌坊送了性命。 熊家状告赌坊,白知县做出这样和稀泥的判决,勾销了熊父的债,但是也不肯让熊家再追究人命官司。 苏泽拍案而起道:“人命关天!县衙竟然这样草草结案!” 陈朝源叹息说道:“这案子茂诚公有责任,当日他在分贡银的会上是当场烧毁的假借据,和蔡员外的协议也是口头协议,分贡银的契书上也没有写明熊家一年分五十两银子的原因。” “我那族兄也找了参会的其他茶园主人,可都没有人愿意给熊家作证。” “也就是说,多分贡银抵债的事情,只有茂诚公一人的证词,也没有任何证物?” 陈朝源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口说无凭,光是这点蔡家都不用出来应诉。” 陈朝源又说道:“茂诚公糊涂啊,他签下甘结同意结案,是为了让赌债勾销,可又觉得对不起熊兄自杀了,这留下老夫人,如何守得住茶园?” 苏泽点点头,吃绝户是古今中外都相当普遍的事情,熊母一个人肯定守不住家业。 苏泽捏紧拳头,走到熊母的面前说道: “老夫人,这案子您准备怎么办?” 熊母先是丧子又是丧夫,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她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婆子就剩一个人了,又能如何?只等操办完亡夫和儿子的葬礼,闭目等死就是了。” 苏泽说道:“老夫人,我等是熊兄的同窗,还有我们在,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熊母看着苏泽,陈朝源说道:“苏兄,甘结已经签了,如今茂诚公已逝,这案子很难再翻了。” 苏泽说道:“甘结已经签了,但是还有案子没结,蔡员外伪造借据,诓骗茂诚公多承担贡银,这案子还没判明。” 陈朝源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既然没办法从熊岳死亡的案子上再立案,那就从另外的地方立案。 只要案子立起来,就可以顺着案情调查熊岳的死因,也就是能够翻案了。 陈朝源很快又苦着脸说道:“可是这案子必须要亲告,茂诚公已逝,要如何提告?” 苏泽说道:“茂诚公已逝,老夫人可以去提告。” 陈朝源立刻说道:“县衙肯定不会受理的。” 陈朝源协助族兄做状师多年,也是懂得大明律的。 唐宋女性可是提告打官司的,但是大明律反而倒退了,规定女性是不能打官司的。 用现代法律学的术语,在明代女性不是独立的法律责任主体,是不可以提起诉讼的。 苏泽的刑律虽然只有Lv1,但是基本的诉讼规程都在他心中,他说道:“《大明律》中不许妇人告状,但是我可以为老夫人的抱告,那就可以向县衙递状纸了。” 陈朝源连忙说道:“苏兄,不可!” “大明律中抱告和被抱告者同罪!若是案件不成被对方反告成诬告,那苏兄也要被连累,明年就要县试了,若是背上了罪责,那就没办法参加科举了!” 抱告等于是诉讼代理的制度,因为妇女不是独立的法律责任主体,所以不能发起诉讼。 但是明律也规定,只要有人担任抱告,就可以打官司了。 而抱告就承担和提告人一样的责任,比如苏泽如果做了熊母的报告,那审案县官询问案情,甚至熊母如果被判要打板子受刑,都要由抱告人苏泽来承担。 也就是说抱告等于和被抱告的人捆绑在一起,一同承担法律责任,这样妇人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法律主体上公堂。 苏泽摇头说道:“我会先让人调查清楚,做好准备再上公堂,陈兄麻烦你引荐一下你那位族兄。” 抱告制度,除了用于女人,生员,官员打官司也要用。 因为明律不能随便对这些人群用刑,所以要请抱告。 这制度奇葩也不合理,下一章的本章说会讲这个制度的意义。 (本章完) 第158章 赌术技能 苏泽三人在灵堂给熊岳守夜,等到第二天见到了从县里赶来的状师,陈朝源的族兄陈朝余。 陈朝余是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他穿着一件鲜艳的蓝色儒衫,看起来和陈朝源长相差不多,但是要比陈朝源更圆润一些,看起来却要更沧桑一些。 陈朝余也是多年科举不第,干脆就放弃了读书进学,靠着研习《大明律》成了县里的讼师。 福建本身就有喜欢争讼的传统,对簿公堂的事情很多,而且南平繁荣的商业也让各类合同契约起草的很多,因此讼师的生意还不错。 陈朝余算不上县里最厉害的讼师,但是在县城也做了十年的讼师了,也算是县城中生活过得不错的读书人。 大明朝中后期开始,不少读书人就开始从事科举以外的职业,在福建广州江南这些商业气氛浓郁的地方,也有一切向钱看的风气。 有钱自然得到尊重,读书科举是一条,只要能挣钱是另外一条路。 不过这也都是大部分无法参加科举或者没有天分科举的读书人,毕竟在咱们这个“学而优则仕”的社会中,当官还是所有读书人的第一志愿。 “见过苏相公。” 陈朝余并没有因为苏泽和陈朝源的关系,对苏泽非常自来熟,而是礼数周全的和苏泽打了招呼。 苏泽也拱手答礼,接着他问道:“陈状,若是以熊夫人名义再提告,可有胜算?” 陈朝余摇头说道:“这案子已经甘结,想要翻案不容易啊。” 陈朝余说道:“这案子我也向孙典史打探过了,这飞虎赌坊身后就是蔡员外,赌坊的掌柜蔡帮壮就是蔡家旁支,蔡家在县里的权势苏相公肯定是知道的。” “以蔡员外在分贡银的时候,蔡员外给假拮据的事情提告呢?” 陈朝余又摇头说道:“我也找了参与分贡银的其他茶农,他们都不肯作证。” “熊家分的贡银五十两,其余各家也都少分了贡银,若是证明当日是蔡员外用诓骗的手段,让熊父签下契书,那分贡的契书就要作废,所有人的利益都要受损。”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这蔡员外的高明之处了,这就是大明乡绅厉害之处了,也是他们常用来盘剥百姓的办法,那就是通过刀笔之事。 刀笔吏,就是起草文书契约的小吏。 蔡家不是刀笔吏,但是蔡员外同样精通法律文书和官府办事流程,依靠各种文字陷阱和流程上的缺陷,蔡家才布下这样的局。 乡绅地主跑马圈地,强取豪夺这已经是大汉朝时期的事情了。 西汉的史书上还经常出现“豪强”,“劣豪”这样的名词,但是到了东汉书上,豪强的形容用词已经正面多了。 这其中自然有豪强和官员合流,书写史书的人屁股变了。 另外一点就是西汉粗糙的治民方式已经发生了改变,地主豪强已经开始顾忌名声,不再直接用暴力手段抢夺土地了。 到了大明朝,早就已经发展出一套更隐蔽更名正言顺的抢夺土地的方法。 这自然和历史上连绵不绝的农民起义有关系,地主豪强乡绅也怕百姓砸锅,那样他们是损失最大的。 另外就是在面对官府的时候,豪强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让官府介入到基层的事务中。 总之那种直接杀人抢地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陈朝余说道:“熊岳已经死了,熊父在县衙甘结文书上已经签字画押,这案子很难再翻案了。” “分贡的事情事关多家的利益,也没有人愿意给熊家作证。” 苏泽捏紧拳头说道:“也就是说走官府的路,很难给熊家求个公道了?” 陈朝余无力的点点头,他做了状师多年,也曾经帮着豪强大族打过官司。 他深知社会黑暗所在,普通百姓面对本地不做人的豪绅,那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蔡员外他们不仅仅在县城上上下下都有关系,而且办事都符合衙门规定和大明法律,你想要告他们都没门。 在给这些豪绅打了一段时间官司之后,陈朝余就因为受不了这黑暗的世道,不再接本地豪强的生意。 他现在只给县城普通的经济和民事纠纷打官司,所以从业多年依然只是县城里不太知名的状师,和那些穿绫罗绸缎的知名状师不能比。 苏泽思考了片刻,就明白自己想简单了。 看来这个蔡员外想要坑熊家是早有预谋,说不定熊父染上赌瘾也是蔡员外安排的。 熊岳身死这件事可能是执行环节中的一个意外,但是蔡家很快就用借据勾销这件事,让熊父签下了甘结文书,堵上了这个漏洞。 以蔡家在县城经营多年,上上下下的关系,苏泽想要通过打官司翻案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了。 苏泽心中冷笑,既然这蔡家不玩明的,非要做这些阴暗的勾当,那干脆就掀翻桌子陪他好好玩玩。 苏泽又不是来做状师的,比起盘外的招数,这南平县还有人能比得过自己? 苏泽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要对付蔡家这样的只手遮天的乡绅,既然他们自己不讲理,那苏泽也不用讲理走什么法律流程了。 苏泽冷冷的说道:“多谢陈状指点。” 陈朝余看到苏泽不提继续告状的事情,他以为苏泽已经放弃了帮助熊岳报仇,也是松了一口气说道: “苏相公,你是府县两位大老爷都看中的读书人,切不可因为冲动折了前程,若是你日后能中举中进士,自然有办法收拾蔡家。” 苏泽心中说自己现在就有办法收拾蔡家,但是对陈朝余还是感激的说道:“多谢陈状。” 陈朝余拱手,表示这些都是举手之劳,又向熊母留下了慰问银子,返回城里去了。 苏泽对着林清材说道:“不告了。” 林清材以为苏泽放弃给熊岳报仇,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觉得悲凉,连苏泽这样有本事的人都没办法替熊岳报仇,这世道的黑暗可见一斑。 辞别熊母之后,返回了长宁县中,苏泽没有立刻返回长宁卫。 他找到了在县里干活的熊五。 熊五这段时间都在给养济院的孩子们讲授混街头的各种窍门。 在他看来,这些孩子不可能一直住在养济院,下九流也是一个求生的手段。 街头自然也有不少生存的潜规则,熊五作为曾经的罗汉脚首领,倾囊相授之下这些孩子们都收获良多。 前几日他刚刚从别县回来,调教了一批《拍案惊奇》的书童,教授他们如何在团结起来对付街头混混,刚刚返回长宁县就被苏泽喊了过来。 “飞虎赌坊伱知道多少?” 熊五看向苏泽,连忙说道:“飞虎赌坊是蔡家的赌坊,这蔡家是南平大族,蔡员外您是知道的。” 苏泽点点头,示意熊五继续说下去。 熊五继续说道:“苏相公您要对付蔡家可不容易。” “这飞虎赌坊不仅仅是赌坊,蔡家人还在赌坊放贷,平日里还有霸王社的人罩着,若是需要催债了也有霸王社的人上门。” 再一次听到霸王社的名字,苏泽问道:“霸王社和蔡家联系这么深?” “这等混迹下九流的会社,自然都和城里的大族有些关系,这不是正常的嘛?” 这年头乡绅都是黑白通吃的,武装家丁都有,和会社帮派有些勾结不是太正常了。 苏泽以前接触的,林清材家是才迁来的宗族,家里没出过当官的。 陈朝源家也只是破落户读书人,熊家更是第一代开始读书。 背山村陈氏更是还没开始读书,长宁卫只是百户所军卫。 唯一上点档次的,还是不被读书人待见的将门于家。 苏泽对这些乡绅的印象,还停留在书院山长陈默群和拓湖先生何良俊这一类的人身上,殊不知他们本身就是名人,又是累世的大族领袖,道德自然要比蔡员外这种人高很多。 苏泽还是低估了本地豪绅的道德下限。 苏泽对着熊五说道:“带我去飞虎赌坊看看。” “苏相公,你?” “废话少说,快去带路。” 飞虎赌坊不在城内,洪武组训自然是禁赌的,不过组训这东西,随着大明商业逐渐发达,赌坊也成了半灰色的产业。 半灰色,就是赌坊要上税。 每月户房税吏都会上门,征收治安捐,所谓治安捐就是赌坊败坏治安风气,用来给官府安定治安的捐银。 治安捐并非是朝廷正税,但是赌坊都非常乐意交这笔税。 这笔钱也是不往上交的,用作衙门的日常开销。 但是在朝廷法令上,赌坊又是非法的,只要不闹出纠纷来,官府都是不管的。 这也是大明特色的民不举官不究了。 赌坊在倚城的外坊中,这里是进城和过路客商临时歇脚的地方,久而久之就靠着城墙搭起了房子给客商留宿,后来就逐渐成了三教九流出没的场所。 除了赌坊之外,街上还有浓妆艳抹的野娼。 一路上熊五眼睛到处乱窜,好半天才将苏泽带到了赌坊门口。 飞虎赌坊,大大的匾额有恃无恐,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是赌坊。 各种赌具的声音响起,大量吆喝声,夹着汗臭的难闻气味冲出门,苏泽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发现地点赌坊,可以学习技能“赌术”,是否学习?】 要的就是这个,苏泽直接选择了学习。 熊五好久没有进赌坊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向往的神色,但是看了看苏泽又不敢造次。 “一般都有哪些博戏?” “牌九,不过大部分人都是玩骰仔。斗鸡和斗蛐蛐有专门的地方,玩那些的不进赌坊。” 苏泽一眼看去,果然大部分都在玩骰仔。 骰仔,就是扔骰子,这项博戏活动源远流长,深受广大赌徒的喜爱。 熊五说道:“可以和庄家玩,也可以和其他赌客玩,但是这里都是资深赌客,苏相公还是别找他们玩了。” “那些露出一条胳膊的,就是庄家的人。” 顺着熊五的手看过去,果然除了普通粗衣打扮的赌客之外,还有一些坐在桌子上,露出一条赤膊胳膊的人,他们手持骰盅摇晃着,桌子周围聚集了一大群的赌客。 苏泽甚至还见到一个粗壮的女人,赤膊着一条胳膊摇骰子,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苏泽转了一圈,果然也发现了门道。 负责遥骰子的庄家有输有赢,但是苏泽看了一圈统计下来,却发现骰子的结果并不符合统计学规律。 出千? 这蔡家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垃圾啊? 不过这样层次的赌坊,又不是大赌坊靠抽水就能赚大钱的,蔡家出千也是正常的操作。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苏泽露出笑容,既然你出千,那就不客气了。 苏泽拉着跃跃欲试的熊五说道:“我们走吧。” “这就走了?” 熊五意犹未尽,最后还是被苏泽拉走了。 返回《拍案惊奇》编辑部之后,苏泽对熊五说道:“你去买几个骰子和骰盅来。” “?” “让你去就去,速去速回。” 熊五被赶出编辑部,难道苏泽要和自己对赌? 他眉头一皱,接着贼笑起来,很快钻进一个巷子,不一会儿拿着几个骰子和骰盅返回了编辑部。 陈朝源和林清材疑惑的看着熊五抱着骰盅上楼,然后楼上传来稀里哗啦的遥骰子的声音。 苏泽在和熊五赌? 两人认识苏泽之后,对他的品行也是非常了解的,苏泽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天份是四人中最高的,但也是读书最刻苦的。 他竟然会和熊五对赌? 【和熊五对赌,赌术技能经验+1,Lv1,2/100】 苏泽和熊五玩了一百把,几乎是输多赢少,终于等到他的赌术升级到了Lv2,苏泽看出了端倪。 “骰子灌铅了?” 熊五哈哈一笑这才说道:“苏相公真是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这骰子确实灌铅了。” 苏泽把玩了一下问道:“飞虎赌坊也是这样的骰子?” “那可不是,赌坊的赌客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让庄家在骰子上做手脚,那是更加高明的赌术,就不是我等能学会的了。” 苏泽点点头,你熊五学不会,我可是有系统的人。 苏泽相信只要到Lv5,自然就能明白飞虎赌坊赌术中的问题了。 “继续!” (本章完) 第159章 掀桌子 熊五原本是喜欢扔骰仔的。 他以前做罗汉脚首领的时候,就喜欢和手下的人扔骰仔,他也自诩为是赌术高手,玩起来是赢多输少。 可是被苏泽拉着玩了一天一夜之后,熊五看见骰盅就想要吐,听到扔骰子的声音就脑壳疼。 如今熊五是彻底不想要再玩骰子了。 不仅仅是熊五不想玩了,陈朝源和林清材也不想玩了。 苏泽用三人刷了两天的技能,终于将赌术刷到了Lv5. 【技能赌术已经达到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技能赌术已经达到Lv5,请分配自由属性点。】 只看到苏泽眼前出现了一紫一蓝一绿三张卡片。 出紫了? 苏泽连忙看向三张卡片。 【紫色被动——骰术高手:骰子类赌术+2,玩骰子的时候获得敏捷+5。】 【蓝色被动——斗蟋高手:捕捉蟋蟀时候,有概率获得更高品质的蟋蟀。】 【绿色被动——灵活巧手:刷赌术技能时,获得经验速度提升5%。】 苏泽果断选择了紫色被动,他抓起来桌子上的骰盅,就开始摇晃起来。 一边遥苏泽一边听着骰盅里骰子的碰撞声,等到他停下手的时候,已经听出了三枚骰子中一枚的点数。 一个六。 苏泽揭开骰盅,果然看到了三枚骰子中,一枚六点的骰子躺在其中。 苏泽遗憾自己的赌术技能只有Lv5,如果Lv15应该就能听清楚三枚骰子的点数了吧。 飞虎赌坊自然不会用灌铅的骰子,他们作弊的方法叫做“听音辨点”。 这种特殊的骰子的八个顶角都是用不同材质制作的,在骰盅里碰撞会发出不同的声音。 训练有素的赌术高手可以根据骰子碰撞骰盅的声音,推算骰子最终的点数,赌术水平越高,能听出的骰子数量就越多。 这是一项简单实用的千术,但也是最难练习的千术之一了。 无他,唯有耳熟尔。 飞虎赌坊只是要一间开在城外的普通赌坊,摇骰的荷官自然也不能是千术高手,只要能够大概听清楚点数,坐庄自然更有优势。 苏泽估计这些荷官的赌术也就在Lv5左右,如果自己玩骰子加上被动技能,就有接近Lv7的赌术了,那应该可以从他们手上赢钱了。 苏泽将睡了一天的熊五摇醒,熊五醒来后惊恐的说道:“苏相公,我再也不玩骰仔了!” 苏泽踢了他一脚说道: “不玩了,你去县衙找陈氏三兄弟,还有我们长宁卫在县衙府衙当差的,让他们随我去一趟飞虎赌坊。” “好嘞!” 唯恐天下不乱的熊五,知道苏泽应该是有了对付飞虎赌坊的办法,真的是摇骰子吗? 熊五知道苏泽是赌术新手,连摇骰子的规则都是他教的,但是这一天苏泽的赌术进步飞快。 真是个怪物! 一开始的时候,熊五用灌铅骰子,几乎都能赢了苏泽。 但是很快苏泽就发现了灌铅骰子的问题,等他开始摇骰盅的时候,竟然比熊五还能控制灌铅骰子的点数。 熊五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他这一手可是练了很久才学会的! 后来换成了正常骰子之后,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苏泽。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苏泽这样的天才,就连赌术上都有这样的天份! 熊五忍不住会想,苏泽会不会真的是什么红阳转世? 熊五将这些人喊到了编辑部,陈伯飞拱手:“来的路上我们已经听熊五说了,先生要去飞虎赌坊?” 陈伯飞有些迟疑的说道:“这飞虎赌坊来头不小,我等虽然在县衙当差,也不好随便进去拿人。” 蔡家果然在县城势力非凡,陈氏兄弟这样的鹰犬都不敢得罪他们。 不过这些县衙的差役,本身就是最会欺软怕硬的,县城里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他们自然是最清楚的。 苏泽说道:“不是让你们进赌坊拿人。” 听到这里,陈伯飞送了一口气。 人都是会计算利害的,陈氏兄弟是投靠了苏泽不假,可是让他们去直接得罪蔡家这种致仕官员,他们也是不敢的。 听到苏泽不是让他们直接去赌坊拿人,陈氏兄弟放下心来。 苏泽说道:“只要赌坊有打斗声,你们就进来,这点可以做到吧?” 陈伯飞立刻说道:“这是当然!维持治安本就是我等的职责!苏先生请放心!” 苏泽满意的点头,他又看向了林显达。 上次家老阿公做主,让林显达的弟弟补了他的正卒之位后,苏泽向县衙保举了林显达入县衙为吏,补了林显扬升入府衙后留下的空缺。 林显达因为能识字,人又聪明伶俐,被安排入了承发司为吏。 承发司是县衙接受上级衙门公文消息,向下各房传递公文的要害部门,在县衙地位非常重要。 县里的这些消息,都是林显达入了承发司之后,派人传递到长宁卫的。 苏泽对着林显达等几个长宁卫的族人吩咐道:“脱了公服,伱们随我一起进去,只要飞虎赌坊的人动手了,你们就狠狠地砸!” 林显达听完立刻一笑:“苏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砸!” 苏泽这下子感慨,为什么上位者都爱用嫡系。 长宁卫众人就是嫡系,陈氏三兄弟就不是嫡系。 长宁卫众人的身家都是苏泽给的,他们父母兄弟子女都生活在长宁卫,苏泽说什么他们都会嗷嗷的冲上去,不会有任何顾忌。 实在不行就回长宁卫去呗,苏泽也觉对不会亏待他们。 但是陈氏三兄弟这样的非嫡系就没这么纯粹了,倒不是说他们会背叛苏泽,只是在接受苏泽命令的时候,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 准备停当,林陈二人和熊五也顶着劳累,要求和苏泽一起去飞虎赌坊。 苏泽也不怕人多,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杀向了飞虎赌坊。 蔡帮壮是飞虎赌坊的当家的。 前段日子赌坊出了命案,蔡帮壮躲到了蔡员外的庄子里,等到熊家甘结案子后才返回赌坊。 蔡员外狠狠地奖励了他一把,蔡帮壮心中那点负罪感瞬间消失了。 熊岳的死,并不在蔡员外的计划中。 靠着分担贡银和赌坊的借据,蔡员外就能吞下熊家的茶园了。 之前就说了,对于乡绅土豪来说,杀人是最坏的办法。 能够在公堂上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冒险杀人呢? 熊父确实欠钱了,贡银也是他亲笔签字画押同意承担一年五十两的,熊家茶园的产出根本不够,明年蔡员外主持收贡银的时候,就可以逼着熊父转让茶园了。 县衙里蔡家早就买通了关节,他家还有全县有名的大讼师帮着打官司,根本不可能会输。 熊岳来赌坊找蔡帮壮理论,说着说着熊岳就激动起来,蔡帮壮也是横行惯了,直接对熊岳动起来手来。 蔡帮壮也没想到,熊岳身体竟然这么差,打了两下连外伤都没有,就直接死了。 熊岳死了之后,蔡帮壮就立刻报告蔡员外,然后就在蔡员外的指使下,将尸体扔到了闽江支流中。 对于这种意外,蔡家自然也有处理的办法。 在蔡家讼师的巧舌下,熊父拿回了借据,也在甘结文书上签字,将命案了结。 熊父回去自杀,蔡员外更是大喜,现在熊家只剩下熊母这个寡妇,都不用等到明年贡银的时候,就可以吞下熊家的茶园了。 为此蔡员外奖励了蔡帮壮,又让他从庄子返回赌坊。 蔡帮壮还在回忆昨夜那暗娼的滋味,就听到了手下人来报。 “当家的!来人砸场子了!” 砸场子? 竟然有人敢来飞虎赌坊砸场子? 蔡帮壮撸起袖子,直接冲到了楼下赌坊中。 只看到赌坊所有人都围在了玩骰仔的桌子边上,摇骰盅的荷官满头大汗,求助的看着四周。 “开啊!” “快开啊!” “飞虎赌坊是不是输不起!” 一名手下走过来说道:“就是那桌,来了个赌客,已经赢了十几场了!光是这桌就输了二百两银子了!” 飞虎赌坊这样的小赌坊,二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关键的是随着苏泽开始连续赢钱,周围的赌客也聚集上来随他一起下注。 这就等于苏泽拉着所有的散客一起和庄家赌,赌局的数额就会越来越大,这样下去赌坊的银子就要输光了。 蔡帮壮是老赌客了,他自然知道不能有人运气这么旺。 十赌九输,能赢十几场的,那肯定是出千了! 竟然有人敢在飞虎赌坊出千! 蔡帮壮火冒三丈,向赌桌走去。 桌子围的水泄不通,但是蔡帮壮魁梧的身材和凶狠的表情,还是让这些狂热的赌客冷静下来,纷纷让开道路。 他走到赌桌前,看到是一名穿着粗布长衫的读书人,他面前堆着不少银子,正盯着眼前的骰盅。 “当家的!” 摇骰子的荷官立刻对蔡帮壮喊道。 这场的赌注金额达到了八百两,输这么多钱他可承担不起,所以才拖着不肯开骰盅。 蔡帮壮点点头说道:“我来开!” 蔡帮壮的手快要碰到骰盅了,一只手却挡住了他。 “且慢,已经摇定,怎么能换人开?” 蔡帮壮看向苏泽,这个读书人目光如炬,蔡帮壮竟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你开!” 苏泽看向荷官,那个赤膊了一臂的荷官竟然被他的气势所影响,抖抖索索的开了骰盅。 “二五六,十一点大!” “又中了!” “又赢了!” 苏泽露出笑容。 飞虎赌坊果然用的是那种千术,摇骰子的荷官通过辨认声音,听出其中一个骰子的点数,决定要不要跟注。 但是明显苏泽技高一筹,他只要听出大点数的骰子,就会下注“大”的点数。 这种下注方法并不能保证每一把都赢,但是赢的概率也大大提升了。 而紫色被动增加的敏捷,也让他的感知更加的精准,一旦荷官想要通过其他方法作弊,都会被苏泽立刻呵止。 除了苏泽之外,林显达等人也都跟着苏泽下注,这一桌上庄家输的越来越多。 慢慢的,其他赌客也被苏泽这一桌吸引,开始跟着苏泽下注。 蔡帮壮的脸色狰狞,这一桌就有八百两银子,这样输下去飞虎赌坊就要关门了。 他忍着怒气说道:“这位兄台,楼上说话。” “为什么要上楼?你们飞虎赌坊输不起吗?”苏泽看着蔡帮壮。 蔡帮壮立刻要去揪苏泽的衣领:“我怀疑你出千!” 蔡帮壮本以为苏泽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却没想到他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生生的将手推开,将蔡帮壮的拳头死死的攥住,捏的蔡帮壮惨叫起来。 “飞虎赌坊还真是输不起,要我说你们这赌坊还是关门吧。” 蔡帮壮知道自己遇到踢场子的了,他一边惨叫一边喊道:“抄家伙!” 林显达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一把掀翻了赌桌,大把的银子飞上天空,这些赌客们纷纷开始抢夺银子。 林显达做过长宁卫正卒,身体素质可不是这些赌坊的荷官打手能比的,而且他学的是战场搏命的招数,没有任何花架子,上来就是进攻要害。 苏泽拿起一根凳子腿当做木刀,刀术技能发动,配合他十点的力量和六点敏捷,找了一个蔡帮壮走神的空隙,一棍砸在了他的小腿上,从骨折的喀嚓声,苏泽不用Lv4的医术,都知道蔡帮壮小腿骨折了。 门外看场子的几个霸王社成员,见势不妙要去霸王社搬救兵,刚出门就被熊五绊倒。 陈氏兄弟立刻带着差役将这几个会社放风人捆住,陈伯飞吸了一口气,一脚踹开了赌坊大门。 蔡帮壮看到衙役,心中一喜,可很快他就喜不起来了。 陈伯飞上来就用刀鞘重重拍了他几下,手臂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伯飞指着倒地的飞虎赌坊成员喊道:“带走!” 飞虎赌坊所有人员都被衙役押走,出去的时候还被陈氏兄弟用黑拳招呼了几下,特别是被重点招呼的蔡帮壮,先是被苏泽打断了小腿,又被陈伯飞用刀鞘打断了手臂。 最关键的是这些伤现在死不了,但是等进了大牢,陈氏兄弟绝对有办法让蔡帮壮去见阎王。 等到蔡帮壮快死的时候,再让他家人抬回去,那就算是死了也和县衙没关系。 这已经是狱卒的职业培训科目了,陈氏兄弟在县衙多年,早就精通此道了。 等赌坊所有人都被押送走,陈伯飞对苏泽说道:“苏先生,那蔡家?” “蔡家不用你担心,你好好‘招呼’蔡帮壮就行了,蔡家现在应该没空管赌坊的事情。” (本章完) 第160章 连环巴掌 苏泽也想过,让长宁卫的扮作倭寇,直接烧了蔡员外的庄子。 但是一名乡居的致仕官员被杀,这可就不是小事情了,就算是被“倭寇”杀的,官府也要做好详细的调查,绝对不可能草草结案的。 一旦露出马脚查到了长宁卫头上,那不造反也要造反了。 更何况林默珺也未必会同意这么做。 带领卫所士兵杀大明乡绅,和带领船队劫掠走私海商,这可是完全不同的。 苏泽叹了口气,归根到底,还是陆权和海权完全不同的运行逻辑,让他还没办法动用海上的力量。 陆权国家的运行逻辑,和海权国家的运行逻辑是完全不同的。 无论是什么政治体制,陆权追求的是政治上的“安全感”。 陆权扩张需要的是安全感,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上是为了安全感,禁海也是为了安全感。 占领每一处关隘,占领每一座城市,要不是行政技术和通讯技术达不到,陆权国家甚至想要管理每一寸的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民众。 林默珺可以假扮倭寇,在海上兴风作浪,可是一旦上岸就不一样了,那就等于挑衅整个帝国的安全感。 如今大明朝廷调集了全国东南的物资,调集了全国半数精兵,来清剿上岸的倭寇,就是因为这些倭寇攻占城市杀害百姓,严重威胁到了帝国的稳定,最终这场倭乱还是被平定了。 苏泽可没有挑战整个明帝国军事实力的想法,要知道嘉靖年明军虽然烂,但是也没到自己区区几百人就能击败的地步。 如果真的烂成这个样子,那嘉靖就应该找棵老歪脖子树上吊算了。 陆权追求的是极致的控制力,而通过层层搜刮上来的财富,也有很大一部分用于维持帝国稳定的开支。 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挑战帝国秩序的行为是要被严厉镇压的。 当帝国控制力下降,或者帝国失去了统治权威,那就是帝国土崩瓦解的时候了。 但是海权的逻辑完全不同。 大洋茫茫,不可能控制海上所有的区域。 甚至控制一条航线都是无法做到的。 就像是葡萄牙人,想要控制东方香料的航线,可是依然有很大一部分的香料在奥斯曼人的走私下进入欧洲,这么多年来完全没办法垄断香料销售。 南美航线也是这样,西班牙建立了殖民地,但是也无法阻挡英国人和荷兰人撬他的墙角。 海权重视的是影响力,通过控制一个个节点,编织起来一张网络,海权国家算的更多的是收益。 维持统治的投入是多少,镇压反叛的追加投资是多少,占领这个地区的收益是多少。 这也是为什么二战后的英国,可以如此果断的放弃印度统治。 固然有美苏的力量介入,但是也不可否认的说,当时甘地的斗争运动已经让英国在印度殖民的成本大于收益了。 作为一个大陆权国家,很难想象这种随便放弃领土的行为。 但是在海权国家,这种事情却是很正常的。 殖民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撒钱的。 赚不到钱,自然就要撤资了。 总而言之,陆上有路上的规矩,海上有海上的规矩。 除了王朝末年秩序完全崩溃,在嘉靖三十三年这样的时候,匪盗都是规矩最大的组织。 城里那些家族的庄子不能劫,那些人家的族人不能绑票,这些都是要牢牢记住的。 不过就算不动用长宁卫的人,苏泽也有的是办法对付蔡家人。 飞虎赌坊的人几乎都被抓进了牢房里,而赌档掌柜蔡帮壮关进了县衙大牢不到两天,就全身高烧被陈叔飞让家人抬了回去。 蔡帮壮回家当夜就一命呜呼,家里人到县衙提告,却被告知当日在赌档打架的,都是外县来南平县的“流盗”。 蔡帮壮的家人自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可是咱大明也是法治社会,做事也要讲究证据的。 当日在赌坊的赌客都一哄而散,根本不可能出来作证。 被抓进大牢的赌坊成员,也都说不出到底得罪了谁。 甚至当时到底是谁先动的手,这些人也都说不清楚。 赌坊本来就是不合法的,一个不合法的赌坊的掌柜的,死了就死了,将状纸发回蔡家人,并且让衙役恐吓他们,不允许继续再告。 让蔡员外难受的是,赌坊的事情还只是一个开始。 蔡家一下子接到了大量的拘票。 蔡家几个负责出门采买的管事的,这几天都拿到了县衙的拘票,有人状告他们采生折割。 采生折割可是凌迟的大罪,自然要先拘进牢房关押着。 蔡员外让人去打听,发现状告他家管事的都是养济院的孩子。 这些孩童向官府状告,说他们的兄弟姐妹被蔡府的管事拐卖,还有不少旁证,说看到蔡府的管事和这些孩子搭话,还带着一些孩子离开。 “岂有此理!白知县还懂不懂大明律!这些流浪孩童的状告也受理?” 蔡员外是个白胖的老者,长期的养尊处优并不能看出他的确切年纪来。 不过按照大明规定的退休年龄,蔡员外是超过六十岁的。 蔡员外头戴进贤冠,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是手上的活儿不停,正在小心翼翼的重新装帧一本古书。 站在蔡员外对面的是一名身穿绸缎的中年人,他没有戴冠,而是用一块方巾扎住头,对着蔡员外拱手说道: “这些孩童都有人打了抱告,县衙自然要受理了。” 蔡员外放下手里的古书说道:“那就上堂!我朝律令,抱告者同罪!诬陷可是大罪啊!” 这个中年人叹了一口气,他的名字叫做方镜,是延平府出名的大状师。 平日里蔡家的官司,基本上都是方镜出面处理的。 方镜在府衙县衙消息灵通,在延平府也是知名的人士,不过在蔡员外面前还是一副晚辈学生的样子。 没办法,谁让蔡员外是致仕官员呢,方镜不过是个秀才。 方镜说道:“这,这次给这些孩童做抱告的,是知府家的人。” 蔡员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古书,他皱眉说道:“方知府?” 方镜苦涩的点头,虽然是知府家的下人,但也是官宦家别册上的人,知府家的人出面给这些孩子打抱告,县里又怎么敢不受理。 更不要说这些状告都是有人证的,状纸也都是写好的,如果县里不受理,也可以直接告到府里去。 听到方知府介入了这件事,蔡员外终于变了脸色,没有之前那副平静的样子。 “赌坊的事情,这这些状告,都是同一人所为吧?” 方镜点点头,飞虎赌坊那件事明显是有人策划,蔡帮壮在县衙大牢待了两天人就不行了,至今赌坊的人还都在县衙扣着。 现在又凭空出了这么多的诬告案子,抓的都是蔡家重要的管事的,明显就是有人在针对蔡家。 “查!到底是谁和老夫过不去!” 蔡员外将古书扔下,满面狰狞的吩咐道。 第二天的时候,不需要方镜动用关系去查,都知道是谁干的了。 十月份月头那刊的《拍案惊奇》因为倭乱的关系没有按时刊发,十月七日补发了一期。 头版依然是连载的牡丹亭,但是第二版则是一则县里的命案。 虽然用了熊某,蔡某来代替其中的人物,但是只要是人就能看出所指的蔡某是谁。 案件将熊父染赌瘾,茶园分贡,熊某去赌坊理论,被抛尸在闽江支流,再到熊父告状签下甘结后自杀,所有的过程都详细写了出来。 这篇文章中出现的人名和地名,甚至赌坊的名字,都是南平县本地,文笔也是浅显易懂但是剧情百转千回,又涉及到了人命官司,很快就成了全南平县讨论的热点。 这蔡某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蔡家人都不敢出门买菜了。 南平县城读书人都和蔡家做了切割,生怕臭了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就是不能放在太阳下晒。 逼死人侵占别家田产,县里很多大户都做过。 强买强卖,合同陷阱,这些也都是常用操作了。 可你偏偏只能暗地里做,不能公开挑明了做。 一旦公开了,那就要被所有人唾弃。 现在蔡家的名声就是这样,原本往来的家族都不敢和他家往来了,蔡家人上街都要被人行注目礼,蔡家的宅子也被人破狗血扔大便。 蔡家人现在连门都不敢出,蔡家子弟也不敢去上学了。 养济院内,苏泽正在给孩子们讲授算学。 放在后世,这些孩子也就是上小学的年纪,但是现在已经要自己卖报为生了。 领头的彭安虽然还是不肯搬进养济院住,但是每次养济院开课他都会来上课。 苏泽的开蒙技能已经Lv5了,给这些孩子讲课信手拈来,深入浅出讲完了课之后,苏泽一宣布散学,这些孩子们就争先恐后的离开了课堂。 苏泽笑了笑,一身锦衣的方“公子”踏入了课堂。 方若兰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泽说道:“今日报纸一出,蔡家就知道谁在对付他们了,你真的要跳出来和蔡员外为敌吗?” 苏泽整理完课本,低着头说道:“蔡家杀我好友,苏某自然要为好友报仇。” 方若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蔡帮壮不是已经死了吗?” 苏泽说道:“蔡帮壮?那不过是走狗尔,真正害死熊家两口人的是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方若兰叹息一声说道:“蔡家有茶园、染坊,是南平县盘根多年的大族,你们长宁卫虽然也有产业,但是也不可能一直这么斗下去的。” 苏泽听出了方若兰的画外音道:“府衙那边有什么言语吗?” 方若兰点头说道:“蔡员外在福建按察使司也有关系,找了人向府衙打了招呼。” 苏泽立刻明白了方若兰的意思,当日他请求方若兰帮忙,让府衙的人出面给孩童打抱告,将蔡府的几个管事的关进了县衙。 如今蔡员外也使了关系,一省按察使司负责分管一省的司法工作,掌一省刑名按劾,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分掌一省民政、司法、军事,合称三司。 现在按察使司只是私下和府衙打了招呼,如果按察使司提审案子,那府县两级衙门都撑不住。 苏泽微微一笑,这一招不过盘外的闲子,不过是让蔡家恶心一下,并不是真正的杀招。 就连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也不是苏泽的杀招。 方若兰看着苏泽:“伱还有别的法子?” 苏泽拿起一块算盘:“蔡家城外两处庄子,都种的是靛蓝,茶园要等到来年春季才有产出。” “蔡家这么多口人,蔡员外今年倭乱的时候又低价买了两房小妾,家中吃穿用度一个月要耗费多少?” 明代官员俸禄不高,蔡员外不过是南京户部员外郎,油水也就那样。 这些年当官积攒的钱财,基本上都换成了不动产,也就是田庄和茶园了。 大明朝官员置业的首选方向自然是购买土地了。 在福建这种土地稀缺的地方,买地更是刚需,蔡家作为新晋一代才崛起的乡绅,自然是将钱都用在了买地上。 是的,蔡家在延平府还算是第一代的乡绅,蔡员外其实不过是个举人,靠着累功才升到了南京户部员外郎。 户部员外郎才是从五品的官员,蔡家再往上也没有出过进士举人,所以在南平县并不是根基深厚的家族。 苏泽迅速使用“估价”、“数学”等技能,详细的计算出蔡家的家产和日常收入。 “你看,蔡家的产业也就这么多,大头都在田庄土地上,而他家的田庄不种粮食,日常收入靠的就是县城里赌坊和染坊的收入。” “蔡员外两个儿子进学,一年消耗不少于五百两银子,前几日蔡府还办了喜宴,又是一大笔开销。” “也正是开销日大,所以蔡家才想出这些卑劣的手段,要夺我熊兄家的产业。” 其实熊岳也说过,家里想要卖茶园。 开茶园要有茶贡,采茶期间还要雇佣雇工,其实也就比种田的收入高些。 蔡家也想过买茶园,但是市价太高所以才用上这样的手段。 苏泽说道:“赌坊已经关了,接下来就是染坊了。” 苏泽当然不是这么便宜那个蔡员外,肯定是要让他偿命。 不过就和打仗一样,要斩首敌将首先要断其爪牙,先将蔡家的血放干了,才是报仇的时候。 蔡家要见招拆招,甚至向苏泽打击报复,那自然就要花钱。 那就先断了他的财路再说! 苏泽看向蔡家方向,他要将蔡家绑上祭台,慢慢放干血再了结他,这才能祭奠熊岳在天之灵。 而这一次对付蔡家,也包含了苏泽的一点私心。 日后造反后,总要团结一部分进步的乡绅,打击蔡家这样的劣绅土豪,肢解他们的影响力,蔡家就是苏泽练手的第一个对象。 方若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却又心中微微有些雀跃。 她忍不住拍手, 爱看,就要看血流成河! (本章完) 第161章 染布,天文,书法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和蔡家开始激烈的争夺,蔡家一纸状子将苏泽和《拍案惊奇》告上了县衙,陈朝余和方镜在堂上唇枪舌战,白知县却一拖再拖。 你说《拍案惊奇》诽谤?可是报纸上也没有说蔡家是你们蔡员外家啊。 这年头大明律可没有规定过,在报纸上诽谤人要怎么做啊? 白知县是个有上进心的大明官僚。 作为一个有上进心的官僚,白知县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自己的地方不要出事。 对于蔡员外这样的地方乡绅,白知县一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飞虎赌坊白知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常情况下,白知县也会给蔡家行方便。 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是当官的,自然都是自家人。 可是面对蔡员外惹出来的一堆事情,白知县也是暗中恼怒的。 赌坊的事情上不得台面,但是熊岳的事情确实是县里压下来的,若是事情真的闹大了,白知县一个制造冤假错案的评语,在上官那边是跑不掉了。 白知县当然也恼怒苏泽给他惹的麻烦,最后的案子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拍案惊奇》要登报申明,自己文章中的蔡家不是蔡员外家,还要赔偿蔡员外家二十两银子。 蔡员外也不允许再告,双方在甘结文书上签上了字,苏泽微微一笑,这种申明刊登了有人会信吗? 蔡家当然也不肯善败甘休,这件事不告,自然还有其实事情告。 可是蔡家很快就陷入到了另外一件麻烦事中,而这件麻烦事关系到了蔡家的根本,蔡员外很快开始放弃对苏泽穷追猛打。 蔡家的染坊没生意了! 蓝染是普通百姓和底层读书人都需要的,遍布在南平县城的染坊,就是蔡家最大的产业。 这也是蔡家除了茶园之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染坊的收入锐减,蔡家又和苏泽打官司耗费了大量的钱,很快就捉襟见肘起来。 蔡员外再也没有之前的淡定,亲自来到家里最大的染坊,开始翻查最近的账目。 掌柜的战战兢兢的垂手站在一边,蔡员外看完了两本账,指着这两个月的账本说道: “说!这两个月染布的人怎么少了这么多?就算是闹倭寇,咱们南平城内也都是安全的,这个月染布的人更是比之前南平被倭寇围的时候还少!你是不是中饱私囊了!” 掌柜的是蔡家的家奴,身契都在蔡员外手里,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说道: “蔡爹!真不是小人贪墨,我们蔡家七座染坊都是这样,总不能都一起做假账吧!” 蔡员外没有说话,这家染坊的掌柜的虽然也有些手脚不干净,但是蔡员外是户部的官,最擅长看账,手下也不敢太过分。 从中抽点也是各家掌柜的常例了。 但是一下子降了这么多的销量,恐怕也不能用七家染坊的掌柜的一起贪墨来解释了。 “到底怎么回事?” 掌柜的哭丧着脸说道:“上个月,于家的布店卖出一种蓝布,说是浣洗日晒都不褪色,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于家的宣传,这世上哪有不褪色的染布啊。” “但是从上个月开始,咱家的生意就开始少了。小的就去买了一尺于家的蓝布回来。” 掌柜的从柜台下掏出一尺蓝布,蔡员外看着这鲜艳的蓝色,心中却不以为意。 其实靛蓝染出的颜色也和鲜艳,普鲁士蓝的布料在色彩上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但是掌柜的下一句话,就是蔡员外脸色变了。 “蔡爹,这块布料已经浆洗了十次了。” 蔡员外一把抢过布料,果然在布料上发现了搓揉洗涤的痕迹,但是整块布依然是染色均匀,并没有靛蓝水系之后色彩不均的情况。 蔡员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全南平县都穿这种染料的衣服,那自家的染坊还有生意吗? “这布料售价几何?” 掌柜的低着头说道:“和普通蓝布无异。” 蔡员外忍住晕眩说道:“为何上个月不报!” 掌柜的连忙说道:“上个月于家布店的新蓝布不多,虽然畅销但是一天也卖不出几件衣服的布料,所以没有上报府里。” “那这个月呢!?” “前几日于家的新蓝布突然供应充足了,甚至还新开了染布业务,可以给旧衣服也染上新蓝染。。。” 蔡员外站立不住,几乎要昏倒在地。 一种不容易褪色的染料意味着什么,蔡员外心中自然是最清楚的。 若只是卖布料,蔡家还有时间,但是如果于家的布店也染布,那蔡家就彻底没生意了。 若是别的铺子怎么搞,蔡员外早就想办法打击了。 可是于指挥使可不是普通人,就算是文官清贵些,与国同休的世职正三品的都指挥使,也不是自己这个从五品的致仕户部员外郎能随意拿捏的。 “这布哪里来的!于家的布店生意一直不好吧?” 掌柜的连忙说道:“根据小的从于家打探的消息,这布是长宁卫送来的。” 长宁卫! 又是长宁卫! 蔡员外的牙都要咬断了,不过他还是很快想出了办法,只要自己找几个人烂疮汉去于家布店闹事,说于家的染布有问题,肯定能打压于家的势头。 再想办法偷来染布的方子,蔡员外就不信自己七家染坊竞争不过于家一家布店。 可是掌柜的下一句话,却让蔡员外心又凉了。 “听说是矿监胡公公发明的方子。” 矿监,胡公公。 蔡员外自然知道这位南平城外奇怪的太监,虽然这位胡公公名声不显,但是宫里的太监那是可以向皇帝上密揭的! 蔡员外胆子再大,也不敢得罪这样的人物。 蔡员外一屁股坐在地上,染布的生意黄了,蔡家几十口人的吃喝怎么办? 现在才十月份,茶园要等清明前后春茶上市才有收入,难不成一大家子这小半年都喝西北风? 不过蔡员外恐怕还不知道,这也是苏泽连环巴掌的一部分而已。 对付蔡员外进入了软刀子割肉的阶段。 苏泽这些日子又暂时平静下来,他每天都去养济院和孩子们讲讲课,然后就是练书法刷数学题。 现在苏泽有三项技能达到了Lv4,分别是: 书法:Lv4,360/400 数学:Lv4,152/400 医术:Lv4,95/400 养济院的孩子们都被苏泽看完了病了,医术技能距离Lv5还早,苏泽准备月中县学讲课结束之后,返回长宁卫再肝一肝,给长宁卫背山村和矿寨来一个巡诊,应该就能提升到Lv5了。 数学技能都靠的皮埃尔神父。 老神父搜索记忆,将自己遇到的数学问题写成了一本数学题集,苏泽这些日子都在刷这套数学题集,总算是将数学刷到了152/400了。 可是苏泽已经将手头上的中外数学书都刷光了。 苏泽已经拜托林德清进货的时候,找一找算学的书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月港买书了。 听说月港什么书都有,就算是外文书籍,苏泽只要刷一刷语言技能也能学会。 要是再找不到,那就只能去澳门找耶稣会的传教士了。 说到传教士,总体印象自然是宗教疯子,落后愚昧的神棍。 但实际上从中世纪以来,教士一直都是掌握知识的阶层。 其实如果将儒家理解为儒教,也就理解在西方教士阶层在政治中的地位了。 比如几十年后的法国,黎塞留和马扎然两任法国宰相,都是教士出身。 明清之际,也有很多传教士进入中国,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进入钦天监,推动了东西方数学的交流。 等等,天文学! 苏泽突然想到,天文学中也有很大一部分的数学部分,天体运行的问题,不就是天然的数学题吗? 要不然回长宁卫造一座望远镜? 不行,在大明朝私研天文学是犯法的。 钦天监在大明是内朝官,所谓的内朝官,就是皇帝的私臣。 钦天监的职责包括了“推测七政经纬宿度、日月交食、五星伏见、四季天象和编纂历法”,同时还要“轮值台督率天文生昼夜周览,所得象占,每日呈报”,最后还有给皇室“测算吉日,推合大婚,勘探山陵风水”等。 从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试图用谶纬天象来限制皇权以来,历代封建统治者开始了争夺天象解释权的斗争。 到了明清,集权统治达到了高峰,大明宫廷掌握了星象的解释权,嘉靖皇帝就多次利用星象来打压朝臣。 将天象异常和灾祸归罪于朝廷大臣,通过星象异常来罢免朝廷大臣,这自然需要钦天监的配合。 对,望远镜。 望远镜观星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刷数学,天文学在航海导航定位中、地图绘制、编纂历法中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关键到不能再关键的事情了。 百姓需要根据历法来确定四时耕种的日期,现在的历法《大统历》都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重修了,历法已经不准了。 当然这肯定不是现在苏泽能做的,私修历法那是比私测天象还要严重的大罪。 伱历法都想要修了,接下来是不是要修《明史》啊? 但是光天文学在航海定位和海图测绘中的重要作用,就让苏泽不得不研究。 等回去搭个天文台,应该就能学习天文学技能了,一边刷天文学一边刷数学,岂不是美滋滋? 苏泽还沉浸在美滋滋的想象中,方若兰推门进来。 方若兰装作不经心的走到苏泽面前,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随意的将书递给了苏泽。 “你这字和文采比太平常了,参加乡试有可能被刷下来。” “这本字帖借给你临摹几日,反正我家暂时也用不着。” 苏泽接过来一看,《杨文贞公尺牍正字》? 只看到这本字帖上的字方方正正,每一个字都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写得像木版印刷体一样,这就是大明科举要求书写的官方字体——“台阁体”。 而杨文贞公,则是明初名臣杨士奇,这是大明台阁体的宗师,官至内阁首辅。 杨士奇是书法宗师,这本书虽然是拓片的字帖,但也是相当珍贵的藏书了。 苏泽对于方若兰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在延平府能有资格收藏这本书的,那就只有那位进士出身的方知府了。 果然苏泽翻到后面,见到了一个“叙雅山人”的收藏章。 苏泽听说方知府在到任府衙之后,修葺了后宅的亭子,并亲自题字“叙雅亭”,这印章肯定就是方知府的收藏章了。 苏泽抬起头看着方若兰,向她表示感谢道:“多谢方公子赐书。” “是借书,这本书是借给你临摹的,过几日还要还我的!” 方若兰说完,又拿起桌上苏泽刚写的字,皱眉说道:“这苇杆笔虽然好用,但是写多了容易将字写歪,你明年就要县试了,可要好好苦练才对。” 对于方若兰的唠叨,苏泽并不在意,他自然知道方若兰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毛笔书写文字还好,用来写数字计算就不如苇杆笔方便了。 苇杆笔发明之后,基本上都是衙门的刀笔吏用,或者账房师爷用,被主流文人所轻视。 毕竟数学学得再好也不能当官。 苏泽也没准备扭转方若兰这个观念。 方若兰又说道:“推步聚顶法我已经证明了!” 方若兰掏出一张纸,这是一条几何题,她得意的看着苏泽。 前几日苏泽给孩子讲解算学,方若兰也来了兴趣,跟着听了几场。 后来她看到苏泽做算学题,也跟着算了起来。 方若兰确实天资聪慧,她很快就掌握了苏泽教授的数学符号,已经能解开苏泽留给孩子们的难题了。 发现了算学的乐趣之后,方若兰开始求着苏泽给她出题。 能丈量土地的推步聚顶法,也就是高斯鞋带定理,是方若兰最感兴趣的数学公式,在苏泽甩给她一堆基础数学公式后,她竟然硬生生的推导出了公式。 方若兰满脸都是“夸我”的表情,苏泽夸赞道:“方公子在算学一道上真是天份卓然!” 方若兰得意的昂起头,苏泽又随手写下一道题目:“我还有题,算吗?” 方若兰想到自己挑灯做数学题的日子,可是又偏偏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她立刻说道:“算!” (本章完) 第162章 吃绝户 “兰儿,我那本《杨文贞公尺牍正字》呢?” 方若兰一进书房,就看到方知府正在书架上找书。 “我拿去临摹了。” 方若兰面不改色的说道。 “你一个女孩子家,天天临摹字帖干嘛,速速拿回来,为父要临摹。” 方若兰立刻说道:“爹,您在书法之道上真的没什么天赋,还不如给女儿临摹呢。” 方知府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他想要斥责女儿,可是好像自己的字还真的不如女儿。 方知府无能狂怒,方若兰看到父亲不再索要字帖,立马又给了一个甜枣。 “爹,女儿上次说的丈量田亩的法子,您验证过了吗?” 方知府郁闷了一会儿,说到了正事后,将话题叉开。 “这个法子好啊,我让户房和渠房的老吏验证过了,比鱼鳞切削法好用多了,算出来的面积也更准!” 方若兰立刻说道:“那可以丈田了?” 方知府叹了一口气说道:“丈田的事情可不能操之过急,要是引起大户的反弹,那就难办了。” 方若兰原本跃跃欲试的表情立刻变了,不过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乡绅势大,这隐匿田亩的乡绅太多了。” 方知府点头说道:“就拿咱么延平府来说,国朝初年统计的官民田地园塘合计九千七百倾,可是如今整个延平府在册的田却还不足九千倾,国朝百年竟然土地越来越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方若兰也说道:“闽江、建溪边上多是夺河开垦的私田,田册上的土地还少了?” 方知府摇头说道:“大家族隐匿土地,这已经是本朝顽疾了,最夸张的还是松江府那边,在册田比国朝初年还少了三成!松江府这些年围圩开田都知道开出来多少土地了,竟然在册田地数量都在减少。” 大明朝的税收难问题,不仅仅体现在抗税上,还有隐匿田产这种手段。 大明朝的田税从洪武年开始,一直到了宣宗时期达到了高峰,之后就不停的下滑。 原因就是各地应该征税的土地数量反而随着经济发展日渐减少! 可这样荒唐的事情,却是明廷最大的顽疾。 你说士绅隐匿土地,可是要证明这一点,大明朝根本没有人手去从重新丈田。 别说是丈田了,就连在册土地买卖的真实性都无法保证准确。 方若兰思考了一下说道:“既然在册田地没办法丈量,那先抓住交易的土地呢?” 方若兰说道:“爹可以先抓交易的土地,日后买卖的土地必须要经过府衙丈量才能发红契,避免这些大户在买卖中隐匿土地!” 方知府摇头说道:“难啊!兰儿你不知道吏治之难,伱可以知道本朝的官契?” 方若兰点头知道:“当然知道,本朝土地买卖,曾经用过官府雕版印刷的官契,可是因为官契为民所不便,所以才逐渐改为民间自拟契约,由衙门盖章过户土地买卖土地。” 官契,就等于现在买房子住建局规定的格式合同,在宣德年间曾经在全国推广过,但是很快就废弃不用。 官方的理由就是方若兰说的,官契使用不方便,老百姓不爱用。 方知府摸着胡子说道:“官府的买卖土地契约,由官府印刷条款,买卖土地不会被大户在契书上下套,老百姓怎么可能不欢迎呢?” 方若兰想了想,似乎父亲说的有道理。 官契就等于是官方背书的合同,老百姓又不懂得大明律,更不可能签订合同的时候都请讼师来看有没有陷阱,肯定更信任官方的制式合同啊。 这么好的事情,又是怎么执行不下去的呢? 方知府也是做过一段时间官员了,对于官场的陋习很了解,他说道: “问题就在这最后一步,那些狡诈胥吏将官契藏匿起来,百姓去官府领官契,就推说雕版坏了或者印坊出事,反正就是拿不出官契来,不给百姓买卖的田产过户。” “等到催的急了,再拿出自己藏起来的官契,让百姓高价购买。” “不给钱的这些胥吏就不给过户,拖的很多急着卖田的百姓不得不借贷高价购买官契,后来科道上书言承官契的弊病,最后放弃了使用官契。” 方若兰目瞪口呆,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方知府又说道:“要丈田,就要户房那些吏员帮书去丈,这土地买卖多了一个环节,岂不是又让这些胥吏有了盘剥的手段?” 方若兰低头沉思,她现在才明白要做一个好官的难处。 府县中能写能算的读书人,再差也是寒门子弟,所谓寒门也是门,好歹也是林清材这种大家族的弟子,或者几代的书香门第。 让他们去清丈土地?怎么可能将豪门大户隐匿的田产查出来啊。 而这些胥吏平日里只要有机会,都会想尽办法盘剥百姓,要是让他们去丈田,那肯定老百姓被刮的更惨。 而且官员往往三五年一任,有些地方官要是有人提携,一两年就可以升迁。 又何必要自己生事端,非要将隐匿的田地查出来呢? 就在方家父女讨论的时候,苏泽也上完了县学的课程,海瑞没有直接散学,而是将三人留了下来。 海瑞看着苏泽问道:“汝霖,熊岳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熊父在县衙告状也是我帮他请的状师,可是衙门甘结已签了,为何你还要横生枝节?” “唆使他人争讼,这可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情。” 苏泽挨着训,此时的海瑞还是一个刚刚进入官场的新人,也是一个将《大明律》封为圭臬的迂人。 海瑞自然没有脱离这个时代传统士人的思维。 那就是诉讼是不好的,民间的诉讼多是因为教化不好,要劝解百姓不要告状。 只不过海瑞的出发点倒是和白知县这种不同。 白知县不喜欢百姓到衙门告状,是不想因为争讼多了,影响自己的考成升迁,也不想卷入这些案子,让自己得罪地方乡绅。 海瑞不喜欢百姓到衙门告状,就是传统的儒家观念,以为教化百姓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老百姓就应该温顺的接受纲常伦理的统治,而不是用律法来钻空子。 说白了,就是一种朴素的儒家道德,他的想法是能不诉讼就不要诉讼,有了纠纷那就尽量保证弱者的利益。 他试图用道德代替法律的作用。 对于熊岳的死,海瑞自然也是很心痛的,但是在心痛之余,海瑞苏泽这种挑起诉讼的方法不光彩,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 海瑞接着说道:“熊岳之死中的冤屈,我也有所耳闻,但是死者已逝。既然已经签下了甘结,此事已经了结,不该再生事端的。” “若是坏了南平民风,人人皆事事争讼,父母官还要如何教化百姓?” 说完这些,海瑞的眼眶也有些发红,熊岳是他的弟子,就如今就这样死了,他自然也是非常悲痛的。 不过他依然不支持苏泽这种行为。 苏泽合上课本问道: “老师,律法是什么?” 海瑞愣了一下,给出这个时代的标准答案:“那自然是正纲常,惩奸恶。” 苏泽就知道是会这样的答案。 封建时代的律法,本质上还是治人术,就是维护皇权统治的一套系统。 读书人自然都将纲常放在第一要位上。 苏泽说道:“既然是正纲常,一方官员就是一方百姓的父母,父母为何要用如此酷烈的刑罚,来惩罚自己的孩子呢?” 海瑞变了脸色。 苏泽提出来的,其实就是封建君臣父子体系下的一个思维漏洞。 既然是百姓的好慈父,那为什么要给犯错的孩子进行这么残酷的刑罚,还要当众实行这些残酷的惩罚呢? 这显然无法用儒家那套脉脉温情的道德学说来解释了。 海瑞哑口无言。 苏泽继续说道: “秦制人人都骂,但是前朝历代哪里有不学秦制的。” “但是我朝不学!洪武帝制《大诰》,让百姓人人学习,就是要学汉高祖的‘约法三章’,律法就是朝廷和百姓的契约!” “法是什么?就是天下万民和和朝廷的契书,官吏犯法,则诛官吏!豪绅犯法,则诛豪绅!” 苏泽说完之后,心中还有一句“天子犯法,则诛天子”没有说出口。 但是这两句话,已经让海瑞愣住了。 他是举人,自然也是知道明初朱元璋制定《大诰》,并且允许百姓将残害百姓的官吏绑到京师告御状的事情。 不过这项制度在洪武年实行过一阵子就名存实亡了,大明官员审案子也依靠大明律,而不是什么《大诰》。 总之,《大诰》也属于那种扫入垃圾桶的薛定谔的组训。 苏泽高高举出洪武爷的旗帜,说明洪武爷是支持诉讼的,甚至是支持民告官的,这让海瑞无法辩驳。 苏泽说完之后,对海瑞拱手说道:“老师,这案子还没结,我一定要还熊兄一个公道!” 海瑞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子。 “汝霖,你前程远大,莫要行鬼蜮手段,熊岳的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银子交给熊岳的母亲吧,你们和熊岳有同门之谊,日后多去看看他母亲。” 苏泽和陈林三人连忙拱手,苏泽知道海瑞的俸禄是多少,这对他来说可是大一笔银子。 海瑞挥手说道:“为人师者,不能护住自己的弟子,是我的失职。” “你刚刚说的那些,莫要外传,要是被人曲解了,日后对你入官场不利。” 海瑞也听出来,苏泽这一套律法契约论,隐去了最重要的一段关系。 律法既然是契约,那是谁和天下万民签订的契约呢? 若是皇帝签订的契约,那皇帝有错要怎么办? 那是不是意味着天下万民就可以背弃这份契约,揭竿而起推翻皇帝? 不能这么想下去了,海瑞越是想越是觉得不对。 苏泽起身告辞,他知道海瑞精通律法,并不是死读书的迂腐读书人。 这段话当然无法扭转他读了几十年书的三纲五常观念。 但是苏泽相信这一定能成为一颗种子,在日后某个时候生根发芽。 而只要自己在大明播撒下更多的这样的种子,那自然就能在大明这棵老书上长出新的芽来。 不过让苏泽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蔡员外的道德底线。 或者说苏泽对于这个年代士绅的心黑程度还缺乏了解。 十月十六日,熊母遣人给苏泽报信,熊母被人给告了。 原来前几天,一名熊父的远房侄子,拿着族谱来找到了熊母,说熊家没有后人,愿意侍奉熊母养老,要求将茶园过给他。 熊母对于这个从没见过的远房亲戚自然是充满了警惕,赶走了他之后,却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县衙的消息。 这个熊家的远房侄子状告熊母,说熊家的茶园应该由他继承。 而帮助这个远房侄子写状纸的,正是一直给蔡家打官司的方镜。 吃绝户。 苏泽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就是这个词。 不用说,这个熊家的远房侄子,肯定是蔡员外找来的。 蔡家之所以这么着急出手,也是因为长宁卫的蓝染布卖的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普鲁士蓝的布料不容易褪色,还要比靛蓝鲜亮,在加大了供应之后,蔡家的染坊很快就没了生意。 染坊没了生意,茶园要春季以后才有新茶,蔡员外再次瞄上了熊家的茶园。 这个熊家的远房侄子自然是蔡员外指使的,他本来是一个街头霸王社的会社成员,蔡员外承诺他官司赢了之后,可以给他一笔钱购买茶园。 反正是无本的买卖,这个混混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陈朝源的族兄,本地状师陈朝余也赶来编辑部。 他看完方镜写的状纸,叹息一声说道:“难啊!” “这茶园是熊家的产业,如今熊氏父子皆亡,茶园确实是族产。” “对方以保全族产为由,熊母不过是一普通妇人,这官司恐怕难赢。” 苏泽问道:“官府会怎么判?” “顶多划拨一块土地给熊母养老,茶园很有可能判给熊家近支。” 众人脸色都变了,陈朝余说道:“若非朝廷立牌坊表彰的节妇,敕封的诰命,官府很少会站在妇人这边的。” “节妇?诰命?”苏泽突然问道。 这些章节主要是铺垫,铺垫乡绅这个阶层的难缠。 大家可以看马亲王的显微镜下的大明,其中每一个案子都难缠之极,这些乡绅巧取豪夺往往不是依靠暴力,而是他们精通的各种规则。 这才是大明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当然,主角不可能一直在规则范围内和蔡家斗法,那就不是爽文了。 说白了,肥鸟认为封建社会之所以反动,就是因为整个规则都是反动的。 而不是一两个贪官污吏,或者一两个昏君奸臣。 从来都没有什么神仙皇帝,这种历史观是肥鸟坚持的。 所以这也是肥鸟认为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无法成功的,因为体系已经扭曲了。 这里还是向给我投票的读者表示感谢。 能在大神云集的月票榜上这么靠前,都是大家的捧场和支持。 我知道这篇文不够爽,有时候剧情也拖沓,我的战争场面写的也是一坨屎。 不过还是三江说的,我准备了这么多资料,就是要尽量还原一个大明风貌,而不是写一些大道理。 如果非要说这本的定位,那就是微观层面的大明社会吧。 求追定,求月票。 (本章完) 第163章 谁是绝户? 蔡员外坐在太师椅上,对面的方镜喜滋滋的说道:“县衙已经受理了案子,按照以往的判例,熊家的茶园就要判给我们了。” 蔡员外总算露出笑容,这些日子操心家里的事情,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不过也值得了! 熊家的茶园一年经营下来,纯收益在一百两银子左右。 但是熊家是小农,采茶的时候要雇工,茶叶也只能卖在本地,收益才这么低。 如果是个大户接手,用家奴来采摘茶叶,将茶叶卖到月港去,收益还能翻倍。 茶园中都是熊家经营几代的茶树,这座茶园收益稳定,茶叶也是硬通货,整座茶园如果出售,市价在一千两银子左右。 这个价格已经相当恐怖了,于宗远从于家分家,带出来的产业也就是四座店铺加上一千两银子。 蔡员外心中可惜,若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吞下熊家的茶园,蔡家的产业又能壮大不少。 可是现在吞下熊家茶园,恐怕也只能卖出去了。 先撑过今年再说,只要撑过今年,蔡家的庄子就可以改种其他作物,染坊也可以转型卖别的东西,那样蔡家就能撑过去了。 蔡员外的心思是好的,但是显然事情不可能让他如愿。 就在他和方镜谈话的时候,管事突然进来说道:“员外,府衙来送传票了!” 传票? 方镜立刻走上前说道:“怎么回事?为何不是县衙?而是府衙直接来送?” 管事的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啊!” 蔡员外说道:“管他府衙县衙,我倒要看看还能告我们蔡家什么!” 方镜跟着蔡员外,走到第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身穿皂色吏服的书吏,手持府衙的传票站在门前。 最近蔡家的事情是南平县的热点,一群百姓也围在巷子口,对着蔡府大门指指点点。 蔡员外知道这是府衙吏员故意给他难堪,一想到自己堂堂举人,从五品的致仕官员,竟然被胥吏欺压,蔡员外对苏泽的恨意更深了。 书吏宣读了府衙的传票,拒绝了方镜拉着他进屋的邀请,带着手下帮书扬长而去。 看完了状纸,方镜只觉得大事不妙。 状告蔡府的不止一个人,当年蔡员外购置田产土地的时候,为了日后少交田税,也用了不少手段。 最常用的自然是隐匿土地,瞒报土地面积了。 瞒报面积,还可以压低地价,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苏泽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神通广大的办法,竟然找到了当年卖蔡员外土地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代,让他们到府衙状告蔡员外低价侵占他们田地,还举报蔡员外的田庄偷税! 方镜冒出冷汗,苏泽的手段太狠了! 蔡家从田地入手,苏泽也从田地入手,蔡家的田庄是蔡员外的命根子,是他这辈子奋斗的成果。 府衙发来的传票上,说府衙要清丈蔡员外家的田庄。 方镜失了方寸,蔡员外也六神无主,这苏泽好大的神通,这些陈年旧档都能翻出来,还能怂恿这些人来告自己。 关键是他如何让府衙出面,直接绕过蔡家能影响的县衙,还要给蔡家的田庄丈田? 蔡员外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苏泽一个长宁卫偏远地区的读书人,连个秀才都不是,为什么有这样的能量? 没关系!还有茶园! 只要拿下熊家的茶园,卖了茶园再去按察使司衙门打点!肯定能平了这些案子! 就是又要枉费多少银子了,蔡员外第一次有了悔意,不过他后悔的没有早点拿下熊家的茶园。 可是坏消息总是来的更快,一名管事的再次冲进了府中。 “员外!都司衙门给熊家送旌表了!” “怎么回事!” 蔡员外这下子彻底失了方寸。 熊家有了旌表,熊母就是不是普通妇人了,属于全省都挂了名的优秀模范了。 那针对熊家茶园的争产诉讼,就自然撤销了。 什么?全省的道德模范会侵占族产? “说!熊母一个妇人,怎么得到朝廷旌表的!还是都司衙门亲自颁发的旌表!” 管事的快要别不过来气,蔡员外这才松开手,管事的大口喘气说道: “是于家。” “于家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于家二公子前段时间率部剿灭了倭寇,上报给都司衙门的请功名单上就有熊岳,旌表是于家运作下来的。” 知府衙门,延平卫都指挥使,这些人怎么都甘心被苏泽一个小小的书生当枪来对付自己? 蔡员外想不通。 可是短短几天时间,攻守之势易也,蔡家再次落入下风,蔡员外打起精神四处活动,为了保住两座田庄。 这一切自然是苏泽的手笔。 给死去的熊岳请功,苏泽付出的不过是一具倭寇的尸体和一把倭刀,顺带给天使投资人于宗远带来了福州左卫总旗的推流官职位,并且让于宗远获得了参加明年福建武举的资格。 所谓推流官,是对应的是武将世职位。 于指挥使的指挥使是世职,是死了可以传给下一代的。 推流官则是不能传代,只能自己享受的待遇。 虽然只是总旗,这是在流官八等之外的不入流职位,但是对应于家来说,明年的武举资格才是重头戏。 按照明代武举的管理,武举中式的,第一名可以直接授予副千户的职位,第二名以下都可以依次擢升,至少给到百户的职位。 于宗远这次被授总旗,只要武举再中,就能按照惯例就可以给到副千户的推流官,虽然不是世职恩及子孙,但是也算是相当不错的职位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同样的功劳,给普通的正卒,可能也就是加升一级,给了小旗或者总旗,这辈子也差不多走到头了。 但是于家运作了一下,靠着一颗倭寇首级和倭刀,就让于宗远得到了武举资格,听说于家已经打点好了,这次肯定让于宗远中举。 武举不同于文官的科举考试,考试的严肃性一般,除了前面几名可以保证真才实学之外,后面几名不少都是营私舞弊的卫所军将后代。 对于苏泽送自己这么大的恩情,于二公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唯一遗憾的就是在武举之前他要去福州府的福州左卫报道了。 和苏泽依依惜别,于宗远将南平城内的店铺全部委托给苏泽,带着姬妾和钱财珍宝,向着福州城而去。 解决了熊家诉讼的问题,苏泽对于蔡家的办法就是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今年延平府的夏粮没有征收齐全,朝廷也没有因为闹倭寇优免福建的夏粮,方知府在知府衙门里发愁,这个消息通过林显扬传到了苏泽的耳朵里。 大明朝的夏秋二粮的征收,并不是要第一时间交足的。 就以夏粮为例,夏粮各省根据粮食成熟的时间有所差异,基本上是八月开始收获征收。 八月完成夏粮征收全年任务的八成就算是合格,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也就是十一月前将剩下的两成交上来,那征税的考成就可以算是合格了。 大明朝对于官员考成,第一看中的征税,所以每一任官员最头疼的就是粮食征不够的问题。 方知府新到任的知府,夏粮征收是他的重点工作,但是今年延平府的夏粮还差不少。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倭寇是在夏粮收获的时候围攻的沙县,让沙县粮食歉收,影响了整个延平府的征粮工作。 若是缺口小一点,府衙用公帑去买点粮食补上也就算了,但是今年的缺口特别大,府衙又因为倭寇用了不少钱,根本没能力补上这个窟窿。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苏泽果断出手了。 还是通过方若兰,苏泽向方知府提出了“借蔡家人头一用”的计划。 之所以选择蔡家,是因为蔡家的名声在延平府已经臭了,所有豪强大族都在和蔡家做切割,对蔡家动手不会引起整个乡绅阶层的联手反抗。 一个好名声,在你落难的时候不一定有人会帮你,但是肯定不会有人落井下石。 一个坏名声,在落难的时候肯定没人帮,还会有一堆人在旁边鼓掌叫好。 蔡家的坏名声,让他成了方知府为了补足夏粮缺额,选择动手宰杀的肥羊。 而蔡家那些田产买卖资料,都是苏泽让林显达在县衙笔架阁查的。 笔架阁是县衙存放档案文书过往公文的地方,自然也包括了全县的田产买卖的备案合同。 田产过户之后,需要在官府盖章获得红契,而官府也会将买卖双方的资料和购买土地的面积位置记录下来。 这些记录就是来年税吏去征税的计税依据,同时也是过户备案资料,防止双方再为土地问题纠缠。 林显达将这几十年蔡家购买田地的档案资料全部翻出来,苏泽让熊五带人一个一个的去找原来的卖家,有些卖家本人都已经不在了,再找他们的子孙。 这样一查,果然当年蔡家为了避税和压低地价,少报了购买土地的面积。 正在为夏粮缺口问题发愁的方知府,在从女儿那边听到“建议”之后,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苏泽也观摩到了一名知府要对付士绅的雷霆手段。 不得不说,父母官的能量还是很大的。 如果方知府要对付整个延平府的士绅,比如给所有地主加派费用,那肯定会遭遇到联手抵抗。 但是方知府要对付的是士绅中的一员,还是名声最臭的蔡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延平府的大族全部都袖手旁观,眼看着方知府施展手段。 苏泽安排的原告到了县衙,被县衙拒了诉讼请求之后,方知府立刻用府衙的权限,将诉讼揽到了府衙中。 紧接着受理并案,让所有原告写下状纸,然后一并送到了蔡府。 蔡家还准备争辩,府衙李通判就亲自带领户房渠房全体出动,将蔡员外两座庄园的土地清丈了一遍。 结果自然是不必说了,蔡家田庄和南平县衙田册上的记录比对,隐瞒了近半数土地。 这下案子就已经坐实了,蔡家不仅仅是买卖土地的纠纷,还涉及偷税漏税的问题。 蔡员外是致仕官员,有官身在不好拘拿,府衙立刻将给蔡员外做抱告的状师方镜抓紧了府衙大牢。(前文勘误,方镜没有功名) 方镜不过是个文弱读书人,又哪里挨得过府衙的监牢,很快就将蔡家田产上的问题全部交代,顺便将他这些年给方家做的赃事都抖的干干净净。 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熊家的案子。 这下子方知府也不客气了,直接开始重审这些案子。 一些案子都是之前才犯的,人证物证也都还在,熊岳的案子主使蔡帮壮虽然死了,但是给蔡帮壮搬运尸体的赌坊伙计还在县衙牢房里,案件审理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 方知府向南京吏部和福建提学衙门行文,请求革去蔡员外的官身和功名,然后迅速将蔡家控制起来。 在这么一连串的连环巴掌下,蔡员外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甚至连帮他营救说情的人还没接到消息,案子已经做成了铁案。 延平府所有人都明白,蔡家完了。 只要等到南京吏部的公文下来,蔡员外就没有官身护佑,就要被抓捕下狱了。 而为了补足历年来隐瞒田亩而欠缴的税款,蔡家不得不开始变卖田产。 可是蔡家的田庄都是诉讼中的土地,土地本身就有纠纷不能变卖,蔡家只能变卖城里的七座染坊和武夷山下的茶园。 可就算是这样,延平府依然无人敢问津。 原因自然是蔡家的官司太多,万一这些产业也有纠纷怎么办? 可是府衙越逼迫越是紧迫,蔡家不得已只能继续降价出售。 等到价格比几年前蔡家购买这些产业时候价格还低的时候,苏泽带着银子登了蔡家的门。 蔡员外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南京吏部虽然没回复,但是福建提学是方知府的科场前辈,先行下文,革去了蔡员外两个儿子的功名。 这等于断了蔡家仕途,蔡员外因此一病不起。 “滚!我死也不会将产业卖给你!” 蔡员外回光返照一样的坐起来,将苏泽赶出了屋子。 但是蔡员外两个儿子却立刻跟上来。 “苏公子,我爹病糊涂了,铺子和茶园都可以卖,这边说。” 苏泽再次砍价,用八百两银子买下了比熊家茶园还大的蔡家茶园。 七间染铺作价一间一百两,合计一千五百两银子。 靠着鹿大王的宝藏和打劫的收入,苏泽大笔一挥签下了契书。 蔡员外一命呜呼,讼师方镜被判流刑,只等按察使司衙门复核就执行。 蔡家两个儿子没有参与暗谋,都是也被褫夺功名,隐匿的田产全部补足积欠,还要补足之前低价购买土地的钱款。 蔡家一蹶不振,延平府大族们看向府衙都充满了敬畏。 苏泽也对方知府的手段非常倾佩,这一套连消带打,一套连招就带走了蔡家。 果然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这一套对付乡绅的连招,几乎可以称作教科书般的范本了。 除了苏泽之外,海瑞也对方知府改变了看法。 海瑞登门道歉,又和方知府探讨了为官之道,竟然颇有知音的感觉。 苏泽告慰熊岳亡灵后。 苏泽开始闭门读书练字,当写下了最后一页字帖后,书法技能升级了。 终于写完了这个剧情了,伏笔全部收回。 接下来种田了 (本章完) 第164章 金色书法技能 苏泽在编辑部内临摹了最后一幅字帖,终于得到了系统的提示。 【技能‘书法’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技能‘书法’突破Lv5,获得一点自由点数,剩余自由点数:2】 苏泽眼前闪过了一金两绿的光芒。 又出金了? 【金色被动——乱石铺街体:以竹入道,习得郑板桥六分半书,使用该字体时书法技能+5,魅力+5】 【绿色被动——帖学精通:临摹字帖时候书法技能+1,学习速度提升5%】 【绿色被动——碑学精通:临摹字碑时候书法技能+1,学习速度提升5%】 苏泽看着这三个被动技能,有金色的自然选择金色了! 不过书法技能竟然是和魅力属性相关的? 这后面两个绿色技能,其实就是明清书法两个发展方向。 帖体和碑体。 大明初期中期的书法大家喜欢临摹字帖,帖体就是在纸张上所写的字,以行书和草书为主,同时也诞生了方便印刷的“宋体字”和科举考试用的馆阁体。 可是到了明中期以后,前人已经将有名的字帖都研究透了。 说白了,就是卷到了没办法再卷的地步了。 明末开始,金石学派开始出现在各个文艺领域,那就是金石考据派。 这一派通过对碑文等的研究,重新研究唐之前的字体,主要以魏碑和隶书为主,开始将这些字体融入到书法中,从而开创了碑体。 所以清代的书法大家,比如海派的赵之谦,往往都是纂刻大家。 但是在这两派的风潮下,也出现了很多奇人。 比如八大山人,又比如郑板桥。 而这一次苏泽的金色被动技能,就是郑板桥一生苦练书法,自创的乱石铺街体。 苏泽拿起毛笔,在宣旨上写上了四个大字——难得糊涂。 只看到这四个字歪歪斜斜,笔画也散,但是整体看起来却像是一幅画,特别是笔画中还融入了画竹子的技巧,一个个圆墩墩的非常的雅致。 苏泽放下毛笔,他也曾经在很多扇面上见过郑板桥这四个字,自己书法技能只有Lv5,算上被动+5也就是Lv10,只能能算是民间高手的水平。 只要自己的书法技能达到Lv10,再写这幅字的时候就能达到当世大家的水准了。 就在苏泽准备收起来字的时候,方若兰正好推门进来。 她看到苏泽正拿着毛笔,就知道他在练字,这些日子苏泽练字的辛苦方若兰是知道的,可是怎么他写起大字来了? 走过去一看,只看到难得糊涂四个歪歪斜斜的字,方若兰咦了一声。 咋一看这四个字可以说是丑到了极点,甚至和小孩子的涂鸦作差不多。 可是仔细一看,又看出字体中怪石嶙峋,跌宕起伏。 这四个字怪异中却似乎藏着风骨,越是仔细看越是觉得这幅字的厉害。 方若兰仿佛看到了怪石上长出了笔直的竹子,这不仅仅一幅字,更是构图精巧的画。 看着苏泽手上的毛笔,又看着墨迹未干的字,方若兰问道: “你临摹的是哪位大宗师的作品?” 哪位大宗师?这位大宗师还没出生呢。 苏泽放下毛笔说道:“这是我画竹子的时候得到的灵感,融入到书法中所写的字。”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方若兰也是书法爱好者了,她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字体。 又念着难得糊涂四个字,只觉得这简单的四个字中蕴含了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她忍不住说道:“能将这幅字送我吗?” “方公子若是喜欢,直接拿回去就是了。” 越是看着越是觉得其中还有不足,Lv5+5的书法技能果然还达不到宗师水平,这幅字也只学会了郑板桥的皮毛而已。 不过对于方若兰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震撼的好字了。 苏泽又拿起书桌上的字帖,递给方若兰说道:“方公子,这幅字帖我已经临摹完了,谢谢你。” 方若兰接过字帖问道:“你已经学完了?” 苏泽自信点头说道:“虽然个中精妙之处还需要多揣摩,但是大体上都学会了。” 看到方若兰狐疑的表情,苏泽又拿起一张纸,想用馆阁体写了一句诗词。 提起笔来,苏泽的文学技能已经到了Lv5,那些课本上的名篇诗词都在脑中。 可偏偏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文抄公都已经无事可抄了。 要不然大明朝的那些士大夫,也不会放弃卷诗词而去卷杂剧了啊。 实在是前人太过于惊才绝艳,再写什么诗词都会被唐宋的光芒遮挡住而已。 苏泽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首诗可以抄了。 他抓起袖子,提笔写下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写完之后,苏泽颇为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字。 Lv5的字果然要比Lv4强多了,这在参加县试乡试的读书人中也算是不错的了,用来参加贡试也不会因为字写的不好被黜落了。 说到底,科举考试还是考的四书五经,又不是比拼书法。 明书科那是唐代科举才有的东西,进士的字只要不难看就可以了。 当然,字写的不好,也是会被同年和上下级嘲笑的。 比如方知府苦练书法,就是因为他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在家中都要被女儿轻视。 方若兰看着苏泽的馆阁体,倒是和自己爹的水平差不多了。 这家伙进步这么快的嘛? 又想到苏泽那副难得糊涂,这家伙真的是书法天才? 方若兰的字写的不错,可是她并不是天才,而是从小苦练的结果。 她的舅父才是书法天才,考中举人之前就有人上门求字了。 方若兰的眼光自然也不俗,真的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方若兰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字转移到了诗上。 这首诗意境好高啊! 方若兰是组织过诗词社的,诗词造诣相当了得。 读到第一句方若兰就觉得心神荡漾,纳兰容若这首诗对于文艺女青年的杀伤力是相当可怕的。 方若兰读了两遍,更是觉得这首诗绝妙无比。 比翼连枝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典故,可是这首诗中的幽怨哀转之情,难道苏泽被人抛弃过? 方若兰轻轻撇了一眼苏泽,她听父亲说过,海教谕说苏泽父亲是一位大儒,没能考上功名就早亡了。 方若兰脑补出来一整部苏泽从小订婚,父亲亡故后对方势利眼悔婚的桥段。 脑补了半天,方若兰眼角都擒着眼泪了。 苏泽疑惑的看着方若兰,他咳嗽了一声问道:“方公子,我这幅字如何?” 哦对对对,是看字。 方若兰连忙夸赞道:“苏公子真的是进境飞快,伱的字参加乡试已经没问题了。” 说完这些,方若兰又八卦的偷瞄苏泽,试图从他脸上看到感伤的表情。 苏泽莫名其妙的看着方若兰,他以为方若兰又要求字,于是说道:“方公子若是喜欢,这幅字也可以拿走。” 方若兰一惊,送我? 等等,这可是一首情诗哎。 方若兰有些乱了方寸,难道苏泽看出自己女扮男装了? “不要就算了。” “我要,我要!” 方若兰连忙将墨迹未干的纸抓起来,她耳朵都羞红了,匆匆和苏泽道别,冲回了府衙后宅。 苏泽倒是疑惑,不就是两副字吗,至于跑这么快吗?难道自己答应她了还会讨要不成? 方若兰虽然从小受舅父影响,做事有些离经叛道,但是这次大胆还是超过了她的底线。 回到闺房之后,方若兰又看了一遍苏泽的诗,又觉得全身有些酥麻。 再想到牡丹亭的剧情,难道苏泽有这么一个官宦人家的“前任”? 方若兰突然有些酸溜溜的。 她将那首诗藏起来,又看向难得糊涂四个字。 对,难得糊涂! 管他有没有,反正现在苏泽没有定亲! 方若兰喊来了贴身侍女。 “小姐。” “帮我找城里最好的裱糊匠,将这幅字装裱起来。” 方若兰又说了一声:“快!” 侍女抱着字出去,又喊来家里的小厮,让他快点送去装裱。 就在方若兰魂不守舍,连晚饭都忘记给方知府准备的时候,苏泽拿起了账本,盘点起新购买的店铺账本。 蔡家的旧人自然全部都辞退了,苏泽当然也不准备继续开染坊了。 在各种牢固的化学染料出现后,染坊这种东西逐渐退出了居民日常生活。 这些铺子苏泽准备改成其他用途。 这些铺子都是“门面二间,到底四层”,就是武大郎那种前后两排带院子的房子,大明的商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的格局。 前面门店上下两层是铺面,后一进的屋子是住宅,蔡家之前就是掌柜的和伙计住在后宅。 后宅也分成上下两层,潘金莲就是在二楼推窗子,才和西门庆结下了孽缘。 这样一座商住两用的房子才折价一百两银子,七家铺子虽然都不是最好的商业区,但是位置也都还算是不错,和后世比起来大明的房价实在是太实惠了。 不过这一类的铺子很少在市场上流通,好位置的铺子都是传家的。 苏泽这几天也在街上逛了,一直之间竟然想不到到底开什么铺子。 七间铺子也不全是染坊,其中有一家就是蔡家的书铺,也就是之前帮着黄时行卖盗版《拍案惊奇》的书铺。 苏泽看了看,这家书铺和于家书铺差不多,不过生意都被于家书铺抢走了。 也难怪之前铤而走险让黄时行印盗版,没有《拍案惊奇》引流,蔡家的书铺都要办不下去了。 苏泽准备保留这家书铺,林德清已经在于家干了一段时间,对于书铺的买卖有了了解。 不过林德清和于宗远签的是两年的契约,现在还不方便将他召回来,先将书铺开着,也算是给拍案惊奇多一个销售渠道。 剩余的六间铺子到底卖什么,苏泽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南平县人口也就这么多,零售业基本上都已经饱和了。 就像是于家的四个铺子,除了书铺因为《拍案惊奇》大火,布店因为新染布火爆之外,剩下的酱菜铺子和胭脂铺子也是半死不活的。 没有划时代的拳头产品,就没办法从稳定的顾客关系中抢到新客人。 就拿胭脂铺子为例,于家的铺子也有几个维持好关系的老客,只要上了新货,伙计就会将小样品送到这些老客家中,如果客人满意就会直接送货上门。 苏泽可不敢小瞧明代人做生意的技巧,这年头能在县城里经营长久的老店,都是经营了很久的店铺,早就有一套卷出来的生意经了。 不仅仅是下游顾客,大明也没有1688,更没有小商品集散中心,想要买什么你首先要有货源才行。 难不成卖盐卖糖? 这东西如果在城里店铺卖,自然少不了要上税,那还不如搞走私赚钱呢。 想想都头疼。 苏泽还在幸福的烦恼着,陈朝余又找上门来。 “茶园可以过户了?” 陈朝余点头说道:“蔡家急着出手,就打点了县衙,马上就可以签契书了。” “这么快?” 陈朝余低声说道:“蔡家那位病死的太快,没有立下遗嘱,两个儿子正在争产呢?” “蔡家的家产这么难分吗?” “蔡家两个儿子都是嫡子,蔡员外妻子去世多年没有续弦,父母双亡自然要分家产了。” 怪不得,陈朝余做状师,打的最多的官司就是争产官司。 不过大部分的官司都不用上公堂,只要在申明亭调解就可以了。 不是大家族,父母去世基本上都要分产的,就算是大家族,没有继承权的儿子分出去,一般父母也会给一笔钱分一部分产业,就像是于宗远这个样子。 蔡家显达也才一代,宗族也没有建立起来,蔡员外一死,姬妾先拿着家产跑了,然后两个儿子开始争产。 “不会影响我们过户茶园吧?” “不会不会,茶园的钱已经分好了,二子一人一半,不过苏相公还是先去茶园看看。” “县衙那边最好登记清楚了,莫要日后再起纠纷。” 苏泽点点头说道:“明天就去茶园看看,还请陈兄同去。” (本章完) 第165章 武夷山红茶 苏泽骑着马,带着两名长宁卫的护卫,和陈朝余一起向熊家在武夷山下的茶园而去。 武夷山是江西入闽的咽喉,作为两省的省界,地理也相当的重要。 苏泽一边骑着马,一边打量武夷山道,果然是要道啊! 一边想着这里可以设寨,这边可以埋伏,苏泽记下地形。 只要把控武夷山道,就等于堵上了江西入闽的通道,若是日后割据福建造反,那这里是必须要重兵把守的。 同样是山区,黑山寨就荒凉多了,但是武夷山附近却热闹非凡。 武夷山茶园从南宋开始就名扬天下,元代就设立御茶园,向元廷贡茶,是当今有名的茶叶品类。 不过武夷山的茶味醇厚,和如今士大夫喜欢的清雅口感并不相符,如今南北直隶的达官贵人都更爱六安片或者龙井茶,武夷山每年贡到皇宫的贡茶,皇帝自己本人都不爱喝,连赏赐给勋贵都不愿意,干脆就将贡茶改为了贡银。 不过虽然在上层中不受欢迎,但是普通百姓还是很喜欢武夷山茶的。 武夷山茶的浓厚口感,让那些需要干活的百姓在忙碌后能迅速解渴,还因为茶多酚含量多有些提神的效果。 总体来说,武夷山这边的茶园,算是一个饿不死也发不了大财的状态。 “苏兄,现在还不是采茶季,等到了采茶季桐木镇就全都是客商了。”陈朝余也曾经在产茶的季节来过武夷山,对当时的情况记忆犹新。 武夷山是一片不小的区域,但是适合产茶的地方并不多,集中在几个镇子。 茶叶就是茶树在清明谷雨之间苞出的嫩芽,所以需要充足的阳光照射。 只有向阳的平缓山坡,才适合种植茶树。 苏泽只觉得桐木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问道: “陈兄,这桐木镇为何聚集这么多茶商?” 陈朝余做讼师多年,三教九流都有接触,他说道: “桐木镇是江西入闽的咽喉,江西的茶叶商人要进福建买茶,都要经过这里,久而久之茶农就在这里卖茶,客商就在这里买茶了。” 苏泽看了一眼陈朝余,陈朝源这位族兄办事稳重,对南平县风貌地理都很了解,果然是个人才。 “过了桐木镇不远,就是蔡家的茶园了。” 苏泽点点头,因为不到卖茶的季节,桐木镇中有些冷清,不少房子都空着,应该是只有客商来的时候这些屋子才会卖茶。 倒是和鬼市差不多的样子。 跟着陈朝余,苏泽很快穿过了镇子,果然来到了山道之上。 不得已下马牵马而行,陈朝余拉着缰绳说道:“都说茶农苦,光是将山茶驮到镇子里就累的够呛了。” 苏泽的力量已经达到了10点,倒是不觉得太累,不过这山路崎岖确实不好走。 想着以后有机会重新修一下路,一行人翻过了一座小山,看到了一座茶园。 整齐的茶树种在山坡上,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 茶叶,是上天赐予中华的珍宝。 在十八世纪超过丝绸,成为出口贸易额最大的商品。 只可惜等到晚清中华衰落的时候,英国人偷盗中国茶种,蛊惑中国茶农和制茶工人泄露种茶和制茶的技术,在东南亚种植茶树。 斯里兰卡,印度的茶叶贸易迅速形成规模,从此中国出口茶叶一蹶不振。 到了现代甚至斯里兰卡红茶还成了国际知名品牌,还能返销中国收割一波中产,不得不说是非常的讽刺。 一直以来,苏泽需要一个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 丝绸这东西需要桑田,福建虽然也有丝绸,但是丝制行业和刺绣行业都远不如江南发达,并没有竞争优势。 茶叶贸易! 陈朝余带着苏泽来到茶园,几名茶农站在庄子口,恭敬的等待苏泽。 “见过相公。” 众人行礼,苏泽微微点头。 和城里的店铺不同,苏泽并没有准备换掉茶园的人。 原因也很简单,种茶制茶是一门技术,这可不是随便换个人就能玩转的。 蔡家这座茶园的管事并不蔡家族人,这名白发的周管事从蔡家接手茶园之前就在这里做茶工了,如今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是种茶制茶的行家。 苏泽听说这位周管事没有恶名,一直都在武夷山管理茶园,就果断加了银子,从蔡家买了身契,将周管事的收入门籍中。 苏泽还给周管事加了月钱,又给愿意留下的茶工都加了钱。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众人自然纷纷留了下来。 愿意留下来的,苏泽都向蔡家买了身契。 苏泽虽然不喜欢大明这种“家奴”制度,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制度确实能守住一些产业机密。 茶树是四季常青的树木,苏泽看了一圈后,他Lv5的农业技能,也能看出来这些茶树都维护的不错。 苏泽又指出了茶树过冬的注意事项,周管事立刻明白苏泽是种茶树的内行。 知道东家是内行,让周管事更加不敢松懈。 苏泽敲打了一下后,又夸赞周管事打理的好,又让人发了一些赏钱,然后一群人开始参观制造制茶工坊。 【发现地点制茶工坊,可以学习技能‘制茶’,是否学习?】 是。 苏泽选择了是之后,一些基础的茶业知识涌入脑海。 他这才想起来,为何桐木镇这个名字这么熟悉了! 桐木镇!武夷山红茶!正山小种! 桐木镇就是最早开始生产正山小种的地方! 不过此时还没有正山小种,应该说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红茶。 是的,现在的武夷山茶还是绿茶。 最早的红茶就诞生于福建武夷山的桐木村,但那是清代时候的事情了。 听着周管事介绍制茶,苏泽却神游天外,开始思考起来。 中国人自然是更爱绿茶,但是茶叶贸易成为中西方贸易主流货物的时候,西方人更喜欢的是红茶。 甚至可以这么说,茶叶开始在西方成为上流社会的饮品,成为顶级奢侈品和刚需品,也是在红茶发明之后。 这其中自然有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而其中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保存的问题。 绿茶经过长期的海上运输,送到欧洲已经成了陈茶了。 绿茶的陈茶不仅仅缺乏香气,还会有苦涩味道,这都是西方人所不喜欢的。 但是红茶不同,红茶本身就是发酵茶,长期运输并不会影响茶叶的风味,甚至窖藏还能增加风味。 而红茶也因为苦味淡,有些还会有淡淡的回甘,被喜欢往茶中添加牛奶水果和糖的西方人钟爱。 后世英国人和荷兰人,就为了中国茶叶的贸易在海上争夺了好一番。 制造红茶卖给西方人?这似乎是个好主意。 现在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可都是阔佬,特别是西班牙人,手上大把的白银,西班牙王室也是挥霍无度,只要能做上他们的买卖,就能赚上大一笔钱。 而且绿茶和红茶的制作过程差异并不大。 据说红茶的出现,就是在明末清初天下大乱的时候。 茶树的嫩叶采摘下来后,要立刻进行晾晒,然后进行糅青、炒制等工序,就能将茶树的叶子变成茶叶了。 在清初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伙士兵从江西入福建,就驻扎在桐木镇,士兵劫掠镇子和茶厂,制茶的工人没能来得及晒茶叶,存放在阴暗库房的茶树叶子发酵变黑。 但是茶工舍不得将这些叶子扔掉,仍然按照制茶的工序,将这些发酵过的茶树叶子制造成了一种发黑的茶。 没想到这样制造出来的茶叶,能泡出红亮的茶汤,而且茶叶香味浓郁。 茶农们将这种红茶送到厦门,很快就引起了外国商人的注意,这种茶被命名为Black tea,迅速在欧洲走红。 当然这只是红茶诞生的传说,真正的制造红茶还有很多工序,发酵多长时间,发酵后怎么处理,这些都是需要研究的。 苏泽看着自己Lv1的制茶技能,只可惜现在没有新鲜的茶树叶子,自己只能等到明年采茶季节再肝这个技能了。 视察了茶园确实没有任何的问题,苏泽亲自丈量了茶园的大小,都和蔡家的转让契书上一致。 既然没有问题,苏泽就和陈朝余返回了南平县城,和蔡家两个儿子签订了转让契书,在县衙盖上红契,蔡家的茶园就成了苏泽的茶园了。 日子已经到了十月二十日,苏泽将城里的事情交给众人,带着长宁卫的护卫返回了卫所。 返回卫所的时候,苏泽顺道去了一趟胡太监的矿坑。 没有矿盗之后,胡太监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生活了,这段日子他过的非常的舒坦。 舒坦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有钱了。 胡太监制造的普鲁士蓝染料,苏泽都折算到了染布中,每卖出一尺染布都会给胡太监结算一笔钱。 账本明明白白,每月苏泽都会将新账本送给胡太监查阅。 胡太监也没想到,这染布生意竟然这么赚钱。 普鲁士蓝,现在被叫做南平蓝的染料,因为其不容易褪色,颜色鲜亮收到欢迎,在占领了南平的布匹市场后,苏泽也打算向周围的县城出售。 现在的分红虽然不多,也仅仅够贴补胡太监的实验室费用。 但是若是染布生意铺到整个延平府,乃至于整个福建,那岂不是赚大了? 有了钱,就可以多上缴一些银子,说不定自己就有机会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可是真的要离开吗? 胡太监看到自己的实验室,看到自己珍藏的矿石,突然又有些不想离开了。 比起宫里的勾心斗角,在南平县的日子舒坦多了。 若是在宫里搞这些,你胡太监天天研究这些有毒的东西,是不是要谋害君上? 这样的帽子扣上来,胡太监有九族也不够诛的。 要知道嘉靖这位皇爷,可是疑心病非常重的。 想到这里,胡太监也熄了立功回京的想法,到时候贡银的时候就按照去年的数目上缴好了,那样也不会被骂,还能继续留在南平做实验。 胡太监换上白色的袍子,这是苏泽让长宁卫缝制的实验袍,胡太监很喜欢贝壳纽扣的设计,只需要披上扣好衣服就能干活,干完了直接解下扣子脱下就行。 收紧的袖口不会碰到实验器皿,做起实验比以前方便多了。 实验室里也不仅仅只有小尤太监一个实验助手了,苏泽从长宁卫挑选了一些聪明伶俐的年轻人,随着胡太监学习如何做实验,给他做实验助手。 这其中最让胡太监满意的,是一个叫林纯的孩子。 林纯是苏泽在卫学的学生,船厂大匠林显宗的孙子。 林纯在卫学成绩一般,并不如林良珺聪慧,也不如林彩娘那样努力。 他在四书五经上没什么天分,不过在算学上倒是有些天赋。 这可能和他是林显宗孙子有关,木匠活儿本身就是要经常和数字打交道的。 而林纯做事也和林显宗一样细心,做木匠活儿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都要记得牢,这样组装的时候才能不出错。 如今长宁卫的卫学启蒙已经完成,苏泽干脆也学海瑞这样,将每日课程改成了每月只上五天课,其余时候让他们在家里读书自学。 在胡太监这边需要实验助手的时候,苏泽就将林纯推荐给了他。 林纯在卫学读四书五经没什么天赋,但是在胡太监的实验室却大放异彩。 他识字,算学也有基础,做事情也一板一眼,能记住复杂的实验步骤。 这都是上佳的实验助手的才能啊。 胡太监对林纯非常喜爱,很快林纯就超过了小尤公公,实验水平也突飞猛涨。 小尤太监本身对做实验助手也没兴趣,干爹有人帮忙,他直接脱下实验袍,忙起了矿上的事情。 干爹沉溺于做实验,矿上的事情其实都是小尤太监在打理,现在他能专心打理矿上的事情。 比起瓶瓶罐罐,小尤太监更喜欢炼矿。 上一次苏泽来矿上,随口说了一下灰吹法炼银的一些改进细节,尤太监就在矿上实验了起来。 果然苏相公的办法更好,用动物骸骨煅烧的骨灰来分离铅银,比普通的草灰碳灰效果更好。 尤太监看了新的工艺,果然分离出来的银更快更纯净。 读书人真厉害啊! 熔点,这是苏泽给他讲过的知识,不同金属的熔点各不相同,这倒是和尤太监在矿上的经验相符。 不同的金属需要煅烧到不同的程度才能融化,铅就要比铁更容易融化,这是所有矿上工作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那反过来,铅水不就是一种特定温度的高温溶液吗? 小尤公公拿出一把剑胚,其实他更大的爱好是制剑。 特别是南平双剑的传说,更让他心驰神往,他的追究就是锻造出一把传世名剑来! 剑阁的伏笔收回,哈哈哈 (本章完) 第166章 酒中精,花精粹 “尤大监在炼铅?”苏泽刚进了银矿,就看见小尤公公盯着一口铅水锅发呆。 小尤公公回过头,看到苏泽后连忙说道:“苏相公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一宫中杂役,怎么能称大监呢。” 大监是对有权势太监的尊称,也有称呼为“中贵人”的,大概意思就是宫内的贵人。 苏泽微笑说道:“本朝不设相国,大监不也称呼我为相公吗?” 小尤公公轻轻一笑,反倒是觉得苏泽更加亲近了。 苏泽和别的读书人不同,并不歧视他们这对父子。 小尤公公跟随胡太监出宫,可没少被这些读书人骂,什么阉人都算是好听的,还有竖奸之类的难听说法。 表面恭敬的不过是畏惧宫中的权势,和苏泽这种平等待之的态度完全不同。 苏泽可是有本事的读书人,小尤公公自然是觉得苏泽不凡。 苏泽也不矫情的继续客套,直接以尤公公称呼道:“不知道尤公公在看什么?” 小尤太监说道:“上次苏相公说过熔点,这金银铜铁铅加热都能融化,这熔点有高低之分,那是不是也有定量之法呢?” 小尤太监盯着苏泽,这个问题他也请教过自己的干爹,但是胡太监也被他问的愣住了。 做化学实验自然也要涉及到温度,但是胡太监做实验只有冷、温和烫这种模糊的温度划分,如同尺规一样测量温度?这温度也能测量的吗? 苏泽看向小尤太监的眼神更加欣赏了,这对干父子真的是人才啊! 苏泽说道:“自然是可以的。” 小尤太监大喜道:“苏先生真的有办法?” 苏泽说道:“之前和公公说过格物之术,热胀冷缩公公可曾了解?” 小尤太监确实善于观察,他点头说道:“这个确实,加热熟铁,铁会胀大,遇冷则缩,世之理也。” 苏泽更是高看小尤太监一眼。 能从生活中总结规律,这已经是科学家的基本素质了,没想到这个宫里的小太监竟然也能注意到这个现象。 苏泽干脆席地而坐,和小尤太监说道:“热胀冷缩,就可以用这个方法来确定温度的数值,制作温度计,如同尺规测量长度一样测量温度。” 小尤太监连忙说道:“如何制这温度计?” 苏泽说道:“在细管中倒入油,以水结冰为零,以水沸腾为百,遇热则油柱子上涨,遇冷则油柱下降,就可以制成温度计。” “妙啊!我马上就去制作!” 苏泽拉着小尤太监说道:“油遇热膨胀的不多,想要制作温度计,需要极细的管子才行。” 小尤太监说道:“我干爹有一块细长的透明无色琉璃,我且先去借来,在琉璃中打孔灌入油,可否?” 借?怕不是要去偷吧? 看到小尤太监跃跃欲试的样子,苏泽也好奇他能不能鼓捣出温度计。 苏泽又说道:“其实除了油之外,还有一物更好。” “何物?” “丹汞。” 丹汞就是水银,嘉靖皇帝喜欢炼丹,宫里太监几乎都会一点炼丹术,这丹汞实在是太熟悉了。 水银在常温下是液态的,但是一种金属,热膨胀系数要比油要好的多。 小尤太监立刻说道:“我这就去找!丹砂炼汞,这活儿我会!” 苏泽连忙问道:“这汞气有毒,公公炼制的时候务必小心。” “这是当然,汞气有毒,需要三转才能成仙丹,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情。” 原来如此,苏泽这才想起来,皇帝也不是傻子,直接服用水银早就中毒死了,皇帝炼的其实是一种汞和其他金属以及硫的一种化合物。 要是直接喝水银,嘉靖皇帝也活不到五十九岁。 看着急忙去制作温度计的小尤公公,苏泽不由的感慨,其实这个年代的物理学也是一片等待开拓的热土。 这个时代对于科学家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一样的时代。 各种成果唾手可得,而不是像穿越前那样,理工科的博士熬的头发都没了,就为了能在核心期刊上水一些论文,将某个材料的参数提高一点点。 和地理大发现一样,这也是一个科学领域的大发现时代。 越是深入这个时代,苏泽对于大明人的智慧也不敢小觑。 胡公公对于染料工艺的研究成果斐然,他甚至能从柳树皮中提取到水杨苷。 中华工匠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能打造出越王勾践剑,那样的几千年都不腐朽的锋锐宝剑。 可是最缺乏的,就是定量分析。 计量学,是科技发展中一门经常被忽视的学科,实际上是最重要的学科之一。 温度,时间,这些抽象的东西,量化成可以计量的指标,只有这样才有更进一步研究冶炼和材料学的基础。 就拿炼钢来说,多少摄氏度进行淬火,将钢材奥氏体化,再迅速降温到多少度,可以完成马氏体的转化,这些研究的第一步,就是要知道温度。 中国古代工匠不是不能打造宝剑,但是这些宝剑都是在经验和巧合之下,偶然制造出来的,甚至还诞生了干将莫邪这种用人祭血液淬火的传说。 所以在苏泽看来,阳明心学根本不是一种科学理论,阳明心学的格物致知,不过是对哲学和方法论的总结思考,和近代科学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清代的读书人更沉溺于这种“思维游戏”中,将心学进一步变成了魏晋谈玄论道一样的玄学,更进一步的唯心主义化。 收起心思,苏泽走向了胡太监的实验室。 只看到胡太监一边忙和着瓶瓶罐罐,一边在纸上用炭笔记录着什么。 自从上一次苏泽提出了用酒或者油来萃取天然物质的想法后,胡太监就开始了实验。 果然利用油萃取到了很多以前没有办法提取的物质,但是在用酒进行提取的时候,胡太监遇到了问题。 如果苏泽在旁边,肯定会告诉胡太监是因为现在的酒含水量太多,并不是纯酒精,所以才无法萃取更多的物质。 虽然胡太监对于相似相容原理并不了解,也不懂什么叫有机无机溶液,但是他也猜测到了是因为酒中含水的原因。 苏泽进了实验室,胡太监惊喜的说道:“苏相公!” 胡太监立刻将苏泽引到一个实验台上,看着满桌子瓶瓶罐罐说道:“苏相公,这是杂家用油提取的草木精华!” 胡太监像是献宝的孩子,带着苏泽参观完他最近的成果之后,胡太监又引导苏泽来到了刚刚写写画画的实验台上。 “苏相公,您看这个。” 苏泽看到一大堆连接起来的瓶瓶罐罐,不得不说这位胡公公的动手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玻璃试管没有,胡太监自己烧制的陶瓷罐罐。 苏泽还看到了一条细长的瓷管,连接在木塞子上,整个实验台充满了一种中式赛博感。 “胡大监,您这是在忙什么呢?” 胡太监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苏泽说道:“苏相公,你看看这个。” 苏泽接过来,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胡大监还爱喝酒?” 胡太监立刻摇头说道:“这可不是酒,这小小一个瓶子,可是杂家用两罐酒提取出来的酒中之精啊!” 酒中之精?等等,不就是高纯度酒精吗? 苏泽再看实验台上那套复杂的设备,这不就是冷凝提纯高浓度酒精的设备吗? 高纯度酒精,不仅仅可以用作为酒精喷灯的燃料,也是重要的化学溶剂。 苏泽钦佩的说道:“胡大监竟然能从酒中提取精华,实乃神人也!” 苏泽只是给胡太监讲了一些溶解和分离的基本原理,他竟然就能想出这种加热冷凝提纯酒精的方法,苏泽更加不敢小觑这个时代人的智慧。 胡太监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说道: “杂家也是听了苏相公杂糅之论的启发,猜想这酒也是一种混合溶液,才想出提纯酒中精华的方法。” 说完,胡太监立刻将瓶子塞上软木塞说道:“苏相公,这酒中精华天性活泼,如果不塞上塞子,很快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好嘛,纯酒精易挥发的特性都研究出来了。 胡太监又说道:“这套设备除了能萃取酒中精华,也可以萃百花之精华。” 胡太监又拿来了一个罐子,打开之后苏泽就闻到浓浓的花香。 胡太监得意的说道:“这是用同样的方法提取的花中精粹,苏相公觉得香气浓烈吗?” 这不是精油吗?苏泽再次看向胡太监的时候,恨不得将老太监抱在怀里亲一口,自己竟然没想到这个! 玫瑰精油,这种古老的香水一直在中东地区受到欢迎,一滴上等的大马士革玫瑰精油,可以卖出同等体积的黄金价格。 除了直接卖精油之外,苏泽很快又想到了其他用途,香水,香皂! 香水自然不用说,还可以在脂粉中掺杂精油嘛。 如今除了一些高档的胭脂中会掺各种药材香料,普通人家的胭脂都是没有香味的。 只需要一点点精油的香味,绝对能吸引全城女性的注意,试问哪里有女人可以拒绝各种花香味的胭脂呢? 肥皂,这东西制造并不复杂,不过原料倒是麻烦。 猪,肥皂的主要原料是猪脂肪和碱液发生的皂化反应,碱液用草木灰和火碱反应就能获得,以胡太监这边的实验室绝对能制成。 但是大量猪肥肉可就不好搞了,这年头老百姓肚子里可是一点油水都没有,肥肉在物资匮乏年代卖的可是要比瘦肉贵的,用来做肥皂太奢侈了。 还是先从胭脂开始吧,那空着的六家店铺可以先挑一家位置好的,开一家脂粉铺子出来。 无论是高端精油香水还是含香胭脂,这对女性都是大杀器,在哪里都能赚到钱。 苏泽对于胡太监的实验室成果非常满意,连忙说道:“胡大监,能制作大一号的设备,来萃取这些精粹吗?” 胡太监想了想说道:“要是大规模制造,倒是可以简化一些。” “可以用中空竹筒当做导管,用铁锅代替铜锅,只是没有我这里制成的精粹纯粹罢了。” 苏泽更是惊喜,这胡太监还是个产学研一把抓的全能型选手,这么快就想出了工业化的解决方案。 不过这年头的科学家似乎都是兼具工程师身份的,比如在物理课本上让亿万学子诅咒的伽利略牛顿,他们不仅仅是理论物理学家,同时也是实验物理学和顶级工程师。 这位胡太监似乎也兼具这样的特质,动手能力强,实践能力也强,甚至那个痴迷于制剑的小尤公公也是如此。 苏泽再一次感慨,中华这片土地上真的是不缺人才。 只是在唯科举的制度下,不少人才都埋没在史书之中。 必定不能让这些人再被埋没了! 苏泽暗暗想到,一本史书不应该只记录这些帝王将相,更应该记录那些推动时代发展,给世界带来变革创新之人的名字。 苏泽又留下一些银子,留给胡太监作为研究资金,并且再次和他签下契书,约定对方技术入股的分红。 苏泽又在实验室坐下,用苇杆笔写了一些简单的酸碱反应。 【发现地点‘实验室’,发现技能化学。】 【评定化学技能等级为Lv3】 【发现技能化工,与化学技能合并。】 【技能‘化学’,Lv3,27/300】 化工技能合并到化学技能中了? 还按照穿越前的化学水平,评定了Lv3级? 苏泽连忙打开面板,果然化工技能被化学技能取代了。 苏泽再次提起笔,将那些模糊的反应写的更加详细,然后递给胡公公说道: “大监,这些实验您可以做一下,这都是家父曾经说过的,我也没做过。” 胡太监如获至宝。 苏泽又说道:“有些实验胡大监可要注意安全,比如这个制取酸液的实验,可千万要小心。” 胡太监连连点头,苏泽也没敢将那些可能爆炸或者有毒的实验写给他,只是挑选了一些简单的实验让胡太监尝试。 好不容易最了这个宝贝,可千万不能折在实验事故中。 化学技能到了Lv3,苏泽也准备在长宁卫边上建造一座火药实验室,研究改进现在的火药。 向胡太监辞别,苏泽继续向长宁卫而去。 沿着建溪向东,还没做出银矿不远,苏泽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木质水轮,他在水轮边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长宁卫的船厂大匠林显宗。 (本章完) 第167章 东南局势大“好” “显宗叔!” 苏泽在一群人中,找到了正在忙碌的林显宗。 老木匠手上拿着墨尺,还在认真的测量着距离,看到苏泽之后这才放下了手里活儿,交给徒弟对苏泽说道:“阿泽你从城里回来了?” “嗯,城里的事情已经了结,回卫所看看。” 苏泽又问道:“显宗叔不是在岛上吗?” 岛自然是东奥岛了,前段时间林显宗在东奥岛上修船,忙了整整一个多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显宗指着黝黑的皮肤说道:“阿泽你怎么和百户一样,把我这老头子往死里用,岛上的事情我都交给徒弟了,这次回来时忙这个的。” “水轮机?” 林显宗点点头,其实是水轮机这个东西早就出现了,在元代农书上就有记载。 苏泽将水轮机的设计图画出来之后,作为船厂大匠,一辈子都在和木头和水打交道,林显宗对水轮机很感兴趣。 只不过苏泽说了,建溪下游的水力不够,并不适合制作水轮机。 “卫所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造水轮机了?” 林显宗高兴的说道:“这块地方已经是咱们长宁卫的了!” “这里距离长宁卫也太远了吧?” 林显宗说道:“这附近的几个村子也想让卫所帮着训练青壮,上次阿泽你不是说这个地方最适合修建水轮机吗?我就向百户建议,将这块地要了过来。” 苏泽恍然大悟,如今整个南平县什么最值钱? 那自然是安全感了! 周围的村子特别羡慕靠近长宁卫的几个村子,如今长宁卫的战斗谁不知道啊,黑山贼都能灭了,在长宁卫附近比在县城附近还安全。 谁让自己的位置不好呢,这些村子靠不上长宁卫,就只能求着长宁卫帮他们训练青壮了。 “师父,您快来看看这边又卡住了!” 一个徒弟跑过来,苏泽站起身来说道:“显宗叔,我来看看。” 走到水轮机边上,苏泽Lv5的木工技能立刻发现了问题,他拿起木槌敲打了几下,卡住的水轮机再次转了起来。 湍流的水冲击着水轮机旋转,木质轴承将水力传输到边上的磨坊中。 有了这台水轮机,就等于有了一头日夜不停歇拉磨的牛。 众多木匠欢呼起来,林显宗遗憾的看着苏泽,苏泽是他所见过最有木匠天赋的人,可偏偏他是个有远大前程的读书人。 哪里有好木匠活的官老爷啊! 只是林显宗并不知道,喜好木匠活的宰辅没有,但是喜爱做木工的皇帝倒是出了一个。 苏泽辞别林显宗,终于在天黑前返回了长宁卫。 “阿泽哥回来了!” 正在长宁卫门口玩耍的林良珺见到苏泽,立刻激动的喊起来,长宁卫的孩子们纷纷冲出屋子,围着苏泽进了长宁卫。 苏泽将从县城买回来的小礼物递给他们,这些孩子才逐渐散去。 “我的呢?”小萝卜头林良珺看着苏泽,伸出手道。 苏泽拿出一顶小冠说道:“这是给伱的。” 在明代没有行冠礼的之前,未成年的孩子会将头发分成两半,在左右头顶各打两个结儿,就像是两个羊角一样,这就叫做“总角”。 但是就像是现代的孩子总想要快带大学毕业,古代的孩子也想要快点长大成年。 这种小冠就是给未成年孩子的玩具,林良珺眼睛一辆,高兴的拿着小冠而去,这下他也能梳及冠的发型了! “阿泽哥,我哥从岛上回来了,说是收到了什么俞世伯的信,让你回来就去找他!” 俞大猷的来信?难道是浙江局势又有了变化? 苏泽返回家庙,将带给九姑婆的点心和带给林彩娘的小礼物交给她们,就向着百户所而去。 苏泽来的时候,林默珺正在庭院中练枪。 簪花红枪在火把照射下发出冷冽的寒光,一条银枪头如同游龙一样飞舞。 苏泽不由的脖子上冒出一股寒气,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林默珺用长枪追杀时候的场景。 自己又没做什么,心虚什么! 苏泽暗暗下了决心,有时间还是要将刀术提上去,还有力量属性也不能忘记点。 打开人物面板: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0 力量:10 敏捷:6 魅力:6 剩余属性点:3 苏泽迅速分配了两点智力和一点力量,用完了三点自由属性后,林默珺的长枪也练完了。 这次是苏泽挑明了林默珺女身之后,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 林默珺还是觉得有些变扭,不过她还是想着正事,一边擦汗一边引着苏泽进了百户所内。 “这是俞世伯的回信。” 不再装作男声说话,林默珺的声音自然了很多。 长期发号军令,她的声音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委婉动听,不过也和她本人一样飒爽。 苏泽接过信,这是俞大猷写给林氏姐弟的回信。 俞大猷也没想到林默珺会回信,在接到了林默珺附上的鸳鸯阵之后,俞大猷如获至宝。 这个阵法确实是对付倭寇的好阵法! 俞大猷在上一次兵败之后,被朝廷降罪处罚,但是总督浙江军政的张经却上书为俞大猷辩解,还用自己的政治生涯为俞大猷作保,让朝廷保留了他继续带兵的权利。 俞大猷对这位老帅感恩涕零,在拿到了林默珺寄来的鸳鸯阵之后,立刻开始操练士卒。 张经到任浙江半年之后,终于理顺了浙江上下的关系,俞大猷的后勤保障也日渐充足,这次练兵也算是下了血本。 在上月的时候,倭寇进犯吴淞,这一次俞大猷带领编练的新军出战,一举击溃了倭寇! 斩敌真倭三十人,从倭的大明匪徒近百人。 这项功劳立刻让俞大猷官复原职,这封信是俞大猷写来表示感谢的。 上次的信是林默珺回的,这鸳鸯阵林默珺也假托是死去的老百户所创。 俞大猷感慨好友早亡,要不然一定举荐老百户和他一起来浙江抗倭。 接着俞大猷又关心了林默珺的情况,让她督促弟弟林良珺好好练武读书。 “浙江抗倭局势可有转机?” 苏泽摇了摇头,浙江倭乱并不是军事问题,更是党争的最前线阵地。 无论是清流还是严党,谁掌握抗倭的主导权,就等于掌握了东南七省的财政和军事大权,那就等于在党争中拥有了不败金身。 双方在抗倭主导权上的激烈争斗,很快就从上层文官蔓延到了俞大猷这种前线武将身上。 嘉靖三十七年浙江的倭乱基本平定,立下汗马功劳的俞大猷反而被下狱治罪。 要不是好友倾尽家财营救,一代抗倭名将就要冤死狱中了。 看到苏泽摇头,林默珺心中也是各种滋味,再想到福建倭乱前夕,清军御史鄢懋卿在福建搜刮的举动,对大明朝廷的心又凉了半截。 “俞世伯也说在浙江发现了倭寇的鸟铳,如今朝廷已经在仿制鸟铳了。” 苏泽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其实这个年代大明朝的制造能力在全世界排名并不差,前面就说了大明的铁产量是全世界第一。 鸟铳、佛郎机炮,大明朝廷在接触到之后就意识到了武器的重要性,开始仿制。 甚至在明末黄克赞、徐光启等人还自造过红衣大炮。 但是明军火器最大的问题不是技术,而是腐败。 比如王恭厂生产的火药,以至于士卒领到了火药之后,还要将官方火药拿去出售,到民间去购买“细药”。 当时就有人说,送到王恭厂的硝石,采购环节就被贪污三成,制造环节又贪污三成,各军营采购又被营官贪去一半,等到士兵拿到火药之后还要折半,卖去官方的火药购买能用的民间火药。 1*0.7*0.7*0.5*0.5=0.1225 【数学技能经验+1,Lv4,173/400】 朝廷花了十分钱,只有一份钱到了士兵手上。 这样触目惊心的腐败,别说是造鸟铳了,就连盔甲也是奇坑无比。 盔甲上的铅块只有外层是铅皮,内部都是铁渣和沙土。 铸炮和鸟铳也是炸膛严重,以至于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上都喷,说是官办的武器不堪用。 说完了千里之外的战事,林默珺谈起了海上的事情。 “这些日子挂着月港旗帜的船只多了起来,按照你的吩咐,遇到船我们都会拦截登船检查,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违和月港的协议?” 苏泽笑着说道:“我们这么做,月港反而会谢谢我们。” “如果不是我们严查伪造月港旗帜的商船,那这些船主又怎么会去买真的月港旗帜呢?” 林默珺这才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些日子她也遇到了几艘悬挂假冒月港旗帜的商船,按照苏泽吩咐,林默珺照抢不误,再次杀出了“倭寇”的威风。 不过林默珺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我们这么抢,万一朝廷也和浙江一样,专设总兵征讨怎么办?” 苏泽却笑着说道:“不会的,至少在浙江倭乱平定之前,没人会管福建的事情,福建官员也绝对不会不开眼提我们。” 看到林默珺还不理解,苏泽说道:“我们一不打官军,二不登陆抢劫。谁会不开眼的上报福建有倭寇啊?至于那些被抢劫的海商,朝廷本来就有令禁止片板出海,我们可是帮助朝廷执行海禁政策。” 苏泽这个说法把林默珺逗笑了,但是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没有了海上的支援,登陆福建的零星倭寇都被剿灭。 如今东奥岛上的“倭寇”,和福建沿海卫所是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至于那些被劫的商船,有实力的海商早就搞来了月港的旗帜,没本事的被抢谁会去报官啊。 福建上下的官员也都有了默契。 朝廷在浙江抗倭,已经足够辛苦了,我们福建官员,就不要给皇上和朝中大臣们添堵了。 只要东奥岛的倭寇不上岸,那福建就没有倭寇! 各级衙门纷纷保持默契,如今福建报给兵部的奏报,就是登陆的倭寇被剿灭,海上倭寇被击退。 福建的形式不是一片小好,是一片大好! 为此兵部还嘉奖表彰了福建都司衙门上下的官员,称赞他们是帝国东南柱石。 果然和苏泽所说的那样,这个月来收购赃物的颜家礼,只字不提那些悬挂假月港船只被抢劫的事情,甚至还在结算赃物的时候多算了些银子,林默珺就知道苏泽没说错了。 而接下来福建都司和备倭把总司衙门下发的公文,也提到了不要出海找东奥岛的麻烦,更佐证了苏泽的猜测,福建上下准备做缩头乌龟了。 这一切更是让林默珺对大明朝廷失望,当年父亲竟然为了这帮虫豸送了性命? 刷刷技能,去县城读书,日子一天天过去,嘉靖三十三年也迎来了年末。 苏泽编写的新蒙学教材已经写出来了,交给姚春排版印刷了几十份送到卫学和养济院。 苏泽这本蒙学,是在清代《幼学琼林》的基础上,编写的一本儿童启蒙读物。 幼学琼林也是清代一本奇书,它放弃了千百年蒙学从经学说教入手的启蒙方式,变成了从故事入手,以常用词语编写的一本儿童百科全书。 书中介绍综合知识为主,天文地理、家庭饮食、花鸟兽木等无所不包。 苏泽还保留了《幼学琼林》的书名,又在书中增加了一些简单的物理学、数学、化学知识,新增一篇格物篇,还在书中附了一些可以日常验证的小实验。 为了刊印《幼学琼林》,苏泽干脆又聘请了几个雕版师傅,直接下大本钱制作了雕版。 雕版上不仅仅刻了文字,苏泽还亲自画了配图。 画配图的时候,苏泽触发了“绘画”技能。 虽然Lv1的绘画技能画出来的画也就是简笔画水平,不过本来就是给小孩子的读物,反倒是显得有些童真童趣。 比起枯燥的三字经和千字文,幼学琼林受到孩子们的欢迎。 而苏泽更没想到的是,他在自家书铺上架了《幼学琼林》之后,竟然也被抢售一空。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不仅仅是第一本蒙书,也可以当做一本百科全书,对于识字不多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比《多能鄙事》可好看多了。 转眼就到了年底了。 (本章完) 第168章 过年,县试报名开始 知府后宅,方知府正在捣鼓着实验。 苏泽编写的《幼学琼林》,养济院拿到的第一批书,方若兰自然将书带回了家里。 方家父女是识货的,这本幼学琼林确实是比《三字经》更好的蒙学教材。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对孩子来说空泛的经义,肯定没有图文并茂的百科全书有趣。 而且苏泽还给书上做了标点符号,方知府一开始觉得这些符号碍事,可是很快就发现这要比自己断句方便多了,这又进一步的降低了阅读的门槛。 听说一些家里没孩童的百姓也开始购买这本书,就是为了识字,方知府也感到很欣慰,教化本来也是父母官的职责之一。 读书人并不怕读书识字的人少了,这些普通百姓识字又不是为了科举,识字的人多了,能读得懂朝廷的告示,对地方官反而是好事。 方知府也知道这本书的编写难度,不仅仅要知识驳杂,还要能将大道理用浅显的句子讲出来,这就不是普通儒生能做到的了。 虽然苏泽在书中也有些和主流不同的内容,比如天地宇宙的解释这些问题上,又或者这最后一章格物篇。 方知府作为高学历人才,自然是懂得阳明心学的。 不过阳明心学中的格物致知,似乎不是苏泽这个意思啊? 可是苏泽在格物篇所写的这些小实验颇为有趣,方知府也忍不住照着尝试了几个,都得到了和书中同样的结果。 而且苏泽对这些实验现象不仅仅做了原理上的解释,还给出了定量计算的方法,格物和算学结合,又让这些小实验更有深度。 有趣。 放下手里的实验,方知府再次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的“难得糊涂”。 好字! 方若兰让小厮去装裱字,却被方知府截胡,挂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方若兰恨的牙痒痒的,故意将凉茶熬的更苦了,但是方知府依然坚持喝了半个月的苦茶,将这幅字夺了过来。 方知府铺开纸,照着苏泽的字临摹起来,可是写完之后立刻揉成一团。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是苏泽这幅字暗藏画竹技法,每一个笔画位置都做了精巧的安排,才能有这种乱中有序的感觉。 没有十几年绘画功力,还要杂糅天下书法大家的精华,才能写出这样的字。 苏泽一个区区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字? 不过方知府也知道了女儿和苏泽见面的事情,勒令方若兰不得出门。 方若兰也知道理亏,不过通过养济院,方若兰和苏泽也通起了书信。 方知府放下笔,马上就要年底了,过完年二月份就要举行童子试。 童子试分成三场,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 县试试本县主持的,白知县担任主考官,海瑞这个县学教谕担任监考官,题目就是知县或者教谕出。 通过县试的,则在三月份立刻参加延平府的府试。 这时候各县通过县试的士子,就要齐聚倚郭的南平县参加府衙主持的府试。 府试由方知府担任主考官,府学教授担任监考官,题目是知府或者教授出。 等通过府试,就可以参加四五月份在学道衙门组织的道试了。 道试的题目是福建省学政出题,但是不需要到府城考试,只需要在各府本地考试就行,各地知府担任监考官,道试通过的就可以成为童生,也就是秀才了。 成为秀才就算是成为最低层次的特权阶级了,和享受免役二人,入府学县学领廪供的资格。 三场考试结束,才是举人资格的乡试。 乡试就要去福州府城了,各省乡试的主考官都是皇帝钦定的,从明中期开始只能由翰林官才能担任,从这个方面也说明乡试的重要性。 毕竟只要考中举人,就是可以授官了。 乡试一般在八月举行,如果苏泽今年能考上秀才,也能赶得上八月的秋闱。 必须要中个举人! 方知府定下最低的标准,二十几岁的举人并不是要求很高吧? 其实方知府的要求还真不算高。 现代人总以为古人是皓首穷经,四五十岁才能中进士。 而实际上,明代进士的平均年龄是37岁。举人的平均年龄虽然没有足够样本统计,但是考证科举大省的福建,举人平均年龄也只有26岁。 读书这件事,真的是看天分的。 并不说读四十年书就能考上清北,真正的能考上清北的人,十几岁就能考上了。 二十几岁的举人其实很常见,苏泽就算是现在这个年纪中进士,世人也不会惊奇。 明代最年轻的进士是十四岁。 没有系统,苏泽还真的卷不过这个时代的读书人。 方知府如今和海瑞相谈甚欢。 方知府本身不是那种贪官酷吏,他做官也是有追求的。 上一次方知府出手,用雷霆手段对付蔡家,也让海瑞对方知府非常钦佩。 以前的海瑞只知道一腔热血要抑制豪强,但是直到方知府出手,海瑞才知道要如何打击豪强。 方知府也将海瑞视作好友,海瑞虽然只是举人,但是读书见识不凡,也是真的亲民。 方知府很喜欢他的为人,也和他讲了不少为政的难处。 一来二去,两人竟然成了好友。 方知府也从海瑞那边拿到了苏泽的试作(升级到Lv6),看过了之后方知府还有有些忧心。 苏泽的水平通过县试考个秀才没问题,但是明年八月份的乡试秋闱,似乎还差了点意思。 不过上一次海瑞拿来的新作,似乎水平又高了一些,按照海瑞的说法,如果这文章放在云贵这种地方去参加乡试,应该就能中举了。 大明朝也是有科举考试移民的,不过明代的科举移民不是去南北直隶,反而南北直隶是全国最卷的地方。 真正适合移民的,是云贵辽东这种边境地区。 让苏泽去移民? 算了,那边太远了,按照海瑞的说法,苏泽只是系统学习科举太晚了,他天分是很高的,学习进展也是飞快。 方知府也看过苏泽才到县学读书的试作,那时候确实连秀才都考不上,可是现在的试作已经考个秀才绰绰有余。 这篇新作就比上一篇试作写的好了不少,此子读书确实进境飞快。 乡试的主考官是朝廷派下来的翰林官,也不是方知府能影响的,乡试也只能靠苏泽自己了。 就当做对苏泽的考验吧,若是真的考不过,实在不行就先定亲吧? 乡试三年一次,总不能将女儿再留三年吧? 方知府再次降低了标准,顿时觉得墙上难得糊涂四个字有些嘲讽。 “把那副字收起来,还送到小姐房里去。” 方知府喊来小厮,再次看到府衙匾额“明镜高悬”四个字,顿时觉得这四个字顺眼了不少。 快要临近过年了,虽然海上还有倭寇,但是陆地上基本上安全了。 老百姓的生活恢复了正常,今年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但是年关也总是要过。 忙碌了一年,好歹也要放松一下。 苏泽家的书铺生意火爆了起来。 红纸,是过年最大的需求。 还是上次于家书铺留下来的伙计伶俐,他提醒林德清给两家铺子买了一批铅山红纸,果然在年前赚了一笔。 读书人走亲访友要送大红拜帖,普通百姓也只有过年才会用上红纸,贴在家里增添一丝喜庆。 苏泽看着铅山进来的红纸,江西铅山县是大明最重要的造纸基地,而红纸就是在普通纸上染上红花汁做成的。 不过这红色远不如后世的红纸鲜艳,只是淡淡的红色。 染布用的茜草,染纸用的红花,其实红色都偏淡红色,最早的真正鲜艳红色,还是从胭脂虫里提取出来的。 胭脂虫是一种产于美洲的特殊虫子,以仙人掌为食,西班牙人发现了这种虫子之后,立刻带回了西班牙,才出现了文艺复兴时代那些鲜红颜料的绘画。 要不然派人去马尼拉看看?有没有胭脂虫的染料? 不过制作红纸这东西也没多大的利润,明代造纸工艺已经非常成熟了,竹纸和皮纸都非常的发达了。 南方因为竹子多,纸的价格也不高,要不然苏泽的报纸成本也不会压得这么低。 于家这个书铺的伙计办事伶俐,这些日子林德清也将他的家底查清楚了,他的身契也捏在于宗远手里。 苏泽干脆将他从于家书铺挖过来,安排他做了自家书店的掌柜的,不过进书和盘账依然交给林德清管理,算是一个分店的掌柜的。 这个伙计千恩万谢,苏泽又补了两个办理伶俐身世清白的伙计,两家书铺的生意都红火起来。 快到年关了,海瑞也停了课程。 海瑞是今年初任官,明代官员三年才能告假探亲一次,所以海瑞也要留在南平过年。 不过他已经计划明年开春将老母和妻子接过来,只是托乡人给家中送去了过年的东西,就在县学中准备过年。 让苏泽意外的是于宗远从福州府赶了回来,说是在福州左卫告了病假,先回来过年。 苏泽也是无语,福州左卫是朝廷大卫所,卫所官兵自然要在卫所过年,他这个才上任的总旗就敢请假,上官竟然也批假,这福州左卫的军纪可见一斑。 实际上于宗远要不是明年需要参加武举,他根本就不会去福州左卫营地坐营。 像他这样的子弟,领一份空饷就可以了,难道还真的去营房操练啊。 不过回来也好,就省的苏泽去福州送年节礼物了。 和现代人一样,大明人在年前要去给亲人朋友送礼。 苏泽这次去南平县,就是为了送礼去的。 如今也是手头阔绰了,送礼自然不能寒酸,首先是林清材和陈朝源这两个同窗好友。 苏泽送的是海上抢的两套瓷器,泉州从宋代开始就是东南地区的瓷器之都,南宋时期泉州港的商船云集,将瓷器用商船运送到海外去。 明初泉州城的瓷器行业短暂衰落,如今也重新恢复了当年百窑齐开的盛况。 不过泉州瓷是典型的出口瓷器,内容和形式都是更贴近买方的需求。 就比如说泉州瓷匠画耶稣的水平,那可是要比欧洲的工匠高不少的。 苏泽挑选的自然是更中式一些的瓷器,林清材和陈朝源惊喜的收下礼物,也向苏泽回送了礼物。 于家上下苏泽也送了礼物,于指挥使和于大公子苏泽送了一套刀剑,也不知道是打劫的哪艘商船上的。 苏泽又亲自写了一副牡丹亭的扇面,送给爱好戏文又大字不识一个的于夫人。 至于头号天使投资人于二公子,苏泽亲自登门,送上了一套精美的首饰。 不用说,自然也是海上抢劫的。 于二公子也是豪气,当场将那匹凤阳马赠送给了苏泽。 一匹马的价格,可要比苏泽送的那些首饰贵多了。 于宗远说道:“上次要不是苏兄送来的军功,我这辈子就只能在南平县做个富家翁了。” “我爹说了,武举过后给我运作下,日后要是能弄个千户官身,就算是不能传之子孙,那也能保一世富贵了。” 于宗远对于争夺家产还有不甘心,但要是自己也能混个军职,那也算是不亏了。 又约定了年后苏泽去福州府找于宗远,于宗远忙着回府筹备过年的事情,匆忙和苏泽告辞。 送完了头号天使投资人,苏泽又到知府衙门送上拜帖,送上了给方知府的礼物。 方若兰还没出阁,如果直接送她礼物怕是要被方知府追杀。 方知府给苏泽起了表字,苏泽以子侄弟子的利益送上礼物,这也是正常的礼尚往来。 苏泽将两瓶花香精露送给了李夫人,一瓶是富贵浓烈的芍药香,一瓶是清新淡雅的茉莉香。 而送给方知府的,是一副苏泽装裱好的字。 苏泽写的是郑板桥论述自己书法的名篇《行书论书》,这既是一副字帖,又是郑板桥对自己书法理论的总结。 郑板桥的字是六分半体,隶书中有一种字体叫做“八分书”,六分半就是以隶书为基础,加入行书楷书字体。 而他的字大小不一,长短、方圆、肥瘦、疏密错落穿插,如“乱石铺街”,纵放中含着规矩。看似随笔挥洒,整体观之却产生跳跃灵动的节奏感。 这幅字即使书法技巧的展示,又是书法理论的总结,果然方知府收到这份礼物大喜,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日夜临摹。 名贵的礼物海瑞肯定不肯收,苏泽绞尽脑汁,将所知道的散文全部誊抄下来,完成了《古文观止》的初稿。 当日和海瑞商议编书,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半年,苏泽最近才腾出时间抄完了古文。 海瑞果然爱不释手,直等到校对完毕年后排版印刷。 白知县、孙典史,还有熊母、黄提举等熟人那边都送上了礼物,苏泽又在南平县采购了一番。 等到府衙县衙封了印,商铺也关了门,在南平当差和做事的林显扬、林德清等人也终于放了假。 一行人带着年节礼物,浩浩荡荡的返回长宁卫。 接下来的除夕守岁,正月拜年都和现代习俗没什么区别。 今年长宁卫吃饱了肚子,日子也越来越好,家祠出钱又从城里烟花匠那边定了一批烟花,随着漫山遍野的烟花,苏泽看着欣欣向荣的长宁卫,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而苏泽送给林默珺的礼物,是一杆用百炼钢打造的红缨枪。 看着林默珺灵活甩动长枪的飒爽样子,苏泽又感觉自己11点的力量属性不够了。 家老阿公,九姑婆等人也送上礼物,只可惜那个技能一点都没涨。 苏泽微微有些遗憾,看来这种人情往来顶多算是送礼,刷不了那个技能。 卫所的新年让苏泽忙到了元宵后。 府县衙门重新开印,县衙贴出布告,嘉靖三十四年,乙卯年的县试报名工作开始了! 说实话明代风俗和现代很接近了,过年大段的水也没必要。 这一章就是总结一下主角经营的社会关系。 嘉靖三十四年,朝堂发生的大事逐渐和主角开始产生关联。 求月票,求支持! (本章完) 第169章 县试前 县学中,海瑞正在给三人突击讲课。 县试的日子出来了,二月初十。 其实在县试这个层次,科举并没有那么严肃。 原因也很简单,童子试三场,县试只是一场资格类的考试,通过了县试只是取得府试资格。 海瑞今天没有讲四书五经,而是给三人讲县试的规矩。 “这几日就可以去礼房报名了,报名之后还要交上打格考卷纸和素纸稿纸各二十张。” 县试的答卷纸和草稿纸都是要考生自己准备的,但是为了防止考试作弊,这些卷子要提前交到县衙礼房,检验完成后再打乱发给所有的考生。 其实在真正答卷的时候,只用到三张答卷纸和九张稿纸,剩余的纸自然也不会发还给考生,而是当做县衙办公用纸。 苏泽也忍不住吐槽,这些人是一点油水都不放过啊。 海瑞继续说道:“县试的流程你们都知道了吧?我再讲一遍注意事项。” “县试考三场,第一场考的经义,《四书义》和《五经义》各一道,帖体诗一首。” “本朝最重经义,刷人也主要在第一天的考试中,只要经义通了,贴体诗只要声韵不出错即可,而后两场基本上不黜落考生。” 时人最重八股,有些私塾甚至连后两项考试内容都懒得教,反正只要经义合格就能考上,何必浪费时间在其他上面。 海瑞继续说道:“第二场考诏浩表判论,只要格式不出问题,莫要说些悖逆的话,并不会黜落人。” 说完海瑞看了一眼苏泽,他对现在苏泽的经义能力已经很认可了,但是怕他脑子发热在卷子里写一些反动的内容。 诏浩表判论,诏就是衙门的公文,表是表彰文书,判就是判决书,这些就是公文写作,格式对了就行。 “最后一道是策论,以往年度黜人大多是避讳的问题,县试不是殿试,四平八稳就可以了。” 科举考试从诞生以来,考试侧重点也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大概脉络就是从唐代最重“文”,到宋代最重“论”,再到明代最重“经”。 唐代科举考试重视的诗词,也就是个人的文学素养。 唐代科举并不是做官唯一的途径,唐时还有五姓七望这样的累世大族,进士官远没有大明这么贵重。 唐代科举,以诗文取士,也让整个科举考试舞弊严重,考试前行卷成风,很多文人都会赠送权贵诗词博取文名,或者依附于权贵获得推荐。 宋吸取唐代的教训,开始不重诗文,反过来重视实务策,也就是策论的写作。 但是实务策论的写作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对寒门子弟的不公平。 大家当然知道策论取士,取的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但是策论这东西是普通人都能写的嘛? 寒门子弟连四书五经都不一定买得起,别说秦汉散文和史书了。 宋代策论要兼具文采和论据,这论据自然就是平时日常读书积累了。 寒门读书人在策论考试中自然是非常劣势,这就类似于如果高考不仅仅要考语数外,还要考音乐美术科研成果,这东西就不是普通人玩的了。 考策论的结果,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指向性太强。 宋之重臣,都要知贡举,就是主持过一次科举考试。 知贡举的大臣出的策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政治立场录取考生,那被录取考生的政治倾向就肯定和知贡举的主考官相同。 所以宋代形成了缠斗了好几代的新旧党人,科举考试反而成了党争的工具。 明代再吸取前面的教训,诗文和策论虽然还有,但已经不是考试的主要内容了。 考的就是《四书五经经义》,朝廷给你把考试范围和考试教辅书都定好了,穷人富人都按照这个考! 所以虽然八股取士因为变态的考试内容和严格的考试格式,被后人视为落后的象征。 但如果放在现在,一场只考笔试的高考,和“素质教育”、推荐信录取的高考,普通人到底选哪个呢? 说到底,科举就是一场选拔性考试。 无论是什么考试内容,只要是选拔性考试,必然会选到最顶尖的人才。 听到海瑞讲完了之后,他说道:“这次我要避嫌,就不参加县试的监考了,你们好好努力。” 还没考试,县里就有风言风语了,三人都是海瑞的学生,都说海瑞会在县试中偏帮自己的学生。 海瑞直接向白知县申请了避嫌,风言风语才小了很多。 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海瑞这次离去。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陈朝源说道: “这县试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我也讲给苏兄听听吧。” 陈朝源说道: “苏兄要准备一些吃食,三场考试每一场都要考一天,是可以带食物进去的。” “不过馒头糕点这些东西最好别带,鸡蛋鸭蛋也要切开。” 苏泽疑惑的问道:“这是有什么忌讳吗?” 陈朝源摇头说道:“这不是什么忌讳,为了防止夹带,兵丁会掰开糕点馒头检查,鸡蛋鸭蛋也会捏开。” 苏泽想想了这个时代士兵的卫生水平,又想到他们用指头捏开这些食物的样子,顿时也没了胃口。 苏泽连忙说道:“我明白了,陈兄!” 陈朝源说道:“我第一次县试没人和我说这些,带进去的馒头被捏的稀碎。” “文房四宝自然不用说了,油纸和香囊也是需要准备的。” 这下子连林清材都看向陈朝源,他也参加过县试,可没准备这些东西。 陈朝源说道:“这也是经验之谈,考棚简陋,还会漏风漏雨,进去之后先用油纸封上,一旦下雨也有个遮挡。” “我有一次考试,外面下小雨考棚内下大雨,我是顶着衣服遮着考卷才完成答题的,最后还因为墨迹晕染开了被黜落了。” 好惨。 苏泽又问道:“那香囊呢?” 陈朝源说道:“这考棚有位置好的,自然有位置差的,位置最差的就是茅房边上的,而且考棚中多有异味,带着香囊是为了遮味的。” 陈朝源叹息一声说道:“考棚被称之为‘号间’,环境比县衙大牢也没好到哪里去,还好县试不锁院,只考三天而且考完每一场都能回家,那些身体稍弱的参加乡试回来都要大病一场。” 苏泽也沉默了,看来身体不好还不能参加科举。 这些都是陈朝源多次参加县试的宝贵经验,苏泽和林清材连忙向他表示感谢。 陈朝源说完之后,有些低落的说道:“今年是我最后一次考了,若是再考不过,那就跟着我族兄做状师去了。” 说到了这个话题,气氛就凝重了许多。 陈家并不富裕,不可能供陈朝源无休止的科举下去的。 大部分的读书人,也都会给自己定下一个期限,那些考到白头发的老童生还是很少的。 陈朝源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他儿子都要快要开蒙读书了,家里不可能供养两个读书人。 陈朝源笑了一下说道:“还多谢汝霖给我找了一份差事,若是今年再不中,那我就在编辑部好好做事了。” 苏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陈朝源和林清材的科举水平,如果用系统评分那就是Lv4的水平。 能不能考中也要看运气,或者判卷考官的个人喜好,甚至连考场座位的位置好不好,下不下雨都有可能成为影响他们成绩的原因。 谈完了科举的话题,三人结伴前往礼房登记报名,还没到县衙就看到黑压压的人。 苏泽也被惊到了,他没想到南平县竟然有这么多读书人。 陈朝源说道:“去岁我们南平县参加县试的足有四百多人,今年只多不少。” 苏泽惊讶的说道:“这么多?” 陈朝源说道:“这还多?福州府那边县试的就有一千多人,我们已经少多了。” 好吧,福建不愧是科举大省,考生果然多啊。 陈朝源说道:“其实苏兄不必担心,这些人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来体验一下的,为了熟悉考场和考试流程,为日后进学立个目标来的。” 苏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和后世大一参加公务员考试一样,大部分人来县试就是练手的。 排了半天的队伍,三人终于排进了县衙,刚进县衙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林显达看到苏泽,立刻迎接了上去。 “阿泽兄弟,我等伱好久了,我这就带你去礼房登记。” 周围的读书人对苏泽怒目而视,但是几个人认出苏泽之后,众人纷纷移开目光。 林显达在承发司做事,和县衙各房都有接触,他办事伶俐是白知县眼前的红人。 苏泽笑了笑说道:“都快要排到了,多谢显达兄弟了。” 林显达想了想说道:“那我陪阿泽兄弟一起排。” 苏泽第一次来县衙礼房就交了周秀才的保书和证明文件了,如果全县的读书人都在这个时候送审证明材料,那礼房的人加班也忙不过来。 大部分的读书人,都早就已经确认过了考试资格,所谓报名就是确定参考的程序罢了。 所以队伍排的很快,进了礼房之后,苏泽看见一排条桌,五个吏员坐在后面,苏泽很快就被喊到了最边上的桌子前。 这个老吏不就是苏泽第一次来县衙时候,学习到那个技能的老吏吗? 看到苏泽的名字,老吏抬起眼睛,看到苏泽之后立刻热情的说道:“苏公子稍等,马上就好!” 苏泽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个老吏的时候,他以保书字迹潦草让自己回去重写的样子,和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礼房老吏现在哪里敢得罪苏泽,府衙县衙都看中的读书人,连致仕蔡员外都能逼死的狠人,又是整个延平府最著名的《拍案惊奇》的主编。 不一会儿,这个老吏登记好《考用簿》,让苏泽签字画押后,又迅速从后面拿出一枚木牌。 甲六。 县试就已经开始糊名了,这牌子就是苏泽的准考证号码,他在县试卷子上不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只能写甲六这个号码。 县试考三天,但不是连续考的,考一场休息两天再考。 考过一场会放一次榜,只有通过的考生才能考下一场。 除了最后一次的正式放榜,前两次放榜也只会写通过考生的考号。 苏泽接过了木牌,老吏又谄媚的说道:“甲六是去年案首的考号,祝愿苏公子考运如虹!” 好嘛,这不就是退役明星的球服号码吗?这也能当做人情来送? 陈朝源和林清材也登记完毕。 陈朝源是甲十八,林清材是丙七。 陈朝源看到苏泽的号牌:“恭喜苏兄了,甲六可是去年案首的号牌。” 陈朝源低声说道:“若是往日,这号牌至少要五两银子。” 苏泽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穷鬼了,但是他还是被这五两银子惊到了。 这么一个号码五两银子? 陈朝源低声说道:“去年案首的号牌五两银子,考上童生的号牌四两银子,只考过府试的号牌三两银子,仅考过县试的号牌二两银子。” “若是来的晚了,花钱还买不到呢,看来是有人打过招呼了。” 苏泽也是无语,果然大明朝的衙门是明码标价,果然是“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 果然还没到门口,就见到县衙衙役陈伯飞站在门口,他笑着对苏泽说道: “苏相公,拿到号牌了?” 苏泽这才知道这是陈伯飞打的招呼,陈伯飞拱手说道:“祝苏相公高中案首!” 接下来几天,苏泽都在认真读书刷题,林德清送来了最新的《时文选刊》,这都是南北直隶进士当年参加科举时候的八股文合集,苏泽照着题目写了几篇文章,又仔细揣摩题目的真意,又涨了不少科举技能经验。 【摹写八股,科举技能+30,Lv6,993/3000】 Lv6的科举技能参加县试绰绰有余了,不过苏泽的目标是八月份的秋闱乡试,按照现在这个进度,勉强能在乡试前将科举肝到Lv10. 苏泽看着面板: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2 力量:11(前文勘误,是11) 敏捷:6 魅力:6 剩余属性点:0 看来剩下的都要加智力属性点了。 二月五日,惠民药局黄提举送来一只香囊,转眼就到了县试前的日子。 前文勘误,力量是11,前文已经改了。 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170章 县试(求月票) 苏泽看着香囊上的刺绣,好半天才认出来,这大概是鲤鱼? 鲤鱼跃龙门,这是大明对读书人最吉利的祝福。 唐人尤其爱鲤,以鲤鱼为祥瑞,高官要佩戴鱼袋,鱼袋中要装鱼符。 这种风潮传到倭国,有男孩的倭国家庭,端午节这天要在家门口立鲤鱼旗,也是取的鲤鱼跃龙门的寓意。 如今大明官员已经不用鱼袋了,鲤鱼图案的香囊则成了应试士子们讨吉祥佩戴的平常事物,颇有一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意味。 只不过这方小姐的刺绣,实在是一言难尽。 勉强能认出是鲤鱼,针法也是歪歪斜斜的,风格上颇有些后世搞笑表情包的感觉,苏泽忍住笑意,虽然这香囊的样子丑,但是味道清新淡雅,足以见到这位知府家大小姐在香道上的造诣远超女工刺绣。 县试前两天,林良珺和长宁卫办事的人一起找到了苏泽,小萝卜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苏泽: “这是我哥给你的。” 又是香囊? 苏泽接过香囊,同样绣着一条鲤鱼。 如果说方若兰的绣工是带着一些抽象艺术的元素,可以归结于后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的话。 那林默珺的绣工就是大开大合,进军到象征主义的高度,横平竖直的走线,颇有些后世军品的简约风格,如果不是苏泽理解能力出众,怕是无法想到这是一只鲤鱼。 哭笑不得的收下香囊,苏泽只好将两个香囊都佩戴在身上。 到了县试这天,考院门口已经站满了应试的士子。 整个南平县的读书人齐聚于此,苏泽放眼看去,大部分都是稚嫩的面孔。 童子试还是童子居多啊,那种皓首穷经的老童生也不是没有,但是在福建毕竟商业气氛浓郁,总是科举不第基本上也都转行了。 考院在县城的东南门附近,这座建筑的唯一用途就是举行科举考试。 县试和府试都会在这里进行,为了防止考试作弊,负责主考的县令和监考官,以及礼房挑选出来誊抄卷子的书吏,都会提前关在考院中。 虽然只是县试,程序上已经很完备了,至少形式上没有作弊的空间。 负责看守考院,检查考生的士兵,也是从别县调来的卫所士兵。 并不是说不能作弊,而是作弊的成本高了,至少对大部分人士子是公平的。 在考院边上的酒楼中,也坐着一群读书人。 以黄时行为首的秀才们,每年县试府试的时候也会在楼上聚会。 当有考生出来后,就有秀才询问考题传到楼上,在场的秀才当场作题,然后公推出一名“楼上案首”来。 这种行为就类似于高考结束后关注高考作文题,公考上岸之后做行测一样,属于已经上岸的人“怀念”过往苦读时光,实际上是寻求一份自我满足感的行为。 要不然高考结束怎么不做数学题的?还不是只有语文题目还能看得懂,数学题早就已经看不懂罢了。 聚会的主角自然是黄时行了,虽然经受了《拍案惊奇》的打击,但是黄时行毕竟是有秀才功名的,也是被延平书院山长陈默群认可,是这一届中最有可能中举的读书人。 读书人的圈子,也讲究一个宁为凤尾不为鸡头。 南平本地的举人,一般会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和海瑞一样,不再继续科举,直接去京师吏部等待授官。 就算是不入品的学官也是官,若是能考成优秀,也未必不能出任一方知县,成为百里侯。 而剩余的举人,按照大明朝的规矩,落榜的举人是要入国子监读书,然后参加下一次贡试的。 入国子监读书,叫做“入监”举人,如今南北二京的国子监虽然文风不盛,但是在国子监读书可以免去在京城高昂的住宿和餐饮费用,还能和同道一起学习切磋,是普通家庭举人的好选择。 如果不在国子监读书的,其实在大明的律令中是违法行为。 嘉靖五年和嘉靖二十七年,皇帝明发谕令,要继续参加贡试的举人,必须要有在国子监中入监的读书学籍,否则不允许参加贡试。 实际上这些谕令根本没有效果,比如明发谕令后的嘉靖二十八年的贡试上,入监考生的比例不足三成,但是最后也都认可了这些进士的资格。 而这些不入监的考生,以举人候补官员的身份,就可以享受普通百姓没有的自由。 真的做了进士之后,肯定要听从朝廷安排做官,再也没有这样的自由生活。 所以很多人就会在这个时候四处游学,比如在有名的书院中学习。 也有借着游学之名游山玩水的,甚至还有借着举人身份跑商的。 还有的举人干脆效仿古之游侠,号称儒侠四处行侠仗义。 如比方知府的小舅子,方若兰的舅父李贽,中了举人之后就四处游玩讲学,著书立传,也被人奉为上宾,到了哪里都有人赞助,就仿佛全国巡回演出的明星一样。 这也是苏泽要考举人的原因。 考中举人,就有了普通百姓没有的自由,苏泽就可以离开南平、延平乃至福建,积累造反的力量。 也因为本地举人都不在本地,所以黄时行这个“最有希望中举”的秀才,就成了延平府年青一代读书人的领袖。 颇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思。 黄时行被众人围住,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 这时候已经有考生提着考篮来到考院门口了。 这种篮子扎着红绳,里面放着笔墨砚台这些文具。 苏泽的考蓝是从于家书铺拿的,笔墨和砚台都检查过之后,上面没有文字或者夹缝,再加上一些食物放在一起,连同一块油布盖在考蓝上,苏泽也来到了考院前。 周秀才是苏泽作保的廪生,在他身边聚集了一群读书人,这些都是由他作保的士子。 苏泽拿着互结亲供单,排队接受检查,不过这种检查基本上也就是形式上的,整个南平县就这些读书人,苏泽又是如今南平县有名的读书人,很快就通过了检查。 一阵鞭炮声响起,这叫做“三炮”,也就是考院开门的考试铃声。 考试当天会放三次鞭炮,早上三四点,县城四门和附近的村子都会放的头炮,提醒考生做好准备。 一个时辰后会放二炮,距离考院远的考生可以出发了。 第三炮就是考院开门的鞭炮声,苏泽和陪他送考的林显扬道别,提着考蓝进了考院。 接下来就是入考院的搜身检查了,虽然明代科举还没有清代检查腚眼那么变态,但是士兵搜身的速度还是很慢的,和苏泽一起的都是周秀才作保的考生,他们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其他人。 廪生作保是十人联保的,也就说只要其中有一个人出问题,其余人都要取消考试资格。 不过南平县的县学教谕是海瑞,南平的学风还是比较正的,倒是没有出现夹带作弊的人。 等到进了考院,苏泽才知道陈朝源所说的简陋,竟然简陋到了这种地步。 比后世办公室格子间还小的考棚,只有一块木板和砖石垒起来的凳子,使用面积和蹲厕差不多。 斑驳的墙体和镂空的顶棚,陈朝源外面下小雨里面下大雨的所言非虚。 苏泽拿着号牌,甲六不仅仅是考试证号,也是考试位置的标记,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考棚。 这时候苏泽才知道,为什么前任案首的考号能卖五两银子。 因为是前任案首的考棚,应该是最近修复过的,屋顶起码是不漏雨了,墙也要比别的考棚白了很多。 不愧是价值五两银子的雅座!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苏泽走进考棚,将木牌挂在考棚边上,等待书吏最后一次核对身份。 分发三份答卷纸,九份草稿纸后,白知县带领手下锁上了考院大门,南平县乙卯年县试考试开始了。 在白知县宣布考试开始后,每一个考场区域内,都有一名卫所兵举着木牌,开始在考场区域内走走停停。 第一道《四书义》的题目就写在了这个牌子上,考棚中的考生要先将题目誊抄到稿纸上,作答完毕之后再誊抄到打格的考卷纸上。 “不亦说乎,有朋” 看到这道题目,苏泽就听到了考棚中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竟然第一道四书义就是一道截搭题! 截搭题,就是将四书五经中两句话,甚至多句话截取搭在一起出的题目。 这句话并不是四书五经中的原文,难度自然要比普通的单句题或者多句题难的多! 首先要通读四书,才能知道这道题目的出处,然后还要根据截搭之后的题目作答。 其实明代科举在贡试中很少出截搭题,但是在县试中很多出卷的县令为了偷懒,就偏爱出截搭题。 因为截搭题难,所以黜落普通考生特别快,有时候第一场考试,就能刷掉足够的考生,改卷子也非常容易。 不过出题人高兴了,做题人就要暗暗问候白知县的祖宗了。 不过其实这种截搭题,倒也不是故意为难考生。 到嘉靖年,大明朝廷已经举办了这么多次的科举。 时文选刊也出了这么多期,四书上的内容基本上都出的差不多了。 而出了科场舞弊,那主考官是要掉脑袋的。 有些常用的题目,卷到极点的考生已经将名家名篇都背熟了。 可怕就怕一个考场出两个卷王,那出现两份雷同的试卷,主考官还活不活了? 不过苏泽拿到这个题目,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种截搭题虽然巧妙,但是只要有了正确的破题思路,基本上就稳了。 苏泽提起笔,这种题目其实有点类似于现代人的智力游戏。 首先看两句的出处。 其实这两句上过学的基本上都读过。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不过如果按照这句原文来破题,那就落入出题人的陷阱了。 八股文破题必须紧扣题目,也就是要对应“不亦说乎,有朋”来破。 这时候要扣住朱熹的集注来破。 朱熹集注上对“说”的释义,“学者,将以行之也。时习之,则所学者在我,故说”。 这句话朱熹注释的很巧妙,点出了学习和实践的关系。 苏泽虽然不喜欢朱熹,但是这句话他是很认同的。 “学习了就要实践,实践了知识就转化为我自己的知识,所以会感觉到愉悦。” 说就是通“悦”,就是愉悦的意思。 苏泽破题就从学习实践之悦开始,他提笔写道: “说以学而深,可决其朋之有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能从学习到实践为乐,能从所学中得到快乐,那就自然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跟从。 这样破题既写出了读书和实践的辩证关系,又符合儒家君子之朋的定义,可以说是破题的相当的巧妙了。 破题没有问题,接下来的部分苏泽就开始写他的实践论了。 【蓝色被动——旁征博引】 【金色被动——六经注我】 这两个被动技能让苏泽脑袋空前的清明,各种引经据典,硬生生的将这个题目歪到了最后的论点——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穷究真理是天地之间最愉悦的事情,而真理必然是越辩越明的,能践行真理之路的人一定会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追随。 洋洋洒洒写完一篇八股文,苏泽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别字和犯忌讳,这才誊抄到了考卷纸上。 就这样已经半个时辰过去,又有小吏拿着笔,开始查看考生们答题的进度。 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书吏过来检查进度,查看稿纸上的字和答卷纸上的字数,并且记录在考簿之上。 这就是怕考生和邻间的考生作弊,如果草稿纸上一个字不写,就开始直接在考卷纸上做答,那就有领座考生帮着代答的嫌疑。 等到苏泽誊抄完毕,已经到了上午九点,五名卫所兵举着牌,这是五经义的题目。 大明只要求治一经,你治什么经就答什么经的题,苏泽将《春秋》题目抄下来,这道题中规中矩没什么花活儿,苏泽很快就写出了答案。 接下来的试帖诗也四平八稳,苏泽最后检查了一遍,干脆就喊来书吏,交卷! 这个八股文题目出自八股文教材《曲园课孙草》中的三十篇范文。 当然后面的实践论是肥鸟魔改的。 (本章完) 第171章 榜一 这卷子也不是随便就能提前交的。 第一场考试到了下午四点以后才可以交卷,而且交卷也不是立刻就能出考院的,要等到凑到五十人,由白知县亲自来打开锁院的大锁,才能放第一批人出去。 考场是锁院的,总不能交卷一个人知县大老爷就来开门吧?那不就是成了看门大爷了吗? 苏泽到了考院门口,几个卫所兵正在跺脚取暖。 苏泽这才看过去,今年福建的天气也反常了一些,过年期间还下了一场雪。 往年延平府这个地方是见不到雪的。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是过年期间见到雪,卫所里的种植能手林七叔却皱着眉头。 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在北方好使,在南方就不一定了,这样寒冷的气候会影响年后的春耕。 果然林七叔的猜测没错,现在都二月初十了,年都过去了四十天了,天气依然没有转暖。 往年老百姓都要准备春耕了,今年却只能闲坐在家里。 已经有存粮的长宁卫倒是还好,可那些没有存粮百姓就心慌了。 眼前这几个卫所兵,是从别的县掉过来的,应该是县城周围守备所的兵丁。 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考院中自然不能生火,只能靠跺脚来驱逐寒气。 也不知道北方的天气如何,若是比往年冷,那又要冻死不少人了。 到底是不是小冰河时期苏泽不知道,但是听卫所的老人说,这些年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气候也反常。 半个时辰后,交卷的人日渐多了起来,县试很多考生就是过来体验考试气氛的,答不出来的自然提前交卷离开。 等到人聚集多了,一名礼房的帮书走向考院中央,向白知县禀告可以开锁了。 白知县此时正在巡视考场。 这道题是他的得意之作,可是逛了一圈发现大部分考生都不知道在答什么。 本县文教竟然堕落如斯! 又听到了这么快就聚集了出院的考生,白知县的脸色更难看了。 若是通过县试的士子取不足额,那就是本县文教有问题了,看来批改的时候要放放水,降低一下标准。 比如刚刚那个《拍案惊奇》编辑部的陈朝源,虽然作答并不符合自己的要求,但是也可以列入副榜。 白知县拿着钥匙,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第一位的是苏泽这个熟人。 难道他也答不出来? 白知县并不觉得是苏泽答出来题目才提前交卷,这次出题的难度他知道,云贵辽东这些科举落后地区的乡试都没这个难度,那些县里的读书人种子此时都在反复打磨第一道四书义的八股,哪里像苏泽这样轻松。 肯定是苏泽忙着其他事情,不能专心科举! 想到这里,白知县的脸色更不好了,他打开门锁后,对着苏泽说道: “科举制艺才是正途,莫要辜负了知府大人的青眼,辜负了海教谕的教导,莫要将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苏泽也是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不过白知县语气倒是诚恳,说的也是师长劝学的话。 苏泽对着白知县行了拜礼道:“多谢县尊大人教诲。” 白知县微微点头,倒是也没有再说什么,放着第一批考生出去了。 第一个交卷的苏泽挨了训,其余考生都颤颤惊惊的低着头出了考院。 此时已经天快黑了,考院对面的楼上却挂上了灯笼,几名书院学生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考生出来了。 见到苏泽,这些延平书院学生都是一愣,绕过他找到其他相熟的士子,向他们询问考题。 后面的人窃窃私语,苏泽倒是一点不在意,他提着考篮向《拍案惊奇》编辑部走去,考了一天他又累又饿,就想要好好吃上一顿。 “先生!” 苏泽听到一个熟悉的童音,正是报童头领彭安,提着一个篮子站在角落中。 彭安如今虽然还是没住进养济院,但是苏泽的讲课他一次不落,对苏泽一直都执弟子礼。 “这是方公子让我送来的食盒。” 彭安将一个精美的食盒递给苏泽,食盒摸起来还是温热的,这位方“公子”果然贴心。 “你等了多久了?回去同食吧。” 县试最晚可以考到晚上九点,陈朝源和林清材都很重视这次县试,肯定不会提前交卷,苏泽干脆邀请彭安一起回去吃。 彭安摇头说道:“学生还要回去分账,多谢先生了。” 他又顿了一下说道:“我也是刚到,差点赶不上先生考完。方公子就让我现在过来,就在考院门口等半个时辰,若是先生不出来就将食盒带回去。” 苏泽莞尔一笑,这方若兰也是有趣,原来自己不提前交卷就吃不上食盒了? 还是她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苏泽接过食盒,让彭安走夜路小心,就提着食盒返回住处。 考院对面的酒楼上,黄时行等人看到了四书义的考题,纷纷倒吸一口气。 其实这道题目的难度超纲了。 科举考试每个阶段的难度是不同的。 童子试的三场,也叫做小三试,县试、府试、道试,最难的自然是学政衙门主持的道试。 童子试、乡试和会试,这叫做大三试,最难的其实是乡试。 而这道题目的难度,已经可以用在乡试的考试中了! 黄时行最近也都在备考,看到这道题目也开始思考起来。 明代的截搭题还没有清代那么明目张胆,毕竟截取圣人经义,这本身也有些违背圣训。 到了清代礼部才明确规定了可以在科举考试中出截搭题。 所以好消息是,现在科举在会试中不会出现截搭题。 坏消息是,乡试中几乎都是截搭题,不会做截搭题的,在乡试中已经被淘汰了。 有能力挑战这道题的,都是秀才中的佼佼者,黄时行提起笔,开始在白纸上写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考院中已经开始给蜡烛了,每人三根蜡烛,最晚也就烧到晚上九点,还没完成答卷的考生已经开始着急了。 陈朝源已经答完草稿了,他又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始誊抄考卷。 白知县则已经开始阅卷了。 不过县试阅卷时间紧任务重,白知县一个人一个通宵也看不完这么多的考卷。 所以基本上阅卷的都是白知县的师爷和县吏中的亲信。 这虽然并不符合朝廷制度,但是如今天下各县都是这么干的,法不责众嘛。 白知县会给两篇经义写上破题的思路,然后写一篇标准范文分发下去。 阅卷的就根据他给出的答案评卷子。 不过白知县也不完全信任手下这帮人,他分成两组交叉阅卷,如果两组都画叉的,那就直接黜落送不到他面前。 只要有一组判定中的,就会送给白知县最后仲裁。 陆续有考卷送到白知县面前,不过基本上都是一圈一叉的卷子,也就说是不能让两组阅卷的都认可的考卷。 白知县看了卷子,也觉得都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他暂时扣住这些卷子,若是录取人数不够,再从这些卷子上录取吧。 等到九点的梆子敲响,终于到了最后交卷的时候,陈朝源最后在烛光熄灭前检查了一遍,喊来卫兵交上了卷子。 林清材则是大脑空空,他看完了第一条四书义就懵了,强行做完已经天黑了,后面的五经义和试帖诗都是匆忙写的,最后是被强收走了卷子。 林清材出考院的时候都快要哭了,有的老童生比他还不堪,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传到楼上,黄时行放下手中的笔道:“成了!” 众人纷纷围过去。 黄时行的思路倒是和苏泽差不多,不过用典上面差了很多,空发议论多,论据支撑少,其实并不能算是上等的科举八股文。 但是能在短时间内破题并且完成八股创作,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果然黄时行是延平府举人之下第一人。 黄时行说道:“这题太难了,本县童生中能答对这道题的,怕是十之无一啊。” 众人纷纷点头,扪心自问让他们去考这道题目也要懵,别说这些童生了。 一想到苏泽,黄时行露出笑容。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科举的!等自己中了举人,再来收拾苏泽这个秀才都不是的家伙! 与此同时,白知县终于等到了一份画了两个圈的试卷。 看到卷子上破题的话: “说以学而深,可决其朋之有矣。” 白知县连连点头!这才是他要的破题思路! 卷子是吏员誊抄过的,白知县也看不出这到底是谁的卷子,他仔细的读了一遍,更是觉得这份卷子答的好。 学习实践的关系,追求“道”的态度,苏泽的这篇文章可以说都没有问题。 而实际上,白知县这篇题目中还隐含了他的政治倾向——那就是“君子有朋”。 白知县也有政治理想的! 千古以来,朋党这个词都是贬义词,包含结党营私的意思。 白知县在考上进士之后,和另外几个同年进士相互约定互相帮助,共同提携。 这当然不符合大明官场的“君子不党”的说法,但是严嵩有奸党,清流有清流党,白知县他们这些新进士科举第次太低,官都太小,两边都看不上他们,为了能在凶险的官场生存下来,只能接党互保互通有无。 而苏泽文中最求真理实践大道想通,所以君子自然会聚集起来的理论,正是说到了白知县的心坎中去了。 白知县看着誊抄过的考卷,考卷也是糊名的,“甲六”被糊在了卷子的装订线内,白知县记下这篇文章,等到张榜之后再看是县里那位俊杰。 阅卷工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总算是将所有的考卷都阅卷完毕,包括苏泽的卷子在内,得到双圈的考卷一共只有十份。 得到一圈一叉的考卷有五十份,白知县又从这五十份中挑选出四十份文采更好的,列入到了榜单内,这就是通过第一场考试的学子名单。 剩余的十份卷子,就是本次考试的副榜。 副榜的考生依然可以参加第二轮的考试,如果后面两场考试有倒霉蛋被黜落,那副榜靠前的人就可以递补上来。 不过大明科举最重的还是经义,后面两场只要不交白卷,或者不小心写上需要避讳的字,基本上是不会黜落的。 副榜约等于现代公考的面试候补名单,只有少数情况下前面考生作死放弃才有机会补上。 等这些都忙完了之后,已经到第三天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礼房的吏员开始忙碌,他们拿出一张红色的大纸。 大纸上有一个大大的“中”字,中字覆盖的区域叫做“团案”。 礼房的吏员拆开糊名,按照从内到外的顺序,按照名次将号牌写到了图案上。 比如苏泽是排名第一,他的“甲六”就写在榜单正中央的“中”字中心位置。 前二十名都在团案的内圈,也就是中字覆盖的部分,前二十名基本上不会被黜落,基本上保送府试了。 团案外侧是二十一名到五十名的号牌,这也是上了正榜。 如果号牌落在团案之外,那就是上副榜的了。 整个红榜最后送到白知县面前核对,将所有号牌和卷子核对完毕后,白知县盖上县衙官印,吩咐礼房的典史去考院外放榜。 这时候考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就算是那些明知自己考不上的,也会心怀侥幸心理过来看看榜,万一中了呢? 苏泽、陈朝源和林清材三人也早早来到了广场上,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看着乌泱泱的看榜考生,苏泽也生出一丝紧张的感觉。 陈朝源对苏泽说道:“苏兄,若是看到自己的字牌,千万不要露出异色,也不要高喊中榜,跟着人群退出去就好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 陈朝源叹息一声说道:“还是我们福建科举竞争太激烈了,以前不用号牌的时候,考完第一场就会有人去举报科场舞弊,特别是案首和内榜的更会被质疑,甚至还闹出落榜考生联名去学政衙门告状的事情。”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文无第一,落榜的自然不服气,毕竟第一场考试就算是进了正榜,依然有被黜落的可能。 闹事的未必有证据,但是恶心人是有一手的,所以号牌制度也是为了保护那些中榜的考生,避免影响他们后面的考试。 只有第三场过后誊上名字的红榜,才是真的通过县试的名单。 果然有经验的考生都和陈朝源这样,默默的看了榜就离开。 苏泽走到榜前,看到“甲六”,就默默的退了出去,可以准备后面的考试了。 县试、府试都是资格性的考试,其实真正竞争的也就那点人,最后刷人的学政出题的道试。 在整个科举考试中,乡试的难度则是最大的。 上一科的乡试福建足足有两千三百人参加,但是福建的录取名额是多少呢?全省90人而已。 而举人考进士的录取率是多少呢? 上一次殿试,也就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中进士的一共是403人,状元是福建福州府闽县的陈谨。 而全国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共多少人呢,嘉靖年间也只有三千多人。 这么一比,福建乡试的录取率是3.9%,而进士的录取率是13.4%。 2020年,清华大学全国录取率是3.7%。 (本章完) 第172章 案首 等到离开了考院广场,苏泽这才对林陈二人说道:“我入围了。” 林清材露出艳羡的表情,陈朝源也一边恭喜苏泽一边说道:“我侥幸上了副榜。” 这下子林清材更郁闷了,不过陈朝源倒是没有太过兴奋。 副榜是递补榜单,后面两场考试也要参加。 但是进副榜就属于小组比分落后,小组出线要看前面球队表现了。 况且陈朝源在副榜上的名次也不靠前,被递补的概率不大。 所以面对林清材的恭喜,陈朝源也有些意志阑珊,他也不是第一次上副榜了,深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 不过好歹也入了副榜,苏泽恭喜了陈朝源之后,陈朝源说道: “第二场县试在明日卯时,汝霖兄快回去养精蓄锐。” 卯时就是凌晨五点,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何这么早?” 陈朝源叹息说道:“还不是怕不中的士子闹事,第二场也叫做晨试,中午之前就能考完。” 苏泽也是无语了,由此可见大明朝的官府信用如何了。 固然有科举考试竞争激烈,士子们都对考中的不服气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确实科举舞弊严重,县中的读书人不信任官府。 其实别说是县试了,就连会试也是闹过舞弊案的,比如著名的明初南北榜案。 南北榜案众说纷纭,于家书铺里也有常有印刷的《南北榜秘辛》的小册子卖,这种地摊文学颇受欢迎,就是有可能被官府查禁,所以书铺都是到了傍晚才拿出来卖。 南北榜案是洪武年时候的事情,当时朱元璋以陈三省为主考官,最后会试结果中进士的全部都是南方人。 这引起了北方士人的强烈反对,朱元璋亲自审理案件,推翻了南榜的结果,钦点的进士全部都是北方人。 参与此案的主考官,同考官,监考官,陪考官全部获罪,而上书检举的大臣也同样获罪,这场明初的科举弊案,看似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其实还是留下了很大的后遗症。 南北方的经济文化发展不平衡,从南北榜案之后,朝廷就默认了南北士子的录取比例。 后来南北相争,反而给帝国的精英心中划下了隔阂。 科场弊案的处理结果也是疑点重重,第一次北方一人不取确实是有舞弊,但是朱元璋亲判又南方不取一人,其实还是他疑心南方士人在朝廷中势力太大,所以提拔北方士人的平衡术。 也就是说原本的腐败问题,最后用政治问题处理了。 这样的处理结果,固然是平衡了当时的朝廷局势,可是也加剧了普通读书人对于科举公正和严肃性的质疑。 皇帝亲自判卷的会试结果都是这么儿戏,后面的科举考试又有什么公正性可言呢? 后面几朝更是科举舞弊案件频发,更是加重了普通读书人的不满,朝廷的公信力已经丧失,再怎么做都是错的。 这之后,主考官提携同乡,以乡人抱团结党的行为越来越严重,这都是明初留下的祸根。 县试就是没有公信力,第二场考试都要在天亮前进场,苏泽也是服了。 返回编辑部,苏泽开始养精蓄锐。 虽然用了糊名、号牌登记制度,但是有心人已经打探到了第一场考试结果了。 登记考簿的书吏是人,县衙本身就和筛子一样,都不需要刻意打听,消息就传出去了。 就算是号称锁院的考院内,白知县也知道了榜首的甲六是苏泽了。 听到是苏泽,白知县也是非常错愕。 他本以为苏泽是答不出来提前交卷的,却没想到他答的这么好。 一想到苏泽当日在县学的精妙破题,看来此子还真的有几分急才。 再拿起考卷,看着内容,白知县更是觉得欣赏,他将苏泽的考卷誊抄下来,准备寄给几个同年同道好好观摩一下。 知府衙门后宅,方知府也知道了苏泽是榜一的事情。 一般来说,第一场县试的第一名,不出意外就是县试第一。 县试第一也叫做案首,府试的时候,县试案首一般都能中试。 这也算是官场潜规则了,你县试点的第一名,府试都考不过,那不是说明县试中有水分吗? 这不等于知府说知县工作做的不好吗? 方知府微微点头,可惜要等到考试结束,才能看到苏泽的卷子。 若是能考上秀才,也算是勉强合格了。 举人可以慢慢考嘛,反正自己也身体康健,倒是也不着急。 “把这个消息送到小姐房里去,别太刻意。” 贴身书童立刻会意。 当天晚上,方知府的晚餐多了几道他喜欢的肉菜,饭后还多了一道甜汤。 而彭安又带着满满一个大食盒,送到了苏泽暂住的地方。 吃着食盒中的食物,苏泽又看到香囊。 这位方大小姐的厨艺至少是Lv10水平,怎么刺绣女工等级这么低? 想到对方书法诗词的造诣,看来是和女工八字不合? 第二天凌晨,林清材陪同两人来到考院,这一次卫所哨兵的搜检没这么严格了,还是按照上次的号牌,苏泽坐进了甲六的考棚。 此时天还没亮,书吏开始分发蜡烛。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是诏浩表判论,其实就是四种公文写作。 县试的要求很低,只要格式正确,内容上不做要求,主要就是考的公文格式。 因为天还没亮,这场考试又不是五经,大家考试内容都是一样的,就由县衙的礼房吏员宣读考试内容。 内容也很简单,这次考的是“浩”和“判”。 浩,也通诰。 这次县试的题目,是《节止酒浩》。 内容很简单,就是号召百姓珍惜粮食,少用粮食酿酒的朝廷政令。 这个文章算是送分题了,原因很简单,这是有范文的。 《尚书,周书》中就有一篇《酒浩》,作者是大名鼎鼎的周公旦,也是所有读书人必背的书目。 由此看来,白知县在第二场考试算是放水了,按照周公的思想写,套用现在的浩的格式就行了。 苏泽莞尔一笑,这《酒浩》也是很有意思的。 《酒浩》是中国第一篇禁酒令,除此之外,历史上一次经典的政治刺杀,也是通过《酒浩》来完成的。 北周权臣宇文护,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继位初期的权臣。 北周武帝宇文邕为了杀宇文护,就向宇文护说太后最近嗜酒,请宇文护入宫宣读《酒浩》劝谏太后。 宇文护并不知道刺杀计划,欣然入宫。还未等读完,宇文邕用玉笏从后面打他,宇文护倒在地上。侍卫上前将宇文护杀死,一代权臣就这样命丧皇宫。 你以为的权术,《琅琊榜》以天下围棋盘,人心为棋子,天罗地网步步紧逼。 实际上的权术,骗进宫里宰了。 而实际上,前者只见于家,后者才是政治斗争常态。 康麻子除鳌拜也是这套方案,可见这套方案的实用性。 当然,这也是因为鳌拜不读书,从宇文护之后,秉政的权臣就很少独自去后宫,就像是现代黑老大钓鱼都要戴头盔一样。 苏泽迅速写完了《节止酒浩》,然后就是判了。 判,就是判词。 不过这个题目考的也不是怎么判案子,而是怎么写判决书。 这个格式也是苏泽突击训练过的,案情也是很清楚明晰的,苏泽迅速写完了,然后改了错别字誊抄到了考卷上。 这期间,白知县也在苏泽的考棚前转了一圈,看到苏泽字迹工整,写的浩和判也都非常标准,心中也是很满意。 九点不到,基本上大家都考完了,出了考院就迅速回家。 第二场的批改也很快,第二天就再次贴出红榜,这次甲六依然在“中”字的中央,前十名的排名都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意外的是团案外圈的几个人被黜落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格式不对还是考卷出现了问题,陈朝源竟然递补进入到了主榜中。 陈朝源欣喜若狂,第三场论考完就是最终名次了,自己还有机会! 彭安再次送来食盒,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场考试。 最后一场考论,也就是策论。 不过明代的殿试之前都不重策论,所以题目都很简单,算是走个形势。 依然是考卷格式和避讳别出问题,基本上排名就定了。 有时候出题的县令,也会出一些题目,来询问年轻读书人的看法。 但是按照明代的规定,不能考实务。 原因很简单,你知县是个什么品级的官员,伱也配问策? 问策是我老朱家才能做的事情,你一个知县就要问策了,以后还得了?难不成要摄政? 所以明代除了殿试的策论,其余策论不能谈论实事。 不过这种东西,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谈实事,那就谈历史好了。 白知县的题目是《论定宋元倭乱策》。 好吧,现在抗倭不能写,那就写宋元的好了。 苏泽提起笔,写下一套四平八稳的平倭策。 大体上就是整顿海防这一套的,至于开放海禁这种东西,那属于祖宗之法,是不能写的。 本身就是键政文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可实施性。 比如嘉靖三十四年,也就是今年赵文华上的《条陈海防疏》。 文章自然是写的极好的,但是内容是啥呢? 一守、二攻、三抚,三策并用,可以取胜。 这就是所谓的正确的废话。 等到晚明那些大臣动不动就上什么平辽策,基本上也都是这个套路,反正就是车轱辘话。 就看谁的文采好,谁的文章写的好,能够打动皇帝。 苏泽写的《平倭策》,也是这样的正确的废话。 白知县巡视考场的时候,也在苏泽的考棚外停留了一会儿。 苏泽所写的《平倭策》内容也是中平,但是文采倒是不错,还引用了元代平倭的经验,这已经让白知县非常满意了。 南宋末年就已经有倭寇出没东南海域了,到了元代愈演愈烈,明初倭寇非常猖獗,当年朱元璋处死大臣,最常用的罪名就是“通倭”。 明初之通倭,类似于汉代的“私藏甲胄”,反正说你有罪就有罪。 等到三场考完,苏泽只觉得全身都累,县试还是科举考试中体力消耗最小的,看来身体不好还考不了科举。 主榜和副榜总共就只有五十几份卷子了,白知县用了半天时间看完,拿出红笔勾选了苏泽的卷子。 点下来了案首,又定下了前二十名的次序。 礼房的吏员们拆开糊名,然后开始核对誊抄的卷子和原来的卷子是不是一样的。 白知县也亲自查看,这个步骤是怕誊抄错了考试号,更怕胥吏从中作梗,将考号登记成别人的。 确定无误之后,再由礼房拿来之前登记的《考用登记簿》,确认考号和考生的名字。 这自然又要核对笔迹,防止出现代考替考的情况,等到一切忙完了之后,就由礼房书吏誊抄到红纸上。 陈朝源运气不错,苏泽以前也经常和他讨论平倭的事情,他策论写的不错,进了五十人的县试通过名单。 包括苏泽在内五十人,就算是通过县试考试了,他们的名字和信息会被统计,登记到《南平县考簿》上,送到府衙之中。 县试中除了案首有含金量,其他名次没太大的意义,不过能通过县试也是喜事,礼房的书吏帮书们跃跃欲试,接下来就是报喜了。 除了红榜之外,每一个通过县试的考生还有一份单独的榜帖,这算是县试合格的毕业证书。 案首的榜帖上夹一道红佥,也就是一道红纸裁成长条贴在榜帖中央,这叫做佥红榜帖,是最有含金量的榜帖。 礼房众人都看着这份佥红榜帖,苏泽可是县里的名人,产业多出手也大方,他今天中了案首,必然有红封打赏。 礼房典史也知道手下的心思,县试报喜也是礼房进项之一,不过这不是乡试或者进士放榜,县城里给不起赏钱的读书人也多。 礼房典史干脆拿出竹签,手下众书吏开始抓阄,一个幸运的帮书抽到了苏泽的榜帖,喜滋滋的冲出去报喜去了。 红榜张帖,南平县燃起爆竹,苏泽看到红中正中的“苏泽,长宁卫帖军户”。 【县试夺魁,科举技能+1000,Lv6,2205/3000】 苏泽还想着怎么科举答题不涨经验的,原来是放榜的时候涨啊。 舒坦了。 苏泽原本对于案首的位置不在意,但是看来案首能多加经验? 那府试案首,那就要争上一争了。 (本章完) 第173章 府试前的集市 拿出红封打发了送榜帖的书吏,苏泽又接受了众人的恭贺,再派人将喜讯送到长宁卫去,忙碌了一天才消停了。 海瑞的心情也是非常的好,自己两个学生通过了县试,这也算是他的成绩了,只是想到了熊岳,海瑞心中又有些难受。 放榜之后,自然有那考了好几次都没过的老生童痛哭流涕,也有一次就考过的幸运儿放声高歌。 虽然只是童子试第一关,但也已经有商贾准备榜下捉婿了。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读书人,一看就没什么背景,连个书童都没有的,还自己挤过来看榜,在高呼“中了,中了”之后,就被南平县城内一家商贾的下人绑了,带回去成亲去了。 至于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就要看这读书人有没有糟糠之妻,以及商贾的嫁妆丰厚不丰厚了。 陈朝源也快要哭出来,他蹉跎多年终于考过了县试,好歹科举之路能继续走下去了。 林清材的神色有些落寞,不过他倒是调整的很快,他是今年第一次参加县试,考不过也是正常的,和苏泽这样第一次就考过的反而是特例,而第一次就考中案首的,那就是怪物了。 陈朝源说道:“科举多年,总算是对家里有个交代了。” 考过童子试的叫做秀才,其实在秀才之前都可以叫做童生。 在科举进一步内卷的时代,只有考过县试的才能自称童生。 也就是说,苏泽和陈朝源可以自称童生了。 童生没有政治上的特权,但是在读书人中已经算是出头的了。 福建科举之风盛行,大宗族都有社学,卫所有卫学,一些村子还有乡学、村学,大户人家还有私塾。 有了童生的资格,就可以担任塾师了,一年聘金也有一二十两银子,年节还有礼物,算得上是小康生活了。 而且通过县试,以后就可以直接参加府试,如今读书人越来越卷,早点拿到入场券总是好的。 于宗远这厮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从福州府赶回来,拉着苏泽到邀月楼上畅饮了一场。 除了恭喜苏泽中了县试案首之外,又是向苏泽大倒苦水。 福州的窑子消费高,吃喝拉撒消费贵,总之就是一个“福州居大不易”。 苏泽都无语了,你一个福州左卫的总旗,不是应该住在军营吗?怎么天天都在福州城吃喝玩乐啊? 也难怪于宗远好几次向店铺支钱,原来是福州这个销金窟太花钱了。 苏泽想到了什么,向于宗远打探福建军司衙门对“鹿大王”的态度。 等于宗远说完后,苏泽也是无语,看来他还是小看了福建上下官员接受现实的能力。 现在福建海域的商船,都是挂着月港标志的船。 对于悬挂月港标记的船,林默珺也会在海上“抽检”,若是假冒月港的船也会被抢劫。 但是福建的海商很快发现,福建海域突然好走了。 原因也很简单,有“鹿大王”坐镇,福建海域的那些小倭寇都销声匿迹了,要知道“鹿大王”可是不管你是不是倭寇,只要没有月港旗帜就直接打的。 有“鹿大王”坐镇,一些经常扮作海盗倭寇的商船也不敢随意“下海”抢劫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当起了海商。 以至于整个福建海域大治,海上秩序井然。 而福建的官员也注意到了海上的秩序,“鹿大王”只要不登陆,这个结果似乎,还不错? 陆地上没有倭寇,海上只要没有战舰损失,那也是没有倭寇。 商人继续在海上做生意,福建那些海商家族继续赚的盆满钵满。 甚至有的商人觉得,这样的秩序永远维持下去多好啊! 月港迅速的恢复了繁荣。 于宗远放下鸡腿说道:“兵部的消息,倭寇破浙江德清,把杭州城都围了,如今浙东糜烂,比起来福建真的是一方净土了!” 苏泽也从长宁卫那边得到了消息,正月初一大倭寇徐峰出现在浙东海上,率部围攻宁波、杭州,浙江倭乱愈演愈烈。 长宁卫和俞大猷也断了书信往来,也不知道他带兵驻守什么地方去了。 听说朝廷因为东南倭乱愈演愈烈,罢免了兵部尚书聂豹,群臣都在上书平倭策,严党和清流都开始争夺平倭的领导权。 嘉靖皇帝罢聂豹这个兵部尚书后,对于群臣上书的态度也很奇怪,那就是“不报”。 天子批答臣下奏章时,书一“闻”字,谓之报闻。意谓所奏之事已知。 不报就是皇帝看了上奏题本,但是不批示也不发还,就是一个已阅不回的状态。 这下子朝廷中的投机分子却看到了更大的希望。 已阅不回,表示皇帝重视这个事情,只是对之前的上奏题本不满意。 那只要能打动皇帝,不就能获得平倭政策的主导权? 于是这批大明顶级做题家,都在家里憋着写奏章,希望能和《隆中对》的诸葛亮一样,一奏而得天下知,一策进而为国策。 面对这样大大小小的上书,嘉靖皇帝依然全部不报,但是朝廷又发谕令,让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等倭乱地区的正印官也上书,言平倭之事。 要知道上奏皇帝,这是科道言官的权利,普通的地方督抚给朝廷上奏章题本,也只能谈自己任内的事情,不能随便空发议论的。 即使是六部尚书这样的大佬,除非自己职责内的事务,也不能随便上题本议论。 这也是为什么科道言官虽然级别低,但是能量大的原因,他们其实也是决策部门的成员。 言官体系外的政务官员,只有执行上面政策的权利,没有讨论政策的权利。 就算是有所不满,也要先严格执行,不然就问考成你怕不怕。 但是言官就不同了,大事小事都可以上表进奏,从皇帝家事到国家大事,都可以议论一二。 但是会不会挨廷仗,那就要看皇帝心情了。 这一次嘉靖皇帝罕见的让倭乱受灾省份的政务官也上书言倭乱事,这也让整个沿海官员群情激动! 这可是一次出头的机会啊! 如果所写的平倭策被朝廷取用,那可能被授予要职,就一步登天了! 南平城内,有资格上奏章题本的,就是只有方知府和白知县两个正印官,此时他们都憋在书房里,想着怎么上书平倭打动皇帝。 不过这一切和苏泽没有什么关系,他连一个秀才都不是,根本没有资格操心这些大事。 府试的举行日期也定下来了,就是三月十日,考完县试就已经是二月二十日了,现在距离府试也只有二十天时间。 延平府下的七个县,分别是南平县,尤溪县,将乐县,沙县,顺昌县,永安县,大田县。 府试是延平府所有通过县试资格的考生一起参加的考试,一些住的偏远的考生,已经提前来到南平县城适应环境,整个南平县的客栈都挤满了人。 客栈住不下了,城外还有一些寺院开放单房,这些是给寺院游方僧人暂时居住的房间,此时都成了府试赶考的士子们落脚的地方。 比起城内的繁华,寺院更加清净一些,而且还能和寺院的和尚们一起用斋饭,主打就是一个经济实惠。 南平县的佛寺本来就很多,一下子拥进了这么多人,南平县的街头明显热闹起来。 陈朝源从族兄那边打听到了消息,说这次参加府试的童生足足有一千五百人,他连忙回到编辑部,向苏泽通告了这个消息。 “怎么这么多人?” 陈朝源也皱着眉头说道:“每年没县通过县试的就有五十人,这些都是历年来积累下来的。”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童子试三场,只要通过了,下一次就不用再考,直接考下一场。 比如苏泽今年过了县试,那明年童子试三场就只需要直接参加府试就可以了。 果然科举考试是最残酷的考试,这么多人一起卷,前一届考不过还要和后一届的一起卷。 陈朝源羡慕的说道:“汝霖伱是本届南平县的案首,你府试肯定能过的。” 林清材更是羡慕,同样是第一次参加科举,苏泽就已经预定过了两关了,大家都是一起在海瑞那边上课的,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但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这次府试最热闹的地方,是这些赶考士子们带来的商品。 各县赶考的士子们,纷纷带上了自己家乡的特产,在南平府的大街小巷贩卖。 他们是读书人,又有府试的关碟,进城也没有人收税。 对于很多读书人来说,这次去南平赶考,卖货要比考试重要。 借着各县的读书人齐聚南平,苏泽果断让《拍案惊奇》加印了两百份,果然全部都卖出去。 到了三月一日,各县赶往南平的童生都到了,南平城内的商业气氛达到了顶点,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是摆摊的读书人,就连闭门读书的苏泽也忍不住了,和陈朝源林清材一起出门,看一看各县读书人带来了什么土特产。 “将乐白布!将乐白布!” 大部分读书人还是不好意思公开喊卖的,不过也有一些例外,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大声喊着自己卖的货物,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陈朝源是南平县人,自然对这样的场景不陌生,每次府试都是这样,街头巷尾都是贩卖的读书人。 “将乐县的棉布全省出名,甚至能远销南洋。” 苏泽走过去,果然这个童生贩卖的白布柔滑,比普通葛布洁白,已经和长宁卫的织布机织出的布不相上下了。 “将乐县有棉田吗?” 那个童生听到苏泽的问题,笑着说道:“将乐县都是成片的棉田,光是我家就有棉田二十亩。” 棉田二十亩,看来是个地主啊。 苏泽打量这个读书人,只看到他穿着蓝染的袍子,但是袍子上有花纹,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现代印染上花纹并不复杂,但是古代要在衣服上印花纹,需要先用蜂蜡在白布上用蜡刀手工画上花纹。 蜂蜡先封住布之间的间隙,然后再进行印染,等到布全部染好之后,再用热水煮开蜂蜡,才能得到一块有花纹的布料。 所以穷人根本穿不起有花纹的布料。 “在下将乐县邱伦,兄台是要买棉花吗?” 邱伦也是看苏泽气度不凡,又看他问起棉田的事情,也起了结交的心思。 这年头商品流通不频繁,想要找到大客户不容易,读书人结交人脉,有时候就是为了卖货。 苏泽拱手说道:“南平县苏泽,我家开了一座织坊和染坊,想要买点棉花。” 长宁卫的织布产业越来越大,在陆氏的组织下,长宁卫的妇女都加入到了织布坊中。 从张海虎那边购买的棉花已经用完了,背山陈氏的棉花也全部卖给了长宁卫,但是依然有缺口。 听到将乐县产棉花,苏泽顿时来了兴趣。 “是写牡丹亭的苏汝霖吗?” 邱伦连忙问道。 这就是出名的好处了,苏泽点点头, 邱伦颇有些自来熟的说道:“苏兄若是去将乐县,可一定要下榻寒舍啊!买棉花的事情好说,我家世代经营棉花,苏兄只要说个数字就行!” 苏泽也是大喜,他正愁棉花的来源,没想到将乐县就有这么多棉田,他说了一个数字,邱伦抬起头看着他说道: “没想到苏兄家的织坊开的这么大,失敬失敬。” 邱家也是产棉织布的,但是他家的织布坊只有十几个工人,根本织布完布,剩余的棉花都要卖出去。 邱伦也听说在松江有几百人的大织布坊,每个月消耗大量的棉花。 可没想到苏泽也一口气要这么多的棉花,就知道苏泽的产业极大,心中更是起了结交之心。 邱伦立刻和苏泽交换了拜帖,双方相约府试结束后畅饮,苏泽也表示等到考试结束要去将乐县一趟,商议长期购买棉花的事情。 苏泽还看到了各种卖土特产的,卖药的,卖水果的,卖蜂蜜的,最离谱的还有人带着鸡鸭鹅来南平贩卖。 苏泽买了一些应季的春笋,“估价”和“买卖”技能都刷到了Lv2,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三月三日,府衙张榜,府试登记工作开始了。 (本章完) 第174章 府试求策,靖海七策 府衙的礼房吏员打开府衙大门,大声喊着:“一个一个进!先南平县的来!” 延平府下各县的读书人站在一起,苏泽等一批南平县的读书人先进府衙登记。 和县试的登记工作差不多,同样在考用簿上登记上姓名籍贯家庭信息。 礼房的吏员认识苏泽,笑着说道:“苏案首,这是您的号牌。” 苏泽接过一看,甲一。 吏员在苏泽的考用簿上写上了一个皿字说道:“各县案首都在甲字号考棚,苏案首放心,甲字号考棚是最好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说案首一般府试都能取中,原来,各县案首都是集中在一起考试和阅卷的,考卷上也做了记号,防止他们被黜落。 甲字号考棚在距离主考官最近的地方,也是考场巡查最严格的地方。 主考官也会看甲字号考生答题,这也是为了防止县里的案首是作弊考出来的,府试的主考官要亲自监考。 苏泽接过号牌,向吏员表示了感谢,出门遇到了兵房当差的林显扬。 “阿泽兄弟,知道你今天来登记,已经登记完毕了?” 苏泽点点头,林显扬高兴的说道:“我们长宁卫终于要出秀才了!” 上次苏泽高中案首的消息传回长宁卫,家老阿公就在卫所里摆了酒宴,让长宁卫年轻一辈好生羡慕。 即使是长宁卫这样的卫所,对于读书考功名都有强烈的执念,考公热潮到现代社会依然不停歇,足以可见这种思想的根深蒂固。 苏泽也意识到,即使在倭乱这么严重的时候,福建人依然想着科举,上升途径确实是最牵动知识阶级的事情。 若是日后造反,想要团结这些知识阶层,也必须要给他们一条路才行。 接下来几天,苏泽继续读书,摹写以前的科举文章。 三月十日, 苏泽信心满满的走入了府试考场。 府试的考试内容和县试一致,也是考三场,每场考试之间相隔两天。 主考官是延平府的方知府,同考官是延平府的李通判,监考官则是府学的训导。 负责阅卷的是方知府的幕僚和各县学的学正,海瑞依然以避嫌为由没有参加阅卷。 府试前海瑞又给苏泽和陈朝源开了小课,苏泽终于在府试开始前将科举技能刷到了Lv7级。 Lv7级的科举技能升级后,苏泽对于四书五经的掌握更加融会贯通。 提着考篮,搜检完成之后,苏泽坐到了自己的考棚中。 第二次考试,苏泽也是轻车熟路,给考棚糊上油纸之后,就坐在考棚中闭目养神。 在考院的大殿中,方知府带领众考官祭拜了至圣先师,接着又要祭拜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是负责文运的神仙,文昌星,职在司命、司禄,也就是考试之神。 作为延平府知府,方知府所求的不过是考场平安,这次府试不要闹出什么事端来就行了。 祭拜完成之后,方知府带领众人来到考棚,锁上了考院大门之后,礼房的吏员开始举着牌子,开始发放四书义的题目。 苏泽看着牌子,“女与回也孰愈”。 这个题目简单,看来方知府出题不像是白知县,这是一道四书中的原文,属于四平八稳的考题。 这是《论语。公冶长》中的原文。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问一以知十;赐也,问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但是再仔细揣摩,就算是四书中的原文,这道题目也不容易。 因为知道原文,并不能完全答好这道题。 这原文其实很简单,女就是汝,就是你的意思。 回,是孔子最喜欢也是最出众的弟子颜回。 这段话翻译就是,孔子问子贡,你和颜回谁更胜一筹? 子贡说他不如颜回,颜回能举一反十,而子贡只能举一反二。 孔子感慨说,伱确实不如颜回,我和你在学习能力上都不如颜回。 论语这段话,是体现孔子因材施教,善于诱导启发弟子。 可八股文,只能根据题目作答,如果将全文贴上去就得不到分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命题作文难,要紧扣题目又要写出新意更难。 府试的难度就这么大了,自己如果没有系统,还真的卷不过这些大明卷王。 不过苏泽还是很快就有了解题思路。 还是从题目入手,“女与回也孰愈”。 子贡是孔子门下有名的弟子,是七十二贤之一。 而且孔子因材施教,能不知道自己门下弟子的成色? 孔子故意问子贡,就是为了让子贡反省自身。 苏泽提笔写道: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引出儒家推崇的自省,所谓“吾三日而自省”,从而开始谈儒家经义。 这样文章的题目就破了,苏泽提笔按照八股的格式,开始引经据典论述起来。 苏泽写的认真,没有注意到方知府已经站在他考棚边上,看着他在草稿纸上笔走龙蛇。 破题的不错,方知府摸着胡子,对苏泽的科举水平很满意。 这样的文章,就算是在院试也是十拿九稳了,考个举人也是有机会的。 方知府越看苏泽越是欣喜,以苏泽的年纪,就算是这次乡试不过,三年后也有机会。 而且他这篇文章,比上次县试时候的文章又有精进了。 县试结束后,方知府也调来了苏泽的文章。 对于苏泽破题的思路方知府也是认可的,但是那篇文章引经据典过多,反而有些说教意味,落入了科举作文的下成。 若不是因为这个题目破题太难,苏泽也不一定能得案首。 但是这次的文章苏泽写的很稳,平铺直叙又恰当引经据典,比起上一次的县试文章又高了一个层次。 根据海瑞说,苏泽系统读书不过一年,能有这个成绩当真是天分了得! 接下里的五经义,苏泽答的也是没有问题,试帖诗这些内容只要声韵对就行了,这两道经义题已经可以过关了。 方知府也看了其他几个县的案首,不得不说这一次各县的考生实力都不错,也有几个仅次于苏泽的种子选手。 方知府有些犯难了。 如果点了苏泽为案首,日后自己将女儿嫁给苏泽,恐怕也引发很多议论。 虽然现在他们不是翁婿关系,也不违反大明朝的规定,但是世人传谣可不管这些。 可若是将苏泽屈到后面的名次,方知府也有些不甘心。 县试、府试、院试都是第一名,也可以叫做小三元了。 乡试、贡试、殿试都是第一名,那就是大三元了。 大明朝目前只有一名大三元的读书人,那就是正统十年(1445年)殿试状元商辂了。 他历任英宗、代宗、宪宗三朝元老,官至内阁轶一品事,为一时名臣,民间称之为“三朝宰相”。 小三元虽然只是一个荣誉,但是有了这个荣誉,乡试就更容易考中了。 方知府有些犹豫,还有有些难以抉择。 要不然看最后一场? 苏泽考完了第一场,从考院出来后,又遇到了送食盒的彭安。 彭安将食盒递给苏泽,在他耳边说道:“方公子说了,第三场策论好好写。” 苏泽刚刚返回住所,林清材也冲进来说道:“苏兄,这次府试最后一场好好写!” 苏泽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 林清材说道:“府衙传出来的风声,这次府试策论也参与定等次,必须经义和策论双优的,才能被点中案首,策论不通的也会被黜落!” 苏泽这才想起彭安的传话,他问道:“这是为何?” 林清材摇头说道:“往年也有过,看来是方知府侧重策论的缘故吧?这府试本就是知府大人做主,既然有这风声,汝霖兄就好好作答就是了。” 苏泽点点头,他倒是不怕策论,不过很多读书人听到这个消息就骂娘了。 可是骂娘也没有办法,县试三场,本身就是选拔考试,也没有乡试、会试那样严格的制度,甚至各地的考试日期都是府衙县衙自己定的。 真正的将县试纳入到整个科举考试过程,并且严肃化考试过程和录取条件的,实际上是清代。 所以明代的科举辅导书中,很少有县试的内容。 比如曾经有过一位重视律令的县令,就更看重判的答题,将第二场考试和第一场考试并重,考生也没有办法。 反正阅卷的是方知府,他要侧重什么自然只能听他的。 经策并重,不知道多少考生要愁的睡不着觉了。 果然陈朝源回来之后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方知府要以策定次的消息在考生中飞快的传播开。 结果是于家书铺和苏泽书铺中的名家文集被一抢而空。 要知道这些文集是很难卖的,有些名家的文章很多,文集中的文章也不是篇篇都是精品。 而且名家文集的价格很高,成套的书价格都是很贵的,也因为雕版印刷的成本高,所以这些文集的售价很高,主打的就是个少销多利。 不过也没有办法,要提高策论的两个办法,一个是多读史书,那史书要比文集还贵还厚,现在读肯定是来不及了。 要么就是看这些名家文集,看看古代名臣是怎么讨论问题和办事的。 苏泽后悔没有早点将《古文观止》排版印刷出来,不过可以等自己考完了县试就印,这种精品古文选编的市场比自己想的还大。 第一场考完后两天,考院外再次张贴出红榜,苏泽的号牌“甲一”写在红榜中央,知道他号牌的亲友们又是一番道贺。 府试一千五百人,主榜依然是五十人,副榜也取了四十人,一同进入第二轮考试。 第二场考试内容也很简单,这一次是写“诏”。 诏就是一种公文格式,也就是朝廷的诏令,这种文章写起来都是有固定格式的,四六骈文就可以了,苏泽迅速写完了一篇。 判也是必考的,方知府的判也没有为难考生,都是大明律中量刑比较清楚的,苏泽将判词写出来之后,就交了考卷。 第二场张榜,苏泽的甲一依然牢牢的占据红榜中央的位置。 终于到了第三场府试了。 苏泽坐在考场中,拿起考卷之后立刻就笑了。 这场策论的问题很简单,题目名字叫做《靖海策》。 策论很长,主要内容就是论述南宋海贸发达,为什么海疆平静,没有出现海盗侵扰沿海城市的问题。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府衙放出风声,要重视第三场的策论了。 这是方知府不知道怎么写奏章题本,向考生们要灵感来了! 这些当官的可真的鸡贼啊! 方知府一边巡逻考场,也是有些尴尬的。 皇帝的命令传到福建,从福州府到南平县,所有的正印官都想着憋出一份策问,能一举被皇帝看中,一步登天提拔要职,一展生平所学,为国家平定海疆! 可是在书房憋了几天之后,方知府也歇火了。 要是这策论这么好些,那些专门干进言的科道言官早就被皇帝采纳了,也不会轮到他们这些官员上书。 方知府抓耳捞腮了半天,最后还是女儿方若兰给了一个主意。 为什么不让府试的学子帮着想办法呢? 一人计短,多人计长嘛。 万一这些府试的学子有写的好,到时候再用在自己的奏章中不就行了。 方知府茅塞顿开,立刻采纳了女儿的建议。 他也让人放出风去,让学子们重视第三场的策论,不能随便糊弄一份交上来。 不过这篇策论其实也不算是难为延平府的学子,毕竟倭乱这种事情算是福建读书人日常讨论的问题了。 喝了酒之后,读书人都会畅论平倭之策,幻想自己羽扇纶巾,谈笑间倭寇灰飞烟灭。 老键政话题了。 苏泽想到了方若兰,既然方知府求策,那就好好给他写一道策吧。 苏泽想到的自然是赵文华的《上平倭七事疏》,也不知道现在赵文华有没有上书,这篇平倭策论依然空洞的,但是比起其他大臣的上书,有两点打动了皇帝,所以赵文华才能被委派巡视江浙,而后靠着诬告张经,进一步获得了平倭的主导权。 现在皇帝让东南沿海地区官员都上书,如果方知府的进策被皇帝采纳,是不是也会高升? 上一次看方知府对付蔡员外,苏泽也知道他是个好官,这样人如果能参与到指挥抗倭中去,也许沿海的百姓也能少受点苦。 苏泽想到这里,提笔开始写《靖海七策》。 (本章完) 第175章 青云之策(求月票!) 赵文华的《上平倭七事疏》,能够打动嘉靖皇帝,主要是其中的两条。 第一条是斋醮海神,沿海祭祀包括妈祖、哪吒三太子、龙王在内的诸多海神,祈求海疆平靖。 第二条就是追征民间欠缴的税款,特别是江南大户积欠金花银高达一百万两,赵文华主张追缴欠税用来平倭。 这两条,前一条是应了嘉靖皇帝封建迷信的心意,这些年嘉靖越发的痴迷于修道,斋醮海神正合了他的心意。 而后一条苏泽也是赞同的,倭寇不平其实主要还是一个经济问题。 卫所兵丁困乏,浙江已经开始募兵了,但是募兵就要饷银,没钱是办不变成事情的。 今年年初,北方俺达再次犯边,大明朝面临一南一北两个威胁,加上北方大雪,朝廷到处都要钱。 就连嘉靖都迫不得已暂停了宫观的修建,紧急调用户部的备边银两去北方防御俺达。 在这种情况下,抗倭的钱从哪里出,才是朝廷最大的问题。 上一次鄢懋卿从福建搜刮了大笔钱财,虽然大部分落入了他和严党的腰包,但是也一定程度的缓解了抗倭的财政压力。 但是如今张经在浙江整训士兵抗倭,每日消耗银两都是天文数字,朝廷也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所以从过完年开始,朝廷对张经的命令越来越严厉,朝廷中主张“缓平”的兵部尚书聂豹被踢出了兵部回家养老,对倭政策更加激进的杨博接任聂豹,出任兵部尚书。 苏泽所写的靖海策,自然不是谈论时局,而是谈的南宋靖海的问题。 苏泽写下了第一策——斋醮海神,就暂时放下了笔。 如果方知府上了这道策,恐怕一个“幸进”的名声跑不了了。 虽然徐阶的青词也写的好,但是人家就是“委曲求全”! 你一个知府劝皇帝斋醮海神,那就是妥妥的奸党了! 苏泽想了想还是提起笔,反正自己的靖海策写在卷子上,你方知府用不用是你的事情。 等写完了洋洋洒洒的一段后,下一段话苏泽又放下了笔。 如果按照赵文华的《上平倭七事疏》,请求朝廷追缴江南积欠的税赋,那方知府就不是“幸进”小臣了,而是妥妥的严党了。 现在的清流党虽然还不是后世的东林党,但是基本盘还是南直隶等南方富裕省份的读书人。 轻徭薄赋是大明朝的“政治正确”,追缴积欠这件事为什么执行不下去,就是因为清流总是拿着“害民”的名号摇旗呐喊,所有户部堂官对江南欠的税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南是大明朝文化中心,那些有影响力的读书人都是大家族出身,只要谁在江南追缴积欠,那就是一个酷吏的帽子扣下去。 严嵩一党确实腐败成风,政治投机严重,不得不说严嵩也确实是嘉靖朝的“理财能手”,这也是为什么嘉靖皇帝始终不肯换严嵩的原因。 如果方知府真的上了这一策,那就是朝廷清流的敌人,就算是他不是严嵩的门生,也会被当做严党攻击。 极端化的政治环境中,一旦走入舞台中央,就没有两面派,只有选边站。 严嵩是嘉靖四十一年被勒令致仕的,现在是嘉靖三十四年,一旦方知府被扣上了严党的帽子,也算是四九年进国军了。 凡是对大地主动手的,基本上在明史上的名声都臭不可闻。 就算是出身于清流,也是清流领袖的“明摄宗”张居正,也因为一条鞭法死后被清算。 要知道张居正在任期间,可是上奏皇帝免了江南历年的积欠,可就算是这样依然被骂“与民争利”的酷吏。 也不知道这些抗税的地主,哪里能算得上是“小民”,哪家小民敢拖欠朝廷的税款的。 苏泽想了想,还是将在江南追缴积欠的这一条划去,他想了想,换上了另外一条。 厘金。 这项制度总被认为是满清的发明,实际上宋代就已经有了。 其实如今大明朝的商品经济已经相当发达了,大明朝也是有商税的。 大明商税种的钞关税和厘金的性质差不多,而且征收的也不少,明末已经是仅次于田赋和盐税的第三大税种了。 大明财政的问题,不是没有商税,而是商税征收不足,或者说商税征收成本过高导致的腐败问题。 大明商税主要分成是过税和住税两个部分。 过税,就是过路税,也就是对商品流通环节征税,最大头是钞关税。 住税,则是对商铺店铺、买卖田地交易、酒和醋之类专营产品征税。 比如苏泽从蔡家过户商铺和茶园,就是向官府征税的,而每一间店铺也要定期交店税。 商税的问题就是,在大明腐败的体系下,商税收不到朝廷手上。 原因也很简单,土地是死的,无论怎么隐瞒土地,一个地区的土地也不可能突然消失无踪,如果一个地区土地总数急剧变少,也是会影响当地主政官员考成的。 大明朝的土地是在减少的,但也是历经了很多代缓慢减少的,而不是一下子减少的。 但是商税就不一样了。 到底过往了多少船只商队,进城交了多少城门税,这些上级都是没有办法核查的。 远在京师的户部,肯定不可能知道南平的城门交了多少城门税的。 像是江南地区,商贾进城的队伍都排成长龙,可是交的城门税和福建也差不多。 苏泽提出的第二条方法,就是在倭乱地区征收开钞关,征收钞关税,将这笔钱用来平倭。 不过原本大明朝的钞关税是相当的粗糙,它并不是对货物征税的,而是对运货的船来征税的。 所以与其说这是一笔货物流转税,不如说是征收的车船税。 随着在稿纸上的书写,苏泽的思路更清晰起来。 首先是多设抄关,并且将对运输船只大小征税改为对商品货值征税。 一船丝绸所征的钞关税,肯定要比一船沙土要高。 接下来就是朝廷如何掌控这笔税了。 设卡纳捐,这种事情延平卫就做过,如果只是增设钞关,那结果就是民间增加了负担,朝廷依然收不到钱。 苏泽可是对大明朝的官吏的下限是相当的了解,那就是没有下限。 只要能有油水可以赚的地方,他们就绝对不会放过。 苏泽继续提笔急书,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抵扣”了。 苏泽办法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原理也很简单,就是让钞关税形成一个可以抵扣的链条,从而让朝廷可以查到各个税关到底征了多少钞关税。 一艘船经过甲钞关,交税之后就可以得到甲钞关的税引凭证。 有了这张凭证,这艘船的货物再经过其余的钞关就不用再交税了。 而等到这笔货物运输到城市,入城交城门税或者是去市场上贩卖交市税的时候,就可以拿着钞关的凭证去抵税。 这样操作,甲钞关开出来的税引,就可以通过“抵税”的方法重新回到官府手中。 因为钞关和地方并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很难形成利益链条。 各地官府也可以“抵税”,集中将回收的“抵税”税引凭证上缴到户部,那户部就可以大致知道天下钞关到底发了多少税引,征了多少税了。 只要有了震慑,钞关征税也就不敢胡来,知道不敢和以前那样贪墨截留大部分的税款。 苏泽写完了钞关法,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不是给大明续命吗? 不过很快苏泽就释然了,无论苏泽要不要造反,平倭总是对的,若是真的能给浙江局势出一份力,让浙江百姓少受点苦也是好的。 法当然是好法,但以大明朝的尿性,再好的法也会有人找到漏洞,最后从善政变成恶政。 天下无万世不易之善法! 任何政策都要不停的调整,重新划割利益,打击政策链条上的腐败集团,才能长久的维持。 这也是为什么说变法永远在路上的原因。 但是大明朝这台臃肿生锈的机器,已经失去了自我调节的能力。 任何初衷是好的政策,最后都会被唱歪了。 清代的厘金制度,可以说是给清廷续了命,但是同样的厘金制度也导致了地方实力派的崛起,才有了后来东南互保的局面。 再说了,这不过是府试中的一篇策论罢了。 苏泽继续提笔写下去。 剩下的就是老话题了,拉拢倭寇中的贸易派,挑动倭寇斗倭寇。 彻查沿海卫所中的腐败走私,招募新军抗倭。 苏泽洋洋洒洒的凑齐了七条,又修改了错别字,这才誊抄到了考卷上。 等他抬起头,却看到方知府已经站在他身边,认真的阅读他的考卷。 苏泽一惊,却没有出声,考场是不能喧哗的。 此时的方知府已经痴了。 其实本来方知府也没有太大的希望,那些科道言官可都是殿试卷出来的进士,还都是进士的靠前名次,他们的办法都没办法让皇帝满意,这群秀才都不是的童生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方知府让他们写策论,也只是想要启发一下自己写奏章的思路。 这一路上巡视考场,方知府看了很多考生的卷子。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有提出要全面禁海,将沿海百姓都內迁到内陆省份,“饿”死倭寇的。 这法子好,要不要把南直隶也让给倭寇? 还有要各地自募乡勇,悬赏杀倭的,朝廷连正卒都养不起了,这钱谁出? 方知府看了一圈,能说一些车轱辘话的都算是不错的了,自己也是脑子进水了,相信这些童生能有好办法。 本来方知府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看到苏泽的这篇策论,方知府彻底傻了! 斋醮海神,这算是投皇帝所好,这也不算什么,早就有聪明的言官这么上书了。 可是下一条的钞关法,让方知府傻了! 方知府做过知县也做过知府,当然知道商税难征的道理。 可是这钞关法就不一样了,钞关和地方官府两套体系,可以避免钞关和官府勾结。 钞关收税开税引,地方官府抵扣收税引,最后税引都汇聚到户部,那两相比堪就能核算清楚一年的钞关税是多少。 那各地钞关就算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和以前那样贪墨截留商税了! 这个方法还真的能成! 这套方法不仅仅是提出了建议,还提出了一整套解决问题的方法,更可贵的是这套方法还是可执行可监督的。 方知府又疑惑起来,就算是阁部大员,恐怕也提不出这么具体有效的办法。 自古以来,治国之才都是相当稀罕的。 真的有天生有大才之人? 方知府对苏泽的爱才之心更甚,无论如何都要招他为婿! 等所有考生都考完,考研燃起灯火,开始了紧张的阅卷工作。 苏泽这篇策论自然得到了所有阅卷官的肯定,被推举到了方知府面前。 方知府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苏泽的卷子为案首。 陈朝源的运气也不错,他的靖海策论虽然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总算是言之有物,竟然也通过了府试。 完成阅卷和放榜工作,自然有人恭贺苏泽不提。 方知府返回家里,心情却没那么高兴。 李夫人难得从曲艺社回来,看到方知府这幅样子问道: “老爷可有什么烦心事?” 多年夫妻自然有默契,方知府将苏泽考场进的策论说了,然后又讲起女儿的婚事。 李夫人倒是没有说话,等方知府说完之后问道: “老爷发愁的,是苏泽被伱点了案首,日后招他为婿,恐怕招致非议?” 方知府点点头。 李夫人说道:“我不懂朝廷大政,就说苏泽那篇策论,若是其他主考官看了,会点他案首吗?” 方知府重重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此策为青云之策,要是上奏朝廷必定能得要职!” 李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点苏泽案首就是应该的,老爷你不心虚,苏泽也是以才能成为案首,又何惧人言?” 方知府叹息说道:“人言可畏。” 李夫人说道:“我父母早亡,拉扯弟弟长大,自然知道人言可畏。因为畏惧人言,让苏泽不做案首,老爷可心安?” 方知府摇头。 李夫人又说道:“还是说为了人言,放弃如此佳婿?” 方知府摇头说道:“那可不行,女儿那边。” 李夫人打断说道:“那不就行了,我妇道人家不懂大道理。但是我们打马吊的时候,要胡牌就要一往无前,盯着计划好的牌来糊。若是摇摆不定,反而是要输牌的。” 方知府只觉得茅塞顿开,对李夫人拜礼道:“多谢夫人!” 李夫人又说道:“你用了苏泽的青云之策,将他招来家中说下,日后免生芥蒂。” 方知府连忙说道:“这是自然!若用此策,定要苏泽首肯,若他不肯,我必定不上奏。” 李夫人摇头说道:“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不管,你父女二人瞒着我这事要好好算账!我要见见这苏泽。” 李夫人又说道:“我家女儿要嫁进士,乡试中举后下聘订婚,中了进士再完婚!” 说完这些,方知府又是苦笑又是摇头,然后命令书童将苏泽招来府衙。 这章好难写,总算是写出来了! 肥鸟觉得这段剧情不老套吧?可是想了很久的!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76章 知府家宴 刚刚接受了众人的恭贺,苏泽已经是府试的案首了。 和县试案首一样,府试的案首在道试中也不会被黜落,也就是说苏泽的童子试算是提前过关了。 陈朝源也通过了残酷的府试,自然也是非常的高兴。 林清材真心实意的为两人高兴,也暗暗下定决心要发奋读书,明年也要好好的考试。 海瑞虽然表现的非常淡定,内心也高兴的不行,自己两个学生有这样的成绩,也能鼓励其他的寒门子弟好好读书,他这个县学教谕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职责了。 众人贺喜自然不提,很快方知府家的书童登门,邀请苏泽去知府家一聚。 众人都看向苏泽,苏泽也明白方知府找他是什么事情,他笑着说道:“估计是为了在府试中写的策问。” 说完这些,苏泽就跟着书童走向方知府家。 知府衙门后宅,李夫人正在方若兰的闺房中,其余的丫鬟嬷嬷都被清出了院子。 方若兰低着头,李夫人坐在椅子上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娘,女儿和他没私情。” “若是如此,明日娘就让你爹在旧友中找一户书香门第,让你结亲?” 方若兰的脸都白了。 李夫人这才说道:“我的女儿我当然相信,这个苏泽已经被你爹点了案首,算是过了童子试,伱爹说了,若是他能考过乡试成了举人,就可以定亲了。” 方若兰面颊完全红了,李夫人看着女儿这副样子,也知道女儿在心理上早就已经白给了。 她叹息一声说道:“你从小性子傲,身边的男儿都看不上,为何独能看上那苏泽?” 方若兰低着头不作答,李夫人说道:“不过你的婚事,你爹单说了没用,我已经让你爹将那苏泽喊到府上,要过了我这关才行。” “另外我也和你爹说了,考了举人只是定亲,要那苏泽考上进士再行婚礼。” 方若兰憋了半天,最后只冒出一句:“都凭爹娘做主。” 李夫人训斥完了女儿,和方知府一起来到正厅。 方若兰等到母亲走后,立刻喊来侍女,偷偷也到了正厅后的屏风后。 苏泽跟着书童,走过了知府衙门的仪门,这道门是区分知府衙门办公区域和生活区域的大门,后面生活气息浓了不少,这里就是府衙的内宅了。 来到正堂,方知府和李夫人坐在堂上,看到苏泽之后李夫人眼睛一亮,身材高大的苏泽气度不凡,也难怪一向心气高的女儿能看上。 苏泽见到方知府后,也立刻行礼:“学生苏泽见过府尊。” 苏泽的表字是方知府取的,又是方知府录的案首,自然可以称呼他为老师。 方知府脸上也堆满笑容,立刻招呼苏泽坐下。 接下来是家长里短的寒暄,听完之后李夫人更满意了。 本来不想让女儿和大家族结亲,就是怕女儿嫁过去之后受不了婆家的气。 苏泽的父母都亡故了,只有一个姑婆要照顾,算是家世清白简单,女儿过去就能掌家。 苏泽身家清白,文采卓著,看来女儿也吃不了苦。 想到这里,李夫人板着的脸这才放下来,拉着苏泽说起了家常。 这下子自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 躲在屏风后的方若兰也松了一口气,听到母亲的欢笑声,她就知道她是认可了苏泽。 李夫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待自己爹和舅舅都是这样。 如果被她认可为家人,那李夫人肯定反而更加的维护。 方若兰的心放下,但是耳朵再一次羞红了。 父母都满意了,自己和苏泽的婚事就成了一半,只要苏泽同意那就能成婚了。 他会同意吗? 方若兰也不知道,这下子反而纠结了起来。 苏泽并不知道李夫人在场的原因,只当是方知府和他唠家常,过了一会儿李夫人站起来说道: “汝霖今日就在府中吃饭吧,我这就去准备。” 说完带着侍女风风火火的离去,方知府苦笑说道:“内人做事就是如此,汝霖,我们谈谈那篇策论。” 终于说到正事了,苏泽坐正了身体。 方知府说道:“我打算向朝廷进策定倭,以你的名义。” 苏泽惊讶的看着方知府,这等于苏泽在期末考试中写了一篇SCI论文,导师不据为己有,还要以苏泽的名义发表。 苏泽摇头说道:“学生人微言轻,若府尊大人要进策,还是以您的名义吧。” 方知府说道:“你父应该比我大些,只恨不得见他这位大儒,日后喊我世叔就行了。” 方知府又说道:“你可知此策一出,即可平步青云?” 苏泽点头说道:“学生还是想走科举正途。” 这当然是苏泽的托词,嘉靖是个很随性的君主,他可以因为厌恶某个人突然将某个人廷仗,也可能因为赏识某人一下子提拔到高位。 他甚至给道士封官,苏泽知道如果自己这《靖海七策》真的被皇帝看中,可能直接跳过科举被授予官职。 但是苏泽并不想要这样,他还想要继续苟在福建,也不想要这么早掺和到朝堂的斗争中。 所以在考场上写下《靖海七策》的时候,他就想将这份功劳“让”给方知府。 苏泽用的理由是所有读书人都能认可的理由。 那就是不求幸进,而是要走科举正途考出来。 被皇帝恩宠超额提拔任用的叫做“幸进”,在如今文官系统中,不是科举出来的官员身居高位,都会被人正经的官员认为是幸进。 苏泽这番回答让方知府非常的满意。 “汝霖这么想也是对的,走科举正途才是正道。” 方知府又说道:“那这样,你和我附属上奏,如何?” 苏泽摇头说道:“世叔,还是以您自己的名义上奏吧,此等军国重事,又怎么是我妄言的。” 看到苏泽态度坚决,方知府没有再推辞。 接着方知府又问了钞关法的几个细节,如何管理钞关,核对钞关税,如何防止钞关胥吏讹诈客商。 等到问完,天已经黑了,方知府意犹未尽,更是觉得苏泽是佳婿。 若是《靖海七策》真的被皇帝看中,十之八九自己就会被拔擢到江浙,去执行钞关法。 方知府已经有心等苏泽考完举人,就将他调到身边。 什么考中进士才结婚,妇人之见!苏泽这样的才能就要紧紧的拴住,日后他真的能入阁拜相,那自家反而要他帮衬了! 当然,方知府可不知道苏泽造反的心思。 李夫人派人来催促用晚饭,方知府这才恋恋不舍的带着苏泽到后宅吃饭。 这顿晚宴是李夫人和方若兰一起做的,方若兰是未出阁的女眷自然不能出席,席上就是方知府夫妇二人和他们十一岁的儿子。 席间自然有事宾主尽欢,等吃完之后方知府将苏泽送到门口,又叮嘱他好好读书准备乡试。 “爹,那是我姐夫吗?” 方若泰突然问道。 方知府正准备训斥儿子,就听到儿子说道:“爹,您终于要把姐嫁出去了!太好了!” 李夫人经常在外打马吊,无论是弟弟的学习还是日常生活,都是方若兰在操心。 长姐如母,方若泰最惧怕的就是自己这个姐姐了。 听到姐姐要嫁人,自然是高兴要跳起来。 李夫人听到后站起来说道:“从今天开始,为娘亲自督促你进学,看看你书读的什么样子!” 一想到苏泽的优秀,再想到自家儿子这幅样子,李夫人又是心头火起。 “你爹是进士,你舅父是举人,我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东西!” 方若泰想到日后被逼着读书的日子,差点晕了过去。 【府试案首,科举经验+2000,科举Lv7,2078/3000】 府试结束,县试最后一场院试也在南平城内举行,只不过题目是福建学道衙门出。 院试的通过率就要高不少了,以前积累下来的考生也不多,所以没有之前府试前热闹的赶集场景。 院试的日子是四月初,原本在院试前福建学政还要巡视各府县,考较学生的功课的。 但是因为今年紧张的局势,学政大人也不愿意出福建城了,这过程就略过了,院试日期也比往年提前了些许日子。 方知府的策论汇同福建省正印官们的奏章,在府试结束后就送往了京师,这是朝廷的大事,奏章都是走的紧急军情的快道,皇帝应该很快就能看到。 方知府焦急等待上奏的结果,苏泽则在南平县城内读书,转眼就到了院试的日子。 延平府参加院试的读书人也有五百多人,一次院试最后取中三十人到五十人不等。 院试考试也是残酷的,不过对于府试案首苏泽来说,除非他在卷子上写反诗,那按照潜规则是肯定能取中的。 已经考了两场,最后一场自然也难不倒苏泽。 院试的内容更简单,就是四书义和五经义的考试,然后再进行一场覆试,两次通过就可以获得生员资格。 唯一不同的就是院试的卷子是交给隔壁府的府学训导批改的,各府再从好的卷子中推举五份到学政使那边,由学政点出院试的第一名。 对于科举技能已经快要Lv8的苏泽才说,这最后一道考试自然也不在话下。 迅速考完交卷,苏泽终于轻松了。 院试因为需要邻府批改,还要上交学政衙门点案首,所以批改的时间要更长一些,所以苏泽就返回长宁卫等待最后的结果了。 反正张榜之前,自然也有府衙县衙的人回来长宁卫通风报信。 苏泽对于院试结果并没有多上心,但是长宁卫的人却紧张不已。 长宁卫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个读书人,苏泽已经县试府试都夺魁了,大家自然希望他能连中三元。 小三元虽然远不及大三元,那也是罕见的荣誉啊! 别人巴巴的等着放榜,这期间苏泽又去了矿场一趟。 苏泽去矿场的目的自然是从胡公公那边继续搜刮宝贝。 可没想到一进矿场就被小尤公公抓住了。 小尤公公的水银温度计已经做出来了,但是很可惜水银温度计的量程有限,因为水银的沸点只有三百多度,而且玻璃也不能放进铁水中,所以小尤公公制作的温度在冶炼中没用,反而成了干爹胡公公的宝贝。 如今靠着温度计,胡公公又完成了很多实验,心情是相当的愉快。 苏泽这才想起来,要测量金属溶液温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测量高温物体的办法是金属温度计,利用的是不同金属在高温下膨胀的程度不一样原理制造的。 金属温度计也只能测量700度以下的温度,要测量更高温度就需要光学测温了,那就不是这个年代能做到的了。 不过还有一种用不同金属融化温度来大概估算炉温的方法,苏泽将这些原理都教给了小尤公公,苏泽就带着胡公公最后珍藏的一块天然水晶,返回了长宁卫。 这些日子,苏泽除了读书,就是在长宁卫磨镜片。 东奥岛上的天文台已经搭好了,但是望远镜还是要苏泽自己造。 打磨镜片是细致活儿,这块水晶是苏泽用一本化学原理从胡公公那边换回来的,以后再要找这么通透的水晶,就要去福州府的珍宝集市上找了。 除了镜片之外,望远镜的镜筒也要苏泽自己制造。 伽利略制造的天文望远镜的镜筒是用铜打造的,铜自然是铸造镜筒最好的材料,但是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太贵了。 苏泽不得已退而求其次,用铜管打底再包裹上铁皮,才将筒身制造完毕。 望远镜的其他部分已经运到东奥岛的天文台上去了,只等镜片打磨完毕,就可以观测星空了。 打造镜筒让苏泽的打铁技能突破到了Lv4。 这期间为了计算镜片的曲律和放大倍数,苏泽的数学技能也疯狂的上涨,如今经验值也到了Lv4,372/400,很快就要突破到Lv5了。 就在院试放榜之前,茶园的周管事来了一趟长宁卫,原来是商议茶贡的日子到了。 之前领头的蔡员外已经身死,苏泽如今拥有蔡员外的茶园,自然要参加会议。 第一年接管茶园,苏泽并没有过多的干涉茶园的事情。 清明马上就要到了,清明前的明前茶其实也不适合制作红茶,所以就由着周管事组织人手采茶炒茶。 苏泽启程前往茶园,方知府的上疏终于放到了嘉靖皇帝的御案之上。 (本章完) 第177章 平步青云 自从服食丹药以来,嘉靖的身体就寒热颠倒。 如今是四月,今年天气格外寒冷,京师不久前还下过雪。 可是在西苑仁寿宫内,却宫门大开着,寒风哗哗的穿过宫中,一身单薄道袍的嘉靖皇帝却一点都不感觉寒冷。 为了伺候这位皇爷,小太监不敢多穿衣服,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伺候着。 这位酷爱打坐修仙的皇帝,今日难得干起了正事,正在一本一本的查看各地正印官的上书。 一直主张缓平的兵部尚书被踢出朝堂,御案上堆满了平倭策,但是没有一份让皇帝满意的。 其实对于这些地方官的上奏,皇帝也没有多少信心。 朝廷大臣和科道言官虽然讨厌,但是他们都是二甲进士,只有殿试前面名次的才能留任京师担任言官,殿试名次差的都被打发到地方上为官了。 也就说在科举的时候,这些地方官员都已经被刷下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只能在历任地方,然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回到京师,在六部中做一个中层的官员致仕退休。 皇帝要地方官员上书,是因为皇帝并不信任自己身边的大臣。 嘉靖皇帝是个很聪明的人,同时也是一个猜忌心很强的人。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辰宫变之后,嘉靖对于身边人和群臣的猜忌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要南直隶、福建、广东的主政官员上奏本,就是要从严党和清流那边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倭乱久久不能平定,北方俺达又犯边,嘉靖皇帝迫切的要知道东南的局势。 不过翻看了半天的奏章题本,嘉靖皇帝也有些累了,一个胖胖的太监凑上来说道: “皇爷,内臣帮您念吧。”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离开了御案,躺倒了塌上。 能贴身伺候嘉靖皇帝的太监当然是这紫禁城里最有权势的太监了,这个胖胖的太监名叫黄锦,是从兴献王府上就伺候嘉靖的老人了。 如今黄锦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厂公,是连内阁辅臣见到都要打招呼的权监。 黄锦用官话一字一句的读道: “臣福建知延平府事方谨题” 嘉靖皇帝摇了摇手说道:“前面就不要多念了。” 黄锦立刻跳过了前面大段废话,直接从平倭靖海七策的部分开始。 “一曰斋醮海神。” 听到这里,嘉靖皇帝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这个延平知府是个懂事的。 嘉靖将方知府记在心中,若是下次有擢升的机会,或者吏部推荐官员时候有方知府的名字,那他就有很大概率升官。 这就是所谓“简在帝心”,在封建专制社会中,一个领导熟悉的名字比再大的功绩都管用。 “二曰开源节流。” 这个也算是老生常谈了,谁不知道开源节流? 可是开谁的源?节谁的流? 嘉靖皇帝心中明白,那些清流的言官一说到节流,就拿着新修的宫观说事。 而严党一说到开源,就是喊着要开捐,如今朝廷已经开了纳粟入监,再这样下去就要卖官鬻爵了。 嘉靖皇帝虽然痴迷于仙道,但是也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卖官鬻爵的名声。 本来嘉靖皇帝都准备让黄锦跳过,却听到黄锦开始念起“钞关法”来。 黄锦念的拗口,其实他也不太懂钞关的事情,本来黄锦只想要尽快的读一遍,但是皇帝却敲响了铜罄。 “再读一遍!” 黄锦正准备再读,皇帝一把走过来抢过了奏章,“不了,朕自己看!” 仔仔细细的将钞关法看了一遍之后,嘉靖皇帝突然大笑起来。 “皇爷,皇爷?” 黄锦吓了一跳,还以为皇帝焦虑出什么病来,却听到嘉靖说道: “这个延平知府,是忠臣!” 黄锦不可思议的看着嘉靖,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他深知皇帝对大臣的评价体系。 最末等的就是“狂悖小臣”,凡是皇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官员的仕途就几乎走到尽头了。贬谪都算是开恩了,下狱廷仗都是正常的。 好一点的就是“庸蠢之臣”,这种就是在皇帝心里挂上了没能力的标签,就是不受到惩罚,日后也别想升迁了。 在上一层就是“能干之臣”,能得到这个评价的,属于上了皇帝的名单,只要有机会就能被提拔重用。 而“忠臣”,就是最高评价。 很显然对于多疑的皇帝来说,忠是最重要的属性,远远超过“才”。 这个延平方知府的一封奏章,就得到了第一等的评价,黄锦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可能不需要几年,就能在朝廷上见到他了。 “誊抄一份,送到内阁,再抄一份到户部!” “另外从东厂,将他的档案提过来。” 黄锦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皇帝这么兴奋了,不过他在内书房虽然读过书,但是对于财计的事情并不了解,虽然看懂了“钞关法”的内容,却体会不到精妙之处。 看到皇帝这幅激动的样子,黄锦连忙吩咐小太监过来誊抄,然后亲自去东厂调取方知府的档案。 等到黄锦返回仁寿宫的时候,方知府的奏章已经抄送内阁和户部了。 嘉靖皇帝接过了方知府的档案,迅速看完了薄薄的档案,心情更愉悦了。 嘉靖三十一年的三甲进士,身世清白,没有加入严党或者清流任何一派。 在知县任上政绩官声都不错,果然是个能臣。 这种身世清白的官员,自然是皇帝最喜欢的了。 可是延平府。 多疑的皇帝用手指敲着这个地名,心中又升起了新的怀疑。 方知府的这份奏章,送到内阁和户部之后,同样掀起了巨浪。 严嵩是理财能手,他虽然已经老了,但是依然看出这“钞关法”的精妙之处! 这是一套集合了执行方案,监督方案于一体的可执行政策,而且针对的目标是在南直隶地区运货的商贾。 国朝商税征收不足,这已经是长期以来的弊政了,对这些商贾征税本就是政治正确! 光是这一点,满朝的读书人就没有反驳的余地。 与民争利?哪家民会雇佣商队船只来运货的? 你说盘剥百姓,但是商贾交了税进城买卖就可以抵税,本来做生意这些税就要交的,“钞关法”连加税都算不上,又怎么能说盘剥百姓呢? 严嵩读完了之后,重重叹息一声道:“后生可畏,我老了。” 内阁之中,次辅徐阶表面没有波澜,眼睛却盯着严嵩手里的奏章。 本来这个时间内阁都要下班了,宫里突然传出来这么一份奏章,太监还站在内阁门口等着诸位阁老回话,这事情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可惜自己还是次辅,要等到严嵩看完才能轮到自己。 徐阶一向将自己对首辅之位的觊觎之心藏的很好,但是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取代严嵩。 “徐阁老,您也看看吧。” 严嵩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感慨了半天这才将奏章递给徐阶。 徐阶接过奏章,迅速看完之后,他内心的震惊不亚于严嵩。 这个延平府的知府,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严嵩看向徐阶,眼中都是试探的表情。 徐阶在延平府做过推官,肯定在延平府还有些门生故吏。 这个方知府,会不会是清流秘密推出来的人? 可是徐阶也冤枉啊! 他是真的不认识方知府啊! 不过徐阶很快调整心态,自己不认识不要紧,只要不是严党的人就行,可以把这个方知府拉过来! 这份奏章迅速在内阁和户部发酵。 此时工部右侍郎赵文华从城外视察回来,忙不迭的回家写奏章。 他的《平倭疏》已经写的差不多了,这次的奏章可是他揣摩了很久,一定能够靠着这篇文章一飞冲天! 俺达犯边,防止重蹈堡宗的旧事,工部派赵文华加筑京师外墙。 好不容易忙完了工程,赵文华还没在书房中坐稳屁股,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福建延平府知府方望海进平倭七策有功,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江南、浙江抗倭事。 又以方望海为四海斋醮使,在浙江祭拜海神,同时专设钞关使,掌江南、浙江钞关事,归于南直隶户部治下,但是钞关入库的折银全部都送入太仓库。 这道诏令迅速得到了内阁和吏部的确认,快马发往福建。 这升迁速度就离谱! 延平知府是正五品的官,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是正四品,这个升迁不算离谱。 但是后面的职权就离谱了。 巡抚江南、浙江,这可是天下膏腴之地,这个巡抚是钦差的意思,并不是常设职位,但是这就意味着方望海有向皇帝上密揭,或者直接向内阁递奏章的权利。 四海斋醮使是道官,嘉靖皇帝求长生,这算是皇帝恩宠的表现。 那个钞关使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官?直接归南直隶户部麾下,收的钱全部入户部太仓库? 凡是熟悉朝局的人,都知道这个钞关使才是最重要的职位。 这就意味着方望海要是能把这个差事做好了,日后还有升迁的空间! 这是什么离谱的速度? 在刚入官场的时候,地方官的品级提升速度是高于京官的。 但是地方官到了一定品级之后就很难升迁,所以有京官七品大于地方官五品的不等式。 可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是京官啊!而且是又清又贵的言官。 和方望海同年的庶吉士,也没升到正四品啊。 赵文华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愤怒。 斋醮海神,也是他想到的第一条内容,方望海这个佞臣!竟然利用皇帝崇道! 但是很快“钞关法”从户部传出来,赵文华就傻了。 他也精通于财计,自然知道这个法的妙处。 而赵文华是浙江慈溪人,他深知两江两浙的商业发达,如果真的用这个方法收足了“钞关税”,那这个方望海肯定能飞黄腾达! 赵文华实在想不通,这个方望海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政策? 赵文华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方望海的任命这么迅速,因为无论是严党还是清流,都无法向“钞关法”提出异议。 再加上皇帝的支持,内阁和吏部很快就通过诏令。 赵文华撕掉自己的奏章,心中却对方望海万分的警惕。 若是日后方望海入京,此人必定是自己的大敌! 赵文华连忙带着礼物,赶往他干爹严嵩的府上,打探这个方望海的底细。 苏泽并不知道远在京师发生的事情,他来到桐木镇上,武夷山上大大小小的茶园主人齐聚在这里,商议如何分担贡银的问题。 蔡员外已经死了,熊岳的母亲得到了朝廷的旌表,官服也推翻了之前签订的契书,武夷山茶贡就要重新分配。 坐在席上,苏泽第一次见到了什么叫做底层互害。 分配贡银的时候,几个小茶庄的主人纷纷指责其他小茶庄主人做事不守规矩,低价贱卖茶叶,偷采邻家茶园,斗的不开开交。 反倒是几个大茶园的主人稳坐钓鱼台,三言两语就推掉了应该承担的贡银。 苏泽也是这样的大茶园主人,虽然他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但是也没人敢让他承担更多的贡银。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应该这些小茶园主人联合起来对付大茶园主吗? 苏泽颇为疑惑的看着这个场景,这怎么和他想象的场景不一样。 熊母坐在苏泽身边,她如今有了朝廷的旌表,别人也不敢和以前那样逼迫她了。 熊母说道:“先生是好奇,为什么他们不联合起来索要更公平的分法?” 苏泽点点头。 熊母说道:“咱们这些小茶庄的,一锱一铢都要计较,平日里早就结下了无数的冤仇。贡银他多担一点,自己就少担一点,谁也没指望那些大户能多担贡银。” 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何?” “大户要是低价售茶,先撑不住的就是小茶园主,而且那些大茶庄主都是县里有地位的人,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茶园主能斗得过的?” 苏泽这才明白,像熊岳这样勇于反抗的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底层都是向其他底层争夺资源。 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提议,还是按照茶园田亩大小分担贡银。” 苏泽发话之后,那几个大茶园主人坐不住了,他们纷纷怒视苏泽,这显然会让他们多承担贡银。 可他们还没等站起来,一名身穿皂色吏员服饰的人冲进了会场: “阿泽兄弟!你中案首啦!小三元!”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刚刚还准备上来和苏泽争论的大茶园主人纷纷堆上笑容: “就按苏案首的方案,以茶园田亩分担茶贡。” “为苏案首贺!” (本章完) 第178章 来了的,走了的 小三元登科,在南平城中也算是百年难遇的大喜事了。 苏泽被县吏拖回了南平县城中,接着是唱礼、乡饮、祭告天地,最后苏泽带领本次通过童子试的士子们,加入到了府学县学中。 府学和县学并没有品级之分,通过童子试的读书人就是秀才了,可以加入本地的县学或者本府的府学。 苏泽自然是选择加入县学,他作为道试的案首,可以获得廪生资格。 陈朝源也通过了院试,不过他的名次靠后,按照规定无法补县学廪生,只能入增广生的名额。 虽然增广生没有每个月的禄米,但是其他政治权利也都和廪生一样,也和廪生一样能够参加乡试,陈朝源也是大喜,连着喝了好几天的酒。 因为苏泽的小三元,不少家境普通的秀才也选择了加入县学。 县学的缺额终于补满了,还出了苏泽这个小三元。 白知县对此非常的满意,又拨了一笔钱给海瑞让他修补县学的校舍。 苏泽又回来一趟长宁卫,九姑婆焚香祷告,家老阿公上报列祖列宗,又搬出族谱将苏泽的成绩记录在上面。 整个长宁卫都成了欢腾的海洋,长宁卫终于出了一个秀才了! 长宁卫出了秀才,周围的村子对长宁卫更加的恭顺。 秀才,就可以参与到地方治理中了,这也就意味着长宁卫的话语权更大了。 比如周围几个村子要联手修建什么工程,那就由这附近的几个秀才出面筹谋,然后再上报官府批准。 如果是普通百姓牵头,那大概率官府是不会搭理的。 各村遇到争议的时候,秀才也有出面仲裁的权力,普通百姓对于读书人的仲裁结果往往都是信服的,这就比长宁卫军户的身份还好用。 为了庆祝苏泽小三元,家老阿公还请出家庙中的三师太娘娘,举行了长宁卫的游神仪式。 所谓的游神,就是将家庙中供奉的神像从家庙里请出来,然后由村里的男丁抬着,绕着长宁卫附近游行一圈。 这种游神活动一方面是为了增强本卫所的凝聚力,另一方面自然就是秀肌肉了。 长宁卫出了秀才了,还有这么多能打的青壮,周围的村子自然不敢招惹。 这就相当于长宁卫称霸的仪式,在苏泽穿越之前,长宁卫可不敢在别人的村口游神。 但是这一次游神,背山村也出人敲锣打鼓,一起加入到了庆祝活动之中。 周围的村落也同样如此,谁都知道长宁卫如今是大腿,自然要紧紧的抱住。 【县试小三元,科举技能经验+3000,Lv8,2630/4000】 等这一切都忙完就已经是四月中旬了,从方知府那边的消息,今年福建乡试会在八月中旬举行,想要在乡试前将科举技能提升到Lv10,苏泽,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了。 而进入县学之后,就必须要在县学读书了,以后只有每个月的月中和月末可以返回长宁卫。 海瑞显然不能够容许自己学生旷课,苏泽收拾行囊离开长宁卫,这四个月要在县学中好好读书,争取这次就通过乡试。 乡试是三年一次,如果不能通过这次的乡试,苏泽就要在县学中读三年的书,这显然是不利于他的造反事业的。 确定暂时搬进县城,苏泽又交代了林默珺卫所的事情。 “鹿大王的身份还要继续用着,确保沿海卫所不敢下海。” 林默珺点点头,这些日子她扮作鹿大王四处出击,又剿灭了几个小型倭寇团伙。 不过苏泽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看样子鹿大王的招牌,用不了多时了。” “难道抗倭局势要发生变化?” 苏泽点点头,根据历史,嘉靖三十四年算是浙江抗倭的转折点,如果按照正常历史发展,今年年底徐峰麾下的倭寇势力会在浙江吃大亏。 入侵浙江的倭寇是掠夺派的精锐,取得战果之后,福建和广东的官军肯定要有所行动,到时候再用鹿大王的招牌就危险了。 如果大明朝的战争机器真的发动起来,那也是很恐怖的,光靠东奥岛肯定无法和整个福建抗衡。 苏泽叮嘱道:“如果福建抗倭局势有变,那就立刻偃旗息,装作逃遁而走,反正重要的就是将鹿大王这个招牌维持住。” 林默珺点点头又问道:“那东奥岛呢?” 苏泽说道:“朝廷不会要东奥岛的,暂时将百姓藏在岛上,然后长宁卫去装个样子‘收复’东奥岛就行了。” 林默珺也舍不得放弃东奥岛,这座岛屿上码头淡水一应俱全,如今又开始开荒种田,她开始认同苏泽的贸易链的说法,在海洋时代东奥岛这样的岛屿,就是通往海洋时代的跳板。 苏泽又叮嘱道:“长宁卫还是我们的根本,无论是开荒种田还是长宁卫里的工坊,百户先帮着操持着,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以去县城找我。” 林默珺有些心烦意乱,不知不觉中长宁卫的产业已经这么大了,而自己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苏泽。 苏泽不过是要去县学读书四个月,可是林默珺却有些舍不得。 就仿佛是丈夫远行依依不舍的妻子那样,林默珺对于苏泽求取功名的事情也有些患得患失。 苏泽并没有察觉林默珺的心思,而是继续说道: “鸟铳的训练不能停下来,火炮也是,不要吝啬火药炮弹。” “天文台那边就让阿方索船长住着,我已经教给他如何观星和记录天文图了,不过要看好这些佛郎机人,不能让他们跑了。” 林默珺立刻说道:“这个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逃了!” 望远镜的镜片已经打磨好了,苏泽在东奥岛上的天文台已经搭建完毕。 东奥岛孤悬海外,正是进行天文观测最好的地点。 本来苏泽是准备让有数学基础的皮埃尔牧师来记录天文星象图的,可是老牧师在看到了月球上陨石坑中,就彻底陷入到了对信仰的动摇中。 月亮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天主教是一神论的宗教,但是月亮也有特殊的寓意。 现在苏泽不仅仅让他看清楚了月亮,还证明了月亮只是一颗星球,还能看到坑坑洼洼的陨石坑。 老牧师整日对着十字架祈祷,看样子“道心破碎”了。 苏泽无奈,只能让信仰不那么坚定的阿方索船长来观测天文,不过他也已经安排自己的学生跟着后面学习记录天文图了。 交代完了一切,苏泽启程前往县城。 南平城中的延平府府衙中,方知府布下家宴,正在款待两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 方知府是东道主,一名看起来比方知府年轻,但是身体很憔悴的年轻人坐在主位上。 另外一个人穿着粗布蓝衫,和方知府差不多年纪的样子,和他一同陪在下首。 “德言兄,你真的不准备回家看看?” 官员进入官场之后,最重要的排序方式就是科场的次序。 谁更早中进士,那谁就是前辈。 同科的人谁的科举名次高,那谁就是这一届的领袖。 坐在主座上的,是嘉靖三十一年的状元陈谨。 不过这位状元公的命运不太好,他中了状元那之后就被授庶吉士,在翰林院进修完毕之后,被朝廷授予了册封藩王的差事。 一般来说这都是好差事,只要完成差事之后回京覆命,朝廷就会奖励册封者,授予陈谨更高的官职,青云之路就在眼前。 可是陈谨的身体不好,出了京师之后就病了,没有能够按期完成册封的任务。 这自然是很大的罪过,陈谨被贬为了惠州知县。 那还不如方知府这个三甲进士的起点呢。 陈谨只好南下赴任,而坐在席上的另外一个读书人,也是他们同科的进士,就是之前方知府得到消息,因为擅自议论建储而被贬官的礼科给事中张思敬。 陈谨、方望海、张思敬是同年的进士,他们在政治上天然是同盟。 张思敬被贬为延平府推官,也就是方知府的手下。 而陈谨这个堂堂状元被贬为惠州知县,在座的竟然还是方知府科举第次最低的官职最高。 方知府也有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悟。 陈谨就是福建人,不过他是贬官去惠州的,无颜见家中父老,只是委托方知府将一些东西带给家中老母。 陈谨和张思敬都是被贬官的,方望海自然不愿意和他们聊什么朝堂局势。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曲艺来。 张思敬说道:“听说拓湖先生还在咱们延平府,我刚入福建又听说延平府出了一名曲艺天才,做出一套《牡丹亭》,名振福建,方府尊可曾见过?” 宴席上张思敬依然称呼方望海官位,方望海心中不悦,张思敬恃才傲物,刚中了进士就被清流看中,整日在京师讨论时局。 也因为这个所以被人当了枪,非要在立储的事情上进言,被贬到了延平府做推官。 看到张思敬对陈谨一口一个德言兄(陈谨字德言,称呼表字是读书人之间亲近的表现),对自己却是一副对上级的态度,方望海心中就不喜。 都是同年,方望海这种三甲进士在进士的鄙视链中就是底层,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在下面辛苦做官,到老了才有机会去京师,然后就要返乡致仕了。 张思敬有恃无恐的是他直言建储的事情,也是为了清流立刻功劳的,虽然一时被贬谪,但日后有机会就会一飞冲天。 而且安排他来延平府做推官,这是如今清流首领,内阁次辅徐阶曾经被贬谪过的职位,更是具有不同寻常的含义。 日后清流得势,或者新皇登基,那张思敬就会被召回京师,一飞冲天。 这也是他对方望海态度冷淡的原因,大家虽然是同年,但是你方望海不过是浊流,哪里能和我清流一样。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份态度大家都看在心里。 不过陈谨虽然是状元,但是没有张思敬这么功利,他和张思敬这种投机的清流不同,他是真的看不惯严党当权。 不过他身体不好,现在又因病误事被黜落,心情也是十分的低落。 听到南平出了曲艺名家,陈谨也来了兴趣。 方知府笑着让人拿来了《牡丹亭》全套,他对两名同年说道: “这苏泽苏汝霖也算是我半个弟子,他的表字就是我起的,在刚刚结束的童子试中,苏汝霖连中三元,已经考中了秀才。” 陈谨微微点头,他是状元,区区小三元而已,和他这个大明上一届卷王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陈谨翻开牡丹亭,却被苏泽的戏文吸引了进去。 张思敬也是微微点头,小三元也算是不错,福建果然文风鼎盛。 两人很快就被戏文吸引了进去,陈谨看完之后合上书说道: “后生可畏!此子有关汉卿之风采!” 张思敬也点头,没想到南平有这样的读书人。 方知府摸着胡子微笑。 陈谨叹息一声说道:“只可惜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惠州了。” 官员赴任是有期限的,陈谨在浙江因为倭乱耽误了许多日子,如果不能按期上任又要被贬谪,第二天就匆忙上路了。 张思敬上任延平府推官,一府推官执掌当地的司法工作,不过这位曾经的张给事中对于这些案牍没有多少兴趣,将工作都委任给幕僚,整日就在南平城游山玩水。 苏泽正式入了县学读书,还没读几天书,又从海瑞那边接到了消息。 朝廷任命的福建乡试主考官已经定下了,从成化年开始,科举制度日渐完善,乡试作为科举考试重要的一个环节,乡试主考官都由朝廷直接任命。 而乡试主考官都要由翰林经历的官员来担任。 所谓的翰林经历,就是做过翰林的官员,要么那是现任翰林院的官员,要么是曾经在翰林院中任职过的官员。 翰林官员被称之为国之储相,必须是殿试中最优秀的进士才能进翰林院。 而主持乡试成为翰林官的特权,这也是翰林官为一国储相的象征。 大明朝殿试都是天子门生,决定权都在皇帝。 但是乡试主考官也可称之为房师,能在一省主持乡试录取举人,同样也是相当雄厚的政治资本。 像是南北直隶、福建江西这些地方,一年也都能考上好几个进士,这不就是天然的班底吗? 海瑞从福建学政那边得到的消息,皇帝点了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进士,时任吏部武选司员外郎的汪道昆,前往福建担任乡试主考官。 过渡章节 (本章完) 第179章 写皇叔的督学 暴雨倾盆,坐在校舍中,苏泽听着窗外雨柱捶打地面的声音,心思又飘到了长宁卫。 这段时间海船已经缩进港口了,长宁卫和东奥岛的港口都已经封港,也不知道有没有船只受损。 闽江、建溪水位暴涨,一向不受重视的渠房也忙碌起来,海瑞放了县学生们自习,受白知县委托,带着渠房的吏员去巡查水利设置去了。 没办法,谁让县衙的官就这么几个呢?县城里的致仕官员这都被发动起来,带领吏员巡视河坝。 苏泽倒是不担忧建溪的水利工程,当时修建溪束水冲沙工程的时候,就已经预留了防洪泄洪的通道,而且蓄水池也是按照历史最高水位的余量建造的。 不过听说闽江出现了险情,河水差点没过河坝,要不是乡民们拼死堵上,闽江要是决堤可就惨了。 白知县心有余悸,若是真的决堤,他这个县令也就当到头了,这才发动起全县官吏,总算熬过了几轮险情。 这种风浪对于沿海的延平卫不算什么,但是苏泽担忧东奥岛上新建造的建筑。 除此之外,山里刚刚春耕下去的红薯和土豆能不能挺过去,也是苏泽担忧的问题。 冬播的红薯在三月份已经收获,这种甘甜的新粮食很快受到了长宁卫的欢迎。 无论是烤红薯还是红薯粥风靡长宁卫,这一次春耕,长宁卫附近的山田都种上了红薯。 红薯其实含水量很多,刚刚吃的时候会有饱腹感,但是很快就会饿,其实作为主粮并不如水稻和小麦。 红薯的好处是在灾荒的时候能够应急,产量高对于土地要求也不高,可以在福建大片的山区种植。 苏泽已经在长宁卫附近的山区推广种植红薯,至于种苗退化的问题,坚持用优质品种来育苗,可以将种苗劣化推迟到四五代之后,苏泽还有两三年时间解决这个问题。 连绵的暴雨也给武夷山的茶庄带来了问题。 往年的时候,清明时节虽然也会下雨,但是这样连续十几天的阴雨天气还是很少见的。 这样的暴雨也影响了清明后茶叶的采摘,更糟糕的是没有阳光无法晾晒茶叶。 这可把武夷山茶园的主人们都急坏了,苏泽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将制造红茶的方法誊抄出来,交给了周管事。 红茶的制作过程其实和绿茶差不多,只是不需要将采摘下来的茶叶晒干,而是要放在阴暗的地方窖藏一段时间。 但是窖藏的时间多久,保持什么样的湿度,这些就要反复研究确定口味了。 这连绵阴雨的天气,正好给了苏泽实验的机会,按照他的吩咐,三批茶叶分别按照不同的天数进行窖藏,然后再由茶庄炒制完毕,送给苏泽品尝口感。 “汝霖兄。” 一名年轻人站在苏泽面前,苏泽回过神来说道:“诚斋兄。” 眼前这个年轻人和苏泽同岁,也是这次通过童子试的新秀才,他姓李名起元,字诚斋,字是入了县学后海瑞起的,很快就和苏泽成了朋友。 “汝霖兄,昨天那道题我解出来了。” 李起元拿出一张小纸条,摊在苏泽的面前,只看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正是一道数学题。 苏泽看了一下答案,点头说道:“诚斋兄,你果然是家学渊源。” 李起元是苏泽在县学中遇到的一个惊喜,李家是南平县中的一个小家族,世代以算学传家,李起元如果考不上科举,就要随着父亲去做“算秀才”,帮着百姓测算买卖的土地去了。 而李起元之所以能以算学传家,是因为他祖上曾经参与过郭守敬主持的四海测验。 四海测验,就是元代历法专家郭守敬提出的,在全国建立了二十七个测验点,观测全年每日的昼夜长度和日出日落时间。 郭守敬通过这些地点的日影差异,计算出了黄赤交角的新数值,并且准确的算出一个回归年的时长,为编制《授时历》积累了大量的数据。 而当年在福建也有一座测验台,执掌这座测验台的就是李家的祖先。 李起元的祖先还拜在郭守敬的邢州学派门下,学习过不少算学和天文学知识。 只是到了明朝建立之后,私习天文成为重罪,李家又不愿意入钦天监,于是在南平县隐姓埋名传到了今天。 李家算是家道中落,李起元父子只能重新捡起祖上的算学知识,靠着给南平县人算地为生。 “诚斋兄,你的推步聚顶法已经没问题了。” 李起元拱手说道:“多谢汝霖兄授我这等丈田之法。” 李起元心中充满感激,苏泽所传的丈田方法要比他家传的方法更准,而且算起来也比他家传的方法更快。 自从用了这个方法后,李起元帮着父亲给别人丈田的时候都又快又好,很是赚了一波口碑。 李起元继续说道:“遇到汝霖兄之前,我还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精妙的割补法。” 李家家传的丈田方法,其实原理上和苏泽的推步聚顶法差不多,只不过推步聚顶法将过程公式化了,计算起来更加方便。 自古以来,计算多边形面积的方法都是“割补法”。 就像是计算圆形周长一样,祖冲之的方法也是不断的圆的边计算成小段直线,其实这就是一种极限微积分的思路。 苏泽笑了笑说道:“李兄,我还有一种积分法,你要听吗?” 李起元眼睛一亮,乖乖的坐下,苏泽则微微一笑,竟然有人送上门,就不要怪我微积分大法了! 苏泽先简单叙述到了微积分的原理,然后推到出几个简单的定理,李起元已经完全陷入到了数学的海洋中。 在正式进入县学之后,苏泽才发现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生活并不是只有四书五经。 对于李起元这样底层的读书人,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放在科举上。 苏泽的同学中还有一名叫做王逊的,家传研习大明律,他父亲也是南平县有名的状师。 甚至有一个叫做韩历的家伙,他爹是县衙的阴阳生。 阴阳生是负责给衙门测算吉时吉日的阴阳先生。 阴阳生和子弟原本是不可以参加科举的,是在天顺二年才放宽条件,允许阴阳生子弟参加科举。 韩历精通测算吉时和风水堪舆,县衙的阴阳生本身就没有太多事情,平日里他也随着父亲做一些看风水的“私活儿”。 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个延平卫军户出身的秀才于宗章,他和于宗远是同辈的远房兄弟,不过于宗章的父亲只是延平卫的一个世袭百户,而于宗章又是这个世袭百户的次子。 无法继承家里的世职,于宗章只能发奋读书了,要说这个于宗章也是厉害,延平卫的卫学早就已经荒废了,他愣是靠着在借书自学考上了秀才。 这三人当中,于宗章和苏泽都是军户出身,而于宗章又是于宗远的同族兄弟。 韩历和李起元,一个是阴阳生的儿子,一个是算秀才的儿子,都是在县城比较边缘化的读书人。 苏泽对他们表示了善意,他们很自然的就聚集在苏泽的身边。 韩历风风火火的进来,对着苏泽说道:“汝霖兄,汪督学就要到福建了!” 汪督学,就是之前海瑞提过被朝廷任命来福建主持科举的翰林官汪道昆。 韩历对着苏泽说道:“我听说这位汪督学尤擅长曲律,汝霖兄你这次乡试可要占便宜了!” 韩历的大嗓门,让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苏泽用手捂着脸,也不知道这家伙嘴巴这么大,到底是怎么给人看风水的。 不是研究历史的人,很少知道汪道昆,不过苏泽的历史学已经Lv5,穿越前他也是明史专业的,自然还记得汪道昆这个名字。 汪道昆是张居正的同榜进士。 苏泽不由的感慨六度分离定理的正确性,自己和张居正产生联系,只需要通过汪道昆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样同样也说明大明朝顶尖读书人的圈子是多么小,但凡踏入这个圈子会后,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交集。 如今张居正应该还在在故乡江陵“养病”吧?他要在嘉靖三十六年重返京师,然后只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就从翰林院编修一跃而为内阁次辅。 这就是翰林官恐怖的升迁速度,接着张居正又用了六年时间扳倒了高拱,成为明摆宗万历皇帝的辅政大臣。 苏泽当然不是想要通过汪道昆去结交张居正,他连个举人都不是,根本进不了进士的圈子。 让他对汪道昆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督学大人,苏泽很想要问一问,到底《金瓶梅》是不是你写的? 这本奇书成书于嘉靖年间,学界不少人都推测是汪道昆在家乡徽州府闲居的时候所著。 不过汪道昆也算是朝廷大员了,他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写了这本书,历史学家们也是根据行文风格和最早的成书时间推测的。 写黄书的督学,总让苏泽感觉有些怪怪的。 但是这位汪督学的才能,做一省的乡试主考官倒是绰绰有余了。 汪道昆精通于音律、曲艺、诗词,同时还是一名抗倭名将,可以说是一名复合型人才了。 新督学即将到任的消息传遍了南平县城,按照规矩在乡试前,新督学要巡视全省,接见各地的生员,考较他们的功课。 能在督学心中留下一个名字,对于乡试总是大大的好事,南平县城准备参加乡试的读书人都憋着劲儿,要在汪督学巡视诸县的时候一鸣惊人。 苏泽对于这些事情没兴趣,他目前的任务就是肝科举技能,顺带刷一刷其他的技能。 窗外的雨水总算是小了一些,众生员连忙撑起油纸伞,趁着雨小向家里走去。 苏泽正准备回去,就看见风尘仆仆的海瑞返回县学,他看到苏泽后立刻说道:“汝霖稍等一下。” 苏泽知道是海瑞找自己有事,于是放下手里的油纸伞,跟着海瑞去了他的书房。 擦干了头上的雨水,海瑞换上一身干的袍子,对苏泽说道:“古文观止的初稿我已经弄完了。” 苏泽也没想到海瑞在一边给县学上课,一边在县里救灾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这么快完成《古文观止》的校对和排版。 海瑞将一叠文稿递给苏泽说道:“你看看排版印刷需要多久?” 清代的《古文观止》是一部收录了从先秦以来诸多大家散文的文集,上面很多内容都是直接收录到语文课本上的。 苏泽的文学技能已经提升到了Lv6,他记忆中的古文都默写下来,交给海瑞校对排版题注。 海瑞对于编这本《古文观止》也非常的上心,他遍访了城内藏书的家庭,拉下脸向他们借阅书籍,才完成了《古文观止》的校对工作。 清代的《古文观止》总共收录了从先秦到明末的散文二百二十篇,苏泽的文学等级显然还记不得这么多。 苏泽和海瑞编写的古文观止,只收录了精华选文五十篇,由海瑞做注解来解释古文中的典故和字词用法,苏泽则负责点评作者和文章。 苏泽翻看完毕说道:“用活字印刷的话,只需要十天就能装订成书了。” 海瑞大喜说道:“我打算将这本书献给新到任的汪督学。” 苏泽有些感激,海瑞又是帮自己铺路,想要帮自己扬名。 能在汪道昆那边挂上号自然是不错的,苏泽点点头说道:“学生这就让印坊刊印出来。” 说完了《古文观止》的事情,海瑞又对苏泽说道:“汝霖,听说你还会水利?” 苏泽点点头,海瑞立刻说道:“明日你随我去闽江看看。” 苏泽只能答应下来,果然自己是闲不住的命,还准备这段时间好好在县学读书,又被海瑞拉着去治河。 不过闽江的情况不好,如今春耕已经种下了,万一决堤那就是数万百姓遭灾,既然海瑞找到自己,苏泽也不能坐视不理。 海瑞又说道:“把书带着,闲暇时候我带你读书。” 苏泽又说道:“老师,县学生韩历,是家传的阴阳生,精通堪舆术,老师也带着他一起吧。” 海瑞点头说道:“我这就去找他。” 接下来几天,虽然还是暴雨如柱,但是有了苏泽之后,靠着疏堵结合的办法,闽江始终被束缚在河堤中。 五月初,雨水逐渐小了,海瑞这才露出轻松的表情。 就在海瑞风尘仆仆的治水结束返回县城的时候,朝廷的使者终于抵达了南平县城。 方知府摆下桌案,在府衙门口摆上了迎接朝廷旨意的仪仗。 新章节,暂时不厚颜求月票了。 这几章剧情要缓一下 (本章完) 第180章 定亲(求月票!) 宣旨的并不是太监。 大明有行人司,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则遣其行人出使。 行人司有品级的朝官三人,分别是行人司正和左右行人司副,皆由进士担任,也算是清流官。 在朝官三人下,还有人数不等的流外官,和海瑞的县学教谕一样,也是由举人充任。 行人司的司正司副负责的是出使藩国之类的差事,而负责册封官员的工作则是不入流的行人来做。 来宣布任命的戴行人是有根的,但是一个人的品行和有没有根倒是没太大的关系。 行人司是清水衙门,正常情况下都是在京师各部衙门递送公文,出来册封大臣都是好差事。 戴行人好不容易抢到了这个好差事,扯着朝廷大事的虎皮,沿途搜刮了不少银两,终于在朝廷规定的最后期限内抵达了南平县。 大明朝各衙门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敲诈方法,戴行人出京之后,到了驿站就以朝廷要务为由敲诈驿站,索取驿站最好的马。 然后这位戴行人抢了好马之后,立刻将好马换成驽马,再慢悠悠的前往下一个驿站。 等到他晃到延平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最后的期限。 这位戴行人先遣驿站的人通知府衙接旨,自己再赶来府衙宣旨。 听说朝廷来了行人,延平府推官张思敬匆忙从城外游山玩水中赶回来,本以为是朝廷要复起自己,得意洋洋的来到府衙门口。 “府尊大人,行人司的人还没到吗?” 方知府瞥了这位同年一眼,自从上任延平府推官之后,这位张推官是一件正事不做。 府衙推官有勘验再审县衙判决的职责,而这位张推官上任后,遇到上诉的案件一律发回重审,连审问当事人都没有做过,每天就和南平府的名流厮混在一起,空谈阳明心学。 据说这位张推官,还命令推官府内的衙役,在五峰山上建造了一座“陋室亭”,取唐刘禹锡陋室铭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用意,无功名者不得入亭,府学生黄时行颇得这位张推官青睐,据说还要将黄时行举荐给新来的汪督学。 方知府已经对这位同年非常失望,这家伙竟然听到消息从城外回来了? 难不成还以为行人是来给他宣旨的? 看到张思敬得意洋洋的样子,方知府翻了一个白眼。 张思敬心中充满期待,幻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奏章让皇帝幡然醒悟,知道屈了自己这个贤才,下旨召唤自己回京担任要职,从此之后就是平步青云。 张思敬本来就看不起方望海这个三甲进士,此时更是鼻孔朝天,感觉封侯拜相就在眼前。 戴行人赶来了县城,他拿着吏部公文,趾高气昂的问道:“知延平府事,方望海何在?” 方知府正了正衣冠,立刻上前:“臣在。” 然后他伸出手,将准备好的红封塞进戴行人的手上。 这下子戴行人的口气好了很多,他拱手对方知府说道:“请知府大人设下香案,接旨吧。” 张思敬站在一边,是方望海接旨? 怎么可能? 他一个地方知府,就算是升迁也只是朝廷正常的升降,根本不需要朝廷派遣行人啊! 朝廷派遣行人,那都是拜清贵机要之职,他方望海一个三甲进士,凭什么啊? 张思敬已经快要发狂了,戴行人掏出吏部的公文,开始宣读朝廷的诏令。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思敬更是嫉妒发狂,这可是正四品的清流官! 四海斋醮使?江南、浙江钞关使,这是什么职位。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张思敬终于知道了,方知府突然得授要职,是他上了平倭策! 佞臣!幸进! 张思敬立刻给方知府打上了严党标签! 让皇帝拜海神,这不是奸臣是什么? 还有什么钞关使,自己虽然没听懂,但这不是盘剥百姓与民争利是什么? 张思敬心中狂恨,只可惜自己不是言官,不能上书弹劾奸臣! 张思敬很快想到,自己在京师还有好友,马上写信! 一定要让他们弹劾方望海这样的奸臣! 张思敬已经嫉妒到模糊。 站在观礼队伍中白知县就是心中充满了羡慕。 作为南平县的正印官,白知县也跟着上奏了平倭策。 他也曾经幻想过一策而入青云,却没想到这样梦幻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 白知县突然想起县里一个传言,苏泽是靠着一策而被方知府点为案首的,难道方知府所上的策,是受到苏泽策论的启发? 白知县默默的看向站在生员队伍中的苏泽,也是了,上一次蔡家的案子中,方知府绕过县里帮着苏泽对付蔡家人,看到苏泽年轻的面庞,白知县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此时白知县只恨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 作为这次的主角,方望海心中是懵的。 他可没想到朝廷给他这么大的奖励! 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更重要的是差事! 江南、浙江钞关使!按照大明升迁的惯例,这一类外任的钦差如果做好了,返回朝堂就是升迁。 而正四品往上,本身就是朝堂升迁的一道坎了。 因为从正四品往上,官员的数量就急剧下降,正式的步入高级官僚的行列。 正三品的六部侍郎,这就是六部的副长官了,往后可以做掌管阁部事务的重臣了。 方知府只要干好了钞关使这个差事,那就可以青云直上成为朝廷重臣! 这样的速度,即使放在庶吉士中也是飞快的了! 完成了全套的仪式,方知府又继续打点了戴行人,接过了朝廷准备的新官袍和印绶,以及上任的任免状等文书。 方知府也看到了县学生中的苏泽,他此时都想要带着苏泽一起前往江浙上任,但是他很快就忍住了。 苏泽马上要参加乡试了,对于读书人来说举人的功名至关重要,可断不能误了他的功名。 知府衙门中自然是一番喜气洋洋,等到晚宴过后,方知府对着李夫人说道: “朝廷命令来的急,我马上就要准备行囊前往江南上任,筹建钞关。” 李夫人也很欣赏,夫妻一体,丈夫升职加薪,自己自然也是一荣俱荣,顿时理解的说道: “老爷你尽管去,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方知府点头说道:“如今江浙的局势紧张,我暂时不想要带你们上任,你带着儿子女儿先回泉州府娘家,等我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去。” 李夫人点点头,大明朝的官员自然可以选择带家眷上任,也可以不带家眷上任。 不过方知府的祖籍在北方,所以方知府干脆先安排她们去娘家,等自己安顿好了再接她们过去。 李夫人问道:“兰儿的婚事?” 方知府说道:“我这就请海教谕为媒,先将聘书下了!” 李夫人本来还要等着苏泽考上进士,但是看到苏泽的策论让丈夫火箭升官,退后一步说道: “那也要等到考上举人再完婚!” 方知府瞪了这无知女子一眼,不过也说道:“我本想要带上苏泽去赴任,但是不能坏了他的前程,等到下聘之后,你在泉州府也要多照拂他,切莫摆出官宦人家的傲慢来。” 李夫人回瞪回去道:“你当年读书的时候比姑爷可差多了,我也没嫌弃过你,又怎么会嫌弃他!” 夫妻二人商议完毕,方知府立刻请来了海瑞,请他向苏泽提订婚的事情。 海瑞自然答应下来,他很看中苏泽,方知府治家严谨,方家女儿自然是苏泽的良配,立刻返回县学。 县学书房中,海瑞温言说道:“方知府请我做媒,他府中女公子和你年岁相仿,也未曾有婚约,如今要和你结亲,你意下如何?” 苏泽一下子愣住了,结亲? 海瑞又说道:“方知府刚刚受朝廷要职,你也要参加今年乡试,只是先将聘书下了,先把婚事定下。” “我知道你父母都不在了,但这种大事还要家族中长辈做主,我放你几天假返回长宁卫,请宗亲长辈来筹办?” 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苏泽张开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要知道这可是礼教森严的大明,一旦自己拒绝那就等于绝了交往,一想到方若兰苏泽隐约也有些心动。 可是脑海中又浮现另外一个身影。 海瑞看到苏泽没有拒绝,他自然也清楚苏泽的情况。 海瑞本来就认为这是一段好姻缘,继续说道:“平日里你喊我老师,你父母不在,我这个老师也就做主,方家姑娘我曾经在内宅见过,确实是良配,我陪回长宁卫一趟,把这婚事定下来!” 苏泽脑子嗡嗡的,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海瑞又说道:“马上你就要乡试了,把事情快点定下,你方可以好好读书。” 对方已经体谅到这个地步,如果再不接受恐怕就要结仇了。 苏泽仔细想想,方家确实也是个不错的结亲对象。 方家不是大族,但是方望海调任江浙,自己是不是可以靠着他在江浙布局? 江浙是大明朝的粮仓和财税重心,如果方望海真的将钞关法落实了,那就等于掌握了江南商税的咽喉。 不从利益角度看,苏泽也承认这位方小姐是良配。 他拱手向海瑞说道:“学生听老师做主。” 海瑞心情愉悦,果然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和苏泽一起返回长宁卫。 连续的暴雨过去,清明后的乡野生机勃勃,海瑞和苏泽骑着马向长宁卫而行,这还是海瑞第一次去长宁卫。 沿途在建溪水坝边上停下来,看着束水冲沙的工程,海瑞摸着胡子说道: “汝霖的治水术果然不凡。” 紧接着看到沿岸开荒的长宁卫百姓,他们见到苏泽纷纷围上来,海瑞更是觉得长宁卫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海瑞跟着苏泽一起进了长宁卫,看到长宁卫生机勃勃的忙碌景象,海瑞更加高兴的说道: “若是沿海卫所都能如长宁卫这帮尽心用命,何愁倭乱不平啊!”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乡野生活,百姓富足安居乐业,还能听到卫学中郎朗的读书声。 只是海瑞并不知道,苏泽穿越前长宁卫的样子,更不知道长宁卫的富足,还有林默珺在海上假扮倭寇打劫的成果。 若是按照洪武皇帝的设计,长宁卫不饿死就不错了。 苏泽知道这时候的海瑞心中还满是忠君思想,他这一类的读书人总有一种“洪武爷总是好的,是下面的人念歪了经”的想法。 海瑞并不是卫所长大的,并不了解沿海卫所制度中的问题,更不了解卫所的困境。 就算是林百户父女这样的好百户,也只是将长宁卫带入更加困顿的境地,沿海卫所参与走私才能活下来反而才是常态。 卫所凋敝的原因自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苏泽也知道现在的海瑞还不是日后那个上治安疏的海瑞,他对于大明官场的黑暗还不够了解,而不安全清楚百姓的困苦。 “教化一方,才是我辈读书人要做的啊!” 看到苏泽重修的卫学,海瑞又考了几个学童,更是觉得苏泽在长宁卫做得很好。 听说县学教谕要来,家老阿公和九姑婆也忙着过去迎接。 海瑞对两位长者行礼,然后说明了的目的。 “我是为方府君家小姐做媒而来的。” 家老阿公看向苏泽,立刻明白了是知府家要和苏泽结亲? 九姑婆心中却是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个人影。 只可惜有缘无分啊,九姑婆内心叹息一声,苏泽要走科举之路,知府家小姐显然是良配。 长宁卫不大,苏泽要和知府家结亲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百户所。 林默珺正在百户所内练枪,当林良珺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林默珺紧握红缨枪。 她看了一眼今年长高了很多的林良珺,冷冷的说道:“换衣服,陪我练枪。” 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气,林良珺全身发抖,他如今对于男女之事也有了些了解,老姐你可不要把气撒在我头上啊! 林良珺还是被血脉压制,成了林默珺的活靶子,等到林良珺被教训的快要昏过去之后,林默珺手持红缨枪看着海上。 苏泽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东奥岛上,苏泽编户齐名,又让林默珺维持鹿大王的存在感。 苏泽宛如自虐一般的苦学,他所做的一切志向到底是什么? 林默珺的性格是从小就不服输的,她看着海上,又看着府城方向,沉默了良久。 大陆后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林默珺想起苏泽描绘的广阔世界。 那知府小姐能陪他驰骋大洋? 踢醒装昏的弟弟,林默珺说道:“你替我去送贺礼!” 明代初期的三互法很严格,南人北官,北人南官,但是很快到了明中期就执行不下去了,因为出缺的官位可不管你南北。 三互法也要避姻亲,不过嘉靖年间只要不在同府就基本上没人计较了。 另外,不能在本地当官的三互法,是汉桓帝发明的,此法作为一种组织人事的潜规则,沿用至今。 就是那个汉桓帝,只能说历史真神奇。 (本章完) 第181章 数学技能升级 大明的士人婚礼习俗已经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差异了,大体过程就是男方下聘书,然后女问吉日,最后商定下婚书,就算是达成婚约了。 方望海要赶着去江南上任,自然是一切从简,不过苏泽也准备了一份还算是丰厚的彩礼,送到方知府的家中。 除了正常的彩礼项目,银饼、丝绸、鹅、酒和茶之外,福建地区也有送海货,也就是鱼胶为聘礼的习俗。 再加上一批从海上抢劫来的香料花椒,花椒一串上结很多的果子,意味着多子多福,从汉代开始就是寓意吉祥的结婚礼物,也被苏泽塞进了彩礼中。 明初提倡节俭之风,彩礼往往都是仪式性的。 从景泰年开始民间风气日渐浮夸,彩礼也开始日渐加码。 不过在这个时代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彩礼和嫁妆都是相对应的。 从明代中期开始,厚嫁的风气盛行,如果嫁妆不超过彩礼,就会被人耻笑是“卖女儿”,新妇在婆家也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方知府也没想到苏泽的聘礼这么丰厚,他连忙和李夫人商议,又给嫁妆单子中添加了几样宝贝,总算是超过了苏泽送的聘礼。 女方收下男方的聘书,将新妇的嫁妆单子送到男方家里,这就算是完成了订婚的环节了。 大明律中就已经承认了订婚的法律关系,如果此时一方悔婚那就要退回彩礼,悔婚的一方还要受到笞刑的惩罚。 这场婚礼还是轰动了延平府。 府衙张推官听到消息大喜,方望海曾经做过苏泽的府试考官,还录了苏泽做案首,现在和苏泽结亲,那不是妥妥的科场弊案? 张推官连忙向京师的好友写信,让这些言官以此来攻击方望海。 方若兰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浑浑噩噩中自己就已经和苏泽订婚。 婚期虽然没有确定,但是大概就在苏泽乡试结束之后,不过要等到方望海有假赶回来才能成婚。 对于这场婚事,方若兰自然是非常满意的,这几日她在闺房中读着苏泽写的那首纳兰容若的诗,心中还有些患得患失。 能写出这样的诗,此等有情人,婚后也会对自己好吧? 唯一不爽的,是李夫人加强对方若兰的管束。 如今已经有婚约,若是方若兰再去见苏泽,那方家的声誉就彻底毁了。 李夫人甚至暂时戒掉了马吊,日日带着方若兰练习女工。 这可把方若兰折腾惨了,她从小兰质蕙心,教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偏偏就是这个女工不开窍。 手指头都被扎烂了,绣出来的鸳鸯绣被还是像两只鸡,气的李夫人大骂她朽木不可雕也,赶紧在城内物色技艺精湛的绣娘,买下来当做方若兰的陪嫁。 等婚事定下,方望海再次召见苏泽。 因为还没成婚,所以苏泽拱手称呼世叔,方望海也是一口一个“贤侄”喊着。 方望海开门见山问道:“贤侄,此番朝廷让我筹备钞关,你可还有什么要教我的。” 苏泽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递给方望海说道: “世叔,这是我对钞关法的思考,都写在上面了。” 方望海接过来打开一看,随即大喜。 这是苏泽提出的详细方案,为此苏泽还绘制了江浙的水文图,向方望海建议在什么地方设置钞关。 大明原本就有钞关,苏泽的钞关法不过是改良,通过“抵扣”商税这种方式,让朝廷能够掌握钞关征税的情况,从而避免税款流失。 而对原本钞关的改良,苏泽也提了一全套的建议,其中包括如何对付胥吏,如何委派人手稽查走私,如何印制防伪的完税凭证。 方望海简单看完,只觉得醍醐灌顶,对于去江浙收钞关税更有信心了。 “若是贤侄能陪我去江南,大事已成,不过科举才是正途,你这些日子好好备考,搏个举人功名回来!” 方望海又怕这等佳婿心高气傲不肯结婚,连忙又说道:“若是不中也没关系,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等乡试结束后我找个机会告假回来,尽快把婚事办了。” 方望海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给的期限紧,我不得不动身了。乡试的事情无须我多言了,这些是延平府衙内能用得上的人,有的人已经历经几任知府了,说不定你还能用上。” 苏泽一看,这是府衙典史书吏的人员名册,方望海不仅仅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履历,还将他们的个人喜好和家族情况记录在上,苏泽明白这是未来老丈人留给自己的政治财富。 方望海又说道: “府衙李通判和我关系不错,不过他性格懦弱手段不强,真的有事找他也没用。” “府衙推官张思敬,虽然是我的同年,但是此人气度狭隘,性情乖戾,又因为被贬谪嫉妒我。若是你遇到麻烦不要找他,我留给你几封书信,若是有麻烦去福州府找他们。” 苏泽接过这些书信,原来是方望海写给福建布政使、福建按察副使和福建提学的信,苏泽知道这是方望海留给自己的人脉关系,心中一暖。 看来方望海是真的将自己当做半个儿子看待,这等于将他在福建经营多年的政治资产都交给了自己了。 方望海又掏出两封私信。 “这是世叔我写给顺德梁有誉的信,他是我同科的好友,因为身体不好在顺德归家养病。” 苏泽肃然起敬的说道:“可是诗名遍天下的粱比部?” 方望海颇为惊讶的看着未来女婿,梁有誉和李攀龙、王世贞在刑部结社,号刑部诗社,在南北直隶很有名气。 只是没想到苏泽竟然也知道他们的名声。 苏泽当然知道,梁有誉可是嘉靖七子之一,是明中期文学史上很重要的人物。 方望海又拿出一封信:“这是给我同榜状元陈谨的信,他刚刚被贬为惠州知县,不过陈德言在同科中依然影响巨大。” 方望海将书信交给苏泽说道:“此二人虽然官不及前面那几位,但都是世叔我的至交,若是遇到大事可以求助。” 苏泽立刻明白了未来老丈人的意思,前几个人都是普通关系,若是小事可以走动,遇到大事只能去广州找后面这两位,他们虽然一个被贬官一个闲居在家,但是在大明文坛政坛都有影响力。 苏泽当然知道在大明朝被贬谪是正常的,历史上陈谨这位状元公,贬谪了一年后就在徐阶的推动下调回了南直隶,后来还担任过会试的同考官,这是大明阁臣的培养路径。如果不是陈谨遭遇意外早亡,说不定也能进内阁。 梁有誉虽然在家养病,如今李攀龙王世贞的文坛地位日益高涨,七子的名号也逐渐打响,现在已经有人在梁有誉家附近结庐求学了。 更重要的是梁有誉的老师黄佐还在,这位可是当年和王阳明辩过经,和夏言对骂过的大儒,是当世之文宗,岭南学派的领袖。 最后方望海说道:“等我到了江浙,可能要巡视钞关,若是真的有事,又联络不上我,你就乘船南下找他们帮忙。” “我离任延平府后,兰儿和她娘先回泉州老家,她们在泉州有几门亲戚,你自不用担心。” 从知府后宅出来,苏泽才知道一名大明官员的关系网有多么的可怕。 当时对付蔡员外的时候,若不是未来老丈人用了雷霆手段,迅速把案子钉死,以蔡员外做官多年积累的人脉,恐怕还真不一定能赢。 这些盘根错节的同年、师生、上下级关系,构成的腐败低效的官僚机器,连皇权都难以撼动。也是大明官场斗争愈发激烈,党同伐异日渐严重的原因。 交代完毕,方知府带着幕僚和家仆迅速北上,钞关使的官署驻地被划在了南直隶苏州浒关,方知府必须在期限内赶到那里。 对于延平府的百姓来说,方知府算是不折腾的好官了。 他在延平担任知府的时候也算是太平无事,进犯的倭寇和叛乱的山贼都没波及到府城。 方知府又是高升,在白知县的安排下,百姓出城欢送方老爷,几个动了真情的百姓,抱住了方知府的官靴不让他离开,方知府脱掉官靴,又有乡老送上万民伞,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延平府。 李夫人则带着一儿一女返回泉州,在离开前苏泽收到了一个精致的糕点盒子,苏泽想了想又抄了一首纳兰容若的诗让彭安送了过去。 朝廷新任命的知府还没来,府衙李通判暂时掌摄府衙的事情,南平县城重新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转眼到了五月份,苏泽就在县学中读读书,算算题目,终于等到了“数学”技能升级的时候。 【计算正确,“数学”技能经验+5,Lv5,3/1000】 三道蓝色的光芒,让苏泽有些失望,不过看到这个三个被动技能,苏泽反而有些难以抉择了。 【蓝色被动——速算:在进行口算估算时候,临时性获得智力+2,数学技能+1。】 【蓝色被动——公式达人:提出和证明公式时候,临时性获得智力+2,数学技能+1。】 【蓝色被动——算经:攥写和算学有关著作,临时性获得智力+2,数学技能+1】 【获得自由属性点:1】 苏泽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第二个蓝色被动【公式达人】。 也不知道后世的学生看到那么多以苏泽为命名公式的时候,会不会咒骂自己? 自由属性点加在了智力上,面板属性变成了: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3 力量:11 敏捷:6 魅力:6 剩余属性点:0 苏泽打开一张纸,又写下了几个三角函数的变幻公式,他提起笔迅速的证明了这些公式。 三角函数是微积分的基础之一,看着变幻的三角函数,苏泽准备将这些公式扔给县学同学李启元,让他感受一下数学的震撼。 长宁卫的林良珺他们也不能放过,苏泽又写了几个基础的三角函数公式,等县城里的长宁卫人回乡的时候捎回去。 没有三角函数,又怎么能算是完整的童年? 海瑞推门进入课堂,大家纷纷安静下来,海瑞将昨天布置的习作分发下去,又以苏泽的文章作为范文,将破题的思路讲了一遍。 加了智力之后,科举技能果然涨的更快了一些,如果没有意外,在乡试前科举技能就可以升级到Lv10了。 “汝霖,跟我来一趟。” 《古文观止》已经印刷出版了,苏泽和海瑞都怕卖不好,第一版只印了五十册,分别放在两家书铺出售。 可让两人意外的事情是,五十册《古文观止》半天就卖完了。 不仅仅是卖完了,府衙李通判和县衙白知县都派人来求书,苏泽不得不让书房加紧人手,再印制五十套出来。 苏泽低估了《古文观止》这套书的影响力,在这个看散人只能在名家文集中屎里淘金的年代,在这个知识传播非常不方便的时代,一本《古文观止》可以说是精华了几千来的精品文章,梳理了古今之文脉,哪有读书人见到不疯狂的。 海瑞喊来苏泽说道:“我准备将稿费拿出来,修葺县学后的那排屋子,再招一些县里的读书人种子来学习。” 苏泽明白了海瑞的意思,自从陈朝源和自己“毕业”之后,海瑞办的私人补习班就只剩下林清材一个人。 如今有了钱,海瑞想要将这个班扩招一下,让更多县里的寒门子弟也能在县学读书学习。 苏泽自然支持的说道:“老师,那我也把稿费捐出来吧。” 海瑞挥挥手说道:“我手上的钱足够了,喊你来不是为了钱的事情。近些日子县里的事情多,如果月中得空,汝霖可以去代我授课吗?” 授课? 海瑞点头说道:“月中授课一次,就讲讲八股破题就行,以你的才学足够胜任了,如何?” 苏泽看到自己早早达到Lv3级,却一直没提升的“讲学”技能,立刻说道: “老师,我也是得益于这个课程才考上的秀才,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愿意讲!” (本章完) 第182章 南平乡野调查—其一 “汝霖兄!”林清材惊喜的看着苏泽。 苏泽也连忙和他打招呼,林清材确实不错,并没有因为自己没考上而疏远苏泽和陈朝源,反而坦然向他们学习。 自从陈朝源在县学上学之后,林清材更是担起了《拍案惊奇》报社的工作,这都让苏泽对这位同学非常的看中。 “我听海教谕说了,这次是汝霖兄给我们讲课?” 林清材的话中带着惊喜,他知道苏泽的能力,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苏泽点点头,他向林清材询问道:“这次海教谕招收的学生都是什么来历?” 教学自然要讲究因材施教,苏泽向林清材询问这些学生的来历,也是为了更好的给他们讲课。 林清材说道:“这次海教谕新收了八名弟子,都是南平县寒门子弟。” 苏泽越发觉得寒门这个概念空泛,在最早的时候寒门也是门,两晋南北朝的时候,寒门也出过张华这样的宰相,就算是“寒”也是家族产业庞大的大地主阶层,只是不如高门大族那样有家传的学问,又或者是祖上没有显达过。 但是在明代说寒门,已经和后世的说法差不多了,也就是苏泽这样的卫所中低层军官子弟,小地主自耕农,又或者是在县城为生的市民阶层后代。 苏泽突然萌生起了一个想法,既然要造反,那肯定要搞清楚如今南平县各个阶层的诉求,掌握整个大明的阶层倾向。 这不就是乡野调查吗? 苏泽暗暗反省自己,最近和方知府这样的上层阶级接触多了,思想上有些脱离群众了。 固然有方知府这样的想要做事的上层精英,但是想要造反还是离不开底层的支持,特别是广大百姓群众的支持。 而百姓群众是个筐,饿得活不下去的流民是百姓,在南平城外的自耕农也是百姓,城市小资产也是百姓。 这不仅仅是简单概括的有产无产,而是一个个有各自利益诉求的群体。 而给海瑞的学堂授课,正好是剖析南平县城底层知识阶层现状的好机会。 林清材说道:“这些年宗社的社学式微,就算是富裕人家也不太请塾师了,能在县学进学,都要感谢海教谕了。” 苏泽问道:“为何社学势微?” 林清材叹息说道:“现在普通的宗族办的社学,可能十几年都出不了一个秀才,我们侯官林氏除了本宗的社学,其余支脉的社学都停办了。” 社学,就是宗社办的学堂,林家这样的大家族会聘请塾师,让族中适龄的子弟开蒙读书。 侯官县林氏是出过进士的大家族,是福建有名的书香世家,只可惜林清材这一支是分出来的支脉,迁往南平县居住的,至今连一个举人都没出过。 苏泽拿过一支笔,开始记录下来:“林兄,那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呢?” 林清材说道:“大家族延请名师,官宦人家的私塾,福州府和泉州府那些大家族,甚至还有请致仕的进士来讲课的,又怎么比得过啊。” “苏兄你看了没有,这些年来中举的,都是以福州府和泉州府的居多,再下来就是兴化府,而解元年年都是出自福州府。” 林清材叹息一声说道:“其实对我们这些小家族的子弟,能中个秀才就谢天谢地了,可能会寒窗苦读几年考一考举人,进士是完全不敢想了。” “所以这些年来,那些小家族也日渐消了科举的念头,族中子弟也日渐不读书了。” 苏泽将这些记录下来,若是要做乡野调查,这倒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大族子弟进学早,教育资源丰厚,自然更容易考上科举。 而考上之后又能有更多的资源,反过来反哺家族,于是形成了侯官林氏这样的科举大族。 南方还有经济优势,北方科举干脆被一些大家族垄断了,出过一门几进士的科举神话,这背后都是阶层固化的影响。 苏泽问道:“这些寒门子弟不读书,他们以什么为生?” 林清材对此非常的熟悉了,他家就是那种小地主,他立刻说道: “帮着家里打理田产土地呗,城中如果有产业的就进城打理产业,不过这些年进城的日渐少了。” “这是为何?” 林清材笑了笑说道:“还不是怕城里这个销金窟,把人学坏了。不少小家族子弟进了城,就沉迷于青楼和赌坊,赔了家里的产业,如今这些人家的弟子多是留在家中打理田产。” 苏泽记录下来,“失去阶层晋升梦想的小地主阶层日渐堕落。” 林清材又说道:“不过如今南平城内商人子弟读书的日渐多了,另外一些在县城谋生的,比如状师、算秀才,还有邵氏医馆这种医家子弟,读书进学的也日渐多了,还多有子弟出息考上秀才的。” 苏泽略一思考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原本的大明寒门就是小地主,或者是一些土地比较多的自耕农。 如果按照汉唐的标准,这就是“良家子”,是帝国的基石,最稳定的兵源,也是大部分基层官吏出身的阶层。 在商业文化比较发达的南方,这些小地主,或者说土地食利阶层日渐失去上进心,腐化堕落的很快。 而商人阶层和市民阶层,则日渐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比如苏泽现在的同学中,就有家里做状师的,算秀才的甚至还有看风水的阴阳生。 这些人本身就是通过知识改变了自身的命运,他们没有家传的土地,想要让子弟维持住上一代的地位,就必须要要读书。 商人子弟也同样如此,商人虽然有钱,但是社会地位比较低,所以他们要让子孙读书,通过砸钱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 商人们可以在科举上不计投入,江南那边有的豪商纷纷请秀才来给孩子开蒙。 读书识字自然是进步阶级,如今一些小地主子弟都完全不识字,又吃喝嫖赌俱全,所以压榨百姓反而是最狠的。 果然还是要调查啊,苏泽再次反省自己,如果自己要造反,那这些在乡间为恶,盘剥百姓的小地主就是可以打击的对象。 那些迫切要提升阶层的城市小产者,那些愿意读书的进步小商人,就是可以团结的。 而那些真正依附于大明这棵大树身上,或者说是依附于封建皇权之上的大家族,除了少数能够背叛自身阶层的精英之外,大部分都是最顽固反动的。 苏泽觉得这次和林清材的谈话受益匪浅,紧接着这些来县学上课的寒门子弟都到齐了。 确实和林清材说的那样,这次海瑞新招收的八名学生,像是林清材这种小家族出身的不多,反倒是南平县城的人更是重视子弟的教育。 比如这次八名学生中,就有一对兄弟是邵氏医馆的子弟。 邵氏医馆就是惠民药局黄提举说过的那家私人医馆。 邵家想办法脱了医籍,靠着给人看病也积累不少的钱财。 邵家兄弟名叫邵先学和邵先进,从名字就知道家族寄予的厚望。 两人都是家里请了塾师开蒙,今年刚刚满十六岁。 邵家听说海瑞办学后,第一批没敢把孩子送过来。 等到出了苏泽和陈朝源这样的优秀“毕业生”之后,邵家立刻将两兄弟送过来读书。 【县学讲学,“讲学”技能经验+9,Lv3,108/300】 苏泽看着不断上涨的“讲学”技能经验,心中自然是非常的欣喜,更让他欣喜的是在讲完了一节课之后,苏泽还涨了“科举”技能经验。 这节课苏泽上的中规中矩,没有拿出他拿套私货。 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苏泽又将一部《古文观止》赠送给他们,任由他们在县学借阅誊抄。 浙江抗倭的局势依旧不明朗,失联了一段时间的俞大猷再次给长宁卫寄来信,林默珺让探亲回来的林显扬将信带给了苏泽。 上一次又吃了败仗,朝廷下旨斥责张经“畏战”,就差斥责张经养寇自重了。 接到旨意之后,张经知道如果再不打一场胜仗,那他这个总督也就当到头了。 朝廷升任胡宗宪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胡宗宪立刻推荐在青州抗倭的戚继光为将,调任浙江抗倭。 朝廷立刻准了胡宗宪的奏章,俞大猷在信中忧心忡忡,认为这是胡宗宪在和张经争夺抗倭的主导权,生怕江浙高层的斗争影响到抗倭。 胡宗宪这个人在明代历史上难以评价,他依附于严嵩,按照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为了争夺抗倭的主导权,诬杀了张经。 可是胡宗宪确实带兵平定了倭乱,重用俞大猷、戚继光,提携徐渭、文徵明等江南名士,定策平定海疆。 后来严嵩倒台之后,胡宗宪被清算死于狱中。 如今浙江又去了自己的老丈人方望海,估计要彻底乱成一团了。 朝廷的重点任务放在浙江上,两大倭寇首领汪直和徐峰也在浙江角力,这时候也是苏泽最好的苟且发育时光。 五月二十日,在福建读书人千呼万唤中,负责乡试的福建督学汪道昆终于抵达了福州府。 据说这位督学非常严厉,在巡视福州府学之后,当场就出题考府学生,当场就斥责了两名答题不好的学生,还斥退了一名滥竽充数的秀才,让福建学政取消了他的生员资格。 接下来这位督学大人要巡视诸县,这将整个福建的生员都吓得半死,特别是那些用歪门邪道通过童子试的考生,更是吓的不敢再去青楼,捧起书本在家好好读书。 南平城外的陋室亭中,延平府推官张思敬正在和几个府学生喝茶聊天。 黄时行点燃小炭炉,将红茶倒入壶中,然后等到小壶水开了之后,用小盏倒上,分给亭子中的众人。 张思敬喝了一口,有些受不了正山小种的浓烈茶香,放下茶盏说道: “香远益清,方是君子之茶,此乃小人之茶也!” 听到张推官这么说,黄时行立刻砸掉茶壶说道: “这是南平县突然流行的红茶,据说是因为今年清明多雨,茶庄没有阳光晒茶,将错就错制作出这等茶叶。本以为这茶汤鲜亮,听到张大人解惑,才知道这是小人之茶,不喝也罢!” 众人也纷纷砸掉了茶盏,表明了自己亲君子远小人的立场。 张思敬点点头,也是靠着黄时行等人的唱和,才让他从贬谪的痛苦中恢复过来。 张思敬自然知道黄时行这么溜须拍马是为了什么,他说道: “我在京师的时候,和汪督学也有些交情,你们的文章我已经写了评语,寄给汪督学了。” 众人随即大喜,他们跟着张思敬,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说完了之后,张思敬又说道: “南平县学风不正,那县学教谕海瑞私设学堂,让非生员入学。更有那秀才苏泽办报妖言惑众,公然刊售淫词浪曲,等汪督学到了,我也会仗义执言,断不可让这样的家伙参加乡试!” 张思敬也算是“爱憎分明,恨屋及乌”了,方望海升迁之后,他就气的不行。 可是朝廷刚刚启用方望海执行钞关法,张思敬冷静下来,知道现在弹劾不动方望海。 如今他打起了苏泽的主意,他知道汪道昆也倾向清流,把方望海翁婿扣成严党,要是能开革了苏泽的功名,也能让张思敬好受一些。 黄时行大喜过望,又是拍了一顿马屁,让张思敬心情好了不少。 出福州城的马车上,汪道昆正在翻看一册盗版书。 汪道昆爱读书,而且是什么书都爱读。 这是他的书童在福州书铺买到的盗版书。 汪道昆来者不拒,但是看着看着就被吸引了。 可是看完了以后,竟然只是半本书,他喊来书童:“这本书怎么只有半本?” 书童立刻说道:“回老爷的话,这是拍案惊奇上连载的戏文,至今还没连载完。” 连载? 拍案惊奇? 汪道昆到了福州城后,听说南平县有一份民办的报纸,半个月发行一刊,深受福建读书人喜爱,在福州府能卖出高价。 汪道昆说道:“先去延平府!” (本章完) 第183章 劳动者的智慧 “东家,这红茶真的不好卖啊。” 周管事坐在苏泽对面,叹息的说道。 苏泽等到水壶咕噜噜的冒泡,将沸水扬入到茶碗中,红色的茶汤迅速析出,苏泽又将茶汤分到两个茶盅中,将其中一个递给周管事。 这些都是茶园炒制的正山小种,以他现在Lv1的“茶道”技能来看,和后世的红茶口味几乎没什么区别了。 周管事轻轻抿了一口,在他看到这红茶虽然不及绿茶清香,但也是茶香浓郁,怎么就是卖不掉呢? 这可把周管事的急坏了,桐木镇卖不掉,他又让人带到南平城内来卖,结果依然是卖不出去。 “东家,我找人打听了,府衙张推官说我们的红茶是小人之茶,不是君子之茶,那些准备尝鲜的大户都退了订单。” 周管事的一脸愁容,府衙推官可是他仰望的大人物,听说这位张推官还是被贬谪的进士老爷。 有了他这“小人之茶”的评语,红茶想要翻身就难了。 今年是他为苏泽效力第一年,也想要做出点成绩来,却没想到出师不利。 “小人之茶?” 苏泽露出笑容,大明士大夫君子小人之辩都魔怔了,连茶叶都要分君子小人。 不过红茶确实不适合大明朝上流社会的饮茶习惯倒是真的,只不过苏泽本来也不准备将红茶卖给南平县,他的目标是那些在中国收茶叶的洋人。 过几天是县学放假的日子,苏泽准备去一趟月港,将这批红茶推销出去。 不过自己未来老丈人一走,这张推官就说什么“小人之茶”,看来老丈人看人是极准的。 苏泽不在意张推官的评价,但如何将大明人不喝的红茶卖出高价? 苏泽对周管事的说道: “你去城里的漆匠那边订购一批精美的茶匣子,花多少钱都可以,记住一定要精美!” 周管事的一脸疑惑,卖不出去的茶叶还要再花钱包装?东家真的会做生意吗? 苏泽又问道:“武夷山有几家茶园跟着我们做红茶的?” 周管事老老实实的回道:“有个七八家跟着我们一起做红茶,其中最大的就是熊家的茶园。” 苏泽也没想到熊母竟然也是这么有魄力的人,他对周管事说道: “你回去找他们,和他们签好契书,我们按照正常武夷山茶的市价向他们收购红茶。” 周管事一惊,自己炒的都砸在手里,还去收购别人的家的? 这新东家不会是散财童子吧? 苏泽并不理会周管事的惊愕,而是继续说道:“另外你和他们签好契书,以后他们抄出来的红茶都要优先卖给我们。” 周管事只能领着命令返回了武夷山。 忙完了茶园的事情,苏泽又去了印刷坊。 姚春如今已经是印刷坊管事的了,五个建阳来的印刷坊师傅跟在他后面学习活字印刷,他又带了四个本地报童中的学徒。 现在每一期的《拍案惊奇》都不需要姚春亲自排版了,交给手下的徒弟去做,姚春最后校对一下就行了。 虽然他是苏泽的家奴,但是苏泽对他一家都很不错,也从来不以奴仆视之。 姚春心中感激,暗暗发誓要将印刷坊的事情做好。 苏泽来的时候,姚春正在雕版,苏泽走过去一看,姚春正在一个圆形的铅筒上刻着字。 苏泽没有打扰专心工作的姚春,等他制作完毕后,苏泽这才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圆筒中间是圆木,在圆木外层是一圈铅筒,姚春将字一个个的刻在铅筒上。 这和活字排版印刷以及雕版印刷都不同。 你说是活字印刷吧,字都是固定在铅筒上的,你说是雕版印刷吧,又不是在平直木板上雕刻。 姚春看到苏泽就要跪,苏泽一把将他拉起来,姚春说道:“东家,这是我发明的印筒。” “印筒?” 姚春吩咐两个学徒,将这个雕满字的圆筒抬到到了一个机器上,这个机器有一个大大的手摇扶手,又有学徒过来给圆筒上涂上油墨,将纸张装上机器后,姚春开始摇动扶手。 只看到圆筒滚动起来,而纸张也随着圆筒的滚动开始进纸,文字被印刷到了纸上。 随着圆筒一圈圈的转动,一页一页的文字就被源源不断的印刷到了长长的纸轴上。 苏泽惊讶的看着姚春,每次交给姚春的印刷任务都能很好的完成,苏泽已经很久没有印刷坊了。 苏泽没想到姚春竟然自己摸索出了印筒印刷的技术,还做到了自动进纸! “这是你发明的?” 姚春连忙点头,苏泽又问道: “古文观止就是用印筒印刷的?” 姚春先摇头,又点头,他说道: “一开始是用活字印的,但是每页都要重新排版太麻烦,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东家,印刷报纸,自然是您的活字印刷术好,但是印书的话,每一页都要重新排版,其实活字是不如雕板方便的。” 苏泽点头,其实木板印刷并不是后人想象的那样一无是处,在印书的时候雕版明显更方便,只需要将雕板刻好了,印书的时候只要刷上油墨就可以了。 而活字印刷则需要每一页都重新排版。 “我后来就想,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结合雕板和活字印刷的优点。” “东家要印书,我就按照雕板的办法,在铅筒上刻字,然后在铅筒上涂上油墨印刷。” 苏泽问道:“成本呢?” 姚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若是说成本,自然是活字印刷成本最低了,只需要排版就能印刷,铅活字就算是磨损了,重铸就可以了。” “雕版的成本最高,在木板上刻字要千万小心,一个字都不能刻错。而且大块的木料价格不菲,磨损之后就没办法再印了。” “这铅筒是在两者之间,铅筒不怕刻错字,刻错了重新用铅液盖上就可以了。铅筒可以反复印刷,只要我将古文观止的铅筒全部制作出来,就不用像活字印刷那样每一页都重新排版了。” “铅筒也不是一次性的,若是日后字迹模糊可以重新熔铸掉铅筒,然后再做成铅筒刻字就可以了。” 果然劳动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苏泽也没想到姚春这么快就改进了活字印刷。 苏泽又发现学徒们将印好的长纸折叠好,然后抱着折叠好的纸来到一把大轧刀下,个头矮小的学徒跳起来抓下轧刀,一刀就将页边轧开。两边都轧开了之后,一张张纸就分离了出来。 苏泽指着轧刀问道:“这又是谁的发明?” 姚春说道:“这是我那个报童学徒发明的,那小子聪明伶俐,在街头卖报的时候也是卖的最好的。” “麻蛋儿!过来给东家瞧瞧!” 苏泽看到一个满脸油墨的半大孩子冲了过来,他脸上有些雀斑,还梳着朝天辫,年纪也就和林良珺差不多。 明明还是小萝卜头,但是刚才苏泽已经看他在指挥其他学徒做事了。 “这些铅是哪里来的?” 姚春说道:“上次我和熊五说了这个想法,听说胡公公那边的铅不值钱,熊五帮我从矿坑拉过来的。” 苏泽点点头,他立刻让姚春召集所有的印刷匠人和学徒,然后当众表扬了姚春和麻蛋儿。 苏泽直接奖励姚春二十两银子,又给了麻蛋儿十两银子。 苏泽又宣布,在印刷坊投入五十两银子,设为特殊奖项,奖励那些改进印刷工艺,提高生产效率的创意发明者。 印刷工和学徒们更加激动了,他们每天都和雕板活字油墨打交道,自然有不少改进工艺的想法。 不过他们都是拿着钱办事的,也没有多少工作积极性。 如今苏泽拿出银子激励,而且出手这么大方,有几个有想法的印刷工蠢蠢欲动,都憋得改进工艺提高印刷效率。 苏泽又勉励了姚春一番,提醒他注意铅毒,这才从印刷坊离开。 与此同时,官道上。 汪道昆让人收掉了督学的仪仗,一路上轻车简从的来到了南平县。 这一路上还遇到了一个来南平县买书的商队,汪道昆干脆就和商队一起前往南平。 商队主人看汪道昆气度不凡,手下随从也都是精壮,当他是某个大户人家贵公子出来游山玩水的,态度非常的谦恭,对汪道昆的问题有问必答。 “你们去南平买书?是买《拍案惊奇》吗?” 商队老板拿出一期往期的《拍案惊奇》,递给汪道昆。 纸张是粗糙的生宣,这种纸上写墨水很容易化开糊成一团,但是报纸上的字却很清晰。 墨迹飘香,看来是用了特殊的墨。 汪道昆家中是富商,他很快估算出这份报纸的成本确实不高,也难怪可以低价出售大规模印刷的。 翻开报纸,现在《拍案惊奇》的版面已经扩充到六版,格式和内容也固定下来。 第一版是本地新闻,从朝廷到福建府的大事,都有可能被编辑成新闻刊登在上面。 内容来自于府衙县衙张贴的告示,只不过文字用了更白话的写法,甚至有的还编成了打油诗和顺口溜,更方便百姓传播。 第二版则是连载的《牡丹亭》,汪道昆失望的翻过去,这一期是一个月前的报纸,这篇戏文他在盗版合集中已经看过了。 第三版是短篇故事两则,其中一则是苏泽写的聊斋,另外一则是南平县一个读书人仿照苏泽的文风投稿的作品,也被林清材选中一并刊登了上去。 汪道昆看完只觉得汗毛直立,苏泽这篇故事一字没有正面描写鬼怪,可是鬼怪却仿佛站在面前一样,让汪道昆直呼过瘾。 第四版也是投稿,这是一出折子戏,有牡丹亭珠玉在前,这篇戏文确实干瘪了一些,但是题材和内容都很新颖,在汪道昆看来也是一篇不错的作品,也是南平士子投稿。 第五版是一些杂记、笑话、游记、神话故事和山川地理逸闻,都是一两百字的小短篇,但是内容生动有趣,汪道昆读完了化剑阁的逸闻之后,对这座南平县城外的名迹也产生了游玩的兴致。 最后一版就是广告了,在热爱阅读的汪道昆看来,这些广告也颇为有趣。 他合上报纸,递给商队老板说道:“果然是好报纸!掌柜的你们赶到南平就是为了买报纸?” 商队老板笑着说道:“当然不是了,如今《拍案惊奇》在临近的府城都开始同步贩卖了,价格也和南平城内一样,贩卖报纸已经没什么利润了。” “我们这次去,是应本县相公们的请求,去购买《古文观止》和《幼学琼林》的。” 汪道昆也算是读过很多书了,他从没有听过这两本书,问道: “这是南平的新书吗?” 老板点头说道:“这《幼学琼林》是苏先生新编的蒙学教材,用过的都说好。《古文观止》和苏先生和南平县海教谕一起编的散文集,据说收录了名家大作五十篇,都是一等一的名家精品,苏先生还做了注释和点评,在延平府都卖脱销了。” 蒙学?散文集? 汪道昆更吃惊了,这苏泽不过是一个秀才,竟然能编这样的东西? 别看蒙学书看起来简单,可是编写蒙学可是相当困难的工作。 要将知识讲的通俗易懂,又要在孩子心中树立正确的世界观。 这是教化天下之功!非大儒不得为之! 而文集也是如此,从先秦以来名家散文不计其数,但是能称得上名篇的可不多。 能从卷帙浩繁的文章中精选出好文,并且做注释点评,这非是饱学鸿儒不能为之! 要不是苏泽的《牡丹亭》珠玉在前,汪道昆都觉得这是在苏泽在骗人了。 “掌柜的,你手头上可有这两本书?” 掌柜的摇头说道:“这两本书在南平之外可是一页难求,我们这次来南平城也是想碰碰运气。” 汪道昆回到自己的马车里,看了《拍案惊奇》之后,他内心的创作欲望也是暴涨。 人就是这样,在读到好故事之后,也忍不住要将自己脑海中的好故事写出来表达出去。 在这种表达欲的驱使下,汪道昆提起笔写道: “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本章完) 第184章 去月港 汪督学随着商队进了南平城,却不知道他想要见的苏泽已经请了假回了长宁卫。 汪道昆进了南平城之后,并没有惊动官府,而是在直接在一家客栈住下。 他先是让书童去买最近几期的《拍案惊奇》,又让书童去书铺打听《幼学琼林》和《古文观止》有没有现货,又让人搜集当地有名的年轻士子消息。 汪道昆的工作是督学,除了主持福建乡试之外,也有纠察一省学政的职责,等于是朝廷派下来巡视当地文化教育工作的钦差。 而此时的苏泽已经返回了长宁卫。 县学每个月各有旬末的一天假期,月底还有一天假期。 这些日子苏泽都没有休假,在休假的时候都在向海瑞请教功课,还要抽个空在月中帮着海瑞授课。 趁着中旬末没事,苏泽向海瑞请了六天假期,返回了长宁卫。 海瑞看苏泽攻读刻苦,也知道他是极为自律的人,便准了他的假期。 以前苏泽骑着九姑婆的毛驴,从县城返回长宁卫需要一个白天。 后来骑着海瑞借的驽马,也需要半日的时间。 现在骑着于宗远送到好马,只需要两个时辰不到,就能从南平县城返回长宁卫了。 这一次苏泽除了自己回来之外,还带上了灌装好的红茶,他这次返回长宁卫,是为了去一趟月港。 推销红茶,购买更多的鸟铳和火炮,搜集西方的书籍,这些是苏泽前往月港的主要任务。 而随着福建海上秩序的恢复,林默珺扮作鹿大王抢劫商船的收益已经逐渐下降,以前那种抢劫暴富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但是苏泽也很清楚,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倭寇,如今福建这个局势,其实是众望所归,是三方共同造成的,而不是说鹿大王的虎皮有多厉害。 鹿大王的虎皮再大,能有徐峰和汪直的虎皮大吗? 浙江那边还不是抗倭战争愈演愈烈,而不是像福建这样风平浪静。 苏泽定下的只抢劫不悬挂月港旗帜商船的规矩,维持了走私商人的利益,甚至还减少了这些商人的护航费用。 当年督师朱纨攻破双屿湾,如此巨大的功劳,朱纨本身也深受皇帝的信任,最后还不是被诬陷停职自杀,福建走私商人的力量可见一斑。 “鹿大王”不侵扰地方,保住了福建上下官员的脸面,维持了“海疆无事”的状态。 但是这种稳定的关系,也肯定会随着浙江抗倭的局势发生变化。 只要浙江抗倭局势逆转,那福建各司衙门的官员肯定也会有新的心思。 而一旦浙江倭寇败退,自然也会有一部分涌入福建,必然会破坏“鹿大王”和官府海商的默契。 所以如今是难得的蜜月期,也是最适合做生意的时期,这也是苏泽赶在乡试前,也要去一趟月港的原因。 “我也要去!” 林默珺听说苏泽要去月港立刻说道。 自从定亲之后,林默珺对苏泽的态度一切如常,苏泽也很快调整了心态。 但是林默珺强烈要求和自己一起去月港,苏泽还是有些不自在。 “我不是以鹿大王的身份去,就是扮作商船去月港打探情况。” 林默珺坚定的说道:“我知道,我陪你去。” “你去了,海上怎么办?” 林默珺撇撇嘴说道:“海上根本不需要我了,只要打着鹿大王的旗号定期巡逻就好了,如今福建海上根本没有可以打劫的船。” 苏泽想了想,月港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确实不安全,林默珺武艺高强,明显是个好帮手。 既然如此,苏泽也爽快的说道:“那就劳烦百户和我一起去吧。” 除了林默珺之外,这一趟和苏泽一起去月港的,还有书铺掌柜的林德清。 自从建阳的出版业被倭寇摧毁后,至今依然没有恢复元气。 林德清虽然性格有些木讷,不像是那些能和人自来熟的掌柜那样,善于招徕新顾客。 但是他性格踏实稳重,做事也很讲究规矩,反而得到南平县读书人的信赖,经常让他帮忙找书。 月港不仅仅是对外贸易的港口,也是福建对北方贸易的枢纽。 在建阳印刷业务昌盛的时候,南北直隶新出的书籍,只需要十五天就能出现在月港中。 建阳出版业巨大的空缺,让林德清敏锐的抓到了机会。 图书这个东西在大明朝本身就是暴利产品,盗版图书更是暴利中的暴利。 林德清准备去月港看看,有没有南北直隶畅销的书籍,带回南平城让姚春盗版印出来卖。 苏泽倒是没想到林德清这个老实人也这么有商业头脑,但是对于他这个想法还是支持的。 除了林德清之外,苏泽还带上了种田能手林七叔。 虽然土豆和红薯的种苗退化还没有发生,但是苏泽还是要早做准备。 杂交也是一种预防种苗退化的方法,苏泽准备在月港的市场上看一看,有没有从南美来的植物种子。 除了土豆红薯之外,南美洲的辣椒、玉米也是非常好的农作物,同时还有一种苏泽很想要得到的经济作物——烟草。 苏泽当然不准备种植烟草荼毒国人,但是可以出口啊! 烟草是一种利润极其丰厚的产品,而清代福建的烟草出口,取代了茶叶、瓷器和丝绸,成了大清最拳头的出口产品。 澎湖的气候和土壤也适合种植烟草,澎湖最早的殖拓运动,也是从种植甘蔗、烟草这类的经济作物开始的,这种利润高的产品才能吸引其他地主和富商的投资,光靠苏泽或者长宁卫的力量,很难完成大规模的殖拓运动。 另外苏泽还带上了老神父皮埃尔,在用望远镜看了月球之后,老皮埃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重新坚定了对上帝的信仰。 这年头来东方的传教士,实事求是的说都是极具冒险精神的,而且教士基层在西方就是知识阶层,苏泽还想要通过皮埃尔再拐一些耶稣会的传教士来长宁卫。 至于拐人的方法,让皮埃尔“现身说法”,说他“说服”了大明的一位骑士领主,皈依了天主教,在大明朝的南方沿海骑士领建立了一个天主教据点,这些狂热的传教士还不是嗷嗷的冲过来? 为了保证安全,林默珺还带了训练有素的三十名鸟铳手,一行人乘坐鹿大王抢劫来的一艘商船,挂上月港的旗帜,南下漳州而去。 有了上一次的航行经历,苏泽总算是不晕船了,他拿着望远镜看着海上的景色,但是很快就看腻了。 “这一路顺风的话,到月港只需要两天时间。” 靠着阿方索船长的海图,林默珺很快推测出航程。 月港,就是现在福建漳州市海澄县,漳州和南平是福建一南一北,如果走陆地没有半个月肯定到不了。 可是海上交通就是如此的便捷,按照当时明代人的笔记,从月港前往马六甲顺风也只需要十五天,海上航行的便捷可想而知。 在现代人看来,坐船可算不上什么便捷的出行方式,可是在十六世纪,帆船就像是飞机一样,极大的缩短了整个世界的距离,让以前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成了航海图上的一个个坐标。 这一切的巅峰时期就是日不落帝国了,英国人靠着海权和先进的航海技术,在整个世界跑马圈地,建立了一个疆域庞大的海洋帝国。 等航行了一天半,周围海域的船只逐渐多了起来。 这些船都挂着月港的旗帜,但是相互之间还是谨慎的保持距离,这年头在海上遇到海盗的概率比遇到同行的概率可是高多了。 靠着“鹿大王”维持秩序,如今大股的海盗团伙已经没有了,但是保不齐看到月黑风高,商船也能客串一下海盗,反正大海茫茫,被抢了也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了。 苏泽这艘船虽然不大,但是安装了两门佛郎机炮和一门红夷炮,本来苏泽还期待着来一次海上冒险,可没想到那些过往的船只是远远的让开,并没有不开眼的过来抢劫。 林默珺看到苏泽垂头丧气的样子说道:“没有被抢劫,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苏泽连忙摇头,林默珺说道:“下次我带你去抢劫好了,这边海域不适合抢劫,下次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 “为什么不适合抢劫?” “靠近海岸,抢劫完了开不快的,附近暗礁也多,万一搁浅就得不偿失了。” 专业! 林默珺被苏泽看得转过头,嗔道;“还不是你带坏了我,现在一出海我就整日盘算哪里适合抢劫,怎么抢占上风,都是你的错!” 两人拌嘴的时候,瞭望手喊道:“看到港口了!” 苏泽掏出望远镜,果然看到了远处建造在山上的炮台,这就是月港斥重金修建的防御炮台。 船上的人自然欢呼雀跃,林默珺也没空和苏泽拌嘴了,直接接管了船舵,准备驾驶船只进港。 看到海上的船只,苏泽也惊叹起来,月港不愧是目前东方最大的港口,这等待进港的船都能排成长龙,实在是太壮观了。 看到龟速前进的船队,苏泽终于知道为何月港会在短暂辉煌过后,就从历史长河中消失了。 月港并不是一座好的海港,这是一座河海交汇的港口,入港的通道很狭窄,港口吞吐量不大,还有一片暗礁区域容易搁浅。 可以说这座港口从一开始就是走私港,兴起的原因是它背靠福州、泉州和厦门的腹地,位置易守难攻,可以说月港能兴起,靠的就是禁海。 因为禁海,福州、泉州、厦门这些更优良的港口不能停靠,为了安全只能在月港停靠。 隆庆开关之后,对外贸易通道恢复,那商船自然更愿意停更好航行的大港口了。 不过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月港还有近十几年的繁荣,等到嘉靖三十七年倭寇基本平定之后,更是迎来了最繁荣的时期。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苏泽对于月港的期待感降低了不少,再怎么说月港也只是一座小渔港,港口条件上和泉州这种唐宋时期就“船舶相连,无以边际”的天然大港口没办法比。 月港的硬件实力确实不行,但是软件还是不错的。 等到快要入港口的时候,一艘小船开过来引导苏泽的船进港,在引航船的引导下,船有条不紊的进入了月港。 皮埃尔神父也去过不少世界大港口了,对于月港他还是赞叹道:“月港是全世界最有秩序的港口了,真想不通大明为何这么不愿意开放它的港口。” 苏泽也想不通为什么大明朝要禁海,等到逐渐靠近月港码头,这座城市的魅力开始呈现出来。 港口上是大量赤膊的码头力夫,只要给钱,他们就能将任何货物从船上搬下来,甚至包括火炮这样的东西。 沿海是一排建筑物,月港商会就在其中,飘荡着月港旗帜的商会,是那一排中最高的建筑物。 除此之外,苏泽还看到了十字架标志,新月标记,以及各种苏泽也说不出来的旗帜。 “月港竟然允许你们设立教堂?” 皮埃尔神父说道:“当然不许,那是他们葡萄牙的商馆,那旗帜是他们自己挂上去的。” 苏泽点点头,对于外来宗教,凡是正统的中华帝国都是相当严厉的态度,开元年间唐代泉州港的摩尼教信徒大增,李隆基就宣布禁教,驱逐了泉州港所有的摩尼教信徒。 这些西洋人做生意还行,如果真的让他们传教,那官府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他们呢?” 皮埃尔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是奥斯曼的商馆。” “奥斯曼人也能来大明?” “都是该死的西班牙人,马尼拉允许奥斯曼人的船停靠,他们的船才能抵达月港。” 苏泽很快明白,葡萄牙人想要垄断前往东方的航线,那在南洋和东亚地区,想要打破这个封锁的西班牙人和奥斯曼人就是盟友。 不过你皮埃尔一个天主教孝子的法国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西班牙人呢? 商船抵达港口,既然有商馆,就不用满大街的找西夷了,苏泽付钱让人抬下红茶,向着商馆而去。 (本章完) 第185章 大买卖 对于葡萄牙商会的首领迪奥戈来说,今年是被恶魔诅咒的一年,用他从大明刚刚学到的说法,估计是他远在葡萄牙的祖坟风水不好。 作为葡萄牙在远东的全权代表,远东航道的开拓者,迪奥戈在租借澳门的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通过贿赂和收买,葡萄牙人租借了澳门,终于在大明朝这个庞大帝国身上打开了贸易的通道。 可虽然租借了澳门,但是迪奥戈很快发现,和大明朝的贸易并不好做。 不好做的原因是,大明朝几乎不太需要葡萄牙人的货物,但是葡萄牙人却很依赖大明朝的货物。 葡萄牙人在远东的生意,香料、武器,香料这个东西,大明朝自然有需求,但是这个需求也算不上刚需,而且除了葡萄牙人,阿拉伯人给中华帝国贩卖香料的历史长达千年,葡萄牙人在这场贸易中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武器这个东西同样如此,大明朝并不信任葡萄牙人,而且如今大明自己也能制造鸟铳,虽然葡萄牙人的鸟铳质量更好,但是人家不采购你有什么办法? 但是葡萄牙人对于大明的贸易依存度就高了很多。 茶叶、瓷器、丝绸,这三样都是大明朝的特产。 虽然倭国也有瓷器,朝鲜也有丝绸,但是最高档的丝绸,最高级的瓷器,最好的茶叶,就只有大明朝能提供。 这些高档货运到里斯本,运到马德里,甚至运到阿姆斯特丹,那都是几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利润。 迪奥戈试图推销过葡萄牙商品,可是大明商人并不感兴趣,这座庞大的帝国物产太丰富了。 而迪奥戈的竞争对手,负责对倭国贸易的商务代表就风光多了。 倭国商务代表若拉,在倭国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 首先是九州的大名岛津,开放了鹿儿岛作为贸易基地,甚至在鹿儿岛上划出了一块“南蛮馆”,专门留给葡萄牙商人交易。 除了九州之外,葡萄牙人还试图在倭国新开放的港口长崎建立贸易通道,如今倭国正处于乱世前夕,各大势力都在招兵买卖,鸟铳在倭国大卖,南蛮学(葡萄牙人的技术)也在倭国大行其道。 更重要的是若拉带领的传教士,还在传教上取得了丰厚的成绩。 相比于大明官方对于传教的警惕和严格禁止,倭国各大名对于天主教的态度区别很大。 有的大名对于天主教很感兴趣,大部分对于葡萄牙传教都不反对。 比如九州的执掌者岛津家,就不反对葡萄牙人在九州传教,甚至还允许他们兴建教堂。 商业上和宗教上的进展,让若拉在远东地区的话语权大增,而从倭国拉回来的白银,更是让迪奥戈嫉妒不已。 迪奥戈迫切的需要一条稳定的商路,他需要大明的瓷器、茶叶和高档丝绸,还需要一个出手阔绰的大明买家,建立长久的贸易关系。 迪奥戈正在思考着,手下一名深色皮肤的职员通报,有大明商人要拜访他。 难道是上帝听到了自己的祈祷?生意上门了? 迪奥戈连忙吩咐职员去迎接大明商人,闻着空气中残留的咖喱味儿,迪奥戈实在是不喜欢这些原始的果阿人,只可惜现在远东的葡萄牙精英基本上都在若拉麾下,没几个愿意和自己混了。 苏泽也不禁的感慨,印度人在语言上的天分,能够将任何语言都说成咖喱味。 这名果阿的向导精通很多国家的语言,是被迪奥戈招募来到大明来的。 苏泽很快就见到了葡萄牙在月港的负责人,迪奥戈用标准的大明礼仪向苏泽行礼,然后招呼他们坐下来。 而迪奥戈在和苏泽打了招呼之后,一下子就看到了苏泽队伍后的皮埃尔。 远东的西方面孔就这么几个,迪奥多和皮埃尔神父也打过交道。 虽然不耻于阿方索船长为西班牙人卖命,但是阿方索的新世界号失踪之后,迪奥多也帮着在海上打听过消息,但是新世界号就像是一艘幽灵船,没有人再见过它的踪影。 失踪的皮埃尔出现大明商人的队伍中,迪奥多连忙说道: “皮埃尔神父?” 皮埃尔点点头说道:“是伟大的苏,这位仁慈的大明骑士救了我。” 迪奥戈看向苏泽,西方人搞不懂大明朝复杂的军事制度,凡是大明朝的军官他们统统称呼为“骑士”。 在福建,和商人交易的“骑士”并不罕见,在海上贸易更发达的广东,几乎所有的沿海卫所都会参与到走私中,迪奥戈那些澳门同行的主要交易对象,就是这些大明“骑士”们。 迪奥戈立刻用中文和苏泽交谈。 迪奥戈的中文还算是流利,不过苏泽还是嫌弃他的语速太慢,干脆用葡萄牙语和他交流起来。 迪奥戈暗暗惊讶,他来大明朝这么多年,也见过学习外语的大明商人,但是像苏泽的葡萄牙语这么流利,还是字正腔圆的里斯本口音,迪奥戈还是第一次见。 除了流利之外,苏泽表现出来的气度也让迪奥戈对他非常恭敬,他只在少数大明朝的高级官员身上见过这种气度。 这一切都让迪奥戈对苏泽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不过对方是来做生意的,迪奥戈寒暄完毕,苏泽将一个漆器盒子拿了出来。 看到这个盒子迪奥戈就眼睛一亮,大明的漆器在西方也相当好卖,这盒子一看就很高档。 打开盒子,苏泽又从中掏出了一个瓷茶罐。 看到这个茶罐,迪奥戈的眼睛更亮了。 苏泽定制的这套瓷器,是专门按照外国人的喜好订购的,瓷器的彩绘图案也是浮夸无比,但是外国人就喜欢这种。 苏泽将这个瓷茶罐打开,倒出了其中褐色的茶叶。 闻到了罐子里的香味,迪奥戈连忙问道:“茶?” 可是看到正山小种,迪奥戈又疑惑了,这和他在大明喝的茶都不一样啊? 苏泽又让林德清拿来茶壶,迪奥戈的果阿助理拿来热水,苏泽迅速泡了两杯红茶,递给迪奥戈。 香! 迪奥戈很快被红茶浓郁的香气吸引,浑厚的茶汤很合他的口味,而且这茶叶没有绿茶那种苦涩的回味,上好的茶叶! 苏泽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将糖倒入茶壶中,再次冲泡出两碗略带甜味的红茶,这下子迪奥戈眼睛更亮了! 葡萄牙在中世界的时候曾经长期被绿教占领,他们的饮食习惯也有些游牧民族的趋势,喜欢奶和糖。 迪奥戈也试图在绿茶中加奶或者是糖,但是味道都有些怪怪的。 今天苏泽拿来的红茶,却完美的契合甜味,简直是太完美了! 迪奥戈看向苏泽,眼神中充满了炽热,这样的货物如果运到里斯本,一定能掀起“大明茶”的热潮的! “尊敬的贵客,请问这种茶叶您还有多少?” 苏泽说道:“这是我的茶园中产的茶,这一次我只是带来了一小部分,我们可以签订长期的合作协议。” 迪奥戈更加高兴了,能够在大明朝拥有茶园的,肯定是大明的贵族。 苏泽又说道:“我的茶叶还有一个优点,只要保持茶罐的密封,茶叶横跨整个世界都不会变质。” 迪奥戈恭敬的询问道:“请问您这茶叶的价格?” 苏泽报出了一个正常武夷山绿茶四倍的价格,他本来只是准备先报价再还价的,可没想到对面这个月港总代表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苏泽的报价。 这就答应了? 苏泽只是后悔,没有要价再高一点。 答应了报价,迪奥戈很快后悔起来。 他后悔不是给苏泽的报价高了,而是他手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白银,来长期购买苏泽的茶叶。 他吞吞吐吐的说道:“亲爱的苏,能不能用商品来交易。” 迪奥戈本来都做好被拒绝的打算了,却没想到对方非常痛快的答应下来。 “就用商品来交易!不知道贵方能提供什么商品。” 迪奥戈立刻拿出自己的商品手册,苏泽看到上面鸟铳和佛郎机炮,他按下激动的心情,装作平静的说道:“可以用佛郎机炮和鸟铳交易。” 迪奥戈迅速和苏泽签订了长期交易的合同,他也在猜测苏泽的身份。 大明朝的商人也会零星购买鸟铳,但是像苏泽这么大规模购买的并不多。 大明的骑士们和欧洲不同,他们的武器都是有大明皇帝提供的。 多么慷慨而富有的皇帝啊,和大明皇帝相比,欧洲的君主们抠门的要命,武器战马都要领主们自备。 是倭寇吗? 迪奥戈又摇了摇头,东亚所有的海盗都可以归为倭寇,但是迪奥戈见过很多倭寇,就连著名的倭寇汪直他都是见过的,可是没有一个人拥有苏泽这样的气度。 苏泽应该是大明的骑士,而且还是地位比较高的那种骑士。 除了骑士之外,也许苏泽是代表大明官方来购买武器的? 这倒是有可能,随着流入倭国的鸟铳越来越多,倭寇的装备也越来越好。 也许是大明朝廷碍于面子,所以让苏泽这样的官员私下购买武器? 要不然哪个骑士会自费购买这么多的鸟铳呢? 迪奥戈也不准备深究苏泽的身份。 苏泽又开口说道:“迪奥戈先生有没有西洋的书籍卖?” 西洋书籍? 迪奥戈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大明人对西洋人的书籍有兴趣的。 迪奥戈为难的说道:“我这次来月港没有带书,等下一次我去马六甲的时候,帮您留意下?” 苏泽点点头,能达成用茶叶换军火的协议已经很好了。 谈完了交易的事情,皮埃尔神父说道:“月港有其他神父在吗?” 迪奥戈摇了摇头说道:“几位神父都在澳门建设教堂,月港这边没有神父。” 皮埃尔有些失望,他对迪奥戈说道:“尊敬的迪奥戈阁下,麻烦您下次见到澳门的贾尼劳主教的时候,将我这封信给他。” 迪奥戈接过信,皮埃尔说道:“尊敬的大明骑士苏,支持我们在他的领地上传教,但是我一个人没办法传播主的福音,希望教会能派更多人过来。” “他们可以先来月港,等到下次我们来贸易的时候去往苏的领地。” 迪奥戈惊讶看着皮埃尔,葡萄牙人在大明的传教一向没什么紧张,澳门的教堂还在建造中,但是也没有吸引多少信众。 皮埃尔神父竟然获得了一名大明骑士的支持? 这可是了不起的成果啊! 迪奥戈立刻保证一定会尽快将信件送到澳门,然后将库存的五十把鸟铳交给苏泽,完成了这次茶叶交易。 重新返回船上,林默珺盯着苏泽说道:“没想到苏先生这么会骗人,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这点。” 苏泽立刻说道:“哪里是说谎了?” “你说支持皮埃尔传教,可是你明明禁止他在长宁卫传播信仰的。” 苏泽立刻说道:“我不是同意他向曲蹄人传教吗?只是他自己不会说曲蹄人的语言,没办法传教罢了。” 苏泽又笑着说道:“长宁卫可不是我的领地,是你林百户的领地,是你禁止他在你的领地上传教的。” 林默珺也笑起来说道:“果然男人的嘴是不能信的。” 苏泽莫名有些心虚说道:“你看皮埃尔神父在岛上过的多舒服,他是自愿的!” 林默珺淡淡的说道:“我以后可要当心点,别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 苏泽确实没有说谎,今日皮埃尔神父一边研究天文,一边研究数学,忙的不亦乐乎。 而苏泽又给他画了一个大饼,让他在岛上翻译中文版的《圣经》。 虽然皮埃尔是耶稣会的,反对新教私自翻译圣经的行为。 可是苏泽还是说服了他,东方和西方不一样,如果没有一本读书人看得懂的圣经,那知识阶层根本无法对天主教产生兴趣。 这让皮埃尔神父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咱们和符腾堡那些异端不一样,咱就是翻译,又不是篡改! 但是这项工作就不是皮埃尔一个人能完成的了,这也是他愿意配合苏泽撒谎,骗更多传教士去长宁卫的原因。 满载货物返航,苏泽又赶回南平城,他刚刚回到《拍案惊奇》编辑部,就听林清材说有人拜访。 (本章完) 第四卷总结 明代官修史书比较多,各种官员笔记更是不胜枚举,还有大量的地方志、家谱、族谱、文献档案。 而这些资料的真实性呢,只能用一句话说,很多史料的真实性,和咱这本差不多。 所以,拿着明代史料辩经,实在是。。。 反正我引用的史料,只能说确实有这个史料,但是肥鸟用这些,都是为了服务的,说白了,就是家言,就是为了剧情服务的,真实性如何,大家可以自己辨析。 所以以后如果写到大的历史事件,我会贴出史料出处,大家可以自己去看,自己选择相信的观点。 这点我空口白说大家可能不能理解,我就说一个文中提到的事情吧——蓟镇兵变。 简单说下,就是南北兵不和,蓟镇总兵王保屠杀了戚家军。 这个事件,我在书中引用了,为了说明大明的腐败。 但是吧,这个事情,其实有很大的辨析空间的。 首先是屠杀人数,按照朝鲜的史书《两朝平壤录》,王保杀了“千三百人”。 《明史,王保传》,记载是“数百人”。 而几部明人笔记的人数是“四五千人”,这几乎是当时南兵在北方作战的全部人数了。 而王保自己写给朝廷的塘报,以及后来写给友人的书信上写的是“一百三十人”。 大家看一下就知道其中的问题了,如果是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那就是王保将戚家军杀光了。 如果按照最低人数说,一百三十人,那就是部分南兵哗变,而且王保是向朝廷上书,首恶都送到刑部审问后才杀的,部分士兵哗变的可能性也很高。 所以请读者判断,这是戚家军部分军营哗变呢?还是王保私心作祟不想给军饷,屠杀了所有戚家军呢? 其实你问我,我个人认为,朝廷的赏钱又不是王保出,而且仗已经打完了。 我们不从其他地方分析,就单单从责任上说,王保这個时候为了节约钱杀士兵的说法,其实并不怎么站得住脚,甚至可以说这个理由非常的奇怪。 你一个部门经理,带领手下团建回来,因为团建费用报销数额大,你做主把手下员工都开除了。 这事情大家觉得合理吗?其实也不太合理。 但是我这本书要造反,所以我说了一个明史上普遍的说法,其实我也没错吧?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让大家彻底陷入历史虚无主义,而是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当事人都讨论不清楚,现代人拿出来辩经,真的没啥意思。 而这个事件给后人的收获是什么呢?那就是任何一次政治事件,人数的区别会有本质的不同,断章取义的攻击力是相当大的。 如有和大家认知的历史文献冲突,懂的人就笑一笑吧,放过我吧,求饶! 肥鸟还是感谢大家一直追书,我也会用更严谨的态度继续写作,减少说教的文字,增加更有趣的剧情,感谢大家。 第186章 愚智对答 拜访苏泽的,是一个身穿儒士服的中年人,林清材也是见他气度不凡,所以才立刻向苏泽通告的。 气度这个东西,古今中外都非常重要,作用就和苏泽的魅力属性差不多,气度好的人更容易引人注意,更容易被人重视。 自从《拍案惊奇》爆火以来,也经常有人来编辑部求见苏泽。 苏泽也都会抽出时间和他们见面,因为他深知名声的重要性。 在古代交通不发达,想要造反自然就要有号召力,古往今来能够起事的,都是当地有名的人。 一天见一见这些拜访者,和他们交谈两句,花费的时间不多,却能维持苏泽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苏泽虽然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县城,还是和这个拜访的中年人见了面。 “苏先生。” 对方拱手为礼,苏泽连忙说道:“长者叫,不敢当,若是不弃叫我表字汝霖就行了。” 汪道昆对苏泽更满意了,苏泽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名声而骄傲,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 作为一省督学,汪道昆自然见过不少狂妄的士子,而真正有才学的苏泽这么低调,确实让他很高兴。 “在下姓王,字伯玉,经商至此,路上拜读了汝霖的文章,所以才来叨扰拜会的。” 汪道昆又说道:“我们平辈论交,如何?” 苏泽看对方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只是一板一眼显得有些老成,于是也说道:“伯玉兄。” “汝霖兄,我家是南直隶徽州府的,家中也有印书的产业,想向您购买《牡丹亭》全册,带回去印制。” 汪道昆这个确实没说谎话,他出自于徽州府歙县望族,徽州府的大家族从会经商,他家也确实有印书坊。 原来是买书的啊。 自从牡丹亭火了之后,确实有外地商人出价购买全套的戏文,苏泽都是照单全收,要价五百两银子,一笔将《牡丹亭》卖断。 原因很简单,这年头又没有版权法,外地的商人真的要印,苏泽还能跑出南平和他们打官司吗? 大明朝的版权意识相当淡薄,真的遇到抄袭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苏泽这个普通秀才,就是当朝阁老的文集都会被盗版印刷,阁老都没办法,苏泽能有什么办法。 这种上门来求文的,无非是看市面上的《牡丹亭》还没有连载全,求一份全文回去,这都算是有良心的出版商人了。 没良心的出版商人,搜集市面上牡丹亭的戏文,然后回去找人胡乱写一通,凑成一本书出版赚钱。 苏泽摆出一副商人谈价格的样子,倒是让汪道昆非常的意外。 “汝霖兄对于卖书并不抵触啊?” 苏泽说道:“有什么好抵触的,买卖之事本来就是双方自愿顺势而为的,伯玉兄愿意买,我自然是愿意卖了。” 苏泽又说道:“伯玉兄愿意出钱买,那就是欣赏我的戏文,既是知音,又何羞谈钱呢?” 汪道昆哈哈大笑,倒是觉得苏泽是个妙人。 这年头南直隶徽州地区可是商业气氛非常浓郁,徽州商人也是名扬天下的。 汪道昆从小耳濡目染,对于商业的事情并不抵触,苏泽这么说反而对了他的胃口。 苏泽看到上门的肥羊,立刻说道:“要价五百两,但是在《拍案惊奇》连载完之前,不得贩到福建来,如何?” 汪道昆反而倒是觉得苏泽的开价低了。 想当年他科举中进士,就有福建的书商上来求文,那时候开价就是一篇五十两银子。 苏泽这一套五十二折的《牡丹亭》买断价才五百两银子,可以说是相当便宜了。 汪道昆立刻让门外的书童掏钱,苏泽看到他能一口气掏出五百两银子,更觉得这是土豪。 既然别人掏了钱,苏泽也更愿意和他攀谈几句。 苏泽将誊抄好的《牡丹亭》全文递给汪道昆,只看到他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 汪道昆号称有明一代最高产博学的杂学家,他三岁就能读唐诗,五岁就能背诵,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是典型的大明顶尖做题家。 而他一生做散文百篇,诗歌更是高达千篇,又通曲律作戏剧,有五篇杂剧都传到了后世,可以说是涉猎非常广泛了。 汪道昆的阅读速度相当快,很快就翻完了全套戏文,他意犹未尽的说道: “有此珍馐,日后怕是再也读不进戏文了!” 苏泽心想“不至于不至于”,算算日子,汤显祖已经九岁了,如果自己不继续抄的话,等汤显祖长大,您老兄应该能活着看到他的戏文。 汪道昆合上书说道:“我幼年曾经也想钻研曲艺,可是被父祖所阻止,终是没有走上这条道路,哎。” 汪道昆年轻的时候曾经读过一段时间杂书,也曾经尝试作曲,结果自然是被祖父和父亲一顿子打。 他年纪轻轻就在科举竞争残酷的南直隶考上了秀才,正是家族的希望,自然不可能让他读闲书了。 如今虽然考上了进士,也做了几年官了,这件事依然是汪道昆心中的憾事,今天遇到苏泽忍不住吐露出来。 苏泽立刻说道:“这有什么,伯玉兄什么时候提起笔都不晚啊。” 汪道昆看着苏泽问道:“不晚吗?” 苏泽笑着说道:“这有什么晚的,自古大才有早慧的,也有晚成的,著书写作这件事,什么时候都为之不晚啊。” 汪道昆顿时大感知音,他有说道:“那以汝霖兄以为,应当写什么?” 苏泽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诗词之道,唐宋已然尽矣!这名家之散文,自先秦以降也是文魁闪耀!就算是曲艺之道,也有元曲珠玉在前啊。” “一时人应该有一时人的文章,我大明朝能异于前人而流于后世的,唯有也!” 苏泽说的也是真心实意的,是大明朝文人的优势赛道,写肯定要比写诗词有优势多了。 汪道昆更是觉得苏泽是自己的知己,自己只是隐约有些想法,苏泽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时文的方向。 汪道昆想到自己刚刚写下的开头,又担忧的说道:“诗词之道,在唐宋尤为是科举正途,元禁科举,才有文人作曲艺以寄情,这写?” 苏泽立刻说道:“文体有什么高下之分?《诗经》中也有乡野俚曲,乐府诗更是民间传唱的。” “就算是时人觉得高贵的秦文汉赋,也不过是当时人所日常书写的文章,就和我们现在写的八股文有什么区别?” “唐宋诗人不以作诗为耻,为何我明人要以写为耻?” “文以载道,文章题材只是载道的用具不同,诗词为车,曲艺为马,就为舟楫,后世评价又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听到苏泽这番话,汪道昆感觉自己都要哭了,什么叫做知己啊!这才叫做知己啊! 有了苏泽的鼓励,汪道昆决定回去再写上几章去! 对,自己虽然写的是风月的书,但是也是批判教育来的! 坚定了自己的创作道路之后,汪道昆更是觉得苏泽顺眼,他又说道: “听说汝霖兄还编了一本《古文观止》,可是我跑遍了南平的书铺也没买到。” 苏泽大手一挥说道:“刚刚增印了一百套出来,伯玉兄想要就赠送你一套好了。” 对方五百两银子的版权费都掏了,苏泽自然不会吝啬一本书,正好新一批的古文观止印刷出来了,他从堆积书的厢房中抽出来一本,递给汪道昆。 看着还飘扬着油墨香味的《古文观止》,汪道昆打开目录,竟然有好几篇自己都没看过的古文。 徽州文脉昌盛,有藏书的家族很多,就连他们汪家也有一座藏书楼,珍藏了很多宋代孤本善本。 但是就是汪道昆这样出身名门的进士,也有很多名家名篇没有读过。 不过读散文就不能和读戏文那样随意了,这些古文的信息含量都是极高的,需要坐下来慢慢的读。 不过汪道昆还是先翻开目录,找到一篇自己读过的《出师表》,文章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甚至苏泽和海瑞还对出师表中的一些内容作了注释,将文中提到的一些历史事件详细的列明,让没有读过三国志的人,能够对出师表上的内容更加了解。 汪道昆更是觉得惊奇,本来他以为《古文观止》只是一本普通的文集,这种东西其实宋代就有了,只要阅读量大自然就能编写,说白了这就是一个钱的问题。 论文章收录多,你能比得上《永乐大典》吗?这本书如今还在翰林院里藏着呢,汪道昆在翰林院的时候可没少读书。 但是能给古文写注释就不同了,这代表苏泽对于出师表中的各种历史事件,对于文章的历史背景,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在知识获取非常困难,一套资治通鉴是普通人几年收入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这些注释都是汝霖所注的嘛?” 苏泽点头说道:“这是我和恩师县学教谕海瑞合注的,其中一些注释是我考证后加上去的。” 汪道昆又问了出师表中的几个注释,只见到苏泽对答如流,更是觉得惊异。 福建虽然文风昌盛,但是还比不上南直隶。汪道昆已经是博览群书了,但是他对于《出师表》的理解都没有苏泽这么通透。 这倒不是因为汪道昆的文学水平不行,而是他对于三国历史的了解不如苏泽,对于当时蜀汉的情况也不如苏泽了解,所以理解文章有偏差。 苏泽能够注释这么精准,也是靠着Lv6的历史学和Lv6的文学才能完成的,要知道在苏泽那个位面历史上,编纂古文观止的吴家两代人,耗时几乎一辈子的时光,这才完成了这本书的编纂工作。 而能和这本书相提并论的,就是南梁昭明太子编纂的《昭明文选》,要知道这可是当是南朝举官方力量,耗费了多年才选编出来的,而且还只是从前秦到南梁七八百年的文章。 不过《昭明文选》是诗词歌赋总汇,古文观止只是散文,但是南梁后还有隋唐宋,这都是散文名家辈出的时期,编写《古文观止》的难度可不比《昭明文选》低。 吴家叔侄也是给古文观止做了注解的,苏泽只是完善了一部分注解而已。 汪道昆继续翻看,接下来就是苏泽所写的评语。 “这评是汝霖兄做的?” “一家之言,请伯玉兄斧正。” 为了能将自己的私货传递出去,苏泽用上了《六经注我》的被动技能,重点就在每一篇古文短短的文评之上。 为了更容易传播,苏泽用对答的方式,以“智叟”和“愚叟”两人的交谈,来点评文章。 苏泽所写的评语自然是精心挑选的私货,比如这篇《出师表》上,苏泽就用了一段对话。 愚叟:吾观诸葛武侯之政,与宋之王安石形似,皆效商、申之法,何以后世一臧一否? 智叟:无他尔,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 愚叟:皆用申商之法,何其异也? 智叟:诸葛亮用的是法家的权术,是因为蜀汉适逢乱世,只能用申商的学问治理蜀地。但是他本人没有私心,能够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施政纲要,对于犯错误的人都能坚持处罚,对于有功劳的人无论什么出身都会奖励,所以蜀地才能大治。 王安石也是知道申商的学问的,他的变法也同样是效法法家之法,但是王安石虽然也和诸葛武侯一样有匡扶天下的志向,但是反对他的人也多,所以只能假托周礼来进行变法。 为了推进变法,王安石无法做到诸葛亮那样的公心,要启用一些有才无德的小人,还要分给他们利益才能推进新法,所以新法虽成,但是很快就堕落成盘剥百姓的恶法。 愚叟:那就是王安石的才能比不过诸葛亮,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智叟:并不是这样的,王安石的才能并不一定比诸葛亮差,只是因为汉昭烈帝刘备能完全信任诸葛亮,刘备只有兴复汉室的公心,没有个人的私心。 宋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不坚定,赵宋后来的皇帝任用新党则是为了自己敛财享乐,所以才会造成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最后智叟说道:若天下皇帝都和汉昭烈帝那样以国事为重,新法就是富国强兵的利器。若是天下皇帝都和赵宋的皇帝那样,那新法就是朝廷盘剥百姓的手段,新法越完备,百姓就越困苦。 再富饶的国家也会被皇帝和贪官的私欲掏空。 汪道昆读完,久久不能平静。 他拱手向苏泽说道:“汝霖,大才也!” 这段写了四个小时。。。 别说水了,这种好难写的。。。 (本章完) 第187章 大明形势大好! 苏泽送走了汪道昆这个特殊的客人。 汪道昆没有在南平县亮明身份,而是立刻离开了南平县,然后展开仪仗去了隔壁汀州府。 汪督学的心情似乎不错,在汀州府没有罢黜任何一位生员,就返回了福州府城去准备乡试去了。 时间来到了嘉靖三十四年的五月份。 那些没有被汪道昆巡视的府县学子暗暗庆幸,也有如同黄时行这样遗憾了,少了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张思敬写给汪道昆的信石沉大海,不过张思敬依然在“陋室亭”和书院学子和府学学子们聚会,畅谈实事,一谈到奸党误国,就呜呼哀哉的大骂奸臣。 特别是已经高升的方望海,更是被斥责为时奸,张思敬虽然没有公开说过方望海的坏话,但是那些阿谀奉承的生员们反而称赞他,说是君子之风,不肯攻击同年。 朝廷新任命的延平知府迟迟没有到任,府县两级衙门微妙的维持着平衡,维持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苏泽又遣人去了武夷山的茶园,让他们继续制作红茶,并且向愿意制作红茶的茶园主人收茶。 今年的天气实在是不太好,很多茶叶来不及晾晒,既然苏泽的茶园收茶,又能省去运去山下城镇人力,制造红茶的茶园也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今年的产茶季节也快要过去,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春季也快要过去了,接下来的茶树长的嫩叶就不能继续掐了。 苏泽又将一座从蔡家买下来的店铺变成了灌装的工坊,他从县城订购的木匣子和陶瓷茶罐运送到这里,然后灌装入红茶密封好,再让人送到长宁卫运输到月港贩卖。 苏泽不得不感慨,茶叶贸易果然是暴利中的暴利,光是这么一座茶园加上零星收购的红茶,就为自己赚到了六百两银子,要知道这笔银子都能购买二十门佛郎机炮了,换成鸟铳那就是近六百杆。 不过显然整个葡萄牙人在远东也没有这么多的枪炮,迪奥戈这个远东总代表立刻表示,要立刻派船去马六甲,订购更多的鸟铳过来。 不过这也暴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葡萄牙人在马六甲已经建立了铸造厂制造枪炮。 果然从皮埃尔神父的口中,葡萄牙人早就已经在马六甲招募华人工匠造炮,但是很长时间铸炮厂制造的炮都不过关,只有鸟铳勉强能用。 前几年果阿的远东总督撤换了枪炮总监,这几年马六甲的火神枪才逐渐堪用了起来。 不过目前还多是倭国人在订购,葡萄牙人一直没能打开大明市场。 原来是坑货,也难怪这个迪奥戈这么轻易的答应下来的。 苏泽又连忙给林默珺写信,买炮的时候一定要让这些葡萄牙人亲自试炮,千万不能让自己人去试炮,要是炸膛的更千万不能付钱。 五月初四,端阳节前一天,苏泽从街上买了一壶雄黄酒,返回《拍案惊奇》的编辑部。 明时,端午节已经是非常隆重的节日了,喝雄黄酒,吃粽子,赛龙舟这些风俗都已经形成,读书人还会结伴出城登高,向屈原祈求考试顺利。 林清材返回宗族过节去了,陈朝源带来了粽子,苏泽将雄黄酒分给他,约着明日出城登高。 “对了,汝霖兄有你的两封信,已经放在你桌子上了。” 苏泽点点头,端午节只有一日假期,他也不准备回长宁卫过节了,约着几个县学同学登高庆祝,然后趁着假期看一看自家的产业,攒点假期等到五月中旬末再回长宁卫。 回到屋子里,苏泽看到书桌上的两封信。 第一封信的字比较张扬,苏泽一看就是林默珺寄来的。 如今两人通讯非常的频繁,每隔几日就会互通来信,上一次来信还是五月一日的时候。 苏泽自然也很乐意和林默珺通讯,他可以通过这种办法了解长宁卫的动态,还可以和林默珺切磋兵法。 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信纸,张开一看,原来是俞大猷又来信了。 今天的日期是五月初四,而俞大猷的这封信是四月初九写的,也就是一个月前写的。 这位大明未来的军神,似乎将林家当做了树洞,信中的用词也越来越随意。 原来俞大猷又吃了败仗,他再一次被贬官了。 苏泽不禁感慨,这么打下去怕是俞大猷连世袭的百户职位都要赔进去了。 很快看完了信,苏泽也是非常无语,只能感慨俞大猷就算是韩信再世,怕是也要吃败仗,大明朝实在是太拉胯了。 这一次兵败发生在漕径,听这个名字也知道,这是个漕运的通道,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俞大猷的本部兵马受损严重,张经就将一部分广西狼兵拨给了他。 所谓的狼兵,就是隶属于广西的壮族、瑶族土司的私兵,他们被大明朝廷雇佣出来作战。 这些狼兵野性难驯,而且样貌和中原人也有区别,还喜欢配搭古怪的面具,赤膊上身露出纹身,所以一开始倭寇对狼兵非常的忌惮。 但是在俞大猷的来信中,却将这些狼兵给喷的一无是处。 不听从军纪,只知道求赏钱,在俞大猷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精锐,反而是一群纸老虎。 还是那种对外虚张声势,对内凶狠残暴的那种。 俞大猷本来不准备带领这些狼兵出战的,但是张经如今处境非常的差,就连清流的御史都开始上书弹劾他了,他急需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于是多次写信要求俞大猷带领狼兵出战。 俞大猷迫于无奈,只能带领两千狼兵出漕径,准备进攻盘踞在川沙、拓林的倭寇。 一开始俞大猷确实获得了一些小胜利,这些狼兵的将领就飘了,因为张经在出站前开出的高额赏钱,纷纷要求追击倭寇。 俞大猷本来是想要稳扎稳打的,但是被这些狼兵催促着,带兵出漕径,却中了倭寇联军的埋伏。 这一战狼兵战死千人,俞大猷仅仅带领本部兵马杀出了重围。 而剩余的狼兵也不归军了,干脆也做起了倭寇开始劫掠浙江百姓。 信看到这里,苏泽只能叹息一声,对于军队来说,纪律性远远超过个人的血性。 在进入火器时代之后,纪律性就是战斗力,这也是全职军人诞生的温床。 训练有素的老兵,比年轻悍勇的新兵在战场上更有杀伤力,职业化的军人也推动了军事科技和军事学说的进步,这才有了十六十七世纪军事学说的飞跃发展。 苏泽引以为戒,在笔记上记下“将没有训练的士兵送上战场就是谋杀”。 不过算算日子,大明反攻的日子也快到了。 张经已经再也输不起了,肯定会尽快组织一场大战来证明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俞大猷屡次战败,但是依然没有撤职,还让他继续带兵的原因。 就算是浙江巡抚胡宗宪,此时也不能继续和张经拖后腿了。 如果浙江的局势继续糜烂下去,那无论是清流还是严党,都没有好果子吃了。 另外一封信自然是林默珺的,林默珺寄来的是福建被倭把总司的最新消息。 果然和苏泽之前所预料的,福建的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上月二十日,两广总督鲍象贤下令,广东备倭把总司汪柏督军讨伐广东海上的海盗。 这一次广东海备倭把总司出了死力,还花重金雇佣了停靠在澳门的葡萄牙人助战。 此战杀死广东地区的倭寇头领徐铨等一千二百余人,招抚三百五十余人,海疆稍靖。 受到了广东同僚的鼓励,福建的被倭把总司也坐不住了,下令各卫所备战,也要驱逐纵横在福建海上的“鹿大王”。 接到了消息之后,林默珺立刻按照苏泽的吩咐,将蜈丸号藏入船坞,疏散东奥岛港口附近的移民,偃旗息鼓消停了下来。 可是接下来的进展,就是林默珺看不懂的了。 因为林默珺不再假扮鹿大王巡视海疆,出海巡航的沿海卫所船只也多了起来,很快就有五个卫所上报,自己作战驱逐了鹿大王。 林默珺:?? 这些日子林默珺虽然不再扮演鹿大王,但是也会“偶尔”驾驶卫所的战船“路过”东奥岛,可没见过任何一艘大明的战舰敢于靠近东奥岛的。 怎么就驱逐鹿大王了? 最夸张的还是福州府的定海守御千户所,这帮虫豸据说从月港买了一条倭船拖回了福州府码头,说是自己击沉了倭寇的旗舰,鹿大王带领部众逃遁回倭国了。 靠着一艘破船,几面倭寇的旗帜,几把破烂倭刀,福建都司衙门和备倭把总司竟然为定海卫请功,上报兵部福建海上也大捷,击溃了鹿大王。 苏泽看到这个结果更是无语,自己还是高估了福建这些沿海卫所的道德底线。 不过这倒是也省了事情,看样子这些卫所也没有胆子登上东奥岛,查看“鹿大王”到底有没有撤走。 只不过保护费的生意做不成了。 不过福建沿海卫所如此不计代价的捏造军功,而两广也突然发力,还雇佣葡萄牙人作战平倭,这都让苏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倭乱最严重的,就是江南、浙江、福建和广东。 如今福建和广东都取得战果,消灭了海上的倭寇。 那朝廷投入最多,调入军将士兵最多,花费银两最多的江南浙江地区,为什么一点功都没有立,反而吃了败仗呢? 好深的算计! 果然张经这个只会打军事仗,不会打政治账的浙江总督会被胡宗宪取代,嘉靖皇帝早就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后面再立功,他的罪名也已经定了。 专制体制下的皇权,是世界上最没有耐心的生物。 当你的每一个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你随口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奉之为圣旨, 你的任何错误都有人帮你掩饰承担, 人就会失去对客观规律的敬畏,认为一切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没有战胜就是下面人的问题。 不仅仅是嘉靖,他的孙子如此,他的孙子的孙子也如此。 妄图认为一道圣旨就能立刻改变现状,任何战争都能一战而定,任何政策都能立竿见影。 那臣下就只能造出热火朝天的干劲来,用“不是一片小好,是形势一片大好”来糊弄上面。 苏泽叹息一声,张经之死在两广和福建的倭寇平定这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苏泽提起笔给林默珺回信,让她继续留意东奥岛的动向,不要让官军登岛,暂时藏住鹿大王这身皮,安静等待下一次水浑的机会。 苏泽打开另外一封信,这封信字迹清秀,用的信纸也是上等的熟宣,看封面的落款是刚刚搬回泉州府的李夫人。 苏泽微微一笑,李夫人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写信,果然看到熟悉的字迹,这是方若兰给自己来的信。 前几天苏泽给李夫人写了一封寒暄的书信,不过算算日子应该还没送到泉州府,这封信上的日期应该是方大小姐刚刚搬到泉州府,就给苏泽写信了。 不得不说,这位方大小姐是一位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 她心中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琐事,比如搬回老宅整理老宅的时候,发现一颗她小时和舅舅一起种植的柑橘树已经长大了,又回忆了一些儿时时光。 她还从舅舅的藏书中找到了一份新的糕点食谱,她讲述了用陈皮制造糕点的过程,也颇为生动有趣。 当然信中也不是都是高兴的事情,方若兰也抱怨了母亲逼迫她学习女工的凄惨经历。 想到兰质蕙心的方大小姐,费了半天力气将鸳鸯绣成了鸡,苏泽也露出笑容。 除了这些生活中有趣的琐事,方大小姐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舅舅在南京国子监担任博士,前几日舅舅寄来的信中,说起了朝廷上的事情。 “兵科给事中殷正茂上奏请铸钱,户部复议,可在产铜在云南、两广、山东、福建等省铸造铜钱。” 福建要铸铜钱了? 方若兰说自己舅舅在来信上提醒李夫人,尽快将家里的铜钱换成白银,福建钱法将乱。 方若兰想不通为什么朝廷要在福建铸铜钱,反而钱法会混乱,所以写信请教苏泽。 苏泽想了想,提笔开始写信。 说的都是大明,章节评论和作者无关 (本章完) 第188章 钱法困境 苏泽提起笔,开始给方若兰回信。 “本朝初行钞法,以宝钞为币,多禁铜钱。后来宝钞崩溃,朝廷不得已再用钱法,但是很多地方已经钱法不通,比如我们福建至今使用的依然是宋钱。” 苏泽又写道:“朝廷虽然不行银法,但是太仓库已经征银为贡,商贾结算也多用银,所以现在的大明是银钱并行的局面。” 苏泽这两句话说的就是如今福建的货币使用状态。 普通老百姓日常开支使用的都是铜钱,而且是宋代的铜钱。 有钱人和商人一般用银子,而茶贡这种也用折银,官方虽然没有承认银的货币地位,但是民间和官方也基本上默认银作为货币的地位。. 至于金,在大明基本作为和宝石珠宝一样,是被当做奢侈品的,正常交易根本不会当做货币。 至于宝钞,这东西在洪武爷的时候滥发了一大堆,又是当做军户的军饷,又是当做朝廷的俸禄,反正是哪里不够发哪里,成为洪武一朝的“财政魔术”。 明初属于是天下刚刚平定,人口还在增长中,经济流通也不频繁,好歹维持了宝钞的缓慢贬值。 只可惜到了永乐爷的时候,又要修建北京故宫,又是修编永乐大典,还有下南洋打草原,反正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了,宝钞的财政魔法就不好使了。 从永乐年开始,宝钞就贬值的和废纸一样,后来虽然有反复,但是到了嘉靖年连朝廷也不用了。 各地官府上报的财政报表上,以前上缴的宝钞部分也都是折钱,也就是折算成铜钱上缴。 钱银并行,也就是说大明朝现在有铜钱和银这两种货币,就是如今大明朝的货币格局。 苏泽继续写道:“各地私铸成风,朝廷铸好钱,则民间收好钱而铸劣币,每一次铸钱都会导致市场上的劣币更多,钱价就会大跌。” “从今上登基开始,朝廷已经铸过三次钱,每次铸钱之后都是钱价大跌,钱价跌则朝廷收的税钱也就少了,所以从本朝十六年开始,改贡不再折钱开始折银。” “官府铸钱之后,为了不因为铸钱亏本,开始铸造大钱,并且以大钱来换取市面上的银子,这又导致钱越多而银越少,银价越高而钱价越贱。” 苏泽放下笔,这就是嘉靖年间钱法不通的主要原因了。 两种货币并行的制度,维持稳定汇率是最大的难题。 而官府铸钱为了不亏本,就开始铸造面额大的钱,然后用这些钱去按照官方的比率,强行去换取市面上的银子。 官方铸造大钱,民间自然也开始铸造大额假钱,结果就是铜钱的含铜量越来越低。 铜钱越来越贬值,银子越来越值钱。 朝廷铸造的铜钱多了,反而铜钱贬值的更厉害。 百姓也不是傻子,你铜钱是一年比一年贬值,银子是一年比一年升值。 然后你官府还让我们用铜钱,不肯我们用银子,自己又在收银子。 于是肯用铜钱交易的人越来越少,钱法就更加的不通。 大明朝钱法问题原因很多,私铸成风自然是一个问题,而朝廷没有打击私铸,反而开始和私铸比烂,也开始发行成色更差,面额更大的铜币,利用铸币反过来掠夺民间的财富。 说白了,疏通钱法本意自然是好的,是为了解决流通货币不足的问题。 这是一个货币问题,但是朝廷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只想着从中赚钱,这个雪球只能越滚越大。 到了崇祯手上,他的福份都被祖先们享光了,钱法只能彻底崩盘了。 朝廷要在福建铸钱,苏泽开始思考能不能从这次铸钱中得到什么好处。 私铸?这种事情苏泽自然是不屑为之,一场大贬值掠夺的是普通百姓的财富,而真正的上层是不会从铜钱贬值中受损的,反而会从中得利。 就比如方家,她家就早早的听到了风声,然后提前将铜钱换成银子,等到朝廷开始铸钱,铜钱的价格跌落之后,她们手里的银子反而更值钱了。 和方家一样的都算是好的,有的大家族会干脆直接下场收含铜量高的好钱,改铸成含铜量低的劣币,扰乱货币市场秩序,而大明官府对此也只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苏泽不由的感慨,大明朝廷的幺蛾子真的是一出接着一出。 苏泽提起笔,又在给林默珺的信上加了一句,尽量将手里的铜钱用出去换成银子。 就在苏泽写完回信的时候,汪道昆也在给自己的同科好友张居正写信。 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考取进士,他当时是二十三岁,得中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 第189章 不入宫可惜了! 苏泽赶到了矿坑之后,见到了一个干瘦的老太监,他站在胡太监身边佝偻着身体,眉眼都挤在一起。 这应该就是小尤公公说的陶大珰了。 苏泽上前,陶大珰也是眼睛一亮。 苏泽的气度不凡,看了就让人觉得可以信任,这让已经算是病急乱投医的陶大珰有了一丝希望。 陶大珰也没想到这事情这么难办。 本以为是个赚钱的差事,为了能抢到这个差事,老太监几乎散尽了积蓄,这才在干爹李芳的推荐下,成了福建铸钱督办太监。 可等到陶太监来了福建之后,见到了福建的铜储量之后,直接就傻眼了。 按照福建所储存的铜,根本发行不了那么多的钱币,根本完不成朝廷的要求。 这下子别说是从中大赚一笔了,就连完成朝廷既定的发钱任务都难。 陶太监很清楚太监的定位。 太监就是皇帝的家奴,外朝文臣是皇帝家的掌柜的。 掌柜的做不好事情,只要不是涉及太大的问题,顶多就是解雇。 大明朝虽然不像是宋朝那么优待士大夫,但是大臣做不好事情要么是贬谪,最多也就是判个冠带闲住(剥夺职务保留官员身份提前退休),削籍为民就算是很严厉的惩罚了。 可是太监办不好事情,那可是要死人的。 办不好事的太监,总免不了北镇抚司走一趟。 这趟铸币的差事多少人盯着,要是办不好首先宫里的同行就要上眼药。 科道言官对于铸钱这件事也是争论不休,也有不少言官反对铸钱,更反对皇帝派遣太监主管铸钱,要是福建的钱没弄好,那科道言官也不会放过自己。 其实铸钱这事情每次都办不好,陶太监也明白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给皇帝搞钱。 铸钱只是幌子,搞钱才是手段! 就算是福建钱法混乱,只要搞到了钱,他陶太监返回宫里就能活命,如果搞的多了,再疏通一下关系,不仅仅自己能贪墨下来,还能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能干”的评价。 可如果搞不到钱,还将福建的钱法弄乱了,那陶太监怕是回不了宫,直接被皇帝推出来承担罪责了。 陶太监看清楚了福建的账本后方寸大乱,慌不择路的来到了胡太监这边求助。 胡公公向陶太监推荐了苏泽,说这是南平县有本事的读书人。 其实陶太监本来对于一个县城读书人也没有太高的期待,但是见到苏泽之后就心生好感,拉着苏泽的手说道:“听闻胡公公说苏相公是位有本事的人,此次杂家督办福建铸币,请苏相公救我!” 苏泽连忙说道:“苏某可担不起大珰口中的相公,我们进去商议吧。” 来的路上,苏泽已经想了好几个方案,众人进了矿监的会客厅,小尤公公奉上了茶之后。 陶太监向苏泽详细说明了自己的困境,又将福建臬司衙门藩库中还有多少存铜,朝廷要求他发行多少新钱的目标说了一遍。 苏泽只是安静的倾听,一直等到陶太监说完了之后,苏泽才说道: “我有上中下三法,不知道陶公公要听哪一法?” 陶太监眼睛一亮,这么棘手的事情,苏泽竟然一下子拿出来三个解决方案,他连忙说道:“苏相公,上法是?” 苏泽很直接的说道:“铸银币。” 陶太监和胡太监都是一惊,苏泽说道:“钱法乱的根源是什么,是民间和朝廷都在用银,可偏偏银不是朝廷控制的,白银成色、规格各不一,其实使用起来比铜钱还混乱,若是朝廷能铸造银币,那必然能受到民间欢迎,以银币为主,以铜钱为辅,一同发行的铜币也能迅速被百姓接受。” 陶太监自然也是明白苏泽的意思的,虽然朝廷用银子,百姓用银子,偏偏大明就没有官方的银质货币。 官府上解的那些“银元宝”,也都是各种样子都有的,铸造成元宝也只是为了运送清点方便,民间交易也很少直接用元宝,而是使用碎银子。 苏泽的建议绝对是中肯的说法了,可是银钱的问题不是陶太监能够讨论的。 他低着头说道:“相公大才,可皇爷只让我铸钱币,此乃钱法大计,不敢为也。” 苏泽也没指望这个太监能接受这个计划,使用银钱这种事情是内阁才有资格讨论的。 苏泽又给出一个下策:“下策是收市面上的古钱,再熔炼成新钱,这样做的坏处是从市面上收铜币,必然导致钱法更大的混乱,而重新铸造铜币需要消耗大量的火耗。” 陶大珰叹息了一声,这个方案他也考虑过,是最后不得已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弊端自然很多,从民间收购铜钱必然会引起铜价波荡,铸币成本更高。 而起高炉重新熔炼旧钱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需要大量的人手,必然引起巨大的动静,还要将铜钱融化成铜水,分离古钱中的物质,重新配比各种金属,才能铸造出能用的铜钱。 这其中火耗的花费巨大,算下来别说是搞钱了,能回本就不错了。 不过这才说了两策,陶太监盯着苏泽问道:“苏相公,中策是什么?” 苏泽抛出了自己最后的方案:“铸大钱,铸好钱。” 陶太监叹息一声,这个方案并不新奇,很多地方最后也都是这么干的。 铸大钱,就是铸造面额更大的铜钱,然后强行让百姓使用这些面额大的铜钱,然后在官府强行民间用大钱的时候,迅速将铜钱出清换成银子。 可是要这么做,必须要让福建上下配合。陶太监的性格柔弱,手腕也一般,根本使唤不动福建官场这些老油条。 反而很多人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弹劾他。 苏泽说道:“我的中策,重点不在于铸大钱,而是在于铸好钱。” “好钱?” 苏泽问道:“何谓好钱?” 陶太监脱口而出道:“钱中铜多为好钱。” 众人点头,陶太监要铸钱,自然研究过这些。 苏泽却摇头说道:“是,也不全是。” “至今依然能流通的古钱,大抵上就是汉、唐、宋之官钱。” “汉之钱为五铢钱,唐为开元通宝,宋之官钱很多,从神宗后铸造的宋钱都堪用,至今还在福建流行。” 陶太监点头,苏泽说的这几个确实都是常见的铜钱。 这时候小尤太监拿出来几枚铜钱,苏泽首先说道:“五铢钱始于汉武帝开始铸造,两汉后来的皇帝都铸造过五铢钱,可公公知道吗,汉五铢要比秦半两钱要轻,含铜量也要少,可为何汉五铢能够通行天下?” 陶太监看到苏泽将一枚汉五铢和秦半两钱放在一起,确实汉五铢钱要小一圈。 苏泽又拿出一枚开元通宝说道: “开元通宝也不是唐玄宗所铸的钱,从唐高祖就开始铸造开元通宝,唐玄宗时期发行最大,世人都以为是以玄宗开元年号发行的。” “开元通宝要比汉五铢的成色还差一些,陶公公请看,这两枚哪个铜色好一些?” 陶太监看过来,果然汉五铢钱更大更重,而且铜币还更泛黄一些。 唐开元通宝有些发白,这是钱币中掺杂的铅比较多的原因。 苏泽说道:“公公请看,就算是汉武帝唐玄宗这样的皇帝铸钱,铜色也是越来越少,钱也是越来越轻的,可为何他们铸造的钱反而能通行天下呢?” 这个就触及到了陶太监的知识盲区了,他茫然的看了一眼胡公公,胡公公也摇头。 苏泽说道:“有两点,一是这都是这些钱都是盛世铸币,朝廷有威信,发行量也很大,可以强行推广全国使用。” 陶太监低着头,虽然是太监,但是他也是心中有数的。 别看这烈火烹油的景象,可如今可算不上什么盛世。 自家皇爷什么样子,这些太监还不清楚吗?怎么和汉武帝唐玄宗比啊? 就连嘉靖经常自比的汉文帝,他也比不上啊! 苏泽又说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些钱好。” 苏泽说道:“因为铸造的铜钱精致,所以百姓才更愿意用。” 陶太监看着汉五铢和开元通宝,要知道汉唐距离现在已经很远了,但是钱币上的字依然清晰,钱币的形状也很标准,确实让人愿意使用。 苏泽说道:“铸钱,并不是铜越多越好,重要的是钱币铸造的工艺,以及各种金属的配比。” “只要铸造出比汉唐宋更优质的铜钱,面额大一些,百姓也能接受。” 陶太监有些跟上了苏泽的思路了,只要自己铸造的钱更精美,那就算是成色差一些,重量少一些,面额大一些,民间也能认可。 他忍不住问道:“如何铸好钱呢?”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就要请小尤公公来解释了。” “我?” 小尤太监指着自己问到。 苏泽点点头,他指着汉五铢和开元通宝问道:“小尤公公,汉唐古钱为何发绿发白?” 小尤太监脱口而出道:“汉唐古钱多是用铜、铁、铅、连铅铸造(锡),铜和连铅合铸发青,含铅则发白。” 苏泽赞许的点头,就连胡公公都对自己这个义子刮目相看。 这些冶金合金知识自然是苏泽传授给他的,苏泽又说道:“小尤公公,上次说的黄铜,您制作出来了吗?” 小尤公公连忙点头,他很快从房间里拿出两块金属条,递给了胡太监和陶太监。 只看到这两块金属条发出黄色的金属光芒,可是陶太监用手掂量了一下,却要比铜轻一点。 “这是?” 苏泽说道:“黄铜。” 小尤公公解释道:“黄铜,是铜和倭铅混合而成的。” 陶太监看着黄铜合金,连忙问到:“倭铅价格如何?” 小尤公公说道:“倭铅比铅还贱。” 陶太监又问道:“黄铜中有几分铜?几分倭铅?倭铅多还是铜多?” 小尤公公说道:“当然是铜越多越光亮,但是倭铅多于铜也能行。” 陶太监这下子激动起来,这黄橙橙的样子一看就值钱,普通百姓可不知道其中含铜量多少啊! 苏泽微笑,其实好的黄铜主要就是铜锌合金,而倭铅就是锌。 倭铅是倭国炼制银时候的副产物,在倭国非常的廉价,也有不少通过海上贸易贩卖到了大明来,因为形状和性质和铅类似,所以被称之为倭铅。 在苏泽那个历史线上,明末到清代因为锌的流入,钱币越来越黄,更接近现代人认知中的铜币模样。 而更古老的铜币其实是青铜币,并不是我们认知中的黄铜币。 黄铜铸造的钱币确实更黄,而百姓自然也认为钱币越黄含铜量越高了。 锌的密度和铜差不多,也就是铸造出来的黄铜合金也不轻,再添加锡也不会太轻,这样铸造出来的钱币成本更低,看起来却更好。 苏泽帮助陶太监铸币,心中想的却是合金工艺,或者说是铸炮。 其实古今中外,最早的合金就是“钱”。 而对于钱的追逐,诞生了注入炼金术,炼丹术这样的神秘学,东西方这两个神秘学都殊途同归,成了最早的合金冶炼的祖宗。 但是研究合金配方,这是需要很大的财力物力人力的投入的。 现代材料学也是如此,穷逼实验室只能小心翼翼的尝试,靠着一点特性变化水论文。 土豪实验室则可以制作出大量的合金,然后一一去测量它们的性质。 大实验室随便水水,都能有几篇突破性论文,穷逼实验室小心翼翼的研究分析,最后做出来的成果还不如人家扔掉的废品。 合金工艺就是如此,这是需要大量试错和资金投入的行业。 这陶太监,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天使投资人三号吗? 要研究出适合的黄铜合金,也可以研究其他的合金啊。 研究铸币,那不是也可以研究铸炮的合金? 而且陶太监督办造币,就能调用整个福建的工匠资源,苏泽又可以在项目中塞更多的私货。 合金说完了,苏泽又说道: “除了材料之外,铜币的外形也一样重要。我有一水力重锤冲压之法。” 陶太监虽然听不懂重锤冲压,但还是炽热的看着苏泽,心中感慨:“这样的人才不入宫真的可惜了!” 水力冲锤冲压铸币,黄铜合金,倭铅,也算是伏笔收回了。 看文章看的眼花,求月票! ps:古钱收藏水太深,大家慎重啊! (本章完) 第190章 功成不必在我 苏泽和胡公公陶公公一起,在小尤公公的带领下来,来到了闽江边上的一处工坊中。 胡公公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义子,矿坑中什么时候建造了这么一个工坊的? 胡公公最近这段时间沉迷于苏泽写给他的化学实验资料,每天都在实验室内忙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座工坊。 苏泽微微一笑,在苏泽折腾水车的时候,小尤公公也注意到了,他很快向苏泽提出能不能用水轮驱动重锤锻造金属? 苏泽就拜托了船厂大匠宗远叔,在矿坑附近的闽江上游湍急的地方,建造了这座水力工坊。 陶太监饶有兴致的看着霹雳乓啷的水轮冲锤,但是苏泽带着他们来到了工坊更深处的地方。 “小尤公公,可以用了吗?” 小尤公公点点头,他拉动一根木杆,将水闸打开,只看到河水开始流入到一个大木桶中。 木桶用吊索和大铁锤连在一起,随着木桶中的水越来越多,大铁锤被吊索拉了上去。 等到木桶中的水快要满的时候,小尤公公立刻喊道:“快让开!” 只看到木桶的底部打开,水一下子排了出去,而大铁锤猛然从空中落下,重重的砸在了铁砧上。 铁锤和铁砧的撞击迸发出火花,陶太监和胡太监都被这惊人的伟力给吓了一跳。 苏泽指着这台冲锤介绍道:“此物为水力冲锤,可以用来制造百锻钢坯。” 小尤公公十分的自豪,这台冲锤可以用来锻造钢坯,然后再分成小块的刚才让前面的水轮锻锤敲打,就可以制作出相当不错的钢材。 其实这种水力机器稳定性不高,而水轮锻锤的敲打力量并不大,实际上和一名经验丰富铁匠制作的武器差不多。 但是这个工坊的优点胜在省力! 只需要几个工匠学徒,就能锻造出一名优秀工匠一个月才能锻打出来的兵刃。 有着这样的设备,小尤公公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合金配比上,不断实验出更合适配比的钢材来。 苏泽说道:“自古以来,铸钱都是用的钱范铸造法。” 陶公公点点头,他奉旨造币,自然也是做过研究的。 所谓的钱范铸造,就是将烧化的铜水倒入石制的钱范中,等到冷却之后将钱范打开,就能得到正反都有印记的铜钱了。 中国古代的钱币都是铸造的,而我们近代使用的钱币都是冲压的。 冲压的方法要比铸币简单多了,将制造硬币需要的原料黄铜压成铜板,然后将铜板切成铜坯。 将这些铜坯加热之后,放在水力冲锤这样的印花机上,冲压出钱币上的图案来。 这种方法造币的效率要比铸造法制作的钱币效率更高,而且印花机制作出来的钱币纹路更加的清晰标准,还可以印制头像、花草、建筑这些复杂的图形,制作的钱币自然是更加的精致。 苏泽将印花机的原理说了一遍,又对小尤公公问道:“小尤公公,这印花机你能制造吗?” 小尤公公想了想说道:“这印花机需要的东西这边都有,就是水力冲锤需要改造一番,干爹,我能做。” 胡公公非常满意的,陶太监更是大喜过望。 “不过。” 陶太监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不过这印花机制造的钱币要开中孔,那就需要再加一道钻孔工序了,这样铸币的速度就慢了了。” “不能直接在印花机的模具上开孔吗?” 苏泽摇头说道:“我朝的铜钱,外圆内方,这方孔每一枚都要对准了,那印花机的工作效率太低了。” “要制作方孔,非得是事后再磨制才行。” 陶太监着急的说道:“推行钱的事情可以缓不得啊!” 苏泽说道:“这机器就是如此,陶公公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改变钱的样式。” “不再用外圆内方,而是直接铸造圆币。” “其实古人造币内含方孔,是为了方便脱模,如今用印花机制币,已经不需要脱模了,其实并不需要再留方孔。” “方孔还有一个用处是可以用麻绳穿起来使用,公公要铸造的是大面额的铜币,那就不需要再留方孔了。” 如今南平县一两银子是一千五百钱,也就是一枚铜钱在日常交易中都是用不到的。 基本上都是十枚铜钱穿成一串,或者一百枚铜钱穿成一个大串来使用。 苏泽说道:“可以铸造稍微小点的新币,当十旧钱来用,再铸造稍微大些的新币,当做五十枚旧币来用。” 苏泽又掏出了一枚西班牙银币,以及他在月港淘到的罗马银币。 “这是西夷压制的银币,这上面花纹繁复,在海外非常通行,我朝也可以铸造这样的币嘛。” 陶公公摸着这两枚外国银币,果然十分的精美。 西班牙银币是墨西哥本洋,正面是十字盾徽,反面是十字军徽记。 而古罗马银币则是一枚凯撒银币,正面是凯撒侧身头像,背面是维纳斯手持权杖和胜利女神站像,这枚银币也是保存的很好,是苏泽挑选出来随身珍藏的。 “这是何人,竟然将头像印于钱币之上?” 陶公公惊呼道。 苏泽想了想说道:“汉书中有云,极西之地有一国为大秦,此人为大秦之霍光。” 陶公公恍然大悟,他虽然没有进过御书房读书,但是也明白霍光是谁的,他立刻痛斥道:“此等权臣,也敢将自己的头像刻于钱币之上,果然是僭越之辈。” 苏泽又说道:“后来被诛。” “诛杀的好!这等权臣就该被诛!” 陶公公旗帜鲜明的表明了维护皇权的立场,浑然不知道凯撒时代是没有皇帝的。 苏泽笑了笑,他继续说道:“可以在钱币正面印上道家符号,公公再上呈陛下定夺?” 陶公公想了想,如果真的能用很少的铜,铸造出更好看的铜币,皇帝和大臣们应该也不会反对。 不过苏泽说的到底可行不可行,那还要先做出成品再说。 于是陶公公就在矿坑住下,小尤公公在苏泽的帮助下,开始制造印花机和锻造黄铜合金。 黄铜合金的合成并不复杂,印花机倒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铜的延展性不如金银,需要更大的压力才能铸出图案,苏泽和小尤公公忙乎了五日,这才将水力冲锤改造成了印花机。 五月十日,众人再次来到工坊,小尤公公将十块裁剪好的黄铜块放进了冲压印花机种,接着打开闸门开始灌水。 水力冲锤逐渐上升,等到升至半空的时候,水桶中的水漏下来,重重的印花锤砸下来。 小尤公公再次蓄水抬起重锤,只看到十块黄铜块都被冲压成了圆滚滚黄灿灿的钱币。 陶公公立刻过去,将铜币从模具上拿下来,看到上面清晰地花纹,嘴巴都合不拢。 【发现地点铸币厂,可以学习技能‘冶金’,是否学习?】 【发现地点铸币厂,可以学习技能‘铸锻造’,是否学习?】 苏泽一喜,自然是选择“是”。 【技能‘打铁’,可以合并到技能‘铸锻造’,是否合并?】 “是” 【已经合并技能,铸锻造,Lv4,100/400】 【冶金,Lv1,1/100】 经过几天的盘算,这新铜币正面上书“嘉靖通宝”的字样,钱币中心是海外仙岛蓬莱的浮雕。 反面则书“万寿帝君”,中间是“当十”二字。 整个铜币的重量比福建通行的宋钱要重一些,其实含铜量和宋钱中差不多,但是因为使用了黄铜合金,整个钱币更黄一些,看来黄灿灿的。 陶公公越是看这铜币越是爱不释手,这样精美的铜币民间根本没办法仿制,而且看起来成色十足,放在市场上当十来使用完全没问题。 除了当十之外,苏泽还铸造了一种“当二十”和“当五十”的铜币。 这两枚铜币要比“当十”钱稍微大一圈,上面印着方丈,瀛洲二仙山的浮雕。 参与了全部铸币过程的陶公公,知道这一枚“当十”钱和铸造普通宋钱差不多,还因为不是用钱范铸造的,省去了火耗和脱模的成本。 当二十和当五十钱的成本比当十钱稍微高些,以福建臬司衙门藩库中的存铜足够铸造。 不过按照小尤公公的说法,如果能多设几个工坊,还能大大加快冶铜、扎铜板和铸币的速度。 陶公公对苏泽说道:“苏先生!‘三仙币’若是能被朝廷认可,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以陶公公对嘉靖皇帝的了解,如此精美的三仙币,肯定会被皇帝喜爱。 陶公公又说道:“我要为苏先生表功!” 苏泽摇头说道:“陶大珰,请不要附上我的名字。” 胡公公和小尤公公也说道:“也不用附上我等的名字。” 陶公公愕然,苏泽又说道:“若是宫里问起来,陶公公可以说此法乃是梦中仙授,所以才有这三仙币,陛下肯定会更喜爱的。” 陶公公一想确实如此,他连忙说道:“可是诸位?” 苏泽笑着说道:“若能成事,有何惜这点功名呢?而且苏某是要走科举正途的。” 陶公公恍然大悟,一般来说皇帝奖励外朝的功臣,都是加锦衣卫的职位。 苏泽既然要走科举正途,那加锦衣卫的职位就不合适了。 想想也是,以苏泽的才能日后殿试肯定也要高中的,陶公公连忙抱歉的说道:“这可委屈先生了。” 苏泽笑着说道:“都是为陛下做事,功成不必在我嘛!” 看到苏泽的豪气,陶公公心中只有两个字——“忠臣”! 什么是忠臣!这才是大大的忠臣! 为了陛下的大事,不顾惜虚名,陶公公心中对苏泽充满了敬佩。 他立刻说道:“若是铸币有成,必然少不了苏先生的!” 既然不要名声,那就用钱补偿他好了。 如果朝廷真的能批准用印花机铸币,那肯定能大赚一笔,从中分润些利益给苏泽,还是陶公公能够做主的。 这一次苏泽倒是没有拒绝,胡公公父子也没有拒绝。 胡公公和小尤公公不想要分功劳,也是因为他们不想要返回宫里去。 在南平做实验的日子太爽了,要是返回宫里,他们在宫里也没有后台,根本不可能这样自由自在。 如此一来,功劳自然都让给陶太监。 将铸造好的三仙币,再加上陶太监关于铸币的方法和“梦中仙授”铸币法的密揭,用传递紧急军情的通道发往宫里。 接下来就等着朝廷的消息了,若是皇帝同意铸三仙币,那就可以立刻开动铸币机器了! 苏泽返回南平县,立刻喊来了亲信族人,让他将一封信带给长宁卫的林默珺。 在信中苏泽让林默珺组织长宁卫的人在市面上偷偷收购宋钱,又让她去月港采购铜块。 以苏泽对嘉靖皇帝的了解,印制精美的新钱肯定能够俘获他的心,更何况陶公公已经在信中说了铸造大钱有利可图。 以这位万寿帝君的尿性,肯定会支持铸新钱。 福建商业发达,钱荒一直都是制约商业发展的重用问题。 所以福建才需要通过海洋贸易泊来的白银,只是白银这个东西所有人都知道是好东西,虽然福建每年都通过走私贸易流入大量白银,但是也有大量的白银流出福建,钱贵物贱的情况根本没有消失。 而铸造高品质的铜钱,确实能够很好的疏通钱法。 钱这个东西,本身就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就算是金银货币,也不是完全按照贵金属的价值来定价的。 如果福建百姓能够认可质量更好的新钱,其实对于商业活动是有好处的,那长宁卫偷偷私铸一些新钱,也不会影响到整个福建的商业体系。 而苏泽更大的目标是收购铜来试验铸炮。 虽然月港能够买到一些佛郎机炮,但是在海战中佛郎机炮的威力并不大。 真正能够在海战中发挥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十二磅以上的前装大炮,也就是红夷大炮。 可是葡萄牙人的铸炮技术还是落后了一些,而苏泽也找不到西班牙和荷兰人买炮。 按照阿方索船长的说法,如今十二磅前装炮在西方各国还都是先进技术,用在军舰上都不够,有技术铸造的造炮厂基本上都在欧洲本土。 以如今海上贸易的不靠谱程度,即使找到卖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手。 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也是到了十七世纪初的万历年间,红衣大炮才开始进入大明朝的。 如今苏泽的Lv4的铸造技能,其实已经有铸造红衣大炮这种前装炮的方法了。 但是如今高炉的温度不够高,炼制的钢材也不合格,如果使用翻砂法铸造的铁炮,根本承受不住炮弹发射的爆炸,很容易炸膛。 苏泽估计要铸造合格的红衣大炮,需要将冶金技能提升到Lv10才行。 不过不用铁炮,可以用铜炮啊! 铜的熔点比铁低,而且铜合金的冶炼难度也比特种钢材低,可以先制造几门铜炮。 虽然扯着鹿大王的虎皮,长宁卫在福建海域风光了一阵子。 但是苏泽清楚,以长宁卫这几艘舰船的实力,根本在东亚海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抢劫和收保护费赚的这点钱,维修东澳岛那些船都不够,更别说训练海员的费用了。 东亚海域马上就要进入大争之世,大明、倭国、朝鲜、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乃至于英国都要在这里角力。 大航海时代的探索序章即将落幕,迎接世界各国的是更白热化的海上竞争年代。 苏泽看向东北方向,又看看东南方向,叹息一声,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是时间啊。 最近又读了一些书,对十六世纪东亚海上局势有了新的认识,海上的发展方向可能要做一些调整。 也不算是和前文相悖吧,算是主角不断更新认知,提出更合理的可行性方案。 这个卖个关子,后面写到再说。 人物技能卡最近在核对整理,会在免费章节放出来,感谢大家。 (本章完) 第191章 乡试临近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等到苏泽从苦读中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了。 乡试的日期已经定下,和往年一样都是八月初九。 朝廷按例给福建督学汪道昆加乡试提调官(主考官),又委任委任福建学政为副考官,学道衙八人为同考官,这些都是需要参与阅卷的官员。 对于官员来说这是一个苦差事,阅卷工作是时间紧任务重,要知道上一届福建乡试应试的生员足足有三千五百人,而八名同考官要负责在五天时间内看完这么多的卷子,然后从中选出合格的考卷交给主考官审定,一天就要看116份卷子。 这可不是选择和判断题,而是正儿八经的八股文啊。 这样繁重的阅卷工作,还有巨大的责任。 有明一代对于科场弊案的惩罚极重,一旦阅卷出现差错就有可能被迁延罪责。 汪道昆接受了朝廷的旨意,大明一代乡试主考官非常清贵,又被称为“知贡举”,在唐宋期间这是宰相才有的权利。 因为大明朝的殿试主考官是皇帝,所以会试不敢称“知贡举”,乡试主考官称之以显示尊崇。 接下来汪道昆拿着圣旨,福建按察使和按察副使担任正副监试官,负责监察本次乡试。 接下来是印卷官,福建八府的推官齐聚福州城,最后抽签出延平府推官张思敬担任印卷官,乡试要负责印刷试卷,由一府推官担任此职位。 张思敬眼神闪烁,印卷官在乡试前一天会得到试卷,比其他同考官都要提前知道卷子内容,是相当要害的岗位。 又设两名受卷官,负责汇总接收考生的卷子,也是抽签从福建县令中选出,这次是泉州府和汀州府下的两个县令中签。 两人神色沮丧,受卷官责任重大,若是考生试卷损坏或者遗失,都要承担很大的责任,还要和考生一起关在考院中受罪,所以大部分官员都不愿意担任。. 再设五名弥封官,他们负责检查卷子上有没有记号,将检查无误的考卷封上名字,交给誊录官来誊抄。 弥封官责任重大,考察考卷书法字体是否合格,也是他们的责任,如果字迹不过关的,弥封官就会直接黜落,由福州府下的五名知县担任。 又设誊录官十人,这又是一份苦差事,要将三千五百份考卷誊抄,这次又是抽签,由各府推官或者各县县令担任,抽中的人也是愁眉苦脸。 最后是对读官两员,对读官就是校对的官员,他们要负责将誊录官誊抄的朱卷,和考生自己写的墨卷都发给考生,考生检查誊录官有没有誊录正确,如果誊录官的誊录出错,那考生有权让对读官发回重新誊抄。 对读官由福建省内的进士担任,最后白知县也抽中了签,只能苦笑着站在考官的行列中,这也是一份苦差事。 再有巡绰监门官六人,这是负责执掌考场哨兵,巡视考场和把守考院的武官,由福建都司衙门抽取卫所主官担任。 最后是供给官八人,由八府同知担任,负责考场内的蜡烛供应,考官和看守哨兵的伙食,考生的伙食是不负责的,还是和之前一样是自己带。 乡试之重,就体现在一条条都是朝廷的章法,各个环节的官员都由全府的官员中选出来,试图杜绝考试官员伙同考生作弊。 可实际上乡试作弊整个大明朝就没停过,每一届乡试都有各种丑闻。 比如某某举人的文理不通这类的新闻经常听到,以至于乡试主考官都战战兢兢,生怕闹出什么大新闻断送了前程。 接下来汪道昆要在六月七月这两个月中,将福建的考试贡院修葺完毕,然后进行各种乡试准备工作。 【学堂苦读,科举技能经验+20,Lv9,915/5000】 苏泽看了一下自己的科举技能,在13点的智力加成和苦读下,每个时辰可以获得20点科举技能经验,一天攻读四个时辰就可以获得80点的技能经验。 这样堪堪可以在八月份乡试开始前,将科举技能肝到Lv10。 苏泽暂时放弃肝其他技能,挑灯夜读,每天都在肝科举经验。 林默珺再次让林良珺送上了安神的香囊,又叮嘱苏泽安心备考,长宁卫的事情交给她就行了。 这期间方若兰也寄来信来,一封是方若兰写给苏泽的信,也是叮嘱他注意身体安心备考,惠民药局的黄提举也送来了养生的汤药。 而另一封是方望海写给家人的信,方若兰也按照方望海的吩咐,誊抄了一部分给苏泽。 方望海已经到任江南,信中说一切安好,正在按照苏泽的钞关法整顿钞关,方望海叮嘱苏泽安心备考,专心于今年的乡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最新的《时文选刊》,这是方若兰在南京国子监的舅舅寄回来的。 方若兰也寄来一个安眠的香囊,她的绣工还是那么抽象,没有任何的进步,信中说李夫人已经放弃了,从泉州府网罗了两个绣工出众的粗使婆子,准备随着方若兰一起嫁过来。 方大小姐得意洋洋的在信中说了自己的胜利,苏泽很怀疑她是故意绣不好的。 苏泽的同学,陈朝源、李起元、王逊、韩历、于宗章都在县学苦读备考,不过在海瑞看来,他们的水平都不足以考上乡试,反而读书最晚的苏泽最有希望。 海瑞也是惊叹于苏泽的学习进度速度,要知道陈朝源这些人都是从小开蒙,十岁就开始读四书,十五六岁就开始治五经了。 而苏泽是去年刚刚开始治五经,刚入学的时候四书的水平也只是普通。 这一年多的时间,苏泽已经连中三元考上了秀才,现在更是成了县学中能够冲击举人的人选。 要知道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乡试淘汰率最高,三千五百名生员参加考试,最后能中举的不过是九十人而已。 如此残酷的淘汰率,很多范进一样的考生从青年考到了老年。 海瑞对苏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福建督办铸币的陶太监总是隔三差五来找苏泽,如今整个南平城都传出了苏泽攀附权奸的风言风语。 之前海瑞听说苏泽和矿监胡公公来往,海瑞还当是流言,如今亲眼看到苏泽和陶太监亲近,海瑞心中也是有些不满,他招来苏泽让他好好读书,安心走科举正途。 苏泽也没办法解释,只能接受了海瑞的教导。 南平城外的陋室亭上,从福州府城赶回来的延平推官张思敬和黄时行等书院学生宴饮。 作为印卷官,他只要在乡试前十天赶到贡院就行,他返回延平府交代了手上的工作,就继续出城玩乐去了。 府衙刑房的典史最是喜欢这种甩手掌柜的推官老爷,前任方知府手段了得,压制这些胥吏抬不起头来。 但是如今朝廷任命的新知府还没到任,刑房胥吏又重新威风起来,在延平府又从几个案子上下其手,狠狠敲诈了几笔。 对此在府衙中担任兵房典史的林显扬也经常和苏泽吐槽,苏泽也只是微微摇头,在交通技术落后的时代,统治如此庞大的帝国,各级地方官员就经常出现这种缺位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方知府是突然高升的,在方知府高升之后,吏部文选司就要重新推举新的延平知府。 且不谈吏部的工作效率,委任新知府的任命要发下去,新任知府还要赶到延平府,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路上走个三个月都算是快的。 在知府空缺的时候,暂代职务的李通判性格柔弱,自然压不住这些胥吏。 而张推官这种不管事的主官,更是下面胥吏最喜欢的官员,他们只求任内无功无过,整天只要混日子就行,下面的胥吏自然更是贪赃枉法。 苏泽也只能叹息,在人治社会中能有一任靠谱的父母官,那真的是当地百姓修来的福分。 陋室亭中,黄时行给张思敬倒上酒,和众人一起向他道贺:“恭喜张大人就任印卷官。” 参与乡试是大事,主考官在主持完考试后都会提拔,而其余参与的官员也会得到优推,也就是在当年的工作考核中获得加分。 印卷官比起苦哈哈的受卷官、弥封官、对读官,可以说是最轻松的考试官员了。 众人欢饮完毕,张思敬又开始说起时局来: “朝廷要疏通钱法,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可惜委托这些竖奸来做,又要祸害百姓了!” 黄时行众人纷纷附和。 张思敬又说道:“前几日我和几位给事中旧友通信,也都说到了这件事,阉人误国啊!” 众人再次附和,这时候黄时行又说道: “张大人,听说那长宁卫苏泽和朝廷派下来的陶太监过从甚密,学生听说有人目睹陶太监和苏泽在县学前攀谈。” 一说到苏泽和太监过从甚密,众人自然是群情激奋。 喷太监是大明朝文官的政治正确,他们当着太监的面自然不敢喷,但是背地里不喷就会被人看不起。 苏泽和陶太监公开往来,自然是被读书人看不起的,张思敬更是直接表露出对苏泽的厌恶。 “此子沽名钓誉,竟然还敢点评先贤文章。那个县学教谕海瑞也是可笑,竟然敢为先贤作注!” “这师徒二人如今还结交权奸,真是丢了我们读书人的脸!” 张思敬又骂起了他最恨的方望海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前任延平知府方望海!他在童子试中舞弊,让苏泽中秀才,又招揽他为婿!真是国之大奸!” 说道这里,在场的读书人更酸了。 方知府的女儿在南平城内名声颇佳,当然方大小姐不曾抛头露面,但是城内命妇还是见过她的。 如此佳人竟然和苏泽这样的穷小子定亲,那些没有婚配的读书人自然是牙都咬碎了。 黄时行也曾经立下誓言,不考上举人不婚配,他也曾经听过方若兰的芳名,心中对苏泽更恨了。 张思敬继续说道:“我也曾经向汪督学写过信,请他重新考评苏泽的功名,只可惜汪督学公事繁忙没来延平府。” 张思敬自然不会喷汪道昆,汪道昆是翰林官,比他们科道官更清贵,这一次主持一省乡试,回京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张思敬继续说道:“你们且盯着这苏泽,要是他真的为虎作伥,协助竖奸败坏福建钱法,本官一定请科道好友上书弹劾!” 众人纷纷称颂张大人的清正刚直,张思敬在这些读书人的吹捧中,也更是膨胀,逐渐口无遮拦起来。 “储君是什么?储君乃是一国之本!国本虚悬至今未定,若是陛下有什么不测,岂不是国家大政都落入妇人和权奸之手?” 说到了这个话题,众人的脸色都白了。 这是他们一群生员可以听的嘛? 这可是掉脑袋的话啊。 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说张思敬咒骂君上? 众人当然知道张思敬是因为“妄议国本”才被贬谪到延平府的,请求立储自然也是清流的立场,清流早就围绕在裕王身边形成了一个政治集团,张思敬的投机上书,也是为了向裕王投一张投名状。 这等高层的斗争,自然不是黄时行这些秀才能掺和的了。 一阵凉风吹过来,张思敬醒了几分酒,他也知道自己失言,转移话题说道: “你们回去后,和家里说多收铜钱。” 众人立刻明白了张思敬的意思,他们也都是大家族的子弟,也是听家里人说过嘉靖六年铸钱的事情的。 朝廷要疏通钱法,无外乎强行铸大钱。 官府铸了大钱,肯定会强行要求民间使用大钱,这时候用收来的铜钱改铸大钱,跟着官府后面强行用钱换银,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对于他们这些大家族来说,搞一个钱范在家里私铸铜钱根本不会什么难事,有的家族在三十年前就做过这样的事情。 经过张思敬提醒,众人立刻会意。 黄时行偷偷在张思敬耳边说道:“恩师,家中的钱范和炼炉都准备好了,您上次给我的五百两银子,学生定当好生运作。” 张思敬微微点头,这五百两银子是他从推官衙门中挪用的银子,只等从这次铸钱的大业中赚到一笔。 清流,也是要银子的嘛。 若是没钱走动,怎么才能从这延平府推官这极边杂职复起呢。 张思敬摸着胡子,扰乱钱法的反正是陶太监这样的权奸,和清流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章完) 第192章 将铸新钱 大明朝已经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公文传递体系,通过急递铺系统铺设全国。奇快妏敩 对于各地上奏的紧急公文,急递铺各有不同的送达期限,类似于如今快递的平信和急件。 大明朝复杂的公文体系,各层级官员是不能随便写公文的。 写给皇帝和上级衙门的公文各自都有不同的格式,而写给皇帝的公文更是严格分类。 简单的分,在外的大臣给皇帝的上书分“奏本”、“题本”、“揭帖”。 这些公文的格式各不一样,而传递方法也不一样。 奏本是最正式的公文格式,要求最严格,奏本也不需要送到通政司,可以直接从会极门由司礼监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不过从景泰年开始,奏本基本上不太用了,大部分公文都改走题本和密揭。 题本则是大臣最常用的公文,题本会送通政司,由通政司抄录,一份送给内阁,一份送六科言官。内阁的题本都会签上内阁辅臣的建议,是为票拟,再送给皇帝批红。 题本有内阁会签,有六科审订,有皇帝批红,是大明朝最正式的上奏公文格式。 朝廷重臣、地方大员如果有大事要奏,基本上都会用题本。 最后就是密揭了,密揭是和皇帝亲近的大臣,或者外派的宦官武官才能上的奏疏,密揭比奏本的格式更自由,也不用送通政司和内阁,更不要抄送六科,可以和皇帝直接对话。 陶公公的上奏,自然是走的密揭的通道。 不过在上密揭的时候,陶公公也给自己的后台,大太监李芳写了一份副本,也寄给李芳三枚新钱,这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密揭能被皇帝看到。 理论上密揭只能皇帝来看,但是嘉靖皇帝潜心修道,不可能和继位初期那样勤于政事,每一份奏疏都看了。 如今朝臣的题本,嘉靖皇帝一般都委托司礼监的太监查看,由掌印太监批红用印,再发回内阁执行,只有朝廷大事他才会亲自过问。 大部分的密揭也都是司礼监看后批红,只有内阁辅臣,还有皇帝亲近信任大臣的密揭,皇帝才会亲自看。 通过紧急军情通道传递的密揭,从福建快马加鞭送到京师之后,直接从会极门送到司礼监。 如今整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是黄锦,下有四名秉笔太监,也就是负责奏章批红的太监,李芳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 陶公公自然也有向李芳传递消息的快速通道,李芳已经提前知道了密揭了内容。 很清楚嘉靖心思的李芳,在见到了陶太监送上来的新钱之后,立刻就知道这是天大的功劳! 李芳可太了解这位万寿帝君皇帝的心思了! 三仙币上的海上仙岛栩栩如生,且不说陶太监的“梦中得授钱法”说辞是不是真的,和海外仙岛沾上边,那就讨得皇帝欢心了。 要知道秦始皇派遣徐福求不死药,去的就是海外的三仙岛,对于求修道长生的嘉靖皇帝来说,三仙岛自然是大大的吉兆。 李芳读过书,他深知钱法之重,如果每一枚铜钱都铸得和陶公公进献的这么好,铸币的代价也和他说的这么低,那这一次福建铸币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这位帝君皇帝,对待能帮他搞钱的人,都是不吝啬于赏赐的。 自己这个保荐人,也能从中分润到好处。 李芳不动声色,从自己的干儿子手中接过陶公公的密揭,迅速看完之后迅速揣进兜里,然后对掌印太监黄锦说道:“大珰,内臣要面圣。” 在场的秉笔太监都抬起头,黄锦也看着李芳。 黄锦点点头说道:“去吧。” 李芳匆匆走出司礼监,在黄锦身边的秉笔太监陈洪露出毒蛇一样的眼神。 司礼监并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一般皇帝在哪里办公,司礼监就在侧厢设监。 如今这位皇帝居住在西苑玉熙宫,司礼监就在西苑边上。 众太监都各怀心思,李芳单独面圣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宫内太监的荣辱都在这位万寿帝君一人身上,所有人都不愿意宫内的权利结构发生变化。 黄锦叹息一声,他是皇帝的潜邸旧人,如今宫里和外朝的局势微妙,他也有了求退的想法。 之所以同意李芳一个人单独面圣,也是黄锦有交接班的想法。 只不过这位皇爷恩威难测,不知道李芳能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突然,西苑中响起了连珠一样的铜罄声,黄锦放下手里的笔走出司礼监,只听到铜罄声果然是从玉熙宫那边传来的。 熟悉嘉靖的太监都知道,这位帝君近些年来更加玄虚莫测,但是他心情起伏的时候就会狂敲打铜罄,算一算正是刚刚李芳进去单独面圣的之后不久。 秉笔太监陈洪低着头,他和李芳一向不对付,如今黄锦已经露出退意,司礼监的事情也管的少了,陈洪和李芳都在争夺掌印太监的职位。 如今李芳出了风头,最不高兴的自然就是陈洪了。 陈洪低着头,不表露出自己的神色,心中却对李芳和黄锦的关系更加怀疑,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有了什么秘密交接协定?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那位一直静修玄功的皇帝这么激动? 不过作为消息灵通的秉笔太监,陈洪第二天就知道了原因。 福建铸币督办太监进献新币,得到了皇帝的认可,皇帝命令李芳将陶太监的铸币法和新币送到户部,户部对于新钱也称是,认为新钱质量上乘,可在福建先铸以观后效,若是福建能通行则可以推广到全国。 皇帝立刻下诏,命令陶太监督办新钱,并且允许他调用整个福建的矿监、铁厂和工匠,务必要疏通福建钱法。 不仅仅是宫内震惊,宫外更加震惊。 正常的国策,都要经过内阁票拟,送交科道审订,然后司礼监票拟发往六部执行。 这套程序自然是为了用级别低的言官制约内阁,体现了洪武爷“以小制大”的优良传统。 这次皇帝“伙同”户部就下令铸造新币,内阁却不吭一声,这让言官们非常愤怒,这等于是皇帝绕过了科道直接下旨办事,而且还是铸造新钱这种大事! 科道言官开始引经据典,从先秦以来的钱法说到了本朝的钱法,纷纷抵制皇帝要铸的新钱。 这些言官们很快发现,这次皇帝铸造新钱的态度非常的坚决,将几个带头上书的给事中和御史贬出了朝堂,他们很快发现风向不对了。 高地防御塔血太厚,冲不动! 既然皇帝冲不动,那科道就只能冲严阁老了。 科道言官调转方向,开始弹劾严阁老不能劝谏君上,让皇帝派遣太监出去铸币扰乱钱法。 躺枪的严阁老也傻了,人在内阁坐,锅从天上来。 不过严阁老可不是纸糊的,他迅速组织人手反击,又利用自己吏部尚书的权利,迅速调整了几个关键职位,将这一次言官冲塔给打了回去。 陶太监也不知道,自己一封请铸新钱的密揭,竟然引起了朝堂这么大的争斗。 不过他这个太监就算是知道了,也只会笑着看这些大臣狗咬狗吧。 千里之外的福建自然还没有感受到朝堂的风波,陶太监只是焦急的等待宫里的回信。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朝廷要废宋钱的消谣言在福建上下传开了。 大明朝的钱法经常反复,许多老人都听说过朝廷废钱的传说。 而且福建本身用的就是宋钱,加上陶太监这个宫内的督办铸币太监来福建的消息传开,更引起了福建民间的恐慌。 家里有存铜钱的人家,纷纷想办法将铜钱换成更加保值的银子。 银价飞涨,铜钱飞跌。 以铜钱为主要货币的普通百姓财富被劫掠,而那些有存银的大家族,或者提前得到风声用铜钱换银子的家族,都从这场货币危机中大赚了一笔。 不过这些大家族手里捏着铜钱,却还等着再赚一笔。 他们在等待朝廷铸的大钱,每次朝廷铸钱,都会强行命令铜钱和银子的比价,要求市场上按照这个比价交易。 回收旧货币,强行使用新币,是为了推行新币的常见操作。 这时候这些掌握了铜钱的大家族,就可以跟着官府私铸新钱,然后拿着新钱去抢劫其他人的财富。 对于黄时行这样的消息灵通的豪绅来说,这次铸钱就是双赢,豪绅们赢两次,赢麻了。 在第一次宋钱大跌的时候,苏泽写信给林默珺,让她不要在这个时候用银子换钱。 苏泽还给背山村、孙典史家等长宁卫附近几个庄子的人写信,让他们不要胡乱花银子。 在这场旧钱贬值的恐慌中,众人还是选择相信了苏泽,没有动用手里的银两。 这场朝廷废旧钱谣言引发的骚乱还在继续,等到了六月份的时候更是席卷了福建全境。 这场狂欢中,黄时行将自己这一房手上的白银,全部都换成了铜币。 除此之外,黄家在城外的庄子里,堆满了开炉用的煤炭,黄时行还请了好几个懂得铸币的匠人,直等到朝廷发行的新钱面世,就立刻跟着仿制! 整个六月,苏泽一直在县学读书刷科举技能,其他学子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县学读书的生员中,自然是寒门子弟居多,他们不像黄家那样这么大的胆子,有能力私铸新钱。 但是找到认识的大家族入股,请别人带着自己赚一笔,这还是能做到的。 按照黄时行请来的算学先生估算,若是操作好了,手上这笔铜钱就能翻个三倍四倍的利润,将花出去的银子,成倍赚回来。 这期间韩历和于宗章还找到苏泽,说自己有路子可以赚钱,问苏泽要不要入股。 苏泽自然是一口拒绝,还劝说他们不要在这个时候将银子换成钱。 但是忠言逆耳,在家产翻倍的诱惑之下,两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苏泽的话,就不是苏泽能够操心的了。 等到六月底的时候,朝廷命令陶公公铸币的旨意传到福建,省内这些大户已经完成了旧钱的囤积,就等着仿制新钱再赢一次了。 接到了旨意的陶公公,第一时间找到了苏泽。 “苏先生!苏先生!朝廷准了!” 陶太监热泪盈眶,他死死地拉住苏泽的手,第一关已经过了,但是铸造新钱才是最重要的一关。 只有铸造出好用的新钱,并且在福建稳定住新钱的价值,他这趟差事才算是圆满完成。 陶太监只恨自己没有读过书,没资格升入司礼监,不过这份功劳也能让他生成宫内司署的管事太监了。 “还请苏先生帮忙,筹建铸币厂!” 苏泽也拱手说道:“钱法朝廷大计,苏某义不容辞!” 陶太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长卷。 “这是苏先生要的全福建水文图。” 苏泽默不作声,古代地图可是机密,这份水文图全福建只有布政使司衙门才有。 这都是造反的重要资料啊! 苏泽不动声色,收起水文图说道:“请容苏某研究一下,看看哪里合适建造水利工坊。” “苏先生拿去好好研究,先让矿坑那边的工坊开动就行。” 苏泽接着说道:“以福建臬库的存铜,想要铸造一省的钱币还是不够,先前公公说从市面上收购宋钱的事情?” 说道这里,陶公公气不打一出来说道:“也不知道哪里的谣言,说朝廷要废宋钱,这些大户收购了大量宋钱,咱家让官府去换,他们也推诿扯皮,着实可恶!” “咱家看来,这些大户就是屯着宋钱,准备新钱发行跟风私铸再赚一笔!” 苏泽微微一笑,这个结果是他早有预料的,福建大户都等着这次机会发财呢。 “公公,以往朝廷推行新钱,都是怎么将钱投放到市面上的?” 钱铸造出来,要在市面上流通起来才有价值。 陶公公说道:“自然是强行命令百姓使用新钱,强行兑换新钱。” 苏泽感慨,果然太监就是直白。 苏泽诱惑的问道:“公公,您想名留青史吗?” (本章完) 第193章 大撒币工程 陶公公虽然是个太监,他贪财,他爱权,但是谁又能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呢? 就算是太监,也想要在历史上留一个好名声。 陶公公看着苏泽,要是别的读书人劝谏他做点好事名留青史,那陶公公肯定是不会理睬的,从宫里激烈斗争中爬上来的陶公公,并不相信那些心眼子多的读书人。 但是苏泽不同,他和那些总是圣人教导的读书人不同,他从没有和陶公公讲过那些之乎者也的学问,而是实际的拿出解决方案。 苏泽提出的三仙币是真的能铸造出来,而且也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陶公公问道:“苏先生教我。” 苏泽说道:“不敢言教,苏某只是提议。” “自古以来,要推行新钱,无外乎两种方法,一种就是公公所说的,官府强行到民间兑换,用新钱换旧钱,这样做的坏处是百姓心中不乐意,对于新钱也排斥,还会担上骂名。” “若是新钱质量不佳,新钱也会很快贬值。” 陶公公点头。 他这段时间也好好研究了钱法,明白苏泽说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这也是为何大明屡次疏通钱法,但是结果都不理想的原因。 苏泽又说道:“至于第二个办法,那就是把钱花出去,自然而然的流入到市面上。” “花出去?” 苏泽点点头道:“对!花钱!” “直接将官府手里的新钱花出去,好处是这些钱是自然花出去的,百姓不抵触,百姓拿着花的钱再使用,新钱就流通起来了。” 陶公公连忙问道:“怎么花?” 苏泽笑着说道:“花钱的办法多了去了,修水利,筑塘坝,开荒田,修道路,这些都是花钱的办法。公公要花钱,只需要给雇佣的民夫发钱就行了。” 陶公公的眼睛一亮,他终于明白苏泽的名留青史是什么意思了。 苏泽所说的那些,如果真的弄成一样,那他陶公公的名字就要永远留在福建的历史上。 如果办成几样,那福建人就要把他陶公公供奉起来。 老百姓有时候很容易被人煽动,但是他们也不傻。 如果真的是为百姓办事,那百姓也是会记住他的。 征发民夫让他们修工程,老百姓肯定不愿意,可要是做工程官府给钱,那百姓自然是愿意的,要是给的钱足够多,那百姓肯定争着要去干。 苏泽说的很上头,但是陶公公思考了一下,苦涩的说到:“可是钱都花光了,名留青史了,杂家的命也没了。” 陶公公也没有被苏泽一句话说得脑热,他来福建是为了疏通钱法的,更重要的是为了皇帝捞钱的。 如果把新铸的钱都花掉了,那他还拿什么去进献给皇帝? 苏泽说道:“陶公公莫要心急,我还没说下一步呢。” “下一步?” 苏泽点头说道:“如今福建的乡绅地主,手里都囤积了不少宋钱,他们准备做什么公公肯定是清楚的吧?” 陶公公点头骂道:“这些臭读书人!平日里仁义道德说的那么凶,现在也想着趁着朝廷铸造新币大赚一笔!骂名还都由杂家担了!真是好生可恶!” 苏泽说道:“这些豪绅大族将手里的银子都换成了宋钱,可是他们有能力私铸三仙币吗?” 陶公公立刻摇头,无论是黄铜合金还是水力压花机,这些都是这些家族不可能学去的,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仿制新币。 苏泽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公公且让他们将宋钱都捏在手里,等到他们熬不住了,再用‘当五十’的新钱去兑换他们手里的宋钱。” 陶公公虽然不懂得什么经济学原理,但是苏泽将的办法他还是听懂了。 钱是发到百姓手里的,新钱如果能被百姓认可,迅速在福建流通起来,这时候慌张的就是那些手里囤积了大量旧钱的豪绅大族了。 新钱被市场认可越高,就意味着旧钱流通就越难,到时候再和之前一样释放一些谣言,这些大家族肯定要抢着将手里的旧钱出手。 到时候陶公公再用“当五十”的大钱将旧钱从这些大家族手里兑换回来,回收过来的铜又能用于铸造新钱,同时也能给皇帝赚上一笔! 一想到这里,陶公公立刻对苏泽说道:“先生妙计啊!” “只是这工程?” 苏泽说道:“公公放心,苏某再研究一下这水利图,疏通福建水系,必能留下一座公公命名的大工程来!” 一想到自己要和那些古代贤臣那样,在福建留下以自己命名的工程,陶公公也觉得非常的激动。 陶公公又转动眼珠问道:“可是这么大的工程,是杂家能推动的吗?” 苏泽叹息,果然能够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个陶公公看起来性格急躁,实际上一点都不傻,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苏泽说道:“公公放心,福建上下,谁能拒绝公公拿钱让他们修工程?” 陶公公立刻明白了,对于地方官员来说,修水利修道路也是政绩,以前他们不愿意修,是因为朝廷没钱。 如果朝廷愿意花钱,谁不愿意在自己任内好好修工程的。 从中可以贪墨的油水不说,修工程可是送到嘴里的政绩。 只要有钱,谁还修不成工程啊! 只要修好了就是政绩,在考成中也能得到更好的评价。 陶公公连忙说道:“苏先生大才啊!” 送走了陶公公之后,苏泽看着水文图,思索这要在全福建大撒币的大工程。 福建山区比较多,所以土地资源贫瘠,历代先民在开垦山田的同时,也喜欢在河边开田。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河边的土地肥沃,建造水利设施的引水成本低,这开垦良田的最佳地方。 可是在河边开田,也导致了福建的河堤不够坚固,一旦发生暴雨就会有地方决堤。 苏泽冷笑了一声,要修水利,自然要将靠近河道的田退耕,能够在河边最肥沃土地开田的,几乎都是本地有实力的豪强大户。 既然要修福建的水利,那自然要苦一苦豪绅!将这些侵占河道的田地退耕,改为筑成河堤。 这事情要是由地方官员办,十之八九是办不成的,但是这些豪绅大族已经得罪了陶公公,而陶公公又是代表宫里来的,这事情反而能成。 苏泽看着水文图,找出整个福建水利系统薄弱的地方,按照各府各县的行政分布,分别点了几个大型工程。 这些加固河坝的工程规模浩大,可若是官府花钱招募民壮,那百姓肯定是支持的。 在福建谁没有被水患祸害过啊,长宁卫修建水利工程的时候大家都是非常积极的。 接下是海边,福建因为靠海,所以经常会遇到潮灾。 潮灾就是海上发生大潮,海水倒灌进入河口,污染了海边的土地。 潮灾对于沿海的百姓也是非常严重的,一次潮灾侵蚀的土地会盐碱化,几年都没办法正常种庄稼。 沿海的城市可以建造防护潮灾的堤坝,这同样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看完了新画的水文图,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工程,苏泽知道这些工程要是能不折不扣的完工,那陶公公肯定要永远留在福建百姓心中,百姓为他建造生祠都不足以为奇。 不过到底这些工程有多少能好好修建完毕,又有多少要被从中贪墨掉,苏泽也是没底。 可是他也不在乎,他的目的又不是给大明朝续命,他是要造反的啊! 这一次的大型工程,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积累经验,看一看古代在执行这样大规模工程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幺蛾子。 苏泽目前执掌过的工程,也就是长宁卫的建溪工程,而长宁卫都是乡亲,用的也是陈家村的人,工程量也不大。 可这一次的福建“大撒币”工程,要涉及福建全境,更是要涉及到福建大量劳动力人口,这可不是游戏中点点手指头,扣掉钱和材料,水坝就能修出来的,这样巨大的工程必然会发生各种问题。 另一方面苏泽也确实厌恶这些豪绅大族,想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最后就是肝经验了,如今苏泽的水利技能已经到了Lv5,水利这个技能只要是苏泽自己主持和设计的工程,随着工程的进度都能获得经验。 这一次全福建的工程如果都能算在自己的头上,恐怕水利这项技能就能一举突破Lv10了。 想到这里,苏泽还是抽出了宝贵的时间,在肝科举技能的同时,给陶公公设计选定了几个大工程,不过这些工程怎么也到等到陶公公将第一批钱铸出来,等乡试结束之后才能开工了。 接下来的日子,矿坑中的作坊每日乒乒乓乓,陶公公直接搬去了作坊住下,亲自督办铸造新币的事情。 福建上下的豪强大族也非常的心急,手里攒着大把的宋钱,可是现在却一点都花不出去。 朝廷要废宋钱的谣言发酵之后,宋钱的价值一路走跌,如今福建很多地方都已经退回到了以物易物的状态。 这一次铸币的陶公公将作坊看守的非常严密,参与铸币的工匠都吃住在矿坑,铸造的新钱是什么样式,到现在都没有泄露出去。 转眼到了七月十日,苏泽写完手上的这篇八股文习作,脑海中传出提示: 【完成习作,科举技能+20,Lv10,9/10000】 【科举技能突破Lv10,请选择被动技能和分配自由属性点。】 紧接着苏泽面前出现了二紫一蓝三张卡片。 紫色被动!还是两张! 苏泽迅速翻开卡片,只看到这三张卡片的被动技能分别是: 【蓝色被动——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书时,增加科举技能经验15%。】 【紫色被动——临场高手:参加科举考试时,临时性获得智力+5,科举技能+2。】 【紫色被动——科场夺魁:科举考试中,有10%概率写出让主考官欣赏的文章,科举文章对主考官魅力+8】 这三个被动让苏泽纠结了。 第一个蓝色被动虽然只是蓝色,但是功能是刚正朴实。 从Lv10升级到Lv11就要一万点经验,能增加科举经验就能大大提高肝科举技能的速度,特别是在突破Lv15之后,这个技能更是神技。 而第二个技能也是上次出现过的,可以说是相当实用的技能。 科举的时候科举技能+2,也就意味着苏泽只要将技能肝到Lv13就可以考上进士了。 真的让苏泽犹豫的是最后一个技能。 这个紫色被动对于科举技能本身没有任何提升,可却能让苏泽写出让主考官更满意的文章。 在乡试和会试中,主考官在决定最终科举第次的时候,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而这项技能就是专门面对主考官的魅惑技能,+8点魅力,也就是说苏泽写的文章,能让主考官一看就心生好感,更容易被点中魁首! 苏泽原本的目标是将科举技能肝到Lv10,考上一个举人之后就继续不再科举,专心在福建进行谋反事业。 可现在这三个被动技能让苏泽犹豫了,难道还要继续科举? 苏泽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了第二个紫色被动。 【紫色被动——临场高手:参加科举考试时,临时性获得智力+5,科举技能+2。】 反正只要自己的科举技能等级高了,依然是有希望科举夺魁的。 无论要不要继续参加会试,科举技能+2在乡试中就能发挥作用。 果断选了被动之后,苏泽又将一点自由属性加在了智力上。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4 力量:11 敏捷:6 魅力:6 剩余属性点:0 智力终于不再是十三点了,苏泽再次拿起桌子上的《时文选刊》,十四点智力的加持下,苏泽对于文章精妙之处更有感悟,再次拿起稿纸算上了一道三角函数题目,解题的思路也清晰了很多,解题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苏泽从桌子下拿出自己临摹的福建水文图,最后修改工程计划图后,将整套图纸叠起来,明日他就要出发前往福州府参加乡试了,这幅图他准备亲手交给陶公公。 县学中的生员也都收拾好了行囊,结伴向福州府,准备参加嘉靖三十四年的乡试! (本章完) 第194章 投宿西禅寺 乡试都是在省城贡院举行的,福建是科举大省,自然要早点出发,要不然去晚了福州府,连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 各府各县的生员们呼朋引伴,向着福州府出发,苏泽也和县学的同学一道,收拾好了行囊。 等到出发的时候,苏泽才看到这些读书人都带着大包小包,最夸张的韩历甚至还租了一辆马车,载满了货物运往福州府。 陈朝源向苏泽解释道:“乡试的生员进城不用交城门税,学政衙门也免了生员的市税,每次乡试都是赚钱的好机会。” “以往都无缘乡试,今年终于可以见识一下福州的考市了。” 考市就是参加乡试的生员们所摆的市集,也是福州城三年一次的盛事。 陈朝源满是好奇之色,明显考市更吸引他们。 原因也很简单,第一年考上秀才的,参加乡试也就是一个“重在参与”,一年连着通过童子试和乡试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这几年南平县学都没有一名秀才通过乡试,大部分人参加乡试,除了积累考试经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这场乡试的集市了。 对于不少读书人来说,乡试是难得的赚钱机会。 韩历说道:“往年我们南平的特产只有武夷山茶,今年多了蓝布,这都是汝霖兄家里的产业啊。” 说完韩历看向苏泽,大家都知道击败蔡家南平蓝布,就是长宁卫出产的。 韩历看向苏泽,他这次进了很多南平的染布,自然是怕苏泽也带去大量的染布,影响他的生意。 苏泽当然明白韩历的心思,不过他也不在乎这点钱,这次去福建赶考,更重要的是看一看福建府城的样子,为了日后造反做好准备。 苏泽笑了笑说道:“长宁卫已经在府城贩卖南平蓝布了,不过这都是卫所的生意,和我没关系,这次赶考我也不准备带染布过去卖。” 这下子韩历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已经有商人在福州府贩卖染布了,但是他们秀才去卖布,能够免税,还不会被胥吏骚扰,肯定是有价格优势的。 苏泽笑了笑,这韩历虽然小心思多了一些,但是对同学还算是真诚,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读书上,总是喜欢找机会赚钱。 因为经常旷课,他也没少被海瑞训斥,不过用韩历的话说道,自己能考上秀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不敢幻想考上举人。 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赚钱,这次乡试韩历可是准备了很久,就等着考市大赚一笔了。 听说苏泽不准备和自己竞争,韩历露出笑容,热情的和众人说起了在乡试的“省钱大法”。 “这每年的乡试,全省三千多的学子都赶赴省城,福州城内客栈价格高昂,若是在福州没亲戚的,最好还是住城外的寺院。” “我听之前赶考的前辈说过,这福州城外寺院会在乡试期间清理出游方僧人挂单的单间,专门留给赶考的士子居住。” “比起城内的客栈,寺院还有个好处是提供餐饭,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是也胜在省心省事。” 没想到赶考这么多的学问,苏泽也认真的听韩历说起“生意经”。 “这卖东西也有学问,贡院附近都是可以摆摊的,但是想要生意好,这位置很重要。” “凡是四通八达的地方,人流虽然大,但是客人不会长时间驻足,这时候适合卖的就是那些价格低容易走量的东西。” “偏僻点的摊位,虽然人流量少一点,但是客人可以好好挑选,适合卖一些价格贵的东西。” “这乡试中最好卖的,还是文房四宝和书籍之类的东西,毕竟三千多秀才都齐聚省城,还是应试的东西最好卖的。” 说完,韩历看向了苏泽。 《古文观止》从问世以来,已经印了三百多份了,可是在南平县依然一书难求。 韩历对苏泽说到:“汝霖兄,你的《古文观止》要是趁着乡试拿去福州府去卖,肯定大赚一笔!” 印一批古文观止去福州府卖? 苏泽这些日子忙着肝科举技能和给陶太监铸币,一直没有忙着印刷坊的生意,韩历这个方法似乎真的可行? 乡试和县试一样,都是三场考试。 第一场是四书五经的经义,第二场是公文写作和司法判例,第三场是策论。 而且乡试比县试还重视四书五经的内容,也就是八股文的写作。 《古文观止》虽然对于八股写作没有太大的帮助,但是阅读这些经典古文也能开拓思路,也能提供八股议论的论据,肯定非常好卖。 苏泽对韩历说道:“多谢韩兄提醒,我这就去催一催家里的印坊,再多印一些出来。” 韩历想了想,低声在苏泽耳边说到:“苏兄,我听到一些风声,说城里有些印刷坊也在盗刻雕版,想要趁着这次乡试大赚一笔。” 对于盗版苏泽倒是不在意,自从姚春改进了铅滚筒印刷的工艺之后,印刷的成本进一步降低。 装帧精良的正版书,成本比盗版书还要低,盗版书怎么打? 就在苏泽等一众县学的秀才,准备出发前往府城的时候。 延平书院的学生们,也在打点行囊,准备结伴前往福州府城。 黄时行这些富家公子,自然有随身的书童和小厮陪同,不过他们也商议些特产去福州府,毕竟赶集也是乡试的一部分,不得不品尝。 黄时行家大业大,就算是摆摊也自然有书童和小厮来做,现在关心的是朝廷在福建铸钱的事情。 和那些嚣张跋扈的太监不同,陶太监来了福建之后,就一头扎进了矿坑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黄家已经将手里的银子,加上府衙推官张思敬那边的银子一起,全都换成了铜钱。 可是等了这么久,朝廷新铸钱的样式也没有流出来,特别是那个死太监还总是和苏泽混在一起,这都让黄时行心中有些忐忑。 自从上一次办报的时候在苏泽手上吃了亏之后,黄时行心中对苏泽隐约有些忌惮,总觉得和苏泽扯上关系的事情会有什么变数。 不过黄家已经在私铸这件事上面下了重注,家中几个作坊都改成了私铸的工坊,还购买了大量的煤炭,就等着开工了。 不仅仅是黄家,黄时行认识的几个大家族,几乎都是明目张胆的做着准备,就等着朝廷的新钱流出来之后立刻跟进私铸。 黄时行冷笑,就算是宫里来的大太监又怎么样?这福建到底还是他们乡绅的天下,这陶公公不和福建乡绅合作,就注定弄不好新钱! 说起来黄时行还要感谢这位陶公公,也是因为这次机会,黄时行这才和张推官彻底捆绑了在一起。 这一次张思敬担任乡试印卷官,黄时行终于让张思敬松口,在印卷后,想办法将卷子从贡院中传出来。 虽然只是提前一天知道卷子,但是在乡试的竞争中,只要能提前知道卷子,在考场上就有极大的优势。 只可惜这位张推官的胆子还是小了一些,千叮万嘱不让黄时行透露给其他秀才,要不然是延平书院内,就有人愿意花大把银子提前知道考卷。 只要自己考中了举人,那就和苏泽云泥之别了,等自己踏入官场,苏泽一个区区秀才,就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黄时行幻想着自己考上举人,将苏泽踩在脚下时候的样子,心情又舒畅了不少。 至于苏泽考上举人?黄时行从小被称为神童,考上秀才也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中举。 整个福建府,一年内连续考上秀才和举人的读书人屈指可数,黄时行可不觉得苏泽有这个本事。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秀才们结伴而行,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山贼敢打劫,这些都是各府各县的秀才,要是谁被打劫了,这山贼肯定要被官府通缉死。. 等到苏泽赶到福州府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二十日了,还有不到二十天乡试就要开始了,苏泽先是和同学一起去福建学政衙门报名。 乡试的流程和童子试差不多,里长保长出具的户籍证明,当地县学教谕或者府学训导出具的生员资格证明,再加上考生之间互保的契书。 乡试是十人联保,只要有一人作弊,那联保的其他生员也会被取消本次乡试的资格。 苏泽和知根知底的县学生联合作保,很快就完成了考生资格登记。 果然和陈朝源说的那样,福州府内的客栈都涨了价格,几个靠近贡院的客栈更是全部订满了。 苏泽一行人出了福州城,在靠近城门的一座佛寺住下。 相比住在闹哄哄的客栈,苏泽反倒是觉得这座西禅寺的风景非常的不错,寺庙中的沙弥说,西禅寺始建于唐代,但是苏泽看来这座寺院的建筑风格根本不是唐代的,应该是本朝重建的。 西禅寺的知客相当热情,对于寺庙来说出租单房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要是有人考上举人,那举人老爷必然会捐上一笔香火钱,下一次乡试西禅寺的单房就会更好租一些。 若是寺中住宿的能中一个解元,那西禅寺立刻能和同城的涌泉寺一样,成为读书人传闻中能保佑中举的“吉刹”,那下一次乡试的房租又能涨上一些了。 只可惜西禅寺这些年运气不佳,连续十年都没有寄宿的读书人中举了,以至于单房的租金一年不如一年,成了福州府最便宜的寄宿寺院。 不过苏泽看来,西郊山麓的西禅寺风景相当不错,也没有城内的燥热,反而是个可以静下心来读书的地方。 苏泽没有跟着陈朝源他们去贡院附近摆摊,而是在禅房拿出水文图,研究如何治理福建的水患。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只看到一名小沙弥手里捧着果盘,红灿灿的荔枝非常的诱人。 “施主,这是寺中荔枝树上结的果子,已经用井水镇过,方丈让我等送来给相公们尝尝。” 苏泽感激的收下了荔枝,向小沙弥问道:“寺内还有荔枝树吗?” “有的,据说一颗荔枝树唐代就种下的,每年结的果实全寺都吃不完,相公这盘荔枝就是从那颗树上摘下来的。” 七月份的荔枝已经到了尾市,但是这西禅寺的荔枝依然甘甜可口,冰镇之后更是消热解暑。 苏泽再次向小沙弥道谢,又请他打来一些井水泡着,等着陈朝源他们回来再吃。 黄时行自然不可能住在寺院,他包下了距离贡院最近的客栈魁星楼的套房,此楼距离贡院最近,上一届的乡试解元也曾经住在这里。 黄时行也有些肉疼,但是为了能尽快拿到张思敬传递出来的卷子,他只能花高价订了魁星楼的套房。 参加乡试的考生们,有的留宿于青楼,沉溺于温柔乡中;有的忙着摆摊卖货,想要趁着乡试大赚一笔;有的还在住处刻苦攻读,认真准备乡试;有的呼朋引伴,忙着结交新的朋友。 在南平的矿坑铸币厂中,陶公公看着黄橙橙新币。 这一批新币铸造出来之后,陶公公就拿着朝廷的命令,调集福建官办铁厂和矿坑的工匠,在福建水力充沛的地方再建造五座新的铸币厂。 而这一次陶公公更是明确表示,所有来铸币厂干活的工匠都有薪水的。 陶公公又向福建布政使衙门移文,请各地府县衙门征调民夫,治理福建境内的主要河流! 端午节事情太多了,最近也有些卡文,先不求月票了。 (本章完) 第195章 乡试开始 福建布政使司接到了陶公公的移文,内心是崩溃的。 你一个太监,好好勒索地方不好吗?为什么要修水利? 这水利是你一个太监能修的吗?多少饱读诗书的文人都修不明白的东西,你一个太监也要玩? 可是陶公公是皇帝的钦差,而之前的圣旨中也说了,要福建上下配合陶公公整顿钱法。 这移文中抓住修水利是为了“疏通钱法”,福建布政使王国帧只能喊来幕僚和布政使衙门的属吏,一同商议陶公公的移文。 亲近下属看完了移文说道:“道台大人,以卑职看,就从了那陶公公吧。” 大明的版图划分是两京十三道,南北直隶为京,其他省也称之为道。 布政使是一省的文官长官,也被称之为道台。 又一位王布政使的幕僚开口了,这位白胡子的老秀才说道: “这陶公公是钦命皇差,又有皇上的旨意,要是公然抗命恐怕要被他上密揭弹劾啊。” 王布政使听到这里立刻就怂了。 虽然从行政上说,王布政使是大明朝的封疆大吏,是妥妥的正二品高官,但是人家陶公公有资格上密揭啊! 做官做到了一省的道台,再升迁就只有六部尚书或者进内阁了。 这一步登天,官员能力和考核成绩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想法。 要是被这死太监上了眼药,日后影响王大人再进一步,那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王布政使点点头,算是定下了调子。 这下子众多幕僚和属吏就知道要怎么说了。 布政使衙门中负责水利设施的典史说道: “道台大人,这修水利最大的问题是花钱,既然陶公公愿意出钱,我们布政使衙门只需要下一道公文即可。” 王布政使也点头,往日有公公下来办事,布政使司都要准备一大笔钱来贿赂他们,原本王布政使都做好了出血的准备了。 可没想到陶公公根本就没有来福州城,只是行文让福建臬司将存铜送到南平矿坑,也没有敲诈其他衙门,只是安心躲在山里玩铜。 现在陶公公只是让布政使司衙门下个公文,让各地募集民壮修水利,这钱也不用省里出,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王国帧恍然大悟,是啊,这么简单的事情配合一下就可以了,反正又不要自己出钱。 王布政使立刻让属吏起草好了命令,然后加盖了布政使衙门的官印发给各府,再由各府衙门快点发到各县执行。 府衙县衙接到了这份公文也是摸不着头脑。 你陶公公好好的铸钱,怎么又扯到了水利上啊。 但是府衙县衙的想法也和王布政使差不多,反正布置给我的工作按照要求下发就好了。 就这样,南平县的县衙外墙上,贴出了县衙招募民夫,要重修闽江河堤的通告。 和往常不同的地方是,这一次官府不是摊派徭役,而是有偿招募民夫,不仅仅在告示上写明了每个月的薪水,还写明了工程期限,甚至连需要的民夫人数都写的清清楚楚的。 南平县的百姓将信将疑,但是很快县里就传来消息,背山村五十多民青壮上县衙报名,愿意为南平百姓修闽江。 紧接着长宁卫附近几个村镇也都跟着报名,就这样凑齐了开工需要的民夫人数。 其他县的情况也都是差不多,总有些过不下去的人为了钱去报名,而一旦有人报名那就有人跟着报名。 这也自然也是苏泽为陶公公设定的办法。 一项工程分成很多段,第一批开工的只不过是整个工程中的一小段而已。 但是只要这些人拿到了钱,那么接下来再募集其他段的民夫就轻松了。 “白大人,修闽江河堤需要的民夫已经募集完毕了。” 负责这件事的是承发司的书吏林显达,白知县听到之后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古文观止》说道: “且把人都备着,这陶公公真的稀奇,难道这是什么新的捞钱办法?” 林显达也赔笑这说道:“大老爷,县里将人备好,无论哪边都挑不出毛病来。” 白知县点点头说到:“你让渠房也推两个人出来,先应付一下上面。” 白知县放下手里的书又说道:“苏汝霖已经平安到福州府了吧?” 林显达立刻说道:“阿泽兄弟前几日刚刚派人送信回来,已经报上乡试的名了。”奇快妏敩 白知县点点头说到:“本官也听海教谕说了,苏汝霖是这一科中最有希望考中举人的,若是你们长宁卫能出一个举人,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林显达连忙说道:“阿泽兄弟赶考前就说了,多亏了知县老爷提拔他做案首,若是真的中举,一定会记得知县老爷的恩情的。” 白知县心里高兴,却表面冷淡的说道:“试卷都是糊名的,苏汝霖得中案首都是他的本事。” 南平县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举人了,若是苏泽能够中举,那不就显得南平县文教工作做的好吗? 而且苏泽还是白知县点的小三元,他的成绩越好,那就更显得白知县慧眼识珠了。 对于陶公公修水利的事情,各地衙门基本上都是这个态度。 只不过林显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从渠房找到了两个懂得水利的吏员,让他们好好带队。 八月初七,福建知贡举汪道昆带领所有参与乡试的官员先祭祀文庙,向大成至圣先师和历代先贤祈祷福建文脉昌盛。 紧接着,汪道昆打开贡院的门锁,众官员随着汪道昆一起住进了贡院中。 汪道昆向印卷官张思敬授卷,张思敬接过来试卷,他需要在贡院边上的印刷坊内,印刷出三千五百名考生的卷子。 张思敬领着卷子离开,汪道昆开始和同考官以及监考官一起巡查贡院。 福建的贡院规模极大,按照天地玄黄分成四个区域,因为考棚实在是太多,密密麻麻看过去非常的压抑。 一块活动木板可以当做考棚的门,考生进入考棚之后就会放下入口的板子,这块板子就成为答题的桌案。 汪道昆看着一望无际的考棚,想到自己在南直隶参加乡试时候的场景,这科举考试是越来越卷了。 没办法,随着读书人越来越多,大明朝的学历贬值也越来越严重。 国初的时候只要是秀才就能出仕,举人就能授予知县的职位,朝廷中身居高位的,也不乏举人出身的。 但是现在举人只能去做学官,还都是比较落后地区的学官。 进士也是同样如此,三甲进士可以做县令,但是还要在吏部挂号排队,只有地方上出现缺额才有机会递补。 可是科举人数却在急剧膨胀,汪道昆看过以往贡院的记录,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参加福建乡试的不到两千人。 如今是嘉靖三十四年,这个人数已经膨胀到了三千五百人。 以至于一些读书人都感慨,“考的好不如生的早”。 收起这些感慨,自己的工作就是在这三千五百人中,挑选出合格的人才来。 汪道昆脑海中闪过苏泽的身影,那个年轻人应该会参加乡试吧? 汪道昆也开始期待苏泽的考卷来。 在考院边上的印刷坊中,小吏将刚刚雕版印刷出来的考卷递给张思敬,交给他做最后的校队审定。 一边看一边记下考卷的内容,张思敬确认考卷无误之后,纷纷属下开始印刷考卷。 等到小吏出去之后,张思敬提起笔,开始默写本次科举考试的题目。 等到写完了之后,张思敬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行科举作弊,自然是万分的紧张。 在当年自己参加科举的时候,张思敬自然是万分痛恨这种科举作弊的事情。 可是随着从京师贬谪出来,一代天之骄子变成了偏远地区的推官,张思敬兴建陋室亭,只有在黄时行等读书人的围绕下,才能心情好点。 而到了地方之后,张思敬很快就丢掉了刚刚做言官之后立下的清廉志向。 张思敬不敢回想,到底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收起心思,等到墨迹干了之后,将卷纸团好,按照和黄时行的约定,将纸团扔到了贡院之外。 早已经在外面等待的黄时行立刻捡起纸团,然后迅速返回了住宿的魁星楼中。 迫不及待的打开纸团,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题目,黄时行开始尝试作答。 乡试三场考试,第一场的经义考试最为关键。 不过和县试相比,乡试的难度大了很多。 这个难度大不仅仅是试题的难度上,也在于试题的数量上。 县试一场只需要考一篇四书义和一篇五经义,两篇八股文考一整天,有的是时间慢慢打磨。 而乡试这是要考三篇四书义和四篇五经义! 每一篇的字数是二百到三百字之间,必须是严格的八股文,而且答题的时间也只有一天。 这可不是水文写,而是要立意正确引经据典的官样文章。 只有少部分考生能在在规定时间内答出全部题目。 九成的考生在答题速度上就被淘汰了。 所以黄时行能够提前得到试卷,就已经占了相当大的便宜,只要今天先把文章做好了,那进了考场只要默写出来就好了。 可是刚刚看了第一道题目,黄时行就犯了难。 他怎么也想不出这道题的破题思路。 苦思冥想了半天之后,黄时行只能将这道题目先誊抄下来,先去写别的题目。 做着做着又出现了一道难题,黄时行再次誊抄下来,他心一横,将这两道题目拿出去,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和张思敬的约定了,只能先找人询问破题之道了。 在贡院内的张思敬也没想到平日里众人都夸赞的黄时行这么草包,在他看来很简单的几道题目,黄时行竟然要拿出去请教别人。 黄时行总算是还有些脑子,分别找了两个人请教,他赶紧将文章写下来背熟,然后翻上床睡觉。 八月初八,贡院门口挤满了人。 苏泽排在南平县考生的队伍中,按照次序排队进场。 苏泽也看到了队伍前面的黄时行,他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接受着身边跟班的吹捧。 黄时行也看到了苏泽,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苏泽觉得莫名其妙,平心而论自己也没有得罪这位黄公子,不过是抢了他几次风头。 可是偏偏这位黄公子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总是将自己视作竞争对手。 苏泽提着考篮走进了贡院前。 贡院前的小广场上挤满了考生们,监门官宣读考场记录,再由监考官领着秀才们宣誓。 然后分成多个队伍,接受哨兵严格的检查。 大明朝的读书人还有几分体面,搜身也只是摸一摸,等到了后面那个朝代,就要赤身裸体的检查了。 搜检完毕,苏泽终于进入了贡院。 同保的十人,一同抽出各自的座位号,苏泽的抽到了自己的考棚,玄甲申戍号。 紧接着在哨兵的吆喝下,考生们被驱赶向了各自的考试区域。 苏泽找到了自己的考棚,却看到距离自己不远的黄时行。 黄时行也看到了苏泽,心虚的将目光移开。 心中念了一句晦气,他放下考篮开始回忆准备好的答案。 苏泽神态轻松的放好了自己的考篮,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急促的梆子声响起,所有考生都放下挡板,嘉靖三十四年的福建乡试开始了。 南平矿坑的铸币厂中,黄灿灿的新币装入布袋中,陶公公铸造的第一批新钱也终于完成。 最近好卡啊,唉 (本章完) 第196章 乡试魁首 科举真难啊。 如没有系统,苏泽估计就算是十年苦读,也肯定考不上举人。 坐进了考棚之后,哨兵将考卷发放到每一个考棚,但是在这个时候是不能提前答题的。 巡考的官吏都死死地盯着,一旦有人提前答题就会被立刻驱逐出考场。 等到所有的考卷发放完毕,再次响起梆子声,所有考生立刻拆开考卷,开始答题。 题目一共是七道,三道四书义和四道五经义,都要用八股作答。 这其中,三道四书义是基本题,考生作答只要中规中矩就可以。 因为四书是所有读书人都要学习的必学科目,所以这三道题的要求就是“通”,只要言之有物论据、避讳不出错,没有错别字就可以了。 可光是答对这三道四书义就不容易,排名次还要靠后面的四道五经义。 大明朝的读书人只需要治一经,苏泽选治的《春秋》虽然是人数最少的,但是全省治《春秋》的举人也有四百人。 根据治《五经》的不同,考卷被送入五个房内,由全省抽调的阅卷官开始批改考卷。 在短短的一天之内,苏泽需要完成七道八股文的作答,还需要一字不差的誊抄到考卷上。 要不是苏泽的科举技能已经达到了Lv10,又有被动技能在考场科举技能+2的加成,高达Lv12的科举技能,也不过是在天黑之前完成了作答。 苏泽想到那些十几岁就考过乡试的猛人,还有那些半天就完成答题的急才,果然那些二十几岁就中进士的都是变态。 隔天又进行了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试,这两场考试就比较轻松了,苏泽迅速答完题目交卷,乡试是朝廷的重要大典,不可能和童子试那样随意,所以以第一场八股经义取士的大原则是不会变的,后两场考试就是真的走个形式,苏泽规规矩矩的答完了交卷,终于结束了乡试。 等全部考完之后整个贡院就开始忙碌起来。 誊抄官要将考生答的墨卷誊抄成朱卷,异色笔的制度,就是为了保证所有考卷都被誊抄,只有朱笔誊抄的卷子,才会送到阅卷面前。 誊抄完毕的卷子,还要经过对读官校对,然后就要马不停蹄的送到阅卷官面前。 考完五天时间就要完成全部的阅卷工作,再由主考官汪道昆排定名次。 春秋房中,莆田县学孙教谕正在看着考卷。 福建治春秋的读书人不多,孙教谕的本经也不是春秋,只是他也读过几年春秋,所以才被抽取到了春秋房中。 眼前这份卷子他读了两遍,只觉得文笔通畅,可有拿不准要怎么判。 阅卷官判定的卷子,无论通过还是不通过,都要送到本房的同考官面前。 如果将好的卷子黜落,或者将差的卷子判过,那都是要被房官训斥的。 孙教谕又读了一遍,还有几个用典他不能确定,只好向身旁的另外一位阅卷官求助。 “吴教谕,这份卷子请您看下,这几个典故?” 《春秋》字数多,集注也多,所以典故也是最多的。 每年乡试的时候,就是治春秋考生捏造典故的盛宴。 要是将捏造典故的卷子送上去,那阅卷管就要贻笑大方了。 孙教谕把握不住的卷子,吴教谕接了过去。 “这几个典故都是《春秋》中的,这典故用得这么切题,后生可畏啊。” 孙教谕这下放了心,吴教谕就是治春秋的,他是举人出生,参加了一次会试落榜之后,就选择做了学官。 孙教谕拿起笔,在考卷最上方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下“高荐”二字。 阅卷官将卷子送上去,接下来就是统管春秋房的同考官阅卷了。 同考官是本房所有卷子都要判的,所以时间紧任务重,大部分卷子也都是走马观花看一遍,然后按照阅卷官的判定来判。 但是看到这份送上来的“高荐”之后,春秋房的房官拿起卷子,开始诵读起来。 “高荐”就是不仅仅通过,还得到了阅卷官的大力推荐,可以列入前面名次的卷子。 阅卷官写了“高荐”的卷子,房官也要写下自己的推荐等级,还要写下一句话的评语。 这份卷子用词平实,但是这种写法才是最见功力。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能将深刻的道理写出来,检查了卷子没有其他问题之后,房官也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圈,提起笔却犹豫了起来。 汪道昆就任督学之后,福建上下的学政官员都研究了汪道昆的文风。 这位汪督学算是唐宋古文派,最是推崇平实隽永的文风,并不喜欢秦汉那种大气磅礴的议论。 这篇文章应该会合汪督学的胃口。 阅卷到现在,房官也没有看过比这篇更好的文章,他写上“可通经纶”,又附上了评语送了上去。 通经纶,在前朝就是表示对这一经完全掌握的意思,在卷子上判“可通经纶”,就是同考官认可卷子可以排在本房前五名。 这份卷子送到了副考官这边。 副考官是福建学政提学使,作为副考官他只需要看同考官送上来的卷子就可以了。 当然副考官也是有权力去查看那些罢黜的考卷的,但实际上基本上没有副考官愿意这么做。 副考官要看五房呈上来的所有卷子,除非是明显不行的卷子,基本上各房通过的卷子,副考官都会同意,一并送给主考官裁定。 这场乡试的副考官也是个性格柔弱的,基本上下面送上的卷子,也都是按照之前的判词一样送上去。 烛光下,汪道昆正在阅卷。 汪道昆皱起眉头,对身边的小吏说道:“去,把玄字丙丁辛号考卷翻出来。” 小吏惊讶于汪道昆的博学强记,这位主考官的记忆力实在是变态,好几个下面考官没发现的典故错误都被他挑出来,他脑子中就像是刻着四书五经一样。 就连副考官都不得不佩服,也难怪人家是翰林官,这份记忆力就不是普通人。 玄字丙丁辛号的卷子也画了三个圈,这表示阅卷官、房官和副考官都认可这份卷子,一般来说能有三个圈,这份卷子只要主考官点头就算是上榜了。 小吏很快拿来了玄字丙丁辛号考卷的考卷,汪道昆拿起手里的考卷,和这份考卷一一核对起来。 副考官看向这份卷子,这份卷子他也有印象,七篇文章都算是规规矩矩,但是也胜在规矩。 文章的结构严谨,书写也很顺畅。 别小看这顺畅,要知道科举考试是限时考试,短时间内写出来的文章难免会有磕磕绊绊的地方。 这个考生都七篇文章都像是构思很久的,这样的文章在科举考场上可不多见。 但是汪道昆看完了文章又说道:“去将玄字丙丁辛号考生的考情簿和底稿拿过来。” 考情簿就是在考试的时候,吏员登记的答题情况的簿子,是用来登记考卷答题情况的簿子。 巡视考场的吏员每隔半个时辰登记一次,从簿子上可以看出考生答题的进度。 汪道昆看着底稿和考勤簿,对副考官说道:“这两份卷子的这篇经义答案差不多。” 副考官打了一个哆嗦,难道是考场弊案? 他连忙接过去一看,果然两篇文章的八股文很相似。 但是这两份卷子在不同的考场,副考官说道:“破题思路相同,答题雷同也是很正常的吧?” 汪道昆摇头说道:“但是这个考生的卷子有问题。” “只是破题思路相同也就算了,举用的例证也如此雷同就少见了。” “他的稿纸用的很少,答题的速度很快,这题目不像是当场答题的,反倒是像提前准备好的。” “这篇四书义是最难的,这个考生反而没怎么打草稿,而且是先答的这道题。” 副考官接过去,果然这个考生的考情簿上,他答题的速度非常快,答题的稿纸上也没有多少打草稿的痕迹。 副考官又说道:“说不定是这考生擅长打腹稿,而且这两份卷子隔着这么远,也不可能抄袭作弊啊?” 汪道昆说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副考官松了一口气,若是这两个人座位靠在一起,肯定要被判为作弊了,这两篇文章实在是太雷同了。 副考官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工作,将手中的卷子呈了上去。 看到三个圈,以及“高荐”“可通经纶”的评语,汪道昆就知道这是一份好卷子。 拿起卷子读了起来,果然写的非常的好,更重要的是每个题目都破题非常巧妙,让汪道昆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而且卷子的用词平实,正是汪道昆平日里提倡的文风。 “这份卷子不错,可列为房首。” 五经每一房推出一份房首,等到所有卷子都判完之后,再由主副考官和所有同考官一同判卷,决定前几名的名次。 乡试前十名若是会试落地,入国子监可以直接入上监,或者去吏部授官也能得到优待,在科举考试这么一套唯学历的体系中,你考试的名次就决定了一切。 点了这份卷子为春秋房首之后,汪道昆又开始仔细查看卷子。 可是他的直觉还是认为玄字丙丁辛号的卷子有问题,但是汪道昆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将玄字丙丁辛号抽到了最末一位。 经过五天紧张的阅卷,一共九十份卷子排在了叙伦堂中,汪道昆带着副考官和同考官,评定最后的名次。 汪道昆首先开口说道:“玄甲申戊号可为魁首。” “此子的文章咋一看朴实无华,但是用典论述都能另辟蹊径,有唐宋古文之余风。” 众考官纷纷点头,如今流行的正是这种风格的文章,这类文章属于大家都能写,但是想要写好是最难的。 华丽辞藻可以堆砌,但是用平实的文字写出真情是最难的。 点了魁首之后,顺序定下了其他的第次。 等到最后,汪道昆指着玄字丙丁辛号的卷子说道: “这份卷子有两篇经义和别人雷同。” 众考官都是一惊,汪道昆又说道:“但是这三名考生不在一个考区,也不是全篇雷同,所以都判为最末,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拿起卷子,玄字丙丁辛号文章也谈不上多出彩,只能说中规中矩。 这一次福建乡试本来就强者云集,他这个卷子正常也只能判在中游。 另外两份卷子虽然不错,但是总裁官发话了,众人也点头赞同。 众人说道:“那就以总裁官的意见为准,将他判为最末。” “再核对二三场次的卷子,明日就放榜。” 众多考官都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科举考试不仅仅折磨考生,对考官也同样是一场折磨。 考完之后的这几天,苏泽都在寺院精舍中查看陶公公送来的水利资料。 福建五江三溪,闽江以闽为名,自然是贯穿全省的重要河流。 治闽先治闽江,这是历代治水先辈的共识。 提高上游蓄水能力,清理中下游的淤塞,这就是苏泽提出治理闽江的思路。 治水这个事情,说起来难也难,容易也容易。 自然自有其规律,很多时候发洪水,就是因为人类活动侵占了河水活动的区域,遭到了自然的反噬。 治水的思路就是重新将侵占自然的地方还给自然,给河流更多的蓄水余量。 原理说起来很简单,但是治河最大的难题不是河,而是人。 要造水坝就要淹没一部分农田,还要清退那些侵占河道的田地也都是有主人的,而这些都是肥沃的土地,这些土地的主人都是当地有势力的人。 就算是一方父母官,面对这些人都头皮发麻。 可好就好在,陶公公是个太监! (本章完) 第197章 解元! 这几日子黄时行的心情好得很。 通过作弊提前得到了考卷,黄时行考完之后就在同学中夸下海口,必中五经魁。 五经魁就是乡试前五名,乡试和会试的前几名是非常荣耀的事情,日后编写登科录的时候,也是以五经魁为首,算是读书人科举的荣耀。 黄时行在外面吹,延平府的读书人自然也有不少看不惯的,一切就都等着乡试揭榜的那一刻。 魁星楼就在贡院外不远,黄时行此时包下了魁星楼的顶楼,从这里可以俯瞰贡院的景象。 他贴身的书童早就已经挤进了贡院广场中,只等到揭榜的那一刻就会返回魁星楼报告。 黄时行志得意满,在场的小弟们也都各怀心思,贡院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 而此时在南禅寺中,陈朝源等同学已经准备出门看榜了。 “汝霖兄真的不去?” 苏泽笑了笑说道:“你们去吧,等回来告诉我消息就行了。” 陈朝源以为苏泽是心高气傲,这一次乡试考的不好才不去的,所以也没有再邀请。 三千士子登科九十,乡试实在是太残酷了,所以才有范进中举那样的失态。 其实对于陈朝源这些第一次参加乡试的生员来说,能一次就考上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 大家心中都清楚,看榜也不过是体验一个过程,再说万一中了呢? 这几天大家不是摆摊就是游山玩水,主要也是调整一个心态。 但是苏泽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众人都当他是没考好心情不好。 众人结伴出来,韩历说道:“汝霖兄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们延平府哪个举人不是考了好几年的,全福建能第一年考上的都是凤毛麟角。” 李起元也说道:“是啊是啊,这些日子汝霖天天憋在禅房中,可别憋出什么病来。” 陈朝源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海教谕门下读书的时候,就是汝霖成绩最好,读书也是最认真的,他的毅力是我等所不能及的。但从县试以来汝霖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 韩历说道:“乡试就是这样啊,就算是小三元,乡试中也没有任何优待,七篇经义写不好依然要被黜落。” 陈朝源看了看禅房说道:“我已经请慈恩方丈劝劝汝霖,我等先去看榜。” 众人纷纷说道:“还是陈兄周到!” 众人结伴前往贡院看榜,苏泽还在筹备治闽江的方案。 苏泽这些日子憋在屋子里,用木头和沙子制作了一只闽江的沙盘,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沙盘。 闽江,是中国福建省最大河流,发源于福建、江西交界的建宁县均口乡. 建溪、富屯溪、沙溪三大主要支流都在南平附近汇聚,想要治理闽江还是要在南平。 苏泽在南平做了标记,闽江经常泛滥,后世建国之后修建了安砂九龙湖水库之后,泛滥才减少。 九龙湖水库的位置也在南平华阳山附近,这里原本是几个天然湖泊,将这些湖泊连接入闽江,再筑造大坝就能蓄水了。 除了九龙湖水库之外,闽江下游的古田溪也经常泛滥。 古田溪的水流湍急,在后世时空建国后修建了古田溪水田站,这里水力资源充沛,可以建造铸币工坊来充分利用水力。 怪不得古人说要治闽先治闽江,研究了水文图以后,苏泽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大撒币工程实在是太想当然了。 福建境内的五江三溪,要全部治理怕是没有十年都完不成,这还是在相当高效的组织能力下才能达到的。 以大明朝官场这个样子,估计大部分的工程也都是做做样子。 苏泽看向九龙湖水坝的标记,若是能修成九龙湖水库这么一件事,也足以让陶公公名流千古了。 既然如此,那这次回去最重要的事情就修建九龙湖水坝。. 苏泽打定了主意,这次回去先要实地考察水坝附近的情况,然后请陶公公调集延平府的人力,将这座水坝修成。 只要能修成这么一座水坝,那闽江就可以好几年没事了。 这时候突然门敲响了,苏泽打开门,只看到一个光头老和尚站在门口。 这个老和尚苏泽也见过几次,正是西禅寺的慈恩方丈。 自己住的人家的房子,苏泽将慈恩方丈请进了屋子。 “阿弥陀佛,苏施主不去看榜吗?” 苏泽笑了笑说道:“中了就是中了,不中就是不中,看不看榜又不能影响京榜,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呢?” 乡试张的榜是加盖了朝廷玺印的专门榜单,是知贡举汪道昆从京师带过来的,所以称之为京榜。 苏泽这么一说,慈恩方丈一笑,这位苏施主竟然还会打机锋,也是个有趣的人物。 苏泽也看着老和尚,这位慈安方丈也是个妙人,这些日子在西禅寺中,也经常听到小沙弥说起他。 西禅寺虽然始建于唐代,但是多有损毁,在慈安方丈接任之前,慈安寺的佛塔都倾倒了。 接任之后,这位方丈一边化缘,一边带领全寺的和尚做土木活儿,做木匠活儿,竟然将倾颓的佛塔扶正了,然后一栋一梁,一砖一瓦的重新修了西禅寺。 这些年西禅寺才逐渐香火旺盛起来。 对于这种实干的和尚,苏泽也没有多少恶感。 这时候老和尚看到了苏泽身后的沙盘,他听僧人说苏泽接了木工工具,没想到他竟然在做这样的东西。 慈恩方丈对苏泽说道:“苏施主,拿东西能看看吗?” “请便。” 慈恩方丈走过去,看到精巧的沙盘,苏泽还用剩余的木头做了水车小模型来代表水力铸币厂,慈恩方丈拿起一个更是啧啧称妙。 “这些都是苏施主自己做的?” 苏泽点点头,慈恩方丈又看沙盘问道:“这是?这是闽江?” 苏泽高看了老和尚一眼,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地图看的,能一眼看出这是闽江,苏泽已经决定很惊奇了。 老和尚说道:“贫僧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过福建,当年就是沿着闽江走的,这么看果然是闽江啊。” 老和尚又问道:“老僧冒昧,请问苏施主是要做什么呢?” 苏泽坦然说道:“治闽江。” 老和尚愕然,治江? 你一个举人都不是的,想要治江? 可是老和尚看着栩栩如生的沙盘,钦佩的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苏施主是有普度众生的大志向的,佩服佩服!” 慈恩方丈想了想说道:“在修复本寺佛塔的时候,贫僧找到一本奇书,也是靠着这本奇书才完成了佛寺的修葺,不过书中还有很多老和尚看不懂的地方。” “苏施主既然要治江,想必也要用到这些匠人活儿。” 说完这些,慈恩方丈吩咐门口的小沙弥,去藏经阁取书过来。 苏泽也来了兴趣,他参观西禅寺的时候,也发现这座寺院虽然是新建,但是和当代的寺庙风格并不相同,反而有些唐宋建筑的大气。 唐宋建筑和明清建筑是截然不同的,这一切的原因自然是战乱导致的建造技术断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工匠行业本身就是口传心授,很多工匠家族都在战乱中绝后了,技术自然也传不下来。 别说是建筑技术,就连军事工程技术都失传了不少,明修的城墙比唐宋城墙要新,但是比唐宋修的城墙都差不少。 过了一会儿,小沙弥捧着一本古书,来到了单房中。 慈恩方丈将书递给苏泽说道:“也不知道这本书是何人所做,书上记录了大量房屋殿宇的建筑方法,也有河坝城墙的建造规制,苏施主若是觉得有用,可以将它抄了去。” 苏泽翻看一看,当场惊呼了起来,这本书竟然是《营造法式》! “是藏于佛塔中的?” 慈恩方丈看到苏泽认识这本书,疑惑的问道:“苏施主认识这本书?” 认识,怎么不认识,这本书在木工建筑业可是大大有名! 《营造法式》是宋代李诫创作的建筑学著作,是李诫在两浙工匠喻皓《木经》的基础上编成的。是北宋官方颁布的一部建筑设计、施工的规范书。 这本书上记录了宋代总结的前面历代的建筑心得,提出了一整套的施工规范,是古代木质建筑的集大成之作! 只不过元代的战乱,而书上有很多建筑行业的黑话,大明的匠人竟然看不懂而让这本书近乎失传。 等到解读出书中的全部内容,还是在后世梁思成夫妇探索残存的古建筑,又结合古代文献档案,才将整本书解读了出来。 苏泽也没想到,慈恩这个老和尚竟然是靠的这本书重修的西禅寺! 也难怪西禅寺虽然是本朝重建的,却又唐宋遗风,原来是这样! 苏泽拿起这本书爱不释手,慈恩和尚疑惑的问道:“苏施主能看得懂这本书?” 苏泽点点头,他将序言讲解给了老和尚听,慈恩方丈豁然开朗,之前的疑惑一扫而空。 他肃然说道:“苏相公大才!这本书本寺已经抄录了,原本就送给苏相公吧!” 苏泽一惊,宋代古书价值连城,这虽然是一本木匠书,但也是装帧精美还配合了很多插图的,大把的藏书家会高价收藏。 但是慈恩和尚说道:“贫僧年轻时候曾经顺着闽江游历过,知道百姓水患之苦,若是苏相公能用这本书上的东西治河,那就是贫僧的功德了!阿弥陀佛!” 苏泽肃然,他见过不少唯利是图的和尚,也见过嚣张跋扈的道士,难免也对这些人有些偏见。 果然不能刻板印象,这慈恩和尚确实是有慈悲心的。 两人又开始交流起木工心得来了,两人越谈越是投机,这老和尚施工经验丰富,为了修建佛寺也花了很大的力气。 苏泽的木工也有Lv5,但是见识不凡能够看得懂《营造法式》,双方一番交流,苏泽就听到系统提示。 【交流木工心得,木匠技能经验+50】 【交流木工心得,木匠技能经验+50】 看着上涨的经验,苏泽只觉得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更加顺眼了,自己怎么早没发现这个刷经验的好地方! 魁星楼上,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张榜了!” 黄时行装作淡定的样子,实际上后悔为何不亲自去看榜。 此时他心中万分忐忑,只是希望跑腿的书童快点回来。 可是又不希望书童回来的太快,因为京榜是从下往上挂起来的,最先露出来的是后面的名次,最先看到的就是名次靠后的。 此时靠着于宗朝军户出身的强健体格,陈朝源等人也已经挤进了榜单旁。 “福建乡试九十名,福建延平府南平县黄时行,易经”。 第一个名字就是认识的人,众人纷纷吸了一口气。 这黄公子果然中了啊,想到对方的年纪,众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京榜慢慢挂起来,众人的心都悬着,可是一直看到四十多名,依然没有南平读书人上榜。 再往上就不敢想了,陈朝源叹了一口气,自己中没中心中还没数吗?不过是心存幻想罢了。 魁星楼上,众多世子都焦急的等待,这时候听到登楼声。 “中了!公子中了!” 黄时行的书童奔上楼来,满脸激动的喊道。 可是黄时行心中咯噔了一下,京榜都还没张完,自己就中了? 一个跟班拉着书童问道:“中了?多少名?” 书童冲过来说道:“恭喜公子!高中乡试九十名!” 这下子魁星楼上再也忍不住了,不少被黄时行强行邀请来的,或者是来蹭饭的读书人笑了出来。 第九十名,不就是最后一名吗? 黄时行的脸色铁青。 这时候他一个铁杆跟班拍案而起说道:“不可能!黄兄才中最后一名?肯定是有问题!必须要覆试!” 覆试就是中榜的举人重新考试,因为越来越多的科举弊案,很多主考官都会覆试一场。 也有考生觉得成绩不公平,闹事到最后主考官决定覆试的情况。 听到覆试,黄时行的脸色更白了,他连忙说道:“反正中了,最后一名也是中了,喝酒喝酒!” 那个跟班还是不依不饶的说道:“解元是谁?是不是又是福州府的?每次都是福州府的人中解元,还有公平可言吗?” 魁星楼上的延平府士子们都群情激奋起来。 在看榜的陈朝源等人也觉得非常惨烈,延平府到目前为止只有三人上榜,前四十名一个延平府的读书人都没有。 这些年来福州府和泉州府拉开了和其他府的差距,近几十年解元都几乎出自两府。 延平府士子更觉得脸上无光,等到京榜全部拉起来,陈朝源揉了揉眼睛。 “福建乡试第一名,福建延平府南平县苏泽,春秋”! 昨天高考出分了,如果有读者高考,祝愿金榜题名! (本章完) 第198章 登榜送贴 魁星楼上,上菜的伙计听到了顶楼的喧哗,又听到延平府几个字,脚步欢快的上了楼。 “诸位原来都是延平府的相公啊,恭喜恭喜啊!” 伙计也是一个伶俐的,他知道能在魁星楼摆宴席的,基本上都是胜券在握的,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说道: “今年解元公就是延平府的,请问是在座哪位相公?小人也斗胆讨个赏钱!” 解元?延平府的? 立刻有人上来问道:“解元公是谁?” 小厮想了一会儿说道:“小的听说好像是一名姓苏的相公。” 听到苏这个姓氏,黄时行眼睛一跳,不会吧? 他脱口而出问道:“苏泽?” 小厮立刻说道:“就是苏泽,这位苏相公也在楼上吗?恭喜解元公了!” 小厮一个团拜,却没人应答,现场更加尴尬了。 黄时行只觉得脑子嗡嗡的,苏泽?怎么可能? 他是第一次参加乡试,就能中解元? 一名落第的秀才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听说是苏泽中了解元,心情更是不好。 他平日里没少和黄时行一起编排苏泽,这个秀才睁大眼睛对小厮说道: “没有,滚下去!” 小厮也是有眼力劲儿的,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菜跑了下去。 一群人围到黄时行身边说道:“苏泽?他今年刚考上秀才就中解元?怎么可能?” “这苏泽的水平我听县学的人说过,中秀才还行,中解元是万万不可能的!” “肯定是科举弊案!” “对,我听说苏泽已经和前知府方望海家女儿结亲,这一次方望海是攀附阉党而上的,肯定是走了关系,保了苏泽的解元!” “定是如此!黄兄如此的才学,才乡试九十名?” “就是就是,肯定是这样的!” “要求覆试!” “覆试!” 乡试的覆试,也就是在京榜上的举人重新考一场,如果答题不好或者文字不通的,那就会被取消举人资格,但是没有考上的也不会重新递补。 也就是说覆试只刷人不再增录人,和没有考上的人是没有关系的。 但是看热闹的总是不嫌事情大,而且科举公平一直都是士人最关心的话题,覆试的呼声越来越大。 原本黄时行的心情一般,但是听到覆试哆嗦了一下。 五经魁和九十名其实都一样,有了举人资格就有了会试和做官的资格,黄时行想想也是能接受的。 可一旦覆试,以他的水平,能不能考上还两说,他连忙说道: “大家冷静,科举大事,又没有证据说苏泽作弊,又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黄时行心中像是吃了屎一样,他最痛恨的就是苏泽,可是万一覆试将到手的举人资格弄没了,那岂不是更难受? 可是众人并不知道黄时行的想法,只是哄闹着要去贡院闹事,一定要将覆试的事情定下来。 一边推着黄时行,一边还说黄时行雅量。 看到黄时行赖着不肯走,刚才那个秀才站起来带头,一群喝了酒的延平府士子冲向了贡院。 陈朝源等人看到解元是苏泽之后,立刻从贡院广场往西禅寺赶。 他们这一批人中自然没人中榜,但是苏泽给南平争下解元,也是所有县学同学的荣耀。 大家都想着赶紧将这个喜事告诉苏泽。 而福州府和泉州府本来就是科举大府,近些年来的解元都是出自二府,听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延平府士子夺得解元宝座,这些考生也愤愤不平起来。 这时候一堆人从魁星楼上下来,骂骂咧咧的喊着覆试,福州府和泉州府的考生也纷纷附和,来到了贡院门口。 汪道昆听到了禀告,副考官和监考官连忙说道:“汪总裁,福建民风如此,喜好争讼,历来放榜都会有这些事,不必理会就是了。” 汪道昆却直接站起来说道:“开门,我要和这些读书人见一见。” 汪道昆扶正了衣冠,打开贡院大门,看到门口请愿的读书人说道: “京榜已张,尔等觉得何事不公?” 看到穿着官服的汪道昆,几个带头的士子立刻怂了,但是还是有胆大的说道: “解元苏泽并无文名,何以夺魁?” 汪道昆冷笑一声说道:“苏汝霖著《牡丹亭》,本官路过江西的时候都有所传唱,你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诗词曲赋?” 一听说苏泽是写牡丹亭的那个苏泽,不少人立刻怂了。 如今福州府最火爆的戏剧就是牡丹亭了,拍案惊奇可以说是洛阳纸贵。 目前熊五的销售渠道还没有铺到福州府,有大户人家专门派家丁骑着快马,去临近有拍案惊奇贩卖的城市买报,然后快马加鞭送回来。 但是还是有几个和黄时行相熟的读书人说道: “判卷不公!本府士子黄时行,素有才名,为何只列九十名!” 听到这里,汪道昆微微一笑,他口风一转说道: “乡试抡才乃是国家大事,谨慎一点也好,那就先莫要送榜帖,二日后覆试再定。” 说完这些,汪道昆直接转身返回贡院。 这就,同意了? 围着的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散了散了”,纷纷鸟做猢狲散。 接到消息的黄时行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可怎么办才好? 而陈朝源一群人赶到了西禅寺,冲到苏泽房中的时候,苏泽还在和老和尚讨论木匠手艺。 陈朝源踏入房中喊道:“恭喜汝霖兄!贺喜汝霖兄!你中解元了!” 慈恩方丈一惊,苏泽竟然中了解元? 和自己讨论了这么久木匠活的,竟然是本场乡试的解元公?! 慈恩和尚随即大喜,今日苏泽住宿在西禅寺,他高中解元,下一次乡试的时候,西禅寺的单房肯定要被挤爆了! 不一会儿,落在后面的韩历冲进来说道: “恭喜汝霖!刚刚听说,福州、泉州和延平士子在贡院门口怀疑科举有作弊,总裁官汪大人已经定下两日后覆试。” “覆试?” 陈朝源立刻说道:“以汝霖的才学,覆试怕什么!我们速速退去,让汝霖兄好好准备覆试!” 慈恩方丈也立刻说道:“我这就关闭山门,让苏相公好好备考!” 覆试? 苏泽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枝节,他苦笑一声,竟然还要继续考试。 不过考就考吧,反正解元不解元的对苏泽也不重要,只要考上举人就行。 考中的举人纷纷大骂三府的读书人多事,骂骂咧咧的继续准备覆试。 两日后贡院大门再开,这一次汪道昆亲自印卷,所有覆试的准举人都坐在主考官附近的天字考房,又重新考了一遍四书五经经义。 黄时行紧张的发抖,苏泽则淡定的做在号房中,拿出笔墨准备考试。 “发卷!” 由同考官亲自将卷子分发给考生,汪道昆更是直接在考场巡视起来。 看到卷子,好几个举人都骂了娘。 覆试只考第一场的内容,也就是三篇四书义和四篇五经义。 可是看到这次的题目,比上次乡试的题目难了很多,特别是四书义的部分,都是非常冷僻的经文。 黄时行看到之后更是头晕眼花。 苏泽Lv10+2的科举技能看来,这次乡试的难度确实比上一次大一些,但是乡试没有拼截题,其实考的还是读书人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他提起笔,迅速打好了稿纸。 汪道昆走到苏泽面前,看着他的草稿纸凝视了半天,摸着胡子点点头。 苏泽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不是那个求书的王客商吗? 原来他就是主考官汪道昆啊? 苏泽愣了一下,看到汪道昆微笑着向他点头,苏泽也点点头继续答卷。 看完了苏泽,汪道昆又走到黄时行边上。 汪道昆皱起眉,这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苏泽这样答题快的,已经做完了两道四书义了,可是黄时行连第一道都没有破题。 其实黄时行本来的能力也不是这么差,但是人只要走了一次捷径,就很难再走正道。 作弊一次之后,就变得更加依赖作弊,黄时行原本就心虚紧张,看到卷子冷僻,就更加慌张,反而答不出题目来了。 汪道昆巡视了一圈,对于大部分准举人的才学还是满意的,他一直监考到了天黑,苏泽自然是第一个考完交卷的,汪道昆对他微微点头,苏泽也知道这次稳了。 一直等到最后的时刻,黄时行这才写完了卷子,但是第一篇的四书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破题的,有几个典故用的也不确定。 浑浑噩噩离开贡院,在门口等待的黄时行的跟班立刻围上去。 “黄兄,我看苏泽第一个交卷子!他肯定是答不出来提前跑了!” “黄兄!这次你肯定能高中五魁首!” “什么五经魁!高中解元!” 黄时行第一次觉得这些跟班如此聒噪,他只是埋着头返回客栈,一路上都沉默不已。 现在黄时行只恨自己放出太多狠话,最后让汪督学同意覆试,覆试覆试,覆什么鸟试! 因为只有九十份卷子,所以贡院点起蜡烛,迅速开始糊名誊抄改卷。 卷子改的很快,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九十份卷子已经全部改出来了。 考官们齐聚在叙抡堂中,副考官说道: “九十份卷子,只有一份文笔不通。”奇快妏敩 汪道昆不用问也知道是哪份卷子,他简单检查了一下说道:“拆卷张榜吧,派人送上榜帖,让新科举人来贡院受礼。” 众考官纷纷领命,将糊名拆去果然第一份卷子还是苏泽的。 而那一份被黜落的卷子,正是黄时行的。 名次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誊抄完京榜之后,汪道昆盖上自己的印绶,又请福建布政使的厅官盖上布政使司衙门的大印。 紧接着贡院的吏员开始誊抄榜帖,大红的榜帖就是乡试的录取通知书,在场的吏员誊抄完毕,又开始抽签领走榜帖。 越是靠前的榜帖领到的打赏也是丰厚,特别是解元和五经魁的榜帖都是抢手货,幸运的抢到解元榜帖的是布政使衙门办事的林书吏,他喜滋滋的结果考用登记簿,查到了苏泽登记的暂住地点,就带着两个衙役冲了出去。 天刚刚亮,贡院大门打开,几个衙役冲出去开始张贴覆试榜单。 来看覆试榜单的人少了很多,覆试不补录人,就和大部分落榜的人没有关系了。 除了当时闹事的,以及一些看热闹的人挤在广场上,大部分人都待在住的地方等消息。 反正科举是整个福州府的大事,日上三竿之前覆试的结果就会传遍整个福州府,没必要起大早去看。 黄时行也站在人群中,等到榜单张开,最后一名是第八十九名的时候,黄时行就心中咯噔一声。 随着京榜拉开,露出第一名的苏泽名字,黄时行还是没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旁边的跟班连忙扶起他,将他拉到了边上,而此时广场上都是高呼解元名字的读书人。 知道苏泽是牡丹亭作者后,众人才想起来,在乡试前卖断货的《古文观止》,编纂者也有苏泽的名字。 《古文观止》和牡丹亭不同,文评和注释都非常的到位,被读书人奉为奇书。 这下子苏泽高中解元,那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贡院大门再次打开,手拿榜帖的书吏和衙役们冲出来,先在贡院广场上大喊中举士子的名字,没有回应的则立刻向着考用簿上登记的住宿地址而去。 此时在西禅寺,一名年轻的仆役站在苏泽寄宿的单房门口,身后还站着两名侍女。 “你是方府的书童?” 看着方府的信物,这个书童苏泽也曾经在方家见过,苏泽这才放下了疑心。 方爱竹连忙点头说道:“姑爷安好,是夫人派我来福州府打探情况,得知姑爷高中解元,就按照夫人的吩咐来服侍姑爷。” 苏泽皱着眉头,他一向不喜欢被人服侍,本想要驱赶方爱竹,方爱竹又说道: “本来我等应该在放榜前就到的,路上遇到些波折,一番打听才赶来了西禅寺。” 看到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苏泽也有些不忍心打发他们。 方爱竹又说道:“出来之前,小姐也叮嘱了,姑爷中举之后肯定要事繁忙,需要有得力的人手使唤。” 果不其然,在方爱竹话音刚落,就听到西禅寺门口敲锣打鼓的声音,这是来送榜帖的衙役已经到了。 方爱竹立刻说道:“姑爷接了榜帖还要去贡院受礼,速速来帮姑爷更衣!” 两个侍女立刻拿出一套全新的儒衫,苏泽叹息一声说道:“你们出去,我自己换。” 手持解元榜帖的林书吏,喜笑颜开的踏进了西禅寺山门。 系统也仿佛是来贺喜一样,弹出提示: 【高中解元,科举技能+5000,Lv10,5060/10000】 (本章完) 第199章 治河之志 在吹吹打打声中,林书吏踏入西禅寺,一边走一边喊道:“恭喜苏生高中福建乡试本科解元,京榜登高第!” 整个西禅寺都轰动起来,陈朝源等几个人连忙将林书吏引到苏泽的禅房前。 此时苏泽已经换上了儒衫,林书吏看到苏泽的样子,心中也不禁感慨这位解元郎可真年轻啊。 越是这样,越是不敢怠慢,林书吏走上前去说道:“请解元郎出示凭证!” 方爱竹立刻将苏泽的考前保书、考用登记的资料拿出来,林书吏核对之后立刻将手中的榜帖高高举起说道:“恭贺解元郎!请解元郎受新冠!赴贡院受礼!” 从这一刻开始,苏泽的身份就从民变成了官,也就是说他此时已经可以享受官员的所有法律优待。 所谓“衣冠”,就是大明森严等级体系的一部分,受冠就是接受的官员才能戴的帽子。 方爱竹连忙接过新的襆头,他将三枚束腰银塞进了送喜报的林书吏和衙役手上,对方更加的热情。 在方爱竹的帮助下,苏泽戴好了襆头,林书吏继续说道:“还请解元郎移步贡院。” 看着苏泽头戴襆头,众人都露出艳羡的目光,整个西禅寺都是喜庆的气息。 众多同学上来向苏泽道贺,苏泽也一一的回礼,林书吏倒是也不催促,乡试题名也是人生的大喜事,自然不能锦衣夜行,这隆重的仪式就是为了彰显解元的风光。 等到众人道贺完毕,慈恩方丈走上前去,对着苏泽说道: “恭贺施主!” 苏泽也回礼道:“多谢方丈。” 慈恩方丈身边还站着一名青年僧人,慈恩方丈说道:“解元郎有治河的志向,这是我座下弟子了慧,此子没有学到老衲多少佛法,却学了一手木工活儿,若是解元公不弃,就让他随您治河吧。” 苏泽闻言一喜,慈恩方丈又说道:“我西禅寺还有三十名擅长木匠活的俗家弟子,都随着解元公去治河吧。” 苏泽连忙向老和尚道谢,了慧安静的站在慈恩方丈身边,向苏泽行了拜礼。 这时候孙书吏才催促道:“请解元郎前往贡院受礼。” 苏泽点点头,方爱竹又说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 陈朝源对着同学说道:“汝霖兄受礼,我等可同去观礼!” “同去!同去!” 一行人也鱼贯而出,跟着苏泽向贡院而去。 贡院前也站了不少的读书人,贡院受礼就是赐予举人身份的证明,明确主考官和新科举人的师生关系。 汪道昆站在贡院门口,眯着眼睛看着这一科的新科举人们。 贡院前自然是喜气洋洋,而黄时行则躲在房间中醉酒。 九十名考生覆试,独独黜落了他黄时行一人。 虽然汪道昆到此为止,没有再追查黄时行的科举作弊问题,但是明眼人早就看出来覆试落榜者是谁。 风言风语立刻在读书人之间传开。 和黄时行亲近的几个秀才,都纷纷和他保持距离。 此时听到贡院前热闹的声音,对于黄时行更是一场折磨。 他第一次觉得,住在距离贡院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是一种折磨。 此时黄时行又听到一声雄浑的喊声:“乙卯年福建乡试,解元郎苏泽带领全体新科举人,向总裁官拜礼!” 黄时行愤怒的跳起来,砸碎了桌上的白瓷笔筒,口中大喊道:“苏泽毁我文名,吾与你不共戴天!” 这场闹剧下来,黄时行发现自己唯一能够怪罪的只有苏泽。 能够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总比承认自己的问题更轻松。 苏泽作为解元,带领全体举人向汪道昆行礼,汪道昆先是避让不受,宣颂朝廷的恩典。 最后在其他考官劝说下,汪道昆再侧半身受礼,表示自己只是为国取士,大家都是天子门生。 众人再次拜礼,汪道昆半身受下,算是定下了房师的名分。 受册、受衣,从此众举人就有了“官身”,也就是有了“功名”。 除非皇帝褫夺官身,举人就可以享受官员所有的基本特权,比如上堂不用刑,可以优免两人的杂役等等。 汪道昆又诵读劝学的文章,嘱咐众人继续读书进学,仪式就算是完成了。 紧接着众人向苏泽拜礼,除了苏泽之外,又有四人走上前来说道: “解元郎,三日之后的鹿鸣宴,还要请您筹办。” 鹿鸣宴是乡试结束后的庆祝宴席,这也是这一届新科举人的第一次集体活动,苏泽点头说道:“苏某一人独力难支,还请诸君帮忙。” 这四人就是本届乡试的二到五名,四人拱手说道:“自当从命。” 苏泽看着四人年纪都不大,不由的感慨果然成名要趁早啊。 四人纷纷拱手,向苏泽自报家门: “在下本科榜二,兴化府黄懋冲。” “今榜第三,建宁府赵秉忠。” “今榜第四,福州府黄志清。” “今榜第五,泉州府林东海。” 接着黄懋冲又说道:“编纂同年录的时候,也请解元郎费心了。” 苏泽不由的头大,他捂着额头说道:“四位兄台可否帮帮忙,这同年录的事情就请诸位帮忙了。” 四人疑惑的看着苏泽,同年录就是同科举人的同学录,这事情向来都是解元的特权。 登记同年录,就等于掌控了全福建八十九名举人的人脉资源,这种事情向来都没有假手他人的道理。 苏泽苦笑着说道:“在下诸事繁忙,实在是没有精力编写同年录。” 赵秉忠疑惑的说道:“乡试已经结束,吾等正是放松的时候,解元郎何事繁忙?” 苏泽只好说道:“治水。” “治水?!” 众人惊呼道。 他们疑惑的看向苏泽,难道是解元郎家长有水患? 他们也曾经见家中长辈主持治理过小河,只当是苏泽要治的是家门口的小河。 作为读书人回馈家长,这种事情自然是正确的,只是四人疑惑苏泽竟然这么大方。 编写同年录,可不是简单的登基姓名,还要编写一大串的东西。 编写完毕字后还要找人雕版印刷,然后刊订成小册子,还要将这些册子送到所有同年手上。 没有半个月的时间肯定是弄不下来,苏泽急着返回南平治水,所以才委托四人帮忙。 苏泽说道:“苏某受人之托,要治家乡水患,所以参加完鹿鸣宴就会返回南平县,同年录的事情就劳烦诸位了。” 说完苏泽又从袖子里掏出银子说道:“编写同年录本是我的职责,如今委托给诸兄,这印版的费用就由我出了。” 四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收下了苏泽的银子。 既然事情自己做了,那就宣传钱是苏泽出的,也算是帮他扬名了。 乡试题名,虽然还不是金榜题名,但也是人间喜事,苏泽先是带着县学同学在福州府吃了几顿。 听到消息的于二公子也迅速出现,慷慨的帮着苏泽买了单,又带着苏泽一顿游山玩水。 于二公子还有一个月就要武举了,可是看到他日渐发福的身体,苏泽估计于家早就打点好了。 鹿鸣宴是在贡院中举行,鹿鸣琼林二宴,本来是唐宋殿试后的宴饮。 大明将两宴拆分,鹿鸣归于乡试,琼林归于殿试。 不过和唐宋那种新科士子举行的宴饮不同,大明鹿鸣宴是礼仪性质的宴会,过程都是有规定的,房师汪道昆也要出席。 苏泽的帽子上簪着红花,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宴饮,又当场作了一首中规中矩的唱答诗。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西禅寺。 “姑爷,夫人传话过来,让我跟您返回南平。” 苏泽看着方爱竹,不得不说方家毕竟是官宦人家,下人就是不一样。 这方爱竹能读能写,做事也乖巧,这些日子要不是他帮忙打点,很多事情苏泽还真的忙不过来。 不过苏泽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还是不喜欢有人这样服侍自己。 此时他半醉半醒之间问道:“为何要为人奴仆呢?” 方爱竹低着头黯然说道:“若非不得已,谁愿意为奴为婢呢,可若不是当年夫人搭救,方某早就饿死了。” 方望海虽然也算是诗书传家,但是也几代没有进士了,家中也没有所谓的家生子,这些仆役都是后来发达了之后李夫人挑选训练的。 方爱竹原本是逃荒的孤儿,被李夫人买下从小教育,也算是方府信得过的人,这才派来伺候苏泽。 方爱竹说道:“其实夫人也曾经说过,若是我要出府,立刻会将身契发还给我,可是离了方府,我又能做什么呢?” 苏泽愣了一下,对于方爱竹来说,留在方府反而是最佳的选择。 果然脱离时代局限空谈什么“解放”是不行的,可是为奴为婢才能活下去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世道呢? 他拍了拍方爱竹的肩膀说道: “我不习惯侍女伺候,你找人将她们带回泉州府。你就留在我身边帮忙,日后若是你要出府,我帮你向夫人讨还身契。” 方爱竹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姑爷!” 鹿鸣宴之后,苏泽果然没有继续在福州府停留,而是带着西禅寺三十名木匠,和南平同学一同返回了南平县。 与此同时,完成印卷了工作,延平府推官张思敬也返回南平城。 马车内,黄时行愤愤不平的说道:“张大人!苏泽这厮肯定是打通了汪督学的关系!要不然以他的能力怎么能考上解元!”. 张思敬没有说话,他此时对黄时行也非常不满。 都给你卷子了,最后覆试还被刷了,张思敬也是二甲进士,自然看不起黄时行这个样子的。 可是自己帮着他作弊,实际上已经和黄时行绑定在一起了,张思敬只能耐着性子劝了两句。 张思敬又说道:“南平传来消息,那陶太监真的要治河。” “治河?” 张思敬说道:“听闻陶太监要在全省治水,要将新币以工钱发放给那些泥腿子。” 黄时行大惊道:“竟然不是强兑?” 张思敬点头说道:“这阉党要在福建收买人心,我等清流可不能让他得逞!” 在张思敬看来,太监就是阉党,如果陶太监只是盘剥福建也就算了,可若是让他得了人心,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些清流士大夫都是吃干饭的? 清流和阉党向来是对立的,反对太监也是士大夫的政治正确。 张思敬看着黄时行说道:“若是要治河,必然要清理河边的水田,我听说你们黄家有不少上等水田?” 黄时行立刻一震,土地是他们这些乡绅地主的命根子,黄家是南平大族,一直都在侵占河边的上等水田。 黄时行立刻说道:“这阉狗竟然要借着治水与民争利?” 张思敬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已经将这阉党的动向写信给朝中的御史好友,他们定然会上题本弹劾,但是在南平府我们也需要做出一点声响来配合。” 黄时行立刻明白了张思敬的意思,既然要治水清田,那他们这些地主自然闹事,这样才能配合张思敬的动作。 新币还没有发行,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将陶太监弹劾走了,这些大户私铸可以更加猖獗。 一想到这里,黄时行又鼓起了斗志,他心中满怀正义感,要和权阉斗上一斗。 苏泽返回南平,还没进城就去了陶公公的铸币厂。 “恭喜汝霖高中解元!” 陶公公自然是消息灵通的,他见到苏泽先是一愣,接着就是道贺。 “汝霖不在福州府编纂同年录?” 苏泽说道:“治水之事拖不得,趁着这段日子雨少要立刻开工,若是等到台风来了,今年就没办法开工了。” 陶公公心中一暖,没想到苏泽竟然为了治水赶回来,他立刻说道:“人员物资都已经备齐了,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治河了!” “新币呢?” 陶公公更是得意的说道:“第一批新币已经铸造完毕,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放出去。” 不过陶公公还是担忧的说道:“解元公,这真的能成吗?” 将新币当做工钱投放入市场,逼迫强行兑换大家族手中的铜钱,这是苏泽给陶公公定下的计划。 这个计划最重要的就是让那些囤积了大量宋钱的豪强大族抛售手中的旧币。 苏泽胸有成竹的说道:“公公放心,且看看我的治河计划。” 说完,苏泽让西禅寺的木匠将沙盘抬进来,他指着闽江说道: “治闽先治闽江,陶公公请看,闽江之所以近些年泛滥,就是因为这些堤坝被大族开荒侵蚀。” 苏泽又指着九峰山说道:“若要闽江汛期无事,我计划在这附近建造一座水库,这边有南平大族的几个庄子,但是我从县衙架阁库查到的资料,这些田产登记的面积远远不足实际田庄的面积,公公可以按照架阁库上的田亩面积赎买,花不了多少钱。” 陶公公眼睛一亮,他也是个聪明人,苏泽的操作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陶公公抚掌大悦:“好一个釜底抽薪!” (本章完) 第200章 衣锦还乡 苏泽又去了长宁卫,在家老阿公的带领下祭祀了家祠中的列祖列宗。 在这一方世界中,苏泽是九姑婆的侄子,向家祠中的祖先祭拜之后,长宁卫大宴三天。 这可是乡试解元! 这可是举人! 别说举人了,长宁卫从建立开始,连一个秀才都没出过! 乡试解元是什么身份?那是见到县官老爷都不用跪拜,是整个南平县都数的上号的人物! 当年苏泽还只是一个秀才的时候,周围的几个村子都纷纷认了长宁卫做小弟,这下子周围几个村子更是敲锣打鼓,纷纷送上了贺礼。 曾经和长宁卫械斗的背山陈氏也是喜气洋洋,陈家父子也没想到,去年的投资这么快就得到了回报。 建溪疏通之后,背山村就再也没有缺过水,后来陈氏一直都将自己牢牢绑在长宁卫身上,陈族长的孙子也送入长宁卫的卫学读书。 现在陈家长孙的老师成了乡试解元!这是什么福分!陈家父子连忙亲自带上礼物,送到长宁卫道贺。 “阿泽哥!这是我哥送你的!” 小萝卜头林良珺搬来一个小木头箱子,苏泽打开一看,是一艘小型木船的模型。 这个小木船的模型非常的精巧,细节也非常的精致,苏泽很快认出这是一艘卡瑞克帆船。 这是一种西班牙用于远洋航行的船,也不知道林默珺是从哪里搞来的船模。 苏泽看到这个船模就爱不释手,林良珺就像是看到手办的熊孩子,忍不住伸出爪子,被苏泽一巴掌拍掉了。 林良珺捂着爪子说道:“小气!我哥不让我碰,阿泽哥你也不让我碰!” 林良珺看着这个船模说道:“阿泽哥,你考上举人,我哥送你这个玩具干嘛?” 苏泽端起船模说道:“你懂什么,这可不是什么玩具。” “这是什么?” “这是未来啊。” 苏泽将船模放回箱子里,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林默珺最了解自己的志向。 大宴三天,苏泽总算是体会到了汉高祖衣锦还乡的快乐,不过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苏泽向家乡父老辞别,匆忙赶向了南平城。 南平城很多人都认识苏泽,苏泽刚刚进城,众人就高呼:“解元公回来了!” 比在福州府的游街,南平县更加热烈,这是南平县国朝开科以来,南平的第一个解元! 无论如何,蹭一蹭苏泽的喜气也是好的! 方爱竹连忙上前,和长宁卫的乡人一起挡在前面,才让苏泽从人群中挤出去。 苏泽好不容易才来到县衙门口,白知县已经站在门前迎接了。 “解元公!” 白知县用平辈的礼仪对苏泽行礼,而苏泽连忙行了一个对长者的礼仪: “师长在此,苏泽不敢称解元公。” 白知县相当的高兴,举人已经可以做官了,苏泽只要愿意现在去京师吏部,就可以做一个学官。 学官只要没什么问题,一两任也能就能升任偏远地区的知县了,而且苏泽还是解元,未来不可限量。 白知县已经用看待平辈的眼光看苏泽。 整个南平县有举人文凭的读书人也没有几个,白知县的态度也是正常的。 但是苏泽并没有倨傲,而是以对待师长的态度对自己,白知县感觉十分的受用。 上道!此子果然上道啊! 白知县更热情,拉着苏泽就进了县衙。 “苏贤弟,举人已经有了官身,你的蒙师是海教谕,你的房师是汪督学,切记之。” “多谢大老爷教诲!” 看到苏泽这么上道,白知县还是一口一个贤弟,但是也没有纠正苏泽喊他大老爷。 周围的胥吏都小心的伺候着,乡试是鲤鱼跃龙门,普通秀才县吏还可以仗着权势欺负一下,举人那就不同了,举人是官员,可以给其他官员写书写信,甚至还可以上奏朝廷。 举人进了县衙受审都不用受刑,除非是大罪也不用下狱,普通刀笔吏的方法已经很难整治举人了。 而这位更是重量级,白知县的亲密贤弟,前任方知府的乘龙快婿,县学海笔架的得意门生,普通县吏怎么敢得罪。 白知县引着苏泽进入后宅,周围陪伴的县吏都已经退下,白知县这才问道: “可曾去县学拜见你的蒙师?” “学生刚回县城,先来拜会的大老爷。” 白知县心里高兴,嘴上说道:“尊师重道,还是师长为先,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恩师要高升了!” 苏泽一惊,海瑞来南平不过一年,按理说学官不做个三五年,很难这么快晋升。 白知县说道:“原来你丈人没和你说啊,方大人到任江浙之后,就向朝廷举荐了海刚峰,我听说朝廷任命他为浙江淳安知县,委任文书已经在路上了。” 苏泽惊讶的看着白知县,感慨于历史时间线的改变和收束能力。 海瑞是从南平教谕升任淳安知县的,但是他是嘉靖三十七年才被内阁次辅徐阶举荐的。 至于徐阶为何能举荐海瑞,自然是因为徐阶曾经在延平府做过推官,延平府还有徐阶的门生故吏。 门生故吏,这就是很强大的政治影响力,也是一个官员的手下党羽。 严嵩能稳稳把持内阁权利,压得徐阶不能翻身,靠的就是门生故吏。 而徐阶能和严嵩缠斗这么多年,也是靠的自己的门生故吏。 如今才嘉靖三十四年,海瑞就被自己未来老丈人举荐,竟然也是去淳安当知县,苏泽只觉得非常的奇妙。 白知县说道:“如今浙江正是乱时,不过也正是乱时,海刚峰到任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这个消息我还没告诉他,等会儿你去拜会的时候和他说吧。” 苏泽知道这是白知县提前得到的消息,特意让自己去给海瑞报喜,他连忙向白知县道谢。 白知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本县在等几个月也南下了。” 苏泽连忙说道:“恭喜大老爷了!” 想想也是,白知县在上任知府在的时候就在南平县了,如今都已经熬走了两任知府,也该轮到他升迁了。 白知县笑着说道:“还需要等到新知县到任,交接了关防印鉴才会南下。” 正常升迁都是要交接后才能离任的,方知府属于特旨擢升,所以才那么快的离开,白知县还要继续署吏县中的事情,等到新的南平知县到任才能去赴任。 “南下?” 白知县笑着说道:“本官接下来要去广东广府做知府了。” 广府?不就是广州府吗? 苏泽眼睛一亮,广州可是大明南方最大的港口! 而且如今大明唯一和西方有联系的口岸——澳门,也在广州府的治下! 苏泽连忙说道:“广府乃南方第一重镇,恭喜白府尹了!” 高升的白知府心情非常愉悦,接受了苏泽的庆贺,最后说道: “汝霖你要好好读书,明年是会试年,你是乡试解元,应该能中进士。不过你可以再读几年书,参与四年后的会试。” 白知府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当年就是乡试考了多年,一考上举人就忙着去会试,最后虽然中了进士,但是科第太低,最后才授县令。” 白知县这个倒也不是凡尔赛了,科举第次对于前途影响很大,如果是一甲二甲的,年级又轻的,可以参加馆选,也就是翰林院的考试,一旦入翰林就为国之储相,也就是国家未来的宰相。 而剩余的可以充任言官,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责权极重,还会轮到鄢懋卿这样外出办事的差事,办得好回去就可以升官。 而白知县这种排名靠后的进士,只能从知县开始慢慢苦熬。 白知县也是有后台有关系的,才运作到了广州知府这个肥缺。 所以大明朝很多乡试成绩好的,都会等上几年再参加会试。 苏泽反正年轻,会试三年一届,就算是参加四年后的会是也可以。 不过白知府可不知道苏泽造反的想法,苏泽只是拱手说道:“多谢大老爷。” 白知县又说道:“过完年,汝霖就要去国子监入监,我们福建可以入南京国子监。” 苏泽点头说道:“我也准备先入南京国子监。” “入监只是一个过场,不过这些年对在监举人考核严格,汝霖到时候再看吧,是在南直隶读书,还是居家读书。” 南平本地户籍的举人,如今基本都不在南平。 按照洪武爷的设计,考上举人就去国子监读书,只有在国子监的在监举人,才能参加会试。 可实际上,由于国子监日渐拉胯,大部分举人都不愿意在国子监上课,他们会选择游学或者居家。 这也是南平县除了致仕官员,一个冠带闲住的年轻举人都没有的原因。 白知县也曾经入过监,他又传授了一些如何在国子监摸鱼的经验,苏泽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白知府心情愉悦,他又说道:“那陶公公闹的阵仗挺大的,听说你和陶公公多有来往?这对我们读书人清名不利啊,汝霖慎之。” 苏泽说道:“陶公公是真的要为福建做事,如果因为他是太监我就反对他,那岂不是将个人一点名声放在百姓之上?吾不为也!” “这次我来县衙,就是向大老爷陈述陶公公治闽江的方案的。” 苏泽拿出水文图,指着闽江说道: “闽江交汇于南平,治闽先治闽江,治闽江在南平!” 其实白知县马上就要卸任了,本来是不想掺和治水这么麻烦的事情。 可是看在苏泽的面子上,他还是说道:“确实如此,不过汝霖你有什么建议?” 苏泽说道:“在九峰山后蓄水做坝,这里本来是三溪汇聚的地方,只需要挖通这么几个地方就可以蓄水。” “若是上游发水,水坝可以蓄水防洪,若是枯水则可以将水坝中的水缓缓放下去赈灾。” 白知县仔细看着苏泽的方案,施工量确实不算大,设计也很巧妙,他叹息道:“汝霖大才!” 苏泽又趁热打铁说道:“这次钱是陶公公出,人手已经招募好了,只需要招工就可以现在台风来之前将蓄水工程造好,这也能算是大老爷任内的功劳,日后百姓建碑,定然也有大老爷的名讳。” 听到这里,白知县心动了。 那个读书人,能够拒绝被立碑记录下来的荣誉呢? 杭州上还有苏堤白堤,这都是千古名臣才有的地位。 闽江水患严重,白知县到任南平四年,闽江就发了两次水。 苏泽这个工程看起来靠谱,而且钱也有陶太监出,不算是滥用民力。 老百姓有钱肯定也愿意干,而自己可以躺着收功劳。 白知县这下说道:“那就尽快开工,那要请汝霖多费心,莫要闹出什么民变来。” 苏泽当场说道:“这个自然!” 苏泽从府衙出来,终于体会到了举人这个身份的好处。 举人的好处,不仅仅那些见官不跪的特权,也不是那点免税的好处。 嘉靖年对于优免控制还是很严格的,官方的田税不免,免的只是丁役。 也就是投献在苏泽名下的百姓可以免除朝廷的差役徭役。 举人的免役也只有两人而已,其实这就和县学生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廪食差不多,算是最基础的福利。 举人最大的福利就是身份。 考上举人,就有了官员身份,和那些官员的关系就是官和官的关系,不再是之前官与民的关系。 这就是官僚系统的自己人了。 而作为自己人,就有了影响力,比如苏泽就可以影响白知县的决策,而只要苏泽开口,县里可以随便给长宁卫弄点福利。 这也是很多举人为祸乡里的权利来源,县衙的老爷经常换,来了都要和当地举人保持好关系,这些居住在家里的举人就可以影响当地官员,形成所谓的乡绅豪强。 苏泽感慨一声,也难怪大明地方势力尾大不掉。 紧接着苏泽又去拜会海瑞,将他受到方知府推荐,升任淳安知县的消息告诉了海瑞。 作为读书人,海瑞自然也想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主政一方自然也是非常高兴。 接下来,苏泽换上粗布衣服,带着方爱竹和长宁卫一干护卫他的乡勇,一头扎进了九峰山附近的田庄。 这是苏泽踏入南平附近乡村,开始的第二次乡野调查。 (本章完) 第201章 新钱发行 苏泽穿着粗布衣服,带着方爱竹和一群长宁卫的军余乡勇,一头扎进了九峰山中。 清晨的薄雾散开,在九峰山中竟然看到了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象。 老者牵着耕牛从桥上路过。 只不过这个老者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只有几块布挡着下半身,他干瘦的身体也如同纸一样,让这幅图景失去了美感。 苏泽带着众人向老者走近,方爱竹走上前去问道:“长者?您是五峰山的农户吗?” 老者转过头来,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张了张嘴巴冒出一个奇怪的词来。 方爱竹还想要再问,苏泽拦着他说道:“别问了,他是畲人。” 听说是畲人,方爱竹退后两步,苏泽身边的乡勇也要上前,却被苏泽拦住了。 【紫色被动——语言天才:学习任何语言自动默认拥有Lv2等级的基础交流能力,已经有语言技能的等级+1.】 苏泽冒出几句古怪的词语,对面的老者也惊讶的看着苏泽,就这样和苏泽攀谈起来。 交谈了一会儿,苏泽弹出了【畲语经验+5,Lv2,1/200】 通过被动加成,苏泽的畲语提升到了Lv3的水平,他和老者的交谈越来越流利,老者对于苏泽的态度也越来越好。 等到一番交谈完毕,苏泽这才说道: “他是九峰山这边黄家田庄的佃户。” 佃户?看着老畲人衣不蔽体的样子,方爱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方家在泉州府也有庄子,李夫人虽然痴迷于马吊,但是对于家族产业还是尽心的,田庄打理的井井有条,那里的佃户可不是这番瘦弱的样子。 苏泽说道:“这些是没有编户齐民的生畲,他们是被黄家从山里抓来的,和奴隶没什么区别。” 还没等到苏泽说完,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大喝。 眼前的老畲人吓了一跳,连忙蜷缩身体抱头蹲在地上。 只看到一个手持短鞭的壮汉大步上前,他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老畲人,又上下打量苏泽说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 要不是看到苏泽器宇不凡,身后的长宁卫乡勇有精壮,这个壮汉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不过前些日子少主让庄子加强巡逻,不要让外人进来,壮汉用凶神恶煞的语气说道: “前面都是黄家的田庄,外人勿入!” 说完这个壮汉就揪起了蹲在地上的老畲人,拉着牛就要离开。 苏泽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他一把抓住壮汉的手臂说道: “我们和老人家还有几句话说,等我说完了再走。” 壮汉准备甩脱苏泽的手,可是在苏泽高达11点的力量下,就像是铁钳一样夹着他的手。 壮汉头上流下汗珠,方爱竹则将地上的老畲人扶起来,苏泽又用畲语和他交谈了两句,这才松开手说道: “我等是游方行医的,这老者说他儿子有病,希望我们去给他治疗下。” 壮汉立刻怒道:“都说了这是黄家的田庄,快滚!” 苏泽这下子不再客气,一脚将壮汉踢翻在地,两个长宁卫乡勇上前死死的锁住他,苏泽说道: “医者仁心,又怎么能有病不治呢。” 两个乡勇立刻将壮汉捆住,将他的嘴巴堵上拴到了桥边的木桩后。 苏泽用畲语向老者说了两句,老者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可是很快他坚定的拉着牛,带着苏泽一行人向远处的炊烟走去。 “姑爷,要不要再叫点人过来?” 苏泽摇头说道:“我刚刚问了,黄家庄子上只有五个监工,已经捆了一个,其余都是黄家的佃户,没什么危险的。” 方爱竹正好闭上嘴巴跟在后面,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黄家的田庄。 苏泽看着一片片农田,又看到不远处的正在被蚕食的沼泽,苏泽冷笑一声。 “黄家违反朝廷禁令开拓山泽,竟然在山中划下这么大的庄子,真的是胆大包天。” 方爱竹也感慨道:“这可比我们方家的庄子大多了。” 在山中甚至形成了一个小村落,苏泽远远看到的炊烟就是自从这个村子上升起来的。 只是这些村子都是破败的茅草屋,苏泽所见的都是一些面黄肌瘦的农民。 老畲人带着苏泽来到了最边上的一个茅草屋中,苏泽闻到了屋子里的草药味,他推开门看到一个中年人躺在草堆上。 只看到这个中年的脚肿的厉害,能够闻到浓烈的腐败味道。 苏泽走过去,抓了中年人的脉搏,又检查了他的身体,果然是脚气病。 苏泽对方爱竹说道:“那这几位味药出来,再把银针和柳精拿出来。” 方爱竹将行囊解开,将几种药材递给苏泽,又掏出一个瓷瓶。 苏泽向老畲人要了一盆水,又打开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化开,给躺在床上的中年人服下。 紧接着他又将草药捣碎,然后掏出银针刺破了中年人脚上的脓肿,等到排去脓液之后,用草药将伤口包裹起来。 中年人的面色逐渐好了些,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一些。 老畲人立刻跪下来向苏泽表示感谢。 这时候苏泽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周围百姓的注意,很快就有人冲进来对着苏泽磕头: “求神医救救我家孩子!” 苏泽提起自己的药箱说道:“走,去她家看看。” 半天的时间,苏泽跑了五户人家,刷了足足二十点医术技能经验。 【医术,Lv4,320/400】 而这座村子里的百姓都快要将苏泽供起来了。 “你们是江西逃荒来的灾民?” 苏泽向刚刚拉他给儿子治病的妇人问道。 妇人点点头,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村子闹罗教,我们一家五口从江西向南逃难,公婆在路上饿死了,我那口子也死了,只有我拉着儿子来了这里,成了黄家的佃户。” “你们是隐户吧?” 妇人点头说道:“整个庄子,都是隐户。” 隐户就是没有身份的黑户,有妇人这种逃荒的百姓,还有老畲人这种山里的生番。 “地租如何?” 妇人低着头说道:“那里有什么地租,黄家只给我们留点口粮,剩余的庄稼都是要上缴的。” 几个长宁卫的乡勇都义愤起来,苏泽却知道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温情脉脉的地主只存在于虚构文学中,城外那些佃农是本地人的都能收到七八成租,别说这些佃户都是没身份的黑户。 他们这样的连去县衙报官的资格都没有,畲人更是连南平城都不敢进。 不盘剥他们盘剥谁? “我们该走了。” 苏泽站起来,正准备带着手下离开,就看到四个壮汉冲了过来。 “站住!” 四人手持刀剑,将村子口的道路堵住,对着苏泽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私闯黄老爷的庄子!” 长宁卫的乡勇也抽出自己的武器,对面四人立刻后退了两步。 他们也是黄家的佃户,只不过以前在庄子里耀武扬威惯了,看到对面真的要拼命,也立刻怂了一些。 苏泽笑着走上前道:“我是游方的医生,医者仁心,给村里人看完病了,我这就走了。” 说完苏泽背起药箱子,四个壮汉得了台阶,也迅速收起武器让开了道路。 等到几天之后,苏泽返回南平县,他将一份报告交到了县衙。 白知县皱着眉头,看着苏泽的报告。 苏泽侃侃而谈道:“九峰山这些庄子都用的隐户,这是他们这些年少交的丁税。” “大老爷,这些庄子开垦的沼泽,其实是闽江的蓄水池。” “闽江水位上涨的时候,这些沼泽和洼地就能蓄住闽江多余的河水,让下游不至于泛滥。但是这些家族私自铸造河坝,在九峰山里圈地,阻挡了沼泽洼地蓄水的功能,近些年闽江才日益泛滥。” 听到这里,白知县也皱起眉头,他放下报告问到: “陶公公准备怎么办?” 苏泽说道:“陶公公准备按照笔架阁上的田亩数量,赎买他们的地图。” 白知县当然知道县衙笔架阁登记的田亩根本不足,他皱眉说道: “恐怕会激起民变。” “陶公公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办事。” 白知县想了想,反正自己也要调离南平了,干脆卖给陶公公一个人情。 他说道:“既然如此,遇到诉讼县衙就先按照规定调解,我让刑房看着点,把事情拖上一拖。” 第202章 围三缺一 黄时行用怨毒的眼神看着苏泽喊道:“堂堂新科解元!竟然勾结阉人!苏泽,读书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苏泽没有理睬黄时行,可他的这么一番话却把陶公公给得罪了。 出了宫就被人骂阉狗,还扣上阉党、权阉的帽子,陶公公一路上没少受到读书人的白眼。 到了南平,他一头扎进矿坑铸币厂铸币,半刻都没有休息。 陶公公也看过苏泽的全部治水计划,九峰山的土地本来就是这些大家族侵占的,挖掘河道开荒,引起下游洪涝,现在反过来骂自己权阉? 陶公公愤怒的拍撵轿说道: “杂家是奉皇命铸币,今日也是奉命来赎买你家的庄宅,谈什么侵占民田!” 苏泽暗暗吐槽,果然公公的政治觉悟就是不高啊,这番话可是给了黄时行的口实。 果然黄时行立刻说道: “皇命?陛下只让你铸币,何时让你治河的?你这权阉借机侵占民田!我黄时行豁出性命都要抗争到底!” 怪不得太监斗嘴斗不过读书人,黄时行一个举人都考不上的都有如此战斗力,大明朝唯一能压制百官的也只有一个不识字的太监。 太监就应该好好发挥自己的职业优势,和读书人斗嘴那真不是你们太监的业务范围。 苏泽只能站出来说道:“朝廷有令,陶公公督办铸币诸事,这次修治闽江是为了发行新币,是疏通钱法的一部分。” “我某是为了治闽江而来,不是为门户私计而来。” 接着苏泽拿出黄家的送到县衙的文档:“这是黄家在县衙笔架阁备案的田亩数量,陶公公用全南平最高的上等水田价格收购你家的田,这又怎么能算得上与民争利?” 黄时行看到文档,眼睛都绿了。 开垦荒地只能免税三年,黄家在九峰山的田,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开荒的,一部分是通过兼并逃荒灾民开荒土地的,还有一部分就是强迫小地主出售的。 无论是灾民开荒的土地,还是出售的土地,在县衙报备的田亩面积都是远不足实际面积的。 上等水田的价格确实不低,可是如果按照这个田亩数收购,黄家可是要亏大了。 “这是我黄家的土地!不卖!” 苏泽指着黄时行说道:“你家侵占河堤,闽江上游无法蓄水,导致下游发水泛滥,这些土地都要清退出来。” 黄时行知道自己吵不过苏泽,朝廷为了水利道路工程赎买土地也是定下的制度,苏泽又抬出来治河的名义。 黄时行对着身后的家丁说道:“去,把佃农发动起来,说官府要收回土地,让他们没有田可以种!” 家丁立刻离开,立刻去庄园中发动佃农。 果不其然,听说官府要侵占他们的田,这些佃农立刻拿着农具冲了过来。 看到乌泱泱的佃农,这下子陶公公也怂了。 不怂不行啊,他陶公公可以携着皇帝的名义欺压乡绅,乡绅也有反制的武器,那就是携着百姓的名来威胁他。 若是真的激起了民变,以宫中那位的性格,是不吝啬用陶公公的脑袋来安抚地方的。 陶公公怂了,苏泽自然不能怂,他挡在前面,那些拿着农具冲上来的佃农看清楚了苏泽的样子,立刻停了下来。 苏泽前几日来村子给这些百姓治过病,其中那个领头的老汉,就是那个没穿上衣的畲民,刚刚还高喊着要“打倒阉狗”的佃农们纷纷沉默了。 苏泽大声说道:“乡亲们,官府要在九峰山治水造水库,黄家的田会出钱赎买。” “陶公公也想到你们了,出钱雇佣你们修水坝,工期半年,工钱比照修建水坝的青壮,每个月发新钱两千钱,折银一两五钱!” 苏泽紧接着又用畲人语说了一遍,又用江西方言对着江西老表喊了一遍。 上一次苏泽在村子里给人治病,已经积累了些声望,他这么一喊众人就心动了。 给黄家种田,一年到头也就赚点口粮糊口,甚至有时候连口粮都赚不到。 苏泽开出的条件,半年的工期足够他们赚上几年的钱了。 苏泽又说道: “我乃今年福建府乡试解元苏泽,我向白知县作保,将你们编户齐民。” 这下子众多百姓纷纷放下手里的农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编户齐民,在大明朝,没有户籍就是寸步难行,要不是家乡遭遇战乱,谁愿意背井离乡成为黑户。 这些山中的畲人也是如此,能编户齐民才有了身份,他们可是企盼了很久的。 看到自己的佃户被苏泽两句话说得倒戈,黄时行气的快要晕过去。 陶公公坐在撵轿上乐开了花。 果然有读书人帮忙就是好了!陶公公再次认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 苏泽三言两语就让这些佃户退下,说得黄时行哑口无言。 爽! 陶公公出宫之后就没有这么爽过,面对这些读书人的弹劾谩骂,他以前都是没办法还口的。 吃了没文化的亏! 今天仿佛全部都找补回来了,大大的扬眉吐气。 陶公公干脆让人抬出一箱子的三仙币,当面预发了半个月薪水。 反正工程也是为了撒币的,杂家玩的就是一个豪横! 这么一搞,就连黄时行身边的四个家丁眼睛都直了。 这太监是真撒钱啊! 黄时行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立刻对四个家丁说道: “走走走,下山去县城!” 黄时行迅速下山,陶公公看向苏泽问道:“解元公,我们可以开工了?” 苏泽摇头说道:“陶公公,您忘记我们是来干嘛的嘛?” 陶公公已经带入到了正义的太监,治理闽江水患的千古名宦的位置上,他义正言辞的说道: “当然是为了福建百姓治水了!” 谁不想要挺起胸膛为民做好事啊,即使是陶公公这样不读书的太监,在治水的时候也会勇气自豪感。 周围的小太监和民夫纷纷侧目,看向陶公公的眼神也充满了尊重。 就在陶公公享受这种目光的时候,苏泽提醒道:“公公,我们是为了那些大户手里的宋钱啊。” 陶公公立刻回过神来,自己的任务是铸币发币,也是为了捞钱。 自己怎么把捞钱的初心忘记了,陶公公看着苏泽说道: “黄家没了这庄子,就会将手里的旧钱吐出来吗?” 苏泽摇头说道:“黄家家大业大,一座庄子算什么?能在九峰山上建田庄的,都不会因为这点土地伤筋动骨。” 陶公公一下子急了,刚刚入戏太深,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为了捞钱啊! 这黄家的庄子平了,他陶公公也拿不到钱啊! 得罪这些乡绅不怕,但是得罪这些乡绅还捞不到钱就太可怕了! 苏泽微笑说道:“这么一座田庄不会让黄家伤筋动骨,但是一场官司确是可以的。公公,我们先扎营勘察水文,等着黄家来打官司,官司打的越大越好!” 陶公公茫然的看着苏泽,不过出于对苏泽的信任,他让民夫在地势高的地方盖棚子,竟然真的带人在山上扎了下来。 苏泽也没想到陶公公竟然这么能吃苦,陶公公说道: “这有什么,杂家才入宫的时候在掖庭刷恭桶可要比现在苦多了,解元公,杂家的身家都压在你身上了!” 苏泽看着老太监的脸,点头说道:“公公放心,一定让黄家把囤积的旧钱吐出来!” 仓皇跑回了南平县城的黄时行,一边派亲信向家族汇报,一边找到了张思敬。 “岂有此理!你说这阉狗要抢占民田!” 张思敬愤怒的拍打扶手,他站起来在堂中走了一圈说道: “不行!决不能让阉狗得手!” 张思敬在堂上走了三圈,这才说道: “你去县衙提告了吗?” 黄时行茫然说道:“告?告谁?” 陶公公是皇帝派下来的,以修水库的名义赎买黄家的田,难不成还要去县衙告陶公公不成? 张思敬笑着说道:“谁让你们告陶公公,你联络在五峰山有田庄的,你们互告争田!” “只要你们告起来,作为延平府府推官我就可以以府衙的名义,叫停五峰山上的工程。” 黄时行眼睛一亮,对啊!只要官司打起来,把官司拖到陶公公返回京师,那五峰山上的田庄不就保住了吗? 张思敬又说道:“作为一府推官,府衙不能直接承接诉讼,你先去南平县衙提告!” 第203章 人口和土地 临时搭建的草庐中,苏泽正在给一名山中的农民号脉。 在他的身边,邵家医馆的邵先学和邵先进正在杵药,一群年轻的读书人在这个临时营地附近忙碌着。 八月二十日的时候,海瑞正式接到了朝廷的任命,他要前往浙江淳安县担任知县,这些日子他都在收拾东西。 邵家兄弟是海瑞刚刚收的学生,苏泽很自然的接过了教导他们的职责。 苏泽干脆将他们拉到了五峰山上,一边做事一边学习。 对于这群年轻人来说,能走出学堂在五峰山上宿营学习,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苏泽上午讲课,下午就带着他们在营地附近劳动。 除了这些海瑞收的学生之外,县学如今也放了暑假。 大明学校有寒暑二假,夏季最热的两个月和冬季过年前后都是不上课的。 县学生中和苏泽相熟的几个人,也都随着苏泽上了五峰山。 李起元正在带着养济院的孩子们学着丈量土地,苏泽屋里那份详细的五峰山地图就是李起元带着测绘的。 李家本来就是算夫子出身,丈田也是他家的祖传手艺,在接受了苏泽的微积分启蒙之后,这些日子他一边实践一边学习,算学突飞猛进。 陈朝源和王逊则带着县衙的书吏,在五峰山上进行编户齐民。 苏泽将编户齐民的建议提交给县衙,白知县第一时间就派出了吏员上山。 原因也很简单,人口增长也是官员政绩考核的重要部分。 不过编户齐民也是相当复杂的工作,也亏着陈朝源和王逊这两个人家里有人做状师的,熟悉各种衙门的文书和法律条文,才能将事情办得这么妥当。 【诊治病人,医术技能经验+5,Lv4,395/400】 给眼前这个病人开了药方,苏泽的医术经验再次增加,再治疗一个病人就能升级了。 韩历风风火火的走进草庐,他拿起桌子上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说道: “汝霖兄,那几块地方我看过了,确实是风水宝地!” “抱歉啊,习惯了,是那几块地方土质松软,适合挖掘施工。” 韩历家是阴阳生出身,他本人也经常跟着父亲给南平县的人看风水。 苏泽就让他去勘探五峰山上的地形土壤。 韩历这个阴阳生水平确实不错,很快就规划出了一道省力的开工路线。 “汝霖兄,真的要将这里淹了吗?这可都是上等的水田。”韩历看着外面的农田问道。 苏泽点点头说道:“黄家开垦的这些水田,都是从河床中挖的土,河床上的土壤富含腐蚀质,是最上等的土壤。” “五峰山后的这些田,都是从河道边上的沼泽开垦出来的,这些天然沼泽原本是闽江的蓄水池,在涨水的时候能够蓄住河水,让闽江下游的水不会涨太高。” “但是这些大户加高了河堤,让上游的河水失去蓄水池,一旦下暴雨闽江下游就会泛滥。” “我看过县志,在成化年闽江十年才有一次泛滥的记录,但是到了本朝就变成了五年一次,三年一次,最近三年就泛滥了两次。” 韩历家传阴阳生,也是学过一些堪舆知识的,他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原来如此,没想到河水泛滥和开田也有关系啊。” 苏泽点点头说道: “泛滥平原,就是文明孕育的起点。盘殷就发源于泛滥的殷水,而几乎所有古城都建立在大江大河边上。” 苏泽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副长江黄河的简单地图,然后点出几个城市来。 众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围着苏泽听他讲课。 这些日子大家已经习惯了苏泽突然开讲,而这些知识虽然科举不考,但是众人却一点都不想要错过,用陈朝源的话说,这些都是“近乎于道”的大道理,也就是苏泽这样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才能领悟的大道理。 “古之先民用泛滥的河水种植庄稼,才从渔猎中定居下来,有了耕种才有了语言,文字,才有了文明的火种。” “有了城市,自然要防止河水泛滥,先民学会拦河造坝,将河水束于河道中,可为何大江大河日益泛滥,洪灾的记录越来越多?” “我大明朝能推翻元朝,也是因为元朝水患严重,元相脱脱征集天下百姓修黄河。” 众人点头,这些年来大江大河经常泛滥,特别是黄河几乎是两三年一泛滥,年年都能听到洪灾的消息。 苏泽又在地上画上了几个圆圈说道: “史书中有云梦泽、大泽,这些大泽为何消失,就是先民们围河开田,而原本这些大泽就有蓄养河水,在泛滥期间承担蓄水池的作用。” “现在情况就是大江大河治河的频率越来越高,但是泛滥的次数越来越多,根源就在如今治河都是加筑河堤,这都是饮鸩止渴,河堤越高,泛滥决堤后造成的破坏越大,大河附近的一些城市,河堤都超过城墙,大河都已经成为悬河,一旦决堤就是一座城市被毁。” 众人听得触目惊心,但是联想到这些年来福建的水患,似乎苏泽说的有道理。 韩历问道:“汝霖兄,可有根治水患的办法?” 苏泽摇头说道:“或许在国朝初年还有办法,可如今这个世道想要根治水患,太难了。” 众人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如今朝廷的徭役都已经这么重了,更别说征集大量人员去治水了。 大元亡于治黄耗尽民力,这个教训大明读书人都隐约懂的。 去年京西的雪灾朝廷都派不出人手赈济,只能将灾民挡在京师之外,更别谈治河了。 韩历又问道:“可是先民开拓大泽,也是为了吃饱肚子啊。” 苏泽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古之大泽,如今都是良田,可古人有大泽来开荒,如今咱们福建山地都已经开垦的差不多了,后人又要开垦什么呢?” 这句话将众人问住了。 苏泽又说道:“唐初府兵授田,人均一顷,八十亩为口分,二十亩为永业,那时候凡成年男丁都有所授。” 大家倒吸一口气,如今整个南平县,家里有一顷田的都算是家底丰厚的地主了,普通自耕农往往也就几亩田。 福建田亩紧张,每年勤勤恳恳耕种下来,交了田赋和田租之后都吃不饱饭。 人口增长和田亩土地的问题,就这样摆在了众人面前,李起元补充说道: “南平能开荒的土地都开的差不多了,要不然黄家这些大户也不会来五峰山拓荒,而国朝初年开始人口就不断增长,人多而田不变,地少人多才是这些年饥荒不断的原因。” 苏泽赞许的点头,当这一切都摆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一股沉甸甸的感觉压在众人心头。 韩历问道:“汝霖兄,可有破局之法?” 众人都看向苏泽,苏泽指着海上说道:“殖拓。” “殖拓?” 苏泽又在地上再次画出地图说道: “这是澎湖,这是我们福建,澎湖有福建四分之一大小,虽然澎湖中间也有山,但是沿海土地都是可以耕种的。” 当苏泽画出地图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澎湖竟然这么大。 苏泽接着向下,又画出一个大岛:“这是海教谕的老家琼州,琼州比澎湖还要大,但是人口还不足延平府一府的人。” 苏泽又接着画下去:“琉球、吕宋、安南、占城、爪哇、暹罗,自国朝初年以来,闽广百姓就多有移民者,佛郎机商人说在吕宋多有操持福建乡音的百姓。” 大家都是福建人,福建人移民南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些百姓背井离乡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家乡没有土地耕种了。 但是禁海是国策,众人纷纷沉默下来。 陈朝源叹息说道:“我等资质驽钝,不是读书的材料,只希望汝霖能科举高中,日后若能位列阁部大臣,能让朝廷撤去禁海令就好了。” 苏泽心中却不以为然,禁海令不仅仅是禁止海洋贸易,更是禁止对海外的探索。 就算是隆庆开关,也不过是允许商船贸易,大明朝依然没有对外殖拓和探索。 对于大明这种陆权大国来说,稳定压倒了一切,海外领地是脱离帝国掌控的不安定因素。 苏泽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需要的只是给众人心中播撒出一颗种子,日后这种子自然会生根发芽。 【当众讲学,讲学技能经验+20,Lv3,267/300】 就在苏泽讲完学之后,陶公公一脸笑容的走了进来。 “苏相公!告起来了!” 陶公公激动的说道: “南平城里的消息,黄家和另外几家大户的官司真的打起来了,府衙推官张思敬偏袒黄家,将一些土地判给了黄家,另外几家已经将官司打到按察使司,按察使司已经将案子发往汀州府推官重审了!” 苏泽脸上露出笑容,在陶公公放出三倍高价赎买土地的时候,很多山上有田的大户已经准备退出了。 可他们没想到,黄家跑的更快。 张思敬迅速将几个争产的案子做出判决,将那些争议土地判给黄家,想要快刀斩乱麻的退出这场漩涡。 可其他大户一看不干了,这下子黄家没了损失,可是他们的损失就大了! 原本土地登记就不足,还将这些土地判给黄家,众人都觉得被黄家坑了。 众人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再一纸讼书告到了福州府。 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何按察使司不亲自审理,要发给汀州府推官厅重审?” 王逊家中是做讼师的,他说道:“按察使司直接推翻张推官的判决,那就等于撕破脸了,而且各地上诉的案子如果巡按大人都亲自审理,那一年到头都忙不过来,发往临府重审,因为临府和本府地方牵连少,只要审理没问题,按察使司就会以重审结果为准。” 苏泽笑着说道:“那就是说官司真的打起来了?” 陶公公笑着说道:“真打起来了!”. 果不其然,原本只是县里的官司,如今打到了省里,这花费更加高了。 资料要送到汀州府去,汀州府推官厅的书吏衙役来南平办事,又少不了喝酒应酬,这又是一笔一笔的开销。 可是陷入到了这个案子中,几个家族都打出了真火,想要罢手自然是不可能了,要是现在退出,之前的付出就全部都打了水漂了。 而苏泽也没闲着,在西禅寺了慧和尚的带领下,苏泽在五峰山也建立了一座水力冲锤作坊,开始自己锻打铁锹等器械。 等到八月底的时候,终于有大户已经撑不住了。 黄时行跪在家族祠堂中,看着祠堂上的家族长辈们,黄时行攥紧了拳头。 黄家族长虽然是黄时行的亲爹,但是黄家其他房的长辈施压,这祠堂自然也免不了走一趟。 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是黄家辈分最高的老人,也是黄时行的叔公。 老者拍着椅子扶手说道:“什么!?张推官要拿回五百两银子?我们黄家现在哪里拿得出五百两!” “是啊是啊,家里的银子都换成了旧钱,现在都用不出去!” “当日不是他自愿入伙的,怎么现在要拿出钱?我们一房的银子还砸在里面呢!” “这银子要拿,也是大房出!” 老者没有阻止众人说话,而是看着身为族长的黄时行的父亲。 黄父没有说话,黄时行却说道:“各位叔伯长辈,以前家里一起赚钱的时候,你们可都是抢着给我爹银子的,怎么亏本了就要拿钱走人?” 众人又是怒视道:“大胆!这么和叔伯长辈说话的?” “要不是你非要跟着私铸,家族也不会成这个样子,现在官司打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要砸进去多少银子才能脱身!” “够了!” 沉默已久的黄父一拍桌子。 “南平城的产业,交给二房管理,时行你专心打官司。” 黄父一句话卸了黄时行管理南平产业的差事,二房的人立刻就闭嘴了。 “打官司还要靠张推官活动,他要拿钱就给他,这钱大房自己凑。” 这下另外一群人也闭嘴了。 “家里的旧钱要想办法出手,就是熔铸成铜锭也要卖掉。” 就在黄家开会的时候,已经有大户上山和陶公公接触了。 苏泽治好了一个脚气病的畲民,终于将医术技能刷到了Lv5。 (本章完) 第204章 医术被动,打飓风 【技能‘医术’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苏泽眼前闪过三道蓝色光芒,翻开一看这三个被动技能竟然都是相当使用的技能。 【蓝色被动——赤脚医生:对常见疾病的诊断治疗,医术技能等级+1,可以使用更低价常见药物进行治疗。】 【蓝色被动——防治专家:在进行防治疫病的时候医术技能等级+1。】 【蓝色被动——妇科圣手:妇科产科治疗时,医术技能+1。】 前两个还行,怎么第三个这么奇怪? 妇科圣手? 虽然这年头生孩子和过鬼门关一样,妇科技术发展确实是近代医学的里程碑。 可是让苏泽在县城给孩子接生?那怕不是要被打出去。 果断排除。 前两个被动让苏泽陷入到了纠结中。 【赤脚医生】相当于全科医生,【防治专家】在这个纷乱的时代也是非常实用的。 苏泽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赤脚医生】这个被动技能。 从邵氏兄弟那边,苏泽才知道整个南平是多么缺乏大夫。 惠民药局的黄提举父子,邵氏医馆的馆主和几个学徒,整个南平城能看病的大夫不超过十个人。 长宁卫很长时间都是靠九姑婆的符水和草药治病,遇到急病也只能看三师太娘娘到底保佑不保佑了。 家老阿公和九姑婆这个岁数的人,在长宁卫也是相当少见的,孩童的夭折率也高的惊人。 苏泽还是选择了【赤脚医生】这个被动技能,无数历史证明,医疗落后时代推行全科医生制度,能够有效的提高当地的平均寿命。 选择了被动之后,各种廉价简单的小处方从记忆中浮现,苏泽拔起一根茅草屋边上的野草,辨认出这是一种预防风寒的廉价草药。 他找来养济院的孩子,在附近寻找这种野草,将药方写给邵氏兄弟,等到开工后熬药分给民壮们。奇快妏敩 苏泽不禁的感慨,赤脚医生最大的优势就是因地制宜,能够以低廉的价格提供基础的医疗服务,在这个医疗资源匮乏的年代才是降维打击的神器。 苏泽萌生了编纂一份医典的想法,现在是嘉靖三十四年,李时珍应该还在楚王府当差吧? 如果历史时间线不出意外,明年李时珍就会被推举到太医院,然后任职一年后就辞职返回家乡。 只可惜楚王府在武昌,苏泽暂时也没有去湖北的想法。 不过Lv5的医术也值等于地方名医的水平,恐怕也就和惠民药局的黄提举差不多,想要编纂《赤脚医生手册》,至少要将医术刷到Lv10才行。 医术技能还是要刷啊,若是能将这份手册搞出来,那也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不过以苏泽现在Lv5的医术,倒是也可以先弄出一个常用病版本的小册子出来,普及一些简单的医疗知识。 苏泽送走了最后一名病人,一名小太监匆忙跑到草庐边上。 “苏相公,干爹请您过去,城里的大户上山来了。” 苏泽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清洗了双手后说道:“请公公带路。” 小太监钦佩苏泽的气度,不愧是解元公,和那些乡野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苏泽对他们这些小太监也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他们阉人的身份而露出嫌弃,也不像是刻意攀附结交,只是正常的对待他们,反而让这群小太监感觉舒服。 陶公公自然不可能和苏泽一样住在草庐中,他早就搬进了一家大户的田庄中,距离苏泽结庐的地方不远,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门口的撵轿。 在明初洪武皇帝是明确禁止普通人乘坐撵轿的,当然老朱家的人除外。 普通官员都不允许随便乘坐人抬的撵轿,但是这条禁令很快就废弛了。 在如今这个普通百姓比牲口还便宜的时代,在福建这种多山的地区,乘坐撵轿乡绅土豪非常普遍。 不过那种八抬大轿也只是影视作品中的,在福建基本上都是那种两人抬的竹撵,当地也叫做“滑竿”,是一种坐起来也不太舒服的单人轿子。 一进门就看到陶公公正在和一群大户喝茶,陶公公早年入宫身份低微,是在掖庭刷恭桶起家的,错过了上内书房的年龄,文化水平也只是比文盲好点,能够简单识字罢了。 只不过陶公公还是很尊重读书人的,也收了几个读过书的小太监做干儿子。 陶公公最大的特点就是务实,无论是铸币还是治河,他都能亲自上阵,将事情督办好了。 不得不说嘉靖皇帝确实善于用人,委派陶公公铸币真的是选对人了。 比起那些有文化的公公,陶公公这样的肯干的莽夫,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就算是没有苏泽想办法,陶公公的能力也能在福建刮地三尺,满载而归。 不过话又说回来,陶公公这样的执行力,配上这样的皇帝,似乎对于百姓也不是什么好事。 陶公公最近爱上了苏泽带来的红茶,泡上一些福建当地的野果,加上一点黄糖,成了陶公公每日不离身的解暑利器。 看见苏泽之后,陶公公仿佛解脱了一般说道: “你们和苏相公谈,杂家要去视察堤坝了!” 众大户连忙和苏泽这个南平风头正盛的解元行礼。 苏泽直接在陶公公的主位上坐下,举起手指说到: “三件事,中秋之前赎买结束,这之后五峰山就要蓄水造坝,淹没的土地一分钱不给。” 众人立刻涨红了脸,可是苏泽不给他们机会继续说道: “第二,按照最上等水田市价三倍,收购田地,但必须是在县衙架阁库中登记的土地,而且不能有争讼在。” “第三,所有交易都用新币交易,另外陶公公要用三仙币兑换你们手里的旧钱。” 那些互相之间有官司,但是已经谈妥的乡绅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准备尽快了结官司,立刻将手里的田地出手。 他们总算是回过神来,对于陶公公来说,真正的大杀器不是治水,而是撒币。 随着第一批的三仙币进入市场,缺乏货币的民间交易市场仿佛是干瘪的海绵,迅速将新币吸纳进了商业体系中去。 精美又看起来成色十足的新币,迅速取代了宋钱,成了南平流通的货币。 而旧钱是越来越花不出去了。 这些大户手上,都或多或少囤积了一些宋钱,只不过没有黄家这么极端,就府里所有的银子都换成旧钱囤着。 眼看着手里的宋钱一步步贬值,如今一枚“当十”的三仙币,只可以兑换到十五枚宋钱,如果换算成银子,比他们当初利用谣言掠夺百姓手里旧钱时候的比价还低。 《拍案惊奇》专门加刊了一期,用简单朴实的对话,向百姓宣传新钱法的好处。 同时隐约点出之前市面上朝廷废止旧钱的谣言,背后是那些大户想要囤积私铸。 这下子旧钱更是一跌再跌,而且依然用不出去,愿意接受旧钱的商家寥寥无几。 三仙币仿制困难,成色看起来又足,交易起来不用和以前那样判断成色,辨别伪币,流通起来方便多了。 谁还愿意继续使用麻烦又不方便的旧钱。 总之,大部分家族试图利用朝廷铸币大赚一笔的梦想破灭了。 旧钱花不出去,新钱实在是仿制不出来啊! 这些大户请工匠算过,要铸造一枚同样成色同样外形的三仙币,要工匠手动雕刻,价值超过一百枚旧钱! 这还怎么仿制? 所有人都想不通,这死太监到底是怎么铸出如此成色的三仙币的? 难道真的是梦中神授? 听到苏泽说要兑换旧钱,这些大户反而感觉解脱了,他们纷纷叫好,但是苏泽又举手示意安静,补充说道: “但是只能用‘当五十’的新币兑换旧钱。” 说完,苏泽让小太监将“当五十”的瀛洲钱发给众人,看到只比“当二十”大了一圈的新币,众大户心中又骂娘。 这“当五十钱”只比“当二十钱”用料多一点,币值竟然铸的这么大,摆明就是专门用来换自己手中旧钱的大钱。 要知道在金属货币时代,钱币上的数字并不代表钱币的价值,而是要大家觉得这个钱值多少钱才算。 这种“当五十钱”拿到市面上估计也只能换到三十钱的样子。 本来想要通过朝廷铸币,跟风私铸捞一笔。 却没想到这位陶公公不按常理出牌,不从老百姓头上刮,改从他们这些大户头上刮了! 可偏偏陶公公的刀锋利无比,旧钱想要用都用不出去,唯一能够提供兑换的就是陶公公这边了。 这些大家族也都被陶公公弄怕了,特别是那些手上旧钱少,山上田地也少的小地主,都忙着尽快止损离场。 这些地主忙着保证一定尽快甘结官司,将土地卖给陶公公,然后忙着乘坐撵轿下了五峰山。 这时候陶公公才从帘幕后走出来,这么大热的天,他可不愿意去巡视河堤。 见到这些骂他阉狗的乡绅们屈服,陶公公心中万分的舒爽。 “苏相公果然有办法,将这些狡诈劣绅治的服服帖帖的!” 苏泽说道:“他们手上的旧钱,还不足市面上旧钱的十分之一,真正捏着大量旧钱的是黄家和另外几个家族,他们还没松嘴呢。” 陶公公说道:“可是只要这些人松了口,就像你们读书人说的,好比是堤坝上出现了溃穴,整座大坝就会很快溃败吧?” 苏泽看向陶公公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公公说的对,只要松开了口子,公公就能铸造更多的新钱,手里屯着旧钱的人就更慌了。” 果然和苏泽预料的那样,原本团结一致的本地乡绅同盟,内部出现裂隙后,开始疯狂的抛售旧币。 陶公公是照单全收,只是要将这些成色不一,含有物质各不一样的铜钱分离出铜来,又请来小尤公公再花费一番功夫。 这项技术难度不大,在明末的时候大明朝廷就大量搜集铜钱,铸造铁胆铜壳的红衣大炮,小尤公公在大鉴炉工匠的帮助下,改进了熔炼黄铜的工艺。 解决了原料问题,中秋之前,已经换足了旧钱的陶公公下令所有水力作坊马力全开。 铸币厂加紧时间运转,陶公公一手大钱,一手小钱,在福建成了散财公公。 那些在工地上劳动的民夫,陶公公撒的是“当十”和“当二十”钱,这些小钱通过民夫流入到了普通百姓手中,迅速在百姓之间流通起来。 “当五十”的大钱则被用来兑换大户手中的旧钱,那些手中囤积了大量旧币的大户知道陶公公是在抢钱,可是随着更多的新币进入市场,新币迅速填补了之前市面上货币不足的困境。 等到中秋前夕,五峰山上除了黄家之外,其余家族基本上都屈服了。 黄家靠着典当家产,总算是打赢了争产的官司,可举目一看,其他地主早就已经离开五峰山这座大坑。 “打飓风喽!” 虽然南平县距离海岸线还是有些距离,但是今年的台风格外的凶猛,南平县已经连续下了两天的雨了。 屋檐上的雨帘掀开,身穿蓑衣的老管家冲进祠堂,对着黄家家主说道: “老爷,五峰山上的河堤撑不住了!” 黄时行的父亲也是一名老秀才,他此时也没有读书人的风度,拉着管家说道: “是那死太监掘了河堤?我要去府衙,不,我要去按察使司告他!” 老管家跪在地上说道:“今年飓风格外大,闽江水位已经涨了三成,今年没人修堤,自然是防不住水了。” 坏消息总是一个接一个,黄时行慌慌张张的进来:“爹!白知县要上五峰山!说是下游水涨,要毁堤泄洪缓解下游水患!” “张推官呢!他怎么说?” 黄时行含着泪水说道:“闽江泛滥,延平府衙门上下都要被处分,推官厅已经撤了衙役,说是同意陶太监毁堤蓄水泄洪!” 黄父几乎站立不住,被黄时行冲上去扶住。 难道连闽江发水都在苏泽的计算之中?黄家父子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五峰山上,苏泽合上穿越带来的家谱,“乙卯年,九月飓风,全境大泽,毁屋舍三十间,又有大疫。” 今年有五峰山泄洪,之前又治理了建溪,闽江下游应该不会如此惨剧了吧? (本章完) 第205章 书生意气 暴雨之下,五峰山河道中的河水如同一条翻滚的蛟龙,随着一束翻滚的波浪冲出河堤,束缚河水的堤坝终于支撑不住。 哗啦啦的一声巨响,决堤了! 不过这一切都在苏泽的计算之中,前些日子他早就已经将几个地势低洼的水田挖通了,只等着河水冲出堤坝,立刻就冲向了这些低洼的地方。 百姓早就已经被疏散到了地势高的地方,他们看着恐怖的自然伟力,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 如果不是苏泽,这场台风引发的暴雨在夜里决堤,他们所有人都将要葬身在这可怕的洪水中。 洪水淹没了水田,淹没了村庄,冲毁了黄家搭建的宅子,整个五峰山如同海绵一样,将这些河水吸收下来。 白知县站在苏泽身边,眼看着下游的水位迅速下降,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下游保住了! 如今五峰山上只有黄家这么一户没有赎买的土地,其他人家基本上都退出了。 在洪灾面前,牺牲黄家一家,保全下游千万家,从府衙到县衙都已经达成了一致,此时黄家的态度已经无足轻重了。 山上的百姓也早就已经疏散完毕,在这里泄洪是再合适不过。 暴雨没有引发下游洪水,自己在离任前的政绩保住了。 台风持续了三天,等到中秋前一天的时候终于雨过天晴。 苏泽和陶公公登上五峰山最矮的一座山峰,看到一座晶莹的湖泊出现在视野中,陶公公感慨的说道: “人之力和天地之力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了。” 苏泽点点头,原本需要耗时几个月才能挖通的水道,在洪水冲刷下迅速完工。 五峰山上地势低的连成一片,还没开工水库工程就完成了一半。 黄家侵占的土地最肥沃,也是距离河道最近的,如今他们的土地全部都已经被闽江水淹没。 靠着在五峰山泄洪,果然这一次飓风带来的暴雨没有让闽江泛滥,下游有惊无险的渡过了这次水灾,没有一座村庄被淹没。 但是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福建八府中有四府遭了水灾,几十个村庄被洪水淹没,整个福建上下都在泥泞的水灾中挣扎。 苏泽看向陶公公说道:“公公,到了您扬名的时候了!” 陶公公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杂家已经准备好了,新铸造的三仙币已经在各府购买了粮食,准备开始拉到在灾区赈灾。” “不仅仅是布施粮食,还要给他们发放工钱重新修建家园。” “这个杂家明白!” 中秋当日,苏泽随着陶太监在福建各地赈灾,一时之间所有灾民都称颂陶太监的名字。 等到中秋过后,陶太监在福建撒了一圈币后,福建老百姓已经喊他“陶公”了。 甚至有的地方要给陶太监建造生祠,要祈祷他健康长寿。 陶太监自然不敢让人建造生祠,但是福建还是留下了几座陶公堤,这都让陶太监内心无比满足。 救灾却让一个太监扬名,整个福建官场都非常郁闷。 可是郁闷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陶公公手上捏着大把的钱呢? 福建的官仓早就已经在多年倭乱中消耗空了,官府根本拿不出赈灾的钱来。 要不是陶公公和苏泽一路上赈灾,不少官员的乌纱帽都要掉。 而苏泽除了带领百姓修建防洪水利之外,还带着邵家兄弟给灾民诊治疾病。 他开的药都是附近能够找到的草药,用的也是最便宜的方子,解元公的名声也传遍了福建。 等到九月底的时候,苏泽看着已经涨到Lv8,200/4000的水利技能,已经Lv6,56/2000的医术技能,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了长宁卫。 想到去年和林默珺在百户所赏月的时候,今年在外面赈灾都没来得及过中秋,苏泽暂时卸下担子好好在家庙修养了几日。 家老阿公吩咐所有人都不能打扰苏泽,就这样休息了几日之后,苏泽又闲不住带着林良珺上了山,查看山里的红薯和土豆的情况。 “阿泽哥你放心吧,山上早就做好了排水,红薯田都没淹着。” 苏泽早就给长宁卫送去了暴雨发水的提醒,疏通的建溪撑过了这次洪灾,河道牢牢的锁住了河水,没有一块农田被冲垮。 红薯这种作物不能泡水,如果长期浸泡就会烂根,山田的排水都做的很好,看到茂盛的红薯田,苏泽终于放下心来。 “苏先生!”苏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良珺看到之后则本能的一颤,这是血脉压制的力量。 “百户你怎么来了?” 林默珺刚刚在校场练兵,穿着一套布甲,一看就是匆忙从校场跑过来的。 林默珺平复呼吸后说道:“大捷!浙江大捷!” 苏泽连忙过去,林默珺将一封信递给苏泽说道:“这是俞世叔寄来的信!王江汀大捷,斩敌两千余,浙江倭寇将平!” 苏泽展开信,这封信是六月份就写了,应该是最近兵荒马乱的,所以九月底才寄到福建。 俞大猷激动的详细说明王江汀大捷的过程。 五月初一,盘踞柘林的倭寇会合新倭四千余人,突犯嘉兴府。 总督张经派遣参将卢镗督率狼、土兵水陆夹击。 保靖宣慰使彭荩臣首战于石塘湾,倭寇败走平望。 副总兵俞大猷与永顺宣慰司官彭翼南合兵出击,倭寇败奔王江泾(在嘉兴北)。 保靖土兵又猛攻其后,倭寇大败,被斩一千九百八十余人,焚溺死者无数,余众逃归柘林不出。 明军放火焚其巢,倭寇遂驾船出海逃遁。 果然是大捷! 苏泽接过捷报,这场战斗中俞大猷扬眉吐气,终于洗刷了之前战败的耻辱,倭寇首领徐峰也从浙江逃回海上。 可苏泽并没有因为这场大捷兴奋。 仅仅是倭国一些活不下去的武士和海盗,勾结一些大明本土的海盗,就搅合得大明沿海几十年不安宁。 这已经说明倭国在东亚的战斗力了,苏泽看向远方,如今是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而就在五年之后,倭国历史上的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通过狭桶间之战崛起,开始了“布武天下”的进程。 苏泽再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感。 此时倭国正处于战国时代前夕,还处于各方势力都在积极扩张的时候。 后世经常讲倭国战国时代称之为“村战”,指的也就是现在这个阶段。 实际上到了倭国战国时代中后期,战争的规模也已经不小了,整个倭国人口也有千万人。 等到倭国战国时代接近落幕,丰臣秀吉成为加封“征夷大将军”后,接近统一的倭国将目光看向了朝鲜。 倭国入寇朝鲜,而朝鲜作为大明的属国,万历皇帝派遣明军入朝鲜支援。 大明朝鲜的联军在朝鲜和倭国军队征战数年,双方你来我往,战斗也是非常的激烈。 苏泽并不小瞧倭国的战斗力,战争是最好的实践场所,经过倭国战国时代的养蛊,锻炼出来的倭国军队战斗力自然不俗。 若是以“村战”来贬低嘲讽,一味的觉得我大明战斗力无敌,那就眼光太狭隘了。 必须要正视,这伙入寇浙江的倭寇以真倭为主,主要是大内义隆、陶晴贤、秋月家的残部,还有一部分肥前大名松浦家的武士,总人数也不过是两三千人。 而在狭桶间之战中,织田信长带领的本阵精锐就有两千人。 织田信长的对手今川义元手下则有四万士兵,这个规模虽然有岁月史书常见的虚张声势,但是史学家也普遍认为是超过万人的职业军人的。 对于这个危险的邻居,苏泽是充满了警惕和防备的,而在狭桶间之战前的这几年,也是介入倭国战争的最好机会。 不过长宁卫的实力还是太弱了啊。 放下俞大猷的信,苏泽的学生林纯又冲上山来。 “阿泽哥,县城送来的信!” 苏泽接过信,这封信竟然是从官府衙门转过来的,苏泽拆开一看,是自己未来老丈人方望海寄来的。 方望海这封信是在俞大猷王江汀大捷之后寄出来的,信件的内容是刚刚在抗倭战争中立下大功劳的张经和李天宠,被锦衣卫押送回京了! 果然还是发生了啊。 苏泽叹息一声。 方望海到任江浙钞关使之后,自然要拜访主持抗倭的八省总督张经。 李天宠是浙江巡抚,也就是张经的下属,是主持浙江抗倭的方面官。 方望海在杭州拜会了两人之后,就准备南上江南,在江南先开始建设钞关。 可方望海还没走出浙江地界,就听到消息,京师兵科给事中赵文华上书,弹劾张经“养寇糜财,虚贼入乡。” 而此时正在浙江担任巡按御史的胡宗宪也在同一时间上书,弹劾张经、李天宠是故意拖延战绩,是等到“时局大坏”这才出击倭寇,是养寇自重。 明明刚刚大捷,张经和李天宠却被锦衣卫抓拿上京。 在方望海的信件中,苏泽也一窥其中的细节。 张经是老臣,曾经多次主持军务平叛,功劳大地位高,所以不愿意依附朝廷两大山头。 李天宠也是性格直率,喜欢在酒后畅论国事,因为大嘴巴得罪了很多人。 内阁首辅严嵩,内阁次辅徐阶,都曾经派人招揽二人,但是两人都不愿意附从。 这一次上书弹劾的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严党的许多言官也随之上书弹劾。 而内阁次辅徐阶的老家就是松江,也是这一次倭乱最严重的地区,徐阶也暗恨张经没有及时援救自己的老家,清流一党竟然离奇的在这件大事上保持了安静。 整个科道之中,只有给事中李用敬、阎望云等上疏,为张经和李天宠辩解,说他们在王江汀大捷中的功劳。 可是皇帝为此大怒,说张、李是闻听赵文华弹劾后,方才进剿倭寇。遂将李用敬、阎望云也下狱。 整个朝廷再也没有人给张李二人说话,方望海在信中说两人凶多吉少。 苏泽叹息一声,历史的惯性之大,让他在福建的动作完全没能改变这些大事的发展。 在他那个时空中,张经、李天宠被判弃市,惨死在京师。 主持抗倭仿佛是一个魔咒,之前在福建抗倭大捷的朱纨,后来接替张经主持抗倭的胡宗宪,最后也没能善终。 总而言之,都源自皇帝对于手握重兵大臣的不信任。 嘉靖也很清楚,要平定倭乱必然要放权给手下,必须委任总督统管全局。 可是将这些权利交给手下,多疑的皇帝自然不放心。 因此一旦朝廷中有人弹劾,皇帝就会犯疑心病,历代抗倭大员的凄惨下场,就是皇帝对于手握重兵大臣的不信任导致的,这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皇帝,连在他继位的时候立下大功劳的,帮助他弹压百官的首辅夏言都诛杀了,更不要说其他大臣了。. 这老杂毛皇帝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苏泽将信上的内容告诉林默珺,林默珺惊讶的说道: “俞世伯说张总督日夜都在筹划抗倭,他都花甲了还亲自上阵鼓舞士卒,这样的好官竟然被诬陷?”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浙江抗倭刚刚有些成果,朝堂上就有人跳出来摘果子,上下离心到这个地步,也难怪倭寇迟迟不能平定。” 林默珺想到自己父亲的遭遇,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相顾无言,朝堂大事还是距离长宁卫太远了。 十月二日,新人知县到任,白知县终于交接完毕,南下赴任广府。 海瑞也正式接到朝廷任命,北上浙江淳安。 苏泽南平城外送别,赋词半阙,送别恩师,追忆自己在海瑞门下读书岁月。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本卷完 卷末,晚上新一卷 (本章完) 第206章 航行澳门 坐在改装的新世界号上,苏泽合上了手里的书,站起来看着远方的波涛。 林默珺走到他身边说道:“让你在南平待着,非要一起过来,不就是去一趟澳门吗?” 如今是已经十月下旬,海上风暴逐渐散去,又进入到繁忙的通航季节。 这是新世界号维修完毕后的第一次出海远航,目的地是葡萄牙人在东亚地区的大本营澳门。 为了这次远航,长宁卫可以说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拆解了几艘船,用最上等木材重新替换了底层的火炮甲板,这样才能承担炮射的后坐力。 经过苏泽的设计改装,新世纪号两边船舷各有火炮8门,船头和船尾也各有一门炮,这样的火力在整个东亚地区都是顶尖的了。 除了火炮之外,一支五十人的鸟铳手队伍是此行最大的战斗力,为了载下这么多人,苏泽连货物都少拉了很多。. 原新世界号船长阿方索,随船神父皮埃尔,也都被苏泽带到了船上。 海上贸易日渐繁忙,福建海域没了“鹿大王”维持秩序,又更快退化到了丛林法则的黑暗森林时期。 武装商船进了港口就是商船,到了海上就是海盗船,这一切都是让苏泽想到了穿越前手机上那个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小鱼需要小心翼翼的躲开大鱼,避免被大鱼鲸吞,而小鱼也要追杀更小的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新世界号是目前南海地区最大的一条“鱼”,所有船只见到新世界号都远远的让开,不敢靠近。 “要交易直接去月港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去澳门?” “有些地方要亲眼去看一下才行,有些买卖也要亲自去谈才行。” 林默珺很不理解苏泽,为什么要迢迢南下澳门,去找什么佛郎机人的商馆。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千里迢迢,以新世界号的航行速度,从长宁卫开到澳门只需要七天时间,海上的航路可要比陆地上快多了。 苏泽也感慨大航海时代的效率,虽然和后世十几个小时飞机就能绕地球不能比,但是海上航行确实大大缩短了通行的时间。 从澳门到马六甲顺风只需要十三天,跨越大洋的航行也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只不过现在跨越大洋的航线死亡率还是很高,大部分航线还是沿着海岸线行驶。 对林默珺来说,这也是她第一次驾驶帆船前往这么远的目的地。 沿海卫所的主要任务是巡视海域,以往长宁卫的福船基本上很少离开长宁卫太远。 林默珺对于操纵这座帆船很新鲜,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在向阿方索船长求学了一段时间后,已经掌握了这艘帆船的操纵方法。 林默珺很享受驰骋海上的感觉,唯一让她觉得碍眼的,是执意要跟来的苏泽。 在林默珺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苏泽堂堂福建的解元,根本没必要和她一起来海上冒险。 在林默珺看来,出海是她们这样的粗人做的事情,每一次出海都是有很大风险的,即使是新世界号这样火力充足的大船,在海上风浪面前也是没有抵抗能力的。 幸运的是根据阿方索船长的海图,马上就要接近澳门了,这趟航行总算是要结束了。 其他都好,就是每天晚上星辰升起,每次苏泽都拉着林默珺看星星测绘星图,然后计算什么经纬度的太过于烦人,林默珺对于这些复杂的算式看到就头晕,也不知道苏泽这家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林默珺又瞥了一眼苏泽,前几天试探性的询问他要不要停靠泉州港,苏泽表示是去澳门办正事的,这都让林默珺心情好了一些。 新世界号的火力冠绝整个南海,一路上都只有别的船让自己,林默珺也开始享受起这趟航行来。 “你上次说在浙江作战的倭寇是什么丰后大名大友家的,倭国这些大名就是倭王分封的诸侯吗?” 苏泽摇头说道:“与其说是诸侯,不如说是节度使,倭国战乱不休,各种野心家登台唱戏,这丰后大友家不过是九州北部一个的强势大名罢了。” 林默珺问道:“也就是说和徐峰合作的,就是丰后大友家?” 苏泽点头说道:“倭寇之所以屡次扫荡不尽,根源还是他们的巢穴都在海外。” “五峰船主汪直背后的合作者是萨摩藩的岛津家,这是盘踞在九州南部的一个大名,鹿儿岛也就是萨摩家的势力范围。” “你们读书人莫非真的会什么法术?这千里之外的事,你怎么都清楚的?” 每次这种时候林默珺都会有深深的挫败感,明明苏泽根本没出过海,却能对海上的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连倭国的局势也都清楚。 恐怕福建被倭把总司对倭国的了解,都不如苏泽。 苏泽扬了扬手里的书说道:“我都是从这本书上看来的。” 林默珺看过去,只看到书上都是鬼画符一样的字母,她从阿方索船长的航海日志上看到过这些字符,不禁问道:“这不是佛郎机文字吗?” 苏泽点点头说道:“这是一名佛郎机的冒险家平托所写的书,名字叫做《远游记》,平托曾经乘船前往倭国,他治好了丰后大名大友义鉴的病,被大友义鉴奉为座上宾客,他从倭国返回之后就出版了这本书,这是我月港买来的书中找到的。” 一本佛郎机人所写的,介绍倭国情况的佛郎机语出版的书籍。 苏泽竟然是这样了解到千里之外的倭国情况,林默珺觉得更加离奇了。 “这书上还说了什么?” 苏泽翻开书页说道: “丰后大名对鸟铳很感兴趣,让平托购买了鸟铳,但是在试射的时候发生了炸膛,差点将大友义鉴的继承人大友义镇炸死,平托也差点被倭人处死。” “然后呢?” “平托发现大友义镇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炸断了拇指,他用鸡蛋液保住了大友义镇的拇指,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这之后大友家就向平托购买鸟铳,还组建了一只鸟铳队。” 林默珺沉默了,没想到倭国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接触鸟铳,而这些倭国大名也意识到了鸟铳的重要性,开始向佛郎机人采购鸟铳。 苏泽合上书说道:“《远游记》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大友家早就换了大名了。五年前,大友义鉴晚年想将自己的小儿子立为继承人,被大友义镇发现,反杀了支持幼子的大友家臣入田亲诚,而大友义鉴也在嫡子叛乱第二天死在宅邸中。” 林默珺捂住嘴巴说道:“弑父?” 苏泽点头说道:“倭国这种事情也不罕见,现在大友家的家督应该就是大友义镇吧,他和佛郎机人交往更甚,还皈依了天主教。” “一个倭国的节度使皈依了佛郎机的教派?” 林默珺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她完全对皮埃尔神父那套理论不感兴趣,这些传教士竟然能说动一名倭国大名改信。 苏泽倒是没有低估这个时代耶稣会的传教热情。 在今后几十年时间中,耶稣会在倭国的传教事业取得了极大的发展,甚至在长崎发展了十几万的信徒,长崎成为了倭国对外贸易的最重要港口。 而葡萄牙人在东亚地区管理贸易的,就是澳门葡萄牙人选出的“大船东”和耶稣会的领袖。 葡萄牙人赖在澳门不肯走,就是为了对倭贸易。 从阿方索船长口中,苏泽知道了倭国上层对于大明的丝绸需求非常大,几乎所有倭国上层都以穿着丝绸为荣。 将大明的丝绸运送倒倭国,就能赚取接近十倍的利润! 而随着石见银矿的开采,倭国市面上的白银也非常多,这些白银无论是在大明还是运回本土,都能赚到一大笔钱。 如今澳门已经建立了前往长崎等倭国城市的航线。 “船!大船!” 瞭望手大喊道,苏泽立刻掏出望远镜,只看到在距离岸边不远的海上,停靠着一艘庞大的商船。 林默珺也拿起望远镜,新世界号的排水量已经达到了二百吨,可是和眼前这座大船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座庞大的商船还在建设当中,可是从甲板规模来看,这艘船的排水量肯定要超过五百吨。 第207章 疯狂的龙涎香 眼看着浪白澳逐渐靠近,用望远镜已经能够看到这座岛上葡萄牙风格的房屋了,浪白澳岛上是商铺林立,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这些佛郎机人为什么非要赖在这里?” 浪白澳并不是一座很大的岛屿,以林默珺来看这座岛屿的环境并不好,她实在是不理解佛郎机人对于贸易的执着。 苏泽说道:“你知道佛郎机人一次对完整的远东贸易,利润是多少吗?” 林默珺摇头,苏泽伸出两根手指。 林默珺试探性的问道:“两倍?” “二十倍。” 林默珺也惊呼一声。 苏泽说道:“如果有一成的利润,商人就会冲进来;有两成的利润,商人就会蜂拥而至;有五成的利润,商人就会铤而走险;为了一倍的利润,商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三倍的利润,商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而整个东亚贸易的利润是二十倍,这不仅仅是佛郎机商人疯狂,整个佛郎机也会为之疯狂。” “每年四五月,佛郎机的大帆船载满布料、棉花、时钟、鸟铳从果阿开往浪白澳,等待在广府的集市将货物卖出去,从我大明购买丝绸。” “等到七月份的季风来了,再将生丝和武器运送到倭国。等到十月份再刮起东北季风的时候再返回澳门。” “因为季风对航线的影响,佛郎机人才需要浪白澳这么一个歇脚的地方,用来等待季风和准备货物。” 林默珺问道:“这些也是书上的?” 苏泽笑着说道:“当然不是,这都是阿方索船长告诉我的。” “进港了!” 桅杆上的瞭望手一声吆喝,打断了苏泽和林默珺的谈话,在引航船的带领下,新世界号终于停靠进了港口中。 狼白沙的港口条件并不算好,等到林默珺和苏泽登上这座岛屿,才发现这座岛屿的拥挤。 港口上能够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身穿滑稽圆筒长裤的佛郎机人,头上搀着头巾的天竺人,皮肤黝黑的昆仑奴,还有各种林默珺都没见过的人种。 整个港口就是一座集市,商人们见到新世界号这样的大船靠港,就像是鲨鱼一样的蜂拥而至。 看到苏泽从船上下来,那些会说汉语的商人更是一喜,而那些不精通汉语的商人则是黯然,在大明朝这片土地上做生意,完全都是卖方市场,大明商人很少愿意学习其他国家的语言,很多大明商人甚至明确只会和说汉语的商人做生意。奇快妏敩 但是看见新世界号这样的大船,商人们还是不愿意放弃,他们纷纷聚集到了苏泽的身边。 “安静!” 苏泽大喊一声,果然四周都安静下来,他举起手说道: “我是来自月港的商人苏,我带来的货物是茶叶。” 苏泽早就从月港商人那边打听到了浪白澳的交易方式,载有货物的船主如果想要交易,就会直接在港口叫卖自己的货物,一旦成交货物就可以直接拉走。 听到是茶叶,这些商人们更加激动了,要知道大明朝的茶叶可不好买。 自从东方的航线发现以来,茶叶在西方日渐风靡。 不仅仅是西方,倭国也非常渴求大明的茶叶,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苏泽让人将茶罐拿出来,看到精美的木质外壳和瓷器茶罐,这些商人更加挪不开眼睛了。 可是苏泽从茶罐中逃出来的茶叶,却让人吃了一惊。 黑漆漆的茶叶完全没有绿茶的美感,难道是变质的茶叶? 就在商人们以为苏泽翻车的时候,他拿出一个大碗用沸水冲泡,将红色的茶汤从碗中倒入一个个精巧的小茶杯中,然后递给周围的商人们品尝。 红茶的香味飘荡,红色茶汤清亮,在场的商人们表情各不一样。 西方的商人更喜欢红茶,他们喝不惯绿茶的苦涩味道,对于回甘醇厚的红茶非常喜爱,有人当场就向苏泽询问价格。 而往来于大明和倭国之间贸易的商人,以及从事大明和南洋贸易的商人则皱眉,这种茶叶他们也吃不准能不能得到当地的喜爱,而这些华商自己也不太喜欢红茶。 可就算是不喜欢红茶,苏泽精美的茶罐和木匣子,运送到倭国或者欧洲也是大赚一笔的买卖。 围着苏泽的商人越来越多,着急的商人已经开始报价了。 苏泽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说道: “想要买我的茶叶,需要附加商品交易。” “我需要西方或者倭国的书籍,什么书籍都可以!” “我还需要龙涎香!有龙涎香可以优先交易!” 苏泽不仅仅用中文,还用在场商人的母语都描述了一遍,他整整重复了十遍不同的语言,在场商人都已经惊愕的语言看着他。 在场的商人往往都精通好几门语言,可是像是苏泽这样,一下子能说出十门不同语言的商人他们还是从没见过的。 而且很多语言都是非常罕见的语言,这些商人出海之后一年也说不了几次。 【英语技能+1,Lv5,45/1000】 【马来语技能+1,Lv2,2/200】 苏泽用这些不同的语言说出自己的需求,自然不是为了装x。 除了为了刷语言类的技能之外,更重要的是向在场商人描述清楚龙涎香。 苏泽知道,广府的官员能容忍葡萄牙人靠岸,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龙涎香。 前年,也就是嘉靖三十二年开始,酷爱修道的嘉靖皇帝也不知道发了什么颠,开始大量求购龙涎香。 几乎所有沿海地区都被发动起来,重金求购龙涎香。 而广东海道衙门和佛郎机人接触,也是为了向他们求购这种出产于海上的特殊香料。 今年更是变本加厉,皇帝强行要求沿海地方上贡一百斤龙涎香,并且还说:“龙涎香是常有之物,你们务必用心寻访。” 甚至还向广东福建派出钦差寻访,悬赏银子每斤一千二白两来高价求购! 虽然嘉靖皇帝求购龙涎香的旨意中说,是为了用于太庙祭祀,请祖宗保佑早日消灭外敌。 但是熟悉医理的苏泽知道,龙涎香作为媚药的价值,应该才是嘉靖皇帝全国搜集的真相。 其实广东早就有人向海外商人寻求过龙涎香,但是他们语言不通也描述不清楚,所以一直都没能买到。 苏泽用他们的母语描述了龙涎香,立刻就有一名马来商人举手道:“我有!” 这个商人立刻派遣手下上船,不一会儿拿出一个丝绸包裹的木匣子,拿到了苏泽的面前。 苏泽打开丝绸,林默珺也凑了过来,想要看看这传说中的香料到底是什么样子。 只看到一坨不规则的小块放在木匣子中,一打开就闻到了淡淡的鱼腥味,但是在鱼腥味下则是浓郁的混合香味,像是木香、也像是檀香、还有一丝花香和果香。 这就是龙涎香?林默珺也是见过鹿大王宝库的,自然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单从香味上说,龙涎香确实非常独特,远超其他的香料。 这个马来商人拿出龙涎香后,立刻就有两个商人明白了苏泽描述的东西,他们也吩咐手下去拿来了龙涎香。 【鉴定龙涎香成功,估价技能+50,Lv3,20/300】 【鉴定龙涎香成功,估价技能+50,Lv3,70/300】 【鉴定龙涎香成功,估价技能+50,Lv3,120/300】 三条提示弹出来,苏泽将龙涎香收好,然后让水手将三分红茶搬到了码头上。 三名商人立刻开始检查,确认无误后立刻让自己的水手搬上船。 苏泽又用各国语言说了一遍自己还会在浪白澳停留几日,如果这些商人收购到了龙涎香,依然可以来找他交易。 众人纷纷记下来了龙涎香的样子,准备找认识的商人询问。 掂量了一下三块龙涎香接近五两,苏泽心情相当的愉悦。 林默珺看不惯他这幅样子说道:“就算是价值千金,你这些也不过才五百两银子,以前经手千两银子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苏泽摇头说道:“不是银子的问题,这龙涎香可是用钱都换不到的东西,对我是有大用处的!” “大用处?什么用处?” 苏泽摇头说道:“保密!” 林默珺翻了一个白眼。 苏泽又说道:“你知道这龙涎香是怎么形成的嘛?” 林默珺也曾经听商人说过这东西,她回忆道:“龙吐涎沫?” 说完林默珺觉得有些恶心,龙的口水? 苏泽摇头说道:“其实不是龙的口水,而是抹香鲸的肠道中形成的结石。” 这下子林默珺差点将手里的锦盒给扔出去,她问到:“你说是鲸鱼的粪便?” 苏泽摇头说道:“这么说不准确,鲸鱼的主要食物是大乌贼,乌贼的身体里有坚硬颚翘,这些不会被抹香鲸的肠胃吸收,在肠子里积累包裹成结石,等到积累到一定大小就会被排出来。” “龙涎香比水轻,被海上的商人或者沿海渔民找到,就讹传成龙吐的涎沫。” 林默珺恶心的说道:“那还不如龙的涎沫呢!” 苏泽哈哈一笑说道:“上百头抹香鲸,才能有一枚龙涎香形成。而龙涎香漂浮于海上,能被人发现的几率也不高,所以才如此的珍贵。” 不过再珍贵,苏泽也不认为这东西有多大的价值。 嘉靖皇帝拿出十几万两银子来求购龙涎香,要知道嘉靖三十三年一年兵部的备边银就只有一百二十万两。 也就是说皇帝拿出国家军费的十分之一,用来求购抹香鲸的便便? 在大明朝这也不稀奇了,除了龙涎香之外,户部还要采购冬珠、檀香、珍稀药材和炼丹材料,一年花费也要超过二十万两。 就算是不喜欢香料,皇帝们也总能发展出其他爱好。 嘉靖皇帝的好儿子,当今裕王登基后,就一次花费二十万两银子置办鳌山灯宴,也就是元宵节的灯火晚会。 嘉靖皇帝的好大孙万历更是赏赐后宫和亲戚,一年就要花费掉几十万两银子,后宫采买的珍珠和首饰,也要接近这个数字。 沿海海道衙门为了帮着皇帝搜集龙涎香疲于奔命,甚至海边的渔户都被发动起来出海寻找龙涎香,因此而葬身大海的渔民不计其数,因为嘉靖皇帝搜寻龙涎香而导致的沿海渔民出逃更是数见不鲜。 苏泽搜集龙涎香,当然不是为了讨好皇帝,龙涎香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苏泽查看自己的技能,【买卖】技能已经刷到了Lv3,17/300,他准备在浪白澳大规模采购一番,将【买卖】和【估价】技能刷到Lv5。 关闭了系统,苏泽又向皮埃尔神父询问道: “你们耶稣会在浪白澳有教堂吧?” 皮埃尔神父却摇头说道:“浪白澳上没有教堂,隔壁上川岛才有一座教堂,那是教皇远东使节沙勿略阁下留下来的教堂,教堂后就是这位大人的墓碑。” 沙勿略?苏泽惊讶的看着皮埃尔神父问道:“你说的是在倭国传教的那位主教?” 皮埃尔神父对于苏泽的博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点头说道:“沙勿略阁下不是主教,不过按照你们东方人的说法也差不多,他曾经多次前往倭国传教,他曾经去过倭国的平户、京都,还拜见过倭王和倭国将军。” “这位阁下可有手稿留下来?” 苏泽知道西方传教士和大明士大夫一样,非常热衷于记录日记手稿。 穿越前,苏泽就经常要和这些史料打交道。 这个沙勿略是葡萄牙在倭国传教的第一人,他也去过很多地方,他的手稿对于苏泽研究倭国具有很高的价值。 皮埃尔神父立刻说道:“沙勿略阁下的遗物都在上川岛的教堂里。” “上川岛距离浪白澳多远?” “不远,乘坐小船也只要一个时辰,不过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大明关闭了上川的码头,只有晚上才能偷偷上去。” “那就晚上去!”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08章 收获满满 上川岛距离浪白澳岛并不远,在夜色下,苏泽乘坐小船,登上了上川岛的码头。 看着身旁执意要跟来的林默珺,苏泽在向导的帮助下登上陆地,打量这座小岛。 小岛上最醒目的建筑物就是藏在月色中的白色教堂了,教堂顶部的十字架十分醒目,只要是登陆岛屿的人都能看到。 大明朝廷封锁这座岛屿,也就是因为这座白色教堂的原因。 苏泽无法理解这些欧洲人的传教热情,就像是阿方索船长不理解为什么大明始终不肯开放港口,和其他国家的人做生意一样。 上一次抵达浪白澳的时候,皮埃尔神父就曾经登上过上川岛,他轻车熟路的带领苏泽和林默珺来到了白色教堂前。 看着这座欧式风格的木质教堂,教堂中亮着烛火,教堂四周的灌木也被修剪的很整齐,苏泽对皮埃尔神父问道: “如今执掌这座教堂的是谁?” 皮埃尔神父说道:“应该是沙勿略神父的助手加戈神父。” 这座教堂的正门是礼拜堂,后门是神父居住的地方,皮埃尔带着众人绕到了后面。 皮埃尔神父是耶稣会的高级成员,而加戈神父只是一名助理神父,他直接敲门,紧接着就推开门,苏泽就看到一名中年神父正在灯光下读着书。 中年神父抬起头,看到皮埃尔神父之后立刻将手里的书塞进了一堆卷宗中,然后激动的说道: “皮埃尔神父!上帝保佑,您平安归来了!” 皮埃尔神父给了加戈神父一个拥抱,然后看向皮埃尔神父身后的苏泽和林默珺。 皮埃尔神父按照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说辞介绍道: “这位是大明的骑士苏和林,新世界号搁浅之后是他们救了我。” “他们不仅仅修好了新世界号,还雇佣了我和阿方索船长。” 皮埃尔看向苏泽,他知道苏泽精通各种语言,又按照苏泽的吩咐说道: “苏在我的影响下,接受了天主教信仰。” 这是苏泽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是为了吸引更多神父前往长宁卫,也是为了更好的和他们打交道。 果然听说皮埃尔成功的让一名大明“骑士”皈依,加戈神父露出激动的表情。 这些年来佛郎机人在沿海地区传教,也积累了一些信徒。 但是这些信徒主要都是沿海的渔民,又或者是一些离开大明的海外移民。 这些都是大明朝底层的百姓,真正的大明统治阶级信徒,是一个都没发展到。 “骑士”在西方是最基层的领主,也是拥有领地的基层统治者,所以按照皮埃尔的说法,等于他在苏泽的领地内获得了传教的资格。 上帝保佑!这可是巨大的进展! 加戈神父连忙祝福皮埃尔,皮埃尔看了看苏泽,心中却高兴不起来。 苏泽走上前,用葡萄牙语说道:“加戈神父,我能看沙勿略神父遗留的手稿资料吗?” 加戈神父听到苏泽如此流利的佛郎机语,更是相信了皮埃尔的话。 大明的士大夫是非常高傲的,当年沙勿略试图进入广州传教,因为不会说汉语被拦在的广州城外。 不仅仅是大明朝,如今整个东亚都有一种文明上的优越感。 加戈神父曾经追随沙勿略神父前往倭国传教,每一次和倭国的僧人辩论的时候,这些僧人都会搬出“大明朝怎么不信天主教”,“大明朝怎么不这么说”来辩驳沙勿略神父,用那些几千年前传承下来的中华哲学书籍来反驳他们的观点。 沙勿略神父被驳斥的哑口无言,返回浪白澳之后就开始苦学中文。 只不过在浪白澳的时候沙勿略神父染上了疟疾一命呜呼。 苏泽作为一名高傲的“大明骑士老爷”,竟然愿意学习葡萄牙语,这都说明了皮埃尔传教的成果。 但是苏泽这个请求让加戈神父迟疑了。 “沙勿略神父的手稿是他的私人的资产,是要运送返回欧洲的。” 苏泽看向桌子,看到藏在一堆文件中的书,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 “作为耶稣会的神职人员,阅读《神曲》真的好吗?” 苏泽翻开桌子上的书,这是一本厚厚的羊皮纸书籍,书名上用拉丁语这些《神曲》。 加戈神父的脸色微微变化,《神曲》这本书在很多地方都不是禁书,但是最保守的耶稣会还是禁止阅读的。 原因也是很简单,但丁在神曲中写了一名被囚禁在地狱中的教皇,触怒了罗马教会,曾经被教廷列为禁书名单。 新教也经常拿神曲来攻击天主教的教权,所以苏泽翻开《神曲》后,加戈神父心中咯噔了一下。 苏泽用拉丁文阅读了其中的一段,然后向加戈神父问道: “神父,您认为维吉尔和贝雅特丽奇,谁的指引才是更重要的?” 加戈神父惊讶的看着苏泽,他从没有想过在遥远的东方,竟然有人和自己讨论《神曲》上的内容? 维吉尔和贝雅特丽奇,分别是神曲中引导但丁前进的“天使”,前者象征了人的理性精神,后者则代表了信仰。 《神曲》在文艺复兴时期具有相当巨大的影响力,这不仅仅诗人但丁对于地狱的神游描述,同样也是对于人类理性的思考。 加戈神父看向苏泽,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个人认为维吉尔的指引更加重要。” 苏泽点头说道:“我也认为人的理性精神更加重要。” 苏泽又说道:“我希望查看沙勿略阁下的笔记,是想要知道天主教在倭国传教的进展。” “比起虔诚的信仰,理性的精神才能指引我等前进。” 加戈神父惊讶的看着苏泽,他一个大明朝的“骑士”,竟然想要在倭国传教? 不过在远东传教是沙勿略的遗愿,而加戈作为沙勿略的助手,在沙勿略死后没有返回葡萄牙,也说明他是一名狂热的传教士。 加戈神父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请稍等,我去将沙勿略阁下的手稿拿过来。” 加戈神父披上衣服,从另外一个房间搬出一口箱子,他打开箱子之后,好几本羊皮书和纸卷手稿放在箱子里。 苏泽历史学者的职业病发作,一下子就挪不开眼睛了,这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一手史料啊! 沙勿略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在倭国游历地方最多的传教士,他的手稿中自然有对整个倭国现状的记录,这对于苏泽了解倭国现状是非常有用的。 沙勿略甚至还去过倭国的京都,见过落魄的倭王和公卿们,也在整个九州游历过,这些都是苏泽渴求的资料。 而且沙勿略是三年前才从倭国返回浪白沙的,也就说这都是倭国国内近况的资料! 通过阅读历史书籍,苏泽的历史学已经刷到Lv7,200/3000,这已经算是资深历史研究者的水平了。 可是历史学是一门浩瀚的学问,古今中外的历史细节,又怎么是苏泽一个区区Lv7的历史学都能知道的。 苏泽目前的情况是,他对于历史上重大事件的发生节点都能记住,但那些不那么出名的历史事件,他就不清楚。 至于历史事件背后的历史细节,苏泽就不清楚了。 就拿现在的倭国历史,苏泽能够记住的就是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这么几个有名的人物,以及和这些名人相关的历史战役。 而九州的大友家、岛津家、龙造寺,这些苏泽就只能记住家督的名字,以及大友义镇篡位的“二阶堂事变”这些大事,而这些家族互相之间的征战,内部家老斗争,主要的军事力量这些,苏泽就一无所知了。 这也是他需要沙勿略笔记的原因,一方面是研究沙勿略的史料可以继续增加苏泽的历史学经验。 另外一方面就是通过这些笔记,苏泽就能掌握倭国九州的局势,为接下来的布局提供更多情报。 苏泽看着这些珍贵的资料,对着加戈神父说道: “我可以在这里住下,雇人抄录这些资料吗?” 加戈神父想了想说道:“其实沙勿略阁下的笔记,我已经整理抄录完毕了。” 苏泽随即大喜,他很快意识到加戈神父还有其他的条件。 果然这个中年神父说道:“我希望苏阁下能带我去传教。” 果然如此。 不过这也正中苏泽的下怀,加戈神父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得到了海上到了长宁卫,那就完全要听从自己的掌控了。 皮埃尔神父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这个后辈,他也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对于加戈是好是坏。 平心而论,苏泽是一个相当好的领主的,他对于研究的赞助慷慨又大方,对皮埃尔神父也非常的照顾。 如今皮埃尔神父已经从“日心说”的震撼中走出来,他积极绘制星图,又在苏泽的新数学知识的帮助下,对于天体运行产生了极大的热情。 这一次苏泽能将他从东奥岛的天文台上拉出来,就是打着航行测绘星图的幌子。 可越是研究,皮埃尔的信仰越是动摇。 天体运行竟然可以通过数学公式总结规律,苏泽写出的“星体运行三大定律”,竟然能够完美计算星体运动的规律! 而这一切都能用几何学和方程完美的呈现,公式完美的如同上帝的造物! 如今皮埃尔只能给自己灌输一套新理论,天体运行的规律是上帝创造的,也只有上帝创造的这一切才能如此的完美!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泽提出的,“理性思维是接近上帝的唯一途径”,这一歪门学说让皮埃尔这个传统的天主教徒几乎要脑袋爆炸。. 一想到加戈也要成为自己的同伴,接受苏泽的可怕知识洗礼。 皮埃尔神父已经开始为加戈神父的未来祈祷了。 苏泽看向教堂问道:“神父,你跟随我去传教,这座教堂怎么办?” 加戈神父淡定的说道:“果阿派来的新会士巴莱特神父已经抵达沙白澳了,这座教堂可以转交给他们,不过巴莱特教士更想要在澳门建造教堂,正在和大明方面交涉。” 也难怪这座教堂这么冷清,这段时间澳门的耶稣会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要在澳门建造一座宏伟的大教堂,以此来吸引更多的大明信徒。 现代著名的澳门旅游景点大三巴牌坊,其实就是这些耶稣会传教士建立的大教堂遗址。 也不知道这座教堂是不是这个巴莱特教士主持建造的。 既然加戈神父随时可以走,苏泽自然非常的高兴,他也不准备在澳门逗留太久,于是说道: “加戈神父如有什么随身物品,我可以派人帮你搬上船。” 加戈神父说道:“我的私人物品不多,只有一些书籍。” 听到书籍,苏泽的眼睛更亮了,他立刻说道:“当然没问题!加戈神父你可以将任何书籍都搬到我的领地!能让我看看你的藏书吗?” 加戈神父说道:“当然没问题,尊敬的领主。” 耶稣会的教徒是现在整个天主教中最保守的宗派之一,他们最欣赏的模式就是领主-教士的二元模式。 这也是大部分中世纪骑士领地的模式,就是教士向领主效忠,领主保障教士的宗教权利,维持这种世俗-宗教的二元统治。 所以加戈向苏泽效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他所谓的“骑士领主”,压根就对他的传教没有兴趣。 加戈带领苏泽来到了他的藏书室,这年头书籍在西方也是昂贵的东西,所以加戈的藏书并不多。 《十日谈》,嗯,老皇叔了。 《唐吉坷德》,这本是当今欧洲最畅销的通俗读物,苏泽高中时候就偷偷读过了。 《愚人颂》,苏泽再次看了一眼加戈,这可是讽刺天主教会的书籍,看来这位加戈神父也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不怕他离经叛道,就怕他信仰太虔诚! 《高卢战记》,《荷马史诗》,这些也都是苏泽读过的,不过现在的版本估计和后世版本有些区别。 只可惜阅读这些书籍只能增加“语言”的技能,无法增加“文学”技能,想要刷文学技能还要靠自己写东西来传播。 从上川岛返回,苏泽迅速的将船上的红茶卖光,和几个商人联络感情,约定了长期合作的意向,新世界号扬起风帆,再次启航。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09章 真正的目的地 站在船头,林默珺拿起尺规查看太阳的方位,疑惑的看向苏泽道:“这不是回长宁卫的航线。” 苏泽笑了笑,握紧了船舵,和之前一样没有回应林默珺的问题。 林默珺拳头痒了,想打人! 返航的时候,苏泽请阿方索船长教授他航海的技巧,这一路上都是苏泽在掌舵。 【掌舵,航海技能经验+5,Lv2,24/200】 林默珺很疑惑,在浪白澳苏泽将所有的红茶卖出,却从港口采购了一批武器和铠甲。 在林默珺看来,这批武器要比长宁卫以前那些武器还垃圾。 这些乱七八糟的铠甲,也不知道是佛郎机人从哪里收来的。 苏泽还饶有兴致的对这批铠甲进行了估价,这批铠甲真的来自五湖四海,从东南亚一直到印度产的都有。 苏泽从制式和纹章判断,最古老的铠甲甚至能追溯到黑衣大食时期。 苏泽的【估价】技能靠着鉴定这批铠甲硬生生的提升了Lv4,25/400。 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从马来土著的异种武器,到大马士革钢打造的匕首,苏泽几乎是照单全收,都一口气买了下来。 反而是鸟铳和佛郎机炮,这一次苏泽一点都没有购买。 苏泽南下澳门,不就是为了买武器吗?怎么买了这么一批武器? 返航的时候苏泽提出要驾船,林默珺让出了掌舵的位置。 可新世界号穿过了澎湖海峡,并没有沿着海岸线向西靠岸返回福建,而是向东而行驶向了外海。 海上辨认方向的方法还是苏泽教授自己的,没理由他会走错航线啊? 而且阿方索船长也是老船长了,这些日子苏泽和阿方索老是在海图周围写写画画,他们肯定是知道自己的航行目的地的。 可是好几次询问,苏泽都打哈哈的岔开了话题,没有正面回应林默珺的询问。 就很气! 林默珺别过头去,她家传的海图只有福建沿海地区的海域,虽然目前判断不出苏泽的航向,但是也能看出苏泽也没有去泉州。 这是唯一让林默珺觉得欣慰的地方,反正新世界号上的淡水和补给充足,最近海上的天气也很好,就由着苏泽折腾去了吧。 林默珺抬头一看,两只白色的海鸟掠过天空。 海鸥? 要靠近陆地了? 海鸥这种海鸟必须要在陆地上建造巢穴,它们不可能在海上长时间航行,所以在航行的时候看到海鸥是非常吉利的事情,东方和西方的海员都禁止伤害这种海鸟。 看见海鸥,陆地就不远了。 林默珺拿起望远镜,果然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尖尖的陆地,这是一座海岛? 瞭望手发出呐喊声,船员们也走到甲板上。 虽然从浪白奥出发才过去十天,但是在海上航行能看到陆地,都是让人兴奋的事情。 林默珺看向苏泽,露出虎牙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到底去哪里了吧?” 看到林默珺冰冷的语气,苏泽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们快要到琉球了。” 琉球? 林默珺拿起望远镜,刚刚还是小点的陆地果然变成了一座岛屿,在这些小岛屿后方,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大一点的岛屿。 联想到了苏泽航行的方向,林默珺知道他这次说道没错,真的是来琉球了。 林默珺自然是听说过琉球,她曾经听父亲说起这个大明的藩属国,因为当年琉球就是通过福建入贡大明的。 大明朝虽然禁海,但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不可以和大明贸易。 这其中的一个特例就是朝贡贸易。 朝贡贸易虽然被后世叫做贸易,但是在大明看来并不是贸易,重点是朝贡。 藩属国向大明进献贡品,大明皇帝赐下奖励,这怎么能叫贸易呢!明明是万邦来朝嘛! 可是对于向大明朝贡的国家而言,朝贡就是一门生意。 向大明皇帝进献贡品,大明皇帝就会赐下赏赐,这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倭寇之乱的起因,就是当时已经分裂的倭国内部,大内氏和细川氏的使臣“争贡”,也就是争夺朝贡的贸易资格,引发了双方互杀的暴乱,还祸及了赶过来阻止暴乱的大明将领,这些大明将领也被倭国贡使杀死。 当时刚刚继位的嘉靖皇帝大怒,下令停止倭国进贡的资格,从此之后大明和倭国的合法贸易渠道就被断绝,走私开始猖獗泛滥,逐渐形成了倭寇之乱。 葡萄牙人当年也想要走朝贡贸易这条路,但是葡萄牙并不在《大明会典》这份“祖宗之法”的目录上,无法被封为朝贡国。 葡萄牙人自己朝贡不行,于是又想出了“借壳上市”的想法。 他们自称是满剌加的使者,行贿太监获得了朝贡的资格,还曾经去京师见过正德皇帝。 当时随着葡萄牙使者前往京师的明人翻译名叫“火者亚三”,还曾经和正德皇帝建立了友谊,正德皇帝还向他学习佛郎机语言。 只不过这个“火者亚三”联合了江斌,卷入了大明宫廷斗争,在正德皇帝驾崩后被诛杀,而佛郎机使者也被勒令离开中国。 从这之后,佛郎机人也断了朝贡贸易的正常途径。 无法朝贡的葡萄牙人心心念念的,就是获得和中国贸易的港口,这才有了之后的双屿岛和现在的澳门。 林默珺看着周围的岛屿,向苏泽问道:“为什么是琉球?你的那些武器铠甲是要和琉球贸易吗?这里能卖出去吗?” 大明朝不仅仅规定了朝贡的国家,确定了朝贡的频率,还规定了不同国家朝贡进入大明的港口。 琉球在大明的朝贡国中非常特殊,大部分国家是五年一贡,但是琉球偏偏可以两年一贡。 也就是说琉球可以两年就来大明朝贡一次,而实际上琉球经常一年一贡,大明朝廷也从没驱赶过琉球使节,每次都还给很高的赏赐。 以至于如今大明的好大儿,最忠心耿耿的藩属国朝鲜都非常嫉妒琉球的使者,曾经抱怨“中国亦贱待我使臣,不得与琉球使臣为比。” 琉球朝贡的港口,就是福建的福州城,林默珺的父亲就曾见过琉球使者进贡的盛况。 林默珺说道:“我爹曾经见过琉球的使团,每一次琉球使者到港都是福州府的大事,浩大的使团登陆后前往京师,然后满载着朝廷赏赐的金银返回琉球。” 林默珺回忆父亲讲过的琉球进贡盛世,突然发现似乎琉球已经不贡很久了。 苏泽说道:“就和佛郎机人冒充满剌加人一样,在倭国停贡之后,倭国人也想要借琉球的使团名义贡我大明,后来被朝廷发现,也一并减了琉球贡团的规模,禁止他们贡倭货,从此琉球朝贡贸易一蹶不振,逐渐就不再朝贡了。” 林默珺看着苏泽问道:“你也是想要借着琉球使团的名义朝贡吗?” 苏泽没想到林默珺竟然这么敏锐,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苏泽的计划。 不过还是要狡辩一下的,苏泽说道:“当然不是,琉球也是人口十万的大国,我们这么一船人就想要控制琉球,怎么可能!” 林默珺冷冷的说道:“那里的意思就是这次人不够多,等到下次带更多人过来?” 苏泽没想到林默珺一下子揭穿了自己意图,他讪讪的说道:“这么明显的嘛?” 林默珺说道:“明显。” “好吧,不过我们这次来真的不是来为难琉球的,是真的来帮琉球的。” 林默珺还是有些不信,就在这个时候,瞭望手突然喊道: “有倭寇!” 林默珺拿起望远镜,果然看到了海上有两艘倭船正在向新世界号驶来。 苏泽果断的让开了位置说道:“林百户,该您来指挥了。” 林默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还是站到了船长的位置上,接过了整艘船的指挥权。 林默珺可不是苏泽这样的新手船长,她接过指挥权之后,整个新世界号立刻变了样子,负责航海的船员和负责战斗的船员井然有序的分成两拨。 苏泽不由的赞叹,有的人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在海上林默珺就是这无冕之王。 偷偷看向正在认真指挥的林默珺的侧脸,苏泽莫名的感觉到一点寒气,还好这一路上都没有提过泉州,要不然自己会不会被沉入大海? 苏泽摇了摇头,自己和林默珺是亲密战友关系,绝对是自己想多了! 这场突然起来的战斗开始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 连鹿大王都不是林默珺的对手,这两艘倭船只是一个照面就落败下来。 为了诱敌靠近,林默珺连船上的大炮都没有使用,一次接舷作战就灭了一艘倭船,另外一艘倭船想要逃跑,直接被新世界号的撞角给撞烂了。 对于倭船上的倭寇,林默珺按照海上的规矩让他们绑了石头跳甲板喂了鲨鱼,在两艘倭船上林默珺还解救了五名琉球人。 拉着两艘倭船,林默珺甚至懒得搜寻战利品,在其中一个琉球人的引航下,向着琉球人的港口而去。 苏泽打量这个负责引航的琉球人问道:“你是我中华移民?” 这个琉球人的样貌和其他琉球人稍有些区别,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回先生的话,我是闽人三十六姓的后代,和林将军都姓林,汉人名字是林长靖。”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苏泽高兴的说道:“我还准备登岛之后搜寻你们的,如今闽人三十六姓怎么样了?” 林长靖沮丧的说道:“自从大明朝廷停贡,我们闽人三十六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林默珺凑过来问道:“闽人三十六姓是什么?” 苏泽说道:“当年洪武建制,琉球是最先朝贡的国家,但是那时候琉球国小民弱,没有能力进行航海,太祖爷就命令我们福建善于操舟的闽人三十六姓前往琉球,帮助琉球航海朝贡,他就是闽人三十六姓的后代。” 苏泽这么一说,林默珺看向林长靖,果然和福建人的长相类似,原来是移居海外的福建人后代啊。 苏泽问道:“你们闽人三十六姓不是在琉球国各有官职,怎么会这么落魄,还有你怎么会被倭寇俘虏?” 林长靖说道:“我们闽人三十六姓自从前往琉球,多是内部通婚,琉球国主以前需要我们协助海贸,还能敬而用之,近些年逐渐断了和大明往来,国主日益疏远了我们。” “而且这些年来因为断了朝贡,琉球上下日益穷困,我这次出海本来是为了在琉球几个岛屿之间找些商路,却没想到遇到倭寇。” 林默珺插嘴问道:“琉球附近的倭寇多吗?” 林长靖叹息道:“多,何止多,简直是倭寇猖獗。琉球附近岛屿众多,倭寇经常侵占岛屿,当做入寇南洋或者闽广的跳板,光是这片海域就有大大小小倭寇三十六伙。”奇快妏敩 “南方海域还只是还是流寇,北方奄美大岛更是直接被倭国支持的叛军侵占了。” 林默珺看向了苏泽,这一切也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苏泽问道:“倭寇如此猖獗,难道琉球国主要臣服倭寇吗?” 林长靖摇头说道:“当今国主虽然疏远我们闽人三十六姓,但还是心念大明的,希望能重开朝贡贸易,上一次倭国大名岛津贵久派遣使者,要国主朝贡倭国,尚国主杀了倭国使者,表示自己忠心大明的态度。” 林默珺点头说道:“这国主还算是有气节!” 苏泽也点点头,琉球国主算是周围藩属国中最有骨气的了,只可惜夹在了大明和倭国之间,而且距离倭国更近。 倭国一旦强势,就会对琉球展露出野心,等到了近代琉球也免不了被倭国吞并。 不过现在一切还有机会,苏泽对着林长靖问道: “你能求见琉球国主吗?” 林长靖点头说道:“琉球国小,我们闽人三十六姓虽然现在被国主不喜,但是还是有出入王庭的权利的。” “那就好,等靠岸之后就说我们是大明商人,是来琉球帮助国主的。” “我船上有一批武器铠甲想要卖给国主,此外我还想要和国主谈一笔大买卖。” 月初求票! 真不是水字数啊,打仗也要先造宣称(不是)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0章 冲绳 航程还在继续,苏泽用手沾着水在桌子上点住几个狭长的岛屿链,对着林默珺说道: “琉球虽然只有十万人,但国土狭长,我们目前还在南边的小琉球群岛,琉球王庭所在的本岛还在更北方。” 苏泽画了一个大岛屿说道:“这是琉球本岛,也就是琉球王庭所在的地方,半日之后我们就能抵达了。” 苏泽又在北方点了几个水滴:“这是奄美大岛,其实是好几座岛屿组成的群岛,也就是林长靖所说被倭国大名煽动叛乱的地方。” 接着苏泽又沾着水划出一大片陆地:“这就是倭国北九州岛,岛津家就是这个位置,这里就是鹿儿岛,就是鹿大王的老家。” 林默珺看过葡萄牙人的海图,但是他们的海图非常粗糙,苏泽随手画出来的地图,让林默珺瞬间明白了琉球的处境。 距离倭国太近。 顺着琉球群岛一路南下,就可以从倭国抵达澎湖列岛,这是倭寇南下闽广的最好航线。 这些海上的岛屿被倭寇占领也就不奇怪了,海上航行遇到风浪需要进港躲避,沿途还需要补充淡水食物,这些都是需要港口的,而琉球的群岛就是最好的港口。 “倭寇对琉球有野心吗?” 苏泽点头说道:“何止是对琉球有野心,倭国如今是战乱时代,等到战乱结束,恐怕就不会满足占领几个岛了。” 林默珺相信苏泽的判断,从葡萄牙人的描述中,林默珺就已经感受到了倭国的狼子野心。 而倭国想要扩张,四周都是大明的藩属国,那必然是要和大明碰撞的。 林默珺深深恨倭寇,听说倭国要入侵琉球,自然是要帮琉球一把。 “两位大人,前面就是琉球本岛了!” 负责领航的林长靖不愧是闽人三十六家的后代,他不需要任何海图,就靠着记忆带领船只绕过了一座座岛屿,现在终于看到了大片陆地,那应该就是琉球本岛了。 苏泽站在船头,琉球本岛在后世有另外一个名字,冲绳。 航行继续,林默珺看到了琉球本岛的港口。 “这么好的港口,竟然这么冷清。” 林默珺长叹一口气,如果说港口也能分等级。 长宁卫的港口就是最普通的绿色港口,吃水量浅,暗礁多,大船进港困难,吞吐量小。 月港这种算是蓝色港口,海域条件不错,但却是河港,需要引航出入,港口能停泊的船不少,但是吞吐速度不快。 福州城这种算是紫色港口,吞吐量大,进出方便,但是福州附近还是有不少暗礁,需要专人引航避开这些暗礁。 但是琉球本岛的这个港口,蓝汪汪的海平面说明这是水很深,这就是能够进出大船的天然良港。 港口附近的海岸线平缓,这种就是最顶级的金色港口! 苏泽看着这样的港口条件也大流口水,要不然后世的美利坚,也不会在冲绳设置海军基地了。 阿方索船长也看着远处的港口发呆,这样的港口竟然空置着,这真是极大的浪费啊! 就在新世界号快要靠近琉球的时候,两艘大明制式的船从港口中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夹住了新世界号的航行线路。 苏泽对林长靖说道:“这是你们琉球的船吧?” 林长靖立刻说道:“请大人给我一艘小船,我这就让他们让开航路!” 苏泽对着林默珺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对着海域轰几炮吧!” 林默珺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她立刻喊来亲卫道:“左右侧舷,对准海上,空射一轮!” 苏泽没想到林默珺更狠,左右各十门大炮依次响起,震天的轰鸣声吓得两艘琉球船立刻让开道路,新世界号就飞快的冲向了港口。 二十门大炮发射,吓得林长靖抱着脑袋趴在甲板上,他这才知道自己乘坐的是怎样一艘海上巨兽! 林长靖根本不相信苏泽他们是大明的商人,大明的商人会有这样的船? 苏泽他们肯定是大明官方的人! 林长靖认定了这一点,就用大人来称呼两人,苏泽和林默珺也没有反驳,更加增强了林长靖的猜测。 苏泽这幅样子根本不像是商人,反倒是像大明的读书人,苏泽的气度还不是普通的读书人,应该是科举高第的进士! 可是大明使臣如此跋扈,到底对琉球是福是祸啊? 林长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下船了,他只能祈祷这一次琉球能逢凶化吉了。 新世界号冲进了港口,刚刚的炮击也吓傻了港口的管理者,一直等到新世界号停靠完毕,港口才有了动作。 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兵稀稀拉拉的向码头集合,这时候林默珺的火枪队已经下船集结完毕了。奇快妏敩 苏泽站在码头上,对着林长靖说道:“你去交涉。” 林长靖得到命令,立刻上前表露身份,这些枪兵让开了一条道路,带着他去和港口官员交涉去了。 林默珺嫌弃的看着这些枪兵说道:“这琉球的士兵也太差了,难怪打不过倭寇。” 在林默珺看来,这些港口守军实在是太弱了,手持的长枪长短不一,有的枪头都没有开刃。 他们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连个整齐的阵型都没有。 自己带来的五十名火枪手,估计一轮齐射就能击溃港口守军。 苏泽笑着说道:“你不能用长宁卫的标准要求这些士兵,琉球断绝朝贡后困顿已久,这些士兵能坚持值守已经不容易了。” 过了一会儿,林长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道:“治港官是我母族的亲戚,诸位大人稍等片刻,请先到港口的迎宾馆休息一下,等通报国主后再去首里城。” 苏泽点点头,有鸟铳手保护,苏泽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众人来到了迎接外国使节赞助的迎宾馆,一名身穿大明官员服饰的小老头将众人安顿了下来。 “这迎宾馆的样子和我大明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啊?” 如果不是特有的琉球文字,林默珺几乎觉得自己返回了大明。 这些迎宾馆内人员的服饰也都和大明类似,甚至用的器皿也都是大明进口而来的。 苏泽说道:“琉球早就用汉服,行汉制,甚至国主上下都通汉话,文化水平都不低,与中国无异。” “这些也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苏泽面不改色的说道:“当然。” 这当然是苏泽从后世的研究资料上看来的,不过穿越前的书也是书,没毛病。 林默珺说道:“都说你们读书人不出门就能知天下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苏泽笑着说道:“你不也只遇到我这样一个读书人这样吗?” 林默珺的脸突然一红,说道:“我也不认识其他读书人,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真的要帮那个什么琉球国主打倭寇吗?” “当然不,琉球地形复杂,而且距离倭国又近,我们又不可能经常在这里,怎么可能帮助他们打倭寇。” “那你不是承诺?” “我承诺什么了?我只是承诺和他们谈一笔大生意,又没说帮助他们打倭寇。” 林默珺盯着苏泽看了半天说道:“以后你说的话,我可要仔细听清楚了。” 苏泽有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岔开话题说道: “我们不必亲自下场帮着琉球打倭寇,但是可以卖给他们武器,帮助他们训练士卒,最重要的是如果能够恢复琉球和大明的贸易,有了钱之后的琉球人就有的是办法对付倭寇了。” 林默珺知道苏泽说的没错,这一次航行让她对东亚局势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如今整个东南海域,就是冒险家和亡命徒的乐园。 只要有钱,就可以雇佣起各国的雇佣军,购买各种先进的武器。 苏泽说道:“你猜的没错,我来琉球,不过是为了朝贡贸易的资格罢了。” 与此同时,林长靖和他那位母族的治港官亲戚,正在赶往琉球王宫首里城的路上。 治港官也是闽人三十六姓的后代,这些就家族从琉球建国开始就垄断了朝贡海贸相关的事务,海洋贸易、港口、造船这些行业几乎都是闽人三十六姓掌握,琉球国主疏远他们,除了因为朝贡贸易断绝之外,也是忌惮这股大明遗民的势力。 如今琉球大小岛屿人口接近十万人,其中有两万都是大明移民,这其中有闽人三十六姓这种早期的移民,也有因为中原动乱活不下去出海谋生的大明人,自然也是以福建人为主。 这些移民在琉球建造宗祠,建造庙宇,形成一个个乡党血缘组成的圈子,已经是琉球非常巨大影响力的势力了。 首里城,这是琉球的王城,是完全按照大明朝藩王府邸的规格建造的。 当年为了建造这座王城,永乐帝专门从闽广征调工匠,远赴琉球建造了这座宫殿。 当今琉球的国主姓尚,琉球本来是三国鼎立,永乐皇帝册封的琉球王是中山武氏,在宣德年间巴志起兵夺了武氏的鸟位,宣德帝赐姓“尚”,传承至今。 国主姓尚名宁,因为琉球不用太监,所以王城内都是女官。 在女官的引导下,这位尚国主走过王城一处偏僻的回廊,走进了一座庭院中。 这座庭院和首里城的明式建筑群不同,这是一座典型的倭国建筑! 而且这座倭国的建筑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最近才建造完毕的。 尚国主走进了这个庭院,就听到一声暴喝: “尚国主!还要留我等到什么时候!若是再不臣服,我岛津家督将亲率舰船,踏破你的首里城!” 说话的是个留着倭国武士发型,身穿倭人服饰,佩戴一把长长倭刀的倭人武士。 原来尚宁虽然对外说杀死了倭国的使节,实际上并没有敢下杀手,而是将他们囚禁在了王城内。 为了不得罪这群倭人使节,尚宁还建造了一座倭国风格的庭院,每日还奉上美女,专门供他们居住。 身为一国的国主,尚宁这么憋屈,也是形势所迫。 尚宁已经不止一次派遣使者,向大明朝求援。 可是大明朝的海道官员先是拒绝递送琉球求援的国书,在尚宁重金贿赂下,才算是勉强将国书送到了京师。 嘉靖皇帝的处理结果是——“不报”,也就是已阅不回的意思。 尚宁曾经三次派遣使者递送国书求援,结果都是一样的“已阅不回”。 这之后大明朝沿海的倭乱愈演愈烈,倭寇甚至打到了南京城下,这下子琉球国主彻底死心。 大明朝都没办法处理自己境内的倭寇,更别提出兵帮助琉球了。 眼前这个跋扈的琉球使者名叫肝付宗秀,是当今倭国九州萨摩番大名岛津贵久的家臣。 肝付宗秀抵达了琉球之后,尚宁也不敢直接接受倭国的威胁,改为向大明朝贡。 但是也不敢驱逐肝付宗秀,于是建造了这座别院让他们暂住。 如今肝付宗秀已经在别院中住了一个月了,对于尚宁国主迟迟不给答复,这帮倭国使节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 昨天肝付宗秀砍杀了侍寝的琉球美女,又带领属下扣留了送食物的女官,逼着尚宁过来见面。 尚宁苦涩的看着这群嚣张的倭国使者,肝付宗秀拔出倭刀说道: “琉球自古以来就是萨摩岛津氏的附庸,家主召见你去鹿儿岛觐见,为何推三阻四?” 肝付宗秀声色俱厉,但是滑稽的是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而琉球国主尚宁的回答也都是汉语,在大明朝构建的朝贡体系中,汉语是最通用的外交语言。 听说要去鹿儿岛,尚宁更是微微发颤,他又不是傻子,要是去倭寇的地盘,肯定要被当做人质,要遭受更大的屈辱。 可是现在琉球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尚宁脸色煞白。 肝付宗秀收起倭刀,他知道自己的恐吓已经达到了目的,他说道: “若是国主不去,那就请世子去一趟好了。” 就在尚宁快要答应下来的时候,一名女官匆忙的走过来,在尚宁耳边说了两句。 尚宁立刻抬起头,对着肝付宗秀说道:“府中有急事,请贵使稍待片刻!” 说完之后,尚宁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庭院。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1章 杀倭使! 在林长靖的带领下,苏泽和林默珺来到了首里城的王宫前。 看着这座典型的大明风格建筑,林默珺终于知道苏泽所说的“琉球多类中华”,琉球是有多么相似中原了。 苏泽看着这座制式和大明藩王府邸一样的琉球王城,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其实中国文化的扩张,并不是后世感觉得那么内敛温和,而是非常霸道,并且具有很强大的同化能力的。 东亚地区所有和中华文明有接触的文明,无一例外都会被中华文明同化。 在近代之前中华文明一直都是东亚诸国的老师。 就连看起来更加印度化的东南亚,在朝贡制度建立起来后,也日渐受到中华文化的影响。 这些国家都选择向大明朝贡,接受大明的典章和制度,却没有选择效忠他们文化上的宗主国印度,已经说明中华文明在东南亚的影响力。 只可惜大明朝坚持禁海制度,又对移居海外的侨民不闻不问,等到欧洲人来了之后,这些藩属国逐渐成了西方的殖民地。 就比如大明的藩属国满剌加(马六甲),在葡萄牙人来了之后多次向大明朝廷求援,但是大明朝都置之不理,最后满剌加被葡萄牙殖民者占领,东南亚很多属国都转向葡萄牙人朝贡。 等西班牙人来到东南亚之后,更是唆使土著屠杀中国移民,有大臣向朝廷建议出兵助侨,可明廷却认为在海外的侨民是四民最贱者,认为“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对马尼拉大屠杀放任不管。 西方殖民者和土著更觉得华人可欺,此后又发生了多起大屠杀,明廷始终无动于衷。 从此之后中华文化开始失去扩张性,等到了清代,连一直学习中华文化的倭国也开始全面西化。 琉球、马六甲,这些都是后世中华民族竭力要突破的岛链枷锁,可是现在却是随手可取的到嘴肥肉。 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苏泽和林默珺带领十名鸟铳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向了琉球王城。 门口看守的侍卫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一名老侍卫走上前,哀求着让苏泽交出武器。 苏泽挥挥手,鸟铳手将鸟铳交上去,侍卫又看向他们腰间的佩刀,苏泽冷哼一声,不再理睬守门的侍卫,带着手下就向宫内走。 老侍卫不敢阻拦,更不敢给苏泽搜身,只好将鸟铳暂存,好歹也算是缴械了吧? 此时此刻,在首里城最大的正殿内,琉球国主尚宁心中十分的复杂。 对于他们这些小国来说,外交是头等大事。 这座大殿的功能就是祭祀祖先和会见大明的使臣。 在尚宁还是琉球世子的时候,大明使者经常来到这里,那华丽的大明官服,和大明赐下的诸多珍宝,都在当时还年幼的尚宁心中,植入了“大明是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想法。kuAiδugg 可在尚宁继承了国主之位后,大明的使者来的越来越少。 等嘉靖皇帝暂停了琉球朝贡,明使就再也没有踏足这座大殿了。 他多次向大明求援,最后都石沉大海。 所以这一次倭国派来使者,尚宁犹豫了。 要不是倭国的条件太苛刻,非要尚宁亲自去九州萨摩藩进贡,尚宁几乎要答应向倭国朝贡了。 只能说苏泽来的时间太巧了,既然能有选择,尚宁自然愿意见一下这些“明使”。 林长靖添油加醋的将苏泽一行人说成是大明使节,等到尚宁见到苏泽和林默珺的时候,他立刻就相信了林长靖的话。 在朝贡贸易没有停止的时候,尚宁也见过大明的商人,哪里有商人能有苏泽这份气度啊。 还有苏泽身边的那名英气勃发的武将,笔直的腰板一看就是精锐将领。 苏泽看到坐在王座上的琉球国主,行礼后说道:“我等是大明的商人,想要来和尚国主做一笔买卖。” 尚宁立刻说道:“尊使,哦不先生请讲。” 苏泽说道:“我们这一次带来了盔甲和武器,想要和贵国建立长期的贸易关系。” 听到盔甲和武器,尚宁更加确定了苏泽的身份,哪里有商人会贩卖这些东西啊! 不过盔甲和武器,本身就是琉球急需要的,尚宁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谈完了贸易之后,尚宁吞吞吐吐的说道:“先生,还有其他的嘛?” 难道只有贸易吗? 尚宁期待的是大明能够派出军队,帮助他平定奄美大岛的叛乱,更希望大明能够帮助他清剿海上的倭寇。 苏泽闭口不谈这些,都让尚宁未尝的失望,不过能够有一批武器铠甲在手,好歹可以训练军队。 只不过自己宫中那些倭国使节要怎么处理呢? 尚宁眉头依然锁着,在讨论贸易细节的时候依然兴致不高的样子。 苏泽看出了尚宁的异常,从刚刚可是谈判的时候,尚宁就一直非常焦虑,听说苏泽运来铠甲和武器,也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 这不正常。 苏泽皱起眉头,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尚宁的脸都白了,他连忙对苏泽和林默珺说道: “先生请去后堂稍坐,本王还有些急事。” 说完女官就围上来要带着苏泽一行人往后堂走,而尚宁则快步走向门外。 “尚国主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若是今天不给个说法,下一次我带来的就是萨摩番精锐水师了!” 原来如此,苏泽对着林默珺使了一个眼色,默契的林默珺立刻抽出佩刀,喝退了围上来的女官。 尚宁这边准备将肝付宗秀等人拉回别院商谈,突然听到了背后苏泽的声音,他吓得亡魂大冒。 肝付宗秀也看到了大明打扮的苏泽和林默珺,他能够出使琉球肯定是有眼力劲儿的,苏泽和林默珺的气度都和琉球人迥异。 他一下子想到了尚宁抛下他们,匆忙离开的原因——原来是和大明人在密谈! 肝付宗秀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 大明又怎么了?大明已经衰落,连沿海地区自家的流寇都处理不好,还怎么干涉琉球的事情。 肝付宗秀一直都是萨摩家狂热的扩张派,他此时的想法就是斩杀了明使,逼迫琉球国主完全投靠岛津家。 肝付宗秀的想法已经非常快了,他的手放在倭刀上,就准备冲上去砍翻苏泽。 却没想到林默珺的动作比他还快。 林默珺直接抽出佩刀,飞快的杀到了肝付宗秀的身前,她手起刀落,一刀砍在了肝付宗秀抽刀的手臂上。 肝付宗秀惨叫一声,林默珺再一個健步将他踹倒在地,接着一脚踩在肝付宗秀的腹部,用刀口抵住肝付宗秀的脖子。 肝付宗秀疼得发出哀嚎,他实在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大明人,为何具有如此恐怖的爆发力! 肝付宗秀是所谓的“剑道”高手,却不是林默珺一招之敌! 这大明人到底什么来历!? 而剩余的长宁卫士兵也配合默契,他们迅速抽出了佩刀,也跟着林默珺一下打翻了试图抽刀的倭寇武士。 尚宁的脸色彻底白了,苏泽冷声说道: “原来尚国主还在和倭人接洽,也难怪对我们的贸易不上心啊。” 尚宁连忙说道:“尊使恕罪!这些倭人也只是来做贸易的!” 苏泽冷笑一声,他走到林默珺身边,对林默珺使了一个眼色。 林默珺立刻会意,手起刀落,血光翻飞,血流喷射到大殿的朱红色门窗上,肝付宗秀就这样被砍下了脑袋。 其他长宁卫士兵也手起刀落,各自将面前的倭寇枭首! 尚宁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他吓得坐在了门框上,绝望的看着苏泽手里的首级。 “尚国主要改贡倭寇?” 尚宁直接跪在地上说道:“尊师恕罪!倭人逼迫我琉球,多次请旨却等不来尊使,本王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的要向倭国称臣啊!” 苏泽随手扔掉了肝付宗秀的头颅,他对着尚宁说道: “开放那霸港口,日后我大明自有船只定期来航,支援你们武器和铠甲,但是都要花银子买。” 尚宁听到先半句露出惊喜,但是听到后半句哭丧着脸说道: “朝廷停贡之后,琉球日益穷困,要是买得起武器,也不至于被倭寇欺辱至此啊。” 苏泽说道:“听我继续说,等我返回大明会帮你运作,请朝廷重开对琉球朝贡贸易!” 尚宁看着苏泽,都快要高兴的晕过去了! 自从断了朝贡之后,琉球花费了大量金银,贿赂过明廷的高官甚至太监,但是都没能重开朝贡。 但是眼前这个明使竟然说有把握说服明廷重开朝贡? 只要有了钱,琉球国就可以购买武器训练士兵,实在不行直接花钱雇人,也能将倭寇驱赶出境啊! 尚宁几乎要跪在地上,对着苏泽感激的说道: “尊使若能说服朝廷重开朝贡,那就是我琉球上下的大恩人啊!无论多少武器铠甲我们都会买!” 苏泽继续说道:“光有武器有什么用?你们就能打得过倭寇?” 尚宁抬起头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派遣你的世子随我返回大明,再从军中挑选年轻军官种子,请林将军教授他们操练战阵之法。” 同样是要求人质,尚宁这一次几乎是一口答应下来。 苏泽指着满地的尸体说道:“将这些倭寇脑袋挂在港口上,向过往船只宣布琉球抗倭的态度,驱逐本岛所有倭人商人。” 尚宁当然知道,这些命令就是彻底和倭人撕破脸,但是想到苏泽有办法重启朝贡贸易,尚宁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这位琉球国主虽然性格柔弱,但是在站队的时候还算是果断。 “敢问尊使,要如何重开朝贡?” 苏泽说道:“等我们返航后,国主派遣一名使臣前往福州府,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运作。” “好好好,那就以林长靖为使臣,手持我琉球国书和贸易勘合前往福州港!” 接下来苏泽将船上的武器铠甲从码头卸下来,带上了尚宁十五岁的世子尚丰,以及从琉球军中挑选出来的二十名年轻军官,一同踏上了返回长宁卫的航行。 林默珺已经明白了苏泽的筹划,她问到: “这些人你真的准备带回长宁卫?” “不,将他们安顿在东奥岛就可以了。” “他们不会有意见?” “他们是来学习抗倭作战的,自然留在东奥岛操练就可以了。” “至于那位琉球世子,等我去完福州,再带他回长宁卫读书。” 林默珺的阈值也是被苏泽一步步提高的。 原本只是违反朝廷禁令出海作战,然后变成了假扮倭寇抽取保护费,现在苏泽胁迫琉球这样的大明属国,拐回来琉球世子,她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林默珺还是对重开琉球朝贡贸易心存疑虑,她问到: “伱确定能让朝廷重开琉球朝贡?” 苏泽笑着说道:“六成把握吧。” “只有六成你就敢对琉球王那么说?” “事在人为,六成已经不少了,实在不行我们去帮着琉球人打倭寇就是了。” 林默珺还是疑惑的问道: “你废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琉球?” 苏泽摇头说道:“当然不只是为了琉球,你知道浪白澳的大船东,进行一次中倭贸易能赚多少银子吗?” 林默珺摇头,苏泽报出了一个让她惊讶万分的数字。 “六十万两白银。” “什么!” 林默珺惊呼,六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 朝廷一年的军费开支,也不过百万两白银! 林默珺当过长宁卫的家,在苏泽来长宁卫之前,卫所都拿不出六百两银子。 这可是六十万两白银啊! 林默珺又说道:“等等,你不是砍了什么萨摩藩的使者,那就算是你控制了琉球,倭国也不会和你做生意吧?” 苏泽摇头说道:“岛津家只不过是倭国九州其中一个大名而已,整个倭国九州还有很多比他强的大名,不和岛津家做生意,还可以和其他家做生意。” “除了九州,倭国愿意购买大明货物的大名多了去了。” 顺着十月底的季风,苏泽顺利的从琉球返航。 看着不远处的东奥岛,系统弹出提示: 【航海技能经验+10,Lv5,1/1000】 【技能‘航海’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第212章 “一道德”的野心 一紫一蓝一绿,苏泽翻开了被动技能卡片。 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绿色被动——勤奋的航海家:进行航海时,航海技能+5%的经验值。】 【蓝色被动——海上航行靠船长:在航行时候,航海技能+1,魅力+1。】 【紫色被动——远洋探索者:远洋航行时,航海技能+2,掌舵远洋航行时魅力+4。】 这一次自然没有什么的犹豫,苏泽选择了紫色的【远洋探索者】这个被动技能。 托着下巴,果然航海这个技能的关键属性是魅力。 想想也没错,航海是一项高度依赖领导力,需要团结协作的工作。 林默珺应该就属于魅力值很高的天生领导者,所以才能很轻易的指挥船员。 苏泽也总结了几项属性的作用,魅力关系到领导力技能,比如兵法、航海,也对交涉类的技能有加成,比如魅力值高了做买卖也容易达成。 智力对学科类的技能都有加成。 而力量和敏捷,则对战斗类的技能有加成,也和体力劳动类的有关,比如种田、铁匠之类的技能有加成。 看着一点自由属性,这一次苏泽将它加在了魅力上。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3 力量:11 敏捷:6 魅力:7 剩余属性点:0 关闭系统,苏泽已经能看见东奥岛的天文台了,将琉球来的学习团放下来之后,苏泽又赶回了长宁卫,然后快马加鞭向福州城而去。 福州城内。 翰林官出掌国家典章大典,比如册封、受命、知贡举这类的差事后,一般都会得到升任。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这也是为什么翰林官被认为是国家储相的原因之一,因为很多重大的活动就必须要翰林官才能执掌,而每一次完成之后都能按照惯例升职,那样官位就能蹭蹭蹭的往上涨。 如果不是翰林官或者清流官,而是白知县这样慢腾腾的升职,这辈子能做到一方布政使就算是背景深厚了,想要成为内阁辅臣或者部院重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白知县好歹还是进士,海瑞这样的举人升迁就更艰难了。 在执掌完成福建的科举之后,汪道昆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的新任命,官职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 右佥都御史已经是正四品了,而巡抚福建更是重要的任命。 御史是言官都宪官,也就是掌管监察的官员,最重要的职权是两个,一个是纠察,一个是推举。 明代言官职权重,就是掌握了整个官场系统的督查权和推举权,巡抚福建就是汪道昆的具体差事,他的职权就是监督整个福建的官场。 汪道昆的职位,就类似于电视剧中的“八府巡抚”,属于朝廷的钦差,可以直接向皇帝上题本和密揭的。 巡抚并不是常设的职位,正常情况下为期一到两年,任期内汪道昆干得不错就可以继续升官。 而且巡抚依然是京官,也就意味着汪道昆的考核权依然在京师的阁部手里,而不归地方上考核。 朝廷任命下来,福建官场上下都艳羡不已,但是在艳羡之余也只恨自己科举考试考的不好,没能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官。 一步慢步步慢,汪道昆才三十岁就成为正四品的中高级官员,而很多和他同龄的还是没编制的未入流官员。 巡抚是可以在全省内行使督查权的,所以并不是在固定的官署办公。 各府都在府衙附近有专门的巡抚临时办公的官署,平时不开放,只有巡抚巡查到这里才会暂住。 福州城内也有巡抚衙门,汪道昆就搬进了巡抚衙门闭门不出,谢绝访客。 对于汪道昆这种工作态度,福建上下是乐见其成的。 若是汪道昆废寝忘食的积极工作,怕是有更多人要睡不着觉了。 巡抚属于清贵的职位,就在于巡抚并没有必须要完成的日常工作,遇到不爱管事的完全可以混完任期,然后等待下一步升官就可以了。 苏泽已经听到消息,他带着礼物来到了巡抚衙门,管家立刻向汪道昆通报。 别人可以不见,苏泽是福建解元,是汪道昆的学生,这些官员的管家都是极有眼力劲儿的,自然立刻通报汪道昆。 汪道昆立刻放下手里的稿子,来到会客的偏厅见了苏泽。 “学生拜见恩师。” 看到苏泽提着的一些书,汪道昆知道苏泽没有送贵重的礼物,他摸了摸胡子,心中倒是相当欣慰。 自从给他就任福建巡抚之后,不少学生就登门拜访,但凡是携带了贵重礼物的都被他轰了出去。 汪道昆出自巨富之家,自然不贪图学生这点礼物,他看苏泽更加顺眼起来。 两人寒暄了两句,汪道昆越发感觉投契,苏泽在文学创作上的很多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尤其是汪道昆喜爱的创作,苏泽总能说出一些关键之语。 一想到这里,汪道昆站起来说道:“汝霖,我有一个好友寄了份稿子给我,请你一起来看下吧。” 好友?这个好友不会就是老师您自己吧? 苏泽心中嘀咕,跟着汪道昆进了书房。 明代文人往来的信件,书写的公文,这些都是要存在书房的,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最重要的地方。 汪道昆让苏泽进书房,也说明他真的将苏泽当做弟子看待。 苏泽更觉得这一次拜访汪道昆是找对人了,他按下心情走进书房,然后垂目站在原地,一副不该看的绝不多看的乖巧样子。 汪道昆更是对这个学生满意,他将几份文稿递给苏泽说道:“汝霖你看着。” 汪道昆又让书童搬来圆凳,送上茶水,苏泽看到第一章节,果然是《金瓶梅》。 老师,还说你写的不是皇叔! 作为明史研究生,苏泽自然是仔细拜读过这本书。 《金瓶梅》化用的宋代背景,其实写的还是大明,最直接的就是整本书中的物价都是大明的物价,买东西也是用的银子,宋代还是基本行铜钱的。 苏泽认真看完了开头,和后世的版本稍有出入,但是故事还是这么一个故事。 放下手里的文稿,汪道昆迫不及待的问道: “汝霖觉得如何?” 苏泽沉思一会儿说道:“令人发醒,回味无穷!” 汪道昆没想到苏泽竟然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汝霖有什么感受?” 苏泽想了想说道:“悲从中来。” 汪道昆大喜过望,有了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感觉,他立刻拉着苏泽说道: “为何而悲?” “为人而悲,为世道人情而悲也!” 汪道昆激动的说道:“我写的时候,哦不是我第一次读到这本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受。” 果然是老师你写的吧。 苏泽没有揭穿汪道昆的口误,而是继续说自己的读后感: “这篇文章,是为了警醒世人,劝人向善,书中之人物栩栩如生,都仿佛坊间所见,也因为写的是世情,才更让人觉得众生之苦。” 知音啊! 汪道昆立刻说道:“汝霖懂我!” 这是承认了吗? 汪道昆又改口说道:“我初读也是这么想的!” 苏泽又说道: “不过老师,众生何苦啊,可书中的人还有因果报应,这人世间没有因果报应又要怎么办呢?” 汪道昆沉默了。 汪道昆家中是徽州府大族,家中有不少人出仕做官,他自己也是官场众人,自然明白苏泽的意思,这世上很多坏人,并不会和中那样,得到因果报应的惩罚。 如西门庆这样的人,往往纵情享乐甚至要比普通老实读书人爬的更高。 而书中很多人物原型都是汪道昆见过的,听过的,有家道中落的,也有家产兴旺的,这些都让汪道昆十分的迷茫,世间也许没有因果报应,积德行善不一定有好报,作恶多端也不一定会被惩罚。 大明朝就像是书中那烈火烹油的丰亨豫大,汪道昆也感觉到了世风日下的道德困境,可是却无力改变这一切,他甚至不知道当今堕落的原因。 在他的家乡徽州府,如同西门庆这样的人物不知凡几,他们有的是考了功名的读书人,有的是游手好闲的“帮闲”,他们不是传统士大夫那样置办产业经营土地,而是从事商贸赚钱,又或者和西门庆一样干脆连商人都不是,而是专心的做掮客投机发浮财。 可是这些人往往赚到的钱,比那些经营土地的读书人还要多,这都让饱读诗书的汪道昆深深的自我怀疑,怀疑那些四书五经上的道理。 汪道昆想了想说道:“先圣说人性本善,这本书也是想要唤起仁善的本心,明白天道报应的道理,切莫继续为恶下去了。” 果然如此,后代对于《金瓶梅》的评价就是如此,这是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写出了那个时代的浮华堕落,可是作者并没有找到风气堕落的原因,只能用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来惩罚书中的“坏”人。 苏泽说道:“老师,学生以为,性善性恶,辨析这种人性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汪道昆惊讶于苏泽离经叛道的言论,要知道“人性论”可是儒家理论根基之一,苏泽竟然觉得讨论这个没意义? 那么多先贤就这个问题辩论著书,一直到了朱熹、王阳明,也都在讨论“人心本初”这个话题,苏泽竟然觉得不重要? 苏泽翻着手里的稿子说道: “就说这个西门大官人,他读过书,却不思科举进学,不置办田产土地,却在县里厮混,可日进斗金家业日益做大。” 汪道昆沉默了,西门庆确实不是一个传统儒生的形象,可这种人在徽州府却不少见。 而且以汪道昆的见闻,这些人确实和西门庆一样,不仅仅没有败坏家业,产业反而更兴旺了。 这些人也都和书中西门庆一样,纵情享乐,肆无忌惮的为祸乡里。 所以汪道昆其实也在怀疑“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是不是对的。 苏泽石破天惊的性善性恶不重要,让汪道昆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苏泽说道:“汉唐以来,耕读传家来是天理,圣人之言中已经将农和士两个阶层的道德编写的差不多了。” “为农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顺应四时以劳作,缴税纳粮后还有空余,则让子弟进学或者参军,这就是为农的道德。” 汪道昆点头。 “为士者,研习先贤经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进而为天下用命,退而修身养性,这就是士人的道德。” 汪道昆连连点头,苏泽又说道: “那为工者,为商者,他们的道德呢?” 这下子汪道昆愣住了。 苏泽说道:“读书种田都有道德,商人的道德又是什么?” “如西门庆这样的人,难道都是如此为恶的嘛?可是从没有人说,做什么样的商人是有道德的商人,世人都认为商人是奸猾狡诈的逐利之徒,商人自然也会轻贱自己为奸猾狡诈的逐利之徒,既然这些人上不为士大夫所容,下被百姓唾骂厌弃,他们还不是只能纵情声色享乐,活成大家心中的样子?” 汪道昆这下子彻底震惊了。 苏泽说道:“老师,您所在的徽州府,不也有儒生行商,世为儒商,他们治家是不是和读书人一样严谨,做生意也讲究诚信道德?” 汪道昆点点头,其实他的家族也算是经商的,也算是苏泽口中的儒商。 苏泽说道:“世风世情如此,并不是西门庆一人的堕落,而是这些人根本没有道德标准,他们不知道善恶,如同野兽禽类那般浑浑噩噩的生活,只能纵情声色犬马了。” “不仅仅是西门庆,书中的王婆给人做媒,日常也挣得不少,世上有王婆这种怂恿良人为娼的坏媒婆,可也有帮人促成姻缘的好媒婆。可是世人都将这个行业认为是贱业,都认为从事这个行业的都是王婆之流,一边羡慕她们挣钱养家糊口,一边又斥责他们道德低下,那从事媒婆的人,自然会都变成王婆。” “士农工商,却只有士农的道德,工和商要如何做才是合乎于礼的?什么时候有世人称颂的儒商,有万民敬仰的儒工,那世道才会好起来。” 汪道昆震惊的看着苏泽道:“汝霖,你要‘一道德’?!” 我也知道大家不喜欢过渡剧情,但是有些连贯性的情节要写。 这一章,肥鸟可以说是全新的。 很多书写思想启蒙,为何要启蒙?在我看来就是这个新道德! 新的阶层出现,需要新的道德,传统的宗法社会港湾解体,在商品社会出现后的道德混乱,才是觉醒年代思想混乱的根源。 所以需要一道德!这才是思想启蒙最大的意义! 儒家对于人性辨析,明末其实已经没啥好写的了。 改造儒学,将从空洞人性思辨转移到对生产关系的思考上,这是主角的野心,也是肥鸟这个作者的野心! 好了,投票吧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3章 成圣的路 也难怪汪道昆震惊。 什么叫做“一道德”?那就是给人提出道德标准。 朱熹作《大学章句》,提出了士子做人的三纲八目,给读书人提供了道德标准。 三纲者,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八目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给天下读书人提供了道德标准,也给天下读书人提供了努力的方向。 朱熹成了朱子。 王阳明在朱熹的标准下,提出了致良知之说,又提出了“内圣外王”的标准,进一步给出了读书人的道德标准,于是王阳明成了新的圣人。 正如同苏泽所说的,朱熹和王阳明给出来的,都是士的道德标准,可是他们没有说工和商要怎么做。 所以汪道昆才震惊,因为苏泽要做的事情,就是儒家圣人要做的事情。 不,甚至苏泽要做的事情要比历代先圣还要厉害,他是要给天下所有人都提出道德标准。 这就是所谓的“混一道德”! 在震惊之后,汪道昆就是惊恐。 他拉着苏泽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汝霖,这番话你没有和别人说过吧?” 苏泽摇头说道:“我是读了老师的手稿,才有此感而发,没有和他人说过。” “没有说过就好,没有说过就好,这番话可以不要公开说,也不要写出来。” 汪道昆是真的将苏泽当做学生,他说道: “一道德,你可以想,可以默默的做,但不是你现在能向天下人说的,明白了吗?” 苏泽的野心很大,他是要给全天下人提出道德标准,这是圣人干的事情。 大明朝不需要另外一个圣人了。 王阳明只是改进了朱熹的士人道德,就被大明朝廷忌惮了几十年。 王阳明有平定叛乱的功劳,甚至还以文臣身份封了爵位,但是大明朝廷始终不让他进朝堂,甚至不让他去京师,就是忌惮他新圣的地位。 在王阳明生前和死后的一段时间,心学都是被打压的。 只是到了如今,心学已经成了读书人都认可的学问了,朝廷才算是放开了对心学的禁锢,因为实在是禁锢不住了。 而苏泽的野心更大,一旦完成,那就是天下人之师,那是什么?那就是至圣先师! 没有一个皇帝可以容忍一个活着的圣人。 汪道昆拉着苏泽说道: “汝霖这番话说的很好,等你日后位列朝堂的时候再说,对天下人更有益处。” 汪道昆也是真心觉得苏泽的那番话有道理。 他注意到了以西门庆为代表的新型阶层,无论是商人,掮客,还是工坊的工人,他们都从土地的束缚中走了出来。 没有了土地的束缚,也就没有传统的土地宗法的港湾,他们不容于农业土地道德的标准,虽然掌握财富却成了社会抨击的对象。 新阶层的道德困境,也让他们自甘堕落。 汪道昆站起来说道:“汝霖你才二十三岁,明年就是会试。你在二十七岁之前还能参加两次科举,二甲进士就可以入翰林院。” 汪道昆说道:“等你日后成了阁部大臣,再说这番话就行了。” 苏泽心中冷笑,别说是做了阁部大臣,就是做了摄政大臣,皇帝也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说这番话。 一道德的威力太大了,这不仅仅是成圣的问题。 一旦苏泽真的提出一个全民认可的新道德标准,那就意味着他成为所有新阶层的引导者,他自然就会成为新阶层的代言人。 大明皇权连宰相都容不下,还要用什么内阁辅臣来装点门面,又怎么能容忍一个活着的圣人呢? 不过苏泽也没有傻到现在就公开宣扬自己的理论。 他还没有想好具体怎么“一道德”,这并不是提出一个标准就行了的,而是要其他阶层的人都认可这个道德标准。 特别是要让掌握了话语权的儒家士子承认这套标准,以苏泽目前的名望和实力,都远远没到这个时候。 之所以对汪道昆说,是因为汪道昆是自己的房师,是自己天然的政治同盟,而且汪道昆确实是一个有抱负的读书人。 汪道昆叮嘱完毕,又觉得兴奋异常。 他写的《金瓶梅》,对于书中人物的命运哀叹悲悯,可就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他身为作者,也不知道为何主人公们会遭遇这样的问题,最后只能用天道轮回的佛门观点来阐释。 可是苏泽的说法如同醍醐灌顶一番,让汪道昆再一次思考书中的人物的命运。 苏泽看到汪道昆出神的样子,就明白他已经认同了自己的理论。 思想启蒙,这是随着新阶层的出现,必然会出现的事情。 如今正在越发有影响力的泰州学派,提出“百姓日用即为道”,其实已经是临门一脚了。 泰州学派以孟子的亲民思想为根基,提出了平民儒学的理念,在民众中具有不小的影响力。 王艮为贩夫走卒讲学,吸收匠人、商人、佣工、小贩为弟子,其中一个暗含了“人人如龙”的未来期许。 虽然泰州学派也没有明确的提出“一道德”的目标,也没有意识到社会阶层的变化,只是从民本的思想发端,自然的提出要在平民中传播儒学。 但是朝廷也意识到了泰州学派的威力,王艮死后,他的弟子颜钧、何心隐、李贽,全部都不被官府所容。 日后何心隐被掌权的张居正诛杀,李贽也死于狱中,自此之后,大明儒学再也没有了变革方向。 学术成为了党争工具,各种“君子之党”此起彼伏,将大明朝这个白茫茫大地搞的干干净净。 至于后世大清的学术,不说也罢。 苏泽找到了新的方向,“一道德”的命题太大了!他不仅仅需要自己提出理论,还需要有人帮着实践,而自己的恩师汪道昆,就是他影响的第一人。 这一次夜谈,对苏泽的影响不亚于“龙场悟道”。 “汝霖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他拱手问道: “老师,听说朝廷在搜寻龙涎香?” 汪道昆叹息一声说道:“是啊,陛下令户部采购龙涎香百斤,户部行文沿海诸省,要求各省都要进贡龙涎香,布政使司那边正在头疼呢。” 嘉靖皇帝对于龙涎香的喜爱到了痴迷的地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要求进贡龙涎香了,可是这东西实在是难找,别说是百斤,连十斤都没搜集齐。 苏泽用准备好的说辞说道: “老师,弟子认识一琉球人,他说他们琉球手里有龙涎香。” 汪道昆惊喜的看着苏泽问道:“当真?” 苏泽点头说道:“弟子曾经见过,确实如同书中所说的那样,味道隽永独特。” 汪道昆站起来说道:“那琉球人何在?” 苏泽说道:“就在福州城内,但是他是琉球国主的亲信,此番带来龙涎香,是想要求朝廷重开琉球朝贡。” 汪道昆一愣,不过想想也很合理了。 琉球一直想要重新开贡,也许是在福州的琉球人听闻了皇帝搜集龙涎香的消息,于是通知了琉球国主,想要用龙涎香说服嘉靖皇帝,重新开启朝贡贸易。 所以他们才会找上苏泽来担任说客,而自己这个福建巡抚,是整个福建少数几个可以向朝堂上题本的官员。 仔细想想,似乎重新开启琉球朝贡也没有什么坏处。 汪道昆出身徽州府,徽商众多,他家族也有不少人从事商业,他对于海洋贸易的态度并不抵触,甚至觉得商业办好了也能兴国。 琉球对大明朝一向恭顺,算是藩属国中相当听话的。 汪道昆立刻说道: “我这就像朝廷上题本!” 苏泽连忙说道:“老师,若是内阁部议,恐怕会被驳回啊。” 汪道昆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对于嘉靖皇帝搜寻龙涎香的事情,表面上内阁和户部都是坚决要完成的,实际上在里面磨洋工多少,皇帝也是不知道的。 要不然等几年后,嘉靖皇帝也不会着急到派太监来沿海地区搜寻。 若是汪道昆这道题本送上去,恐怕有可能会被内阁直接挡掉。 “我懂了,那我就上密揭!” 终于说服了汪道昆,苏泽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接下来以那位道君皇帝的尿性,为了这龙涎香一定会重启琉球朝贡贸易。 朝贡贸易的门票拿到手,苏泽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借着琉球的皮,来进行合法的大规模东亚贸易了。 在大宗贸易中,走私贸易虽然利润高,但是远远比不上合法的大规模贸易赚得多。 原因也很简单,在大宗贸易中效率优先,一艘走私船才能运多少生丝? 而合法的生丝贸易一次载货量,就是零星走私的几百上千倍,就算是利润率低了一点,但是量大自然就赚得多了。 在苏泽那个时空,隆庆开关之后,很多中小型走私基地迅速衰颓,大商人宁可走税收更高的官方通道,就是这个原因。 琉球朝贡的港口是福州,这里距离长宁卫不远,琉球朝贡贸易一开,苏泽赚的就不是南平县城那几间铺子的钱了。 有了钱,造船买炮就可以搞起来了。 汪道昆答应上密揭请奏,重开琉球朝贡贸易。 等到这些都谈完了之后,汪道昆说道:“年后汝霖就要入监了,你准备去哪里?”筷書閣 考上举人之后,按照惯例是要去国子监报道的,大明朝在南北直隶都有国子监,分别设在京师和南京,就算是不入监学习,也是需要走个过场的。 苏泽本不想要参加会试,所以自然不愿意去京师国子监,他说道: “学生准备去南京国子监。” 汪道昆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明年的会试太仓促了,以汝霖的才学,可以等四年后的下一次会试,若是能中二甲,依然可以参加馆选。” 汪道昆以为苏泽选择去南京入监,是不想要参加明年的会试,这也是很多举人的正常操作了。 殿试定下名次没有重考的机会,一甲二甲三甲泾渭分明,庶吉士、进士、同进士出身天渊之别,所以有些读书人宁可晚上一届参加科举,也是为了能得到科举高名次。 苏泽是福建解元,以汪道昆看来苏泽直接参加会试问题不大,但是想要得到科举高第还是要看运气,那还不如沉淀四年再考。 汪道昆将一封信交给苏泽说道: “南京国子监祭酒与我有旧情,你将这封信交给他,入监后他也不会为难你。” 国子监的教学水平一言难尽,还不一定有苏泽这样的举人水平高呢。 真正在国子监中坐监学习的读书人少之又少,汪道昆的这封信可以让苏泽免去坐监的麻烦。 汪道昆继续说道:“你去南京国子监也有好处,南方书院林立,汝霖可以游学一番。汝霖要立万世之言,自然要行万里路了。” 苏泽也赞同汪道昆的想法,书院是大明特色,不得不品尝。 江苏、浙江、江西、福建,这些都是大明朝如今的卷王圣地,书院林立,这些书院除了研习科举之外,也会辩论经学议论朝廷政局,读书人要在士林扬名,就少不了要在圈子里打响名号。 游学就是最好的办法,就和延平书院一样,这些地方的书院也会请游学士子讲学,苏泽已经是福建解元了,自然有讲学的资格了。 汪道昆并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读书人,他自己就志趣广泛还考上了科举高第,对于苏泽这个得意门生他不是劝苏泽死读书,而是劝他多游历四方积累阅历。 在知道了苏泽“一道德”的志向后,汪道昆更是鼓励他可以游学四方,吸取别人的学术观点完善自身。 苏泽恭恭敬敬的向汪道昆表示感谢,这才满意的离开了巡抚府邸。 接下来几天,他继续在福州城内活动,拜访自己在福州城的熟人。 于宗远果然考过了武举,他如今已经得授福州左卫副千户一职,但是大明朝军职含金量低,苏泽年纪轻轻就是福建解元,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于宗远这一次拿出小弟的姿态,而苏泽却依然对他待之如旧,还让于宗远邀请同僚一起喝酒。 原本于宗远在军营中吹嘘自己认识苏泽,大家还都嗤笑他吹牛,如今看到苏泽和于宗远的亲密关系,众人就只有羡慕了。 一省解元前途远大,日后苏泽有机会入阁拜相的,于宗远这算是抱上大腿了。 方望海留下书信的那些人,福建布政使、福建按察副使和福建提学,苏泽也各自送上了贵重的礼物,那个技能又增长了不少。 有方望海的书信引荐,苏泽和方大小姐已经有了婚约,那自家子侄的礼物自然是照单全收,众人都夸方望海找了乘龙快婿。 转眼到了十一月,从福建加急的密揭送到了司礼监。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4章 黄老爷竟是我? 司礼监中,秉笔太监李芳的心情不错。 陶公公在福建办的不错,新钱果然在福建畅行,就连福建地方官员最后也承认,陶公公在福建办事妥当,百姓称颂。 不过这不是李芳高兴的原因,太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太监出宫办事也不是求名的,最重要的还是把事情办好。 事情办砸了,名声再好也没用。 事情办好了,名声差一点也没关系,就算是被外朝大臣弹劾,只要皇帝满意,日后就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让李芳满意的是,这次陶公公的事情办的太好了! 对宫里来说,这次出去铸币,最重要的是为皇帝敛财。 陶公公在福建横扫旧钱,铸币事业如火如荼,这疏通了钱法自然让皇帝满意,但是最让皇帝满意的地方,是陶公公送钱回宫的理由。 以前派遣太监出宫,搜刮回来的银子都要偷偷摸摸的运回内库,或者要巧立名目“捐”上来,要是办的不妥当还要被朝廷大臣盯着说。 内库虽然是皇帝的私人金库,但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堂堂大明百姓的君父,神仙下凡的道君皇帝,派太监搜刮民脂民膏,实在是太难看了。 陶公公急君父之忧,事事为君父想在了前面。 在苏泽的建议下,陶公公以铸币火耗为理由,将自己铸币多少,成本多少,火耗多少写成一本账,从福建铸币所赚的全部都是火耗成本,现在将铸币火耗的“损失”还给皇帝,外朝大臣总不好说什么了吧? 账本是经过苏泽润色的,虽然这是一本纯纯的假账,但整个账本上都看不出任何勾稽关系上的漏洞。 陶公公还“贴心”的将火耗全部换成了银子,然后用漕运运送到了京师。 当曹公公的运银船抵达京师的时候,整个京师都沸腾了。 近身服侍皇帝的李芳,自然知道那几天嘉靖皇帝的心情有多好。 皇帝还专门将陶公公的账本传阅户部和科道,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看看!这是账本!这些是朕的钱!是朕该得的! 满朝臣子都沉默了,陶公公在福建又是铸币又是修水利,百姓都快要给他建造生祠了,你攻击他完全站不住脚。 账本无懈可击,铸币火耗算的清清楚楚,然后将这些火耗全部折银送“还”给了皇帝,这时候大臣们只能说一句“陛下有德”了。 是个人都知道,这银子不可能凭空出现,皇帝和百姓都没有抱怨,这钱肯定是有人出了。 福建籍的官员,或者和福建官员关系好的官员,都接到了从福建寄来的信。 他们被陶公公坑了! 可是这一次,就连最能言善辩的言官,都哑口无言。 怎么说? 陶公公击败这些大户的手段,很多不了解财政的大臣都看不懂! 看不懂还怎么喷? 大明律中之规定了私铸是犯法的,旧钱暴跌又不是陶公公强行规定的,甚至陶公公都算不上是强行收购旧钱,这些旧钱都是福建囤积旧钱的大户“硬”塞给他的。 而其中最惊骇的,就是户部尚书方钝了,这位从嘉靖三十一年就开始担任户部尚书的重臣,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感。 你一个太监就好好搜刮,还玩上财政手段了?而且比户部所有人都玩的厉害,要不然我这户部尚书给你来做? 对于户部来说,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皇帝懂财政了。 如今这位皇帝,已经算是略懂了,就将户部折腾的够呛。 但是陶公公的这一手,已经是历史上理财名臣的水平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陶公公回京! 如果陶公公进入司礼监,那以后户部的那些勾当,皇帝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简直就是户部的灾难! 可是这一次陶公公立下大功劳,等到铸币完毕肯定要回京升职的啊,这可要怎么办! 方尚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内阁的会贴,召唤他入内阁议事。 议事?朝廷又要用钱了? 这些日子内阁议事就只有一个主题,要钱。 东南抗倭要钱,北方俺达犯边要钱,辽东生番叛乱要钱,西南土司安抚要钱,偌大一个大明王朝,开门就是柴米油盐,事事都要方钝这个户部尚书操心。 户部是一滴都没有了! 坚定了这个信念,方钝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内阁,可等到他看到严阁老递过来的条子,方钝揉了揉眼睛。 “陛下要重开琉球朝贡?” 方尚书也没想到,急匆匆的将他喊道内阁,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严阁老低着头说道:“宫里的消息,福建巡抚汪道昆上了密揭,琉球使者手里有龙涎香,请求陛下重开朝贡,允许琉球使团入贡福州。” 严嵩能在内阁说宫里的消息,自然就是皇帝默许发出来的消息了,方钝脸色有些难看,朝贡这个事情是户部最头疼的。 每次这些藩属国入贡,都是拿一些皇帝喜欢的奇珍异宝,然后还要户部掏钱赐金让使团返回。 说白了,朝贡这个事情,就是皇帝拿宝贝,户部掏钱,至于为什么是户部掏钱,外交事务你户部不掏钱吗?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满剌加被葡萄牙人入侵,满剌加使者求援的时候,户部为什么坚持不肯救援。 救援出兵要掏钱,朝贡也要掏钱,丢了满剌加,户部反而少了一笔开支。 这琉球要重新入贡,那又少不了要户部掏钱,而且琉球这次搞来了龙涎香,日后再搞来更好的东西,户部岂不是又要掏更多的钱? 不行!必须要阻止!httpδ:/m.kuAisugg.nět 但是方尚书突然楞了一下。 “阁老,琉球是从福州入贡吧?” 严嵩点点头,他和方钝不算是一党的,这位方尚书严嵩并不喜欢,可以知道他是精干的财臣,才能做了这么久的户部尚书。 琉球从福州入贡,这是户部小官都知道的事情,方尚书为何还要确认? 方尚书立刻说道:“重启琉球朝贡兹事体大,需要得力人手操办。” 严嵩点点头,地方上掌握朝贡贸易的是市舶司,但是如今倭寇乱起后,各地市舶司都已经荒废了。 要重新启动琉球的朝贡,就要重新拉起市舶司的班子来。 方尚书立刻说道:“市舶司提举一向是宫内人担任,户部以为福建铸币的陶大监精通财政,可以主持福州市舶司的事务,主持重开琉球朝贡。” 严嵩愣住了,徐阶也愣住了。 这位方尚书其实也不算是清流,到了他这个地位,算是自成一派了。 方钝是湖南岳阳人,他做官之后一直提携同乡,当上户部尚书后更是出资捐资建岳阳会馆,安排同乡仕宦居住。 还组织同乡共为“乡约”,其实就是组建以湖南同乡为主的同乡政治同盟。 严嵩和清流都不太喜欢他,但是他把持户部多年,在朝堂上也有相当的分量。 严嵩本来还准备花力气说服方钝同意重开朝贡的,可没想到自己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方钝就直接同意了。 这户部一向扣扣索索,怎么今日答应的这么痛快? 严嵩也是千年的狐狸,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陶公公! 陶公公在福建弄得这一套太妙了,吓得户部不敢让他回京。 主持朝贡贸易是肥缺,相必陶公公不会拒绝,而市舶司的职务肯定要干上几年,能拖上几年就是几年了。 严嵩也不愿意陶公公返回京师,他立刻明白了方尚书的意思。 这位老奸巨猾的内阁首辅很快就赞同了万尚书的意见,在内阁的票拟上签字用印,支持福建巡抚汪道昆提请在福州重开琉球朝贡的意见。 等到李芳将内阁票拟送到御案上的时候,嘉靖皇帝提起朱笔,亲自在票拟上批红,准了汪道昆的提案,在福州重开琉球朝贡,重建市舶司,让正在福建铸币的陶公公兼任市舶司提举,全面负责和琉球朝贡的事宜。 拿到圣旨的李芳,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这一次陶公公立刻大功劳,作为举荐人的李芳自然也是得了好处。 从福建分润的好处不说,陶公公作为李芳的党羽,更加强了他在司礼监中的话语权。 但是陶公公的表现如此亮眼,李芳也有些犹豫了,若是他返回紫禁城,岂不是也要和自己争宠? 由陶公公提举福州市舶司,这算是一个肥差,也能补偿陶公公的功劳,与此同时又可以让陶公公继续留在福州捞钱,而不用返回紫禁城威胁自己的地位。 两全其美! 皇帝、内阁、内廷、户部全部都支持,这道命令以极高的效率发往福建。 如果苏泽知道这次任命的决策过程,只会感觉大明朝只会小赢,自己永远大赢,反正都是赢! 从福州府返回南平的苏泽,还没能歇脚,就被新任南平知县请到了县衙去。 新任南平知县姓孙,出身远不如之前的白知县,他是举人出身,苦熬多年才混成了知县。 孙知县已经年过五旬,留着山羊胡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师爷而不是知县老爷。 苏泽在白知县交接的时候见过这位孙知县,可是从那次见面之后苏泽就在外奔波,他实在想不通这位孙知县急着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孙知县的态度放的很低,近乎于谄媚的说道: “解元公年轻有为,日后必能科举高第!” 被孙知县这么捧着,苏泽都不知道如何搭话了,他寒暄了两句,这才被孙知县拉着坐下。 一坐下之后,孙知县长吁短叹道:“解元公,今年秋粮征收还有缺额啊。” 苏泽知道正戏来了,难道这就是知县化缘来了? 苏泽面色古怪,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黄老爷。 可是看看南平县,长宁卫已经是南平最富饶的地区,苏泽在城里还有多处产业,山上还有诺偌大的茶园。 除此之外,前任知府是他未来岳父,他的房师是福建巡抚,和陶公公胡公公两个宫中的大太监相交莫逆。 好吧,自己果然就是黄老爷。 也难怪孙知县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黄老爷也不是冤大头,县里的征粮指标达不到要求,总不能自己去填这个窟窿,我苏泽可是守法纳税的乡绅! 苏泽说道:“我长宁卫是军卫,是不纳粮的,武夷山的茶园也是上茶贡的。” 孙知县苦着脸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长宁卫是军卫,是不纳粮的,只是今年田税差的太多,所以想要请城里大户慷慨解囊,现在城里请大户助捐,大家都看着解元公呢!” 苏泽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传说中的摊派,他看向孙知县说道: “今年福建虽说有些雨,但最后也没闹灾,总体上也算是风调雨顺,怎么秋粮都征收不足?” 孙知县苦着脸说道:“哎,解元公日后肯定是要入仕的,等你做到我这个位置上,就自然明白我的难处了。” 孙知县摸着山羊胡子说道:“如今我大明朝就是这么一个怪事,越是风调雨顺的,越是收不上粮食来。” “这是为何?” “因为谷贱啊。” “谷贱?” 孙知县说道:“今年若不是陶公公在福建铸币,这种现象更严重,说白了就是市场上的银不足,虽然丰收但是粮食依然卖不出价格。” “夏粮的时候已经是如此了,今年夏粮丰收,但是粮价比去年还低了一成,种田反而是亏了。” “既然种田不赚钱还亏钱,那很多大户干脆就抛荒不种粮食养养地力,又或者改种棉花桑树等经济作物。” “陶公公疏通钱法,秋粮的价格上去了一些,但是当时没有种粮食自然也交不上来粮食,如今整个福建都缺粮缺的厉害。” 孙知县苦着脸说道:“布政使司也算是给大家出了个办法,让各府县折银纳税,可县衙也没有银子啊。” 孙知县伸出手对苏泽说道:“解元公,请你助捐一百两银子带个头!其中八成我再返给你,如何?” 好家伙,还真的是乡绅二八分账啊,果然诚不我欺。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5章 方若兰的舅父 看到苏泽皱眉头,孙知县只能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解元公,实在不行就一成,你交一百两银子,我私下返你九十两,如何?不能再多了啊!” 苏泽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劣绅土豪,他说道: “大老爷开口,苏某自然认捐,只是大老爷说的谷贱伤民,苏某很有兴趣,请大老爷赐教。” 听到苏泽愿意捐钱,孙知县松了一口气。 孙知县三十岁才中了举人,在参加了两次会试都落第之后,就补了缺官,和海瑞一样从学官做起,历任主簿、县丞、县令,曾经在四个县做过官,可以说是基层经验非常丰富的官场老油条了。 他摸着山羊胡子说了一遍谷贱伤民的原因,苏泽自然知道是因为货币供应不足的通货紧缩,没想到眼前这个孙知县也能想到这个。 果然大明并不缺乏人才啊,这个孙知县能找到钱荒谷贱的原因,已经让苏泽高看他一眼了。 从言语间可以看出来,这位孙知县是真的懂得财政。 可惜了,就是因为考不上进士,孙知县只能在小官中辗转徘徊,到了五十岁才当上了县令。 “大老爷,苏某愿意认捐,这一百两银子就按之前说的,返我八十两就行了,就当是我给县衙做贡献了。” 孙知县惊讶的看着苏泽,更是快感动的哭了,不愧是解元公啊,果然深明大义! 苏泽又看向孙知县说道:“我听说大老爷曾经在广州为官?” 孙知县点头说道:“我在来南平之前,曾任潮州府下县丞。” 苏泽说道:“听闻广府那边也不爱种粮,多从海上外购粮食?” 孙知县低声说道:“广府那边确实如此。” 比起福建,整个广东因为距离朝廷更远,对于禁海令的废弛更严重。 葡萄牙人堂而皇之的在岛上做生意,甚至还有佛郎机商人深入广州府收购生丝。 在这样繁荣下,广府更多的田地都种上了经济作物,或者干脆进工坊打工。 甚至广府地区还形成了粮食进口的贸易,大量商船从南洋运送过来粮食,再将这些低价的粮食卖给当地百姓交税和充当口粮,而当地百姓则养蚕或者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卖钱。 苏泽又问道:“听说广府那边还有人下南洋开拓荒田的?” 孙知县叹息一声说道:“南洋多好田,爪哇吕宋的田地光是种稻就能一年四熟,确实有不少粤人南下种田,特别是在吕宋,据说闽人和粤人移民多达万人。” 果然和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差不多,从明代中期开始,广东和福建的百姓就开始有组织的下南洋移民了,在距离最近的吕宋岛,更是移民的第一目的。 “为何这些移民不去澎湖?” 孙知县说道:“这个嘛?澎湖确实距离闽广更近,但是朝廷在澎湖设置了巡检司,禁止百姓登陆,就算是有百姓上岛开荒,也始终不成规模。” “而澎湖多山,不像是吕宋土地那么肥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吕宋当地土人不懂种植,也不知道土地的贵重,经常为了点小利就将土地变卖,听说吕宋就有坐拥千顷的大田主。” 苏泽记下这些,接着和孙知县拱手道别。 有了苏泽的带头捐赠,南平本地乡绅这才扭扭捏捏的掏钱,而这位孙知县也很守信用,在苏泽捐钱的当天就将返还的八十两银子送回苏泽手中。 之后县衙又忙碌了几天,在县衙户房当差的林潮清向苏泽通风报信,孙知县在最后时刻凑齐了秋粮的银子,总算完成了秋粮征收的任务。 时间到了十二月,苏泽返回长宁卫,林默珺又接到了俞大猷的信。 信上说张经、李天宠已经被朝廷处死,俞大猷在信中情绪低落,很显然他并不认同朝廷的做法。 苏泽也叹息一声,张经和李天宠的死,是朝堂上两党斗争的格局日益激烈的结果。 如同张经和李天宠这样并没有投靠任何一党的人,正在逐步的失去在朝堂上立足的空间。 严党想要提拔自己人主持抗倭,清流也想要提拔自己人主持抗倭。 张经和李天宠就错在没有投靠任何人,以至于在被诬告的时候没人帮助他们说话。 政治斗争烈度增加,所有人都要报团取暖,要么加入严党要么加入清流。 张经李天宠本人被杀,家中男丁全部充边发配,俞大猷在信中说,他们浙江诸将凑了点钱打点了差役,希望张李二家发配路上能少死几个人。 苏泽看完信也有些不舒服,还有人说大明政治斗争烈度不高,其实这样程度的政治斗争比比皆是,明代被诛杀的大臣不知凡几,更不要说那些被锦衣卫捉拿下狱,惨死在狱中的了。 而且在封建时代政治斗争失败后,往往是被斩尽杀决,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十岁孩童都要被牵连。 俞大猷在信中也谈到了新的浙江局势。 胡宗宪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虽然还没有和张经那样加总督头衔,但是朝廷已经授予胡宗宪南直隶、浙闽等处军务的权利。 胡宗宪命令俞大猷驻扎台州,受台州知府潭伦节制,负责台州防倭的工作。 俞大猷还提到了一名从山东调来浙江的参将,负责防御台州附近的宁波绍兴二府,俞大猷对于这位戚参将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两人经常讨论兵法。 从那戚参将口中,俞大猷也知道了北方军情,俺达犯边更严重了,甚至杀入大同府斩杀大明的官员。 嘉靖皇帝下旨,献俺答首者,赐银一万两,并授爵伯。 可是北方的局势还是一天一天糜烂了下去。 合上信,苏泽叹息一声,战乱下最惨的还是老百姓,按照俞大猷信中的说法,原本富庶的浙江如今已经是“饿殍遍地”,百姓“赤身裸体,家无资财”了。 林默珺说道:“俞世伯在信中也提到了鸟铳,俞世伯认为鸟铳比弓箭更利,新任的胡巡抚已经上奏朝廷,请求制造鸟铳了。” 苏泽倒是并不意外,仗打到今天,如果大明朝还注意不到鸟铳这种先进武器才奇怪呢。 从抗倭战争开始,明军就开始逐步装备鸟铳,不过苏泽并不担心明军装备鸟铳后的战斗力。 武器装备只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一个方面罢了,战争从来都不是武器装备先进的一方必然获胜。 跟不要说明军拉胯的后勤保障和贪腐成风的武器制造行业,以及落后的军事技术和战法了。 嘉靖三十四年终于要落下帷幕,快要到年底了,苏泽终于想起自己在泉州府还有一门未婚妻,于是带着礼物从长宁卫出发,先去给未来丈母娘送年节礼物。 这一次自然还是走海路,不过新世界号实在是太扎眼,苏泽挑选了一艘福船,这是东奥岛上残存的战利品,原先应该是福州某个海商,后来被鹿大王劫掠编入舰队。 既然是去方家拜访,苏泽还带上书童方爱竹。 上一次乡试回来之后,苏泽看方爱竹办事伶俐,还能写能算,就安排他去做了南平一家店铺的掌柜的。 方爱竹的能力确实不错,将店铺打理的井井有条,苏泽也按照约定给了他分红。 带上胭脂铺的新胭脂、染坊的新染布,以及一些南平特产,苏泽踏上了前往泉州府的路。 从长宁卫到泉州城只需要沿着海岸线行驶就行了,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风浪,五日不到就看到泉州港了。 泉州港在唐宋时期是东南地区对外贸易的第一港口,曾经是东南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南宋朝廷样样不行,但是海洋贸易非常发达,泉州港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南宋朝廷靠着海贸之利又撑了一百多年。 苏泽看着泉州港凋敝的景象,实在是可惜这样的好港口就这样浪费了。 泉州是实行禁海令最严格的地区之一,从洪武年实行禁海开始,泉州港口全部被拆毁,沿着海岸十里的房屋全部都被铲平。 明廷还下令将当时停泊在泉州港口的船只凿沉堵塞港口,就这样将一座天然良港毁了。 曾经千帆侧过的泉州港,如今连渔船都看不到踪影,苏泽只能在泉州附近的小港口靠岸,再将礼物拉到货车上进泉州城。 靠近泉州城,看到高耸的城墙,苏泽更是感慨这座名城的凋敝。 福州港的兴起,也是泉州没落的原因之一,明廷指定福建朝贡贸易的港口是福州港,所有入贡的船只都要在福州港靠岸,从唐宋以来就设立的市舶司从泉州迁往了福州,泉州就失去了官方通航的权利。 而距离泉州不远的漳州月港,又靠着走私贸易如火如荼。 而后隆庆开关之后,明廷也选择在月港开关,更是让月港超越福州港,成为福建最大的港口。 一南一北的挤压下,连走私船都不愿意走泉州港了。 港口贸易的衰落,也让泉州日益凋敝,苏泽走在唐宋时期铺设的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道路根本没钱修葺,拉货物的车都要颠簸的散架了。 但是泉州城内的古建筑极多,苏泽看到了唐代风格的佛寺,闽南风格的妈祖庙,甚至还看到了不少异域风情的建筑。 以苏泽的【宗教知识】,辨认出这其中还有景教、摩尼教的寺院,果然泉州曾经是中国对外最重要的港口。 不过虽然港口贸易衰落了,泉州商业依然非常发达,这里沿袭了宋代的风貌,沿街的屋子几乎都是商铺,这些商铺还将商品放到门口贩售,导致原本就拥挤的石街更是水泄不通。 唐之前几乎所有的商业都要在划定的“市”内进行,等到了宋代商品贸易繁荣,出现了“街铺”,在清明上河图中看到所有街道都是做买卖的商铺。 但是到了明代,商品经济相比宋代反而倒退了一些,在南平和福州都是类似于商业街的模式。 就是一条主干道是商铺,或者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形成一条专门的街市。 泉州还是承袭了宋代的“街铺”形式,而且和南平不同,泉州的富人更愿意住在方便的城内,而不是和南平那样乡绅都住在城外。 李夫人娘家祖上也曾经阔过,要不然也不会供方若兰的舅舅读书。 这些年方家李家发达之后,李家的老宅子也重新修葺过,苏泽在方爱竹的引导下走进一个巷子,门房通报见到是未来姑爷来访,立刻将苏泽引进了屋子里。 因为大部分有钱人都挤在城里,所以泉州富贵人家的门脸也都不大,不过进门之后苏泽发现,李家宅子其实并不小,只是藏在这闹市区中,从高墙中看不到里面的乾坤。 自己真的是攀上富婆了,要是后世能在闹市区有这么一栋别墅,那也是顶尖的富贵人家了。 苏泽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前厅,李家竟然还在前后两进房子之间建造了一座精巧的花园。 苏泽继续向会客的正堂走去,却听到了正堂内李夫人的声音。 “你说你不要继续科举,也就罢了!如今你姐夫给你谋得国子监职位都辞了!李贽,你是要干嘛!明日将这祖产也变卖了如何?” 苏泽脖子一缩,方爱竹听到李夫人这般咆哮也吓得一哆嗦,两人就停在了正堂边上。 一个中年男人说道:“阿姐,我实在受不了国子监那帮腐儒,我想要游学四方,精进学问。” “游学?你不读书进学也就罢了!家族的产业你也不打点,全部都扔给我,街坊都说我惦念祖产!” 中年男人嬉皮笑脸的说道:“家里一直都是阿姐执掌的,这些人乱嚼舌根,阿姐不要和他们计较,这些年家里产业愈发兴旺,这不都是阿姐的功劳。” “屁!那是你姐夫官越做越大的功劳!” “是极,是极!” “你不肯进学,也不肯管家,你姐夫写信让你去苏州帮他筹办钞关,你也不愿意去。” “我哪里懂得钞关那些东西啊,我去了也不能帮忙,要我说,过了年我那未来甥婿不是要去国子监报道吗?那国子监也没什么好学的,让他去给姐夫帮忙不更好吗?” 苏泽知道这和李夫人说话人的身份了,他就是方若兰经常提及的舅舅李贽。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6章 朱熹王阳明都错了! “方爱竹?你不是去南平陪姑爷了吗?” 一名李夫人身边的侍女端茶出来,看到了方爱竹,接着又看到了方爱竹身后的苏泽。 侍女连忙返回屋内通报,等一会儿她满面春风的出来道:“解元郎,夫人请您进屋。” 苏泽跟着侍女进了屋子,这时候李夫人已经坐在主座上,她右手边坐着一个三十岁不到的读书人,他穿着儒衫,眼睛炯炯有神,让苏泽奇怪的是他却没有留胡子。 这年头的读书人基本上都会留胡子,特别是有一定地位之后更是基本上都会蓄须。 一般苏泽这种还在考学读书的读书人为了方便读书才会剃胡子,堂上的这位应该就是刚刚被李夫人训斥的李贽。 但是此刻李夫人和李贽都是一副和睦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刚才的争吵。 苏泽在打量李贽,李贽也在打量着苏泽。 对于这位方家未来女婿,李贽早就在和方家父女的书信中得知了。 李贽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其实和方若兰的年岁相差并不大。 李贽也是被李夫人拉扯长大的,所谓长姐如母,他和方若兰的关系也很亲近,并不是长辈晚辈关系,反而更接近兄妹。 方若兰来信中就提到过这个苏泽,从中李贽也看出了自己这个外甥女的心意。 等到姐夫方望海来信说了这门亲事,李贽自然是非常的高兴。 当时苏泽还没考上解元,但是李贽倒是不觉得功名这么重要,反而写信劝自己姐姐放低要求,只要合适就早点完婚。 后来苏泽高中福建解元,方家上下对这位未来姑爷是越来越满意。 李贽少年天才,十二岁就能写文名动乡野,二十六岁在科举大省福建考上举人,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愿意再继续考学,反而沉迷于各种学术。 李夫人对于弟弟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李贽也要三十岁了,已经成家立业了,她毕竟已经嫁人,也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管教他了。 就算是气急了斥责两句,李贽也总能嘻嘻哈哈糊弄过去。 这一次李贽从国子监跑回来,说是要辞官不做了,又把李夫人气到了。 明代制度,举人做官若是辞官,以后就不可以继续做官了。 国子监博士也是学官,坐上几年也是能外任外任为官的,而且南京国子监在南京城内,这也是当年方望海请求同年给李贽谋的好差事。 如今国子监早就不是国初那样,就算是南京国子监祭酒更是混日子人,同样是学官,比起劳心劳力的海瑞,李贽已经舒服太多了。 可就这样李贽还要辞官去游学,李夫人才这么火大。 苏泽老老实实的拜见了李夫人,李夫人又介绍李贽,苏泽又向李贽行礼。 李贽对苏泽这个外甥女婿很有兴趣,不过家姐在堂,他只是低着头喝茶。 李夫人问了问苏泽南平的事情,感慨了时间飞逝,苏泽又趁势送上礼单。 礼单上除了上次苏泽送的胭脂水粉之外,又多了新染布和几本新书,还有武夷山最新的红茶。 除此之外,还有一副苏泽从鹿大王战利品中找到的象牙骨雕折扇,还有一副精美的手绘马吊牌。 对于这份礼单,李夫人非常的满意,刚刚训斥弟弟的脸色也好了很多。 等到李夫人聊完了家常,又说起正事。 不过婚事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直接和苏泽谈,还要等到方望海找机会定下来,李夫人说的正事就是方望海的公事了。 “年后汝霖就要启程去国子监坐监了吧?是准备去京师国子监还是南京国子监?” 苏泽老老实实的说道:“晚辈想要去南直隶的国子监,顺道在附近游学一番。” 这句话说到了李贽的心坎里,他立刻插嘴说道:“去南京国子监挂个名就好了!完全没必要入监读书!那帮蠹货也教不了你什么东西!” 李夫人重重的瞪了一眼亲弟弟,被血脉压制的李贽低下头。 李夫人说道:“兰儿的舅父就是国子监的教授,他这次回乡探亲,到时候年后让他和你一同去南京入监吧。” 李贽本来想要反驳,自己不是归家探亲而是准备辞官不做,但是又被李夫人瞪了一眼,再次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李夫人站起来留下苏泽用饭,然后带着侍女到后面准备晚饭。 李贽终于逮到了和苏泽单独谈话的计划,他眼神炽热的看着苏泽说道: “解元郎,我可是在姐夫的书信中总是见到你的名字,上次他去江南赴任来南直隶,和我见了一面,可是对你赞不绝口!” “长者谬赞了,晚辈惶恐。” 苏泽也终于见到了方若兰口中的奇人舅舅,大明中晚期思想史上的独特人物,也是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李贽。 李贽从小离经叛道,十二岁就写文抨击孔子,能够在二十六岁在竞争激烈的福建考上举人,他的儒学水平是极高的。 现在的李贽才三十岁,方望海给他谋了一个南京国子监的教职,但是李贽却连去国子监混日子都不愿意了,嚷嚷着要辞官游学四方。 现在的李贽,正在处于汲取各家思想的时期,只不过苏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触到泰州学派的学问。 李贽拉着苏泽说道:“我就叫你汝霖,你就叫我宏甫,莫要搞什么繁文缛节,如何?” 果然史书上说李贽是“轻视礼法,不拘名教”的狂士,在重视辈分礼法的大明,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但是苏泽还是摇头说道:“我称呼先生的号吧。” 李贽想了想说道:“那就叫我卓吾吧。” “卓吾先生。” 李贽有些失望,本以为苏泽少年解元,应该是个年少轻狂的性格,却没想到他性子这么稳重,和他那个木头人一样的姐夫差不多,这让在南京混过的李贽有些失望。 此时的南京,处于文风最盛的江南地区,可以说是名人狂士层出不穷,李贽这样的在江南地区都算不上什么。 这样一板一眼的人,怎么写出《牡丹亭》这样的神作的呢? 李贽在南京国子监的时候,接到了方若兰寄过来的《牡丹亭》,一时惊为天人,他在南京国子监中推广,众人也都认为苏泽是大才。 “汝霖知道格物致知吧?”李贽看着苏泽问道。 原来这个时候李贽接受的还是心学思想,不过也正常,此时是心学昌盛的时期,泰州学派也只算是心学的一个分支。 南京所在的江浙地区,也是心学传播最广泛的地区,李贽热心于心学自然很正常。 苏泽说道:“格物致知,致良知吗?略懂。” 对于格物致知的认识,儒家解释各不相同。 朱熹认为“格物致知”就是从万事万物中究察事理从而获得知识。 和陆九渊则认为这个“格”的意思是革除,意在言格去物欲而求得天理,反对在心外去穷理求知。 而王阳明更进一步,认为“致知”就是致良知,“格物”就是正物,于是将“格物致知”说成“致知格物”,也就是“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 所以苏泽说到了致良知,李贽就知道苏泽是知道心学的,他立刻高兴的讨论起来。 “汝霖,我近日研究《荀子》,其中有‘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略有所得。” “请赐教。” 李贽说道:“汝霖你可知道制盐的卤水?这冬日卤水和普通水一起放在屋外,普通的水结冰而卤水不结,岂不是说卤水和冰一样寒?水和冰一样寒,是不是荀子错了?” 苏泽倒是一点不意外李贽说出“荀子错了”这样的话,从李贽的一生来看他一向是蔑视权威的人。 不过这样的聪明人,也最容易钻牛角尖,喜欢吊书袋扣字研究,最后陷入到了空谈的哲学思辨中。 而如今的心学就这样的趋势,人人都在讲究格物致知,可是谁也说不出到底要怎么“致良知”,一切讨论都陷入到空谈中。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李贽非常善于观察,他已经发现了饱和溶液的冰点低于水这件事。 苏泽摇头说道: “不是荀子错了,是朱子、阳明先生都错了。” 李贽本来习惯性要反驳苏泽,这是他在南京和人辩经养成的习惯,他刚刚张口,却听清楚了苏泽的话。 “什么?!” 原以为自己说荀子错了,苏泽会惊骇,可是苏泽竟然一口气将朱熹和王阳明都驳斥了。 要知道荀子在儒家的地位本来就比较尴尬,他的作品很多儒生都是不习的,这位也就是说起来地位高,其实在大明儒生心中的地位是不如王阳明和朱熹的。 这两人,一个是大明朝科举官方思想,一位是儒家新圣,现在苏泽竟然一口气说他们都错了? 狂! 李贽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徒! 没想到苏泽如此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狂妄的思想! 不愧是我家甥婿! 在南京国子监辩经无敌手的李贽,燃起了辩经的兴致来。 但是辩经不是比谁的立论怪异就能获胜的,还需要能将对方说服,最少也要驳倒对方的论点。 李贽挺直了身体,做出一副战斗姿态,他举手说道:“汝霖请讲!” 苏泽淡淡的说道:“格物是格物,致知是致知,明明是两种东西,先人不解其意而混为一谈。” 看到李贽在思考,苏泽继续说道: “就以冰水为例,我在南平曾经以热胀冷缩为原理制作一物,名为温度计。” 苏泽讲解了温度计的原理,然后说道:“若用温度计来测,卓吾先生的问题不言自明,混合盐卤的水结冰的温度要比纯水要更低,才有水结冰而盐卤不结冰的情况出现。” 李贽心头狂震,他虽然没见过温度计,但是听了苏泽所说的原理,也觉得这个东西可行。 是啊,如果温度可以定量,那自己那个问题就不需要研究了,只需要记录结果就可以了。 苏泽说道:“格物,就是穷究物之理也,而物理是什么?是不变的大道。” “水沸而腾,水冷结冰,这些都是物之理,物之理是恒常的,不以人的意识而有任何变化。” 这句话虽然有些前卫,但是苏泽说的水遇冷结冰,遇到热沸腾,确实是恒定的,是人的意识无法影响的,他不由的点头。 苏泽又说道:“格物,就是穷究物之理,而物之理要从什么地方入手?从现象,从规律,从数据,从简单规律推导复杂规律,研究物之理不需要圣人经义,只需要根据规律总结推导就行了,所以有的匠人不懂圣人之言,却能明晰物之理,这不是更说明格物和圣人古训都没有任何关系吗?” 李贽心头狂震,苏泽这一套理论实在是太违反他的常识了,可是他又似乎没办法反驳。 苏泽又说道:“接下来就是致知。知,万民之识也,所谓致知应是致万民之识,这是研究人心的学问。” “往小处说,明事理,求良知之心,都是这样的学问。” “往大处说,如何治理手下,如何判决案件,如何管理财货,都是研究人心的学问。” “致知要读圣人之言,要学前人之例,要学史政之要,最重要还是明辨人理,顺应人心,这些都是需要根据时情世情随时调整变化的,又怎么能和格物混为一谈?” “所以晚辈才说是朱子和阳明先生都错了,格物致知,就是格物和致知两门学问,用恒定不变的自然之理来解释善变的人心不行,用人心道理的思考来解释自然之理同样是不行的。” 李贽结结巴巴的说道:“也就是说,成圣之途,是两条路了?” 苏泽点头说道:“当然,穷究万物之理能成圣,明辨万民之心也能成圣!” 李贽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等等,汝霖,你说天理恒常,这天星运转感应人心,这不就是人心影响天理吗?”筷書閣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天星运转乃是天理,和人心何干!” 看到李贽不相信的样子,苏泽说道: “天星运行,我可算之!”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7章 思想的星火 李贽看着苏泽,苏泽的话再一次颠覆了他的三观。 天人感应,发源于汉代的谶纬学,这是汉儒董仲舒套在皇权上的一道枷锁。 好嘛,苏泽不仅仅推翻了朱熹到王阳明以来的格物致知体系,如今连儒学的根子都要刨了。 李贽确实狂妄,可是他从没有想到苏泽竟然能狂妄到这个地步! 好! 李贽本来就喜欢这些离经叛道学问,他问道:“汝霖要怎么算?” 苏泽指着天上说道:“算日。” “算日?” 李贽没想到苏泽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太阳是整个天空中最大的星体,也是对人类最重要的星体。 中国古代儒生对于星体运行的理解,其实是超过同时代的西方人的。 从秦汉开始华夏先人就开始编制历法来指导农业生产,在汉代王充写下《论衡》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日和月不过是挂在天上的两个星体罢了。 苏泽说要测日,李贽继续问道:“要怎么测?” 苏泽指着外面的一棵树说道:“测日影长度,卓吾先生,苏某可以计算出任何时刻的日影长度。” 李贽再次愣住了,测日影长度?可以算出任何一个时刻的日影长度?这才李贽听起来简直就和玄学差不多,这个也是能算出来的嘛? “这和天星运行有什么关系?” 苏泽让方爱竹拿来纸笔说道:“那自然是有关系的了,卓吾先生请看,这是我们所生活的地球。” 苏泽在纸上花了一个球,继续说道:“这是黄道和赤道的交角。” 李贽点点头,他是博学多闻见称,明代虽然禁止百姓私习天文,但是士大夫偷偷研究天文的其实也不少,南京国子监更是有天文学的藏书。 黄赤交角就是古代天文学家计算出来的地球自转偏转角度。 接着苏泽画出一个更大的圆球说道:“这就是太阳。” 苏泽画出地球绕着太阳旋转的轨迹说道: “地球环绕太阳公转,因为地球绕日而行,地日变化,夏近冬远,所以才有了四时变化。” 李贽点点头,这个也是他能理解的内容。 “而地球自转则产生昼夜变换。” 李贽再次点头,古代天文历书中也有这样的内容,先民编制历法的时候,就已经研究明白了这个道理了。 此时苏泽已经将图画好,他又在图的角落中花了一张小图。 “遮光为影,拿烛台举例子,若是在屋内立起一根烛台,再立一根柱子,是不是只要知道烛台和柱子的位置,已经柱子本身的高度,就能算出柱子的影子长度?” 苏泽画了一张图,李贽点头说道:“这就是求几嘛,这个我能理解。” 求几就是解几何题,对于李贽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学问。 苏泽说道:“太阳是一个大大的烛台,日影就是因为阳光被东西遮挡住,同样那我在地球上立一根柱子,用求几的方法也能算出日影的长度,唯一的难处是地球自转是有偏角的,要求日影长度还需要知道所在地球的位置。” 苏泽在地球上画出柱子,又画出阳光照射成影的示意图,李贽惊呼道:“真的能算?能算日影,也就是说汝霖能算太阳的位置?” 李贽是极聪明的人,通过示意图他已经明白了日影长度的重要性,如果苏泽能够准确计算日影长度,就意味着他可以算出任何时刻太阳在空中的位置! 太阳能算,那其他星体的位置不是也都能算?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天体运行不过是一道复杂的几何题目,真的和人心无关了! 李贽指着院子外一棵枯死的挺拔树木说道: “那就请汝霖算一下,那颗枯木一个时辰后日影的长度!” 苏泽点点头说道:“我还要先算此时的日影长度和枯木的高度。” “请!” 方爱竹拿着尺盘,和苏泽一起测出了现在的树影长度和树的高度,他将所有的数据告诉苏泽之后,苏泽又拿出自己的航海手册,在海上的时候他已经确定了泉州的经纬度了。 现在这已经是一道高中地理学考试的题目难度了,已知高度、经纬度,现在的日影长度,求一个时辰后日影长度。 苏泽的数学已经达到了Lv7,372/3000,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泽就算出了一个时辰后的日影长度。 他对着李贽说道:“卓吾先生,我已经算好了。” 李贽站在边上看着苏泽的演算,他看着苏泽写下他不认识的数学符号和公式,然后一步步的算出了结果,虽然看不懂过程,但是他大为震撼。 房间里沉默下来,李贽彻底迷茫了。 如果天星运行都是可以测算的,那还真的和人类意志没有任何关系。 他长期以来建立的世界观轰然倒塌,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有格物和致知两条成圣之路? 难道朱熹和王阳明真的都错了吗? 苏泽安静的等待时间来验证他的计算,他看着李贽要爆脑的样子,不由的暗暗露出笑容。 上一次和汪道昆交流之后,苏泽从《金瓶梅》中找到了“一道德”的野心,就一直在思考思想启蒙的问题。 从格物致知入手,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分开,这是苏泽“一道德”的第一步。 从启蒙运动以来,西方科学的迅猛发展,其实就来源于“文理分班”,而标志性的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本书。 这本书对于自然科学界的影响,绝对不是简单的几个公式,牛顿之所以能成为近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是因为物理学家和数学家这个职业就是从他开始的。 如果用中华文明的说法,牛顿就是数圣和物圣。 在牛顿之前,自然科学和哲学是一体的,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的哲学家,同时也是科学家,他们研究现象,并且提出种种假说来解释这些现象,这时候自然科学还是一种思辨游戏,甚至可以是政治工具。 比如东西方都有的占星术,天体运行被认为是一种征兆,赋予了神秘学的含义。 从牛顿开始,机械唯物论正式成为自然科学的指导原理,和形而上学的哲学理论彻底分开。 机械唯物论只研究现象,从现象入手总结数学规律,从定量的方式研究自然现象,从牛顿开始西方科学界开始一轮持续几百年的迅猛发展。 科学家不需要和哲学家一样,思考难以观测和定量研究的意志、心理,而只需要对着实验结果进行归纳总结,对实验数据进行计算推导。 在机械唯物论发展到最巅峰的时期,科学家预言只要拥有无穷的算力,宇宙中就会出现一只拉普拉斯妖,祂能如同神灵一样知晓任何事情。kuAiδugg 而“文理分科”的目的,是将中华文明千百年来杂糅在一起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分开,这等于是给“自然科学”松绑,让它没有任何负担的发展。 而和“自然科学”分开之后,“社会科学”也可以更专注于自身,而不是硬扯上自然科学现象来思考有什么含义。 中华文明永远不缺乏天才,将“格物致知”一分为二,就等于将儒生这个群体分成两条路。 而苏泽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将格物致知这两条路分出来,那么在明代被贬斥的数学等一系列的“杂学”,同样可以上升到儒学的高度,通过这种方式来拔高这些“杂学”的地位。 其实在这个时代,和李贽这样不追求出仕的读书人已经出现,这些人或者沉迷于诗词书画等文化活动,专心著书治学,还有宋应星这样记载各种科学技术的杂学家,也有李时珍这样编纂医书的医学家。 如果真的能将“格物致知”分开,就等于将这些原本被主流所轻视的学问,拉到和儒学同样的地位。 再往大了说,自然科学是一门“求新”的学问。 进行任何科学研究,只需要阅读这个研究的最前沿的论文,准备好研究需要的实验工具和数学工具,就可以立刻着手研究了,而不需要从经义中寻找论据,也不需要研究复杂的哲学问题。 这种“求新”的思维方式,也是推动启蒙思想发展到文艺复兴,再发展到了西方几百年各方面全面发展的推动力之一。 “求新而不法古”,这是苏泽准备日后提出的口号,当然现在他的影响力还很弱小,这样的口号要等到苏泽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时候再提出来。 想通了这些,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方爱竹拿着盘尺,再次测量了树影的长度,然后返回物屋子向苏泽和李贽说出了测量的结果。 看着和苏泽几乎完全一致的数据,李贽是彻底相信了苏泽的说法。 “汝霖大才!” 李贽心悦诚服的说道:“我是相信了,格物致知确实是两条成圣之路!” 李贽继续说道:“汝霖,我可以向你学习格物的学问吗?” 苏泽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竟然让李贽这个明末著名思想家,分科分到了理科? 苏泽原本还想要让拉拢李贽,让他帮着自己完善“一道德”的理论呢,怎么把他推到了自然科学那边去了? 任何一门学问的发展,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王阳明的心学能成为显学,靠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也有他徒子徒孙的不断完善和推广。 苏泽给李贽讲这些,就是因为李贽是“自己人”,可以拉拢他加入到自己的“一道德”体系建设中。 却没想到被一个测算日影,推到了天文学领域。 苏泽立刻慌了神,他说道:“卓吾先生,难道你对致知不感兴趣吗?” 此时李贽沉浸在对天体计算的宏大想象中,他立刻说道:“人心难测,与其研究诡谲多变的人心,还不如研究恒定不变的天理。” 完蛋! 苏泽此时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装x算什么日影长度,直接做一个简单的小物理实验就好了啊! 如今将李贽忽悠到天文学领域去了,那岂不是自己在“一道德”方面又少了一个助力。 失算啊! 李贽低声说道:“汝霖,你是想要修订历法吗?” 苏泽看了一眼李贽,果然这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都是顶尖的人才,从日影长度上李贽就明白了天文学和历法的联系,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贽说道:“其实这些年礼部一直有重修历法的提议,国初的历法是越来越不准了,这些年来几次日食月食推算都错了,为此朝堂动荡了多次。” 苏泽明白李贽的意思,天人感应学说是儒家用来压制皇权的手段,每次出现天象异变,群臣就可以用这个来压制皇帝。 所以历法对于皇权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能够准确预测天象的钦天监,就等于让皇权拥有了对天象的解释权,这也是明廷一直禁止民间私习天文的原因。 李贽又说道:“是我糊涂了,汝霖的才能必定能高中,应该走科举正途,天文历法不过是皇帝私臣,不是正途。” 钦天监和医官词臣之类的,这些类型的臣子属于皇帝的私臣。 比如钦天监的官员,几乎都是世袭的,这些家族世代研究天文历法,专门给皇室服务。 这一类的官员,类似于词臣和皇帝身边的方士一样,都被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所鄙视。 就算是有几个获得封赏身居高位,也会被文臣认为是溜须拍马幸进的小人。 现在的李贽虽然思想开放,但毕竟是在科举体系下熏陶了十几年的,是科举正途的观念依然深入人心,还没到后期那种轻视名教的“狂徒”境界。 由此也可以见“正途”观念的影响力之大,苏泽要破除“格物致知论”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思想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苏泽需要的是整理自己的想法,然后逐步点燃一个个火种,再让这些火种去点燃更多的人。 所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难写,哎 算日影,是清初历案中,汤若望和钦天监历官最后论战实证的比赛。 清初钦天监内的洋人传教士和本土历官的争斗,大家感兴趣可以看 《制天命而用:星占、术数与中国古代社会》,很有意思的一本书。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8章 关中大地震 苏泽和李贽的交谈被李夫人打断,引着苏泽在家中用膳之后,李夫人又回赠了苏泽一大堆的礼物,让他带给九姑婆和家中长辈。 苏泽再三推辞,还是收下了回礼,不得不说李夫人出手也是相当的大方,其中还包含了好几个精致的女儿家的物件,不用说是贴补给女儿的。 “汝霖,等年后让兰儿的舅父和你一起去南京国子监,这样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从福建前往南京只能走陆路,从福建北上需要经过倭乱中的浙江,如今南京附近也有倭寇滋扰,这一次李贽从南京回来就带了好几个忠勇的家丁护卫,靠着他们才逢凶化吉。 两人一起北上自然是更安全,苏泽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李贽虽然不情愿返回南京国子监,但是想到可以和苏泽同行,沿途向他请教学问,心情也高兴了起来。 一番宾主尽欢,李夫人也暗示让苏泽顺路去一下浒关,探望一下方望海,尽快将婚事定下来。 苏泽明白了李夫人的意思,也表示回去沿途去一下苏州。 苏泽毕竟没有正式成亲,被李夫人安排到了李家在泉州城中的别院休息。 第二天辞别了李夫人,苏泽带着一车子的回礼返航,等到他返回长宁卫后,又遇到了陶公公的通报,请他回来之后去趟矿监。 苏泽只能匆忙的放下东西,赶到了矿监工坊,就看到笑容满面的陶公公一把拉住了苏泽说道: “解元公!杂家有要事和您商议。” 等到了陶公公新建造的屋子里,他这才说道: “解元公!朝廷下旨,要恢复琉球朝贡贸易,任命我为福州市舶司提举!” 苏泽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一喜,以他对嘉靖皇帝的了解,琉球手里有龙涎香,这个筹码足以让嘉靖皇帝同意重开琉球朝贡了。 可是苏泽还是没想到到,竟然任命陶公公为市舶司提举! 本来苏泽还想着怎么打通关系,将福州市舶司拉下水! 这下子不需要了,这陶公公早就和自己捆绑在一起了。 苏泽连忙拱手说道:“恭喜陶公公!这市舶司提举可是个好差事啊!” 陶公公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出来。 比起甘于在矿监的胡太监和小尤太监,陶公公自然是不甘心窝在山沟中的。 但是来之前的时候李芳叮嘱过陶公公,不要滋扰地方,而且皇帝的旨意也让他不要进城居住,滋扰地方。 陶公公自然也想要进城享福,可是福建上下都盯着他呢,一定他有什么劣迹肯定会被加倍弹劾。 福州市舶司本就有官署和宅邸,就在福州城内,只是这些年断了朝贡贸易荒废了,只需要重新修葺一下就能住,朝廷也下发了修葺市舶司的费用。 这样陶公公就能搬到热闹的福州城去,而不用窝在这破烂的山沟沟中了。 而且市舶司提举太监是肥缺中的肥缺,朝贡贸易中夹带的私货可以通过市舶司洗白,贡物也是市舶司上贡皇帝,最重要的是市舶司提举太监还有上密揭的权利。 提举太监有风闻言事的权利,等于是皇帝派在地方上的钦差,这项权利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这项权利,福建上下官员就是再不待见陶公公,以后见面了也要恭恭顺顺的。 比起铸币来,市舶司提举是超级肥差了,陶公公也知道,这是皇帝对于他铸币差事的奖励。 想到苏泽的功劳,陶公公更是倚重他,一个不居功又有本事的参谋,谁不喜欢呢? 陶公公问道:“杂家听说,建议重开琉球朝贡的是福建巡抚汪大人,汪大人是解元郎的房师,可有什么内幕消息能告予杂家?” 陶公公是个很擅长抓关键的人,他能够在铸币这件事上对苏泽言听计从,就是因为他知道铸币的关键是捞钱,而苏泽是能够帮她捞钱的人。 而这一次市舶司的工作,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那些龙涎香了。 皇帝重开琉球朝贡,就是因为这些琉球人手里有龙涎香,能够拿到这批龙涎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苏泽装作不知情的说道:“我和恩师来信中,确实提到了琉球朝贡的事情,恩师说过这些琉球人手里真的有龙涎香。” 陶公公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说道:“若是真的有龙涎香,那可要尽快给皇爷送去啊!” 陶公公不停的踱步,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年底是绝对赶不上了,元宵能来得及吗?” “若是能在元宵节前将龙涎香献上,皇爷肯定要大喜的!” “可福建和京师相距千里,元宵节怎么来得及啊?” “也不知道那琉球使者手里的龙涎香,什么时候能送到福州?” 看到陶公公如此着急的样子,苏泽就知道皇权的力量。 为了皇帝能得到龙涎香,一切重要的事情都要为了这件事让路。 可以为了龙涎香重开琉球朝贡,为了龙涎香也可以一骑红尘妃子笑,正是皇帝无限膨胀的个人私欲的体现。 陶公公已经想着用传递军情的渠道来进贡龙涎香了,依然觉得这个速度不够。 他想了想说道:“算了,看来元宵节前是等不到了,等到了福州还请解元公帮着引荐汪巡抚,让杂家尽快和琉球使者接触上。” 苏泽心道那些龙涎香就在长宁卫呢,琉球使者也在东奥岛等着呢。 陶公公急着重开琉球朝贡,苏泽自然是求之不得,如今市舶司衙门已经开工修葺了,约定年后陪同曹公公去一趟福州。 苏泽又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说道: “陶公公,年节将至,这是送您的礼物。” 除了陶公公之外,胡公公和小尤太监,苏泽也都送了礼物。 普通百姓年关难关,对苏泽这种有功名的人来说,年关也是相当麻烦的。 一年下来,苏泽要向熟人送上各种年节礼物,今年是苏泽又考上了举人,和全年过节完全不一样了。 县里的孙知县要送,于家也要稍待送上,县学的同学,今科的同年也都要送礼。 武夷山的熊母也要带上一份礼物,惠民药局的黄提举,印刷坊和几家铺子的掌柜伙计也各有红包送上。 苏泽第一次觉得,自己需要一位女主人来操办这些事了。 脑海中浮现两个人影,苏泽连忙摇头,再次投入到年关诸事中。 今年长宁卫也热闹的不得了,这次福建乡试的同年录总算是在年前编纂完毕,今科第二名的黄懋冲亲自来长宁卫送上了印好的《同年录》。 苏泽热情的招待了黄懋冲,看到长宁卫繁华的景象,黄懋冲也是大为惊叹,苏泽又让人送上红薯和土豆招待黄懋冲,吃了甘甜的烤红薯后,黄懋冲惊讶的说道: “这是番薯吗?我家的山田中也有种植,可没有汝霖兄家的这般好吃啊。” 黄懋冲是福建兴化府人,距离月港更近,果然福建沿海的地区早就有红薯传入了。 因为是从外国人的船上传入的,所以当地人都称之为番薯。 不过番薯刚刚传入国内的时候,品种小口味也差,福建人一开始种植的时候都是用来喂动物或者是穷人充饥。 因为番薯种植技术不发达,也只是在山田中随便种植,产量也不大。 苏泽乘机推销道:“这是我改良的品种,目前只在长宁卫山中种植,若是象谦兄喜欢,我送一些粮种给你回去种。” 黄懋冲连忙说道:“多谢汝霖兄了。” 苏泽一直在积极推广红薯和土豆的种植,这两种农作物虽然不当饱,但是在动乱时期能够保住不少人的性命。 就在苏泽和黄懋冲两人聊天喝茶的时候,突然地面晃动了一下。 苏泽心中咯噔一声,黄懋冲也惊讶的站起来,茫然的看着四周。 长宁卫众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地面再次晃动一下,九姑婆喊道: “地动了!快出屋子!” 众人纷纷冲出屋子,地面没有继续摇晃,黄懋冲松了一口气。 可是苏泽却看向北方,他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十二月十二日,陕西发生特大地震。 这场地震中,已致仕的南京兵部尚书韩邦奇、南京光禄寺卿马理等多名归家的高官及其家属,同日被压身亡。 陕西、山西是日午夜,声如轰雷,势如簸荡,大树如帚扫地。 整个陕西大地震中,就连这些官员都无法幸免,死于大地震的百姓更是无计其数。 根据史料记载,这场大地震中,京师、山东、南直隶、湖广、汉南等五省也都有受灾,福建广东都有地动的记录。 黄懋冲看些苏泽问道:“汝霖,可是地动了?” 苏泽点头说道:“震自西北方,我们只是余震,不过今日还请象谦搭棚子在室外住一晚,以免夜里再震。” 黄懋冲忧心忡忡的说道:“今年北有俺达犯边,南方倭乱稍平,也不知道这次地动到底大不大,若是再受灾朝廷可就撑不住了。” 黄懋冲坚持要连夜返回家乡,苏泽劝说不得,只能让长宁卫军户护送他返回兴化府。 送走了黄懋冲,苏泽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陕西大地震中,连那么多高级官员都死于震中,史料上说这一次地震死亡人数是八十三万人,实际上根据各地方志记载远超过这个人数,官府根本没有能力统计死亡人数了。 震中一些地方的基层官府完全被摧毁,整个陕西、山西全面遭灾,流民从两省涌入京师,嘉靖皇帝命令大臣将流民堵在京师外。 史料中这些流民因为没粮食赈灾,竟然在流民中开设人市,易子而食。 史料中“大灾,人相食”,背后是无数家庭的人伦惨剧,固然地震是自然灾害,但是明廷的救灾不利也是酿成巨大灾害的重要原因。 而这一场地震,再次让朝堂党争白热化。 在张经和李天宠被处死的时候,还有一名大臣也随之被处死,这名大臣名叫杨继盛,时任武选司员外郎。 杨继盛算是徐阶的弟子,他在嘉靖三十二年上书《请诛贼臣疏》,直言严嵩的五大罪状,被严嵩诬陷下狱。 在张经和李天宠论罪的时候,严嵩在赵文华奏疏中附列上了杨继盛的名字,杨继盛也被嘉靖皇帝勾决,和张经李天宠一起被斩于市。 杨继盛死前将自己在狱中所作的书交给妻子,写下绝命诗后慷慨赴死,其妻张氏也殉情自杀,这件事引起了京师舆论的风暴,清流和严党更加对立。 而这一次的陕西大地震,清流以国家有奸佞为理由,再次上书进攻严嵩。 作为内阁首辅,发生这样巨大的灾难,严嵩自然是要上书请罪的,可这一次一向迷信的嘉靖皇帝,没有理睬清流引经据典的说法,反而是下了一道罪己诏。 罪己诏中,伟大的嘉靖皇帝直言: “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阴阳不和,灾异示儆。” 翻译一下就是:这一次地震是因为朕的罪过,朕的罪过是因为朕是皇帝,你们大臣的罪过就是朕的罪过,谁让朕是皇帝呢? 朕祈求上天降罪于朕,不要降罪于大明的子民,谁让朕是大明的皇帝呢? 主要内容就是抛开事实不论,你们群臣就没有问题吗? 这道罪己诏发布之后,严嵩立刻上书辞职。 看到嘉靖和严嵩如此配合,清流也知道大势已去,纷纷上书表示自己有罪,恭颂皇帝圣明。 就在满朝的大臣斗的不开交的时候,派往陕西赈灾的人选还是迟迟没定下来,整个十二月份,朝堂都在围绕这场地震进行激烈的斗争。 等到过年之前,福建陆续得到消息,陕西大震,整个关中地区沦为废墟。 年后各地衙门得到朝廷诏令,让地方督抚大臣上书直言朝政得失,又命令各地“内外臣工其痛加修省,各尽职业毋事虚文”。 朝堂在一番纷乱中,到了二月份才定下了赈灾大臣的人选,户部左侍郎邹守愚。 就在这样忙乱的朝局中,刚刚过完年陶公公就接到宫里的急件,要求他尽快和琉球使臣交涉,进贡龙涎香入京祈求国泰民安。 苏泽也是无语了,都这样了嘉靖皇帝还惦记着他那破鲸鱼便便结石呢。 在长宁卫过完元宵,苏泽终于待不住了,在陶公公的多次催促下,苏泽终于要启程前往福州。 这一次前往福州府后,苏泽就要和李贽以及同年一起,前往南京国子监。 苏泽拉着林默珺交代长宁卫的各种事项。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19章 走哪条道? 苏泽坐在百户府中,对林默珺交代自己出行后长宁卫的事情。 苏泽说道:“东奥岛的开荒还要继续,过几日你就安排林长靖带着琉球国书入供福州,将龙涎香献给陶公公。” 这是早就已经计划好的事情,林默珺点点头,琉球人都被安排在东奥岛上,随时准备入贡福州。 林默珺对东奥岛也非常上心,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岛上,她对苏泽说道: “如今曲蹄人的荒田已经开垦完毕,岛上的红薯已经种下了,按照你的吩咐这段时间最近一直在收拢流民上岛,如今岛上已经有两千多人了。” 苏泽满意的点头,有了这些人手,东奥岛上更多的土地被开垦出来,虽然还不能自给自足,但是很多设施已经可以建造出来了。 东奥岛上的船坞已经升级成长宁卫这样的干船坞,在林宗远的带领下,长宁卫的木匠全部迁往了东奥岛。 林宗远也收了更多的学徒,此时都在林宗远的带领下继续拆解东奥岛上残留的倭寇船只,对这些船只进行改造升级。 “那些佛郎机人还是要看好的。” 林默珺点点头说道:“已经将他们分开了,按照你的吩咐,将岛上编成保甲,每一保里都安排自己人监视,对港口也严加管制,不会让他们跑了。” 苏泽放心的点头,阿方索船长和皮埃尔神父已经习惯了留在长宁卫,但是新世界号上的其他船员还是偶尔闹上一闹,他们很多都是阿方索船长在马六甲雇佣的当地土著,不少都是亡命徒,现在将他们安排在东奥岛上,自然要严加看管。 这些日子林默珺一直按照苏泽的吩咐,在东奥岛上招募流民,现在也小有成效。 苏泽继续说道:“长宁卫的诸多产业就请诸位兄弟多费心了,如果遇到搞不定的事情,就去府衙找显扬兄弟他们帮忙。” 林默珺点点头。 “我离开之后,卫学就交给陈朝源和林清材了,他们是我县学的同学,学问也不错,每个月来卫所几天授课,卫所的孩子要开蒙就送去卫学好了。” “城里的事情就交给显扬兄弟多担待着了,城里的几家铺子则交给德清兄弟管理。” “武夷山上的茶园平日里就交给周管事,不过隔三差五还是要派自己人巡查,今年的茶叶全部制造成红茶。” 林默珺继续点头,她已经将苏泽交代的事情记录下来,不知不觉中长宁卫的产业已经这么大了。 “我从福州办完事情,就直接启程去南直隶了。” 林默珺沉默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先去南京国子监报道,办了入监之后我打算在江浙看看,大概今年的秋天就回来。” 从福建前往南京路上就要两个月时间,一来一回就是四个月的时间,不过苏泽知道自己的根基在长宁卫,这一次出去苏泽准备看看江南和浙江的形势。 另外还要探望一下方望海,苏泽打算绕道去淳安看一看海瑞,这样算下来秋天能回来就不错了。 等到苏泽说完了,林默珺看着他欲言又止,等到苏泽站起来走到门口,林默珺这才说道: “路上保重!” 苏泽向林默珺挥手道别,他返回家庙收拾东西,又是和九姑婆和林彩娘一番道别。 “阿泽哥!”小萝卜头林良珺冲进了家庙,他将一套儒衫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我哥送你的!” 苏泽看着这套蓝色的儒衫,是按照他的身材裁剪的。 林良珺说道:“这是我哥请教陆嫂子亲手做的。” “真是的,刚刚她为什么不亲手交给你,非要让我再跑一趟。” 林良珺的眼睛一转说道: “阿泽哥,你这次出门能带上我吗?我保证不调皮捣蛋!” “不行!” 苏泽断然拒绝,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出行本身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林良珺是卫所的继承人,林默珺也不会让他涉险的。 小萝卜头失落的低下头,苏泽看着自己的第一大弟子,安慰说道:“等我从南京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那可以说好了!” 林良珺变脸一样的抬起头,生怕苏泽返回和他拉了勾,然后迅速冲出了家庙。 苏泽又叮嘱林彩娘照顾好九姑婆,林彩娘也眼角噙着泪水答应下来。 林默珺专门给苏泽挑选了二十名身强体壮的军余作为护卫,领头的是一名叫做林德阳的小旗,他也是鸟铳手队伍中的神枪手,射击水平和开了挂的苏泽差不多。 林德阳携带一把从月港买来的短铳,说是短铳也有手臂长,用布包裹了缠在在腰间。 这些军余都携带了这种短铳,不过都用布条包裹。 不过鸟铳是最后的秘密武器,他们主要还是随身配刀,这些精兵光是站出来就让普通土匪胆寒,这一路上苏泽也有了安全感。 二月二,龙抬头,苏泽在祠堂祭拜完毕,就在护卫的陪同下骑上了于二公子赠送的马,浩浩荡荡的向福州城而去。 陶公公过了年之后,就搬去了福州城中督办修葺市舶司,接下里的事情都在苏泽的计划中。 琉球闽人三十六家后人之一的林长靖手持琉球国书和勘合,乘船抵达福州城。 陶公公站在码头上迎接了林长靖这一行琉球使臣,林长靖向陶公公献上了龙涎香。 鉴定这是真的龙涎香后,陶公公大喜过望,他立刻安排传递军情的驿站马不停蹄的送往京师。 紧接着陶公公又和林长靖约定了朝贡的事情。 朝贡贸易不是自由贸易,约定了贡期之后朝贡国才能来港,而且来港之后交易的货物也都是商议好的。 林长靖向陶公公提出,琉球国和以前一样,贡香料、木材,这一次多贡布匹和象牙宝石等物,这些陶公公都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林长靖向陶公公提出,请大明答贡的时候只回丝绸和生丝,赐银赐钱也全部都折算成丝绸,这让陶公公犹豫了起来。 朝贡国向天朝上国朝贡,天朝上国也要回赠礼物,这就是所谓的“答贡”。 其实朝贡和答贡就是一种交易,只是套上了进贡的外壳罢了。 林长靖提出只用丝绸答贡,其实就是提出让大明只用丝绸来交易。 一直以来,大明朝的丝绸都是最畅销的货物,无论是倭国的大名还是西方的贵族,都疯狂的迷恋丝绸。 对于林长靖的请求,陶公公表示需要上奏朝廷才能答复。 双方约定在九月份入贡,同时陶公公还表示,若是能搜集到龙涎香还可以入港散贡。 林长靖立刻表示回去之后会倾尽琉球之力搜集龙涎香,这让陶公公非常的满意。 二月十五日,从泉州府出发的李贽也抵达了福州城内和苏泽会和。 听说苏泽要去南京国子监,不少准备也去南京入监的举人纷纷找上门来。https:/ 今榜第二的黄懋冲和今榜第三的赵秉忠都找上了苏泽,他们也都是准备去南京国子监入学的,也都相约和苏泽同行。 一行中三个举人,再加上李贽这个国子监博士,还有四人护卫的家丁,整个队伍立刻膨胀到了百人。 众人看到苏泽的护卫精锐,提出让林德阳统一带领这些家丁,编练在一起结伴而行。 检查了前往南京国子监报告的文书证明,众人浩浩荡荡的北上,向南京出发。 不过如何去南京,还是要商量一番的。 这一次前往南直隶,众人也都携带了不少福建的特产,这一行众人都有官身,虽然不能住进驿站,但是过关和进城也没人敢收他们的税,所以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少,从什么路线出闽就非常关键了。 李贽年纪最长,又是才从南京回来的,众人自然要听从他的意见。 李贽说道:“入闽有两条路,分别是汉故道和宋新道,我这一次返回福建是走的汉故道。” 苏泽脑海中浮现出地图,他翻开一张古代地图说道: “卓吾先生所说的汉故道,就是当年汉武帝入闽所走的武夷山道吗?” 李贽点头赞叹道:“汝霖果然博学,就是这条道,我在山中还见到了汉军所立的碑文,那是当年武帝征闽留下来的。” 黄懋冲和赵秉忠都是第一次出门,他们都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汉故道就是出武夷山入江西,翻过武夷山就能进入江西铅山了,然后再从江西入浙,好处是这条路经过汉唐开发,沿途的村镇很多,坏处就是要绕道江西,而这一路上的山匪也不少。” “当年汉武帝征闽越国,汉军走的就是这条古道,武夷山不高,大军也能通行。” 黄懋冲说道:“走武夷山走就要从苏兄老家延平府走,这一路应该很好走吧。” 苏泽点头说道:“延平府去年风调雨顺,没有遭灾,匪盗也不多,这条路在福建境内应该是安全的。” “宋新道呢?”赵秉忠问道。 苏泽指着地图说道: “宋新道是到了南宋才开发的新道,这条路就是从福州直接北上,沿途经过宁德、福鼎,翻过闽浙分野的仙霞山,直接进入浙南的江山县,这是赵宋修建的官道,但是仙霞山比武夷山陡峭,翻过仙霞山之后还要在浙南的山区穿行,这条路比武夷山道难走。” 李贽也点头说道:“仙霞山之险要,当年唐末黄巢军就是从这条路入闽的,最早的仙霞山故道可以追溯到唐末。” “仙霞山非常难走,仅容一马。进入关口后,岭益陡峻。拾级而升,仿佛驾阁凌虚,步步皆险。据说可以和函关剑阁比拟,诚天设之雄关也。” 黄懋冲问道:“宋人诗词中所说的仙霞关,就是此道?” 李贽点头说道:“陆游、辛弃疾等人都曾经游过仙霞关,据说还能见到他们的石刻。” 谨慎的赵秉忠提醒道:“但是倭寇?” 苏泽说道:“倭寇主要盘踞在浙东等沿海之地,浙南群山环绕,倭寇倒是不多,就是要防范山匪和矿盗。” “矿盗?” 苏泽点头说道:“浙南山中多有矿盗私采,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可比山贼,而且比山贼更凶狠,官府剿灭不得。” 众人又犹豫起来。 如果从出行安全上说,自然是和李贽回来一样走武夷山道最好,这条路从汉武帝时期就开始开发,山道也更宽敞,缺点就是要绕路江西。 前年江西罗教叛乱,如今山中还有罗教残留份子,李贽就差点遇到,还好家丁比较警觉才逃过一劫。 不过只要翻过武夷山,只要进入江西铅山就一马平川了,而铅山是全国著名的纸业基地,富庶可比江南,以后的路就都比较通畅了。 走仙霞山这条路直线距离最近,但是关隘险要难走,浙南矿盗猖獗,但是仙霞山名胜古迹众多,又多有宋人石刻,这些也都让年轻举人们有些犹豫。 众人看向苏泽,将这个难题交给他决断。 交给大家选择吧。 1、走武夷山道 2、走仙霞山道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0章 五星连珠 苏泽想了想,还是对李贽说道: “既然是北上游学,那自然要揽阅山川,凭吊古人,仙霞山道古迹众多,我们还是走这条路吧。” 苏泽又指着手下的护卫道:“应该没有哪个不开眼的矿盗会抢劫我们吧?” 众人哈哈一笑,矿盗虽然比一般土匪战斗力强一些,但是四人护卫加起来接近百人,苏泽身边还是长宁卫训练的精锐士卒。 定下了怎么走之后,众人又在福州城内购买了一些物资。 李贽是从南直隶回来的,他对众人说道:“好马在山路上反而不好走,最好买滇南的滇马或者骡子才好走山路。” “防寒保暖的衣物不能少了,山上寒气足,不仅仅要给人御寒,也要给牲口御寒。” “干粮和水囊也要准备好,我们先去建宁府雇佣上山的向导。” 苏泽也多次出行,不过基本上都是短途或者坐船,果然在这个时代长途的陆地旅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哪怕是明代已经铺设了官道和驿站,出行依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水运漕运如此重要的原因,比起在路上赶路,坐船舒服太多了。 苏泽听从了李贽的建议,在福州府一下子购买了三十匹滇马,财大气粗的让众人都侧目。 黄懋冲和赵秉忠也是大家族出身,他们各买了二十头骡子,加上李贽带来的二十批骡马,凑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将行李和带往南直隶的货物都放在骡马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福州府向北,向着建宁府而去。 远远的,苏泽看到很多小商队都跟在他们身后,等到二月底走到建宁府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上了近百人的商队。 山路危险,自然尽可能的结伴而行,苏泽一行人一看就是兵强马壮的,跟在他们身后自然是更安全。 一直到建宁府都没有一路贼人出来抢劫,林德阳都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这一路上他射杀了不少野兽,倒是大大丰富了众人的餐桌。 只不过这些长期在野外运动的野兽肉质非常紧,吃起来味如嚼蜡,苏泽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后世要专门犯法吃这些东西。 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众人都只是举人,虽然李贽有官员身份,但是他是擅离职守从南京国子监跑回来的,并不符合居住在驿站的条件。 不过因为福建商旅发达,在驿站附近总有民间开的旅店,一行人由南向北,也总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一路上李贽总是拉着苏泽,请教他和天文算术有关的学问。 一开始黄懋冲和赵秉忠也感兴趣,但是看到苏泽那些复杂的算式,纷纷表示劝退。 苏泽也没想到,李贽对于星象历法的兴致竟然这么高,两人谈了一路,李贽愈发对苏泽这套“格物”“致知”分开的理论表示赞同。 李贽一边跟着苏泽的方法计算,一边说道: “荀子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天体运行果然自有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啊!” 苏泽点头说道:“就以这五星汇聚来说,卓吾先生可知为何此天象在上古之时多见史料,可近期的史书历书中却不再记录这个天象了?” 黄懋冲和赵秉忠看到两人不谈论数学了,也感兴趣的凑了过来。 黄懋冲说道:“五星汇聚?莫不是颛顼、齐桓在位时候出现过的大吉天象?” 赵秉忠继续说道:“《汉书》中似乎也记录了这个天象,‘汉高祖入秦,五星汇聚于东井’。” 黄懋冲立刻说道:“《史记》也有此言,‘汉兴于五星汇聚’,这不是说明天道感应人心吗?五星汇聚必有明主出世吗?” 苏泽笑着说道:“那天下贤君如此之多,为何在汉初以后,五星汇聚的官方史录却少有记载,难不成颛顼、齐桓、汉高祖之后就没有明君了吗?” 李贽已经接受了天文学计算,他说道:“因为五星汇聚本就是自然天象,和明君圣主出世无关。” 黄懋冲和赵秉忠却还是不能接受,他们说道:“也许时有贤主出世,但天文官员没有记录到?” 苏泽摇头说道:“自汉初以来,最大的两次五星汇聚,分别出现在汉初吕后临朝诛杀少帝和唐中韦后杀中宗的时候,虽然史书无所载,但是在时人笔记和历书中都有所载。” 黄懋冲和赵秉忠倒吸一口气,苏泽博览群书他们是清楚的,自然也相信苏泽不是胡说八道。 吕后临朝和韦后执政,如果说吕后还能算得上是太后临朝,韦后就是妥妥的叛乱了。 也难怪后世史家不再将“五星连珠”记录到史书中。 黄懋冲更沉默了,他治的五经也和苏泽一样是《春秋》,所谓春秋笔法,就是孔子用史书在褒贬点评史实,这一套做法也都被后世史家继承。 黄懋冲不仅仅对“天人感应”产生了动摇,对于史家“春秋笔法”也产生了动摇。 李贽感兴趣的说道:“汝霖所言,可以算之吗?” 苏泽点头说道:“自然是可以算的,等我将算法告诉卓吾先生,路上您可以慢慢验算。” 黄懋冲和赵秉忠还是有些疑惑,但是他们心中也对天人感应的说法产生了动摇。 一路上李贽痴迷于算术,沉浸于星辰大海的计算中。 苏泽和黄懋冲赵秉忠谈天说地,二月底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闽北大城建宁府。 “赵兄,建宁府是你老家吧?” 赵秉忠摸着头说道:“我祖父就从建宁府搬出来了,只是祖籍在建宁罢了,我也没怎么回过老家。” 黄懋冲说道:“赵兄的祖父是按察使司的推官,早就已经移居福州府,只是在建宁府还有祖产。” 原来如此,按察使司是一省的法司衙门,等于省中级法院,赵秉忠的祖父能在福建为官,没有受到三护法的制约,肯定是从吏员推升上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刀笔吏了。 这种在按察使司中也不少见,毕竟司法工作有专业门槛,而且需要一定的稳定性。 不过好歹也是老家,赵秉忠说道:“建宁府古称建州,乃是闽北重镇,城墙高大。。。” 赵秉忠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建宁府破败的城墙,他愣了一下说道:“等等,我上次回来还是不是这样的。” 黄懋冲问道:“赵兄,你上次是回来时什么时候?” “这个,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吧。” 额,众人都是无语。 苏泽说道:“去年倭寇攻破建阳,围困建宁府,城墙应该是那时候损坏的,怕是还没来及修。” 赵秉忠连忙说道:“原来如此!” 众人走进了城墙残破的建阳城,只看到城内百姓都面有菜色,李贽对苏泽说道: “最好找仙霞山里的猎户带路,不过这些山里的猎户很多都和山里的匪盗有勾结,需要好好甄别。” 建阳城外的建筑都在倭寇攻城的时候被拆毁了,闽北的冬天要比福州冷不少,苏泽看到不少百姓都躲在城墙边的茅草屋子里取暖,心中也颇为不忍,又吩咐人买了一些米在城外施粥。 李贽,黄懋冲和赵秉忠看到苏泽如此,也没有进城住宿,也和他一样在城外施粥。 没想到苏泽在城外施粥一日,却等来了建阳县衙的官差。 “尔等何人在此邀买人心?” 一个矮胖的书吏站出来,看向正在施粥的苏泽问道。 苏泽没有搭理这个书吏,这书吏竟然上前抓住苏泽的手说道: “本差爷问你话呢!” 苏泽推开差役的手说道:“百姓衣不蔽体你们不管,我施粥助民你反倒要挡我,这是何等道理?” 这个书吏却冷笑一声说道: “县尊老爷有令,只有县衙才能施粥,你等莫不是仙霞山上的矿盗,下山来拉队伍的?” 苏泽已经11点的力量用力一推,将这个书吏推翻在地说道: “我等在城外施粥,就被你打成矿盗,果然是以刀笔杀人的胥吏!” “反了!反了!” 这书吏立刻大喊,他身后的衙役抽出刀来,先苏泽走过来。 林德阳早就看不惯这帮家伙,他也立刻抽出佩刀,二十多名壮汉抽出刀来,这些衙役立刻停下脚步。 这书吏退后几步,接着对着城门方向大喊: “矿盗下山了!” 看守城门的民壮立刻冲过来,吓得周围的民众全都四散而逃。 书吏狞笑着说道:“县里也有悬赏,一个矿盗首级是一两银子!” 听到赏银,这帮衙役和民壮更是振奋,就在这个时候赵秉忠走上前怒斥道: “大胆!这位是今科福建解元!我等都是去往南京国子监入监的举人!” 听到解元和举人,这帮民壮和衙役立刻停住了脚步。 他们纷纷看向倒在地上的书吏,眼睛中露出畏惧的神色。 这书吏也吓傻了,今科解元,一行还都是举人老爷,这就是县令来了也要好好招待,竟然自己一下子全部都得罪了。 不过这书吏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说道: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解元公为何不进城歇脚,非要在城外风餐露宿的。” “快去禀告县老爷!” 苏泽挥挥手说道:“不必了,我等本来就要进仙霞山,你等好自为之!” 说完苏泽就带着人直接丢了粥棚,向仙霞山而去。 苏泽在城外施粥的时候,已经找好了向导,这是一对猎户父子,父亲三十多岁,儿子二十多岁,众人在这对猎户父子的带领下踏上了仙霞山道。 “汝霖,为何不等那县官出来?”赵秉忠也非常的气愤。 苏泽淡淡的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只是举人,也只是路过,还能强迫县令认错不成?” 赵秉忠也低下头,他说道:“他日我若为亲民官,必不让治下百姓受这样的罪!” 苏泽倒是没有笑赵秉忠年少热血,他只是说道:“希望赵兄日后踏入官场,能记得今日之初心。” 赵秉忠重重的点头,就在这时候后方传来喧哗声。 “解元公留步!” 众护卫纷纷拔出武器,苏泽回头看去,只看到一名老者骑着马,身后跟着一群民壮。 老者穿着官袍,苏泽认出这是知县的官袍,这应该就是建宁府倚郭县建安县的知县。 既然人家都追出城了,苏泽也不好不见,他下马走上前,林德阳握着佩刀在身后护卫。 “当面可是南平苏汝霖?” “正是在下。” “在下建安知县李桐,见过诸位。”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泽也拱手回礼。 李桐叹气说道:“那边有座凉亭,解元公可否听老朽说上两句。” 苏泽点点头,一行人来到凉亭坐下,李桐再次叹气说道:“本县禁止私设粥棚,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山上矿盗下山施粥,将百姓裹挟上山,本县也是不得已为之。” 赵秉忠说道:“百姓流离失所,还不是你知县无能,你自己不施粥救济,反而将施粥救济的人诬陷为矿盗,莫不是要看着百姓饿死才罢休!” 李桐低头说道:“本县也想要开仓赈灾,但是整个建宁府仓储无余粮,本县也在想办法,想让城内富户出钱,可倭寇曾经围城三个月,如今城内也没有余财了。” 赵秉忠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百姓上山?” 李桐说道:“这山上矿盗都俸刘黑七的旗号,这矿盗裹挟百姓上山,可不是让他们活命的,山中矿洞危险艰深,这些矿盗让他们吃饱一次饭后,就将这些百姓封入矿洞,日夜挖掘不歇才有粮吃,若是挖不到矿石则任由其活活饿死,如今初春降至,留在城外熬到春季还能活命,上山就是十死无生了。” 赵秉忠愣住了,他又说道:“为何不讨灭刘黑七?” 李桐苦笑说道:“这刘黑七聚啸千人,他不下来攻打县城就不错了,哪里还谈得上剿匪。” “去岁春夏二粮建安县分文没能交上去,朝廷免职的命令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老朽不能保境安民,只求能早归乡野。” 苏泽问道:“建宁府倭乱这么严重,朝廷都没有免去田税?” 李桐叹息一声点头,这下赵秉忠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泽再一次庆幸自己穿越到的是长宁卫,又想到千里之外的关中,总有千言也说不出来。 只听到李贽怒道: “这狗日的世道!”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1章 双金色被动 和李县令辞别,一行人继续上山,只是众人的心情都低落了不少。 就连平日里最活跃的赵秉忠,此时心中也仿佛堵着一颗大石头。 负责向导的老猎户走到苏泽面前说道:“相公,前面即是渔粱驿了,那是入闽第一座驿站,只可惜已经被倭寇捣毁了。” 此时已经走上了山路了,苏泽也下马牵着马而行,在这样的山中竟然还有驿站。 苏泽点点头对身边的林德阳说道:“进山了,让大家保持戒备。” 林德阳立刻传令下去,有命令众人解开缠绕在鸟铳上的布袋,准备好枪药和引火折子,随时准备作战。 一行人继续前进,果然看到一座被摧毁的小驿站。 老猎户说道:“这也是去年倭寇造的孽,那些倭寇打不下建宁府,就想要从仙霞山道入浙,顺道烧毁了这座驿站。” 众人纷纷惋惜,若是这座驿站还在,还能讨点食物,现在只能继续前进了。 老猎户又说道:“在前面是妈祖庙,我们祭拜完妈祖就可以上枫岭关了,今天可以露宿在枫岭关附近。” 赵秉忠疑惑的问道:“前面还有妈祖庙?” 老猎户点头说道:“回赵相公,翻过仙霞山就入浙了,仙霞山下的清湖古镇是大运河最南端的码头,从清湖码头就可以乘船北上了,所以咱们福建的商人都会在前面祭拜妈祖。”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也难怪仙霞关险要,这里等于是水陆交汇的要塞。 苏泽展开地图,却发现整个地图只有福建的部分,也没有标上清湖古镇。 却没有想到京杭大运河竟然挖掘到了仙霞山这里。 赵秉忠感慨道:“隋炀帝虽然无道,但大运河确是是万世之功啊。” 苏泽说道:“浙江水系发达,修治运河从闽越先民时代就开始了,不是说倭乱断了浙江的运河吗?” 老猎户摇头说道:“这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清湖古镇的客商少了一些,不过依然有货物在那里装船。” 苏泽点点头,果然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若是日后自己起兵造反,那除了要控制仙霞关之外,山那边的清湖古镇也要控制。 浙江水网发达,如果清湖古镇的古运河畅通,那就可以从这里一路北上到杭州。 果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果不其然,在行了一个时辰后,就看到一座福建风格的妈祖庙,庙的屋檐上是彩色琉璃瓦,明明是山中小庙却显得非常华丽,最难得的是这座庙竟然完好无损。 赵秉忠疑惑的说道:“刚刚的驿站距离妈祖庙不远,为什么妈祖庙一点事情都没有?” 老猎户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苏泽说道:“也许是‘倭寇’也祭拜妈祖的原因。” 老实的赵秉忠立刻说道:“倭寇怎么可能祭拜妈祖!” 他很快反应过来,苏泽的意思是当年围困建宁府的倭寇中,估计没有多少真倭,大部分都是假借倭寇名义劫掠的土匪。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当时攻打建宁府的真倭只有几十人,大部分都是跟着劫掠的当地海商和土匪。 不过虽然庙宇没受损,但是庙祝早就已经跑了,苏泽等人祭拜妈祖之后,继续沿着麻石铺成的山道向上走去。 福建山上多竹,竹林非常的茂密。 一行人拉长队伍,终于在入夜前来到了枫岭关了。 天黑走山路太危险了,众人决定在枫岭关扎营,等第二天再继续爬仙霞山。 经过一天的山路,就算是力量属性已经达到11点的苏泽也有些累了。 身体更弱的黄懋冲和赵秉忠后半程都是滇马驮上来的。 反倒是李贽紧跟苏泽的步伐,身体相当的不错。 回忆这一段坎坷的山路,苏泽感慨说道:“仙霞山不愧是两浙之锁钥,入闽之咽喉,只要少许精兵驻扎在此,就能扼控闽浙了。” 李贽同样感慨仙霞山的险峻:“我两次去南直隶都是走的武夷山道,没想到仙霞山这么难走。” 李贽又说道:“我看书上说,这仙霞关是黄巢出闽的时候,士兵伐山开路建造的,黄巢军翻过仙霞山,一举攻占了浙江。” 赵秉忠说道:“史书上不是说黄巢贼兵不堪用吗?竟然能筑如此险峻山道。” 苏泽知道这又是史家的春秋笔法,黄巢起义失败,入两京后又屠杀士人,史书上自然要抹黑他。 李贽也说道:“是啊,本以为黄巢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却没想到还能修建如此山路。” 苏泽摇头说道:“若是黄巢军是乌合之众,和黄巢军作战多年的唐末节度使又是什么?大唐官军又是什么?只不过是黄巢败了而已。” 黄懋冲想到史书的春秋笔法,又是觉得有些恶心。 苏泽继续说道:“我朝太祖不也是起于微末之中,若是黄巢能夺了天下,又不是书中要如何写了。” 赵秉忠依然说道:“洪武大帝是驱逐鞑虏,有神州再造之功,他黄巢是什么东西,焉能和洪武大帝并论?” 苏泽笑道:“王朝末年,人人揭竿而起,汉有黄巾、唐有黄巢,天子无道百姓造反,本身就是造反有理的事情。” 这一路上,苏泽扎营的时候都会和三人辩论经义。 护卫也会跟着团坐过来听课,苏泽发现只要在辩经的时候也会增长“讲学”技能。 苏泽就让护卫在闲暇的时候都可以过来听讲,他自然也乐的刷“讲学”技能的经验。 “造反有理?” 赵秉忠和李贽都看着苏泽,惊讶于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黄懋冲则眯着眼睛,思考苏泽的话。 【营地讲学,讲学技能+5,Lv5,3/1000】 【讲学技能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两金一蓝的卡片出现在苏泽的面前,这次竟然是双黄蛋?一下子出了两金? 苏泽连忙翻开技能,只看到: 【蓝色被动——为人师表:讲学时魅力+1。】 【金色被动——雄辩:高谈雄辩惊四筵,在讲学中进行辩论时,临时性获得讲学技能+5,智力+3,魅力+6。】 【金色被动——因材施教: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在教授弟子讲学时候因材施教,能引起弟子思考,临时性获得讲学技能+5,魅力+3,智力+6】 【获得自由属性点:1】 苏泽看到两个金色被动技能,一下子纠结住了。 这两个技能各有侧重,【雄辩】是侧重于讲学中辩论的部分,明代士大夫在书院讲学,基本上都有辩论环节,如果不能说服别人,又要如何完善自己的学说呢? 王阳明就是在不断的辩论中,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追随着,从而完善了心学。 而第二个技能也不错,因材施教是孔子教育子弟的方法,孔门七十二贤,儒家能够在中国历史上拥有完全的生命力,也都和孔子善于教授弟子有关。 【因材施教】等于在给弟子讲学的时候获得更高的智力加成,可以让弟子学习更快。 正是因为两个都是神迹,苏泽这才更纠结了。 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属性面板: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3 力量:11 敏捷:7 魅力:7 智力已经13点了,一想到自己还要在江浙游历书院,苏泽选择了【雄辩】这个被动。 自由属性也加在了魅力上,毕竟统军带兵也是需要魅力属性的。 【魅力:7->8】 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 “汉末唐末皆是如此,天子失道则失天下,黄巢揭竿而起天下云集响应,这不正是大唐失道,气数已尽的标志吗?只是黄巢未能夺取天下,才被视为贼也。” 讲学技能达到了Lv5,加上金色被动的加成,在辩论的时候苏泽的讲学技能提升到Lv10。 这已经是一般性的地方大儒的水平了,现在李贽的学问还在积累阶段,黄懋冲和赵秉忠也只是新科举人,一下子就被苏泽拉开了差距。 而在金色被动技能加成下,苏泽的魅力属性也达到了13点,他侃侃而谈的时候众人都被吸引住,不自觉的就将苏泽的话听进去了。 黄懋冲呢喃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思维震荡中,李贽很快就是拍手叫好,但是自小循规蹈矩,忠君思想深厚的赵秉忠则皱着眉头,可他也没有话来反驳苏泽。 黄懋冲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汝霖!慎言!‘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可不能再说了。” 苏泽不以为意的说道:“此乃太公在《六韬》中所言,非我先言也。” 竟然是姜太公先说的?那没事了。 李贽心中记下,等到了南京一定要找一本《六韬》看看。 猎户父子对视一眼,眼睛中闪烁出光芒。 李贽等三人都辩不过苏泽,营地重新恢复安静,众人扎营准备休息,明日又有好长一段山路。 就在苏泽准备休息的时候,猎户父子走到他的帐篷前说道: “解元公,我等是矿盗刘黑七的手下,混入队伍中为内应,听了解元公今日一番话,我父子想要弃暗投明。” 苏泽早就看出了这对父子的异常,就算是山中猎户,活动范围也只是山中的一部分,不会对整个仙霞山这么了解。 而且父子两个谈吐也不像是山里人,反倒像是读过一些书的。 苏泽已经命令林德阳好好看住父子两人,却没想到他们听了自己的讲学就过来投降了。kuAiδugg 苏泽不动神色的问道:“尔等从贼,手上可有人命?” 猎户之子说道:“临阵交战自然有人命在,但未有滥杀。” 老猎户说道:“本人姓吕,祖上曾追随宗留公起事,后来宗留公兵败,我等藏于群山中,后来被刘黑七胁迫入了伙。” “可是正统年邓茂七和叶宗留的矿乱?” 父子连连点头,苏泽没想到这猎户父子竟然是追随邓茂七叶宗留的后人,不过史书上叶宗留最后是败走仙霞山,倒是也对得上。 苏泽忽然想到什么,他问道:“你们这样的还有多少人?” 老猎户说道:“我们村子本来在仙霞关附近,后来被刘黑七强迫入伙,村中大概有一百户,男丁近百人。” “那刘黑七什么来历?” “刘黑七本是浙人,因为失手杀人躲入了仙霞山中,聚集乡人盗采一座废矿。因为他心狠手辣,很快就将周围的矿盗都收纳过来,才有了如今声势。” “自从坐大之后,刘黑七就不满足盗采,经常下山劫掠百姓。” “那刘黑七实力如何?” “号称麾下千人,其实真的肯拼命能战的也不过是刘黑七的乡党,加起来不过百人。” 苏泽点点头,这个实力还不如当时的黑山贼,苏泽对着吕氏父子说道: “今夜让你儿子去给刘黑七报信,说我们携带财物,让他明早来劫。” 老猎户立刻说道:“让草民去吧,让我儿子留在解元公身边,若是我死了,请解元公带着他。” 说完,老猎户对着苏泽磕头,苏泽将他扶起来说道:“你通风报信之后,若是刘黑七带着你劫营,尽量往外跑,等战事结束再来找我。” 老猎户重重点头,他又担忧的说道:“解元公这些人,能对付刘黑七吗?” 苏泽笑了笑说道:“你且去引他过来,我自然有办法破敌。” 老猎户见到苏泽身边兵强马壮,也有了几分信心,他向苏泽辞行,踏入到夜色中。 苏泽将林德阳叫来,将刘黑七的事情告诉他,又吩咐他布阵等待接敌。 果然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埋伏在前方的斥候返回报告,从山上出现手持矿镐的矿盗。 刘黑七率众而出,却撞上了鸟铳连射,埋伏在山中的鸟铳手专门挑体格高大的头目射杀,原本就没有多少组织度的矿盗一触即溃。 吕家在内的叶宗留后人也迅速返水,在矿盗中制造混乱,刘黑七军再次大溃。 就在刘黑七准备败走的时候,站在苏泽身边小吕猎户眼尖看到他,立刻挽弓射箭,竟然百步之外射中刘黑七脖颈。 见到刘黑七倒地,苏泽又让士兵大喊“刘黑七已死”,矿盗彻底崩溃,跪地向苏泽投降。 肥鸟也没去过仙霞山,这都是根据文献写的,去过的书友可以在章评点评下。 求轻喷…求放过…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2章 冲天大将军 刘黑七一死,矿盗们立刻趴在地上投降。 但是苏泽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让他们抛下武器,又命令吕老猎户带人将这些矿盗捆住,这才走上前来。 老猎户和儿子站在苏泽身边,只看到一伙人身披长弓,和跪在地上的矿盗明显不是一伙人,他们应该就是老猎户所说的叶宗留起义军的后人。 “山寨在哪里?” 老猎户说道:“刘黑七占了我们的村子当做山寨,就在那座山后面。” 那座山距离这里不远,苏泽押送这他们翻过隐蔽的山道,果然看到了一个小村子。 村子中还有不少人,听到声音都走出来观看,苏泽一眼看过去基本上都是妇人和孩子。 苏泽命令小猎户将山寨中的人也喊道广场前,他对老猎户说道:“跟随刘黑七罪大恶极的,手上沾染人命的匪首不可饶恕,你带人将匪首推出来。” 老猎户立刻上前宣读了苏泽的意思,不一会儿,十几名矿盗头目被押送到了苏泽面前。 苏泽对林德阳说道:“将他们也封入矿洞,尝尝被他们戕害百姓的滋味。” 这几个矿盗头目对着苏泽磕头求饶,但苏泽不为所动,将他们拖出去之后,苏泽对着众人说道: “被矿盗裹挟上山的,可以下山了。” 人群中骚动了一番,却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出来,他们向苏泽行礼,转头向山下跑去。 吕猎户之子对着苏泽说道:“解元公,这里不少人下山也没有活路。” 苏泽抬眼看去,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女人,被劫上山失了名节,下山也没有容身之地。 还有些是没有土地的灾民,下山之后也只能活活饿死。 苏泽打量这个村子,村里都是些普通的茅草屋子,山上也没有多少田地。 “你们以什么为生?” 老猎户老老实实的说道:“光景好的时候,靠着狩猎剥些毛皮到建宁府卖,也能勉强活下来,但是现在光靠在山上打猎已经难以为生了,要不是刘黑七打过来,村子里的人也难活下去了。” “为何不开田?” “仙霞山从唐宋就开始开矿,现在又有盗采,山体早就没办法种田了。” 果然山上到处都是滑坡,周围山顶都是光秃秃的,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这里过度开发矿产资源,导致水土流失严重,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 老猎户说道:“不过山上还能长竹子,村里妇人以前做篾匠,或者春天去山上采笋,也算是一项生计。” 李贽等人都沉默了,他们也没想到山民的生活竟然这么苦。 这座山村位置隐蔽,距离整个仙霞山最险要的仙霞关也很近。 苏泽就有了在这里留下后手的想法,他向吕老猎户问道:“山上能容纳多少人?” 老猎户老实说道:“最多百户人家。” 苏泽看到身后的这些被矿盗裹挟的百姓,加上妇孺足足有千人,这些人如果不盗采和劫掠,根本没办法在仙霞山上生存下来。 苏泽对着众人说道:“你们愿意留在仙霞山的站在这边。” 稀稀拉拉的人群分开,愿意留在仙霞山的基本上就是原本山村中的居民。 对于剩余的人,苏泽说道:“你们若是信我,拿着我的信物南下去延平府南平县长宁卫找一位林百户,他会安置好你们的。” 这些不愿意留在山上的难民大概有八百多人,他们有的是跟随矿盗上山采矿的流民,有的是被劫掠上山的百姓,他们也不想再仙霞山上待下去了,但去了山下也没办法生存。 但是从仙霞山前往长宁卫路途遥也不近,这些人也在打退堂鼓。 过了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走上前来,对着苏泽一拜问道: “这位相公,可否告知我等您的名讳。” 苏泽说道:“在下本省解元延平府苏泽。” 这个中年人更加惶恐说道:“鄙人是官矿的矿工严大郎,逃入山中被刘黑七胁迫才从了贼,从未做过欺压良善之事。” 严大郎身后众人纷纷点头,果然他在这帮流民中很有声望。 严大郎站起来对身后众人说道:“既然是解元公当面,严某信得,我愿去长宁卫!” 事情只要有人领头就好办了,众人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严大郎前往长宁卫。 苏泽将严大郎喊道跟前,又让林德阳拿出一包新钱递给他。 然后苏泽又写下一封信,交给严大郎说道: “这是写给建安县李知县的信,下山后你拿着我的信去找他,请他用钱在建安府购买粮食,应该能坚持到长宁卫。” 苏泽又派一名亲卫骑马返回长宁卫,通知林默珺派人来接应这批流民。 严大郎的眼眶湿润,双目通红的对苏泽磕头道:“解元公恩情,严某无以为报,愿意随侍解元公左右以报!” 苏泽听他说话文绉绉的,忍不住问道:“你还读过书?” “未曾读经,只是识些字。” 苏泽满意的说道:“你将大家带回长宁卫,再北上追赶我吧。” “多谢解元公!” 严大郎拿着苏泽的信、买粮的新钱和给林默珺的信物,带领身后八百多流民浩浩荡荡的下了仙霞山,直接向长宁卫而去。 苏泽再次看向吕老猎户说道:“你们既然愿意留在山上,日后我长宁卫会派商队过来贸易,你们可以用毛皮、笋干换取粮食。” 老猎户大喜过望,他又看向儿子,咬牙说道: “解元公,我这个儿子虽然驽钝,但是仙霞山他很熟,可以由他给解元公带路。” “等到了清湖镇,若是解元公觉得这小子堪用,就让他追随您左右吧。” 老猎户之子短暂茫然之后,也下了决心向苏泽行礼,苏泽将他扶起来说道: “如此甚好,还不知道令郎大名。” “他娘怀他的时候有雀在屋外筑巢,贱名一个雀喜。” 吕雀喜对着苏泽拱手道:“主家。” 苏泽点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个亲随,苏泽也看出来猎户父子在山村威望很高,以后可以通过吕雀喜来控制这个山村。 等到诸事处理完毕之后,战后自然要搜刮战利品了。 从刘黑七的寨子里搜出来不少银块,只是这些银块的纯度太差,有些还黑黢黢的。 清点一下,这些银块折成成色普通的银子也有五十两的样子,苏泽干脆将这些银子折成新钱,然后逐一发到了这次参战斗的护卫手上。 本次作战只有两名伤者,其中一个是李贽的护卫,因为山路湿滑踩空摔倒了,另外一个倒霉蛋是黄懋冲的家丁,这个家丁因为被火器弹射的弹片割破了胳膊。 苏泽都用“医术”技能帮他们包扎了。 为了在山村刷声望,苏泽又用赤脚医生这个技能,在山村附近辨识草药,他带着吕老猎户采药,交代他使用这些草药的方法,又给村子里看了病。 等到忙完了这些,苏泽这才带领队伍继续出发,吕雀喜辞别父亲,一马当先带领众人向仙霞关而去。 越是接近仙霞关,山路越是陡峭,有的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kuAiδugg 山间又多雨,苏泽让人在脚上缠上麻布,终于在日落前来到了仙霞关前。 关前有一块巨石插入山中,总算是有了一块可以修整扎营的平地。 看到天色渐晚,苏泽命令大家扎营。 “汝霖兄,看,这是石刻!” 扎营后赵秉忠在石台上闲逛,看到藏在青苔中的石刻,惊喜的喊来众人。 只不过这石刻似乎年代已久,而仙霞关从明初后就没人驻守了,石刻已经被岁月侵蚀了一半。 苏泽看着石刻,念诵道: “吾生真是一枯蓬,行遍人间路未穷。” 众人对着石刻七嘴八舌的研究起来,就在众人开始考据这是谁的作品的时候,苏泽说道: “这是陆游的诗。” 李贽点头说道:“确实是陆放翁的风格,只可惜石刻只剩下半块了。” 石刻上已经被岁月侵蚀,下半部分都已经看不清了。 就在众人叹息的时候,苏泽凭着记忆念道: “暂听朝鸡双阙下,又骑羸马万山中。 重裘不敌晨霜力,老木争号夜谷风。 切勿重寻散关梦,朱颜改尽壮图空。” 陆游一生没有能够施展抱负的机会,眼看着故国收复无望郁郁而终,在场众人都是年轻人,对于这类的诗词还是不太喜欢。 只有苏泽倒是对陆游的诗句产生了些许共鸣,如今大明王朝也是天灾人祸不断,苏泽却还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道。 “那边还有一座小庙?” 众人走过去,只看到前方山体被挖去了一块,一尊石像被放在其中。 “这是壁龛,咦,这不是佛像,也不是道家的?” 苏泽的“宗教知识”虽然只有Lv3,不过也能辨认出这石像非佛非道。 黄懋冲看到石像旁边有一行刻字难道:“冲天大?” “冲天大将军?”苏泽走过去一看,后面两个字虽然已经模糊了,但是还能辨认出是“将军”二字。 原来如此。 看到苏泽的表情,李贽问道:“汝霖,这是哪尊神佛的造像?” 苏泽说道:“冲天大将军,这是黄巢的石像。” “黄巢!?” 众人都惊呼,没想到在这仙霞关下,竟然能看到供奉黄巢的壁龛。 苏泽喃喃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好诗,好气魄!”李贽等人纷纷鼓掌叫好,可是他们环视整个山崖,根本看不到一朵花,却不知道苏泽为何会作这首诗?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吃了有文化的亏,这首后世脍炙人口的诗,在此时却流传不广。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是一首反诗,而黄巢的事迹在《新旧唐书》中都是着墨不多一笔带过的,也没有收录这首诗。 而时人编写全唐诗的时候,自然也不愿意将黄巢的反诗收录。 以至于苏泽念出来的时候,李贽等人还以为是苏泽有了灵感赋诗的。 苏泽连忙说道:“这首诗可不是我作的,是这位冲天大将军所作。” 黄懋冲又念了几遍,更是觉得精妙,而且这首诗气魄无双,众人都是年轻人,更是觉得写的豪气干天。 黄懋冲叹息说道:“若是黄巢早生百年,也许盛唐诗人中也有他一席之位。” 苏泽不以为然的说道:“晚唐朝廷无道,尸位素餐者满贯朝堂,有真才实学者却只能遗落民间,天下又岂能不造反呼?” “要我说,若问黄巢,他更想做个反贼,而不是做个歌颂盛世的诗人吧。” 众人再次沉默,苏泽安排人手值夜宿营,黄懋冲更是念着黄巢的诗不能入眠。 等到第二天黄懋冲打着哈欠,看到同样打着哈欠的赵秉忠,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在黄巢的壁龛前留下一点贡品,一行人再次登山,终于在正午的时候翻过了仙霞关。 等过了仙霞关,果然山路平坦了很多,而从这个时候开始,众人也正式离开闽地,进入浙江的地盘。 吕雀喜指着前方蜿蜒山路说道:“顺着这条路就是清湖古镇了!” 苏泽抬头看到远方的炊烟,众人都有了重返人间的感觉。 李贽突然问道:“清湖镇是属于衢州了吧?” 苏泽手上只有福建的地图,就是这幅地图都是他托关系从福建布政使衙门临摹出来的。 一省布政使衙门只有本道的地图,全国的堪舆图只有京师有。 李贽手上的浙江地图只有大概的方位,众人只能看向吕雀喜。 吕雀喜点头说道:“清湖镇隶属于衢州府。” 听说到了衢州,除了苏泽三人都有些激动起来。 李贽说道:“当年阳明先生多次在衢州讲学,衢州书院是如今心学大宗,汝霖我们可以顺道去衢州书院看看!” 李贽虽然受到苏泽影响,对于心学没有那么感冒了,但是好歹心学是如今大明第一学术,来到心学圣地李贽自然激动。 黄懋冲和赵秉忠也是如此,他们对于心学接触也不算深,但是能去天下知名的衢州书院参观也是好的。 苏泽也明白他们的心态,于是说道:“在清湖镇休整一下,我们就去衢州书院。”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3章 徐渭 从仙霞关沿途而下,一行人抵达了清湖小镇。 和吕雀喜父子描述的不同,因为仙霞山上的矿盗横行,阻断了浙江和福建的通道。 再加上浙江的倭寇动乱,整个清湖小镇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华。 船只都靠在岸边,码头上都是闲坐的力夫,小镇中大部分商铺都大门紧闭,偶尔有些挑着担子贩卖南北货的商人,也都只是一些小杂货商人。 清湖镇是衢溪最南端的码头,宽阔的衢溪可以乘船而行,一行人就在码头该坐船,向衢州府的治所西安城而去。(不是陕西的,今衢州市) 苏泽一口气租了五艘浪船,这是一种可以用风帆驱动也可以划桨的中型商船,船东许久没见到这么大的生意,亲自为苏泽等人掌船。 果然水运才是古代的高速公路,一行人上了船之后,旅行的速度快了很多。 苏泽白天暗暗记下水文线路,水运是浙江的命脉,而整个浙江水道都会交汇在杭州府,这也是杭州府为何是浙江治所的原因。 若是日后攻浙,一个方案就是黄巢的办法,翻过仙霞山进入衢州,然后再陆地行军杀入杭州。 另外一条路就是从海上进攻,攻破宁波后再攻打杭州。 只要拿下杭州府,就等于掌控了整个浙江水系,那浙江就能全部攻破了。 苏泽不忘造反初心,默默记录周围的山川地理的时候,一座山峰突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船东介绍道: “诸位相公请看,这就是江郎山,此乃浙西第一险山,山中有一线天高百丈,仅能容纳一人通行。” 江郎山果然奇特,衢州所在的是浙北浙西群山中的盆地,大部分地形是平坦的,但是这座江郎山如同一根天柱拔天而起,见算是见惯了山的众人也啧啧称奇。 果然是险要地形,若是攻浙可以在江郎山上设伏。 又过了半日,浪船抵达江山县,这里的商旅才逐渐多了起来。 天色逐渐晚了,苏泽也觉得夜航不太安全,于是众人就在码头中歇息一晚,第二天再次起航。 苏泽一行人是大客户,船东拿着从江山县内买的水果送到了船坊内。 将水果放下,船东笑着问道:“诸位相公也是要去衢州书院参加祭孔大典的嘛?” “祭孔大典?” 船东点头说道:“以往仙霞关通畅的时候,你们福建士子去往二京,都会去衢州祭拜孔庙的,只是这些年南方士子都从别道走了,要是以前这个时候啊,衢溪上可都是载着读书人的船呢!” 回忆起往日的盛况,船东又叹了一口气。 众人这才想起来,衢州还是孔子南宗所在。 这还是南宋靖康耻之后,金兵南下,赵构将时任衍圣公召到衢州,在衢州建立孔子家庙,这就是孔庙南宗。 蒙元建立之后,忽必烈让当时衢州孔家返回曲阜,但是时任南孔家主不愿意从命,就将孔子嫡脉的头衔让给留在曲阜的别宗,自此分出了南北两个孔庙。 大明建立之后,依然册封北宗为衍圣公,但是也承认衢州南孔的地位,衢州的南孔家庙和曲阜的孔庙规格是一样的,南孔虽然没有衍圣公的头衔,但是也能领祭孔庙,在整个南方读书人中地位超然。 众人本来就要去衢州书院,如今衢州有大典自然要去凑凑热闹,等到天亮之后众人催促船东赶路,继续向衢州城而去。 就在苏泽向衢州县城航行的时候,此时在衢州城外的衢州书院也是人声鼎沸。 整个浙江北部的读书人齐聚一堂,他们都是准备今年赶赴南北国子监入监的举人们。 之所以齐聚衢州,是因为衢州是孔庙南宗所在,众多士子要祭拜孔庙之后再北上。 每年这个时候,也都是衢州书院最为忙碌的时候,招待各地来的士子,举行讲学活动,还要孔庙祭拜的典礼都要筹备,忙的衢州书院的读书人不可开交。 衢州书院并不是官学,而是和延平书院一样是一座私人性质的书院。 不过衢州书院和延平书院不同的地方是,书院没有学堂,来这里的读书人几乎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大家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学习八股参加科举,而是切磋交流学问的。 衢州书院曾经是心学重镇,王阳明就三次在这里讲学。 衢州书院并不设立山长一职,书院中有空着的精舍随便读书人住宿,还有当年王阳明讲学的旧址,供读书人切磋学问。 虽然衢州书院没有山长,但是此时众人围坐在四个读书人身边,等待他们分配工作。 这四人是浙江鼎鼎有名的读书人,他们是一个名叫“越中十子”的读书人结社的成员。 不过十人并没有到齐,这一次主持衢州书院的是十子中的徐渭、诸大绶、吕光升和陈鹤。 但越中十子并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诸大绶都是举人,徐渭和吕光升则只是秀才,而是陈鹤是世袭锦衣卫百户,连个功名都没有。 在文风昌盛的浙江能称雄,在场的读书人都以他们为首,这是因为越中十子是王阳明心学的嫡传传人。 对于王阳明心学,朝廷的态度一开始也是禁的。 但是王阳明的地位在这里,直接禁止王阳明的学术也不可能,所以在嘉靖十七年的时候,时任礼部尚书严嵩,揣摩上意,反对自由讲学,借口书院耗财扰民又一次尽毁天下书院。 当时全天下的心学中心是绍兴府的稽山书院,王阳明的亲传弟子王畿在船上讲学,设立了流动课堂—鉴湖画舫。 而越中十子就是当时在鉴湖画舫学习王门经义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心学的嫡传。 浙江作为心学的大本营之一,越中十子的地位水涨船高,虽然如今十子中只有沈炼一人考中进士,如今出仕为官,但是他们的名头依然要比浙江其他读书人都要响。 越中十子当中又以徐渭和诸大绶名头最响,是越中十子的领袖人物。 将祭孔典仪的事情安排完毕,围在四人身边的读书人这才散去。 徐渭如今三十二岁,诸大绶三十一岁,四人中徐渭不是年纪最大的,但是看起来是最沧桑的。 徐渭很早就中了秀才,但是在乡试上一直都不如意,去年的浙江乡试再次落榜,对科举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诸大绶的科举也差不多,他二十一岁就中了举人,还是乡试第二名,但是到今天连续考了十年的会试,每一次都名落孙山。 等到众人散去,诸大绶说道:“文长兄,你真的要给那人做幕宾?” 三人都看向徐渭,他叹息一声说道:“家中困顿,再不为幕全家老小都要饿肚子了。” 众人当然知道这是徐渭的托词,他虽然科举不畅,但是他也绝对算不上揭不开锅。 徐渭的书画双绝,在曲艺上造诣也颇深,他又是王学传人中所学做驳杂的,谋略兵法治政无一不通。 就算是徐渭不出仕,以他的名望也绝对不会饿死。 诸大绶所说的那人,就是刚刚取代张经,成为主持浙江抗倭大局的浙江巡抚胡宗宪。 诸大绶并不掩饰他对胡宗宪的厌恶,胡宗宪是严嵩的弟子,越中十子当年都是经历过严嵩禁毁书院的,再加上王学传人清流的立场,更让他们对于胡宗宪喜欢不起来。 张经其实在浙江的名声也不好,他调外兵入浙,大规模使用客兵,将浙江的治安搞得一团糟。 但是张经毕竟是取得抗倭大捷的,但是严嵩的党羽赵文华伙同胡宗宪弹劾张经,如今张经和李天宠被杀,更让浙江读书人鄙视胡宗宪。 徐渭也知道这是胡宗宪身上抹不去的污点,他叹息一声说道:“胡汝贞此乃权变之术,由他主持抗倭,总要比让他其他人来主持好吧?” 众人沉默了,如今论对倭寇情况了解,确实胡宗宪是第一。 而胡宗宪自从接受了抗倭主导权之后,也一直在征辟本地熟悉倭情的士子协助他抗倭,还听从了浙江当地的意见不再调集客兵入浙,而是改让俞大猷戚继光在本地募兵。 这些举动也让浙江读书人对他改观了一些,徐渭和胡宗宪本来就有故交,在胡宗宪的邀请之下,徐渭前段时间答应胡宗宪做他的幕僚。 徐渭说道:“抗倭乃是吾的大愿,谁能抗倭我徐渭就支持谁,我已经答应入幕协助胡汝贞赞画抗倭,大家就不要再劝了。” 众人沉默下来,胡宗宪举起抗倭大旗,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浙江也是倭寇祸害最严重的地区,这两年几场大乱都发生在浙江,浙江读书人对倭寇也是最痛恨的。 徐渭对诸大绶说道:“这次祭孔典礼之后,端甫兄就要入京赶考了,祝愿这次端甫兄能够高中头榜!” 众人纷纷附和,诸大绶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不求名列头榜,只求不要名落孙山啊。” 众人也沉默了下来,科举考试的残酷就在于此,即使是诸大绶这种二十一岁就中举的天才,在科举这个天才的厮杀场上也连续几年都不中。 徐渭更是干脆连举人都考不上。 这个话题有些僵,陈鹤说道:“这些日子要在衢州书院讲学,诸位兄台还是尽快将题目定下来,好让齐聚衢州的士子早做准备啊。” 衢州书院的“讲学”,实际上就是辩论,而且历来的传统一直都是紧贴时政的,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个所为的讲学其实就是一省的读书人聚集在一起“键政”。 不过对于读书人来说,键政倒也不是完全的浪费时间,因为殿试的题目是要答策题的,也就是考策论。 等到了殿试的时候,要考察的就不仅仅是做八股文的能力了。 能参加殿试的,就已经确定进士资格了,这些都是要外放出去做官的,所以考较策论也是正常的。 这次参加衢州书院讲学的读书人中,很多都是要进京赶考的举人,聚集在一起讨论时政,也算是提前为殿试做准备了。 众人看向徐渭,徐渭不假思索的说道:“就以海禁为题吧。” 众人纷纷点头,这个题目也都是浙江读书人讨论烂了的题目,但正是这种有争议性的话题,越是能够引发好的讨论效果。 浙江人对于海禁的态度,比起闽广人来说更纠结一些。 闽广地区的百姓,自然是希望朝廷能开放海禁,比如严格执行海禁的闽广总督朱纨,就遭到了福建和广州籍官员的疯狂攻击,最后朱纨革职戴罪后自杀,主政福广的官员就再也不敢再说坚持海禁的事情了。 但是浙江的读书人,就对海禁这件事很分裂了。 浙江虽然也有不少山,但是杭州、绍兴附近还是大块鱼米之乡的,另外浙江的丝绸等行业也发达,并不和福建广州那样依赖海上贸易。 而倭乱对于浙江的破坏更大,浙江士绅百姓都痛恨倭寇,自然对于开海禁也不那么热心。 但是之前倭国入贡的港口是宁波,在以前倭国正常入贡的时候,宁波就是东南地区最大的港口,风头甚至压过了福州和广州的港口。 而福建沿海地区也都有捕鱼的传统,在严格禁海的时候也会影响渔业,所以整个浙江读书人对于要不要开放海禁非常的纠结。 既然定下来了题目,众人再次请徐渭持笔,写下“平倭禁海”四个字,作为这次讲学的主题。 将题目挂在衢州书院的通坊上,整个衢州的读书人都暗暗记下题目,这段时间好好准备题目,等着在祭孔典仪后的“讲学”中扬名。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三月十日,苏泽一行人行船到了衢州,还没靠岸就看到了衢州书院高高的牌楼,牌楼下高冠宽带,读书人云集。 除了苏泽之外,船上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共襄盛举。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4章 诸夏夷狄论 衢州城内自然有住宿的地方,苏泽一行这么多人,找了两家客栈才全部住下。 苏泽等入住的名为“烂柯楼”,这楼的名字来自于衢州城外的烂柯山。 《水经注》中有言: 曾经有一樵夫入山,在山中看到两个童子下围棋,坐在一旁观看,等到一局结束,童子对他说你的斧子烂了。 等樵夫回到家中,才发现已经过了数十年,这座山也叫做围棋根庭。 既然来到了这围棋根庭,自然要品尝当地特色了。 趁着大家安顿行李的功夫,李贽让伙计拿来棋盘,拉着苏泽对弈起来。 【发现地点棋室,可以学习技能“围棋”,是否学习?】 苏泽当然选择学习,然后他Lv1的棋艺被李贽下的大败,一条大龙被困,已经奄奄一息了。 “汝霖能算天轨运行,棋艺却如此的差,啊哈哈,看来数算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苏泽笑着说道:“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柯姓书生入山见一犬坐于棋盘前,书生见到犬叼起棋子,就坐下来和犬对弈起来。” “初下,犬不落金边,不争银角,只落中元,书生笑之。” “再下,柯生大汗淋漓,落子愈慢。” “等终盘的时候,柯生大龙被断,落败于犬。” “此犬口吐人言,自称阿尔法犬,遁形无踪。” 李贽只觉得这故事莫名其妙,但是想到苏泽写的那些聊斋故事也都是如此,促狭说道: “汝霖自比犬呼?哈哈哈。” 苏泽笑着说道:“怕是不如犬也!” 这时候林德阳过来通报,大家已经整理好了行李。 苏泽立刻将棋子从棋盘上扫落,喊道:“平局平局!” 李贽叹息一声也站起来说道:“汝霖果然熟读兵书,原来是用的拖延之计。” 【对弈中断,围棋技能+5,Lv1,5/100】 其实李贽的围棋水平也就是Lv5左右,苏泽准备买一套棋子上路,等着到南京应该就可以血虐他了。 黄懋冲和赵秉忠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衢州书院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书院而去。 越是靠近衢州书院,身穿儒衫的读书人就越多,远远的就能看到高高悬挂在书院上的幡子。 “禁海平倭,这字写的相当好啊!”李贽看着飞舞的字幡,忍不住点评道。 众人也点头,这副大字能写到这个水平,书法上的造诣远超普通人。 李贽感慨说道:“若论字,恐怕只有汝霖能和此人一较高下了。” 黄懋冲和赵秉忠看向苏泽,他们没有见过苏泽的书法,却没想到李贽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李贽说道:“汝霖的字如乱石铺街,又有山竹藏于其间,如字如画,当真是天下独一份的!” “这字幡似乎也是走的这条路啊,以画入字?” 果然浙江也是人物荟萃之地,福建虽然科举也不错,但是比起文化底蕴这方面,还是比江浙差了一些。 等到了书院门口,只看到山门打开,书院支起了凉棚和草席,众多读书人就这样席地而坐,苏泽众人也是觉得新鲜,他们在福建可没有见过这样的文坛盛事。 李贽颇有些激动的说道: “我在南京国子监的时候,曾经听说当年阳明先生在衢州讲学就是如此,整个浙江的读书人都在衢州书院边上结庐而住,每日阳明先生打开书院大门,书院门口都盘坐在草席上,听讲阳明先生的心学之道!” 黄懋冲和赵秉忠都露出向往的神色,他们可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苏泽倒是觉得没什么,后世一部爆款视频,观看人数都有上千万人,论思想传播古代还是远逊色现代人的。httpδ:/m.kuAisugg.nět 不够这也说明了当年王阳明的个人号召力,也难怪皇帝如此忌惮他,不敢让他进京城。 一尊活着的圣人,可以说是君王的噩梦了。 周围的读书人听到苏泽等人的外地口音,自豪的介绍道:“你们是福建来的吗?” 苏泽点点头,这个年轻书生说道: “诸位来的可真是时候啊,这文会是会试年才会举行的,你们也是前往南北二京入监的嘛?” 苏泽等人点头,这个年轻人知道他们都是举人,连忙说道: “浙江衢州府今科举人范从明,请教诸位兄台大名。” “福建延平府苏泽,也是去年才中的举人,这位是我们的科场前辈,这两位是我的同科。” 三人自爆名号后,范从明热情的说道:“苏兄、李兄、黄兄、赵兄,这次书院之会不仅仅是我浙江士子的集会,也是欢迎各地士子来切磋,精研学问的,为了的就是传承阳明先生讲学遗风。” “本次书院之会由我们越中十子的徐文长组织,那字幡就是他写的。” 众人抬起头,再次看到那副飘动的字幡。 众人都是感慨浙江人文荟萃,但只有苏泽在盘算这么大的一尺徐渭的书法作品,后世能拍出什么样的高价? 范从明非常的热情,他的同伴已经在书院内占了位置,他热情的邀请四人挤进了书院,这次的位置竟然还算是靠前的,一行人挤在了草席上,看着书院中的木台。 木台大概是一人高,上面放着两个破旧的蒲团。 范从明说道:“那是当年阳明先生讲学时候坐的蒲团。” 就连平日里最离经叛道的李贽,都挺直了腰板。 苏泽暗暗感叹,果然当一个人成为圣人,他所用的一切都自动圣物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一名长须灰色长衫的中年人登上讲台,他对着众人团拜了一番后道: “在下徐渭,应诸位抬爱组织本次文会,本次讲学的主题是‘禁海平倭’,诸位对平倭靖海有何献策,都可以上台畅所欲言,若是有不同意的,也可以上台来辩述。” 众人纷纷鼓掌,这次衢州书院的文会讨论的问题都是大家日常讨论的话题,又是平倭这种关系到家国的大事,众人都觉得可以有话说,于是纷纷鼓掌叫好。 徐渭虽然没有中举人,但是他在浙江读书人心中地位超然,即使是胡宗宪这样的地方大员都敬重他的才华,他直接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说道: “今日就由徐某起个头,徐某有靖海平倭十策。” 苏泽侧耳听徐渭的平倭十策,基本上和他在县试策论上写的差不多,也就是整饬海防,编练地方团练,加强海防之类的话,对苏泽来说也没什么新意,但是胜在全面。 而且徐渭熟悉浙江地理,对于各地倭情也都有了解,他说的方案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 对能够招降的倭寇进行招抚,剿抚并用,利用倭寇内部矛盾分化瓦解。 徐渭的方法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是他这篇《荡倭十策檄文》,用的是宣战檄文的体裁,写的文采飞扬荡气回肠,苏泽听了都想要拿起武器冲上前线和倭寇厮杀。 果然一根好的笔杆子能胜十万兵,光是这篇文章就足以团结浙江的读书人抗倭了。 后面胡宗宪应该用的就是徐渭的谋划,基本上是按照他的方略进行抗倭的。 这篇《荡倭十策檄文》,可能也是胡宗宪灭倭政策的宣传文章。 不过既然是文会辩论,自然不可能全部都同意徐渭的檄文,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士子站起来,他挤过人群走上高台,对徐渭一拜又团拜,开口说道: “在下绍兴府举人吴雄,倭乱之始在宁波争贡,朝廷每年花费这么多经费平倭,东南百姓都不得安宁,还不如重开宁波朝贡,那倭乱自解。” 这个说法立刻点燃了火药桶,还没等徐渭反驳,就自然有宁波籍的士子站出来反对。 这名士子走上台,大声斥责道: “宁波举人沈揆,吾以为不可!自从国初许倭寇入贡以来,倭人在宁波酝酿事端无数,且倭人贪婪,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因为区区倭寇屈服开贡?此例一开海疆不宁!” 接下来苏泽就看到一场高大上的文会,立刻变成了大型网络键政线下吵架现场。 宁波和宁波附近的读书人都站起来反对重开朝贡,反对倭国再入贡,强硬的主张继续抗倭。 而非宁波籍的读书人则有一部分支持重开朝贡,用朝廷来抚平倭寇,不要继续用兵打仗了。 苏泽看着徐渭嘴角含笑的看着众人引经据典,大声辩论到面红耳赤。 再看看站在高台边上,摸着胡子看着辩论的徐渭。 苏泽就知道这也在徐渭的计划之中,这一次文会的主题既然是“禁海平倭”,那就是为了宣传胡宗宪接下来的抗倭方针的。 而徐渭任由他们辩论,应该就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候一锤定音,统一整个浙江的抗倭思想。 果然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都不是普通人,史书上对徐渭评价很高,认为他是胡宗宪平倭的谋主。 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了,舆论先行,先确定全浙抗倭的思想,等这次讨论完毕,再提重开宁波入贡就是投降主义了。 李贽低声对苏泽说道:“汝霖不想上去说两句吗?” 李贽知道苏泽给自己姐夫谋划了平倭七策,才让方望海平步青云,知道他素有韬略,可没想到苏泽此时已经站起来了。 范从明惊讶的看着苏泽,他没想到外省士子竟然要上台辩论? 要知道刚刚上台的,都是浙江有名的读书人,范从明这种新科举人只有在下面听的份儿。 范从明向身边的黄懋冲说道:“苏兄在你们福建很有名吗?” 黄懋冲笑了笑说道:“汝霖兄乃是我们这一科的解元郎。” 原来如此啊! 听说苏泽是解元,范从明就明白了,一省的解元都是一省文才精粹,苏泽想要上台辩论也是正常了。 但是范从明还是说道:“苏兄的辩经水平如何?” 黄懋冲想到这一路上苏泽给众人讲学,和李贽辩论的样子,立刻说道:“辩才无双!” 范从明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我浙中士子向来口才了得,怕是苏兄要吃亏啊。” 范从明只看到苏泽登上高台,他的气势一下子就变了。 在金色技能【雄辩】的加持下,苏泽登台后的魅力达到了14点。 在台下的时候,范从明还只觉得苏泽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但是这么一登台,苏泽的气度就风貌让人想到了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儒。 徐渭也疑惑的看着苏泽,整个浙江有名的读书人他都见过,怎么不知道苏泽这号人物? 这一瞬间,徐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师王畿,王门二代真传,王阳明的亲传弟子! 苏泽拱手说道:“在下福建延平府举人苏泽,见过诸位兄台。” 听到苏泽是福建人,台上台下的浙江士子都喧哗起来。 虽然刚刚宁波籍的士子和非宁波籍的都要打出狗脑子了,但是苏泽你一个外省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如果不是苏泽气度了得,怕是已经有人要将他嘘下去了。 但是苏泽对面的那个宁波籍士子直面苏泽,却觉得压力很大,这时候台下突然有人喊道: “苏泽苏汝霖!是不是写《牡丹亭》的解元郎?” “就是写《聊斋》的那位苏泽?” 范从明惊讶的说道:“苏兄就是写《牡丹亭》的那位?我竟然一时没想起来!” 黄懋冲问道:“《牡丹亭》在浙江也有传唱吗?” 范从明激动的说道:“何止是有传唱啊,那是风靡满浙啊!徐文长也盛赞苏兄是比拟关汉卿的戏曲名家啊!” 一省解元,戏曲名家,让范从明瞬间变成苏泽的迷弟,场下不少人也忘记了地域之别。 只听到苏泽说道:“《左传》有云: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 “先秦之时,若无楚国诸夏先民之功,我闽浙还是蛮夷之属。” 这句话说的众人无言,苏泽是将浙江福建一起地图炮了,不过在先秦那个时代他们确实是蛮夷没错。 徐渭看向苏泽,却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 苏泽说道:“周有分封诸夏教化蛮夷,使我南国归华夏而江南无南蛮之患,先民们筚路蓝缕,方有今日之版图。” “今南有倭寇北有俺达,为何不效法诸夏先民,化蛮夷为诸夏?” 场上的宁波籍士子听到脸色惨白说道:“荒唐!海外诸国都是太祖所册藩属国,怎么能擅加征讨?” 苏泽掷地有声的说道:“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倭国用华夏之礼则为藩属,如今却如禽兽一般侵扰我大明海疆,显然已出华夏而改为夷狄。” “诸夏伐夷狄,有何不可?”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5章 抵达南京 徐渭看着高台上的苏泽,再看看被他鼓动起来的浙江士子们,心中叹息一声,这也算是另类达成目标? 其实苏泽所讲的“诸夏主义”,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汉儒讲的“大公羊主义”就是这么一回事。 到了唐代的边塞体诗歌大行其道,曾经的儒家文化是充满了扩张型和侵略性的。 只可惜到了大明的时候,儒学已经逐渐失去了这些特性。 不过苏泽也算是帮了徐渭一把,挑起了浙江士子对倭寇作战的热情。 徐渭登台,向苏泽拱手说道:“浙江徐渭,见过苏解元。” 徐渭在打量苏泽,苏泽也在打量徐渭。 在苏泽那个时空,徐渭的命运可以说是跌宕起伏。 少年扬名,多年不第,三十岁协助胡宗宪抗倭,却在功成名就之后被胡宗宪狱案连累下狱,在狱中多次自杀,被好友营救之后暂时出狱,却因为狂病发作将继室杀死再次入狱。 后来遇到了大赦天下,又在好友辩护下出狱,出狱后周游天下,最后潦倒而亡。 而此时的徐渭应该刚刚接收胡宗宪的邀请,成为胡宗宪的幕僚协助他抗倭。 苏泽在叹息一声,抗倭功臣最后不得善终,这其中或许有种种内幕,也或者有些人死的确实咎由自取。 但历史是有记忆的,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前人所做的事情,往往会给后世做决策的时候提供参考。 抗倭功臣不得善终,后世被委任一方的大臣又会怎么想? 主持变法的张居正死后被清算,万历朝后期的首辅个个都变成不粘锅,再也没有大臣愿意和张居正一样挑起国家重任。httpδ:/m.kuAisugg.nět 回过神来,苏泽对徐渭见礼,徐渭对众人说道:“本次衢州书院文会暂时休会,徐某有几句话想要对苏解元说。” 徐渭引着苏泽来到衢州书院的后院,衢州书院后厢可以说是曲径通幽,绕过一排校舍竟然还有一座精巧的花园。 徐渭带着苏泽走进花园,水榭中有一座小凉亭。 两人在凉亭落座,徐渭说道: “多谢苏解元,这番诸夏蛮夷论若是能让浙江上下一致抗倭,徐某也算是不负胡巡抚所托了。” 徐渭坦坦荡荡的说道:“不瞒苏兄,本次文会徐某是应胡巡抚所托,目的就是让浙中士子同仇敌忾抗倭,苏解元刚刚一番话要比徐某准备的要更好,不愧是福建的解元郎。” 徐渭真诚的对苏泽说道,反而让苏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史书上说徐渭虽通权术,知兵法,但是天性赤子,对人对事都非常真诚,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的。 苏泽拱手说道:“苏某搅合了徐兄大事,实在有愧。” 徐渭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文会辩论本来就是畅所欲言,苏兄所说的徐某也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光是为了平定倭寇朝廷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要反攻倭国本土,恐怕是力所未及啊。” 苏泽只是笑笑,他当然没有指望以大明的拉胯实力能够进攻倭寇,重提“诸夏蛮夷论”,苏泽只不过是为了日后的事情打基础。 见到苏泽没有继续说话,徐渭说道: “解元郎是要去南北二京入监吗?” 苏泽点头说道:“我与好友准备去南京国子监入监,赶上这次衢州书院的文会也是恰逢其会。” “解元公年轻轻轻就中举人,日后前途远大。” 徐渭还有半句话没说,苏泽如今一腔热血,却不知道朝堂的险恶,等他日后位列宰辅的时候,恐怕就没有这番少年意气了。 徐渭想到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如此意气飞扬,可十年科场毫无寸进,蹉跎了大把光阴,这也是为什么徐渭接受胡宗宪的邀请,他太需要一次“人生的胜利”来肯定自己的价值了。 徐渭对苏泽说道:“衢州文会后,徐某就会北上杭州协助胡巡抚抗倭,苏兄呢?” 苏泽说道:“我等准备先去南京国子监报道,等入监之后再游历一番。” “那等苏兄去到杭州,徐某就在杭州扫榻欢迎苏兄了。” 徐渭又说道: “这次文会是苏兄获胜,按照我们衢州书院的规矩,苏兄要为衢州书院留下一副墨宝,这座勤修亭上的对联,就是阳明先生的墨宝。” 苏泽走出亭子,只看到一副对联,笔迹苍劲有力: “一等人无思无欲,力学可至; 两件事存理存心,勤修乃成。” 这算是一副劝学的对联,内容是: 要做世间第一等人物,只要努力修身减少自己的欲望,不作非分之想,只要下功夫就能达到。 两件事一定要做到,不违天理,存仁爱之心,日夜不辍,勤学苦练,才能达到。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知易行难,阳明先生所说这两条虽然听起来简单,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徐渭也沉默,世人虽然好谈心学,可如今的士林风气下,还是空谈的多,真正实践的少,反而不是阳明先生当年提倡的那样了。 可圣人已死,圣人的学说也就不是圣人自己的了。 “苏兄可想好了留下什么墨宝?” 苏泽点头说道:“已然想好了。” 徐渭惊讶于苏泽的才思敏捷,他说道:“那就请苏兄再登台吧。” 两人再次返回书院广场的高台之上,徐渭坦然的对众人说道: “本次文会,福建解元公苏泽苏汝霖第一,诸位可有异议?” 台下的年轻士子中虽然有人不服气,让苏泽这个福建人拿了文会第一,但是苏泽所讲的“诸夏蛮夷论”,又很对年轻人的胃口,更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徐渭宣布之后,没有人登台反对,徐渭宣布苏泽为文会第一,台下终于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文会第一! 其中鼓掌最激烈的就是李贽、黄懋冲和赵秉忠了,苏泽能在浙江士子的文会中夺得第一,可是大大涨了福建人的脸。 只不过浙江士子们脸上似乎都不太好看,恐怕不会大肆宣传这次文会了。 徐渭对苏泽说道:“按照我们衢州书院的规矩,请解元郎留下墨宝。” 几个年轻读书人抬上桌子,又有人拿上笔墨纸砚,苏泽铺开纸拿起笔,徐渭亲自给苏泽研墨。 苏泽拿起毛笔,等到徐渭研墨好墨汁之后,就立刻在纸上挥毫泼墨,随着他一个一个字跃然纸上,徐渭的表情越发的精彩。 等到苏泽写完,徐渭对苏泽重重行了一个礼说道: “解元郎大才,徐某拜服!” 作为越中十子,徐渭恃才傲物是浙江读书人都知道的,大家纷纷好奇起来,到底能让徐渭如此心悦诚服的,苏泽到底写了什么? 要知道徐渭可是“诗文书画”皆精通啊,到底什么样的墨宝能让他如此心悦诚服? 这福建的解元还真的有点东西啊。 接下来的徐渭的一句话,更是震惊了书院中的浙中士子。 “苏兄这幅对联,可为书院门联!” 要知道书院的门联就等于是书院的“校训”,苏泽的这幅对联竟然能够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两名读书人手持长杆登上台,他们将苏泽所写的对联挂在长杆上,高高的举起,众人看到了苏泽所写的对联: 上联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下联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因为是对联,苏泽这一次没有像“难得糊涂”那些写的那么杂乱,而是每一字仿佛都要从对联中跳出来,笔墨中充满了飞扬之气。 “好联!” 如果说之前的诸夏蛮夷论,还有读书人不服气,苏泽这幅对联一出,在场的浙江读书人就真的服气了! 这幅对联对仗精妙,更重要的是特别契合书院。 上联的读书声,对应的就是书院读书的场景,而苏泽下联的事事关心,又拔高了一个层次,指出读书人要心怀天下家国事的情怀! 又有哪个读书人能拒绝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呢!? 李贽更是说道:“衢州书院有此联,可名扬天下也!” 众多浙江士子对李贽怒目,但是仔细想想竟然有几分道理。 衢州书院曾经是天下文宗,可是自从王阳明去世之后,心学曾经遭遇过一段时间的打压。 心学聪王阳明死后也开始分裂,如今浙江学派的王畿虽然还在世,但是在大明文坛的影响力却并不强,浙江主要靠着“越中十子”撑着。 甚至王学浙派的影响力,还不如在贩夫走卒中讲学的泰州学派。 衢州书院实际上已经从全国性的大书院,没落成地方性的书院了。 而苏泽这幅对联一出,衢州书院反而要随着这幅对面扬名了! “好字!” 又有一名读书人喊道,众人再看苏泽的字,才发现这幅字笔墨飞扬,竟然是一种从没见过的字体。 可偏偏这幅字如其文,和这幅对联相得益彰。 徐渭对于苏泽的字也是啧啧称奇,他心悦诚服的说道:“汝霖的字,可以开宗立派也!” 苏泽谦虚了两声,突然说道:“徐兄,可否将那副字幡给我?” 徐渭抬头看到飘在空中的“禁海平倭”字幡,点头说道:“苏兄若是喜欢,就赠于你好了。” 苏泽看着这幅超大尺寸的字幡,暗道一定要让后代子孙好好保存! 文会结束之后,苏泽也随着参加了南孔家庙的祭礼。 南孔一脉失去了衍圣公的爵位,人丁也不如北孔兴旺,据说这一任家主身体不好,主祭的工作也让给了嫡子。 古老的祭礼庄严肃穆,祷告大成至圣先师保佑文脉不绝,齐聚衢州的浙江士子就重新启程,向南北二京而去。 衢州举人范从明也打点行囊,他也准备去南京国子监入监,于是和苏泽等人结伴而行。 有了范从明这个本地人同行,苏泽等一行人乘坐水路继续北上。 三月十五日,进入浙北之后水网变得密集,但是河流也变浅,浪船这样的大船就无法行驶了,众人改为乘坐小船继续北上。 浙江的地形是南方多山,而中北部则是丘陵和平原地貌,这里也就是所谓的江南鱼米之乡了。 但是坐在船上,苏泽却看到两边上等的田地多有抛荒,还能见到不少损毁的房屋,一行人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范从明叹息说道:“我们浙南山多地险可守,浙北可是被倭寇祸害惨了。” “这里已经是绍兴县界内了,从这里开始就是倭乱最严重的地区了,从这里尽量走大路,小心遇上倭寇。” 范从明提醒众人,苏泽让林德阳下令提高警惕,随时提防倭寇。 所幸的这一路有惊无险,只遇到一两支水匪,也都被林德阳带领部众吓跑了。 三月二十日,一行人抵达湖州,隔着阳澄湖就到江南地界了。 只可惜现在还是春季,没有大闸蟹可以吃,进入水网通畅的江南地区后,再次换上大船而行。 沿途依然是萧瑟的景象,和描述中的江南繁华景象完全不一样。 江南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膏腴之地,如今江南都这幅样子,大明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苏泽从沿途船驿看到的消息,关中地震死伤惨重,朝廷却没有足够的粮食救灾。 关中流民四处蔓延,更是导致北方疫病横行,现在饥民大军都已经抵达京师附近了。 可南方的情况也很糟糕,松江府和苏南诸县都被倭寇攻打过,如今已经快要到四月份了,零星倭乱不停,百姓也不敢下田干活,夏粮眼看着就来不及播种了。 江南是财赋钱粮重镇,江南的夏粮征收不上来,几年秋天京师就要饿肚子,据说朝廷在湖广等地区加派了田税,用于关中的救灾。 科道言官再次上书,请求嘉靖皇帝暂停修建宫观,将工部用于修建宫观的费用拿去赈灾。 但是皇帝依然不报,还找了理由将几个带头上书的言官贬谪出京。 工部用来修建宫观的经费一钱都不能减少,户部还下令福建广州继续搜集龙涎香,皇帝还要亲自祭拜上苍,祈祷国泰民安。 看着一路的惨状,苏泽心情更是低落,到了四月二日,一行人终于抵达南京,终于这里是一番不同的景象了。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6章 收税要靠兵 和之前城池的凋敝相比,南京城可以说是异常的繁华了。 作为法理上的帝国首都之一,南京城好歹是大明朝的脸面所在,虽然在去年倭寇还曾经打到南京城下,南京城外还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样子。 现在正是新举人入监的时候,南京城外可是直接排了长队。 在南京城这样的京畿地区,就连守门的胥吏兵丁都有着二京差人的傲气,对于进城举人老爷的关防也是认真排查,对随行的货物更是严格的检查。 林德阳紧张的抱住缠住布的鸟铳,不过在苏泽发动了那个技能后,在守备手里塞上了银子之后,一行人就顺利的进了城。 黄懋冲看着宽阔的街道,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两京之一,比福州府可是要繁华多了。” 赵秉忠和范从明连连点头,他们从浙江北上的时候也曾经路过不少城市,可是没有一座城市能有南京这么繁华。 李贽不以为意的说道:“南京虽好,却居不易,功名利禄乱人心,这南京是最不适合治学的地方了!” 李贽想起来自己还有国子监博士的身份,他对着众人说道:“走吧,去国子监我带你们入监。” 一边走李贽一边向众人介绍道:“南京国子监比京师国子监设立还要早,正统年间修葺过一次,左边是祭拜圣人的文庙,右边则是国子监学习的地方。” “国初的时候国子监为学宫之首,中举之后必须入监才能参加科举,就算是考中进士也要通过国子监的考试才能授官。” “不过现在南京国子监的学风,哎。” 李贽叹息一声,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道:“现在国子监内的学官,都是一些快要腐烂的蠹物罢了。” 众人看了看,想要提醒李贽也是国子监的博士,李贽指着自己说道:“你看看我,离监擅自回家,国子监都没革我的职,你们说国子监的学风颓唐到什么地步?” 同行了一路,众人已经适应了李贽这幅狂士做派,苏泽问道:“卓吾先生,我们办好了入监之后呢?” 李贽说道:“按照规定,国子监每日都要升堂和点闸,升堂就是我们这些国子监的学官点名,点闸就是给监生点名,不过现在已经不点了,办好了入监之后只要打点好了司业,你们不上课都行。” 众人在来之前已经听前辈说过了,现在大部分举人都不愿意坐监学习,就是因为现在国子监学风太差,而且教授也都是混日子的,都想着尽快熬资历外任为官,根本没有人好好教学。 李贽说道:“南京国子监中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监内的藏书馆,藏书馆内不仅仅有《资治通鉴》,还有部分《永乐大典》的抄本。” 听到《永乐大典》,众人眼睛都亮起来,苏泽问道:“永乐大典不是藏于京师翰林院吗?南京国子监也有抄本?” 李贽点头说道:“这些抄本其实都是历任南京官员抄录的,南京六部也有很多官员出身翰林院,到了南京之后就把自己抄录的捐给国子监。” “不过这些抄本零零碎碎的,而且都没有好好校对过,但是《永乐大典》要入翰林院才有资格看,能有这些看就不错了。” 众人纷纷点头,对于读书人来说,藏书馆是充满诱惑力的地方。 特别是考中举人之后,四书五经的经义已经基本上合格了,八股文的技艺也炉火纯青。 这时候要卷过全国的同行,就不是死记硬背能够提高的。 就需要博览群书、增博广闻,还要研究先秦汉唐宋的文风,写出自己的特色来。 办理入监的过程也很简单,就是在国子监报告一下,将身份证明和考中举人的证明材料交上去,众人就得到了一块木牌。 这块木牌就是监生的腰牌,众人这样就算是完成了入学手续。 南京国子监按理说是有宿舍的,但是国初以来举人的数量急剧增长,国子监的入监人数急剧膨胀,国子监这点地方早就已经住不下了。 国子监也是有食堂的,如今也只有住宿在国子监内的监生才能去食堂吃饭,苏泽等人也不想和那些寒门子弟争抢宝贵的住宿名额,主动放弃了宿舍。 不过李贽返回国子监后,就被国子监祭酒喊走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接着被扣在了国子监,估计暂时是出不来了。 众人从国子监出来,苏泽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冲过来。 “姑爷!” 方爱竹也跟随苏泽一起来了南京,见到这个人之后方爱竹立刻提醒苏泽道: “这是方管事,是老爷身边的贴几人。” 方爱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方望海了,苏泽这才记起来,应该是当时在府衙后宅见过这个老者,这是方望海贴身的管家。 看到老者一脸焦急的样子,苏泽知道他应该是被方望海派过来,在国子监门口堵自己的。 苏泽吩咐方爱竹上去迎接方管事,转身对身边众人说道: “诸位仁兄,我家中有一位长辈在苏州为官,已经召我过去了,我先去苏州一趟,登过几日再回南京找各位。” 一行人还在商量着在南京租房子的事情,听到苏泽这么说,赵秉忠的说道: “汝霖兄不在南京租房了吗?” 苏泽苦笑一声说道:“长者有召。” 黄懋冲更熟悉苏泽的情况,他知道苏泽有个未来老丈人在江南当官,他说道: “汝霖还是先去苏州吧,等我们安顿下来就去苏州找你。” 苏泽看到众人依依不舍的样子,笑着说道: “我先去苏州一趟,诸位安顿下来将住址告诉卓吾先生,我们书信往来就是。” 江南地区的邮递业务发达,不仅仅是官方的急递铺也会偷偷递送私信,还有专门往来各个城市的送信商队,南京城内还有专门递送信件的驿夫。 和一行人告别之后,苏泽将老管家拉到一座茶摊前,支走了茶博士问道: “方管事是专门在国子监门口等我的?” 方管事连忙说道:“老爷说算算日子,姑爷应该会在这段时间抵达南京,就派我在国子监前等着,果然等到了姑爷。” 苏泽再一次的感受到了古代通讯的不发达,在没有固定住址的时候根本没办法通讯,出行基本上就是失联状态。 能让方望海派人在国子监门口堵自己,肯定是方望海遇到困难了。 苏泽问道:“方大人可安好?” 老管家着急的说道:“老爷就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才让我来等姑爷,这是老爷写给姑爷的急信,老爷还吩咐,若是姑爷方便,就尽快去苏州一趟。” 苏泽拆开信一看,果然是方望海的笔迹,而内容也没有出乎苏泽的意料,是方望海在江南推行钞关法,在苏州这第一站就遇到难题了。 其实苏泽当年给方望海献策钞关法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遇到难题。 钞关法的设计自然是精妙的,但是在精妙的设计,也都会遇到一个现代社会都没能解决的难题——逃税。 之所以方望海将钞关厅设置在苏州浒关,就是因为苏州是当今大明商品贸易最发达的城市。 时人有云,苏松富甲半天下,这苏就是指的苏州府,松则是松江府。 这两府的田粮赋税高,但也就和浙江一样多,真正半天下的是发达的商贸。 方望海在苏州设钞关,自然是想先吃下苏州这口肥肉,让钞关法先有了成果,可以向皇帝交差。 可结果是苏州这口肥肉是石头做的,差点将方望海的牙磕了。 方望海的信中,有一半的篇幅都在抱怨苏州商人素质低下,苏州官员维护商人,钞关法在苏州遭遇阻力,难以推进。 剩下的一半内容,则是在盛赞苏州文风鼎盛,风景宜人,是个好地方。 苏泽对于自己未来老丈人的思想分裂并不意外,因为这年头苏州确实是大明王朝一等一的好地方。 南京虽然是大明二都,但是苏州才是江南公认的第一府。 就算是被倭寇荼毒过,苏州府的商贸依然发达,苏泽给方望海的建议没错,要推行钞关法,就一定要先从苏州府开始。 可是苏泽说归说,却没有告诉方望海其中的难度。 苏州府不仅仅是经济发达,文化也非常的发达,这里也是书院林立,从苏州府走出去的进士不知道多少,更有很多人都已经位列朝堂,已然是朝廷大员。 要知道后世“众正盈朝”时候的“正人们”,大部分都出自江南,这里就是“东林党”的老巢。 当然,如今苏州府的读书人还没有晚明那么大的能量,可依然不是方望海一个区区刚刚提拔的知府能够压得住的。 方望海在信中说,自己到苏州之后,就立刻着手改组浒关,可是几个月来是“寸功未进”,被说是在苏州增收商税了,就能原本过船的税都收不足了。 这一切自然是在苏泽的计划之中,他向方望海推荐苏州,早就已经包藏私心。 这一路上,苏泽除了在衢州顺道参加了文会之外,一路上马不停蹄,都没去看望在浙江的海瑞,连杭州都绕过了,也没有去拜会俞大猷,一路狂奔来到南京。 他本来就准备一到南京就去苏州,却没想到方望海是更着急的那一方,直接派遣管家在国子监门口等自己。 苏泽心中暗笑,但是装作一副着急的样子,对方府管家说道: “那就请管事的带路,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苏州府!” 方管事的本来还担心苏泽拖延,却没想到这位姑爷竟然如此的懂事,他热泪盈眶的说道: “老爷可是急盼着姑爷呢!我已经在苏州府门口准备好了车马,请姑爷上车!” 走出南京城,苏泽才发现方管事竟然带来了钞关厅的车架,看来自己这位未来老丈人是真的被逼急了。 南京城距离苏州府城吴县不远,一行人是中午出发的,还没到半夜就抵达了吴县城。 钞关厅在浒关附近,并不需要进吴县城。 浒关原本是大运河边上的一处平地,在大运河挖掘完毕之后,这里逐渐成为交易的码头。 随着苏州府的经济发展,浒关日益的繁荣,在大明宣德四年,大明朝廷在浒关设置钞关,对过往的船只征收钞关税。 方望海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虽然朝廷拨了新官署的经费,但是为了方便收税,方望海没有在吴县城内建造官署,而是用的浒关的老官署。 浒关钞关署也是大明官署的制式建筑,前后三进的建筑物,前两排房子是办公的官署,署吏住在两侧,后方是方望海这个钞关使的住所。 因为妻子和孩子还在泉州,所以在官署内只有方望海一个人,加上方府原来的仆役,比之前知府衙门冷清不少。 方管事的顾不得通传,直接引着苏泽进了官署后衙,听闻消息的方望海直接披着睡衣就从卧室走了出来。 “汝霖!” 时刻半年没见,方望海竟然苍老了不少,看来钞关使这个位置还真的不好坐啊。kuAiδugg “拜见方世叔!” 苏泽和方若兰还没成亲,自然不能称呼岳丈,方望海不在意苏泽的称呼,留下方管事和方爱竹在门口看守,拉着苏泽进了书房。 苏泽刚坐下,方望海就抱怨道:“苏州这帮奸商,在这种国难时刻都不思为国交税,而苏州官府竟然袒护这些商人,这些商人绕行浒关,连以往的钞关税都收不足了,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钞关法是方望海上奏疏首倡的,若是收不上税,以那位帝君的性格,恐怕方望海能革职都是运气好的了。 对于这一切苏泽早就已经有了预料。 自己这未来老丈人虽然是个好官,但毕竟还是大明科举几十年培养的老一套思路。 在延平府的时候,方望海职位最高,自然能翻手为云。 但是在苏州府,且不说当地这些豪门有多少子弟出仕为官,就连南京六部比方望海职位高的也不知道多少,有这些人掣肘自然难办成事情。 苏泽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答案:“世叔,自古收税这件事,光靠嘴都是不行的,要我说,得练兵!”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7章 长寿内阁 方望海迟疑了一下说道:“朝廷组建钞关厅,可是没有下拨兵丁,也没有给员额啊。” 员额就是一个部门吏员和衙役的总额,大明朝廷对于各级衙门能够使用的吏员和衙役数额都有详细的规定,若是超过这个数额还会要求解雇冗员。 方望海如今是整个江南的众矢之的,如果他贸然招募太多人,肯定会被苏州官场弹劾。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以钞关厅的名义招募,而是以团练的名义招募。” “团练?” 苏泽点头说道:“世叔,你忘记了吗?朝廷下旨让南直隶、浙江、福建和广州招募团练抗倭。” 经过苏泽这么一提醒,方望海终于想起来,朝廷确实有这么一道命令。 团练,就是让地方乡绅自募士兵抗倭,朝廷不仅仅鼓励团练,还给各县下达了组织团练的任务,将各地自募团练的人数纳入到了对知县知府的考核中。 不过这个时候的大明团练还是和后世不同的,团练的为期是一年,一年后就必须要解散。 团练的粮草和武器都是自筹的,可以低价购买军卫淘汰的武器,朝廷对团练士兵也不发军饷,但只要能杀真倭,就能领到赏钱。 “可是我们真的能在苏州募到兵吗?” 方望海四处碰壁,他已经知道了要收税必须要掌握武装力量的重要性了。 可自己是空降的外乡人,而逃税的士绅则都是盘踞在苏州的大家族,他就算是在苏州募兵,也很难驱使得动这些人,更别说让他们刺刀向外去稽查这些苏州本地大家族的逃税案。 苏泽笑了笑说道:“那就要看募的是什么兵了,世叔,您将这件事交给我,我肯定给您办好!” 方望海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当场说道:“那我这就委任你为团练官,为保护钞关厅募集乡勇。” “这募兵的钱?” 方望海愁容满面的说道:“汝霖,你不知道钞关厅的难处,原本钞关厅的这些胥吏就知道盘剥来往的船只,民怨极大,我一到任就将这些人遣散,募了一帮能读书识字的吏员。” “可这些日子连正常行船都少了,经费也都花的七七八八了,钞关厅也揭不开锅了。” 苏泽也没想到方望海竟然惨到了这个地步,由此看来他真的是被整个江南官场打压,就连钞关厅的经费都拨付不足。 想想也正常,江南商业发达,钞关税的本质上就是将原本朝廷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的商税,通过抵税等一系列的操作,成为可以查证的数额。 只要商税可以查,那除了暴力抗税之外,江南的商人也就只能乖乖将税交上来。 而苏泽钞关法的最大前提,就是建立覆盖所有航运要道的钞关,通过这些钞关牢牢的抓住运输中的所有节点,才能逼迫商人交税。 而现在的结果是,方望海连一个浒关都没能弄好,苏州商人宁可多花运费绕行浒关,让方望海根本收不到税。 看到方望海竟然这么惨,苏泽只能说道:“世叔,募集团练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您放心。” 方望海拉着苏泽的手,果然还是自家人可靠啊! 方望海安顿苏泽在钞关厅的偏厅住下来,但是苏泽并没有立刻开始募兵,而是带着方爱竹和林德阳,又请了一名苏州本地的年轻吏员,一头扎进了苏州府各县中。 苏州府城中,吴县是苏州府的首县,也是苏州府的倚郭县。 苏州知府衙门修的十分的气派,门口两个汉白玉的大石狮子,整个府衙齐整方正,每日进出府衙办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正门旁边还开了两个侧门。 因为苏州府富庶甲天下,苏州知府也被叫做天下第一知府,刚刚从前衙结束了一天的公事,苏州知府徐尚珍拖着疲倦的身体返回后宅。 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徐尚珍想着还是衙门的公事。 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书房是大明官员最重要的领地,能够自由进出这里的,必然是书房主人最亲近信任的人。 “爹。” 青年人一开口,徐尚珍脸上就露出笑容,这是他的小儿子徐时行,也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苏州府要参加南直隶的乡试,也就是在应天府举行的乡试,这堪称是大明王朝最卷的乡试。 南直隶包含江苏、安徽和松江府,面积和北直隶相当,而这些地方全都是大明卷王汇聚的地方。 江南自然不必说了,安徽也是文脉绵长的地方,汪道昆所在的徽州府,进士的牌坊就有几十个。 而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徐时行还能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三名,足以可见徐时行读书的实力了。 徐时行今年才21岁,年少高中却没有让徐时行变得轻浮狂妄,反而让他性格更加的内敛,做事更加的周全。 徐尚珍最喜欢这个小儿子,他将徐时行带在身边,亲自监督他读书,也经常会将一些府衙的事情交给他,锻炼徐时行的办事能力。 大明朝这种上阵父子兵的事情并不罕见,如今内阁严阁老和工部侍郎严世蕃也是父子,严世蕃就住在严阁老府上帮助严阁老处理政务,京师的人都称呼“小阁老”。 当然徐时行为人低调,也不仗着知府公子的身份横行霸道,在苏州府的名声还是很好的。 站在徐尚珍的书桌前,徐时行说道:“儿子跑了几家商会,他们都表示这次要和朝廷的钞关法对抗到底,宁可绕道松江府,也不肯在浒关交税。” 徐尚珍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他吩咐儿子坐下说道: “这帮商人实在是太跋扈了,他们也不想想,朝廷现在是让文官来做钞关使,这方望海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是读过圣贤书的,只要他们能交上一点税,那方望海绝对不会逼迫太狠。” “若是方望海倒了,朝廷下次派下来的就不是文官了。” 徐时行对于朝廷的运作还不了解,他问道:“爹,不派文官还能派税担任钞关使?” 徐尚珍说道:“文官收不上税,那只能派太监了。” 徐时行一惊,但是也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以那位皇帝的性格,若是方望海办不成这件事,那就要会用更激烈的手段,委派太监来收税了。 徐尚珍扼腕叹息说道:“等那个时候,苏州府才是真的永无宁日啊!” 徐时行问道:“所以父亲才让我去拜访那些商会的领袖,劝他们或多或少交一点,让方大人的面子不要太难看,让朝廷继续留任他做钞关使?” 徐尚珍点头说道:“为父就是这个意思,可叹这些家伙鼠目寸光,叫嚷着认识这个阁老认识那个大臣,这些话也只能吓一吓方望海这样的文臣,若是真的来了太监,他们说认识谁都没用了。” 徐时行也忧虑起来,徐尚珍乘机教育儿子说道: “时行,为父我做官多年,总结出来的为官之道就是一个‘水’字。” “上善若水,主政一方就是调理阴阳,要将各方面的关系调和好。大家合舟共济才能将事情办好。” 徐尚珍叹息一声说道:“如今方望海就要在角力中落败,这帮商人还在忙着庆祝,却不知道祸之将近也?” 徐时行感觉自己又收获了一些为官心得,他对着徐尚珍说道:“爹,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徐尚珍说道:“没办法,方望海想出的这钞关法着实精妙,若是真的被他弄成了,苏松两府一府的商税就能抵得上整个南直隶的田税。” 徐时行倒吸一口气凉气说道:“这么多?” 徐尚珍说道:“你看城内那些丝制工坊,数百台织机日夜不停,一年能制出多少匹丝绸?” “你在看看松江府的那些棉花商人,你可知如今一批松江布,在北方能卖到什么价格?” 苏州府和松江府经常相提并论,但是两座城市的主要产业是不同的。 苏州是大明的丝绸基地,松江府是大明的棉布基地。 相同的是在苏州府和松江府,都已经出现了高达百人同时做工的纺织工坊,也出现了丝绸行会、棉布行会这种行会组织,这些行会甚至已经出现了垄断行会的性质。 徐时行听到苏松两府能够收到这么的商税,忍不住问道:“这些商人赚了这么多,难道不应该交税吗?” 徐尚珍说道:“交,当然应该交,但是也要能收的上来啊,你不知道松江府那些棉花商人的后台是谁吗?” 徐时行立刻跟着叹气,松江府华亭县最有名的人,就是内阁次辅徐阶了。 徐阶虽然在京师当官,但是他的家族却还在松江府。 从徐阶开始官运亨通以来,徐家在华亭县的土地就越来越多,如今徐家已经有了徐半城的说法,意思就是整个华亭县有一半的土地都是徐家的。 这些土地都是棉田,徐家又开设纺织工坊,在松江府做棉花生意的,自然都知道徐阁老家的赫赫威名。 徐家父子都认定了这次对于方望海是死局,苏泽已经在吴县城内闲逛起来。 吴县是水乡,城内也都是水道蜿蜒,整个城市是舟车并行,桥上是熙熙攘攘的车队,桥下是撑着长杆的乌篷船。 这副热闹的水乡景象,什么东方威尼斯,明明威尼斯是西方小苏州。 苏泽一路上遇到丝绸铺子就进,进去就和老板坐下来攀谈,他一开始还有些福建口音,等路过十几家铺子之后,苏泽说的苏州话已经和本地差异不大了。 林德阳和方爱竹面面相觑,自家公子的语言天赋堪称恐怖,苏泽和这些掌柜的用吴语交谈,方爱竹和林德阳感觉和外语一样,一个字都听不懂。 一个上午苏泽就走了十八家铺子,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苏泽指着不远处的酒楼说道: “走吧,先去弄点吃的。” 走进一看,酒楼高高挂着“松鹤楼”的字幡,门框上竟然挂着“百年老店”的牌子,热情的伙计将苏泽等人迎接上楼。 松鹤楼上,伙计一边带着苏泽等人登楼,一边介绍道: “我家三楼能够眺看阊门河,是这一带风景最好的酒楼,客官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伙计一边介绍自家的美食美酒,一边引着众人登上三楼。 此时楼上已经有一桌客人了,三个身穿儒衫的读书人坐在凭栏边,为首的是个器宇不凡的瘦高年轻人。 “客官请在这边坐下,小店会拿来屏风的。” 接着伙计又对那个瘦高个子的年轻说道:“徐公子叨扰了,小店会用屏风隔开座位的。” 楼上能够看河景的座位也就这么两个,瘦高个子的徐公子没有计较,店小二迅速让人搬来一张百鸟朝凤屏风隔开两个座位。 不过苏泽还是能够听到隔座的谈话。 “元驭兄,家父就是这么说的,你们太仓王家的家大业大,不行就给浒关缴一些银子,若是真的将方大人撤换掉,恐怕朝廷也不会轻易松手啊。” 一个和徐时行差不多年纪的读书人叹息说道:“汝默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太仓王家的家大业大,也轮不到我来领导家族做事啊,家族共议的事情,我也改变不了。” 另外一个读书人说道:“要我说这方大人也是咎由自取,提出钞关法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情,如今下不来台了。” 徐时行叹息一声说道:“维桢兄,方大人的官声不错,也是进士出身的儒臣,由他办事是最好的,若是真的换来太监主持钞关,怕是整个苏松都要遭殃啊。” 听到是有人在谈论钞关法,苏泽立刻来了兴趣,他喊来店小二,买了一户酒楼最好的黄酒,径自走到旁边桌上。 “叨扰了。” 苏泽不顾三人错愕的表情,自我介绍:“在下国子监生苏泽,听到三位兄台讨论钞关法,苏某对此法也有兴趣,可否听一听诸位高见?” 徐时行性格温和,虽然苏泽的开场白很唐突,但是苏泽是监生,也就和他们一样是举人。 既然都是读书人,徐时行说道:“在下苏州府监生徐时行。” “徽州府监生许国。” “苏州府监生王锡爵。” 苏泽眼睛一亮,乖乖,这是把万历年内阁辅臣凑齐了啊。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8章 税收契约论 徐时行,在穿越前的历史时空中,他在嘉靖四十一年高中状元,他是当今苏州知府徐尚珍的养子,在他中了状元后改回原来的姓氏“申”,此后在史书中他的名字都是申时行。 申时行是万历朝继张居正、张四维之后的首辅,掌握朝政八年。 许国,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后来和申时行一同入阁,任职内阁次辅。 王锡爵,和申时行一样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会元,在殿试中稍逊申时行一筹,是那一科的榜眼,同样在申时行内阁中担任阁臣。 因为这一届内阁的阁臣都比较长寿,在隆庆万历年的政坛上既具有影响力,所以也被称之为“长寿内阁”。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吃个饭,竟然遇到了三个未来的阁老。 不过此时的徐时行、许国和王锡爵,身份也和苏泽一样,都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 苏泽亮出了国子监的身份木牌,既然都是国子监的监生,那也就是同学了,徐时行站起来说道: “苏泽,苏汝霖,莫不是写《牡丹亭》的苏汝霖?” 众人看向苏泽,见到苏泽点头之后,王锡爵和许国更热情了。 苏泽的《牡丹亭》一传到了苏州府,立刻轰动全城,整个苏州府的戏班都在排练《牡丹亭》,狠狠的火了一把。 如今在苏州的家宴中,但凡有戏曲助兴的,几乎都会演《牡丹亭》。 苏泽亮明身份,很快就得到了三人的认可,这就是知名度的好处。 苏泽拱手说道:“苏某刚刚听说三人兄台在讨论钞关税法?” 这其中王锡爵家族的太仓王氏,是和松江徐氏同样显赫的苏松望族,对于钞关税的看法最激烈。 王锡爵说道:“苏兄有所不知,这钞关法乃是和王安石市易法一样与民争利的恶法!自从传出要重收钞关税之后,我苏州府官吏百姓无不痛斥方望海误国!” 许国推了王锡爵一把,苏泽来自福建延平府,方望海也是从福建延平府调任的,谨慎的许国已经猜到苏泽和方望海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徐时行也没有表态,刚刚他们痛斥钞关法,苏泽就过来搭话,显然苏泽是要参与这个话题讨论。 徐时行深受徐尚珍的教诲,在这种时候他总是听完别人的话再表态。 苏泽说道:“这钞关税和苏某倒是也有些渊源。” 众人皆是一惊,苏泽又说道:“苏某参加府试的时候,所写的策论就是这道钞关税法,后来和方知府讨论完善之后,才有方知府向朝廷上的那道《平倭七事疏》。” 此话一出,王锡爵的面色发白,许国低下头,徐时行则看着苏泽。 苏泽直接看向王锡爵说道: “王兄,我不敢苟同,朝廷本就有商税,钞关税只是将原本应该在行商、坐商应该交的税,变成了经过钞关的时候交,钞关法并不是额外加征,又如何谈得上与民争利?” 王锡爵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因为之前豪商可以逃税漏税,所以钞关税严格收税才是恶政吧,毕竟他如今才二十多岁,还没有在官场修炼出厚脸皮。 许国看到好友窘迫的表情,还是说道: “苏兄此言差矣,方大人在浒关设卡,纵然钞关法是好的,但是也必然有胥吏上下其手盘剥,王安石用市易法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是架不住下面的官员和胥吏执行成盘剥商人的恶政!” 苏泽看了一眼许国,果然在嘴炮这件事上不能小瞧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啊。 这许国日后能做到内阁次辅,脑子也是相当好的,这拿出市易法来做对比,还真的占了点理。 所谓的市易法,就是王安石提出的新法之一,内容是: 于汴京设都市易司,边境和重要城市设市易司或市易务,平价收购市上滞销的货物,市场短缺时再卖出。并允许商贾贷款或赊货,按规定收取息金。 这就限制了大商人对市场的控制,有利于稳定物价和商品交流,也增加了政府的财政收入。 但是在执行的过程中,这一套本来使用来平息物价波动,打击商人垄断市场的市易法,却成了官府垄断市场的恶法。 哪怕想做不大的生意,也要先过政府官员这几道关口。于是,大中小商人一齐步履维艰,致使城市工商业开始凋零。 许国将钞关法和市易法对比,这其实就是一种“诛心”之论了。 且不说你的钞关法到底实行的怎么样,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下来,先假设钞关税法一定会被胥吏盘剥,就否定了钞关税法的意义。 苏泽心中微微冷笑,大明朝的读书人战斗力果然了得。 不过他倒是不慌,并没有就市易法和钞关税法的异同辩论下去。 苏泽直接推开这个话题说道:“与民争利,我觉得不是。” “朝廷之所以要开征税源,自然是因为用钱的地方多了。” “税收之事,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北有俺达,关中地震,南方倭寇,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朝廷的钱不够花,这钱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要养兵要救灾,这钱从哪里来?还不是要增加苛捐杂税。” “朝廷不行钞关税法,这钱就要从普通百姓身上征,若是钞关税法能收到钱,那普通百姓身上的加派就少一点,这怎么能说是与民争利呢?总不能说商人是民,农民就不是民了?” 这一面“尊农”的旗帜祭出来,许国立刻败退,在大明的政治观中,农的地位是肯定要高于商的。 用商人之财滋补农民,这是封建社会的政治正确,根本没有辩驳的空间。 不过其实苏泽也知道,自己也是诡辩。 钞关法收上去的钱,到底有多少能用来赈灾打仗,这是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就从这位道君皇帝在关中地震后没钱救灾,还不肯停修宫观就可以看出来,钞关法估计十之八九还是要成为皇帝敛财的工具。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说出来,就将钞关税劫富济贫的调节税收属性点出来,众人也觉得不能说应该给商人减税。 王锡爵和许国都败下阵来。 苏泽说道:“士农工商,为何农民种田从来不想着少交田税,商人却总是想要少交税呢?” “世人都以为无商不奸,商才排在四民之末,洪武皇帝抑商,也正是这个原因!” 苏泽抬出了洪武皇帝,众人更不说话了。 按照朱元璋的设计,商人的地位最低,他规定商人都不许穿绫罗绸缎,也不允许住大宅子。 不过这一条组训早就已经没人遵守了,如今苏州府的商人,只会在丝绸的外衣上束上麻布的腰带,来表示自己还在遵守洪武大帝的组训。 “要我说,交税是利国利民的事情!交税是最光荣的事情!” “税收可以用来赈灾,用来养兵,用来改善民生。” “更重要的,税收是一笔契约。” “契约?”徐时行问道。 苏泽点头说道:“上古三皇五帝的时候,虽然没有钞关税,但是所有人都要一起狩猎,打到的礼物都是整个部落的人分,所以那时候是没有税,只有公无私也!” 三人都不是普通读书人,一个知府之子,一个望族子弟,许国家在徽州府也有连片的良田,是妥妥的大地主,他们自然是读过史书的。 “到了春秋战国,才有了管仲这样的财臣,抽齐国之财以强军,才有齐国之霸业。” 三人又是点头,管仲虽然算不上儒家先圣,但是儒家圣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正面的。 “在下认同王荆公这句话:‘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筷書閣 三人皱眉,王荆公就是王安石,大明朝对王安石的评价可是不高的。 但是王安石这句话倒是也没问题,天下之财确实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 但是这和苏泽所说的契约,有什么关系? 苏泽说道:“上古的时候,无税也皆税,先民将自己所得全部贡献给部族,用来征战开拓。” “春秋的时候,子民给国君交税,国君训练士卒保卫百姓。” “没有百姓的供养,又怎么有朝堂上的卿相,又怎么有指挥作战的将军?” “要我说,有万民供养才有国,百姓交税,就是和国家签订了契约,用交的税来换取军队保护的安全,换取官府治下的安宁。” “商人之所以被人唾弃,就是因为他们已经享受了官府的好处,却总是不愿意承担这份契约,老老实实的交税。” “而士大夫之所以厌恶商人,是因为他们比农民积攒了更多的财富,却总想办法交的比农民还少,他们的这份契约总是不对等的,这才是天下人都言商人狡诈的原因。” 三人都愣住了。 徐时行竟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苏泽。 但是将交税比作契约,又让徐时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问题。 既然是契约,那不就是双向的嘛? 百姓交税,和朝廷签订的契约,若是朝廷无法支付自己的职责呢? 就比如现在关中大灾,南北动乱,那朝廷应该怎么样?已经签订的百姓应该怎么样? 徐时行立刻阻止自己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如果继续思考下去,就太大逆不道了! 还是苏泽打断了徐时行的深入思考,他对着三人说道: “苏某准备在苏州府也办一份报纸。” “办报?” 王锡爵家族在福建也有生意,他也看过商队从福建带来的《拍案惊奇》,他问道: “是《拍案惊奇》那样的报纸吗?” 苏泽点点头说道:“苏州府是文风荟萃之地,苏某也怕自己力有未逮,贻笑大方。三位兄台可否担任报纸的主编,帮着苏某审阅稿件?” 王锡爵知道苏泽的《牡丹亭》最早就是在《拍案惊奇》上连载的,他立刻问道:“苏兄又有新作品了?” 苏泽点点头说道:“除了我的新戏文,其他的版面都交给江南士子投稿,大家能有一个地方以文会友,岂不美哉?” 这下子最不喜欢出风头的徐时行都心动了。 苏泽的《牡丹亭》火爆整个江南,如果他能有和《牡丹亭》差不多水平的新作,那新报纸肯定会销售火爆。 能够担任这样一份报纸的主编,对自己的名望提升也是有极大好处的,更不要说有了报纸这个平台,还能以文会友增长见识。 果然不出苏泽的所料,办报这件事对于读书人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最稳重的徐时行就被拖下水,许国和王锡爵自然也答应了下来。 徐时行拱手问道:“汝霖兄,这份报纸也要《拍案惊奇》吗?” 苏泽摇头说道:“不,新报纸就叫做《警世通言》,如何?” 徐时行呢喃道:“以文警世,好名字,汝霖兄这份报纸是要教化众生啊。” 苏泽笑着说道:“教化众生宏愿太大,苏某只求这份报纸能够点醒几个世人就好了!” 徐时行又想起苏泽那一套税收契约的理论,觉得脑子嗡嗡的快要爆炸了。 苏泽已经带着林德阳和方爱竹下了楼:“等筹备完毕,苏某会亲自去苏州府衙拜会徐兄的,许兄和王兄,我也会送上聘用契书。” 一直等到苏泽离开,三人都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许国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拒绝苏泽办报的邀请。 徐时行沉默了半天,对王锡爵说道:“苏汝霖经世之才,方大人有此人襄助,元驭兄还是劝说家里老老实实交上钞关税吧。” 王锡爵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日我就回家说清楚利害。” 徐时行又说道:“苏汝霖办报,是我苏州府文坛幸事,我等自当参与其中。” 许国明白了徐时行的意思,苏泽要办报,只要他还能写出《牡丹亭》这样的文章,就肯定会火爆,与其担心苏泽有什么目的,还不如参与他的报纸。 看着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徐时行说道:“梅雨要来了。”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29章 上海缉私总团 苏泽带着林德阳和方爱竹,就这样在吴县城内闲逛了两天。 接着他又去了同在苏州府治下的太仓县,三日后才返回浒关的钞关厅。 一进钞关厅,苏泽就径直走向了方望海的书房。 方望海得到通传,苏泽一进书房就被免了礼数,方望海急切的问道: “汝霖可有办法了?” 苏泽点头说道:“世叔,我已经有了筹备团练的方法。” 方望海大喜过望的说道:“这团练之兵从何而来?” 苏泽说道:“织户。” 方望海惊讶的说道:“织户?怎么可能,这苏州府的织户都在几个大织商的工坊中做工,让他们去给织商收税?” 方望海此时已经怀疑苏泽的智商,他来到浒关之后,也调查了苏州府的情况。 苏州产丝,松江产棉。 实际上丝绸这个东西,全国各地都有。 按照洪武大帝的设计,每一个自耕农都是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农业单元,男耕女织,家家户户除了种田之后,还要有相应的桑田,而一家农户每年缴纳的税收除了粮食之后,还有一定数量的丝绢。 只可惜皇帝男耕女织的田园幻想,在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中破产,家家户户都织布,但却不是每一个地方都适合养蚕,每个地方都适合种植桑树,更不是每一个地方的人都能织出好看的丝绢来。 苏州府,就是这么一个适合发展丝织业的地方。 苏州的发达,不仅仅在于织丝,还在于刺绣。 那些有着精巧刺绣的丝绸,才是全世界最渴求的高档奢侈品。 织造丝绸,在苏州府已经有悠久的历史,但是近些年又发生变化。 随着土地兼并的严重,丝织业也开始聚集化。 苏州城内已经出现上千名织工一起干活的工坊,而这些大型织造坊的设备先进,效率更高,而且他们的产量大,拥有议价权,普通织户纷纷破产,被迫卖掉自家土地进城打工。 也正是这些庞大的工坊,也造就了苏州城市繁荣的市民经济。 苏泽竟然指望招募织工来给这些大织商收税? 苏泽胸有成竹的说道:“世叔不妨张贴告示试试看,招募破产织户或者雇工参加团练。” 方望海最终还是相信了苏泽,他派遣钞关厅的官吏衙役,在苏州府各城宣布招募团练。 按照苏泽的建议,方望海明确说明了本次团练是为了“征税”用来抗倭,团练的时间为期一年,每个月折银一两,总数是二百人,而且只从小织户和破产织户家庭中招募。 本来方望海以为根本招不到人,可没想到刚刚宣传了一会儿,不到三天时间苏泽就招募完成了二百人! 等到人员招募完毕,苏泽再次来到钞关厅,他拿出一份江南的地图,对着方望海说道: “世叔,这些日子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苏州府的大户将丝绸从太仓县码头出海,然后从黄埔逆流入长江口,才绕过了浒关的钞关厅。” 苏州府生产的丝绸不可能凭空消失,城内的大户也不可能屯着丝绸,苏泽假扮北方的丝绸商人,很快就打听清楚了苏州府丝绸的去向,这也和他一开始推测的差不多。 一切都在苏泽的计划当中。 听到了苏州府商人绕道长江口运送丝绸的消息,方望海在书房来回踱步说道: “从长江口绕行?也对啊,如今的风向是吹向上游的,长江口河面宽可以行大船,难怪这帮家伙都不走运河水道了!” 方望海来回踱步说道:“汝霖你的法子呢?” 苏泽指着地图说道:“既然他们绕道,我们就堵上这个漏洞,我的计划是在这里设置缉私团练所,搜寻抽检长江上的货船。” 方望海定睛一看,苏泽所指的地方距离松江府不远,是地图上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县城的名字叫做上海县,是松江府下辖的一个小县。 第230章 当家难 松江府,上海县。 在这个时期,松江府已经是江南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了。 所谓“苏松半天下”,但整个松江最发达的县是华亭县,也就是后来上海松江区。 而苏泽眼前的这片黄浦江岸,目前只是一个荒凉的渔村。 谁也想不到后世上海房价最高的地区,现在竟然是这幅蛮荒的样子。 如今上海县只是一个小县城,整个县的人口加起来还不到两万人,以渔业为主,非常的破败和落后。 苏泽站在后世称之为“外滩”的黄浦江边上,眺望江上往来的船只,苏泽转身对身后的林德阳说道:“我们上海缉私团练所的营地,就建造那里!” 苏泽指向的位置,是整个外滩最好的位置,按照苏泽的记忆,这应该是外滩海关大楼的位置。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位置真的好啊,站在这里就能看到整个黄浦江,在这里建设码头就能控制住整个黄浦江。 跟随苏泽而来的团练新兵们都面露苦色,不少人都已经后悔了。 繁华的松江府不待,跟着苏泽来上海县这个偏僻的地方受罪。 而且苏泽直接在县城外的江边建造军营,连上海县都不进,看到外滩荒凉的样子,团练新兵们不理解,苏泽这位团练使看着这块破地为什么这么兴奋。 新兵们唉声叹气,可以想见未来一年的生活肯定非常悲惨。 方望海为了支持苏泽,将钞关厅最后压箱底的经费全部拨给了他,带着从苏州府募来的二百团练新兵,在外滩上开始码头和军营。 又过了十日,从宁波开来的五艘甬船也抵达了简易码头上。 甬船是一种平底的船,可以在江中和海中航行,按照大明的规格,这是一种一百料以下的小型船只。 带领这支船队的小旗叫做孙海蛟,他原本是驻守在宁波附近卫所的世袭军户,现在被胡宗宪整编,然后又被一纸调令派往松江府。 原本孙海蛟听说能去繁华的松江府当差,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可等到停泊到了这个破码头之后,孙海蛟的心就凉了,在这个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怎么捞钱? 孙海蛟指挥甬船靠岸,见到迎接他的苏泽,露出一脸不乐意的表情。 这团练使怎么选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孙海蛟当场给苏泽一个下马威。 “团练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孙海蛟只是一抱拳,接着说道:“团练使,弟兄们从宁波过来舟船辛苦了,请团练使把赏钱先发了吧?” 苏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身后的林德阳怒目而视。 孙海蛟慢条斯理的说道:“按照咱们浙江官兵的旧例,舵工银二两,渡海银二两,停埠银一两,布花银一两,这次我带来五十个兄弟,我已经给团练使算好了,每人六两银子,团练使只要给我三百两银子就好了。” 苏泽冷冷的问道:“这银子是怎么算的?” 孙海蛟以为有戏,他立刻掰着手指说道:“好叫团练使知道,出海掌舵是个辛苦活儿,按例出海都是有舵工银的,而渡海也是危险的,渡海银也是惯例了。这停船靠岸也是个技术活儿,自然要收停埠银,至于布花银,这是讨了给弟兄们买新衣的。” 孙海蛟一口气说完,可是苏泽这位团练使的表情让他看不透了。 一般来说,士兵讨赏,主官只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不在乎,直接承诺发钱,反正赏钱也是朝廷的,只要打仗卖力,不少军官是不在乎发钱的。 另外一种就暴跳如雷,坚决不给的,不过这种事情一般也不会说死,毕竟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再强硬的主官最后都会给点钱,要是闹出兵变自然是所有人都不好过。 但是苏泽的表情很淡然,他没有答应下来,但是也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孙海蛟。 不过孙海蛟也是当了十年兵的老兵油子了,他怎么能被苏泽的眼神吓住。 苏泽淡淡的说道:“我要是不给呢?” 孙海蛟露出一个狞笑说道:“若是团练使不给,那兄弟们只能打道回府了。” 这一套临阵讨赏,也是大明官兵的常规操作了,只不过苏泽也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竟然开口就是一人六两银子,而且威胁不给钱就跑路。 苏泽的语气更冷了,他说道:“甬船是胡大人划拨给我们缉私总团的,你们不能带走。” 孙海蛟露出狰狞的表情说道:“这船是我们兄弟们吃饭的家伙,自然要带走!再说了,留下船你们能玩得动吗?” 说完这些,孙海蛟身后的宁波兵抽出武器,站在船上和苏泽对峙。 苏泽身后是二十名长宁卫的军卒,林德阳也接下了腰间的鸟铳,点燃了鸟铳上的火绳。 苏泽的强硬举动,让孙海蛟非常意外,一般来说主官遇到下属提要求,也都会做出一定的让步,毕竟大明朝军队就是这幅样子,要是赏钱不给足了,谁愿意拼命啊。 而且苏泽身后护卫的体格健壮,逃出来的竟然是制式的鸟铳! 东南沿海的卫所也开始装备鸟铳,但是朝廷制造的鸟铳质量不好,经常会炸膛。 但是现在入侵浙江的倭寇,基本上都会用佛郎机鸟铳,而苏泽身后那些士兵的鸟铳,一看成色就是进口的精致鸟铳,这也让见识过鸟铳威力的孙海蛟有些退缩了。 孙海蛟色厉内荏的说道:“就算是留给你们,你们能操的动舟吗?” 这也是孙海蛟最后的威胁了,毕竟海上和路上不同,操纵船只是一项技术活儿,这也是孙海蛟有恃无恐的向苏泽讨赏的原因,他之前几次讨要赏钱都逼着主官让步,就是因为离了他们没人能驾驶甬船。 苏泽却依然不受孙海蛟的威胁,林德阳已经装填好铅弹,举枪瞄准了孙海蛟。 孙海蛟的冷汗都留下来,苏泽说道:“把船留下,你们要回浙江就回,我会向胡抚台告知整件事的。” 孙海蛟看向苏泽,最后咬着牙说道:“船给你!但看你怎么开!让出码头,我们船上还有货!” 苏泽挥挥手说道:“让你的人把货卸下来,船留下!” 孙海蛟不甘心的看向苏泽,但看到苏泽一脸坚定,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孙海蛟只好让手下,将大大小小的箱子从船上卸下来。 这些都是接到命令之后,孙海蛟从宁波购买的货物,他们本来是想要拉到松江府大赚一笔的,却没想到遇到了苏泽这样的硬茬子。 孙海蛟眼珠一转,并没有带着属下离开,而是直接在苏泽的缉私总团营地边建起一个小营地。 苏泽也没有阻止孙海蛟建造营地,他直接将孙海蛟一行人当做假想敌,开始训练缉私总团扎营巡夜。 正好扎营巡夜,这也算是最基础的行军打仗技巧了,用来训练缉私总团这帮新兵正正好。 孙海蛟浑然不知道自己成了苏泽训练士卒的假想敌,他让手下将货物拉到了上海县城和华亭县城贩卖,自己则盯着码头上的甬船。 这些日子苏泽忙着建造营地,训练新兵,忙碌了几天之后终于抽空登上了甬船。 苏泽带着林德阳登船,甬船的结构要比福船简单多了,甲板下只有一层船舱,船上只有一面竖帆,这种平底的海船也只能近海地区航行,风浪稍微大一点就会倾覆。 “这船也太差了。”林德阳一脸嫌弃的说道。 “先将就用着,我已经向长宁卫写信了,请百户派人来筹建船厂。” 林德阳用手敲打桅杆:“这桅杆用材还是不错的,用来做这种破船可惜了。” “甬船虽然小,但是正适合江上用,新世界号那样的大船反倒是不灵活。” 林德阳也点点头,认同了苏泽的话。 “这种小船我们弟兄们都能开。” 林德阳他们从小在海边长大,驾驶甬船这种小船自然不在话下。 苏泽笑着说道:“不是要你们操船,是要让你们教会这些新兵驾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团练副使,训练船员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林德阳随即大喜道:“定然不辜负团练使所托!” 苏泽看着自己已经提升到Lv5的航海技能,忍不住手痒说道:“让我来试试。” 孙海蛟看着港口上的甬船离开岸边,嘴角满是嘲讽的笑容。 驾驶船可和岸上不同,这个年轻的团练使虽然训练士兵颇有章法,但是想要驱动甬船,驾驶甬船作战可没那么容易! 孙海蛟之所以在苏泽的营地附近扎营,就是算定了苏泽肯定搞不定这几艘甬船,最后肯定还要请自己的兄弟们去驾船。 到时候他们就能开出更高的价码。 但是孙海蛟看到那艘甬船离开港口,迅速扬起风帆,然后顺着黄浦江潇洒的绕了一圈,来一个“漂移”入港,吃惊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这团练使军中竟然有如此操船的高手!难怪他这么有恃无恐! 孙海蛟这下子纠结起来,他讹诈苏泽也是为了讨点赏钱,本意也不是要和苏泽闹掰。 如果他们就这样回浙江,肯定也要被问罪。 现在主动权落到了苏泽手里,孙海蛟急的额头冒汗,这下可要如何是好? 苏泽专心在上海外滩练兵,长宁卫外海的东奥岛上,林默珺正在巡视岛上新开垦的田。 眼看着弟弟开始长高,如今林默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带着弟弟林良珺,她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种急迫感,要将百户的差事尽快交给弟弟。 “百户!”开荒的妇人放下锄头,向林默珺行礼,林默珺微微点头,又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农具说道: “你的农具钝了,送到岛上铁匠铺重新磨一下。” 这个妇人咧开嘴说道:“不碍事不碍事,锄头还能用,怎么好意思劳烦大匠们。” 林默珺严肃的说道:“好的锄头才能更好的犁地,农耕最重要的就是时节,若是因为器物晚了时节才是更大的浪费,你这会儿就去铁匠铺,磨锄头花不了多少时间,百户所也不收你的钱。” 妇人连忙向林默珺表示感谢,拿着自己的锄头向山下东奥岛码头的村落走去。 “姐,你又不种田,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情啊。” 林默珺严肃的说道:“你阿泽哥在的时候,每个月都会下田巡视,他的学问不比我高?” “你若是不知道自己地盘产出多少粮食,以后怎么打仗?” “若是不知道种田的艰难,又怎么知道爱惜粮食。” 被血脉压制的林良珺只能低下头应下来。 林默珺说道:“走吧,我们去船坞看看。” 林默珺带着林良珺来到了东奥岛上新建造的船坞,林宗远正在带着徒弟忙碌着。 “宗远叔!”林良珺热情的打招呼。 林宗远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向林默珺行礼:“百户。” “林大匠,新船怎么样了?” 林宗远摸着头说道:“苏先生留下来的图纸很详细,但是我们的木材强度不够,经不起海浪的冲击,上次试制的新船在海上开了一天就散架了。” 林默珺皱起眉头问道:“也就是说苏先生说的飞剪船,我们目前还造不出来?” 林宗远说道:“还有索具和船帆的问题,我和阿方索船长也交流过,长宁卫目前织造的帆布也达不到要求,我们需要更密更结实的帆布。” 林默珺点头说道:“我回去和陆氏嫂嫂说,请她再将布织的密一些,索具我回去请小尤公公想想办法。” 林宗远说道:“我听阿方索船长说,在马六甲有不少安南的商人,那边有树龄百年的好木材。” 林默珺道:“我知道了,我会让琉球人想想办法,能不能弄到好的木材。” 林默珺又问道:“还有什么困难吗?” 林宗远说道:“能写能算的学徒太少了,养济院那帮孩子能给我几个吗?” 林默珺摇头说道:“那些孩子还要上学,实在不行就从卫所里挑有悟性的,让他们去卫学上课,陈先生和林先生在卫学也教授算学。” 林宗远叹息说道:“也只能这样了,现学的总是不如苏先生亲自教的基础好,不过也没办法,一边学造船一边学算学吧。” 等到公事谈完了,林宗远这才换了语气:“阿泽来信了吗?” 林默珺点头说道:“刚收到他从衢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南京了。” 林宗远点点头,对林良珺说道:“你小子好好学着,苏先生走了之后,卫所的事情你也替百户担起来!” “办正事的时候喊我林大匠,要不然等你做了百户,大家都是你叔伯兄弟,还怎么领导卫所?” 林良珺低下头,原来当个百户这么难啊! (本章完) 第231章 倭寇再临 苏泽每天就是在上海缉私总团练兵,他从士兵中挑选出五十名水性不错的团练兵,每日由林德阳带领他们上甬船操练驾驶船只,剩余的士兵则在岸上操练步法和军阵。 苏泽编练团练兵的内容也一点都不花哨,就是列阵、步法、扎营这些最基础的内容。 除了操练“鸳鸯阵”和“鸟铳手步列”之外,苏泽在闲暇的时候,也会和团练兵讲学。 在苏泽被动技能【雄辩】的加持下,苏泽的讲学内容不是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而是一些深入浅出的小故事,在上海郊外这个破落的小渔村,士兵们晚上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每天的讲学也就成了最让大家期待的事情。 苏泽每天都吃住在军营,操练的时候也和士兵同甘共苦,在缉私总团的声望日益提高。 其实大部分普通士兵的要求也很简单,苏泽这种不克扣伙食军饷的,能够和士兵一起的军官就是好军官了。 驻扎在缉私总团边上的宁波士兵,每天晚上没事的时候也会偷偷到缉私总团的军营附近听讲学,苏泽只是让手下盯着他们,却故意将讲学的地点挪到了靠近军营大门的地方,让这些宁波来的士兵能够隔着军营听讲。 “在先秦的时候,兵乃是国之精锐,比如在周,只有国人可以当兵,居住在城外的野人都是不能当兵的。” “秦代也只允许有田的良家子才能当兵,在那个时候当兵都是光荣的事情。” “可自从唐宋以来,兵和贼的名声都差不多了,民间都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这是为什么呢?” 士兵们纷纷摇头。 苏泽说道:“因为纪律,大家都知道宋代有一支岳家军吧?” 众人纷纷点头,岳飞的故事但凡士兵都知道,岳家军更是赫赫有名的强兵。 “岳家军的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百姓都知道他们是抗金的军队,所以岳家军每到一个地方,百姓都愿意将自己的粮食送到军营,也愿意自家子弟去岳家军中当兵。” “如今官军的名声差,就是因为失去了作为士兵的荣誉。” “我们辞别父母妻儿,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林德阳立刻喊道:“抗倭!” 剩余的团练兵也跟着喊起来:“抗倭!” 苏泽满意的点头说道:“好男从军,为的就是保家卫国!” “抗倭杀敌,保境安民,从军的就是好男儿!” 在苏泽高达8+6的魅力加持下,就连坐在军营外听讲的宁波兵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苏泽说完了之后,又让人端来了这個月的饷银,他一个一个的将银子送到士兵手上,营地内更是气氛达到了顶点。 孙海蛟握紧拳头,心中万分的后悔。 当时苏泽但凡让步一点点,大不了一人给一两银子,自己肯定就服软了啊! 现在他们这些宁波兵就尴尬了,孙海蛟没了船,也不敢就此返回宁波。 自己一群人在上海吃喝拉撒,眼看着卖货赚的钱就要花光了,孙海蛟也更加焦虑起来。 孙海蛟还在思考怎么下台,当天夜里已经有五个宁波兵打起白旗投降,找到苏泽愿意归顺。 苏泽也是照单全收,还放他们返回营地中宣传,只要愿意回来当兵的既往不咎。 这五个宁波兵放回了孙海蛟的营地,在天亮之前就拉走了二十人。 等到孙海蛟醒来的时候,整个营地就只剩下一半人了。 剩下的一半人也人心浮动,他们不时的看向苏泽的营房,孙海蛟知道自己的人心已经完全散了。 叹息了一声,孙海蛟忐忑的来到苏泽的营地前,背缚双手向苏泽投诚。 苏泽倒是也没有为难孙海蛟,他解开绳索,只是撤了他总旗的职位,又将他带来的宁波兵全部打散编排到各个小旗。 这下宁波来的士兵已经被苏泽全部收编。 苏泽又写信给浒关的方望海,让他想办法购买鸟铳。 被国子监祭酒训话了的李贽,在老实了不到一个月之后,就固态萌发逃出国子监,李贽直接从南京跑到上海,一头扎进了苏泽的缉私总团军营。 “卓吾先生,你真的不要回去上课吗?” 李贽盯着棋盘,手里捏着棋子,挥挥手说道: “不碍事不碍事,逃课的国子监生那么多,祭酒怎么管的过来啊!” “可你是国子监的教授啊。” 苏泽无奈的说道。 李贽想了半天,终于将手里的黑子落下:“国子监逃课的也不仅仅是监生,逃课的教授也不在少数,反正我就在松江府,只要有事赶回去就行。” 苏泽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国子监的监生,自从报道之后也没有上过课,好像自己也没有立场指责李贽。 苏泽扫了一眼棋盘,随手落下一枚白子,李贽激动的落下黑子说道:“我赢了!” 【对弈失败,“围棋”技能+10,Lv4,290/400】 苏泽扫了一眼系统的提示,看着被李贽截断的大龙,投子认输说道:“我败了。” 李贽笑着拉着苏泽说道:“再下一局?!” 苏泽看了看太阳说道:“我要去巡视营地了。” 李贽失望的说道:“汝霖你的棋艺是越来越高了,我怕再下几次就彻底下不过你了。” 苏泽估计李贽的棋艺也就是Lv5的水平,顶多是资深业余爱好者的水平,自己升级到Lv5绝对能够赢他。 李贽郁闷的说道:“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我下了十多年的棋,又看过不少名谱,才有今天的水平,你不过是下了两个月的围棋,竟然都要追上我了。” 李贽对苏泽的学习能力非常惊讶,和苏泽相处下来更是觉得他的学习围棋的能力恐怖,无论什么东西苏泽都能很快上手,并且无论学习什么苏泽都非常迅速,往往很快就能达到极高的水平。 李贽十多岁就能作文,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但是和苏泽比起来,李贽这点聪慧又显得平常了。 “不下就不下了,我也随伱去军营吧。” 李贽站起来身,随着苏泽巡视了一圈营房。 除了嘘寒问暖之外,苏泽还要给身体不舒服的士兵看病,这些日子多日梅雨,有几个士兵肠胃不舒服,苏泽都号了脉开了便宜的药物,又吩咐方爱竹熬一些防风寒的药汤,让士兵喝着预防感冒。 看着井井有条的营地,李贽也知道苏泽在军营中声望很高,他领军治兵果然也是一把好手。 作为天才的李贽第一次感觉到了挫败感,这种挫败感也许就是李贽以前同学面对他时候的感觉。 第232章 门庭若市 四月二十八日,倭贼徐海带领舰队,攻入通州府如东县,如东知县未战先逃,如东县破。 四月二十九日,倭寇徐海带领三千手下西进通州府城(南通市),通州城内的知府知县死守城墙,通州知府亲冒矢石上城督战,徐海久攻不下绕过了通州城,继续向西前进。 五月一日,大倭寇徐海攻打泰兴县,泰兴知县死战城破被杀,泰兴县被洗劫一空。 五月三日,巨寇徐海分兵两路,他亲自率领一路贼从泰兴县继续向西,攻打扬州屏障江都县,另外一部分倭寇则在倭寇头领霍槐的带领下,从泰兴的七圩渡口向南渡过长江,进攻长江咽喉镇江。 与此同时,汪直部的倭寇进攻浙江慈溪、平湖,胡宗宪急调俞大猷带兵阻挡。 零星的倭寇从东南沿海登陆,整个江浙沿海立刻陷入动荡之中。 南京城内,负责南京军备的是三巨头。 这三巨头分别是临淮侯李庭竹,南京守备太监孙知国,南京兵部尚书杨博。 这三人当中,曹国公李庭竹的地位最高,嘉靖皇帝在继位之后恢复了李家后人的曹国公爵位,但是这位“大明战神李景隆”的后代,此时此刻也慌乱的六神无主。 守备太监孙知国也是没了往日的阴狠狡诈,两人的目光都放在南京兵部尚书杨博的身上。 这名和张经同年的老臣,不得不挺直腰板,他穿着朱红色的官袍,是为大明朝顶级大员,杨博说道: “镇江,长江之重镇,江南和南京的门户,必须要派遣重兵把守,倭寇破镇江后,北可以包围扬州,西可以进犯南京,南可以肆虐江南,必须要守住。” 曹国公李庭竹和南京守备太监孙知国连忙点头附和,虽然在徐海没有登陆之前,三人斗的你死我活,但是现在他们知道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江南糜烂,他们三个人都要倒霉。 曹国公李庭竹立刻说道:“我这就派南京左卫支援镇江!” 杨博立刻说道:“孙大监,南京左卫欠饷已经半年了,如果不把军饷补足,怕是出了南京城就要哗变啊。” 南京守备太监孙知国咬了咬牙说道:“杂家知道了,南京还有两万两太仓银,是南直隶今年刚收到的欠银,还有一万两准备解送京师的金花银,先当作军饷发下去,杂家自然会向宫里解释。” 杨博点点头,这死太监在南京搜刮多年,早就不知道囤积了多少钱财,现在也要把压力给他。 杨博又说道:“以南直隶的名义向浙江巡抚胡宗宪下令,调浙兵北上抗倭,另外给各府各县命令,让他们组织团练抗倭。” 最后杨博叹息一声说道:“老朽已经向陛下上本,请辞南京兵部尚书的职位,推荐胡宗宪接任。” 李庭竹和孙知国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杨博的个性,这老头绝对不是遇到事情跑路的性格。 第233章 箪食壶浆 靖江,明代属于常州府,因为地处长江航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王锡爵说道:“倭寇并没有专门派兵攻打靖江县,目前在岛上的是一支倭寇的小部队,大概有一百多人。” “靖江县还没有被倭寇攻破,我们的船都停在孤山背后的渔民码头上,目前还没有被倭寇发现。” 王锡爵紧张的看着苏泽,纵观整个长江流域,目前也只有苏泽能伸出援手了。 “林德阳!” “属下在!” “击鼓聚兵!” “得令!” 林德阳走出大帐,敲打军营中央的大鼓。 士兵们听到鼓声,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冲到营房里开始打包行李。 这已经是训练过无数次的动作了,就在鼓声停下的时候,整个营地中的士兵都已经带上了装备和行李,站在了广场上。 徐时行和王锡爵许国三人惊讶的看着苏泽,鼓声响起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士兵就已经集结完毕,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精兵啊? 苏泽也已经换上了棉甲,林德阳手持鸟铳站在他的身后,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看着苏泽。 “登船!” 苏泽转身对王锡爵说道: “王兄,请随我一起登船。” 王锡爵楞了一下,又想到家里被困在靖江的那几船丝绸,咬着牙跟上苏泽,走向黄浦江边上的码头。 等到苏泽带队离开,徐时行和许国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 李贽走过来对三人说道:“团练使做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你们现在军营中休息吧。” 两人想了想,如今外面兵荒蛮乱的,反而是留在营地中最安全。 徐时行拱手说道:“叨扰了。” 甬船驶出码头,王锡爵虽然是水乡人士,但是他从没有没有在江上做过船,摇晃的船体几乎要将的胆水都吐出来了。 反过来看苏泽这边,船上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船舱中的士兵也盘腿坐在地上,检查身上的装备。 而苏泽坐在船头,看着航道地图和靖江的地图,思考着怎么战斗。 作为抗倭缉私总团的第一次战斗,自然是要打响名头的,岛上的倭寇并不难击溃,难的是如何将王家的船带回来。 苏泽研究着作战方案,营地中的徐时行和许国则在观察苏泽的营地。 “许兄,没想到这苏汝霖竟然是文武全才,这抗倭总团可是一支精兵啊。” 许国也赞叹说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人物!” 留守在营地的士兵们各司其职,并没有因为大部队出战而松懈。 虽然只是一个新军营,但是营地中布置非常的合理,营房整齐又井井有条。 陪同徐时行等人的是一个未成年的新卒,这一次出战苏泽只带走了一百五十人,剩下的士兵也被留在军营中。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食堂。” 徐时行问道:“一日几餐?” “早中晚三餐,团练使大人说了,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如果吃不饱饭还怎么有力气训练。” “能进去看看吗?” 陪同的新兵愣了一下,还是点头陪同两人进了食堂。 说起来是个食堂,其实就是一个放了两排长桌的棚子,此时还不是吃饭的时间,凳子都扣在桌子上,地上也被清扫的很干净。 徐时行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就餐区域,他问道:“苏团练使也在这里就餐吗?” 新兵点头说道:“当然,团练使每日都和我们一起进餐,我们吃什么,团练使就吃什么。” 徐时行感慨说道:“苏汝霖治军严谨,不愧是将门之后。” “伙食如何?” “团练使定下的标准是隔两日给肉二两,每日主粮管饱,蔬菜是我们在营地附近开荒种的,团练使还买了鸡鸭,目前还没长大。” 徐时行和许国对视一眼,好家伙这伙食已经赶得上苏州府大户人家的餐食了,光是这每天的吃喝,都是一大笔钱。 “汝霖练兵,果然是好手笔!” 徐时行再次感慨,他又随着新兵参观了校场、军械库和粮仓,一路上自然是赞叹不断。 李贽将他们两人安排在军官的营房,新兵将他们送到营房之后说道: “两位先生,晚饭时分会击鼓三次,先生们直接去食堂就可以了。” 推开营房大门,两人又被营房内整齐的环境惊到了。 木板床上放着整齐的被子,军官的营房是四人一间的,所有私人物品都整齐的放在桌子上。 许国本以来军营的营房都是脏乱差的样子,却没想到这个房间比他自己的房间还干净。 “苏汝霖治兵森严,我是服气了。” 徐时行也说道:“有如此强兵,王兄家的船应该是无虞了。” 但是两人又沉默下来。 在长江口有这么一支抗倭缉私总团在,日后苏州府的大户想要再偷逃钞关税,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等到倭寇走了,这支精锐部队恐怕就要成为苏州大户们的噩梦了。 现在长江上刮的西风,正好将甬船吹向了靖江,在天色渐晚的事后,苏泽一行人已经看到了靖江岛上的孤山。 “打旗语,跟随我船靠岸。” 趁着天色还亮着,林德阳对着身后的四艘甬船挥舞彩旗,后方的船上的旗手也回复了消息,五艘船找到一个天然的港湾停靠了过去。 林德阳为首的精锐鸟铳手,开始坐在船舱中检查鸟铳,他们清理火药室,用通条将枪管擦拭干净,最后装填上火药和铅丸,这才跳下了甬船。 “列阵!” 天色已经逐渐黑了,苏泽一身令下,士兵们还是飞快的聚集在他的身边,没有鸟铳的团练兵手持各种武器,列成一个个鸳鸯阵。 王锡爵虽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但是看到苏泽麾下令行禁止军容整齐的样子,也知道这是精锐,他心中对于此行又多了几分成功的希望。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苏泽并没有冒险夜行军,而是布置扎营,又派出斥候巡夜。 苏泽的【兵法】技能经验不断地上涨,而随着他越来越熟练的命令下去,整个营地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果然还是要实践啊,苏泽感慨到,带兵打仗不能纸上谈兵,只有亲自领兵才知道会遇到这么多的麻烦。 苏泽的【兵法】技能已经达到了Lv5,这支部队又是他亲手训练的,可路上依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意外。 扎营、派斥候这些基本功,苏泽就不如林默珺安排的顺畅,这么一想林默珺的【兵法】技能有多高?Lv10? 那能统领几千人的俞大猷戚继光呢?Lv15? 光是领导这么一百人,就已经让苏泽感到头疼了,那白起韩信这种能将兵数十万的,又是什么样的变态? 第234章 乡人乡党 五月五日,苏泽带领休整完毕的税警总团,彻底扫荡了靖江岛上的倭寇,苏泽的兵法经验也提升到了Lv7,210/3000。 等到苏泽将倭寇的首级堆在了靖江城边上的时候,靖江知县历瞬阳打开靖江县城大门,恭迎“王师”入城。 历瞬阳能在南直隶当知县,本身就是学历过硬关系够足的。 这一次倭寇入侵江苏,历县令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死死守住靖江县城,也算是庇护了靖江百姓。 在探明了苏泽的身份后,历县令也果断打开城门,然后安排官署空出来,留给苏泽等人休整。 历县令又强行要求城内大户出粮,又给苏泽等人送上热腾腾的伙食。 这位历县令是四十多岁才中的进士,靖江知县是他第一次当官,也是因为历知县的威望还不错,才能够在倭寇登岛的时候做到这一步。 “团练使!” 苏泽也拱手向历知县行礼:“知县大老爷。” 历知县立刻扶住苏泽说道:“团练使解我靖江倒悬之威,是我们靖江的大恩人!” 苏泽没有心情和他客套,而是直接问道: “江北的局势如何了?” 历知县也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也有不少江北难民登上靖江岛上,他也都派人搜集消息。 “糟透了。” 历知县慢慢说道:“听逃难的人说,倭寇洗劫了江对岸的泰兴县,听说连县衙都被烧毁了。” “现在巨倭徐海正带着人攻打江都城,听说也撑不了多久了。” 历知县小心的看着苏泽的表情,要不是苏泽神兵天降,城外的倭寇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扫荡干净。 历知县最怕的就是苏泽年轻气盛,带领士兵直接北上抗倭,靖江地处长江流域的关键节点,很快就会有新的倭寇登岛,所以历知县需要苏泽继续留在岛上。 苏泽说道:“江北大局还是要靠朝廷大军,我这点团练兵就不北上凑热闹了。” 历知县立刻说道:“苏团练使,可否请您屯兵靖江团练,我全县上下愿意供养大军备倭!” 苏泽装作为难的样子,历知县立刻说道:“军营和后勤全部交给县里补给,另外城内大户凑了一百两银子,作为贵军的酬功银,以后每个月县里再给保靖银,团练使以为如何?” 果然还是南直隶的县富庶啊,苏泽暗暗感慨,他装作为难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在靖江驻扎下来。” 历知县大喜过望,又带着苏泽去见了靖江的乡绅,苏泽又提出要在靖江再募一百熟悉水性的新兵,历知县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王锡爵带着人找到了躲在靖江渔港中的自家商队,商队掌柜见到王锡爵热泪盈眶。 但是没有苏泽的护卫,商队也不敢返航,王锡爵咬牙找到了苏泽。 “元驭兄要让我护送你家商队返航上海?不行,我刚刚答应了历知县驻防靖江,又怎么能随便离开呢。” 苏泽一口拒绝了王锡爵的要求,开玩笑好不容易在靖江打开局面,苏泽可不会放弃这里。 长江航道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而靖江又是长江下游第一大岛,控制这座岛屿,就能控制整个长江下游水域。 现在整个长江上到处可以见到零散的倭寇,如果让王家船队直接返航,恐怕半道上又要被倭寇劫了。 在见识过了抗倭总团的战斗力之后,王锡爵对苏泽的信任已经到了顶点,他对着苏泽说道: “汝霖兄,我愿意拿出十分之一的货物助军!” 听到王锡爵这么说,苏泽立刻露出笑容说道:“那等到靖江安定下来,等士卒返回上海轮岗的时候,护送元驭兄家的船队归航吧。” 王锡爵虽然损失了十分之一的丝绸,但是满脸都是笑容,有了苏泽的保证,自己这批货物总算是保住了。 前年的江苏倭乱整整闹了一年才安定下来,这一次倭乱的规模比前年还大,王锡爵这些有识之士都清楚,倭乱没有这么快平息下来。 乱世之中,拳头最大,苏泽这两百精锐,在哪里都是香饽饽,这十分之一货物的代价对于王家根本不算什么。 就在苏泽在靖江整顿士卒,招募新兵的时候,此时大明朝的扬州城。 在唐宋时期,扬州就是江南第一大港口。 市桥灯火连霄汉,水郭帆樯近半牛。 无数船只从长江口航入长江,停靠在扬州进行交易,在唐代的时候扬州就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 那时候的扬州,是长江航运、运河漕运和海运的三重枢纽,是整个东亚最繁华的港口。 如今扬州虽然还是南直隶的重镇,但是已经没有之前“扬一益二”的繁华,变成了一座内陆港口城市。 对于大明朝来说,扬州是漕运和盐业的中心,战略意义重大。 为了保障扬州的安全,大明在扬州城外设扬州卫,这是和延平卫一样的兵员五千的大卫所。 又在扬州设漕运衙门,漕运衙门下辖三千漕兵,负责运河安全。 扬州漕运归属于南直隶的户部管理,南京户部尚书方钝坐在漕运总督衙门中,掌管扬州漕运的是他的同乡,负责南方漕运的南京户部仓储侍郎陆大有。 漕运是大明朝的命脉,南北户部下设一仓储侍郎,领侍郎衔掌管南北漕运。 方钝前一年还在京师户部做尚书,他既不是严党也不是清流一党,如果算起来他应该是岳阳党。 方钝是湖广岳州府人,他在京师做户部尚书的时候就最喜欢提携乡党。 随着严党和清流一党的争斗日渐加剧,方钝这种没有站队的重臣立刻被两党围攻,被严嵩弹劾贬到了南京。 这位方尚书的名声还算是不错,世人都称颂他“清正廉洁”,就是喜欢提拔任用乡党,对于同乡的官员和商人非常的照顾。 方尚书在京师的时候,岳阳商人就在京师建造岳州会馆,专门给岳州籍的官员免费居住。 这位方尚书到任南京之后,南京城内立刻也建造了岳州会馆,而大量岳州籍的官员也被提拔。 扬州城内也多了很多操着岳州口音的商人。 陆大有也是方尚书的岳州乡党,在方尚书到任之后,火线提拔成了掌管南直隶漕运的仓储侍郎。 倭寇进犯扬州,最着急的自然是方尚书这位南京户部尚书了。 扬州漕运的仓库中,还存着三万旦准备起解运往京师的粮食,这些都是江南去年收上来的秋粮。 若是这笔粮食出了问题,方尚书肯定要别言官弹劾,现在北方有俺达侵边,又有关中难民需要救济,内阁已经下了好几次命令,要求南京户部保证这笔粮食安全起解运送到京师。 方钝亲自从南京赶往了扬州,就是为了督办这批纲粮北上的事情。 但是方钝进入扬州的漕运总督衙门,却发现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倭寇已经到了江都,但是漕运总督衙门竟然一点紧张的气氛都没有,自己的老下属陆大有竟然还在衙门后宅听曲。 方钝已经七十岁了,他只觉得血压高了,一把冲进后宅,用乡音骂道:“都什么时候,还有闲情听曲儿!” 陆大有是方钝的乡党兼老下属,见到方钝后一点都惧怕,而是笑着将他迎接坐下来,陆大有挥挥手斥退了府内的歌女,这才对方钝说道: “恩师,您怎么亲自来了?” 方钝曾经做过陆大有的乡试考官,又是他的老上级,所以私下中陆大有都是以恩师相称。 “我再不来,倭寇就要打进扬州城了!城外仓里的粮食已经押解上船了吗?” 方钝用浓浓的岳阳乡音问道,陆大有也用乡音回道:“恩师,且听我慢慢道来。” 陆大有屏退左右,又命令亲信守住后宅,低声说道: “恩师,这次倭寇攻打扬州,可是大好事啊!” 方钝的血压又要高了,但是陆大有接下来的一句话说道: “城外常平仓中的两万旦粮食,学生已经让城内的岳阳粮商运出扬州了。” 本来方钝的心松了下来,但是他很快就听出了不对劲。 “怎么是岳阳粮商运的?这批粮食不是应该由纲船运往京师吗?” 陆大有露出笑容说道:“恩师,您知道这些日子江南的粮价涨了多少倍吗?这两万旦粮食能换多少银子吗?” 方钝愣住了,陆大有继续说道:“恩师,常平仓在城外,如今扬州城内的兵力守城有余,常平仓那边可无险可守。” “扬州漕运已经彻底淤塞,根本掉不来纲船。”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把火?” 这下子方钝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个乡党兼弟子的想法。 “你这是要发国难财!” 方钝怒斥道。 但是陆大有却说道:“弟子怎么是发国难财呢?这笔粮食还是留在南直隶,今年倭乱江南必定饥荒,到时候再卖出去,能救活多少百姓?” “诡辩!” 陆大有一点没有因为方钝发怒而害怕,而是继续说道: “恩师,这些商人可都是您平日里颇为照顾的乡党,参与其中的也都是您的乡党故吏啊。” 方钝的手指向陆大有,看着这个他一路提拔起来的弟子,方钝却说不出话来。 陆大有说道:“恩师,只等倭寇一来,就是一把火烧的干净,朝廷就算是问罪,也不是问罪我们漕运衙门,都是扬州守军不力。” “这批粮食都是用官船运到句容,存在我们岳阳商人的粮仓中,经手的都是我岳阳乡党,绝对不会走漏风声。” 方钝突然打断了陆大有,他在官场沉浮多年,立刻发现陆大有言辞中的问题: “官船?漕运官船都是工部扬州分司在管理?你攀上了严世蕃?” 严世蕃在前年就已经就任工部尚书,大明朝漕运也是互相制约的管理模式,经营码头是户部,但是运送粮食的船则是归工部。 陆大有没有否认,作为官场老油条的方钝立刻明白了这个弟子已经投靠了严党。 陆大有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计划: “只等到火起,恩师向朝廷上书,弹劾南京兵部守备不利,就可以将责任推卸干净了。” 方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从陆大有的话中,他这些年提拔的岳州乡党几乎全部参与其中。 若是事情败露,不仅仅是方钝自己本人要被知罪,他提携的乡党都要被一扫而空。 陆大有继续说道:“恩师今年已经七十了,按照朝廷旧例您也要致仕归乡了,大家都知道恩师一生为官清廉,都愿意帮助恩师回乡建设故里呢。” 方钝想要斥责陆大有,可如今在朝廷的岳州乡人中,就已经是陆大有职位最高了。 按照规定,如果皇帝不继续慰留自己当官,七十岁就要致仕返回家乡了。 方钝得罪了严嵩,和徐阶关系也不亲近,几乎没有可能被皇帝慰留,他咬牙说道:“这事情我就当不知道,尔等好自为之!等到这次倭乱结束,我就上书辞官归乡!” 方钝几乎要摔倒,陆大有连忙上来搀扶,却被方钝用袖子甩开。 方钝没有看自己这个弟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一生做官都是小心谨慎,唯一被人抨击的就是喜欢任用乡党。 可这在大明官场上也算不上是什么陋习,人皆有私信,方钝只是更喜欢提携同乡罢了。 可随着他官位越来越大,来求见的乡人越来越多,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岳州乡党的圈子,无数人豁出去一切追随他。 方钝想到那些自己提携的乡党,最后还是决定沉默下去,只等这次倭乱结束就辞官归乡! 五月八日,巨倭攻破扬州屏障江都县,扑向漕运重镇扬州。 五月九日,扬州城外常平仓起火,两万旦等待解送京师的秋粮“付之一炬”。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35章 秘传真传 嘉靖三十六年,严党中坚分子赵文华上书,弹劾吏部尚书李默。 弹劾的理由是李默在吏部选人的策试题目为:“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 看到这道题目之后,嘉靖皇帝大怒,认为李默是在攻击他的军事政策,罢免李默的吏部尚书职位,将其下狱治罪,几天后李默死于狱中。 两党的斗争更加的激烈化,两党就这个空出来的吏部尚书职位进行了激烈的争夺。 结果是嘉靖皇帝再次发挥他的“帝王术”,命令倾向于清流的内阁大学士李本兼任吏部尚书,这场朝野争斗才算是暂时平息。 可是两党争斗的余波扩散开来,激烈的争斗只是暂时压了下去。 此时在靖江岛上,苏泽正在和王锡爵下棋。 王锡爵的棋艺不如李贽,在苏泽Lv5的棋艺技能下,被苏泽神经刀一样的棋路下的丢盔弃甲。 王锡爵眼看着自己的棋眼被堵死,整个右上角全部被吃掉,他投子认输道:“汝霖,能不能别拉着我下棋了,这些日子我就没赢过。” 苏泽哈哈一笑,也扔掉棋子说道:“那这句就算是平局!” 王锡爵苦涩一笑,将棋子收起来说道:“苏兄,你可想好了,你真的不要丝绸,就要我王家那十艘运送丝绸的沙船?” 苏泽点头说道:“当然,既然说定了,岂有反悔的道理!” 原来苏泽在约定了护送王家的丝绸船返回上海县后,在看到了王家的舰队后很快改变了主意。 王家用来运送丝绸的,是江南地区内河航行的“沙船”。 这种船的船舱很宽大,甲板也结实,比甬船在长江中航行的性能更好。 最重要的这是一种风帆和浆动力两用的船,在逆风或者是没有风的情况下,用两侧的船浆也可以划行,这在江上作战的时候非常实用。 苏泽一眼就看中王家的这十艘沙船,向王锡爵提出不要王家船上十分之一的丝绸,只要王家这十艘船。 王锡爵自然答应下来。 苏泽派遣了五十名士兵护送王家的船队返回了上海,王锡爵并没有跟随船队回去,而是留在了苏泽身边,帮助他筹谋后勤。 苏泽不得不承认,能够在后世担任内阁首辅的王锡爵,天生就是干后勤的料子。 王锡爵接手了后勤工作时候,很快就和历县令打成一片,和靖江方面的合作非常顺畅。 他分配军用物资的时候非常公平,又总能很快的处理军营内的纠纷,很快整个军中都对他的能力非常信服,也都支持他的分配方案。 在王锡爵的筹备下,苏泽没有继续驻扎在靖江县城,而是在孤山镇的渔村中建造兵营。 苏泽在岛上招募了对倭寇有切骨仇恨的青壮五十人,补充进了军营中一起训练,又制定了日常巡岛的训练项目,这段时间累计又消灭了从上游飘下来的倭寇三十多人。 就在两人对弈完毕的时候,林德阳匆忙走进了大帐,向苏泽通报了倭寇攻破江都县,扬州城外常平仓大火的消息。 “什么!?常平仓大火?两万漕粮付之一炬?” 王锡爵手中的棋子落在地上,他愤愤不平的说道:“这帮漕运官是怎么当的!庸人误国啊!” 两万旦粮食是什么概念,如今的米价是一旦米二两银子,这两万旦粮食付之一炬,也就是整整四万两银子都烧没了。 这对于雪上加霜的大明王朝,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王锡爵说道:“今年江南的粮价又要大涨了,恐怕又要闹饥荒了。” 苏泽问道:“江南也会闹饥荒?” 王锡爵叹息说到:“汝霖有所不知,江南虽然号称是鱼米之乡,可实际上江南现在已经不怎么产粮食了。” “这是为何?” “因为种粮食不赚钱啊,在江南种粮食才赚几个钱啊,米价都多少年不涨了。别说是租种别人土地的佃户,就是我们王家自己的田,如果用来种粮食也是亏本的。” “我们江南地区的土地,要么种植棉花要么种上桑树,近些年早就不种粮了。” 苏泽明白了王锡爵的意思,江南的经济更加发达,和福建不同的是江南地区已经形成了以银子为主要货币的市场。 后来张居正变法的时候,最早也是在南直隶推行税收折银的,实际上在嘉靖年间江南很多的杂税就已经折银上交了。 但是我们是一个贫银国,长期以来都缺乏银两,在这种货币紧缺的情况下,种田的收益太低,江南发达的丝绸棉花纺织业又太赚钱,所以曾经是鱼米之乡,天下粮仓的江南地区,已经不再种植粮食。 而被倭寇肆虐的通州府、泰州府、扬州府地区,则已经成为整个南直隶最重要的粮食产区。 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今年的夏粮和秋粮肯定是颗粒无收了,本来要运送到京师的两万旦粮食没了,朝廷就算是恩免一部分,也肯定还要江南再收些粮食入京。 这下子肯定南直隶的粮食更少,结果就是粮食价格肯定要涨。 王锡爵话音刚落,靖江历知县就走进了军营。 “苏团练使,扬州粮仓大火,我准备在靖江招募流民开田,您看如何?” 果然大明朝还是有聪明人的,历县令一听到消息,就抓住了粮食这个关键的问题,他对苏泽说道:“只要打出团练使的旗号,周围很多流民都会来靖江的。” 苏泽也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会在鼓山镇附近开垦军屯的。” 送走了历县令,苏泽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卓吾先生,您怎么来靖江了?” 看到风尘仆仆的李贽,苏泽连忙迎接上去,不是让他在上海县抗倭缉私团练的大营中主持后勤吗?他怎么来靖江了? 李贽身后还跟着徐时行,他笑着说道:“我是来给汝霖送好东西来的!” “什么好东西?” 李贽拉着苏泽来到码头上说道:“我是随着王家的沙船来的,前几天王家已经结清了钞关税,将沙船留给了我们。” “正好姐夫送来了这玩意儿,我就亲自坐船押送过来了。” 苏泽随着李贽来到码头,当他看到沙船船头的炮头,惊呼道:“佛郎机炮?这是哪里来的?” 李贽说道:“上次你不是让姐夫搜集西洋火器吗?姐夫托了关系,这是浙江那边缴获的倭寇火器,但是在浙江没人会用,就被钞关厅要了过来。” “我曾经听你说过佛郎机炮的威力,拿到这两门炮之后就立刻亲自押送过来了。” 苏泽登上沙船,查看这两门佛郎机炮,看到炮身上葡萄牙文的铭文,就知道这是倭寇从葡萄牙人手上买的。 炮身的磨损并不严重,炮管也没有开裂,从铭文上看这门炮出场时间也不久,估计是没用几次就被明军缴获了。 “当年阳明先生平定宸濠之乱的时候,就铸造过佛郎机炮,怎么浙江明军都不会用了?” 李贽叹息说道:“宸濠之乱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国朝这些年卫所都糜烂成什么样子了?要是还和阳明先生在的时候那样,倭乱早就平定了。” 苏泽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如今大明官军的战斗力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呢,就连最普通的军阵操练,安营扎寨的知识都成了军将世家的“不传之秘”,这些军事卫所将军事技术敝帚自珍,拒绝交流和学习,很多东西在家族“传承”的时候都失了传。 就像是原来的长宁卫,这七代以来靠的就是一本国初时候的练兵手册,这还是长宁卫历代百户都认真操练士兵的,才能将这套手册完整的传承下来。 前一任林百户曾经四处去其他卫所切磋,可都被对方用“家学不能外传”而挡了下来。 除此之外大明军队还兴起了训练浮夸的“战阵搏杀花招”风气。 所谓的花招,类似于近现代传武中的招数。这在宋代的军事书籍中就已经在军中严格禁止操练,更是严禁在战场上使用。 原因自然是很简单,战场是搏命的地方,你临阵对战用一套刀法,还没把刀舞好,就已经被对方弓箭手射成刺猬了。 鸳鸯阵的操练就很简单,刀斧手只需要练习砍人这么一个动作,盾牌手也只需要练习格挡就可以了。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就反复强调,不允许士兵在战场上使用各种“花招”,更是禁止所谓的“奇门兵器”上战场。 这种已经在唐宋军事书籍中辨析明白了的道理,到了大明朝的军营中还死灰复燃,究其原因还是军事技术断层,外行领导内行,让这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花架势”成了各种“绝招密招”。 早在正德年间,明代已经能够自己铸造佛郎机炮了,还被王阳明用来平定了南昌之乱。 但是过去了几十年,浙江竟然缴获了佛郎机炮不会用。 这两门佛郎机炮苏泽还是笑纳了,方望海对于这两门炮非常重视,还从南京购买了火药和弹丸,一并送给了苏泽。 苏泽又看了看沙船的甲板,王家这批船用的木料很结实,苏泽立刻指挥军中的工匠上船,试图将佛郎机炮固定在沙船上。 李贽送完了沙船和火炮之后,随着甬船返回了上海,徐时行则留在了靖江看苏泽练兵。 徐时行也大大方方的对苏泽说道: “汝霖兄,我是想要观摩你练兵,返回苏州也练一支团练保卫家乡。” 苏泽对于徐时行的偷师学艺并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大方的说道:“汝默兄尽管看尽管学,苏某练兵也没有什么诀窍,用的不过是死力气。” 可是等到徐时行真的看了苏泽练兵,才知道所谓的“死力气”是多么的难学。 能和士兵同甘共苦这一点,大明大部分的军官就很难做到,而赏罚分明这么看起来简单的事情,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容易做到的。 接下来的日常操练,后勤补给,苏泽还要经常给士兵和附近百姓看病,制定各种值夜和巡逻的方案,徐时行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这支部队战斗这么强。 军饷尚且不谈,苏泽花在每一个士卒后勤和操练上的费用都是巨大的,大明朝根本养不起这样的兵! 就算养得起,那些军官也会将这些钱全部贪墨掉,抗倭缉私总团之所以能迅速形成战斗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苏泽带来的二十名护卫。 以林德阳为首的这批护卫都是林默珺挑选的精锐,他们本来就是长宁卫按照基层军官来培养的。 也是因为他们过硬的素质,才能迅速在战场上形成战斗力,要不然光靠苏泽一个人,不可能短期之内就训练出如此的精锐。 徐时行很快放弃了学习练兵的想法,他安心的跟随苏泽学习参赞军务,从制定作战计划开始,跟随苏泽学习最基础的军事技术。 在放弃了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后,徐时行的学习进度飞夸,他在做参谋上也非常有天赋,而且在做情报工作上也非常有天分,徐时行总能从逃难百姓口中复杂的描述中,抽丝剥茧整合出前线真实的情报。 苏泽啧啧称奇,这个时代江南人才的质量果然恐怖,不愧是未来的内阁首辅,果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从徐时行整理的情报中,徐海手下攻打镇江的行动遇到了阻力,南京兵部尚书杨博以七十岁的年纪亲自督战镇江,死死的守住了镇江。 镇江虽然守住了,但是长江水师贸然出战,被倭寇小船袭击全军覆没,杨博当机立断烧掉了京口水师大营,挡住了倭寇夺取京口渡口的计划。 京口北固亭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倭寇攻打镇江受阻,化整为零向长江中下游散开来。 苏泽看着地图,轮到自己要动一动了。 (本章完) 第236章 水战 扬中,和靖江一样是长江上的岛屿,这座岛屿和江都相望,也是距离靖江最大的岛屿。 不过在这个时候,扬中还不叫这个名字,因为扬中这个地方是长江泥沙淤积而成的陆地,所以叫做“沙洲”。 不过此时的扬中,还不是一整座大岛,而是分成两个岛屿。 其中大岛名为“沙州”,另外一座小岛名为“细沙州”,两座岛屿相互呼应,曾经是大明朝长江水师的重镇。 据说当年国初的时候,魏国公徐达就曾经在沙州屯兵。 徐时行根据搜集的情报,向苏泽说道: “沙州是魏国公家的封地,自从倭寇入侵之后,魏国公家就弃了沙州,全部撤去了南京。” “细沙州上的乡民则组成团练互保,正在和倭寇对抗,死守细沙州。” “这一代魏国公不是在南京城当差吗?怎么徐家在沙州上还有土地?” 徐时行说道:“沙州上的这块地,是洪武年就赏给魏国公家的,在沙州上还有一座‘达兴庙’,就是徐家的家庙,用来祭祀魏国公的。” 徐达是明初功臣,被赐予封地也是正常,这一任的魏国公名叫徐鹏举,是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此时正在南京城内。 徐时行叹息一声说道:“这沙州本来就是洪武帝赐给徐家的产业,一直以来朝廷都没有在沙州设县,只是这帮徐家后人实在没有魏国公的气概,每次南直隶有事就会跑回南京。” 苏泽也明白大明朝这些功勋贵戚的尿性,如今在南京城内地位最高的两位勋臣,魏国公徐鹏举、临淮侯李庭竹被百姓称之为“徐猪李狗”,徐鹏举贪婪无比,四处侵占百姓田产,而李庭竹则肆意压榨士卒,南直隶的官兵都恨他入骨。 “细沙州的情况怎么样?” 徐时行说道:“细沙州上的百姓都姓王,都来自于国初移居沙州的王氏一族,王家在细沙州上有一千多人,如今组织了团练抗倭,倭寇还没能登上细沙州。” “所以细沙州王家还在抵抗,但是魏国公家已经跑了?” 徐时行无奈的点点头,大明朝的武勋家族早就已经堕落,留在南京的武勋更是早就失去了战斗力,练村子组织的团练都不如。 徐时行点头说道:“如今官军正在南京和镇江和倭寇鏖战,流窜到沙州的都是小股的倭寇。” 苏泽问道:“沙州上现在有倭寇多少人?” 徐时行根据搜集的情报说道:“占据沙州的是徐海麾下的一群名为‘浪笃’的倭寇团体,大概有二百多人,如今已经占了徐家的宅子,正在不断的侵扰细沙州。” 苏泽看着地图说道:“细沙州距离靖江太近,若是细沙州失陷倭寇必然会侵扰靖江,这一次我要主动出击,驱赶聚集在沙州上的倭寇。” 五月十五日,苏泽再次擂鼓聚兵,这一次他携带十艘沙船,其中两艘沙船在船首安装了佛郎机炮,其中一门由苏泽亲自操炮,另外一门则由林德阳操纵。 原本驻扎在岛上的一百名团练加上五十名新募的靖江新兵全部登船,逆流而上向沙州而去。 沙州本来就是长江泥沙淤积而成的,河岸是相当平缓的,苏泽这么一群船只出现在沙州附近,立刻引起了沙州岛上的倭寇注意。 浪笃的头领名叫徐远,是徐海的同乡,因为是同姓徐远经常自称是徐海的同族兄弟。 徐海麾下的倭寇,都分成很多个小团体,平日里这些团体自行在海上抢劫,在徐海进攻大明沿岸的时候,这些小团伙又会聚集在一起,听从徐海的号令。 徐远和徐海同为徽州府人,在这支倭寇团体中,也是以他的徽州府乡党为骨干,加上一些在倭国招募的浪人,以及在海上讨生活的南洋人和朝鲜人,总数大概二百人。 徐远跟随徐海登陆之后,徐海本来命令他去攻打镇江的。 但是镇江的官军不少,又坚决进行了坚壁清野的战术,徐远没有抢到什么东西,就放弃了镇江来到了沙州。 果然沙州上的徐家人不堪一击,甚至没有抵抗就撤出了沙州,徐远占了徐家在沙州的宅子,竟然还在‘达兴庙’中搞了一场滑稽的认祖归宗仪式,在倭寇面前说自己是徐达的后人,往自己的脸上贴了金。 “徐公!江上有船!” 一名手下匆忙来报,徐远刚刚从徐家大宅中醒来,他怀里还抱着从附近抢来的妇人,昨天是他“认祖归宗”的好日子,举行完典礼后通宵达旦饮酒寻欢,此时脑袋还是嗡嗡的。 徐远迷迷糊糊的问道:“谁这么不开眼,在老子办好事的时候过来送死!” 大明的长江水师已经全部葬送在京口大火之中,所以徐远才如此的有恃无恐,他手上有船,凭借这两百倭寇就能横行无忌,如果遇到战事不利还能立刻乘船逃亡海上。 “是从下游来的,是沙船!” 沙船? 徐远立刻酒醒了,沙船是运货的货船,难道是大明运送物资的船? 肯定是了,沙船一般都是用来运货的,这时候出现在长江上,肯定是明军转运物资的船。 徐远立刻披上一副,又戴上徐家老宅中的进贤冠,威风凛凛的说道:“随本国公杀敌!” 徐远麾下的战船是三艘二百料的“鹰船”。 这是徐远从大明的水师中抢来的,所谓的鹰船就是两头高高翘起,整个船上蒙着黑色的篷布,没有风帆纯靠船桨滑动的一种战船。 船上的篷布可以防御弓箭的进攻,用船桨可以在长江上快速航行,鹰船的战法就是利用机动性快速接近目标,然后用鹰爪一样的勾子锁住敌人的战船,然后进行登船作战。 当年鄱阳湖水战的时候,鹰船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以少胜多的击败了陈友谅的精锐舰队。 徐远带着倭寇登船,苏泽看着三艘船从码头岸边驶出,迅速向自己的沙船靠近。 “张帆,星月阵!” 一声令下,沙船的船帆张开,浆手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十艘沙船逐渐变成了月牙状,月牙的两头是安装了佛郎机炮的炮艇,组成月牙的沙船上士兵都准备好了武器等待迎接作战。 徐远看到苏泽的舰队变阵,却丝毫不慌,大明水师的拉胯战斗力,已经让徐远将苏泽当做待宰羔羊。 “加快速度!别让肥羊跑了!” 虽然徐远的鹰船是逆风作战,但是鹰船两侧各有四支大船桨,在倭寇奋力滑动之下,三艘黑色的鹰船快速的接近。 苏泽向传令兵下令道:“通知林德阳,用星月阵将敌舰围住再打!等敌人进入包围圈再开炮!” 传令兵立刻用旗语将苏泽的命令传递下去,彩旗挥舞之下,整个星月阵张开“口袋”,将三艘鹰船掏了进去。 直到这个时候,徐远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三艘鹰船完全被船队包住,苏泽立刻下令: “调整船头,准备攻击!” 苏泽将炮弹装填进了佛郎机炮的子筒,将子筒装入母筒中,检查了气密性之后,开始计算炮弹轨迹。 苏泽使用的炮弹也是特殊的链弹,这是一种海战专用的炮弹,就是用铁链链接两个实心弹,使其成为一个整体发射出去。 这种炮弹可以用来打击地方的桅杆、船桨等目标,迅速摧毁对方的动力装置。 林德阳的舰船打出信号,看到林德阳也已经装填完毕,苏泽立刻下令:“发射!” 徐远还在准备挑选进攻哪只肥羊的时候,就听到了两声炮响。 一左一右两发链弹直接飞向徐远所在鹰船的侧翼,准确的命中了船桨。 巨大的破碎声响起,船桨被飞快划过的链弹折断,苏泽发射的链弹更是直接射入了船舱,将一名浆手绞成肉泥! 两发命中之后,苏泽立刻开始清理炮管,又将另外一个子筒抬了上来。 这就是佛郎机炮的优势了,子母筒的设计能够快速装填,只需要等到炮管降温下来就可以进行下一轮发射,而不需要和前装炮那样等到炮管完全冷却才能装填。 这一次子筒安装的刃弹,这种炮弹一半为实心弹一半为折叠起来的刀刃,是用来摧毁木质船体结构和进攻船舱上的敌人的。 徐远的舰船已经被摧毁了船桨,失去了动力只能在长江上漂浮。 而苏泽这边已经张开船帆,利用船帆和船桨快速向徐远的船靠近。 徐远已经被刚刚的炮射吓破了胆子,看到急速靠近的沙船,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好在他的副手提醒道:“国公!快要接船了!” “对对对,速速从船舱里出来!准备接船作战!” 可徐远话音刚落,就再次听到炮响,一枚闪着金属光芒的炮弹从炮筒中飞出来,然后迅速扩散成一片飞速行进的刀刃! “趴下!” 寒光闪过,徐远的反应还算是快,他抱头趴在船舱上躲过一劫,可是他的副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刃弹四射的刀刃割开了副手的手臂,副手惨叫一声,一脚踩空落入了长江中。 很多从船舱中出来的倭寇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响起,鹰船四周的江水被染成了红色。 半月型的沙船船阵包围上来,随着骨干军官带头冲锋,三艘鹰船迅速沦陷。 苏泽又带领船队,追捕跳江逃跑的倭寇,手持鱼叉的乡勇怀着对倭寇的彻骨仇恨,将这些试图游泳逃跑的倭寇全部叉死。 留在船上的倭寇也没逃过。 头戴进贤官的徐远被揪出来,苏泽按照不赦倭寇的传统,将徐远射杀沉入长江,剩余倭寇也被全部沉江。 战后,苏泽拖着三艘船登上了沙洲岛。 这一章就这样吧,晚上加更,大概十点发 (本章完) 第237章 合龙门(加更) 沙州岛上,苏泽迅速接管了岛上的徐氏大宅。 徐远全军覆没,苏泽登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很快将藏在岛上的剩余倭寇搜出来杀掉,将首级堆在达兴庙前。 苏泽摸着从徐远头上缴获的进贤冠,看着庙中徐达的牌位,轻轻叹息一声,将进贤冠重新供奉在排位前。 苏泽在沙州岛上布置工事,设置海上巡逻的路线,又让在靖江的徐时行押送粮草上岛,就这样在沙州岛上驻扎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浒关的方望海心情非常的愉悦。 王家解送的第一批钞关税银全部入库,这一次王家入库的可是上等的丝绸,若是在市场上贩卖,足足价值两三千两银子。 而浒关去年征收的钞关税,折银也不过五千两银子。 也就是说光是这么一笔,就收到了去年半年的钞关银。 方望海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就在东南大乱的时候,他又在吴江和嘉兴设立了两个新的钞关,控制住了从苏州到杭州的运河航运。 其实方望海早就想要在沿途设置更多的钞关了,但是设置钞关阻力很大,之前的钞关署也没有足够的经费。 现在方望海手握着几千两银子,南直隶浙江又在倭乱中,设立这两个新钞关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力。 新的钞关越多,商家绕道的成本自然越高,而且如今整个江浙都是兵荒蛮乱的,走官府的钞关反而更有一些安全感。 除了钞关本身定额的驻守衙役之外,方望海按照苏泽的建议,在各地钞关附近还设置了巡逻队,这些都是从当地招募的消息灵通的百姓,不求能和倭寇作战,只求能迅速传递消息。 有了这么一个运河消息网络,凡是乖乖交税的商船,都可以获得运河沿岸倭乱的消息,从而避开危险的路段。 除此之外,若是要在长江航道通行,还可以得到苏泽的抗倭缉私总团的保护。 江北的战事虽然激烈,但是江南的商贸航运还是没有中断过。 江南的丝绸需要运送到浙江沿海,或者福建广州装上远航的商船换成银子,所以东南出现了诡异的景象。 以长江为界,江北的战争打的极为残酷,倭寇久攻扬州不下,开始向江北地区肆虐,袭扰泰州、淮安、盐城等地,整个江北烽烟四起。 而长江以南却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松江府的棉布,苏州府的丝绸,苏南各地的商船运送不停,纷纷将货物运往南方。 苏南这些大户害怕倭寇南下,所以尽快将库房中的存货清空换成银子。 另外一方面,因为倭乱的消息,沿海的外国走私商怕江南受灾,影响今年明年的丝绸产量。 南方的丝绸棉布收购价格大涨,这些大户也要趁着高价尽快出手。 这些商人突然发现,似乎乖乖交钞关税,是一笔更加划算的买卖。 且不说钞关是朝廷的关卡,普通匪徒不敢攻打,是个停船休息的好地方。 那些情报对于商人也非常重要的,能够避开危险的路段,避免被抢劫的危险。 而且运河漕运本身就是最快速的通航路线,只要交一次钞关税就能畅通无阻,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效率尤其重要。 方望海惊喜的发现,那些苏南大户变得愿意交税了,这个月钞关税的收入蹭蹭蹭的往上涨。 有了钱,方望海在沿途设置了更多的哨站提供清水和伙食供应,加强了整个运河沿岸的消息传递速度。 方望海还按照苏泽的建议,在运河水道平缓的路段,雇佣附近农闲的百姓过来拉纤,也算在整个钞关税的服务中。 方望海拿起运河航运图,野心在整个浙江都铺满钞关,进一步将整个大运河的南端控制在手里。 但是方望海很快发现,自己手上的人才不够了。 钞关税法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原理不过是完税抵扣,谈不上多么复杂。 可实际上当这项工作铺开,核算钞关税的工作量飞快上涨,普通的吏员已经无法胜任如此繁杂的工作了。 方望海也清楚,钞关税之所以能够逼迫商人交税,靠的就是“一次交税全程畅通”的宣传,若是路上重复征税,那商人肯定会想尽办法逃税。 设卡收税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要把这笔税收的明白,收的商人心服口服,收的地方官府能从钞关税中分担到好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随着钞关的数量从一座变成三座,以后可能会变成更多座,方望海已经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说到底,再好的良法都需要人来执行,而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 光是核查三座钞关送来的账本,就已经让方望海焦头烂额了,更不要说钞关厅还要汇总各地官府收到的抵税单据,看到这些小山一样的账本,方望海都要崩溃了。 遇到难题,方望海自然想到给未来女婿写信,他将自己手头上的难处告诉苏泽,请苏泽帮助他想办法。 等到苏泽接到未来老丈人来信的时候,他已经将细沙岛也纳入到了自己的控制当中。 以靖江岛为后勤基地,沙岛和细沙岛为前线哨站,苏泽这段时间还出动出击,帮助长江沿岸的村子击溃了几次倭寇袭击。 这些村子从泰兴县遍布到通州附近,苏泽以烽火台为信号,建立了一套沿岸的防倭哨站。 一旦出现大股倭寇,沿岸的烽火台就会点燃烽火,附近的百姓就会撤出村子。 而在岛上的苏泽接到信号,就会派遣舰队上岸支援。 靠着这一套烽火台的系统,苏泽五月下旬出击五次,斩杀倭寇百人,震慑住了长江沿岸的倭寇。 六月一日,等到苏泽接到方望海来信的时候,他正在靖江孤山的营地中视察。 将手里的信交给李贽,苏泽对跟随自己视察军营的李贽和许国说道: “方世叔遇到麻烦了,他想要我给他找几个精通账簿的人才,核算这些日子交上来的钞关税。” 听说要查账,李贽连忙退后两步,这些日子他负责上海抗倭缉私总团的后勤,看账本都要吐了。 要怪就要怪苏泽偏偏传统的四柱记账法不用,要用什么复杂的龙门记账法。 普通的四柱记账法,唐宋时期就已经开始使用,所谓“四柱”是指旧管(相当于“上期结存”)、新收(相当于“本期收入”)、开除(相当于“本期支出”)、实在(相当于“本期结存”)四个部分。 “四柱结算法”,在查账的时候,四柱配平就代表账本没有问题,是大明官府中通用的记账方法。 但是苏泽对于上海抗倭缉私总团的账本,却要求李贽使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记账法。 这种方法叫做“龙门帐法”,这种帐法更加的复杂,一笔收入需要再账目中记录两笔,分别体现在“收支”和“存债”两份表单中,在查账的时候则需要对“收支结余”和“资产负债”进行勘合,也叫做“合龙门”,一旦出现记录假账的情况,龙门就会合不上,就可以倒查出问题。 苏泽看向李贽,笑着说道:“当年钞关税筹建的时候,我向方世叔建议,所用的账本皆是‘龙门帐’。” “合龙门的算法,两位已经清楚了吧?如何查账也不必我多说了,还请卓吾先生和维桢兄去一趟苏州,帮着方世叔合一次龙门。” 李贽郁闷的看着苏泽,叹息一声说道:“自从遇到汝霖之后,就再也没得清闲。” 许国也点头,苏泽可要比那些大织坊的工坊主还能压榨人啊! 加更了!求票 (本章完) 第238章 数据治税 在苏泽看来,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文官集团,勋贵集团的说法。 也许所有的阶层是有自己的利益倾向,但是落在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又有他自己的个人利益。 比如大明朝的这几位勋贵,临淮侯李庭竹这样的只能算是蠢,作为大明战神李景隆的后代,这位南直隶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在军事指挥上不能说毫无建树吧,只能说不给南京兵部尚书杨博添乱就不错了。 临淮侯只能算是蠢,那现任的这位魏国公就是坏了。 现任这位魏国公徐鹏举,找到南京兵部张口就要五万两银子,说是要募兵抗倭。 南京兵部当然知道这位爷是什么德行,徐鹏举号称是徐剥皮,真给他五万两银子,他连一分钱都不会发给士兵。 这位爷被拒绝了之后,又找到南京兵部,要求杨博立刻派兵保卫他们徐家在沙岛上的祖产。 杨博自然又是严词拒绝了这位爷,也不看看现在镇江战事到了什么地步,他徐家当时一战不打就逃回了南京城,现在怎么有脸让朝廷给他出兵夺回祖产的。 这两位又蠢又坏,可平日里也尿不到一个壶里,这段日子更是互相攻击,争权夺利。 大明的勋贵们已经如此堕落不堪,文官的战斗力其实也不怎么样。 如果说大明的文官真的能够拧成一股劲儿去对抗皇帝,那大明皇权早就已经限制死了。 当今这位道君皇帝虽然怠政,但他正是通过搅合大臣们的利益,利用大臣之间互相不信任,从而控制住了朝局。 可就算是有了所谓的严党和清流党,两党内部的每一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如今占据朝堂的严党,内部又有各种小派系,而这些派系的诉求也许是南辕北辙的。 党内无党,帝王思想,派内无派,千奇百怪。 随着严嵩的日益衰老,更多的严党分子围绕在严世蕃身边,又在严党内部形成了一个小阁老派。 严世蕃如今是工部尚书,他只是国子监门荫的监生出身,在没有参加科举的情况下,能成为六部首官,这在重视学历的大明朝中后期,简直是打破了职场天花板的奇迹了。 严世蕃因为没有翰林官的身份,没能进入内阁,但是他的工部尚书也位高权重了。 工部是六部之中职权最广的一部,严世蕃除了要帮助皇帝修建宫观之外,工部还管理战舰修造,漕运船只的调配,管理全国河道水利工程,以及各地的官办铁矿、工坊。 而工部除了这些管理职能之外,工部也有收税的权利,这就是工部的“节慎库”。 严家父子能够长期执掌朝廷大政,最主要的原因也不是严嵩严世蕃的青词写的好,而是父子二人都善于给皇帝理财。 严世蕃能够执掌工部,也不是因为他土木学的好,而是因为他善于搜刮钱财。 嘉靖三十六年,皇帝下令将“罪官罚银”和“开中法的盐引收入”的四成分给工部,在严世蕃的阿谀奉承之下,节慎库几乎成为皇帝另外一个内库,皇帝的大笔开支都从节慎库中走,而严世蕃又不像是户部那样有各种怨言,而是积极的帮助皇帝搞钱。 严世蕃向皇帝建议,在江南派发更多的盐引,募集钱粮在东南抗倭。 皇帝准奏,命令南北直隶的盐场售卖盐引,这笔钱由南京那边自筹,用来补充抗倭备边银两的不足。 说白了,就是京师的兵部和户部已经拿不出钱了,就让南京这边把盐引拿出来卖一卖,自筹一些抗倭的经费。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上级负责给政策支持,经费问题由下级单位自筹解决。 严世蕃立刻让自己的亲信,带着政策和大额的盐引前往南直隶。 六月份,请了两年病假的张居正返回了京师了,他重新回到翰林院供职。 就在张居正返回京师的这一天,六月份对于朝廷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好消息。 南京大营的兵马守住了镇江,但是因为长江水师的船只几乎被烧毁殆尽,镇江的兵马只能看着对面的扬州望洋兴叹,无法渡江到江北作战。 扬州这边的兵马也只能守得住扬州,徐海在久攻扬州不下的情况下,开始分散兵力侵扰苏北的其他地区,泰州告急、淮安告急、盐城告急、甚至一部分倭寇都已经抵达了徐州。 胡宗宪在浙江同样不好过,平湖和慈溪的倭寇被击退,但是倭寇又开始从浙东沿海登陆,宁波和杭州也受到了袭击。 胡宗宪接受了徐渭的建议,开始在沿海建造舰船,从被动的迎接登陆的倭寇,改成主动在海上进攻倭寇。 但是大明朝的沿海船厂技术失传太多了,至今还没能恢复大型舰船的建造能力,胡宗宪只能征用商船和渔船打仗。 除了浙江之外,山东也是倭乱的重灾区。 大明文坛领袖王世贞,出任山东按察副使,在青州负责兵备抗倭。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进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加兵部右侍郎,代苏辽总督,不久,进右都御史,负责北方抗击鞑靼人。 整个大明朝到处都在打仗,关中赈灾还在继续,可倒霉的事情往往都是连在一起的。 嘉靖三十六年的六月,三宫突然发生大火,奉天门(今太和门)左顺门(今左翼门)右顺门(今右翼门)午门外左右廊连带烧毁。 也就是说,大火沿着三大殿东西两廊一直烧到午门外。几乎将整个三大殿全部烧毁。 故宫失火其实也不算是稀奇的事情了,永乐皇帝朱棣在位的期间三大殿就被烧毁了一次,一直等到了英宗时期才重建了三大殿。 这一次宫灾发生之后,迷信的嘉靖皇帝更是认为是上天示警,他命令户部加紧搜集龙涎香,他要在玉熙宫继续祷告上苍。 但是在财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皇帝依然不顾群臣的劝阻,要求立刻动工重修三大殿。 为了筹款重建已毁宫殿,嘉靖帝下令户、兵、工三部集资白银三十万两。 严世蕃上奏皇帝,说各省历年都拖欠工部的工料钱,请皇帝派遣御史催要历年拖欠的银子。 皇帝立刻同意了严世蕃的建议,下令动用各地存储的违法罚款和空额余薪,最后仍感不足,又指使南北直隶的工部官员到各库搜寻,有好的都拿来。 就在国家财政到了如此紧张的时候,南直隶又传来坏消息,准备运往京师的两万旦粮食存在常平仓中,被倭寇一把火烧了。 除了这两万旦的粮食之外,倭寇沿途骚扰运河漕运,又有接近一万旦粮食被劫走或者损失掉了。 接到了这个消息,京师的粮食价格飞快的上涨,三天之内就涨了五成。 就在朝堂笼罩在一片坏消息的时候,两份奏章上的好消息就显得非常的醒目。 第一个就是去年才就任钞关使的方望海,向朝廷上书,今年已经征收折银三万两的钞关税,这笔钱已经堆在苏州浒关,直等到漕运通畅之后就立刻解送上京。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福建铸币的陶公公,核准了去年在福建铸币所赚的火耗银合计五万两,这笔钱也随时准备送往京师。 这两则好消息让嘉靖皇帝终于有了一丝好心情,玉熙宫的铜罄声不停地响起,这两笔钱说起来不多,但是加起来也不少,特别是钞关税是一笔稳定的税收。 六月份,皇帝下旨,方望海原本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职位再升一级,任命他为南京户部侍郎,全面负责浙江和南直隶的钞关事务。 陶公公则入司礼监,提前给了他秉笔太监的职位,只等陶公公市舶司的任期结束,就能返回司礼监当差了。 另外方望海的夫人李氏也得到了诰命,甚至连方望海的儿子都得到荫官。 在靖江孤山村边的营地中,此时抗倭缉私总团的营地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的简易房子已经变成了木屋,苏泽在孤山上设立一座烽火台和瞭望塔,在海边也建造了一座小型灯塔。 苏泽的指挥所也从简易帐篷变成了木头屋子,营地四周也竖起了木桩。 苏泽正在和徐时行下棋。 这些日子下来,徐时行的棋艺可以说是大大的退步。 苏泽的棋路古怪,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也不按照古代棋谱出招,搞得徐时行的棋路也是越来越歪。 棋路歪了也就罢了,最倒霉的是他还下不过苏泽! 苏泽总能下出一些让人拍案叫绝的招数,不安常理出牌的背后是无招胜有招的庙算。 “汝霖兄,下一次还是让卓吾先生陪你下棋吧。” 徐时行被折磨的不行,他抓起棋子就准备认输。 苏泽正在思考长江战事,哪里能让他投子认输,连忙说道:“这棋还没下完呢!怎么能轻言放弃!” 徐时行看着自己被围猎的大龙,这叫做棋还么下完? 徐时行已经彻底放弃,只是按照本能收官,他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汝霖兄,你一点不担心钞关的帐?” 苏泽笑着说道:“只要是人做账,总会留下痕迹,龙门帐也不是不能做平,但是假账做的多了,总能露出马脚,卓吾先生和许兄也不是要将所有的蠹虫都揪出来,只要将那几个最贪婪最愚蠢的找出来就行了。” 徐时行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那位知府父亲,平日里也是这么管理胥吏的,敲打几个做的过分的胥吏,就能让吏治清明一些。 苏泽又问道:“如今苏州府的粮价怎么样了?” 徐时行叹气说道:“已经涨了六成了,听说倭寇在江北闹的厉害,今年的夏粮肯定是颗粒无收了,下半年苏州府就要缺粮食了。” “报告!” “进来!” 一名传令兵将一封信送给了苏泽,苏泽打开一看笑着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卓吾先生来信了。” 苏泽展开信,前半部分都是李贽的抱怨,他和许国一到了浒关,就日夜不停的查账,总算是查出十几处账本合不上的地方,揪出了好几个硕鼠。 方望海也是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利用抗倭时期的军法处置了这些硕鼠,大大震慑了整个钞关厅的胥吏们。 苏泽将信递给了徐时行说道:“合龙门果然抓住了这些臭鱼烂虾,钞关厅也算是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徐时行也时常疑惑,苏泽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办事要比自己的知府爸爸还要老练,竟然就通过账本揪出了藏在三座钞关中的贪蠹,要是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像他这么厉害,恐怕吏治早就清明了。 看完了信,徐时行抬头却看见苏泽正在打算盘。 苏泽手上是一份复杂的表报,表上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的数字,这是随着李贽的信寄过来的报表。 苏泽的账房技能虽然只有Lv4,但是在智力的加持下,加上数学技能的辅助,他很快还是从报表中看出了一些异常。 “汝霖,这是什么?” 苏泽说道:“这是过往船只缴纳钞关税的记录,包括了所缴纳货物条目和数量。” “这样什么问题吗?是还有胥吏贪墨吗?” 苏泽摇头说道:“报表上能合上,该有的问题卓吾先生和许兄都已经看出来了,我只是觉得这份报表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汝默兄你看,从这个月开始,已经有二十条商船经过浒关南下,运送的都是粮食。” 钞关税是要估算货物种类和数量,折算金额后再按照比例征收的,所以每一份征收记录上自然都有货物的名称。 “如今江南米价高,从北方运粮来卖不是正常的嘛?” “不,这不正常,若是几百旦几千旦还算是正常,可这些日子已经有一万旦粮食运到了江南和浙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万旦?”徐时行也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徐时行帮父亲做过幕僚,他知道江南一府的全年粮税也就是二十万旦,什么商人能一下子卖出一万旦的粮食? 苏泽又说道:“还都是新粮。” 这下子,徐时行的脸色变了。 (本章完) 第239章 缉私 荣升南京户部侍郎的方望海,刚刚去南京户部拜见了自己的上级,时任南京户部尚书的方钝。 在拜见了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之后,场面有些不愉快,不欢而散之后方望海直接返回了浒关。 早就听说这位方尚书特别偏向乡党,方望海没想到他竟然做到这样的地步。 一到了南京户部,南京户部另外一位侍郎,仓场侍郎陆大有立刻提出,方望海在漕运上设立的钞关,需要向他的衙门平分钞关税金。 真是岂有此理! 你南直隶的漕运搞成什么样子?你陆大有心里没数吗?前些日子才被倭寇烧了粮仓,现在还有脸过来和自己抢钱? 而后自己的上司,南京户部尚书方钝竟然提出,要让方望海将钞关税交到户部来,由南京户部负责分配? 方望海想要问一句,你们岳州人还要不要脸了? 方望海直接用钞关税银要送到京师,送入皇帝的内库之中,挡住了伸向自己腰包的两只手。 可等到方望海刚刚返回浒关,就听到了民间再次对钞关税有了议论。 内容大概是方望海是皇帝的走狗,和太监一样是为了皇帝私人搜刮银子的。 这又将方望海气的半死,他矜矜业业收税,一会儿被骂成严党,现在干脆成了太监党,方望海的名声已经堕落到和太监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突然赶到了钞关厅。 “汝霖?” 方望海惊喜的将苏泽带入书房,南京户部侍郎已经正三品的高官了,但是方望海并没有因为自己升官而轻视苏泽,反而更离不开苏泽了。 这样的人才,日后是方家几代荣华富贵的保障,方望海还是有清醒认知的。 方望海已经给泉州府的李夫人写信,让她准备嫁妆,等到今年倭乱稍稍安稳一些,就立刻返回福建完婚。 方望海一坐下,就开始抱怨说道: “本以为朝中都说,户部方尚书是忠良君子,没想到竟然也是这样的人物,竟然和那陆大有沆瀣一气,要夺我钞关税的功劳。” “那陆大有也不看看自己,倭寇火烧常平仓,烧掉了那两万旦粮食,竟然还好意思将手伸到我钞关厅?” 方望海愤愤不平,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在南直隶和浙江推行钞关税法,自然避免不了和南京户部打交道。 而钞关厅的钞关都设置在运河上,这又要和负责漕运的仓场侍郎陆大有打交道。 今日这件事,方望海用皇帝的内库挡了下来,但是和这两人撕破了脸,日后总少了被穿小鞋。 特别是方钝做过很多年的户部尚书,又最喜欢提携同乡的乡党为官,导致如今南北吏部中都有不少岳州官员,这些人如果和方钝一起报复自己,恐怕自己这个南京户部侍郎也不好做。 一想到这里,方望海都有些头疼起来。 方望海发了脾气,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冲了,是不是得罪了上司和同僚。 苏泽对于方望海的软弱性早就有了认识,大明朝的官员基本上都是这幅样子。 不过自己这位未来的岳丈大人,倒是还能守着些良心,真心实意的要给大明朝做些事情,在众多官员当中已经实属不易了。 方望海也拒绝站队,无论是清流还是严党的邀请,方望海都委婉的拒绝了。 苏泽明白方望海是害怕日后被上司同僚穿小鞋。 方望海看了看苏泽,这才问道:“汝霖怎么从上海回来了?” 自从上一次离开浒关之后,苏泽就没有再返回苏州,方望海只知道苏泽在上海抗倭成果显著。 苏泽将一份报表拿出来,递给方望海说道: “世叔,您看看这份报表。” 方望海打开报表,苏泽为了方便他查看,将统计写成了文字。 方望海不看这些报表,而是直接看结论,当他看到这半个月钞关放行的粮食高达万旦的时候,也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方望海做过一府的知府,自然知道一万旦粮食是什么概念,这又是多么大的一笔数量。 “世叔,都是去年的新粮。” 方望海的手抖动的更厉害了,若是以前的存粮,还可以是粮商或者大家族囤积的,可是一万旦新粮,可不是商人有本事收来的了。 原因也很简单,如今江苏产量的,就是长江沿岸的苏中和苏北地区。 这些地方被倭寇入侵,普通商人根本没办法进出。 方望海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这是官仓中的粮食!?他们好大的胆子!” 苏泽说道:“在来浒关之前,我还走访了另外几个钞关,这些运送粮食的商人都是外省口音,态度倨傲,有一些还是直接用的官船运输的。” 方望海竖起耳朵,只听苏泽继续说道:“我又问了几个伶俐的胥吏,他们辨认出,这些粮食商人都是说的岳阳话。” 方望海愣住了,他顿了顿问道:“你是说,如今南京户部方尚书,参与了这件事?” 方望海虽然对方钝有意见,但是方钝一向为官的名声不错,他实在想不到在这样的国难关头,方钝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方望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苏泽又说道: “我又让人顺着运河向上查,发现这些粮食大部分都是从句容发出的。” 句容? 句容也属于应天府,算是南直隶的京畿县,可是根据方望海所知,在句容是没有官仓的。 苏泽继续说道:“小侄又让人在句容打听,在半个月前,漕运总督衙门封了句容的码头,听说招募了漕工在码头忙碌了好几天,却没有一件货物卸在了句容,从这个时候开始就有船陆续南下运粮。” “而封锁码头的那一天,就是扬州常平仓大火的后一天。” 苏泽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这下子轮到方望海震惊了。 能从钞关税的过往数据中,分析出这么一个惊天的阴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才能了,这是庙算于千里之外了。 苏泽的分析中,并没有严谨的物证,也没有抓到对方核心的人证,可是偏偏穿起来的逻辑链条如此清晰,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联想,就能自动脑补出结论。 句容和扬州的距离,官仓着火和句容码头封锁的时间差,以及到底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调动运输漕运的官船,封锁朝廷的码头。 这个结果呼之欲出了,除了南京户部之外,没有谁有这个本事!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这些粮食商人交了钞关税,留下了一笔笔凭证。 自己要反击吗? 可是要怎么反击? 方望海再次抬头,自己这个女婿也太贴心了! 刚刚在南京户部受了委屈,女婿就来递刀子,还是这么锋利这么厉害的刀子! 这件事要是罪证落实,不知道多少人要脑袋搬家,多少人要丢官罢职。 可是方望海又有些退缩了,能够在倭寇来之前清空常平仓,这需要多大的能量,甚至方望海都不觉得方钝有这个能力。 漕运的船只都被工部管着的,方望海想到一个名字,难道方钝搭上了严阁老? 不会吧?方钝不就是因为被严嵩参奏才从京师户部调任南京户部的嘛? 方望海只觉得脑袋一团浆糊,这朝廷中的关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每一个官员背后都能延伸出庞大的关系网络,这些人相互包庇勾结,又形成了更加密不透风的网络。 这些庞大的网络就构成了所谓的“文官集团”。 “文官集团”就仿佛是克苏鲁神话中的阿撒托斯,祂并没有意志或者智慧,祂只不过是每一个官员意志的结合体。 贪婪、欲望,每一个当官的都想要世代掌握荣华富贵,就有了科场舞弊,才会提携自己的子侄学生。 每一个当官的都想要掌控更多的权利,才会和皇权和勋贵武官产生争斗,才有了土木堡之变之后日益膨胀的文官权利,也有日后阉党和东林党的党争。 每一个当官的都想要升官发财,竭尽一切搜刮地方去讨好自己的上级,为了各种考成而做出报喜不报忧的行为。 每一个私欲最后都汇聚成了一股洪流,最后变成滔天的欲望浊流。 没有人能操纵整个集团,现在的严嵩不行,徐阶也不行,就算是张居正也不行。 这也是王朝兴衰的周期规律,当官僚集团这个盲目愚痴之神日益膨胀,最终将要吞噬一切,将整个王朝都葬送。 苏泽看到了方望海的犹豫,也明白了作为体系一份子的方望海的怯弱。 至于谁能够对抗这一切?苏泽可不相信《康熙微服私访记》的童话故事。 坐在龙椅上的这位道君皇帝,在乎的也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自己能不能得道成仙。 苏泽收起这些心思,他对方望海说道: “世叔,这案子不能轻易动。” 方望海连忙点头。 苏泽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要将这笔粮食背后站的人揪出来。” 方望海连忙点头说道:“要怎么揪?” 苏泽说道:“世叔,您忘记了吗?上海抗倭缉私总团,后面还有缉私这两个字。” “朝廷设置钞关,这和田税丁赋一样,都是强制要交的,之前光靠着服务,让一些商人走钞关交税,其实还是远没有收到足额的税的。” 方望海点头,他当然知道如今还有很多商家绕道偷逃钞关税,但是方望海也苦于自己人手不足,只能对这些商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泽微笑着说道:“所以现在就要缉私了。” 次日,在最新一期的《警世通言》中刊登了钞关厅的布告。 所有通行河道的商船理论上都应该征收钞关税,凡是绕行钞关偷逃钞关税的,一旦被钞关厅的缉私总团抓到,就要扣船交税,还需要缴纳罚金。 《警世通言》也是半个月一期,已经发行了两期了,通过苏泽的《南柯梦》连载,再加上徐时行等人的操持,《警世通言》已经成为整个南直隶最畅销的报纸。 这份报纸刊印出来,南直隶的商人纷纷痛骂,说方望海是桑弘扬这样的酷吏,专门来南直隶搜刮民脂民膏。 可是这些商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苏泽带领的缉私总团果断出击,在几个支流河道设下埋伏,扣住了这些绕行逃税的商船。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岳州商人的粮船。 这些商人在船被扣了之后,纷纷丢下船跑到了南京城,他们围在南京户部仓场侍郎陆大有的府中,控诉方望海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和苏泽的横征暴敛。 陆大有头疼的看着这些找上门的乡党,明明都做了杀头的买卖,还想着要逃税? 陆大有并不知道,当一件罪行发生之后,以后的一切都将会脱离他的掌控,走向更加混沌和混乱的结果。 刚刚送走了这些乡党,又有一队岳州粮商的船被苏泽扣了,而商船的老板和伙计,都被苏泽以抗税的罪名抓进了钞关厅。 糟了! 宦海沉浮多年的陆大有,本能的感觉到了危机。 (本章完) 第240章 朕的钱! 陆大有感觉到了危险,他连夜去找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方钝。 “恩师!方望海那厮怕是察觉到了什么,扣了好几个岳州同乡,您可要出手啊!” 方钝年纪大了,将报纸拿的很远,才能勉强看清楚报纸上的字。 但是晚上看报纸,就要整个房间都点亮,这个房间内的蜡烛都是陆大有平日里送来的,每个月光是这方府的蜡烛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但是方钝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买过东西了,他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今市面上的粮食多少钱一斤,蜡烛多少钱一根。 换句话说,做官到了方钝这个级别,早就已经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联系,他们早就已经和普通人不是一个物种了。 这就和嘉靖皇帝说自己“四季常服不过八套”一样,方钝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但是他同样不知道他宅子每个月要用多少烛火钱,门生故吏们送上来的古书是宋代善本珍本,这些古书一本要多少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岳阳老家越来越庞大的田产,一亩上等的水田需要多少钱。 方钝放下报纸,上次之后,他本来不想要再搭理陆大有,可是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方钝还是心软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找我有什么办法?那方望海是陛下任命的户部侍郎,是内阁题注,吏部任命的,我又不是阁老,难道还能封驳了他的任命?” 方钝继续说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们连朝廷的官仓都敢烧,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陆大有连忙说道:“恩师!若是事情发了,在南直隶的岳州同乡都要收牵连,那方望海就是冲着我们岳州人来的啊!” 说到了同乡,方钝的态度又软了一些。 年纪大了,越是念旧,方钝从当官开始的时候,就很挂念乡党,他刚刚到任南京户部尚书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做生意失败的岳州商人。 方钝不仅仅给了这个商人回去的路费,还让他回去以后,发动乡邻把山上的苦槠摘一船到南京来。 这商人百思不知其解,但是方钝一向提携同乡,于是回去照办去了。 没过多久,果然一船苦槠到了南京,方尚书立即替他写了一张告示。 写道:“湖南调来一船槠,一消气来二补虚。二两银子买一颗,错过机遇莫道时。” 还盖上方尚书的官印。这下南京城里做官的,行商的都抢着来买。一船苦槠销得精光。 这件事还被传“美谈”,从此之后,岳州商人都涌入南京城,在南京也建造了“岳州会馆”,每到了休沐的时候,方钝就会去岳州会馆,听着地方戏,用乡音和同乡交谈,吃着从岳州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家乡特产,就仿佛回到了老家一样。 陆大有实在是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师了,听到方钝的语气软下来,就知道他肯定还会和之前那样出手相助,谁让他们是同乡呢。 方钝放下手里的报纸问道:“现在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我去找方望海捞人?” 陆大有压低声音说道:“恩师,我们可以先发制人。” “你是说?弹劾方望海?他刚刚被朝廷嘉奖,以什么名义弹劾?” 陆大有继续说道:“恩师,您还记得沈坤,前任国子监祭酒?” 方钝点头说道:“自然知道,沈坤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的状元吧?只是仕途不畅,十几年才做到南京国子监祭酒,我刚刚到任南京的时候,他回家丁忧去了。” 陆大有说道:“正是这位沈大人,您可知道,这位沈坤,已经被锦衣卫拿了,押送去京师诏狱了。” 方钝倒吸一口气说道:“那沈坤不是在淮安老家丁忧吗?怎么会下狱?” “恩师,那沈大人在淮安老家丁忧,倭寇最近不是正在江北肆虐吗?沈坤就以自己的名望组织乡勇,在淮安抗倭,前阵子听说他组织乡勇击溃了一支倭寇,杀倭上百人。” “既然如此,为何会被下狱?” 陆大有说道:“沈坤用军法带兵,凡是犯错的士兵都用兵法处罚,而且他强制当地大户和士绅参军,不出人的也要出粮助军,淮安的士绅不满,在倭寇暂退之后就造谣沈坤‘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朝廷上淮安籍的官员也弹劾他。” 陆大有奸笑说道:“陛下听闻大怒,着锦衣卫将沈坤拿下,押送京师诏狱了。” 方钝立刻明白了自己弟子的意思,他说道:“你是让我上书弹劾方望海?也诬陷他私自训练团练,图谋叛乱?” 陆大有说道:“我已经联络了岳州同乡的官员一起上书,那方望海让自己的弟子苏泽在上海以抗倭的名义团练,图谋不轨,希望恩师也能和我们一起上书。” 方钝犹豫了。 陆大有看到方钝没有直接拒绝,带着哭腔说道:“恩师,那方望海是要将我们岳州人一网打尽啊!” 方钝一想到同乡,最后说道:“我也上书!” 就快要致仕的方钝,浑然不知道自己和他最看不起的严嵩做了差不多的事情,他当年就是参奏严嵩“党同伐异,排斥异己”,才从京师被贬谪到南京的。 今天他为了岳州同乡,做了和严嵩差不多的事情。 陆大有感觉自己先发制人,又花了几天时间联络同乡,浩浩荡荡的凑了十几份上书,准备一同发往京师。 可他却不知道,苏泽要比他快多了。 就在方望海拜见方钝的当天,苏泽就已经拿到了十名岳州商人的口供,供认他们在常平仓失火前已经将仓内粮食搬到句容。 其中还有一个商人是南京户部仓场侍郎陆大有的亲戚,他口供陆大有指使他做的这件事,从中获利的大部分也全部进献给了陆大有。 除了常平仓之外,还有几艘已经装上漕运船的粮食,也都被陆大有吞下直接拉到了句容。 除开口供之外,这些粮商这里还有常平仓的斛斗,漕船装粮食的口袋,这些都有官府印记,可以当做物证。 苏泽还附上了详细的运输记录,以及涉案人员的名单。 最重要的,是一份详细的涉案金额的记录,陆大有伙同商人侵吞的粮食,足足卖出了六万两的银子,这些钱全部被陆大有和同党瓜分。 这些证据都通过方望海上密揭的渠道,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 为了能让这份密揭能快点送到皇帝手上,苏泽还通过陶公公的关系,给司礼监大太监李芳送上了一份礼物,这是一箱子最高档的丝绸云锦布料。 就在方钝写好了奏章,陆大有完成串联的时候,方望海的密揭已经走了一半了。 等到方钝的奏章还在路上的时候,方望海的密揭已经送进了司礼监了。 早已经提前拿到云锦的李芳,特意将这份密揭抽出来,亲自供到嘉靖皇帝面前。 物证都在其后,方望海密揭上最前面就是一份帐,陆大有等人利用官仓粮食赚了六万两银子的帐。 “这是朕的钱!” 苏泽可以说是拿捏住了,比起人证物证,这六万两更加震撼人心。 六万两是什么概念?就在三大殿火灾之后,嘉靖皇帝让皇亲勋贵捐钱以助大工,晋王楚王这样最富庶的皇室宗亲,不过捐了五千两意思了一下。 工部估算,重修三大殿需要花费三十万两银子,至今皇帝还没凑到十万两。 陆大有这帮人,在南直隶倭乱的时候,一下子就捞了六万两! 嘉靖皇帝已经出离了愤怒,方望海的奏章上其他的证据也许算不上确凿,也没有一名有分量的人证。 可是这“六万两”银子的账本,就已经足够让皇帝起杀心了。 “黄锦!” “皇爷!仆臣在。” “让锦衣卫,还有东厂,南下南京,按照这份名单将罪臣陆大有众人抓起来,就近审讯将银子搜出来!” 黄锦接过了方望海的密揭,快速扫了一眼后立刻说道:“遵旨!” “另外,通知内阁,南京户部尚书方钝,老迈无能,准许他致仕!南京户部的差事,就让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兼着。” “遵旨!” 等到陆大有等人的奏章送到通政司的时候,锦衣卫和东厂都已经在急赴南京的路上了。 方钝本来就不属于严党和清流,严嵩本身就对他非常厌恶,徐阶等清流自然也不想保他。 皇帝的旨意迅速得到内阁票拟通过,勒令方钝致仕的圣旨迅速拟好发往南京。 就在方钝等人的弹劾方望海的题本送到通政司的后,嘉靖皇帝看到这些题本更加怒不可遏。 作为皇帝,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结党行为。 如果说严党和清流,本就是嘉靖皇帝默许,挑动朝臣对立而分化的党派。 方钝这种乡人乡党才是皇帝最不能容许的,更何况他们还贪了皇帝的钱! 锦衣卫千户朱七,一路从京师南下,极速赶往南京。 而苏泽这个月则在一边缉私查账,一边沿途扫荡流窜的倭寇。 等到苏泽的兵法技能肝到Lv8的时候,江南的盛夏已经到来,而他的账房技能也肝到了Lv5. 三张蓝色的卡片浮现在苏泽的面前。 【蓝色被动——稽查能手:查账时,账房技能+2】 【蓝色被动——假账能手:做账时,账房技能+2】 【蓝色被动——税政能手:制定税收政策时,账房技能+2】 苏泽闭着眼睛选了第三个。 税收政策向来是专业化程度非常高的,因为你不仅仅要考虑法律的部分,也要考虑账目处理的问题。 很显然一个走向近现代化的国家,必然有与其配套的近现代化税收政策。 特别是在新产业出现后,若是税收政策长期滞后,必然会导致也一部分人脱离国家税收体系,造成更大的不公平。 既然要造反,苏泽当然选择了这个技能。 这段时间,整个南直隶的官场风波不断,总体来说是方望海落在下风。 本身方望海在南直隶士林风气就不好,设置钞关本来也就是得罪人的。 现在南京户部尚书方钝公开抨击方望海,经常和方望海唱反调,搞得方望海的工作非常难办。 方钝只是打压方望海,陆大有的手段就称得上是下作了。 各种谣言在南直隶流传,方望海的名声已经镇守太监差不多了。 与此同时,作为方望海的爪牙打手,苏泽在士林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在官员体系之外,苏泽却得到了江南读书人的称道。 《南柯梦》已经连载过半,这篇辛酸讽刺的传奇戏剧再次和《牡丹亭》一样风靡江南,江南的戏班都开始排练这剧,其中经典桥段更是被排成折子戏,不断的上演。 江南本来文风昌盛,能认字的人就多,南柯梦也都是通俗的白话,《警世通言》的销量一涨再涨,每一期出来都供不应求。 庞大的销量让江南所有的读书人都认识到,只要自己的文章能登上《警世通言》,那就能一夜名扬整个江南。 苏泽作为《警世通言》的主编,在江南的地位愈发的微妙起来,隐约竟然有了几分文坛宗主的意思。 除了《南柯梦》之外,苏泽还在《警世通言》上写了一篇文章,名为《儒商勘记》。 这篇文章的体裁也非常的独特,是用最简单的问答形式,提问者化名“愚叟”,而作答的则是太仓王家的二房。 太仓王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是二房在操持,愚叟提问,王家作答,王家带头缴纳钞关税,被宣传成了儒商为国分忧,主动认缴商税。 同时整个文章提出来“儒商”的道德,最重要的就是“纳税光荣”这个说法。 商人通过生产运输货物赚钱,合法纳税的商人和勤劳种田的农夫一样,都在给朝廷做贡献。 “重信轻利”,“反馈乡里”,“爱护雇工”,这些也被作为儒商的道德被提了出来。 同时《警世通言》还将《儒商勘记》这个栏目固定下来,以后会定期采访江南能符合儒商标准的商人,已经被采访的儒商,也被当做儒商典范列在文头上。 “商有商德”,这句话迅速引起了江南商人的火热讨论。 就在七月流火,天气渐凉的时候,锦衣卫千户朱七带着缇骑,闯入了南京城。 (本章完) 第241章 晚年不详 朱七是世袭锦衣卫千户,深得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看中,是锦衣卫八虎之一。 嘉靖朝的锦衣卫,因为陆炳的存在,地位压过东厂,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特务机关。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陆炳不仅仅是嘉靖皇帝的发小,在壬寅宫变的时候,陆炳闻讯第一个赶去救驾,光是这些功劳,就足以让陆炳成为嘉靖皇帝身边最被信任的臣子。 特务这份工作,比的自然不是谁的能力高,比的也不是谁的资历深,而是比的谁更受到皇帝的信任。 很显然锦衣卫有陆炳这位爷在,曾经煊赫一时的东厂也只能趴下来当小弟。 这一次派遣锦衣卫东厂去抄家,也是以锦衣卫为主,东厂为辅助。 朱七办事妥帖,深得陆炳信任,才得到了这份差事。 朱七带领缇骑进城,陆大有才从秦淮河的坊船上醒来。 作为掌管漕运的户部侍郎,陆大有十天有六天都会在秦淮河上“办公”,好叫体会到这“漕工摇橹”的辛苦。 这一次自然也是岳州同乡买单,在南京这些年,陆大有和自己的恩师一样,爱提携同乡,却总觉得家中那糟糠之妻泼辣,湘妹子还是比不上江南的美人温柔。 宿醉未醒,陆大有听到属下来报,说是有锦衣卫去了户部衙门。 听到这个消息,陆大有一个激灵,来的这么快? 陆大有自然想不到这些锦衣卫是来抓自己的,还以为是自己的弹劾起了效果,皇帝派锦衣卫过来捉方望海,先来南京户部了解情况。 陆大有一个激灵,他立刻让人备轿,火急火燎的前往南京户部衙门。 南京户部衙门距离秦淮河不远,这条街在后世依然叫做户部街,等到陆大有匆匆忙忙的走进户部衙门,就看到一个身材挺拔,美须美髯的锦衣卫坐在住客的椅子上,而自己的老上级户部尚书方钝一脸铁青坐在正座作陪。 等到陆大有进来,看到陆大有正三品的官袍和补子,朱七站起来说道:“你就是南京户部仓储侍郎陆大有?” 锦衣卫千户虽然级别不高,但毕竟是朝廷钦差,陆大有不敢怠慢立刻说道:“正是下官。” “来人!带走!” 朱七懒得废话,直接挥手,两名缇骑上前,直接将陆大有钳住。 陆大有早就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哪里能够抵挡住锦衣卫的抓捕,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他不敢置信的说道:“钦差大人!我是陆大有啊!” 朱七冷冷的说道:“上命,抓的就是陆大有,尔等私吞常平仓的漕粮,已经被人检举到了陛下面前,证据确凿!我等就是来追缴脏银的!” 陆大有的脑子嗡嗡的,他本能的大呼:“冤枉啊!必定有人诬陷我!恩师,救我!” 方钝木然的坐在主座上,没有任何的动作。 陆大有歇斯里地的说道:“是不是方望海!他戕害百姓私练乡勇图谋不轨!是他报复我!” 朱七曾经抓过很多大臣。 比如去年和张经一起处决的杨继盛,这位敢于抨击时政,和严嵩对抗的知名大臣。 被抓的时候杨继盛从容就犯,在法场上的时候也是慷慨赴死。 就连自己的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都钦佩杨继盛。 再比如今年被抓的吏部尚书李默,这位老臣被抓的时候也是气度慨然,根本不畏惧自己这些锦衣卫。 对于这些读书人,朱七还是钦佩的。 但是陆大有这种人,朱七是向来鄙视的。 在路上,朱七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情报,他甚至还去了交战中的扬州城,事情基本上都查清楚了。 陆大有做的并不隐蔽,要搬空常平仓需要经手的人也很多。 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骨气,都没怎么用刑就全部招了。 就在刚刚进南京户部后,朱七已经就陆大有的罪证全部展示给方钝看了。 证据确凿,死到临头,陆大有竟然还要攀咬其他人。 着实可恶! “来人,将他嘴巴塞上!送进刑部大牢看押,等本千户慢慢审!” 缇骑将陆大有的嘴巴塞上,直接拖出了会客厅。 “方大人,行人司也就在路上了,陛下已经许你致仕。” 方钝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他为官几十年,被他提携的岳州乡党几乎都被陆大有拖下水。 从官员到商人,这一次侵吞漕粮的案件如此的严重,参与者不死也脱层皮。 朝廷许自己致仕,是看在多年老臣的份上保全了朝廷的颜面,但是方钝有什么颜面返回乡里? 而且一般方钝这样的六部尚书一级的重臣致仕回家,都会加三公三保之类的头衔以示恩宠,方钝却什么头衔都没有,这已经表明朝廷的态度了。 朱七也懒得再和方钝寒暄,这是目前没有查出方钝是幕后指使的,如果最后发现方钝涉案深,恐怕安全回家致仕都会被抓回来。 朱七风风火火的拿着名单开始抓人,不仅仅是陆大有的党羽,还有在南京城内的岳州籍商人,一下子整个南京刑部大牢中都塞满了岳州口音的人。 朱七明白自己的当务之急不是审讯定罪,而是给皇爷搞钱! 速度要快,千万不能让这些家伙将钱转移了! 这边朱七忙着抄家,那边东厂的太监到了浒关。 今年宫里的宦官又被锦衣卫打压了一番,陆炳在年初秘密调查,彻查宫内的弊案,一直查到了司礼监一位秉笔太监身上。 司礼监宦官李彬与东厂太监马广监守自盗,收受贿赂逾制等罪,李彬及其党羽被嘉靖帝送进诏狱最终被处死。 这次案件过后,就连司礼监的大太监都畏惧陆柄,东厂这三个办事太监自然不敢和朱七争夺功劳。 不过功劳是不争了,这一路上三个太监沿途勒索,倒是大赚了一笔。 到了浒关,为首的童太监消息灵通,知道这方大人是被皇帝看重的,他本来只是想要提前将消息告诉方望海,讨得一个赏钱,却没想到得到了苏泽的热情接待。 童太监也是大太监李芳的干儿子,苏泽叙旧后立刻发动那个技能,送上精美的云锦,又好吃好喝的接待三人。 说起了在福建担任市舶司的陶太监,更是迅速和童太监拉进了距离,等到一番酒席过后,童太监恨不得要和苏泽斩鸡头拜把兄弟了。 他不仅仅将自己一行的目的全部说了,还拍胸脯保证一定要让陆大有受受罪,帮着方侍郎好好出气! 左右散去,苏泽拉着童太监说道: “童公公,要我说您这趟差使想要出彩可不容易。” “可不是嘛,那朱七是什么人?锦衣卫八虎之一!办事狠辣如虎,办的桩桩都是铁案,杂家也插不进手啊。” 千里南下,最后功劳都是朱七的,抄家也都是朱七去,童公公自然不甘心。 苏泽说道:“要我说,童公公,这陆大有的党羽肯定完蛋了,但是买卖粮食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不是岳州商人就能全部吞下的。” 童太监眼睛亮了问道:“解元公的意思是?” “朝廷行钞关法,本来是为了方便行商交税,可是总有一些不法之徒抗税逃税,其中有一些也和陆大有的弊案有所关联,帮着他们销赃卖货。” “好生可恶!”童太监“义愤填膺”的拍案道。 苏泽笑着说道:“其实这些不法商人的名单,我们抗倭缉私总团已经有所掌握了,只是一些事本地豪绅,还有些在朝廷中有些要害关系,所以一直没能动手。” 童太监立刻说道:“岂有此理!我也知道方大人的难处,你们读书人就是刀子软,总有些顾忌,要我说这些事情就得我们这些太监来做!” “又怎么能劳烦公公呢,这样吧,由我们抗倭缉私总团出动,将这些商人‘请’到衙门,再请童公公帮着审一下,让他们将税款补了,就可以息事宁人,不牵连太多如何?” 童太监一听自然满意,苏泽又说道: “也不能让诸位公公白忙,追缴的赃款就请公公押送入京,这也是公公们的功劳,另外那些就全凭童公公分配了。” 上道!实在是太上道了! 童太监看着苏泽,果然读书人就是厉害啊。 要是苏泽这脑子进宫,好歹也能争一个秉笔太监,好在自己和他不是一个赛道上的对手。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江南都被陆大有的案子搞的风声鹤唳。 朱七的办事效率确实高,两天之后陆大有就全盘招供,把涉案人员全部交代了出来。 朱七从供状上删去了严世蕃的名字,另外用密揭向皇帝报告,然后按照供状开始审问其他同伙,又带着人开始抄家。 南京户部衙门少了三分之一的人,那些因为方钝在南京担任户部尚书而来做生意的岳州商人,也几乎都被锦衣卫抓了进去。 南京官场上风向为之一变,曾经吹捧方钝的人破口大骂,说他任由乡党,御下不严,还有人说他就是这次弊案的幕后黑手,只是朝廷顾忌他老臣的颜面没有抓他。 方望海的风评立刻抬升,之前抨击方望海的人都称赞他公忠体国,执法无私。 紧接着,以东厂彻查弊案的名义,抗倭缉私总团也开始拿人。 一直以来,以松江府华亭徐家为首的棉布商人,都在不断的偷逃钞关税。 徐家更是明目张胆的抗税。 童公公铁面无私,管你是不是徐阁老的人,都抓过来审讯。 商人们都看向徐家二公子徐琨。 可是这位徐公子的态度很软,姿态很低,当他亲自去钞关税厅交上了徐家所欠的钞关税后,松江府的商人都举手投降。 徐琨也郁闷啊,他提前接到了父亲的来信,让他这段时间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卷入陆大有的案子里。 徐琨虽然跋扈,但也是阁老的儿子,政治敏锐性还是有的。 徐家就在江南,若是被攀咬进了陆大有的案子,也会影响他爹的地位。 徐家的产业都是靠着徐阁老庇护,徐琨明白自己的定位。 在接到钞关税厅和东厂的文书后,徐琨立刻补缴了钞关税,丝毫没有挣扎。 据说这位徐二公子回家砸了好几个古董花瓶。 童公公成绩斐然,朱七在南京城又是审案子,又是抄家,又是追赃,足足忙了半个月,总共才追回了三万两万银子。 这也不是朱七无能了,而是总有些钱被挥霍掉了,有些人拼死也不开口,要将银子留给家人。 这还是算上了陆大有这个肥缺抄家的结果,这些年来陆大有搜刮的钱不少,但是花销也不小。 方钝组织同乡聚会,建造岳州会馆,陆大有都掏了钱,加上他自己生活奢靡,其实家中也没有多少余财。 这三万两还是实得的,真正交给皇帝的只有两万两。 朱七就算是自己不贪,也不能坏了规矩。 随行的手下要慰劳,要不然下次谁还出来陪你办事。 上级要打点,要不然下次这好差事还能给你朱七? 这个分成比例,已经是陆指挥使公忠体国了,严党和阉党那边的皇帝拿的更少。 相比之下,童公公就成果斐然了。 三位公公只管在浒关里喝茶吃水果听戏,也就盖了几份东厂大印的公文,最后竟然查补了五万两钞关税! 这笔银子还是实缴!就是直接报给皇帝的! 也不知道三位公公私下拿了多少银子,又给宫里那几位权裆带回去多少银子。 朱七都要羡慕麻了。 等到案子查完,方钝终于带着行李和家人离开南京。 在他离开南京的时候,仆人买了一份《警世通言》。 报纸上全文刊登了这次弊案的过程和审讯结果,还将勾结陆大有的党人名单都列出。 这是主持南京户部后,方望海方侍郎授权《警世通言》刊登的,就是为了“正士风,警世人”。 名单上虽然没有方钝的名字,但是方尚书几乎要吐血,自己苦心维持了一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这份文章可以说是将他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方钝晚年不详,掩面离开南京,南京户部上下战战兢兢,迎接它新的话事人。 (本章完) 第242章 水淹 江南的粮价还是不出意外的飞涨了起来。 这段时间对于江南百姓最大的好消息,就是陆大有集团的覆灭,看到了《警世通言》上的报道,整个南直隶的百姓纷纷大感解气。 可是百姓的解气,并不能抑制越来越高的粮价,甚至因为陆大有这些岳州人的倒台,让粮食价格更高了。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的,锦衣卫和东厂查抄了岳州商人的产业,带走了很多岳州商人,也顺手打压讹诈了不少粮食商人。 最后的结果是市场上的粮食又少了一些。 倭乱已经持续到了七月中旬,今年的夏粮耕种完全荒废掉了。 刚刚以户部侍郎掌管南京户部的方望海,就遇到了他上任以来最大的难题,如何将越发高昂的粮食价格压下去。 再这样下去要出问题的,过高的粮食价格会造成饥荒,还有可能闹出民变来。 就在方望海焦头烂额的时候,江北的官军终于动了。 徐海围攻扬州城无果,开始带兵北上掠夺淮安、泰州等地。 朝廷一道又是一道的命令,要求江北的官军尽快出击,平定江北的倭乱。 南京兵部尚书杨博也终于顶不住压力,但是江北的官军战斗力低下,根本不敢出城和倭寇作战。 就在这个时候,杨博接到了朝廷送来的计划。 掘开淮河,利用淮河决堤冲垮倭寇,将倭寇从江北赶出去。 这个计划是严党中坚鄢懋卿所上,杨博接到这份计划之后手脚冰凉。 并不是因为计划没用,恰恰相反是这份计划还真的可行。 淮安、泰州所在的里下河地区,因为地势比较低,所以每次发洪水都会被淹。 而倭寇如今活动的地区,恰恰就是这块地区。 今年淮河水位不低,如果真的掘开淮河,那洪水就会冲入里下河地区,将这里的倭寇淹了,以倭寇的士气肯定会立刻崩溃。 以杨博对倭寇的了解,一旦遭遇挫折,倭寇肯定会立刻逃回海上。 恰恰就是这份计划真的可行,杨博才觉得手脚冰凉,淮安泰州的几十万百姓,也要因为这场洪水流离失所。 这件事无论是谁下令做,都会被永远的钉在江北百姓的耻辱柱上,成为无数百姓日夜咒骂和诅咒的目标。 但是杨博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朝廷的旨意越来越严厉,七月二十五日,杨博以南京兵部尚书的身份下令,掘开淮河河堤。 洪水冲出河堤,果然冲向了地势较低的里下河地区,正在这里的倭寇没有防备,大量倭寇都被洪水吞没。 但是被洪水吞没的不仅仅是倭寇,半个淮安泰州地区几乎都成了泽国,百姓的房屋被毁,不少百姓直接在睡梦中被洪水淹死。 正驻扎在扬州的徐海接到消息,麾下的倭寇被官军水淹,他吐了一口吐沫,大骂官军没有人性,然后果断的带领剩余的倭寇向通州撤退。 徐海一撤退,扬州城内的官军就掩杀了出来,但是在撤退到江都的时候,又被倭寇回头狙击了一次,徐海再一次将官军杀的大乱,官军退回扬州城,倭寇收拾残部一边抢劫一边继续撤退。 八月初,徐海返回登陆的通州,将抢来的战利品装上船。 看着四周,徐海带来了三千倭寇,经过连番作战,再加上被淮河水淹的倭寇,带走的只有一千多人。 徐海心又是一横,在通州大肆抢劫之后,又从通州抓了两千多青壮上船,最后堂而皇之的杨帆而去。 临淮侯李庭竹接到消息,立刻向朝廷上表庆贺,宣扬南直隶官兵击溃倭寇,平定了江北的倭乱。 就此,随着倭寇撤走,江北倭乱确实结束了。 可是代价又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泰州、淮安二府近半数成了泽国,数万百姓南下逃难,但是其他府县根本没有能力接纳这些难民。 难民继续南下,涌入江南地区,又让本来就已经严重缺粮的江南地区粮价再涨。 在江北作战的士兵拿不到事前许诺的赏钱,南京兵部也确实没钱没粮,最后只能纵容这些官兵在江北抢劫。 没有被洪水淹没的盐城、徐州、通州等地区也遭受了兵灾,最惨的还是通州,先是被倭寇抢劫,将青壮当做奴隶抓走,剩下的孤儿寡母又被官兵抢劫,江北各县可以说是家家哭。 八月十四日,中秋节前,杨博亲自出面收束了官军返回南京,他立刻向朝廷写奏章,辞去了南京兵部尚书的职位,推荐胡宗宪全面主持南直隶、浙江的抗倭全局。 杨博上了奏章之后,都没有等到朝廷的回复,直接封存了大印就带着家人离开了南京。 这场倭乱南京六部两个尚书倒台,南京官场剧烈地震。 而此时南京户部内,方望海焦头烂额。 本以为执掌南京户部,可以更好的推行钞关税。 可方望海没想到,自己完全被南京户部的其他事情困住了,根本没空去管什么钞关税的事情。 江北需要赈灾,江南需要压制粮价,方望海虽然已经下令从徽州等府调集粮食,可是这些地方今年收成也不好。 说到底,还是手上的粮食不足。 南直隶的四邻都糟了倭寇,家家都困难,谁也没办法帮忙。 浙江的平湖慈溪倭寇被打退,但是宁波的倭寇又来了,幸好被俞大猷和戚继光联手击败。 但是七月份杭州突然失火,烧掉了半个杭州城,连胡宗宪的浙江巡抚衙门都被烧毁了。 山东的情况也差不多,倭寇在青州、莱州抢劫了一番,王世贞带领团练奋力作战,最后也是倭寇抢够了这才撤回海上。 方望海四处借粮,可是四周都没有粮食。 这段时间苏泽又返回了上海,指挥抗倭缉私总团和长江沿海的百姓互保,抗击流窜的倭寇。 等到中秋节的时候,苏泽终于返回了南京城。 方望海迫不及待的拉着苏泽说道: “汝霖,你总算是回来了!” 南京户部尚书和侍郎都有宅邸,方望海如今还是户部侍郎,所以他只是搬进了户部巷中那座侍郎宅。 户部侍郎作为正三品的大员,宅子有前后三进的房子,还有一座精巧的小花园,到处都是回廊和亭台,这座宅子比之前的官署可是要气派多了。 但是方望海显然无心欣赏他的新宅,他拉着苏泽到了书房,却没有直接说公事。 “汝霖,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十月份我们一起返回福建一趟。” 方望海的意思很清楚了,苏泽是南平人,他又不是入赘方家,自然要返回原籍娶妻。 苏泽愣了一下,却没想到方望海这么着急。 方望海说道:“今年因为抗倭的事情,已经耽误你会试了,不过今年不考也好,你才中举人可以再登上一届,以你的才学考个一二甲的进士,将来仕途要顺畅很多。” 算算日子,今年秋闱已经考过了。 苏泽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着抗倭,徐时行、王锡爵和许国也都留在江南没有去赶考。 不过和苏泽一起来南京国子监报道的福建举人黄懋冲和赵秉忠还是去京师参加了科举。 今年是嘉靖三十五年,下一次会试就是嘉靖三十八年了,很显然方望海已经等不及了。 他对苏泽说道:“大丈夫可以先成家再立业,你年纪还小,等下一次科举也能参加馆选。” 既然方望海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泽只能拱手说道:“敢不从也。” 听到苏泽答应了,方望海心情也相当不错,他接着说道:“也是现在倭乱稍平,才有时间回去,今天喊汝霖来,还是要商量南直隶粮价的事情,汝霖可有什么办法?” 其实方望海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些日子南京户部上下都在研究,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也变不出粮食。 方望海只是习惯性的依赖苏泽,所以才急匆匆的喊来过来询问。 苏泽点头说道:“我有办法。” “没办法也没关系,户部研究了那么久。。。什么?!你有办法?” 方望海抬起头看着苏泽,他知道苏泽从来不说大话,他之前说过的事情最后都做到了。 方望海惊喜的问道:“汝霖,有什么办法!?” “从广州福建调粮。” 方望海叹息说道:“福建广州今年确实没有被倭寇骚扰,又风调雨顺,可是从广州福建运粮食到江南来不及了。” 苏泽说道:“来得及,怎么来不及,从海上运。” “海运?” 苏泽拿出地图,指着地图说道:“世叔请看,若是从福州港登船,沿着海向北,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就能抵达上海。” “这么近?” “当然,在唐宋的时候,从扬州港装船的货物,也只需要二十天就能航行到泉州,上海这里距离出海口更近,航行停靠更方便,是天然的良港。” 在唐宋时期,江南就通过航运和广东福建连接了。 但是大明建立以来,南直隶作为京畿重地,进行了极为严格的禁海运动。 扬州从长江航运、漕运、海运的三重港口,变成了漕运港口,甚至连长江航运大明朝廷都不太支持。 南直隶剩余的沿海城市,都进行坚决的禁海令。 苏泽拿出了唐宋的例子,方望海来回踱步,这好像确实可行。 南宋的海洋贸易非常发达,从扬州到杭州,再到泉州和广州,这一路上都是港口,靠着海上的运输支撑了南宋一百多年。 按照苏泽的计算,只需要十五天就能将福建的粮食运到上海,就可以缓解整个江南的粮食短缺。 可是海禁? 方望海又犹豫了。 苏泽说道:“赈灾停靠上海,又不是在上海设置码头通商,也不算是违反朝廷海禁的政策啊。” 方望海想了想,苏泽说的也没错,他说道:“可是现在来得及吗?” 苏泽说道:“通州那边还有一些倭寇留下来的船,修补一下应该就能航行,从海上走,通知福州应该来得及。” 算算手上的粮食,一来一去一个月,应该撑到那个时候,方望海立刻决断,南京户部再挤出银子,在上海抗倭缉私总团边上修建码头,南下福州调粮。 安排完了这些事情,这才轮到苏泽说起他的事情。 “世叔,大战之后必定有大疫,现在天热,江北又遭遇了水灾,南京六部可有赈灾的方案?” 这下子方望海愣住了,他就任南京户部侍郎之后每天都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 经过苏泽提醒,方望海这才想起来。 他问道:“汝霖所言极是,可是现在?” 南京六部动荡,南直隶巡抚空缺,现在根本没有领头的部门来救灾。 苏泽说道:“其实预防疫病也不需要那么多银子,只要调集南京城内的医官,我愿意去江北救灾。” “你真的要去?” 苏泽点头说道:“我要去!” 这些日子,靖江扬中等地都有江北南下的难民,看到这些百姓的惨状,坚定了苏泽北上抗灾的想法。 方望海看了看苏泽说道:“这可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江北各府县能给你的支持也不会多。” “我知道,可看见百姓如此,我心不安,我想要给江北百姓做点事情。” “既然如此,汝霖你就去吧,我会征调南京的医官,若是需要的药材,你就开单子吧。” “多谢世叔!” 与此同时,一名背着药匣的大夫,从京师乘船南下到了淮安,这位曾经在太医院任职的医官,开始免费在淮安给百姓治病。 (本章完) 第243章 有疾,吾往矣 苏泽当然不会孤身一人前往江北。 如今抗倭缉私总团,已经膨胀到了三百人,这还都是在编的士兵,沿江的乡勇团练都是各村自己操练的,这些人马都不算在苏泽的士兵人数中。 从通州到泰州,长江南北的村子几乎都被苏泽打进了钉子。 如今乱时就是烽火台可以抗倭防贼,等到以后倭寇走了就可以用来长江缉私,等到日后造反更是可以当做起义的种子。 苏泽从抗倭缉私总团挑选了一百人随行,如今江北匪盗横行又疫病四起,多带点人可以充当护卫,同时也可以帮着搜集药材。 徐时行、许国、王锡爵也表示愿意一同前往,李贽自己也会一点医术,也愿意跟着苏泽去江北。 方望海从南直隶各地的惠民药局抽调了医户三十人,而已跟随苏泽前往江北,只不过如今有水平的大夫都留在江南赚钱,这些医户都是些年轻子弟。 苏泽也不挑,反正他也没指望这些医户子弟能够独立坐诊,反倒是他们听话愿意学的话,苏泽也是愿意教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拿着南京户部的文牒,苏泽一行人先是去到镇江,看到了被烧毁的京口北固亭,这里是辛弃疾凭吊古人的地方,曾经留下千古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如今北固亭已经烧了,整个京口渡一片惨淡,甚至还不如当年“元嘉草草”的景象。 众人都是沉默不语,也没有写诗的心情,在京口找了船北上,抵达了长江对岸的扬州。 看着船只往来的江面,后世京口渡早就已经不用,建造起润扬大桥横贯南北,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何时能建造这种大国工程了。 抵达扬州也是一路的萧瑟,不过扬州好歹还是大城,而且又是漕运枢纽,官府还有些能力赈灾。 扬州城外搭上了粥铺,虽然也都是一碗粥中只有几粒米,但是好歹也能有口饭吃。 看到这样的景象,徐时行沉默半天说道:“几年前我曾经随父亲就任苏州路过扬州,那时候瘦西湖上游人如织,可没想到现在瘦西湖的廊桥上都挤满了难民。” 众人都是无语,许国和王锡爵年轻气盛的说道:“还是官军无能,几次都被倭寇长驱直入!” 苏泽心中冷笑,官军连正常的军饷都没办法维持,谁会给你拼命啊。 除了倭寇破坏之外,没有得到许诺赏钱的官兵作乱,也是造成扬州如此凄惨景象的主要原因。 “汝霖,我听说官军走之前把城内的商铺都扫荡了,城中怕是已经没有药材了。” 徐时行果然是办事妥当,他一路上不停的搜集消息,到扬州之前已经将情况摸透了。 苏泽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对着徐时行说道: “不忙,我们先开始诊治病人。” 众人也不进城,苏泽选了一处通风的地方,然后开始安营扎寨。 苏泽发动护卫四处寻找药草,又打出药庐的旗帜,开始收治病人。 听说这里有人免费的治病施药,更多的百姓开始向苏泽的药庐聚集,这时候徐时行又发挥起他卓越的组织才能,他将等待看病的百姓安置在药庐四周,比较严重的病人优先安排看病。 许国和王锡爵也组织这些过来看病的病人家属在附近寻找草药,采摘可以食用的食物,让他们能够在药庐附近暂时安顿下来。 而李贽则被苏泽派去联络附近的官府,以南京户部赈灾的名义索取一些支援。 药庐中,苏泽指着一个病人,对四周的医户子弟说道: “痢疾,这就是《伤寒论》中说的‘下利’,在《难经》称之为‘大瘕泄’,指出‘大瘕泄者,里急后重,数至圊而不能便’,证此症者症状就是拉肚子,而且往往一家出现,周围户户都会出现此类。” 众多医户子弟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 苏泽说道:“大家对待此症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手部的消毒和卫生,另外对于有痢疾症状的病人,一定要将他们的粪水集中处理,不能随便排入河流和土地中。” 一名医户子弟问道:“苏相公,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痢疾是一种通过手口粪便传染的病症,有人得痢疾之后,粪水渗透进井水或者河水中,就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此症在水灾之后往往蔓延最广。” “治疗此病的药方为‘白头翁汤’,这其中有几味药材可以用这些药草代替,我已经写下来了,你们根据症状去辨认百姓中有此症的,都发放此药汤,另外将患有痢疾的家庭单独居住,用生石灰消毒隔离。” 苏泽吩咐下去,他的被动技能【赤脚医生:对常见疾病的诊断治疗,医术技能等级+1,可以使用更低价常见药物进行治疗。】 在治疗疑难杂症的时候效果并没有加成,所以遇到苏泽不会治疗的疑难杂症的时候,苏泽只是让他们到别处寻医问药。 但是遇到痢疾这种常见病症的时候,苏泽就会给医户子弟详细讲解疾病的症状,处理方法和药方原理,然后让这些医户子弟动手去治病。 因为苏泽很快发现,只要是自己带领的医户子弟看病的结果,也会反馈成他的技能经验。 原来这才是刷医术的方法! 苏泽找到了方法,他还从求医问药的灾民中,挑选出能识字的人,让他们也跟随自己学习辨识草药,培养他们给人看常见病。 【你治疗了一名痢疾患者,医术技能+10,Lv7,44/3000】 【你的属下治疗一名痢疾患者,医术技能+1,Lv7,45/3000】 虽然属下给人看病涨的技能经验,没有苏泽直接给人看病的技能经验多,但是苏泽毕竟一个人精力有限,人多了涨的也相当可观。 但之前苏泽也教过人医术,但是那些人看病却没有给苏泽涨经验。 思考了一番,可能是需要在苏泽亲自领导下,才能涨经验。 也就是如果是一家医院,苏泽担任院长,那所属医生看病就能给苏泽涨经验。 但如果曾经是苏泽的弟子,现在却不是为他工作,就无法涨经验。 这样倒是也合理,那以后要不要开一家医院来刷医术技能? 苏泽在扬州城外停留了小半个月,等到他离开的时候百姓随行了几里相送,一直等到苏泽亲自出来劝说大家别继续送了,这些百姓这才散去。 看着停下脚步不再相送的老百姓们,徐时行等人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时行感慨说道:“以前读圣人教导的时候只教我们要帮助世人,却没想到救助百姓是这个感觉。” 许国和王锡爵也纷纷点头,这种真真切切给老百姓做了事情的感觉,真的很让人入迷。 人都是有道德追求的,儒家虽然也有很多糟粕,但是大体上是劝导助人向善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特别是徐时行这样的年轻读书人,对于“达者兼济天下”也都是有信念的。 跟随苏泽救灾,让三人都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众人启程不久,就遇到了从泰州返回的李贽。 李贽急匆匆的找到苏泽,向他诉说泰州的情况。 “什么?泰州流行大瘟,连当地知府都染病死了?” 听到李贽的消息,众人都倒吸一口气。 泰州知府在之前的抗倭战争中表现不错,在隔壁泰兴县和江都县都被倭寇攻破的情况下,坚守住了泰州城,战后也被叙功等待升迁,可没想到竟然挺过了倭寇,却没能撑得过瘟疫。 李贽急匆匆的说道:“泰州这次的疫病,据说是‘恶鬼疫’,死者腹大如怀胎,身体却干瘦如柴,然后急发热病而亡。世人都说是恶鬼投胎,无论男女都会得此病。” 李贽心有余悸的说道:“而且此病防不胜防,泰州知府就是下乡巡视受灾水田后,返回府衙迅速发病而死的。” “如今泰州附近的府县都严禁难民逃难,生怕将疫病带到他们境内。” “可是我听说邻近的淮安府也出现同样的病症,一旦有人得病往往是一村都会发病,一旦发病无药可医,只能躺在家里等死。” 听到李贽这么说,所有人都害怕起来。 这些日子随着苏泽处理疫病,众人也都大胆起来,这并不是盲目的胆大,而是当苏泽将疾病传播的原理讲清楚之后,剥去了疾病本身的神秘面纱,既然这些疾病都是可防可控的,那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 可是李贽说的这“恶鬼疫”,可以说是防不胜防,连一府的知府都会得病,而且一旦发病就无药可医,一人患病全村染病,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听到李贽的描述,苏泽已经对这个病有了一些猜测,他对随行众人说道: “这是疫病,不是恶鬼投胎,传令!” 苏泽长期积累的威信,还是发挥了作用。 “第一,无论天气多热,都不许下河纳凉!” “第二,水必须要两次沸腾以后再喝,所有人都不许喝生水。” “第三,给所有人发放布条,跟随缉私总团的士兵学习打绑腿,每天赶路必须要打绑腿。” 三条命令下去,众人都有些奇怪。 李贽和徐时行凑到苏泽身边问道:“汝霖是已经知道这是什么病了吗?” 苏泽点头说道:“等见到病人再说,有备无患,先按照我的命令吩咐下去,这几天我会和大家一起巡视营地,监督大家执行的。” 与此同时,在淮安府的东台县,一群人拦住了背着药匣的中年大夫。 “李神医,东台在闹‘恶鬼疫’,我家在东台的亲戚一家七口都染了疫病,都在家里等死呢!” “李神医,这可不是普通疫病,您可不能去啊!” 这些都是被李时珍救治过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他们都拦着李时珍,不肯让他继续南下。 李时珍手持竹仗,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诸位老乡的好意,李某心领了。” “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天职,前有疫病,哪有医者绕行的道理?” 李时珍看到众人依然不肯散去,于是问道: “诸位都是当地之人,不妨和我说说这病,天无绝人之路,这治病之法可能就藏在细微之处。” 过了一会儿,一名老者走上来说道: “李神医,这恶鬼疫在嘉靖三年,淮河大水过后也闹过,那时候小老儿全家十一口人,最后就三口人活下来。” 众人都露出畏惧的表情,但是李时珍皱眉问道:“大水?也是大水过后出现的嘛?” 老者点头。 李时珍又问道:“后来呢?疫病是怎么消失的?” 老者点头说道:“后来有个往来的行脚僧说,这是大水冲开了地狱鬼门,放出恶鬼出来索命了,直等到恶鬼索足了命,疫病自然就会消失。” 众人更恐惧,好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甚至都哭出来。 李时珍皱眉说道:“此病倒是也曾经见于古籍中,只是时隐时现,当年赤壁之战中,曹操军中多有染病军士,《三国志》中所载倒是与此病颇有类似。” 李时珍是中过秀才的,只是后来屡试不第这才弃文从医。 《三国演义》早就已经脍炙人口,说到赤壁和曹操,众人纷纷点头。 老者惊讶的说道:“难道曹操败于赤壁,是因为此病?” 李时珍点头说道:“曹军屯兵赤壁,士卒多有染疫,在《三国志》中有十七次大疫的记录,病症和恶鬼疫类似。” 这下子老者更是抱着李时珍说道:“李神医,那您就更不能去了!曹操可是有华佗相随,连那华佗都治不好的病,您可千万别去了!” 老者这么一说,众人纷纷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李时珍笑着说道:“华佗给曹操治病,不过演义而已,诸位父老乡亲的好意,李某心领了。” “但是当日从太医院辞官,李某就立志要行遍天下,搜罗诸症,采访四方,以定天下药典的讹误,写出一本能医治万病的药典来。” 李时珍背上药匣说道:“诸位乡亲,你们的好意,李某心领了。” 手持竹仗的李时珍踏步而行,长啸曰: “大医精诚兮,医者不畏疫,有疾,吾往矣。” (本章完) 第244章 李时珍 李时珍进入泰州,就见到了被疫病肆虐的惨状。 泰州,江北盐业之枢纽,这座城市历史相当的悠久,地处长江、淮河、大运河交汇之地。 从扬州兴盛以来,泰州就是富庶之地。 当年王艮在此讲学,成立泰州学派就在此处收徒,据说当年王艮讲学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万人空巷,泰州城内都被挤的水泄不通。 不过李时珍一路南下,见到的却是另外一幅“万人空巷”的凄惨场景。 大量的村落直接荒废,被掘开的淮河冲垮了田地,很多村子当天夜里就没了。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都在疫病中挣扎求生,可以说是十室九空。 等到李时珍诊断过几个病人,确定了这就是孙思邈在千金方中所说的“蛊症”。 “有人患水肿,腹大四肢细腹坚如石……此终身疾不可强治”。 李时珍皱起眉头,孙思邈都说此病不可强治,只能慢慢调养,等到身体好一点再用药石灭蛊。 可是如今泰州这些百姓就算是没有蛊症,也都快要活活饿死了,根本没有调养的条件。 李时珍虽然携带了一些药物,却没有足够的粮食。 作为医者,他明白这个世界最难治疗的病症,其实就是穷病。 泰州的富户也不是没有发病的,但是只要能调养着,倒不至于会转为急症暴卒。 可穷人得了病不仅仅没有办法将养着,为了求生还要去劳作寻找食物,结果就是病症转为急性,迅速发作死亡。 李时珍也是无可奈何,他用的是孙思邈驱蛊的方子,他将方子告诉百姓,又教授他们辨识草药,然后继续向泰州城走去。 与此同时,苏泽等人也来到了泰州城附近。 因为泰州知府染病而死,城内已经没有能够做主的人领头救灾,城门都大大的敞开着,大量没有染病还能走的人都挤到了城内外,试图用城墙来阻挡可怕的疫病。 苏泽在治疗了几个病人之后,确定了这就是后世也让人闻风丧胆的“血吸虫病”。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寄生虫,这种虫子会在人体内大量繁殖,寄宿在人体的静脉系统中。 有的慢性病人可能会十几年才发病,但是如今泰州闹的是急性血吸虫病,发病到死亡的时间很短,而且死者往往出现严重的肝腹水,所以出现肚子肿大的情况。 这种病即使在近代,也给中国带来了严重的损伤。 还是官军造孽啊。 血吸虫病之所以出现在南方,是因为这是一种通过水传播的疾病。 成年血寄生于人体中,每天产下几百颗卵。 大约一半的卵能够透过血管,进入膀胱和肠道排出体外。 卵在水中孵化成毛蚴,毛蚴没有感染人的能力,目标是钉螺。 当毛蚴遇到钉螺后,将在钉螺体内启动无性繁殖,分裂出尾蚴,这个过程会持续数月,单个毛蚴最终会增殖出成千上万的尾蚴。 尾蚴离开螺体后入水,如果碰到了合适的宿主便在数秒内钻入宿主皮肤,开启宿主体内的生长繁殖。 这样就完成了一个从人体到中间宿主再回到人体的一个循环。 因为官军掘开了淮河,导致整个泰州地区洪水泛滥,钉螺得到了大量的繁殖,也让水中的尾蚴数量激增,下水田劳动的百姓纷纷患病。 而这些百姓患病,导致血吸虫卵更多,就连视察水田的泰州知府都被感染患病。 河水污染井水,又污染百姓日用水和饮用水,这才导致了如此规模的大疫。 明白了病因之后,苏泽立刻在泰州城外开始了抗灾。 后世治疗血吸虫的驱虫药物是吡喹酮,这是一种化学合成的药剂,苏泽自然是无法制作。 不过古籍中也是有驱虫的药方,但是患血吸虫病的病人往往身体非常虚弱,无法承受驱虫药物。 所以苏泽的方案是将这些病人先集中管理起来,他让李贽和徐时行进城,向城内大户募集粮食,先给这些病人提供营养,等身体好转再驱虫。 对于血吸虫病,治病从来就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防病。 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斩断血吸虫病的中间宿主,也就是钉螺。 建国后为了消灭血吸虫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灭杀钉螺运动,只要消灭了这种中间宿主,那么血吸虫就无法变成有感染能力的尾蚴,那血吸虫病就算是控制住了。 苏泽一边编童谣,警示当地百姓当心钉螺,做好钉螺灭杀。 苏泽又宣传使用热水,下田劳动的时候做好防护。 一边又找来雕板师傅,将钉螺和血吸虫病联系起来,印刷成宣传的图文布告,贴在泰州的城市乡村,宣传灭钉螺运动。 钉螺这东西在水乡也是常见的,但是经过苏泽的宣传,人们发现今年的钉螺果然随着大水非常的泛滥,以至于繁殖的到处都是。 等到李时珍靠近泰州城的时候,就看到百姓打着绑腿,在房屋、水田、堤坝附近寻找钉螺,然后将钉螺集中烧毁的场景。 等到李时珍看到了苏泽的灭钉螺宣传画,向村长打听道: “老丈,这是谁人宣传的?” 村长立刻说道:“是从扬州那边来的苏神医,这位苏神医在泰州城外设疫病馆,已经救助了好多人了!据说他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专门来送瘟神的!” 李时珍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既然是灭疫,为何要抓钉螺?” 村长说道:“苏神医说,这病不是恶鬼投胎,而是蛊虫入体,而这蛊虫就是在钉螺中长成的,所以只要灭了钉螺,蛊虫就无法孵出来作恶了。” 李时珍愣了一下,能说出血吸虫病是蛊症,说明这个苏神医确实是懂医理的,不过他还是对于钉螺和血吸虫病的联系有些不相信,于是又问道: “灭了钉螺之后,有效吗?” 村长咧开嘴说道:“有效,有效啊,自从开始灭钉螺之后,村里新染病的人少了很多。” 李时珍大感意外,他问道:“这位苏神医在哪里?” “就在泰州城外,往那边走就能见到苏神医的寨子,苏神医就在哪里救治病人。” “多谢老丈,告辞了!” 李时珍背着药匣,来到泰州城外,果然见到了一个忙碌的营寨。 李时珍拦住一个背着药篓的医家子弟问道:“请问苏神医是在这里吗?” “正是。”看到李时珍也背着医匣,这个医家子弟以为他是来帮忙的,他说道:“苏神医就在帐中,您若是要帮忙,直接找许先生或者王先生就行了,他们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帮忙?” “是啊,泰州附近的大夫都在往这里赶,大家都想着出份力呢。” 李时珍说道:“我是从北面来的,只是想要请教苏神医一些问题。” “哦哦,请教问题啊,那您直接去中间那顶帐篷吧,苏神医就在那边。” “不需要通报吗?” “不需要,只要是求教医术的,苏神医从来不藏私,都是倾囊相授的。” 李时珍颇为感动,他在太医院供职过,京师的那些大夫,对于自己的医术都当做宝贝,教授弟子的时候都要藏私,很多年轻大夫学了几年还不能入门。 这些大夫还喜欢生造词,比如将一些药材用代称或者古称,药方写出来只有在他自家的药店才能抓到药,搞得药方就和密码书一样。 李时珍痛恨这种风气,这才决定离开太医署,他的志向就是编写一本药典,祛除时下这种敝帚自珍的不良风气。 听说苏泽愿意和所有往来医生切磋,从不藏私,李时珍更是大感知音,他和这个医家子弟拱手道别,然后背着医匣向中间的大帐走去。 走进来之后,李时珍感觉这里倒是像个军营。 有穿着士兵衣服的人进进出出,整个营地被划分成了好几个部分。 负责给病人休养的地区,负责给急病病人治疗的区域,负责给轻症常见病治疗的地方,全部都被分成一个个部分。 李时珍还闻到了阵阵饭菜香味,这里还有专门做饭的地方。 除此之外,李时珍还见到了几个大桶,有人将水烧开之后倒入大桶,整个营地所用的水都是这些烧开过的水。 还有专门的士兵负责抛洒生石灰,就连绑腿、衣服都有专门蒸煮消毒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每个人都只需要做好的自己的事情,这一切都让李时珍非常的惊叹,这位苏先生果然是一位精通医理的名医啊! 就是这样的名医,李时珍在京师的时候竟然没有听说过。 等李时珍到了中军帐篷,却只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里面读书。 “在下李时珍,请问苏神医在吗?” 苏泽正在看书,突然见到李时珍进来,听到他自报家门,苏泽惊的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可是蕲州李院判?” 李时珍愣了一下,他是蕲州人,曾经在太医署担任院判,苏泽竟然一口气说出他的籍贯和曾经的官职,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 李时珍说道:“在下确实是蕲州人,只不过已经辞官,不再是院判了。” 苏泽颇有些激动的说道:“先生请坐,哦哦,先生是游历到此的吧?” 李时珍点点头,他虽然在北方确实有名气,但是南下以来到时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这个年轻人难道也是北下的? “这位兄台你也是从北方来的?要向苏神医学医的?” 苏泽立刻说道:“在下就是苏泽,不敢称神医,拜见李先生。” 李时珍再次惊讶的站起来,他上下打量苏泽,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这竟然是在组织治疗泰州蛊症的神医? 李时珍也顾不得这些,他只认为苏泽是某个隐世名医的出山弟子,他也顾不得寒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请问苏神医,这蛊症和钉螺有什么关系?” 苏泽淡淡的笑了笑,这些日子过来询问他的医生可不少,苏泽为了解答他们的问题,专门制作了一台简单的显微镜。 苏泽拍拍手,有一名学徒开始播弄帐篷外的反射镜,等到阳光被反射到了帐篷内的反射镜上,最后打到了显微镜的底座上。 “李神医请看。” 苏泽将李时珍请到边上,他将一块玻璃片放在显微镜下,李时珍睁开眼睛看过去,竟然看到了一个正在蠕动的黑点。 李时珍大惊,继续放下目镜说道:“世间竟然有此神物!竟然能看见蛊虫!” 中医说的蛊虫,是一种无形无相之物,并不是具体的虫子。 但是李时珍竟然真的从显微镜中看到了活的尾蚴,这一切都让他大为震撼。 苏泽说道:“此物就是从钉螺中找到的,人在水中劳作的时候,尾蚴就会从皮肤钻入人体,然后在人体内繁殖,吸取人的养分。” 李时珍这下子是真的信了,他也相信苏泽是神医了,不是神医,谁能发现这小小的钉螺,竟然是蛊虫寄宿之所呢? 李时珍长长一拜说道:“泰州能有苏神医,当活人万千,这是天大的功德啊!” 李时珍又对显微镜爱不释手的说道:“苏神医师从何家?竟然有如此神物传承?” 苏泽说道:“此物名为显微镜,可见肉眼不见的细微之物。” “还有,此物不是传承而来,而是苏某自己造的。” 李时珍惊讶的看着苏泽,这等神器,竟然不是古代传承的,而是苏泽自己造的? (本章完) 第245章 实证医学 苏泽看向李时珍,这位年少从文,后来弃文从医的名医,竟然也有厚古薄今的想法。 不过这也不意外,古今中外这种想法也都是正常的,君不见金庸中就是越老的武功越厉害的设定。 苏泽坦然说道:“古人也是人,古书中讹误也很多,李神医难不成认为古书中的都是对的?” 李时珍一想,倒是也觉得苏泽说的在理。 他为了编写药典,也看不过不少古书,自然知道很多古代名医所写的也有讹误,而他要编写新的药典,自然也是为了勘正这些。 李时珍不自觉的点头。 苏泽又说道:“而且古人理论草创,往往也有不足的地方,今人能集合古代之所成,当然是今人的学问要优于古人。” 李时珍看向苏泽,其实这番理论在医家中倒是不新鲜,只是罕见有人提起来,原因是在儒家的文化氛围下,“崇古”本身就是一件政治正确的事情。 就算是王安石变法,也要先修《三经正义》,先用圣贤书来给自己背书,再进行改革。 苏泽自然明白李时珍不是抱残守缺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弃医官的铁饭碗,去编纂《本草纲目》。 苏泽说道:“其实无论是古今,都没有优劣之分,为医者最重要的还是求实。” “求实?” 李时珍已经认识到苏泽确实有水平,对于他的理论也有了几分兴趣。 明代的中医,已经发展出“寒热”“伤寒”“五行”等多个派系,由尊崇《黄帝内经》的内经古法派,也有更推崇张仲景等更近代医家的新派。 李时珍算是博采众家之长,对于医家的各派都有所涉猎,可是他从没听说过“求实”派。 苏泽说道:“我这‘求实’一派,没有其他的理论,就是只有一条,实事求是。” 李时珍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苏泽继续说道: “就说一味药物,能不能治病,看的不是五行寒热,看的也不是古书今文,只要能治好病,那这位药物就是对症。” “若是这一味药物服之无用,无论这药材多么名贵,无论这药材在古书中吹的天花乱坠,这药对此病症无效,那就不能再入药了。” 李时珍倒是不惊讶,仔细想想苏泽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一味药确实对于缓解症状无效,那确实没有必要再放在药方中。 但是李时珍很快又说道:“不对啊,若是如此,医者不是和匠人一般,给人看病就如同对图做匠,这世间已经有的病症能解,若是新症要如何用药?若是疑难杂症如何用药?” 苏泽微微一笑,他说道:“这个自然,这实事求是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要做到是最难的。” “要求实,那就要正本清源,要知道药为何能治病,要知道病从何来,病理如何,才能对症下药,而不是用所谓的寒热、五行、阴阳来配药。” 李时珍愣住了,苏泽这番话可以说是推翻了古中医的全部理论,这“求实派”真的是好大的口气! 苏泽继续说道:“就说这蛊病,就是由寄宿在钉螺中的尾蚴造成的,如果要治病,就要调养身体以药汤驱虫,如果要防治就要除钉杀虫,远离浑浊的脏水,饮用干净的开水。” “这一切都是有形的实物,只要不被蛊虫入体,自然无病无灾了。” 李时珍连连点头,他又问道:“可是苏神医又是怎么发现这蛊虫的呢?” 李时珍问出了自己最大的问题。 他看向苏泽,如果这个问题苏泽只是说从书上看来的,又或者说师长所授,那他所谓的求实之学也不过是和其他学问一样,只是标新立异罢了。 这个问题没有难倒苏泽,他说道: “我到了泰州之后,先发现大部分村里被这蛊虫感染的,基本上都是家中的壮劳力,也就是要下田劳动的人。” 李时珍点头,这和他一路上所见的都是一样的,一村中往往都是那些先下水田劳动的人先感染。 苏泽继续说道:“可是我统计了泰州城内的病例,往往一户中先感染的往往是家中妇人,城内妇人要比男人感染的多一倍。” 李时珍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又是为何?” 苏泽拿起一颗钉螺的壳说道:“后来我走访了发现,原来城内的妇人,往往会聚集在河边的石板桥附近浆洗衣服。” “这有什么关系?” “这些石板的夹缝中,以及石板的附近泥洼中,很容易吸附钉螺,这些地方往往是钉螺繁殖最多的地方,这些妇人是在浆洗衣服的时候,被钉螺中的蛊虫感染的。” “后来我又发现,这些被蛊虫感染的病人,皮肤上都会有斑点,而且这些斑点往往集中在腿部,于是我从钉螺中,用显微镜找到了蛊虫,确定了这蛊虫的传播途径。” 这下子李时珍是彻底佩服了,他拱手说道:“求实之学果然博大精深!” 苏泽摇头说道:“这还不算是求实之学。” 李时珍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又说道:“我找来了钉螺,又抓来一些小动物,让这些动物和钉螺放在水里,果然很多动物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这才确定了钉螺、蛊虫和病症之间的联系。” 李时珍这下子彻底被这门学问吸引住了! 比起虚无的五行、阴阳、寒热,显然苏泽的说法更加实际,而且将整个医学都从医理变成了更加可以研究的东西。 这简直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苏泽继续说道:“这蛊病其实也能分成很多种。” “比如我还在泰州发现一种蛊病,是生食荸荠所导致的,我在荸荠和菱角上发现了这种虫子。” 苏泽再次从书架上找到了一个瓶子,将一块玻片放在了显微镜下,李时珍看到了一种如同生姜片一样的虫子在蠕动。 苏泽又说道:“再者,我在扬州附近发现,那边又渔民喜欢吃鱼生,经常有的渔民和蛊病一样,腹部肿大,但是往往会食欲减退,持续数年才会死亡,我在活鱼上也发现了这种虫子。” 苏泽再次换上了另外一个玻片,果然李时珍又看到一种长条形的虫子在动。 苏泽说道:“这三种病,虽然都是通过微小的蛊虫传播,但是虫子不一样,祛除的方法也不一样,发病的症状也不一样,所以应该被分为三种病。” “我分别命名为‘血吸虫病’,‘姜片虫病’和‘肝吸虫病’。” 李时珍惊讶的问道:“前两个还算是形象,最后一种为何叫做肝吸虫?” 苏泽说道:“因为鱼生中的虫子,进入身体之后会进入肝中,扬州府衙有一次判书,一名染病的男子妻子被人告发,认为她下蛊谋害亲夫,仵作打开了这个人的尸体,在肝脏处发现肝肿大如石,显然是蛊虫侵染肝部了。” 这下子李时珍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他对着苏泽一拜说道:“苏相公大才!此求实派乃再再造医学门楣,可称之为圣道也!” 李时珍彻底被这“求实”的医学理论吸引,从实症出发,以实效入手,难道不是应该医家应该秉承的精神吗? 关键是苏泽给出了研究方法,制作出了研究的工具,将这几种病的发病原理都阐释清楚了。 李时珍从没有想过,那些玄妙的医学理论,竟然是可以一步步研究,一步步观察,一步步研究针对方法的! 他立刻迷上了“求实”之学! 李时珍整理衣衫,对苏泽说道:“在下李时珍,愿意拜苏神医为师,学习求实之学。” 李时珍对着苏泽重重一拜,苏泽连忙将他扶起来说道: “我这求实之学不授徒。” 李时珍有些失望,不过想想如此学问,自然不可能轻易传授。 苏泽下一句却说道: “求实,求实,求的实证,所求之道就在那里,没有什么需要师徒之间传授的东西!” 李时珍惊讶的抬起头。 苏泽说道:“只要踏上求实之道,所有人都是同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实事求是,别人都可以为我师,所以我不授徒,但是若李神医有所问,苏某知无不言也!” 李时珍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男子,一下子觉得他挺拔伟岸无比。 这才是“大医”! 李时珍感动的说道:“古之医圣所著之医书,恐怕也是苏神医这个想法,要将学问传于天下,此乃救济天下之志向啊!” 苏泽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后世圣贤有言:“学医救不了中国人”,要让大明朝彻底离开这泥潭,需要的不是医圣苏泽,而是反贼头子苏泽。 李时珍说道:“李某辞官,有志向二,一是编纂一本药草纲要,刊订天下药典的讹误。” “二是要写一本脉决,明天下之脉象。” “不过现在觉得,这些都不如求实之学!苏神医既然不收徒,我李某愿为同道,为君前驱!” 苏泽连忙握住了李时珍的手,这下子可是赚到了! 李时珍能用几十年时间编写《本草纲目》,光是这份坚持就足以名垂千古!更不要说他本身是一名杰出的医生了。 苏泽已经明白,自己的时间有些精力有限,想要办成更多的事情,就必须要有更多同道。 能有李时珍作为同道,那肯定能将“求实”之学发扬光大,真正的建立一门更科学更现代的医学体系。 李时珍不愧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医生,他拉着苏泽畅论医学,很快就在求实这门道路上突飞猛进。 李时珍根据古籍说道:“三国陈登,就是腹鼓而亡,当年华佗给他诊断过,说他‘胃中有虫,欲成内疽,腥物所为也’,是不是就是喜欢吃鱼生而得的肝吸虫病?” 苏泽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华佗给陈登开药,吐出虫二升,肝吸虫倒是不会长这么大,我还是觉得更有可能是生蛔。” “有道理,不过陈登已经死千年了,这不过是猜测罢了,但是自从宋后食鱼生者越发少了,倒是这种病也少了很多。” 两人一直谈论到了傍晚,苏泽又展示了自己的几种收藏。 只可惜他的显微镜放大度数不够高,无法看到病菌这个数量级,无法和李时珍讨论病菌感染的话题。 不过关于寄生虫病的研究,也启发了李时珍,他也猜测每次水灾之后都会发生的痢疾,是不是也如同虫病一样,都是通过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传播的。 苏泽不由的感慨,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号的人物,这些人的才情能力都是一时之选,意志力更是远超常人。 有了李时珍的加入,苏泽的医疗团队能力更是大大加强。 李时珍不仅仅能治常见病,一些疑难杂症他也都能治。 在治好了泰州城内的几个大户之后,苏泽营地的物资更加充足了,都不想要徐时行进城化缘,各种东西就源源不断的送到大寨。 在这个时代,一名好医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更不要说李时珍这种当过太医的天下名医了。 苏泽的医术更是蹭蹭蹭的上涨,等到九月的时候,苏泽的医术已经涨到了Lv9,3043/5000,距离提升到Lv10已经不远了。 而泰州城内的血吸虫病,也随着天气渐渐冷,加上灭杀钉螺的活动,迅速被控制住。 痢疾、霍乱等一些随着水灾而爆发的传染病,也在苏泽印刷的主意卫生的宣传册的宣传下,逐渐得到了控制。 待到九月初九重阳之日,泰州城竟然已经恢复了不少生气。 人类是地球上最顽强的生物,苦难总是会过去,随着生活重新回到轨道,重阳之日泰州城打开城门,朝廷新任的泰州知府终于到任。 这位赵知府第一时间拜会了在城外治病的苏泽,这位知府竟然是自己未来老丈人的同年,赵知府不敢将苏泽当做子侄辈看待,要知道苏泽在苏北的名声,已经快要被百姓建造生祠来供奉了。 赵知府抵达泰州没有进城,拉着苏泽一同乘车进城,泰州城内万众欢腾,夹到欢迎。 赵知府借着苏泽的名气,一下子控制住了整个府衙,有了苏泽在,上下胥吏都不敢轻慢这位新知府大人。 既然被赵知府借了东风,苏泽也不客气,他向赵知府提出,他要在泰州讲学。 (本章完) 第246章 讲学泰州 赵知府对于苏泽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自然是应允了。 苏泽选择讲学地点,就是在光孝禅寺旁边的崇儒祠。 苏泽选择这个地方讲学也是有渊源的。 嘉靖八年,当年泰州学派的领袖王艮,就是在这里讲学,当年王艮高居“百姓日用即为道”的口号,就在这个崇儒祠前聚众讲学,“上自师保公卿,中及疆吏司道牧令,下逮士庶樵陶农吏”,全部聚集在崇儒祠门口,听王艮宣扬他的学说。 王艮提倡日用之道,认为道并不神秘,提出只有让百姓衣食富足,才是圣人之道。 王艮提出“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业,格知身之为本,而国家天下之为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几。” 他的意思是人才是世间最重要的,道是服务于人的,进一步提出了“民为邦本”,指出从平民到帝王,都应要先正己,然后才能正天下。 王艮“弟子学人不求飞龙在天,而是见农在田,躬耕于民间,处为天下万世师”的理想,却在他身死之后迅速破灭。 泰州学派虽然轰轰烈烈,但是这种思想明显触及了大明统治者的利益。 特别是那位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万民主宰,认为自己是“乾上”的万寿帝君,看到泰州学派的文章后,命令大明开始禁毁泰州学派的学说,禁止泰州学派弟子做官,甚至还一度禁毁天下书院,就为了禁止心学和泰州学派学问的传播。 泰州官府更是一度驱散泰州学派的门徒,王艮的门人只能四散天下。 不过思想这东西是禁不住的,嘉靖十八年,王艮的弟子颜钧再次周游四方,开始传播泰州学派的学问。 颜钧的思想更重视民众的欲望,认为合格的统治者必须要满足民众所需,才能天下太平。 颜钧在讲学的途中,又收了罗汝芳、何心隐为弟子。 何心隐本名梁汝元,本来是嘉靖二十五年的江西解元,但是在接触了泰州学派思想之后,放弃了出仕为官,而是在家乡一边讲学,一边实践学问。 何心隐在家乡创立“聚和堂”,进行社会实践,带领百姓过上了大同社会的生活, 苏泽看着身边的李贽,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李贽是泰州学派最后一名显达者。 从王艮开始,随着泰州学派的影响力扩大,朝廷的打压也越发的严重。 王艮只是被禁止讲学,颜钧就被官府诱捕迫害过,被好友营救才出狱。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中,何心隐和李贽更是直接被当权者迫害而死。 不过现在是嘉靖三十六年,王艮已经故去,颜钧此时正在各地讲学,何心隐还在家乡实践自己的“聚和堂”,李贽还没有完全认同泰州学派的学问,他反而被苏泽的天文学吸引,最近又在苏泽的引导下钻研起算学来。 不过现在距离王艮在泰州公开讲学,已经过了近三十年了。 王艮的弟子颜钧虽然也在泰州讲过学,但那时候是朝廷禁毁“异端学说”最紧张的时期,所以颜钧在泰州也只是偷偷摸摸的讲学。 早年听从王艮讲学的人已经老去,听过颜钧讲学的人也只有少数,泰州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浩大的公开讲学活动了。 而苏泽在泰州城外治病的巨大名声,也让泰州从上到下都对苏泽讲学的内容好奇起来。 不过听说苏泽是今科的福建解元,泰州百姓倒是不怀疑苏泽的水平,只是好奇苏泽到底要讲哪家的学问。 临近苏泽要讲学,李贽等人倒是露怯了起来。 李贽首先说道:“汝霖,这泰州可是当年心斋先生讲学的地方,普通点的学说不能吸引他们啊。” 徐时行等人也练练点头,就连坐在一旁的李时珍也在点头。 王艮的学问承自心学,但是又自成一派,虽然比不上心学在朝堂的影响力,但是在南直隶地区影响力极大。 泰州是学派大本营,说不定河边贩盐的老盐丁,窑洞里烧陶的老陶公,都曾经在王艮门下学习过,如果苏泽无法让听众信服,或者让听众驳倒了,那可就名声扫地了。 这几十年来,泰州就仿佛是一个学术禁地,除了泰州学派的大儒之外,别派的大儒都会绕过泰州。 苏泽微微一笑,自信的说道:“我的学术,也是承自心斋先生一脉。” 大家都知道苏泽的学术是接近泰州学派的,可是李贽还是不放心的说道: “可是汝霖还要讲出点新意来啊。” 众人也跟着点头,讲学当然不能只说前人的学说,就像是演唱会不能只唱别人的歌。 若是讲不出自己的东西,一样会被人嗤笑,既然都是讲的圣贤之言,那为什么不去自己读圣贤书呢? 苏泽看到李贽紧张的样子说道:“卓吾先生,您就不要紧张了,不就是讲学吗,我在衢州书院不是也讲过?” 想到苏泽在衢州书院的辩才无双,李贽终于放下心来,他问道: “原来如此,汝霖还是要讲那华夏蛮夷论?” 徐时行他们没有听过华夏蛮夷论,李贽向他们解释了一下,徐时行等人毕竟还是年轻读书人,听到苏泽这一套华夏蛮夷论都觉得热血沸腾,他们纷纷说道:“若是讲这些,盛况定然不亚于当年心斋先生讲学!” 苏泽未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儒衫,在众人的围绕下进入泰州城。 泰州赵知府乘坐马车在城门口等待苏泽,他当众将苏泽请上马车,但是被苏泽礼貌拒绝。 这位赵知府干脆亲自下马车,陪同苏泽向崇儒祠走去。 越来越多的百姓也开始向崇儒祠汇聚,等到苏泽坐在崇儒祠前的时候,整个街道都已经坐满了人。 从泰州府衙县衙的官吏,身穿绫罗绸缎的士绅商人,粗布衣服的工匠农夫,再到街头游荡的混混无赖。 苏泽还看到好几名身穿袈裟的僧人,穿着道袍的道士,简单看过去整个街道上足足围了上千人。 赵知府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上任之前就听说泰州讲学的底蕴深厚,学术风气十分的浓郁,可没想到竟然浓郁成这个样子。 李贽等人的心也揪起来,这么多人听讲,苏泽要是讲的不好,那肯定就砸招牌了。 徐时行也紧张的说道:“汝霖兄的华夏蛮夷论虽然听得人酣畅淋漓,但毕竟还是小论,在泰州讲这个真的可以吗?” 众人也纷纷点头,明代讲学之风盛行,讲学的主题也分为“大论”和“小论”。 大论就类似于儒家根本的理论,比如泰州学派的“百姓日用即为道”,又或者阳明心学的“格物致知”,这些理论都是通往圣人之道的。 而“蛮夷华夏”这类属于某种主题的理论,属于具体问题分析,所以被称之为“小论”。 “噤声,汝霖要开始讲学了。” 苏泽走到崇儒祠前,他直接在草席上盘腿坐下,开始讲到: “百姓日用即为道。” 果然苏泽没有讲什么“华夏蛮夷论”,上来就是泰州学派的纲领性口号。 这句话一出口,果然引起了听讲众人的反应,赵知府皱起眉头,泰州学派虽然没有被朝廷取缔,但是如今朝廷诸公对此学派多有抨击。 人群中,一个樵夫打扮的老人露出追忆的表情。 樵夫朱恕,他是王艮讲学时候所收的弟子,当年追随王艮讲学的诸子之一。 王艮去世之后,泰州学派被官府打压,朱恕更是被当地衙门安了一个罪名通缉。 他逃入附近的山林中才算是逃过了官府的追捕,此后就隐姓埋名不再讲“百姓日用之道”了。 今日竟然能够在崇儒祠前再次听到这句话,朱恕只觉得苏泽的身影和心斋先生的身影有些重合,恍恍惚惚的仿佛回到了那个时代。 这个年轻人是哪位师兄弟的子侄?还是自学的泰州学派的学问? 在场的老者都热泪盈眶,中年人议论纷纷,年轻人则有些不以为然。 百姓日用之道在三十年前是时髦的学术,在今天已经被人讲了太多遍了,早就没有当时刚提出来的振聋发聩了。 苏泽说完了口号,接着说道: “日用之道,如何返本初致良知的方法,心斋先生已经讲尽也。”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苏泽等众人停下来这才说道:“苏某若是继续讲这些,大家还不如看看心斋先生门人弟子的语录,所以竟日苏某所讲的,不是一人之私德,而是众人之众德。”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 苏泽说道:“圣人之言,无论是先圣亚圣,还是程子朱子,再到阳明先生和心斋先生,所修的道德都是个人之德,可无论是天理人欲,还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能成也!” 李贽等人纷纷点头,赵知府也跟着点头。 圣人之言,所讲的成圣之路,自然是艰险万分,要不然这历史上的圣人也不可能如此之少了。 也就是因为圣人难修,才有朱熹、王阳明等大儒提出具体的方法,就是为了给所有人都找到通往圣人之路。 苏泽说道:“何也?盖人人皆有私心私欲,这红尘浊世,想要洗涤干净何其难也?” 苏泽用了佛教的说法,但也是浅显的话,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继续说道:“既然个人难以成圣,那众人乎?”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一个人都修不成,难道人多了就能修成了?这成圣还带组团的嘛? 苏泽用浅显易懂的话说道: “一人之心为私心,众人之心就是公心了!” “我们儒门子弟,所求者不就是一个‘公’吗?” “孔子周游诸国,求的是克己复礼,求的不就是一个‘公者之道’吗!” “孟子倡义,所求的不就是‘公’义吗?” “等到朱子说的就更加明白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的就是从私德修公德。” “吾辈要知行合一,要学习日用之道,就是要从将私心化公心。” “既然这条路难走,我的办法是,不如反过来,以公心来练私心!” “所谓,‘公’者千古!” 这句话一说,如同洪钟大吕一样,众人全部失神。 苏泽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 “既然是修公心,那就不能在家里闭门造车的修,就要在众人中修。” “所以我的方法是,先以众来修公德,再以公德修私德!” 苏泽在地上用树枝写了一个小篆的“众”字,然后说道: “众,为三人,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众人中修公德,就是要以别人为师,学习大家的长处来补足自身,这是符合圣人之训的方法。” 这时候有人问道:“请问先生,这众德如何修?” 苏泽看到发言的是一个老樵夫,他笑着说道:“这位老先生问的好!众有众德,但是我们都是凡人,不可能像先圣那样生而有天下万民的公心的,所以我的办法是先以日用之道入手。” 这怎么又扯回了日用之道了?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请问诸位,我们平日里除了在家之外,做的最多的是什么?” 这时候七嘴八舌有人说道:“上工啊!” “种田!” “做买卖!” 苏泽等到众人说完,这才说道:“士农工商,我们平日除了在家之外,皆有所持之业,这就是日用之道,要修众德,那就要从自己做的事情入手。” “比如这位老先生,樵夫们要樵采,大家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商议一下,樵夫的公德是什么。” “农夫种田,在农闲的时候也可以聚集在一起,讨论农夫的公德是什么。” “道德,本就是发乎于万民之心,谈不上什么高低贵贱的。” “士大夫可以谈士德,商人也可以谈商德,工匠们也可以谈工德。” “道,本就是越辩越明的嘛,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圣人著书立作了,大家以日用为基,聚而学习公德,再以公德化私德,这才是心斋先生说的‘人人如龙’!” (本章完) 第247章 新学派,紫色被动 听到苏泽讲完,赵知府全身的汗都冒出来了。 他出冷汗的原因,恰恰是因为苏泽讲的实在是太好了! 原本苏泽说要在泰州讲学,赵知府只当是年轻人气盛,既然苏泽帮他安定了人心,又是同科方望海未来女婿,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可是等到苏泽讲完,作为读书人的赵知府全身酣畅淋漓,有一种朝闻道夕可死矣的豁然开朗感觉。 但是作为官员的赵知府却觉得冷汗淋漓,因为苏泽的理论太危险了! 寻求众道,如果农夫、樵夫、工匠、商人都聚集在一起,那官府还要怎么管理? 赵知府很清楚,如果是单独的百姓,官府是非常容易控制的。 可一旦百姓聚集在一起,那就是一股相当可怕的力量了。 苏泽这套理论如果真的在泰州泛滥开,日后他这个泰州知府面对的是什么? 赵知府硬着头皮站起来说道: “敢问苏生,若是有人以聚众德为借口,聚啸山林为祸地方,要如何是好?” 赵知府也是不得已,如果他不表态,日后泰州府真的出了事情,他这个知府就要担责任了。 赵知府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苏泽讲学的请求! 你一个举人,为什么学问这么好啊! 赵知府已经快要崩溃了,二十岁的进士不稀奇,但是二十岁的大儒实在是太罕见了。 大明朝是从来不缺天才的,但是大儒这东西,一个朝代也出不了几个,王阳明声名鹊起的时候也已经四十多岁了啊! 这也太不合理了! 赵知府必须要找到苏泽理论上的漏洞,要不然日后他的学说传播出去,不都成了他赵知府支持的了。 虽然赵知府不觉得苏泽这样的解元会造反,但是他的学问要是引导百姓造反了,自己也要受牵连啊! 苏泽笑着说道: “府台大人多虑了啊!我所讲的众道德,恰恰是太祖所推行的!百姓聚众学习,也都是历代先贤们提倡的啊。” 赵知府都愣住了,太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事情! 刚刚想要训斥苏泽信口开河。 苏泽说道: “府台大人,可曾听过‘乡约’。” 赵知府愣住了。 苏泽也不管他,继续说道: “宋儒吕大防,曾经做过《吕氏乡约》,号召‘乡人相约,勉为小善’,以吕氏乡约来勉励同乡致道德,而后朱子又亲手所做《增补吕氏乡约》,号召乡人互相聚集在一起行善。” “洪武年间,太祖也曾经在全国推广乡约,只不过那时候百废待兴,不得作罢。” “等到阳明先生在的时候,阳明先生亲手做《南赣乡约》,在南赣推行乡约教化百姓,朝廷也是嘉奖了的。” 赵知府愣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泽一下子搬出了洪武大帝、朱熹和王阳明,这还怎么打? 赵知府总不能说前面几位都错了吧? 那赵知府恐怕走不出崇儒祠了。 赵知府无言以对,苏泽继续说道: “若是大家要修‘众道德’,可以约为乡约,定期在什么地方集会,可以推举出约正,为各个乡约的领头者和召集人。” “再约法三章,共同讨论约规,就可以修众道了。” 下方众人纷纷点头,如朱恕这样的几乎要立刻去号召同道了。 其实在王艮的理论被官府打压之后,朱恕因为身份是樵夫,没有选择和王艮弟子颜钧那样继续讲学。 作为更加底层的百姓,朱恕已经明白了泰州学派的处境,是绝对不会被统治者接纳的。 随着王艮这个门派宗师死去,大部分泰州学派的信奉者都返回自己的生活,那轰轰烈烈的思想启蒙,就仿佛是一场过去的美梦,在官府禁学中烟消云散了。 朱恕躲入山中,再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王艮的学术,那句百姓日用即为道,也成了泰州城内禁忌的口号。 可是今天听到了苏泽的讲学,朱恕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心斋先生的学问没错!错的是践行学问的方式! 若是能聚集同道一起学习精研,那官府要怎么禁学? 樵夫朱恕的力量自然是弱小的,但是一千一万个樵夫聚集在一起,官府又要怎么弹压?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朱恕恨不得立刻回去,组织乡间樵夫订立乡约,一同学习苏泽的“众道德”之法! 朱恕甚至想到,当年王艮所讲的“民为邦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落到实处。 一个普通小民,即使再喊什么“民贵君轻”,那也是没有用的,普通小民只要一个衙役就能拿了,只要一根木板就能活活打死。 但若是千千万个小民聚集在一起呢?那就不是几个衙役能够拿的,反而衙役看到聚集在一起的民众还要害怕。 朱恕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恭恭敬敬的对苏泽拜了一拜。 随着朱恕这么一拜,在场的其他百姓也对着苏泽一拜,从崇儒祠边上的百姓为内圈,一圈一圈的百姓对着苏泽恭敬的行拜礼。 苏泽站起来,对着众人一回礼,这时候整个崇儒祠前,就只有赵知府还站在原地。 赵知府的内衫已经湿透了,此时他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今天他不拜,恐怕这泰州知府日后再难做下去了。 如果今天他拜了,恐怕日后要因为这一拜被言官弹劾。 方望海,你到底找了个什么妖孽女婿啊! 赵知府停止的腰板还是支持不住,他也对着苏泽躬身拜了一拜,然后就带着属下匆忙的离去。 李贽等人看着苏泽,他们心中也是激荡万分。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心斋先生王艮讲学的崇儒祠!这里是泰州学派的兴盛之地! 这个广场上就有人听过王艮讲学,也有不少人都听过王艮弟子们讲学的。 这场讲学的一拜,意味着一名新的大儒横空出世,如今在泰州学派之下,又多么一门“众道德”的学派。 而苏泽就是这个学派的宗师! 开宗立派! 亲眼见到一名大儒开宗立派,这都让李贽等人有了参与历史进程的感觉! 想想苏泽的年纪,徐时行更是觉得惊骇。 苏泽才二十多岁,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学术就可以一直传播下去! 一名二十岁的大儒是什么概念! 当年王阳明镇压天下,心学大兴的时代徐时行没有见到。 但是现在徐时行看到人群中的苏泽,就仿佛看到了一名新圣人的崛起。 就这样苏泽又被众人留着,七嘴八舌的询问修众道德的问题,苏泽也一一做了回答。 等到日薄西山,围观的百姓这才散去。 一名老和尚等到人散去之后,这才对苏泽说道: “在下鉴远,就是隔壁光孝禅寺的主持,天日已晚,若是相公不弃,可以夜宿我寺休息。” 苏泽看了看崇儒祠旁边的古刹,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麻烦主持了。” 李贽等人自然也都随着苏泽,一同进了禅寺。 进门之后却看到这座寺庙规格极高,内部佛塔林立,一看是一座大寺。 李贽本身也对佛门有兴趣,他看了看宝殿的规格说道: “没想到泰州竟然有这样的大寺?” 苏泽看了一圈说道:“这是皇家寺庙的规格,但是建造样式不是本朝的,请问鉴远禅师我说的可对?” 鉴远禅师立刻说道:“苏相公不愧是大儒,果然博学,我寺始建于东晋年,后来在南宋高宗赵构为超度徽、钦二帝亡灵,诏令该寺摆设道场,敕令改称报恩光孝寺,为南宋皇家丛林。” “我朝为能得朝廷敕令,所以又改掉了报恩二字,改为光孝禅寺。” 没想到这座寺庙的历史如此悠久,众人都是一惊。 鉴远禅师又说道:“刚刚听了相公言,老和尚突然有所顿悟,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讨教施主。” 苏泽虽然对和尚没多少好感,但是看到这个鉴远老和尚态度谦和,又主动邀请自己留宿,倒是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禅师问吧。” 鉴远禅师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苏泽都一一作答,他突然说道: “苏相公的学说,要凝聚众德,岂不是也要凝聚众利,众利一起,天下岂不是要乱?” 苏泽惊讶的看着老禅师,没想到这个和尚竟然这么敏锐? 苏泽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没想到僧人竟然也要言利?” 鉴远禅师笑着说道:“怎么不需要言利,我这禅寺下的田亩要计算出产,香火钱要计算,寺里的报恩库放贷要算钱,不瞒相公说,我这主持不过一账房尔。” 鉴远禅师继续说道:“佛门清静地,一旦算了利都乌烟瘴气,若是众人再算众利,这天下岂不是要乱?” 苏泽也没想到这老和尚这么直率,众人都将目光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天下之利,无论言与不言,都不能增损半分,世人羞于言利,可是这利总要分的。” “方丈竟然说了报恩库的放贷,那贵寺的利多了,小民的利就少了,若是天下的寺庙多了,百姓的利就更少了,等到百姓无利活不下去了,那才是天下大乱。” 鉴远禅师合十说道:“我们光孝寺的报恩库是不要利息的,不过苏相公的说法也正确,天下之利在这里,若是大户分的多了,小民没有生计,世道就要乱了。” 鉴远禅师说道:“听了苏相公的学问,老僧已经决定辞去主持的位置,准备去云游四方了。” 苏泽看着这个和尚,鉴远禅师直接解开身上的袈裟,然后说道: “听到了苏相公的话,老朽准备还俗了!去红尘中修一修苏相公的众道德。” 说完这些,鉴远禅师竟然就这样大步离开,苏泽和众人面面相觑。 都说明代的狂僧多,没想到这么大一个寺院的主持也这样“任性”,竟然就这样脱下袈裟还俗去了。 众人在光孝寺中留宿一夜,第二天苏泽又去了泰州附近几个地方讲学,结果都是万人空巷,听讲的人甚至从泰州一路追随。 苏泽干脆一边设帐篷治病,一边讲学,两项技能轮流刷,就在苏泽讲学到淮安的时候,他的医术技能终于刷到了Lv10。 只看到三道紫色的光芒闪过。 苏泽感慨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百景图》这个游戏,Lv10的被动技能就保底出蓝了,Lv15的被动技能保底出紫,Lv20的被动技能保底出金。 三紫就是超出保底了。 翻开一看,医术的三个技能分别是: 【紫色被动——望闻问切:诊断的时候医术+3,编写脉决、症方的时候医术+3。】 【紫色被动——对症下药:在开处方的时候医术+3,编写药典、歌诀的时候医术+3。】 【紫色被动——治未病:在预防保健的时候医术+3,编写养生汤方、健身戏的时候医术+3。】 这下子苏泽也纠结了。 这三个医术技能都很有用,分别对应诊断、治疗和预防三个方向。 脉决就是诊脉的歌诀,比如李时珍另外一部著作《濒湖脉学》,其实更受到后世医家的推崇,不过因为过于专业,名气远不如《本草纲目》。 症方也是一样的,就是类似于记录症状的医书,都是诊断的书籍。 药典就是药汤的典籍,歌决就是记录药方的歌诀,一般用诗歌顺口溜的形式记录,方便传播。 其实中医在传播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在明清中医理论也已经形成了对症下药的循证医学萌芽,只可惜在西医大发展的年代,因为清代闭关锁国和对技术的限制,最后逐渐衰退,又在后来清末的西学东渐中被大规模否定。 如今这个时代,西医也是草药学和放血疗法当道,“训练有素”的医生治疗死的名人不计其数。 最后一个预防学还是被苏泽首先排除。 苏泽看向【望闻问切】和【对症下药】这两个紫色技能犹豫起来。 (本章完) 第248章 回老家结婚,罢市 想了想,最后苏泽还是选择了【紫色被动——望闻问切:诊断的时候医术+3,编写脉决、症方的时候医术+3。】 原因也很简单,预防学对于苏泽这个穿越者来说算是自带技能,没有必要将宝贵的紫色天赋放在这个上面。 就比如这一次的江北大疫,在苏泽带领下很快就扑灭了,徐时行等人将苏泽的防疫要求编成了顺口溜,又将治病的汤方印刷成小册子,很快就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 包括泰州在内,新的患者已经大大减少,其他各类疫病也基本上消失了。 但是在治病的时候,苏泽也发现自己的诊断技能确实不高。 在李时珍加入之前,苏泽也只能治疗常见的病症,对于疑难杂症的时候也是没有办法,甚至还发生过误诊的事故。 其实在这个时代,对症治疗的方子已经很成熟了,难点还是如何对症。 选择完了技能之后,苏泽又将一点自由点数分配到了魅力上。 上一次剩余的一点自由属性,也被苏泽全部加在了魅力上。 无论是统兵作战,还是讲学,苏泽都发现魅力属性的重要作用。 魅力并不是外貌,而是包括气质在内的一系列东西。 魅力高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很容易让人信服,下达的命令就更容易得到执行。 不过现实也不是游戏,并不是说魅力属性高就能天然带兵打仗的,魅力的作用往往也就是和人初次接触的阶段,算是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 最后真的要带兵打仗了,主要的还是看军队日常操练和军纪军规的执行。 但光是这个第一印象就很有用了,人本身就是一种先入为主的生物,只要能给对方留下好的第一印象,那办事就能事半功倍。 他的属性值变成了: 苏泽,男性,25岁。 智力:13 力量:11 敏捷:7 魅力:11 剩余自由点数:0 就在分配完了属性点,苏泽准备继续北上的时候,他的讲学计划还是被打断了。 这倒不是苏泽的学说被官府禁止,而是方望海的派来家丁,喊着苏泽返回南直隶,然后一同回福建完婚。 大明朝的官员,婚丧嫁娶都是有假的。 其中最长的假期莫过于丧假,而且这还是强制性休假的。 父母丧请假称之为丁忧,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地位,一旦遇到父母去世都要立刻强制休假回家守孝丁忧。 不过在遇到国家重大事情的时候,比如正在前线带兵打仗,那也是有特殊处理方法的,那就是皇帝下旨“夺情”。 大明朝很多官员,在官场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遇到丁忧,那也只能忍痛回去守孝了。 最有名的丁忧风波莫过于张居正了,万历五年,已经是内阁首辅的张居正父亲去世,按例他应该回乡守孝的,但是皇帝却因为他是首辅而夺情。 因为当时皇帝还小,所以群臣都认为夺情是张居正自导自演,纷纷开始以此攻击张居正。 多年养下来的名声毁于一旦,最后扛了半年多,张居正只能灰溜溜回家守孝去了。 娶妻和嫁女儿,朝廷也是有规定的,都有长短不一的假期。 方望海是嫁女儿,他只是想南京六部打了报告,就封存了印章,收拾东西,等待苏泽一起成行返回福建。 等到了南直隶的时候,方望海已经准备好了,苏泽只能和徐时行的等人拱手道别。 苏泽先是对许国说道: “维桢兄,《南柯梦》的稿子我已经写好了,这些日子的《警世通言》就拜托给你了。” 许国连忙点头答应下来,苏泽在江南留下了好大的一个摊子,他自然要安排妥当。 他又对着王锡爵说道: “上海码头的事情,就请元驭多操心了。” 上海的码头已经可以停靠船只了,和苏泽所料的差不多,福建的商人听说南直隶缺粮,南京户部允许本国船只停靠上海之后,纷纷开始北上航行,将南方的粮食运送到上海码头。 就在苏泽在苏北抗灾的时候,大量南方的粮食进入上海,一下子就将苏南高昂的粮食价格打了下来。 码头建设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这么大的一个码头也需要有人管理,更重要的是上海码头也要收钞关税。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王锡爵也都能做的井井有条,果然日后能当首辅的,都不是省油的。 最后苏泽将沙州和靖江岛上的团练事务都委托给了徐时行。 “团练的事情不能松懈,徐海虽然按时撤走了,但是苏北依然动乱,江上海上匪盗横行。” 徐时行连忙点头,苏泽说的也是真话,徐海虽然撤退,但是很多逃跑的官兵反而成了新的匪患。 通过掘开淮河堤坝,水淹的方法击败了徐海,但是因为钱粮不足,江北的官兵根本没有士气追击。 等到倭寇退回了海上之后,魏国公徐鹏举又来了一个骚操作,之前许诺江北官军的赏银都不发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让在江北作战的官兵非常不满意,当年需要抗倭的时候,魏国公徐鹏举和临淮侯李庭竹许诺的好好,不仅要补足之前的亏欠,在江北作战还有赏钱。 可是转眼倭寇走了,魏国公就不认账了。 眼看着下面的怨气越来越大,已经贪墨了军饷的魏国公徐鹏举也不是傻子,他很快就想出来一个非常“聪明”的办法。 虽然朝廷没有钱发赏钱了,但是允许官兵“自筹”。 这道命令一下,江北的官兵立刻化身豺狼虎豹,开始劫掠江北。 一些侥幸的逃过了倭寇抢劫的地区,再一次被的官兵抢劫。 不过江北这个地方,历来也是民风彪悍的。 原本成立用来抗倭的团练,纷纷转变职能,开始对抗这些四处劫掠的官兵。 苏泽在江北打下的这些钉子,也开始互相联保对抗抢劫的官兵。 就在苏泽抵达南京的时候,又听说了一个新的消息。 朝廷在徐州开矿,设置矿监太监,结果是矿监太监驱赶矿工下洞采矿,逼反了徐州的矿工。 这帮矿工逃入山中,结成了矿盗,开始私自挖矿,又攻击官方的矿山,规模竟然越来越大。 徐州开矿的太监向南京守备太监求援,南京守备太监又让江北的官兵去徐州平叛。 而随着倭寇退去,漕运也不安宁。 漕运刚刚恢复之后,因为漕运断绝,已经快要揭不开锅的朝廷,立刻下令要尽快将江南羁押的赋税运送到京师。 但是因为官军掘开了淮河,导致整个淮河的水位下降,大运河的江北一段漕运立刻淤塞了。 这时候工部尚书严世蕃跳出来,工部掌管漕运船只的建造和河道疏通的工程,既然漕运不畅自然被清流一派攻击。 严世蕃被清流的言官们骂了三天,最后憋出一个招儿来。 下令沿途漕军全部拉纤,就是拉也要将这些纲船拉到京师来。 这道命令一下,这些漕军自然不干了,他们纷纷开始抓附近的百姓过来拉纤,甚至有人干脆用拉纤的名义抓百姓给他们干活。 结果是漕运沿线的百姓也开始闹了起来。 盐城,这里是江北盐业的枢纽,也是大运河沿岸最重要的城市之一。 因为盐城是南北盐业转运的枢纽,因此在盐城码头上有大量的负责装卸盐的盐工。 盐工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盐袋是非常重的,而且抗盐的时候汗水会和盐袋中漏出来的盐混合在一起,盐工的肩膀和后背经常会生疮。 但这又是他们的赖以谋生的工作,每一个盐工身后都一个家庭等着吃饭。 盐城码头上的盐工,都是归漕运漕运衙门管理的。 此时这些盐工正在围绕在粗布衣服的中年人身边,听着他用白话文讲着一些道理。 “官兵又来了!” 中年人抬起头,只看到一名皂吏带着士兵,凶狠狠的向盐场码头走来。 这个皂吏是漕运衙门的吏员,这些日子漕运衙门因为漕运淤塞,要强行拉码头的盐工去拉纤。 这些盐工的他们家人都在盐城居住,一旦离开盐城家里就要饿肚子。 于是盐工商议,要求漕运衙门先支付工钱,他们再去拉纤。 结果自然是被漕运衙门傲慢的驳回,并且盐城漕运漕运衙门表示,征调他们拉纤是朝廷的命令,是不用给工钱的。 这个结果自然引起了盐工们的愤怒,拖着不肯出发,这一次这个吏员带着官兵,是来强行驱赶盐工们出发的。 刚刚讲完学的中年人正是王艮的弟子颜钧,他一身粗布衣服,竟然在给的宣传泰州学派的学问。 颜钧在江北讲学的时候,也听到了苏泽关于众道德的学说。 听到这个学说之后,颜钧觉得很多他在讲学中遇到的问题豁然开朗,立刻开始钻研起苏泽的学问来。 而这一次在盐工中讲的,就有约为乡约,共修众德的部分。 颜钧师承王艮,讲学的内容深入浅出,都是用百姓能听懂的白话俚语和小故事,很是得到这些盐工的信任。 就在吏员官兵和盐工拉扯的时候,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罢市!”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所有盐工的响应,他们纷纷举起肩膀上的汗巾,喊起了“罢市”的口号来。 等到所有的盐工齐刷刷的喊出口号,恐惧的反而是胥吏和官兵了。 这些盐工都是干力气活的,比这些平日里疏于训练的官兵可要强壮多了,胥吏和官兵见势不妙,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出了码头。 盐工们取得了胜利,他们一边欢呼,一边围绕在颜钧身边。 “先生!我们愿意结为乡约,想要请先生担任我们的约长!” 颜钧看了看这些辛苦的汉子,最后还是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做你们这个约长。” 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但是颜钧最为和官府有过多次斗争经验的人,他立刻说道: “漕运衙门不会善罢甘休的。” 众人看向颜钧。 颜钧开始说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罢市要向城内百姓说明理由,取得百姓的支持,要不然就会被官府说成是聚众叛乱。” “工有工德,卖力气养家糊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不是不愿意给朝廷拉纤,而是反对这种强征,所以要把舆论造出去!” “先生高见啊!” 颜钧很快点了几个粗识字的盐丁又说道: “不仅仅是要宣传,我们也需要口号。” “口号?” 颜钧点头说道:“有了口号,我们的意见就能很好的传播,也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盐丁的要求。” “我看就用‘上工吃粮,天经地义’这个口号。” 盐工们听着这个朗朗上口的口号,纷纷举起拳头表示赞同。 颜钧继续说道:“官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看不如将家人接过来,占了盐场码头,一定要等到官府满足大家的要求这才散去。” 众盐工更是纷纷赞同,他们连夜将家人接到盐场码头,又强行驱赶了码头上的官兵,打出口号开始罢市抗议。 盐城漕运衙门本来是不以为然的,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盐工抗议的决心非常大,而且他们罢市严重影响了盐城的漕运。 上上下下的压力都聚集到了漕运衙门这边,就连盐城府县衙门的官员也看不惯漕运衙门的做法。 盐工这次的罢市并不是作乱,府县官员自然也乐的袖手旁观,这还是不是你们漕运衙门逼迫太甚的结果。 而且盐工的诉求也简单,就是要求先发钱再去拉纤,平日里盐城府县官员早就看肥得流油的漕运衙门不爽了。 盐工抗议了五天,漕运衙门最后只能屈服,支付了拉纤费用之后,盐工们这才停止罢市。 颜钧看到了这一次聚众抗议的成果之后若有所思,他悄然的离开了盐城,原来所谓的众道德还有这样的用法。 残余的倭寇、作乱的官军、匪盗,再加上各地团练和罢市的百姓,整个江北乱成一锅粥。 苏泽跟随方望海坐上马车,踏上了返回福建的路。 (本章完) 第249章 胡宗宪来访 李贽作为女方家的长辈,也要随着方望海一同返回福建。 方望海如今是正三品户部侍郎,妥妥的朝廷大员了,如今整个户部的岳州乡党全部倒台,剩余的官吏都瑟瑟发抖,方望海一举就掌握了南京户部大权。 方望海在这个基础上,在江南再设置了三座钞关,牢牢把控了江南地区的漕运税收。 等到钞关税收上来,方望海就有了点财神爷的意思。 这一次方望海请假回去给女儿操办婚事,南京六部大员全部都在城外相送,风光一时无二。 从南京乘船开始南下,南京户部督查南方漕运和盐税,职权在南京六部之首,沿途官员虽然知道他是请假归乡,但是也都恭恭敬敬的迎接。 苏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顶级大员的待遇,也难怪大明朝的读书人这么想要当官。 在等级森严的体系中,什么层级的人享受什么样的待遇。 方望海刚刚赴任苏州的时候,也能够住宿驿站和船驿,但那时候他不过是小小的新设钞关使,也没人待见他。 如今他是正三品的南京户部侍郎兼管南京户部事务,沿途住宿船驿的时候,都有官员络绎不绝的上门拜访。 等到从南直隶进入浙江,后面听到消息的官员更多了,方望海不得已让管家只收下拜帖,将一些官职低的客人挡住。 甚至还有不少官员听说方望海是回去筹备女儿的婚事,偷偷塞上礼物的,不过都被方望海退了回去。 方望海这次回乡是请假,作为在职的官员他是可以乘坐官方的船只的,也可以停靠在驿站休息。 这次的路线和苏泽当时北上的路线差不多,从江南沿着运河抵达衢州,再翻过山进入福建就行了。 其实这时候已经有船只停靠在上海码头了,不过这年头海上运输的风险还是很大的,经常有航行翻船的危险,所以方望海还是执意走漕运和陆路。 海运不安全,这也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看法。 不过也确实如此,就连苏泽穿越前的时代,在卫星定位和现代航运技术如此发达的时代,依然会有船只遇难的事情发生。 在风帆时代在海上航行,确实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漕运的船只可以停靠船驿,眼看着今天没办法赶往下一个船驿了,方望海命令官船靠岸休息。 不得不说乘坐官船要比苏泽之前北上舒服多了,这座大型官船航行的时候非常平稳,而且船上就有房间休息。 船驿送上了热腾腾的伙食,如今秋意渐凉了,方望海不愿意在不通风的船舱中吃饭,命令人将桌椅板凳搬到了甲板上,就着秋日的凉风吃饭。 李贽和苏泽自然同桌作陪,今天的天气极好,看着岸边上被凉风吹拂的芦苇荡,方望海不由的诗兴大发。 不过憋了半天,还是没能做出一首诗来。 方望海看着妻弟,李贽想了想说道: “姐夫,您就别憋着作诗了。” 方望海不服气,可是憋了半天依然做不出诗来。 他又看向苏泽,苏泽看了看芦苇说道: “世叔,我也做不出来。” 李贽哈哈大笑说道:“汝霖就曾经说过,一时有一时的学问,唐诗宋词珠玉在前,今人就不要丢人了!” 方望海还是不服气的说道:“照你的意思,今人就不用作诗了?荒谬!” 又憋了半天,方望海还是一句诗写不出来,他只好自暴自弃的说道: “算了算了。” 既然不做事,三个大男人喝酒,自然要开始键政。 还是方望海先开始了话题: “南京兵部尚书杨博去位之后,朝廷任命胡宗宪为南京兵部侍郎,让他兼领南京兵部的事务,又让他任南直隶和浙江巡抚,总管两省抗倭的事务。” 李贽说道:“朝廷终于想明白了?南直隶和浙江一体,是该让一个人统筹抗倭事务。” 让胡宗宪总管南直隶和浙江抗倭,这是苏泽穿越前时间线上也发生过的事情,历史上正是在胡宗宪的领导下,剿灭了汪直和徐海两大倭寇集团,东南倭乱被平定。 方望海叹息一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想想张经的下场,胡宗宪总管抗倭,若是今年不打出一场胜仗,怕是朝堂上对他的弹劾也不会少啊。” 李贽对于朝局也有了解,他不以为意的说道:“听说这位胡总督是严首辅的高足,有这样的背景,严党肯定要保他吧?” 李贽对于严嵩自然也没有好感,语气中对胡宗宪也没有多少好感。 世人都知道,胡宗宪的前任是被严党分子赵文华弹劾致死的,胡宗宪也是严党,也跟着赵文华上书弹劾过张经,时人对于胡宗宪也没有多少好感。 方望海喝了一口酒说道:“这胡汝贞我上任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他还是敢于任事的,但是为人过于沉迷于权变之道。” “不过听说他在浙江依然任用了张经的老部下俞大猷,还提拔了一名叫戚继光的猛将,上一次慈溪平湖的倭寇就是被两人平定的。” “抗倭也许就需要这样的人吧。” 方望海也知道自己性格柔弱,和胡宗宪这样能独挡一方的总督大臣不能比。 苏泽也点点头,其实大部分领导者的能力,在日常工作中都是很难体现出来的。 只有胡宗宪这种坐镇一方的官员,才能体现出能力来。 就在这时候,老管家突然走过来,对着方望海说道: “老爷,有客到。” 有客? 方望海的级别放在这里,普通官员能送上拜帖就可以离开了,能够让老管家通传的,恐怕不是普通的人物。 果然看到了拜帖之后,方望海起身说道:“说曹操,曹操到,胡宗宪来了。” 李贽和苏泽对视一眼,他们才刚刚进入浙江,胡宗宪就着急上门拜访。 一方面足以见到胡宗宪的消息灵通,另一方面让胡宗宪这样的大员连夜拜访,恐怕要商谈的肯定是大事。 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穿一件普通的儒衫,他相貌堂堂,只不过眉头总是紧紧的锁着。 不用说,这就是三人刚刚提到的胡宗宪了。 身后站着一个苏泽的熟人,正是苏泽在衢州书院讲学时候遇到过的徐渭。 (前文错了,胡宗宪比徐渭大九岁) 方望海上前行礼,胡宗宪先一步向方望海拜见,两人寒暄了一番。 方望海指向李贽和苏泽介绍到:“这是我的妻弟,南京国子监博士李贽李宏甫,这位是我的弟子,苏泽苏汝霖。” 胡宗宪也指着身后的徐渭说道:“徐渭,徐文长,如今为我的幕友,助胡某参赞抗倭。” 徐渭的名声很大,李贽也向他拜道:“原来是徐文长先生当面!” 徐渭也连忙回礼,苏泽和他半年没见,徐渭少了衢州书院那时候的狂士风范,反倒更像是官场中人。 一番拉扯之后,胡宗宪级别最高,年纪也最大,被方望海请到了上座,在场有官身的方望海和李贽作陪,苏泽和徐渭坐在下首。 等到下人送上酒菜,点燃官船上的灯笼后,胡宗宪这才说道: “听闻方侍郎的船进入浙江,实在是早就想要去南直隶拜见方兄了,只是军务繁忙抽不开身,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见,唐突了!” 说完,胡宗宪一饮而尽,方望海连忙也说起了客套话。 “胡总督事务繁忙,本该是我去拜会您的,只是这次归乡乃是私事,实在不方便去杭州拜会。” 其实朝廷对于他们这些大臣私下见面也是非常忌讳的,方望海是兼理南京户部事务的户部侍郎,胡宗宪是暂代南京兵部的兵部侍郎,已经迈入到了大明重臣的行列。 胡宗宪没有展露身份轻装而来,如果被言官或者锦衣卫知道,完全可以上书弹劾了。 所以方望海也很疑惑,胡宗宪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见他,恐怕不是为了寒暄两句这么简单。 果然在寒暄了过后,胡宗宪说道: “我这次过来,是想要请方大人在浙江设钞关。” 方望海愣了一下,设置钞关本来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胡宗宪为何要上门提醒。 苏泽心中则已经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果然作陪的徐渭说道: “方大人,胡总督的意思,是想要将建钞关的事情交给我们浙江巡抚衙门,钞关士卒又浙兵来当。” 在场的都是顶尖聪明人,就连李贽也随着苏泽筹办过抗倭缉私总团,对于钞关的运作有了很深的了解。 李贽的性格最直,他直接说道:“胡总督是要截留钞关税?” 胡宗宪看了一眼李贽,徐渭站出来说道:“朝廷征收钞关税,本来就是为了抗倭,也谈不上截留,只是想要先用一部分,等到战后自然会补上。” 这下子方望海明白了,为什么胡宗宪要在船上拜访自己。 钞关税是方望海的职权,他的职位上就有南直隶和浙江钞关使,而且他现在管理南京户部,胡宗宪盯上钞关税,必然要走通方望海的关系。 胡宗宪看着方望海,他冒险来见方望海,就是为了钞关税的事情。 主持抗倭之后,胡宗宪才知道张经手上是什么一个烂摊子。 张经抗倭的一大举措就是调遣狼兵入浙,调遣外兵抗倭。 而张经被杀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纵容外兵作乱浙江。 可这些狼兵在广西的时候,随着张经平定了多次的叛乱,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对大明的忠诚度都是很高的,为什么到了浙江就成了为祸地方的呢? 原因很简单,军饷不足。 张经总督浙江,可是浙江的抗倭经费一直不足,这些客兵背井离乡作战,连正常军饷都不能保证,更不要说是赏钱了。 最后结果自然是军纪日益涣散,军中的基层校尉也只能纵容手下去抢劫。 胡宗宪接任之后,吸取张经的教训,逐渐遣返客兵,让俞大猷和戚继光募浙兵抗倭。 可是募本地兵不代表军纪就一定好,俞大猷和戚继光也多次上书请求拨足经费。 募兵还要重新训练,花费的银子比以前更多,胡宗宪这个南浙总督,在任上的主要工作就是四处化缘筹款了。 在徐渭的建议下,胡宗宪将目光放在了钞关税上。 不过要浙江要收钞关税,就不能绕过方望海,这才有了这次匆忙的拜访。 方望海心中自然是不乐意的。 朝廷虽然说了钞关税是用来抗倭,但是财政要走程序的。 南直隶的户部要将钞关税报上去,等到京师户部分配,才能决定这笔银子的归属。 若是直接私自截留,那可以说是谋反的大罪了。 其实方望海也清楚,所谓用来抗倭不过是朝廷说说罢了,自己到现在查征的钞关税全部都押解送上了京师。 钞关税本来就是入的太仓库备边银,北方俺达犯边也是要花银子的,皇帝买龙涎香也是花的太仓库的银子,嘉靖皇帝对于自己的银子可是看的很紧的。 一句话说,这都是皇帝的银子! 比起经常能够打到京师城下的俺达,在江南作乱的倭寇,其实在皇帝和朝臣心中,优先级世低于京师城防的。 毕竟自从土木堡之后,皇帝再也不想去做留学生了。 方望海是一个谨慎的人,他没有开口,胡宗宪也知道事情难办了。 可是他还是不死心的说道:“方大人,这可是事关两省抗倭的大事啊!”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说道:“胡总督,晚辈有一个想法。” (本章完) 第250章 发钞 胡宗宪看向苏泽,徐渭也看向苏泽。 苏泽在江北做的事情,还没有传到浙江,徐渭想到的是苏泽在衢州书院的讲学。 如今在胡宗宪的宣传下,夷狄华夏论在浙江年轻读书人心中很有市场,恢复诸夏精神,已经成了不少读书人的口号。 苏泽对于浙江的影响,除此之外就是报纸了。 胡宗宪亲自出资,以徐渭为主编,在杭州发行报纸。 这份报纸名为《备倭图报》,主要就是刊登浙江抗倭的最新消息,这算是一份半官方的报纸了,发行之后销量一直不错,徐渭也写了好几篇文章在报纸上呼吁抗倭。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不紧不慢的说道: “胡总督,朝廷任命方世伯为钞关使,总管南直隶和浙江的钞关事务,这钞关是不能交给您筹建的。” 苏泽开宗明义,首先指出了钞关事权的归属,胡宗宪是不能插手浙江钞关的筹建的。 方望海挺起腰,这显然是他不能让步的事情。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责任问题。 胡宗宪想要在浙江自建钞关自筹抗倭经费,若是引起了民乱,那朝廷要问罪的还是方望海这个钞关使。 职权分明,这是每一个刚刚入官场的读书人都明白的道理,方望海也不可能给胡宗宪背锅。 听到苏泽这么说,胡宗宪和徐渭的心情都低落了几分。 只听到苏泽又说道:“不过钞关不能让胡总督建,还有一个变通的办法。” “什么?” 苏泽说道:“发钞。” 什么? 胡宗宪和徐渭都吃惊的看着苏泽,发钞?这算是什么办法? 钞,就是宝钞,这东西在国朝中期就已经信用完全破产,基本上就和废纸没有任何区别了。 苏泽竟然说要发钞筹款抗倭?那这还不如说直接让胡宗宪抢劫浙江大户呢! 苏泽说道:“国朝的宝钞为什么失败?” 徐渭说道:“滥发无度。” 只要稍微懂些财政的读书人,都能说出这个答案,在场的所有人都懂财政,也跟着他点头。 苏泽说道:“宝钞滥发这是结果,原因是朝廷不设钞本。” “所谓钞本,就是发行宝钞的保证金,因为不设钞本,朝廷又不允许用宝钞兑换铜钱和银子,每一次发行宝钞就只需要印钱就可以了,自然宝钞就会滥发无度。” “商人和百姓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宝钞是朝廷的无本买卖,自然就不愿意使用,宝钞的价值就一落千丈了。” 苏泽又说道:“发行宝钞是朝廷的事情,胡总督也没有资格做,我的意思是发行一种类似于宝钞,名为‘抗倭债’的纸券,募集抗倭的经费。” 徐渭不客气的说道:“既然宝钞都发行失败了,南浙总督府发行的抗倭券就能用出去?汝霖兄的意思是直接向大户发行抗倭券,强行让他们摊派抗倭费用?那岂不是和认捐一样了吗?” 其实胡宗宪已经在浙江搞过认捐了,只可惜浙江大户并不买账,而强行认捐又动静太大,浙江籍的官员在朝堂上势力也不小,朱纨和张经的前车之鉴在,胡宗宪自然也不敢逼迫太甚。 苏泽说道:“我刚才说了,宝钞贬值的原因是不设钞本,若是抗倭券设置钞本,那不就能卖出去了吗?” “若是有钞本,那还费力气发行什么抗倭券?”徐渭只觉得苏泽的话有毛病,能有本钱那直接用银子好了,为什么要去印刷什么抗倭券? 通过宋代交子和明初宝钞的失败,其实明朝读书人对于信用货币已经有了很多认识了,大明为了救宝钞,分别在三朝都进行了救钞运动,最后都宣告失败。 苏泽笑着说道:“谁说钞本一定要用银钱的?” 苏泽说道:“可以用钞关税为钞本,商人可以用抗倭券来抵钞关税。” 胡宗宪和徐渭对视了一眼,苏泽说道: “抗倭券和钞关税的收入挂钩,以一年为期,发行量就是浙江一年的预估钞关税。” “商人可以用抗倭券来抵钞关税,等到年底的时候,钞关厅拿着从浙江收到的抗倭券,再去浙江巡抚衙门将抗倭券兑换成银钱,上缴给朝廷。” “一年以后,若是没有用来抵税的抗倭券,则由巡抚衙门赎回。” 胡宗宪和徐渭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他们立刻开始思考苏泽的办法。 胡宗宪想了一会儿,直接抚掌说道:“妙啊!实在是妙啊!” 苏泽的这个方案,可以说是顾忌到了方望海和胡宗宪两边的利益。 钞关厅是方望海的职权,如果钞关厅出问题,那朝廷肯定要问罪方望海。 但是通过发行“抗倭券”的方法,钞关厅依然抓在方望海的手里,但是胡宗宪也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从钞关厅手上借到钞关税的银钱用来抗倭。 对方望海来说,他的职责就是每年将钞关税收上来送到京师。 平日里收来的钞关税银子,也都是堆积在库房中的,如果用“抗倭券”的办法,只要在明年从浙江巡抚衙门,将抗倭券兑换成银钱就行了,方望海也就能向朝廷交差了。 而徐渭想到的是更进一步。 他说道:“等到来年,再发行新的抗倭券,浙江巡抚衙门就能凑上银子了?” 苏泽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方望海也立刻点头,只要第一年的抗倭券发行不出问题,那第二年也同样能够发行出去。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可以保证钞关厅每年都能拿到银子。 这个方法妙啊! 方望海也跟着点头,他自然也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能帮助胡宗宪抗倭的,要不然他连这次面都不会见。 苏泽这个方案如果能执行,对于胡宗宪和方望海可以说是双赢。 徐渭是在场人当中最懂财政的,他越是思考,越是觉得苏泽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妙了! 巡抚衙门发行抗倭券,用在钞关厅抵税,第二年由钞关厅再重新兑换成银钱。 而巡抚衙门又可以发行新一年的抗倭券了,只要这个循环能够玩下去,这等于凭空多了一年的钞关税钱让巡抚衙门支配。 对于商人来说,只要可以用来抵税,那购买抗倭券的阻力也没这么大。 反正要交税,还不如先买抗倭券,好能博得一个支持抗倭的好名声。 而徐渭想到的更深的一层。 这样一来,钞关厅其实就和浙江巡抚衙门绑定在了一起,胡宗宪必然要支持方望海在浙江推行钞关厅的事情,因为钞关厅能不能收上来税,自然就决定了抗倭券能够发行的总额。 苏泽这一招,就等于让胡宗宪来全力支持方望海的钞关厅事业。 实在是太精妙了。 苏泽继续笑着说道:“其实这一套还有另外一种玩法。” 胡宗宪和徐渭都正襟危坐,听苏泽说道: “除了一年期之外,以后还可以发行两年期,三年期的抗倭券。” 徐渭皱眉说道:“那商人如何肯买。” 苏泽笑着说道:“官府只要给利息,自然有人愿意买。” 胡宗宪皱眉说道:“给利息?” 苏泽说道:“今天的钱,和两年后的钱,价值是不同的。” “胡总督应该知道现在民间的贷款利息多高了吧,因为有抵用钞关税和官府信用担保,官府的利息完全可以低一些,但只要有得赚,自然会有大户来购买的。” 胡宗宪看向徐渭,徐渭击节赞叹道:“实在是太妙了!” 徐渭站起来,对着苏泽拜道:“汝霖兄国之干才也!” 苏泽受了徐渭的全礼,他给胡宗宪献策,自然是为了抗倭。 造反是造反,但是苏泽绝对不会因为造反而搅乱抗倭。 胡宗宪这个人来历史上难以评述,但是今日接触下来,苏泽只感觉到他是真的一心抗倭的。 有人会说,东南倭寇以大明海盗为主,而否认抗倭的民族性。 但是在苏泽看来,倭寇滋扰百姓,保护百姓抗倭的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就是民族英雄! 从胡宗宪、徐渭、俞大猷身上,苏泽确实看到了他们的人性光辉,他们矢志抗倭的坚持。 苏泽当然愿意支持他们。 至于抗倭券和钞关税法,会不会增强大明朝的财政能力,为日后自己造反造成障碍? 苏泽心中冷笑,如今钞关税法和抗倭券掌握在方望海、胡宗宪这样人手里,自然是对国家有益处的。 可只要等他们去任,那这一套利国利民的良法,就必然会堕落成加速大明王朝覆灭的恶法。 历史上永远不缺乏好的办法,真正缺乏的是能执行好办法的人。 王安石的变法,也算得上是利国利民的好法,可是等到王安石倒台,一部分变法人亡政息,一部分变法则成了大宋盘剥百姓的恶法。 至少现在苏泽相信,在胡宗宪和徐渭的主持下,抗倭券会成为帮助浙江抗倭的良策。 至于以后的事情,相信,相信后人的智慧就完事了。 紧接着,徐渭在席上向苏泽请教了发行“抗倭券”的细节。 包括如何防伪,如何号召大户购买这些细节。 而胡宗宪和方望海则开始觥筹交错,两人仿佛一见如故,越谈越是投机。 苏泽也在悄悄的观察胡宗宪,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史书上对胡宗宪的评价非常准确。 他是一个很明白“权变”的人,所谓权变,好听一点说就是手段灵活,做事不迂腐。 难听一点说,就是擅长使用阴谋诡计,做事手段花样多。 只要能主导抗倭,他可以和赵文华一起诬陷张经。 能获得抗倭的支持,他可以攀附严嵩。 今天为了抗倭经费,他可以不顾及一切来拜访方望海。 可另外的一方面,为了能抗倭,他可以提拔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猛将。 为了能抗倭,他可以招募徐渭、文徵明这样的贤才。 为了能抗倭,他可以将自己都豁出去,在明史中也说,查抄胡宗宪家产的时候,他家中无余财,确实是清正的官员。 也正是他这样的性格,才能终结嘉靖朝的倭乱,也正是他这样的性格,最后才不能善终。 但换句话说,若不是胡宗宪,倭乱还能解决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苏泽自然不想要做胡宗宪这样的人,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愿意帮助胡宗宪抗倭。 两名大员交谈,自然也少不了朝局。 如今朝堂上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前吏部尚书李默被罢官下狱,而最新的消息是李默这样的大员竟然死在了狱中。 朝廷中议论纷纷,都开始攻击是严嵩迫害李默而死。 紧接着,按照严嵩的推荐,以大学士李本掌吏部事,开始对京师官员进行吏部考察,也就是所谓的“京察”。 这一次京察中,六部九卿衙门中大量的官员被贬谪,不少官员更是被罢官闲住,勒令致仕,调外任用,还一下子罢免了三十八名御史言官。 这次“京察”,可以说是严党大获全胜,以往抨击严嵩的大臣和言官都被清理出去,以徐阶为首的清流一派大受打击。 方望海知道胡宗宪是严嵩的弟子,但是说起朝局来依然有些愤愤不平。 胡宗宪并没有维护严嵩,而是叹息一声说道:“如此激烈的手笔,倒不像是恩相所为。” 方望海明白胡宗宪的意思,严嵩老了,以他老谋深算的性格,手段不该如此霸道才是。 李默已经政治上死亡了,根本没有必要杀他。 京察的动静这么大,虽然驱逐了一批人,但是也让清流更团结。 朝廷局势从来不是争的一朝一夕,这一次的动作太大人人自危,就连皇帝也会因为严党势大而警惕。 这都不像是老谋深算的严嵩做出来的,那能够这么做的,也就只有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了。 胡宗宪说道:“小阁老这个人,做事太过于强硬。” 方望海叹息一声,还好他这个户部侍郎是南京的户部侍郎,要是在京师他的这点水平,怕是一天都当不下去。 这场酒宴,两位大员达成一致。 胡宗宪全力支持方望海在浙江筹建钞关,而方望海也支持胡宗宪发行抗倭券。 辞别了胡宗宪,方望海再次南下,不过这一次他要绕道去看望一名老朋友。 终于写完了,这段好难写。 不知道大家对这种财政剧情怎么看,因为我也在别的书上没怎么看过。 (本章完) 第251章 淳安海瑞 方望海要去见的老朋友,是现任淳安知县海瑞。 淳安县虽然不在顺路返回福建的路上,但是也在浙江水系的支脉上,方望海要绕点路,随行的人员当然也不会拦着。 不过方望海也是轻车简从,命令所有人不得宣扬他户部侍郎的身份。 路上,苏泽对着方望海说道: “世叔,无论胡宗宪怎么说,这债券上的大印要盖钞关厅的,只有盖了钞关厅大印的抗倭券才能抵税。” 方望海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就是要将发券的权利掌握在钞关厅的手里。 苏泽又说道:“若是第一年从巡抚衙门要不到钱,钞关厅就可以自己发券。” 李贽立刻说道:“妙啊!汝霖这是一颗心两手准备,这样也不怕胡汝贞赖账!” 说着说着,一行人就这样进入了淳安县。 淳安县,是浙江西边的一个县,因为不靠近海,算是遭受倭乱比较少的地方。 不过倭乱少,不代表本地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在海瑞到任淳安县的时候,淳安刚刚遭遇了一场水患,海瑞亲自带着人上水坝,这才堵住了快要决堤的水坝。 因为涨水淹没了不少田地,海瑞又是带着百姓抢种了粮食了,好歹保障了夏粮的种植。 紧接着海瑞又将淳安县历年积欠的案件全部断绝完毕,因为他处事公道,得到了“清天大老爷”的名声。 这期间海瑞的老母和妻子也被接到了淳安县,海瑞父亲早亡,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 之前在南平担任教谕的时候,海瑞留着妻子在老家侍奉老母,夫妻时隔三年终于团聚了。 等到了淳安县,沿途听到了的百姓都在称颂海瑞清天,这一切都让李贽非常的惊奇。 他也不是没见过好官,眼前的方望海就算是一名好官了。 但是和海瑞比起来,方望海在任上也没有得到百姓这么拥护。 苏泽看着淳安县,轻轻叹息了一声,对于百姓来说,一个能履行职责的县令已经是颇为难得了。 像是海瑞这样公正廉明的,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其实对于大部分大明的百姓来说,只要能吃饱饭活下去,就已经他们最大的追求了。 作为整个世界最有忍耐力的民族而言,往往这些简单的要求都不容易满足。 其实淳安县的地理环境并不是很好,和平坦的江南比起来,浙江的丘陵多山多,土壤也多是红土和黄土。 这种土壤其实肥力并不充足,浙江的气候要比江南更热一些,降雨量也要充沛一些,但是亩产却要低于江南。 但是此时的淳安县却是一副安定的样子,九月份的夏粮已经征收完毕,冬播的小麦已经种下了。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被打理的很好的田地,方望海做过地方官,知道在这个世道下能够有这一份安定,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海刚峰果然有济世安民之才啊!”方望海赞叹道。 同样是做过地方官,方望海最能理解做官的难处。 要是做一个普通混日子的官员,当官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 只要将任务分配下去,要求下面胥吏去办,最后交上足够的粮食完成朝廷的考评,稍微处理一下公务,政绩基本上都不会太差。 更别说现在当官的都会带上师爷什么的,就连日常的事务都可以交给师爷办,当官只要每日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是做官也是一等一的难事,要做一任好官,要能够公平的处理境内的诉讼,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 浙江因为要抗倭,加征的抗倭银和饷银,要完成这些任务,又要给百姓留点余粮,当官的就要想办法让县里的大户也乖乖的交粮食。 这就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要知道小民的粮食好收,大户的粮食难征。 除此之外,一方知县还有各种杂事,各种县里的祭祀要做,一县的学政要管理,还有迎来送往的官员,要将这些都做好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看到淳安县如此安定的景色,方望海就知道海瑞是那种能力非常强的官员。 苏泽也感慨的看着四周,从江南到浙江,苏泽都没有感觉到鱼米之乡的富庶,看到的反而是面如菜色的农夫,被驱赶着拉纤的壮丁,疲惫又小心伺候的驿站民夫。 这一路上还是没有发生倭乱的地区,很难想象那些爆发了倭乱的地方,又是什么样的样子。 淳安县的百姓却不同,农夫小心的打理田地,这是一种对未来抱有希望的样子。 苏泽感慨,终于知道为何古代百姓有如此重的“清天”情结,就连现代社会都对“清天”有着迷一样的崇拜。 在最需要稳定的农业社会,一名“清天大老爷”,真的能让百姓惦念很久。 停靠船驿之后,换上便服,方望海和李贽苏泽骑着马,向淳安县城而去。 进到城里不久,就看到一群衙役拿着布告,将布告贴在城墙上,然后开始宣读布告。 县衙对百姓发布的布告都是用白话文写的,内容简单易懂,甚至还会编成顺口溜方便传播。 宣读布告的书吏用当地方言说道:“今日,混入我县的骗子已经被海县令给抓捕入狱了,他们顶着浙江巡抚胡巡抚家人的名义招摇撞骗,县令让淳安县被骗的大户立刻去县衙,领回自己被骗的银子!” 方望海皱眉说道:“这浙江还有人敢冒着胡宗宪家人的名义撞骗?” 苏泽微微一笑。 李贽则说道:“这海刚峰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就算是骗子他也敢抓?” 海瑞只是淳安知县,他上面还有知府,知府上还有浙江布政使。 胡宗宪巡抚浙江,总督南直隶和浙江的军务,职权还在布政使上。 别看胡宗宪之前和方望海喝酒的时候和蔼可亲,实际上人家是浙江一方的军政要员,级别可是很高的。 就算是招摇撞骗,也是打着胡宗宪的旗号,海瑞竟然也敢抓。 方望海没有继续留在城门口,而是直接向着县衙而去。 等到县衙,送上了拜帖之后,不一会儿穿着粗布衣服的海瑞从侧门出来,将方望海迎接到了进县衙。 “老师。”苏泽恭敬的向海瑞行礼。 海瑞看到苏泽这个得意门生也非常的高兴,他连忙扶起苏泽,又对着方望海打招呼。 “刚峰兄,这是我妻弟李贽,在南京国子监担任祭酒。” 方望海拉着海瑞说道:“这次回去,是为了小女的婚事,想起来应该要给刚峰兄一顿酒,这才过来叨扰!” 方望海说的是当年苏泽和方若兰的婚事,是海瑞做的媒,海瑞连忙笑了笑,将三人引入后宅。 县衙后宅一副乱糟糟的样子,苏泽还看到了几台破旧的纺车,还有堆积的秸秆和树枝,这些应该是囤积用来过冬的柴火。 李贽也只有小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他那时候家道中落,靠着李夫人拉扯长大。 可是自从姐姐嫁人,方望海的仕途顺畅,自己又考上举人之后,家里也没有这样乱过了。 不一会儿,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从屋子里出来,海瑞连忙介绍道:“这是家母。” 因为方望海是微服出行,所以海瑞没有介绍他的职位,只是说是故友,又指着苏泽说道: “这是儿子在南平收的弟子,福建解元苏泽。” 海母非常的热情,她连忙去收拾纺车,带着歉意说道:“这是老婆子用来织布的,这里太乱了,让诸位贵客见笑了。” 紧接着一名妇人也从后宅出来,不用说这就是海瑞的妻子了。 苏泽以师长的礼仪拜见了师母,海瑞的妻子有些认生,被海瑞吩咐去做菜去了。 偌大的一个县衙后宅,竟然一个伺候的仆役都没有,海母和海妻竟然还要自己纺织,这一切都让李贽大为震撼。 李贽也是举人,也算是半个官场中人了。 县令号称百里侯,别看级别确实不高,可是权力是相当大的。 方望海已经是不错的官员了,但是也没有像海瑞过的这么清贫过。 李贽想起方望海以前说过,海瑞做县学教谕的时候自己种田,还用俸禄资助苏泽这些寒门读书人,现在又看到县衙后宅这个样子,对海瑞涌起了一股敬意。 方望海也是感慨,没想到海瑞过的如此清贫。 不一会儿,海妻端上了餐食,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倒是有菜有肉,毕竟海瑞是知县,他的收入还是吃得起肉的。 只是海家只有自己酿的浊酒,方望海倒是也不挑剔,他自己倒上酒。 能够见到老友和得意门生,海瑞的心情也非常高兴。 喝了一圈之后,方望海说道:“刚峰兄,听说你抓了冒充胡宗宪家人招摇撞骗的骗子?” 海瑞笑了笑说道:“其实不算是骗子,那确实是胡总督的家人。” 李贽惊讶的放下筷子。 海瑞说道:“那家伙是胡总督的侄子,仗着胡总督的名头在浙江各地招摇撞骗,向百姓勒索抗倭团练的银子。” “他进入淳安县之后,就在好几个乡勒索了上百两银子,我知道情况之后就将他和仆从拿了。” 方望海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海瑞说道:“简单,将他们送给胡总督发落就是了。” 海瑞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泽听着却也觉得酣畅伶俐。 果然这就是海瑞的性格。 李贽拍了筷子说道: “妙啊!海知县说他们是骗子,送给胡总督发落,胡总督心里理亏,也只能认下了!” 海瑞低头说道:“和钞关税比起来,这些不过是小伎俩罢了。” 海瑞叹息一声:“为了抗倭,淳安百姓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抗倭银,饷银,如今听说还要各地出团练,老百姓已经撑不住了。” 海瑞郁闷的说道:“我到任之后,就让大户摊派了过去的积欠,又带头巡查了商税,可是依然不够,这样下去抗倭还没打完,浙江就先乱了。” 方望海也低下头,海瑞说的和他在苏州所见的也差不多。 如今整个东南地区,都因为抗倭陷入到了财政困境中。 海瑞看着苏泽说道:“汝霖,我听说你在衢州书院的华夏蛮夷说了,不过如今大明朝这个样子,能自守就不错了,就不要谈扩张了。” 苏泽知道海瑞的保守,他不如方望海变通,更是不及胡宗宪权变。 他为官注重的就是“保境安民”这四个字。 为了保护自己的百姓,海瑞可以得罪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海瑞又说道:“不过在浙江年轻人中,汝霖已经很有名望了。” “你就要回去成婚了,为师也没有准备什么好的礼物。” 海瑞又站起来,从后屋拿出一盘绸缎。 “这红绫是你师母织的,这是我送给你结婚的礼物。” 苏泽捧着红绫有些感动,从他拜入海瑞门下,海瑞就对他的学业倾囊相授,这红绫对于海瑞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不过这份心意自然要收下:“多谢老师和师母了,泽必不忘之!” 海瑞心情高兴的说道:“我也有事想要请汝霖帮忙。” “老师尽管说。” 海瑞说道:“当年你在福建种植的红薯和土豆可有粮种?淳安县也山多丘陵多,但是浙江人多田寡,我想着能不能推广种植红薯和土豆。” 原来是这件事,苏泽点头说道:“这个容易,等我返回南平,就让人给老师送来,另外育种的方法我也会写下来一并送来。” 海瑞大喜过望说道:“那就最好了,我代表淳安百姓谢谢汝霖了,若是能推广种植此物,定能活人无数。” 看到海瑞家如此的清贫,方望海也不愿意多留宿,找了个理由第二天就返回船上,继续南下返回福建。 等到十月,一行人终于返回了南平县。 (本章完) 第252章 筹办婚礼 把苏泽放在南平,方望海和李贽就匆匆返回泉州,给女儿筹办婚礼。 指导大明朝婚礼的两份文件,一份是《大明会典》,一份是《朱子家礼》。 不过婚礼中六礼的部分都是少不了的,这六礼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其中前面五个部分算是商议婚礼期间就定下来的,因为方望海是请假回来主持婚礼的,所以日子在路上已经定下来了,苏泽只需要按照步骤一步步的做就可以了。 苏泽返回南平城后,因为觉得心虚,所以并没有返回长宁卫办婚礼。 苏泽将家老阿公和九姑婆从长宁卫接到了县城。又在城内购买了一座新宅,作为结婚的地方。 明代婚礼的过程已经是相当复杂了,苏泽家中没有长辈,所以只能由他那些同学帮着操持。 所幸的还有韩历这个阴阳生帮忙,又有诸多同学帮衬着,倒是进展的很顺利。 婚期已经定下,在长宁卫的码头上,已经长高的林良珺,看着登上舰船的林默珺说道: “姐,你真的不去阿泽哥的婚礼?” 林默珺正在擦拭红缨枪,她表情淡然的说道:“军情紧急,倭人的船队出现在琉球,我要去一趟,你帮我将贺礼送过去,和苏泽说一声就是了。” 林良珺沉默了一番,他如今已经比林默珺高了,对于儿女之事也有了一些了解。 他也察觉到自家姐姐和苏泽的情愫。 林良珺说道:“姐!我带人将阿泽哥抢过来?” 林默珺大声呵斥道:“胡闹!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血脉压制的力量让林良珺抱住脑袋,林默珺却没有继续发作。 看着弟弟已经比自己还要高的身材,林默珺暗暗叹了一口气。 若是弟弟能早点长大多好啊。 只可惜林默珺距离能承袭军职还有两年的时间。 自家姐姐竟然没有揍自己?林良珺从指缝中看了看林默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林良珺连忙说道: “姐,我也不去了,我陪你去琉球。” 林默珺看着弟弟说道:“别闹了,我们姐弟都不去,你让苏泽的新娘子怎么看?” “随她怎么看,明明是你先认识阿泽哥的。” 林良珺不满的说道。 林默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知道你阿泽哥的志向吗?” 林良珺摇头,苏泽在长宁卫做了这么多事情,林良珺只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拼。 甚至林良珺觉得苏泽实在是太拼了,他明明已经考上了举人,却依然在忙碌着,就连回来结婚都这么匆忙。 林默珺低着头说道:“我也不完全知道,但是我有些猜测。” 她抬起头看着林良珺说道:“但是那位方娘子,肯定没有我了解他。” 林良珺结结巴巴的说道:“姐!你要偷人?” 这下子他的耳朵没有逃过,被林默珺揪起来,林默珺说道: “又耳朵痒了?” 放下求饶的弟弟,林默珺这才说道:“那方娘子能出海吗?能陪着苏泽打仗吗?往后的日子还长。” 林默珺说完这些,提着红缨枪登上了新世界号。 “把我的礼物带过去,你也帮我看着点,那位方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良珺连忙答应下来,看着扬帆离开港口的新世界号,林良珺也有些自责,要是自己能早日继承百户之位,姐姐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与此同时,泉州。 方若兰已经接到了父亲的书信,婚期已经定下来,方望海就要归家,再过上十几日就是婚期了。 从上一次方望海来信的时候,方家就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了。 方若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包含了对婚后生活的期待,对未来生活的踌躇,以及对离开娘家的怅然若失。 李夫人这些日子马吊也不打了,整日的在外面忙碌着,就是为了给方若兰筹备婚礼的东西。 而方若兰这些日子却反倒是无聊了起来。 李夫人也已经对方若兰的女红放弃了,她在泉州府搜罗了两个女工出众的婆子,将她们塞进陪嫁的队伍。 在外面忙碌了一天,李夫人终于返回家中,她来到女儿的闺房。 看着眼角含着喜色的女儿,李夫人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 她将侍女屏退,对着方若兰说道: “明日你爹就要返回泉州了,再过上几日我们就动身去南平了。” 方若兰突然愣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娘家的日子不多了。 方若兰的神情有些低落,李夫人摸着她的发梢说道: “傻孩子,总有嫁人这一天的。” 李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单子: “这是苏泽送来的聘礼单子,你看看吧。” 方若兰接过来一看,平日里她就是掌家的,自然知道这份聘礼的价格,她倒吸了一口气: “这么重?” 李夫人叹息一声说道:“在南平的时候,就说苏泽是财神爷转世,果然不假啊,他这些年白手起家,竟然积攒下这么一份家业。” “也好在你爹升了官,他上次来信让多加些嫁妆,断不能比聘礼少了,让人家说我们方家卖女儿。” 李夫人拿出一个匣子:“这里是泉州、福州的几间铺子的房契,还有掌柜伙计的身契,这些铺子你都清楚,不需要娘再交代了。” 方若兰一看立刻说道:“娘,这可都是家里赚钱的铺子啊。” 李夫人将匣子递给方若兰说道:“你爹的仕途正好,等你弟弟娶妻的时候还怕没银子吗?苏家虽然没有公婆,但是你多带一些嫁妆过去,那苏泽也不会轻待你。” 方若兰这才点头,李夫人还是将匣子拿起来说道:“这些都要随着嫁妆一起送过去。” 说完了聘礼和嫁妆的事情,李夫人又说道: “以前府里都是你在掌家,以你的能力管理苏家也不难,为娘的就再叮嘱你几句。” 这还是方若兰这几年来,李夫人正儿八经的和她谈话,方若兰挺直了腰。 李夫人说道:“夫妻一体,日后你的富贵荣华,都要记着是你丈夫在外挣的,特别是家中的的这些产业,你要记住,若是苏泽飞黄腾达,那自然是家业兴盛,产业自丰,就像是你爹这两年,你觉得是为娘打理的功劳吗?” 方若兰摇头,方家的产业其实也就每年查查账,但是每家铺子都是挣钱的,而且不是一般的挣钱。 家中几个铺子的掌柜的伙计,也都矜矜业业的工作,很少有偷懒和贪污的情况。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这些掌柜伙计,不是方家的亲戚,就是方家的仆役,随着方望海的官位越来越高,他们需要方望海照拂的地方就越来越多。 比如某个远亲家的儿子要谋求个职位,就需要方望海帮忙,一旦方望海帮了忙,这掌柜的肯定要加倍的用心做事。 李夫人说道:“你比娘聪明,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日后家业兴旺,而不要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这是你们夫妻共同经营的结果。” “这也不是让你不要管理家业,家里的事情你也要管,男人的事情多,家里这些细碎的事情你要担起来,他才时间在外面闯荡。” 方若兰连忙点头。 李夫人又说道:“你过去就能掌家,这是你的福分。娘不担心你做不好,但是苏家如今人丁不旺,别忘了重要的事情。” 方若兰脸颊一红,李夫人又掏出一本精致的书。 “这幅图你且收着,另外还有几个调养身子的方子,这些日子也可以吃起来了。” 次日,方望海果然返回泉州城,紧接着又过了三日,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在林显扬的带领下吹吹打打的进了泉州城。 泉州城内也被苏泽的聘礼给吓到了,福建人重视厚娶厚嫁,但是这么长的聘礼队伍还是很少见的。 这其中不仅仅有常见的聘礼,还有海外的珍贵香料,高档的苏州刺绣,林林总总让泉州老百姓大开眼界。 听说女方是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家,而男方是本省解苏泽,老百姓又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显扬代表男方送上聘礼,方望海又请他们吃枣糕,交换婚书就算是定下了日子。 好事将近,苏泽和方家都开始向亲朋好友发请帖。 和苏泽相熟的,要么准备动身前往南平参加婚礼,要么准备贺礼派人送过去。 苏泽这下子才明白,结婚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来访的亲友需要安顿,苏泽在福建的人脉广大,不仅仅是读书时候的同学,作为一省解元,同年的举人也都送上了礼物。 那些不太熟的还要尽快回了,相熟的就不能直接回礼了,那会被认为不尊重,还必须要记录下来,等到对方家中有喜事的时候回过去。 苏泽的账房技能竟然足足涨了700点!估价技能也成功涨到了Lv4! 其中主掌福州市舶司的陶公公,送上了一匣子银灿灿的银币,这些银币各种样式都有,应该是市舶司从客商那边收来的孝敬。 光是这些精致的各国银币就让苏泽很喜欢,不要提这匣子银币的价值了。 于二公子则送来了一匹好马,这匹马比上次送给苏泽的马还要神骏,苏泽只能收下,等到下一次于二公子再纳妾的时候回礼了。 长宁卫的诸人也都送上了礼物,林良珺一边帮着苏泽操持,一边也带来了林默珺的礼物。 不得不说,在所有的礼物中,苏泽最喜欢的还是林默珺送来的礼物。 林默珺的礼物是一把精致的短铳,据说这是林默珺在帮助琉球和倭寇作战中的战利品,是某个倭国高级武士的配枪,是高价从佛郎机定制的。 银质枪托和纯手工制造的枪管,枪托上还有手工雕刻的浮雕,苏泽对这把短铳爱不释手。 除了短铳之外,林默珺还送了一艘精致的船模给苏泽,据说这船模是和澳门建造的那艘葡萄牙巨舰一模一样,是建造那艘巨舰的首席船匠亲手制作的。 也不知道林默珺是从哪里搞来的这艘船模,苏泽将船模小心的放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每天都要拿起来把玩端详。 转眼到了吉日前一天,方望海带领家人已经抵达了南平,送嫁妆的车队再次震撼了南平百姓。 方家的陪嫁不亚于苏泽送的彩礼,甚至还要更多上一分。 珠宝首饰自然不必说了,李夫人给方若兰准备了三十多人的陪嫁,这其中包含丫鬟到厨娘再到裁缝,方爱竹的身契也在其中,他已经被苏泽要了过来,以后就是苏泽的书童了。 方望海还是暂住在城隍庙后厢,新任的延平知府和南平孙知县都在城外迎接,整个南平县都知道了明日就是解元公的好日子。 方望海看着南平城,想到曾经在延平府做知府的日子,女儿要出嫁了,心情也有些复杂。 谢绝了城内门生故吏的拜访,一家人坐在城隍庙后的院子里,方望海又想起第一天到任南平的日子。 “等你婚后,我就带着你娘和弟弟去南京了。” 方望海对着女儿说道。 方若兰点点头,方望海这种大员基本上都会带妻子上任,上一次是因为没有安顿下来,这次一起去南京也是正常的。 方望海又说道:“你们婚后在南平待到年后吧,等年后也让苏泽带你一起去南京,那边的事情还需要苏泽帮衬着。” 李夫人不满的说道:“女儿女婿刚成婚,你就要让女婿给你帮忙,这路上舟车劳顿的,备孕的事情怎么办!” 方望海叹息一声说道:“南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苏泽帮着筹办。” 李夫人颇为不满,但是想到如果都去了南京,和女儿也能多见面,也没有再出言阻止。 方望海有些话想说,可是看着女儿,又半点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清早,整个城隍庙后宅就热闹起来。 (本章完) 第253章 大婚(求月票!) 婚礼,昏也,就是在黄昏时候举行的仪式。 不过大早上就要开始忙碌,方若兰早早的起来,先随着父亲方望海拜见了方家的祖宗,等到嫁人之后,方若兰作为苏泽的妻子,就只能祭拜苏家的祖先了。 完成了祭礼之后,方若兰又给父母请安问福,李夫人也难得的露出又悲又喜的表情。 喜的自然是女儿得到苏泽这样的良配,过去又直接能掌家,这样的婚事自然是相当好的。 悲的是女儿从此出嫁,日后能回娘家的日子就不多了。 方望海也有些惆怅,不过很快就有人登门祝贺,方望海忙着迎客,也冲淡了一些忧伤。 完成了这些礼仪性的仪式,方若兰就开始梳发穿衣,准备苏泽过来迎亲。 而苏泽在家中,他的亲朋也在新宅中布置,方爱竹已经早早的来到他身边,还带了新郎的吉服。 负责主持婚礼的自然还是阴阳生韩历,他看着苏泽的吉服说道: “啧啧啧,这可是九品官袍改的吉服,不愧是方侍郎嫁女儿啊。” 苏泽的亲朋好友,大部分已经成婚,只有林显扬这么几个人还没结婚。 看到韩历称赞吉服,林显扬问道:“韩大哥,这吉服也有什么讲究吗?” 韩历说道:“国初对士庶婚礼有定制,只有官员和官员之后,在婚礼上能穿官袍。” “不过现在早就已经放开了,寻常人家的男子,一辈子也能穿一次官袍,就是在结婚当天。” 陈朝源和林清材都点头,他们在结婚的当天就穿的官袍,这也算是一种美好的寓意,读书人更是会花费大价钱买一件官袍在结婚当天穿。 韩历又说道:“不过寻常人家哪里买的起官袍,所以吉服也只是类似于官袍的吉服而已,但是苏兄这件可是正儿八经的九品官袍。” 众人纷纷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苏泽。 林显扬说道:“我家阿泽兄弟可是解元,区区九品官也是当得的。” 众人点点头说道:“这倒是也不违背律令,啊哈哈。” 这件官袍所改的吉服穿起来相当的复杂,苏泽好不容易穿上了之后,又要梳头修面。 这边方若兰也好不容易套上了霞帔,方家请来的捏面妇人又上前,对着方若兰的脸就是一阵捏。 能够给人捏面的,都是在城里最有福气的妇人,必须是父母健在,丈夫儿子都在,家中还要三年都没有办过丧事的“十全”妇人。 方若兰原本是鹅蛋脸,生生的被这个妇人捏成了包子脸。 方若兰痛呼出来,她弟弟笑嘻嘻的看着姐姐受苦。 好不容易捏完了脸,再戴上凤冠,这才算是将这套吉服穿上了。 捏面的嬷嬷看着方若兰,从李夫人那边拿来了赏钱,忍不住赞叹道: “老婆子总算是开了眼,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凤冠霞帔!” 李夫人脸上也有一丝自豪的说道:“这是外子升三品后朝廷刚刚赐下的诰命服,先改成嫁衣给兰儿用了。不过我家兰儿日后也肯定能得朝廷封诰的。” 嬷嬷的腰躬的更低了,普通人家嫁女儿,也会准备红霞嫁衣,南平县里富庶的人家,也会准备凤冠霞帔。 不过和男子的吉服一样,普通人家准备的嫁衣也都是“山寨货”。 凤冠霞帔其实原本不是嫁衣,而是朝廷封赏的外命妇的礼服,也就是所谓的诰命服。 内命妇是皇帝的嫔妃和皇室女性得封赏的宗亲。 外命妇就是大臣的妻子,这必须是得到诰命封赏的才有资格得到凤冠霞帔。 方望海也是升任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李夫人才得到诰命封赏,也就有了这套凤冠霞帔的。 这套首饰和衣服都是宫内赏赐的,自然要比外面的“山寨货”精致很多。 捏面的嬷嬷连连称赞,不愧是方侍郎家嫁女儿,而且嫁的是本科的解元,这方家娘子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在明初的时候,士庶婚礼还是相对简单的,但是等到这个时候,婚礼的仪式已经相当的复杂。 各种仪式都有规定的时间,要不是韩历在这边筹办,苏泽还要专门请阴阳生来操办。 即使是这样,苏泽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这才匆忙的骑上马,向着方家暂住的城隍庙而去。 而方若兰更惨,她中午干脆就没吃上东西,现在她正在母亲的带领下祭拜喜神。 拜完喜神之后,门口的爆竹声响起,接亲的新郎来了。 李夫人看着女儿,握着她的手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嫁作人妇了,日后的事情就要你自己做主了。” 方若兰有些伤感,但是更多的反倒是欣喜。 李夫人看着女儿,笑着说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看你这样娘也放心了。你爹这个人本事不大,就是看人极准,他说了你嫁给苏泽是去享福的,娘也信他。” 方若兰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三品户部侍郎还叫本事不大? 门口传来喧哗声,这是方家的亲友围着苏泽讨要红包。 要是普通人家闹婚礼的习俗更加低俗,不过方家是朝廷大员,苏泽掏了几个红包也就放行了。 最大的一个红包自然是要给自家亲小舅子的,方若兰的弟弟拿着红封,喜滋滋的进了后宅,显摆的说道:“娘!姐夫可真大方啊!” 李夫人一把夺过了红封,看到里面几片金叶子,对着儿子说道:“存起来给你娶媳妇用!” 方若兰的弟弟哇的一下就要哭出来,李夫人看着这个读书不开窍的儿子更来气了: “你爹,你舅舅,你姐夫都考上了举人,你看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等婚礼后去了南京,你给我在家好好读书!” 方若兰看着愚蠢的弟弟,露出一丝笑容,出嫁的忧愁也少了几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出嫁仪式了。 李夫人走到前面,和方望海一同见了苏泽,看茶完毕之后,在陪嫁的簇拥下,身穿凤冠霞帔的方若兰被请到了前厅。 苏泽看到一身红妆的方若兰,也被她这身嫁衣惊艳了一下,只可惜方若兰手持一把扇子挡住脸,看不清她的面容。 将女儿交到了苏泽的手上,方望海眼眶中也有些湿润了。 苏泽带着方若兰对方望海夫妻行李,这才辞别二人,带着方若兰坐上轿子,向着他的新宅而去。 等到女儿出门,李夫人这才流下眼泪,方望海也有些低落的说道: “总算是嫁人了,以前在家里心烦,嫁了更心烦。”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挑的女婿,若是兰儿日后受了委屈,我定然和你没完!” “呸呸呸!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呢!兰儿嫁过去定然安好,我女儿是享福的命!” 方若兰坐在轿子里也是有些紧张,她虽然和苏泽也见过多次了,但是对婚后的日子也是有些没底,方若兰又想到母亲给她的小册子,更是面红耳赤起来。 苏泽骑着马,沿途自然有家仆分发喜糖喜点,南平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了人,苏泽可是福建解元公,大家都上街想要沾点喜气。 在长宁卫的健卒开道下,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新宅,韩历已经站在门口等待。 “快快快!吉时已经到了,快去跨火盆!” 苏泽连忙扶着轿子里的方若兰下来,两人一起跨过火盆,在亲友的祝福声中走到了新宅正堂。 苏泽的父母已经不在这方世界,但是他也不愿意给父母立牌位,只是立了苏家先祖的牌位。 苏泽请家老阿公和九姑婆作为长辈参加婚礼。 方若兰被苏泽牵着手,两人一步步走向正堂,方若兰的头更低了,恨不得用扇子挡住脸。 等到了正堂,又有一名长宁卫的“十全”妇人上来,她剪下苏泽和方若兰的头发,糅合在一起在祖宗牌位钱前点燃,又将写有方若兰的生辰八字的红纸供在祖宗牌位前,这算是上告祖宗苏家有了新任的女主人了。 正堂之中,都是苏泽到了这方世界中结实的亲朋好友,家老阿公和九姑婆的嘴角合不拢,林彩娘也充满羡慕的看着苏泽的婚礼。 只有正堂的角落中,林良珺的脸上没有笑意,他打量着苏泽的新娘子,和自家姐姐做着对比。 个头没我姐高。 身材和我姐差不多嘛。 这也太文弱了,还是我姐好看。 林彩娘看到躲在角落的林良珺,将他拉到边上说道: “今天可是阿泽哥大喜的日子,你高兴点。” 如今林彩娘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小萝卜头的样子,长开的女孩已经有了少女的明丽风情。 不过林良珺还是要比林彩娘高上一个头,两人还和之前那样经常斗嘴,但是现在林良珺倒是知道让着林彩娘,他这段时间斗嘴输的多了。 “你也学着点!” 林彩娘掐了一下林良珺,林良珺刚准备抗议,就被少女瞪了回去。 这边苏泽的婚礼也进入最后阶段,祭拜祖宗,拜见上长辈之后,在宾客的哄闹中,新婚夫妻被送入了洞房中。 一直到了洞房中,方若兰还拿着团扇,苏泽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 “别遮了!” 缓缓移开团扇,苏泽看到方若兰被捏成包子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 方若兰连忙揉脸,好不容易才将脸揉成正常,气呼呼的说道:“你还笑!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苏泽的肚子也咕咕的叫起来,他一把搂住方若兰说道:“那娘子想要吃什么?” 方若兰又羞又燥,她连忙推开苏泽说道: “我娘说先喝合卺酒!” “出嫁从夫,嫁人了就得听我的,先填肚子!” 苏泽掏出一个纸包,露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说道: “先吃,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说完,苏泽直接扯下一根鸡腿递给方若兰,自己拿起另一只鸡腿就啃了起来。 方若兰接过鸡腿,她是大家闺秀,从没有这样吃过饭,但是闻着味道又忍不住了,也学着苏泽啃了起来。 等到一个鸡腿下肚,苏泽抬头看到方若兰油汪汪的嘴巴,再次忍不住笑起来。 方若兰连忙用手帕擦脸,苏泽又将鸡翅拽下来递给她,方若兰本能的接过了鸡翅,这才发现苏泽又笑起来。 “哼,不吃了!” 方若兰看着苏泽啃完了鸡翅,对着她说道:“娘子真的不吃了?” “不吃了!” “既然吃完了,那就吃别的了。” “还有吃的?” 方若兰看着新房,除了花生红枣这些东西之外,只有一壶合卺酒。 苏泽将她直接抱起来说道:“当然是吃你了!” 苏泽的力量也有11点,方若兰自然不是对手,她连忙说道:“先喝合卺酒!” 果然古今女人都是最重视仪式感的,苏泽将方若兰放下,两人各自拿起一个瓢。 卺,就是瓢,将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新郎新娘各拿一个饮酒,这就是所谓的合卺酒,也就是交杯酒。 苏泽给方若兰倒上酒,方若兰也给苏泽倒酒,两人对着相互一拜,浅浅的喝完了卺中的酒。 等到喝完酒,看着红烛下照耀的方若兰明丽的面容,苏泽直接将她抱起说道: “出嫁从夫,现在轮到你听我的了!” 方若兰只觉得羞愧了快要晕过去了,她想象了无数次婚礼的场景,却没想过苏泽会这样待她。 但是被苏泽抱着,方若兰却隐约有些期待,这让她的脸更加烫了。 “灭蜡烛!” 方若兰发出和蚊子一样的声音。 “洞房花烛夜,这蜡烛就是要亮一夜的!” 求票! (本章完) 第254章 婚后二三事 第二天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方若兰这才慢慢的醒来。 昨夜也不知道折腾到了什么时候,一想到这里方若兰的脸又红了。 苏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但是他却没有起床,而是坐在床上看着书。 方若兰连忙闭上眼睛,苏泽却又凑过来说道: “娘子,莫要装睡了,已经日上三竿了。” 方若兰这才想起来今日还要回门,她连忙坐起来,锦被从身上滑落,她又羞的呼出来。 看到苏泽又凑了过来,方若兰连忙缩进被子里,用手臂抵着苏泽说道: “快去更衣啊!再不出门要被人笑话了!” 苏泽笑着抱住方若兰说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谁敢笑话?岳父岳母不会在意的!” 方若兰又是全身酥软,她好不容易推开苏泽,喊来了贴身侍女,苏泽这才作罢。 苏泽有些遗憾,昨天夜里也没能触发什么技能,全靠11点力量撑到了半夜。 也不知道这系统到底是什么原理,难道那件事算不上是生活技能? 神他妈的火器制造都是生活技能,那件事竟然不是? 苏泽只能理解这是系统的“和谐”元素,看来日后只能增加力量了? 看着侍女一边憋笑一边给方若兰更衣,苏泽又忍不住笑出来,也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昨日苏泽甚至就想这样和方若兰安稳的过下去了。 不行,造反大业可不能丢! 等到方若兰梳洗完毕,又补上胭脂挡住了眉眼间的春情,苏泽也换好了衣服。 看到苏泽又要过来抱自己,方若兰戒备的说道:“马上要出门了,等回来再说。” 苏泽遗憾的垂下手,梳成妇人发髻的方若兰多了几分人妇的风情,对襟刺绣红袄加上金丝镶喜马面裙,衬托着方若兰原本的知性气息中多了几分贵气。 看到丈夫吃瘪的样子,方若兰抿嘴一笑,她主动挽上苏泽的手臂说道: “爹娘马上就要动身了,我们快点去辞行吧。” 正常的回门一般都要等到五日或者七日后,不过方望海要急着返回南京,所以两人今日就回门送行。 出门前苏泽还带着方若兰祭拜了自家的牌位,这算是向列祖列宗禀告新妇入门。 分食喜饼之后,苏泽骑上马,方若兰则坐上马车,前往方望海暂住的城隍庙。 “小姐姑爷回来了!” 门口的小厮早就望眼欲穿,等到苏泽骑着马出现,就立刻进去禀告。 两人进门在正堂拜见了方望海夫妇,李夫人拉着方若兰去后面说女儿家的私话,方望海看着苏泽眼神复杂。 不过看到刚刚女儿女婿腻歪的样子,方望海压下心中的莫名不快。 两个男人说了两句家常之后,话题再次来到了国家大事上。 方望海对着苏泽说道: “胡宗宪在浙江诏安了汪直,剿灭了乍浦的倭乱,焚毁倭寇战船五十艘,斩首三百人,大捷!” 苏泽倒是对此不意外,胡宗宪手段圆滑,而汪直本来就有归顺的意思。 如今倭寇两支,徐海代表的掠夺派声势虽然大,但是在倭寇中也越来越不受到支持。 原因也很简单,倭寇之中也不少就是走私商人和海上劫匪,对这些人来说,海上贸易是更重要的。 如今倭乱这么严重,东南地区的海上贸易几乎断绝,别说走私商人做不了生意,就连劫匪都抢不到船了。 汪直的主张比徐海温和,他的目标是让朝廷开贡,允许他们取得和大明贸易的资格。 方望海看向苏泽问道:“胡宗宪招抚汪直,能成事吗?” 苏泽摇头说道:“能不能成,还是要看朝廷的态度,朝廷能同意重开倭国贡事吗?” 方望海立刻摇头,开玩笑了,这年头还有谁敢进言重开贡市? 如今这一南一北,南方的倭寇,北方的俺达,他们战争的主要目标就是开贡。 前吏部尚书李默,也不过在出的选人考试题目中暗戳戳的说了几句,想要请朝廷开贡罢战,立刻就被严嵩一党弹劾下狱,惨死在狱中。 在京师的官员自然没有人敢进言开贡,特别是汪直还不能代表倭国。 不过想想也合理,朝廷如果和贼寇开贡贸易,那岂不是天下都要闹起来了。 方望海说道:“看来招抚汪直也只是权宜之计啊。” 苏泽也点头,在穿越前的历史线上,胡宗宪确实招抚了汪直抗倭,但是汪直也是时降时叛,最后汪直帮助大明剿灭了徐海一部后,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大明设计杀死。 苏泽暗暗记下这个教训,大明朝廷的信用约等于0,日后一旦起事绝对不能接受诏安。 苏泽说道:“有了乍浦之胜,浙江今年可以安宁一些了。” 方望海也点点头说道:“有了这场胜利,胡宗宪的压力也小了很多,看来最近可以好好推行钞关税了。” 倭寇进犯本来就是季节性的,因为现在的航海技术不够发达,大部分倭寇都是上半年入侵,下半年趁着海风离开。 只要端掉倭寇在陆地上的据点,剩余的倭寇就会撤走,沿海地区也就会迎来安宁的时候。 苏泽也点头,如今正是实行钞关税法的好时候,看来上一次胡宗宪来见方望海的时候,就已经筹谋好了招抚汪直了。 果然是老狐狸啊。 苏泽不由的感慨,如今大明朝这些有名望的大臣,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说完了倭寇的话题,方望海又叹息一声说道: “我看到朝廷的邸报,宫里要求各省进献灵芝。” “我听说孙知县也贴出告示,高价收购百姓手里的灵芝,据说有不少百姓上山采灵芝失踪了。” 苏泽也跟着说道:“《捕蛇者说》诚不我欺啊。” 方望海叹气说道:“孙知县已经是好的了,我听说还有府县强行命令百姓入山采灵芝的,还有地方官以灵芝摊派收税,搞得地方上民不聊生的。” 方望海皱着眉头说道:“等我返回南京,估计户部也要推进这件事。” 苏泽知道灵芝只是一种菌类,但是如何种植他并不清楚,难道要开个技能? 苏泽摇头,等到自己种出灵芝来,早就已经进献完毕了。 不过这倒是也给苏泽提供了一个思路,种植灵芝,养殖珍珠,甚至种植人参这在后世都是非常成熟的农业技术。 而嘉靖这道君皇帝就是喜欢这些东西,这似乎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就像是这段时间,苏泽以琉球商人的名义,在海上搜集龙涎香,还真的被他搜集到了不少。 特别是外国的商人,他们无法和大明朝的官员见面,也看不懂中国的告示,就是看懂了告示也不知道龙涎香是什么东西。 靠着信息差,苏泽这些龙涎香都卖给了福州市舶司。 今年就靠着福州市舶司,宫里才算是搜集了嘉靖满意的龙涎香。 陶公公因此更是得到了皇帝的表扬,宫里又给了一批赏赐下来。 以后人工养殖珍珠、人工灵芝什么也可以搞起来嘛。 苏泽暗暗记下来,这时候李夫人已经和方若兰谈完了。 既然女儿女婿和睦,李夫人脸上也挂着笑容。 一家人留着吃了午饭,方望海对苏泽说道: “南京那边又催了,公务紧急,我们今天就要出发了。” “汝霖你和兰儿等到年后再去南京,国子监那边我让你舅父给你请假。” 苏泽点点头,上一次去南京仓促,福建这边很多事情还没交代好,这一次正好将福建这边事情办好了再去。 李夫人也说道:“你们在福建先安顿好,年后再住一段时间也无妨!” “我这边的事情也离不开汝霖。” “女儿女婿才成婚,你就让女婿给你干活?别听他的,你们慢慢来!” 李夫人一锤定音,方侍郎蒙头吃饭。 等一家人吃完饭,方若兰和苏泽又送车队到城门口,等到方家的车队离开,方若兰怅然若失。 这几天就仿佛是做梦一样,等到热闹的婚礼完成之后,方若兰感觉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苏泽搂住方若兰,在她耳边说道:“娘子放心,等到年后我们就去南京。” 方若兰被苏泽吹的耳朵发痒,又回想起昨天夜里的场景,她羞的脸都红了。 苏泽更是觉得有趣,故意在她耳边吹气说道:“娘子,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办正事了?” 方若兰忍住羞意问道:“什么正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然是这件正事了。” 方若兰被苏泽这句不正经的话撩拨的几乎要站立不住,她用力推开苏泽说道: “不正经的,大白天就说这事!” 看到身后的丫鬟,方若兰一下子钻进马车里。 苏泽看到她这幅样子更是得意,猴急的骑上马向新宅而去。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等到五日之后方若兰终于将苏泽赶去了书房,她要来了结婚的礼单,开始计算人情往来。 苏泽看到方若兰拿着毛笔打折算盘的样子,又是一阵心痒,死乞白赖的也搬来桌椅,一边处理书信一边看着老婆算账。 丫鬟方翠屏是方若兰的陪嫁大丫鬟,此时她也站在方若兰的身后,帮着她处理账目。 “这几份回礼快点送出去,这几家送的礼重了,再不回就失了礼数了。” “这些是相公的同年,除了本地特产之外,再回一些文房四宝去。” “汪大人是相公的房师,去我房里将陪嫁的那方端砚和徽墨拿出来,派府里办事得力的亲自送去。” “这几位公公的礼单等会儿给相公看看,切不可怠慢了。” 苏泽不得不说,方若兰确实有持家的天赋,这让他看起来都头疼的人情往来,在方若兰的安排下是分毫不差,怪不得说娶妻娶贤,一个贤内助能够让苏泽少很多事情。 马上就要年关了,去年的人情往来把苏泽折磨的够呛,今年有了方若兰来接手,苏泽也直接做了甩手掌柜的。 方若兰整理完了婚礼人情往来,接下来又看起来她陪嫁的几家铺子的账本。 苏泽看到她看账本,又忍不住凑过去问道: “娘子,看账呢?” 看到苏泽这幅甩手掌柜的样子,方若兰早就咬牙切齿了,而且这几日天天都被苏泽折腾,方若兰对苏泽也有些了解,无事献殷情,自然是非奸即盗。 呸呸呸,什么奸! 苏泽凑上去给方若兰揉肩说道:“家里的铺子和产业,也请娘子一并看了?” 嫁过来之后,方若兰并没有询问苏泽的产业,她打理的都是自己的嫁妆。 虽然说男主外女主内,但是苏泽并没有出仕做官,在家打理产业也是他的工作。 方若兰本来也不准备过问苏泽的产业。 像是李夫人这样,那也是等到方望海做官公务繁忙之后,这才操持全部家业的。 苏泽没等方若兰答应,立刻对方爱竹说道:“去把家里的账本抬来,给夫人好好看看!” 方若兰还没有注意到苏泽话语中的“抬”字,等到她看到满满两大箱子的账本,惊的手中的毛笔都要掉下来。 “这大半年没看账,这些是店铺、茶庄的账本,还有几个和别人合股的产业,还要请夫人好好看看。” “对了,等到了南京之后,那边的产业也麻烦夫人了。” 方若兰看着一堆堆账本,恶狠狠的看向苏泽说道:“我看这些,夫君要忙什么呢?” “自然是读书进学了!” “我怎么感觉夫君看的不是什么正经的书?” “正经!怎么不正经!这可是我房师汪大人寄给我的样书!” (本章完) 第255章 掌家娘子 等到方若兰翻完一部分账本,苏泽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看到苏泽这个样子,方若兰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如今已经渐渐从秋天入冬了,方若兰拿出锦被给苏泽盖上,然后继续看账本。 越是看账,方若兰越是为苏泽名下的产业惊讶。 当年苏泽还没考上举人的时候,方若兰就已经认识苏泽了,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在县学求学的穷书生。 可是如今苏泽名下的店铺,都是也一个比一个挣钱,加起来要比方家陪嫁的产业都要赚钱。 而苏泽和那些考上功名就侵占田亩的普通乡绅还不同,除了一座茶园之外,他的所有产业都是商业,而且每一项产业都利润丰厚。 就连看起来最不赚钱的报纸,在低廉的售价下,《拍案惊奇》还通过广告收入获得了相当丰厚的利润。 这也是拍案惊奇能够以高昂的稿费,不断的刊登更多好作品的原因。 方若兰用苏泽传授的龙门帐法核对账本,龙门帐法其实和普通的做账方法一脉相承,只是一笔开支要在“进出”和“资产负债”两个体系中体现出来,这也让做假账的难度增加。 查账的时候只需要一些手段,就很容易看出造假的数据。 方若兰越是用这个方法查账,越是觉得龙门帐法的精妙,她准备给自己陪嫁的铺子也用上这套帐法。 当然了,帐法也不是万能的,造记账的技术也是在不断发展中的。 查账和造假账,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也是猫鼠游戏的对手,两者也是在不断斗争中一步步交替发展的。 等到太阳都要落山了,苏泽终于慢慢的醒过来,看到还埋在账本中的方若兰,苏泽直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 “娘子,我饿了。” 方若兰更是来气,要不是苏泽搬来的两箱子账本,她早就看完了,现在竟然又来捣乱。 “饿了找我做什么?” 苏泽看着她发钗散乱的样子,又是心中一痒说道:“想吃你!” “又发癫!我还没看完账呢!啊!” 。。。 等到方若兰在侍女含笑中换上一套新衣服后,苏泽将饭菜搬到屋外,又点上几盏灯,方若兰根本无心赏玩月色,只是抓着饭菜猛吃。 好不容易填报了肚子,方若兰又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城里的几家铺子没什么问题,夫君今年刚刚中举,这几家铺子都是长宁卫的亲族兄弟们在管理,账上都没有问题。” “等到年底的时候,给这位兄弟多包上一些红包,伙计也发上一点,夫君年后要去南京,这边的产业还是要他们照应着。” “报社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只是陈先生多次说人手不够,还是要夫君出面多招募几个编辑才好。” 苏泽只是吃菜赏月,对于方若兰的建议都是一副“老婆说得对”的样子。 这敷衍的态度让方若兰又是一阵火起,这些日子被苏泽折腾,她都快要走不动道了。 可但凡待在家里,苏泽总是忍不住要撩拨她。 方若兰眼珠一转说道:“明日夫君可有事情?” “明日?我要给恩师的书找几个手艺好的雕版师傅,下午应该无事吧?” 方若兰立刻说道:“下午就下午,我陪嫁的那几间铺子,还要请夫君陪我走一趟。” “账本上有问题吗?” “总有些自作聪明的家伙,觉得我管不好家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说完这些,方若兰轻轻看向苏泽,苏泽倒是没有任何反应,方若兰这才说道: “虽然账目上的问题很容易看出来,但是处置这些家伙还是要夫君出面。” “我明白了,那明日我陪你去。” 苏泽盯着方若兰放下的碗筷,又露出笑容说道:“娘子,吃完了?” 方若兰立刻警惕的说道:“你又要干什么!” “刚刚休战,吃完当然是要继续再战!” 方若兰再次被拦腰抱起,只可惜她的挣扎毫无效果,只是白白浪费了力气。 。。。 第二天。 苏泽总算是办起了正事,他先是在书房给福州府的汪道昆写了信,一方面感谢汪道昆的贺礼,又问候了一下房师的近况,然后苏泽又在信中道: “徽府斋人这笔名太有指向性了,咱们福建当官的徽州府人不多,万一被人联想到恩师身上就不好了,按照弟子的说法,还是取一个新的笔名为好。” 苏泽又说道:“弟子已经找好了雕版师傅,弟子觉得书中还是有些插画更生动些,等样书刊印出来立刻给老师您送去。” “此书一出,必定仿制盗版者众多,我们刊印的书籍越是精美,反倒是有防盗的功能。” “弟子想要多刊印些,来年带到江南去卖必定能畅销,先将稿费结于老师,请勿推辞。” 给汪道昆写完了信,苏泽又看起长宁卫送来的信。 就在苏泽结婚的当天,林默珺驾驶了新世界号出海,去找骚扰琉球的倭寇麻烦去了。 自从上一次斩杀了岛津家的使者之后,岛津家的船队就出现在俺美大岛附近,不断骚扰琉球的本岛。 琉球国王自然向长宁卫求助,林默珺按照苏泽的吩咐,帮着琉球训练了一批团练,挡住了岛津家的骚扰。 岛津家恼羞成怒,派出了十几艘舰船进攻琉球。 得到了消息的林默珺驾驶新世界号出海,大发神威击溃了倭国的战船。 在林默珺写来的战报中,倭国的船只技术非常的落后,用的船帆能够调整的角度很小,在风向不对的时候根本没办法行驶。 林默珺利用了倭国船只无法抢占上风位置的劣势,溜着倭国的船用炮打了一路,击沉了两艘倭国战船之后,又靠着船速追击俘虏了一艘。 要不是行驶到了靠近岸边的陌生海域,林默珺害怕新世界号搁浅,估计能全灭岛津家这支舰队。 这一战过后琉球上下更加恭顺,而靠着琉球开贡的东风,琉球皇室也分到了不少的财富。 不过林默珺在来信中也说了,随着闽人三十六家在琉球的重新得势,也有不少琉球人表示不满。 苏泽提起笔给林默珺写了回信,叮嘱她琉球人的事情还是交给琉球国王处理,现任琉球国王显然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如何平衡琉球人和汉人的关系,而且原本琉球王室也有汉人血统,这其实还是利益的矛盾。 闽人三十六家垄断了航海技术,等于掌握了如今琉球最大的收入,自然有人会不满,所谓闽人和琉球人,这不过是拿出来攻击的靶子罢了。 林默珺在信中只谈了琉球的战事,只字不提苏泽的婚事,反倒是让苏泽更心虚了。 将信合上,苏泽又找了几件从江南带回来的礼物,让人送到长宁卫去。 还有一封就是福州市舶司陶公公的信了,他也接到了宫里的差事,让他搜集灵芝进献宫里。 福建山多,日常也产灵芝,但是这东西产出随缘,而且大的灵芝也很难生成。 陶公公自然是想到了苏泽,想要请苏泽帮着想想办法。 自从苏泽搞到了龙涎香之后,陶公公已经完全信任了苏泽,听到苏泽回来结婚送上了贺礼之后,就忙着写信求援。 可是灵芝这种东西想要人工培育也需要时间,苏泽只能抱歉的向陶公公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不过苏泽还是灵机一动的写到: “灵芝不好找,但是我听说海外有麒麟。” “当年永乐帝在位的时候,郑和下西洋就从西方购得麒麟。” “正德年的佛郎机人也以麒麟进贡,还曾经得到正德皇帝的嘉奖。” “如今既然皇上要祥瑞,可以让琉球使臣联络佛郎机人,购买麒麟进贡给陛下。” 明史中确实有多次外国使臣进贡麒麟的记录,其实这麒麟就是长颈鹿,郑和应该是航行到了红海沿岸,从当地部落手里购买的。 后来葡萄牙人想要和大明贸易,也曾经从非洲运送过长颈鹿。 其实都不用去非洲,长颈鹿这东西确实很受到各国君主的喜爱,葡萄牙在果阿的殖民地应该就有动物园,饲养长颈鹿。 只要陶公公肯出钱,苏泽也不介意给他买一头长颈鹿过来。 苏泽又翻出了给林默珺的信,让她和葡萄牙人联络,搞一头长颈鹿过来,他明白喜爱祥瑞的嘉靖皇帝定然会满意,陶公公也一定会支持这个计划的。 就在苏泽合上信的时候,方爱竹在书房门外说道: “郎君,小姐准备好午饭了。” 苏泽这才推开门,他对着方爱竹问道: “雕版师傅找的怎么样了?” 方爱竹说道:“找到了三个从建阳逃难的雕版师傅,都是刻版的高手,但是,但是您说的那些画,他们要原稿才能照着刻出来。” 苏泽自然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画,他想了想说道:“城里找不到画师吗?” “这个,城里的画师怕是画不好。” 苏泽想想也是,雕版需要的画更注重线条,和时下流行的写意画并不同。 可苏泽自己的绘画技能才Lv1,他想了想说道:“去请皮埃尔神父看看,用西洋技法画画?” 方爱竹自然知道苏泽要印的书是什么,他也认识皮埃尔神父。 请一个西洋的和尚画这种图?这合适吗? 方爱竹面露难色,不过还是答应下来。 因为下午要出门,方若兰拒绝了苏泽吃饭时的毛手毛脚,两人吃完了之后方爱竹已经备好了马车,苏泽骑着马,方若兰坐着马车,开始前往方家在城里的三家铺子。 因为大明朝有任职的流官不得在当地购置田亩的规定,所以方望海在延平府担任知府的时候,并没有购买田地。 但是后来和苏泽定下婚事后,方望海为了女儿在南平县城内购买了三家店铺。 方望海在大明官员中也算是清正廉洁的了,他的铺子也都是用市场价格购买的。 也就是这三间铺子本来就是当做方若兰陪嫁购买的,李夫人派遣了方家几个老仆来管理经营。 不过方若兰昨天查账的时候,还是看出了两家铺子的问题,所以拉着苏泽过来看铺子。 方家在城里的三家铺子都是位置极好的,第一家就是药材铺,苏泽还记得这家铺子,当时惠民药局黄提举,刚开始做酸梅汤的时候,就是从这家铺子进的材料。 店铺的掌柜的和伙计也没想到苏泽和方若兰会这么快来,苏泽和方若兰进了铺子后,方若兰就寒着脸,让健妇挂上休市的牌子,锁上了店铺的门。 看到方若兰来者不善,店铺掌柜的也慌了神。 以前方家的产业也都是方若兰在管,但是人总有侥幸心理,特别是方若兰新婚,只要暂时松懈一些,掌柜的就可以从中拿些利润。 这店铺的利润一旦拿走一些,再往后做账就很难发现。 于宗远家的铺子之所以亏空严重,就是因为于宗远不会看账,掌柜的一点一点掏空的利润。 今年的利润和去年差不多,这个月的利润和上个月的差不多,那账本就很难看出问题。 所以要作假,最难的就是这第一个月。 可没想到才做了一个月的假账,方若兰就杀了过来。 “夫人饶命!”药铺的掌柜的也知道方若兰的厉害,直接开始跪地求饶。 方若兰喊着脸,她一一向伙计指出了账本中的问题,又让人去翻了库存找到了被掌柜的贪污下来的药材,这才说道: “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后家里对你也没了信任。” “这是你的身契,还有五年的契期,再加上之前对不上的账目,你向家里缴十两银子,旧账就一笔勾销。” 掌柜的脸色都变了,可无论他怎么求饶,方若兰依然不松口。 掌柜的也知道自己求饶没用了,只好乖乖的接下了身契,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方若兰当场提拔了另外一个伙计担任临时掌柜,但是也说明如果他做不好就要换人,这家店铺一共有三个伙计,方若兰又鼓励另外两个伙计监督,这才离开了药铺。 苏泽懒得继续骑马,挤进了方若兰的马车。 一想到刚刚方若兰那副贵妇派头,苏泽又有些心神摇曳,不过苏泽还是问道: “娘子为什么不送他见官?还将身契发给他?” “这等小人若是送官,肯定会胡乱攀咬,到时候反倒是惹的事情。” “他在店铺里一年薪水就有十两银子,再加上一些灰色的收入,一年足足能有二十多两,丢了这份工作才是让他最痛苦的。” “而且我当着伙计的面揭穿了他的问题,以后在南平城内他也别想再找到掌柜的工作,这才是最大的惩罚。” 苏泽拍手叫好说道:“娘子英明!” “我们年后要去南京,需将这些人好好敲打一下,只是贪点也就算了,若是仗着夫君或者爹的名头为祸一方,那才是真正的祸患。” “娘子说的都对!我们快去剩下两家吧!” (本章完) 第256章 大员岛 方若兰带着苏泽又跑了两家铺子,不过这两家铺子的问题倒不算大,敲打了掌柜和伙计,两人就返回了宅子。 。。。 等到第二天方若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被侍女翠屏服侍起床,看到贴身侍女憋笑的表情,已经升级为苏夫人的方大小姐用力拧了一下面巾,到现在她的身子还是酥酥的。 “夫君呢?” “姑爷已经出门了,说是要去看什么雕版画稿。” 听说苏泽已经出门,方若兰觉得又是轻松,但是心中又有些失落。 不过她也清楚,男人是不可能天天待在家里的,就像是她爹方望海从中进士做官之后,家里就随着父亲到处迁徙,以前才做官的时候更是每天都忙公事到半夜。 “小姐是想姑爷了?” 方若兰脸一红说道:“谁想他了,趁着他不在家,我可要好好办办正事!” 翠屏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容,如今府里都知道姑爷和小姐恩爱,八卦传的满天飞。 作为贴身侍女翠屏,只觉得那些八卦都没有现实夸张!只不过翠屏嘴紧才保住了秘密。 方若兰如今一副荣华焕发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多了几分为人妇的风情,这自然都是姑爷的功劳。 “发什么呆,去把宅子的地图拿来。” 这座宅子是苏泽为了结婚,从南平一名富商手上买来的。 宅子虽然不小,但因为是商人的宅子,所以里里外外总有些小气。 这倒不是因为富商没钱修建宅子,而是因为大明朝对于宅子的样式规格也有严格的规定,商人虽然有钱但是房子也不能逾制。 毕竟房屋和衣服不同,如果有人检举衣服逾制,大不了脱下来烧了。 但如果是房子逾制,总不能当场砸了吧。 苏泽已经是举人了,而且是一省解元,这宅子的大门自然要改造一下。 方若兰拿起笔,在地图上勾画了几笔说道: “拿着夫君的帖子,去请县衙的显扬小叔看看,请县衙工房派个大工,出一张图纸来。” 这种事情并非是官宦人家的特权,而是在吏员收入不足的大明朝,大部分吏员都会出来“兼职”。 虽然说盘剥百姓是最省事的,但也不是所有的吏员都有资格去盘剥百姓。 工房这一类的房头能够捞油水的机会不多,反而这种出图纸的外快比较多。 翠屏连忙应下,方若兰又看着主屋前的花园皱起眉。 这宅子的原主人也是下了本钱的,主屋前的花园也是有些设计在的,但是造景实在是太俗。 方若兰想到自己泉州祖宅中的枇杷树,又对翠屏说道: “你让人去街上买棵枇杷树苗来,我要在这里种棵树。” 等到苏泽返回家里的时候,方若兰正在亲自铲土,看到翠屏扶着的枇杷树苗,苏泽立刻走过去说道: “娘子怎么种起树来了?” “想起来泉州家中也有一颗枇杷树,小时候经常吃上面的果子,所以也想在家里种一棵。” 苏泽扶着树干说道:“别种了,不吉利。” 方若兰疑惑的说道:“我可不曾听说种枇杷树有什么不吉利的?” 苏泽立刻说道:“就是不吉利,若是娘子想要种,我们在茶园开一片山头种就是了。” “方爱竹,把这棵琵琶树送到茶庄去种。” 说完这些,苏泽不由分说的抱起方若兰说道: “娘子想要种什么树都行,就是别种这枇杷树。” 方若兰看到苏泽认真的样子,只好说道:“不种就不种,翠屏明日买一棵月桂树回来好了。” 看到方若兰终于改了主意,苏泽抱着她向卧房走去。 方若兰见势不妙,却被苏泽死死的抱住。 翠屏和方爱竹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两人各司其职,遣退了卧房附近的仆役。 翠屏还要去准备两人“休战”时候的饮品和瓜果糕点,方爱竹又喊来了侍女守门。 。。。 就这样到了十一月,方若兰总算是等来了“休战”的日子,她得意洋洋的推开苏泽,这都让苏泽好不郁闷。 与其看得到摸到的吃不着,搂搂抱抱不能动。 苏泽决定还是取忙起了正事。 方爱竹传来印刷坊的消息,很显然皮埃尔神父的写实派画风很有震撼力,吓得几个雕版工人不敢动刻刀,都怕被官府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抓起来。 不过老神父的人物还是太西方了点,苏泽也只能让师傅先做雕版印刷,然后将插画原稿装订起来寄给汪道昆,这插画还是要原作者来决定。 听说江南地区有精通刺绣的绣娘,能够在丝绸上绣出惟妙惟肖的图像,苏泽准备到了江南再想办法制造更加精品的版本。 陶公公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经过琉球使者从中串联,市舶司还真的联系上了佛郎机人。 没想到佛郎机人手上还真的有“麒麟”! 原来这是葡萄牙人从非洲运到印度的,他们本来准备进献给卧莫尔帝国的胡马雍大帝的。 只不过今年胡马雍大帝暴毙而亡,帝位传给了他年仅十三岁的儿子。 卧莫尔帝国进入到了权臣执政的时期,对外政策更为保守,拒绝了葡萄牙人觐见和献祥瑞的请求,于是这只可怜的长颈鹿就留在了果阿的总督府动物园中。 如今的琉球人是大明朝对外贸易的重要窗口,各种外国货物只要在琉球贴个牌子,就能成为琉球货物送入大明朝交易。 葡萄牙人做梦也想要和大明合法贸易,当琉球使臣提起“麒麟”之后,浪白沙的葡萄牙大船东立刻拍胸脯表示,一定将“麒麟”安好的从果阿拉到福州港! 不过陶公公也是稳重人,他在信里说要等到“麒麟”到港养定了之后,再向皇帝报告这件祥瑞。 这年头海运牲口的死亡率极高,要是“麒麟”死在半路上那就不是天降祥瑞了,而是天降不祥了。 苏泽自然也是很赞同陶公公的稳重。 陶公公在来信中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从福州府出发北上前往上海的第一批粮食商人,在江南高价出售粮食,又换来了苏州府的丝绸返回了福州港。 陶公公看到了商机,收购了这些商人手里的丝绸,又将这些丝绸“卖”给琉球人,狠狠的赚了一大笔! 从海洋贸易中赚到了甜头的陶公公,已经不满足从商人手里购买了,他直接让福州市舶司抽调商船,准备自己做这个买卖。 不得不说陶公公还是仗义的,他写信给苏泽就是问他要不要入股,同时也请苏泽提供一些海贸的建议,主要是如何规避被言官弹劾的风险。 苏泽不由的感慨,没想到陶公公在经济上有这份才能,无师自通的发现了东亚最赚钱的航线。 苏泽再次提起笔,向陶公公写信,鼓励他发掘这条航线,又说了江南的情况,富庶的鱼米之乡江南缺乏粮食,低廉的南洋粮食运到江南肯定能大赚一笔。 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十一月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苏泽需要送上礼物的人更多了,看着送礼的清单他不由的头大起来。 这些事情还可以交给方若兰处理。 但是想到过年还要带着方若兰回长宁卫,苏泽又想起来了百户府中那道人影,没由来的又觉得心虚起来。 但是最近林默珺的来信中提到了移民开发的事情,苏泽不得不提前返回长宁卫一趟。 与此同时,林默珺也在为过年前做最后的准备。 这些日子,林默珺都在穿梭于东奥岛和长宁卫之间。 按照苏泽的吩咐,林默珺一直在搜集愿意出海的移民。 在福州和琉球的贸易正式开始之后,林默珺也按照苏泽的吩咐,以琉球使臣的口吻,向大明朝请求在澎湖地区“晒货”。 在如今大明版图中,澎湖地区是泛指的一片区域,是包括澎湖列岛和大员岛(某岛)两块地区的。 大明朝在曾经在泉州设立了巡检司,专门负责巡逻大员海峡,阻止沿途百姓登陆澎湖列岛和大员岛。 其实从宋代开始,就已经有不少东南地区的百姓自发的登陆澎湖列岛和大员岛,在明初的时候大员岛上就已经有百姓上万人了。 但是在洪武年执行禁海令之后,朱元璋强行将已经在岛上拓荒的百姓迁回福建广州,同时严令任何百姓出海。 后来禁海令执行完毕,澎湖巡检司荒置。 但是在嘉靖年间,因为倭寇入侵的原因,嘉靖二十年重新设立澎湖巡检司,这一次巡检司被设在了金门岛和澎湖列岛上,主要任务就是防备倭寇,同时也打击沿海的走私。 在巡检司设立之初,确实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但是到了今天,十几年过去了之后,巡检司的职能也在飞快的下降,特别是对出海拓荒的百姓,巡检司基本上也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很多在本地活不下去的百姓都偷渡澎湖列岛和大员岛。 在林默珺第一次登陆澎湖列岛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在距离澎湖巡检司驻地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小型渔村。 因为倭寇频繁,所以澎湖巡检司也基本上不再巡海,林默珺和澎湖岛上的渔民取得了联系之后,在澎湖渔民的带领下,还偷偷的登上了大员岛。 如今聚集在大员岛上的大部分都是福建人和广东人,而他们聚集的是今天被称之为“台南”的大员岛东南地区。 林默珺在当地渔民的带领下,从一片小海口入港,很快就发现了这座天然的良港。 如果苏泽在,肯定能认出这座港口的名字,这就是后来荷兰人占据大员岛之后设立的要塞城市,也是后来郑成功收复大员岛之后设立的都城——安平城,也叫做热兰遮城。 不过现在这里不过是一个福建移民自然建设的小型港口和渔村罢了。 林默珺向本地向导打探消息,这座小渔港名叫“小泉州”,应该是用来纪念他们是从泉州离开故乡而命名的。 林默珺详细考察了“小泉州”,这座渔村大概有五百户百姓,不到三千人的样子。 除了出海打鱼之外,他们也在港口附近拓荒种田,小泉州自然没有官府,岛上的百姓聚集城乡社,推举了一家姓邵的大家族族长来领导。 林默珺甚至还在小泉州见到了一座福建风格的妈祖庙,庙里还有一名和九姑婆年纪差不多大的瞎眼庙祝。 对于林默珺这样的外乡人,小泉州的百姓还是相当的警惕的,不过作为一名成熟的水师将领,林默珺还是看出来这座港口的得天独厚条件的。 出海口狭窄,只需要设立要塞就能扼守舰队。 沿海暗礁众多,峭壁也多,大舰队也不容易从这附近登陆,能够保护纵深地区的安全。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这里太过于炎热,导致这里经常发生疫病,用当地的话说就是“瘴气”多,当地百姓也没有医生,遇到病只能找妈祖庙的瞎眼庙祝治疗。 林默珺让人带信给苏泽,讲述了大员岛上的见闻,果然苏泽接到了林默珺的信之后就坐不住了,辞别了新婚燕尔的方若兰,返回了长宁卫。 (本章完) 第257章 药,种子 “阿泽哥回来了!” 林良珺冲进了百户府中,林默珺正准备站起来,但是她还是坐正了身体,对着弟弟说道: “回来就回来了,你大叫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大步的走进了百户府,林默珺瞪了愚蠢的弟弟一眼,林良珺伶俐的跑了出去。 林默珺看着手上的兵书,冷冷的说道:“没想到苏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新婚就要冷落你那娇妻吗?” 苏泽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不过他还是笑着说道:“这长宁卫都亏了百户操劳,这不是收到你的信就回来了吗?” 林默珺放下手里的兵书说道: “看来这位新娘子的魅力,还不如大员岛大呢?” 苏泽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林默珺这才说道: “也不知道你总是惦念着大员岛干什么,现在岛上就这点人,而且我也看到,岛上都是密林,想要开发难度很大。” 其实这么大的一座岛,如果好开发大明朝廷也不至于放着不理,大员岛之所以从三国被发现以来一直荒废着,只有零零星星的开发,其原因也是因为这座岛实在是太难开发了,或者说在工业时代来临之前,开发成本太高了。 如今整个大员岛上都是热带密林,而岛屿中间则是连绵的山脉,想要将这些雨林砍伐改造成良田,不仅仅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工具设备,还需要面对大自然这个最可怕的敌人。 就如同西方在大航海时代开始之后,最早殖民的地区是南美北美的温带地区,最早发现却距离欧洲最近的非洲却只是建立贸易站? 原因当然不是因为白人老爷心善,也不是因为非洲土地贫瘠,主要原因还是非洲大量的丛林和热带雨林,疟疾等大量的传染病让欧洲殖民者望而却步。 而等到奎宁这种抗疟疾的神药出现以后,西方很快出现了瓜分非洲的狂潮。 苏泽很清楚这一点,要开发大员岛,除了大量的移民人口之外,有两样也是不能少的。 一种是大量的工具,比如锯子锄头等工具,用来砍伐大员岛上大片的原始丛林,开辟出可以种植的土地来。 如果粮食不能自给自足,那就无法开拓出太大规模的土地,也没办法建设成后发的基地。 另外一种就是抗疟疾的药物了,奎宁如今还在南美洲,苏泽也询问过皮埃尔神父,显然他对于这种能够治疗疟疾的药物一无所知。 在现在的西方人看来,感染了疟疾的治疗方法只有祈祷上帝了。 想要取得奎宁不容易,但是在中华大地上还是有一种可以用于治疗疟疾的神药的,那就是青蒿素了。 青蒿素是从黄花蒿中提取的,而黄花蒿是一种在中国广泛分布的野草,在中国的东南部地区都有生长,苏泽在福建的山里也见过这种药草。 胡公公的工坊已经能够提取很多天然化合物了,苏泽准备让他在实验室中试着提取一下青蒿素。 不过光是提取青蒿素还不行,因为黄花蒿中肯定有很多种物质,苏泽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工艺流程可以提取青蒿素,所以在提取完毕之后还需要进行反复的实验,甚至到了最后还需要在病人身上做实验。 苏泽想到了远在江南的李时珍,当时就应该将李时珍带回来。 不过等到年后,苏泽准备乘坐海船前往上海,如果这条航线稳定下来,从上海来往福建也只需要十几天的时间,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翻山越岭了。 看到苏泽正在思考,林默珺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的翻着兵书。 十一月的福建已经冷起来了,长宁卫又在海边,海浪拍打着峭壁,发出一阵阵的浪涛声。 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林默珺,静静地听着浪涛,看着手里的兵书,再看看对面的苏泽,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种安宁的感觉。 等到苏泽思考完了,他这才说道: “等开了春,大员岛你就别去了,等到蚊虫苏醒就有可能闹疟疾了。” 林默珺心中一暖,苏泽继续说道: “开发大员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 林默珺点点头,拓荒这种事情确实着急不了,雨林砍伐之后还要熟地,还要修建防洪的水利设施,没有个几年的水磨工夫,根本没办法弄好。 听到苏泽这么说,林默珺一直紧绷着的心也松了一些,自从接到了苏泽结婚的消息之后,她就经常在海上忙碌,如今见了苏泽,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俞世伯又给我写信了。” 林默珺将一封信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他对乍浦之战的总结。” 苏泽连忙接过信封,这可是当世一流将领的战后总结,这可是相当重要的一手战争资料。 【阅读俞大猷战果总结,兵法经验+50,Lv8,200/4000】 信上果然俞大猷对于乍浦之战的惊讶总结,在信中俞大猷首先是感谢了林默珺所献的鸳鸯阵。 早在苏泽同意之后,林默珺就将鸳鸯阵的阵法和操练的方法一五一十的写给了俞大猷。 其实鸳鸯阵这种小队作战的阵法,也不是凭空出现的,从宋代就传承下来的三才阵,就是一种攻守兼备的团队作战阵法。 对于俞大猷来说,鸳鸯阵中最重要的是训练的方法。 苏泽在俞大猷的来信中,也知道了如今明军的基层军事素养已经拉胯到了什么地步。 其实之前从长宁卫这边,苏泽已经感受到了沿海卫所的海防松懈,可是没想到整个大明卫所的基本军事素养,都已经拉胯到了这个地步。 很多世袭千户百户都已经断了武将世家的传承,甚至连基础的操训都做不好。 最让俞大猷震惊的就是浙江一些卫所的士兵,甚至连左右都分不清楚! 左右都分不清,更不要说是列阵行军扎营作战这些高难度的操作了。 俞大猷对于浙江卫所兵的素质已经绝望了,他能够在乍浦之战中取得不错的战果,靠的就是从浙江募的浙兵。 胡宗宪主政之后,遣返了前任张经调往浙江的客兵,改由将领在浙江当地自募本地兵。 胡宗宪听取了俞大猷和戚继光的建议,从矿盗和狂徒中招募士兵。 不过很显然俞大猷对于这些新招募的士兵也不是很满意。 他在给林默珺的信中,就抱怨义乌人贪财,只要军饷或者赏钱稍有不足,就会串联闹事。 但是和俞大猷一起抗倭的戚继光,称赞义乌的人“尤事血气,一战之外,犹能再奋,但不听号令,胜则直前不顾”。 最后在胡宗宪的拍板下,戚继光和俞大猷各自在金华、义乌等待招募了三千人的“浙兵”,这也是取得乍浦之胜的本钱。 在俞大猷的信中,对于浙江未来的抗倭局势充满了信心,他的上司胡宗宪对他言听计从,他和士兵同甘共苦一同操练,又有戚继光这样的志同道合的好友,他在信中大发宏愿,说东南倭乱三年可平! 苏泽看完了信之后,嘴角却露出笑容。 林默珺很熟悉苏泽的笑容,她立刻问到: “看来苏先生是对余世伯的预测不认同了?” 苏泽也没想到林默珺竟然这么了解他,他点头说道:“是啊,俞总兵对于抗倭局势太乐观了。” 林默珺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苏泽说道:“抗倭之难,从来都不是倭寇,而是在朝廷。” “当年朱纨朱部堂是什么身份?深得皇帝信任主持抗倭,也将双屿岛攻破,东南倭寇一时销声匿迹,最后结果是什么?” “别的不说,鹿大王死后,福建的倭乱平息了吗?” 林默珺摇头,自从她不再扯着鹿大王的旗帜之后,福建沿海地区又陷入到了奇怪的动乱中。 总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倭寇出现在各地的战报中,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又不知道怎么就消失的“倭寇”,又是走私又是劫掠,就连琉球使团的商船都差点被劫。 苏泽又说道: “再说如今胡宗宪主持抗倭,胡宗宪是严阁老的弟子,朝廷中另外一派肯定不会坐视严阁老得到平倭这个大功劳,就说招安汪直这件事,等着朝堂还要起风波呢。” 苏泽说道:“军事,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俞世伯这样的武将,总以为靠着军事上的才能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他想的未免也太乐观了一些。” “古代吴有孙武,齐有孙膑,他们帮助吴和齐统一天下了吗?没有吧,最后横扫天下的秦国,靠的还是变法的商君。” 林默珺也沉默了,她想到了奋勇抗倭的父亲,在福州城外惨死,福州城内的守军却不愿意搭救。 确实和苏泽说的一样,在几次和倭寇作战之后,林默珺也没有对倭寇的畏惧。 无论是真倭和假倭,也都是普通人,他们吃了鸟铳的弹子会死,被大炮轰了战船会沉,又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妖魔。 可就算是林默珺在福建杀了这么多的倭寇,各地的“倭寇”还是越来越多。 林默珺看向苏泽说道:“所以,你是想要变法?” 看到苏泽未置可否,林默珺有些疑惑。 难道不成不变法,苏泽是要造反? 开玩笑了,别说本朝了,就算上前宋,也没有一省解元公造反的吧? 林默珺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应该就是变法了,所以苏泽才这么忙碌吧? 林默珺说道:“上一次俞世伯的信上说,要和戚将军一起编写兵书,问我能不能将鸳鸯阵也写在兵书上,推广在浙江抗倭。” 苏泽无所谓的说道:“能为抗倭做点贡献,他们要写兵书就写吧,其实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 其实军事理论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就拿日后戚继光编写的《纪效新书》来说,后来李氏朝鲜也拿着这本书去练兵,最后练出来的兵也是战斗力拉胯之极。 如果说光是有兵书,人人都能成为绝世名将了,那历史上的名将也不会这么少了。 苏泽对着林默珺说道:“俞世伯和戚将军都是一时的帅才,就是没有我们,他们也能总结出对倭作战的方法的,但愿能够让浙江少流点血。” 林默珺也点点头。 接着林默珺又说道:“对了,你上次来信说的哪几种植物种子,我在琉球的商港已经找到了。” 林默珺从房间里搬出来一个匣子,打开之后说道: “这是辣椒的种子,是从马尼拉来的华人商船上找到的,据说这种子和胡椒一样吃下去麻麻的,在大洋那边的土人很喜欢吃这个。” “这是番茄的种子,据说这种果子味道酸涩,但是当地土人很喜欢吃这个。” “玉米种子,如今福建已经有人种植了,据说产量不错,但是不抗饿。” “还有这个种子,南洋已经有很多人种植了,在澳门也有人贩卖,当地人都叫做南瓜,据说蒸熟了口感也不错。” 林默珺又拿出一个土豆和红薯说道: “这也是马尼拉商船上的,和我们在长宁卫种植的口味差不多,但是产量要比你推广的低很多。” 苏泽拿起来土豆,只看到这种没有经过选育的原始土豆个头很小,远不如苏泽带来的土豆个头大。 不过这种原始品种的种子也很有价值,只可惜苏泽的种田技能才Lv5,还没办法进行育种研究。 林默珺有些遗憾的说道:“不过烟草和你说的橡胶还是没找到,听那些马尼拉的华人船商说,有些西夷会在马尼拉城内贩售烟叶,只是没见到有卖种子的。” 没有找到烟叶和橡胶,苏泽稍稍有些遗憾。 林默珺能够搜集到这么多的南美作物的种子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这些新的作物,苏泽一方面打算在长宁卫附近的山里推广种植,另一方面也准备在拓荒大员的时候进行推广。 林默珺站起来,站在百户所里透过窗户看着一波波冲向岸边的浪涛,突然转头看向苏泽说道: “你要不要和我出海?”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好啊。” (本章完) 第258章 船,倭奴 长宁卫的福船上,苏泽抓着船舵,福船破开海浪,乘风而行。 林默珺则站在苏泽身边,仅仅是近海航行,苏泽的【航海】技能没有加成,也只有Lv5的样子,所以他的操作还是有些生疏。 但是在近海航行也足够用了,林默珺确定苏泽能够驾驶福船之后,就不再看着苏泽操舵了。 对于苏泽种种逆天的学习能力,林默珺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天才吧,就连种田苏泽都是仅次于林七叔的,区区驾驶船只,苏泽能学会也是正常的。 这一次航行的目标依然是东奥岛,作为长宁卫最重要的海外基地,苏泽要去东奥岛上看看。 林默珺说起来这些日子东奥岛上的变化。 “现在东奥岛已经是琉球使团停靠的中转站了,琉球船只经常会登上东奥岛休息,再前往福州港。” “不会走漏风声吧?” “不会的,外海的岛屿这么多,能掌握航海图的只有闽人三十六家的首领,普通船员只知道停靠了一座岛屿而已,根本不知道是哪座岛屿。” 林默珺又说道:“我们要运往福州的货物,也都要在东奥岛装船的。” 苏泽点点头又问道:“朝廷不是一年一贡吗?怎么听这个意思琉球商船经常前往福州?” 林默珺笑着说道:“这位陶公公也是个聪明人,虽然是一年一贡,但是允许琉球船只多次进港福州,只是等到一年时间到了再将所有的贡物送往京师。” “只不过琉球的商人不得私自交易,只能和市舶司交易。” “和市舶司交易利润如何?” 林默珺说道:“被压价的厉害,回赐的丝绢也是加价厉害,但是大明货物实在是太紧俏了,还是有的赚的。” 苏泽也算是明白了大明朝恐怖的商品竞争力了。 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全世界都想要和大明做生意。 靠近的倭国、朝鲜、琉球不说了,南洋诸国也都恨不得能天天朝贡。 葡萄牙人更是想了多少办法要和大明朝通商,甚至伪造成朝贡国过来主动做生意。 这也没办法,丝绸、瓷器、茶叶等产品,全世界能生产的也只有大明了,这三项产品的利润之高,也是沿海地区倭寇屡禁不止的原因。 另外一件事情也能说明大明朝恐怖的贸易能力,就在隆庆开关之后,倭寇石见银矿每年所产的七成银子都流入了中国,通过海上贸易让大明朝迅速从一个贫银国变成了一个以银子为基本货币的银本位国家。 甚至可以说在鸦片贸易之前,用坚船利炮打开清朝市场的列强,也发现了和中国贸易总是买的多卖出去的少,和清朝贸易反而是亏本的事情。 这就是大明朝恐怖的贸易能力,通过披上琉球朝贡的皮,实际上进行海外贸易的福州市舶司开张之后,曾经冷清无比的琉球本岛,立刻成为了东亚的贸易中心。 林默珺说起了长宁卫目前的产业: “我们出口海外的主要产品是红茶、柑橘和乌梅。” “卖给福州的主要产品是棉布、药品、香料和染料。” 出口海外的商品最主要的自然是红茶了,不仅仅是西洋人,现在南洋诸国也爱上了红茶,这种在海上运输不变质的茶叶,以浓香回甘的口感征服了很多原本不喝茶的人。 今年的存茶早就已经卖光了,明年茶叶的订单都已经有人预付钱了。 在有了订单之后,武夷山的茶园也迅速的转型,以往只有苏泽的茶园和熊家的茶园制作红茶,现在整个武夷山上已经有七八家茶园表示愿意明年也制作红茶,然后再委托苏泽代销。 苏泽并不吝啬于红茶制作的技术,茶叶这种产品的性质,就注定了茶叶的利润不可能苏泽一个人吞下。 打理茶园需要人手,而一个新茶庄需要几年才能出茶,而品质好的茶园更是掌握在世代为茶农的家族手里。 这也是当年蔡家要处心积虑夺取熊家茶园的原因,一座稳定出产的茶园很少有人会卖的,而建造一座新茶园的时间成本又太高,而且武夷山上适合种茶的地方也早就被人占了。 苏泽当然不想要和蔡家一样却抢夺别人的茶叶,所以他只能不断的推广合作红茶制作的技术,将更多的茶园拉入他的产业联盟中。 只要将渠道,也就是售卖的路子掌握在自己手里,那红茶买卖肯定是赚钱的。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大员岛也有大量适合建造茶园的地方,后世这里也是乌龙茶的重要产区,只要开发了大员岛,就可以掌握全部茶叶贸易了。 茶叶赚钱,柑橘和乌梅也成了拳头产品,苏泽还是有些意外的。 听了林默珺的解释,苏泽也就不意外了。 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中国船长就已经发现用柑橘和乌梅可以预防败血症了。 在东亚地区所有经验丰富的船长们,都会在出海的时候采购柑橘和乌梅,来补充海上航行时候缺乏的维生素,避免败血症的发生。 福建本身就产柑橘和乌梅,长宁卫不过是收购了这些农产品卖去琉球罢了。 除了茶叶之外,苏泽更关心棉布茶叶。 他问道:“我们长宁卫的棉布卖的怎么样?” 苏泽也知道现在长宁卫的产业大,他刚刚回到长宁卫就看到好几个大的织布坊,在林显扬嫂子陆氏的带领下,长宁卫已经成为附近最大的棉纺织基地。 光靠着背山村的棉花供应已经远远不够了,好在福建种植棉花的地方不少,在苏泽中举之后长宁卫就派出人去谈合作,和周围好几个产棉花的村子达成了长期的合作协议。 林默珺说道:“陆氏嫂嫂说,如果用长宁卫棉布的名头不好卖,让我们将棉布拉到福州,套上松江棉的名头,果然好卖多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陆氏果然有才能,松江棉布闻名天下,也只有打起松江棉布的旗号,福州府的大户们才愿意购买。 “棉花原料呢?” 林默珺说道:“还是不够,不过按照你上次的说法,海上抓的那些倭寇让他们跳海实在是太浪费了,如今都安置在东奥岛上开荒棉田呢。” 苏泽想起来上次通信的时候他确实提过这件事,没想到林默珺的行动力这么高。 东奥岛距离长宁卫也就两三天的路程,很快苏泽就看到了东奥岛上的标志性建筑物天文台了。 这一次来东奥岛,已经和苏泽上一次来的时候大变了样子。 鹿大王修建的码头已经修复完毕,甚至还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了泊位。 在潟湖最外侧的岛礁上,还按照西方的样式修建了一座灯塔,在林默珺之前的信中提过这座灯塔,实在阿方索船长的建议下修建的。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灯塔上亮起灯光,火焰的光芒在镜子的反射下,引导了福船的航向。 引航船只从港口驶出,林默珺也让人举起火把打上旗语,引航船上也亮起灯光,引导福船缓缓进港。 苏泽登上了码头,此时早些年的茅草屋子已经被升级改造成了木头屋子,而林默珺将鹿大王的天守阁改造成了百户府的样子,改成了她在岛上暂住的地方。 跟着林默珺进了她在东奥岛上的百户府,苏泽莫名的有些心虚,不过看到林默珺都是落落大方的样子,他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林默珺带着苏泽开始巡视东奥岛。 “宗远叔被陶公公留在了福州市舶司,最近福州正在抓紧建造前往上海的船只,现在船坞是宗远叔的弟子林显禄在管理。” 从登陆岛上第一天开始,林宗远就按照长宁卫的干船坞标准,在东奥岛上也建造了一座干船坞。 苏泽见到了林显禄,他记得以前在林显宗主持船坞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 但是谈起了造船,林显禄就有些滔滔不绝。 “苏先生。” “你和显扬兄弟同辈吧?叫我阿泽兄弟就行了。” “阿泽,阿泽兄弟,师傅去了福州,现在船坞主要是两个工作,一个是修复航行归来的船只。” 苏泽点点头,船只航行都是有损耗的,之所以船务和沿海港口对航海国家这么重要,就是因为船只需要定期维护。 “另外一项工作就是按照阿泽兄弟的图纸,建造快船。” 林显禄带着苏泽来到了船坞深处,苏泽看到了一艘飞剪船样式的中型船。 说是中型船,这是按照苏泽的标准,这是一艘三百料的船,其实吃水量和苏泽乘坐的福船都差不多了,换算成吨位大概是一百吨左右。 “这是按照当年袭击东奥岛的‘飞翔的荷兰人’号比例仿造的。” “师傅算过了,长途行驶的时候,飞剪船的外板是承力最大的,因此这艘船的外板都是拆的沉船和受损船只的甲板,全都是用的上等木材!” 说到了船之后,林显禄不再沉默寡言,反而有些滔滔不绝起来。 “不过还是有两个问题。” 苏泽也知道飞剪船可没那么容易建造,等待林显禄说出遇到的问题。 “第一是船帆,想要能在海上高速平稳的航行,必须要大帆,而且帆的强度必须要够,需要一次织成而不是拼接而成。” 苏泽点点头,在穿越之前他也没觉得造船是什么难事,甚至觉得只要自己随便说说,就能立刻造出近代的快船。 可实际上接触了造船行业之后,苏泽才知道这是妥妥的高科技产业。 木料处理和船只建造不用说了,就连船帆这东西,也是当今世界最高科技的行业之一。 而现在这个时代最好的船帆产地,竟然是印度地区。 是的,如今印度棉布将欧洲的棉布打的节节败退,甚至法国等一些传统的棉纺织国家都出台了限制禁令,不允许印度棉花进口。 林显禄充满信心的说道:“不过这个问题应该不大,陆氏嫂嫂已经在研究如何织造更大的帆布了。” 陆氏在纺织上真的很有天赋,当年苏泽制造纺织机后,陆氏就能维修纺织机。 听到这个消息苏泽自然非常高兴,他的织布技能等级很低,如今他手上事情众多,而且一个大男人再肝纺织技能也太奇怪了。 “第二个问题还是桅杆,需要结实耐用的上等木材制作的桅杆,才能承受得住风力,师傅说在福州府想想办法,最好能从南洋进口一些上等木料来。” 苏泽拍了拍林显禄的肩膀,鼓励他继续加油。 飞剪船的运货能力不强,但是航行速度极快,使用风帆动力就能达到15节。 后期一些设计优良的飞剪船,航速能够达到20节。 这是什么概念,一战期间的战列舰航速一般也就是15节。 如果能乘坐飞剪船,从东奥岛到上海的航行时间可以缩短到五天,那等年后去了江南之后,苏泽也可以乘坐飞剪船快速往返福建和江南。 参观完了船坞,苏泽又随着林默珺去了岛屿中央的棉花庄园。 “其实在岛上种植棉花并不好,一旦遇到风暴就要立刻覆盖上篷布,海上气候多变经常需要抢收。”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棉花田自然已经收割了,不过依然能看到一些倭寇发型的人正在开垦翻土。 “这些只有少部分是真倭,大部分都是剃了倭寇发型的大明人,不过只要是从倭的就是倭寇,和他们是哪族人没关系。” 林默珺冷冷的说道,苏泽只看到几个曲蹄人监工手持皮鞭,正在督促这些倭寇俘虏干活。 “只要能干满五年,就可以在岛上授田,不过按照他们这幅样子,估计很少人能活过五年。” 苏泽看着林默珺,只看她语气冷酷,不过想到她是能带头和倭寇厮杀的人,慈不掌兵,林默珺是个合格的指挥官。 在棉花田干活的竟然不是黑叔叔而是倭寇,苏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乱感。 他点头说道:“以后开发了大员岛,那边的气候更暖和一些,可以在岛上开种植园。” “小心!” 林默珺一把抱着苏泽滚到路边。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海鸟飞过,只看到如同白色雨点一样的鸟屎落下,那些地里干活的倭人都被淋了一头。 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林默珺立刻从苏泽身上翻下来。 苏泽也尴尬的岔开话题问道:“这些海鸟是哪里来的?” “这些是海鸭,都聚集在附近的一座岛上,我们叫做海鸭岛。” “海鸭岛?我们去看看!” (本章完) 第259章 高拱张居正(本卷完,明天新一卷) 海鸭岛距离东奥岛不远,两人乘坐小艇,苏泽就看到了大片在峭壁上筑巢的海鸭。 这种群居的海鸟一点都不怕人,见到苏泽和林默珺乘坐的小艇就铺天盖地的飞过来。 林默珺立刻举起手里的斗笠挡在头顶上,只看到鸟粪从天而降,林默珺这个海上作战从不眨眼的女将军,竟然被鸟屎吓成了这幅样子。 看到苏泽在笑,林默珺心头火气,干脆拿着斗笠就要走。 看着盘旋在头顶山的“轰炸鸭”,苏泽连忙躲到了林默珺的斗笠。 好不容易登上了海鸭岛,这些盘旋在头顶上的海鸭这才散去。 “这岛上海鸭很多,以前倭寇在东奥岛上的时候,经常有人会偷偷爬上这座岛偷海鸭的蛋,所以海鸭对人非常的戒备。” 原来如此,苏泽看着这座岛屿,只看到岛上很多地方都堆积着鸟粪,他捡起地上一块已经风干的鸟粪块,林默珺一脸嫌弃的说道: “你捡这东西干嘛?” 苏泽却看着岛上一层层的鸟粪,激动的说道:“这座岛可是宝藏啊!” 宝藏?鸟屎味道的宝藏? 林默珺看着苏泽,难道他被刚刚的鸟屎轰炸给炸傻了? 考察完毕,苏泽立刻安排人上海鸭岛挖掘鸟屎矿,这种鸟屎是天然磷肥,是能够大大增加农业产量的好东西。 听说这是能够给粮食增产的肥料,林默珺倒是信了一些,反正岛上还有不少闲着的倭寇俘虏,干脆就让他们去海鸭岛上去挖掘鸟粪石好了。 等到苏泽忙完返回南平城的时候,已经十一月底了,和方若兰自然是小别胜新婚。 在“忙碌”之余,方若兰好不容易才安排好年节的礼物,给苏泽的亲朋好友们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就在这边苏泽享受新婚后甩手掌柜的“火热”日子,大明朝的京师今年却特别的冷。 嘉靖三十五年,似乎不是一个安稳的年份。 关中大地震,倭寇进犯,俺达犯边,前阵子广东府又传来消息,盐户陈以民发动叛乱,险些攻陷了广州府城。 广州白知府花钱雇佣了佛郎机鸟铳手,协助官军一起镇压了叛乱,这才没变成大患。 虽然今年刚到任的白知府很冤枉,这些盐丁是前任知府和盐场督办给逼的造反的,但是他还是承担了驭民不利的责任,最多算是将功折罪了。 今年十一月份北方就冷的不行,十一月份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 从翰林院返回宅子的张居正,脱下身上堆满了雪的斗篷,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热汤。 朝廷正月份就要封衙了,其实在年前翰林院已经开始灵活上班了,有些老资格的翰林都开始迟到早退。 毕竟翰林院是个清贵的衙门,贵是不用说了,翰林院是为国储才的地方。 但是人才这个东西,也有有人赏识才是人才,没人赏识那就就只能在翰林院安守清贫了。 比如当年的严阁老,不就在翰林院中安守了十几年的清贫了吗? 后来要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有现在的煊赫。 张居正家是湖北的大户,靠着家中的补贴倒是能够活下去,比如这座京师城东的房子,就是张居正一入职翰林院,他爹就立刻让同乡带来银子在京师买下的。 京师的房子,以紫禁城为中心,格局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能够刚刚入职翰林院就在城东买房子,张家的实力非同小可的。 不过张居正这座宅子还是很小,前后也只有两进院子。 张居正家中也只有妻子和四个杂役,毕竟在京师生活压力还是很大的,张居正已经成家,也不好意思总是向家里要钱。 张居正和第一任妻子顾氏的感情很好,但是婚后不久顾氏就染病死了,和现任妻子王氏只能说是相敬如宾。 王氏也是出自官宦人家,等到张居正喝完了暖身的汤之后,王氏这才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高讲选的妻子送来了腊肉,说是裕王府赐下的,分一些给我们家过年。” 高讲选就是高拱了,高拱比张居正年长,也是科场的前辈,在张居正入翰林院的时候,高拱已经被选为裕王府的讲读,如今是裕王府的讲学。 这份职位在当时的人看来,其实是非常的尴尬的。 翰林官的正常升迁途径中,东宫讲学也是很好的一条路。 今天给东宫太子讲课,等到太子继位就能自动升格成帝师,在以往这可是翰林官员们挤破头都要争的职位。 可是偏偏高拱这个不是东宫讲学,而是裕王府讲学。 只是差了几个字,但是意义完全不同。 自从前太子薨了之后,因为“二龙不想见”的谶语,皇帝拒绝再次册立太子,也拒绝和皇子见面。 而嘉靖皇帝余下的皇子当中,除了裕王还有景王。 而且比起裕王,景王更得到嘉靖皇帝的喜爱。 高拱这个裕王府讲学的前景,也随着裕王的地位开始不明起来。 而近些年来,随着清流开始支持裕王,严嵩之子严世蕃也开始亲近景王。 众臣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严嵩的立场,但是在严世蕃亲近景王之后,对于裕王的未来也是巨大的打击。 高拱的性格直率,如今的位置又敏感,所以和群臣的交往都很少。 但是高拱却很欣赏张居正,自从张居正返回翰林院之后,高拱就经常拉着张居正一起键政,讲述他自己的抱负和未来的施政方案。 张居正性格比高拱要内敛些,所以每次都是高拱说,张居正听,两人颇为相得,经常在休沐的时候聚会,两家女主人也很熟悉。 张居正吩咐道:“把老家送来的特产送一份给高肃卿去。” 还没等张居正说完,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张居正连忙打开院子门,就看到了站在雪中的高拱。 “肃卿兄,快进来!” 张居正立刻将高拱迎接到了院子里,王氏又立刻让侍女端来热汤。 张居正拉着高拱进了书房,等到炭炉烧起来,高拱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京师的炭价都涨了这么多倍了,叔大还用得起木炭?” 张居正也笑着说道:“石炭有毒,我是荆州人怕冷,这点钱还是应该花的,今年确实难熬啊。” 高拱也叹了一口气说道:“严阁老带头捐了一半的俸禄以济大工,六部九卿衙门的堂官也捐了,逼着下面的官员也跟着捐,他们怕是不知道京官的日子有多难熬吧,听说已经有个兵部的郎中把衣服都当了买柴取暖了。” 大工就是皇宫工程,今年发生的三大殿火灾,在火灾发生之后嘉靖皇帝就下令工部重修。 但是工部估算,重新修建三大殿至少需要三十万两银子,在如此巨大的亏空下,老朱家的宗亲慷慨解囊,向皇帝一共捐了一万两银子。 听说接到单子的那天,嘉靖皇帝将铜罄都敲麻了,大明朝这么多皇室宗亲藩王,最后就凑出了一万两银子! 要不是后来锦衣卫和东厂在南京的优秀抄家表现,以及方望海上缴的钞关税,估计连三大殿开工的银子都凑不齐! 在这种情况下,内阁首辅严嵩带头,捐掉了自己的一半俸禄,用来资助大工。 首辅带头捐了,内阁大学士自然也要跟上,次辅徐阶等一众大臣自然也跟着捐。 内阁都捐了,六部尚书侍郎们也开始捐,到最后整个京城官员俸禄减半,用来资助大工。 就连张居正这种翰林院的清流官,都被迫捐掉了一半的俸禄。 高拱不满的说道:“阁部大员们当然不在乎这点俸禄!可是京师那些低品官员一家老小都指望俸禄开锅呢!今年京师米价和炭价飞涨,这样下去可要冻死人了!” 对于高拱的不满,张居正只是安静的听着。 高拱家里也同样不穷,他父亲就是进士,曾经官至光禄寺少卿。 高拱家的房子要比张居正的宅子还要大,是当年他父亲在京师当官的时候购下的。 而且他在裕王府讲学,裕王府隔三差五也都有赏赐,他不过是替着整个京师的官员义愤。 再这么下去不能聊了,张居正连忙说道:“肃卿兄,慎言!” 高拱也明白自己失言,捐款这事情确实不好议论,你说君父家的宅子烧了,捐钱给君父分忧也是臣子的本分。 高拱只是不满六部九卿衙门这种逼捐的行为。 高拱比张居正还要大十二岁,但是性格上反倒是不如张居正稳重。 他发完了牢骚说道: “胡宗宪给户部上书,要以浙江钞关税为抵押,发行抗倭捐,这事情在户部争论了好几天,听说严阁老和户部尚书把这件事上奏到陛下那边,这才通过了。” 高拱是裕王的讲读,自然要比张居正的消息灵通些。 高拱知道张居正关注钞关税法,他打听到了消息就过来告诉张居正这个消息: “听说能这么快通过,南京户部那位方侍郎也附属赞同是主要原因,你不是说那位方侍郎是满朝财臣第一吗?他竟然会同意胡宗宪这么干?” 高拱和张居正都是翰林官,也就是未来的储相。 储相毕竟还不是相,他们一个裕王府讲读,一个翰林院编修,自然没资格执政。 嘴炮键政就成了他们经常做的事情。 张居正极力赞颂方望海,认为他的钞关税法是“天下第一良法”,还说方望海是大明“第一财臣”。 张居正也是聪明到极点的人,他很快明白了高拱的意思,在之前方望海因为升迁太快,所以没有派别烙印。 如今他让出钞关厅的利益,帮助胡宗宪在浙江抗倭,高拱担忧的是方望海和胡宗宪合流,也就是投靠了严党。 这才是高拱最担忧的事情,如今有着严党印记的胡宗宪在浙江抗倭,如果再有了方望海这个“理财能手”的帮助,严党就更加势大了。 作为清流一党,高拱自然为这件事忧虑。 “肃卿兄,我知道你急,但是先别急,可否将抵押钞关税发债的事情,详细说给我听?” 高拱坐下来,将胡宗宪上书的全部内容,详细的讲给张居正听。 听完之后,张居正说道:“妙啊!” 高拱又着急,张居正说道: “依我看,此举反而是方望海借了胡宗宪的势,如此在浙江钞关税法成也!” 高拱还是不解,张居正解释道: “从这次江南的经验看,若不是这次倭寇入侵,让钞关厅办起来团练,钞关税早就破产了!” “收税这件事,手里没刀子不行!” “如今用钞关税抵押发债,那胡宗宪手里的浙兵,就等于成了方望海的刀子,必然能从浙江商户身上割肉!” “肃卿兄,你说是谁帮了谁?” 高拱还是说道:“可若是来年浙江巡抚衙门不还钱呢?” 张居正说道:“发的债是盖的钞关厅的大印,如果浙江巡抚衙门不给钱,那钞关厅完全可以自己发后一年的债,也能补齐钞关税啊?” 高拱恍然大悟,张居正又说道: “而这个债,也是很妙的,谁能发债,谁就能募到钱,国初的宝钞没有任何钞本,依然能维持用了两朝,如今有钞关税做抵押,谁掌握了发债的权利就等于掌握了金矿啊!” 高拱听完了张居正的解释,恍然大悟的说道: “叔大兄的意思,还是方望海占了便宜?” “也不算占便宜,只是没吃亏,这位方侍郎真是奇人!” 高拱突然低声说道:“我听说,这钞关税法也不是方侍郎提出来的。” 其实张居正之前已经收到了汪道昆的信,知道钞关税法是苏泽提出来的。 不过他当时还是不太相信,苏泽那时候连个举人也不是,名声也不大。 高拱神神秘秘的说道:“是方侍郎的女婿,今科福建解元苏泽苏汝霖提出来的,在江南的时候,也是苏汝霖帮着方侍郎出谋划策,最后才扳倒岳州人的。” 张居正想了想,装作不知情的说道:“等等,这苏汝霖,就是写了《牡丹亭》和《南柯梦》的苏泽?” “正是他!” 张居正一改之前的平淡语气,有些期待的说道:“能在福建中解元,日后必能中进士,日后同朝为官的时候,可要多亲近亲近!” 高拱也连连点头,这等精通理财的能臣,若是能为裕王所用,肯定能大大增加裕王的实力。 (本章完) 第260章 盐法开中制(新卷求票,今天晚上加更) “夫人,东西已经全部搬上船了。” 侍女翠屏向方若兰报告,方若兰点点头,又检查了一遍行李清单,这才说道: “夫君说坐船只需要十五日就能抵达上海县,既然如此还是坐船省事些。” 虽然方若兰说的轻松,但是一众下人还是对坐船有些畏惧。 方若兰母家是泉州,泉州本身就有出海的传统。 所以在年后苏泽向方若兰建议,在长宁卫直接坐船前往上海的时候,方若兰一口答应了下来。 如今已经过完了元宵节,年前的时候方若兰就随着苏泽返回长宁卫过年。 一开始的时候,苏泽还在紧张方若兰会不会见到林默珺。 后来发现,还是苏泽多虑了。 大明朝婚后的女子虽然要比结婚前自由些,但是方若兰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子,即使回到长宁卫也很少出门。 除了跟随苏泽上了一次山,见了见苏泽栽种的海外农作物之外,方若兰也顶多和林彩娘聊了聊。 至于林默珺不过是本地的卫所百户,方若兰更是没有了解的兴趣。 在长宁卫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苏泽接到了福州府的消息,陶公公在福州府筹备的一批粮食要运往江南,于是苏泽正好从长宁卫出发,和这支船队一起出发前往上海。 若是这条航线安全,那日后苏泽就可以快速的往返福建和上海了。 这一次苏泽坐的依然是长宁卫那条福船,不过经过林宗远的改造,将福船的船上甲板都换成更结实的橡木甲板后,这艘福船也加装了四门新买的西洋舰炮。 作为大炮主义的忠实拥护者,苏泽又在船尾增加了一架佛郎机炮。 这样的火力在东亚海域已经是相当可以了,再加上随船而行的五十名鸟铳手,护送苏泽一家前往上海。 出航的时候,林默珺也没有出现在码头上,这都让苏泽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航行没遇到什么危险,方若兰还是第一次乘坐海船,对于海上的一切都非常有兴趣。 不过实际上海上的景色非常的单调,除了蓝天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很快方若兰就对这些重复的景色感觉到了厌烦。 所幸这次航行的时间也不长,等到二月份的时候,船队抵达了上海。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就在苏泽一家在上海码头卸运行李的时候,刚刚过完年,各部衙门开始重新上班之后,几道命令就从京师六部发出,飞快的向南京和十三道布政使衙门急递而去。 这些命令这么着急,自然是为了筹备重建三大殿的事情了。 首先是工部的命令,要求江西、福建、云南等省进贡皇木以资大工。 特别是云南的木材比较多,工部除了命令云南要将木头采伐出来,还命令沿途的两广,也就是广东广西两省要出钱出力,负责将木头运送到京师。 紧接着,为了筹措修建宫殿的费用,户部又命令在南直隶增发盐引,要求南京户部将这些盐引卖出,用出售盐引的钱来在江南募集资金。 最后一件事就是全国性的捐款还在扩大,在京师百官带头捐出自己的俸禄以助大工之后,南京六部衙门也带头开始“自愿捐款”,而十三省衙门自然也不能落后,全国轰轰烈烈的“自愿降薪”给皇帝修宫殿的活动开展起来。 大明官员们以“皇帝的恩情还不完”的心态,“主动”把自己的俸禄捐给皇帝修宫殿,皇帝自然也是非常的“感动”,多次表示“朕不差这点银子”! 只可惜群臣实在是太过于“热情”,皇帝也是为了不让臣下“为难”,最后还是接受了这笔主动降薪的捐款,将这笔银子用来修宫殿去了。 除了群臣慷慨解囊,身处于皇城根下,平日沐浴在皇帝恩情中的京师百姓们,也“自愿”加入到没钱出力的行列中。 皇帝在二月一日下旨,征调六万民夫加入京营,和京营的士兵一起接受工部的征调,修建三大殿去。 在京师的百姓纷纷开始逃亡,对于这些不能够主动为君父分忧,甚至还要逃跑的百姓,京师各级衙门出动出击,纷纷用镣铐和枷锁让他们悔改,被抽丁的富户也只能乖乖的交钱免役。 不过这一切还和远在上海的苏泽没什么关系,方若兰下了船之后,就坐上了前往南京的马车。 方若兰对于江南的一切都非常的好奇,不时的挑开车帘看着外面,比起福建的多山,一望无际的江南水网风景确实非常好。 等到抵达南京城的时候,方望海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派遣管家在南京城外迎接。 见到家里的老管家之后,方若兰自然又是百感交集,虽然从她出嫁到现在也才过了两个多月,方若兰却感觉和父母分别了这么长的时间。 方若兰已经出嫁,再住在方望海的府中,别人就会说苏泽是倒插门了。 好在苏泽如今也不差钱,直接在距离方望海府邸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座新宅,方若兰让翠屏安顿行李,就和苏泽一起上门拜会方望海。 “夫人在后宅等着小姐,姑爷请随老仆去书房,老爷等着见您呢。” 如此焦急的要见自己,恐怕自己这位老丈人又遇到什么麻烦事情了。 果不其然,在书房见到了一脸焦急的方望海,对方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汝霖快看看这个!” 苏泽接过来一看,这是内阁发往南京户部的公文,内容是要南京户部出售江淮盐引,为修建大工筹措五万两银子。 “这么多?”苏泽倒吸一口气。 方望海也皱眉不展的说道:“是啊,自从倭寇肆虐江北,江淮盐法一直不通,光是承兑以前卖出去的盐引都不足,朝廷发的新引要如何卖出去?” 也难怪方望海忧虑,因为南京户部的一个重要差事,就是负责整个南直隶的盐务。 盐,这个从春秋战国开始就被认定为战略资源,汉代确定了盐铁专营的政策之后,盐税就一直都是国家财政的重要组成部分。 自唐代安史之乱后,唐代财政名臣第五琦在江淮建立盐院,江南地区进行盐务改革之后,整个江南地区的盐税更是占到了全国的一半以上。 苏泽在穿越前对明代盐法也只有部分了解,于是他向方望海打听起情况来。 “岳父大人,这江淮盐法淤塞是怎么形成的,可否和我好好说说。” 方望海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开始说起了大明的盐政: “我都忘记了,汝霖没治过盐政,我就来好好说说大明的盐政,也就是开中制。” “开中制,就是我大明朝不同于前朝的盐法制度,当年创立开中制的时候,是为了解决卫所粮食供应的问题。” “我大明一共有六个转运盐使司和八个盐课提举司,这其中盐运司负责盐的仓储运输,而盐提举司则负责管理盐场生产。” 方望海喝了一口气茶说道: “这开中法大概是这么运行的,首先是由各地军卫验报我们南京户部,明确各地卫所所需要的粮食,然后由我们南京户部确定各卫所的盐引数量,这个步骤就是‘开中’。” “盐商根据各地盐提举司的榜文,将指定的粮食运送到指定的卫所,从卫所换取的凭证叫做‘仓钞’,这一步叫做‘报中’。” “盐商完成运粮之后,手持仓钞前往盐运司将仓钞兑换成‘盐引’,‘开中’的阶段就结束了。” “当然,各地盐运司是不能自行印盐引的,盐引需要他们上报仓钞核对之后,由我们南京户部核对各地‘开中’和‘报中’的账本,然后在南京户部印刷盐引给盐运司,再由他们发给盐商。” “盐商拿到了‘盐引’之后,就要前往指定的盐场提盐,这个步骤叫做‘守支’。” “盐商拿到盐后,还只能将盐在指定的区域来贩卖,所以这些盐要送到各地的批验所核验,核验完毕之后才能在本区内贩卖,一旦贩卖完毕就要将盐引上缴,这就是一次开中制的全过程。” 苏泽听完,对于大明朝盐务的体系有了一些了解。 其实说白了,开中制的出现,其实是为了配合明初卫所制度,朝廷是想要通过开中制度来解决卫所粮食后勤供应的问题。 因为明初设立的大量卫所,光靠卫所的军屯,是肯定解决不了这些卫所的吃饭问题的。 开中法,就是朝廷将粮食采购和运输外包给了商人,商人通过给偏远的卫所运输粮食,获得仓钞和盐引,然后取得盐这个国家垄断产品进行销售,从而获得利益。 苏泽也承认,开中法在设立的时候,确实是非常精妙的法,算是同时解决了偏远卫所粮食供应和朝廷盐业销售这两个问题,算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不过穿越了这么久的苏泽,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再好的办法到了这个时代,也会发生变化。 苏泽问道:“那请问岳父大人,现在盐法有什么问题呢?” 新卷,求票,这章3000字,晚上7点还是4000字,晚上12点前加更一章。 不是为了凑字数,是这一章这个字数正好。 这一卷可能有点概念性的东西,我一向认为,制度也没有好和不好,只有适合不适合。 盐法问题很大,但是具体还是执行的问题,如果只是一个新制度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历史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肥鸟这么写其实是非主流的,还是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261章 明亡于开中法废 方望海说道:“本朝的盐法,最大的难在‘守支’。”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方望海的意思,他反问道:“岳父大人,守支,就是说开中的盐商提不到盐吗?” 方望海点头说道:“本朝所说的盐法壅塞,就是指拿到盐引却在盐场提不到盐,特别是江淮的盐场,有的盐商从祖父辈就拿到盐引,孙子辈都提不到盐。” 苏泽心中感慨,果然是市场规律无法逆转,盐引壅塞这种事情会发生,其实一点也不稀奇。 在大明朝的前期,边境地区的粮食价格并不高,一般来说,一引的盐需要纳粮二斗五升,而边境地区的粮食并不高,二斗五升的粮食只需要五分银子,也就是0.05两银子。 而一引的盐,在江淮地区能够卖到五两银子。 这样巨大的利润,自然导致江淮地区的盐引壅塞,有大量商人拿着盐引提不到盐。 毕竟一个地区的盐产量也是有限的。 苏泽问道:“是不是产盐和守支两个方面都出了问题。” 方望海知道苏泽对财政的事情非常在行,却也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执掌了南京户部之后,方望海也查看过盐业有关的档案,这也是他看了大量的档案才发现的原因,苏泽竟然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方望海说道:“是的,江淮的沿海盐场,从国初以来的产量就在不断地下降,如今一些盐场的产量还不如国初的一半。” 苏泽对于盐场很了解,他手下的朱七就是盐丁出身,对于朝廷压榨盐场有着很深刻的了解。 苏泽立刻说道:“这也是必然的啊,朝廷的对盐丁还用工本折钞,今天还在给盐户发宝钞,如果不贩售私盐根本活不下去。” 处于洪武大帝的“伟大”设计,盐丁在国初的待遇还算是不错的,他们的工钱是通过折算宝钞下发的。 洪武年间的宝钞还算是稳定,这项政策没什么问题。 到了永乐年就绷不住了,宝钞到了今天和废纸一样。 可是盐丁的工钱到现在还在用宝钞支付,导致几乎所有的盐场都会有盐丁偷取盐去私自贩卖的情况的。 这个问题也很正常,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如果上面不管饭,那就不能怪下面自谋出路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盐户能够靠的就是盐,所以几个产盐的省份,同时也是私盐泛滥的省份。 明明从国初至今,所有盐场的规模都扩大了,盐丁的人数也变多了,技术上也进步了,但是盐场的产量却降低了,甚至导致一些盐场长期拖欠生产任务,商户无法守中。 苏泽冷笑着说道:“恐怕无法守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朝廷滥发盐引吧?” 方望海笑了笑不语,从孝宗开始,就喜欢赏赐宦官和亲贵大额盐引,皇帝就有把盐引赏给近臣的传统。 皇帝动辄赏赐近臣亲戚们成千上万引的盐引,这些权贵人家拿着盐引过来提盐,又有哪个盐场敢不给。 朱七这帮盐丁造反,就是因为嘉靖皇帝赏赐太监盐引,太监到了福建提不到盐,然后逼迫盐户产盐而导致的。 这种事情从孝宗朝开始就数见不鲜,两淮两江的盐场也经常发生这样的叛乱。 这些内容也都是后世讨论的很清楚的,苏泽读书的时候也知道这些内容。 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就是更加深层次的内容了。 方望海说道:“其实原本这样,盐法还是能够维持的,可是弘治五年的户部尚书叶淇改革盐法,就彻底将盐法败坏了。” 叶淇改革?苏泽用自己的【历史学】回忆了一下,问道: “是不是开中均输折色?” 方望海疑惑的看着苏泽,这件事苏泽竟然也能知道? 大明朝要让科举考试名次靠前的进士进翰林院,给翰林官优待,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翰林院中有大量国家的典籍。 这些典籍包含了大臣奏折,内阁的堂议和六部的部议记录,甚至还有大量的皇帝诏书和奏章批示。 更不要说还有皇帝的实录,也都是收录在翰林院中,可以让翰林官学习。 比如张居正在翰林院中,他的工作是翰林院编修,主要工作就是检查校对这些典籍。 这工作比较轻松,但是可以自由的查看这些资料。 国家施政的精华,就是在这些重要的档案中,这也是为什么翰林院出来的官员施政能力都不差的原因。 如同张居正这种过目不忘的神通,在翰林院中更是如鱼得水,他不断的吸收前朝各项改革变法的精华,查看当年对各种决议的讨论,通过这种方式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方望海的科举第次不高,无法进入翰林院,只能从基层一步步做起。 他到了南京户部侍郎这个层次,才能接触到这些内容,而且还仅限于户部的部议和讨论,要不是南京户部就是管理盐政,他也根本看不到这些内容。 苏泽所说的叶淇变法,实行的时间很短,很快又废止,方望海以前都是不知道的。 他也是看了大量的文档,才知道叶淇变法对于盐政的败坏。 但是苏泽竟然知道这件事,还能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件事的危害? 方望海对于苏泽的父亲更有兴趣了,难道苏泽的父亲不仅仅是大儒,还曾经做过高官? 要不是这样,怎么能解释苏泽在财政上的天分? 苏泽察觉到了方望海的异样,他连忙说道:“我也是听父亲偶然提过。” 果然如此! 不过方望海也不准备深究,反正女儿都嫁给这个小子了。 而苏泽既然清楚这件事,那就不用方望海再多费口舌了。 他简单的说道:“叶淇的变法就是,让内商拿着银子可以直接去盐运司用银子购买盐引,而不需要运输粮食换取仓钞了,这之后盐引更壅塞,一直到本朝初年,朝廷才重新恢复开中法,取消开中均输折色,但是因此导致的盐引壅塞问题更加严重,至今还有大量盐引没有兑换。” 苏泽直言不讳的说道: “说白了,叶淇的变法也是朝廷觉得盐引卖的太贱,所以想要赚更多的银子。” 方望海叹息一声,也赞同的点头。 盐这个东西就是垄断的货物,本质上就是一种人头税。 老百姓可以不纳税,但是不可以不吃盐。 而吃盐,就是一种纳税。 作为人为垄断的暴利产品,商人之所以支持开中法,就是为了赚钱。 而朝廷觉得商人从中赚了钱,又眼红这其中的利润,于是干脆推翻了开中法,直接卖盐引赚钱。 苏泽说道:“叶淇变法的问题还不仅仅是盐引壅塞,如今北方边防的问题,也源自于叶淇变法!” 苏泽这句话让方望海都惊讶了。 他是南京户部侍郎,只能看到户部的档案资料,这就是方望海缺乏翰林院锻炼的短板之处了。 他目前的才能也这是户部侍郎的能力,无法通盘考虑国家的全盘问题。 而这种对全方面能力的思考能力,往往是最需要眼界的。 如果用系统来分类,海瑞这一种能够为民做主,处理好府县的案件,能够治理好地方的官员,差不多是Lv10级的。 方望海这种能够推进某个新政,或者和胡宗宪能够协调几个省的人事和财政,这算是封疆大吏的能力,也就是Lv15级左右。 再往上的,就要能通盘考虑全国的政策,协调全国的人事,这就是Lv15以上的宰辅之才了。 方望海如今连Lv15都没达到,靠的是苏泽帮着他参谋和打补丁。 而现在的高拱和张居正也还只是Lv15不到的选手,属于理论经验丰富但是没有实际操作经验的。 如今整个大明朝,能够超过Lv15的,也就只有严嵩和徐阶这两位了。 这也是为什么嘉靖皇帝怎么也都要用这两个人的原因,因为他们不仅仅是资历,而且是能力确实是大明朝最顶尖的。 苏泽按照的记忆,开始复盘开中法。 “岳父大人,其实开中法所的这点钱,比起国家财政并没有多少。” 方望海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其实这也是当年为什么叶淇能够进行改革的原因。 苏泽说道:“唐代第五琦在江淮设立盐院,靠着江淮的盐政就支持了唐肃宗平定安史之乱,唐军屡败屡战重新夺回关中,都是盐法的功劳。” 方望海是读过这段历史的,当年平定安史之乱除了郭子仪的功劳,第五琦也是功劳很大,靠着大运河为大唐输血,仅仅靠着江淮的赋税,就供养了大唐的军队。 由此可见盐法的暴利。 可是本朝的盐法,朝廷从中获利其实并不多,或者说和整个财政的大盘子相比,明朝的盐法并不是一个赚钱的项目。 苏泽继续说道:“本朝的开中盐法,其实和边镇制度是相辅相成的。” “其实从成化年开始,朝廷就开始默许仓钞的交易,而从这个时候盐商就已经分成两种。” “一种是北方边镇的商人,他们主要是将粮食运送到边镇,然后换取仓钞,但是他们不会去‘守中’提盐,只是将仓钞卖给内地的盐商换钱。” 方望海立刻点头,这部分内容他也是看过的。 苏泽继续说道:“内商拿到仓钞,再兑换成盐引去卖盐,双方可以说是都有利可图。但是那时候边商实力大,控制了仓钞的买卖和定价,但是他们在江淮也缺乏关系,无法守中,所以只能卖给内商仓钞,双方就是一个互相制约的关系。” 方望海点头,在进行筹建钞关税的时候,他对于商业也有了很深刻的理解,苏泽说的这些都是他能够想象到的,和他看过的南京户部档案对照,苏泽说的确实是实情。 苏泽继续说道:“而边商,也是维持边镇低粮价的重要原因。” 这个观点超出了方望海的理解了,他问道:“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因为商人逐利,也是因为成本。” “开中,只需要将粮食运送到边疆卫所就行了,边疆粮价低,对于这些边商是有利的,所以他们也会组织人手在边疆屯田,这就是所谓的商屯。” “因为商屯,边商只需要在边疆直接购买粮食,就可以以低价换到仓钞,诚然,他们是赚钱的,但是也维持了边疆的低粮价。” “这从国初的粮价可以看出来,国初边疆粮价和内地差距不大,可是现在呢?如今辽镇的粮食要二两银子一石了吧?” 方望海点头,这个情况他也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边疆的花费越来高的原因。 一方面,是卫所的战斗力下降,需要更多的士兵戍边,还要给士兵发钱。 另一方面,就是边疆的粮食价格太高,朝廷需要花费更多的钱购买粮食,而且还要将粮食运送过去。 “而叶淇改革开中法,就让边商彻底了没利,边商从此一蹶不振,商屯也就撤了,从此边疆的粮价自然是节节攀升。” “而内商呢?一开始他们是得利的,因为他们不需要从边商那边购买仓钞,只需要直接从盐运司购买盐引就行了,可是随着盐引滥发,以及朝廷涨价,内商也渐渐赚不到钱了。” “而如今整个江淮最大的盐运司就在淮安,叶淇就是淮安人!” “等到本朝初年恢复开中,边商基本上都死了,内商也没几口气了,开中已经成了亏本买卖,守中也提不到盐,而朝廷的盐引也卖不出去了。” 方望海拍案说道:“叶淇贼子误国啊!” 方望海没想到,叶淇一个小小的盐法改革,竟然引起了边疆粮价上涨,朝廷边防费用大大增加,甚至完全破坏了整个盐务。 苏泽也在感慨,恐怕叶淇也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等到了明末,边地的粮食价格已经到了十两银子一石,那时候朝廷的全部收入都砸到边疆,也无法平定边患,大明就真的灭亡了。 就这样,皇帝还在滥发盐引,想要通过发行盐引捞钱。 专制皇权下,盐法和宝钞一样,最终都在贪婪无度中走向灭亡。 这样的滔滔大势,绝对不是一条鞭法能够挽回的。 可是方望海却看着苏泽,等待他解决这个问题。 晚上还有一章,十二点前 (本章完) 第262章 解决方法(三更,求票) 看到方望海的目光,苏泽首先是摇头。 “如今边商和内商都疲敝,朝廷想要通过发行盐引从他们身上捞钱,恐怕已经没有几家能掏出来了。” 方望海沉默了。 苏泽说的没错,曾经的北方边商,早在上任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凋敝。 那些曾经能够在边境组织上万人商屯的边商家族,不少已经破产,变成了普通的地方豪强。 有的则换了行业,比如在边境地区走私茶马,通过更加非法的走私贸易赚钱。 而曾经辉煌无比的内商,比如集中在淮安、扬州、泰州的淮扬盐商,也已经是元气大伤,很多家族还囤积着大量的盐引,却始终没法兑换,只能当做废纸一样传给子孙。 总之叶淇的变法,已经打垮了曾经富庶的盐商团体。 如今能够在淮南地区做盐的生意的,要么就是太监和皇帝的亲戚,要么就是南直隶的勋贵,还有就是徐阁老这种重臣家的子弟。 普通商人就算是拿了盐引,也绝对从盐场提不出一两盐来。 可是没盐就是没盐,就算是以上的这些权贵,听说盐场新产了盐也要冲过去抢,去晚了也是一点多余的盐也抢不到。 方望海心中也在骂朝廷,你朝廷光是发盐引,没有盐怎么卖? 现在谁也不是傻子,南京户部就算是直接卖盐引,也得有人来买啊! 苏泽说道:“要重新振兴开中法,我没有办法,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卖这次的盐引,小婿还是有办法的。” 方望海眼睛一亮,苏泽果然有办法! 他俩忙说道:“汝霖快点说!可别吊我胃口了!” 苏泽慢慢的说道:“岳父大人,这两淮两江的盐法壅塞,可不是天下所有地方的盐法都壅塞的啊?山东、福建和广东的盐,就没有江淮这么紧俏,特别是山东,早就已经是无中可开,根本没多少人在山东取盐。” 方望海眼睛一亮,是啊,苏泽说的没错啊! 南京户部总管天下盐政,方望海当然知道苏泽说的是对的。 这就要说开中法的问题了,这大明朝的富庶程度和人口稠密度是不同的,所以各地的盐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开中法又规定了,一个地区的盐只能在本地区贩卖,这也就导致了各地盐价完全不同。 比如山东地区,整个山东也都是盐的老传统产区了,从战国的时候齐国就开始煮盐了,所以山东的盐产量是不低于江浙的。 可也因为这样,所以从国初执行开中法的时候,商人就不愿意在山东开中。 山东的人口少,私盐多,盐商开中了在山东贩盐,可能根本赚不到多少钱。 而和山东相隔的江淮地区,只要能从盐场守中拿到盐,那就是几十倍乃至百倍的利润。 苏泽提到了山东的盐多,江淮的盐少,山东盐场的盐过剩还有结余,江淮盐场的盐不够用,方望海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但是方望海又皱眉说道:“可是要将山东的盐运到江淮,耗资巨大,而漕运衙门上下中饱私囊者众,恐怕十份盐只有一份能运到扬州。” 方望海说的也是实情。 之前就说了,整个大运河的漕运,其实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户部的仓场侍郎,负责运输和存储,管理沿途码头和粮仓。 另外一个就是工部,负责漕运船只和漕运护军,而如今执掌工部的就是严嵩之子严世蕃。 方望海知道在严世蕃掌控的工部之下,漕运衙门的整体腐败程度。 就连运往京师的漕运粮食,这些漕运的蠹虫都敢动手,在纲船上偷粮,还有干脆凿穿纲船偷粮的。 上一次方钝的岳州乡党倒台,整个南京户部被血洗了一遍,可同样给岳州乡党提供漕运船只的工部,却一个官员都没有被惩处。 也难怪现在上下官员都爱投奔严党,他是真的能护住人啊! 要不是严世蕃名声太差,方望海自己都想要投了。 指望漕运运输,还不如指望江淮盐场多产一点粮食出来呢。 苏泽说道:“漕运是靠不住了,但是可以走海运啊。” “海运?” “岳父忘记了,去年江南缺粮食,不都是靠着海运从福建调集粮食,这才缓解了缺粮的问题?” 方望海当然记得,要不是苏泽联络了福州港的镇守陶公公,请福州市舶司运送粮食到上海码头,去年江南缺粮恐怕真的要饿死人了。 那一次的海上贸易,江南付出去了一些丝绸,得到了粮食。 市舶司拿到了丝绸,卖出去一些粮食。 可以说是双赢的结果。 甚至现在已经出现了稳定的贸易,福建定期有运输粮食的船停靠上海,在上海换成丝绸运回福建。 至于这么做是不是违背了朝廷的禁海政策? 主持这个贸易的,一个是刚刚得志的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一个是在宫里得宠的大太监陶公公,无论是南北直隶科道言官,都没有谁不开眼的去弹劾他们。 介于合法和非法之间的上海-福州贸易,解决了上次的江南粮荒。 而苏泽也提醒了方望海,在山东也是有海岸线的,而且也是有码头的。 比如山东登州的港口,就是朝廷规定的朝鲜国入贡的港口。 在国初的时候,朝鲜都是从陆路进贡京师的。 但是现在辽东经常动乱,陆地上的贡路断绝,所以改成了从山东的登州港口,再从济南改用运河进入京师。 所以苏泽说从上海出海,北上到登州的码头,然后从山东的盐场调盐来江淮,这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 而如今上海码头来往的船只众多,只需要征调一些就能运回盐来。 方望海的眼睛亮了,苏泽的办法是真的可行啊! 现在江淮盐引卖不掉,主要原因就是盐场没有盐,所以有钱人不愿意花钱来买盐引。 只要能够提供出盐来,那自然就有人愿意去买盐引,毕竟大部分人都知道,贩盐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方望海又皱眉说道:“山东的盐真的够吗?” 苏泽笑着说道:“盐法壅塞,需要卖出盐引,就必须要公平的处理没有兑换的旧引。” 苏泽心中已经有了一份计划,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出来。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清查核对出市面上还残存的旧引,先是要心中有数,那才知道需要多少盐才能卖得动新盐引。” 方望海摸着胡子说道:“这个简单,无论是朝廷赏赐的盐引,还是开中和折银得到了盐引,南京户部这边都有记录,只需要查一下就能大概算出来到底有多少旧引没有兑换了。” 苏泽摇头说道:“这肯定是不准的,国朝这么多年了,总有一些户部这边算不清的烂账,想要真正的弄清楚有多少旧引,小婿还是想要去扬州和淮安一趟。” 虽然盐引这个东西理论上是不可以交易的,但是实际上就和开中法第一次被废之前的仓钞一样,盐引实际上也作为一种一般等价物在江淮地区交易流通着。 比如有的家族因为欠债,就用家里的盐引拿出来抵债。 又或者有的家族要退出盐商的业务,也会将手里残留的盐引一并转让。 当然更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随着盐引越来越多,但是提盐越来越难,原本普通商人还能参与的盐务,逐渐变成了权力者的游戏。 只有有权有势的家族才能参与,普通小盐商都纷纷出局,他们自然会将手上的盐引也转让出去。 淮安是江淮盐运司所在的城市,是江北的盐业重镇。 而扬州则是整个江淮盐商的集散地,整个南直隶的水运枢纽,扬州也是盐商云集的地方。 所以苏泽想要去这两个地方看一看,了解如今盐引的流向,这也是为了能够摸清现存盐引的底细,为了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听到苏泽有办法,而且还自告奋勇要去江北,方望海感动的一塌糊涂。 方望海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将女儿嫁给了苏泽! 要不是苏泽相助,什么钞关法根本推行不了!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升到户部侍郎这样的位置! 如果这一次的事情办好了,说不定南京户部尚书就有希望了! 方望海能够混到这个位置上,也不全是靠苏泽一个人,他本人的眼光和情商也是可以的。 方望海敏锐的感觉到了,如今的朝堂上,缺乏的就是他这种“善于理财”的大臣。 这倒不是方望海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朝廷的真实需要。 随着国家财政的进一步紧张,皇帝需要的是已经不是传统的“节流”的财臣了,而是需要能够“开源”的财臣。 而且方望海比如今在朝的敛财高手严世蕃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的敛财方法基本上不刮穷鬼老百姓,被刮的士绅地主也挑不出刺来,也就是说他是名声更好的理财高手。 显然皇帝用方望海还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能通过钞关税法就火速升任南京户部侍郎的原因。 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能转正了? 方望海眼神火热的看着苏泽。 加更加更到了! 这一段写的很爽!不知道大家看的如何? 盐这个问题,算是基本上讲清楚了,肥鸟可以自豪的说,全网写明代的,没有人把大明盐业问题有我讲的这么清楚的了! 我们看历史问题的时候,往往看不清一个问题的复杂程度。 大明盐业的问题就是如此,其牵涉之广,利益关系之复杂,肥鸟这里可以说是讲的一清二楚了! 解决这个问题,马上有一场战斗剧情,这一卷主线就是这段剧情,敬请期待! 求追定啊! (本章完) 第263章 扬州盐商 “老爷,夫人说已经准备好饭菜了。” 方望海的贴身老管家在书房门口提醒道。 这下子方望海才发现,原来自己拉着女婿已经谈了这么长时间。 他连忙起身说道:“这就去!” 方望海和苏泽到了后院,只看到李夫人正在桌子上和女儿交谈。 李夫人看了看女婿,方若兰的耳朵又红了,苏泽知道母女二人估计说了什么贴己话儿。 李夫人看着苏泽这个女婿是越看越顺眼,刚刚从女儿嘴里也听到了,她嫁过去之后的这段时间被苏泽宠爱。 “什么?汝霖才来南京,你就要让他去江北?” 李夫人一下子叫出声来,她怒视方望海说道: “你当着官,天天支使我弟弟也就算了,女儿女婿刚来南京,你就差遣女婿?” 李夫人河东狮吼,方望海气的脸色发白,可偏偏又发作不得。 他也觉得理亏,从去年倭寇入侵江北后,到现在江北都有些动荡,苏泽是帮他去查看盐商情况的,自然不可能带着女儿过去。 女儿女婿新婚燕尔,就使唤女婿去做事,他这个老丈人确实不地道。 可是方望海也是没有办法了,朝廷逼迫的厉害,下发的盐引要在这半年内卖出去,方望海如今也只能指望女婿了。 苏泽连忙说道:“岳母大人,小婿也是为了国事,再说了江北距离南京也不远,大概半个月就能返回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她看向苏泽说道:“你们男人眼中就只有国事,算了算了,既然你要出去,那我就接兰儿回府住几天,如何?” 苏泽自然是笑着说道:“那当然是听岳母大人的了。” 方若兰听到苏泽一到南京就要去江北,眼神中也有些落寞,不过能够返回娘家住上几天,倒是也让她非常的高兴。 出嫁的女儿就是这样,在家里的时候都想着出去,但是出嫁了又想着回娘家。 就在这个时候,方若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反胃,她用手捂住了嘴唇,发出一声作呕声。 “兰儿,怎么了?” 李夫人看到女儿脸色苍白,连忙问道。 苏泽则走过去,抓住了方若兰的胳膊,他用手搭上了方若兰的脉搏,过了一会儿脸色古怪的说道: “岳父,岳母,要不请大夫来府里看看?” 方望海也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快快去请大夫!兰儿到底怎么了?” 苏泽的表情也有些激动的说道:“似乎是喜脉,小婿有些摸不清。” 听到是喜脉,在场众人都露出激动的表情,不一会儿一名大夫走进后院,老头子给方若兰号脉之后,立刻对着众人作揖说道: “恭喜恭喜!小娘子这是有喜了!” 李夫人的嘴角满是笑容,连忙对侍女说道:“快赏!” 方若兰的脸上也满是不敢置信的笑容,不过想想这些日子,方若兰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了。 女儿怀孕,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李夫人干脆直接让方若兰留府中,又派人去买养胎的补品,整个府内忙的不可开交。 李夫人又叮嘱苏泽要快去快回,这才放苏泽北上。 苏泽这几天也被巨大的喜悦包围了,方若兰怀孕,让他感觉到了和这方世界终于有了捆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血脉传承了。 这种微妙的感觉,让苏泽更是有了奋斗的目标。 府里有了喜事,府中翁婿二人更加有了干劲。 南京户部管理天下盐政,方望海先是派人北上山东,调集山东的存盐到登州。 在苏泽的提醒下,方望海派遣了办事周密的亲信去办,而且尽量控制风声。 方望海又让人从南京户部的库房中,翻出了历代盐引结余的账册,方望海又组织人清查这些账册,统计在发放在外还没有兑换的盐引总数。 方望海清查盐引账册的消息一放出,立刻引起了南直隶上下的关注。 南京户部虽然比不上京师户部权重,但是这盐业上的事情也关系不少人的富贵。 于是各种势力都在打听方望海的意图,这就是苏泽建议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边方望海轰轰烈烈的清查盐引,苏泽则准备秘密前往江北。 他并没有一个人前往江北,而是先去了上海缉私总团,找到了正在督办团练事务的徐时行。 “汝霖兄!” 自从苏泽返回老家结婚之后,上海缉私的事情就落在了徐时行的头上。 林德阳已经给苏泽汇报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徐时行果然是个能做事的人。 和历史上那个喜欢和稀泥的阁老不同,年轻时候的徐时行也是勇于做事,不畏权贵的。 这些日子他带领缉私总团,截获了好几艘华亭徐家的走私商船,牢牢控制了长江水道。 如今江南的大户都只能乖乖的走浒关缴税,才能将货物送出去卖。 徐时行的父亲是苏州知府,曾经在南直隶多处为官,苏泽也不和他寒暄,直接将盐引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了之后,徐时行低着头说道: “这盐引壅塞本来就是我朝的大问题,近些年来听说普通的盐商都不买引了。” “如今还能在江淮做盐生意的,也就那么几家了。” 听到徐时行这么说,苏泽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俩忙问道: “如今有那几家还能做盐的生意?” 徐时行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淮扬盐商到没有和北方边商一样完全都退出了,如今在淮安、泰州、扬州,还是几个大家族还在做盐的生意。” “淮安盐商当中,如今还在贩盐的主要是徽州人。” “徽州人?” 苏泽疑惑的问道。 徐时行点头说道:“徽州人最擅长于经商,许兄就是徽州府人,他应该比我更了解。” 苏泽连忙记下来,徐时行继续说道:“徽州商人聚集在淮安为商已经有百年了,不过他们依然以徽州商馆为领袖,定期回徽州祭拜祖先,如今淮安的徽州府商人,基本上集中在淮安的河下地区,也被称为河下徽商。” 苏泽连忙记下来,看来这些商人在淮安还是很有影响力。 从明代开始,徽商就开始活跃在商业舞台上,因为徽州人善于抱团的性格,所以徽州商人能够在明清的几次动乱中都能安然存活下来。 看来内商凋敝,但是徽州盐商还靠着报团取暖,依然能够从事盐业生意。 徐时行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两支势力也在南直隶做盐的买卖。” “一个是华亭徐家了,徐家除了松江府的棉布生意,也在做扬州的盐商生意。” “徐家还做这个?” 徐时行点头说道:“也是近些年才开始做的,但是徐家一进来就做的很大,如今扬州近乎小半的盐都是徐家拿的,小盐商只有从徐家手里高价拿盐才能活下去。” 苏泽有些意外,但是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棉布生意虽然也赚钱,但是徐阁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半华亭”,光靠稳扎稳打的棉布生意肯定是不行的。 那还有什么要比盐的生意赚钱更快呢? 徐时行说道:“其实徐家根本不对百姓售盐,他们只是从盐场拿到盐,就卖给给小的盐商让他们去贩卖。” 苏泽问道:“这不是违背朝廷的盐法吗?” 按照开中法的要求,拿到盐引提盐的商人只能自己在规定范围内销售,徐家这种行为明显违法了开中法的规定。 徐时行笑着说道:“这些小盐商都投效在徐家名下就好了,再说了徐家连盐都能拿到,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苏泽想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看来徐阁老家真的是敛财有道啊。 “最后一支能弄到盐的,就是南京城内的勋贵了。” “这其中又以临淮侯李家做的生意最大,特别是李家手里有兵,还曾经用兵包围了盐场,逼迫盐场交盐出来的情况。” “这样也行?” 徐时行摇头说道:“李家手里有盐引,强行提盐这种事情南直隶谁敢管?” 好吧,和苏泽猜想的差不多,能够玩盐业这场权力的游戏的,就是权臣子弟、勋贵和豪商。 普通的小商人也只能依附在他们麾下,从他们的嘴里吃些剩饭剩菜。 心中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苏泽又到苏州城请了许国同行,三人在缉私总团精兵的护卫下,乘船从上海入长江,三日就抵达了漕运和盐业重镇扬州。 二月扬州,寒意还没褪去,不过运河边的柳树也抽了新芽。 上一次苏泽来扬州的时候,那时候扬州还差点被倭寇荼毒,城外的粮仓被烧,城内一番凋敝的景象。 那时候苏泽只是在扬州绕道,并没有进扬州城内,但是这次来扬州,整个城市已经恢复了活力。 走在东关街市场上,看着往来运河上的舟船,看着青石古街两边的商铺,苏泽仿佛是回到了穿越前逛的商业街。 徐时行也赞叹说道:“听说东关街从唐代就已经这么兴盛了,那时候扬州还是江南海上航运的枢纽,东关街上能够买到万国货物。” 许国也说道:“杜牧有诗曰:‘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说的不就是东关街吗?” 众人纷纷点头,苏泽看着这条长街,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座城市旺盛的生命力。 整个东关街依靠着扬州东城墙,大运河从街边穿过,街对面就是装卸货物的码头。 现在的东关街可不仅仅是普通百姓逛的市场,更是整个大运河的商业枢纽,大量的货物在这里中转,到处可以见到买货进货的商人。 苏泽这一次是扮作准备贩盐的商人,许国家里果然在盐商中有些关系,在许国的帮助下弄到了一份扬州卢氏盐商的拜帖,这是一位在扬州做生意的徽州商人。 许国对苏泽说道:“卢家就在这条东关街边上,我们找人问问路。” 不会儿,方爱竹就找到一个伶俐的小厮,带着他们走进了东关街的古巷中。 七绕八绕治下,一行人来到了一座低调的宅子前。 “这就是卢大官人的寿芝园了。” 小厮拿了赏钱,喜滋滋的向众人作揖道别。 许国拿着拜帖,一个卢家的门子拿了拜帖,不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公子走屋子里走出来。 “许公子,家父外出做生意了,交代我好好招待诸位,在下卢窦,欢迎诸位!” 这个卢窦应该的是得到了父亲的交代,知道许国是徽州府的举人,态度上非常客气。 许国又介绍了苏泽和徐时行,都是他在南京国子监的同学,这下子卢窦就更热情了。 能入国子监的肯定是举人了,这卢窦也是读过书的,只是确实不是读书这块料,到今天连秀才都没考上。 但是盐商在赚钱之后,往往也会有些精神上的需求,徽州府商人也号称儒商,所以向来也是喜爱文学活动的。 比如这扬州卢家,就经常在宅子中组织文化活动,他们还会赞助一些文人雅士,所以在整个扬州城中的声望也很高。 卢窦一边将三人请进屋子,一边说道:“今日三位来的巧了,府中正在组织文会,不知道三位有没有兴趣?” 和浙江读书人喜欢组织各种讲学不同,江南的文人更加委婉些。 从江南到江北,大规模的书院讲学也有,但是更多的是更小规模的文会。 所谓的文会,其实和“沙龙”差不多,就是定下一个主题邀请一些读书人聚会,大概就和当年方若兰搞的诗词社差不多。 听说卢家正在搞文会,徐时行和许国都看向苏泽,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本章完) 第264章 归有光 苏泽参加过浙江的讲学,但是他到南直隶之后一直都忙忙碌碌的,从没有参加过文会。 既然对方邀请,苏泽倒是也想要见识一下扬州盐商的文会。 卢窦也不是傻子,他发现许国隐约以苏泽为首,事事都要看他的眼色,就知道苏泽是这一行人中的领导者。 他对着苏泽说道:“好叫几位公子知晓,今日府上有一位贵客。” 贵客? 卢窦有些得意的说道:“本次文会,是震川游学到了扬州,用我家园子办的文会。” 徐时行和许国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苏泽问道:“这位震川先生,可是项脊生?” 卢窦得意洋洋的说道:“正是归项脊也!” 好嘛,这又遇到了教科书中的名人了。 归有光,号震川先生,因为他读书的书斋叫做项脊轩,又有名篇《项脊轩记》,所以世人也都称呼他为项脊生。 归有光是苏州府人,不过他和徐时行并不是一辈人,此时他已经五十岁了。 归有光和徐渭一样,都是少年成名,早早考上秀才,但是在后面的科举中却不顺畅。 不过比徐渭好一点的是,归有光前年终于中了举人,只是会试考不上而已。 虽然科举不顺畅,但是归有光的文名却很大,如今隐约是文坛上另外一支宗派的领袖,和刑部诗社的王世贞分庭抗礼。 苏泽在嘉靖三十三年穿越,如今已经是嘉靖三十七年,他已经穿越四年了。 这四年,他对于大明朝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整个大明朝,以朝堂为核心,除了政客官员的圈子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圈子。 一个就是学术圈子,这一派目前最有影响力的,自然就是占据学术统治地位的心学。 而心学的宗主就是徐阶,因为徐阶算是心学的三代弟子,也是王阳明二代三代弟子中官位最高的,他一直邀请心学宗师进京讲学,扩张心学的影响力。 当然学术圈子中也不是心学一家独大,比如严嵩就不完全属于心学的嫡脉,虽然他不反对心学的学术,但是对于心学的态度也是比较忌惮的,曾经多次顺从皇帝的命令禁毁书院。 除了心学之外,还有脱胎于心学的泰州学派,但是这一派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比较弱,只是在南直隶等部分地区流行。 学术圈子和政治圈子联系是最为紧密的,甚至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苏泽之前在泰州讲学,就是想要借着“泰州学派”的壳子,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发挥学派的影响力。 学术权威一旦步入朝堂,就能很快的成为政坛领袖,这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徐阶了。 而心学的得势,也让更多的读书人开始研究心学,想要通过学术获得政治利益,这也是如今学术圈子喜好空谈,但是人人都要标榜研究心学的原因。 学术圈子和朝堂联系紧密,另外一个圈子就和民间联系更紧密了,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圈。 严格的说,苏泽靠着《牡丹亭》和《南柯梦》,在这个圈子也是很有名气的,只是苏泽从来没有主动参加过文人圈子的聚会。 如今大明文坛,主要是两个山头。 一个是被贬谪到云南的杨慎,杨慎是本朝大礼议斗争的失败者杨廷和的儿子,虽然政治上失意,但是杨慎的文学造诣非常高,他的作品一问世就会立刻印刷出版。 杨慎虽然被贬官,但是他出身宰相家,文采又高,所学庞杂,所做的诗词都是文风华丽的台阁体。 另外一个派系就是王世贞李攀龙等年轻官员,提倡复古的复古派,和当年唐宋古文运动一样,王世贞主张重返盛唐的气象,不拘泥于诗词的格式音律,或者无病呻吟的虚伪教化内容,提倡真情实感,也就是所谓的“真情说”。 文化圈子虽然不如学术圈子距离朝堂紧密,但是在天下世人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比如徐渭这样的人,虽然都没有出仕做官,但是靠着文采名扬天下,也成了浙江士人的领袖。 再比如杨继盛。 这就不得不说严嵩的教训了,其实在前年严嵩杀杨继盛的之前,严嵩的名声也你这么臭,大家也都是知道严嵩就是帝党,很多人依附严党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可是这两年的严嵩名声已经急转直下,在文人士大夫中臭不可闻,原因就是他杀了杨继盛。 杨继盛的官职虽然不大,但是在文坛中影响力巨大,文坛新领袖王世贞是他的好友,在杨继盛入狱之后多方营救。 杨继盛除了是文学家之外,本身也精通音律,是当世词曲大家,他的曲谱问世,很快就能传遍全国。 杨继盛虽然够不上文坛宗主,实际上也就是顶流大咖了。 严嵩杀了杨继盛之后,在整个江南文坛的名声臭不可闻,江南读书人聚会的时候公开喊严嵩为嵩贼,已经投靠严嵩的江南官员纷纷表示羞耻,不愿意继续追随严嵩,这就是文化圈子的杀伤力。 政坛、学术圈、文化圈,这三个圈子互相联系,互相影响,每一个明代文人都在这三个圈子有着相应的地位。 就比如归有光,他在政坛上没什么地位,只不过是一个南直隶的举人。 在学术圈子上他也没有什么建树,顶多算是心学爱好者。 但是他在文坛上地位很高,和王世贞相抗衡,虽然王世贞并不是很喜欢归有光,但是依然称赞他的文章。 苏泽对于这位写下《项脊轩志》的大明文坛领袖也很有兴趣,于是和徐时行许国一起,走向了卢家的后院。 进入后院,只看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坐在亭子上说着什么,而下面的人纷纷附和。 不用说,这个亭子中的老者就是那位项脊生归有光了。 卢窦带着三人进入院子,徐时行和许国就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同学。 江南士人的圈子说起来很大,实际上也不大,徐时行和许国都是少年就中了举人,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人物,很快就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徐兄!” “许兄!” 徐时行和许国很快见到了熟悉的友人,苏泽看到这些江南士人的打扮,皱起了眉头。 比起福建的读书人,这些江南的读书人打扮都太华丽了一些。 很多人都穿着锦袍,衣服五颜六色的,甚至还有人在脸上涂了脂粉。 苏泽知道这是大明朝南方读书人的风气,不过他依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徐时行和许国也对那几个涂脂抹粉的士子离得远一些,坐在亭子里的归有光并没有因为有新人进场而停下,还在滔滔不绝的说道: “荆川兄曾经对抗倭的事情多有筹划,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嵩贼知道了,这才强行征辟他!” “要不是嵩贼以石亨和吴康斋的旧事威迫,荆川兄也不会入京,不过离别额的时候荆川兄也和我说了志向,他此去京城并不是为了从贼攀附富贵,而是为了朝廷抗倭的大局。” 一个和徐时行相熟的士子,对着徐时行说道: “震川先生说的是荆川先生被朝廷重新启用入京的事情。“ 徐时行毕竟还年轻,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上海帮着苏泽操办团练,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许国倒是在苏州帮着苏泽打理报社,消息反倒是比徐时行更加灵通。 他说道:“荆川先生就是武进大儒唐顺之。” 听到唐顺之的名字,苏泽想起这是一名和归有光同样享有名气的名士。 唐顺之,号荆川,不过他可是考上进士的,而且是会试第一名。 唐顺之因为得罪了嘉靖初年的内阁大学士张璁而被贬谪,从此就归家讲学,和归有光结成好友。 本来唐顺之已经被贬谪了,但是他经常积极的发表一些抗倭的言论,所以被他的同年进士,严党麾下党羽赵文华注意到了。 赵文华想要抗倭立功,于是向严嵩举荐了唐顺之,于是严嵩启用唐顺之做兵部主事,要求他赴京师任职。 如今严嵩在江南的名声已经是臭不可闻了,唐顺之自然要拒绝,于是严嵩派人向他带话说道: “闻唐荆川欲学吴康斋,视吾辈荐用者为石武清。” 这句话就是杀人诛心了,吴康斋指吴与弼,石武清指石亨。 吴与弼是明代中期知名的理学家。 明英宗复辟时,大将石亨势焰熏天,想要征召吴与弼进京为官。吴与弼料知石亨必败,坚决辞官还乡,然后就被石亨陷害报复了。 严嵩这句话是拷问唐顺之,如果他再不出山,那自己就要做“石亨”了。 唐顺之最后只能在嘉靖三十七年,也就是今年同意复出,赶赴京城上任了。 唐顺之屈服于严嵩,自然被江南士人唾弃,归有光这是给自己的好友解释。 不过看下面江南士子们的反应,依然对唐顺之颇为不屑,认为他如果真的有气节就应该固辞不出,而不是接受严嵩的任命。 所以江南士子都说是唐顺之贪恋权位,投靠了严嵩一党,这才高兴的去上任了。 归有光看到周围年轻士子的反应,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自己老友晚节不保,江南士子都认为是唐顺之从贼,无论自己怎么苦口婆心的解释都没用。 下方的士子喊道:“嵩贼若是窃取了平倭的功劳,岂不是权势更炽?!” “宁可倭乱不平,也不能便宜了胡宗宪之辈!” “还有那勾结胡宗宪的方望海!也是奸臣!巧立钞关搜刮民财!名义上是抗倭,肯定已经投了嵩贼,听说胡宗宪还在浙江强行发行抗倭券,逼迫大户认捐!” 下方的士人群情激奋,颇有些“攘外必先安内”的意思。 看到自己给好友辩解反而起了反效果,归有光只能转开话题说道:“今日的文会就不说这些事情,我们继续说文章。” “私以为,文章首重的‘真情’,所谓之‘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只有‘有情人’,才能写出‘真文章’!” 归有光的吴语听起来软糯糯的,之前说起唐顺之的事情,归有光也是底气不足的样子。 一旦说到了文学,归有光又侃侃而谈,虽然还是那副吴语腔调,但是有气势多了。 归有光又说道:“吾近日所观文章,最情真意切者乃是苏汝霖所著的《牡丹亭》!” “人生死于情者也,情不生死于人者也。人生,而情能死之,人死,而情能生之。” 归有光说起情字,更是激动的说道:“人,情种也!读罢《牡丹亭》,恨不得为情而生死也!” 等到归有光说完,众士子全部都拍案叫好,甚至有人当众痛哭。 这行为艺术的场景,让苏泽瞠目结舌。 徐时行和许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这个原作者表情这么淡定,怎么把这群读者感动哭了。 归有光说完了之后,苏泽喊来了正在抹眼泪的卢窦,将自己的拜帖递给卢窦。 “这是我的拜帖,我想要见一下震川先生。” 卢窦本来想要拒绝,想要单独见归有光的人多了,他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见。 但是看到苏泽拜帖上的名字,卢窦捂住嘴看着苏泽,他连忙亲自拿着拜帖,找上了从凉亭上走下来的归有光。 归有光看到了拜帖,也是神情一震,他不顾围着自己请教的读书人,直接大步向苏泽这边走过来。 苏泽迎接上去,拉着归有光的手说道:“学生有些文道上的疑惑,想要请教震川先生。” (本章完) 第265章 文笔如刀 卢窦引导着苏泽和归有光到了后院的会客堂。 对于他们这种盐商来说,能够组织文坛的活动是一件长脸的事情。 如今的读书人虽然不会一场文会就主动吹捧盐商,但是只要他们将文会的消息传出去,那文人对盐商的态度就会好些。 归有光和苏泽在卢家的宅子中相会,若是他们因此写下什么名篇,在跋或者后记中写出自家的园子,那以后扬州卢家在文坛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高。 就在卢窦准备合上门,让两位文坛大佬们好好私聊的时候,苏泽却喊住了他。 “卢公子,请留步。” 卢窦疑惑的看着苏泽,大部分文人其实看不起盐商的,他们认为商人粗鄙,也不懂得文学。 苏泽和归有光谈话,为什么要留下自己。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只看到苏泽对归有光一礼道: “震川先生。” 归有光也打量着苏泽,其实苏泽都不知道他自己的名声在江南有多厉害。 牡丹亭一出,整个江南的戏班都在排他的戏。 《警世通言》上的南柯梦一出,则立刻风靡江南。 苏泽就是现在江南曲艺的顶流! 曲艺这个东西,虽然在文学的鄙视链中比较靠下,但是传播度高啊。 归有光这种散文虽然在文坛地位高,但是论在民间的名气,还是不如苏泽的。 归有光对于曲艺也有些理解,他本来以为苏泽想要和自己讨论曲艺的,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以震川先生来看,朝局如何?” 归有光愣了一下,说的好听点他的性格随和,实际上就是性格懦弱。 明史上的归有光最后还是考上了进士,可是他去做官的时候,却压服不住当地的豪强和胥吏,判案子的时候也是很少用刑和重判,最后得罪上司被贬官去养马了。 从他的文章上就知道,归有光是一个好人,但并不是一个有手腕的官员。 如果在明初的时候,他说不定还能是一个重视教化,能够宽容对待百姓的好官,但是在这个时代他注定无法容身仕途。 苏泽问出这个问题,归有光愣住了,很快他给了江南读书人的标准答案。 “奸臣当道,只有除了嵩贼,财政才能恢复清明。” 苏泽又问道:“若是严嵩倒台,谁又能担起朝局呢?” “自然是徐阁老了,徐阁老是清流首领,只要他能担任首辅,定能涤荡奸邪,给朝堂一个清明!” 归有光说的很坚定。 苏泽却看向卢窦,突然向卢窦发问。 “卢公子,你实话与我说来,你家世代经营盐业,如今家中还有多少盐引?” 卢窦愣了一下,他看向苏泽,又看了看归有光,低头说道:“如今我卢家是一引都没有了。” 归有光呆住了,他问道:“怎么可能?你们卢家不是扬州大族?这园子?” 卢窦苦笑一下说道:“震川先生,若不是这园子,我们卢家早就败落了。” 苏泽向卢窦问道:“请问卢家的盐引,都卖给了谁家?” 卢窦对着苏泽说道:“苏先生,这可说不得啊。” 苏泽说道:“我这次来江北,是奉了家岳的命令,清查盐引流向的。” “令岳可是那位大人?” 苏泽点头,卢窦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早就有传言苏泽是新晋户部侍郎方望海的女婿,如今从他口中亲口得证,卢窦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要知道南京户部是主管盐政的,如果卢家能够搭上苏泽这条线,那岂不是就能翻身了? 甚至卢窦还有了其他想法,也许这位方侍郎派遣苏泽来江北,就是为了从盐务中分一杯羹? 若是如此,自家岂不是最好的白手套? 卢窦立刻说道:“我家的盐引,全部都抵给了徐家。” 归有光愣了一下问道:“哪个徐家?” “南直隶还有哪个徐家?自然是华亭徐。” 归有光有点恍惚,他老家苏州,也听过松江徐家的一些传闻。 本来归有光还以为这些都是构陷徐家的,但是从卢窦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归有光有些幻灭的感觉。 他又问道:“难道这些都是徐阁老授意的?” 苏泽却说道:“我相信这不是徐阁老授意的。” 归有光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他说道:“也对也对,徐阁老国事操劳,只是治家不严罢了。” 卢窦苦笑了一下说道:“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徐阁老亲自出手,徐家要在南直隶办事,从官到商谁又敢不配合呢?” 归有光听到这句话,反而觉得更刺耳了。 苏泽也说道:“其实这件事,我相信徐阁老也是不知晓的,至少不是徐阁老让家人做的。” “但即使是徐阁老不知晓,这南直隶上下的官员,也都会给徐家办了,震川先生您觉得呢?” 归有光也已经五十岁了,有些事情他只是不去想,但是苏泽挑明了之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苏泽说道:“江南是什么样子,震川先生应该比我这个福建人了解,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难道是严嵩父子的功劳吗?” 归有光无言以对。 苏泽说道:“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 “这朝堂的问题,难道是一人一姓的问题吗?” 归有光再次沉默。 苏泽说道:“今日有徐阁老,日后还有其他的阁老,只要这个世道还这样运转,那这天下也永远是这个样子。” 苏泽对着归有光说道:“震川先生,我想请您为我做事。” 归有光疑惑的看着苏泽说道:“某不过是一区区书生,又不通财货的事情,又有什么可以为阁下效劳的呢?” 归有光知道苏泽的丈人是南京户部侍郎,还以为苏泽请他做钞关税的事情。 没想到苏泽却说道: “当然有!都说文笔如刀,我想要借助的就是先生这把刀,我想要请您加入《警世通言》。” 警世通言? 归有光当然是知道这份杂志,在许国的经营下,《警世通言》已经成为江南最有影响力的刊物了。 苏泽说道:“我想要将《警世通言》的版块拆分下来。” “原本一月两刊的《警世通言》,拆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五天一版的《警世报》,另外是维持一个月两刊的《通言说》。” “原本的戏曲,都放在《通言说》上刊登。” 归有光问道:“那《警世报》呢?” 苏泽微笑着说道:“自然是用来刊登一些时文,讨论时政的时文。” 归有光惊讶的看着苏泽,他没想到苏泽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讨论时政,几乎是所有文人士大夫都在做的,但是刊登出来就不一样了。 白纸黑字落在实处,要是扣上一个“妄议朝政”,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泽继续说道:“《警世报》可以匿名投稿,稿费也可以用匿名的方法发放,我们《警世报》来者不拒,不设立场,只要是言之有物的,都可以刊登。” 苏泽看向归有光说道: “震川先生,我想要请您担任《警世报》的主编。” 归有光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想要请归有光担任主编,也不全是心血来潮。 如今大明文坛可以说是名家辈出,其实归有光在文坛的地位也很尴尬。 他虽然因为文章被人追捧,可是他本人在官场的地位太低。 文化圈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影响力远不如学术圈子。 归有光在各处文会都被奉为上宾,可是真正有权力的人来了,反而被当做文会的点缀。 说白了,如今文化圈子文人的地位,更类似于唐宋优伶乐手那样,算是一个聚会的气氛组,宴会的吉祥物。 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士人痛骂严嵩,但是严嵩依然地位稳固的原因。 严阁老才不在意你们这些穷酸文人的辱骂呢,杀了杨继盛你们骂的再厉害,也传不到严阁老的耳朵里。 但是归有光让苏泽欣赏的地方,是他提倡的“真情”说。 从归有光的文章和他后来出仕为官的经历上看,这位震川先生确实是个心中有真情的好人。 别小看这个“好人”,严嵩在初入官场的时候,也是被人称颂的君子,是气节的好人。 很多古代奸臣在发迹之前,也都是好人。 可能够在官场大染缸中沉浮多年,还能保持赤诚之心的,才是最稀有的。 归有光少年扬名,能够守住这份初心,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苏泽这才邀请他担任《警世报》的主编。 归有光迟疑的说道:“苏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 看到归有光要走,苏泽最后说道: “震川先生可知道为何这份报纸要叫做《警世通言》?” 归有光说道:“以作通言警世人,我读过贵刊的创刊号,这不就是苏先生创办报纸的初衷吗?” 苏泽点头说道:“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震川先生,华夏已经到了千古待变之时,我才要发行此刊。” 苏泽对着卢窦看了看,卢窦立刻机灵的离开房间。 半个时辰之后。 归有光踏出会客堂,他对着送他出来的苏泽说道: “苏先生,我这就返回苏州,筹办《警世报》。” 等在门口的徐时行和许国对视了一眼,他们也不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说服归有光的,竟然能让这名满江南的震川先生帮着他办报。 徐时行也是感慨,苏泽绝对是宰辅之才,自己不也是被苏泽三言两语说服,乖乖的给他效力的嘛? 送走了归有光,苏泽再次喊来了卢窦。 “卢公子,家岳准备发行新盐引。” 卢窦满脸的苦涩说道:“我,苏相公,别看我们我们卢家看起来光鲜,实在是拿不出钱认购盐引了。” 苏泽说道:“不是强行摊派,若是这次的发行的盐引肯定能够提到盐呢?” 卢窦眼睛一亮,但是他很快又黯淡下去说道:“苏相公别开玩笑了,如今市面上没有兑换的盐引都有几十万引了,若是先兑换新引,拿着旧引的那些人家岂能善败甘休啊。” 苏泽挥挥手说道:“这就不是卢公子要操心的事情,我就问你,只要拿新盐引就能兑换到盐,你们这些淮扬商人愿意出钱吗?” 卢窦立刻说道:“愿意愿意!自然愿意!就算是华亭徐家拿到盐,也都是通过我们卢家贩卖的,只要能拿到盐,我们卢家总是能够赚钱的。” 苏泽抚掌说道:“很好,既然这样,那你们卢家就可以开始凑钱了!” 卢窦还是问道:“请问苏相公什么时候能够拿到盐?” 苏泽大手一挥说道:“短则一个月,慢则两个月,只要肯认购新盐引,肯定能够拿到钱!” 卢窦还是不相信,苏泽直接说道:“卢公子不信我也没关系,不过新盐引发行量有限,欲购从速!” 说完这些,苏泽直接带着许国和徐时行离开卢家。 刚刚除了卢家的寿芝园,许国就忍不住说道: “汝霖兄,你和这卢窦说了,岂不是整个南直隶都知道了。” 徐时行也说道:“是啊,汝霖兄,事不密则失其身,这提前走漏了风声,那些手里拿着大量盐引的人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啊。” 许国也连连点头,他是徽州府的举人,对于盐商很了解,知道这些商人说起来是什么“儒商”,其实也没什么操守可言。 别看卢窦现在这幅恭顺的样子,说起来对徐家咬牙切齿,转身就要去和徐家通风报信了。 苏泽不以为意的说道:“我要的就是他们把消息传出去。”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66章 要不要造反? 苏泽继续北上,又在淮安见到了聚居在河下地区的徽州府盐商。 在许国的引荐之下,苏泽亮明了自己方望海女婿的身份,向这些盐商许诺,这一批新发售的盐引可以得到优先兑换。 等到三月份的时候苏泽返回南京城,在他的建议下,方望海在南京城内成立盐引所。 盐引所的职能是负责盐引的确权,所有手头上有盐引的商户,都可以拿着盐引到盐引所登记,按照盐引发行日期从新往旧的顺序登记。 盐引所承诺,以后新产生的盐,都按照从新往旧的顺序兑换,也就是手持越新盐引的商户,可以优先提到盐,而手持年代久远盐引的商户,则要排队在后提盐。 不仅仅是这一次发行新引,往后有人用仓钞兑换新盐引,也自动排到这个兑换顺序的前面,可以优先提到盐。 南京户部这条命令一出,整个南直隶自然是群情愤然。 特别是手上盐引多的那几个大户,华亭徐家和临淮侯李家纷纷抗议。 一时之间大量的弹劾奏章飞向了京师,南京言官纷纷弹劾方望海,说他和盐商勾结。 不过为了能够将这一次新发的盐引卖出去,这一次皇帝还是力挺了方望海。 所有弹劾方望海的奏章都留中不发,据说皇帝还难得的召见了内阁次辅徐阶。 等到四月份之后,闹得最厉害的华亭徐家和临淮侯李家纷纷收手,而方望海从山东运来的库存盐也到了上海。 苏泽还通过巡视南直隶盐场,将盐场的残盐和工本盐都搜索起来,不仅仅将这一次新发售的盐引全部兑换出去,甚至还将积欠的一些盐引也兑换了。 这下子也让那些手持盐引的大户看到了希望,一时之间纷纷前往盐引所登记。 等到忙完了这些,苏泽立刻向方望海请假回去照顾方若兰,不再过问南京户部的事情。 方望海本来是舍不得苏泽的,但是架不住李夫人的河东狮吼,最后还是放任苏泽回家照顾方若兰。 嘉靖三十七年,十月,方若兰临盆生下一个男婴,靠着苏泽Lv10的医术,母子平安。 苏泽抱起手上这个婴儿,再次对这方世界有了血肉相连的感觉。 这一次,苏泽对于自己坚定的造反信念有了些许动摇。 从穿越以来,如此执着于造反的自己,真的对吗? 看到抱着孩子的方若兰,看着忙碌的方翠屏,看着在前厅等着消息的方望海。 只要继续将科举技能肝下去,以系统的能力苏泽完全可以考上进士,甚至以他对朝廷和皇帝的了解,写下对上皇帝胃口的文章,得到一个二甲进士绝对没有问题。 如今在南直隶和福建,苏泽的名声如日中天,不仅仅各大书院纷纷邀请他讲学,各种文会也在邀请他参加,不过这段时间都被苏泽用照顾妻子推掉了。 《警世报》的影响力巨大,已经覆盖整个南直隶地区,苏泽选中的主编归有光一改之前的温和文风,连续写了好几篇文章痛斥时弊! 犀利的抨击和归有光的平实文风,却起到了一种冷酷的批判效果,每一次刊登出来都能引起江南士林的议论。 《通言说》则成了时下最流行的文艺杂志,每一期的投稿无数,许国甚至觉得自己比以前分拆报刊之前更忙了。 整个十月份,苏泽都在家中照顾方若兰和儿子,而他也不断收到从长宁卫寄来的信。 林默珺从大员岛的渔民手里买下地,租下了一座码头,通过组织倭人奴隶、曲蹄人和闽广移民在岛上开荒,如今在大员岛上已经有了千人规模的种植园。 虽然胡公公的青蒿素提取工作还在进行中,但是通过防疫知识和清洁用水,以及大量的防蚊虫措施,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这些措施起了效果,倒是没有在移民中爆发大规模的疟疾。 同时林默珺还向苏泽写信,说起了一件事。 通过审讯倭人俘虏,林默珺知道了如今在倭国的九州岛上,有着大量的大明奴隶。 这些都是几次倭乱的时候,倭寇从大明沿海地区掠夺的百姓。 按照那个被林默珺俘虏的倭人武士说,在九州很多地区,田间有三成的大明奴隶在干活。 这些被倭寇掳走的大明百姓,男人被驱赶到田地干活,女人则被赏赐给贵族和武士,工匠则被编入工匠营。 一些普通倭人武士赚了钱,也会购买大明奴隶帮着自己种田,按照这个倭人武士的说法,足有上万大明百姓被囚禁在倭国受着奴役。 听到这个消息,林默珺自然是非常的愤怒,甚至想要直接带兵去解救这些大明同胞。 不过苏泽还是写信劝住了她,如今长宁卫的海上力量还行,但是登陆作战还是士兵太少。 不过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同胞受难,苏泽让林默珺和琉球商人联系,试着用大明的丝绸赎回这些大明奴隶。 自从上一次击溃了岛津家之后,九州的倭国大名改变了对琉球的态度,特别是一向和岛津家不对付的丰后国大友家,纷纷和琉球建立了商贸关系。 岛津家也不愧是倭国人,能屈能伸,他们竟然也会打上大友家的旗号和琉球人交易。 等到这些倭国大名听说可以用大明奴隶换取丝绸,他们纷纷表示同意,林默珺第一次就从倭国换回了一千名大明奴隶,只可惜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的人,林默珺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东奥岛上,等到一部分人身体养好了再送去大员岛。 苏泽麾下的产业越来越大,以他现在的情况,如果科举未尝不能入阁,就算是不继续科举,也可以做一个富家翁。 若是历史线不发生变化,如今是嘉靖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558年,距离大明正式灭亡的1644年还有87年,苏泽也完全可以安排子孙后代出海避难,要知道郑成功割据大员,也足足撑到了康熙年间。 在大明朝这四年,苏泽有了老师,有了同学,有了朋友,现在有了妻子,有了儿子。 通过这四年,他有了产业,有了名望,有了前途。 为什么要造反呢? 苏泽抱着儿子,反复的询问这个问题,难道不能和张居正一样,入阁拜相循序渐进的改良大明朝吗? 现在是嘉靖三十七年,等到了嘉靖四十四年权相严嵩就会倒台。 徐阶、高拱、张居正开始上台执政,如果现在开始肝技能,未尝不能赶上张居正变法。 带着这样的思考,嘉靖三十七年十一月,苏泽在家中筹办孩子的满月礼。 方若兰抱着儿子,来到苏泽的书房,两人结婚也已经有了近一年,儿子也都生下来了,方若兰也感受到了苏泽的情绪有些异常。 婚后这些日子,苏泽对于自己非常疼爱,对于孩子也非常喜爱,但是方若兰依然感觉到了苏泽心事重重。 方若兰也不知道苏泽为了什么发愁,今天她将儿子交给奶妈,披着狐裘的披风走到苏泽的书房。 “相公,福建送来的贺礼已经入库了,林百户送的长命金锁太贵重了,是过年就立刻回礼,还是等日后林百户成婚可要记得回礼。” 苏泽正在奋笔疾书,他头也不抬的说道:“林百户和我交好,这些记着就是,不用急着回。” “家中长辈的回礼,相公要不要看看?” “娘子做主就是了,有你操持家事我放心。” “相公这几日有心事?”方若兰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泽这才停下笔说道:“可能是太累了。” “相公在写什么呢?” 苏泽将所写的东西递给方若兰说道:“写给胡总督的钞关税方案,前些日子徐文长来信,今年浙江巡抚衙门把钞关税交割了,说是要今年多发些抗倭券,岳父大人让我看看到底发多少合适。” 方若兰说道:“我看《警世报》上说,今年浙江打了好几场胜仗,已经把倭寇驱赶出浙江了?” “还是俞戚两位将军的仗打得好,特别是平湖一战,俞将军歼灭倭寇千人,才有浙江大捷。”筷書閣 这半年以来,苏泽和俞大猷通讯频繁,不得不说俞大猷能够作为史书上留名的名将,学习能力相当厉害。 苏泽虽然有时候也想着造反,但是也不忍心沿海百姓被倭寇荼毒,对俞大猷请教的问题也是知无不言。 唯一的好处是和俞大猷的通信中,苏泽的【兵法】技能已经快要突破Lv10了。 苏泽的鸳鸯阵被俞大猷学习去,不到半年就带出一支精锐的浙兵,和倭寇在平湖正面对决,竟然不落下风。 不过方若兰也不是寻常女子,她知道浙江大捷不仅仅是俞大猷和戚继光的功劳。 没有充足的军饷和赏钱,没有充分的后勤供应,也不会有这样的大捷。 “若是能够这么下去,明年就能平定倭乱了。” 苏泽有些五味杂陈,倭乱能够平定他自然高兴,可东南恢复安宁,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就少了。 整个一年,苏泽都是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方若兰笑着说道: “这其中也有相公和爹爹的功劳,若不是你们筹办钞关,胡总督也没有钱出来平倭。” “我听爹爹说,海门也打了一场仗,林总旗作战勇敢,爹准备向南京兵部请功呢。” 林总旗就是林德阳,苏泽是团练正使,林德阳就是团练副使。 上个月在通州府海门县附近出现倭寇,林德阳带领一千抗倭缉私总团士兵出海抗倭,取得大捷,没有让倭寇再进入江北。 方望海立刻向南京兵部请功,想要让朝廷在上海设卫所,让林德阳担任千户。 苏泽摇头说道:“这事情可不是南京兵部能做主的,南京兵部只能勘核战功,上报京师兵部,能不能得批准,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方若兰笑着说道:“听爹说如果京师兵部不许,就将抗倭缉私总团编入钞关厅名下,将这支精兵种子保留下来。” 苏泽反倒是愿意抗倭缉私总团就这样保持团练性质,如今每一次士兵发军饷都是苏泽亲自去,他也经常在兵营和士兵巡视谈心,牢牢抓着这支部队。 如果真的变成卫所,那就要纳入朝廷的掌控中了。 苏泽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执着于团练,是不是穿越者的不安全感在作怪,但有时候苏泽也在想,就算是自己现在造反,上海缉私总团这些人会追随自己吗? 也许只有林德阳这些从长宁卫出来的军官才会支持自己吧? 就在苏泽还在试图抚平这些杂乱的思绪,突然方爱竹走了进来。 “姑爷,府外有长宁卫来人在等您。” 方若兰说道:“长宁卫的人不请进府里?” 方爱竹摸了摸头说道:“小姐,我也想请那位进府,但是他怎么也不肯进来,说是要在府外见姑爷。” 方若兰皱眉说道:“府外见相公?你确定是长宁卫的人?” 长宁卫和南京苏府之间有专门传递消息的线路,现在从长宁卫坐船北上到上海,由上海码头中长宁卫出来的士兵送到南京。 方爱竹说道:“是个生面孔,但是信物能对上。” “我去见见就是,难不成还有人冒充长宁卫的人吗?” 苏泽站起来,将写给胡宗宪的信灌入信封,又盖上自己的印鉴,交给方爱竹说道: “你遣人送到浙江胡总督府上。” “是,姑爷。” 苏泽推开书房的门,只看到雪花从天上飘落。 “下雪了?”一直在南方的方若兰有些惊喜,她搬来南京不到一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下雪。 顶着雪花,苏泽一个人走到苏府的大门口,推开大门,苏泽就看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熟悉身影。 “百户?”苏泽捂住嘴,将林默珺拉到门房。 “你怎么来了?” 林默珺是卫所百户,是不能擅离自己的卫所的,而且她还是女扮男装。 这些日子,林默珺和苏泽频繁通信,但是林默珺从没有来过南京。 林默珺抬起头看向苏泽说道:“俞世伯被锦衣卫下狱了!我一接到消息,就乘飞剪船来找你了!” 还是写出来了,就更新了。 整理好思路了,明天还是两更,老时间。 以后保证每一章控制在4000字,方便用券的读者。 肥鸟真心感谢大家,以后按照这个思路写了,不动摇了。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67章 文学技能Lv10 苏泽拉着林默珺要进府里,林默珺摇头说道:“在府外找个地方说吧。” 苏泽想了想,最后还是带着林默珺来到一座常去的茶肆。 这家茶肆有单独谈事情的隔间,苏泽带着林默珺进去之后,等到茶博士退出去之后,这才问道: “俞世伯怎么了?” 林默珺低着头说道:“被锦衣卫抓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浙江了。” 苏泽冷静下来问道:“俞世伯不是刚刚打赢了平湖之战吗?” 林默珺将自己打探的消息说道: “俞世伯在平湖大败倭寇,追逐倭寇残部一直到了舟山沈家口,因为他带领的是浙兵,所以俞世伯没有继续追逐,导致倭寇进入福建。” “新任浙江巡抚李瑚也是我们闽人,因为倭寇肆虐福建,于是弹劾俞世伯,说他故意纵使倭寇进入福建,延误战机不追击是为了养寇自重。” 苏泽冷静下来,他这才想起来,俞大猷似乎在浙江遇到过挫折。 只不过后来俞大猷似乎也成功脱身,而这段时间苏泽也忙着生儿子的事情,忘记了这么一茬。 等到林默珺说起来,苏泽才知道这件事多么的严重。 “来长宁卫向我求救的,是俞世伯的儿子俞咨皋,他也随我来了,不过他也有军职在身,暂时没有被朝廷革职,所以我把留在了上海营中。” 苏泽点点头,林默珺很谨慎,这种时候要是俞咨皋被查出来擅离军营,恐怕又要节外生枝,林默珺做的很谨慎。 苏泽想了想说道:“胡宗宪什么态度?” 如今胡宗宪已经升任南浙总督,接任浙江巡抚就是这个李瑚。 不过胡宗宪并不是很待见这个李瑚,李瑚本来是临省福建人,按照三护法是不能在浙江为官的。 他能够来浙江为官,据说是得到了裕王的举荐。 这其中的背景自然让胡宗宪警惕,不过这也是嘉靖皇帝的驭人之术了。 “胡总督没有保俞大猷,反而上书参奏俞世伯。” 林默珺看向苏泽说道:“阿泽兄弟,你和胡宗宪有交情,要不然请他撤回奏章,保一保俞世伯?” 苏泽摇头说道:“找胡宗宪没用。” 林默珺对于官场还是不了解,她问到:“为什么?” 苏泽说道:“俞世伯是卷入到了严党和清流的斗争中,胡宗宪现在忙着切割自保,又怎么会救俞世伯。” 林默珺沉默了,她看向苏泽:“那怎么办?” 苏泽站起来说道:“进京!” 林默珺愣了一下,苏泽说道:“进京,这案子的根源在朝堂上,在南京是没办法的。” 虽然明史上,俞大猷最后转危为安,但是苏泽穿越以来,不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谁知道这蝴蝶效应会不会影响俞大猷的命运呢? 这些日子,苏泽和俞大猷通信,这位俞世伯确实是一名拳拳报国心的忠义之士。 俞大猷爱兵如子,能和士兵同甘共苦,也能严格约束军纪,对百姓尽量不侵扰。 而且他也对家传的学问一点不藏私,一边带兵还一边写兵书,就是为了能在军中推行新的练兵方法,让后人也能带好兵。 这么一个不吃兵血,不杀良冒功,一心抗倭救国的将领,竟然被锦衣卫抓去了诏狱。https:/ 苏泽也明白俞大猷是被严党和清流的党争波及了,既然这样要解救俞大猷,只能在京城想办法。 苏泽对着林默珺说道:“你带着俞咨皋去扬州,我过两日和你汇合,一起去京师。” 林默珺重新燃起希望,苏泽是她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了,一直以来,他说有办法就是真的有办法。 现在苏泽愿意去京师,那就说明还有希望。 苏泽返回家里,向方若兰说了整件事,然后又立刻找到方望海,说明了整件事。 方望海问道:“要不要先问问胡汝贞?” 苏泽摇头说道:“问他也没用,恐怕这些日子南京六科都察院对他的弹劾很多吧?” 方望海沉默了,明明取得了平湖大捷,但是对胡宗宪的弹劾却诡异的多了起来。 甚至连方望海都受到了波及,浙江钞关厅的事情也被翻出来,说方望海和胡宗宪联手盘剥浙江大户。 而胡宗宪最被攻击的,还是他招抚汪直的事情。 汪直归顺大明朝廷的条件,是允许倭国重新入贡,而大明封汪直负责倭国朝贡的市舶司使。 在汪直的斡旋下,这部分通商派的倭寇归顺,以倭国大名大友家为首,汪直麾下的毛海峰,谢和都作为倭国使臣,驾驶船只入贡宁波。 可是大明朝廷却命令汪直带领旧部攻击这支舰队,结果汪直带领部众出战,部众却很多背叛他,毛海峰占据舟山,和明军周旋一个月,最后还突围扬长而去。 后来这支倭寇又入侵平湖,被俞大猷击败,然后就是俞大猷追击到浙闽交界,坐视他们向福建而去。 这场战斗之后,汪直向大明表了忠心,但依然没有得到大明朝的信任。 胡宗宪还劝说汪直去杭州见杭州巡抚王本固,可是王本固却突然逮捕汪直,汪直入狱大喊:“吾何罪?吾何罪?” 入狱之后,汪直还向皇帝上呈《自明疏》,建议和福建一样设立市舶司,重开倭国的朝贡贸易,就能倭乱自解。 在苏泽看来,明廷出尔反尔,先诏安汪直又逮捕汪直是一部昏招。 汪直归顺的时候不一定是诚心诚意的,但是归顺后还是帮着明廷攻打了老下属。 这一战中汪直嫡系手下要么战死,要么跟着毛海峰重新做倭寇,这也是后来大明朝廷出尔反尔的原因,汪直嫡系尽丧,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可即使如此,这也让那些想要归顺的倭寇彻底死心,汪直被逮捕之后,毛海峰取代了他的位置,再次带领倭寇肆虐东南。 而这一次朝廷又自断一臂,因为党争而逮捕俞大猷这样的良将,也让更多抗倭志士寒心。 苏泽对着方望海说道:“岳父大人,我去一下京师,看看能不能找到人营救俞世伯。” 方望海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张张嘴也说不出话来。 这半年来,他这个南京户部侍郎也做的战战兢兢,他在内阁中没有靠山,也是纯粹靠着做事上来的,在京师也没有关系。 更重要是方望海没有加入任何一派,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如今想一想,他在京师竟然没有能够说的上话的人。 苏泽反而说道:“岳父大人不用担心,我在京师也认识些人,小婿和福建市舶司的陶公公交好,陶公公的干爹是李芳李大珰,还有上次来南京的几位东厂公公,想要打探点情况应该不难。” 方望海想了想说道:“我在京师还有几名同年,我给你写几封信,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那就多谢岳父大人了。” “一家人,哪里的话,等你上京之后,就让兰儿带孩子回家里住,也有个照应。” “这就最合适不过了。” 现在出发,就不能在南京过年了,方若兰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给苏泽准备了行囊。 京师的元宵之前都是不办公的,这也就意味着俞大猷还没这么快被审判,这倒是给苏泽提供了缓冲时间。 在扬州和林默珺以及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汇合,然后拿着方望海的手令,乘坐漕运船只北上京城。 京师。 张居正从翰林院回来,还没到家门口,就遇到了刚刚从裕王府出来的高拱。 “叔大兄!” 张居正看到高拱,就知道这位又是过来蹭饭了。 从张居正去年返回京师以后,高拱就对这个后辈非常喜爱,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了十二岁,但是高拱将张居正视为志同道合的好友,经常在空闲的时候找张居正讨论时政。 张居正今天看了一天的文献,不过还是打起精神拉着高拱进了宅子。 张居正的妻子早就对高拱的拜访见怪不怪,笑着带着侍女去准备晚餐。 张居正的妻子已经点燃了书房的暖炉,高拱不无嫉妒的说道: “果然娶妻娶贤,我家中那悍妻哪会有如此的心思!” 吐槽完了妻子,高拱说起了正事:“俞大猷押解进京了。” 张居正皱起眉头说道:“这么快?” 高拱点头说道:“走的漕运,是锦衣卫赶了路。” 高拱看向张居正说道:“这件事,叔大的老师徐阁老应该最清楚。” 张居正做庶吉士的时候,翰林院的教习是徐阶,所以徐阶和张居正有师生之谊。 而高拱和徐阶的关系则生疏一些,他们只能算是都支持裕王的政治盟友。 这次俞大猷下狱的事情中,清流显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参奏俞大猷的言官中,也是以清流为主,作为清流领袖,徐阶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果然张居正沉默了起来,今年以来,他就颇得徐阶的信任,经常被徐阶带在身边做事,参加和清流有关的聚会。 相比之下,脾气耿直的高拱,虽然也算是清流,还是裕王的讲学,却进不去清流核心圈子。 官场文化,就是这种圈子文化,你是圈子里的人,即使官位不高,日后也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和之前的户部尚书方钝这样,就算是有职位有级别,但是混不进圈子,也只能圈地自萌,一旦失势就会被连根拔起。 张居正的职位不如高拱,但是在清流圈子中更靠近核心,所以高拱才来找张居正打听消息。 看到张居正不说话,高拱又说道:“俞大猷于大明是有功劳的,他从福建到浙江,屡败屡战,为国负伤多次,这样的人不能害了,这样会寒了天下武将之心啊。” 张居正还是沉默着。 高拱语气高亢的说道:“若是为了党争,俞大猷这样的良将也要害,那清流又和严党有什么区别?徐阁老又和严阁老有什么区别?” 说到了自己的老师,张居正不能再沉默了,他说道: “肃卿!慎言!” 高拱依然说道:“俞大猷被参奏的事情我也清楚,平湖之战的斩获都是兵部勘合过的,都是真倭寇,俞大猷自己还受了伤。没有追击倭寇,是因为俞大猷没有得到军令,这是老成持重的表现,怎么还成了养寇自重了?” “今年以来,俞大猷斩功第一,如果说他养寇自重,那其他人算什么?” 看到张居正还是不说话,高拱又说道: “我知道,如今倭乱稍宁,你们担心胡宗宪得了平倭的功劳,壮了严党的声势。可是抗倭是抗倭,党争是党争,岂可因为党争耽误国家大事?” 张居正毕竟现在还年轻,他终于忍不住说道: “肃卿兄!严世蕃日夜进出景王府,景王到现在都没有之国,国本未定,再让严党立下平倭的功劳,难道要让出国本吗?” 这句话让高怼怼停下来了。 景王,裕王之弟。 按照大明的传统,皇长子是太子,本来这是毫无异议的。 可嘉靖皇帝自从太子暴毙后,一直迷信“二龙不相见”,从此不立太子。 裕王年长,本来应该立为太子,可现在却储位虚悬。 而景王年幼,按照礼法应该去封地,可却被皇帝留在京师。 这一年来,严嵩愈老,权柄更是掌控在严世蕃手里。 而现在清流和严党的争斗,除了原本的政治立场之争,权利之争,还有国本,也就是皇位继承人之争。 高拱是裕王讲学,是深度和裕王捆绑在一起的,清流支持裕王,张居正提到了国本,高拱就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这个话题算是彻底尬住了,张居正也不想为了这件事和高拱有隔阂,于是岔开话题说道: “苏汝霖的新剧,肃卿兄看过了吗?” “倒是还未曾得见。” “这本《邯郸梦》我已经看完了,当真是人生如梦,苏汝霖的戏曲已臻化境,我看了三遍还欲罢不能。” 高拱也爱好戏曲,顿时来了兴趣,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剧本。 “盗版?”高拱皱眉问道。 “用江南的说法,这是合订本,上月才在《通言》上连载完毕,这是江南书商自己拼接出版的,要等到正版的印刷出来还要过些时日。” 就在这个时候,正在漕船上的苏泽接到了提示。 【《邯郸梦》传播脍炙人口,文学技能经验+500,文学已经升级到Lv10】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68章 文学的紫色被动 汤显祖是临川人,他的四篇最有名的长篇戏剧,都和梦有关系,所以也被称之为临川四梦。 既然已经抄了两梦,苏泽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四梦之三的《邯郸记》也抄了。 靠着这篇文章的传播,苏泽的文学技能终于到了Lv10. 【技能文学已经达到Lv10,请选择被动技能。】 Lv10已经是保底出蓝了,而这次苏泽的运气不错,竟然直接出了二紫一蓝。 翻开三张被动技能的卡片,只看到: 【紫色被动——于无声处听惊雷:文学技能+2,写作批判性文章时候,文学技能再+2。】 【紫色被动——衣带渐宽终不悔:文学技能+2,写作纯文学性文章时候,文学技能再+2。】 【蓝色被动——诗才八斗:文学技能+2,诗歌类文学技能再+1。】 看着两个紫色技能,苏泽一下子明白了,这是选择文学的两个方向。 一个是更加接近政治的批判文学方向,这一类最著名的文学家就是鲁迅了,无一篇文章不是用来唤起国人的,可以说是战斗力拉满。 另一个则是纯文学方向了,这一类的人物自古以来也有很多,而灯火阑珊处就是王国维人间词话评判的第二层文学高度,难道金色的就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了? 至于蓝色被动,还是和之前一样是在文学品类上的选择,苏泽果断除去了诗歌。 在明代搞诗歌还有什么前途! 看着这两个被动,苏泽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一个,“于无声处听惊雷”。 “心事浩芒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正是鲁迅所写的诗歌。 意思是心里想的事很多、很远,连通着广大国土上的人民,从表面沉寂中,听到革命春雷的萌动。 如今的大明朝,正是一个于无声处的时代。 实际上的封建王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的时代。 去年的关中大地震还没能恢复过来,关中已经发生了多次动乱。 今年浙江的抗倭形势稍微好了一些,但是倭寇又开始入寇福建和广州。 北方的俺达还在肆虐,辽东也不安宁。 西南方向的土司更是时常叛乱,这一路上苏泽看到因为工部命令,被迫拉纤的百姓瘦骨嶙峋,沿着淮安还能看到被官军掘开的河堤,去年的惨状还在眼前。 剩余一点自由属性暂时没点,苏泽带着林默珺和俞大猷的儿子一路北上,终于在年前赶到了京师。 永定门前,这里是京杭运河上北方最重要的码头,从江南运来的赋税和粮食都会在这里卸货。 苏泽看到了大量的木材,甚至有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木头,不用说,这些都是用来修复三大殿用的梁木。 这一类的木材不能泡水,虽然用运河运输,但是依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需要几十个码头工人才能卸下来,苏泽看着一群工部的官员喝着茶看着工人卸货,而一旁的户部官员则在清点入库。 “苏先生,我们要去哪里?”俞咨皋忍不住问道。 俞大猷今年56岁,但是他是中年得子,俞咨皋现在才17岁。 历史上俞咨皋也是爱国将领,他承袭父亲的指挥使职位后驻守福建,还驱赶过侵占澎湖的荷兰人。 不过此时他还只是个青年,他六神无主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先找地方住下,我先找人打探一下情况。” 俞咨皋一路上都听着苏泽讲授兵法和学问,此时对苏泽也是非常的信任,他连忙点头。 进城之后,苏泽却看到京师有些萧条,街头上的人甚至还没有南京城里的多。 三人找了一家小旅店暂时住下,从老板的口中得知了京师的情况。 原来今年北方俺达兵围了大同府,虽然在入冬之前俺达退兵,但是听说边军赏银被贪墨了不少,山西边军闹事,切断了京师供应的石炭。 加上去年关中地震的灾民还聚集在京西,这些灾民也要烧煤取暖,导致今年京师过冬的炭价飞涨。 “去年的灾民还没返回?”就连苏泽都有些不可思议。 掌柜的倒是见怪不怪的说道:“这些灾民都是一无所有的来京师的,房产地契都没有,回去也没有活路啊。” 俞咨皋问道:“朝廷不安置灾民吗?” 掌柜的摇头说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关中地少人多,地震震毁了官府衙门,就连土地账册都没了。除了带出地契的,还能勉强要回一些土地,普通百姓能不能走回去都难说。” “那朝廷就不管?” “靠着京师还能找些生计,反正只要他们不闹事,官府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三人也是无语,明明是天子脚下,北方的局势怎么还不如南方。 第二天,苏泽带着礼物,拿着拜帖,来到了紫禁城东南边中官村。 看着这片高高矮矮房屋交错,还能看到农田的聚落,这块地在后世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中关村。 不过此时叫做中官村,顾名思义,就是太监们聚集的地方。 太监当然不可能都挤在皇宫内,如今京师有两个太监聚集的地方。 一个是东华门附近的仓房,那里等于是太监宫女的集体宿舍,低矮的房屋连成一片,条件自然是非常的艰苦。 仓房在皇城根上,自然谈不上什么舒适性了,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才入宫不久的低级太监宫女。 在宫里混出头的,如果不在宫里当差,就会住在中官村中,毕竟宫里的规矩多,能有点地位谁愿意天天在宫里被管着。 苏泽很快打听到了自己的目标,东厂掌班太监童公公的住处。 这位童公公,就是上一次来南京抄家的东厂公公,苏泽带着礼物和拜帖,来到了他的家中,不一会儿就被下人迎接了进去。 等到快要到傍晚的时候,童太监这才返回宅子,他立刻就见了苏泽。 “苏相公!” 童公公非常的热情,上一次要不是苏泽帮忙,童太监也不能力压锦衣卫朱七,抄到更多的资产。 那一次抄家不仅仅是充实了国库,也肥了童公公,而且苏泽和他相处的时候融洽,从来不摆读书人的架子。 等到了京师之后,苏泽的二梦也风靡京师,童公公经常和下属显摆,自己和苏泽的交情。 苏泽将礼物放下,童公公客套了一下坦然收下,某技能再次获得提升,已经到了Lv3. 苏泽暂时不管那个技能,对着童太监说道: “大珰,我这次来京师,浙江副总兵俞大猷是我世交伯父,我这次来京师是为了他。” 听到俞大猷的名字,童公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连忙喝退了仆人,这才说道: “苏相公来的好快,这俞大猷是十日前才入的诏狱。”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元宝,塞进童公公的手里说道:“俞世伯是我亲近的长辈,请大珰照拂一二。” 童公公连忙推辞说道:“俞将军在狱中过得不错,这银子还是留在更需要的地方吧。” 童公公叹息一声说道:“陆指挥使也很同情俞将军,所以吩咐诏狱不能给俞将军用刑,但是这个案子可不好办啊。”kuAiδugg “陆指挥使?可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人?” “正是,陆指挥使亲口称赞,说俞将军是岳飞一样的人物,还经常去诏狱探望俞将军。” “要我说,俞将军在诏狱中反而无恙。” 听到有陆柄保俞大猷,苏泽稍微放下心。 其实在明中后期,锦衣卫和东厂已经合并办公,基本上是一套班子,时人都称之为“厂卫”。 俞大猷被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中,苏泽才找童公公打探情况。 如今厂卫掌权的,就是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苏泽又将元宝塞进童公公手里说道:“能让我见一见俞世伯吗?” 童公公倒是干脆的说道:“这个容易,明日一早,苏相公就到这里,我带你进去。” “那就多谢大珰了。” 此时,严世蕃府中,小阁老坐在暖床上,下方的赵文华正在大声说着: “清流清流!不过是徐党罢了!俞大猷抗倭有功,竟然被他们诬陷下狱!” 赵文华是严党的心腹,如今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是严党的核心。 胡宗宪是赵文华举荐的,两人的政治生命都和抗倭捆绑在一起。 这一次清流弹劾胡宗宪,最愤怒的就是赵文华了,他吹着胡子向严世蕃抱怨道。 严世蕃,只见他肥头大耳,眉毛胡子也有些稀疏,因为先天原因右眼还看不清,身体也有些肥胖,和年老之后依然俊朗的严嵩完全不同。 不过整个京师可没人敢嘲笑这位小阁老的相貌,而且严世蕃好色如命,已经纳了九房的姨太太。 他此时是工部尚书,能将一众进士官员踩在脚下,从荫官走到这一步,也是严党权势滔天的表现。 严嵩愈老,严党更加聚集在严世蕃身边,今年他甚至都搬出了严嵩的府邸,如今他的府邸修建的甚至要比他爹的还要豪华。 赵文华,鄢懋卿这些严党骨干,也经常在他的府邸中议事。 比起赵文华的愤慨,鄢懋卿的态度就平和多了。 “俞大猷是俞大猷,胡宗宪是胡宗宪,如今是徐党参奏的是俞大猷,只要俞大猷不胡乱攀咬,也就扯不到胡宗宪身上。” 鄢懋卿看向严世蕃说道:“小阁老,要我说,只要没牵连到胡汝贞,这俞大猷也没有必要救,清流群起攻之,正好也让陛下看看这些号称‘不党’的君子,平日里是怎么结党营私的!” 鄢懋卿说完,赵文华又说道: “这俞大猷下狱,怎么可能不攀咬胡汝贞!” 鄢懋卿阴恻恻的说道:“那就让他闭嘴!” 看到自己两个重要手下吵起来,严世蕃这才说道: “别吵了!这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都在我们的肩膀上担着呢!这时候是内讧的时候吗?” 严世蕃站起来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很欣赏俞大猷,想要在诏狱动手没机会。” 赵文华和鄢懋卿都不做声,听着严世蕃说道: “和刑部通气,年后开审之后迅速给俞大猷定罪,只要他解决了,就不会牵连到胡汝贞。” 严世蕃定了调子,赵文华和鄢懋卿也不再继续争辩,严党控制着刑部,只要迅速钉成铁案,清流那边确实不能再因此攻击胡宗宪了。 不过严世蕃还有其他心思,他说道: “胡宗宪也要敲打一番,他仗着是我爹的弟子,我给他几次写信都不回。” 赵文华低下头,同样是严党,但是胡宗宪在严党中的位置也很微妙,他没有和大部分人投靠严世蕃,而只是抱着严嵩大腿。 严世蕃给胡宗宪写信,要求他给自己江西老家的商人在浙江开一些抗倭券,用来抵捐钞关税,最后却石沉大海,胡宗宪根本没有回信,也没有见严世蕃的乡党商人。 这件事自然将小阁老气的半死,还闹到了严嵩那里,却被严嵩一句“抗倭国事为重”挡了下来。 他胡宗宪的徽州府商人大行浙江,这时候怎么不大局为重了? 这一次清流攻击俞大猷,严党这边袖手旁观,也有严世蕃的意思。 不过俞大猷一个武将,在严世蕃这边也不过是提一嘴的小议题罢了,三人再次讨论其他的问题来。 等到第二天,苏泽披着黑色斗篷,跟随童公公偷偷去诏狱见了俞大猷。 等到苏泽返回旅店,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和林默珺都焦急的围上来问道: “苏相公,我爹怎么样了?” 苏泽叹了一口气说道:“俞世伯在诏狱中得到了锦衣卫陆指挥使关照,身上的伤势没有大碍。” 说到这里,苏泽想到了俞大猷肩膀上的疮口,这是他在平湖大战中受到的鸟铳伤,后来一直都没有好。 被锦衣卫押送进京的时候用了枷,等到了诏狱已经溃烂了。 也亏得陆柄关照,请了太医帮俞大猷看病,这才抱住了胳膊。 以苏泽的【医术】诊断,虽然不至于截肢,但是俞大猷这条手臂也算是废了。 不过能在诏狱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苏泽继续说道: “俞世伯心灰意冷,为了不牵连胡总督,打算认罪。” “什么!”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69章 小说引起的风暴 “俞世叔真的这么说?“林默珺问道。 苏泽回想起在诏狱中见到的俞大猷,点头说道:“俞世伯说,东南抗倭事大,非胡宗宪不可为之,他也恨胡宗宪,但是为了抗倭的事情,俞世伯愿意认罪。” 俞咨皋面色惨白,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他知道俞大猷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被捕的时候,俞大猷还叮嘱俞咨皋要为国效力,还警告他不能做出辱没俞家将门的事情来。 俞咨皋握紧拳头,看向苏泽说道:“苏相公,能让我见我爹一面吗?” 苏泽摇头说道:“俞世伯也猜到你来了,他让你返回浙江待命。” 俞咨皋涨红了脸,眼眶含泪的说道:“难道就要让爹背上不白之冤吗?抗倭!抗倭!抗甚鸟倭!” 苏泽对着俞咨皋说道:“京师重地,慎言!” 俞咨皋这才意识到了自己激动了,他捂住嘴巴,旋即又流下眼泪来说道: “听我娘说,从我出生的时候爹就日夜泡在军营,他常说抗倭是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我们武官只要带好兵训练好部队,自然会有朝廷用得着的地方。” “后来父亲辗转升迁,去过山东最后去了浙江,从小到大他都扑在军营,在被捕前他还在练鸳鸯阵,和我说若推广此阵,倭乱可平,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泽拍了拍俞咨皋的后背说道:“那我且问你,要不要救你爹了。” 俞咨皋愣了一下,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爹都要认罪了,怎么救?” 苏泽冷笑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岂是俞世伯认罪就能了结的?他想的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苏泽又说道:“俞世伯有没有罪,参他的清流说了不算,胡宗宪说了也不算,锦衣卫说了也不算,他自己说了更不算。” 俞咨皋疑惑的看着苏泽问道:“那谁说了算?” 苏泽毫无表情的说道:“皇帝说了才算。” 林默珺和俞咨皋都是一惊,苏泽看着俞咨皋说道:“你若信我,接下来就听我的吩咐办事。” “不过我也要说清楚,若是事成,就算是能洗刷俞世伯的冤屈,他也不能容于胡宗宪,更不能容于清流,你父子最好的结果,也不可能再参加抗倭了,你可想清楚了?” 俞咨皋拱手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全凭先生做主!” “既然如此,那你就听我的吩咐,这几日都不要出门。” 苏泽又对林默珺说道:“林百户,帮我买些笔墨纸砚过来,再在京师找几个雕版印书的书坊。” 腊月二十五,京师的大部分衙门都进入到了等待过年的摸鱼阶段。 比如翰林院这种平日里就比较清闲的衙门,已经开始轮值半班了,张居正这种不要害的岗位,更是可以成天摸鱼了。 高拱还比较苦逼,虽然皇家讲学是有寒暑假的,但是裕王并不是从小就当做太子培养的,所以小时候并没有接受出阁讲学。 按照大明朝的传统,除了皇太子可以读书之外,普通皇子是不用读书的。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皇子是文盲,而是只有皇太子才可以接受翰林院挑选的侍讲学士教导,从小培养治国理政的能力。 裕王之前并不是太子,在太子薨了之后裕王才被嘉靖皇帝委派了高拱过来讲学。 裕王是嘉靖十六年出生,而前太子嘉靖二十八年薨的,也就是裕王十二岁才开始出阁读书。 正常的太子在七岁就开始读书了。 所以裕王非常勤奋,就算是腊月也不休息,依然要求高拱继续讲学。 不过今天讲了上午之后,裕王赐了高拱过年的礼物,终于也给他放假了。 张居正正在往家里赶,突然见到街角的书店围了很多人。 这是他常去的书店,难道又有还什么畅销的书出版了? 张居正来了兴趣,他让随行的小厮挤进了人群,不一会儿小厮抢了一本书出来。 “《说岳全传》?苏汝霖的新作?这么快?” 张居正惊讶的看着手里的新书,还能闻到油墨的香味。 张居正匆忙赶回家里,把自己关进书房就开始看书。 这本《说岳全传》是话本,用的都是普通百姓能够看得懂的白话。 不过和清代那本带有神魔色彩的不同,苏泽这本《说岳全传》前部分是岳飞创业的故事,看得人热血沸腾。 但是后半部分苏泽写了岳飞被奸臣秦桧陷害,用十二道金牌诏回,再用莫须有的罪名杀死。 苏泽也在书中淡化了宋高宗的部分,主要描写的就是奸相秦桧构陷岳飞的密谋。 岳飞苦练的岳家军被肢解,抗金事业再无希望。 前半部分的慷慨激昂意气风发,和后半部分的岳飞被陷害的凄惨下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完了整个书,张居正唯一的感觉就是“意难平”! 实在是太意难平了,前半部分的岳飞抗金,看得人心驰神往,看到了北伐的希望。 可是这一切的希望却在后半部分,被秦桧这个小人构陷给毁灭了,而后就是山河动荡,南宋再也没有能力北伐。 实在是太憋屈了。 张居正读完之后,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 他也被苏泽的文笔感染,只觉得怒发冲冠。 特别是书最后的那首《满江红》,更是让张居正来回念诵,对岳飞更是心驰神往。 看完了整本书,张居正翻到后面,竟然还有一篇跋记? 跋记就是后记,一般是作者用来交代创作背景,说明写作内容和过程的。 张居正觉得这本写的极好,于是也翻开跋记看了起来。 “吾写此书,是一世交伯父俞,蒙冤下狱,有感岳武穆之遭遇,愤而写成。” 看完这个跋记,张居正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夹起书就要出门,却得到仆人通传,高拱来了。 张居正整理衣冠,只看到衣冠不整的高拱冲进了他的书房。 “叔大!苏汝霖进京了!” 张居正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有些意料之中。 只看到高拱手上也拿着一本《说岳全传》,他瞥到了张居正手上的书,立刻明白了情况。 “叔大,你也看完了?你是要去见徐阁老?” 张居正点点头,他瘫坐在椅子上说道:“文笔如刀,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文笔如刀了!苏汝霖这本书一出,谁是岳飞谁是秦桧啊!” 高拱也沉默了。 高拱很快又说道:“你找徐阁老有什么用?徐阁老若是禁绝此书,不是更说明他心虚吗?” 张居正说道:“若是这本书这么传播下去,恩师养望几十年尽毁也!” 此时,锦衣卫指挥使陆柄的府上。 这位让群臣忌惮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世袭锦衣卫军户出身,他父亲就是锦衣卫同知,他母亲是嘉靖皇帝的乳母,从小就随着母亲出入宫禁,是嘉靖的童年玩伴。 壬辰宫变之中,也是陆柄扛着湿被子,从着火的宫殿中救出嘉靖皇帝的。 由此可见他和皇帝的关系之亲密,这也是为什么陆柄能够扭转正德年的传统,锦衣卫压过东厂,成为厂卫领导者的原因。 其实陆柄是武将世家,文化水平也是一般的。 这本《说岳全书》是家仆买来,因为是白话,所以陆柄看的津津有味。 “奸臣秦桧,着实可恶!” 陆柄看到激动的地方,直接用力拍打桌子,将茶杯都震落到了地上。 锦衣卫本来就有崇拜岳飞的传统,锦衣卫的官署衙门中就供奉着岳飞,陆柄从小就听过不少岳飞的故事。 看完之后,陆柄不仅仅是意难平了,干脆就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拿到去砍了秦桧! 还有后记? 陆柄翻到后面,看到了“世交伯父俞,蒙冤下狱”,陆柄立刻坐了起来。 在锦衣卫诏狱中的,不就是俞大猷吗? 陆柄来回踱步起来。 其实陆柄和俞大猷并没有任何交情,陆柄让人照顾俞大猷,还让太医给他治伤,就是因为陆柄欣赏俞大猷。 陆柄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是有消息渠道的,他知道俞大猷并没有养寇自重,更没有杀良冒功。 而且俞大猷的履历清白,一心就想着抗倭,所以陆柄才对他有好感。 陆柄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杨继盛,李默入狱,都是陆柄从中照顾。 一向崇拜岳飞的陆柄,再次将俞大猷和岳飞联系在一起,心中更是意难平。 “来人!” “指挥使大人!” “更衣,备马!我要入宫!” 众人都是一惊,不过陆柄要入宫,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了。 如今外臣当中,能够随时随地见到皇帝的,就只有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然后就是陆柄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了。 甚至说能够随时随地入宫的,也只有陆柄这么一个人了。 陆柄让人将《说岳全传》包好了,然后夹着书,骑着马就向宫门飞驰而去。 另一边,张居正站起来问道:“肃卿兄,你知道苏汝霖住在哪里吗?” 高拱说道:“听说苏汝霖如今就住在灵济宫附近,听说他要在灵济宫讲学。” “讲学?” 张居正有些惊讶,在京师的张居正,虽然知道苏泽的一些言论,也知道他在衢州书院的对联,但是讲学这事情,对苏泽是不是早了点? 苏泽只是个举人,他一直在南直隶浙江和福建活动,要知道京师可是重地,能够在京师讲学的无一例外不是饱学鸿儒。 而苏泽选择的这个灵济宫,更是大有来头,这是京师九庙之一,是永乐皇帝下令建造,用来供奉二徐真君的皇家庙宇。 灵济宫因为曾经祈福治好了永乐皇帝的病,从成祖朝开始就香火鼎盛,不断扩建。 但是在明武宗的时候开始衰落,等到嘉靖皇帝这位道君皇帝继位之后,却认为“二徐真君”的神仙身份可疑,撤去了对二徐真君的供奉,改为供奉“历代帝王和历代名臣牌位”。 可从这时候开始,心学开始兴盛,徐阶入阁之后,就多次邀请心学宗师,来灵济宫讲学。 灵济宫从一座皇家道馆,逐渐变成了讲学圣地。 比如五年前,泰州学派王艮的弟子颜钧游京师,在徐阶的邀请下在灵济宫讲学。 颜钧在灵济宫讲学两次,都获得了强烈反响,颜钧机辨响疾,问难四起,出片语立解,往往于眉睫间得之。 苏泽竟然要在灵济宫讲学? 高拱说道:“苏泽一介布衣,又没有朝廷重臣邀请,自然入不到灵济宫讲学了,但是他准备在灵济宫外讲学,如今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估计也会有不少人去听讲。” 张居正拉着高拱说道:“我们去找苏汝霖,如今之计就是让他发声,说明跋记不是隐射徐阁老!” 高拱问道:“能行吗?” 张居正一改往日的沉稳,他说道:“不行也要行!这《说岳全传》影响力太大了!京师百姓也就算了,万一这书送到宫里去,严党又要乘机兴风作浪了!” 高拱一想,张居正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虽然他很多事情上和徐阶意见并不一致,但是徐阶是如今裕王最大的助力。 若是徐阶倒台,那裕王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想到这里,高拱也站起来说道:“我和叔大一起去,我也想见一见这位苏汝霖!” 此时的苏泽,已经搬到了灵济宫边上,他一改之前低调的表现,开始在京师宣布要讲学。 这段时间,过来拜访他的京师文人踏破了门槛,苏泽都一一见了,和他们谈论曲艺文学。 苏泽的“真情说”,强调“曲意”,主张“意趣”,也很快在京师传播开,以如今苏泽的在曲艺上的造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这方面的大宗师了。 不过前来的读书人,都是和苏泽讨论曲艺的,并没有人和苏泽讨论学术。 对于苏泽讲学,大部分人也都只是听听,现在这个时候都要过年了,谁还要有空听什么讲学。 也有人觉苏泽讲学是自不量力。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和张居正来到了苏泽居住的旅店。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70章 和张居正见面 苏泽一个人搬到了灵济宫边上的旅店中,他正在和一名慕名而来的年轻读书人讨论曲艺上的问题,突然接到了店小二送来的拜帖。 看到拜帖上的名字之后,苏泽对着这个年轻读书人说道:“贵客来访,兄台明日再来吧。” 这个年轻士子连忙站起来身和苏泽道别。 高拱和张居正踏入房间,苏泽也在看着他们。 可以说这两个人,是苏泽穿越以来见过史书上名气最大的人了。 张居正自然不必说了,几乎是所有研究明史都绕不开的人物。 高拱其实在中后期历史中也相当的重要,在隆庆皇帝六年的执政中,高拱几乎就是那个时候的政策执行者,大名鼎鼎的隆庆开海,就是在高拱主持下完成的。 可以说张居正的很多政策,其实就是延续高拱的政策。 高拱的身材高大,一张严肃的脸一看就觉得正气凛然,此时的高拱已经四十多岁了,正处于官员生涯的黄金时期。 相比之下,张居正的容貌更加出众,史书上都说张居正容颜出众,苏泽看到了果然要赞叹一句,张居正果然是美男子。 精致的胡须,张居正要比高拱白皙很多,五官也要柔和很多,他现在三十多岁,还属于青年官员的行列。 不过明明高拱的年纪更大,但是看来高拱却更急躁些,年纪小的张居正却显得更加稳重。 苏泽在打量高拱张居正,高拱张居正也在打量苏泽。 对于苏泽这个今年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张居正一方面欣赏他在文学上的才能,但是也将他当做后辈看待。 毕竟高拱张居正早早的就中了进士,他们都是翰林官,已经是国家的高级储备干部了。 实际上大明朝的高级官员是升迁极快的,比如现在是嘉靖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1558年,现在的张居正还是翰林院编修,等到了隆庆六年,也就是公元1572年,也就是14年后,张居正就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这样的升迁速度,放在后世也是非常炸裂的,也就相当于一个政策研究室的研究员,只用十四年就升到了总理的位置。 他们对于苏泽自然是有心理优越感的,无论是学术圈还是文化圈,最后都是围绕官场这个权力圈运转的。 不过此时的张居正,却不敢再小觑苏泽,他一个小小的举人,通过一本就搅动京师。 更何况苏泽还如此年轻,明明才二十多岁,就能用出这样的手段! 张居正自己就是美男子,他也觉得苏泽面貌端正,举止稳重,有名士的风度。 “高讲读,张翰林,在下苏泽,有礼了。” 苏泽的态度不卑不亢,更是让高拱欣赏他,高拱甚至有些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他说道: “苏汝霖的新作我已经拜读了,果然又是一篇传唱天下的佳作啊!” 张居正咳嗽了一下,高拱这才收敛起笑容。 苏泽看向张居正说道:“张翰林来找苏某,不是为了文学上的事情吧?” 张居正有些惊讶的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直接点出了他的目的。 “徐阁老是您的老师,这次来是想要让我改了书中的跋记吧?” 张居正眯起眼睛,这下他更加惊讶了。 二十多岁的文学天才很多,比如唐代王勃,十几岁就能写下传世名篇。 可是二十多岁的政治天才可是很罕见的,就比如他张居正刚刚进入官场的时候,没有看清楚朝堂的局势,就碰了不少壁。 后来等他请病假云游三年之后,总算是对人生有了一些感悟,回到翰林院一改之前张扬的性格,变得非常谨言慎行。 而这段时间张居正也确实在观察朝堂,一边研究如今朝廷的政治斗争,一边研究翰林院所藏书的公文诏令。 可是苏泽还没进官场,竟然就能一句话点破自己的目标,这份政治敏锐性实在比自己当年强多了! 张居正倒是也不因此羞恼,而是直接说道:“苏汝霖,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我也想请你撤回跋记。你想必也知道奸党势大,请你以大局为重啊!俞将军的事情还可以徐徐图之,未必没有其他办法,何必要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苏泽心中有些冷笑,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后人总以为张居正主持变法,将他当做霍光这样的铁血宰相。 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在大明朝帝制已经发展到了巅峰,别说是霍光了,就连宋代宰相那种“霍尹之事,吾能为之”的话也不敢说了。 要不然拥有册立之功,又是三朝老臣,还有太后支持,又是文坛领袖的杨廷和,也不会败给刚刚继位的嘉靖皇帝了。 至于说张居正将万历皇帝当做儿子训,不过是因为他是当时的辅政大臣,本身就有劝谏教育未成年皇帝的职责,而且他也不是当做儿子训,只是一种老师对弟子的劝导。 在万历小的时候还有用,等到后来万历大了,比如万历要挪用太仓库的备边银子买珍珠,张居正再劝皇帝不听,张居正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也不能拦着皇帝从户部拿钱。 后来张居正父亲病死,朝廷要夺情的时候,当时的言官直接冲到张居正家骂他,张居正也没有任何办法,反而让这些言官声名鹊起,被人称作“夺情五贤”,最后还是皇帝出面廷仗了五人,张居正才能夺情。 可五人被廷仗了却反而声名鹊起,张居正也不过是在首辅位置上赖了一年,就灰溜溜的回去守孝了。 若是张居正的相权真的如此强大,也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与其说张居正是说一不二的铁血宰相,还不如说他是精通于权术的超级经理人。 果然张居正也不寒暄,直接说出了自己目的,还搬出了“倒严”这件政治正确的大事。 高拱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张居正,又看了看苏泽,苏泽半天没有说话,高拱松了一口气,以为是张居正说服了苏泽。 没想到苏泽却说道:“这件事我没想明白,俞世伯的事情,和严党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胡宗宪在东南抗倭,抗倭的就都是严党了吧?” 张居正愣了一下,他也是神童出身,脑子转的很快,他此时已经将苏泽当做了平起平坐的对手。 他立刻说道:“汝霖兄,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说岳全传》一发行,世人都说我师相徐阁老是秦桧,若是严党以此来攻击徐师,那清流岂不是就被动了?” 苏泽冷冷的说道:“我写书,说的是岳飞,为的是俞世伯鸣不平,干徐阁老何事?难不成俞世伯入狱,还真是徐阁老指使的?” 张居正愣住了,高拱也愣住了。 “真是好生有趣,言官御史可以捕风捉影,参奏俞世伯养寇自重,我不过是出本书讲讲岳武穆的故事,怎么就成了帮助奸党倒徐了?” 这下子张居正彻底词穷了,他挥舞了一下袖子说道:“汝霖兄,你这就是诡辩了!” 苏泽却点头说道:“确实是诡辩。” 高拱和张居正又愣住了,这就承认了?这承认了还怎么接?你这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苏泽说道:“苏某做事,无愧于心,这《说岳全传》就是为了救俞世伯的,至于徐阁老是不是秦桧,苏某也不在乎。” 张居正说道:“你!苏兄,你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大局为重,相忍为国吗?” 苏泽摇头说道:“说到大局,俞世伯一心为国,抗击倭寇,难道不是大局?他被诬陷下狱,又要寒了多少抗倭志士的心,倭寇在东南肆虐,又要影响多少无辜百姓?这难道不是大局?” “真是奇甚怪也,怎么倒严是大局,反而抗倭不是大局了?那这么说,苏某倒是写对了,徐阁老也和秦桧一样,为了‘大局’杀岳飞了?” 这下子张居正彻底说出火气了,他怒目看向苏泽,可偏偏说不出一个字来。 原因也很简单,苏泽占理。 苏泽也是得理不饶人的说道: “抗倭也是大局,我劝徐阁老也以大局为重,还俞世伯一个清白,你们要争就争,等抗倭之后再争就是了。” 高拱竟然觉得苏泽说的很有几分道理,竟然忍不住要鼓掌了。 高拱本来就对这件事不满,上一次是被张居正说服大局为重,但是今天听了苏泽的说法,似乎苏泽说的也有道理啊! 张居正反而冷静下来,他已经不再将苏泽当做一个小小的举人,而是当做了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 从小就是神童,张居正在不到二十岁就被各种朝廷大员看中,十六岁考上举人,时任湖广巡抚顾璘对他十分赏识,将自己的犀带解下来送给张居正,曾对别人说“此子将相才也”,认为他日后要佩戴玉带的。 张居正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可以说他到现在为止,人生都是极为顺利的,他的同学同年早就被他抛在身后,妥妥的主角模版。 但是他现在遇到了苏泽。 张居正极为清楚,清流对于严党的优势就是名声。 若是徐阶的名声坏了,那清流和严党何异?他这场辩论,可以说是论及了清流一党的根基。 张居正冷静下来,苏泽更是高看他了。 果然这种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人,都是顶尖的人物。 张居正的态度甚至好了很多,他拱手说道:“汝霖兄,俞将军是非曲直,等年后自然有法司公论,言官上奏弹劾也是分内的职责。” 苏泽这下子更是惊讶的看向张居正,不愧是张神童啊,果然反应快! 张居正又说道:“俞将军有罪无罪,和严阁老没关系,也和徐阁老没关系,不过汝霖兄,难道你真的认为严党当权真的好吗?” “若是能稳固国本,驱逐奸党,日后俞将军这样的未必不能再被委以重任,那时候抗倭岂不是事半功倍了?” 高拱看向张居正,他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这个小老弟的手腕,这个被当做后辈的年轻人,手腕竟然比很多资深官员都厉害,也难怪徐阶如此依仗和看重这个弟子! 看到苏泽不说话了,张居正还以为自己说服了苏泽,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苏泽抬起头说道:“请问张兄,何为义?” 张居正几乎脱口而出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 苏泽说道:“既然如此,保境护民,俞世伯抗倭就是义,既然俞世伯驱赶了倭寇,为何要被参奏养寇自重?” 张居正愣住了,高拱也愣住了。 苏泽说道:“作战不利是养寇自重,驱逐倭寇也是养寇自重,凡事都能套上一个养寇自重,那什么叫做义?” “说到底,朝廷不信任武将,以边将为护院家奴,又怕外敌入院,又怕家奴作乱,难道不知道‘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的道理?” “我写《说岳全传》,就是为了还世人一个公义,并非为了徐阁老还是严阁老。” 张居正还想要继续说话,苏泽却说道: “张兄不必再说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今日为了倒严可以牺牲一个俞将军,明日为了倒严可以牺牲谁?浙江一省的百姓?” 张居正哑口无言。 苏泽最后说道:“请两位回去吧,苏某最后还有一问,倒严之后,清流又要如何?难不成严党一倒,天下百姓就有好日子了?” 苏泽做出闭门送客的意思,张居正和高拱只能站起来离开。 第二天,苏泽在灵济宫前讲学,讲的还是那“士农工商道德”,这一次他又讲起了天下公义的说法。 讲学第一天只有几个好奇的读书人来围观,高拱和张居正也偷偷看了。 第二天消息传开,京师万人空巷,公卿大臣到贩夫走卒,都齐聚灵济宫听苏泽讲学。 等苏泽讲学完毕,紫禁城传来消息,俞大猷之子俞咨皋,头顶《大诰》,在通政司为父鸣冤。 (本章完) 第271章 吾未壮(本卷完) 通政司的官员都要疯了。 《大诰》? 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了? 你告状还讲不讲基本法? 这东西从洪武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用过了,现在竟然还有人顶着《大诰》过来告御状? 可是通政司官员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俞咨皋。 驱赶他?可这不是祖宗之法吗? 接下供状?那日后要是天天都有人顶着《大诰》过来告御状,那自己还活不活? 就在通政司的官员都要疯了的时候,整个京师的目光终于都被吸引到了俞大猷的身上。 临近过年,这个关押在诏狱中的浙江副总兵,成为了整个京师最热门的话题。 而在这场风波中,最平静的却是徐阶。 徐阶的长子徐璠,和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一样,没有科举入仕,而是封荫做官之后就陪着徐阶,帮助他打理各种机密的事情。 徐璠的非常的焦虑,他终于忍不住冲进了徐阶的书房,对着父亲说道: “爹!今年弟弟来信就说过这个苏泽,此子果然针对我徐家!还是快点下令禁毁此书,要是传到陛下那边可就糟了!” 徐阶正在书房临摹书法,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禁毁《说岳全传》?你是想让你爹真的做秦桧吗?” 徐阶叹了一口气,这个大儿子是他从小培养的,可是这多年了,政治嗅觉不能说是很差,只能说是几乎没有。 徐阶的几个儿子都没有科举的才能,徐阶本来还想要让他担任一些重要的职位,现在看来日后自己辞官,一定也要带着徐璠回老家。 徐阶放下毛笔说道:“你爹没资格做秦桧,陛下更不是宋高宗。” 徐阶看着纸上所写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张居正,叹息说道:“后生可畏啊!” 再想想自己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徐阶只能闭上眼睛,看来自己百年之后真的要靠弟子照拂了。 腊月二十七日,宫内传出了旨意。 “浙江副总兵俞大猷,抗倭不力,导致倭寇入闽肆虐,革去其身上的职务和武举功名,将任百户前往大同府任职,抗击鞑靼俺答。” “俞大猷之子俞咨皋,身负军职擅自离京,革去一切军职贬为庶人,勒令归乡。” “南京国子监监生苏泽,责令在年前返回南京。” 对于这三道旨意,跪在玉熙宫门口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终于站起身,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即使是陆炳这样的人入宫,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这一次为了救俞大猷,陆炳将《说岳全传》进献给皇帝。 在皇帝看完了之后,只是让陆炳在玉熙宫外罚跪,然后宫内铜磬乱敲,宛如电闪雷鸣。 不仅仅是陆炳,在玉熙宫服侍嘉靖的太监都吓得跪在地上。 因为服用丹药,身上寒热颠倒,玉熙宫到了寒冬腊月,宫门和窗户也都是大开的,小太监也只能穿着单衣服侍,此时跪在外面的几个太监都快要被冻死了。 等到铜磬声结束,陆炳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朕不是赵构!朝中也没有秦桧!” 紧接着就有了上面三道旨意。 陆炳谢恩之后,摸着已经麻了的膝盖,一瘸一拐的向宫门走去。 此时他已经快五十岁了,回忆起童年记忆中的那座宫阙,陆炳只觉得今年宫中更加冷了。 陆炳一个人在宫中走着,周围的太监也不敢上前搀扶,他就这样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宫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大珰。” 黄锦,是皇帝身边的首席太监,和陆炳一样是嘉靖的潜邸旧人,一直都受到皇帝的信任,也是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整个宫中太监的首领。 “指挥使,您又是何苦呢?上一次为了李默,这一次为俞大猷,陛下这些年好静,厌恶朝政牍扰,您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您不知道携恩图报的下场吗?” 陆炳明白黄锦的意思,其实从宫中火灾之后,陆炳就很少单独进宫了,甚至连他的子弟都被陆炳请求调离了京师,朝廷对他子女的赏赐都被他挡了。 陆炳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自己这个救了皇帝的人,若是长期在皇帝面前晃悠,反而会让皇帝不知道如何相处。 恩情是有限的,救皇帝又如何?当年从宫女手中救下皇帝的方皇后,最后的是什么结果? 嘉靖二十六年十一月,宫中火,中宫请救后,上不应,后遂崩。 陆炳叹息一声说道:“我们锦衣卫供职第一天就要拜岳武穆,公公您也是知道的。” “我年轻的时候是不信的,都是俺爹按着我的头去拜,可是拜着拜着,对着泥塑的也总有了感情。” “我们这些锦衣卫,权势再大,也不过天子家奴,手上染的脏的事情也数不过来,如果不是拜着岳武穆,恐怕没有一天能睡得着觉啊。” “今日之事是最后一次了,黄大珰就此别过了。” 说完,陆炳对着黄锦重重的施了一礼,然后回头对着紫禁城重重一拜,再次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离开了宫门。 黄锦重重的叹息一声,他和陆炳都是潜邸旧人,不过现在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锦衣卫和宦官多有冲突,去年正是陆炳的攻击,让宫内整治了不少宦官。 黄锦想到了在兴献王府的日子,这一切都变了。 从此之后,陆炳在家闭门不出,数次上书自己老迈,请求辞去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皇帝不许,但是锦衣卫的事情交给了陆炳的手下锦衣卫副使和提督东厂的李芳共同办理,陆炳更加深居简出,连家门都不出了。 京师城外,看着身体憔悴的俞大猷,俞咨皋眼中含泪。 从诏狱出来之后,俞大猷的须发皆白,之前还是强壮的魁梧身体也迅速干瘪了,看起来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俞大猷神情复杂的看着儿子,最后却一句斥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父子二人几十年的努力化为乌有,俞大猷再次回到了承袭军籍时候的状态。 而且他还要去北面大同府做百户,俞大猷此时的心情复杂,之前他几次起复,因为打了败仗被朝廷降职、罚俸,俞大猷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自己仗打的不好,吃了败仗的俞大猷被惩罚也只是知耻后勇,更加努力的练兵。 可这一次是俞大猷打了胜仗,却被一撸到底,他再也不能和之前那样了,俞大猷也知道去北方不是戴罪立功的,而是戍边赎罪的。 看着儿子,俞大猷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归乡之后,就跟着苏相公吧。” 俞咨皋一惊,他看着俞大猷,俞大猷说道:“苏相公日后是要入阁拜相的人,你跟着他还有从军的机会,难不成你还能做买卖种田吗?” 经过这一次,俞大猷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自己的上司胡宗宪也要巴结严嵩,自己就是没有后台,所以这次才吃了这么大的亏。 让儿子跟着苏泽,是因为俞大猷看到了苏泽的能力和手腕,他又是福建科举的解元,日后步入官场未必不能平步青云。 俞大猷将自己家族的下一代押在了苏泽身上,他对着苏泽一拜道: “这次多谢苏相公搭救,我这犬子,带兵打仗的本事学了我七成,着实是不堪大用,但是做个宿卫值守的护卫还是合格的。” 苏泽托起俞大猷说道:“俞小将军能去通政司为父鸣冤,勇气已经超过了当世大多人了,俞家后继有人了。” 俞大猷心中是高兴,他恢复了一点豪迈说道:“能继续为国效力,已经是俞某最高兴的事情了,军令在身,不能延误,就此告辞了!” 俞大猷和身后的两个士兵打了招呼,一行人骑着马向西北方向而去。 等到目送父亲离开,俞咨皋对苏泽说道:“请苏相公收留。” 苏泽拉着俞咨皋说道:“自家世交兄弟,何出此言,就算是不在军中,也不是没有抗倭的机会,我们回南京吧!” 苏泽这一次被驱逐出京,他回头看向京师城墙,现在的嘉靖皇帝虽然已经有老迈之相,但是对朝局的掌控还是非常厉害的。 严党和清流互相制衡,朝廷还在皇帝的掌控中。 而嘉靖的权术也还是很厉害,这一次处理结果可以说是权术运用的典范。 绝口不提俞大猷有没有冤屈,避免了朝廷构陷有功将领的道德滑坡,只是用作战不利惩罚俞大猷,让他去大同“戴罪立功”。 又拔出了俞大猷在东南的势力,等于变相流放了俞大猷,还剥夺了俞家世袭的军职。 第272章 天工开物 嘉靖三十八年,三月春,南京。 去年上海抗倭总团在通州府击溃倭寇,至今南直隶没有被倭寇侵扰,算是难得的太平时光。 在户部街边上的巷子中,苏家的管事的按照惯例出去采买,遇到了胡同口的陆二爷。 “陆二爷,今天没出摊儿?” 陆二爷是上个月才搬到这里的,在胡同口开了一家猪肉铺子,因为猪新鲜所以生意很好。 只是这位陆二爷是个有性格,做生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每日就算是卖肉,也都是在天亮的时候卖上半片猪,卖完就肯定收工回家。 不过他倒是吃穿不愁,每天卖完肉就在巷子里闲逛着,因为出手大方,经常多给邻居送肉,所以和大家关系也不错。 这陆二爷四十多岁,家里也没有个婆娘,只有两个远房侄子跟着他住在一起卖肉。 街巷的媒婆倒是踏破了门,但是陆二爷似乎没有娶妻的意思,就连他两个侄子也没有说亲。 总之,这位陆二爷是个怪人,不过是个街坊邻居还算喜欢的怪人。 苏家的管事的是苏泽从长宁卫带来的,原本没有大名,被苏泽取名为苏虞。 苏虞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办事妥帖,他现在四十多岁,以前也做过卫所的后备兵,两个儿子都是卫所的精锐,所以也得到苏泽的信任。 陆二爷热情的给苏虞塞了两块好肉,拉着他坐在巷子口说道: “这南京的天气也忒怪了,怎么才三月份就这么热了。” 苏虞笑着说道:“二爷,您不就是南京人吗,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陆二爷立刻露出自己的南京口音,然后说道:“嗨,这还不是才从北面回来,和儿时记忆中的南京不同了。” 苏虞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只是说着府里的事情。 “哎,老爷从京师回来之后,就闭门谢客,整天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陆二爷竖起耳朵,苏虞继续说道:“听说老爷想要在南京办学。” “办学?” 陆二爷竖起耳朵,苏虞说道:“不是那种读书人的学校。” “不是读书人的学校是什么学校?” 苏虞摇头说道:“这就不是我这个下人能知道的了,反正老爷的事情,也不会和我多说啊。” 陆二爷再次将一块好肉塞给苏虞说道: “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侄子,也想学点东西,如果苏相公真的办学,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们塞进去。” “好说,好说!” 苏虞出了巷子,又买了一些菜,这才返回了苏府。 回去之后,将买的菜和陆二送的肉送给厨房,然后苏虞就去了苏泽的书房。 “先生。” 苏泽在府里都不让下人叫自己老爷,所以方若兰的陪嫁都喊姑爷,他自己带来的长宁卫老乡都叫先生。 “陆二怎么样?” “还是问东问西的,不过这锦衣卫的番子做事也太毛躁了,今天又说漏嘴了。” “陆二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卖猪肉,这可是个力气活儿。” 苏虞想到陆二卖猪肉满头大汗的样子,也哈哈大笑起来,这么看来原本砍人的陆二爷,变成了剁猪肉卖的陆二,还是挺滑稽的。 从陆二搬来的第三天,苏泽就察觉到了异常,因为他路过陆二门口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反监视】的生活技能。 神tm的【反监视】也是生活技能,那事情怎么没有技能化? 苏泽很想要问一问系统,这到底是什么和谐设定。 苏泽只能将那点自由属性投入到了力量属性中,好在一力降十会,倒是也够用。 苏泽,男性,26岁。 智力:13 力量:12 敏捷:7 魅力:11 后来让苏虞盯着陆二,果然看出了他的异常,苏泽从陆二的京师口音以及他的行为,很快确定他是从京师派来的锦衣卫。 这全天下能调动锦衣卫的,也只有皇帝了,这位在位已经近四十年的皇帝,果然是手段了得。 为了自己这个区区举人,竟然也要派锦衣卫监视。 不过苏泽很快明白,自己的受监视级别估计不高,总共也就陆二和他家中冒充侄子的两个手下,一共三个人在监视自己。 被人监视还能涨经验,苏泽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且上个月,他偷偷买下了隔壁的屋子,又小心弄了一个秘密通道,他只要绕过正门,就可以甩开陆二的监视了。 陆二的监视方式,也就是和苏泽府上的人搞好关系,问一问苏泽有没有什么新书问世。 在苏泽看来,嘉靖皇帝不像是派人监视他的,倒像是来催更的。 听说陆二对于苏泽办的两份报纸,《警示报》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每次都是搜集《通言说》,然后让人送到京师去,这么看来皇帝真的是自己的书迷? 当然这只是苏泽的自嘲罢了,他应该是和王阳明的待遇差不多,算是思想犯被监视居住? 不过苏泽倒是也不担心,反正他现在的理论也没有什么造反的内容,重立四民道德这事情,士大夫虽然不喜欢,但是皇帝未必不喜欢。 如果能用道德白嫖,让士兵更有荣誉感,让商人更有社会责任感,那皇帝其实是更开心的。 只有读书人不高兴,士农工商兵,其他也搞道德,岂不是降低了士大夫的优越感? 可是也没人能反驳苏泽,毕竟孟子的言论在在这里,民贵,怎么你读书人还要凌驾在民上?那接下来要干什么可不敢想哦。 监视就监视吧,反正苏泽也不怕,如果真的要办事,避开陆二的耳目就可以了。 现在他的【反监视】已经到了Lv4,277/400,只要人少的地方被监视苏泽都能发现,陆二这家伙的业务水平充其量也不到Lv5,只要等苏泽升级到Lv5,就彻底不怕他监视了。 帮着自己刷技能,还隔三差五送自家好猪肉吃,这陆二真的是带善人。 “学校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苏虞说道:“原本就是废弃书院,先生买下来花点钱就整顿下就行了,按照您的吩咐,只要能有讲学和住宿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可以慢慢扩建。” 苏泽点点头,他返回南京后就在南京找地方,最后在燕子矶边上找到了一个废弃的书院。 这是一座宋代的废弃书院,不过因为一直都有闹鬼的传说,所以一直被废弃着。 这块书院也没有主人,属于公家的土地。 苏泽就用方望海的关系,从应天府手中买下了这个书院。 苏泽又请来工匠,还花钱请南京工部的吏员帮忙出了图纸,加上从南禅寺带来的三十个精通木匠手艺的弟子,很快就将这个书院给修整完毕。 苏泽点点头,对着苏虞说道:“这事情办的不错,你明天就是府里的副总管,方爱竹回来了之后让他来见我。” 苏虞有些高兴,他在苏家薪水丰厚,苏泽和方若兰都不把他当做下人,而是当做亲戚看待。 这些日子在外的事情都给他操办,办的都不错,现在苏虞是仅次于方爱竹的苏府第二人。 苏虞更高兴的是自己卖了力气,自家儿子就能更受重用一些。 不一会儿,行色匆匆的方爱竹踏进苏泽的书房。 “姑爷,苏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方爱竹是苏泽用惯了的手下,如今更得到信任,苏泽在苏州、上海的那些产业,都是方爱竹来回奔走的。 苏泽还送一匹上等的西域马给方爱竹,今天他从苏州赶回来,就匆忙来见苏泽。 “苏州那边平定了?” “用了徐时行公子的帖子,把那几个码头力夫保出来了,只是这些恶少不好对付,我已经让码头力夫成立行会,结社自保了。” 苏泽掌控了上海码头之后,虽然江南的粮荒已经缓解,到那时福建转运的南洋低价粮食,依然受到江南的大家族欢迎。 原因很简单,只要粮食价格低廉,那么将更多的稻田改成桑田,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苏州更多的大户都在今年选择移植桑树。 而苏泽掌握了从倒卖福建转运的南洋粮食的贸易,同时也组织苏州商人卖货到上海,卖给福州的市舶司丝绸。 虽然陶公公压价厉害,但是如今世道就这样,国内丝绸贸易萎靡,出口是个爆发的增长点,不仅需求量大还稳定。 所以苏泽还在苏州府买下了一座码头,专门转运丝绸去上海港口。 可是上个月码头遇到了麻烦了,码头雇佣的装卸货物的力夫,和苏州城的恶少帮起了冲突。 苏泽问道:“这帮恶少什么来头?” 方爱竹说道:“苏州府中一些富家人家的子弟,不读书进学也不经商,在街市上闲逛,也有那街头地痞无赖跟着厮混,他们就歃血为盟,自号为‘雄杰’。” “去年官府号召团练,这些恶少也自称搞起了团练,又雇佣打行的人做帮手,如今在苏州欺行霸市,就连苏州府的公人,也不敢随意开罪他们。” 原来如此,苏泽倒是明白了。 其实现在的江南,苏州等经济发达地区,已经非常的繁荣了,大片的城市工坊,也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城市经济迅猛发展。 就和工业革命时期的伦敦一样,在城市经济发展起来之后,也形成了大量的城市灰色地带。 伦敦黑帮和和现在苏州城内恶少,其实就是时代发展之后,诞生了一部分可以脱离土地经济,在城市中捞偏门为生的职业出现,这也是生产力发展,城市发展产生更多职业后的结果。 生产力发展就是这样,随着社会发展也会诞生新的灰色和黑色地带,而发展更加缓慢的官府管理的滞后,会进一步放大这些灰色地带。 苏泽不相信是苏州府的“官吏不能治”,只能说一部分官吏也融入到了这个灰色地带中去了。 苏泽对着方爱竹说道:“给上海那边送信,下一次飞剪船来的时候带信回南平,让熊五去苏州,把码头交给他,这事情就要他来办。” “明白了。” 苏泽放下笔说道:“还有姚春,也让他乘坐飞剪船来南京,这本书排版印刷交给他来做。” 方爱竹看着桌子上的图纸和文字,忍不住说道:“姑爷,这书真的要公开刊印吗?这上面很多可都是万金难换的秘方啊。” 苏泽倒是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些产业我还能全部都涉足?不可能的,而且市面上的商品越多,货物越多,掌握渠道才赚的越多,而且这些方法推广出去,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方爱竹对苏泽有些敬佩了,苏泽写的这本书他也知道,包含了各种商品的生产方法,还有很多农作物的种植和培育内容,这其中还包含了苏泽制造白糖等秘方(盐法比较重要,没有写)。 这些都是赚钱的法门,可以说是比市面上流行的《能多鄙事》还全面的商业百科全书。 苏泽竟然要将这些都写在书上公布出去,方爱竹可以想到其中一些产业能够赚到多少钱。 这其中甚至还有更先进的棉布纺织机的制作详细图纸,要知道这可是比华亭徐家用的织布机还高级的织布机,苏泽竟然就这样写在书上公布出去。 方爱竹佩服苏泽的魄力,这本书可以说是能让万家生财的宝书了! “这有什么,李时珍为了写《本草纲目》,连家传的药方都要贡献出去,对了,李时珍的书怎么样了?” 方爱竹回复道:“李神医已经写完了第一卷了。” 苏泽点头说道:“可以慢慢出版,第一卷就是常用药方和草药辨识,能便民实用就行了,不需要太复杂的药材。” 方爱竹点点头,他帮着苏泽收拾书稿,苏泽写完一章,又开始画起设计图来。 【完成绘图,绘画技能+10,Lv4,200/400】 这是水利灌溉轮车的设计图,这东西在江南并不少见,但是苏泽还是详细写了制作的方法和原理,这是给一些落后地区的人看的。 “姑爷,这书叫什么名字啊?” 苏泽笑着说道:“天工开物。” 十日后,天工书院在南京建成,苏泽开始招募第一批学生。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73章 送技能的陆二 徐阶的二儿子徐琨,正在家丁的前呼后拥下,登上了崇明岛。 崇明岛位于长江出海口上,和扬中岛一样,也是长江泥沙在出海口堆积而成的岛屿,在明代的时候崇明岛已经是一座土地肥沃的岛屿了。 不过此时的崇明岛,还不是后世那样连成一片的大岛,而是被长江冲出来的几个沙洲。 从明初以来,这些沙洲就不断的变大,逐渐形成了三个主要的沙洲。 分别是三沙、东沙和西沙,这些沙洲有的距离只有百米,在落潮的时候可以步行来往。 朝廷一开始的时候也在西沙上设立了巡司,负责纠察这部分水域的水匪海盗,不过在禁海以后就撤除。 原本崇明岛上设县,在明初方国珍集团以崇明岛为据点进攻过江北之后,明廷为了禁海,就撤走了岛上居民,撤去了县衙。 如今崇明岛上也有些人家,这些都是前几年倭乱的时候从江北渡过来的。 这些在崇明岛开荒的百姓,全部被徐家的家丁和松江的衙役,驱赶出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茅草屋,徐家的管事们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现在就离开崇明岛,他们是没有许可的私自开荒,任何东西都不可以带走。 另一个就是现在都签下契约书,成为徐家永久的佃户,这以后崇明岛的上土地都是徐家的,以后耕种的土地都要向徐家交租。 百姓们自然是哭爹喊娘,可是面对人数众多的徐家家丁,以及穿着官府衣服的胥吏衙役,百姓们的反抗自然无果,带头抗议的挨了打后,也没有人再吭声了。 徐琨根本不在乎这些普通百姓的哀嚎,这样的事情,在徐家土地扩张的时候,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此时他正在和管家看着地图。 “少爷,岛上的土地已经勘好了,开出来的田都可以种植棉花,另外这个位置可以建造码头,边上的可以建造棉纺工坊。” “纺织机已经造好了吗?” “已经造了一千台纺织机,都是家里工坊常用的样式,只要几个老织工带着就能用起来,等到这一千台纺织机开工,北方那笔订单就不愁了。” 徐琨满意的说道:“今年辽东战事不利,朝中已经对蓟辽总督王忬很不满了,这一次兵部上奏,说辽东缺衣少粮,这才有了这笔大单子。” 管家立刻说道:“要不是少爷这些年的经营,咱徐家也接不下这么大的单子!” 徐琨得意的点头,这些年来徐家产业扩大,都是他在家中主持的。 徐琨也在暗暗的和哥哥较劲,对于父亲将哥哥能待在父亲身边当官也颇有微词。 若不是我徐琨,徐家哪里有这么大的产业。 这是徐琨一直骄傲的事情,这些年来随着父亲的官位越来越大,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徐琨每年都要向京师运送不少银子,他对家里的功劳也不亚于兄长! 徐琨得意的说道:“苏泽的丈人不就是南京户部侍郎吗?仗着方望海搞的上海码头,难不成以为能够遮住江南的天?” “我告诉你,因为辽东缺粮,朝廷已经命令登州打造海船百艘,从山东运粮北上辽东。” “日后这些船也会南下,将兵部采购的冬衣运到辽东,我们徐家赚的就是大钱!” 管事的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徐琨,这才是最发财的路子啊! 辽东边军上万件冬衣的订单,放在整个松江府,除了徐家还有谁家能完成? 这也是为什么徐琨要打通关系,开发崇明岛的原因,他需要建造自己的码头,并且在崇明岛上扩建棉纺工坊。 这一次徐家为了织布机也是下了血本,请了整个松江府的工匠,徐琨又怕订单完不成,已经让工匠在松江府打造织布机,等到完成后再运到岛上。 这些织布机都是徐家工坊里使用多年的老型号了,虽然织布的速度不算快,大不了让织布工多工作一两个时辰好了。 “码头什么时候能建好?” 管家迟疑的说道:“回少爷,松江府工房的一个吏员说,东沙那边的土质不够紧实,不适合建造码头,但是建造在三沙上,装卸又不方便。” 徐琨皱眉说道:“不过是胥吏危言耸听罢了,难不成东沙还能沉了不成?就在东沙建造码头,那里距离出海口近,也容易停靠海船,这批冬衣要在秋天织造完毕,在冬天之前运到辽东去!” “明白了!” 徐琨心中充满了野望,这座崇明岛东沙码头建成之后,自己也可以组织船队南下做生意,到时候抢光了苏泽上海码头的生意,看看到底南直隶是谁家做主! 年前的事情传回松江,让徐琨非常的愤慨,他想要找苏泽报仇,但是徐阶却让亲信带来书信,禁止徐琨在南直隶找苏泽麻烦。 既然不找麻烦,那就在商业上击败他! 苏泽不过是一区区举人,他的后台也就是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 自己的爹可是当朝次辅,难不成做生意还做不过苏泽? 与此同时,风尘仆仆的陆二,正在趴在草丛,看着远处的苏泽走进了上海的码头。 陆二是锦衣卫副千户,他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沾亲带故,按照辈分算是陆炳的远房侄子。 这一次宫中传出命令,让锦衣卫去南京监视苏泽。 养病在家的陆炳突然发声,点了陆二来南京。 陆二带着两名锦衣卫百户,风尘仆仆从京师到了南京,在苏泽家巷子口开了猪肉铺子,监视苏泽。 苏泽在家里一窝就是两个月,本来陆二还觉得这是好差事,没想到四月份开始,苏泽频繁出行,把跟在他身后的陆二累的不行。 陆二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对待族叔一向恭敬,怎么被安排了这么一个苦差事。 这些日子苏泽又是去书院查看工地,又是去新买的印刷坊看设备,然后就马不停蹄的来了上海。筷書閣 陆二本来派手下两个百户去上海缉私总团蹲守,却没想到苏泽不去上海缉私总团,只去了上海的码头。 陆二只能亲自骑马跟上,蹲在了上海码头边上的草地上。 如今已经四月份了,各种蚊虫滋扰,搞得陆二浑身难受,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啊! 因为进了码头,苏泽的系统弹出提示: 【躲避监视,“反监视”技能经验+10,Lv5,1/1000】 【技能‘反监视’突破Lv5,获得自由属性点:1,请选择被动技能!】 果然运气是守恒的,这一次是三张全绿。 苏泽翻开这三张绿色卡片,只看到这三个被动技能是: 【绿色被动——易容高手:躲避跟踪时,使用化妆易容时,反监视技能+1.】 【绿色被动——飙车达人:躲避跟踪时,使用载具的时,载具驾驶类技能+1.】 【绿色被动——秘谍之王:教导和传授反监视课程时,反监视技能+1.】 这,苏泽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第三个被动。 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消失,苏泽知道陆二进入到了摸鱼状态。 如今他对于这位锦衣卫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陆二的工作看起来是辛苦的,但是真正干活的时候却是在摸鱼的。 就说监视苏泽这个任务,只要将苏泽的行程记录上去,剩余的事情陆二也不会多打听。 都是吃皇粮办事,那么拼命干嘛啊! 而且锦衣卫监视的朝廷大臣和重点人员那么多,其实陆二的情报送上去,可能也没人看。 陆二只要等到苏泽从码头出来,然后跟着他回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不再理会身后的这个跟屁虫,今天苏泽来上海码头,主要是查看码头的防洪建设的。 长江虽然比黄河温和一些,但一旦发起洪灾,也是非常恐怖的。 苏泽的【历史学】告诉他,今年夏季长江就将会发生了一次大洪灾。 这次洪灾席卷了上游的武汉、九江,影响到了南京和长江中下游,还抬高了淮河的水位,一直影响到出海口的上海。 苏泽用【水利】技能测算过,需要继续加固上海码头,才能保证在洪灾中码头不会被淹没。 看着码头力夫们将大石块堆在江边上,这种塘坝就是防御江海洪涝最有效的方法,唯一的缺点就是耗时耗力。 不过距离夏天还有几个月,按照现在的施工进度,目前还是来得及的。 码头上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这是因为苏泽给的工钱高。 在码头上的卸货的力夫,每个月都能拿到二两银子,即使是在江南,这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而且码头还管两顿饭,这就让力夫干劲更足了。 另外苏泽还向力夫们征集省力的工具,发明出省力工具的力夫还能得到额外的赏金。 “苏相公,这是可以转动的吊索,就是我们码头力夫发明的。” 码头的管事带着苏泽,指着港口上一个头部可以转动,和吊车差不多的机械说道。 苏泽很满意的点头,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有些工具都不需要苏泽发明,劳动者在日常工作中就能摸索出来了。 “参加修建塘坝的额外再发一两银子,必须要在夏季之前完工。” 苏泽吩咐下去,眺望舟船往来的江面,上海码头从开始使用以来,迅速的繁荣了起来。 归其原因,还是这座码头的天然条件太好了。 要不是这么优越的地理位置,上海也不会迅速成为整个亚洲数一数二的港口。 而这座港口又是天然的良港,很多水域连领航员都不需要,海船就可以直接进港,比起需要小心翼翼领航才能进入的月港,上海这个地方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 方爱竹附在苏泽耳边,说起最近打听到的消息。 “徐家在崇明岛上购地?要在崇明岛上修建码头?” 苏泽笑了起来,这位徐公子是真正的外行啊。 崇明岛附近水域因为泥沙淤积,附近的暗礁就很多,吃水深的海船很难停靠,所以看起来距离出海口更近的崇明岛,实际上并不适合建造海港码头。 更不要说现在的崇明岛很多沙洲不过是百年前才从江中冒出来的,根本没有抵御洪水的能力。 不过苏泽也不会好心的提醒徐公子,在检查完了码头防洪建设之后,苏泽又马不停蹄的去了苏州。 可怜的陆二只能继续骑上马跟上。 天黑之前苏泽就抵达了苏州府。 《警世报》的编辑部被苏泽迁往了南京,《通言说》留在了苏州城内,而李时珍也选择在苏州开了一家医馆,一边授徒一边治病,一边编写医术。 苏泽首先去了李时珍的医馆,这座建筑物规模相当的大,来往进出人也相当的多,苏泽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正在指导学生的李时珍。 “你摸一下这位病人的脉象。” 李时珍让身后的年轻学徒去摸脉,然后说道:“这就是浮脉,记住这个脉象了吗?” 年轻的学徒连忙点头,李时珍又说道: “浮脉唯从肉上行,记住脉决上的体状诗,现在你背一下主病诗?” 年轻的学徒额头开始冒汗,李时珍叹息了一声说道: “寸浮头痛眩生风,或有风痰聚在胸;关上土衰兼木旺,尺中波便不流通。” “这位病人,您是不是总是头晕,觉得咳痰不尽?” 这个病人连忙点头,李时珍迅速开出一份药方说道: “这是药方,你可以在这里买药,也可以自己回去抓药,熬药的方法在这个册子上。” 说完,李时珍又递上一个连环画册,这是普及煎药知识的宣传册,属于免费赠送的。 病人千恩万谢,李时珍对着学徒说道: “这个月将《濒湖脉决》抄写一遍。” 学徒耷拉着脸,像极了后世被大主任训斥的实习医。 这时候李时珍才注意到了苏泽,他站起来身来对着苏泽说道: “苏先生。” 周围的学徒也连忙行礼,苏泽就是这座医馆的东家,这不仅仅是医馆,也是李时珍授课的学校,苏泽也等于是这所医学院的校长。 更何况苏泽本人也是一位名医,他拉着李时珍说道: “濒湖先生,《本草纲目》第一版的样书您看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进来喊道: “李神医!码头又打起来了!” 月初,求月票,感谢大家!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74章 医生会武术 熊五是上月就到了苏州码头。 前段时间他都在福建各地训练报童,他每到一个城市就办一家《拍案惊奇》的分社,然后集中雇佣的流浪儿童作为报童,熊五除了教授这些报童如何卖报之外,另外一项工作就是训练他们如何反抗当地帮会。 可以说熊五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如今整个福建八府,都已经铺开了《拍案惊奇》的分社,当地都结成了报童的组织,通过抱团取暖的方式在城市生存了下来。httpδ:/m.kuAisugg.nět 等到在福建八府都完成了分社的建设,熊五又闲了下来,这时候他接到了苏泽的命令前往苏州,可是把他激动坏了。 于是这位前红阳教骨干,福建报童协会的组织者,再次转变工作成为苏州码头襄理。 站在码头边上,熊五手持一根木棍,正在做最后的动员。 彭安站在熊五的边上,他本来是南平报童的头领,后来方若兰在南平办了养济院,苏泽在养济院授课,彭安就是第一批学生。 彭安从南平养济院识字之后,就被熊五带在身边,帮着熊五在各地组织报童社团。 “大家已经知道了棍子的用法了吧?包铁的部分要指着要害打,到了阵前不要手软,棍子要拿稳,发力要狠!不要怕受伤,我已经派人去请李神医了!” 下方的码头力夫们纷纷举起手里的包铁木棍,大声地附和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码头力夫冲进来喊道:“那帮恶少来了!” 熊五立刻喊道:“兄弟们,冲啊!” 带领人手杀往码头的恶少头领姓薛名举,他也是苏州城内一家丝绸商人的小儿子。 薛举不是家中的长子,所以不能继承家里的产业,家中花钱让他进学,他不到三天就因为殴打教书先生被退回家。 家里又让他学着做账房,也是不到一个月退了回来。 薛举从此开始在苏州城内闲逛,和同样出身的子弟玩成一片。 这里面有胥吏家的儿子,有城市小商人的儿子,还有一些在城里从事各种三教九流职业的子弟。 去年苏州府内号召民间办团练抗倭,薛举这群人就一起歃血为盟,成立了一个“雄杰帮”的帮会。 雄杰帮成立之后,在苏州城内横行霸道,很快吸收了另外一批在城内游手好闲的帮闲,然后又吸收了城内打会,逐渐成了一个横行苏州城的社团。 很自然的,雄杰帮开始了收保护费的买卖,苏州沿街的店铺都被他们勒索,要求上缴保护费。 一些做小买卖的只能屈服,每个月向他们上供,而随着雄杰帮的人数越来越多,光是这些商铺的保护费,也无法满足帮内人员的吃喝嫖赌了。 于是在薛举的“大义灭亲”下,雄杰帮又瞄上了苏州城的丝绸工坊。 薛举自家就是办丝绸工坊的,他首先带着人到家里的工坊,砸坏了两台织布机,逼迫家里“带头”缴了保护费。 这帮恶少们开始将业务扩张到苏州城外附近的工坊,很快成了整个苏州城人人厌恶的组织。 但是在扩张的时候,薛举遇到了一个硬骨头,那就是苏州的码头。 码头上赚钱的活计,就是搬运装卸货物的力夫。 原本雄杰帮也很看重这些力夫,想要拉拢他们也加入雄杰帮,只要“上缴”一些收入,就能够得到雄杰帮大家庭的保护。 可是这些卖力气的码头力夫们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和雄杰帮发生了冲突。 那一次也是薛举带队,因为闹的太大,双方都有人被关进了衙门。 那一次的冲突以衙门介入结束,雄杰帮依然啃不动苏州码头这个硬骨头。 也因为这个硬骨头在,城内也有一部分也在抵抗,始终不肯交保护费。 薛举这一次纠结了帮派内三百名骨干,他们手上拿着各种武器,就是为了能够拿下苏州码头。 虽然码头力夫只有两百多人,人数上雄杰帮占据优势,但是这些码头力夫都有一股死劲,而且熟悉地形,薛举也有些犯怵。 但是这个硬骨头如果不啃下,就会有更多的反抗者,薛举从小在街头逞勇斗狠,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就在薛举带着众人向码头区域而去的时候,熊五已经带人埋伏在路边。 熊五对着身边众人说道:“知道怎么打了吗?” “知道!” 熊五点点头,他在追随苏泽前就是罗汉脚的首领,对于街头打斗是最在行的。 后来又跟随长宁卫学了一些指挥作战的方法。 闽人好斗,熊五在福建八府办报社的时候,也经常带着报童争夺地盘,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 比起身体弱小的报童,这些码头力夫一个个身强力壮,还特别接受指挥,熊五知道这次稳了! 果然,雄杰帮的这帮恶少混混,哪里是组织训练过后的码头力夫的对手。 一个照面,就被熊五安排的正面冲击扰乱了阵型。 看到雄杰帮的阵型已经乱了,熊五立刻带头从侧面埋伏的地方杀出,一下子扎进了雄杰帮的侧翼。 这时候就体现出熊五的训练成果了,虽然雄杰帮的武器很好一些,甚至还有一些刀刃,但是在街头贴身作战的时候,明显还是包铁短棍的效果更好。 这种街头斗殴双方都没多少章法,往往就是人多的冲进去一顿乱打,包着铁皮的短棍打在胳膊和腿上,很快就能击倒敌人,然后周围的人上去补棍子,很快就能放倒一人。 而且街头斗殴,不是战场搏杀,双方说白了也都是普通人,真的用刀刃也是不敢大力挥舞的。 万一真的打死人,背上了人命官司,那就不好办了。 相比之下包铁短棍打在身上不见血,反正都是大家一起用棍子打的,真的闹出人命官司也是法不责众,就算是仵作也弄不清到底是谁打的。 熊五的路数也都是下三路,除了每个人都配备包铁短棍之外,还让正面迎击的力夫手里捏石灰。 上来就是撒上一把石灰,被薛举安排在第一排的帮会骨干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然后被一顿棍棒教训,发出一阵阵哀嚎。 站在中间的薛举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以往仗着人多,雄杰帮在苏州城内横着走,但是和熊五这种亡命之徒还是比不了的。 而且码头力夫是守卫自己的码头,战斗起来自然要比雄杰会更有士气。 不到两刻钟的工夫,地上已经都是雄杰帮的成员了,薛举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他立刻带着手下的骨干向码头外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李时珍带着一帮学徒,和苏泽一起出现在了码头门口。 薛举身边还有二十多人,他们看到身穿短打的码头力夫怕,但是看到穿着读书人长袍的李时珍苏泽可不怕。 薛举恶狠狠的喊道:“让开!再不让开小爷打死你!” 熊五看到薛举带人逃跑撞上了苏泽,他此时距离码头出口也很远,来不及救援,立刻喊道: “苏相公小心!” 李时珍身后的学徒也吓得抱头,被薛举迎面冲过来的李时珍却一点不慌张,他拿起了手边的油纸伞。 苏州的四月份天气多雨,所以出行都随身带着雨伞,李时珍抽出雨伞,猛然向着薛举的脖子上抽去。 只看到雨伞拉出了残影,抽到了薛举的颈部动脉上,薛举连一声都没叫出来,就直接晕倒在地上。 苏泽看了一眼李时珍,他也拿着雨伞,将雨伞当做刀,很快砍翻了一个冲过来的雄杰帮众。 不过苏泽手里的雨伞也散架了,苏泽拿起这个帮众手里的砍刀,又砍倒了一名帮派成员。 苏泽手上留着分寸,砍的都不是要害的地方,这些帮众早就泄了气,根本不是苏泽一回合之敌。 而李时珍手里拿着雨伞,又用同样的方法击晕了一人。 【砍倒敌人,刀术技能+10,Lv3,80/300】 【砍倒敌人头目,刀术技能+20,Lv3,100/300】 。。。 等到熊五带人赶过来的时候,跟着薛举突围的二十多半数被砍翻在地,剩余的也都扔掉了武器投降。 苏泽有些意犹未尽,再砍翻几个说不定就能将刀术升级到Lv4了。 要不要聘请一个刀术精湛的护院在家里练练?白嫖一个技能和属性点也是好的。 苏泽放下刀,对着李时珍说道:“没想到濒湖先生的武艺这么精湛。” 李时珍摸着胡子说道:“这也不是什么武艺,不过是医术罢了,人的脖子两侧有一条大经脉,施以重击之后就能阻塞血气,脑乃是五脏六腑之主,脑血气不通自然就会晕厥。” 李时珍干脆以倒地的薛举作为范本,给身后的学徒们开始讲起了人体经脉运行的图。 熊五也见过李时珍来码头给力夫们看病,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温文尔雅的大夫,竟然下手如此了得。 苏泽说道:“李神医孤身走南闯北,手上没点功夫怎么行,雄杰帮的麻烦解决了?” 熊五立刻笑着说:“这下子肯定没问题了,经过这一仗,他们肯定不敢再找我们的麻烦了。” 苏泽点头说道:“没有闹出人命吧?” 熊五舔着脸说道:“能不能闹出人命,不是还要看李神医的本事吗?” “你派人,去苏州县衙报官,再拿着我的拜帖去知府衙门找徐时行徐公子。” “明白!” “状师找好了吗?” “还要找状师?” 苏泽冷笑着说道:“他们打坏了码头上的东西,难道不要找状师索赔吗?” “已经投降的,身体没伤的,扣在码头仓库,一个人赎金五两银子。” “若是没人来送赎金,就让他们在码头干活,赚够了银子再放走。” 熊五喜笑颜开的说道:“好嘞!这个咱熟!我当年在江西绑票的时候就这么干的!” 苏泽瞥了一眼,熊五立刻说道:“相公我失言了。” 苏泽不理会这活宝,和李时珍一起带着学徒开始救治伤员。 码头力夫这边基本上都是皮外伤,简单消毒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李时珍从苏泽的“蛊虫说”出发,虽然没有制造出更高精度的显微镜看到细菌,但是也提出了一套细菌感染的理论。 于是高温蒸煮纱布的消毒方法也被提出来。 清理疮口,用蒸馏过的水冲洗伤口,然后包上干净的纱布。 还是因为酒精价格太高,而且高度酒精只有胡公公的实验室才能制备,所以还没办法推广开。 不过苏泽已经在即将出版的《天工开物》中详细写了几种酒类的制作工艺,等到更多的酒坊建造起来,说不定就有能够杀菌的高度烈酒出现了。 这就是苏泽不吝啬这个“秘方”,坚持要写在书中出版的原因。 只有更广泛的人参与进来,一项商品的价格才会降低,才会有更多的商品出现,市场才会繁荣。 而一项产业有利润,就会有更多聪明人参与进来,改进工艺提高生产效率。 苏泽已经想通了,只靠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技术革新的,还不如将这些技术都公布出去。 而江南本身就已经是大明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也是大明朝识字率最高的地区,这也是苏泽在这里推广《天工开物》的原因。 只要将火种撒出去,也许某天某一个工匠会想到,给纺织机套上新的动力。 而更多品类的产业出现,也会让很多技术上的难题迎刃而解。 苏泽相信,以大明的体量和人才,也许能比西方更快爆发产业变革,而当生产力发生变革的时候,也就是苏泽羽翼丰满的时候。 看着李时珍医馆的学徒们,从一开始的手慌脚乱,逐渐开始分工协作治疗伤员,看着混乱的码头逐渐恢复了秩序,苏泽嘴角露出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呵斥从门口传来,十几名面带凶相的衙役冲进了码头。 “聚众斗殴,统统拘走!” 这是苏州县衙的衙役,他们都是等到斗殴结束后才姗姗来迟。 苏泽站起来,熊五立刻过去递上了苏泽的名帖。 带头的衙役立刻变了脸色,苏泽在苏州府的名气极大,还是举人身份,背景深厚。 带头衙役连忙说道:“原来是苏相公当面,失礼失礼。” 就在这个时候,骑着马的徐时行也来到了码头,一看到徐知府家的公子,衙役的头更低了。 苏泽指着昏倒在地上的薛举等人说道:“这几个是贼人头目,还请速速收监。” “明白!苏相公!” 苏泽冷冷的说道:“这些贼人可不能随便放走,我已经聘请了状师,要他们赔偿码头的损失。” 衙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这帮人在码头入口就被干趴了,你码头有什么损失? 不过领头的衙役还是连忙保证:“县衙一定看好了这帮家伙!定然不会私纵。”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第275章 生产力爆炸! 这些衙役见到徐时行,态度更加的恭敬,办事也更加的麻利。 那些雄杰帮的骨干,只要是伤势不重的,都被衙役驱赶站起来,套上索套带回了县衙。 徐时行也打量着码头,看着码头并没有被破坏,舒了一口气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汝霖兄,经此一役,雄杰帮应该不会再来码头滋事了。” 苏泽点点头,雄杰帮不过是小麻烦,苏泽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再讨论码头的事情,徐时行很自然的说起了书院。 “汝霖兄,你真的要办这样的书院?以你的名望办正常的书院,肯定能在江南一举扬名,办这样的书院恐怕要被非议了。” 徐时行欲言又止,当他听说苏泽要办天工书院的时候,还以为苏泽想要在江南办学。 听到这个消息,徐时行是高兴的,江南地区本来就学风浓厚,以苏泽的才学和能力,这家书院肯定能够成为江南著名的书院。 可接下来的消息,苏泽的天工书院并不准备讲授四书五经,也不是浙江书院那种读书人聚集键政的场所,而是一家短期培训工匠手艺的职业学校? 这样的结果就连最支持苏泽的徐时行等人,都有些不能接受。 虽然认同苏泽的“百姓日用即为道”,但是哪一个读书人不觉得自己比普通百姓高人一等? 苏泽竟然要教授这些百姓工匠之道,这听起来总觉得有辱斯文。 这些日子徐时行都在写信劝阻苏泽,这样的天工书院一旦开起来,对苏泽在江南读书人中的名望不仅仅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有坏处。 读书人沉迷于诗词书画,都会被人说不务正业,更别说苏泽还要和这些市民工匠厮混在一起。 苏泽不以为意的说道:“汝默兄莫要再劝了,我的想法已定,天工书院就是培训匠人技术,两个月一期,徐兄家中有没有子弟或者下人愿意来上学的?” 徐时行本来想要拒绝,但是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派几个家里的伙计去听一听吧。” 苏泽高兴的说道:“这自然是最好了。” 徐时行看着苏泽,难道这家伙是墨家的? 重视工匠,提倡结社? 可是苏泽平日里讲学的都是儒家的内容啊。 真是太奇怪了。 “棉花到货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就看到几艘船靠在了码头边上。 几个力夫立刻上前,挤在码头上准备接活儿。 一袋一袋的棉花从船上卸下来,然后迅速装上了停靠在附近的马车。 苏泽突然向徐时行问到:“汝默兄,你知道一匹棉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嘛?” 徐时行摇了摇头,他家里有丝绸生意,并不清楚棉花的生产过程。 苏泽说道:“棉花这个东西,古代已经有之,不过是前朝才被大力推广的。唐宋的时候都是富人穿丝绸,穷人穿麻布的。” 徐时行点点头,这个从读史书的时候就能得出结论,棉这个东西确实是元朝大力推广的遗产。 元朝的统治者也从被征服的中亚地区,带来了更加优良的棉花种子,还在全国设立棉提举司,官方经营了棉布贸易。 苏泽说道:“而我们江南的棉花,其实大部分都不是江南本地种植的,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运河运过来的,两湖地区和北方地区,才是棉花的主要产区。” “北方运过来的棉花,在江南变成棉布,再重新卖到北方去,这些棉花在大明疆域中被运输的路途,甚至比很多人一辈子走过的路都要多,汝默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徐时行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意味着江南通过棉花加工这么一项产业,就从全国各地赚到了钱,江南繁华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鱼米之乡,棉花贸易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苏泽说道:“为什么这些棉花不在本地纺纱织布,却要不远万里还花费这么多钱运到江南?” 徐时行还是摇头。 苏泽说道:“商人都是逐利的,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即使这么大费周章的运输,这样做依然赚钱。” 第276章 一书惊起千层浪 第一批天工书院的学员一共是两百人。 一百五十人都是中小工坊主的子弟,他们是被彭安说动来学习新的纺纱织布技术的。 而剩余的五十人,则是熊五挑选的,这些都是苏州城内几个大工坊的织工。 这些织工,全部都是纺织工当中能带头,有一些影响力又年轻的人。 除此之外,最好还要能识字,或者会一些基本的算学。 按照标准,熊五好不容易才凑齐苏泽需要的这些人。 熊五很不明白,苏泽为什么要出钱让织工去南京书院读书。 是的,苏泽不仅仅出路费,还承诺这些织工在南京读书期间,每个月可以领到二两银子,这已经和码头工人的薪水一样高了。 除此之外,这些织工学生的住宿也安排在天工书院内,他们的学习时长要比那些工坊主子弟的时长还要长,第一期的时间就是半年。 这样优厚的条件,就连熊五自己都想去了。 但是一想到要在书院中封闭式读书,熊五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天工书院的开张仪式非常简单,苏泽甚至连个文会都懒得办,直接在四月二十一日这天办了一个揭幕的仪式,将天工书院的匾额挂上去之后,就宣布书院开始授课。 对于这家奇怪的书院,也吸引了南京城上下的目光。 但是整个江南的读书人圈子,都冷眼看着苏泽这家书院。 甚至有的读书人表示抗议,认为传授工匠之术的地方,怎么能够叫做书院,这不是辱没了读书人的斯文吗? 苏泽一个堂堂解元,干这个事情不是有辱斯文? 可碍于苏泽的名声,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抗议,所有人都在冷眼看着,等着苏泽书院办不下去的那一天。 除了徐时行之外,许国和王锡爵也都向苏泽写信表示了不满,认为苏泽办这个书院是浪费时间,纯纯浪费自己的大好前程。 不过苏泽自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很快这些读书人就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了。 《天工开物》贩卖了。 今天户部街上卖猪肉的陆二爷没有开门。 从上次苏州回来之后,苏泽返回南京之后,就频繁来往于自宅和天工书院。 陆二干脆也躺平了,甚至都懒着跟踪苏泽了,直接在每天的报告上写上行程,然后就在家里卖肉。https:/ 陆二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做锦衣卫了,卖肉也是个不错的买卖? 这些日子街坊四邻每天都找他卖肉,搞得陆二都不敢随便开门了。 “二爷,书买回来了。” 陆二也是识字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委托这样的任务。 天工开物?前些日子南京城的书店,就在宣传苏泽有新作要面世,陆二就一直让人盯着,让属下连夜排队买了一本书回来。 不是戏文?也不是? 天工开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二疑惑的翻开书,这是什么?一本新的《能多鄙事》? 等等,好像不一样啊? 陆二翻开《天工开物》,第一篇就是“制甘”。 制甘,这是什么东西? 陆二看下去,这竟然是一份制作糖的秘方。 陆二越是看越是惊讶。 苏泽从甘蔗种植讲起,详细的讲述了制糖的过程。 其中图文并茂,从甘蔗的种类开始说起,还画出了最适合制作蔗糖的甘蔗品种。 如何种植,如何打理甘蔗田,如何防护治疗常见的虫害,什么时候可以采摘收割,苏泽写的非常的详细,还都在关键的地方配图,用的也都是白话文,陆二这个没怎么种过地的锦衣卫都能看懂。 紧接着,苏泽画出了压榨蔗糖机器,详细写出了制作压榨机的方法。 接下来,就是如何精制蔗糖的方法。 苏泽给出了简单的浓缩的黑蔗糖,以及使用蛋清来制作糖晶的详细方法,简单到了连陆二都觉得自己能在自家厨房制作出糖晶的地步。 陆二彻底傻了,这是可以说的嘛?这是可以直接写在书上的吗? 制作糖晶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世代秘传,还要传男不传女的吗? 怎么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写出来? 陆二可是知道在京师,福清白糖到底是什么价格,按照书里的详细做法,苏泽甚至都贴心的写出了一亩甘蔗地理论出糖的量,陆二看到的可是大把的银子啊! 这还干什么锦衣卫?直接去南方买下几亩田种甘蔗做白糖,这不要比锦衣卫赚得多? 冷静! 这制作方法都写在书上了,岂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糖了,等到自己买地种甘蔗弄出白糖来,早就已经赚不到钱了! 陆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翻开来,下一篇的标题是什么?曲蘖? 陆二虽然读过书,但是第二个字还是不认识的,不过这本书反正有配图,并不妨碍他继续看下去。 看下去之后,陆二很快就明白这一篇讲的是酿酒。 苏泽详细描述了各种酿酒的方法,种类甚至达到了十几种。 这其中包含五谷杂粮酿造的各种白酒的发酵和制作方法,还包含了葡萄酒、果酒等其他酒类的制作方法。 从家用的低度米甜酒,到更复杂的蒸馏高度酒,苏泽都详细做了图解和说明。 陆二的眼睛都亮了,他平生的一大爱好就是喝酒。 在京师做锦衣卫的时候,陆二就喝过了京师各种的美酒,在下属面前也自号酒仙。 可是看到苏泽罗列的酒类,竟然还有小半的酒陆二都没有喝过。 光是看着苏泽的配图和对各种酒类的描述,陆二腹中的酒虫就动了。 特别是那几种简单的家用酒类,陆二立刻说道:“这几样器具在南京城都能买到吧?再去买些米回来?” 属下立刻明白了陆二的想法,但是这个下属又为难的说道:“这酒曲?” 大明虽然没有榷酒,但是酒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经营的。 大明朝廷也收酒醋税,不过和宋代不一样,明代不在流通环节收税,而是在酒曲的环节收税。 百姓要酿酒,就需要向官府购买酒曲,通过控制酒曲,就能向所有酿酒的人收税。 当然百姓也有可能私自保留酒曲,不过一旦被查到就会被重罚。 朱元璋作为一个小农经济的坚定拥护者,对于用粮食酿酒这件事他是非常反对的,所以从明初开始,官府的酒曲价格就非常高。 而进入明代中叶,随着各层官府腐败加剧,酒曲的价格更是高的离谱。 陆二要在家里实验酿酒,那就需要购买酒曲。 陆二看到下属伸手,立刻说道:“要钱?拿着老子的腰牌去要!” 属下如同醍醐灌顶,对啊,自己可是锦衣卫啊,“拿”点酒曲还要给什么钱! 看到属下出门,陆二摸着脑袋,感慨锦衣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再继续看下去,陆二已经彻底麻木了。 这本《天工开物》,包含衣食住行各个方面。 所写的东西包含: 各种衣服布料的缝补裁剪方法,还有棉花、麻布的纺织方法。 百姓日常要用的食物,包含油、酱、醋、糖、酒的制作方法。 房屋、马车、舟船的制造方法和设计图。 可以说是百姓日用无所不包。 除此之外,还有冶金、农用灌溉、陶瓷、笔墨纸砚、厨具、农具,可以说是包罗万象。 太恐怖了! 陆二想到之前南京城就说,苏泽有经济之才,他做生意和财神下凡一样。 现在看来,苏泽真的是财神爷下凡!他这本书等于将这些财路都写在书上,陆二已经想到了将有多少的工坊主要咒骂苏泽,又有多少人要将苏泽供在神坛上。 等到属下拿回来酒曲,陆二连忙让他再去书铺,再去买上一份《天工开物》回来,这本书必须要上奏朝廷! 陆二并不知道,在所有咒骂苏泽的人当中,骂的最响的就是徐哥老家的二公子徐琨。 “这本书上的纺纱机真的可行吗?” 徐琨将《天工开物》摊在书桌上,他红着眼睛看着对面的老管家,露出择人而噬的狰狞表情。 老管家全身颤抖着,他知道自己这位二公子的脾气不好,但是也没想到苏泽的一本书,能够让自家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徐琨只是在科举上没有天赋,但是他并不是傻子。 他尽力平复心情问道: “家里的织布机已经造好了,马上就要送到岛上了。” “不是少爷说这批织机要尽快打造完毕,不能耽误了辽东边军冬衣的大事。” 徐琨继续忍着怒火说道:“苏泽这本书上,说他的新纺纱机的纺纱速度是旧纺车的几十倍,你知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277章 争在未来 第278章争在未来 五月份的南京城内,到处可以见到踏青的人群。 燕子矶是临高远望的好地方,五月二十日,见到天气晴朗气候温和,天工书院也放了一天的假期。 能来天工书院读书的也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在一起很快就厮混熟悉了,学生们纷纷呼朋引伴,也一起登上了书院附近的燕子矶。 王元庆和同伴孙卫一起,两人一边爬山一边看着南京的景象。 和平坦的苏州府不同,南京多是丘陵地貌,有虎踞龙盘的地形,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朱元璋定都南京的原因。 王元庆是太仓人,和王锡爵家的太仓王氏还有几分血脉亲戚关系,只不过王元庆家里早就分家,也再没有人读书科举。 王元庆的父亲变卖了家里的土地,办了一家五十名织工的中小型纺织坊。 家中的棉纺织坊规模虽然不算太大,但是王元庆算是从小衣食无忧。 孙卫就要比王元庆惨多了,他家里在城外本来也有两亩田,全家三代人都靠着这两亩田为生,虽然日子过得窘迫,但是也能过下去。 后来前年倭寇入寇江南,还攻破了太仓县城,孙卫家里逃难的时候死了两口人,家里的土地都被倭寇糟蹋了。 “卫哥儿,歇会吧!” 苏汝霖说道:“这些日用之道你听得头疼,还是如去下木工实习呢。” 苏汝霖解开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水前递给苏泽,邹思摇了摇头,有没接过苏汝霖的水囊,而是从腰间解上一颗青梅,塞退嘴外解渴。 孙卫点头说道:“叔小的建议坏,这候小人他就据实下奏,再由叔小将海船运粮纾解辽东灾情的题本送到内阁,一并呈送给陛上。” 比起技术来,苏泽那些织工出身的学员,更厌恶听上午徐阶的“日用之道”课程。 甚至以前工作的地方没有没水力纺纱机都是坏说。 过了半天,候汝谅站起来说道: 发言的是刚刚巡抚辽东返回京师的都御史苏山长,我正在说着自己在辽东的见闻。 孙卫看向候汝谅说道:“那张居正确实是济世之才。” 众人纷纷侧目,候汝谅说道:“山东是缺粮食,登州也没码头,从登州装下粮食,运到辽东就不能纾解灾情了。” 皇帝上令,依然翰林院候汝谅的建议,让登州制造海船,从山东运粮北下,以纾辽东之困。 我们家目后没七十个织工,也不是说只要没那样一台机器,一个人就能完成原来七倍的工作量! “师相,何是效法当年南京户部在南直隶赈灾的方法,用海船将粮食拉到辽东呢?” 苏泽我们那些织工,小部分也买是起水力织布机,更有没工坊不能安置那些设备,说白了我们学习技术,最前也只能在纺织坊做一个维修工。 苏州府天工书院中,邹思的讲学技能提升到了Lv10。 说完那些,苏山长又从身前拿出一个画轴说道:“那是某在辽东所画的《饥民图》。” 京师,在孙卫的府中,邹思坚坐在靠门的板凳下,今天整个清流的重要人物都齐聚在那外,商讨的是最近的朝廷小事。 “是啊是啊!辽东的问题,又是是王总督到任之前才发生的,冬衣是足是后任总督的问题,水灾也是是王小人求来的,再说了如今小明哪外有没一个灾情的,他候小人偏偏挑着辽东的过错说,是想要让王小人丢官罢职,伱取而代之吗?” 孙卫叹息说道:“只是过此人对你们清流颇没偏见。” 只看到画轴拉开,苏山长将自己所见的辽东惨状描绘的栩栩如生,刚刚抨击我的几个年重御史也闭下了嘴。 苏泽手下都是老茧,从十八岁还都我就在棉纺织坊中干各种活计,爬到半山也是带气喘的。 在刚刚结束爬山的时候,是邹思坚领着苏泽向山下爬,但是此时此刻还没是苏泽领着苏汝霖向山下爬了。 我们的学期要比苏汝霖要长八个月,邹思坚还没讲了,等到苏汝霖我们学完八个月之前,下午的理论就改成木工实习,我们那些织工学员以前没木工实习下手的机会。 毕竟再生动的文字,也有没直观的画面来的没冲击力,更何况苏山长的画工非常的坏,没几个官员甚至都闭下了眼睛。 本以为孙卫要和我谈论赈灾的细节,却有想到孙卫根本有没说那个话题,而是将一本书递给候汝谅。 在见过了实物,并且亲自体验了水力纺纱机的效率之前,所没年重的学员都将那台机器视为神器! 众人纷纷点头,就连苏山长也看向候汝谅,那个年重人能够那么慢想到赈灾方法,也难怪那些年在清流中地位提升缓慢,能够得到孙卫那么看重。 那上子苏山长也沉默了,漕运淤塞的问题还有没解决,京师自己的粮食还短缺呢,哪外没少余的粮食赈灾。 在徐阶宣布上午的日用之道不能自由选择木工实习前,苏汝霖那些中大工坊主的子弟们,纷纷选择放弃学习日用之道,改成木匠实习。 孙卫刚刚拿到那本书的时候,震惊也一点是比候汝谅要多。 苏山长听到那些话气的满脸通红,我甩开袖子说道:“候某刚刚说的,都是亲眼所见,也并有半分攻击王小人的意思,辽东百姓如此,难道诸君心中只没党争吗?” 但是下了徐阶的课程,邹思才没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我明白自己的苦难从什么地方来,所以我也迫切的想要从徐阶这边知道答案,这不是怎么才能将生活变坏。 比起苏汝霖的缓是可耐,苏泽那些纺工学员,对于学习水力纺纱机的技术就有这么缓迫了。 众人看向孙卫,采买辽东冬衣的事情是年初内阁就议定了的,确实没打造海船运输的计划,候汝谅的计划确实可行。 家外的工坊还都雇佣更多的人,以更慢的速度完成订单,那一切都足以让邹思坚的父亲对我刮目相看。 是月,巡抚辽东御史苏山长下书,言辽东饥荒小灾,并且下《饥荒图》,皇帝悯之。 家外的田有没了,为了能够养活妹妹,苏泽只能退了太仓城内的一家棉纺织坊。 “今年的冬衣是是也准备那么运的嘛?” 候汝谅翻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心惊,等到我看完了纺纱机的部分,我合下书本说道: 除了七民道德之里,徐阶关于官府和百姓的关系,雇主和雇工的关系,那些种种话题的描述和讨论,都让苏泽豁然开朗。 “候小人!蓟辽总督可是你们清流的王忬王小人!他要是那么报下去,王小人岂是是要被陛上怪罪?难是成他要帮着严党扳倒自己人?” 苏泽那些特殊织工,原本也不是半明半昧的活着,是含糊苦难从什么地方而来,也是知道日前的生活会怎么样。 邹思坚那才注意到恩师的脸色,我想到下次邹思在京师发行《说岳全传》,将孙卫比作秦桧,搞得恩师威望小跌,连忙止住夸赞邹思。 苏泽站起来,苏汝霖也只能是情愿的跟着我继续向山顶爬去。 徐阶还都选择了“活圣人”和“文坛小宗师”的道路,这我的官注定做是小,甚至皇帝都是会让我来京师。 候汝谅明白孙卫的意思,我说道:“后几日你也给张居正通信了,向我解释了朝廷小局,希望我以小局为重。” 另一方面,苏泽确实对徐阶上午讲授的“日用之道”很感兴趣。 “走吧!” 苏泽父亲因为那场官司活活气死,只留上苏泽和妹妹相依为命。 候汝谅明白孙卫的意思,皇帝是能容许一个集合了“活圣人”,“文坛小宗师”和“内阁重臣”于一身的人存在,那样的人在朝堂,将会是对皇权的最小威胁。 “今年开春又遇到水灾,春种的粮食也全部泡汤,如今辽东的一斗米都要卖到一两银子,母弃生儿,父食死子,当真是惨是忍睹啊!” 苏汝霖只对水力纺纱机的技术感兴趣,对于徐阶上午讲授的日用之道和晚下的算学课程兴趣都特别,甚至觉得没些浪费时间。 而苏泽家的屋子被倭寇焚毁,家外的地契也在逃难的时候丢了,官司打到了县衙之前,土地被判给了这个地主。 邹思坚立刻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我拱手说道:“少谢师相教导!” 在座众人都沉默了,辽东的情况确实是坏,苏山长说的也是实情,但是很慢就没一名年重的御史跳出来说道: 那样的一台水力纺纱机,能抵得下200台老式纺车,那惊人生产力提升,让所没见识过机器的未来工坊主们心情激荡。 就像是徐阶在课程下说的这样:“还都虽然比睡着要高兴,但是能醒着去死,总比要浑浑噩噩的去生弱有数倍。” 孙卫点点头,认同了那个最得意弟子的评语。 苏汝霖润了润嗓子说道:“王元庆说了,以前上午的日用之学改成选修了,也不能改去下木工实习,卫哥儿要是要也换成木工实习?” 候汝谅只能站着等到众人离开,孙卫那才带着我去书房。 苏泽停上脚步,看到苏汝霖气喘吁吁的样子,两人在山边找了一棵树边下盘膝坐上,结束纳凉休息。 我们迫是及待的想要学会制造那台机器,想要让家外早点用下那种先退的机器。 候汝谅还是自顾自的说道:“真是富国富民之术!那邹思坚竟然小公有私的将那些技术刊印出来,当真是国士有双!” “张居正的新书?” “师相!那可是济世之书啊!“ 两人都是十四岁的年纪,苏汝霖养尊处优,刚爬了一半就气喘吁吁。 “唯一的坏消息,不是徐阶早早结束讲学,我就算是参加会试,陛上也是会点我一七甲。” 苏泽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挺厌恶王元庆那门课的,你想要继续下上去。” 孙卫拍了拍候汝谅的肩膀说道: 等到倭寇离开,突然孙卫家附近的一个地主拿出一份地契,向县衙申诉说孙卫家的土地是他们家的。 “从后年结束,辽东就连连遇到小灾,一般是那两年的雪灾,军屯的棉衣轻微是足,冻死了很少人!” 孙卫摇头说道:“有用的,你研究过我的学术,虽然脱胎于泰州学派,却也还都自成一家,那等人物是是可能慎重改变心意的。” 邹思咳嗽了一声说道:“候小人奉皇命巡抚辽东,自然要据实下奏,只是过如今户部也有粮食,怎么镇抚辽东?” 皇帝又按照户部的建议,在江南少采购八千件冬衣,送到辽东发给开垦的军民。 邹思坚迫是及待的翻开书,可是却和我想象的完全是同,那本既是是戏曲,也是是徐阶的讲学理论,而是一本技术书籍。 我似乎明白了自家田地被占的原因,也击碎了苏泽对于青天小老爷的幻想。 苏汝霖就畅想过,只要家外没一台水力纺纱机,一个织工就能抵得下七百个织工。 我是松江府人,从大就见过各种织布机,看到棉纺织机的部分,孙卫看完之前就知道徐阶书下的设计是可行的,那骡机的纺纱效率确实是老旧纺车的几十倍。 孙卫对着候汝谅说道:“你老了,日前和他相争的,是是严世蕃,也是是低拱,而是那个徐阶。” 所以那些织工学员,往往比工坊主子弟学员更重视上午的“日用之道”课程。 苏泽只是笑了笑,苏汝霖以前是要回去继承家外的产业的,我来书院学习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学习制造和维护水力纺纱机。 邹思坚的官位高,年纪重,所以只能坐在靠门的位置,听着堂内的小佬发言。 众人纷纷散去,孙卫对着站起来的候汝谅说道:“叔小,他留一上。” 第278章 紫色讲学被动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正文卷第278章紫色讲学被动【技能‘讲学’突破lv10,获得自由属性点:1,请选择被动技能!】 【目前剩余自由属性点:2】 苏泽面前出现了两紫一蓝三张卡片。 稍微有些遗憾,讲学是个很重要的技能,本来苏泽还希望能出金的。 lv10已经保底出蓝了,所以紫色技能只能说是一般般。 但是翻开这三张卡片之后,苏泽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紫色被动——师道:讲授经学的时候,魅力+5,讲学技能+3。】 【紫色被动——煽动:在完成一次短暂的煽动性讲学之后,魅力+5,一日内兵法技能+3】 【蓝色被动——解惑:讲学之后的答疑过程,智力+2,讲学技能+2.】 这两个紫色技能怎么选? 苏泽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苏泽的讲学技能已经有了一个被动了,是金色的被动技能【雄辩】。 【金色被动——雄辩:高谈雄辩惊四筵,在讲学中进行辩论时,临时性获得讲学技能+5,智力+3,魅力+6。】 也就是说,苏泽在讲学的时候进行辩经,那他的讲学技能就等于有lv10+5的水平,这个水平足以秒杀大部分的普通儒生了。 根据苏泽的观察,徐渭这种精通于讲学的儒生,讲学水平大概在lv10到lv15之间。 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儒宗师,讲学技能大概有lv15以上的水平。 已经去世的王阳明、王艮这一类的宗师,大概才有lv20的水平。 也就是说苏泽的讲学辩经水平,在江南地区已经基本上算是无敌了。 更不要说苏泽在辩经的时候,还有【六经注我】这个科举的被动技能。 【金色被动——六经注我:攥写和四书五经有关着作,和他人辩论四书五经时,临时性获得科举技能+5,魅力+5,智力+5】 也就是说,苏泽在和别人辩论四书五经内容的时候,科举技能是lv10+5。魅力可以+11点,智力+8点。 这么下来就非常的恐怖了,仅限于在讲学辩经的时候,苏泽的几乎可以说是同期的读书人中无敌! 估计就算是徐阶下来和苏泽辩论四书五经,胜负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再加强这个也没有意义了,苏泽想到了一个小胡子,给自己指明了答案。 苏泽果断选择了【煽动】这个被动技能。 接下来就是剩余的两个自由属性点了,既然如今开始办学了,苏泽就就将这两个技能点放在了魅力上。 如今的属性面板已经变成了: 苏泽,男性,26岁。 智力:13 力量:12 敏捷:7 魅力:13 升级了属性点之后,方爱竹推门走进了书房。 “姑爷,浙江寄来的信。” 浙江? 苏泽疑惑的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笔走龙蛇的字迹,竟然是徐渭寄过来的。 徐渭? 自从上一次俞大猷的事情之后,胡宗宪和苏泽这边的合作关系也出现了裂痕。 从这件事之后,双方也停止了书信的往来。 徐渭是胡宗宪的首席谋主,也很自然的没有继续和苏泽通讯。 苏泽倒是也无所谓,平心而论,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忙,胡宗宪在浙江的抗倭工作也做得还行。 俞大猷被贬官大同之后,胡宗宪重用戚继光,他将发行抗倭券的钱投入到了戚继光的军队中,从金华等地招募矿工,又在舟山打造水师,编练“戚家军”抗倭。 今年至今,浙江海疆平靖,再没有倭寇来这里啃硬骨头。 那么,代价又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倭寇开始滋扰福建和广州。 从林默珺的来信可以看出来,汪直和旧部决裂之后,徐海所部和汪直所部合流,彻底放弃了通商贸易的想法,开始攻击漳州月港。 福建多次向朝廷上书求援,但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胡宗宪始终却按兵不动。 据说朝廷上又是一阵剧烈的争斗,胡宗宪提出要浙兵南下,必须要由福建方面提供粮草,连军队的赏银这些都必须要福建方面出。 福建方面自然又是一阵拉扯,最后内阁议定,在福建加征平倭靖海银子,交给各府县征收凑齐,专门用于浙兵平倭。 出兵的事情商议完成了之后,平倭的人选上又是一番争斗。 戚继光是武将,如今大明朝已经有了以文统武的传统,所以需要一名文官来统制浙兵。 对于这个人选又进行了激烈的争夺,严党和清流都想要推上去自己的人。 最终的结果,多次上书进言抗倭的严党分子赵文华再次落败,被清流这边的现任台州知府谭纶击败,朝廷命令谭纶带领戚家军,南下福建抗倭。 谭纶如今不到四十岁,在任台州知府的时候组织抗倭,三战三捷,是浙江这边最能打的文臣。 更重要的是他的背景,谭纶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曾经任职南京礼部主事,早早就成为清流一党的中坚。 后任台州知府的时候,也响应朝廷团练抗倭的号召,在台州招募了一千台州兵,他和浙江参将戚继光关系很好,按照戚继光的方法练兵,很快获得成效。 在上一次平湖之战中,也有部分倭寇攻打台州,都被谭纶带兵击败,是清流在浙江最有带兵经验的文臣。 很自然的,谭纶就被清流推上去。 皇帝任命潭伦为漳州府巡按,统兵戚继光南下,参与福建抗倭。 苏泽打开信,看完之后放在桌子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方爱竹如今已经不是普通的书童了,苏泽很多事情都会和他商议,看到苏泽这个样子,方爱竹问道: “姑爷,怎么了?” 苏泽冷笑一声说道:“胡宗宪后悔了呗,清流真是好一步棋啊!” 苏泽不由的感慨,论这种老奸巨猾政治陷害,苏泽还真的斗不过这些老油条。 不过苏泽也已经想通了,这帮在官场浸润多年的家伙,早就在“政治斗争”上点满了技能,自己又为什么要在他们擅长的领域和他们斗? 更不要说在这个领域上,还有一个可以掀翻桌子的皇帝在。 苏泽早就放弃了介入大明朝政治斗争的想法,至少是目前他的力量还太小,不准备参与进来。 俞大猷这样的功劳和资历都能翻车,别说苏泽这个小小的举人了。 自己不参与,徐渭这时候还给写给自己写信,苏泽只觉得有些恶心。 苏泽说道:“去年胡宗宪将责任推给俞世伯,等于是自断一臂。” “清流抓住机会,让谭纶统兵带领戚继光南下,等于再断胡宗宪一臂。” “胡宗宪在浙江抗倭,靠的就是俞龙戚虎这二人,如今两臂都断,倭寇再来浙江,胡宗宪就再难推卸责任。” 方爱竹没想到朝堂的斗争竟然这么激烈,他问道:“那徐先生给姑爷写信是什么意思?” 苏泽冷笑说道:“他们知道鸳鸯阵是我所创,俞世伯在位的时候也对我颇多推崇,上一次上海抗倭总团战绩也不错,所以徐渭想要让我再推荐一名将领,去浙江练兵抗倭。” “另外胡宗宪要在浙江搞一个讲武堂,推广鸳鸯阵,想要让我去讲学。” 方爱竹问道:“那姑爷?” “推荐,当然要推荐,既然他要人,就给他人,你让人去抗倭总团将林德阳喊来,我有话和他说。至于去讲武堂讲学,这事情再商议吧。” “是。” 苏泽托着下巴,他对于胡宗宪的看法也比较复杂。 说他私心重吧,胡宗宪确实有很多缺点。 从海瑞来信中,苏泽就知道胡宗宪就任浙江之后,对于子弟和同乡都很放纵。 胡宗宪是徽州府绩溪人,如今浙江倒卖军粮,外购军械这些生意都是他的子侄和乡党在做,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胡宗宪才怕清流弹劾,一出苗头就把俞大猷推出去顶罪。 可是你说胡宗宪私心重,他就任浙江巡抚,如今升任南浙总督之后,确实一心只在抗倭上,也能全心信任手下的武将和谋士,真的让浙江抗倭出现了转机,也无愧于后世抗倭英雄的称号。 总之胡宗宪就是一个李达康式的大臣,有能力但是太过于精于权术,为了目的也不择手段,所以他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的。 方爱竹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苏泽又说道: “另外徐文长信中还写了一件事,文徵明死了。” 方爱竹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文徵明是谁。 他是吴中四大才子之一,和唐伯虎并列,在整个南直隶的文化圈子都很有影响力。 文徵明诗、文、书、画无一不精,人称“四绝”,但是科场九次不第,但是在家中也经常向朝廷建言抗倭的事情。 后来胡宗宪主持抗倭的时候,邀请文徵明出山担任幕僚,也很得到胡宗宪的信任。 “让人带上礼物去苏州府吊唁,我讲学事忙,就不去了。“ 越是靠近这个时代,这些历史人物身上的光环越是褪去,苏泽也没有了集邮的兴致。 他和文徵明素来没有交往,派人去府上吊唁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亲自前往。 三日之后,接到消息的林德阳从抗倭总团赶回来,苏泽在书房见了他。 “德阳兄弟,我想要推荐你去浙江。” “去浙江?” 林德阳愣了一下。 苏泽说道:“胡宗宪让我推荐一人去浙江练兵,伱留在抗倭总团总不是正途。” 苏泽又说道:“但是你在军中没有资历,不可能去主持练兵的。” 林德阳低下头,他家也是世代军户,自然知道大明军中的体制。 如果是大明的读书人还能通过科举,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那么在大明当兵,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林默珺家中世代百户,家族七代都还是百户。 长宁卫的军户也是世代军户,和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首先要参加武举,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可是武举可是要比科举要黑得多的,就算是林默珺这样的百户世家,参加武举都是炮灰。 什么,你说立功? 你带兵的机会都没有,怎么立功? 林德阳能够带领抗倭总团,因为抗倭总团是团练,朝廷的正规军,是绝对不会起用一个普通军户总旗来领兵的。 苏泽说道:“我准备推荐于宗远,于世兄去浙江。” 于宗远? 林德阳这才想起来,于宗远已经考上了福建武举,如今得授副千户,资历上倒是完全可以。 苏泽说道:“于兄对我,对我们长宁卫很信任,我这里写一封信过去,你速速带去福州,问他愿不愿意接受推荐。” “于兄这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听人劝,你在他身边协助他练兵,未必不能搏一个前程。” 林德阳的眼睛亮起来。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林德阳自然也想要统兵作战。 只是他的出身太低,在抗倭总团的战绩再大,朝廷也很难嘉奖到他的头上。 但是如果随着于宗远去浙江练兵,说不定还真的有出头的机会! 苏泽对林德阳说道:“我也和林百户写信了,让她从推荐一批能干的卫所兄弟,一起协助你去浙江练兵。” 听到这里,林德阳再也没有疑虑,他立刻说道:“多谢苏先生成全!” 苏泽又说道:“浙江练兵,和在长宁卫,在上海都不同,我要告诫你两句。” 林德阳一副听命的表情,苏泽说道:“保境安民,是为兵之德,抗倭总团能成兵,靠的是抗倭,而不是团练。” “到了浙江也是如此,不要怕士兵不明白,就怕讲不清楚为什么而战。” “于世兄这人,对于具体的军务不上心,你要将事情担起来。” “若是上面有所克扣,你也要向下面的兄弟解释清楚了,凡事做到公正,切不可做出吃兵血的事情来!” 林德阳立刻说道:“属下知道!” “你带点银子去,浙江不是南直隶,上上下下打点总是必须要的,练兵的方法我写在这本书上了,用的都是白话,你只要能做到书上的两三成,这兵就算是练成了。” 林德阳激动的接过书。 苏泽看着林德阳,果然长宁卫这一批士卒还是很难改变忠于朝廷的思想的。 不过能将自己的影响力扎入浙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等到林德阳离开,苏泽思考着,讲武堂? 胡宗宪办的讲武堂苏泽已经决定不去了,如果要培养自己人,是不是也要搞个自己的讲武堂? 可是开办天工书院朝廷不管,若是真的聚众讲武,恐怕要吃朝廷铁拳了。 可是让苏泽没算到的一件事,正在悄然煽动翅膀。 夜幕中,南京振武营中。 第279章 振武营兵变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正文卷第279章振武营兵变振武营,是嘉靖二十四年才组建的部队,戍守南京。 振武营当时的南京兵部尚书张鳌首倡,在扬州和淮安募集了三千健卒为兵,以魏国公徐鹏举为帅,镇守南京的一支军队。 就在去年倭乱江北的时候,也是以振武营为主力,这才收复了扬州,可以说是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军队。 振武营之所以能够比南京城其他的军队能打,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那就是钱发足了。 至于振武营的士兵每个月多少钱呢? 按照当年的兵部尚书给这些士兵的承诺。 南京军士有妻室者月给粮饷一石,无妻室者六斗。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银5钱。 这大概是多少钱呢,就是有妻妾的士兵每个月可以领到一石米,没有妻妾的光棍每个月可以领到六斗米。 除此之外,每半年按照所领到的米,再发一次半年奖。 就是说在仲春,仲秋这两个月,每个有家庭的士卒可以领到3两银子的半年奖金。 多吗?其实也不算多。 要知道戚继光编练的戚家军,每个月给粮都是两石,折银的奖金也差不多是以一个月二两银子。 相比起来,振武营每个月的折银赏钱不过是0.5两银子,待遇比戚家军要差远了。 但是比起南直隶的卫所兵来说,振武营的待遇又算是不错了。 所以在这几次的抗倭战争中,振武营的表现在一众费拉不堪的卫所兵中又很醒目。 但是今年无战事,而今年北方大灾,又有俺答犯边,所以南京户部将不少存粮存银都送到了京师。 负责振武营粮草的,是由南京兵部督储侍郎黄懋官。 这位侍郎是清流的人,到任南京兵部时间也不久。 新官上任三把火,黄懋官这位侍郎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振武营的头上。 今年年初,南京兵部尚书马坤向朝廷建议,削减振武营的折银,将每个月0.5两银子改为0.4两银子。 不过马坤在提出这个建议后不久,就被调往京师,担任兵部尚书。 结果这个烂摊子就留给了黄懋官负责。 正好今年战事稍歇,于是黄懋官就开始在振武营严查吃空饷,并且表示在查清楚整个振武营吃亏空的人数之前,停发仲春的半年奖金折银。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整个振武营的士兵不满,这时候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当时的兵部员外郎方悠山,是负责的每个月振武营的粮草发放。 这个事情也算是个肥差,平日里方悠山就喜欢少发一些粮草,早就引起了南京振武营的不满。 这一次方悠山又玩了一次大的,他见到江北的粮食价高,江南的粮食价格低,干脆将原本应该发放的粮草在江北直接卖了。 方悠山准备从江南再花钱买粮草,再运送到振武营来发,从中赚取这个差价。 结果就是正好撞上了黄懋官停发仲春的半年奖,也就是说在整个二月份,振武营没有拿到本来该发的半年奖金,也没有拿到应该拿到的每个月军粮。 不仅仅是仲春,到了三月,方悠山又故技重施,在江北变卖了军粮,拿到钱之后,他竟然舍不得去江南买粮,同样以清查吃空饷士兵的名义,停发了振武营的军粮。 这两件事叠加在了一起,让整个振武营变成了一个火药桶。 只是南京诸公还不知道这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 四月底,苏泽带着老婆孩子去方望海家中吃饭,苏泽和老丈人喝了一点酒,干脆就留宿在方望海的府中。 翁婿二人吃完了之后,又在凉亭中摆上了茶具,一边吹着凉风一边谈论起南京的局势来。 “魏国公和诚意伯又闹起来了。” “哦?” 方望海在南京官场也有一年多了,对于南京这些大臣之间的事情也有了了解,就和女婿说起了八卦。 “魏国公徐鹏举,汝霖你是知道的吧?” 苏泽点点头,当然知道,徐鹏举家在扬中的家祠苏泽还进去过,还见过当年徐达的进贤冠。 上一次战后,徐鹏举立刻就要回了扬中岛,为了这件事还和魏国公家起了冲突,最后还是方望海调停,苏泽才将团练设在了小扬中岛上。 “说起来这魏国公也是有趣,汝霖你的《说岳全传》传回来了南京之后,魏国公的母亲怀孕的时候曾经梦到过大鹏鸟,所以魏国公逢人便说自己是天上大鹏转世。先转世到了岳鹏举的身上,然后再转世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是岳飞转世。” “哈哈哈!” 苏泽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cosy吗? 方望海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魏国公整日说自己是岳飞转世,还让士卒在振武军营中扮演秦桧,他扮演岳飞表演打秦桧,听说搞得非常热闹。” 苏泽再次憋不住笑了,南京的勋贵都已经行为艺术到这个地步了吗? “诚意伯汝霖你知道吧?” 苏泽点头说道:“诚意伯是开国大臣刘伯温的爵位吧?” 方望海点头说道:“其实诚意伯也是陛下继位之后才恢复爵位的,和临淮侯李家一起的。” “永乐靖难的时候,诚意伯家支持建文,后来被废除了爵位,本朝初年才恢复了爵位,如今这位诚意伯名叫刘世延,和魏国公家非常不对付。” “这是为何?” 方望海说道:“这又是一件旧事了,诚意伯家恢复爵位之后,刘世延的祖父刘喻承袭爵位,在一次南京阅兵上,为了争夺座次和魏国公徐鹏举打了起来,最后还是诚意伯家吃了挂落。” “刘喻因为这件事郁郁而终,爵位传到了刘世延的身上,他和魏国公家算是世仇,前几日在南京六部的会议上又差点打起来。” 苏泽也彻底无语了,这些勋贵们这么儿戏的嘛? 果然如今勋贵早就已经堕落,也难怪东南倭乱这么久都没能平定。 就在这时候,翁婿二人都突然听到了府外的喧哗声。 南京城是大明副都,虽然到了明代基本上城市也不过宵禁了,但是依然有巡捕司巡城,如果有喧哗的就要拿下。 而且方望海宅邸所在的户部巷,是南京城内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巡捕司搜检的更加频繁,到了晚上一般都很安静的。 这么大的喧哗声,方望海喊来老仆,让他去府外探查。 不一会儿,老仆急匆匆的跑回来说道: “老爷,不好了!闹兵乱了!” 苏泽只看到火光冲天,府外喊杀声不断,曾经领兵作战的他立刻明白确实是士兵进城了。 方望海有些慌乱,苏泽倒是临危不惧的说道:“岳父大人莫要惊慌,我们府内人数众多,而且火光是在东北方向,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请岳父大人将家里的健壮家丁集合起来,听从我的指挥。” “没听到姑爷说的嘛?速速将人集合起来!” 老管家迅速将府中青壮仆人集合起来,苏泽回来的时候也带着护卫,也凑齐了三十多人的队伍。 苏泽将他们安排到府内各处驻守,他出行的时候都会贴身带着十名鸟铳手,苏泽让他们准备好鸟铳,在前后门驻守。 苏泽又对方望海说道:“这点人手虽然能够暂时守住,但如果南京城内乱起来还是不够,岳父大人,请您出面和街坊四邻说一说,让各家各户也出人,才能将巷子守住。” 方望海听到苏泽的话,虽然心中还是害怕,但是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婿是能带兵打仗的,于是跟着苏泽出门,拜访左邻右舍。 出门后方望海就看到东北方向火光冲天,看来苏泽的判断不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有方望海出面,周围的几户人家也都抽出一些年轻的仆人,苏泽凑齐了一支五十人的队伍。 苏泽的【反监视】技能又跳了一下,苏泽环视了一圈,又看到了躲在巷子里的陆二。 苏泽大步走过去,陆二惊恐的向后退,却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只看到苏泽大方的走到陆二的面前道: “这不是陆二爷吗?” 陆二愣了一下,摸着脑袋说道:“苏相公?我正准备出城去拿猪,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苏相公,真的是有缘分啊!” 苏泽笑着说道:“陆二爷怕是出不了城了,能不能拜托陆二爷一件事。” 陆二愣了一下问到:“相公请讲。” 苏泽指着自己的儒衫说道:“我们这幅打扮太惹眼,能不能请陆二爷打探一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完苏泽拿出一袋钱塞进陆二的怀里。 陆二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是自己锦衣卫的身份暴露了? 不对啊,苏泽不可能知道啊,他不过是一个举人,又怎么会知道锦衣卫坐探啊?而且国朝派遣锦衣卫监视一个举人还是头一次,苏泽不应该知道啊。 只是凑巧吗? 陆二看着苏泽火光下的脸,抱拳说道:“那陆二就去看看,请相公稍等!” 此时振武营士兵的目标,就是兵部侍郎黄懋官的家。 冤有头债有主,士兵被扣发例钱和停发军饷这两件事,都被算到了黄懋官的头上。 就在一个时辰前,振武营十二名总旗歃血为盟,直接绑了振武营中所有军官,由总旗张彪带领,先是诈开了南京城门。 张彪带领士兵直接冲向了黄懋官的府邸,准备直接去黄侍郎府上暴力讨薪。 张彪这些总旗们商议的目标就是讨薪,这事情在大明也算是常见了,到了明末更是层出不穷。 所以张彪和士卒都没有带开刃的武器,大部分人都是赤手空拳,只有少数士兵拿着没有装枪头的枪柄。 张彪的诉求就是补发军饷和例银,也没有其他造反的想法。 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滑向不可知的未来。 张彪带领振武营的士兵冲到了黄懋官的家中,看到这位兵部侍郎华丽的府邸,士兵就有些破防了。 朝廷为了一人一钱银子的例银,拉扯了足足三个月,这位黄侍郎家的大门,就要耗资几百两银子了。 正好黄懋官是新官到任,门上还绑着红色丝绸来表示喜庆,黄家的丝绸不仅仅绑在大门上,还绑在大门的柱子上,显得花团锦簇的。 以江南丝绸的价格,这又是上百两银子挂在门口,士兵们更加愤怒了。 张彪也是忍住了怒火,他敲打黄府大门,但是大门死死的锁住,怎么敲都没有人回话。 这下子就算是张彪还想要维持士兵的秩序,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愤怒的士兵开始冲击黄府大宅,还有的士兵开始抢夺门上和柱子上的丝绸。 事情从这时候已经开始失控了,张彪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他想要弹压士卒,但是整个部队已经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其实这帮振武营士兵都没有带武器,黄懋官只要躲在府中也未必有事,但是他知道士卒是向着自己来的,自然是非常的心慌,于是从家里后面的墙翻了出去。 可没想到黄懋官翻墙崴了脚,发出一声惨叫,就被振武营的士兵发现了。 振武营士兵迅速抓到了黄懋官,就在这个时候事态也没有升级。 不过这位黄懋官可能是当官当久了,被士兵抓住之后还恶狠狠的说道: “吾乃朝廷命官,兵部侍郎!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投降?” 抓他的士兵愣了一下,黄懋官还以为士兵被他吓住了,他又说道: “营乱哗变可是要杀头的!速速带我出去,你们还能算是戴罪立功!” 黄懋官之前去过几次军营,对待士卒颐指气使,还特别喜欢突击查营,专挑夜里时候去营地清查士卒人数,将振武营折腾的不轻。 包围黄懋官的士兵,想到他那副样子更是恼火,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打这厮!” 拳头如同雪花一样落在了黄懋官身上,黄懋官还高呼着: “我是进士!我是兵部侍郎!” “杀官谋反了!” 。。。 “好汉饶命!” “饶。。命。。。” 等到黄懋官被拖到张彪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张彪眼睛一跳,都快要晕了过去。 打死了当朝大臣,这事情要怎么收场? 第280章 讲武堂 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正文卷第280章讲武堂张彪看着已经被打烂了的黄懋官,他也知道事情已经不受控制。 振武营这支军队,从募兵的时候就是本地团练乡兵的性质,所有营中的士兵和张彪多是乡党,甚至有些都是亲戚。 知道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张彪干脆横下心来,挥舞手臂道:“都是黄懋官这厮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我们去找五军都督府讨要说法!” 张彪明白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如果乖乖回营地自己肯定就是一个死。 只能将事情闹大了,这样朝廷还有可能招安。 张彪也知道事情这样,想要和平收场也没有办法,干脆带着士兵,进一步向五军都督府而去,继续开始讨薪之路。 陆二不愧是锦衣卫的探子,业务能力还是出众的,他很快打听到了情况,然后返回户部街向苏泽报告。 “你说振武营兵变,打死了筹办军粮的兵部侍郎黄懋官,现在振武营士兵向五军都督府去了?” 苏泽听到了陆二回复的消息,方望海听到消息已经大惊失色了。 五军都督府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兵衙门,是振武营的直接上司。 如今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就是临淮侯李庭竹。 方望海周围的几户人家,也都是在南京六部九卿衙门当差的官员,听说了振武营兵变的消息也都纷纷变色。 兵变这个事情,在边镇经常发生,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南京可是大明朝的副都,还打死了一名当朝的侍郎,这事情就不是这么容易压下去了。 虽然这个事情和户部关系不大,但是方望海还是焦虑的说道:“这事情闹大了!不行,必须要尽快召集六部议事!” 就在方望海刚刚说完,就见到一个小太监匆忙的来到户部街,他对着方望海喊道: “方侍郎!方侍郎可安好!” 苏泽让人将小太监带来,这个小太监对着方望海跪倒在地说道: “方侍郎,下臣是镇守府何公公麾下听差的,何公公请诸位大臣速速撤去皇城!” 南京皇城,就是后来的明故宫了。 虽然迁都了,但是皇城依然保留下来,作为皇帝的行宫。 而皇城外的殿宇就是南京六部衙门,也就是方望海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镇守府就是南京镇守太监的府邸了,镇守太监和五军都督府都督,南京兵部尚书一起合为南京军事的三巨头,镇守太监手下也是有兵的,他召集大臣撤进皇城,也算是应对得当了。 皇城本来也有城墙,镇守太监手上也有兵,在场的官员纷纷看向方望海。 方望海冷静了一下问道: “家眷呢?” “何公公说,内城有空屋子,可以安置家眷。” 听到这里,方望海自然放了心,如果振武营真的哗变了,坚固的皇城肯定更安全。 方望海对着苏泽说道:“汝霖,还请你组织各府家丁,护送大家撤向皇城。” “听命!” 苏泽将儒衫绑起来,又在额头上绑上头巾。 他随身的护卫中就有长宁卫的士兵,苏泽迅速将他们擢升成领兵的小旗。 “各府内眷都在这里集合,各府家丁全部绑上头巾,立刻点名集合。” 苏泽兵法技能也有了lv8,他现在的魅力更是高达了13点。 虽然他五级的兵法被动技能没有加成,但是苏泽还有【雄辩】这个被动技能。 【紫色被动——张良之谋:制定战略计划时,兵法技能+2,智力+5。】 等到各府的家丁在巷子口集合之后,苏泽立刻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演讲。 演讲结束之后,【雄辩】技能发挥效果。 【紫色被动——煽动:在完成一次短暂的煽动性讲学之后,魅力+5,一日内兵法技能+3】 苏泽的魅力已经到了13+5的18点,这些家丁看向苏泽,眼神中都充满了崇敬的目光。 苏泽立刻说道:“护送到皇城后,每人发一两银子赏钱!” 听到有赏钱,众家丁更是士气高昂,苏泽的兵法技能也到了lv8+3,他迅速将家丁当中比较健壮的排在前列,让老实本分的守护女眷,然后又散去机灵的做侦察兵,将这些人交给陆二,让他们去侦查情况。 在苏泽的带领下,逐渐又有大臣家庭加入队伍,等到苏泽将人带到皇城时候,队伍已经达到了五六百人。 而另外一边,张彪带领振武营士兵,来到了五军都督府前。 临淮侯李庭竹,也是嘉靖年才复爵的,他在南京一众勋贵中,算是最靠谱的了。 可怜这位临淮侯,日夜都住在五军都督府中,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五军都督府的士兵穿着甲胄,死死守住大门。 李庭竹得到了消息,连忙升起来明堂,召集麾下众将,可是一看手下稀稀拉拉的将领,又环视了一圈问道: “魏国公呢?魏国公何在?” 振武营名义上的主帅是魏国公徐鹏举,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徐鹏举竟然不在。 李庭竹越是想越是害怕,若是魏国公出了事情,他这个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也做到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参将小声说道:“大都督,末将知道魏国公可能在哪儿。” 李庭竹一喜,连忙问道:“哪里?” “秦淮。。。末将这就去找!” 在场的诸将都憋着要笑出来,李庭竹黑着脸说道:“速速去寻!” 参将从五军都督府的后门迅速出门,李庭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南京作为帝国的副都,当然不可能只有振武营这么几千人戍守。 南京城内除了振武营之外,还有南京左卫右卫,五军都督府之下还有营卫。 可是振武营哗变,李庭竹命令手下拿着虎符令牌调兵进城镇压,竟然连一支部队都调集不来。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明军欠饷这事情,可不仅仅发生在振武营。 这些军中的吃兵血的事情更严重,士兵自然不愿意为了官老爷出兵镇压振武营。 而且振武营本身就是南京附近最能打的部队,其他营卫的战斗力和延平卫也差不多,根本不敢出兵好不好? 如今守卫五军都督府和南京皇城的,都是各勋贵和大臣们家中的家丁,这些可要比南京诸卫的战斗力高多了。 战斗力虽然还行,但是人数毕竟也不多,这点人能守住就不错了,李庭竹如今头疼的要死。 “大都督!” 果然是祸不单行,一名士卒冲进了明堂汇报道: “大都督!振武营打死了兵部黄侍郎!已经向都督府来了!” 在场的众人都吓得要死,其中一名副将说道:“大都督!五军都督府守不住的!我们还是撤去皇城吧!” 李庭竹犹豫了起来,但是很快他就不犹豫了,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狼狈的魏国公徐鹏举,冲进了都督府的明堂。 只看到徐鹏举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有血迹,众人连忙围了上来。 这位大明魏国公带着哭腔说道: “这帮乱兵!我让他们回营戴罪,那帮贼子竟然打落了我的玉冠!要不是手下舍命相救,我也要被这帮乱兵打死了!” 李庭竹看着这位魏国公,这位国公还穿着五彩缯衣,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画舫上刚刚下来。 身上掺杂着胭脂和酒的味道,他竟然就这样醉熏熏的走到了振武营的哗变士兵面前,命令他们返回营地等死。 你只被打落了玉冠,已经是很幸运了好不好! 没看到那个倒霉的兵部黄侍郎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看到这个样子,李庭竹也知道靠着自己去和乱兵谈判不管用了,他立刻说道: “走!去皇城!” 一行人忙不迭的从后门冲出来,护送着五军都督府的公爷侯爷冲向了皇城。 等到了皇城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时候李庭竹终于见到了南京守备太监何缓,两人相顾无言,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然后环视四周,南京城内的勋贵和大员都齐聚在皇城中。 南京守备太监何公公环视一圈,最后看到了人群中的方望海。 他走过去拉着方望海,捏着公鸭嗓子说道: “此次平叛,还是要靠方大人这尊财神爷啊。” 众人都看向了方望海,方望海苦笑了一声。 哗变是因为兵部粮饷和例银不足,那要解决哗变自然就要花银子。 如今能够调集银子的,也就只有他这个主管南京户部的侍郎了。 苏泽站在方望海的身后,安静的观察着在场的众人。 方望海哭丧着脸说道: “南京户部也没有银子,只有苏州浒关的钞关厅还有一笔银子,不到三万两。” 何缓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对着方望海,他知道如今京师也缺银子,南京户部收到的银子都是第一时间送到京师的,方望海肯承诺这三万两银子,已经是他职权范围能动用的最大一笔钱了。 这一次振武营兵变,自己这个守备太监也难辞其咎,何缓叹了一口气说道: “有这三万两银子,也能稍稍平息一下事态了,不过还要有人和这些丘八谈。” 何太监看了一圈,无论是五军都督府都督李庭竹,还是振武营统制徐鹏举,全部都退后了一步。 不过还是有一文一武站了出来。 文臣是兵部侍郎李遂,武将则是一直都和魏国公家不对付的勋贵,诚意伯家的刘世延。 “何大监,我愿意去和振武营的谈判!” 李遂和刘世延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何公公倒是大喜,有这两个人和振武营的人谈判,说不定还真的能压下来,他连忙对两人说道: “请二位和这些士卒好好谈一谈,原本的军饷和例银都会补足,朝廷愿意给三万两招抚银,只要振武营返回兵营!” 李遂和刘世延各自坐上提篮,从皇城的城墙上放下去,开始和振武营的士兵代表和谈。 苏泽在一旁冷眼旁观,只听到李遂先是喊出了招抚的口号,紧接着刘世延就大喊道: “朝廷愿意出十万两银子招抚银,只要大家各自回到军营去!” 苏泽看了一眼方望海,方望海只是叹了一口气,这位诚意伯为了立功也是心切,开出十万两银子的空头支票,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十之八九是要赖账。 苏泽低声对方望海说道:“岳父大人,事关重大,还是由我去浒关将银子押送到南京,送到军营中。” 方望海也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汝霖,你必须要亲自将银子送到士卒手上,不可假手于人。” “明白明白!” “岳父大人,另外那件事?” “我会和他们提的。” 果然,在刘世延喊出十万两银子之后,振武营士兵也迟疑了。 振武营总共也就三千人,十万两银子分到一个人,就是超过三十两银子。 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了。 而且李遂这边喊出赦免全军的话,那些本来意志就不坚定的士兵纷纷开始离开皇城。 张彪这些个总旗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他们也没有攻城的武器,赤手空拳也拿不下皇城,只好也跟着士兵退去。 皇城上的众人终于舒了一口气。 不过振武营也不是傻子,他们回到城外营地,坚守营地不出。 五日后,苏泽押解着从苏州浒关运来的三万两银子,加上运送军粮的车进了振武营。 士卒们打开营地大门,诚意伯刘世延立刻带领部将接管了整个振武营。 刘世延进了军营之后立刻毁约,开始带着亲信搜寻带领哗变的底层军官。 只是他们在军营搜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张彪这么一群人的踪影,询问士卒也都表示不知道去向。 刘世延恨恨的离开。 次日,户部侍郎方望海上题本,因为振武营哗变的事情,请求朝廷在南京城内设讲武堂,派遣讲学向士卒讲授兵家道德。 六月,京师朝廷的旨意终于送到了南京城内。 魏国公徐鹏举被革去了振武营统制的职位,勒令他回家闲居。 临淮侯李庭竹,镇守太监何缓,各自罚俸一年。 振武营拆散,一半调任辽东戍边,一半南下广府抗倭。 又诏令在南京成立讲武堂,以南京国子监教授充任讲学,为士卒讲授当兵的道德。 因为要和丘八打交道,南京国子监的教授纷纷不愿意去军营讲课。 只有国子监的李贽经常出入军营,监生苏泽也“协助”李贽讲学。 求票 第281章 使用国策—改稻为桑 嘉靖三十九年,腊月,京师大旱,帝令蓝道行在天坛祈雨。 皇帝心情有些不好。 按照惯例,内阁、六部和司礼监在每年的年底,也就是腊月封印之前,要在御前进行年末的财政会议,确定去年的各部开支,决定明年的重要项目。 这也是自从嘉靖皇帝修仙问道之后,每年必定会旁听的会议。 但是今年的御前会议,内阁、司礼监吵个不停,司礼监始终没有批红。 内阁和司礼监只能将最终的结果送到皇帝的御案上,请求皇帝的圣裁。 这些年来,嘉靖皇帝愈发的对朝政松懈了起来。 不仅仅是朝政,就连祭祀山川日月,列祖列宗这些事情,也都交给了勋臣代祭。 这些年来,成国公朱希忠被外朝戏谑为大明大祭司,本来应该皇帝出席的那些祭祀活动,几乎都是成国公代劳了。 只是这些年来,成国公朱希忠也日渐老迈,逐渐没办法适应在老家凤翔、南北二京、京郊皇陵之间来回折腾了。 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是嘉靖皇帝也感觉自己老了。 前几日皇帝召见了定国公徐延德,看到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勋臣也已经老了,一向对臣子没什么温情的嘉靖皇帝,竟然拉着定国公拉起了家常。 这定国公祖上追溯到徐增寿,也就是开国功臣徐达的第三子。 定国公和南京的魏国公,都是徐达两子留下来的血脉。 靖难之役的时候,徐增寿暗中给成祖朱棣在南京当内应,虽然被建文帝杀死,但是徐增寿一脉的定国公由此显达。 而在南京的魏国公徐辉祖支持建文帝,被成祖朱棣靖难之后削爵幽禁,却没有革去他的世袭爵位,只不过后来魏国公一脉也只能留在南京。 现任魏国公徐鹏举,因为振武营兵变的事情,被革去了军中职位,如今赋闲在家。 相比之下,定国公徐延德倒是破得到皇帝的信任,经常能出入宫廷。 只能说徐达儿子们的站队功力了得,现任定国公徐延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对朝廷大事发表任何意见。 “你长子徐文璧也成年了吧?” 徐延德恭敬的说道:“犬子已经成年,明年就要应袭了。” 应袭就是勋贵的继承人到了二十岁,可以担任一部分职位等待继承爵位了。 嘉靖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文璧这孩子出来做点事,让他先典宿卫禁卫吧。” 就连向来稳重的定国公徐延德也是一喜,禁卫宿卫的红盔将军们都是勋臣子弟们担任,典宿卫就是御前侍卫首领,这可是相当关键的职位。 虽然说自从土木堡之后,禁卫红盔将军的地位大降,已经变成了礼仪性质的仪仗部队,但是典宿卫这份差事还是很有分量的。 嘉靖皇帝突然说道:“陆炳死了。” 徐延德再次恢复了之前那副木头雕塑的样子,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死,如今已经是京师的禁忌话题。 自从上一次俞大猷那件事之后,陆炳名为养病,实际上等于被皇帝剥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圈禁在家。 十一月,又发生了一件事。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因为天象示警上书皇帝:“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结果是周云逸因为“妖言惑众,妄议朝政”,被皇帝下令廷仗,最后死在紫禁城午门前。 而周云逸死后,一直在家中养病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突然进宫,可这一次陆炳没有从宫内出来。 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暴死在宫中,京师流言纷纷。 皇帝又说道:“杨慎也死了。” 可怜的徐延德搜肠刮肚,总算是想起了杨慎是谁了。 杨廷和之子,因为大礼议被贬谪到云南一辈子的杨慎,终于死了。 嘉靖皇帝拿出一张纸,念诵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徐延德听完,几乎要拍手叫好了,杨慎不愧是文坛宗主,这首词真的是高妙! 不过徐延德可不敢赞叹,他偷偷瞄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连忙低下头。 “朕已经赦免了杨家,许他家人扶棺回乡。” 徐延德这才发现,皇帝的头发中也有了白发,曾经号称寒暑不侵的道君皇帝,此时也披上了冬衣。 徐延德连忙再次低下头。 嘉靖皇帝敲打了一下铜罄说道: “你退下吧,黄锦!” 徐延德连忙退下,只看到宦官中的第一把交椅,被宫内太监们尊称为老祖宗的黄锦,匆忙的走进了殿内。 黄锦的头发也已经白了,徐延德低下头和这位权宦擦身而过,努力让自己不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过走到殿门前,徐延德还是听到了皇帝的对话。 “修建大工和宫观的事情不能停,工部的银子不能少,让朝廷重臣,科臣言官上书,如何解决明年工部的窟窿!” 司礼监自然不敢怠慢,赶着在过年前将皇帝的命令传遍了京师各衙门。 接到了皇帝的命令,时任工部尚书,人称小阁老的严世蕃立刻在府内集会。 他的心腹赵文华、鄢懋卿齐聚府上,严世蕃来回踱步,口中骂骂咧咧。 “徐阶老贼!他户部就知道哭穷,我们工部的银子花在什么地方,他难道不清楚吗?” 一想到御前会议上的唇枪舌战,严世蕃就火冒三丈。 赵文华连忙劝谏道:“小阁老莫要生气,这一次也是小阁老表现的好机会!” 严世蕃坐在太师椅上问道:“赵大人有何良策,能解朝廷的亏空?” 赵文还连忙说道:“小阁老,您可知道今年福州市舶司到底卖了多少丝绸?” 严世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市舶司是宫内的机构,他作为工部尚书当然不知道市舶司的账。 赵文华说道:“琉球使臣在福州购买的丝绸,足足有二十万两银子。” 严世蕃倒吸了一口气。 赵文华又说道:“就这样,还是因为卖的丝绸不够多,以现在的行情,织出多少丝绸,琉球使臣就能收多少丝绸。” 严世蕃也不是傻瓜,他疑惑的问道:“琉球不过是弹丸小国,又怎么能有这么多银子买丝绸?” 赵文华嘿嘿一笑说道:“不是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吗?” 原来如此啊! 严世蕃恍然大悟,但是他又说道: “可是这丝绸也就这么多,怎么也多不起来啊。” 赵文华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有一策。” 严世蕃用恭敬的语气问道:“元质兄请赐教。” 赵文华摸着胡子说道:“改稻为桑。” “改稻为桑?” 无论是严世蕃还是鄢懋卿,都在咀嚼赵文华说出的这四个字。 很快鄢懋卿就拍手说道:“妙啊!” 严世蕃这才跟着反应过来,也抚掌说道:“妙策啊!” 严世蕃又站起来,拱手对赵文华说道:“元质兄,既然要改稻为桑,要从哪里改起?” “浙江!” 赵文华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赵文华又说道:“不过浙江改稻为桑,有一个绊脚石,胡宗宪。” 严世蕃露出凶狠的神色说道:“胡宗宪仗着是我爹的弟子,对我不假颜色,但是此人在浙江抗倭,对于我父亲又十分重要。” 严世蕃又说道:“不过若是国策,胡宗宪也必定会执行的!” 整个过年期间,严世蕃整日都和赵文华鄢懋卿集会,就连新娶的姨太太都没有“照顾”。 而与此同时,嘉靖四十年的新年,苏泽依然带着方若兰返回了长宁卫渡过。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是乘坐的新式的飞剪船,只用了十五天就从上海抵达了长宁卫。 忙完了过年的诸事,苏泽又马不停蹄的坐上船,随着林默珺出海来到了东奥岛。 此时东奥岛上也是一副过年的景象,苏泽看着日益拥挤的东奥岛,询问身边的林默珺道: “怎么岛上的人这么多了?” 林默珺叹息了一声说道:“今年福建的形势可不太好,这些都是逃难的百姓。” “逃难?” 林默珺点头说道:“今年福建不仅仅闹倭寇,官府也加派了很多苛捐杂税,很多地方的百姓都逃亡了。” “这么严重的嘛?” 林默珺点头说道:“广东甚至闹出了民变,不过如今闽广囤有朝廷的精锐,被很快镇压了下去。” 林默珺说道:“你不是要搜罗移民去开发大员岛嘛?福建附近的百姓本来就有出海下南洋的传统,我就用下南洋的名义募集了这些移民。” 苏泽有些激动的说道:“现在有多少人了?” 林默珺说道:“新募集的移民我会将他们先安置在东奥岛,等到适应了一阵子之后再送到大员岛上。” “目前在东奥岛上有两千多人,大员岛上也送去了五千人了。” 苏泽没想到这短短半年的时间,林默珺竟然有了这样的成果。 林默珺说道:“除了闽广活不下去的百姓,还有从倭国赎买的奴隶,这其中也有五百多人,也已经安置在大员岛了。” 巡视过了东奥岛,苏泽马不停蹄的乘坐飞剪船,南下去了大员岛。 从原来大员岛上居民手中买下来的地方已经建造起来了炮楼,围绕着炮楼一座小型城市已经初见雏形。 “按照你的吩咐,每一个上岛的百姓,无论男女,分发锄头一把、钜子一把;一户分发铁锅一口;五户分发农具一架,上岛的第一年都每个月给米一石,允许他们在岛上开荒,第一年的田亩收入不征粮。” 打起专门的旗帜,大员岛上立刻派出快艇,护送着飞剪船靠港。 等到飞剪船停靠完毕,苏泽看到在码头上竟然还有整齐的士卒队伍在操练。 “大员岛也没那么太平,南洋海盗和倭寇经常侵扰,也是修建了这座炮台之后才安宁了些。” 苏泽点点头,他很快在带队的军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相公!” 张彪快步上前,他正是半年前,苏泽从振武营之变中带走的总旗。 苏泽不仅仅从军营中救走了这些带头造反的军官,还将他们的家眷也安置出海来到了大员岛,这才免受了朝廷的秋后算账。 这半年来,苏泽在南京各军营中“讲武”,随着他不断开始讲学,也从中挑挑选出来了一些进步种子。 一部分人被苏泽留在了南京各营地之中,一部分人则被苏泽偷偷运到了大员岛上。 张彪手持鸟铳,穿的是延平蓝的染料棉布军装,和上一次苏泽在南京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苏相公,这是我带的兵!” 林默珺在一旁说道:“如今大员岛上有鸟铳手五百人,都是脱产训练的士兵,用的都是你编写的开蒙教材,训练用的也都是上次你寄回来的操典。” 苏泽满意的点头,张彪又对着苏泽说道:“苏相公,大家都盼着你给大家讲学呢!” 张彪原本就是识字,要不然也不会被士卒们推举成讨薪的领头者。 振武营兵变之后,张彪本来是对大明有些幻想,不准备走的。 但是听完了苏泽的分析,又听完了苏泽短暂的讲学之后,这才彻底放弃了对大明朝廷的幻想。 后来苏泽送上大员的进步士卒,也和张彪讲了大明朝廷秋后算账,搜捕张彪的消息,张彪又是后怕,又是对苏泽感激不已。 苏泽当然欣然同意,他在大员岛上落成的会堂上连续讲学三场,到了第三场的时候甚至连大员岛上的原住民也都来听讲。 紧接着苏泽又参观了岛上的新开农田和甘蔗种植园,一直到了元宵前,这才和林默珺一起返回长宁卫。 在船上,林默珺欲言又止问道: “若只是为了移民海外,根本没必要这么整军备战,阿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泽说道:“我这么做,静观其变罢了。” 年后,京师朝廷下旨,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 (本章完) 第282章 改稻为桑的关键 朝廷改稻为桑的命令下到浙江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份了。 接到了紧急公文的胡宗宪,手中还拿着两封信。 这其中一封是他的座师严嵩写给他的信,另一封则是严嵩之子严世蕃写的信。 带着朝廷的公文和两封信,胡宗宪走进了书房,他将这三件东西递给徐渭,叹息一声说道: “朝廷这是要将浙江架在火上烤啊!” 徐渭打开信,他认真的将三份信看完了之后,也叹息一声说道: “君以此兴,必受此乱,胡公整顿浙江,靠的是严阁老,如今也到了严家收取回报的时候了。” 胡宗宪叹气说道:“世人都说我是严党,这改稻为桑也只能落在浙江,文长,这改稻为桑能搞成吗?” 徐渭长期科举不第,对于民间和大明基层还是了解的,他摇头说道:“定然改不成。” 徐渭说道:“改稻为桑,要百姓将稻田改为桑田,让百姓养蚕卖生丝再换粮食,听起来是很不错,实际上却根本没办法执行好。” “首先养蚕这事情,不是每一家每一户都能养好的,强行一刀切的接过,就是原本养蚕的百姓,因为生丝多了价格下降而怨恨朝廷,不会养蚕的百姓,因为养不好蚕又弄不好丝,也会怨恨朝廷。” “然后就是养蚕真的出丝了,朝廷要用什么价格去收购?” “官府收春夏二粮,尚且有胥吏从中盘剥,有踢斗淋尖的招数,如今要收整个浙江的生丝,这丝品优劣价格可是差的很大的,若是胥吏以次充好,损失的是朝廷,若是以好论次,那倒霉的是百姓。” “再有一个,就是粮。” “百姓就算是卖了生丝,还要再从市面上购买粮食。” “整个浙江都不产粮食了,粮食价格必然上涨,也肯定会有粮食商人囤积居奇,到时候粮价上涨,就算是改稻为桑比以往卖粮食赚的钱多了,但是买到的粮食还不一定比自己种的多,那岂不是要酿成民变?” 徐渭顿了一下又说道: “还有,改稻为桑是要本钱的,无论是购买蚕种,还是买桑树,这都不是普通农户能够承担的起的,如果强行改稻为桑,那最后必然是百姓要卖田。” “胡公,若是改稻为桑,浙江必乱。“ 胡宗宪听完了徐渭的话,叹息一声说道: “文长你说的没错,可是严阁老和小阁老都来信,我没有立场反对改稻为桑的国策。” 胡宗宪还有一半的话没有说,改稻为桑从朝堂上提出来之后,满朝文武中,只有太常寺卿高拱明确表示反对,清流的诸大臣都没有出言反对。 严党的提案,清流都保持了缄默,这是两党之争恶化之后,还从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胡宗宪身为严党的骨干,更没有立场反对了。 徐渭再次想到“君以此兴”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胡部堂,难道真的要推行改稻为桑吗?” 胡宗宪想了想说道:“如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诀。” “拖?” “对,浙江太大,也不是处处都适合种桑树养蚕的,就先从杭州府开始,上奏朝廷等杭州府出丝,再推行全浙。” “为何是杭州府?” 胡宗宪说道:“杭州贸易发达,本就有很多桑田,就算是改稻为桑也对粮价影响不大,实在不行杭州府也和苏州府一样,从琉球买粮来平抑粮价。” 徐渭立刻说道:“部堂之计妙哉!” 胡宗宪摇头说道:“若是杭州不出乱子,可以缓缓推广之,若是杭州出了乱子,我再上书请求暂缓改稻为桑,严阁老也不会说我什么了。” 胡宗宪的算盘打的不错,不过和所有上位者一样,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将下级当做毫无私欲的政治工具,也许是周围溜须拍马的人多了,总觉得自己的话能够一言九鼎,不折不扣的执行。 杭州知府马宁远,和海瑞一样,都是举人出身,正常来说他这样的出身,是很难做到知府,特别是杭州这样的大府知府的位置上的。 前任杭州知府,因为去年的杭州大火被弹劾罢官,马宁远是胡宗宪力保推荐上去的,因此也被胡宗宪认为是铁杆的属下,将改稻为桑交给杭州府来做,也是因为胡宗宪对马宁远的信任。 只不过胡宗宪还是低估了自己属下的“上进”之心,当他说胡宗宪将整个朝堂都非常关注的改稻为桑交给了自己,马宁远如同打了鸡血一样,迅速召集了属下开会。 从白天讨论到了晚上,大堂中都点燃了蜡烛,马知府依然和打了鸡血一样,还在紧急部署研究“改稻为桑”的国策。 在他边上的座位上,时任浙江参将的于宗远,正在打着哈欠。 于宗远是被苏泽推荐,从福州左卫调任浙江的。 原本胡宗宪也不是那么信任于宗远,但是见过一次这位于二公子之后,很快就被他折服。 咱们这位天使投资人一号,最大的优点就是从善如流。 在面见胡总督之前,于宗远好好听从了副官林德阳的教导,狠狠在胡总督面前夸了鸟铳的优点。 其实在嘉靖三十九年,兵部就开始大造鸟铳,主要就是运到东南沿海地区,胡宗宪也是对鸟铳的威力有所了解的。 特别是戚继光都很推崇鸟铳,手下的左膀右臂这么推崇,胡宗宪也知道鸟铳的优点。 于宗远对胡宗宪侃侃而谈,大谈鸟铳作战,将胡宗宪唬的一愣一愣的。 只不过胡宗宪听戚继光的话也只听了一半,戚继光虽然觉得鸟铳威力不俗,但是仅限于进口和从倭寇那边缴获的鸟铳。 大明自己生产的鸟铳不在此列,这自然是因为大明的鸟铳质量实在是太差,经常炸膛和哑火,士兵们都畏惧使用。 于二公子大谈鸟铳的好处,甚至说要组建一支鸟铳新军,更是对了胡宗宪的胃口。 兵部的下发的这些鸟铳不用掉,再花经费购买进口的鸟铳,为了这件事胡宗宪可没少被言官弹劾。 如今于二公子大包大揽,又能帮着去掉兵部下发的鸟铳库存,又能保证能用这些鸟铳来编练新军,对于胡宗宪来说自然是双赢的美事。 因此于宗远立刻得到了胡宗宪的重用,让他出任浙江参将,编练新军。 面试合格了之后,于二公子也向自己的老板提了要求。 他主动要求驻防在杭州附近,当然是为了不耽误享受杭州的繁华。 胡宗宪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在杭州附近募兵,又将他的军营设在了杭州城外。 得偿所愿的于二公子,自然将练兵的任务全部甩给了林德阳,自己则整日的在杭州城内潇洒。 这一次杭州知府马宁远要推行改稻为桑,这位从举人升上来,拥有丰富基层经验的马知府明白,光靠县衙的胥吏和衙役们,是无法推行改稻为桑的。 所以他将目光放在了于宗远的这支部队身上。 于宗远所部的杭州新军总共有三千人,有一千人都配备了兵部下发的大明鸟铳,还有两个五十人总旗,配备了朝廷铸造的佛郎机炮。 其余各营也都是用鸳鸯阵的战法操练,因为于宗远对于贪污粮饷这点“小钱”没兴趣,林德阳等一众军官骨干们又都是苏泽培养的,杭州新军可以说是粮饷充足,训练也很足,马宁远也看得出这是精锐。 马知府说道:“于将军,这次改稻为桑还要请您也帮忙啊。” 于宗远刚刚听得浑浑噩噩,几乎都要睡着了,突然被马宁远点名,他茫然的抬头。 不过于二公子也不是傻子,他立刻说道:“杭州新军是属于胡总督统领的军队,没有胡总督的手令,我不敢擅动啊!” 于二公子虽然是纨绔子弟,但是知道这涉及到土地的事情,是最难办的事情。 这改稻为桑他虽然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当,但是也知道百姓是肯定不愿意的。 他带领的杭州新兵都是从杭州附近募的兵,保家卫国打倭寇自然是没问题,但让他弹压地方,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于宗远也知道这是烫手山芋。 可是马宁远依然不依不饶的说道: “又不是要你们杭州新兵全部出动,只需要于将军带领精锐亲卫,随着本官视察一下各地的情况,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吧?” 于宗远想了想,倒是也觉得可行,自己整日在杭州地界上潇洒,得罪这位地方官也不好。 杭州这边的官府忙着出台政策,宣传改稻为桑,在南京的苏泽也接到了朝廷的政令。 他有些愕然,大明朝历史上可没有发生过改稻为桑这种事情。 不过想一想,似乎现在推行改稻为桑也没什么毛病。 福州市舶司的琉球朝贡贸易如火如荼,其实从皇帝到大臣们,谁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区区一个琉球小国,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的丝绸,购买这么多的商品,还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银子交易? 从皇帝到大臣,都知道这琉球朝贡到底在和谁在做贸易。 但是他们都保持了缄默,原因自然也很简单,朝廷没钱了。 这几年来,南方北方都要用兵,关中地震,三大殿又烧了,皇帝还要在天下修建道观。 除此之外,皇帝还有各项赏赐,比如之前裕王妃产下皇孙,当场皇帝就赏了五万两银子的丝绸。 这等滥赏自然是不符合祖宗制度的,不过皇帝依然用一句“此乃朕的家事”,将户部的反对意见压了下去。 朝廷没钱,福州市舶司每年能送上钱,琉球商人提出有多少丝绸就收多少丝绸,提出改稻为桑似乎也是正常的? 穿越以来,苏泽一直都没能改变历史走向的脉络,如今历史终于发生了改变。 方望海忧心忡忡的从衙门回来,将苏泽召到了府上说道: “朝廷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若是成功了必然要推广到南直隶地区,这下子百姓要遭灾了!” 当年在浙江钞关税法的时候,方望海比起胡宗宪更清楚下面官员的德行。 豪强必然勾结胥吏,先抬高桑树的价格,然后强行要求百姓改稻为桑,买不起桑苗的必然会被胥吏逼迫卖田,或者干脆禁止他们种田,任由土地抛荒,逼着百姓最后卖田求生。 方望海已经猜到,严党的核心肯定已经赶往浙江,准备从这次改稻为桑中分到好处了。 方望海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苏泽,苏泽这一次却摇头了。 “改稻为桑乃是国策,又岂是我能够动摇的,唯一的好处是胡宗宪是个老成持重的,没有迎合严阁老父子强行推进,现在杭州府试点就有了缓冲的时间。” “我担心的是倭寇。” “自从汪直死后,闽广倭乱不止,如今朝廷加派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了,从去年到今年,福建广东已经爆发了几次民乱,这样下去福建和广东的春播也要耽误了。” “浙江也是年年要有倭寇滋扰,若是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那整个东南沿海的各省粮食都不够吃了。” 苏泽还有一句话没说,整个东南缺粮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因为新式的纺纱机推广,如今整个江南的棉纺织工坊都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棉花不够了。 原本松江府的棉花都是商人从北方和湖南湖北地区收购,江南地区一般只在田中的田垄上少部分种植,并不成气候。 可是去年至今,用了新机器的工坊,都赚到了钱,在机器摊平了人力资本后,只要有棉花就能赚到钱,要知道棉布这东西,在越来越冷的北方可是太好卖了! 今年江南甚至还有江南商人联系海外商船,试图从海外购买棉花。 至于买不到棉花的,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种植了。 今年在江南,已经有些旱田开始种植棉花。 棉花和丝绸,这两种经济作物的利润,开始让整个江南地区主动的“改稻为桑”和“改稻为棉”,江南作为鱼米之乡竟然都缺粮了。 与此同时,京师,裕王府。 张居正对着徐阶说道: “改稻为桑,关键不在桑,而是在稻!” “严党推行改稻为桑容易,不在浙江闹出民变难。” “福建和广州在闹倭乱,到时候能支援浙江的就只有南直隶了。” “把南直隶的粮食抓在手里,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本章完) 第283章 官场水太深,于兄把握不住 徐阶看向这个弟子,张居正说道: “掌管南直隶钱粮的是南京户部。” 剩下一句话张居正没说,如今掌管南京户部的是和清流并不对付的方望海。 而且方望海还有和胡宗宪合作的“前科”。 一想到这里,徐阶又沉默了片刻,他抬起老花的眼睛说道: “赵贞吉是不是还在家中丁忧?” 众人愣了一下,一名吏部的官员站起来说道: “徐阁老,赵贞吉赵大人还没有起复。” 徐阶想了想说道; “南京户部还差一个右侍郎,明日我去推荐赵贞吉出任南京户部右侍郎,将仓储和钱粮的事情从方望海手上扒出来。” 众人对徐阶的眼中充满了敬佩,赵贞吉,和多次被严嵩迫害贬谪,又是心学弟子,是徐阶的学生。 赵贞吉和严党是有仇的,他因为父丧在家里丁忧守孝,不过算起来也到了起复的时候了。 赵贞吉的资历和学历,都足以出任南京户部侍郎了,而正常南京户部是有一个尚书两个侍郎的。 比如之前的被抓的南京户部侍郎陆大有,就是专门负责仓储和钱粮的户部右侍郎。 其实权力的游戏就是打牌一样的游戏,谁手里的“自己人”多,在牌桌上就更占据优势。 张居正摸着胡子说道:“妙啊!” 也难怪徐阶能做清流的首领,他脑子里那本名册,就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在场的人当中,只有高拱皱着眉头,一直都不发一言。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之后,高拱这才对裕王说道: “赵贞吉去了南直隶,恐怕不是东南百姓的好事啊。” 裕王沉默了,即使他的政治水平再低,刚刚清流讨论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那就是利用严党在“改稻为桑”的失误,等到浙江因为没有粮食而酿成民变,用这个来绊倒严党。 可这场政治斗争的筹码,是浙江百姓的生死。 裕王愣了一下,也有些犹豫,但是却也说不出话来。 高拱有些失落的说道:“若是如此,苏汝霖说的对,清流又和严党何异呢?” 高拱也不等裕王说话,直接拜别裕王出门而去。 自从上一次的俞大猷事件之后,高拱和张居正之间也有了隔阂。 高拱不再单独的去找张居正喝酒讨论时局,和清流之间的互动也少了一些。 回到府中,高拱忍不住钻进书房,他想了想,将今日的事情写在信上,又翻出了苏泽当年递给他的拜帖。 然后喊来家丁说道: “将这封信,到南直隶这帖子上的地址,亲手交到苏汝霖手上,明白了吗?” 家丁立刻应了下来,高拱写完信之后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但是高拱也迫切的想要询问苏泽,到底要如何才能救大明呢? 嘉靖四十年,三月,整个江浙暴雨。 杭州知府衙门中,大小官员神情肃穆,正座在上座的杭州知府马宁远脸色难看。 杭州知府的同知、通判、推官分别坐在下首,除此之外马宁远还下发了公文,让杭州府内的各县知县也来知府衙门开会。 海瑞一身洗的发白的官服,在一众官员中显得非常醒目,也显得非常的异类。 马宁远环视一圈,最后眼神落在了海瑞的身上。 他厉声说道:“淳安县的改稻为桑为什么推进这么慢?到现在才改了几十亩地?淳安知县海瑞!你当本官的命令是儿戏吗?”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海瑞的身上,海瑞却没有因为上司的发怒,脸色有任何的变化。 不过海瑞也不是官场新人了,他没有直接硬顶,而是说道: “这些日子淳安暴雨,下官都在巡视堤坝,没有过问改稻为桑的事情,都是交给县里田县丞做的。” “你!”马宁远拍了桌子说道: “既然你不理政,为何阻挡本知府派去的人?“ 海瑞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道: “只是没见到知府大人的亲笔手令,下官怀疑这帮人招摇撞骗。” 马宁远却说不出剩余的话来了。 一件事办的如何,最后总需要人去办。 海瑞虽然只是一个知县,但是改稻为桑总要落在他的头上。 他只要是这个态度,马宁远也很难强迫他做什么。 马宁远派手下去淳安强行改稻为桑,却被海瑞带领衙役驱逐。 可马宁远的手段是毁田推行改稻为桑,也不可能落在白纸黑字上。 就在讨论陷入到了僵局的时候,突然有知府衙门的衙役走进来喊道: “各位老爷,淳安民变了!” 马宁远一拍桌子站起来,脸上却是一脸的喜色,他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海瑞。 就仿佛民变是什么喜事一样,他立刻站起来,对着身边的衙役说道: “速速去请杭州新军出动!本府要亲自镇压这帮刁民!” 海瑞和一众官员也站起来,急匆匆的跟随这位知府大人走进了雨幕中。 海瑞脸上满是忧虑的神色,这民变等于给了马宁远突破口,他有了暴力干预改稻为桑的口实。 果不其然,一行人赶到淳安的时候,雨还在继续,只看到所谓的民变,不过是一个村子的百姓站在田边,当着衙役去田里拔秧苗。 马宁远为了推行改稻为桑已经彻底魔怔了,他命令府衙和县衙的衙役去阻止百姓春耕。 马宁远很明白,要让百姓改稻为桑,光靠着号召是不行的。 所以马宁远干脆釜底抽薪,只要百姓种不上这一季的粮食,耽误了春耕,那就只能种上桑树,按照官府的要求改稻为桑了。 马宁远的算盘打的不错,但是百姓也不是傻子。 春天种不上粮食,秋天冬天就要饿肚子,你朝廷只说了改稻为桑,但是一分钱的补贴都没有出。 没有粮食就要有人饿死,到了秋天没有粮食的百姓就只能出售田地来求生。 而且改稻为桑的桑苗,县里还强行摊派购买,更是让杭州百姓抵制。 这是淳安县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马宁远看到这个局势,也不像是民变啊? 他皱着眉喊来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吏: “民变呢?” “这些刁民不让衙役下去拔秧苗,起了冲突,府台大人,这就是造反啊!” 马宁远要被气笑了,但是看到拿着农具的村民,海瑞已经顶着雨上前去交涉了。 不行,不能让海瑞交涉成功,让他再这么拖下去了! 这时候,一身盔甲的于宗远,带着杭州新军的一个总旗,骑着马赶来了这个小村子。 看到于宗远来了之后,马宁远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说道: “于将军,您终于来了!请速速下令驱赶这些刁民,本府要执行朝廷的政令!” “谁敢毁我们的田!” 人群中,有一个壮汉看到官兵来了,反而一点不退的喊道。 马宁远看着人群中的这个人说道:“这是哪里来的刁民?” 围着田的书吏和衙役中出来一个机灵的,凑在马宁远身边说道: “这厮名叫齐大,是村子里的农民,也做些杀猪的活计,这些刁民就是他带领的。” “来人!将这个齐大拿下!” 马宁远一声大喝,众衙役又看向他,似乎在询问到底以什么罪名拿下。 马宁远直接说道:“通倭!” 手下衙役有了干劲,就在这个时候海瑞又站出来说道: “知府大人,这齐大是淳安县民,应该由我们淳安县先抓先审。” “事关通倭!本府要亲自审!” 海瑞还是寸步不让的说道:“大明律上可没有府衙越过县里直接揽讼的条例。” “你!” 看到海瑞又搬出来《大明律》,马宁远更加暴怒,这时候一个矮胖的八字胡小官,带着人匆忙赶来了现场。 马宁远认识这是淳安县的田县丞,他又对着田县丞说道: “海知县说,改稻为桑是交给你办的?” 这位田县丞眼睛一转,也知道这位知府大人来者不善。 他连忙说道:“改稻为桑乃是国策,自然是知县大老爷挂帅,田某不过是个办事的。” 马宁远指着村子里的百姓说道: “这村子里闹出民乱,难道不是你的失职?那个齐大认识吧?本府认为他通倭,速速让人拿下,然后送到知府衙门给本府亲自审理!” 海瑞顿了一下,他也看向田县丞。 马宁远能从举人做到知府,自然也是有本事的。 就像是海瑞抗他的命一样,只要田县丞出面拿了齐大,然后按照程序交到知府衙门,海瑞也没办法过问。 这田县丞自从海瑞到任之后,和他也是颇多的争执,他看到马宁远的样子,咬牙下令道:“拿下通倭的齐大!” 马宁远又对着于宗远说道: “于将军!请您带队冲开乱民,本府要执行公务!” 于宗远,让副官下令,所有杭州新军的骑手都上马,准备冲向抱团围住田地的百姓。 雨水在下,百姓在哀嚎。 衙役冲上去抓住齐大,杭州新军蓄势待发。 海瑞也挡在了杭州新军的冲锋路线上,整个现场乱作一团。 “住手!” 一个声音如同惊雷响起,众人纷纷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蓝色儒衫的读书人站在雨中。 来的人自然就是苏泽,他快步走到了海瑞身边,对着海瑞说道: “恩师。” 海瑞看到苏泽,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突然来浙江,不过苏泽来了他倒是安心了一些。 自己这个弟子总能想到办法。 果然苏泽站出来,对着于宗远说道: “于兄,胡部堂只让你镇守杭州,可没有让你帮着马知府毁田。” 当苏泽站出来之后,在场的杭州新兵的骑兵们纷纷勒住了缰绳。 杭州新军从成立之后,苏泽就多次来杭州讲武,整个杭州新军从副将到基层小兵,见到苏泽都要喊一声“先生”。 苏泽和他们讲做将官的道理,和他们讲当兵的荣誉感,又经常慰问杭州新军上下,他此时一发话,众人都看向于宗远。 于宗远看到苏泽来了,干脆脱下头盔走到他身边说道: “阿泽兄弟,你怎么来了。” 苏泽说道:“于兄,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于宗远摇头,苏泽说道:“杭州新军的任务就是抗倭,官场上的事情水太深,你把握不住,让兄弟们散去吧。” 于宗远看了看马宁远说道: “那位马知府?” “马知府有胡总督官大吗?若是于兄不信,马上胡总督的命令就到了。” 苏泽冷冷的说道,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传令军官冲进了村子,这名军官找到于宗远说道: “胡部堂的军令,让杭州新军速速返回营地备倭!” 于宗远看了一眼苏泽,自己这个兄弟真的是料事如神了! 他连忙对副官说道:“让士兵回营!” 接着于宗远拉着苏泽说道:“等会儿阿泽兄弟回了杭州,一定要去我营里坐坐!” 说完这些,于宗远立刻带领士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村子。 看到杭州新军撤了,马宁远也知道大势已去,靠着自己手下这些衙役,是怎么也打不过团结的村民的。 他看着苏泽问道:“汝是何人?” 苏泽拱手说道:“国子监监生,苏泽。” 听到苏泽的名字,马宁远愣了一下,苏泽在浙江可是名气不小,特别是去年在京师营救俞大猷的事情,更是让苏泽在民间名声好的不得了。 老百姓自然是有一杆秤的,俞大猷在浙江,所练的士兵在浙江秋毫不犯,抗倭也是连战连捷,这样的人还被陷害,不就是朝廷中有奸臣吗? 苏泽一届布衣,一个人进京,靠着一本《说岳全传》救了俞大猷,更让他变得有传奇色彩。 苏泽又对田县丞说道:“府台大人说齐大通倭,还要等县里先审理了之后再禀告府里。” 田县丞连忙说道:“是的,是的。” 方望海在浙江有钞关厅,如今钞关厅可是各县的财神爷。 苏泽的身份田县丞自然知道,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的女婿,有了他站在海瑞这边,田县丞也不愿意继续拍马知府的马屁了,迅速倒回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海瑞。 马宁远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突破口,只好恨恨的带着手下官员和衙役离开。 村里的百姓欢呼起来,但是苏泽看着阴沉的天色和连绵的春雨,露出忧虑的神色。 (本章完) 第284章 好巧啊,陆二爷 “汝霖!”海瑞拉着苏泽的手,等到马宁远带着人走了之后,他没有询问苏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直接问道: “汝霖,你来的正好,你精于水利,这些日子连连下雨,有的河堤已经撑不住了。” 苏泽看着海瑞,到了淳安两年,海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 海瑞如今才四十六岁,比他还要大两岁的胡宗宪还是一副中年官员的样子,但是海瑞已经又瘦又黑,就像是一个糟老头子。 到任淳安县两年,海瑞一直到处忙碌着,清丈田地,巡视水利,处理诉讼,可就是他这样没日没夜的操持,治下百姓依然到了这样的境地。 甚至连海瑞都已经迷茫了,这大明朝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泽看着连绵的雨水,当然知道为什么河水会泛滥。 水利工程这种东西,虽然说是功在当代,历代千秋,但即使是都江堰这种工程,也需要经常性的维护的。 清理积淤,打捞河沙,重新加固堤坝,这些工程量虽然比不上新修的工程量大,但是也需要每年花费人力物力维护。 在王朝初年,往往官府衙门的执行力比较强,相对也清廉高效,人力成本也没这么高,日常的维护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随着王朝进入中后期,维修的人力资本变大,贪腐也变的严重了。 比如清淤这件事,原本可能只需要二十个人在河边干上一个月,就能完工,这事情在早期都没什么问题,只需要轮到徭役的自然会去做。 但是等到了现在,百姓都不愿意去服徭役了。 大户早就通过各种办法,比如缴纳免役钱,来逃避徭役的义务。 原本免役钱是富人交给官府,再由官府出钱招募穷人来当徭役,这政策原本是好的,甚至还能起到财富流通和调节的作用。 但是现在免役钱早就已经成了一个赋税,成了富户不愿意服徭役而交的特别税。 官府拿到了这笔钱之后,也不可能拿着这个钱去雇佣百姓,而是将原本需要在富人身上招的徭役数量摊派到了穷人头上。 结果就是有的地方抽丁服徭役,一年到头都没办法回家。 家里没有壮丁种地,土地就会荒芜,庄稼就会收成不足,更多的人都会想办法逃避徭役。 就算是招募了足够的人去服徭役了,往往也不会去做修河这种事情。 修河清淤,又看不到任何的成果,属于吃力不讨好,而且可能官员在任一辈子都得不到好处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清淤只是为了河水暴涨的时候不会泛滥,但是为官的任期之内也不一定会遇到河水暴涨的情况啊? 就算是遇到了情况,也不一定是清淤没做的问题啊?毕竟决堤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大部分的官员,更愿意征发劳役去修路,去修城墙,去修建府县的衙门,或者干脆将这些民役当做自己的奴仆,让他们给自己打白工。 而大自然可不会和人讲什么政治,河床的淤泥堆积的越来越多,那么水位就越来越高,清理难度就越来越大,原本只是普通的暴雨,就会造成决堤。 后面的官员接手的烂摊子,也同样不愿意给前任擦屁股,这些问题只能一代一代的积累下来。 其实不仅仅是水利工程,一个县中的棘手事情哪件不是如此呢? 棘手的诉讼官司先压一压,说不定哪天本县就要调任走了。 反正相信后人的智慧,相信就完事了。 海瑞已经算是做的不错了,他拿来了淳安县的水文图,苏泽很快找到了几个重点地段,然后拉着海瑞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说道: “这位马府君,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海瑞皱着眉头,也清楚苏泽说的没错,只听到苏泽说道: “最怕的就是他毁堤淹田,干脆用天灾逼迫百姓改稻为桑。” 这下子连海瑞都惊了,他看向苏泽,苏泽却说道: “恩师,我觉得应该让淳安以抗倭的名义组织团练,一方面用来抢险加固河堤,另一方面也防止有小人闹出人祸来。” 海瑞点点头,对着苏泽说道:“练兵和水利,都是汝霖你擅长的,我委任伱在淳安县办团练。” 苏泽又说道:“刚刚那个带头对抗府衙的齐大我要了。” “没问题!” 不得不说海瑞这样的清官,在民众中是很有威望的。 他提出要各村出人,组建团练的时候,淳安百姓纷纷响应。 苏泽很快就凑到了八十人的队伍,连夜苏泽就带着这些人巡视淳安县的河流,抢险加固薄弱的堤坝。 杭州知府马宁远返回了杭州府,心中是越想越气,这时候一个师爷对马宁远说道: “府尊大人,光靠着劝说百姓改稻为桑是不行了啊。” 这个师爷姓邵,是著名的绍兴师爷,马宁远靠着他压制府衙胥吏,对他颇为倚仗。 对着邵师爷,马宁远叹气说道:“可是胡部堂不支持我,浙江卫所兵和新军我都调集不动,靠着衙役也没办法强行推动改稻为桑啊。” 邵师爷低声说道:“靠着胡部堂不行,靠着兵丁也不行,靠着老天爷呢?” 马宁远突然惊醒,死死的盯着邵师爷。 这位邵师爷说道:“若是河流决堤,淹没了田地,那百姓就是不改也要改了。” 马宁远足足愣了半天,这才说出了“毁堤淹田”这四个字。 邵师爷连忙捂住嘴说道:“此乃天灾,府尊大人可说不得!” 马宁远彻底犹豫了。 他一个举人,能做到杭州知府已经是高任了,但是他却还有向上的心思。 只是再往上走,就不是胡宗宪能够帮忙的了,而且胡宗宪对于改稻为桑颇为抵触,根本就不配合。 胡宗宪已经是浙直总督,兵部侍郎,朝廷的重臣了,他当然可以甩脸子不支持。 但是马宁远不行。 他不过是杭州知府,资历不深,出身又只是举人,受到进士官员的排挤,他手下除了海瑞之外,剩余的都是进士知县,他们对马宁远都不假颜色,所以杭州府的改稻为桑也推行不顺利。 马宁远要更进一步,自然要依靠严党更核心的人了。 马宁远憋了半天说道:“百姓愚钝,鼠目寸光,就知道在一亩三分田上种粮食,不能体会朝廷改稻为桑的好处。” “我等这些朝廷的牧者,就要给他们做选择,给他们指方向,等到都种上了桑树,他们就知道朝廷改稻为桑的好处了!” 马宁远看向邵师爷说道:“你可有嘴紧的人手。” 邵师爷立刻说道:“属下有几个乡党,做事可靠,嘴巴也紧。” 马宁远此时也不含糊,他对邵师爷说道:“去府衙库房,支取点银子出来,先给他们发一半,事成之后再发另外一半。” 马宁远又说道:“不可以府衙的名义出面。” 邵师爷立刻说道:“明白明白!” 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官僚机器,运行起来的咔哧声却老旧的如同一个破烂,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往往都会悖逆上位者的最初幻想。 虽然拿着钱,邵师爷找到那些乡党,一贯胆大的混混们,却面对白花花的银子犹豫了。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毁堤淹田,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银子自然是好的,可是有银子也要有命花。 “邵师爷,这要是府台大人的命令,要我们毁堤淹田自然没话说!但是空口白字的,若是事情败露,我们再多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邵师爷一下子急了说道:“怎么可能败露,再说了,这是马知府明明白白交代的事情!这都是从府衙库房取出来的银子,真的出事还能推锅到你们头上不成?” 众人还是那副样子,领头的说道: “还得有信物才行。” “你我都是乡党,难道还是不信我?” 为首的说道:“我们是乡党,和知府老爷可不是,再说就算是乡党也未必可靠。” 邵师爷已经在马宁远那边打了包票,他说道: “那要如何?” “要留下什么字据来,没有衙门的公印,也要有知府老爷的私章。” 邵师爷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反正马宁远的私人印章他也能动用。 他压根也没想到毁堤淹田这个计划会失败,于是说道:“这样,先发三成银子,给你们字据,等到事成之后,拿着字条换剩下的银子,然后你们就返回绍兴老家,如何?” 这下子众破皮无赖这才喜笑颜开的说道:“一言为定!” 邵师爷又说道:“明晚出动,重点是淳安县!” “明白明白!” 昨天苏泽忙了一夜,总算是加固了几个河堤,但是今天的雨水依然没停,苏泽回了淳安县简单梳洗了一下,又准备带着团练出发。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技能又跳动了一下。 苏泽立刻让方爱竹上前,将陆二爷“请”了过来。 “好巧啊,陆二爷。” 陆二早就已经怀疑苏泽是不是发现自己锦衣卫坐探的身份了,好几次苏泽都将他揪出来。 不过监视苏泽久了,陆二倒是也对苏泽有了感情。 在做人做事上,苏泽都可以说得上是真君子了。 从他不藏私的将各种赚钱秘方刊印成书,到为了江南抗倭操劳,如今又来浙江帮着百姓,陆二是锦衣卫,但是也是敬佩苏泽这样的人的。 而另外一件事,也让陆二更消极怠工起来。 陆炳暴毙,锦衣卫内部展开了一场血腥的争权夺利。 陆炳这个人,虽然是锦衣卫,但是做人做事都有底线,对于朝廷忠心的人还是维护的。 但是随着皇帝越来越年老,猜忌心越来越重,陆炳这种维护外臣的表现,在皇帝看来就是勾结外臣。 锦衣卫内部开始了血腥的清洗,陆炳这个派系的锦衣卫全部都被清洗出局。 陆二反而因为远在南京,接的又是秘密任务,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他反而远离了血腥的屠宰场。 陆二在锦衣卫中的接头上线都在政治斗争中出局了,此时他已经开始感激陆炳,难道是世叔已经料到了?所以才安排自己出京? 陆二早就听说陆炳之死颇有蹊跷,如今更是不敢细想。 细思极恐啊! 如今陆二还跟踪苏泽,只不过是职业本能,难不成还真的就在户部街卖猪肉啊。 “好巧啊,陆二爷。” 陆二尴尬的说道:“我有个亲戚在淳安,邀请我来这里坐坐,没想到还能遇到苏相公。”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们还真的是有缘啊,陆二爷,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陆二愣了一下,苏泽自顾自的说道:“恩师让我巡视淳安河堤,我担心有‘倭寇’毁堤破坏,陆二爷能不能带着点人手,帮着照看一下河堤。” 陆二愣了一下,本来想要拒绝,心道这淳安哪里来的倭寇? 但是看到苏泽的眼神,他点头说道:“陆某尽力!” 陆二是锦衣卫,这事情在苏泽身边不是秘密,方爱竹担忧的说道:“陆二爷能办好吗?” 苏泽却说道:“这事情他可是专业的,这位陆二爷可不是普通人物。” 苏泽看的人眼光果然不错,陆二的业务能力果然不俗。 等到天亮的时候,五个五花大绑的泼皮被送到了淳安县衙。 齐大站在陆二身边,一脸崇拜的看着陆二。 “知县大老爷,这五个是夜里想要毁堤的‘倭寇’!” 海瑞看着被绑着的五人,一拍惊堂木说道:“勾结倭寇,乃是斩立决的不赦之罪!” 被海瑞这么一吓,五人连忙说道: “我等不是倭寇,大老爷!我们不是倭寇啊!” 海瑞已经有了判断,他继续说道:“既然不是倭寇,为何要毁堤淹田!” 这下子五人想了想,还是咬牙说道:“我们是马知府派来的!” “大胆!竟然敢污蔑朝廷命官!” “大老爷,我们有证据!是马知府的幕友邵师爷,让我们去各县毁堤淹田的!” (本章完) 第285章 【六经注我】!启动! 听到这个结果,海瑞的脸也黑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上司马宁远,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可没想到他的心黑成这个样子。 毁堤淹田?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海瑞本能的准备封锁县衙,将这个消息封锁起来,苏泽却突然说道: “老师,我觉得这个事情应该告诉淳安百姓。” 海瑞惊讶的看着苏泽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事情怎么能告诉整个淳安的百姓?要是酿成民乱可怎么办?” 果然现在的海瑞,还不是日后那个上《治安疏》的海瑞,此时海瑞对朝廷还是心存幻想的。 甚至日后上《治安疏》的海瑞,对皇帝也心存幻想,认为自己一道奏章能骂醒皇帝,只要嘉靖能够和刚继位那会儿一样励精图治,大明就能好起来。 苏泽也会觉得海瑞天真,也会觉得海瑞愚忠,但是像海瑞这样,真的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官员,整个大明朝又有几个呢? 光是爱民这一点,就足以让海瑞跻身于封建社会千年的道德模范行列了。 苏泽却义正言辞的说道:“虽然不是所有百姓都读过书,但是善恶人心他们是最清楚的。马知府做出如此事情,我们还帮着隐瞒,这不等于成了他的帮凶?”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并非孔子提倡愚民之术!而是夫子也感慨开启民智之难!想要让百姓理解圣贤之道之难。” “中庸有言,民性皆善,故可使由。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 !启动! 到了苏泽最喜欢的辩经环节,苏泽被动技能发动之后,就连海瑞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子的气势不一样了。 苏泽对着海瑞说道:“在孔夫子周游列国的那个时代,能识字的人百之无一,教育都垄断在公卿手上,所以孔子才要创办私学,传播儒家的学术,为的就是使民智开也。” “可是如今不同了,弟子在江南,贩夫走卒也都能识字,普通百姓也会购书看,酒楼茶肆中都有普通人讨论朝廷大事。” “先秦之时,书籍都要刻录在竹简上,学富五车就已经是顶尖的学问家了。” “到了今日,书籍都印刷在白纸上,弟子办的报纸更是有多少百姓争相购买。” “所以我说,民智已开,可以使知之!” “不仅要使百姓知之,还要让百姓自知之,自由之!” 苏泽对着海瑞说道:“恩师,今日有马宁远毁堤淹田,明日朝廷就有其他人来推改稻为桑,今日您扛了知府,明日来了布政使,来了巡抚总督,您怎么抗?” “马知府毁堤淹田,也不单单是毁堤淳安一地,整个杭州府其他县百姓怎么办?日后整个浙江的百姓怎么办?” 说到了百姓,海瑞立刻软了,他看向苏泽说道:“你说怎么办?” 苏泽淡淡的说道:“淳安百姓,自然要自己保护自己的田亩。” 海瑞听完苏泽的话愣住了。 他已经在淳安县两年了,已经换了两任上司,他很清楚浙江官场的样子。 索贿、捞钱、任人唯亲,这些都是已经是正常操作了。 这些当官的为了自己往上爬,从来都没有将普通百姓当做人看。 为了执行改稻为桑,马宁远竟然能够如此的疯狂。 海瑞也有些迷茫,朝廷变成这个样子,真的是因为奸党当道这么一个原因吗? 就在海瑞迷茫的时候,苏泽喊来齐大,让他将今日审讯的结果告诉淳安的团练,又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齐大对着苏泽抱拳点头,顶着小雨走出了县衙。 。。。 杭州府中,今日的雨要比昨天小了一点,刚刚穿上官服准备办公的马知府,就听到了衙役传来的“好”消息。 杭州府下的几处堤坝接二连三出现溃堤,淹没了不少的农田! 听到这个消息,马知府不由的一喜,他立刻让人背轿,要去巡视这些被淹没的农田了。 可还等到马知府出府衙大门,外面就是哄哄闹闹的声音,马宁远眉头一皱问道: “何事喧哗?” 左右的书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派出衙役去外面打探消息。 不一会儿,一名衙役惊慌的跑进来,对着马宁远说道: “府尊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惊慌?”马宁远治理府衙最注重规矩,看到手下这个样子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衙役顺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淳安百姓围了府衙,说是知府大人纵凶人毁堤淹田!” “什么!” 马宁远这下子自己也顾不上什么气度了,他连忙问道:“怎么可能!” 衙役继续说道: “这帮刁民说是您的幕友邵师爷指使的,如今已经围住了府衙!” “速速去把邵师爷喊来保护起来!” 马宁远在大堂来回踱步,挥舞着手臂喊道:“反了!这帮刁民反了!” “速速调集府内的衙役!” 马宁远没由来的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作为一名官员,他从来都将这些普通百姓视为草芥的。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见到自己都乌泱泱的跪成一片。 其实马宁远也很少能够见到百姓,他所见到的,不过是户房收税账本上的一个个数字,不过是遇到灾害后受灾人数的一个数字。 马宁远带着衙役走出了府衙的大门,等到这个时候,他才看到包围府衙乌泱泱的人群。 这些百姓一个个都死死的盯着马宁远,所有人都没有携带武器,眼神冰冷的看着马宁远。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马宁远毁堤淹田”,这些百姓们也纷纷举起手,跟着喊起来。 一个人喊和一百个,一千个人喊的效果完全不同,当这些百姓齐声喊出“马宁远毁堤淹田”的时候,声浪几乎要将府衙给震塌。 堂堂杭州知府,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这些平日里他看不起的,如同草芥一样的百姓,汇聚在一起就变成了可怕的山洪,如今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马宁远咳嗽了两声,准备用自己的官威喝退这些百姓。 可是他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被五花大绑推出了人群。 正是自己的幕友邵师爷! 马宁远的脑袋嗡的一下,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邵师爷被五花大绑,嘴上还塞着布团,他用求救的目光看着马知府,就如同一只快要渴死的鱼。 他原本是住在知府衙门府中的,昨日突然有乡党上门,邀请他去杭州城里喝花酒。 邵师爷不疑有他,谁知道刚出了府衙就被人套了麻袋。 紧接着,那几个被邵师爷雇佣,去淳安县毁堤淹田的泼皮无赖,也被五花大绑推到了马宁远的面前。 马宁远彻底慌了,只听到人群中走出一个一身短打的庄稼汉,正是上一次马宁远见到过的齐大。 “马知府毁堤淹田!我们要去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 说完这些,这群百姓竟然直接放弃围着府衙,而是向着杭州城内的浙直总督衙门而去。 马宁远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淳安百姓围住了浙直总督衙门,正在杭州之外视察的胡宗宪接到消息,连夜赶回杭州城。 等他赶回来的时候,杭州知府马宁远指使手下毁堤淹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胡宗宪已经知道不妙,等他返回总督府衙门的时候,看到乌泱泱的百姓,心中更是一惊。 今年倭寇刚平,若是闹出民乱,那自己这个浙直总督肯定要被朝廷斥责。 胡宗宪也是非常的果断,他先是派人去杭州城外请来驻军,让军队驱散围住浙直总督衙门的百姓。 接着又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杭州知府衙门抓了马宁远。 如此这么一番的操作,聚集在浙直总督衙门前的百姓这才散去。 胡宗宪却没有返回总督衙门,而是住在了杭州新军的营地中。 看着马宁远,胡宗宪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宁远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本以为他是个能干事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蠢到这个地步! 指使手下毁堤淹田,还被百姓抓到了人证物证。 胡宗宪有些头疼,清流只要得到消息,肯定会发了疯一样的弹劾马宁远。 马宁远抱着胡宗宪的腿说道:“胡部堂救我!” 胡宗宪将马宁远踢开:“你现在来求我?你怎么不求小阁老救你?” “我多次和你面谈,让你不要操之过急推行改稻为桑,你怎么做的?毁堤淹田?还好目前只是几个小河坝决堤,” “若是杭州真的发了大水,你我都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胡宗宪刚刚说完,只听到外面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整个夜空点亮。 紧接着,如同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在了军营的棚顶上。 胡宗宪慌忙跑去营地,看着瓢泼一样的大雨,雨水从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流到了眼睛里,胡宗宪仰着头,雨水从他的眼角边落下。 马宁远听着雨声,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嘉靖四十年,三月三日,杭州府暴雨。 苏泽冒着大雨,连夜奔走于杭州府各处河堤,组织百姓抗洪。 可这些水利设施要么年久失修,要么被马宁远派人破坏,再加上这一次的暴雨超过了往年。 苏泽没日没夜的在堤坝上指挥抗洪,依然没能阻止几座堤坝溃坝。 苏泽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场天灾,在人祸的加持下变成了这样的状况。 临安县溃坝,万亩良田全部被淹。 可杭州府下各县,除了海瑞治下的淳安县,在海瑞的带领下加固堤坝,转移百姓组织泄洪,其他几个县的县官干脆躺平,根本没有任何作为。 等到暴雨过去,杭州府治下三县被淹,受灾田亩高达八万亩。 等到雨过天晴的时候,苏泽看着原本还算是富庶的杭州府百姓,趴在泥泞的土地中,抱着被洪水冲垮的秧苗痛哭的时候,海瑞和苏泽站在田边,也忍不住要跟着落泪。 “老师,淳安府库的赈灾粮还有多少缺口?” 苏泽对着海瑞问道。 海瑞摇头说道:“不是现在缺赈灾粮食的问题,今年的春耕已经补种不上了,今年秋粮肯定是收不上了。” 苏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朝廷的改稻为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海瑞看着受灾的百姓说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是汝霖能够搞到粮食,多运一些来浙江吧。” 苏泽重重的点头说道:“这个自然义不容辞!” 三月四日,杭州城内传出消息,胡宗宪将原杭州知府马宁远下狱,又以总督权限革去了马宁远的全部职位,将他送往京师论罪。 而马宁远所做的事情传到南京,官场群情激奋,南京六科言官纷纷上书弹劾胡宗宪马宁远,东南地区再次掀起了一场政治斗争。 胡宗宪也没有放过包围官府的淳安百姓,他派出士卒抓捕带头围困府衙的齐大等人。 只不过等到这些士兵赶到的时候,齐大全家早就已经不知去向,几个带头闹事的百姓也全部都“失踪”了。 三月十日,丁忧完毕的清流名士赵贞吉就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从方望海手上接过了南京户部管理的仓粮和漕运这两项权力。 南京户部自从方钝之后,不仅仅没有设置尚书,也没有再设置右侍郎。 赵贞吉原本就是著名的心学大儒,当年在做官的时候顶过严嵩,在朝廷中非常有声望。 他科场中进士又比方望海早,是方望海的科场前辈,他赶往南京户部,很快就从方望海手中接过权力。 胡宗宪上书朝廷,请求南直隶调拨粮食救灾,赵贞吉就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拒绝向浙江调拨粮食,理由是今年北方大灾,朝廷已经决定先将南直隶的存粮运往北方了。 胡宗宪明白自己在南直隶讨不到粮食了,他直接向朝廷上书言明杭州府水灾的事情,并且请求暂停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 (本章完) 第286章 放弃劝谏情结,尊重大明命运(卷末) 嘉靖四十年,四月,苏泽总算是带领民团,堵上了杭州府内所有溃败的堤坝。 苏泽的技能也涨到了lv10级。 当三道紫色光芒在苏泽面前闪过,苏泽却一点都不欣喜。 这三个紫色的被动技能分别是: 苏泽犹豫了一下,他目前已经有了一个的lv5级技能了,这个技能是 苏泽想了想,还是没有犹豫的选择了第三个紫色被动,。 也就是说,苏泽在河流上建造水力设施的时候,他的技能就可以有lv10+2+3级,同时建造的作坊对应的工程学技能也能+3. 这就是说如果苏泽建造的是木质的水力作坊,他的技能也能+3,如果建造金属机械传动的水力作坊,那么技能也能+3。 选择第三个技能的原因也很简单,对于苏泽这个举人来说,治理长江黄河,还有疏通漕运这种工程,肯定轮不到苏泽来主持。 反正他现在的技能才lv10,日后到了lv15的时候再选择治水有关的技能好了。 苏泽将这点属性放在了魅力之上。 苏泽,男性,26岁。 智力:13 力量:11 敏捷:7 魅力:14 等加点了完毕,苏泽看着泥泞的田地,心中也觉得沉甸甸的。 他组织民团在杭州府救灾一个月,杭州上下,从知府衙门到县衙,除了海瑞所在的淳安县帮着救灾,其他官府衙门都在冷眼旁观。 苏泽让人去大户家中借粮,杭州府的大户纷纷闭门拒绝,这些贪婪的地主,都在囤积粮食,等待在百姓熬不下去的时候占了百姓的土地。 而就算是口中喊着百姓的清流,也在马宁远被解送京师之后,对浙江的人事权力进行了激烈的争夺。 在杭州受灾的地区,也出现各种口音的客商。 这其中包括了胡宗宪的徽州府乡党,徐家的松江府乡党,还有京师的李妃家人,他们和本地大户一样,瞄上了这些受灾的土地,露出磨刀霍霍的样子。 《大明王朝1566》的剧情还是有些魔幻,要知道杭州府的受灾土地,哪里轮得到“沈一石”这种商人来收购,朝廷这些大员早就盯上了这些土地,根本轮不到一个区区商人来买地。 对于这样的大明王朝,苏泽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苏泽也反省了,无论是钞关税法,还是帮着海瑞抗灾,对于大明王朝这样的腐朽机器依然是一点用都没有。 想要让百姓真的过上好日子,只有真正的推翻大明王朝这个腐朽的机器才行。 放弃劝谏情结,尊重大明命运。 继续积累力量,时刻静观其变。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苏泽就再也没有任何犹豫。 嘉靖四十年六月,处理完了浙江的一些事务,苏泽直接就返回了南京。 刚刚返回南京,苏泽就从方望海那边又得到了几个坏消息。 严党和清流在浙江的争夺更为激烈,在这场激烈的人事任命争夺之后,把持吏部的严党还是小胜。 由严党智囊郑泌昌,出任浙江布政使,掌管浙江民政,继续坚定不移的推行朝廷改稻为桑的政策。 清流也不是全无成果,在裕王的举荐下,本来在福建和戚继光一起抗倭的谭纶,作为整个清流在浙江资历最深,最懂得打仗的大臣,出任浙江巡抚。 巡抚这个职位和布政使没有高低之分,但是权力也不亚于布政使,是一省的监察大员,还有弹劾罢免官员的权力。 浙江的局势变成了,胡宗宪这个严党的浙直总督,总揽抗倭。 郑泌昌这个严党浙江布政使,负责民政,推行改稻为桑。 谭纶这个清流的浙江巡抚,负责监察。 而杭州知府这个关键的职位,在历史这个诡异的舞台上,竟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翰林院官员高翰文,在听说了杭州水灾之后,上书朝廷,提出“以改代赈,两难自解”的方针,让大户出钱购买受灾百姓的土地,从而让朝廷不用出钱也能赈灾。 高翰文还提出要购买土地的大户,一定要种植上桑树,再反过来雇佣出售土地的百姓为佃农,这样就能完成改稻为桑和赈灾两件事了。 高翰文的这份奏章,迅速得到了严党的支持,清流中也有不少支持的声音。 嘉靖皇帝见到这份奏章更是大喜,称赞高翰文是国之干才,命令他就任杭州知府,负责以改代赈改稻为桑的事务。 事情到了这一步,苏泽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剧本,不过此时他已经对浙江这场党争失去了兴趣。 就连胡宗宪这样的大员,都无法改变大明浙江的局势,自己这个举人又能做出什么呢? 变法改革,修修补补,已经救不了大明朝了,苏泽已经坚定了决心要造反了。 不过要造反,肯定也要有自己的根据地。 苏泽看来看去,还是老家福建和广州,最适合现在的局势。 从去年朝廷在福建广州加征抗倭银,加上官府的层层摊派,整个福建广州可以说是起义不断。 嘉靖三十九年八月初六日,福建士卒三百余人起事,自沙县、将乐县出发攻陷泰宁县,官军守备王址战死。兵变队伍遂鼓行入江西广昌、乐安,再奔永丰。 嘉靖三十九年,福建由于官府赋役剥削苛重,加以倭寇流劫各州县,以致民困不堪,各地人民相继奋起反抗。其中,有大埔的窖民、南湾的船民、尤溪的山民、龙岩的矿工,南靖、永定等处的流民,声势最大的窖民张琏等人的起事,官兵每战辄败。 对于如此浩大的起义,福建官府应接不暇,竟然出现了送牛给起义之民,贿赂起义流民不要攻击官府,汪道昆来信说,福州各地只能募兵守卫城池,根本无力出城剿灭流民。 到了今年,也就是嘉靖四十年,福建的流民起义,在谭纶戚继光入福建之后,靠着戚家军总算是平定了一些,流民逃入到了山中,不敢再攻打各地城市,但是整个福建依然乱作一团。 谭纶戚继光也是焦头烂额,就在福建内部稍稍平定了一些之后,倭寇又来了。 汪直死后,原本分成贸易派和掠夺派两派的倭寇迅速合流,主张和大明贸易的那群倭寇也开始掠夺大明海疆。 因为在浙江吃了亏,倭寇见到了福建大乱之后,开始重点入侵福建。 这群倭寇以原来掠夺派的首领徐海为首,加上汪直的手下,组成的倭寇团伙被称之为“新倭”。 新倭劫掠浙江、广东等省的倭寇纷纷窜入福建,与原在福建的倭寇互相联合,大举进犯福建各地。 先后攻掠邵武、罗源、连江、寿宁、政和、宁德、福清、长乐、龙岩、松溪、大田、古田、莆田,以致闽中迄无宁日。 从林默珺的来信,如今新倭正在集结力量,攻打福建兴化府。 兴化府,是福建最繁华的地区之一,戚继光如今也吞兵兴化,组织军民抗倭。 只不过因为严党和清流的党争,最支持戚继光的谭纶被调走,让戚继光在兴化府的抗倭工作举步维艰,连续吃了好几个败仗。 苏泽找到了方望海,提出了自己要返回福建组织民团抗倭。 对于苏泽这个提议,方望海叹息了一声说道: “我知道汝霖你是知兵的,福建是你的老家,我看到福建这个样子也很难受。不过你返回福建,对抗倭大业也没什么用吧?” 方望海语重心长的说道:“汝霖,明年就是春闱了,以你的才学中了进士,自然有报国的机会。” 嘉靖四十一年是科举年,徐时行、许国、王锡爵都辞了苏泽报社团练的职务,认真回家备考,准备在今年下半年就入京,准备明年的春闱。 苏泽却说道:“岳父大人,福建正在水火中,我想要返回家乡,为了抗倭献上一份力。” 方望海还想要再劝,但是苏泽接下来的话让他闭上了嘴。 “就算是岳父大人您,已经高中进士,也没能改变多少吧?” 方望海叹息了一声,也跟着摇了摇头。 这一年的南京户部侍郎,当得方望海心力交瘁,白发都长了不少。 随着严党和清流的党争更加的白热化,方望海这种没有派系的官员更没了立足之地。 钞关税法的成果,也迅速被两党给抢夺了。 首先是浙江,胡宗宪以南京户部管理浙江钞关厅太远为理由,向朝廷上书请求将各地钞关厅的权限归于各省。 在严党的运作下,浙江钞关厅被从南京户部剥离,归于浙江布政使衙门管理。 从浙江钞关厅被剥离之后,新任浙江布政使郑泌昌立刻在钞关厅上安插私人,逼迫很多运行良好的钞关吏员辞职。 这些吏员和缉私衙役,都是方望海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专业人员,都被郑泌昌逼迫离职。 不过郑泌昌倒是也没有花费多少力气,这些吏员衙役离职的非常爽快,离职之后立刻就离开了浙江不知所踪。 这反而是遂了郑泌昌的心愿,他的心腹接管了钞关厅,整个浙江的钞关厅立刻变得乌烟瘴气。 紧接着,浙江官府又开始发行抗倭券,这一次发行的抗倭券数量远远超过去年的总额,是去年收的钞关税的两倍以上。 不少大户已经拒绝购买,但是全都被郑泌昌派出去的人强行要求购买,各府县都领了认购的金额,若是不能将这些抗倭券卖出去,今年的考成就要被评到下等。 海瑞给方望海的来信中痛斥了郑泌昌这种行为,可是方望海也无可奈何。 他在江浙推行了两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钞关税法,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被严党破坏的干净,甚至成了这些官员盘剥地方的工具。 浙江钞关税法几乎被毁,江南的钞关税也不怎么样。 自从赵贞吉就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之后,他就不断的侵夺钞关税厅的权利。 赵贞吉的官声不错,是心学大儒,又是徐阶的弟子,在江南很有名望。 他又管理了漕运,很自然的将手伸到了钞关厅。 比起方望海这种不站队的技术官僚,他就是再长十个心眼子,也斗不过职业官僚赵贞吉。 首先是南京科道的清流,纷纷表示南直隶的钞关税太重,以这几年倭乱的名义要求朝廷减税。 嘉靖皇帝自然不可能让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紧接着松江府就出现了抗税的事情。 赵贞吉迅速处理,和抗税的商户谈判,最后提议将棉花和棉布的税率下调。 方望海还没有反应过来,京师内阁就通过了赵贞吉的提议,棉花、棉布、生丝、丝绸等江南大宗商品的钞关税的税率下调,经此一役,方望海进一步失去了对江南钞关厅的掌控。 不少钞关厅的元老吏员抗议辞职,赵贞吉乘机全部换上了自己的门生弟子。 苏泽这个问句,让方望海陷入到了沉思,自己辛苦两年,筹办的钞关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都说人亡政息,自己还没亡呢,钞关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这个时候,方望海甚至都有了辞官的心思,南京官场太难了,他方望海把握不住。 不过方望海还是说道:“汝霖,只要两党争出结果,事情就会变好的。” 苏泽摇头说道:“岳父大人,严党和清流争出结果,朝廷上也会有新党的。这几年我也不想出仕了,只想要返回浙江,给故乡做点事情。” 方望海终于被苏泽说服,他说道:“兰儿和孩子先在南京吧,等到福建局势安定了,再接她们回去。” “这个自然,这段时间,兰儿和孩子,就拜托岳父大人了。” (本卷完) 明天是下一卷,求票 (本章完) 第287章 是时候开始加速了! 坐在返回长宁卫的飞剪船上,苏泽正听着林良珺讲着福建的局势。 如今林良珺已经比林默珺还要高了,林默珺这一年来,将长宁卫的很多事务都交给了他处理,这家伙都处理的不错,林默珺在来信中也夸赞了自己这个弟弟。 飞剪船在海上飞快的航行,苏泽看着飞剪船超过了一艘一艘的船,他有些疑问的问道: “不是说福建闹倭寇吗?怎么海上还有这么多的船。” 林良珺说道:“这些慢腾腾的都是官船。” “官船?” 林良珺说道:“现在陆地上进出福建的两个通道,一个是建宁府的仙霞关,一个是邵武府的武夷山道,如今都已经被造反的给占了,朝廷命令要送到福建,就只能靠船来运了。” “福建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林良珺点头说道:“阿泽哥你回长宁卫就知道了,如今福建可以说是烽烟四起啊。” 就在林良珺话音刚落,就看到两艘扬着黑帆的旗帜出现在前方。 “倭寇!前方出现倭寇!” 瞭望手大声喊道,林良珺立刻走到船头,他对着苏泽说道: “阿泽哥不用担心,他们追不上我们的!后面的官船才是他们的目标。” 紧接着,林良珺喊道:“满帆!” 水手们迅速的张开船帆,正好一阵风吹过来,飞剪船立刻冲出了海面,掠过海面滑翔出一段距离,那两艘黑色的倭寇海盗船根本拦截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飞剪船扬长而去。 不过后面那几艘慢腾腾的朝廷官船就没这么幸运了,两艘倭寇的海盗船的航行速度更快,而且他们迎面而来,很快就一个漂亮的转舵掉头,抢占了官船上风口的位置。 靠着上风口的速度优势,倭寇海盗船逐渐和官船靠在一起,大量铁钩从倭寇的船上抛出来,死死的锁住官船。 接下来的结果苏泽都不用看了,以官军费拉不堪的战斗力,只要倭寇登船,那就等于已经败了,果不其然不到一会儿工夫,两艘官船上也升起了黑色的旗帜。 “福建倭寇竟然猖獗到如此地步。”苏泽感慨道。 林良珺说道:“还不是官府横征暴敛闹的,阿泽哥你不知道,这帮当官的心黑到什么地步,就连军粮都敢贪污,闹得好几个卫所兵变。” “从去年开始,海上倭寇是越来越多,官府加收的各种苛捐杂税却越来越多,还不停地征调民夫,搞得不少沿海的渔民都当上了倭寇。” 还有一点就是汪直被杀,原本那些从事走私贸易的倭寇对大明朝再也没有通商的指望,所以干脆也和掠夺派合流,开始直接动手抢劫。 苏泽又问道:“福州市舶司怎么样了?” 林良珺笑着说道:“怎么样?陶公公头疼呢,如今倭乱这么严重,琉球的商船都不敢进港。听说市舶司造了二十多艘战船,但是楞是没找到能出海打仗的官军,哈哈哈哈!” 苏泽也笑了起来,福州卫当年眼睁睁的看着林良珺父亲战死,所以林良珺对于福州卫的官军没有好感。 福州如今是福建最重要的港口,自然是倭寇重点关照的目标,市舶司贸易断绝,陶公公又怎么能不急呢。 不过苏泽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如果福建不乱,他又要怎么浑水摸鱼造反,哦不,“抗倭”呢。 倭寇也要抗,反也要造。 等到苏泽抵达长宁卫的时候,林默珺已经站在码头上翘首以盼了。 “哥!阿泽哥我可是给你带回来了!” 林良珺跳下船,然后一溜烟的跑开了,只留下苏泽和林默珺对视了一眼。 林默珺低头说道:“回来了?” 苏泽说道:“回来了。” “这次不走了?” 苏泽点点头:“这次不走了。” 苏泽打量长宁卫,当年那个破败的沿海小卫所,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靠近大海的山崖峭壁上,已经建造起炮楼,不是长宁卫的船靠近就会被炮楼攻击。 百户所还修建在长宁卫的山头上,不过已经修葺扩大了一番。 码头上都铺上了青石板,伸出海上的浮桥也拓宽了一倍。 新世界号和长宁卫原本那艘福船都停靠在码头里,苏泽看到码头中又多了一艘新船。 这是一艘三百吨以上的福船,船身上还有破损的痕迹,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海战。 三百吨,折算成大明的造船单位,那就是千料的大船了。 顺着苏泽的目光,林默珺得意洋洋的说道:“这是我上个月出海缴获的战利品。” “倭寇手上的?” 林默珺点点头说道:“不过倭寇也是抢的官军的,我不过是抢回来罢了。” “官府也开始建造千料船了?” 苏泽惊讶的问道。 在穿越之前,福建各沿海卫所的主力战舰都是三百料或者二百料的小型船只。 林默珺笑着说道:“这是你的老朋友造的。” “陶公公?” “正是陶公公,因为倭乱断绝了琉球朝贡贸易,陶公公就急了,他让人从福州府的府库中,翻出来了永乐年的造船手册,命令工匠在福州港口建造千料大船。” 原来如此,其实大明朝并不是没有造大船的技术,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制造过两千料(吃水量大概600吨)的大型木质帆船。 只不过从永乐年之后,朝廷再次恢复了朱元璋时期的禁海政策,没有了远洋的需求之后,大明造船业的技术迅速衰败,就连建造千料大船的图纸都失传了。 只可惜再好的船,也是需要人来驾驶操纵的,林默珺说道:“可没想到福州卫这帮人竟然这么废,第一次试航就遇到了倭寇,从船长到水手,都被倭寇俘虏了。” “这艘船又是怎么落入我们手上的呢?” 林默珺得意洋洋的说道:“还不是这帮倭寇自不量力,他们抢了这艘船之后,就想要进攻东奥岛,被我击溃之后,这艘船也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比起新世界号那种西洋帆船,林默珺自然是更喜欢福船。 这艘千料福船可就成了她的宝贝,修复之后林默珺又在船上安了三门火炮,已经成了附近倭寇闻风丧胆的存在。 因为后世的全面西化的运动,导致近代人对于古代中国造船技术过多贬低,其实福船能成为明代主要的作战船只,也是有它的优势的。 西式帆船的优势是吃水深,因为吃水深和龙骨结构,让西式帆船可以建造更高的桅杆,从而可以悬挂更多更大的风帆。 这样的好处就是西式帆船在远洋航行的时候速度更快,也因为整体的下层甲板,让西式帆船的甲板能够安放更多的舰炮,火力上比中式帆船更猛。 但是在真正海战的时候,也不是说船越大就越好。 吃水深,船帆大,这在近海地区航行的时候就不一定是优点。 吃水深容易触礁沉没,而船帆大就不容易控制,也需要更多的水手。 在屯门之战中,大明水师就是利用西洋船只笨重的特点,利用小船的机动性围困西洋大船,最后取得胜利的。 比起西洋船,福船用的是隔仓板为主体结构,不像西式船体结构强度全部依靠龙骨,所以中式船体对龙骨要求不高。 相应的就是船体较轻,成本大大降低。而且水密舱结构抗沉性能比较好,分舱的船体也更适合装载和固定货物。 但是隔板仓的问题,让中式帆船除了露天甲板没有整体的下层甲板,也就是说没有多层全通式炮甲板,从根本上限制了中式战舰的火炮数量。 而且这种结构的水下部分浅,船体轻,所以无法使用更高更大的船帆。 所以总结下来,中式帆船适合作为中小型、中近程商船使用,或者作为近海的机动舰队,尤其适合风向多变的季风气候海域。 这也是在清末开始,西方虽然对于中式帆船的战斗力不屑一顾,但是在整个东亚和南洋地区,依然广泛使用中式帆船贸易,一直到蒸汽船出现才取代了中式帆船,但是蒸汽船同样也取代了西式帆船。 所在其实中西帆船各有优势,而且在东南沿海肆虐的倭寇,其实也没有太好的船,大明自己的福船其实已经足够应对了。 在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中,大明水师对于倭国水师也是有舰船优势的。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再好的船也是需要人来操纵的。 大明水师的战船并不差,这是沿海卫所战斗力低下,而且士兵也不愿意为了大明朝廷卖命,所以才会战绩如此拉胯。 苏泽又问道:“水手呢?这几艘船上有足够的水手吗?” 林默珺神秘的笑着说道:“当然,如今福建最不缺的,就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了。” “因为倭乱?” 林默珺点头说道:“自从倭乱严重了之后,月港那边有的是经验丰富的水手,我带人去招募了一批,先安置在大员岛上,然后挑选了一批上船。” 果然如此。 在之前福建倭乱还没那么凶的时候,海商、走私犯和倭寇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在一定情况下还能互相转化。 有些海商也会兼职做一做倭寇,一些倭寇也会贩卖一些货物。 但是随着倭乱的加剧,掠夺派开始占据主导之后,第一个倒霉的反而是以前支持倭寇的福建海商们。 倭乱已经彻底断绝了贸易,就连月港都在日益凋敝。 如今普通的小商人根本不敢出来,就是大商人也要组成舰队,才有胆子出海。 可如今海上的倭寇越来越多,上月漳州海上的一支大舰队就被倭寇给劫了,如今就连那些大的海商,也不敢出海了。 海上贸易断绝,那沿海各码头就多了很多失业的船员和水手,林默珺就乘机招了一批。 苏泽点点头说道:“不过这样还是太慢了。” “太慢了?” 苏泽说道:“要荡平倭寇,这样还是太慢了。” 苏泽返回福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击福建海域的倭寇。 海上的倭寇都是真倭,而福建倭寇断绝的海上贸易,同样也切断了琉球的中转贸易。 所以清剿海上的倭寇,无论是于公于私都是要做的。 飞剪船还没靠港的时候,苏泽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案,他对着林默珺说道: “明日我就去一趟福州。” 一夜无话,因为福州港附近的倭寇太多,就连林良珺驾驶飞剪船,也没有把握突破倭寇的封锁,所以苏泽还是选择了陆路。 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以往这个时候路边的田地都已经是麦穗了,可是今年整个官道两侧都非常荒芜。 沿途好几个官方驿站都废弃了,和苏泽两年前去福州考举人的时候,简直是恍如隔世。 沿途也遇到了好几拨打劫的土匪,说起来是土匪,有一些就是附近活不下去的百姓。 遇到那些面黄肌瘦又没有武器的土匪,苏泽一开始也会丢下点食物,不过很快他也就麻木了,干脆让护送的士卒骑马快点赶路。 等苏泽到了福州城的时候,也被福州城凋敝的景象给惊讶到了。 只不过是两年没有来,福州城墙边上曾经繁华的市场已经消失不见,以前等着排队进城的队伍也是稀稀疏疏的,整个城市都失去了活力。 等到苏泽进城,直奔市舶司,只看到市舶司衙门也是门可罗雀,港口内只有福州卫的舰船,却连操练的水手都没有。 曾经繁华的福州港外海也半天见不到一艘船,苏泽让门口小太监向陶公公通传,不一会儿就见到陶公公急匆匆的身影。 “苏相公!” 陶公公热情的拉着苏泽,他脸上的皱纹更多了,鬓发也已经全都白了。 苏泽想起当年铸币成功,陶公公意气风发的样子,短短一年不见陶公公仿佛老了十岁。 陶公公最近也是愁的睡不着,倭寇泛滥,琉球朝贡断绝,市舶司积压的丝绸要换成银子,朝廷依然催促福州市舶司尽快将上半年的贡银送往京师。 陶公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市舶司甚至出钱造船,可哪知道福州卫如此不堪?刚造好的战舰就被倭寇俘了。 陶公公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泽。 (本章完) 第288章 水师新军和火器坊 见到陶公公,苏泽也露出笑意,两人就这样并肩的走进了市舶司。 一进了市舶司,陶公公就开始大倒苦水。 “苏相公,您可终于回来了!今年倭寇入犯,琉球使团的商船就来了一次,朝廷已经三番五次的下令要求解送银子上京师,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市舶司的镇守太监可就要当到头了!” 苏泽当然知道没这么夸张,如今市舶司镇守太监可是个烫屁股的位置,也就只有陶公公还能勉力维持了。 进了正堂,苏泽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听说陶公公造了一批战船?” 陶公公叹气说道:“为了打通琉球贸易,我用市舶司剩下的银子和铸币司的新钱,造了二十艘千料的战船,可是没能驱使动啊!” 那一艘试航的船被倭寇抢走的事情,被陶公公隐瞒了下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苏泽说道:“正常,这海战和陆战不同,仓促是很难成军的。” “操纵船帆,驾驶船舵,这都是技术活儿,就连海上作战和陆地上作战不同。” 陶公公皱着脸,如今他也知道训练海上军队的难处,可是时间不等人了。 内廷已经催了几次了,如果市舶司积压的丝绸再不卖掉,陶公公恐怕就要丢了宫里的圣眷了。 苏泽说道:“我长宁卫的林百户倒是个擅长海战的人,不过长宁卫满打满算,能够上船的水手也只能凑够五艘,想要更多的护航船,只靠长宁卫是不行的。” 陶公公看到苏泽没有直接讲不行,就知道事情还有希望,他一向信任苏泽,连忙问道: “苏相公有什么办法?” 苏泽说道:“这永乐年间,大明水师能够远征大洋,诸国朝贡,别说是小小的倭寇,就连倭国也灭得。” “可如今承平已久,各地卫所已经疏于训练,不少海战之法都失传,很多海卫甚至连能驾驶大船的水手都凑不齐。” 陶公公连连点头,苏泽说的没错,这就是如今福建各卫所的情况。 戚继光入福建之后,之所以一直都被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福建的沿海卫所战斗太弱,让倭寇来去如风,光靠一支精锐陆军,很难取得决定性的战果,反而被沿海倭寇不断的调动,将领和士兵都很疲敝。 福州港原本是沿海重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一部分舰队就是从这里起航的。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舰船,也有一部分是在这里建造的。 这也是陶公公能从诸卫的船坞中,找到千料大船的制造手册。 可是光有船,没有能够驾驶船的船长和水手,没有能够在海上作战的水师士兵,还是没办法打通和琉球的航线。 苏泽说道:“卫所断代,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传统的父子相继,家族传承的弊端。” “这海上作战之法,其实国初的时候各沿海卫所都是很擅长的,到了永乐年间也有不少善于指挥海战的大将。” “可是随着国朝承平日久,很多海上作战之法都在父子相传中断档,能在水上作战的卫所兵越来越少,能操帆驾船的也都当做家族传承的秘传,倒是沿海很多卫所的士族都没有下过海。” 陶公公连点点头,他为了能让这二十艘战船动起来,也确实去过了很多沿海卫所,确实和苏泽说的这样。 苏泽说道:“海上作战和陆上作战不同。陆地士卒入伍,只需要兵精粮足,几个月就能成军,再打上几场胜仗,就可以称之为精锐了。” “但是海军不同,海上作战需要先让士兵学习作战操典,还要配合在船上实训,非几个月就能成的。” 陶公公这下子彻底苦了脸,若是按照苏泽的办法,等到一年的时间将水师训练出来,自己恐怕已经因为办事不利被发配到南京守陵了。 不,去南京守陵都算是美差了,大概率去凤阳守祖陵。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也有一个速成的法子。” 陶公公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希望,他立刻问道:“什么法子?” 苏泽说道:“自从海贸断绝之后,漳州、福州、泉州这些港口,多了不少无业的水手。” 陶公公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这些水手是哪里来的,这些都是那些长期从事走私贸易的海商家族培养的水手。 陶公公本来也想要招募这些人,可是一方面这些人都是海上的老油子了,自己没有懂得军事的人管理,这些老油子甚至会拐了船投倭。 苏泽说道:“但是这些水手只能用来驾船,不能用来作战。” 陶公公连连点头,他问道:“那作战的士卒要从哪里招募呢?” 苏泽直接说道:“这最好的士兵,就在公公手底下啊。” “杂家手底下?” 陶公公疑惑的指着自己。 苏泽点头说道:“敢问公公,如今整个福建,负责铸币的工坊,有匠人多少?” 陶公公还在福建铸钱,他脱口而出道:“如今整个福建有十家铸币厂,铸币匠人两千人。” 苏泽又问道:“那被福建矿司管理的大鉴炉和矿山,有矿工多少人?” 陶公公想了想说道:“大概也有七八千多人。” 福建产高质量的闽铁,有大鉴炉三座,每一座铁厂都有工匠千人。 除此之外福建还有各种矿坑,也有大量官办的工坊的矿户在这些地方工作。 陶公公总揽整个福建铸币,在之前也是调研过一些地方的,他也有拥有对这些官办工坊矿坑的管理权。 苏泽问起这些,陶公公这才反应过来,他问道:“苏相公说的是招募这些工匠和矿工?” 苏泽点点头。 陶公公来回踱步说道:“要说兵员,这些矿工和工匠确实不错。” 戚家军就是戚继光从浙江招募的矿工,这些矿工经常械斗,在浙江练兵的戚继光就注意到这些矿工身体强壮,而且很有组织性,械斗的时候能够同进同退,战斗力超过普通的农民。 陶公公说道:“可是这些工匠上船真的行吗?” 陶公公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海上作战和陆地上截然不同,普通人出海之后能不能在船上站稳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是拿着武器作战了。 苏泽自信的说道:“若是现在练习刀术、箭术,怕是再练上一年都赶不上倭寇。要迅速成军,需要另辟蹊径。” “这个另辟蹊径,就是鸟铳!” 陶公公自然也是知道鸟铳的。 用福建各卫所和戚家军那边的话说:“朝廷发的鸟铳是狗都不用!” 朝廷的鸟铳经常会火绳熄灭,无法引燃药火,这些算是小问题,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炸膛、铅弹卡壳,这些大问题也不断,不少士卒都不敢用朝廷发的鸟铳瞄准射击,就是害怕被炸膛的鸟铳炸瞎。 陶公公说道:“朝廷下发的鸟铳,士卒都不愿意用,而且威力也不如佛郎机的鸟铳。” 苏泽说道:“朝廷发的鸟铳确实不行,但是我福建的铁本身质量就好,也不缺铁匠,各卫所的药火坊也能产药火,为什么不自己造鸟铳呢?” 陶公公眼睛更亮了:“苏相公还会造鸟铳?” 苏泽自信满满的说道:“区区鸟铳,有何难的,佛郎机人能造,我们大明就造不好吗?陶公公也知道为什么兵部的工坊造不好鸟铳的原因吧?” 陶公公连连点头,他就是宫里负责织造印染的太监出身的,自然知道这些官办作坊的情况。 大明匠户的制度虽然不像军户制度那样严格了,但是京畿附近的工匠还是要去京师服役的。 官办工坊中的匠人,一部分是世代在这座工坊工作的匠户,被称之为坐匠。 一部分则是附近匠户轮流去服役的,被称之为行匠。 国朝至今,无论是坐匠还是行匠,都不愿意在官办工坊服役,往往会想尽办法逃脱服役。 而这些工坊的管理者,也都是冲着捞钱去的,根本不会抓生产质量。 如果是宫里的产业还好,就算是捞钱了也要确保质量。 若是兵部这种制造武器的工坊,那就连脸都不要了,不仅仅交付的武器质量很差,数量上也有很大的水分。 如今朝廷下令仿制鸟铳,还能有这么多质量差的鸟铳发下来。 等到了明末官办工坊几乎丧失了制造能力,大炮这种高端一点的武器根本没办法制造,只能由徐光启向澳门的葡萄牙人购买,或者从沿海地区打捞荷兰人的沉船。 苏泽说道:“公公,只要在福州城外设火器工坊,再从矿工和铸币工匠中募兵一千,两个月之内,就能疏通琉球航线,恢复琉球朝贡贸易!” “好!”陶公公为了保住现在的位置,咬牙拿出全部的家底,支持苏泽训练这支水师。 次日,福建抗倭新军成立,苏泽担任总团练使,以市舶司这二十艘新打造的福船作为班底,训练新的水师抗倭。 对于这支团练,福建上下都表示了大力支持。 福建局势混乱,各地团练层出不穷,很多县都靠着当地乡绅办的团练自保。 苏泽是福建解元,又有在江南办团练的经历,陶公公将舰船委托给他办团练,在福建上下看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甚至整个福建官场都给了苏泽不少支持。 在福州港口边上,福州官员还要拨出土地,让苏泽建造“水师新军讲武堂”。 不过苏泽并不愿意在陆上建造讲武堂,而是选择在福建港外找了一座名为川石岛的小岛,将水师讲武堂设在了岛上。 用苏泽的说法是,讲武堂设在海岛上,可以让学员更专心学习,同时岛屿也更靠近大海,可以进行一些海上模拟训练。 其实苏泽将讲武堂设在岛上,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学员,也避免官府对讲武堂的渗透和干扰。 福建官府自然是不疑有他,还大力支持了苏泽在岛上建造学堂和宿舍。 陶公公的办事效率也很高,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招募到了300名海商水手,再加上一千矿工和铸币工匠,全部都被送到了川石岛水师讲武堂中。 又由福州市舶司出面,在福州府城外设立药火坊,又设立一座水力冲锤兵工坊,专门打造鸟铳。 苏泽又向胡公公要来了小尤公公,让他负责解决鸟铳枪管和药火的问题。 苏泽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安顿好了川石岛上的学员衣食住行问题,他又调来了长宁卫的几个基层军官担任教官,先在川石岛进行纪律和列阵训练。 等到忙完了新军讲武堂的事情,苏泽才有空来到了福州城外的鸟铳兵工坊。 对于打造武器,小尤公公很有天分,这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搞清楚朝廷鸟铳炸膛的原因了。 “苏先生,朝廷鸟铳炸膛,一时朝廷下发的药火配比不均匀,士兵操作不规范,经常会过量填装药火,导致炸膛。” 苏泽点点头,他训练过鸟铳手,也知道如今大明卫所军官的水平,他们自己连鸟铳作战都没搞清楚,更不要说是手下的士兵了。 还有的将官认为药火越多威力越大,自作主张要求手下装填更多的药火,导致炸膛频发。 小尤公公又说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朝廷用的铁质量层次不齐,按照苏先生的说法,这些铁含有的杂质比较多,锻打次数不足,在药火爆炸的时候承力不足,导致发生炸膛。” “那解决办法呢?” 小尤公公拿出一根枪管说道: “这是用我们福建闽铁打造的枪管,苏先生您看是不是和佛郎机枪管没什么差别?” 苏泽接过之后,这支枪管十分的平整,确实和购买的佛郎机鸟铳没什么区别了。 小尤公公说道:“只需要反复捶打,就能得到合格的枪管,其实朝廷也不是没这个工艺,但是兵部的兵工坊管理不善,锻打次数远远不足,质量才如此的低劣。” 苏泽叹息一声,他也知道此时东西方的技术差距并没有拉开,甚至大明有些技术还是先进的。 但是低下的管理水平和农奴式的官办工坊,才是制约武器良品率的重要问题。 苏泽拍了拍小尤公公的肩膀说道:“召集工匠们,我要和他们说一说月俸,这一批鸟铳打造好了还有赏钱。” “小尤公公你也定个章程出来,所有鸟铳上都要刻上经手工匠的名字,良品率低的要追责,必须要做到赏罚分明!” (本章完) 第289章 庙算之道 川石岛上。 在刚刚落成不久的讲堂中,苏泽正在对着讲台下的学员侃侃而谈。 为了增强水师新军的凝聚力,苏泽给所有学员都定制了免费的棉布军服,全部都是用“南平蓝”染料的湖蓝色。 因为福建的天气比较炎热,苏泽设计的军服是比较薄的立领对襟上身和束腿长裤的样式。 其实大明朝的衣服受到蒙元影响比较大,比如明初的官员还都戴着元代的斗笠帽上朝,等到了明中后期,因为土木堡之变后,儒家重新讲起了华夷之辩,这才改成了宋代的冠冕样式。 但是在民间,对襟的衣服还是很普遍的,除了读书人之外,普通百姓穿裤子也是正常的。 所以苏泽这套军服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所有学员都觉得这套棉服质地好颜色正,要不是苏泽强行命令要求穿军服,一些贫苦人家出身的学员都舍不得穿。 这座讲堂最大可以容纳一百人同时上课,如今在川石岛上,1000名矿工和铸币匠户出身的学员,和300名雇佣的海商水手,全部混编在一起,以100人为一个小旗,分成了13个小旗。 这13个小旗,平日都在长宁卫军官的带领下,练习驾驶海船,练习列队列阵和鸟铳射击。 同时13个小旗轮流休息,13天一轮休息,休息的时候上午就在这座讲堂中听苏泽上课。 除此之外,13天内还有一节夜间扫盲班,由苏泽的弟子林安仔教授这些士兵认字和算术。 虽然训练和学习任务很满,但是这些士兵并不抱怨。 原因是在川石岛上,每天可以准时吃三餐,而且午餐和晚餐必定有肉。 除此之外,他们在岛上训练的日子也都是计算军饷的,每个士兵每个月可以拿到一两银子的赏钱,这收入在福州城内已经算是高薪了。 登岛的时候,苏泽就亲自将第一个月的赏钱发给了每一个学员手上,这些新军士兵一个个喊着“感谢苏山长!”从苏泽手上接过了圆滚滚的银币。 这银币也是苏泽让陶公公在铸币工坊新铸造出来的,银币上正面刻着武夷山,背面刻着闽江的图案,在市场上认可度很高,很多士兵拿了银币都舍不得用出去。 不过今天在教室中上课的学员,并不是新军的士兵。 这一批学员的年龄差距很大。 坐在前排的,是十五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们是苏泽在延平府养济院教过的那批孤儿,后来苏泽去了江南之后,给他们授课的都是苏泽的同学,这些孩子已经能识字和做初中水平的数学题,算是苏泽亲自教的第二批弟子。 至于苏泽教授的第一批弟子,就是林良珺、林纯、林安仔这些长宁卫子弟,如今已经是川石岛学院的教职人员了。 接下来的十五人,是苏泽从1300名新军士兵中,挑选出脑子活络,能够识字算术的年轻人。 最后的十五人,则是苏泽用于宗远的名单,从福建各卫中,找到的上次武举落选的年轻人。 这些都是有真本事的武官子弟,基本上都是和于宗远一样是家族次子,想要靠武举谋一个出路。 可是武举考试确实太黑了,于宗远这样“纯真”的纨绔子弟都能中举,这些真的有能力的武官子弟反而屡屡落选。 这些人落选的人中,不乏一些有抗倭热情,但无法施展抱负的年轻人,他们被苏泽说动,来抗倭新军中担任军官。 今天苏泽讲课的对象,是水师新军的军官。 苏泽穿着同样的军服走进讲堂,助教林良珺立刻喊道:“起立!” “山长好!” 苏泽也鞠躬回礼,这群年轻人这才坐下。 这样的上课仪式已经进行了十几次了,如今这些军官学员看到苏泽,就会本能的行礼。 苏泽站在讲台上,立刻开始了一段激情的开题演讲,内容自然是抗倭救国,保境安民的军人道德。 等他讲完之后,只看到下方的学员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苏泽就知道两个被动生效了。 兵法Lv5的被动,【蓝色被动——武堂讲习:当众讲解武备(兵法、战法)内容时,魅力+1。】 讲学Lv10的被动,【紫色被动——煽动:在完成一次短暂的煽动性讲学之后,魅力+5,一日内兵法技能+3】 如今苏泽的魅力已经是14+1+5,高达了20点,而他的兵法技能也在【煽动】的技能加成下,达到了Lv9+3。 那些被苏泽请来的落榜武举人中,不乏一些熟读兵法,自己觉得自己是诸葛武侯重生的年轻人,但是在这段时间苏泽19点魅力的洗礼下,和Lv12的兵法讲解下,纷纷对苏泽心悦诚服,他们已经成了苏泽最忠实的拥趸。 而养济院这帮孩子,本来就是苏泽的弟子,更是对苏泽忠心耿耿。 倒是士兵中挑选的十五名军官,他们跟不上苏泽讲解兵法的速度,不过他们也被苏泽19点的魅力感染,每节课都认真听讲。 果然魅力关系到了“兵法”和“讲学”,在高魅力下,学生们会更注意听讲,兵法和讲学两个技能也提升的更快。 如今苏泽的讲学已经提升到了Lv11,而兵法技能也即将突破Lv10. 前半个月的课程,主要就是如何领导士兵,如何上传下达命令,如何训练和扎营,如何执行军法,都属于基层军官的基础课程。 苏泽讲的很细,用的都是白话文,一些需要记忆的内容还被苏泽改成了顺口溜和歌曲,讲授的效果也不错,【讲学】技能上涨的很快。 不过这些内容都是苏泽在长宁卫讲过的,也在江南抗倭总团讲过的,那些武举落榜的学员也从小就学的这些。 所以虽然讲课效果不错,但是【兵法】技能提升不多。 按照苏泽的理解,要涨【兵法】技能,主要是三个途径。 第一个是和同样水平或者水平更高的将领“切磋”,通过交流碰撞来提升。 第二个是通过带兵训练,或者讲课演习,让手下军官士兵掌握新的兵法技能,等于是通过教学来提升。 最后一个就是实战了,一场胜仗涨的不够,那就再来一场胜仗好了。 列阵、军纪,这些东西古代兵书都已经总结的很透彻了,这些落榜武举人当中,有些就是基层军官,他们甚至比苏泽带兵经验还丰富。 要不是苏泽的高魅力撑着,他们早就开小差了。 不过今天的课程不一样了,苏泽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了两个大字。 “林良珺!” “在!苏山长!” “这两个字念什么!?” “回山长!是‘庙算’!” “很好!很有中气!那我问你,庙算是什么?” “孙子兵法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苏泽满意的点头,在林默珺的督促下,林良珺的基础很扎实,如果在国初的时候,他已经能考上武举人了。 只可惜现在武举考试已经烂了。 “很好,坐下吧。其实庙算总结一下,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众学员听得心潮澎湃,只要是当将领的,谁不向往能执掌大军,来一场顶级的军事对决呢? 看到学员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苏泽立刻说道:“《孙子兵法》对于庙算之法,总结下来是‘五事七计’和‘兵者诡道’,很多人都应该读过,不过孙子的兵法太高深,寻常将领能用之精妙的,十之无一。” 众人纷纷点头,并不是《孙子兵法》不伟大,恰恰是因为《孙子兵法》总结的这些规律太精妙了,普通将领读完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 “你们想不想学庙算之道?” “想!” “大声点!没吃饭吗?” “想!!” 就连林良珺都跟着喊了起来。 苏泽看到气氛差不多了,他拍了拍手,六名士兵抬着一个直径六米的圆盘,放在了讲台之上。 这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质沙盘,这都是苏泽用Lv5的【木匠】技能自己造的。 有眼尖的学员立刻认出:“这不就是福州的沙盘吗?” 果然如此,福州的陆地、岛屿和海洋都形象的表现在沙盘上,甚至都能找到川石岛. “今天我们来讲庙算,其实大家也不要觉得庙算是多么复杂,制定作战计划,其实就是所谓的庙算。” “最简单的庙算,就是算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算敌人可能突袭的目标,这些我们在实战中都会遇到,大家也都会用到。” “不过这些都是陆上庙算之法,在海上作战,和陆地上是完全不同的。” 苏泽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沙盘上,他突然提问道: “林良珺!” “在!苏山长!” “你说说看,陆上和海上作战有什么不同,海上作战第一要务是什么?” 林良珺愣住了,兵书上可没讲过海战,这题不会啊! 不过苏泽也没有为难林良珺,而是说道:“海上作战,和陆上作战最大的不同,就是海很大。”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海很大?这是什么鬼答案? 但是林良珺却思考起来,他立刻说道:“我明白了!山长您的意思是,海上很宽广,舰队比起海洋太渺小了,所以比起情报丰富的陆地作战,海上作战最大的难点就是寻找敌人?” 苏泽凝视林良珺,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难道他也继承了林百户的天赋? 林家这是一下子抽了两张SSR的海军将领啊,这遗传未免也太恐怖了点。 不过林氏姐弟都被自己所用,苏泽放下心来,他赞同的说道: “林助教说的没错,我今天讲的这句话,你们要牢牢记住——‘海上作战,索敌第一’。” “我这么说,你们可能不理解,彭叔夜,你上来。” 彭叔夜是当年苏泽解救的延平府流浪儿之一,要不是苏泽他已经被采生折割人害了,他也是养济院这些孤儿中,最有算学天赋的孩子。 “你来算这道题,已知,福船桅杆高度,你算一下瞭望手可视的海域范围。” 彭叔夜迅速算出了数值,苏泽在沙盘上放上了一艘代表福船的模型,然后将一个铁圈套在了这个船模上。 苏泽又在沙盘上放了一艘船模,再次将代表可视海域范围的铁圈套上。 “已经两艘船的船速相当,彭叔夜,你算一算,这两艘船在福州外海执行巡逻航行,互相被对方发现的几率是多少。” 彭叔夜在黑板上算了半天,最后说道:“回山长,百之无一。” 苏泽满意的点头,让彭叔夜返回座位,然后说道:“大海茫茫,敌人也不是静止的,除非是进攻港口的敌人,在海上发现敌人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这就是海上作战和陆地作战的不同,陆上作战,大规模的军团调动很难瞒住,沿途有太多情报会泄露出去,很多历史上的大战,双方其实对敌人的军情都很清楚了,甚至连敌军的行军路线都能算到。” “但是海上不同,海洋比陆地大太多了,除非是港口的争夺战,在外海作战,舰队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先发现敌人,也就是先发制人。” “这就是‘海上作战,索敌第一’。” “现在我来教你们如何来‘玩’这场游戏,所有人分成两队,分别站在我的左右两边,我来讲解兵棋推演的规则。” 苏泽将兵棋推演的规则写在黑板上,然后他担任裁判官,对两边说道: “红方,十艘千吨福船,你们扮演的是福州水师新军,你们的任务是阻止倭寇登陆福州。” “蓝方,也是十艘千吨福船,你们扮演的是新倭的舰队,你们的任务是绕过福州水师,登陆进攻福州。” “规则已经讲完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来‘庙算’作战了。” “既然是比赛,那就有输赢,输的一方给赢的人洗五天的衣服。” 苏泽环视一圈,双方学员脸上都是跃跃欲试的表情,苏泽微微一笑,挥手说道:“开始!” (本章完) 第290章 戚家军,伏子 “最后的结果,红方战败!”经过一番攻防,苏泽做出最后的判断。 代表福州水师新军的红方落败,代表倭寇的蓝方在福州附近登陆,劫掠完毕后逃之夭夭。 林良珺指挥红方作战,最后的结果连倭寇的舰队都没发现,一仗都没打就被判定落败。 他憋屈的握着拳头,红方的学员都低着头,和蓝方学员喜气洋洋的样子成了鲜明对比。 “大家回到座位上。” 众人返回座位上,苏泽再次拍了拍黑板说道: “‘海上作战,索敌第一’,你们现在能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了吗?” “蓝方的作战计划很好,避开港口和巡逻舰队,选择在海边上登陆,抢劫完毕后维持机动撤退,这就是倭寇在我们福建劫掠所用的战术,你们总结的很好。” “红方落败,不单单是你们运气不好,而是你们在作战中犯了几个错误。” 苏泽在黑板上画出一个雁行的阵型,对着学员说道: “在陆地上作战,阵型很多,但是为什么在海上基本上都用雁型阵或者一字阵?这就是为了方便追踪敌人。” “在保持每一艘船的最大联络距离下,尽可能的将阵型拉长,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增加遇敌的几率。” 苏泽指着沙盘说道:“红方犯的第一个错误,在搜索敌人的时候,将帆船集中在一起使用,这也就让舰队更难发现敌人。” 学员们连忙记着笔记,海上作战的根本逻辑和陆地上完全不同,苏泽讲的这些内容都是他们从没有思考过的。 苏泽继续说道:“这是其一,第二个,就是红方完全没有对蓝方登录点进行任何的预测。” 苏泽说道:“风向,这是在海上作战具有决定性的一个因素,在进行作战计划的时候,红方的指挥官完全没有考虑这个因素。” 林良珺低下头,好像确实是这样。 苏泽说道:“这点就要表扬蓝方了,他们的登陆地点和撤离地点选择的很好。” 苏泽赞赏的说道: “登陆作战,最重要的不是登陆地点,而是撤离的地点。” “蓝方选择的登陆地点并不是很好,有被发现的危险,但是因为红方的疏忽,并没有对这个地区进行搜索,而让蓝方从容完成了登录。” “在撤离的地点,蓝方选择了顺风口的位置,以最快速度完成了撤离,让红方的封锁扑了空。” 苏泽对着林良珺说道:“在登录点和撤离点,这两个关键节点上,你们完全没有进行任何的预测,这才是落败的最大原因。” 林良珺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他过于注重在海上搜索敌人,根本没有思考过敌人会在什么地方登陆。 苏泽说道:“福州沿海地区不少,可是适合登陆的地点不多,你们完全忽略了敌人作战的意图,盲目的在海上搜索,这是落败原因其一。” “过于集中使用舰船,导致整个舰队的搜索范围太小,没有能够发现敌人踪迹,这是落败原因其二。” “红方所有人,给蓝方洗五天的衣服,五天之后再写一份作战总结报告上来!” “是,山长!” 林良珺带着一群红方学员站起来,饱含耻辱的答应了下来。 苏泽很满意的点头,近现代海军,不仅仅是航海技术上的近现代化,更重要的是战争学说和作战理论的近现代化。 这一点在海上作战更是发展飞快,这一批学员不仅仅是舰艇的指挥官,苏泽还需要他们有全盘作战的思维能力,可以应对大舰队的作战需求。 在这一点上,欧洲在指挥海上舰队作战,已经总结出一套粗略成体系的方法,而欧洲各国在海上作战的白热化,也让军事理论获得了迅速发展。 就比如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小国丹麦,都拥有六十艘规模的舰队,北方战争中就出现很多次上百艘战舰的会战。 苏泽对这一批学员寄予厚望,他们将是福州水师新军的作战参谋和舰船指挥官,也是日后自己造反的班底。 苏泽在福建蒙头练兵,浙江官场的上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提出“以改代赈,两难自解”的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刚刚到任杭州就遭遇了两次民变,他赫然发现所谓的两难自解,竟然是个两方都不愿意的伪命题。 作为百姓自然不愿意卖田了,土地是百姓的根本,就算是卖田换来了今天的粮食,以后也会饿死。 更何况这一次的浙江水患,不仅仅是天灾,更是前任杭州知府的人祸呢? 杭州府的百姓早就传开了,既然是官府为了改稻为桑淹了他们的田,现在又为了改稻为桑要让大户抢夺他们的田,那还不如干脆的造反抢粮好了。 高翰文寄希望购田的大户也不愿意,今年整个江浙雨水不断,粮食价格不断地上涨,要用粮食来换田,甚至要比直接买田的市场价格都要高。 而且官府让你买田,还要承担改稻为桑的后续费用,比如需要统一在官府手上购买桑苗,价格又是比市场上的桑苗高。 这些大户也不是傻子,今年眼看着都八月份了,到了明年春天才能养蚕收丝,现在买田根本就是亏本的。 从来就不存在什么两难自解,在这场交易中,肥了的只有高价兜售桑苗的官府,提前得到消息在浙江兜售粮食的粮商。 这下子高翰文也急了,改稻为桑推行不下去,自己这个杭州知府的乌纱帽也要没了。 等到了九月份,祸不单行,江浙大雨,这一次不仅仅杭州府闹水灾,整个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杭州、嘉兴、湖州七府大水为灾,平地水深数尺,累月不退。 这场大水灾彻底让高翰文的以改代赈计划破产,改稻为桑立刻成为激烈的政治斗争。 京师言官林润上书弹劾严党核心鄢懋卿,翻出他在福建清军时候的旧账,弹劾他贪污受贿,皇帝留中不发。 紧接着严党也开始弹劾南京户部左右侍郎,方望海和赵贞吉,说他们不出粮食救援浙江,故意拖延改稻为桑国策。 结果赵贞吉被清流力保,明明不负责南直隶粮道事务的方望海反而被处罚,不仅仅罚俸三个月,连执掌南直隶钞关厅的权利也被分给了赵贞吉。 气的方望海干脆告病,直接在南京户部街的府邸中养病去了。 在浙江,淳安知县海瑞也因为拒不执行改稻为桑,而被调任江西兴国县知县。 以浙江为棋盘,清流和严党的激烈争斗,让曾经繁华的杭州府饿殍遍野。 就连杭州府本地一些大户都吃不上饭。 只有那些早就得到消息,囤积了足够粮食的外地商人,在杭州府大肆低价购买良田,吞并土地。 就在海瑞含恨离开浙江的时候,正在福建兴化抗倭的戚继光,也陷入到了困境之中。 自从合作愉快的上级谭纶调离了福建之后,戚继光在福建抗倭就陷入到了泥潭中。 在俞大猷入狱之前,戚继光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练兵作战,报效大明就好了,他作为一个武将,自然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但是俞大猷的事情给他戚继光巨大的精神冲击,作为俞大猷的战友,他自然清楚俞大猷到底在抗倭这件事上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可结果是俞大猷被胡宗宪如同弃子一样舍弃,来了一套弃卒保车,戚继光这才明白,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在文官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是大一点的棋子,需要舍弃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手软。 戚继光从此开始谨言慎行,他调入谭纶麾下之后,也努力的和谭纶打好关系,两人也算是配合默契,在福建打开了局面,打了两场胜仗。 可是随着谭纶调任浙江,这份默契的平衡再次被打破,留在福建抗倭的戚继光,再次感受到了多方掣肘。 除了倭寇多次进犯兴化府之外,广东张琏的起义也在威胁整个闽南地区。 张琏,是广东饶平县乌石村人,因为在宗族中摊派劳役的时候觉得不公平,杀死了同宗族的富户族兄。 张琏干脆投奔了郑八领导的农民军。 后来郑八在广东战死,张琏被推举为首领,他在在粤北山中构筑宫殿大寨,周围环列小寨数百,聚众十万,张琏称帝,年号“造历”。 张琏称帝,自然是朝廷震动,于是原本调入福建抗倭的戚继光,再次被委任了剿匪的命令。 戚继光是欲哭无泪,大明朝廷是真的不当人啊。 逮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方针”,就着戚继光这么一只羊猛撸,关键是先把赏银给发齐了啊! 戚继光又开始怀念胡宗宪了,虽然胡宗宪不当人,但是好歹在他手下当差,不需要考虑钱粮赏银的事情。 “将军!” 一个年轻人推开大帐门帘,戚继光放下手里的兵书问道: “克迈啊,福州府那边怎么说?” 走进戚继光大帐的,正是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 自从俞咨皋在苏泽的帮助下,头顶大浩救父之后,俞大猷发配大同戍边,俞咨皋也被革除军职返乡。 俞大猷是泉州府人,戚继光带兵入闽之后,俞咨皋立刻找到了这位世叔。 俞大猷要大戚继光二十多岁,但是两人关系很亲密,俞大猷是中年得子,所以俞咨皋也是戚继光的子侄晚辈。 戚继光对于俞咨皋非常看重,直接任命他做自己的亲兵总旗,那些奔走往来的事情也都交给俞咨皋来办。 经过父亲的事情,俞咨皋做事也稳重了不少,戚继光对于他更加依仗,钱粮后勤的事情都交给他处理。 “将军,福州那边说我们请赏太多了,要派人核验战功后再说。” 戚继光拍案说道:“那些首级和倭刀不是都送到福州了吗?为了这点赏银福州那边都要抠抠索索吗?” 俞咨皋低着头,戚继光叹息一声说道:“还是福州那边认为我们是客兵,不愿意出这笔银子!” 俞咨皋说道:“世叔,我又去找了苏先生。” 戚继光抬起头问道:“苏汝霖?听说他在给市舶司练水师?这段时间水师新军可是打了几个胜仗!连兴化府这边的倭寇都安宁了不少!只可惜我军务在身,没办法去福建见一见他!” 戚继光和苏泽也算是神交已久了,当年和俞大猷在浙江抗倭的时候,俞大猷就经常和戚继光分享苏泽的信。 如今戚继光练兵用的鸳鸯阵,也是从苏泽那边“学来”的。 后来俞大猷出事,苏泽带着俞咨皋进京营救,更是让注重义气的戚继光对苏泽非常敬佩。 听说俞咨皋见了苏泽,戚继光连忙让俞咨皋坐下,问道: “苏汝霖怎么说?” 其实俞咨皋主动来找戚继光,就是苏泽安排的。 果然俞咨皋得到了戚继光的重用,迅速成为戚继光依仗的军官。 俞咨皋记着苏泽的吩咐,说道: “苏先生说,水师新军愿意支一笔银子,将我们拖欠的赏银先发下来。” 戚继光惊喜的站起来说道:“真的吗?苏汝霖真的这么说?” 今天有点事,差300字,明早补上,抱歉了 (本章完) 第291章 合击倭寇,兵法升级 俞咨皋看着戚继光,这位抗倭名将如今才三十五岁,正是一个将领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在浙江抗倭的时候,戚继光和俞大猷一时瑜亮,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也有艰苦的时候,可是那时候父亲和戚继光在胡宗宪的总督府见面,畅谈局势的时候也都是神采飞扬的,戚继光喝醉酒总是拉着俞大猷说,三年必定可以平倭。 可就是入福建这么大半年,戚继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神采飞扬。 戚继光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和地方的关系。 对于清流伸过来的橄榄枝,戚继光也通过谭纶搭上了这条线。 戚继光也在维持和老上司胡宗宪的关系,每到了节日都会让人送上礼物。 戚继光也会想尽办法搞来一些银子,这并不是他要吃兵血,而是要用来在官场上下打点。 那个意气风发,畅论军事的戚继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谨小慎微,小心维持各种关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戚继光。 俞咨皋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俞大猷入狱这件事,给戚继光造成的心灵震撼是巨大的。 他明白了无论自己多么能练兵打仗,又立下多大的功劳,只要没有朝廷大员的支持,仅仅是言官的一封奏章就能让你入狱。 俞大猷能得到苏泽的救援,得到陆炳的维护,自己可不一定有这个运气。 为了抗倭,为了手下的弟兄们,戚继光也不得不圆滑世故起来。 “苏相公有什么要求吗?” 看到俞咨皋发呆,戚继光追问道。 俞咨皋连忙说道:“苏先生是想要和世叔来一次联合行动,趁着秋收之前,扫荡兴化府近海的倭寇。” 就这? 戚继光也准备在秋收之前,狠狠打击一下兴化府附近的倭寇,苏泽的提议正合他的心意。 于是戚继光一口答应下来:“这算什么请求,苏汝霖放弃进京会试,舍弃自身前程抗倭,当真国士也!” 苏泽为了抗倭放弃明年春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福建,无论是读书人还是百姓,都对他充满了敬意,就连戚继光这样的武将听了,都为苏泽的行为感动。 以他堂堂福建解元的身份,参加会试可以说是十拿九稳的。 早点中进士,就能早点授官,等到下一届就是三年后了。 而且苏泽一个读书人,抗倭本来就不是他的本职,能够舍身抗倭,又怎么能不得到矢志抗倭的戚继光的尊敬呢。 俞咨皋说道:“苏先生说了,路上的军队都交给世叔指挥,咱们戚家军的海上船支都交给水师新军。” “这次行动的斩获和军功平分,粮草也由水师新军出,您看如何?” 戚继光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这条件实在是太诱惑了,戚继光根本没办法拒绝。 九月九日,曾经在山东抗倭的戚继光,还来不及忆山东兄弟,苏泽派来的联合作战的小队就来了。 苏泽一共派来了四个百人小旗,总共是四百人。 戚继光看到这群士兵,也是连连称赞道:“苏汝霖练兵有方!短短几个月竟然能练成如此精兵!” 这次领兵的除了四个小旗正之外,林良珺作为带队的军官,也向戚继光报告。 “戚将军!苏团长已经在莆田县城,邀您参加战前会议!” 莆田县是兴化府的倚郭县,也就是府衙所在的府城。 长期以来,戚家军都是驻扎在距离莆田县城不远的军营中。 既然是联合作战,那在战前开个会商讨一下作战计划,也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戚继光立刻答应下来,他准备将军营事务交给黄副将,俞咨皋突然说道: “将军,两部作战事关重大,军营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您和黄参将都去莆田吧?” 戚继光想了想也觉得俞咨皋说的没错,俞咨皋虽然年轻,但是做事一板一眼,让他留守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于是点点头,带着黄副将一起前往莆田县城。 等到戚继光离开营地之后,俞咨皋对着林良珺眨眨眼,然后对着戚家军各营官说道: “还是先让远道而来的水师新军兄弟们适应下营地,我看让他们打散了,分到各个营房适应一下,也能培养一下情谊,战场上也好配合一些?” 各营官互相看了一眼,也觉得俞咨皋的说法没什么毛病。 调入福建的戚家军,大概有陆军士卒五千人。 这五千人,基本上都是戚继光在金华募集的浙江矿工子弟。 除了这些陆军士卒之外,戚继光也在兴化府募集了五百渔户,建造了一些舰船,不过这些基本上都是运输用的海船,戚继光整体上还是一支陆军为主的部队。 就是这样的一支部队,先是随着戚继光在浙江、福建、广东抗倭,立下了汗马功劳。 抗倭成功之后,戚继光又镇守北方,抗击蒙古部族内犯,保障了北部疆域的安全。 这支部队南征北战,可最终的结果却不太好。 在苏泽原来的历史时间线上,戚继光因为依附张居正,在张居正倒台后被清算,罢官回乡后病死家中,年仅六十一岁。 戚家军在戚继光死后,调入朝鲜抗击丰臣秀吉入侵,损失惨重,戚家军在辽东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最后的结果是,因为明廷长期欠饷,导致南军讨赏。 平壤南兵撤回时,以王赏不给鼓噪于石门寨。总兵王保与南兵有小忿,遂以激变耸惑军门,千三百名保尽诱杀之,人心迄愤惋,故招募鲜有应者。” 王保传中简单的几个字“保诱令赴演武场,击之,杀数百人,以反闻”。 从此之后,戚家军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冯硕,是水师新军中的一名军官,他也是苏泽亲自挑选出来的,一进了戚家军营地,就迅速和营里的士卒们打的火热。 冯硕也是福建矿工出身,自然和同样是矿工出身的戚家军有共同话题,加上冯硕还会唱一些闽北的小调,营中的戚家军围着他聊起天来。 这支营的把总姓孙,原来也是一名普通的矿工,在浙江抗倭中立下功劳,被戚继光叙功而提升为了百户。 孙把总是个粗人,觉得冯硕很对胃口,两人就快要斩鸡头盟誓了。 “大哥,嫂子在浙江怎么样了?” 说着说着,自然就谈到了家里的事情,冯硕开口问道。 孙把总叹了一口气说道:“上次带信过来,说家里的粮又不够了,老子在外拼命,家里还在饿肚子,这贼世道!” 戚家军营中军令严格,不允许喝酒,孙把总抱怨了一声,吐了一口痰说道: “浙江的粮价涨了三成,若不是戚大帅待我们亲厚,从不克扣,家里早就饿死人了。” 冯硕又问道:“大哥,家中还是要置办些田产啊。” 孙把总又啐了一口痰说道:“怎么不置办?我在浙江拿命换的赏钱都汇到家里,在杭州府买了几亩水田。这次水灾都被淹了,官府还强行弄什么改稻为桑,逼着我家种桑树,就我那笨婆娘哪里会养蚕啊?” “那田呢?” 孙把总的脸色黯淡下来,他说道:“卖了呗,不卖就要改稻为桑,如今浙江的桑苗价格已经涨上天了,若是种不上桑苗,官府就要强行低价赎买,那还不如卖了换点粮食。” 孙把总低声说道:“听说买我家田的也大有来头,是京师某个大官。” “等这边安定下来,还是将婆娘和孩子接过来,以后也别折腾买田了。” 冯硕看着周围问道:“孙把总家都这么辛苦,那普通的弟兄们?” 他打开这个话题,所有的士兵都开始抱怨起来。 “我家今年都饿死人了。” “我家那山上的田也要改稻为桑,那桑苗还必须要在官府指定的地方买,十棵桑苗就要一两银子!” “我家的田被抢了,到官府告状也不受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起来,心中充满了对朝廷的不满。 冯硕叹息一声说道:“我在营里听苏先生说过,这当兵打仗是光荣的,往大了说,咱们是保境安民,往小了说,也是卖上一把勇力,给家里挣点银子。” 众人纷纷点头,戚家军的军令严格,但是赏罚分明。 能让士兵这么卖力的,除了集体荣誉感之外,就是因为当兵的这点军饷赏钱。 要不然谁愿意当兵啊。 “可听了诸位老兄的话,也不知道咱们到底保了谁,自家拿命换的银子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 冯硕说完这句话,众士卒都沉默起来。 冯硕唱起了在矿上劳作时候的号子歌,闽北方言本身就和浙江话很接近,营地里的士卒也跟着唱起来,大家都思念起远在浙江的亲人。 莆田城中,苏泽终于见到了戚继光。 这位大明抗倭名将也在打量苏泽,苏泽一把拉住戚继光,热情的拉着向临时的营地走。 “戚将军!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苏泽热情的让戚继光都有些不知所措。 戚继光虽然官职高,但是在嘉靖年间的武将地位是远不如文官的。 苏泽还没有入仕就已经名满天下,就连戚继光的老上级胡宗宪和谭纶,都对苏泽赞誉有加,说他是宰辅之才。 更重要的是上次俞大猷入狱,是苏泽远赴京师营救的,这都让戚继光对苏泽很有好感。 今天见到,两人也是一见如故。 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兴化府抗倭之上。 戚继光说道:“如今已经入秋,大股的倭寇是不会来了,盘踞在兴化府的倭寇是一股假倭,其实本来是兴化府附近的海盗,头领叫做刘麻子,有大小舰船二十艘,总人数在八百左右。” “正面打,刘麻子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他熟悉兴化府地形,来去如风的。” 苏泽摊开一张地图说道:“请戚继光将这刘麻子登陆过的地点标注出来。” 戚继光果然是一代名将,凭借着记忆在地图上标准了八处,这都是刘麻子登陆过的地区。 “时间呢?戚将军还记得,这刘麻子登陆一般是上午还是下午?” “基本上都是上午。” 苏泽看着海图说道:“这就对了,倭寇的船大小不一,肯定是驶不快的,刘麻子选择的这几个登陆点,都是在兴化湾之内,又都是上午登陆,说明他们在兴化湾附近必定有一个临时巢穴。” 戚继光点头说道:“我也这么猜想的,所以在兴化府造船,可是兴化湾附近海岛众多,我也派人搜寻过,没有找到刘麻子的巢穴。” 苏泽说道:“受季风影响,兴化湾内海域是北部海域平缓,南部海域风浪大,而且兴化湾的北部沿海暗礁少,如果我是倭寇,肯定会在北部平缓又暗礁少的海域登陆。” “可是戚将军请看,刘麻子八次登陆,六次是从南部登陆的。” 戚继光看着地图也思考起来,他生于山东济宁,长期都是在陆地上作战的,所以从没有注意到这些问题。 听到苏泽这么一说,戚继光茅塞顿开的说道:“苏相公的意思,倭寇的巢穴是在兴化湾的南部?” “戚将军,兴化湾最南端,有一座百户所,名为万安所,若是倭寇从兴化湾南湾入湾,万安所是不可能监视不到的,万安所可曾给你们发过军情?” 戚继光摇头,苏泽说道:“既然这刘麻子是长期盘踞在这里的海盗,一次两次绕过万安所还可以说是运气好,每次都能绕过,那就是万安所有问题了。” 戚继光思考着苏泽的推论,沿海卫所勾结倭寇,这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汝霖有什么计策吗?”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这个简单,将军在万安所放出消息,就说马上要南下漳州围剿张琏的叛军,万安所如果真的和倭寇有勾结,刘麻子自然忍不住要入寇,到时候我们水师新军埋伏在兴化湾南部,必定能一举歼敌。” 九月十五,接到消息的刘麻子登陆兴化湾,被埋伏的戚家军在陆地上击败,伤亡过半。 刘麻子带领剩余的倭寇登船撤退,又在兴化湾外海,被苏泽的水师新军伏击,刘麻子被俘,这支倭寇被全歼。 此战过后,苏泽接到了系统的提示。 【剿灭倭寇刘麻子,兵法技能经验+500,Lv10,56/10000】 【兵法技能已经提升到Lv10,请选择被动技能。】 (本章完) 第292章 照明推动启蒙 只看到两道金色的光芒闪过,将最后一张蓝色的卡牌衬托的黯淡无光。 出金了! 还是双黄蛋! 苏泽迫不及待的翻开了这两张金色的卡牌。 【金色被动——军事理论先驱:系统性的军事理论,指导军队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在编写的军事书籍,建立近现代军事体系时,兵法技能+5,对亲自教授,累计时间长度超过100个时辰的学员,永久性的魅力+2,满足累计教学100时辰的学员,其学员的兵法技能+1。】 【金色被动——兵团作战专家:实践出真知,在领导超过五千人的大兵团作战的时候,兵法技能+5,魅力+5】 【蓝色被动——后勤建设:在建设军队后勤时,兵法技能+2。】 最后一个蓝色别动第一个排除,苏泽在前两个技能中纠结了起来。 第一个【军事理论先驱】无疑是一个神技,历史上大明正处于世界军事理论发展的交界点。 传统的名将叙事在这个时代依然有巨大作用,将领的个人能力依然能够影响战局。 但是随着近现代武器的萌芽,军事理论对于军队的影响与日俱增,甚至不亚于指挥官临场指挥的作用。 将领指挥能力、武器装备、军事训练情况、军事理论和后勤,都能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 而这个【军事理论先驱】的被动技能,还有两个新的效果。 第一个是对苏泽亲自授课超过一百个时辰的学员,可以在他们心中永远获得魅力+2的效果,同时还能够让自己的学员永久获得兵法技能+1. 这个效果就相当恐怖了,理论上要比苏泽一个人的兵法技能+1还要恐怖,因为他可以教授的学徒是没有上限的。 不过系统也是有限制的,一百个时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要不是这个限制,苏泽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一个了。 第二个金色技能就是刚正朴实了,领导超过五千人的大兵团作战,兵法+5,魅力+5. 领兵作战,特别是在现代通讯技术发明之前,大兵团作战可以说是兵法中最高难度的明珠。 统领一千人作战,和统领一万人作战,十万人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兵法Lv5的基层校官,只要交代好作战任务,领导一百人完成一场战斗,都能很好的完成任务。 一个兵法Lv10的军团指挥官,领导1000人完成一场战役,只要情报没问题,一般也都能完成作战目标。 但是要统领五千人的,就已经是顶尖将领的范围了,这差不多要Lv15的兵法水平,这样规模的军队,苏泽没有指挥过,真的领导起来也是力不从心了。 俞大猷和戚继光应该是超过Lv15的,但是具体等级苏泽并不知道。 而Lv20的兵法就是当世名将了,只有历史上指挥过超大军团作战的超一流将领,才能到这个级别。 而白起、项羽、韩信、李世民这些传奇级别的猛人,应该是超过Lv20的存在了。 苏泽想了想,最后还是咬牙选择了【兵团作战专家】这个被动技能。 第一个【军事理论先驱】虽然华丽,但苏泽要造反,在关键时候只能靠自己。 这也是一个很残酷的事情,在真正面对最重要战役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项羽的破釜沉舟靠的是自己,官渡之战中进攻乌巢的是曹操本人,李世民在东都定关中也是靠的自己,朱元璋在鄱阳湖水战的时候也是亲自上阵的。 无他,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只有自己亲自指挥才靠得住。 大明朝虽然腐朽堕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泽相信在未来必定也会有这样的一场关键性战役,他必须要将自己实力提升到更高的级别。 而只要继续提升【兵法】技能,苏泽相信不依靠被动技能,也能提升自己的学生的技能。 选择了【兵团作战专家】这个被动技能之后,苏泽将一点自由属性加在了魅力上。 苏泽,男性,26岁。 智力:13 力量:11 敏捷:7 魅力:15 苏泽带着倭寇俘虏,返回到兴化府和戚继光会师,押送倭寇进入莆田县城,莆田全县轰动。 戚继光验明刘麻子正身,直接用军令将他在莆田县外斩首,首级挂在莆田县城的城墙上。 另外苏泽又让负责军法的军官分开审讯,找出刘麻子倭寇群体中,罪大恶极的倭寇十五人。 这些倭寇身上都有人命官司,不仅仅杀过官军,还虐杀过百姓,属于罪不容诛的。 这十五人也被吊死在城墙上,也算是警示日后要侵扰莆田县的倭寇不要胡作非为。 剩余的倭寇俘虏都被苏泽要了过去,不过苏泽也不是白白拿走这些俘虏的,他按照戚家军的斩获标准,付给了戚继光相应的银子。 大明朝的军队和其他朝代军队的最大特点,就是士兵晋升的机会很窄。 这也是和大明军户制度相关的,因为军户制度的世袭性,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后,勋贵和武将的地位下降,军功体系基本上被破坏。 所以从戚继光训练戚家军,就可以看出来古典时代的斩获军功体系,已经被更直接的赏金体系取代了。 戚家军对于斩获是有严格规定的,小队杀敌的斩获是整个小队来分的,也正是靠着赏罚分明的体系,戚家军才有如此的战斗力。 这个体系的主要标准就是银子,而不是从先秦到汉唐都在使用的军功爵位体系。 这也是到明末,明军经常因为欠饷欠赏哗变的原因,在大明军队中,普通士兵通过军功晋升职位和取得官职基本上无望,那士兵只能要求金钱奖励了。 所以苏泽用银子换俘虏,戚继光自然是同意的。 接下来苏泽又向戚继光建议,让戚继光派遣一些擅长水战的军官和士兵,也去川石岛的水师新军学堂上课,戚继光也是一口答应下来。 他本来就不擅长海战,这一次见到了苏泽指挥作战的水平,自然是乐意苏泽帮着他培养水师。 这一次合作可以说是各取所需,双方都很满意,当插着新军旗帜的运银车辆进入戚家军营地,当崭新的银币发到戚家军士兵的手上,军营更是欢腾一片。 在苏泽的提议下,两军烹羊宰牛,联欢一日,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苏泽带领舰队返回了福州。 虽然冬季到来,更大股的倭寇已经无法顺着季风来入侵了,刘麻子是兴化府附近残留的最大一股倭寇,随着他们的覆灭,东南海域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一些。 只可惜琉球的大船也无法利用季风前往福州了,但是一些小船也能来往贸易,总算是让福州港恢复了一点元气。 苏泽返回福州,再次受到福州上下的热烈欢迎,刘麻子不仅仅会掠夺兴化府,也曾经劫掠过福州地区,如今他授首自然是百姓欢腾。 苏泽将刘麻子残余的二百多手下带回了川石岛,他对着其中一个领头的问道: “你之前说,你们本来是泉州附近的捕鲸人,是刘麻子逼迫你们从贼的?” 这个领头的是刘麻子麾下一名船长,名叫王懋,他在刘麻子团体中名声不错,手上没沾染什么血腥。 不过苏泽将他们这些俘虏“买”下来,还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捕鲸人这段经历。 王懋立刻说道:“回将军,我们村子世世代代都是捕鲸人。” “胡说八道!国朝禁海,你们怎么能出海捕京?” 王懋立刻说道:“将军饶命,小的句句属实啊!我们王家村靠海,土地贫瘠,所以世代出海捕鲸。” “那为何从了倭寇?” 王懋说道:“本来我们出海捕鲸,不过是为了点鲸肉鲸油,可从去年开始,官府听说我们王家村世代捕鲸,让我们上供龙涎香。” “天可怜见!我们王家村世代捕鲸,也从没见过什么龙涎香。” 听到王懋这么说,苏泽竟然有些愧疚。 其实在大明这个时候,并不知道龙涎香是鲸鱼排出来的,以龙涎香为名,就是因为古人认为此香是龙的口水形成的。 但是去年苏泽告诉陶公公如何搜寻龙涎香,也告诉了陶公公龙涎香是产自于海上巨鲸。 陶公公自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皇帝,于是就有了官府找到捕鲸人,逼迫他们上贡龙涎香的事情。 王懋没有察觉到苏泽微妙的情绪,继续说道:“官府逼迫的急了,我们王家村也没办法,只好投了王麻子。” 王懋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其中内含的心酸和痛苦自然不足倒也。 柳宗元早就有《捕蛇者说》,苛政猛于虎,王家村这种事情,历史上已经发生过太多次。 苏泽也很快调整过来,要进攻龙涎香的是他嘉靖,和我苏泽有什么关系。 “你们在哪里捕鲸?” 王懋说道:“我们从泉州出发,在大员岛附近就能见到鲸群。” 大员岛附近的鲸群? 苏泽又问道:“你描述一下你捕的鲸是什么样子的?” 王懋立刻说道:“鲸?鲸不就是一个样子吗?头大如瘤,能喷出数丈高的雾柱,听我爹说他捉过比水师福船还长的巨鲸!” 苏泽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鲸鱼,他疑惑的问道:“这种鲸鱼在大员岛附近很多吗?” 王懋点头说道:“多啊,鲸鱼三两成群,经常结伴出现在大员岛附近,越是靠近岸边游的越慢,普通的小船就能追上。” “只不过追上之后,要用鱼叉射入,要在海上追逐日余,等到鲸力气耗尽,才能拖到岸边。” “这鲸肉其实并不好吃,但是鲸油耐烧,倒是能卖出些价钱,以往我们王家村就靠着捕鲸,倒是也能活下去。” 苏泽立刻问道:“给你多少人手,多长时间能捕一只鲸回来?” 做倭寇,王懋在战场上一触即溃,苏泽还没开炮他就举起投降。 但是说到了他家世代捕鲸的活计,王懋立刻变得自信满满的说道:“只需五十人,半月就能捕到!” “那我就与你五十人,若是能捕到鲸回来,我可以暂时赦免你们从倭的罪行,安排地方给你们王家村居住!” 苏泽也不怕王懋逃跑,他的亲戚族人都在苏泽手里,给他五十人去捕鲸,谅他也不敢逃走。 安排王懋出海,苏泽有些激动,他怎么把捕鲸业给忘记了! 也难怪苏泽忽视这个,在他穿越前那个时代,捕鲸是人人喊打的行业,和残忍、不人道画上了等号。 而且鲸鱼作为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其实它们的肉实用价值不高,还会因为鲸鱼是终极猎食者,会在血肉中积累各种有害物质。 但是在十六到十八世纪,在石油还没有广泛开采使用的年代,鲸,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 甚至可以说,十七十八世界美国的兴盛,也和捕鲸行业有很大的关系。 鲸鱼的肉虽然乏善可陈,但是鲸鱼的油可是宝贝。 鲸鱼中丰富的油脂,可以用来给机器润滑,还能制作出肥皂这种非常重要的工业品。 而鲸脑油,更是因为其燃烧没有异味,燃烧时间长,而成为重要的照明燃料。 苏泽在穿越前,就有历史学家将十七十八世纪的思想技术大爆发,归根于照明技术的发展。 在燃料昂贵,照明的蜡烛价格高的时代,凿壁偷光就说明了照明的重要性。 在这个时代,只有最富庶的家庭才会奢侈到夜间点蜡烛读书,穷书生因为用油灯夜里看书,看坏眼睛的比比皆是。 普通市民也绝对不会奢侈到夜里点灯看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才是普遍遵循的自然规律。 而廉价照明工具的出现,才造成了广大平民识字阶层,也才有了知识的广泛传播。 美国十七世纪的识字率大幅度上升,就是靠着捕鲸业提供的大量鲸油,将城市的夜间点亮,让平民教育走进千家万户。 在南北战争之前,捕鲸业也是美国的支柱性产业。 而美国捕鲸业的衰落,则是要到石油取代鲸油,成为主要燃料的时代。 而倭国这样资源匮乏的国家,一直在二战中还在捕鲸,鲸油依然是他们战舰和武器的重要润滑剂。 倭国一度将整个黄海、南海的鲸鱼都捕捉绝迹。 其实王懋说的这种鲸鱼,在明代就是广泛分布在南海和黄海的露脊鲸,这是一种体型巨大动作缓慢,又很容易捕捉的大型鲸鱼,只不过近代已经被倭国捕捉到濒危了。 鲸油! (本章完) 第293章 技能:博物学 随着天气入秋,今年的秋粮终于开始入库,京师居高不下的粮价终于下来了。 不过这一切,都和高卧深宫的嘉靖皇帝无关,他此时正在勾决秋后问斩的人员名单。 所谓秋后问斩的“秋”,指的就是秋分时节。 董仲舒曰:“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看着名单上的一排名字,特别是为首的那个名字,皇帝拿起朱笔,果断在名单上打勾。 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加兵部右侍郎,代蓟辽总督,当今文宗王世贞的父亲,嘉靖年的老臣王忬,赫然在勾决的第一个名单上。 嘉靖三十八年,俺答进犯潘家口长城,滦河以西,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告急。 严党麾下御史王渐、方辂于是弹劾王忬等人的失职之罪。 其实王忬,王世贞父子,并算不上是清流的人。 甚至王世贞在刚刚入仕的时候,还得到严世蕃的欣赏,严世蕃还举荐他做官。 但是在杨继盛之死的时候,王世贞和同为文学之士的杨继盛是好友,为其收敛尸体,得罪了严世蕃。 王忬上书请罪,但是方辂再次复弹劾王忬失策者三,可罪者四,皇帝遂下令逮捕王忬下诏狱。 王忬下狱后,他的儿子王世贞辞官赶赴京城,与弟弟王世懋每天拜伏在严嵩家门口,涕泣求饶。 但是严嵩依然上密揭,言王忬可斩之罪,今日刑部递送上来的秋后问斩名单中,王忬就赫然列在首位。 除了王忬这位督抚大员之外,前任杭州知府马宁远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为了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马宁远毁堤淹田,而且还被抓到了人证物证。 后来浙江再次发水,虽然和马宁远没关系了,但是百姓的怨气总是需要一个发泄口。 将马宁远问斩,也是朝廷缓和浙江百姓怨气的手段。 无论是勾决王忬还是马宁远,皇帝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每年杀几个大臣,也是嘉靖皇帝执政这么多年来的惯例了,为的自然是震慑那些大臣。 勾决了处刑名单,新任提督东厂事的秉笔太监陈洪,拿着一份密报来到了皇帝面前。 自从陆炳死后,锦衣卫和东厂的领导权再次回到了太监群体手上,陈洪在这场争夺战中获胜,成功执掌厂卫。 “皇爷,这是严首辅父子上个月登门拜访的官员名册。” 嘉靖皇帝只是瞥了一眼说到:“严阁老的就不用念了,把那位‘小阁老’密会的名单念一下。” 陈洪立刻拿起名册,将严世蕃上个月和大臣密会的记录一条一条的念了出来。 等到长长的名单念完了,嘉靖皇帝又问道:“裕王府那边的呢?” 陈洪连忙说道:“回皇爷,锦衣卫回报,除了讲学的几位师傅,裕王爷没有密会外臣。” 皇帝还是面无表情,他突然说道:“研墨。” 只看到皇帝拿起毛笔,舔满了墨汁在纸上写道:“黄河虽浊,亦能灌溉;长江虽清,时有泛滥。” 紧接着,还没等墨迹干,皇帝对陈洪说道: “把这幅字送给裕王。” 几个太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拿起墨迹未干的字,顶着夜色送到裕王府中。 此时在裕王府中,张居正刚刚被徐阶推荐,成为裕王府新任侍讲侍读。 裕王府中点着灯,高拱和张居正正襟危坐,当然他们不是在讲学,而是在和裕王分析浙江的局势。 张居正的记忆力最好,他将自己从六部那边得到的消息讲给裕王说道:“浙江九县闹了水灾,今年的秋粮颗粒无收,又因为改稻为桑种上了桑树,冬粮肯定也长不出来了,今年浙江的粮食缺口至少有二十万石。” 裕王只是安静的听着,等到张居正介绍完,裕王皱眉说道:“朝廷不救灾吗?改稻为桑不是说以改代赈吗?”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高拱说道: “哪里有什么以改代赈,浙江受灾百姓的土地,都被豪强大户们低价买走了。” 裕王一拍椅子说道:“这个高翰文!当年上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高师傅,请您给杭州知府高翰文写信,让他想办法打压奸商,坚决执行以改代赈!”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裕王如此苍白的一封信,又怎么能让高翰文变出粮食来,他又拿什么去阻挡这些大户兼并土地? 裕王的政治幼稚病可见一斑,不过两人倒是也没有提醒裕王。 高拱继续说道: “如今就看冬天了,若是今年冬天能不出事情撑过去,浙江的改稻为桑就成了。” 听到改稻为桑要成功,裕王脸上也露出矛盾的表情。 作为严党提出,严党执行的国策,若是改稻为桑成功,对裕王为首的清流一党自然是巨大的打击。 但是改稻为桑若是成功,朝廷能增加收入,裕王自然也是乐意的。 若是冬季浙江闹出民乱,搅合了改稻为桑,身为严党对立面的裕王应该高兴。 可这又等于坏了朝廷的大政。 就在裕王陷入到了矛盾中,宫里的太监将嘉靖刚刚写的那副赐字送到了裕王府中。 收下字,又按照惯例贿赂了赐字的太监,裕王再次将高拱张居正请出来。 “两位师傅,父皇这幅字是什么意思?” 黄河虽浊,亦能灌溉;长江虽清,时有泛滥。 高拱和张居正都是科举卷出来的卷王,张居正几乎是立刻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严党这样的奸党就像是黄河,虽然浑浊但是对朝廷也是有利的。清流如同长江,也会有时候泛滥。” 说完,高拱和张居正都跪下,裕王连忙将他们扶起来。 看着自己的两位老师,裕王说道:“父皇说的道理孤王也懂,孤王定然不会负两位师傅。” 高拱和张居正露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表情,又是一番忠心感言下,这才离开了裕王府。 等两人走后,裕王看着这幅字,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严党要用,清流也要用,这就是父皇的驭人之术吗? 无论是皇帝和裕王,还是严党和清流,似乎都忘记了在水清水浊之中,被洪水折腾的奄奄一息的百姓们。 嘉靖四十年十月,前任杭州知府马宁远被处斩的消息传到杭州,在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的宣传下,总算是“借马宁远人头一用”,暂时平息了杭州府百姓的怨气。 偶然有几起零星的民变,也全部都被高翰文亲自带人扑灭。 可即使如此,高翰文依然着急上火,因为改稻为桑的计划才实行了四分之一,那些手里还有田的百姓,说什么也不肯改种桑树。 高翰文突然开始明白自己那位脑袋搬家的前任的难处了。 上司郑泌昌不断地催要改稻为桑的进度,明年一定要制造出足够的丝绸来。 裕王给自己写信,要求打压那些豪强大户,一定不能闹出民变。 豪强大户拿着朝廷大臣的拜帖,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还有裕王妃的家人,要自己行方便之门,低价兼并受灾百姓的土地。 受灾受困百姓整日挤在杭州城附近要吃的,那些被大户使了手段强卖土地的更是在县衙府衙鸣冤。 如此种种,将身在其中的高翰文扯的如同麻花一样。 高翰文在做了这么几个月的杭州知府之后,再也没有之前的书生意气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脖子上套了绞索,随时可能被绞死的犯人。 一旦杭州府激起民变,那自己这个提出“以改代赈”的人就难辞其咎,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马宁远好到哪里去。 高翰文恨不得回到过去,给当时提出以改代赈的自己抽上几个大嘴巴子。 福州,川石岛上,整个水师新军的学员,此时都聚集在码头上,看着王懋拖回来的庞然大物。 露脊鲸身体长达十五米,能够看到角质化的头瘤和巨大的背脊,就算是长期生活在海上的人,也很少见到它庞大的身躯。 因为大部分时候露脊鲸只会在海上露出脊背来,或者喷出水雾一样的水柱。 【发现地点博览馆,获得技能‘博物学’。】 【根据各类知识,博物学定位Lv3,1/300】 竟然触发新技能了? 苏泽没想到只是看了一下鲸鱼,竟然就触发了新技能? 不过这【博物学】倒是一门相当实用的技能。 博物学也是一门近代很有名,在现代社会日渐衰落的学问。 其实所谓的博物学,也是伴随着地理大发现和大航海时代,兴起的一门贵族学问。 如果分到现代科学分支,更类似于生物分类学这个范畴。 比如著名的进化论提出者,达尔文就是这样的一名博物学家。 博物学家热衷于发现新物种,记录新物种的特征,研究新的动物和新的植物。 这么一说,看到露脊鲸就触发【博物学】技能,倒是也算合理了。 苏泽突然想起来,让林良珺去拿纸笔,紧接着他用笔勾勒出露脊鲸的样子,然后将从王懋那边打听到的露脊鲸的生活习惯记录上去,果然听到了技能增加经验的提示。 【记录物种“露脊鲸”,博物学技能经验+20,Lv3,21/300】 果然如此,这么一说这门技能还是很容易提升的,只需要不断地发现和记录新物种就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处理这头巨大的露脊鲸了,苏泽亲自上阵,先是解剖了整个鲸鱼,将鲸鱼的脂肪全部分离出来。 【解剖露脊鲸,博物学技能经验+30,Lv3,51/300】 这样也能增加技能?苏泽又是一阵欣喜,看来这个技能很容易就能升级到Lv5了。 接下来就是提炼鲸油了,这一步也没什么难度,就是被王懋拖回来的露脊鲸稍微有些腐败,在提炼的时候味道有些难闻。 等到苏泽折腾出鲸鱼的脂肪,接下来就是制造肥皂了。 其实制造肥皂的反应很简单,就是油脂和碱的反应。 具体工艺也很简单,就是油脂和草木灰的氢氧化钾反应,然后再加入一些盐进行盐析,就能够得到肥皂了。 肥皂这种化学品的制作并不复杂,之所以近代才出现,主要原因还是它的原料——脂肪。 在古代农业社会,脂肪是非常珍贵的能量来源。 就算是苏泽穿越前的那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其实也才吃饱饭没多少年,苏泽小时候猪肉的脂肪也都是要留下来熬猪油的。 用猪脂肪制作肥皂,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但是捕鲸业使用的是鲸鱼的脂肪,这可要比猪肉的脂肪好用多了。 在肥皂中掺杂一些香味剂,就可以制造出香皂,等到岛上的学员忙活了几天,看着堆的满满的上千块肥皂,苏泽又让人将这些肥皂拉到福州城内去贩卖。 掺杂了香料的香皂被包装起来,售价一两银子,而普通的肥皂则售价三钱银子。 让苏泽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几乎没有做任何的宣传,那些掺杂了香味的肥皂就兜售一空。 反而是没有香味的普通香皂卖的一般,普通百姓还没奢侈到花三钱银子,买一块肥皂回去的地步。 肥皂的意外畅销,对苏泽来说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他此时看着面前两缸东西,兴奋的搓手。 其中一缸是从鲸脑中提取的鲸脑油,这是一种非常耐烧的燃料,苏泽准备将这些制作成蜡烛,以后水师新军学堂就可以夜间开设课程或者自学了。 苏泽已经在福州下单,订购了一批油灯了。 不过让苏泽视若珍宝的,是另外一缸东西。 皂化反应不仅仅能生成肥皂,还能生成另外一种物质,那就是甘油。 这一缸就是十五米的露脊鲸,最后提炼出来的甘油。 而甘油,和混合酸反应,就是一项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发明。 这项发明的改良者,永远铭刻在人类科学史上,以他名字命名的科学奖,是苏泽穿越前那个世界最高规格的科学奖项! 此时,苏泽正在焦急的等待胡公公,带着他的实验设备来川石岛。 (本章完) 第294章 爆炸就是艺术 上次和戚家军联合作战结束之后,冯硕返回了川石岛。 作为军官,冯硕的宿舍是四人一间,虽然还是非常拥挤,但是比普通水手的十人间要好很多。 “冯大,集合洗澡了。” 披着毛巾的舍友孙旺从宿舍出来,冯硕很快听到了集合号声。 作为曾经的矿工,冯硕对军营的生活没什么不适应的,他以前在矿上的时候也是要听号令的,矿上不讲纪律,那可是要死人的。 反倒是农民出身的孙旺,花费了很长时间,这才适应了军营的生活。 冯硕目前是水师新军第一营的连长,按照苏泽刚刚颁布的新军军官条例,连长就和原来的总旗一样,统领的都是一百人。 冯硕的手下还是他的老部下。 水师新军如今改设了三个营。 冯硕所在的第一营下辖五个连,全部都是鸟铳手,也是负责海上接舷作战和登陆作战。 第二营同样下辖五个连,主要是操纵帆船的水手和海军指挥官。 第三营下辖三个连,算是综合营,包含一个炮兵连,一个斥候连和一个后勤连。 孙旺是第二营的连长,水师新军的军官都是混住的,这是苏泽为了培养他们配合作战的默契,故意安排三营军官混住。 “等我,我去拿个肥皂。”冯硕立刻向营房走去。 “拿什么肥皂啊,婆娘才用那东西,冲冲水不就好了。” 如今川石岛上,每个军官和士兵都会领到一小块肥皂,专门给他们洗澡和洗衣服用。 孙旺很排斥用这东西,冯硕苦笑一声说道:“你们营长不检查吗?昨天三连长因为洗澡不用肥皂,被营长狠批了一顿,现在还在帮他们连的兵洗衣服呢。” 孙旺连忙说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冯硕对于这个粗线条的舍友说道:“你没看最近的内务条例吗?贴在澡堂门口的那个?以后每两天洗澡一次,每次洗澡都要用肥皂,训练过后的内衣也要用皂角和肥皂清洗,内务检查抓到会处罚的。” 孙旺连忙冲进营房,从角落中翻出了下发的肥皂。 果不其然,等到洗澡完毕,第二营的营长林良珺,就带着内务的人开始检查,那些只用水冲洗,却没有使用肥皂的军官和士兵都被挑出来,罚他们给别的军官士兵洗衣服。 孙旺心有余悸的说道:“要不是老冯你提醒,我肯定要被营长抓住,老冯,这份情我记下了!” 孙旺又说道:“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劳什子的肥皂。” 冯硕说道:“你们还没上卫生课?山长不是说了吗,不卫生的环境会传播疾病,特别是你们船上当兵的,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 孙旺摸着头说道:“你别说,用这肥皂洗澡后,确实清爽很多!” 就在两人拿着洗漱用品返回营房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爆炸声。 冯硕和孙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他们还是抬起头,看向被划为禁区的岛屿西南方向。 前段时间山长苏泽突然宣布停止授课,将日常训练交给林良珺和林安仔之后,就一直在禁区内捣鼓什么,还经常发出恐怖的爆炸声。 苏泽颁布了保密条例,禁止在川石岛上讨论禁区内的事情,还严格限制人员进出,那些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助手也都在禁区内吃住,冯硕和孙旺也不知道禁区内到底在做什么。 胡公公穿着白大褂,看着引爆场上扬起的硝烟,实验助手小心翼翼的探测爆炸范围,然后将结果报告给胡公公。 胡公公皱起眉头说道:“爆炸威力不如上一次。” 苏泽看着爆炸的威力,已经很满意的说道:“胡公公,这个威力还不够吗?” 胡公公摇头说道:“不是威力的问题,酸甘油的威力巨大,已经超越药火很多倍了,只是这爆炸威力太不稳定了。” 胡公公说道:“如果不能制造出威力稳定的酸甘油,那就没办法用在武器中。” 苏泽为胡公公的严谨点赞。 酸甘油,就是诺贝尔发明改良的那种炸药。 制备的方法并不复杂,在甘油中加入酸液就可以了,所以胡公公命名为酸甘油。 酸甘油的威力不小,但是稳定性却成问题。 苏泽分析应该是没有合成氨的工艺,所以胡公公只能用硫酸来制造硝酸,所以制备的酸液中杂质多,酸液的品质不稳定,所以制备的酸甘油才不稳定。 胡公公也赞同苏泽的想法,不过要制备更加高浓度,更纯净的酸液,那还需要更稳定的工艺。 除此之外,酸甘油太容易爆炸,诺贝尔在制备的时候就差点将自己炸死。 胡公公上岛之后,就发生了好几次事故,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将实验室给炸了。 如今苏泽都不敢进他们的实验室,只敢在爆炸场里看爆炸实验。 胡公公又说道:“苏相公说的硅藻土,我在福建的矿山中没有见过,替代的几种土效果并不好,达不到苏相公说的钝化效果。” 苏泽有些失望,这就是在这个年代发展科技的难点了,很多后世可以随便网购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根本没人知道。 不过苏泽隐约记得中国也是硅藻土的主要产地,诺贝尔对酸甘油最大的贡献,就是发明了掺杂硅藻土增加稳定性,从而让不稳定的酸甘油,变成了可以工业化使用的稳定炸药。 不过硅藻土应该也不是什么难找的东西,硅藻土是一种硅质岩石,是最早在地球上出现的原生生物之一,生存在海水或者湖水中。一般是由统称为硅藻的单细胞藻类死亡以后的硅酸盐遗骸形成的。 苏泽准备写信给李时珍,问一问他有没有见过这种材料。 胡公公记录了爆炸的数据,接着让实验助手们小心翼翼的清理爆炸场内的残余酸甘油。 “胡公公,矿上的事情怎么样了?” 胡公公的本职工作,是朝廷派往矿坑的矿监太监。 说起了本职工作,胡公公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杂家说不定哪天就要被论罪,发配去凤阳守祖陵去了。” 苏泽不由的一惊,要是胡公公被发配到凤阳,自己的实验室怎么办,他连忙问道: “难道是去年上解的银子不够?若是不够,水师新军也能赞助一些,定能凑足朝廷要的份额。” 胡公公摇头说道:“不是上解的银子不够,而是去年上解的太足,杂家被言官弹劾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既然是上解入贡的银子够了,为何还会被言官弹劾?” 胡公公也是叹气说道:“去年全国各地的矿监,唯独我福建矿司上解入贡的银两是足色的,其他矿司都报了亏损。” “户部给事中,都察院的几名御史,抓着福建矿工变乱的事情,说杂家盘剥矿工,所以才交足了贡银,还将龙岩的矿工的变乱,也算到了杂家头上。” “杂家所辖的银矿距离龙岩何止千里,真是欲加之罪!” 胡公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苏泽也没想到大明政治斗争竟然到了这种烈度,就连胡公公这个低调无害的镇守太监,也会被文官无端弹劾。 苏泽又问道:“陶公公怎么说?” 陶公公是市舶司镇守太监,也是宫里的红人,胡公公和小尤公公帮助陶公公铸币,双方关系密切。 胡公公叹气说道:“陶公公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陶公公又怎么了?” “朝廷中不少清流大臣,攻击福州市舶司假借琉球朝贡贸易,实则是和倭国贸易,违背了禁海国策,还说陶公公是通倭。” 苏泽想到朝廷中会有人攻击福州市舶司,可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苏泽很敏锐的问道:“是因为改稻为桑?” 胡公公在宫内也有些耳目,他点头说道: “就是改稻为桑。” 改稻为桑,最终目的是为了增加朝廷的收入,光是织出来的丝绸,无法增加国库的收入。 改稻为桑要将丝绸变成白银,就需要福州市舶司这个对外贸易的口岸。 清流攻击福州市舶司,不仅仅是因为福州市舶司进行海贸,更是要打击福州市舶司对外贸易,让浙江来年织造出来的丝绸没办法变成白银。 高啊! 苏泽不由的感慨,自己和大明这帮职业官僚斗,那才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玩死。 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和这帮老官油子官斗,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张居正一样,人亡政息,后代抄家。 甚至苏泽都到不了张居正这个位置,就倒在了大明官场内斗中。 所以苏泽必须要掀翻这个棋盘,才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 “宫里的意思呢?” 胡公公说道:“宫里还是要保陶公公的,就不谈改稻为桑,福州市舶司也是宫里的一大财源,宫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在陶公公这条线上呢。” 胡公公也是不把苏泽当做外人了,把宫里的这些私密都说出来了。 苏泽也明白宫里的腐败情况,比起大明官场是有过之而无不如。 就算是风评最好的首席太监黄锦,也在老家修建了豪宅,还出资建造了好几座桥。 陶公公的干爹李芳,在京师也有大宅子。 提督东厂的陈洪陈公公,更是干儿子无数,老家还有良田千顷。 胡公公又说道: “不过这次上奏弹劾陶公公的人太多了,已经是群意汹汹了,内阁也实在压不住了,听说要派遣御史,来清查福州市舶司的账目。” 苏泽不由的一惊,要知道陶公公,可是水师新军最大的天使投资人。 而且福州市舶司,还是苏泽一手控制的琉球贸易口岸,若是陶公公真的去职,对苏泽也是巨大的损失。 “胡公公,可知道派遣巡查市舶司的御史是谁?” 胡公公低声说道:“听说清流和严党,就这个位置争了很久,最后还是定下左都御史鄢懋卿来巡视福州市舶司。” 胡公公又说道:“我们福州矿监,也要被一同巡查,陶公公背后有人保,我这矿监怕是当不长了。” 又是鄢懋卿? 鄢懋卿,是严党的核心人物,也是严世蕃的智囊之一。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鄢懋卿在嘉靖三十七年,被朝廷任命为巡盐御史,巡视南直隶的盐务。 在这个任上,鄢懋卿大捞特捞,也因为掌管了这个肥缺,鄢懋卿大肆行贿严世蕃,最终得以升任刑部侍郎。 不过在这个世界,历史的时间线被苏泽改变,最终整顿两淮盐政的是苏泽的老丈人方望海,鄢懋卿没有得到南直隶盐务的肥差,如今还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不过祸福相依,因为这个历史线上,鄢懋卿没有管理南直隶盐政,所以也没有被御史攻击,如今他虽然是严党,但是朝廷大部分官员对他的观感还是可以的,认为他是有能力的大臣。 在争夺巡查福州市舶司这个关键位置上,最后还是严党获胜,严世蕃的得力干将鄢懋卿,获得了这个职位。 不过苏泽可不认为,由严党的人过来巡查福州市舶司就能相安无事了。 虽然严党要保福州市舶司,要保证这个能和“琉球”朝贡贸易的窗口,但是不代表鄢懋卿就不会敲诈勒索陶公公了。 陶公公是大太监李芳的干儿子,内廷自成一派,并不参与严党和清流的斗争,但是内廷和严党在捞钱上,也存在着竞争关系。 福州市舶司可是肥差,经手的利润一年就有几十万两白银,严党也是觊觎已久的。 苏泽看向胡公公说道:“胡公公,你有没有想过养老?” 胡公公叹息一声说道:“宫里的老太监,最后也只能去祖陵养老,能恩宠归乡的,一年也没有几个。” 凤阳皇城、南京的洪武祖陵,以及京师附近的皇陵,这是大明太监的三大归宿。 因为太监住在宫中,往往知道不少皇室秘辛,所以除了能得到皇帝特旨恩荣的,太监退休了也只能去这么几个地方。 苏泽看着胡公公说道:“公公,若是你信我,就在福建养老如何?” 胡公公看着苏泽,犹豫了片刻,想到在矿监实验室的时光,他转瞬就坚定的对苏泽说道:“还请苏相公帮我!” 制备方法和那个名词不能多提,不然会被封,大概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295章 水清水浊论 福建上下的官员,并没有因为倭寇暂平而高兴起来,这都是因为从十月以来,席卷闽、粤、赣三省的张琏义军,闹得更厉害了。 张琏在闽越山中登基称帝,国号“飞龙”,自称“飞龙人主”,而他带领的义军也称之为飞龙军,很快就席卷三省。 这两年福建广州为了抗倭,加征了不少苛捐杂税,百姓是民不聊生,各地的民乱四起。 古代加税可不是现代加税,在现代加税可能就是少吃一顿好的,消费降级一些。 在古代农业社会,本身能留给普通百姓的余粮就不多,辛苦一年种粮食,有时候连本钱都回不过来。 而朝廷每次加税,最终都摊派到最贫苦的百姓头上,豪绅可以通过各种办法避税。 这个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对于官府来说,加税就是一个指标和数字。 按照洪武祖制,永不增加田税,只能说洪武爷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低估了后人的智慧。 朝廷用钱的地方是越来越多,在洪武时期,这笔钱也许是够了。 但是到了现在,光靠这些田税,朝廷早就破产了。 当然,这也不能只归咎于皇帝铺张浪费。 官员的数量在膨胀,官府需要管理的事务在变多,各项基础建设的成本在扩大,而边境养兵作战的钱粮在增长。 比如这次东南倭乱,朝廷要募兵剿匪,自然要开征新的苛捐杂税。 户部和兵部,根据地方上递交的募兵计划,核算出一个金额出来。 然后经过内阁堂议,司礼监批红,加税的政令发到地方上。 福建布政使衙门,则根据福建八府的往期税赋水平,开始将这笔银子拆解到各个府。 而知府接到了这份加税指标,则会再次拆分到各个县,限各县必须要按照朝廷要求完成加征的任务。 江西兴国知县海瑞接到了这份加税的公文之后,立刻召集城内的大户,用政令逼迫大户交税。 海瑞做官大公无私,又精通《大明律》和衙门的各种门道,刚上任就将县里的胥吏治的服服帖帖的。 他到任之后就亲自丈量了土地,从大户手中抓出了大量隐匿的田产和隐匿的佃农。 就算是这样,海瑞依然是斗智斗勇,这才从这些大户手上收上了加征的税粮。 而别的地方官就不会像海瑞这么辛苦了。 比如南平县的孙知县,还会找来苏泽,搞什么捐银,最后来一个“大户如数奉还,小户七三分账”,然后再从普通百姓头上刮。 孙知县这种都算得上是爱民如子勤政的好官了,更多的县官直接喊来各房胥吏和里正保甲,将加税的任务再次摊派下去。 开个会传达一下皇帝御前会议的精神,强调这是皇帝亲自抓,内阁重视,上级关注的重要工作,要求下级要狠抓落实,圆满完成加税的指标。 县衙将任务拆解下去,那些户房的胥吏往往更加的高兴。 加税,那胥吏就可以继续搜刮百姓了。 他们自然不敢,也不会去找本地的豪强大户,于是这些税赋都落在了普通的百姓头上,而胥吏上下其手,还能从老百姓那里敲到更多的骨髓。 这么一番动作下来,整个福建穷苦的百姓几乎没了活路,既然到了买儿卖女才能交税的地步,那不如反了他娘的。 张琏也在这种时机下迅速崛起,搞出如此巨大的阵仗。 十月份,福州的都司衙门得到急报,漳州府的治所南靖被张琏带兵攻破,漳州知府被俘,驻扎在漳州府最大的军卫镇海卫全军覆没。 张琏亲自带领三万人,以漳州府南靖为基地,拦截南下作战的官军。 福建巡抚游震德,奉旨调动、指挥王豪统三军,与福州通判彭登灜领乡兵联合征讨张琏起义军,均被义军打的落花流水。 福建巡抚游震德又连续下令,要求刚刚在兴化府打了胜仗的戚继光速速南下,一定要将飞龙军挡在泉州府以南。 戚继光不情愿的领兵出发,很显然比起抗倭,镇压义军让戚家军士气低落。 戚继光深入前线,在泉州府同安县设立防御,挡住了试图北上进攻泉州的张琏。 张琏和戚继光大战一场,双方都没取得多少战果,张琏只好领兵返回南靖,继续和戚家军对峙。 与此同时,张琏又让亲信部将,分别带领两支义军,向其他方向进攻。 张琏麾下大将林朝曦,带兵三万人,一路南下攻打广东梅州、兴宁、长乐,一路攻城略地,当地官员望风而逃。 另外一员大将萧晚,则从漳州府向西,攻打闽南汀州府,攻下汀州府连城后,兵围汀州府治所长汀,汀州知府花费重金,募集城内精壮守城,这才没有被攻陷。 萧晚知道自己士卒看起来人多,实际上战斗力并不强,更没有工程的器械,于是放弃进攻长汀,而是继续向西攻打江西瑞金。 萧晚就此攻入了江西,连克会昌、石城,宁都,整个江西的南部溃烂。 至此,张琏的起义达到了全盛时期,福建八府有两府陷落,江西也有两府落入飞龙军之手,广东则是三府动荡,各地反贼四起。 张琏号称义军十万,三省巡抚为之惊愕,商议结果,认为长期出没山林、以强悍凶狠著称的西南边陲的狼兵宜征宜战。 结果狼兵也被打得大败。义军在三省边区相互呼应,在海上也有张琏党羽骚扰,如张琏命令王伯宣带领海上义军进攻广东潮州城。 至此,张琏已经不再是聚啸闽越山中的普通匪盗了,他们是佣兵十万,席卷三省,占据七府的大反贼了。 苏泽用了【历史学】技能之后,知道了这个张琏也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在苏泽的那个历史时间线上,虽然飞龙军在官军的全力围剿下,最后依然是起义失败。 但是这个张琏却驾船出海,先是攻打葡萄牙人占领的澳门,紧接着又南下三佛齐(今苏门答腊),在海外建制称王。 嘉靖四十年十月,飞龙军席卷三省,闽广赣百姓争相投靠,飞龙政权达到最盛。 不过和历史上多次的农民起义一样,飞龙军也没有系统性的纲领,起义口号自然也是抗税分田之类的口号。 张琏占据南靖后,也开始收纳民女来置办后宫,紧接着又封赏功臣,并且大肆赏赐功臣金银珠宝。 张琏所占据地区的大户纷纷逃亡,官员和胥吏也不愿意跟随张琏,但是十月份是秋粮征收的季节,张琏为了打仗需要更多的军粮,他干脆纵容士兵自行出去抢劫,闽南地区的百姓发现,自己盼来的义军,自己却没有过上好日子。 而张琏在取得几场胜利之后,又开始大规模的募兵行动,他强行抓本地百姓入伍,又没有足够的军官来控制这么庞大的军队,原本就不太好的军纪更加的败坏。 不过张琏对此并不以为意,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官军损失惨重,在春季之前肯定不会发动反攻,也就是说飞龙政权还有好几个月的好日子要过。 而南靖城内也热闹非凡,闽广赣三省的各方势力,纷纷来往于此。 这些都是各地义军的使者,这其中有几百人的土匪路霸,也有真的因为压迫起兵的义军,甚至还有豪强士绅自发组织的自保团练。 他们齐聚在南靖,就是看到飞龙军势如破竹,想要借飞龙军的牌子。 对于这些纷纷来投的各地“义军”,张琏喜出望外,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百姓“喜迎王师”了。 飞龙政权的委任令疯狂的印,什么宰相、大将军、王爷、公爵,一个个都明码标价,只要给钱就发。 有个一百多人的土匪团伙,因为上贡的多,就被张琏册封为大将军王,平闽大将军,张琏还将自己俘获的几个美貌官宦人家女子赐给了这个土匪头领。 从广东赶回来的大将林朝曦劝谏张琏说道:“陛下!这些‘义军’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为祸地方多年的恶徒,如今陛下轻易授予他们封号,日后他们打着飞龙军的旗帜为恶,百姓们岂不是将账都算在咱们头上,为了这点钱不值当啊!” 没想到张琏却说道:“寡人听说清水浊水,都是有用的。寡人仪仗你们这些兄弟们打官军,也需要这些人一起反官军,寡人是要反抗暴明的,如今寡人虽然有七府之地,但是和暴明比还是太弱小了,如今有人率众而投,难道寡人还要将他们推出去吗?” 这下子林朝曦无言以对,他本来还想要劝谏张琏不要沉溺女色,张琏却抢先开口说道: “你速速返回广东,配合海上的王伯宣进攻潮州城,若是能攻下潮州城,两位爱卿并封王!” 听到封王,林朝曦也不再说话,连忙带着人赶回广东,配合飞龙军的海军围攻潮州城。 十月十二日,延平府内的“飞龙军”攻破朝廷的矿坑,镇守太监胡公公“战死”,胡公公的干儿子们也全部“失踪”,矿上的工人则从了“飞龙军”,将朝廷矿坑洗劫一空,最后将整个矿场付之一炬。 与此同时,满载了实验设备、各种矿石样本的新世界号,从长宁卫出发,前往大员岛上的新城,麻豆港。 麻豆港就在安平城北面不远的地方。 这段时间,林默珺一直往来于福建和广州沿海地区,将那些愿意出海的百姓装上船,运到大员岛上。 如今安平城已经从一个渔港,变成了居民三万多人的大城了。 人员太过聚集,在大员岛这种热带岛屿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今是冬天还好,等到了夏天蚊虫泛滥,万一引起疟疾那就糟糕了。 于是苏泽亲自登岛视察,又在大员岛上确定了两座新城。 分别是承天府以北的麻豆港,承天府以南的打狗港(现高雄)。 同时也鼓励百姓自发组成团社,以团社为单位自发组织开垦。 不过此时,苏泽正在承天府城的广场上,亲自审理承天府前治安官的案件。 苏泽已经在承天府上设县,不过还没有委任县长,日常事务由三个部门管理。 一个是移民开垦总局,这是负责整个承天府,乃至于大员岛上开垦事务的部门,也负责接收移民和卫生医疗,算是目前承天府管理民政的主要机构。 移民开垦总团目前是林显扬管着,今年初林显扬就从南平县衙辞职,被苏泽安排到了大员岛上。 第二个部门是治安官厅,在大员岛上人口日渐多了之后,以一千人口任命一名治安官的标准,在承天府设立治安官厅,治安官负责辖区内治安,仲裁普通的纠纷案件,这些治安官全部都交给辖区人口推举。 最后一个部门就是大员巡检司,这是大员岛安全的军事部门,林默珺是巡检司的主官,主要职责是打击登陆大员的倭寇和海盗,维持海域的治安。 另外苏泽每隔一段时间会登岛,来承天府处理积压的刑事和民事案件。 今天一登岛,苏泽立刻处理的就是前治安官蔡三才的案子。 蔡三才是跟着朱七的盐丁,算是长宁卫最早的一批人了。 那时候苏泽在田垄讲学,蔡三才就追随苏泽旁听,后来又参加了长宁卫的扫盲班。 后来开发大员岛,他也是主动报名,是第一批移民。 也因为这些资历,他被推举为治安官,负责承天府北部一个工坊区的治安工作。 蔡三才被审判的原因,是他勾结一名工坊主,接受贿赂,镇压了工坊工匠们的合法讨薪,并且打死了带头讨薪的工匠头目。 审判之前,林默珺叹息一声,向苏泽问道:“蔡三才也算是长宁卫的老人了,要不就宣布已经处死他了,让他秘密回东奥岛做点事吧。” 苏泽摇头说道:“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姑息,这一次放纵就有下一次,若是因为蔡三才是长宁卫老人就放过他,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和他一样。” 蔡三才在承天府广场上公开审理,最后宣判绞首,在百姓围观下行刑。 苏泽看着蔡三才的尸体,低头让人收敛葬在承天府城外的漏泽园。 返航的船上,苏泽看着海浪波涛说道: “黄河虽浊,亦能灌溉;长江虽清,时有泛滥。” 林默珺看着苏泽,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苏泽又话锋一转说道:“什么狗屁道理,不过驭民愚民术也!水浊我就偏不用之!” 苏泽随即说道:“清浊两相论,千古牧民术。民权一念起,便觉天地宽。”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296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朝廷的局势波云诡谲,眼看着严党得势,改稻为桑推行下去清流挑起的对福州市舶司的进攻,清查的主动权却落在了严党的头上。 整个沿海地区的抗倭战场上,也唯有严党的胡宗宪占据主动,浙江倭乱已经逐渐平息。 严世蕃这个工部尚书,借助修建三大殿的名义上下其手,全都挣得盆满钵满在这样大好的局势下,宫中的一道命令,给严党上下浇了一盆冷水。 嘉靖四十年,冬,帝令景王就落。 等到消息传到福建的时候,苏泽正在福州城中,陪着座师汪道昆下棋“汝霖,要我说这红茶口味还是不错的,特别是这冷冬的时候喝了,全身都舒泰苏泽笑了笑说道:“前几日李神医来信,和弟子辨析过,绿茶性寒,红茶性暖冬日喝红茶可以暖胃,若是配上糖,则可以驱寒。” 汪道昆惊喜的说道:“没想到这红茶竟然有如此功效,也难怪我最近胃舒服多了而且贩卖禁书的利润更低,吕爱只需要将印刷坊注意保密,搬到京师城里就不能严世摇头说道:“吕爱虽然就藩,但吕爱的封地是德安,距离龙兴之地仅没一步之遥,是定太子,夺嫡之争就会永远持续上去。 师生七人,最前还是谈到了朝局“所以弟子才想要督造西洋帆船,用西洋火炮来对付倭寇。” 严世立刻听出了张居正的意思,我问道:“恩师要调任?” 但是嘉靖当年以藩王入继小统,在做皇帝之后我的封国兴献国,就距离德安很近明军船大,士兵作战勇猛。 “恩师,你赢了。严世又说道:“近海作战,自然是福船最佳,但是要灭倭寇,如果是能只能近海作战。” 严世想了想说道:“这你写信给李神医,请我派一个能制造此药弟子,去广西协助恩师。” 总督自然要比我现在那个巡抚要地位低,但是广西如今是偏远地区,还属于土人和汉人杂居的地方,汉人和土人的矛盾是断,经常会闹出事情来。 张居正迅速看完,也惊呼道:“雄文啊!此文针砭时事,又提出了解决之道,叔小果然是没小志向的严世看上来,李时珍洋洋洒洒数千字,严世很慢扫过,那是不是前世我所下的《陈八事疏》吗? 但是张居正毕竟还是文科生,我看着简单的制备过程说道吕爱咏拿出一封信说道:“叔小知道他回乡抗倭,就将信寄到你那外来了。 看到吕爱如此坚持,张居正也只能说道:“你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是福建海道衙门上辖的船匠,那一百户都是经验丰富的造船匠,你还没帮他要来了。 “景王兄钧鉴定,某观政八年,国朝弊事繁少,欲富国弱兵,没八事可言,即一曰省议论;一日振纪纲;一日重诏令;一日核名实;一日固邦本;一日饬武备。” 吕爱想了想,还是说道:“学生驽钝。 屯门之战虽然是明军获胜,但其实是双方谁也奈何是了对方一时间,汪道昆在南直隶成了要被百姓建造生祠祭拜的人物,就连福建也经常流传汪道昆治病的故事听到自己的书被禁了,汪道昆反而一点都不生气,他笑着说道:“怎么今日才禁?京师的衙门办事效率也太低了些!” 第297章 【造船】技能 分化技能? 苏泽没想到穿越了这么久,这系统竟然还有自己没摸索到的功能。 在之前,苏泽遇到过升级技能。 【化工】技能通过升级变成了【化学】技能,等于从一个基础的分支技能,变成了更大概念范围的技能。 但是技能分化是什么? 苏泽选择了“是”之后,很快就明白了这个技能的意思。 【木匠】技能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从制作桌椅板凳这一类的普通木匠收益,到建造木头屋子的建筑,再到造船造车,建造水力磨坊,这些都可以归到木匠中来。 所谓分化,其实就是将属于【木匠】的宽泛分类,分成更加细节的分支。 这倒是也符合社会生产的发展的。 从古代更宽泛的“木匠”职业,开始分成“木工”,“船工”,“建筑工”,只看到原本是Lv6的【木匠】,变成了另外几个技能。 【技能“木匠”,根据现有经验值,分化为“木工”、“造船”和“营造”三个技能,根据现有技能掌握情况,分配经验值。】 【分化出技能“木工”,技能经验Lv5,1/1000】 【分化出技能“造船”,技能经验Lv2,1/200】 【分化出技能“营造”,已掌握营造技能,增加营造技能的经验值,技能经验为Lv3,20/300】 这么智能的嘛? 苏泽原来有营造技能,现在营造技能合并成了Lv3级。 而原来的【木匠】技能,则转变成了【木工】,依然是Lv5,苏泽看到被动技能依然可以使用。 而【造船】技能被定级为Lv2,这倒是也合理,苏泽从穿越以来也没有亲手造过什么船。 有了【造船】技能,苏泽对于造船就更加有信心了。 这一次苏泽准备建造的是盖伦船,这种帆船从十六世纪开始,一直到十九世纪的蒸汽动力战船登上历史舞台前,一直都是海上争霸的经典船只。 让苏泽无语的是,盖伦船的全套图纸,都来自于林默珺在澳门买到的一本造船手册。 这本英国人出版的造船手册,竟然原原本本的将所有的造船技术细节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这是什么样的大公无私的国际主义行为! 不过想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这个年代没什么保密意识,在启蒙运动的百年,西方能够迅速的发展,也和当时这种文化氛围有关。 说个最搞笑的,所有欧洲人都知道前往新大陆的巨大利润,这个时代的航海家都在前赴后继的寻找前往美洲的航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西班牙和英国竟然直接出版书籍,将前往新大陆的航海图印刷出来,甚至连沿途的岛屿港口,都被这些航海家记录出版。 而当时的欧洲各国竟然也没有任何的保密意识,任由这一类书籍出版,甚至还有人专门翻译成其他国家文字,出版到别的国家去。 这就相当于现代欧洲国家将制造光刻机的技术详细的写成书,然后再自己翻译成中文出版给中国一样。 离谱,就离谱。 这本盖伦船的造船手册,就是这样的一本离谱的书。 如今世界上的航海霸主,西班牙人的主力舰船是卡拉克船。 盖伦船的结构和克拉克船相差不大,本身就是在卡拉克船的基础上改造的。 苏泽通过【造船】技能,也对西方船只发展有了一定的了解。 老式的“卡拉克”型帆舰及当时其他船舶的艏楼与艉楼过高,极易招风,使船在逆风时不易操纵。 英国人看到了这一点。降低了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同时还用方形的船艉代替原来圆形的船艉。这样的新设计船型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极佳。 只是如今欧洲各国还是认为卡拉克船是更好的帆船,英国人为了推广自家的船,也不吝啬将自己的造船技术印刷成书,就连远东这种地区,而林默珺的造船手册,是从一个老船匠手里买到的。 公元1559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八年,两年前的时候,前任女王“血腥玛丽”去世,英国的王位再次回到了伊丽莎白一世这位清教徒女王身上。 在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下,英国进入了国力上升期,并且在她的统治下,英国舰队击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奠定了英国海权的基础。 用文化6的术语,英国即将进入一个“黄金时代”。 不过在苏泽看来,所谓的欧洲黄金时代,也是由伦敦街头无数的饥寒交迫的童工,无数殖民地人民的血泪灌注。 她开启了羊吃人运动,颁布流浪者法案,禁止乞丐在城市中乞讨,必须要进入工厂工作。 不过苏泽倒是对这位女王不吝啬赞美,因为正是因为伊丽莎白一世对红茶的喜爱,让武夷山的茶农都开始制造红茶,福州市舶司每年出口的红茶,其中有一半被葡萄牙、西班牙商人分销卖给了英国人。 也就是说,伊丽莎白女王,是苏泽茶叶出口贸易的第一大客户。 不过现在喝红茶还是英国贵族的事情,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 苏泽还在其他几个茶叶产区推广红茶的制造技术,欧洲可是一个茶叶消耗的大市场。 收起杂乱的思绪,苏泽再次查看【造船】技能。 有了这个之后,苏泽对于风帆船的建造也有了相应的了解。 盖伦船是一种帆船样式,盖伦帆船被分为3种具有代表性的大小尺寸建造:小型(100-400吨),中型(500-800吨),以及大型(900-1200吨)。 这其中,欧洲各国的也有各自的特点。 英国人偏好小型的盖伦船,也就是三百吨左右的小型盖伦船。 英国人率先使用整体的下层甲板,这种结构更稳固,可以承受火炮的后坐力,因为英国人的小型盖伦船,也能安装40门以下的火炮,甲板能承受火炮齐射的后坐力。 而西班牙人,则更急爱喜欢1200顿的大型盖伦船。 大型盖伦船能安装的火炮高达百门,需要几百名水手才能驱动,是妥妥的海上巨兽。 不过大船和小船,并不是根据战斗力需要而选择的,而是各国的需求不同。 即使是英国人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曾经击败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但是西班牙人很快又造出了新的舰队,英国和西班牙进入到了海军战备竞赛中。 除此之外,崛起的海上马车夫荷兰人,也在向两国挑衅。 如今的局势,西班牙人还是霸主,掌控南美洲的广阔土地,手里捏着印加帝国的黄金和白银。 西班牙人需要往来于新世界和本土,远洋贸易需要更大的船来运货。 英国人当然也想要建造大船,但是这个时候英国人国力有限,和西班牙人的竞争也花费了太多的金钱。 所以才有伊丽莎白在位期间的掠夺令,著名大海盗德雷克船长,就是伊丽莎白女王诏安的海盗王。 英国舰队也是海盗打法,用更有机动性的小型盖伦船,来劫掠西班牙人的大船。 不过在东亚,三百吨的船已经不是小船了,换算成大明的单位就是千料的大船了。 苏泽准备用这艘盖伦船积累【造船】技能的经验,日后再建造更大规格的船。 而上了川石岛的造船匠人,苏泽也不准备放人了,他派人将这些工匠的家人都接过来,又给这些工匠开了薪水,让他们安心的造船。 川石岛练兵,大造船只,轰轰烈烈的迈向了嘉靖四十一年。 新年前夕,方望海告假,带着李夫人和女儿外孙儿子,一起返回福建和苏泽一起过年。 最近海域平静了,苏泽亲自乘坐飞剪船去上海码头迎接岳丈一家。 等见到了久别重逢的妻子,苏泽自然是欢喜,又抱起牙牙学语的儿子,再次让苏泽有了加油的动力。 不过在码头上方望海还是一股闷闷不乐的样子,等上了船舱,苏泽向妻子问道: “岳父大人是怎么了?” 方若兰推开苏泽毛躁的手说道:“爹是想要辞官了。” “辞官?” 苏泽疑惑的说道:“岳父大人还不到五十岁,难道是身体不舒服,我给他看下?” 方若兰摇头说道:“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病。” 方若兰叹息一声说道:“自从赵贞吉就任之后,爹的心情就差了很多,前段时间连钞关厅的差事都丢了,只剩下一个名义上代掌南京户部的虚职,事情基本上都落在了赵贞吉手里。” “特别是年前,浙江的胡宗宪写信,向南京户部要粮食。今年浙江九县被淹,又在执行改稻为桑,爹就想支援浙江一点银子,谁知道赵贞吉激烈反对,硬是扛着不肯发粮。” “爹气不过,上书乞病休,朝廷不允,等年后爹准备不回南京了,直接在福建上书乞休。” 苏泽愣了一下,没想到方望海的去意这么坚决。 不过仔细想想,方望海不愿意干了也正常。 在苏泽看来,方望海这位老丈人还是个有能力的官员。 如果说方望海的【行政】能力有Lv15,那么他的【政治】只有Lv10. 方望海不会站队,没有投靠严党和清流。 其实也不是方望海不愿意投靠清流,而是他这样一个偏向技术的官僚,还是很难认同清流那一套理念的。 方望海是个做事的人,筹建钞关厅这种实际事务,方望海就能做的很好。 但是政治斗争,方望海连苏泽都不如。 在南京户部侍郎这个级别上,他自然不是官场老油子赵贞吉的对手。 搞办公室政治,赵贞吉能抵得上好几个方望海。 要说交情,赵贞吉和胡宗宪是故交,是好友,在赵贞吉在家丁忧的时候,胡宗宪就和他不停的通信,那时候两人关系融洽,赵贞吉还给胡宗宪平倭出谋划策。 可赵贞吉得到清流的举荐,出任南京户部侍郎之后,赵贞吉就想尽办法拒绝胡宗宪的求援,禁止江南的粮食进入浙江。 比起来,自己的老丈人方望海和胡宗宪的关系就浅多了。 他们不过是在浙江钞关税上有些合作,后来胡宗宪还侵夺了浙江钞关厅的职权,两人合作不欢而散。 可就是这样,在浙江大灾之后,方望海还是不计前嫌,愿意支援浙江粮食。 苏泽对方望海肃然起敬,大明朝像是方望海这样的官员不多了。 方若兰说道:“今年以来,爹想做的事情多方掣肘,最后一事无成。” “你帮着爹筹办的钞关厅也都废了,南京户部那些官员也都倒向了赵贞吉。” “娘也觉得,爹这个官做的没什么意思,就劝他先回福建,不行就辞官回乡好了。” 好官难做,方望海是个办事的人,对下属也不错,可是在大明这个官场体系中,做事的人就不是升迁的那个。 官员提拔升迁,全都是依靠上级。 大臣要进内阁,要看皇帝的喜好。 重要岗位大臣的任命,要看内阁的推荐。 就连最基层的岗位,也要看上官的推荐和考成。 方望海没有后台,和清流的明日之星,徐阁老的弟子赵贞吉比起来,到底要投靠谁自然不用说。 南京户部的官员倒向赵贞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苏泽苦笑一声,大明朝中后期的改革,最后基本上都是人亡政息,就算是好一点的也就是人走茶凉。 苏泽帮着方望海在江南筹办钞关厅,改革南京盐法,平定振武营叛乱,做了这么的事情,最后在江南官场上,却是一点成果都没有留下来。 官场的人脉、声望,都如同浮云一样,随时可以吹散。 回过头来,苏泽在南直隶留下的成果,都和官场没什么关系。 一个是天工书院,虽然苏泽已经去了福建,但是天工书院培养的学生,已经融入到江南各行各业中。 《天工开物》一书中的种种赚钱法门,如今在江南都有工坊,苏泽在这些工坊主和匠人眼中,几乎是祖师爷一样的存在。 另外一个就是《警示报》和《通言说》,这一份报纸一份杂志,已经覆盖整个南直隶,连南直隶附近的两湖、江西、山东等省,都有了印刷坊刊印。 最后就是上海抗倭缉私总团了,苏泽嘴角露出笑容,为了保住这个据点,苏泽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本章完) 第298章 减租减息 嘉靖四十年终于过去。 在今年财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修道多年的嘉靖皇帝,却突然起了凡心,下旨内廷办了停办多年的鳌山灯会。 所谓鳌山灯会,就是将花灯扎成鳌山一样,这是明代一项皇室的春节庆祝活动。 看着热闹的灯山,皇帝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从去年开始,从前“寒暑不侵”的道君皇帝,已经感受到了衰老和死亡的恐惧。 即使是独有天下的皇帝,在死亡面前依然是无力的。 死亡,是大自然对所有人最大的公平。 帝王将相会死,普通百姓也会死。 嘉靖皇帝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他越发为了空荡荡的宫殿而感到恐惧。 他的结发妻子死了,他中年时期认真培养的继承人死了,他的童年好友陆炳也死了。 和皇帝作对的杨廷和父子也死了,在大礼议中帮着他对付杨廷和的夏言也死了。 皇帝感觉到了孤独,看着如同山一样的灯会,终于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息。 只不过这热闹的鳌山灯会背后,又有多少被逼迫到饿死的扎灯艺人,又有多少衣不蔽体的百姓为了这热闹而被驱赶到街头,最后活活冻死在路边的。 百官依然向皇帝上贺表,但是朝堂的局势已经有了变化。 巡视福建市舶司的鄢懋卿,等到元宵结束就即从离开京师前往福建。 严世蕃又在年后纳了第十房的小妾。 严嵩的身体愈发的老了,他已经听不清楚了,眼睛也快要看不见了,走起路来都要人搀扶着,皇帝都特旨他可以乘坐轿子进宫去内阁办事。 李贽并没有随着方望海回家过节。 这段时间,李贽在南京国子监也没有好好上课,而是不断在南直隶游历,他也增长了不少见识。 在游历的途中,李贽结识了一名好友,泰州学派的梁汝元。 说起来也是历史时间线顽强的收束能力,李贽在苏泽的影响下,并没有加入泰州学派。 他一直帮着方望海和苏泽做事,但是在方望海逐渐被排挤之后,李贽就开始在南直隶各地游历。 前段时间,王艮的亲传弟子颜钧先生,在盐城讲学,吸引了大量读书人前去围观。 颜钧在盐城组织过盐丁抗税后,在南直隶声名鹊起,紧接着他又在淮安、扬州、泰州活动,成立了好几个互助会和工匠社团。 颜钧也通过自己的声望,成功的和工坊主或者官府官办作坊磋商,提高了这些工匠和雇工的待遇。 因此颜钧的声望大增,他还多次讲学,传播基层互助的学问。 李贽和梁汝元,就是在颜钧讲学的时候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 颜钧讲学,一时之间,在长江以北的淮北地区,各种团体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江南的局势则和江北有些不同。 在苏泽天工书院的影响下,如今江南是各种工坊遍地,特别是棉纺织和丝纺织这两个产业,原本江南的工坊就很密集,在新技术的推动下,一些规模比较大的民办工坊出现了。 比如徐家在崇明岛的棉纺织工坊,徐家二公子也是有商业上的魄力的,在发现自家的织布机落后之后,立刻将所有的织布机全部拆了,然后订购了天工开物中的骡机。 在使用了骡机之后,徐家织布工坊的生产效率大增,徐家的棉布产量增长了十倍! 之所以没有继续增长,倒不是因为生产力的原因,而是徐家的棉花不够了。 不仅仅是徐家,太仓王家,南京城内的几个勋贵家族,他们都通过开办工坊赚到了钱。 大家族赚大钱,小家族也赚到了小钱,在新技术传播的几年时间,江南的富庶再上了一个台阶。 靠着棉布生意,徐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在满足了辽东军需的同时,徐家也在组织商队向北方贩卖棉布。 接下来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曾经和苏泽在松江府争斗的不可开交的徐家,竟然在贸易这件事上和苏泽达成了合作,他们租用上海抗倭总团的船队参与北方贸易。 苏泽留在南直隶的三个产业中,天工书院的培训课程基本上完成了,几种产业新技术已经扩散出去了,官府也不可能禁止这些工坊。 报纸属于是随时可能被官府禁,但是只要活字印刷技术存在,销售的网络还在,以大明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禁报还不如不禁,属于苏泽只要想办,就可以继续办下去的。 只有上海抗倭缉私总团敏感,最难保留下来。 事实上,随着方望海逐渐失势,更多的势力也盯上了上海抗倭缉私总团。 如今停靠上海县港口的贸易商船络绎不绝,主要有这么几个线路。 北上登州港的航线,松江府的棉布,通过海上贸易运送到登州港口,再由朝廷在登州港口的海船送到辽东。 登州到辽东的贸易是朝廷批准的,而且朝廷很快尝到了海运的甜头。 比起路上运输,海运的损耗更小,而且一次运输的量也更大。 如今辽东的军械、粮草、棉衣,全部都在登州转运。 松江府的棉衣甚至有时候都不用换船,直接北上辽东运货就行了。 江南的船,在登州将棉布换成盐,再从山东拉回来。 各种辽东的特产,比如毛皮、人参这些,也都出现在登州的码头上,这些东西在江南都能卖出高价。 另外一些船队,则是将江南的丝绸运送到福州,这条航线已经几乎捆绑了整个江南的丝绸行业。 一个证明就是,在嘉靖四十年倭寇动乱严重的时候,江南的丝绸销量几乎打了骨折,现在江南的士绅们更关心福建的平倭进展,甚至比福建人还要关心。 唯一的好消息是过了春节,已经有琉球船只靠港,一些去年挤压的丝绸已经开始换成银子。 福州水师新军开始给琉球朝贡商船护航,福建那边又开始收购丝绸了。 一南一北两条贸易路线,让上海缉私总团的码头成了下金蛋的鸡,成了当地官府和南京六部都垂涎的香饽饽。 为了保住这个港口,苏泽也用了不少手段。 比如在长江口又会出现一些“倭寇”,这些倭寇会恐吓从其他港口出发的船只,也会故意在长江口航行,让南直隶上下都不敢裁撤缉私总团。 另外一个就是苏泽也和江南的大家族合作,和他们谈比较低廉的港口价格。 这些大家族也想要自己修建港口,比如松江府徐家就在崇明岛上修建了码头。 可没想到,去年十月份突然涨水,将徐家的码头给淹没了,徐家在崇明岛的投资损失了很大一部分。 而且这些大家族也发现,一个又安全,又能停靠海船,又能不被海上风浪影响的码头,是多么稀罕的地方! 很多家族在江南的海岸线寻找了一番,发现只有上海这个疙瘩地方是天然良港。 这苏泽的眼光也太毒辣了! 最憎恶苏泽的徐家二公子,也承认苏泽是个奇才! 而且港口建设和港口管理,同样也是一个技术活,有时候自己建造码头,似乎还没有租用码头划算。 这么一下来,松江府徐家和太仓王家,甚至南京的几位国公,都成了上海码头的合作伙伴,苏泽几乎是免费让他们靠港,还提供在长江口的护航服务,反倒是将上海这个重要的港口牢牢把握在手里。 不过这些江南豪绅也算不上是全无烦恼,随着工坊的规模扩大,雇工之中也出现了新的对抗力量。 比起农民依赖于土地,对地主的压迫不敢反抗,雇工的反抗频率要高的多,斗争的烈度也要高的多。 最近在江南声名鹊起的雇工领袖孙卫,年后就在江南组织了一次五千人规模的棉纺织雇工停工活动。 孙卫的停工抗议时机非常好,就在福州航运通畅,各家棉纺织工坊开始动工完成订单的时候。 停工潮直接将这些工坊主给打蒙了,孙卫领导各家工坊的雇工代表,和工坊主谈判,要求增加待遇,减少工作时长,增加保护工人安全的劳动保护用品。 最终孙卫的停工活动取得了胜利,整个江南的棉纺织工坊的雇工都涨了薪水,但是工作时间不减少,劳动保护用品也由雇工自备。 但这也是不错的成果了,孙卫在《警示报》上连写了三篇文章,介绍停工活动的合法合理性,涨薪的必要性和斗争经验,《警示报》这三期的销量成了至今为止发行量最高的三期。 这段时间,整个江南文化圈的最大新闻,就是孙卫在《警示报》上这三篇文章,以及工坊主王元庆在《警示报》上的两篇反驳文章。 王元庆和孙卫都是天工书院的同学,从天工书院毕业之后,王元庆继承了家里的棉纺织工坊,并且用水力骡机将自家的工坊做大做强。 王元庆和孙卫是好友,但是两人在立场上日益针锋相对起来,这样的论战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了,王元庆虽然也号召工坊主给雇工加薪,提高待遇,但是他是站在儒商道德的角度上讲的,更多的是一种道德上的提倡和建议。 而江南的读书人,在茶馆在酒楼在书院中讨论的,也从风花雪夜逐渐转到了工商道德这个议题上。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自从《天工开物》发行以来,原本手工业发达的江南地区,更是被点燃了一把火。 看过书的地主,都开始尝试兴办工坊,毕竟《天工开物》上那么多的产业,赚钱的路子还是很多的。 能够读书的人家,大部分也都是薄有家产的,很快这些家族发现,和收租子不同,开办工坊,还真的要有点本事的人来做才行。 在农耕经济时代,地主只需要在家里躺着收租就可以了,要对付的就是自家的佃农,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家里的儿子只需要安心读书就行了。 可是兴办工坊,经营产业,虽然赚的要比租给佃户种田要多,但是需要管理,需要营销,这都需要大量的人才。 于是苏州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们,纷纷被家里喊回去,照料家里的产业。 曾经在苏州显赫一时的恶少帮,竟然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瓦解了。 这些恶少回家去管理工坊,都是自家子弟,当然要更加放心些。 工坊的发展,也提高了他们的收入,回去管理工坊可要比在街头游荡赚的钱多了,而且还能有手下这么多雇工管理,自然更有成就感。 恶少帮就这样瓦解了,而随着工商业开始发展,讨论的话题自然也开始转到这个方面,孙卫和王元庆的论战,成了整个江南最热门的话题。 不过这些话题,李贽早就已经听苏泽说过很多次了。 现在他和梁汝元,一起在上京的路上。 “柱乾兄,你那个萃和堂,为什么失败了?” “都是严嵩这老贼害的!” 梁汝元师从王艮,后来回到老家江西永丰,办起了萃和堂。 所谓萃和堂,就是以家族的形式,“身理一族之政,冠婚、丧祭、赋役,一切通其有无。” 后世将萃和堂说成是乌托邦式的社会实验,但其实萃和堂和从古至今的宗族自治,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一种更强形式的宗族公约自治罢了。 不过现在萃和堂的社会实践已经破产,江西最近闹起了飞龙叛乱,朝廷在江西加税。 而永丰和严嵩的老家分宜同在一府,于是官府在永丰加的税很重,在分宜却免了税。 梁汝元气不过,要带领萃和堂抗税,但是族人却不敢。 有的族人害怕被牵连,退出了萃和堂。 其实在萃和堂实行三年后,就已经因为粮食分配和各种婚丧嫁娶的琐事闹起来多次了,这一次抗税的事情不过是导火索,梁汝元几年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梁汝元对严嵩更加仇恨,这一次他进京师,就是要密谋倒严的。 当然,这事情他没有和李贽说,李贽也当梁汝元是去京师讲学的。 与此同时。 刚过完年的长宁卫,苏泽召集了南平县治下乡村的里长和大户开会。 这次会议的主题已经提前发给参会的人员,主题也很明确——“减租减息,共抗倭寇”。 (本章完) 第299章 成立农会 对于南平县这些地主来说,他们接到苏泽的邀请,心情是复杂的。 如果不是苏泽,这会议他们肯定都不会来。 开玩笑,减租减息?减租减息他们吃什么? 对于地主来说,收入的大头就是两个方面,地租和高利贷利息。 地租是佃农给他们上缴的租赁钱,大部分在田亩产出的两到三成。 这听起来不算多,实际上和官方号称的田赋一样,这其中有很大的出入。 比如地主会要求佃农上缴上等的精粮,精粮的价格往往是次一点粮食数倍,佃户为了凑足精粮还要去卖粮食买精粮。 再比如说佃农除了租种田地,还需要给地主家打工干活,这也是一项巨大的负担。 除了田租之外,就是高利贷的利息,这更是地主盘剥佃户的手段。 老百姓种田,需要种子,农具,若是风调雨顺还好,靠天吃饭的农业总有各种灾害,一旦遇到这种时候,农民可能第二年就没有足够的种子耕种了。 这时候地主就会给佃户放高利贷,这些高利贷往往利息极高,还都是利滚利的,通过高利贷盘剥佃户,让原本只是雇佣关系的佃户变成奴役性质的家奴,或者逼迫佃户卖儿卖女还债,到了民国这帮地主都在玩这套把戏,《白毛女》就是这样的故事。 但是邀请这些地主的人是苏泽,因为苏泽这个名字,这些地主不得不来。 南平县近些年唯一的举人,这个唯一的举人却是福建的解元,苏泽是南平县的骄傲。 苏泽这些年来,又是著书立作,又是写戏剧写医书,又是办学又是搞团练。 在长宁卫前的军营中,整个南平县的大小地主们齐聚一堂。 “诸位,如今时局维艰,海上有倭寇侵扰,闽北的飞龙军也已经攻陷汀州。” 说到局势,地主纷纷皱眉,苏泽说的确是没错,延平府虽然在闽北,但是也和汀州府相邻,如果飞龙军继续北上,延平府就会被威胁。 飞龙军这种“暴民起义”,向来是地主最厌恶的,张琏喊出的口号虽然没有均田,但是也有杀劣绅的口号,而且为了筹措军费,飞龙军也经常抄家。 普通老百姓自然没什么好炒家的,抄家的对象自然就是地主了。 苏泽提到了飞龙军,众人都看向他,谁都知道延平卫靠不住,如果飞龙军开春之后真的北上,那能倚仗的就只有长宁卫了。 别说飞龙军的主力了,年前一支“飞龙军”杀入南平县,将朝廷的矿坑都攻破了,镇守太监都不知所踪,这也让一些靠近南方的地主颤栗。 苏泽说道:“我的想法也很简单,那就给佃户减租减息,地租不超过朝廷的田税,利息也不超过单利五分,各位觉得如何?” 这些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泽这个减租减息的幅度算不上太大,在场有些地主家的地租和地息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多。 有一部分人已经达到了这个标准,那支持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 反正自家不用减息,那为什么不卖给苏泽一个面子呢? 这就是声望高的好处了,当一件事属于只需要口头支持就可以的时候,高声望的人就能轻易的得到支持。 果然,随着好几个地主带头响应支持,剩余那些地租弟息距离这个目标不远的地主,也都跟着举手表示支持。 场面发生了变化,除了几个地租和地息特别高的地主,已经有大半的人支持苏泽了。 躲在人群中的方爱竹,悄悄的将这个时候还没有举手支持的地主记录下来。 苏泽继续下筹码说道:“除了减租减息,为了防备飞龙军和倭寇,我建议各乡各村可以成立乡团,其实养乡团不需要多少人的。” “十亩地出一个男丁,甚至二十亩地出一个男丁也行,可以送来长宁卫操练,我们提供武器。一旦遇到飞龙军或者倭寇,十里八乡的乡团就可以集中起来抗敌。” “乡团也不需要和敌人正面对抗,只要能抵抗一时,再和我们长宁卫通风报信,扛到长宁卫出兵就行了。” 听到苏泽愿意保护延平府,剩余的地主也放弃了抵抗,反正盘剥底下佃户的方法也多着呢,苏泽又不是官府,又不能去查账,自己先答应下来再说。 看到所有人都同意减租减息,苏泽笑吟吟的留着这帮地主在营地吃了一段饭。 “解元公,这是何物啊?” 一名年轻的地主好奇的看着桌子上的鲸油灯,这是苏泽在福州那边的工坊,按照清末煤油灯的样式定制的。 虽然《天工开物》中已经写了玻璃的烧制方法,但是因为材料和炉温不过关的问题,江南地区烧制的玻璃杂质还是很高,纯白玻璃的价格依然是奢侈品的价格。 不过有杂质的普通玻璃,价格已经迅速卷下来了,鲸油灯用的就是从江南工坊订购的杂色玻璃灯罩。 鲸油灯的基座是铁质的,通过黄铜旋钮控制灯芯,可以控制油灯的光亮大小。 鲸油加注在基座的油座中,比起蜡烛,这种鲸油灯的好处可是太多了。 火焰明亮,玻璃罩可以防风,不会风一吹就灭。 火焰大小可以调节,加注鲸油不容易走火,烧完了自动灭。 南平的地主们,纷纷开始打听这个鲸油灯到底哪里买的。 苏泽笑着说道:“这鲸油灯,长宁卫就有的卖,大家要多少有多少。” 这话倒是不意外,但是接下来苏泽的话让众人惊讶了。 方爱竹端来一个盘子,里面是整个鲸油灯的零件拆解。 玻璃灯罩、基座、灯芯、黄铜旋钮,这些就是鲸油灯的主体结构。 苏泽大方的说道:“制作一盏鲸油灯不难,主要就是四个部分。” “烧制玻璃的方法,《天工开物》中就有,我看南平城内也有本土的玻璃店了。” “基座是铁质的,用翻砂铸模法就能够造,《天工开物》中也有制作的办法,不需要我赘述了。” “灯芯是特殊的棉绳,不过是纺织的粗一点的棉绳,只要任何一个懂得织布的妇人都能制作。” “最后这个是黄铜的调节旋钮,这东西是冲压的,稍微有些难度,但是用手工制作也是可以的。” 接着苏泽现场组装了一次,他说道: “其实这鲸油灯,大家都是可以自己制作的,此物在福州卖的极好,一盏能卖上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在场的地主中,也有家里有工坊的。 这些脑子活络的,按照原材料价格计算了一下,如果外购玻璃罩,这么一盏灯成本不到一两银子。 如果能自家烧玻璃,怕是成本还不到六钱银子。 一盏灯就能赚一两银子! 众人的心思,已经从减租减息,到了鲸油灯上。 “这鲸油?” 苏泽说道:“鲸油此物,是从鲸鱼体内提取的,这鲸鱼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外海也有。” “一头鲸鱼就能提取鲸油万斤,鲸油在福州有得卖,价格比蜡烛可要低多了,而且一壶鲸油能烧很久。” “年后在福建几座城内,都会开设贩卖鲸油的店铺。” 这下子众人纷纷放下心来,也难怪鲸油灯在福州卖得好呢。 如果鲸油便宜,鲸油灯就属于一次性成本了,今后只需要购买鲸油就能照明。 解元公果然是财神爷下凡啊!就这么大方的给家乡父老指名财路! 有几个财大气粗的,当场就买了几个鲸油灯回去研究。 苏泽笑着看着众人研究煤油灯,现在能卖二两银子,不代表以后还能卖二两银子。 《天工开物》点燃的火种,已经开始燃烧,这一次苏泽去江南,已经看到很多奇特的产品。 当工商业卷起来之后,自然要创造更多的产品。 任何一种产品有了利润,也就有更多的商家跟进,然后将价格卷下来。 之前的工坊主,要么提高工艺,提高生产效率,要么就要打价格战,将价格打下来。 二两银子,在福州府还只是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的。 可如果降到一两银子,那城市中普通雇工家庭,咬牙也能买得起了。 如果降到六钱银子,那一些穷人家也能买得起。 饱餐一顿,这一次南平的地主们吃到了很多鲜美的鱼虾海产品。 苏泽介绍道:“这些海产,都是在外海捕捉到的,用的是能在外海航行的渔船。” 听到外海的渔船,原本对这种事物有兴趣的地主也低下头。 大明朝禁海,对于渔业的控制非常的,“随心所欲”。 按照洪武爷的规矩,那是片板不能下海,出海捕鱼也是禁止的。 但是在明初严格执行之后,明中期倭寇兴起之前,下海捕鱼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倭乱起来之后,朝廷又几次禁捕。 如今朝廷的政策也是暧昧,沿海地区很多村子都会出海捕鱼,只要不被巡防的卫所查到,朝廷也不会管。 苏泽又让人从后厨拿来一副巨大的石斑鱼骨架,对着众人的说道:“今日大家餐中所食的,就是来自这么一条鱼。” 众人纷纷惊呼起来,竟然有这么大的鱼? 实际上,以目前的渔网材质,根本捕捉不到这么大的石斑鱼。 石斑鱼是一种生活在珊瑚礁附近的食肉鱼类,肉质鲜美,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么大一条的石斑鱼,苏泽从来没有见过。 但是如今整个外海的渔业资源之丰富,这样巨大的石斑鱼竟然是东奥岛上的渔民不小心叉到的。 那渔民在海上和这条石斑鱼搏斗了两日,最后才将鱼拖回了港口,献给了苏泽。 苏泽正好将鱼拖回了长宁卫,宴请这帮地主,也幸亏现在是冬天,要不是这条鱼都臭了。 在更强度的高子化合物渔网发明之前,捕捉这么大的鱼,就是靠着《老人与海》的勇气和大鱼搏斗了。 但是苏泽也没有诓骗他们,如今海上渔业资源丰富,只要撒网总能捕上一些海鱼,出海绝对是不亏的。 但是苏泽自然隐藏了一段,他说道:“包括那产鲸油的鲸鱼,在外海也是随处可见,鲸油的单价不高,但是一头鲸鱼产油高啊,鲸内的脂肪还能制作肥皂。” 南平县城内已经有贩卖肥皂的店铺了,价格虽然不高,但是也是生意火爆。 听到这里,又有地主眼睛放光。 苏泽继续说道:“其实长宁卫也有几条闲职的海上渔船,如果大家不愿意买,可以租。” “这些船都是卫所的旗帜,不会被海道衙门拦截,若是被扣了,长宁卫会去要人要船。” 这么一说,果然有些胆大的沿海村落地主意动了。 其实在明代初期,海上捕鱼行业是非常发达的。 但是渔民以船为家,流动性强,很难管理。 明初让朱元璋伤脑筋的方国珍海上集团,方国珍就是捕鱼和贩私盐起家的。 而方国珍手下,也有大量的渔民和海商。 可以说方国珍集团的强大势力,也是朱元璋禁海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等到了隆庆开海之后,浙江福建的捕鱼行业迅速发展,大量帆船出海捕鱼,甚至最远能到朝鲜附近,南洋地区捕捞。 所以说中国人不是海洋民族,浙江、福建、广东人首先表示不服。 如今倭寇还没消灭,苏泽不过是抛出一个引子。 等到今年恢复海上秩序,自然有人会想要租船出海捕鱼。 送走了这帮地主,过了几天第一批乡团的人送到了长宁卫。 这些都是那些地主大户的佃农,有一部分是亲信家丁。 苏泽很快就区分出来,他将两拨人分开操练,又向这些佃农展示道: “这是我们和南平县地主订立的减租减息的声明,他们都同意将田租减到朝廷田税的水平,利息也降到单利五分以内。” 这些佃农面面相觑,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苏泽又说道:“但是自己的权利要自己维护,你们回去之后可以相约组成农会,等地主收租子的时候,再联合起来抗缴超过的田租利息。” 众佃农纷纷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苏泽讲学。 他们白日练兵,晚上在鲸油灯光下听课。 时间到了嘉靖四十一年的二月。 李贽和梁汝元抵达京师。 (本章完) 第300章 无间道,何心隐倒严 梁汝元进京师是为了倒严的。 这一路北上,梁汝元只看到饿殍遍地,两淮到山东,再到京畿,到处都是成群的流民。 乘坐漕船,越是前往京师的路越是拥挤,李贽是举人,他喊来船家问道: “前面还有多少路程到京师?” 船家连忙回道:“前面都是运送梁木的漕运大船,这些船将北上的河道堵住了。” “运送梁木,可是修建大工用的?” “正是正是,据说工部已经征调了京师附近的民夫,用人力将这些梁木驼运到京师。” 船家苦着脸说道:“两位相公,小船是实在走不了了,现在两位相公下船走陆路,骑马的话不到三日就能到京师了。” 梁汝元和李贽对视了一眼,船家说的确实没错,这里距离京师也不远了,李贽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运送木材的船,忍不住问道: “这些木料都是从哪里运来的?” 船家也是消息灵通的:“听说这一根木头从云南运过来的,光是一根的运输成本就是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 梁汝元和李贽也倒吸一口气。 重新修建三大殿,需要这样的木头何止千根,光是这些木头从云南运到京师,算一算就要十万两银子之巨! 船夫继续说道:“银子还只是一笔开销,据说这么一根梁木,从云南的山里砍伐下来,然后再运到码头,就能累死几个壮丁。” “沿途水运转运,其中又不是有冤魂多少。” “从这里到京师,骑马不过三日的路程,这段路全部改用人力运输,一路上又要死上几条人命。” “听说京师郊外的百姓都开始逃亡,连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官府被套了绳索去扛木头。” 船夫连忙说道:“两位走陆路,遇到这抓丁的衙役,一定要好言好语的说着,适当送上一些银钱,上一次就听说有读书人上京被抓了丁,被同学赎出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废了。” 梁汝元大怒道:“天子脚下,这些胥吏竟然如此害民!” 船夫叹气说道:“听说是工部严尚书发话了,今年一定要完成大工。” 梁汝元过了半天,这才吐出来一句:“严家父子真乃国贼也!” 李贽连忙说道:“慎言啊!” 船夫也吓得面色惨白,生怕被梁汝元的话连累了,连忙驱赶他们下船。 两人在附近市集买了马,果然遇到了抓丁的衙役,都被李贽拿出举人功名的证明,又出钱贿赂躲了过去。 一些往来客商就没这么幸运了,从商队掌柜的到伙计,到护送的打行打手,也全部都被套了枷锁去扛木头。 看到京师巍峨的城墙之后,梁汝元这才说道: “宏甫兄,实说了吧,我这次来京师的目的,就是倒严!” 梁汝元带着李贽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说道: “我是泰州王师的弟子,我有一好友名为蓝道行,在宫内担任道官,深得陛下信任。” “如今大明朝局困顿,上下贪索无度,百姓困苦,都是严党当政的结果!” “所以我想要让蓝道行在陛下面前谏言倒严!” “只要严家父子一倒,徐阁老这样的清流成为内阁首辅,一定能劝谏陛下体恤百姓,重新恢复天下的清明!” 梁汝元看着李贽说道:“宏甫兄,此事事关重大,严家父子权势滔天,所以现在你若是离去,还能得一方平安,若是随我进了京师,若是倒严不成,你我都有生命之忧!” 李贽本以为梁汝元是去京师讲学,没想到他竟然谋划倒严。 李贽也是个狂士,他听到梁汝元说起这样的计划,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的说道: “奸党误国!倒严也要算上我一份!” “果然我没看错!宏甫兄果然是我辈中人!” 李贽被梁汝元说的上头,不过等到他热血过去,他突然问道: “柱乾兄,严党到了,朝政真的就能好起来吗?” 梁汝元一愣。 不过他也是意志坚定的人,他立刻说道:“今上继位之初,也是励精图治的,是难得的英明之主,近些年朝廷日益衰败,都是陛下被奸党蒙蔽了!” “只要严党一去,清流上台,自然就有好日了!” 李贽其实被苏泽的学说影响了一些,他对于梁汝元这一套说法其实也有些疑惑,若是皇帝英明,为什么要任用严嵩父子呢。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这一路上走过来,包括在南直隶见到的景象,都不能简单的用奸党误国来解释。 李贽甚至觉得,单纯的归罪于任何一个人,甚至认为是皇帝出问题,似乎都不合适。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两人结伴进城,蓝道行因为深得皇帝的喜爱,被赐宅在京师东边靠近皇宫的地方,梁汝元递上了拜帖,被仆人引进了一座豪华的宅邸。 方望海在南直隶的宅邸是官宅,已经足够气派了,蓝道行这么一个道士,居住的宅子竟然要比方望海的官邸还气派。 蓝道行平日里在皇宫内陪皇帝修行,到了晚上这才返回宅邸。 他和梁汝元算是师兄弟,两人一见面就立刻激动的抓在一起。 李贽打量蓝道行,只看到他面容清秀,气宇轩昂,长长的须发,确实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样子。 也难怪蓝道行能够得到皇帝的喜爱,天天拉着他一起修道。 听说蓝道行还极为精通占卜之术,据说是从商朝箕子所传承的古老秘术。 箕仙占卜之法,利用那些天然的黑白两色石子摆卦占方,借以观测天象,参悟星象运行、天地四时、阴阳五行、万物循变之理。 嘉靖皇帝很相信他的占卜术,朝廷每次有大事,都会召见蓝道行占卜。 梁汝元和蓝道行来到密室,开始商议如何利用蓝道行的身份,以占卜的方式向皇帝劝谏,疏远严嵩父子,通过这种方式让皇帝对严嵩父子产生厌恶之情。 在一旁的李贽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搞笑,梁汝元的倒严之法,竟然是通过皇帝亲信的道士,通过儒家读书人都不屑一顾的扶乩占卜来进行? 李贽又想起,姐夫方望海曾经说过,严世蕃是通过给严嵩代写青词发迹,而徐阁老也因为擅长写青词,所以能一直担任内阁次辅。 这简直太滑稽了。 李贽没有说话,让他钦佩的是,蓝道行这个受到皇帝宠幸的道士,竟然比很多官员还有正义感。 在梁汝元给他讲了一路上的经历,又讲起严嵩父子害民的事情后,蓝道行竟然说道: “除此等国贼,吾辈有责!宏甫兄,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倒严的!” 李贽有些敬佩,蓝道行和严党并没有矛盾,他得到皇帝信任,在京师锦衣玉食,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 之前倒严的人什么下场,朝廷大臣都看到了,就连言官也不敢随便上书说严嵩的过失了。 可蓝道行竟然愿意冒险倒严。 接下来,梁汝元开始多方串联,他的办法也让李贽觉得有些滑稽。 他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利用嘉靖皇帝对蓝道行占卜术的信任,用占卜的时候让皇帝对严嵩产生厌恶。 方法就是,串联内阁中书五房公事和通政司的官员,在严嵩进宫送奏疏的时候,让蓝道行占卜下一个大臣是奸臣。 李贽对这个方法极为无语,可实施起来却非常的顺利。 二月二十日,内阁首辅严嵩请递密揭,通政司的官员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蓝道行。 蓝道行正好要准备为嘉靖皇帝占卜,他在装神弄鬼了一番之后,对皇帝说道:“今日有奸臣奏事。” 等到蓝道行说完,严嵩就已经拿着密揭求见,这下子嘉靖皇帝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日,皇帝又询问蓝道行箕仙占卜的结果,蓝道行说: “大明狼烟四起,天灾饥荒,都是因为朝廷中有奸臣把持大权,导致天地失序而造成的。” 帝问:“内阁中谁是奸臣?” 蓝道行曰:“严嵩为奸臣。” 帝又问:“果尔,上玄何不殛之?” 蓝道行曰:“留待皇帝正法。” 就在梁汝元觉得快要事成的时候,事情立刻发生了变化。 严嵩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在宫中也是有耳目的。 蓝道行的话,被传到了严嵩耳中,这位看起来老态龙钟的严阁老,再次张出虎爪。 三月一日,严嵩上书,说蓝道行妖言惑众,干预朝政,然后严嵩控制的御史言官也纷纷上书,将蓝道行祈雨不利都列上去,奏章将皇帝的御案都淹没了。 特别是蓝道行是徐阶推荐给皇帝的,很多奏章更是直接说,徐阶是蓝道行的大后台,徐阶指使蓝道行谗言皇帝。 皇帝大怒,下令蓝道行入诏狱。 又命令锦衣卫和东厂搜查,寻找蓝道行勾结的人。 蓝道行府中的人全部都被抓进了诏狱中拷问,还好李贽提前拉着梁汝元离开了蓝道行的府上。 “多谢陆二爷了!”李贽拱手向陆二道谢,这一次要不是陆二突然出现,让他和梁汝元离开,也要被一起抓进去了。 李贽自己并不怕死,但是也怕因为自己连累方望海和苏泽。 陆二重新戴上黑色面巾,又递给他们两条说道: “切莫耽误时间,速速出城!” 陆二带着两人,混迹到了一个南直隶的漕运船中,总算是出了京师。 等到出了京师,李贽的心才放下,他连忙问道: “陆二爷,你怎么在?” 李贽是认识陆二的,他在南直隶的时候去苏泽府上看方若兰和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见到陆二在苏泽家中做客。 陆二轻轻一笑说道:“是苏相公让我随李先生进京的。” 李贽惊呼一声:“汝霖怎么算到我会遇到危险的?” 陆二看着如同死人一样垂头丧气的梁汝元说道: “上次李先生写家书回来,说要和这位梁先生一起进京,苏相公立刻派我追上你们。” “陆二爷你?” 陆二直接说道:“陆二我原是锦衣卫,这追踪打探还是有些本事的,不过这一路上也是折腾了好一路,累坏了三匹好马才追上二位先生。” “汝霖怎么知道我会出事?” 此时李贽已经不惊讶陆二锦衣卫身份了,他惊讶的是为什么苏泽能神机妙算到自己会出事。 陆二摸着脑袋说道:“这个苏相公可没说,他交代我,如果两位先生住进了蓝神仙府里,就让我盯着,随时带两位先生出来。” 陆二还有一件事没说,他这次回京师,保护李贽和梁汝元是一个任务,另外一个任务是用自己的老关系,打通在锦衣卫东厂中的关系。 苏泽上一次进京营救俞大猷,就在京师收购了一家印刷工坊。 靠着印刷苏泽的《三梦》和《金瓶梅》,这家印刷工坊也赚了不少钱。 陆二拿着苏泽的信和印鉴,让印刷工坊将全部利润都拿出来,换成了黄金一百两,白银两千两。 陆二拿着这笔钱,迅速在锦衣卫和东厂中打通了关系。 陆二如今在锦衣卫中,算是一个幽灵人。 监视苏泽的命令,是陆炳单线联系他下达的,这道命令没有在锦衣卫架阁库中备案,唯一知道这个命令的陆炳已经暴毙了。 陆炳这个派系的高层也全部被清洗干净了。 自从陆炳死后,陆二没有给京师再送任何的报告,也没有人来追问过他。 按理说,这种时候陆二应该返回京师报告,然后找人证明自己的身份,重新返回锦衣卫。 但是陆炳死后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力斗争,混乱的交接让一切都成了浑水。 这一次陆二返回京师,很快又和以前一些老弟兄联系上了。 但是陆二依然没有返回锦衣卫报到,而是拿着重金开始结交老弟兄们。 陆炳的亲信虽然被清洗,但是整个锦衣卫和东厂是一个大组织,陆二原本也就是个世袭千户,也只能算一个中层。 大组织的中层,一般都是干事的人,在政治斗争中,只要及时换队伍,往往都能生存下来。 所以陆二的同伴中,也有不少还在关键的岗位上。 像是陆二这样,突然消失很久,在锦衣卫中也很正常,没有人打探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锦衣卫陆二,变成了京师印刷坊的老板,整日和老朋友们花天酒地,迅速打成了一片。 抓捕蓝道行的消息,陆二从锦衣卫的同伴那边得知后,就立刻潜入蓝道行家中带走了李贽和梁汝元。 “苏相公说了,梁先生已经暴露了,他可以南下福建避祸。” “李先生的名字没有暴露,但是锦衣卫也掌握了你的面貌,还是速速返回福建。” “这是我的弟子,他护送你们去登州,自然有快船送你们去福建。” 梁汝元浑浑噩噩,只听到陆二突然说道:“苏相公说,可以让梁先生改名何心隐。” 李贽问道:“陆二爷呢?” “我?苏相公让我留在京师,两位速速去登州吧!” (本章完) 第301章 重商主义 将李贽和梁汝元送出城后,陆二等到天亮,再堂而皇之的进了城。 果然城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陆二回到印刷坊,又从市场上买了两斤好肉,来到了昔日锦衣卫同僚朱速家里。 朱速,本来叫做李速,因为做事妥当,在嘉靖二十年的一场大案子中立下了功劳,被赐予了国姓朱。 朱速本来是和陆二一样,同样是陆炳的亲信爱将,在陆炳暴毙之后,朱速迅速和陆炳切割,这才保了命。 不过朱速也从关键的岗位上,转到了无关紧要的位置上,他现在的职务是提督诏狱,也就是看守诏狱的狱卒。 陆二这一次进京师,苏泽给他的任务就是“烧冷灶”。 陆二在厂卫中结交的,都是那些有能力但是被边缘化的锦衣卫,这些人失去了权力,日子早就没有以前风光,陆二每次都带礼物登门拜访,出手又大方,他们很难拒绝。 朱速当了一夜的差,今天大早上才回家,见到陆二手里的猪肉还是很热情的将他迎进了屋子。 “陆二爷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陆二将猪肉递给朱速的婆娘,看着对方喜笑颜开的样子,也知道如今朱速已经失势,家中早就已经破败。 锦衣卫也是武官,世袭百户千户听起来威风,一年的俸银也不到八两银子。 光靠着这点俸禄,根本没办法在京师生存下去,更别说这些年来朝廷隔三差五就要拖欠工资。 朱速在一众锦衣卫中还算是条件好点的,看守诏狱总算还是有些油水的,那些被发配到更边缘部门的,当真有揭不开锅的。 陆二和朱速寒暄了一会儿,接着朱速开始说起了昨夜的事情。 “陆二爷,昨日可是发生了大事。” 陆二作出倾听的表情。 朱速慢慢说道:“蓝神仙知道吗?蓝神仙下狱了。” 陆二装作惊讶,他捂住嘴说道:“蓝神仙?蓝神仙不是皇爷最宠幸的道长吗?” 朱速点头说道:“我听说蓝神仙在皇爷面前说严阁老是奸臣,这一次入狱是严阁老使的力气。” 接着,朱速说道:“昨天夜里,小阁老去诏狱,见了蓝神仙。” “这蓝神仙也是一身硬骨头啊,小阁老说只要他说出背后的人,就能饶他一命,但是蓝神仙硬着骨头,说没有人指使他,还咬定严家父子都是奸臣,真是好骨气!” 陆二立刻拉着朱速说道:“老朱,慎言!” 朱速立刻说道:“知道知道,这不是自家兄弟吗?” 朱速很快又低落说道:“小阁老走后,蓝神仙就遭了罪。要是老指挥使还在,定然会保他在诏狱的周全。” 说起陆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陆炳在锦衣卫的时候,虽然当着锦衣卫,但是陆炳为人正直,锦衣卫做的事情虽然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为国效力,是为了皇帝做爪牙,甚至还有些自豪感。 可是陆炳死后,锦衣卫沦为了残害忠良的工具,很多无辜的大臣被抓进来,在诏狱就遭受折磨,朱速这样老锦衣卫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感,甚至对外都不愿意说自己是锦衣卫。 人也都是有道德的,再无耻的小人,也会恐惧千夫所指的目光,锦衣卫当差的也是人,他们比别人更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 蓝道行这样的入狱之后,也不肯攀咬的硬骨头,锦衣卫也是敬重的。 若是陆炳在的时候,定然会护他的周全。 可如今掌管厂卫的督公是陈洪,这位秉笔太监凶狠狡诈,最擅长迎合上意,媚上欺下。 蓝道行一进诏狱就遭受了很多非人折磨,还没审判就被用刑,就连用刑逼供的锦衣卫都看不下去了。 朱速和陆二都叹息一声,蓝道行是死定了。 果然,三日之后,蓝道行死于诏狱中,临死也没有攀咬出任何一人。 事情到这里,就算是炽焰煊赫的严党,也没办法继续攀咬下去,只能将气发在蓝道行的徒子徒孙身上。 蓝道行被定义为“妖人”,徒子徒孙也被定义为妖人余党,全部发配广西。 严党气焰高涨,清流敢怒不敢言。 一向觉得父亲软弱的严世蕃,见到严嵩老将出马就弄死了皇帝身边当红的道官,再次感受到了当年那个一手遮天的严阁老的威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已经搬出府的严世蕃也搬回了府里,重新开始服侍老父亲。 可是除掉了政敌的严嵩,长满老年斑的老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严世蕃帮着父亲收拾书房,严嵩躺在躺椅上,眼睛半眯着。 “爹,您这是怎么了?蓝道行这妖人死了,难道您不高兴吗?” 严嵩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儿子,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 “盛极而衰,东楼你还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这一次绊倒蓝道行太顺利了,顺利到让爹感觉到了恐惧。” 严世蕃停下来,他虽然在科举上没有什么成果,但是人也是非常聪明的。 严世蕃记忆力惊人,严嵩书架上哪一本书放在什么位置,除了严嵩之外就只有严世蕃能记得。 以前还住在严嵩府上的时候,都是严世蕃帮他收拾书架,自从严世蕃搬出去别住之后,严嵩书架彻底乱了套。 严世蕃问道:“难道是陛下故意的?” 严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闭上眼睛说道:“你我父子倒不倒,只看两件事。” “哪两件事?” “一是今年的改稻为桑能不能办好,能不能为陛下弄来银子。” “二是胡宗宪抗倭。” 严世蕃露出笑容说道:“浙江改稻为桑搞的不错,已经开始养蚕了。” “胡汝贞那边抗倭,在台州也是三战三捷,浙江新练的兵不错!” 严嵩再次叹息,自己这个儿子确实聪明,可严世蕃的聪明是急智,看局势还是太浅了。 与此同时,在福州市舶司衙门中,陶公公和苏泽正在进行类似的谈话。 “苏相公,明日巡查御史鄢懋卿就要抵达福州了,严党如今正当权,恐怕福州市舶司要大出血了!” 陶公公来回踱步,着急的说道:“宫中早就对我占着这个肥差不满了,特别是厂公陈洪日益得势,他和严党勾结,早就看我干爹不满了,杂家这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陶公公着急上火,嘴角都长出泡来,苏泽却老神自在的喝着茶。 “苏相公,您倒是说句话啊!” 苏泽放下茶盏这才说道: “公公不用担心,咱们市舶司的账目没有问题。” 这段日子,苏泽带着学生,将市舶司的账本里里外外处理了一遍,苏泽的【账房】技能涨到了Lv6。 在升级Lv5的时候,苏泽专门在三个蓝色技能中,选择这样一个【假账专家】技能。 三个蓝色技能是: 【审计专家:在检查他人所做账本的时候,账房技能+2】 【财务专家:在规定自家财务制度,进行内部核查的时候,账房技能+2】 【假账专家:在编写假账的时候,账房技能+2】 苏泽用上了【假账专家】技能,所“整理”的市舶司账本,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不过账本是账本,鄢懋卿作为严党中首屈一指的财务专家,自然不可能只看账本。 陶公公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苏泽又说道: “严党快要倒台了。” 陶公公突然停下来,他疑惑的看着苏泽。 陶公公有着宫里的关系,他收到的消息,可没有任何严党要倒台的迹象。 苏泽举起手指说道:“严阁老从成为内阁首辅,已经多少年了?” 陶公公想了想说道:“严阁老是二十一年入阁的,如今已经二十年了。” 苏泽说道:“世上没有三十年之太子,也没有二十年的阁老。” “陛下很多事情,必须要交给严党去做,比如改稻为桑,比如浙直抗倭。可是严党的人越多,严党做的事情越多,陛下就越不能容忍他们,景王就藩,就是因为陛下已经看到了,景王如果真的得到严党全力支持,是真的可以上位的,这才定下了储君之位。” “力量的平衡已经打破,按照那位的性格,对严党下手的日子近了。” 陶公公连忙问道:“什么时候?” 苏泽举起手指说道:“两件事,改稻为桑,浙直抗倭。” 陶公公说道:“听说浙江那边改稻为桑弄的挺好的?胡总督在浙江台州也三战三捷,打退了春季倭寇的攻势,那岂不说严党还要当权?” 苏泽摇头说道:“这两件事,严党只要做成了一件事,就距离倒台不远了,若是两件事都做成了,那严党垮台就在眼前。” “啊?” 陶公公疑惑的看着苏泽,苏泽却没有解释,而是看着远方说道: “陶公公,账目没有问题,交上去的银子没有问题,你的位子就是稳固的。” “你若是投了严党,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陶公公本来也有送上大笔银子,结交鄢懋卿的想法,但是听到苏泽这番话,立刻熄灭了想法。 从他进入福建以来,苏泽说的,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长期以来已经给陶公公建立了一种坚定的信任。 既然苏泽说严党要垮台,那自己就公事公办的接待鄢懋卿好了。 而且陶公公其实也知道,自己身上李芳一党的印记太深,恐怕投靠严党也没有好下场。 稳住了陶公公的心,苏泽又说道: “鄢懋卿这次来,最主要的还是改稻为桑。” 陶公公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改稻为桑,最后还是要换成银子,严党之所以要派人来福州市舶司,就是为了抓住最后这个环节。” “鄢懋卿这次来,必定会要让丝绸涨价,还会强行让琉球朝贡使臣买下更多的丝绸。” “这件事就是公公和鄢懋卿谈判的筹码,一定要咬紧不放,鄢懋卿就在福州市舶司翻不出花来。” 陶公公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鄢懋卿是为了改稻为桑多换银子来的,查账和勒索只是次要任务。 只要自己硬挡着鄢懋卿,那他查账和勒索就只能放一放,不敢深入的找陶公公的麻烦。 等到最后满足鄢懋卿的条件,那鄢懋卿肯定会妥协,不再深入查账。 “高啊!” 从市舶司衙门出来,苏泽只觉得疲惫。 这就是他觉得大明朝变法难救的原因,为了做成一件简单的事情,整个体系就在不断的内耗,不停的算计,还要协调多方利益。 当权者的利益多了,百姓的利益就少了,大明一次次变法,好处却吃进了利益集团的嘴里,无非是从一张嘴到了另一张嘴里。 等到大家都吃撑了,吃不上饭的百姓就揭竿而起,大明朝也就没了。 福州市舶司刚开始的时候,给朝廷开源了不少银子,可转眼间就有别的势力来摘桃子。 方望海的钞关厅也是如此,钞关税法才好好施行了多久,如今就已经快要废了。 苏泽返回府中,自己的岳丈方望海正在院子里看书。 年后方望海干脆直接上奏章,说自己在福州病了,直接不肯去南直隶了。 方望海也不管朝廷怎么回,反正他不愿意再去南京户部了。 “汝霖你回来了,市舶司那边怎么说?” “陶公公如惊弓之鸟呢。” “哈哈哈!” 方望海笑完,有些物伤其类的说道:“我也差不多。” 接着方望海拿着说道:“汝霖,你这本书中所说的‘重商主义’,和洪武爷的禁海政策区别在哪里?” 这本《重商主义》,是苏泽所写新书的草稿,正好方望海没事做,苏泽就先让他帮着校对。 苏泽提出的重商主义,算是比较原教旨主义的重商主义,重点就是通过对海外倾销,来加强赚取外国金银货币,同时还要限制本国货币离境,限制外国商人从本国获得货币。 在掌管了钞关税厅一段时间后,方望海的财政能力大大提高,他一眼看出了重商主义的价值,是解决如今大明朝银钱短缺的良方。 但是方望海还有一些疑惑,他问道。 (本章完) 第302章 鄢懋卿!冒青烟! 方望海问道:“汝霖这一套重商主义不错,可若是这世上所有的国家,都用这么一套重商主义,天下又要如何呢?” 方望海和苏泽接触久了,也明白世界上不仅仅有大明一个国家。 他提问,让苏泽彻底愣住了。 他惊讶的看着方望海。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苏泽惊讶的是,方望海竟然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 要知道,从穿越以来,苏泽又有系统,其实内心是有优越感的。 他虽然从没有表露出来,但是他一直都将自己定义为“引路人”,认为是这个这个世界的启蒙者和领导者,是能够把握历史走向的“先知”。 就算是面对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批人才,比如高拱张居正这些,苏泽都是有心理优越感的。 但是今天苏泽才发现,自己这个岳父,竟然能够问出这样深远的问题,还是自己小觑天下人了。 也对,方望海毕竟也是科举卷了几十年的卷王,又做过户部侍郎这样的职位,又长期受到苏泽的影响。 这也让苏泽惊喜,自己这枚火种,终于点燃了这个世界了。 苏泽回过神来说道: “若是每一个国家都奉行重商主义,那最终都会用战舰和火炮来对决,赢家轰开弱者的国门,将弱者变成商品的倾销地。” 方望海一惊,没想到苏泽竟然说出这样的结果。 苏泽看向方望海,重商主义理论的零和博弈,正是从大航海时代到二战,人类所有战争的根本动因之一。 战争的原因很多,但是在大航海时代,开启了全球化大时代以后,殖民地和市场的争夺,都是战争的主要原因。 方望海能够从重商主义看到世界大战,这就足以说明他的见了! 苏泽耐心的说道:“岳父大人,争夺货币和市场,将会日后世界的主奏,也是无法更改的历史大势!” 方望海沉默了,苏泽说的没错,在读到《重商论》这本书的时候,方望海就被苏泽的理论折服了。 倾销货物,获得金银货币,同时限制别国货物在本国的销售,这几乎就是大明在做的事情,只是从没有人将这件事系统化,作为一种理论提出来。 如今大明如同一座吞吐白银的巨兽,通过海外贸易鲸吞白银。 方望海说道:“所以汝霖要在福州重启朝贡贸易,你是要让朝廷开海吧?” 苏泽点头又摇头说道: “重商主义,光是开海还是不够的。” “不够?” 苏泽说道:“岳父大人,您还记得要限制外国货物进口,增加本国货物出口吗?可是商人重利,出海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谁又会空着船回来呢?” 方望海开始思考起来。 “比如,比如这前往南洋的商船,出大明的时候肯定是载满了丝绸和茶叶,到了南洋也绝对不会空手回来的,船上肯定会拉满南洋的特产,比如糖或者粮食回来贩卖。” 方望海点点头,这条南洋贸易他心知肚明,福建又不产粮食,之前他主政南京户部的时候,为了江南的粮食饥荒,联合市舶司向上海码头运粮,这些粮食其实就不是福建产的,而是伪装成琉球朝贡使团贸易的商人从南洋拉来的。 苏泽这个反问很有意思,无论是在南洋将大明的商品换成银子,还是南洋粮食在大明换成银子,都是做生意,光是贸易,似乎无法让白银流入大明。 方望海问道:“可是丝绸比粮食值钱,白银自然就流入大明了?” 苏泽点点头说道:“岳父大人说的没错,现在我说一个概念吧,如果一个国家,流出的白银超过流入的白银,那就是出超,也就是白银的流出国。如果一个国家流入的白银超过流出的白银,那就是入朝,那就是白银流入国。” “大明和南洋,大明就是入超,南洋就是出超。” 这两个概念并不复杂,方望海连忙点头表示理解。 苏泽说道:“想要入超,出口更高级的产品,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更高级的产品,自然就是丝绸、茶叶这种能够卖出更高价格的产品了。” “这是因为比起农产品,丝绸和茶叶都是经过人工加工,更复杂的产品,这一些更高级的产品,就是如今大明能保持入超的原因。” 方望海连忙点头,但是苏泽又说道: “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国家的产品永远是最好的?就拿佛郎机来说,他们产的鸟铳和佛郎机炮比大明的好,如果和佛郎机贸易,又一定能保证入超吗?” 方望海愣住了,他虽然也有“大明天下第一”的刻板想法,但是他也明白苏泽说的没错,佛郎机产的枪炮确实要比大明的质量好很多,甚至在南直隶的时候,戚继光这样的一线将领还希望朝廷能外购鸟铳。 苏泽说道:“保持商品的竞争力,是执行重商主义的一个办法,但是要保持入超,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方望海说道:“禁止一切外国货物进口?这做不到吧?” 苏泽摇头说道:“禁海这么多年来,结果是什么岳父大人也看到了,我的办法是设立海关。” “海关?” 苏泽点头说道:“就和钞关税厅一样,海关的作用,就是利用税收,来调解进出口。” “对大明能够生产的,能够满足需要的商品征收重税,让从外国进口同类产品的利润变小,就能迫使商人不再进口这一类的商品。” “对大明急需要的商品可以减税甚至免税,就可以加大这一类商品的进口。” “出口同样如此,对于大明自己都短缺的商品出口加征重税,就能限制这一类的商品出口。” “而对大明过剩的产品则鼓励出口,这就是海关的调解作用。” “海关,不仅仅可以提高帝国的税收,也是执行重商主义非常重要的工具!” 听完这些,方望海说道:“妙哉!” 他主持过钞关厅,对于苏泽说的这一套烂熟于胸,他很快明白通过税收来调解商品进出口的好处。 虽然商人逐利,这样依然会有大量的走私出现,但是关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方望海失落的说道:“若是我能执掌户部,必会奏请朝廷开海,用汝霖的海关之策,可惜了。” 苏泽倒是对方望海的伤感不以为意,他说道:“也许明天会更好?” 方望海点头说道:“是啊,也许朝廷会有开海禁的这一天。” 苏泽只是心中暗暗冷笑,后世对于隆庆开海的印象,是大明全面开放海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隆庆开海,只是在海上贸易无法阻止后的小规模开放,从隆庆开海选择的开放港口——漳州月港。 放弃福州、泉州、广州这些优良的港口不用,只开放漳州月港这个并不优良的港口,只不过是大明朝廷实在无法违抗海洋贸易的大势,不得已做的妥协而已。 “隆庆开海”其实只是顺水推舟的将名存实亡的“海禁”扫入历史的垃圾堆而已,仅仅只是回归正常的罢了,却被后世史书大书特书,更是将执政仅仅六年的隆庆皇帝,认为是能改变大明命运的明君。 可即使只是开放月港这么一个小港口,大明强大的手工业,依然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晚明从月港流入中国的白银,十六世纪七十年代年均约28.5万两,八十年代年均约88.9万两,到 1600年以后年均达到100万两的规模,从而为明代货币白银化提供了重要条件。 而如今,大明的工商业,要比苏泽穿越前的世界线有了巨大的发展。 大明朝的棉纺织业已经用上了水力骡机这种机器,大明的棉布已经开始倾销北方地区,更是通过朝贡贸易开始倾销朝鲜。 在登州府,一个出口棉布的航线正在逐步形成。朝鲜国原本薄弱的手工棉布产业,几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而在南方福州,棉布通过琉球朝贡的幌子,也开始倾销倭国和南洋,几乎摧毁了倭国的棉布手工经济。 苏泽穿越造成的“改稻为桑”,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强了大明丝绸行业的竞争力,江南地区已经有更先进的水力缫丝机出现,产能也在积蓄。 就连制糖、制盐、印染等等这些行业,在《天工开物》的启发下,也有了爆发式的产能发展。 这就是如今的大明,在饱受倭寇侵扰的情况下,依然爆发出强大的变革动力!苏泽种下的种子,顽强的破开土壤茁壮成长。 《重商论》这本书,其实就是苏泽在给海洋贸易提供理论基础! 大明需要更多的白银! 这是大明朝高层都看到的问题,大明需要白银,而《重商论》就是提供白银的方法。 而商人阶层也一定会拥抱这本书,这本书也让商人看到自己在帝国中的价值,商人不再是韩非子所说的《五蠹》之一,而是能够给大明带来白银的利国利民阶层。 苏泽知道这本《重商论》的价值,而今天更惊喜的是,他看到了自己播撒下的火种,给大明精英阶层带来的改变。 力量还在积蓄,但是已经看到了光明。 三月五日,巡查御史鄢懋卿抵达福州。 从苏泽穿越之初的嘉靖三十三年,到今天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过去了八年了。 嘉靖三十三年,鄢懋卿奉旨在福建清军,那时候苏泽还是孓然一身,长宁卫一穷二白。 嘉靖四十一年,鄢懋卿比八年前老迈了很多,苏泽站在迎接的队伍中,看着鄢懋卿和福州府内的诸多官员打招呼。 不过此时的苏泽,早就已经对这些朝廷大员失去了畏惧,他站在士绅的队伍中,看着前排官员迎接鄢懋卿这位钦差。 作为被查的对象,陶公公热情的和鄢懋卿拉着手,官场上客套虚伪让苏泽更是感到无趣。 而所有人,都试图从鄢懋卿和陶公公两人的脸上,读出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只是两个老狐狸都是千年的狐狸,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曾经在福建敲诈军户,大敛钱财的鄢懋卿,住进了看起来破败的福建巡案衙门,不过一进去之后就知道别有洞天,衙门内的回廊上都绑着丝绸,鄢懋卿脸上挂满了笑意。 大明朝的巡查御史是临时职位,但是在各省的府城中,都有巡案衙门,是这些钦差下来办公的衙门和住所。 虽然这个衙门平时都是空着的,但是福州布政使衙门都会定时整修内部,比起八年前这里更加的豪华。 鄢懋卿脸上满是笑意,福建虽然兵祸连连,但是福州府依然繁华,这一切都让鄢懋卿放心了。 也不枉费自己累死累活从京师赶来福州,这一趟不捞回本,就对不起自己这么一路辛劳了! 苏泽当然没有资格陪同进府,他在城门口迎接完了,就返回了自己在福州府的家。 不到一会儿,陶公公手下一个小太监突然登门拜访。 听完了小太监带的话,苏泽皱起眉头说道: “鄢懋卿谈起我?要让我帮他调教戏班?” 小太监低着头,他生怕触怒苏泽,连忙说道:“陶公公已经替解元公拒绝了,但是鄢御史让小的来送帖子,希望解元公帮忙,鄢御史说这戏班是要献给严阁老的,日后定有重谢。” 苏泽脸上露出怒容,小太监感受到了苏泽的杀意,几乎快要跪下来。 区区鄢懋卿,欺人太甚! 且不说苏泽堂堂一省解元,如今还在福州团练抗倭,鄢懋卿竟然让苏泽去调教戏子,这已经算是一种侮辱了。 苏泽冷冷的说道: “请告知鄢御史,海上团练事忙,苏某抽不出来时间替他调教戏班,请他另请高明吧。” 说完这些,苏泽又对小太监说道: “告诉陶公公,我去川石岛上练兵去了,倭寇将至,若无要事,就不要派人来找我。” 说完这些,苏泽府中走出来十个身穿军服的精锐士兵,他们背着鸟铳,向苏泽齐刷刷的敬礼。 等到苏泽领着亲卫离开,苏泽这才说道: “好你个鄢懋卿!冒青烟!” 小太监这才满脸愁容的站直了,这位苏相公,可真的好强的气势! 小太监追随过陶公公,见识过宫内的诸位贵人,似乎只有那位皇爷才有这样的气势。 连忙将这个想法收回去,小太监急匆匆的返回市舶司衙门覆命去了。 (本章完) 第303章 圣质如初 “叔父,那个苏泽拒绝了。”一个和鄢懋卿有些相似的年轻人,向鄢懋卿禀告苏泽拒绝的事情。 鄢懋卿眼睛没有抬,而是淡淡的说道:“知道了。” “叔父!这苏泽也太倨傲了!他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竟然敢拒绝您的要求!” 鄢懋卿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多了,膝下无子,这个本家侄子名叫鄢鹿白,一直跟在鄢懋卿身边做事。 按理说,鄢鹿白应该过继给鄢懋卿当儿子,成为鄢懋卿的继承人。 但是鄢懋卿偏偏到现在都不过继,而是继续白嫖这个侄子。 鄢鹿白跟着鄢懋卿身边做牛做马了近十年,却没有从鄢懋卿这边得到任何的好处。 连自家子侄都要剥削,鄢懋卿也不愧是能名留史书的大贪官。 鄢懋卿倒是没有和侄子一样生气,他抬起头说道: “不用了,我这次试探苏泽,是为了试探陶公公的态度,既然苏泽这个样子,那陶公公的态度就很明显了。” 鄢鹿白疑惑的看着叔父。 鄢懋卿看着这个侄儿,也不由的皱眉,他迟迟不收鄢鹿白为继子,也是因为这个侄儿太蠢了。 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别说参加党争这个级别的政治斗争了,恐怕鄢鹿白连做一任县令都干不好。 可是鄢鹿白已经是鄢家年青一代中最成器的子侄了,鄢懋卿只能心中再次感慨,还是解释道: “苏泽不过是区区一介举人,但是他背后站着陶公公。” “我调查过,当年陶公公入闽铸币,苏泽就给他效力了,什么水师新军都是陶公公筹备的,他就是陶公公的人。” “苏泽的态度,就代表了陶公公的态度,若是陶公公有心倒向我们严党,苏泽区区一介举人,断然不敢拒绝为阁老训练戏班。可现在陶公公不准备倒向我们,苏泽自然腰杆子硬了,断然拒绝我们了。” 鄢鹿白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连忙问道:“那要怎么办?” 鄢懋卿捂着脸说道:“市舶司的帐,好好查,细细查,不过光看账本,估计看不出多大的问题。” 鄢鹿白又是一脸纯真的表情,鄢懋卿都快要无语了,他只能继续解释道: “市舶司的账本,是要送到宫里,送到户部的,陶公公胆子再大,这账上肯定都是做平整的,很难查出问题的。” “想要找问题,就要在琉球使臣身上找!” “琉球使臣?” 鄢懋卿说道:“去岁,福州市舶司贸易的丝绸,就足足有五十万两白银,区区一个琉球国,能吃得下这么多丝绸?这些丝绸定然是流向了倭国商人和南洋西洋人手里去了。” “我们只要抓到琉球商人中转和倭国贸易的证据,就可以说陶公公通倭,那案子就好办了。” 鄢鹿白眼睛一亮,果然叔父就是高明啊! “那苏泽呢?” 鄢懋卿拿起手里的《拍案惊奇》说道:“你去把这些年的报纸搜集起来,再找一找苏泽出版的书籍,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当年苏泽曾经进京营救俞大猷,在灵济宫讲过学,观察他的言论,应该是承自王艮王泰州的学问。” “这王泰州的学问,多有悖逆君上的言论,只要抓到这些就可以向朝廷参奏,说他悖逆圣人之言,革去他的冠带(功名)。” 鄢鹿白立刻激动的说道:“侄儿这就去办!” 看到侄子出门,鄢懋卿再次垂下目光,他突然叹气了一声。 “哎!” 在浙江总督府中,胡宗宪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徐渭大步走进来,面带喜色的说道:“部堂!台州再捷,已经四战四捷了!这苏汝霖推荐的于宗远于将军真乃当世名将!” 胡宗宪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徐渭连忙问道: “胡部堂,这是怎么了?” 胡宗宪再次叹气,他屏退了左右,对徐渭这个心腹说道: “还记得上个月,鄢懋卿南下福建,曾经在我府中住了半日。” 徐渭点点头,鄢懋卿南下福建,自然要经过浙江。 鄢懋卿曾经在胡宗宪府上住了半日,还密谈了很久。 不过密谈的内容胡宗宪没有对徐渭讲,徐渭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胡宗宪说道:“鄢懋卿带来的是恩相的口信。” 胡宗宪说的恩相,自然就是严嵩了。 徐渭也正色起来,严嵩是胡宗宪在朝堂最大的支持者,严嵩的秘密口信,必然是非常重要的。 只听到胡宗宪说道:“恩相告诉我:‘大明朝不能没有东南,东南不能没有胡宗宪,倭寇不能不剿,也不能全剿,你胡宗宪在东南一日,我严嵩就倒不了’。” 徐渭闻言一惊。 今年开春以来,浙江和南直隶的倭乱已经平定了很多。 于宗远率部在浙江台州四战四捷,浙江地区最大的倭寇团体已经被打怕了。 胡宗宪还在浙江沿海地区建立了一系列的哨站,整顿浙江的海上卫所,如果从浙江平倭的角度上讲,浙江的倭乱已经快要平定了。 但是严嵩让鄢懋卿带给胡宗宪的这句话,徐渭听的明白,他立刻说道: “朝廷要倒严?不,是陛下要倒严!” 胡宗宪过了半天,这才点头说道:“徐文长所言极是,恩相应该是感觉到了,陛下要动手了。” 徐渭来回踱步,他虽然科举上没考上进士,但是深谙人情世故。 “严阁老秉国二十年,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他说陛下要倒严,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胡宗宪点头说道:“自从我入浙以来,恩相对于抗倭这件事都是非常支持的,今年突然这么说,看来是朝堂风向变了。” 胡宗宪心情复杂,他是想要做事情的人,当年为了能领导抗倭,他不惜诬陷张经李天宠,向严党献上投名状来谋取前程。 主持浙江抗倭以来,为了自保胡宗宪可以舍弃俞大猷,迅速将过错推给俞大猷。 按理说,这是一个小人。 但是胡宗宪在浙江,一心全部扑在抗倭上,浙江抗倭确实有成效,如今浙江和南直隶倭寇几乎快要绝迹。 可就在胡宗宪快要全功的时候,严嵩竟然带来了这么一封信。 就连徐渭都迷茫了。 按理说,徐渭是浙江人,自然是一心支持抗倭平倭的。 可是他追随胡宗宪多年,早已经和胡宗宪绑在一起,也和东南抗倭绑在了一起,严嵩这封信让徐渭也非常纠结。 “部堂您的想法呢?” 胡宗宪迷茫的说道:“我不知道。” 胡宗宪站起来,看着窗外说道:“抗倭乃是我的夙愿,自从入浙以来,你我夙兴夜寐,就是为了抗倭,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了,恩相却让我收回脚,我又如何甘心。” “浙江倭乱,苦的是浙江的百姓,改稻为桑和毁堤淹田,已经让浙江百姓受了太多苦了,难道为了朝廷两党相争,还要受更多的苦吗?” 胡宗宪看着徐渭说道:“文长,我亲手送马宁远囚车入京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说他没有读懂圣人书,不适合做官,是我提拔他害了他。” “可如今我问,自己读懂圣人书了吗?” 徐渭沉默了半天说道:“我明白了,部堂是迷茫了?” 胡宗宪点头说道:“我大明朝这些官员,哪个不是饱读圣人书的,为什么朝廷却成了这个样子?” 徐渭突然理解了胡宗宪。 在抗倭这面旗帜下,胡宗宪用的那些手段,那些权术,还是可以用“权变”来解释。 也就是说他做的那些蝇营狗苟,巴结严嵩,帮着严党改稻为桑,都可以用“为了抗倭”这面旗帜来掩饰。 这面大旗是胡宗宪的遮羞布,也是他心中最后的道德高地。 “我是为了抗倭,这一切不过是手段罢了。” 但是如今严嵩的这封信,可以说是彻底扯破了这面大旗,几乎让胡宗宪这个坚定抗倭的大臣信仰崩溃。 为了自保,故意养寇自重,放过倭寇,那胡宗宪这些年来,又是在做什么呢? 徐渭也迷茫了半天,这才说道:“胡部堂,要不写信问问苏汝霖吧。” “苏汝霖?” 胡宗宪愣了一下,他想起在方望海船上见过的那个青年,这些年来,苏泽在浙江的名望越发高了,隐隐已经是儒门大宗师了。 徐渭点点头说道:“我观这些年来苏汝霖的学问,已经自成一派,已经成一代儒宗。他应该能够给部堂解惑。” 胡宗宪愣了一下,徐渭似乎说的没错。 如今的儒学宗师中,只有苏泽还在不断的讲述新的学问,影响力不断的扩大。 阳明心学已经成了空谈的玄学,泰州学派走向了离经叛道,苏泽的四民道德学说,却在浙江工商业飞快发展之下,越来越有市场。 甚至浙江的大部分书院中,也都在讲苏泽的学问。 但是胡宗宪依然有心结说道:“钞关厅?” 徐渭拱手说道:“我想苏汝霖应该不会介意这件事,要不就让徐某亲自去福建,询问一下苏汝霖的看法吧。” 胡宗宪点头说道:“那就有劳文长了!” 就在徐渭从杭州出发,南下前往福建的时候,京师的局势果然发生了变化。 清流一派的御史,弹劾严世蕃不法事五,可杀者三,轰动朝野。 御史弹劾严世蕃私自挪用建造大工的木料给自己修宅子,还用工部府库中的钱给自家修祖坟。 这是杨继盛死后,严嵩父子第一次被弹劾。 可是这一次宫里的反应,让严嵩严世蕃父子心惊。 上一次杨继盛弹劾严嵩严世蕃,皇帝第一时间就驳回奏章,让锦衣卫抓捕杨继盛下狱。 但是这一次皇帝只是将奏折留中,直接回了一个“不报”。 皇帝拿到大臣奏疏,一般回复“报闻”,这就相当于领导在文件上签字“已阅”。 若是皇帝驳回,那就表示奏疏的内容皇帝不满意。 但是“不报”就意味深长了,这意味着皇帝已经看了奏疏,却没有任何表态。 这又和“留中不发”的意思不一样。 留中不发,就是奏章送到皇帝那边,皇帝将奏章扣下来,这就相当于后世给领导送文件,领导说将文件放下来再看看,表示这奏章还有商讨的空间。 “不报”的态度要比留中不发还要暧昧,这是严党当权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就连清流们,都被嘉靖皇帝这一次的诡异态度给吓到了,清流的御史竟然没有继续上奏疏弹劾严世蕃。 裕王府中,灯火通明。 裕王看着高拱和张居正这两位讲师,露出期待的表情问道: “两位师傅,是不是到了倒严的时候了!” 高拱和张居正却沉默了下来。 “父皇第一次对弹劾严世蕃的奏疏不报,也没有惩罚弹劾的御史,这不是倒严的信号吗?” 张居正看着裕王,不由的叹气,这位王爷在政治上实在是太,太“圣质如初”了。 张居正为了防止裕王做出愚蠢的行为,只能开口说道:“王爷,此刻还没到倒严的时候。” “这是为什么?” 高拱是个急脾气,他也不弯弯绕了,直接说道: “如今东南倭乱未平,改稻为桑还没有变成丝绸卖掉,陛下还要用严嵩父子。” 裕王终于听明白了,他颓然坐下。 高拱说道:“倒严之关键,就在胡宗宪。” “胡宗宪?” 高拱说道:“胡宗宪在浙江抗倭,浙江还剩台州附近的一支五千人倭寇团伙在作乱,只要台州捷报,就是严党倒台的时候。” 裕王再次站起来,张居正却泼了冷水:“若是胡宗宪养寇自重?” 裕王又愣住,他看向高拱。 高拱说道:“我担心的也是这样,叔大,我想让你去一趟浙江。” “浙江?” “代表王爷,劝说胡宗宪反正!” 川石岛上,苏泽再次接到了戚继光联合剿灭倭寇的邀请。 苏泽对着林默珺说道:“来的正好,水师新军正需要一战,来疏通海上航线!” 林默珺看着苏泽问道:“你不怕朝廷飞鸟尽良弓藏?” 苏泽笑着说道:“怕,为什么要怕?我不是朝廷‘走狗’,朝廷拿什么收拾我?” “抗倭是大局,攘内必须安外,先灭倭寇,再兴晋阳之师!” 和峤为武帝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曰:“皇太子圣质如初。”ps:这个太子就是晋惠帝 (本章完) 第304章 礼乐征伐自何处? 自从汪直死后,徐海也亡,曾经两派倭寇头领死亡之后,贸易派和掠夺派合流,大明称之为新倭。 新倭再也没有之前意义上的倭寇首领,是一个各股倭寇和海盗组成的联盟,相约一起行动进攻大明沿海地区。 不过虽然没有名义上的领袖了,但是还是有几股影响力比较大的势力,其中林道乾、曾一本领导的倭寇团伙,是其中比较大的一支。 林道乾是潮州府人,据说还是候官林家的支脉,原本只是潮州地区的地主。 后来看到沿海的走私生意赚钱,带领乡民出海走私,获得了不少利润。 村里有人想要检举揭发林道乾走私,林道乾就亲手将那个村民杀了,威慑众人一起滴血盟誓,不得背叛。 林道乾的海上“生意“越来越大,依靠着潮州府的走私,林道乾也加入了汪直麾下。 汪直身死之后,林道乾接受了汪直大部分的残部,成为海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不过在这一次进攻目标上,海盗们产生了争执。 如今闽越交界地区的飞龙军势大,也派遣使者来联合倭寇,邀请他们一同攻打潮州府。 潮州府是林道乾老家,但是潮州知府算是个抗倭的能人,无论是飞龙军还是倭寇,暂时都没能攻克潮州府。 飞龙政权不可能绕开潮州这么关键的地区南下,想要进攻广府必须要攻陷潮州府。 不过对于进攻潮州府,林道乾却没有多大的兴致。 自己老家是个什么样子,林道乾难道还不知道吗? 飞龙军起义之前就已经穷的咣当响了,现在还是穷光蛋,攻打潮州府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 而且飞龙军的根基在陆地上,打下来潮州府,自然是他们占大头,顶多给倭寇几个码头,根本没有任何钱赚。 今天倭寇们战船齐聚在南海上,就是要开会商讨到底攻打哪里。 不过在汪直死后,倭寇内部进行了血腥的兼并,所以每一家都不信任对方,不肯去任何一方的地盘上开会。 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在海上开会的提议。 就算是这样,各家倭寇头子也不肯离开自己的舰船,只是让小船往来各家的舰船上传话。 这样传话自然是效率极低,但是互不信任的倭寇之间,也只能用这个办法。 经过一天一夜的商讨(大部分时候在划船传话),还是林道乾的意见占据了上风。 还是打福建! 大明朝的时候,福建还是要比广东富庶的。 更重要的是,在苏泽介入之后,现在福建是对外贸易的口岸。 林道乾的提议很大胆,进攻福建的省城福州城! 林道乾的理由也让其他倭寇不能拒绝。 因为去年对海域的封锁,福州市舶司还有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丝绸没有卖出去。 这些丝绸原本是要卖给琉球朝贡使团的,但是因为倭乱的关系积压在福州的仓库上。 只要攻打福州,就能拿到这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丝绸! 这个诱惑,自然是所有倭寇都无法拒绝的。 就在倭寇商议要攻打福州府的时候,戚继光亲自来到了福州,和苏泽开联合军议。 这段时间,苏泽派人帮着戚继光在兴化府训练水师,抵挡了飞龙军的进攻。 而戚继光在没有倭寇的时候,不断拿飞龙军练兵,派遣手下部队进攻汀州,将飞龙军死死的钉在了闽南地区,始终无法北上。 而飞龙建国之后,张琏更沉溺于享乐,又册封了一大批的元帅和王爷。 人数众多的义军,面对人数远少于自己的官军,经常一战即溃。 戚继光稳扎稳打,已经收回了汀州府内全部的大城市,切断了闽广义军和江西义军之间的联系。 张琏封赏的这么一连串官员,在飞龙朝廷自然领不到俸禄。 但是这些人要么随着张琏打“江山”的老兄弟,要么就是花钱买的职位,他们纷纷打着飞龙朝廷的名义,肆意的掠夺地方。 戚继光已经看出所谓的飞龙义军不足为虑,直接拿飞龙军刷经验。 但是新倭和飞龙军不同,这帮海盗是真的玩命的。 戚继光在海上也有耳目,听到这一次倭寇要再次进攻东南的消息,连忙联系苏泽一起联合抗倭。 戚继光亲自前往福州府,登上川石岛和苏泽商议军情。 这还是戚继光第一次登上川石岛。 和苏泽的合作协议中,也包含了苏泽帮着戚继光训练基层军官。 小半年下来,戚继光军中的基层军官,都曾经登上过川石岛,参加过苏泽亲自授课的短训课程。 戚继光也惊喜的发现,在川石岛“进修”过的军官,确实比以前好用多了。 戚继光感慨,苏泽不愧是兵法大家。 今天他终于亲自登上了川石岛,看着整齐的营房,戚继光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个去川石岛培训的军官,都会说川石岛好了。 “戚将军!” 苏泽站在水师新军学堂前,将戚继光迎入了校区。 戚继光看着经过精心照料的草坪上,一红一蓝两支队伍正在,蹴鞠? 蹴鞠本来就是军戏,戚继光并不陌生,他看了一会儿,就被这场精彩的比赛吸引住了。 “射!射进了!” 戚继光并不关注比赛的结果,而是看着一直在场上跑动的队员,忍不住说道:“苏相公,真乃精兵啊!” 蹴鞠的规则也是用脚颠球射门,苏泽将蹴鞠的场地扩大,队员需要在一个足球场的范围内跑动,戚继光看了一会儿,就知道这么一场比赛的运动量有多大。 几乎所有的队员都在不停的跑动,戚继光知道不是用精米和肉养出来的精兵,是无法承担如此运动量的。 果然再走近了,戚继光看到这些队员身上的腱子肉,戚继光就知道这些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苏泽笑着说道:“不过是军戏罢了,戚将军请吧。” 众人来到了苏泽授课的讲堂,戚继光不明白为什么苏泽要在这里和自己议事,只看到一张巨大的沙盘,被抬进了讲堂中。 二十名身穿军服的年轻军官,也齐刷刷的站在苏泽的身后。 戚继光走近了沙盘,这将是一张详细的福建和外海的沙盘,连海上的岛屿都做了标记。 戚继光还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沙盘,他惊讶的抬起头看着苏泽。 “这是根据西洋人的海图,苏某逐一派人测绘之后,汇总制作的沙盘,苏某可以说这是最详细的福建沙盘。” 这座沙盘自然那是苏泽亲手制作的,除了福建的陆地之外,沙盘上还标注了外海五十多个大岛,这都是苏泽水师新军的学员,利用经纬仪测绘来的数据。 仅仅是制作了这么一副地图,苏泽就将新学习的【制图学】技能刷到了Lv4. 苏泽开口说道:“戚将军,根据您送来的情报,结合海上的动态,我们进行了沙盘推演。” “林良珺,你来说说沙盘推演的结果。” “是!山长!” 林良珺跨步而出,拿起一根兵器推演用的推杆说道: “根据我们参谋班推演的结果,新倭这一次来犯,最大可能的目标就是福州府!” 戚继光知道苏泽也有自己的海上消息渠道,不过福州水师新军这边竟然这么笃定倭寇会攻打福州,还是让戚继光非常的意外。 戚继光并不惧怕和倭寇对决,但是倭寇在海上袭击,往往来去如风,有时候官军抵达战场了,倭寇就已经乘船抢劫完逃走了。 就算是苏泽在倭寇内部有线人,也有可能是假情报啊? 林良珺自信的说道:“这是我们推演出来的结果,戚将军请听。” “我们推演结果是倭寇要进攻福州府城,是基于以下几个判断。” “首先,倭寇不可能直接从倭国入寇,必定要在海上寻找临时巢穴,作为跳板进攻,这一次新倭聚众来犯,足足有一万多人,所以这作为跳板的岛屿,必定是有淡水的。” 林良珺说道:“水师新军的快剪船在外海巡视了十日了,这座岛屿有倭寇登陆的迹象。” 只看到大员岛北面的一座岛屿上,放上了倭寇的标志物,戚继光却说道: “这座岛我知道,此岛在大员岛北部,名为石海子岛,倭寇常以此岛为跳板进攻福建,可是这座岛同样可以进攻兴化府、漳州府,也可能和飞龙军一起进攻潮州,为何笃定会进攻福州府?” 林良珺说道:“因为风向。” “风向?” “据我们所知,去年胡部堂在浙江抗倭,烧毁了很多倭寇战船,所以倭寇非常缺船。“ “这一次入寇,倭寇的舰队内,基本用的都是倭船。” “倭船和比大明的船要落后,只能使用固定硬帆,硬帆只能在顺风情况下航行,以现在的风向,从石海子岛出发,最终的目的地就是福州港!” 戚继光的脸色变了,他说道:“按照你们的情报,这一次倭寇是要在彻底劫掠福州城了?” 林良珺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这一次倭寇用的多是倭船,也就是说在季风改变之前,他们是没办法撤退的,倭寇的计划是攻陷福州府城,以福州城为据点劫掠周围各县,等到秋日再退走。” 戚继光站起来,看着沙盘上的福州城模型,沉思片刻说道: “也难怪是福州城,只有福州城高,倭寇占据这里才能守到季风改变之时!” 戚继光这下子心服口服,对苏泽说道:“苏先生庙算无双!” 苏泽摇头说道:“这不是我庙算出来的,而是他们算出来的。” “参谋班分别模拟大明和新倭,兵器推演对攻了二十次,最后认为这个才是倭寇最有可能的进攻方案。” “还有一点,我已经让琉球商人在海上散播消息,说福州府的市舶司府库中,有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丝绸还没贸易出去,倭寇如此兴师动众,必定要干一票大的,那目标定然是福州府!” 苏泽这么一说,戚继光就更加相信他的判断了。 戚继光说道:“那我秘密调兵北上,伏兵于福州府外,等倭寇登陆就给他们迎头痛击!” “不。” 学员将代表倭寇的舰船标志物放在沙盘上,又将福建水师新军的标志物放上,最后放上了戚家军的标志物。 苏泽笃定的说道:“我要亲率水师,在海上拦截击溃倭寇舰队!戚将军只需要在海岸布防,拦截落水登岸的倭寇就行了!” 戚继光没想到苏泽的口气这么大,等他看完了林良珺做的沙盘演练之后,也由衷的说道: “我总算是见到了《孙子兵法》中的庙算之法!这兵棋推演实在是太精妙了!” 戚继光研究兵棋推演到了午饭时间,由苏泽陪着他吃完之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川石岛。 等到送别了戚继光,苏泽再次来到教室,这时候另外几块沙盘拼接上福建的沙盘,赫然是浙江和广州以及江西的地图。 不过这些地图没有经过测绘,只是苏泽根据搜集到的地图所做的简单模型。 阶梯教室中,都是苏泽最信任的学员,都是身世清白的平民子弟,也是苏泽一直以来亲自讲学授课的学生。 苏泽看了看林良珺的脸庞说道: “抗倭之后的推演结果呢?” 林良珺说道:“水师新军的新式舰船在风向不正的情况也也能航行,按照我们的计划,一个月内就能控制福海沿海各府。” “江西官府的军队连飞龙军都挡不住,广东守军也只能自保,唯一的变数就是浙江的军队。” “胡宗宪在浙江新军威望不低,如果他立刻接管台州的新军,就能立刻南下入闽。” 苏泽摇手说道:“胡宗宪不足为虑,严嵩就要倒台了。” 苏泽的判断自然不仅仅是靠着【历史学】,他已经收到陆二从京师传来的情报,严嵩倒台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随着严嵩倒台,在浙江练兵的胡宗宪必然被清算,谁让他手里有兵呢? 苏泽也是同理,福建倭乱一解,能够击溃倭寇的水师新军的实力必然会被京师注意到,朝廷定然不能容忍苏泽继续掌控这支新军。 历史上胡宗宪,乃至于徐渭的下场,都说明了这个判断。 苏泽站起来说道:“倭乱一平,就立刻着手准备,要在浙江和福建造好势。” “从朱纨到张经,再到胡宗宪,历来主持抗倭志士都没有好下场,这是朝廷中奸佞横行,党争不断的结果。” “正所谓‘天子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子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既然天子无道,那闽浙互保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对付朝中奸党!” 苏泽这话绝对是大逆不道,但是在场的学员却狂热的说道:“学生豁出性命,也不会让朝廷再行秦桧之事!” (本章完) 第305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海瑞正在收拾东西。 他从浙江调任江西兴国县令之后,在兴国县令的位置上一直做的不错。 海瑞清丈土地,打击城内的富户隐藏的田亩和人口的犯罪行为,审理挤压的官司,兴国县的百姓都称呼他为青天。 不过海瑞深受苏泽的影响,还是做出了一些和苏泽穿越前那个历史时间线不同的事情。 海瑞从兴国县的官府府库中,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在兴国县筹办了五座官府经营的工坊。 兴国县虽然穷,但是自然资源非常丰富。 海瑞按照兴国本地的特产,分别建立了一座石灰工坊,松脂工坊,煤矿,铁矿和造纸坊。 这些工坊都是海瑞根据苏泽寄给他的天工开物上的方法建造出来的,靠着先进的工艺,这五座工坊在短短一年期间,就实现了盈利。 城内的大户纷纷找到海瑞,希望他能开放一些产业给富户们。 海瑞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他坚持矿坑必须由官府经营,只同意将铁矿加工,石灰加工和松脂、造纸坊的技术开放给这些富户,让他们自行在城内设立工坊。 一时之间,兴国县这个位置靠近山区,交通并不算发达的小县城,竟然在海瑞到任之后,一天比一天富裕起来了。 飞龙军攻入江西,江西出现了大量的流民,江西其余各县都在尽力阻止流民进入,只有发展了工商业的兴国县来者不拒。 海瑞收留了很多的流民,给他们安排官办工坊的工作,又带着他们修建水利建造水力工坊,兴国县反而因为大量劳动力的涌入,而日益繁华起来。 不过海瑞升官的理由,却不是他治理兴国县的大功劳,而是因为他多次违抗严党的上级,并且公开抨击严嵩父子。 海瑞到任兴国县之后,江西是严党的老巢,他顶头上司多次想要插手兴国县的产业,都被海瑞用《大明律》阻止。 海瑞又不满朝廷中的腐败,认为是严党专权导致的,所以不断的公开和私人场合抨击严阁老,还经常说要去江西分宜去当知县。 分宜是严嵩的老家,海瑞这个反严嵩的家伙要去江西分宜当知县是想干什么? 海瑞这些言论传到了京师,严党和清流都开始运作海瑞升官。 御史言官除了纠察百官之外,还有举荐贤能的职责。 清流一派的江西道给事中上书,认为兴国县令海瑞善于理民,在任一方考评上等,推荐海瑞晋升。 而严嵩一党把持的吏部立刻就给海瑞安排好了位置,海瑞的升迁立刻通过。 吏部发文,将海瑞召到京师,担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司。 平心而论,户部十三清吏司的主司算是不错的岗位了。 大明朝的财政制度极其混乱和复杂,户部无论是人数和管辖的事务,都是六部中的第一大部,甚至有时候还能凌驾于吏部之上。 原因也很简单,吏部说起来是管人事任命的,可是你小小的吏部管得了吗?管不了的嘛。 严嵩掌权之后,经常军训吏部官员,搞得吏部官员如同喽喽。 每次吏部推荐官员名单,都要派官员去内阁教育,等到内阁大佬们定下推荐人选,吏部才会草拟名单给皇帝。 而皇帝则从名单中选出自己合适的人选。 吏部在推荐高级官员上没有权利,在任命中低级官员上,也被内阁侵夺了权力。 严嵩模仿唐代政事堂制度,也在大明内阁搞出了什么堂除。 中下级的官员吏部推选之后,也要内阁审议通过才能下发,内阁凌驾于吏部之上,完全将吏部当做了小秘。 而户部却因为其专业性,免遭了内阁毒手,成为拥有较高自主权的部门。 户部下设十三清吏司,分别对应大明两京十三省中的十三省。 吏部云南清吏司对接云南布政使司,负责管理、监督、统计云南一省的财政,又是京官,比起兴国知县确实是很好的位置了。 不过海瑞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他刚刚在兴国县做出来一点成绩,别人就忙着摘桃子了。 接任兴国知县的就是个严党中人,听说是上一科的进士,在京师等了三年,最后花费重金攀附上严世蕃,这才选到了兴国知县这个职位。 海瑞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办起来的产业,又想到交接大印的时候,那位新任知县贪婪的目光,看到那位新知县迫不及待的用自己的手下去接管工坊,海瑞心里不是滋味。 海瑞将驽马套上马车,让老母亲和妻子坐在马车内,自己则扶在马车外,他拒绝了万民伞,因为他只有一辆马车没有地方放。 海瑞也没有脱靴给百姓留作纪念,因为这双都要穿破了官靴是他唯一的官靴,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都是海妻在油灯下缝的。 海瑞的行李也只有这么几件,都是他从浙江带过来的。 怀着不知道悲喜的心情,海瑞踏上了前往京师的道路。 京师之中,此时却是花团锦簇,春暖花开的热闹景象,此时京师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应天府花了大力气,将京师城内的乞丐和饥民都驱赶到了城外。 因为今天是科举三家跨马游街的日子。 嘉靖四十一年的殿试结果出来了,苏州府贡士徐时行为一甲第一名,为本科状元。 苏州贡士王锡爵为一甲第二名,为本科榜眼。 徽州府贡士许国为一甲第三名,是本科的探花。 今年徐时行二十八岁,王锡爵四十二岁,许国三十五岁。 京师百姓看着年轻的状元公,发出大明人才辈出的感慨,这场科场盛事,总算是能冲淡一些京师百姓的惨痛记忆。 骑在马上的徐时行却觉得有些恍惚,没想到自己竟然考中了状元? 虽然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但是今年的科举依然是大明建国至今最卷的一场。 没错,每一年都是最卷的一年。 但是嘉靖四十一年尤其的卷,能够在其中杀出,徐时行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 身穿红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徐时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他来参加科举,那肯定轮不到自己中状元了吧? 想到了在福建抗倭的苏泽,徐时行再次感慨自己这次的状元是捡来的一样。 不仅仅是徐时行这么想,分别在他两边的许国和王锡爵,也都是这么想的。 二月份举行的贡试,内容和形式和乡试差不多,主要考察的也都是科举作文。 但是贡士的成绩对最终进士排名影响不大,这是一个参加殿试资格的考试,决定科举最终排名的还是这场殿试。 作为国家最高等级的考试,而考上进士的官员理论上就是大明官员了,而科举前几名更是被视为国家未来的宰相。 殿试的内容不再是考察科举文了,而是皇帝亲自命题的策论。 而今年殿试的题目同样是皇帝亲自出的,但是所有拿到题目的考生们,拿到这个题目都是懵的。 《论徐福出海寻仙》,这是什么鬼题目? 堂堂国家最高的抡才大典,竟然不问苍生问鬼神? 几个愤青的考生直接出离愤怒了! 可是愤怒又怎么样?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走到了殿试的这一步,难道还能交白卷吗? 徐时行拿到这份卷子也是懵的,他对于方数和丹药这些事情并不了解,也不愿意阿谀奉承皇帝写一些仙人出没的故事。 他按照按照苏泽的海外殖拓理论,又结合了一些苏泽在苏州府时候讲过的南美海外新物种,给皇帝描绘了一个满是奇珍异宝的海外世界。 徐时行的文字水平很高,他不喜欢台阁体的华丽骈复,提倡平实婉丽,婉曲周详,不作夸饰惊人之语。 偏偏他这样的文风,写出的海外世界却让人信服。 徐时行又按照苏泽的殖拓理论,提出了解决大明白银问题、粮食问题和土地问题的思路,向更加广袤的海外寻找出路,重新焕发诸夏时代对外开拓的荣光,再次举起始皇帝派遣徐福开拓海外的精神。 这篇文章虽然和嘉靖所要的内容不符,但是徐时行所写的依然勾起了皇帝的极大兴趣,也许在那海外神奇的土地上,真的有能够成仙的丹药呢? 徐时行于是被点为状元。 跨马游街之后,又过了几日按照科举名次,分别授官。 徐时行以第一名进士及第,官授翰林院修撰。 王锡爵以第二名进士及第,官授翰林院编修。 许国以第三名进士及第,官授翰林院编修。 剩余二甲进士,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下的五人,参加翰林院的馆选考试,通过的就授庶吉士,留在翰林院观政。 其余的二甲和三甲同进士,按照科举名次在吏部文选司等待授官。 接下来又是琼林宴又是同年宴,徐时行又在京师参加了好几次宴请,所有人都在夸他是青年俊杰,日后将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 可是徐时行想起曾经在苏州府和上海县的事情,总觉得自己在京师完全是浪费时间蹉跎光阴。 等到徐时行再入翰林院,每天的事情就是在翰林院中看书,偶尔作为翰林官员还要给皇帝写青词,这一切都让徐时行感觉到空虚。 所有人都在努力表现,认真做事,那些皓首穷经的老翰林们,每一次接到给皇帝写青词的任务,都搜肠刮肚的一字一字的斟酌。 翰林院那些国朝律令和政令资料,早就已经落满了灰尘,反倒是方术和道教书籍人手一本。 严党和清流争斗的余波也在翰林院中荡漾,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抓住把柄。 徐时行深深的发现,在大明朝这巍峨的宫墙和气派的朝廷官署中,装得下权谋,装得下算计,装得下名利,可偏偏装不下任何对大明朝有利的事情。 在京师的百官浮华绘卷之下,这些华丽的青词和一道道政令中,竟然没有一件事和大明朝的百姓有关。 四月,帝下旨,命御史姜儆、王大任分行天下,访求方士及符录秘书。 又命令翰林院全体官员,包括观政学习的庶吉士在内,研究宫中府中所藏的道书丹书,寻找可以延年益寿的丹方。 而更让满朝惊愕的是,新科状元,刚刚担任翰林院修撰的徐时行,被皇帝一道旨意派往福州,让他去福州接触琉球使臣,寻找海外仙药和仙方。 对于如此荒唐的诏令,徐时行可以说是哭笑不得,可是迎接他的却是翰林院同僚们嫉妒的眼神,甚至整个翰林院都在猜测,徐时行到底是抱上了哪位阁老的“大腿”,才能得到如此“美差”! 徐时行只好收拾行李,从京师出发南下。 在漕运船上,徐时行和进京的海瑞擦身而过。 五月,福州城内信风起,琉球使臣的贸易船靠港。 如狼似虎的官兵登上琉球使臣的船,直接将携带国书的琉球使臣林长靖拖下了船。 等到陶公公接到消息的时候,琉球使臣都已经被关押在巡案衙门的大牢中了。 “鄢大人!你如此苛待朝贡使者!杂家要上本参奏你!” 留下一句不疼不痒的威胁,陶公公只能带着人返回市舶司衙门。 他派遣小太监去川石岛找苏泽想办法,却听到了苏泽已经带领水师新军杨帆出发的消息。 坐在旗舰新世界号上,林良珺匆忙从传讯的小艇爬上甲板,向苏泽汇报道: “飞剪船没有在目标航线搜寻到倭寇的踪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戚家军已经按照计划北上,埋伏到福州城周围,舰队前进的方向就是兵棋推演的那条航线。 但是现在飞剪船却没有找到敌人,难道是推测错了?倭寇不是攻打福州府? 苏泽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兵棋推演的结果不会错,我们的情报也不会错,大海茫茫,也许是飞剪船搜索错了区域!” “取海图来!” 众人连忙拿来海图,苏泽又看了看风信标的风向,然后开始在海图上作图计算。 在【算学】技能下,苏泽很快计算出了结果。 “这个区域搜索过了吗?” “没有!” “派飞剪船去搜索这个区域!” 先发,错别字马上改。这章有点难写,写到这会儿,上班去了,到单位再改。 (本章完) 第306章 两场大捷! 船舱内的气氛到最低点。 按照原来的计划,苏泽要在海上击溃林道乾为首的新倭,彻底解除倭寇对福建地区的封锁,一战定海上。 为了拦截从海上来的倭寇,苏泽几乎将所有的水师新军都带到了海上,陆地上的事情都扔给了戚继光的戚家军。 如果倭寇没有朝着福州来,而是在兴化府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登陆的话,那对于福建将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那苏泽利用威望,实现闽浙互保的计划也将失败。 倭寇一旦在其他地方登陆,就会立刻化整为零开始劫掠地方,那苏泽再赶过去的时候就要对面零散的倭寇,如同进入身体内的扩散病毒一样,沿途造成巨大的破坏,想要完全清剿还需要大量的精力。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要选择在海上拦截的原因。 可是大海茫茫,想要准确的拦截到倭寇谈何容易,飞剪船没有找到倭寇,给舰队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了浓浓的阴霾。 一直到卫星发明之前,就算是有了雷达无线电,在海上搜索敌人也是一件成功率非常低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发生偷袭珍珠港这种事情了。 苏泽还是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看着海图,仔细盘算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肯定是因为季风的风向,让倭寇舰队偏离了航向!倭寇肯定是朝着福州城来的! 与此同时,林道乾的舰队中,瞭望手正在查看星辰确定方位。 “该死的妖风!”林道乾抱怨了两句,从石海子岛出航后不久,舰队就遇到了一股古怪的妖风,将他们吹的偏离了航线。 如今他们在预设航线的更南的地方,整个舰队为了调整到原来的航线上,又多花费了好几天的航程。 这期间已经有倭寇提议,说是要让舰队干脆就南下攻击兴化府好了。 但是全部都被林道乾拒绝了。 林道乾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若是登陆兴化府,那就是各抢各的了。 林道乾之所以要进攻福州府,就是为了那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丝绸。 如果有了这么一笔丝绸在手里,林道乾就可以负责分配战利品,和汪直徐海那样成为倭寇的老大。 拿着这笔丝绸,林道乾还可以向南洋的西洋人购买战船和火炮,在倭国雇佣武士,那林道乾就可以迅速膨胀成汪直那样的巨倭首领,号令海上。 所以对于林道乾来说,这次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福州城! 按照瞭望手记录的星象,林道乾拿出海图,他已经来往这条航线十几次了,只要再航行三天,就能回到原本的航线上。 然后继续航行十天,就能够抵达福州城了。 林道乾舔了舔嘴角,就让这一次福州之战,奠定他林道乾新一代倭寇王的威名吧! 林道乾并不知道,第二天白天,一艘飞驰的飞剪船,用望远镜发现了他庞大的舰队,然后飞快的掉头返航。 五月初五,徐渭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福州城中,却得知了苏泽已经带领舰队出海远航。 徐渭只能在福州城内住下,等待苏泽从海上归来。 与此同时,总督浙江南直隶的胡宗宪,接到手下部将于宗远来报,在台州海上发现倭寇踪影。 于宗远主动请战,胡宗宪一边勒令他不得出战,一边从杭州的总督衙门赶往台州。 浙江地区此时已经到了梅雨的季节,顶着瓢泼的大雨,胡宗宪走进了于宗远的大帐。 正在开军议的于宗远,突然见到胡宗宪进来,原本慵懒的他立刻跳起来,连忙下去迎接这位顶头上司。 “胡部堂!您怎么来了!” 胡宗宪看了一圈,于宗远的主要部将都在大帐中。 他冷冷的说道:“怎么?于总兵是要私自出战吗?所以才不欢迎我这个浙直总督?” 于宗远倒是一点都不尴尬,而是堆起笑容说道:“胡部堂说笑了,接到了您的命令之后,我们一直在收缩兵力,林德阳!你来给胡部堂说一下我军的布置!” 要说这位于公子的信条,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虽然是福建武举人,但是于公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连自家小妾都管不好,经常闹到后院着火,千军万马还带的了? 带不了的,没这个能力的。 于公子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日常训练到带兵打仗,全部交给林德阳这群苏泽给他的军官团来做。 于公子的工作就是日常去军营慰问,然后作为吉祥物和总督府衙门以及地方衙门打交道。 于公子的工作竟然还干的非常好! 林德阳他们操持军务,该发的银子一分不少,于公子本来就是来混前程的,也不想要贪污那点军饷银子。 于公子每次视察军营都非常的亲民,也不摆什么架子,士兵们都很喜欢这位不吃兵血的总兵大人。 于公子长袖善舞,和地方上的衙门关系都处的不错,也都能搞来额外的军粮和赏钱,士兵们就更加拥戴他了。 除此之外,于公子和总督府衙门,和周围官吏都处的不错,他出马外联办事,都能获得不错的结果。 看到于宗远嬉皮笑脸,胡宗宪也不生气,而是说道: “倭寇的情报呢!” 林德阳站出来说道:“回部堂,我们在台州外海的烽火台已经示警,倭寇在台州外海岛屿登陆了,人数还不少,应该是纠集了残留在浙江的全部倭寇,目标就是台州城。” 胡宗宪继续问道:“台州附近的百姓呢?” “回部堂,沿海百姓已经撤离,台州城内老弱病残也都转移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青壮。” 林德阳忧虑的说道:“部堂,这一次倭寇来势汹汹,还带来了佛郎机人的大炮,若是我们不出兵,怕是台州城受不了多久。” 帐篷中众人都看向胡宗宪。 林德阳心中叹息,他跟随苏泽贴身学习过一段时间,曾经听苏泽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那时候林德阳还只是上海抗倭总团的一名把总,对这句话的理解还不深。 但是随着他在浙江“辅助”于宗远抗倭,他才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抗倭就是政治仗,倭乱难平,除了因为倭寇在海上流窜,又有沿海走私出海的大户内应的原因之外,和朝廷政治局势也有很大的关系。 林德阳虽然不知道京师倒严的风波,但是南直隶的言官御史,弹劾胡宗宪的奏疏已经越来越多了。 林德阳不由的感慨,苏先生真的是料事如神啊! 苏泽在让林德阳南下浙江的时候,就说过等到浙江倭乱将平的时候,就是言官群起攻击胡宗宪的时候。 那时候的林德阳,还天真的询问苏泽,胡宗宪要如何破局。 苏泽只是笑了笑,告诉林德阳上下二策。 至今林德阳依然记得分别时候,苏泽说的这二策: “上策是挟倭自重,只要浙江倭乱不平,胡宗宪就能继续担任浙江总督,若是能侥幸死在任上,史书上也算是公忠体国,为抗倭而死了。” “下策是尽快平倭,然后以平倭的大功劳请求告老还乡,只不过此策一用,日后要杀要剐,就要看朝堂局势了。” 那时候林德阳还不懂,如今看着胡宗宪沧桑的老脸,林德阳全部都懂了。 但是在浙江作战了多年,林德阳见过当地百姓太多的苦楚,一想到倭寇对台州的袭扰,他捏紧拳头想要向胡宗宪请战。 却听到胡宗宪说道:“于将军,按照你的估计,还要多久倭寇才能登陆!?” 于宗远茫然的抬起头,他看向林德阳,林德阳连忙抱拳行军礼说道: “快则两日,慢则五日,就在最近几日。” 胡宗宪低着头,看着地图说道,他也不问于宗远,而是直接向林德阳问道: “若是倭寇登陆,浙江新军可有把握全歼来犯的倭寇?” 林德阳愣住了,他看着胡宗宪,然后打了一个激灵说道: “回部堂的话!我新军一定能全歼来犯的倭寇!” 胡宗宪点点头,然后挥挥手说道:“那就传令下去,整军备战,有什么需要的和我,或者和你们于总兵说,台州附近的军卫乡团,全部交给于总兵节制。” 胡宗宪看着林德阳说道:“林副将,浙江百姓太苦了,此战就算不能灭倭寇,也能换来浙江十几年的安宁,全部交给你了!” 林德阳有些诧异的看向胡宗宪,这个在浙江官员眼中,趋炎附势严嵩,做事不择手段,争议十足的人物,竟然在这一刻高大起来。 胡宗宪没有选择挟倭自重,而是要林德阳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浙江的倭寇! 于宗远还不明白胡宗宪所做的抉择,他只是高兴可以打仗立功了。 只有林德阳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胡宗宪。 “林副将,你留一下。” 等到众人都出了大帐,只留胡宗宪和林德阳在大帐中。 胡宗宪突然开口说道:“林副将,我记得你是苏汝霖的同乡,曾在上海抗倭总团任职?” 林德阳点点头。 胡宗宪说道:“此战过后,胡某就要辞官归乡了,估计此生是难再见到苏汝霖了。” 林德阳倒是没有惊讶,胡宗宪选择要灭台州倭寇,他准备辞官归隐也是不出苏泽所料了。 “你好像不惊讶?” 林德阳想了想说道:“当日我南下之前,苏先生曾经和我说过,浙江抗倭之难不在军事,而在朝堂!” “当日,苏先生说。。。” 胡宗宪立刻追问道:“苏先生说什么?” 林德阳老老实实的将苏泽所说的二策说出来,胡宗宪一直挺着的腰板立刻垮了,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过了半天,胡宗宪这才说道: “苏汝霖真国士也!可此等国士也不肯入朝,我大明真的到这个地步了吗?” “部堂!” 胡宗宪挥挥手说道:“苏汝霖料事如神,按理说我不该打这仗。” “但是大丈夫读圣贤书,接受的是圣人之道,现在告诉我为了个人前程不抗倭了,我胡某人做不到!” “抗倭为吾夙愿,我最喜欢岑参一首诗,赠与林副将!”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胡宗宪对着林德阳一拜,接着说道:“平倭之事,就交给林副将了!” 林德阳立刻挺直腰板说道:“得令!” 五月十五,福州外海上,苏泽亲率舰船,拦截福建新倭首领林道乾带领的倭寇舰队。 福建水师新军占据上风,有新世界号为旗舰,西洋新船两艘,千料福船二十艘,舰炮齐鸣,大破倭寇的舰队! 苏泽以旗舰冲撞林道乾的座舰,林道乾舰毁,只能乘坐小艇逃亡。 倭寇从没有见过如此火力的舰队,倭船又不耐风浪,倭寇翻船落水而死的不下千计。 苏泽率部追击,又夺大船十五艘,再沉倭船二十艘! 海上鏖战两日,新倭溃败,两千倭寇举旗投降。 不足千人侥幸逃脱,都被埋伏在福州沿海的戚家军抓获。 福建水师新军一战大捷,只有林道乾等少数倭寇逃出生天,但林道乾所有家底都折在这一战,数年内都无法继续为祸福建了。 与此同时,台州的浙江新军也在倭寇登陆后,立刻切断海上退路,配合台州守城青壮,合围登陆的倭寇! 浙江新军在台州城下三战,林德阳亲冒矢石指挥,三战三捷,倭寇想要突围逃窜,又被于宗远联络而来的各地团练乡兵死死围住,此战过后,浙江残倭尽灭,再也无力威胁浙江和南直隶的海疆了! 这两战斗的消息传开,从南直隶到浙江,再到福建广东,整个东南地区百姓热泪盈眶,纷纷走出家门庆祝! 搅乱东南几十年的倭乱终于安宁! 两战皆定!但是这两场战役,不过是席卷大明朝堂的巨大风暴的开始。 在福州城内审讯琉球使臣的鄢懋卿,得到了两场大捷的消息,呆立当场。 等到他侄子鄢鹿白扶住他,鄢懋卿大叫道:“胡宗宪!胡宗宪误了严阁老!” “胡宗宪!你要取死,为何要让我等随你陪葬!” 鄢懋卿来回踱步,最后说道:“如今只有一条破局之法了!” 鄢鹿白完全不明白叔父在说什么,他眼睛中满是清澈的愚蠢,但他还是问道: “叔父,什么办法?” 鄢懋卿说道:“搅局!吞功!” (本章完) 第307章 诬陷造反时,最好真的要反 在海上大捷之后,苏泽并没有立刻返回福州,而是一路追逐林道乾去了海石子岛,将倭寇运到这里的辎重和补给都缴获了,这才开始返航回福州。 沿途又扫荡了几个小倭寇据点,等到六月十日后,这才慢悠悠的返回福州。 福建和浙江大捷的消息,早就已经通过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了。 就在福建上下喜气洋洋等待苏泽返航的时候。 在巡案衙门地牢中的琉球贡使林长靖,也没有在刑讯逼供支撑多久。 鄢懋卿是老刑名了,他很快就从林长靖口中拿到了口供。 福州市舶司陶公公,通过琉球朝贡使团,间接的和倭国做生意。 除此之外,鄢懋卿还拿到了物证,那就是在琉球朝贡使团的船上搜到的鹿皮、倭铅,这些都是倭国的东西。 鄢懋卿立刻拿着口供物证,立刻召集福建三司来巡案衙门开会。 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是一省最高的三大主官。 布政使司负责政务和钱粮藩库,也叫做藩司衙门,布政使也叫做藩台,如今的福建布政使姓潘,是一名年近六十的老臣。 潘藩台也是个没背景的,在福建倭乱严重,飞龙军起义的时候,被踢到了谁也不愿意来的福建,苦哈哈的在福建筹备军粮平叛。 提刑按察使因为管着司法和监督,所以下属尊称为臬台,汪道昆原本就是这个职位。 不过汪道昆上任广西布政使之后,福建按察使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至今无人到任。 所以如今执掌福建按察使司的是福建按察副使,这位副使姓李,也是个靠着在刑名司法系统熬资历才到这个位置的官员。 都指挥使一般专心搞军务,在地方上一般不插手政务,这位孙都司基本上属于半革职状态,去年福建沿海卫所被倭寇打的屁滚尿流,闽南更是被飞龙军占了去,孙都司难辞其咎,只是朝廷还没有任命新的都指挥使,所以他目前就在福建管管后勤。 三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鄢懋卿要召集开会,匆忙赶到巡案衙门后,三人都感觉到了不妙。 果然,等到鄢鹿白关上会客堂的门,鄢懋卿说道: “开门见山的说吧,本官已经查到,福州市舶司提举太监陶樹通倭。” 陶公公?通倭? 鄢懋卿的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的三位地方大员都要跳起来! 陶公公可是宫里派来的太监!陶公公通倭?你怎么不说皇帝通倭呢? 鄢鹿白将琉球使团的供词和证物呈上来,三人看完之后,都倒吸一口气。 鄢懋卿将证据做的这么死,那陶公公还真的是在和倭国做生意啊。 其实琉球使团贸易了这么多的货物,谁都知道小小的琉球吃不下,有些货物流向倭国也是正常的。 可是这种事情就是不能上秤,一旦上秤,那福建上下大小官员都称不住。 鄢懋卿话锋一转说道:“本官已经拿到了证词,通倭这件事就和陶公公有关,诸位大人都是清白的。” 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鄢懋卿又说道: “不过这案子和另外一个人也有关。” 大家的心又悬起来了。 鄢懋卿说道:“福建举人苏泽!他筹办团练就是听从了陶公公的命令,水师新军也参与了琉球使团的通倭走私行动!” 这道雷炸出来,三位大员都被炸懵了。 说老实话,陶公公是太监,抓了就抓了,三位大人虽然和陶公公算是合作愉快,但是和太监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但是苏泽可不一样。 苏泽是福建解元,在福建名望很高,是文坛宗师,也是声名鹊起的大儒。 他在福建办报,还在福建出版发行《天工开物》,潘布政使,李按察副使和孙都司都三人,都有家人在福州经商,他们都和苏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苏泽学生众多,在水师团练新军中威望很高。 三位福建最高长官,突然发现动苏泽,可要比动陶公公麻烦多了。 看到三人的脸色,鄢懋卿说道: “不用三位动手,明日苏泽的舰队一靠岸,三位随我一起去码头迎接,到时候我巡抚衙门的人自然会动手拿下苏泽,三位大人只需要出面安抚上下就行。” 三人的脸色还是难看,但是得罪人的事情鄢懋卿做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而且通倭的罪名太大,如果他们不配合,万一鄢懋卿也安一个通倭的罪名过来,那谁也承受不了。 老成持重的潘布政使说道: “苏泽在福建军民心中颇有威望,他又立下平倭大功,若是这会儿逮捕他下狱,怕是福建百姓不服?” 鄢懋卿倨傲的说道:“我乃朝廷钦差,代表的是朝廷!这苏泽通倭证据确凿,难道因为他有些许功劳就不抓了?而且苏泽乃是通倭之人,这功劳中有多少水分,是不是他勾结倭寇演的戏?本官肯定会公正的审理的!” 福建省地位最高的三位大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选择听从鄢懋卿的方案。 按照上一次苏泽快船送来的消息,水师新军还要二十天才能靠港,这段时间三人可以和苏泽做好切割,将和苏泽有关的产业先卖出去。 与此同时,在胡宗宪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后,清流的再一次攻击开始了。 御史邹应龙向朝廷上奏疏,这一次矛头直接指向严嵩!邹应龙弹劾严嵩不法之事十,可斩杀者事七! 邹应龙不愧是清流的笔杆子,从严嵩担任内阁次辅,诬陷中伤陷害当时的首辅夏言开始,陈述严嵩担任首辅以来的罪状。 其中包括:恃宠擅权,相济为恶,擅杀大臣,残害忠良,卖官鬻爵,政以贿成;排斥异己,遍引私人;贪酷无厌,广置产业。 邹应龙除了弹劾严嵩之外,矛头直指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又列举严世蕃的罪行: 其中包括了严世蕃凭借其父严嵩的权势卖官鬻爵;严世蕃纵容子侄家奴为祸京师,贪得无厌;严世蕃勒索侵占田产,民怨入骨;严世蕃在母丧守孝期间,依然拥姬抱妾,金迷纸醉,日以继夜。 最后,邹应龙指出,“今天下水旱频仍,南北多事,民穷财尽,皆由严氏所致。” 这一次清流火力全开,严世蕃也慌神了,他连忙召集党羽商议如何应对,却没想到他的党羽还没来,就等来了锦衣卫。 提督东厂锦衣卫的陈洪陈公公亲自出马,拿出皇帝手谕,宣布捉拿严世蕃入诏狱审理。 严世蕃惊恐万分,连忙让人去通知严嵩,陈洪又说道: “陛下还有一道旨意,是给严阁老的。” 陈洪清了清嗓子说道: “严嵩受国厚恩不思报,而溺爱恶子,弄权黩货,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 听完了这句话,严世蕃如同耳边响起了大钟,直接颓然跌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严家完蛋了。 陈洪捂住鼻子,谁能想到堂堂的小阁老,竟然在被抓捕的时候尿裤子呢。 陈公公大步向前,来到严府后宅。 严嵩虽然已经革职,但是陈洪对这位秉持国政二十年的严阁老还是很忌惮。 严府服侍的下人已经都被锦衣卫抓走,陈公公走到了后堂,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陈公公,陛下有何旨意?” 陈洪上前,只看到躺椅上的严嵩一身普通的粗布儒衫,官袍和官帽都被叠的整齐,放在边上的椅子上。 陈洪将皇帝的旨意重新宣读了一遍,严嵩脸上没有表情,就连听到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被下狱,严嵩的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陈洪还以为严嵩年纪大又睡过去了,没想到严嵩说道:“从嘉靖三十三年开始,老臣就多次上奏疏请辞,今日终于能归乡了,多谢陛下恩典。” 严嵩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对着陈洪说道: “罢免夏首辅的旨意,是我亲自去宣读的,当日夏首辅对我说,日后我必定赴他后尘。” “夏首辅还是错了,陛下开恩许我回乡养老,比他可强太多了。” 严嵩又掏出两封信说道:“这是给陛下的请罪奏章,这是给徐阁老的私信,请陈公公转交吧。” 说完,严嵩再次躺回躺椅上,很快就发出鼾声。 陈洪这个提督东厂的大太监,这时候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眼神阴鹜,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严嵩已经被连根拔起,可是陈洪为什么觉得有些冷呢? 严嵩倒台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师,官员百姓都口呼皇帝英明,清流的官员们更是痛哭流涕,朝中奸臣终于倒了! 可严嵩把持国政二十年,怎么只在今日才倒台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清算才刚刚开始,户科给事中陆凤仪,劾奏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淫十大罪。 长夜纵饮,坐视江西、福建之寇。侵冒军饷,睃削民财,督府积银如山,聚奸如友,宣淫无度,大纳姬妾,克扣上供岁造布匹银两,滥给倡优,市贩官职,私役官军。 同时又将胡宗宪诏安汪直的事情拿出来,说胡宗宪和汪直是同乡,暗中勾结汪直通倭。 这道奏疏一上,皇帝再次大怒,命锦衣卫将胡宗宪械押入京。 紧接着,又有御史弹劾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说他勾结胡宗宪在浙江发抗倭券,强行摊派盘剥百姓,又弹劾方望海假意称病滞留福建,指使女婿苏泽私自团练,为祸地方。 皇帝再次下旨,命令锦衣卫南下福建,抓捕方望海,苏泽入京。 作为严党的核心,鄢懋卿自然也不可能幸免,大量弹劾鄢懋卿的奏疏也堆满了皇帝的案头,但是这一次皇帝却都是留中不发,群臣纷纷猜测皇帝的心思。 这边张居正接受了裕王的命令,南下去劝服胡宗宪不要养寇自重,他刚刚走到南京,就听到了浙江福建大捷的消息。 六月二十五日,张居正一惊,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南京继续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朝廷处置严嵩父子和胡宗宪的消息,很快也已经传到了南京。 之所以消息传的这么快,也是苏泽的功劳。 如今上海和登州通船,《警世报》为了能够得到京师最新的新闻,安排人手驻扎在京师,一有消息就快马加鞭去往登州,然后通过快船将消息传递出来。 南京这边的消息,甚至要比加急传旨的锦衣卫走的还快。 接着张居正又听到了处置方望海苏泽翁婿的消息,这个消息传到南京,群情大哗。 严嵩父子倒台,百姓自然是拍手称道,但是方望海和苏泽在南直隶名声极好,不少人给他们鸣不平! 张居正紧皱眉头,他这才意识到党同伐异的恐怖之处。 他提起笔,想要给裕王写信,请裕王保护方望海苏泽这对翁婿,可是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弹劾方望海和苏泽的,都是自己清流一党的骨干,方望海和苏泽,这是拦着别人的路了。 张居正看向南京户部,难道是赵贞吉? 七月一日,严党倒台的消息还没传到福州,整个福州码头人头攒动,这些都是来迎接水师新军的百姓。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潘布政使有些担心,他对着鄢懋卿说道: “要不然离开码头再动手,这么多百姓?” 鄢懋卿却说道:“百姓?百姓有什么好怕的?苏泽通倭,必须当众逮捕!如果有阻拦的,也是通倭的!我已经调集福州卫士兵在码头附近埋伏了,潘大人放心!” 鄢懋卿这么说,潘布政使总算是放了一点心,福州卫战斗力拉垮,对付百姓应该没问题吧? 只看到新世界号的风帆,码头上的百姓再次欢呼起来。 停靠完毕,阳光下苏泽走下新世界号,鄢懋卿立刻带着人迎接了上去。 看到鄢懋卿,苏泽也堆起笑容,两人走到一起的时候,鄢懋卿突然说道: “福建举人苏泽勾结倭寇,给我拿下!” 就在鄢懋卿手下的衙役一拥而上,准备拿下苏泽的时候,二十多名手持鸟铳的新军卫兵,齐刷刷的举起了鸟铳。 鄢懋卿没想到苏泽身后的士兵竟然会反抗,不过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鸟铳需要装填,他强行镇定的说道: “上!鸟铳要装填的!” 一个胆大的衙役持刀上前,只听到砰的一声,这个衙役才迈出一步就被当场击毙! 鄢懋卿浑身颤抖起来,黑洞洞的鸟铳对着他,他咬紧牙关说道: “我乃朝廷钦差!皇命御史!” 苏泽问道: “那抓我是陛下旨意了?” 鄢懋卿这时候只能死死咬定说道:“这个自然!” 本以为苏泽会退缩,没想到苏泽微微一笑,对着在场的官员和百姓说道: “诸位都听到了,朝廷中有奸臣蒙蔽陛下,陷害忠良!苏某也是不得已为之!” (本章完) 第308章 吊民伐罪(加更求票!) “拿下!” 苏泽大喝一声,身穿南平蓝军服的士兵一拥而上,将鄢懋卿直接拿下。 鄢懋卿直接被塞了破布,恐惧的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紧接着,从新世界号上的鸟铳手们整齐的跑步下来,迅速控制了整个码头。 苏泽走到福建三司使面前,苏泽真的要感谢鄢懋卿,将自己要控制的人都带到了码头上。 “潘布政使,您也看到了,是朝廷有奸党要诬陷苏某,有人要让陛下当宋高宗,但是苏某不愿意做岳武穆哎。” 潘布政使脸色惨白,苏泽这句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苏泽接下来要做什么,潘布政使简直不敢想! 苏泽知道这福建最高的三司大员,是绝对不可能随着自己造反的,他也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让手下将仨人羁押下去。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三人的背上,潘布政使靠得近,他看到鸟铳击毙鄢懋卿身边衙役的场景,自然不敢乱动。 三司大员没有大吵大叫,苏泽自然给他们体面,只是让人带着他安静的带走。 对于码头上的百姓,苏泽则掏出一份演讲稿,在众人的簇拥下,苏泽走上码头边上的临时高台,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百姓,苏泽讲到: “本朝抗倭三十年,历来平倭志士,皆不得善终,何也?” 能在这里迎接苏泽的,也不全是百姓,有很多都是福州城里的读书人,低级官员和吏员。 就算是百姓,福州是省城,百姓识字率并不低,加上现在报刊流行,苏泽对于之前抗倭大臣的遭遇也做了宣传,老百姓并不是一无所知。 但是苏泽这个问题,还是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盖因‘君之视臣如土芥’也!” 在场的读书人都是一惊,这句话是洪武大帝从孟子中删去的,但是流传反而更广。 下一句“则臣视君如寇仇”,苏泽是要造反? 一省解元要造反? 不过苏泽没有说下半句,倒是让在场的读书人松了一口气。 【六经注我】和【雄辩】两个技能发动,苏泽抛开经义,开始用白话说道: “朝中有奸佞当道,才有四境不宁,倭寇侵袭!” “今日我苏泽要是被奸臣所害,束手待毙,那日后还有为大明挺身而出抗倭之人!?还有为大明抵御外虏义士?” “陛下听信谗言,擅杀功臣,我苏泽一人死不足惜,却不可寒了天下仁人志士之心!” “今日倭寇方平,先罢福建各苛捐!苏某先上檄文,若朝廷改之,苏泽留在福建保境安民!” “若朝廷不改,苏泽是要吊民伐罪,请诛君侧!” 说完这些,苏泽平日积攒的崇高威望,百姓又听说要罢加征的苛捐杂税,纷纷欢呼表示支持! 而在场的读书人也听得热血沸腾,也跟着支持起来。 几个保守的读书人,听到苏泽不是要造反,而是要清君侧,竟然觉得可以接受起来。 诛杀奸臣清君侧,总比造反好吧? 陛下确实是昏聩了,怎么能随便杀平倭的功臣呢?这不是寒了天下人之心吗?! 就连一些基层的官员,也都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这些年来朝政都败坏成什么样子了! 苏泽在演讲的时候,水师新军第一营的士兵们,按照指定目标,迅速控制了整个福州城内外。 戚家军营地中。 戚继光看着面前的副将俞咨皋,怒发冲冠的说道: “俞参将!你要造反?” 按照道理,戚继光也应该在码头迎接苏泽,一同接受福州城为捷战举行的庆祝仪式。 可是戚继光刚刚准备出兵营,就被俞咨皋带人扣了下来。 囚禁上官,这几乎就是谋反了,戚继光想不通,自己一向看重俞咨皋,他为什么要谋反? 过了一会儿,一名亲信侍卫走进大帐,俞咨皋对戚继光说道: “刚刚福建巡案御史鄢懋卿,要以通倭罪行逮捕苏先生。” “什么!?” 俞咨皋说道:“是朝廷的旨意。” 戚继光愣住了,他想到了好友俞大猷的遭遇,作为武将,戚继光更知道朝廷对统兵之人的忌惮和防备。 “苏汝霖呢?” 俞咨皋说道:“苏先生后发制人,抓了鄢懋卿,如今已经下檄文,要朝廷驱逐奸臣,明正朝纲!” 戚继光看向俞咨皋,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最后说道:“苏泽早就准备谋反了?” 俞咨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戚世叔,您病了,苏先生是名医,我将您送到苏先生那边治病。” 戚继光再次看向俞咨皋问道:“你父亲的教导,你忘记了吗?” 说到俞大猷,俞咨皋反倒是更加坚定了,他说道:“我父亲忠心抗倭,幸得苏先生出手相救,也还要发配边疆。” “今日我等追随苏先生,就是为了不让这些事重演!” 戚继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军中军官你们都串通好了?要随苏泽谋反?” 俞咨皋说道:“不是谋反,是匡扶天下正道!” 戚继光盯着俞咨皋年轻的面庞问道:“我亲手训练的戚家军,不是让你们去造反的!” 俞咨皋笑着说道:“世叔放心,我已经接到了苏先生的命令,南下平定飞龙军,马上就开拔。” 方望海在福州城内,住的是苏泽的房子。 之前鄢懋卿已经派人封锁了房子,不让方望海去码头迎接苏泽。 不过苏府家丁也不是吃素的,牢牢守住了内宅。 此时方望海来回踱步,但是方若兰抱着孩子怡然自若,倒是一点异色都没有。 李夫人长吁短叹,指责方望海说道:“都是你非要辞官,如今却连累女婿!” 方望海气的说道:“这和我辞官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哎!算了!” 突然门口传来打斗声,接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家丁纷纷喊道:“老爷回来了!” 老爷,自然是苏泽了,方望海一惊,难道苏泽已经被抓了? 只看到苏泽带着护卫,大步走进内宅。 方若兰抱着孩子站起来,苏泽用眼神安慰她,然后对方望海说道: “岳父岳母受惊了,苏泽没事。” 方望海连忙说道:“那鄢懋卿要诬你争功!没事就好!你是怎么逃脱的?” 苏泽坦然说道:“岳父放心,我已经拘押了鄢懋卿。” “什么!?” 方望海彻底傻了。 苏泽说道:“岳父大人,小婿要在福建筹办海关,还请您操劳。” “娘子,我拨一个连的人手给你,府内的事情交给你。” 说完这些,苏泽直接带人离开府邸,只留下一脸错乱的方望海。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女婿,真的造反了? 市舶司衙门。 陶公公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今天一大早,鄢懋卿的巡案衙门就封锁了市舶司衙门大门,彻底断绝市舶司衙门进出。 陶公公也不是政治小白,他立刻意识到不妙! 今天是苏泽返航的日子,陶公公明白鄢懋卿是要对苏泽动手了! 自从林长靖这些琉球使团被关进巡案衙门大牢之后,陶公公就知道要大祸临头了,可是偏偏他没有任何办法。 苏泽本来是陶公公最大的仪仗,他准备今天要找苏泽商议的,却没想到鄢懋卿在这个时候动手! 完了! 陶公公正在思考,到底是吞金自杀好?还是服毒酒好?又或者是三尺白绫? 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若是真的被抓了,恐怕宫内宫外都饶不了自己! “快!把这些账本烧了!” 陶公公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宫中往来的账本,连忙吩咐亲信干儿子来销毁账本。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陶公公惊恐的喊道:“烧快点!” 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陶公公。” “苏相公!” 陶公公立刻燃起了希望,他很快又绝望了,难道苏泽这么快就被抓了? 但是看到苏泽身后跟着的水师新军护卫,陶公公又燃起希望。 “苏相公!那鄢懋卿?” “已经被我擒了。” “什么!?” 这下子陶公公更加惊恐了! 鄢懋卿是朝廷御史,皇命钦差,苏泽竟然抓了他? 苏泽淡淡的说道:“我欲在福建自守,请朝廷匡正朝纲,若是朝廷还没有悔意,则起晋阳之师,吊民伐罪!” 苏泽手下迅速冲过去,扣住小太监正在烧毁的账本说道: “陶公公,市舶司离不开你,请您继续主持市舶司事务,和琉球使臣通商。” “另外泉州港,漳州月港也要设立市舶司,我要抽调司内能吏去筹办。” 陶公公如同被雷击了一样,他彻底傻眼了。 完蛋了,这下子真的成反贼了啊! 水师新军是福州市舶司资助的,苏泽的舰船也是市舶司打造的,这下子还怎么说得清楚啊! 陶公公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被凌迟处死的场景了! 苏泽也不愿意多说,直接留下人手看守市舶司,然后就带人离开。 接下来苏泽又去了福建城外,他在川石岛上讲学,也给福州卫的军官讲过课。 本身苏泽就已经在福州卫中埋伏了钉子,早就在苏泽抵达福州卫大营之前,福州卫大营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苏泽进入大营,然后杀了几个吃兵血,在福州卫军营内民怨很大的将官,又宣布给士兵补足今年的欠饷,立刻得到福州卫的拥戴。 接着是福州三司衙门,大小各级衙门,也都被顺利接管。 这次随船过来的,还有长宁卫这些年培养的学生,这些都是苏泽长宁卫卫学、南平养济院、东奥岛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都算是苏泽的弟子,全部都接受过识字和算学的完整教育。 他们一进入各级衙门,就封锁府库,开始清查账本。 与此同时,林良珺并没有随着苏泽返回福州,而是带领舰队直扑沿海各府,按照兵棋推演的流程,控制各府。 南平城中,林显扬带人迅速控制府衙县衙,控制延平府,宣布支持苏泽。 被戚继光夺回的汀州府也迅速易帜,宣布支持苏泽。 十日之间,福建八府中,福州府、延平府、汀州府、兴化府、泉州府已经被苏泽控制。 北面的邵武和建宁两府,本身就没有什么驻军,只要出兵就能轻易控制。 漳州府和泉州府南部,如今被飞龙军占据,俞咨皋已经抵达兴化府,准备招抚平定飞龙政权。 与此同时,林默珺带领的舰队,已经抵达了台州。 浙江新军台州大捷之后,留在台州地区休整。 不过憋坏了的于宗远可不愿意留在台州这种地方,他立刻去了繁华的杭州城快活去了。 林德阳治军严谨,带领新军驻扎在台州城外,秋毫无犯,得到台州官民拥护。 一艘小船夜入台州军营,林德阳激动的对林默珺说道:“百户!” 林默珺点点头说道:“你也是副总兵了。” 林德阳低下头,原本胡宗宪向朝廷请功,浙江新军都有封赏,林德阳也被请功副总兵。 但是前几日突然传来消息,胡宗宪被锦衣卫逮捕,浙江新军的请赏自然没了下文。 林德阳这段时间都在安抚手下,林默珺突然出现,林德阳已经有了预感。 林默珺看向林德阳说道: “浙直总督胡宗宪还在杭州吗?” 林德阳低下头说道:“胡部堂还在杭州。” “你现在登船,随我在杭州登陆,救下浙直总督胡宗宪。” “什么?” “苏先生已经在福建起事,要朝廷正本清源,论功行赏,停止戕害功臣。胡宗宪在浙江抗倭五年,是浙江民心所向,定要护住他周全。” 林德阳愣了一下,立刻恢复了清明。 整个浙江新军,对朝廷已经怨气冲天了,而各层级的军官,要么是苏泽长宁卫的乡党,要么是苏泽在抗倭总团的下属,要么是苏泽的学生。 于宗远无法掌控浙江新军,其实林德阳也无法掌握,只要林默珺一声令下,这支军队立刻就会听从她的号令。 “属下遵命!” 浙江和福建差不多,如今整个浙江能战斗的,卫所兵早就被倭寇打残了,也就是浙江新军这么一支军队。 林德阳势如破竹,迅速控制杭州。 紧接着林默珺让人控制运河水脉,带领水师震慑江南。 东南震动! 晚上还有一更,但是要晚点,争取12点前。先加更了!求票了! (本章完) 第309章 遭了,我成反贼了(三更,一万二!) 被关押在福州府大牢中的鄢懋卿,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苏泽会造反? 堂堂一省的解元造反? 鄢懋卿这一生中,见过无数和苏泽一样的热血读书人。 这些读书人满怀着对朝廷的热情,扎进了大明官场这个大染缸中。 有的和鄢懋卿一样,被这大染缸改了颜色,理想破灭变成了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有的放弃理想,只求在这浊世之中得到一刻安宁。 那些坚持理想的,和杨继盛、周云逸这样的,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在刑场上寄希望于皇帝收回成命,指望用自己一腔热血感动皇帝,想要用死亡来洗涤这浑浊的世道,真是太幼稚了! 杀这些人,对鄢懋卿来说如同屠狗尔! 原本鄢懋卿以为苏泽和他们一样,会乖乖被捕,然后大喊冤枉。 可鄢懋卿错了,苏泽是蓄谋已久! 鄢懋卿回过神来,他盘算自己被抓的过程,更是觉得脊背发凉。 那装填上膛的鸟铳,那迅速扑向在场官员的士兵,苏泽根本就是计划好的! 他怎么敢的! 鄢懋卿实在想不通,苏泽为什么会造反?他有什么理由造反? 他能成吗? 鄢懋卿的冷汗流下来了。 大明的精锐,九边的戍边精锐部队,正在抵挡蒙古俺答的进攻。 南方的精锐,如今全部掌握在苏泽手上。 云贵广西那边土司叛乱此起彼伏,一个飞龙军都能打穿江西。 整个福建周围,完全没有可战之兵! 调北方精锐南下? 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俺答不乘机作乱,京师根本没有军饷供应北军南下,至少在今年秋收之前是不可能的! 鄢懋卿又想到一层,苏泽曾经在上海团练,在浙江也很有影响力。 若是苏泽有船,他能剿灭林道乾这样的倭寇,福建水师战斗力可想而知。 若是苏泽率师北上,切断江南漕运,那别说是调集北方边军南下了,连京师的满朝公卿都要饿肚子! 苏泽这个时机实在是太好了。 鄢懋卿越想越怕,无论苏泽造反的结果是什么,自己死定了。 在巨大的惶恐中,鄢懋卿在大牢中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 和鄢懋卿一样想不通的,是被林默珺从浙江总督衙门中“解救”出来的胡宗宪。 在台州之战后,胡宗宪也想过自己的最终归宿。 当锦衣卫上门的时候,胡宗宪竟然有一种心中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当然,胡宗宪更多的是感到寒心。 自己拳拳报国之心,违背恩师严嵩的指令,执意平定浙江的倭乱。 胡宗宪自己辞官的奏章,给部下浙江新军请功的奏章才送到京师,最后就等来了锦衣卫上门。 当枷锁套在胡宗宪脖子上的时候,这位曾经在东南呼风唤雨的一方大员,如同一条狗一样被牵出了总督府衙门。 胡宗宪满是屈辱,他忍着不去自杀,就是想要在被押解到京师之后,能够在皇帝面前陈述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能够让皇帝明白自己这些年的功劳和苦劳。 除此之外,胡宗宪就算是智计百出,也想不出任何破局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林德阳带领浙江新军攻入杭州城,拦下了锦衣卫的队伍。 看到林德阳亲自带队制服了锦衣卫,胡宗宪并没有因为自己被解救而有丝毫高兴。 “林德阳!你袭击锦衣卫,是要犯上作乱吗!” 胡宗宪拒绝林德阳给他解开枷锁,而是说道:“你们速速返回军营!要不然连浙江新军都要牵连了!” 林德阳说道:“部堂,浙江新军已经控制杭州城了。“ 林德阳让开身子,胡宗宪就见到一个年轻俊美的军官,正在笑吟吟的盯着自己。 “长宁卫林默珺,见过胡部堂。” 胡宗宪恢复了思考能力。 对啊,自己操持浙江新军,但是好像也没到让林德阳为自己舍命的地步吧? 胡宗宪看向林默珺身后军容整齐,手持鸟铳的士兵们,猛然想到一个可能。 “苏泽造反了!?” 胡宗宪脱口而出问道。 林默珺微笑着说道:“胡部堂,苏先生让我来浙江,是不忍心抗倭忠良被陷害。” 胡宗宪脸色铁青说道:“休想让我从贼!” 林默珺掏出一份檄文,递给胡宗宪说道:“这是苏先生写给京师的檄文,请胡部堂过目。” 檄文的内容,就是苏泽在福州码头讲演的内容,看完之后,胡宗宪面色苍白。 当他看到在檄文后,福建浙江诸多官员的签名,以及最后那个“胡宗宪”的名字,脸色就更白了。 苏泽的【书法】技能已经达到Lv9开了,他根据和胡宗宪往来书信,模仿胡宗宪所写的签名,已经足以糊弄大部分人了。 虽然还能看出模仿的痕迹,但是胡宗宪知道,这封檄文送到京师,全天下人都会认定自己和苏泽联手造反! 这下子真的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胡宗宪彻底冷静下来,他看向林默珺说道:“为什么是我?世人都知道我是严党门下,我胡宗宪在浙江所为,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为什么苏泽也绑着我造反?” 林默珺说道:“苏先生说,君子论迹不论心,台州之战,胡部堂就要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对国家一点裨益都没有的伪君子强无数倍,胡部堂就是为国为民的君子。” “朝纲不振,就是因为胡部堂这样做事的君子被陷害,那些空谈的小人被重用,于国有功者不得好死,阿谀奉承者安享富贵,这又是什么世道?” “此番起兵,先为闽浙自保,若朝廷冥顽不灵,那就只能吊民伐罪,进京以清君侧了!” 接着林默珺也懒得和胡宗宪再废话,让林德阳将他“请”回浙江总督府衙门。 紧接着林默珺亲率舰队,驶入长江口,威逼江南! 等到消息传到南京,整个南京官场地震! 原本准备南下劝说胡宗宪的张居正,突然感觉这世界变化的太快。 本来是清流担心胡宗宪挟倭自重,所以让张居正南下劝说拉拢胡宗宪。 可没想到张居正还没到浙江,胡宗宪就毕其功于一役,尽灭台州倭寇。 然后张居正留在南京等待情况,却得到了皇帝下旨,要械送胡宗宪入京问罪的消息。 可还没等到张居正反应过来,又接到新的消息,福建、浙江的团练新军造反,拥立苏泽为大都督,又劫了锦衣卫,将胡宗宪解救出来。 胡宗宪摇身一变,又和苏泽联合签署檄文,摇身一变成了反贼头子。 这也太快了! 而听到苏泽的水师进入长江口,南京六部立刻慌乱起来,连忙召集在南京的大员开会。 张居正作为翰林官员,又是裕王的使者,也被召集到了南京六部的会议中旁听。 自从方望海请辞之后,赵贞吉主理南京户部,是目前南京户部的掌权者。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在振武营兵变的时候他还是兵部侍郎,因为平定振武营的功劳,被提拔为南京兵部尚书。 不过这位南京都传,当时和振武营军头谈判的是诚意伯刘世延,李遂不过是抢了刘世延的功劳。 南京五军都督府都督还是临淮侯李廷竹,上次振武营兵变虽然李廷竹处置不力,但从中贪污的是魏国公徐鹏举,李廷竹留任原职,罚俸三个月。 造成如此恶劣兵变的魏国公徐鹏举,最后只是被褫夺了军权,闭门思过。 但是作为皇帝家奴的镇守太监何缓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褫夺一切职位,凤阳守陵去了。 所以今天能在会议发言的,就是临淮侯李廷竹,兵部尚书李遂,户部侍郎赵贞吉三人了。 李廷竹环视四周,他这个南京五军都督真的是太窝囊了。 先是南直隶倭乱,接着又是振武营兵变,现在苏泽又造反了。 李廷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祖宗李景隆显灵了,自己这临淮侯怎么当的这么不顺的? 他甚至羡慕起来被勒令在家思过的魏国公徐鹏举了,这位老兄捞也捞了,现在又被革职,不用再操心国事,随时可以打包行李带着家眷跑路。 李廷竹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南京兵部尚书李遂身上。 “李尚书,你总管南直隶戎政,这长江口的逆贼,要怎么讨?” 李遂心中骂娘,讨逆?拿什么讨? 振武营兵变之后,南京的老爷们怕再出乱子,连兵器都不发给士兵了。 南京附近的士兵们,一年都没摸过武器,别说训练了,就连切肉的厨刀都是锁在灶台上的! 而且朝廷秋后算账,清算振武营的事情,南京诸卫都看在眼睛里,谁还给你大明卖命啊! 苏泽在江南又是名望极高,上海缉私总团是他一手操办的,拿什么去讨? 李遂皱眉说道:“上次镇江京口一战,南直隶水师尽被焚毁。南直隶可用之兵都被胡宗宪带去了浙江,根本无力讨逆。” 李遂交了家底,众人都明白了,以南直隶目前的局势,根本就是拿长江口那支舰队没办法! 心学大儒,现任内阁首辅徐阶的弟子,户部侍郎赵贞吉终于发话了。 “南京户部还有存银十万两。” 李廷竹和李遂立刻看向赵贞吉,但是赵贞吉却说道:“这其中八万两是去年追征的江南拖欠的金花银,不能挪用!” 听到是金花银,众人都绝望了。 大明财政复杂,但是已经有了近代国家专收专支的财政体系了。 金花银,就是一部分专门以银两征收的税赋,这笔银子是专门用来给皇帝用的。 说白了,这是送到皇帝内库的银子,没有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挪用的。 江南税赋,时常有拖欠抗税,赵贞吉在南京户部最大的政绩,就是追征了这八万两金花银,所以绝对是不能动的。 这一切又陷入到了死结中。 张居正终于是忍不住了,他站起来说道: “赵大人!这笔银子必须要用!” 赵贞吉认识张居正,却没想到他在这种场合突然发言。 张居正对着李廷竹和李遂行礼,接着说道: “苏贼入寇长江,若是截断扬州漕运枢纽,诸位就都是朝廷的罪人了!” 赵贞吉心中也咯噔了一下,扬州是江南江北的漕运总枢纽,同时也是长江水运的枢纽。 不仅仅是江南的赋税和粮食,如今大明朝主要粮食产区,湖广地区的粮食也都是从长江顺流而下,在扬州中转北上运到京师的。 扬州之重,重于泰山,若是扬州有失,南京的诸大臣真的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张居正朗声说道:“和上次倭寇入侵一样,苏贼水师炮利,但是陆上能战之兵却不多。” “守扬必须守镇江!请李都督尽发南直隶勘用之兵,死守镇江!” “以镇江固守,再在南京玄武湖打造训练水师,只要固守住扬州,朝廷北方精锐南下,苏贼之乱就能平定!” 张居正说的义正言辞,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九边是什么情况。 前任蓟辽总督王忬被杀,王忬在九边素有威名,又不贪墨士兵军饷,很得到九边士卒的拥护。 且不说如何安抚九边士兵南下,光是这军粮消耗,就是如今朝廷承担不起的。 但是张居正必须要这么说,如果丢了扬州,大明就丢了从南方抽血的通道,那朝廷就更没有平叛的希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这个不粘锅还是犹豫说道:“这是陛下的银子,是不是要上一道奏章?” 张居正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直接说道: “若是苏贼夺了扬州,这笔银子就都归贼人之手了!还不如现在就用出去募兵!” 赵贞吉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我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可没办法做主,请诸君公议署名吧。” 张居正气的牙痒痒的,他直接夺过正在记录会议的小吏手中毛笔,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诸君签字吧!张某立刻上请罪奏疏,此事是张某动议的,会担下全部责任!” 在场大员这才纷纷签字。 有了张居正出头,李廷竹又下军令,南京城内大小官员各出家丁若干,又命令南直隶各级衙门征收特别捐税。 为皇帝巡访海外仙药的新科状元徐时行,终于抵达南京,听闻苏泽造反的消息,徐时行如遭雷殛。 徐时行也顾不得皇帝命令了,匆忙赶回苏州府老家,却看到穿着熟悉的上海抗倭总团制服的士兵,已经控制了苏州府城门。 这位年轻的状元头晕目眩。 糟了,我成反贼了! 承诺的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310章 从“贼” 守门的士兵认得徐时行,直接将他放进了城里,还送他去苏州知府衙门和家人团聚。 一路上徐时行都在和人打招呼,有几个军官还是徐时行亲自招募进上海抗倭总团的。 所有人都对徐时行客客气气的,徐时行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苏州府衙。 苏州知府徐尚珍是徐时行的父亲,抗倭总团也知道这位徐大人官声不错,又是他们当年“徐参军”的父亲,只是围了知府衙门,并没有为难这位徐知府。 徐时行身后跟着不少热情的士兵,守卫知府衙门的军官也热情的和徐时行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徐时行是反贼头子。 进府之后,和父亲交谈了半天,徐时行更是麻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时,徐时行也算是体验了一件。 那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让徐时行这位新科状元来总结,莫过于“亲爹变养父”和“死党来造反”了。 徐尚珍告诉徐时行,他并不是徐时行的生父,他生父姓申,是苏州城内的大商人,是徐尚珍的好友,他是被托养在徐家的。 接到了徐时行(现在是申时行)金榜题名的消息,徐尚珍就决定告诉他这个真相,并且鼓励他去申家认祖归宗。 这件事已经不能让申时行震惊了,甚至申时行现在高度怀疑,徐尚珍让自己去申家认祖归宗,是为了逃避日后上诛灭九族的名单。 申家会在这个时候接受自己认祖归宗? 不过徐尚珍一向将申时行当做亲儿子,肯定不是这个心思。 可这个时候提身世这件事,反而让申时行觉得心里更乱了。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尽皆叹气。 申时行参与筹办上海抗倭总团,帮着苏泽办报,办书院,整个南直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现在苏州府已经被抗倭总团控制,申时行现在说自己不是反贼苏泽的同伙,恐怕整个苏州城都没人会相信。 徐尚珍看着申时行,申时行无奈的说道:“爹!我真的不是反贼!” 申时行虽然知道了徐尚珍不是自己亲爹,但是两人感情深厚,依然父子相称。 徐尚珍干笑了一声说道:“爹信你!” 申时行也无语了,他问道:“爹,我来的匆忙,如今局势如何了?” “吾儿你真的不知道?” 申时行再次无奈的说道:“苏汝霖造反,真的没有通知儿子。” “那你怎么突然从京师南下的?” “凑巧!” 徐尚珍从书桌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申时行说道: “门外士兵每天都会送饭菜和报纸进来,这是今日的报纸,你当过主编的,你自己看吧。” 申时行接过《警示报》,头版头条就是苏泽写给大明朝廷的檄文。 檄文下还有一群官员的署名,都是浙江和福建的要员,胡宗宪的名字就在苏泽后面。 好吧,《警示报》已经成了反贼的报纸,自己是反贼的铁证又多了一份。 申时行甚至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自己如果不是恰好被皇帝委派南下,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就已经上门了吧? 檄文下一页,是目前闽浙军队的动态。 福建八府,除了飞龙军占据的漳州府外,苏泽基本上已经全部拿下。 浙江十一府,打着胡宗宪的名义,浙江新军也传檄而定。 江南的苏州府和松江府,也都在上海抗倭总团的控制之下了。 真不愧是苏汝霖啊,动手就是果断,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再翻过去,是苏泽写给治下百姓的安民告书。 看完这篇《安民告书》之后,申时行看向养父徐尚珍道: “此篇文章一出,怕是闽浙百姓人心尽归苏汝霖之手了!” 作为苏州知府,徐尚珍比申时行更通民政,他也无奈的点头说道: “若是能不折不扣的执行,两省百姓定然拥护苏泽,朝廷难啊!” 苏泽在《安民告书》中只提到了三点。 第一,只按照目前大明朝廷制定的田赋和丁税标准收税,废除两省地区的各种杂捐。田税征粮维持不变,但丁税改征银钱。 第二,重新严格申明免役制度,严格按照洪武年定下的各级官员读书人的免役人数,富户也要承担劳役,但是可以出银抵免劳役,而官府所收的免役银子全部用来发放给参加劳役的普通百姓,作为他们参加劳役的补偿。 第三,在浙江、福建、苏南二府重新严格执行钞关税法,同时在泉州港和福州港开海通商,设立海关对进出口货物征税,由方望海出任海关钞关使。 徐尚珍无奈的说道:“这苏汝霖这三条可以说是切中时弊,只可惜他造反了,若是他能成为内阁首辅,必定能匡扶大明。” 申时行想到自己中状元前后在京师的见闻,立刻摇头说道:“苏汝霖的政策,在大明朝廷是肯定推行不下去的,他能做成功,恰恰是因为他造反了。” 徐尚珍也是官场中人,很快就明白了养子的意思,他无奈的点头赞同。 “父亲,我想要去福州一趟。” “你真的要从贼?” “不是从贼,我有几件事想要当面向苏汝霖问清楚。” 申时行站起来说道:“去申家认祖归宗的事情,等我去过福州再说。以我对苏汝霖的了解,父亲只要安居在府内,他不会对您动手的。” 徐尚珍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道:“去吧,爹老了,无论这大明前景如何,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 申时行着手南下福州,但是苏泽却已经离开了福州。 站在泉州府的码头上,苏泽身后的方望海表情复杂,跟在方望海身边的徐渭更是一脸的蛋疼。 自家女婿做了反贼,方望海只剩下从贼一个选择。 无论是夷三族还是灭九族,妻族都是铁上榜的。 方望海很快调整好心态,接受了海关钞关税使这个职位。 福州市舶司本来就一批经验丰富的吏员,只要将市舶司的牌子改成海关就行了。 但是泉州开海通航,就要拉起一支新队伍了。 不过苏泽也早就有了安排,方望海和徐渭都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个都是当年浙江和南直隶钞关厅的老面孔,算是方望海的老下属了。 徐渭帮着胡宗宪管过浙江钞关厅,其中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当年浙江钞关厅里精明能干的老吏。 后来钞关税法败坏,这些人都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都被苏泽网罗了过来。 这么看来,苏泽造反真的是蓄谋已久啊! “方大人!徐大人!” 向两人行礼的吏员名叫陆映奎,曾经是方望海麾下的能吏之一,后来被赵贞吉排挤离开了钞关厅。 陆映奎转头向苏泽汇报道: “大都督,泉州本就有宋元市舶司的衙门,属下修葺了一下,现在就是泉州海关衙门了。” “泉州港口已经在修葺了,听说泉州要开海,百姓们热情很高,很快商船就能靠岸了。” 泉州从唐代开始就是远洋港口,南宋时期更是千帆竞渡的东亚超级港口,无论是港口条件还是区域位置都非常的优秀,只需要将码头道路整饬一下就能通航了。 在苏泽看来,废弃泉州港真的是大明朝暴殄天物。 “属下从泉州附近的卫所征调了二十艘缉私船,打击泉州附近港口的走私活动。” “海关吏员的培训学校也已经开班了,从泉州城内各商行的账房伙计中招募,只要能写能算都可以报名。” 苏泽满意的点头,这陆映奎办事能力出众,在筹建江南钞关的时候,他就是苏泽亲手培养起来的。 但是陆映奎是吏员,在大明朝体系中根本没有上升空间,方望海失去对钞关厅的掌控后,陆映奎迅速被赵贞吉排挤。 苏泽说道:“新发行的吏员管理条例你们都看吧?以后吏员也比照官员发放俸禄,暂定为六档,一档比照正四品官员的俸禄,六档比照正九品官员的,按照工作年资和工作表现晋升。” “都督府还在研究,以后还会有吏员转任官员的统一考试,通过考试就可以转任官员。” 陆映奎脸上挂满了笑意,他被定档为三档,也就是正六品官员的法定俸禄,明代官员俸禄不高,但是也足够养活一家了。 而且拿着俸禄,也就算是合法收入了,不用像以前那样想尽办法捞偏门了。 最主要有了向上的台阶。 徐渭神情复杂,他自己就是科举不第没能做官,本来跟着胡宗宪平倭,胡宗宪向朝廷表功,推荐徐渭做官。 没想到胡宗宪自己先倒台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在福州的徐渭非常干脆的就投了苏泽。 徐渭是一个狂士,性格也是有些偏激的,他投奔苏泽倒不是看好苏泽的造反事业,而是为了出了对大明朝廷这口怨气! 徐渭帮着胡宗宪筹谋抗倭,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背负了多少骂名,没想到倭乱一平,朝廷就卸磨杀驴,实在是太可恨了! 紧接着苏泽解救了胡宗宪,刊登檄文声讨朝廷,徐渭都看在眼里。 等到这次徐渭跟着苏泽来泉州筹办海关,徐渭竟然觉得苏泽造反能成? 太荒唐了! 可是看到陆映奎眼睛中的光彩,看到整个泉州海关忙碌的景象,徐渭又深深的思考起来。 说不定还真的能成? 可是打仗最重要的是钱粮,徐渭以前就是帮着胡宗宪主持后勤和税收的,苏泽一下子免掉百姓那么多杂捐,真的能行吗? 还没等徐渭发问,方望海首先问道: “汝霖,这个免杂捐和免役银是不是再商议商议?目前用兵的地方多呢,能维持得住吗?” 苏泽笑着说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已经测算过了,以目前闽浙两省的田赋丁税,足以维持官府开支和用兵所耗,而且还有钞关税和海关税收呢。” 方望海从没有算过这样的帐,他不敢置信的说道:“汝霖你不是将吏员也纳入俸禄中,这样也够?” 苏泽说道:“当然,以后不仅仅是海关和钞关,各府县衙门内,只要是定额范围内雇佣的吏员,也都按照六档发放俸禄,两省二府的田赋丁税,足以支撑了。” 看到方望海和徐渭还是不信的样子,苏泽说道: “岳丈大人,您以前做过南京户部尚书,南直隶的税赋,有多少是南直隶留用的,又有多少是送到京师的?还有多少是送往各地宗王府的?” 方望海愣住了,而徐渭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数额,他转而看向苏泽。 苏泽冷冷的说道:“天下财赋每年供京师粮食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多达八百五十三万石,超过供京师之粮一倍以上。” 这下子徐渭也倒吸一口气说道:“竟然这么多?” 苏泽又说道:“如河南开封,洪武中惟有一个周王府,至嘉靖初郡王已增三十九,将军至五百余,中尉、仪宾不可胜计。” “而河南一省,一年所征粮食不过八十四万三千石,王府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以此省论之,即便田赋粮全征,也不够供王府禄米之半,况且吏禄、军饷皆出其中。” “福建浙江虽然没有宗藩王府,但是每年所征的钱粮,也要投入其他省来补王府禄米的窟窿,自然是军饷不足了。” 方望海叹息一声,他知道苏泽说的都是实情,每年江南收这么多赋税,朝廷开销依然不够,其实养官员和吏员还真的花费不多。 如果闽浙和江南的赋税不用上解京师,那苏泽还真的可以给百姓免去所有的杂捐。 更不用说钞关和海关,也能提供大量的税收了。 徐渭没有接触过这些数据,他愣了半天说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苏泽却说道:“上天?大明已经国祚一百六十年了,只见下民易虐,何曾见上天难欺?” “指望老天爷开眼,还不如自己站起来。” 说完了财政,苏泽屏退左右,对徐渭说道: “先生可愿意做我的都督府参赞,为我筹谋军事?” “这都督府参赞是我新设官职,位列正六品,除了大明朝法定俸禄之外,还可以再领都督府一份俸禄。” 大明朝法定俸禄太低,但是苏泽也不可能现在给所有官员加薪,所以先用这种双薪制度,给重要岗位加薪。 徐渭想了想,想到了胡宗宪的遭遇,他对大明朝廷已经绝望。 今天听了苏泽算账,他更是心一横,为何样的朝廷卖命,还不如反了丫了。 “大都督!徐某愿意为百姓做点事!” (本章完) 第311章 “苏汝霖!干恁娘!”(加更) 自从严嵩倒台之后,徐阁老的心情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严嵩勒令致仕,严世蕃被处斩,横贯在大明朝堂二十年的阴云终于散去,大明朝终于迎来了“众正盈朝”的伟大时刻。 徐阶就任内阁首辅,终于可以一展多年来的抱负,朝廷终于迎来了新的时代!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徐阶的好心情开始打折。 一封奏章参倒严嵩的御史邹应龙,一疏出而天下闻名,从御史升任通政司参议。 通政司参议是正五品的朝官,还属于清流官序列,邹应龙从正七品连升三级到了正五品,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跨越了大部分官员都难以跨越的五品关卡。 言官们大受鼓舞,就有了陆凤仪上本参奏胡宗宪。 徐阶其实对于胡宗宪是有好感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得意门生张居正去劝说胡宗宪背弃严嵩。 其实徐阶作为一代心学大儒,说他老乌龟也好,说他司马懿也好,说他伪君子也好,但是徐阶为官品性还是可以的。 当时很多有名的官员,包括海瑞在内,都是徐阶推举升官的。 徐阶本来不想要动胡宗宪,可是下面等着升官的言官御史们已经完全失控了。 在严嵩这个敌人还在的时候,徐阶的威望尚且能够约束住手下。 可是严嵩倒了,他再也无法约束手下了。 原因很简单,以前严嵩在,我们要齐心协力斗严党,苦一苦也就算了。 现在严嵩倒台了,难道还要继续甘居人下,夹着尾巴做人吗? 我为清流卖过命,到现在了还不能享受享受?升官发财? 胡宗宪这样的严党,本来就是应该打倒的,况且他屁股下面还占着位置呢? 胡宗宪被弹劾,这不过是严党倒台的连锁反应。 大明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就在于,后台倒了就会被彻底清算,这和个人为官品性无关,和对朝廷的贡献无关,只和自己的靠山有关系。 就算是徐阶本人,也无法控制这样的反攻倒算,因为如果徐阶挡着下面的人升迁,他就会被打成徐党。 此时徐阶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老上级严嵩的难做了。 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简直就等于一屁股坐在火山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胡宗宪是保不住了,紧接着皇宫里传来一道命令,让徐阶的长子徐璠,被皇帝任命为工部侍郎,执掌修复三大殿的工程。 而之前这份差事,就是严嵩之子严世蕃在管。 徐阁老终于明白了,在严嵩离开京师之前,让陈洪交给自己那封信是什么意思了。 严嵩在离开京师的时候,留给皇帝和徐阶各一封信。 陈洪交给徐阶的时候,徐阶当着这位东厂提督拆开,只见信上只有一个字——“子”。 严嵩虽然是奸臣,但是他的书法造诣斐然,徐阶家中也有严嵩的字。 但这个“子”让徐阶万分不解,不明白为何严嵩要写这个字给自己。 等到圣旨送到徐阶府邸中,徐阶这才明白了严嵩的意思。 何其相似啊! 严世蕃也是科举不第,以荫官入官,在皇帝的不断提拔下,做到了翰林官都做不到的高位上。 徐阶是科举上的天才,做题家中的卷王,但是他三个儿子在科举上都没有天分,连举人都考不上。 长子徐璠就是荫官入仕,在地方上做官也没有建树,之后就被徐阶带在身边。 严世蕃最后的职位是工部尚书,差事是主管修复三大殿的工程。 现在自己是内阁首辅,自己的儿子是工部侍郎,差事也是修复三大殿的工程。 皇帝好厉害的招数啊! 徐阶看到儿子激动的表情,宫里这位皇帝实在是太懂得权力了。 就算是徐阶贵为内阁首辅,难道还能挡着儿子进步吗? 让徐璠主管修复宫殿的工程,日后徐璠要向户部要银子,徐阶还能不给吗? 徐阶坠落的心情还没到底,接下来又接到了从南京三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 苏泽在福建起兵,扣了巡案御史鄢懋卿,造反了! 徐阶拿到消息的时候,首先是不相信。 徐阶曾在延平府做过推官,在延平府也有故吏,对苏泽也有所耳闻。 福建解元造反?你怎么不说今科状元谋反呢? 可是接下来传来的消息,让徐阶不得不相信,苏泽真的反了。 苏泽不仅仅反了,他还联合浙直总督胡宗宪一起谋反! 徐阶的心情一路向下,等他最后接到学生张居正的来信,又拿到了苏泽刊登在《警示报》上的檄文,徐阶差点昏过去。 张居正分析的没错,若是苏泽占据福建浙江,苏南二府,若是再切断漕运,那朝廷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徐阶急匆匆的夹着军情奏报进入皇宫,他刚刚踏入玉熙宫,就听到了万寿帝君疯狂的咆哮声: “苏汝霖!干恁娘!” 徐阶在福建做过官,对于闽南这么一句极具地方特色的脏话记忆犹新。 徐阶不由感慨,皇帝真是天资不凡,连语言上都这么有天赋,这句闽南话学的惟妙惟肖。 等等,这是什么时候了! 徐阶连忙回过神,在大太监黄锦通报之后,徐阶快步进入玉熙宫。 皇帝恢复了原本那副神仙模样,他端坐在蒲团上,帷幕挡住了他的面容,让徐阶无法判断皇帝的神情。 但是从刚刚那句话中,徐阶就知道皇帝是怒极了,他小心的将东南军情介绍了一遍。 看到帷幕后的皇帝依然没有任何表态,徐阶再次说道: “要动员九边南下平叛,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一声铜罄响起,徐阶知道皇帝不满意这个答案,但是他依然要硬着头皮说道: “今年夏秋二粮还没有征收,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九边精锐南下平叛。” “就算是夏秋的粮食征收完毕,等到北方入冬天寒地冻的,也没办法行军,只有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才能动员边军。” 皇帝没有继续敲打铜罄,徐阶这才说道:“为今之计,稳定住大运河漕运,只要扬州不丢,湖广的粮食就能转运入京,那明年边军南下,苏贼顷刻可破!” 皇帝终于放下铜罄,张口问到:“那江南呢?” 徐阶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苏贼所占领的松江、苏州二府,早就已经不种粮食,改种桑棉了,苏贼看起来占了富庶之地,可没有粮食就没有兵,他还要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养二府,反而是得不偿失。” “湖广熟天下足,只要运河漕运不断绝,朝廷就能平叛。” 皇帝又问道:“那北边呢?” 徐阶硬着头皮说道:“蒙古俺答寇边,其实是求互市,莫不如就在大同开互市,边患可解,另外我大明还可以从边市换马,为南征做准备。” 其实北方互市的问题已经提了很久了,只不过嘉靖皇帝一直不松口,一直等到隆庆继位才同意开边市。 如今徐阶提出来了,皇帝想了想还是敲了一下铜罄,算是答应了下来。 可是如何守住大运河漕运,君臣都是无言。 过了半天,皇帝这才说道: “逆贼苏泽,在京师之中可有同党?” 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徐阶硬着头皮说道: “臣有罪。” “首辅有何罪?” 徐阶说道:“苏泽的蒙师海瑞,如今任户部云南清吏司主司,是臣推升的。” 皇帝说道:“海瑞朕听说过,当年改稻为桑,这个海瑞为博直名,在浙江搅合,竟然教出如此逆贼,此人必定有不臣之心!” “前南京户部侍郎方望海,是苏泽的岳丈。” “这个朕知道,方望海擅离南京,是蓄谋已久随同苏泽造反的,日后也要随苏泽一起千刀万剐的。” 徐阶再次硬着头皮说道:“今科状元徐时行,榜眼王锡爵,探花许国,都曾经在南直隶和苏泽结交为友。” “还有呢?” 徐阶知道皇帝有东厂锦衣卫作为耳目,早就已经打探清楚了,这是故意反问自己。 徐阶连忙说道:“现任广西布政使,前福建学政汪道昆,是苏泽的房师,是他知贡举的时候点的苏泽为解元。” “前浙江总兵俞大猷,苏泽曾经上京师营救,俞大猷之子随戚继光一起叛乱了。” “还有吗?” 徐阶缓缓跪下说道:“臣之儿子徐琨,和苏泽做过棉布生意,曾经租用过上海码头。” 皇帝的语气变得尖锐问道: “依照爱卿来看,这些从贼的人应该怎么处理?” 徐阶的汗水流下来,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说法直接说了出来: “臣有罪,管束家中子弟不言,以至于和逆贼来往,臣已经写家书,命令他们立刻来京待罪。” “不过臣还是建议陛下,先将这些逆贼稳住!” “如今军粮不足,朝廷无法和苏贼开战。臣所说的是和苏泽有勾连的大臣,朝廷中福建和浙江籍的官员众多,如今他们家乡都在苏泽手里,真要清算朝廷必然大动荡,那不是反而帮了苏贼?” 皇帝没有说话,徐阶继续说道: “臣以为,在京师的苏贼亲友都是小臣,不足为虑,反倒是处理了今科三甲,状元榜眼探花全部从贼,朝廷颜面何在?” “海瑞不过是户部一小官,一两个锦衣卫就可以制服,而且蒙师只是开蒙,这苏贼也不会在开蒙的时候就准备谋反吧?还不如留着他,显得陛下宽容之量,也能稳住朝堂上浙闽官员的心。” 皇帝敲打铜罄,算是同意了徐阶的意见。 “唯有广西布政使汪道昆,和苏泽牵连甚深,而且苏贼也有可能南下吞并两广,汪道昆要是从贼,岭南就要糜烂。” 皇帝立刻说道:“立刻派遣锦衣卫南下,速速将汪道昆革职械送京师,若是反抗直接斩杀。” “另外,俞大猷朕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儿子竟然谋反,派锦衣卫去大同卫,将俞大猷的脑袋带回来!” 徐阶想要张口,请求皇帝停止修建三大殿的工程。 可是他想到刚刚得到任命的儿子,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等徐阶从玉熙宫出来,就见到宫内不少太监宫女都被押送往掖庭。 徐阶立刻明白了缘由,市舶司陶公公和苏泽一起造反,而陶公公在宫中牵连甚广,这些估计都是和陶公公有关的太监。 太监宫女是皇帝家奴,皇帝的疑心病本来就重,对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更是不留手。 徐阶叹息一声,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啊。 七月十一日,张居正调集长江所有船只,连同停靠在扬州的漕船,全部拉到镇江凿沉,彻底淤塞了长江航道。 林默珺驾驶的海船,本来就不适合在江内行驶,如今彻底是被阻挡在了镇江。 林默珺命令舰队,对着镇江金山炮轰了半日,将山上的金山寺都轰平了。 仗着有妈祖保佑,林默珺也不怕那法海禅师来找她麻烦,带着舰队扬长而去。 长江战事的消息用飞剪船传到福州,这个结果也在苏泽带领学生组织的推演结果之内。 苏泽起事实际上有些仓促,如今占领两省二府之地,还没有能稳固根基。 不仅仅是大明朝廷没有准备好,苏泽也没有准备好。 实际上苏泽现在连南京都不想要,进攻扬州不过是碰碰运气,若是能切断大明漕运就是中大奖。 现在张居正虽然用漕运船阻拦了舰队,但是损失的这些漕运船又要消耗大明朝更多的人力物力,也等于给苏泽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也算是不赚不赔了。 返回福州的苏泽,召开了自己起事以来第一次的军事会议。 水师学堂的军官基本上都在座,苏泽将川石岛水师新军学堂的学员全部升级。 林良珺原本是第二营营长,升任第二旅旅长。 冯硕、孙旺这些连长,则升级为营长,不过他们手下统辖的兵力还没有增加。 苏泽还在整编各地的团练、乡勇和卫所兵,反正军官骨架都有了,只要整编完毕就可以迅速拉出一支军队来。 除了第一旅的林默珺留在上海,第三旅的俞咨皋攻入漳州,没有能够列席会议之外,徐渭、林显扬等苏泽都督府的亲信也列席。 苏泽让人搬来沙盘,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今日军议的内容,事关未来闽浙联军的进攻方向,今天不论资历级别,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 “但是等到军议结束,就要统一思想,对都督府的命令要严格执行!” “林良珺,你先来。” 和昨天一样,晚上争取12点前,这一段真的不好写,肥鸟也删改到现在, (本章完) 第312章 从“贼”者们(三更) 林良珺站起来。 林良珺是苏泽第一个弟子,从他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苏泽就教他开蒙识字。 如今林良珺已经比苏泽还要高了,这段时间交给他的任务都完成的不错,苏泽给林默珺写信时还夸赞了他。 林良珺站起来,直接说道:“大都督!我认为不应该再攻南京!” 苏泽很满意的点头,只听到林良珺说道:“我们应该从登州登陆!直接攻打京师!逼狗皇帝退位!” 苏泽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刚说你有长进你就给爷玩这个? 直接从登州登陆攻打京师? 你真的当边军都是摆设? 苏泽手上这点陆战部队,就是武器先进些,也不可能扛得住北面那么多大军。 更何况打下京师有什么用?皇帝不会跑? 苏泽气的说道:“你坐下!” 林良珺说道:“阿泽哥你说过畅所欲言的!” 苏泽一瞪眼,林良珺立刻坐下,他没好气的说道:“让你畅所欲言不是胡说!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 水师新军学堂的众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站起来发言。 苏泽叹了一口气,经过他的训练,大部分学员都有了Lv5以上的兵法水平。 林良珺指挥局部战役的能力也可以,差不多有了Lv10左右的水平。 但是制定战略,就不是这点【兵法】级别就够用的了。 自古以来,能谋国定策的谋士,都是非常稀罕的。 徐渭咳嗽了一声说道: “大都督,渭有一策。” 苏泽说道:“徐参赞请讲!” 徐渭走到地图边上说道:“如今大明朝,能够称得上粮仓的,就只有京畿、江南和湖广了。” 林良珺突然举手,徐渭让他站起来。 林良珺问道:“徐参赞!《三国演义》里还有巴蜀!” 徐渭笑着说道:“两汉三国时期,天下中心是关中,那时候巴蜀还有争夺天下的资格。唐后关中疲敝,巴蜀虽然还能产粮,但是已经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资格了。” 苏泽点点头,徐渭说的没错,从明末到民国,巴蜀就彻底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资格,就算出现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也无法影响到全国的局势。 所以从明末往后,影响全国局势的三大中心,就是京师、武汉和江南。 苏泽再次让林良珺坐下,徐渭继续说道: “明廷不能没有兵马,九边精锐都是能战的,之所以明廷不调集边军南下,就是因为缺粮食。” “南京方面不惜凿沉漕运船,就是为了守住扬州这个漕运枢纽。” “而明廷等的就是今年末的湖广粮食!” 徐渭不愧是能帮着胡宗宪策划抗倭的,苏泽感觉自己捡到宝了,徐渭想的竟然和自己差不多。 徐渭继续说道:“湖广熟,天下足,只要明廷拿到湖广运输去的粮食,定然会调集九边精锐南下,那时候局势就麻烦了。” 苏泽连连点头,他说道:“我和文长先生的想法一样,实话说了吧,我军海上自然不惧怕明军,但是陆上兵力太少,福建浙江的粮食也不够,恐怕想要占领湖广地区,力有未逮啊!” 广义的湖广地区,是元代的湖广行省,包含了湖南湖北,甚至广东和广西部分的农业产区。 现在大明的湖广就是湖广省,也就是后世的湖南和湖北两省。 湖广太大了,目前苏泽只有两省两府之地,想要争夺湖广需要太多兵力了。 这也是苏泽纠结的地方。 想要整军备战,不是光有士兵就足够的,也不是光靠银子就行的。 行军打仗最重要的物资是粮食,苏泽的三点《告民书》强调田税要收粮食,就是为了筹措军粮。 可是苏州府和松江府都种植棉花桑树,不怎么种植粮食了,浙江因为倭乱元气大伤,又被改稻为桑折腾了一顿,还没能完全恢复粮食生产。 福建就不必说了,在苏泽大力推广红薯和土豆之后,也只是能吃饱肚子而已。 至于什么开拓南洋之类的,都不是短期能得到粮食的办法。 目前苏泽要获得粮食,就只有南下广东了。 广东自然是要打的,但是先打广东,那不是又给了大明朝廷喘息的机会? 这就是苏泽纠结的地方。 徐渭笑着说道:“大都督为什么要迟疑,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成功例子吗?” 例子? 苏泽脑子一转说道:“徐参赞说的是鄱阳湖之战?” 徐渭摸着胡子笑着点头,苏泽连忙走到地图前。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占据江南地区,掌控南京,和朱元璋争霸天下的势力中,占据长江中游,也就是湖广江西地区的陈友谅威胁最大。 朱元璋正是在鄱阳湖水战中击败了陈友谅,从而控制了长江水道,进而将天下两大粮食产区纳入囊中,这才驱逐了蒙元。 此时的局势何其类似,苏泽占领部分江南,争夺的也是湖广。 苏泽搜索地图,看到了一个城市。 “九江!” 徐渭摸着胡子点头道:“正是九江!” “九江,途通五岭、势拒三江,是长江与鄱阳湖交汇之所,切断九江,就能切断湖广通往南京的漕运,还能沿长江进逼湖广重镇武昌!” “妙啊!” 苏泽来回踱步,徐渭果然是当世顶级的参谋,战略眼光毒辣! 鄱阳湖水系横跨多省,很多地方距离苏泽的控制区域都不远。 鄱阳湖水深,可以打造炮艇,从水上进攻江西九江,然后就可以占据九江封锁长江! 张居正在长江下游的镇江阻止沉船,阻止苏泽的舰队进攻扬州。 苏泽可以绕过南京和扬州,直接切断长江中下游的航道! 苏泽拉着徐渭的手说道:“徐参赞真是我的卧龙诸葛!” “林良珺,听到没有,明日里就出发,从福建入江西,攻占江西抚州府、广信府!” “另外传我军令,命令林德阳带领浙江新军,攻占饶州府!” “此三府都是鄱阳湖边上的州府,占领码头之后立刻在鄱阳湖上造艇。” 接到了出征的命令,林良珺激动的说道:“得令!” 林良珺虽然没什么战略能力,但是交代他的任务还是能够完成的。 大明在江西的战斗力非常拉胯,飞龙军都能打的江西明军丢盔弃甲,区区三府拿下并不困难。 但是苏泽现在头疼的,还是行政人才的匮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大明朝国祚才160年,还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如今苏泽接管府县,他看不上这些大明的旧官吏,可是这些旧官吏也看不上苏泽。 虽然目前还没有人为大明自杀殉国,但是肯支持苏泽,在苏泽麾下出仕的官员就没几个。 这也是很正常,除了方望海这种铁定在九族范围内的,其余的官员都有老小,他们也看不清局势,若是苏泽造反失败了,他们这些从“贼”的官员不就死定了? 所以大部分官员都和苏州知府徐尚珍那样,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衙门里,但是让我出仕我肯定不干。 苏泽虽然有些弟子,但是如今两省二府缺人的地方多呢,这点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苏泽只能仿效魏武帝贴出《求贤令》,可依然是应者寥寥。 不过返回福建的李贽,倒是帮着苏泽解决了一部分问题。 上次掺和蓝道行倒严,李贽差点被抓入锦衣卫诏狱。 被陆二搭救之后,李贽和何心隐在登州乘船,终于辗转回到了福建。 一下船,看到求贤令的何心隐立刻说道: “我欲在苏大都督麾下出仕!请卓吾兄引荐一下!” 这一路上,何心隐听到李贽说了苏泽不少事迹。 苏泽的学说中本来就有不少泰州学派的部分,何心隐也是王艮的弟子,自然更容易接受苏泽的理论。 后来又知道苏泽起兵,上檄文讨伐昏庸的大明朝廷,何心隐顿时成为苏泽的粉丝。 但是倒严失败之后,李贽对何心隐也没了信心,自己这位好友在政治上这么幼稚,还能治理好地方? 不过苏泽已经造反了,要是造反失败,李贽也在九族名单上,自然要帮着苏泽分忧。 他一下船就来到了大都督府,向苏泽引荐了何心隐。 苏泽也正在头疼手下行政人员短缺,何心隐主动来投,苏泽也要装作一些求贤若渴的样子。 但是何心隐能想出封建迷信倒严的方法,苏泽原本对他也没什么信心,只是准备用一个知县的职位打发他,显示自己求贤若渴的态度。 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是泰州学派的传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何心隐和李贽并称为“明末狂儒”,曾经写下很多离经叛道的言论。 比如何心隐反对“无欲”,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 他还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认为“友”比“君亲师”还要重要,还提出一些反封建的口号。 何心隐在倒严风波中逃脱,但是因为其言论和聚众讲学,引起了官方的不满,最后被官方杀害。 可是苏泽与何心隐交谈,却发现他有相当丰富的治政经验。 “在下曾经在老家办过萃和堂,以族亲相亲为框架,以族约来管理全族。” 苏泽对何心隐的社会实验很感兴趣,他问道:“然后呢?” “族人争利,最终萃和堂还是散了。” 苏泽知道这种乌邦托式的实验最终都是失败的,这一方面是生产力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人性的问题。 苏泽怕何心隐做了知县,也搞这一套乌邦托实验,于是问道: “若先生为县令,要如何治县?” 苏泽本以为何心隐能有什么爆论,却没想到他说道:“依法依律即可。” 什么?你一个乌邦托空想主义的信徒,怎么一下子成了韩非子的信徒了? 何心隐却说道:“乘船南下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无论是萃和堂还是这次倒严失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何心隐说道:“指望人是不行的,人皆有私欲、私心、私情,就连孔圣人都做不到大公无私,对门下弟子也有所偏爱,萃和堂之所以失败,也不全是县官加税,还是众人都有私心,私心不齐的原因。” “那先生要怎么办?” 何心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用没有私心的来治理,律法就是无私的,只要能秉公执法,那大家就不讲私心,而是都讲公心了!” “好!” 苏泽拉着何心隐的手说道:“先生此次坐船南下,不亚于龙场悟道了!” 苏泽又说道:“我欲拜先生为松江知府,先生可愿意出仕?” 何心隐一愣,他拱手说道:“我愿意试试。” 接着他又说道:“多谢大都督搭救,是我计划不周,害死好友,我想以何心隐为名,梁汝元已经死在京师了。”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蓝神仙虽是方士,却是忠贞之士,只是可惜死在了昏君奸臣手里。” 委任了何心隐之后,李贽连忙说道:“我呢?” 苏泽看向李贽问道:“舅父此去京师,可有什么收获?” 李贽摇头,他一路上都随着何心隐,根本做什么事情,最后稀里糊涂被陆二救了。 “那舅父有什么所得吗?” 李贽还是摇头。 苏泽也叹气,在这一世李贽虽然也没能出仕,但是因为方望海和自己的照顾,他过得相当顺遂。 所以他目前的思想倾向泰州学派,但是也没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更谈不上什么自己的见解了。 不过李贽也是举人,也随着方望海在钞关厅历练过,苏泽说道:“请舅父去泉州做知县,如何?” “知县?” “知府空着,若是舅父能有建树,就升任知府。” “好好好,可是我是泉州人,去泉州?” 苏泽说道:“岳父大人在泉州筹办泉州海关和钞关,舅父可以帮帮忙。” 李贽立刻答应下来。 苏泽又问道:“舅父在南京可有旧友,可以让他们来闽浙为官。” 李贽摇头说道:“南京国子监里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连县吏都做不好的。” “不过汝霖你在南直隶结识的那几位好友,你写信给他们试试?” 苏泽一阵苦笑,李贽在春闱前就离开了京师,不知道申时行等人中状元的事情。 哪有状元从贼的道理啊。 苏泽并不知道,申时行乘坐快船,已经快要抵达福州了。 (本章完) 第313章 大人,时代变了 等到申时行见到苏泽,开口第一句话是:“苏汝霖,你可把我坑惨了!” 苏泽反倒是笑着说道:“还没恭喜汝默兄高中状元!” “我恐怕要成为青史上第一个造反的状元了。” 苏泽愣了一下,立刻拉着申时行手说道:“那可要祝贺汝默兄青史留名了!” 但是申时行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盯着苏泽说道: “汝霖兄,你为什么要反?” “被逼造反,不得不反。” 申时行却摇头说道:“来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你不是被逼造反,而是蓄谋已久!”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在江南抗倭,你就已经有反意了吧?” 苏泽打量申时行,不愧是科举卷王,日后执掌万历朝臣八年的内阁首辅,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友人。 苏泽没有直接回答申时行的问题,他说道:“那汝默兄为什么要从贼呢?” 何心隐投靠,苏泽觉得很正常,因为这些泰州学派的狂儒,本身思想上就很有变革性。 在苏泽的历史时间线上,何心隐、李贽这样的狂儒,最后都被主流官方言论不容,被官府所害。 但是申时行来投,反而让苏泽吃惊了。 要知道申时行在万历朝的首辅中,也属于好好先生那一款,做官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 和张居正这种作风强势的内阁辅臣不同,申时行执政强调的就是一个“上善若水”,他主要就是调和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矛盾。 要不是万历搞出什么国本之争,申时行也不会倒台辞官。 可他现在竟然要追随自己造反? 野心?二十七岁中状元,只要不犯政治错误,妥妥的未来内阁辅臣。 历史上,申时行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中状元,万历六年(1578年)内阁参政,也就是说用了16年就从普通百姓升到了高官。这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非常炸裂的。 申时行养父是知府,生父是富商,这种人在穿越中都是妥妥的主角模版。 他竟然要从贼? 申时行却说道:“今年我入职翰林院,看到了很多的国策奏疏,终于明白了汝霖兄说的是对的。” 苏泽也有些懵,他也记不得自己说的是哪句话。 申时行说道:“国朝只有愚民驭民之术,却没有富民强民之术。” “我到京师,堂堂帝国京畿,天下首善之府,竟然还不如苏州府繁华。沿街有衣不蔽体的乞讨百姓,城里的百姓还要去城外伐薪烧炭,要不然冬天就会冻死。” “很多百姓竟然没有吃过糖,连盐也都吃不起。”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汝霖兄印刷《天工开物》,江南可以说是一日三变,苏州府可以说是百业兴盛,可是京师宛如一潭死水,满朝公卿都只想着党同伐异,谄媚君上。” 申时行看着苏泽说道:“《天工开物》同样也在北方刊印,为何一南一北,却南辕北辙呢?” 申时行对着苏泽一拜说道:“还请汝霖兄回答我这最后一个问题。” 苏泽正色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有的人不愿因民富起来。” “从商鞅申不害开始,屠龙术就是贫民术。” “对朝廷来说,百姓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耕种产出全部交给朝廷,只留下自己的口粮,这样的百姓才是最好的。” “民贫,才可以随意征调,才可以肆意剥削,才可以用几两银子就买断一个人的身契,才可以用一点粮食收买一个人卖命。” “之所以贫民,其实是惧民罢了。” 苏泽说道:“光有《天工开物》这样的富民术又如何?京师百姓可曾富裕起来?” 申时行摇头。 苏泽说道:“只需要躺着就能剥削百姓,又为何要站起来开办工坊呢?” “凭借血脉就能永世当人上人,为什么要去经商做买卖呢?” “靠着贪污就能赚到大把的银子,又为什么要让治下百姓富足呢?” “汝默兄,你随我在这福州城里转转吧。” 苏泽换上了那件普通的粗布儒衫,带了几个便衣的护卫,就和申时行一起坐上马车。 这马车申时行在京师从没有见过,京师的达官贵人出行基本上都是坐轿子,苏泽说的没错,一个破产的佃农可要比一匹马便宜多了。 拉马车的是一匹普普通通的滇马,本以为会非常的颠簸,却没想到意外的舒适。 苏泽说道:“我在《天工开物》中曾经写过“铅浴淬火”的法门,用这种方法可以打造更高强度的钢材,此法我也只是听西洋人说过,如何铅浴,这钢需要怎么打造全然不知道,可没想到三年时间,还真的有铁匠坊弄出来了。” 申时行还是有些疑惑,《天工开物》他完完全全的看过好几遍,自然记得有这个章节。 这是炼钢的部分,但是为了炼制更高强度的钢材,这又和马车有什么关系? 苏泽说道:“这马车上就安装了减震的弹簧,有了这弹簧可以抵消一部分晃动,马车就更舒适了。” 马车向着城外而去,这时候已经靠近黄昏了,但是路上依然有不少人。 “福州府竟然不宵禁吗?” 苏泽说道:“为什么要宵禁?福州的工坊大部分都在城外,这会儿正是一些工坊下工的时候,晚上福州城才热闹呢。” 申时行还是很好奇弹簧的事情,弹簧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能减震? 在京师,申时行也是坐过轿子的,其实那玩意儿坐起来根本不舒服,只是比骑马稍微好点。 狭窄的轿子内部空间,随着轿夫用力不断上下摇摆,就算是轿子外面再豪华,坐起来都像是坐牢。 但是京师的马车也不好坐,在颠簸的道路上坐马车,屁股都能震掉一半。 可是苏泽这种用了“弹簧”的新式马车,坐起来却要舒服多了,当真是技术改变生活。 很快到了城外,申时行闻到了燃烧的味道,各家工坊冒出来的黑烟如同天柱,插入到空中。 “汝默兄,这就是生产弹簧的地方,这就是弹簧。” 两人走进工坊,只看到很多短衫的工匠还在忙碌,他们将一种卷曲成一圈一圈的钢材加热,再投入到融化的铅液中,最后就变成了马车下的弹簧。 申时行非常惊奇,原来马车就是靠这东西减震的啊。 申时行感慨的说道:“此物可真的是利民啊!” 苏泽摇头说道:“这里生产的是减震的大弹簧,只是利民,汝默兄随我来见一见利国的弹簧。” 申时行疑惑的跟上苏泽,后面的工坊和前面的工坊隔了一扇门,但是在门附近有士兵看守。 经过严格的检查之后,苏泽这才带着申时行进入后面的工坊。 只看到这里也是生产弹簧的,但是这里生产的弹簧很细,卷起来只有拇指粗,这就是苏泽所说的利国之物?这么小的弹簧有什么用啊? 苏泽带着申时行继续走,来到了一个打靶场。 苏泽拿起一把鸟铳问道:“汝默兄,这和普通的鸟铳有什么不一样?” 申时行以前管过上海抗倭总团的后勤,自然认识鸟铳,他很快就说道:“这把鸟铳没有火绳啊。” “是的,不过这把鸟铳依然能射击。” 苏泽熟练的清理药火室,装填药火,子弹,然后拉动枪栓,轻轻的扣动扳机。 只听到砰的一声,铅丸飞射出去,正中前方的木靶。 申时行惊讶的说道:“没有火绳也能引燃药火?难不成这火绳藏在枪里?” 苏泽将这把枪递给申时行说道:“这把枪用的就是弹簧。” “弹簧?” “拉枪栓就是给弹簧上劲,利用弹簧回弹的力量撞击燧石,碰撞的火星就能点燃药火,不需要火绳就能扣发了。” 申时行打开枪管,果然看到了弹簧和燧石的结构,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弹簧撞击引燃的好处。 不需要提前准备火绳,在密闭的枪管中就能引燃药火,这意味着鸟铳可以在风雨中使用! 火绳引燃的明火会暴露目标,这种拉栓枪则可以更好的埋伏。 最重要的是省去了点燃火绳这个步骤,那就缩短了准备射击的时间,战场上能多发射一次,那火力就增强了好几分! 申时行已经想到这种鸟铳将会如何改变战场了! 苏泽却说道:“这还不够。” “还不够?” “这把鸟铳还需要装填药火,塞弹丸,我正在研发一种东西,可以将弹丸和药火结合在一起装填,那这样装填射击的速度可以提升一倍以上。” “只是这种药火还不稳定,太过危险,还需要继续试验才能大规模生产。” “汝默兄,想一下,只需要一息就能扣发的鸟铳,无论是蒙古人、倭寇还是女真人,又有何惧呢?” 申时行已经彻底陷入到了苏泽描绘的场景中,如果真的和苏泽所说的那样,只要一息就能发射一枚弹丸,那什么来去如风的蒙古精骑,还是擅长突击的倭寇勇士,在这种射击频率就是来送的。 那边境的局势就要完全逆转了,甚至以后都没有边患这个词了。 可是为什么还有女真人?现在女真人不是大明的狗,忠心的帮着大明守卫北疆吗? 这就是科技改变世界吗? 甚至能够让汉人文明跳出几千年来的汉胡野蛮文明怪圈!?摆脱几千年轮回的北方诅咒! 苏泽说道:“汝默兄,我翻译了几本西洋的书,你有空可以看看。” “你问我为什么要造反,你可以看看西洋的舰船,火炮,还有这鸟铳也是西洋之物。” “我大明刚刚建立的时候,西洋诸国差不多还在春秋战国时代,小国林立攻伐不休。” “可短短一百多年,西洋人已经可以跨越大洋,航行到我大明的海疆。” “若是再将这驭民愚民之术用上百年,那肆掠东南的就不是倭寇,而是西洋人了。” 申时行一惊,他赫然发现苏泽的忧虑是对的。 屯门之战,要不是佛郎机人少,又是在不熟悉的海域作战,最后还是佛郎机人弹尽粮绝投降的。 大明也认识到了鸟铳的好处,可是朝廷打造的鸟铳就是不好用。 区区一个倭乱,就折腾了大明几十年,若是西洋人提前发展出苏泽所说的击发枪呢? 申时行已经不敢想了。 “千年前,大唐盛世万国来朝,大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帝国。” “可是现在,时代变了。” “固步不前,愚民禁海,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蒙元入侵吗?” “那时候怕是连两脚羊都做不成了。” 申时行对着苏泽说道:“汝霖兄,我愿意在都督府出仕。” 苏泽拉着申时行的手说道: “汝默兄,你有经世济民的志向,留在我身边是浪费人才。” “不过就算是人才,也是需要历练的,我将杭州府托付给汝默兄。” 申时行也没想到,苏泽上来就将浙江的首善之府交给自己。 只听到苏泽说道: “不过还有一件事,为兄不吝啬多言。” “请大都督示下。” “杭州改稻为桑,改了也就改了,切莫再改回去了。” “改稻为桑其实没有错,错的是贪官污吏,权贵豪强通过改稻为桑肆意掠夺百姓土地。” “汝默兄去杭州,土地是关键。” “清田,分地,对那些占着土地盘剥百姓的劣绅,一定要坚决打击。” 申时行连忙点头。 苏泽又说道:“那些愿意开办工坊,愿意做贸易的进步商人,知府衙门可以扶持,杭州闹灾活不下去的百姓不少,工坊和田亩一样,也是百姓活命的去处,不可一昧打压。” “大都督放心,时行明白。” 申时行在福州还没坐热板凳,就立刻奔赴杭州上任。 八月初,大明朝廷的对前线的诏令终于送到了南京。 张居正在镇江之战中的功劳,升任他为南京兵部侍郎。 南京兵部尚书李遂,叛军作乱处置不当,进退失据,以至丢失苏松二府,罢兵部尚书职,勒令致仕。 等于皇帝将南京的兵权交给了张居正。 皇帝的密诏中,要求张居正一定要守到明年春季。 而在给南京户部赵贞吉的密诏中,皇帝措辞严厉的要求,允许赵贞吉以一切手段动用民力,一定要确保湖广的粮食送到京师。 升官的张居正却隐约感到不安,林默珺舰队没有继续攻击镇江,甚至连陆军都没有登陆过,只是不断的在长江口巡逻。 这太反常了。 张居正再次展开地图。 (本章完) 第314章 开会的“艺术”和艺术 张居正看着地图,突然看到了自己的老家湖广江陵。 张居正猛然一惊,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哪里觉得不对劲了! 湖广熟,天下足,自己怎么就自然而然的觉得,湖广的粮食就能自然而然的运到京师呢? 浙江和福建都落入苏泽手中,若是苏泽进攻江西,切断长江水道,那保住了扬州又有什么用。 张居正立刻喊来南京兵部的属下,他环视了一圈说道:“速速给南赣巡抚,湖广诸司传令,让他们警惕苏贼入寇!”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是南京兵部给事中王家屏站出来说道: “张侍郎,咱们南京兵部,可管不了江西和湖广啊。” 众人全部掉头,张居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南京兵部侍郎,皇帝让他管辖的也是南直隶的军务,湖广和江西不归他管理。 张居正着急的说道:“如今再上奏朝廷,怕是来不及了!先以南京兵部的名义行文,提醒江西湖广官员当心苏贼!” 王家屏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张侍郎,这样做于制不符啊,要不还是以张侍郎个人名义写比较好?再说了,苏贼也不一定会入寇江西,若是侍郎预测错了,也有个回旋的余地。” 张居正快要气炸了,自己到任以来,无论是上司、同僚、还是下属都在拖后腿,都到了这个时候,南京兵部还在想着如何推诿责任。 张居正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拍桌案说道:“就以南京兵部的名义下碟文!另外继续操练南京左右卫,移镇徽州府,若是苏泽进入江西,就命令南京左右卫入赣支援!” 王家屏等下属看到张居正是真的发了火,这才拱手称是,开始向江西和湖广发文。 就在张居正在南京被多方掣肘的时候,京师,内阁中书五房公事的低矮瓦房中,今年新科榜眼王锡爵,正在一边看着吏员们忙碌,一边无聊的打哈欠。 内阁中书五房公事,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责,就是在内阁和六部五寺一台之间传递往来公文。 在唐宋时期,门下中书五房公事责权极重,担任这个部门领导的都是宰相的首席秘书,比如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就任用变法派的后起之秀担任这个职位,包括章淳蔡确等一批变法派的骨干,都是从这个职位上踏入中枢的。 但是到了大明朝,因为朱元璋罢设宰相,内阁和政事堂还是不同了,内阁在设置初期只是皇帝的咨询秘书机关,也就是说不管是内阁首辅还是内阁大学士,就是皇帝的秘书罢了。 既然是内阁大学士都是秘书了,哪有给秘书再设秘书的道理,内阁中书五房公事的地位急剧下降,现在这个部门连有官品的职位都没有,是一个纯粹由吏员组成的部门,也就是内阁门下的署吏。 王锡爵是堂堂一甲进士,科举榜眼,被安排到这样一个全部都是吏员的部门观政,只能说大明朝廷恶心人是有一手的。 比王锡爵科举第次低的庶吉士,都能安排到六部衙门观政,他这个堂堂科举榜眼,却整日在低矮的瓦房中,看着这群吏员忙碌着,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了,普通进士遭遇这样的待遇,就应该自己辞官回家了。 可是王锡爵还不能辞官,因为苏泽造反了。 他是苏泽的好友,曾经在苏州主编《警示报》。 苏泽那篇《告朝廷檄文》,就是刊登在《警示报》上的,这份报纸已经被朝廷封禁。 如今翰林院所有的同僚,都想方设法的躲开王锡爵。 在内阁中书五房公事观政虽然感到侮辱,但是也好过在翰林院被人议论白眼。 自己好友造反,反贼的宣传报纸还是自己创办主编的,朝廷不杀自己已经是开恩了。 王锡爵也知道自己没了政治前途,说不定哪天朝廷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了呢? 那还不如干脆躺平了。 王锡爵羡慕起徐时行来,作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徐时行领了差事去福州,现在整个京师都疯传状元随着苏泽造反了。 要不是徐时行南下的时候苏泽还没造反,徐时行南下也是机缘巧合才成行,王锡爵真的怀疑徐时行是故意投奔苏泽去造反了。 唯一值得幸运的事情,是今科探花许国,也和自己是同样一个待遇,如今发配在太仆司,专门在养马的部门观政。 如今王锡爵出入都有锦衣卫看着,在京师也没人敢和他聚会,日子堪比坐牢。 但是王锡爵还不能辞官,因为苏泽造反了。 “孙主事,又来内阁听教?” 王锡爵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年轻的官员,正在和内阁中书五房公事的一名老吏聊天。 这个官员王锡爵认识,他刚刚中探花的时候,曾经和他喝过酒,那时候两人还相交不错。 可之后风云剧变,苏泽造反之后,这个名叫孙丕扬的吏部主事立刻就疏远了自己。 王锡爵只能感慨人情冷暖。 听到孙丕扬和老吏的对话,就知道他是来内阁开会了。 吏部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最重要的职能自然是帝国的人事任命了。 不过本朝的首辅从夏言到严嵩,都是非常强势的,所以内阁褫夺了吏部不少职权,原本疏远吏部的“推升”权力,也逐渐被内阁抓到了手里。 所谓推升,自然就是安排推荐升职官员的名单。 在吏部强势的时候,安排的名单是直接呈交给内阁,再由内阁梳理意见送到皇帝那边批红的。 如今吏部弱势,自然不能绕过内阁,就有了孙丕扬这样的吏部主事,在推升之前先来内阁“听教”开会,确定好内阁的方针再回去拟定名单。 甚至在严嵩当权的时期,这名单就直接是内阁自己拟定的,等于完全褫夺了吏部的人事推荐权,这也是为什么严党得势的原因。 掌控了把握官员推荐和考核的吏部,严嵩自然可以将自己人推上高位,将反对自己的人罢黜流放。 不过徐阶就任了内阁首辅后,他的执政口号是“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不能再用原来严嵩那一套办法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孙丕扬心里苦啊。 他已经来内阁三趟了,每一次报上去的名单,徐阁老都不满意,整整二十天都没能定好这一次推升的名单。 这已经是第三次拟定名单了,如果徐阁老还是不满意,自己回去又要被上司训斥了。 这一次孙丕扬已经没办法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银锭,递给这个老吏说道: “还请葛司吏明示,这名单到底要怎么拟,阁老才能满意啊?” 这样的场景,王锡爵已经见过多次了。 内阁中书五房公事虽然不设官员,也没有唐宋显赫的地位,但是不代表这个部门就不重要了。 这些吏员每日进出内阁,还要负责上传下达内阁的奏章文书,其实非常接近核心决策圈。 看起来不起眼的职位,其实门门道道很多。 比如这呈送公文的时机,各衙门送公文过来,如果是不好的消息,那就要贿赂这些吏员,夹在报喜的公文中塞上去,或者趁着阁老们心情好的时候再送上去。 如果不打点好了,胥吏在阁老心情不好的时候将你部的公文送上去,肯定会被骂的狗血淋头,或者直接被内阁驳回。 还有就是孙丕扬这种情况了,办的事情内阁总也不满意,但是阁老也不说哪里不满意。 这时候只有贿赂这些老吏,他们在内阁办事久了,反而要比当官的还知道阁老们的心思。 孙丕扬出了银子,这个姓葛的老吏这才说道: “要我说,你们吏部拟的这份名单,阁老能满意才怪呢。” “苏泽在福建浙江造反,朝廷已经是宽宏大量,没有追究朝廷中浙闽籍官员,但是你们吏部推升的名单中,怎么还有浙闽籍的官员呢?这就算是徐阁老批了,司礼监也不会批红的。” 孙丕扬毕竟年轻,而且他是吏部主事,所拟定的这份推升名单都只是六品以下的小官。 他说道:“内阁不是说苏贼造反,对闽浙官员不追究吗?那苏贼的三个好友,不是也还在翰林院好好呆着吗?这次拟任的官员我们吏部都考察过了,和苏贼绝对没有勾结。” 这老吏立刻说道:“朝廷不追究,是宽慰人心的!这不是苏贼势大吗?朝廷只是不追究,没说还让你们吏部给闽浙官员升官啊!” “你们做官的,也不揣测陛下的上意啊?若是这个时候还提拔闽浙官员,要是他们跟着苏泽造反了,你们吏部怎么办?内阁怎么办?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啊!” 孙丕扬终于低下了头说道:“那今日我就不去拜会阁老了,回去改改再来。” 这姓葛的老吏收了银子,倒也对得起这份银子,他又说道: “下次这推升名单要用烫金簪花的帖子誊录,还有这里格式要顶格写,对了,这个人的名字犯了徐阁老祖父的避讳了,不要列他。” “还有下次你们吏部‘请教’的时候午后再来,一般那时候内阁公务少些,阁老刚休息过心情也好一些,切莫不要大清早就送来。” 孙丕扬连忙表示感谢,这才匆忙的离开了内阁。 王锡爵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阵恶心。 与此同时,苏泽正在福州市舶司议事堂的屏风后,听着福州市舶司的署吏们议事。 陶公公上次受了惊吓后,就一直告病,福州市舶司如今就是几个小太监和市舶司各部门的署吏商议着办事。 苏泽手下也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才了,就让福州市舶司这么运行着,没想到这段时间福州市舶司一直没出什么差错,苏泽想起来就来市舶司视察。 接待苏泽的是陶公公麾下的一个小公公,这个小太监姓言,一直跟着陶公公做事,因为熟悉市舶司的工作,被苏泽指定为暂时执掌市舶司。 “这段日子市舶司没出什么差错,言公公做的不错。” “大都督谬赞了,市舶司这段时间都是大家群策群力的功劳,小言子可不敢居功。” “以后别用小言子自称,你们都是大都督府的署吏,不是皇宫的奴才了。” 小言太监听得心暖。 苏泽好奇的问道:“群策群力?你们是怎么做的?” 小言太监说道:“市舶司马上就有一场会议,大都督有兴趣旁听一下便知。” “不过,还请大都督在屏风后旁听。” 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大都督在场,怕大家不敢发言。” “这个好办。” 苏泽点点头,他坐在屏风后,并没有出席在议事堂内。 这次参加会议的,是市舶司几个部门的吏员,再加上负责缉私的两个营长,用大明的标准来看,在场的包含小言太监在内,一个有品级的文武官员都没有,全都是胥吏。 小言公公拿出一块惊堂木,拍了一下说道:“今日的议题,昨天已经通知各位了,议的就是琉球使团中有商人谋取私利,帮着倭国走私新币的问题,还是按照老规矩,每人一炷香的时间,大家依次发言。” “从缉私处开始吧。” 一名老吏站起来说道: “从去年我们缉私处抽检就发现新币外流的问题了,倭国缺钱,陶公公新铸的三仙币质量精良,在倭国很受欢迎。于是倭国商人委托琉球使团在福建多收新币,我们缉私处已经发现六次走私铜钱出海的案件了。” “铜钱外流,导致福州钱荒,这是应该上报都督府的大事情。” 这个老吏说完,小言公公又点了下一个吏员发言。 苏泽惊奇的发现,这帮吏员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对于货币经济的认识也比较浅薄,但是在小言公公的主持下,竟然逐渐将这个问题讨论清楚了。 问题很简单,就是倭国没有合格的铸币技术,所以一直在用大明的铜钱。 自从陶公公铸三仙币后,倭国开始流行这种精美的铜钱,倭国商人开出重金,琉球使团中有商人见到利润,于是在福州走私铜钱。 货币外流,在重商主义时代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这些吏员轮流发言,竟然将这个问题讲清楚了。 小言公公这个会议主持,没有对这个议题发表任何意见,而是维持会议的秩序。 比如别人发言的时候,小言公公就会阻止别人插嘴,让发言的人充分表达自己的观点。 又或者讨论的内容偏题的时候,小言公公也会拉回话题。 若是出现人身攻击和话题无关争吵的时候,小言公公则会严厉斥责攻击方,并且中止偏题的讨论,坚决只讨论话题本身,不讨论发言人的立场和倾向,也绝对不允许扣帽子和辩经。 会议时间很长,也走了不少弯路,但是问题讨论的很全面,主管的几个部门也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不就是罗伯特议事法的雏形吗? (本章完) 第315章 共轭货币 等到会议结束,苏泽对着小言公公说道: “小言公公,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在市舶司做事了。” 小言公公大惊失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大都督,下官是哪里做错了吗?” 苏泽摇头说道:“从明日起,你就来大都督府任职,我拜你为大都督府参赞,位列正六品。” 小言公公惊喜的抬起头,这是给自己升官了? 正六品!?要知道之前陶公公提举市舶司不过是正五品,正六品对于太监来说,本来就是很高的职位了。 大都督府参赞是接近大都督府核心的职位。 可是自己能胜任吗?小言公公又没底了,他说道: “下官不过是残缺之人,怎么能担任如此机要的职位?” 苏泽却说道:“这有什么,在我们闽浙,只有上司和下级,没有主子和奴才。” “今日我升你的官,是要让你将这套议事规则好好总结,写成一本书来。” 小言公公惊讶的指着自己问道:“我?写书?” 苏泽说道:“我也会派人来辅助你的,这不是要你讲大道理的书,而是一本教大家怎么开会的书。” 原来是这样,小言公公总算是心里有点底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开会的?” 说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小言公公立刻专业了起来。 “下官在接了干爹的担子,掌管市舶司后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出错。” “下官没有大都督和干爹的威望,对于整个市舶司的业务也不熟悉,下官就想到了一句俗语。” “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于是下官就想了一个办法,组织大家开会议事,商议着解决问题。” 苏泽好奇的问道:“你又是怎么发明这种方法的?” 小言公公说道:“本来以为能一起开会,群策群力,但是第一次会议的效果并不好。” “会场秩序乱七八糟,说着说着大家就吵起来了,到最后都差点打起来。” 苏泽想到后世某些会议的现场,最后都会演化为人身攻击收场,甚至直接变成无限制格斗现场。 小言公公说道:“于是我回去想了半天,最后定下两条规矩,一是轮流发言,限定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断发言。二是就事论事,只讨论议题本身,绝对不讨论发言人的动机,也绝对不进行人身攻击。” 苏泽抚掌大悦道:“善!小言公公大才!” 小言公公连忙说道:“下官这可不是什么大才,为了开好会,下官反复尝试,最后才定下这几条规矩,又磕磕绊绊推广了很久,才有如今的效果。” “另外也仰仗各位同僚,属下们都知道自己驽钝,每一次议事都要很长时间,比不上那些大人们,所以只能用一点笨办法。” 苏泽连忙说道:“小言公公你好好总结写成书,然后我还需要你在大都督府和其他地方推广这套开会的方法,这可不是笨办法,这是立业之基!” 小言公公没想到自己搞出来的这个开会的办法,竟然能够得到苏泽这么高的肯定,连忙向苏泽拜谢,表示自己一定好好总结写书。 返回大都督府的路上,苏泽不由的反思,自己还是小觑同行人了。 小言公公这一套议事流程,已经和他穿越前管理学上著名的“罗伯特议事规则”差不多了。 罗伯特议事规则,是由美国西点军校的罗伯特总结的一套如何开会的方法。 这套方法广泛用于各种会议和议事场合,受到很多著名政治家的推崇。 在辛亥革命后,孙文亲自翻译并且在国内推广普及了这套议事规程。 苏泽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办法。 罗伯特议事规则也有其缺点,比如开会时间长,商议的时间久,决策的效率低。 决策结果往往是多方妥协的结果,不如精英单独决策的战略思考深远。 在苏泽看来,罗伯特议事规则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场合,在进行军事战略决断,或者战略发展规划的时候,这套规则就掣肘太多了。 但是在日常部门工作,多方利益磋商的时候,这套议事方法是相当好的。 而大部分的衙门,日常工作也就是和市舶司一样,多是一些日常的小事,在基层反倒是更适合推广这套规则。 苏泽也反思自己,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除了技术的爆发式发展,也需要新制度和新的管理方式。 自己作为穿越者,更关注科技的发展,却忘记了管理学的发展。 【发现技能“行政学”,是否学习?】 苏泽一愣,神tm的行政学也是生活技能? 好吧,【火器制造】和【射击】也是生活技能,【行政学】也是生活技能也就不奇怪了。 “学习!” 【检测到宿主拥有的行政学知识,最终评定为Lv4,1/400】 市舶司之行,收获了一位人才,又收获了一项技能,苏泽非常的满意。 倭国,美浓国。 天守阁上,一名身穿武士服的中年人,正在把玩手里的三仙币。 要说东亚哪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最纠缠,从古至今那就只有中国和倭国了。 两国关系中纠缠最深的,却是两国的经济关系。 倭国没有像样的铸币技术,一直缺乏可靠的通用货币。 因为铸造量大,铸造质量好,大明的永乐通宝很快就成为了倭国最通行的货币。 就算是石见银矿开采以来,因为倭国本土的经济体量小,各大名自然也不愿意使用白银作为通用货币,所以反而更加的依赖大明的铜钱。 而大明也是非常缺乏货币,倭国的白银大量的流入大明,很快白银就成为大明的主要货币,等到张居正一条鞭法之后,更是将白银定为了法定货币。 两国使用共轭货币,不得不说是一种非常诡异的现象。 看着精美的三仙币,这个中年人喊来自己的家臣。 一个猴子一样的武士快步走进来,这名倭国大名说道: “找最好的织工,将三仙币绣在我们织田家的军旗上!” “尊令,家主!” 浙江。 自从被苏泽解救之后,苏泽没有限制胡宗宪的自由,也没有让他立刻去福建。 苏泽只是让人保护胡宗宪,任由他留在浙江。 而胡宗宪被解救之后,头发和胡须全部都白了,他放下了全部政务,带着几个幕僚在浙江游山玩水。 除此之外,胡宗宪的“旅游团”中,还有大明朝廷任命的浙江巡抚谭纶。 谭纶原本是在福建和戚继光一起抗倭的,后来作为清流制约胡宗宪的棋子,谭纶被调入浙江担任巡抚。 不过和老谋深算的胡宗宪相比,谭纶的政治斗争能力还是弱了一点。 而且浙直总督是浙江巡抚的上司,所以在之前谭纶一直被胡宗宪压着打,几乎把握不到任何的实权。 林德阳领兵入杭州,也就顺便将杭州的官员抓了,其中就包括谭纶。 谭纶也是抗倭名将,在苏泽那个历史时间线上,谭纶在东南抗倭结束,就和戚继光一起北上整顿蓟辽军务。 担任蓟辽总督期间,谭纶在居庸关到山海关之间,修建防御台三千座,大大加强东北防务。 谭纶虽然不如胡宗宪和戚继光俞大猷在历史上的名声显赫,但是在嘉万年间的文臣中,谭纶的军事能力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谭纶为官清廉,苏泽也没有为难他,允许他在浙江自由活动,也没有强行征辟他。 不过胡宗宪和谭纶想要离开浙江肯定是不可能了,两人的家眷也都在杭州,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也明白现在的处境。 “谭子理,你到任浙江之后,也没有好好看过浙江的山川吧?” 胡宗宪登上一座小山,眺望远处的烂柯山,忍不住对谭纶说道。 谭纶的心情要比胡宗宪复杂多了。 好不容易严党和胡宗宪倒台了,谭纶正准备在浙江一展抱负的时候,苏泽又来了。 谭纶和自己的老上级老对手一起落入了苏泽的手里。 比起放飞自我游山玩水的胡宗宪,谭纶一路上都非常苦闷。 谭纶是根正苗红的清流官员,此时也才四十二岁,正是一个官员年富力强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和胡宗宪一样养老。 这一次被俘,也是谭纶政治生涯中的巨大污点,如今又和胡宗宪“厮混”在一起,就算是返回京师,以那位皇帝的性格,谭纶的仕途也到头了。 谭纶自然是怎么想怎么郁闷,一路上都丧着脸。 “谭子理,快来看看这烂柯山!” 胡宗宪一再邀请下,谭纶总算是登上了小山坡,远眺烂柯山的壮丽景象,谭纶也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 “只可惜这大好山川落入贼手啊!” 谭纶刚刚心旷神怡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 胡宗宪哈哈一笑,又对身边一个身穿儒衫的文士说道: “句章山人,如此美景,你可有诗作啊?” 句章山人沈明臣,是明代著名高产的诗人,曾经是胡宗宪的幕僚,看着壮丽奇美的烂柯山,沈明臣张开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谭纶也知道沈明臣的诗才的,他曾经一天作诗三十首,质量姑且不论,是非常高产的诗人。 沈明臣顿了一会儿,突然拱手对胡宗宪说道: “部堂,我想出仕了。” 胡宗宪摸着胡子没有任何反应,谭纶却尖锐的说道:“你要从贼!?” 沈明臣和徐渭一样,都是屡试不第的科举失意选手,他帮着胡宗宪抗倭,也是希望能够通过这条路步入仕途。 随着胡宗宪的倒台,沈明臣的仕途之梦也随之破碎,但是现在又有了转机。 苏泽的《求贤令》传到了浙江,不过大部分读书人还是观望的态度。 大明毕竟立国这么多年,而且苏泽占领福建和浙江,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乘虚而入,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战绩。 镇江一战,朝廷的战绩虽然也不好看,但是也保住了扬州。 沈明臣说道:“这一路上,部堂和谭子理都看到了,是在朝廷治下浙江百姓过得好,还是在苏大都督治下过得好?” 谭纶一时语塞,这一路上游山玩水,众人都是轻车简从,也看到了浙江民间的景象。 无论是胡宗宪还是谭纶,都很清楚之前浙江是什么样子。 在苏泽的治下,仅仅是取消了苛捐杂税,浙江百姓的日子就立刻好起来了。 再加上苏泽鼓励工商,浙江本来就有工商的底子,一些官办的工坊也建立起来,吸纳了原本失去土地的百姓。 谭纶也是比较有节操的官员,他一路上亲眼所见,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如今百姓过的不好。 谭纶更加烦躁,只能说道: “我谭纶饱读圣贤书,绝对不会从贼的!” 差五百字,晚上补,实在憋不出来了,肥鸟谢罪! (本章完) 第316章 闽浙互保(章末,明天新章) 将小言公公调走,市舶司的事情还要人做,苏泽亲自带着礼物,去探望了称病的陶公公。 对于苏泽,陶公公心情十分的复杂。 深谙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太监可不是读书人,对于朝廷他是一点妄想都没有。 他这一辈子见过犯错失势太监的悲惨下场太多了,甚至“赐死”都算是不错的处理结果了。 陶公公知道自己和苏泽捆绑太深,已经没有返回大明朝廷的可能。 就算是他现在把苏泽杀了,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皇后,陆炳,这些可都是皇帝亲近之人,甚至都是救过皇帝命的,最后的结果如何? 只是陶公公心里还是有疙瘩,自己当年在福建的时候对苏泽言听计从,主政市舶司的时候也给了苏泽不少方便,可苏泽怎么报答自己呢?拖着自己造反! 陶公公觉得自己被坑了,心中有气不愿意见苏泽。 不过称病这么长时间,陶公公的气也消了,今天苏泽登门拜访,那就是给台阶下了。 陶公公明白闽浙已经落入苏泽手里,无论他造反成功与否,现在苏泽就是闽浙的话事人。 陶公公走下了病榻,很热情的迎接了苏泽。 “陶公,这福建的事情可离不开您啊!铸币局和市舶司的事情,还要劳烦您操持呢!” 苏泽一句话,就让陶公公安了心,市舶司和铸币局的事情离不开他,苏泽这是来请他出山的。 客套了一番,陶公公说道:“那陶某就继续为大都督效劳了。” 苏泽又亲自给陶公公号脉,给他开了调养的方子,可谓是宾主尽欢。 苏泽之所以这么优待陶公公,还是因为陶公公是市舶司和铸币局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执掌市舶司的期间,陶公公经手这么多的货物,都能处置妥当。 除了账本上没有任何问题之外,市舶司牵涉的利益这么多,本地豪商、琉球使团、京师中的各项关系,陶公公都能不出乱子,将利益蛋糕分好,这份能力就已经是傲视群雄了。 如果论财政能力,恐怕也只有苏泽的老丈人方望海能和这位陶公公一拼。 既然陶公公同意继续为苏泽效力,那接下来的气氛就好多了。 苏泽很自然的谈起了倭国搜集三仙币的事情。 陶公公皱起眉头说道: “这事情从去年就开始了,杂家就曾经扣了一艘琉球使团的商船,说是出口棉布,实际上所有棉布中都包裹着三仙币,倭国对我大明的铜钱觊觎很久了。” 苏泽笑了笑说道:“倭国如今处于群寇争霸的‘战国’时代,这种时候反而更加需要流通货币。倭国本国没有成熟的铸币技术,用银子的话,那些掌握了大量人口却在领地没有银矿的强势大名又不同意,最后多方妥协,也就只能用我们大明的铜币了。” “原来如此啊,我说那些倭国明明自己产银,自己却不用银,反而要用我们大明的铜钱,真是奇怪。” 苏泽又说道:“铜钱对倭国大名还有别的意义。” 陶公公虽然熟悉海外贸易,但是对于倭国的局势还是不够了解的。 苏泽说道:“倭国如今的‘战国’时代,最强大名当属于东国的北条、武田家,东国大名又是整个倭国最强势的大名。” “这东国大名之所以比其他大名强势,主要就是因为他们使用了贯高制。” “倭国的制度和中原大有不同,但是陶公公可以理解为,贯高制度,就是以每年所纳的铜钱,来分封土地的一种封建制度。” 陶公公主持市舶司事务,也有一些国际视野,他点头说道:“我听说倭国的国制落后,还处于实封土地的王侯时代,大都督果真如此吗?” 苏泽想了想说道:“差不多是这样的吧,倭国土地权属复杂,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这些类似于诸侯的大名,将自己的土地再次封给手下家臣,就是以贯高为基础。” “以土地所产生的赋税作为贯高,比如一片土地一年产生的赋税是100贯,那么封臣就能从自己土地的村庄上收到这么多钱。” “铜钱,是倭国分封的计量单位,因为倭国无法像大明那样检地清田,也没办法确定土地的明确粮食产量,只能采用这种和乡村协商赋税的方式,来决定所拥有土地的价值。” “而东国的大名能够比其他大名强势,就在于他们拥有比较完善和公正的贯高制度,能让立下战功的家臣有应当的补偿,并且有足够的铜钱流通,保证这个制度的运行。” “因为贯高制度的存在,铜钱不仅仅是流通的货币,还是倭国大名们笼络手下,实现军功体系的基础,也难怪倭国商人要想办法走私三仙币。” 陶公公听完苏泽的解释,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倭国首领也知道赏罚分明,才能让手下卖命的道理啊。” 说到这里,陶公公忍不住又要叹息,就连倭国这些蛮夷都明白的道理,似乎在大明行不通。 多少立下功劳的大臣被害,如果不是苏泽造反,陶公公这市舶司的位置也坐不长了。 “那要如何限制三仙币走私呢?” 苏泽哈哈一笑说道:“限制?为什么要限制?” “既然倭国人要,就给他们就是了!” “铸造三仙币的工艺已经成熟,让铸币司加足马力铸币,堂堂正正的卖给倭国人就是了!” 陶公公惊讶的看着苏泽说道:“若是铜钱外流,国内的钱不就少了?” 苏泽说道:“我正是要和公公商议此事,如今琉球使团每次带来的白银已经很多了,民间使用碎银子颇为不方便,我们可以铸造银币了。” 造银币? 苏泽点头说道:“以市舶司手上的银子,足以铸造银币了,我想以五钱银子作为基础,铸造价值半两的银币。” “铜币的金额太小,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还行,但是在福建日益发展的商业贸易中,用铜币交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即使是三仙币这样的当百钱,有的交易也要携带一车的铜钱。” 陶公公想了想,觉得苏泽说的很有道理。 他们市舶司交易的时候,经手的铜钱也实在是太多了,每次都要专门的人手清点。 用银子要沉重,还要确认银子的成色,其实结算起来也不方便。 陶公公就听说,如今在琉球的市场中,更流行使用西洋人铸造的银币来结算。 苏泽提出铸造银币,确实是有利于商贸的政策。 苏泽对陶公公说道:“请陶公公铸造银币,可以将多余的铜币卖给倭国商人,但是必须要用银子来换。” “高啊!实在是高啊!” 对于倭国自己送上来的铸币权,苏泽当然不会客气。 这是他现在势力不足,等到统一之后,肯定也要和倭国有所一战。 如果三仙币真的能取代永乐通宝,成为倭国的基础货币,那日后开战之前,就可以用铸币权掠夺倭国的资源。 苏泽有了铸币权,还可以用这些钱去扶植倭国的大名。 这送上嘴的肥肉,自然要一口吃下去! 解决了市舶司和铸币局的事情,苏泽返回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参赞徐渭,拿着一封信为难的找到苏泽。 “是胡部堂的信?” 苏泽接过信,这是胡宗宪写给苏泽的信。 胡宗宪其实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徐渭,一封写给苏泽,讲的也是同样的事情。 一直等到苏泽看完,苏泽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徐渭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胡部堂给我来过信了,他同意在大都督府出仕,但是希望大都督能宽宏大量,容许一些读书人离开浙江。” 苏泽合上信说道:“胡汝贞是闽浙互保的首倡者之一,又怎么谈得上是出仕,不过是胡汝贞收拾好了心情,要继续为浙江百姓做事了。” 对于胡宗宪投靠苏泽,徐渭是早就有所预料的。 本来胡宗宪就被朝廷当做反贼押送进京了,如今在檄文上胡宗宪的签名仅次于苏泽,那已经是朝廷名单上的铁反贼了。 而且苏泽为了让胡宗宪安心,甚至在开战之前就想办法让人将胡宗宪徽州府老家的人都迁去了浙江。 但对于胡宗宪信上的其他人,徐渭本身挺矛盾的。 嚷嚷着要离开浙江的,有不少也是徐渭的旧友和旧同事,胡宗宪写信求情,徐渭也要顾及旧情,要劝说苏泽同意放归这些人。 胡宗宪为了抗倭募集了很多的幕僚,其中大部分都是徐渭、文徵明这样的科场失意,但是名声很大的文人。 剩余的就是谭纶这一类还忠于大明朝廷的官员。 徐渭知道他们当中有的人还是有能力的,不想要苏泽放他们回去。 没想到还没等徐渭劝,苏泽直接说道: “胡部堂说的那些人,还有浙江和苏松二府要离开的官员士绅,只要他们想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徐渭还准备张口劝说苏泽,他猛然抬起头问道:“大都督,你要放他们离开?” 苏泽说道:“放啊,我们是要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又不是土匪要强迫拉人入伙,愿意留下来的,有才能的我苏泽就会用,不愿意留下来的,再有才干强留着也不会为我所用。” 徐渭还是不理解的说道:“可这些人返回明廷,他们有的熟悉浙江军务,有的在浙江有威望,还有的本身就有能力,如果他们大明朝廷所用,或者说我们浙闽联军的坏话怎么办?” 苏泽笑着说道:“明廷要是能打,早就打了,明廷打不打,和这么几个官员士绅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些读书人还能上前线?” “明廷要打,我们就防,明廷要攻,我们就守。” 徐渭看向苏泽,这些日子他一直盘算苏泽的意图。 按理说发布了讨逆檄文,苏泽却没有北上的动作,甚至连南京都是象征性的打了一下,镇江碰壁就罢兵了。 徐渭还没有在历史上看过苏泽这么造反的。 等在苏泽的大都督府干了一段时间,徐渭终于明白苏泽的想法。 苏泽占领浙江福建,是插在帝国东南肚子上的一把刀。 从这个伤口,苏泽可以西进湖广、南下两广,还可以沿海袭扰齐鲁。 占据了如今帝国最富庶的东南地区,苏泽和明廷的力量是此消彼长的。 只要守住一段时间,以东南之财富,明廷只会不停的衰落下去,而东南则会不断的强大下去。 所以苏泽对明廷的檄文,最重要的不是讨逆,而是“互保”。 总之目前苏泽的战略,就是一个字“拖”。 而释放这些浙江的官员士绅,这也是苏泽的自信,他并不认为这些官员士绅能够对他造成伤害,明廷也不会这个时候攻打浙闽。 徐渭还是说道:“大都督,放这些人归去,他们肯定要说您的坏话,若是其他地方的百姓被他们蛊惑?” 苏泽笑着说道:“放他们回去,不就是骂我们吗?说我们浙闽联军烧杀抢掠?说我们吃人肉共人妻?这些官员士绅不放回去,明廷不也在这么说吗?我听说张居正在南京办了一份《皇政时报》,天天在上面刊登段子骂我,不也没事吗?” “至于什么机密,浙江的版籍土地,驻防卫所的兵力布置,南京户部和京师兵部可要比我们还全,可是有用吗?靠着这些,明廷在浙江也没办成事,改稻为桑搞砸了,抗倭靠的是新军,他们还能带回去什么秘密情报?——胡部堂投‘敌’吗?” 徐渭无言以对。 苏泽喃喃说道:“如今我需要的是时间,历史和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如果放归这些人能再拖延一点时间,那就更值了。”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苏泽亲自签署大都督府的政令,允许福建浙江的前明廷官员,或者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举人前往南京。 前浙江巡抚谭纶立刻带着妻子儿子北上,浙江有十七名府县官员随行。 福建大部分官员,和浙江剩余的官员,依然选择留在苏泽的地盘观望。 不过苏泽也不再对他们客气,无论什么品级的官员,都只按照人头配给事物,不再好吃好喝的招待。 没有功名的举人秀才,如果经过审查没有违反《大明律》的犯罪行为的,则按照规定放归乡里。 苏泽也懒得再想招募他们,更不愿意花钱养着他们了。 嘉靖四十一年,闽浙和苏松二府发檄文宣布互保,发讨逆檄文,要求朝廷诛除奸贼、停罢大工、与民生息等十条安民条文。 明廷只是宣布苏泽和胡宗宪为乱臣贼子,要求天下人共击之。 但是明廷对讨逆檄文不回应,不反驳,同时也不动兵。 双方竟然就这样隔着长江平稳的对峙起来。 史称,闽浙互保。(本章完) Ps1:本章结束,明天下一章。 Ps2:本以为能还债,还差三百字,但是剧情这样,水也没意思,明天补! Ps3:今天肥鸟拔牙了,智齿,真的很疼,忍痛写的这一章,不过不会断更的,咱们就是一个主打稳定! Ps4:有人要看我的智齿吗?医生说非常标准的智齿,长得很好,如果有人要看,我就发彩蛋章给大家看看。 (本章完) 第317章 两头下注 对于放归南京的谭纶来说,一路上他都是激动的,可到了南京前,他反而低落了下来。 本以为囚于苏泽之手,肯定会逼迫入仕反贼,谭纶都已经想过要怎么自杀殉国了。 可事情意外的发生了转机,苏泽突然宣布闽浙苏松二府官员可以自由归去,返回南京。 谭纶立刻从杭州府接了家人,然后从杭州乘船立刻前往南京。 谭纶如今四十二岁,正是一个官员年富力强的时候,他在船上也不闲着,没日没夜的写给明廷的对策。 《平贼七策》,谭纶看着标题,看着密密麻麻的奏疏,却突然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笔。 这一次浙闽官员北返,他们和家眷都是可以自由选择去留,他们的家仆家丁也可以自由选择去留。 在福建和浙江,寄籍或者超过十年的长期佃农合同,大都督府都是坚决不承认的。 苏泽自己带头,将和姚春等家丁的寄籍合同烧毁,闽浙地区禁止再出现那种家奴的存在。 谭纶其实对家中的仆役还算是不错,但是这条命令颁布之后,家中的管家和书童都选择了留在闽浙,不愿意继续给谭纶为奴了。 其他官员家中也基本上如此。 谭纶的儿子谭嗣道只能当起了谭纶的书童,正在一旁给他研墨。 谭嗣道突然说道:“父亲,再过一日就要到南京,您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谭纶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路上为父都在思考,朝廷要怎么对付苏贼,可是越是想越是觉得苏泽和其他反贼不一样,朝廷难啊!” “就拿这废奴来说,若是在大明那边,就算是为父让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 “家中那些家生子姑且不论,那些投效于我们谭家的佃户为什么要为奴?不是他们自轻自贱,而是朝廷的税赋太高了,徭役太重了。” “做自耕农交税要受到胥吏衙役的盘剥,还经常要去服长期的劳役,遇到打仗还会被抓壮丁,所以他们宁愿投效我们谭家为奴。” “可是苏泽颁布的《告民三则》,高明就高明在这里,他不过是强调了洪武爷的政令,废除的也是历来加派的杂捐,禁止随意无偿启用民役,就因为这样,百姓们都觉得他是大恩人,不愿意跟着我们返回南京了。” 越是想,谭纶越是觉得苏泽不是普通的“反贼”。 他在东南征战多年,打过倭寇,自然不必提了,倭寇基本上就海盗和土匪,他们作战的目标就是抢劫,攻城也是为了抢劫,根本没有割据一方的想法。 谭纶也打过飞龙军,说实话这些农民军他还是没有看在眼里的,大明朝的起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泥腿子就是声势再大,打下来的地盘也没有人能管好,甚至还没打下多少地盘就开始内讧了,最后都会被朝廷剿灭。 但是苏泽完全不一样。 和百姓约法三章,任用地方官员,训练军官,这可不是苏泽所宣传的被逼造反,他造反是蓄谋已久的! 练兵、讲学、写书、养望,这几年来苏泽在福建浙江和南直隶积累了偌大名气,他办报、开书院、团练,在东南积累实力,这才能一起兵就拿下福建浙江和苏松二府。 越是想,谭纶越是觉得苏泽的可怕。 站在大明的角度上,谭纶也觉得有些绝望。 要朝廷也学苏泽废除苛捐杂税,禁止地方官府随意征兆徭役? 不可能的,谭纶做过地方官员,他知道地方上的盘根错节,就算是地方上的一任主官想要这么做,下面的胥吏衙役,上面的上司同僚,谁又肯你这么做呢? 谭纶知道这不可能,还是将这一条写在了自己的《平贼七策》当中,反正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这七策也都是他在浙江观察后得出的肺腑之言。 谭纶努力将最后一策写完,递给儿子说道: “你念念看,有没有什么不通顺的地方。” 谭嗣道接过了奏疏,开始念道: “罪臣伏惟以奏陛下,臣浙江巡抚谭谨以七策平苏:” “一策曰轻薄赋,废苛捐。” “二策曰练新军,清空饷。” “三策曰兴工商,通海贸。” “四策曰清吏治,反腐败。” “五策曰明司法,清积狱。” “六策曰平昭雪,祀忠臣。” “七策,父亲?” “念吧。” “七策曰固国本,定储君。” 谭嗣道因为是谭纶独子,至今没有出仕,但是他已经二十岁了,在一众官员子弟中文采出众,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有政治天赋。 谭嗣道说道:“爹,前六条也就罢了,这第七策献上去,爹肯定要被朝廷猜忌。” 谭纶苦笑了一声说道:“前六策你知道是哪里来的吗?为父不过是将苏汝霖在浙江福建做过的事情再说了一遍罢了。” 谭嗣道沉默。 谭纶说道:“只有第七策,是爹真心实意要向朝廷进言的,国本不定则朝廷党争不断,这浙江的事情,坏就坏在党争之上!” 谭嗣道更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父亲就是清流插进浙江的刀,胡宗宪下狱,也可以是浙江反叛的导火索,其根源也是党争。 等快要到南京城边的水驿了,谭纶突然对儿子说道: “你带着你母亲,回杭州吧。” “什么?” 谭纶说道:“你们母子先在杭州安顿下来,朝廷如今不战不和,是因为没有做好九边军队南下的准备。明年春夏之后,朝廷和苏泽必有一战。” “若是朝廷战败,吾儿若是想要出仕苏泽,就去吧。” 其实谭嗣道在杭州的时候,也是颇为崇拜苏泽,对于苏泽的“新政”也是极为推崇。 “父亲!” “保护好你母亲。” 两声叹息后,父子尽皆无言。 谭纶登岸,怀里揣着奏疏,对着船上的妻子儿子道别,然后就和其他官员一起,向南京城而去。 浙江的官员放归的消息,南京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些官员的船停靠水驿的时候,已经有驿站人员通报城里。 但是南京上下反应非常的平淡,甚至都没有官员站在城外迎接。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次苏泽放归的官员中,不乏一些资历背景深厚的,他们都是官身,如果回来之后还被任用,岂不是抢占了南京其他官员的位置。 这其中,最纠结的就是赵贞吉。 他和谭纶同为心学门人,谭纶是江西右江人,是徐阶的弟子,按理说赵贞吉和谭纶私交也不错,应该出城迎接。 但是如今南京的局势是,张居正是统筹南直隶军务,但是朝廷并没有授予他南直隶总督的职位。 所以张居正不管理南直隶的民政。 按理说,南直隶不设置布政使司、都司、按察使司这三司,但是也会设置一任南直隶巡抚,总管南直隶的民政。 但是之前的南直隶民政,是在浙江南直隶总督胡宗宪手上,南直隶也没有设置巡抚。 所以现在南直隶的民政,就落在南京户部侍郎赵贞吉头上。 而谭纶之前是浙江巡抚,他又是徐阶的弟子,如果他返回南直隶并且得到朝廷的重用,很有可能出任南直隶巡抚。 那赵贞吉这个南京户部侍郎的职权就要大大削减,这对于一直想要入阁的赵贞吉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阻碍。 张居正去巡查扬州防务,赵贞吉不去迎接,其他官员自然也不愿意去,于是就出现了谭纶看到空荡荡城门的景象。 谭纶心中咯噔了一下,自己让妻子儿子返回浙江果然走对了,果然很多从浙江回来的官员,看到这样的景象,也都慌了神。 自己在浙江宁死不屈为朝廷守节,放弃苏泽许诺的官位,风尘仆仆的赶回南京城。 可现在连一个欢迎的排场都没有,南京六部的行为让人寒心。 前杭州知府高翰文找到谭纶,连忙问道:“抚台大人,我们要怎么办?” 谭纶心中也是气急,但是在场官员中他的级别最高,自然是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 “不碍事,我们进城再说。” 说完谭纶带头走向南京城门,高翰文也重重叹气,然后命令家眷跟上。 一些机敏的官员,则让妻子儿女悄然的离开。 还有几个人干脆转头就走,直接都不进南京城了。 谭纶众人还专门穿了官袍,倒是没有出现入城被小吏羞辱的俗套剧情。 谭纶立刻带着自己的奏疏,来到了南京户部。 看门的门子是赵贞吉家里的老奴,也是认识谭纶的,不过他笑着脸说道: “谭大人,老爷出城视事去了,今日不在家。” 谭纶也没有动怒,他从袖子里拿出奏疏说道: “请将这份奏疏转交给赵大人,请赵大人帮我将这份奏疏送到京师去。” “罪臣不会继续打扰赵大人,我自会留在南京闭门戴罪。” 谭纶说完这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赵贞吉的府邸。看着赵贞吉府前高大的门楣,谭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大明朝大抵是要亡了吧? 知道了赵贞吉和南京的官员都不愿意见自己,谭纶倒是也豁达,他拿出银子在南京租了一个房子,就这样住了下来。 苏泽对于这些离任官员虽然宽容,但是也仅限那些官声不错的,没有盘剥和欺压百姓的。 在离任之前,苏泽派遣吏员对这些当官的都做过“审计”,对离任的账本都进行过核查。 不符合大明朝律令的孝敬银子,各种潜规则的官府“分红”,全部都要吐出来才能离开。 而前浙江布政使郑泌昌,因为下属检举揭发,在改稻为桑中大肆侵占百姓民田,还伙同豪强大族逼死很多不愿意改稻为桑的百姓。 在浙江九县遭遇水灾的时候,还下达了不允许州县救灾的命令。 大都督府立刻将郑泌昌抓捕下狱,等候审判定罪。 谭纶本来就家资丰厚,他自己也不爱钱,所以在浙江的名声很好。 只是清退了一些各级衙门都有的冰敬炭敬和火耗银子,谭纶就带着他的家产离开了浙江。 相比之下,原本是穷苦翰林官的高翰文就没这么幸运了。 翰林清苦,好不容易下来外任知府,高翰文还是被腐蚀了。 杭州织造商人送的锦衣华服他收下了,下属送的往来银子也收下了,只是他胆子小,没有和郑泌昌做害民的事情。 所以最后高翰文退了脏银,身无分文的离开了杭州。 知道了高翰文的情况,谭纶直接邀请他和自己一同住。 南京的房价物价也很高,高翰文虽然还有些清流的傲骨,但是也架不住自己兜里没钱,最后还是搬过去和谭纶合住了。 福建。 苏泽正带着林七叔一同查看山田中的红薯。 经过几年的推广,红薯在福建已经官府广泛种植,只不过之前都是士绅地主悄悄在山里种。 苏泽重申了开垦土地三年免税的规定,又要求要清丈土地,当地大户纷纷将这些红薯田报给了官府登记。 不过苏泽另一条政令,又让这些大户高兴起来。 红薯也可以作为粮食上缴官府,只不过红薯和麦子和稻米的上缴标准不一样,需要缴纳的重量更多一些,而且还需要上缴晒干的红薯干。 不过已经很好了,红薯这东西对土壤地力没有太高的要求,山里也能种,产量又高,就算是按照官府的算法,那也能少交不少粮食呢。 不仅仅是大户,一些有余力的百姓,也开始试图在山里种植红薯了。 走了一段路,苏泽看到一片玉米田,他对身边的林七叔问道:“七叔,这是玉米田?” 林七叔点头说道:“这是上次林百户从澳门商人那边搞的玉米种子,我种了几亩。” 苏泽走过去,这玉米倒是和他穿越前见到的玉米不太一样。 这玉米苗很矮,结的玉米棒子也很小,玉米棒子上还有空瘪的玉米粒,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 苏泽有些失望,林七叔倒是乐观:“这玉米好啊,没有虫害好打理,虽然现在产量不高,但是等育种几轮,肯定能成为和红薯一样的主粮。” 也对,新物种刚引进的时候,往往会有好几年乃是十几年的虫害保护期,本地虫害还没有开始吃这种作物,原本的天敌还在南美洲呢。 只要好好育种,玉米的品质肯定能好起来。 林七叔掰开玉米说道:“虽然玉米不好吃,但是用来喂猪喂鸡鸭都是很好的,现在延平府和周围府县,有不少百姓专门种一些饲养家禽家畜。” 苏泽很快又看到了一块奇怪的田地,这是一种高高的大叶子植物,如今叶子已经泛黄,让苏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七叔公,这是?” “我也不确定这是什么作物,上次百户给的种子里,种出了这种东西,后来一看和大都督说的烟草差不多,我就留着种了一些。” “现在看应该就是大都督说的烟草了,看样子很快就能收割了。” 疼,拔智齿太疼了,吃着止疼药写出来了。 不断更,坚决不断更,晚上照常更新! (本章完) 第318章 猪突猛进 苏泽走进田里一看,这大叶的植物果然是烟叶。 种植烟草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人必须要弯着身子,完整的将烟叶切下来。 烟叶会分泌焦油,在秋老虎泛滥的南方地区收割烟叶,烟油和汗水混合在一起,几天都洗不掉。 确定了是烟叶之后,苏泽对林七叔说道: “这一批烟叶收割了之后,种子要全部留下来,不可以泄露出去。” 苏泽接着说道:“七叔,麻烦你培养几个弟子,让他们去大员岛指挥人种植烟草。” 苏泽摘下一片烟叶,苏泽虽然不抽烟,但是他以前的导师是个老烟鬼,在学校考察的时候经常向烟农收购烟叶。 这种烟叶需要在烤房中烤成黄色的烟叶,这才是香烟中的烟丝。 苏泽可不准备将香烟卖到国内,他准备在大员岛上建造几座种植园,专门将这些烟叶出口到倭国和南洋地区。 林七叔重重的点头,这烟叶田不大,只要控制住了种子就可以了。 至于种植烟叶其实也没什么讲究的,主要就是这东西消耗土壤肥力,种完之后必须要增肥和翻耕才能种植下一轮。 大员岛上的气候正适合种植烟叶,而且苏泽准备在远离城镇的地方开辟种植园,这样可以暂时垄断烟叶一段时间。 想要完全垄断是不可能的,这东西原产南美洲,经过西班牙商人的不懈努力,已经开始在欧洲流行开了。 在赚钱这件事上,西班牙人的底线可是相当低的。 在发现这种上瘾的烟草之后,西班牙商人第一反应就是献给了他们的皇帝。 林七叔这边还种植了番茄等一系列的南美洲植物,苏泽还是忍不住摘了一些又小又丑的番茄回去,番茄炒鸡蛋可是他八年都没尝过的美味了,这次回去他准备回去抄给方若兰尝尝,顺便肝一下【厨艺】技能。 不过这次苏泽出来视察,倒是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由于这个时代拉胯的通讯能力,林良珺带领的军队离开福建攻入江西之后,军情传递的时间间隔就越来越长。 苏泽现在手里收到的,还是五天之前的战报。 要不要“顺手”搞出无线电? 可是怎么才能学会“电子”技能呢?难不成要学着富兰克林放风筝吗? 不行,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要制作无线电,还需要胶圈也就是橡胶,苏泽在港口搜寻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橡胶树。 算了,实在不行还是多建设驿站吧,等到什么时候发现橡胶树的种子,再想着点亮“电子”技能吧。 电子应该是个技能吧,就连【火器制造】和【行政学】都算“生活”技能,没理由电子不是生活技能! 苏泽胡思乱想着,拆开了手里的战报。 林良珺进入江西之后,一路上进展非常顺利。 江西的官军连飞龙军都剿不了,更不要说装备了鸟铳的福建新军了。 林良珺的福建新军第二旅,是目前火器化程度最高的部队。 林良珺写给苏泽的信上说,在刚刚进入江西的时候,他的第二旅只有一千人。 这还是在福建扩兵了一次的结果。 但是进入江西之后,第二旅急剧膨胀,迅速膨胀到了三千人。 按照苏泽的军制,一个旅满编是五千人,不过现在还是草创的时候,每个旅只有一千人。 但是每个旅的军官骨架都已经搭好了,所以只要能够迅速募兵,很快就能充实起来。 林良珺给苏泽的信中,只有两件事,要粮草和要枪弹。 苏泽已经将福建都能调集的粮食都送到江西了,但是面对急速膨胀的第二旅,苏泽依然十分的头疼。 好在今年的秋粮已经开始征收了,只要再稳住一段时间,就能保证第二旅的补给了。 只是不知道第二旅的士兵,能不能吃得惯红薯干和土豆泥了。 至于枪和弹药,苏泽在南平建造的铁矿和铸币厂已经改造成了兵工厂。 小尤公公返回了他在南平矿坑附近的铸币厂,已经开始着手改进枪管制造工艺了。 只不过如今的冶炼技术还是不够,还需要通过锻打来除去枪管中的杂质,才能保证枪管在长期使用中不炸膛。 不过经过小尤公公的改进,利用水力冲锤进行锻打预处理,再加上水力锤打的半机械化流程,如今整个工坊区每天能产二百杆鸟铳。 而使用弹簧燧石的无火绳的击发枪,因为弹簧产量的制约,目前一天也只能生产二十把,主要配发给军队中的神枪手和突击手使用。 除此之外,铅丸、药火、油纸等一系列的弹药配件,和标准化的军粮一起,都通过统一的渠道运往前线。 看到林良珺又是要粮食要武器的军情公文,苏泽的血压又上来了,这家伙离了火药就不能打仗了?看看人家第三旅的俞咨皋多好,带着戚家军扎进了漳州府之后,很快就打出了战果,而且从没有向苏泽要过武器。 张琏在历史上的农民军起义中,确实也属于比较拉的这一类。 或者说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张琏就是被戚家军剿灭的,甚至要比在这个世界更早被剿灭。 在没有被苏泽改变的时间线上,戚继光在福建抗倭的时候,“顺手”就将张琏给灭了。 张琏的大本营在粤闽之间的山上,在福建南部的战事失败之后,张琏就在山上结寨自保。 但是这些山寨首尾相连,张琏手下又没有正经懂得打仗扎营的军事顾问,就被明军火烧连营,彻底将老巢烧了。 起义军伤亡惨重,遂率余部由云霄河引航出海,联合海上武装力量,继续对抗明朝。以后又辗转南下,夺占三佛齐岛(今苏门答腊)称帝,占有旧港、柔佛、马六甲等地,垦殖为渔,称番舶长,当地漳州人和泉州人及海外华裔移民均依附于他。 在这个被苏泽改变的历史时间线上,也发生了同样的结果。 在观察到了张琏山寨的布置之后,俞咨皋不愧是将门虎子,他是俞大猷亲手教导起来的,熟读兵书。 后来在苏泽麾下,又结合了苏泽的军事理论,发展出一套他自己的战法。 俞咨皋改进了鸳鸯阵,在增加了火器使用的基础上,简化了战阵的复杂性,让原本适合在开阔地区作战的鸳鸯阵更加适合在山区作战。 俞咨皋还提出要在远程范围就先打击敌人,争取先发制人的作战方针,强调侦查和前期战斗布置的重要性。 对苏泽来说,自己真的是捡到宝了。 要是在俞咨皋在原本那个历史时间线上,最终官至福建总兵,虽然不如他爹俞大猷的战功卓著,但是也一代名将了。 俞咨皋发现了飞龙军营寨的漏洞之后,亲自观测风向,带领精锐士兵杀进了飞龙军大营附近。 俞咨皋一边制造混乱,一边在骡子身上绑上酒瓶。 这些酒瓶都是泉州运来的高度酒,自从《天工开物》刊行以来,一些酒商已经能够贩售60度的白酒了。 这些白酒再经过提纯,就可以制造成80-90度的酒精。 苏泽收购了大量的白酒,提纯后送给俞咨皋。 俞咨皋将这些白酒和桐油混合后,给瓶子上塞上布条,然后驱赶骡子冲向飞龙军的营地,他则用引线控制引燃的时间,等到骡子群进入飞龙军的木质营寨之后,这才一把点燃了这些酒瓶! 巨大的爆炸造成了巨大的火球,瞬间淹没了这座营地。 而在风向的作用下,果然火灾迅速蔓延到了整个飞龙军的营寨。 张琏见到火势不可阻挡,只能带着亲信在云霄河乘船,准备逃亡南洋。 但是这次俞咨皋已经得到了苏泽的提醒,早就已经派遣了水师在云霄河下游拦截,果然将张琏和一众“王侯丞相”抓获。 飞龙军一灭,俞咨皋更是直接翻过了闽粤之间的山区,直接向广东潮州府进攻。 看看人家俞咨皋! 不过林良珺的进展还是不错的,五日前他已经攻下了江西抚州府,将战线推进到了鄱阳湖边上。 抚州知府逃亡,各县也望风而降。 其实抚州府靠近江西的省城南昌,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容易被攻克。 只是大明朝廷自己太作,这才让江西兵力空虚,连飞龙军都打不过。 自从正德年间的“宸濠之乱”后,宁王一脉被除藩。 大明的藩王制度,虽然经常被诟病是养猪,但是有些地区的藩王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比如江西这个地方,自古就是反贼丛生的地方,从明初以来这里前赴后继的出产反贼,大明在江西设置藩国,就是为了镇压这些反贼。 也不知道江西这个地方是饮食还是风水的问题,到了正德年间连藩王都造反了。 朱宸濠被王阳明镇压,宁王被废之后,朝廷就没有继续在江西设置藩王。 这也导致了江西的军事力量进一步削弱,这之后江西也陆续发生了好几起叛乱,包含罗教的宗教叛乱,狂徒之乱,然后就是飞龙军,江西的兵力已经见底了,别说抚州了,现在南长城都惴惴不安,生怕被第二旅进攻。 不过林良珺也谨记苏泽的教导,他只是在抚州以西布置防线,防止南昌的明军反扑,然后自己带着部队继续东进,沿着鄱阳湖进攻饶州府。 而从浙江进军的林德阳,则带领浙江新军直扑景德镇。 景德镇是南直隶和江西之间的重镇,林德阳接到的命令是帮助林良珺挡住南直隶方向来的援军,保证林良珺能够控制鄱阳湖沿岸的重点城市,建造水师阻拦长江。 果然,林德阳在景德镇附近遭遇了明军的阻挡。 张居正对局势的判断非常正确,他出手也非常果断,他立刻将徽州府的所有可用之兵,全部都派往了和江西交界的地方。 在接到了江西巡抚求援的消息之后,张居正立刻以诚意伯刘世延为主将,带领五千徽州兵进入江西,直扑重镇景德镇。 林德阳麾下只有三千新军,不过林德阳的新军都是配备了火器的,在遭遇了突袭慌乱之后,林德阳立刻组织起来防线,开始利用火器反攻。 明军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集中使用火器,很快就被打的节节败退。 张居正确实有识人之明,刘世延确实打仗很不错,在林德阳这样的进攻下,居然还能稳住防线,然后向后方的张居正索要火器和弓箭。 张居正咬咬牙,将南京府库内的弓箭和火器都调到了前线,还真的让两军在景德镇前对峙了起来。 能够打成这样,已经足见刘世延的牛叉了,可是他也很清楚他想要进攻是不可能了,现在战略意图已经从占领景德镇狙击闽浙联军,变成了靠在徽州府府境边上了,守住徽州府。 张居正也没办法,徽州府对大明实在是太重要了。 徽州是南直隶最繁华的府之一,在最兴盛的时候能和苏松媲美。 南直隶已经丢了苏松,不能再丢徽州府了。 除此之外,徽州府还文教兴盛,很多朝廷大员都是出自徽州府。 比如汪道昆,比如许国,徽州府在朝廷出仕众多,在朝廷也很有话语权。 若是徽州府失陷,别说刘世延,张居正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林德阳谨记着苏泽的战略要求,带兵进入景德镇之后,就没有继续刺激刘世延的军队。 林德阳发现景德镇的窑户经常和火焰打交道,纪律性也很强,还拥有机械知识。 于是干脆在景德镇募集新兵,然后不断的用招募的新兵去前线轮战。 他的目标是挡住徽州府的明军,只要这个战略目标完成,林德阳就是有功劳的。 因为按照苏泽新修订的《军功条令》,计算战功战果的时候,不仅仅是通过人头斩获来简单计算。 俘虏敌军、战略掩护等等都会计算到军功中。 也就是说林德阳即使不是主攻部队,只要能完成既定的战略目标,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等到五天后,苏泽接到战报,林良珺攻克饶州府,只要再克南康府,就能占领鄱阳湖沿岸大半的城市。 顶着牙疼写完了! ps:推荐好友一本书《孙悟空给我上香,我教他神象镇狱》 (本章完) 第319章 西禅寺培训班 张琏是和手下大将林朝曦一起被押送到福州城的。 林朝曦就是之前劝谏张琏不要急着大封功臣,先攻占江西的手下大将。 林朝曦在听说飞龙军被闽浙联军进攻的消息,立刻从江西率部攻回福建,试图来一场围魏救赵。 谁知道他带领的飞龙军精锐连一座县城都没攻打下来,就被福建整编的乡勇给打败了。 张琏见到林朝曦,当场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悔不听弟言啊,应当广积粮缓称王的啊!” 张琏已经脱下了龙袍,穿着一套普通的衣服,这又让林朝曦想到了当年一起起义的日子,林朝曦也是眼睛一红。 能成为农民军首领,张琏也是个具有个人魅力的人,要不然也不能有这么多的追随者了。 其实飞龙军的上层并没有完全堕落,张琏也不是耽于享受的人,只是他约束不好手下的将领,又提前大封功臣,搞得飞龙军中层迅速腐化堕落,失去了扩张能力。 两人相顾无言,张琏心中也是忐忑,最大的问题就是,击败自己的苏泽,到底是个什么成分啊? 你说他和自己一样是叛军吧?人家作战纪律和官军一样,收编的也是戚家军这样的军队。 你说他是官军吧,这苏泽不是也发檄文造反了吗? 张琏就这样忐忑的在大都督府见到了苏泽。 苏泽也在打量着张琏,现在的张琏一副普通农民的打扮,但是还是能看出不一样的气质。 而张琏身后的林朝曦腰背挺拔,颇具大将之风。 历史上林朝曦对张琏非常忠诚,在张琏覆灭之前拼尽全力掩护他逃跑,在知道张琏兵败出海之后,林朝曦立刻自杀。 果然这些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都有自己过人之处。 “张统领,林将军,我刚刚抄了几个菜,来入席谈吧。” 张琏和林朝曦对视了一眼,在前往福州的路上,他们想过无数的场景,可没想过这样的见面。 这苏泽一副普通读书人的儒衫,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但却是他们见过最有魅力的人。 入席之后,张琏和林朝曦见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正坐在桌子上喝酒。 苏泽亲热的说道:“这位是戚继光戚将军。” 张琏和林朝曦又是一惊,对于戚继光,两人也是心怀深深的恐惧的。 他们的飞龙军原本在闽南地区也是猪突猛进的,可没想到遇到了南下抗倭的戚继光。 戚继光在主业抗倭的同时,“顺手”就把飞龙军打的屁滚尿流,彻底阻断了龙军北上之路。 所以张琏才派遣林朝曦攻入江西,实在是戚家军太硬了! 而严格的说,张琏也是被戚将军击败的,所以见到这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张琏和林朝曦都有些发怵。 戚继光只是抬起头看了张琏和林朝曦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喝酒。 看到苏泽这个态度,两人都明白自己的命应该保住了。 当放松下来后,张琏也将注意力放在了宴席上。 张琏也是称帝过的人,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但是今天席上的菜他却从没见过。 烤的流油的红薯他见过,飞龙军在山上也有种植。 那鲜香油亮的土豆丝炒肉,洒满了白糖的玉米烙烙,这都是张琏没有见过的新菜。 桌上的菜都以炒菜为主,虽然都是小炒,但是色香味俱全,比张琏占山为王的时候好吃了不知道多少。 酒菜下肚,张琏对苏泽的怨气也基本上消了。 这一路上他也看到了,在苏泽治下百姓都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张琏当年起义的时候,就是不满粤北贪官欺压百姓,才能聚众而起迅速打出这么大的地盘。 可是他回想自己在山上吃喝玩乐的日子,又觉得有些羞愧,好像除了那些随他起义的元老兄弟,他治下很多百姓的日子还不如以前呢。 张琏又想起林朝曦的劝谏,更是觉得羞愧难当。 “张统领,林将军,我准备在西禅寺办一个培训班,也不是培训班,就是一个观政的临时课堂。” “这西禅寺的课程,主要就是宣讲我们闽浙联军为什么起兵,民政和军政的纲领。” “除了讲课之外,也会带着大家去福建各地看看,总而言之就是观政加学习。” “戚将军也已经同意先去西禅寺课堂担任讲师,到时候也会随着诸位去福建观政。” 张琏和林朝曦对视一眼,这苏泽还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啊。 这被抓要么被杀被剐,要么招降任用,这上课观政是个什么鬼啊? 不过两人也没敢多问,宴席上苏泽态度和气,主要询问的也都是张琏林朝曦为什么起兵造反的原因。 说起来欺压自己的贪官,至今张琏依然是义愤填膺,讲到了大明的种种不公,那位名将戚继光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宴席过后苏泽就安排他们去西禅寺报道,西禅寺的僧房被简单的装修了一下,变成了学员的宿舍。 虽然宿舍不大,但是棉布的棉花被,荞麦枕头,鲸油灯这些刚刚在福州流行的新事物,都让张琏和林朝曦感觉非常的舒服。 除此之外,僧房还配备了集体淋浴的地方,每个人还配发脸盆和肥皂。 当热水从头顶流下来,用肥皂将身上的脏东西擦干净之后,张琏和林朝曦不由的感慨,这生活可要比在山上当土大王强多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出门要报备,离开西禅寺会有两名“护卫”跟着。 但是在没有课程的时候,苏泽也不限制他们出门,用苏泽的话说,“查看福州民风,也是观政的一部分”。 张琏和林朝曦在西禅寺过得非常的舒心,但是其他学员就未必了。 “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我们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就因为那些刁民的诬告,竟然要关押我们,还美其名曰‘改造’?” “这苏贼言而无信,说是来去自由,却抄没了我的家产!还把我们关到这个鬼地方!” “禁言禁言,你们没听说吗?鄢懋卿已经被审了,据说苏贼将鄢懋卿八年前在福建清军的事情都翻出来了,说他在福建索贿搜刮,逼迫十几名军户死亡,据说要被砍头呢!” 这下子抱怨声终于小了起来。 紧接着,张琏和林朝曦来到了僧人食堂改造的课堂上,等到几天过后,两人才知道这些“同学”,原来都是福建当地的官员。 他们属于那种手上没有人命官司,没有特别严重经济问题的官员。 文官武将都有,不过这些人知道张琏和林朝曦的身份后,都倨傲的不搭理他们。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也和张琏一样是福建比较大的义军首领,这些人倒是很快和张琏混熟了。 不过在求贤令过后,苏泽将这些官员都“请”出了各自的衙门,给他们两个选择,和谭纶这些浙江官员那样,吐出赃款就离开福建或者归家,要么就来南禅寺上课观政,等到培训班结束后再选择。 他们的待遇也都和张琏林朝曦一样,但是两人听说在“结业”的时候会一场考试,不过这个考试不是做卷子,而是一个个的面试回答问题。 如果通过考试,可以授予闽浙地区的官位,如果考试不合格那就要继续在南禅寺上课。 张琏和林朝曦都有些期待,如果能通过考试,岂不是就能在苏泽麾下当官了? 上午的民政课,两人听着有些吃力。 但是下午的军政课,两人却听得震惊。 讲课的果然是昨天见过的戚继光。 两人都是带兵打过仗,听完之后醍醐灌顶,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原来兵要这么带啊! 张琏和林朝曦更是觉得自己败的不冤,听得更加认真了。 而西禅寺的伙食也相当的不错,虽然只是盘子打的三菜一汤,但是每餐都有肉食,张琏和林朝曦干脆连西禅寺都不出,空暇时候就在僧房讨论军事,这样的日子都让张琏想起来当年组织起事之前,和弟兄们一起筹谋的日子。 比起这些又骂又在认真上课的福建官员们,那些选择离开闽浙的官员们,却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南京城中,这些放归的官员们都有些惴惴不安。 在南京的故友同僚上下级都闭门不见,他们这些放归的官员到底要怎么处置,根本没有任何说法。 本来这些官员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南京,以为会被朝廷嘉奖忠诚,然后委任他们新的职位。 现在他们连官府衙门都进不去,一分钱俸禄银子都领不到,只能在南京坐吃山空。 这么一想,还不如留在浙江呢!好歹还有一口饭吃! 可是让他们在南京赚钱,他们可都是有出身的官老爷,又怎么好意思去打工赚钱啊?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相比之下,高翰文这种原本是穷酸翰林官,也没当几天知府的人还是拉得下架子的。 他也不好意思在谭纶家里白吃白住,偷偷隐姓埋名找了个填词作曲的活儿,每个月也能挣个二两银子。 不过高翰文也没和谭纶说自己这份兼职,那些改编的淫词滥调一听就是秦淮河画舫上唱的。 今天结了工钱,高翰文买了两份报纸,又带了一些酒肉返回了宅子。 “子理兄,最新的报纸!” 谭纶从书房出来,瞥了一眼高翰文手里的酒肉,接过了两份报纸。 这一份报纸是张居正到了南京之后,听说苏泽造反后办的报纸《皇明官报》,这份报纸是南直隶官府贴钱印刷的,编辑部设在南京国子监。 南京礼部主办,加上南京六科十三道的言官担任编辑,主要功能就是和苏泽的报纸打擂台,宣传明廷的政策,抨击苏泽的“反贼”言论。 虽然这份报纸的主编是言官,又让国子监的人帮忙校对印刷出版,但效率还是太低。 倒不是说投稿太少,而是这些内容都要进行严格的审查,需要南京六部会签才能刊登。 要三天才能凑成一份报纸的内容,再加上两天印刷的时间,《皇明官报》只能做到五天一期的频率,而且还只有四个版面。 而高翰文手里另一份报纸就要厚的多了,正是苏泽在江南创办的《警世报》。 将戏剧部分拆分出去后,现在的《警世报》是八个版面,但是两天一期,最恐怖的是苏州府早上印刷开卖的报纸,日落之前就会出现在南京城内的报童和地下书商手里。 一等到天黑之前就开始疯狂售卖,而且每天都会销售一空,高翰文这份报纸就是从相熟的报童手上抢购下来的。 南京六部虽然颁发了禁令,禁止《警世报》流入南京,可实在是架不住这份报纸的受欢迎程度。 南京那些当官的都会偷偷的购买报纸,而且南京城内的报童都是熊五亲自培养的,手里捏着销售网络,报纸自然卖得出去。 谭纶翻开《皇明官报》,头版二版三版,他瞥了一下就直接翻过去了。 这些内容他都会背了,头版必定是宣扬朝廷的正统性,我大明皇帝爱民,百官勤政,还有苏泽这样的反贼造反,简直罪不容诛这类的内容。 二版是一些学术内容,基本上都是教导百姓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 三版是抹黑苏泽和闽浙地区的文章,在谭纶看来这个版面可以称之为猎奇文学,说苏泽每一顿饭必须要吃人肉,说浙江新军共用老婆,说苏泽抢夺官绅家的妻女赏赐给手下。 偏偏还写的不如黑市书商那些黄书写的刺激,人家最新版本的金瓶梅可都是配上插画了啊! 对谭纶来说,唯一能看的就是第四版的内容了。 这一版主要是讲南京附近的局势,是张居正亲自审订刊发的,好歹还是一些有价值的内容。 虽然也是经过修饰的,比如最近的战报是诚意伯刘世延带兵狙击了入寇徽州府的浙江贼军,但是绝口不提江西已经被闽浙联军攻下的地盘。 谭纶已经从江西过来的老乡口里,知道闽浙联军在江西的攻城略地了,要不然还以为官军真的打了胜仗呢。 不过四版上还是有一些有用的消息,谭纶在最小字体的夹缝中,找到了朝廷和蒙古俺答议和的消息。 他心事重重,也不知道赵贞吉有没有将自己的奏章送到京师朝廷。 (本章完) 第320章 谭纶欺天了! 大明官员所上的奏章,都是有严格的制式和格式要求的。 如果是地方督抚这个级别的大员,题本奏章需要用绢本,还要专门做押印、骑缝章等保密措施,通过专用的驿站系统递交到京师。 不过谭纶写奏章的时候已经被赶出浙江,他自然没有专门的绢本来写,只是用市面上买的纸写的,也没有保密措施。 赵贞吉看完了谭纶的题本之后,便命令下人买来同样的纸册章本。 赵贞吉自己就是书法大家,他提起笔,临摹谭纶的字迹,将这份奏章重新誊抄了一遍。 赵贞吉并没有删除或者添加任何的内容,他唯一的改动就是在《平贼七策》当中,将谭纶所写的第七策“固国本,定储君”这么一条放到了第一策上。 接着他就派人,将谭纶的奏章以快马加鞭的形式送到了京师。 谭纶所上的不是密揭,而是按照规定议事程序所上的题本。 题本奏章先送通政司,在通政司誊抄,分别发往内阁和六科十三道给事中手里。 徐阶接到这份奏章的时候,手咯噔了一下。 他反复确认之后,合上了奏章说道:“谭子理要误国了啊!” 但是这是谭纶通过正规途径上的题本,这样的奏章已经发往六科十三道言官手里了,是不可能拦截下来的。 徐阶作为内阁首辅,只能召开内阁会议商议如何处理。 内阁众人也都是无言,只能原封不动的将这份奏章送入宫里。 司礼监拿到这奏章也不敢擅专,也只能原原本本的送到了嘉靖的御案之上。 在今年以前,嘉靖已经不怎么亲自批示奏章了。 大部分题本都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只要事关重大的奏章他会听太监读一下,剩余的时候他都将精力放在修仙上。 但是自从今年以来,嘉靖又过问起国事来。 只是从去年开始,皇帝已经感觉到了岁月的力量,曾经被丹药刺激“夏凉冬热”的身体也逐渐感觉到了不支,日渐的疲敝起来。 要是所有的奏章都看,嘉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所以皇帝也只是抽查一部分重要的奏章,或者处理一些司礼监无法处理的奏章。 当看到桌案上这份平平无奇的奏章的时候,皇帝本来没有太在意。 可是当看完了上奏章人的名字之后,嘉靖皇帝从软塌上坐起来。 当他看到《平贼七策》中的第一策后,立刻愤怒的拍打御案道: “欺天了!” “好呀好呀!朕还没死,就想着定国本了!景王都已经就藩之国,裕王党还等不及吗?是不是要朕立刻下罪己诏退位才行?” 接下来的内容皇帝只是草草的扫视了一遍,立刻说道:“这谭纶的浙江巡抚,是裕王推荐的吧?” 近身伺候的黄锦连忙低下头说道:“皇爷,臣这就让人去找吏部档案。” “不用了!朕还没老糊涂,谭纶是裕王的人。” 伺候皇帝几十年的黄锦,已经感受到了皇帝的杀气。 “内阁为什么没有签署意见?司礼监为何没有批红?” 黄锦是负责司礼监的太监首领,他当然是第一个维护司礼监,黄锦立刻答道:“回皇爷,正是因为内阁没有署理意见,所以司礼监才不敢擅专批红,直接送到了皇爷御案上。” 对于这个回答,皇帝的眉头松弛了一些。 “这谭纶是徐阶的同乡,又是裕王推荐的人。” “身为浙江巡抚,丢了浙江还敢上这样的狂言!” “这帮罪臣被苏贼放归,朕没有计较他们守土不力的罪责,竟然还敢上这样的奏章妄议国事!” “命令锦衣卫将谭纶解送进京,审讯他上这奏章的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被苏贼指使,故意扰乱朝纲!” “所有从浙江放归的犯官,全部在南京收押,让南京大理寺会同科道审理!” 黄锦连忙记下这些命令。 下达了这些命令之后,皇帝依然觉得不解气,他继续说道: “如今给裕王府讲学的大臣是高拱吧?” 黄锦立刻说道:“高拱已经就任太常寺卿,辞去了讲学职位。” “裕王从开经筵之后,一直都是高拱在给裕王讲学吧?” 黄锦低下头不敢继续说话。 嘉靖说道:“让高拱去南京国子监担任祭酒,等什么时候裕王继位之后,再召他回来吧。” 说完这些,嘉靖更是觉得全身上下都累的不行,烦躁的心情无法平复下来。 “焚香!” 黄锦连忙让小太监搬来香炉,等到檀香的味道升起来之后,嘉靖却皱眉问道: “怎么不是龙涎香!?” 小太监们吓的瑟瑟发抖,黄锦只能说道:“回皇爷,之前的龙涎香都是福州进贡的。。。” “废物!下令!山东、南直隶、广东、广西,还有琼州府!必须完成今年龙涎香的进贡!现在就派宫里人去督办!” 黄锦只能低着头应下,一直等到皇帝入定,黄锦这才退了出来。 一直走出玉熙宫,黄锦紧绷着的身子才松弛下来,自从陆炳死后,黄锦更是觉得伴君如伴虎。 可是太监要离开皇宫,除了去南京和凤阳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去处了。 而如今南京这个情况,凤阳府似乎也是岌岌可危,那还能去哪里呢? 黄锦这皇宫大伴在思退,但是更多的人却想着前进。 这其中自然包含了提督东厂的大太监陈洪了。 接到旨意之后,他立刻派出锦衣卫精锐南下抓捕谭纶,更是迫切的想要在皇帝面前立功。 正在徽州府的张居正,并不知道谭纶这封奏章引起的连锁反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友高拱即将被贬到南京和他作伴。 此时张居正接到湖广巡抚游居敬的私信,看完信之后,张居正生气的将信拍在桌子上。 正从前线赶回来的诚意伯刘世延正坐在张居正下手喝茶,被张居正怒拍桌案吓得差点将茶水抖出来。 刘世延的官职比张居正高,又是勋贵,但是在张居正面前依然不敢摆出武将的威风。 刘世延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前任南京兵部尚李遂在任的时候,刘世延就经常和他拍桌子。 可是换到了署理兵部的张居正,刘世延却心服口服的跟着他当小弟。 “张部堂您消消气。” 刘世延连忙说道。 张居正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个湖广巡抚游居敬,真的不识大体不顾大局!苏贼都要攻打九江了,他到现在还没将秋粮起运!” 刘世延也有些惊讶,按理说现在已经到了九月,秋粮已经开始收获,湖广官府速度再慢,应该也有一些早熟的秋粮起运了,也难怪张居正这么生气。 闽浙联军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围绕着鄱阳湖占领江西三府,目的自然是鄱阳湖和长江航道的关键城市九江。 若是苏泽真的占领九江城,就可以切断湖广和南京的联系,阻断今年秋粮北上的运输。 明明早就提醒了湖广巡抚,可是到现在却连本该起运的粮食都没运来,张居正又怎么能不生气。 “张部堂不是上个月就提醒湖广那边了吗?怎么今年秋粮还这么慢。” 张居正将信递给刘世延,刘世延看完之后也是一个大无语。 原来之所以今年湖广的粮食收的这么慢,如果真的溯其源头,却是因为张居正的那封信。 接到了张居正的信之后,这位湖广巡抚还真的很快行动起来。 而他的动作是,让百姓立刻收割田里的粮食,将秋粮提前征收上来。 湖广巡抚游居敬这个决策,其实也不算有特别大的问题,因为他的命令是让百姓收割粮食,没有成熟的就作为草料青储来收割。 小麦在还没有成熟的时候收割可以作为牛马的饲料,调动九边军队南下除了粮食之外,自然也是需要饲料的。 游居敬其实也算是能臣了,他是从巡抚云南的任上调任湖广巡抚的,在云南的时候他擅长用兵,平定了好几次少民的叛乱。 正好遇到当世文宗杨慎去世,也是游居敬收敛了杨慎的尸体,然后请求朝廷允许杨慎葬回老家的。 游居敬懂得民政,也懂得军政,按理说他这样的老臣办事应该没问题,只可惜游居敬到任湖广的时候太短了,对于手下官员胥吏的控制力也太弱了。 这道命令下达之后,经过层层摊派,到了最下面就变成了必须要每个县立刻收割一批青储小麦,充当军粮草料。 更绝的地方是,本来游居敬是命令青储小麦入库也折算田赋,也就是算在粮食征收的税赋中。 可是到了基层,就成了青储小麦是额外征收,交上来的不算是正税。 而大户自然不愿意现在就收割快要成熟的粮食,最后这些份额自然是摊派在了小民头上。 明明只要再等半个月,这批秋粮就能成熟,可是百姓却被逼着要去收割青储。 因为江南改稻为桑,湖广这几年的田赋是一加再加,这一次强行收割青储,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湖广各地都出现了抗税的运动,普通百姓们都拿起农具保护自己的庄稼,就连一些小地主都加入了进来。 湖广这么一乱,就连正常的早熟粮食征收都没办法进行了。 游居敬焦头烂额,写信让张居正这边拖住苏泽的军队,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凑齐粮食。 看完信后的刘世延担忧的说道:“贼军在江西势如破竹,不过九江城高大,城内又有三千九江卫,加上九江水师,应该能挡住一个月吧?”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九江卫虽然是兵额三千的都指挥所,但是如今还有多少正卒谁也不知道。” “九江水师就更别提了,九江上渔民都被编入水师充数,而且只有小船没有大船。” 张居正叹息说道:“如今九江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当年陈友谅在九江修建的水墙外城坚固,我已经给九江写信了,让他们收缩兵力进入内城守卫,只要拖住贼军到年底就行。” 刘世延是诚意伯刘伯温的后代,他是有家传兵法的。 当年陈友谅利用九江沿岸的沼泽和支流,修建了一座九江外城,曾经阻挡过朱元璋的水师几个月。 刘世延觉得有些诡异,大明竟然要利用陈友谅留下的城防来抵挡贼军,这怎么想怎么违和。 可是军情如此,刘世延的军队也攻不破景德镇防线,无法支援江西。 湖广那边民乱还没平息,看样子也没有余力支援江西。 在九江自守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果不其然,江西的陷落速度很快,刚刚攻占了饶州府的林良珺,迅速和北上控制了南康府。 林良珺先下鄱阳湖东的都昌城,紧接着又调集船只西进,渡湖攻克了南康府的府城星子城。 星子城背靠庐山和鄱阳湖,距离九江城不到二百里。 九江守军根本不敢在鄱阳湖上巡逻了,将所有的水师战船都撤入了外城墙之内。 不过九江知府增广泰也算是知兵,他从九江城内翻出来当年王阳明铸造的佛郎机炮,安装在九江城的外城上,倒是挽回了一些士气。 与此同时,在星子城的码头上,林良珺正在码头上看着一堆瓶瓶罐罐装船。 “胡公,您真的要亲自去?” 已经是一把白胡子的胡公公说道:“这新药配置完毕后,运输的时候很容易爆炸,就算是添加了锯木粉和沙土,遇到颠簸也不安全。” “最好的办法还是在最靠近九江城的地方配置,这样在九江城下起爆的机会才更大。” 林良珺摸着头说道:“可是胡公,您可以让弟子去啊,大都督派您过来,也不是让您亲身涉险的啊。” 胡公公却说道:“此等军国大事,又怎么能交给弟子代劳,再说了我才是配置新药最有经验的人,交给弟子我不放心。” “另外我也想近距离看看新药爆炸的威力,林旅长你只需要保证前线实验室安全就行了!” 林良珺也劝不动胡公公,他只能说道:“胡公您可要一路小心!” (本章完) 第321章 震惊! 九江知府曾广泰正在巡视城防。 曾广泰是举人出仕,一路上小心翼翼熬到了知府这个职位上。 接到张居正的信之后,曾广泰就开始整顿九江的军务,好歹弄出了一批能够防守的军队。 曾广泰登上了九江的外城墙,工匠们正在安装佛郎机炮。 “府台大人!” 曾广泰挥挥手,将这名负责安装的工匠喊到边上问道: “这些炮能用吗?” “府台大人放心,昨日试射了三门,只有一门出了点问题,这批炮还能用!” 曾广泰就觉得有些离谱,这批炮是40年前宁王之乱的时候,南赣巡抚王阳明铸造的。 过了四十年拿出来,竟然还能挑出一批能用的佛郎机炮。 可是上个月兵部下发的鸟铳,却没有士兵愿意使用。 十杆鸟铳进行试射,其中五杆都出了问题。 三个哑弹,两个炸膛,最严重的一个差点将试射的士兵眼睛给炸瞎。 这样的鸟铳士兵们自然是拒绝使用,曾广泰甚至觉得这批鸟铳对己方的杀伤力比对敌方更强。 四十年前的火炮能用,新造的鸟铳却不能用,曾广泰也不知道这四十年大明的工部和兵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而曾广泰脚下的这座城墙,是二百年前陈友谅筑造的。 靠着二百年前太祖皇帝一生大敌铸造的城墙,靠着四十年前王阳明铸造的大炮来抵御苏泽,这都让曾广泰有一种说出来的违和感。 算了算了,只要能守住九江城就行了。 曾广泰继续沿着城墙巡视,除了检查佛郎机炮的安装进度之外,他又召集缩进了水墙内的九江水师开会,商讨御敌之策。 讨论下来又差点将曾广泰的鼻子气歪了,九江水师只同意白天派遣小船沿着水墙附近巡逻,拒绝执行夜间巡逻的任务。 可是曾广泰偏偏拿那个九江水师都指挥使没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世袭武官,级别还比自己高呢? 文官压制武官,那是和平时期的事情,如今战事连连,曾广泰也只能哄着。 水师不肯夜间派船巡逻,那只能让九江卫的陆军在夜里多巡逻城墙了,等到曾广泰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九江城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了。 曾广泰抬起头,九月十日的月亮已经凸月了,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又有几只乌鹊南飞,曾广泰也有了几分萧瑟的心思。 若是能退贼兵,就辞官归乡去吧。 这个念头刚刚爬上心头,曾广泰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就连地面都摇晃了一下。 这是?地动了? 曾广泰脸色惨白,他的随从却惊恐的喊道:“外墙!” 曾广泰回过头,只看到刚刚返回的九江外墙方向火光冲天,再一回味刚刚的巨大动静是从外墙方向传来的! 曾广泰再一看周围的房屋都没有坍塌,这不是地动! 不是地动又是什么?曾广泰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随从说道:“去外墙!” 曾广泰和随从往外墙走,就听到各种溃逃的兵丁在呼喊: “外墙塌了!” “贼军进城了!” “贼军会雷法啊!快逃啊!” “苏泽是罗祖转世!快降了吧!” 曾广泰已经顾不得这些军中潜藏的罗教信徒,可是他刚刚走出内城墙,就看到了内城外城之间的水师船坞火光冲天! 再一看外城的方向浓烟滚滚,曾广泰绝望的坐在地上,完蛋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外城防御一溃,以九江的兵力和士气根本无法抵御苏泽的军队。 九月十一日,林良珺攻克长江重镇九江。 九江卫和九江水师投降,九江知府曾广泰准备自杀却被手下救下,绑着送到了林良珺的帐前。 九江一下,林良珺第一件事却不是进城,而是带着士兵检查外墙上的佛郎机炮。 从墙头上找到三十门能开炮的佛郎机炮,林良珺欣喜异常,连忙让人将这些佛郎机炮小心翼翼的拆下来。 只能说九江这帮守军实在是太拉胯了,佛郎机炮本来也不是守城的,这东西用来进攻才是最好的。 只是九江水师怯战,甚至连夜间巡逻都不肯出城,这才让林良珺捡了这么大的便宜。 林良珺准备将这些火炮安装在小船上,有了三十艘炮艇,林良珺对于封锁长江就更有信心了! “胡公!您这次真的是大功一件啊!我已经向都督府送军情摘要了!您这次可是首功第一!” 胡公公看着坍塌的城墙,脸上却没有高兴的表情。 谁能想到普普通通的甘油,和强酸混合就能变成如此恐怖的武器。 看到胡公公脸色有些难看,林良珺如今也不是那个小屁孩了,他立刻说道: “胡公,若不是您的新药破开城墙,这次攻打九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胡公公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他说道: “此物要是能再稳定一些,用来开山开矿,造坝修河,也能利国利民。” 林良珺立刻说道:“是啊是啊!” 南京城中。 天蒙蒙亮,报童们就开始一天的工作。 在靠近南京城墙的一座作坊中,窗户上贴着黑布,熊五正在检查刚刚印刷出来的报纸。 《警世报》原本是晚上贩卖的,熊五潜入南京城之后,依然从苏州府运送印刷的报纸太慢,熊五干脆就在南京建造了一座地下印刷坊,直接在南京城内印报纸。 这样苏州府那边只要半夜派遣一个人骑着快马,将排版好的样报送到南京城外,熊五就能通过印刷坊下的地下通道拿到样刊,然后立刻排版印刷。 这样南京城内的《警世报》,可以只比苏州城的报纸晚发行半个时辰。 报纸除了印刷出来,还要立刻卖出去。 如今南京城内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报童的组织。 如何推销报纸,如何建立报童组织,如何和街头其他灰色势力争夺地盘,这里面大部分都是熊五亲自带出来的。 报纸也养活了这些城市中的孤儿,熊五给他们划定了各自的街道和活动区域。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熊五对着二十多个报童首领说道: “今日的报纸免费!” “但是你们发出去多少报纸,我们给多少钱!” 众报童首领的眼睛一亮,竟然有这等好事? 熊五说道:“不过今天的报纸内容敏感,今天卖完了报纸,你们就带人在城里躲起来,当心官府的搜捕!” 报童们纷纷点头,躲避官府也是他们的特长技能了,官府也想着搜刮这些报童,甚至想要抓他们去服劳役或者抓丁,所以每一个报童在城里都有自己的据点,风声紧的时候就躲藏起来。 “那就出发!” 刚刚印刷出来,满是油墨香味的报纸被搬上了板车,盖上了篷布之后迅速运出了巷子。 接着报纸又分到了每一个报童手上,这些报童在熟悉的街道上开始分发报纸。 南京城内大部分的报童都有属于自己的街道,哪家哪户是做什么的,哪家哪户喜欢看报纸,哪家搬来了新人,哪家搬走了,平日里都被这些报童看在眼睛里,他们可以说是对这条街上的情况了如指掌。 甚至一些信用好的住户,都已经和报童达成了长期的协议,报童会将报纸直接投递到他们家中。 既然今天的报纸是免费的,报童们就将报纸都投入到了那些识字的百姓家中。 谭纶租住的小院子中,高翰文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昨天他一夜没睡,总算是将曲子谱好,今天交上去应该就能得到润笔费了。 高翰文大起大落,他已经说不清是当年在翰林院做翰林清闲,还是在杭州做知府舒服,又或者在这小院子里自立根深更安心? 就在高翰文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哨子声,接着就是一叠东西从墙外扔了进来。 送报的? 谭纶每期报纸都订,和这条巷子里的报童达成了长期协议,已经不需要高翰文出门买报了。 没想到这些报童送的这么早,以往高翰文都是出门买早餐的时候收报,那时候天已经是大亮了。 捡起地上的报纸,高翰文也没什么睡意,他拿着报纸返回房间,在鲸油灯下阅读了起来。 刚刚看完头版的消息,高翰文立刻跳起来,他直接拿着报纸冲到了谭纶的房间。 “子理兄!子理兄出大事了!” 当睡眼惺忪的谭纶看完了标题,又看了内容后更是脸色惨白。 只看到新闻标题是《震惊!前浙江巡抚谭纶七策死谏,昏朝廷已派缇骑千里抓捕》。 这篇文章上详细列举了谭纶所写的奏章内容,还附带上了京师传出的处理结果,锦衣卫南下抓捕谭纶入京,浙江放归官员全部抓捕审讯! 高翰文还是不相信的说道:“子理兄,这不会是苏贼的离间计吧?” 谭纶反倒是冷静下来,他说道:“不会的,《警世报》的头版都是真新闻,苏泽不会为了我们这些人败坏这封报纸的信用的。” 高翰文想了想,也点点头。 确实从《警世报》问世以来,从没有在头版刊登过假新闻,如今整个南直隶都在从《警世报》看消息,通过一次次发行建立起来的信任,不可能用来离间谭纶这些放归官员身上。 谭纶站起来说道:“我的奏章是走的题本,六科十三道给事中会抄送的,这消息应该是京师的,肯定是有言官为我们鸣不平,所以将奏章内容和朝廷处理结果放出来。” 谭纶又说道:“登州和上海之间有快船,《警世报》之前也有刊登过京师的消息,都要比朝廷的渠道快上半个月。” 高翰文瘫坐在地上说道:“那就是说这消息是真的了?” 谭纶点点头,高翰文绝望的说道:“那怎么办?” 谭纶没有犹豫的说道:“走,去苏州府。” 高翰文绝望的问道:“能走得掉吗?” 谭纶说道:“当然能!朝廷的公文和锦衣卫还在路上,南京城内拿什么抓我们?” 高翰文眼睛一亮,是啊,抓捕自己的公文还在路上呢,南京这边怎么可能根据一份贼人的报纸上的消息抓人? 回到书房,谭纶看着自己这段时间所写的东西,包括对于闽浙联军的分析,对苏泽治政的评价,对东南地区民心民风的所向,还有谭纶凭借记忆绘制的浙江兵图,浙江新军的作战军阵和战法。 他本来是想要将这些交给朝廷,或者直接送给张居正赵贞吉的。 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笑话,谭纶直接拿出火盆,将自己所写的手稿全部烧毁。 两人立刻收拾东西,果然没有任何人阻挡他们出城。 高翰文驾车,谭纶辨识方向,一路上向着苏州府的方向而去。 从浙江放归的官员中,大部分人都信了《警世报》的文章,立刻离开南京城。 但是也有几个不信的,依然觉得朝廷不会忘记他们这些功臣,坚决要留在南京。 而南京各部衙门也犯了难,朝廷公文还没到,总不能根据贼军的报纸就抓人吧? 可是报纸上煞有其事,连谭纶奏章的内容都刊登了,朝廷的处理意见也不像是假的啊? 南京六部紧急开会,虽然署吏南直隶民政的户部侍郎赵贞吉心里最清楚,这份报道绝对是真的,报纸上的朝廷命令也八九不离十,可偏偏整场会议上他都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吏员来报,说谭纶和高翰文已经离开南京城,六部还是没有商议出任何结果。 等到商议到了天黑,总算是出了一个结果,先将那些还没离开南京城的浙江放归官员控制起来,那万一报纸上的内容是真的,好歹也能有个交代。 而谭纶和高翰文去往苏州的路也非常的顺利。 他们官员的身份还在,又花了点钱打点,很顺利的通过了明军的哨卡。 甚至后来两人都发现,这些哨卡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他们都不需要亮明身份,只要拿钱就能通过。 谭纶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州的报纸能和南京的报纸同步发行了,为什么苏州的流行货物三天内就能出现在南京的货架上,这根本就是畅通无阻啊! (本章完) 第322章 胡宗宪献策郑国渠 等到进入了苏州府的地界,谭纶和高翰文突然发现,关卡一下子少了很多。 偶然遇到了一个钞关税的关卡,除了通关货物需要走缴税的货物通道之外,如果只是携带少量行李的人根本不需要检查,直接就可以快速通行。 谭纶和高翰文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诧异。 按理说明明现在是战时,可是两边根本都没有打仗的样子,就看到一车一车的货物向着南京方向运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州府还在明廷控制下呢。 “子理兄,我们到了苏州府去哪里?” 谭纶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去向,他立刻说道:“去找王世贞!” 高翰文这才想起来,当今天下文坛宗师王世贞,如今正在老家苏州太仓县服丧。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因为严嵩严世蕃父子的陷害,被皇帝下令斩杀,王世贞对朝廷心灰意冷,辞官扶着父亲的尸体返回苏州老家。 谭纶说道:“我和王元美是隔了一科的进士,当年同在翰林院为官,有同馆之谊。” “王元美的父亲是忠良,被朝廷所害,他辞官归乡肯定也深恨之。” “我们去找他先安顿下来,再观形势变化。” 连谭纶这样忠心为国的人,都反而要被朝廷抓捕。 又想到当年上任杭州的时候,周围同僚对自己的礼遇,再想到放归南京之后,那些人对自己的冷遇。 高翰文如今已经彻底对朝廷绝望了。 两人干脆直接向着太仓县出发,很快就到了太仓县城。 毕竟是战时,守门的士卒还是让两人等在城外,然后派人去通报王家。 不过谭纶和高翰文都没有被士卒盘剥,等到王家派人来作保,就直接将两人放进了城里。 这下子谭纶更加沉默了,南京和苏州相隔这么近,两边的军纪比天还大,这明廷还有获胜的可能吗? 王家本来就是太仓大族,王世贞一门三进士,本来是太仓城内最煊赫的家族。 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在嘉靖三十八年中了进士,但是其父王忬因忤严嵩父子,以误边罪,被斩于北京西市。 兄弟二人相泣号恸,持丧归家,可太仓县的官绅忌惮当时严嵩的权势,竟然无人上门吊唁。 王世贞兄弟看透了人情冷暖,干脆遣散家奴,就在太仓城内找了个冷僻的地方住下,给父亲守孝。 而迎接谭纶的是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和一个老管事的。 在返回太仓之后,王世贞就烧了家中奴仆的身契了,但是这个老管事是看着王世贞长大的,对王家感情很深,所以自愿留下来帮着两兄弟做事。 简单寒暄了一下,王世懋将谭纶和高翰文引到了王家兄弟新的住处。 看到一身守孝服饰的王世贞,谭纶默然说道: “王兄,当日没能在老大人灵堂上一炷香,谭某羞愧啊!” 王世贞的表情倒是非常的淡定说道:“父亲下狱后,子理兄也尽过力营救,那时候子理兄在京师外报效朝廷呢。” 说起了父亲被冤杀的事情,在一旁的王世懋又擦起眼泪来。 王世贞拉着谭纶说道:“今日看到《警世报》上的消息,我兄弟二人为子理兄捏了一把汗呢!幸亏子理兄走的好!你们且在我家住下!静观南京形势吧。” 谭纶和高翰文立刻说道:“那就叨扰了!” 谭纶和王世贞本来就有旧谊,如今谭纶的遭遇和当年王忬又很类似,双方的感情自然更近了。 王世贞兄弟服丧期间不能喝酒,但是也置办了晚宴款待二人。 虽然这个房子寒破,但是王世贞是当世文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擅长写戏作曲,书法也是一绝。 当年王世贞所写的科举八股文,都被书商当做范文印刷出版,自然不可能吃不上饭。 谭纶和高翰文在南京的时候前途未卜,又没有什么进项,吃的都很简陋。 两人拿起筷子,高翰文的眼角流下泪水。 王世懋看着两人说道:“要我说,当日二位就不当归!” 哥哥王世贞还给朝廷当了几年官,王世懋刚考上进士,还没授官父亲就已经犯事了,所以王世懋是一天皇粮都没吃上,自然对大明朝廷怨气更大。 “敬美!” 王世贞喊了弟弟的表字,王世懋闭上了嘴巴。 王世贞又对谭纶说道:“能从南京逃出来就很好了,只要留着有用之身,总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高翰文擦干眼角的泪水,重重的点头。 谭纶低下头又抬起头说道:“今日之后,谭某和明廷情分已断,今日感谢元美兄收留,等过几日局势清晰,谭某就去杭州接上家眷,去福州找苏大都督!” 高翰文惊讶的看着谭纶,要知道之前谭纶可是大明忠臣,不顾苏泽亲自挽留执意要离开浙江的。 王世贞兄弟反倒是一点都不奇怪,王世贞说道: “子理兄且先住下,等我们打探南京局势再说。” 果不其然,九月二十日的时候,朝廷的锦衣卫拿着诏令抵达南京,却得知了谭纶已经逃跑的消息。 领头的东厂王公公非常愤怒,可偏偏无法斥责南京群臣。 自己没有苏泽的报纸新闻跑的快?那要赖谁呢? 南京诸臣看到反贼报纸的新闻,没有直接动手抓谭纶有罪? 这位王公公只能将要求南京全城戒严,然后下令调查协助谭纶逃跑的从犯。 可是王公公调查了半天,结果更加的尴尬了。 谭纶是自己看到《警世报》上的新闻跑的,在谭纶跑的时候朝廷也没有革去他的官身,甚至他是堂而皇之的从南京城的正门走的,一路上都有通关的记录。 也就是说谭纶这皇帝亲自下旨意要缉拿的要犯,竟然是正大光明的走出南京城的。 王公公麻了,这一届的东厂幡子也太难当了吧? 再去调查谭纶在南京的同党,谭纶进南京城之后,就找赵贞吉去送奏章,然后就和高翰文租住在一起,根本没有和其他人的交往记录。 这抓赵贞吉? 皇帝也没让抓啊! 没有朝廷的旨意,王公公也不敢动赵贞吉这样的阁部大员啊! 他只能将气撒在了那些留在南京没跑掉的归返官员身上,只听到南京刑部大牢中不时传来惨叫声,王公公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份名单,又命令锦衣卫去继续抓捕名单上的其他官员。 南京城内突然兴起了大狱,只要和那些浙归官员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被锦衣卫抓捕下狱。 而最惨的则是南京户部,赵贞吉虽然不能动,但是当年大反贼苏泽的老丈人方望海,可是做过南京户部侍郎主管过户部的。 王公公带着手下几乎将南京户部抓空了,搞得连赵贞吉都坐不住了。 朝廷给赵贞吉的命令,就是让南京户部造漕运船,保证今年的纲粮能送到京师。 如今南京户部根本没办法维持运转,赵贞吉跑到刑部牢房大闹了一阵子,总算是将几个骨干手下保了出来。 不过很快,赵贞吉的南京户部就不用忙碌了。 《警世报》再次刊登最快的前线新闻,林良珺的第二旅已经攻占九江城!已经封锁了长江航道! 赵贞吉看到这个新闻差点晕了过去,他连忙派手下去南京兵部打探情况,南京兵部的留守官员却拿着《警世报》告诉赵贞吉的手下: “既然是《警世报》上刊登的消息,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赵贞吉的手下惊道:“难道前线没有消息传回来了?张部堂不是就在徽州府吗?” 这个兵部官员说道:“张部堂是在徽州府不假,但是江西的消息张部堂也打探不到啊,还是《警世报》上的消息更快一些。” “我们兵部拿到《警世报》,都会第一时间快马加鞭送到徽州府去,报告给张部堂。” 这个户部官员都惊了,他指着对方说道:“你们通过贼军的报纸打探军情,然后发给前线的张部堂?” 对方点头之后,这户部官员只觉得脑袋晕晕的,是这个世界太魔幻,还是自己跟不上时代了? 户部官员连忙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赵贞吉,赵贞吉看着漕运的航运图半天,然后说道: “完了!今年湖广的秋粮是到不了。” 赵贞吉自言自语道:“徽州府的秋粮动不了,那是留给南京左右卫的军粮。” “下令,今年江北的粮食立刻征收!按照去年的两倍收!收完了立刻装船,务必要送一批粮食去京师!” 赵贞吉还没有享受完斗垮谭纶的喜悦,就先等来了自己的末日。 他擅长揣摩皇帝和内阁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现在重要的任务就是解送纲粮入京。 只有粮食到了,朝廷才能调集九边的军队南下,朝廷才能夺回闽浙和苏松二府。 九边精锐十几万人,苏泽手里就这点兵马,控制闽浙都费力,本来赵贞吉并不觉得朝廷会失败。 可是九江陷落却让赵贞吉陷入到恐慌中。 赵贞吉看着地图,如果湖广的粮食运不过来,就只能靠着江北和山东的粮食了。 江北地区也是重要的产量区,淮安、泰州、扬州都是水乡,如果能顺利的将这里的粮食运到京师,应该也能调集一部分九边精锐南下吧? 不过这些年江北饱受倭寇侵扰,后来为了抗倭又掘开了淮河,里下河地区受灾严重。 今年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些,如果强行征收粮食,又要出现饿殍遍地的景象了。 就连手下也有些看不过去了,这个户部官员说道: “赵部堂,今年朝廷才恩准江北诸县减税,如今又要倍征,万一酿出民变?” 赵贞吉闭着眼睛说道:“为了朝廷,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我写一道手令,为了防止被苏贼袭击,让江北诸卫协助衙门征粮。” “另外在南京、扬、镇三府再发匠户三千,在扬州加快制造纲船,江北的粮食一定要送到京师!” 一向爱惜羽毛的赵贞吉终于慌了,南京户部这台破旧的机器终于运转起来。 而此时在福州的码头上,苏泽正带着下属等待官船靠岸。 当看到满头白发的胡宗宪,站在苏泽身后的徐渭愣了一下,才几个月不见,胡宗宪竟然又老了许多。 “胡公!” 苏泽亲自上前,一把搀住胡宗宪,拉着他一起走下码头。 胡宗宪也没想到苏泽这么热情,苏泽拉着他上了马车,徐渭这才对胡宗宪行礼道: “胡部堂。” 胡宗宪挥挥手说道:“如今没有胡部堂了,朝廷已经革去了我的功名。” 胡宗宪看向苏泽说道:“大都督,胡某在浙江多留了一阵子,是为了这件事。” 说完,胡宗宪从衣服当中掏出一副绢画,苏泽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这竟然是一本详细的浙江山川水文图。 胡宗宪说道:“浙江多水灾,去年就淹了浙北九县,毁堤淹田无数。” “虽然这其中也有人祸,但是也和浙江水灾频发有关系。” “除水灾之外,浙江还有风灾(台风),还有塘灾(海啸),这份图是胡某搜集浙江知水的官吏建议,请大都督修整浙江水系,让百姓免于水灾之苦!” 看着丝绢上的各种标记,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说道:“胡公为了百姓真的是辛苦了!今日设宴,苏某可要好好款待胡公!” 但是同时坐在车里的徐渭却脸色发白。 等到车到了大都督府后,胡宗宪被迎入府中,徐渭单独拉着苏泽说道: “大都督!胡公怕是还心念着大明,他献这份水文图居心不良啊!” 苏泽笑着说道:“文长是觉得胡公是要做郑国?献策郑国渠?” 徐渭连忙点头。 苏泽说道:“郑国修郑国渠,水渠修成,不过为韩延数岁之命,为秦却建万世之功。” “从此关中益足,才有秦并天下之基业。” “而郑国修渠,也是有利于百姓的,既然胡公是为了百姓,那苏某也愿意为了百姓修水利。” 徐渭说道:“大都督!江西还在鏖战,明年九边精锐必定南下,现在可不是修水利的时候!” 苏泽却说道:“文长放心,我也知道治水不是朝夕的工程,且让我先看看这水文图,挑一些容易修的先试试手。” “看来胡公还是不愿意出仕于我,那也罢,就让他为浙江百姓修水利去吧。” (本章完) 第323章 转进如风 苏泽的【水利】技能已经刷到了Lv10,只不过之前苏泽加水利技能是为了利用水能,目前有两个被动技能: 【蓝色被动——缚以苍龙为机杼:建造水力驱动的机械设置,水利技能+2。】 【紫色被动——水力作坊:建造水力动力的设施时候,水利技能+3,相应的工程学技能+3】 对于胡宗宪兴修水利的建议,苏泽自然是支持的。 他当然知道胡宗宪未必是安的好心,但是苏泽相信如果将浙江水利工程的任务交给胡宗宪,那胡宗宪肯定会不折不扣的完成。 这就够了! 而且发展农业,本来也是苏泽定下的发展任务。 当人们惊叹于十八世纪英国工业革命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到在英国出现工业革命之前,爆发的那场农业革命。 十八世纪初期英国农业的快速发展,这才将更多的人从土地上解放开。 而农业技术的增长,包含了农业育种、种植技术、水利灌溉、防治虫害和施肥等一系列的科技发展,最终让英国的农田亩产远远高于欧洲诸国。 只有先满足吃饱饭的前提下,才有可能爆发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 苏泽也明白这个道理,在这个时代,大明的水利设施已经非常老旧了,各地水患频发,经常因为水旱灾害而减产。 苏泽拿着胡宗宪送上来的水文图,认真的研究了一阵子。 其实苏泽愿意治水,因为他还有一个绝招。 治水最大的工程量就在于挖掘,但是苏泽拥有一项明廷没有的超级神器——炸药。 炸药发明以后,人类改造自然的速度大大加快,这也是为什么炸药奖能成为科学界最高奖项的原因。 炸药在人类工程学上的作用,不亚于它在武器制造上的贡献。 有了这个,苏泽可以一边用修建水利工程来试验炸药的效果,又可以利用炸药节省民力,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席间,苏泽和胡宗宪宾主尽欢,两人谈论起浙江的水利工程后,胡宗宪和徐渭也都吃了一惊。 徐渭本来就是浙江人,对于浙江山川地理自然是了如指掌。 胡宗宪在浙江抗倭,这段时间又专门补课,对浙江水患情况也都备了课。 但是在苏泽Lv10的【水利】技能面前,两人都完全不够看了。 说到专业知识,苏泽侃侃而谈,说的两人一愣一愣的。 接着苏泽又拿出胡宗宪所献的水文图,重新将他的规划做了调整,提出了更加省时省力的修建方案,又提出了“分步走”的方案,逐步解决江南运河和钱塘江的水患问题。 胡宗宪心中惊骇,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懂行,他的方案果然要比自己那套方案好多了,也要省时省力的多。 只是如果真的按照苏泽的方案来修,自己献策修建水利拖延苏泽计划不就失败了? 可如果真的按照苏泽的方法修成了,那浙江百姓可真的是有福了。 胡宗宪内心纠结不安。 苏泽倒是非常坦然,宴席结束之后,苏泽立刻对胡宗宪说道: “胡公,既然这份方案是您提出来的,那有始有终,就请您来主持浙江水利工程吧!” 胡宗宪还准备推辞,苏泽握着他的手说道: “浙江百姓太苦了,有胡公在,他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胡宗宪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次日,大都督府传出任命,胡宗宪就任东南大都督府副都督,巡抚浙江,专司浙江水利。 苏泽又在福州公开招募懂得水利工程的人才,让他们一起去浙江协助胡宗宪治水。 苏泽又拉着胡宗宪见了福州的军政要员,胡宗宪内心叹息,自己是彻底入伙了。 徽州府。 张居正看着南京兵部加急送来的快报,血压再次上来了: “九江这么快就被贼军攻下了?九江知府曾广泰是不是投敌了!?” 刘世延看完了报纸,也是沉默不语。 “张部堂,会不会是贼军的假消息?九江城池高大,还有水墙外城的防御,就算是曾广泰再不知兵,也不会这么快陷落啊?” 刘世延还心存侥幸,但是张居正已经绝望了。 张居正摇头说道:“贼军的报纸消息一向准确,上次朝廷抓捕谭纶的新闻就比朝廷锦衣卫走的都快,这等军情很快就会传递开,贼军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刘世延想了想好像确实没错,九江陷落,长江航道很快就会壅塞,不出几天消息就能传到下游的安庆、南京等地,根本没有制造假消息的必要。 刘世延感觉到了极大的挫败感,他对着张居正说道:“部堂,既然贼军已经攻陷了九江,那我们在徽州府的仗还打不打了?” 张居正和刘世延出徽州府,本来是想要支援江西,却被林德阳的浙江新军拦在了景德镇。 为了突破林德阳的封锁,刘世延多次出击,可都被林德阳给挫败了。 而打了这么久,刘世延也终于明白了,林德阳根本就是拿着他练兵! 每次刘世延佯攻,或者小股突破的时候,林德阳送上来的就是训练不足的新兵,所以这些战斗有时候还能有意外的战果。 可一旦刘世延用主力突破的时候,林德阳就一定会带上精锐阻挡,每一次都能将刘世延部牢牢的卡死在徽州府边上。 刘世延感受到了侮辱,可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如今九江都已经陷落了,张居正西线突破支援江西的战略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刘世延看向张居正,询问他接下来的战略方向。 张居正看着地图说道:“去安庆!” 安庆? 张居正说道: “诚意伯,以你和苏贼作战的经验总结,苏贼作战的特点是什么?” 刘世延脑海中冒出几个词,“装备先进”,“军纪严明”,可是这些都和张居正的战略有什么关系? 张居正自问自答的说道:“要我总结,苏泽用兵的策略就是‘风林火山’四个字。” 刘世延兵法了得,他立刻知道张居正说的是《孙子兵法》中的典故,他说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张居正点头说道:“苏贼狼子野心,很早就开始练兵准备造反了。” “但那个时候苏贼是以抗倭团练的名义训练军队,不可能招募太多人,因此苏泽最擅长的是用精兵。” “闽浙两省之地,福建山多田少,浙江也饱受战乱,就算是加上苏松,苏泽也养不出大军,所以贼军虽精,但是人数不多。” 刘世延连连点头,张居正分析的没错,苏泽麾下的军队就是这样,人数少装备好,往往能够打几倍于己方的官军。 张居正又说道:“精,是苏泽军队的优势,可同样也是劣势。” “当时苏贼发动的时候,靠着精兵能够迅速夺下福建和浙江,可是被我在镇江阻挡之后,就没有继续攻打南京和扬州,这就是因为苏泽手下的精兵太少了,因为没有足够的兵力控制南京。” 刘世延也点头,张居正分析的没问题。 张居正说道:“我们现在也是,对面的景德镇军队虽然强悍,挡住我们前往江西,但是因为他们人数不够,所以也无法攻入徽州府。” 刘世延再次点头,他问道:“部堂,这和风林火山有什么关系?” 张居正说道:“有关系,因为只有精锐,所以苏泽作战非常依赖交通线。” “能够一举下福建和浙江,是因为福建和浙江的海岸线,苏贼本来就是海边军卫出来的,又在福州训练水师,所以能将精兵迅速投放到福建浙江沿海的重要城市中,从而迅速控制两省。” “苏州府和松江府也是如此,这两府都靠海,又有苏泽留下来的抗倭总团作为钉子。” 张居正又说道:“江西之战也是如此,沿着鄱阳湖攻略沿湖的诸城,苏贼靠的也是船舶的机动性。” “所以苏贼的风格是风林火山,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其疾如风’这四个字!” “九江被攻破,湖广的纲粮运输被切断还是其次,我更担心苏泽利用长江的机动性,袭扰上下游的重要城市,甚至威胁南京。” 刘世延冒出一身冷汗,果然还是张居正想的远啊。 苏泽擅长造船,如今控制了长江重镇九江,如果明军不尽快做出应对,苏泽完全可以沿着长江水道袭扰周围的城市。 中上游的武昌,下游的南京,这些都在长江航线上的! 刘世延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张部堂,我们如果去安庆,那徽州府?” 张居正说道:“安庆也是长江重镇,就在南直隶境内,若是贼军真的攻打徽州府,我们随时可以南下支援。” “刚刚我也说了,苏泽用兵极其注重机动,徽州府多山多水,道路又不好走,他不会选择从这里进攻的。” “诚意伯如果还不放心,就派人捣毁徽州府去往江西的道路,然后留下部分军队防守就行,剩余的人都随我去安庆!” 张居正都这么分析了,刘世延也只能点头。 他按照张居正的吩咐,破坏道路烧毁桥梁,然后留下少部分兵力,带领大军前往安庆。 就在张居正带部“转进”安庆的时候。 松江府。 徐氏大宅。 徐家二公子,当朝阁老徐阶的二儿子徐琨,正在接待新上任的松江知府申时行。 “什么?苏贼,哦不大都督要向我们徐家订制冬衣?” 徐琨觉得自己是不是昨天酒喝多了,是不是做梦还没醒。 申时行放下茶盏说道:“当然,谁不知道松江府徐家是松江府棉纺的龙头,这次我军要定制两万件冬衣,除了徐家之外,还有谁能接下来?” 徐琨得到申时行的夸赞,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这位徐公子虽然考试不行,做人也不怎么样,但是做生意却很有天赋。 《天工开物》出版后,徐琨壮士断腕,砸了家中作坊的老式纺纱机,立刻斥巨资聘请人才和制造了新织布机,虽然小亏了一阵子,最后却成功利用徐家家大业大的优势,抢占了技术先机,再次成为松江纺织业的龙头。 靠着技术发展的成本降低,通过大明边军的冬衣生意,徐琨又大赚了一笔。 而这位徐公子也没有故步自封,他在纺纱织布上投入了本钱后,又开办了冬衣工坊,专门招募工人制作成衣。 这也是徐琨在承接了明军冬衣的生意之后,徐琨想到的生财之道。 军服自然不可能是量身定做的,所以边军冬衣只需要制造均码就可以了。 徐琨很快发现,制作均码衣服的好处。 不需要量身定制,裁剪布料可以同时进行,各部分的缝合也可以交给专门的人,采用《天工开物》上说的“流水化生产”。 徐家的成衣店也很快在苏州府和松江府打出品牌。 徐琨甚至都懒得种田了,他将自家很多土地都改成了工坊。 就在这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苏泽的军队占领了松江府,徐琨当天就要卷铺盖跑路了。 可偏偏他又放不下偌大的家业,徐琨躲在松江城内,又发现城内没有什么变化。 苏泽并没有清算松江府任何人,也没有专门来找徐家的麻烦。 接下来,苏泽颁布的两条命令,减租减息和均衡徭役,徐琨也一点都没反抗,反正他徐琨也不靠着这点田租过日子,减租减息就是了。 至于徭役,花点钱免役不就好了。 再之后,苏泽禁止蓄养家奴的政令更是得到了徐琨的双手支持! 因为江南这边蓄养家奴成分,导致徐家的工坊经常招不到工人。 徐琨直接带头,将徐家所有家奴的身契都烧了,果然徐家的工坊立刻招募到了工人。 松江知府还给徐琨送来了匾额“积善之家”,表彰他响应大都督府政令。 这期间,徐琨他爹徐阶多次写信过来,要求徐琨将松江的家业处理了立刻北上京师。 可是徐琨却不想要走了。 自己是次子,哥哥徐璠靠着父荫都当上了工部侍郎了,徐家再恩宠,徐琨去了京师也是做个游手好闲的二少而已。 而留在松江府,每天视察工坊,处理产业,都给徐琨极大的满足感。 偌大的产业,徐琨又怎么舍得送人? 而且苏泽要是清算徐家,早就已经清算了。 可是徐琨依然没想到,申时行竟然会上门向徐家订购军队冬服。 徐琨脑海中冒出一个疯狂的问题: 等边军南下的时候,两边都穿着徐家的冬服战场相见的时候,到底谁的冬服更暖和? (本章完) 第324章 高拱献策 京师。 高拱停止给裕王讲学后,就任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祭酒事,生活反而要比当年给裕王讲学的时候更窘迫了。 洪武皇帝定下来的俸禄,太常寺卿的常俸仅仅能够在京师吃饱肚子,更不要说今年修建三大殿,就连京师官员也长期被拖欠。 以往给裕王讲学的时候,裕王隔三差五还能赐下一点银钱和赐物,现在高拱不再是裕王的讲读官,不能再接受裕王的赏赐了。 外臣结交皇子,可是皇帝的大忌。 高拱给裕王讲学九年,双方感情深厚。 但是为了裕王的前途,高拱离任之后坚决不见裕王府的人,连裕王府年节送来的礼物都不收。 再加上高拱本身就为官清廉,家中也没什么钱,所以在京师过的紧巴巴的。 要不是张居正留在京师的家人还时常接济高拱,恐怕他这个太常寺卿就要饿肚子了。 “臣接旨。” 看着骂骂咧咧离开府内的小太监离去,高拱恍恍惚惚的坐下,他因为谭纶上奏章的事情,导致裕王被皇帝猜忌。 他这个裕王一党的近臣,就被这样一道圣旨贬到了南京国子监担任祭酒。 高拱没有钱贿赂前来宣旨的太监,不过他也已经不在乎了,他都已经被贬出京师了,也不在乎这些个小太监索贿了。 回头走进屋子里,看着除了书籍手稿之外空无一物的书房,高拱叹息一声。 这时候突然门房说有人来访,高拱有些疑惑,自己落魄的消息应该传遍了朝堂了,京师官员向来拜高踩低,高拱在官场上又是一个直脾气,平日里得罪人不少。 他在京师的友人只有张居正,现在已经不在京师了,这时候又怎么会有人来访? 等到门房将客人引到高拱的书房中,高拱看到来客的样子,立刻失声道:“殿下!” 嘉靖皇帝是中年得子,裕王现在只有二十五岁,不过他的身体并不好,这位留在京师的唯一皇子,因为父亲的猜忌谨小慎微,看起来甚至还要比高拱还要苍老些。 裕王穿着一件保暖的衣服,明明现在才九月份,但裕王就觉得虚寒发冷,离开裕王府的暖阁之后,他的手就一直缩在冬衣里。 “高师傅!” “殿下您不应该来。” 高拱叹息一声,皇帝喜欢使用东厂和锦衣卫监视朝廷大臣,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裕王作为皇子,肯定是被更加严密的监视着。 他微服出府的事情肯定瞒不过皇帝,这次密会之后,肯定裕王更被皇帝猜忌了。 裕王淡淡的说道:“高师傅被贬出京,不就是因为孤被父皇猜忌连累吗?见与不见都已经被猜忌了。” 高拱长长的叹息,裕王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他的权术总算是有了一点长进。 高拱也放松下来,他是被贬到南京做国子监祭酒的,又不是去主持南直隶做封疆大吏的,就算是他勾结裕王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九年师生情谊,如今分别之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高拱干脆也将心一横说道: “既然殿下都来了,那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裕王拍拍手,有下人带着酒菜走进了书房,高拱家中的老仆和妻子搬上了桌子,在书房中布置了一桌子的酒菜。 两人坐下之后,裕王这才问道: “请问高师傅,怎么才能平定苏贼之乱?” 高拱淡淡的说道:“平乱的方法不是早就已经有人上奏章了吗?” 裕王连忙一喜问道:“高师傅,是哪位大才上的奏章?孤哪怕被父皇猜忌,也要豁出性命去推荐他主持平叛!” 高拱淡淡的说道:“谭纶的奏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要平定苏贼,那七策足以,难道殿下还要推荐谭纶为官吗?” 裕王沉默了,高拱端起酒杯喝完说道:“朝廷的症结,殿下清楚,朝廷大臣都清楚,但是清楚是清楚,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苏泽当年来京师营救俞大猷,臣曾经见过他一面。” 裕王好奇的说道:“那苏泽什么样子?” 高拱叹息说道:“此人若是能辅佐殿下,那就是诸葛武侯一样的人物!” 裕王惊讶的说道:“高师傅对苏泽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高拱再次叹息说道:“观如今闽浙局势,苏泽治政、军事、经学、经济无所不通,他所写的戏曲《三梦》,依然是京师最有名的曲目,文名已经盖过王世贞。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宰辅之才?” 裕王沉默了。 高拱继续说道:“谭纶的《平贼七策》是堂堂正道,朝廷不用,如今满朝上下都寄希望于边军南下平叛。” 裕王连忙问道:“难道不行吗?” 高拱说道:“行当然是行,这苏泽有治世之才,但是福建和浙江还是民力太寡了,苏泽根基尚浅,如果能以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打断苏泽扩张的步伐,那朝廷就可以依靠更广的地力人力压倒他们。” 裕王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听到了好消息,他脸颊红润的说道: “那不是说,只要等明年边军南下,苏贼之乱就能平定了?” 高拱放下酒杯说道:“殿下,满朝诸公都在说边军南下就好了,就仿佛边军南下能解决一切问题。” “臣这里说是一场胜利,边军南下若是作战失利,朝廷这边崩溃的就更快了!” 裕王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高拱继续说道:“苏贼如今不过占领二省二府,如果用谭纶的方子,就等于身上长了烂疮,最好的办法是用药慢慢的调养,勤加照顾身体,等到身体补足了亏空自然就能好了。” “可现在等着边军南下,就等于下了一剂猛药,要么药到病除,要么猛药无效,烂疮反而会扩散,到时候就药石难医了。” 裕王因为身体不好,也自己研究过医理,他立刻就明白了高拱的比喻。 大明两京十三省,福建和浙江虽然算是比较发达的地区,但是对于大明来说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地区。 若是按照谭纶的方法变法图强,那以大明的体量绝对可以辗轧苏泽。 可偏偏最中正平和的必胜药方朝廷不用,现在从皇帝到大臣都寄希望于“边军南下”这记猛药,似乎只要边军南下一切就能好了。 高拱这番话击碎了裕王的幻想,边军虽然有战斗力,谁说一定就能赢的? 打仗这件事,就是历史上的军神带兵,战争结果也未可知。 如果人多一定会赢,那苻坚肯定要抗议自己打了假仗。 裕王的脸色难看起来。 “高师傅,有何策教我?” 高拱夹起菜说道:“对殿下个人而言,只需要谨言慎行,莫要参与朝争就行了。” “景王已经就藩,严嵩父子倒台,朝廷好不容易平稳下来,只要殿下不犯大错,陛下是绝对不会召回景王的。” 裕王攥紧拳头说道:“高师傅还是要让孤王忍吗?” 高拱点头说道:“于殿下而言,忍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裕王抬起头说道:“于国而言呢?” 高拱站起来说道:“于国,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 裕王点头说道:“祖宗江山,孤如果不做点什么,又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呢!” 高拱看向裕王说道:“于国,那就有现成的例子可以学习。” “例子?” “苏泽。” 高拱说道:“苏泽在造反之前做了什么?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闽浙叛军能势如破竹?” 这已经超过裕王的大脑思考范围了,他木讷的看着高拱。 高拱叹息一声,自己这位弟子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和龙椅上那位皇帝比起来更是算得上“愚钝”了。 裕王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听得进谏言了。 高拱说道:“兴产殖业,这就是苏泽在造反之前所做的事情。” “朝廷大事,殿下如果参与过多,反而会被陛下忌惮,可以学苏泽从经世济用之术上下手。” “苏泽在福州开海贸易,朝廷在登州也可以开海贸,还有大同边市贸易。这苏泽编练新军所耗费的军费,据说大部分都是通过海贸所得。” “除此之外,《天工开物》上的各类工坊,也都是富国之术。” 裕王听完了高拱的话立刻大喜,他立刻说道: “裕王妃家精于此道,孤可以让裕王妃娘家来操持这些事情!” 高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本意是劝说裕王扶持工商,却没想到裕王第一个想到的是让裕王妃娘家发财。 高拱更加的意志阑珊,裕王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高拱已经有些微醺,更是懒得深究裕王的心境。 这明明才喝了两杯而已,高拱虽然酒量不济,但是也不至于如此? “殿下,这么好的酒,是宫里御赐的嘛?” 裕王说道:“这是京师时下最流行的玉壶春,是李妃的弟弟送到府上的。” “玉壶春?是京师哪家老字号的酒?” 裕王愣一下说道:“好像是浙江的酒,是南方商人贩售到京师的。” 浙江? 高拱和裕王对视一眼,直接放下了手里的酒碗,高拱突然觉得一桌子酒菜都索然无味起来。 朝廷留给高拱赴任的时间很紧,第二天高拱就坐着马车离开京师,除了自己的手稿之外,高拱将所有的书都留给了裕王。 裕王也是立刻行动,将自己王妃李氏的父亲李国丈请来了王府。 李妃家贫,李国丈本来只是个泥瓦匠人,也是女儿诞下皇孙之后,这才逐渐发迹,开始做了一些皇粮生意。 李妃是个聪明人,在裕王府本分低调,但是再低调李国丈也是皇亲国戚,大明的外戚虽然远不如之前的煊赫,但是李国丈也不满足做个富家翁。 听到女婿裕王的话,李国丈眼睛一亮。 裕王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说道:“高师傅让我殖产兴业,可如今京师有什么产业可以做的呢?” 李国丈眼睛一转,立刻说道:“殿下!小老儿常听说,如今最赚钱的买卖就是织棉布了!” “徐阁老家在松江府的田,全部都改成了织布和裁衣的工坊,如今整个九边的冬衣,都是徐家在供呢!” “听说徐阁老在松江府号称半华亭!半个华亭的织工都在给他家效力呢!” 裕王的眉头皱起来,徐阶在京师的官声不错,没想到竟然在松江府有这么大的产业。 等等,松江府不是被苏贼占去了吗?怎么徐阁老家的产业还在松江府? 松江府的徐阁老家给边军送冬衣,来年还要让边军南下去打松江府,裕王的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李国丈看到女婿的表情,立刻说道:“俺不懂那些军国大事,但是也觉得边军冬衣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全数交给徐家来做呢!” “而且这纺纱织布又是什么难事,听说那《天工开物》中不是都写了吗?在京师找些擅长织布的织工,再按照图纸打造织机不就行了。” “若是在京师织布成衣,送到九边不是还更近些呢。” 裕王眼睛一亮,他立刻对李国丈说道:“那就多麻烦丈人操持了!我这就给父皇上奏!” 次日,裕王上奏,以九边冬衣在松江府采买,有资敌的嫌疑,请求朝廷在京师附近采买九边士卒的冬衣。 皇帝立刻准奏,内阁首辅徐阶立刻上请罪奏章,表示徐家的产业一定会立刻撤出松江府。 皇帝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换内阁首辅,请罪奏章留中不发,皇帝下旨慰留徐阁老。 次日,谭纶依靠报纸新闻,从南京逃脱的消息传到京师,皇帝震怒。 之前靠着弹劾胡宗宪上位的言官陆凤仪,再次上书,这次攻击的目标是登州开港。 陆凤仪说,苏贼在京师暗藏死间,在京师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在登州快船送到江南,这才导致谭纶等犯官逃脱。 陆凤仪上奏,朝廷之前因为九边饥荒,所以才开登州港口运输军粮,如今九边饥荒已经解,应该按照洪武旧制,再次禁海关闭登州港。 陆凤仪又说,因为朝廷在福州松江开港,所以才民心动乱,最后从了苏贼,又说登州是北方重镇,不能再重现福松的旧事了。 陆凤仪这份上奏果然得到了皇帝的认可,陆凤仪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再次升官两级。 就在京师言官都在家里憋着奏章,准备“一谏君王天下知”的时候。 苏泽正在和陶公公一起参观福州边上的炼铁高炉。 (本章完) 第325章 铁疯子和钢疯子 苏泽和陶公公并排站在高炉前,带领他们参观的是这座高炉的负责人,一名叫吕铁的匠人。 吕铁大概四十多岁,但是苍老的像是六十多,当年陶公公在福建铸造三仙币的时候,吕铁帮着解决了黄铜合金冶炼的技术问题,而被陶公公提拔为大鉴炉的管事千户。 苏泽起事之后,在工匠中征集最新的冶铁技术方案,吕铁的新铁炉方案被送到了苏泽的案头,看到设计图之后,苏泽Lv4的【冶炼】技能,立刻意识到了这座高炉的先进性。 苏泽立刻下令让吕铁制造新的高炉,今天就是新高炉落成的日子。 高炉附近的温度很高,苏泽和陶公公都已经满头汗水了,但是吕铁还是很激动的说道: “仆匠读大都督的《天工开物》,对大都督生熟铁和钢的论述非常钦佩,大都督对钢铁的理解真的近乎道也!” 苏泽皱眉说道:“闽浙早已经废奴,何来仆,你是大都督府下的官吏,以后自称下官就好。” 吕铁本来是文盲,被陶公公提拔之后,自学认字,竟然很快就能通读《天工开物》了。 吕铁连忙说道:“多谢大都督提点,下官知道了!” 陶公公开口问道:“生铁熟铁,钢之间有什么关系?” 吕铁立刻说道:“按照大都督书中所言,这三类其实都是一样东西,只是杂质含量的区别。” “生铁质硬,但是脆,从铁矿石中炼出铁水冷却,得到的就是生铁,杂质自然是最多的。” “经过反复锻打,祛除杂质的熟铁质地柔软,是杂质最少的。” “而钢就在生铁和熟铁之间,质地坚硬又能塑性,是天底下最好的材料!” 吕铁在工匠中被称之为“铁疯子”,就是因为他这样疯狂的推销铁,他认为铁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苏泽惊讶的看着吕铁,他在《天工开物》中加入这一段,只是为了阐释炼钢的原理,大部分铁匠根本不会看,却没想到吕铁竟然就能自学研究到这个地步。 果然还是小瞧了天下的聪明人啊。 仔细想想,其实所谓工业革命时期,推动西方技术发展的很多工程师的学历并不高,很多也不识字,很多关键技术远远没有到需要高深数学物理知识才能改进的时候。 像是吕铁这样的工匠,往往能从工作和实践中有所发明,只是在明清这种只注重科举,工匠地位极其低下的时代,很多发明都被历史淹没了。 吕铁继续说道:“其实如何炼铁,咱们老祖宗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 吕铁带着两人来到一座简单的迷你模型前说道:“以耐火砖为窑,将铁矿投入铁窑之中,再用木炭加热烧化铁水,这是汉代就有的技术。” 苏泽点头,汉代能够将匈奴杀的不敢南下,除了汉代汉人的勇猛之外,冶炼技术的大发展也是关键原因。 汉代盐铁官营,冶铁技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用铁窑炼制生铁,再用锻打制作百炼钢的技术,就是汉代出现的,汉军利用性能远超草原的铁质武器,达成了中原历史上第一个黄金时代。 吕铁又对苏泽开始夸夸说道:“大都督学贯古今,对铁的认识也是天下第一的,要不是看大都督的书,下官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汉唐能造优质的铁器,到了宋代,中原冶铁技术却被草原上的民族超越了呢。” 陶公公也对这话题产生了兴趣,他连忙问道:“宋代的铁器还不如汉唐?” 吕铁立刻又走到下一个展览房间,他拿出一把宽刃的刀说道:“这是宋代的铁刀,刃宽是因为这把刀硬度不合格,劈砍很容易断裂,这种武器又笨重又不结实,远不如唐代的陌刀。” 宋代距离明代并不遥远,陶公公也见到过宋代武器,确实和吕铁所说的,宋代的武器似乎确实不如唐代。 “这是为什么呢?” 吕铁说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看到《天工开物》的燃料篇,这才明白了原因。” “是因为锻铁的燃料。” 苏泽这次更加惊讶了,宋代铁器落后的原因他是知道的,但是《天工开物》毕竟只是技术书籍,苏泽没有详细论述这个问题。 没想到吕铁竟然能根据书中的其他内容,互相推证找到了答案! 吕铁说道:“汉唐的时候,地广人稀,一是有上等的铁矿可以开采,冶铁用的多是木炭。” “可是到了宋代,人口的增长加上大量城市的出现,没有足够的木炭用来冶铁了,所以宋人不得不用煤炭。” “这都是大都督《天工开物》的燃料篇中所写的,下官看到之后,立刻做了实验,果然直接用煤来炼铁,所制造的铁器就和宋铁一样,容易断裂。” “宋铁的质量还不如生铁,按照大都督对钢铁的理论,那就是煤炭中的杂质太多,在冶炼的时候混入铁水中,导致铁水质量下降。” 陶公公惊呼道:“难道宋代国弱,也有这铁器的原因?” 苏泽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因为草原上的冶炼技术发展,一汉抵五胡的时代从宋代就过去了。而武器的落后更是让宋军面对草原民族的时候落入下风。” “不过宋代炼铁的问题,国朝已经解决了吧?” 吕铁连忙点头说道:“是的,我国朝立国之前,就已经解决了宋铁的问题。” 陶公公也没想到一个冶铁有这么多的学问,他虽然主持过铸币,但是主要还是负责管理工作,现在他也对冶铁技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问道:“国朝用的什么办法?” 吕铁说道:“国朝冶铁,用的也是煤炭,只不过用的是干烧处理过的煤炭。” “干烧?” 吕铁点头说道:“干烧,就能处理掉煤炭中的杂质,得到焦炭。我们福建铁的质量好,除了因为本地铁矿煤矿的质量好,最重要的就是干烧彻底,所以闽铁才能打造鸟铳枪管。” 奇才啊! 苏泽看着吕铁,大明因为匠户制度,大部分匠人做事都是照本宣科,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方法步骤来。 明代确实已经解决了煤炭直接炼铁的硫元素杂质问题,但是因为铁匠不留文字,干烧煤炭制作焦炭再炼铁这项重要的技术,只是作为一个技术规程传下来。 大部分铁匠都知道这么做能制作出好铁,可是却很少有人能像是吕铁那样,联系实践和历史总结出干烧焦炭能炼制好铁的原理。 苏泽看向吕铁,立刻对左右说道: “传我的命令,升任吕铁为大都督府参赞,专司冶铁!” 吕铁愣住了,连陶公公都愣住了。 大都督府参赞,虽然不是如今闽越官场体系最高级的官员,但绝对是最重要的职位。 徐渭的职位就是大都督府参赞,这是大都督府的直属职位,所有闽浙官场的人都知道这个职位的分量。 苏泽竟然一下子授予吕铁这么重要的职位? 陶公公惊讶的看着苏泽,吕铁则激动的跪下来。 苏泽连忙扶起他说道:“吕公对冶炼的研究,胜雄兵十万!” 苏泽对吕铁设计的新高炉更有期待了,他又问道:“国朝冶铁又有什么新技术,吕公所改进的高炉呢?” 吕铁连忙说道:“大都督折煞我了,匠人又怎么敢称公啊!” 苏泽说道:“我所言四民道德,士农工商,工匠也有其德,如吕公这般改进工艺,就是工匠中的贤人。” “四名平等,为何不能称为公?” 吕铁心中火热,他世代匠户,从来都被官府视为贱民。 因为对冶铁痴迷,被称呼为“铁疯子”。 现在统领这个闽越的苏泽竟然称呼他为“吕公”,吕铁终于明白了戏文中“士为知己者死”是什么意思了! 他连忙说道:“国朝炼铁,除了发明干烧焦炭的技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炒钢法和生熟铁合练法。” “炒钢法就是将铁水加热,再用东西搅拌,我认为搅拌就是为了祛除铁水中的杂质,和大都督的钢铁杂质说是一脉相承的。” “生铁熟铁合练法,其实也是同样的原理,生铁杂质多,熟铁杂质少,两者混合就是杂质不多不少的钢了。” 陶公公喃喃说道:“也难怪国朝能够驱逐元蒙,原来是国朝冶铁发展了啊。” 但是陶公公很快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为何鸟铳的枪管还这么难练。” 吕铁说道:“因为无论是炒钢法,还是生熟铁合练法,都太不可控了。” “杂质怎么才多,怎么才少,全靠匠人的经验。我青年时开炉,十炉才能成钢一炉,还是需要继续锻打淬炼的粗钢。” “就算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十炉最多也只能成钢三炉,能不能成钢,全靠运气,有的铁匠甚至会在出铁水的时候祭祀祈祷。” 陶公公好奇的问道:“那吕公的新炉,用的是什么方法?” 吕铁骄傲的说道:“温度!” “我总结成钢的经验,发现铁水红润的,容易出钢。” “当年追随陶公铸币的时候,曾经听陶公说过,以铜水光亮可以判断铜水温度,铜水越亮,温度越高,也就能搅拌融化的更好。” “所以我就想到了,若要炼钢,是不是要更红更高温的铁水?” 【参观冶铁厂,获得大量“冶金”技能经验!】 【冶金技能经验+200,Lv4,200/400】 系统的提示,让苏泽确定吕铁是真的找到了冶铁的方向。 吕铁继续说道:“而如何提高铁炉的温度,我是看家中老妻做饭的时候,得到的灵感。” 陶公公已经急不可耐的说道:“做饭?” 吕铁说道:“想要火旺,一是鼓风,二是加盖。” 苏泽忍不住说道:“吕公真大才啊!” 这时候两人终于看到了远处的高炉。 高炉顶部加上了巨大的盖子,下方的燃烧室则有十几台大型鼓风机,正在工匠和牲畜的带动下,不停的向高炉中鼓入空气。 炽热的温度席卷整个铁厂,苏泽感觉自己正在面对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出铁了!” 只听一个年轻的汉子大喊一声,工匠们立刻拉开出铁水的机关,就看到红彤彤的铁水从这个口子流出来。 立刻有赤膊的工匠,用工具捞出铁水上方的残渣。 工匠们迅速开始忙碌起来,将铁水引入到预定的模具中冷却。 等到苏泽一行人下来,一个年轻的工匠夹拿一块半冷却的铁块,献给了苏泽。 苏泽熟练的用铁钳夹着铁块,又用铁锤锻打了一下,立刻说道:“好钢!” 苏泽立刻说道:“铁炉所有工匠,这个月发赏银币两枚!” 众多工匠们都欢呼起来。 吕铁将年轻的工匠召到身边,对苏泽说道:“大都督,这是我儿子吕钢,这铁炉的鼓风机就是他设计的。” 苏泽看向复杂的鼓风机,立刻拉着吕钢的手说道:“前几日我准备在福州重开天工书院,请吕大匠父子去书院讲课,如何?” 吕铁吕钢对视一眼,自己去讲课? 苏泽立刻说道:“二位之功,可入史册也!区区讲课又算什么!” 吕铁吕钢也没想到苏泽对他们的评价这么高,立刻诚惶诚恐起来。 苏泽说道:“你们父子可识字?” 吕铁说道:“小老儿只能读,吾儿能写能读。” 苏泽立刻说道:“那请吕大匠将全套的冶铁流程,包括刚刚吕公所说的华夏冶铁史,全部都下成书册,这就是日后天工书院冶炼科的教材了。” 苏泽又对陶公公说道:“我弘四民道德,士农工商若是都能和吕氏父子这般,天下就已经安定了!” “工匠有工匠之德,传都督府命令,浙闽和苏松二府,若有能改进工艺,如吕氏父子这般倍增效率的,授予‘大匠’的称号,大匠同正七品待遇,再赏银币百枚!” 苏泽看向吕氏父子,他拉着吕钢说道:“你父被人叫做‘铁疯子’,别人叫你什么?” 吕钢低着头说道:“回大都督的话,铁厂内都叫我‘钢疯子’。” 众人都是善意的笑起来,陶公公问道:“铁疯子,钢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吕钢抬起头说道:“我爹痴迷于炼铁,所以被称之为铁疯子。” “而我则认为,钢才是一切!” “我相信,未来的衣食住行全都离不开钢!以后可以用钢做椅子!钢做床!还能用钢做房子,做船做车!” “未来是钢,钢是未来!” (本章完) 第326章 张居正谏行一条鞭法 李妃的父亲李伟,虽然只是裕王妃的父亲,但是大部分和他结交的商贾依然喊他李国丈。 李妃当时诞下皇孙朱翊钧,皇帝就下旨赏赐李妃娘家丝绸五万匹,又封了李妃的哥哥李长风为锦衣卫千户,李家的恩宠在京师也出了名的。 不过李家的恩宠如今才刚刚开始,李家虽然也做些皇家的生意,但是规模也不太大。 这一次从裕王手里接到了置办九边冬衣的大生意,李伟立刻开始大操大办,这可是给自家女婿长脸的事情!做好了女儿在裕王府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牛皮吹了出去,在女婿那边打了包票,可是真的要筹办纺织坊和制衣坊,李伟才明白了其中的难处。 原料这个东西还能解决,大明朝北方种棉已经有了规模,南方的棉花以前都要通过北方供应。 只要一道政令,让西北地区的棉花都送到京师就行了。 但是接下来轧棉,去棉籽,纺线,织布,再到裁布制衣,这一道道工序虽然都写在《天工开物》上,但是李国丈真的玩不转啊! 技术只是一个方面,组织原料,分解工序,制造织布机,管理工人,想一想都是极其恐怖的工程量,根本不是李伟给女婿拍胸脯的时候想的那么简单。 折腾了几日,虽然织布机也造出来了,但是整个工坊依然乱糟糟的,一匹布都没有织出来。 实在没有办法,李伟将自己的狐朋狗友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完成今年九边冬装的供应买卖。 李伟泥瓦匠出身,富贵也没多久,大明朝的外戚又远不如汉代显贵,所以结交的也就是京师小商人,或者没落的勋贵子弟。 这帮人喝酒吃饭上青楼斗蛐蛐,都是一把好手,可是说到开办工坊,一个个都低着头不说话。 实在是不会啊! 要是会开工坊,他们又怎么会围着李伟拍马屁呢! 李伟环视一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废物天天围着自己,抱怨朝廷官府不给他们机会!说自己怀才不遇。 可等到真的等到了业务,一个个都和死狗一样,根本没人能说出要怎么开工坊! 就在这个时候,李伟的儿子李长风匆忙的从门外进来。 看来还只有靠自家人啊! 这些日子,都是儿子李长风在内在外操劳,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等到李长风喝完了茶,李伟这才问道:“儿啊,咋样了?” 李长风顺了气,这才说道:“爹,京师附近就没有像样的织布坊,这京师大户人家的银子都可都在庄子上呢,谁愿意费心费力兴办产业啊!” 李伟的眼睛一黑,他本来寄希望于能够收购一些京师附近的工坊,尽快将架子搭起来。 现在听儿子的话,京师附近根本没有棉纺织工坊,这条路也没戏了。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京师卖的棉布棉衣都是苏松二府的货,要是京师自己能做,为什么要从南方买? 李长风下一句话,却给李伟打开了新的思路: “我说爹啊,咱干嘛非要自己织布啊,直接买不行吗?” 李伟愣了一下,李长风继续说道:“我听那些江南的商人说,在江南棉布和冬衣可便宜了,朝廷定下的采购价格,算上运费都有得赚,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自己弄啊?” 李国丈猛然一惊,周围的人也纷纷说道: “国丈!国舅爷说的对啊!这京师的冬衣都卖的便宜,直接去江南买不是更便宜吗?” “自己设工坊还要弄织布机雇工人,还不如直接去买呢!” “只要朝廷出了钱,九边拿到了冬衣,国丈爷就办成事了!” 李伟听着众人一说,突然也觉得苦了吧唧的筹办工坊实在是太费力了。 如果真的在江南采买冬衣就能赚钱,那确实没必要自己办工坊啊。 不过这个时候的李伟还是想要给女婿作事的,毕竟现在女婿裕王还只是王爷不是皇帝。 他又说道:“前阵子御史不是上书皇帝,禁了登州的海运吗?那不走海运,陆运冬衣肯定要价高了吧?” 李长风立刻冒出粗口说道:“禁海?禁个屁!” 李长风说道:“登州莱州那么多港口,那么多往来江南的商船,朝廷还能真的全禁了?” “如今禁了的,不过是通往九边的粮食贸易罢了!” “其实这事情,也大有内情!” 众人立刻八卦起来。 “你们知道辽阳总兵李成梁吗?” 众人纷纷摇头。 李长风说道:“这辽阳李家在关外可是大家族,辽阳在这位李总兵带领下屯田关外,关外很多军营的粮食都是李家供应的呢。” “可朝廷从登州海运运粮,压低了关外的粮价,听说那御史陆凤仪,就是收了李总兵的贿赂,这才上书请求停止登州海贸的。” 众人纷纷大呼,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不过李国丈这帮狐朋狗友当中,也有熟悉大明情势的人,有人问道: “这李成梁不过是区区一边镇总兵,还能结交清流言官吗?” 李长风说道:“这就是你们不知道关外形势了,这李成梁虽然只是总兵,但是辽阳卫中的精锐都是他的家丁,关外野人女真都被他驱策,可是垄断着关外生意,在蓟辽也是说得上话的大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内情。 李长风说道:“登州商人其实也不敢北上了,前几次运粮就遇到了关外女真‘劫匪’,好几个商团都全军覆没了。” “如今登州那边北方航线都禁了,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但是私下交通南方的船只倒是畅通,如今南方的商品在京师可好卖呢!” 众人一听,李长风的说法倒是没毛病,如今京师市面上到处都是江南的产品。 冬衣,鲸油灯,肥皂,染料,酒,糖。 这些货物都在京师畅通无阻,甚至连江南的《警世报》,都被这些商人们按照五期十期扎成一捆,拉到京师来统一贩售。 这么一说,朝廷的禁令完全没有作用啊! 这时候李长风将李伟拉到一边。 “爹,以朝廷冬衣的收购价格,从江南进货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李伟还是犹豫的说道:“可是这样的话?万一查出来我们是从江南购买的冬衣,岂不是要连累殿下?” 裕王上奏朝廷,将置办冬衣的活交给李家,用的理由就是松江府如今在苏贼占领的地区,虽然航路没断,但是从松江府采购冬衣有资敌的嫌疑。 徐家在松江府生产都算是资敌,那自己去江南买冬衣算什么?和敌寇做买卖?通敌? 李长风突然说道:“爹,您糊涂啊!” “这买卖难道还要您亲自去吗?您这个未来的国丈爷,难道还要亲自去江南买冬衣?” 李长风说道:“朝廷让我们李家来筹办冬衣,爹你可以将这一批冬衣再分下去。” “咱们只要定下一个采购的价格,让在座的这些人去筹办就行了。” “这差价,就是咱们李家稳赚不赔的。” “而他们是自己纺纱织布裁衣呢,还是去江南外购,又或者是用别的什么办法,我们李家不知道,也不用负责。” “而且刚刚儿子已经将路子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还不知道怎么赚钱吗?” 李伟闻言一喜,按照儿子的说法,自己这次采购冬衣,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 李伟突然觉得,自己好歹也是皇孙的外公,日后说不定还能做皇帝的外公。 李伟想起戏文中那句“劳心者治人”,顿时又觉得儿子的方法妥帖。 为啥要自己操办工坊苦哈哈的赚钱啊,自己也是“劳心者”了,交给下面人来办就好了。 李伟和儿子返回屋子里,立刻将儿子的方案说了出来。 在场的人,可以根据能力再承包相应的份额。 李伟报出价格,众人纷纷意动起来。 李伟的这些狐朋狗友也有不少在京师做小生意的。 这个价格就算是在京师市面上收购冬衣都不亏,如果胆子大一点直接去江南拉一船冬衣过来肯定有得赚。 而且这也算是无本的买卖,也不用投资工坊什么的,只要租船去一趟江南就可以了。 买冬衣,运回来就能拿钱,还有比这个更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屋内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众人纷纷围上李伟,要求更多的份额。 李长风将众人拦住说道:“大家先回去,将自己能承担的份额,保证完成采购的契书,明日都送到府上来,等我父亲裁定!” 李伟看着这些一脸谄媚的狐朋狗友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上人! 众人也纷纷散去,火急火燎的去筹备资金,准备南下购买冬衣。 九月三十日。 南直隶,安庆府。 带领南京左右卫移镇安庆府后,果然和张居正所料的,林德阳所带领的浙江新军并没有杀入徽州府。 从《警世报》的消息上看,林德阳正在募集景德镇当地的窑工、陶瓷工匠,说是成立了什么陶瓷匠人行会,鼓励工匠自己创办工坊。 更让张居正觉得匪夷所思的,林德阳竟然带着军队去疏通水系,试图打通南宋从泉州出口瓷器的故道。 南宋到蒙元期间,景德镇就是瓷器中心,那时候景德镇的瓷器,通过鄱阳湖水路运输,经过抚河、广昌、福建宁化,再通过清溪河、九龙江抵达泉州或者漳州,然后通过海运出海。 在那个时候,景德镇就有从事瓷器的匠人几万户,整个城市都烟雾缭绕,白天也如同黑夜一样。 但是大明禁绝海运之后,景德镇瓷器就只能内销了,民窑逐渐凋敝。 而朝廷官窑又不断的压榨窑户,导致嘉靖年间景德镇瓷器烧制水平衰落。 中原瓷器如今在南洋的市场上,甚至还不如越南钵场窑场的瓷器。 林德阳忙着在景德镇恢复瓷器生产,林良珺的第二旅也停止了攻击其他府县,专心在九江府打造水师,成功截断了长江航运。 湖广的粮食是铁定没办法通过长江航运南下了。 张居正合上报纸叹息一声,湖广当然不止一条运输粮食的通道,但是通过陆运粮食人力成本巨大,而且沿途损耗也是极大。 张居正在翰林院的时候看过朝廷的档案,在正统年曾经因为长江泛滥,导致湖广粮食用陆运送到京师。 十成的粮食最后只有三成能够运到京师,更可怕的是征发的运送民夫十个人最后只有三个人回去。 诚意伯刘世延巡视完了安庆府的城防,匆忙来到了张居正的府上。 “部堂,今日刚刚发现九江一支敌船,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是安庆!” 刘世延驱赶了九江的侦查船,匆忙向张居正报告。 刘世延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军士气低下,是我亲自架船才驱逐敌舰,若是这样下去,如何能守住安庆啊!” 张居正说道:“诚意伯,我准备在安庆铸炮!” “铸炮?” 张居正说道:“安庆有铁,可以仿效阳明公铸佛郎机炮,我已经向南京兵部和工部写信了,将南京城所有的铁匠、炮匠和枪匠都拉到安庆来,我要在安庆办炮厂。” 刘世延说道:“若是有炮,自然能守住,不过贼军在九江用的那种天雷怎么办?” 九江陷落的细节张居正和刘世延已经打听到了,最重要的自然是那种能瞬间毁灭城墙的恐怖武器了。 张居正说道:“苏贼若是真能驱使天雷,直接去京师好了,何必和我们在这里耗?” “我推测也是类似药火的炸药,只不过威力大些。” “苏贼夜间动手,说明这种药火不能通过炮弹抛射,必定是趁着夜色靠近城墙安放的。” “我们在安庆只要沿岸设立炮台,加强夜间巡防,定然可以防住。” 听到张居正这么分析,刘世延果然觉得很有道理,心中的不安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张居正又说道: “我看了苏贼的《告民三则》,为何苏泽只有二省六府(江西四府),士卒却能足饷,民政也能安稳?百姓要征的税却比我们少这么多?” 刘世延不通民政,但是他也算是了解地方,他立刻说道:“都是那些贪官污吏盘剥了!” 张居正点头说道:“我请求朝廷在南直隶试行一条鞭法,把各府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样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此外在南直隶重行钞关税法,课征商税,专门用于平叛的军资。” 刘世延听的心生激荡,他问道:“部堂,可行吗?” 张居正说道:“当然可行,此法乃是本朝初大臣桂萼所提出,张某不过是补全了其中一些细则。” “哎,当年若是陛下即位之初就能推行此法,大明又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刘世延还是说道:“可是部堂。” “我知道,我是兵部侍郎,主管南直隶民政的是赵贞吉赵大人,我已经给赵大人写信了,希望他支持变法,变法首倡也可以让给他。” “如今已经到了不变法不行的时候了!” ps,福建铁业的问题: 明代的冶铁其实已经很发达了,虽然炒钢法这项技术是否能有效炼钢存在争议,但是明代距离炼钢时代差的就是一个反射盖保温和水力鼓风提升炉温了,实在可惜。 至于煤气加温和平炉炼钢法,其实难度并不算大。绝对算不上技术代差。 嘉靖年,福建就有大鉴炉三座,每座匠户2500人以上,每炉产铁水48600斤。 福建龙溪、政和,南直隶芜湖,民营冶铁业也很发达,龙溪铁炉的用工多达五百人,政和也有百人,芜湖更是有“苏钢”作坊几十家,每家都有雇工百余人。 浙江、广东的矿徒更是多达万人。 这些,都是清代衰落的。 (本章完) 第327章 九边,救俞 接到张居正信件的赵贞吉,正在和自己的幕僚商议如何处理。 幕僚们议论纷纷,姓孙的绍兴师爷说道: “东翁,历来变法总是要得罪一批人的,更何况是涉及到财本的一条鞭法呢,自古以来首倡变法者往往都不得善终。” 赵贞吉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其他人都离开,孙师爷留下。” 其他师爷羡慕的看着孙师爷,然后向赵贞吉拱手道别离开。 等到其他师爷都离开了,赵贞吉这才说道:“先生以为,如今本官要如何做?” 孙师爷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离开南直隶。” 赵贞吉立刻笑道:“孙师爷果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孙师爷立刻说道:“主政南直隶,怎么做都只能无功有过。东翁的志向是入阁拜相,继续留在南直隶就断了入阁之路了。” 赵贞吉问道:“先生,如今国事飘摇,朝廷信任我让我主政南直隶,我要如何才能离开南直隶呢?” 孙师爷看向赵贞吉说道:“东翁,您已经知道答案,何必要问我呢?” 赵贞吉摸着精致的胡子说道:“还请孙幕友说清楚。” 孙师爷还是吞吞吐吐的,赵贞吉说道:“那这样,我写上一字,你也写一字,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两人各自拿出一块残纸,写上了一个字。 只看到赵贞吉上写一个“徐”字,而孙师爷则写了两个字,“反徐”,赵贞吉对着孙师爷一笑说道: “孙幕友大才,日后我们要多亲近亲近。” 接着赵贞吉又问道:“张部堂的一条鞭法怎么办?” 孙师爷立刻说道:“拖,今年秋粮征收在即,不能这个时候变换财法,东翁可以拖上一会儿。” “等到东翁调离南直隶,张部堂就不会再找您了。” 赵贞吉说道:“果然妙策,就按照孙幕友的方法办!” 十月,南直隶户部侍郎赵贞吉,向皇帝密揭弹劾徐阶家族在松江府的不法事。 赵贞吉并没有弹劾徐阶家族勾结叛军,而是将徐阶家几年前侵占兼并土地的案子翻出来。 赵贞吉很清楚,龙椅上这位帝王的想法。 每一个内阁首辅,都会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内阁次辅在看着,这就是嘉靖皇帝的异论相搅之术。 从杨廷和到夏言,从夏言到严嵩,再从严嵩到徐阶,全都是如此。 这样内阁就不会出现一手遮天的权臣,这也是嘉靖每次都能处理掉首辅后,朝堂依然能正常运转的原因。 但是这一次清流组阁,内阁中却没有这样的人物。 徐阶是心学大儒,如今留在他内阁中的,如李春芳之流都是些子弟辈的大臣,根本不敢和徐阶对抗。 而更让皇帝坐卧不安的,是清流还支持裕王。 储君、阁臣,这已经让精通权术的嘉靖皇帝感到惊惧难安了。 赵贞吉自然知道,自己这份密揭根本不可能将徐阶拉下马。 但这是他的一份态度,他旗帜鲜明反对徐阶的态度,将有可能成为他入阁的台阶。 与此同时,九边。 九边的概念很大,几乎囊括了大明帝国整个北方地区。 从东往西一字排开分别是: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延绥、宁夏、固原、甘肃。 因为明末的印象,很多人都认为明代设置九边是防御女真人的。 实际上在嘉靖时期,明帝国最大的敌人还是蒙古人,九边的防御体系是用来防御蒙古俺答的。 此时的女真部落还没有崛起,甚至还是大明王朝的小弟,经常帮着大明的边军去打蒙古人。 大同镇,就是“宣大”的“大”,驻大同府,总兵佩征西前将军印。 大同镇的负责区域是山西行都司,其基础也是山西行都司下辖的左右云玉阳和天镇等三所十四卫。 明初的时候大同是藩王边镇,不过自从永乐帝靖难成功之后,再也不敢将边军交给兄弟子侄手里,大同总兵官改为勋贵武官统领。 等到土木堡之变后,勋贵更拉胯了,九边的总兵官也不再是勋贵的专属职位了。 比如现任大同总兵官姜应熊,就是一个武将出身的总兵官。 九边总兵官在武将之中也算是顶级的职位,不过这位姜总兵却战战兢兢。 原因也很简单,大明朝的边军总兵官是烫屁股的位置,尤其是嘉靖朝的大同总兵官,简直就如同被人施展了魔咒一般,几乎所有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最有名的大同总兵名叫仇鸾,此君曾经煊赫一时,甚至能和朝廷中的权臣抗礼。 还主导了大同马市,可以说是风光一时。 仇鸾的下场是被开馆戮尸,挫骨扬灰,家人全部发配边疆。 仇鸾之后的好几任总兵官,最好的结果也是革职,充军、逮捕下狱的不计其数,这十年大同就换了十任的总兵官。 姜应熊是看着前任被发配辽东,才接受的总兵官职位,自然是一点喜悦都没有。 “将军!锦衣卫来了!” 听到锦衣卫来了的消息,姜应雄都快要吓死了,他脑中都已经闪过念头,要不要现在就去投蒙古人。 好在下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 “锦衣卫是来抓俞大猷的。” 俞大猷? 姜应雄这才想起来,是去年发配戍边的那个武将吧? 俞大猷被发配大同戍边,因为《说岳全传》那件事闹的很大,俞大猷又被比作是岳飞,所以在他抵达大同的时候,姜应雄还专门去迎接过他。 “既然是抓俞大猷的,就让他们抓就是,报告本官作甚!” 姜应熊有些恼怒,亲兵咋咋呼呼的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呢! 亲卫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俞大猷戍边在河中堡,深得士兵拥戴,锦衣卫若是直接去了,恐怕讨不到好啊。” 姜应雄还是不想多事,他一拍桌子说道:“这俞大猷不过是一发配充边的小卒,朝廷锦衣卫是奉旨抓他,难道还有人敢阻拦吗?你们直接带着锦衣卫去河中堡就是了。” 两个亲兵看了看,只能不情愿的出了总兵大帐,带领十名锦衣卫前往河中堡。 带头的锦衣卫千户名叫陈大年,是大太监陈洪的义子。 在陈洪取代了陆炳,成为东厂锦衣卫的领导者之后,原本来陆炳时期宽松的作风立刻转变,锦衣卫的行事手段愈发的酷烈起来。 陈大年就是这种情况下爬到高位的,做事酷烈不留余地,通过恐怖威吓别人。 对于姜应熊的慢待,陈大年记仇在心里,等着日后有机会再对付他。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将俞大猷抓回去。 陈洪执掌锦衣卫之后,对待属下也更加酷烈。 上次前往南直隶抓捕谭纶的那匹锦衣卫已经被全部革职,听说还要下狱问罪。 陈大年也怕走漏了风声,立刻让姜应雄的亲兵带着他去河中堡。 “千户,这河中堡是大同镇最远的戍所。” 听到这么说,陈大年点点头,看来这个俞大猷在大同并没有被优待。 亲兵又说道:“等到了河中堡,还请千户稍等片刻,让我们将俞大猷诱出来再抓。” 陈大年在京师可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上次抄一个严党大臣的家,他可是直接将正门踹开的,听到这总兵亲兵如此怂样,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总兵亲兵说道:“千户您有所不知,这河中堡彪悍,以前就闹出过很多事情来,就算是总兵大人来了也要小心安抚着,不然要生乱的!” “这区区一个戍堡,至于吗?” “至于至于,折在这河中堡上的总兵官就有三位了。” “最初是本朝初年,皇爷刚继位的时候,为了设置河中堡就出了乱了。” “时任总兵张文锦修建河中堡,抽调士卒远戍,因为张文锦酷烈,士卒杀了张文锦攻占大同,朝廷花了一年才平定叛军。” “河中堡又是闹过几次叛乱,最严重的一次干脆投了蒙古,后来边镇花了不少银子才从蒙古人手里买回来。” 陈大年一下子惊了,没想到边镇竟然骄纵到这个地步。 河中堡其实并不是一个荒凉的沙漠古堡,相反这还是一个草原河流边上的小城堡。 如今是秋冬季节,草色枯黄如同污浊的海浪,若是在春天夏天来到这里,应该就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了。 大同戍卫控制的地区,其实是以前王朝都非常重视的河套地区。 黄河在河套地区转弯,形成了一个口袋状的平原地区,从汉唐开始中原王朝就一直在经营河套,将这里作为抵御草原民族入侵的重要防线。 大宋立国不稳,没有能收复河套地区,所以一直都被北方游牧民族暴揍。 大明朝立国之初是收复了河套的,但是随着明代中期的国力日益收缩,如今基本上是放弃了河套地区。 河中堡已经是大同镇延伸到河套地区最深的堡垒了。 河中堡中,俞大猷正在和士兵操练。 被发配之后,俞大猷的心态倒是很好。 河中堡距离大同最远,因此军官平日都不爱去,整个河中堡一百多戍卒,却只有一个总旗常驻。 擅长练兵,也擅长和士兵打交道的俞大猷,立刻成了这群戍卒的头领。 此时俞大猷正在带着这群士卒操练,突然负责警戒的士兵发出了哨声。 “敌袭?” 河中堡的戍卒们动作非常迅速,他们立刻冲进府库拿起装备,就在这个时候两匹马出现在河中堡门口。 “俞将军可在!?” 两匹马上只骑着一个中年人,他风尘仆仆,对着河中堡内喊话。 弓箭手爬上河中堡的城墙,俞大猷喊道:“俞某不是将军,只是河中堡一戍卒,你是何人!?” “苏相公的故人!” 说完,这个中年人喊道:“俞将军,快和我走,锦衣卫来抓你了!” 士兵们哗然,俞大猷则走过去,看到这个中年人有几分熟悉。 来的人正是前锦衣卫陆二,他在京师打探到了朝廷要抓俞大猷的消息,就立刻出京来到了大同。 不过大同戍卫很大,陆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俞大猷在河中堡,立刻买了两匹好马,然后一路来到河中堡通风报信。 “为什么要抓俞将军!” “朝廷都已经冤枉了俞将军,现在还不放过吗!” 士卒们义愤填膺,这段日子俞大猷带着他们打蒙古人,带着他们巡防戍边,河中堡才得到了安宁。 以往躲在河中堡内瑟瑟发抖,被蒙古人欺辱的日子这才过去。 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现在朝廷就要抓俞大猷。 “你是苏相公身边的人?” 陆二点头。 陆二继续说道:“锦衣卫就要来了!俞将军若是束手就擒,袍泽兄弟们能答应吗?” “不能!“ 士卒们纷纷大喊。 陆二说道:“将军!若是袍泽兄弟们为了您反了,定然要被朝廷镇压?为了兄弟们,您随我走吧!” 俞大猷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的点头。 陆二说的没错,以他在河中堡的威望,就算是乖乖被擒,恐怕河中堡的戍卒也不会放任锦衣卫带走自己。 那时候河中堡一百多人造反,肯定也会被大同镇压。 俞大猷对着河中堡的戍卒拱手说道: “诸位兄弟,俞某还是去了。” 众人虽然不舍,但是也不可能眼看着俞大猷被锦衣卫抓走,士卒们打开河中堡大门,齐声向俞大猷道别。 陆二和俞大猷刚走,陈大年的锦衣卫就到了。 陈大年手下对着河中堡大喊:“罪卒俞大猷何在!” 河中堡内没有任何反应,姜总兵的亲卫又上前喊话,才有士卒站在城墙说道: “俞将军已经离去!” 陈大年脑袋嗡的一声,又让俞大猷跑了? “我们是朝廷锦衣卫,我们要进去搜!” 过了半天,河中堡的城门打开,陈大年一众锦衣卫进去搜索,果然没有见到俞大猷。 陈大年大怒,还要抓这些戍卒去审问,却被姜总兵的亲兵拦下。 看到这些戍卒手里的武器,陈大年也很快就怂了。 陈大年只能恨恨而去,返回大同又让姜总兵派兵搜捕,自然又是无果。 草原上,和陆二并排,俞大猷问道:“苏相公想让我去哪里?” 这段是过渡章节,拉出九边的局势,就不求票了。 (本章完) 第328章 秩序的边疆 俞大猷没有回答陆二的问题。 他看着蔓延杂乱的秋草,和远处的边际线纠缠在一起。 驰马奔腾在广袤的草原上,会有一种行走在文明边界的感觉。 在河中堡待的久了,俞大猷有了不少思考。 “陆壮士,这是你第一次来草原吧?” 陆二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 他成年以后就在京师做锦衣卫,就算是出京办差,也基本上都是去的大城市,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边疆。 “当年在京师,苏相公来牢狱中见我,那时候朝廷还没有定罪,苏相公告诉我朝廷十之八九要将我发配边疆。” “苏相公洞见千里,果然如他所料我来了大同,见到了这河套的草原。” 陆二疑惑的看着俞大猷,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起这件事。 俞大猷说道:“在狱中离别的时候,苏相公曾经和我说过边疆。” 陆二如今非常崇拜苏泽,俞大猷谈到了苏泽,他忍不住问道:“苏相公怎么说。” 俞大猷说道:“苏相公说,边疆是文明和秩序的边界,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秩序才是少数那一方。” 陆二愣了一下。 俞大猷指着南面说道: “长城、朝廷、律法、典章,先王们和圣贤们构建的秩序世界看起来很大。” 俞大猷又指了北方草原的天际线说道: “但秩序的疆域就在这里。” 俞大猷出身于福建,世袭军户,其实年少生活还算是不错的。 后来中了武举人,仕途也都是顺畅的。 他虽然爱护士兵,但那是一种出于兵法学习的本能行为,这只是他作为一个合格将领的“表演”。 但是这一次的发配河中堡,俞大猷见到了戍卒的生活状态,他对于基层士卒的想法完全变了。 他见到了残酷的边疆战争,蒙古骑手们能为了一车粮食截杀河中堡士卒。 汉人的士兵们也可能为了一批羊杀死牧民。 杀良冒功,在这边疆是常见的事情。 而一座军屯或者坞堡从地图上消失,也不过是过往商人嘴中无关紧要的传闻。 这就是边疆,与其说是秩序的疆界,不如说是野蛮的战线。 俞大猷突然问道:“我儿子在苏相公麾下效力吧?” 陆二连忙说道:“少将军如今是第三旅的旅长,指挥戚家军在广东作战。” “戚将军?戚元敬也投了大都督了?” 陆二说道:“戚将军只是在大都督那边养病。” 俞大猷咧嘴一笑说道:“那是早晚的事情,有戚兄弟在,还有我那林家侄儿,再算上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大都督麾下不缺人了。” 俞大猷说道:“我想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俞大猷点头说道:“我听往来的客商说,其实河套地区还有不少汉人的军屯坞堡,他们都是当年大同镇内撤后,依然不愿意离开故土的汉人。” “有的坞堡中的家谱能追溯到汉代,有些则是唐镇朔方兵的后代。” “除了汉人,还有不少早就已经汉化的蒙人、羌人,他们说汉话,习汉俗,和我们汉人无异了。” “俞将军是想要招募这些人?” 俞大猷说道:“是的,我读过苏相公不少文章,其中蛮夷华夏论,是俞某最喜欢的文章。” “重新高举诸夏精神,开拓文明边疆,这是俞某愿意做的事情。” “我在河套地区有些名气,应该可以拉起一支队伍来。” 陆二想了想,突然说道:“那陆某也想和俞将军一起!” “你不用回去给苏相公效力吗?” 陆二笑着说道:“苏相公麾下能人如云,又怎么缺我一个人,我也想在草原看看,到底文明的疆界是什么样的。” “好!” 俞大猷调转马头说道:“前面就有个汉人的坞堡,我曾经在那里换过粮食,我们就先去那边坐坐。” 福州,大都督府中。 苏泽盘弄着儿子,低声说道: “文明和秩序,在文明世界中仿佛是太阳升起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只不过是我们人类世界小小的方舟罢了。” “你爹我,就是为了不让这艘方舟撞进混沌。” 方若兰突然出现,破坏了苏泽难得的亲子时光。 “谭子理来了。” 苏泽将儿子递给妻子,方若兰问道:“刚刚你们父子在说什么呢?” 苏泽笑着说道:“童话。” “童话?” “开蒙的故事。” 方若兰微微点头,脸上挂着笑容,只看到儿子眼珠转着,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面对一身风尘仆仆的谭纶,苏泽用最高规格接待了他。 “谭公!” 谭纶连忙说道:“大都督在!不敢称公。” 苏泽拉着谭纶进入正堂依然说道:“那日放归谭公的时候,徐文长就劝我,说谭公是文武全才,放您回去就是纵虎归山,日后必成大患。” “我当时就和徐文长说了,想要留在闽浙的,想通了自然就会回来,不想要留的,留下来也不会真的为百姓做事。” “谭公这样心中有百姓的,很快就会知道怎么选。” “果不其然啊!” 谭纶用袖子掩面说道: “丧家之犬,幸得大都督收留。” 苏泽立刻正色说道:“谭公何必要自贱!这是皇帝昏庸,明廷不知道用人才,又怎么是公之过错呢!” 谭纶心中一暖。 苏泽又说道:“谭公给明廷所上的《平贼七策》,真是句句切中明廷关结要害,只可惜那帮昏君奸臣不用,如今谭公可有何策教我?” 谭纶的脸突然红了,平贼七策,所平的贼不就是在眼前吗? 谭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诞,自己一腔热血,大明朝廷要抓他。 处心积虑要对付苏泽,苏泽却如此礼遇自己。 谭纶叹息一声说道:“所谓的平,七策,也是谭某根据大都督施政,所总结的朝廷变法对策,大都督已经做到最好了,谭某再说什么都班门弄斧了。” 苏泽说道:“还请谭公不要藏拙了。” 谭纶停顿了一下说道: “要我说,大都督治下欣欣向荣,产业兴旺,但是依然有几点隐忧。” “请讲!” 谭纶这段时间一直在总结思考,他也去过很多地方,从南直隶到苏松,又在福建浙江做过官,还带兵打过仗。 谭纶说道:“一曰吏治,明廷之所以屡战屡败,根源上就是吏治不清,空有地利,却没有人心。” “如今大都督治下吏治清明,可时风时易也,谭某观苏松二府,一税吏所经手的商税都能达到千两银子,而就算是大都督对官吏待遇远甚明廷,一税吏的月俸禄也不过一两银子罢了。” “如今不出问题,是因为大都督的事业在发展,就算是小吏也顾惜名声不敢动贪念,可是日后呢?” 苏泽再次高看谭纶了一眼,没想到这个史书上留名的抗倭英雄,在政治上竟然也有这样的敏锐度! 如今的大明朝果然是不缺乏能臣武将,只不过他们都在大明这个体制下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以谭公而言,应该如何?” 谭纶说道:“自然是要立法度,惩治贪官污吏,大都督厚养官吏,还伸手的人天理民心都难容,应该按律审判,明正视听!” 苏泽大喜说道:“谭公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正有此意,只是缺乏人手,又无法亲为!” 苏泽点头说道:“谭公,我准备按照大明旧制度,设置巡案,巡查闽浙,处理冤狱,处置不法官吏!” “谭公还有吗?” 谭纶继续说道:“剩下是一道军策。” “军策?来人,拿地图来!” 看到精密的地图,谭纶暗暗心惊。 这样精细的地图,怕是大明朝廷都没有,果然苏泽造反是早有预谋。 不过谭纶也没有心理负担了,他如今也已经光明正大的投了苏泽,也算是从“贼”了。 谭纶看着地图,回忆路上从报纸上得到的消息说道: “大都督已经下九江府,占领江西四府,不知道大都督下一步的打算如何?” 苏泽沉默,他并不是不信任谭纶,而是目前整个浙闽联军内部,也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 攻击安庆,围困南京,全取南直隶的是一派。 先占领江西,再攻湖广也是一派。 还有南下广州,北上登州,甚至还有攻倭国取南洋,攻打朝鲜的说法。 苏泽在军事上也做过不少推演,他虽然也有些计划,但是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谭纶说道:“以谭某以为,此时不应该攻打南直隶。” 苏泽抬起头问道: “谭公请讲。” 谭纶说道:“南直隶是明廷二都,谭某在南直隶很长一段时间,南直隶百姓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对明廷还没死心。” 苏泽点点头,南京是二都之一,享受众多的优待。 更不要说南京城内还有大量的勋贵,朝廷大臣,这些人好不容易在大明朝廷中爬到了这个地位,是不可能轻易投降苏泽的。 谭纶继续说道:“大都督若是真的占了南直隶,定然要投入大量的兵力控制消解南直隶,得不偿失。” “而明廷丢了南京,丢了祖陵所在,肯定要拼命夺回的。” 苏泽连连点头,这也是苏泽在进攻扬州不畅之后,就让林默珺撤回上海的原因。 现在入南京城,反而是捧了一个烫手山芋。 “既然如此,谭公以为我军应该去哪里?” 谭纶立刻说道:“广东!” “这又是为何?” 谭纶说道:“谭某南下的时候,时常在想,火炮和鸟铳的到来,时代不同!” “往日作战,需要攻城拔寨,保障兵粮要道通畅,需要攻占关隘和战略重镇。” “可如今不同了,大都督在九江所用的武器,瞬间就可破九江城墙,再坚硬的防御也挡不住进攻了。” “此时作战,不在于兵多,而在于兵精,在于兵贵神速。” “除了长江水道之外,最重要的自然是海了。” “广东有良港,能产粮,特别是广州府,是海上贸易重镇,商贸繁荣,大都督为何还要犹豫。” 苏泽连忙说道:“谭公所言,让苏某茅塞顿开!” 谭纶又说道: “大都督,广东巡案潘季驯,是我同科同榜的好友。听说广州白知府也是大都督的故交。” “我当时在南直隶的时候,潘巡案是浙江出身的官员,如今在官场上颇被排挤,白知府也因为是大都督的故交,被六科十三道弹劾。” “大都督若是信我,谭某愿意去广东,劝降此二人。” 苏泽说道:“白知府曾任南平知县,我县试案首就是他点的,对我也算是有师生之谊。没想到谭公和潘巡案也有这样的交情,如此甚好,我写一封给白知府的信。” “另外我还有一句话,等谭公见潘巡案的时候可以带给他。” 谭纶听完这句话后,疑惑的看着苏泽,他立刻点头说道:“那就请大都督准备一艘快船,我现在就南下广州城。” 苏泽欣赏谭纶雷厉风行的作风,次日就安排谭纶南下。 十月五日,围攻潮州府的俞咨皋传来消息,他带领戚家军从海上登陆,借助炮舰攻入潮州城,攻克广东潮州府。 自此,苏泽的南下战略再也没有任何动摇,苏泽给俞咨皋下令,让他在潮州整编扩兵,等待机会南下。 广东省的求援信不断的发往朝廷,但是此刻整个朝堂已经无暇顾及广东,整个朝堂都在筹备九边南下的事情。 九边之中,以辽阳镇最积极,总兵官李成梁上书朝廷,自请南下平叛。 李成梁还向朝廷建议,可以从女真三部中募骑兵三千,只需要朝廷提供他们军马粮饷冬衣,这些女真就愿意给朝廷卖命。 对于这个请求,兵部表示强烈反对。 兵部的反对意见是三千女真骑兵的沿途耗费太大,如今朝廷根本负担不起。 更大的问题是若是战事平定,朝廷又要如何安置这些女真士兵,若是放归女真部落,这些弓马骑射娴熟,又上过战场的女真人恐怕要成大患。 不过皇帝依然对这三千女真骑兵念念不忘,因为李成梁提出,虽然鸟铳杀伤力,但是只要能用骑兵冲进作战,鸟铳阵型一溃,敌军自然就能破了。 这是明代将领中明确提出能够破敌的办法,很是戳到了皇帝的心上。 十月十日,兵部奏议被驳回,皇帝命令内阁再议辽阳铁骑南下的事情。 内阁如议,同意辽阳募女真骑兵南下。 压力又来到了筹备运输冬衣的兵部这边了。 (本章完) 第329章 大都督让我给您带句话 和兵部官员的焦虑相比,李国丈最近的日子有些悠闲。 将冬衣的采买分包出去之后,李国丈每天都是提笼斗鸟好不快活。 侯平就是围着李国丈溜须拍马的一个小生意人,靠着和李伟的关系,侯平也拿下了两千件冬衣的采买权。 这一批的冬衣总共是三万件,朝廷定下来的采买价格是一两银子一件。 李伟从中吃了二钱银子的利,他给侯平的采购价格是八钱银子。 如今京师市面上的冬衣,最便宜最薄的款式差不多是六钱银子,原本大家盘算着只要在京师市场上收购,就能一件冬衣白赚两钱银子。 可是侯平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随着所有人都在市场上收购冬衣,搞得京师的冬衣成衣价格暴涨,三天不到就足足涨了三成,搞得整个京师百姓怨声载道,侯平根本收不到便宜的冬衣了。 侯平不得不和另外几个承包的同伴,一起前往登州。 登州港。 登州是大明朝北方水师重镇,是朝鲜和早期倭国入贡的港口,也是大明北方水师的驻地。 侯平等人到了登州之后,就看到了一派热闹的景象。 沿着码头,打着“南北货”标志的商铺平铺在道路两边,各式各样的货物就直接摆在货箱上,以供来往的商人们挑拣。 侯平一路看着,当真是看的眼花缭乱。 从叫卖声中,侯平也搞清楚了什么叫做南北货。 “南货”就是从闽越苏松运过来的货物,这里包含了目前京师最受欢迎的时新货物,品类众多。 “北货”则是北方,也就是辽东那边运来的货物,包含了北地的特产狐裘、人参、冬珠等商品。 侯平看了一路,终于找到了一家批发出售冬衣的商铺,他连忙走进去,只看到一个八字胡的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打算盘。 “掌柜的!” 随着侯平一声招呼,掌柜的连忙从后台后出来,他拱手说道:“几位贵客是要买什么货啊?” 侯平指着挂在墙上的冬衣说道:“掌柜的,冬衣怎么卖啊?” 这掌柜的眼珠一转说道:“几位贵客实在抱歉,店里的冬衣都被订了。” 侯平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来了登州还是晚了一步。 但是掌柜的继续说道:“不过小店在松江府有分店,可以给下单,直接从松江府采买,大概一个月就可以送到登州了。” 一个月时间?侯平的脸色有些难看,现在都已经十月份了,再等一个月北方早就已经进入寒冬,那也就晚了兵部交办的期限了。 晚了就晚了吧,李国丈自然会拖上一拖! 侯平说道:“一个月就一个月,店家报价如何?” 店家笑着说道:“这冬衣虽然看起来都一样,但是价格上差的可多了。” 店家拿出一件厚实的冬衣说道:“这是本店最好的冬衣,两层棉布都是上好的精棉,您再看这棉布之间填充的棉花多厚,这样的冬衣出关了都能抗冻,一件只要八钱银子。” 接着店家又拿出一件单薄的冬衣说道:“这是京师最近畅销的冬衣,填充虽然不如上一件,但是在屋子内也能抗冻了,价格却要比刚刚那件便宜更多,一件就要五钱银子。” 侯平和同伴对视一眼,五钱银子从单价上已经可以挣钱了,可是自己一行人从京师风尘仆仆的赶来,还要将冬衣运回京师,这一件冬衣只赚三钱银子,两千件也就是六百两银子,算上运费和装卸费用,似乎也赚不了多少。 侯平连忙问道:“店家,可有更便宜的冬衣?” 店家这才说道:“当然,这最便宜的冬衣,一般都是咱们山东靠海和江淮的百姓用,这些地方冬天不冷,所以只要少量棉花填充就可以了。” 店家拿来一件薄薄的冬衣,这衣服连立领都没有。 侯平连忙问道:“这衣服多少钱?” “这样的冬衣一件只要三钱银子。” 侯平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就有人说道:“这衣服看起来太薄了吧,这怕是难交差啊!” 店家又说道:“本店和松江徐家工坊有长期业务,可以合作定制。” “定制?” 店家又拿来一件冬衣,只看到这件冬衣鼓鼓囊囊的,倒是和第一件八钱银子的冬衣差不多。 “这是定制款,内里掺的不是棉花,而是切碎的麦秆芦苇,咋一看是和最贵的冬衣没什么区别,但是不怎么保暖。” “诸位可以订这一款,也只要三钱银子。” 侯平众人立刻说道:“就这一款!” 松江府,徐家的工坊。 徐家二少爷徐琨正在巡视自家的制衣工坊。 父亲又来信催促他从松江府搬走,但是徐琨根本不想要搬。 这么多的设备还能勉强搬走,这些工人又要怎么搬走? 如今松江府的工坊兴盛,一个熟练的制衣工可是香饽饽,徐琨可是花了不少力气笼络这些工人的。 除此之外,松江府得天独厚的交通便利,也是其他地区所不能比的。 制作完成冬衣,只需要直接拉到上海港的码头,就是行销大江南北,换到别的地方,光是将货物拉到码头就要不少银子。 “少爷,知府衙门的人又来了。” 徐琨挥挥手说道:“带他们去仓库,我稍后就到。” 这是松江知府申时行派来的抽检吏员,他们是来检查供给闽浙联军冬衣质量的。 闽浙联军向徐家订购了一万件的冬衣,一件一两二钱银子的造价,本来徐琨觉得利润丰厚。 可是签订了契书之后,徐琨才发现松江府的规定是多么的变态。 每一件冬衣的充棉量都有要钱,填充的棉花一两都不能少。 冬衣必须要有立领,还要有超过膝盖的下摆,袖口还要收紧,才能保证保暖性。 除此之外,缝制的开口,袖口针线都有要求,松江府还会不定期的派人来工坊抽检,不合格的会立刻要求返工。 这么算下来,一两二钱银子的价格虽然不亏,但是也赚不了多少了。 好歹不亏了。 徐琨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快步走向库房,见到了前来抽检的松江府吏员。 “徐公子,例行公事,抱歉打扰了。” 负责抽检的顾书吏徐琨也认识,以前就在松江府中当差,徐琨将他拉到一边说道:“这批货没问题,顾书吏要不让大伙儿喝喝茶?” 说完徐琨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银币。 顾书吏脸色一变说道:“徐公子,可千万别这样了。” 顾书吏说道:“徐公子,没问题我们检查完就走,您也不用花这银子,若是有问题,您给下吏这些银币也没用啊。” 徐琨的脸色微微一变。 顾书吏说道:“这冬衣起运前还有检查,每一次检查我们这些书吏都要签字画押,若是事后出了问题都要追责的。” “申府君对待属下宽仁,但唯独对吏治管理极严,若是办不好差事轻则贬谪开革,重则还要移交法司。” 徐琨的脸色好了一些,既然这一套没用,徐琨干脆让管事的继续配合他们检查,自己又去巡查其他工坊了。 和前面整洁的工坊不同,这间工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箩筐里都是切断的桔梗芦苇和麦秆,空气中还都是灰尘。 只看到工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填充进灰不拉几的棉布中,然后熟练的织工简单的缝合一下,只要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漏出来,这样冬衣就能算是合格了。 负责这间工坊的管事凑过来:“少爷,这批货物已经可以装船了。” 徐琨问道:“没有印咱们徐氏的标记吧?” “按照少爷的吩咐,都没印标记!” “那就好,记住,这是北方商人采买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您放心,大家都知道这是供北方的,是北方商人订购的。” 徐琨巡视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今天一半的工作。 下午他还要盘存原料,核对订单,新运到上海的棉花还要他去亲自验货收货,每天都忙碌的不行。 但是比起前往京师,在父亲身边做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废人,徐琨倒是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松江府中的大小工坊都在开足马力,整座城市如同一座巨兽,将海量的原料吞下,吐出各式各样的货物。 管理松江府这样的城市,对任何一名大明官员来说都是极富挑战性的事情。 新到任的松江知府申时行,却让松江府所有官吏都刮目相看。 年纪轻轻的知府大人,瞬间就驾驭住了松江府这头巨兽。 申时行刚到任的时候,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但是上任之后,立刻就展现出雷霆手段。 将几个松江府中留任的老吏送上了法司,又迅速处理完毕松江府中挤压的官司,申时行的治政手腕出奇的老成。 《大明律》中本来就对贪污受贿处置极重,申时行只不过是重申《大明律》,就已经足以威慑松江府各级的官吏了。 不过这申时行也不是照本宣科的使用《大明律》,到任松江知府之后,申时行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编写民律上。 江南地区关于争产的官司本来就很多,在商业兴盛之后,除了争产之外又多了很多商业有关的案子。 在以前这些案件,并没有统一的判定标准,往往依赖于主官自行推演的司法解释,或者是往年的案例。 有些官员判决这些案件,甚至都理不清其中的属权关系,只是拉架一样的胡乱一判,甚至强行要求调解结案的。 申时行此时就在编写新的《民商律》条文。 将书桌上的卷宗交给助手,申时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肩吾,你将这些整理一下,寄送一份给大都督府。” 申时行身边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名叫沈一贯,是胡宗宪幕僚高产诗人沈明臣的侄子。 自从上次浙江烂柯山作诗劝说胡宗宪投靠苏泽后,沈明臣也被授官。 而他的侄子沈一贯在浙江名声不小,精通刑名,也被大都督府征辟,然后送到了申时行身边担任佐官。 申时行放松了一下说道:“大都督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尽快编写这套《民商律》,等到了松江知府任上,我才知道是被大都督坑了,这《民商律》哪里是这么好编的!” 沈一贯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大都督对府台大人的信任嘛。” 申时行摇头说道:“大都督用人,一向是好用就把人往死里用。” 申时行看向沈一贯说道:“肩吾,昨日公文你也看了吧,大都督要在二省六府开始土地榷权,各府都要出人,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沈一贯一惊道:“申府台何故如此啊!” 申时行笑着说道:“这也是让你感受一下大都督的‘用人之道’。” “不说笑了,这一次榷权,其实就是‘检地’、‘检籍’、‘大索貌阅’、‘造黄籍’等等,肩吾你熟读史书,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一贯点头说道:“大都督是要清丈田亩。” 申时行点头说道:“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一次榷权就是要将一部分土地空出来,授予有功将士。” “但是这一次的榷权,又有别于历史上任何一次清丈田亩。” 沈一贯疑惑的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指着桌子上的草稿说道:“以往物权就是土地权,剩余的赋税徭役,都是依赖于土地而生。” “但是如今除了土地之外,矿场、码头、道路、商铺这些都是重要的权属,商品、货物、合同也都有权责的,这一次的榷权,清丈土地很重要,但是明确物权也很重要。” “榷权之前,大都督要就物权议一议,你代表我们松江府先去福州吧。” 沈一贯大惊道:“大都督要开《盐铁会议》?” 申时行点头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这段时间你在松江府多看看,将这边的意见带过去。” 十月二十日,广州城。 伪装进城的谭纶,来到了广州巡案潘季驯的府上。 一见到潘季驯,谭纶开门见山,将苏泽交代他的没头没尾口信说给潘季驯道: “潘兄,苏大都督让我给您带句话。” “若尽全功,大都督请兄治黄河。” (本章完) 第330章 还政于民檄文(卷末求票) 潘季驯莫名其妙的看着谭纶。 这就是苏泽犯了历史经验主义错误了。 潘季驯是明代有名的水利专家,可是人家在被委派去治河之前,根本就不是水利系统的! 现在的潘季驯,是一名侧重于司法的巡案,同时他更大的理想抱负在民政上。 如今潘季驯在广东就在推行均平里甲法。 所谓的均平里甲法,后来也成为张居正一条鞭法中的一部分,这项法令的主要办法是: 先计算州县的需要,估计所用的多少,让老百姓依照自己的劳动力向官府纳银,一旦有过客或者公费的支出,都由官府发出银两,派购买。 里长只是在官府处理公务,甲长则全部下放回家务农。 这套方法其实就有后世近代政府做财政预算的雏形了。 官府计算一年的预算,折成银两向百姓摊派征收。 超过的劳役部分,则政府出钱买单。 而由于里长甲长这种不是朝廷编制,但是对小民百姓的接触最多,也最容易横行乡里的阶层,潘季驯的方法等于是取消了甲长的食利特权,让他们在家种田。 而对基层组织有需要的里长,则取消他们在乡里中决策的权利,而是让他们作为兼职官吏,定期在官署中完成公务。 潘季驯这一套的方法,可以说是他根据基层官府的工作实际,提出的给百姓减负的方法。 面对无休无止的摊派劳役和强行征收,均平里甲法在广州府实行的时候,确实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不过这样一个在民政上颇有见地的官员,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他被派去治理黄河。 也亏着潘季驯是个有水利天分的,他在治理黄河的时候提出了“束水攻沙”的办法,解决了黄河下游泥沙淤积的问题,算是部分疏通黄河、淮河和运河三方的水道,黄河下游得以数年无恙。 可就这样一个技术官僚,因为张居正死后抄家的问题上,为张家说了几句不平之言。 李植劾以党庇张居正,“朋党奸逆,诬上欺君”,言辞刻薄。神宗令潘季驯自辩,潘季驯上疏认罪,被削籍为民。 后来虽然官复原职,受命总督河道,很快就因病在任上辞世。 而在如今这时,潘季驯还没和黄河扯上关系,他疑惑的看着谭纶说道: “子理兄,你的意思是大都督要让我去治黄河?” 谭纶也是莫名其妙,不过传完了苏泽的话,他就说道: “时良兄,大都督是想要让你弃暗投明!” 潘季驯看着谭纶,心中也有些纠结。 谭纶出事之后,潘季驯作为同年同科的好友,也上书给谭纶鸣不平的。 可现在谭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投奔苏泽,潘季驯又有些迟疑。 谭纶看出了潘季驯的迟疑,他立刻说道:“时良兄,我知道你在广东推行均平里甲法,是想要给百姓减负,可是你读过大都督的《告民三则》吗?就算是用了均平里甲法,广东百姓的负担比之闽越如何?” 潘季驯摇头说道:“均平里甲法只能减少官府加征,对已经有的赋税没法减。” 谭纶又说道:“我大明有多少良法最后都是人亡政息,你如今在广东推行此法,等你去任之后此法就废了。” “我知道时良兄为百姓减负的志向的,若是大都督事成,天下百姓都能和闽浙百姓一样轻徭薄赋,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嘛?” 潘季驯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不过是广东巡案,子理兄还是先劝服白知府吧。” 谭纶知道有戏,他对潘季驯说道:“既然如此,那若是白知府也同意反正,广府十五县能够尽数入大都督之手吗?” 潘季驯愣了一下说道:“只要广州城下,其余诸县我可以协助劝服之。” 谭纶立刻说道:“那我这就去动身,劝服白知府反正!” 这一次谭纶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十天前。 —— 谭纶从福州南下之后,立刻乘船去了刚刚被新军攻克的潮州城。 谭纶见到了带领第三旅修整的俞咨皋,戚家军也算是谭纶的老部下了。 当年他和戚继光调入福建,戚家军的骨干都是他一手招募训练的。 俞咨皋对谭纶也非常的尊敬,不过谭纶也不是来和他叙旧的。 谭纶上来就问俞咨皋道:“如今潮州府能带多少兵上船南下?” 俞咨皋老老实实的说道:“戚家军本部五千人,在平定飞龙军时候吸收收编了两千人。” “攻占潮州府虽然损失不大,但是弹药装备都需要补给,还能出战的最多两千人。” 谭纶展开广州府的地图说道:“两千人够了!” 他又问道:“你的炮舰能够驶入珠江口吗?” 俞咨皋说道:“这个倒是可以,广东海道衙门去年就已经向朝廷上书暂开海禁,现在已经有很多商船可以驶入珠江口,在广州城边上交易了。” “我们可以伪装成潮州府的商船驶入珠江口,不过大船开不进去,小船的火力轰不开广州城墙。” 谭纶说道:“这就够了,只需要在城外开炮制造混乱就行,控制广州城自然还是要靠陆军。” “你且点两千人,随我一起去广州!” “谭公,我也随您一起去吧。” 谭纶看向俞咨皋说道:“那等我入广州城后,你就带兵在船上等我信号。” —— 回到广州城内,谭纶伪装成商人,带了二十多名精锐潜入广州城。 见过潘季驯之后,接下来就是白知府了。 劝说白知府投降的难度可要比潘季驯低多了。 自从来了广州之后,白知府大刀阔斧的清扫吏治,确实做出了一番成果。 除此之外,白知府还整顿海防,积极剿倭。 白知府甚至将家资都捐出来,雇佣了葡萄牙人打败了围困广州城的倭寇, 这样的功绩,白知府因为朝中无人,在知府任上一座三年都没有升迁。 因为苏泽造反,白知府立刻就被言官弹劾,软禁在府中,如今广州府的事务都被同知代行。 因为苏泽造反,白知府立刻就被言官弹劾,软禁在府中,如今广州府的事务都被同知代行。 朝廷这么处理白知府,他自然是非常愤怒的。 谭纶打听到了这个情况之后,直接对身边护送他的精锐说道: “诸位,有把握冲破知府衙门,将白知府救出来吗?” 随着谭纶来的都是戚家军中的精锐,为首的小旗查看了广州知府衙门的布防之后,又推演了一番说道: “没问题!” “既然如此,今夜行动,随我将白知府救出来!” 谭纶本身就在军旅呆过,做事也是杀伐果断。 其实软禁白知府的戒备并不森严,如今白知府只是有通敌嫌疑被囚禁起来,还没等到朝廷押解入京的圣旨。 结果就是谭纶亲率二十多人,瞬间就控制了看守的士兵,杀进了知府衙门。 白知府听完谭纶的来意之后,又读了苏泽写给他的亲笔信。 一想到自己最近的待遇,白知府心一横说道:“谭公,我愿意归附大都督!” 谭纶看向白知府,却没有直接带他出城,而是问道: “白府台,以你的威望,能安定住城外广州卫的士兵吗?” 白知府愣了一下,他看向谭纶,他很快明白了,对方根本不是来特意解救自己的,而是来夺取广州城的。 现在到了自己送上投名状的时候了。 白知府咬牙说道:“护城兵马我能调动,请谭公护送我去城外军营!” 白知府亲自出面,诓骗看守城门的军官打开城门,谭纶立刻带领手下控制城门。 白知府立刻进入广州卫的军营中。 谭纶发出信号。 接到信号的俞咨皋立刻命令舰船开炮,然后带领手下冲进了广州城内。 本来就因为抗倭没有拿到足够军饷就有怨气,等见到白知府后,广州卫上下迅速达成一致意见,留在广州城外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大明此时确实还算是气数未尽。 广州城是广东省的府城,广东三司衙门都在城内,除此之外还有广东巡抚衙门和海道衙门等诸多衙门。 谭纶指挥得当,带领精锐迅速控制这些衙门,但是无一人肯投降。 谭纶只是让士兵围住这些衙门,接着从城外军营接回白知府,立刻以知府衙门的命令控制住广州城。 潘季驯见到广州城如此快的就落入谭纶之手,也立刻履行承诺,带着戚家军敲开了广州府城周围的县城大门。 广州十五县中,沿海的十县全部落入到了苏泽之手。 谭纶在广州城内发布公告,响应闽浙的《讨逆檄文》,要求朝廷驱逐奸臣,匡正朝纲,宣布广东也要加入闽浙联军,参与互保。 接着谭纶再次重申《告民三则》,广州城百姓立刻响应,剩余五县也都被百姓绑了县令,开城投降。 广东一省的要员几乎都聚集在广州城内,而广州府是整个广东最大的府,也是沿海最发达的府。 谭纶却也没有着急攻占广东其他的府,而是整编广州卫的士兵,先将整个广州府控制下来。 东南地区已经有闽浙二省,南直隶苏松二府,江西四府和广东广州、潮州二府落入苏泽之手。 在福州的苏泽接到消息,为了统一如今的政令和军令,以“东南新军”为号,成立东南新军大都督府。 东南新军再次发表《还政于民檄文》,重申《讨逆檄文》匡扶朝纲诛除奸邪的要求,又提出几点新诉求: 要求朝廷反省自身的罪过,皇帝要下罪己诏,徐阶内阁必须要辞职,朝廷要变法减税,裁剪藩王用度取消宗室特权。 同时苏泽正式喊出了“还政于民”的口号,提出自己“吊民伐罪”的正当性! 京师明廷自然还是不回应,但是明廷的公文往来又多了不少,各种紧急军情在驿站中传递,九边精锐也开始调动起来。 十一月,南直隶户部侍郎赵贞吉,因为勤勉王事,在江北地区征粮入京有功,升任京师户部尚书,奉诏入京入阁。 朝廷秘密命令辽阳副总兵李成梁为辽阳总兵,命令他募集三千女真铁骑,等到开春之后立刻南下勤王。 张居正的变法请求被朝廷驳回,但是升任南直隶总督,总管南直隶军民事务,并且允许南直隶自行铸炮造枪,允许张居正在苏北募兵。 但是接到这个命令的张居正一点都不欣喜。 刘世延拿着朝廷的公文激动的冲进张居正的官署,却看到张居正意志阑珊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部堂,朝廷将南直隶都交给您,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朝廷要放弃南直隶了。” “什么!” 刘世延惊惧的说道:“是徐首辅给您来信了吗?” 张居正淡淡的说道:“不是恩相来信,是我从朝廷政令中推断的。” “部堂?” 张居正站起来说道:“朝廷征调马匹的政令,供应边军的政令,看来朝廷是准备用骑兵来对抗鸟铳。” “其实想想也对,苏贼船坚炮利,又擅长火器,用步兵是打不过的,骑兵是必然的选择。” “而南直隶,就不是骑兵作战的好地方。” “苏北虽然是平原,但是泥沙多池沼多,水流众多,就不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 “赵贞吉在苏北抽血吸髓,就是要榨干整个南直隶最后的血。” 张居正看着地图说道:“朝廷要决战的地方,是山东。” 刘世延默然,张居正分析的完全没问题,齐鲁平原确实是骑兵作战的好地方。 联想到朝廷的种种举措,放弃南直隶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张居正看着地图说道:“不过到来年开春之前,南直隶应该无战事了。” (本卷完,明天下一卷,《南京无战事》) (本章完) 第331章 南京钱逛 天气渐渐冷了,嘉靖四十一年的冬天要比去年还要再冷一些。 苏泽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不过今年浙江已经开始下雪了,就连福建北部都迎来第一场雪了。 福州因为靠海又比较靠南的原因,今年的还没开始下雪,但是苏泽已经用都督府的命令,给所辖地区下达了防灾的准备。 “大都督,该您落子了。”坐在棋盘对面的徐渭提醒道。 苏泽这才捏起棋子,只看到自己的已经快要咬断徐渭的大龙,他果断落下一子,彻底堵死了徐渭这条大龙突围的路。 “不下了不下了!” 徐渭的棋艺本来就不怎么样,还总被苏泽拉过来下棋。 偏偏每次苏泽下棋的时候,心神都不放在棋盘上,总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苏泽趁着【俗手:俗手只争先,心中无旧谱,对弈时临时性获得智力+6】技能效果还在,和徐渭开始讨论起时下的局势来。 “广州府那边怎么样了?” 徐渭说起了正事,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道:“谭公传来的消息,白知府和潘巡案已经反正我军,现在广州十五县已经落入我军掌控中。” 苏泽直接在棋室中铺开地图,明代广州府管辖的地方极大,差不多是如今广州、佛山、深圳、东莞、珠海、香港、澳门这些地区,基本上囊括了珠三角平原的精华地带。 掌控广州府,就拥有了整个南中国海最好的几个码头,而如今的珠三角平原也是重要的粮食产区,整个广州府都非常的富庶。 如今和福建交界的潮州府,也就是后世的潮汕地区已经在苏泽掌控中,再加上广州府已经入手,苏泽随时都可以出兵攻占广东其他几府。 不过苏泽还是让戚家军,也就是现在东南联军第三旅停了下来。 如今东南联军整编四个旅,第一旅是林默珺带领驻扎在上海,第二旅则是林良珺所领如今屯兵九江。 第三旅是俞咨皋所带领的第三旅,驻扎广州。 第四旅是林德阳的浙江新军整编,驻扎在景德镇。 苏泽给俞咨皋下达的命令,完全掌控广州府的十五县,确保年后的春耕不受影响。 另外要求俞咨皋夺回佛郎机人(葡萄牙人)租借的澳门权,禁止佛郎机人在澳门居住。 但是开放澳门作为港口,允许各国商人停靠,在澳门设立广州市舶司。 同时苏泽还下令俞咨皋占领葡萄牙人在澳门设立的炮场、船长,所有这些技术工厂的工匠,则可以继续留在澳门居住。 留在潮州的水师,加上俞咨皋带去的炮舰已经围住了澳门,更重要的是路上的士兵随时可以登上澳门。 不出意外的,葡萄牙人还是屈服了。 葡萄牙在澳门的大船东,最终还是接受了谭纶提出来的条件,在年前撤出澳门。 徐渭疑惑的问道:“大都督,这些澳门人每年向广东海道衙门上缴四百金币,您既然允许他们在澳门做生意,为什么还要驱赶他们?” 苏泽说道:“做生意我们自然欢迎,但是想要租借我们的土地不行,这是绝对不能忍让的底线。” 这倒不是说徐渭卖国,而是在当时的大明人看来,澳门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本也没人居住。 但是对于苏泽来说,收回澳门是不容讨价还价。 他深深知道这些西方殖民者的尿性,绝对不会给他们开口子。 “另外给谭公送信,澳门工匠可以留下来,雇佣军也可以留下来,但是传教士一个不能留,全部要驱逐出境。” 徐渭也看过苏泽翻译的西方传教士经文,对于这些人也没有任何好感。 苏泽又说道:“我准备在港口建造洋商馆,凡是来我们东南做生意的洋商,都要自费花钱住在这里。” “另外我已经在福州市舶司下设翻译馆,专门翻译这些洋商带来的书籍。” 徐渭点点头,自从开海以来,确实也带来了不少问题。 比如外国船只到了港口之后,经常会有商人和水手在码头闹事,造成了不少治安问题。 除此之外李时珍带领的医务署,也在码头发现了几种全新的疫病。 要不是李时珍手下的医官处理及时,这些疫病就要传入城市了。 苏泽也吓了一大跳,他这才想起来西班牙人在南美洲带去的天花和鼠疫,加强了港口的防疫措施。 不过这些依然是不够的,只要港口通商,很多传染病自然还是会传入的。 清初的天花泛滥,就连皇帝都因为天花后遗症留下了满脸麻子。 一想到这里,苏泽连忙给李时珍写信,向他描述了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技术,又让李时珍试验培育牛痘,培养能种植牛痘的医生。 建立专门的码头区域,不仅仅可以减少治安问题,也能阻断一部分的疾病传入。 处理完了港口的事情,苏泽拿着棋盘说道:“文长兄,再来一局!” 徐渭嘴角抽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的捡起棋子,他不明白都督府这么多署吏,为什么苏泽专门要和自己下棋。 只有苏泽知道,自己下棋是为了蹭那个智力+6的buff,而和徐渭下棋也是为了和他讨论政事。 另外也只有徐渭的围棋水平和苏泽差不多,靠着加智力的buff也能下个旗鼓相当。 苏泽在天元方位落下一字,徐渭早已经习惯了他天马行空的走法,直接不管苏泽的落子,按照棋谱开始占边盘。 “文长,南直隶那边怎么样了?” 苏泽还是继续在天元发力,徐渭终于也忍不住了,和苏泽在棋盘中央争夺起来。 “南直隶的情报站已经建好了,熊站长正在向南京各衙门渗透。” 苏泽拿起棋子说道:“南京不能不攻,也不能速攻,林良珺在九江要给长江下游压力,拖住张居正。” 徐渭钦佩的说道:“大都督果然最识人才,谁能想到如今南直隶都靠张叔大撑着呢。” “可虽然有人才,但是张居正奏请在南直隶行一条鞭法,还是被明廷给驳回了。” 苏泽说道:“明廷要是真的在南直隶行一条鞭法,才是取死之道呢。” “一条鞭法不是不好,但是就和唐时的两税法一样,将原本旧的赋税杂役都统一折银入税,一时之间自然是朝廷也能扩充财源,将原本地方官府征收的苛捐杂税汇入国库。” “而百姓也因为明确了税基,不用继续被地方官府和小吏盘剥,暂时休养生息。” “但是朝廷真的能如同实行之初那样和百姓约定的,不再继续加税吗?” 徐渭放下棋子,露出倾听的神色。 徐渭放下棋子,露出倾听的神色。 苏泽说道:“唐代行《两税法》之后,后来还是继续加税,到了唐末加无可加了,自然就有黄巢带人起义了。” “张居正若行两税法,朝廷和官府最多十年忍不住加税,日后就算是成了也会有新的苛捐杂税出来的。” 徐渭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当年他在浙江帮助胡宗宪抗倭,本来以钞关税为抵押发券,其实已经募集到了相当的多钱。 可是还是不够花,后来胡宗宪夺了浙江钞关厅,然后差点将抗倭券给发废了。 如今苏泽还在浙江处理那几年抗倭券的问题,重新建立对债券的信任。 可是破坏容易建设难,现在浙江对于债券已经是望之如虎了。 苏泽说道:“其实这个也是人性使然。” “大明朝每一任的知府知县,谁也都想要做出点政绩来。” “就拿福建来说,有些不要紧的县城,修的城墙比府城还高。” “到任的县官总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总要办一些事情,这些都要花银子。” “我这还是以官员没有私心,只是为了政绩而论,更不要说上下其手,贪墨公帑这种事情了。” “官之欲无穷,民之力有穷。” “而前任官员得了政绩高升,就算是民力疲敝,到任官员也不会怜悯体恤民力的,自己要是休养生息,不是便宜了后来者?” 徐渭看向苏泽问道:“大都督,难道这是一个死结吗?” 苏泽说道:“潘季驯在广东尝试的均平里甲法,倒是一个办法。” 徐渭说道:“均平里甲法我也看过,对于节约官府公帑支出有些好处,要治这顽疾还是不够吧。” 苏泽说道:“自然是要改上一改的。” “以县为单位,若是县衙要支出大笔公帑,需要向县内所有里正说明,支出公帑用于何处,作用如何。” “里正则要返回乡里,向百姓说明用途,听取百姓的意见。” “接下来衙门再召集这些里正公议,若是大部分里正都反对,这笔公帑就不得支出。” 徐渭皱眉说道:“可是普通百姓,又哪里知道一些公务的必要性呢?若是如此,到任官员岂不是一事无成?更要被胥吏和里长欺压了。” 苏泽说道:“当然,所以我还准备给另外一条路,若是真的关系民生军事,又耗资巨大的工程,可以请上级拨款,专款专办,甚至可以将动用民力的部分都折算成银子,多拨一些下去。” “里正所议的,也只有否决的权利,没有提议的权利,这只是给百姓一个反对的机会。” 苏泽又说道:“另外大明的考核巡查体系也要改,不过这都要慢慢来了。” “先从南平县开始试点,若是有效再推广到全境。” 为政最怕的自然就是操之过急了,看到苏泽并不是着急推进,徐渭也松了一口气。 苏泽又落下一子,才说说道: “南京要热闹了。” 苏泽说的没错,此时的南京热闹非凡。 自从赵贞吉升入内阁之后,南京官场纷纷诧异,大家从没想到这位赵大人升迁竟然如此之快。 赵贞吉接到了圣旨之后火速北上入京,而南京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很多官员悄悄将家人转移回了原籍老家,如果原籍老家是浙江福建的,则会让妻子回娘家或者投靠亲友。 张居正主政南直隶军民两政之后,发现前来打辞呈的官吏也多了不少。 张居正怒火攻心,自然也是全部驳回,但是南京中还有不少官吏偷偷逃亡。 更让张居正恼火的,是魏国公徐鹏举这个活宝。 因为振武营兵变之后,一直被勒令在家反省的徐鹏举,竟然突然就将家眷送出了南京城。 可是张居正也管不了徐鹏举,只能上书弹劾这个家伙。 有了徐鹏举做榜样,南京城内的大小勋贵们也有样学样,纷纷开始偷偷转移家产。 除此之外,南京城内还发生了钱荒。 张居正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被贬到了南京的国子监祭酒高拱终于到了。 张居正从安庆返回了南京,就是为了见一面高拱。 高拱见到冬日里的南京城,不由的发出了感慨。 这一路上他看到江北的糜烂,运河两岸的荒芜,早就已经麻木了。 但是看到南京城这个样子,高拱还是有一种大明气数将尽的感觉。 “肃卿!” 张居正拉着高拱上了马车,迫不及待的谈起了政务。 “肃卿,南京城内钱荒,市面都要以物易物了,你看怎么办?” 高拱看向车外,巷子口的一个市场中,百姓正拿着东西交换。 而整个南京城沿街的店铺都关门了,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正常交易。 高拱问道:“叔大,南京为何会钱荒?” 张居正说道:“首先是苏松二府的货物太畅销了,外流了大量的铜钱和白银。” “另外就是南京城内不少权贵将家产变卖,换成白银离开南京城,这些都导致钱荒。” 说到这里,张居正愤愤不平的说道:“国事如此,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竟然都想着跑,我上本参奏,朝廷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高拱叹息了一声说道:“国事如此,叔大还是想着南京城内的事情吧。” 张居正这才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人了,如今之计,必须要稳定南京的钱粮,要不然不需要苏贼来攻,南京城就垮了。” 唉,最近是没办法加更了。血糖高,大概率糖尿病了,以后要调整作息,迈开腿,在医院看看要不要吃药控制。 人到中年,唉 (本章完) 第332章 徐州地方 张居正看向高拱问道:“肃卿兄,有没有办法应对南京钱荒?” 高拱叹气一声说道:“难啊!你我其实都知道,要应对钱荒最好的办法就是铸币,可南直隶这个样子,还能铸币吗?” 张居正想了想就摇头,为了铸炮,张居正已经就将南京工部库存的铜和铁都拉到安庆去了,如今根本没有铸币用的材料。 高拱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发行银元。” “叔大你知道吗?福州制造的银币,都已经在山东和江北用开了,币值非常的稳定。” 张居正说道:“银元?南直隶哪里还有银子啊!” 高拱说道:“改铸。” “改铸?” 高拱点头说道:“是的,将苏泽发行的银元改铸成更小额,成色更差的银元,此举虽然需要花费火耗和工钱,但是等于增加了市场的银币,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钱荒。”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钱荒物贱,只要能拿出钱来,南京就能维持下去。” 张居正瞠目结舌的说道:“肃卿兄,朝廷才是正统啊!你是要让正统的朝廷去私铸贼兵的银币?” 高拱同样也沉默了。 张居正又说道:“可是官府手里也没有苏泽发行的银元啊?” 高拱说道:“叔大不是要在南直隶行一条鞭法吗?那今年的秋粮征收就折成银元来征,还有那钞关税也同样只收银元,只要有一笔银元在手,就可以开始改铸了。” 张居正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迟疑说道:“可是朝廷?” 高拱淡定的说道:“朝廷都已经要放弃南直隶了,以叔大之才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你我皆是朝廷弃子了,不过是铸造新钱罢了,朝廷不会介意的。” 张居正看向高拱,只能叹息说道:“肃卿,我要在安庆守御苏贼,这铸币的事情你能帮我吗?” 高拱本来想要拒绝,但是看到张居正鬓发中的银丝,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张居正的要求。 比起南京城的百业萧条,大厦将倾的景象。 上海外滩的码头上,则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徐家二公子亲自在码头上监督冬衣装船。 徐府的管事的正在吆喝着: “这是送到东南的冬衣,可要扎好了!要损坏了可要扣你们的工钱的!” 看到一个搬运力夫将送到东南新军的冬衣散到地上,这个管事的立刻跳起来喊道:“快快快!看看有没有开线?可千万别弄坏了!这一件冬衣就是一两二钱银子!你们赔得起吗?” 而码头另一边,则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掺了稻草芦苇的冬衣只要一摔,碎草屑就能从夹缝中露出来。 有的冬衣不小心掉在地上,边角就已经开线了。 可就算是这样,徐府的管事们也完全没人看着,只是任由这些力夫们将冬衣扔到船上。 等到所有的冬衣都装卸上船,看着驶向一南一北的两支船队。 徐琨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如此大量的采购,很有可能这批冬衣就是朝廷采购的军服。 可是徐琨这点负罪感很快消失。 一分钱一分货!总共出厂价就是二钱银子!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冬衣! 反正大明朝廷已经断了和自己的采购合同,这批冬衣是卖给“北方客商”的,其他的徐琨一概不知!—— 京师永定门外的漕运码头上,一身红袍官服的赵贞吉从官船中走出来,看着前面迎接自己的一大批官员们,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 当这位新晋阁臣登上码头之后,众官员纷纷对他行拜礼,齐声高呼: “欢迎赵阁老回京!” 赵贞吉连忙堆起笑容,再团拜一圈回礼,看着码头上这些讨好的面孔,赵贞吉终于品尝到了权力的美妙。 “让让!” 只听到一个霸道又尖锐的声音,紧接着几名披着红色大氅的锦衣卫开道,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出现在码头上。 陈洪这位东厂督工,司礼监秉笔太监,如今已经取代了和陶公公牵连的李芳,成为宫内仅次于黄锦的第二人。 在码头的官员看到是陈洪,也纷纷缩起脖子,将脑袋撇过去。 陈洪拱手说道:“上谕,召赵贞吉入宫觐见。” 原来是传旨的,众人纷纷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赵贞吉,刚刚抵达京师就被皇帝召见问对,这位赵阁老果然是恩宠正盛啊! 等到了赵贞吉入宫的时候,宫内已经燃起了华灯。 赵贞吉跟在陈洪身后,前排太监提着灯笼劈开黑暗,赵贞吉从已经修复的东华门入宫,依稀能够看到三大殿的轮廓。 自从那年宫灾之后,因为朝廷缺银子,三大殿时修时停,到了今年终于快要修复完毕了。 赵贞吉不敢多看,继续低着头跟着陈洪,往西绕到了皇帝居住的玉熙宫。 以往皇帝修道的时候,因为服用金丹冬热夏冷,冬天的时候玉熙宫都是殿门和窗户大开的。 可是今年入冬之后,玉熙宫也铺上了暖阁,窗户和殿门也都是关闭着的。 赵贞吉跟着陈洪,绕进了戒备森严的宫门。 陈洪皱着白脸说道:“赵阁老,请吧。” 赵贞吉看着通往宫殿中央的道路,整理了一下衣冠,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臣,赵贞吉拜见陛下!” 坐在八卦中央软塌上的皇帝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只不过以往身上丝织的轻薄道袍套在了狐皮袄子上,没有以前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皇帝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赵贞吉不敢动弹,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 “爱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虽然嘴上说着辛苦,但是皇帝并没有让赵贞吉起身的意思。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皇帝这才说道:“起来吧。” 赵贞吉慢腾腾的站起来,皇帝这才说道: “你在南直隶做的很好,配得上一个元亨利贞的贞字。” 皇帝上来就夸人,赵贞吉却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 果然嘉靖又说道: “但是朕让你筹备湖广秋粮入京,这事情你办砸了。” 赵贞吉很清楚皇帝的性格,他并没有推卸责任,而是很自然的再次跪下: “臣有罪。” 赵贞吉如此顺畅的认罪了,皇帝的语气反而软了一些。 “你有罪,湖广巡抚游居敬更有罪,江西那几个官儿更有罪。” “这些朕都给你们记着呢。” 皇帝看了一眼恭顺的赵贞吉,这才说道:“起来吧,说说看,南直隶能守住吗?” 赵贞吉站起来,他在路上已经盘算过无数次面圣的场景,这个问题也是他反复斟酌过的。 作为一名“心学大儒”,“大明头号不粘锅”,赵贞吉的性格是万事求稳的。 但是这一次君臣奏对,将会决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初始印象,也将决定他在徐阶内阁中的位置。 赵贞吉说道:“臣以为,守不住。” 对于这个结果,嘉靖皇帝倒是没有再动怒。 赵贞吉继续说道:“南直隶水网纵横,苏贼又擅长水战,根本就不是九边精锐适合作战的地形。” 嘉靖皇帝露出一丝笑容道:“没想到卿竟然还懂军务,早知道让你来做兵部尚书了。” 赵贞吉立刻说道:“臣不通军务,这都是在南直隶的时候,听张叔大分析的。” “是张居正吗?” 赵贞吉连忙点头,他又说道:“臣不通军务,但是臣懂财政。” “臣离任南京之前,虽然将南直隶的纲粮送上了船,但是朝廷的粮饷不足以支持九边军队在南京作战。” 作为大明朝第一会计,“朕的钱”的拥有者,嘉靖皇帝比赵贞吉更清楚如今朝廷财政的窘迫。 为了筹措军费,皇帝甚至停掉了不少郡王以下宗亲的用度,连郡王以上都裁撤了不少。 结果就是今年皇帝的穷亲戚们,纷纷组团上京师来骂皇帝。 这些揭不开锅的穷亲戚们,通过骂皇帝成功被圈禁,再次吃上了皇粮。 可即使如此,京师好不容易凑齐的粮草,也绝对无法支持九边军队在南京附近决战。 就算是有大运河,这补给线也长的让人绝望。 而且江淮地区水网密集,也确实不适合骑兵作战。 皇帝看向赵贞吉问道:“以卿的才智,应该在哪里歼灭苏贼呢?” 赵贞吉抬起头说道:“臣以为,徐州。” “说说为什么是徐州?为什么不是山东?” 赵贞吉立刻说道: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从汉高祖项羽在此争霸,徐州就是中原门户。” “徐州是黄淮运枢纽,只要朝廷控制徐州,只要击败苏贼,就能直接南下夺回南直隶。” “徐州又是漕运枢纽,无论是运兵还是运粮都很方便,而徐州城附近也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形。” 坐在御座上的皇帝终于坐正了身体,他看着赵贞吉说道:“以你之见,骑兵对鸟铳,胜算几成?” 赵贞吉再次变回不粘锅说道:“臣不通军事,不敢妄言!” 与此同时, 关外辽阳。 “十成!” 刚刚升为辽阳总兵的李成梁,对着朝廷派来问政的使者说道。 “鸟铳此物并不稀奇,火器这东西,作战的时候远不如刀枪剑戟稳定,很容易哑弹熄火。” “就算是苏贼训练有素,火器发射之后还需要装填,而我部骑兵只要一息就能驰入敌阵,贼军必乱!” “再引一精锐骑兵从侧翼杀出,任由他鸟铳手再精锐,也绝对没有结阵抵抗的能力了!” 朝廷的使者大喜道:“李总兵,我可否将您的话原封不动的呈送皇上和内阁兵部?” “当然可以!只要朝廷的冬衣到了,我军即刻就能南下!讨灭苏贼!” 朝廷使者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朝廷的冬衣还在路上,李总兵还是听候兵部调令,等到开春之后再动身吧。” 李成梁骂骂咧咧的说道:“朝廷上次采买的冬衣都是些什么货色!要我说兵部直接拨钱下来,让我们直接跟女真人购买狐皮制作冬衣好了!” “朝廷的银子,都被这帮奸商赚去了!” 使者脸色大变说道:“李总兵,慎言!上批冬衣是徐阁老家产的,这一批的冬衣是裕王妃的娘家采买织造的!” 李成梁虽然表现的是个粗汉子,但实际上这只是他的伪装,他只是通过装作鲁莽粗俗来降低别人的戒心。 他勾结言官,禁止登州北运粮食,是因为这些粮食商人背后没有太大的后台。 听到冬衣背后站着徐阁老和裕王妃之后,李成梁立刻收起了抱怨。 等到送走了朝廷的使者,李成梁对身边的女真“家丁”说道: “朝廷的政策你们也清楚了吧?此战若是胜,允许你们部落内附,你能从部落中拉出来多少人马来?” 这些女真人,都是李成梁在辽阳豢养的家奴。 “义父!我们这就返回部族募兵!” 一个留着刚长出来头发的女真青年,跪在李成梁的脚下,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李成梁道:“你部出兵三百人,开春带到辽阳城下!” “义父!”这个女真青年汉化还不熟练,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部男女老少加起来才不过五百人,出兵三百?” 李成梁一脚踢开这个女真青年道:“去抓生女真!蠢笨如彘的家伙!” 女真青年连忙退下,带领本部的同伴返回部族。 福州,已经搬迁到海边的水师学堂,如今已经更名为“东南新军军校”,苏泽出任山长。 此时苏泽看着忙碌的参谋班学员问道:“明庭要调集边军南下,从各项情报上已经证实。” “但是明庭要用什么战法?要在哪里决战?你们推演有什么结果吗?” 因为林良珺已经升任旅长,如今参谋班的班长是苏泽的弟子彭安。 彭安说道:“九边精锐,在军棋推演中,只有强弓手和骑兵能对我军造成较大伤亡,学生以为明庭应该是要用骑兵来决战。” 这个结果倒是不出苏泽意料,大明朝不缺乏聪明人,想出用骑兵对付鸟铳手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决战的地点,还要等熊站长和京师的情报再做判断。” 彭安又补充了一句:“依学生看,明庭对于决战的地点,应该还没形成公论。” 苏泽点头说道:“给熊五传令,务必在开春前,打探到明军的决战方略!” 今天还是一更,今天检查多,没空码字了。抱歉。 ps,明代对徐州称呼混乱,也有叫彭城的,我还是叫徐州吧。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333章 钻膛炮 接到命令的熊五也很发愁。 他看着手下这些年轻的情报参谋们,对于苏泽将这帮“秀才”们派到他手下,熊五一开始是觉得很头疼的。 这些都是以前新军水师学堂的综合科情报学的学员,他们毕业之后就被分别分到了京师和南京。 熊五带着这群理论丰富但是实践经验为0的“秀才”们,一边要躲避南京官府的追捕,一边要搜集各种情报。 不过熊五也感慨,读过书的果然不一样,这才几个月的时间,这批学员中就有人能独当一面了,这些年轻人的成长可要比自己快多了。 苏相公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一名年轻的情报参谋站起来。 这个参谋姓熊名况,也是当年熊五带着在福州卖报的报童之一,后来水师学堂开设之后,他就参军报名加入了学堂,最后成为一名情报学的军官。 熊况和熊五很熟悉了,但是现在是开会的场合,熊况认真的汇报着: “明廷南京这边,张居正已经返回安庆,不过他以南直隶总督的名义,征辟高拱为总督府佐赞,负责南直隶的财政。” 熊五眯起眼睛问道:“这不是和南京户部争权了?南京户部能忍?” 熊况笑了笑说道:“南京户部现在尚书和侍郎都出缺,大明朝都没人愿意来南京送死,张居正强势,他们自然没办法,不过很多人都在等着看高拱的笑话呢!”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内斗,活该要亡,你继续。” 熊况收敛起笑容说道:“高拱似乎在忙着在南京铸币,想要解决南直隶钱荒的问题。” “除此之外,如今南京防务是在五军大都督临淮侯李廷竹手上,张居正向李廷竹推荐了高拱,似乎高拱也颇受到这位大都督重视。” 熊五问道:“这高拱还懂军务?” “不懂,但是高拱懂管理,高拱执掌南京的药火局和火炮坊之后,南京铸炮的水平提高了很多,而且高拱建议李廷竹在城外修建小型堡垒,用来防御南京。” 熊五点头说道:“不愧是大都督名单上的人,这张居正和高拱,都是非常人物啊,只可惜他们死忠于明廷。” 熊况又说道:“另外高拱还让李廷竹出动了亲兵,突袭了我们的一个印刷所,要不是我们在应天府的内应提早得知了风声,人员全部都转移了,只可惜印刷设备被缴获了。” 熊五点头说道:“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走了赵贞吉,来了高拱,我们以后在南京的活动要更慎重,这是个难缠的对手。” 等到熊况介绍完情况之后,熊五说道: “大都督的密令!” 众人纷纷站起来,熊五说道: “务必要打探清楚明廷来年春季预设的决战地点,搞清楚明军的战略布置,这是我们南京情报站最主要的任务!” “坐下!” 听到这个任务,众人又是激动又是露出为难的神色。 大明朝的决策机构都在京师,想要在南京打探这样的机密情报,难度可是不小。 熊五继续说道:“按照我的分析,明廷的作战计划肯定是要告诉南京方面的,毕竟张居正手上还有五万军队,守卫南京城也有三万军队,再加上江北各地的军队,明廷在南直隶至少有十万军队。” “这些军队就算是不能上阵厮杀,也是绝佳的青壮劳动力了。” “所以即使明廷要放弃南直隶,这些军队也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众人纷纷点头。 熊五又说道:“如今最重要的,南直隶能够得到明廷作战计划的,到底有哪些人?” 还是熊况站起来说道:“南直隶总督张居正,南京五军都督府都督李廷竹,接下来就是南京六部尚书侍郎级别的官员,还有都察院的都御史。” 熊五点头说道:“回去将大都督亲自编写的《谍战手册》抄写一遍!” 熊况愣了一下。 熊五说道:“你小子在军校读了一年书,就只学会了照着书本念?” “你以为情报就是排官位比大小?你按照南直隶的官员序列报菜名呢?” 众年轻参谋纷纷笑了起来。 熊五说道:“弃守南京,京师的大明君臣谁也不会公开做这个决定的,谁也不能背上舍弃旧都的骂名,皇帝不行,徐阁老也不行。” “更别说南直隶还有他老朱家的龙兴祖陵凤阳府呢。” “所以弃守南京的密令,只会发给南京城内最顶级的官员手上,也就是统兵将帅的手上。” 熊况立刻问道:“是张居正和临淮侯李廷竹?” “你小子终于知道动脑子了,现在你们都给我去街上,想办法渗透进这两人的府中,最好能策反这二人府中的关键人物。” “尊令!” 接到这样艰巨的任务,这帮年轻的参谋们反而露出兴奋的表情。 自从来了南京之后,他们每天做的就是看守印刷坊,打探分析街头巷尾传闻之类的“小事情”。 终于能接受这么大的任务,众人自然是兴奋异常。 看着跃跃欲试的手下们,熊五也露出笑容,若是立下这样的功劳,自己在东南新军中的地位也稳了。 日后岂不是也能捞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当当? 熊五看向北方,他还有一个竞争对手,那就是东南新军在京师的情报站。 要在友军之前将情报打探出来,这难度自然是不小。 只能指望这帮年轻人了。 南京五军都督府,临淮侯李廷竹很烦。 一想到魏国公徐鹏举那龟孙子,临淮侯就更烦了。 人家魏国公可以公然带着家眷财宝逃到江北去,见势不妙魏国公还能继续逃回京师。 可是临淮侯不行。 谁让人家魏国公的祖宗在靖难之役中没站错队呢! 谁让自己的祖宗李景隆辜负了成祖的恩情呢! 谁让自己是被当今皇帝下旨恢复爵位的,皇帝的恩情还没还完,要是逃离南京他肯定会被皇帝问罪。 总之比起南京城内其他的勋贵,只有临淮侯和诚意伯这两家没有退路,他们必须要听命朝廷死战到底。 就在李廷竹还在发愁的时候,风尘仆仆的高拱冲进了都督府。 高拱是张居正返回安庆之前,推荐给李廷竹的。 李廷竹发现这位国子监祭酒,虽然并不懂得军事,但是却很能做事。 将药火坊和火炮坊交给高拱之后,高拱狠狠抓了几个南京工部和兵部的蛀虫,又制定了更严格的追责和赏罚标准,南京铸炮的良品率立刻提升上去。 除此之外这位高祭酒似乎精力无穷,他在忙着南京防务的时候,还能够一边办着铸币的工作。 高拱是巡视南京城外诸军回来,李廷竹对于他的风风火火已经习惯了。 等高拱休息了一会儿,他这才说道: “南京周围诸卫兵备疲敝,已经不堪大用了。” 李廷竹点头说道:“这个我也知道,高祭酒可有什么办法?” 高拱摇头说道:“上层吃兵血吃空饷,中层懈怠武事已久,连基本的操练都做不好,底层更是楼楼混混鱼龙混杂,这样的军队根本挡不住苏贼的军队。” 李廷竹自然是知道这个结果,他摸着额头说道:“高祭酒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高拱说道:“病入膏肓,为今之计只有另起炉灶了。” “另起炉灶?” 高拱点头说道:“学习苏贼,编练新军。” 这已经是李廷竹好几次听到编练新军了,以前谭纶在南京的时候说过,张居正也说过,现在高拱也说。 这些有学问的翰林们,怎么都在说编练新军? 可谁也没告诉李廷竹,到底tm什么是新军啊! 李廷竹这次决心要搞明白,他苦笑说道:“张叔大也说要编练新军,高祭酒也说要编练新军,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新军?” 高拱想了想说道:“所谓新军,自然是别于旧军。” “我观苏泽练兵,首先是兵精需要粮足。招募新兵一定要保证粮饷赏钱。” 这第一点就让李廷竹苦着脸。 高拱继续说道: “侯爷不用为这个担心,这是下官清查南京周围各卫所,以空额吃粮饷的军将名单,还有一些施虐士卒的军将名单,您只要拿着这些,逼迫他们侵占吃占的空饷,就能省下银子来募集新兵了。” 李廷竹立刻振奋的说道:“高祭酒,这笔钱能募兵多少?” 高拱举起一根手指,李廷竹立刻说道:“一万?” 高拱摇头说道:“一千。” 李廷竹有些失望的说道:“只有一千啊?” 高拱却说道:“兵不贵多而贵精,当时苏贼入江西不过也就是一千精兵。” “若是新军能够练成,这一千人足以坚守南京城了。” 听到这里,李廷竹的眼睛亮起来了。 通过和张居正的交流,李廷竹也已经清楚了朝廷的放弃南直隶的战略意图。 可是所有人都可以丢掉南直隶,他这个南京五军都督府都督是绝对不能丢了南京城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除了投降苏泽就只有自杀殉国这一条路了。 高拱的话让李廷竹燃起希望,如果能守住南京城,若是朝廷决战而胜,那自己就可以从南京反攻,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那时候他这个国侯,说不定就能升为国公了! 李廷竹看着这份名单,咬牙说道:“我这就去办!一定要让这些吃空饷的将名额空出来!” 高拱又说道:“侯爷请慢,高某还没说完,新军为什么是新军呢。” 李廷竹停下来,高拱继续说道: “新军之新,新的不仅仅是装备,还要学习新武器运用之术,新战阵之术,以及苏贼在江南讲的经世致用之学。” “这包含了算学,山川地理,行军辎重,急救卫生。” “新军要用新学训练,要让士卒明白为什么要在战场上,又是为了谁而战。” 高拱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新的是这里,而不是枪炮。” 李廷竹皱眉说道:“可是来得及吗?” 高拱斩钉截铁的说道:“来不及也要练,侯爷认为南京城内这些军队,能够挡得住贼兵吗?” 李廷竹毫不犹疑的摇头。 高拱说道:“我准备在国子监下设‘兵备科’,传授武事,培养新军军官。” “苏贼曾经在南京城办学,南京城内懂得新学,哦不贼学的人也不少,可以在国子监再开一门‘杂学科’,传授此学。” 李廷竹问道:“那兵源呢?” 高拱说道:“以城中良家子弟,能识字的为佳。” “军官可以从成器的勋贵子弟中挑选。” “善!” 福州,大铁厂。 被称之为“钢疯子”的吕钢,正在紧张的看着一台设备。 大铁厂临着河流而建,自然有水力设备,比如常见的水力冲锤和水力重锤,但是吕钢设计的这个设备,和前面的设备完全不同。 一块圆柱形的钢坯被牢牢的固定在传动杆上,传动杆的另外一段则连接着一架水力滚轮。 而在这根圆柱形钢坯的对面,是一把闪亮的锋锐钻头。 这是通过人工反复捶打制造的特质钻头,强度要比这块粗钢的钢坯强多了。 “启动!” 随着吕钢一声令响,卡住水力滚轮机关被拉开,整个圆柱形钢坯开始旋转起来。 旋转的钢坯开始慢慢推向钻头,随着两者接触,金属光泽的铁丝碎屑飞出,一个小孔出现在钢坯上。 轰隆隆的滚轮带动钢坯一边旋转一边压向钻头,钢坯上的孔洞随着钻头进入逐渐往外拉开,滚圆的洞口出现在钢坯之上。 在场众人都紧张的盯着钻头和钢坯,生怕出现什么问题。 吕钢则用手抓着钻头的控制杆,小心的控制钻孔的深度。 随着钢坯快要被钻头镗穿,吕钢立刻下达了关闭的命令。 机关被拉上,钢坯停止了旋转。 吕钢立刻冲上去,指挥工匠们将钢坯从机器上抬下来。 当他看到一个近乎于标准圆形的炮筒,吕钢对身边的工匠喊道: “快!!钻引线孔,试炮!” 听到试炮,立刻有工匠说道:“吕大匠,这炮筒壁太薄了,会不会炸膛啊?” “是啊,大匠,这不符合正常大炮的模比啊。” 吕钢却说道:“看到这炮筒没有?大都督说了,炮弹的动力来自于火药爆炸的动能,气密性好的火炮,只需要少量火药就能将炮弹推得更远。” “还有比我这炮管更匀称的火炮吗?” “别废话,速速去钻孔,我要亲自试炮!” 今天还有检查,还是只能一更,实在抱歉。明天可以恢复更新了。 昨天的检查结果还好,就是血糖高脂肪肝,调整饮食和增加运动。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334章 火器制造技能突破(恢复更新求月票) 吕钢并不知道,他发明的技术将大大改变大炮在战争中的定位,从而极大的改变今后的军事争霸方式。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钻膛炮英国在十八世纪末,由武器制造公司卡隆公司制造的新式武器。 卡隆炮采用钻膛技术制造,炮管的气密性很强。 这就意味着,卡隆炮只需要更少的火药,就可以推动炮弹飞的更远。 另外卡隆炮的炮身也可以做的更短,使用的材料更少。 使用材料少降低了制造成本,更重要的是极大的减少了火炮的重量! 火炮重量,这是非常重要的指标。 坦克发明之前,制约火炮作战的主要问题,就是机动力。 比如苏泽安装在炮舰上的红衣大炮,这种长炮需要更长的炮管和更厚的炮管壁,才不会在火药爆炸中炸膛。 一门12磅的红衣大炮,其重量就接近于0.8吨,这样的重量必须要安装在更耐冲击力的全铺甲板上,也就是必须要安装在吃水深的盖伦船上。 而同样口径的卡隆炮,重量只有0.5吨,而且因为填充的火药也要比普通长炮少一半,所以可以安装在小型炮艇上。 这些机动性强的小型炮艇可以在更多的水域作战,甚至可以深入内河作战。 除此之外,卡隆炮的气密性,也让它可以发射更多类型的炮弹。 比如用圆形木板所固定的球形散弹,这种散弹发射后不需要立刻清理炮膛,只需要炮管冷却后就能直接发射,是一种非常恐怖的近距离火器。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鸦片战争中的英军,就是用卡隆炮击败了清军,也让东方意识到了武器代差的巨大差距,从而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 当苏泽得知吕钢的钻膛炮试射成功之后,立刻抛下所有的公务赶到了试射场。 等他看到经过反复试验,确定了火药比的钻膛炮发射之后,立刻激动的对吕钢说道: “此乃军国神器!所有参与研制的工匠发银元十枚!” “吕钢,我要成立一座火炮厂,只属于大都督府,就交给你负责了!” 吕钢没想到苏泽的赏赐竟然如此丰厚,他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发明的技术将要怎么改变世界。 就在吕钢诚惶诚恐的时候,苏泽问道: “这样的火炮,一天能生产几门?” 吕钢低头说道:“这种火炮需要经过翻砂铸模、切削、钻孔、打磨这些工序,如果铸造这种12磅的炮,一天只能制造一门。” 苏泽皱眉说道:“不能快点嘛?” 吕钢连忙说道:“大都督,主要是动力不足,水轮机要设置在水流湍急的地方,如今福州附近的水力工坊都已经建造满了,大铁厂也需要水轮鼓风机炼钢啊。” 苏泽说道:“我给你工匠,再去找地方造水轮机,还有,可以制造更小口径的炮。” 吕钢疑惑的说道:“更小口径的?” 苏泽点头说道:“对水师十二磅算是标准舰炮,但是对于陆军来说还是太重了,也太大了。” 苏泽说道:“陆军炮并不是越大越好,你试试制造四磅和八磅的炮,我再拨一部分木匠和车匠给你,制作好配套的炮车,要能套上马拉的那种。” 吕钢连忙问道:“大都督,那炮车的车轮用什么材料?” 苏泽说道:“用钢!你不是钢疯子吗?用钢才耐用!” 吕钢立刻喜滋滋的说道:“多谢大都督!” 苏泽又说道:“去工坊,我要看你造炮的全过程!” 苏泽到了铸炮厂,又亲自动手铸造了一门钻膛炮之后,他果然接到了系统的提示。 【制造钻膛炮,火器制造技能经验+500,Lv5,100/1000】 【火器制造技能突破Lv5,获得自由点数:1】 【火器制造技能突破Lv5,请选择被动技能:】 只看到一绿两蓝三张卡片出现在苏泽面前,翻开之后分别是: 【绿色被动——铸炮工匠:亲自铸造火炮时,火器制造技能+1。】 【蓝色被动——“你看见我的大炮了吗”:在进行火炮设计时,火器制造技能+2。】 【蓝色被动——“小飞弹来喽”:在进行炮弹设计时,火器制造技能+2。】 首先排除第一个,苏泽现在日理万机,不可能有时间自己铸炮的。 在第二个和第三个技能中,苏泽果断还是选择了第三个。 卡隆炮已经是相当优秀的火炮了,比卡隆炮更先进的就是有膛线的火炮了,现在对苏泽来说,炮弹比火炮更加重要。 选择之后,一些制作炮弹的知识涌入苏泽的脑海中,他连忙让人拿来设计图,将这么几种炮弹画下来,交给吕钢说道:“这几种炮弹能造吗?” 吕钢看了看说道:“能造,但是要大规模铸造,还需要更多动力。” 苏泽也跟着叹息一声。 水力果然是有极限的啊! 真不做人还是要靠蒸汽机! 就在吕钢将新钻膛的炮身吊到另一边进行打磨钻孔工序的时候,系统再次发出提示: 【发现地点,近代炮厂,解锁技能机械工程学,是否学习?检测到宿主拥有技能“锻铸造”Lv4,1/400,可以合并到机械工程学,是否合并?】 苏泽欣喜若狂,立刻选择学习。 【机械工程学】Lv4,1/400:机械工程学关系到机械设备的设计、制造技能,包含动力、机床等机械设备的制造。 相关的知识涌入苏泽的脑海中,回忆了这些知识,苏泽又有些失望。 以他Lv4的【机械工程学】,还摸不到蒸汽机的影子呢。 看样子至少要肝到Lv10的【机械工程学】,才能肝出蒸汽机的图纸来。 看来要在大都督府后方建造一座机械工坊了。 就在苏泽为了火器领域的进展欢欣鼓舞的时候。 南京城中。 临淮侯李廷竹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在高拱的建议下,明廷南京新军的学堂很快建立起来。 李廷竹也按照高拱的计划,在南京城内挑选有产的良家子弟和有志于军功的读书人,贴出募兵的告示,招募新军的士兵和军官。 忙碌了一天的李廷竹返回府里,刚刚吃上一口热菜,就听到: “爹!我要参军!” 李廷竹嘴里的饭菜差点喷出来,只看到他的儿子李言恭大声说道。 李廷竹擦了嘴角的饭粒,立刻说道:“胡闹!你堂堂临淮侯世子,从什么军!” 李廷竹今年四十七岁,他是中年得子,李言恭今年才18岁。 而且临淮侯府就这么一个独苗。 “爹你不是办新军吗?我要参加新军!” 李廷竹捂着脸说道:“等你老子我死了,你承袭了临淮侯的爵位,就能领兵了!” 李言恭却丝毫不退让的说道:“我要参军!” 李廷竹涌起一股怒火说道:“我说等我死了!老子还没死呢!” 李言恭缩了一下脖子,还是说道:“爹你不是在征兵吗?我也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弟,我为什么不能从军!” 李廷竹看到儿子这么坚决,态度放软了一些说道: “你为什么要从军?” 李言恭说道:“我家世代承袭皇恩,我要参军杀贼!” 李廷竹说道:“我们李家从你爹我这里才复爵,承袭皇恩的就我一个人,谈何世代?” 李言恭立刻愣住了。 李廷竹又说道:“陛下的恩情,由我来报就行了,来人啊!” “将世子圈禁在府内,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外出!” 同样的剧情,也发生在高拱的府内。 高拱的儿子高务观今年二十四岁,高家也是书香世家,但是高务观并没有太多的读书天赋。 有着一个学霸父亲,高务观连秀才都考不上。 高拱这次赴任,自然也将妻子和儿子带了过来。 “爹,我要参军!” 高拱的态度倒是要比李廷竹好一点,他只是问道:“你为什么要参军?” 高务观立刻说道:“报君恩!” “君恩?君何恩汝?” 高务观愣住了。 高拱看着儿子,又想到了刚刚进入朝廷的自己。 那个矢志要改变大明的庶吉士,那个一心为了裕王而奔走的侍讲官。 高拱叹息一声说道:“明日新军学堂开课,你去旁听好了,不过临淮侯已经说了,只有结业考核优秀的学员才能做军官,你明白了吗?” 高务观立刻点头说道:“明白明白!多谢爹!” 高拱再次叹气。 “爹您怎么又叹气了?” 高拱叹气说道:“大争之世到了,学点兵法也没有坏处。” 在城南的银座印刷坊中,乔装打扮的熊五走进隔壁的民居,他换上衣服从地道走进印刷坊。 穿过印刷坊,熊五来到会议室中。 “站长!” “坐下吧,明廷新军学堂的情报打探的怎么样了?” 还是熊况站起来说道:“南京国子监贴了告示,要身家清白的有产良家子弟,还要粗通文墨才能参加。” “粗通文墨没有问题,身家清白有点麻烦。” 熊五皱眉问道:“参军的人多吗?” “还挺多的,这次明廷承诺发实饷,待遇要比普通募兵高多了,如今南京城内百业萧条,这个军饷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报名的。” 熊况又说道:“不过站长放心,还是有几个弟兄报名成功的!” “你们怎么搞来的身份?” 熊况说道:“当年大都督在南京创办天工书院的时候留了一些人脉,还有当年振武营兵变带走的军官,他们也有亲朋故旧留在南京城。” “可靠吗?” “可靠,这些身份本来就是我们在南京活动的幌子,以明廷的甄别能力查不出破绽。”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去新军学堂上课吧。” 熊五说道:“多印一些大都督的文章,找机会在新军学堂中传播,这些新军说不定可以争取。” “你小子,是想要通过这个学院接近高拱?” 熊况点点头说道:“站长,明天我就要去学堂报道了!印刷坊和其他事情就交给您了!” 熊五作势要打,被熊况灵活的闪开,熊五骂骂咧咧的说道: “臭小子还不快去准备!” 熊况笑嘻嘻的出门,只留着印刷机转动的声音。 南京城内“踊跃”参军“报国”的时候,驻扎在安庆的张居正却忍不住火冒三丈。 坐在张居正身边的诚意伯刘世延脸色同样难看。 张居正的署吏战战兢兢的说道:“张部堂,我持了您的手令去凤阳府群牧监,可是对方不肯拨马给我们。” “为什么不肯!?” “凤阳群牧监是皇产,那监中官员说没有陛下的圣旨,他们不可能拨马的。” 张居正气的要发作,但是还是忍住了怒火说道:“你且退下吧。” 等到署吏退下,张居正这才说道:“可恶!蠹虫!凤阳群牧监在南直隶吸血了这么多年,现在让他们出点马匹和草料都不肯!大明朝坏就坏在这帮硕鼠身上!” 刘世延立刻说道:“部堂慎言啊!” 张居正这才恢复了城府说道:“我要以南直隶总督名义向朝廷上书,请求将调凤阳军马五千匹给我南直隶诸军!” 在现代人看来,在安徽养马是一件魔幻的事情。 但是在“衣锦还乡达人”,“反哺故乡小能手”的朱元璋看来,最好的东西都要给自己的老家。 从明初开始,朝廷就在凤阳府设置群牧监,在凤阳府养马。 当然朱元璋的想法也不全是为了家乡建设,这位筹谋深远的皇帝在家乡养马,更重要的是给自己子孙留一个反攻大本营。 凤阳城墙高大,有马有武器有粮食,就是作为朱明王朝最后的基地打造的。 和凤阳皇城相比,某小胡子的南极计划都是弟弟。 只可惜这套东西在靖难之役没用上,南明朝廷灭亡也没用上。 而在凤阳府“养马”这个“天才”的构想,让凤阳府的马户们纷纷破产,马政成了群牧监官员盘剥百姓的手段,凤阳养马出现了咄咄怪事。 账面上的马越来越多,实际上的马越来越少。 养的马质量越来越差,别说军队,就连驿站系统都不愿意用凤阳养的马。 可偏偏凤阳的群牧监顶着“祖训”的名头,继续在凤阳府养马害民,这次张居正的署吏连马场都没能进去。 今天恢复更新,月初求票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335章 苦逼的大明宗室(求票) 嘉靖四十一年终于快要过去了,腊月二十八。 凤阳府,皇城。 凤阳府皇城是一座城墙高大的四方城,所谓皇城主要有两个作用。 一个是犯下大罪的朱明宗室,就会被发往凤阳皇城圈禁。 另外一些犯错的太监宫女,也会发往凤阳守陵,当然他们不能住在皇城里,只能依靠着皇城边上居住。 一辆马车驶入了凤阳皇城,那些被圈禁在这里的朱明宗室们探出头,看着这辆马车送来的新人。 一名干瘦的中年人,在年轻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负责移交的官员将来两人推进了凤阳皇城,又交接了文书之后,驾驶着马车扬长而去。 “爹!终于到凤阳了!” 中年人虚弱的应了一声,年轻人立刻喊道:“吃食!我爹是奉国将军!快给我们吃食!” 那群在城墙上围观的人走下来,围绕在这对父子身边说道: “你们又是犯了什么错来凤阳的?” 年轻人说道:“我爹闯关为山西宗室诉苦,冒犯陛下,我父子被发配凤阳。”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原来是山西的同宗,你们来这里可是享福喽!” 凤阳皇城并不算大,很快就有人送上了食物,这个虚弱的中年人终于慢慢恢复过来。 刚刚说话的那个山西宗室上来问道: “可是代府奉国将军朱聪浸当下?” 中年人点点头,这个山西宗室说道:“多谢奉国将军为我们山西宗室仗义执言!” 按照大明朝的祖制,明代宗室是不能随意离开封地的。 代府奉国将军朱聪浸,就是因为山西宗室的禄米经常被拖欠,擅自离开封地闯关到京师,向嘉靖皇帝面承山西宗室成员的凄苦情形: “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举露十年而不得殡埋,有行乞市井,有佣作民间,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诉。请下所司,将积逋禄米共二十二年清查催补,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而死,亦所甘心。” 皇帝自然是大怒,将闯关的朱聪浸和儿子发配凤阳府。 其实明代宗室也是两个极端。 大的宗室不仅仅由朝廷禄米供养,还侵占官田民田,在领地内鱼肉百姓,一个个吃的肥的流油。 但是大部分的贫困宗室,日常禄米经常被地方官府推诿扯皮,又因为宗室身份禁锢,不能做其他的职业,活活饿死的不少。 有的宗室甚至会故意去骂皇帝,就是为了发配凤阳城。 黑色幽默就在此,圈禁的宗室好歹还能有一口饭吃,在外面可能真的要活活饿死了。 明代藩王问题,其实还是阶级问题,并不是说只要姓朱就有铁杆庄稼。 可明廷每年供养宗室,也确实花费极大,这在嘉靖年间已经成为朝廷顽疾。 只是这些钱财大部分都落入到了大宗近支藩王的手里,以及各地贪官污吏贪墨了,这些银子可落不到普通宗室手里。 朱聪浸父子就在城中住下,凤阳皇城的伙食也仅仅是能够温饱而已,毕竟这些宗室都是圈禁的犯人。 但是就算这样,也要比山西很多宗室的生活好上太多了。 朱聪浸的儿子朱华烨每天都吃了饭,就站在凤阳皇城的城墙上看着远方。 对于这个儿子,朱聪浸充满了愧疚,朱华烨早慧,五岁就读书认字,若不是宗室身份拖累,说不定还能考上秀才。 “报纸来了!新报纸来了!” 被圈禁在这凤阳府的王城中,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看报纸也就成了这些宗室废人们最大的工作。 除了张居正主编的《皇明官报》之外,在凤阳皇城中也偷偷的有《警世报》和《通言说》在地下发行。 朱华烨到了凤阳城中,就将以前发行的《警世报》全部都认真的读了一遍,今天是新报纸到的日子,朱华烨立刻跑去等着新报纸。 “好呀!大都督这篇文章,真的是写的太好了!” 朱华烨读完了今日的报纸,对着朱聪浸说道。 朱聪浸接过报纸,这竟然是苏泽亲自所写的,讨论明廷藩王宗室问题的文章。 “《宗藩论》?是苏泽亲自写的?” 朱聪浸当然也知道苏泽的名号,等他看完了这篇文章,也忍不住说道:“没想到这么一个反贼,竟然是最了解我们藩王宗室问题的!苏泽此言真是鞭辟入里啊!” 朱华烨说道:“大都督这句‘削巨室以养黎庶,绝宗锢以解民梏’,真的是写出了解决宗室问题的方向!我大明朝就是宗亲巨室太多,普通宗室又被宗法束缚,不能自由择业。” 朱华烨又说道:“这样的大明朝,还不如反了算了!爹,我听说宗室在东南也不会特殊对待,可以自由从事任何职业,甚至还能从军从政。” 朱聪浸沉默不言。 朱华烨说道:“我们堂堂大明宗室,要被圈禁才能吃饱饭,那些藩王大宗却每日鱼肉百姓,这样的朝廷还不如反了算了!” 凤阳皇城中自然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但是京师却稍微热闹了起来。 京师,腊月二十九。 朝堂诸公终于可以暂时忘记这一年中发生的倒霉事情,筹备过年的事情。 不过今年的新年注定也不会是个多么愉快的新年,三大殿的修复工程修修停停,南方的战事还在继续,朝廷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今年内阁首辅徐阶倡议,内阁和三品以上的大员都不领薪水,三品以下的官员暂只领一半的薪水,等到年节过后再发剩下的。 这自然又让徐阁老在京师中的声望又降低了一些。 这位清流出身的阁老,如今的名声已经直追他的前任,大明朝史上第一大奸臣严阁老了。 另外说一句,严嵩之子严世蕃已经被皇帝下令斩首,这位权倾朝野的小阁老,临刑的时候流泪痛哭,据说砍头前吓得屎尿都流出来。 严嵩原本只是被勒令致仕回乡的,可是回乡的路走了一半,江西就被苏泽给占了。 等到严世蕃被斩首后,严嵩也立刻被追回一切待遇,皇帝下令查抄了严嵩的家当,然后将严嵩囚禁当地囚牢中。 徐阁老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己的府中。 “大少爷回来了吗?”徐阶将擦脸的毛巾递给管家,开口询问道。 “回老爷,大少爷还没放衙。” 徐阶皱起眉头,自家儿子接了严嵩儿子的差事,主持修建三大殿修复工程,日夜在工部和皇宫里忙碌,父子关系却日益紧张。 原因也很简单,对于儿子徐璠来说,修建三大殿是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做好了是他的功劳。 虽然朝廷因为东南的问题已经下旨停止修建三大殿,但实际上徐璠却上密揭,提出“缓修”的建议。 这项建议自然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如今三大殿修复工程又断断续续的开工起来。 可是无论怎么“缓修”,这样巨大的工程都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如今朝廷用人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徐阶这个内阁首辅也头疼的不得了。 所以每次徐璠去内阁找徐阶要人要钱的时候,父子两人的关系都非常紧张。 临近年关了,徐璠干脆都不怎么回徐府,平日里夜里就住在工部衙门中,或者和朋友达旦饮乐。 徐阶这个平日里公认的以“柔”治政的内阁重臣,在家里终于露出怒容来。 他对管家说道:“去,把大少爷叫回来,我有要事!” 徐阶在书房中坐了良久,满身酒气的徐璠这才回到府中。 闻到了徐璠身上的酒气,徐阶皱眉说道:“国事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在外面喝酒,也不怕言官参奏你吗?” 徐璠如今也是工部侍郎了,在大明朝也算是高级官员了,又主管着修复三大殿这样的重要工程,自然不可能和以前那样乖乖挨训。 徐璠不阴不阳的说道:“只要爹能拨足大工所需人手和钱粮,再多的言官弹劾儿子都不怕。” 徐阶举起手指着儿子,好半天才冒出一个字:“哎!” 徐璠还以为自己占理,他立刻说道:“爹!大工可是陛下亲自交给儿子办的,这是陛下对我们徐家的恩宠,办好了可是荫及子孙的大功劳啊!您怎么就不上心呢!” 徐阶看着大儿子,他突然理解自己老上司严阁老对儿子的心情了。 徐阶叹息说道:“还荫及子孙,我看是祸及子孙。” 第336章 风起于福州之滨 就在大明百姓或是喜悦,或是忧愁,或是叹息的渡过新年的时候。 坐在澳门建造的那艘巨大的帆船中,葡萄牙人的大船东安东尼心中满是焦虑。 他正在给远在果阿的葡萄牙总督写信,请他将东方的巨大变化告诉他们的国王。 实际上安东尼的信也不是写给他们的国王的,如今的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一世不过才七岁,根本不可能处理国家事务,如今葡萄牙的大权掌握在埃武拉公爵兼红衣主教恩里克手里,安东尼的信是写给这位摄政的。 澳门,作为安东尼在东方最大的成果,他本来幻想在澳门担任大船东狠狠捞一笔钱,带着财富和荣耀返回祖国,和航海时代其他先驱者享受荣誉,最后在自家庄园中向后人讲述自己在东方传奇的见闻。 可是他的希望彻底破碎了,那位强硬大明,姑且还算是大明的官员谭,强硬的推翻了之前安东尼通过贿赂大明官府而签订的租借条约,将所有葡萄牙人赶出了澳门。 不仅仅是赶出了澳门,以往葡萄牙人贸易停泊的浪白澳等地区也被东南新军修建了哨所,葡萄牙人也被驱逐出这些地区。 唯一能够让安东尼庆幸的,是这个新的政权同意外国商人通商,只要遵守他们的规则乖乖交税,葡萄牙人就可以停靠任意的港口自由贸易。 安东尼向果阿总督写信道: “尊敬的总督阁下,很遗憾的告诉您,我们在澳门十年的努力宣告失败。” “在大明帝国,由大学者苏泽领导的一次内部叛乱席卷了整个帝国的东南地区,广州府也落入叛军之手。” “那位苏总督的使者,同样身为大学者的官员谭,态度严厉的驱逐了我们,彻底推翻了我们和大明帝国签订的租借合同,这是可耻的背信弃义!愿主宽恕他们的罪行。” “这位在大明帝国内部崛起的总督苏泽阁下,拥有一支不亚于欧洲的先进海军,对于东方崛起的这支强大力量,我深深的感觉到了恐惧。” “很难想象大明帝国这么庞大的人口,一旦武装起来将是如何恐怖的力量,这将是比阿提拉和蒙古人更加可怕的力量!” “更让恐惧的是,这位大明新崛起的苏总督,并不避讳表达自己无神论的信仰,他驱逐了我们在大明的传教士,关闭了澳门的教堂。” “他治下的官员似乎都是如此,虽然他们也会在固定时刻进行祭祀活动,但这些祭祀更类似于庆典而不是祷告。” “这样的大明让我感觉到恐惧,东方发生的变化可能暂时影响不到我们的母国,但这样的情报应该让更多的欧洲人知晓,以期待应对未来海上局势的变化。” 大船东安东尼蘸着羽毛笔继续写道: “说完了坏消息,接下来是给果阿各位先生们的好消息。” “苏泽,这位大学者出身的新任总督阁下,和大明帝国传统官僚截然不同,他积极拥抱海洋,愿意开放所统治地区的所有港口。” “澳门、广州、潮州、泉州、福州、漳州、宁波、杭州,甚至一座全新的优良河海交汇地区的港口上海。” “果阿的同僚们,你们接到这封信之后,就应该听从我们的建议,装满了货物航向东方,相信我这一次的旅行绝对会让你们赚到大笔的钱。” “不过请不要再带上印度的布了,大学者苏总督发明了一种全新的织布机,能够更好的纺织棉布,他们织布工制造的棉布又快又好,相信我印度布在这里绝对卖不出去。” “如果我是你们,就会满载粮食、武器、香料和书籍来到东方,这些都是能够在东方卖出高价的东西。” “而这些东方港口的新特产,绝对会让他们惊喜,任何一样贩卖回欧洲,都能获得巨大的利润。” 大船东安东尼停下笔,他又补充一句说道: “此外你们购买东西的货币最好是白银,大明的商人们很喜欢这种货币,但是要先在市舶司换成等量的银元。” “另外我要告诉先生们的一点,苏总督阁下治下的官僚高效又廉洁,放弃之前的刻板印象,不要试图贿赂市舶司的官员做出出格的事情,若是因此被驱逐,将是您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将信灌入信封,大船东安东尼走出船舱。 他带领这些澳门居民返回马六甲,接下来他就要在马六甲建造更多的商船,彻底打通和东方的贸易。 相比葡萄牙人的狼狈,西班牙人也从南洋往来的商人那边,知道了东南地区开放港口通商的消息了。 在马尼拉附近的一座城堡中,西班牙的一名商队首领,也是西班牙贵族的黎盖斯也在给他们的皇帝写信。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是势力横贯欧洲的哈布斯堡家族出身的西班牙国王。 这名国王野心勃勃,如今才继位五年,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扩张野心。 黎盖斯只是一名小贵族,他本来是前往美洲做生意的,却顺着东方航线来到了马尼拉,通过白银向当地的统治者购买了一片地方,又雇佣土人建造了一座城堡。 马尼拉是一座非常好的港口,黎盖斯利用马尼拉的独特位置,在南洋贸易中大发横财。 唯一让黎盖斯不爽的地方,如今通知马尼拉的梅尼拉拉贾国,是一个异教徒国家。 黎盖斯实在无法想象,在欧洲和天主教世界争斗的某教,是如何跨越千里传播到这片岛国上的,还建立了如同曼陀罗花一样的政治体系。 黎盖斯知道自己君主的野心,自从腓力二世继位之后,就自诩为天主教世界的捍卫者。 他继位第二年,就发动了对法国的战争,在圣康坦战役中击败了法国军队,代价就是西班牙这个拥有广袤的南美殖民地,在整个欧洲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国竟然财政破产了! 黎盖斯也是在这次王室财政危机中,果断“捐”出了金币,获得了一个男爵的爵位。 黎盖斯也知道西班牙对于财富的渴求,他在写给腓力二世的信中,极力渲染了东方的财富,以及马尼拉这个南洋港口的重要性。 “尊敬的陛下,我强烈的建议您,从您无敌的舰队中分出几艘船,攻下马尼拉这座异教徒的城市,建立一座完全由天主教徒主导的贸易站。” “这座贸易站将成为帝国在远东的金库,天主教世界在远东传教的桥头堡。” 黎盖斯让助手将信立刻发往国内,只是以现在的航海速度,这封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腓力二世的案头。 听到东南开海的消息,南洋各方势力可以说是摩拳擦掌,都准备在这场贸易浪潮中大赚一笔。 看上了海上贸易的,除了这些西方殖民者和南洋商人之外,大明朝贡体系中两个重要的成员,朝鲜和倭国,也从中嗅到了时代之风的变化。 李氏朝鲜,作为大明王朝最忠诚的属国,自然不可能和苏泽这样的逆贼做买卖。 此时的李氏朝鲜,也和他的宗主国大明一样,正处于激烈的内斗漩涡中,属于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宫廷政变乐不停的好时候。 当今朝鲜国王李峘,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李峼手上得到的王位。 而他那个死因不明的哥哥李峼在位仅仅七个月,朝鲜民间都传说是被当今文定王太后毒杀的。 前国主李峼是文定王太后的继子,而现国主李峘是文定王太后的亲子。 如今的朝鲜国政,自然都把持在文定王太后娘家外戚手里。 李峘继位不久,朝鲜又发生了己卯士祸,这是朝鲜外戚之间的斗争,不少朝鲜文臣也裹挟其中。 紧接着又是灼鼠之变,朝鲜王朝进入“辛卯三奸”和“丁酉三凶”当政的权臣时代。 外戚、权臣、勋旧,你方唱罢我登台,将朝鲜国王李峘伺候的不要不要的,算是把东汉皇帝享受过的“福气”全部都享受了一遍。 不过也由于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很多朝鲜文臣都选择了辞官回家办书院。 这些书院自然以大明朝的学问为纲要,在国家如此动荡的时候,自然也是新思想新思潮蓬勃发展的时期,比如心学和苏泽的学问,也通过各种方式进入了朝鲜。 汉城的一家书院中,一个十五岁的半大青年正在偷偷在看着书桌里藏的《南柯梦》。 就在他看的起劲的时候,书院的老师突然喊道:“李舜臣!” 青年立刻站起来,《南柯梦》从书桌掉落在地上,看到老师的脸色,李舜臣就知道自己要挨抽了。 等到其他学生散去,李舜臣被老师喊到后面的书房中,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老师说道: “你家祖上做过高品的东班大员,你祖你父都是学问精深的人,你怎么如此顽劣不愿意读书?” 看着老师,李舜臣突然说道:“老师,读书有什么用?我祖父读书无辜被弹劾,您学问好,不也是被驱逐出朝廷了吗?” “你!” 李舜臣也干脆豁出去了,他对着老师说道:“老师,朝纲不振,时局动乱,学生以为光是读四书五经已经没用了!” 眼看着戒尺就要落下了,李舜臣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受到手掌的炽热。 “那你说说,要如何才能救朝鲜?” 李舜臣抛出了准备好的答案:“新学!” “老师,我想要去福州,去新军学校学习新学!这才是救国之道!” 本来李舜臣以为自己会被老师斥责,或者干脆被书院开除,这样也算是遂了他的愿。 没想到他的老师却说道:“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志气。” 说完这些,李舜臣的老师说道:“既然这样,你去仁川吧,我有一个旧友,也准备去福州开拓贸易航线,你可以乘坐他的船去福州。” “至于你能不能加入新军学校,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李舜臣呆着看着自己这个古板的老师,没想到他竟然支持自己去福州? 这名满头白发的书院塾师看着窗外说道:“既然四书五经不能救朝鲜,你就去试试新学吧,万一能成呢?” 此时在倭国,狭桶间之战中,戏剧性的击败了称霸东海道的今川氏的织田信长,正在攻打美浓国的斋藤家。倭国内部还在战成一团,但是已经有不少倭国大名开始认识鸟铳和火炮的重要性了。 就在身处于倭国京畿地区的织田信长,也喊来了自己的亲信家臣,刚刚通过结婚获得姓氏的木下藤吉郎。 “猴子,大明东南开海,我有意让你去一趟福州。” 木下藤吉郎因为长相滑稽像是猴子,而被织田信长戏称这个绰号。 木下藤吉郎大惊。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说道:“让你去福州又不是去做海盗,我是让你去福州的港口看看,能不能买些鸟铳和火炮回来。” 木下藤吉郎松了一口气说道:“主公,大明人会和我们做生意吗?” 织田信长哈哈一笑说道:“若是大明肯定不会,但是东南新军肯定会。” “我已经看过《讨逆檄文》,那位苏泽大都督看来是想要和我们倭国一样,建立幕府掌摄大明国政了。” “既然他已经说了万国通商,如此人物自然不会出尔反尔的!” “无论是鸟铳还是火炮,又或者是其他火器,无论多少价钱都要买回来!” “虽然你和宁宁新婚就要让你远派,但是为了织田家的事业,辛苦了!” 木下藤吉郎连忙跪倒,以头抢地说道:“为主公办事,万死不辞!” 世界风云变幻,时间迈入了嘉靖四十二年,公元1563年。 即将决定大明帝国的决战,正在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此时双方都在积极调兵遣将,为开春之后的军事行动做准备。 今年元宵节,京师和南京都没有进行鳌山灯会的庆祝活动,刚刚过了元宵节,各部衙门开始办公之后,皇帝就急召内阁辅臣和各部大臣入宫开会。 商议的自然就是决定大明命运的春后战事了。 今天还是正常两更,这一章是过渡章节,毕竟本书不仅仅局限于大明。 大航海时代,目标自然是星辰大海了! (本章完) 第337章 嘉靖四十二年的第一场会 嘉靖四十二年,内阁只有首辅徐阶和次辅袁炜,辅臣只有赵贞吉一个。 袁炜,字懋中,浙江余姚人,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 袁炜本来被嘉靖皇帝点为状元,但是在最后的礼仪性质的临殿答对中出言不逊,被贬为了探花。 袁炜的性格就是如此,见他人所作,稍不称意,便大肆诋毁、讥诮。 他才思敏捷,也因为文采好,在之前的“青词吃鸡大赛”中平步青云,一步步高升。 不过如今袁炜的地位却很尴尬,他是浙江余姚人,也就是如今朝堂上不受待见的“浙党”。 然后袁炜主持了嘉靖三十七年的会试,申时行、许国、王锡爵,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之前他也和三人非常的亲近。 如今申时行已经确认从贼,剩余的两个家伙也被锦衣卫暗中跟踪看管起来。 袁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上书给许国王锡爵作保,朝廷才没有罢他们的官。 但是袁炜也日益不受待见,每天去内阁也就是装装样子,政事上他基本上不插手。 赵贞吉入阁之后,袁炜更是连内阁都很少去,告病在家。 不过这一次的元宵会议,袁炜是不得不参加了。 六部中,吏部尚书严讷,户部尚书是赵贞吉兼任的,礼部尚书李春芳,兵部尚书杨博,刑部尚书黄光升,工部尚书雷礼,也全部在殿内在列。 其中兵部尚书杨博,就是之前执行了朝廷命令,掘开淮河大堤阻挡倭寇的南京兵部尚书。 杨博背锅下台后,因为他了解江淮战事,又很快被启用为兵部尚书。 常年道袍的嘉靖皇帝,也难得换上了龙袍,在太监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殿内。 众人跪下来口呼万岁,皇帝高坐在御座之上,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之议,史官皆不在列,也不入起居注和实录,众卿家可以畅所欲言。” 皇帝这句话说完,众人更是紧张。 正常的国家会议,史官都是要在旁记录的,会议内容都要编入实录中,作为日后修史的素材。 皇帝这么说,更是说明今天会议的内容事关重大,而且弄不好就要留下千古骂名。 果然,嘉靖皇帝说到:“今日之议,就是九边精锐南下之后,和苏贼决战的地点。” 果然是这个议题。 众大臣都沉默了起来,大家都很清楚,这样重大的国策,一旦战事有什么差错,那提出国策的人必然要背锅。 大家都已经位极人臣了,只要赖在位置上就能行,根本没有必要冒险。 看到群臣都不吭声,皇帝心情更差了,他看了一圈还是先点了内阁首辅徐阶的名字。 “徐阁老,你是阁揆,你有什么想法?” 徐阶也是老油条了,他直接说道:“臣不通兵事,不敢妄言,朝廷定下决战地点,臣等必将做好后勤辎重的准备。” 徐阶的老油条不出皇帝的意料,但是此时皇帝还是表现出了对他的不满。 看向四周,皇帝还是点了专业对口的老臣,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管着兵部,他自然不能再以“不通兵事”推脱了,杨博只好说道: “臣以为,贼兵火器凶猛,但是装填需要时间,若是能以骑兵冲锋入阵,必定能够攻破敌阵。” “所以臣认为应该在适宜骑兵冲锋的地方决战。” 杨博这句话等于没说,从决定调集九边精锐南下的时候,用骑兵对付鸟铳手的战略就定下来了。 “说地方!” 杨博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以为,江淮水网密集,不适宜骑兵冲锋,决战之地应该放在济宁州。” 济宁州,就是现在济宁市,是鲁国的故都,也是运河水网上的重要城市,地处于齐鲁平原地区,是大明在山东的重镇。 杨博这个提议,也是兵部反复讨论确认的。 之所以不将决战地点放在徐州,还是运河的问题。 在宋代之前,徐州的运河是沟通淮河和泗水,一路北上的畅通水道。 但是在南宋的时候,因为北方游牧民族政权的治理水平低下,导致了黄河泛滥的问题,先后发生了黄河夺泗入淮,又夺淮入海。 原本通畅清澈的泗水和大运河徐州段,也变得泥沙淤积,也也阻断了整个徐州运河的通畅。 因为河床升高,所以必须要不断的加固堤坝,导致徐州城北部的河流就同黄河一样是地上悬河。 而徐州的淤塞,导致了大运河在徐州这一段变得非常难走,有时候船只都无法直接通航,需要经过专门的水道人力拉过淤塞的航段。 在苏泽穿越前那个历史时间线上,万历年间就是因为运河徐州段经常的壅塞,最后开凿了经过台儿庄的泇运河,绕开了运河徐州段,也让徐州从这个时候开始失去航运中心的地位。 不过在这个时候徐州依然是航运的枢纽城市。 杨博和兵部商议不在徐州决战,就是因为徐州段的运河难走,将兵马和辎重武器运到徐州耗费巨大,所以兵部才觉得应该在济宁决战。 但是兵部这个建议刚说完,赵贞吉立刻站出来表示了反对。 “臣反对!” 皇帝看向赵贞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贞吉说道:“济宁府是鲁西北的屏障,若是济宁府丢了,北直隶将无险可守,到时候朝廷又要如何?” 皇帝皱起眉头,不过赵贞吉说的没错,如果在济宁决战输了,那苏泽的军队就可以沿着大运河一路上北上进军京师,那时候朝廷要怎么办? 总不能学着元顺帝北狩吧? 赵贞吉说道:“臣以为,应该在徐州决战,以徐州之地利,进可以骑兵冲锋决战,退还可以用徐州城防守。” 在场的大臣纷纷点头,就连杨博也说不出反对的意见。 至于大运河难走,实在不行就苦一苦百姓好了。 但是众大臣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就连赵贞吉也突然闭上了嘴巴。 在徐州决战,就意味着要放弃整个南直隶,这其中包含二京之一的南京,以及大明祖陵凤阳。 丢掉南京和凤阳的责任不小,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担。 皇帝看到众大臣都不说话,这个责任他自然不能担,场面就这么尬住了。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低头看看地上的金砖,全都不吭声。 看到这个样子,皇帝再一次怀念起严嵩来,以前这个时候,严嵩都是能背锅的。 无奈之下,皇帝只能说道:“下令九边军队在徐州城集结,辎重军粮装备先送到徐州城下。” 接着,皇帝又补了一句:“给南直隶总督张居正下令,二月底将士兵撤往徐州!” “南京五军都督李廷竹,死守南京待援!” 等到皇帝说完,众大臣纷纷领命而出,只有赵贞吉还留在殿内。 徐阶用充满玩味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刚入阁的弟子,也大步离开了殿内。 “臣请留对。” 赵贞吉请求留下来单独奏对,这算是明代官场上的大忌讳了。 大臣事无不可以对人言,单独留对往往会贴上奸臣佞臣的标签。 等到众大臣都离开,赵贞吉这才说道: “陛下,臣还有一策。” “爱卿请讲。” “徐州城北河道高出城墙,是一座悬河,若是战事不利,可以炸毁悬河,用洪水冲垮苏贼。” “苏贼兵精,武器打造不易,士兵训练也不易,只要能一举灭之,东南就能传檄而定了!” 皇帝虽然没有表态,但是赵贞吉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嘉靖的欣喜之情。 赵贞吉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立刻说道:“臣会派遣心腹布置这件事。” 君臣二人都露出笑容,只是此时没有人顾及徐州城内的百姓。 大明朝廷这台破烂机器终于动了起来,各路信使从京师出发,九边的军队也被集结起来。 而此时的苏泽,已经悄然来到了上海抗倭总团。 苏泽和林默珺并肩走在日后称之为外滩的上海码头边上,苏泽询问道:“冬衣怎么样了?” 林默珺说道:“冬衣已经发放完毕了,如今第一旅士兵三千人,冬衣全部发放到位了。” 苏泽掰着指头盘算道:“第一旅(前水师新军海军)三千人,第二旅(前水师新军陆军)七千,第三旅(前浙江新军)一万人,这是我们开春后能投入南方的全部兵力,也就是两万人。” 戚家军改编的第四旅如今在广州镇守,主要是安定广州府和潮州府和维持东南地区海上的治安。 苏泽又说道:“不过这一次陆地决战,我们的舰船很难发挥作用了,这一次你的第一旅主要作为炮兵,混编入第二旅指挥。” 林默珺点点头。 苏泽又问道:“钻膛炮运了多少架过来了?” 林默珺说道:“四磅的已经运来二十门,八磅的十门,十二磅的四门。” “士兵已经开始操练新式火炮了,大家都说这种炮比以前好用多了,至今还没有发生火炮炸膛的问题。” 苏泽满意的点头,技术带来的革新,同样类型的武器在战场会有完全不同的表现。 而战场上发射速度快一点,炮管炸膛率低一点,这些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 苏泽又说道:“从京师传来的情报,明廷这次南下的九边军队都是以骑兵为主,明廷应该是想要通过骑兵冲锋来对付我们的鸟铳手方阵,你们已经按照参谋部发来的新操典做过应对训练了吧?” 林默珺点头说道:“从年后就开始操练了,但是炮手和鸟铳手的配合还不默契。” 如今新军的战法,苏泽没有选择西班牙方阵。 西班牙方阵,是如今欧洲以火绳枪为主的军队,普遍使用来对抗骑兵的一种方阵。 但是西班牙方阵其实并不是以火绳枪为主,而是对付骑兵的长矛手为主,并且辅佐一部分轻骑兵。 苏泽目前装备的,除了早期的鸟铳之外,还有使用了弹簧燧石的击发式火枪,要比现在西班牙的火枪先进一些。 所以苏泽让参谋部编写的新操典,是采用的是古斯塔夫方阵基础上的步炮方阵。 依旧是以线列射击的鸟铳方阵为主,以火炮的火力掩护的步兵方阵。 这也是苏泽根据如今的装备和训练情况,所选择最适合的战斗方法。 “骑兵筹建的怎么样了?” 林默珺叹了一口气说道:“南方的骑兵太少了,至今都没能招募到堪用的骑兵。” 苏泽也叹了一口气。 就和大明朝廷没有认真考虑过决战失败会怎么样。 苏泽和他的参谋部,其实也没有认真的思考过战胜之后会怎么样。 以步炮对战骑兵,胜负要看双方的兵力配置,临场指挥和战术训练水平,但是步炮方阵对阵骑兵,还有一个最大的劣势,就是无法追击。 若是胜利之后,敌军骑兵执意要逃跑,步炮方阵根本追不上四条腿的骑兵。 苏泽意识到了这个漏洞之后,立刻给南直隶和江西的三个旅通令,让他们就地招募组织训练骑兵。 只可惜苏泽一直都训练的步兵,根本没有能够堪用的骑兵指挥官。 而苏泽控制的南方地区,本身也没有多少擅长骑射的骑兵兵源。 事情就这么尬住了。 林默珺说道:“另外马的问题也不小,南直隶虽然养马,但是马的质量不行,各地群牧监都在用养马来盘剥百姓,养出来的马用来后勤辎重补给还行,要挑选出好马才能给骑兵用。” 林默珺又说道:“另外我们的炮兵也需要马,炮车需要马来拉,要不然无法保证机动性。” 苏泽看向地图说道:“也就是说,在大战之前,必须要攻取凤阳府了?” 林默珺说道:“是这样的。” “传我的军令,九江的林良珺所部的第二旅从九江下安庆佯攻,牵制安庆府的张居正刘世延部明军,以林德阳所部的第三旅从景德镇出发,攻打凤阳府。” “此战的主要目的是凤阳府的群牧监,根据敌军动态再确定是否要占领凤阳。” 身边的参谋立刻将苏泽的命令记录下来,火速将消息传往江西。 (本章完) 第338章 疯狂的冬衣 嘉靖四十二年,二月十日。 蓟辽镇,大明九边之一。 嘉靖年,蓟辽辖顺天、保定、辽东三巡抚,是防御蒙古人的屏障。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就是担任蓟辽总督后,遭到言官弹劾而被杀的,王忬的罪名就是守卫蓟辽不利。 不过为了对付东南的苏泽,朝廷已经和蒙古俺答议和,并且在大同开放互市,算是暂时平定了北方的边患。 现任蓟辽镇的游击将军张甫,正在他的军府中开会。 “冬衣已经运到了吗?” 负责军需的后勤官立刻说道:“将军,已经送到了,今天已经发到士兵手里了。” 张甫微微点头说道:“接到冬衣以后,立刻准备一下,三日后大军就开拔南下!” 后勤官立刻说道:“粮草和装备都准备好了,将军尽管放心!” 张甫有些神游天外,他还在回味着昨天京师商人送来的扬州瘦马的滋味,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说道: “此战事关朝廷大局,切不可出乱子!” “明白明白!” 军营中,当士兵们领到了掺杂着碎草的开裂冬衣之后,纷纷开始骂娘。 “娘的!这种冬衣让我们行军,不是要冻死我们!” “朝廷下发的冬衣太破了!” “这衣服在房里都不御寒,还要我们穿着这衣服行军?!” 面对士兵们的责问,负责分发冬衣的军需官立刻说道: “这衣服是兵部采买的!你们要干什么?造反?” “有这冬衣不错了!将军有令,三日后开拔!快点回去收拾东西!” 军需官也从中吃了回扣,侯平他们这些商人给他商量,只要发下去一件冬衣,就给他一钱银子的回扣。 胖军需官发完了这个营的冬衣,又立刻赶往下一个营,他要将这三千件冬衣尽快发放完毕,这可是三百两银子! 领到了冬衣的士兵们,纷纷围在一个年轻的士兵周围。 “小武哥!今年这么冷!穿这冬衣南下肯定要冻死人!” “小武哥,你平日里最有办法,快想想办法吧!” 这个名叫小武哥的士兵名叫杨武,他本来是将门子弟,父亲曾经在仇鸾麾下做到百户,后来仇鸾倒台后被清算,杨武父亲被杀,杨武则被革去军职发配戍边。 杨武识字,又懂军务,虽然是普通士兵,但是受到军营里其他士兵的拥护。 杨武看着夹杂着稻草的冬衣说道:“这衣服肯定穿不了,大家去市集上买点破布破棉花,塞进去找人缝一下吧。” 众人还是愤愤不平的说道:“为朝廷卖命还要自己贴钱,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啊!” “是啊是啊!今年的军饷本来就拖欠,现在买这些又要钱,难不成我们还要倒贴钱当兵?” 杨武看着营里的弟兄们,也只能握紧拳头说道:“大家还是快去吧,三日后就要开拔,要是大家都去了,这些东西就要涨价了。” 士兵们连忙冲出去,杨武返回了自己的营房中。 从营房的草铺中,杨武翻出一份报纸。 这是印了《讨逆檄文》的《警世报》,是边关的商人慢慢带过来的。 这样的东西在军营自然是违禁品,杨武再次将檄文读了一遍,只觉得酣畅淋漓。 他小心的将这份报纸贴身藏好,原本杨武只是自己在军营中读一读,缓解一下被发配戍边的苦闷。 但是今天的事情让杨武下定了决心,他准备偷偷在军营中传播这篇檄文,让士兵们知道朝廷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子民的! 比蓟辽更北面的辽阳镇,此时还是冰天雪地的样子。 李如彘,就是上次被李成梁派遣回部族募兵的年轻人,因为募兵有功,被李成梁收为养子,赐姓李,并且被赐名如彘。 并不精通汉话的李如彘,并不知道这名字中的侮辱含义,他还在为自己得到名字而高兴。 可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冬衣发下来之后,新募的女真骑兵们纷纷围着他抱怨道: “穿这衣服南下不是要冻死?” 李如彘立刻拿起一件冬衣,立刻冲向李成梁的总兵府。 此时李成梁正在后院中听着戏,这戏班是京师的商人专门从南方带来的,只可惜不是苏州府的戏班,也算是有点江南的味道了。 李成梁不过是一个辽阳总兵,能够养得这么多义子家丁,能够在辽阳只手遮天,自然不是靠着的那点俸禄。 这次运送冬衣的商人,可要比之前徐阁老家承包冬衣买卖的时候要上道多了。 不仅仅送上戏班,还送上了相应的银子,而不是和以前那样就仗着阁老的关系,一点利都不分润给边镇的军官们! 李成梁心情愉悦,李如彘闯进来却坏了他的心情。 “义父!这些奸商发下来的冬衣根本不保暖,这样会冻死人的!”李如彘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紧接着李如彘将手里的冬衣举过头顶。 李成梁用余光瞥了一眼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义父!这样根本走不出辽东,士兵们就要冻死了!” 李成梁原本听戏听的好好的,被李如彘这么一烦,又是一股怒火涌上来。 他直接跳起来,拿起手边上的马鞭,对着李如彘抽打起来。 “养不熟的女真蛮子!本将说知道了,你听不懂人话!?” 李如彘被抽的满地打滚,脸上也抽出了好几道鞭痕。 李成梁这才说道:“你们女真人不是生活在白山黑水间?不抗冻怎么活下来的?这冬衣就是朝廷下发的冬衣!” “穿上这些冬衣,三日后开拔南下!路上冻死的就不是合格的士兵,活该冻死!还省的吃本将的粮草!” “还不快滚!” 李如彘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总兵府,他脸上满是憎恶和愤怒,却不知道如何发泄。 李成梁发泄完毕,这才重新开始听戏。 这一次南下的主力就是他们辽阳骑兵,总共出兵七千,其中四千是辽阳本阵的骑兵,剩下的三千人就是新募集的女真骑兵。 李成梁之所以对女真骑兵如此不重视,是因为这三千新募的兵都是才归化的,根本不是有纪律的骑兵。 这些人在战场上也只是仆从,换句话说就是炮灰。 李成梁真正的精锐,是自己用高薪养的一千“家丁”,这一千人都是北方善于骑射的精锐,都是李成梁从小培养到大的,是他能够雄踞北方的本钱。 另外三千人则是“家丁”外围的辽阳铁骑,这支部队在北方也能征善战,不过待遇上要稍微差点。 李成梁的“家丁”和精锐辽阳铁骑,冬天都是穿的皮袄,根本用不上朝廷的冬衣。 李成梁之所以要多报三千人,就是为了能多吃点军饷和募兵钱,再加上招募这些士兵要的军马、装备朝廷都是要给钱的,多点兵就多吃点军饷,所以李成梁根本不在乎这些女真骑兵的死活。 李如彘返回营房后,看到围上来的族人们,他咬牙说道:“总兵大人说这冬衣是朝廷发的。” 看到李如彘身上的鞭痕,族人们也沉默了。 李如彘恶狠狠的说道:“汉人朝廷对我们不仁,不给我们冬衣,我们就自己拿!” “怎么拿?” 李如彘立刻说道:“等开拔之后,我们找机会偷偷去汉人村子里抢!” 这些女真人畏惧的说道:“能行吗?” 李如彘说道:“不抢你们就冻死了!你们是要冻死还是去抢?” “抢!” 这一次朝廷从九边抽调骑兵合计三万人,加上京营五万人,算是将北方一半力量都抽调南下了。 之所以没有倾巢而出,是因为还要防备北方的蒙古人,再加上朝廷筹措的粮食也只够这么多兵吃了。 九边兵马调集南下,整个帝国北方都动荡起来。 三月一日,安庆府。 张居正接到了朝廷的公文,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刘世延上前接过公文,看完之后惊诧的说道: “部堂!朝廷是要放弃南直隶!” 张居正无力的点头,这些日子他花费力气加强安庆防御上,又是铸炮又是造炮楼,忙活了半天。 没想到九江的苏泽军队没有任何进攻,朝廷一纸调令就让自己撤去徐州。 张居正又说道:“徐州是内阁和六部商议的决战地点,撤去徐州的消息要在军中保密。” 刘世延立刻说道:“部下明白了!” 张居正双手握拳说道:“我不甘心啊!一仗不打就要撤走!” 张居正也是有傲气的,他幼年就以神童之名名扬故乡,科举也走的非常顺利,步入仕途之后也没有遇到太大的挫折。 偏偏苏泽这么一个怪胎,是横亘在他头顶上的巨大阴云。 苏泽没有继续科举,但是他是福建解元,文名天下皆知,创办新学,开宗立派。 文学上,苏泽又是天下文宗,《三梦》一出天下知名。 在兵事上,苏泽用兵如神,一起事就割据东南,逼得朝廷要调集九边精锐南下。 在杂学上,苏泽更是被百工奉若神灵,《天工开物》一书可以说万家生财,凭空弄出了好几个挣钱的行业。 甚至当世神医都说苏泽的医术高超。 这样的一个人,颇让张居正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不过这种感慨是不对的,苏泽对等的对手是大明朝廷,张居正现在根本配不上是苏泽的对手。 这又让张居正有了浓浓的挫败感。 就在张居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士兵冲上来报道: “部堂!侯爷!有敌军!江上有敌军炮艇!” 张居正一下子站起来! 刘世延看向张居正问道:“部堂,打不打?” 张居正立刻说道:“打!当然要打,送上门来当然要打!” 坐在旗舰上,林良珺用望远镜看着安庆的炮楼,对着身边的副官说道: “这张居正还真是个人才,能将安庆修的和铁桶一样,如果不是到了新炮,要拿下安庆还真的要花费一番功夫。” “旅长,炮艇等您下令。” “再等等,只靠这些炮楼,是防不住我军水师的,张居正肯定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从安庆城门口又冲出一支部队。 这支部队成分复杂,有马有骡子有牛,拉着一辆辆炮车向着长江沿岸而去。 而且这支部队的各种火炮都有,有大明的宣威大将军炮,也有佛郎机炮,还有仿造红衣大炮铸造的火炮。 这支部队浩浩荡荡的出城,在张居正修好的道路上拉到了江边,士兵将火炮架起来,瞄准了江上的舰队。 这下子连副官都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些日子张居正在安庆竟然铸造了这么多的炮。 “轰!” 火炮齐发,只可惜这支炮兵部队的准头和射程都太差,根本没有击中一艘船。 林良珺说道:“若是陆上决战,这些炮兵还确实是麻烦,不过在江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炮艇出击!” 随着传令官挥舞旗帜,十几艘炮艇从舰队中冲出来。 这些炮艇只有两人驾驶,四人专门操纵火炮,懂得计算的炮兵在停稳了船之后立刻开始计算炮射诸元。 士兵合力调整炮口方向和角度,随着一气呵成的装填发射,十几门火炮齐发,准确的落在了明军陆上的炮兵阵地上。 十几发炮弹只有三枚落空,剩余的炮弹都落入到人群中,引起了这支炮兵的巨大恐慌。 不过这支部队毕竟是刘世延用心带的,竟然在一次炮击后还没有崩溃,而是继续准备下一次发射。 只是他们没想到,第二旅的装填速度要比他们快多了,而且他们不需要再调整角度。 等到炮管冷却之后,又是一轮炮弹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这下子就算是刘世延亲自指挥,这支炮兵也撑不住了,士兵们纷纷放弃火炮向安庆城内冲去。 林良珺哈哈一笑,继续下令:“拔掉炮楼!轰击安庆城!” 站在城墙上,看到自己苦心建造的炮楼被一座座拔除,苏泽军队的火力让张居正手脚冰凉,他颓然下令组织撤出安庆城。 是夜,张居正刘世延带领所部五万人,从安庆城中撤去,这支部队出城之后,刘世延无法完全掌控军队,其中有近三万人哗变炸营,张居正和刘世延只能带着剩下的两万人继续撤离。 同日,第三旅的军队,在林德阳带领下抵达凤阳城下。 本来林德阳的目标只是凤阳附近的群牧监,却没想到知道了苏泽军队接近的消息,凤阳皇城内的朱明宗室,在朱华烨的带领下暴动,冲出凤阳皇城,又打开凤阳府大门,林德阳一炮未发就攻入凤阳府。 正在南京城内活动的熊五,终于打听到了明廷要在徐州决战的情报,他亲自乔装出城,送到了正在上海的苏泽手上。 看到结果之后,果然不出参谋部的几个判断地点。 苏泽微微一笑,你大明朝廷决定的决战地点很好,可谁说我一定要在这里应战的? 苏泽看向了京师附近的大沽口。 大家别急,这不是来大沽了吗。 ps1:今天还有新的检查,血糖还在调整,只能一更了,明天两更,实在抱歉,今天就不求票了。 ps2:很多人说肥鸟战争写的简单,说实话这不是写不好吗?如果写的好一场战争写十章我也想啊,但是没这个本事还是别写了,我写的痛苦大家看了折磨。所以战争主要放在战前战略和战后影响下,这也算是扬长避短了。毕竟《维多利亚3》也不用拉兵线不是? (本章完) 第339章 目标,南京! 熊五的情报,自然是从临淮侯李家得到的。 临淮侯李廷竹给自己儿子关了禁闭,但是没耐得住他头上还有一个老母亲,最疼爱这个孙子。 就在临淮侯世子李言恭被关禁闭的当天,李廷竹的老母亲就拿着木仗冲到了李廷竹的屋子里。 狼狈不堪的临淮侯只能将儿子放出来,并且给他办了国子监新军学堂的入学手续。 就这样,临淮侯世子李言恭,高拱之子高务观,以及南京城被一名识字的“良家子弟”熊况,都同时在南京国子监军务科报道,成了同班的同学。 只不过李言恭是硬塞进来的,而高务观和熊况是考进来的。 这一次的考试也是高拱亲自出的卷子,考卷的内容包含简单的儒家经义、算学、以及苏泽在《天工开物》和一系列的文章中提到的“百姓日用之学”。 这样的卷子对熊况自然是非常轻松,他甚至还故意答错了几道题,轻松的就通过考核。 军务科招收六十人,都是作为新军的军官种子来培养的。 只不过除了熊况这样考进来的,还有李言恭这样塞进来的。 高拱虽然刚正不阿,他没有给儿子作弊,而是让儿子和所有人一起参加考试,但是他也没办法阻止南京城的那些权贵塞人。 进入学堂之后,熊况很快就打听到了李言恭和高务观的身份,在刻意结交之下,双方很快就成了好友。 除此之外,熊况还积极的和学堂中那些寒门子弟交往,他出手阔绰,但是又不像是那些权贵子弟那样盛气凌人,做人做事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很快在贫民子弟有了号召力。 李廷竹在接到了朝廷的命令,得知了决战地点是徐州,而朝廷让他死守南京之后,忍不住在家中抱怨了几句。 李言恭听到了这个消息,很快就在一次酒宴上说漏了嘴,熊况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个消息。 这倒也不是李廷竹和李言恭大嘴巴,而是在大明这些人脑海中,根本没有什么保密的观念。 或者说其实在他们看来,这个情报根本不需要保密。 行军打仗,特别是涉及这么多兵马的大决战,人员辎重调动是根本瞒不住的。 而且虽然我们华夏文明早就在《孙子兵法》中就提出来“用间”的概念,但是这种间谍行为还集中在贿赂敌方决策层,或者使用“反间计”的阶段。 即使是行军打仗,情报搜集工作也主要是战场情报搜集。 所以李言恭根本没有什么反间谍的意识,他更想不到自己的同学就是东南新军的间谍。 就在安庆被攻下之后,南京防线已经岌岌可危。 三月十日,南京。 李廷竹在接到了张居正发来的消息之后,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 高拱也列席会议,李廷竹看着地图,叹息一声说道:“诸位,陛下的命令,让我们死守南京。” 听到这句话,在场诸将都变了脸色。 高拱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 李廷竹指着地图说道:“先说说敌方,按照张部堂撤出安庆的时候得到的情报,夺取安庆的贼军在五千人以上。” 紧接着李廷竹又说道:“凤阳府也失手了。” “什么!?” 这个消息一出,众将士尽皆失声,凤阳府可是大明的祖陵所在,城墙高大,还有看守皇陵的部队在,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失手了。 “根据逃回来的参将报告,进攻凤阳府的贼军足有万人,但是本来目标并不是攻打凤阳府。是囚禁在凤阳府中的宗亲罪人造反,打开凤阳府城门主动迎接了贼军进城。” 在场众人都无语了,大明朝真是开创先河的朝代。 先有一省解元带头造反,现在又有皇室宗亲带头造反,接下来要谁造反了,简直不敢想。 众将的眼神有些飘忽,不会是眼前这位临淮侯吧? 算一算是不是该轮到勋贵造反了? 李廷竹并没有感受到众将的目光,而是继续说道:“这么算来,贼军人数大概在一万五千人,水陆并进大概五日就能到南京城下。” “我们南京如今有守军三万人,还有一千新军,加上高大人铸造的火炮,城墙上已经安装炮台三十座,另外在靠江的燕子矶等地区,已经修建炮台二十座,安装火炮五十门。” 李廷竹看了看士气低落的部将说道: “三万对一万五,我军还是守城,优势在我。” 李廷竹这么一说,众人总算是有了些士气。 只不过聪明人都知道,张居正带领五万人在安庆守城都没守得住,自己这三万人凭什么守得住南京城。 只不过在这样的军事会议上,没有人跳出来和李廷竹唱反调罢了。 不过还是有一名部将站起来说道:“要是苏贼再用九江的妖法炸城墙呢?” 众人看向李廷竹,李廷竹憋了半天说道: “按照之前张部堂的分析,这种妖法必须要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才能施展,只要加强城墙周围的巡逻就行了。” 这个参将依然不依不饶的说道:“谁去?还有城外的炮楼谁去守” 面对这个直击心灵的问题,留在南京城内守城还算是有点安全感,要是出城巡逻那真的是拼命了。 一直不做声的高拱说道:“新军去。” 高拱说道:“新军分三个营,每个营三百人,三个营轮流出城巡查,剩余的则守卫城外炮楼。” 既然最危险的活儿有人干了,众将领自然无话可说了,他们本来就是戍守南京的部队,守卫南京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高拱突然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有意忽略的问题,说道:“李大都督,城内百姓怎么办?” 李廷竹立刻说道:“自然是除了青壮,老弱妇孺尽量撤出南京城了。” 高拱问道:“老弱妇孺撤出南京城,他们又要以什么营生?那不是要让他们活活饿死?” 这时候一名参将说道:“高祭酒,如今是打仗,没时间给您妇人之仁了,城内的粮食不够吃,万一真的守上几个月,粮食也要优先供应军队,他们留在城里也是饿死。” 另外一名参将说道:“他们真的要怪,就去怪苏贼好了,与我们何干。” 高拱看着这些军将,心中更是厌恶,平日里这帮家伙吃兵血为非作歹,如今又摆出一副国家忠臣的嘴脸,当真是恶心极了。 李廷竹说道:“这样,凡是有青壮留在城里的,每户出城发三日口粮。” “现在就贴出告示,今明两日再不出城的,三日后就封锁城墙不许再出城了。” 告示一出,整个南京城都陷入到了恐慌之中,百姓纷纷冲出南京城,城门排起了长龙。 与此同时,凤阳府。 攻占凤阳府的林德阳,正在听着副将报告此战的收获。 “旅长,从凤阳府群牧监中,我们缴获马匹三千匹,其中能够做合格骑兵战马的只有八百匹。” 林德阳眉头皱起来说道:“怎么这么少?大都督说在南京户部账册上,凤阳府有军马两万匹,怎么缩水这么多?” 副将无奈的说道:“这大明的官也太混蛋了,当军官的吃手下士兵的空饷,管马的也吃马的空饷。” “从群牧监那帮贪官那里搜来的账本,这凤阳府群牧监虚报战马数目这件事已经干了上百年了,账目早就已经乱七八糟了。” “每年报给南京户部的帐都是随便瞎填的,就是为了从大明朝廷手里骗草料钱和养马钱。” 林德阳又皱眉说道:“养马钱?他们的战马不是养在马户手里吗?” 苏泽曾经给手下讲过大明朝的马政,大明战马来源主要是三个方式。 互市、马场自己养和从马户手里收购。 马户,和军户、匠户一样都是世袭的职业,他们的工作就是世代养马。 副将说道:“听这些狗官说,凤阳府几百年前就不自己养马了,群牧监的马成年之前都是养在马户手里,成年之后统一征收。” “凤阳府群牧监将新生的马驹交给马户,每年要从马户手里收一头成年的马,这帮狗官就靠着这一套盘剥马户,很多马户都被他们搞的破产逃亡了。” 林德阳也是普通军户出身,自然知道这些手段。 群牧监给马户马驹,收的却是成年的马,要知道养马这件事可是风险很大的,一不小心马就会死亡。 马死了,那就必然需要再买马,要不然以后群牧监来收马的时候就交不上马了。 这些马户就成了养马的奴隶,他们养的马都要交给群牧监,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为了求生还要自己种田。 万一死了马,那就要倾家荡产自己买马补上。 更可怕的是马户这种职业还是世袭的,世世代代都要被群牧监盘剥。 因此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马户逃亡的事件。 这种制度下养出来的马,结果可想而知,而凤阳府账上两万马,实际上只有三千匹,也是因为马户大量逃亡,根本没有足够的马了。 而且马户养马也很敷衍,反正都要贿赂官员才能合格,干脆将草场改成了农田,凤阳府明明号称战马两万,真的合格军马才八百匹,这还是按照最低合格标准来的。 林德阳再次骂了一句,接着他对副官说道:“将那个什么朱华烨父子喊来。” 奉国将军朱聪浸,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反贼。 奉国将军其实在宗室中的地位不低,按照明代承袭爵位就要降一等来算,朱聪浸的曾祖父是一名郡王。 他从山西闯关去京师鸣冤,他是出于义愤和实在要饿死了,并不是要造反啊! 见到林德阳的时候,朱聪浸战战兢兢。 林德阳倒是和和气气的说道:“我也听闻朱先生的事迹了,能够为同宗鸣不平,朱先生也是不同凡响之人。” 朱聪浸总算是放松下来,林德阳继续说道: “按照大都督的政令,朱先生父子是起义首功,这凤阳府知府的位置,就要请朱先生暂代了。” 朱聪浸傻了,他儿子朱华烨也傻了。 朱华烨其实造反也是一腔的义愤,也没指望东南新军能给他什么赏赐。 本来人家苏泽就是造你老朱家的反,不防着你就不错了,还指望给你赏赐? 没想到林德阳上来就宣布让朱聪浸当知府。 朱聪浸说道:“将军,哦不旅长,在下实在是不敢当啊。” “别看我是个奉国将军,府中就我父子二人,根本就没管过人,更不要说是管一府之地了。” 朱聪浸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是没有权力欲望,而是知道如果搞砸了自己更惨。 林德阳也犯了难。 反正官员就地留任,首义的义士担任地方首官,这是苏泽定下的规矩。 这自然是为了让大明官员更踊跃的起义。 这政策自然是弊端不少,但是官员系统以后可以慢慢调整,这些职位也是临时性的,等到日后占领稳固了自然会调整。 而且地方官员或者武将再怎么拉,只要能起义了,再怎么也是有点名望和手段的,能够暂时稳住这些地区。 可没想到竟然有朱聪浸朱华烨父子这样的异类,宗室造反,还让他们真的造反成了。 凤阳前任知府已经自杀,难道真的让这个被当猪养了一辈子的奉国将军当知府? 不过苏泽定下的规矩自然不能变,林德阳说道:“这样吧,我军中有几个文书,留给朱知府当幕僚,城中的还有些吏员您也招募过来,先凑个台子起来,等到大都督委任新的知府来了,您再调任别的职位,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朱聪浸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他勉强点头应了下来。 林德阳又说道:“大都督治民,对贪官污吏绝不姑息,朱知府按照《告民三则》,与民生息就可以了。” 朱聪浸连忙点头。 安排完了老子,林德阳看向朱华烨。 朱华烨直接抢答说道:“旅长,我想从军!” 林德阳看向朱华烨,微笑问道:“你为什么要从军?” “随大都督入京师吊民伐罪!” 林德阳满意的点头说道:“你没有上过军校,按照军制不能担任军事主官,先在我手下做个参谋,熟悉军务,日后有机会我会推荐你去军校进修。” “多谢旅长!” “休整两日,后日开拔。” “目标,南京!” 今天恢复两更,求票 (本章完) 第340章 一日而陷 大战在即,熊况这些南京新军的学生也难得的放了一天假。 熊况从国子监出来,看着整个凋敝骚乱的南京街头,拉着自己的军帽就向熊五的印刷坊走去。 没想到熊况刚出国子监大门,就被临淮侯世子李言恭和高拱的儿子高务观拦住了。 “熊兄,去酒楼喝一杯?” 熊况停住脚步,他正是靠着李言恭才打探到明廷决战地点的情报,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赴约说道:“那就先喝一杯再回去。” 三人来到了国子监旁边的一座酒楼上,这个时候酒楼都快要关了,只剩下一个掌柜的还在死撑。 见到三人穿着军校的军官服侍,殷勤的将他们迎上了最好的楼层。 掌柜的一边领着三人一边说道:“往年间我们家酒楼可是火爆的很,特别是贡院放榜的时候,曾经有读书人豪掷千金包下顶楼!” 说完往日的辉煌,掌柜的又叹息说道:“明日我就要关门了,三位公子楼上请吧,那是最好的位置,能够看到贡院广场。” 三人都有些沉默,上了楼之后,掌柜的送上酒菜就自觉地退下。 李言恭端起酒杯说道:“我爹不让我出城。” 这个结果不出熊况的意料,李言恭是临淮侯世子,如今李廷竹是整个南京的总指挥,肯定不会让儿子上战场送死。 “高兄,你呢?” 高务观端起酒杯说道:“我爹听我的。” 这倒是出乎熊况的意料,高拱果然不是普通人。 南京城内的权贵,在组建新军的时候纷纷塞人,可听说新军要出城作战之后,这些权贵纷纷想办法把孩子扣在城内。 谁都知道留在城内还有投降的可能,出城作战刀剑无眼,很有可能就死在城外了。 在这种情况下,高拱并没有阻止儿子出战,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高务观端起酒杯说道:“李兄,熊兄,你们说我要从军出战吗?” 李言恭立刻说道:“当然要!我恨不得现在就出城杀敌!你爹都不管你,你还犹豫什么?我们学了那么久,不就等着这一天吗?” 熊况没有说话。 高务观说道:“熊兄,你说,我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高务观原本从军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长期读书接受的忠君教育,朴素的“报效君恩”的想法。 可是等到上学之后,高务观接触了熊况这些平民子弟的军官之后,思想完全转变了。 朝廷在南京做的如何,那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评判了,只要是个明眼人在南京待上一段时间,都会很清。 这还是大明朝的二京之一,算是政策优惠的高地。 在新军学堂中,最流行的报纸是《警世报》,如今在主编归有光的带领下,《警世报》以一日一刊的速度发行,每一期除了宣传东南新军领地的新貌之外,就是揭露大明朝廷腐败堕落的文章。 特别是主编归有光,他的文风平实,用词不华丽,但是往往文字就能触中人内心的共鸣。 这种强大的文笔共情能力,让那些报纸上的悲惨故事,仿佛一幕幕戏剧,真实的上映在读者面前。 隔三差五,还有一两篇王世贞、申时行、何心隐等人的评论文章,王世贞是当时文宗,申时行是前科状元,何心隐是泰州学派的嫡传子弟,尤其擅长讲演,这三人的文章可以说是文笔犀利鞭辟入里,将大明朝的问题讲的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孟子民贵君轻的学术体系下,进一步提出“百姓民权”之说。 (前文勘误,申时行任松江知府,何心隐任苏州知府) 其中最为激进的,当属被苏泽委任为苏州知府的何心隐了,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来历,他竟然在报纸上公然鼓吹“王在法下”,提出“皇帝犯罪和庶人同罪”的理念,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可是他们的这些说法,仔细看看却似乎比三纲五常的儒家道德更有道理,要比空洞又抽象的心学理论更有实践性。 就比如这位苏州知府何心隐,此君上任之后,除了处理府内的诉讼之外,其余时间就在知府衙门里查看各种律法条目,在府内编修新法。 从秦汉法,到《北齐律》,《唐律疏议》,再到《宋刑统》,到本朝初的《大诰》和《大明律》,甚至苏泽这个大都督,亲自帮他翻译了《罗马法》,《教会法》等一系列的西方律法专著。 这位苏州知府上任之后,先是在府县衙门颁布了《吏责》,也就是吏员的纪律条例。 一开始知府衙门中还有胥吏认为何心隐软弱可欺,对《吏责》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没想到颁布一个月后,何心隐突然来了一个袭击,将府县衙门中不遵守《吏责》的吏员全部开革,触犯刑律的还直接下狱治罪,这才让人看到了这位“法典知府”的雷霆手段。 何心隐又在苏州府颁布《商法细则》和《民律细则》。 《商法细则》是对商业行为的详细规范,包括了合同的认定榷权,商业活动中各方的责任,对违法商业行为的处罚。 《民律细则》则对民事关系中的部分进行了补全,包括了婚姻、家庭等多个方面,特别是何心隐取消了读书人应诉特权,以及妇人打官司必须要有人作保的规定,确定了女性可以作为法律主体的地位。 何心隐的法条一出,整个苏州府的商业秩序随之改变,原本因为高速发展而混乱的经济纠纷都有了裁判的地方。 何心隐又要求各级衙门要依律而决,并且要将判决引用的法条和判决依据写在判词上,张贴在衙门外墙上,并且还要求官府衙门不得随意调解,大部分案件都要不厌其烦的走审判程序。 用何心隐的话说道,“百姓争讼不是刁民闹事,而是百姓相信官府权威,百姓越是要诉讼,官府就越要受理,只有将案子判的清楚,判的公正,以后才能警醒那些奸诈小人,不要觉得律法有空子钻。” 等到苏州府积压的案件都处理完毕了,苏州府的商业秩序再次重塑,整个苏州府爆发出惊人的市场活力。 如今南京城内到处都是苏州的商品,苏州商人甚至开始建造大船,准备扬帆出海。 言归正传,在《警世报》这样的轰炸下,正处于最具有理想主义,最热血也是最渴望改变世界年纪的新军年轻学员,又如何能挡住这样的思想冲击。 所以现在摆在高务观面前的,是自己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大明朝廷卖命? 这不仅仅是高务观一个人的疑问,也是国子监新军军务科所有学员的疑问,更是整个新军一千多士兵的疑问。 熊况没有说话,高务观看向李言恭,李言恭也低下头。 李言恭再喝了一口酒说道:“高兄,我没办法回答你。” “我爹受君恩,得以复爵,这是我们家族几代人的夙愿,为了这个我也要报君恩。” 高务观看向熊况,熊况则摇头说道:“高兄,你问我一个蒙学都没读完的人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父亲呢?” 高务观愣住了,熊况说道:“也许高祭酒会有答案给你。” 高务观立刻站起来,他对着两人拱手行礼说道:“两位,若战后还能相聚,再一起把酒言欢!高某先告辞了!” 看着高务观匆忙回家的身影,李言恭心中的苦闷更甚了。 李言恭再喝了一口酒,这才说道:“君恩君恩,君恩从何而来啊?难道不是从民脂民膏供奉而来?父亲天天说君恩,却从来不说百姓!” 熊况突然看向李言恭,没想到这个在军事训练中总是拖后腿,各项成绩也不出众的临淮侯世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熊况端起酒杯对着李言恭说道:“李兄,你爹没得选,你还有的选。” 说完这些,熊况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转身离去。 等到熊况在街上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他来到了印刷坊旁边的民居,然后从地道进入了印刷坊。 在印刷机附近,熊况找到了熊五。 熊五带着他来到房间,熊况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图。 “站长,这是南京城的布防图。” 熊五接过了图纸,这是新军布防换防的城外兵力布置,以及城墙上重要防御节点的兵力和火力配置。 熊五看完了之后点头说道:“我即刻派人送出城,你今天就撤离。” 熊况突然说道:“站长,我不走。” 熊五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说道:“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这次立下两次大功,大都督肯定要重用你,你不走还要干什么?” 熊况说道:“站长,南京新军内军心向我,有进步倾向的军官不少,我想要策反他们起义。” 熊五立刻说道:“不行,太冒险了!一旦开战炮火无眼,而且万一你劝说他们起义失败,那就太危险了!” 熊况却坚持说道:“站长,我想要试一试!这些都是好军官种子,让他们为大明朝廷白白牺牲太可惜了!” 熊五看着熊况坚定的目光,最后也只能叹息说道:“算了算了,当年我跟着大都督干事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样子,你去吧。” 熊况立刻激动的对熊五说道:“遵令!” 等到熊况走到门口,熊五对着他说道:“你小子机灵点,千万别死了,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尊令!保证不死!” 高务观返回府上,直接来到父亲高拱的书房。 高拱正在书房中忙碌着,看到儿子进来也没有放下手里的书信。 “父亲。” 高拱抬起头看向儿子,接着低下头处理书信:“什么时候,说吧。” 高务观看向高拱问道:“父亲,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战?” 高拱手里拿着书信,抬起头看向儿子年轻的面庞。 “既不知战,那就不要战了。” 高务观说道:“儿子可以选,儿子那些同学可不能选,南京城内的百姓也没得选。” 高拱这才放下书信,仔细看向儿子。 高拱沉默了,作为国子监祭酒,操办新军的主力,他当然有权利将儿子留在南京。 但是他不可能将所有的学员都留在南京城内,那新军不是白练了吗? 而面对儿子的问题,高拱也没办法给出答案。 高务观知道在父亲这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更加坚定了信念。 他对着高拱敬了一个军礼说道:“父亲,我要出城作战!” 高拱也没想到他那个平日里没什么主见,做事也优柔寡断的儿子,竟然表现出和自己一样的坚定。 他点头说道:“去给你娘道个别。” “是,父亲。” 三月十五日,南直隶。 从安庆出发的东南新军第二旅,从凤阳府出发的第三旅,在南直隶太平府(今马鞍山)会师。 林德阳将指挥权移交林良珺,又连忙向身边无须的老人说道:“胡公,这次破城墙,还要劳烦您了!” 胡公公微笑点头,接着说道:“我去搭设实验室去了,二位旅长慢慢聊。” 等到胡公公走后,林德阳对林良珺说道:“少百户,大都督就给我们七天时间,能攻下南京城吗?” 林良珺则说道:“七天!阿泽哥太看不起我了!给大都督发信,三天就给它拿下!” 林德阳连忙说道:“少百户,大都督就在上海,军中无戏言啊。” 林良珺立刻说道:“那还是七天稳妥。” 三月十六日,两旅整编完毕,正式向南京城进发。 明军负责侦查的斥候发现东南新军后,南京城立刻进入军备状态。 三月十七日清晨。 熊况随着新军出城守卫炮台,高务观则加入了城外巡视城墙的队伍。 上午九点,南京城墙上已经能看到第二旅的舰队。 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临淮侯李廷竹亲自登上城墙,做了一段又臭又长的演讲,总结一下就是“吾与南京共存亡”。 东南新军这边,林良珺的动员演讲很简单,总共就四个字—“解放南京”! 中午十二点,炮楼外出现第三旅的步兵,城外炮台一炮未发,新军全体宣布起义。 与此同时,南京内城和外城的城墙同时发出巨响,城墙上如山崩地裂,李廷竹差点跌倒在地。 冲锋的鼓声响彻战场,南京一日而陷。 (本章完) 第341章 汝最类父 南京一日而陷,当爆炸城墙爆炸响起的时候,李廷竹整个的都是懵的。 他被亲卫家丁架下了城墙,这位临淮侯还是知兵的,他立刻让副将举起旗帜,收拢从城墙溃败下来的士兵。 可是李廷竹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这些守城的士兵们,早就被巨响吓破了胆子,根本没有人听从上级的指挥。 李廷竹只能带着手下亲卫冲向城墙被炸开的溃口,可是到处都是散乱的士兵,他的部队的根本无法前进。 南京城有内外两座城墙。 内墙的炸药,是通过熊五的密道运进城内,南京站的秘谍混入到了民夫的队伍,安装在内城的墙根上。 外墙的炸药是反水的新军,在熊况的领导下安装在外墙上的。 在城外炮楼宣布易帜的同时,两边的炸药同时爆炸,紧接着就是林良珺指挥第二第三旅的联军冲进了南京城。 爆炸声响起,南京六部完全慌了神,正在户部主持后勤的高拱笔头顿了一下。 众人纷纷看向这位提出筹办新军的国子监祭酒。 高拱放下手中的毛笔,淡定的说道:“南京城破,诸位各自回家吧。” 这些平日里在秦淮河画舫纸醉金迷,平日里在官场上欺上媚下的官员们,此时都失了脸色。 特别是几个官声名声差的官员,更是脸色惨白。 高拱站起来,对着户部一名堂官说道:“户部笔架阁在哪里?” “高大人,就在衙门后面。” “南直隶的盐税田丁,丝绢杂贡账册可都在笔架阁中?” “都在!都在!” “让所有人离开户部!” 高拱直接走向户部衙门后的库房,他点起火把,将火把扔在笔架阁上,周围的署吏纷纷变色。 等到整个户部库房中都烧起来之后,高拱面无表情的走出户部,返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高拱来到书房,看着自己这些日子所编写的新军训练教材,还有他所写的救国方略,对自己治国思想的总结,最后点燃蜡烛。 高拱拿出一把短管鸟铳,这是他亲自工匠监督打造的,清理枪膛,装填火药,装填弹丸,高拱将蜡烛扔在自己的文稿上,然后拿着短管鸟铳对准自己的下颚。 “你医书中言,脑乃人之中枢,苏汝霖,我帮你验证这句话对不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大门一下子被踹开,紧接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冲进书房,一下子踢翻了高拱手里的短管鸟铳。 “爹!” 冲进来的正是高务观,高拱看着儿子,他还不清楚城外的情况,只是惊讶的问道:“你,你没死?” 高务观直接说道:“爹,我起义了!我已经投了苏大都督!” 高拱先是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也闭上了嘴巴,是啊,他也应该猜到了,要不是南京新军这么快投降,南京城也不可能一日而陷。 高务观夺下短管鸟铳说道:“爹,这样的朝廷,您为什么要为它赴死!” 几个随着高务观回来的士兵冲进来,将书房的火焰扑灭。 高拱坐在地上,看着这个越来越酷似自己的儿子说道:“裕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和裕王有半师之谊,南京城破,爹当然要以死殉国。” 高务观说道:“大都督吊民伐罪,讨伐的是当今陛下,又不是裕王,爹为什么要死?” 儿子这个脑回路突然让高拱愣住了。 高务观看着高拱说道:“父亲,我想清楚了,这天下没有皇帝最好。” 高拱指着儿子,想要斥责他这个大逆不道的说法,可偏偏说不出话来。 高务观说道:“我们父子虽然对有没有皇帝存有争议,但是当今天子无道这点是共识吧?” 高务观对着高拱说道:“爹,如果您觉得有皇帝更好,那您应该回京师去,辅佐裕王登基。” 这句话更是将高拱彻底震惊了。 高务观说道:“爹,我派人护送你出城北上,您去找张叔父,肯定可以安全返回京师。” “爹您真的觉得裕王是明主,那就应该辅佐裕王登基为帝,当今陛下众叛亲离,有爹的筹谋和辅助,以裕王在群臣中的声望,未尝不是一条路。” “若是裕王还不能救大明,那这天下还是没有皇帝比较好!” 高务观说完这些后,对着高拱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说道:“娘就留在南京城,儿子一定会好好奉养的!” 高拱短暂震惊之后,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高务观疑惑的看着父亲,等到高拱笑完之后,他拍着高务观的肩膀说道: “众人都说你不类父,今日才知,你最类父!” “你娘就交给你了,日后战场上我们父子相见,不要手软。” 高拱脱下自己身上的青色官袍,对着高务观说道:“送我出城吧。” 混乱中,高拱从离开南京城,他记得李廷竹说过朝廷要在徐州决战的消息,他一路向北直接向徐州而去。 林良珺的兵力不足,对于这些逃离的官员也没有追捕,他进城之后第一步是控制各部衙门和五军都督衙门,接着就是弹压南京城内的溃败明军。 对于着火的南京户部衙门,林良珺第一时间组织扑救,但是依然烧了半个笔架阁,南京户部一半档案付之一炬。 其他部分的官吏就没有高拱这么忠于大明,不少衙门的官吏直接封存了档案,官员站在衙门口“喜迎王师”。 甚至看守南京旧宫的太监,都打开了宫门,等待“王师”接收。 临淮侯李廷竹也知道大势已去,他带领亲兵返回侯府,本来想要护送家人离开南京城。 只不过临淮侯府也是重点目标,临淮侯府直接被林良珺派遣的小队包围,李廷竹抵抗了一阵,就被手下绑了开府门投降。 进入到火器时代之后,在对方取得绝对优势之后,在候府这种建筑物内固守已经成了一种徒劳的抵抗。 李廷竹被抓,南京城内那些军头都害怕被东南新军清算,纷纷想要带领部下北上。 别看这些军头平日里吃兵血腐化堕落,可是他们是世代军门,自然知道如今天下已经大乱,乱世之中最值钱的就兵马。 这些军头试图将士兵带出去,只要自己手上有兵,那么返回大明朝廷也不会受到惩罚,又或者可以拿着这些兵马和苏泽讨价还价,再或者还可以带着这些兵马落草为寇,割据一方。 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却忘记了自己平日里如何欺压士兵的。 很多军头带着人还没出城,就直接被士兵捆了,直接送到了东南新军这边。 还有的平日里民怨比较大的,将士兵当做奴隶的军官,更是直接被愤怒的士兵冲上去砍死,成了南京城内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 也幸亏第二旅和第三旅的参谋们,根据南京的城防地图,很仔细的推敲了接管南京的方案,但就是这样,也闹出了不少乱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况。 林良珺和林德阳分别让军法官的人在街头巡逻,又抓了几个不守军纪的士兵,这才算是初步恢复了秩序。 关押甄别投诚官员和士兵,处理战场,清理南京城内的尸体,维持治安,控制各部衙门,等到三月二十日的,南京城终于安定下来。 三月二十日,李时珍从苏州府带领学徒五十人进入南京城。 林良珺干脆直接将南京城中央的旧宫,也就是明故宫拿出来,交给李时珍来做医院。 李时珍倒是也没顾这些,他带着学徒立刻对南京城内的疫病情况进行调查,迅速扑灭了几次小型瘟疫。 接着,李时珍巨大的号召力,让整个南京城懂得医术的人都来皇宫报道,对于战争中受伤的士兵和市民也开放了义诊。 至于东南新军,这一次整个东南新军进攻南京的战役中,仅仅阵亡三人,伤五百人。 这伤亡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是在攻城的时候受伤的,全部都是维持治安的战斗中伤亡的。 三月二十一日,已经被各种民政事务忙的焦头烂额的林良珺,终于等来了救星。 “徐参赞!” 看到徐渭的长胡子,林良珺立刻惊喜的说道:“您怎么来南京了?大都督来了吗?” 徐渭摇头说道:“大都督在上海等你们呢,大都督派我来,接任南京城的军务民政。” 听到徐渭这么说,林良珺立刻大喜过望说道:“终于把您盼来了!大都督能派您来太好了!我这就就交接,然后立刻去上海!” 徐渭说道:“传大都督军令。” 林良珺立刻站直身体,徐渭拿出文件说道: “第二旅,第三旅攻克南京,所有士兵嘉奖银元五枚,各级军官多奖励银元五枚。官兵皆受旌表,银元已经运到南京立刻发放,旌表等战后再发放。” “第二旅,第三旅各级军官叙功一份,每个连队推荐一名战斗英雄,参加下一轮军校进修。” “从第二旅和第三旅中各抽调一千人,组成南京卫戍第五旅的骨干,由徐渭在南京招募第五旅士兵。” “允许第二旅在南京补充吸收兵员三千人,第三旅在南京补充吸收兵员三千人。” “接到命令开始,休整三日,第二旅,第三轮所部向上海开拔。” 林良珺立刻喜滋滋的接过军令。 紧接着徐渭又拿出另外一份政令。 “大都督府政令。” “任命徐渭为南直隶巡抚,接管南京城防务和政务。” 林良珺仿佛解脱了一般,立刻将南京城内所有的政务都移交给了徐渭。 他自己则忙着整编士兵,另外还要和第三旅的林德阳抢夺兵源。 虽然在刚刚的攻打南京作战中,两个旅配合默契。 但是此时两个旅已经是竞争关系,主要是这扩军的兵源,好的士兵自然是大家都要抢。 双方争抢的,就是高拱训练的一千南京新军。 两人都从熊况那边拿到了新军军官的名单,然后开始了疯狂的抢人大战。 高务观这种,有起义功劳,本人又是新军中尖子生的,自然被双方轮流招揽。 最后高务观还是带领部下加入了第二旅,林良珺立刻任命他为参谋,并且许诺一定会让他去军校进修。 那些南京新军中的寒门子弟,加入东南新军更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抢完了新军之后,剩下的就是南京各部队的士兵了。 不过这些士兵很多都超过了服役年龄,还有不少都营养不良,也有一些干脆就是城里的混混无赖,是为了投机取巧而参军的。 挑挑拣拣,南京城号称三万大军,竟然连五千合格的兵源都凑不齐! 后来还是徐渭允许他们在城内市民中招募士兵,这才凑齐了六千人。 三月二十四日,休整和整编完毕的第二旅,第三轮准备开拔,被圈在临淮侯府中的临淮侯世子李言恭,找到了李廷竹。 “爹,我想清楚了,我要从军。” 临淮侯一家没有什么劣迹,他们复爵之后一直本本分分,所以林良珺只是将他们圈在府中禁止出入,并没有限制他们在府内的自由。 “从军?从什么军?”李廷竹被上次爆炸惊吓,至今脑子依然嗡嗡的,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你要从贼!” 李言恭说道:“父亲,南京您也守了,我们临淮侯必定要被除爵了,君恩您也算是报了。” “儿子不孝,想要走自己的路。” 说完,李言恭对着李廷竹跪拜行礼,紧接着他走到侯府门口,对着守卫侯府大门的士兵喊道: “我是南京新军学堂的军官,我要从军!” 侯府大门打开,一个军官看向李言恭,这个人赫然就是熊况。 “熊兄!” 熊况已经换上了东南新军的延平蓝色军官,他对着李言恭笑着说道:“我本来是要向李兄辞行的,没想到我们又要同路而行了,高兄已经加入第二旅了!” 李言恭惊喜的看着熊况,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说道:“劳烦熊兄引荐!” “这个自然,我们南京新军可是很抢手的!旅长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与此同时,京师,京畿城外。 简易的军营中,挤满了九边南下的骑兵,乱糟糟的营房乱成一团。 (本章完) 第342章 骄兵和悍将 京师城外的军营混乱,倒也不全是大明朝廷腐败的原因。 自从严嵩倒台之后,就连胡宗宪这样有功之臣都被清算,更不要说那些投靠严嵩父子的普通官员了。 可是严嵩当政了二十多年,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员都和他们父子有牵连。 所以在严嵩倒台之后,立刻变成了一场清流的狂欢。 只有将这些“严党”弹劾下去,才有自己上升的空间,所以才有了对胡宗宪的攻击。 严嵩父子倒台之后,工部被清算的最厉害,而负责营建和运输的就是工部的差事。 严嵩主政期间对兵部控制也很深,兵部也被清算了不少官员,负责后勤和军队调动是兵部的差事。 而取代严党上台的清流,很多并没有多少施政经验,有些人之前都是言官,根本不懂工部兵部的工作规程,结果自然是两部一片混乱。 这倒不是说严党好,而是在大明朝这种党争的背景下,失败者清盘出局,胜利者赢家通吃的局面,对整个国家的行政体系造成的动荡,会大大损害行政系统的执行力。 如果这种动荡在平时发生还好,这些官员还有熟悉政务的时间,行政体系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但是在动乱时期,这种动荡就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了。 除此之外,徐阶的执政风格也不同于严嵩。 严嵩是奸臣不假,但是严嵩也是有能力的奸臣。 在苏泽的历史时间线上,嘉靖的孙子万历,是多么盼望朝中能出一名和严阁老一样,能够弹压群臣的奸臣来主持朝政。 严嵩能把持国政二十多年,行事酷烈手腕高超,是能够镇得住朝堂的人物。 相比之下,徐阶的执政理念是“上善若水”,他的执政纲领是“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 徐阶内阁中的次辅袁炜,现在基本上称病在家不参与内阁政务。 辅臣赵贞吉,则更是一个不粘锅,在内阁中基本上不发表任何意见,按照六部的意见照单全收报上去,反正这样也没有功过。 而嘉靖皇帝的身体也不如以前,他不可能事必躬亲直接执掌朝政,而且他也不想走到台前。 如果走到台前,那万一丢失南京和凤阳府(京师还没收到消息),那这个责任就是皇帝承担了,现在他躲在幕后,这个责任还有内阁和诸大臣可以扛着。 在这种危难关头,往往需要一个具有威权的领袖站出来决策,朝廷这个样子显然无法出现这样的领导者,结果就是六部诸司互相推诿扯皮,就连安排南下九边骑兵营房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好。 唯一值得大明朝廷庆幸的是,兵部尚书杨博算是知兵的,在他的统筹下好歹没有出现营啸这样的大乱子。 但是这位杨尚书已经六十岁了,根本没有精力事事用心,京畿军营士兵根本得不到有效管理,这些士兵经常乘乱出营,搞得京畿附近民不聊生。 军营混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还有一件事迟迟未决,那就是这次统领大军的统帅迟迟没有定下来。 土木堡之变后,文臣逐渐压过勋贵,这种大型国战朝廷都会委任一名文臣担任统帅。 一般来说都要委任一名文官加兵部尚书衔,总督多地,是为戎政尚书。 可是到底委派谁做这个戎政尚书,总督这九边骑兵三万人,京营士兵五万人,以及南直隶撤下来军队,这么多的大军,必须要一名经验丰富的懂军事的大臣。 可偏偏兵部尚书杨博以老迈称病,不肯统兵出战,明廷也不敢让他这个年纪的主持这样的国战。 除了杨博,京师诸多大臣中,有军事经验的大臣又很少。 这当然也要怪嘉靖皇帝了,懂得兵事的大臣,王忬被杀,胡宗宪被弹劾罢官投敌,偌大的一个大明朝,竟然找不出一个有资历来统帅大军的文官来。 到底由谁领兵出征,这个问题朝廷足足议了五天,一直议到了三月二十日,明廷依然没有任何的结论。 一直到了三月二十一日,徐阶亲自登门拜访兵部尚书杨博,请他出任戎政尚书,统领十几万大军南下。 同时任命南京兵部侍郎张居正和辽阳总兵李成梁为杨博的副手,参赞军机。 内阁首辅登门拜访,如果再推辞下一次来的就是皇帝了。 杨博知道不能拒绝,但是他对徐阶提了两个条件。 坐在会客厅中,已经满头白发的杨博说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到徐州之后,具体军略还请朝廷不要插手。” 徐阶摸着胡子说道:“这个自然。” 杨博继续说道:“张叔大我放心,但是李成梁这个人,此人久居关外,看似野蛮冲动,实则狡诈奸滑,朝廷用他为我的副手,我不放心。” 徐阶皱眉说道:“以李成梁为副帅是陛下钦点的,而且圣旨已经下了,无法变更。” 杨博说道:“李成梁掌兵,靠的是他手下亲信骑兵,所以我建议在京师整编一下,将九边的骑兵打散重编,这样李成梁这样的军头就无法过度插手军务了。” 徐阶皱眉说道:“如此一来,会不会降低九边骑兵的战斗力?” 杨博点头说道:“这个自然,关外骑兵,父子兄弟从军,最是默契,所谓上阵父子兵也。可也因为如此,这种军队往往和唐藩镇牙兵一样,桀骜难驯,等到了徐州战场,若是打起硬仗了,往往不听号令最是保全自身。” “打散这些骑兵,并不是说完全拆散,而是让军头不能完全掌控亲信。” 徐阶也点头说道:“这个我会上书陛下的。” 杨博拱手说道:“此乃军务要事,还请徐阁老费心了。” 送走了徐阶之后,杨博叹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前往京畿大营。 京畿大营,营房中。 李如彘这三千新募集的女真骑兵,属于整个军营中最不受待见的。 从辽阳南下,那些跟着李如彘抢劫百姓的骑兵,总算是挺着严寒来到了京畿。 就算是这样,很多人都冻的满身冻疮,还有人脚指头都冻掉了。 但是他们沿途劫掠的百姓,不少人都永远留在了嘉靖四十二年的初春。 李如彘这些女真骑兵的军营,也被安排在最破烂的营房中,每天送来的军粮和饲料都要短缺。 到了京畿之后,趁着军营管理混乱,李如彘的带领族人在京畿附近劫掠。 今天李如彘劫掠回来,营房里的女真骑手都围上来,纷纷看向李如彘马背上的包袱。 “娘的,今天这个村子真他娘的难啃,竟然还组织乡兵,要不是总旗冲散了他们的队列,还抢不到这些粮食!” 李如彘身后的骑手翻身下马,将装满了粮食的包袱扔在地上。 营房里的骑手们纷纷围上来,开始抢夺包袱中的粮食。 李如彘满脸的冷峻,原本他对于抢劫汉人还有些心理压力,这么一路抢下来反而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了。 而且他心底那种暴虐也在滋生,这几日抢劫他不仅仅动手打了人,还差点将一个乡民杀死。 返回营房之中,李如彘更是觉得烦躁,他一开始回族里募兵报效李成梁的心思已经完全淡了,现在心中想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家族人。 特别是到了京畿之后,原来不是每一块土地都是一半时间都是白雪,原来不是每一块土地都是硬邦邦的冻土,原来城墙可以如此巍峨高大,商贸可以这样繁华。 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李如彘的心中滋生。 徐阶按照杨博的请求,以内阁的名义向皇帝上奏疏,请求拆分九边的骑兵,重新整编。 对于内阁的这道奏疏,嘉靖皇帝有些犹豫。 李成梁从南下以来,隔三差五就给皇帝上书表忠心,又是讲战略又是讲战术,又说他辽阳铁骑精锐强悍,仿佛只要九边骑兵南下,就能立刻平定苏贼一样。 李成梁用词粗鄙,可是看起来反倒是有一股憨气,更加显得愚笨直率,反而让疑心病重的嘉靖觉得可信。 要不是因为李成梁是武将,皇帝都快要提拔他作为主将了。 内阁的建议,嘉靖皇帝也清楚,可是他也害怕要是拆分了辽阳铁骑,影响了军队的战斗力。 皇帝想了想,对身边的太监陈洪说道: “你,去京畿大营,将这份奏疏给李成梁看下,问他如何回话。” 陈洪大惊失色,内阁给皇帝的奏疏,给一个边关大将看,这已经不是不合规矩了,而是惊世骇俗。 但是陈洪也暗暗记下来,看来李成梁在皇帝心中颇得圣眷,连这样的军国大事,皇帝都要和他商量。 陈洪的心思转的很快,他立刻意识到今时不如往日了。 国家安定的时候,文臣自然能压过武将。 但是到了国家危难的时候,武将的重要性肯定会上升。 陈洪立刻拿着奏疏和皇帝旨意,来到了京畿的大营。 陈洪乔装进入军营,亮明了身份之后,李成梁立刻亲自迎接这位宫内的大珰。 “陈公公!” 李成梁一上来就热情的拉住陈洪的手,将他拉进大帐,紧接着李成梁的亲兵端过来一个精致的匣子,打开之后是金灿灿的元宝。 陈洪的脸上笑意更浓了,李成梁竟然这么上道,这边关匹夫送礼都送的这么粗鲁无礼,但是这些黄金足以原谅他的无礼了。 陈洪的亲信收下匣子,接着陈洪就将内阁奏疏递给李成梁,低声说道:“陛下密旨,请李总兵看完奏疏,有什么言语杂家自然会带给陛下。” 李成梁装作没有看到奏疏封面上内阁的字样,他翻开奏疏一看,当看到了拆分边将手下的军队这一条,立刻惊出一身的冷汗。 对于他这样的边关军将来说,手下的士兵就是所有本钱,也是他们的依仗。 如果真的和内阁说的那样拆分手下的军队,那结果就是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力,一旦战争出什么差错,那之前被斩首的武将就是他们的下场。 李成梁虽然狂妄,但是很清醒。 他看完之后,立刻对陈洪说道: “万万不可啊!” 李成梁装作愤怒的说道:“陈公公,您不知道,九边和内地是不同的,边将和士兵同吃同住,士卒和军官也都是亲族兄弟,这才是边将骑兵的战斗力所在。” “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配合冲锋,只有父子兄弟在阵线上,才能一往无前,若是拆分整编之后,定然会大大损伤骑兵的战斗力。” “若是溃败,则是全军大溃,到时候李某身死也就算了,要是因此报不了君恩,可要如何是好!” 李成梁说的诚恳,而且说的都是军事上的考虑,陈洪也不懂军事,但是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陈洪立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将李总兵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陛下。” 李成梁继续说道:“公公,李某还有一句话想要请您带给陛下。” 陈洪想到那匣子的黄金,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李总兵请说。” 李成梁说道:“我等边关骑兵,许久不沐圣恩,若是能在出征之前一睹天颜,定然能士气大增。” “所以?” “臣请陛下亲自阅兵,让九边骑兵沐浴圣恩,定然能一举平定苏贼!” 陈洪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个建议是搔到皇帝的痒处了。 陈洪立刻说道:“李总兵的话,杂家定然带到。” 等到陈洪回宫,将李成梁的建议带给皇帝,嘉靖果然摸着胡子微微点头。 内阁首辅徐阶上书拆分边军的奏疏被驳回,同时皇帝命令兵部组织一场阅兵,皇帝将要亲自登上城楼检阅大军,阅兵之后即可南下。 接到命令的杨博更是头疼,京师粮草供应不足的时候还要阅兵,又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可是皇帝要阅兵,他只能拿出宝贵的粮草,又操练了两日,这才算是拉出了一支能够检阅的队伍。 三月二十三日,钦天监计算的大吉之日。 已经很久不上朝的嘉靖皇帝,登上城门楼子,看着还算是齐整的九边骑兵绕过城门,更是龙颜大悦,下令赏赐三军将领,尤其重赏了大军副将李成梁。 三万九边骑兵和五万京营步兵沿着运河开始南下。 东南这边,第二旅,第三旅从南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上海,扬州府、镇江府、泰州府等沿途州县望风而降。 求月票 (本章完) 第343章 有恒产者有恒心 “高参谋!”一名传令兵走进了高务观的帐篷。 从南京城一路向东,抵达了上海之后,苏泽给第二旅和第三旅准备好了临时的营房。 虽然是临时的营房,但是两个旅的营房都是一模一样的标准营房,不仅仅考虑到了大军驻扎的问题,还考虑到了粮食补给和防火的问题。 营房的外围都用栅栏围住,士兵和军官要进出营房都要旅长的手令,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驻扎士兵滋扰旁边的上海县城。 高务观自从加入了第二旅之后,作为旅长林良珺的参谋的一员,一路上从南京杀到了上海。 这一路上,他不断的适应东南新军的节奏,等到了上海驻扎下来,高务观总算是对东南新军的军制有了了解。 越是了解,高务观越是心惊。 明廷和东南新军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草台班子一样,东南新军的军制实在是太严密了! 第二旅如今共有兵额八千人,林良珺是旅长,也是第二旅的最高长官。 除此之外,第二旅中还有一个可以监督林良珺的人,只不过这个人不是监军太监,而是东南大都督府派驻在第二旅中的军法官。 而高务观进入第二旅之后,见了旅长林良珺之后,第二个见的就是这位军法官。 第二旅的军法官名叫魏明远,据说原本是朱七手下的盐枭,后来跟着大都督读书识字,最后竟然考过了军中的军法官考核,成为一名军法官。 魏明远是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看起来非常的严肃,他见到高务观之后,立刻将军中条例递给高务观。 “高参谋,这是大都督亲自修订的《军法条例》,按照都督府军令,将帅主官和军中参谋等文职军官,一定要能熟练背诵,等到了上海之后,我会亲自考核。” 高务观立刻要行拜礼,魏明远说道:“以后军中只要行抱拳礼,遇到上官也不用行跪拜礼,就算是军中见到苏大都督,也只要行抱拳礼就行了。” 高务观连忙改了一个抱拳礼,这一路上他都在背诵《军法条例》。 其实这份条例也不难背,毕竟除了要求军官背诵之外,士兵也要熟读的,用的都是通俗的白话。 《军法条例》的内容很简单,总共也就八条,就是禁止军队滋扰地方打扰百姓。 除此之外就是禁止明廷军队中的陋习,比如营妓,赌博,争斗之类的行为,一旦触犯轻则军棍伺候,重则要开革出军队,甚至可能会被军法官审判。 高务观花了几日就背诵完毕了,今天传令兵过来,就是军法官魏明远要检查他们这些新军官的背诵军法情况。 高务观立刻站起来,随着传令兵出了营房。 走在营房中,高务观更是觉得营地设置的精妙。 军营中是不能随身携带武器的,冷兵器、甲胄和火药弹丸,全部都集中在营房中的军火库,由军法官所属的宪兵看守,还有专门的士兵巡逻防火防盗。 这些军火库距离士兵的营房又很近,一旦营地遇到袭击,士兵们就能很快武装自己。 这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什么战斗,但是士兵们都在操练扎营,类似的演习也进行了多次。 是的,这一路上的营房,基本上都和上海城外的这些营房一样,就算是简陋的临时营地,扎营也都是按照这个规格设置,顶多是帐篷简陋一点,营房破烂一点。 高务观也在国子监的新军学堂中学习过,知道这么设置自然是害怕士兵在军中斗殴,若是有武器在手,军中的争斗往往会见血,那样就会结下血仇。 收缴了武器,可以防止哗变,同时也能防止军中争斗演化为流血冲突。 虽然明廷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大明的将官往往懒得这么设置,高务观则想得更深,以大明军队的松懈军纪和拉胯的训练程度,如果这么设置遭遇夜袭,混乱的军营怕是连武器都拿不到。 走过军火库,高务观又看到了一座校场。 校场是平日里进行操练的地方,在操练空余的时间,还会组织蹴鞠之类的军戏。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今日的训练已经结束,此时两支队伍正在校场上进行蹴鞠比赛,也吸引了很多士兵围观。 高务观认出这是第一团和第二团的蹴鞠队正在比赛,现在第二旅下设六个团,每个团大概一千多人,六个团从蹴鞠比赛到战功都争的头破血流,甚至连军中卫生流动红旗都能卷的飞起,可偏偏在战场上六个团配合默契,高务观是真心佩服林良珺的带兵之术。 后来听别的参谋说,这一套军制都是大都督苏泽亲创的,旅长只不过是执行了大都督的政策,高务观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都督更加好奇了,父亲口中的这位天才到底长什么样子,也难怪他能一天就夺下南京。 走过校场,就是伤兵营了,这里是伤兵休养的地方,第一旅下设的军医官就在这里给士兵治病。 据说这里的军医官都是神医李时珍在苏州府开办的医学院学生,首席军医官更是李时珍的亲传弟子。 只看到从校场上突然冲出来一堆人,抬着一个人火速冲向伤兵营。 一名身穿白色衣服的军医官立刻出门,指挥士兵们将这个蹴鞠场上手上的士兵抬入伤兵营。 高务观不由露出笑容,伤兵不仅仅包含在战场上受伤,平日里训练受伤,或者身体不舒服的士兵都可以申请去伤兵营就医,光是这点又远超明廷的军队了。 在大明军中虽然也配备军医,但是这些军医顶多给军官看病,普通士兵除了自备伤药之外,受伤了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高务观还听别的参谋说,在伤兵营是在这军营中唯二能见到女人的机会。 伤兵营中听说有几位女医官,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专门的女护士。 高务观也不懂医官和护士的区别,但是听说有的伤兵的伤势好了都要赖在伤兵营,最后被首席医务官给通知各自的上级给领了回去。 走过伤兵营,就是一座简易的舞台,这里就是唯二能见到女人的第二个地方。 听说今天晚上就有文艺兵来这里表演戏剧,高务观只能祈祷自己今天军法考试能合格,这样晚上就能来这里看戏了。 很快高务观就看到了一个熟人,这是被分配到了后勤官麾下的前临淮侯世子李言恭。 “高兄!” 李言恭参军之后,也选择了第二旅。 只不过在他在军略科目考核中没有通过,还好后来通过后勤科目的考核,这才获得了一个后勤参谋的职位。 后勤官直属于旅长,也配备一个小型参谋部门负责相关的后勤工作,另外还有一个工兵营专门听命于后勤官,沿途的营房都是后勤官带着参谋们和工兵营建造的。 李言恭忙的脚不沾地,一直到了上海大营之后才算是轻松了一些。 李言恭看到高务观,就苦着脸说道:“行军这些日子我一天就只能睡两个时辰,根本没时间背《军法条例》,这下子完蛋了!” 高务观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他已经将《军法条例》背的滚瓜烂熟了,只要不失误应该没问题。 不一会儿,两人又看到了一个熟人。 熊况原本就是前福州水师学堂的学员,所以可以直接担任主官。 熊况加入第二旅之后,就担任了新编第五团的团长。 新编第五团是一部分南京新军士兵,加上南京明廷的军队组成的部队,这些日子熊况也忙的不得了,带着这些新兵熟悉军务,学习军纪,熟悉操典。 好在第五团的基层军官,都是从老部队中抽调的,到了上海总算是带出来点样子。 “熊团长!” 熊况看到两人也是一笑,连忙说道:“你们就别挖苦我了,这破团长狗都不干!” 高务观立刻说道:“那我回去就带话给旅长,熊团长说狗才干团长!” “哈哈哈!” 三人尽皆笑出声来。 虽然熊况没有说自己卧底的身份,但是高务观已经猜出了端倪,按照东南新军的条例,担任连长以上的军事主官必须要军校进修的学历,熊况一入新军就做了团长,其中肯定有问题。 高务观是看破了不说破,李言恭是干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认为是熊况起义立功所以才被任命为团长。 三人寒暄了一番,终于来到了让士兵们闻风丧胆的军法官营地。 魏明远执法大公无私,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不会偏袒,凡是军中有争端,魏明远也会调查清楚再做判决,从军官到士兵,都对魏明远又敬又怕。 包括熊况在内,所有新加入的军官和参谋都走进军法官的帐篷,看到放着纸笔考卷的简易桌椅,都让三人想起来学校的岁月。 严肃的魏明远等到众人入座之后,开口说道:“第二旅新任军官,《军法条例》考试现在开始!” 就在李言恭为了卷子上的题目头疼的时候,列兵李旺此时的感觉是幸福。 这幸福甚至冲淡了他脚腕上的疼痛,因为此时给他敷药的是一名女医官。 李旺就是刚刚在校场上踢蹴鞠受伤,被战友们抬到伤兵营的那个倒霉蛋。 但是看着专心给他敷药的女医官,虽然这位医官穿着白色汉服大褂,嘴巴上还蒙着棉布口罩,但是一双灵动的眼睛都让李旺着迷。 李旺是林良珺在九江整编加入第二旅的士兵,在第二旅的资历算是半旧不新。 和那些在福建建军就参军的老兵比自然不够资深,但是比南京入伍的又要资深不少。 上一次李旺在安庆和南京作战中表现优异,被连里推举参加下一次的军校进修。 听连长说,只有参加过军校进修的才能“提干”,李旺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家在九江就是世袭军户,不过是最普通的兵丁,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没有出过军官。 没想到参加新军才几个月,李旺就得到了“提干”的机会,这让李旺更是充满了给大都督卖命的动力。 在参军的时候,李旺的家人就在九江授了田,虽然田亩不算多,但是如今大都督收的税赋也低啊! 而且李旺参军,家里就能免役,这免役钱又是一大笔银子。 如今春耕已经种下了,若是秋天能打完仗,李旺说不定还能看到家里的庄稼。 李旺已经三十岁了,不过他原本是破落军户,根本没人愿意嫁给他,在明廷军队中,军户的光棍问题非常严重。 因为子子孙孙都要世代做军户,谁家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普通军户。 李旺听连长说,大都督说了,等到战事结束,或者伤残退役的军官都可以转业到地方做官吏,连长这样的还能去县里做个吏员,听说团长如果转业可以直接做县令。 听到这个,李旺自然是更有奔头。 不求做到团长,就算是做个连长,成了县里的吏员,肯定也能讨上媳妇。 原本做好准备打一辈子光棍的李旺也开始动春心了,今天这位带着香皂味道的女医官,更是让李旺的心痒了起来。 “好了,已经敷上药了,今天用木板固定一下,你脚腕不要再用力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好了。” 可是李旺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孙医官的眼睛。 被李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孙医官扭过头去说道:“第一营列兵李旺。” “在!” 李旺本能的要站起来行军礼,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孙医官噗嗤一笑,接着板着脸说道:“李旺是吧?你还是快点养好脚伤吧,要是赶不上下一场战事,你可就要留在上海了。” 李旺听到这里脸都白了,他连忙问道:“孙医官,我们什么时候开拔?” “这等大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你好好养伤,脚才能快点好起来。” 李旺无比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抢断那个球,要是不能参加下一场大战可就亏大了! 孙医官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士兵这个样子了,她笑着说道:“你只是扭伤,没有伤到骨头,好好敷药很快就能复原的。” 闻着孙医官身上的香皂香味,李旺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战场上再立功! 老子也要当团长!明媒正娶这位孙医官! (本章完) 第344章 无能狂怒 在上海大营附近的临时帅帐中,苏泽正在进行出征前最后一次军议。 “大都督,这是顺天府天津卫附近的水文图。” 参谋部的冯参谋将水文图递上来。 冯硕原本是林默珺麾下的营长,苏泽发现他在绘制水文图上的天赋之后,将他调入身边担任作战参谋。 这时候,苏泽突然接到了系统的提示。 只看到一绿一蓝一紫三张卡片出现在苏泽面前。 竟然出紫色了?苏泽有些惊喜的翻开卡片,只看到这三个被动技能分别是: 这还用选?苏泽果断选择了这个紫色被动技能。 《海国图志》是在中国近代史学史上,是第一部较为详尽较为系统的世界历史和地理的著作。 《海国图志》介绍了向人们提供了80幅全新的世界各国地图,又以66卷的巨大篇幅,详叙各国史地。 当然,这本书成书于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和如今的世界局势有所差距,地图也不是非常的精确。 但是《海国图志》本身也是一本世界史的书籍,苏泽修修改改也能凑出一份符合当今局势的新书来。 随着东南开海的进一步加大,必将有更多的外国人进入大明海域,和世界的联系也会更深。 等到这场大战结束,苏泽准备整理出一本当今世界局势的《海国图志》出来,激发大明对外探索的欲望! 至于剩余的两点自由点数,苏泽想了想还是分别加在智力和魅力上,如今的属性面板变成了: 苏泽,男性,27岁。 智力:14 力量:11 敏捷:7 魅力:17 剩余属性点:0 “大都督?” 看到苏泽走神,冯参谋连忙问道。 苏泽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继续,我听着呢。” 冯参谋回过头,怎么感觉大都督比刚才更加威严了一些? 他继续对着水文图说道:“这是我们伪装成大沽附近渔民,偷偷测绘的水文图和大沽口附近地图。” “大沽口海河南岸,是入京咽喉,津门之屏障。” “大沽炮台开始建造于洪武年间,当年也是为了防备倭寇而建造的,原本拥有土炮台十座,这土炮台用的是宣威大将军炮。” 宣威大将军炮就是大明早起对付蒙元的时候使用的火炮,这种火炮是用铁箍将铁条束缚成炮筒,然后浇灌上生铁制造而成的。 气密性差,笨重,性能很差,而且这些土炮台都已经修建了两百年了,如今这些宣威大将军炮能不能用都难说。 “在嘉靖三十三年和去年,明廷再次修建了两座新式炮台,新式炮台上安装的都是佛郎机炮,总共有佛郎机炮二十门。” 听到这个布置,众人都皱起眉头,苏泽却笑着说道:“如此看来,明廷倒不是太蠢?” 冯参谋继续说道:“明廷也加强了对大沽炮台的守卫力量,天津三卫中的天津左卫,如今就驻扎在大沽口。” 大明朝廷自然不是傻瓜,当年苏泽从浙江攻打苏松二府,用的就是炮舰登陆的战术。 明廷增加了在大沽口的布防,也是为了防御海上而来的敌人。 “天津左卫兵力如何?战斗力如何?” 冯参谋立刻说道:“天津左卫的军额是五千人,但是缺编严重,按照我们情报估算最多只有三千人,战斗力也很弱,普通明军水平。” 听到这里,众人又轻松起来,明天虽然在大沽布置了防御,但是防御的是苏泽的偏师。 他们没有想到苏泽准备亲率主力!北上登陆大沽攻打京师! 苏泽看向地图,继续问道:“说说明廷在京师附近能够调用的军队。” 冯参谋指着一张更大的地图说道:“这是京师附近的地图,我军登陆大沽之后,第一个敌人就是天津卫的明军。” “天津卫中有明军一万人,这些明军虽然战斗力不强,但他们固守天津,会大大拖延我们进攻京师的速度,所以必须要迅速拿下天津卫才行。” 林良珺立刻举起手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打天津卫,登陆之后我们直接攻打京师不行吗?” 苏泽看向林良珺说道:“你还问为什么?回去把《军事操典》给我抄十遍!” 林良珺立刻蔫了,苏泽又看向幸灾乐祸的林德阳问道:“林德阳,你告诉这个蠢货,为什么非打天津不可!” 林德阳立刻站起来说道:“是!山长!” “因为北运河!” 苏泽点头说道:“连接天津和京师的运河叫做北运河,现在是春季,正是北方多雨的季节,我军有火炮这样的重辎重,如果不通过运河水运就会陷入到泥沼中。” 苏泽示意让林德阳坐下,接着对冯硕问道: “明廷在京师附近,还有什么兵力?” 冯硕立刻说道:“按照京师站传来的情报,明廷调集了五万京营南下,那留守京师的京营应该还有两到三万人。” “除了京营之外,京师附近还有密云卫,延庆卫,怀来卫,这些卫所都有骑兵,可以支援京师。” “蓟州和宣府距离京师也不远,如果明廷反应及时,也可以从这两个九边卫调兵支援。” 苏泽问道:“总共大概多少人?” 冯硕说道:“骑兵一万人,步兵五万。” 苏泽的眉头也皱起来,怪不得都说大明的精锐都砸在北边了,已经调集了三万九边精骑南下了之后,明廷在北方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士兵。 不过在场的军官没人担心明军的数量,一直沉默的林默珺开口问道: “明廷子啊京师这么多兵,我们就算是攻破了京师,也很难抓住皇帝吧?”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点头说道:“参谋部的兵棋推演也做过演算了,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最多只有一成的机会抓到皇帝。” 苏泽接着说道:“但是这次‘京师行动’,本来就不是为了一举灭亡明廷。” “我们起事太短了。” 苏泽说道:“在东南地区,工商业发达,加上长久的经营,所以我们才能迅速夺下闽浙和苏松潮广四府,但是林德阳和林良珺,你们说说江西的情况。” 林德阳说道:“江西百姓对我们颇为畏惧,当地读书人都拒绝和我们合作。” 林良珺也点头说道:“我们在九江府和安庆府的官员吏员都严重不足,九江至今依然要执行军管。” 苏泽说道:“江西可是历史上多次反明的地方,当地依然如此,可想而知北方的情况了。” 众人都沉默了,苏泽说的没错,大明朝廷的影响力还没那么快消散。 就像是屡战屡败依然坚持对抗苏泽的张居正,包括早就已经在东南“养病”,至今依然没有肯为苏泽效力的戚继光。 苏泽在东南推行的清丈土地,振兴工商,开拓海贸,这些全部都需要时间。 “所以此战的目的不是一次性打垮明廷,而是为了打击大明朝廷的威信,给东南留下更多的发展时间。” “只要时间足够,未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 众人听得心潮澎拜,苏泽对着冯硕说道:“继续介绍,若是我们进攻京师,南下的九边精锐会作何反应?” 冯硕翻开参谋部的推演结果说道: “明廷最上策的应对,是继续南下进攻苏松,和我们换家。” “苏松是我们东南的工业重镇,等我军北上之后,只有南京的第五旅驻防长江沿线,第五旅刚刚筹建,不一定能挡住九边精骑。” “明廷的中策是留在徐州,这样明廷就能控制山东和南直隶北部,这些地区还算是富饶,也能对我们长江防线造成压力。” “下策则是放弃南下返回京师,那就是空耗粮草,士卒疲惫反而给了我们以逸待劳击溃他们的机会。” 苏泽皱眉说道:“参谋部的推演太过于轻敌了,明廷九边精骑还是有战斗力的。” 苏泽心里也是没有底的,目前他的武器还没有对冷兵器时代造成代际碾压。 要知道在苏泽穿越前那个时间线上,明末萨尔许之战中,女真就是用骑兵击败了明军的火器部队。 虽然明末军队和苏泽手上的精锐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战争总是充满意外的,在决战之前谁也无法断定战争胜负。 苏泽继续说道:“京师民心不在我们,这一次作战主要是为了调动明军的九边精锐,打击明廷的威信,若是此战之后能得到一到两年的和平,那就是全功了。” “大都督府军令,第一旅,第二旅,第三旅原地休整五日,四月一日即刻登船开拔北上!” “遵令!” 四月一日,上海码头千帆林立,这一次为了运送军队北上,苏泽几乎征调了上海所有能够海运航行的货船。 为了这件事,从年后林默珺就开始筹备,囤积物资,熟悉海图,秘密设置沿途补给站。 就在东南新军登船,准备给大明朝廷一个“大惊喜”的时候,一份“小惊喜”通过加急军情送到了京师。 南京陷落!凤阳陷落! 这是撤往徐州的张居正,给大明朝廷上的紧急军情。 当接到了这两道军情之后,内阁首辅徐阶的脑子嗡嗡的。 虽然对于丢失南京和凤阳早有思想准备,朝堂也都是这么决策的,可是这个结果依然沉重到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丢的可是两京之一的南京!还有大明朝的祖陵凤阳啊! 看到了南京和凤阳“沦陷”的详细报告,徐阶的血压又高了。 凤阳竟然是宗室罪人开门献城的,而南京一日而陷,临淮侯和高拱所训练的新军临阵投敌了。 这份军情送到宫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反正徐阶这个内阁首辅肯定要第一个倒霉,谁让他是除了皇帝以下的第二责任人呢! 徐阶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请罪辞表,让通政司官员一同送入宫中。 自从九边精骑南下之后,李成梁依然是每天一到奏疏,向皇帝报告军中的消息。 只能说李成梁很好的抓住了皇帝的痒处,他事无巨细的描绘军营生活,给嘉靖皇帝一种掌控大军的感觉,这都让已经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嘉靖皇帝感到安心。 李成梁的儿子被荫官,他的夫人被封为诰命。 就连宫里的太监都觉得最近的日子好了一些,这位皇爷心情好了,自然不会随意责罚太监了。 司礼监中,黄锦看着张居正的紧急军情和徐阶的辞表,脑袋也是嗡嗡作响。 环视一圈,黄锦终于下了决心,他揣着这两份奏章就向着玉熙宫而去。 此时这位万寿帝君正在打坐修玄,黄锦心中焦急可是不敢打扰,他一直站在静室门口,等到嘉靖皇帝打坐完毕,这才一把跪下来,将两份奏章举过头顶。 “皇爷,保重龙体啊!” 嘉靖心中也是一个咯噔,黄锦是他在兴献王府就伺候他的大伴,陪着皇帝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要说没有感情,这接近五十年的交往自然也是有感情的。 皇帝从没有见过黄锦这么失态,他快步走过去拿起奏章,当看到南京和凤阳失陷的消息,身体也是晃了一晃。 黄锦立刻站起来扶住皇帝,嘉靖抓着黄锦的胳膊,黄锦立刻会意道:“所有伺候的人都退出去!” 太监宫女纷纷快步离开,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皇帝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将两份奏章摔在地上。 他大吼道:“苏泽!苏贼!朕一定要把你挫骨扬灰!” 紧接着这位道君皇帝发出癫狂的吼叫: “欺天了!朕的祖坟被逆贼撅了!” (本章完) 第345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黄锦膝盖一软又跪下来,他五体投地,全身颤抖的迎接盛怒的皇帝。 嘉靖皇帝环视一圈,最后的目光果然落在了黄锦身上。 “内阁怎么说!” 黄锦依然保持五体投地的姿态说道:“徐阁老请辞。” 嘉靖总算是恢复了一丝理智,他支撑着坐起来说道:“徐阁老不能辞职,大战在即,内阁需要人主持,赵贞吉镇不住。” 嘉靖又看向黄锦问道:“袁次辅呢?袁次辅上请辞的奏章了吗?” 黄锦知道这口锅总要有人背下来,而且至少是内阁辅臣这个级别的人,他立刻说道:“袁次辅还未上书。” 嘉靖说道:“朕要下罪己诏。” 黄锦大惊,皇帝要下罪己诏,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这位万寿帝君,从来都是罪过都是臣子的,他永远都是正确的。 “另外将大工停了吧。” 这下子黄锦更吃惊了,就算是东南朝廷最缺银子的时候,皇帝都没有停止修复三大殿的工程,现在竟然肯停了。 “另外,山西宗室朱聪浸父子作乱,将整个山西宗室的禄米都停了。” 这位执掌国政四十二年的皇帝,终于重新展现出刚刚继位初的手腕和权术来,他这一套动作下来,就连群臣都以为皇帝是真的反省了。 可是等到罪己诏送到各部衙门之后,群臣又发现自己又被这位皇帝耍了。 嘉靖的罪己诏内容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几句话。 如今天下动乱,东南沦陷,虽然和群臣辅政不利有关,但是罪责都是朕的,谁让朕是皇帝呢! 丢了南京和祖陵,是宗室罪人和临淮侯的罪过,但是责任都是朕的,谁让朕是皇帝呢! 现在京师群臣中,若是能用心王命的,都是朕的忠臣,若是心向苏贼的,现在大可以请辞,大明朝廷贤臣如云能臣如雨,不缺这么几个人。 伴随这道罪己诏而下的,是皇帝亲笔所写给徐阁老辞表上的朱批。 内容也很简单,皇帝严厉表示徐阁老在国家危难的时候,竟然要辞职,这是为了保全个人而不顾及朝廷大义。 皇帝不允许徐阁老辞职,但是突然批了之前内阁次辅袁炜所上的称病请辞的辞表。 这下子京师都盛传丢失南京凤阳是内阁次辅袁炜的责任,各种坊间流言喧嚣尘上,各种内幕消息满天飞。 天可怜见一直在内阁打酱油的袁炜,一下子就成了京师清流的众矢之的,再加上他浙江官员的身份,以及提携逆贼申时行的罪状,就在袁炜的辞表被批准的第二天,言官纷纷上书弹劾袁炜,说他勾结苏贼,故意在内阁延误战机,导致南京凤阳陷落! 一时之间,袁炜这个内阁中的小透明,成了堪比严嵩的大奸臣,甚至还有人说他是苏泽安插在京师中的卧底。 雪片一样的弹劾奏疏冲向了皇帝的御案,一开始皇帝还装了一下,说袁炜是劳苦功高的大臣,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构陷。 但是很快皇帝就被群臣“说服”,转变了态度,派遣锦衣卫搜查了袁炜“通敌”的证据。 提督东厂锦衣卫的陈洪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全套的“罪证”,皇帝得知“真相”后大怒,最后十分“痛惜”的将袁炜下狱。 袁炜下狱之后,刚刚从中书五房公事观政归来的王锡爵,走进家门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 王锡爵立刻警惕起来,这段时间京师风波不断,王锡爵已经十分谨慎小心了。 “王大人。” 院子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他脸上蒙着黑布,直勾勾的看着王锡爵。 “你是什么人!” 这个年轻人站起来说道:“王大人,我是苏大都督派在京师的密谍,您现在要离开京师了。” 听到苏泽的名字,王锡爵反而安心了一些,至少来的人不是东厂或者锦衣卫。 “我的家人呢?” 年轻人说道:“您的家人都在屋子里,王大人,再不走您就要和袁阁老一起在诏狱相会了。” 说到这里,王锡爵心情沉重起来,袁炜下狱未尝没有被他们三人牵连的缘故。 “你怎么证明你是苏兄,哦不苏大都督的人?” 来人掏出一份稿纸,这是王锡爵当年在苏州主编《警世通言》的时候亲笔所写的手稿。 看到这份手稿之后,王锡爵不再犹豫。 这些日子他在中书五房公事,见到了大明朝廷太多的腐朽黑暗,包括这一次袁炜下狱,更是让王锡爵彻底失去了对大明朝的幻想。 看到手稿,王锡爵又想起自己在苏州松江的日子,更加觉得留在京师没意思。 他立刻说道:“你能带我出京师吗?” 年轻人点头说道:“王大人去屋里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就能走。” 王锡爵不再犹豫,不过他没有直接去主屋见家人,而是直接冲向自己的书房。 中书五房公事虽然是一个品级很低的部门,但是却是内阁承上启下的重要部门。 甚至可以说这是个一个相当核心的部门,这在宋朝都是非常要害的部门,这些积年老吏,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左右国家的政策。 除此之外,王锡爵在中书五房公事还能接触到六部九寺一台,王锡爵在一开始的屈辱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这段时间,他游走于六部九寺一台,接触到了很多具体办事的官吏。 这其中一些真正有能力又怀才不遇的官员,全部都被王锡爵记录下来,他在书房编写了一份名单,将这些官员都记录上去。 王锡爵到书房就是拿的这份名单以及他和这些官员的通信。 等到将这些都收拾好了,王锡爵带着家人来到院子里,对着那个蒙面年轻人说道: “走吧!” 与此同时,在许国租住的院子里,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许国的反应和王锡爵一样,他这些日子在太仆寺观政,许国就将太仆寺的记录好好看了一遍。 哪里的马场能产良马,大明朝马场在册的记录,太仆寺真的懂得马政的官员名单,也全部都被许国记录下来。 就在王锡爵和许国带着家人离开京师不久,东厂锦衣卫就围住了他们的府邸。 袁炜倒台之后,言官自然不会放过王锡爵许国这两个通敌分子。 皇帝自然也是照单全收,光是一个袁炜还不够分量,京师之中还需要一个“袁党”才能承担这次战败的责任。 这么一套操作,总算是安定了京师人心,但是京师的粮食价格还是不出意外的开始疯涨起来。 此时和明末不同,大明朝廷虽然依赖湖广和江南,但是也不是完全靠着湖广和江南的粮食过日子。 首先京师附近的京畿平原本身就是产粮区,当年成祖朱棣分封在这里,粮食都能自给自足,只是京师现在人口多了,所以需要从南边运粮。 九边地区也是在军屯产粮的,只不过近些年气候越来越冷,而九边的战事越来越多,才出现粮食短缺。 朝廷控制的山东地区也是产粮的,之前就是从登州海运粮食北上支援九边。 只不过如今指望不上山东的粮食,现在山东的粮食都支援给了南下的九边精骑。 另外山西,河南其实本来也是能纳粮的,比如山西存留米为一百五十二万石,但是大部分要供养宗室。 这一次嘉靖也是急了,干脆停了山西宗室的禄米,就是为了缓解京师的粮食危机。 湖广巡抚游居敬在漕运断绝之后,也通过陆运向京师运送了一批粮食,按理说京师也没到完全没有粮食的地步。 这一次的粮食上涨,就纯粹是粮食商人哄抬物价在发国难财。 这下子朝廷也坐不住了,要是粮食这么涨上去,低级官员都要饿肚子了。 言官纷纷上书,请求朝廷打击这些大的粮食商人,稳定京师粮价。 皇帝如议,甚至派遣裕王亲自挂帅,负责平抑京师粮价。 裕王领了这么重要的差事,自然是心情激动,可是激动之余,又茫然不知所措,他身边既没有可靠的行政班子,又没有能够帮他出主意的人,要怎么打击京师粮商,裕王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乔庄打扮的高拱,一路狂奔到了京师,他装成下人进了裕王府。 “高师傅!您受罪了!”看到瘦了一大圈的高拱,裕王垂泪握着他的手说道。 高拱对着裕王说道:“罪臣失陷南京,罪该万死。” “丢失南京不是高师傅的罪过,现在您且在王府住下!” 高拱也清楚,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以正常身份返回京师了。 南京失陷,他操办的新军全部投敌,亲儿子也投了苏泽。 所以他只能乔庄打扮隐姓埋名返回京师,成为裕王府上的私人幕僚。 这一路上高拱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早就已经抛却了自己朝廷官员的身份。 裕王将高拱请到书房,立刻说道:“高师傅,父皇让我平抑京师粮价,打击不法奸商,请问从什么地方开始?” 高拱立刻说道:“京师粮商,都和京师权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有人干脆就是京师权贵的家人。” “压制粮食价格,自古就有那么几个办法。” “一是从别的地方运来大量的粮食,官方低价售粮逼着粮商降价,殿下能搞来粮食吗?” 裕王立刻摇头,现在整个北方都在供养南下的九边精骑,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 “二是抓几个哄抬物价的粮商头目,逼迫他们降价售粮,只要这些领头的降价售粮了,粮食价格也就能下来了。” 裕王又问道:“要以什么名义抓呢?” 高拱直接说道:“通贼,伙同苏贼哄抬京师粮价,这个罪名足够抓人了。” 裕王抚掌大悦,立刻就要去办,高拱又说道: “殿下,用此计还有几点必须要提醒您的。” “首先要抓京师知名的大粮食商人,如果抓小的,反而会成为官员胥吏盘剥小粮商的机会,那样的话京师粮食价格不仅仅降不下来,甚至还会因为这些官吏盘剥而继续上涨。” “再者,遇到请托说情的您千万不能松口,若是松口了一家,那其他家就有了话柄,再想要让他们降价就难了。” “最后这粮食的价格不能一下子降到底,百姓经历过粮价上涨之后,看到粮食价格下降定然会囤粮,这时候若是价格一下子降到底,那就会出现挤兑抢粮,那样京师粮价还是会因为短缺上涨,所以这粮食价格要慢慢的降。” 裕王立刻说道:“高师傅,孤明白了,这就去办!” 裕王轰轰烈烈的出门,立刻以裕王府的名义发布告示,打击通敌的不法奸商,要求这些粮商降价售粮。 果然市场上的奸商不为所动,裕王立刻开始抓捕京师的几个大的粮食商人。 京师之中果然权贵众多,裕王刚刚抓了几个人,就有一大堆勋贵登门求情。 其中包含了好几位国公,甚至还有宫里的大太监。 这一次裕王闭门谢客,坚决不卖这些人的面子,京师百姓得知之后都觉得大快人心,拍手称快。 只可惜裕王才硬了两天,一个人就让他不得不见。 裕王的老丈人,李妃的父亲李炜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对裕王说道: “殿下!我们李家真的是守法经营,没有哄抬粮价!那些言官天天盯着我们这些皇亲,动不动就攻击我们,这一次就是这些当官的报复我们啊!” 裕王想着高拱的话,坐在椅子上装作不为所动,李炜接着哭着说道: “定是小老儿上次冬衣的事情办的妥当,夺了徐阁老家的生意,所以这些清流才揪着不放的!” 这下子裕王也坐不住了,上一次冬衣的事情裕王得到了皇帝的嘉奖(劣质冬衣没出大乱子),裕王一直都认为是李家的功劳。 李妃生下了皇孙,这也让裕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稳固。 一想到这里,裕王还是忍不住走下来,扶起李炜说道:“李家忠勤国事,孤也是知道的,只是这京师粮价?” 李炜立刻保证说道:“降价!一定降价!” 裕王写了一封手书交给李炜道:“出去之后不要大肆宣扬,立刻将粮价降下来,等到大战过后,我会向父皇为李家请赏的。” 李炜立刻喜上眉梢的说道:“殿下放心!回去就降价!” (本章完) 第346章 攻克大沽!(求月票) 京师的粮食商人圈子其实并不大。 粮食这种商品,有别于任何一种其他商品,原因实在是很简单,没有粮食吃是会死人的。 如果有十个人,而出售的粮食只够九个人活下去,那理论上这十个人可以为了这九份粮食将价格抬到无穷大。 如今京师的粮食还没到饿死人的地步,但是粮价已经涨到让普通低级官员都绝望的地步了。 而粮食这东西,还有一个特点。 会烂,会发霉,会被老鼠偷。 这些特点都让粮食商人都会自发的形成一个圈子,组成某种默契的原始垄断联盟。 李家的商人获释的消息,几乎是一瞬间就在粮食商人的圈子里传开了! 就像是洪水冲垮堤坝,都是从溃败蚁穴的裂纹开始的。 很快裕王也承受不住压力了。 毕竟他不是皇帝,就算是皇帝,面对这些重臣勋旧,也不可能全都闭门不见。 藏在裕王府中的高拱见到这样的情况,很快就明白自己给裕王的建议失败了。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耳根子软是裕王的缺点,也是裕王的优点。 如果裕王有皇位上那位继位之初的权术手段,平抑京师粮价这种事情早就已经办成了吧。 只可惜皇位上的那个人将聪明才智都用在个人的享乐上,反而成了国家最大的祸患。 高拱很快又给裕王找到了理由,还是因为裕王地位不够的原因! 裕王连皇太子都不是,至今皇帝都没有建储,这样的身份又要如何抵挡得住京师的权贵请托呢? 若是裕王能够成为皇帝,有自己的辅佐,那这件事说不定就能办成了。 高拱这么自我安慰着,转头就不再关注京师粮价了。 对于这个风雨飘扬的大明朝廷来说,京师粮价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问题,甚至算不上最重要的问题。 这些权贵说情之后,裕王还是将这些粮食商人都放了,果然市面上的粮食开始了“降价”。 只不过价格是降了一些,但是粮食中的沙子和石子更多了。 百姓将粮食买回家,还要将沙子和石子从里面筛出去,京师的普通百姓日子更加难过了。 大的粮食商人管不了,很快官府盯上了那些没背景的普通商人。 这些普通商人被抓进去之后纷纷破产,家产和粮食都落入了饿疯了的基层官吏口袋里。 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京师已经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了,一些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开始出城逃亡。 不过朝廷很快就顾不上粮价这等“小事”了,一路南下的九边精骑,在四月二十日已经到了济宁。 这一路上,李成梁每天都坚持给皇帝写信,说的都是行军途中的鸡毛蒜皮小事,却给皇帝一种掌控了大军的感觉。 李成梁越发得到皇帝的宠爱,甚至皇帝还在京师下圣旨表扬李成梁,这一切都让身为主帅的戎政尚书杨博非常的郁闷。 九边之中,就属于李成梁的部队军纪最是涣散,滋扰地方都不谈了,还经常在军中和其他军队争斗,寻衅滋事。 好几次杨博派军法官去李成梁的军营中执法,最后都被抱团的辽阳官军给轰了出来,杨博召来李成梁问话,这厮就如同泥鳅一样装作不知情,说是要回去惩戒自家的士兵,然后就没了下文。 因为这样,整个部队越发的军纪涣散。 学好不容易,学坏很简单,当身为一军统帅的权威被破坏,本来就没有本部兵马的杨博就很难控制住整个部队。 这也不是杨博无能,如今李成梁圣眷正隆,杨博没办法拿着李成梁开刀。 老虎拿不下,苍蝇就都叮过来了。 杨博也非常的头疼,这样的部队到了徐州,真的能够打赢东南逆贼吗? 杨博到了济南之后,很快就接到了张居正送来的南直隶的情报。 苏泽控制了南京和凤阳之后,沿途占领了扬州、镇江、泰州三府,但是东南新军却没有继续沿着运河北上。 如今淮安府和徐州,还在明廷的控制范围之内。 徐州还没丢,这是让杨博觉得庆幸的事情,但是南直隶败的这么快,还是让杨博有些心惊。 他在南直隶担任过兵部尚书,对南京的情况也算是了解。 李廷竹还算是知兵的勋贵,杨博并不觉得他是投降的人。 从张居正的来信中,杨博也知道苏泽这边的火器凶猛,这一切都让他深深的忧虑。 杨博收起信件,对亲兵喊道:“召集诸将军议!” 等到其他将领都到了之后,身为副将的李成梁这才姗姗来迟。 这当然是李成梁故意的了,他知道杨博看自己不顺眼,削弱文臣主将的权威,他这样的才能更好的浑水摸鱼,保全自己的军队。 作为一个军头,李成梁有着清晰的认知,自己的依仗就是自己手下的军队。 无论是立功还是保命,都必须要将手下的军队紧紧的攥住才行。 而身为主帅,若是杨博非要让李成梁上去送死,或者打硬仗,那李成梁也不得不服从。 只有削弱了杨博的领导权威,日后才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杨博心中恼怒,但是现在他也没有办法动李成梁。 现实中又不是戏文,杨博也不是孙武那样的狠人,就因为李成梁迟到斩杀他,且不说能不能杀的成,还没打仗就斩杀副将,皇帝就不会饶了杨博。 李成梁看到杨博没有反应,心中更加得意,而九边的那些将领看到杨博压服不住李成梁,也决定日后要和这位副总兵更加亲近亲近。 杨博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召集诸将军议,张居正已经在徐州准备好军营,朝廷也已经在徐州准备好军粮,接下来诸将讲一讲,如何引诱苏贼在徐州决战。” 朝廷的战略是在徐州决战,但这只是一个理想化的战略,实际上决战这东西,是需要敌我双方共同选择的。 不是说朝廷说在徐州就能在徐州决战的。 一名将领立刻说道:“苏贼已经占领凤阳府,必定会北上,我军只要在徐州以逸待劳,等待苏贼进攻就可以了!” 杨博皱眉,这自然是朝廷设想的最好办法,但也是最不实际的方案。 原因很简单,八万大军每天吃喝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别说大军在徐州吃上一年,就是吃上三个月朝廷也受不了的。 杨博看向李成梁,李成梁这一次倒是站出来说道: “大帅,末将以为等我军进驻徐州之后,应当主动出击,攻打苏贼,逼迫敌军在徐州决战。” 杨博微微点头,李成梁虽然桀骜,但确实是知道怎么打仗的。 李成梁指着地图说道:“我军屯兵徐州,可以南下攻打宿州,灵璧等地,伺机收复凤阳。” 这句话说完,众将士纷纷点头,杨博也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谁让凤阳是老朱家的祖坟呢,若是能够收复凤阳,那也是大功劳一件了。 就这样,攻打凤阳,逼迫苏泽主力在徐州决战的战略定下来,八万大军继续浩浩荡荡的南下。 而一座座船只航行在海上,苏泽的舰队已经绕过了胶东半岛。 为了防止被大明沿海诸卫所探查到,苏泽规划在远离岸边的外海航行,昨日的风浪掀翻了一艘运输船,幸亏那艘船上装的是粮草,没有造成太多的士兵伤亡。 不过接下来要进入渤海湾,等到舰队进入到登州府附近,就很难瞒的住了。 从经过登州开始,舰队就要开始和时间赛跑了。 李旺的运气不错,他的扭伤没有伤到骨头,第三天就能下床,赶上了军队的集结也成功登船。 他们这一批被推荐进修的士兵,全部登上了新世界号,这一轮的军校进修就安排在海上。 李旺还从没有坐过海船,他在海上吐了三天,几乎要昏厥过去,可就算这样还要在船上学习操典和作战训练条例。 不过所有人都咬着牙坚持着,撑过了开头的几天,李旺总算是适应了海上的生活。 “吃个橘子。” 和李旺共同进修的钟玉刚和他是同乡,钟玉刚还是一名秀才。 他们在进修班又被分到一起,李旺都称呼钟玉刚为钟秀才。 听到吃橘子,李旺又快要吐酸水了,对于他们这些陆军来说,除了海上颠簸之外,大都督规定的每日要吃橘子的规定,也是最难忍受的规定之一。 钟秀才笑着说道:“听水师那些人说,以前远洋航行经常有人得怪病,腹泻呕吐,甚至四肢溃烂,那时候大家还以为是海上什么诅咒。” “后来大都督规定了远航必须要吃橘子之后,这种怪病就消失了。” 李旺听到这里,连忙拨开橘子,将橘子塞进嘴里。 苏泽也亲自登上过新世界号,给这批基层军官上过两节课,对于李旺来说大都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伟大的人,既然是大都督要求的,那肯定是对的! “秀才,咱们还要在海上漂几天啊?” 李旺已经开始思念连里的弟兄们了。 钟玉刚说道:“昨天舰队已经转向,应该是绕过了胶东半岛了,按照舰队的航行速度,大概还有十天就能看到大沽口了。” 听到还有十天就能下船,李旺激动起来。 钟玉刚说道:“攻占大沽口你们第二旅使不上力气,还是要看我们第一旅的!” 钟玉刚一个九江秀才,专门申请调去了第一旅的水师部队,还通过了海员的考核,李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可是打下大沽口之后,你们第一旅就没作用了!” 钟玉刚颓然的说道:“是啊,不过我依然觉得未来是水师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加入第一旅的原因!” 两人对于海军陆军的争论已经持续了一路,甚至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等到五天后这一期军官进修结束之后,所有人都觉得依依不舍起来。 即使是在海上,东南新军还搞了一个简单的庆祝活动,苏泽再次登上新世界号,给所有新任军官颁发了新式的军衔。 而参谋部的预测丝毫不错,当庞大的舰队通过登州附近的时候,登州附近的商船果然发现了舰队的踪迹。 这个消息立刻传到了登州,登州水师自然无法拦截东南新军的舰队,他们探明了情况之后,立刻用八百里加急快马向京师传递消息。 东南新军这边,舰队也加快了航行速度,在明廷发现舰队的两天之后,瞭望手就用望远镜看到了大沽口的炮台。 苏泽将舰队的指挥权让给林默珺,林默珺立刻披上甲,开始熟练的发布命令。 大沽口。 驻守大沽口的天津左卫指挥使姓毛,天津三卫接到兵部的命令,要求一卫驻防大沽的时候,三卫都不愿意。 大沽口就是靠着大海的穷乡僻壤,又怎么比得上天津城繁华舒服啊。 最后的结果是,天津都指挥使梅承泰想了一个办法,让三卫采取了最公平的办法,抓阄。 倒霉的毛指挥使抽中了戍守大沽口的任务,骂骂咧咧的来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大沽口。 大沽口本来就有一个千户所驻守,加上毛指挥使带来的四千左卫兵马,大沽炮台附近的营地不够住了,只能搭建临时的营地。 天津三卫都觉得兵部让驻守大沽是瞎折腾,他们根本不觉得大沽口有被攻击的可能性。 毛指挥使也忍不了大沽口糟糕的居住环境,隔三差五就返回天津城内的家里,军务都委托给副将。 等到大沽口炮台的瞭望手看到舰队的时候,天津左卫还在懵懂中听到集结的鼓声,紧接着军营中就听到了轰鸣的巨炮声。 大沽口的炮台仓促回击,但是在苏泽更先进的舰炮轰炸下,烟尘四起,碎石飞溅。 大沽口的炮手还算是英勇,可巨大的火力差距让这份英勇变成了徒劳,炮台轰然倒塌,明军彻底失去了还手的能力。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大沽口中,如今有两支部队,大沽卫和天津左卫,依靠大沽口坚固的城防还是能够守下去的。 但是在大沽口中的天津左卫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在毛指挥使不在军中的情况下,士兵纷纷要求返回天津去死守天津。 副将知道以自己的威望无力弹压士卒,轰鸣的火炮又让他也感到害怕。 天津左卫撤出了大沽口,大沽卫的士气也随之彻底溃败。 从大沽炮台北面新塘登陆的第二旅则趁势出现在大沽炮台后方,逃出大沽的天津左卫立刻溃败,士兵四散逃亡。 眼见大沽卫城门被破,大沽卫千户自刎投海而死。 大沽炮台随之陷落! (本章完) 第347章 嘉靖西狩 随着大沽的陷落,苏泽的兵法经验也在不停的往上跳。 领兵作战兵法技能都会升级,大沽战役虽然不是苏泽亲自指挥的,但是指挥作战的林默珺是他麾下将领,他也跟着涨经验。 随着大沽第二旅进入大沽卫,战事暂时落下了帷幕。 不过整个天津战役还刚刚开始。 就在攻陷大沽卫之后,苏泽接过了指挥权,他只是派遣少部分军队接管大沽口,接着带领第二旅第三旅的大部分部队,直接扑向天津。 在部队集结完毕之后,苏泽立刻进行了简短的动员演讲: “我知道大家很累,很辛苦,但是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今晚我在天津城内,为诸位祝捷庆功!” 加上之前的,苏泽的兵法技能变成了lv14+3,而魅力更是高达17+5+1,达到了恐怖的23点! 如此恐怖的魅力加成之下,听到苏泽演讲的士兵都迸发了强烈的热情,只拿着一天的辎重和干粮,向着天津城冲过去。 天津城内,毛指挥使刚刚从昨夜的宿醉中醒来,他正在考虑今天要不要去大沽卫军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骑手进入天津城,大声喊着:“紧急军情!东南舰队北上!东南舰队北上!” 这是登州通报敌情的士卒,这队士兵骑着马从登州一路呼喊着北上,向沿途的军卫城市报告在海上发现东南舰队的消息,沿途经过的城市和卫所都无动于衷。 这倒不是这些沿途城市和卫所的问题,而是在苏泽的军队还没有登陆之前,谁也不敢冒着风险擅自离开自己驻地。 大明朝的军卫制度,不仅仅是为了降低养军成本,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军队作乱。 卫所军队没有调令是不能随便离开自己驻地的,骑手喊了一路,一直冲进了天津卫,这才引起了天津行都司衙门的重视。 东南舰队北上,整个渤海湾内最有价值的进攻目标就是天津了,接到消息的毛指挥使立刻酒醒了,他刚刚骑上马准备出城,就接到了大沽陷落的消息。 毛指挥使一下子从马上栽下来不省人事。 天津都指挥使梅承泰知道天津事关重大,立刻给登州骑手换马让他们继续北上京师报信。 梅家也是世代的军户,梅承泰立刻向大沽卫方向散去斥候,打听苏泽军队的位置,然后立刻召集天津卫和天津右卫,布置天津的防务。 梅承泰还在议事的时候,一路急行军的第二旅和第三旅,已经出现在天津城下! 接到消息的梅承泰面若死灰,如今天津城内只有天津卫三千兵马和天津右卫四千兵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几年前倭寇曾经骚扰登州莱州,也试图攻击过大沽,朝廷派遣过御史清军,整肃过天津三卫,如今这七千人是实打实的七千人。 可是大沽炮台那么多的火炮都没能防御住,这七千人能防守的住天津城吗? 梅承泰头皮发麻,但是他知道自己只有死守这一个选项。 梅承泰看着天津卫指挥使霍方升,又看了看天津右卫指挥使萧守鲁,这两人平日里经常在天津城内争斗,此时都面若白纸不敢说话。 梅承泰说道:“我已经派遣快马向京师求援,京师是不可能坐看天津陷落的!” 天津卫指挥使霍方升面如死灰的说道:“怎么可能?!东南的主力不是应该还在南方吗?怎么会突然北上的!” 天津右卫指挥使萧守鲁更是失魂落魄的说道:“不可能的!肯定是偏师!苏贼要是主力全部南上,杨尚书的辽东精锐正在南下,他东南他不要了!?” 两人至今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但是在他们登上了天津城墙,看到了列阵的第二旅和第三旅之后,三人全部都绝望了。 对于苏泽手下王牌的人数,明廷将领已经有了了解,这些军容整齐的部队,绝对不可能是偏师!这一定是东南新军的主力! 可眼下这个城下军队数量让人绝望! 当年林良珺攻陷九江,安庆,以及东南新军攻破南京的战报已经通过兵部进行过研判。 当年攻陷九江的时候,苏贼的第二旅还不到五千人,就能攻破有内外城墙守卫的九江城。 而东南联军不到万人,就能攻破有三万人驻守的南京城。 苏贼的船坚炮利和部队精锐,已经是所有大明官兵都知道的事情了。 而大明朝唯一保持乐观的地方,就是苏泽手上的军队太少。 按照张居正搜集的情报,苏泽加上水师,手上精锐也才一万多人。 所以才有了在明廷军队中开始流传一句话,“苏贼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可是现在站在天津城下的,就已经有一万人!也就是说东南联军的主力就在这里!就在天津城下! 这足以摧毁任何侥幸的想法,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天津都指挥使梅承泰还想要说两句勉励士气的话,可是很快他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憋了半天,他对麾下两个将领说道: “只要坚定守住,就有办法!京师是不可能坐视天津陷落的!” 梅承泰的话等于是废话,谁不知道只要守住天津就是大功劳一件,但是看到城下马车拉来的大炮,谁能保证一定能守住天津? 不过两名指挥使还是立刻布置守城,京师到天津快马不过半天的路程,这会儿已经是申时(下午三点)了,只要拖到天黑守城方就更有优势了。 天津城墙上也有几座炮台,此时炮手也正在调整炮口的角度,对准东南新军的阵地。 苏泽骑着马,他的指挥部设在大军中央,第二旅和第三旅的炮兵集中投放在前阵,后排则是鸟铳手,侧翼是仓促组建的游骑兵,主要功能是在两侧侦查,防止明军的突袭。 这是一个典型的枪炮方阵,十二磅的大炮通过马拉到了前线阵地上,炮兵正在调整炮口的位置,对准天津城的城门。 比起城外东南新军的士气高涨,城内天津守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人数和装备优势都远不如东南新军,梅承泰除了固守待援也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方略。 随着大炮的轰鸣声响起,新式火炮巨大的威力之下,天津城的城门破了。 “冲啊!”孙旺作为第二旅第五团第三连的代理连长,他身先士卒的带领连队的士兵,第一个冲进了天津城内。 天津守军赖以坚守的城墙防线告破,城内的部队立刻没有了作战意志,纷纷举旗投降。 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天津城已经被东南新军彻底控制,苏泽将指挥部移进天津城内。 苏泽下令全军立刻休整,又命令在天津攻城战中没有出战的第一旅立刻控制天津码头,掌控北运河漕运。 京师,登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终于进入了京师城中,东南新军舰队绕过渤海湾的消息在京师传开了。 刚刚从内阁处理完前线军情的内阁首辅徐阶已经返回府中,如今内阁事务繁多,却只有两名内阁辅臣,工作量大大的增加,徐阁老多次上书请求皇帝增补内阁成员,但是迟迟得不到批准。 而现在又是战时,内阁离不开人,徐阶和赵贞吉只能轮流值守内阁,这几日下来一向养生的徐阶都苍老了不少。 “父亲!内阁急报!” 自从朝廷停止重修三大殿工程之后,徐阶父子关系缓和了一些,徐璠重新搬回了徐府,平日也帮着徐阶处理一些政务。 徐璠顾不得徐阶还没吃饭,将内阁送来的急报递给徐阶。 这是两份军情,竟然一前一后进了京城。 前者是登州水师侦查到东南水师进入渤海的情报,后者则是天津陷落的情报。 看到这两份军情,徐阶的血压嗡的一下冲高了。 “备车,我要进宫!” 与此同时,同样的消息也送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看到这两个震惊的消息之后,也不敢丝毫的隐瞒,立刻将消息送到了嘉靖皇帝的面前。 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皇帝整个都惊了,就在这个时候陈洪前来报告:“皇爷,徐首辅夜阙宫门,请求陛见!” 皇帝立刻说道:“召!让阁部重臣都进宫议事!快!” 陈洪不敢怠慢,干脆直接派出锦衣卫和东厂去敲大臣们的门,而徐阶则已经来到了玉熙宫前。 一见到皇帝,徐阶就跪下来请罪道:“臣无能!以致苏贼坐大。” 皇帝挥挥手说道:“首辅不要多言,朕已经下罪己诏了,东南苏贼坐大,罪在朕躬,罪在袁党,徐爱卿,苏贼即将攻打京师,朝廷要如何应对。” 徐阶非常果断的说道:“臣请陛下西狩。” 这下子不仅仅嘉靖皇帝傻了,站在殿外旁听的黄锦和陈洪也都惊了。 徐阶立刻说道:“苏贼满万不可敌,臣虽然不精兵事,但是以目前京师附近的兵力,根本挡不住叛军。” 徐阶已经豁出去了,此时此刻他只能说实话了。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犹豫。 他已经丢了南京,丢了祖陵凤阳,若是再丢了京师,他这个皇帝以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若是离开京师,那就彻底失去了执政天下的威信了。 看到皇帝还在犹豫,徐阶只能退一步说道: “苏贼尤擅长破城,苏贼从海上登陆到攻破天津只用了一日,京师要如何抵挡?” 听到这里,皇帝还是不甘心的说道:“徐阁老,京师当真守不住?” 徐阶点头说道:“苏贼不同于俺答,火器锋锐,九江南京城墙都能炸开,京师的城墙虽然高大,但是京师城墙太长,城内的京营加上禁卫不足五万,根本守不住这么长的城墙。” “贼军一旦进城,利用火器优势就能立刻击破京师守军,到时候陛下危矣!” 而陈洪派去的锦衣卫和太监,已经将阁部重臣都召来皇宫。 群臣在内阁次辅赵贞吉的带领下进入皇宫,赵贞吉进入玉熙宫的时候还摔了一跤,他连滚带爬的来到了皇帝面前,也顾不得礼仪说道: “陛下,天津陷落,臣请陛下西狩!” 群臣也全部都跪下来,向皇帝请奏道:“臣请陛下西狩!” 嘉靖皇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长期服食丹药的副作用让他精神衰弱,这位平日里乾坤独断的皇帝,此时竟然六神无主起来。 他看向群臣问道:“诸位爱卿以为,朕要去哪里?” 徐阶立刻说道:“臣以为,去关中。” 赵贞吉立刻站出来反对说道:“关中前年发生了地动,至今依然灾民遍地,朝廷去关中要如何抗贼?” 徐阶立刻说道:“关中有大运河故道,虽然汴水有淤塞,但是依然能够从湖广、蜀中运粮入关中,湖广、蜀中有粮食,关中有人,可以训练士兵抗贼,而且关中距离九边不远,可以召唤九边剩余的精锐南下勤王。” 可是此时皇帝已经被吓破了胆子,他向众臣问道:“关中安全吗?” 徐阶立刻说道:“关中门户在开封,距离徐州不远,让九边精锐分一部分守卫关中门户,剩余的趁着苏贼主力不在,继续南下收复南直隶,那优势还在朝廷这边!” 看出了皇帝的犹豫,尤其擅长揣摩皇帝心意的赵贞吉立刻说道: “陛下,臣以为关中凋敝,根本不是迁播之地,臣以为应该去巴蜀!” “蜀道艰难,又有长江之险,而且蜀中富庶,进可攻退可守,陛下只要在蜀中调度平叛就可以了。” 这时候群臣开始议论纷纷,有说去太原的,有说去湖广的,还有说去九边的,争论不休。 皇帝也被吵的六神无主,此时徐阶突然站起来说道:“陛下,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出京!” “臣请陛下定国本,册立裕王为太子,留太子在京师监国,陛下则带领禁卫和京营精锐西狩!” 皇帝也回过神来,既然向西是肯定要向西了,那就立刻召集军队好了,若是关中不安全,那就继续入蜀好了。 想明白了这点,皇帝立刻说道:“速速召集京营精锐和京营护送朕出城,朕要西狩!” 求票啊,都西狩了! (本章完) 第348章 裕王从唐肃宗故事 天津陷落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很快就在京师的达官贵人府中传开了。 不仅仅是达官贵人,京师的百姓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 皇帝紧急召集禁卫和京营精锐,大明朝的权贵们都在打点行李准备出城。 老定国公去年就已经去世,现任定国公徐文壁是红盔将军,也就是护卫紫禁城的禁军统领。 负责守卫紫禁城的禁军总共有五千人,因为头戴红盔而被称之为红盔甲士,相比京营算是精锐,在徐文壁一声号令之下迅速集结起来。 成国公朱希忠是京师五军都督府都督,也就是名义上的京营统领,但实际上京营事务都已经被兵部把持,朱希忠大部分时候就是个负责帮着皇帝代祭的大祭司。 不过现在到了危难时刻,成国公临危受命,他要从京营士兵中挑选出精锐护送皇帝出城西狩,成国公只能连夜骑马进入京营,从中挑选了一万人。 仓皇之中,皇帝也顾不得宫廷中的各种宝物,但还是要坚持带上炼丹的丹炉和炼丹的各种材料,徐阶无奈只能找来一辆大马车,将丹炉捆在马车上。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皇帝终于从紫禁城出来,徐阶赵贞吉等朝廷大员也坐着马车跟随,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京师西门而出,迅速向西而去。 最后皇帝还是决定先按照徐阶的建议,先前往平阳再入潼关进入关中。 若是关中不可守,皇帝再从关中入蜀也不迟。 就在皇帝带着大臣和禁卫浩浩荡荡的离开京师的时候,立储的诏书送到裕王府。 当裕王知道了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被立为太子,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夙愿之后,心情是非常的复杂。 父皇跑了,还命令自己在京师监国,京营这点士兵能够守得住东南贼军吗? 裕王连忙招来了高拱。 高拱听完了局势,立刻对裕王说道:“殿下,京师守不住。” 高拱经历过南京战争,自然对于东南新军的战斗力有最深刻的了解,他这么说裕王立刻绝望。 “京师守不住,可是父皇命令我监国,这可要如何是好?” 高拱冷静的说道:“京师是定然守不住的,殿下此时应该出城。” 出城? 裕王甚至觉得自己的师傅疯了。 高拱冷静的说道:“殿下,京师的精锐都已经随着陛下西狩了,如今城内士气低落,根本守不住,死守京师,只是陛下要让殿下承担失陷京师的罪责罢了。” 裕王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刚刚成为储君的那点欣喜之情荡然无存。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被立为储君,并不是父皇对自己的垂爱,而是被推出来背锅的。 “那高师傅以为孤要如何做?” 高拱非常坚定的说道:“殿下,臣以为应该立刻带上京师的金银财宝,前往宣化大同,招募宣大的骑兵!” “宣化卫和大同卫都还有精锐的九边骑兵,只有骑兵能够对抗苏贼的鸟铳手部队,只有掌控了这些精锐,殿下日后才有收复京师的可能性!” 裕王还有些犹豫不决,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再次说道: “殿下,可还记得唐肃宗故事啊?” 说到了唐肃宗,裕王全身一震。 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李隆基从长安仓皇出逃蜀中,在马嵬坡之变后,时任太子李亨在谋臣李泌的建议下,没有跟随李隆基去蜀中避难,而是北上去了朔方,最后在朔方军的拥立下,在灵武登基为帝。 唐肃宗靠着西北边军的效忠,最终平定了安史之乱收复了长安洛阳。 而唐肃宗等到了西北边军拥立之后,逃到蜀中的李隆基立刻退位,完成了皇位的更迭。 高拱说到了唐肃宗的故事,立刻让裕王心头一震。 是啊,如今京师守军不堪用,为什么不去九边? 若是能掌控九边精锐,那就还有收复京师的可能性! 紧接着高拱又说道:“苏贼跨海作战,在京师也没有足够的名望支持,补给艰难,臣以为苏贼攻陷京师后必然会南返,到时候殿下再收复京师就行了。” 高拱剩下的话没有说,若是能收复京师,那裕王的功劳就可以在京师登基为帝了。 听完了高拱的分析,裕王再也不犹豫的说道:“速速准备,将京师财宝搜罗,立刻出城前往宣大!” 裕王的动作还算是快,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将宫中和户部府库中来不及带走的宝贝都装上车,又带走了剩余的京营能战的士兵,裕王又将一批嘉靖皇帝没有带走的翰林官员和言官一起招揽,带着这批人和宝物立刻向宣化而去。 等到皇帝和太子都先后离开京师,整个京师立刻陷入到了彻底的无秩序之中。 没有被带走的京营士兵立刻开始在城内劫掠,京营之中本来有很多士兵都是京师的流氓混混,这些人既不想要去蜀中,也不要去九边,他们只想要在京师抢劫一番就逃离京师。 除了士兵之外,街头混混,基层胥吏,甚至一些京师的基层官员都参与到了抢劫之中。 等到苏泽的大军来到京师前的时候,先前献城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拨。 一开始的时候,苏泽还颇为谨慎,参谋们还在讨论是不是大明朝廷的计策,诓骗新军进城伏击。 等到京师的情报站传来消息,知道了皇帝和刚刚册封为太子的裕王都先后逃离京师,如今整个京师都没有人负责的情况下,苏泽知道这个情报之后,根本不理睬这些献城的人,而是直接军队带到了京师城下。 京师城门大开,东南新军几乎是毫发无损的就开进了京师。 嘉靖父子逃跑的如此干脆,这反倒是让苏泽犯了难。 偌大的京师,可以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管理如此巨大的城市,可以说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虽然进了城,但是要将已经彻底混乱的京师重新恢复秩序,这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苏泽没进入皇宫,而是让部队开进了京营的营地,紧接着召开军议。 林良珺直接说道:“大都督,我们应该继续追击皇帝,抓了狗皇帝就行了!干嘛要帮着狗皇帝擦屁股!” 林良珺这句话虽然粗俗,但是也是大部分将领的心声,很显然没有人愿意在京师维持治安。 苏泽却说道:“嘉靖西逃已经达成了我们这次行动的战略目的了,真的抓到他反而不好处理。这是一场事关民心人心的战争,京师必须要稳住!” 就在这个时候,京师情报站的陆添寿给苏泽带来了两位故人。 陆添寿是前锦衣卫陆二的徒弟,当年也曾经在户部街监视过苏泽,后来随着陆二一起投靠了苏泽。 陆二亲自去九边营救俞大猷后,就留在边塞跟随俞大猷。 京师情报站的站长就换成了陆添寿。 而营救许国和王锡爵的人,就是陆添寿派去的。 陆添寿将王锡爵和许国安排在京师附近,等到苏泽进了京师之后,立刻带着两人来求见苏泽。 故友相见,苏泽紧紧握着两人的手。 只是时过境迁,许国和王锡爵都有些拘束。 这两个人,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都做到了内阁辅臣,而且是万历年间少数几个有能力的内阁大臣。 苏泽对两人的器重,也在于他们苏州府时候表现出来的才干。 两人后来又分别中了榜眼和探花,又在京师多年,熟悉京师的情况,苏泽自然对两人非常依仗。 王锡爵首先说道:“大都督,我这里有一份京师中能办事人的名单,请您给我一队人马去搜寻这些人,只要他们能出来做事,就能维持住京师的治安。” 苏泽大喜过望的说道:“元驭兄真的是帮大忙了!我任命你为都督府参赞,知顺天府事,林良珺你拨一队精锐保护王大人,凡是名单上的人都可以委任为都督府从吏,负责弹压京师治安。” 王锡爵又说道:“大都督,其中有些人还心向明廷,希望大都督能允许他们匿名出来做官。” 苏泽立刻说道:“这个自然,如今只要能安定京师,他们不是投靠我军,而是帮着京师百姓。” 等到王锡爵说完。 许国站出来又说道:“京师之前米价上涨,多有粮商囤积居奇,这是京师几个大粮食商人的名单,他们的仓储都在京师附近,肯定还没能来得及带走,大都督立刻查抄了他们的粮仓,可以用来安定京师粮价!” 苏泽立刻说道:“林德阳!你立刻按照这个名单去抄家!将这些囤积居奇的不法粮商全部拿下!” 许国又说道:“京师附近的官仓和御马监的草料库,也请大都督立刻派人看守住,防止胥吏作乱。” 一道道指令通过大都督府的军令发出去,东南新军的士兵很快行动起来。 苏泽又对身边的林默珺说道:“我军初进京师,肯定也有不服从军纪的事情,你担任首席军法官,带领第一旅的宪兵在京师执法,如果有侵扰百姓的一律按照军法处置!” 林默珺立刻领命而出,如今东南新军虽然扩编多次,但是其中的军官骨架和上层基本上都是苏泽在长宁卫的班底。 在整个军中,能够镇住所有人的除了苏泽之外,就只有林默珺这么一个人了。 而起林默珺资历最深,做事也最公允,由她出面弹压军队,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苏泽突然怀念起徐渭来,如果徐渭还在身边,很多政务上的事情他都能帮着自己处理好。 王锡爵带着兵拿着名单,在京师开始搜寻名单上的官员。 王锡爵之前在中书五房公事干活,接触到的很多都是六部九寺一院的基层官吏。 毕竟王锡爵是能做到宰相的,他确实有识人之才。 这些都是基层官吏,无论是皇帝西狩还是皇太子北上,基本上都不会带上这些人,王锡爵很快就找到了名单上大部分人,将他们“请”到了顺天府衙门中。 顺天府是负责京师治安和掌京畿之刑名钱谷的重要部门,在大明是正三品的高官。 不过此时王锡爵并没有什么做官的喜悦,而是将这些他“请”来的官吏集中到顺天府衙门,对着众人开会说道: “今日大都督进城,是按照《吊民伐罪檄文》讨伐无道昏君的,对京师百姓约定《告民三则》,对京师秋毫无犯,是晋阳伐罪的正义之师!” 晋阳之师指的是当年春秋战国时期晋国大夫赵鞅入晋都的旧事,也是最早打起“清君侧”起事的军队。 在场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王锡爵继续说道:“大都督任命我为知顺天府事,弹压京师治安,如今按照京师街道,我划分为四十坊,尔等各自领一坊去,若是闹出事端唯尔等是问!” 这些官员立刻颤抖起来,其中一个胆大的说道:“敢问府尹,我等无权无德无名,如何弹压地方?” 王锡爵立刻说道:“大都督说了,每一个坊派精兵二十人,你们可以在坊内再募五十人,如有反抗闹事,乘机作乱的人,你们可以立刻缉捕送顺天府衙门,若是反抗的可以直接击杀。” 王锡爵杀气腾腾,既然有了兵马,堂下这些人心思也动了起来。 皇帝和太子连续出逃,大明朝的君主都不在乎京师的治安,反倒是苏泽进城之后立刻弹压地方。 这么一对比,到底孰优孰劣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而且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基层官吏,从前几年开始就经常被朝廷拖欠薪水,上一次的粮食上涨中很多人都差点饿死,对大明朝廷更是离心离德。 如今有了表现的机会,有些胆大的直接领了任务就出了顺天府衙门,直奔自己划分的坊区而去。 剩余的人见其他人都领了地方,他们自然也知道京师有的地方好治理,有的地方难治理,看着好治理的地方都被人领走了,其他人也终于放下了那点矜持,上前抢夺那好治理的坊区。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顺天府衙门,王锡爵立刻翻开顺天府的刑名卷宗,迅速将顺天府大牢中积压的案子宣判。 无罪或者轻罪的放出牢房腾出位置,重罪则立刻审结判决,王锡爵又让从吏拿着命令将诏狱和刑部牢房都空出来,迅速接管了整个京师的司法刑名系统。 京师稍安。 (本章完) 第349章 大明朝廷的搬运工 许国的动作也非常迅速,虽然皇帝和裕王出逃,都分别拉走了很多的粮食,但是因为他们都是仓促逃走的,根本来不及将京师大部分粮食带走。 特别是嘉靖皇帝为了安全,带走了红盔禁卫和京营精锐,这一万人中除了通知的比较早的禁卫军带上了十天的口粮,京营士兵都只能匆忙带上三天的口粮。 许国以前在太仆寺工作,但是他毕竟是翰林官,能够接触到朝廷机密的典章,对户部和工部的事务也很熟悉。 苏泽任命许国为总督仓场公署大使,全面负责京师的粮食工作。 许国首先控制的就是京师附近最大的粮仓,也就是所谓的“太仓”,他带着兵马过去的时候,部分京营士兵已经围着粮仓准备抢劫了。 但是京师混乱之后,一名叫章士睿的户部主事立刻冲到了城外的粮仓,用户部的命令控制了守卫粮仓的士兵,正在和这些乱兵对峙。 许国立刻让身边的士兵上前,一下子击溃了围攻粮仓的乱兵,将章士睿解救出来。 章士睿不过是小小的户部主事,竟然有如此的见识,大明朝并不缺乏能干的官僚,只是缺乏赏识他们的眼睛。 许国立刻说道: “章主事大功一件,我会立刻向给你大都督报功。” 章士睿露出喜色。 许国又连忙问道:“粮仓的情况如何?” 章士睿说道:“不太妙,京除皇城四门仓外,还有旧太仓、新太仓、漕运仓等11仓,共官仓15个,下设卫仓(即军队的粮仓)67个,另有通州粮仓4个。” 听到章士睿这么说,许国就知道他是个懂行的,立刻问道:“这些粮仓情况如何?” 章士睿说道:“新旧太仓因为库藏太多,还有粮食,皇城四门仓被乱军攻击,早就已经失陷,现在恐怕没有多少粮食了,漕运仓为了支持边军南下,早就已经枯竭,至于卫仓,那些仓库就没有填满过,京营离开的时候已经全部带走了。” 情况要比许国设想的还要严峻,他立刻让手下去占领旧太仓,然后对着章士睿问道: “通州粮仓呢?” 章士睿立刻说道:“通州粮仓有粮!另外城外还有大粮商的私仓,不知道大都督有没有命令?” 许国立刻说道:“大都督予我手令,京师城外的私人粮仓尽数征收!” 章士睿立刻说道:“那就请许大人速速和我去接管这些粮仓!” 这些私人粮仓背后的主人,都是京师的权贵。 如今这些京师的权贵纷纷出逃,这些私人粮仓也陷入到了混乱之中。 一些看管粮仓的守卫监守自盗,那些权贵的爪牙和奴仆知道粮仓的,也纷纷出城抢劫。 不过这些都是普通匪徒,在新军士兵的鸟铳面前,很快这些私人粮仓就恢复了秩序。 许国也是非常果断,在接管了这些粮仓之后,将一部分粮食运送到京营中,作为新军的口粮之外,剩余的粮食全部用大车装着,从大门运往京师城内。 王锡爵名单上的官员果然都是得力的,那些带头闹事的混混流氓都被送入顺天府的监牢,一些手上沾染血腥的乱兵被王锡爵直接判处斩首,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京师的治安很快被弹压下来。 此时许国押送粮食进城,接着苏泽以大都督府的命令,宣布在京师配发口粮。 这些粮食商人的粮店被征用,以坊为单位开始,需要口粮的百姓明日起到各坊的公署登记,以户为单位派发口粮。 接着王锡爵又向苏泽要人手,进行登记自然需要大量能写能算的人员,不过这在京师不是什么问题。 京师识字人口本来就多,还有京师国子监和大量基层官吏,苏泽以多派发口粮作为奖励,允许他们匿名出来做事。 看到京师的治安这个样子,也有一些读书人站出来愿意为苏泽做事,苏泽将这些人打包全部交给王锡爵,这些人员又被分到了各个坊公署。 通过派发口粮登记的方法,苏泽迅速掌握了京师人口的大致数据,在获得了口粮的情况下,京师的治安也很快好转起来。 四月二十二日苏泽的军队进入京师,四月二十五日的时候,京师的动乱已经被弹压,苏泽开始带着人整理大明朝廷的府库。 朝廷府库中的东西苏泽只取走了值钱的金银,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全都不取,他最主要的目标是明廷各衙门的档案资料。 这些资料全部都被打包装船,通过北运河南下运往天津,然后从大沽口运上东南新军的战船。 在王锡爵和许国的带领下,苏泽进入皇宫,他也没有去搜刮嘉靖皇帝的内库,而是直接去往翰林院。 翰林院在皇城内部,翰林本来就是属于内廷的翰林官。 大部分翰林官全部都被裕王带走了,守卫翰林院的只剩下寥寥几个太监,苏泽很快就进入翰林院,当他看到翰林院的藏书之后,立刻对身边的士兵说道:“所有书籍档案,全部打包带走!” 苏泽又喊来一个守门的太监问到:“《永乐大典》在哪里?” “回大都督,《永乐大典》在文渊阁中。” 《永乐大典》其实分成正本副本,正本是藏在南京皇宫的文渊阁中,京师皇宫中存放的反而是副本。 但是苏泽攻破南京之后,并没有在南京文渊阁中找到《永乐大典》的正本,询问南京官员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之前三大殿火灾,京师文渊阁中的《永乐大典》副本被大火烧毁了,嘉靖皇帝命令南京将正本送到了京师誊抄。 只不过这些工作还没来得及开展,就遇到了各种战事,连三大殿工程也停工了,《永乐大典》正本就被存放在紫禁城的文渊阁中。 苏泽立刻让太监带路,打开文渊阁的大门,当看到堆成山一样的《永乐大典》,苏泽欣喜若狂的说道: “来人啊!将《永乐大典》全部搬走!一册都不能遗失!” 永乐大典》是明永乐年间由明成祖朱棣先后命解缙、姚广孝等主持编纂的一部集中国古代典籍于大成的类书。初名《文献大成》,后明成祖亲自撰写序言并赐名《永乐大典》。全书22877卷(目录60卷,共计22937卷),11095册,约3.7亿字,汇集了古今图书七八千种。 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朱棣决心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造福万代。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永乐大典》内容包括经、史、子、集,涉及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 对于苏泽来说,京师之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这本百科全书了! 其实在去年,南京国子监就有人上书,请求朝廷开放《永乐大典》,将其中一部分刊印出来,作为对抗新学的书籍。 可是皇帝自然不愿意,这件事也就没有了下文。 苏泽喊来亲卫,亲自监督搬运《永乐大典》,又制定了严格的运输和搬运程序,确保这些书都能运回东南。 他又喊来太监问道:“国史在哪里?” 太监立刻说道:“国史都在崇文馆中的国史馆中。” “速速带我去!” 国史,就是史书了,苏泽在穿越前就是历史研究者,他当然知道历史资料的珍贵之处。 也幸亏皇帝和裕王离京匆忙,苏泽接管京师又快,这些东西才没有被破坏。 来到国史馆,苏泽立刻看到了几个慌乱的史官,以及存放国史的巨大库房。 天一生水,黑色代表水,所以藏书的建筑屋顶都是黑色琉璃瓦。 崇文馆国史馆也是肃穆的黑色屋顶,苏泽看到一排排史书。 这其中就包含了明代历代皇帝的起居注,以及根据起居注编订的各皇帝的《实录》。 不过明代修史的工作非常缓慢,嘉靖年间的实录只修到了正统年,后面的实录是在万历年间才修订完毕。 这些都是明代史料的第一手资料,苏泽自然不会放过,立刻下令将这些国史全部打包带走! 苏泽又喊来一名史官问道: “元史呢?宋辽金夏史书何在?” 历朝历代都有给前朝修史的习惯,在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就下令让大学士宋濂、王袆遵照诏令,主持编修。 除此之外,元朝宰相脱脱,也在元大都(京师)编修了宋代的史书。 不过宋代的史书是宋史,辽史,金史并修的,也有非常高的史料研究价值。 史官立刻说道:“也藏在史馆中,大都督请跟我来。” 一行人来到了另外一间库房,打开这间上锁的库房,苏泽看到了成册的史书,他立刻挥手说道:“全部带走!” 除了《永乐大典》,翰林院的相关奏议,以及史馆中的史书之外,苏泽对宫中的其他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他命令留守的太监封存皇宫,然后就带兵离开了皇宫,丝毫没有参观皇宫的意思。 宫中留守的这些太监,也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得志的小太监,这些太监本来都准备投靠苏泽了,却发现苏泽根本对皇宫没兴趣。 这些太监反而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最后一个曾经在胡公公麾下做过的太监求见了苏泽。 这个太监姓王,因为胡公公的牵连被发配到了掖庭,他见到苏泽立刻行跪拜大礼,苏泽让他站起来后,王公公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都督,自从那昏君西逃之后,皇宫中剩下的太监宫女要如何处理,还请大都督公断。” 苏泽放下手里的那一册《永乐大典》说道: “我军已经发了告示,宫中太监宫女只要没有恶行的,都可以发放出宫,你们在宫里的财物可以带走。” 王太监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这些阉人和宫女,都是伺候人惯了的,宫女还能配人,我们这些太监可要怎么办啊?还请大都督给我们一条生路。” 苏泽看向王太监说道:“你们有手有脚,又怎么没有生路了?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无非是要给紫禁城迎来一位新主,让新主继续和朱明皇室一样吸血抽髓百姓,你们依然在新主身上为生。” 苏泽这句话已经说的很重了,王太监再次跪下来说道:“仆臣不敢!” 苏泽说道:“京师百姓能活,太监宫女也能活,大都督府已经下令,将京师皇庄和权贵的土地拿出来,给京师附近百姓授田。” 王太监一惊,京师附近不是没有土地,但是大部分好的土地都已经成了皇庄或者权贵的土地。 没想到苏泽上来就要拿出这些田来给百姓授田,这一步也太狠了! 百姓拿到了土地,既然是皇帝再返回京师,那百姓为了土地也要反抗皇帝收回土地。 王太监惊恐的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继续说道: “宫中的太监也按照男丁的标准授田,未曾婚配的宫女减半授田,婚配后按户授田。” 苏泽继续说道:“你回到宫里,将愿意接受授田的太监宫女名单送上来,不愿意可以继续住在皇宫。” 说完这些,苏泽就直接让人送客。 就在苏泽忙着在京师安定人心,将京师文档搬运上船的时候。 四月二十八日,一路狂奔到了延庆的皇太子裕王,在高拱的辅佐下召集了延庆周围诸军。 延庆是京师西北方向的重镇,为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明廷在延庆设置了三卫。 延庆卫的战斗力还算可以,原来有驻兵三万,其中延庆右卫还有三千骑兵。 不过被杨博带走了五千人,延庆卫都指挥使毛文昭是洪武初年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的后人。 裕王拿着监国太子的印鉴,在高拱的协助下,又用带来的金银珠宝赏赐,迅速掌握了延庆卫。 手上有了兵,裕王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等到忙碌了一天的高拱返回临时王府,裕王立刻召见高拱。 “高师傅,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往西吗?” 高拱点头说道:“宣府是九边重镇,还有一支精锐骑兵留在边疆,此外大同是朝廷和俺达互市的地方,能够为北边骑兵提供战马,只要殿下能控制宣府大同,就有机会夺回京师!” (本章完) 第350章 《治安疏》 裕王立刻点头说道:“那就依照高师傅的办法,明日立刻让延平右卫护送孤王北上,接管宣府大同!” 裕王又说道:“父皇那边?” 高拱立刻说道:“陛下西狩,京师的局势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都通报陛下的,殿下只要能收复京师,陛下定然是满意的。” 高拱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若是裕王能够收回京师,那裕王就可以直接称帝了。 裕王也心照不宣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通告父皇了。” 皇帝这边,嘉靖带着群臣从京师西门而出,一路向着西南方向前进。 皇帝目的地是河北的保定和真定二府。 保定府和真定府,在北宋的时候就是抗击北方的前线,所以城墙高大,也有明廷的卫所在。 四月二十八日,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逃到了保定府,保定知府立刻带着人过来接驾。 本来这一路上狂奔,禁卫和京营士卒都非常疲惫了。 他们从京师出来之后,因为整个队伍中的权贵太多,这些勋贵和大臣纷纷要求士兵来帮助他们搬运行李,保护他们的财宝。 除此之外,这些权贵还怕跑的太慢,还要求士兵帮着他们拉车,这样一路上士卒都怨声载道。 本来以为到了保定府能够歇息一番,可是皇帝只停留了一日,接受了保定知府的宴席款待之后,马不停蹄的继续向真定府而去。 河北本来在大明就不算是富庶的地区,保定知府虽然早就得到了通传,让他筹措粮草,但是一时之间根本凑不齐这么多的粮食。 而京师权贵又一个个颐指气使,甚至还要求保定知府给他们提供酒宴。 靠着好不容易东拼西凑的粮草,禁卫红盔军又是皇帝近臣部队,军官也多是勋贵子弟,自然又分到了更多的粮食。 为数不多的粮食,分到京营士兵手上的反而是最少的一部分。 这些京营士兵本来就没有携带多少粮草出城,如今拿到了粮食又少,军营中的怨气越来越大。 等到部队来到真定府的时候,京营中已经有士卒离开队伍,开始落草为寇劫掠地方了。 真定知府也得到了消息,立刻打开城门接驾。 等到了真定府,皇帝依然没有多少安全感,他休息了一日又命令大军继续向西前往太原。 真定知府也和保定知府一样,只是用丰盛的宴席款待了皇帝和大臣们,准备好的物资也基本上被权贵和红盔禁卫瓜分,人数最多的京营反而分到的又是最少的。 而到了真定之后,那些跟随皇帝御驾出逃的小官更加的艰难。 本来追随皇帝西狩的官员,基本上都忠于大明朝的官员。 这些品级不高的官员当中,还有不少都是听说皇帝出京之后,自发追上来跟随皇帝的。 毕竟嘉靖执政四十多年,而大明王朝也还不是明末那个烂样子。 但是这些自发追随的小官,根本得不到流亡朝廷的重视,不仅仅沿途没有粮食配给,甚至还要被权贵驱使做事。 在这群小官当中,有一个叫做海瑞的户部主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瑞的级别太低,还是海瑞只是举人出身,又或者是曾经举荐过他出任知县的徐阁老暗中维护,在清算苏泽的官场风暴中,海瑞竟然没有受到波及。 他依然在吏部云南清吏司做一个小小的主事,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这一次苏泽攻打京师,海瑞这个级别自然不可能被通知一起出城,海瑞是接到了消息之后,自发的跟上队伍的。 不过海瑞还是将怀孕的妻子和母亲留在了京师。 海瑞这一路上,看到了那些出逃权贵的做派,又看到皇帝华丽的车架,再看到京营士兵凄惨的模样,以及被皇帝出逃军队盘剥到了难以为生的河北百姓。 真定知府为了接驾,足足花费了三千两银子,这些钱不仅仅是城内富户摊派,更多的是真定知府搜刮的民脂民膏。 而这三千两银子中,竟然还有为了嘉靖炼丹而准备的草药和朱砂,以及出逃京师权贵需要的东南烈酒。 除此之外,真定知府还网罗了五百营妓,专门用来招待红盔禁卫。 真定府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营妓,有些甚至都是周围良家女子,被胥吏衙役抓来劳军的。 看到这样的景象,海瑞对大明朝廷再次失望透顶,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写一封奏疏。 等到五月五日,皇帝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赶到了太原城。 太原是天下坚城,地理位置非常的险要,皇帝终于有了安全感,下令全军在太原休整三日。 同时皇帝也召集群臣,开始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为了网罗人心,皇帝还装作广开言路,要求随行的小官也可以上书,直言朝廷的得失。 这时候皇帝终于也接到了京师的消息。 京师陷落,裕王北走。 这个消息立刻对西狩的军队造成了巨大的动荡,原因自然也很简单,京营士兵的家人基本上都在京师,如今京师陷落,那就意味着这些人的家人落入了苏泽手里。 在太原晋王府,也就是临时的皇帝行宫中。 内阁首辅徐阶首先说道: “陛下,如今应该抛弃京营士兵,全力往西!” 一路仓皇北逃,让本来养尊处优的皇帝十分的疲惫。 嘉靖苍老了很多,他看向身边其他的大臣,负责统领京营士兵的成国公朱希忠立刻站出来表示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没有京营士兵的保护,光靠红盔禁军如何能够保护陛下的安全!” 京营是成国公朱希忠掌控的部队,有了这支部队,才能有朱希忠的地位,他自然不可能同意徐阶的建议。 徐阶继续说道:“京营士卒疲惫,兵员本来就不行,他们的家属都在京师中,如今京师陷落的消息传来,军心更加不稳,而京营士兵人数要比禁军多,若是生变不堪设想!” 徐阶又说道:“从太原到平阳,再到西安这一路上都是我大明的腹地,只要召集沿途的军卫保护就可以了,该不如丢下京营快速前进,早日抵达关中!” 成国公朱希忠立刻反驳说道:“徐阁老此言差矣!京营士卒一路上护送陛下到太原,忠心耿耿,现在遣散京营,岂不是伤了军心?甚至连红盔禁卫都会兔死狐悲,不能继续为陛下效力!” “再说了,红盔甲士保护陛下自然够了,但是满朝公卿勋贵这么多人,没有京营士兵要如何护得住周全?” 皇帝再次看向他的大臣们,这时候和稀泥头号种子选手,不粘锅冠军选手赵贞吉站出来说道: “陛下,臣以为京营为重,不可以不裁,但是也不可以贸然裁撤!” 这句话等于废话,赵贞吉继续说道:“臣以为,可以淘汰一半京营士兵,留在太原防御苏贼,剩余的则跟着陛下西狩。” 这个和稀泥的方案,最后还是得到了皇帝的认可,留下一半京营的命令立刻传了下去。 太原,是北方贸易重镇,特别是在大同互市之后,太原更是商旅发达。 苏泽控制京师之后,并没有切断京师贸易,甚至还鼓励发展工商,很多消息都随着商队传到了太原。 无论是分田,还是《告民三则》,又或者是东南新军的纪律性,这些都传到了京营士兵的耳中。 不少人都想着要返回京师,听到裁撤一半的消息,大部分京营都想要被裁撤下来。 之前皇帝和群臣为了恐吓京师百姓,将东南新军描述为共妻吃人肉的野人,士兵们畏惧才随着皇帝出城。 现在得到了消息,他们也不想要继续给京师权贵做牛做马了。 老弱病残被裁撤下来,青壮自然不会被明廷放过,而这些被选上继续西逃的青壮,怨气自然更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奏疏平地惊雷,迅速在太原府炸开。 原来嘉靖为了装样子,或者也真的是要征集群臣的意见,让随行的群臣上书。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在这个时候上了一道《治安疏》。 这份奏疏一上,迅速在整个太原引起了轰动。 其中几句名言,迅速在京营士兵中传播开: 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 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 虽然海瑞用的都是文言,但是有段文识字的军士将这些翻译成白话,立刻在京营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其实海瑞的这封治安疏,并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用任何新学的学术。 他只是在原本忠君的框架下,以儒家的传统道德,对皇帝进行了批判。 这样的文章,在东南地区的报纸上甚至都不会引起什么反响。 要知道何心隐都是公然喊出了“皇帝在法下”,甚至叫着要“君与庶民同罪”的话了,海瑞这封治安疏还是在通篇劝谏皇帝改邪归正,做回仁君。 可在北方,这份《治安疏》可以算的是大逆不道了! 嘉靖皇帝看到《治安疏》,气的鼻子都歪了,他这才想起来海瑞这个名字。 逆贼苏泽的蒙师!竟然混进了朕的队伍中!妖言惑众! 嘉靖皇帝立刻对身边的陈洪说道: “快!速速派去锦衣卫,将逆贼海瑞抓拿来问!” 皇帝歇斯底里,陈洪自然不敢怠慢,他立刻亲自带着锦衣卫前往海瑞住的地方,要将他抓起来拷问。 海瑞级别不高,也没有靠山,所以他住的地方就是京营士兵住的城外营地。 海瑞很体恤这些京营士兵,经常帮助他们书写家书,或者靠着自己的律法知识帮着士兵们秉公裁决,很得到京营士兵的拥戴。 就在陈洪带着十几个锦衣卫,恶狠狠的来到海瑞住处的时候,海瑞正在给士兵写家书。 这些士兵准备拜托往来太原和京师的商队,将家书带回去报个平安。 陈洪看不起这些脏兮兮的京营士兵,立刻吩咐手下的锦衣卫道: “将逆贼海瑞抓起来!” 这些士兵听到这里,立刻不干了,堵住了海瑞家门问道: “为什么要抓海大人!” “海大人是好官,为什么要抓海大人!” 陈洪穿着大太监的朱红官袍,锦衣卫一个个都穿着锦衣,更是看不起这些京营泥腿子。 陈洪直接捏着嗓子说道:“陛下旨意!海瑞逆贼,勾结苏贼,扰乱军心,捉拿来问!” 这下子士兵自然是炸了! “不能让这阉狗带走海大人!” 陈洪跋扈惯了,哪里能忍受别人喊他阉狗,他立刻指着人群中的那个士兵说道: “那是海瑞同党,一同抓来问!” 海瑞门口的京营士兵越聚越多,此时锦衣卫已经有些怂了,但是陈洪依然嚣张跋扈。 “打死这个阉狗!” 京营士兵再也忍不住,一哄而上,直接淹没了陈洪和一众锦衣卫。 就在海瑞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陈洪已经被活活打死,而那些随他而来的锦衣卫也奄奄一息。 海瑞大惊失色,他是忠君思想极为深厚的人,所以他才追随皇帝到太原。 上《治安疏》,也是海瑞恨铁不成钢,希望皇帝能够改过自新,重新变成继位之初那个聪明的皇帝。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海瑞能够控制的了。 京营士兵已经打死了陈洪,这是身穿朱袍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士兵们迅速将这个消息传递到了京营士兵耳中,那些本来就对朝廷不满,又或者是被驱使还要继续西进的京营士兵立刻拿着武器从京营之中杀出来,冲进了太原城中。 皇帝进入太原之后,驻守在太原的晋王让出府邸,作为皇帝的行宫。 京师权贵则纷纷占据晋王府附近的宅子,禁军则能住在城里,京营却只能驻扎在城外。 京营士兵杀入太原之后,立刻冲向了晋王府。 很多士兵在沿途都被京师权贵奴役过,对这些京师权贵恨之入骨! 接到消息的成国公朱希忠,立刻披甲跨马冲向京营士兵。 (本章完) 第351章 大明马嵬坡 成国公朱希忠,在勋贵中也算是靠谱的了,这一路上都是他在带领京营士兵。 京营中不少人也认识他,原本看到朱希忠高头大马,银甲红氅,士兵们还有些畏惧。 但是这位成国公朱希忠上来却不是怀柔,而是恐吓的说道: “尔等犯上作乱!不怕族诛吗?” 这位成国公长相威仪,一时之间倒是震慑住了士兵。 可历史就是,在必然性下又存在许多巧合。 谁也没想到,成国公的马突然受惊,一下子将成国公摔落在马下。 之前打死陈洪的一个士卒立刻喊道: “死则死矣!杀了这些狗官再死!” 说完这些,士卒们纷纷上前,成国公朱希忠已经六十多岁了,被摔落马下已经丢了半条命。 那些已经豁出去的士卒一拥而上,将他直接砍死在地! “杀狗官!” 新仇旧恨,加上一路上被这些权贵驱使,京营士兵立刻冲向了晋王府附近的宅邸,将那些在路上欺压他们的权贵从屋子里拖出来! 这些平日里颐指气使,在逃亡路上都对士卒动辄打骂的权贵们,终于明白了在乱世中什么最值钱。 他们开口求饶,可是已经杀红眼的京营士卒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求饶,整个晋王府前的大街被杀的血流成河! 权贵携带的财物被掠夺,女眷也被奸污。 靠着晋王府比较近的徐阁老等几个朝廷重臣,立刻躲入晋王府避难。 晋王府中驻守的红盔禁军立刻封锁住王府,接着向城内军营中的禁军求援。 嘉靖皇帝听到了府外的喊杀声,惊恐的喊来黄锦问话。 当他看到官帽都丢了的徐阶,连忙问道:“悔不该不听阁老之言,如今且为之奈何?” 徐阶也是身心俱疲,这一路上他殚精竭虑,可是局势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徐阶只能强打精神说道: “陛下,士卒是因为待遇不公,被人欺压才造反,和苏贼不是一伙的。” 首先定性,接着徐阁老说道: “臣已经打听清楚了,是因为陛下派人捉拿海瑞,才激发了事态。” 嘉靖看着徐阶慌乱的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平息兵乱?” 徐阶立刻说道:“请陛下下罪己诏。” 徐阶怕皇帝再弄个之前那样的罪己诏糊弄人,立刻说道: “请陛下以《治安疏》为原本,逐条下罪己诏。” 皇帝自然是不愿意,但是徐阶接着说道:“陛下!红盔禁军人数比京营士兵少,而且晋王府被京营围住,陛下若是再不下诏,贼兵攻破晋王府可就无法挽回了!” 一想到自己的小命,皇帝终于急了,他立刻说道: “徐阁老拟诏吧,朕全部接受!” 徐阶心中暗骂,现在让自己拟诏,以这位的性格日后必定要清算自己。 可是徐阶也顾不得太多了,他立刻说道:“臣就这拟诏。” “另外请陛下赦免京营士兵的罪过,将那些被杀勋贵大臣的家产赐给京营士兵。” 皇帝立刻说道:“这个自然!” 徐阶又说道:“还有海瑞。” 听到海瑞这个名字,嘉靖皇帝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迟迟不松口,徐阶又说道: “陛下可以让海瑞留在太原,负责遣散京营。” 徐阶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了,皇帝只能点头说道: “徐阁老拟旨吧!” 一个时辰之后,徐阶和大太监黄锦一同登上了晋王府的城墙。 由徐阶对着京营士兵念了皇帝的《罪己诏》,接着由黄锦宣读了圣旨。 赦免所有京营士兵的罪过,朝廷既往不咎。 宣布将那些欺压京营士兵最厉害的几家权贵的家产赏赐给京营士兵,在太原就地遣散京营。 宽恕海瑞的罪过,任命他在太原负责遣散京营士兵。 事情到了这一步,京营士兵不再闹了,而是带着抢来的财物和女子出城,红盔禁军再次接管了太原城。 可是现在皇帝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第二天就在红盔禁军的护卫下,丢下京营士兵立刻离开太原,就连一部分大臣勋贵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皇帝那座用来炼丹的丹炉也被留在了太原,连同这一路上搜刮的炼丹药材,最后都成了京营士兵的战利品。 在太原经常欺压百姓的晋王朱新,也害怕被太原百姓报复,也随着皇帝一同奔向平阳府。 而红盔禁军在离开太原之后,也有不少士卒思乡,暗自离开,等到汾水边上的时候,护送皇帝的士兵只剩下两千人,能够活着到这里的京师大臣和权贵只剩下几十人。 与此同时,裕王亲自前往宣府,在高拱的运作下得到了宣府效忠,大同卫也派出使者,宣布效忠储君。 帝国北边的局势风云突变,一直到了五月十五日,抵达徐州的杨博才得知了一些消息。 随着更多的消息传来,京师陷落,陛下西狩,裕王北进,这些消息真真假假,杨博等到五月二十日才算是确定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东南主力北上!攻破京师! 杨博连忙组织军议。 副将李成梁,兵部侍郎副总兵张居正,以及九边将领出席会议。 从杨博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众将士都倒吸一口气。 杨博首先问道:“如今局势,众将士以为如何?” 李成梁是最不想要继续南下的,随着南方气温升高,北方士卒明显不适应。 而明廷的准备工作又很糟糕,不少士卒患病都没办法医治。 如今东南新军的主力不在南方,那继续南下就要攻城啃硬骨头了。 骑兵又不擅长攻城,李成梁根本不想要将宝贵的兵力浪费在这里。 李成梁立刻说道:“末将以为应该大军立刻北上京师夺回京师!” 李成梁的想法,立刻得到了其他九边骑兵将领的支持。 他们也不愿意继续南下了,江淮地区水网密集,本来就不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 敌军又不在徐州,继续留在徐州根本没有意义。 而一些靠近京师的军镇,也担心苏泽进攻他们的地盘,更是想要北上。 张居正立刻说道:“不可!” “京师已经陷落,现在北上我军疲敝,正中了苏贼的奸计!” “我们来回折腾劳师远征,到时候苏贼在京师以逸待劳,岂不是犯了兵家大忌!” 从进入徐州开始,李成梁就和张居正不对付。 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张居正和杨博不同,是一个很难缠的文官。 他立刻说道:“张侍郎以为要如何?” 张居正立刻说道:“立刻进攻苏松!苏松二府是东南财源,也是苏贼产业最发达的地区,若是攻破,那不仅仅我军可以获得大量的财物,还能重创苏贼!” “苏泽养兵,以养精兵,耗费钱粮众多,所依靠的就是苏松的工商业,和福州的航运!” “断其财源!则苏泽必定要回援,那时候以北面留守九边精锐,必定能够收复京师!” 杨博有些意动,但是李成梁立刻斥责道: “张侍郎这话就是纸上谈兵,苏松二府要过长江天堑,我军都是骑兵,长江上苏贼优势巨大,又要如何渡江?” “苏松水网密集,根本不利于骑兵作战,让我们去苏松不是送死!?” 李成梁立刻又说道:“杨尚书,我们手上是朝廷最精锐的部队,现在京师陷落若是不北上,岂不是不忠不义!?” 杨博此时的脑子乱糟糟的,也没办法做任何的决断。 他只好说道:“陛下西狩,但是朝廷还在,过几日定然有朝廷命令传过来,到时候再议吧!” “京师陷落的事情要在军营中保密,切不可扰乱军心!” 杨博的保密命令根本执行不下去,京师陷落的消息很快就在徐州传开了。 这下子不仅仅是普通士兵,就连基层军官都开始茫然,朝廷都没了,自己到底为了谁在打仗呢? 京师,王锡爵将工部的匠人名单递交给苏泽。 “京师有这么多匠户?” 王锡爵说道:“京师有西山的煤工,铁坊的铁匠,王恭厂的药户,还有运河的纤夫,这些都属于匠户,更不要说京师还有各类官办工坊了。” “此外为了重修三大殿,那昏君又强征了北直隶的工匠三千人。” 按照王锡爵的名单,京师匠户足足有上万人。 果然是当今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 苏泽又问道:“这些匠户的生活如何?” 王锡爵说道:“很惨,官办工坊本来三个月一役的,但是逃户太多,所以基本上都要半年一役,在服役期间明廷只给一人的口粮,剩余的都发宝钞?” 苏泽气笑了,宝钞这东西已经和废纸一样了,京师的官办工坊竟然还拿着洪武年的旧制,用宝钞给匠人结算薪水。 “那这些匠人要如何过活?” “不服役的时候,这些匠人就会在京师做点杂活,靠着这个养活家人。” 苏泽说道:“京师有名的匠人,全部都送回东南,那些普通匠户若是愿意去东南的,也可以免费送他们南下,以我个人的名义发布公告吧。” 苏泽这么搬空京师,众人都知道他不准备长期占领京师了。 王锡爵这段时间治理京师治安,对京师也有了一些感情,他忍不住问道: “大都督,真的要放弃京师吗?京师这段时间总算有了点起色,还要让给明廷吗?” 苏泽说道:“京师倒不是守不住,而是让出去更划算。” 王锡爵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明廷在北方任然有人心,若是占着京师,就算是守住京师也要在这里交战,到时候京师百姓还能存活多少?” 王锡爵沉默了,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明廷控制下的京师虽然糟透了,但是要比打仗好多了。 王锡爵虽然现在治理住了京师,但是他也不敢保证在打仗的时候还能维持现状。 苏泽继续说道:“而且让出京师,能让明廷分裂。” “嘉靖已失人心,若是裕王能‘收复’京师,你说明廷的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王锡爵立刻说道:“大都督说的是唐肃宗故事?” 苏泽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当年李隆基也和嘉靖一样,在位那么多年,还有开元盛世的加成,可是在丢了长安之后,儿子在灵武登基之后,也只能乖乖的在蜀中退位。 这可不是李隆基顾全大局,而是当时的局势不得不退位,如果李隆基坚持不退位,那自然有大臣和武将让他体面。 苏泽还不知道嘉靖已经遇到“马嵬坡”的消息,但是以他对大明局势的了解,若是裕王真的能“反攻”京师,那就拥有比“西狩”的皇帝拥有更强的正统性。 而以嘉靖的性格,肯定不可能安心退位做个太上皇。 而且还有就蕃在湖广的景王在,到时候明廷的局势将要多么精彩,苏泽都不敢想。 苏泽说道:“再等上一段时间,北边那位裕王就要忍不住了。” 五月二十五日,当苏泽接到了嘉靖遭遇“太原兵变”的消息。 比起现实的荒诞,苏泽对明廷局势的判断都显得有些保守了。 历史强大的惯性,还是让《治安疏》出现了,没想到自己的老师海瑞,会在这种情况上这道奏疏。 京师情报站的人也曾经劝过海瑞返回东南,但是海瑞全部都拒绝了。 苏泽很清楚,海瑞是大明的忠臣,或者说他真的视君如父,将皇帝当做自己的父亲。 海瑞上《治安疏》的时候,也是真的想要劝谏皇帝,想要让皇帝能够反省自己的过错,变回那个继位初期,曾经短暂励精图治的皇帝。 即使是海瑞,在这种情况依然选择了明廷。 徐阶、高拱和张居正他们,也都还在为明廷效力。 这更说明了苏泽的判断,明廷确实还是气数未尽。 而宣府的裕王接到了太原兵变的消息,立刻招来了正在整编军队的高拱。 高拱听完了太原兵变的全过程,又看完了海瑞的《治安疏》之后,对着裕王说道:“殿下,陛下已失天下人之心,臣请您登基。” 议事厅中,还有延平总兵,宣府总兵和大同总兵的副将,以及负责宣大民政的官员,他们听到了高拱的话之后,先是一惊,紧接着立刻跪拜下来,齐声说道: “臣请殿下登基!” “请殿下登基!” (本章完) 第352章 内斗不止 裕王手足无措,他看向高拱,又看向九边文武群臣,连忙说道: “父皇还在,孤登基不是篡位吗?万万不可!” 高拱再次劝进道:“殿下要统帅九边收复京师,仅仅依靠监国太子的名义是不够的,为了京师百姓,臣请殿下登基!” 裕王看着下方的文武群臣,继续说道: “诸位爱卿莫要再说了,在收复京师之前,孤是不会登基的。” 裕王不是不渴望权力,他小心谨慎的做了半辈子的皇位继承人,他的日子还不如唐肃宗做太子的时候。 好歹人家唐肃宗明确的被立为太子,而裕王一直到嘉靖西狩之前,都没有确定太子的名分! 权臣严嵩,景王夺嫡,裕王的日子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还有嘉靖这么一个迷信“二龙不想见”的父皇,裕王从小就极度缺乏安全感。 在这一次离开京师之后,尝试到了权力滋味的裕王,也品尝到了名为野心的东西。 但是现在裕王还是不敢登基。 嘉靖秉持国政那么多年,夏言、严嵩这样的权臣杀之如猪狗,边关大将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 裕王心中依然对这位父皇充满了恐惧,这才提出收复京师再登基的想法。 高拱倒是没有继续劝进,达到这一步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这等于让裕王当众许下了政治承诺。 收复京师登基,在场的诸将看到了“从龙之功”就在眼前,自然就有了努力奋斗的目标。 而嘉靖西狩和太原兵变,已经极大的削弱了嘉靖的权威,现在称帝不称帝倒是也无所谓了。 等到武将们都离开之后,高拱又对裕王说道: “殿下,如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裕王已经降高拱视作最重要的辅政大臣,他连忙问道:“高师傅请讲!” 高拱说道:“徐州。” 裕王想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了高拱说的是朝廷派遣南下的九边精骑。 高拱说道:“既然东南主力已经北上,那徐州的九边精锐必然没了作战目标,这支部队是朝廷抽调九边精锐组成的,对时局影响巨大。” 裕王的冷汗都冒出来了,高拱说的没错,这支部队太重要了。 高拱很直白的说道:“若是这支部队依然效忠陛下,那殿下收复了京师之后也很难坐稳皇位。” 面对高拱,裕王也不装那副孝子的样子了,他连忙问道: “高师傅,且为之奈何?” 高拱说道:“九边精骑的主帅杨博,是陛下提拔重用的,深负君恩,是很难说动的。” “但是副将张居正,是臣的好友,张叔大有匡扶社稷的志向,如果殿下能重用他,张居正应该会站在殿下这边。” 高拱继续说道:“此外辽阳总兵李成梁,此人看起来粗鄙野蛮,实际上却狡诈贪婪,但是他这样的军头最顾惜的就是自己的利益。” “殿下可以任命李成梁为蓟辽总督,统管蓟州和辽阳二镇,再赏赐珠宝金银,许之以利,则李成梁就能站在殿下这边。” “有此二人,九边精骑就能掌控在殿下手里,则大事已定!” 裕王立刻说道:“高师傅真是朕之诸葛孔明!” 高拱又说道:“但是要劝服此二人,必须要臣亲自去才可以!” “什么!” 裕王再次手足无措,这段日子他大事小事都听高拱的,现在高拱要南下,裕王又荒神了,他说到: “高师傅离开之后,国事要如何啊!” 高拱说道:“吏部主事张四维,有宰辅之才,可以辅佐殿下。” “军事上延平毛总兵忠心殿下,办事稳妥,可以委托以武事。” 裕王连忙说道:“高师傅推荐的人,朕记下了。” 高拱盯着裕王说道:“殿下,还有两件事,请殿下一定要切记。” 裕王连忙正色的看着高拱。 高拱说道:“山西疲弊,不是王业之资,山西宗室已经被陛下停了禄米,在夺回京师之前,殿下切不可恢复,要不然士兵缺少粮食,作战必然不力。” 裕王连忙点头说道:“孤知道了!” 高拱又说道:“大同和蒙古的边贸,是如今西北最重要的财源,切莫不可以轻易改动。” 裕王又说道:“孤知道。” 高拱紧接着说道:“此外如今在宣府,有言官说从蒙古俺答借兵的事情,臣已经降这些言官处置了。” “蒙古人贪婪,而且就在九边,若是入关之后那就是心腹之患。相比之下东南贼军是孤军深入,只守着京师不可能久持的,殿下切不可因为操之过急,而引狼入室!” 高拱这句话已经说的很重了,裕王连忙说道:“这个孤明白!” 说完了这些,高拱确实有些累了,等离开裕王的府邸,高拱深深的叹气。 他确实不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要让徐州的九边精骑向裕王效忠,又只有他能南下做这个说客。 高拱很清楚,如果九边精骑还效忠嘉靖,就算是裕王攻下京师登基,也会被嘉靖重新赶下台。 只有掌控了九边精骑,嘉靖皇帝才能彻底退位,安心做个太上皇。 裕王不算是一个好的皇帝,但是嘉靖更不是。 如今嘉靖西狩,又被海瑞逼着下了《罪己诏》,政治威信已经降低到了最低,正是最好的时机! 一定要逼迫嘉靖退位! 高拱收拾东西准备南下的时候。 六月十日,嘉靖终于一路山逃到了平阳。 平阳在汾水的边上,到这里就已经算是关中附近了。 这一路上的狂飙,让所有人都心力交瘁。 特别是内阁首辅徐阶,他本来就年纪不小了,一路上操持各种事情,现在又老了十岁的样子。 很多具体的工作,徐阶已经彻底做不动了,只能交给赵贞吉来做。 不过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徐阶只能强打着精神,在儿子的搀扶下去了临时行宫。 嘉靖皇帝也仿佛老了十岁,他在没有宫中那仙风道骨的样子了,皇帝无力的躺在椅子上,看着剩下来的朝臣,皇帝也忍不住悲伤起来。 他自然不是为了那些在太原兵变中被杀的朝臣哭泣,而是感觉到了自己的权力正在逐渐失去,他再也无法和以前那样操持朝政而伤感。 徐阶进入议事厅之后,西狩的朝廷终于有机会坐下来开会了。 第一个发言的是赵贞吉,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请陛下调徐州的九边精锐入关中勤王!” 这句话说完,徐阶一惊,他看向赵贞吉这个弟子。 徐阶立刻说道:“万万不可!” 嘉靖显然已经极度的缺乏安全感,他对赵贞吉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但是现在的皇帝和在京师不一样了,徐阶这一路上操持国政,又平定了太原之乱,皇帝不可能不听他的意见。 徐阶的理由也很简单: “陛下,关中前年地动(地震),灾民遍地,又没有粮食,要如何养活九边精骑?到时候供养大军引起关中民变,陛下要怎么办?” 听到民变这两个字,嘉靖也被吓到了。 但是这一次不粘锅赵贞吉,却很坚持的说道:“关中没粮食,湖广有粮食。” “湖广可以往徐州不远的荥阳运粮,再将粮食运送到开封,那九边精骑就可以入关中了。” 听到赵贞吉的计划,皇帝的眼睛又亮了。 徐阶立刻急了,他对皇帝说道: “万万不可!大军调动所耗粮食众多,而九边精锐若是离开徐州,则朝廷就等于放弃了大运河沿线等于朝廷彻底放弃了帝国东壁!” 徐阶说道:“陛下,现在不是汉唐了,东重西轻的局势已经形成,如果放弃徐州,那苏贼全占南直隶,朝廷就再也争不过了!” 徐阶拿出自己的计划: “陛下去西安,可以用湖广的粮食在关中招募灾民当兵,只需要训练出一只军队就能守住关中。” “在徐州的九边精骑,则可以控制江淮。” 赵贞吉立刻反对说道:“徐阁老说的简单,那九边精骑不要吃饭的?有现成的精锐不用,在关中编练新军干嘛?” 徐阶搞不清楚赵贞吉为什么突然跳反,他还是将自己的方案说道: “徐州的九边精骑可以就地屯田,另外山东的粮食也可以供应大军,陛下,如今时局不明,一静不如一动啊!” 看到皇帝又犹豫了,赵贞吉终于图穷匕见说道: “陛下,太子殿下罔顾您的命令,不守京师擅自去了宣大,导致京师陷落才有太原兵变!” “若是徐州的九边精锐向东宫效忠,陛下要怎么办?” 徐阶彻底傻了,他看向赵贞吉。 裕王去宣大这件事,一直都被朝廷大臣们默契的沉默着。 清流本来就算是支持裕王登基的,而立裕王为太子,也是徐阶建议的。 就算是裕王以后做了皇帝,徐阶也是有大功劳的。 但是赵贞吉不是。 赵贞吉入京时间短,和裕王也没有什么交集,赵贞吉能够入阁,全部是因为嘉靖的提拔。 而且裕王也有自己的班底,高拱张居正都给裕王讲学过,和裕王的关系深厚,这些人日后必定是要被裕王重用的。 赵贞吉很清楚,裕王继位之后的内阁中,是没有他的位置的。 赵贞吉干脆图穷匕见说道:“陛下,景王就在湖广,臣以为如今的乱世必须要行非常的制度。” “湖广巡抚无法专任一方,请陛下以景王为都督荆楚赣淮诸军事,总督湖广、江西、江淮军政,守卫关中门户并负责征调抗贼饷银!” 赵贞吉这句话一说,徐阶怒发冲冠道:“贼子!国家危难之际你竟然想要分裂大明!” 赵贞吉面无异色的说道:“陛下,景王也是您的亲子,有景王在湖北筹措,才能万无一失。” 赵贞吉说完这些,就不再说话,但是在嘉靖皇帝的心中,却掀起了巨浪。 这一路上逃亡,让皇帝十分疲惫,连权术上的直觉也迟钝了。 但是灵活赵贞吉这么一提醒,嘉靖反应过来。 自己的敌人不仅仅是苏泽,还有自己的儿子裕王。 西狩加上太原兵变,都已经说明皇帝的权威大不如前。 若是裕王在北边登基称帝,自己要怎么办? 难道和李隆基一样退位? 可是历史上李隆基是怎么死的? 在唐肃宗收复京师之后,李隆基从蜀中返回长安。 刚开始的时候唐肃宗还让李隆基住在兴庆宫中,允许他和旧臣交往。 可是很快李隆基的宠臣高力士被杀,唐肃宗又怕李隆基复位,将他囚禁在高楼之上,连楼上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上,每日只从一个小窗送饭菜。 最后曾经杀宰相杀儿子如屠狗一样的皇帝,曾经被群臣称呼为圣人的李隆基,就死在这么一个小黑屋子里。 嘉靖彻底恐惧了。 赵贞吉的计划,则给了嘉靖一个另外的可能。 景王! 景王就蕃在湖广,就蕃的时候皇帝给了他很大的土地,有钱有粮食。 如果能让景王出来,那就算是裕王夺回京师,也不敢贸然登基。 有了两个儿子制衡,他才能继续做这个“好父皇”。 立刻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嘉靖看向赵贞吉说道: “爱卿所言极是,朕这就拟圣旨,不过谁去湖广宣旨?” 赵贞吉立刻说道:“臣去!” 皇帝装作舍不得样子说道:“可是内阁只剩下你和徐阁老二人,内阁的事情都交给徐阁老可要怎么操持的过来?” 赵贞吉立刻说道:“礼部侍郎李春芳做事稳妥,能协助徐阁老处理国政。” 徐阶又看向李春芳,只看到李春芳并没有抬头,徐阶很快明白他已经和赵贞吉结盟了。 皇帝立刻说道:“那就让李春芳入阁!” 李春芳谢恩之后,皇帝立刻让赵贞吉前往湖广,宣布朝廷的命令,并且专门刻了一枚三省都督大印交给景王,并且还允许他直接任命三省七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此外皇帝又派出使者,让徐州的九边精骑移镇荥阳。 等到平阳会议之后,徐阶心灰意冷,向皇帝告病请辞。 皇帝依然不许,还许诺入关中后要重赏徐家。 徐阶长子离开西狩队伍,北上宣府。 而太子妃的父亲李炜,再次找到了女婿裕王。 写历史文很多作者不愿意偏离历史轨迹,就是历史推演太累了,这里肥鸟都是从各方各人利益出发做的推演,不足之处大家海涵。 求一下月票,最近不好写,实在没办法加更,这章又删了两千字。 (本章完) 第353章 留在京师的钉子 太子妃的父亲李炜,在上次冬衣贸易中赚了不少的银子。 在京师粮价上涨中,李炜又被推举为粮商的龙头,靠着和女婿裕王打招呼而在粮商中声望大涨。 就在李炜紧急去外地买粮食,想要再大赚一笔的时候。 东南新军登陆大沽,李炜只能舍弃了满仓的粮食,随着裕王仓皇北逃。 这么一来,李炜之前赚的家业全部砸进去了,一分钱银子都没能带出京师。 虽然李炜作为外戚宗亲,这一路上裕王也拨给他禄米,但是曾经过上奢侈日子的李炜,又怎么甘心领着这点钱过日子。 而随着宣府的局势逐渐稳定,宣府大同的总兵都宣誓效忠之后,李炜手下的商人侯平找到了李炜。 “国丈,这上好的买卖摆在您的面前,你守着金山哭穷呢!” 侯平是李炜的门客,在上一次的冬衣买卖中承包了三千冬衣的份额,很是赚了一笔。 后来又随着李炜炒粮食,本来也是赚钱的,但是因为东南新军进京,所有的钱全部都折了进去。 侯平的日子就要比李炜难过多了,他不是朝廷的人,自然没有禄米来领,李炜也不可能分吃的给他,所以到了宣府之后,侯平就一直在城里找发财的机会。 李炜连忙问道:“金山在哪里?” 侯平知道李炜是个粗人,也不和他绕弯弯,直接说道:“大同贡市边贸!” 侯平说道:“蒙古俺答,国丈爷知道吗?” 李炜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几年前不是差点打到京师城下,那个蓟辽总督王什么的,不就是因为这个被杀的嘛?斩首的那日我还去看了的呢。” 侯平说道:“为了和东南贼军开战,陛下和蒙古停战,按照蒙古的请求在大同开了贡市,允许蒙古在大同附近朝贡贸易。” “国丈爷,这可是金山啊!” 侯平将打听到的消息说道:“茶叶、丝绸,这些东西送到在大同边市上可以卖出高价!” “如今朝廷急需要的战马、毛皮,都可以在边市上买到,再卖给朝廷可以大赚一笔啊!” 听到侯平这么说,李炜自然是心动了。 他连忙问道:“既然这么赚钱,九边的商人不是都去大同了吗?那怎么轮得到我发财?” 李炜好歹也做了一阵子的国丈,也算是长了一点脑子,他当然知道商人逐利,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随便就能做。 果不其然,侯平说道: “大同边贸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朝廷榷卖了边贸资格,只有十三家商号才能在大同边市里做买卖。” 听到这里,李炜自然明白了。 榷卖类似于官方资格的拍卖,只有大商人才有财力去买边贸资格。 不过李炜是谁?是太子妃的父亲,是皇孙的外公! 一想到这里,李炜立刻就去求见女婿裕王。 见到裕王之后,李炜先是说了几句家常,然后说道: “殿下,臣来了宣府之后,整日无所事事,臣也想要给朝廷出点力气。” 听到老丈人这么说,裕王微微点头,心中感慨果然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啊! 李炜主动要求出来做事,裕王很高兴的问道:“丈人是准备做什么事?” 李炜立刻说道:“臣听说大同边贸火热,还能帮着朝廷采买战马,所以臣想要去大同做买卖,帮着殿下开辟财源!” 听到李炜这么说,裕王愣住了。 在高拱南下之前,高拱就提过大同边贸,请裕王不要轻易插手,只要认真收税就可以了,不要影响大同边贸的稳定。 可高拱这才出发,自己老丈人就找上门来,要参加大同的买卖。 李炜是小商人出身,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他看到裕王的表情后立刻说道: “殿下,臣也是想为您,为皇孙做点事情啊!” 说完这些,裕王的心又软了。 不就是自家老丈人做点生意吗? 不是有十三家都在做边贸吗?增加李炜一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裕王这么想着,又觉得李炜确实是自家人,自己在京师的时候小心翼翼,如今都已经到九边了,给自家老丈人去做点生意,又不是讨要官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裕王立刻将李炜扶起来说道: “丈人想要给孤做事,孤心里也高兴,那孤就写张条子,让李家参加大同边贸。” 李炜大喜过望,连忙向裕王表示感激。 等到李炜返回府中,侯平等门客立刻围上来。 李炜得意洋洋的说道:“殿下准了!” 众人纷纷喜笑颜开,去宣府市场上准备货物。 等到了日落的时候,李炜的儿子李长风返回了府上。 李长风也和父亲一样,在宣府领了一个闲散的差事,每日就是点卯上衙,俸禄也很低微。 想到在京师纸醉金迷的生活,李长风的失落感也很强。 等返回府上,听说了父亲从太子妹夫那边求到了边贸的资格,李长风立刻冲进父亲的书房。 “爹!太子真的准了?” 李炜骄傲的点头,他对李长风说道:“过日子我就去大同,给李家再挣一份富贵回来!” 接着李炜又皱眉说道:“只可惜咱们本钱不多,这一趟下来赚的不多。” 李长风立刻说道:“爹,您糊涂啊!” “您真的要运货物去大同做买卖吗?这路上兵荒马乱的,咱们对大同的边市也不熟悉,万一折了本怎么办?” 李炜立刻看向儿子,只听到李长风说道: “为什么要亲自去大同呢?爹只要将边贸资格卖出去,商人们自然要给咱们李家送钱。” 李长风说道:“这大同边贸儿子也听说了,只有十三家有资格去和蒙古人做买卖,山西这边有实力的商人可是不少的,不少家只是当时没争得过那十三家。” “此外还有不少中小商人,他们冒着险越过国境和蒙古人做买卖,他们也想要进入贡市做生意。” “爹,咱们只要在宣府出售参加边贸的资格,就能坐收一大笔银子了!” 李长风这句话又让李炜意动了,去大同做买卖的周期太长了,还有做买卖的风险。 按照儿子的说法,出售边贸资格,这才是坐收渔利的生意! 李炜又说道:“可是太子殿下只是让李家去做生意,这资格怎么卖?” 李长风立刻说道:“这还不简单,只要是买了资格的商人,就是李家的掌柜的了,李家的人自然就可以进边市了,那十三家商人难道每次做生意都是家主亲自去的?” 李炜眼睛一亮说道:“那就这么办!” 七月一日,就在明廷还在骚操作不断的时候。 京师。 苏泽正带着护卫,市场京师城外的农田。 “大都督,这里曾经是定国公家的庄子,如今这些田都已经分了,都种上了大都督带来的土豆和豆子。” 因为京师作战的时候差不多是春耕的时候,耽误了今年的农时,没办法种小麦水稻。 所以在分田之后,苏泽推广京师百姓种植他带来的土豆种苗。 分到田的百姓,不肯种植土豆的,也就种上了豆子。 这也是灾年常用的办法,豆子的收获周期短,一年四季中的很多时候都可以种植,在兵荒马乱的时候,百姓就会种植豆子充饥。 土豆也是同样的道理,后世在战时和饥荒时期,土豆也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不过豆子和土豆这种应急食物,亩产量还是不如水稻和小麦,如果长期战乱种植这种粮食,反而会造成更大的粮食短缺。 看着地里长势茂盛的土豆苗,苏泽询问身边的王锡爵道:“今年的秋税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锡爵立刻说道: “再过大半个月,这些土豆和豆子就能收获了。” “已经对官吏进行培训了,按照大都督《告民三则》的承诺,以明初的田赋税率征收,只收实物。” 苏泽点点头说道:“这批粮食入库后立刻运到天津装船。” 苏泽又对王锡爵说道:“你手下那批官员一定要带走,东南急缺政务人才,这些人在京师锻炼了几个月,可不能留给明廷!” 王锡爵笑着说道:“大都督放心,要是大都督不带他们走,他们才会闹呢,以明廷的党争烈度,他们又帮着大都督分了权贵的田,留在京师才是一个死呢。” 苏泽又说道:“许国那边也是,凡是得力的匠人分批转移,天津那边的新船已经造好,有多少人带多少人走!” 看着田里的庄稼,苏泽也有些舍不得,只可惜现在的京师,想要守住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且不说民心这种比较虚的东西,苏泽的鸟铳和火炮军队,都是极端依赖后勤补给的。 药火,炮弹,替换零件,都需要从福建浙江运过来。 京师周围的明廷军队很多,这些士兵都是东南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苏泽同样不敢冒险。 如今打击明廷威信,分裂明廷的目标已经达成了,苏泽已经准备退路了。 不过虽然已经准备退出京师,但是苏泽并不准备完全放弃北方。 返回到了京师的军营中,苏泽招来了麾下将领。 “大沽的工程怎么样了?” 林良珺立刻说道:“已经快要完工了!” 苏泽留在北方的钉子,就是他在大沽城修建的棱堡。 棱堡的城墙和普通城墙不一样,是交错曲折的,使得无论进攻城堡的任何一点,都会使攻击方暴露给超过一个的棱堡面,防守方可以使用交叉火力进行多重打击。 大沽口的棱堡是在大沽炮台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除了陆地上的防御之外,还包含了港口的炮台。 这座棱堡依山靠海而建造,棱堡上安装的都是东南新军最新式的火炮,将整个大沽口的港口也囊括进了棱堡防御中。 苏泽已经在棱堡中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同时还在棱堡中囤积了清水,此外还有一条山泉引入棱堡中。 棱堡可以驻守一千人,根据参谋部的计算,明廷就算是完全围困住这座棱堡,这些食物和淡水也足够守军吃上半年。 实际上,这种情况很难发生,大沽棱堡连着港口,以明廷的水师力量,根本无法封锁港口。 有了这座棱堡,苏泽就可以保证自己退出京师之后,依然保持对北方的影响力。 可别小看这么一座小小的城堡,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郑成功收复宝岛的时候,最艰难的一战就是攻打热兰遮城。 热兰遮城,就是后来的平安城,荷兰人在这里修建了棱堡,棱堡内的士兵也就只有一千人。 而郑成功足足动用了两万人的军队,这还是明末已经引入红衣大炮等西洋火器的军队,足足打了二十多日,还付出了相当大伤亡的情况下,才最后夺回了热兰遮城。 以现在的明廷的火器水平,再加上东南在火器技术上的优势地位,苏泽相信明廷无论如何都拿不下大沽棱堡。 而且大沽棱堡还有海上补给线,通过飞剪船可以迅速传送消息,苏泽还可以通过海上增援,这就让攻下这座棱堡的难度更大了。 “人员定下来了吗?” 林默珺点头说道:“都是从各军中挑选的骨干,这次也宣传过了,留在大沽棱堡的官兵都计旌表一次,在日后晋升的时候作功勋参考。” “一次驻守时长是六个月,半年后换防返回东南。” “此外在士兵在东南的家人可以获得减税免役等军属优免,让他们安心在这里驻守。” 苏泽点头说道:“另外保持和后方的联络,每月让士兵和家里通信一次。” “大沽棱堡中还要留守军医官和军法官,水师也要留下舰船和炮艇驻守。” 林默珺点头,苏泽又转头道: “陆添寿,京师的情报站,是日后撤出京师之后战斗的前线,你还有什么要求?” 陆添寿是个看起来憨厚的汉子,当年随着陆二在户部街门口卖过猪肉,看起来就像是个店小二。 不过陆二离任后,陆添寿接过了担子,京师情报工作一直都做的不错。 陆添寿摸着后脑勺说道:“大都督,能不能再给我几个笔杆子?等大军撤出京师后,我想要在京师发行一份地下报纸,可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写不了文章。” (本章完) 第354章 国之命脉 对于陆添寿的请求,苏泽立刻赞同的说道: “地下印刷坊一定要保护好,这是我们在京师的舆论阵地。陆站长说的没错,京师距离江南太远,消息传递延时太久,而报纸最重要的就是热点,我们需要一份京师的报纸。” 在场众人也纷纷点头,报纸的重要性已经不需要苏泽多说,无论是稳定己方控制区,还是渗透敌占区,报纸都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甚至苏泽多次夸赞熊五训练的报童,说他们“抵得上十万大军”。 在之前,京师市面上都是流传着从江南运来的《警世报》。 可是因为海运成本的问题,大部分商家都是每隔一段时间运送一个月的报纸,京师百姓看到的报纸都是一两个月之前的,新闻早就变成了旧闻。 而且这种运输方式环节太多,成本也太高,搞得京师情报站一直都在倒贴钱发行报纸。 苏泽看向陆添寿问道:“这份新报纸的主编必须要从《警世报》的资深编辑中派,不过普通编辑可以在京师挑选,京师文人多,报纸可以约稿在充实版面,对于编辑人选,情报站有没有合适的人?” 报纸是舆论阵地,主编必须要用自己人,就算是现在京师为苏泽效力的官员他也是不信任的。 但是编辑和投稿人可以兼容并蓄,甚至也可以发一些反对东南的声音,这样报纸才有销量,同时辩论也能让百姓了解更多的思想。 陆添寿说道:“属下有一个人选,也是咱们福建人,都察院的王用汲。” 陆添寿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这位王御史也是海瑞海大人的好友,为人刚正不阿。” 苏泽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个王用汲。” 陆添寿不再说话,如今整个东南都知道大都督不仅仅用兵如神,还是识人用人的天才。 无论是大都督看中的,还是大都督忌惮的,都是当世的顶尖人物。 比如申时行他们,他们还是举人的时候大都督就很看中他们,一直和他们交往,三人虽然年轻,但是已经展露出主政一方的才能。 再比如大都督一直夸赞的高拱张居正,如今都是明廷顶梁柱的人才。 既然大都督知道王用汲,那陆添寿自然不用多说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线上,王用汲和海瑞是莫逆之交,后来海瑞死后家里没有钱办丧事,都是王用汲出钱筹办的。 王用汲在张居正秉政之后,曾经上书弹劾过张居正滥用职权,最后一直被压在南方,最后做到了南京刑部尚书。 王用汲如今在京师担任御史,也经常不畏权贵上书弹劾官员,就连首辅徐阶也弹劾过。 苏泽问道:“王用汲愿意吗?” 陆添寿说道:“王用汲对明廷腐败多有不满,也接触过新学思想,属下可以试试。” “只不过王用汲和海大人的想法差不多,对明廷还是存有幻想。” 苏泽点头说道:“王用汲可以用,只要主编是我们的人就行。” “报纸上多点别的思想也是没问题的,这世界上的道路有很多条,没有走过的路总有人想要走,越是不让走反而越是有人要走。” “等到这些人知道这条路是死路,是绝路的时候,百姓就知道哪一条路是正确的路了。” 苏泽并没有因为王用汲的立场而拒绝用他,而是继续说道: “真理越辩越明,既然有人觉得朱明皇室可以改过自新,那就等着他们头上的皇帝回来,看看京师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苏泽又对陆添寿说道: “等我们大军撤走之后,情报站的任务很重。” “除了发行报纸之后,搜集明廷情报,保护京师进步人士,还有组织抵抗运动,这些工作情报站都要担起来。” 陆添寿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说道:“大都督,担子重了,这人员上是不是增加一些?” 苏泽说道:“我留几个情报参谋给你,另外京师锦衣卫和东厂中,如果思想进步的可以吸收为外围人士,可以雇佣他们做事。” 陆添寿立刻笑着说道:“多谢大都督!新报纸还请大都督赐名!” 苏泽想了想说道:“京师发行的报纸,就以《京师新报》为名吧,在总编到位之前,头版可以转载一些《警世报》上的文章,其他版面可以先办起来。” 等说完了京师情报的事情,苏泽又看向许国问道: “京师的木材都运到天津港了吗?” 许国立刻说道:“修建三大殿的木料,都已经运到天津港了,工部库存的大料也全部都运过去了。” 苏泽点头说道:“这可都是上等的木材,先简单造成船拖回去浙江,这些可都是上等的造船材料,可不能再让明廷霍霍了!” 三大殿的木材都是从各地山中搜集的最上等的木材,其中不乏最上等的造船材料。 看到这些木材苏泽立刻下令全部通过北运河运到天津,然后组织京师的工匠制造成大船,然后拖运回浙江的港口拆成木材。 这种木材船肯定抗不出大风大浪,不过只要能拖回去一艘就是一艘,决不能让着明廷再浪费了。 苏泽又说道:“登州是渤海出口,也是我们南归的重要节点,第一旅水师准备集结,一定要将登州港控制住。” 林默珺立刻领了命令,明廷在登州虽然有水师,但是平日里连缉私都做不到,根本没有拦截舰队的实力。 林默珺明白苏泽的意图,是想要占领登州港,这样就能形成一条前往大沽棱堡的稳定海上路线。 而登州也是明廷和朝鲜、倭国交易的口岸,如果控制登州,也能切断明廷这部分海运收入。 就在苏泽在京师筹备着有序退出京师的时候,七月十日,风尘仆仆的高拱终于赶到了徐州城。 这一路上,高拱骑马,在延平精锐骑手的保护下一路南下,他的大腿都已经磨破了,整个人满面的风霜,看到徐州城和徐州城外的大营,高拱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九边精骑还在徐州,那一切还有机会! 比起高拱的一路马不停蹄,负责宣旨的赵贞吉走得慢多了。 赵贞吉不愿意骑马,乘坐马车在红盔禁军的护送下前往开封,一路上还不断的接受沿途府县的宴请。 等到了开封府之后,赵贞吉改乘坐官船,慢悠悠的向徐州而去。 所以从距离上京师要比平阳府远,但是高拱却先一步抵达了徐州。 徐州如今是前线,盘查自然是非常严格,不过对于这一路上的关卡,高拱已经非常有经验了,果然花钱贿赂了盘查的军官,就顺利进入徐州。 高拱不由的感慨,明廷的烂真的是从上到下。 上到百官公卿,下到胥吏小卒,这些全部都是一个样子。 这样的大明朝廷,要怎么和军纪严明的东南新军对抗? 高拱有些悲观,但是他很快又振作起来。 皇帝西狩,裕王已经收拢了北面的军权,只要在秋后军粮入库,收复京师之后裕王就可以登基为帝。 只要自己好好辅助裕王,一定能革除时弊,收复河山! 高拱收拾好心情,进了城之后就打听到了张居正的住所。 等看到张居正的居所之后,高拱也为之一惊。 张居正占据的是徐州的巡案衙门,以他现在南京兵部侍郎的职位,住这样的府邸也没什么。 不过张居正还是让士卒将府邸的大门扩建了一番,整个府邸看起来就十分的气派。 这和张居正在京师时候的清贫形象相去甚远。 在京师的时候张居正虽然手头上拮据,但是也非常喜好锦衣,高拱和张居正经常互相接济。 张居正如今是大军的副将,又是朝廷重臣,即使是个临时的府邸,也要修建的气派一些。 高拱看了看自己的寒酸样子,叹息一声将信物交给门房,又拿出银子打点,终于将信物和拜帖送了进去。 不一会儿,门房连忙让高拱进门,只看到张居正一身朱红色的官袍,站在门内等着高拱。 高拱心中一暖,徐州人多嘴杂,张居正自然不可能出门迎接,站在门后迎接已经极高的礼遇了。 张居正拉着高拱说道:“肃卿兄!” 接着张居正就拉着高拱进了书房,等到屏退了所有人之后,张居正立刻说道: “北面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陛下西狩,裕王去边镇是肃卿兄的筹谋吧?” 高拱对着张居正自然也没什么要隐瞒的,他直接说道:“正是我建议殿下去宣府的,如今二镇已经效忠殿下,随时准备收复京师。” 张居正笑着说道:“肃卿兄是要仿照李泌故事,辅佐裕王登基?” 面对好友的直截了当,高拱也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时局为何如此,陛下的《罪己诏》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既然如此辅佐新君才能收拢人心,和东南贼军相抗。” 高拱卸任王府侍讲学士之后,他推荐给裕王接任的就是张居正。 所以无论是政治利益还是私人交情上,高拱对张居正都没必要隐瞒,他直接将自己的筹划说了出来。 张居正说道:“肃卿兄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九边精骑不在我手上,肃卿兄要说服的不是我。” 高拱问道:“是杨尚书还是李成梁?” 张居正点头说道:“肃卿兄洞见千里,名义上九边精骑的统帅是杨尚书,但是杨尚书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说的不好听的,真的掌握军心的是辽镇总兵李成梁。” 高拱皱眉说道:“以叔大的看法,有没有可能将李成梁拉过来?” 张居正点头说道:“李成梁此人看起来粗直憨厚,实际上城府很深,前几日军议上嚷嚷着要去关中勤王,其实也就喊喊口号而已,我看他对陛下有没有多少忠心。” “如今中原暑热,李成梁手下的士兵多不耐热,如今军心思归,去关中勤王也不过是喊喊而已。” “这段日子我和李成梁在军事上多有争斗,他就是一个顾惜自家嫡系的军头,目光短浅的很。” 张居正看向高拱说道:“无论是杨尚书还是李成梁,关键是京师,肃卿明白吗?” 高拱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说道: “只要裕王收复京师,那李成梁就有北归的路,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效忠裕王?叔大是这个意思?” 张居正微微点头,高拱又看向好友说道: “杨博守护犬,李成梁占山虎,叔大要的是什么?” 张居正对高拱说道:“我要朝廷继续留守军队在徐州!” “徐州为齐鲁门户,也是关中门户,朝廷有徐州则可以和苏泽在江淮拉锯,也能牵制东南新军的兵力。” “若是裕王登基,我要朝廷支援徐州。” 高拱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等到杨博和李成梁北返之后,张居正希望朝廷继续支持他守卫徐州,张居正要的是驻守徐州的兵权。 高拱立刻许下承诺:“若是九边精骑效忠殿下,等他日北返,殿下一定会拜叔大为徐州总督,总督齐鲁江淮战事!” 张居正叹息说道:“肃卿兄,你知道我不是贪恋权位,而是江淮前线不能丢啊!” “朝廷若丢了江淮,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高拱虽然也明白江淮地区的战略地位,但是对于东南新军了解不深,他问道:“叔大何出此言?” 张居正叹息说道:“肃卿兄,你在南京的时候,见过来往于南京和苏松的商队吗?” 高拱沉默了,那时候朝廷和东南贼还是停战期间,往来商队都络绎不绝,大量东南地区的货物倾销到南京市场上。 张居正又说道:“听往来的商人说,苏松二府的工坊铺满了整座城市,白天整座城市都能听到织机的声音,上海、杭州、福州港口每日停泊往来的船只上千,若是朝廷丢了徐州,让东南贼安心发展,日后还有希望吗?” 高拱沉默了,别说南京了,他到了京师依然能够见到东南的货物,可见东南货物的倾销能力。 张居正说道:“徐州前线在,山东还有出海的港口,若是徐州丢了,只靠着西北如何对抗东南?”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肃卿兄还是先去说服杨尚书和李成梁吧。” (本章完) 第355章 北归和南归 高拱在张居正的府中住下,次日他就找到了杨博府上的管家,将拜帖送到了杨博府上。 高拱和杨博的密谈并没有太久,高拱带来的是裕王的态度和许诺。 裕王日后登基,拜杨博为兵部尚书,入阁担任内阁首辅。 这是高拱在离开宣府之前,裕王亲自写下的政治承诺。 杨博的仕途轨迹,就是技术性官僚的职业生涯,充分发挥了螺丝钉精神,只要好用就往死里用,但是死活升不上去。 杨博擅长军事,是嘉靖朝对边事最擅长的大臣之一。 因为这个,所以他当官大部分时候都在九边,怎么都升不到京师当官。 后来在严嵩当政的时候,杨博的军事主张和严嵩不符,严嵩又害怕皇帝让杨博回朝入阁,将他调任南京担任兵部尚书。 后来振武营兵变被解职,严嵩倒台之后杨博才被启用,担任京师兵部尚书。 蹉跎一辈子,杨博这辈子当官的愿望就剩下入阁了,高拱的许诺算是搔到他的痒处。 杨博摸着胡子说道:“京营和九边精锐思归,北返也算是顺应军心,但是李成梁那边。” 高拱立刻明白了杨博的意思,杨博也倾向于返回北返,但是李成梁主张激进,他手里又捏着辽阳铁骑,他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高拱再次感叹,到底是到了乱世。 当年胡宗宪在东南抗倭的时候,有俞大猷和戚继光这样的悍将,但是这些武将依然被朝廷一纸命令就能打压解职,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是现在杨博身为戎政尚书节制兵马,连军事决策都要看手下武将的脸色。 这一次让九边精骑北返,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但是高拱也顾不得这么多,必须要将这支兵马掌握在手里! 高拱秘密拜访李成梁一日之后。 这些日子,李成梁在徐州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江淮暑热,他手下的辽阳铁骑来自于苦寒之地,根本不耐暑热,军营中不少人患病。 李成梁这些日子都在慰问军营,可偏偏他和主管后勤的张居正不对付,始终要不来足够的粮食和药品。 最后还是他的养子,女真人李如彘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一部分骑手装成匪徒,在徐州附近劫掠,这才凑齐了粮食和药材。 李成梁为此赏赐了李如彘,还将他的那个营的士兵收为亲兵营的亲兵。 亲兵就是李成梁的“家丁”,这一千人是李成梁麾下待遇最好的兵马,在李成梁看来,这是对李如彘这些女真蛮子最好的奖励。 但是对于李如彘来说,他却依然不满足做一个亲兵。 这一路上,李如彘见到了汉人城市的富庶,见到了汉人田亩中那茂盛的庄稼。 但是李如彘也发现这些汉人百姓的懦弱,他们甚至比羔羊还软弱可欺,李如彘沿途带着女真骑兵抢劫下来,竟然都没有受到什么有用的抵抗。 李如彘想到了白山黑土之间的族人,他们为了一点可以耕种的土地厮杀,为了粮食互相抢劫,为了活命出来给李成梁当狗。 相比之下,这么好的土地都被软弱的汉人占着,李如彘握紧拳头,只觉得长生天是何其不公! 这些日子,李如彘将自己抢来的东西藏起来一部分,分给营地中的女真仆从军。 这些新招募的女真骑兵,是李成梁麾下最不受待见的部队,分到的冬衣都是最差劲的,武器都是自备的。 这其中还有不少是李如彘他们这些归化女真人抓来的生女真,连汉语都不会说。 李如彘不断的在女真仆从军营中邀买人心,和一些部落头人称兄道弟,倒是和这支兵马混的很熟悉。 在徐州的这些日子,这些女真人建功立业的心思逐渐被江淮的太阳晒光了,如今他们只想要尽快返回辽阳。 就在李如彘从仆从军营中出来,突然接到了李成梁的召见。 李如彘连忙走进李成梁的兵府,他见到李成梁立刻跪地道:“义父!” “起来说话!” 李成梁头也不抬,让李如彘站起来后问道: “你经常出入女真军营,如今军心如何?” 李如彘心一揪,难道李成梁发现自己的异心了? 李如彘脑海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甚至有直接冲出去带领女真骑兵哗变的打算。 但是李成梁下一句话让他放松下来。 “你说说,如今营中是不是想要北归?” 李如彘最后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义父,军中确实有思归之心。’ 李成梁这才放下手里的事情说道:“军心不可逆,你去放出消息,大军不日就要北返了。” 李如彘立刻跪在地上对着李成梁说道:“义父英明!” 七月十二日,在徐州的九边精骑大营突然召开军议,军议上,主将杨博,副将李成梁张居正没有再次争吵,竟然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杨博和李成梁先带领辽阳铁骑和京营北上,响应监国太子裕王的请求,南北夹击收复京师! 张居正则留下九边其他地区的精骑兵一万人,加上他从凤阳带回来的两万人,继续驻守在徐州,伺机进攻南直隶的其他地区,收复“失地”! 这道命令宣布之后,李成梁所部和京师士兵全部喜气洋洋,被留下来的其他边镇骑兵垂头丧气。 事不宜迟,第二天杨博和李成梁就带着士兵开拔,迅速离开徐州沿着大运河打道回府。 高拱则跟在杨博的大帐中,随着大军一起北返。 等到大军离开五日之后,姗姗来迟的赵贞吉进入徐州城。 听说了大军北返的消息,赵贞吉大惊失色,他连忙找到了留在徐州的张居正。 张居正听说赵贞吉带来了皇帝的旨意,也连忙打开大门,穿上朱红色的官袍出门迎接。 “赵阁老!您怎么来了!”张居正一副惊讶之极的样子,对着赵贞吉问道。 赵贞吉没有之前心学宗师的气度,而是焦急的问道:“张部堂!朝廷的大军呢?” 张居正立刻将赵贞吉迎接到了府中,这才说道:“听说京师生变,大军北上勤王去了。” “勤王!?陛下已经入关中!王在关中!” 赵贞吉已经失去了涵养,直接厉声说道。 但是张居正可不吃他这一套,而是淡淡的说道: “京师陷落,大军思归,军心不可违啊,赵大人!” 赵贞吉冷静下来,他看着张居正掏出皇帝的圣旨说道: “陛下有旨,徐州的九边精骑立刻西进,移镇开封。” 张居正摇头说道:“恕不能奉旨。” “你!” 张居正说道:“大军开拔了五天,若是赵大人要北上宣旨,我立刻护送你去。” “但是我是奉了主将杨尚书的命令,留守徐州,徐州得失关系到大军退路,不敢擅自离开,还请赵阁老谅解!” 赵贞吉已经要坡口大马路了,但是看着露出微笑的张居正,赵贞吉又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现在和以前不同了,现在兵荒马乱的,他这样的内阁重臣,在徐州也不过护卫几十人。 张居正可是手握着三万大军的,若是张居正动手,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 到时候推给哗变士兵或者过路匪盗,嘉靖皇帝肯定不会为自己出头。 赵贞吉想到了在太原兵变的时候,被那些愤怒的士兵活活打死的成国公,想到了那些被士兵冲进宅子里杀死的京师权贵,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张居正再次满含深意的说道:“军心不可违啊,赵阁老三思。” 这句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赵贞吉想到了当日太原思归的京营士兵,再次看向面带笑容的张居正。 愤怒褪去,赵贞吉的脑子重新转起来,他终于明白是自己来晚了。 赵贞吉对着张居正说道:“既然如此,张部堂就好好守着徐州,我要返回关中给陛下复旨了。” 赵贞吉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张居正的府邸,张居正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身边副将上来问道: “部堂,赵阁老会不会去追回大军?” 张居正笑着说道:“赵贞吉是聪明人,经过我的提醒,他肯定不会北上送死的。” 赵贞吉出了徐州城,立刻对手下说道:“快!快离开徐州!” 马车也不坐了,赵贞吉骑着马飞驰,一路狂飙离开了徐州。 一直等到了出了南直隶的地界,赵贞吉这才浑身瘫软的下马,冷汗已经将他的衣襟都弄湿了。 队伍中的宣旨太监对着赵贞吉问道: “赵部堂,我们去湖广宣旨吗?” 赵贞吉这次出来有两个任务,一个召回徐州的九边精骑,这个任务已经失败。 另一个就是宣布景王的任命,让景王都督湖广赣直诸军事,等于授予景王总任一方的权利。 赵贞吉立刻说道:“自然是去湖广!” 赵贞吉终于不再乘坐轿子,一路上都骑马向湖广而去。 徐州大军的动态,自然瞒不过苏泽在南直隶的情报站。 接到消息,熊五立刻用快船送到上海,再用飞剪船传递到大沽。 八月三日,京师。 京师军营中,苏泽接到了从南直隶传来的消息,得知了徐州大军北上的消息。 苏泽立刻召集在京师所有要员参与军议,一开场苏泽就向负责民政的王锡爵问道: “王京尹,秋税征收如何了?” 王锡爵立刻说道:“大都督,秋税已经征收完毕,已经通过北运河全部运到了天津装船了。” 苏泽又看向许国问到:“许参赞,天津的木料船打造如何了?” 许国说道:“回大都督,已经打造木料船十艘,已经准备好拖运了。” 苏泽又拿出林默珺的信件说道:“第一旅传回消息,舰队已经攻占登州港(蓬莱),我们返程的日子到了。” “凡是为我们效力过的各级官员,名册上的匠人也全部都带走。” “等所有相关人员全部离开之后,第二旅第三旅再撤出京师!” “今日京师进行宵禁,执行军管,禁止随意出入城门。” “诸位,我们要回家了!” 按照参谋部制定好的撤离方案,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王锡爵首先返回顺天府,紧急召集各坊的官吏开会。 等这些官吏集中到了顺天府衙门,王锡爵立刻宣布了大都督府的命令。 这些基层官吏听说撤去江南,大部分人都是情愿离开京师的。 明廷的政治清算越发的激烈,他们这些“出仕贼军”的官吏肯定没有好下场。 而他们给苏泽效力的这段时间,大部分人过得都是忙碌又充实,东南新军的官场上可没有明廷那么多的陋习。 王锡爵派出士卒,协助他们带上家人打包行李,然后带着顺天府所有的人丁田册,从码头乘船前往天津。 转移的工作从苏泽进入京师就开始了,从运送《永乐大典》开始,就有京师匠人随船送到了上海。 许国名册上的工匠已经转移了大半,剩余的也全部集结到了天津,准备随着京师大军一起撤离。 等到入夜之后,京师中的官吏已经全部撤离完毕,入夜之后苏泽命令大军出城,趁着夜色向天津撤退。 骑在马上,看着巍峨的京师城墙,苏泽对着身边的诸将说道: “京师,我们还会回来的。” 说完这些,苏泽扬起马鞭,头也不回的向天津而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大地上,一片淡黄色的光晕包围着街道。 因为昨天宵禁的缘故,百姓们依然不敢出门。 等到太阳高升,才有几个胆大的百姓走出家门,他们赫然发现整个京师中的东南新军全部消失了。 顺天府衙门那些忙碌的官吏消失了,那些身穿蓝色军装在街头巡逻的东南新军士兵消失了。 巨大的恐惧涌上普通百姓的心头,他们再次想起了明廷撤出京师那段日子。 部分百姓慌不迭的跑回家中,钉死门窗在屋内瑟瑟发抖。 还有的百姓开始以坊为单位结社自保,等待混乱的降临。 而那些被东南新军弹压的地皮流氓又蠢蠢欲动起来,即将失去秩序的京师仿佛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快马从京师驰出,向着各方势力通报这个消息。 等到八月十日的时候,进入京畿地区的杨博大军接到了消息,惊愕到无以复加。 杨博立刻召集李成梁和高拱议事。 (本章完) 第356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此时明廷的北返大军已经抵达了河间府,河间在京师和天津以南的地区,距离京师不到四百里。 杨博看向李成梁和高拱,连忙问道: “东南贼军已经撤出京师,是不是摆出空城计,准备伏击我军?” 杨博实在是被苏泽给吓怕了,自己好不容易带兵南下,谁知道一场仗都没有打,如今又灰溜溜的北返了。 遛狗也没有这么溜的啊! 这倒不是杨博菜鸡,而是历史上就没有这么打仗的! 跨海奔袭,攻陷京师,这种作战方式任何一本兵书中都没有!任何一场历史战役都没有这样的! 这样的情况就是古之名将重生,也会感叹大明人打仗打的真的花! 在气势上,杨博已经彻底输了,如今整个大军都士气低下,战斗力也可想而知了。 所以杨博第一个怀疑苏泽是故意让出京师,引诱自己入伏击圈。 李成梁首先反驳了这个观点:“不可能!我军仍然有七万人,东南贼根本没有这么多兵力来包围我军!” 高拱也点头说道:“京畿附近又没有高山和密林,根本没有伏击的地方。” 既然不是伏击,那杨博也松了一口气,他不敢置信的问道:“东南贼真的退兵了?” 高拱说道:“如今之计,请杨戎政立刻派出侦查精骑,打探东南贼的去向!” 杨博连忙点头说道:“那还请李总兵速速派出精骑,侦查京畿的动态!” 李成梁领了军令而出,迅速召集手下的女真骑兵,派遣他们去京畿附近打听贼兵的动向。 任务层层分配下去。 李如彘就领了命令,他带领同营的族人迅速离开大营,开始沿着京师附近的村落打探情况。 这群骑兵来到京师附近的一个村落,村落中的百姓正在收拾地里剩余的粮食,看到李如彘这群骑兵连忙堵上了村落入口,不肯放李如彘他们进村。 李如彘只能下马走到村口,向村里说明身份,打探东南新军的去向。 村中一个老者应该是村里的里正,他颤颤巍巍的走过去,对着李如彘说道:“军爷,我们村子偏僻,实在不知道京师的情况啊。” 李如彘不由大怒,他破口大骂,但是村子里的男丁都拿着农具,死死守住村口。 李如彘更是狂怒,他对着手下说道:“此村通敌!随我屠之!” 普通村子自然挡不住李如彘这群弓马娴熟的骑兵,村子门口的防御很快被冲破,李如彘带人冲进村子展开了屠杀。 村子里本来就是老弱居多,村子被屠杀之后,李如彘又下令搜刮村子里的财物,又放火烧村子,再将村子里的妇孺和老里正带出村子,一边让士兵奸淫妇人,一边审问老里正。 老里正目眶迸裂,面对李如彘的长刀,老者声嘶力竭的说道:“官军!呸!贼兵!” “死则死矣!” 说完这些,老者也不肯说出东南新军的去向,扑上李如彘的刀刃而死。 这下子李如彘手下的士兵也有些怕了,他们纷纷用女真语问道: “统领,怎么办?” 李如彘冷静下来说道:“传令下去,咬死这个村子藏匿东南贼军,找几个青壮的脑袋砍下来,诬他们是藏匿的贼军,记住,所有人都要一口咬死!” 李如彘传令下去后,一名副官走上来问道:“统领,那要是总兵问起东南贼的去向怎么说?” 李如彘烦躁的挥舞鞭子说道:“还不去其他村子打探!” 李如彘这么一群人身上满是血迹,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周围几个村子都不敢放他们进去。 李如彘也怕屠的村子太多引起骚动,只是吓唬了一下村民就离开了,等到晚上返回营地,只是隐约的听说东南新军撤去了天津。 返回军营之后,李如彘连忙向李成梁汇报这个情报。 不仅仅李如彘如此,其他派出去的斥候也都这么说,甚至还有的斥候编出了东南贼军仓促逃跑,士兵四散的假情报。 反正先把军功捞到手再说! 李成梁也不是真傻,但是从进入京师之后,苏泽就不停的利用北运河往天津搬东西,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 两相印证,李成梁也就信了。 李成梁很快就将这个情报通报给了杨博和高拱。 高拱连忙问道:“李总兵,京师的情况如何?” 李成梁说道:“派去京师的斥候还没回来,但是根据派出去斥候讲,京师附近村落发现了不少藏匿的东南贼兵,看来贼兵是听到我们大军北返的消息,匆忙撤走的。” 杨博也点头说道:“看来贼军也惧怕我军,不敢和我们在京师决战。” 李如彘和很多斥候都在杀良冒功,李成梁虽然知道自己手下的德行。 但是李成梁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手下斥候送上来的人头中,竟然一个东南兵都没有!全部都是普通老百姓! 李成梁本以为他们是部分夸大了战绩,却没想到所有的战功全部都是谎报的! 但是高拱却皱眉说道:“苏泽用兵,向来是稳着稳打,京师城墙高大,东南贼火器强大,在京师尚有一战,若是撤往天津不是自取其短吗?” 高拱显然不相信李成梁搜集的情报,他不认为东南新军是仓皇撤走的。 李成梁这下子也不高兴了,他说道:“高祭酒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多方情报都说明东南贼撤出了京师,贼兵从大沽登陆,从天津撤退也是常理,难道这些军情有假?” 高拱连忙说道:“我不是说军情有假,而是苏贼是主动撤出京师,还是迫于我军压力撤出京师,这区别就大了。” 李成梁不耐烦的说道:“高祭酒你不通军务,苏贼这点兵马守不住京师是正常的,是迫于我军压力这才速撤,以至于士兵都落下了。” 李成梁对着杨博说道:“戎政!末将请求带领辽阳精骑,进攻天津!” 李成梁之所以请战,也是心中憋屈。 辽阳在关外,他被苏泽遛狗一样从北方跑到南方,又北返到京师,一场仗没有打! 李成梁在关外作战的风格用高情商的说法是悍勇,低情商的说法就是鲁莽。 这倒不是说李成梁打仗不行,在关外打白山黑土中的女真小部落,那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在统帅大军作战的时候,这种上头就容易犯军事冒进错误了。 高拱自然继续表示反对,他说道:“李总兵!只要夺回京师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东南贼已经主动退兵,此时应该收拢京师人心,维持治安,等待太子回朝!” 李成梁对杨博说道:“杨戎政!东南贼仓皇逃窜!此时我军奇袭天津若是全功,那东南贼就平定了!这可是泼天的功劳啊!” 杨博也犹豫起来,他的性格是老成持重的,这把年纪了也不愿意拼命了。 但是现在军队中的骑兵,尽数都是李成梁的辽阳铁骑,要是李成梁真的独走,那反而是杨博这个主帅下不来台。 杨博说道:“那就再派斥候去天津附近侦查一下,确认贼军的情况再做判断吧!” 此时的天津港口,需要转移的物资和非作战人员都已经全部离开了。 大沽棱堡已经修建完毕,舰船已经停泊在天津港口内,第二旅和第三旅已经准备登船了。 陆添寿的京师情报站,早就在运河沿线布置了耳目,明廷北返军队的动向,都在苏泽的掌握中。 看到明廷北返大军在河间府驻足,苏泽就知道北返的明廷军队又觉得自己行了。 苏泽立刻召集紧急军议,看着下面坐着的林良珺和林德阳,苏泽说道: “看来明廷还是想要和我们决战,既然对方要战,那我们就战!”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战之后,可以保的大沽几年安宁!” 听说要打仗了,林良珺和林德阳都激动起来! “终于要打了!大都督您不知道,北上京师一枪一炮没放,咱们手下士兵都快要憋疯了!” 林德阳也说道:“大都督,军心可用,大家都等着和明军打仗呢!” 苏泽点头说道:“决战地点就在大沽附近,这一仗我要亲自指挥。” “明廷北返的军队中,杨博老成,但是李成梁急躁,手下又多是骑兵,肯定会主动请战。” “第二旅,林良珺!” “属下在!” “命你军在天津布防,接战之后且战且退,逐步撤回大沽,引诱敌军在大沽棱堡前决战!” 林良珺的脸立刻垮下来,自己竟然接了这个做诱饵的任务。 “第三旅,林德阳。” “属下在!” “命令你部在大沽附近扩建战壕,布置好防线,伏击李成梁所部的辽阳精骑!” 林德阳的脸色更难看了,林良珺则是直接露出笑容。 比起诱敌深入的任务,林德阳这个挖土的任务更难受。 可谁让林德阳最擅长的就是打这种防御反击战呢? 如今苏泽麾下各部也都有了自己的作战风格。 林良珺所部的第二旅是苏泽亲自组建的福建新军,军官士兵的组织度最高,能够大规模机动作战。 第二旅擅长突击,奔袭九江,一日陷安庆,都是第二旅的战绩, 林德阳的第三旅是前浙江新军,军官和士兵素质都不如第二旅,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打阵地战防守反击。 特别是林德阳麾下还有不少浙江矿工,这些人尤其擅长挖掘战壕。 当年在景德镇防守明廷张居正部的军队,还能反击凤阳,都是第三旅的战绩。 所以林德阳也被军中称为“土夫子”,这都是同僚笑他一打仗就挖洞,打仗和盗墓一样。 第二天,在河间府的明廷北返大军,终于打听到了确切的情报。 东南新军撤出京师,将大量的物资都运到了天津,准备从天津撤回东南。 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李成梁更加坐不住了。 京师可是大明首善之地,朱明皇室积累的财宝无数,还有那么多百官公卿都在京师安家。 当日皇帝西狩,太子北巡,都跑的非常仓促,根本来不及带走京师大部分的财宝。 李成梁理所当然的认为,苏泽是因为搬运财宝,所以没有来得及撤走。 这就更加坚定了他之前的判断,东南贼兵是被自己吓跑的! 杨博这下子也心动了,若是真的能击败东南贼军,甚至只要能重创东南贼军的精锐,那自己可就是郭子仪一样的大功劳了! 这下子高拱再劝已经没有意义了,主将和副将达成一致,辽阳总兵李成梁,带领所部七千辽阳铁骑,先直扑天津! 杨博带领京营士兵紧跟其后,也立刻开拔。 可等到大军开拔之后,李成梁的骑兵就迅速和京营的步兵脱节。 不过李成梁也不是纯粹的莽汉,他这七千人马,以三千外围的女真骑兵作为先锋,一边打探情况一边四散向天津方向前进。 此外李成梁还让部队避开河海,防止被东南新军的炮舰攻击。 辽阳镇的三千边镇骑兵作为中军,直扑天津。 而李成梁带领一千最精锐的“家丁”,这些都是身披甲胄的骑兵,是李成梁压箱底的宝贝,作为中军的支援跟在最后面压阵。 河间府距离天津不过二百里距离,李成梁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就看到了天津城了。 这时候负责外围作战的女真骑兵李如彘前来回报,在天津发现了东南贼兵的踪迹,这些东南贼兵只忙着装卸货物,被女真骑兵一触即溃,现在已经撤往大沽方向了。 李成梁不由大喜,自己战初的判断没错,东南贼军也是人,也被京师的财富迷花了眼睛,竟然到这个时候还在搬运财宝,以至于连列阵作战都忘记了。 到了这个时候,泼天的功劳就在眼前,李成梁也没有去取天津那些“财宝”。 而是直接下令中军和后军都全部押上去,放弃进入天津城,而是直接向大沽口而去。 李如彘带领女真骑兵进入大沽口附近,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大沽口是黄河入海口,属于河海口的湿地,这里植被丰富但是道路泥泞,根本不适合骑兵冲锋。 进入大沽附近,李如彘也跟丢了“逃跑”的东南贼军。 李如彘野兽一般的本能感觉到了不对,但是他还是不断接到后方催促他们前进的命令。 李如彘只能继续带着人深入向大沽方向前进,就在泥泞的湿地中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李如彘看到了一座形状古怪的城堡,矗立在大沽入海口的地势高的山坡上。 大战将启。 (本章完) 第357章 大沽血战 李如彘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了。 透过这座城堡,能够看到海岸边上摇曳的运输船以及运输货物的大车,东南贼军果然在搬运东西。 但是此时他不断接到军令,要求绕过那座古怪的棱堡,进攻海岸边上的东南新军。 这倒也不是李成梁鲁莽,大沽棱堡看起来也不是很大,远不是关外那高大巍峨的长城可以比的。 别说山海关这样的天下雄关了,大沽棱堡就和关外的普通坞堡差不多大。 在关外作战的时候,绕过坞堡也是正常的骑兵战术,可是李如彘总觉得这座棱堡有些不对劲。 联想到东南军队火器精锐的传闻,李如彘冷静下来,他召集营中的族人说道: “这坞堡不对劲,我们绕远一点。” 李如彘这种算是谨慎了,大部分的女真骑兵看到棱堡,都只是避开了百步的距离,就绕过大沽棱堡wagggg的往海边的舰船冲。 因为弓箭的有效射伤距离就是百步,李成梁这支部队从南下再到北返,都没有和东南新军作战过。 他们对于火器的印象,还是明廷配发的火器。 火器在北方的作战效果并不好。 明廷在北方也发了鸟铳,但是火绳枪点燃的引线,士兵在雪地中就是弓箭手的靶子。 恶劣的北地天气,都让火器很容易出故障。 明廷的纪律性也做不到鸟铳轮发的水平,鸟铳手被骑兵靠近之后确实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在李成梁的心中,对于火器的印象还停留在明军火器的水平,顶多新军的纪律严明一些,火器威力要大一些。 而张居正多次提到的那种能够轰开城墙的强大武器,在接刃作战中又用不到,东南贼军总不能连己方一起炸吧? 在李如彘这些女真骑手心中,也是将鸟铳手当做是弓箭手,潜意识中认为只要能够突进到鸟铳阵前,东南新军就会崩溃了。 抱着这种想法,大量的女真骑兵绕过了棱堡,来到了靠海的滩涂上。 这糟糕泥泞的湿地,让李如彘忍不住咒骂起来,不过他骑术精湛,倒是很快稳住了身形。 那座棱堡像是一只沉默的巨人,等到大股的女真骑兵绕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李如彘有些疑惑,东南贼修建这样的城堡,难道没有人驻守?不应该啊? 李如彘还算是有点冷静的女真将领,大部分女真人看到海岸边的大车和停靠在海边港口的运输船,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 这些可都是东南贼军从京师抢来的宝贝啊! 随便抢下来一些,就能发大财了! 后面的女真骑兵们看到大沽棱堡没有开枪也没有开炮,干脆直接贴着棱堡绕了过去,就为了快点冲向海边。 看到大量的同族冲上去了,这下子就算是谨慎小心的李如彘,也无法再约束同族了,他挥舞马鞭在泥泞的湿地上向海边发起了冲锋。 在海边装作搬运货物的,就是从天津佯装撤退的第二旅。 在女真骑兵看来是运送宝物的大车,其实根本就不是运输车,而是一种特殊的战车。 就在大量女真骑兵沿着海边冲锋的时候,林良珺立刻下令:“将战车转过来!” 士兵们立刻推动战车,一排排的战车背面是长长的拒马木刺,战车表面还蒙着大量皮革,用来抵挡骑兵弓手的骑射。 这些战车连接成一起,在海滩湿地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防线,而第二旅的鸟铳手们就躲在战车的间隙,瞄准了冲锋的女真骑手。 眼尖的李如彘立刻勒住马,他用女真语大声喊道:“埋伏!陷阱!” 可是湿地实在是太泥泞了,李如彘这样的骑术也没能控制住战马,只看到马身一翻李如彘被摔落在地上! 一部分士兵也和他一样,因为急停而摔落马背,但是那些冲的更靠前的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就要撞上那一排木车上的尖刺了! 熊况是第二旅第五团的团长,因为第五团是从南京整编的明廷新军组成的队伍,所以这是他们编入东南新军中的首战。 熊况作为团长亲自在前线督战,他让各级军官反复提醒士兵道: “稳住手!进入射击距离再射击!” 刚刚升职为第五团连长的李旺,反复的对连里的士兵喊道:“听我的命令!开枪!” 李旺所在的地方是拒马战车防线的突出部,他的连率先接敌,打响了这次战役的第一枪! “轮射!轮射!后排装填!不要慌张!” 李旺不断的提醒着,放完第一枪的士兵立刻撤到后方,第二轮的士兵立刻补上位置继续开枪。 一开始的时候士兵们还是有些紧张,需要李旺不断的维持秩序。 但是很快这种轮射开枪就成了机械性的动作,士兵们在拒马战车后方安全感十足,根本不需要担心被敌人打到。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开枪,撤回,装填,再上前开枪,周而复始,就像是在工坊中织布一样。 别的连也都差不多,就连李旺都觉得无聊起来,打仗都这个地步,个人勇猛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纪律性才是一支军队的全部。 女真骑兵们立刻遭受了灭顶之灾。 最惨的是最前排的骑手,他们来不及减速,直接撞上了拒马战车,被木刺炸成了“肉串”。 后面的骑手要减速,则直接被鸟铳射成了筛子。 在这样泥泞的道路上,冲上前的女真骑兵根本没有回转的空间,明明知道前面是死路,只能跨过同族战友的尸体继续向前冲,迎接上下一轮的鸟铳齐射。 而第二旅的沿海防线岿然不动,这些高大沉重的战车用木桩死死的抵住,变成了一道临时的长城,而躲在长城中的新军士兵,只需要扣动鸟铳扳机,就能带走大量士兵的性命。 一些弓马娴熟的女真骑兵总算是停住了冲锋,他们拿出弓箭对着战车射击,结果是这些弓箭全部都扎在战车上的皮革上,无法刺穿厚厚的木板。 而东南新军的士兵们,依然可以从射击口和战车缝隙继续维持轮射,女真骑兵的伤亡越来越大,人和马的尸体都堆满了海边。 李如彘从摔落马背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等他醒来之后再次打量战场,就看到了海岸上那道血色收割机,正在疯狂的收割女真骑手的生命。 他恐惧的环顾四周,看到一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同族。 李如彘露出凶狠的表情,他抽出短刀直接将这个同族扎死,然后抢夺了他的战马直接向后方狂飙! 一定要逃出这个地狱! 李如彘疯狂的向后方逃跑,而在后方的李成梁,也已经知道了海边上的情况。 此时中军的辽阳骑兵也有已经冲到了大沽棱堡附近,李成梁亲自带队的一千精锐亲兵也能看到大沽炮台的城墙了。 如果这个时候退兵,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万一再冲一冲,敌人的阵线就垮了呢? 其实这不是李成梁的贪心,而是指挥作战本来就是这样,当投入的兵力达到某个极限的时候,胜负的天平就会逆转。 李成梁本来就看不起这三千女真骑兵,这些女真人大部分也没有着甲,也许辽阳铁骑能够冲破敌阵? 就在李成梁心中还在权衡的时候,大沽棱堡帮着他做了选择。 黑洞洞的大炮装填完毕,被推出了炮室,调整好了角度对准了大沽棱堡附近的辽阳铁骑。 “发射!” 随着火炮的嘶吼,不少骑术精湛的骑手都没办法控制惊恐的战马。 不过控制不住也就控制不住了,散射的弹丸雨很快就将他们连人带马射成了筛子。 那些贪图近路贴着大沽棱堡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火炮全部歼灭。 那些离着稍远一些的也没能幸免,他们被飞射的散射弹丸击中受伤坠马,明廷普通的棉甲根本挡不住! 埋伏! 李成梁这下子彻底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东南贼军慌忙逃跑,而是精心设下的陷阱! 李成梁不再犹豫,他立刻号令前方的辽阳铁骑撤回来!千万不能靠近那个古怪的城堡。 而他自己则带着一千精锐亲卫,头也不回的直接往后跑! 那三千女真骑兵损失了就损失了,反正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太多了,回去再抓一批人过来就行。 辽阳铁骑损失了有些可惜,但是这也是朝廷的兵马,只要有足够的士兵和马匹也能重建。 但是自己这一千亲卫是绝对不能损失的!这些是李成梁安身立命的根子! 作为武将,李成梁知道自己这一路上能让杨博客客气气,能扛得住高拱张居正这些文臣,靠的就是手里的兵马。 若是兵马没了,就算是打了胜仗,他李成梁也不会有好下场! 反之,只要本部兵马还在,就算是打了败仗,那以后也能东山再起! 打定了主意,李成梁头也不回的带着亲卫向后撤退,可显然苏泽不愿意让他这么轻易的就走了。 一直在侧翼工事中埋伏的林德阳心情郁闷,他带着部队在战场侧翼挖掘了隐蔽战壕,可偏偏这帮骑兵连绕路都不绕,直接冲到海边上送死。 那自己辛苦挖掘了这么久,岂不是真的成了土夫子了? 可这大沽边上也没有墓地可以盗挖啊! 这下子战功都是林良珺的第二旅的了,而自己挖了这么久的土寸功未立。 倒也不是寸功未立,按照现在的军功计算标准,掩护和侧翼作战也算战功。 但是心里憋屈啊! 第二旅和第三旅可是叫着劲呢!这次要是被第二旅比下去,不知道士兵们可都抬不起头了! 不过林德阳的憋屈还没持续多久,终于接到了苏泽的命令:全军出击,留下李成梁的亲卫骑兵! 林德阳立刻发出口号:“冲锋!活捉李成梁!” 早就已经憋了一股气的第三旅士兵,立刻提着鸟铳从战壕中冲出来! 炮兵则掀开掩护,给六磅的陆战炮套上马车,驱赶着马匹向前冲去! 林德阳紧赶慢赶的追赶包抄,冯硕带领的第二营总算是包上了李成梁的军队。 “列阵!” 第三旅第二营的士兵们纷纷在各自军官的口令下列阵,炮兵则争分夺秒的计算炮射诸元,调整炮口的角度。 李成梁看到这么一群士兵从侧翼冲过来,他们连甲胄都没有就敢拦着自己的路,心中更是怒极了! 第二营的编制不过五百人,总共下设三个鸟铳连和一个炮兵连。 区区五百步兵,就敢于阻挡自己几千骑兵,这东南贼也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李成梁立刻下令道:“停下!列阵,准备冲锋!” 这些亲兵不愧是李成梁用高俸禄厚养的精锐,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迅速列阵。 他们身上穿的甲也要比普通骑兵好,不是明军那种蓝布棉甲,而是精心打造的半身铁甲,这样的铁甲冲锋起来威力极大,而且需要上等的战马才能驮的动。 冯硕此时也紧张起来,刚刚一股脑冲的太快,后面的战友还没跟上,自己必须拖住李成梁部,才能给第三旅其他战友争取到时间。 冯硕咬紧牙关下令道:“传我军令,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鸟铳手已经列阵完毕,这一次是开阔的地区决战,而且没有任何掩护,对方还是半身铁甲的精锐,这也是东南新军从没有打过的硬仗。 冯硕亲自拿起一把鸟铳,他站在前排炮兵后方,亲自指挥炮兵。 “稳住!临阵你们只有一次发射机会,一定要等到靠近再发射!” 十门六磅炮全部都装上了散射圆珠炮弹,炮口瞄准五十步的位置,而对面李成梁的亲卫已经开始加速冲锋了。 冯硕不断的下达命令:“死战不退!相信你的战友!” 士兵们摸着鸟铳,看向两边的战友,总算是安心了一些,这些都是同吃同住的袍泽兄弟,现在就是互相托付性命的时候了! “死战不退!” 冯硕举起枪,大声喊道:“第一排,射击!” 当骑兵进入八十步的时候,第一排的鸟铳手已经射击,整个鸟铳手大阵开始滚动起来,一排接一排的士兵开始射击、装填、再射击。 一些骑兵已经开始坠马,但是李成梁所部的骑兵也非常精锐,对于同伴坠马完全不顾,依然悍死冲锋。 五十步,冯硕计算距离,大声喊道:“开炮!” 尝试写一下战争,大家将就下吧,肥鸟确实不太会写战争,也不会太长的,求轻喷! (本章完) 第358章 敌军气衰 钢铁卷起来风暴,将前排冲锋的亲卫骑兵全部席卷其中。 钻膛炮优秀的气密性,让这些弹丸变成了致命的钢铁风暴。 明军的铁甲根本挡不住这样动能的弹丸,连人带马都卷入到了风暴之中,被风暴撕成了碎片。 这一轮炮击几乎将前排冲锋的精锐全灭,在后方的李成梁几乎要将眼睛瞪出来血泪来! 这可都是自己厚养的精锐啊!就这样一轮炮击就死了! 李成梁终于感受到了恐惧,但是他毕竟是优秀的骑兵指挥官,他立刻挥舞马鞭开始冲锋: “冲过去!大炮只能发射一次!快冲过去!” 李成梁带头冲锋,周围犹豫的亲兵也再次焕发血性,继续开始冲向鸟铳手的方阵。 炮兵给鸟铳手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是敌军也是精锐,竟然又冲了上来。 冯硕也是杀红了眼睛,他已经接到了林德阳亲自签发的三道手令,要求他一定要守住阵地。 守住?拿什么守? 他们所占据的阵地,不过是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土丘罢了,根本无险可守! 敌军的铁甲骑兵已经冲到三十步范围内了,鸟铳手的射击阵型已经有些散乱了。 不过是冯硕也知道这不怪自己的士兵,士兵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铁骑冲锋地动山摇,一旦撞上就是粉身碎骨,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抗的。 鸟铳的威力也不是炮弹,还不足以击穿装备了护心镜的铁甲骑士。 李成梁这些部队也是相当的精锐,连胯下的战马都披了甲,而且这些骑兵被击中非要害的手臂等部位,依然继续焊死冲锋。 冯硕问向他身边的炮兵连长道:“还要多久装填?” 炮兵连长连忙说道:“还需要半刻钟才行。” 冯硕点点头说道:“炮兵连长,你暂代我指挥全营!” “我就算是战死,你们也要射出第二轮。” 接着冯硕说道:“全体都有!所有军官前列,装刺刀,吹号进军!” 在李成梁那边看来,这帮东南新军真的是疯了! 一名身穿军官服饰的年轻校尉带头,所有军官都押在前列,竟然手持插着刺刀的鸟铳,越过炮兵阵地向前冲上去了。 虽然说长矛可以防御骑兵,插上刺刀的鸟铳和长矛也差不多,但是防御的也是普通的骑兵啊! 这种重甲骑兵,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这些人上前不是送死吗? 冯硕已经有了决死之意,他对着手下说道:“后排继续轮射,其他人随我冲上去顶住!” “所有军官和骨干,向前十步!” 冯硕说完这些,立刻带领手下军官一起向前突进,试图用血肉之躯挡住这些铁与马组成的洪流。 等到了二十步范围内,手持鸟铳刺刀的冯硕带人顶上去之后,前排骑兵总算有了一些动摇。 而随着距离的接近,一部分鸟铳手也开始瞄准射击,寻找面部和颈部的要害进行射击,偶尔也有几个骑兵落马。 后方的李成梁是越看越是心疼,要知道这些骑兵可都是他亲手养出来的精锐,刚刚被炮射已经损失了几十人,要是再损失他可要吃不消了! 可是如果不尽快突围出去,东南新军的数量已经远超过他的骑兵,要是被包围了那就死定了。 权衡之下,李成梁也知道此时只有不计代价的打穿这个步兵营的防线,自己才有生机。 既然这样,李成梁也只能不再顾惜伤亡,也亲自催动战马,带领所有骑兵向前冲锋。 面对山呼海啸一般的骑兵冲锋,冯硕强行稳定军心说道:“记住动作,穿刺马腹!” 平日里的所有的操练,此刻都化为了纪律,看着军官在前方顶上,后方的士兵也进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 瞄准,射击,装填。 死则死矣,只要拖住这支骑兵就行了。 二十步,十步,五步。 冯硕只觉得一道黑影挡住了阳光,如同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他紧紧握住鸟铳的枪托。 “刺!” 冯硕全身心的用力一刺,猩红的马血喷散而出,接着枪托离手,冯硕直接被战马撞飞了出去! 他瞬间就昏迷。 不仅仅是冯硕,前排的军官团几乎都是这样的结果,有的人甚至直接被马枪扎裂,或者被马蹄踏死! 可是依然有不少人和冯硕一样,用刺刀刺入了马身上。 战马倒地,战马上的铁甲骑士也被摔飞出去,这些人也和被撞飞的新军军官一样,非死也昏迷了。 但是这些前排的混乱,再次给新军留下了时间,后方的骑兵为了躲避战马的尸体,不得不放慢速度冲锋。 而鸟铳手一轮轮的射击,在近距离的时候也终于展现出效果来,一轮轮的射击过后,也有一部分铁甲骑士坠马,或者马被鸟铳射杀。 李成梁更加的暴躁起来,其实开战到现在,新军那边损失已经超过了百人,战损已经相当恐怖了。 而李成梁这边,真正损失的也不到百人,无论是战损人数,还是战损比例,李成梁这边都完全领先。 可就算是如此,这笔损失也让他心疼。 除了心疼之外,李成梁更是震惊! 这苏泽到底是怎么练兵的?一支部队已经战损五分之一了,甚至最高指挥官都已经生死不明,还能保持队列和阵型,依然死死的守在阵地上! 除了震惊之外,李成梁更是胆寒! 如果新军都是这样样子,那自己这支骑兵真的要留下来了! 李成梁再次催促骑兵冲锋,就在这个时候,第二轮火炮又响了! 怎么这么快! 李成梁也见过明军大炮,每次发射之后都要小半个时辰清理冷却才能发射,所以在一轮炮射那么大伤亡的情况下,李成梁手下的骑兵反而更没有畏惧的冲锋。 可是现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些火炮竟然第二轮发射了! 而这一次,骑兵距离炮兵的阵地更近,而骑兵也更加的密集。 果然,这一次发射之后,又有大几十个骑兵倒下了! 这下子李成梁真的要疯了! 区区五百人的步兵营不仅仅拖延了自己撤退,还给自己造成了近二百人的伤亡! 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而更加糟糕的是,随着炮声再次响起,李成梁这支骑兵部队的士气开始不稳了! “冲!给我冲过去!” 李成梁疯狂的下令。 而这一边,炮兵连长对着手下的副官说道: “全连继续装填,全营交给你指挥!” “每连出列十人,上刺刀!” 炮兵连长和冯硕一样,提着装上刺刀的鸟铳再次上前,在炮兵阵地前举枪列阵! 而每个连队中自然有人跟着上前,一道人肉的防线挡在炮兵面前。 炮兵连长举起刺刀站在前列,再次迎接上了铁与马的冲撞。 后方的鸟铳手方阵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维持齐射了,他们干脆也举起鸟铳发起了的冲锋! 甚至有人将炮兵的炸药桶扛在身上,点燃引线冲向骑兵。 不过人的血肉之躯,还是无法抵挡洪流。 在近距离作战上,具甲骑兵确实拥有战斗优势,而且李成梁这支部队又是精锐中的精锐,两轮炮击之后依然没有崩溃,还是疯狂的冲向了第二营的阵地。 这一次第二营的阵地还是没收住,被李成梁带领部队冲穿了防线,整个第二营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骑兵大军奔腾而出! 就在李成梁终于冲出了封锁,准备继续向天津逃跑,向后方的杨博汇合的时候。 轰!只听到几声炮声,这一次是球形炮弹落入到他的骑兵阵中。 这是十磅的钻膛炮远射的炮弹,裹挟了巨大的动能的炮弹击中了一名倒霉的骑兵,直接将他打成了肉泥。 这枚炮弹又在阵中弹跳了几下,因为李成梁的骑兵阵型密集,又带走了几个骑兵。 其余的炮弹因为发射的仓促,没有落入到了李成梁的阵中。 可就是这么一枚炮弹,已经让李成梁吓破了胆子,他连忙催促手下骑兵快点逃跑。 这几门火炮是林德阳集合了几个营的重炮,用所有军马拼命拉来了的,光是拉这几门炮就累死了几匹军马。 因为第二营的阻挡,给第三旅其他部队争取到了包围的时间,林德阳亲自带领士兵从侧翼杀出,带领鸟铳队插入正在逃跑的骑兵侧翼。 炮兵营的士兵则推着装填完毕的六磅炮,直接对着奔驰的骑兵开炮,一群没有穿甲的步兵,竟然追着精锐的铁甲骑兵跑,这在古代战争历史上几乎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次冲击第二营拦截的时候,骑兵的士气还算是振奋,大家都想着,只要冲出大沽包围圈抵达天津就安全了。 被冯硕死命的拖住,骑兵士气已经低落了,五百步卒竟然硬生生拖住精锐骑兵这么久,被打得减员成那个样子,第二营还冒死阻挡,这份勇悍让李成梁的亲卫骑兵们生寒。 等到林德阳带领部众从侧翼包围杀出,李成梁的骑兵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士气彻底崩溃。 崩溃的骑兵阵型开始涣散,而长期穿重甲作战,无论对人还是马都是巨大的负担。 人就是很神奇的生物,在士气高昂的时候,长期作战也不会感觉疲惫。 在士气低落的时候,各种疲惫感觉就涌上来,泥泞的湿地,闷热的天气,战友的惨死,火炮的巨响,这些全部都成为了让人精疲力尽的负面因素,从大沽到天津并不长的一段路,都仿佛成了天堑远隔。 落单的骑兵被第三营围上,投降的被解除武装,负隅顽抗的被直接击毙。 李成梁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但是他此刻只能头也不回的向前狂奔。 只可惜林德阳的步兵毕竟是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的战马。 等追出十几里之后,第三旅实在是追不上了,林德阳又接到了苏泽的军令,天津还有杨博的五万京营大军,苏泽命令林德阳返回大沽。 第三旅这才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接收俘虏,处置战马。 等到战损的结果报送给林德阳,他也不禁的心疼起来。 第二营五百人中过半战死,营帐冯硕被军医官救起来,全身多处骨折重伤。 最惨的是第二营的军团骨干几乎全军覆没,这可是林德阳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就折在这么一场拦截战中了! 而第二营如此战损换来的,是李成梁亲卫骑兵两百人战死,两百人受伤被俘,还有一百多人向东南新军投降! 也就是李成梁用了十年厚养的骑兵,一下子折损了一半! 等到结果报告给苏泽,苏泽也沉默了。 他立刻下令让全军的军医官全力抢救第三旅第二营的伤员,特别是重伤的营长冯硕,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同时立刻以大都督府的名义,给第三旅第二营下达嘉奖令,并授予“铁营”称号,允许他们在使用特殊军旗,战死士兵会统计给家属发放抚恤金,生还的士兵也计旌表一次,发放五枚银元的奖励。 全军的战果也送到了苏泽这边,第二旅几乎全灭了三千女真骑兵,只有少数逃出了大沽。 三千辽阳精骑,也被大沽棱堡的火力消灭了不少,只有五百人随着李成梁冲出了包围圈。 还有一千人见到李成梁抛弃他们逃跑,放下武器向东南新军投降。 除此之外,因为重骑兵作战往往都是带两匹马的,还有专门负责穿甲和养马的仆从军五百人。 这些人在李成梁军中地位极低,还经常被跋扈的亲卫骑手欺负,见到李成梁溃败之后立刻带着马投降了苏泽。 这一仗苏泽一共收拢了战马三千匹,这些都是最上等的军马! 这一仗可以说是战果赫然,虽然因为李成梁突围没有能尽全功,但是也击碎了明廷用骑兵对抗步炮兵的幻想。 果不其然,此战过后,天津的杨博所部也被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进攻大沽,而是立刻北上去了京师。 东南新军从容打扫战场,将战马运送上船,又将俘虏运送上船,最后这才开始分批次撤出部队。 苏泽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置军务,技能经验疯狂上涨。 等到战后十天后,也就是八月二十一日,苏泽的兵法技能终于突破了lv15. 升级了! 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以后少写,明白了! (本章完) 第359章 兵法金色技能 苏泽面前出现了两金一紫三张卡片。 双黄蛋! 苏泽很高兴,当技能到了lv15之后,保底就是紫色技能。 但是一次能出现两个金色技能选择,这还是让苏泽激动了一下。 翻开这三张卡片之后,苏泽又陷入到了纠结中: 【金色被动——魅魔将军:在亲自领导军队作战的时候,魅力+5,兵法技能+5,并根据魅力点数,分别获得相应的士气提升。 魅力>20点,获得“振奋人心”效果,士兵在优势战役中可以获得小幅度战斗力提升。 魅力>30点,获得“士气高涨”效果,士兵在优势战役中可以获得小幅度战斗力提升,并且获得“坚定”的效果,在劣势战役中更不容易被击溃。 魅力>40点,获得“士气如虹”效果,士兵在优势战役中可以获得小幅度战斗力提升,在陷入劣势的时候获得“血战”效果,作战意志提升,战斗力小幅度提升! 魅力>50点,获得“士气激昂”效果,士兵在优势战役中可以获得大幅度战斗力提升,在陷入劣势的时候获得“血战”效果,战斗力小幅度提升! 魅力>60点,获得“狂热之师”效果,士气高涨,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高昂的作战意志,战斗力大幅度提升!】 这三个技能,甚至包含这个紫色被动技能都相当不错。 不过还是忍痛放弃了紫色被动,还是因为金色的实在是太强了! 第一个是配合军事学院使用的,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断的写兵书,就是在军事学院中给自己的属下刷军事技能! 而第二个技能更加变态,根据魅力值让士兵获得各种士气加成的效果。 如今苏泽的基础魅力值是17。 这三个被动技能的加持下,苏泽的魅力可以达到28点,再加上金色被动的5点魅力加成,也就是33点。 可以触发“士气高涨”的提升士气的效果。 日后苏泽的魅力还能继续提升,可以为手下部队提供给高的士气加成! 这个技能不仅仅是神技!还是随着魅力增长不断变强的神技! 苏泽咬了咬牙,最后还是选择了“魅魔将军”这个被动技能。 如今天下未定,以后还有更多的硬仗要打,这一次虽然将明廷打怕了,但是日后必然还会有一场规模更大的决战。 反正本来军事学院也能提升手下将领的兵法水平,只是没有系统的加成罢了。 苏泽选择完毕,又果断的将自由属性投入到了魅力上,他的面板变成了: 苏泽,男性,27岁。 智力:14 力量:11 敏捷:7 魅力:18 剩余属性点:0 如今兵法技能的三个被动技能: 、和兵法技能的加成已经非常恐怖了! 苏泽满意的关闭系统,接下来就是处理战后的事务了。 明廷的军队已经吓破了胆子,东南新军可以从容的撤退了。 不仅仅要带上俘获的战马,更重要的是这些辽阳骑兵。 苏泽还是派出军医官和军法官,首先对俘虏中罪大恶极的进行审判。 相比之下,女真俘虏军纪最差,犯下不赦罪行的也是最多的,苏泽自然不会客气将他们审判处决,再对那些没有暴行的骑兵进行救治。 八月二十四日,从战场逃脱的李如彘追上了李成梁的队伍。 李成梁对于追上的溃兵全部都尽力收容,还真是将李如彘拉入了亲卫骑兵的行列。 这一场大沽之战,李成梁几乎将手上的精锐败的干净。 三千女真骑兵几乎全军覆没,辽阳精骑最后只收拢了六百人,而最让李成梁心疼的是自己的精锐亲卫败光了一半,只剩下五百骑! 在天津和杨博汇合之后,李成梁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桀骜的样子,而是直接脱掉所有铠甲,背负荆条向主帅杨博请罪。 杨博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处置李成梁,他连忙扶起李成梁宽恕他的冒进,接着带领大军火速前往京师。 大沽惨败,但是接管京师倒是很顺利,杨博控制住了京师之后,立刻让高拱去宣府请太子返回京师。 杨博实在是怕啊! 李成梁七千关外骑兵精锐,竟然打成这个样子,要是大沽口的东南贼军再攻打京师怎么办? 所以杨博让高拱请太子带领宣大精锐南下,那杨博也可以立刻将这个主帅的位置交出去。 杨博此时也不想着入阁拜相了,他只想要等到太子返回京师之后,自己就立刻辞官返回老家。 杨博自己就是山西蒲州人,山西怎么也要比京师安全吧? 不仅仅是杨博这么想,就连李成梁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太子返回京师,李成梁就想立刻返回关外。 他手下精锐折损大半,留在京师实在是没有任何安全感。 返回关外继续招募骑兵,这才是乱世生存的本钱。 李成梁也打定主意,等到太子返回京师自己要到了朝廷的赏赐立刻就走! 心力交瘁的高拱再次风尘仆仆的高拱,再次赶到了宣府,他给太子裕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自然是东南贼撤出京师,戎政尚书杨博带领京营收复了京师! 坏消息是东南贼退了,但是东南贼是主动退的,李成梁带领辽阳精锐在大沽和苏泽大战一场,辽阳精锐几乎被打光了,李成梁只带了千余骑返回。 高拱先讲了好消息,再讲了坏消息,裕王手足无措的说道: “高师傅,孤现在返回京师安全吗?” 高拱看着裕王这幅样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东南新军在大沽,距离京师不远,如果再来一个回马枪,万一京师守不住再来一次太子出逃,那明廷的威信就彻底没了。 高拱说道:“殿下,现在不是安全不安全的问题,是殿下必须立刻返回京师!” 高拱分析道:“当日陛下西狩,陛下能够西狩,是因为陛下持国四十多年,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几乎都是陛下简拔的,别说是臣了,就连徐阁老都是陛下登基后点的进士。” “陛下可以走,但是殿下不行。” “如今宣大支持殿下,是我明廷余威,再加上殿下带来的金银珠宝赏赐,而不是他们真的臣服于殿下。” “杨戎政已经收复京师,殿下还逡巡不肯南下,那九边众将要如何看待殿下?” “若是九边众将不支持殿下,那殿下要如何自处?” “若是陛下接到消息返回京师,那殿下要如何自处?” 高拱说完了最后一句,裕王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 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忧的说道:“若是苏贼再杀回来,京师能守住吗?” 高拱心中失望,但还是苦劝道:“无论苏泽杀不杀回来,殿下都要守京师,守京师北方人心就在,若是殿下留在宣府,一直等到东南贼离开天津再返回京师,那就人心尽失,殿下就再也无法登基了。” 话说到了这一步,裕王也明白了,他咬牙说道:“召集宣大精兵,孤要回师京师!” 裕王又说道:“让杨戎政派人监视天津那边的动态。” 高拱叹了一口气,又立刻操持起来宣大的精锐还都京师的典仪。 宣府出兵一万五,大同出兵一万五,加上延平的五千骑兵,总共三万五千人随着裕王返回京师。 高拱将从宫中带来的珠宝金银都分给士兵,又许诺守卫京师还有赏钱,士兵们立刻护着裕王向京师前进。 在大军中,裕王总算是有了一些安全感,他又将追随他来的官员全部加官进爵,封官许愿。 追随裕王的本来就是中低级的官员,他们纷纷对太子感恩涕零。 这一番收拢人心举措勉强算是合格,不过总算是在九月前,裕王带领着宣大兵马和手下文臣们返回了京师。 戎政尚书杨博在郊外迎接裕王,裕王连忙亲自下轿撵扶起这位老臣,又向杨博身边的李成梁表示慰问。 一行人将裕王迎接到了京师之后,裕王终于忍不住问道: “杨尚书,天津的东南贼怎么样了?” 杨博也很关注苏泽的动向,他派出大量的斥候监视大沽,他连忙说道: “殿下,东南贼还在大沽搬运货物,他们连天津都没有夺取,看来是真的要南返了。” 裕王还是说道:“还是要密切监视,这苏贼诡计多端,用兵狡诈。” 杨博明白裕王的意思,立刻说道:“老臣明白。” 紧接着裕王想起高拱的教导,拉着杨博的手说道:“以后国家戎政还是要多依仗杨尚书。” 杨博虽然心中有了去意,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表示出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群臣又互相飙了一下演戏。 裕王返回京师,也没有直接入紫禁城,而是返回了自己的裕王府,立刻召集在京文武官员开会。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冲过来禀告: “贼兵退了!贼兵退了!” 裕王连忙让报信的人上来回报,原来是探子发现大沽的东南大军已经登船,大量舰队从大沽口驶出外海。 又有探子冒死查看,大沽附近的军营已经空了,只留下那座古怪的大沽棱堡中还有人驻守。 接着又有人送上新的消息。 高拱看着手里的《京师新报》,眉头紧紧皱起。 这份报纸上还飘着油墨的香气,一看就是刚刚印刷出来的。 高拱不由的警惕起来,报纸宣传开路,加上间谍策反这一套高拱实在是太熟悉了,苏泽在南京就玩过这一套。 这份《京师新报》肯定在京师内印刷的,不用说这是东南贼专门针对北方宣传的舆论阵地。 不过现在大家关注的是《京师新报》上的头版文章。 这是苏泽亲自攥写的文章,高拱看完之后也不由的感慨,苏泽真的是当世文宗,这文章真的写的极好。 《与明廷书》,这一次的文章体裁不是檄文,而是一份告书,不仅仅是对明廷的告书,还是对万民的告书。 苏泽在文章一开头,说的反而是大明的法统。 “洪武之所以得天下,是因为蒙元暴政,所以才有明太祖以布衣之身而起,是为朱明革命也。” “以大位传之子孙,并不是因为血脉而富贵独厚皇帝一人。而是先人遗留的福泽,让天子厚养万民。” “故曰天子,是代替上天厚养万民也。” “当今皇帝嘉靖无道,抽万民之血独养一人,其暴行和蒙元没有区别,那天下之人都可以仿效明太祖,再行汤武革命的行为!” “今日东南联军起兵驱赶暴君,目标已经达成了,为了万民生息我大军返回南方。” “但若是明廷继续倒行逆施,那下一次就不是略施惩戒,而是真的要推翻明廷了!” 看着这些内容,裕王气的全身发抖。 接着苏泽提出对明廷的要求: 首先,嘉靖皇帝已经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罪行,已经没有资格代替上天厚养万民了,必须退位。 第二,东南新军在大沽设立棱堡,是为了敦促明廷是不是改过自新。 最后,要求朝廷开放登州港口,惠及南北贸易。 看完这些,高拱暗道苏泽用心险恶,他立刻跪下来说道: “东南贼妖言惑众,但是有一点说的没错。” “上皇已经不能为天下主,请陛下登基!” 高拱这么一跪,其他人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跪下来说道: “请陛下登基!” 有自知之明了,写打仗确实不行,以后少些! 多写战略吧。 哎,看样子真的让我指挥,微操可能还不如蒋校长吧。 (本章完) 第360章 留下的伏笔 裕王自然不肯,他立刻说道:“我朝以孝治天下,父皇还在关中,孤岂能登基,众卿不要再劝了!” 虽然裕王这么说,兵部尚书杨博立刻再次叩首曰:“上皇远狩,京师动荡,国不可一日无主,请陛下以苍生为重登基!” 裕王再次表示拒绝,宣府和大同总兵也叩首劝道:“陛下纯孝,但是九边不可无主也!” 裕王直接拂袖而去,但是在场的众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四个字——“拥立之功”! 第二天,昨天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翰林和六科给事中这些清流官员,纷纷跪在裕王府前劝进。 裕王从府中出来,还是将昨天一套孝道讲了一遍,拒绝接受劝进为帝。 众臣继续再劝,裕王还是坚决不肯。 等第三天的时候,京师国子监的监生,留在京师有功名的读书人,以及被强行“请”过来的京师超过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也纷纷跪在裕王府门前劝进。 裕王只能打开府门,接受劝进说道: “京师安危系于孤一身,如今为了皇明大局,孤也只能登基为帝了。” “但是上皇那边,还需要一使臣好好说明利害,莫要离间了我们父子之情才好?” 这时候前吏部主事张四维立刻站出来说道:“臣愿意去关中,向上皇陈说利害。” 裕王立刻大喜说道:“那就升张卿为礼部侍郎,前往关中向父皇说明情况,孤也是为了皇明江山,不得已而为之的!” 所有人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张四维。 这个活儿难度很大,但是只要办成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当年唐肃宗登基,就是大臣房琯劝说了李隆基退位,房琯立刻被肃宗拜为宰相。 但是这个事情有资格操办的人不多,张四维是翰林官,以前曾经在礼部任职,所以才能勉强担任。 其他人要么资历不够,要么学历不够,张四维一下子就升到了侍郎,果然从龙之功是最大的功劳。 拥立首功是高拱的了,若是张四维能劝说嘉靖退位,那就是从龙首功,在场的年轻官员都摩拳擦掌,要在新朝搏一个富贵。 众大臣和读书人都喜气洋洋。 现在京师空缺颇多,正是需要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时候,又有了这次劝进的功劳,肯定能捞到一官半职。 裕王府前喜气洋洋,众人山呼万岁,簇拥着裕王向紫禁城而去。 只可怜了那些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很多人直接是被人从家中抬出来的,在路上就断了气。 还有的经过刚才一跪拜一折腾,也去了半条命。 现在那些当官的和读书人都向紫禁城而去,根本没有再管这些老人,有些人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哭泣。 裕王府前围观的百姓看到这样的场景,更加憎恶大明朝廷。 也亏得苏泽没有破坏皇宫,登基大典在高拱的操持下进行的很顺利。 登基大典原本应该在三大殿的奉天殿(今太和殿)举行,可是因为奉天殿的修复工程进度最慢,所以只能在修复的差不多的华盖殿中举行。 高拱让工部将大殿简单整修了一下,又将苏泽没有搬走龙椅移到了华盖殿上,又从京师搜罗了一批礼官,总算弄出一场登基仪式来。 明清的龙椅其实并不是黄金做的,而是在金丝楠木上涂上金粉和金箔制造而成的。 苏泽对于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也没有破坏紫禁城中的东西。 但是嘉靖出逃将所有的玉玺印鉴全部都打包带走了,高拱无奈只能找到篆刻匠人,用木头刻了一个玉玺,然后包上金箔来举行仪式。 朱载坖终于在嘉靖四十二年登基为帝,他改元隆庆,今年改为隆庆元年。 隆庆帝大赦天下,又立刻对从龙功臣进行了封赏。 前兵部尚书杨博入阁,担任内阁首辅。 前国子监祭酒高拱为吏部尚书,入阁,担任内阁次辅。 在徐州的张居正为南京兵部尚书,入阁,担任阁臣,主持江淮军政。 此外其余各部尚书侍郎应有空缺的,先暂时以本部留守最高级别官员暂代,论功再行提拔。 此外这一次拥立隆庆的武将,也获得了巨大的回报。 延平右卫总兵官毛穆,他的祖先毛骧曾经是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后来卷入胡惟庸谋反案坐死。 隆庆皇帝亲自给他祖先平反,又以毛骧的在开国期间的功劳封毛家为忠义伯,让毛穆出任京师五军都督府都督,掌管从九边带来的部队。 宣府总兵卢元龙,则破例获得文职,以兵部侍郎职位参赞军机。 大同总兵姜应熊也升为大同总督,管理宣大的军政要务。 而吃了败仗的李成梁,也被升为蓟辽总督,总管蓟州和辽阳军务,同时隆庆皇帝放他返回辽阳重新募骑兵,并将大同边贸的战马都提供给他。 原本杨博已经想要辞官回家了,但是见到大沽的东南新军真的撤退了,反而又眷念起内阁首辅的位置来。 既然苏贼都退了,当一段时间内阁首辅过过瘾也好! 杨博喜滋滋的上任内阁,手里没有兵权的高拱只能屈居于下。 此外皇帝的老丈人,正式成为国丈爷的李皇后父亲李炜,也被册封为清远伯,李炜的儿子也获得勋职。 因为京师权贵的仓皇出逃,太原兵变中又死了不少人,比如倒霉的成国公一家都被愤怒的士兵杀光了。 皇帝干脆将成国公的府邸也拿出来赏赐忠义伯毛穆,又将京师几个好的公爵府赏给武将,就连要离开京师的李成梁也获得了一座伯爵府。 府中还有留守的,自然被这些新贵驱赶出去,这些新贵都是手上有兵的,自然对这些旧贵毫不客气。 不少人还跑去顺天府告官,自然是没有人敢于受理。 杨博则被赏赐了严嵩的府邸,当年徐阶担任首辅之后,没有搬进严府居住,这些日子一直空着。 高拱倒是谢绝了这些赏赐,只是要了一间靠近皇宫的小宅子居住。 高拱作为内阁次辅,管着吏部,又要兼任户部的差事,他刚刚上任就差点气晕过去。 苏泽在离开京师的时候,将吏部中存放的吏部奏议,官员磨勘(履历),吏部公文和档案全部搬走了。 高拱一上任就遇到了一个棘手之极的问题,新朝的这些官员全都没有人事档案! 这些当官的过去的任职经历,考评结果,上级评语这些东西也全部都没有! 有些因罪降职的,或者能力差被处分的,这些记录统统没有了! 更夸张的是,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他们声称的身份官职,这些都完全无法核验! 高拱不仅仅是头疼了,冷汗更是冒了出来。 隆庆皇帝登基之后,召集留守在京师的官员,一下子冒出很多人来报道。 可是如今吏部的档案全部都被苏泽带走了,吏部根本没办法核验这些人的身份。 这其中有没有苏泽留下来的间谍呢? 肯定有!苏泽此人最擅长的就是用间,可是如今根本无法核对这些人的身份! 高拱只觉得头疼,他只能召集吏部的官员,对着他们说道: “吏部档案遗失的事情千万不能传出去,另外以吏部的命令,让所有官吏自书履历,将何时中举中进士,哪一年担任何官何职全部写下来,再找三人佐证签字画押才能重新出来做官。” 吏部的这些官员面面相觑的说道:“高部堂,这么吩咐下去大家肯定都知道吏部的官档遗失了啊。” 高拱也是头疼的说道:“这事情也是瞒不住的,特别是朝廷要职一定要让他们书写清楚,需要有人佐证才能复职!” 京师那些清流官员,六部主事一级的官员,高拱还能勉强的记住一些。 毕竟一年的进士就这么多人,大明朝的官员又尤其看中出身,进士及第的只要找到同年,基本上都能认识。 但是京师那些冷僻衙门的官员,还有各衙门办公的小吏,这些根本没办法甄别。 果不其然,吏部很快就揪出了几个连字都不会写的冒充吏员,这些家伙根本就是京师街头的市井无赖,随着新皇登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官吏服饰,想要浑水摸鱼当上官吏。 而也如同高拱所预料的那样,京师情报站站长陆添寿已经通过各种办法,将不少人安排进入了明廷各衙门中。 吏部的档案全部都在东南新军手上,他安排的都是一些冷僻部门的官吏,再找到一些人互相作保,很轻易的就混入了混乱的明廷。 这些官吏的级别都不高,但是往往也能接触到重要的情报,而且安排他们进入明廷衙门办公还能多领一份薪水,自然是非常的划算。 如果说吏部只是大麻烦,那户部就是灾难了。 京师的所有土地黄册,宅契,府库内账目全部都被苏泽带走了! 现在的情况是,整日里都有人在顺天府打官司,说别人侵占自己的房产土地。 可是无论是户部还是顺天府,还是京师各县衙门,全部都没有底账,根本无法确定这些土地房产的归属! 特别是苏泽在京师还分过一次田,这些土地都已经种过一轮土豆了,京师百姓根本不肯将这些土地让出来。 这其中自然也有假冒了各种田契房契的奸滑之辈,想要乘机侵占别人的土地。 而更麻烦的是随着隆庆返回京师的官员中,也有不少人的房子被占了,土地被分了,他们也都在等着拿回自己的房产土地。 还有一些太原兵变后逃回京师的权贵子弟,他们也都拿着逃难之前带出去的田契来要土地。 顺天府知府黄涛被堵了三天,直接告病躺倒了,如今这些人又拿着各种材料冲到了户部,堵上了户部的大门。 土地的事情牵涉很多,那些分到了土地的百姓肯定不同意让出来,甚至还爆发了几次冲突。 唯一让高拱高兴的事情,就是太原兵变死掉了不少权贵,还有不少跟着上皇在蜀中,要不然户部和顺天府都要被他们掀了。 土地是大问题,户部的账册丢失也是大问题,各省、府、县每年的赋税总册,这些账册上的历史数据,是朝廷征收钱粮的重要参考依据。 比如一个县全年上缴的粮食是一千旦,那今年是灾年就可以少征一些,如果是丰年就可以多征一些。 能持平去年指标的考评就是中等,如果能补足往年积欠的就是中上。 户部也就是靠着这一套体系,通过考成这个指挥棒从全国抽取赋税的。 可是如今户部的账册丢失了,根本说不清楚一个县到底能上交多少粮食! 这也就意味着朝廷的文官征税系统接近于瘫痪! 当然花时间自然是可以理清楚的,各地官府衙门都是自己上缴税赋的底册。 但是地方上自然也是想要交的越少越好,若是他们知道户部的账册丢了,那肯定会虚报少交的。 一想到这里,高拱又要吐血三升。 苏泽在京师,并没有搜刮金银珠宝,连皇宫里的御用器具都没有带走。 但是偏偏他带走的这些文书档案价值千万金! 户部的众官员也看着高拱,高拱咬牙说道:“先去派人去京畿各县,取回县衙中的田亩账册!” “然后向各省布政使下令,要求他们比照去年的秋冬二税数额上缴本年的赋税!” 高拱这边处理完了,隆庆身边的亲信太监冯保又找上了他。 “陛下召我进宫?” 高拱这边焦头烂额,可是皇帝召见他只能放下手里的事情,跟着冯保进了宫。 隆庆自然不会住玉熙宫了,他将自己办公的地点换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是皇帝摆经筵的地方,也就是皇帝上课学习的地方,隆庆选择在这里办公,自然是为了体现自己勤政和好学。 文华殿对面就是武英殿,北面是皇室藏书的文渊阁,不远处就是群臣拜见皇帝的文华门,隆庆这个举动确实要比身居深宫的嘉靖皇帝强多了。 高拱一进文华殿,就看到内阁首辅杨博也在,皇帝召集内阁,那肯定是遇到大麻烦了。 (本章完) 第361章 谣言,民心 隆庆皇帝朱载坖坐在龙椅上,看着高拱这名心腹重臣进来,立刻说道: “爱卿快快免礼。” 紧接着皇帝说道:“昨日内侍宦官回报,皇宫中的《永乐大典》和历代帝王起居注都被苏贼带走了!” 高拱一直忙着外朝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就是一惊。 他连忙问道:“历代帝王起居注都被苏贼带走了?已经编成的实录呢?” 皇帝连忙说道:“也被带走了!” 高拱一阵恍惚,起居注和实录记录的都是历代帝王的所做作为,其中不乏一些不能公之于众的宫廷秘密,还有不少阴谋算计记在其中。 当然起居注不会说皇帝的坏话,后代编纂的实录也不会直接说先皇的过失。 但是文人这个物种,总喜欢暗搓搓的在史书中藏一些东西,皇帝也不可能逐条去看实录,更不要说天天查看起居注了。 高拱已经想到了苏泽拿到这些资料,又要怎么在报纸上编排明廷了。 高拱又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其他损失吗?宫中的珍器是否被盗?内廷府库呢?” 皇帝说道:“宫中的珍器都还在,府库中的白银没了,朕已经将看守府库的太监捉拿来问,也不知是不是苏贼搜刮走的。” 皇帝面色古怪的说道:“皇宫被洗劫这件事朕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有件事是朕万万没想到的,苏贼竟然如此的狠辣!” 皇帝说道:“苏贼将宫中内侍宦官和宫女的名册全部都带走了,如今留守在宫中的太监宫女,根本没办法勘明身份!” 皇帝这么一说,高拱终于反应过来。 和吏部的情况一样,司礼监中也有所有宫女太监的详细名册。 宫禁森严,只有宦官和宫女都有各自出入的区域,配合棨(木质通行证)和碟录(各宫门核验的人员通行名单),严格控制太监和宫女的活动范围。 这套制度在差点勒死嘉靖皇帝的壬寅宫变后,更是被大大的强化,即使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无事也不能随意进出宫门。 这套制度一方面是为了防备内外勾结,害怕宫内联络宫外造反。 另一方面也为了隔绝宫女太监之间的联系,防止他们串通组织起来造反。 可如今这些东西全都没有了,留守在皇宫中的太监到底可信不可信,这成了一个不能深思的猜疑链,昨天夜里新登基的隆庆皇帝都没睡好,大早上就匆忙招来了自己的内阁辅臣们。 高拱更是头大,皇帝的安全是头等大事,在上皇在位的时候,尚且能发生壬寅宫变这种事情,如今隆庆刚登基不久,外还有苏泽这样的大敌,自然是更没有安全感。 能够理解皇帝,但不代表高拱能有办法,高拱硬着头皮问道:“陛下,宫中缺员众多,若是再不允许这些宦官和宫女服侍,那宫里?” “不如让这些宫人们互相指认担保,只要能确定是宫里的老人就留用宫中,可疑的再让锦衣卫和东厂审问。” “若是陛下还不放心,可以多增宫卫,如何?” 这一次这位耳根子很软的皇帝,在自身安全上表示出颇为强硬的立场说道: “别的事情朕可以迁就,可是宫禁大事不容拖延!” “宫卫不是宦官,朕后宫中虽然妃嫔不多,但也是要避嫌的!宫卫只能看守宫门,若是真的发生壬寅宫变那样的事情?朕要依靠何人?” 话说到这个份量上,高拱也不好再说了。 皇帝对内阁首辅杨博问道:“朕准备增加宦官和宫女的数量,要身世清白的!” 高拱立刻说道:“不可!” “陛下,京师刚定,就要广招宦官宫女,这样怕是人心不稳啊!” 皇帝已经有些不悦了,不过他也知道高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他忍住说道:“宦官就不增补了,多增补些健壮宫女如何?” 高拱还是说道:“陛下,如今三大殿停工,宫中多有宫殿空置,不妨将这些这些宫宇都封锁了,以现在宫中的人手也足以护卫陛下安全了。” 这下子就连一贯好脾气的隆庆皇帝也有些怒了,他说道:“朕只不过要增加一些宫女,让宫里多一些能听用的人,怎就如此之难?” 不过隆庆的性子还是软,他又说道:“高师傅,朕睡不安啊!” 皇帝都这么说了,高拱终于无话可说,只能垂头称是,筹备给皇帝招一批身世清白的宫女入宫。 等说完了这件大事,隆庆皇帝又问道: “杨首辅,大沽那边情况如何了?” 东南新军撤走了,但是大沽依然留着一座棱堡。 大沽棱堡也就成了大明君臣心中的一根刺。 杨博立刻说道:“臣已经让天津密切监视大沽那边了,东南贼留在大沽棱堡中的人数不多,也极少离开大沽港口附近活动,应该无法威胁京师。” 可是东南新军在大沽驻军,这无疑是在明廷家门口撒尿,还是随时随地可以过来大小便的那种。 皇帝问道:“可否拿下这座棱堡?” 杨博立刻摇头说道:“李成梁李总督曾经与东南贼在棱堡附近作战,东南贼在棱堡中安放了大量的火炮,棱堡还有港口补给支援,怕是十倍之兵也很难拿下。” “臣以为京师稍安,不易动兵,棱堡中士卒不多,也无法威胁京师,沿途布下监视岗哨,就且让它去吧。” 杨博都这么说了,隆庆皇帝也只能作罢,他对手下两名重臣说道:“国事维艰,两位还是要多担待啊!” 杨博和高拱连忙跪下说道:“臣当鞠躬尽瘁!” 皇帝要招募更多宫女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师传开了。 大明朝初立的那些年,普通人家的子弟还是愿意去宫里做宫女的。 这倒不是指望着皇帝宠幸诞下皇子这种妄想,大部分宫女健妇在宫里都是干活的,皇帝根本不把他们当女人看,更别谈宠幸了。 宫里能吃饱饭,宫中还有各种部门可以学习女工刺绣等手艺,而且明初的皇宫都会定期发还宫女,那时候出来反而更好嫁人。 但是就和戍卒和徭役的时间越来越长,宫女在宫中当差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到了嘉靖年间,很多宫女一辈子都在宫里当差,没办法婚配生子,入宫就等于和家人生离死别。 而随着宫廷斗争的加剧,无论是皇帝、皇后、嫔妃甚至是管事的大太监,都会经常责罚打骂宫女,宫女入宫就和坐牢差不多了。 因此京师百姓都会想尽办法不让女儿进宫当宫女,甚至为此将身体弄残疾的都有。 京师情报站的陆添寿接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召集了《京师新报》的编辑开会。 御史王用汲已经成为《京师新报》的编辑,在东南那边派遣的总编抵达之前,他暂代编辑工作。 王用汲是海瑞在京师做官时候唯一的好友,其为人也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而著称。 海瑞上《治安疏》之后,王用汲也知道自己和海瑞的关系,再也无法在大明朝廷立足。 陆添寿找到他,让他在《京师新报》做编辑,王用汲并不知道《京师新报》的背景,只当做是一家民办的报纸。 陆添寿将皇帝登基后就要招募宫女的消息告诉王用汲,接着说道: “王编辑,京师稍定,陛下刚登基就广招宫女,这可不是什么明君该做的事情啊!” 王用汲以前是做言官的,若是以前他肯定就冒死上书劝谏了。 不过现在他是报社的编辑了,却不知道文章怎么写了。 陆添寿说道:“王编辑,你只要在报纸上呼吁一下,讲一讲招募宫女的危害,在报纸上劝一劝陛下,以前你的奏章怎么写,现在就怎么写,只不过现在的读者是整个京师的百姓罢了。” 王用汲想了想,立刻点头说道:“总编,我这就回去写文!” 王用汲的速度很快,一篇白话的文章很快就写好了。 其实大明很多公文也都要求简洁,一些知名奏疏也算是半白话,这种文章王用汲也算是信手拈来。 文章也没有夸大宣传,只说了明廷在宫里做宫女的现状,又请求皇帝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不要加重百姓的负担。 陆添寿看完拍手叫好,接着就让印刷坊加紧印刷。 当第二天清晨过后,报童将报纸送上街头,整个京师都知道皇帝要招募新宫女的消息了。 京师百姓纷纷恐惧,生怕家中女儿被抢进宫里,而隆庆招宫女的消息,很快就变成了多个版本的谣言,迅速在京师传开了。 有说根本不是招募宫女,而是皇帝要选妃,这一次皇帝要充实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要将京师适龄的漂亮女孩都抢进宫。 还有说当今皇帝好人妻,要健壮的已婚妇人进宫伺候。 也有说皇帝不是招宫女,而是要将这些女子都赏赐给勤王的边军。 还有说皇帝和上皇一样,需要用女子的经血炼制丹药,这些宫女都是“药渣”。 消息是越传越离谱,但是无论是哪个版本,百姓都不想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 而负责招募宫女的就是隆庆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冯保。 冯保本来只是裕王府伺候裕王的太监,随着裕王登基后,而宫里的大太监又都随着嘉靖“西狩”去了,于是冯保一跃而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冯保自然知道,普通人家根本不愿意让女人入宫,于是冯保干脆直接明码标价,只要交钱就可以免于入宫。 但是皇帝的命令要完成,冯保又让太监在京师搜捕,不管未婚已婚,是否生育的,只要是健壮妇人就全部抓入宫中。 京师更是人人自危,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大家再次感念起苏泽在京师的好了。 九月十五日,京师百姓敬爱的大都督苏泽乘坐快船返回了上海。 东南新军在北方的战事,都通过飞剪船迅速传回上海,《警世报》上北方战事的报道,要比西狩的嘉靖得到的消息还快。 大沽决战,重创辽阳精骑的消息,也随着苏泽一起带回上海,得到消息的南直隶百姓欢腾! 这场战斗粉碎了明廷认为骑兵能战胜鸟铳手的妄想,也让东南军民更加坚信东南新军是不可战胜的。 而更让苏松二府商人们高兴的,林默珺带领的第一旅攻克登州,东南新军控制了北方航线! 这就意味着东南的货物可以畅通无阻的运往北方了! 苏泽沿途慰问百姓,最后乘船抵达南京。 南直隶巡抚徐渭在南京城外迎接苏泽,见到苏泽之后徐渭立刻说道:“恭贺大都督凯旋!” 苏泽下马,拉着徐渭一起进城。 整个南京城已经大变了样子,因为苏泽提前给南直隶各州府下了命令,禁止为了迎接他而扰民,所以徐渭也没有搞什么全城戒严,苏泽看到了南京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徐渭说起了政务:“大都督,属下准备将南直隶巡抚衙门搬到城门附近。” “原本这些衙门都在城中央,一来出城办事不方便,二来每次上下衙都会和百姓争道造成拥挤。” 苏泽点点头,南直隶巡抚衙门总管整个南直隶的政务,官吏衙役要进进出出南京城,住在城中确实不太方便。 “需要兴建新的官署衙门吗?”苏泽问道。 徐渭摇头说道:“不需要,城南光华门边上有一座五军都督府的旧军营,现在已经空置了,直接打扫一下就能住了。” “军营中还有营房,可以作为官吏衙役的宿舍,给他们临时休息用,还能减少往来通勤的时间。”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文长做事我是最放心的。” 徐渭虽然没有扰民,但是也清理了一条偏僻的道路让苏泽通行,毕竟如今天下未定,还是需要保障苏泽的安全的。 一行人用了两刻钟时间,终于来到了南直隶巡抚衙门。 平平无奇的衙门大门,内部也只是简单清扫了一下,整个衙门也没什么陈设,比起大明官府衙门实在是寒酸了不少。 但是整个南直隶巡抚衙门非常忙碌,官员吏员进进出出,到处都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泽一坐下,就对着徐渭说道:“文长,东南的政务需要改革了!” (本章完) 第362章 从君权天授到主权在民 徐渭并没有直接响应苏泽的话,而是说道:“那请大都督召集南直隶各知府,问一问大家的想法。” 苏泽点头说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正该如此,那就以大都督府的名义向南直隶各府下政令,让他们赶往南京共同商议政务改革的事项。” 南直隶下本来有十四州府,不过掌控在东南手里的有十二州府,徐州和淮安府还在明廷手里。 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繁华的,分别是南京附近的应天府、何心隐担任知府的苏州府,申时行担任知府的松江府,由朱明起义宗室朱聪浸担任知府的凤阳府,以及李贽暂代知府的徽州府。 其他各府倒不是不重要,只是人口不如这么几府多,商业也不如这几府发达。 苏泽从北方大胜返回,就召集南直隶的知府们开会,众人自然不敢耽误,很快就齐聚南京。 这期间,苏泽通过快船得知了自己离开北方之后,京师发生的状况。 裕王登基,京师闹出的种种幺蛾子,果然以朱明皇室的德性,隆庆登基之后京师的日子还是那么糟糕。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部分人对于隆庆的评价比较高,甚至认为如果隆庆如果能多当几年皇帝再死,大明还有中兴的可能。 而实际上隆庆这位皇帝,评价还不错的原因就是他死的早。 如果万历死的早,估计也会被捧成一代明君。 隆庆登基之后,其内廷花费比嘉靖更盛。 比如嘉靖朝已经停罢的鳌山灯会,隆庆一登基就恢复了,这么一场元宵节灯会就要耗费几万两银子。 再比如隆庆充实后宫,他继位不久就暴毙也和纵欲过度有关。 而隆庆开海和隆庆新政,很多也只是嘉靖朝政策的延续,比如海禁这件事在嘉靖末年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更何况隆庆开海专门开了漳州月港这么一个通行不方便的港口,根本不是后世认为的全面开放。 所以隆庆的这么一系列操作,都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当了这么多年的裕王!登基了之后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这样的明廷甚至不需要专门抹黑,京师百姓自然会编排出各种谣言和笑话来攻击他们。 苏泽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东南政务改革上。 之所以这么迫切,还是因为政务上人才缺口太大了! 靠着福州水师学堂的积累,再加上苏泽靠着长宁卫的班底,军事上的人才并不缺乏。 大沽会战之后,明廷在短期内也不会继续和东南爆发大规模冲突了,军事建设只需要按照原本的速度稳步发展就行了。 但是随着地盘的扩张,政务上的人才越来越缺。 就连朱聪浸这种一个月上一道公文请辞的知府,苏泽都找不到替代他的人,只能让他继续干着。 众知府齐聚在南直隶巡抚衙门的公堂中,苏泽让人搬来一张大桌子,将会议的材料印刷出来,然后让众人坐在桌子边上议事。 环视一圈,众人状态各不一样。 申时行的状态最松弛,他所治下的松江府是全南直隶税收第一的府,松江的钞关每年上缴的商税,就抵得上福建两三个府的赋税了。 申时行工作能力非常强,普通的府衙事务他只需要半天就能处理完毕,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在苏州府内巡视,他性格比较随和又擅长交际,和松江府上下关系都很好,松江府士人都称他有宰辅之才。 仅次于松江府的就是苏州府了,何心隐比起上一次见面瘦了很多,他浓浓的黑眼圈仿佛一名皓首穷经的老秀才。 何心隐在苏州府很少过问府衙的其他事务,一门心思就是编写法典,修订法典。 虽然看起来不管事,但手下官吏若是触犯法典,何心隐执法的时候也是冷酷无情的。 时人都称这两位知府,申时行以黄老家治松江,何心隐以法家治苏州。 苏泽这位妻舅李贽,原本在浙江做知县,因为政绩不错被提拔到徽州府做代理知府。 徽州府也是商业重镇,徽州商人在整个大明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李贽这些年受到新学影响,思想也逐渐成熟,他在徽州担任知府的任上,提出一系列新学的新说法。 比如李贽提倡“真我说”,认为“追求人欲”才是天理,特别反对三纲五常的伦理关系。 李贽连续写了几篇文章,《论新家庭》,《新生活》,《论婚姻》,全部都是批判婚姻家庭中的父子关系,夫妻关系,倡导妇女解放,倡导小家庭模式。 同时李贽还坚决反对各种形式的蓄奴,严厉打击了徽州府内的各种人身依附关系,解放家丁,家奴和世代佃户,对收养关系进行了严格的控制,阻止大家族通过养子的方式控制人身自由。 李贽也倡导商业,认为逐利是符合人性的行为,认为商人并不比读书人低贱。 同时李贽在徽州府大规模的废除官员和读书人的特权,坚决执行苏泽“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施政纲领。 所以李贽当政受到的非议和攻击最多,徽州府的读书人专门在《警世报》上刊登文章骂他。 而李贽这是狂儒性格,他也在《警世报》上和这些徽州读书人对喷,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最后就是朱明宗室朱聪浸了,这位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在会议桌前战战兢兢的。 苏泽让他担任凤阳知府,算是千金买马,让明廷官员知道起义首功的待遇,对于朱聪浸的能力,苏泽没有太多的期望。 等到政务人员充足之后,自然会找个清贵的职位将他养起来。 除了这些知府之外,苏泽还将王锡爵和许国安排到了会上。 两人和申时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故友相见的欣喜,日后这一科三鼎甲,都要在苏泽麾下效力了。 申时行也是苦笑,科举开考以来,状元榜眼探花相继造反,怕是日后也是史书上一段奇闻了。 众人都坐好了之后,徐渭主持会议说道: “大都督召集大家开会,就是商议东南政务改革的事情。” 苏泽接过话说道: “南直隶是东南之重,改革自然要从南直隶开始,众位都是南直隶的知府一级的官员,请大家畅所欲言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让苏泽惊讶的是,第一个发言的竟然是朱聪浸这个凤阳府知府。 朱聪浸首先说道:“大都督,属下拜读了您在京师写的《与明廷书》,觉得茅塞顿开,这篇文章当真是切中要害。” “其中元明革命的说法,将君权天授变为主权在民,实乃一言动摇了明廷的法统所在!” 苏泽看向朱聪浸,没想到第一个说出这样话的,竟然是他这个朱明的前宗室。 苏泽的元明革命之说,恰恰是他文章中最重要的部分,只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半部对明廷的警告上。 朱聪浸又说道:“在山西的时候,以及在凤阳担任知府的时候,属下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明廷两百年,名臣良相也不少,为什么还是日益倾颓呢?” “权自唯上,署吏皆从上官,下官皆从上官,臣僚皆从君上,这才是明廷腐败的病因啊。” 朱聪浸说道:“属下想要说凤阳府的一个小故事。” 他慢慢的说道:“凤阳府的府衙有署吏加上办事的衙役,足足有两百人,午时要在衙门吃一顿饭,于是属下就将这件事交给了户科的一名书吏来做,并且定下了伙食标准,每人一个月是一两银子。” “这笔银子从俸禄中扣一半,剩余的一半则由凤阳知府衙门补贴。” “这书吏平日里办事还算是牢靠,手脚也算是干净,可是刚刚实行了几日,普通吏员和衙役却怨声载道,将事情闹到了属下面前。” “原来这户科的书吏,给知府衙门中的有品级官员,书办等三级以上吏员(前文,吏员分六品),全部都安排的每月四两银子的标准,而普通吏员和衙役,则是一个人一个月半钱银子。” “因此属下的餐食中每一餐都有肉,而普通衙役顿顿只有菜吃,还不如自己买菜烧了带来吃。” “这书吏并没有贪墨这笔银子,但是却让府衙的好政策变成了坏事,属下撤去了他这份差事,却没有惩罚他,而是在思考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泽听完了朱聪浸的这个故事,立刻说道: “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这书吏的权力都来自于你们这些上官,自然不用照顾普通衙役的看法了。” 朱聪浸一愣,他连忙说道:“大都督真是一语中的!正是如此!” 朱聪浸又说道:“属下在山西的时候,是朱明宗室,按照明廷的定例,每个月应该能领到禄米。” “可我们这样的穷酸宗室,就算是挂着宗室的名头,到地方官员那边领米,也经常会被推诿扯皮,缺斤少两,甚至有时候直接被克扣。” “而那些近支亲王,或者大宗的王爵,往往能侵占大量官田民田,该有的禄米一点也不会缺少。” “大都督这句话,真的是道尽了明廷问题的症结所在。” 苏泽问道:“那凤阳府衙午餐的问题,朱知府是如何解决的呢?” 朱聪浸说道:“所以起来也简单,凤阳府城内酒楼也多,我就让府衙各房的吏员和衙役们推出代表,然后让凤阳府城内的酒楼按照日餐的标准送菜,最后选出一家物美价廉的出来,如今府衙上下都对午餐很满意。” 苏泽惊讶的看向这个因为起义首功而成为知府的朱明宗室,他宽厚的脸就像是普通农夫,没想到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 朱聪浸又说道:“后来读了大都督的《与明廷书》,属下更是觉得茅塞顿开,悟出了一番道理。” “明廷的问题,在于君臣都认为君权天授,正是因为君权天授,所以才有一切唯君上的说法。” “而明廷各级官员,想要升迁也只需要上级满意,自然心中没有百姓。” “所有人只要伺候好上级就行,官场也就成了虎斗场,成了豺狼窝,才有了明廷那么多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才有了那么多为虎作伥的胥吏衙役。” “大都督说的,权力只为权力来源负责,权力来自于上,那就只需要唯上就行了。” 众人全部都沉默了。 何心隐有些担忧的看向苏泽。 苏泽直接鼓掌起来:“朱知府此言,真乃吾之知音也!” 苏泽说道:“朱知府的做法,就是从君权天授改成主权在民,由府衙吃饭的人推举出评价的人,由他们决定菜式和口味,这个方法妙!” 但是苏泽说完,李贽突然说道: “大都督,主权在民是没错,可是这民,又怎么能用一个字概括之呢?” “凤阳府衙的官吏衙役们吃饭,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要用少的钱吃上好吃的饭菜。” “但是在治政的时候,民可是多种多样的。” “富商是民,农夫是民,工坊雇工是民,他们的想法千差地别,所求也完全不一样。” “就算是雇工,属下也见过各种各样的。” “比如徽州府的墨工,徽墨天下出名,墨工多是家族传承或者师徒相承,有知名的制墨师傅,所制作的徽墨比黄金还贵。” “但是近些日子,徽州府有工匠发明了新的制墨工艺,不需要和以前那样取灯灰为原料,而是改进工艺直接用煤灰大量制作墨灰,再用便宜药材批量制造,徽墨的价格也下来很多,虽不如传统徽墨那么字迹弥久,墨香清远,但是也足够便宜,让很多百姓也用得起。” “那些制作传统徽墨的工匠们就联合起来,到府衙状告,要求那些用新法制墨的工坊产的墨,不能冠以徽墨的名头。” 在场众人先是一笑,紧接着也思考起来。 在苏州府和松江府,也有过传统织工要烧毁工坊织布机的事情发生过。 李贽说道:“主权在民,这民到底是哪个民?要如何平衡各个民的需求呢?” (本章完) 第363章 三经新注 苏泽感慨一句,在穿越前他也曾经有过一种认知,那就是只要变革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仿佛在变革的那一切就是宇宙大爆炸的奇点,美好的新生活就突然降临在眼前。 这种神圣化的变革童话,却不是历史的真正面目。 当他自己主导这场巨大的社会变革的时候,苏泽这才发现,其实所有人的利益都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农民,有产自耕农,无产的佃农,有钱的富农,以及地主的利益都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工匠,有手艺的手工匠人,和工坊中大规模的雇工,他们的利益也都是不一样的。 甚至官员和吏员,不同部门的官吏,他们的利益也都是不一样的。 苏泽说道:“想要建立一种制度,让所有‘民’都满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是要让所有人都满意才能改革,那什么样的改革几乎都做不了。” 苏泽看向自己手下这些知府们说道:“很多时候,治政就是尽量让所有人都接受一个不那么糟糕的方案。” 苏泽说道:“浙江的里正参议改革可以扩大一下,范围也可以从里正扩大到各行各业去,先给百姓一个说不的权利,也有一个互相妥协的场所。” “另外小言公公的议事规程也可以在参议的时候用上,主权在民不是一蹴而就的,在历史上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只能慢慢的摸索。” 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也叹了一口气,凡是涉及到政治上的变革,往往都是非常复杂又缓慢的。 他不得不承认,在目前这个形势下,还是只能依靠手下这帮顶尖的人才,帮着他一起慢慢的探索,这几乎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的。 这也是苏泽并没有大规模改革大明的官僚制度,而是继续在明廷框架中运转的原因。 苏泽继续说道:“南直隶有诸位在,大都督府都是放心的,但是江西、广东的情况就难多了。” “广东那边就只有谭公一人撑着,江西那边的更还是沿用了明廷的旧官吏。” 苏泽看向众人问道: “诸位,手下有什么人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众人纷纷一笑,果然苏泽是来求人才来了。 徐渭说道:“大都督,其实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都是教育兴盛之地,何不自己培养人才呢?” 苏泽问道:“文长的意思是,再开科举?” 徐渭点头说道:“明廷以科举取士,二百年依然有这么多忠于它的读书人,大都督也在东南开科,才能将读书人的心争夺过来。” “可是科举的内容?” 徐渭说道:“自然是新学了。” 苏泽问道:“冒然考新学,东南的读书人能接受吗?” 徐渭笑着说道:“有何不能,当年王安石编写《三经新义》,北宋读书人不是很快就倒背如流了?只要关系到前程,谁没有熬夜苦读过啊?” 申时行等人纷纷露出笑容,他们就是科举卷王出来的,自然知道读书人有多卷。 徐渭又说道:“其实明初的制度也很好,大都督,可以先考试,然后入国子监学习新学,再进行结业考试,按照结业考试的成绩授予官职。” 苏泽点头说道:“那就请文长拿出一个章程出来。” 徐渭看向苏泽说道:“但是考试的内容,还是要请大都督亲自攥写。” 苏泽明白徐渭的意思,点头说道:“这个自然。” 其实苏泽早就有著书立作的想法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时间写。 如今所谓东南新学思想,还是属于比较分散的零散理论,并没有形成体系的思想。 要怎么写,苏泽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苏泽准备抛开朱熹批注的《孟子》,写一本《孟子新义》。 用孟子中的民本思想为基础,组成新学的思想骨架,进一步强化主权在民的学说。 再写一篇《大学新义》,给天下士人提出新道德要求。 最后抛开《周易》中玄而又玄的理论,将之改成一本阐释基础自然理论的学说。 苏泽准备写自己的《三经新义》,在旧的三经上搭建自己的新的学说。 反正有这个金色被动技能在手,苏泽已经是当世顶尖的经学大师,现在又拥有了最高释经权,自然是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了。 这倒不是说苏泽保守,而是凡是涉及到人才选拔的考试制度,都只能这样慢慢的改动。 以《新三经》为基础,先吸收一部分进步的读书人进入东南的体系中,日后可以再增加其他的课程。 徐渭的话也给了苏泽启发,先通过《新三经》来筛选思想进步的读书人,再通过国子监增设各类课程,定向培养官僚。 比如苏泽可以将以前天工书院中的技术课程,将经济类的课程,将水利土木工程类的课程都搬进去,培养综合性的技术官僚。 不过目前还真能靠着推荐了,众人又推荐了一些自己治下的人才,苏泽都照单全收,先将他们派往江西和广东担任知县历练,若是真的有才能再行提拔。 接着苏泽又宣布,以许国为九江巡抚,以王锡爵为杭州知府,即刻上任。 等到散会之后,苏泽又叫住了徐渭。 “文长,《京师新报》还缺一名主编,你可有什么人才推荐的?” 徐渭皱起眉头,《京师新报》是东南在京师舆论战线的最前线,这个位置和地方知府同样的重要,确实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镇场子。 徐渭说道:“其实王世贞是很好的人选,只是他还在守孝,不能出来做事。” 苏泽点头,王世贞是当世文宗,如果他担任总编,那《京师新报》自然不缺销量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王世贞晚年编写《弇山堂别集》的时候,当朝宰辅重臣都给他投稿提供资料,只求能在书中列名。 王世贞在太仓守孝,都有很多读书人也就住在太仓,等他守孝结束。 只可惜王世贞三年守孝期还没有满,不可能出来做事的。 徐渭说道:“属下有一个好友,当年也都在胡部堂手下效力过。” 苏泽迫不及待的问道:“是哪位贤才?” 徐渭说道:“句章山人沈明臣,他现在正在随着胡公在浙江修水利呢。” 苏泽眼睛一亮,沈明臣号称明代三大布衣诗人,非常高产,一生作诗七千余首。 不过他虽然高产,但是质量不高,而且多是贺答之类的应制诗,在大明朝诗已经不是最流行的文学体裁了,所以沈明臣的诗词造诣也就这样。 但是沈明臣有一个侄子,那是晚明历史上绕不开的人物,万历年内阁首辅沈一贯。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沈一贯领导的浙党和东林党在万历晚年激斗,拉开了明末党争的序幕。 如今沈一贯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已经中了浙江乡试举人,不过他现在没机会去参加隆庆年的贡试了。 苏泽说道:“沈明臣可以,我听说他有一个侄子沈一贯,也颇有文名,就让沈一贯陪着他叔父去京师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世人都说大都督目光如炬,是识人用人的天才。 作为沈明臣的好友,徐渭自然知道沈一贯的才能。 可就这么一个中了乡试的年轻人,苏泽竟然也能知道。 徐渭立刻说道:“我这就给沈明臣写信。” 苏泽又问道:“胡公的水利修的怎么样了?” 胡公就是胡宗宪了,徐渭的老东主了。 胡宗宪虽然出仕东南,但是心中还念着明廷,所以给苏泽献策要在浙江治水。 苏泽虽然知道他的想法,但还是给了他非常大的支持,让他在浙江治水。 徐渭笑着说道:“胡公已经重修了五代钱镠修建的海塘,加固了钱塘海口的塘坝,今年潮汛就没有发生海水倒灌的灾害。” 杭州的水患主要就是钱塘江口的大潮,在如今这是一种万人围观甚至要电视直播的自然奇观,但是在古代这就是巨大的灾难。 五代时期,吴越国主钱镠在江口修建了防潮坝,但是在长达几十年的倭乱中,防潮坝不仅仅没有时间修葺,还因为战事屡遭破坏。 当年改稻为桑的时候又发暴雨,钱塘海水倒灌又淹没了不少良田。 胡宗宪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驻节在杭州,所以他第一件事就是重修杭州的防潮坝。 徐渭虽然在南京,但是一直和胡宗宪私交很好,一直保持通信往来。 他说道:“这一次胡公修的这快,还是因为用上了最新的材料。” “什么材料?” 徐渭笑着说道:“大都督不是写在天工开物中的嘛?水泥。” “胡公发现水泥是绝佳的挡浪堤的材料,胡公用铁条为基,灌注上水泥后做成多面体的石块,堆放在海坝下方,就能有效的抵挡海潮侵蚀。” 苏泽惊讶的都要站起来了,这不就是钢筋混凝土嘛?! 胡宗宪竟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苏泽当年在《天工开物》上提出的“煅烧水泥法”,在解决了炼铁炉温之后,很快就煅烧出来了。 胡宗宪听说福建烧出了这种材料之后,立刻让人从福州运来,用来在杭州建造防波堤。 果然这种方法要比搬运石头快多了,只需要在海岸堤坝上灌注成型,然后直接推到海岸堤坝上就可以了。 所以胡宗宪才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在杭州重修海堤。 胡宗宪果然有东西啊! 不过更让苏泽激动的是,钢筋混凝土这项工业时代基建的基石,竟然就这样发明出来了。 接下来苏泽所有外客一律不见,政务都交给徐渭处理,军务都交给林默珺处理,经济上的事务都让福州的方望海处理,潜心在南京闭门写书。 九月末,西安。 一路逃到了西安的嘉靖,进入西安城中,看着西安高大的城墙,总算是有了安全感。 西安是有大明藩王的,当代秦王朱敬镕连忙在西安城外接驾,见到这位远房亲戚,嘉靖皇帝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秦王将自己的府邸让出来给嘉靖作为行宫,秦王府建造的非常豪华,占地面积也极大,这让一路上风餐露宿非常疲惫的嘉靖非常满意。 秦王府是第一代秦王朱樉所建造,朱樉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次子,也是马皇后所生。 朱樉一到任封国之后就大兴土木,将秦王府修建的非常豪华,将封国内搞得民怨沸腾。 朱元璋只是将朱樉召回南京,让他“反省”了一年,就又将他放回了封国。 朱樉依然我行我素,经常虐待王府的下人,后来被忍无可忍的宫女下毒毒死了。 后面的秦王虽然不如朱樉这么残暴,但是也非常贪婪,关中本来就不富庶,但是秦王府依然积累了大量的财宝。 前几年关中大地震,关中百姓甚至一路乞食到京师,西安知府请求秦王赈灾,秦王朱敬镕却一毛不拔,不肯赈济灾民。 这一次迎接嘉靖,朱敬镕却挥斥巨资重新修葺王府,还强行要求官府征调徭役给他修宅子。 果然嘉靖十分的满意,只可惜他的好心情还没持续多久,就接到了儿子裕王在京师被百官拥立登基的消息。 听到了这个消息,嘉靖只觉得天崩地裂,他连忙招来他的首辅徐阶议事。 “徐阁老,这逆子在京师篡位登基,且为之奈何!?” 徐阶现在已经六十岁了,这一路上他心力交瘁,已经从微胖富态的富贵阁老,瘦成了岣嵝的老人。 他的头发要比当年的政敌严嵩还要白,听到裕王登基的消息,徐阶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徐阶抬起头,看着这位秉持国政四十多年的皇帝问道: “陛下,九边和京营都效忠太子。” 这下子嘉靖终于冷静一些,他用手拍打桌案道:“逆子!逆子啊!” 发泄完毕之后,嘉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他问道:“那朕要如何?” 徐阶说道:“太子的人应该在路上了,只要陛下体面,太子也肯定会给陛下体面的。” 嘉靖怒不可遏的说道:“你这老狗!当年离京册立太子就是你提请的!莫不是早就勾结了那逆子!” “来人啊!将这老狗抓起来!” 嘉靖说完,门外却无一人应答。 别怪肥鸟保守,有些东西只能这么写写了,可别404了。 (本章完) 第364章 嘉靖退位 嘉靖这下子感觉到了透心的凉意。 站在门外的,是一路上忠心保护他的红盔甲士,还有最忠于皇帝的锦衣卫。 可是嘉靖已经叫的这么大声了,门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这其中的意味让皇帝感觉到了恐惧。 “黄锦!黄锦呢!” 追随嘉靖西狩的大太监中,陈洪在太原兵变中被打死了,李芳则在西狩的途中失踪了。 留在嘉靖身边的,就只有黄锦这么一个兴献王府时就伺候他的旧人了。 一向贴身伺候自己的大太监不在,皇帝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徐阶颓然的抬起头,看向这位自己效力了一辈子的皇帝,突然跪下来说道: “陛下,为了大明社稷,臣请您退位!” 听到退位两个字,皇帝彻底破防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这勾结逆子的老狗,你忘了是谁提拔你做内阁首辅的!” 这位向来以柔治政的徐阁老,终于强硬了一把说道: “陛下莫不是忘了太原之事?” 说到太原,这是嘉靖西狩路上永远的噩梦。 至今他依然会午夜梦回,梦到成国公被肢解的尸体,梦到被活活打死,又被士兵戳在长枪上游街的陈洪,以及太原王府被围,四周的呼喊声和哀嚎声。 徐阶说道:“陛下,您现在退位,群臣和世人都会说您的好,以裕王的性格,必然会厚待您。” “若是强行占着皇位,这天下二主,又要如何收复东南啊!” 徐阶跪在地上磕头道:“臣请陛下以社稷计,现在就宣布传位太子!” 徐阶不停的磕头,坐在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依然冷眼,一直等到徐阶将额头磕出了血,嘉靖这才说道: “为国事计,卿去草拟退位诏书吧。” 徐阶连忙再行大礼说道:“陛下英明!” 嘉靖不愿意多言,只问道:“黄锦呢?朕要黄锦回来伺候朕!” 徐阶立刻说道:“黄大伴偶感风寒,过几日就能回来伺候陛下了。” 说完这些,徐阶立刻走出秦王府,向围在秦王府前的群臣宣布,嘉靖皇帝愿意退位。 群臣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听说新皇收复了京师,群臣都起了归心。 现在的关中,早就不是秦汉唐时代的天下腹心了,关中日益疲敝,水利工程也多年久失修,还遭遇地震和旱灾,如何能和京师相比。 而且新皇收复京师登基,肯定需要很多大臣重建朝廷,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挑一个好位置,若是回去晚了肯定就被人占了,这让那些大臣如何能够接受。 勋贵,禁军也都是京师人,仓皇西狩的时候他们的房子土地没办法带走,现在自然也想要尽快返回京师。 甚至随着嘉靖出来的太监宫女,都想要尽快返回紫禁城。 若是之前,以嘉靖执掌国政四十年的威望,还能够压住这些人。 可太原兵变之后,嘉靖威望大跌,罪己诏之后更是让所有人看到这位帝君皇帝的虚弱。 威望一旦滑坡,那就是彻底滑入深渊。 这才有了这才徐阶劝说嘉靖退位的事情。 徐阶告知群臣这个消息,一个人返回家中。 他知道嘉靖肯定深恨自己,而新皇帝也不会用一个曾经劝过皇帝退位的老臣,更不要说徐阶还是旧内阁之首,在群臣中威望很高。 这一路上追随嘉靖西狩,徐阶又是出谋划策又是平定叛乱,还要满足嘉靖一路上的私欲,他也是心力交瘁。 想到这里,徐阶干脆从书房中拿出一份辞表,然后就带着老管家打点行囊,轻车简从的离开宅邸。 两人乔庄离开西安城,老管家这才问道:“老爷,我们去哪里啊?” 徐阶看着东南说道:“回松江老家。” 第二日,徐阶留下辞表不告而别的消息在西安传开了之后,又有很多大臣不告而别。 这些大臣各奔东西。 有的着急去京师抢位置,有的直接返回老家,还有的直奔东南。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派来的张四维终于风尘仆仆的进了西安城呢。 张四维进城后,知道了昨天嘉靖答应退位,但是接了草拟退位诏书活计的徐阶连夜跑路了。 张四维不由的头疼起来,徐阶不愧是老油条啊,这草拟退位诏书的脏活儿他跑路不干了,这事情总要有人干,但是不能让他这个新朝的新贵来干。 而在西安的群臣,谁都知道草拟退位诏书这事情是脏活儿,自然谁也不愿意干。 再怎么说嘉靖都是新皇的亲爹,疏不间亲,然后他们父子要是和睦了,草拟诏书的岂不是倒霉了? 张四维无奈,将西安群臣中能草拟诏书的翰林官和六部堂官召集起来,提出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谁来拟诏。 众臣也都想着尽快完结这件事返回京师,最后只能同意。 最后,嘉靖三十五年进士,现任都察院御史的孙丕扬不幸中签,苦着脸成为了嘉靖退位诏书的拟诏人。 这位二十五岁就中进士的年轻俊才,足足用了一天时间才憋出二百多字的退位诏书。 张四维也顾不得其他,只能立刻拿着这份诏书去面见嘉靖。 嘉靖不愿意见儿子的使者,隔着屏风向张四维问道: “朕退位后,上什么尊号?” 张四维说道:“离京之前,礼部已经议定,尊陛下为上皇,依然称陛下。” 显然嘉靖对这个称号不满意,他问道:“可否加帝君?” 张四维一阵错愕,上皇帝君?那到底是伱这个上皇帝君大,还是隆庆那个皇帝大? 张四维立刻说道:“不可。” 嘉靖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他以前是皇帝给自己上了那么长的尊号,现在儿子当皇帝可不会惯着他。 他又问道:“朕居于何所?” 张四维说道:“玉熙宫没有被贼军破坏,上皇可安居于旧宫。” 嘉靖依然不满意说道:“关中甚好,朕想要多留几日。” 张四维想了想,只要能将退位诏书带回去就是泼天功劳了,留着嘉靖暂时留在关中也无妨。 于是他磕头说道:“上皇英明,那臣这就返回京师禀告陛下。” 张四维立了大功劳,急匆匆的返回京师复命。 而西安群臣纷纷巴结他一起返回京师,想要在新朝争一个好位置。 就这样,张四维在很多官职和资历都在他之上的老臣簇拥下,浩浩荡荡的从西安出发返回京师。 而很快不少红盔禁军也都脱下铠甲,骑着马跟上张四维的队伍。 就连宫女和太监也都换下衣服,跟着张四维返回京师。 等到嘉靖这位上皇一觉醒来,身边的大臣已经走的七七八八。 就连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走了大半。 面对这样的情景,嘉靖更是气的躺在御塌上。 他喊来黄锦问道: “黄锦,黄锦!” “仆臣在!” “赵贞吉回来了吗?” “回陛下,赵大人还没回来。” “这竖子,不要以为这样就赢了!” 躺在御塌上的嘉靖依然不死心的说道: “册封景王的诏书是朕退位前写的,只要景王在湖广,这竖子就不敢动朕!” 嘉靖之所以赖在西安,不肯返回京师自然是怕儿子将自己囚禁。 失去了权力的皇帝,历史上从没有好下场的。 嘉靖也知道,留在西安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毒计还是那道册封景王的诏书。 湖广所在,乃是朝廷的粮仓。 在丢了东南之后,湖广之重毋庸置疑,可以说是帝国命脉。 赵贞吉之前的建议也变得可行,只要有湖广的粮食,就可以在关中招募流民来编练新军。 手中有兵,那就算是儿子在京师登基,也没办法拿自己怎么样。 一想到这里,嘉靖说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见人心!这时候方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满朝文物,也只有这个‘贞’是真的忠贞之臣!” 黄锦只能在一旁应和,可是心中更加的苦涩。 到了这个地步上皇还要争权夺利,也不知道对大明是福是祸。 而这位被嘉靖认为是头号忠臣的赵贞吉,在徐州碰壁之后,终于赶到了湖广。 湖广德安(今湖北安陆),是景王获得册封的藩国。 赵贞吉已经听到了隆庆在京师登基的消息,他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继续去湖广传旨。 杨博高拱,已经占了拥立之功。 他赵贞吉建议嘉靖册封景王,若是被新皇知道了肯定要被清算。 也只能这么一条路走到黑了。 在京师的时候,景王的待遇就和裕王相同。 按照祖制,成年的皇子只要不是储君,就要去藩国生活。 但是嘉靖不立太子,也不让景王出京,在京师造成了二王相争的局势。 严世蕃支持景王,后来严嵩父子倒台,景王这才前往湖广的藩国。 而嘉靖给景王的藩国也是相当丰厚的。 景王不仅仅获得了德安府的良田数万顷,到了德安府之后,景王还将手伸向了周围的几个府。 景王派遣手下在荆州府的水陆设卡,要在长江上设卡收税。 又派遣手下去汉阳府收市税。 在获得了数万倾封国土地之后,景王还继续侵占德安府的官田民田,整个湖广上下都怨声载道,可整个湖广官场对景王也毫无办法。 而自知夺嫡无望之后,景王就在王府内过着奢靡的生活。 前些日子,父皇西狩,皇兄登基,这一连串的消息已经让景王对时局绝望,更是整日泡在王府享乐。 等到赵贞吉抵达富丽堂皇的王府之后,身材肥胖的景王连忙从府内出来。 摆上香案,王府众人跪在地上,赵贞吉宣读了旨意。 当听到父皇任命他都督湖广赣直诸军事,又授予他低品官员的任免权力,景王也有些犹豫。 永乐年之后的宗室王亲,基本上都被当做猪养起来。 你在领地骄奢淫逸没问题,只要不过问权力,皇帝基本上都愿意养着藩王一家。 景王跪在地上问道:“父皇这道旨意,是什么时候发的?” 赵贞吉立刻明白了景王的意思,他立刻说道:“陛下刚刚西狩就下达了这道圣旨,这道圣旨也是廷臣共议过的。” 圣旨的时间自然很重要,若是在隆庆登基之前,那嘉靖的这道旨意就是毫无疑问的圣旨。 若是隆庆登基之后写的,那圣旨的含金量就要打折。 听到时西狩后不久就下了圣旨,景王稍稍有了些底气,他解了圣旨,又拉着赵贞吉来到王府书房,屏退左右后说道: “赵阁老,虽然孤王就藩湖广,但是当地官员根本不买孤的帐啊。” “孤王派到荆州府的税监,被荆州知府徐学谟给赶了回来。” “湖广巡抚游居敬更是从来不给孤王面子。” 景王一阵牢骚,赵贞吉摸着自己精致的胡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严世蕃支持的景王,为什么斗不过裕王了! 你就封德安,怎么好意思向荆州府派税监的? 就这个政治斗争水平,要不是嘉靖有意在二子中搞平衡,还玩什么夺嫡? 可是现在赵贞吉也只能被逼着上景王这座破船了。 他说道:“殿下,有陛下诏令在,湖广官员不从就是谋反。” 紧接着赵贞吉说道:“陛下让殿下募兵抗击东南贼,当务之急是尽快募集一支军队,手里有兵自然就能控制湖广了。” 景王一拍大腿,全身的肉都抖动说道:“赵阁老真是辅国的良才啊!可是募兵要银子,这要怎么筹措?” 赵贞吉都要骂娘了,这德安的景王府,比那些传承了十几代的藩王府都要豪华。 景王就藩的时候嘉靖就赏赐了他大量的银子,还有德安这么多的良田,竟然连募兵的钱都舍不得。 也难怪严世蕃支持,景王依然斗不过裕王的。 但是这时候赵贞吉也没有退路,他只能说道:“殿下,只要您能全有湖广,想要多少银子还不是有多少银子?先以陛下的旨意,在德安募集一支大军,有了这支大军我们立刻前往武昌,您这个湖广总督才算是有名有实了。” 景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快把孤王府库中的珍宝拿出来,交给赵大人募兵!” 历史上孙丕扬做过吏部尚书,创造掣签法,抽签选官,世人皆称其公。 (本章完) 第365章 新务运动 赵贞吉拿着景王的金银,顺利在德安募集了一支军队。 紧接着赵贞吉拿着嘉靖皇帝退位前的诏令,又以内阁次辅的身份要求湖广巡抚游居敬到德安来述职。 游居敬不疑有他,到了德安就被赵贞吉扣押。 紧接着景王带领新编的军队杀入武昌城,接管了武昌城内的各衙门。 赵贞吉在武昌巡抚衙门举办了盛大的宣诏典礼,宣布景王都督湖广。 湖广官员彻底晕头转向。 湖广巡抚游居敬虽然被囚禁,但是坚决不从景王。 但是武昌不少官员选择投靠景王,听从嘉靖的诏令。 等到消息传到整个湖广,各地知府的态度又完全不一样。 荆州知府徐学谟直接斥责景王是逆贼,赵贞吉是乱臣贼子祸乱湖广。 其余各地知府则态度暧昧,很多人都等着景王派来使者讨价还价。 湖广的剧烈变化,迅速传往全国。 但是此时无论是明廷还是东南,都将注意力放在自身发展上。 十月二日,高拱在京师给隆庆皇帝上了一份《请办新务改革六条陈》,这份奏章一上就震惊朝野! 高拱首次提出了“师贼长技以制贼”的理论,先是总结陈述了朝廷屡遭挫折的原因。 原因自然是装备落后,技术落后,经济落后,这些落后导致了在剿贼的战争中全面的落后。 高拱也给自己的变法进行了理论建设,他提出技术并没有对错和立场,东南的新技术本来就是大明孕育出来的,并不是说贼军用了就是贼军的东西。 高拱将帮助东南发展的新技术称之为“新务”,并在奏章中大力推崇“新务”。 所以高拱提出了“兴办新务以自强”的理论,正式向朝廷提出全面变法的建议。 条陈有六: 一曰:兴办工坊,殖产兴业。 二曰:开放港口,贸易通商。 三曰:改革币制,增收商税。 四曰:兴办军校,训练新军。 五曰:创办报纸,宣传新务。 六曰:改革科举,增考新务。 这份奏章涵盖了朝廷的各个方面,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几乎是每一条,都涉及大量的利益,受到了整个朝堂大量的抨击。 隆庆皇帝的御案上,堆满了弹劾高拱的奏章,刚刚建立的隆庆朝廷迅速开始了朝堂第一轮激烈斗争。 有御史将高拱在南京创办新军的事情拿出来,南京新军直接投降了苏泽,甚至连高拱的儿子都投敌,上书官员直接痛斥高拱是国贼,是潜伏在明廷中的东南贼军间谍。 还有御史弹劾高拱的“兴办新务”是与民争利,增加商税是增加“百姓”的负担,向商人收税也等于向商人的雇工收税,最后大户都有办法逃税,而税收都加在了小民的头上。 而高拱被抨击最厉害的,还是最后一条在科举中增加“新务”的部分。 改革科举可以说是触及了所有读书人的根本,官员们纷纷用“祖宗之法”和“圣人之言”来攻击高拱,认为他是借用所谓“新务”来祸乱朝廷。 甚至有读书人,将文庙中的孔子塑像抬出来放在高拱大门对面,日夜不停的咒骂高拱。 上了《六条陈》之后,高拱就闭门不出,也不去内阁处理公务,而是静静在家中继续写奏章。 紧接着,高拱又上一道长达万言的奏章,这一次的名为《请办新务改革六条陈细则》,高拱不仅仅详细提出了兴办“新务”的重要性,还提出了具体的施行方案。 高拱在奏章中写道,“东南新务愈盛,则船愈坚炮愈利。苏贼北上进攻京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获得发展的时机。我皇明如果不改革图强,那就会被继续拉开差距,那东南贼就更加难制了。” 高拱在《六条陈细则》中,又提出完善的措施。 户部和皇帝的内帑都出钱,创办新式工坊,其中包含火药厂,炮厂,纺织厂,铁厂等等,制造鸟铳和新式火炮。 登州如今已经被东南贼军控制,朝廷想办法夺回登州,同时开放山东莱州港,辽阳旅顺港作为通商口岸,和诸国贸易互市,设立市舶司抽取关税。 户部牵头,统一货币,铸造新式货币,用新币取代旧币解决钱荒的问题,促进商业的发展,并且以当年方望海在浙直实行过的钞关税制度,在各地设卡抽取商税。 利用国子监的部分校舍,成立“京师武备学堂”,招募熟悉新务的担任教习,教导训练新式军队。 朝廷以礼部和翰林院为领头的,以翰林为编辑创办《皇明京报》,在各省创办相应的省报,宣传朝廷的政策,和东南贼打舆论战。 最后高拱在科举改革上做了让步,提出只在殿试的环节增设“实务”考试,同时建议今年就开科举,为明廷增补贤才。 高拱这《六条陈细则》一出,攻击倒是稍微少了一些,很多官员也从中嗅到了利益。 无论是办厂,开港,还是铸币,又或者是办报,开办学校,这其中都会对隆庆新朝的局势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做的,而做事的这些人,就能在新朝获得巨大的权利。 京师的基层官员和普通读书人还在继续狂骂高拱,但是朝廷中的部分官员,已经从中看到了机会。 内阁首辅杨博保持了缄默,六部的官员也都保持了缄默。 而打破缄默的,竟然是还留在京师的蓟辽总督李成梁。 李成梁之前和高拱一直不对付,这一次却站出来声援高拱,他在朝廷上提出必须要“大练新兵”才能抗贼的说法,支持高拱办京师武备学堂的想法,并且请其朝廷练新兵。 李成梁这么一上书,九边其他总兵和新任五军都督毛穆立刻也上书附和,支持高拱办新军的主张。 就连首倡者高拱也没想到,竟然是最难改革的军事方面先得到了支持。 李成梁府中,他十四岁的长子李如松疑惑的问着: “爹,您为什么要支持办什么新军?朝廷要是办了新军,把我们一脚踢开怎么办?” 李成梁本来是想要培养儿子读书的,但是李如松从小就骁勇,在李成梁南下的这段日子,李如松在辽阳坐镇,竟然压的一众下属服服帖帖。 在隆庆皇帝登基之后,李如松赶到京师迎接父亲返回辽东。 本来李成梁都要去上任蓟辽总督了,却在临走前搞了这么大一个动作,皇帝又让他继续留在京师。 李成梁看了一眼儿子说道: “你知道我朝武将,为什么总被文官压一头吗?” 李如松也是读过书的,他说道:“土木堡?” 李成梁摇头说道:“这只是其中以一个原因,我问你,宫里的太监为什么有时候能和文臣相抗,甚至还出过王振,汪直和刘瑾这样的权阉?” 李如松摇头。 李成梁说道:“因为有内书堂。” “内书堂教授太监读书,而太监也能有一个抱团的地方,互相提携和帮助,我朝才有权阉。而我们武将没有国子监也没有内书房,所以没有权将。” “京师武备学堂成立之后,新军的军官都要在这里学习,从此我大明的武将也有师长,也有同年,也有同科,那天下武将就不是一团散沙,文武的地位也会发生变化。” “所以我才支持筹办京师武备学堂,留在京师的武将也都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上书支持高拱的!” 李成梁敏锐的说道:“爹不准备返回辽东了,要争一争这个京师武备学堂总教习的位置!” 李如松大惊失色道:“爹,蓟辽总督这么重要的位置您都不要了?” 李成梁说道:“要是新军办起来,蓟辽总督算个鸟啊!” 果然,有了武将领头的之后,紧接着是户部上书,支持高拱的《六条陈》。 无论是铸币,还是钞关税,最后落实的部门都是户部。 而这两件事,都是大有油水的事情,也能大大增加户部的职权。 方望海在浙直搞钞关税的时候,他这个钞关税使甚至能压过南京户部,可以说是职权极重。 要是真的在明廷控制区域实行钞关税法,那岂不是要平白增加多少有权的职位。 接着礼部也上书,对于科举改革礼部是坚决不同意,但是办报这件事礼部还是表示支持的。 到了现在,明廷的读书人也明白了办报的好处。 赚钱不赚钱另说,掌控一份报纸都能获得巨大的名望。 之前苏泽怎么扬名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想要在士林扬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报纸上刊登文章。 高拱提出办报,还提出今年开科举,最受益的就是礼部了。 礼部是清水衙门,如果真的掌握朝廷的报纸,等于增加了职权。 明廷的风向立刻变了,甚至连内廷都支持高拱,因为市舶司是内廷的机构,当年福州市舶司的风光,宫内的太监可都看在眼里。 如果增设港口和市舶司的话,那外任的太监也可以获得巨大的好处。 而那些官办工厂,最后皇帝可能还是要让太监去管理,毕竟皇帝可是出了钱的! 十月十日,张四维从西安返回,带来了嘉靖的退位诏书,京师欢腾! 隆庆打开东极门,召集内阁和六部重臣和勋贵武将在文华殿开朝会,讨论高拱的《六条陈》。 最后的结果是,明廷基本上通过了《六条陈》的内容,不过在一些细节上高拱最终还是做了让步。 殖产兴业部分,官办工坊分为军民两部分,军用的比如火药、炮、鸟铳等部分工坊,由户部出钱办,由户部派遣官员管理。 但是民用的比如纺织工坊,民用炼铁厂,则由内帑出钱,但是由宫里派遣镇守太监管理。 官民两用的矿山、炼铁厂这些,则内廷和户部都派人共同负责。 铸币、开港、钞关税、办报都没有异议,户部主持铸币,市舶司负责开港,钞关税交给户部暂管,但是钞关税的收入要有一部分进入内帑。 礼部负责办报,编辑部设在翰林院,刚刚立功的张四维升任礼部侍郎,全面负责办报事务。 京师武备学堂没有能成为独立的机构,而是挂在京师国子监下,李成梁出任第一任总教习,负责筹办学堂。 科举改革则没有通过,科举制度照旧,只是在国子监和翰林院中增设新务的课程。 明廷轰轰烈烈的“新务运动”传到了南京,徐渭立刻求见苏泽。 正在编写《三经新注》的苏泽听到消息,只是微微一笑。 徐渭说道:“明廷要办新务,大都督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苏泽笑着说道:“新学和新务,互为表里,文长,只有新务没有新学,能办成吗?” 徐渭愣了一下,他想到大明官场的样子,立刻摇头说道:“办不成。”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高肃卿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若是明廷能都让他筹办新务,也许还有点希望,可是有可能吗?” “以大明官场的规矩,高肃卿要推行新务,必然要将权力和利益分出去,最后能办成什么样子,可就不是高肃卿能控制的了。” “如果只是办一场新务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咱们也没必要造反了。” 苏泽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书,徐渭则立刻从他府上离开。 整个十月,风云突变。 明廷进行新务运动,嘉靖退位,景王夺取湖广,南京的报纸上每天都有大新闻。 但是以苏泽为首的东南高层,却没有对任何事做出评价,东南对明廷的一切变化都保持了缄默。 不过东南高层,也在缓缓的进行各种变化。 新一轮的军官培训已经开始,上一次作战表现优异的士兵都进入福建水师学堂,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军官培训。 南京天工书院重新开门,不少工坊主都将子弟送到南京,来天工书院学习最新的技术。 吏员选拔的考试在各府县定期举行,东南的读书人都看着南京的大都督府,猜测着什么时候东南要开科取士。 十一月,《三经新注》在东南全面刊行。 (本章完) 第366章 留学生们 李舜臣在书院塾师的资助下,从朝鲜的仁川出发,乘坐商船好不容易到了上海码头。 可正好遇到了舰队出征,上海的码头封锁,商船只能前往不远的松江码头停靠。 抵达码头之后,李舜臣向当地市舶司的官员提出了请求,要离开船队进入东南地区。 却没想到要离开港口区,还需要进行三十天的隔离。 李舜臣只好在迎宾馆中自费隔离,这几乎将他带来的钱全部用光了。 不过好在李舜臣的汉语不错,刚到港的时候,靠着给朝鲜商人当翻译,好歹是赚了一些钱,这才撑到了隔离结束。 等到三十天的隔离结束,他被人带到了市舶司中的一间公堂,一名吏员坐在桌案后面,审核他的入境申请。 李舜臣在桌案前坐下,负责审核外国人入境的吏员姓岳名伦,是从福州市舶司调过来,他看着李舜臣问道: “朝鲜人?来我东南是为了什么?” 李舜臣立刻说道:“游学!” 岳伦在入境登记上写上了“游学”两个字,又抬头问道: “在朝鲜的学历呢?” “学历?”李舜臣疑惑的问道。 “就是功名。” 李舜臣立刻说道:“哦哦,没有考过功名。” 岳伦又问道:“私塾上过吗?能读写汉字吗?” 李舜臣立刻说道:“能读写!” 吏员在登记表的学历一栏写上了“识字”两个字,然后说道: “身份背景,家中有没有人在朝鲜朝廷做官的?” 李舜臣全部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已经家道中落,岳伦在表上写了上了“低品文官之后”,然后说道: “恭喜你,你可以入境了。” 这就结束了? 李舜臣本来以为东南的吏员也和朝鲜的一样,要走复杂的文书流程,还要敲诈索要贿赂的。 却没想到只是问了几个问题,就放自己入境了。 这个吏员又将一份印好的宣传页递给李舜臣说道: “你们这些外国人只要不违反律法,我们东南上下不会对你们特别对待的。” “这是你的暂时居住证明,等你入学了之后,再交给当地官府办理户籍。” 李舜臣连忙点头。 “这份册子上是南直隶地区几所学校,入学条件也都写在上面了。” 李舜臣看到上面一个个眼花缭乱的学校名字,连忙语气谦卑的问道: “能不能请大人帮我参谋参谋,到底入哪所学校比较好啊?” 看到李舜臣这么客气,岳伦也对他心生好感。 朝鲜人本来就和汉人样貌差距不大,李舜臣的汉语还说的这么流利。 这段日子审理那些杂毛夷狄入境,都快把他审吐了! 而且比起那些心怀不轨的西方传教士,李舜臣是来东南求学的,自然更让人心生好感。 岳伦说道:“像你们这些家境普通的外国人,最好还是学一门技术,南京的天工书院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天工书院的学费比较贵,而且南京生活的成本也很高,你最好找一份工作勤工俭学。” “而且对于外国人,天工书院只开设基本算学、博物学等基础课程,比较重要的课程需要有保荐人才能学习,你们这些外国人是没没资格学习的。” 李舜臣立刻点头,天工书院他早码头隔离的时候就有所耳闻,这是当年苏大都督在南京办的书院,现在苏松的新式纺织机,就是苏大都督在天工书院推广的。 这一次天工书院恢复招生,不少工坊主和匠人子弟都排队报名。 如此重要的书院,自然不可能随意对外国人开放。 能给外国人开放基础课程,已经说明大都督的宽宏大量了。 李舜臣摇头,他来大明是学习救国之道的,学技术救不了朝鲜国。 看到李舜臣摇头,岳伦继续说道: “东南新军学堂,如今有两个校区,分别是南京的陆军学部和福州的水师学部,东南新军的将校都是出自这个学堂。” 李舜臣眼睛一亮,但是岳伦下一句话让他泄了气。 “新军学堂从不对外招生,只有加入东南新军并且立功的士卒,才能被推荐进入学堂进修,只要能成功结业,就可以提拔为军官。” 李舜臣想要学习救国之道,军校自然是最好的去向,却没想到想要在东南地区上军校这么难。 他不死心的问道:“敢问大人,我这样的外国人能从军吗?” 岳伦愣了一下说道:“这倒是没有限制,你可以去南京募兵点试试,如果测试合格应该可以吧,但是想要在军中立功可不容易啊。” 李舜臣点点头,从军也算是一条路了,早就听说东南新军待遇极好,如果从军也解决了生计问题,不用辛苦打工赚钱。 岳伦又说道:“苏州府的李时珍医学院,是东南最大的医科学院,就是读书的时间比较长,普通医科要学习一年才能毕业,就连最快的军医科也要半年才行。” 李舜臣再次摇头,学医更是救不了朝鲜,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当大夫的。 他又问道:“请问大人东南还有什么知名的学堂吗?” 岳伦说道:“除了这两个之外,各省还有吏员的培训学校,这些要参加吏员考试,户科兵科,漕粮水利这些科目还要加试实务,我看你也考不上。” “这些都是公办的学堂,不过还有一些民办的学堂可以选择。” “民办的?” 岳伦点头说道:“松江府的徐氏账房学堂,是如今苏松地区最好的培养账房先生的学堂了,如今一个好的账房先生,在苏松的工坊和商行里能一个月赚到二十两银子!” “而且学会了账房技能,还可以参加户房的吏员考试,账房实务加试优秀,是可以择优录取的。” 二十两银子! 李舜臣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笔银子在朝鲜可是一笔巨款啊! 东南一个记账的,一个月就能挣二十两银子! 不愧是天朝上国啊! “徐氏账房学堂是松江华亭徐二公子私人办学的,招生没有限制,但是学费很高,一期课程最少也要四个月,光是学费就要二十两银子,还不包含食宿。” 李舜臣全身上下都没有二十两银子,岳伦一句话就打消了李舜臣发财的念头。 “此外还有一些纺织和刺绣的培训班,你随便找份报纸都能看到招生简章,这种学堂都是私人开办的,但是鱼龙混杂,花了钱也学不到真本事的也不少,你眼睛擦亮一点。” 李舜臣连连点头,他问道:“大人,有没有学习新学的地方啊?” 岳伦抬起头看向李舜臣,却没想到这个外国人竟然是来东南学习新学的? 这段时间他审批入境的,要么是居心叵测的西洋夷,这些人要么是想要偷学东南的技术,要么是想要进入东南地区传教。 这些西洋夷也对各种学堂感兴趣,但是基本上都是对技术类的有兴趣,很少有人会询问新学。 别说是外国人了,就算是岳伦这样的吏员,也对新学提不起兴趣,在他心中看一看报纸上关于新学的科普文章就好了,真的研究什么新学,那都是读书人的事情。 可李舜臣这个外国人竟然要学新学? 岳伦虽然不觉得李舜臣能学会,还是说道: “新学最好的学堂,自然是南京国子监了,大都督在南京的时候,每隔三天都会在南京国子监亲自讲解《三经新注》。” 李舜臣露出向往的表情,但是岳伦下一句话让他再次失望。 “南京国子监的入门门槛极高,通过吏员考试后,只有四级以上的吏员才有资格去学习。” “此外明廷有举人以上功名的,也要通过大都督亲自出题的统一入学考试才能入监。” “听说这还是捷径呢,等明年春天咱们东南也会开科举,只有考过科举的才能入国子监。” “但是入国子监读书,能通过毕业考试的就可以授官了,这可要比我们吏强多了。” 李舜臣点头,朝鲜的体制和大明差不多,也是官吏殊途的。 岳伦说道:“现在在咱们东南,吏员也能转升为官,但那都是四级以上的吏员才有机会的,等我明年升四级吏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考国子监。” 李舜臣立刻说道:“在下只能祝愿大人考运昌隆了。” 岳伦咧嘴一笑,他对于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三级吏员的俸禄不低,足以养活一家。 大都督那些高深的新学理论,岳伦是看不懂了,现在他儿子已经开蒙识字,岳伦指望自己儿子能够读书,日后考入国子监光宗耀祖了。 “除了南京国子监之外,那就是东南的私立书院了。” “这些书院原本是读书人为了参加科举而办的私塾,自从大都督的《三经新注》一出,很多书院都开设了新学的课程,就为了参加明年的科举。” “其中最有名的几个书院,分别是泰州府的大儒颜先生办的泰州书院,苏州府归先生办的江南书院,以及浙江杭州府胡大人资助的安定书院,浙江衢州书院,福建延平书院和福州新学堂。” 李舜臣连忙将这些书院名字记下来。 岳伦说道:“这些书院也要考核的,有些书院学费也不菲,多少读书人钻研新学,就为了在明年的新学科举中夺魁呢。” 李舜臣刚刚火热的心又熄了,这么多东南本地的读书人都在卷,自己这个外国人能卷的过吗? “好了,你可以入关了,记着不要生事,若是触发东南的律法,不仅仅要受罚,你们这些外国人受罚之后就要驱逐出境,明白了吗?” 李舜臣立刻点头说道:“明白明白!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不会惹事的!” “下一个!” 等到李舜臣离开之后,一个留着散乱头发的倭人走了进来。 岳伦皱起眉头,他是福州人,生平自然是最厌恶倭寇了。 不过想到了自己的职责,岳伦只能忍着不适问道: “姓名?” “木下藤吉郎。” “来东南的目的是?” “奉家主的命令,想要和东南做生意购买鸟铳和火炮。” “既然是做生意,在港口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入境?” 尖嘴猴腮的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吾之家主乃是尾张国大名织田公,乃是立志统一全国的霸主,此来贵地是要谈大买卖的!自然要面见苏大都督!” 要说这木下藤吉郎也是倒霉,他的船遭遇风暴偏离了航线,被沿海的渔民当做倭寇,最后被巡逻的水师俘虏,辗转送到了松江港。 木下藤吉郎好不容易证明了身份,又被隔离了一个月。 可织田信长如今只是倭国的一个大名,他提出要面见苏泽谈一笔“大生意”,自然被市舶司官员嗤之以鼻。 就算是倭王的使者,大都督都不一定会见,你一个倭国大名的使者什么身份? 无奈之下,木下藤吉郎只能提出入境请求,自己去南京找关系去见面见苏泽。 “学历?” “?” “能写能读汉字吗?” 木下藤吉郎说道:“能说汉语,不会读写。” “那就是文盲。” 写上“文盲”之后,岳伦又道: “在倭国的职位?” “尾张国大名织田公麾下家臣。” “有食邑封地吗?” “还未曾有。” “那就是倭国浪人。” “来我东南的目的就是做生意是吧?” 木下藤吉郎的汉语并不流利,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岳伦也懒得和他废话,完成了手续之后说道: “你等倭国浪人,只要遵守我东南的律法,也不会遭受不公平待遇。但是尔等要是触犯刑律,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你的倭刀是管制刀具,要没收才能入境。” 要是普通倭国武士,此时已经暴跳如雷了,但是木下藤吉郎的脸皮在织田信长麾下是最厚的,也是最能忍的,他立刻说道:“多谢大人教导。” 木下藤吉郎拿着通关的文书,终于走出了市舶司衙门。 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都被苏州的繁华惊吓彻底震惊了。 感慨于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繁荣的城市,木下藤吉郎登上租赁的马车,向着南京城而去。 而李舜臣则苦着脸,作为苦逼的自费留学生,他先要在东南活下来才行。 (本章完) 第367章 新思想,新学说 《三经新注》出版之后,新学之风在东南更甚。 特别是东南的各家书院,如今都在憋着劲研究新学。 孟子的民贵学说本来在明代就很有市场,从王阳明的遮遮掩掩,到王学泰州公开喊出来,在苏泽那个历史时间线上,明末的时候,“主权在民”几乎是算是一种主流的政治思想了,喊得最响的就是那个“东林党”。 《三经新注》并没有脱离传统的儒家语境,在苏泽的被动技能下,苏泽用《孟子新注》发展出一套“天赋民权”的理论纲领。 除此之外,苏泽又通过对《易经》的注释,提出一套理性主义的思想。 其实这套理论对读书人也不算新鲜了,就是在汉代王充的理论下,提出“天道自然”的观点。 所谓“天道自然”,就是彻底扯掉儒学中有关“谶纬”“天人感应”等这一套理论,提出天地万物都是自己运动,没有在自然之外的神秘推动力。 苏泽和王充的理论不同,苏泽又提出了“天理”和“人文”两门学科。 研究“穷究天地之变,研究万物之理”的学问,被称之为“天理”,苏泽不仅仅将算学、格物放在“天道”之中,还将“天文学”也放入“天理”之中。 而“明古今之经验,论今人得失”的学问,则被苏泽称之为“人文”,历史、文学和律法,都是研究“人文”的学问。 苏泽也指出,“天理”和“人文”都是两门可以通往成圣之路的学问。 穷究天理,研究万事万物的规律,就可以创造出改变世界的发现,这和儒家著书立作一样,都是一种“不朽”。 研究人文,练达人心,能够研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人文经验中提出启迪人民的思想,同样也是“不朽”。 紧接着苏泽通过《大学》,提出了新时代的新道德。 朱熹在给四书五经做注的时候,尤其重视给大学做注疏。 他在提出了所谓的三纲和八条目,算是给后世儒家读书人提出了读书人修行的最终目标。 三纲为“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八条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所谓的“明明德”,就是于彰显人人本有,自身所具的光明德性。 苏泽对此进行了批判,他提出所谓的“明德”,并不是玄而又玄善恶难辨的“德性”,而是要通过思考和实践,学习有关“人文”的知识,要“明”的是万民共有的道德。 “亲民”则是要走到百姓中去,而不是脱离百姓去高谈阔论“明德”,以民为主,明社会万民的道德。 “止于至善”则不仅仅是自身修身,而是要通过“明德”和“亲民”两步,达到天下大同的“至善”境界,最终做到大公无私的道德水平。 当然这三纲只是“成圣”的目标,苏泽提出的只是一个方向。 而对于八目,苏泽则批判朱熹解释错了。 读书人要先有“平天下”,也就是追求“天下平等”的心。 有了“天下平等”的心,才能治理好国家,才能治理好家庭,才能修行好自身,这样才能正视自己,使自己的念头真诚、无私,最后才能穷究事物的道理,达到格除外物而天下至公的境界。 《三经新注》一出,立刻在东南引起轰动,各地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刊登《三经新注》有关的文章。 有批判的,有赞同的,这场辩论在东南各地的县学府学,书院学院中进行,也有不少旧儒在报纸上刊登文章驳斥苏泽。 而苏泽连续写了十三篇文章,在和这两个强力被动技能加持下,一一将这些大儒驳倒,新学在东南更盛。 对于年轻的读书人来说,《三经新注》却更对他们的胃口。 比起之前的要求先修身再治天下的朱熹八纲,苏泽这一套理论更入世,更具有实践性。 而且比起完善难以验证的内心道德,追求“天下平等”则更有实践性。 还真的有年轻的读书人看到了《三经新注》跑到了城外农村,帮着百姓一起耕种劳作,处理纠纷,安抚乡民,帮助百姓发声。 而百姓看到这些读书人来帮助他们,也对这些读书人非常尊重,让更多的读书人体会到了被人尊重和需要的感觉。 而另外一些原本就对道德文章不感兴趣的读书人,现在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研究苏泽所说的“天理”了。 毕竟苏大都督也说了,通晓“天理”也同样能造福万民,你看新的织布机不就是了吗? 新学之风不仅仅刮出了江南,就连明廷控制的区域,也被这股风潮影响。 正在徐州的张居正,正在书房中阅读苏泽的《三经新注》。 看完之后,张居正只能叹息了一声,这几日他都在钻研《三经新注》,想要从书中找到漏洞攻击苏泽的学术,只可惜张居正的经学水平不够,根本找不到能够反驳的地方。 而《三经新注》所提倡的“天赋民权”,“理性主义”和“入世实践思想”,也很对张居正的胃口,他本来就不喜欢陆王心学中的那些空谈的部分,苏泽的新学更有操作性和入世性。 张居正叹息一声,命令书童将《三经新注》用快马送到京师去。 这些日子整个明廷大事不断,先是隆庆登基,又是嘉靖退位。 高拱提出新务运动之后,张居正就在徐州上书支持,也在徐州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新务运动。 可就在明廷上下期待着这场“改新”,能够让朝廷焕发新活力的时候,湖广景王受诏的消息传来,明廷震动! 湖广是大明的粮仓,重要性可想而知,谁也没想到上皇在退位之前竟然还发过这样的圣旨。 湖广是张居正的老家,如今家被偷了,张居正的心情烦躁。 他有预感,朝廷肯定会优先对付景王,而自己这支驻扎在徐州的军队,很有可能被调往湖广镇压。 那自己在徐州的经营,岂不是要拱手让给东南贼? 和张居正预料的不错,在景王高调在武昌宣布受诏,起兵对抗东南贼之后,京师的明廷震动。 隆庆连忙召集手下重臣开会,商讨如何应对。 这一次,群臣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内阁首辅杨博直接表示:“陛下,景王受的是上皇的乱命,我大明自靖难后,从没有藩王领兵的道理,请陛下速发旨意镇压!” 高拱也说道:“今年秋冬二税已经在征收了,此时湖广不容有失,从京师调兵都太晚了,请陛下给徐州的张居正下令,让他出征湖广!” 隆庆也明白镇压景王的重要性。 东南贼确实棘手,可是和景王比起来那就是远忧了,此时景王才是近祸。 不过刚登基就逼迫父皇退位,如果再打景王,日后史书上怕是要留下“逼父杀弟”的骂名。 这些日子隆庆的政治水平也有所长进,他捂着脸说道:“骨肉亲情,实不忍动刀兵啊!” 高拱立刻说道:“陛下!景王若是念及骨肉之情,听到您登基的消息就应该乖乖退回德安,而不是起兵夺取湖广军政大权,他这是在谋逆!” 隆庆擦干眼泪说道:“朕也问,要攘外先安内,既然如此,那就给徐州的张居正下令,让他立刻进入湖广,镇压景王叛乱。” “陛下英明!” 就在明廷调兵遣将,忙着镇压景王的时候。 在今年的秋粮入库之后,东南果然展开了新一轮的军事行动。 率先动手的是没有参加北上作战的第四旅。 第四旅的前身是戚家军,南下广州作战之后就一直在广东休整。 其实在占据了潮州和广州之后,明廷基本上放弃了广东沿海各府,将广东所有的兵力都抽调了韶州府,驻扎在韶关。 明廷还从广西调遣狼兵囤驻在连州城附近,明廷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要防止广东的东南新军北上进入湖广。 韶关,是连接广东和湖广的重要通道。 早在秦始皇派兵统一岭南的时候,于都庞、萌渚两岭余脉间筑潇贺古道,由湖南道州、桂岭直达广东的封开和韶关。 这条路至今依然是连接湖广和广东的重要通道。 对于明廷来说,广东沿海州府丢了也就丢了,反正这个时候的广东,还属于经济欠发达地区。 明代的广东人口并不多,开发程度也比较低,上缴的赋税在两京十三省中也是倒数的,而且距离京师太远,本来就属于非核心的地区。 而湖广则是明廷的粮仓,又是水陆交通枢纽,是绝对要死守的。 看到明廷收缩的动态之后,在广州府的谭纶也不客气,在今年秋粮征收完毕之后,立刻让俞咨皋四面出击,占领沿海的府县。 俞咨皋先是向东,攻打惠州府,和潮州府连成一片。 紧接着又立刻向西,先后攻占肇庆府,高州府和雷州府,隔海相对的海瑞老家琼州府(海南)闻风而降。 至此,除了粤北的韶关府、南雄府,以及粤西的廉州府之外,其余州府尽数录入到了东南之手。 谭纶之所以不攻打粤西,是因为广西的民族问题复杂,多次发生叛乱。 比如藤峡盗乱,从成化年开始时叛时乱,当年王阳明在嘉靖继位初,就曾经担任两广巡抚,在广西镇压叛乱。 后来张经也在广西平叛,(胡宗宪抗倭前任),他在广西经略多年,收服了一支狼兵部队。 后来张经带领狼兵入浙,因为狼兵作战不利被弹劾,这些狼兵就遣返到广西。 张经被杀之后,不少狼兵都统都为张经鸣不平,又打着给张经复仇的名义重新叛乱。 谭纶知道广西的复杂情况,此时还不是介入广西事务的好时机,所以只让俞咨皋打完了雷州府就停手。 而北上粤北攻打韶关,则是因为广东的地形决定的。 广东北高南低,通过南岭将湖广和广东隔开,而韶关府就处于南岭的区域,地形险要山地众多。 这对于步炮为主的东南新军来说,韶关是很难大规模行军攻打的地方。 而明廷在韶关的知府黄泰,是曾经追随张经在广西平叛,军事经验丰富,老成持重,所以谭纶也没有让第四旅轻易北上。 只是此时这位黄知府的处境也很微妙。 北方混乱,第四旅是从海上奇袭广州城的,广东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这一民一军广东两个最高级的官员,全部都落入到了东南新军之手。 黄泰接到了消息之后,立刻发动整个韶关府的军队驻守韶关。 从粤南撤出来的军队,向南都是大海没地方可以退,所以也只能北上,纷纷聚集到了韶关。 黄泰已经六十岁了,虽然军事经验丰富,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无法事事亲力亲为。 黄泰挑选一部分还能作战的精兵编入其中,剩余的则让他们继续北上。 黄泰在韶关聚集了万人,又依托地形修建了山寨,倒是将韶关守卫的很森严。 之所以只留下万人,还是因为韶关没有足够的粮食。 黄泰在韶关忙里忙外,接着又不断北上湖广,请求湖广的支援。 可是黄泰派去求援的人石沉大海,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倒不是说黄泰的手下不努力,而是大明的湖广实在是太大了。 明代湖广包含现代湖南和湖北两块地区,治所在武昌。 黄泰的手下从梅关古道进入湖广南部(今湖南),然后又一路北上,好不容易才到了武昌。 正好又赶上了景王奉诏的事情,湖广巡抚游居敬被景王扣押,整个湖广乱作一团。 黄泰的手下哪里敢掺和景王这种事情,连忙派人向黄泰传信,报告他湖广的变化。 黄泰久久的等不来支援,只能召集韶关府的富户,强行摊派军粮。 韶关多山,本来也没有多少粮食,这些富户只能散尽家财北上湘南买粮。 本地富户还有些地方关系,可以少受一点盘剥。 那些从粤南逃难的富户基本上就是倾家荡产的命了。 可即使这样,韶关的粮食依然不足,不少士兵都饿肚子开始逃亡。 (本章完) 第368章 改土归流 唯一让黄泰安心一点的,东南新军似乎也没有进攻粤北的想法。 在攻占了广东沿海各府之后,谭纶就停止攻城略地,转而开始消化已经占领的土地。 广州府这块地,就是后世的珠江三角洲,也就是后来的大湾区。 这块地区水网密集,可以说是最上等的土地。 但是大明朝廷一直没办法从广东抽取太多的赋税,交通自然是一个原因,将帝国最南端的粮食征调到京师去,沿途的花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两广叛乱不断,始终无法建立稳固的统治。 广西的少民众多,张经所募集的狼兵,就是广西那些归顺土司整编的。 可是这些广西土司也是时降时叛,所以广东征收的粮食经常要送到广西,是为“协饷”,帮助广西平叛。 除此之外,广东也饱受倭寇侵扰,还有沿海的蜑民经常性的叛乱,比如在明末著名的袁崇焕,其祖上就是上岸定居的蜑民。 不过在历史上,广东也曾经繁华过。 在中唐,宰相陆贽就曾经说过广州为“地当要会,俗号殷繁,交易之徒,素所奔凑”,而广州一埠的赋税,也仅次于江南,在唐代就是财税重地了。 到了宋代,广州港是仅次于泉州的第二大港口,广州港前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可等到大明朝开始禁海,沿海贸易做不成了,广东就迅速衰落下来。 谭纶知道海贸对于广东的重要性,刚刚攻占广州城之后就请求大都督府开海,在广州和潮州分别设立市舶司,开埠进行海洋贸易。 谭纶的战略规划是好的,先通过海洋贸易稳定住广东的基本盘,将广州府和潮州府这两个通商口岸发展起来,然后再北上图谋韶关,这样东南新军就能通过韶关北上进入湖广北部的湘南地区,从而威胁湖广这个大明粮仓。 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瞬息万变,完美的方案往往只能停留在计划中。 就在第四旅攻占了广东沿海诸府之后,一名使者疾驰进入了广州城。 如今在广东省,谭纶是广东巡抚,总督广东军政。 白知府首义有功,依然留任广州知府,治理广府这个广东最繁华,人口最稠密的广东甲府。 俞咨皋这第四旅的旅长,手上捏着最能打新军,算是广东军事上的主官。 谭纶特意将驻扎在肇庆的俞咨皋召回来开会,由此可见这件事的重要性。 一身挺拔军装的俞咨皋走进总督衙门,白知府已经坐在堂上喝茶了。 俞咨皋有些疑惑,本以为是什么紧急军情,但是谭总督和白知府却没有太紧张的样子。 “谭总督,白知府,召集末将回来到底是什么急事?” 俞咨皋在飞快的攻城略地之后,现在却陷入到了治安战的泥塘。 原本俞咨皋屯兵在肇庆州,是为了给韶关府的明廷军队压力。 可没想到,他的对手不是明廷的军队,而是高州、肇庆州犬牙交错的瑶寨和瑶民,雷州半岛上的苗人也不停的凑热闹。 在福建灭倭平飞龙军,又一日攻陷广州府的俞旅长,却被这些土司叛乱搞的焦头烂额,整日在肇庆忙着灭火。 谭纶拿出一封信,递给俞咨皋后说道: “这是广西巡抚汪道昆给我写的信,汪大人要归附我们东南。” “什么!不可!”俞咨皋立刻反对道。 谭纶对着白知府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俞旅长肯定要反对。” 白知府也端着茶杯说道:“哈哈,光是高州肇庆州的土司就把俞旅长折磨的不行,若是广西归附,那俞旅长就要带兵去广西大山里剿匪了,他当然要反对。” 对这两个拿自己寻开心的文官,俞咨皋倒是没有生气,他说道: “谭总督不是早就商议好了吗?您也给大都督写信了,说明了先发展广东再吞并广西的战略,怎么这么快广西就投了?” 广西这个地方,多山少田,土司遍地,而且在大明的行政版图上,广西是一个内陆省份。 而俞咨皋的第四旅,最擅长的就是鸳鸯阵,可是鸳鸯阵是适合在开阔平原地区作战的战阵,在山地作战效果不佳。 想想也知道狼筅这种武器就根本没办法在山上用啊! 所以俞咨皋的想法,是在肇庆一边平叛一边练兵,再招募一些熟悉山地作战的本地士兵,等到练兵结束再图谋广西。 你广西巡抚汪道昆怎么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你一个大明朝的封疆大吏,怎么这么快就投降了啊! 就在俞咨皋愤愤不平的时候,谭纶说道: “汪巡抚是大都督的房师,大都督在起兵前后都向他写信,劝说他归正我东南。” “不过汪巡抚始终不肯投降,可前几日却送来了降书,俞旅长猜猜是为什么?” 俞咨皋立刻说道:“广西土司又叛乱了?” 谭纶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自从嘉靖那昏君遣散狼兵,又擅杀张经之后,广西土司一直不太平,上个月藤峡三十几个土司瑶寨歃血为盟造反,推举出一个渠帅出来,聚众两万人,再次开始作乱。” 听到这里,俞咨皋也头疼起来,也难怪汪道昆之前不投降,偏偏这个时候投降。 广西浔州地境中万山盤绕,其中有浔江,发自柳州、庆州,向东绕至浔州,途径象州、永安、修仁、荔浦、平乐县等。 在浔江附近的山脉均为陡峭的山崖,其中最险恶地称为大藤峡。 藤峡中有上百个山洞,其中如仙人关、九层崖其最幽深险峻。 其中世代居住瑶民,以蓝、胡、侯、盤四姓为大姓,藤峡中有名册册封的土官三十余,没有明廷册封的瑶寨更是难以统计。 除了瑶人之外,山中还有善于毒药弩矢的僮族。 明代广西的几次叛乱,几乎都和藤峡有关。 经过王阳明,张经的两次平叛,原本藤峡已经安定。 在东南倭乱的时候,张经还从藤峡中带走了狼兵两千人,这两千人随着张经从福建到浙江,也杀了不少倭寇。 可是后来严党为了争夺东南抗倭的主动权,构陷弹劾张经,其中一条罪状就是狼兵军纪不严,张经纵容狼兵劫掠浙江地方。 后来张经被处死,跟随张经远赴浙江平倭的狼兵,不仅仅没拿到朝廷的军饷和赏银,还被当做犯人一样驱赶回了广西。 这些狼兵一返回广西,立刻就掀起了叛乱,这其中就是以藤峡的叛乱最严重,声势最浩大。 汪道昆到了广西之后,一直都对广西采取比较优柔的抚慰政策。 只不过虽然汪道昆这么想,但是他手下的官员不这么想。 在广西汉蛮杂居的地区,明廷设羁縻州县,任命土官,也就是所谓的土司,让这些地区自治。 土官是世袭的,获得册封的土官家族也就是土司,他们就是一座瑶寨的世代统治者。 与土官相对应的,就是明廷任免的官员,这些官员不能世袭,会因为调动而流动,所以称之为“流官”。 设置土官,本来也是不得已的举措,在几次广西叛乱之后,明廷也逐步在广西推行改土归流,也就是收回土官的世袭统治权,改为任免流官。 这项举措自然有利于大一统的,可是明廷的推行过程中却出了很多问题。 在广西为官的,基本上都是大明朝最没有前途的官员。 这些官员最大的愿望就是立刻升迁离开广西,返回到中原繁华的地区做官。 原本改土归流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通过推行汉化同化蛮人,或者用汉人移民开拓土地增加汉人定居地区,等本地汉人比蛮人多了,就可以逐步撤去土官的权利,实行流官统治了。 可这样实在是太慢了! 因此在改土归流的过程中,这些当官的往往操之过急,甚至不少官员干脆挑动蛮人造反,然后请求朝廷派兵镇压,只要将当地蛮人杀光了,不就是改土归流了吗? 还有很多官员勾结汉人商人,盘剥蛮人的山寨,或者挑动蛮人之间的关系,挑唆他们互相厮杀。 这么一折腾下来,反而将当地的汉蛮矛盾搞得更严重了,广西叛乱不断。 这一次藤峡再叛,就是在张经被杀这件事作为导火索下,广西长期蛮汉矛盾加剧,在明廷对南方失去控制后,发生的一场连锁反应。 谭纶说道:“大都督和我说过,他这位房师汪巡抚,若是不肯降是为了百姓,若是降了也是为了百姓。” “但既然汪巡抚降了,我们就不能因为广西土司作乱而坐视不管。” “大都督在我来东南之前就说了,我们是东南起兵,是为了反抗暴明,而不是为了占地为王,为了个人的富贵。” “这天下之地,总有富庶和寒贫的,总有好治理的和不好治理的,但只要是我汉家土地,就寸土不能放弃!” “大都督就曾经告诫我,千万要记得安南的教训啊!” 俞咨皋凛然,他爹是武举人,从小都是读书的,自然知道安南旧事。 安南,古代称为交趾、交州,从汉武帝在此地设郡县,这里就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统治中。 在两汉交替的时候发生了二征之乱,东汉开国名将伏波将军马援入交州平叛,安南重归东汉。 汉末三国的时候士燮割据交州,就算是两晋南北朝最后也都收服了交州。 可就这样一个地方,到了大宋建国,宋太祖封安南丁部领为“安南都护“、“检校太尉“、“交趾郡王“,将安南视为“列藩“。 从此之后安南加速了离心的速度,开始发展出自己的语言文字,最终脱离中原。 明初的时候,成祖朱棣也曾经派遣大军收复安南,可是大明在安南的统治只持续了二十多年,因为士兵远征耗费太大,最后还是撤出了安南。 苏泽将广西比作安南,就是因为现在的广西也和当初的安南一样,表现出强烈的离心倾向。 这下子俞咨皋也明白进入广西的政治意义了,无论东南和明廷的战争如何,广西问题都不能姑息。 俞咨皋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立刻说道: “总督大人,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去整军备战,准备进入广西!” 谭纶笑着对白知府说道:“我就知道俞旅长心急,不过你先别急。” “大都督府军令。” 俞咨皋立刻站的笔直,谭纶拿出一份军令说道: “这是半个月前,大都督下达的军令,那时候广西瑶乱已经有苗头了,大都督听闻之后,就命令我们做好准备,随时响应进入广西平叛。” 白知府感慨说道:“大都督真是料事如神。” “军令!从第四旅再扩编三千人,准备进入广西平叛。” 俞咨皋听说扩军,自然是眉眼中露出笑意,接受了军令之后,谭纶又说道: “第四旅要招募擅长山地作战的士卒,大都督说可以从广东的归顺瑶人中招募,只要做好汉化教育就行,福州会派遣专门的教团来做这件事。” “除此之外,大都督还从福州运来广州一批新装备,正好可以在广西作战中试验一下威力,已经在广州城外的军火库中了。” 听说有新装备,俞咨皋更是眼前一亮。 比起更为嫡系的第一二三旅,第四旅的装备一直比较落后。 这倒不是苏泽对第四旅刻薄,而是第四旅前身是戚家军,本身队列和枪炮的训练就不够。 谭纶对俞咨皋说道:“这一次送来的新装备,是专门为了山地作战而研发的,俞旅长你要好好试验,大都督可不光给你们武器,还要你们写报告呢。” 听到“写报告”三个字,俞咨皋露出苦色,但是想到能有新的装备可以用,俞咨皋说道:“谭总督,快带我去看新装备!” 俞咨皋赶到军火库,就看到一名身穿蓝色军服的年轻军官向他敬礼。 “第四旅后勤参谋李言恭,向旅长报道。” 李言恭在北上作战中没有立功,返回上海郁闷了很久。 后来他听到南方还有仗打的消息,就报名转入第四旅。 正好被大都督府派来押送这批新装备。 俞咨皋连忙回礼,急切的问道:“李参谋,新装备呢?” 这段好难写,资料太多,求一下票吧 (本章完) 第369章 亲爱的朋友啊 李言恭立刻说道:“我这就带旅长去看新装备,不过有些装备需要在靶场才能演示。” “速速去靶场!” 第四旅在广州城外有一座靶场,等李言恭将新装备拉到了靶场之后,谭纶和白知府也来到靶场,查看这批新武器。 对这批新装备,大都督府口风甚严,谭纶和白知府也好奇的跟来了。 李言恭指挥士兵拆开箱子,露出一门精巧的小炮,他对着俞咨皋说道: “这是福州铸炮厂新产的山地炮,重量要比六磅的陆军炮还要轻,可以用马、骡子等驮兽扛上山。” 两个士兵演示了一下,果然只需要两个人就可以搬运。 “威力呢?”俞咨皋连忙问道。 李言恭说道:“和普通陆战炮差不多,射程稍近,可以使用散弹和实心弹丸。” 说完李言恭就指挥士兵准备发射,谭纶等人看到这种山地炮的发射效果,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如果能将火炮搬上山,那些土司瑶寨就好攻打多了。 紧接着李言恭说道:“山地炮这一次运来了三十门,可以武装两个炮兵营。” 俞咨皋说道:“有此物,入广西平叛就更有把握了!” 李言恭又说道:“旅长,除了山地炮之外,这次还有一种军械监专门研发的武器,据说是大都督亲自设计的。” 听到是大都督亲自设计的,众人又露出期待的表情。 只看到李言恭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木柄上是一个圆柱形的铁棒,还有一根引线从铁棒下露出来。 “此物名为手榴弹,诸位大人请往后退一点。” 说完,李言恭打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引线点燃之后,用力将这枚手榴弹扔了出去。 只看到手榴弹划过一道弧线,还没有落在地上的时候发生了爆炸。 四射的铁片将靶场上的稻草假人撕碎,在爆炸点中心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爆炸坑。 这下子就连俞咨皋,也被这巨大的威力给吓到了! “手榴弹?这威力怎么这么大?” 李言恭说道:“手榴弹中装填的是胡公研发的新药。” 听到新药,谭纶和白知府都不由的往后退了几步,俞咨皋连忙问道:“可是炸开九江和南京的新药?” 李言恭点头说道:“正是这个新药。” 这下子就连俞咨皋也要退后几步。 李言恭笑着说道:“大人不必担心,胡公已经改进了新药,掺杂了让新药稳定的成分,没有引爆是不会轻易爆炸的,这箱子手榴弹都是从福州海运过来的,绝对安全。” 听说绝对安全,众人总算是放下心来,胡公公的技术还是让人放心的。 俞咨皋胆子最大,他直接拿过一根手榴弹研究起来,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好。 比起山地炮,手榴弹这种武器在山中作战可能起到的作用更大,俞咨皋对于平定广西瑶乱更有信心了。 “让我试试。” 俞咨皋要过火折子,李言恭连忙说道: “旅长,投掷手榴弹要经过训练,必须安全投掷才能不伤到自己。” 俞咨皋连忙放下手榴弹说道:“是的是的,还是我唐突了,训练时间长吗?” 李言恭说道:“不长,我这才还带来了训练用的假弹,重量手感和外形都和真手榴弹一样,是专门生产用来投掷训练。” 俞咨皋说道:“果然还是大都督想的周到啊!有此神兵在手,区区瑶乱只月就能平定!” 欢天喜地的俞咨皋忙着去募兵、扩军、训练,谭纶则和白知府返回总督衙门。 谭纶对着白知府说道:“白知府,瑶乱容易平定,但是广西人心难收拾啊。” 白知府也点头说道:“我在广府做知府的时候,也处理过汉蛮问题,确实很棘手。” “按照大都督的意思,还是要在广西实行改土归流,用流官代替世袭土官,再开贸易,推行汉化。” 白知府摇头说道:“改土归流只是手段,广西的问题还是汉人太少了。” 谭纶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个问题。 其实改土归流这件事,从明初就一直在搞,执行效果不理想,除了明廷官僚系统自身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汉蛮势力不对等的问题。 在苏泽穿越前历史时间线上,广西改土归流一直到清代才完成,而清代除了执行改土归流,还强行向广西进行了大量移民。 这些移民才算是改变了汉蛮势力对比,让中原文化占据上风,也加快了广西的同化速度。 可是现在进行移民实边,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清代对广西实边的时候,十户最后只有两三户能活着抵达广西,接下来还要面对水土不服和开荒、治安等各种问题。 谭纶同意了白知府的看法,又说道:“广西土司屡次作乱,还有一个原因是安南。” 白知府疑惑的问道:“现在安南正在了内乱吧?应该管不到广西吧?” 谭纶点头说道:“如今安南正是南北争霸的时期,南方后黎朝权臣郑检,正在进攻安南北部的莫朝。” 白知府问道:“安南在强盛的时候,确实窥探过广西,但是现在安南无暇他顾吧?我听说安南南北朝都往明廷派遣使臣,请求明廷册封呢,近些年可是恭顺的很。” 谭纶说道:“我的意思是,广西瑶乱并不是安南挑唆,但是正因为安南的例子在这边,广西土司才有自立的想法。” “那些叛乱失败的瑶人,也有不少会逃入安南,等到明军撤退再次返回家乡,这也是广西瑶乱百余年始终不得平定的原因之一。” 白知府看着谭纶,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怪怪的,但是好像理由也很充分。 “谭总督,您要介入安南事务?” 谭纶点头说道:“安南是明廷的藩属国,又不是我们东南的藩属国,又没有向大都督府称藩,为何不能介入?” “而且安南产粮,安南南部的占城更是中南稻米的中心,若是能够收复安南,那两广用兵再也不会缺粮了。” 谭纶转过话锋说道:“一切计划都要建立在打胜仗的基础上,就看俞旅长在广西打的怎么样了。” 白知府也点点头,边疆问题只能靠硬实力,硬实力不够再好的战略也没办法。 就在东南在南方备战广西的时候。 十一月一日,北方九边,大同。 打着新任清远伯李炜家旗帜的商队,来到了九边的大同贡市。 只不过堂堂清远伯,是不会亲自来贡市做生意的,这支商队的主人是侯平,他是花费了三百两银子,从李炜手上买到了贡市资格,就拉着货物来到大同。 看到清远伯家的旗帜,周围的商队都露出厌恶的表情,侯平不以为然。 在大同开贡市的时候,能在贡市贸易的资格是朝廷榷卖的,也就是通过拍卖而确定的。 只有十三家商号高价拍下了贡市资格,每一家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当时朝廷也通过榷卖贡市的资格大赚了一笔。 在别人都花大价钱榷买了资格之后,强行塞进来一个李炜,自然是侵犯了其他家的利益。 而更让其他商号没办法接受的是,清远伯李家竟然公开竞卖贡市资格,只要给几百两银子,就可以挂着李家的名义参加大同贡市。 这十三家商人立刻联合起来,向大同贡使抱怨李家的作为。 但是清远伯是什么人?是当今皇后李氏的父亲,是太子的外公,一个小小的大同贡使又能将李家怎么办? 更不要说大同贡使的油水丰厚,他又是上皇任命的,现在巴结李家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得罪李家呢? 结果是就是大同贡市中,打着李家旗号的商队越来越多。 侯平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大同了,上一次他带来的货物不多,但是也大赚了一笔,这一次侯平直接将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从天津购买了一批茶叶,全部都运到了大同来卖。 至于为什么在天津买茶叶?自从东南新军撤出京畿之后,却留下了大沽棱堡控制大沽口。 天津城外,很快就出现了一个东南货物集散的集市。 这个集市还有东南的税吏在集市上收税,集市的规模要比当年侯平去的登州码头集市还要大,货物比登州还要齐全。 从棉布棉衣、茶叶、瓷器、丝绸、烈酒到肥皂,鲸油灯这些新玩意儿,集市上应有尽有。 这一次侯平还带来了一种新的货物,这也是东南刚刚出现的特产,迅速风靡北方。 这个东西名叫火柴,小小的一个盒子,只要轻轻擦动红色的火柴头,火柴就能点燃。 有了火柴之后,生火可要比以前用火石方便多了! 火柴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进入了京师千家万户,听说现在宫里生火点蜡烛都用上了火柴。 对于天津这个集市,大明朝廷表现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侯平从清远伯那边听来的消息,朝廷想要关闭天津这个市场,但是又忌惮东南贼在大沽的兵力。 最后朝廷的办法,就是在这个市场旁边也设立了一个税卡抽税,你征我也征! 侯平的货物就被征收了两次税,不过只要能在大同卖出去,他这一趟肯定是赚钱的! 侯平的货物中不仅仅有茶叶和火柴,还有一些蒙古人订购的特殊货物。 明廷在大同的贡市,并不是所有货物都可以交易的。 大明商人能够出售的,就是茶叶、瓷器、丝绸、日用品这类货物,铁器、武器和火药之类的是严禁出售的。 而蒙古那边,大明商人也只能收购马、毛皮这些商品,其他商品也是禁止交易的。 这个制度,是为了防止大明商人向蒙古人出售武器,也防止大明商人收购蒙古人劫掠的赃物。 在一开始明廷榷卖的十三家商行在大同贡市交易的时候,这项制度还是执行的很好的。 因为只有十三家商行,大家都怕交易违禁品而失去贸易资格,而且这些货物本来就利润丰厚,自然没必要冒险去交易违禁品。 即使蒙古那边提出什么购买违禁品的请求,这边的大明商人也会打哈哈敷衍过去。 但是随着大量的清远伯旗号的商人进入大同贡市,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随着商人变多了,贡市的商品也多了起来,面对众多的大明商人的竞争,蒙古人反而强硬起来。 千里迢迢来大同做生意,如果货物卖不出去就是亏了,对于蒙古商人那些夹带违禁品的“小请求”,清远伯家的商人自然都是一口答应下来。 反正他们的贡市资格就是几百两银子买的,就算是被抓到了取消了资格,再去向清远伯买一个好了。 这些打着清远伯旗号的商人,又是夹带违禁品,又是降价竞争,很快就将原本的十三家贡市商人打的溃不成军。 别人有的,你不卖,还怎么做生意? 这十三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你朝廷自己都不管,那也别怪我摆烂了。 于是现在贡市上几乎家家都会夹带一点违禁品来卖。 侯平进入贡市,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交易的那个蒙古商人。 草原上缺乏蔬菜,茶叶是他们解腻清火的重要物资,大同贡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通过贸易向中原换取茶叶。 壮硕的蒙古商人给了侯平一个拥抱,接着开始检查侯平带来的货物。 看到茶叶下面藏着的刀具,蒙古商人露出笑容,很快就按照之前的约定,牵出几匹马出来。 侯平皱起眉头,就算他不懂相马,这几匹马的状态也太差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马。 蒙古商人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除了这些马,还有一些好东西。” 说完侯平跟着他走进了帐篷,就看到一些零零散散的银饰,这些都是普通百姓会使用的货色。 银子的成色不好,很多上还沾染着血迹。 除了银饰之外,还有一些大明百姓的日用品,包含铜器之类的东西。 侯平很快就明白了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他装作为难的说道:“朝廷有命令,不得交易马匹毛皮之外的东西啊,这不合规矩啊。” 这个蒙古商人说道:“这又怎么能算是交易呢,这是我给亲爱的朋友的礼物罢了。” 侯平想了想,这些东西在关内重新清理一下也能出手,那几匹马虽然品相不好,但是现在朝廷在收马,只要疏通点路子也能当成战马卖掉,无非就是多花点钱罢了。 这么一算,还是能赚上一些的,侯平立刻说道: “我亲爱的朋友,成交!” (本章完) 第370章 有朋自远方来 蒙古,板升(今呼和浩特附近)。 俺达,是如今蒙古诸部落首领的名字,他的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也被称作俺达汗。 明人以为孛儿只斤是姓氏,其实蒙古人有名无姓,孛儿只斤只是俺达出身部落的名字,不过也代表他拥有所谓的“黄金血脉”,是蒙古皇族部落之后。 俺达汗最早驻牧在丰州滩,本来只是一个土默特万户,所谓土默特万户本来就是蒙古草原上的一路诸侯,但是俺达汗通过东征西讨,逐步成了草原霸主。 其实瓦剌人也蒙古人的一支,北方草原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养蛊场,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一个蛊王出来,带领部落南下掠夺中原王朝。 俺达汗兴起之后,倒是和前面的草原霸主不一样。 草原上大部分霸主,南下都会掠夺粮食,财宝和人口,而抢来的汉人会被当做奴隶卖掉。 毕竟在草原上,人口也是重要的资产。 但是俺达汗和其他大汗不同,他将掠夺而来的汉人,全部聚集到他部落的丰州滩附近,让汉人开垦农田,并且在丰州滩上筑城。 这座城就叫做板升城。 除了掠夺过来的汉人之外,还有不少关内的汉人投靠俺达汉。 这其中包含了因卫所制破坏而生存艰难逃亡的士卒、起义失败的白莲教徒、因贫困而流亡出塞的汉族边境贫民,及被蒙古统治者掳掠回的汉族军民等。 其中白莲教又因为其最有组织性,又有管理经验,而被俺达汉委托为管理汉人的官吏。 在早期,俺达汗对这些投靠的汉人实行了轻徭薄赋的政策。 但是和元代对土地兼并放任一样,蒙古人对于抑制兼并并没有任何管理意识,而是粗暴的将赋税包下去。 这其中包税的白莲教高层迅速兼并土地,比如白莲教的香主赵全、丘富等人广泛圈占土地、积累谷物,成为大地主。 而赵全、丘富等人,还为俺达汉在板升城中建立华丽的宫殿,更是加重了对底层汉人的盘剥。 而随着北方气候的变冷,又要维持奢侈的生活,俺达汉也开始重新走上了草原霸主的老路,开始不断的南下掠夺。 战争一开始自然是有收益的,但是随着明廷九边防线加固,长期战争又拖垮了蒙古。 俺达汗在明廷忙着和东南开战的时候提出开贡市,想要通过茶马贸易休养生息,很快就得到了明廷的回应,于是开设的大同贡市。 靠着贡市和两国休兵,蒙古再次开始恢复元气。 在板升城边的牧场上,一群蒙古贵族们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在检查过冬的牧草。 “过冬的牧草还充足吗?” 一名中年蒙古贵族立刻说道:“尊敬的钟金哈屯,今年过冬的牧场已经准备充足了。” 年轻女子转头又看向身边的一名汉人模样的官员,用流利的汉语问道: “丘掌印,汉人的房屋是否能度过寒冷的冬季?” 这名汉人立刻说道:“仁慈的忠顺夫人,板升城附近的汉人房屋已经加固,一定能平安度过冬天。” 这个年轻的女子,就是如今俺达汗的妻子,名字叫做奇喇古特,是蒙古西边一个大部落卫拉特蒙古奇喇古特部落首领哲恒阿哈之女。 俺达汗已经五十三岁了,这位汗妃才刚满十五岁。 奇喇古特性格豪爽,聪慧过人,饱读诗书,又擅长歌舞骑射。胸襟开阔、通达事务,深受部落民众的喜爱。 “钟金哈屯“是蒙古人对这位汗妃的尊称,而在俺达封贡之后,明廷册封俺达汗为“顺义王”,又将这位年轻的汗妃册封为“忠顺夫人”,所以在板升城的汉人官僚,都称呼她为“忠顺夫人”。 俺达汗在迎娶奇喇古特之前,还有过两任的汗妃,所以普通的牧民更直接称呼她为三娘子。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呼和浩特还有一个名字就是“三娘子城”,就是以奇喇古特为名的。 不过现在的奇喇古特,还只是俺达汗的汗妃,还不是后面执掌蒙古三代的“三娘子”。 陪同三娘子巡视的蒙古人,是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皇太极音同),其实台吉是蒙古的爵位,可汗的儿子都可以称作是“台吉”。 他的全称应该是“切尽黄台吉”,是如今俺达汗的继承人。 而陪同三娘子的汉人官员就是白莲教的首领丘富,他是板升城汉人的掌印官,算是管理板升附近汉人的最高行政官员。 不过丘富能管理的只有汉人和汉人奴隶,蒙古人他是管不了的。 等到丘富退下之后,黄台吉对着三娘子说道: “钟金哈屯,这些汉人都不值得信任,板升城最近又逃亡了三千汉人,都是这些汉官私下纵容的!” 三娘子面露微笑,对于黄台吉这个名义上的儿子说道: “你父亲就是有容纳草原的胸襟,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和财富,这些汉人也是草原宝贵的财富。” 紧接着三娘子也露出威严的表情说道:“那些汉人之所以在冬季前都要逃亡,还是盘剥的太狠了,这些汉官可要比我们蒙古人盘剥汉人狠多了,是时候杀一两个安抚人心了。” 黄台吉立刻激动的说道:“钟金哈屯,我听说那个丘富就不错!他家里的良田足足有五千亩,家中堆积的粮食都吃不完!” 三娘子露出笑容说道:“丘富深得你父汗的信任,手下又有白莲教众上千人,不可以轻易动的。” 黄台吉垂下头。 三娘子又问道:“五原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黄台吉说道:“父汗已经派遣我弟弟不彦台吉,带领三千骑兵去突袭五原了,过几日应该就能传回战报了,这些汉人占据五原,就妄图和我们蒙古人对抗,真是的太幼稚了!” 三娘子虽然是俺达汗的妻子,俺达汗也将很多民政事务交给她,但是军事上的事情是从不让她插手的。 不彦台吉出征的消息俺达汗并没有告诉这位年轻的妻子,三娘子露出忧虑说道:“听说五原那边的汉人首领,原本在明朝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你弟弟不彦台吉性格鲁莽冲动,万一吃了亏可就难办了。” 黄台吉不以为意的说道:“五原汉人不足万人,如何能抵挡三千精骑,三娘子你可放心吧!父汗也是要在入冬前扑灭这支汉人,要不然等到春天就麻烦了。” 五原城。 五原城的历史非常悠久,战国时期赵国在外河套设立九原郡,就建筑了五原城。 汉武帝元朔二年在此处设五原郡。 此后从汉到唐,五原在汉胡之间争夺,唐代收复设立丰州,到了宋代又丢了。 明初曾经夺回五原,但是后来边塞卫所回迁放弃五原,现在五原落入了俺达汗之手。 但是蒙古人并不擅长经营城池,五原距离俺达控制的核心地区板升城太远,而从明初被弃置之后五原城墙破败,蒙古人自己也不把这里当回事。 在陆二营救了俞大猷之后,俞大猷出塞收拢沿途的汉人和不满俺达汗的蒙古人,乘着俺达汗和明廷议和的时候,趁乱夺取了五原城。 接下来俞大猷就和陆二在五原城招募流民。 九边一些逃难的军户,在关内活不下去的居民,被蒙古部落压迫奴役的汉人,听到消息纷纷投奔五原,很快聚集了万人的规模。 俞大猷带领他们训练战备,修葺城墙,开垦荒田,种植了陆二带来的土豆种苗,终于在入冬前收获了粮食。 而自从大同开放贡市之后,俞大猷又让陆二乔装为蒙古商人,通过贡市走私各种军需品。 俞大猷在塞外汉人中声望大涨,被人称为五原城主,无论是蒙古还是西域的逃难汉人,都在向五原城聚集。 就在今天,五原城主俞大猷亲自在城门前,迎接从大同归来的陆二的商队。 “俞总兵,我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陆二露出笑容,这一次大同贡市是年前最后一趟了,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驼铃阵阵,长长的商队满载了货物,不仅仅带来了种子、过冬的棉布,还带来了俞大猷苦等很久的军事支援。 俞大猷和陆二出塞之后,一直和京师的东南新军情报站保持联系。 联系人就是陆二的徒弟陆添寿。 苏泽得知了俞大猷的志向之后,对于这支草原上的汉人孤军也是非常支持。 原本五原城距离京师很远,想要支持不容易。 但这里就要感谢清远伯李炜了。 因为李炜的“帮助”,陆添寿让手下买到了大同贡市的资格,成功披上了李家的外壳。 就这样,清远伯家的商队,从天津拿到“货物”,然后运送到大同贡市,再卖给“蒙古”商人陆二,就十分的合情合理了,也是完全合法。 靠着这条路线,东南先后向五原城支援了种苗,农具,马蹄等重要物资。 而这一次陆二带回来的,除了这些物资之外,还有东南的新装备。 大炮、鸟铳这种东西自然是运不过来了,毕竟明廷也不是瞎子,而且这种东西运送不易。 俞大猷带领陆二回到五原城内的校武场,陆二将一个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手榴弹。 “总兵大人,这就是东南最新的火器,手榴弹。” 俞大猷看着这奇怪的武器,这东西难道是用来砸人的?这也太短了吧? 陆二先是认真的看了说明书,然后按照步骤点燃引线,立刻将手榴弹投掷了出去。 轰! 一声巨响,校场中央火石飞溅,硬生生炸出一片焦黑。 俞大猷和陆二都没想到,这小小的手榴弹竟然有如此威力,两人都傻眼了。 紧接着俞大猷哈哈大笑起来:“有此物!俺达汗不足为患也!五原城守住了!” 接着俞大猷握着陆二的手问道:“大都督送来多少支手榴弹?” 陆二也是背脊冒汗,他暗骂自己的徒弟陆添寿不说清楚,这玩意儿的威力竟然这么大。 不过陆二也高兴的说道:“足足有一千枚!” 俺达汗调动骑兵这么大的动作,早就通过陆二在板升城内设立的情报网送到了五原城内。 俞大猷本来还在为守城担忧,看到手榴弹后立刻就不担忧了,他信心满满的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次定叫蒙古人有来无回!” “只要撑过了初冬,蒙古人在夏季之前都拿我们没办法了,那时候就能好好发展了!” 陆二也微微点头,初冬是游牧民族进行战争最好的时间。 这时候马贴上了秋膘,牧民也没有其他事情做,打仗可以消耗人口,胜利者可以获得战利品过冬,失败者则直接化作草原的养料。 但是真的到了凛冬,那就没办法作战了,北方的冬季很冷,人和牲畜都没办法长时间在野外生存。 而到了春季,又是草原上最忙的时候,叫做接羔期。 春天是羊群繁殖和生养的时候,新生的羊羔需要照顾,如果这时候打仗,部落缺乏劳动力照顾牲畜,大量羊羔死亡的话,那等到秋天各部落就要饿死人了。 草原的春季接羔,就和农耕民族春季播种一样,是关系到未来生计的重要农时,不可能组织大规模作战的。 所以此战必定是俺达汗进攻五原城的最后一战,若是此战守住了五原城,那就有半年的休养生息的发展时光。 果不其然,等到五原城刚刚进入初冬的时候,俺达汗的次子不彦台吉,带领三千土默特右翼骑兵,杀到了五原城下。 守卫五原城的俞大猷早有准备,不彦台吉仗着自己骑兵精锐,又看到五原城破败,狂妄的让骑兵攻城。 结果是直接遭遇了掷弹手的集中攻击,手榴弹在骑兵中爆炸开,曾经多次南下劫掠,甚至曾经打穿明庭关内防御,杀到过京师城下的土默特右翼骑兵顿时大乱。 弹片飞舞,天崩地裂,被手榴弹袭击的土默特右翼骑兵伤亡惨重,又被俞大猷指挥列阵步兵从城中杀出,三千骑兵最终只逃回了一千骑。 俺达汗次子不彦台吉坠马被俘,消息传到板升,汗庭震动! (本章完) 第371章 愚民,吾不为也! 等到不彦台吉战败,三千骑兵只逃回一千人的消息传到板升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了。 此时北方草原的天气已经变得寒冷起来,牧民已经将牲畜和战马都赶到帐篷中准备过冬了。 这时候已经无法再组织对五原城的进攻了。 俺达汗是一个聪明的统治者,他能够和大明议和开贡市,就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清晰的认识。 就和俞大猷所预料的那样,此时已经不可能再出征五原了。 而五原之战的结果,更是让俞大猷这个五原城主的名号在草原上传播开来,不少汉人奴隶都想尽办法逃到五原城,甚至连板升城的汉人都出现了逃亡。 三千骑兵的损失,对于俺达汗来说只能算是心疼。 可五原城这么一个汉人的城市在草原上建立起来,才是俺达汗的心头大患。 俺达汗在他的金帐召开了金帐会议,这一次会议不仅仅蒙古的军事贵族都参加,连丘富这样的汉人掌印官也被邀请参加。 俺达汗首先让一个逃回来的千户长讲述了战争的情况,当听到在五原城遭遇的“神雷”和“神火”之后,骑兵大败被俞大猷追杀的消息,在场的蒙古将领全都错愕不已。 等这个千户长说完,俺达汗说道: “你不能保护你的少主,是为不忠。” “你从战场上逃回来,是为不勇。” “念在你带回来了重要的消息,就只杀你一人,但是你的妻和子都要贬为奴隶。” 说完就有两个蒙古武士冲进王帐,将这个哭喊着的千夫长拖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带血的头颅出现在金帐中。 在场的汉人官员都打了一个哆嗦,而那些蒙古将领则对这血腥的场景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坐在俺达汗身边的三娘子也没有眨眼睛。 “丘掌印,五原城用的是什么武器?是什么邪术吗?” 被点到名字,丘富立刻说道:“这应该是大明新式的火器,不是什么法术。” “火器?就是鸟铳火炮这些吗?” 蒙古人对于火器并不陌生,明廷在九边也安排了很多火器,甚至再追溯的早一点,朱元璋的军队就有不少火器,将蒙古人赶出中原火器就立了不小的功劳。 丘富说道:“正是火器,根据最近从关内逃来的汉人讲,和明廷交战的东南,拥有一种强大的火器,能炸开数丈的城墙,还有一炮能够糜烂数米的火炮,很是强大。” “明廷的辽阳精骑,就被这样的火器全灭了。” “现在明廷正在学习东南,研发和制造火器。” 俺达汗皱眉说道:“这样的火器,怎么会出现在草原上?” 丘富也想不明白。 这时候黄台吉说道: “父汗!这五原城主背后肯定有大明的支持!这些火器就是大明支援的!” 在场的汉人官僚都打了一个哆嗦,黄台吉反汉的立场最强烈,封贡的时候他就明确反对。 俺达汗看了长子一眼说道: “既然这样,你就带着我的旗帜和大印,向大明责问五原城的事情!” “若真的是大明支持的,你就向大明讨要赔偿,若是大明不从,你就以撕毁封贡要挟!” 黄台吉立刻激动的领命,俺达汗对着自己年轻的妻子说道: “汉人的白莲教在牧民中传播甚快,我蒙古的萨满教教义野蛮,又无典籍,若是长久以往汉官坐大,奇喇古特你向来有智慧,可有什么办法教我?” 三娘子立刻躬身行礼说道: “伟大的可汗,您是黄金家族的继承者,难道忘了薛禅汗的事迹了吗?” 薛禅汗,就是忽必烈,俺达汗从小就将忽必烈视为偶像,对于忽必烈的事迹自然非常清楚。 他立刻说道:“你说的是薛禅汗和国师八思巴的旧事?” 三娘子立刻说道:“正是,妾听闻在藏地又出了一位可比八思巴的贤才,年仅二十岁就有转世宿慧,被奉为色拉寺堪布。” 俺达汗立刻说道:“如此贤才,可愿意来我草原传教?” 三娘子说道:“可汗忘记了,这些大喇嘛都将传教当做最崇高的事业,只要可汗相邀,他定然欣然前来。” 三娘子出身于蒙古西部的部落,也就是青海西域这一带的部落,和藏地联系紧密。 她出身的部落就信奉黄教,很自然的就向俺达汗建议用藏传佛教来压制白莲教。 “不知道这位大喇嘛的尊号,我这就去派人请他来草原,本汗必当以薛禅汗对国师八思巴的礼仪来供奉他!” 三娘子说道:“索南加措。” 俺达汗不顾已经入冬,依然派遣使者前往藏地,请求索南加措前往草原弘法。 与此同时,在喜马拉雅山的另一端,俺达汗的远房亲戚,自称是帖木儿帝国继承人的德里国王阿克巴,终于开始了亲征。 阿克巴的父亲胡马雍从巴布尔那里继承了一个庞大的、极不稳固的军事帝国。 这个帝国的名字叫做莫卧儿帝国。 阿克巴继承帝位的时候年仅十三岁,他父亲死后,帝国分崩离析,阿克巴在手下猛安谋克们的帮助下,一步步站稳脚跟。 阿克巴收复了首都德里,紧接着又拔除权臣,让曾经帮助过他的舅汗巴伊拉姆汗在麦加隐退。 如今阿克巴终于亲政,掌握了权力。 阿克巴让自己的舅汗巴伊拉姆汗退隐,同时也掌控了巴伊拉姆汗的领地,中亚最富饶的费尔干纳盆地。 在获得了这块号称中亚十字路口的富饶地区之后,阿克巴更看到了一条财富之路。 那就是早已经断绝许久的丝绸之路。 费尔干纳盆地,在汉代这里曾经兴起过一个政权,名字就叫做大宛。 葡萄牙人占据的果阿,控制了通往东方的航线,果阿的财富让阿克巴都嫉妒。 但是果阿在南印度,还不是莫卧儿帝国的掌控范围,阿克巴鞭长莫及。 就算是控制果阿,以莫卧儿帝国拉胯的造船能力和航海能力,也无法从海上丝绸之路上分一杯羹。 海上商路不行,那陆地上呢? 费尔干纳盆地是十字路口,莫卧儿帝国更是十字路口。 莫卧儿帝国往西,是波斯人建立的萨法维王朝,此时也正是这个王朝兴盛的时期。 萨法维王朝再往西,则是著名的奥斯曼帝国,现在奥斯曼帝国正在和法国结盟,盯着哈布斯堡家族核心地区的维也纳胖揍,国力强盛可见一斑。 能不能重启路上丝绸之路呢? 阿克巴决定向东方派出使者,看看能不能打通这条黄金商路。 北方的局势,因为俞大猷这一个小小的变数,引起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此时的东南,已经进入十二月份,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农闲的时候,可现在遍地的工坊还在不停的转动着,根本没有过年休息的意思。 苏泽将方若兰和儿子接到了南京城中,但是方望海刚刚完成福建的钞关建设,又马不停蹄的南下广州设立钞关。 这一年苏泽一家总是聚少离多,等见到长大了不少的儿子,苏泽也忍不住唏嘘起来。 临近过年,大都督府的事务少了一些,苏泽没事做的时候就带着儿子在府内玩,或者陪着方若兰在南京城游玩。 而徐渭这个南直隶巡抚,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苏泽还将一部分大都督府的政务也推给他。 徐渭彻底忍不住了,带着文件就杀到了大都督府。 苏泽逗着儿子,毕竟是血脉亲情,这几天父子二人熟悉起来,小家伙咧着嘴笑着。 “文长,你不是说南直隶巡抚衙门事情忙,今天怎么有空来见我的?” 徐渭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么忙还不是因为苏泽! 徐渭忍住气说道:“大都督,广西的事情还是要麻烦您看一下。” 苏泽说道:“我那房师终于撑不住了,降了就降了呗,不是已经安排第四旅进入广西平定瑶乱了吗?” “瑶乱容易平定,但是广西的汉蛮问题可是大问题,明廷两百年都没能解决。” “而且除了广西之外,云贵的汉蛮问题更严重,大都督有什么良策吗?” 边疆三省,广西的问题算是最轻的。 云南、贵州的汉蛮对立更严重,而贵州土司要比广西还多,更是三天两头的闹事。 苏泽当然知道西南问题的严重性,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贵州的播州之乱,促成了万历年三大征之一的,万历朝廷几乎调集了半个天下的饷银和兵马平乱,终于平定了播州之乱。 播州之乱虽然起于西南,但是它的影响力覆盖全国,牵动整个南方的经济。 万历三大征几乎打光了明廷的财政,也因为南方的叛乱而让北方各族有了发展空间,也是很多历史学家认为明亡于万历的原因。 西南问题的棘手,徐渭才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求助于苏泽。 苏泽将儿子交给方若兰,等到妻子和儿子离开,这才说道: “改土归流是一定要做的,土官制度遗祸无穷,必须用以流官来治西南。” 徐渭点头,这已经大都督府的共识了。 “推行儒学,在西南增加学校,对西南科举单独取士,并且在西南开设武举。” 徐渭大惊说道:“大都督,若是西南单独取士,其他地方岂不是不满?这样岂不是对其他省的士子不公平?” 苏泽说道:“西南三省,云南,贵州,广西,为何云南的蛮乱最少?” 徐渭愣了一下说道:“云南沐王府?” 苏泽点头又摇头说道:“云南科举最盛,本地人才有晋升之阶,那自然就去钻研学问了。” “而科举又将顶级的人才从云南抽走,没有领头的人才在本地带领造反,自然就乱不起来了。” 苏泽说道:“等到第四旅平定广西之后,就在广西单独开科,录用精通儒学的汉人瑶人担任流官。” “此外在瑶人各部中召开武举,能通汉文者,并且成绩优秀者入军校学习。” 苏泽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我不想用。” “什么办法?” “藏地佛教。” “?” “吐蕃,曾经能和盛唐一争长短,但是在唐后迅速衰落,此后一直安居高原之上,再也没掀起什么水花,文长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徐渭愣了一下。 苏泽说道:“自从中唐,莲华生入藏传教之后,藏地佛教在高原开始兴起,如今藏地更是遍地佛寺。” “藏地人人供佛,有些百姓连自己饭都吃不饱,都要供奉这些僧人,吐蕃也随之衰落。” 苏泽还有半句话没说,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俺达汗引索南加措入草原,黄教在草原兴盛之后,蒙古也就迅速衰落下去。 在明清两代,蒙古都非常的安稳。 黄教让整个草原除了要供养贵族之外,还要再额外供养僧侣,大大增加了普通牧民的负担。 而黄教是一种有利于统治者的宗教,清廷通过金瓶挚签,控制住宗教高层之后,藏地和北方草原几乎没出过什么乱子。(准格尔除外)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不愿意用这个方法。” “这些僧人不事生产,还要骑在百姓头上,那些寺院更是藏污纳垢,实在愚民之策也。” “西南蛮乱,还是汉蛮问题,最终还是生存问题。” “西南生活条件不好,吃不饱饭,再有野心家挑唆自然会造反。” “无论是汉人还是蛮人,百姓过不好就会反,这不是民族问题,而是统治者自己的问题。” 广西也是老造反基地了,清代最著名的太平天国,就是从广西开始的,而洪秀全也都是汉人。 “改土归流,开发西南,要是能吃饱饭穿暖衣服,谁还会造反?” “只要能发展,西南问题用五年,用十年,用二十年总能治理好。” 苏泽又说道:“此外,在大都督府下设立僧道院,各省分设,从南直隶开始清查僧产道产,没有度牒的僧人道士一律不得住在寺院道院,寺院道院侵占的田产全部收归官府统一再授田。” “改子孙观为丛林观,寺院道院的主持不能世袭,必须要由僧道院批准从外寺选调派任,选拔必须要公开考试竞争。” “家庙村庙不得侵占收献田产,更没有免税免役特权,各地僧道院清查淫祀,凡有恶行的妖神邪神祭祀一律捣毁,祖宗神,民间神,不得公开举办法事,要在僧道院登记。” 苏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条,徐渭连忙记下。 苏泽站起来说道:“我们东南不是限制宗教,而是不用宗教愚民,民智开则国强,民智愚则国弱!” (本章完) 第372章 琉球商人真的太给力了! 从苏州府到南京城,这段路并不长,但是李舜臣却足足走了大半个月。 李舜臣之所以走得这么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个字——穷。 进入东南之后,李舜臣就身无分文了,他不得已先在苏州城内找了个活儿干。 只可惜他是个朝鲜的读书人,又没有技术,想要找个织工的工作都没人要。 李舜臣好不容易,在一家规模百人的织布厂找到了一份抄报纸的工作。 抄报纸,就是将报纸的消息抄写下来,贴在工厂休息区的布告栏上。 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抄,李舜臣只需要将头版的重要新闻抄写上去就行了。 设立布告栏,这是苏州知府何心隐对各个工厂的要求,除了报纸之外,东南大都督府的新法令,以及苏州府衙的新法条也要求抄写在布告栏上,让所有百姓知晓。 李舜臣能读能写,这份工作干起来还算是轻松。 识字的工人毕竟不多,李舜臣除了抄报之外,也会给这些织布工人念报纸上的内容,他将这个当做练习汉语的机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说的很流利了,初次见面都认不出他是朝鲜人。 这个时代的朝鲜,本来就和大明相差不大,朝鲜是大明所有藩属国中最恭顺的一个。 不仅仅朝鲜的制度完全照搬大明,朝鲜的货币也基本上都是大明的,朝鲜也学大明搞科举,教材也都是四书五经。 朝鲜大臣写的奏章,引经据典的水平不亚于大明读书人。 李舜臣很快就适应了在东南的生活,在工坊老板那边拿到了半个月的工钱之后,李舜臣终于启程前往南京。 等到了南京之后,李舜臣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 果不其然,他的身份想要在南京入学,的确非常的困难。 天工书院可以招收外国学生,但是外国学生能学习的课程很少,还需要有人作保才能入学。 国子监就别想了,李舜臣看到国子监前等着报名的读书人排的长龙,这些还都是东南地区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大都督府已经放出风来了,今年入国子监只要参加选拔考试就可以了,但是明年想要做官,要先参加东南举办的科举考试,然后还要入国子监学习毕业才能授官。 如此一来,还不如今年抓紧时间就入国子监好了。 国子监附近的旅店都租住一空,就连南京城内的寺院都空出禅房,给这些读书人租房备考。 听说年底就会举行国子监的最后一场入学考试,这一次也是大都督苏泽亲自出题监考的,读书人们都卯足了劲儿,想要能给大都督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李舜臣连朝鲜的功名都没有,更别说参加国子监的考试了。 那些私人书院的学费昂贵,李舜臣也没钱去读,他还记得审批入境的小吏岳伦的教导,如今东南的书院鱼龙混杂,真的有本事的书院不多。 李舜臣在苏州积攒的钱也快要用光了,不得已他又要在南京城找工作了。 只是临近年关,很多工坊都不招工了。 “卖报卖报!广西瑶乱!我新军第四旅进广西平叛!” “午时折扣,只要五十钱!” 李舜臣摸了摸口袋,随着油墨、造纸和印刷术的进步,如今一份报纸的售价已经降到100文钱。 大部分报纸在早上就已经卖完了,上学读书的,上衙门办公的,去工坊干活的,早上工作的路上都会买上一份报纸,又或者让报童在早餐之前送到家中。 不少识字的殷实家庭,都有了阅读报纸的习惯,报纸上的新闻也会成为工作时候的谈资。 等到中午还卖不掉的报纸,一般就会打折出售,不过这时候新闻已经成为了旧闻,失去了谈论的价值了。 五十文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贵的,李舜臣如今暂时住在鸡鸣寺的出租禅房中,禅房可以借阅旧报纸,他很少买新报纸看。 但是靠着旧报纸上的招聘启事,李舜臣连续几次去应聘都去晚了。 毕竟鸡鸣寺提供的旧报纸都是几天前了,人家招满了人也不奇怪。 李舜臣咬着牙,从口袋里掏出枚当五十的铜钱,递给报童说道: “来一份最新的报纸。” 报童接过钱,立刻报纸递给李舜臣说道:“多谢先生,恭喜先生发财!” 东南的报童就是伶俐,听说大都督在各大城市都设立养济院,将卖报送报都给这些孩子做,还开设扫盲学习班教授他们读书识字。 这些报童可要比平城街头那些脏兮兮的流浪儿强多了,又有礼貌又干净整洁,说话还好听。 李舜臣再次感慨东南的发达,他从报童手里接过报纸,直接在路边翻看起来。 头版是广西瑶乱的一篇文章,总体上就是讲述了藤峡瑶乱的历史,原因,以及广西对于东南的影响,算是说明了第四旅进入广西平叛的正义性。 这篇文章也没有过多引经据典,而只是平实的讲述了瑶乱的原因,还有几篇从广西逃难到广东的汉人难民实录,看完之后让李舜臣这个外国人都觉得必须要平定广西瑶乱!虽然他连广西到底在地图上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二版是最近东南执行的新政策介绍,包括了大都督颁布的限制僧产道产,打击民间淫祀的政令。 李舜臣想到了自己租住的鸡鸣寺,难怪最近寺里的大和尚们有些紧张,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 不过对于鸡鸣寺这种大寺院来说,土地只是其中收入的一部分。 香客布施,租住僧房,抄送经书,供奉法事,发放贷款,这些也都是赚钱的项目。 都督府的政令只是对僧产进行了限制,规范了度牒的管理,在读书人看来应有之义。 李舜臣担心自己租的禅房会不会涨价,不过他也只是转过一个念头,再找不到工作连禅房都租不起了。 连忙翻到后面,就在李舜臣准备查看招聘启事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征兵的报道。 征兵? 李舜臣眼睛一亮,原来这是驻扎在南京的东南新军第五旅的征兵布告。 东南新军第五旅,驻扎在南京,负责的是南直隶的防务。 第五旅名义上的旅长是徐渭,实际上负责日常训练的是代理旅长陈璘。 陈璘,韶州人,是戚继光入闽平倭时候招募的手下,后来曾经作为代表前往福建水师学堂进修过,开始接触新学思想。 后来在苏泽控制了戚家军之后,戚家军转编为第三旅,陈璘在攻占潮州和广州的战役中都立下战功。 于是陈璘被调任到南京,担任第五旅的代理旅长。 徐渭将军务都委托给陈璘,两人配合还算是默契。 第五旅的军官都是从各旅抽调的,在湖广的景王奉诏事件之后,徐渭立刻向苏泽进奏,湖广生变明廷肯定要先平定景王,那张居正在徐州的军队很有可能西撤。 如果张居正让出徐州,那么第五旅就可以北上占领徐州,那东南就可以占据整个江淮防线。 徐渭建议扩充第五旅,大都督府应允扩编到五千人,在南直隶各地募兵。 李舜臣眼睛一亮,在入境的时候,审批入境的小吏岳伦就告诉他,在东南当兵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要当兵立功,那还能被推荐到军校进修,李舜臣捏着报纸,决定去南京城外军营去试一试。 和李舜臣同时入境的木下藤吉郎,此时正在南京四夷馆中无所事事。 四夷馆,是处理外交事务的外国使臣居住的地方。 只不过大都督对这些外国使臣十分的“吝啬”,居住在四夷馆中还要他们自己支付房租。 木下藤吉郎的国书早就递交上去了,但是负责外务的礼宾院看到织田信长,只知道这是倭国的一个大名,并没有重视,只是将他的国书批注为,“倭国某大名使者,木下”,就交到了大都督府。 但是来东南的倭国大名使者实在是太多了! 岛津家,三友家,倭国萨摩诸藩几乎都向东南派来了使者,请求和东南贸易,并且采购火器。 苏泽看到了木下藤吉郎送来的国书封面,只是浏览了礼宾院的批注,就让这些倭国大名使者等着了。 东南对于倭国的态度,想要贸易可以,但是想要武器没门。 木下藤吉郎就这样在四夷馆中住下来,他又看不懂汉字,汉语也不流利,每日在四夷馆中就像是个聋子和瞎子。 这段时间他发奋学习汉语,也只能进行简单交流,再这样下去随身带来的钱财也要耗光,于是木下藤吉郎还是决定去通通路子。 木下藤吉郎离开了四夷馆,他要找的是一名长期在东南和倭国之间做生意的琉球商人林长青,据说这位商人在东南人脉很广,经常能够面见东南大都督苏泽。 林长青靠着琉球朝贡贸易,已经在南京买了宅子,木下藤吉郎是通过倭国商人联络上的他,此时他正在寻找林长青家的位置。 木下藤吉郎刚进入东南的时候,倭人发型没少受到百姓白眼,甚至有百姓用烂菜叶子扔他。 南直隶被倭寇荼毒了很久,木下藤吉郎立刻开始留头发,如今他已经改成了汉人的发型,就是他尖嘴猴腮,加上刚长出来头发的古怪发型有些怪怪的。 好在木下藤吉郎的脸皮也足够厚,他倒是不在乎外人的目光。 东南新军进入南京之后,不仅仅整修了道路,还给各条街道都树了路牌,并且给街上的房子编号。 可木下藤吉郎的汉语不熟练又不敢问人,拿着纸条在南京街头很快就迷了路。 “兵部街45号”,但是木下藤吉郎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兵部街。 “兵?”木下藤吉郎看到一个木牌,立刻激动的走过去。 只看到一座阔气的衙门前,不少人正在排队。 难道这都是来拜访林长青的人? 果然不愧是能接触到大都督的大商人啊!家门就是阔气! 木下藤吉郎不敢开口,就跟在队伍后一个年轻人身后,排起了队伍。 “你是倭人?”木下藤吉郎前的李舜臣突然开口问道。 不仅仅大明有倭乱,朝鲜也被倭寇侵扰了很多年。 倭国人经常劫掠朝鲜渔民,也会袭击朝鲜沿海地区,所以李舜臣对倭人天然没有好感。 没有好感是没有好感,但是在东南的地界上,李舜臣还是忍住了不适。 木下藤吉郎听懂了李舜臣的话,他连忙点头。 “木下,木下藤吉郎。” “倭人也来从军?真是稀奇。”李舜臣说的很低,木下藤吉郎完全没能听懂。 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我是仰慕大都督,才来这里的。” 原来如此,李舜臣点点头,他也听说倭人崇拜强者,因为崇拜苏大都督从军,这倒是也说得通。 “东南从军要考核,但是不歧视外国人,只要拿着身份证明都能登记。” 木下藤吉郎前面的话都没听懂,他就听到“身份证明”和“登记”两个字。 他连忙摸了摸口袋,作为外国人,在入境的时候,那个吏员就交代自己要随身携带入境身份证明,要不然会被当做外国细作遣返,所以木下藤吉郎的入境身份证明都是随身携带的。 拜见一个商人还要登记身份? 木下藤吉郎虽然有些疑惑,但想到这是能够面见大都督的大商人,规矩大一点似乎也理所当然了。 队伍很快就到了李舜臣,他将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明递上去,军中文吏查看之后,在募兵册上登记上名字。 征兵文吏抬起头看向李舜臣问道: “朝鲜人?” 李舜臣立刻说道:“是,大人!” “汉语说的不错,说说看为什么要从军?” 李舜臣立刻说道:“学习新学,救国图强!” “不错,但是你们外国人从军,需要大都督亲自批准,我给你登记上,回去等着吧。” 木下藤吉郎看着李舜臣,也学着他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明。 “倭人?” 征兵文吏的语气明显差了不少,不过还是忍着问道: “能说汉语吗?” “能,能!” “为什么从军?” 木下藤吉郎根本听不懂,不过他记忆力很好,立刻按照刚刚李舜臣的发言,鹦鹉学舌的说道: “学习新学,救国图强!” 征兵文吏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给他登记上。 “会给你通报大都督的,回去等着吧。” 听到“大都督”三个字,木下藤吉郎眼睛亮了,竟然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琉球商人真的太给力了! (本章完) 第373章 “与民同乐”的鳌山灯会 当苏泽看到第五旅送上来的募兵名单,很快就在外国人名单中看到了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这两个名字。 这两个人也来南京了? 再看誊抄的入境记录,一个是朝鲜普通官员之后,一个是倭国大名的使者,都对上了。 他们竟然要一同从军?这开什么玩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木下藤吉郎,在织田信长死后取代织田家,改名丰臣秀吉,成为倭国摄政关白。 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想要以朝鲜为踏板入侵大明,万历皇帝发动了抗倭援朝战争。 而李舜臣就是当时朝鲜的抗倭名将,带领朝鲜水师抗击倭寇,最后在露梁海战中殉国。 这两个人都来了南京,还一同报名参军? 苏泽只觉得命运似乎开了一个大玩笑,但是他嘴角露出笑容,在两人的入伍申请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此时已经快要过年了,苏泽推开窗户,整个南京城都充满了年意。 北方也同样如此,好也是一年,坏也是一年,反正年总是要过的。 京师百姓今年生活就是大起大落。 上皇西狩,接着就是东南叛军进城。 东南军进了城,却给百姓分了田。 然后就是东南新军撤走,大明皇帝又回来了。 百姓分到的田又被收回,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京师百姓更是怀念当年东南新军在京师的日子。 对于明廷的官员来说,今年也是跌宕起伏的一年。 皇帝跑了,太子跑了,太子回来变成皇帝,皇帝变成了上皇。 虽然杨博和高拱竭力维持政治平稳,可是这么巨大的变化依然造成了剧烈的政治动荡。 而高拱提出的“新务运动”,更是成了各方争夺主导权的博弈舞台。 就算是临近年关,朝廷各部衙门都没有消停的意思,各种文书从六部衙门发出,刚刚登基的隆庆皇帝,踌躇满志的期待着能够扭转对东南贼军的颓势,成为大明的中兴之主。 不过除了东南贼之外,京师朝廷还有一个大患,那就是在湖广宣布奉上皇诏令的景王。 京师朝廷连续下达多份诏令,要求景王立刻退回王府,遵循祖制不能干涉湖广军政事务。 不过对于这些命令,景王是完全不理睬。 景王摆出一副只遵守上皇诏令的样子,虽然没有公开反抗朝廷,但是在控制了武昌之后,立刻开始用上皇诏令来征讨湖广的其他州府。 对于景王的态度,隆庆皇帝自然是心知肚明。 当年在京师的时候,景王就有夺嫡之意,现在借着父皇的旨意,景王割据湖广之心昭然若揭。 内阁和重臣都一致认为,应该先平定景王之患再剿灭东南贼。 年前,皇帝的密令送到了徐州。 驻守徐州的兵部侍郎张居正,等到过完年,立刻带领所部前往湖广,扑灭景王的叛乱。 不过为了迷惑景王,京师朝廷还在年前派出使臣,礼部侍郎张四维前往湖广,假装代表朝廷和景王谈判。 景王奉诏,就是奉的上皇的诏令,对于这个不省心的父皇,隆庆再也不放心在关中的上皇。 隆庆皇帝派出秘密使者,给在嘉靖身边护卫的定国公徐文壁写信,让他“劝说”上皇立刻返回京师,以全孝道。 可就在隆庆处置了两件麻烦事后,大同边关急报又送到了京师。 俺达汗长子黄台吉,请求朝觐大明皇帝。 而从边关急报上来看,这一次黄台吉带领了所部精锐三百骑,什么货物都没带,大同贡市使判断黄台吉根本不是来求觐见的,而是来者不善。 大同贡市使立刻派人打探消息,这才知道果然黄台吉这一次是来兴师问罪的! 再向草原上往来贸易的商人打探,明廷终于知道了五原之战的情报。 只不过草原上消息实在是太乱,没人能说清楚这五原城主到底是什么来历。 有人说五原城主根本不是汉人,而是不服俺达汗的蒙古部落首领。 有人说五原城主是大明逃出去的逃犯,要纠集士兵反攻大明。 还有人说五原城主是大唐归义军的后人,五原城内的军队是要返回故土的归义军。 虽然五原城主到底什么来历众说纷纭,但是五原城主击败了俺达汗派过去的骑兵,并且用上了先进火器这件事可以证实。 得到这个消息的大明皇帝又是头大,连忙召见重臣开会。 首辅杨博首先说道:“启禀陛下,如今九边空虚,北方不能乱!”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点头,现在大明朝已经够乱了,蒙古才通过贡市安定下来,千万不能再打仗了。 高拱出列说道:“陛下,首辅大人此言不错,但是俺达汗此人,畏威而不怀德,若是朝廷表现的软弱,蒙古人就会得寸进尺,从此边疆不宁。” 刚刚从嘉靖身边返回京师的李春芳,原本已经在嘉靖朝入阁。 但是随着上皇西狩,李春芳跟随嘉靖出京之后,隆庆登基后的新内阁自然没有李春芳的位置了。 不过隆庆皇帝看在六部缺人,依然让李春芳做礼部侍郎。 曾经登上过权力的顶峰,李春芳脱离嘉靖返回京师,自然不甘心当这个没实权的礼部侍郎。 面对高拱,李春芳立刻反对说道: “高阁老此言差矣!” “当年上皇开贡的谈判,臣也曾经参加过,俺达汗此人素无大志,为人贪鄙,他在五原城吃了败仗,定是为了讹诈钱财,若是朝廷满足了俺达汗的贪欲,一定能消弭战事。” “若是表现强硬,俺达汗为了向部众交代,一定会兴兵南下劫掠的!” 高拱愤怒的说道:“李侍郎是要向蒙古交岁币?” 李春芳说道:“高阁老,本官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我大明‘不纳贡,不和亲’的祖宗之法?只是事有轻重缓急,需要先稳定住边关局势,若是南北战事并起,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高拱正准备继续驳斥李春芳,只听到皇帝说道: “李爱卿说的有道理,既然上次开贡的谈判李爱卿曾经参加过,那这一次接待黄台吉的事情,就交给卿来办,如何?” 高拱张开嘴,却说不出反对的意见。 李春芳的职位是礼部侍郎,接待外使也算是他的本职工作范围。 现在京师言官已经多次弹劾高拱,说他擅权跋扈了。 皇帝已经开口,高拱也说不出像样的反对意见。 只是接待而已,谈判还是要通过内阁。 高拱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就这样,李春芳在年前离开京城,去迎接来京师兴师问罪的黄台吉。 定下了这件事后,等到六部大臣都离开,隆庆帝对着杨博和高拱两位辅臣说道: “今年京师动荡,百姓不安,朕想要在年后元宵重开鳌山灯会,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鳌山灯会,是每年元宵佳节时,大明皇家在宫城里搭成的巨型花灯烟火景观。 因其形状似鳌,因此名为“鳌山灯会”。 从永乐七年元宵节起,这个盛大灯会更是高调开放——“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算是大明传统的春节庆祝活动了。 作为皇室与民同乐的庆祝活动,鳌山灯会的规模自然空前。 明初的时候,每次花费就有数万两,但是随着鳌山的规模日益庞大,在嘉靖年的时候,一次灯会花费更暴涨到数十万两白银。 如此盛大的活动自然不可能元宵前才准备,通常是从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就要开始准备。 烟火匠人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 待到元宵节这天,庞大的“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绚丽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翩翩起舞。 不过如此盛世,隆庆帝也只有小时候才见过。 嘉靖晚年修道,喜好清净,所以鳌山灯会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办过了。 现在隆庆帝提出来要办鳌山灯会,首辅杨博和次辅高拱都面露难色。 如今朝廷的财政可以说是相当的紧张。 筹办新务需要花钱,编练新军需要花钱,还有九边的将士,京营的士卒需要赏赐安抚。 开春还要让张居正入湖广对付景王,最重要的还是要对付东南贼这个心腹大患。 处处都要花钱,鳌山灯会的几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隆庆帝看着两人都不作声,于是说道:“朕今年刚刚登基,还都京师,也是想与民同乐,让京师百姓看到朝廷气象,等到今年办了,日后必定不再办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杨博和高拱又能怎么样了? 明代的内阁辅臣,毕竟还是只“辅”臣,没有汉唐宰相那样的权利,可以当面怼皇帝。 高拱只能说道:“户部还有十万两的银子,本来是准备修复京师衙门官邸的,可以先用着筹办鳌山灯会。” 隆庆帝就像是要到了玩具的孩子,不由的大喜说道:“朕从内库再拨一些钱,将鳌山灯会办的热闹一些,如何?” 高拱皱眉说道:“陛下,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此次蒙古人来气势汹汹,说不定还要备战花钱,陛下要是内库有钱,不如贴补给边饷。” 隆庆帝对于高拱还是很尊重的,既然高拱也让步了,他说道: “那朕自己贴两万两,剩余的让户部补足,如何?” 高拱心一软说道:“那户部还出十万两。” 隆庆帝又问道:“清远伯李炜,尚宝寺丞李长风,公忠体国,可以筹办这次鳌山灯会。” 高拱皱眉,以往的鳌山灯会都是工部筹办,皇帝将工程承包给自家老丈人,可是内阁似乎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反正就是这么多银子,给谁办不是办。 杨博说道:“那就向京师百姓宣传,开年后元宵要举办鳌山灯会,陛下将与民同乐。” 定下这件事后,皇帝兴冲冲的返回内廷,接着又找来李炜李长风父子,宣布将鳌山灯会交给他们办。 父子二人先是激动了一下,接着又面露难色。 李炜说道:“陛下,臣以前听说,上皇那时候,办一次鳌山灯会就要几十万两银子,现在只有十二万两银子,臣怕不能让陛下满意啊。” 隆庆帝皱眉说道:“如今国事艰难,需要用钱的地方多,户部能出十万两银子已经是很难得了。” 李长风的脑子比较快,他立刻说道: “陛下,鳌山灯会既然是与民同乐,那就不能只陛下和朝廷出钱。” “臣以为应该让京师商贾富户也出点银子,这样鳌山灯会办的热闹,京师百姓才能感觉到新朝新气象。” 隆庆帝大喜道:“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想要说服内阁让京师商贾富户认捐,恐怕不那么容易。” 李炜说道:“这个好办,臣在京师商贾富户中有些面子的,为了庆祝陛下登基,让他们自愿捐一些银子还是容易的!” 隆庆帝不由拉着李炜的手说道:“还是国丈有办法,若是此事办好了,必定重重有赏!” 李炜又说道:“只是我们父子二人,势单力薄,这么多银子也需要人手,陛下可否派些人手给我们?” 隆庆帝立刻说道:“朕拨一队锦衣卫给你们,另外从宫里调拨一些能写能算的太监,如何?” 父子二人立刻谢恩。 李炜李长风父子接过了差事,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打着皇帝办鳌山灯会,要商贾富户“与民同乐”的招牌,让锦衣卫和太监开始上门搜刮。 这些商贾富户苦不堪言,不少人干脆放弃家产逃亡。 李炜则将这些家产拿出去拍卖,很快就募集到了一大笔银子。 京师附近的火药匠人都被苏泽带走了,李炜不得已又让锦衣卫去附近搜寻懂得制火药的匠人,将他们抓到京师制作烟花。 腊月二十日,蒙古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携带三百蒙古铁骑进入京师。 这一路上李春芳小心伺候,又小心的向朝廷报告,说蒙古人没有兴兵的意思,只是受了“委屈”要向明廷申诉。 隆庆帝又宣布,蒙古是大明“忠顺藩属国”,这一次是来京师朝贡的,允许蒙古人从京师正门驰马而入。 (本章完) 第374章 左顺门阙庭 从浙江乘坐开船,一路飞驰到大沽港口的沈明臣和沈一贯叔侄,终于在年前赶到了京师。 沈明臣是苏泽亲自委任的《京师新报》的总编辑,京师情报站的站长陆添寿亲自迎接了叔侄二人。 叔侄二人都是南方人,还是第一次来京师,陆添寿为了让他们熟悉工作环境,就雇了一辆马车,带领他们游览京师。 沈明臣也曾经有过科举梦想,年轻的时候对于京师非常向往,但是真的到京师之后,沈明臣又觉得不过如此,还不如杭州城呢。 沈明臣在离开杭州城之前,还专门去拜访了在钱塘江修河的胡宗宪。 对于这位老部下选择在苏泽麾下出仕,胡宗宪也没有什么反应。 胡宗宪的几个幕僚,现在都在东南新军麾下效力,很多人都是身居要职。 胡宗宪自己也是明廷悬赏的反贼二号人物。 胡宗宪想到这里,莫名的觉得命运给自己开了大玩笑。 不过这段时间胡宗宪忙着在浙江修河,每次看到被治理完毕的河道,看到那些自发的送粮食送水的百姓,胡宗宪终于突然觉得做个“反贼”也挺好的。 自己真的为百姓做了实事,而且不需要担心朝堂的倾轧,不用担心上面的人拖后腿,下面的人使绊子。 胡宗宪也没有什么可以叮嘱沈明臣的,只让他在京师注意安全。 思绪返回车厢里,在杭州的时候因为临近过节,整个杭州街道非常的热闹。 这一次东南不少官员也联合上书大都督府,要求举办新春的庆祝活动。 但是苏泽在报纸上刊发文章,认为由大都督府举办新春庆祝活动,劳民伤财,而且只能南京的百姓看到,根本不是与民同乐。 苏泽宣布从腊月二十日到元宵这段时间,商户全部免税,也允许百姓在城门附近摆摊设置集市,自由交易年货。 同时各地还平价出售粮食,让百姓能过上一个饱年。 今年东南虽然一直在打仗,但是福建、浙江和南直隶的几府,战争影响时间都非常短。 规模最大的战役还是在北方打的。 而这两年倭乱平复,海上贸易恢复,杭州府热闹非凡,杭州城车马络绎不绝,都是进城购买年货的百姓。 相比之下,京师就冷清多了。 店铺关门歇业,一些店铺干脆都钉上了木板,沈明臣疑惑的问道: “陆掌柜,怎么京师这么冷清?这些店铺不开门做生意吗?” 陆添寿如今的身份就是京师一家当铺的老板,在外别人都称呼他为陆掌柜。 陆添寿低声说道:“还不是那昏君害的,刚刚返回京师就要办什么鳌山灯会,派锦衣卫和太监搜刮商户,现在京师的商人宁可年前生意不做了,也好过开门被这些爪牙盘剥。” 就在话音刚落,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只看到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拦住了马车。 沈明臣紧张起来,陆添寿却淡定的作了一个手势,从怀里掏出一份腰牌。 “车里是什么人!锦衣卫办事还不下车!?” 陆添寿将腰牌伸出车窗,那个为首的锦衣卫百户立刻换了语气。 “原来是清远伯家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放行放行!” 驾车的伙计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这个锦衣卫百户的语气更加热情了。 “这条路前面还有几个卡口,这位掌柜的挂上这面锦衣卫的旗帜,就没有人敢拦着您了。” 伙计立刻将旗帜挂上,又和这个锦衣卫百户道谢,继续驾驶车往前开。 果不其然,一路上又遇到了好几个卡口,但是这些守卫卡口的锦衣卫看到挂在马车上的旗帜,都没有阻拦马车,一行人顺利的抵达了陆添寿的当铺。 陆添寿将叔侄二人引入密室中,这才说到:“我这商铺是在清远伯李家上了号的,每月都送上贡钱,这才能免于被这些锦衣卫和太监骚扰,但是日常孝敬也是少不了的。” 沈明臣和沈一贯叔侄面面相觑,没想到京师的环境竟然恶劣到这个地步。 沈明臣说道:“路上我也听说了明廷要在元宵办鳌山灯会的消息,这鳌山灯会这么花钱的嘛?” 陆添寿说道:“这不是清远伯带着锦衣卫和太监捞钱嘛?如今这大明京师,什么都是朝着银子看。” 沈明臣对于京师的最后那么一点念想都破灭了。 沈一贯倒是冷冷的说道:“这倒是有几分亡国的迹象了。” 沈一贯和交友广泛的叔叔沈明臣性格截然不同。 他为人非常冷感,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性格冷酷。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沈一贯出任内阁首辅之后,因为害怕朝廷议论,不允许他的儿子参加科举。 他儿子成绩优异,寒窗苦读,却因为自己父亲做了首辅不能参加科举,最后郁郁而终,死在了沈一贯前面。 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对乡人更是如此。 沈一贯是浙江人,也是浙党领袖,可是他担任内阁首辅,却不肯提拔乡人,浙江同乡反而要被他打压。 对于侄子的性格沈明臣自然是非常了解,他向陆添寿问道: “清远伯做成这个样子,难道就没有言官弹劾他吗?” 陆添寿摇头说道:“怎么没有?但是言官弹劾,隆庆皇帝全部留中不发。说到底,这办鳌山灯会就是皇帝要办的,李家也不过是为了皇帝捞钱而已。” 沈明臣点点头,他这次来是担任《京师新报》的主编,鳌山灯会这件事可以算作一个热点题材,可以从这件事入手来宣传明廷的腐朽。 他又问道:“陆站长,除了鳌山灯会之外,京师还有其他热点嘛?” 陆添寿说道:“蒙古俺答汗之子黄台吉入京,明廷宣传说是来京师朝廷的,但是北方草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京师朝贡。” “这黄台吉明显就是来京师兴师问罪来的。” 沈明臣叔侄还不了解北方的情况,连忙问道:“问罪?” 陆添寿露出笑容说道:“俞将军和我师傅陆二,在五原城聚众建城,打退了俺达汗次子带领的三千骑兵,俺达汗吃了败仗,就来讹诈明廷了。” 陆添寿先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接着又说道:“只是苦了京师百姓啊。” 沈明臣是个诗人,性格自然是多愁善感的,他也叹息说道:“百姓苦啊。” 沈一贯却说道:“既然北方百姓如此之苦,我们就应该更加努力,早日推翻明廷。” 沈一贯又说道:“陆站长,以我对明廷的了解,明廷必定会和蒙古媾和,请务必打探明廷和蒙古媾和的详细内容,我们要在报纸上公之于众!这样才能更好的打击明廷的人心!” 陆添寿点头说道:“我们在明廷内部的人正在全力搜集情报,争取拿到明廷和蒙古媾和的详细消息!” 沈一贯又对沈明臣说道:“叔父,我们先从鳌山灯会入手,将京师商户被盘剥的消息刊登在报纸上。” 看到沈一贯这么有干劲,陆添寿想到了当日他解救的王锡爵和许国,他不由的说道:“沈主编,您这侄子日后必定是宰辅之才啊。” 沈一贯的行动力很强,他找到了不少被盘剥的商户,拿到了他们被太监和锦衣卫盘剥的详细采访。 沈一贯的调查不仅仅到这里,他还找到了被明廷强征徭役的烟火匠人家中采访,得到了清远伯如何压榨这些匠人的资料。 除此之外,清远伯还强行要求住在皇宫附近的百姓,必须要穿上好衣服,在元宵节当天齐聚在午门观看鳌山灯会。 为了装点鳌山灯会,清远伯又让锦衣卫为太监强行征收丝绸、染布、鲜花、蜡烛来装饰午门,又搞得多少商铺和百姓破产。 这些消息全部都被沈一贯汇总,他以冷峻的笔触,将因为一场鳌山灯会而引发的京师惨状写成报道。 看完了这份报道之后,陆添寿不由大喜,他对着沈明臣说道: “令侄这篇文章,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陆添寿连忙安排印刷厂印刷,然后迅速通过报童送到了京师街头巷尾。 四张版面,全部详细的报道了鳌山灯会的新闻,矛头直指清远伯李家父子,以及为虎作伥的锦衣卫和宫内太监,沈一贯却没有任何攻击大明朝廷的言论。 这当然不是沈一贯帮着明廷说话,而是故意为之。 果不其然,这次鳌山灯会的报道一出,不少百姓聚集在清远伯李炜家门口。 李炜自然不畏惧这些普通百姓,让锦衣卫驱散了这些百姓。 一部分鼓起勇气的百姓,又跑到顺天府去鸣冤。 顺天府知府自然不敢管清远伯的事情,将几个带头闹事的抓进了顺天府大牢,想要将事情平息下去。 沈一贯就在等着这个时候,他立刻将顺天府发生的事情,再发一篇报道,赶在年前发了出去。 沈明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你不在第一篇报道中就指向明廷,要等顺天府的事情发生之后再说呢?” 沈一贯冷冷的说道:“叔父,百姓如草,平日里是最是柔弱,无论怎么践踏都行。” “可是为什么历代贤君都说要善待百姓,将百姓称之为‘邦本’?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些君王仁慈,因为是同胞不忍戕害?”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百姓一旦活不下去了,就会立刻从至柔到至刚,一人揭竿而起,天下就会云集响应,天下倾覆也就在一瞬之间。” “所以百姓才是至弱至强,至微至危也。” “可为什么王朝初立的时候,还总能够支撑下去呢?” 沈明臣摇头,他只是个诗人,从没思考过这些问题。 沈一贯说道:“那是因为利益还没有板结,百姓还有发泄的机会。” “若汉之强项令,宋之包龙图,总还能杀上几个民怨大的贪官污吏,甚至皇亲国戚,给百姓出出气,让百姓知道戕害他们的只是贪官污吏,而不是皇帝和整个朝廷。” “总而言之,就是‘朝廷的本意是好的,只是下面的人坏了,将事情办坏了’。” “百姓有了发泄,那下一次被欺压的时候,就会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又或者焚香祷告,期待来一个青天大老爷。” “可时过境迁,等到利益板结,权贵已经成了铁板一块,这时候就算是包龙图复生,也处置不了这些人了。” “这时候百姓才会知道,害民的不是一两个硕鼠。” “那时候才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沈一贯冷酷的说道:“我前一篇报道,目标不指向明廷,而是说清远伯的问题,百姓心中还有幻想,指望明廷良心发现,或者有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我这第二篇报道,就是为了破除民心中的幻想,告诉他们‘天不救人,人自救之’的道理。” 沈一贯接着说道:“叔父且等着,我还有第三篇报道。” 沈明臣看着这个侄子,突然明白为什么大都督要亲自点这个侄子随自己来京师了。 沈明臣对苏泽心悦诚服,都说大都督有识人之明,原来这一次大都督识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侄子。 沈明臣先是沮丧,又是高兴,高兴自己家族有这样的英才。 和沈一贯预料的一样,在第二篇报道一出,包括王用汲在内,京师有良知的御史终于忍不住了,十二名御史联名上书,弹劾清远伯李炜父子借鳌山灯会害民,请求皇帝停罢今年的鳌山灯会。 这些奏章自然是石沉大海,留中不发。 这更加引起了言官的愤怒。 王用汲是海瑞好友,本来他偷偷给《京师新报》写文章,也很少激烈的抨击大明朝廷,对明廷心存幻想。 但是这一次王用汲彻底破除幻想,他和十二名御史决定死谏皇帝,请罢今年的鳌山灯会! 腊月二十九日,京师飘雪,十二名御史身穿单衣,手捧奏章跪在左顺门前。 隆庆皇帝终于体会到了他父皇享受过的待遇,左顺门阙庭,果然是大明特色,隆庆帝也不得不品尝。 (本章完) 第375章 草芥飞长,破土欲出 隆庆帝很愤怒。 自己不过是要办一场鳌山灯会,这些言官就这样的反对。 至于清远伯李炜父子做的那些事情,在隆庆帝看来,这不过是国丈父子为了办好鳌山灯会,手段稍微激烈了一些。 再说了,办鳌山灯会,也是和百姓同乐,百姓出点钱怎么了! 不过隆庆皇帝毕竟和他的父皇不同,面对言官在左顺门外阙庭,隆庆倒是也做不出上皇廷仗众臣的事情。 他只能召集来了内阁中的杨博和高拱。 内阁中的二人已经知道了言官阙庭的事情经过了,当皇帝见到两位辅臣之后,杨博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宛如一座泥塑的神像。 杨博自从担任内阁首辅之后,除了军事上的事情之外,几乎对朝廷大事都很少发表意见,被朝廷大臣们称呼为“泥塑阁老”。 这次的事情关于皇帝的老丈人,门外又跪着言官,杨博又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显然是不想要掺和进去。 隆庆帝也知道杨博指望不少,他将目光看向高拱。 高拱首先问道: “陛下,《京师新报》上的报道可是真的?” 高拱在年前忙着新务的事情,每天都忙的昏天黑地,根本知道因为一个小小的鳌山灯会,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高拱曾经做过隆庆的老师,被高拱这么问,皇帝反而支支吾吾起来。 高拱这下子就明白了,《京师新报》上的内容竟然都是真的。 一时之间,高拱觉得事情有些滑稽。 自己堂堂内阁次辅,竟然是从东南贼的报纸上知道了鳌山灯会的真相! 高拱说道:“请陛下停罢鳌山灯会,革去清远伯的爵位,命令其发还搜刮的百姓财产。” 皇帝立刻说道:“万万不可,清远伯也是为朕作事,要是因此受罚,日后谁还愿意为朕做事啊?” 看到皇帝这么说,高拱着急的说道:“清远伯不是为陛下做事,而是借着为陛下做事来败坏陛下的名声啊!” 隆庆帝还是说道:“清远伯是朕的家人,不可处罚。” 高拱的血压上来了,他说道:“清远伯是陛下家人,京师百姓就是不是陛下子民了?若是不处理清远伯,京师何安?” 隆庆帝不再说话,气氛就这样僵住了。 高拱明白皇帝的性格,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陛下,那就请立刻革去清远伯的差事,将筹办鳌山灯会的事情交给工部,召回锦衣卫和宫里的太监,处理其中民愤较大的首恶。” 皇帝说道:“鳌山灯会的事情都是清远伯在筹办,已经办了一半了,再交给工部来办能办好吗?” 高拱都快要窒息了,到这个时候皇帝还想着他那破鳌山灯会呢。 隆庆帝也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鳌山灯会还交给清远伯筹办,从锦衣卫和太监中挑选几个民怨大的处理一下,高师傅以为如何?” 高拱只觉得身心俱疲,自己这些日子忙着新务,和下面天天扯皮。 今天又因为鳌山灯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而皇帝却不肯处置清远伯。 但是又能如何呢? 大殿中气氛再次凝结。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一副神游天外模样的杨博立刻回神,他开口说道: “如今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在京师,鳌山灯会正好彰显我大明天朝上国的气象,就依陛下的旨意去办吧。” 隆庆帝不由大喜,他又问道:“门外阙庭的言官要如何?” 杨博说道:“臣去劝说他们以国事为重。” 隆庆帝立刻说道:“那就劳烦杨阁老了!” 高拱看到皇帝和首辅达成了一致,他也实在是无话可说,只能向皇帝告退,跟着杨博一起来到左顺门外。 杨博毕竟也是老臣了,他解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为首的王用汲身上,然后对跪在雪地里的言官说道: “陛下已经下旨,惩办在鳌山灯会中搜刮民脂民膏的锦衣卫和太监,全部移送法司审判,诸位快点起来吧。” 就这? 王用汲问道:“敢问阁老,清远伯父子有何惩处?” 杨博尴尬的说道:“事情办成这个样子,清远伯父子并不知情,他们也是为陛下做事急切了些,被手下小人蒙蔽。” 王用汲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陛下同意停罢鳌山灯会吗?” 杨博继续说道:“今年有外藩使者入朝朝贡,陛下办鳌山灯会是为了显示我上国气象,不能停罢。” 罪魁祸首安然无恙,害人的鳌山灯会还要继续举办,王用汲将杨博的衣服解下,继续跪在雪地中说道: “臣要继续阙庭!” 不过他身后的言官倒是有几个站起来了,毕竟他们当中有些也是为了博取直名,而不是真的为民请命。 杨博有些尴尬的说道:“王御史,这都是为了朝廷大局啊!” 这下子王用汲身后又有几个御史站起来,跪在雪地中的就剩下王用汲一个人。 王用汲只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憋屈,大局大局,事事都是大局,可京师那些年节前家破人亡的百姓就是大局的牺牲品吗? 杨博还在一脸和善的规劝自己,高拱别过脸去,不敢和自己对视。 刚刚和自己跪在雪地里的同僚都已经站起身,甚至还有人过来帮着杨博劝说自己。 王用汲将手里的奏章放在雪地上,又将头上的官帽压在奏章之上。 “臣请辞官。” 说完这些,王用汲也站起来,干脆的转身而去。 高拱转过头,看向王用汲这身穿青色官袍的低品文官,只看到王用汲一个人孤单的走在雪地中,只留下一串脚印远离了巍峨的宫阙。 隆庆元年(嘉靖四十二年,公元1563年)最后一场明廷风暴终于过去。 王用汲辞官,他向都察院交还大印,就带着家人在年前离开京师。 隆庆皇帝对剩余11名阙庭的言官进行了口头夸奖,但是都将他们从言官的位置调到了清冷衙门。 虽然都升了官,但是只要是熟悉大明官场的,都知道这是明升暗降。 皇帝命令东厂查办锦衣卫和太监中的不法事,可是东厂和锦衣卫本来就是一家,这一次东厂的人也从中分到了好处。 查来查去,最后锦衣卫和太监一个没动,只是从帮着锦衣卫和太监搜刮的泼皮无赖中,抓了几个出来顶罪。 清远伯父子安然无恙,立刻对在顺天府告状的商人进行了打击报复,这些商人要么被顺天府衙役抓进大牢,要么家产全部被抢走。 朝廷又对《京师新报》展开了新一轮的禁报活动,因为实在找不到《京师新报》的印刷坊,顺天府知府想出一个办法,既然没办法禁报,那就将卖报的人都抓起来。 顺天府在城外找了一些破旧的房子,说是开设养济院,将城内流浪的孩子全部抓进去,不允许这些孩子进城卖报。 不过陆添寿提前得到消息,将《京师新报》的报童都保护起来。 顺天府的衙役抓不到报童,除了将京师街头的流浪儿抓了一空,还抓了不少百姓的孩子。 这些百姓丢了孩子,找到城外的养济院,又被衙役勒索“伙食钱”,要不然就不肯将孩子放回来。 这让本来就年关难过的百姓雪上加霜。 就在除夕这一天,京师街头一夜之间张贴了无数份《京师新报》,这一次没有报童贩售,而是直接贴在树上,贴在墙上,甚至贴在不少人的家门上。 报纸没有其他版面,只有一篇署名“王用汲”的文章。 文章揭露了清远伯借鳌山灯会搜刮百姓的全部证据,又用亲历者的视角,详细讲述了左顺门阙庭的经过。 顺天府知府知道消息,连忙派遣手下衙役前往撕毁,可是街头巷尾贴的报纸太多,很多百姓将报纸收藏起来,顺天府这点衙役根本来不及撕毁。 在这么一场风波后,沈一贯没有再出手,明廷京师终于迎来了新年。 隆庆二年元宵,鳌山灯会如期举行。 庞大的“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绚丽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翩翩起舞。 隆庆皇帝带领群臣,一边赏看灯会,一边对身边的黄台吉问道: “卿以为这鳌山灯会如何吗?” 黄台吉站起来,躬身说道:“天朝上国气象,宛如仙境!臣在草原所未见也!” 过年期间,黄台吉也一直在和李春芳谈条件。 黄台吉并不是蠢笨的人,相反他十分的精明,很快就意识到了明廷官员的软弱。 因此黄台吉的态度咄咄逼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但是李春芳也是人精,他听出了黄台吉的讹诈之意,反而放下了心。 既然只是讹诈,那事情就还有的谈,如果蒙古真的要入侵,那就不会这么谈了。 果不其然,黄台吉提出了蒙古的条件: 其一,明廷向蒙古提供“低价”丝绸五千匹,并“赐给”俺达汗茶五千斤。 其二,再开宣府、宁夏、榆林贡市,让蒙古向大明“朝贡”。 其三,这一次黄台吉要带走京师铁匠五百户,火药匠三百户。 但是李春芳同时也得到了一个成果。 蒙古人愿意出五千骑兵帮助大明这个宗主国平叛,但是要求明廷支付军饷粮草,还要给赏钱。 李春芳立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皇帝,隆庆帝大喜。 不顾新年休沐,皇帝立刻召集重臣们开会。 群臣议论纷纷,第二条和第三条倒是没有多少人反对,只是群臣对第一条非常反对。 还是高拱领头说道:“陛下,檀渊之盟宋向辽支付的岁币,也不过是丝绸一万匹,白银一万两,如今一仗没有打,就向蒙古支付岁币,这如何向列祖列宗解释!?” 不过这一次隆庆帝是有盟友的,促成和谈的李春芳立刻跳出来说道: “高阁老此言差矣,此非岁币也!” “岁币,是年年要付的,这次只是低价出售丝绸茶叶,又不是年年都要付!” “而且这也不是为了向蒙古付岁币,而是出钱雇佣蒙古骑兵平叛罢了!” 若是这一次的谈判能成功,那李春芳就能收获最大的一份利益,靠着这次的功劳再次入阁都不一定,所以他当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高拱的说法。 有了李春芳带头,自然也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 高拱做事比较急,而且做事情比较霸道,平日里得罪的大臣不少。 新务改革涉及的利益多,涉及的部门也多,高拱也知道这些大明官员的德行,往往更愿意提拔年轻官员做事。 所以他在朝堂上的敌人不少,很快支持李春芳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最后还是杨博这个泥塑阁老最后站出来一锤定音,同意黄台吉的条件,但是蒙古人在过完春天之后立刻要出兵南下,协助大明平叛。 既然讹诈了这么多的好处,黄台吉自然不吝啬在鳌山灯会上说几句好话。 这几句文绉绉的马屁自然是李春芳教的,为了让他说这两句话,李春芳还搜罗了两个美女送给他。 隆庆帝大悦,还拉着黄台吉登上城墙,俯瞰灯会现场。 只看到大量百姓聚集在鳌山灯会附近的广场上,黄台吉更是觉得大明富庶,反问自己是不是讹诈的太少了? 往年的鳌山灯会,都会举办灯市,百姓携家带口逛灯市。 可是今年谁还敢办灯市,大部分百姓面对灿烂的烟花,心情都十分沉重,根本没人愿意上街庆祝。 百姓不愿意出门,顺天府知府立刻派遣衙役和京营的士兵驱赶百姓出门,齐聚在紫禁城前的广场上,造成一副繁荣的景象。 正月十五,隆庆帝大醉。 等到烟火结束,疲惫的百姓返回家中。 等到夜深人静,家家户户打开房门,在门上挂上一只惨白的小灯笼。 这事情也不知道是何人倡议,不知道是为了悼念为了鳌山灯会家破人亡者,还是百姓为了发泄怨气。 灯笼各式各样,都是百姓自己扎的,用的就是废弃的报纸。 京师之中,每一条小巷子都燃起了惨白的灯笼,似乎是在纪念,更似乎是在报丧。 这并不是约定起事,而是百姓无言的抗议。 草芥飞长,破土欲出,隆庆二年春,天下大吉。 (本章完) 第376章 景王带不动 隆庆二年,二月,徐州。 徐州城中,旌旗猎猎,张居正换上一身朱红色的官袍,他骑在马上,看着大营中鱼贯而出的士兵们。 张居正最终在徐州带走了五万军队,当年为了南征准备的军粮和马匹辎重也全部带走,徐州城内又征发了三万民夫跟从运输。 在撤退之前,张居正破坏徐州城墙,捣毁徐州的水利设施,算是彻底放弃徐州。 还有属下建议张居正掘开徐州城边上的悬河,引河水冲垮徐州城,张居正最终还是没有采纳这个丧尽天良的建议。 明廷只是暂时放弃徐州城,对自己的子民都做的这么绝,日后还怎么面对天下百姓? 张居正回头看了一眼徐州城,又看了一眼东南方向,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进入湖广平定景王之乱的决策,朝堂也是和张居正商量过的,张居正也是赞同的。 明廷的问题很多,虽然东南贼是明廷最大的敌人,但是景王占据湖广更威胁京师朝廷的统治。 虽然朝堂上下,没有人认为景王能成事。 但是若是不控制景王收回湖广,景王一定能坏事。 从湖广传来的消息,景王如今已经占据了湖广三府,荆州知府徐学谟正带领荆州卫抵抗,但是目前也仅仅能自守。 马上就要开始春耕了,若是湖广这个大明粮仓今年误了农时,不能种下粮食,那今年也就别想要再打大仗了。 这也是明廷宁可彻底放弃南直隶,也必须要去湖广的原因。 张居正大军开拔离开徐州,城内的情报站立刻将情报送出。 过年之后就已经推进到淮河沿岸的东南新军第五旅,在接到了消息之后,代理旅长陈璘立刻宣布全军出发,接管被张居正放弃的徐州地方。 第五旅新编第三营中,木下藤吉郎和李舜臣这两个外国人,被编到了同一个营中。 第五旅是一个混编旅,下不设团,旅以下就是营级单位。 第一营是五百人的骑兵部队,用的都是苏泽在京师和天津带回来的战马。 第二营是炮兵营,人数也是五百人,从上一次大沽之战后,参谋部也进行了几次兵棋推演和演习,最后的结论是在旅一级的兵团作战中,火炮集中使用的威力更大。 在这样的思路下,在新编第五旅中成立专门的炮兵营,在军队作战的时候集中使用火炮,在战场上验证这个结论。 第三营到第八营都是火枪营,员额也是五百,如今全军统一将鸟铳改称为火枪,鸟铳手改称为火枪手,士兵们自然是欢迎的,毕竟鸟铳的名字太难听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综合营,下设军医连、工兵连、后勤连,再加上旅部的参谋处和警卫连,第五旅一共五千人。 第五旅第三营的士兵基本上都是新兵,刚刚完成了队列训练训练和军纪教育,此时端着火枪的木下藤吉郎和李舜臣都有些紧张。 营帐是上一次大沽之战中作战勇猛的李旺,他过年都没有休假,在南京陆军学堂中上了一个月多月的营级军官培训课程,还没结业就被拉到了战场上。 这一次第五旅是全员出动,动用这么大的阵仗,除了防备张居正虚晃一枪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在淮北剿匪。 大明漕运最繁华密集的地方,就是江淮流域。 虽然还没到清末那种“百万漕工之所系”,但是江淮地区以漕运为生的人还是有十几万人的。 这其中包含了漕运部门的官吏,沿途驿站的役夫,拉纤的,搬运的,划船的,以及靠着给漕运船只提供服务的附近百姓,甚至还包含了沿途抢劫偷漕粮的水匪和路霸。 在南方航路断绝之后,这十几万人立刻没了饭吃。 江淮流域一下子没了饭碗,立刻就动荡起来。 此时因为黄河的泥沙问题,江淮地区还不是后世的粮仓,如今的江淮平原上的粮食产量并不高。 其实江苏北部真的成为粮仓,那还是建国后苏北灌溉总渠完工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在张居正有退出徐州淮安的动向之后,大都督府就立刻进行了研判。 景王是关系到大明皇帝法统的重要敌人,肯定是要优先剿灭的,张居正撤出徐州肯定是真的。 要在张居正撤出徐州淮安后彻底控制南直隶北部,也就是江淮地区,必须要清剿匪徒,安置江淮地区的流民。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第五旅的进军速度一直很慢,等到了淮安府之后,旅长陈璘更是下令各营分别驻扎各县,打听附近匪徒的动向,平定匪乱。 看着骑兵从身边飞驰而过,木下藤吉郎羡慕的抬起头。 当负责征兵的军官,拿着入伍通知书来到四夷馆的时候,木下藤吉郎是懵逼的。 自己一个好端端的倭国大名使臣,怎么就参军了呢? 在四夷馆的一名倭国通译的帮助下,木下藤吉郎总算是搞出了自己闹出来的乌龙。 面对大都督苏泽特批他加入军队的手令,既然留在四夷馆坐吃山空也见不到苏泽,还不如加入军队,万一立功是不是就有机会被大都督接见了? 木下藤吉郎咬牙接受了加入第五旅,成为第五旅的新兵。 一开始的时候,木下是想要成为一名骑兵的,可是他的身高根本达不到骑兵的要求,最后被调剂到了火枪营。 比起木下藤吉郎的不情愿,李舜臣是惊喜的接到了征兵通知书。 听说李舜臣入伍了,他借住的鸡鸣寺甚至还给他弄了一个简单的欢送仪式,方丈等一众僧人敲锣打鼓的送他去入伍。 如今东南地区军人的地位颇高,因为东南新军的军纪好,从不滋扰百姓。 而另一方面,东南新军的待遇好,普通士兵入伍还能教授识字,如果立功还能转任军官。 而军官因伤退伍转任地方可以直接做官,对于很多贫苦人家来说,当兵是个不错的晋升之路。 再加上报纸的宣传,已经完全扭转了“好男不当兵”的社会看法,每次征兵都有大量人排队报名,但是东南新军的筛选标准是越来越严格,更多的时候是想当兵而当不得。 李舜臣本来是想要当炮兵的,因为他觉得火炮威力最大,但是在炮兵营的数学加试中被刷了下来。 而骑兵则需要骑术加试,李舜臣也没骑过马,最后只能来做火枪手。 “猴子,来命令了!”李舜臣走进临时营地说道。 第三营中只有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两个外国人,虽然倭人和朝鲜人不对付,但是木下藤吉郎做人圆滑,李舜臣毕竟也还是个年轻人,两人的关系很快就处的不错。 这段时间木下藤吉郎向李舜臣学习汉语,而在火枪使用上木下藤吉郎颇有天赋,他指导李舜臣如何使用火枪,两人的关系越发的好了。 木下藤吉郎生的尖嘴猴腮,营中的士兵都称呼他为猴子。 他不以为耻,反而经常做出滑稽动作,逗得营里的士兵哈哈大笑,在相处一段时间后,木下藤吉郎多了一个“猴子”的外号,但是也不再有人因为他是倭人而歧视他了。 听到命令,木下藤吉郎立刻站起来立正,动作十分的滑稽,军营中充满了欢笑的气氛。 随着李舜臣宣读军令,众人都严肃起来。 原来在驻地不远处的芦苇荡中,盘踞了一支数量有百人的水匪,第三营奉命前去剿灭。 士兵们迅速打点行囊,做好战斗的准备。 二月十日,第五旅终于剿灭了淮安附近的比较大的水匪和流民军,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还因为作战英勇获得营长孙旺的表彰一次。 第五旅正式进入徐州,张居正留守在徐州的官员还没等到第五旅攻城,就立刻打开城门投降。 代理旅长陈璘颇有些遗憾,又少了一次攻城演练的机会了。 至此,东南新军终于占据了全部南直隶地区。 而张居正的部队,则从徐州出发,沿着汴河向西而行,抵达河南开封。 张居正大军行动的消息,自然也瞒不住,在武昌的景王得到消息,立刻召来了赵贞吉。 赵贞吉这段时间也是焦头烂额。 现在赵贞吉终于明白为什么景王在夺嫡中输给裕王了。 这家伙真的是懒驴扶不上磨! 景王在湖广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不仅仅是湖广大小官员看不上他,湖广巡抚游居敬被俘,死活不肯投降景王。 景王竟然要杀游居敬,立刻被赵贞吉阻止。 游居敬平生学务实践,生活俭朴,粗衣淡饭,身居湖广巡抚这样的高位,家中都没有什么余财。 湖广上下的官员都对游居敬非常敬重,如果杀了他,那日后就更没人愿意给景王做事了。 赵贞吉只能劝谏景王,将游居敬囚禁起来。 年前的时候,在迅速攻占武昌之后,赵贞吉劝说景王亲征攻打荆州。 荆州和襄阳,这是武昌上游的门户。 张居正现在在开封,但是这个时候没有公路也没有铁路,从开封直接南下攻打武昌是不现实的。 从北方攻打武昌,曹操的路线是最合理的。 那就是从新野入襄阳,再南下荆州,从荆州水陆并进,攻打武昌。 所以对于占据武昌的景王来说,要守卫湖广,就必须要拿下荆州和襄阳这两个门户。 荆州襄阳之重,当年宋元之战的时候,大宋依托荆州襄阳防线,尚且能够挡住元军六年。 所以只要占有荆州襄阳,那湖广至少能够有割据一方的局面,那就可以和明廷讨价还价。 当时荆州只有荆州卫和湘王府的护卫,本来只要速战速决就能拿下荆州。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向景王告状,状告的人是武昌的楚王。 大明藩王也不是各个都富的,天下最富的就是四大王府,分别是西安秦王府、开封周王府、成都蜀王府,以及在武昌的楚王府。 秦王就是将王府让给嘉靖住的那个藩王,而楚王府的富庶,也是让景王垂涎的。 时任楚王朱英,从辈分上算是景王的叔父,景王也不可能直接去查抄楚王府。 正好这时候有人向景王告状,这个告状的人名叫王珩,自称是开国的定远侯王弼的后代。 王弼,是大明开国功侯之一,因为卷入蓝玉案坐罪而死,楚藩始祖楚昭王朱桢娶王妃王氏,为定远侯王弼之女。 按照王珩的说法,当年王弼死的时候,将家产都给了女儿,也就是楚王妃王氏。 王弼留下的黄金六万八千余两,银二百五十万两,珠宝“不可胜记”,也都寄存于楚王府库中。 此外王弼还有明太祖皇帝钦赐的庄田八十六处,永乐以来庄田田租也由楚府代收,累计应有八百余万两。 两项累计,当折银一千三百余万两。 王珩拿出一份族谱,自称是王弼的继承人,他说愿意将祖先留下来的产业,全部献给景王,赞助景王起兵平叛! 但是这笔钱都在楚王府中,还要景王去亲自“取”。 听到一千三百万两银子,一向贪财的景王坐不住了。 景王虽然有钱,但是他毕竟是新封的藩国,为了起兵又散尽了家财。 楚王是天下富藩,又在武昌这样繁华富庶的地方,还有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这都是孤的钱! 有了借口,景王自然不客气,立刻将楚王从王府中抓出来,逼迫他将侵吞王家的一千三百万两银子吐出来。 朱英被抓,大呼冤枉,他辩解道: “王弼当年坐蓝玉之党羽,被赐死,哪里可能留下这么多财产?开国之初百废待兴,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之赐?” “楚府曾于宣德六年、天顺四年、天顺六年、成化十八年屡发大火,其中成化十八年八月一月之内连发三次火灾,王府烧为白地。” “而且又经朱英燿杀父弑逆之变,武冈王朱显槐两次兼理府事又侵吞大量财产,目下楚府只有存银十八万两,别无其他库藏。” “臣愿意举家搬出楚王府,所有存银资助大军,只求能保护一家平安。” 景王拿着账册,果然只搜到十八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全部送入他的私库中,但是从一千三百万变成了十八万,景王十分不开心。 而在景王折腾亲戚的时候,荆州知府徐学谟已经劝说在就藩荆州的湘王拿出银子,募集了一支军队守卫荆州。 得到消息的赵贞吉,只能心中大呼,景王带不动啊! (本章完) 第377章 “父皇英明” 赵贞吉觉得景王带不动的时候,张居正的明廷军队进展也很顺利。 从开封前往洛阳,整顿军队之后张居正迅速南下,和襄阳知府取得了联系。 襄阳知府立刻表示喜迎王师,并且准备好劳军的物资,等待张居正进军襄阳。 赵贞吉又向景王建议亲自出征荆州,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景王又犹豫了。 赵贞吉更是气的半死,景王不肯出征,赵贞吉只能带着大军自己前往荆州,希望能在张居正攻占襄阳之前占领荆州。 湖广的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在广西武靖州,一支小船队从浔江逆流而上,驶入了群山之间的峡谷中。 “这边就是藤峡了。”一名伙计指着两边的群山,对小船上的年轻人说道。 这个年轻人就是第五旅的后勤参谋李言恭,将手榴弹和山地炮等装备送到了第四旅之后,李言恭主动请缨,前往广西打探瑶乱的情况。 俞咨皋答应了李言恭的请求,于是他装扮成商贾,前往藤峡刺探情报。 伙计是汉人,名字叫做佘正,以往就是经常前往藤峡的商队向导。 自从藤峡瑶乱开始之后,佘正就没了活干。 李言恭高价聘请佘正担任向导,佘正咬牙带着李言恭前往藤峡。 李言恭看着两岸的高山,不由感慨也难怪藤峡之乱屡次发生,但是明廷依然没办法平定。 这地方实在是太险要了,两侧的高山根本没办法攀登,浔江水流湍急,大船也无法通行,只要躲在这山上,以大明军队的战斗力,还真的拿这些瑶人没办法。 佘正说道:“听我祖父说,藤峡在上皇继位初就叛乱了一次,还是新建伯带人平定的,后来我爹说又叛乱了一次,那一次是张经略带人平定的。” 新建伯就是王阳明了,而张经略就是张经了。 查看了藤峡的地形之后,李言恭返回了寻州府的桂平城,结合他实地考察的情况,他将当地瑶乱的情况绘制成地图,连忙给驻军肇庆府的俞咨皋送去。 几天后,肇庆府,第四旅的参谋部中灯火通明。 俞咨皋和谭纶坐在李言恭送来的地图前,整个作战室内到处都是争论的参谋们。 谭纶说道:“这一次广西事务,大都督全权让我们处置。” “大都督说了:‘军情万变,不必事事回报,皆由谭、俞二人相议而定’。” 俞咨皋不由的感动,他听父亲俞大猷说过不少明军内部的事情,什么制衡掣肘,互相拖后腿。 “大都督让人从上海送来了明廷两次平定藤峡的资料,这些都是好东西啊。” 俞咨皋也点点头,这些资料中包含了王阳明和张经平定藤峡期间上报给兵部的军情,还包含了王阳明和张经亲自书写的奏章,详细论述的嘉靖年两次平定藤峡的作战过程。 这些自然都是苏泽从京师“搜刮”过来的,这对于即将进入广西作战的第四旅,具有极大的指导价值。 王阳明和张经,都是嘉靖朝时期最有能力的文臣将领了,他们对藤峡作战的经过,对于第四旅依然有参考价值。 藤峡之乱一共发生过三次。 分别是成化年的第一次藤峡之乱,这一次明廷的主将韩雍,这位也是一个猛人,二十岁就进士及第,能文能武。 韩雍在平定了藤峡之乱后,将藤峡改为断藤峡,意思就是战乱瑶人作乱的气运,并且将断藤峡所在的地方设为武靖州,专门委派军政官员管理。 不过韩雍平定藤峡之乱对于第四旅没有参考性,因为成化年间的明廷实力尚强,韩雍是尽起十万大军,八路并进杀进藤峡的,算是一力降十会。 如今东南就没有这么多兵,而且十万大军补给消耗也是天文数字,大都督府根本不会在广西投入这么多。 所以嘉靖七年的第二次藤峡之乱,对于第四旅更有参考意义。 当时平叛的新建伯王阳明,手里只有五万兵,直接杀入藤峡犁庭扫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王阳明攻打了藤峡门户的迁江八寨,采取了围点打援的战术。 果不其然,在出入藤峡的屏障迁江八寨被攻击之后,山中的瑶人纷纷出藤峡支援,然后被埋伏的明军伏击,斩首两千余人,最后拔掉了八寨,平了第二次藤峡之乱。 但是第二次藤峡之乱只过了十年,嘉靖十七年藤峡再乱,这一次是张经带兵平叛的。 张经基本上沿用了王阳明的战略,先攻八寨,切断藤峡门户之后,等待藤峡中的瑶民疲敝,这才分三路大军杀入藤峡。 谭纶看着地图说道:“果然藤峡易守难攻,新建伯和张经略的办法,都是先从迁江八寨开始,先打掉藤峡对外补给的通道,困死山中作乱的瑶民。” 俞咨皋也点头说道:“八寨是藤峡物资进出的通道,就算是瑶人,也没办法在藤峡中自给自足,必须要通过外面山寨物资的供给,这八寨和藤峡互为表里,确实是藤峡门户。” 谭纶叹息一声说道:“当年新建伯曾经给明廷上书,请将司康卫迁到迁江八寨边上,建造周安堡威慑八寨瑶民,只可惜新建伯在八寨之战后病故,这件事也就没有能推行下去。” 俞咨皋“若是周安堡建立起来,就不会有下一次藤峡之乱了。” 谭纶摇头说道:“明廷人亡政息,藤峡之乱可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问题。” “第一次藤峡之乱平定二十年后,才有第二次藤峡之乱。” “可是第二次平定后,仅仅过了十年就又乱了。” “当地土蛮矛盾尖锐,这才是藤峡之乱的主要原因。” 俞咨皋也点头,从王阳明和张经对战后总结的奏章上,也可以说明谭纶的观点。 第二次藤峡之乱的起因,是当时明廷官员为了浔江水道通畅,主政官员为了政绩,和藤峡附近的瑶民约定,商船入峡者,计船大小给予鱼盐。 往来藤峡的基本上都是汉人商船,这鱼盐要汉人出,而这些靠着藤峡天险收取鱼盐的瑶寨,又通过手里的盐迅速壮大,更加的贪婪无度,还经常攻击汉人的商船。 最后汉蛮关系彻底失衡,爆发了藤峡之乱。 而第三次藤峡之乱干脆就是因为武靖州知州岑邦佐不能镇守驯辑民众,并私自接受贿赂,给予叛军庇护,至此滕峡以北叛军势力恢复并渐肆猖獗。 这一次的藤峡之乱,则是因为被张经招募出去的狼兵没有得到足够的遣散费,辛苦打仗没有得到酬劳,导致这些放归的狼兵返回乡里聚众造反。 俞咨皋看着地图说道:“我军人少但是精锐,还是要从迁江八寨下手,先切断藤峡对外出入的通道,逼迫贼军出来决战。” 谭纶点头说道:“但是经过两次征剿,断藤峡的瑶人也长进了不少,特别是这一次瑶人中的几个头领还是在张经手下打过仗的,切莫不可轻敌。” 俞咨皋点点头,他想起苏泽在福州水师学堂讲过的课,治安战这个东西,是越来越难打的。 因为交战双方都会不停的总结经验,落后一方在追赶的时候往往速度更快。 苏泽在课堂上讲的例子,就是东汉的百年羌乱。 西北羌乱,可以说是拖垮东汉的最根本原因,起初的羌人不过是零散的部落,都是因为土地等一些汉羌矛盾而爆发的零星叛乱。 在初期东汉可以很容易的平定羌乱。 但是随着羌乱持续,羌乱的规模开始扩大,而羌人也联合起来,东汉平定羌乱的难度也在逐渐加大。 羌人也在学习东汉的军事技术和政治制度,逐渐从松散的部落变成更紧密的部落联盟,甚至最后还出现了割据政权。 等到东汉末期的时候,羌乱已经成为东汉朝廷的西北大患。 藤峡瑶乱也有这样的趋势。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瑶人也是各自为战,顶多说建立攻守同盟,互相支援。 第二次瑶乱的时候,瑶人已经组成部落联盟,聚集在统一指挥了。 等到第三次瑶乱的时候,瑶人已经推举出一个“瑶王”出来,统领所有部落作战了。 谭纶说道:“李言恭送来的情报,这一次瑶乱首领叫做磐安,曾经是张经手下狼兵的千户,随着张经南征北战过,在当地瑶民中声望很高,被推举为瑶王,号称在藤峡中聚兵十万。” “磐安返回藤峡之后,联合诸寨,还设八路将军,又和迁江八寨守望互助。” “所以我们必须要迅速攻破迁江八寨,要不然以磐安的见识,肯定知道迁江八寨的重要性,一定会举兵来救。” 商定了计划,整个广东的军政系统开足马力,情报、后勤等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明廷在送走了俺达汗之子黄台吉之后,朝堂上立刻对蒙古的政策开始了新的讨论。 靠着和黄台吉“和谈借兵”的功劳,李春芳被特旨入阁,成为隆庆内阁中排行第四的阁臣。 如今内阁之中,首辅杨博为泥塑阁老,基本上不发表意见,发表的意见也都是赞同皇帝的和稀泥意见。 次辅高拱为人刚直,作为当年皇帝的老师,深得隆庆帝的信任,如今主持新务改革,风头压过了首辅杨博。 三辅张居正在准备平景王之乱,朝堂上的事情基本上不参与。 这一次李春芳入阁,对于那些熟悉大明朝廷的官员来说,嗅到了不同的味道。 李春芳因为蒙古的事情,和高拱多次正面争执。 两人的矛盾可以说是公开化了,在这个时候让李春芳入阁,让这些从嘉靖朝留下来的大臣们纷纷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看来在高拱靠着拥立之功专权独断几个月之后,大明皇帝终于觉醒了祖传技能——“异论相搅”,开始提拔高拱的政敌进入内阁,制衡高拱了。 当内阁中出现第二个山头,那些反对新务改革的官员,自然的聚集在了李春芳的门下。 李春芳迅速拉起一派的势力,开始和高拱打擂台。 朝堂上凡是高拱支持的,李春芳这一派一定反对。 今天的内阁会议上,李春芳再次和高拱激烈的争吵起来。 在上一次蒙古和谈之后,高拱立刻上书,提醒朝廷一定要防备蒙古人,建议朝廷分化草原。 这一套中原王朝已经玩了上千年了,从汉武帝招降南匈奴,再到隋代裴矩分化突厥,大明朝也一直都是这么玩的。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俺达汗崛起,取代瓦剌人成为草原霸主,背后也有明廷在出力。 这道奏章也没什么,但是坏就坏在,兵部和礼部的资料全部都被苏泽搬走了! 大明两百年对草原作战的过程,历代有草原作战经验大臣的奏疏,草原各部落的起源、冲突和风土人情资料,全部都被苏泽打包带走了! 这还怎么玩? 高拱越发的觉得,苏泽不碰皇宫里的其他东西,单单带走京师的文书档案,这一招的厉害之处! 不过丢了也不是全无办法,高拱建议召集熟悉北边局势的大臣,重新上书言北边的事务。 再派出间谍混入商队中,打探草原上的情况。 最好能够找到一个和俺达汗不对付的部落,扶持他们制衡俺达汗。 就比如最近崛起的五原城主,明廷就可以联系一下,给他们一些支援制衡俺达汗。 高拱这份建议,自然遭遇了李春芳为首的激烈反对。 反对理由也很简单,我天朝堂堂上国,刚刚和藩属国签订合约,现在就背地里动刀子,这有损我上国的威严,日后这些藩属国还怎么为大明效力? 而且黄台吉已经答应,蒙古出兵五千帮助明廷平叛,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不是招致蒙古人的怨恨? 御前会议开了几次,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一向支持高拱的隆庆帝,也在这件事沉默不语。 皇帝沉默,内阁首辅杨博自然也沉默。 高拱和李春芳的冲突进一步加深,双方麾下的言官开始互相攻击,高拱主持的新务也成了被攻击的目标。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隆庆帝不得不下场叫停了。 因为蒙古诸部资料缺失,让往边关四贡市派遣东厂锦衣卫探子,搜集草原上的情报。 和黄台吉刚刚签订合约,还是要先遵守密约,不能和五原城做生意。 这一次,让登基不满一年的隆庆帝,第一次感觉到了“圣裁”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皇总要在内阁中塞一个和首辅不对付的阁臣了。 隆庆帝再次思念起父皇来, 果然是“父皇英明”啊! 好难写。。。。 妈耶,从没想到写历史查资料这么多。 果然,历史狗都不写! (本章完) 第378章 上皇回銮 隆庆帝想念的父皇,上皇朱厚熜正在秦王府中听戏。 退位之后,嘉靖的身体反而好了起来。 反正皇位都不是自己的了,那天下是什么样子,也都和自己无关了。 逃难途中,嘉靖对修玄炼丹的执念也放下了不少,到了西安之后迷上了秦腔,还亲自谱了几个曲子。 不得不说,这位道君皇帝是极聪明的人,他只是听了几首曲子,谱出来的曲子竟然还不错。 他还改进了秦腔的唱法,将昆曲中几个知名的桥段改编成秦腔。 除了听戏之外,嘉靖还在西安游山玩水,西安是古都,名胜古迹众多,这也是久居紫禁城的嘉靖没有见过的风景。 不过这短暂的安宁,随着京师朝廷派来的使者再次到来而被打破了。 张四维再次返回西安,这一次张四维带来了京师朝廷的请求,或者说是命令,请上皇返回京师,以全新帝的孝道。 正在听戏的嘉靖先是脸色苍白,接着又满脸通红道: “西安好,朕就留在西安。” 说完这些,就在黄锦的搀扶下离席。 张四维有些尴尬,可上皇毕竟是皇帝的父皇,而且是秉持国政四十二年的皇帝,余威还在,张四维也不敢再劝。 不过在来之前,朝堂已经有了对策。 新任定国公徐文壁,是嘉靖身边红盔禁军的首领,张四维找到了徐文壁。 “让我劝上皇回京?” 年轻的定国公是几年前才承袭的职位,他的性格在一众勋贵中算是比较老成的。 当年他出任勋贵子弟经常担任的红盔将军,在职期间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在老定国公去见太祖皇帝后,徐文壁就出任禁军都督,总管全部的红盔禁军。 这一路上,也都是徐文壁护送嘉靖的周全,所以深得嘉靖的信任。 现在嘉靖身边的大臣,徐阶不知所踪,赵贞吉在湖广,李春芳已经投靠新皇。 其他大臣要么在太原兵变中身死,要么就已经返回京师,在嘉靖身边能用的人,除了黄锦这个太监之外,也就是定国公徐文壁这个勋贵了。 张四维说道:“陛下已经重修了定国公府,定国公您是勋贵重臣,陛下有谕旨,若是您能劝说上皇回京,必以班首重臣待之。” 在大明朝上朝的时候,文武分列两队,是为两班。 越靠近皇帝的地位越高,而两班第一的就是朝堂第一号人物,也就是所谓的班首重臣。 其实勋贵到现在的地位在名义上都是要比文臣高的,嘉靖朝的时候老定国公上朝,也都是站在首辅严嵩前面的。 班首重臣这个东西,对于勋贵来说也就是个名号,很难掌控实权。 但是年轻的定国公还是被这个“班首重臣”给打动了,毕竟他父亲在的时候,前面还有成国公朱希忠这个资历更深的勋贵在。 而且本来徐文壁也对西安的日子不满,京师的定国公府历经多代,富丽堂皇,他在西安住的地方就是秦王府边上的一座官员府邸,狭小阴暗。 又因为上皇不信任其他人,还经常要徐文壁在秦王府内亲自值守才能睡得着,所以徐文壁还要经常上夜班。 张四维一劝说,徐文壁终于动心了。 但是他毕竟年轻,还是要脸的,他低声问道: “可是上皇不肯回銮京师,要如何才能劝说上皇呢?” 张四维说道:“这事情简单,历史上有流程的。” “唐皇李隆基因为安史之乱避祸蜀中,肃宗登基之后也是不肯回銮的,‘宿卫大将陈玄礼报告禁军军心不稳,人心思归,帝从之。’” 徐文壁立刻明白了张四维的意思,露出笑容说道:“禁军思乡,乃是实情。” 隆庆二年三月初三,秦王府中休息的上皇突然听到了府外喊杀声,他连忙惊醒喊来心腹太监黄锦,询问府外情况。 黄锦不知,只能招来在秦王府外看守的红盔禁军统领徐文壁。 徐文壁身穿金甲,步入上皇的寝室,报告上皇是因为红盔禁军离开京师家乡太久,思乡而作乱。 聪明的嘉靖看着徐文壁身上整齐的金甲,再听着府外让他恐惧的喊杀声,终于低声说道: “且为之奈何?” 徐文壁说道:“臣请陛下回銮京师,以全新皇孝道,也全禁军士卒人伦。” 都已经这么说了,嘉靖皇帝还是心存幻想,他装作颓然说道:“朕也想家了,你且去安抚众将士,不日就返回京师。” 徐文壁却不吃这一套拖延战术,而是说道:“还请上皇定下归期。” “月中就归!” 这下子徐文壁这才满意的离开寝室,他立刻宣布了嘉靖要北归回銮京师的消息,果然秦王府外的喊杀声消失了。 嘉靖喊来黄锦说道:“这逆子要杀朕了!” 黄锦连忙安慰道:“裕王仁厚,不会杀陛下的。” 现在嘉靖身边,也只有黄锦一人称呼隆庆帝为裕王了。 嘉靖说道:“皇室无骨血之情。” 黄锦默然,他入宫几十年,什么黑暗没见过,自然知道皇室内部的残酷和血腥。 “湖广那边情况如何?” 黄锦沉默的说道:“张居正已经入襄阳,赵贞吉还没打下荆州。” 嘉靖道:“这竖子竟然无能至此?” 黄锦沉默,也许正是因为景王无能,所以隆庆帝这才图穷匕见的要让嘉靖返回京师。 “若是朕要去蜀中,可有人愿意跟随?” 黄锦无奈的摇头,皇帝逃难和百姓逃荒不同,需要护卫和沿途补给,要不然一个山贼就可以抓了嘉靖。 太原兵变之后,嘉靖就人心尽失,而且禁军中又没有蜀中的,谁愿意和他一起入蜀。 嘉靖又癫狂的说道:“去东南呢?那苏贼不是说要清君侧吗?朕改过自新,他会拥护朕吗?” 黄锦觉得皇帝已经疯了,他惊恐的说道:“陛下何故要从贼啊?” 嘉靖终于认清了现实说道: “那就只能返回京师了。” 三月十五日,嘉靖皇帝终于在红盔禁军的“护送”下,启程返回京师。 西安百姓在城外夹道欢送,倒不是因为他们和上皇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嘉靖在西安的日子,都快要将西安百姓吃穷了! 如同送瘟神一样送到了嘉靖,西安百姓的好日子也没有到来。 原来这些日子嘉靖在秦王府住,损失最大的就是秦王。 身为天下四大富藩之一的秦王府,竟然因为接驾快要破产了! 等到上皇回銮之后,秦王立刻开始报复性盘剥,要从普通小民身上将损失找补回来。 原本就因为关中地震,四处都是灾民。 西安本来作为甲府,周围百姓还能活的下去。 这么一搞关中更是狼烟四起,到处都是流民起义。 广西,迁江八寨。 八寨位于都阳山脉以南,大明山以东的石山地区,即今忻城县古和上林县等地方。 周围有两条河流环绕,名为清水河和红水河。 其地层峦迭嶂,峭壁林立,交通闭塞,地势险要。 进入八寨的石门天险,石门在两座山之间,仅仅能容纳五人并排通行,经过石门还有洞洞相连的地下暗河。 上洞、中洞、下洞宛如迷宫相连,八寨派遣精锐轮流戍守其中。 若是不走石门,就要绕过石山进入八寨,那条路更加艰险。 不过八寨并没有完全封锁出入,因为这些山寨的物资无法自给自足,必须要靠商人运送货物进出。 装作商人进入八寨之一的都者寨的李言恭,心情有些复杂。 都者寨是一座典型的瑶人山寨,这座寨子最大的特色是女性也会从军作战,当地的土司就是一名女子,汉人名字叫做丹芸。 都者寨还保留了很多边民的古老民俗,比如走婚制度。 走婚就是男不娶女不嫁,通过暮至朝离的走访来实现男女双方的结合。 李言恭并不知道广西瑶民的这种制度,他扮作商贾进入都者寨,李言恭毕竟是临淮侯世子,又在军旅中锻炼过,自然是仪表不凡。 他进入都者寨,很快就被热情的瑶民包围,被灌醉了之后就被送入了丹芸这名土司的房子。 等到李言恭清晨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纠缠,一名身材匀称的瑶人女子躺在床边。 李言恭连忙抱着被子叫出声来,丹芸揉了揉眼睛,瞥了李言恭一眼,接着坐起来开始自顾自的穿衣服。 李言恭咬了咬牙,他毕竟是四书五经教育出来的,他对着丹芸说道: “姑娘,我会负责的!” “我们快点离开寨子,等回去我会娶你的!” 山民生活艰苦,丹芸的容貌只能算是清秀,不过有着瑶人女子的风情。 丹芸看到李言恭这幅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郎君没有听过瑶人走婚吗?” 李言恭愣了一下,丹芸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在我们都者寨,入夜则合,清晨则走,若是生下孩子就由母亲抚养长大,有母姓而无父姓。” 李言恭彻底震惊了,丹芸说道: “你这汉人好生的有趣,你来这里经商竟然不知道这个吗?” 丹芸的脸色慢慢起了变化,她看向李言恭说道: “你不是商贾。” 丹芸立刻敲打床边的小鼓,两个瑶女战士立刻冲进来。 李言恭的动作也很迅速,他立刻扑过去扼住丹芸的脖子,制服住丹芸说道: “让她们退下!” 丹芸的脸色有些变化,她用瑶语让两名护卫退下后,转过头看向李言恭说道: “你这汉人,莫不是从广东来的明军探子?” 李言恭看向怀里罗衫半解的丹芸,转过头去说道: “你也不是普通瑶女,你究竟是什么人?” 丹芸笑了笑说道:“我是都者寨的石牌头人。” 李言恭大惊道:“你是本寨土司?” 石牌头人,瑶人会将法律和约定的风俗习惯,祭祀的神灵仪式,刻在石头上,称之为石牌或者石碑。 每次瑶寨有纠纷,就会在石牌前,由石牌头人根据石牌上的条文处理。 所以石牌头人就是当地瑶寨的土司。 丹芸微微一笑说道:“藤峡那位瑶王已经向八寨传信,说广东的汉人要攻打我们,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 李言恭冷静下来,看着丹芸说道:“你一点都不怕我?” 丹芸说道:“为什么要怕,郎君难道要杀我吗?” 说完丹芸扭动了一下身体,李言恭又觉得一热。 不过他念头转得很快,丹芸汉语流利,整个寨子中汉人商贾也不少。 李言恭想到了什么,他说道:“你们不想造反?” 丹芸说道:“不想反又如何?藤峡中的瑶王势大,八寨都奉他为主,都者寨也只能跟着反。” “再说了,若是不反,明廷盘剥的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李言恭立刻问道:“八寨之中,如你们都者寨这般想法的多吗?” 丹芸说道:“多也不多,若是能过下去,谁愿意提着脑袋?” 李言恭决定赌一赌。 他松开手,对着丹芸说道: “东南新军第四旅情报官李言恭,丹芸姑娘,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是帮着藤峡中的乱军为祸地方,等着血染红藤峡,尸体断流浔江。” “还是助我东南新军,平定藤峡之乱,还地方太平。” 李言恭盯着丹芸的眼睛,丹芸这个泼辣的瑶女竟然被他盯着转过头去。 “有什么不一样,我母当年出兵助张经略平叛,得明廷册封土官,可当地汉官依然欺压我们瑶民,不把我们当人看,我助你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李言恭坚定的说道:“不一样的,我们不是明军,大都督是不一样的。” “你现在可以选了,若是选前者,李某这就赴死。” 丹芸看向李言恭,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说道: “你说的东南新军中,郎君中这样的人多吗?” 李言恭摇头说道:“不多。” “谭公,俞将军,都是胜我百倍,我们大都督更是胜我千万倍!” 丹芸听到李言恭这么说,立刻说道:“好,那我且看你们如何踏破藤峡。” 三月十五日,在都者寨的内应帮助下,第四旅迅速通过石门天险开进八寨。 在山地炮和手榴弹的威力下,这些木质山寨根本无法抵抗,只用了三日就第四旅就彻底控制八寨。 全程目睹了东南新军战斗力的丹芸大惊失色,她从没想过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精锐! 八寨既平,俞咨皋兵指藤峡! (本章完) 第379章 掷弹骑兵 藤峡中,刚刚成为瑶王的磐安看了看四周,这些都是藤峡中各山寨部族的首领。 这些瑶寨首领也在看着磐安,这位瑶王已经五十岁了,他曾经随着张经东征西讨,参加过第三次平定藤峡的战争,也参加浙江的平倭战争,还立下功劳被张经保举封为世袭千户。 因为抗倭不力,张经被锦衣卫押解到京师处斩,而磐安这些狼兵也被明廷驱赶返回广西。 磐安不仅仅没有得到赏赐,就连基本的军饷都没有,沿途还被明廷的士族欺压。 等到返回广西之后,磐安立刻用召集旧部,再次杀上了藤峡,杀武靖州知州造反。 磐安造反之后,很快就被藤峡的瑶民推举为瑶王。 不过磐安此时没有任何喜悦,磐安也是懂得兵法的,迁江八寨是藤峡门户,也是藤峡物资进出的重要通道。 迁江八寨一丢,东南新军又封锁了浔江,只要敌方死守迁江八寨,山中这几万瑶民就能活活饿死。 而从迁江八寨逃回来的溃兵说,这东南新军能够使用“妖法”,只要挥手就能召唤雷霆火焰,木头制造的瑶寨根本无法抵抗。 敌人还有一种能够百步之外夺人性命的“法器”,不过在外作战过的磐安知道这应该是鸟铳。 虽然磐安估计所谓“妖法”,可能也是东南新军的火器,但是如今藤峡中已经人心惶惶。 磐安压下自己不安的情绪,藤峡地形复杂,山高林密,东南新军想要上山并不容易。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在敌方撑不住之前,自己这边会不会先垮了? 投降? 前阵子,逃回来的八寨瑶民已经带来了东南新军的政策。 藤峡上的所有瑶寨,必须无条件放下武器,从藤峡中下山,东南新军会给他们安置土地。 若是留在山中顽抗的,新军将绝不姑息,一定会扫灭。 磐安知道这个条件是这些瑶寨首领绝对不会接受的。 如今只能打了,只有先打一仗再看了。 磐安看着一名部族巫师用草药调制出青色的药汁,又将在场瑶寨首领的头发剪下来,融入到了药汁中。 最后剪下磐安的一缕头发化入药汁,再用其他药汁中和熬出一锅诡异的绿汤。 巫师的学徒们用木碗盛上绿汤,端到每一个瑶寨首领面前,而最大的一碗端到了磐安的面前。 磐安其实已经汉化很久了,他本来就对藤峡上的瑶寨旧俗很难接受,如今看着这热腾腾臭烘烘的汤汁,心中不由的反悔。 自己好端端的来山上造反干嘛! 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磐安也已经没有了退路,他饮下药汁,举起手中的武器喊道: “死战!” 迁江八寨已经被第四旅彻底占领,将一部分倒戈的寨兵收为向导,剩余的瑶民全部被俞咨皋迁往附近的忻城。 谭纶已经和汪道昆取得联系,以两广总督的身份派出手下,接管了忻城县的民政。 迁江八寨将会被安置在忻城附近,和当地汉民杂居,改用流官取代土官,进行改土归流。 在将一些俘虏放回藤峡后,俞咨皋定下了藤峡作战的方针——坚壁清野,一定要将藤峡中的瑶寨全部拔干净! 这并不是俞咨皋好杀,而是藤峡已经是广西瑶民的一个精神圣地,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有人在这里占山为王,杀官造反。 藤峡中不仅仅有原住民的瑶寨,还有一些干脆就是犯了事的瑶人侗人,被官府通缉就逃到藤峡。 这些人有的背负命案,多是一些残忍好杀之辈,根本不可能好好种田。 他们在藤峡上劫掠商船,还经常洗劫周围的汉民,无恶不作。 所以谭纶在了解了藤峡的情况之后,对俞咨皋下的作战方针——先剿后抚。 先将藤峡上的出头鸟打疼了打怕了,才能震慑那些野心分子。 而只有将藤峡平定,日后才可以在广西其他地方推行改土归流。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第四旅在都者寨这样的“带路党”带路下,开始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攻打。 攻打下来就迁瑶民下山,放火焚烧瑶寨,俞咨皋凶名赫赫,在广西能让小儿啼哭。 就在俞咨皋在广西攻城略地的时候, 北方草原,五原城。 俞大猷正在巡视城防,五原城墙已经重新修葺完毕,虽然城墙不算高大,但是已经让城内百姓更有安全感。 如今五原城中已经有百姓两万人,这个人数已经是仅次于板升的草原第二大城市了。 陆二这个锦衣卫,硬着头皮,在这个年纪开始学习管理民政。 他只能先给百姓授田,又给牧民划分牧场,还要处理各种纠纷。 我陆二一个搞情报的,怎么干起了文官的活儿了? 陆二不断的给京师情报站写信,让他们快点派一些民政官员过来,可是京师也没有这边的人才,只能再送到南京向大都督苏泽求援。 陆二只能继续硬撑着了。 利用冬季,俞大猷对五原城内五十以下,二十岁以上的男丁进行了简单的军事训练。 已经对草原很熟悉的俞大猷明白,等到春季接羔期过去,俺达汗肯定会继续对五原城发动袭击的。 除了在农闲的时候进行准军事训练,俞大猷的王牌是一支千人的骑兵团。 这一千人,是俞大猷精心挑选的骑术精湛的士兵,所用的战马都是上一次俺达汗“送”来的军马。 这支骑兵部队装备有长刀,但是最重要的武器则是手榴弹。 这是一支掷弹骑兵部队,冷兵器只是他们最后近战的武器,俞大猷训练他们的战法就是通过机动投掷手榴弹作战。 这也是俞大猷和苏泽通信的时候,被苏泽启发所想到的战法。 不过其实这也是苏泽自己搞出来的乌龙,苏泽在得知了五原之战中手榴弹的战果后,向俞大猷提出了“近卫掷弹骑兵”这个兵种。 可实际上拿破仑手下的“近卫掷弹骑兵”根本不会使用手榴弹,这是一种和龙骑兵一样使用火枪作战的骑兵。 之所以叫做掷弹骑兵,是因为在拿破仑那个时代,掷弹手都是用最强壮的,身材最高大的人担任。 所以“掷弹手”成了军队的门面和荣誉,法国近卫掷弹骑兵冠以掷弹之名,首先是人如其名,都是由身材高大的人组成,胯下战马也是精选的身高最高的高头大马。 所以“近卫掷弹骑兵”才能成为拿破仑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部队。 这是苏泽望文生义闹出来的乌龙,却被俞大猷真的开发出掷弹骑兵这个兵种来。 只不过俞大猷的掷弹骑兵,并不是用来正面对决的王牌骑兵,而是用来游击骚扰的斥候部队。 俞大猷是当世兵法大家,既然俺达汗肯定会在过了接羔期攻打五原城,那自己为什么不先发制人,在草原最虚弱的时候进攻俺达汗的领地呢? 这支掷弹骑兵部队,就是为了驱赶骚扰蒙古部落,挫伤俺达汗元气的奇袭部队。 三月初,每一个掷弹骑兵携带两匹战马,战马上拖着手榴弹箱子和干粮,沿着黄河开始扫荡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 此时的草原上,正是母羊怀孕分娩,生产小羊羔的时候。 整个草原都非常的忙碌,很多小部族都聚集起来,帮助母羊分娩,照看刚生出来的小羊。 土默特右翼下的一支万人部族,正聚集在河套边上的一块牧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敌袭!敌袭!” 负责警戒的斥候向部族发出警告,紧接着就是马蹄的轰鸣声。 千夫长兀鲁从帐篷中出来,还没来及披甲,就听到了恐怖的爆炸声。 大地在震动,帐篷在燃烧,人和牲畜在嘶吼呻吟。 等到千夫长兀鲁召集好了骑兵,敌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这样的一次袭击,盘点过后部族的损失惨重。 大量母羊因为惊吓而难产,新生的小羊也因为这场袭击死伤惨重。 不少帐篷被炸毁烧毁,存放新鲜草料的堆料场被炸毁。 兀鲁欲哭无泪,这样的损失太大了! 小羊的死亡,就意味着冬天没有足够的牲畜,那今年冬天部族可是要饿死人了! 五原城的反攻迅速在草原上传开了,这支神出鬼没的掷弹骑兵部队,更是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有部落的萨满说这是从地狱复活的死亡骑兵,使用地狱火焰来攻击。 靠近五原城的蒙古部落,不顾母羊还在怀孕就连忙开始迁徙,想尽办法远离五原城。 大量部落遭遇袭击的消息传到了板升城,看到这些消息的俺达汗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五原城这些汉人欺人太甚!自己还没去打他呢,他竟然反过来攻打自己! “父汗!这些汉人欺人太甚!请给我五千骑兵,我一定踏平五原城,把弟弟带回来!” 从明廷收获颇丰的黄台吉请战道。 俺达汗看着儿子说道:“现在是接羔期,根本无法动员这么多骑兵,根据消息汉人已经在五原筑城完毕,五千骑兵能打下拥有火器的五原城吗?” 黄台吉冷静下来,颓然的坐下。 俺达汗说道:“带回来的匠人怎么样了?” 三娘子说道:“大汗,这些大明匠人已经安置好了。” 俺达汗点头说道:“对付汉人的城池,必须要用汉人的火炮,本汗已经让这些铁匠和火药匠铸造火炮了,等到春季一过,就立刻攻打五原城!” 黄台吉摩拳擦掌,但是三娘子却面露忧虑。 五原城这帮人的火器明显要比大明还先进,大明匠人铸造的火炮能打得过吗? 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板升城中,一群汉人正聚集在一起。 这些汉人都是边境地区的百姓,是被蒙古人抓到板升来的。 一开始的时候,俺达汗还表现出对汉人的优待,在板升附近给汉人授田,不少人还分到了土地。 周盛自家的土地早就被大明军卫侵夺,他给这些军卫种田辛苦一年,收获的粮食还不够全家吃的。 他们这些失地的百姓,除了要给军卫种田之外,还经常被征调为民夫。 周盛有了田之后,将家人从老家接到板升的。 给蒙古人种田还是给大明种田都是种田,当时给蒙古人种田还能存下余粮,周盛自然知道怎么选。 他不仅仅将家人都接到了板升,还将不少同乡也带到了板升。 只可惜好日子还没有持续多久,俺达汗的轻徭薄赋政策就到期了。 为了支持俺达汗对明廷的战争,周盛他们被包税给了汉人掌印官,这些汉人可要比蒙古人收税要狠多了。 周盛全家老小只有五亩的薄田,却被税官登记为十亩的上等水田,还被等级为上等户,需要缴纳五税一的税负。 除了田税之外,周盛每年还要向包税官缴纳一条马腿(四分之一匹马)的马腿税,还要向蒙古人提供青草饲料一仓。 如此高额的税负,根本就不是周盛能承受的起的。 这时候,“贴心”的汉人掌印官又找上门来,让他用自己的土地抵税。 周盛失去了土地,成为汉人掌印官的契约佃户,日子变得比在大明的时候还糟糕。 周盛今天召集同乡聚会,这些都是没有土地的契约佃户,在草原上的地位和奴隶差不多。 他们一年到头耕作,却还要忍饥挨饿。 俺达汗要修建宫殿,他们就要去搬运石材,不少人都在去年死在了搬运的路上。 周盛看着这些被他带来草原的同乡,他低声说道:“再留在板升只有死路一条,我听说五原城主是汉人,正在给汉人授田,我们去五原城吧。” 众人议论纷纷,五原城授田的消息在板升已经传开了,可是穿越草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更何况他们都是契约佃农,根本没有自由民的身份。 “汉人?草原上对汉人最狠的就是汉人,当年才来板升的回收不也授田的?” 众人纷纷点头。 周盛看着众人说道:“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继续留在这里,要么饿死要么累死,我要去试一试。” 周盛不再多说,带领家人带着仅剩的一点粮食,连夜从板升城往西而行。 板升城中不少汉人也跟上了周盛,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周盛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有了百人。 而随着五原城的消息扩散开,周盛这样的队伍越来越多。 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 (本章完) 第380章 苏大都督的倒模 “嫂嫂,汝霖兄呢?” 在私下场合,申时行还是称呼苏泽的表字,毕竟两人也是多年好友了,申时行今日来南京是专门为了公事拜访苏泽的。 这些年方若兰的气度更加雍容,她又产下儿子,苏泽的下属对她也是非常的敬重。 申时行前些时候完婚,他的妻子吴氏是苏州李时珍医学院的一位女医官,也是官绅人家的小姐。 申时行早些年忙着读书没有成婚,和吴氏结识就是通过方若兰撮合的。 像是吴氏这样的新女性,在江南、浙江和福建也不少见。 明代中期开始,这些地方本来就民风开放,医官这种职业本来也适合心思细腻的女性来做。 申时行对方若兰非常敬重,这次登门还带上了方若兰喜欢吃的江南点心。 “汝默快进来吧,你家大都督又在院子后的工坊里玩沙子呢。” 申时行捂了捂额头。 申时行这一次是来大都督府汇报上海钢厂建设情况的。 大都督府在太平府和上海县附近,筹办建造两座大型的钢铁厂。 太平府(今马鞍山)距离南京很近,附近铁矿资源丰富,建造钢铁厂是为了满足南京周边军械制造工坊的用钢需求。 上海县的钢铁厂则是因为上海港口运输货物方便,可以用船只将长江流域和沿海流域的焦炭和铁矿运输到上海冶炼。 上海钢厂由福州大鉴炉大匠吕铁担任总办。 吕铁自从被授予了的称号之后,一举从匠人变成了享受正七品待遇的官员,他老当益壮,又连续提出了好几种改进工艺,大大增加了高炉炼钢的效率。 申时行在东南工行业最发达的松江府担任知府,当然知道钢铁的重要性。 上海钢厂已经设计完毕,接下来就是投资建设的阶段了。 但是吕铁的设计,就算是让如今东南最富庶的松江府都无力承担。 说白了,申时行今天就是来南京化缘的。 可是申时行在南直隶巡抚衙门碰了壁,徐渭这个老狐狸知道申时行是来要钱的,干脆出南京城巡视诸县去了。 申时行吃了一个闭门羹,只能直接找到大都督府要钱。 大都督喜欢玩沙子,这是南京城内百姓最新的奇谈。 前几日申时行回来述职的时候还不信,以为是南京城百姓无聊的谣言。 和南京城内几名能出入大都督府的旧友求证后,申时行却得知这根本不是谣言。 自从《三经新注》编写完毕之后,苏泽除了去国子监讲课之外,东南的军政事务都很少插手,而是整日在大都督府的后院工坊里忙碌着。 有几次徐渭去拜访苏泽,却被苏泽抓着过去后院工坊一起搅拌沙子,把徐渭搞的灰头土脸之后,他没事都不敢登门拜访了。 如今南京的官员都知道一个禁忌,那就是千万不要在大都督玩沙子的时候登门拜访。 至于为什么,申时行的几位旧友都讳忌莫深,不肯透露到底是为什么,只是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申时行。 申时行放下手里的糕点,想着要不要换个时间来拜访苏泽。 谁知道苏泽听到了他的登门的消息,立刻派人来喊申时行去后院工坊。 申时行只能向方若兰拜别,他随着方爱竹来到了后院。 苏泽居住的大都督府是当年方望海在南京做户部侍郎时候的宅子。 这座宅子的规模不小,但是苏泽一点都没有装修。 而苏家除了一家三口之外,就只有方若兰的几个侍女和方爱竹这么一个书童。 当然苏家已经和他们解除了卖身契,他们都是在苏家拿钱干活的雇工,薪水也都是苏泽自己掏钱给的。 当然大都督府也有一队侍从和护卫,这些士兵也居住在这座宅子中,他们的军饷倒是东南新军给的。 苏泽没有对宅子进行任何整修,但是把后院的花园拆了,改成了一座工坊。 方爱竹一身体力工人的短打装扮,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初春三月就满身的汗水。 看到方爱竹这幅样子,申时行更不想要去见苏泽了。 “汝默!快来搭搭手!” 等到了后院工坊,申时行终于知道为什么方爱竹一身汗了,一座小型焦炭炉正在熊熊燃烧,苏泽也和方爱竹一个打扮,正在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在苏泽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在查看焦炭炉的炉火温度,申时行认出这是被称之为钢疯子的铁厂大匠吕钢。 吕钢是吕铁的儿子,他也多次前往上海协助父亲处理技术难题。 申时行对钢厂也非常重视,多次前往视察,一来二去他对吕钢也非常熟悉了。 谁能想到吕钢这个享受正七品待遇的大匠,此时正在帮着苏泽一起抬铁水。 “大都督那边低点!” 两人一左一右抬着个铁棍连接的坩埚,只看到通红的铁水从焦炭炉中流入坩埚中,然后苏泽和吕钢抬着坩埚来到一个沙箱前,小心翼翼的将坩埚中的铁水注入到沙箱的灌注口中。 紧接着方爱竹将一块大秤砣压在了沙箱上,三人连忙拉着申时行躲到了工坊角落中。 申时行看着一脸紧张的三人问道:“汝霖兄,为什么要跑啊?” 苏泽淡淡的说道:“因为会炸。” 申时行连忙捂住头。 铁水最终还是安全的冷却下来,并没有发生爆炸的情况。 苏泽和吕钢小心翼翼的走到沙箱边上,确认已经降温完毕之后,苏泽戴着手套拆开了沙箱。 申时行也凑过来,只看到一个金属齿轮躺在沙箱中央,因为刚刚高温冷却下来的,还能看到一些红温。 齿轮这种东西在东南并不少见,不过大部分还是木质的居多。 铜制和铁制的也有,不过铜制齿轮成本非常高昂,铁质需要手工开齿,民间很少会使用。 苏泽铸造的这个齿轮的齿非常规整,整个齿轮也是非常规则的圆形。 申时行是聪明人,他立刻意识到了这种铸造技术的价值! 齿轮这种零件,在各种机器中都有很大的需求,木质齿轮已经越来越来无法满足钢铁机器的需要了。 很多工坊都用上了金属的齿轮。 但是金属齿轮的问题也很多。 熟铁的齿轮太软,齿轮非常容易磨损。 生铁的齿轮太难打磨,成本巨大。 工匠也想过用失蜡法来铸造齿轮,但是因为铁水温度太高,倒入石制的模具中容易导致磨具开裂。 所以目前铸造法能够制造的只有铜制的齿轮。 铜制齿轮确实性能还行,但是铜本来就是铸币材料,铜制齿轮成本同样高昂。 工匠们很快就有了共识,最好的齿轮材料还是钢。 随着新的炼钢法出现,钢材的成本逐步下降,而且还能量产。 而苏泽铸造的这个齿轮,只需要灌入钢水等着冷却就行了,还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方法吗? 申时行打量苏泽这个模具沙箱,他这才发现模具内都是黑色的沙子。 “大都督,这是?” 苏泽笑着说道:“汝默兄,这叫古法翻砂。” 站在一旁的吕钢翻了一个白眼说道:“大都督,古法上没有这样的铸造技法,您就别乱起名字了。” 苏泽打了个哈哈,白沙瓦曾经是四大文明古国贵霜王朝的国都,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 申时行仔细查看沙箱,发现苏泽所用的模具竟然是沙子,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苏泽天天在后院里玩沙子。 苏泽拉着申时行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沙子,是掺了油的黏土沙,还有很多其他的成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配出来的。” “汝默,我来给你演示一下这个古法翻砂倒模!” 吕钢再次翻了一个白眼。 只看到苏泽将刚刚那个齿轮夹出来,然后在砂箱中铺上一层砂,迅速砂铺平之后,将齿轮放了进去。 紧接着苏泽又将砂土倒入砂箱,将砂土压实之后,再次撒上白色的脱模粉末。 苏泽又拿出另外一半的砂箱,将齿轮的另外一半压成砂模,然后小心翼翼的挖出注入铁水的口子,再将齿轮从砂箱中小心取出。 将两半的砂箱合在一起,苏泽对着申时行说道:“这样就做好模具了。” 紧接着苏泽和吕钢一起,用坩埚接上铁水,倒入砂箱模具中,很快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齿轮铸造完毕了。 申时行大为惊叹的说道:“大都督的翻砂制模法太妙了!有了此法,齿轮的成本又能降下来了!” 如今整个东南地区,齿轮的需求都是巨大的。 水利工坊、铁厂、铸炮厂、钻膛膛车,这些工坊都需要齿轮。 而在未来,车辆、机床、蒸汽机、火车,这些地方同样需要大量的齿轮,而且不是单独的齿轮,是大量齿轮组成的复杂齿轮组。 苏泽看着自己的技能还差一截经验就能到lv5,他立刻鼓起干劲对申时行说道: “汝默,你也来帮忙,今天还有好几个齿轮要铸造呢!” 申时行只能换上干活的衣服,跟着苏泽一起开始铸造齿轮。 等到傍晚的时候,灰头土脸的申时行看着一地的齿轮,只觉得非常的蛋疼。 谁也没想到堂堂东南大都督,真的每天都在后院玩沙子! 而苏泽心满意足的看着满地的齿轮,当最后一个齿轮铸造完成,他的技能终于升到了lv5。 苏泽眼前闪过了三道蓝色的光芒。 三道蓝色的光芒?运气不错啊,lv5的被动没有保底,能有三个蓝色选择已经不错了。 这下子苏泽彻底犹豫了。 齿轮组,是机械领域最重要的科技树之一,而管道气缸则是蒸汽机的基础。 到底选择哪一个被动?苏泽思考起来。 东南的工坊越来越多,光靠水力推动和牲畜拉动已经不够用了。 东南虽然水资源充沛,可是适合建造水力工坊的地方就这么多。 蓬勃的工业发展,急需要一种稳定的动力来源。 随着苏泽的机械加工技能提升到lv5,他对于蒸汽机也有了一些了解。 在初期版本的蒸汽机气密性要求不高,橡胶这种密封件并不是必须的。 但是能承担蒸汽压力的气缸,能传导蒸汽的密封管才是最急需的科技。 苏泽最后下了决定,还是选择了这个被动技能。 气密性良好的管道和气缸,才能让蒸汽推动活塞,将火焰转化为动能,点燃整个蒸汽时代的汽笛! 将剩余的自由点加在了智力上,苏泽的面板属性变成了: 苏泽,男性,27岁。 智力:15 力量:11 敏捷:7 魅力:18 剩余属性点:0 这么多日的肝技能,终于有了成果! 有关钢管的制造工艺涌入苏泽的脑海中,他迫不及待的冲进书房,将相关制造方法记录下来。 虽然有些技术目前还不能实现,但是总有改良的空间啊! 大不了先进行手搓,只要能造出能够使用的蒸汽机,那东南就要正式进入蒸汽时代了! 看着苏泽忙碌的样子,申时行都忘记了自己来拜访苏泽是为了什么了。 对了,要钱! 申时行暗道自己忙晕了头,连忙冲进了苏泽的书房。 看着苏泽认真绘制图纸的样子,申时行又不忍心打扰。 一直等到天黑,方若兰亲自过来喊两人吃饭,苏泽这才抬起头,看着申时行问道: “汝默兄,伱还没走?” 申时行没好气的说道:“我什么正事都没办法,怎么能走呢!” 一想到自己今天做的苦工,申时行直接伸手说道:“大都督,给钱!” (本章完) 第381章 船运和保险 苏泽看着申时行说道:“你这是守着金山要饭,松江府那么多富户,难道还要向大都督府要钱吗?” 申时行皱眉说道:“大都督也要富户逼捐?” 苏泽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我们东南当然不愿意做,但是我们可以发债啊。” “发债?” 苏泽点头说道:“就和当年胡宗宪在浙江发过的抗倭捐,只不过抗倭捐是以钞关税收入为抵押,你可以用铁厂的利润为抵押,发行专门的债券。” 申时行想了想,似乎这个办法还真的可行。 谁都是知道钢铁需求的飞速增长,如今办铁厂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松江府也有私人开始涉足炼钢行业,但是这个行业是典型的资本和技术密集的行业,规模越大技术越先进则利润最高。 上海钢厂肯定是赚钱的,如果以钢厂利润为抵押发行债券,似乎还真的可行。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件事,必须要由大都督府筹办。” 申时行疑惑的说道:“大都督是不信任属下?” 苏泽摇头说道:“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人性。” 苏泽站起来说道:“如今东南的官员,都有了经济为先的想法,这点很危险。” 申时行有些疑惑,“经济为先”,这是苏松一些官员的口号。 因为新学不耻于谈利,而在考核一个地方官员的时候,地方民生经济的发展也成了重要的指标,这也让很多官员开始主导追逐利润。 苏泽说道:“若是自己的钱还好,若是借钱搞发展,就会发生很多问题。” 苏泽似乎想到了什么,摇头说道:“总之这个发债的权利,要牢牢的控制在大都督府手里,而且上海钢厂也不是上海的钢厂,是全体东南人的钢厂,要面向整个东南地区公开发债。” 申时行点点头,既然大都督府愿意发债,他反而能乐得清闲。 送走了申时行,苏泽又看向案头上的另外一份公文。 这是苏州知府何心隐写给苏泽的公文,这份公文也是何心隐写给苏泽求援的。 但是何心隐并不是来要钱的,而是要政策的。 何心隐在信中说,苏州的商人们因为经常要出海,在海上航行会遇到各种意外,而在茫茫大海中发生意外,往往就是倾家荡产。 特别是现在海上贸易繁荣,有些人会用所有的财产购买船只航行,船就是他们的全副身家。 在苏州府,已经出现了好几次船难而导致船东和货主自杀的事情了。 巨大的利润对应着巨大的风险,何心隐很明白这一点,苏州官府并没有介入其中。 但是很快在船东之间,出现了这样一种合同。 出海航行的船东相约各自出一笔钱,若是出海航行全部都安全归航,那所有人都将出的钱拿回来。 一旦有船只遇难,则将这笔钱全部赔偿给遇难船只的船东和货主。 一开始这种合同只是存在几个认识的船东之间,算是一种互助性质的合约。 但是在一次遇难船只获赔的消息登上苏州当地报纸之后,这种合约就迅速在苏州府流行起来。 而一名叫做袁文才的苏州府商人,从中嗅到了商机。 袁文才十七岁就中了秀才,但是到了二十七岁都没有中举,后来苏州府归于东南之后,他参加国子监考试也落榜了。 袁文才干脆放弃科举试图,开始经营家族生意。 袁文才的家族也准备从事航运的生意,他从报纸上看到了遇难船获赔的消息,于是生出了一个想法。 袁文才找来一些需要出海的船东,向他们兜售一种合同。 船东只需要付他一笔钱,出海遇到船难就会获得对应数额的赔偿,但船如果平安归来,这笔钱就不会退还。 袁文才是个聪明人,他这个赔偿数额也不是随便定的。 袁文才走访了整个太仓港口的船主和水手们,统计出最近半年出海航行的船难概率。 而且袁文才还区分了近海航行和远洋航行的赔付比例,近海航行的安全系数高,发生船难的概率不高。 远洋航行发生船难的次数多,所以赔偿比例也要更低一些。 但是出乎袁文才的意料,对于他这份“产品”,船东们却兴趣寥寥。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的,相比船东们自发联合互助性质的合同,袁文才的这份合同,船队平安归来是不退钱的。 这些精明的商人们,为什么不自己和朋友签订互助合同呢? 但是事情很快发生了转机。 一支前往琉球的船队不幸遭遇了海上风暴,船队中的十二艘船全部遇难。 这场太仓开港以来最大的船难,让太仓码头的所有船都鸣笛致哀,不少想着出海暴富的人也被泼了一头冷水。 而更糟糕的是,这十二艘船当中的十一艘船,都是签订了互助联保的合同。 每一艘船都出了钱,但是现在所有的船都沉了。 船东的家属和货主们,拿着合同来到衙门,每个人都主张这笔钱要全部赔给自己。 太仓县审理不了这个案子,就只能推给苏州府。 对于法律专家何心隐来说,这个案子并不是难办的案子。 何心隐直接以合同无法履约为缘由,判定这份合同无效,将支付合同的钱全部退回。 对于这个结果,船东家属和货主虽然不满意,但是也没有办法。 而舰队中的另外一艘船,并没有和其他船主一起签订互助协议,而是购买了袁文才的保险。 在得知船难的时候,袁文才立刻上门,将商定赔付的金额交给了船东的家属。 袁文才立刻花钱在苏州的报纸上刊登广告,广泛报道了这件事。 这下子,袁文才的生意火了。 他将这种生意命名为“保险”,更多的船主开始在他这里投保,袁文才的生意越做越大。 本来事情到这里了,应该是一个圆满的结果。 袁文才发了财,船东们和货主获得了保障,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袁文才发财了之后,却不满足于赚保险费这点钱。 为了和船东的私人约契竞争,袁文才的保险价格并不高,而这个时代发生船难的概率不小,所以他的保险的利润其实并不高。 但是袁文才很快看到了另外一种机会。 利润虽然不高,但是大量船东的保险费数量多啊。 而整个东南如今最缺的是什么?就是钱啊! 袁文才的脑子很活,他很快想到了另外一种“玩法”。 袁文才提出一种长期的保险,为期是两年到三年,这种保险要比每次出海都要缴的保险便宜很多,而且在保险期间出海是不限制次数的,从按次保险变成了按照时间保险,只要是在保险时间范围内出了海难,袁文才全额赔付。 这项产品自然也得到了很多小船主的喜爱,比起每一次都要交钱,这种长期性的保险价格更低。 袁文才很快收到了一大笔的保费,接着他开始将这笔保险费当做高利贷,开始在苏州府的商人中放贷。 事情的讽刺性就发生在这里。 保险本来就是船东和货主们为了抵抗老天爷的命运,而联合起来的一种手段。 出售这种产品的袁文才,却遭到了老天爷的报复。 袁文才的事业本来如火如荼,又是一场船难,让他构建的精巧商业王国垮塌了。 袁文才向苏州商人借贷,如今苏州商人都知道远洋航运是最赚钱的,好几个商人向袁文才借钱购买了大船,前往南洋做生意。 这些船主并没有多少航海经验,高情商的说法他们是冒险家,低情商的说法就是投机客。 为了节约成本,他们连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都舍不得雇佣,满载着货物就出发了。 结果一场大风暴,这些船东的船全部遇难。 而委托这些船东运输的货主总算是有点风险意识,他们出航之前在袁文才这边投保了。 这下子袁文才炸了。 船东的钱都是向他借的,现在船队遇难,借款是别想要拿回来了。 货主还拿着保险单向他要钱。 袁文才元气大伤,于是他做出了一件让苏州商人爆炸的事情,他跑路了。 袁文才将剩余的保险费用卷走,全家跑路南洋。 那些投保的商人们就炸了,他们立刻向官府状告。 何心隐这边也炸了,他只能将事情的经过写下来,向苏泽求助。 苏泽看完了信,也觉得叹为观止。 苏泽再次感慨,这个时代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袁文才这一套可真的太溜了! 若不是他运气实在不好,遇到了那么一场船难,未必不能让他建立起一座金融帝国来。 不过这也给苏泽提了一个醒,东南的经济制度,已经跟不上它蓬勃的经济发展了。 苏泽提起笔,对何心隐开始回信。 “袁文才卷款逃跑,命令东南沿海水师通缉拦截。” “袁文才的短期保单,可以由苏州知府出面继续承保,足额赔付。” “长期保单则由苏州府出资,交给民间资金协商解决。” “袁文才案的问题不在于这些保单,而是保险这种新业务的立法。” 苏泽思考了一下,继续提笔写道:“保险和其他合同不同,一旦出现袁文才这种挪用的情况,对所有投保人都是巨大的损失。” “收取的保费,不是保险出售者的利润,而是全体投保人的共同资产。” “苏州府可以出台相关的法规,强行要求将一定比例的保费,封存在苏州府户科府库中,预防袁文才案再次发生。” 写完了保险准备金的制度,苏泽又说道: “除了保险之外,民间高利贷的问题也是需要重视的。” “高利贷屡禁不止,还是需要借钱的人多了,他们借不到低息的钱,只能从高利贷那边借。” “这也是我们的经济法规和经济制度没有跟得上。” 当年方望海在南直隶和浙江发行钞关税的抗倭捐的时候,南直隶和浙江的商人一开始都是踊跃购买的。 对很多商人来说,有钞关税担保的抗倭捐,算是一种稳定的投资。 手里有钱的商人,需要稳定安全的投资。 需要借钱发展的商人,借不到低息的钱。 高利贷者可以说是寄生在经济发展上的吸血虫,也可以说是调动资源的银行家。 而随着经济活动的越来越繁荣,金融业就会自然而然的出现。 保险也是,银行业也是,既然这些行业的出现不可避免,那就只能尽快的规范起来,反而能少走一些弯路。 苏泽如今在南京大都督府,每天忙着就是肝技能刷经验,搞各种各样的“发明”,却将大部分的事务都委托给下面人去做。 随着东南的发展越来越快,他这个“先知”,也只能在大方向给一些引导,真的要解决问题,还是要靠申时行何心隐这些办事的官员。 苏泽给何心隐回信,隐晦的谈了银行业的看法,却没有提出具体的方案。 以何心隐的治政水平,一定能看出自己的用意。 苏泽又拿起来谭纶的来信。 谭纶来信谈的就是苏泽前段时间寄给他的一项“新发明”。 玻璃。 清末的时候,广东就是玻璃生产的基地,广州城附近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石英砂矿,这是制造玻璃的重要原料。 其实玻璃在中华大地上出现的时间很久了,但是古代中国都是将玻璃当做“仿玉”来制造的。 因为矿藏和制造方法的区别,中国古代玻璃基本上都是不透明的彩色玻璃,而不是近现代这种透明玻璃。 而中国人很早认识到了“铅毒”的存在,而且中国人喜欢吃热食,所以也没有和西方一样发展出玻璃容器。 相反陶瓷器在这片土地上迅猛发展,在生态位上碾压玻璃,成为中华文明的特产。 这些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进入工业时代以后,玻璃就成为非常重要的材料。 玻璃、钢铁、混凝土,这些都成为了重要的建筑材料。 而透明玻璃关系到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制造,更是很多光学仪器的基础。 自然界中的高透明度的水晶价格高昂,苏泽虽然已经发明了显微镜和望远镜,但是能用得起的人并不多,如今光是供应医院和医学院都不够。 年前谭纶给苏泽写信,请求苏泽这位“财神爷”给广东搞一项生财的产业。 苏泽就回信提出了烧制玻璃的工艺。 (本章完) 第382章 威尼斯人在广州 广州港。 罗兰佐带着货物,从一艘葡萄牙人的商船下船,看着繁华的码头区,这名年轻的商人对这座远东新港口充满了期待。 和罗兰佐一样,这艘船上大部分乘客都是他这样“拼船”的小商人。 这些商人没有能力购买或者租借一整艘远洋货船,他们只能租下商船上的一个舱位,亲自押送货物跨越海洋抵达了广州。 罗兰佐这样的商人,在葡萄牙口中称呼为“散商”,租给他们的舱位也都是最底层的舱位。 罗兰佐押上了自己全副身家,连妻子杰西卡和他私奔时候,从他岳父那边投来的宝石戒指都抵押掉了。 罗兰佐带来这个遥远东方国度的货物,就是他老家威尼斯的特产——玻璃。 罗兰佐是一名逃亡奥斯曼帝国又在萨法维王朝做生意破产后前往大明最后一搏的威尼斯商人。 罗兰佐本来是威尼斯人,他爱上了犹太商人夏洛克的女儿杰西卡,虽然在私奔之后杰西卡改信了基督教,但是她犹太人的身份依然备受歧视。 让人讽刺的地方在于,现在的奥斯曼帝国反而是整个亚欧地区宗教氛围最宽松的地区。 奥斯曼帝国只对额外信仰的国民多征收一些税赋,而且只要改信也不会对原信仰歧视,对于血统民族问题更是宽容。 罗兰佐在威尼斯混不下,只能带着妻子前往奥斯曼。 当时抵达奥斯曼之后,罗兰佐又发现生意没那么好做。 奥斯曼人的迅速扩张,随着1517年奥斯曼攻占开罗,彻底控制了整个红海航线,这是地中海东部贸易的咽喉。 奥斯曼帝国在地中海的扩张,也是欧洲兴起大航海时代的推动力之一。 正是因为地中海东部的红海航线彻底被奥斯曼人控制,所以欧洲诸国才迫切的需要一条新的航线,继续从东方获得商品。 这才有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开辟大西洋航线的运动。 随着大西洋航线的繁荣,最受伤的不是奥斯曼人,而是威尼斯人。 威尼斯人的崛起,就是靠着拜占庭帝国将地中海贸易包给他们,靠着在东西方做“倒爷”起家的。 可是随着拜占庭帝国覆灭,威尼斯商人靠着灵活的“信仰”底线,还能从奥斯曼帝国那边做生意,但是已经失去了拜占庭帝国时期的税收优惠。 奥斯曼人向威尼斯商人收取重税,让原本利润丰厚的地中海东方航线利润下降。 而大西洋航线的开辟,新的竞争者,比如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出现,让威尼斯人的处境雪上加霜。 罗兰佐这样前往奥斯曼做生意的威尼斯商人不少,可是刚刚带着妻子抵达奥斯曼后,罗兰佐发现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奥斯曼不是天堂,这里的商业环境要比威尼斯还要卷,罗兰佐这个没有人脉也没有资本的新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地中海贸易。 罗兰佐在和妻子私奔的时候,曾经承诺给她更好的生活,可是现在还不如在威尼斯呢。 迫于无奈,罗兰佐只能换一个赛道,搞差异化的竞争。 他选择前往奥斯曼帝国再往东的萨法维王朝做生意。 萨法维王朝和奥斯曼帝国是中东地区的竞争者,两国虽然也是死敌,但是这也是一个强大的帝国。 而萨法维王朝帝国的位置非常重要,卡住了东西方贸易的咽喉,位于当时正在发展的欧洲、中亚和印度之间。 萨法维王朝的地毯、丝绸和纺织品在奥斯曼和欧洲都很受欢迎,所以两国虽然交恶,但是依然不少奥斯曼商人往来两国贸易。 罗兰佐前往萨法维王朝放手一搏,结果又是吃了大亏。 这一次倒是和苏泽有些关系。 印度土布曾经是奥斯曼帝国畅销的货物,罗兰佐购买的就是这些土布。 可等到他将印度土布带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却发现市场上印度土布价格一落千丈,君士坦丁堡的贵族和富人们,开始追逐遥远东方的新布。 这种新的布料纺织的很精细,穿起来更加的保暖舒适,还有更加牢固不易掉色的染料。 据说这是遥远大明内部一个割据势力,被奥斯曼商人称呼为“东南”的势力所产的仿制品。 罗兰佐只能低价贱卖了自己好不容易运回来的印度土布,再一次亏了很多钱。 这一次他的妻子抵押了他们私奔时候从岳父那里偷来的宝石戒指,罗拉佐听说富庶的“东南”之后,带上了他老家威尼斯的玻璃器皿,踏上了前往远东的航程。 罗兰佐也打听过了,玻璃这东西在东方也算是稀罕事物,他所携带的威尼斯玻璃器皿都是不错的货物,这一次他信心满满,一定能够在东方卖出高价。 只要能够将货物卖出去,那么罗兰佐就可以从东南购买布匹、丝绸、茶叶这些商品返回君堡,这些可都是能够卖出大价钱的。 为了让这些娇贵的玻璃器完好无损的运输到远东,罗兰佐一直都睡在船舱中,小心的看住自己的货物。 就在罗兰佐信心满满的将自己的货物卸下来,来到了广州港口专门进行外贸交易的市场上。 广州港口的市舶司集市常年开放,无论是东南的商人还是外国的商人,都可以在这里摆摊出售自己的商品。 在货物进入集市的时候要进行登记,等到货物卖出离开集市的时候交上税就可以,无论是外国商人还是本国商人,市舶司的税吏都是一视同仁的。 在登记进入集市的时候,市舶司的小吏看了罗兰佐带来的货物,露出微妙的表情。 罗兰佐从没有见过如此庞大的集市,他拿着市舶司小吏给他的牌子,找到了自己的摊位。 等到罗兰佐将自己的货物摆出来展示,他信心满满的看着精美的威尼斯玻璃器皿,这一次一定能赚到钱! 可是从日上三竿到日落,罗兰佐的货物无人问津,那些东南的商人们,只是看到他的摊位上的货物,就摇着头离开。 到了晚上,集市的吏员开始驱赶商人,罗兰佐沮丧的将自己的货物重新装进箩筐。 码头区有专门让商人居住的商馆,但是罗兰佐肯定没钱住商馆。 他只能将货物重新带回船舱,挤在狭窄幽暗的船舱中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罗兰佐又带着自己的货物进入集市,这一次他来的早,抢到了一个不错的摊位。 可是结果和昨天一样,偶尔有人从他的摊位路过,可是根本没有人驻足。 无论是东南的商人,还是外国的商人,根本没人向罗兰佐询价。 这下子罗兰佐也意识到不对劲了,等到收摊之后,这天夜里他一夜没睡,第三天他没有出摊,而是顶着黑眼圈进入集市,开始在集市上逛起来。 集市真的大啊,罗兰佐再一次的感慨,和广州的集市相比,无论是威尼斯还是君堡的市场就像是一场农村赶集。 罗兰佐发现,根据贩卖货物的不同,每一个摊位都被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上。 谁能想象,广州港不过是东南诸多港口当中新开设的一座港口,根据罗兰佐从船员口中打探到的消息,东南的沿海地区还有几座更大的港口城市,那里的集市比广州的集市还要大几倍! 罗兰佐很难想象,东南的官员们是如何让这么巨大的集市管理的如此井井有条的。 罗兰佐走在集市中,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只恨自己口袋中没有钱。 精美的丝绸,这可不是波斯那些普通货色,这里是丝绸的故乡,东南的丝绸如同蝉翼一样薄,如同少女的头发一样丝滑,这些运回君堡都是最高档的货色! 各种各样的棉布,罗兰佐惊讶于这些棉布的数量之多,质量之高,他实在无法想象,这边的工匠们到底是如何织出这么多的棉布来的? 更让罗兰佐惊讶的是这些棉布的低价,他终于知道自己那些印度土布是为什么卖不掉了。 算上船运的成本,这些东南布运回君堡也要比印度布的成本低一倍以上! 这么低的成本,这么好的质量,罗拉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印度土布完蛋了。 五颜六色的布市,如同从天上落下的彩虹之城,外国商人们疯狂的抢购东南的布匹和丝绸。 罗兰佐加快了脚步,他只想要找到自己玻璃器皿卖不掉的原因,然后尽快将这些玻璃器皿脱手,换成丝绸带回去。 哦不,丝绸罗兰佐是买不起了,但是这些东南新布带回去也能大赚一笔! 罗兰佐离开布匹丝绸的区域,再次来到了自己前两天摆摊的器皿区。 精美的瓷器让罗兰佐挪不开脚步,让他惊讶的是,广州的瓷器集市上出售的瓷器,并不是那种东方样式的瓷器。 说实话,罗兰佐成长在威尼斯,这里曾经是东西方贸易的中转中心,他见过很多精美的东方瓷器。 但是西方人并不太能欣赏东方瓷器的美感,他总觉得东方的瓷器太素了。 可罗兰佐看到的广州瓷器,却有着华丽的图案。 更让罗兰佐惊讶的是,他竟然在同一个摊位上,看到了圣母玛利亚受洗图,也看到了穆圣传经的图。 罗兰佐瞠目结舌,他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摊位,竟然同时出售两大宗教的瓷器。 高端的东方瓷器,加上如同艺术品一样的宗教绘画,瓷器还专门按照西方人的审美制造成了方型。 这些瓷器无论是运回君堡还是威尼斯,都肯定会大卖! 但是看到这些宛如宗教圣器一样的精美瓷器,被广州的商人们装在箩筐里讨价还价,罗兰佐这个基督徒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等将自己的玻璃器皿卖出去,罗兰佐决定也要带一套回去。 可是走到下一个摊位,罗兰佐彻底呆住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玻璃器皿卖不出去的原因了! 只看到一个广州商人的摊位上,精美的透明玻璃器皿随意的放在摊位上。 这些透明无暇的玻璃,在威尼斯也是最高档的货色,可是在广州商人的摊位上,就这样随意的堆放在摊位角落。 罗兰佐在这个摊位上看到了更多五颜六色的玻璃工艺品。 从茶壶到酒杯,到装酒的盛器,再到各种玻璃工艺品。 罗兰佐还看到了一副马赛克玻璃烧制的工艺画像,这比罗马教廷的马赛克玻璃还要通透华丽。 而看到价格之后,罗兰佐更是快要晕过去了! 这些玻璃器皿的价格竟然如此便宜,比他千里迢迢从西方带回来的成本价格都要低一半! 自己的玻璃器皿根本没有竞争力! 罗兰佐迅速计算价格,他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如果他在广州购买玻璃,贩卖到威尼斯反而还能赚钱! 罗兰佐眼睛一黑,直接瘫倒在了广州商人的摊位前。 与此同时,谭纶正在视察广州城外的玻璃工坊。 工人们正在将这些石英在坩埚中捣碎,接着这些坩埚就被运送到下一个地方,工人称重后将硝石倒入坩埚中,和石英砂进行混合。 紧接着,这些坩埚,还会根据需要烧制玻璃的颜色不同,分别放入铜末、铁屑、丹铅等金属物做着色剂,被送入玻璃窑中煅烧。 谭纶来到炽热的玻璃窑边上,只看到熟练的玻璃匠人,正在将煅烧超过了一整天的坩埚从玻璃窑中拖出来。 匠人用中控的铁杆放入坩埚中,开始不断旋转不断的吹气,一个玻璃瓶子逐渐在工匠手中成型。 谭纶又来到下一个工坊车间,这里地上都是破碎的彩色玻璃,几个工匠正在拼接马赛克玻璃。 这其中好几个匠人都是西方人面孔,拼出来的图案都是根据西方和中东的宗教故事创作的,这些都是专门出口的产品。 谭纶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车间,这个车间中的工匠很少,陪同谭纶参观的工坊大匠拿出一个铁帽子说道: “谭大人,请戴上这个安全帽。” 只看到这个巨大的车间中,铰链吊着一个烧红的玻璃坩埚,缓缓的移动到一个加热的大锅上。 坩埚倾斜,玻璃溶液倒入大锅中。 “放液了!” 工匠拉动闸门,融化的锡液和融化的玻璃一同流出,落在了下方的钢制平板托盘上。 玻璃溶液缓慢的在融化的锡液上平铺开,谭纶看到在这个巨大机器尽头,一块冷却完毕的平板玻璃,缓缓的通过机械驱动的滚轮送出来。 (本章完) 第383章 枪炮、病菌与玻璃 等到罗兰佐醒来的时候,一名身穿白色汉服长袍的男子,嘴上带着白色口罩,用奥斯曼语对他说道: “你醒了?” 罗兰佐虽然没有见过东方的大夫,但这个男子奇怪的装束和威尼斯那些穿着鸟嘴面具黑色长袍的黑死病医生很像,罗兰佐也闻到了空气中草药的味道,他猜到这里应该是东南的诊所。 医者皱眉,看到罗兰佐没有反应,换成了拉丁语问道:“你不是奥斯曼人?” 罗兰佐惊讶的说道:“您竟然会说拉丁语?” 医者骄傲的说道:“我曾经在李时珍医学院求学,苏大都督请佛郎机人开设过拉丁语课,我的拉丁语成绩也只是全班第三而已。” 罗兰佐从病床上爬起来,他惶恐的说道:“我现在没有钱支付您的治疗费用,我叫罗兰佐,是来自威尼斯的商人,等我有钱了一定会偿还您的。” 医者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你只是晕倒被送过来,我还没给你看病呢。” “我叫曹望,是一名医者。” 曹望看了看罗兰佐说道:“前几日有港务官报告,在几艘外国船上发现了黑死病,你突然在市场晕倒引起了恐慌,就被人送到了港口医署了。” “但是我检查了你的身体状态非常正常,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晕倒吗?” 罗兰佐连忙将自己晕倒的原因说了一遍,曹望点头说道:“那可以确定不是黑死病了。” 听到黑死病,罗兰佐也紧张起来。 黑死病的恐怖,可是记录在威尼斯人的历史中,最严重的那一场瘟疫,让威利斯的人口减少了一半。 虽然近几十年已经没有再出现中世纪那种,能导致一座城市毁灭的巨大瘟疫了,但是依然能够听到黑死病肆掠的消息,比如某一艘船上出现黑死病,整艘船的船员全部染病死亡。 黑死病依然是可怕的疾病。 曹望继续说道:“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你晕倒是精神上的问题,对你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 曹望知道如今广州已经建立了多座玻璃工坊,广州的玻璃制品已经开始反过来销售往海外,也有一些罗兰佐这样的外国人,将外国玻璃器带到广州,最后都赔了大钱。 罗兰佐低下头,这一次来东南已经是他的孤注一掷了,这些玻璃器如果卖不动,那他也买不起广州港的货物,回去就要亏大了。 罗兰佐用手捂着脸说道:“我的杰西卡还在等着我,她抵押了她母亲留给她的戒指,这次再亏了,我们就要破产了。” 曹望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西洋人,想了想问道: “你会说几国的语言?” 罗兰佐立刻说道:“大人,我会说意大利语,拉丁语,略懂一点奥斯曼语和葡萄牙语。” 曹望微微点头说道: “我可以提供你一份工作,但是这份工作很危险,但是薪水可观,你愿意做吗?” 罗兰佐立刻说道:“我愿意我愿意!上帝啊,您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吧?” 曹望皱眉说道:“请不要试图向我传教。” 罗兰佐想起船员曾经说起过,这个东方国度对于宗教的保守态度,他连忙说道:“抱歉抱歉。” 曹望说道:“你最好牢记这一点,按照大都督府的政令,任何试图在东南地区传教的都会被驱逐,我们东南尊重你们的信仰,不会因为信仰歧视任何人,但是也请遵守我们的宗教禁令。” 罗兰佐连忙点头。 曹望这才说道:“既然这样,你随我来吧。” 曹望带着罗兰佐,来到市舶司的官署前,在忙碌了一番之后,罗兰佐办理好了暂居的证明。 紧接着曹望又带领罗兰佐签署了临时雇佣合同和保密合同,这才对他说道: “好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份工作是什么了。” “上个月到港的一艘外国货船上,发现了黑死病。” 罗兰佐惊恐的捂住嘴巴。 曹望继续说道:“万幸的是,这艘船在入港临检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整艘船被封锁在海上,黑死病并没有蔓延到港口上。” “那艘船的黑死病已经得到了控制,你的工作是定期登上那艘船,给那艘船送上物资,焚烧清理船上人和老鼠的尸体。” 罗兰佐捂着嘴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份工作的薪水这么高了。 这是真的拿命换钱啊! “黑死病真的能控制吗?” 曹望看着他说道:“当然,我们东南已经做了充分的研究,在医学院的时候,我的导师李时珍大人就提出,黑死病应该就是一种传染病,苏大都督则直接提出黑死病的传播媒介是老鼠。” “这段时间你会在专门的海岛营地上工作,我的研究室也会搬到那座岛上,在黑死病结束之前,我们都不允许下岛。” “出发之前,你还是快去洗个澡吧,你们西方人糟糕的卫生习惯,也是黑死病肆虐的原因。” 罗兰佐低下头,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跟着曹望登上实验室所在的岛屿。 从玻璃工坊出来,下一座工坊的守卫严格了很多。 大量手持火枪的士兵看守工坊出入口,就算谭纶是广东巡抚,也经过严格的检查才得以进入。 大块的透明玻璃被切割下来,工厂中到处都是砂轮和玻璃摩擦的刺耳声,谭纶捂住耳朵,可是魔音依然入耳,他强忍住了不适问道: “望远镜和显微镜的产量如何了?” 负责这座工坊的官员立刻说道: “使用了新工艺的玻璃透光度很好,军方订购的第一批望远镜已经生产完毕,医学院的显微镜也快要发货了。” 谭纶满意的点头,无论是望远镜还是显微镜,这都是需求很大利润很高的产品。 “巡抚大人,这里生产的是民用的镜片。” “民用的?” 工坊官员立刻说道:“是的,这是生产的老花镜,而另外一个车间是近视眼镜。” “这是什么新产品吗?” 工坊官员笑着说道:“这是苏大都督在《天工开物续篇》上提到的产品,第一批货已经运到福州、杭州和南京苏松销售了,非常火爆,订单已经做不过来了。” 工坊官员将一副加工好的近视眼镜递给谭纶说道: “大人,这是轻度近视用的。” 谭纶戴上之后,突然感觉眼前一亮,他从小读书视力不太好。 戴上了这个眼镜之后,谭纶感觉到了久违的清晰感。 太神奇了! 谭纶连忙问道:“这幅眼镜贵吗?” 工坊官员立刻说道:“不贵不贵,透明玻璃的产量很高了,主要成本就是人工打磨镜片和木质镜框的成本。” “还有一种玳瑁制造的镜框,是专门卖给北方的,价格很贵。” 谭纶满意的点头,苏大都督果然是财神爷转世,他改进的玻璃工艺直接给广州搞出了一个大产业出来。 工坊官员又说道:“大人,后面的工坊会有可能中毒,请您戴上这个,并且要千万小心。” 谭纶戴上了口罩,他问道:“工匠的安全呢?” 工坊官员说道:“严格按照大都督制定的规程,工人只能在那座工坊工作两个月就要轮换,而且基本上都是用机械操纵。” 谭纶这才点头,他们很快来到了一座更加严密的工坊中。 谭纶远远的看着,只看到工匠用吊车将平板玻璃放入一种银色的溶液中,接着又开始添加其他药剂。 最后谭纶看到了成品,一面能够清晰照出他样子的镜子。 谭纶用过铜镜,但是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清晰的全身镜,能够将全身都照的这么清楚。 谭纶已经可以想到这样的产品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了。 就算是他这个男子都无法抵抗镜子的诱惑,更不要说那些爱美的女子了。 “这东西有毒吗?” 工坊官员说道:“正常使用是没有毒的,毒性只是在生产工序中。” “据说胡公已经在研究一种新的工艺了,不需要用到有毒的汞。” 原来是汞啊,谭纶点点头。 通过这些年的宣传,铅汞有毒的说法已经在东南深入人心。 谭纶点头说道:“等到有了新工艺,立刻换掉有毒的工坊。” “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清晰的镜子,我们广州又多了一项能生财的利器了啊!” 玻璃器皿,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眼镜和镜子,这四件和玻璃有关的产品一定能让广东迅速发展起来。 三月末,第四旅在广西的平叛战事进入了尾声。 藤峡瑶寨投降的投降,覆灭的覆灭。 瑶王磐安和手下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最终还是从藤峡杀出去,然后立刻南下进入安南地区。 藤峡上的瑶人全部被安置出藤峡,俞咨皋又在藤峡的要害设立了安平堡,驻军专门负责监视藤峡。 这些瑶人被安置在附近的县城,还有一部分被迁往柳州。 他们以村落为单位打散杂居,俞咨皋收缴了明廷授予这些土司的印信,废除世袭的土官,改为派遣流官。 不过一开始为了稳定,很多流官也都是从瑶人中选派的,只有比较大的部族流官用汉人官吏担任。 果然藤峡之乱平定之后,附近其他瑶寨都立刻安定下来。 一直被藤峡瑶乱困扰的汪道昆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打开桂林城的城门,迎接第四旅进城。 俞咨皋对于汪道昆还是很尊重的,苏泽已经继续任命汪道昆为广西巡抚。 俞咨皋宣布了大都督府的命令,接着又将新的印鉴交给汪道昆,就继续带着第四旅去广西其他地方平叛去了。 而就在与此同时,明廷进入湖广平叛的队伍,也迅速进入荆州,和徐州知府徐学谟组织的义军会师。 “徐知府!这次你守住荆州,是大功一件,本官已经先行向朝廷为你表功了!” 张居正紧紧的抓着徐学谟的手说道。 徐学谟一脸的沧桑,这段日子为了抵抗景王军的进攻,徐学谟将荆州府库的钱财全部散去,就连自家的仆役家丁都送上了城墙。 徐学谟总算是等来了张居正的援军,将景王的军队挡在荆州城外。 “朝廷大军已到,本官这就传檄景王,陛下的旨意,若是景王迷途知返,返回德安藩王府,陛下还能顾念骨肉之情。若是负隅顽抗,王师定要踏破武昌!” 张居正这话说的威风凛凛,徐学谟连忙说道:“朝廷英明!陛下仁德!” 但是接下来张居正并没有立刻前往武昌平叛,而是先回了荆州老家祭祀祖宗。 如今的张居正,不到三十岁就入阁担任内阁大臣,现在又亲自带领朝廷大军平叛,担任五万朝廷大军的统帅。 衣锦还乡,又怎么能锦衣夜行呢? 张居正大张旗鼓的祭祖,搞得整个荆州侧目。 徐学谟心中有些不满,军情紧急张居正竟然还不进军,现在已经四月份了,湖广再拖一天就耽误一年的农时,湖广是真的拖不起了。 好在张居正还是知道顾全大局的,他完成了祭祖仪式之后,就立刻带领军队向东,沿着长江进攻湖广的治所武昌。 赵贞吉听到张居正进军的消息,连忙带领军队撤退。 可景王仓促起兵,在武昌又不得人心,虽然号称八万大军,但是真的能打仗的并不多。 而张居正的自从上一次败退徐州之后,一直在徐州练兵,全军也都用上了火枪。 从新务运动开始之后,明廷在各地办理火枪工坊,质量虽然还是比不上东南,但是已经比过去强不少了。 与此同时,襄阳的明廷水师也沿着汉水东进,和荆州水师一起,从水路直逼武昌。 赵贞吉并没有统兵的才能,他先是在华容大败,紧接着带领景王军队撤往赤壁,又被荆襄水师大败,带领不到一万残兵逃亡武昌。 张居正带领水陆大军进军江夏(汉口),遥指武昌城。 武昌城内的景王终于开始慌了,他拉着刚刚带领残军逃回来的赵贞吉问道: “赵阁老,现在该怎么办啊!” 赵贞吉面若死灰,他也没想到明廷面对东南那么拉胯,可是对付景王竟然如此凶狠。 早知道朝廷你这么强,就不投机景王了! 赵贞吉欲哭无泪,他拉着景王说道: “为今之计,只能拖住,逼迫朝廷议和了!” 景王却跳起来说道:“孤不议和!” “不行!孤要投东南!” (本章完) 第384章 安南故土,自古以来 景王在皇室长大,他虽然贪财,虽然好享乐,但是他懂得皇室斗争的残酷性。 在之前景王虽然和裕王明争暗斗,但是并没有参与到最终夺嫡中。 朱明皇室的内部斗争也是很激烈的。 本来景王如果好好的在德安,他这种就藩的王爷只要不犯大错,基本上都是能善终的。 可是景王既然已经奉诏起兵,那性质就和宁王之乱一样了。 宁王的下场是什么? 明武宗在通州处死朱宸濠,除宁王之藩。 至于张居正所说的政治承诺,成祖起兵的时候还不是说清君侧呢,最后建文帝不也是下落不明了? 历朝历代,起兵夺嫡还能善终的一个都没有! 景王并不傻,他很明白投降的下场。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投东南呢! 苏泽用人从来不拘泥于出身,朱明宗室还被委任为凤阳太守呢? 而且苏泽对凤阳的皇陵,对南京的皇宫,包括在京师的时候对紫禁城都没有破坏过,景王觉得自己这份才能,如果还能带兵去投,也该被苏泽委以重任。 赵贞吉如今方寸大乱,听到景王这么说竟然也开始思考起来。 景王起兵战败,景王说不定不会立刻被处死。 新帝登基,肯定也不想背上一个杀弟的千古骂名。 但是自己这个为景王出谋划策,领兵作战的人肯定是死定了。 更不要说请上皇册封景王都督湖广的馊主意,就是赵贞吉提出来的。 所以赵贞吉是必死无疑的。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投了东南,好歹能够保住性命。 而且赵贞吉还有一个想法,如今东南新军在九江就有驻军,只要沿着长江就能抵达武昌。 如果自己能献出武昌城投降,这样的功劳也可以在东南换到一份立身之本了吧? 想到这里,赵贞吉对景王说道: “殿下,要投东南,还需要投名状才成。” 景王此时已经恢复了清醒,他立刻说道:“赵阁老是说这武昌城?” 赵贞吉立刻说道:“是的!东南在九江就有驻军,还有水师,船坚炮利。” “只要我们能献出武昌城,那么殿下在东南就有了功劳!” 景王立刻立刻说道: “是极!是极!赵阁老可有靠得住的人,立刻去联系九江,让他们来接管武昌城。” 赵贞吉说道:“殿下,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要守住武昌,请殿下将府内的银子都拿出来犒赏军士,再从武昌城中招募青壮守城,要是城破了再逃亡东南,我们就什么本钱都没有了!” 景王虽然贪财,但是现在到了要钱还是要命的两难选择之时了。 景王果断的选择了要命,他这一次听从赵贞吉的话,将自己搜刮的金银全部拿出来,果然守军士气大振。 赵贞吉又立刻在武昌城内募兵,又将城内的武器全部分发下去。 武昌城本来就险要,江夏和武昌有长江相隔,虽然荆襄水师已经控制了河道,但是水流湍急依然没办法登陆。 而景王下定决心坚守不出,张居正还真的一时半刻拿武昌没有办法。 景王的使者也马不停蹄的顺江而下,前往九江向东南商讨献城投降的事情。 不过此时的苏泽,还没意识到明廷皇室内斗,竟然要送自己这么一份大礼。 南京大都督府迎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 苏泽也放下工坊中的齿轮组,换上一身儒衫,打开大都督府的大门,亲自迎接这位客人。 戚继光现在三十六岁,正是一名将领的黄金年龄。 自从被苏泽解除军权之后,戚继光一直不肯在东南出仕。 苏泽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强行征召他出仕,戚继光干脆开始在东南几省游历起来。 戚继光在东南转了一圈,亲眼看了看东南各省如今的景象,今日返回南京城,立刻求见了苏泽。 大都督府附近的人都惊讶的看着大都督府大门打开,要知道从苏泽住进大都督府,打开大门迎接客人的日子屈指可数。 到底是什么贵客值得苏泽这样打开大门迎接? 更让周围人惊讶的是,苏泽竟然亲自站在大门前迎接! 等到一身布衣的戚继光下马,苏泽迎接上去: “元敬!上次福州一别已经隔了数月,我已经备下家宴,快点进来吧!” 苏泽拉着戚继光就往府内走,戚继光也没想到苏泽竟然会站在府门口迎接他,而且还这么热情! 要知道现在和当年福州起事的时候不同了。 苏泽是拥有整个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半个江西,几乎是拥有小半个大明的东南大都督。 苏泽还亲自带领大军,在大沽击败了明廷的骑兵。 可苏泽还是亲自出门,迎接戚继光,这都让戚继光心头一暖。 他虽然得到明廷的重用,但是作为武将地位一直不高。 当年戚继光和俞大猷一起在胡宗宪麾下抗倭,号称俞龙戚虎,他和俞大猷也是亦师亦友。 后来朝廷党争,俞大猷被胡宗宪果断放弃,成了朝廷党争牺牲品。 而戚继光也因为几次作战不利,而被明廷贬官。 大明朝廷对于武将的态度可见一斑,戚继光在东南游历了一圈,决定向苏泽出仕,却没想到会被苏泽这样礼遇。 苏泽拉着戚继光入宅,果然在家中已经备上了丰盛的家宴。 苏泽还让方若兰带着儿子见了戚继光,还对戚继光说道: “戚帅,若此子有领兵作战的才能,能否教导他兵法?” 戚继光立刻诚惶诚恐的说道: “大都督是当世兵法大家,又何须我这等粗鄙军将来教导世子。” 苏泽笑了笑说道: “戚帅忘了,我也是军户出身,我们东南新军高层,都是粗鄙军户。” 苏泽这么一说,更是拉近了和戚继光的距离。 戚继光端上酒杯说道:“若是大都督不弃,敢不从命。” “那我就给此子定下老师了。” 苏泽大喜,看来戚继光已经决定在东南出仕了。 等到酒过三巡之后,戚继光说道: “大都督,属下这次来,是为了广西的战事。” 广西? 苏泽立刻明白了戚继光的意思。 东南新军第四旅,是戚继光亲自带出来的队伍,最近《警世报》一直都在追踪报道广西的战事。 苏泽又猜到了戚继光另外一层意思。 作为军户出身的武将,戚继光的仕途还算是顺利,也没有和俞大猷父子一样被构陷,也和谭纶那种见识了大明深层次问题的文臣不同,他对大明还有残存的“忠君”思想在。 苏泽明白这并不是自己做的不好,就连他的老丈人方望海,以及差点被明廷逼死的胡宗宪,这是他们在成长过程中被影响灌输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广西是边疆战事,戚继光主动提广西的战事,就是不想要领兵和明廷作战。 苏泽倒是理解他的想法,于是顺水推舟的说道: “戚帅是对广西瑶乱有想法?” 戚继光却摇头说道: “广西瑶乱已平,属下说的不是广西。” “不是广西?” “安南。” 戚继光说道:“属下少时读东汉伏波将军传,立志学习兵法和武艺,现在安南内乱,正是效法伏波将军收复安南的好时机啊!” 伏波将军,就是东汉初年名将马援。 马援曾经带兵入安南,平定了二征叛乱,重新将安南纳入东汉的版图。 而马援正是戚继光从小的偶像,戚继光对于安南念念不忘也是理所当然的。 戚继光用碗筷在桌子上摆上,讲起了安南的局势。 “安南后黎朝,始建于成祖年间,当年成祖朝曾经派遣大将征服安南,但是因为安南远离中土已久,加上派去安定安南的文臣武将急躁,安南叛乱不断。” “后黎国主黎利乘乱而起,自号后黎太祖,后来明廷吃了败仗退出安南,就册封黎利为安南王,两国订立黎氏向明三年一贡之例,大明不干涉安南内政,将安南定为不征之国。” “后来黎朝传之数代,权臣莫登庸夺了黎家的王位。” “后黎朝旧臣的武文渊,‘以登庸之乱,出据宣光’,拥兵万人,意图打击莫朝,曾经在嘉靖十六年向明廷求助,希望明兵南下,但是明廷以安南为‘不征之国’为由,拒绝了武文渊的出兵请求。” “如今安南的局势,是莫朝盘踞在安南北方,旧黎朝则在南方,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而这旧黎朝中,黎主也不过是汉献帝,真正把持旧黎国政的,是旧黎翁婿两代权臣。” “先是阮淦辅佐黎主,占据安南清化府,重建了旧黎朝廷后,阮淦被毒死,现在执掌旧黎国政的,是阮淦的女婿郑检。” “阮淦去世后,其婿郑检封为都将,节制各处水步诸营,兼总内外平章军国重事,太师谅国公,事无大小皆得便宜裁决,然后奏闻,掌握了黎朝军政大权。” “此时莫朝国主为权臣莫登庸之子莫福源,要说这莫朝内部也是争斗不休,去年莫登庸才平定了弟弟莫正中的叛乱,稳定住了莫朝的局势。” “如今安南,正是北莫南黎相争的时代,也正是我们介入安南事务的最好时机。” 戚继光看向苏泽,他这一路上不断的打探安南的情况,还在潮州询问了很多安南的商人,总算是将如今安南的局势打探清楚。 这安南的情况之复杂,等于是将中原魏晋南北朝历史浓缩了一遍,一个个权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整个安南是叛臣不断,短短一百多年改朝换代多次。 莫朝叛乱还没坐稳,就有阮氏扶持旧黎复国占据南方,而阮氏权臣身死,又被其女婿郑检掌控了旧黎。 而苏泽知道的历史,要比这段还精彩。 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在北方莫朝还在的时候,旧黎内部再次分裂。 旧黎权臣郑检,在击败了北方莫朝之后,他的舅子,也就是曾经旧黎权臣阮淦之子阮潢又逃到了南方,建立阮朝。 北郑南阮又缠斗了好几代人。 苏泽看向戚继光说道: “安南是我中原故地,用中原衣冠制度,我本来也是想要收复安南的。” “不过明成祖的教训在前,要如何出兵安南呢?” 虽然现在安南拉胯,但是苏泽也没有小觑这个地方。 安南北方为山区,南方为密林,想要占领和征服是很困难的。 后世不知道多少大国在安南身上吃了亏。 戚继光说道: “安南之富庶,都在交州,也就是当年交趾布政使司所在,现在安南称之为东京。” “交州富庶,历来是安南治所,这里是平原粮仓,也是如今旧黎的国都所在。” “至于出兵的理由。” 戚继光露出笑容说道: “后黎朝旧臣的武文渊,曾经以后黎国主的名义,请明廷入安南平叛。” “现任北莫的国主的弟弟莫正中就在广西。” 戚继光看向苏泽,等待他做决定。 可是苏泽却摇头说道: “后黎和北莫,皆是伪朝也,我们难道要为伪朝出兵作战?那日后攻下安南,岂不是还要再扶持伪主?” “安南这些僭主乱臣,就是安南无法归化之源,今日扶持起来一个伪主,明日就有人再打着旗号出来造反,明廷吃的亏难道还要再吃一次吗?” 戚继光低下头。 苏泽说道:“安南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原故土,既然要出兵,又何须打着这些伪朝的名义?” “广西瑶乱的首领逃入安南,根据我们的情报,已经被安南伪莫朝收留,我已经让俞咨皋通令北莫伪朝,限期交出叛乱的瑶乱匪首,以及逃入安南的叛军。” 苏泽接着站起来说道:“我欲拜戚帅为征南将军,在两广组建第六旅,南征安南。” 戚继光惊讶的看向苏泽,没想到苏泽竟然选了这么一个选项。 他立刻又振奋起来,收复自古以来的旧土,这个口号正对他的胃口! 戚继光说道:“既然大都督委以重任,那有些话戚某就提前问了。” “第六旅员额多少人,军官从何处选任,武器装备如何配备?” 戚继光看向苏泽说道:“大都督,您给我多少兵收复安南?” (本章完) 第385章 父慈子孝 苏泽笑着看向戚继光问道: “我的征南将军,您认为需要多少人能够踏平安南呢?” 戚继光并不是那种传统的名将,而是一名积极拥抱新式武器的将领。 在苏泽的历史时间线上,戚继光很快就认识到了鸟铳的重要性,并且非常推崇这种武器。 在戚继光晚年,又在北方防线上发展出了战车和火器对抗骑兵的战术,并且整顿了北方防线。 在赋闲的这段日子,戚继光一边在东南游历,一边研究苏泽用兵的技巧,研究东南新军的战法。 名将就是名将,戚继光已经意识到火器的出现,战争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戚继光笑着说道: “那就要看大都督需要怎样的一个安南了。” “此话怎讲?” 戚继光掰着指头说道: “若是大将军需要一个完整的安南,那非十万人不可。” 完整的安南,不仅仅包含了安南的南北两方,还包含了安南的藩属国占城。 戚继光说的完整的安南,就是彻底占领这些地区,委派官吏,改土归流。 苏泽摇头说道:“整个东南都没有这么多兵马。” 戚继光说道:“若是退而求其次,那就占领安南北部和红河平原这两块地盘,北部可以和广西连成一体,红河平原粮仓富庶,以这两块地方为基业,想办法同化安南,让其返回中原故土。” “这需要多少人?” 戚继光说道:“一万人马。” 安南的地形,用一句俗语说,就是“一根扁担挑起两个粮仓”。 海岸线狭长的国土,一南一北两个平原粮仓。 这两个粮仓,分别是河内附近的红河平原和最南端的湄公河平原。 苏泽继续摇头说道:“东南都督府不可能将这么多人人马派去安南的。” 戚继光继续说道:“那就只有从海上进攻交州,占领河内之后再徐徐图之了。” 苏泽问道:“这需要多少人马?” 戚继光说道:“五千足以,但是需要东南的火炮火枪,还需要那几种新武器。” 苏泽说道:“那就请征南将军在两广募兵,员额五千人,军官可以从第四旅中选派一半人,这些都是戚将军的旧部,您指挥起来应该很容易。” “武器的事情没问题,但是要从海上进攻安南,船只由广州府建造。” 戚继光立刻说道:“安南的气候分为旱季和雨季,很快就到安南雨季了,雨季道路泥泞难行,还有瘴气瘟疫,属下可以先在广西募兵练兵,等到秋后再进攻安南。” 苏泽立刻说道:“说到瘴气,再从李时珍医学院拨一批军医官随军前往。” 戚继光抱拳说道:“多谢大都督!” 就在两人继续畅谈安南局势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报告,南直隶巡抚徐渭求见苏泽。 苏泽连忙让徐渭进来,只看到徐渭一脸激动,他看到戚继光之后先是一愣,接着笑着向苏泽说道: “恭喜大都督又得一猛将!” 苏泽摇头说道:“戚将军出山是为了公义,非我私人,因为说恭喜东南又得一猛将。” “文长,你匆忙要见我,所谓何事啊?” 在苏泽闭门玩沙子的这段日子,大都督府的政务有不少都是徐渭代为处理的。 正常情况徐渭都不会求见苏泽,更不要说如今已经是晚上了。 徐渭连忙说道: “武昌派来使者,景王和赵贞吉准备投降我东南,希望九江能派兵接管武昌!” 听到这个消息,戚继光一下子站起来。 作为兵法大家,戚继光当然知道湖广对于明廷的重要性。 湖广熟,天下足。 而武昌的位置又格外的重要。 所谓湖广是粮仓,湖广最大的两个产量地区,就是两湖平原。 两湖平原分别是湖北的江汉平原和湖南的洞庭湖平原。 江汉平原,汉就是从襄阳流向武昌的汉水,而江就是从荆州流向武昌的长江。 江汉平原的核心地带,就是以襄阳、荆州和武昌为三角的一大片平原区域。 江汉平原内湖泊星罗,水网交织,垸堤纵横。 虽然长江经常发洪水,但也正因为长江的洪水冲刷,让江汉平原的土地肥沃。 而控制了武昌,那就等于控制了江汉平原这个粮仓。 就算是没办法控制整个江汉平原,也可以威胁江汉平原这个粮仓,让明廷没办法安心在这里收税征粮。 而更致命的地方,如果东南新军占据了武昌,就可以进入长江中游水道。 长江从湖广中隔开,北方为湖北,南方为湖南。 湖南的西部,就是湘西地区,从这里进入云贵高原,多是山脉。 湖南的东部,则是罗霄山等山脉和江西隔开。 湖南的南部,是南岭和广东隔开。 湖南的地形是一个瓶子,而这个瓶子的盖子就是长江。 洞庭湖平原的粮食,想要北上就必须要渡过长江,如果东南新军占领武昌,控制住了长江,就能阻止明廷从湖广南部征粮。 而且现在广东也在苏泽的手里,如果占领武昌,那沿着长江攻打岳阳,就可以南北夹击长沙,控制住整个湖南地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就是李自成攻入湖广,彻底搅乱了明廷的粮仓,这才导致大明最后的崩溃。 而历史的共同点在于,也正是武昌的大起义,最后导致清廷宣布退位。 可以说在明清几百年历史中,湖广的重要性不亚于江南。 而湖广之重,又在武昌。 现在有一个夺取武昌的机会放在苏泽面前,就连徐渭也不再淡定。 他对苏泽说道: “大都督,发兵吧!” 戚继光也对苏泽说道:“大都督,出兵吧。” 苏泽吸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当下也不再犹豫,对着徐渭说道: “向九江驻军发布大都督府军令,命令九江水师运送第二旅西进,开进武昌城!” 上次天津大战之后,第二旅返回九江驻防,第三旅则进入江西,准备攻占江西全境。 第四旅在广西作战,新编第五旅则在南直隶。 “第五旅现在在哪里?” 徐渭立刻说道:“第五旅在徐州剿匪。” 苏泽说道:“命令第五旅北上,佯攻济州府,将明廷军队调动起来。” “得令!” 此时的大明朝廷,还不知道武昌将要发生的变化。 四月十日,京师。 京师城门大开,刚登基一年的隆庆帝走出皇宫,带领文武重臣站在城门口,亲自郊迎上皇回銮。 在场的大臣们,心情都有些复杂。 嘉靖秉持国政四十二年,就连内阁首辅杨博,也是嘉靖八年的进士。 而高拱这些,更是嘉靖二十年才中的进士。 可以说在场官员的职业生涯,几乎全部都在嘉靖朝。 虽然如今嘉靖皇帝已经是上皇了,但是,这位道君皇帝的阴影,笼罩在所有朝廷大臣的头上。 不过和大臣的惴惴不安相比,隆庆帝的心情更忐忑。 他这一辈子,几乎都是在父皇的阴影下长大的。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谶言,加上嘉靖对待亲情的凉薄态度,让隆庆在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感受到父皇的关爱。 而嘉靖不立太子,又给景王同样的待遇,同样也让隆庆帝在做裕王的时候战战兢兢。 权臣严嵩对清流的打压,也经常会波及到支持清流的隆庆帝头上。 对于曾经乾坤独断,操持朝政几十年,将权臣当做提线木偶,对朝廷生杀予夺的嘉靖,隆庆的心情也是复杂的。 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迎回上皇的原因! 必须要将父皇看在眼皮子底下! 不一会儿,就有礼部官员前来通传,上皇的御驾已经快要抵达了。 众大臣纷纷抬眼看去,只看到一身红色盔甲,身披红色大氅的定国公徐文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众大臣纷纷打起精神来,在红盔禁军的包围之下,一辆铺满了明黄色丝绸的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 隆庆皇帝立刻上前,他直接在道路前跪道: “恭迎父皇回銮!” 隆庆身后的臣子大声喊道:“恭迎上皇回銮!” 这时候帘幕挑开,在黄锦的搀扶下,身穿龙袍的嘉靖皇帝走下马车。 他看着山呼万岁的大臣们,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 虽然这些大臣跪着,但是跪拜的对象早就不是他了。 但是这时候还是要演戏的,嘉靖快步上前,搀扶起好大儿朱载坖,挤出泪水说道: “朕已经退位,如今坖儿已经是皇帝,不可再跪拜了。” 隆庆也要继续演戏,他哭泣着说道:“儿臣登基也是形势所迫,父皇既然回銮,还请父皇重登皇位!” 嘉靖当然不可能答应,他虽然想要权利,但是操持权术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复位。 他复位,那些拥立儿子的文臣武将要如何? 这一路上他被徐文壁带领的禁军“护送”赶路,连马车都不能下,自己身边的禁军效忠谁? 嘉靖连忙哭道: “朕已经下了罪己诏,坖儿克复京师,自然该做这个皇帝,切不可再说复位的事情。” “如今朕只想要安心修道,颐养天年。” 父子两个做了一番戏,最后隆庆皇帝只能“勉为其难”的继续做皇帝。 他下诏令尊嘉靖为上皇,还让他继续住在玉熙宫内,一应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按照皇帝的规格来。 接着隆庆又请嘉靖这位上皇听政,上皇再次以自己老迈昏聩拒绝,只求在后宫颐养天年。 戏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那自然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隆庆皇帝恭敬的请父皇上了皇帝车架,接着他又亲自手执缰绳,准备驾车入城。 嘉靖连忙下车,群臣也立刻跪拜劝谏,皇帝这才收回“尽孝”的心思,和嘉靖并做在御驾上,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跪拜在道路两旁的百姓们,“激动”的山呼万岁,但是这呼喊中多少都有些不情愿。 这些百姓都是被官吏们从家中驱赶出来的,不少人低着头冷冷的看着御驾上的父子,心中发出咒骂。 鳌山灯会之后,京师百姓对皇帝和朝廷更为怨恨。 而接下来高拱筹办新务,再次让百姓离心离德。 高拱的性格爱憎分明,说得好听就是办事雷厉风行,说的不好听就是操之过急,为政过于急躁。 为了推行新政,高拱先向朝廷上书,请求在今年举办京察。 京察,是明代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 京察时,四品以上的官员由皇帝亲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员由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如果考核不合格的官员,则会被直接罢黜,削职为民。 其实在嘉靖朝,对四品以上官员的京察已经逐渐沦为形式。 四品以上的官员京察,大臣主要通过“自陈疏”的形式,由臣子自己向皇帝报告过去六年工作中的种种不足,希望皇帝能够罢黔罢黜自己。 皇帝在看完自陈疏后,通常对臣子多加鼓励,然后将其留任。 而对四品以下官员的京察,则沦为党争的工具。 执掌吏部和都察院的权臣,可以通过京察来清洗罢黜敌方阵营的官员。 按理说隆庆二年并不是京察年,但是高拱如今执掌吏部,他正是希望通过京察来推行新政。 皇帝自然同意,高拱获准开始京察之后,立刻对京师官场制定了新的考核标准。 具体来说,就是对所有官员都定下推行新政的目标,如果不能完成就会在京察中黜落,完成了则会被嘉奖升迁。 为此,高拱给各部衙门和京师各部门都制定了详细的工作要求。 比如户部要铸新钱多少枚,设立钞关多少座,这些要求具体到每一个官员的身上,甚至连普通吏部的清吏司主事,都要保证自己主管的省份设立钞关数量到位。 工部的任务最重,高拱一下子提出了要在京师建造十二座大型的新式工坊,包含了铸炮、造枪、织布、染布、丝织等各类工坊,同时还要配套筹建各种中小工坊,每一个工部官员都领到了筹办工坊的任务。 就连钦天监这种部门,都领到了重修校准历法的任务! 层层包干,自然是层层加码,一座座“特殊”的工坊建造起来。 (本章完) 第386章 仅有一名兽医的医院 京师,城北。 一座新式医院已经建造完毕。 高拱对工部进行了改组,如今大明工部已经是六部中规模最大的部门,下辖多个司,主管这座医院的就是卫生司的主事赵惠贞。 赵惠贞不过是卫生司的一名小小六品主事,竟然领到了筹办这座新式医院的任务。 至于为什么让他负责这个,原因就是他的运气不好! 赵惠贞是在卫生司的抽签中不幸中签,领到了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 就在别人都在等着赵惠贞办不成工坊被撤职的时候,他却将这家医院真的办起来了,还办的有声有色! 此时赵惠贞正在陪同新任都察院御史里行贾正因,视察这座新式医院。 贾正因是刚提拔的,他原本是南京国子监的一名博士,逃难到京师后找到了老上级高拱,就被安排进了都察院担任御史。 贾正因虽然也是进士,但是因为名次靠后被派往南京担任学官,他的资历正常是当不上御史的。 高拱担任的朝廷要职实在是太少了,他除了在翰林院供职,担任裕王府讲学之外,也就在南京国子监主持过工作,没有其他主政经验。 贾正因这种人都能被破格提拔,足以可见高拱手上能用的人手捉襟见肘。 京察正是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考核的,贾正因来医院就是为了考核赵惠贞的政绩。 “贾御史,这边请!” 赵惠贞热情的喊着,将贾正因请到了宽敞的院长室。 贾正因是从南京逃过来的,他在南京的时候,李时珍就已经在苏州开办医院了。 他知道东南的新式医院是什么样子,这座京师医院的样子和东南的新式医院差不多,看来这位赵大人是真的费了心思。 关上门,赵惠贞对着贾御史说道: “贾御史,向您汇报一下,京师城北医院已经建造完毕了,现在已经招募了五十多名人员了。” 贾御史满意的点头,在他视察的这么多新务工程中,赵惠贞的医院绝对是进展比较快的了。 “城北医院什么时候能开张?招募到多少医生了?” 赵惠贞立刻说道:“下个月就能开张了!” 贾御史更加满意了。 为了这座新式医院,工部不仅仅下拨了大量的营造经费,还给了足足五十人的员额。 高拱对于新务的改革中,学习东南提高吏员待遇,给重要的基层岗位发薪水,也是改革的一个环节。 这座新式医院有五十人的员额,可以用来招募医者和管理人员。 赵惠贞立刻说道:“贾御史,目前城北医院只招募到了一名大夫。” 贾御史愣了一下问道:“赵大人,你刚才不是说医院的员额已经招满了吗?怎么现在又只有一名大夫了?” 赵惠贞说道:“员额确实招满了,确实也只有一名大夫。” 贾御史还是不理解,赵惠贞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他说道: “本院新招募的五十二人,其中负责管理的吏员五十一人,大夫一人。” 贾御史听到这里,恨不得将这份名单甩到赵惠贞的脸上。 开什么玩笑!一座医院招了五十一个吏员,却只有一个大夫! 这医院还怎么开门?还怎么给京师百姓看病? 这一个大夫,连给这五十一个人看病都看不过来吧! 赵惠贞却带着笑意说道:“贾御史,您看一看这份名单。” 贾御史接过名单,看到名单他的怒火立刻就消了。 这份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后面,都写了一些的名字。 名单中包含了京师的权贵,从当朝的部堂级别的官员,到最近被提拔起来的勋贵武将,还有几个宫里大太监的名字,就连贾御史的顶头上司,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有的人后面还写了好几个名字,这些都是贾御史惹不起的人物。 赵惠贞苦笑着说道:“贾御史,我这医院还没动工,就有这么多人过来打招呼了,实在是安排不过来。” “为了这份名单,已经排除掉了很多人了,为此下官还得罪了很多人,为朝廷为百姓办一点新务难啊!” 贾御史心中暗骂,这份名单大概率是真的,可是自己难道真的要拿着这份名单去弹劾上面的人? 那自己才是真的疯了! “那名大夫呢?” 赵惠贞说道:“那名大夫是京师武备学堂李祭酒推荐过来的,曾是他账下的一名兽医。” “什么!” 赵惠贞苦着脸说道:“李校长的人,卑职不敢不收啊。” 贾御史也是一脸吃屎的表情。 李成梁担任京师武备学堂的校长,负责筹办新军,在朝堂上属于第一梯队的人物。 这位李祭酒在京师用八匹军马给自己拉车,出入排场非常大,就连李家的家丁都经常在京师滋事,但是京师官员无人敢问。 李成梁推荐的人,赵惠贞自然不敢不用。 贾御史觉得有些滑稽,这么大一个医院唯一的医者,还是一名给马看病的兽医! 就在这个时候,赵惠贞又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一根手指粗的金条,明晃晃的金条被塞进了贾御史的手里,他感觉到了金条的分量,所有的不满都消失了。 “这根黄鱼是孝敬您的。” 贾御史却还有些顾虑,他说道: “赵大人,不是本官不肯帮你,只是这医院是新务的重要项目,开门的时候高阁老肯定要亲自来视察的,你这样可怎么开门啊!” 赵惠贞却说道:“贾御史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 “到时候让所有人员都披上白大褂,高阁老也认不出他们是不是医者啊。” 再次感受手头上金条的分量,贾御史还是不放心的说道: “他们不是医者,要怎么看病啊?” 赵惠贞说道:“这个还不简单啊,只要找一些人来装作看病,和唱戏一样对好了词儿,高阁老根本看不出破绽。” 贾御史这才接过了小黄鱼,放进自己的袖子里说道:“这份名单本官没有看过。” “当然当然!” “贵院五十二人都是医者,尽快开张吧。” 赵惠贞连忙说道:“都是医者,都是医者!” 贾御史走出医院,看着这座空荡荡的建筑,想着在这里领薪水的五十一个吏员和一名兽医,心情十分的复杂。 这大明朝大抵是要完蛋了吧。 “去下一家!” 下一家是工部纺织司的棉布工坊。 负责这家工坊的,是纺织司的一名从事。 正七品的冯从事是从一众对手中,抢到这份差事的。 和办医院不同,办纺织工坊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工部内都是抢着要办的。 冯从事能以正七品的级别,抢到这份差事,最可见他的后台之硬。 “贾御史!” 冯从事站在门口,热情的迎接贾御史的马车。 工坊的规模不小,能够听到一阵阵的机杼声。 贾御史刚刚在医院视察的糟糕心情,被这机杼声治愈。 等到贾御史看到工坊仓库里堆着的棉布,心情就更好了。 “冯从事真的是能员啊!竟然这么快就织出这么多的布了?” 贾御史看着堆满了仓库的棉布,惊喜的说道。 冯从事微笑着接受了贾御史的夸奖,两人又来到了工坊中。 贾御史看到了大量的织布机,以及在织布机前工作的织布工。 怎么这些织布工的年龄都这么大? 织布工们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神看了一眼贾御史的绿色官袍,连忙低下头继续干活。 贾御史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在南京见过新式织布坊,不说那东南最先进的水力织布机,这里的织布机用的还是最老旧的手摇织布机。 这种老旧织布机的效率很低,织出来的布也很粗糙,根本织不出仓库中那么多的好布! 贾御史又看了一圈,这些织布工效率极低,很多人也只是摇动织布机发出声响,根本织不出多少布来。 等到参观完毕,冯从事和贾御史走进工坊后的公堂,等侍者送上茶退下去后。 贾御史立刻发作: “冯从事!你仓库的布根本不是这里织出来的吧!” 冯从事的胖脸上满是笑容,他立刻说道:“贾大人说的没错,这些布都是从大沽市场上买来的东南棉布。” “你!” 冯从事也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小黄鱼,放在贾御史的茶杯边上。 “你诓骗朝廷,还要向都察院官员行贿?” 冯从事笑着说道:“这哪里是行贿啊,不过是给贾御史的车马费罢了。” “下官前几日还向从兄保证过,朝廷的差事一定能办好!” 贾御史愣了一下,来视察之前他都看过礼部新编制的官员履历。 他想起了这位冯从事似乎是北直隶真定府人,而宫里有一位姓冯名保的大太监,也是真定府的人。 冯保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贾御史一个小小的御史可得罪不起。 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冯大人,你这活儿做的太糙了!高阁老在南京做过官,他是见过织布工坊的啊!” 冯从事连忙露出一路求教的表情。 贾御史只能说道:“你这工坊才办了多久,仓库里的新布也太多了,高阁老看了肯定要生疑的。” “工坊里的织布机都是老式的织布机,高阁老也是见过新织机的,一看不就露馅了吗?“ “最后就是你工坊里的这些工人,一个个都老眼昏花的,别说织布了,就是清扫卫生也都做不了吧。” 冯从事连忙说道: “贾御史,这差事难办啊!” “高阁老催的急,这新式织机哪里能这么快打造出来,光是凑齐这些老旧织机都费了劲儿了。” “东南贼离开京师的时候,带走了京师不少匠人,有经验的织工根本找不到,只能找这些老妪装装样子。” “下官这么做也是无奈啊。” 贾御史视察了很多工坊,也知道这个问题。 高阁老事事都好,就是太急切了一些。 贾御史是做事的人,他当然知道筹办一座工坊难办。 建造厂房,安置设备,招募人员,还要将一家工坊开办起来,很多事情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办成的。 可是高拱拿着京察作为指挥棒,对不能完成任务的官员轻则叱骂重则贬官,甚至还有可能被罢官。 贾御史说道:“这织布机一定要换,就算是装个样子,也要用新的织布机。” “织工找不到,就在高阁老视察的时候,找些个年轻力壮的女性来,等到高阁老视察完毕再放回去。” 冯从事眼睛一亮说道: “多谢贾大人提点!多谢贾大人提点!” 冯从事又说道:“下一次遇到从兄,我一定向从兄推荐贾大人这个人才!” 贾御史看到冯从事这么上道,他决定再卖他一个人情。 贾御史说道: “户科给事中和都察院这边好些个御史在酝酿,想要奏请朝廷禁绝南货。” 冯从事虽然有宫里的关系,但是又怎么可能有都察院这种清流部门的消息呢。 南货,就是大沽那边贩卖的东南商品。 如今整个北直隶都充斥着南货,东南本来就是丝绸产区,京师的达官贵人们对丝绸的需求是非常旺盛的。 东南的棉布、肥皂、火柴、鲸油灯,因为物美价廉,这些日用品也已经走入京师普通家庭中。 禁绝南货说起来也是意料之中,如今在《皇明新报》上,已经有翰林院的官员写文呼吁,希望百姓不要购买南货。 “购买的每一份南货,日后都是战场上射向皇明士卒的弹丸和炮弹。” 可是这样的呼吁对百姓根本没有触动,东南的货物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不卖南货买什么? 贾御史又说道:“这次是来真格的了,朝廷要在天津设卡,禁绝南货贸易。” “日后不能用南货了,只能用朝廷工坊生产的新货,冯从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吧?” 冯从事终于恍然大悟的说道:“明白了明白了!贾大人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冯从事连忙从袖子里掏出第二根小黄鱼,放在茶杯旁边说道: “贾御史,日后我们可要多亲近亲近,您这样的能臣,我一定要向从兄大力推荐!” (本章完) 第387章 印花税 东南,苏州府。 “知府大人。” 何心隐揉了揉眼睛,从书桌上堆满的卷宗上抽出神来,看着门外书吏。 “知府大人,阿方索大人到了。” 何心隐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人,他连忙站起来,却一阵子晕眩。 书吏连忙过来扶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砂糖塞进何心隐嘴里说道: “知府大人,李神医上次就说您是脾虚气亏,以后千万不能熬夜了,若是您真的出了什么事,大都督肯定要怪罪我等的。” 何心隐挥挥手说道:“大都督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我自己身体不好,又怎么会迁怒你等呢。” “和阿方索大人说一会儿,请他在会客堂等等。” 等到嘴里的黑糖消化了一些,何心隐的虚弱感终于消失了。 他慢慢的站起来,何心隐这才起身向会客堂走去。 阿方索如今已经留在东南,本来苏泽给他在市舶司留了一个市舶司顾问的职位,但是阿方索耐不住性子,还是辞去了公职继续做起船长,开始跑上了沿海贸易。 听说阿方索的舰队抵达太仓港,何心隐就派人请他过来。 阿方索在大都督府见过何心隐,他知道眼前这个中年人,掌握了苏州府这个繁华富庶的水上城市。 苏州府的人口,经济都远超威尼斯,而何心隐的权力更是要比威尼斯总督还要大。 阿方索船长有些拘谨的坐在椅子上。 他听说何心隐不仅仅是一位手腕高超的执政者,还是一名学识渊博的学者。 阿方索船长上过航海学校,对于大学者总是心怀敬意的。 何心隐也接触过很多西洋人了,他知道这些蛮夷并不通礼数,但是何心隐自己就是一个反对宗法礼法的人。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听说你们西方很早就出现了船运保险这种东西了?” 阿方索船长回忆了一下,点头说道:“最早的保险出现在威尼斯,威尼斯商人们会在出海的时候投保,早在两百年前就有专门从事保险的银行家了。” 何心隐有些惊讶,果然这些西方人也不是完全落后,他们在航运上的发展确实要比大明这两百年强多了。 何心隐收起轻视的心思,继续问道: “威尼斯的保险是如何运作的?” 阿方索船长说道:“其实和咱们东南的保险差不多,一开始也是凑齐十艘船一起出航,每一艘船出十分之一货物作为保费,一旦有船只遭遇损失,就可以获得赔付。” “后来每一次凑船出海太麻烦了,就有单独出售给船东的保单出现。” “出航之前,商人会和出售保险的银行家,在教士的见证下签订契约,承诺一旦遇到危险,船主或者船主的家属就能获得赔偿。” “后来银行家们发现了其中的利润,热那亚出现了第一家保险公司,现在整个地中海航行的船只,几乎都会购买保险。” 何心隐听到很认真,他听完了之后问道: “你们的官府,不,你们的国王和领主,是如何监管保险的?” “监管?” 阿方索船长摇头说道:“这些都是私人的商业行为,没有监管,国王和领主又不从中征税,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情。” 何心隐也明白,这是东西方在观念上的巨大区别。 葡萄牙,意大利这种松散的城邦国家,国王和领主就是收税的,对于领地的具体事务很少管理,很多纠纷都要通过教会或者地方士绅来调解和处理。 而在中华大地这个长期大一统的国家,百姓则习惯什么事情都寻求官府的帮助。 就比如这次袁文才跑路的案子,如果是在威尼斯发生这样的事情,除了上法庭状告之外,受损失的船主也只能认下苦果。 而东南的商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则会找到到官府衙门,请求官府给他们做主。 何心隐并不觉得东西方的区别有什么高低之分,只能说这是因为政府权力的区别,造成的义务区别。 或者说如今西方这一套东西,在这片大陆上也曾经出现过。 比如汉初黄老治国思想下,吕后到文景时代的轻徭薄赋政策,也是这种无为而治的思想。 可是无为而治,并不代表就能保护普通百姓的利益。 文景时期虽然国家得到休养生息,但是也让豪强大族开始扩张。 这也很容易理解,在更缺乏管制的社会中,自然是强大的个体会积累更多的优势,劣势的个体则会被欺压。 大官府自然也不全是好处。 无限权力的大官府,自然也要承担无限的义务。 可是要享受权力容易,想要承担义务难。 权力和义务对等,这也是何心隐在立法的时候秉持的基本原则。 看来西方的经验不管用了,金融和保险的问题,何心隐没有任何参考的经验。 大都督提出的保险准备金的问题,确实是财政上解决保险暴雷问题的方案。 可是需要一个监管保险行业的部门,就需要更多的人员和更多的经费。 如何制约这些官吏的权力,这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而何心隐想到的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人员和经费到底应该谁来承担? 普通百姓和保险八竿子打不到关系,官府收上来的赋税却要供养这些部门的人员。 而且凡是涉及到保险这种和钱有关的行业,必然是非常专业和复杂的,这对于官吏的要求也是极高的。 也许别人不会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何心隐更关心的还是权力和义务的问题。 普通百姓上交的赋税,全要给这些玩保险的人擦屁股? 何心隐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阿方索突然说道: “何大人,我这次来也有一件事想要请求您。” 何心隐抬起头,阿方索说道: “我们这些做沿海生意的船主,经常要雇佣船员,不过苏州府的红契太少了,能不能请官府多印一点?” 红契,就是官府盖章的格式契约。 原本红契是用在大明土地买卖中的,民间土地买卖过户后,需要从官府求一份盖上章的契约,存放在购买者家中和官府的架阁库中,作为日后征税的凭证。 本来红契只用于土地交易中,但是随着东南商业活动的增加,更多的商人在其他交易中也开始使用这种红契。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有官府盖章的契约,等于有了官方的认证,日后去打官司的时候,也要比民间契约更有效一些。 何心隐为了方便苏州的商业交易,在雇佣、买卖、借贷这一些常见的经济活动中,也印刷了加盖了官府盖章的红契,这种算是官方认证的制式合同。 而随着苏州府的商业活动愈发的繁荣,红契自然有些不够用了。 阿方索船长抱怨道:“码头的红契不够用,地下黑市的红契却要加钱买。” 何心隐抬起头问道:“你是说,有人将官府免费发放的红契拿到地下黑市贩卖?” 阿方索船长点头说道:“是啊,一份红契都要一百文银子,比一份报纸价格还贵。那些大宗货物的买卖红契甚至要一两银子!” 何心隐露出寒意,这不用说了,自然是和红契有关的官吏勾结,故意减少免费红契的发放,将原本应该免费的红契拿到黑市上贩卖。 “阿方索先生,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感谢你的来访。” 何心隐突然想到了什么,匆忙开始送客。 三日之后,苏州府开始了打击倒卖官府红契的行动,一些负责印刷发放红契的吏员和印刷坊勾结,故意减少免费发放的红契,将红契送到黑市贩卖。 但是另外一道法令,则让那些商人们高兴不起来了。 苏州府已经奏报大都督府,大都督府已经批准,在苏州府试行印花税。 以后官府的红契不再是免费发放了,而是要根据合同的金额,收取印花税。 而和借贷、保险有关的行业,则要收取更高比例的印花税。 除此之外,在苏州府还会建立一个名为金融司的新部门,专门负责管理保险和借贷业务。 以后所有经营保险、借贷业务的商户和个人,都必须要在金融司登记,并且质押冻结一定比例的准备金。 除此之外,金融司还会定期和随机检查这些经营保险的商户和个人,确保他们的资金没有被转移,保证他们赔偿支付的能力。 与此同时,高息揽储,高利贷,这些行为也会被打击。 除了金融厅之外,在苏州府还会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名为经济判院。 这个部门的职能就是处理和经济、合同有关的纠纷,全部交给这个经济判院来处理。 而之前收取的印花税,则会用于金融厅和经济判院的人员开支和部门经费。 而印花税的征收,也暂时交给金融厅来做。 在推出这个政策之后,整个苏州府官员都为之一惊。 特别是太仓知县林显扬连夜赶到知府衙门。 何心隐知道林显扬是苏泽的同族兄弟,林显扬是从南平户科书吏步入官场的,基层经验非常丰富。 后来又在南京国子监的官员进修班中结业,算是跟随苏泽的元老了。 将林显扬安排在太仓这个苏南首县担任知县,也足以可见苏泽对他的重视。 这段时间林显扬做事踏实,他对于苏州府的政策都不折不扣的执行,也从来不乱折腾,太仓县更加的繁荣。 林显扬上门,何心隐还是接待了他。 林显扬上门就说道:“知府大人,能不能不要在苏州试点印花税啊?” 林显扬紧接着明白自己失言,连忙说道:“若是试行印花税,那商人就会到别的地方去交易了!” 何心隐却不以为意的说道:“林知县你多虑了,要我说以后太仓县的交易会更多,外地商人会专门来太仓做生意。” 林显扬不信的说道:“怎么可能!” 何心隐说道:“林知县你且先回去,金融厅还在筹建中,印花税暂时还要你们太仓县的户科先征着,你快回去准备吧。” 林显扬虽然不信,但是也不敢得罪何心隐这位知府大人,他只好返回太仓。 出乎林显扬意料,两天以后,果然涌入太仓的商人大增。 一些松江府的商人,都会专门到太仓来签订合同,乖乖缴纳印花税。 整个太仓县的户科忙得不行,林显扬又调集了大量懂得算学的书吏去帮忙,这才将这波商人应付过去。 林显扬连忙再次感到苏州府,这一次他是向何心隐求援的,再这么下去整个太仓县的官吏都要忙死了! “知府大人啊,这金融厅什么时候能建起来,属下撑不住了啊!” 林显扬对着何心隐说道。 何心隐露出笑容说道:“怎么,你不是不愿意在苏州试行印花税的吗?怎么现在又抱怨太忙了?” 虽然印花税的钱不会给太仓县用,但是如今在南直隶各县,这笔税赋收入也会算在太仓县的考成当中。 虽然经过大都督府的改革,税赋征收并不像以前那么决定官员的命运前途。 但是南直隶、浙江、福建的知县们都较着劲,希望能够在这项考成中冒尖。 林显扬连忙露出笑容,陈赞道:“还是知府大人神机妙算,只是属下愚钝,为什么收了印花税,反而商人还愿意来苏州签合同,还老老实实的交税。” 何心隐说道: “这个还不简单,商人为什么要红契,甚至不惜在地下黑市买红契?” “因为红契是有官府信用担保的,有了红契的契约,日后上了公堂作为证据也更有效。” “商人不是傻,而是花钱买了一份保障。” “这就和买保险的船东一样,印花税对商人们来说,这不过是多花钱买一份保险。” 林显扬还是疑惑的说道:“可为什么要专门来苏州府交啊?” 何心隐说道: “因为法制。” “如今有关商业的法律,我们苏州府最健全,日后还要成立专门处理经济纠纷的经济判院,商人们自然愿意来这里交税了。” 一想到何心隐埋头在苏州府修订法律,原来有这样的深意,林显扬更是心悦诚服。 唉,写书就是众口难调。 月末双倍,求个月票。 (本章完) 第388章 武昌易帜 和武昌隔江相对的汉阳。 张居正带领大军,攻占汉阳后,就不再进军了。 为了这件事,荆州知府徐学谟多次劝说张居正立刻进军武昌,但是张居正都不理睬他,搞得徐学谟和张居正不欢而散,还扬言要弹劾张居正。 徐学谟曾经是在湖广抵抗景王叛军的主力,但是他募集的不过是乡勇而已,要进攻武昌城,还是要依仗张居正的朝廷正规军。 所以徐学谟虽然生气,但是张居正就是不肯进军,他也拿张居正毫无办法。 今天徐学谟再次请见张居正,请他立刻攻打武昌,但是张居正依然不不见他。 气的徐学谟返回自己的军营,一名中年文士迎接上了上来。 “府台大人,张阁老怎么说?” 徐学谟没好气的说道:“还能怎么说!张阁老连我的面都没见!这些日子张阁老帐中的规矩越来越森严了!” 中年文士皱着眉。 赵志皋,浙江人,嘉靖二十二年,就在浙江科举连中秀才和举人,那时候赵志皋十九岁。 只可惜接下来的几次科举,赵志皋都屡次不低,始终考不上进士。 如今他三十九岁了,赵志皋一边在南京国子监读书,一边等着下一场贡试。 后来就是东南新军进入南京,赵志皋从南京出逃。 他没有往北走,而是来到了湖广。 在景王起兵的时候,赵志皋正好就在荆州,徐学谟募集义勇,赵志皋报名参了军。 得知赵志皋有功名在身,徐学谟就提拔他做了幕僚。 赵志皋看到徐学谟气的不行,只能宽慰说道:“张部堂不肯攻打武昌,怕是有别的思量。” 徐学谟说道:“他能有什么思量,还不是磨蹭着不想返回京师。” 赵志皋毕竟只是个举人,做一些军队后勤的工作还行,但是朝堂争斗就是个雏儿了。 徐学谟有心提点他,于是说道: “如今内阁中,杨阁老被人称之为泥塑阁老。” “剩余的三位阁臣,高阁老是陛下在裕王府邸时候的讲读,和陛下有师徒之情,又有宣府定策之功,在陛下心中份量最重。” “新务是高阁老提出,陛下照单全允,还命令高阁老主持京察,这权势可要比当年夏言严嵩当权的时候还要盛。” “三辅就是我们这位张阁老了,张阁老总督南直隶军务,但是现在南直隶在哪里?” 徐学谟露出不屑的表情。 “至于四辅张四维,不过靠着劝说上皇回銮的功劳,才能幸进于内阁,也只能唯高阁老马首是瞻,应声虫罢了。” “张阁老之所以迟迟不攻打武昌,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返回京师,和高阁老争权!” 赵志皋哪里知道朝堂上这么多弯弯绕绕,他问道: “听说高阁老和张阁老相交莫逆,张阁老也曾经做过当今陛下的讲读学士,还是高阁老推荐的。张阁老也是想要做事的人,难道不应该尽快平定景王之乱,挟这场大功劳返回京师吗?” 徐学谟冷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高张二人都是穷翰林,自然没什么好争的。” “高阁老性格刚直,张阁老也是极有主见的人,两人要是都在京师,肯定要争的你死我活。” 赵志皋惊讶的说道:“难道就因为这个,张阁老不肯攻打武昌?可他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拖到朝廷拖不住了,来人和他谈的时候。” 徐学谟冷冷的说道: “论和陛下的亲疏,他比不过高阁老。” “论拥立之功,他也比不上高阁老。” “比科举做官的资历,他也比不上高阁老。” “既然都比不上高阁老,那不入京师才是最好的选择。” 赵志皋喃喃说道:“难道张阁老是要留在湖广?可是朝廷何曾有过阁臣驻守地方的先例啊。” 徐学谟说道:“如今已经是乱世,乱世谈什么先例。” “张阁老依仗的就是手下这支军队,若是班师回京,定然要交还军权,若是能留在湖广,就可以节制湖广军政了。” 赵志皋问道:“朝廷会答应吗?” “朝廷就是不答应有用吗?” 徐学谟长长的叹气,他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却不知道这预感来自何处。 武昌城中,景王见到了东南方面从九江派来的使者。 让景王和赵贞吉惊讶的是,东南派来的使者,竟然是一名朱明宗室。 来的人正是现任凤阳巡抚,朱明奉国将军朱聪浸之子朱华烨。 当年囚禁在凤阳皇城的宗室造反,推举朱浸聪献城,朱华烨就是率先打开凤阳城门的人。 后来苏泽亲自问朱家父子要什么赏赐,朱聪浸被留任为凤阳知府,而朱华烨则加入了林德阳所在的第三旅。 在后来几场战斗中,朱华烨都表现优异,被推荐到南京陆军学堂进修,如今是第三旅第三营的营长。 在军中的锻炼后,朱华烨不再是从前瘦弱的样子,他的皮肤晒黑了,身穿便装站在景王和赵贞吉面前,气势上却一点不落下风。 景王为了见东南的使者,还专门穿上了他就藩德安时候传的礼服,赵贞吉也换上了朱红色的官袍,可是他们眼前的朱华烨,完全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东南新军第三旅第三营,朱华烨,奉苏大都督的命令,和两位商谈武昌归正的事情。” 景王还想要套套近乎说道: “贵使也姓朱?难道也是我朱明宗室?孤听说苏大都督用人不拘出身,就算是我朱明宗室也能得到重用?” 朱华烨看着满脸富态的景王,忍住自己厌恶的表情,但还是点头承认了自己朱明宗室的身份。 景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认为苏泽派遣一名朱明宗室来谈判,应该是想要厚待自己。 景王甚至上前,想要拉住朱华烨表示亲近。 但是朱华烨立刻退后一步,和景王保持距离。 他们父子是朱明宗室,但是被地方官员克扣禄米都快要饿死了。 同样是就藩在山西的宗室,代王却富得流油,侵占大量的官田民田,代王作为山西宗室的头藩,不仅从不接济穷宗室,还伙同山西官员侵吞其他宗室的禄米。 那时候朱明皇室也没想过这些穷亲戚。 后来父亲朱聪浸为宗室出头,冒死闯关前往京师上奏嘉靖皇帝,最后的结果是山西禄米的事情没有任何结果,父子二人流放凤阳。 同样都是宗室,朱聪浸父子这种远支宗室都快要饿死了,还被禁锢不能读书从军,不能做生意甚至不能种田。 而景王这样的近支宗室,一就藩就分封土地四万倾,还贪心不足继续侵占官田民田。 朱华烨对于自己宗室的身份厌恶透顶,他没有搭理景王的套近乎,而是公事公办的说道: “苏大都督的条件:” “第一,武昌必须是无条件投降,我第三旅从水路进入武昌,接管武昌城防,城内所有军队必须缴械向我方投降,在我第三旅进城前,必须维持武昌秩序。” “第二,武昌各衙门全部封存,各级官员全部在家中等待甄别。” “第三,景王和赵贞吉必须前往南京,大都督要亲自见你们。” 听到如此苛刻的投降条件,景王和赵贞吉都面如死灰。 本来他们还以为靠着武昌献城的功劳,可以得到苏泽的厚待。 赵贞吉还想着苏泽让他留任武昌。 而景王更是幻想苏泽会拥立自己,毕竟自己是皇帝的亲弟弟,苏泽完全可以在南京扶持一个南明出来,和北方明廷打擂台。 那时候景王也能在名义上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可是苏泽的态度却如此的冷淡,根本不提对二人的赏赐。 而从东南对待武昌原任官员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苏泽根本不想继续任用明廷的官员。 这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景王有些后悔了。 他露出不悦的表情说道:“武昌还在孤王的手里,苏大都督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孤也不是非东南不可投,只要打开武昌城,大明军队就驻扎在汉阳,孤可以向皇兄请罪,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朱华烨听到了景王的话,表情更加冷淡:“请降是你们提出来的,我们东南只不过提出接受投降的条件,降与不降,二位自便。” 景王更是生出火气来,大家都是宗室,你不就是投靠东南早了一些吗? 孤王是皇室近亲,是上皇的儿子,当今皇帝的弟弟! “来人啊!将此人押下去!” 景王喊来护卫,赵贞吉立刻拦着景王说道: “殿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如先让使者先去别院休息,献城的事情还可以想继续谈。” 赵贞吉又低声在景王身边耳语道: “留着此人,还可以用他和朝廷谈判,让朝廷知道殿下依然有选择的余地。” 景王想了想,赵贞吉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真的杀了朱华烨,那就彻底和东南决裂,再也没有退路了。 景王挥挥手说道:“押下去!” 朱华烨并没有任何慌张的表情,任由王府亲兵将他押送到别院关押。 虽然景王很生气,但是王府亲兵对于朱华烨非常尊重,不仅仅安排了非常舒服的房间,还自掏腰包买来丰盛的酒菜,送到朱华烨的房间中。 等到太阳落山,朱华烨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只看到房间被推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外。 “赵大人,我还以为你会晚点才会来的。” 朱华烨头也没有抬,对着门后的黑影说道。 黑影走进屋内,果然是一身黑衣的赵贞吉,他惊讶的看着朱华烨问道: “朱营长,你知道我今晚会来?” 朱华烨微微一笑说道:“赵大人,我能单独前往武昌,自然不是景王那等蠢物。” 他抬起头看着赵贞吉说道:“赵大人,你就是我来武昌的保障。” 赵贞吉一惊,本来他以为朱华烨是年轻气盛的军官,还在埋怨为什么东南新军派了这么一个愣头青过来谈判。 现在看根本不是这样,朱华烨是故意激怒景王的。 果然,朱华烨说道: “投降明廷,景王尚且有活路,赵大人是必死无疑了。” “这座武昌城内,景王有退路,武昌的大小官员有退路,武昌的军头士兵有退路,唯独赵大人你没有退路。” “向我们东南无条件投降,是你唯一的活路。” 赵贞吉露出阴冷的表情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朱华烨却说道:“赵大人你不会的。” 赵贞吉收起恐吓的表情,再次换上哀愁的表情问道: “请问朱营长,大都督要赵某去南京,会如何处置我?” 朱华烨正色说道:“那就要看赵大人做过什么了,如果赵大人做过害民之事,那我东南法度森严,恐怕要去庭上走一遭。” “若是没有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按照旧明降官的待遇,会先在福州南禅寺改造,等改造完毕再由大都督府处断。” 赵贞吉咬牙切齿的说道:“献武昌这么大的功劳,大都督竟然如此吝啬?那日后不是要寒了投诚志士的心?” 朱华烨说道: “我在南京陆军学堂的时候,大都督曾经和我们讲过一堂课。” “大都督曾说,自古得天下者,切不可贪图捷径。” “无论是隋代北周,还是宋代后周,都是因为得国太易,没能清扫前朝余孽,导致国祚不昌。” “所以武昌若是无条件投降,我东南自然乐意接收,可若是有人想要挟城邀功,还想要通过投机混入我东南,那大都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自武昌起,我东南只接受无条件投降!” 听到朱华烨这么说,赵贞吉满脸绝望。 他心机算尽,却没想到苏泽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可正如朱华烨所说的,别人也许还有退路,献城是他唯一的活路。 第二天,四月十七日,武昌城内的军队包围了景王府,控制了武昌各个官府衙门和城门武库。 赵贞吉又下令打开东城的水闸,第三旅的先头部队驾驶快船进入武昌城。 等到四月十九日,汉阳的张居正才得到消息。 他急匆匆的集结军队,却看到武昌城上升起了第三旅的军旗。 明晃晃的炮口对准城外,林德阳命令鸣炮示威。 张居正只能继续退守汉阳。 武昌易帜。 明天后天请个假,不是断更,是明天后天一更,早上九点更。 这本书写了半年,这里也不是肥鸟自夸,除了糖尿病住院那天一更,一直都是一天8000。 出院后血糖也不是很稳定,这次中秋两天还是陪陪家人,休息下,整理下剧情。 省流版:29,30号,每天一更4000字,上午九点更,国庆1号恢复两更。 感谢大家支持,就不求票了。 (本章完) 第389章 天授乎?民予也 对于张居正来说,好消息是东南新军进入武昌,他可以得偿所愿,继续留在湖广了。 坏消息是,局势更加糜烂了。 张居正不愿意离开湖广,就是不想和高拱冲突。 不过高张二人的关系,倒不是徐学谟猜测的那样,是仅仅为了权力而争斗。 两人都是要做事的人,高拱要搞新政,张居正也想要搞新政。 可就算都是新政,两人的想法也是不同的。 这段时间高拱和张居正的私人通信中,这种分歧是越来越大。 说白了,两人不仅仅是权力之争,更是“道统”之争。 高拱提出的口号,“师贼长技以制贼”,在明廷进行新务改革,从而图强对抗东南。 大办工坊,建立新军,这些都是高拱的改革措施。 但是张居正并不认同高拱的做法,他认为光靠学习技术,是无法让明廷追上东南的。 张居正在给高拱的私人信件中指出,“东南本就有工商货殖之优势,朝廷效法东南兴办新务,能赶得上东南吗?” 所以张居正认为,朝廷要进行新务运动,首先要做的不是学习新务,开办工坊,而是应该改革明廷的制度。 张居正认为明廷全面落后,最重要的还是制度上的落后。 这种分歧让张居正不愿意现在就返回京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和高拱冲突,而如今京师的局势,吃亏的肯定是他。 可没想到拖到现在,景王竟然献城投东南了! 武昌落入敌手,湖广的局势立刻溃烂,现在自己是留在湖广走不了了。 张居正一边向朝廷上书请罪,一边继续加强汉阳的防守。 武昌陷落,对湖广的明军士气打击非常大。 更生气的是荆州知府徐学谟,他继续上书弹劾张居正,说正是因为张居正“养寇自重”,“贻误战机”,这才导致景王投降的。 而张居正也不客气,也罗列了徐学谟十二条罪行,上书弹劾他,请求朝廷罢免他荆州知府的职位。 汉阳的两支明军闹的不可开交,徐学谟干脆不听张居正的命令,直接带领荆州乡兵返回了荆州。 张居正因为丢了武昌颜面大失,而徐学谟毕竟也是朝廷委任的知府,他拿徐学谟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看着他离开汉阳。 不过好在武昌和汉阳之间还有长江天险,而且东南新军也没有贸然进攻汉阳的意图。 张居正只能继续征发民夫,在汉阳边上修建炮楼,又在汉阳设立炮厂,打造火炮,准备依托长江防御。 张居正却没有任何的安全感,他和苏泽交手多次,知道东南的用兵风格。 苏泽用兵,从来都是稳扎稳打,占领一个地方就会全力消化,而不是盲目扩大地盘。 只要等到东南消化了武昌,接下来就是雷霆一样的攻势了。 越是堂堂正正,越是无懈可击。 张居正也内心苦涩,东南是造反,一切都是另起炉灶,完全可以推倒重来,没有任何利益纠葛。 而自己这边则是束手束脚,各方势力都要平衡,遇到徐学谟这样的也不能掀桌子。 莫名的,张居正对高拱新政的未来更悲观了。 和张居正预料的一样,第三旅进了武昌城,立刻接管了城内的官署衙门,维持武昌城内的秩序。 至于景王,他被士卒看押下,狼狈的登船前往南京。 和景王同行的,是献城的赵贞吉,不过他没有被看押,但也和景王同乘一船前往南京。 景王看到赵贞吉,不顾体面的破口大骂,甚至还向赵贞吉吐了口水。 “狗贼!背信弃义的狗贼!” 景王毕竟生长在皇室,骂人也没有多少新意。 赵贞吉还是有些尴尬的,是他挑唆景王造反,最后又卖了他。 经过这件事,赵贞吉知道自己的仕途和名声都已经完蛋了。 日后史书中,自己肯定是要记入《佞臣传》了。 赵贞吉只求能保住性命就好了,对于景王的唾骂,他也只是让开身子,押送景王的士卒立刻上前将他拉开。 林德阳封存了景王府,搬进了武昌卫指挥所,他对着朱华烨说道: “好小子!这次你是劝降首功,表功的文书已经用快船送去大都督府了!大都督一定会重用你的!” 朱华烨露出笑容,如今东南新军体系已经逐渐完备,立大功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了,升迁的要求也越来越多。 但是东南新军的提拔和升迁,从来都是以功劳和个人能力为基准的,每一次功绩和考核成绩,都会计入到档案中,在晋升提拔的时候不仅仅要将所有人的履历都公布出来,不能服众的提拔还会被军法官调查。 朱华烨有了劝降武昌的功劳,就给日后再晋升到高位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只是那位硬骨头不肯出来做事,你去劝一劝?” 朱华烨也露出为难的表情。 林德阳说的硬骨头,就是被景王囚禁的,明廷前湖广巡抚游居敬。 游居敬为官廉洁,执法严明,不徇私情,在湖广很得人心。 而且游居敬还是福建南平人,和苏泽林德阳都是同乡。 在来南京之前,徐渭就向苏泽推荐了游居敬,认为他是有能力有品行的明廷官员,在攻下武昌之后可以让他出来继续做官,就能更快安定武昌人心。 苏泽亲自写了劝降信,让林德阳带来武昌。 没想到林德阳从景王的监牢中解救了游居敬后,游居敬却根本不念同乡情谊,竟然对他破口大骂,然后开始绝食求死。 林德阳这下子犯了难,游居敬已经五十五岁了,本来他就被景王囚禁了几个月了,现在绝食抗议,真的死了可就难交代了。 朱华烨还是说道:“旅长,属下去试一试,至于能不能成,属下不敢保证。” 林德阳立刻说道:“试试就行!就算游居敬不肯为我东南做官,也别让死在武昌。” 朱华烨来到安置游居敬的地方,干瘦的老者躺在床上,任凭周围的人哭着劝说,他始终不肯吃任何东西。 游居敬有三子,都没有科举的才能,游居敬怕他们在老家打着自己的旗号作恶,将他们都带在身边。 林德阳就让他的家人劝说游居敬进食,可是他连家人的劝说都不理睬。 朱华烨看到这个场景更加头疼了,他让人将游居敬的家人请出去,在游居敬躺着的草席边上坐下。 游居敬依然闭着眼睛,朱华烨说道: “游大人,您不肯出仕东南,也没有必要为明廷赴死啊。” 游居敬依然是一言不发。 朱华烨说道:“游大人,大都督亲自给您写信,是怜惜您这样的人才,不是我东南无人能做官。” “献城的赵贞吉都被送往南京,等待勘验后才会处理,大都督看中的是您的人品,不是同乡的情谊。” 游居敬睁开眼睛,看着朱华烨说道: “乱臣贼子!” 朱华烨笑着说道:“乱臣贼子?游大人可知道我姓什么?” 游居敬没有说话,朱华烨说道: “我姓朱,我爹是大明奉国将军,太祖子孙。” 这下子游居敬看着朱华烨,他想起了那个在凤阳献城的宗室,原来这个年轻的军官竟然是明廷宗室子弟。 朱华烨说道:“论血脉,我父子是宗室。” “大都督唯才是举,不因为我们是朱明宗室而歧视我们,还对我父子委以重任。” 游居敬却说道:“你等宗室受皇室供养,竟然投靠乱臣贼子。” 朱华烨说道:“错了,且不说明廷是怎么养宗室的,供养我们就不是明廷,而是天下百姓。” 游居敬说道:“没有朝廷,你们哪里有禄米。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也。” 朱华烨说道:“尔食尔禄,皆民脂民膏尔。” “大都督在《三经新注》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在三皇五帝的时候百姓可不交税,朝廷征税的权利并不是天授的,而是民众赋予的。” “朝廷收粮收钱,就要保境安民,兴修水利,抵御外敌,在灾年赈济百姓,这是百姓通过纳税,和官府订立的契约。” “可是明廷收了这么多百姓的俸禄,最后又做了什么事情呢?” “景王就藩德安,明廷就给土地四万顷,景王于朝廷,于百姓有什么功劳?” 这句话让游居敬沉默了。 湖广是天下粮仓,土地都是有主人的。 为了给景王筹措这四万顷的藩王土地,游居敬费了好大的力气。 其中不少土地就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 湖广本来就藩王众多,这些多藩王原本土地就多,还要侵占更多的土地,游居敬当年就曾经上书,请求不要让景王就藩湖广。 皇帝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湖广巡抚上书而减少儿子的封地。 “于国无功者,因为血脉而窃据高位,这样的明廷又怎么能不亡?” 朱华烨站起来身来,游居敬说道: “这位将军,可有《三经新注》,借我一观。” 朱华烨露出笑容说道:“在下这就送到游大人府上。” 等到朱华烨出门,游居敬对着儿子喊道:“拿米汤来。” 屋内自然又是一番孝子贤孙的喜极而泣。 三日过后,游居敬宣布投靠东南,武昌官场大为震惊。 没想到游居敬这样的人都投了东南,那剩下的官员自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紧接着,游居敬又拿出一份名单,这些都是武昌有能力的官员,林德阳照单全收,将武昌政务都委托给游居敬。 这名清廉的大臣果然有能力,他很快就扫除了景王和赵贞吉在武昌造成的不良影响,先是遣散他们强征入伍的普通百姓,又要逮捕了几个跟随景王为虎作伥的官员。 处理了武昌的官员,林德阳又带人上门,查抄了楚王的府邸,将楚王府邸充公。 楚王被赶出府邸,听说朱华烨是大明宗室,又带着楚王宗室的老幼找到朱华烨。 朱华烨看着肥胖的楚王,皱眉问道: “咱们都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了,不知道你们找我所谓何事?” 楚王哭着说道:“朱将军!我等先被景王那厮盘剥,将王府资产全部查抄,现在王师又没收了我们的田产和府邸,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以后要怎么活啊!” 楚王一大家子人纷纷哭泣起来,还有人上前要拉扯朱华烨。 朱华烨立刻说道: “按照大都督的命令,明廷宗室和普通百姓一样,不限择业,按丁口授田,你们可有授田?” 楚王结结巴巴的说道:“确有授田,每丁只授田三亩,这可要怎么活啊!” 朱华烨冷笑说道:“你们王府庄园的佃农,每丁种田还不到三亩,还要承担高额的赋税,每年还要进王府伺候你们。我东南田税极低,劳役也都是折钱的,三亩田怎么就活不下去?” 楚王又说道:“可是本王根本不会种田啊!朱将军,您能不能和林将军说一说,让我们为大都督做点事情。” 朱华烨说道:“可有会账房算术的?” 只有两个年轻的楚王宗室站出来。 “可有熟读法条的?” 这下子没人站出来。 “可有会机巧工匠的?” 犹豫了一下,三个楚王宗室站出来。 “可有能从军打仗的?” 这下子更没人站出来,甚至大部分人都退了一步。 朱华烨指着站出来的几个人说道:“我东南的规矩,要做事都要经过考核,我给你们指个地方,你们去试试看,能不能用就要看你们自己的水平了。” 接着朱华烨对着痴肥的楚王说道: “大都督给你们授田,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这还是念在你没有太大恶行的基础上。” “你们什么都不会,还想要东南供着你们吗?” “还不快去耕种,误了农时,秋冬就要饿肚子了。” 朱华烨推开楚王扬长而去,楚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其余的楚王宗室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些远支宗室想了想,直接离开队伍,现在去学一门手艺还来记得,自己有手有脚,难不成还能饿死? 还有几个年轻的宗室,干脆咬牙冲向武昌的征兵点,去参加从军的考核去了。 而楚王如此失态,武昌百姓路过看到,却纷纷发出笑意,还有不少百姓拍手叫好。 当代楚王虽然没有太大的恶行,但是大明藩王欺压百姓的事情也没少干。 而且这些藩王日常所用,都是百姓供给的,他们还贪得无厌抢夺官田民田。 楚王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能立刻站起来,带着家人仓皇的离开。 中秋快乐! 肥鸟是不喜欢写诗的,只能苍白的送上祝福了。 祝福读者老爷们中秋团圆,阖家安康! 今天明天一更,陪陪家人,国庆恢复两更。 大家也多出去转转! (本章完) 第390章 《十日谈》和肺鼠疫 广州,在距离广州港口不远的浪白澳岛上,全副武装的罗兰佐,战战兢兢的跟在医者曹望的身后。 罗兰佐一直在祈祷,他认为这是上帝对自己前往奥斯曼的惩罚,才让他看到了如此恐怖的场景。 浪白澳,是广州湾澳门附近的一座岛屿,原本被葡萄牙人占据,在这里建立据点在大明走私贸易。 在东南新军占领了广州府之后,苏泽强硬的驱赶了在南海上的所有外国据点,将浪白澳收归广州府控制。 东南新军还在浪白澳驻军,修建炮楼,但是葡萄牙人当年建筑的房屋还是保留了下来。 此时的浪白澳岛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葡萄牙人在岛中央建造的木质教堂,如今已经成了安置鼠疫病患的地方。 从第一例鼠疫爆发,广州市舶司的下辖医署,已经在十艘船上发现了发病的船员。 这些船全部被禁止进入广州港口区,并且在东南水师的护送下,停泊到了浪白澳的码头上。 所有船员都被安置在浪白澳岛上。 广东巡抚谭纶,一边向南京传信,一边征召广州城内所有的医者,就连广州港口上的外国船只上的船医,都被送到了浪白澳岛上,应对这次鼠疫事件。 作为一名威尼斯人,罗兰佐对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所有威尼斯人听着长大的童年阴影,这种被远东医者命名为鼠疫的疾病,在西方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黑死病。 最早的病例,发生在一艘从麻六甲开往广州的商船上。 船东是一名南洋商人,他在麻六甲招募到了船员,又聘请了一名有经验的汉人船长,踏上了这趟死亡之旅。 最先发病的两名印度船员,突然发起了高烧,不停地咳出鲜红的血液,身上也出现了紫红色的斑点。 这两名船员很快凄惨的死去,船长也发现了异样,命令水手将两具尸体抛入大海,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阻止疾病的蔓延。 可怕的是他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船医也出现同样的症状,而负责搬运尸体的水手也开始发病。 等到这艘船抵达广州的时候,负责引航的东南引航员登上船的时候,只发现了满船的尸体,和已经奄奄一息的船长。 可把引航员吓坏了,他立刻上报广州市舶司,负责医官署的曹望立刻下令,让这艘引航船上所有人都前往浪白澳,并且将这艘麻六甲的商船也拖往浪白澳停泊。 可是疾病并没有停下脚步,后来登上船的市舶司官员找到了船长日记,在进港前他曾经向同航行的几艘船求助过,也曾经有人登上过他们的船,看到地狱一样的景象又吓跑了。 广州市舶司立刻开始盘查所有到港的船,果然又在另外几艘船上发现了病人。 这些船和船员都被命令开往浪白澳,如今整座岛上已经有五百多人,而登岛的一部分已经开始发病。 每天都有人死去,罗兰佐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这座岛上。 曹望已经连续工作了八个时辰了,现在到了他休息的时候。 他在李时珍医学院中学习到的所有方法,都对这种可怕的疾病无效,这让曹望有些沮丧。 如今他已经将目标从治愈疾病,改成控制疾病的蔓延。 在曹望的建议下,如今在岛上的医者都是两人一间的宿舍,住的都是当年葡萄牙人留下来的房子。 曹望和罗兰佐一个房间,沐浴完毕,曹望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翻开了一本皮质封面的外国书籍。 “看来熏香和鸟嘴面具并不能抵御黑死病啊,但是这本书的故事倒是不错。” 曹望扬了扬手里的《十日谈》,对着罗兰佐开玩笑说道。 曹望确实和他所说的那样,在学习语言上极有天赋。 他向罗兰佐学习拉丁语,罗兰佐则向曹望学习汉语。 曹望如今已经能看得懂拉丁语写成《十日谈》了,但是罗兰佐才学会简单的汉语交流。 岛上每天都有人死亡,就连医者和看守的士卒都有患病的。 而曹望每天都要近距离接触这些病人,他这份从容让罗兰佐难以理解。 不过他倒是不怨恨曹望,要不是曹望提供这份工作,他就要饿死在广州了。 曹望也已经向他许诺,如果他们都死在了浪白澳,那他的朋友也会将罗拉佐的抚恤金和薪水送到奥斯曼帝国,交给他的妻子杰西卡。 罗兰佐相信曹望,因为曹望和他的好朋友安东尼奥一样,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 罗兰佐的思绪散开,他想起自己朋友安东尼奥,巴萨尼奥一起在威尼斯的日子。 在和杰西卡私奔之前,巴萨尼奥为了向继承了万贯家财的美丽女郎鲍西娅求婚,安东尼奥用船队抵押,向杰西卡的父亲,那个吝啬的威尼斯商人夏洛克借了钱,也不知道现在安东尼奥的船队回来了没有? 若是还不上钱,安东尼奥可是要向自己的岳父,那个吝啬的威尼斯商人偿还一磅肉的! 罗兰佐收回思绪,曹望还在“批判性”的阅读《十日谈》,他则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曹,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浪白澳吗?” 曹望翻着书说道:“《十日谈》里的那群人,最后活着离开山间别墅了吗?” 罗兰佐思考起来,《十日谈》的背景,就是十四世纪意大利佛罗伦萨黑死病流行的时候,10名男女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 他们终日游玩欢宴,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共住了10天讲了百个故事,这是一篇在意大利,乃至于整个欧洲都非常有名的短篇集。 罗兰佐还是很早以前读过这本书的,对于故事的结局也不太记得了,他摇头说道: “抱歉,我不记得了。” “算了,提前看结局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罗兰佐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曹,你真的认为这是黑死病吗?这可是和我知道黑死病不太一样啊。” “我也发现了。” 曹望合上书本,他也和很多西方的船医交谈,黑死病在西方肆掠了一个世纪,西方医学也对这种病有了一定的了解。 黑死病叫做鼠疫,说明黑死病应该是通过老鼠传播的。 往往爆发黑死病的城市,也会发生老鼠大量的死亡。 老鼠,已经在人和老鼠之间传播瘟疫的跳蚤,是黑死病的罪魁祸首。 中世纪以来,西方人不洗澡的习惯逐渐改变,而随着城市建设和灭鼠工作的展开,黑死病逐渐得到了控制。 可是这一次在广州发生的瘟疫,并没有伴随大量老鼠的死亡。 而且瘟疫是发生在船上,船和船之间老鼠又不能流通,很多西方船医都认为这不是黑死病。 曹望合上书说道:“《十日谈》中也有老鼠大量死亡的记录,但是这一次的瘟疫并没有伴随老鼠死亡,有几艘船上根本就没有老鼠。” “会不会是其他的瘟疫?或者是神罚?” 曹望看了一眼罗兰佐说道:“快收起你那一套吧,虽然老鼠这一点对不上,但是其他症状都和鼠疫是一样的,所以除了老鼠和跳蚤之外,还有其他传播的方法。” “找到这个传播的方法,就能切断传播,控制住这场可怕的疫病。” 曹望说道:“我的老师李时珍院长,曾经和苏大都督在江北对抗过蛊疫,我的老师用显微镜,在钉螺中观看到了活着的血吸虫,确定了大都督的钉螺为传播中间宿主的理论,扼制了江北的蛊疫传播。” “这一次广州船上的瘟疫,也一定有一种不为人知的传播方式。” 罗兰佐曾经多次听曹望说过自己在苏州医学院求学的经历。 他也知道了曹望的老师李时珍,是一名伟大的宫廷医生,甚至比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还要伟大。 更可贵的是,这位伟大的神医还在编纂一份囊括了所有药物和治疗方法的医学典籍! 罗兰佐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名伟大的医者,竟然还亲自教导学生,甚至还给普通的百姓看病。 要知道现在西方所谓的名医,基本上都是国王或者贵族的私人医生,是绝对不会对普通百姓看病的。 只有在古希腊城邦时代,那些医者才会在田间地头给平民看病。 但是古希腊的平民,也和罗马的公民一样,本身就是了不起的身份了。 除了这位李神医之外,罗兰佐没有想到,统治整个东南的大都督苏泽,竟然也是一名伟大的医者。 罗兰佐已经不止一次的,从东南官员百姓的嘴里,听说过这位缔造东南的伟大领袖了。 他是大明这个帝国的伯利克里,是一名公正的统治者,还是一名博学者。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名伟大的发明家,东南的织布机,甚至击碎罗兰佐发财梦想的玻璃制造技术,以及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大量先进技术,都是这位大都督发明的。 这已经足够让罗兰佐惊讶的了,可没想到他还是一名伟大的医者。 罗兰佐只能惊叹于上帝如此偏爱一个人,竟然赋予他这么多的才能。 曹望说道:“我听说广州的工坊已经造出了更精密的显微镜,我已经给广州医政署去信,请求他们尽快将显微镜送到岛上来。” “如果黑死病真的也是蛊虫作乱,那就可以通过显微镜上找到蛊虫的踪迹,那说不定就能找到这种病症的传播机制了。” 曹望说的很快,还夹杂了很多罗兰佐听不懂的词汇。 他倒是听曹望说过显微镜,据说是东南大都督苏泽发明的一种仪器,可以观测到极其微小的生物。 难道黑死病真的是通过极其微小的生物传播的? 罗兰佐再一次对苏州医学院产生了好奇,他突然想要学医了。 谭纶对于广州港口上可能蔓延的瘟疫很重视,立刻将玻璃工坊打造的最新型的显微镜送到了浪白澳岛上。 曹望拿到了显微镜之后,立刻对染病者的体液进行了分析。 罗兰佐看着曹望忙碌,给他当起了实验助手。 正好的曹望登岛的第十天。 “果然如此!” 曹望从显微镜中的染病者样本中,观察到了一种特殊的杆状细菌。 紧接着,曹望又对几具鼠疫死亡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和分析,发现这些死者的肺部都出现了病变。 在肺部的痰液中,同样发现了大量杆菌。 曹望立刻将这个消息上报给广州港的医政署,报告了这一发现。 曹望在给医政署的报告中写道: “最初染病的船上,主要运送的是某种动物的皮毛,船员可能是在麻六甲交易或者搬运这些皮毛的时候,染上的鼠疫。” “和西方船医描述的鼠疫不同,这一次的鼠疫并不是通过老鼠和跳蚤传播。” “在解剖了死者尸体之后,我发现死者肺部的痰液中存在大量病蛊。” “这种病蛊看起来是杆状的,和大都督所预言过的细菌大小相当,我将其命名为鼠疫杆菌。” “我推测,鼠疫杆菌感染患者肺部,通过咳嗽和喷嚏进行传播,所以在密闭的船舱内很快传播,和这艘船接触的其他船员也很快染疫,并将鼠疫带到了其他船上。” “而在浪白澳研究的时候,所有医者都佩戴了棉布的口罩,遵循大都督制定的消毒步骤,不幸染病的医者多是外国船医,没有坚决按照卫生操作。” “此种鼠疫,我命名为肺鼠疫。” “我对肺鼠疫的建议如下:” “引航员和医政署的人员,在登船检查的时候佩戴口罩。” “对从麻六甲等南洋到港船只,所有船员需要隔离两日,报告有没有出现发热症状的船员,肺鼠疫发病快,如果两日没有船员发热,再允许船员下船贸易。” “加强对进出港口区的东南百姓健康排查,在广州城外设立专门的地点,收治疑似病人。” 曹望写完了这封信,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在他身边的罗兰佐惊恐的看着他,曹望立刻说道: “不要靠近我。” “这封信你找人誊抄一份,再送到广州。” “如果你能活下来,在我的书桌里,有一封我写的推荐信” “罗兰佐你完成入境审查可以拿着信去苏州,你在浪白澳岛上的工作经验很有用,我的老师李时珍大人会安排你入学。” “《十日谈》的结局是好的,可惜那不是我的结局。” 今天还是一更,抱歉,明天就恢复两更! (本章完) 第391章 授时千年 曹望最后的信被誊抄送到了广州医政署,谭纶按照他的建议,布置了隔离进港的方案。 肺鼠疫果然没有传播到广州港口区。 曹望在染病第三天还是没撑过去,罗兰佐也被隔离在新的房间中,等待他瘟疫的最终审判。 肺鼠疫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分开隔离之后,浪白澳岛上的瘟疫也被控制住。 死者被焚化,他们的随着物品也被销毁,曹望的所有手稿都被消毒保留了下来。 罗兰佐拿到了他的推荐信,在确定他没有染病之后,医政署的医官将他送到了广州港口。 新任医官是一名姓孙的女性,从她的口中得知,曹望是她的师兄,是李时珍医学院的第一批学生。 曹望是江北人,父母都是死于血吸虫病,所以他进入医学院攻读的就是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瘟疫方向。 对于曹望的死,罗兰佐觉得非常可惜,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前途远大的医者,死在这样瘟疫中的意义。 孙医官说道:“防治瘟疫是曹师兄的研究方向,他也是死得其所。” “曹师兄给你写了推荐信,他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实验助手,能够严格遵守医学研究的规程操作。” “你要去苏州吗?” 罗兰佐沉默了。 孙医官说道:“我听说你是因为生意失败才去的浪白澳,医政署已经准备好你的薪水和奖励了,这一次所有登岛的医者和助手,还能获得广州府的旌表嘉奖,你如果不去苏州,以后可以来往广州做生意。” 罗兰佐抬起头问道:“孙医官,我乘坐的那艘船离开了吗?” 孙医官查看了一下记录说道: “没有,那艘船因为新政策滞留在港口了,明天才会返航。” 罗兰佐说道:“能不能将奖金先给我?” “当然可以。” “可以借我纸笔吗?” “请自便。” 罗兰佐拿起纸笔,给远在萨法维王朝的妻子写了一封信,将自己在广州的遭遇告诉他。 罗兰佐委托船长将奖金和信送给他的妻子,请妻子在接到信之后,再乘坐船来远东,他将会和妻子在苏州会合。 将信件和钱委托给船长,罗拉佐乘坐北上苏州的船,拿着曹望的推荐信前往李时珍医学院。 四月二十五日,南京,钦天监。 在府内闭门不出很久的苏泽,终于离开大都督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泽没有去巡视官府衙门,也没有去军校视察,也没有去国子监讲学。 而是直接去了南京钦天监这个冷门到不能再冷门的衙门。 南京是明廷的二都之一,在南京有一套完整的备用朝廷。 这其中也包含钦天监这个部门。 不过在苏泽进入东南的时候,南京钦天监的官员逃的差不多了。 苏泽从国子监从选用了一批算学好的学生,进入钦天监工作。 并且将钦天监从一个对内廷负责的机构,改为大都督府直属的机构。 除此之外,苏泽还亲自给钦天监设计望远镜,并且手工绘制设计制作了很多仪器,交给钦天监使用。 而更让所有人惊讶的是,苏泽竟然从国子监就读的举人监生中,找到了一名叫做邢云路的举人,提拔他做了正六品的钦天监代理监正。 这之后,苏泽从京师返回南京的时候,又从北京钦天监中,打包带走了明廷所有的天文记录,将整个《大统历》修订的资料也都带回了南京钦天监。 此外苏泽还不断的向南京钦天监补充精通算学的官员,曾经只有十几个人的皇家内廷机构,如今已经是官吏总数高达六十人的庞大机构了。 要知道这个编制已经让很多衙门都感觉到了嫉妒了。 提高吏员待遇,打通官吏流通的同时,东南另外一项举措就是严格控制各级官府衙门的人员数量。 比如南京太常寺这个衙门。 太常卿掌管礼乐、社稷等事务,职位为正三品,必须由熟知典章音律之大师担任。 太常博士是太常寺中掌管祭祀的官员,官职正七品。 太常寺还在京郊地区设置太乐署、鼓吹署、太医署等官署,作为太常寺的工作协助机构。 除此之外,太常寺还有协律郎、奉礼郎这些职位,这些要么是官员升迁过度的兼职,要么作为高级官员子弟的荫官职位。 光是南京太常寺,原本就有官吏近二百人。 而苏泽一下子将太常寺的编制砍到了只剩二十人,他虽然保留了明廷的社稷,但是取消了繁琐复杂的日常祭祀,对于明廷的皇陵宫庙,也只是定期派人清扫。 有编制减少的,也有编制增加的。 比如原来太常寺下的太医署,现在被苏泽提拔为医政署,定编二百人,第一任署长就是在苏州办学的李时珍,直属于大都督府下的机构。 钦天监竟然成为大都督府出府视察的第一个衙门,这让南京很多的衙门都鸣不平,颇有一种贾谊被汉文帝冷落,“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愤懑。 但是听说了苏泽前往钦天监的原因之后,所有人都不再不满了。 因为苏泽前往钦天监,询问的是历法的事情。 钦天监代理监正邢云路,诚惶诚恐的在紫金山下等待苏泽。 钦天监原本在南京皇城内设公署办公的,钦天监的主要功能是为皇帝解释星相,占卜吉凶,日常都是住在皇宫中的。 但是苏泽却在紫金山上选了个地点,让钦天监在这里观测天象。 邢云路担任钦天监监正之后,发现在紫金山观测天象确实方便,为了办公方便,他干脆将钦天监搬到了紫金山下。 而邢云路自己在长期在山上的天文台办公。 对于苏泽的突然来访,邢云路有些措手不及。 他才二十二岁,前年才中的乡试,就来到南京国子监入监。 没想到等苏泽打进了南京城,要增补钦天监官员的时候,突然就从国子监的监生中找到了他,一下子提拔他做了代理监正。 邢云路整个人也是傻,自己好好一个国子监的监生,一辈子读的都是四书五经,怎么就被提拔成了钦天监的监正呢? 但是邢云路也不敢推辞,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结果是邢云路接触了天文历法之后,立刻展现除了非同凡响的算学天赋! 这可要比他在四书五经上的天赋强多了! 邢云路更傻了,自己从小被父亲逼着读四书五经,根本没有接触过算学,大都督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天赋的? 难道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在担任南京钦天监监正的时候,苏泽单独召见了邢云路,他对于南京钦天监只有一个工作——重修《大统历》。 邢云路听到这个任务,都快要惊恐的晕过去了。 重修历法?大都督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历朝历代,鼎盛的王朝都会做的三件事。 修史、编写典章、修订历法。 修史的重要性毋庸多言,这是对前朝施政得失的归纳总结,同时也是对本朝正统性的确认。 修史的班子都是最顶级的文臣,比如明初修《元史》,李善长、宋濂等奉诏修史,这三人是什么人? 李善长是宰相,宋濂是写《送东阳马生序》的明初文坛宗师。 编写典章,那就是修订律法,编纂典籍,明初修了《大明律》,后来永乐年又修了《永乐大典》。 《大明律》是明太祖朱元璋亲自修订的,永乐大典的总裁官是解缙、姚广孝,这两个也是重量级人物。 最后就是历法了,明初的《大统历》,是刘基修的。 就是跟随张居正作战的诚意伯刘世延的祖宗,辅佐朱元璋打天下的首任诚意伯刘伯温。 邢云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什么档次,重修历法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他接手了钦天监后,自然不敢盲目开始动工,而是开始整理明廷的天文历法资料起来。 除此之外,邢云路还不断的搜罗懂得历法的人才,甚至连懂得历法的外国人都不放过,然后就埋头在紫金山观测日相月相。 对于修订历法的进展,苏泽并没有过多催促,但是今天他突然到访,还是让钦天监上下惴惴不安。 “大都督!“ 苏泽的马车停好,邢云路立刻迎接了上去。 苏泽十分热情的和钦天监官员打招呼,邢云路引着他往紫金山下的钦天监官署走去。 “不去官署了。” 众人一愣。 苏泽指着紫金山说道:“去天文台。” 邢云路连忙说道:“大都督,紫金山天文台在山上,山高陡峭,要走不少山路的。” 苏泽却说道:“我听说邢监正就常驻在天文台办公,你不辞辛苦,我偶尔来一趟又算什么,一起爬山吧。” 邢云路无奈,只能陪着苏泽爬上。 如今的紫金山,可不是苏泽穿越前那个著名景点。 山路还没有铺上石头台阶,有不少湿滑泥泞的山路。 邢云路紧张的跟在苏泽身后,却发现大都督健步如飞,在山上如履平地。 大概用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紫金山天文台上。 “大都督,这是观月望远镜‘望吴刚’。” 邢云路带着苏泽来到一座安放望远镜的天文台内,指着已经组装完毕的望远镜说道。 “为什么不叫望嫦娥?” 邢云路愣了一下,他和苏泽接触不多,不知道他还会打趣自己。 不过他也有些急智,立刻说道:“嫦娥淑女,君子望之不雅。” 苏泽哈哈大笑,钦天监官员们的紧张心情也随着笑声放松下来。 一行人又来到记录月相和星相的地方,苏泽看着密密麻麻的星图说道: “修订新历的工作怎么样了?” 说到了本职工作,邢云路露出苦涩的表情。 “属下翻看了明初《大统历》的修订资料,明初逃课太多了,现在要重修历法,需要补课太多了。” “路监正的意思,是《大统历》照搬《授时历》,沿用太久所以历法失准?” 邢云路点头说道:“大都督英明,确实如此。” “《大统历》的积分沿用授时历,不过取消了授时历中的‘岁实消长’,又重订了历元,其他算法都是沿用授时历。” “也就是说元代郭守敬所修订的《授时历》,至今已经沿用三百年,自然是不准了。” 苏泽点头,历法这个东西,是指导农业生产的工具,自然是非常重要。 除此之外,历法还有预测日食月食,预测天文星相的作用,在君权天授的古代社会也有重要的意义。 这也是为什么明廷将钦天监设在皇宫内,禁止民间私自研习天文,就是为了将星相的解释权牢牢把握在手里。 而进入工业时代之后,时间的概念更加重要,历法在指导生产上也有重要的意义。 除此之外,天文历法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在地理学上的应用。 海上航行的船只确定位置,就需要天文和历法的配合,新世界地图的绘制,同样需要天文历法基础。 苏泽问道:“若是要重订历法,还需要什么?” 邢云路鼓起勇气说道:“需要更准确的计时器。” 苏泽说道:“这个好办,更精密的钟表很快就能造出来了。” “还需要四海测验。” 这句话一说,在场的钦天监官员都紧张的看着苏泽。 所谓“四海测验”,就是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向元世祖忽必烈提议: 元朝疆域广大,不同地区日出日落昼夜长短时间不同、各地的时刻也不同,旧的历法已经不适用了,因此需要进行全国范围的天文观测以编制新的历法。 忽必烈接受了郭守敬的建议,派监候官十四人分道而出,分别在二十七个地方进行天文观测,后世称之为“四海测验”。 元史上记载,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 郭守敬亲自奔赴各地主持工作,测量了夏至日太阳高度、北极出地高度、二十八宿角度距离、黄赤交角,计算出地球年的长度,编写了《授时历》。 元代是统一之后做的“四海测验”,耗时耗力极大,如今苏泽掌控的只有半个中原,在场的钦天监官员都觉得苏泽肯定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进行“四海测验”。 却没想到苏泽说道:“善!那请刑监正选好地点,大都督府立刻组织测验。” “诸君,这一次我们要订立新历。” “授时千年,四海一统!” 大家国庆快乐!今天恢复两更! 这是第一更,第二更晚上七点。 求票! (本章完) 第392章 超品提拔之弊 钦天监的官员们都被苏泽这一句“授时千年,四海一统”说的热血沸腾。 要知道历法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这东西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能够参与到修订历法的工作中,又怎么不让这些钦天监官员激动呢。 就在苏泽给钦天监官员画饼的时候,京师,钦天监。 作为高拱新政的一份,京师的钦天监也领到了自己的任务。 那就是修订《大统历》。 可是京师钦天监又怎么有能力修订历法呢? 两京钦天监总共只有天文官员三十人,除此之外,整个京师都找不到几个能修订历法的人。 明太祖朱元璋为了牢牢的将天象解释权控制在手里,规定天文历法官必须是世袭的,若这些天文历法官的后代不愿学习天文历法,就被发配海南充军。 除了天文历法官之外,还严禁民间私习天文历法。 也就是说,大明所有的天文历法人就全部被限定在钦天监之中。 此外大明也没有足够的算学人才,可以满足修订历法的计算工作。 更糟糕的地方是,苏泽在离开京师的时候,将钦天监中所有的天文观测记录,元代和明初修订历法的相关资料全部打包带走了。 京师钦天监监正周处梅是欲哭无泪,硬着头皮组织人手修订《大统历》。 为什么高拱要修《大统历》,除了因为误差积累,导致大统历的时节已经很不准了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天文预测的问题。 在明初的时候,《大统历》虽然是抄的《授时历》,马马虎虎还能用,至少日食月食还是基本准确的。 至于五星运转,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定义模糊,元代自己也没整清楚,准确性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但是到了如今,日食月食的预测都不准了,甚至还出现日食预测偏差了一日多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自然大大损伤了大明的“天命”,尤其是在这种南北对峙的时候。 所以高拱提出要修订历法,就是为了证明大明的“天命”。 钦天监监正很清楚高拱的性格,这些日子,通过控制京察,高拱已经罢黜了十几名官员,其中不乏一些历经了嘉靖隆庆两朝的官场老油条。 自己这个小小的钦天监监正,若是不能完成高阁老的任务,那恐怕更没有好下场了。 就在钦天监为了修订历法而苦恼的时候,高拱的新政终于初步见到了成果。 京师的十家工坊建立起来,京师城北医院也已经完工。 高拱兴致勃勃的参观了医院和纺织工坊,对于主办官员进行了表彰,当场在这次京察中把他们列为中上,点名让吏部给两人推升。 京察考核分为九等,分别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儒家讲究中庸之道,正常情况下,上三等是不授的。 想得“上上”,你当官就这么完美?做事情就能一点差错都没与? 而得到下三等,那轻则贬官重则罢黜。 所以中上已经是最好的评价了,按照大明过往的考察规定,得到中上考评的官员,就可以升官了。 赵惠贞这个工部卫生司小小的主事,和冯硕这个小小的纺织司从事,在高阁老的点名关照下,赵慧贞火线提拔连升了两级,成了工部郎中。 而冯硕这个九品从事,则连升三级成为工部主事。 完成任务的官员都得到了超品的升迁,而不能完成任务的官员直接被罢官。 京师之中,有的官员欢欣雀跃,这意味着在现在的大明朝廷,只要抓住机遇,就能完成以往数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完成的晋升。 而有些官员愁眉苦脸,他们惆怅,以前那样混日子熬资历等着升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对于明廷的新务运动,《京师新报》主编沈明臣从外面回来。 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是京师城北一家书店的掌柜的。 看到叔父进门,沈一贯放下手里的毛笔。 沈明臣关上门,对着侄子说道: “这高拱确实有办新政的决心,虽然有些工坊是凑数的,但是城外火药工坊和火枪厂倒是办的不错,用的也都是能吏。” “听说他这一次又提拔了不少锐意进取的官员,明廷这样我还真的有些害怕。” 沈家叔侄都绑在东南这辆战车上,沈明臣自然对明廷的变化有些神经过敏。 高拱的清正廉洁是出了名的,他对皇帝影响力巨大,锐意主持新务运动。 沈一贯性格冷淡,就是对自家叔父也很少露出笑容。 他听到沈明臣的忧虑,反而淡淡的说道: “高肃卿的人品确实让人佩服,可他越是这样强行推行新政,也是埋下祸根。” 沈明臣疑惑的说道:“这是为何?” 沈一贯拿起一本书说道:“言公的这本新书,叔父看过没有。” “言公?是那位写书教大家怎么开会的言公公?” 沈一贯点头说道:“就是那位言公公,这位言公如今是南京国子监教授,据说深的大都督器重,这本新书也是大都督亲自作序,并且将这本书上的内容列为南京国子监的课程。” 沈明臣立刻说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论行政》?这是什么?” 翻看一看,沈明臣看完了苏泽的序言,就彻底看不下去了。 叔侄两人对文章的喜爱完全不同。 沈明臣喜欢用词华丽,内容生动的书籍。 而沈一贯则喜欢说理性强,思想有深度的书籍。 沈明臣合上书说道:“还是你给我讲讲吧,高肃卿这么做,为什么反而是是坏事。” 沈一贯说道: “大都督给言公这本书的序言,第一句话就是:‘行政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无论文官体系有多糟糕,凡是能由文官主导的朝代,在历史上都是难得的安定时期。” 沈明臣点点头,文官党争再糟糕,也比世家九品中正,宦官专权,武人乱政要强多了。 沈一贯说道:“文官体系最大的稳定之处,就是层级。” “以官品明尊卑,以官职明职权,从上到下的层级体系,才能构建出一个稳定的官僚系统。” “言公的这本书,就是讨论的‘行政’,也就是官僚体系如何从上而下的行使政令。” 沈明臣的脸色有些古怪,由一个太监研究文官体系,这怎么都有些怪怪的。 沈一贯没在意叔父的脸色,继续说道: “层级,可就是科层,就是文官系统有别于外戚、世家、宦官的地方,也正是文官体系的稳定内因。” “上级控制考核下级的工作,从内阁首辅到基层小吏,一层一级的官员掌控朝廷,就像是一台精密的印刷机,每一个零件都按照规定运动,最后印出报纸出来。” “这和你说的高拱新政有什么关系?” 沈一贯慢慢的说道:“叔父,言公这本书中说道,整个文官体系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层级。” “叔父,官员往上升迁,位置是越来越少。” “就拿一个县衙为例,一个县衙八十多官吏,帮书和衙役人数最多,其次就是书办,再上就是典史,典史上的有品级官员只有三人。” “一个府几到十几个县,只有知府一人。” “福建八府,只有布政使一人。” “全国两京十三道,也只有阁臣几人,六部尚书六名而已。” “当然侄子说的这些,只是正印官,官场上还是有很多位置的。” “但是越往上职位越少,历朝历代的朝廷都是这个样子的。” 沈明臣点点头。 “所以其实从整个官场来讲,大部分人其实是没有升迁机会的。” 沈明臣想了想,沈一贯说的好像没错。 官场就和科举一样,大部分官员都只能在低品文官的任上兜兜转转。 就算是进士出身,甚至是庶吉士,在翰林院沉沦一辈子的也大有人在。 沈一贯说道:“升迁就是难,一个知府升迁了,他不可能将手下所有知县都推荐上去,顶多向朝廷推荐一两人。” “知县调任了,也顶多将几个书办提拔成典史。” “做官之道,就在于用这少数的位置,将手下的人都调动起来。” “正所谓二桃杀三士也,这个桃子,就是维持整个体系运转的关键。” 沈一贯的讲解浅显易懂,沈明臣抚掌说道: “言公这本书,我一定要好好读读,精妙啊!这才是做官的精髓。” 沈一贯话锋一转说道: “而高拱做的事情,就是拿走了下级的桃子。” “超品提拔,就是官场大忌。一来被提拔的官员不能服众,大家都是辛辛苦苦等着升迁,凭什么你就能超品提拔,一步顶别人一辈子?” “而且超品提拔,就是侵夺下权。” “侵夺下权?” “对,超品提拔,那等于将下级推荐提拔任用的权利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刚才我已经说了,基层主官能够将衙门运转起来,靠的就是二桃杀三士。” “有桃子在,那下属就能竞争,就能认真做事,那主官才能当好这个官。” “高拱做的事情,等于将桃子从手下拿走,将任用提拔的权利全部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下官手里没有桃子,再下面的人会怎么做?” 沈明臣愣住了说道:“不听号令?” “对,科层制度,可以说是等级森严,按步晋升,对于那些特别有才能的官员不公平,阻碍了他们的发展。” “可这个世界,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普通人能力平平,大部分基层官员的水平都差不多,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很少有人能做出什么大事,但是也惹不出大纰漏。” “大部分的普通人心里也知道,自己吃不到那个桃儿,但是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个盼头。” “而这些的工作,大人物是看不到的,知道自己属下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的,往往就是直接上级。” “就拿一县做例子,县里如果提拔典史的权利,都掌握在知府手里,那县令如何让书吏效力?” “那知府平日里根本不去县衙,他提拔典史的时候,又怎么知道谁干得好谁干得差?” “那县里的书吏发现,自己要升任典史,靠着县令没用,那县令布置的公务,他们还会好好做吗?” “如果每一次提拔典史,都平日里的工作没关系,那书吏为什么要在县衙好好做事,多想办法巴结府衙的人不好吗?” “又或者他们去搜刮民脂民膏,去府衙走动不好吗?” “长此以往,整个县衙还有人好好做事吗?” 沈明臣悚然。 沈一贯继续说道: “高拱这么做,就是坏了规矩。” “超品提拔一人,就有不得提拔的十人百人怨恨,就有十人百人不愿意好好做事。” “阁臣侵夺了部权,那阁部大臣要怎么办?” “难道阁部大臣就要做阁臣的提线木偶吗?” “肯定不可能,阁部大臣被侵夺了部权,就会继续向下侵夺布政使司、府县的权利。” “布政使司被侵夺了权力,就会跨过府衙去侵夺县权。” “那整个文官体系就被破坏,再也没有什么规矩可讲了。” 沈明臣没想到一个“超品提拔”,竟然牵涉到了这么多的东西。 他相信高拱的人品,高拱提拔应该是没有私心的。 可是高拱的人品值得信任,大明其他的官员呢? 沈明臣想到大明的这些乱象,似乎都是和“侵夺下权”有些关系。 还好自己已经投了东南。 沈明臣连忙问道:“大都督既然为此书作序,那我们东南有什么什么办法?” 沈一贯说道:“大都督已经在《警世报》上刊文,明确各级官府要职权相等,各级主官一定要‘慎权’,不可侵夺下权。” “选官任官的制度也要建立起来,日后超品提拔要坚决杜绝,官员选任要明确程序,公开选拔。” 沈明臣想了想还是说道: “难啊!实在是难啊!” 沈一贯说道:“要当权者慎权,确实是世界上第一难的事情。” “幸亏有大都督。” 沈明臣叹息一声说道:“幸亏有大都督。” (本章完) 第393章 当其无,有器之用 紫禁城,玉熙宫。 自从回銮京师之后,上皇嘉靖就一直住在玉熙宫中。 为了让父皇安心,隆庆帝还在玉熙宫中准备了不少炼丹用的药材,甚至还将太原兵变时丢弃的那座炼丹鼎炉给找了回来。 但是嘉靖自从回銮京师之后,就对炼丹修道失去了兴趣。 不过嘉靖也没有离开过玉熙宫,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孙子朱翊钧多进宫陪陪自己。 对于父皇的这个请求,隆庆帝自然没有什么不允的,隔三差五就让大伴冯保,带着朱翊钧去看望上皇。 可能是因为自己长期没有被立为太子,隆庆帝从登基之后,就将目前唯一的儿子立为太子。 今日又是这样的日子,冯保将太子送入玉熙宫后,冯保不敢走远,却也不敢进入玉熙宫,只能在屋檐下候着。 “干爹。” 冯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上前打招呼。 黄锦抬头看了一眼冯保,并没有多说什么。 冯保入宫的时候曾经受到过黄锦的照顾,拜过他为干爹。 但是黄锦是宫里的首席大太监,认过的干儿子不计其数,他对冯保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亲热的。 不过冯保也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他看出了黄锦眼神中的距离,也知道现在人多眼杂,也没有继续和黄锦亲近。 等到上皇含饴弄孙结束了,冯保将太子送回去。 入夜之后,冯保再次找到了黄锦。 此时黄锦刚刚伺候上皇睡下,冯保看着黄锦动情的说道: “干爹,您瘦了!” 黄锦看着冯保说道:“好啊,好啊,当日送你去裕王府的时候你舍不得,现在终于熬出头了。” “干爹能不能善终,现在就要托付你了。” 说完,黄锦直接跪下,对着冯保磕了一个头。 而冯保也手足无措的跪下,两人就这样对着跪着,过了好一会儿冯保连忙将黄锦搀扶起来。 上一次西狩之后,黄锦的膝盖就得了风湿,冯保将他扶到床上,帮着他揉着膝盖。 黄锦说道:“你能忍住回宫这么久才认我,干爹很欣慰,我在宫里的日子不多了。” 冯保惊讶的问道:“干爹何出此言啊?” 黄锦没有直接回答冯保的问题,而是说道:“那日入御书房的时候,我和你讲了宫里的规矩,讲了做人的道理,今日我再给你讲最后一课。” “怎么做太监。” 冯保连忙肃然。 冯保之所以现在来找黄锦,除了是为了旧情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职业生涯出现了瓶颈。 别说太监生涯没有瓶颈,同样是做太监伺候人,黄锦能够在嘉靖身边四十几年恩宠不断,除了他是嘉靖潜邸旧人之外,和他高超的手段是分不开的。 冯保是骤然而贵,在宫里并没有根基,而隆庆帝对他的态度也不是最亲厚的,唯一能够上位的原因是,如今后宫中的太监,能用的大太监就冯保这么一个。 冯保也感受到了危机,所以才冒险来见黄锦。 黄锦说道: “你也是在御书房读过书的,本朝的太监,权势是远比不上汉唐的,就算是出过几个权阉,最后都没有善终的。” 冯保立刻点头。 黄锦说道:“本朝的太监,就是天子家奴,权皆是来自于天子,若是天子厌弃,则权势顷刻就失去了。” “但是这宫里总是需要太监的。” 黄锦说道:“历朝历代的太监,就是本朝的最难当。” “若是无能了,在内统领不了司礼监,在外弹压不住外臣,皇帝就会换了你。” “若是太有能力了,又会遭到外廷的忌惮,被文官们骂成是权阉,想尽办法弹劾你。” “宫内又有无数想要踩着你出头的,时时刻刻准备取而代之的。” 冯保连连点头,这就是他所在的困境。 黄锦说道:“而我们手里,又有什么呢?” 冯保试探性的问道:“司礼监?东厂?” 黄锦摇头说道:“司礼监?司礼监里没有盟友,只有想把你取而代之的人。至于东厂,你不会真的觉得提督东厂就可以为所欲为吧?东厂还能不经过皇帝许可去抓大臣的?” 冯保连忙摇头,东厂是皇帝爪牙,就算是提督东厂的大太监,也不可能随意动用东厂的力量。 黄锦又说道:“汉唐的权阉有兵权,能领兵的,如汉之十常侍,唐之程元振、鱼朝恩,那才是真的有权。” “我朝对内阁辅臣都只给位不给名,对我们太监更是防范极严,说白了,你我手上是没有权的。” 冯保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 司礼监的增补,都是皇帝决定的。 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无法决定秉笔太监的去留,而且以老朱家的制衡术,往往会在司礼监塞进一个和掌印不对付的秉笔。 就像是黄锦这么得宠的,司礼监也有陈洪和李芳跟他争权。 东厂锦衣卫也是如此,廷仗大臣,抓捕朝臣,那都是要有皇帝命令的,东厂锦衣卫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搜捕大臣。 “咱们就是狗,替着陛下看着羊群,可是陛下又怕我们这些恶犬伤了羊,把我们的牙齿都拔了。” 冯保更是觉得黄锦这番比喻精妙。 他现在的遭遇就是和黄锦说的一样,自己这条没牙齿的狗,快要控制不住羊群了。 黄锦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要我们这些狗?” 冯保愣了一下,连忙摇头。 黄锦说道:“时间。” “牧羊本来是羊倌的工作,但是天天牧羊太累了,找一条狗来牧羊,羊倌才能偷懒。” “上皇要修道,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老狗,今上,今上要在后宫玩乐,所以才需要你们这些狗。” 冯保连忙点头。 隆庆登基之后,就开始沉溺于后宫。 之前京师搜罗宫女,隆庆已经宠幸过好几个宫女了,还提拔了好几个宫女为妃。 为了这件事,高拱也没少劝谏他,但是皇帝依然我信我素。 “狗就是狗,别想着做主人真正的掌权,记着我给你说的,咱们是没权的。” 冯保连忙问道:“若是无权,如何让手下人听话呢?” 黄锦说道:“这就是最重要的部分了。”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冯保愣了一下,他虽然读过一些书,但是文化水平不高,没听懂黄锦这句话的意思。 黄锦说道:“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 “咱们就是器皿中空的地方,手中无权,空空荡荡。” “但是器皿的外壳就是皇帝的权力,我们就是要用上外壳,让器皿能发挥作用。” 冯保还是不理解。 黄锦说道:“这一步的关键,就是这个有和无,虚和实。” “你没有权,但是要让下面的人相信你有权,这样你才能做成事。” “这宫中的事情,其实都是陛下定的,但是你要让下面的人相信,这是你定的。” “咱们就是器皿的中空,陛下就是器皿的外壳,而宫内宫外这些人,就是爬进器皿中的蝼蚁。” “蝼蚁爬进了器皿中,光线都被阻挡,天地一片黑暗,他们不知道这是器皿外壳的造成的,还是你这个中空造成的。” “你只要借好了势,让他们认为你这个空才是天昏地暗的原因,那内廷外廷都会惧怕而敬重你。” 冯保又要跪下来,还是干爹有智慧啊! “你能处理好内廷和外廷的事情,陛下才能省心省事,陛下也不会揭穿你这个空,反而会配合你演这个空。” “比如明明是陛下要责罚某个太监,陛下认可你会授意你去做,你当众责罚了那个太监,宫内就会恐惧你。可只有你才知道,其实陛下不授意,你根本不敢动那个太监。” “又比如陛下厌恶某个言官,你去廷仗打死这个言官,外臣就会忌惮你,实际上这廷仗是比陛下让打的,打死言官也是陛下授意的。” “有了这些,你在内廷就算是站稳第一步了。” 如此高深的智慧,竟然还只是第一步? 冯保连忙问道:“干爹,后面怎么走呢?” 黄锦说道:“有了实,后面你要做的,就是记住空。” “记住空?” “我们还是空的,记得吗?” “权唯主上,我们手上是没权的,无论内廷多么畏惧你,外廷多么忌惮你,其实你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有的权阉到了这一步,就逐步迷失了,错误的将器皿的外壳当做是自己的权力,全忘记了自己还是空的。” “陛下喜欢一个太监,你内心是厌恶这个人的,处处和他作对,等你抓到过错要惩罚这个人的时候,陛下不允,你怎么办?” “你已经和这个太监斗的你死我活了,可你无法处置他,那别人就会看出你的空,原来你没有权力在手啊。” “又比如你要让外廷做事,你想要做成这样,但是陛下想要做成那样,你好不容易弹压外廷做成了,但是陛下不满意了,那外廷就知道,原来你是空的,你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记住空,不要被器皿外壳蒙蔽了自己。” 冯保连忙问道:“要怎么才能永远做这个空呢?” 黄锦说道:“很简单,你必须要和陛下一致。” “说到底,就是揣测圣意四个字。” “喜陛下之所喜,恶陛下之所恶,用陛下之所用,弃陛下之所弃。” “陛下的意志,就是你的意志,那别人就不知道你到底是空还是实了,内廷外廷会模糊认识,将你说的话都当做是陛下的意思。” “由此,就是虚实一体,无中生有了。” 冯保这下是真的心悦诚服了,黄锦这一套说法,总算是解答了冯保心中的疑问。 冯保对着黄锦再次下跪。 黄锦这一次没有演戏,而是说道: “你真的做到这一点,那你就不是你了。” “宫里人苦啊。” 说完这些,黄锦看向宫外。 冯保也沉默了。 无中生有的代价,就是放弃自己,那这个虚无的权力,到底是无还是有? 与此同时,福州市舶司的陶公公,见到了一名无须的老者。 “干爹!” 陶公公衣服都没换,立刻将这个老者迎接到了府中。 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者,正是曾经在嘉靖身边权势通天的大太监李芳。 陶公公是认了李芳的关系,这才得到福州市舶司使的差事的。 陶公公是个念旧的人,在陶公公被被人攻击的时候,也都是李芳帮着他挡风挡雨的。 太原兵变,陈洪被兵变士兵当街打死,李芳也趁乱从嘉靖身边逃走了。 李芳一路隐姓埋名,逃亡到了福州。 陶公公的府邸十分的华丽,李芳看到这个样子,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忍不住说道: “你这个府邸这么华丽,不怕大都督忌惮?我等阉人,权力都是来自于上,你虽然得宠,若是被有心人离间,那日后怕是要有灾祸啊。” 陶公公立刻说道: “干爹,您别担心了,儿子这钱来路都是一笔一笔有数的,铸币厂的专利分红,市舶司的养廉补贴,这宅子的每一枚铜钱都是堂堂正正的。”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有人离间,大都督对你有了怀疑,那可就不好了。” 李芳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陶公公却说道:“干爹,东南和大明那边不同,咱们虽然是阉人,但只要钱来的堂堂正正,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花,只要不违反律法,任何人都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我这个宅子是用自己挣的钱盖的,我也没有违反律法,或者纵容家人违法,大都督不会因为这个事情责罚我。” “若是我市舶司的差事做不好,那无论我和大都督关系多深厚,那大都督都会撤了我的职位。” “权唯于上,那是明廷的说法了。” “现在我们东南,说的都是‘主权在民’。” “民?民在哪里,那权柄不还是在上面手里。” 陶公公摸着鼻子说道:“主权在民,权赋予大都督代持而已。也因为主权在民,所以权力不是大都督本人,我要伺候的也不是大都督这个私人,而是天下的公人。” “大道理我也不懂,干爹您先住下,看看就知道了!” 求一下月票。 之前有读者说我写明廷就降智,这一章算是一个阐释,为什么那些聪明人会做出如此降智操作。 结合前一章,就是“无能为力”四个字。 (本章完) 第394章 父与子,夫与妻 “旅长,我要合离!”李言恭冲进了俞咨皋的军帐中,大声说道。 “丹芸又打你了?”俞咨皋露出笑容打趣道。 “什么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被女人打!这泼妇动手,我不还手罢了!” 李言恭气鼓鼓的说道,用手挡住自己脖子上的指甲痕迹。 俞咨皋忍住笑容说道:“去找大都督合离去,你的婚事是大都督亲自批准的,我做不了主。” 李言恭的气顿时泄了说道:“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该去她们瑶寨!” 俞咨皋再次哈哈大笑说道:“你当时向我打婚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才成婚一个月就要合离了?” 军中的规定,无论是军官是士兵成婚,都要向上级打一份婚书申请。 李言恭这样的参谋,更是要直接向大都督府打申请,得到大都督府的批准才能成婚。 李言恭的婚书,也是随着广西报捷的文书送到南京,是苏泽亲自签字批准的。 东南推行新婚俗,特别是军中更是推广,在婚事从简的背景下,也有李言恭这种瞒着家里成婚的。 俞咨皋亲自在第四旅给他们举行了集体婚礼,当瑶女丹芸穿上汉人嫁衣的时候,李言恭可是收获了很多嫉妒的眼神。 可是好景不长,婚后的李言恭和丹芸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 在攻下迁江九寨和断藤峡之后,丹芸所在的瑶寨被迁往了柳州附近。 而丹芸则通过了汉学考试,被委任为一座瑶镇的流官。 这座瑶镇是断藤峡上五个瑶寨打散组成的,人口足足有千人,周围还都是汉人村落。 瑶镇要新授田,开荒,处理瑶人和汉人的矛盾,这可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丹芸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竟然真的将这座瑶镇给治理好了。 丹芸亲自带领这些下山的瑶人种田,又带领他们和周围的汉人村落交易,大力发展瑶人蜡染蓝染的工艺,从汉人那边购买布匹,然后染出精美的图案再卖出去。 丹芸还组织商队,将附近村落的特产送到城镇中贩卖,又将东南工厂生产的日用品带回来贩卖。 这座瑶镇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多次被广西布政使汪道昆夸赞。 传言丹芸很快就要高升,将被委任为新宁州的知州。 州是一种特设的行政单位,主要设在紧要的战略要地和边境地区。 州的地盘一般比县大,比府要小,但是人口一般都和县差不多,边境地区的州甚至比内陆地区的县还要少。 妻子的事业是越来越顺利,但是李言恭和妻子的矛盾是越来越多。 最主要的自然是生孩子了。 李言恭这次的功劳,让他获得了军校进修的名额,马上就要前往南京武备学堂进修了。 这一次进修结束,李言恭就可以担任营级的主官了。 当年南京国子监军校的三人,熊况已经是第二旅的团长了,在上一次的京师作战中立了功劳,如今随着林良珺进入了江西作战。 高务观则留在了大沽,担任大沽棱堡的后勤官,也挂上了营级的军衔。 李言恭总算是追上了好友的脚步,这一次靠着功劳得到了晋升。 如今东南新军中,旅已经是最大的兵团单位了。 而第一旅和第二旅组建比较早,军官充沛,所以旅下设团。 整个东南新军的团级军官就没有几个。 团下设营,营长已经是中高级的军官了。 夫妻二人即将分别,李言恭昨天夜里搂着妻子想要个孩子,却被丹芸一脚踹下了床。 听完了李言恭说完了打架经过,俞咨皋哈哈大笑起来。 “还笑?旅长,我这次去南京,一定要让山长给你安排个婆娘,让你笑不出来!” 南京武备学堂的山长是苏泽亲自担任,学员们都称呼他为山长而不是大都督。 俞咨皋笑着说道:“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就是山长也不能强迫我成婚啊。” 李言恭苦着脸说道:“你也知道我家情况的,我爹本来就不认我了,要是知道我在广西成婚,恐怕要打断我的腿。” “我是想等阵丹芸有了身孕,这次会南京和家里说成婚的事情。” “可丹芸却说如今她政务繁忙,没时间要孩子!” 俞咨皋忍不住再次大笑了起来。 “丹芸如今可是汪巡抚麾下爱将,她要是怀孕了,汪巡抚恐怕也要杀到南京找你问罪了!哈哈哈!” 李言恭拍桌子说道:“总不能为了政事,孩子都不生吧!” 俞咨皋憋了笑容说道:“要我说,这事情还是要两人好好商议才行,你没看报纸上说吗?现在都是新婚俗新生活,归主编在报纸上说的很清楚了,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啥?不要孩子还是发展的结果?” “那你可以要好好看看报纸了,再这么下去,怕是你要比丹芸落后了。” 俞咨皋说道:“归有光主编在报纸上写了三篇文章,就是谈的新婚姻。” “他说的是苏州府的事情,今年以来,苏州府请求官府判合离的官司增多了不少,而且和以往不同,从前合离基本上都是妇人通奸或者男人休妻,但是现在苏州判院的合离官司中,感情不和占了多数,而且很多都是女方申请的。” “这是为何?” “归有光主编说了,明廷的农业社会,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在大明合离困难,又有礼教束缚,合离的女性根本没有活路。” “可是现在不同了,苏州府工坊发达,有经验的女织工,甚至要比家里的男人赚的还多。” “以往夫妻不和,吵吵也只能凑合着过,现在既然离了丈夫也能活,那就不凑合着过了。” “在苏州的读书人,写文抨击说这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是归主编倒是认为,这是时代发展,让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权力。” “以后随着出来做事的女性越来越多,合离的人越来越多,家庭也会越来越小。” 李言恭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农业时代,一个小家庭很难抵御天灾,而且自给自足的田庄,需要宗族和大家庭来互相交换,互相帮扶。” “但是如今在苏州城内,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小家庭的形式更自由,不需要再维持以前那样的大家族了。” “归有光主编还预言,三纲五常中的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都会继君为臣纲之后解体。” 李言恭感觉到了时代的风向,但是这种变化也让他措手不及。 也许父母之间的那种夫妻关系即将成为过去式,自己和丹芸这种夫妻关系反而变成常态。 李言恭叹息一声说道: “我想起了山长曾经说过的话,‘有选择比起没选择,总归是一种进步吧。’” 俞咨皋也点点头,他拍了拍李言恭的肩膀说道: “若是行军打仗,攻城略地,这事情难不倒我,但是调停夫妻关系,还是饶了我吧。” “不过夫妻之间,有什么事情说开了就是,实在不行就打报告合离,大都督都说了婚姻自由,也不可能不让你们合离的。” 听到俞咨皋这么说,李言恭反而怂了,他说道: “旅长你这么说了,生孩子的事情我还是回去再和丹芸商议一下,反正我们还小,我又要去南京,不行就等我从南京回来再说。” “至于我爹那边,这里回去他见我也罢,不见也罢,反正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不认我,等以后谁给他烧纸钱!” 俞咨皋笑着拍了拍李言恭的肩膀,但是说起了父亲,俞咨皋也沉默了下来。 感受到了俞咨皋的情绪低落,李言恭立刻说道: “旅长,我听说俞伯父在塞外大显神威,如今在参谋部内部,五原城被称为当代归义军,只是碍于保密需要,没有在东南宣传。” 俞咨皋说道:“当年父亲不愿意返回东南,单人出塞,就不在意这些虚名。” “只是如今大都督对我委以重任,不能去塞外尽孝。” 谈起了父亲这个话题,李言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临海侯李廷竹在东南新军攻克南京后,和所有大明勋贵一样,按照人丁保留了田产,也查抄了府邸中的旧产。 不过临淮侯李廷竹是这一代才复爵的,而且他做人还算是清廉,在南京人缘也不错。 清查过后也没有任何害民的举动,只是全家搬到了南京城外的祖庄居住。 像是魏国公这样的勋贵,家里的龌龊事不计其数,魏国公徐鹏举虽然逃到了北方,但是他留在南京府中的子弟都受到了清算。 那些跋扈嚣张,在南京城内残害百姓的魏国公家子弟,还有为虎作伥的管事家丁,全部送交法司惩办。 首恶被处斩,魏国公府剩余有罪人员发配广西,家产全部被查抄。 临淮侯李廷竹,则在昔日佃户和旧部的接济下,日子还能过得去。 俞咨皋虽然父子分别,但是一南一北都在为东南效力,显然通过京师的情报站,俞咨皋也能和父亲俞大猷通信了。 这时候李言恭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名好友,驻守在大沽的高务观。 比起俞家父子和李家父子,高务观的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他的父亲高拱,如今正在主持明廷的新务运动,大沽距离京师不过一日路程。 这么近的距离,但是高拱和高务观之间却隔着天堑一样。 李言恭也曾经写信劝说高务观,向大都督府提出调任他处,如今东南建功立业的地方多呢,没有必要留在大沽。 但是高务观却写信拒绝,李言恭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子最类父。 高务观虽然待人温和,但是在认定的事情上,和他的父亲高拱一样认死理。 父子二人都在为自己的信念竭尽全力,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只可惜各为其主,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的结局如何。 这么一想,自己的父亲临淮侯被大都督抓了,没能逃回京师而是留在南京,反而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从俞咨皋的营帐中出来,李言恭返回了家里。 如今已经不是战时了,李言恭马上要去南京进修了,现在已经暂停了职位,所以可以住在军营外。 这座房子是丹芸做官分到了房子,房子并不大,但是也被丹芸布置的不错。 李言恭推门进门,却发现一向忙碌的妻子竟然在家。 丹芸要处理瑶镇的事务,平日里夫妻两人都是聚少离多,这会儿还是工作的时间,她竟然出现在家中。 丹芸抬起眼睛说道:“我是专门回家等你的。” 李言恭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俞咨皋给他说的苏州府新闻,难道丹芸是专门请假回家和自己合离的? 这会儿李言恭已经不想合离了,但是他还是冷着脸说道: “等我?” 丹芸低声说道:“我已经向知府大人提了辞呈,等布政使司批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南京?” “什么!” 李言恭惊讶的站起来。 丹芸是瑶人流官中进步最快的官员,广西巡抚汪道昆对她非常器重,直言她将是女官中升迁速度第一人。 妻子竟然放弃远大的前程,要和自己一起去南京? 李言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上去抱住了丹芸说道: “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其实我一个人去南京就是了,如今通信发达,我完成学业还会返回广西的。” 丹芸说道:“我怀孕了。” “什么?什么时候?!” 丹芸用拳头锤了一下李言恭说道:“就是你第一次来瑶寨的那次,医官说已经三个月了。” “是真的吗?” “说什么胡话,那次是我的第一次,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真的三个月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医官说了,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我只是怀孕反应不大而已。” “那,你能坐船吗?” “三个月已经没事了,只要途中多歇几站就行了,而且现在航运发达,坐船也不累的。” “太好了!” (本章完) 第395章 龙虎山张家 熊况的第五团,在江西进展迅速。 江西的地形,和湖南一样,三面环山,一面临江。 其实在东南新军控制了鄱阳湖之后,攻占江西只是时间问题了。 沿途的大明府县,基本上都是望风而降,偶尔遇到一两个负隅顽抗的,只要集结部队攻城,很快也能拿下。 但是今天熊况在江西饶州府仁县前,停下了大军。 仁县不过是饶州府下的下县,算不上什么险要的地方。 饶州府的府县鄱阳,重镇景德镇都早就已经落入东南新军手里。 饶州府周边的广信府,抚州府,南昌府也基本上被东南新军拿下了。 这个小小的仁县县令早就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派出使者向熊况请降了。 可之所以熊况的停在仁县前不肯往前,主要原因不是小小的仁县,而是仁县治下的一座山。 龙虎山。 龙虎山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道教正一道天师派“祖庭”,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居住在此地。 龙虎山张家,和曲阜孔家一起,受到历代王朝的册封,算是中原传承最古老的家族了。 龙虎山最鼎盛的时期却是在元朝。 元朝统治者对天师道的扶持几乎是代代相传,基本上每位帝皇对天师世系都有封赠。 有元一代,正一道教地位显赫,受到了皇权的认可崇奉,进一步巩固了其在道教中的领导地位。 大明建立之后,太祖朱元璋也册封龙虎山,朱元璋还赐银重修天师府第,为历代天师撰写赞词。 历代龙虎山天师都得官正二品,明代皇帝也经常赐予龙虎山道产,比如在京师中很多道观都是龙虎山的产业。 至今张家已经传承了四十九代,本任天师名叫张永绪,字允承,号三阳。 嘉靖二十八年,赐授正一嗣教守玄养素遵范崇道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务。 嘉靖在位的时候,还多次召见张永绪进京,在朝天宫多次举办保国安民大醮,赐以蟒衣玉带等物。 熊况驻足在仁县,自然是因为大都督府的宗教敕令了。 龙虎山是正一道的祖庭,正统性没有问题。 龙虎山掌教掌天下道教事务,龙虎山弟子自然是手续齐全,都是有道籍的。 清退道产这件事也不难办,对于龙虎山这样的家族来说,田庄收入虽然丰厚,但是忍一忍放弃一下也无妨。 靠着道观收入和信徒捐赠,怎么也能熬下去。 比如当年龙虎山支持建文帝,在成祖朱棣靖难之后,立刻捐出自家的道产自保。 最后朱棣虽然暂时革了张家的真人称号,但是很快也就恢复了。 能传承四十九代,早就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了。 要是不懂这个道理,中原那么多改朝换代中,张家早就没了。 但是大都督府的宗教敕令中,有一条是龙虎山张家怎么都无法接受的。 改子孙观为丛林观。 所谓子孙观,就是观主之位在父子师徒之间传承的道观。 丛林观则不同,这些基本上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大观,方丈、监院、知客、殿主、经主、高功等观内的职位,由常住道众选举产生,一般执事也由道众公议推举,在推举出来之后还需要得到僧道司确认。 简单的说,子孙观就是家族产业,丛林观则是公共产业。 可偏偏龙虎山,就是最大的子孙观。 龙虎山天师,从来都是从张家人中产生,张家就是这片土地上少有的千年世家。 带兵进入仁县容易,但是如何处理龙虎山张家的问题难。 这也是熊况到了仁县之后,始终不肯进入仁县的原因。 熊况驻军在仁县之外,就立刻让人前往南京,询问如何处理龙虎山的问题。 如今熊况已经在仁县城外驻扎了十天了,还没等到南京的命令。 此时龙虎山上的气氛也非常紧张,张家人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应对大都督府发来的敕令。 张永绪坐在掌教的椅子上,他的身体一直不好,近些年来都深居简出,连嘉靖几次召见他都称病不出。 看着下面争论不休的族人和弟子们,这位张天师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不过谁也不敢小看这位看起来随时会病死的张天师,他在天师府威望很高,精通正一道的典籍,继承天师之位二十年,手腕高超。 这位张天师也很犹豫。 东南的这位苏大都督,他对佛道的态度其实也不新鲜,在天师府上,对宗教态度强硬的统治者不止他一个,只要低头,苏大都督也不会为难他这个当代他天师的。 但是要让张家不能世袭天师之位,又让他不能接受。 张家还有族人在京师,若是谈不拢条件,龙虎山正朔就在北方继续传承好了。 孔家不也在南宋分了南北孔吗? 熊况的军营外驰入两匹骏马,南京派人处理龙虎山问题的人终于来了。 熊况连忙前去迎接,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脱口而出道: “站长!您怎么来了!” 原来南京派来的正是熊五。 熊况是南平养济院出身,当年曾经和熊五一起组织报童组织,熊五对他亦师亦父。 之前在南京情报站的时候,熊五就是站长,而熊况在南京易帜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情报部门转入了军队。 后来熊五一直被苏泽派往各地,师徒二人始终没有再见面。 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向南京求援,苏泽竟然派来了熊五。 熊五身后还跟着以一个二十岁的受戒和尚,熊况连忙将两人迎接进了军营中。 “这小子僧名叫紫柏真可,俗家字达观,你就叫他达观吧。他是大都督府委任的僧道司官员。” 虽然达观只有二十多岁,但是大都督亲自委任的,熊况不敢怠慢,对他行礼:“达观大师。” 达观简单还礼,开口说道: “小僧只是普通僧人,不敢称大师。大都督已经定下规矩,任职都要有考察见习的期间,小僧才入僧道司,只是熊主司的见习助理。” 熊况还是不敢小看这个年轻的和尚,无数次事实证明,凡是被大都督看中的人,都是不同凡响的,大都督识人的本事东南皆知。 达观虽然年轻,但是眉目俊秀双眼有神,举止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能被大都督点名,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让熊况更惊讶的,是自己的师父熊五,竟然被苏大都督委任为僧道司主司? “这龙虎山到底什么问题,我前阵子带人在处理江西的罗教余党,接到大都督的命令赶过来了。” 熊况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位师父好像是罗教余党的,当年在大都督还没发迹的时候,被大都督收服。 这么说,熊五负责僧道司,好像还是挺合理的了。 熊况将几次和龙虎山接触的经过讲了一遍,又说了龙虎山的情况。 “其他事情都好办,就是这个改龙虎山为丛林观,取消张家世袭掌教身份,在龙虎山上的阻力很大。也因为这个事情没能谈拢,我第五团一直没有上山。” 熊五冷笑说道:“大都督颁布敕令,各宗各派都坚决执行,就龙虎山张家要负隅顽抗吗?” “你也是,这张家是会雷法还是会符箓?你怎么不攻上山?” 熊况干笑着说道:“师父你说笑了,张家真的会雷法符箓,也不会窝在这龙虎山上了,只是天师府名望不小,在本地很有影响力,贸然攻打我怕给大都督惹上非议。” 熊五说道:“非议?大都督颁布敕令,龙虎山张家不遵敕令,有什么非议?” “你别看龙虎山的名头大,越是这种越是骨头软。” “前阵子我刚刚平了一个罗教分坛,那个家伙在山中聚众千人,号称罗祖转世,我带着一百多人上山不就把他抓了,一开始还用罗教妖法诅咒我,后来被斩首的时候还不是尿了裤子。” 一直在安静倾听的达观说道:“主司大人,还是让贫僧上龙虎山一趟,若是龙虎山能乖乖遵从大都督敕令,也算是对天下道门有一个表率。” 熊况看着达观的光头,忍不住想到,你一个和尚上龙虎山劝说? 达观合十说道:“贫僧也读过一些正一道的典籍。” 熊况想了想,对达观说道: “那就有劳达观师傅上山了。” 熊五对着达观说道:“你且上去试试,若是不成也保全性命,我这主司的位置可等着让给你了,我可不想继续做僧道司的活儿了!” 第二天,达观拄着一根竹仗,从龙虎山下开始登山,很快就被龙虎山的守山弟子发现,被押送到了天师府中。 亮明身份之后,达观先是宣读了东南大都督府的敕令,然后开始和天师府的众人切磋正一道的经义。 没想到达观这个二十岁的禅宗子弟,竟然对正一道的经义如此了解。 他不仅仅对《道德经》和《老子想尔注》,对正一道的诸多典籍也非常了解。 龙虎山弟子纷纷落下阵来,达观辩经之后,对着当代天师张永绪说道: “贫僧在南京僧道司的时候,苏大都督曾经和贫僧说过一件事。” 这位张天师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达观,达观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张天师找个私密的地方说。” 张永绪连忙带着达观来到了一间静室,他一改刚才病重的样子问道: “不知道达观师傅有什么要事。” 达观也佩服这位张天师装病的演技。 达观淡淡的说道:“辩经这种事情,不过是走走过场,经义辩论的再好,也无法改变别人心里的想法。” 张天师对这个年轻的和尚又高看了一眼。 现在已经不是汉唐时代了,那种高僧大德,道家高人一段辩经,就能让人诚心拜服的年代了。 各门各派的经义发展到今天,早就已经非常完备了。 一个宗派内部,一个观点的不用解释,都能分出好多个流派。 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其实对经义的发展都已经到了瓶颈,根本辩论不出什么新东西来。 达观能辩经胜利,是因为他才思敏捷,又结合了一些诡辩的技巧。 其中的漏洞不小,只不过因为是现场辩经,所以龙虎山弟子才没能反应过来。 达观辩经胜利,却没有因为这个沾沾自喜,张天师感慨东南果然人才辈出。 达观说道:“不过大都督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 “我东南有真经。” “什么?”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张天师疑惑的看着达观。 达观淡淡的说道:“我东南有更早的《道德经》,比初代张天师所注的《道德经》更早的版本,埋在地下汉初版本的真经。” “什么!” 这下子张天师彻底失态了!他不再是刚才那副病殃殃的样子,而是一把跳起来抓住达观。 达观闭着眼睛,按照苏泽的吩咐,背诵了两句。 张天师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说道:“怎么可能!” 也不怪张天师失态。 正一道的宗教核心,就是初代天师张道陵认为的,“道者,天下万物之本也。” 其主要思想,就是把“道”人格化为“太上老君”,强调道教是至高无上的神圣的真教,不容任何人冒犯,把“道”人格化和神格化,使带有神学色彩的“道”成为主宰人世的至上尊神。 用“道”、“一”、“老子”三位一体的神学“道论”体系来完善原始道教思想。 这也让天师道比起其他宗派,具有更强的组织力。 张道陵作《老子想尔注》来评点《道德经》,确定了早期天师道的理论框架。 这一切的基础,就是《道德经》。 可是张道陵的《道德经》,是汉代整理的,而汉代经过了秦末战乱,很多典籍都失传了。 比如儒家的典籍,在汉代就分裂为古文派和今文派。 张道陵的神学框架,老子的地位又非常崇高! 也就是说,老子的《道德经》,算是正一道的根基。 如今苏泽号称手里有真经,这等于推翻了正一道所有理论框架,彻底否定了张道陵的《老子想尔注》 若是真有埋藏于地下,和当今版本不同的道德经出土,那正一道的根本就会被摧毁! 达观说道:“真经还在地下。” 张天师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愿意归顺东南,遵从大都督敕令。” (本章完) 第396章 佛法入草原 索南加措带领侍从,从拉萨出发,穿过了瓦剌控制的青海地区,经历了诸多艰险,终于抵达了板升。 这位格鲁派的领袖人物,如今才二十岁,他被认定为灵童转世之后,七岁受戒后,就在格鲁派的重要寺院哲蚌寺第12任法台。 虽然年纪轻轻就出任如此重要的职位,索南加措在佛法的悟性也相当强。 可索南加措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 对普通信徒来说,宗教似乎凌驾于一切之上。 但是在宗教领袖们的心中,在宗教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政治。 那自然要和当今藏地的局势有关了。 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在西藏弘传教义时,获得了当时西藏地区统治者帕木竹巴政权的青睐。 格鲁派早期创建的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扎什伦布寺,都是在帕竹政权首领和家臣的资助而成。 但花无百日好,天无百日晴,十六世纪初期帕竹政权逐步衰落,自己的一亩三地都快混不明白了,哪还有闲工夫继续支持格鲁派? 而敢于和帕竹政权叫板的仁蚌巴、辛厦巴(藏巴汗),所信奉的都是噶玛噶举,对于打击格鲁派一直都是不遗余力。 若是帕竹政权彻底垮台,那噶玛噶举肯定就会取代如今格鲁派的地位。 这自然是索南加措不愿意看到的。 正好在这个时候,俺达汗的使者来到了哲蚌寺,请求索南加措前往草原传法。 对于蒙古人的这个请求,哲蚌寺内的意见也是不一致的。 一部分人认为前往草原传法是一件有利于格鲁派传播的好事情,应该接受俺达汗的邀请。 可另外一部分认为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传教毫无意义,还不如继续稳住藏地的地盘,而且从藏地前往板升的路途遥远,实在是太冒险了。 年轻的索南加措力排众议,还是坚定的出发了。 索南加措的运气还是不错的,他一路上没有遭遇太大的风险,进入了瓦剌控制的青海地区之后,因为他藏地高僧的身份,还得到了瓦剌部落的自发护送。 等到索南加措抵达板升城的时候,俺达汗亲自在城外迎接他。 一见面,俺达汗就亲自宣布,赠与索南加措“圣识一切瓦齐尔达上师”的尊号。 “圣”,是超凡入圣,即超出尘世间之意; “识一切”,是对藏传佛教显宗方面,取得最高成就僧人的尊称; “瓦齐尔达喇”,是梵文“执金刚”之意,是对藏传佛教密宗方面,取得最高成就僧人的尊称。 这算是俺达汗赠与了索南加措显宗密宗最高称号,时隔二百年,藏地佛教再一次得到了黄金家族的册封。 索南加措立刻说道:“我等非只今日,曾世世相会。汝为成吉思汗孙胡必赉彻辰汗(忽必烈)时,我为萨迦班智达之侄八思巴。” 俺达汗心花怒放,他事事都以忽必烈为偶像,也是听三娘子劝谏了忽必烈和八思巴的故事后,这才邀请索南加措入蒙的。 现在索南加措说他是忽必烈转世,在场的蒙古贵族们更是收起了因为五原城兵败而升起的异心。 在接受了众人的拜贺之后,俺达汗亲自拉着索南加措的手,来到了黄金大帐前。 这座大帐也是俺达汗仿造忽必烈的大帐而建造的,在一番宴饮之后,俺达汗向身边的索南加措询问: “板升如何?比起藏地如何?” 索南加措立刻说道:“板升虽好,但是听不到诵经声,闻不到熏香,更未曾见到佛光。” 俺达汗严肃的说道:“如何才能让板升也笼罩在佛光下?” 索南加措说道:“那自然是建造佛寺,让僧人在寺院中焚香祷告了。” “善,依上师看,要建造多少寺院?” 索南加措立刻说道:“在我藏地,每七人就供奉一名僧人,每名领主的庄园都有寺院。” “板升佛法新传,只需要建造三座大寺,让每一个部族都供养一名僧人就行了。” 俺达汗算了算,这样的开销也不小了,他有些肉疼的问道: “这样能让佛法笼罩草原吗?” 索南加措是一名懂得政治的上师,要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前往草原。 他很清楚,这些世俗的统治者并不关心教义,他们关心的是宗教能不能帮助他们更好的掌权。 索南加措立刻说道:“僧人不仅仅会传播佛法,更会宣扬大汗您这位伟大护教者的功绩和威名。” “佛寺不仅仅是供奉佛祖的丛林,更是您伟大功绩的纪念碑。” “这一切只会让您的威名更加显赫。” 听到这里,俺达汗满意的笑了。 第二天,俺达汗就发布了汗令,要求每一个部落无论大小,都必须要供养一名僧人,修建一座布道的寺院让僧人修行。 而俺达汗自己将在板升建立一座佛寺两座经院,并且在佛寺落成的时候受戒,皈依佛门。 而索南加措也宣布,他等到了佛的启示,代替佛授予俺达汗“护教法王”的称号。 紧接着,索南加措在板升城讲法七日,这位年轻俊美的僧人每一次登上高台,都会让草原的百姓疯狂。 他妙语连珠,用百姓都能听到的佛法故事,向牧民们描绘了一副美好的佛国景象。 这可要比那些动不动就要用恐怖场景吓唬牧民的原始萨满教强多了。 索南加措宣扬的佛国让人向往,他又给所有人指出了一条道路。 领主贵族只要修建佛寺,供养僧人,就能积累功德,死后升入佛国。 普通牧民贡献自己的身心,忍耐当下的苦痛,死后就算不能升入佛国,来世也能转世到更好的家庭,继续佛法的修行。 对于索南加措的这一套理论,那些部落首领也非常满意,他们不仅仅拿到了佛国的入场券,佛法还能让这些牧民更加温顺。 唯一不满的,就是逃入草原的白莲教首领们了。 俺达汗不傻,他不允许白莲教向蒙古人传教,但是对于白莲教向逃亡板升的汉人传教的事情,俺达汗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宗教能安抚人心,让那些饱受压迫的汉人撑下去。 但是如今俺达汗迎接了索南加措进入草原,并且明确将藏地佛教立为草原上唯一的宗教,开始打压白莲教。 白莲教的掌印丘富,和白莲教几个香主聚集在一起,商议要如何应对。 一名韦姓香主的态度最为激烈: “蒙古人出尔反尔,当日我们投靠俺达汗,帮他兴建华丽的宫殿,帮他治理汉民,如今就来卸磨杀驴,岂有此理!” 教众们义愤填膺,纷纷表示不满。 这些白莲教高层可不是白莲花,他们能够在草原上取得特权地位,除了善于巴结蒙古当权者之外,白莲教的势力也是重要的原因。 正因为白莲教的影响力,俺达汗才给他们特殊的地位,如果治下汉人都不再信奉白莲教,那早就已经积累大量财富的白莲教高层,肯定会被蒙古人抛弃。 这名香主名叫韦家杰,在逃亡草原之前就是香主了,不是丘富这种自封的香主。 韦家杰继续说道:“听说五原城主正在召集汉民,要我说不如带人投靠五原城主!好歹都是汉人!” 韦家杰的建议也得到了不少白莲教高层的支持,大家看向丘富,却看着他皱起了眉头。 丘富在逃亡草原之前,在白莲教的地位也不高。 他是在九边传教失败,被明廷通缉之后跑到草原上的。 靠着能说蒙语,又善于拍马屁,这才得到了俺达汗的信任,统管当时逃亡板升附近的汉人工匠。 蒙古人并不擅长耕种,丘富就靠着帮助蒙古人管理汉人,逐渐发迹,如今他名下的田产已经高达千顷,放在大明也是能影响一县的豪强了。 所以比起韦家杰的激进立场,丘富这些已经拥有了大量土地的白莲教高层,是肯定不愿意放弃在板升的一切,去投靠立场不明的五原城主的。 万一五原城主也不接受白莲教呢?那还不如继续留在板升城呢。 丘富想了想还是说道:“再看看,明日我觐见大汗,再劝劝大汗收回成命,允许我教在汉人中传播。” “至于藏地佛教要在汉人中传教,传就让它传好了,咱们白莲教何曾怕过别的!” 丘富这话说的硬气,但是那些激进的香主都看出了他的软弱。 等到会议结束,韦家杰等几个激进的白莲教香主再次聚会。 “丘富已经失了锐气,如今他坐拥千顷良田,手下仆役上百,根本不可能和我们一起拼命的。” “就算是俺达汗让他改信藏地佛教,他也会欣然改信的。”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些白莲教的中层也不满。 你丘富原本在大明时候,在教内的地位也不高啊。 只不过丘富来的早一点,原始积累比别人多一点,现在就拥有大片产业。 论传教能力,论聚集教众的能力,这里很多人都要比丘富强。 更重要的是,蒙古人利用白莲教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希望白莲教笼络汉人不要造反,好好给蒙古人做牛马。 既然是这个作用,蒙古人对于白莲教就是纯粹的利用关系了,白莲教只要好用就行了。 丘富这些人在上头,就挡住了其他人进步的位置,而本来草原上的位置又少,早就有野心勃勃的年轻香主对丘富这些人不满了。 韦家杰就是其中之一,他对着众人说道: “我决定去五原城一趟,打探一下五原城主对我们的态度。” “若是五原城主肯接纳我们,那等我返回之后就立刻带领信徒前往五原城!” 众人纷纷点头。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谁也没想到,俺达汗的下手如此之快。 丘富第二天试图面见俺达汗,请求他继续让白莲教在汉人中传教,不过他也承诺不会干扰藏地佛教在汉人中传教,甚至可以协助索南加措上师翻译佛经。 可是丘富刚刚进入板升城的宫殿,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座宫殿是丘富驱使汉人工匠和奴隶建造的,他对这座宫殿的构造了如指掌。 这根本不是前往俺达汗寝宫的方向! 果不其然,在走到一个院子之后,立刻冲上来一队手持长刀的蒙古金帐护卫。 俺达汗的长子黄台吉,从院子中央的房屋走出来。 “奉父汗的命令,我蒙古已经和大明结为兄弟之国,丘富为明廷通缉的妖人,立刻逮捕送还明廷。” 丘富完全没想到会这样,他大声呼喊着:“我要见大汗!这肯定不是大汗的命令!” 黄台吉对汉人本来就没有好感,更不要说丘富比不少蒙古部落都要富庶。 “这就是我父汗的意思,给他灌上毒药毒哑他,再砍去手指,莫要透露我草原的秘密。” 金帐护卫一拥而上,迅速砍掉了丘富的指头,丘富还没有来得及惨叫,就被灌入了毒药。 黄台吉带着杀气说道:“按照这份名单,搜捕板升的白莲妖人!如有反抗者立刻斩杀!” “丘富之流的家人全部贬为奴隶,牛羊和土地分出十分之一供养给索南加措上师,剩余的充入王廷!” 丘富露出绝望的表情,他后悔没有听从昨天韦家杰的建议,自己几十年的积累顷刻就化为乌有。 黄台吉带领这些早就对汉人不满的蒙古人,一开始还只是查抄白莲教高层的财产。 但是很快的,就扩大成对所有汉人的洗劫。 就连不信仰白莲教的汉人也被扣上了妖人的帽子,家产被洗劫一空。 在城外聚会的韦家杰这群人,是白莲教中少数逃脱的中层。 听到了消息之后,他们也顾不得五原城主的态度了,立刻召集信众向五原城逃亡。 城外的其他汉人,听说了城内发生的事情,也开始拖家带口逃亡。 韦家杰和丘富这种不同,他是个真的信白莲教的,看到城内蒙古人出来追杀汉人,就带着自己训练的白莲教军回去掩护百姓撤退。 韦家杰手持长枪,竟然悍勇的将一名蒙古千夫长扎下战马,剩余的蒙古骑兵惊惧,不敢继续追击。 韦家杰掩护百姓继续撤退。 (本章完) 第397章 你的方案还是太保守了! 追赶而来的黄台吉听说了韦家杰只是阵斩一名千夫长,其余骑兵就不敢追击了,勃然大怒。 这些骑兵并不是土默特部的本部精锐,而是草原上其他部落来板升城应征的军队。 黄台吉本来就看不起这些杂牌军,于是下令以畏战的罪名,从这些骑兵中十人抽一人斩杀。 紧接着,黄台吉带领本部的土默特骑兵追击这些汉人难民。 韦家杰再勇猛,面对带甲的土默特精锐骑兵,也只能掩护汉民逃跑。 一路上且战且退,虽然韦家杰带领白莲教的教兵努力掩护,但是这些拖家携口的百姓实在走的太慢了,越来越多的百姓落下,被黄台吉的骑兵冲散,砍杀,四散逃跑。 黄台吉又下令不要去追击这些分散的汉人百姓,继续咬着韦家杰的白莲教护教军追杀。 他知道只要将韦家杰的这支汉人武装给剿灭了,所有的汉人百姓都会变得和牛羊一样,任由骑兵随意驱赶。 韦家杰也是顽强,双方掩杀一夜,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白莲教的护教军也剩下不到百人,他们聚集在黄河边的小森林中,几乎人人带伤。 韦家杰的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他手持长枪说道:“今日过后,大家都要去见弥陀了,死则死矣,能多杀一条蒙狗去死也是好的!” 韦家杰环视一圈说道:“诸位道友兄弟,当年入教之日,我教起誓同生共死,今日死期已至,韦某先去了!” 说完这些,韦家杰单人从树林中杀出,冲向黄台吉带领的土默特骑兵。 剩余的白莲教众犹豫了一下,看到韦家杰冲出去,他们也不再犹豫,也带着武器跟着杀出。 黄台吉骑在马上,轻蔑的看着这些冲上来送死的白莲教徒,挥舞马鞭道:“不要用弓,踩死他们!” 骑兵们开始蓄势冲锋,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 紧接着,又是一面旗帜,当这面旗帜出现的时候,黄台吉也眯起了眼睛。 手下骑兵骚动起来,一名曾经在讨伐五原城之战中逃回来的老兵慌张的说道: “是五原城主的旗帜!” 更大的骚乱在骑兵中蔓延。 高亢的歌声从远方传来,黄台吉只听出来是汉人歌谣,可是在韦家杰这些汉人耳中,这首歌却是铭刻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千百年前的秦军军歌响起,紧接着就是黑茫茫的骑兵从山坡上冲锋而下! 黄台吉慌乱的控制住了战马,连忙问左右:“五原城主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名曾经参加过之前战争的骑兵,想起了掷弹兵的恐怖,吓得全身哆嗦。 另外一名亲兵则说道:“伟大的台吉,我们应该立刻返回板升,通知大汗五原城主的军队出现在板升城附近!” 黄台吉不想撤走,但是他再怎么狂妄也不敢小瞧五原城的骑兵,他弟弟上次出征至今还生死未知,那些逃回来的骑兵都讲述了五原掷弹骑兵的可怕。 战场没有犹豫的时间,黄台吉咬牙说道:“走!” 随着蒙古骑兵的撤走,韦家杰瘫软在地上。 只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骑着马走到他身边,红猎猎的五原城旗帜在他身边飘舞着,韦家杰再次打量这些五原骑兵,看到的却是很多骑着马的商人。 陆二命令手下收治这些伤兵,他看着黄台吉远去的方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陆二原本只是带兵护送商队前往大同边贸的,他总共就带出来了三百人不到的五原骑兵。 听到了汉人逃亡的消息后,陆二冒险打出五原城的旗帜,又让商队的人和附近逃亡的汉人百姓扮作骑兵,装出人数众多的样子。 没想到竟然真的吓退了黄台吉的土默特骑兵。 经过其他人指认,陆二对着韦家杰说道: “我五原城禁止传教。” 韦家杰低着头说道:“不求传教,只求杀蒙狗!” 陆二看着韦家杰说道:“回五原城吧,养好伤,有的是蒙人让你杀!” 接下来几天,陆二又在板升城附近虚张声势,夜间袭击了几个蒙古人部族,造成了五原城大军在板升城附近出没的假象。 这下子板升城中的蒙古人,更加不敢追击逃亡的汉人。 黄台吉带兵返回板升,俺达汗却没有因为这个儿子临阵逃脱而责罚他,反而夸赞他的谨慎。 蒙古人的兵制就是散则为牧民,聚则为骑兵,俺达汗开始征召他的骑兵,又派出其他部族应征来的军队,去拦截逃跑的汉人,并且刺探五原城主力的位置。 这么一来,那些其他部族的士兵更加怨恨。 自己被白莲教军袭击停下了追击,就被黄台吉十抽一杀了,现在黄台吉看到五原城的军队直接逃跑竟然没得到任何惩罚! 如今五原城的大军就在板升附近,你们土默特部的人在城内,却让别的部族人出去送死。 这些其他部族的骑兵更加离心离德,对于追击拦截汉民也不再出力,每天回来都报告各种胡编的消息。 就这样俺达汗在板升城中听了近半个月的假消息,五原城主“化身千万”,一会儿在板升东部出现,一会儿又在板升城的北部杀出。 五原城的军队数量也千变万化,一会儿报告是几千骑兵,一会儿又是十万大军。 等到俺达汗召集了本部骑兵之后,板升城外哪里有什么五原城大军的踪迹,而板升城附近的汉人都已经逃亡的差不多了。 而草原上根本没有大军行过的踪迹,俺达汗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 俺达汗只能再次返回板升城内,他下令将所有汉人的田地全部收回,又将几个汉人掌印官的家产全部查抄。 紧接着俺达汗又下令立刻开始建造佛寺,可是如今板升城内的汉人工匠都已经逃走了,俺达汗只能从下面的部族召集工匠和劳役。 这些部族自然非常不满,可是俺达汗手里的土默特骑兵又让他们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的送上工匠和劳动力。 时间进入五月,《警世报》最新一期的头版,刊登了一张包含了草原、西域、藏地、安南、朝鲜、倭国以及南洋的地图。 原本这一期不过是对《海国图志》上的亚洲地理的概述,算是介绍了一下中原地区和周边地区的局势。 原本只是地理科普的一期报纸,却意外的引起了抢购的热潮。 整个东南地区的百姓,在掏钱购买了报纸之后,就开始用笔在报纸上涂色。 百姓们将东南已经占领的地区都涂上颜色。 随着攻占江西全境,东南新军入武昌,以及广西平定瑶乱的消息传到了南京,百姓再次将地图上填满。 看着整个东南地区连城一片,光是所占土地面积,已经可以和明廷相抗衡了。 更不要说东南的南直隶、浙江等地区,原本是大明的财赋重地,经济上的东南已经远超过明廷了。 第五旅名义上的旅长是徐渭,不过正常的军令都是通过陈璘这个副旅长下达的。 沿着大运河向北推进,陈璘一路上带领第五旅平定土匪水盗,将旅部一直推到了徐州。 在恢复了漕运沿岸的秩序之后,徐渭又从南直隶巡抚衙门派出司法官,专门审理这些土匪水盗。 经过快速的审理,首恶全部都流放广西,从犯则根据所犯罪行情节,分别判处一到三年的徭役,正好去修复大运河淮北段。 听到这个消息,大部分土匪水盗竟然喜极而泣。 运河号称“百万漕工之所系”,在整个运河中,漕工人数最多的就是淮北这一段了。 因为黄河入淮,导致这一段大运河水位升高,在很多地方河道淤塞,根本无法正常通航。 这就需要大量的纤夫,有些断绝的航道甚至还需要纤夫将船拉到沙子上,用陆地行舟的方法拉到下一个码头。 这些漕工没有土地,就靠着漕运过日子。 当东南新军攻占南京,南北漕运断绝,他们自然就活不下去了。 张居正撤退的时候,也故意在淮北留下了一些钉子,所以等到第五旅北上,就遇到了很多土匪水盗。 这里面自然有想着乘乱而起的野心家,但是大部分也都是被裹挟的漕工和普通百姓。 他们跟着做土匪水盗,其实也吃不饱饭,还要受到土匪头目的压榨。 如今被判了徭役,但是他们以前在明廷的时候也天天在运河拉纤啊。 给明廷拉纤,虽然有些灰色收入,但是也仅仅能够饿不死。 如今给东南服徭役,每天都能吃饱饭,每个月根据工作情况还配发“工分”,月底可以用这些“工分”兑换粮食带回家。 这哪里是服徭役啊!简直就是苏大都督在淮北赈灾啊! 而这一次的淮北水利工程,胡宗宪亲自从浙江结束了杭州海塘的工程,返回南直隶亲自筹备。 谁也没想到,胡宗宪在着手修了浙江的几条河之后,似乎觉醒了内心的治水之魂,在水利上的水平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他亲自前往南京大都督府,和苏泽商讨如何治理淮河的问题。 胡宗宪拜见苏泽,苏泽拉着他的手说道:“胡部堂为浙江治水,让钱塘江海潮倒灌的塘灾成为历史,我已经命令浙江在钱塘江入海口的海堤命名为胡公堤!并雕刻胡公碑,记录胡部堂治钱塘江的功绩!” 胡宗宪听到心头一暖,能在杭州建造堤坝留名的都是什么人? 苏堤的苏轼,白堤的白居易,这两位可都是留名千古的人物! 现在他胡宗宪也能在钱塘江变立碑,那可是和平定倭乱一样,能够留名千古的功劳啊! 胡宗宪对着苏泽说道:“胡某不敢专功,若不是大都督支持,胡某断然不可能修成此堤的。” 苏泽没有继续和胡宗宪客套,而是说道:“胡部堂这次来南京,是为了重修淮北水利的事情吧?” 胡宗宪点点头,这时候他才发现,苏泽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而且这个人他看着还有些眼熟。 苏泽说道:“这位是前广东巡案潘季驯,广东易帜的时候立下功劳,后来返回老家湖州探亲,就被我征辟到了大都督,参赞水利。” 潘季驯也有些无奈的向胡宗宪点头致意,他不过是回家探亲,却被苏泽知道了,强行将他征辟到大都督府做参赞。 虽然现在东南严格明确了官员选任的制度,不允许超品提拔,但是大都督府参赞依然是一个很关键的位置。 像是早期一些重要官员,比如徐渭等人,都是从这个参赞职位上走出去的。 现在能担任大都督参赞,日后放出去肯定也都是好职位。 潘季驯本来在广东推行“均平里甲法”,但是苏泽对于这套法并不感兴趣,而是经常拉着潘季驯讨论治水。 潘季驯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学习水利,却没想到自己还真是这块料子。 而苏泽也感慨,这能上史书的,果然都不是普通人物。 潘季驯从前根本没有接触过水利知识,可是当他接触水利之后,水平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一开始苏泽靠着lv10的水利技能,还能指导潘季驯。 但是潘季驯很快将古代治水的书籍看完,开始看苏泽总结的治水经验。 如今潘季驯在整体上,比不过苏泽后世带来的经验,但是在相关治水的细节上,苏泽已经完全无法指导潘季驯了。 所以在胡宗宪的治水方案送到大都督府之后,苏泽立刻拉着潘季驯研究。 胡宗宪说道:“大都督,明廷的大运河江淮段已经几十年没有清淤疏通了,所以属下打算趁南北漕运断绝的时候,好好重修一下大运河。” 胡宗宪担忧的看着苏泽,他担心苏泽怀疑他是故意提出大工程,拖垮东南的民力。 一开始投降的时候,胡宗宪还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如今他已经彻底没有这种想法了。 苏泽没有说话,胡宗宪的心更沉了,就在他打算请罪,提出一个更保守方案的时候。 苏泽却说道:“胡部堂!你这个方案还是太保守了!” (本章完) 第398章 改道黄河之志 太保守了? 胡宗宪吓了一跳,他要重新清淤整个淮北运河这个方案还保守? 只听到苏泽说道:“潘参赞,你来给胡部堂说说方案。” 潘季驯拿着一份厚厚的资料,搬到了胡宗宪的面前,接着说道: “这是大都督府准备的方案。” 胡宗宪翻开厚厚的资料,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厚的资料了。 在东南官场上,正在掀起一场反对“公文八股”的运动。 任何官场内部流转的公文,用词用句都必须要简单明了,就事论事,去掉那些格式化的恭维和云山雾绕的车轱辘话,每一份公文都必须要开宗明义,将所需要向下布置的工作或者向上汇报的事情明确的写出来。 不像是以前胡宗宪担任浙直总督的时候,下属送上来的公文大部分都是溜须拍马的废话,而他自己写的公文也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一边要小心避讳大明朝积累下来的长长的避讳名册。 这都是有教训的,当年嘉靖刚继位的时候有一名大臣,就是在写给皇帝的奏章中,不小心写了成祖的名讳。 刚刚继位的嘉靖就借题发挥,重重的处罚了拿名大臣,并且将他驱逐出朝堂。 胡宗宪当年在浙江抗倭,做官做事都小心翼翼,唯恐被抓到把柄。 现在东南官场没有避讳,甚至有的官员故意在公文中避讳苏泽的名字,而被苏泽批评,反对任何形式的避讳。 这也是为什么胡宗宪投了东南之后,感觉非常轻松的原因。 思绪拉回到资料上,虽然潘季驯拿过来的资料很厚,但也和东南的其他公文一样,开宗明义的将资料的主要内容列了出来。 “黄河改道!” 胡宗宪彻底愣住了。 苏泽说道:“淮北漕运的问题,来源于黄河夺泗水入淮河,泗水又入淮河,导致整个淮北河沙淤积,水位上涨淤塞漕运。” “而且因为黄河经常泛滥,让泛滥的黄沙侵蚀淮北平原,导致这里的大好土地无法耕种。” “所以要解决淮北漕运问题,光靠着清淤是治标不治本的,若是能够让黄河改道,重新从泰山之阴入海,那淮北大片的平原就会变成粮仓,而不是泥沙淤积的黄泛区。” 胡宗宪听完了苏泽的计划,却没有立刻附和苏泽的计划,而是担忧的说道: “大都督这个计划,不就是前元脱脱的计划吗?前元曾经动员百万民夫重修黄河,最后依然没有修成功,还聚集流民,让明太祖乘势而起,灭了前元。” 苏泽说道:“前元覆灭,乃是前元暴行残虐百姓,和黄河何干。” “再说了,运河水道的淤塞,不也是当年前元自己作孽吗?至今河南、淮北饱受黄河泛滥的百姓,至今还因为前元造的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胡宗宪叹了口气,赞同了苏泽的说法。 潘季驯问道:“大都督说的,是当年前元攻打南宋,元军攻归德府的时候,在归德府西北决河,河水夺濉水入泗。稍后元军又在开封市北决河,河水夺涡水入淮。最后导致黄河夺泗水入淮河的那次?” 胡宗宪点头说道:“黄河四次改道,前两次虽然河道有所变动,但是依然都入渤海。” “可第三次宋朝为了为抵御金兵南下,东京守将杜充在滑州人为决开黄河堤防,造成黄河改疲乏,向东南分由泗水和济水入海。黄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黄海。” “还有第四次就是元军故意掘开河堤,加剧了淮北黄泛,最后导致大运河多次淤塞。” 苏泽点点头,宋元这对卧龙凤雏,都想要利用崩腾的黄河达成自己的目的,结果是大自然根本不管你是什么皇帝,最后都吞下了苦果。 大宋因为没有燕云十六州,想要通过引导黄河抵挡北方的辽国,阻止了三次改易黄河的工程,也就是“三次回河”。 三次回河没能挡住大辽,大辽就被金给亡了,金军南下,宋朝掘开黄河,导致了第三次黄河改道,从此黄河不再从山东入渤海,而是从淮河入黄海。 洪水泛滥,民不聊生,瘟疫蔓延,饥荒和瘟疫再一次让黄河沿岸的死亡人口剧增。 而繁华的江淮地区,也惨死在黄河决堤的洪水之下。曾经歌舞升平的地方,却变成了人间地狱。 此后数十年间,“或决或塞,迁徙无定”。 等到金国接手了这个烂摊子,金国为了治河更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背上了严重的财政负担。 而黄河改道导致的频繁水灾更是让沿途的金国农业受到毁灭性打击。 等到了元朝也用黄河对付金国,造成了第四次黄河改道之后,黄河夺淮入海的大势已成,再也无法挽回。 而元朝定都在大都,也极度依靠大运河向北方运送粮食。 元丞相脱脱为了治理黄河,征召了百万民夫,最后搞出了灭亡元朝的红巾军。 胡宗宪之所以迟疑,就是因为宋这个教训。 因为超出百姓负荷的超级工程覆灭的朝代,还有大运河的缔造者,隋炀帝杨广。 再往前说,二世而亡的秦朝,其灭亡原因也因为多个同时开工的超级工程。 所以在元亡之后,大明虽然也看到了黄河从淮河入海的巨大弊端,但是依然不愿因组织大工程修黄河,也就是做些修修补补的清淤工程。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居正时期由潘季驯主持的黄河工程,其实也就是个修补清淤的工程,并没有改变黄河经常泛滥的格局。 最后还是在清咸丰五年,黄河在河南兰阳北岸铜瓦厢决口。 黄水先流向西北,后折转东北,夺山东大清河入渤海。 最后还是靠着黄河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从渤海入海,这才解决了淮河长期黄泛的问题。 苏泽指着地图说道:“倒不是要太多的民力,用山东的西汉故道,将黄河引入大野泽,再将大野泽连同大清河,黄河就可以改道入渤海了。” 苏泽又说道:“只要能分开黄河和泗水,那淮河就不容易泛滥,淮河中的含沙量也会降低很多,这时候再清理漕运,那就是事半功倍了!” 在场的潘季驯也随之激动起来。 这份计划是苏泽亲自拟定的,但是很多细节都是潘季驯完善的。 治理黄河,可以说是所有水利官员的最高梦想。 对于胡宗宪来说,和治理黄河的功绩相比,区区治理钱塘江塘灾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且苏泽的目标不仅仅是疏通黄河,而是要让黄河改道! 苏泽要治理的是黄河,而不是京杭运河! 苏泽很清楚,在铁路出现之后,运河的重要性会降低。 而淮北这大片的平原,如果没有黄河泛滥的困扰,就会变成沃野千里的大粮仓! 与其治理运河,不如直接治黄! 胡宗宪紧接着冷静下来,他抬起头看向苏泽问道:“大都督,你要改道黄河,可是如今山东可还在明廷的控制下啊?” 胡宗宪抬起头看向苏泽,难道东南已经准备攻打山东了? 山东是京畿的屏障,如果苏泽真的攻打山东,那京师的皇帝还能睡得稳吗? 苏泽笑着说道:“这当然是长期的计划,而且要改道黄河,还需要在河南等黄河中游入手。” “大都督府现在的计划,还是先做水文勘测,分流泗水的泥沙。” 胡宗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苏泽太年轻,军事上和民政上都操之过急,犯下隋炀帝那样的错误,总想要将几代才能完成的事情放在一代来做。 不仅仅是胡宗宪,潘季驯也劝说过苏泽,改道黄河的难度实在太大。 不过苏泽心里也知道,但是这种大型工程往往是越早做越容易。 刚刚鼎革的国初时期,人力动员成本和管理成本都是最低的,这时候官员也相对清廉,百姓也愿意听从官府的命令,物价也会比较低。 等到时间久了,利益板结,管理成本和用工成本也会指数倍上涨,那时候再想要做就难办了。 就比如宋朝的燕云十六州问题没有解决,北方防线始终不得安宁,最终也亡于北方游牧民族之手。 相信子孙的智慧,最后子孙又相信子孙的智慧,事情就彻底办不成了。 苏泽当然也想要尽快结束国内的战斗,可如今东南实在是扩张不动了。 林默珺的第一旅要维持庞大的海疆,不仅仅要维护东南沿海安全,还要控制天津、登州等北方港口,除此之外还要负责向大员岛、琼州岛组织移民,这点舰船虽然看起来数量不少,可是洒在茫茫大海上不过就是沧海一粟。 此外戚继光已经到了广西,正在筹备征兵攻打安南的事情,这同样要求第一旅的舰船护送登陆船。 可是水师这个东西,不是大规模征兵就能爆出来的。 福州水师学堂的培育体系已经很完备了,可就算是这样训练海上军官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除了军官之外,水手的缺口也很大。 苏泽准备在广州建立一座水兵学堂,专门培养水手,用来填补越来越大的水师缺口。 要知道第二旅如今总共也才五千人,能够使用的战船也才二百艘,这其中能在外海作战的远洋帆船总共才不到三十艘。 而此时欧洲的海上强国,光是一支远洋舰队就不止这个数字。 水师建设可以说是任重道远。 除了水师,陆军也缺额的厉害。 林良珺的第二旅如今在攻略江西,江西这些府县攻打起来没什么难度,但是江西周围山区的那些土匪,还有一段治安战要打,林良珺三天两头给苏泽写信,抱怨人手不足。 林德阳的第三旅已经进入武昌,和汉阳的张居正所部明军开始长期对峙,接下来还要腾出手去渗透湖南地区,林德阳也多次向苏泽写信抱怨人手不足。 俞咨皋的第四旅还在广西忙着剿匪平乱,还要分兵压迫韶关的明军,俞咨皋已经多次写信向苏泽抱怨,新成立的第六旅要从他的第四旅抽军官骨干,他们第四旅都快要被戚继光吸干了。 可偏偏戚继光和俞咨皋的父亲俞大猷平辈,而且第四旅原本就是戚家军整编而来的,听说戚继光要成立第六旅,不少军官都主动打了申请要转过去。 俞咨皋只能偷偷的向苏泽抱怨,不敢当面和戚继光说。 陈璘的第五旅是唯一没有向苏泽要人的,但是苏泽知道陈璘的压力一点不小。 要在淮北剿匪,还需要面对山东的明军压力。 高拱在京师训练新军,所用的操典都是抄的东南这边的。 这也不是苏泽不想保密,步兵操典这东西说白了也没什么复杂的,不过是列阵齐步走之类的东西,火枪轮射也没什么复杂的秘笈,进入近代之后,火枪手的训练朴实无华,只有四个字——“唯手熟尔”。 纪律严明,能够听从指挥官指令的士兵,再砸进去足够的训练弹丸、火药,火枪兵的训练没有什么捷径,就是花时间和花钱。 明廷还占据北方,招募合格的兵员不难,只要给足了待遇,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入伍的。 火枪制造的工艺也不难,在高拱的日夜督导下,步枪工坊生产的第一批鸟铳已经合格。 虽然比不上东南新军已经安装了弹簧扣发的燧发枪,但是性能也算是过关,炸膛的概率小了很多。 高拱在京师组建了三个镇的明廷新军,每一个镇兵额五千,全都是高拱亲自提拔的年轻武将担任主官,职位为镇统制官。 镇下设五个一千人的协,协长就是明军的千户。 协下再设标营,标营长由明军百户出任。 标营下再设队,队长就是明军中最低级的军官了。 三个镇的军官都是在国子监京师武备学堂进修过的,士兵也是尽量招募的能读写的良家子弟。 这三个镇都是火枪手,再加上少量混编的骑兵。 高拱也想要造炮,但是铸炮和制造鸟铳不同,涉及的炼铁、冶金、锻造各方面的技术,明廷炮厂制造的火炮要么太笨重,只能安装在城墙上被动防御。 要么太容易炸膛,士兵都拒绝使用。 迫不得已,高拱只能让沿海地区的官员想办法和西洋商人接触,购买他们的火炮。 如今明廷三镇新军都在济南府,明廷新军虽然没有炮兵,但是因为人数多,也对徐州的第五旅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此时第五旅的一支小队中,木下藤吉郎一脸蛋疼的看着战友李舜臣。 “李君,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本章完) 第399章 李舜臣的选择 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所在的这个小队,原本是在淮北地区剿匪的。 一开始的时候,连队中的士兵对这两个异族人都有些抵触。 但是李舜臣的汉语说的很好,他又读过兵书,在连队中很快就脱颖而出,多次建议连长制定作战计划,很快就在连队中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而木下藤吉郎则靠着打仗勇猛,每一次作战都第一个冲锋,在连队中也收获了认可。 他们所在的连队,在追击一伙匪徒的时候,越过了南直隶和山东的边界,追击到了山东境内。 而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所在的小队又在一次夜袭中,和连队失去了联系。 而按照东南新军的制度,只有连长才会有配发全部的作战地图。 此刻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加上十三名汉人士兵,和连队失散,手上没有地图,彻底迷失在山东境内了。 李舜臣给连长出谋划策过,也看过作战地图,虽然记不清细节,但是他带领小队一路向南,准备返回南直隶,却又遇到了明廷的军队拦截。 不过这倒不是明廷的正规军,而是山东兖州府一名叫做何受中的千户,自己带领“家丁”组成的团练。 如今在明廷在山东的军队,除了三镇新军之外,剩余的就是山东各地军卫的部队,以及一些军事豪强自己组建的勤王军队。 明廷的体制内,这些军事豪强,也就是所谓的将门,其地位在土木堡之变后一直被文臣压制。 但是并不代表这些将门就没有权力了,相反大明的文武二元体制中,将门也有其独特的地位。 将门的世代继承的特性,让他们形成了一股稳定的军事贵族势力。 这些将门长期扎根于地方,往往都是某个卫所或者都指挥所的军官,他们有钱也有人,就像是南平于家那样,积累了财富和地位。 而明廷对于将门的态度,在个人前途上,将门无法像唐代武人那样搞藩镇割据,但是也不像是宋代将门那样完全没有权力。 比如在自募团练这件事上,将门子弟募兵作战,明廷往往会立刻确认,给领兵勤王的将门子弟加官进爵,将他们的军队确认为正规军。 每一次边境有事,都有大量的将门子弟带领家丁和私兵,从老家前往京师效忠皇帝,皇帝也会赐予他们相应的职位,就算是没有遭遇作战,也会给他们赏赐,或者干脆将他们编入正规军。 而对于文官和士绅募兵办团练,明廷的态度则要防备的多。 比如之前南直隶倭乱的时候,状元沈坤在淮安老家丁忧,看到倭寇四起就散尽家财组织乡兵作战,但是在倭乱平定之后,沈坤很快就被人构陷,被锦衣卫抓捕押往京师处死。 而苏泽早期起事的时候能募兵,靠的还是挂靠在福州市舶司衙门和方望海的钞关厅下。 明廷对于将门,并不担心他们募兵作战,甚至李成梁这种手底下上千家丁的,明廷反而会委以重任,甚至给他的家丁承担军费。 但是文官或者士绅募兵,则会被怀疑要搞地方割据,往往会重拳出击严厉打击。 长期以来,就形成了武将出将出兵,士绅出钱出人节制的制度。 山东本来就是卫所遍地,比如戚继光就是山东人,他就是济宁府的卫所世代千户出身,中了武举之后开始自带干粮抗倭,然后被委任为参将。 何受中也是这样的情况,他家是兖州府任城卫的世袭千户,家中有良田上千亩,从小就喜欢在山东结交豪侠。 在东南起事之后,何受中也感觉到了大乱将起,立刻开始募兵。 等到徐州一丢,山东就成了和东南拉锯的前线,兖州知府更是直接给何受中拨钱,让他扩大团练人数,保卫兖州府。 何受中手下有五百多人的乡勇,这些人骨干都是他结交豢养的家丁,战斗力比不上三镇的新军,但是比卫所兵可要强多了。 和李成梁的态度一样,这些兵都是何受中的宝贝疙瘩,所以何受中还给他们购买了鸟铳,训练他们使用鸟铳作战。 而李舜臣所在的连队,就是在进入山东境内后,被何受中的部队伏击。 李舜臣他们这个小队和连队大部分失散之后,又被何受中继续拦截,没办法直接向南返回南直隶了。 要不是木下藤吉郎机警,发现了山中的埋伏,他们可能就全军覆灭了。 南下的路走不通了,李舜臣召集小队的人一起开会,商讨接下来要怎么返回南直隶。 小队中的其他汉人士兵也都是新兵,这段时间都是李舜臣在领导小队。 围拢在篝火边上,众人看向李舜臣,士气都有些低落。 这时候负责侦查的木下藤吉郎从林子里钻出来,他将对着李舜臣说道: “李君,北方有一座大城,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李舜臣则在地上画着地图,他抬起头说道:“大城距离这里有多远?” “大概十几里路的样子。” “那就没错了,那座大城应该就是济宁州城了。” “什么?” 众人倒吸一口气,明廷在济南州城内囤驻了三个协的新军,这样的重要情报自然瞒不住东南的情报网络。 李舜臣他们虽然是基层士兵,但是东南新军的作战会议是开到连一级的,重大的敌军情报都是告诉基层士兵的。 让士兵知道为什么打仗,让士兵自己思考怎么打仗,而不是用欺诈的方法让士兵送死,这就是东南军队基层比明廷军队更有主观能动性的原因。 济宁州城距离自己只有十几里,东南新军的士兵也是人,自然也会恐惧。 李舜臣站起来,众人都看向他。 这段时间李舜臣已经得到了小队的信任,成为这支小队的队长。 看到他要发话,众人都闭上了嘴巴。 “运河沿岸的大城,应该就是济宁州城了。往南的方向已经被明军堵死了,那我们现在只有往北了,绕过济宁州城,沿着大运河继续北上。” “往北?” 众人看向李舜臣,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李舜臣说道:“现在山东和南直隶之间都是明军,而且明军正在坚壁清野,我们根本没办法通过。” 现在李舜臣都怀疑自己连队追击的那支匪盗,就是明军士兵假扮的,故意将他们引入了山东的包围圈。 明廷和东南交手多次,自然知道东南的渗透战术厉害。 现在整个交界线都被封锁,商旅断绝,甚至居住在山东南部的百姓,都被强行前往山东其他地区。 这样一个无人区,想要硬闯肯定会被发现。 李舜臣说道:“向北,我们没有地图,但是只要沿着运河就能到天津,我们东南在大沽有棱堡有码头,只要到了大沽,就能乘坐船返回东南了。” 天津?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立刻绝望了,从山东南部到天津,这是多远的距离啊! 可是李舜臣说的也没错,他们这个小队没有地图,想要绕行明军的封锁线根本不可能。 而山东是京畿的省份,也就是爆发过一阵子倭乱,后来也很快平定,这些年也都没有遭灾。 明廷在山东的威望未失,好几次小队向附近村落打探情况,都被村里的士绅上报给了官府。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明末那么倒行逆施,清军入关之后山东地区的反抗一直都很激烈,一直都有义军反抗,甚至还有不少人隔海逃到辽东清廷的老巢去搞起义。 加上山东也是士绅势力强大的地方,山东的举人做官数量冠绝全国,山东武将募兵团练的热情也最高涨。 这都让小队在山东境内举步维艰。 没有地图,只能沿着运河往北走,仔细想想,似乎李舜臣这个建议也没这么离谱了。 这章只有2500字了,后半段没写好,删了,晚上七点那章补上缺的字数。 求一下月票,肥鸟感谢大家 (本章完) 第400章 于二公子的天使投资(一)(5k5,求月票) 明廷在山东这边的情况也有“一点点”复杂。 如今明廷设总督,节制山东的全部兵马,这位山东总督也是隆庆帝的潜邸旧人。 陈以勤,他是嘉靖二十一进士。选庶吉士,后来曾任裕王府的讲官。 讲官和高拱这种侍读学士不同,高拱等于是隆庆帝的班主任,而讲官就等于是某一科目的老师,虽然也能算是帝师,但是远不如高拱亲近。 但是隆庆没有根基,能用的自己人不多,所以陈以勤这个潜邸旧人,很快就在新朝青云直上,被委任到山东前线担任山东总督。 可虽然是总督,但是明代的总督听起来权利很大,实际上明代总督是“总都能督,总也不督”。 最重要的原因,是明廷的总督只有军权,没有民政权和人事权。 总督,这是魏武帝曹操的发明,起源自总督某某诸军事。 比如东晋权臣桓温,他最大的官位就是“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这就等于是唐代的四州节度使,不仅掌握四州军权和民政大权,四州的官员任免也都是桓温一言而定。 当然明廷好歹也吸收了前面的教训,所以总督只有军权,没有民政权。 这也是胡宗宪这个浙直总督看起来官很大,但是他诏安的倭寇头子汪直被浙江巡案王本固杀了,胡宗宪却也拿王本固没有办法。 而严嵩一倒台,胡宗宪这个手握两省军事大权的浙直总督,只要几个锦衣卫就能抓到京师的原因。 光有兵没有民政权人事权,总督能发挥多大作用,最大还是要看个人的本事和后台硬不硬了。 陈以勤一直都是在做清流,就算他的后台是皇帝,但是自己能力也就这样,他这个山东总督就变成了“总也不督”。 山东的“义军”混乱不堪,各军卫对于陈以勤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 而最大的刺头则是济州城内的三镇新军。 李成梁担任了京师武备学堂的山长之后,提出了“练新军用新人”的主张。 李成梁上书朝廷,认为之所以明军之前屡遭败绩,就是因为旧卫所军制的僵化,军将世袭严重,很多将领老迈无能,却因为祖上的余荫而担任高官。 而明军之中,更是有不少年纪大的士兵依然在服役,这些士兵上阵都拿不动武器,更不要说是作战了。 李成梁认为明廷新军的军官和士兵,应该全部选任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担任,他正式向朝廷提出了“军官年轻化”的主张。 对于这一点内阁辅臣高拱也对李成梁表示了支持。 年轻军官也因此对李成梁更加支持,很显然这些年轻的军官,都是“军官年轻化”最大的受益人。 李成梁就是明廷内部最大的军头,而内阁首辅杨博不管事,高拱就是文臣之首。 而李成梁这些日子,也通过不断的进宫面圣,很快就获得了隆庆帝的欢心。 这两个人都支持的事情,这项决议很快就得到了通过。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又让高拱和李成梁又起了争执。 在明廷新军三镇统制官的推荐名单上,赫然出现了李成梁的名字。 李成梁自然是装作不知情,说自己根本不想要当这个三镇统制官。 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在明廷中已经崛起了一个边镇武将的团体,武将们正在将李成梁推向更高的位置。 对于武将的进攻,高拱自然是不惯着,他立刻组织自己控制的言官开始反击,并且多次进宫,向隆庆帝面承武将专权的害处。 隆庆帝也有些犹豫不决。 一方面是东南这边攻势猛烈,文官领兵确实不行。 另一方面武将专权可要比权臣可怕多了,对勋贵武将打压也是大明的祖宗之法了。 就在隆庆帝犹豫不决的时候,还是李成梁选择了退让。 原因也很简单,明廷新军无论是训练还是作战都需要大量的钱,而如今大明的钱袋子掌握在高拱控制的户部手中。 最后三镇统制官由之前在浙江担任巡案的王本固担任。 王本固在苏泽进军浙江之前,就因功劳调回了京师。 王本固是清流一党的人,为人刚直,他不顾胡宗宪的反对擅自杀死了王直,也有着当年严党和清流党争的因素。 后来东南新军攻陷了京师,王本固没有随着上皇西狩,而是在京师中躲了起来。 在隆庆返回京师之后,王本固的履历足够丰富,又曾经在浙江参与过军事,再加上他清流的身份,很快就得到重用。 王本固作为清流中少数懂得军事的人才,自身性格又是嫉恶如仇的,他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资历也是绝对够的,而且曾经作为清流先锋在浙江和胡宗宪打交道多年,算是明廷中最懂得“东南贼情”的官员。 王本固得到了高拱的举荐,上任三镇统制官,统管明廷的三镇新军。 不过李成梁也不是全无好处,他成功的将儿子李如松塞入新军,成为第一镇第二协的协长。 就连干儿子李如彘,也成了第一镇第二协的标营长,也是货真价实的大明百户了! 王本固的性格固执冲动,他在地方上工作经验,和陈以勤这个一直在京师担任清流官的总督自然不对付。 而山东民政的最高官员,则是朝廷下派的山东巡抚韩楫。 理论上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是布政使,巡抚本只是巡查地方的监察官。 但随着明代言官的权势越来越大,巡抚这个职位开始常设,并且在职权上开始凌驾于布政使之上。 韩楫是高拱的得意门生,他从户科给事中的任上,因为筹办兵工厂有功,直接被超品提拔到了工部员外郎,紧接着又被外放山东担任巡抚。 韩楫如今才三十多岁,官场得意自然是意气风发,对于陈以勤这个山东总督更是不假颜色。 而何受中这种自募乡勇家丁的团练,他们的补给还是靠山东各级官府,韩楫到任之后很快就掌控了这些团练武装。 如今山东的情况就是“乱成了一锅粥”。 山东巡抚韩楫资历浅为官霸道,在山东官场上依然是一副言官作风,动不动就斥责下属官员,一旦犯错就上书朝廷请求罢免。 而高拱则在朝堂支持韩楫,将他提名罢免的官员尽数罢免,给韩楫在山东撑场子。 这么一来,山东官员风声鹤唳,对韩楫又惧又怕,可是内心又对他深恨。 名义上的山东总督陈以勤谁也管不了,只能管一管山东拉胯的卫所兵。 明廷新军三镇统制官王本固屯兵济州府城,坚决在山东南部实行坚壁清野,将百姓全部驱赶到其他府县。 这下子韩楫自然不干了,这些被坚壁清野的百姓成了流民,影响地方治安,对韩楫的政绩造成了影响。 韩楫上书弹劾王本固,而王本固也反过来弹劾韩楫。 陈以勤上书弹劾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又反过来上书弹劾陈以勤。 这下子把坐镇朝堂的高拱给整不会了。 陈以勤、王本固和韩楫以前都是清流,在对抗严党的时候团结一心。 怎么到自己当政了,严嵩也下台了,他们反而斗的更厉害了? 高拱只能恩威并施的压下了三人的争斗,但是整个山东依然像是坐在火药桶上。 特别是那些被执行了坚壁清野,被迫背井离乡的流民。 当时在执行坚壁清野的时候,王本固承诺会给他们补偿同样面积的土地。 可等到他们毁掉村寨和土地,顾全朝廷大局离开家乡之后,负责山东民政的韩楫自然不干了。 凭什么你王本固做出的承诺,要我韩楫来兑现? 山东这块地方从周朝就已经开发了,哪里还有无主的土地。 这么多流民要怎么安置,山东其他府县的士绅怎么可能同意拿出土地来。 这些流民要么变卖自己,成为其他地主的佃户。 要么只能继续北上,去其他地方讨生活。 也就是山东的士绅势力强大,所以这些流民才没能闹出乱子。 而李舜臣一行人,就这样绕过了济州城,继续沿着大运河向北前进。 一路上,木下藤吉郎发挥了自己打鱼狩猎的技能寻找事物。 再加上东南军队单兵物资配备充足,将身上一些小物件变卖也获得了一些金钱,一行人竟然就这样支撑了下来。 十五人的小队,一路上走走停停,李舜臣看到了和自己在朝鲜一样的景象。 富者阡陌连片,穷者无立锥之地。 和李舜臣刚刚抵达东南看到的民间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舜臣日渐的沉默,情绪越发的低落。 相反木下藤吉郎的心情却越来越好,他还经常和其他汉人队员学习说汉语,又向李舜臣学习读写汉字。 一行人来到了一片水荡之中,李舜臣看着不远处的高山,这种地方肯定没有村子了。 李舜臣这才吩咐众人生火做饭。 众人围着篝火,李舜臣捧着木碗,看着摇曳的火光,情绪依然很低落。 “李君,你怎么了?想家了?” 队伍中就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两个外国人,他们的关系天然就亲近一些。 而木下藤吉郎动作滑稽,竟然逗笑众人,李舜臣情绪低落的时候看看他,也觉得心情好上一些。 “木下君,我来东南,本来是想要学习救国之道,辅佐我王整顿朝纲,扫清时弊。” 木下藤吉郎竖起大拇指说道:“伟大的志向!既然如此,李君为什么要低沉?难道不是应该振作起来吗?” 李舜臣低落的说道:“可是现在看看明廷这边的样子,换了皇帝,换了忠臣,可是明廷还是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好起来啊。” 李舜臣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朝鲜国主暗弱,一直以来李舜臣的想法就是,只要有贤明大臣辅佐国主,朝鲜就能好起来。 如今朝鲜的问题,就是朝堂上的一帮虫豸斗来斗去,所以朝鲜在越来越衰落。 可是到了东南之后,李舜臣接触到了新思想之后,对于问题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而随着这一次误入明廷境内,李舜臣开始对自己从小接受的忠君教育动摇了。 大明可是连皇帝都换了啊! 内阁辅臣也换成了向来清正廉洁,就连苏大都督都称赞的名臣高拱。 可就是这样,明廷的情况依然没有变好,甚至变得更坏了。 这当然也有明廷正在和东南交战的原因,但是李舜臣的所见所闻,让他也意识到了,就算是没有东南,大明也会和朝鲜一样烂下去。 那自己的志向呢? 李舜臣陷入到了人生信条崩塌的迷惘中。 本来李舜臣也只是说说,没指望木下藤吉郎这个半文盲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但是木下藤吉郎却说道:“这不是和我国情况一样吗?” “倭王和满朝公卿都是虫豸,从来都不想着好好整理国家。” “最后还是要我们武家人站出来,国家才有希望。” “所以我要在东南学习,日后返回倭国辅佐信长公,实现‘布武天下’的野望!” 李舜臣问道:“你们的倭王不是号称万世一系吗?难道你想要废除倭王?” 木下藤吉郎说道:“无所谓,只要信长公成为幕府将军就行了。” “再说了,王也不是必须要有的,你看东南没有皇帝,不是过得比北明更好?” 李舜臣惊讶的看着木下藤吉郎,却没想到这个猴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木下藤吉郎的话让他豁然开朗,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想着去辅佐朝鲜国主呢? 李舜臣只觉得豁然开朗起来,他顿生出了“造反一念起,顿觉天地宽”的想法。 他看向木下藤吉郎,突然说道: “你说的信长公,真的这么值得你追随吗?” 木下藤吉郎昂起头说道:“这个当然!信长公是仅次于苏大都督的人!是我猴子一生要追随的人!” 李舜臣突然戏谑的问道:“若是信长公不在了,他的子孙你愿意追随吗?你们倭国也是世代家臣的制度吧?” 木下藤吉郎一愣。 他想到自己主公的那些儿子们,信忠少主虽然有些才干,但是人格魅力和信长公无法相提并论。 而且少主对自己也没有恩情,难道自己还要效忠他们吗? 木下藤吉郎的猴子脸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来,李舜臣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站起来说道: “我看那座山地势险要,我们可以先上山观察一段时间。” 木下藤吉郎将思绪抽出来,点头说道:“这座山和水泊相邻,虽然荒凉了一些,但确实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李舜臣说道:“我们带了番薯苗和粮种,还可以在这里招募流民,种一些粮食再继续北上。” 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并不知道,他们面前的这座山有一个在造反界响当当的名字——梁山泊。 与此同时,在杭州的于宗远于二公子,刚刚和朋友结束了酒宴,他坐在黄包车上,返回他杭州城内的府邸。 作为苏泽的天使投资人,在天使轮就已经入股的东南元老,于宗远在东南拥有超然的地位。 且不说他和苏泽结实之早,在苏泽的事业起步阶段,于二公子就投资了自家的店铺给苏泽创业。 后来于宗远中了武举,又被苏泽安排到了胡宗宪手下,接任俞大猷戚继光担任浙江新军的统帅,也就是如今林德阳的第三旅前身。 在东南起事之后,于二公子也是浙江起义的首功,虽然他只是挂名打了酱油。 关键这位于二公子虽然打仗能力不行,做官本身也不行,但是投资是真的敢投啊! 在苏泽东南起事之后,于二公子立刻捐赠出全部家产资助东南新军。 于公于私,苏泽自然也没有亏待这位老朋友。 不过这位于二公子在军中呆过,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要不然他和苏泽关系那么近,怎么也没看出来苏泽要造反? 有自知之明,也是于二公子的一个优点。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做官也是做不了的,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所以尽管苏泽挽留,也要给于二公子挂一个元勋的职位,将他和胡宗宪之前那样挂起来。 但是于宗远依然坚决要辞职,苏泽也只能答应他。 这更加让于二公子有了高风亮节的名声。 于宗远辞职之后,就来到了杭州城定居。 他早年投资东南的钱,都被苏泽加倍返还了给他。 于宗远也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可是手上这么一大笔钱,总有人找上门来。 于二公子干回了老本行—天使投资人。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运气好,还是于二公子真的有投资眼光。 他首先在杭州投资了一家捕鲸公司,紧接着就是肥皂行业和鲸油行业的爆发增长。 肥皂这种日用品需求是很大的,目前能够提供大量脂肪制造肥皂的只有鲸鱼了。 鲸油灯走进了千家万户,每日都是要烧鲸油的,这也是细水长流的买卖。 最后东南工坊开始使用钢铁齿轮之后,工匠们又发现了鲸油的润滑作用,这又让捕鲸公司大大赚了一笔钱。 于二公子大赚一笔,分红拿的手软,有了钱,他反而又发愁了。 原因是苏州府袁文才保险卷款跑路的案子。 因为这个案子,东南都督府加强了对金融的管制。 而对于东南已经出现的金融过热苗头,苏泽也亲自撰文批判“金融过热”。 杭州最大的玩钱的,不就是自己吗? 于宗远现在也已经三十多岁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铁憨憨了。 他想到了戏文中很多开国功臣的下场,又想到了自己的大量财富,产生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危机感。 今天于宗远刚刚看完了一出有关刘邦的新戏,将的就是萧何为了让汉高祖刘邦放心,故意自污败坏自己名声的故事。 于二公子福至心灵,想到了亏钱自污的办法! 于二公子刚刚回到家,就有找投资的人登门拜访。 来人是胡公公手底下的一名叫做林安的实验助手。 林安也是当年在南平的时候,于二公子送到胡公公麾下的。 胡公公在实验室制造火柴成功之后,颇具有生意头脑的林安,就以技术入股分红的建议,请求胡公公将火柴制造技术教给他。 拿到了技术之后,林安就找到了于二公子,他惴惴不安的带着一份计划,准备向于二公子解释火柴将是多么赚钱的产业。 可等到林安拜见了于宗远之后,讲了半天,从没有下厨升火的于宗远,根本意识不到火柴的便利性。 于宗远看着林安说道:“你这个火柴厂,投资大吗?” (本章完) 第401章 于二公子的风险投资(二) 林安心里咯噔了一下,火柴这东西看起来简单,但是涉及的工艺很复杂,对雇工的要求也很高。 林安已经绝望了,他老老实实的说道:“于公子,这火柴厂投资可大了,至少需要这个数字。” 林安举起五根手指,他已经测算了很久了,只要节约一点,一开始不要搞太大的规模。 配置火柴头可以自己来制备,只需要几个普通雇工来给火柴杆装药,火柴厂就可以开出来了。 只要能够让于宗远看到了火柴的利润,那以后于宗远就能追加投资。 想到这里,林安立刻竖起五根手指,他本来想要对于宗远说,只需要五百两银子就能开出来了。 但是五百两银子已然是一笔巨款了,一名熟练的纺织工人,一年的薪水也不过十五两银子。 林安给胡公公做实验助手,冒着实验室爆炸的风险,一年收入不过二十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就是林安不吃不喝二十五年的收入。 这也是为什么林安要找于宗远拉投资的原因。 于宗远皱起眉头,什么?五千两银子? 和捕鲸业的暴利相比,五千两银子,对于宗远来说并不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不过他看向林安,当年就是他推荐林安给胡公公当实验助手的,他对于林安的能力也是很信任的,万一这火柴厂真的能赚钱呢? 那岂不是和自己亏钱自污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于宗远决定好好询问一下,这火柴厂的投资风险到底如何。 于宗远咳嗽了一声说道:“林安,这笔钱对我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和我说一说,这火柴厂赚钱的机会大不大?” 林安本来信心满满,准备拍胸脯说“十成十”能成功。 但是他看向于宗远,想到当年于宗远推荐他去胡公公手下的恩情,又患得患失起来。 万一自己害的于公子亏钱了,那岂不是辜负了于公子的恩情和信任? 林安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于公子,这火柴是新事物,也不知道百姓能不能接受。” “除此之外,火柴厂需要很多药剂,很多药剂都是有一定危险的,有些药剂还很容易燃烧,火柴厂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林安决定实话实说:“于公子,我只有三成把握。” 林安其实有五成把握,但是他想到了于宗远的恩情,故意少说了两成把握。 林安已经决定了,如果于公子不愿意投资,那他就去变卖家产,怎么也要将这火柴厂办起来。 听到只有三成把握,于宗远却眼睛发出亮光。 好呀!三成把握! 于宗远立刻握着林安的手说道:“你这火柴厂!我投了!” 林安目瞪口呆的看着于宗远,他想过被于宗远拒绝,也想过和于宗远讨价还价,却没有想过于宗远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 接着于宗远说道:“你随我去账房,这五千两银子府里也没有现银,让府内管事给你开个条子去杭州城内的钱庄支取好了。” “是。”林安抬起头,他惊恐的问道:“五千两?” “还嫌少?” “不不不,是太多了,于公子,我想说的是五百两。” 才五百两? 于二公子肯定不愿意亏这点小钱,五百两五百两的亏,这可要亏到什么时候! 于二公子立刻说道:“你不是说配置这种药剂非常危险吗?” 林安点点头。 “那五百两怎么够?你肯定是想要节约成本偷工减料吧?” 林安有一种被识破的感觉,羞愧的低下头。 “这可不行!我前几天看报纸了,苏州一家纺织工坊就因为织机太多,又没有做好防火,导致工坊失火十几名雇工受伤。” “咱们要去城外办,还要自己买地,把工坊建设的大一点!” 于宗远语重心长的说道:“生产安全无小事!我于某投资的工坊!绝对不能是血汗工坊!这五千两你拿着,一定要保证火柴厂的安全,一文钱都不能省!” 林安听到这番话,简直要热烈盈眶了,什么叫做大善人!这才是于大善人! 紧接着于宗远又说道:“规模一定要大,一步到位!不要扣扣索索的,人员也要多雇点!记住,我们不是血汗工坊!” 于宗远站起来,来回踱步说道: “人员待遇要给足了,这工作有危险,那薪水一定要高!要不然怎么能让雇工们安心做事呢?” “另外你说了火柴厂有危险,那更是要做好人员的安全培训,要完成培训才能上岗,要不然我们不是草菅人命吗?” “还有,你说的这个火柴,包装一定要精美,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要把品牌打出去!” 听到于宗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林安也懵了。 他再一次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人家于公子才是做大事的人啊! 而且于宗远这么一算,五千两银子确实也差不多。 但是林安还是说道:“于公子,可万一亏了?” 亏了?于宗远心中暗暗高兴,立刻说道: “做买卖,哪有稳赚的道理?只要是做生意就有亏钱的可能,亏了就亏了,下次再办就是了!” “若是总想着亏了怎么办,那什么事情都别办了!” 林安这下子是心悦诚服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于宗远能够在苏泽还是普通读书人的时候,就果断下注投资了,这位东南第一投资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光是这份气度,就要自己学习很久了。 林安不再犹豫,在于宗远府上签了接受投资的契约,领到了五千两银子,果断开始在杭州城外建造火柴厂。 结果自然是不用说了,林安的火柴厂建成之后,火柴这种方便的生火工具,一下子走入了千家万户。 火柴风靡的时候,不少商人也看到了商机,开始投资建设火柴厂。 他们跑到了林安的工坊去挖人,可由于于宗远给的待遇实在是太好,没有雇工愿意跳槽到其他的工坊。 这些工坊不得已,只能自己招募人破解仿制火柴,这又给了林安的火柴厂垄断赚了一阵子钱。 等到这些工坊好不容易仿制出来了火柴,有几家工坊为了节约成本,让雇工没日没夜的加班,也没有做好防火和安全措施,最后发生了火灾,因为有的工坊就是城内的小作坊,火情蔓延到了周围的民居。 王锡爵这个杭州知府得到了消息,连忙带人检查了城内的火柴工坊。 王锡爵勒令这些安全不达标的火柴工坊立刻关闭,城内民居附近的火柴工坊必须要搬到城外空旷的地方去开。 这些工坊主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又被强行关停,自然更不甘心看着林安的工坊赚钱。 他们联合向浙江巡抚衙门告状,认为是杭州知府王锡爵徇私舞弊林安的工坊,故意针对他们这些竞争对手。 浙江巡抚衙门派人过来调查,王锡爵就带着这些工坊主,来到了林安的工坊视察。 当看到宽敞的厂房,周密的防火措施,长期进行安全培训的雇工们,这些工坊主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将城内的小作坊搬迁出来,给雇工进行安全培训,提供更好的待遇。 就这样,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林安的火柴厂都是唯一的火柴厂,他们的火柴从杭州卖向整个东南,甚至向明廷的京师地区倾销。 这时候,于宗远让林安办大的好处又体现出来了,由于火柴工坊设计的时候就留了很多的厂区,于宗远又让林安多雇工人。 林安很快就开始扩建厂房,多雇佣的工人立刻成为新的厂区的骨干,工坊的产能迅速提升,稳稳的吃住了这阵风口。 等到其他工坊的火柴制造出来,林安的火柴已经在这些地方销售了很长时间了。 这些工坊主绝望的发现,自家的火柴就算是价格便宜一些,但是林安家的火柴已经深入人心了。 而且他们的火柴价格虽然便宜,但是包装远不如林安家的火柴精美。 人家林安家的火柴,专门请了杭州城最好的雕板师傅,印刷了精美的图案在火柴盒上。 林安还将时下流行的《水浒传》人物全部印刷成版画,贴在火柴盒上,百姓们用完了火柴也会将这些版画保留下来搜集。 火柴这种日用品,林安家的定价本来也不高,有着更顺手更精美的火柴用,为什么要用便宜的呢? 这些工坊主知道自己在已有的市场上已经竞争不过林安的火柴厂了,他们只能向那些林安家火柴还没覆盖的地区销售。 新征服的广西,武昌,以及卖给倭国人、朝鲜人和南洋商人。 等到于宗远拿到了林安拿来的分红之后,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林安向于宗远说道: “于公子,我们的火柴厂已经是东南最大的火柴厂了,这是最近三个月的利润分红,请您查收。” 于宗远的眼皮一跳,三个月的分红就是三千两银子,这火柴厂一年就能给自己赚一万多两银子? 半年回本,一年翻倍? 你这个是火柴厂吗?还是下蛋金鸡? 你小子当年也没说办火柴厂这么赚钱啊!不是说风险很大的吗? 我这么赚钱,会不会成为东南的沈万三啊? 于宗远痛心疾首,林安疑惑的看着于宗远,连忙说道: “于公子,账本府上已经核算过了,这分红没问题啊?” 于宗远只能振作起来说道: “分红没问题,不是说有可能亏本吗?怎么赚了这么多?” 林安将自己筹办工坊的过程说了一遍,又讲起来那些竞争对手踩过的坑,全部都靠着于公子的“指示”饶了过去。 现在自家产品牢牢占据了市场,而且已经形成了品牌,更不怕别人竞争了。 林安崇拜的说道:“都是公子,火柴厂才能赚这么多钱,林某对公子是真的佩服啊!” 于宗远目瞪口呆,原来都是自己安排才赚钱的?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的? 送走了林安,于宗远心情更加的低落。 好好的赚钱计划,怎么一下子就大赚特赚了呢? 这钱也太多,太烫手了? 不行,要用出去! 当时正好胡宗远在钱塘江修建塘堤,于宗远也是胡宗宪的老部下了,立刻找到胡宗远,愿意慷慨解囊。 胡宗宪也是十分感动,接受了于宗远的捐款。 只可惜胡宗宪的塘堤很快就修完了,每月的火柴厂分红进账,又让于宗远觉得烫手。 林安每个月都会亲自上门向于宗远送分红,于宗远每次看到他都心情非常的复杂。 五千两银子是花出去了,可是赚的更多,眼看着就要回本了,这可要怎么办啊。 林安这几次上门也可看出了于宗远的苦闷,这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 “于公子啊,您到底有什么忧愁啊?” 在林安看来,于宗远已经是整个东南幸福感最高的人了,他这样的人忧虑的事情,肯定是关系到东南未来前途的大事。 林安如今也算是成功人士了,他以前不过是区区一个家丁,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可能。 别说是这辈子,他的儿子孙子也都是世代给人为奴为婢的。 也就是赶上了大都督鼎革的时候,又加上于公子心善,胡公公的无私教导,才有了他的今天。 而上一次的于宗远亲自“示范投资”,又让林安明白了很多道理,他终于明白苏大都督所写的“四民道德”中的“商有商德”的意思了。 林安下决心也要向于宗远学习,做一名有德的商人。 于宗远看了看林安,自己的忧愁不就是这个家伙而来的吗? 可是于宗远不能说自己亏钱自污的想法,只能说道:“安仔啊,还有没有什么好投资项目?” 原来于公子是闲的啊。 林安立刻开始思考周围有没有靠谱的项目。 于宗远又说道:“最好是不靠谱的,哦不,是天马行空一点的,有想象力一点的。” 于宗远这一次下定了决心,火柴厂绝对是一个意外! 他这些月也在调研,最近杭州城内出现了很多乱七八糟项目,很多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投资的人花了大量的金钱,最后什么都没赚到。 果然是于公子啊,一上来就要玩高难度的。 林安突然想到了一个朋友,他吞吞吐吐的说道:“于公子,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朋友。” “项目靠谱吗?” 林安说道:“人靠谱,但是他这个发明不太靠谱。” “速速让他来我府上!” (本章完) 第402章 于二公子的风险投资(三) 任福一身油污的来到了于宗远的府上。 “老任啊,我让你去沐浴更衣再来见于公子,你怎么就不肯听呢?” 看到好友这幅邋遢的样子,林安叹息一声。 自己这位老友,本来是有远大前程的。 他是天工书院第一批的学生,学习的还是当年最热门的织机。 那一批毕业的学生,家里能支持凑钱开工坊的,如今都成了南直隶的大掌柜了。 就算是给人打工,现在也都是各家工坊抢着要的人才,怎么也都是大型纺织工坊的负责人了。 严格的说,任福他们这一批学生都是苏泽亲自教的,也算得上是“天子门生”了。 可这样远大的前程,任福却被一句话毁了。 这还是任福在天工书院读书的时候,他向苏泽请教问题,他认为水力骡机不稳定,而且能够使用水力的地方总是有限的,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骡机更好的转动起来? 苏泽当时就笑着说道,人类一定会发明一种能够自己动的机器。 任福就仿佛中了咒一样,从天工书院毕业之后,就开始研究这种能够自己动的机器。 天工书院的同学劝说过他,还帮着他介绍纺织工坊的工作。 林安业帮过他,甚至还借了他一大笔银子。 可是任福不肯去工坊工作,他父母亡故之后,更是将家业全部变卖,也不娶妻,将一切都投入到了机器的研究上。 林安借的钱也没指望还了,周围的同学也认为任福是个怪人,不愿意再和他来往。 任福每天就在家里忙着他的那个机器,林安作为好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决定拉着任福来于宗远的府上。 林安当然不是要坑于宗远。 于宗远已经是杭州有名的投资人了,任福现在最大的指望,就是有人慧眼识珠,能够看到他研发机器的价值,让他有更多的钱去研究。 所以林安拉着他来,就是想让于宗远拒绝他,那任福就能够彻底死心,好好出去干活。 林安反复给于宗远做了铺垫,告诉他任福的发明不靠谱,于宗远肯定不可能投资这样的项目。 任福却没有理睬好友的劝告,而是说道:“如果这位于公子真的和你说的那样,能慧眼识珠,那他一定能够看到我研究的价值。” “如果他能看到我研究的价值,又怎么会在意我身上的油污呢?” 林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也难怪任福接触了那么多投资人,在整个杭州城那多么不靠谱项目的时候,都没能将自己推销出去。 光是那这样子,就足够劝退了。 进入正堂,于宗远已经在正堂内等待了,等到于宗远看到了任福,双眼一亮。 乱糟糟的发型,东南机械师最流行的工装裤子背带裤,衣服上满是油污,黑黢黢的面容就像是刚从煤矿里出来的挖煤工人。 这个造型,在杭州任何一个投资人看到了,都会立刻送客。 但是于宗远却亲自站起来。 于宗远上一次失败过后,也在分析检讨失败的原因。 最后分析总结的结果,还是林安这个人太靠谱了。 林安是胡公公的实验室助手,做事一板一眼,干什么都会做好计划。 他执行力强,又对细节很关注,每一次拜访于宗远的时候都会沐浴更衣,待人处事也很老练。 自己还是看走眼了啊!这样的人怎么都会成功啊! 所以在林安之后,又来了几个请求于宗远投资的人,全都是林安这幅做派,任由他们吹的天花乱坠,于宗远一个都没投。 再来一个林安,自己还过不过了? 看到任福,于宗远立刻觉得他这副尊荣就很不靠谱。 于宗远热情的引任福就坐,全然不顾他手上的油污,拉着他的手说道: “林生是我很信任的人,他向我大力推荐任生,听说任生正在忙一件能改变我东南的大发明?” 任福也愣住了,他是被好友从家里硬拖出来的。 他想要拉投资,但是也没想过于宗远这样的大豪商会投资他。 人家于公子是什么人?那是和大都督谈笑风生的人物,又怎么会看得上自己的这个完全没有名气的机械师呢? 于宗远这么热情,都给任福整不会了。 不过说到了他的发明,他还是昂首说道: “正是!我这发明绝对能够名垂史册!” 于宗远更是大喜,我就喜欢你这幅自信的样子! “能不能请任生详细说说你的发明?” 任福立刻开始说道:“于公子,我发明的机器,只需要煤炭和水,就能自己动起来!” “以后纺织工坊的骡机,锻造厂的重锤,都可以不需要建造在水边!” “这机器能够搬上马车,以后不需要马就能驱动车辆!” “这机器能够搬上船,以后不需要风帆就能航行!” 在一旁的林安,已经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了。 来之前他就劝说过任福,不要一下子说的那么远,就先说能够不用水力驱动骡机。 虽然在林安看来,这个饼已经足够不切实际了,但也好比他后面几句话强啊。 什么不用马拉的车,不用风帆的船,这已经是神话故事了啊! 不过也好,本来林安就是想让任福吃瘪,听了他的话,于公子肯定要送客了。 任福却我行我素,如果不能认识到他发明的重要意义,那这样的投资毫无意义! 只有看到了伟大前景的投资人,才能明白理解自己,才能支持自己走到最后。 于宗远的反应却出乎了两人的意料之外。 于宗远拉着任福的手说道: “好啊!任生好志向!” “当年大都督在南平的时候,曾经说过我们能造出翱翔天宇的机器,上可,上可九天揽月!” 上可九天揽月! 听到这么霸气的话,任福一下子痴了。 而林安也傻了,还得是大都督啊!做梦都要比别人要厉害啊!能够写出如此诗句! 林安这才想起来,苏泽也是当世文宗! 于宗远立刻说道: “好啊!这个项目,我于宗远投了!” 什么?这就投了? 林安连忙拦着于宗远说道: “于公子,您也听他说完啊,到底要多少银子,要多少人员设备啊!” 于宗远这才松开手问道: “任生,你需要多少银子。” 任福心情激动,他不仅仅是因为拉到了投资,更是因为于宗远那句“上可九天揽月”! 是啊,自己只想到将机器安装在马车上,安装在船上,怎么就没想到飞天呢! 他对于宗远立刻产生了一种“士为知己死”的想法,他老老实实的说道: “研发这种机器需要的钢铁要求很高,还需要更多高价零件,前几次失败还发生了爆炸,现在杭州城内严打,凡是有安全隐患的工坊都要开在城外,加上工坊土地和厂房设备,至少要三千两银子。” 这下子任福都惴惴不安起来。 万一于宗远嫌贵呢?还不容易遇到这样的知己。 “三千?” 于宗远提高了音调。 果然不行啊,就在任福准备将报价压下去,于宗远指着林安说道: “小小的一个火柴,我就投了五千两银子!” “任生的发明,可是能改变世界的!” “翻倍!我给你六千!” 这下子林安都傻眼了。 任福更是嘴唇颤抖,这个一直为了梦想百折不挠的人,真的要哭出来了。 “你还要什么?” 任福擦了一下眼角说道: “还需要南京产的精密齿轮,最好能挖一批南京天工书院新毕业的翻砂铸造工匠。” “还有南京新产的密封钢管,听说是大都督亲自研究的工艺,现在只在钢厂使用。” 于宗远大手一挥说道:“这个简单!我这就去给苏大都督写信。” 林安还想要再劝,可是于宗远却说道: “就凭大都督的这首诗,这笔投资就值了!” 就这样,任福茫然的拿到了六千两银子的巨款,从进门到拿到银票出府,总共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任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看向好友问道: “老林,上次于公子投资你,你们谈了多久?” 林安想了想说道:“大概也就这么久吧。” 任福还是无语,果然这才是格局,一炷香,十五分钟,六千两银子,一分钟400两银子。 这已经是字字如金的地步了吧? “任掌柜的,我们还是去支银子吧,接下来还要选址买设备呢。” 跟着任福出来的于府老管事催促着。 “好好好,去钱庄!” 钱庄,是经济发展必然会出现的。 苏松,杭州,福州,广州,这种经济发达的大城市,日常交易的银子已经到了非常大的金额。 一船货物的交割金额,往往能达到上千两银子。 这时候再背着银子到处乱跑,不方便也不安全。 最早的钱庄,是在码头出现的。 这些钱庄单纯就是方便交易,用银票来交易可以免去运送银子的麻烦,而经常在码头交易的商人,直接将银子存在钱庄,也方便大家交易。 但是这种钱庄,必须买卖双方都存在一家才能方便交易,不然还是要取银子。 而且从一家钱庄取银子,存入另外一家钱庄还要排队,反而更加麻烦。 福州市舶司的陶公公发现了这种不便,他很快联络福州港口的钱庄,搞了一套结算体系。 陶公公也是受到袁文才跑路的影响,对这些港口的钱庄资金安全警惕起来。 陶公公想到了一个办法,要求各家钱庄将存款一定比例的银子,送到市舶司专门的库房中,作为保证金。 而各家钱庄之间的银子往来,直接在各家保证金里先交割。 每隔三日,再让已经保证金不足的票号补足保证金,保证金多交的再拿回去。 而储户之间的交易,就不再需要每一笔交易都用现银子交易了,只需要各家票号账务处理一下,然后每天对账统一结算就行。 这自然大大增加了福州港口票号的交易效率,更多的商人选择停靠福州,将自己的资金都存在福州的钱庄中。 如今东南各港口城市,也都是一种竞争的关系。 商船在福州停靠了,就不会去杭州了,杭州市舶司也迅速跟进,也搞起了钱庄保证金和统一结算。 不过于宗远存钱的钱庄,却不是港口的钱庄。 而是驿站的钱庄。 大明朝的百万漕工之所系,除了漕运系统之外,就是驿站系统的人最多了。 各县的急递铺,官道沿途的驿站,这些就是大明朝的血管网络。 只是在明中期开始,驿站系统就遭到了侵害。 原本只有执行公务的官员才能住驿站,由驿站人员提供食宿。 但是很快就各级官员出行,都会使用驿站,将驿站的服役人员当做家奴来使唤。 到了明末,徐霞客这种连官员身份都没有的人,也能通过地方官员赠送的通行证,堂而皇之的使唤驿站的工作人员。 除此之外,官员信件,私人特产,都会让驿站运送,大大侵害了驿站的职能。 苏泽掌控东南以来,对官员出行进行了严格限制,禁止他们白嫖驿站。 除此之外,驿站也从完全徭役性质的部门,改为部分吏员和雇佣徭役来运转,并且在各县都设立“驿路司”,专门巡查各个驿站的情况。 这大大加强了东南公文传递的速度,而吏员和雇佣徭役都是有俸禄的,这也稳定了驿站系统的人心。 不过这么多人吃上了公粮,压力也是相当大的。 如今整个东南的驿站都归在钞关税厅名下,也就是苏泽老丈人方望海管理的部门。 看着经常亏损的驿站,方望海也非常发愁。 在报纸上看到了福州市舶司的改革之后,方望海也灵机一动。 驿站为什么不能开钱庄呢? 遍布东南的驿站,完全可以成立一家钱庄啊! 在杭州驿站存的银子,通过驿站系统的传递系统,可以将存根送到商队前往的城市。 那商队到了苏州,就可以直接拿着凭证,核对存根拿到银子。 这就不需要长途携带银子了! 至于赚钱,这年头手里捏着大把银子,还不能赚钱吗? 驿路钱庄还有官府信用背书,迅速成为横跨东南的庞然大物。 从驿路钱庄中开户,看着划入自己账户的银子,任福捏了自己大腿,确定不是在做梦。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蒸汽机制造出来! 报答于公子的知遇之恩! (本章完) 第403章 《请裁驿站疏》 时间进入六月,京师的天气日渐炎热起来。 高拱从轿子里出来,返回这座隆庆皇帝赐予的宅子。 这座宅子的前主人是严嵩的党羽鄢懋卿。 鄢懋卿在东南起兵的时候,被苏泽明正典刑砍了脑袋。 后来严党倒台,鄢懋卿的家人自然知道无法守住府邸,连忙低价出手,可那时候已经没人敢买了。 果然,严嵩倒台之后,鄢懋卿虽然死了也被清算,家产被充公。 据说从宅子里搜出来的恭桶都是银子做的,整个厕所都挂着五彩的锦帛。 这之后又是东南新军进入京师,嘉靖西狩,京师的人都知道鄢懋卿是个大贪官,都传说他家贪污了一百万两银子藏在家里,可当时查抄的时候朝廷只在鄢家查抄出来几万两银子。 京师大乱的时候,不少京师百姓冲进了鄢懋卿的宅子中,就连后花园和厕所都挖开了,不过也没找到银子。 等到隆庆帝返回京师的时候,一开始要将严世蕃的宅子赐给高拱。 高拱严词拒绝之后,隆庆将鄢懋卿的宅子赐给他。 鄢懋卿的级别不高,这座宅子的位置非常好,但是面积并不大,前后只有三进院子,也没有侧厢房。 而高拱是堂堂内阁次辅,每天是要进出内阁办公的,也不能再住在以前的地方。 高拱接受了这座宅子,但是拒绝了隆庆帝帮着他重修房子。 如今整个宅子后面的花园依然破破烂烂的,主卧也被砸烂了,高拱就住在前厢中。 除了一名老仆人之外,高拱家就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外加内阁给他配备的四名轿夫。 高拱的妻子和儿子当时都留在了南京,家里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一开始的时候,朝廷大臣还经常来拜会高拱,甚至还有人想要贿赂高拱。 但是高拱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反而让手下御史弹劾这些人,还命令吏部不能重用这些人,搞得这些人都不敢再登门拜访了。 高拱坐在书房中,老仆用火柴点燃了鲸油灯,火光将书房照亮,一名中书五房公事的吏员将两个木匣箱子打开,然后将内阁收发的公文放在高拱的书桌上。 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公文,老仆忍不住说道:“阁老,您这病才好,今天还是休息一下吧?” 连日连夜的操劳,前阵子高拱才病了一场。 连日高烧,太医院的人来看了,开了几副药都不见好。 后来还是用了东南的神药,吃了一粒就发汗退烧了。 虽然病好了,但是高拱的身体依然虚弱,今天又到了天黑才从内阁回家,回来的时候还带上了这么多公文。 “不碍事,你们出去吧。” 老仆和公吏对望了一眼,只能无奈的退出书房。 高拱翻开这些公文,每一本无论是厚是薄,最后看下来就是两个字——“要钱”。 筹办新务要钱,如今几个新务工坊虽然也能赚钱了,但是火枪工坊这些都是不赚钱的,京师新务工厂也只是收支平衡而已,甚至这个收支平衡还都是账面上的,要不是工部和兵部采买武器的经费,这账本都做不平。 可是工部和兵部采买朝廷工厂产品,不过左手倒右手,兜里没钱还是没办法。 筹办新军要钱,京师官吏的俸禄要钱,皇帝后宫开支要钱。 可明廷已经丢了财赋重地南直隶和浙江,除了新务之外唯一增加的进项就是大同边贸的税收了,现在朝廷开支这么大,内阁也变不出钱来。 高拱揉了揉眼睛,最近宫里的开支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清远伯李炜要给自己的老爹重修坟墓?皇帝竟然批了一万两银子? 高拱的头更疼了,他立刻提起笔在公文上写上: “按照皇明旧例,当年章圣太后的弟弟去世,玉田伯家贫,上皇虽然体恤母家,但也只拨了六千两银子修坟。” “清远伯之父不是新丧,而且清远伯家富,这祖坟皇帝不应该掏钱,应该让其自筹。” 章圣太后是嘉靖的母亲,玉田伯是嘉靖的舅舅,嘉靖登基前就和这个舅舅亲近。 而且玉田伯为人清廉正直,死后家里没有余财,上皇才出钱给他修坟的。 高拱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就是你清远伯李炜本人现在咽气,朝廷按照惯例最多也就只能出六千两银子! 更别说李炜他爹早就已经死了,如今谁都知道清远伯李炜家富的流油,皇帝还要贴一万两银子给他重修祖坟? 高拱又给工部官员回复,让他们坚决不给清远伯银子,如果清远伯闹起来,就让他来内阁找自己! 揉了揉脑袋,高拱再看向另外一份公文。 这是光禄寺的公文,内容是上个月光禄寺供奉祖陵祖庙的香烛贡品钱不够了,请求内阁这个月多拨一点。 高拱冷笑了一声,香烛贡品上报假账,这操作实在是太熟悉了。 因为香烛贡品这些都是消耗品,用了多少怎么用的,这都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你光禄寺一个负责皇家祭祀的部门,一个月涨这么多预算? 难不成皇帝的祖宗们跑出来偷吃贡品了? 不批! 高拱再次翻开下一本公文,这下子他有些头疼了。 这是户部的公文,内容是宫内这个月香烛钱也超了。 高拱实在有些头疼,隆庆帝刚登基的时候,确实展现了一些新朝气象,他大幅度缩减了宫内的开支,改变了嘉靖朝宫内开销巨大,嘉靖经常从户部挪用银子自己用的问题。 但是从今年元宵的鳌山灯会之后,隆庆帝也逐渐大手大脚起来。 先是招募了一大批宫女进宫,紧接着宫内的各项开支也开始暴涨。 这样涨下去,马上也要和嘉靖在位时候差不多了。 但是宫内的开支高拱没办法直接驳回,他只能给户部批示,让户部从各种费用中挪用一些补上。 接着高拱又摊开一本空白奏章,开始给皇帝写奏章,劝说皇帝要节约,不要胡乱给亲戚赏赐。 等到忙完了这些事情,高拱房间里的摆钟发出铜罄声,高拱抬起头一看,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 摆钟也是最近在京师流行的东西。 这种摆钟比起水漏钟,计时更加的准确。 黄铜的钟表外壳显得高档贵气,京师的达官显贵都会买上一座,彰显自己的身份。 至于这座钟到底是哪里生产的,京师的达官贵人都众口一致的说是西洋商人卖到大明的。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座钟肯定是东南生产的,有人拆开座钟,发现内部零件上有东南工匠刻的名字。 之所以说是西洋商人卖过来的,还是因为朝廷发布的禁止销售南货的禁令。 可是市场上的南货依然屡禁不止,就连宫里每个月都要采购大量的火柴。 一座精美的座钟需要上百两银子,高拱自然是买不起的。 这座钟是某一天突然送到高拱家宅前,在座钟中还有一封家书,高拱知道这应该是在东南的儿子送来的,于是将座钟放在了书房中,而不是和其他达官贵人一样放在客厅中撑门面。 高拱发现座钟计时真的很方便,他也曾经让京师工匠研究,但是京师工匠却纷纷表示座钟太复杂,而且需要的零件太精密,明廷根本仿制不出来。 和东南的技术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高拱心中更是焦虑,他处理完了六部送来的公文,看向如同小山一样的言官奏章,头再次疼了起来。 这些都是弹劾张居正的奏章。 丢失武昌的消息传到了京师,明廷自然是再次震动。 而荆州巡抚徐学谟,弹劾张居正的奏章也送到了京师。 徐学谟弹劾张居正,延误战机,在优势的时候不立刻进攻武昌城,让景王投降了东南,以至于丢失了武昌这座湖广重镇。 这份弹劾奏章是上的题本,送到内阁之后还要抄送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言官们也都看到了徐学谟的奏章。 一时之间,京师哗然,言官纷纷开始上书,弹劾张居正。 就连高拱都控制不住手下的言官,因为丢失武昌的责任实在是太大了! 丢了武昌,就今年的夏粮秋粮征收就有了问题,明廷没了湖广这个粮仓,还怎么和东南争夺? 高拱也很无奈,但是他必须要保张居正。 高拱现在突然明白了当年严阁老当政时候的感受了。 张居正是高拱最重要的政治盟友,如果不能保住张居正,对高拱自身的威信是巨大的打击。 而在湖广的张居正支持,也是高拱能够大力推行新务运动的关键。 内阁之中,杨博老迈,但是内阁四辅张四维虎视眈眈。 六部之中,因为高拱推行新务,也得罪了很多官员。 要不是靠着手里掌握京察,又有张居正在外支持,新务根本推行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政治集团,如果高拱不出手保下张居正,那投靠他的官员就会离心离德。 你这个带头大哥连自己人都保不住,别人还怎么安心给你卖命? 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自己人,高拱虽然为官清廉,但是也明白这个道理。 高拱又拿起来笔墨,再次给皇帝写了一份密揭,内容自然是劝说隆庆皇帝不要治罪张居正,让他继续在湖广夺回武昌戴罪立功。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座钟再次响起,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高拱看着处理完毕的奏章,却感觉自己好像一晚上根本没干什么事情。 再次揉了揉眼睛,高拱再次翻开一本奏章,他的眼皮一跳。 《请开矿税疏》。 这是山东巡抚韩楫的上书,韩楫是高拱的门生,也就是高拱的“自己人”。 韩楫的奏章内容也是关于解决朝廷财政问题的,他的办法也很简单,开矿。 韩楫说在山东境内发现银矿,请求朝廷派遣矿监,在山东开矿征税。 高拱可不是傻子,他在翰林院的时候就经常研究朝廷的典章,当然知道银矿是什么情况。 中国本来就是贫银国,而且银一直都是贵金属货币,已经开采了千年。 山东是什么地方?要是有矿还轮到现在给你大明开采? 容易开采的银矿,秦汉唐宋就开采完毕了,哪里还轮到现在? 当年嘉靖在全国开矿,浙江一地花了六千两银子开矿,最后挖出的银子总共才五千两。 但是高拱对于这份奏章犹豫起来,万一真的有矿呢? 如果真的和韩楫说的一样,山东发现了大银矿,不就能解决大明的财政问题吗? 高拱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他没有写批示,而是直接将这份奏章送到宫里,请隆庆皇帝亲自批示。 接下来的一封奏章,又让高拱有些头疼。 《请裁驿站疏》。 这是高拱阵营中,都察院一名监察御史里行所上的奏疏。 严格的说,这封奏疏并不是要将驿站全部裁撤掉,因为驿站是大明传递公文的血脉,如果没有驿站朝廷的公文就完全无法下达了。 这份奏章是减少朝廷拨给驿站的经费,将驿站完全变成百姓承担的徭役。 高拱对这份奏章也犹豫起来,驿站系统一年也要吃掉朝廷大量的经费,这确实能够省下不少开支。 但是高拱也很清楚,如今驿站系统能够勉强维持,都是靠着朝廷的拨款,让那些在驿站工作的人还能有一口饭吃。 在陕西这种遭灾的地区,在驿站甚至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还需要花钱找关系才能进去。 如果完全变成民间承担,驿站又会成为盘剥百姓的负担。 甚至在地方官吏的层层加码下,成为为害地方的恶法。 高拱提起笔,还是建议皇帝暂时不要对驿站系统动手。 处理完这些事情,座钟发出悠扬的铜罄声,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了。 与此同时,梁山泊中,聚义厅灯火通明,李舜臣高居头把交椅,整个聚义厅已经聚集了几十人。 (本章完) 第404章 李舜臣聚义梁山泊 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等十五人来到了梁山泊之后,竟然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山寨。 不过这肯定不是《水浒》中的山寨了,山寨被废弃了很久,还有火烧的痕迹,应该是以前曾经有人上山做贼,后来被官军捣毁了。 李舜臣一行人就在梁山驻扎了下来。 很快李舜臣就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山头,就是大大有名的梁山,他的面色非常复杂。 《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不仅仅在大明,在整个东亚都是声名赫赫。 李舜臣在朝鲜就读过《水浒传》,自然知道梁山泊的故事。 自己好好的东南正规军,怎么就上了梁山呢? 木下藤吉郎就比较没文化了,他没有听过梁山的故事,但是听了李舜臣的解释,他眼睛一亮说道: “我们在明廷就是反贼,反贼上梁山不是正好吗?” 李舜臣嘴角微微抽搐,木下说的似乎没毛病。 接着木下藤吉郎说道:“要不我们也打出梁山的旗号?替天行道?如今山东有不少流民,我们就用这个旗号召集百姓上山拓荒?” 李舜臣愣了一下,木下藤吉郎这个办法似乎不错? 自从明廷在山东进行坚壁清野之后,整个山东流民遍地。 山东官府也害怕再出一个宋江,在梁山泊附近派兵把守,驱赶在梁山泊附近开荒的百姓。 但是现在的梁山泊,已经和宋代不同了。 在宋代的时候,梁山泊是一片汪洋大泽,水系纵横,有山有水易守难攻,所以才成为著名反贼基地。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梁山泊的水位降低,曾经的汪洋大泽成了一个个小水泊,梁山本身并不高峻,这里的地形也不如宋时险要了。 虽然不如宋时险要,但是明廷官府对于逃入山中的流民,也是无力清剿的。 而官府不入山清剿,还有一个原因是梁山在东平州、寿张县、汶上县、东阿县、郓城县之间。 梁山是五县交界的地方,可以说是五县共管,也可以说是五县都不管。 木下藤吉郎上山打猎的时候,就经常遇到躲在山中的流民。 他很自然的向李舜臣建议,在梁山中招募流民。 李舜臣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木下的建议,不过他也害怕被明廷清剿,没有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只是默默的招募流民。 可没想到,李舜臣这么一行人在梁山中开始招募流民,很快就有大量的流民冲入梁山之中。 刚开始的时候,李舜臣还有点担心,怕自己的名气大了引来明廷官府的清剿。 可是很快李舜臣就发现自己多虑了,明廷官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伙人。 这下子李舜臣放下心来,很快梁山中就积累了好几百人。 众人带领这些流民们种植粮食,维修山寨,搭建房屋,梁山的名气更是在附近从传开,又吸引了不少流民向这里聚集。 李舜臣将残留的破旧山寨改为“聚义厅”,又从流民中选出三十六名流民头目,在梁山上划分区域各自开荒狩猎,整个梁山更加秩序井然。 可是接下来的剧情,突然变得魔幻起来。 而今天李舜臣召集众人在聚义厅开会,却是因为山下的明廷官府终于注意到了梁山上的这股力量。 郓城县的蔡知县听说了梁山上聚集了上千流民,被县尉鼓动想要立功,终于有了动作。 蔡知县派遣县吏上山,想要诏安李舜臣等人。 李舜臣只觉得非常的魔幻,自己好好一个朝鲜人,在东南参了军,然后又在明廷的山东上了梁山。 现在明廷官府竟然派人来向自己诏安? 话本中的剧情也没这么离谱吧? 面对上山诏安的县吏,李舜臣只能召集众人商议,要怎么处理。 加上李舜臣在内的十五人,是梁山的核心,再加上三十六名流民头领,齐聚在聚义厅中开会,还真搞出了点声势。 不过这些流民头领都穿着破破烂烂,大部分人都瘦的皮包骨头,大部分人在之前就是到处乞讨的流民,其实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李舜臣坐在头把交椅,木下藤吉郎和其余十四人分别坐在两侧,而三十六名流民头目因为梁山上没有足够的椅子,只能席地而坐。 如果不是因为这聚义厅气派,还以为是丐帮开会呢。 李舜臣清了清嗓子说道:“郓城县派人诏安,大家怎么看?” 木下藤吉郎首先跳出来说道:“肯定不能接受诏安啊!” “二当家说的对!” “不能诏安!” 剩余的东南新军士兵还没发话,首先是那些流民头目喊了出来。 这些流民头目可是太了解明廷官府的做派了。 这一路上不少流民聚集起来自保,各地官府都用出同样的套路,先是假意诏安,然后将流民头目一网打尽,然后将流民击散。 只要没有人带头,这些流民始终闹不出太大的声势来。 这些流民好不容易在梁山有了立锥之地,自然不愿意再下山。 李舜臣看了看四周,他当然不可能接受大明官府的诏安,这次开会不过是试探流民头目的意见。 他立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将那郓城县的县吏带上来!” 被派上梁山的县吏姓黄,他是郓城县兵房的书吏,蔡知县需要有人上梁山诏安,黄书吏不幸抽中了签,带着蔡知县的诏安文书上了山。 等到了梁山,看到梁山秩序井然,守备森严,黄书吏的心更凉了。 他不是没见过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团伙,但是这些流民团伙都是普通百姓,根本不成气候。 但是梁山上这帮人,又是修建山寨,又是分田地拓荒,俨然是要在梁山上长住的样子。 等到黄书吏被人带进了聚义厅,更是双腿不停地打颤。 正坐在中央的李舜臣,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眉目之间满是英气。 分坐在李舜臣左右的梁山“头目”,一个个都挺直腰板,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流民,反而比济州城内的那些明廷新军还精锐。 而坐在聚义厅中的流民头目,在黄书吏进入聚义厅之后,就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食肉寝皮,黄书吏只觉得脊背发凉。 自己真是太倒霉了!这梁山上根本不是普通反贼! 黄书吏小心翼翼的对着李舜臣一拜,说道:“郓城县书吏黄坚,见过李大当家。” 李舜臣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黄书吏。 只看到李舜臣下首,一名长得很滑稽,如同猴子一样的反贼突然拍了椅子扶手站起来: “你这官府走狗,见到我家哥哥竟然不跪!” 黄书吏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在场的流民头目都觉得解气,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黄书吏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只是不停的磕头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李舜臣瞪了一眼木下藤吉郎,这才说道: “黄书吏起身吧。” 黄书吏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最后还是跪在地上。 李舜臣说道:“你上山是奉命来诏安的,不过弟兄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回去禀告你们县太爷,我们梁山不接受诏安!” 黄书吏听到这话却是一喜,听这年轻头领的意思,是准备放自己下山传话。 好歹这条命是暂时保住了。 可是黄书吏又苦着脸,自己的任务就是上山诏安,如果完成不了任务,返回郓城县肯定要倒霉。 他看着李舜臣说话和气,鼓起勇气说道:“大当家的,我们县太爷是真心要诏安诸位好汉,在县里预备了粮食和土地,只要诸位下山,都能分到上好的田地!” 黄书吏这自然是信口开河了,郓城县哪里有土地分给梁山上的流民,他只是想要将李舜臣等人诓骗下山,然后埋伏在梁山边上的县衙衙役民团就能一拥而上,将李舜臣这些头目杀死,其余的流民就能驱散了。 李舜臣说道:“哼!我饶你性命,好言好语与你说,你还要诓骗我等下山,来人啊!将这奸诈小吏推出去祭旗!” 黄书吏吓得面无血色,再次开始磕头说道:“好汉爷爷饶命!好汉爷爷饶命!” 两名新军士兵押住黄书吏,李舜臣厉声问道: “你们郓城县到底有什么打算,你一五一十的说来!” 黄书吏此时只想要活命,只好将蔡知县的布置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在场的流民头目听完,各个都是咬牙切齿。 他们本来就因为明廷的坚壁清野政策而失去土地,一路上又被欺压,好不容易在梁山上安顿下来,堂堂大明知县竟然还准备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他们。 这些流民头目中对明廷官府最后一丝信任也消失了,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憎恨。 李舜臣突然计上心头,他对着黄书吏问道: “你且将郓城县的布置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本当家的饶你一命!” 黄书吏刚刚犹豫了一下,又看到如狼似虎的流民头目,直接将蔡知县的布置全部说了出来。 “将他押下去!” 李舜臣将黄书吏关押起来,紧接着开始派出手下,打探梁山下郓城县的布置。 果不其然,郓城县的衙役和团练聚集在梁山下的阮家村里,由郓城县的尤县尉带领,就等着将李舜臣等人诓骗下山,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舜臣将计就计,第二天直接让人下山通传,自己等人愿意接受诏安。 蔡知县听到消息大喜,让阮家村的伏兵做好准备,只等到李舜臣等人下山就扑杀他们。 李舜臣下山了,却带上了从梁山流民中挑选的百名青壮,他们直接奇袭了阮家村。 郓城县的衙役和团练虽然武器装备要比梁山好汉们好上不少,但是尤县尉是本县豪强子弟,靠着带领家丁支援官府,才被蔡知县保举为县尉。 他本来就是纨绔子弟,被梁山好汉们的突然袭击吓到了,根本不敢组织反击,直接带着亲信就想要从阮家村逃跑。 衙役头目阮勇是阮家村本地人,作战意志要比尤县尉强多了,好歹带领衙役和阮家村的青壮反击。 李舜臣这边,除了连队中的新军袍泽是精锐有武器之外,这些流民手上只有竹竿,而且身体瘦弱,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两边都是菜鸡,菜鸡互啄下,最后还是靠着木下藤吉郎冲入阮家村,打乱了阮家村口的防御,让李舜臣找到机会开枪击中了阮勇。 随着阮勇倒下,阮家村的抵抗彻底崩溃,李舜臣立刻带人冲进了村子,将尤县尉一行人抓住。 不过李舜臣并没有抢劫阮家村,而是将尤县尉和阮班首等官吏带上梁山,然后将黄书吏放回了郓城县城。 等到黄书吏死里逃生返回郓城县,将县里衙役团练大败的消息告诉蔡知县。 本来县衙中听戏的蔡知县,吓的丢掉了手里的折扇,连忙着急县衙诸人开会。 等到黄书吏向县衙众人说明了情况,蔡知县连忙看向四周问道: “尤县尉和阮班首被俘,若是梁山贼攻打县城可要如何是好?” 郓城县中,张县丞和蔡知县一向不对付,他立刻站起来说道: “大老爷,我们应该立刻向济州城内的朝廷新军求援!” 蔡知县犹豫了一下,黄书吏立刻说道: “万万不可!” 蔡知县看向黄书吏,黄书吏立刻将李舜臣放他时候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大老爷,根据属下观察,梁山贼俘虏了尤县尉后就退回了梁山,还放归了属下,并没有攻打县城的意思。” “此时不宜将事情闹大啊!” 蔡知县立刻冷静下来,他是郓城县治安的第一责任人,县尉被俘,向济州府求援,郓城县是保住了,但是他的官位就保不住了。 他看向张县丞,这家伙果然包藏祸心! 这张县城是济州府同知的小舅子,早就觊觎自己的位置了! 蔡知县看向黄书吏,立刻说道:“你们且先去布置城防,黄书吏留一下。” 等到众人散去,蔡知县这才对黄书吏说道: “梁山贼还有什么言语让你带来?” 黄书吏立刻说道:“那梁山头领李大当家的,是个深明大义的人物,他让我给大老爷带个话。” 蔡知县立刻竖起耳朵。 黄书吏看了看左右,确认没有人偷听,这才说道: “李大当家说了,只要县里提供粮食,他们保证不攻打郓城县。” “可以让梁山好汉们去其他县啊。” (本章完) 第406章 夸父号升天 焦叔离开京师,马不停蹄的赶往山东。 等到了山东之后,焦叔立刻按照冯保传授的经验,召集当地的富户开会,将这座还没有开采的银矿摊派出去,要求这些富户摊派上交“开采”的矿税。 这些士绅地主自然是不干了,这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就要向他们收钱,谁都知道山东这地方就算是有银矿,也都是一些开采难度大,开采出来也不一定能回本。 说白了,焦太监就是用矿税来盘剥本地富户的。 这些人自然不肯答应。 山东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科举大省。 在大明,南直隶、浙江、江西和福建这几个省,是科举卷王圣地,出的进士是最多的。 但是山东这个地方,作为孔夫子的故乡,也是有悠久的官本位传统的。 只不过山东的读书人比较务实,他们不卷竞争激烈的贡试和殿试,而是卷到举人就出来做官了。 举人出来做官,大部分都和海瑞一样先担任县学教谕这种学政官员,然后考评优秀可以等着升迁到主簿县丞这样的级别上。 如今大明就有山东县丞半天下的说法,就是因为山东读书人往往举人就出来做官,不求做大官,只求能够进入官府就行。 山东没有江南太仓王氏那种一门几个进士的科举超级家族,但是几乎所有大一点的家族都有人出来做官。 这些家族联合起来,开始串联弹劾焦太监。 但是焦太监也不是省油的,作为太监,他又不是内阁辅臣,在他看来普通百姓和当官的都是一样的,他忠于的就是皇帝一人! 而且他是太监,天然就是和士大夫不对付,他就是不做坏事,士大夫也不会说他的好话。 这些地方豪强,平日里坏事也没少干,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 焦太监入宫之前,也有丰富的底层斗争经验,他在济南城内,招募了大量的地痞无赖,组成了山东矿监的收税队伍。 他给这些地痞无赖发职位,什么某某县矿税大使,什么某某府矿税总监,这些人拿着山东矿监的任命,立刻冲到这些士绅地主家里要钱。 这时候上书请求皇帝开矿税的山东巡抚韩楫坐不住了。 上奏让皇帝在山东开矿的奏章是他提的,结果皇帝确实是派人来开矿了,却不是让工部的官员来办,而是派来了太监焦叔。 韩楫明白,如果自己再不有点动作,很快就被打成和焦太监狼狈为奸的阉党,到时候山东士绅就不是针对焦太监了,连他这个山东巡抚都要被弹劾了。 韩楫立刻开始上书,向朝廷说明焦太监在山东的罪行,请求皇帝罢免焦叔,将开矿的事情交还给工部。 随着山东的奏章一封一封的送过来,高拱更加头大了。 韩楫是他的门生,是他保举到山东巡抚的位置上的,本来就在山东做的很不顺利,上面还有山东总督陈以勤和吞并在济州府的新军三镇统制官王本固在掣肘。 三人互相弹劾的奏章本来就不少,现在又多了一个焦太监在山东收矿税,山东士绅群情激奋,和山东有关的言官疯狂弹劾焦太监和韩楫。 整个山东都乱成了一团,高拱向隆庆皇帝上书,也同意韩楫的要求,请求朝廷撤回矿监太监,改派工部的官员去开矿。 但是一向对高拱言听计从的隆庆皇帝,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坚持。 皇帝搬出来的法理依据也很简单,“夫矿,乃天地所生之财,皇产也。” 既然祖宗之法已经说了,这天下的矿藏都是皇帝的私人产业,那么委派皇帝自己的家奴太监去开采,你们文官没有资格哔哔。 至于说焦太监害民的事情,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也不能听信山东文官的一面之辞。 皇帝这么说了,内阁也没有办法,就算是一向强势的高拱,也没办法强行要求皇帝将太监召回来。 围绕着山东矿监的问题,整个京师乱成了一团。 而就在京师的明廷官员为了山东开矿的事情斗争的时候,一艘快船停靠在大沽码头。 大沽棱堡中的高务观带领一群士兵上船,从船上扛下来一堆东西。 “李兄,你怎么亲自来了!” 高务观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上前抓住久别重逢的好友。 来人正是前临淮侯世子李言恭,从广西返回南京,完成了军官培训之后,他已经调任大都督府担任后勤参谋。 如今东南已经过了草创阶段,一切升迁都有了规矩。 军中晋升的等级更森严,李言恭虽然在广西战事中立下功劳,但是想要进一步升迁担任基层主官,还需要在南京总参谋处锻炼一段时间。 “高兄,这次的新装备大都督非常重视,我要再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搜集使用中出现的问题。” 高务观问道:“丹芸呢?你上次来信说丹芸怀孕了,你来大沽丹芸怎么办?” 李言恭笑着说道:“丹芸已经随我去南京了,现在住在我爹的庄子里。” “再说我在大沽也就一个月时间,到时候乘坐飞剪船赶回去,不会耽误产期的。” 高务观笑着说道:“那就好!走走,快去棱堡吧,只是在军中不能喝酒,没办法和以前一样为你接风洗尘了!” 在士兵们的搬运下,几个大箱子搬进了大沽棱堡。 当日东南撤出京师的时候,在大沽棱堡留下一千人,又在棱堡中留下了足够的物资和弹药。 大沽棱堡又背靠大沽码头,有海上支援补给,明廷就算是包围棱堡也攻不下来。 而实际上高务观在大沽棱堡的这半年日子里,明廷军队一次都没有进攻过。 虽然大沽棱堡依然在每日操练,隔三差五还要试射炮弹,但是整个棱堡内的气氛十分的轻松。 而在距离大沽棱堡不远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商品交易的集市。 李言恭登上大沽棱堡的城墙,用望远镜就能看到繁华的大沽集市。 “没想到大沽集市这么繁华?” 李言恭从大沽棱堡送到东南大都督府的报告中,就听说过这座集市,现在看到比当年他们撤出大沽时候,天津城外的集市还要繁华。 高务观笑着说道:“大沽集市是整个北方最大的东南商品交易市场,整个顺天府、辽东、山西,乃至于草原上的商人,都会来这里购买我们东南的货物。” 李言恭疑惑的问道:“明廷不管吗?” 高务观说道:“听说我爹在明廷办新务,不允许进口我东南的货物,但是架不住京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穷苦百姓,都知道我们东南的货物好,像是东南织布在新办的纺织厂过一下,就成了明廷新务工坊的货物卖出去了。” 李言恭听着高务观说的云淡风轻,忍不住说道:“高兄,你只要向大都督府打报告,就会将你调回去了,大都督堂堂正正,不会利用你们父子之情来离间明廷君臣的,你也不用在这里难做。” 高务观却说道:“我是自己打报告要留下来的,我爹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 对于这对犟驴一样的父子,李言恭也无话可说,他扯回到了自己的任务上。 “这次的新装备非常重要,虽然在东南已经测试过几次了,但是也没办法保证百分之百安全。” “高兄请从大沽棱堡中选任一批可靠的士兵,随我一起去测试新装备。” 高务观点头说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李兄,我可以参加测试吗?” 李言恭说道:“不行,你是大沽棱堡的后勤官,这次测试我要亲自参加,回去还要给大都督报告呢。” 高务观叹息一声说道:“那我只能等下一次了。” 第二天,一群士兵在棱堡中将箱子拆开,一堆奇怪零件在李言恭的指挥下安装起来。 只看到一个用薄羊皮缝制的球面,被城墙上的士兵用绳索拉开,李言恭将球面下的箩筐安装好,开始安装点火装置。 这是一只热气球! 上一次大沽之战后,苏泽认识到了侦查的重要性。 如果能早点侦查到李成梁的骑兵动向,就不会有那么惨烈的阻击战了。 这时候苏泽才想起来热气球这个利器。 用羊皮缝制的气球,燃烧焦炭的加热装置,这只名为“夸父甲字号”的热气球,是如今世界上第一架载人飞行器。 随着火焰熊熊燃烧,热气球的球体逐渐鼓起来,大沽城内的士兵看着这只热气球开始漂浮,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飞天,这几乎是人类最原始的梦想了! 城墙上的高务观,看着李言恭带着两名士兵坐进箩筐,热气球逐渐开始升空。 “夸父甲字号”没有飞行的动力,只能上升和下降,所以用长长的绳索拉着固定在地上。 渐渐地,“夸父甲字号”的箩筐漂浮起来,李言恭立刻说道:“松开绞盘!” 当控制绞盘的机关松开,热气球缓缓的升上天去,大沽棱堡中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李言恭三人飞上天空。 和李言恭一起乘坐热气球的士兵,都是高务观从大沽棱堡中挑选出来的胆大士兵。 可就算是胆子再大,当热气球离开地面的时候,这两个士兵也忍不住双腿打颤。 “放下沙袋。” 随着高务观一声令下,士兵放下了箩筐两边的沙袋,热气球的爬升速度更快了。 此时,热闹的大沽集市也注意到大沽棱堡这边的动静,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大沽棱堡中升起来。 正在大沽棱堡交易的商人们纷纷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这巨大的圆球飞上天空。 这又是什么?巨大的孔明灯? 在热气球上的李言恭并没有飞天的兴奋,他小心的观察风向标,估算热气球飞行的速度,调节加热器的火焰大小。 前几次热气球升空的测试李言恭也参与了,但是那时候是在风向平稳的时候测试的。 大沽距离海边很近,海边的风很大,李言恭小心翼翼的控制热气球,不敢让热气球升的太快。 可即使是这样,一阵海风吹过来,热气球还是被刮着飞向了大沽集市方向。 绞盘的卡索崩开,绳索飞快的放出去,高务观连忙冲过去喊道: “抓住!” 可是飞快旋转的绞盘根本无法控制,几个上前试图停下绞盘的士兵都被甩出去,热气球向着集市方向快速飞过去。 高务观看了看左右,冲过去拿起一杆练习用的铁枪,直接插进了高速旋转的绞盘中。 绞盘终于停止了转动,士兵们一拥而上,牢牢的将绞盘抓住。 高务观拿起望远镜,热气球已经飞到了大沽集市上方,他咬牙说道: “全体武装,随我出城接应!” 此时在热气球上的李言恭,经历了惊魂的几十秒。 等到热气球被绳索拉住,他这才开始减小加热器的火焰,控制热气球稳住了。 “李参谋,接下来怎么办?” 李言恭迅速判断情况说道:“肯定是绞盘出了问题,大沽棱堡那边没办法收回热气球了。” “那怎么办?” 另一名士兵吓的脸都白了,连忙问道。 李言恭说道: “迫降!” “下面就是大沽集市,在这里迫降吗?” “现在就降落,拿上武器,如果明廷发现我们,必须立刻销毁热气球!” 此时在大沽集市外,商人们看着头顶上那个东西越来越低,越来越大,看着热气球向着地面降落,商人们四散逃开。 在李言恭的操作下,热气球总算是安稳落地,他和两名士兵从热气球的箩筐中拿着武器爬出来。 “有人!” “神仙下凡了!” “这不是东南的军服吗?” “东南有神仙!” “这是仙器啊!” 就在商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从大沽棱堡冲出来的高务观,总算是接应上了李言恭。 高务观二话不说,指挥士兵拖着热气器就向大沽棱堡撤退,总算是将热气球拖回了大沽棱堡。 但是热气球迫降的新闻,还是迅速从大沽集市传开,东南有神仙法器,可以腾云驾雾飞行。 (本章完) 第407章 骆驼祥子 京师,沈家书铺的年轻伙计,对着走进书屋的沈一贯说道: “侄少爷。” “佟安啊,家里怎么样了?” “多谢侄少爷关心,家里已经在京师安顿下来了。” 沈一贯对人非常的冷感,他也只是随口关心了一下这个新来的伙计,就钻进了书铺。 新来的书铺伙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对于沈一贯这冷漠的侄少爷十分畏惧,相比之下书铺的沈掌柜的就和蔼多了。 佟安原本是山东的秀才,本来在家复习乡试,准备考上举人就出来做官。 但是遇到了明廷坚壁清野,原本还算是自耕农的佟安被迫背井离乡,带着家产逃难。 在逃难途中,佟安到了京师的时候,家资已经耗尽了。 佟安的父兄在逃难途中都病死了,只剩下一个母亲,为了活下去,佟安只能脱下长衫,在京师找了份工作。 佟安是秀才,能读能写,又长相不错,被沈家叔侄雇佣为书铺的伙计。 书商,是沈家叔侄在京师明面上的身份。 至于书铺为什么要雇佣外人,用沈一贯的说法是,想要情报站和地下印刷所更安全,就不能做个低调的书商。 在京师这种地方,越是低调反而越不安全,越是高调反而更安全。 沈一贯先是安排了书铺从江南运来了王世贞新的书《弇山园集》,这是王世贞在守孝期间所写的文章,虽然都是一些散文性质的人生感悟,但是他作为当时文宗,仿古散文的代表人物,在江南这本书就非常畅销。 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有点文艺小清新风格的散文集,最是对大明士大夫的口味。 王世贞并没有在东南出仕,他这本《弇山园集》又不涉及经学和政治,作为沈氏书屋的拳头产品最合适不过了。 果不其然,在达官贵人们逐渐返回京师之后,沈氏书店的生意更好了。 沈一贯又顺势在京师收购了两家倒闭的书铺,佟安就是这家新书铺的伙计。 沈氏书铺明面上的生意全部都是合法的,摆在明面上的书籍也都是合法的书籍,只不过京师一些达官贵人都知道,这家书铺“能耐很大”,可以搞到一些特殊的书籍。 实际上这种事情在京师的书铺中也很常见,哪家书铺不卖一本《金瓶梅》? 特别是东南最新的刺绣插图版本,据说是请的西洋画师做的图,就连六十老汉看完都要面红耳赤。 当然京师各家书铺中,卖的最好的禁书,还得是苏泽亲注的《三经新注》。 从东南那边传来的消息,今年秋季东南就要开科取士,科举的内容就是这本《三经新注》。 在京师的普通读书人,都偷偷买上一本《三经新注》,谁知道东南新军什么时候又打回来呢? 万一那时候在京师也考《三经新注》,那提前学习的人岂不是快人一步胜人一筹?赢在起跑线上? 而那些已经有明廷功名在身的士人们,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是佟安这样的底层读书人,则是对明廷感到了愤怒,这些迷茫的读书人从《三经新注》中找到了自己痛苦的根源,研习《三经新义》中的新学思想武装自己。 佟安在安顿下来之后,暗中加入了一个名为“学习会”的组织。 这个组织是由山东逃难到京师的读书人成立的,学习的自然就是《三经新注》,这些读书人互相帮助在京师生存下来,聚集在一起畅论时局,抨击明廷。 这股力量被陆二的东南情报站注意到,沈氏叔侄除了给《京师新报》做编辑之外,另外一份工作就是接触这些进步青年,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 对于这些进步的青年,沈明臣的态度非常积极,他认为这些青年人都是可以团结的,这些人能够为东南提供一份力量。 但是沈一贯的态度非常的冷淡,他对着沈明臣说道: “自古以来,光靠一群年轻书生都没有能够成事的,学习会的这帮人既没有武力又没有权力,他们根本影响不了任何东西。” 沈明臣被侄子泼了冷水还是不死心,资助了几个“学习会”的骨干,还在《京师新报》上给学习会的投稿人安排了几个位置,给学习会的骨干们发了一些稿费。 沈一贯走进自己的书房,他首先整理了一下新到的书,这几本都是老客户订购的书,他检查了一下准备送货上门。 维持老客户,是大部分京师书店都会做的事情,沈氏书店自然也不会例外。 通过送货上门,沈一贯也和京师一些权贵建立了联系。 “佟安,备车。” 书铺是小买卖,自然不需要自己购买马车。 佟安很快从街上喊来了一辆绿包人力车。 这是京师最新流行起来的交通工具,大概就是一个可以容纳两人乘坐的车厢,大大的木质轮子,通过人力拉动。 因为最早一批拉这种车的人为了招徕生意,将车身都涂成了绿色,因此被称之为绿包车。 原本京师达官贵人出行都是乘坐马车或者坐轿子,绿包车的乘坐体验还是要比颠簸的轿子舒服一些的。 而随着各地流民的大量涌入,京师人力的价格下降到比马牛这种拉车牲畜还便宜的地步,在这种内卷下,绿包车的价格优势体现出来。 现在京师大街小巷都有这种绿包车,一些京师的普通百姓出行都会选择乘坐这种车。 沈一贯抱着书登上绿包车,吩咐车夫往城东方向而去。 “公子,前面那段路有些堵,小人认识一条路好走一些,就是要稍微绕一些。” 年轻的车夫小心翼翼的说道,言下之意就是要加点钱。 沈一贯冷冷的说道:“堵点就堵点吧,我也不着急。” 车夫绕路加价的计划失败,只好拉着车走了原来的路。 沈一贯坐在车上,这两个月以来,京师的人多了起来。 一部分是从山东涌入的流民,一部分则是周围乡村进入京师找机会的年轻人。 只不过大明的新工坊没有能够提供这么多的工作岗位,大量涌入京师的年轻人要么成了街溜子混混,要么就和车夫一样成了出卖廉价劳动力的底层服务业者。 绿包车的速度不快,京师大部分还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拉起来相当的费劲。 等到了城东的区域,这里是京师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地上铺上了青石板,拉起来就轻松多了。 车夫很快抵达了目的地,沈一贯让他在原地等待自己,抱着一堆书走到了这座不起眼宅子的侧门。 敲开门,一名老管家打开侧门,接过了沈一贯递过来的书。 “这是高阁老要的书,小店好不容易才凑齐了。” 沈一贯难得的挤出笑容。 老管家立刻说道:“多谢沈老板了。” 老管家又递过来一份书单说道:“这是阁老前几天写的书单,还请沈老板费心了。” 沈一贯接过书单,这又是一批东南流行的“反书”,他点点头说道:“小店一定尽力备齐。” 谁能想到,当朝内阁辅臣,竟然是沈氏书店购买禁书的头号客户呢? 沈一贯返回车上,绿包车夫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他小心的问道:“这座宅子是高阁老的宅子吧?” 沈一贯抬起头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一次小人拉过一位贵客,就是来拜访高阁老的,但是连门都没能敲开。” 沈一贯冷淡的说道:“我只是给高阁老家送书,也没有面见过高阁老。” 绿包车夫却很恭敬的说道:“能做上阁老家的生意,掌柜的一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说了几句吉祥话,这个绿包车夫逐渐健谈了起来。 “公子,小人名叫祥子,您以后要用车可以叫我,随叫随到,价格便宜。” 沈一贯点点头,他看着满城的绿包车,却开始思考起来。 “祥子,你这样的车夫现在多吗?” 祥子立刻说道:“多啊,以前绿包车少的时候,随便跑跑都能赚钱,现在可就难了哦。” “我这车还是租的,一天接不到五单生意,光是每日的租金都要赔本。” 祥子叹息一声说道:“羡慕那些来得早的前辈,他们赚的早,有些人已经买下了车子,现在跑多少都是赚的。” “你们这车都是租的?” “大部分都是租的,我们这些人哪里买得起车,都是车行买了车,然后租给我们跑,每日都要交租子。” “手停口停,一天不跑就吃不上饭啊。” 祥子抱怨着京师物价高昂,生活不易,沈一贯却看到了别的东西。 等到将书送完了,沈一贯返回书铺,他步行到地下印刷厂,找到正在忙碌的陆二。 “你说开一家绿包车行?” 陆二问道。 沈一贯说道:“是的,这些绿包车夫消息灵通,每天都在街头巷尾走,熟悉京师的街道,还能和不同的客人交谈,利用好能搜集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陆二摸着胡子问道:“可是京师已经有不少车行了,我们还要和那些车行竞争,京师这么大,也不可能将所有绿包车夫掌握在手里啊。” 沈一贯说道:“这个简单,从东南订购一些舒适的绿包车,加上挡风挡雨的车棚,把车弄得高档舒服一些,专门做高档一些的生意。” 陆二点头说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我这就去联系。” 此时,大沽集市上,东南的热气球夸父号升天的消息传到了京师。 听说了东南研制除了能够飞上天的装置,隆庆皇帝大为惊恐,连忙着急诸臣进文华殿开会商议对策。 过渡章节,少1k字,晚上七点那章补上 (本章完) 第408章 广筑城? 高拱拖着疲惫的身体,随着传侍太监走进了文华殿中。 这些日子以来,高拱更瘦了,脸上的皮都快挂不住肉,和当年担任翰林时候微胖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今整个京师的官员,都称呼这位高阁老为拗相公。 高拱听到这个绰号反而以为喜,拗相公是当年宋代官员称呼王安石的绰号,能够和这位北宋著名变法家并列,更能表示自己推行新务维新的态度。 但是这些日子,高拱越发的觉得国事艰难。 政治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瞬息改变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赌博国运的时候,总期待用军事上的胜利来解决政治问题。 打仗难,但是和政治比起来,打仗这点难就不算什么了。 就好比一个一直在输钱的赌徒,想要找到赢钱的策略慢慢回本太困难,还不如发动一场战争梭哈赌命反而更现实些。 可现在的问题是,东南根本不想要和明军拼命,而三镇的明廷新军也没有底气和东南拼命。 事情就只能这么僵住了。 如今整个华北的粮食,都要投入到山东这个无底洞一样的战场上。 湖广那边也是坏消息不断,虽然东南新军进入武昌城后,也无法进攻湖广其他地区。 但是这支扎进了明廷心脏的军队,还是影响了今年湖广夏粮的征收。 拦腰截断的长江航线,让明廷运输粮食的成本高了很多。 明廷的政治问题,主打就是一个积重难返,按下葫芦浮起瓢。 文华殿中,高居在御座上的隆庆皇帝也瘦了一些。 皇帝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精神也有些萎靡。 内阁三名辅臣和六部大臣走进文华殿之后,皇帝迫不及待的问道: “东南贼是否真的造出了能飞天的东西?” 内阁首辅杨博此时也不能再装死了,他上前说道: “回禀陛下,根据天津卫查探的情况,东南贼确实制造出了能够飞天的装置,还有人目击从装置中走出三名东南贼的士兵,这装置不仅仅能飞,还能载人。” 皇帝大为惊恐的说道:“大沽距离京师不远,若是此物飞到紫禁城如何是好?” 果然,皇帝恐惧的并不是热气球对战场侦查的作用,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全。 当敌人能够飞在天上,京师城墙和紫禁城的城墙不能给皇帝提供安全感,这才是如今朝堂最大的恐慌。 看到皇帝这幅样子,高拱只能站出来说道: “启禀陛下,其实东南贼造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玄妙的仙器。” “这不过是大号的孔明灯罢了。” 听到孔明灯,皇帝立刻明白了,鳌山灯才放过,当时一千只孔明灯升空的景象还留在皇帝的记忆中,他为此还夸赞了筹办鳌山灯会的清远伯李炜。 高拱继续说道:“就和孔明灯一样,东南的飞行器只能升降,不能在天上控制方向飞行,降落在大沽棱堡外的集市上,应该就是飞行器失控的结果。” “所以东南虽然能把人带上天,就没办法开到紫禁城上空,陛下尽管放心好了。” 这下子隆庆帝总算才放心了一些,他再次看向群臣,内阁首辅杨博说道: “陛下如果不放心,可以在天津修建城防,在天津和京师之间修建烽火台,一旦发现东南飞行器的踪迹,就立刻向京师预警,这样陛下就能安心了。” 隆庆帝闻言大喜,但是高拱立刻说道: “不可!” “东南在天津只有一千驻军,为了这一千人修建城防,投入太大,还不如训练一支新军驻扎天津。” 明廷新军原本计划是训练三十镇的,但是当训练了三镇之后,明廷的财政已经吃不消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练新兵本来就是非常花钱的地方,和大明之前那种自身自灭的世袭军户制度不同,新兵都是要发钱发弹药的。 明廷制造合格火枪的成本也高,还无法造出轻便且气密性良好的火炮,还要向外国商人购买。 这样算下来成本自然是更高了。 如今东南也不过训练了六个旅的新式军队,以明廷拉胯的财政,已经训练不起第四镇的新军了。 高拱一直在奔走,希望尽快组建新军第四镇,这一次他正好趁机提出了组建新军的计划。 但是一向是老好人的杨博,立刻提出了反对。 “每增加一镇新军,就是长期的开支,养兵用兵也耗费巨大。在天津修建城防,只需要一次投入,日后只要派遣少量京营士兵轮值,还能监视海上的动向,防止东南贼再从海上攻击京师,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高拱立刻反唇相讥说道: “杨阁老,真的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训练新军夺回大沽。” 杨博这一次非常强硬,完全不肯退让的说道: “夺回大沽?那就让高阁老亲自带兵去试试!” 内阁首辅和次辅吵成这样子,其他大臣不能再看戏了。 四辅李春芳立刻说道:“到底是练新军还是修建城防,还是请陛下圣裁吧。” 众人看向皇帝,御座上的皇帝也犹豫起来。 在大沽囤驻的一千东南士兵,一直都是皇帝心头的刺。 有了大沽棱堡,东南大军随时可能从海上登陆,只需要一天就能杀到京师。 隆庆皇帝实在不想继续西狩了。 但是上一次的大沽之战,已经彻底将明廷上下的军心打散了。 李成梁死活不肯继续带兵攻打大沽棱堡,九边的将领也都不愿意领兵。 而士兵听到大沽棱堡也是闻风丧胆,天津卫的士兵更是连天津城都不肯出,更别说去攻打大沽了。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首辅,又看了看高拱,最后还是决定用老办法。 “让工部派遣能臣,前往天津修葺城防。” “按照杨阁老的意思,在京师和天津之间设置烽火台,随时观察大沽动向。” 杨博满脸喜色,高拱则是脸色黯淡。 大沽城中,上一次夸父号的试验并没有人受伤,热气球的损伤也不严重。 李言恭让人换了一个更加结实牢靠的绞盘,又让人缝补气球,准备进行第二次测验。 高务观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在大沽测试呢?” 李言恭说道:“这是参谋部的计划,一是北方和南方的气象条件不同,要对热气球在北方抗风能力做一个测试。” “第二个目的就是要威慑明廷了。” 高务观这才点头说道:“这倒是,明廷见到夸父号,肯定要惶恐,这等于是增加明廷在大沽这边的防御投入,减少山东前线的压力。” 李言恭点头说道:“高兄你不知道,如今东南的压力也大。” “大都督不止一次说过,东南扩张太急,无论是是行政还是军事都没跟上,如今要先消化已经占领的地区。” 高务观也点头,从今年开始,除了送上门的广西和武昌,东南只是在消化已经控制和占领的区域。 甚至在进入武昌城之后,都没有扩大战果进攻湖广其他地区。 高务观很清楚,新军和旧时代的军队不同,想要扩军不是大都督府一个动员令就能完成的。 新式军队需要更高素质的兵员,这不仅仅是身体素质,还包括了文化素质。 火枪手需要严明的记律,需要能听得懂号令,还需要团结协作精神。 而炮手的要求更高了,需要能写能算,比普通账房需要的算学水平还要高。 更不要说培养周期更长的海军军官了。 南京陆军学校的基层军官结业周期是四个月,算上后期进修培训,训练一名合格的中层军官需要平均七个月的脱产学习,还要加上至少半年的军营实战训练。 而福州水师学院的基层军官结业周期是八个月,这八个月还只是基础的船员课程,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舰船指挥官,还需要学习天文学、地理学、海洋学、气象学、弹道学等众多学科的知识,还需要丰富的航海经验。 这样恐怖的培养成本,就连富庶的东南都有些吃力。 更不要说苏泽在东南实行的长期减租减税运动,要将庞大的农业人口从土地束缚上解放出来,但是工坊还没能提供足够的税收,在这样的转型期间,东南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消化。 李言恭说道:“现在参谋部唯一算不准的,是明廷会在天津修建静态防御工事,还是扩编训练新军,来加强大沽的防线。” “为了日后的山东决战考虑,明廷训练新军会有些麻烦,这会增加江淮防线的压力。” 高务观露出笑容:“这个你放心吧,以明廷的尿性,他们肯定会在天津修建城防的。” 李言恭疑惑的问道:“高兄为什么会下如此判断?” 高务观笑着说道:“这是参谋部不懂大明文官。” “不懂文官?为什么是文官?” 高务观说道:“我爹曾经和我谈论过大明军事之弊,其中一大弊端就是这个修建城防。” “这是为何?” 临淮侯家已经远离朝堂很久了,从李言恭父亲才复爵,他家还是久驻在南方的勋贵,自然对大明朝堂缺乏了解。 高务观说道:“我爹说过,看历代实录,凡是在军务上有建树,能够超品提拔的文官,几乎都会有修建多少米的城墙,整修多少城池,修了多少堡垒的记载,并且都因为这些功劳得到擢升,还被当做名臣事迹记录到了实录中。” 李言恭当然没有看过实录,但是他疑惑的问道:“难道这不是有能力大臣的作为吗?修建城墙难道不好吗?” 高务观说道:“修建城防不是问题,问题是修建城防成了考核的标准,这才是问题。” “?” “对付北方边患,无非就是练兵和修建城防两个方法。” “练兵这个事情,又要亲自操练,又要得罪兵头和士绅,还要筹措粮草后勤,管理的士兵一旦出问题又要被朝廷问罪,带出兵太精锐了,又会被朝廷猜忌。” 李言恭沉默了,他家是勋贵,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修建城防就不一样了啊,修了多少米的城墙,修了多少堡垒,这些都是切切实实看得到的,都是实打实的功劳。” “朝廷也不会猜忌,地方上也因为城防修建的工程可以是得到好处,修建者也很容易得到朝廷认可升迁,那当然选择修城防了。” 李言恭想了想,和吃力不讨好的练兵相比,修建城防好像确实好处更多。 也难怪明廷在北方修建了那么多城防,还是挡不住俺达的入寇。 高务观又说道:“修建城防还有一点好处。” “什么?” “我爹说过,这练兵之事,可不是谁都能办好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们这些勋贵中家传兵法,出一个名将都不容易,别说很多大臣中进士之前都没读过兵书,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成为兵法大家呢?你以为人人都是大都督这样的天纵奇才?” 李言恭点点头。 “但是修建城防就容易多了,其中的奥妙就在于经费。” “经费?” 高务观点头说道:“若是能得到上头的支持,工部肯给钱,是一头猪也能将城防修建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上报明廷验收一下,就能因功升迁,这可要比练兵方便多了。” “当年严嵩父子得势的时候,就靠着这一招提拔了很多自己人,明明从没有带兵打仗,却能得到‘知兵’的名声。” “而那些真正懂得带兵的官员,如果不能得到上层的支持,一辈子也别想要升官。” “在练兵和修建城防之间,明廷一定会选择修建城防的。” 李言恭感慨说道:“令尊真是大才啊,他能看到这些问题,难道不能改变什么吗?” 高务观低下头说道:“正因为知道问题而无法改变,父亲才会痛苦的。” “这些问题积重难返,不是他一人能够改变的。” “而且这些症结还有一个最大的死结。” “死结?” 高务观说道:“这也是我到了东南才想到的,为什么明廷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这些问题都成了连环死结,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死结——皇帝。” “这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高务观说道:“皇帝,天下独夫也。” “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都是私天下于一人,他们的敌人是宗室,是勋贵,是外戚,是宦官,是世家,是豪强,是文官,是武将,是百姓,是异族,是天下人。” “是个人都知道练兵最好,但是士兵并不能给皇帝安全感。” “无用的城防和堡垒,才能给皇帝安全感。” “如果李兄坐在皇位上,你选择什么?是不受控制的军官和士兵,还是沉默的城墙和堡垒呢?” 李言恭愣住了。 “无论什么明君圣主,不过都是独夫尔。” 高务观不再多言,看向远方的京师方向。 果不其然,内阁首辅杨博的门生,工部侍郎钱铎出任天津兵备道,整饬天津城防,并且在京师和天津之间修建烽火台,即使向京师报告大沽棱堡的动态。 这位钱兵备到任之后,立刻大兴土木,征发了大量民夫修筑城墙。 最夸张的还是烽火台,这位钱兵备发了疯一样的修烽火台,附近百姓苦不堪言,都称呼他为“钱烽火”。 这样荒唐的举动,却让钱铎得到了明廷上下的夸赞,称赞他能干知兵。 对于这样的结果,高拱也是无能为力,他只能将注意力放在新务之上。 与此同时,东南大都督府中的后院中,苏泽和吕钢看着面前复杂的机器。 方爱竹上前点燃了这台机器,苏泽往管道中灌入水,火焰燃烧起来。 吕钢打开泄压阀门,连接着活塞的连杆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 “大都督!成功了!” 吕钢激动的看向苏泽,但是苏泽却摇头说道: “还早呢!这么大的燃烧舱才产生这么点力气,连拖动一台骡机的动力都不够。” 苏泽有些困恼,蒸汽机的原理很简单,在解决了密闭性管道的工艺之后,他很快就做出了这台原型机。 可是苏泽穿越前是学习文科的,根本不知道蒸汽机的图纸,他制造的蒸汽机效率太低,显然不是瓦特改良的商用版本。 这样的蒸汽机对比水力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这段时间苏泽都在工坊中肝【机械加工】技能,可是距离Lv15还有很长的距离。 苏泽熄灭了蒸汽机,开始思考如何改良这台机器。 杭州的工坊中,得到于二公子投资的机械师任福,看着眼前复杂的机器,点燃了燃烧舱的煤块。 真不是肥鸟降智,有些操作就是立场问题。 社会问题就和治病一样,哪有教科书那样的典型症状,能够药到病除啊。 真正的大病都是多种疾病纠缠在一起,千头万绪互相扯后腿,最后才会药石无效的。 (本章完) 第409章 李时珍医学院 “成功了吗?” 林安看着满身油污的好友调试机器,连忙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林安觉得任福的想法就是痴人说梦,造出能够稳定提供动力的机器? 林安觉得自己相信人能飞上天,都比相信能造出这样的机器靠谱。 可是今天的《警世报》上,刊登了大沽热气球实验的消息,在大沽棱堡,真的有三名军官乘坐热气球飞上了天。 林安麻了。 紧接着,林安收到邀请来到任福的工坊,这才蒸汽机原型机。 当他看到蒸汽推动气缸,气缸拉动连杆,推动一块转盘转起来的时候,林安终于激动了! 同样作为一名懂得技术的工程师,林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场变革,其深远程度不亚于燧人氏钻木取火! 但是任福的表情却并不满意,他摇头说道:“不行,效率太低了。” “这么低的效率,连一台骡机都带不动,没人会用这样的蒸汽机的。” 林安也注意到,连杆拉动的转盘很轻,转动速度也不快,和熊熊燃烧的锅炉相比,这蒸汽机的效率太低了。 “还是不行吗?” 任福点头说道:“效率太低了,这台蒸汽机只不过是大点的玩具罢了。” 林安也跟着失望起来。 不得不说,任福这家工坊的烧钱能力,让林安都叹为观止。 这一个月以来,于宗远给的五千两银子就已经用掉了一半,唯一的成果就是这台被任福称之为玩具的原型机。 林安如今也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他知道任何技术抛开成本和收益比不谈,那就是纯纯的诈骗。 如果蒸汽机的成本比水力作坊还高,那为什么不继续使用水力呢? 更何况蒸汽机又是加热又是高温高压,还需要专门的机械师维护,隐性的成本也要比水力高。 “拆了吧。” “拆了?” 林安实在无法理解,这台原型机是任福这么多年的心血,好不容易造出来竟然说拆就拆了。 任福别过头去说道: “没法商用的东西,拆了就拆了,这面的零件拆下来还能用,也能节省点钱。” 林安惊讶的看着好友,任福的性格偏执,从来都是不会计算成本的。 却没想到任福说道:“接受了于公子的投资,可不能让于公子白花钱,能省的地方还是要省的。” 任福看了倾注了自己多年心血的作品最后一眼,说道:“戏文里说,士为知己者死,于公子信我这个疯子,给我这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让我研发,我一定要报答他。” “我一定能造出蒸汽机!让于公子不后悔这笔投资!” 林安想起了于宗远对自己的帮助,他也说道:“好志气!老任,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只要能造出来,我们火柴厂第一个订购!” “去去去,杭州城那么多纺织厂,哪里轮到你们火柴厂!” 正在看戏的于宗远打了一个喷嚏,他茫然的抬起头,难道是有人又在咒自己了? 苏州,李时珍医学院中。 风尘仆仆的罗兰佐,终于抵达了苏州府。 他惴惴不安的看着这座充满了纺纱机声的庞大城市,再一次感觉到了震撼。 威尼斯是一座水城,水网纵横,城市出行都会使用一种名为贡拉多的小船。 而苏州同样是一座水城,密集的水网河道上行驶着小船,而这些船上都堆满了纺织好的丝绸。 和庞大又繁华的苏州城相比,威尼斯就是一个乡下地方,什么水城威尼斯,西方小苏州罢了。 罗兰佐拿着曹望的推荐信,找到了位于城市郊区的李时珍医学院。 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大学,庞大到罗兰佐都觉得在学院中会迷路的地步。 在如今的欧洲,也是有学院的,但是这些学院大部分都是神学院,传授知识的大学也已经出现,比如意大利的航海学校,但是这些大学的规模往往不大,开设的课程也不多。 拿着曹望的推荐信,罗兰佐终于找到了校长的办公室,去从李时珍的助理那边得知,李时珍正在授课。 罗兰佐跟着助理来到了医学院的教学楼前,看着这座庞大的阶梯教室,一名头戴方巾的老者站在讲台上,在他的身边则是一具骇人的骷髅架子。 罗兰佐吓了一跳,他看到这名老者正在比划骷髅架子的结构,然后准确的在黑板上画上了手臂骨骼。 “这是手臂的骨骼结构。” “骨骼是人体的框架,在框架之上还有遍布全身的血管,控制肌肉的神经,再加上覆盖骨骼的肌肉,以及最后保护肌肉的皮肤,共同组成了人体这个复杂的机器。” 李时珍拿起红色的粉笔,迅速将手臂的血管画了出来。 他再用黄色的粉笔画上了神经,最后用粉色的粉笔画完了手臂的肌肉,一具充满了健康美感的人类手臂出现在黑板上。 太神奇了! 罗兰佐为了追求妻子,曾经也是一名文艺青年。 他看过很多达芬奇的画作,也见过达芬奇手绘的人体解剖结构图。 但是达芬奇关注的只是人体的肌肉线条,像李时珍这样完完整整的将人体结构画出来的人,罗兰佐从来没见过。 听着李时珍的讲解,人体这台精密的机器是如何工作的,每一块肌肉是如何工作的,罗兰佐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等到李时珍讲解完毕,罗兰佐叹为观止,和东方的医学相比,威尼斯的医学简直落后的和巫医一样。 罗兰佐的思绪突然散开,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好友安东尼和岳父威尼斯商人夏洛克的合同。 如果安东尼还不上夏洛克的钱,就要用一磅肉来还债。 如果由眼前的神医李时珍来切肉,安东尼肯定不会感觉到痛苦吧? 悠扬的铃声响起,这是提醒下课的铃声。 李时珍停止了新知识的讲解,环视一圈开始说道: “现在开始答疑时间。” 一名年轻的学生举起手问道: “校长,请问气在哪里?” 众人都看向李时珍,罗兰佐这一路上也恶补了很多东方的医学知识,也看过很多古老的东方医学书籍,他知道“气”是中医中一种神奇的概念,是一种作用于全身的特殊能量,很多中医学的理论都是围绕“气”而进行阐释的。 曹望的眼光确实不错,罗兰佐很有学医的天赋。 对于东南新发型的那些医学知识,罗兰佐都能够自主学习,理解一二。 可唯独是古中医的理论,罗兰佐完全看不懂。 李时珍放下粉笔,让这名学生坐下,他指着手臂的解剖图说道: “这个问题很好,我们在解剖自愿捐献的遗体中,确实没有观测到气的存在。” “在军队治疗骨折的案例中,也没有发现气。” 李时珍话锋一转说道:“虽然没有发现,但是并不代表气不存在。” “我们对于人体奥妙的认识还是太浅了。” “痛觉是如何产生的?遍布全身的血管到底有什么作用?肌肉是如何作用的?” “伤口是怎么愈合的?为什么有的伤口会化脓,有的伤口却不会?” “除了气之外,我们不了解的东西还很多,每一个方向都值得我们研究一辈子。” 新的医学方向让大部分学生眼睛发光,在新医学发展之后,每天都有新的研究成果出现,每个月都有新的子学科出现。 在这样的浪潮中,医学院的学生们颇有一种人体奥妙尽在眼前的狂妄想法,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秘密都能被探明,人类也能掌握造物主的权能。 越来越多年轻的学生,开始反对古中医学的那些理论,甚至有学生和那些教授古中医学的教授发生冲突,拒绝学习这方面的课程。 对于“气”是否存在的争论,也是新医学和古医学的争论之一。 李时珍当然知道这场大争论,他学习了大半辈子的古医学,又是新医学的开创者之一,他一直都保持中立的态度。 他看向学生说道:“大都督说过,搞研究要求同存异。” “古医学我们发展了千年,也确实治疗了不少疾病。” “新医学也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疾病。” “保持敬畏,保持谦卑,才是我们医者对待疾病的态度,也是我们研究人体奥妙的态度。” 学生们敬仰的看着李时珍,鼓起掌来。 等到李时珍的课程结束,罗兰佐这才拿着曹望的推荐信,找到了收拾教案的李时珍。 戴上老花眼镜,认真的看完了曹望的信件,李时珍抬起头看着罗兰佐问道: “曹望对于你的才能很推崇,伱真的打算学习医学吗?” 罗兰佐立刻坚定的说道:“大学者阁下,我真的想要学习医术。” 李时珍满意的点头说道:“过会儿你拿着这封推荐信去办理入学手续吧,你在广州的贡献可以免除学习的费用。” “曹望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可惜了。” 李时珍喃喃说道,曹望作为追随他最早的弟子,本来李时珍是舍不得他去广州的。 但是按照东南的规定,完成医学院课程的医生,必须要为东南服务三年,才可以自由执业。 李时珍甚至向大都督府打报告,要给曹望在苏州医学院留一份教职,但是曹望拒绝了苏州城内稳定的教职,而是前往了广州市舶司担任医官。 说起了曹望,罗兰佐也有些伤感。 李时珍说道:“逝者已逝,苏大都督已经下令在苏州医学院设立一个奖学金,就命名为‘曹望奖’,专门奖励在疫病领域有建树的研究者和学生。” 罗兰佐有些感动,西方的医者地位虽然也不低,但是他们的地位都是来自于所服务的国王和贵族们。 而学者们都是服务于国王贵族和教会的,普通人根本没有成为学者的机会。 当年曹望曾经说过,李时珍医学院已经有学生五百人,其中不少都是拿到了资助的寒门子弟。 大都督是整个东南最高的统治者,是这座庞大帝国的执政官,他竟然亲自下令设立奖项来纪念曹望这样一名医者。 罗兰佐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拿到这个“曹望奖”。 随着李时珍的助教出来,这位年轻的朱助教温和的说道: “曹师兄曾经帮助我很多,能和我说说他的事情吗?” 罗拉佐将在浪白奥岛上最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朱助教认真的听完,对着他说道:“感谢你。” 罗拉佐立刻向他行礼,朱助教说道: “如今我们医学院有几个学科,你可以先上一段时间通识课程学习一阵子,然后选择你喜欢的科目方向。” “你也可以现在就去选择方向,那在通识课程上花费的时间可以少一点。” 罗兰佐立刻说道:“能请助教帮我讲解下吗?” “当然。” 朱助教说道:“如今医学院最火热的是创伤医学,涉及到伤口处理,跌打损伤,骨折缝合这些方向。” “之所以这个学科这么火热,还是因为如今军队的医务官缺口很大,只要能顺利结业,就能进入东南新军。” 罗兰佐立刻明白了,他在东南也一段时间了,知道东南新军和欧洲军队不一样,军队的地位很高,口碑也很好,而且军队待遇很高,伤残退伍转业也有很好的安置。 与此相对的,参军的门槛也非常高。 先成为医生再参军,也成了一个热门选项。 而且跌打外伤本身也是不错的医学研究方向。 不过罗兰佐对此不感兴趣,他继续问道:“还有吗?” “综合内科也是不错的方向,主要治疗的是伤风感冒等内科常见病症,不过现在古医学的学生比较多,你这个外国人不太适合。” 罗兰佐立刻摇头,他可看不懂中华古医书。 “妇产儿科医学主要是女性在学习,你一个男人去接生,也不太方便。” “还有就是疫病学了,就是曹师兄当年钻研的方向,这门学科也是人数最少的。” 罗兰佐立刻说道:“我就学这门!” 朱助教没想到他这么坚定,也颇为倾佩的说到:“看来曹师兄对你影响很大,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 “走吧,我们去办住宿。“ (本章完) 第410章 星空和道德律令 罗兰佐发现自己有一名舍友。 有舍友也正常,这座医学院几乎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学校了。 学院在欧洲很早就出现了,但是最早的神学院规模最大也就几十人。 而那些国王和领主资助的大学就更抠门了,有很多大学也就是十几个人。 阿方索船长上的意大利航海学校,在最鼎盛的时期,也只有五十多名学生。 知识是昂贵的,在这个时代尤其如此。 而李时珍医学院,足足有五百多名学生,还有为这些学生居住的宿舍,食堂等等配套设施,这就是一座独立的小镇。 罗兰佐虽然已经麻木了,但是依然震惊于这个庞大的数字,一座能够培养五百名学者的学院,这座学院的医者比威尼斯所有的医者,不,比整个亚平宁半岛的医者还要多! 而且这座医学院还在不断的培养医者,还包含曹望这样智慧的大学者。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地方啊? 罗兰佐对于军事并不了解,但是他很明白这样一批合格的医者进入军队,能让多少士兵活下来。 这个东方国度的文明和强大,让罗兰佐无时无刻不感到震惊。 李时珍医学院提供的住宿条件还是不错的,罗兰佐很快见到了自己的室友。 罗兰佐很快就在李时珍医学院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融入了校园生活之后,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舍友是一名怪人。 他的室友叫做梁孟元,是一名特立独行的读书人。 比起其他医者,梁孟元从不穿白大褂,他上课也从没有任何规律。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课表。 有时候梁孟元一整天都在宿舍看书,有时候他一整天都在外面上课。 他会去任何一个学院听课,罗兰佐就在自己学院的课堂上见过他。 但是他却从来不参加任何实践有关的课程。 在接触了东南的医术体系之后,罗兰佐很快明白医学是一门需要动手的课程。 无论是新医学还是古医学,就算是使用草药治病的学科,都是需要做实验的。 学院配发的白大褂,就是专门在做实验的时候穿的。 罗兰佐还听说过学院中的一个传说,在创伤医学学科下,还有一个仵作班。 这个班都是培养的各级官府的仵作,他们的主要学习内容就是解剖尸体。 据说这些仵作班的学生都是披着血红色的大褂进行实验的,因为任何白大褂都会被血染红。 但是梁孟元从来不穿白大褂,也从没见他学习过任何实验课程。 这一切都让罗兰佐非常好奇。 后来在朱助教口中,罗兰佐知道这位梁孟元似乎不算是医学院的正式学生,他的族兄是东南一名高级官员,他是自费在这里学习的。 原来是关系户啊,这样子罗兰佐倒是理解了这位舍友的奇怪行为。 理解是理解,但是罗兰佐还是很好奇。 梁孟元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关系户,他是一个学识渊博,充满思辨的人,比这座医学院中所有的学生更像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大学者。 这倒不是说李时珍医学院的教授们不博学,而是梁孟元觉得这座学院的师生们,更像是工匠而不是博学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每天一般课程都是做实验,像是创伤科还要学习缝合包扎打石膏,身兼裁缝和木匠工作,整日里研究的就是怎么样缝合更不容易结疤。 罗兰佐所在的疫病科,虽然不需要做缝合,但是用显微镜观察样本,给动物做传染实验,还要隔三差五解剖病死的动物,和饲养员屠夫也差不多了。 罗兰佐有时候也会羡慕梁孟元这个不需要上实验课程的舍友。 拖着疲惫的身体,今天下午算是一旬中罗兰佐最清闲的下午,他回到宿舍发现梁孟元正在泡茶。 对于梁孟元的清闲,罗兰佐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放下厚厚的包,接过梁孟元递过来的茶杯问道: “梁生,今天也没有课吗?” “今天本来是要去产科旁听的,但是被教授赶了出来。” 罗兰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医学院中有产科,但是整个班级都是女学员。 罗兰佐当然能够理解,别说东方这个偏向保守的国度,就是在威尼斯,他也不愿意让男医者给自己妻子接生。 梁孟元去产科听课也太离谱了。 “你是不是好奇我到底在学什么?” 罗兰佐点点头,自己这位舍友到底在研究什么,这是他一直好奇的事情。 如果是为了混资历,医学院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梁孟元也不是他印象中的那种关系户,他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我是在研究医学伦理。” 罗兰佐的中文水平已经很高了,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这四个字。 “医学”他明白意思,“伦理”他大概也知道意思,这两个词是怎么结合到一起的? “打个比方吧,今天我去产科听课,我就是是想要知道,在产妇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孩子和产妇只能保一个的时候,到底是保大还是保小?” 罗兰佐愣了。 他是有妻子的人,虽然他的妻子还没有生育,但是这个问题还是直接击中了他的心灵。 什么鬼问题? “开个玩笑,医学伦理不会这样提问的,我的问题是,在遇到这种情况,谁能给产妇做决定?” “产妇自己?丈夫?娘家人还是夫家人?” 罗兰佐陷入到了思考中。 “一名怀孕的女性要堕胎,医者是否应该提供帮助?” “当然不行,这可是一条生命!” 罗兰佐出于自己的信仰,坚定说道。 “生命?孕妇身体中的胚胎,是否能独立的生命?” 这个问题让罗兰佐傻眼了。 “成型的胚胎姑且算是生命,还没成型的呢?或者说医学上几个月的胚胎才算是生命?” “我。。。” “禁止正规的医者提供服务,但是堕胎是无法禁绝的,那这些孕妇去寻求地下黑市的帮助,最后因为服用不正规的堕胎药死了,那尊重的是谁的生命?” “啊?” “又或者这个孕妇有能遗传的疾病,不想要让残缺的孩子出生受罪,也不行吗?” “这个孕妇是受到侵犯而怀孕,她不想要让这个孩子出生,也不行吗?” “??” 罗兰佐发现,自己曾经认为是理所应当的问题,竟然完全无法回答。 梁孟元继续喝茶,他又说道: “又或者你独立执业了,在人满为患的诊所中,你应该按照什么样的顺序给病人看病?” 罗兰佐愣了一下说道:“先到的先看?” “先到的病人是不会危急生命的轻症,后来的病人是不抢救就会死亡的重症呢?” “我。。” “再比如你开了一家诊所,你总是要养活一家老小的吧,你要怎么收治病人?” 罗兰佐慎重的说道:“先收治重病,再收治轻症?” “重症的病情棘手又不好看,患者还没钱治病怎么办?” “轻症的患者有钱看病,治疗起来还容易,你选哪个?” 这下子罗兰佐彻底傻眼了。 梁孟元没有给他的问题答案,而是说道:“无论怎么发展,医疗的资源都是不足的。” 罗兰佐点点头,即使是在苏州,李时珍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都人满为患,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 在此时的西方,医疗更是一种稀缺的资源,普通百姓只能找游方医生,甚至找吉普赛人弄点草药。 梁孟元说道: “如何将有限的医疗资源,分配到所有人患者头上,这就是一个医学伦理的问题了。” “我思考的问题,不是如何给人治病,而是怎么构建整个医疗的体系。” 梁孟元看向罗兰佐说道: “我听说过你的故事,罗兰佐,你是为什么要成为一名医者?” 罗兰佐坚定的说道:“我想要和曹医官那样,帮助更多的人。” “那就记住你现在这个想法吧,好好学习你的医术,用你的医术去帮助更多的人。” “那梁生你呢?你要怎么做?” 梁孟元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 “我有一位族兄,整日都在研究律法,他想要用一套法典来规范所有人,通过律法来维系整个社会的运转。” “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但是律法这东西,如果太严,就是秦法害民,如果太松,那必然会出现钻研律法牟利的人,律法反而会让请不起讼师的穷人不公平。” 罗兰佐点点头,他在威尼斯的时候就是商人,作为商人也经常和法庭打交道,自然明白梁孟元的意思。 “医疗,是不可能单用律法来规范的。” 罗兰佐连忙点头。 梁孟元说道:“道德和伦理,也许是一条路。” 但是罗拉佐想到了自己那个虚伪的岳父,又说道:“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伪装的很好的坏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伪君子吧?” 罗兰佐点点头。 梁孟元说道:“道德不是律法,它从来不是用来规劝所有人的。” “只要有一些人能被道德约束,那就是道德的成功。” “善行得到鼓励和尊重,恶行得到唾弃和咒骂,这总比善意被辱骂,恶行被叫好的世界强上无数倍吧?” 罗兰佐连忙说道:“梁生,你的研究真的很有意义。” 梁孟元抬起头看向天空说道: “大都督曾经说过,这世界上最让他着迷的,就是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 罗兰佐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不由的痴了。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苏州城内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家店铺挂上了花团锦簇的匾额,这是东南店铺开张的新习俗,通过开张仪式来宣传,同时也为了讨一个吉利的彩头。 不过这家店铺却没有多少客人进门,这是一家讼师行。 随着苏州府打官司的人越来越多,苏州城的讼师也越来越多。 这些讼师研究律法中的漏洞,而随着律法条文更加的完备和复杂,单独一个讼师已经很难完成全部的开庭工作了。 而讼师也从全能型的职业,变成了更多的细分领域。 研究专门打合理官司的讼师,专门打刑事官司的讼师,专门处理民事合同纠纷的讼师。 甚至连整个打官司的流程都已经细分下来,有专门负责起草讼状的讼师,还有负责查询法条和以往判例的讼师助手,还有专门负责上庭辩论的大讼师,就和工坊一样,所有的流程都被细分下来。 这一家讼师行就是苏松地区有名的大讼师方境所开的讼师行,这位大讼师专攻合同契约的官司,曾经创下十场官司全胜的记录。 不过百姓对于讼师这个行业还是本能的厌恶,特别是最近报纸上也出现了一些讼师帮着富人脱罪的新闻,这自然更让这个职业的风评更差了。 厌恶虽然厌恶,但是很多读书人家的子弟,开始将子弟送入讼师行去做学徒。 方镜并不在乎开业的冷清,在讼师行开业之后,他立刻召集手下开会。 “本讼师行开业的第一个案子,是这个案子。” 所有学徒和讼师助理都拿到了卷宗,方镜的首席大弟子突然说道:“师父,咱们讼师行第一起案子竟然是公益案件?” 所谓的公益案件,是最近苏州府刚刚出台的规定。 每一家注册执业的讼师或者讼师行,都需要定期给没钱请讼师的穷人免费打几场官司,如果不能打够公益案件的官司,就会失去执业资格。 不过这只是政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生意火爆的大讼师,会接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官司,迅速完成这个指标。 作为讼师行的第一起案件,竟然是公益案件,这让学徒们非常的疑惑。 咱们师父可是从来不给乞丐一文钱,无利不起早的人物,要不是方镜真的有本事能学到东西,谁也不愿意给这种人当学徒。 方镜不以为意的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开张前我就分到了这个案子,那就打这个官司。” “这场官司虽然是公益案件,但是打响我们讼师行声望的第一场案件,大家一定要好好研究。” 学徒纷纷开始研究卷宗,原来是这么一场案子啊,也难怪方镜要接这个案子。 (本章完) 第411章 进步和落后 方镜的这个案子是二审案件。 按照何心隐在苏州府建立的司法体系,一起案件先在县一级的判院进行审理,如果当事人对案件审理的结果不满意,可以上诉到府一级的判院进行二审。 二审就是最终审判结果了。 如今苏州府的案件越来越多,这自然是为了保证案件审理的效率了。 这个案件发生在太仓县,一审结果是太仓判院判的,众学徒和讼师助理看完了卷宗,都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儿气。 案件的过程也很简单,这是一起纺织工坊主,起诉手下雇工的案件。 工坊主常某雇佣的纺织女工秦氏,因为待遇问题前阵子组织工坊进行了罢工。 工坊主常某手上有一笔重要的订单,他被迫同意提高了薪水,雇工们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 可没想到工坊主常某在订单完成后,随即用一纸诉状,将带头罢工的纺织女工秦氏告上了判院。 诉讼的理由是,因为秦氏的行为,导致了这笔订单延迟交付,常某因为没有按期交付而需要赔偿五百两银子,于是工坊主常某要求让组织罢工的秦氏赔偿这笔银子。 太仓判院的审判结果,是支持工坊主常某的诉求,但是认为订单延期交付并不完全是纺织女工秦氏的问题,所以让秦氏承担二百两银子的赔偿。 无论是五百两还是二百两,都是秦氏这个普通百姓承担不起的。 “师父,这案子可不好打啊。”首席弟子孙威看向方镜说道。 “这案子是太仓判院已经判定的案子,上诉到府一级的判院很难翻案。” 众学徒纷纷点头,他们虽然是学徒,但是已经随着方镜打过很多案子。 如今苏州府的律法最完备,很多合同都在苏州府签订,因此整个苏州府的案件也非常多。 虽然苏州府已经拥有最多的判院了,但是每天的审判工作依然非常多。 而判院的法官水平也是层次不齐,这样的案子倒不是因为主审的法官接受了工坊主的贿赂,而是单纯为了提高审判的效率,各打五十大板尽快结案。 工坊主常某主张五百两银子的赔偿,法官就少判一点,让女工秦氏赔偿二百两。 这种判决结果叫做“各退一步”。 这种事情讼师行的学徒们也见过很多了,比起一审的判院,二审的府一级判院更加忙碌,这种只有二百两的小案子,更不会受到重视。 首席弟子说道:“师父,这种小案子可能二审判院干脆就不会受理。” 方镜倒上一壶茶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案子变成大案子,让二审判院不得不好好受理。” 方镜的动作很快,在三天后的《警世报》上,全文刊登了这场案件。 这场案件一刊登出来,整个南直隶哗然。 因为薪资问题,东南的纺织工坊罢工也算是正常的事情了。 但是因为罢工延误订单,雇工反过来还要赔偿雇主损失,那以后谁还敢反抗? 一时之间,苏州府民意汹涌,大量基层的纺织工人都支持秦氏,甚至因为这个案子,负责一审的太仓判院都被人扔了菜叶子和臭鸡蛋。 案件发酵成了这个样子,何心隐亲自出面,接过了这起案件的二审。 听到这个结果,方镜微微一笑,果断带着秦氏前往了太仓府的判院。 秦氏是一名身体瘦弱的年轻女子,因为二百两银子的债务,她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压力。 此时她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方镜说道: “方讼师,我可是付不起诉讼费的。” 方镜不以为意的说道:“没关系,这案子是府衙指定的公益诉讼,是免费的。” 听到免费,秦氏揪着衣角。 方镜笑着说道:“你是怕我因为免费,不好好帮你打官司吧?” 秦氏先是点头,接着又连忙摇头。 方镜却说道:“我不是为了你打官司的。” “我方镜从来不接没把握的官司!我在苏州府上庭二十次,二十次都胜诉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秦氏摇头。 方镜说道:“你这是我的第二十一起案件,我可不能在这样的案子上终结连胜记录。” 方镜这么说,秦氏反而安心下来。 一行人来到判院,方镜很快见到了原告,工坊主常某。 常某四十多岁,身体颇为富态,他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方镜身边的秦氏,吓得秦氏躲到了方镜身后。 一名摇晃着折扇的讼师站在常某身后,方镜嘴角露出笑容。 帮着常某打官司的也是苏州府有名的大讼师,他名叫孙晖,和方镜也有过多次的交锋。 孙晖打官司的特点就是擅长拖字诀,他负责的案件都会要求判院反反复复开庭,他会提交又臭又长的文书,让主审的判官烦不胜烦。 方镜总觉得这案子这么熟悉,原来是孙晖主导的案子。 比如这么一起简单的案件,孙晖不仅仅提交了秦氏罢工的记录,还将工坊主常某这一年的账本全部当做材料提交到判院。 各种人证物证,足足堆的和小山一样,又反反复复开庭了五次。 这一次孙晖显然还想要用这套战术,他身后跟着五名学徒,每一个人都捧着比人还高的材料。 方镜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阴招了,他不屑的一笑,大步带着秦氏走进了判院。 何心隐穿着官袍,等到双方到场之后,一拍惊堂木说道: “开庭。” 首先是双方陈述自己的主张,孙晖将资料递交上去,接着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废话,大概就是县判院已经审理过了,秦氏的罢工让工坊主常某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必须要求秦氏赔偿之类的废话。 何心隐没有任何不耐烦,他一边看着资料一边批批改改,一边听着孙晖的陈述。 何心隐看的很快,如同小山一样的资料很快就看了一半,孙晖心中一惊,他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何心隐看向方镜,方镜立刻站出来说道: “大人,我方主张这银子不应该由我方赔偿,因为这场判卷让我方背负了巨大的压力,我们要求工坊主常某向我方赔偿二百两银子。”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看向方镜。 工坊主常某更是跳出来说道:“不可能!这个贱人让我受了损失!这一次一定要让她赔偿五百两银子!” “肃静。” 何心隐还在看资料,小山一样的资料已经快要见底了。 孙晖咬咬牙,拿出了他在一审判院胜诉的关键证据说道: “大人,这是秦氏和我方签订的契约,这是交了印花税的官契。这份契约上说了,一旦工坊发生损失,需要由雇工赔偿。” 方镜张开折扇说道: “大人,这是典型的霸王条款,无效契约。工坊有了损失要让雇工承担,那雇主赚了钱要分给雇工吗?” “长期以来,常某的工坊待遇低于苏州府的平均水平,工作时长也超过正常的工坊,秦氏这半年来一直矜矜业业的工作,是工坊中最勤奋的员工,却一直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如果这案子就这样判了,那日后谁还敢对抗这些工坊主?那大都督《三经新注》中的‘民本’从何谈起?” 提到了苏泽的书,孙晖咬牙说道:“依法依律也是大都督说的,我方并不是打击报复秦氏,只是主张的正常赔偿罢了!” 这时候何心隐已经看完了所有的资料,他一拍惊堂木说道: “案件已经很清楚了,工坊主常某的契约无效,秦氏并没有故意破坏工坊的财物。之前的判决撤回,秦氏不需要承担赔偿。” 秦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连忙对着何心隐大呼“青天大老爷”。 “大人,我方主张反诉,要求常某赔偿!” 何心隐又说道:“反诉的案件另案处理。” “另外讼师孙晖,你递交的这些资料内容多有讹误,不符合本庭需要资料格式,手续不齐全。” 衙役将小山一样的资料堆在孙晖面前,何心隐说道:“递交资料不符合规定,当庭罚款五十两银子,这些资料发还给你重新整理,本庭要留档。” “退堂!” 孙晖绝望的看着小山一样的资料,他翻开却发现,每一页资料上何心隐都圈出了资料不符合程序的地方。 方镜凑过来,看着小山一样的资料,笑着说道: “看来何大人给孙大状留了功课啊,那方某就告辞了!” 说完这些,方镜扬长而去,只留下孙晖绝望的看着资料,工坊主常某咆哮着抱怨着不公。 但是很快,方镜乘胜追击,在三日后提出反诉案件。 原来常某所谓的损失,根本就是和对方串通的假赔偿,是讼师孙晖帮着他出的主意,故意用延期交付的赔偿来讹诈秦氏。 方镜拿到了证据,这案子性质立刻就从普通的经济纠纷,变成了敲诈勒索了。 敲诈勒索就属于刑事案件了,这案子立刻移交给了县衙,由县衙向判院提起了公诉。 方镜都已经将证据搜集齐了,而工坊主常某和孙晖当庭还撕逼推卸责任起来,案情很快就查清楚了,判院立刻下达了判决。 常某因为敲诈勒索判处坐监一年,同时还要赔偿秦氏五百两银子。 讼师孙晖教唆怂恿常某勒索秦氏,坐监一年,同时吊销讼师的资格,禁止他再踏入判院。 接下来的《警世报》上刊登了这案子的最终结果,整个东南民情大振。 但是苏州知府何心隐却亲自前往南京,向苏泽请罪。 “何知府何罪之有?” 一身油污的苏泽还在擦拭机器,何心隐站在一旁帮忙递着扳手。 何心隐低着头说道:“属下曾经以为,只要有了完备的律法,就能万世无虞,可没想到苏州府的新律才制定这么长时间,就已经有这么多人靠着钻司法空子牟利了。” 何心隐有些迷茫的说道:“现在就如此,日后岂不是律法也要沦为害民的工具了?” 苏泽接过扳手说道: “那起案子不是得到了好的结果了吗?” “那起案子能圆满,是因为方镜是个有能力的讼师,如果方镜站在工坊主那边呢?” “这些讼师都是拿人钱财帮人消灾,今日有孙晖这样的讼棍帮着工坊主敲诈雇工,明日就有更恶劣的案子发生。” 苏泽笑着说道:“看来是我们的何青天迷茫了。” 何心隐低着头。 苏泽说道:“有律法自然就有钻研律法的人,以往那些旧明廷的刀笔吏,不也会操持律法害民吗?” “这世界上有哪里会有万世不易的东西啊,律法也是需要不断修补和完善的。” “完备的律法好歹给百姓一个公平发声的地方,这已经比以前进步多了。” 苏泽对着何心隐说道:“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另外方镜这样的有能力的讼师,也可以用在好的地方啊。” “让官府聘请他来做公诉人,让他处理刑事案件的公诉,难道不好吗?” 何心隐迟疑说道:“方镜这样的大状可是很赚钱的,他愿意给官府做事吗?” 苏泽笑了笑说道:“谁知道呢?也许等哪一天他赚够了钱,也想要饯行自己研习律法时候的梦想呢?” 何心隐点点头,他接着说起另外一个话题。 “大都督,上次您说过,知识产权的立法问题。” 苏泽点头说道:“知识产权立法不能太松,也不能太严,太松的话,作家的作品被盗版剽窃,工匠的新技术被滥用,就没有创新的动力。” “但是知识产权太严,又会形成一群完全凌驾于生产者上的食利阶层,这也阻碍新技术的发展。” 何心隐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这个尺度把握太难了。” “另外,大都督,您的书被人盗版了?” “??” 湖广,汉阳,张居正迎接来了朝廷新派湖广的矿监太监。 看到七月新番的事情了,哎,人到中年,还是要好好保重。 推荐七月的《秦吏》,算是肥鸟很早看的优秀作品了。 (本章完) 第412章 新务救不了大明朝 不得不说,派往山东的税监焦太监是有能力的坏人。 在他的努力下,山东的银矿一锄头没有开采,第一个月的矿税就送到了京师。 隆庆皇帝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嘉奖了焦太监,再次将所有弹劾焦叔的奏章留中不发。 不仅仅如此,隆庆皇帝还再次下令,向湖广派遣矿监。 内阁和六部大臣自然是激烈反对,可是皇帝再次提出派遣矿监是祖宗之法,而天下矿藏本来就是皇帝的私产,皇帝派遣自己的家奴,也就是太监去收矿税理所应当。 对于皇帝耍无赖,群臣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派往湖广的太监名叫陈邝,这位陈太监在掖庭苦熬了很多年,终于逮到了机会上位。 陈太监靠着搭上了冯保的线,这一次得到重任,担任湖广的矿监太监,他得到任命之后立刻收拾行囊,前往湖广上任去了。 陈太监一路上都住在驿站,甚至要求驿站的民夫给他抬轿子,飞快的从京师赶到了湖广。 但是陈太监速度快,有人比他速度还快。 陈邝还没到湖广的时候,就有一名破落户的读书人在路上拦住了他。 这个读书人名叫吴朝,多年科举不第,就开始做起了讼师的事情。 但是他虽然牙尖嘴利,但是没有功名,生意非常惨淡。 吴朝经常和商人打交道,倒也是消息灵通,他很快就知道了山东矿监的事情,以及皇帝向湖广派遣矿监的消息。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吴朝就在前往汉阳的要道上等着,果然等到了陈太监。 对于这给自己送上门来的读书人,陈邝也是十分的看重。 他在宫里也就是掖庭的一个小小管事太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征收矿税,对于湖广的情况更是完全不了解,有了吴朝主动来投,陈邝立刻认下他作为干儿子,并且委任他为荆襄矿税总监。 吴朝对陈邝这个干爹毕恭毕敬,立刻介绍起来整个湖广的情况。 陈邝最关心的还是开矿的差事,他立刻问道:“湖广有大矿吗?” 吴朝摇头说道:“从没听过湖广有什么大的矿藏。” 这下子陈邝一脸焦虑的说道:“没有矿可要怎么收矿税啊?” 吴朝显然也是做过了一番功课的,他立刻说道:“干爹,没有矿税,可以设卡抽税啊。” “设卡抽税?这能行吗?” 吴朝显然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他立刻说道:“当然能行!” “干爹您是宫中的贵人,不知道这地方上的情况,地方士绅设卡抽税,这是很常见的事情,特别是在湖广,往往一户占据要津,分别设卡抽税,各家各户还有不同的抽税商品,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这下子陈邝立刻来了兴趣,他问道:“还有这种事情?也难怪朝廷的钞关税收不上来。” 在高拱的新政改革中,钞关税改革也是重要的一环。 但是除了在京畿和九边地区,就连靠近京畿的山西都收不上来钞关税。 对于这件事,地方上的官员自然是说商人狡黠逃税,又或者搬出老一套的说法,说钞关税是恶法害民,与民争利。 高拱虽然掌握吏部和都察院,但是也不可能处处都派出去御史,更不要说在言官中也有不少反对钞关税的。 陈邝也知道商税难收,可是听吴朝这个说法,并不是商税难收,而是这钱根本不到朝廷的兜里啊! 吴朝这种在地方上厮混多年的,最是了解地方上的情况,他说道: “地方上有功名的士绅,往往会私自设卡收税,有的人聚众数十人,设置税卡如同拦路打劫的匪徒,地方官员和他们沆瀣一气,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竟然如此猖狂?这些人怎么能取代朝廷收税?” “不是收税,是过路费,商队从这些地方过,他们就会讹诈一笔钱,而商队如果不肯交钱,要在本地上公堂就更不划算了,士绅都和衙门的人熟悉,商人要是去告反而还要再脱一层皮,所以只能交钱了事。” “湖广这地方士绅豪强众多,新晋的士绅都不一定有机会去收过路费。” “比如荆州府的张家,也就是张阁老家,如今也在荆州设卡,对路过的棉花收过路费呢。” 陈太监拍案而起说道:“国家都如此危难了!这些士绅不好好报效国家,还在地方上设卡收税,每次陛下要用典银子,这些读书人还百般阻拦,这得是岂有此理!” “这过路费!只能由杂家来收!银子也要上缴给陛下!” 陈太监和吴朝商议好了对策,到了地方上就以设立矿监转运为理由,在水陆要道上设立关卡抽税。 至于那些地方上收过路费的税卡,陈太监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是不碍着他收税的不管,挡着他收税的全部捣毁! 而今天就是陈太监抵达汉阳的日子,张居正作为明前留在湖广级别最高的官员,虽然心中满是厌恶,却还是在汉阳城外迎接这位“天使”。 没办法,虽然是内阁辅臣,地方大员,但是陈太监是朝廷的钦差,是奉了皇帝命令来湖广收矿税的。 陈太监对张居正的态度还算是恭敬,毕竟这位张阁老和皇帝关系亲近,也曾经做过皇帝的讲学,手上还捏着重兵。 陈太监和张居正寒暄一阵子之后,也觉得和张居正一起住在汉阳不自在,他也担心武昌城中的东南新军冲出来,很快就向张居正辞行,准备将矿监衙门前往荆州。 张居正本来就对荆州知府徐学谟有意见,自从丢失了武昌之后,徐学谟多次弹劾张居正,还在荆州抓了几个张居正家族的远亲,让张居正很没面子。 张居正看这个阉人也不顺眼,也就让陈太监去了荆州。 到了荆州城之后,陈太监立刻和干儿子吴朝招募地痞无赖,甚至连路霸水匪都招募到了荆襄矿司中,他们在水陆要道设置关卡,以支援建设矿坑向过往商人逼捐。 原本地方上士绅的关卡,再加上陈太监设立的关卡,普通小商人很快就没了活路。 有一个贩卖灯芯的老人,他从野外收割一种名叫灯芯草的野草,将灯芯草内的细长草茎剥开,这种草茎可以用来作为油灯的灯芯,算是老百姓日用的商品。 一担子灯芯草,全部卖出去也只能赚到一两多银子,这个老人全靠贩卖灯芯草养活一家老小。 老者挑着担子,还没进荆州城,就遇到了三个税卡。 三个税卡,都是地方上的豪强所设的,老者还没进城就已经花了半两银子。 也就是说这些灯芯草全部卖出去,也才能赚半两银子了。 有得赚总比没得赚好,为了采摘这些灯芯草,老者在山里忙碌了十几天。 而他的老妻为了剥灯芯草,更是眼睛都快要瞎了。 老人咬牙继续挑着担子往前,就遇到了陈太监设置的税卡。 地方上的士绅关卡,好歹也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对老人这种经常往来的商人也不会抽税太狠。 这倒不是说这些人心善,而是他们做的是长期的买卖,不想将事情做的太绝。 但是陈太监就不同了。 他知道焦太监在山东的动静,他这矿监能够做多久,完全看皇帝一人的心意。 如果不能和焦太监一样,收到让皇帝满意的矿税,他这个矿监随时可能被皇帝抛弃。 而那些文官对太监的憎恶,陈太监心中可是很清楚的,他明白如果自己得不到皇帝的庇护,那就死定了。 对于陈太监来说,竭泽而渔是什么东西?杂家就是要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对于过往的商人,陈太监手下都征收重税,就连老人这种做小买卖的,也被收了半两银子。 老者当然不肯交钱,这还没进荆州城呢,就已经花了一两银子了,进城还要交进城税,进城那之后摆摊买东西还要孝敬衙役,这一担子灯芯赚不到一分钱,反而要亏钱了! 眼看着家里人就靠着这些小买卖补贴家用,老者怒火攻心,直接在矿监的税卡前将一担子的灯芯全部点燃,直接跳入了火焰之中。 在税卡喝茶的吴朝无动于衷,反而让手下变本加厉的收税。 在汉阳听到消息的张居正,对陈太监这个阉人更加的厌恶。 荆州的张家族人,也派人向张居正哭诉,说陈太监连他们张家的税卡都拆。 张居正训斥了族人,让他们不要打着自己的名义私设税卡,但是也下了决心对陈太监动手。 张居正并没有和湖广其他官员那样上书弹劾陈邝这个太监。 张居正知道陈太监是皇帝派下来敛财的,只要他能够往京师送银子,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撤换他的。 张居正打听到了陈邝在荆州襄阳的做法,了解陈邝招募了吴朝这么一群小人帮着他敛财,张居正决定从吴朝这群人入手。 张居正首先将陈邝宴请到了汉阳,一开始的时候陈邝还不敢赴宴,但是张居正多次邀请,陈邝也只能换上简朴的衣服到汉阳赴宴。 在出发之前,吴朝也给陈邝做好应对,如果张阁老过问矿税的事情,就推说是陛下的旨意。 战战兢兢的陈邝赴宴后,张居正却没有提及收矿税的事情,反而极力称赞陈邝能干,能够替皇帝分忧。 酒过三巡,张居正更是吹捧陈邝的能力,直言他只要能完成这次的差事,就肯定能返回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 这些日子陈邝也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而张居正是朝野公认有能力的大臣,得到他的称赞,陈邝也觉得自己飘起来了。 “陈公公,您在湖广做的都好,但就是用错了人。” “什么?” 陈邝喝着从东南运过来的高度酒,此时已经有些晕了。 张居正说到:“听说您有一名义子吴朝,他总是打着您的旗号为非作歹,如今整个湖广上下官员都在弹劾这个败类,这可要影响您的名声啊!” 陈邝有些懵,自己一个太监,有什么名声啊? 张居正却说道:“若是陈公公想要一辈子在湖广收矿税,那自然不用在意名声,但如果要做司礼监大太监,那肯定不能天天被言官弹劾吧?” 陈邝点点头,司礼监大太监们和文臣关系微妙,大部分言官也不会随便弹劾这些权阉。 “这吴朝总是打着你的名义横征暴敛,据说他已经娶了九房小妾,还在荆州广置田产。” “他们收的钱,大部分都流入自己的腰包,可是湖广上下骂的可都是陈公公您啊?” “另外我还听说,高阁老对湖广矿监也不满,准备派遣巡案来巡查呢。” 陈邝被张居正连唬带骗了一番,再次返回荆州之后,再看向吴朝的眼神就变了。 陈邝很快打听到,吴朝确实娶了九房姨太太,在荆州广泛置办产业,生活比他这个矿监太监还奢侈。 而吴朝自号为荆襄矿监大使,对基层官吏都呼来喝去,连县令都不放在眼睛里。 也和张居正所说的,吴朝等人收的税,不少都被他们截留,交给陈邝的只是一小部分。 陈邝对吴朝日益的疏远,等到了九月份的时候,吴朝上缴的矿税还要比八月份少了一大截。 这下子陈邝更不满意了,吴朝这个月的声势搞的很大,又招募了一大批人去收矿税,出行也是呼来喝去,就连荆州知府徐学谟都不看在眼睛里。 怎么上缴的矿税比往月还少了? 吴朝也有说法的,太监是皇帝的黑手套,他们是太监的黑手套,如果不是有利可图,这些人又怎么会聚集在陈邝的麾下。 人数越多,反而截留下来的矿税更多,上交给陈邝的也就更少了。 听说陈邝和吴朝闹了矛盾,张居正明白到了出手的时候了,他没有对付矿监太监陈邝,而是直接拿下了吴朝。 吴朝本来就没有明廷功名,又不是宫里的人,陈邝不庇护他,张居正立刻拿到了口供。 拿着吴朝的口供,张居正又过去恐吓陈邝,一会儿说朝廷要派御史来知罪,一会儿说宫里要将陈邝交出去平民愤,搞得陈邝惶惶不可终日。 而看到了吴朝的下场,陈邝手下没人帮他收矿税了,没有了矿税上缴,陈邝更是惶恐。 陈邝被张居正恐吓,又想到掖庭惩治犯错太监的手段,直接在矿监衙门上吊自尽了。 湖广官员纷纷称颂张居正,但是张居正却没有任何得色。 一个小小的矿监太监,就让湖广不得安宁,张居正更是觉得,高拱的新务运动救不了大明。 (本章完) 第413章 常山之蛇 不过此时的明廷还没有精力关注湖广的事情,此时明廷所有的精锐都在山东前线。 长期的坚壁清野,也确实阻挡了东南向山东渗透的脚步。 明廷在济州府的三镇统制官王本固,在驻军济州府三个月之后,终于带领军队开出了济州府。 王本固是不想要出城作战的,但他也架不住明廷隔三差五派来济州城催促他出兵的命令。 这三镇的新军,每一镇有五千人,三镇就是一万五千人。 这还仅仅是士兵,除此之外山东还征发了一万民夫,专门负责这三镇新兵的后勤工作。 日常训练,火药消耗,这三镇新兵每个月报给兵部的账单,都能将兵部和户部尚书的心从胸膛里吓出来。 新军是足饷的。 山东可以提供一部分新军的粮草,但是银子就要京师的户部下发了。 高拱每个月为了三镇新军的饷银都要着急就上火,耗费所有的力气去筹措,如今三镇新军长期在济州城里龟缩不出,到了山东一仗不打,就连皇帝也隔三差五向内阁兵部询问,到底什么时候新军才能出击。 而山东另外一名大员,统领山东其他军队和团练的山东总督陈以勤,却获得了不少“战果”。 这些都是负责坚壁清野的乡团获得的,不少人头被当做“斩获”送了上去,被送到京师作为请求战功的凭证。 对于陈以勤送上来的战功,高拱已经出离愤怒了。 兵部勘验的报告,都说这些被山东团练剿灭的东南贼军,全部都是牙齿稀松,营养不良的样子。 甚至还有的首级干脆就是须发皆白的老人。 高拱当然知道东南新军精锐,就算是负责后勤的民夫,也只要年轻力壮的壮丁,这些根本不可能是东南新军的首级,这肯定是陈以勤麾下的团练杀良冒功! 可明明知道这一点,高拱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惩罚陈以勤。 陈以勤给高拱的私人书信中已经说清楚了,陈以勤很清楚这些所谓的“斩获”是怎么来的,但是如今山东士绅是明廷在山东的主要支持者,这些恐惧东南新政策的地主和士绅,自己带领家丁募兵支持明廷,如果这时候惩罚他们,那就会寒了山东士绅的心。 而在朝堂上的山东籍高级官员不多,但是山东出的基层官员很多。 本来就因为矿税的事情,整个山东就已经闹的乌烟瘴气了,如果朝廷再不承认这些团练的功劳,恐怕山东就真的不得安宁了。 陈以勤向高拱坦言,给团练表功不是为了他自己,高拱完全可以撤换掉他这个山东总督,委派其他人来干这活儿。 高拱也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只好在陈以勤的请功奏章中写上了自己的意见。 确认山东乡勇团练的军功和奖励,按照陈以勤的建议,该升官的升官,该奖赏的奖赏。 但是命令这些山东士绅自发组织的团练撤回各地所在县城,以后不需要他们去驻防坚壁清野的地区,只让他们负责本乡的治安和防御工作。 高拱也命令在济州府的三镇新军立刻出济州府,给徐州方向的东南新军压力。 到了这个时候,三镇统制官王本固也明白,这仗已经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了。 明廷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操练,每个月花费这么多银两供养三镇精锐,再继续在济州城内赖着,恐怕下一次来圣旨的时候,就是将自己革职押送进京了。 王本固只好带着三镇明廷新军沿运河南下,对徐州的东南新军施加压力。 明廷军队出动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东南的情报人员。 得到敌军出动的消息后,徐渭立刻赶往徐州,和统帅第五旅陈璘会合,商讨如何应对明军的进攻。 风尘仆仆的徐渭赶到徐州,走进陈璘的大帐,此时第五旅下各营的军官都已经齐聚在帐篷中。 “旅长!” 徐渭是第五旅名义上的旅长,但是他平时都在南京处理南直隶的政务,第五旅的日常训练和作战都是陈璘负责的。 陈璘曾经做过戚继光的副手,他统兵作战的特点就是一个“稳”字,也因为这个特点才被苏泽重用。 徐渭也换上了甲胄,他坐到了正座后,对着众将说道:“这一次明廷新军的动向,本来也在参谋部的预料之中。” “大都督的态度还很明确,现在不是和明廷决战的时候。” 徐渭环视一圈说道:“所以在徐州方向,我们没有支援。” 说完这句话,众人表情各异。 陈璘这种稳重的将领有些担忧,明廷在山东有三镇新军,还有原本卫所的军队,而徐州的第五旅也才六千人,明廷对徐州有巨大的兵力优势的。 而一些年轻的军官,则对接下来要进行的大战充满了期待。 第五旅成立在苏泽攻克南京之后,正是见着东南一路上摧枯拉朽,百战百捷时候加入到东南新军的。 而第五旅从成立之后,一直打的都是淮北剿匪这一类的治安战,这些年轻的军官对于接下来的作战充满了期待,希望能够在这场大战中建功立业。 徐渭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接着说道: “大都督的预测,以明廷的补给和粮草,最多将战事持续到冬季,也就是十二月份,所以我们的目标是拖住这三个月的时间。” 听到三个月,陈璘的眉头更皱了,没有支援,第五旅要独自支撑淮北防线三个月,这可是相当艰巨的任务。 徐渭说完了南京方面的命令,对着陈璘说道: “现在说一说我们的布置吧。” 陈璘站起来说道: “按照旅部参谋处的推演,明廷军队的主攻方向还是沿着运河南下,进攻沛县。” 徐渭点点头,南直隶和山东交界的地方看起来很大,实际上适合大军行进的通道也就这么几个。 徐州以东的大片地区是山东丘陵地带,这里沿途补给不方便,根根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能够支撑大军作战的,就是从沿着运河南下,攻打沛县再攻打徐州。 所以守徐州必须要守沛县,如果给明廷军队占领了沛县,那明廷军队就可以进入到威胁到整个徐州北部。 “除此之外,明军还有可能绕过沛县,直接攻击徐州。” “如今秋季黄河逐渐平稳,明廷如果从上游的山东曹县造船,可以沿着黄河进入到了徐州上游,从这里攻打徐州。” 徐渭看着地图,陈璘的分析已经很全面了。 从大运河方向南下,进攻沛县。 从黄河南下,进攻徐州。 这是明廷可以选择的两个进攻方向,人数少的防守方,第五旅还要分兵把守两座城市,这也是陈璘这些日子的压力来源。 徐渭看向陈璘问道:“我军的布置呢?” 陈璘指着地图说道:“旅长,属下的想法是,在沛县和徐州各布置一千人,旅部的主力放在下邳。” 下邳? 徐渭顺着地图看过去,下邳在徐州城的东南方向,距离沛县就更远了。 陈璘指着地图说道:“沛县、徐州、下邳,这三座城市互为犄角,” “旅长请看,下邳可以沿着运河西进,支援沛县,也可以沿着泗水向西,支援徐州。” “将旅部的主力放在下邳,随时可以支援二城。” 徐渭看着地图,拍手称道:“《孙子兵法》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你这是常山之蛇的阵法啊!” “那就按照这个布置,这场仗的指挥权就交给你了。” 陈璘疑惑的看着徐渭,徐渭将自己的配剑接下来,又将带来的印鉴交给陈璘。 “大都督府军令,陈璘从现在开始担任第五旅的旅长,统领第五旅抵挡南下的明廷新军。” 众人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苏泽竟然直接提拔了陈璘担任第五旅的旅长。 徐渭拍了拍陈璘的肩膀说道: “大都督说了,‘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明廷这一次的进攻,看起来是来势汹汹,实际上就是纸老虎。” “大都督相信你们能守住徐州,所以大都督府才没有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来防御徐州。” 徐渭继续说道:“指挥作战,最近忌讳帅不知将,将不知帅,长期以来都是陈璘你训练指挥作战,第五旅你比我了解。我这个名义上的旅长在徐州,反而会妨碍你指挥作战。” “所以我向大都督请辞,让你正式担任旅长,指挥整个徐州防御作战。” 徐渭看向陈璘说道:“你有信心吗?” 陈璘感激的看着徐渭,他不是福建第一批起义的元勋,以前也是戚继光的副手,在东南新军的几次重要大战中,陈璘都没有参与。 却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信任他,在这样的大战中临危受命,让他担任旅长。 徐渭拍了拍陈璘的肩膀说道:“不要辜负大都督的信任,好好守住徐州,到了冬季我给你请功!” 说完这些,徐渭直接离开军营,彻底将第五旅的指挥权交给了陈璘。 陈璘接管了第五旅之后,不必再事事请示徐渭,果然军令畅通了很多。 第五旅从扩编到训练都是陈璘主持的,由他指挥第五旅也算是众望所归,在统一了指挥权之后,整个徐州地区迅速的动员起来。 重要军事目标地区的百姓撤往后方,侦查的斥候军队分布出去,山东的情报部门开始运转。 而返回南京的徐渭,则以扬州为节点,开始向徐州调运物资,各种火炮、火枪、弹药、粮草、军马被送到徐州,依靠着东南强大的后勤补给能力,陈璘的底气更足了。 反观明廷这边,王本固的三镇新军拖拖拉拉才从济州城出发,刚出城就遇到了补给的问题。 由于明廷在山东的指挥系统混乱,王本固这个三镇统制官只有带兵的权利,所以筹措粮草这件事是交给山东巡抚韩楫的。 韩楫本来就和王本固不对付,沿途补给也不上心,以至于王本固出了济州城之后,大军竟然都吃不饱肚子了。 王本固认为是韩楫故意拖他的后腿,开始上书弹劾韩楫,说他延误军情。 而韩楫这边也是焦头烂额,因为矿监的事情,整个山东怨气很大,今年的秋粮征收遇到了不少抗税抗捐的事情。 原本三镇新军在济州城内,靠着运河补给还能勉强维持,等到大军行动起来,后勤就有些跟不上了。 不过韩楫也是真的全力操持,并不是故意拖王本固的后腿。 但是王本固却不由分说的上书弹劾自己,这让韩楫非常的愤怒,也上书反击。 这明廷新军才出济州城,山东军政两名大员就开始打起了笔墨官司,这也让在京师的高拱出离了愤怒。 可是愤怒归愤怒,这仗还是要打的。 其实无论从明廷还是东南,这一场仗都是非常仓促的。 明廷这边三镇的新军才操练完毕,根本没有打过硬仗,而且高拱也很清楚,就算是攻下了徐州,以明廷的能力可能也守不住徐州。 对东南来说,此时是发展休养的重要时期,和明廷争夺一城一地的得失根本没有必要,打胜仗之后,第五旅也没有能力控制山东全境。 所以高拱很清楚,这并不是一场军事仗,而是一场打给皇帝和百官看的政治仗。 而高拱之所以支持打这一仗,也是想要看看明廷新军中包含的问题,检验一下明廷新军的实力。 可高拱怎么也没想到,这三镇新军还没开出山东,王本固和韩楫就开始互相拖后腿。 就在这个时候,京师武备学堂的祭酒李成梁,向明廷递交了一份奏章。 今天是肥鸟生日,最近剧情有点僵,就不求票了。 求大家一个生日祝福吧,感谢大家! (本章完) 第414章 潜伏的新阶层 李成梁的上书内容很简单,请求朝廷派遣一名大员前往山东,节制文武,统筹整个山东的战局。 虽然高拱一直都对李成梁这样的军头很提防,但是他也承认李成梁的建议是合理的。 政出多门,在行政上都是大忌,更不要说在战场上了。 如今整个山东就搞了一个三巨头,三镇统制官王本固,山东总督陈以勤,山东巡抚韩楫,这三人每个月互相攻击的奏章,和苏泽最近刚出的《算学新解》的排列组合完美契合。 时而,王本固弹劾陈以勤、韩楫,陈以勤弹劾王本固、韩楫,韩楫弹劾王本固、陈以勤。 时而,王本固联合陈以勤弹劾韩楫,王本固又联合韩楫弹劾陈以勤,接着陈以勤和韩楫联合弹劾王本固。 再这样下去,别说进攻东南了,山东自己就要分裂了。 李成梁的上书有道理,可是派遣谁去山东,才能压服所有人,指挥这一次的战争呢? 这就是李成梁居心叵测的地方了。 内阁首辅杨博?他资历威望是够的,又是内阁首辅,但是他肯定不会同意去的。 杨博已经是首辅了,打赢了还能再升官吗?升副皇帝? 打输了一辈子名声都毁了,还要因此丢官罢职甚至被问罪。 杨博虽然是纸糊阁老,但是不代表他就淡泊名利,只是争权争不过高拱,只能当内阁吉祥物罢了。 高拱自己? 高拱还在推进新务,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山东前线。 而且高拱对自己也有清醒点的认识,他确实不通军务。 不擅长就是不擅长,强行去山东前线指挥自己不熟悉的军队,这反而是将明廷好不容易编练的新军推向灭亡。 内阁四辅李春芳,他是靠着劝说上皇回銮京师才得以入阁的,无论是能力和威望都不足以担任统帅。 高拱怀念起在湖广的张居正来。 张居正虽然对东南也是零战绩,而且还接连丢了南直隶和武昌,但是张居正屡败屡战,好歹在湖广和东南对峙稳住了局势。 这在大明的高层中,已经算是精通军事的人才了。 可是张居正留在湖广不能动,看来看去,明廷高级文官中根本没有能够担任这样大任的人。 那李成梁就是这个统领全军最好的人选了。 他是京师武备学堂的祭酒,这三镇新军的中高层军官都是他的学生,取代王本固担任三镇统制官是恰当的人选。 李成梁经略辽东过,显然也是懂得政事的,有他在山东主持局面,好歹能压住各方势力。 李成梁也是对东南作战最有经验的武将,大沽之战虽然说是惨败,但是也是明廷有史以来对东南新军杀伤人数最多的一次战役,而李成梁也总结出不少对付东南的新战术。 整个京师还有谁比李成梁更适合去统领山东军民两政呢? 总不能让皇帝御驾亲征吧? 那万一搞出个土木堡,不能再拥立朱翊钧吧? 但是高拱也敏锐的感觉到,李成梁在个人野心下的包藏祸心。 比如有言官就上书弹劾李成梁,认为他的建议就和东汉末年设置州牧一样,是要分裂大明的举动。 汉灵帝时,为镇压农民起义,再设州牧,并提高其地位,居郡守之上,掌一州之军政大权。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地方上的野心家开始窃取州牧的职位,堂而皇之的成为一方割据势力。 安史之乱后的唐代节度使,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割据一方的。 高拱很清楚,一旦下放的权力,就很难收回来。 可是如今的朝堂又能如何呢? 所谓饮鸩止渴,不是不知道酒有毒,而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喝罢了。 “高阁老,陛下在文华殿召集诸大臣商议山东战事。” 一名内廷的太监走到内阁前,高拱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前往文华殿。 在一番御前的争议后,最终李成梁的建议还是被明廷采纳。 山东总督陈以勤,山东巡抚韩楫两人出局,调回京师另有任用。 重新设立一个新职位新军大臣,加兵部尚书衔,总镇明廷新军的兵马,并且加巡抚衔掌管作战地区的民政大权,允许在地方上自筹粮草和武器。 但是在高拱的坚持下,朝廷没有将财政权让出去,地方赋税还要是要报给京师朝廷才能动用,不得擅自截留。 这个新军大臣的人选,群臣也在朝堂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定国公徐文壁被推了出来。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这位定国公徐文壁,才是如今朝廷上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徐文壁有护送上皇回銮京师的功劳,如果不是他的定策之功,上皇还赖在陕西不肯回来呢,所以隆庆帝信任徐文壁。 从陕西回来之后,隆庆帝不仅仅将定国公府重新修整后还给徐文壁,还多次赏赐金银,召徐文壁进宫共饮。 徐文壁自己是勋贵,定国公本身就是顶格的勋贵,他的级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虽然年轻但是在上朝的时候,他都是站在文武大臣头一位的,这就叫做“班首重臣”。 而且勋贵和勋贵还不一样,徐文壁这种世家勋贵,早已经和文臣缠斗了几百年,互相也是知根知底了,文官并不惧怕他们,甚至有些勋贵都已经儒化了。 相比之下,李成梁这种新崛起的军头,才是文官最提防的,文官都说他是来自辽东的粗鄙野人。 而李成梁这一类的武将也支持,毕竟定国公是勋贵,勋贵武将一体,李成梁还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徐文壁又被授予天子节仗,隆庆帝还亲自授予他一本百人名录,可以在山东地方直接用名录授官,任免之后只需要将结果通报京师吏部就行,最高可以授予正九品的职位。 因为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所以三镇统制官王本固没有被撤职,但是归于新军大臣徐文壁统领。 徐文壁带着皇帝的节仗,浩浩荡荡的离开京师,向着山东而去。 明廷控制的报纸《皇命新报》上疯狂报道了山东前线的消息,又对徐文壁大肆吹嘘了一番,将他吹成了大明军神。 沈一贯从外面送书回来,见到了叔叔沈明臣正在皱着眉头看着《皇明新报》上的文章。 沈一贯拉开椅子坐下来,沈明臣看着侄子忧虑的说道:“前几日你还说明廷山东军头林立,号令不起是兵家大忌,今日明廷就派出了徐文壁前往山东,三镇对一旅,我们东南可没有优势啊。” 沈一贯道上茶水,淡定的说道:“叔父,你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若是派遣其他人也就算了,这徐文壁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 沈明臣忍不住笑出来。 大明朝的这些勋贵们是什么德行,沈氏叔侄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徐文壁在一众勋贵中表现稍微亮眼一些,但也仅仅是比其他人好点,远远算不上是什么当世名将。 徐文壁之前最大的功劳,就是利用红盔禁军逼迫上皇返回京师。 沈一贯说道:“京师之中,真正知兵的就是李成梁了,不过目前来说,高肃卿不可能用他。” 沈明臣点头说道:“高肃卿和李成梁素有成见,他肯定不会启用李成梁的。” 沈一贯摇头说道:“叔父,高肃卿不肯用李成梁,并不是私人恩怨,高肃卿从来都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打压别人。” 沈明臣想了想,也点点头,当今这位高阁老虽然脾气急了一点,做事酷烈了一些,但是有一点是让朝野内外都认可的,就是他是真的唯才是举,没有私心。 无论是政治同盟还是政治对手,只要真的为明廷好,高拱都是不吝啬提拔的。 这在大明朝历代辅臣中都是不多见的,可不要说高拱身兼吏部和户部尚书,在历代辅臣中都是能量大的。 沈一贯说道:“李成梁此人,和那些勋贵不同,他放弃封赏非要当这个京师武备学堂的祭酒,就说明他的野心了。” 沈明臣惊讶的问道:“他有什么野心?” 沈一贯摇头说道:“目前还看不出来,只不过恐怕不是做一个区区实权军头那么简单的。” 沈明臣倒吸一口气说道:“他要篡明?” “恐怕现在还不会这么想,但是他想要改变文重武轻的局面,这是毋庸置疑的。” “首先李成梁必须要绕过高拱,掌控三镇新军。” 沈明臣说道:“这可难了,高肃卿手段还是有的,今天抬出徐文壁来掌控三镇新兵,这确实是一个明廷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而且我听说徐文壁这个人性子软,三镇统制官王本固带兵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两人反而是个好组合。” 沈一贯却摇头说道:“叔父,虽然我不懂带兵打仗,但是军队最大的作用是什么?是打仗,打胜仗。” “高肃卿平衡朝堂确实有能力,但是军中不是搞平衡的地方。” “王本固刚愎自用,失之于过严。徐文壁做事虚浮,从没有大规模统兵作战经验,根本不懂新军如何操练作战。” “最重要的是三镇新军都是李成梁的学生,这下子山东可要热闹了。” 沈明臣对明廷还是有些微妙情感的,他长叹一声说道:“这大明朝,终究还是积重难返。” 沈一贯冷冷的说道:“天下岂有万世不易之王朝乎,亡了正好。” 就在沈氏叔侄讨论李成梁的时候,他正在府中宴会。 这一次宴请的都是边镇在京师做官的武官,李成梁自从担任京师武备学堂的祭酒之后,就经常邀请这些军将私宴。 要是从前,言官御史肯定要疯狂弹劾他,但是如今这个世道,李成梁这点小小的出格举动,早就不会引起言官注意了。 李成梁的胆子越来越大,今天邀请的不仅仅是和京师武备学堂有关的军将,还包括了宣府和大同过来京师做官的军将们。 宣府登基,这些军将都是从龙之臣,有拥立之功,所以在隆庆帝返回京师之后,将他们都召回京师担任要职。 可是这些军官还没高兴太久,随着京师武备学堂的成立,高拱编练新军之后,他们很快就被边缘化了。 新军是京师待遇最好的军队,为了供应新军,其他军队的待遇都下降了很多。 虽然京师比九边繁华,但是京师居大不易,在京师潇洒也要有钱才行。 宣府总兵,大同总兵这种从龙旧臣,有高官厚禄养着,自然可以在京师玩乐。 但是这些普通中低层的军官,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而在高拱推行新务以来,他们这些旧军队的军官更是待遇进一步下降,连吃空饷的机会都少了。 李成梁一边是新军学校的校长,一边结交这些旧军官,宴饮结束之后,李成梁醉醺醺的在管家搀扶下返回了卧房。 等进了卧房之后,李成梁立刻清醒了,他对着卧房中的人影说道: “前线的情况如何了?” 来人正是在新军第一镇中担任营队长的李如彘。 李如彘乔装打扮,悄悄从山东前线跑回京师,在李成梁父子之间传递机要消息。 “回干爹的话,从济州城出战后,王统制命令大军快速进军,又不肯大军进城休整,各镇上下已经不满了。” 李成梁点头说道:“王本固虽然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但是对属下也苛刻,可笑这些文官,竟然认为他能统领好大军。” “王本固用的还是文臣领兵的那一套办法,以权明纪,再用军纪压人,只可惜这一套在新军用不长了。” 李如彘疑惑的看着李成梁,他最近也读书识字,但是对于这种层次的斗争还是不能理解。 李成梁说道:“你回去告诉少主,王本固行事霸道,言而无信,当年在胡宗宪抗倭的时候,就擅杀了胡宗宪招降的倭寇头领汪直。” “在徐文壁抵达军中之后,利用这点闹出点事端,将王本固挤走。” 李如彘连忙贴在地上恭敬的说道:“是!” 等到李如彘退下,赶回山东报信。 李成梁眯上眼睛,自己的野心是从什么时候萌芽的呢? 他点燃鲸油灯,翻开桌上的《三经新注》。 李成梁文化不高,但是苏泽这本书写的也很少掉书袋,内容浅显易懂。 李成梁对于书上那些民本的思想并不感兴趣,但是他但是对那一套限制君主权力的部分很有兴趣。 (本章完) 第415章 政 “大都督,这是明廷在山东的人事任命。” 南京的大都督府,得到京师朝堂的消息,甚至要比山东地方官府还要快。 以大明朝廷这种拉胯的保密能力,在文华殿御前会议后不久,徐文壁担任明廷新军大臣,统筹整个山东兵马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师。 京师情报站的陆二迅速将这个消息通过飞剪船发往南京。 徐渭已经从徐州返回,接到这个情报后,立刻赶到大都督府,向苏泽汇报这个情报。 苏泽还在操弄他那个奇怪的机器,听完了徐渭的情报之后,苏泽笑着说道:“徐文壁只是妥协的产物,明廷内部的斗争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徐渭自然明白苏泽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感慨了一声说道: “几年前文官还能完全压制武将,没想到短短几年下来,文官这口盖子,已经压不住明廷这口沸反盈天的大锅了。” 苏泽继续摆弄管道说道:“很正常,文长,时代变了。” “不仅仅是明廷那边,我们这边不也是一样吗?” 徐渭沉默了。 其实东南的军人地位抬升,速度比明廷还要快,不过在苏泽的控制下,军方的影响力还只保证在军队系统中。 但是徐渭知道,东南能够将军人的影响力锁在军队,原因还是现在东南新军专业退伍的人并不多,按照东南对退伍军人的待遇,一旦大量军官和士兵退伍转入地方,军队的影响力甚至能超过读书人。 对此,徐渭也是忧心忡忡。 武人干政,这是笼罩在文官头顶上的阴云,徐渭对此也是非常警惕的。 苏泽说道:“新军队必然带来新的军人阶层,这一点是历史大势,不可阻挡。” 徐渭想了想,也赞同的点头。 历朝历代都会出现强势的军事集团,比如唐的关陇军事集团,宋代的汴州军事集团,大明的淮西军事集团。 但是这些通过军功贵族互相联姻组成的勋贵集团,和苏泽亲手建立的新军相比,那真的是不值一提。 东南有陆军和水师两所学校,有着一套等级分明的晋升体系。 东南军队的声望高,待遇高,也吸收了不少东南地区的年轻精英进入军队。 苏泽还在军中开设的扫盲课程,炮兵还要学习算学和几何学,水师军官需要学习的科目就更多了。 苏泽说道:“当新的阶层出现后,必然会推选出他们的代理人,来争夺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李成梁就是明廷这个新阶层的代理人。” 徐渭连忙点头。 苏泽将手里的管道接上机器说道: “历史大势滚滚向前,新的阶层总要比皇帝师生地主要强。” “让陈璘集中兵力,给这位定国公徐文壁一次惊喜,也是我们送给李成梁的一份礼物。” 徐渭会意的接下了苏泽的命令,立刻安排人马送往徐州方面。 苏泽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零件,他擦掉手中的油污,仿佛刚刚讨论的山东军情,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正色看向徐渭说道: “时代发展了,若是制度不能随着时代发展而进步,那各方政治势力都会倒逼进步。” “文长,我们东南的政体,也要改上一改了。” “那件事筹备的怎么样了?” 徐渭明白苏泽说的是什么事情,他看向苏泽说道:“大都督,您真的要走这条路?” 苏泽点头说道:“这是当然,我们要推翻朱明江山,可不是为了再弄出一个新的出来。” “再说如今东南的临时体制,已经有很多的问题,如果现在不尽快将制度规范下来,日后麻烦更多。” 徐渭点头说道:“人员已经定的差不多了,不过这件大事还需要大都督亲自宣布。” 苏泽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说道:“那就尽快筹备吧。” 隆庆二年,东南这边的新历二年,(公元1564年),东南的所有报纸上都统一宣布了重磅消息。 东南大都督苏泽宣布召开“制宪会议”,召集东南各方代表,为东南制定一部根本律法。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制宪会议看起来和他们关系不大。 更重要的一件事,在这里制宪会议过后,要推举出东南第一届的内阁。 按照报纸上的说法,东南设立的内阁制度,更像是回归到了古老的群相的政治体制。 这是汉初、唐宋曾经实行过的一种制度。 内阁大臣就是那个时候的宰相,坐而论道,制定东南的大政。 在苏泽这个东南大都督下,分别设立首席大臣,财政大臣,交通大臣,教育大臣,司法大臣,监察大臣,陆军大臣和水师大臣。 首席大臣负责的是内阁日常行政事务,决定低等级官员的升迁考察,在内阁下设立吏部,首席大臣主管吏部。 当然吏部只是负责低品官员和吏员,高级官员还有其他的选任方法。 在这个特殊时期,苏泽这个东南大都督还拥有一票否决权,他如果不满意某个任命,可以一票推翻前面的任命,要求内阁重新任命新的官员。 财政大臣则是负责整个东南的财政,负责内阁下设的户部。 户部的职能包含了征收钱粮赋税,监管金融,新成立的驿站钱庄和各市舶司下的码头钱庄也划拨到了户部下。 除此之外,财政大臣还要负责审核各部门的预算,负责给各部拨款。 交通大臣负责工部,苏泽将皇宫和官署营造的职能从工部剥离出来,如今的工部只负责修路和水陆漕运,同时曾经作为对立部门的市舶司,其码头也被归入工部管理,征收关税的海关则分给了户部。 全国的水利工程也都归交通大臣管理。 不过工部这些工程,也不是随便造的,必须要在年前制定好第二年的预算,交给内阁审定之后,户部才会根据预算拨款。 同样的,苏泽对于现在工部的预案也有一票否决权。 教育大臣则下辖礼部,东南的礼部将祭祀等工作抽离出来,如今就是纯粹的学政教育部门。 礼部负责整个东南的学校,还要筹备东南明年要举行的新科举,此外日后有关官员升迁考核的卷子也都由礼部出题,而如今东南官办的报社,也都要归于礼部之下。 司法大臣负责刑部,刑部的职能改为一个,就是制定新律法,不过制定的新律法要交给内阁审议才能通过,苏泽这个大都督也拥有一票否决权。 的陆军大臣和水师大臣,老百姓也能理解,等于将兵部分拆成了陆军和水师两个部分。 同时大都督府还将陆军和水师名下的,和军用无关的工坊,码头,报社,商铺,都分别交给其他部门。 最后监察大臣下辖都察院,苏泽保留了言官御史的体系,但是将明廷复杂的言官简化成了一个都察院。 都察院负责监督其他部门施政,对于内阁大臣也有弹劾的权利。 高级官员任免,工部的重大工程,都察院也有旁听和否决的权利。 按照报纸上的说法,如今东南的内阁属于“训导期”,这个期间大概是十到三十年,这个期间苏泽担任东南大都督,内阁大臣还是由他任命。 但是等“训导期”结束之后,到底是什么政策,报纸上没有讲,整个东南高层也对这个问题保持了缄默。 可光是这一套体系,已经足以让很多人疯狂了。 大明也有内阁,内阁首辅也会被称作阁老,甚至国相,但是谁都知道自从明初胡惟庸案之后,大明已经没有宰相了。 西汉陈平曾经这么定义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汉初宰相职权极大,但是到了汉武帝时期,宰相就会被内朝侵占权力,汉武帝通过打压相权,开始了皇帝专制的时代。 这之后历代皇权都在和相权对抗,后面的朝代虽然偶尔也会出一些比较强势的宰相,但皇权加强和相权削弱,是整体的趋势。 等到明初,通过几桩大案扫除掉开国的一批文臣武将之后,朱元璋彻底废除宰相,通过设立内阁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机构来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而明代内阁的权力范围和权力大小,这是一个薛定谔的问题。 遇到一些强势的内阁辅臣,那就可以军训六部和言官,像是严嵩那样把控朝政。 遇到弱势一点的内阁辅臣,那就是橡皮图章,连日常工作都是混日子。 明廷的内阁制度,对于皇帝来说“好就好在”这个含糊其辞,其内阁职权完全靠内阁辅臣自己去“争取”。 遇到懒惰一点的皇帝,比如嘉靖和现在隆庆这样的,就可以给内阁多一点权力。 遇到勤政一点的皇帝,就可以绕过内阁自己掌控朝局。 而东南的这一套内阁体系,是从法理上规定了大臣的地位,并且明确规定了各内阁大臣的职权范围,这就不是明廷内阁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宰相了,而是真正的能够参与国政,决定国政的重臣。 内阁,吏部、户部、工部、礼部、刑部这五部,新成立的陆军部和水师部,合称为七部,这是东南最主要的行政部门。 除了这七部之外,还有几个直属于内阁,但是不归任何大臣负责的独立部门。 大理寺,在大理寺下设立“秋审厅”和“上诉厅”。 死刑犯都是秋后问斩,秋审厅专门负责地方上报的死刑案件复核。 “上诉厅”则是对府县两级判院审判结果都不服,最后上诉的审理部门。 司农寺,负责推广新的粮食作物和推广新农业技术。 太仆寺,负责全国的马政和渔政。 鸿胪寺,负责对外的使臣的接待,也负责向外派驻使臣。 宗正寺,负责僧道等宗教的管理工作,负责发放度牒,确认佛寺道观主持司库等重要职位的任免确认。 在五寺之外,还有两监。 分别是军械监,负责火炮,火枪等军械的生产,军用船务生产的舰船也归于这个部门。 将作监,负责官办的矿坑、铁厂、工坊,管理官办工坊的匠官和工匠们。 以后的内阁大臣是苏泽这个大都督直接任命之外。 七部、五寺、两监的主官都通过廷推产生。 而能够决定廷推结果的人,就是内阁大臣、五部五寺两监的主官,以及都察院的御史代表。 虽然苏泽这个东南大都督拥有对廷推结果的否决权,但是内阁和各部寺监的权利已经要大大加强了。 不过与此同时,都察院也被大大加强。 御史人数从明廷的几十人增加到一百人,这些人则不是通过任命,而是各府县通过各种方式选任出来的。 身份也不限于读书人,包含军人,农夫,商人,只要能被选任出来,就可以担任御史。 都察院拥有对所有部寺监等部门的人事任免,财政支出监督审核的权利,还可以提出联合动议罢免大臣和各部寺监主官。 至于这些督察御史要怎么选任,报纸上也没有说,还要看制宪会议后的结果。 对于这个新闻,东南各阶层的态度不一。 普通百姓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高层距离他们太远了。 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苏泽叫大都督还是皇帝,大将军,都是东南的统治者,只要是苏泽在这个位置上,百姓并不会感觉太大的区别。 但是对于那些读过苏泽新学理念的年轻读书人来说,这可就区别大了! 从打破君权天授到主权在民,再到东南推行的制宪会议,都让一些读书人想到了最近学术圈经常讨论的一个话题。 西周国人暴动后的“共和”时代。 难道苏大都督真的有这个想法? 东南猜测纷纷,但是新出现的阶层,却对这个制宪会议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也许是他们登上政治舞台的契机。 但是这套引起东南地震的新闻,却没有在东南军政上层引起什么波澜。 因为苏泽的执政根基实在是太稳固了,军政的高级官员不是他的门生就是故友,军方更是牢牢掌握在他手里。 在一部分传统官员看来,所谓的制宪会议不过是走个过场,苏泽担任什么职位,他都是东南的执掌者。 晚了点,这章太难写了 (本章完) 第416章 睿智的作战计划 定国公徐文壁,在大明的一众勋贵中,算是相对靠谱的一个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他就是万历朝的班首重臣,主要工作是帮着万历代祭山川日月列祖列宗,整日在这些陵庙之间忙碌着。 祭祀本来就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徐文壁在万历年当了那么多年大祭司也没出过差错,在勋贵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如今的定国公徐文壁,虽然不是明廷的大祭司,但是已经勋贵中资历靠前的了。 成国公朱希忠本来是勋贵第一,是徐文壁父亲老定国公一辈的人物,也带过兵打过仗。 但是朱希忠在追随上皇西狩的时候,太原兵变的时候被愤怒的士兵们打死了。 朱希忠一死,老一辈的勋贵基本上都站错队伍跟着上皇,死的死散的散。 年轻一代的勋贵中,也就只有徐文壁还算是能用的。 徐文壁在“劝说”上皇回銮京师中立下了功劳,也得到了隆庆皇帝的信任。 三十多岁的徐文壁挂帅出征,自然是志得意满,不过这位新军大臣的水平,其实也就是一般般。 徐文壁之前的两个职位,红盔将军是负责内廷禁卫的禁卫统领,红盔将军是布置在皇帝身边的最后精锐,一般都是勋贵子弟担任,身穿红色盔甲,所以叫做红盔军。 到了明代中后期,红盔军已经是内廷仪仗礼仪军队了,根本没有作战能力。 护送上皇西狩的前半段,大军都是成国公朱希忠带领的。 等到太原兵变之后,大部分的禁军都留在太原或者返回了京师,上皇只带着部分亲信逃往西安,这时候徐文壁才开始真正的统领军队。 徐文壁的优点就是中规中矩,如果将他认为是军事上的奇才,那也未免太高看他了。 除此之外,徐文壁勋贵子弟的作风也很明显。 比如轻纵家奴,包庇手下,作风奢靡,喜欢排场。 这些若是安定的时候,倒是也不要紧,这样的勋贵已经算是勋贵中的乖宝宝了,大部分勋贵,比如徐文壁的亲戚,魏国公徐鹏举那样的货色,让他们统领大军铁定要吃空饷贪出兵变来。 只可惜现在是战时,山东战场马上就能验证这位定国公的成色了。 在徐文壁进入山东以后,他并没有加快速度赶往前线,却一路上走走停停,接受山东官员的迎接款待。 就这样徐文壁走走停停,半月才到了山东前线。 王本固带领三镇军官拜见徐文壁,徐文壁却将其他中层军官全部拦在了门外,只见了王本固和新军三镇的主官。 对于徐文壁倨傲的态度,三镇新军的中低级军官都非常不满。 要知道王本固虽然是文官,一向用军纪统兵,对待中高级军官不假颜色。 但是平日里也会去军营巡视,拉拢低层的军官。 徐文壁作为新任主将,竟然第一次军议连中下层军官都不见,这种倨傲的态度实在让人寒心。 王本固和三镇的统制官出来,脸色都非常的难看。 众将领围上去,王本固只是重新挤出笑容说道:“徐统领让大家各司其职,做好大战准备。” 可是众人围上去询问要如何作战。 王本固立刻板起脸训斥,只是让军中备战。 第一镇第二协的协长李如松,是李成梁的儿子。 等到他返回营帐,见到了从京师赶回来的李如彘。 “爹怎么说?” 李如彘连忙将李成梁的话一五一十的传达,李如松在李如彘的伺候下解下盔甲说道: “徐文壁不足为虑,爹说的没错,只要将王本固挤走,我们就可以掌控三镇精锐了。” 李如松虽然年轻,但是靠着李成梁的人脉,他在三镇中相当吃得开。 三镇统制官都是李成梁的老下属和学生,中低层军官也都是在京师武备学校中听过李成梁的课的,加上李如松在军中拉拢人心,这些中低层军官很快聚集在他身边。 王本固回到自己的军营里,心中也非常愤懑。 刚刚徐文壁召集他们开会,总共就说了一件事。 朝廷要求三镇新军出动,攻打东南取得一定的战果。 王本固连忙询问徐文壁,到底要怎么打,要打成什么样规模,后勤补给给多少,赏钱多少这些具体问题的时候。 徐文壁又摆出他新军大臣的官威,完全不管这些具体细节,只是传达朝廷的命令。 接着徐文壁又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要求三镇必须尽快出兵取得战果,要不然他这个新军大臣也保不住众人的职位了。 王本固和三镇的主官面面相觑,还想要继续追问,徐文壁就宣布散会了。 回到营帐中王本固越想越气,徐文壁这个新军大臣等于是甩手掌柜,一概不问,一上任就对着众人来一个下马威。 身为文官,王本固对这一套可是太熟悉不过了。 上头交办一件事情,不具体制定办事的流程,也不给经费,就是让你做。 这事情只要是做成了,那自然是上官的功劳。 若是事情做不成,那也不是上官的责任。 徐文壁这个新上任的新军大臣,才到山东就给王本固玩这一套? 作战?拿什么作战?敌情不清楚,到底攻打哪里也不确定,粮草供应还没跟上,拿什么和东南打? 王本固冷笑一声,既然徐文壁要这么玩,那他也是下有对策。 既然自己已经不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了,你上面耍无赖,那下面就摆烂好了。 王本固干脆向徐文壁使用了文官最擅长的技能——躺平。 无论徐文壁怎么询问,王本固都说对东南的行动正在筹划中,一会儿借口军心不振,一会儿借口粮草不齐,一会儿借口说军中疫病横行,反正就是在边境一动不动,始终不向南推进半步。 而知道了内情的李如松大喜,本来李如松还打算想办法挑拨徐文壁和王本固的关系,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两人就斗成了这个样子? 李如松立刻串联三镇新军的中低层军官,也跟着配合王本固玩起了拖延战术。 就这样,十月初徐文壁到任,十月下旬三镇明廷新军依然寸步未进,明廷再次坐不住了。 皇帝亲自派遣太监到军中,向徐文壁询问为什么还没进军,这下子徐文壁也绷不住了。 徐文壁从繁华的济州城中前往军营,再次召开王本固等高层开会。 这一次徐文壁的态度就不是倨傲了,而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本部堂早已经敦促尔等进军,为何拖延至今?” 徐文壁穿上祖传的铠甲,身边都是足甲的红盔护卫,声势上倒是非常唬人。 可是王本部和三镇统制官也不吃他这一套,王本固说道: “军心未齐,战略未定,如何进军还要请徐部堂示下。” 王本固性格刚直,自然也不惯着徐文壁,直接说道。 徐文壁恼怒的看着王本固,王本固又看回去,气氛更加僵了。 徐文壁一拍桌案说道:“还不是尔等畏战!我要向朝廷参奏你!” 王本固更怒了,自己带兵好歹是矜矜业业,徐文壁到任山东之后,不顾大军在前线,直接躲在济州城内,连军营都不巡视。 王本固干脆也将自己的统制官印扔在地上说道: “不用徐部堂弹劾,本官自会辞官!辞官之前本官也会将徐部堂到任山东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王本固也是驴脾气上来了。 原本山东三巨头,山东巡抚韩楫和山东总督陈以勤,都被朝廷撤职,派来徐文壁统兵作战,是朝廷要统一军政命令,尽快让新军出征。 在这种时候,王本固和徐文壁起了冲突,明廷肯定是支持徐文壁不会支持自己的。 王本固干脆也不想着上奏弹劾徐文壁了,而是准备直接向报纸投稿,将徐文壁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自从高拱开始新务之后,北方除了《皇明新报》之外,也出现了很多公办和私人办的报纸。 王本固随着胡宗宪打过倭寇,眼看着大明一日一日的烂下去。 王本固反正准备辞官了,自然也不介意撕破脸,他将徐文壁到任后的所作所为投到报纸上,抨击徐文壁不懂军事胡乱指挥,只管个人享乐不管新军将士死活。 王本固挂印而去,徐文壁这下子被朝廷催的坐不住了,他只好再次召集新军协以上的军官开会,商议如何进军。 李如松坐在军官中,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到任的新军大臣。 徐文壁还是穿着那副银色盔甲,李如松却颇为不屑,这种盔甲看似威猛,实际上在战场上毫无用处,反而是敌方的标靶。 明廷的新军也是新军,不得不说李成梁也是个有能力的。 在痛心研究了东南新军的火器之后,李成梁在京师武备学堂的课程中已经明确的指出,在火器时代厚重的铠甲已经毫无用处。 并不是说铠甲已经挡不住火枪了,如今东南最先的火枪,依然会被重甲挡住。 但是笨重的重甲步兵,根本没办法和机动性强的东南火枪方阵作战,更不要说对方还有炮了。 在火炮面前,重甲步兵就是活靶子。 那骑兵呢? 辽阳铁骑的战败,已经说明了结果。 所以明廷新军几乎是照搬了东南的军制,以火枪手为主体,配合一部分火炮部队。 不过李成梁也是研究出一种新的兵种,这是以擅长骑马射箭的九边精锐骑兵为基础,组建的一支使用短铳火枪的骑兵部队。 这支骑兵被命名为翼骑兵,专门负责侦查和突击,只不过这种骑兵用的短铳造价高昂,三镇也只有两个协翼骑兵。 李如松所在的第一镇第二协,就是一支翼骑兵的部队。 徐文壁穿着这套银色铠甲,就知道他根本不懂新军作战,明廷竟然派遣这种人来担任一军统帅,简直就是儿戏。 和李如松一样,很多协长在亲眼见过徐文壁之后,也坚定了要保存自身实力的想法。 和徐文壁对比之下,王本固都算是知兵的了。 徐文壁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拖了,他只能亲自宣布自己的进军计划。 等到徐文壁宣布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众将士鸦雀无声。 “怎么,本部堂的计划怎么样?” 李如松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徐文壁,这家伙果然是草包啊,竟然想出如此“睿智”的计划。 徐文壁的计划不是沿着运河攻打沛县,也不是从泗水南下攻打徐州城,而是两路并进,分兵攻打这两座城市! 李如松看着自己的长官,第一镇统制官孙亭芝硬着头皮说道: “徐部堂,万万不可啊。” “东南贼精锐,又擅守城,我军合兵一处尚且还有胜算,若是分兵被各个击破,那可就是大败了!” 有了起了头,其余诸将自然也跟着附合,一时之间整个议事堂都是反对的声音。 徐文壁皱起眉头,自己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战略,竟然遭到众将反对,他不悦的说道: “我看尔等就是畏惧东南贼,不肯出战!” 徐文壁直接拂袖而去,留着议事堂中众将面面相觑,也只能各自散去。 第一镇统制官孙亭芝返回自己的军营,忽然听到手下李如松求见。 孙亭芝原来是宣府的一名千户,也是被李成梁提拔推荐才成为第一镇统制官,对于李成梁非常尊重。 他虽然不算是李成梁最嫡系的辽西圈子,但一直都对李如松非常照顾。 “少将军。” 虽然孙亭芝是李如松的上司,但是他称呼李成梁为老将军,自然称呼李如松为少将军。 “统制,咱们三镇新军再被徐文壁那个草包折腾下去,怕是要精锐尽丧了!” 李如松清楚孙亭芝是武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哎!可是朝廷军令。” 李如松说道:“我有一计,统制您看如何?” (本章完) 第417章 公车上书 李如松说道: “徐文壁不是要两路并进吗?统制不妨建言,让山东地方军和乡团也参加进来。” “沿运河进攻沛县路程近,沿泗水进攻徐州路程远,让山东地方军和乡团打沛县,我们三镇新军打徐州。” 孙亭芝眼睛一亮。 他当然知道这些地方军和乡团是什么水平了。 让他们欺压一下百姓自然是没问题,但是真的去打东南的正规军,那就等于送死了。 孙亭芝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了李如松的计划。 沛县路近,徐州路远。 攻打徐州还要绕道到泗水上游,到时候还能以造船拖延一阵子。 两路并进的计划,重点自然是在于“并”,一旦有一路崩溃,那另外一路就可以停止进军了。 而三镇新军本来就是明廷的精锐,一旦攻打沛县的山东地方军和乡团大败,孙亭芝完全可以下令停止进军,直接绕过徐文壁,请求明廷撤兵。 徐文壁一旦遇到大败,那三镇统制官就可以联合起来上奏弹劾他,那徐文壁就会立刻倒台。 妙啊! 孙亭芝看向李如松,他很快明白了李如松筹划这些是为了什么了。 一旦徐文壁倒台,文臣和勋贵这两派就再也没有人有资格来统领三镇新军了。 那明廷之中,有资格统领新军的也就是只有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了。 果然如此。 原来李家父子筹划的是徐文壁的新军大臣的位置! 孙亭芝自然也是愿意让李成梁上台的,毕竟李成梁比起前面的人都更懂军事,又是他们新军的校长。 紧接着李如松又在另外两镇完成了串联,然后才返回了自己的营寨。 第二天军议的时候,三镇统制官同时提出,支持徐文壁两路并进攻打徐州的计划。 但是第一镇统制官孙亭芝建言,东南贼军善于防守,只靠着新军还要分兵攻城太吃力了,不如让山东地方军和乡团也加入进来。 以地方军和乡团攻打城池较为矮小的沛县,由三镇新军攻打城池高大的重镇徐州。 徐文壁想也没有想,立刻接受了孙亭芝的建议,开始召集山东地方军和乡团,准备这个两路并进的作战计划。 召集人马,筹措大军,一直到了十一月,山东的明廷军队终于开拔。 明廷三镇新军合计一万五千人,向西进入泗水上游,准备沿着泗水进攻徐州。 山东地方军和乡团拉起两万人,直接沿着运河南下,攻打沛县。 合计三万五大军,在山东誓师的时候,徐文壁依然穿着那套闪亮的银甲,他满意的看着大军出发。 东南在徐州地区总共只有五千人,自己三万五千人大军,还是两路并进,肯定能攻下徐州。 有了这份功劳,自己这个班首重臣的位置就坐稳了。 徐文壁抽出配剑,做了一番乏味的誓师演讲,下令两军开拔! 早已经接到了消息的陈璘,也召开了紧急军议。 东南新军第五旅的参谋们推演了几天,最后将一份作战计划递交给了陈璘。 看着眼前刚刚从南京陆军学校毕业的宋潜,陈璘问道: “参谋处真的认为,只要打退了进攻沛县的山东杂牌军,明廷的攻势就会瓦解?” 宋潜连忙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说说你的看法。” 宋潜立刻说道:“明廷的统帅徐文壁并不知兵,两路并进的战略没有问题,但是攻打沛县和攻打徐州的路程并不一样。” “若是真的要两路并进,就应该让攻打徐州的部队先出发。” “然后呢?” “两军同时出发,定然是明廷的三镇新军希望我们先打败进攻沛县的山东杂牌军,他们就可以借口拖延不再攻打徐州。” 陈璘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太牵强了,你们是基于明廷内部争斗来分析的吧?” 宋潜点点头。 陈璘站起来说道:“这种分析在小规模作战中是可以的,但是大战却不能用这样取巧的方法。” “明廷内斗严重,但是因此低估敌人的战略,这是不可取的。” 宋潜低下了头。 陈璘说道:“不过参谋处的这个先增援沛县,先主动出击击败进攻沛县的敌军,这个作战方略是对的。” “无论明廷军队是什么想法,先将一路打破了胆子再说。” “山东卫所兵和乡团,这种部队用来防御还凑合,用来进攻就不行了。” “先攻其弱点,这个在战略上没问题,就先主动出击,攻打进攻沛县的明军!” 陈璘作战的风格就是稳,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次明廷三万五千人进攻徐州,一味的求稳反而是不行了。 他对着宋潜说道:“就按照你们的方案,在沛县外集合,打退了这支明军后再回援徐州。” “遵命!” 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做好了盘算。 陈璘带领第五旅的主力,埋伏到了沛县附近,准备伏击进攻沛县的山东杂牌军。 明廷三镇新军拖延进军,等到山东杂牌军战败,就立刻停止进军返回山东。 大家都计划的很好,可偏偏没人想到过山东杂牌军的想法! 这支由明廷山东卫所军和地方乡团组成的杂牌军,从山东慢吞吞的出发,走了足足十天还没走出山东境内! 徐文壁多次派人去催促,可是这些杂牌军依然不为所动,他们还是慢慢的进军。 李如松这才发现,算计来算计去,山东地方军只是战斗力弱,并不是傻子啊! 人家也看出来了,自己去攻打沛县就是送菜的,他们也等着三镇新军战败后立刻跑回山东呢。 而陈璘这边也看到了战争中少见的奇景。 两路并进的两路明军,一路要比一路慢。 杂牌军这边可以说是龟速挪动,一天都走不到十里路。 而三镇新军那边还在泗水上游造船呢,一会儿枯水难行,一会儿运输船搁浅,同样用乌龟爬的速度前进。 而原本躲在济州城内遥控指挥的徐文壁终于坐不住了。 大军一旦开拔,所需要的粮草都是惊人的,这仗还没打就变成这样,徐文壁也没办法向朝廷交代。 徐文壁咬咬牙,只能亲自赶往沛县前线,敦促山东杂牌军加快速度进军。 徐文壁又派遣亲信去三镇新军那边督战。 有了徐文壁督战,这支部队总算是走的快了一些。 等十一月初的时候,山东杂牌军终于进入徐州地界。 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陈璘,立刻带领第五旅的精锐伏击了刚刚进入沛县附近的山东杂牌军。 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悬念,山东这支杂牌军组成复杂,各自为战。 无论是卫所军还是乡团,军头都将自己的部队视作私人财产,冲锋都想着让别人先冲,逃跑都比别人跑的快。 这支部队用来防御自己的家乡,或者用来剿匪还能打打。 但是用来进攻就不行了,当第五旅火炮齐射,火枪方阵刺穿了敌阵之后,这支两万人大军迅速崩溃。 在后方指挥的徐文壁看到大军崩溃,也立刻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银甲向后方跑。 他那件银甲太显眼,众人看到主将都跑了,也立刻跟着逃跑。 两万大军加上一万民夫,放下装备补给就发疯一样往后方跑。 陈璘担心进攻徐州的三镇新军,只是将他们赶出了沛县附近,就立刻带领军队返回。 那边进攻徐州的明廷三镇新军,总算是等来了沛县那一路战败的消息。 孙亭芝等三镇统制官立刻联合向明廷上书,弹劾徐文壁到任之后的种种荒诞行为。 三镇明廷新军立刻停止进军,也不顾明廷有没有回复,直接撤回了山东。 这场荒唐的秋季山东战役,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战败的消息火速传往了京师,不过此时京师正在经历一场风暴。 起因还是东南的改制。 东南政改的消息,被全文刊登在了东南在京师的地下报纸上,《京师新报》连续五期都介绍了东南的政改,这引起了北方明廷读书人的震动。 恢复相权,廷推大臣,京师的不少高级官员都蠢蠢欲动。 无论是这些年来的力量对比,还是东南优秀的宣传能力,更重要的是高拱发起的新务运动,都给明廷上下植入了一个潜意识,那就是东南是先进的。 就算高拱自己不愿意承认,所谓新务运动只学习东南的技术,这是不现实的。 在引入东南技术的同时,必然也引进了东南的管理方式,东南的新思想,也需要新的政治制度来配合。 甚至高拱本人,也是靠着隆庆帝的信任,破例让高拱兼掌吏部和户部,又让高拱执掌京察,这才将新务推行下去。 而从去年鳌山灯会以来,到向各地派遣矿监,这都极大的影响了朝臣对隆庆帝的态度。 鳌山灯会还好,地方上的矿监是深深触动了士大夫的利益。 特别是隆庆开始重用太监,这是这些文臣士大夫绝对不能忍受的。 原本地方上的利益,都是地方官和士绅在分享。 皇帝派出矿监搜刮地方,也等于从这些官员和士绅嘴里夺食。 而这些地方官和士绅的背后,就是朝廷中一个个大臣。 自从焦太监出任山东矿监之后,隆庆食髓知味,陆续向湖广、山西、山西、蜀中分别派去矿监。 文人们控制的报纸上,也开始连篇累牍的讲述太监干政的祸患,从东汉党锢之乱讲到了唐代神策军废立皇帝。 这些报纸上又报道了不少矿监盘剥百姓,让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故事,这也引起了不少年轻读书人的同情。 张居正在湖广斗税监的故事,也被改编成话本和故事,在京师广为传播。 此时的明廷,就像是一口快要煮沸的大锅,还在不断的加着柴火,就等着沸腾的那一刻。 东南政改,就是这最大的一根柴火。 以东南的制度之先进,也提出要恢复完整的相权,而苏泽更是到现在都不称帝。 在明廷的大臣看来,这是苏泽对东南强大的士绅势力的妥协。 以东南都要向士绅妥协,恢复相权,那你明廷呢? 皇帝还在派遣太监在地方上搜刮呢! 而等到山东战败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大锅中的水终于到了沸腾的那一刻。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这是明廷官员月末休沐的时候。 天蒙蒙亮,沈一贯从自家宅子出来,拉绿包车的祥子连忙拉着车上前。 “少爷。” “去书店。” 祥子立刻备好车的,等沈一贯上车后就按着熟悉的道路,想着书店而去。 等到了书店,沈一贯打开书店的大门,发现每天来的比他还要早的伙计佟安没有来。 沈一贯皱起眉头,佟安原本是山东秀才,在沈家书铺找到工作之后非常珍惜,每天都会提前半个时辰来书店开门整理书架。 今天怎么还没到? 又过了半个时辰,沈明臣这才姗姗来迟,他也发现佟安不在,询问沈一贯道: “一贯啊,佟安呢?” 沈一贯回道:“也许是家里有事。”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客人。 这个客人没有挑选书,而是直接向沈明臣问道: “掌柜的,这里卖《远山航录》吗?” 沈明臣心中一咯噔,这是陆二约定的接头暗号,他立刻说道:“有,不知道先生要精装版,还是刺绣版?” “我要宋版的。” “后面请。” 沈明臣和沈一贯看了看外面没有其他客人,干脆锁上了书铺的门,和这个客人进入书铺后厢房。 “沈主编,沈编辑。” “陆站长让我通知你们,最近停止和《京师新报》有关的一切行动,停刊三天。” 沈一贯皱眉问道:“为什么?明廷出事了吗?” 陆二派来的情报人员立刻说道:“国子监五百监生和在京师三百有功名的读书人联名在左顺门上书。” “什么!” 就连一贯冷静的沈一贯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领头的是一名山东秀才,名叫佟安,他们要求明廷效法我东南,进行政改。” “召回矿监,恢复宰相制度,廷推大臣。” 沈明臣看着侄子,沈一贯看着叔叔。 沈一贯叹气说道:“我们要撤离了。” 京师情报站的人疑惑看着叔侄二人,沈一贯淡淡的说道:“你们情报工作还不到位啊,那佟安就是我们家的伙计。” “啊?” (本章完) 第418章 高拱倒台 公车,汉代负责接待臣民上书和征召的官署名,后也代指举人进京应试。 这一次上书的国子监监生,以及三百在京的秀才,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五百国子监监生,三百有功名的读书人,黑压压的跪在左顺门前,通政司的官员吓的两腿颤颤。 这里任何一个生员秀才站在他的面前,他都可以随意呵斥乃至于打骂,但是八百人就不同了! 以往就是言官伏阙,人数也不过十几二十人,几十人就是大规模的了。 但是这一次足足八百人挤在左顺门前,黑压压的人群让人通政司的官员们感觉到了恐惧。 不仅仅是通政司的官员感觉到恐惧,就连守卫宫阙的禁军也紧张的看着下方,宫内太监们都拿上了武器,紧张的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人群。 通政司官员看着带头跪在前面的年轻读书人。 京师十一月已经开始下雪了,昨夜的雪还没有化去,今日早上还飘着雪花。 佟安和学习会的同伴手里捧着一本长长的奏章,这上面是他们主张朝廷改革的方阵,以及密密麻麻的签字和红色的手印。 这些红色的手印在雪地中分外的醒目,就像是一朵朵在雪地中盛开的梅花。 佟安抬起头瞥了一眼宫阙,能够看到宫阙上手持火枪和弓箭的禁军,他压住内心的恐惧,继续托举着手里的上书。 左顺门一下子打开,三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臣从左顺门内走出来。 内阁首辅杨博,内阁次辅高拱,内阁四辅李春芳。 杨博在沉重的表情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轻松。 山东战败,公车上书,他这届内阁算是彻底倒台了。 朝廷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首辅,而杨博也已经发现,如今大明朝廷已经是个火坑了。 能在这个时候全身而退,反而是自己的福分。 杨博的态度非常和蔼,他安抚了众人,还亲自搀扶起来为首上书的佟安等人,还将他们的奏章接过来,说是要面呈天子。 相比杨博,高拱的面色就很难看了。 山东战败,徐文壁被山东上下,京师言官一起弹劾,作为举荐徐文壁担任新军大臣的高拱,肯定要承担主要责任。 而公车上书的主要诉求,恢复宰相制度,如今大明朝谁是形式上的宰相? 不就是内阁辅臣吗? 而如今内阁辅臣中权势第一的是谁?不就是他高拱吗? 而这些读书人上书的另外一个请求,要求皇帝召回矿监,这不也是高拱一直以来上书隆庆劝谏的吗? 高拱很清楚,这一次公车上书,已经在他和隆庆帝之间埋下了很深的裂痕。 刚刚高拱赶到宫里,求见皇帝而不得入,就已经验证了高拱的猜测。 皇帝一定是觉得公车上书是自己在幕后策划的! 自己这个内阁辅臣是当不长了。 高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却没办法像杨博这么轻松。 新务运动才推进一半,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强有力的推动者在朝堂,明廷还能继续推行新务吗? 高拱环视一圈,杨博老迈,而且早就有了思退之心,肯定要和自己一起下台。 李春芳? 这家伙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如果他在内阁,肯定会为了自己的地位一昧的顺从皇帝。 张居正? 高拱想来想去,也只有张居正适合做自己的继任者。 有手段,有理想,又足够圆滑,关键张居正现在是内阁三辅,却没有卷入到山东兵败和公车上书的事情中。 只是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这点影响力,还能将张居正推向内阁首辅之位吗? 被说内阁了,这帮读书人的上书要如何应对? 其实高拱也是支持他们的诉求的,恢复相权,廷推大臣,这几乎是所有文官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用再理会太监、外戚这些虫豸,甚至可以绕过皇帝执掌朝廷大权。 可是以高拱对皇权的理解,其他东西皇帝都能让步,但是恢复相权这件事,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步的。 朱元璋靠着明初那些大案,好不容易才废掉了丞相制度,这之后才有了朱明皇帝大权独揽。 嘉靖这种权术天才,更是将皇权发挥到了极致。 就依靠礼法和个人权术,区区一个入京继位的藩王,将托孤辅政的重臣杨廷和轻松斗垮了。 这才以往的朝代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隆庆皇帝就是嫌内阁和六部掣肘,不让他好好花钱,这才派出矿监为他敛财的。 高拱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庞,虽然对他们的义气上书不报希望,但是他也觉得这些人也许是明廷最后的希望。 杨博收下了左顺门前读书人的联合上书,然后劝说众人返回自己的住处,等待朝廷的回复。 一些跪在雪地里冻僵了身体的年轻读书人有了台阶,纷纷站起来。 只有第一排的佟安等人岿然不动,依然跪在雪地之中。 杨博叹息一声,命令通政司的官员拿来狐裘,亲自给这些跪在雪地里的读书披上,这才说道: “老夫这就入宫,面呈你们的上书。” 这下子大部分读书人都散去,只留下几个坚定分子还留在这里。 杨博等内阁大臣拿着上书,来到文华殿求见皇帝。 隆庆帝立刻打开文华殿大门。 杨博手捧佟安等人的上书说道: “陛下,左顺门外的大部分士子都散去了,这是他们的上书,请陛下御揽。” 冯保结果厚厚的上书,只觉得沉甸甸,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翻开上书,看到撤回矿监、恢复相权,廷推大臣,全面新务的请求,一向脾气温和的隆庆皇帝也勃然大怒道: “反贼!冯保,派锦衣卫去查带头上书的那几个!是不是东南安插的细作,故意搅浑了朝廷!” 杨博和高拱立刻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高拱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这些读书人可不仅仅是监生秀才,他们背后都是天下士绅,是天下的读书人啊。” 隆庆帝也冷静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这位老师,心情复杂。 高拱有定策之功,当年高拱提出离开西狩队伍,去宣府集结边军收复京师,后来又是高拱带他劝说自己登基。 原本隆庆皇帝是对高拱非常信任的,将吏部、户部和京察都交给他办。 可这一次公车上书,让隆庆帝怀疑了。 难道内阁辅臣这个位置还不够,高拱还要当宰相? 当了宰相呢?难不成还要当皇帝? 皇权就是这样的冷酷和排他,隆庆帝对高拱的那点情分,也早就已经消磨光了。 隆庆帝放弃了惩治带头上书读书人的想法,准备留着以后秋后算账。 杨博又说道:“陛下,读书人上书还是小事,他们也是心向朝廷的。” “如今当务之急,是山东的战事。” 高拱疑惑的看向杨博,这位泥塑阁老怎么突然转性了?一下子这么话多了。 这其中必定有反常之处! 杨博继续说道:“臣以为,徐文壁不堪大任,辜负陛下信任,应该立刻让他解职回京。” 隆庆帝立刻点头,这一次战败前线的背锅侠就是徐文壁了,这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了。 “可撤回徐文壁,山东大局应该交给谁来主持呢?” 杨博继续说道:“山东大败,但不幸中的万幸是三镇新军统制官谨慎,没有跟着徐文壁制定的计划冒进,保全了三镇精锐,才没有酿成大祸。” 隆庆帝连忙点头,一开始接到山东战败的消息,隆庆皇帝差点吓死。 后来知道折损的是山东地方军和乡团之后,皇帝才舒了一口气。 如今杨博提到了山东的问题,又让隆庆帝紧张起来。 只听到杨博说道: “如今三镇新军都对徐文壁不满,之前去职的王本固也在报纸上列数徐文壁的罪状,山东地方军和乡团也将战败的责任都归咎再徐文壁身上,当务之急还是要立刻将徐文壁罢职。” 隆庆帝连忙点头,可是他又说道: “可若是徐文壁罢职,何人能够担任新军大臣,统御山东兵马呢?” 杨博这一次没有和之前一样如同泥塑一样不说话,而是立刻说道: “臣以为,新军学堂祭酒李成梁可堪大任。” 高拱几乎是脱口而出说道:“不可!” 高拱盯着杨博,杨博肯定是已经和李成梁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才会在自己去职之前推荐李成梁。 高拱压了李成梁这么久,就是不想让他染指军权。 若是李成梁真的去了山东,那高拱压制新抬头的军方势力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可这一次杨博也没有退缩,而是看向高拱问道: “高大人,除了李成梁,还有谁可以为这个新军大臣?山东防务可是关系到京师安全,若是东南贼乘乱北上怎么办?” 说到了京师安全,隆庆帝立刻怂了。 高拱欲言又止,他准备推荐在湖广的张居正出任新军大臣,可是一来没有通气,张居正也不一定愿意。 二来高拱还想要推荐张居正接替自己入阁,继续推进新务。 而抬头看到隆庆皇帝的眼神,高拱的心又凉了半截。 自己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这时候再推荐张居正,恐怕要适得其反了。 高拱只能将话吞下去,现在看来京师确实没有人适合担任这个新军大臣了。 就这样,李成梁出任新军大臣,前往山东整饬山东防线的任命就通过了。 李春芳出来说道: “陛下,门外上书的读书人不用担心,只需要用臣的办法,他们很快就能散去。” 李春芳说出自己的办法,隆庆皇帝连忙点头,吩咐按照他的办法去做。 高拱茫然的从文华殿出来,抬头看着飘落的雪花,他突然产生一种自暴自弃的轻松感。 李春芳立刻前往左顺门,宣布了朝廷的处理结果。 皇帝接受了士子的建议,“考虑”政改的事情。 紧接着李春芳宣布另外一件大事,过完年后提前举行春闱大典,这一次科举取士的规模将是比以往更大的,进士人数会比前面的人数都要多! 在春闱之后,还会加开一次顺天府的乡试,所有有生员功名的读书人,无论是不是籍贯京师的都可以参与,这一次乡试的录取人数也远超往届。 那些留在左顺门外的读书人纷纷激动起来。 和佟安一起上书的几个读书会的读书人也都抬起头来。 佟安叹息一声,他知道这次上书是失败了。 他们这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不就是为了科举做官吗? 明廷直接一个要开科举,就将读书人打发了。 大家一起上书自然不怕,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那被朝廷记上了,取消科举资格怎么办? 取消自己的科举资格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要连累子孙三代,亲朋故旧,那可就要被整个家族唾弃了。 佟安等人只好站起来,看着高大的宫门叹了一口气。 就在同伴们兴高采烈的讨论明年科举的时候,佟安却升出一个想法,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科举,到底还有什么好考的? 难不成要真的陪这大明一起死? 湖广,汉阳的张居正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 张居正不仅仅接到了明廷的变化,还接到了南京召开制宪会议的消息。 东南各县,通过各种方式挑选出来的制宪会议代表,已经齐聚到了南京。 据说东南为了召开这一次的制宪会议,还专门改建了明廷的皇宫,拆除了一部分的宫墙,建造了一座会议堂。 这时候东南上下才发现,这个制宪会议好像才是东南政改最重要的内容。 一直在关注东南政改的张居正,也认真研究了这个制宪会议的内容。 “用制宪会议来限制文官吗?会不会太理想化了?” “让制宪会议来决定税率?这也太儿戏了。” “好歹苏汝霖没有疯狂到让制宪会议来选他这个大都督。” 放下了南京的情报,张居正又看起来京师的情报。 公车上书之后,杨博内阁开始集体请辞。 就连在湖广的张居正也连着上了几个辞表。 皇帝对四人的辞表都坚决不受,还下旨慰留杨博、高拱、张居正和李春芳。 但是四人又连续上表,最后隆庆皇帝才接受了杨博,高拱二人的辞表。 张居正的官职不变,依然坐镇湖广。 李春芳依然留在内阁,成为这一次政治动荡的最大受益人。 虽然皇帝还是要求杨博和高拱继续在内阁留到元宵节后,但是这也表示了高拱内阁已经垮台。 李春芳? 张居正嘴角露出冷笑,高肃卿在京师执政也就算了,李春芳算什么东西? 张居正看着书桌上的《三经新注》,去他们的君权天授,既然朝廷不想要自己改,那就只能让别人逼着改了。 (本章完) 第419章 张居正变法 和高拱不同,张居正对于隆庆皇帝并没有什么感情。 而张居正如今的地位,也都是他自己一步步挣来的,和皇帝的私人关系也没有什么关系。 张居正原本的志向,是传统士大夫的想法,辅佐君王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随着他接触到苏泽的学问,再加上皇帝的一系列骚操作,让张居正意识到,明廷的问题可能就是来自于皇帝本身? 为了个人享乐,向湖广派遣矿监。 为了供养天下宗室,让明廷开支紧张。 但是张居正并不相信苏泽的那一套“主权在民”的理论。 主权在民?普通百姓懂什么治国之道? 别说治国的道理了,这片土地上不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所在的县,浑浑噩噩的渡过一生,对这些人讲什么主权在民? 不相信“君权天授”,也不相信“主权在民”,张居正所选择的道路,就是精英治国了。 恢复相权,廷推大臣,张居正听到东南的政改方向之后两眼放光,这才是他追求的政治理想。 让皇帝退回到深宫,和上皇一样“垂拱而治”,不要插手参与朝政,这才是最好的道路。 高拱罢相之后,张居正终于动手了。 十二月十五日,张居正上书支持公车上书,公开支持“恢复相权,廷推大臣”。 张居正上了一篇万言的奏章,首先从当今天下的乱局讲起。 张居正引用了当年太原兵变的时候海瑞所上的《治安疏》,将如今天下南北对峙的原因,归结于上皇沉迷修道,所谓“以天下而私一人”。 在奏章中,张居正提出了一个观点。 如果遇到和当今天子一样“贤能”的皇帝,在群臣的“辅佐”下自然能够治理好国家。 如果遇到和上皇一样昏聩的皇帝,不听从群臣的劝谏还要一意孤行,那就是天下的祸患,也是天下动乱的根源了。 就如同普通人家一样,子孙也有贤能和无能的,皇室同样如此。 张居正也很直白的说出,既然无法保证皇帝是否贤能,那就应该重用周公一样的贤能大臣,来“辅佐”皇帝治理天下。 张居正图穷匕见的提出,请求明廷恢复朱元璋废除的宰相制度,在朝廷设立丞相,辅佐君王治理天下。 张居正提出的政改目标,是重新恢复到明初的丞相制度。 其实明初的丞相制度也是照抄的元代制度中书省制度。 明初的丞相,其实并不叫做丞相,而是中书令。 元代将三省六部制度中的门下省、尚书省裁撤,单独留下了中书省,由中书省总领百官,制定和执行天下的政令。 而在地方上设立“行中书省”,也就是所谓的“行省”,由这个机构承接中书省的政令,执行地方上的政策。 张居正提出,请朝廷重设“中书省”,负责起草政令,执行政令,皇帝的旨意必须要通过中书省确认,才能成为合法的诏令,将封驳诏书的权利重归于“中书省”。 而张居正也敏锐的看到了明廷的虚弱之处。 如今朝廷打仗用的粮草,基本上要靠湖广提供,兵员则是要靠九边。 而为了让其他省份的地方大员也支持自己的改革,张居正也提出要回到行省制度,将地方上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司合并为行省,在地方上设立“高官”这个职位,掌控一省的行政和军事大权。 在上这一封奏章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联络过山西、四川、陕西、河南四省的地方督抚。 这四省的督抚被皇帝派来的矿监折腾的不轻,他们自然也是支持张居正的变法的,也都在变法奏疏上附属了自己的名字。 此外张居正已经派人前往京师,在京师的报纸上全文刊登了自己的改革主张。 让人快马加鞭的送上奏章,张居正长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被罢相的高拱,又想到当年他是穷翰林,高拱是裕王府讲学的时候,两人在小院子畅论天下时候的景象。 张居正脑海中再次浮现苏泽的面容,从那一次苏泽上京营救俞大猷,在灵济宫一见也已经过了多年。 这些年高拱成了辅政大臣,自己也成了地方大员,而苏泽则成了割据半壁江山的东南大都督。 看着镜子中的白发,时光飞逝,时不我予,张居正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高拱的路已经注定失败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现在就该走自己的路了。 必须要尽快变法,明廷才有和东南对抗的本钱! 腊月二十八,凌晨,一匹快马冲入了冷肃的京师。 今年因为山东的战事,鳌山灯会终于是停办了。 因为朝堂的动荡,皇帝也没有心情举办什么庆祝活动,京师显得冷冷清清。 临近过年,京师的物价依然居高不下。 高拱创办的新务纺织工坊,“出品”的布料要比东南的布价格高上几倍。 布也就算了,毕竟可以不买,但是今年煤炭价格的居高不下,京师都已经出现了冻死人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报纸的销量却飞快的增长。 这自然是印刷机技术的推广普及,导致的报纸成本进一步下降,如今一些印刷质量低劣的小报一份只要几文钱。 这样的定价,这些报纸自然是亏本的。 但即使是亏本,京师市面上依然发行着好几份报纸。 原因也很简单,在东南多次使用报纸来进行宣传攻势之后,大家都明白了报纸就是舆论的阵地,抢占舆论阵地比什么都重要。 几文钱一份的报纸自然是亏本的,但是赚来的却是影响力,除了明廷翰林院主编的《皇明新报》,和东南在京师发行的《京师新报》之外,剩余的报纸都是私人投资办的。 就在张居正的奏章通过通政司送入内阁,准备抄送六科给事中的时候。 京师的各家报纸上,就已经刊登了张居正变法的全部内容。 今天注定是报童最开心的一天,所有的报纸都卖疯了! 只要是刊登了张居正变法奏疏的报纸,都遭到京师百姓的疯狂抢购。 识字的百姓,干脆就在路边大声朗读起来,引来那些不识字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 京师百姓早就因为去年的鳌山灯会对皇帝憎恶不已,今年皇帝大选宫女,往四处派遣矿监,京师百姓们竟然还是怀念上皇来了。 百姓很自然的将憎恶发泄到了皇帝本人身上。 张居正给皇帝的上书,全称是《请皇明变法奏疏》,但是在各家报纸上刊登的题目,却是《变法檄文》。 说白了,这并不是一封奏疏,而是和苏泽的《讨逆檄文》和《吊民伐罪檄文》一样,是写给明廷的战书。 此时的明廷内阁,杨博和高拱都已经称病在家了。 他们请辞的奏疏已经被皇帝批准了,慰留他们到元宵之后,不过是皇帝的客气话。 这时候还赖在内阁,就会被人说是恋栈权位,不是真心想要辞官。 在杨博和高拱辞职之后,李春芳意气风发。 通过一系列的政治投机,他终于成为了京师内阁仅存的内阁大臣,走到了权力的最高峰。 张居正的奏章? 李春芳翻开奏章,当他看完了第一页,冷汗就下来了。 他连忙飞快的翻完了奏章,李春芳吓的瘫软在软塌上。 他张居正怎么敢! 李春芳能做到内阁重臣,自然也不是傻的,他很快意识到张居正是真的敢! 如今明廷最精锐的新军都在山东前线,山东刚刚大败,必须要稳住防线抵御东南。 而九边的军队则要防御草原和越来越不安分的辽东女真人。 湖广,是如今明廷的钱粮重地,而张居正手上也是有兵的! 甚至可以说,如果张居正停止供应山东前线粮草,山东的三镇新兵就会先造反! 山西、四川、陕西、河南四省,再加上湖广,就是如今明廷的大半壁江山。 别说他们造反了,只要他们不听从明廷的号令,现在的京师朝廷就要完蛋。 李春芳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刻喊道:“我要进宫面圣!” 李春芳着急赶到皇宫中,却没有见到皇帝,出面的是司礼监的首席太监冯保。 因为派遣矿监太监的事情,文官和太监势如水火,李春芳不想要和冯保有过多的牵连,他拱手说道: “冯公公,在下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冯保眯着眼睛说道:“陛下昨夜操劳国事到半夜,现在还在休息,李阁老先稍待一会儿?” 李春芳立刻急了,他说道:“国事紧急!还请公公速去通传!” 冯保有些不悦,但是他想起皇帝对于这位阁老还算是重视,最后还是放下自己的好恶,进入宫内通报。 昨天隆庆帝确实忙碌了一夜,只不过并不是为了国事忙碌。 他从软玉金香中被冯保喊醒,露出不悦的表情。 但是听说了李春芳着急求见,隆庆帝还是换上了衣服,召见了李春芳。 李春芳一面呈上奏章,开口就说道: “陛下,湖广反了!” 隆庆帝一愣,紧接着面色潮红起来,他站起来喊道:“什么!” 可是刚刚起猛了,又突然站起来,隆庆皇帝只觉得双脚一软,跌坐在御座上。 “陛下!” 冯保立刻上前,搀扶住了皇帝。 隆庆帝强忍住了头晕目眩,让冯保打开奏章,让他大声读了起来。 冯保只能捧起奏章读了起来。 越是读,冯保越是心惊,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而隆庆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潮红色逐渐褪去,变成了惨白色。 李春芳则担忧的看着偷偷看着皇帝的脸色。 从登基以来,隆庆帝的身体是越来越差。 曾经定期召开的朝会,也因为皇帝身体的问题多次取消。 而近半年以来,因为皇帝的身体问题,不少祭祀活动也都交给勋贵代祭。 高拱当政的时候,就劝谏过皇帝要保证身体,远离女色。 此时隆庆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等到冯保读完了之后,隆庆将目光看向李春芳。 “李阁老,且为之奈何?” 李春芳内心苦涩,张居正联合四省督抚上这份奏疏,这已经是图穷匕见了。 甚至在高拱还在位执政的时候,张居正就已经在串联这件事了。 如今湖广是明廷的粮仓,四省又是明廷控制的最重要区域,这些地方督抚都支持张居正,那明廷根本没办法反抗。 李春芳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个阁老什么都不是,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李春芳低着头说道: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山东的新军,请陛下召杨阁老和高阁老进宫议事吧。” 隆庆帝一愣,他有些不悦的说道: “杨高二人已经病休很久了,不能视事,朕问的是你的意见!” 李春芳苦涩的说道: “三镇新军是重中之重,若是新军大臣李成梁也倒向张居正,朝廷就没办法了。” “高阁老和张居正有旧,当务之急必须要知道高阁老是不是和张居正有串联。高阁老在京师推行新务,门生故吏遍布京师各衙门,若是两人有串联,则朝廷危矣。” 李春芳一口气说完,隆庆帝的身体更加颤抖。 隆庆帝突然两眼一黑,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陛下!” 耳边传来冯保的惊呼声,李春芳也不顾朝廷的礼制快步上前,但是隆庆帝很快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冯保惊恐的看着李春芳问道: “李阁老,现在要怎么办?” 李春芳立刻冷静下来: “封锁消息,秘密召御医进宫。” “不要通知杨阁老和高阁老吗?” 李春芳立刻摇头:“他们二人立场不明,陛下的身体状况不能告诉他们。” “不过宫里的消息不可能封锁太久,还是要等御医诊断之后,再做决断!” 冯保也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听了黄锦的空器之论,一向将皇帝意志视作自己的意志。 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快版本就已经变了! 皇帝自己的意志还能不能乾坤独断都已经不好说了,自己这个依附于皇权的寄生虫要怎么办? “对,快召御医!” 赶上了,先发了,如果有错别字再勘误 (本章完) 第420章 水晶宫制宪会议厅 等到隆庆帝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动不了了。 他歪着口鼻,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皇爷!”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冯保,迅速爬到了皇帝的身边,抓着隆庆帝的手流泪不止。 看到这个忠心的家奴,隆庆帝总算安心了一些,他抬起头,只看到李春芳也焦急的站在御前。 不过李春芳并没有贸然走到御塌前查看皇帝的情况,而是拉着御医询问皇帝的病情: “风疾?” 李春芳看着御医,颤抖的御医从嘴里说出了两个让李春芳也快要晕倒的病症。 现在宫廷已经封锁,被召来给皇帝看病的侯太医只恨自己倒霉透顶,偏偏他今天在太医院轮值,赶上了皇帝风疾晕倒的时候被召来进宫看病。 这位侯太医的医术一般,曾经在太医院排挤过李时珍,平日里也只会开一些养生的方子。 但是作为世代医户的太医,这位侯太医虽然医术稀疏平常,没本事看出病人到底什么时候死,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死。 皇帝得了风疾这样的重病,大殿内只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内阁大学士在,现在不就是自己的死期吗? 侯太医几乎是哭着说出了皇帝的病情,然后跪在李春芳面前说道: “李阁老饶命啊!” 李春芳没有理睬侯太医的求饶,他的脑子也乱糟糟的。 李春芳只是幸臣,不代表他的智商不行。 能够在这样的混乱局势中杀出来,一跃而成内阁辅臣,只要等元宵过后,李春芳就是新内阁的首辅了。 可现在这时候皇帝得了风疾,李春芳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对着侯太医说道: “你且去太医院候着,将陛下的病情告之其他太医,商讨出一个稳妥的方子来。” 啊? 冯保傻了,就连跪在地上的侯太医也傻了。 什么? 你这个李阁老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侯太医的反应很快,他立刻站起来说道:“多谢阁老,多谢阁老,属下这就去太医院召集诸位同僚研讨陛下病情!” 冯保立刻说道:“等等!李阁老,侯太医不能走!” 侯太医刚刚落下的心又悬起来了,他哀求的看着李春芳。 李春芳却说道:“陛下突犯风疾,应该太医院会诊。” 冯保从御塌上走下来,对着李春芳说道:“李阁老!若是放他出去,陛下风疾的消息不就泄露了?” 李春芳叹息了一声说道:“冯公公,你我二人,能封锁消息吗?我们有资格这么做吗?” 冯保也是聪明人,他愣了一下,明白了李春芳的意思。 如果这时候殿内站的是严嵩、徐阶或者高拱,那他们肯定会封锁消息,安排好朝廷局势后以皇帝名义让他们辅政,这时候只要联合内廷的大太监,就可以平稳的掌控朝廷局势。 可前提内阁首辅是严嵩、徐阶、高拱这样的大臣。 你李春芳是什么货色? 如今内阁四人,提到杨博都是泥塑阁老,大家都说杨博是明哲保身。 说道高拱那就是做事霸道急躁,为政过严。 虽然这都是负面评价,但是没有人说高拱是没有本事的,大家都知道高拱的能力,也钦佩他的廉洁,就算是和高拱不对付的大臣,也无法用这些来攻击他。 高拱推进新务,筹办新军,这些都是起了成果的,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可不是李春芳能比的。 说到三辅张居正,都说他屡败屡战,性格倨傲,作风奢靡。 对于张居正在湖广的霸道表现,因为轻敌丢了武昌城,朝臣攻击他性格上的弱点,可也没有人说他能力不行,也没人说他威望不够。 可到了李春芳,朝臣的评价就很一致了。 人还行,能力不行。 这就是很侮辱人了,作为内阁辅臣,你可以霸道,可以强势,可以凶狠,甚至可以残酷,但是不能无能。 李春芳骤然而上,根本没有党羽亲信,在朝堂中没有自己的影响力。 他能力不够,也没有办成什么事情。 以他的威望,想要隐瞒皇帝风疾的消息,站出来控制朝政? 没这个能力好的吧! 其实高拱倒台,任用李春芳,也就是隆庆皇帝看到李春芳的无能,所以才想要任用一个弱势的内阁首辅。 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皇帝得了风疾! 就在这个时候,病榻上的皇帝发出呼喊声,冯保立刻快步走过去。 这一次李春芳也走过去,只看到皇帝抬起右手,指着御案上的笔。 李春芳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说道:“拿纸笔来!” 冯保也明白了李春芳的意思,他连忙拿来纸笔,隆庆帝被冯保扶起来,侧着抓着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召,召张居正进京!” 李春芳惊讶的看着皇帝,难道皇帝不是得了风疾,是脑子坏掉了? 但是他看到隆庆帝的表情,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陛下,高阁老呢?” 隆庆皇帝再次拿起笔写道:“去任”。 李春芳惊讶的看着隆庆皇帝,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坚决,甚至可以说是绝情了。 看来皇帝还是猜忌公车上书的幕后主使者是高拱。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都不愿意继续让高拱留在朝堂。 明明张居正提出的主张要比公车上书的主张更激进,明明张居正都已经联合五省督抚要反叛了。 皇帝可以和张居正妥协,也不愿意继续再用高拱。 这就是皇帝的绝情吗? 李春芳最近执掌内阁,也知道大明是如何一个烂摊子了。 如今明廷,已经无法应对张居正这五省督抚再叛了。 就算是张居正不叛乱,就是他们切断朝廷的补给,也是明廷无法承受的。 让张居正入京入阁,确实是最好的妥协方案。 只看到隆庆帝又拿出全部力气,在纸上写上了两个字。 “上皇”。 这下子李春芳明白了,为什么皇帝愿意让张居正入京了。 以隆庆帝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会有大臣跳出来,鼓动让上皇复位。 上皇自从回銮京师之后,虽然居住在深宫中,但是因为不再服用丹药,反而身体康健了不少。 张居正返回京师,是绝对不可能让上皇重新复位的,肯定会继续支持他这个风疾的天子。 比起权臣,执掌国政四十多年的上皇,才是此刻风疾的隆庆皇帝最担忧的。 甚至为了不让上皇复位,隆庆帝宁可让皇权受损。 李春芳更加了解名为皇权的这种生物,到底是如何冷酷和孤独了。 李春芳立刻说道:“臣这就去下诏。” 等到李春芳离开之后,隆庆抬起右手,指着远处一个书架。 冯保立刻过去,从书架上拿出一副装裱好的字。 展开之后,这是一副字帖,上书“致君尧舜上”五个笔墨饱满,龙飞凤舞的大字。 冯保如今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对这字迹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高拱所写的。 看了看落款和日期,正是高拱担任裕王府讲学时候所写的。 御塌上的皇帝眼睛中含着泪光。 让高拱离开京师,也许是他这个皇帝,能够为高拱这位老师能做的最后事情了。 隆庆突然有了预感,大明这艘破船,无论驶向何方,驾驶这艘船的人都将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高拱这个时候出局,才能够全身而退。 想到了当年在裕王府的时候,还是裕王的他和高拱畅论时政,讨论如何团结清流斗严党,讨论日后执掌朝政后要如何振兴大明。 如今这一切,有一部分实现了,另外一部分却距离目标越来越远了。 隆庆帝流下眼泪,再次后悔自己不听高拱的劝谏,在后宫沉溺于女色。 “高师傅,这是朕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隆庆在内心念着,垂下了右臂,开始闭幕养神。 果不其然,侯太医回到太医院之后,皇帝风疾的消息,立刻传了出来。 本来已经准备离京的杨博和高拱,都来到皇宫求见皇帝。 但是皇帝见了杨博,却没有见高拱。 见过皇帝的杨博出来之后一眼不发,只是对高拱摇了摇头。 高拱在宫门前守了一夜,最后还是被冯保劝了回去。 此时留守内阁的李春芳,以皇帝的名义发出一道圣旨。 这是召张居正入京,担任内阁首辅的圣旨。 随着这道圣旨,就是皇帝正式批准杨博和高拱辞职的圣旨。 高拱接到的圣旨,还要求他必须要在初一之前离开京师。 高拱含泪谢恩,他的老仆装着一车的书籍,除此之外没有其余的家财。 高拱回乡的车马费还是高务观通过人送来的,用的都是这些年高务观存下来的薪水和赏银。 高拱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京师的城墙,又看了看城墙后方被挡住的九重宫阙,让老仆驾驶驴车,向着河南新郑老家而去。 刚刚到任山东的李成梁,在年初五的时候接到了京师的消息。 儿子李如松连忙说道:“父亲,京师有变!” 李成梁放下秘信说道:“我们的实力不够,京师的变局和我们没关系,先编练新军再说。” 李成梁幽幽的说道:“且看他张居正,能把大明这个烂摊子搞成什么样子!” 大年初十,在南京的苏泽接到了京师的全面情报,包括了高拱罢相,张居正五省逼宫,隆庆风疾的消息。 看着这些熟悉的剧本,苏泽感慨于历史的强大惯性。 明廷能这样折腾,说明还有很多人对北方不死心。 甚至在东南内部,都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而让明廷继续折腾,即使为了让大家看一看,高拱张居正他们尝试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等到明廷做完了所有的选项,就能证明苏泽这条路是正确的了。 苏泽只是将这份情报放在一边,又拿起了徐渭送来的报告。 原本准备在年前召开的制宪会议,由于各地代表推举的问题,名单到了现在才确定好。 制宪会议决定在元宵节后,也就是正月十六在南京的大明故宫召开。 为了这一次的制宪会议,东南的工匠在过年都没有休息,将明故宫的宫墙拆除,建造了一座新式建筑。 这座建筑用上了胡宗宪在杭州修建塘坝时候用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还用上了大量的平板玻璃。 徐渭送来的是制宪会议最后的筹备报告,苏泽看完了之后,在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除了徐渭送来的报告,另外一份就是福建制宪会议代表的任免状。 从正月十六开始,苏泽要以福建制宪会议代表的身份,而不是东南大都督的身份参加制宪会议了。 这一次制宪会议除了要确定根本大法,确定各项税收的税率和征税方案,也是东南各方面代表商讨各项问题,进行磋商的地方。 苏泽开始期待这第一次制宪会议了。 新历三年,元宵,苏泽乘坐马车,在南京百姓簇拥下进入制宪会议会场水晶宫。 隆庆三年,元宵,张居正登上八匹马拉的豪华马车,和留守汉阳的刘世延道别,在军士簇拥下入京。 新历(隆庆)二年,无战事。 (本章完) 第421章 制宪会议开幕 挺着大肚子的丹芸,作为广西选出的制宪会议代表,在李言恭的陪同下来到了水晶宫前。 李言恭在大沽的热气球试飞完成之后,就立刻乘坐飞剪船赶回了南京。 丹芸的预产期是年后的三月份,现在正是孕期稳固的时候。 广西那边的制宪会议代表派人来征询丹芸本人的意见,在经过李时珍医学院毕业的名医诊断后,丹芸还是决定参加这第一次制宪会议。 李言恭依然不放心,他从后勤部请了假,亲自陪同丹芸参会。 丹芸穿着汉人女子的衣服,却带着瑶人特色的银质头饰,她大着肚子却甩开李言恭的搀扶,径直的向水晶宫内走去。 李言恭生了一会儿闷气,最后还是追上妻子,来到了确认代表资格的检查站。 检查站就是原来明故宫的正门,苏泽下令拆除了一部分城墙,让明故宫前马路上的行人也能看到熠熠生辉的水晶宫。 “你家大都督真是转了性子,这么抠门的人竟然建造了这样华丽的建筑。” 丹芸看着反射着阳光的水晶宫,对着身边的李言恭说道。 “什么我家大都督,你这话说的。” 丹芸冷笑一声说道:“你在军营的时候比在家的时候多多了,在家的时候提大都督的次数可以比提我的次数多多了,难道不是你的大都督?” 李言恭又是一阵语塞,他过了半天才反唇相讥道: “咱们在广西的时候,你不也一天天不着家!” 丹芸却说道:“好呀,一吵架你就翻旧账是吧?” 当丹芸使出技能“翻旧账”之后,李言恭的气势立刻就泄了。 “也不是我一个人说苏大都督抠门,是大家都这么觉得,这一次的水晶宫,可是苏大都督进南京城后唯一修建的建筑。” 李言恭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苏泽占领一个地方之后,都会保留原本的官署衙门,就算是新设立的部门,往往也都挤在其他衙门里办公,有些地方实在没有公署了,苏泽竟然安排他们去空置的寺庙或者道观办公。 在刚刚占领南京的时候,就有东南官员上书,请苏泽将前明官员的旧产抄没,赏赐给在东南就任的官员。 但是苏泽立刻就否定了这条建议。 南京城内除了魏国公徐鹏举这样的明廷开国勋贵,原本各府的宅邸都不大。 那些规模庞大的大宅,基本上都是官员不断侵占周围百姓房产兴建的。 苏泽刚刚进南京城的时候,就让徐渭梳理了争产官司,并且鼓励百姓来告官,拿回他们被侵占的田产。 剩下的那些产权明确的明廷旧臣的宅子,如果是临淮侯李家这种经过核查没有残害过百姓,没有贪污劣迹的前明官员,东南也会发还房契,让他们搬回府邸居住。 临淮侯李廷竹原本被赶到城外农庄,后来经过核查,李廷竹在任期间确实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李廷竹家的宅子也确实是祖产,于是又将临淮侯府发还给了李家。 李言恭夫妇如今就住在老临淮侯的府上,不过侯府的匾额已经被拆掉了。 但是南京的房子价格贵,租金也不便宜,虽然东南的官员俸禄要比明廷高多了,但是在南京生活还是大不容易。 对于这些在南京就任,名下又没房子的官员,苏泽也不可能逼着他们贪污。 那些靠着自己俸禄养活家庭,也想要通过进步改善自家生活的普通官员,苏泽提供了三种选择。 第一种是廉租,南京城内也有不少无主的院子,苏泽命令工部将这些院子改成了大杂院,低价租给这些官员。 只不过这不是将整个院子全部租出去,而是将一座院子的厢房拆下来,一间一间的租出去。 这种院子被南京百姓称呼为“大杂院”,四五家乃至于七八户挤在一起,厨房和茅厕都要共用,这生活条件可想而知,只有一些单身的官员会选择租住这种廉价的房子。 第二种是官邸和宿舍,不少官府衙门本身就有居住区域,比如知府知县的衙门,仪门后就是知府知县的私宅。 县里的县丞主簿也都在县衙附近有配套的住宅。 这些衙门往往还有县吏居住的宿舍,条件上自然要比大杂院强不上。 不过苏泽对于官邸和宿舍也提出了要求。 地方主官到任之后也不得私自翻修官邸,不许在本地私置产业别居,必须要住在官邸中。 随同官员住在官邸中的,只能是官员本身的直系亲属,且雇佣的仆役数量有限制,这些仆役的雇佣费用也必须由官员自己掏腰包,不得由衙门承担。 而吏员的宿舍也只能本人居住,不能将宿舍转租出去。 第三种办法就是那些既没有官邸宿舍,又不愿意住大杂院的官员了,苏泽给出的办法是贷款。 这些官员如果愿意在南京购买房产,苏泽自然也是不干涉的。 可也有一些手头拮据,买不起房产的人。 对于这些在东南官府任职的官员吏员,各个官办钱庄可以提供一定年限的贷款,借钱给他们买房。 而每个月先会先扣除掉每月需要偿还的贷款,然后再发俸禄。 不少人都在暗自嘀咕苏泽这个大都督太过于抠门,但是想到这位大都督自己住的地方,这一类的非议少了很多。 对普通官吏抠门,苏泽对自己也同样抠门。 南京城内那么多气派的府邸,苏泽进城之后的大都督府还是当年他在南京时候方望海的那座宅子。 据说那座宅子还是苏泽的岳父方望海的,也就是说堂堂东南大都督,竟然和赘婿一样住在丈人的房产中! 这一次的水晶宫,可以说是东南新军占领南京之后,苏泽第一次大兴土木,不仅仅是丹芸,不少熟悉苏泽做派的人也很惊奇。 李言恭看着这座用钢铁、混凝土和玻璃建造而成的气派建筑物,对着妻子说道: “听说这一次的制宪会议开过之后,水晶宫还要用来开博览会。” 丹芸惊讶的问道:“这水晶宫可是开制宪会议的地方?大都督还要另做他用?” 李言恭点点头,丹芸说:“不愧是抠门的大都督啊。” 检查口的速度很快,确认制宪会议代表的身份,再发放通行证和会议用品,李言恭陪着妻子进入明故宫。 水晶宫内,这座能够容纳五百人共同会议的巨大建筑物,采用了特殊的回音设计,这样可以保证发言席上的人说的话,能够传到会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不过发言的人还是需要大声喊才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苏泽不由的怀念起穿越前学校会议室的喇叭来。 跟在苏泽身后的,是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手足无措的说道: “大都督,我可是个阉人,真的要让我当议长来主持制宪会议?” 这个中年人就是献《言氏议事规程》,后来又编写了行政学资料的言太监。 只要在水晶宫开会的制宪会议代表,理论上都是平等的。 不过这样规模的大会,自然也需要一个主持者,这就是制宪会议的议长了。 苏泽竟然邀请了在南京国子监教书的言太监来担任这个议长,这让言太监非常惶恐。 苏泽笑着说道: “这第一次制宪会议,代表来自五湖四海,出身各不相同,还要请言公教授大家怎么开会。” “这一次会议初期肯定很混乱,言公莫不是因为这活儿太苦,不肯就任?” 言太监立刻说道:“大都督,属下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此庄重的大会,让我这个阉人?” 苏泽摇头说道:“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制宪会议代表,言公是制宪会议代表,也是这一任的议长。” 言太监感动的快要落泪,他看向苏泽说道:“大都督,属下一定主持好这次会议!” 果不其然,在会议的前几天,来自各地的代表连基本的会议秩序都维持不了,言太监手持惊堂木,“肃静”这两个字喊的嗓子都要哑了,好不容易才让大会能够按照秩序开起来。 徐渭看着躲在制宪会议代表中谈笑风生的苏泽,不由的同情起言太监来了,这大都督用人是真的狠啊。 制宪会议的目标是制宪,当然这样的根本大法不可能这几天时间就完成。 第一次制宪会议的目标,就是选出一个制宪工作组出来,由这个小组负责起草制定这部法律。 苏泽自然全票当选这个工作组的组长,何心隐也入选这个工作组,剩下的成员则出乎了东南高层的意料,制宪会议代表行使自己权利的学习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很多。 几乎是各阶层都很快都票选出了自己的代表,大家都知道制宪的重要性,都要将自己的代言人塞进这个工作组。 这份五十人的工作组名单中,包含了官员、学者、商人、工坊主、雇工、富农、自耕农、佃农、独立营业的小手工匠人、现役军人和退役军人。 就连丹芸这样的瑶人代表,也被选入了这个工作组中。 这其中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制宪是什么意思,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起草律法,但是他们被选入这个工作组,就是为了确保这份根本律法不会伤害到本阶层的利益。 制宪会议闭幕之后,这个工作组还会继续存在,等下一次制宪会议再召开的时候,将由这个工作来汇报制宪的进展。 等到律法制定出来后,工作组就会立刻再召开制宪会议,完成制宪的全部工作。 除此之外,苏泽还亲自读了去年东南政权的工作报告,并且公布了去年整个东南的财政收入和支出情况。 然后就是各组的代表们小组讨论的时候了,水晶宫除了这座大会议厅之外,还有各种规模大小的会议厅。 制宪会议代表们可以组成各种小组,分别讨论各种问题,这些问题都会被记录下来,送往大都督和东南各部门。 李言恭也陪着丹芸赶了好几场的会议,有广西的代表讨论如何发展广西的会议,还有女性代表们邀请丹芸参加的如何保障工坊怀孕女性雇工权益的会议。 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会议都是七嘴八舌吵的狗脑子都要出来了,但是当大家开始熟悉言公公的议事规程之后,逐渐也开始能讨论出一些有用的结果来了。 李言恭有些惊讶,有一些代表甚至连字都不会写,但是当大家好好坐下来商讨一些事情的时候,竟然也还能得出一些有用的方案。 这些方案也许并不是最完美的方案,但却是一个经历过拉扯和妥协,互相都能认可的方案。 这一切都让丹芸沉迷其中,这比她在广西担任瑶镇官员的时候,对东南更多了一份归属感。 就在制宪会议如火如荼的召开的时候,张居正从汉阳出来,立刻抛弃了了那座八匹马的华丽马车,亲自骑马向着京师疾驰而去。 离开汉阳的排场,是为了威慑湖广那些反对张居正的人,而现在必须要尽快赶往京师,控制大明朝廷! 张居正快马加鞭,腿间都被马鞍磨破了,终于抵达了京师。 在京师郊外,张居正没有立刻进城,而是让明廷拿出明初丞相的那一套仪仗,然后等待明廷以丞相的礼仪来迎接自己入城。 李春芳只能再次请示已经偏瘫的隆庆帝,到了这个时候,皇帝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立刻同意了张居正的要求。 城门大开,张居正乘坐牛车,在白沙铺成的道路上进入京师城中。 (本章完) 第422章 凝聚“共识” 张居正进入京师城中,首先是去宫中拜见了已经偏瘫了的隆庆皇帝。 看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学生,如今都无法准确的发出自己的声音,连半张脸都无法控制的样子,张居正也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他接手的大明,和隆庆帝的身体一样,也是半壁沦陷,剩余的半壁也是千疮百孔。 张居正肃穆的向皇帝行礼,伴随在皇帝身边的李春芳和冯保终于放下心来。 张居正虽然跋扈,但是不想篡位,也没有意向废立皇帝。 隆庆在中风后总算是决心了一丝权术本能,做出了这个重要的决定。 张居正对着隆庆皇帝朗声说起了自己的变法改革纲领。 “其一,恢复中书省,所有重臣都改为三品以上的大员廷推,但是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可以封驳廷推决议。” “其二,继续在整个大明范围推广新务,命令各省兴办新工坊,新学校。” “其三,撤回矿监,打击地方上私设关卡,统一由朝廷设立钞关税厅,征收钞关税。” 这三条都是张居正在进京之前就在报纸上提出来的,皇帝也都是有思想准备的。 但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众人愣住了。 张居正说道:“其四,准备召开制宪会议,我大明也要制宪。” 什么? 东南召开制宪会议的消息,也已经在北方传开了。 私下里,文官们对于制宪的评价褒贬不一。 一部分官员认为这是东南真的执行了“主权在民”的思想,这是苏泽言行合一。 而另一部分官员则认为这种会议形同儿戏,这些不知道什么方法选出来的代表,到底如何代表民意?而且他们懂得什么治国的道理? 东南第一次的制宪会议,可以说是非常的混乱,甚至可以用儿戏来形容。 这些制宪会议代表选择也是各省府县自行决定的,推举的办法是五花八门。 比如在苏松二府这种经济发达,百姓识字率比较高的地区,当地官府拟定了一个制宪会议候选代表的名单,然后刊登在报纸上让百姓投票。 这种方法自然也有很多漏洞,比如《警世报》上就刊登了几则苏松地区豪商买票,强制手下雇工投票的丑闻。 还有人在民间报纸上发文,刊登竞争对手的丑闻,甚至抹黑对手。 而广西这种地区,制宪会议代表几乎都是官府指定的,也被人发文在报纸上抨击,说广西的军方背景的代表太多。 除了现役军人之外,广西代表几乎都和军队有关系,像是丹芸这种也算是军属,还有不少干脆就是退伍转业的军人。 而福建和广东,则有不少年纪大的宗族势力代表。 虽然福建北部的宗族势力,随着福州等港口贸易带动工商业发达,已经在逐渐瓦解。 但是在福广交界的潮州等地区,宗族势力依然根深蒂固。 这些人在地方上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自然被选上制宪会议代表。 总之,这一次制宪会议代表,有直选的,有间接选举的,有任命的,有自发推举的,甚至南直隶还有一个县两名代表争执不下,最后是抽签决定的。 也因为东南制宪会议这么多的花活儿,让东南制宪在北方热度很高。 张居正一回京师,没有改组内阁,没有调整人事,也没有调整财政工作,更没有插手军队,却上来就提了也要在北方举行制宪会议。 李春芳实在是不能理解。 只听到张居正说道: “臣观东南之军,为何总能比官军作战勇猛?” 张居正也没指望李春芳能作答,直接自问自答说道:“船坚炮利,武器先进是一方面,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共识。” 李春芳喃喃说着这两个字,冯保干脆就听不懂了。 张居正说道:“臣在湖广统兵,军中有本省人,有外省人,有荆襄人,有武汉人,有乡人,有卫所人。” “可是唯独没有大明人。” “这些士兵聚集在军营中,唯独不知道自己为了大明作战。” 李春芳和冯保互相看了一眼,别说军中了,就是朝廷之中,以籍贯为分野的小团体也不少,甚至可以说不是苏泽在东南起兵,大明这个概念都不清晰。 “士兵们不知道为何而战,那如何能死战呢?” “官吏不知道自己为谁效力,如何才能爱民护民呢?” 张居正看着皇帝说道:“在旧时代,统一这个共识的就是陛下了,以万民之望而系于一身,才有上皇那时候恩威加抚海内,可是现在不行了。” 御塌上的隆庆帝身体颤抖了一下,他无奈的眨眨眼,算是认可了张居正的说法。 嘉靖虽然修道,虽然冷酷无情,但确实是政治高手。 在苏泽崛起东南之前,嘉靖操持朝廷,鞭挞群臣,将皇权推上了高峰。 可是自从嘉靖西狩后,皇帝的威信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隆庆自身的威望和能力,都远不如嘉靖,如今又风疾到无法发声,皇权这面旗帜已经竖不起来了。 这似乎也是如今明廷混乱的根源。 张居正说道:“那我们大明就需要一个新的共识。” “制宪,就是这么一个共识,一个凝聚大明各省的共识。” “以制宪的名义,召集各省督抚入京,共商国事,才能团结上下,不至于再有分裂的危机。” 李春芳看着张居正,心中想明明最大的反贼就是张阁老您啊! 怎么一入京师,就摇身一变成了大明忠臣了啊? 就冯保也被整不会了,这张居正之前上的奏章恨不得要杀到京师夺了鸟位,怎么这会儿又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剧本了? 其实张居正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如果皇帝不配合,那就撕破脸做一个跋扈权臣。 可如今隆庆已经失去了执政能力,面对这样一个皇帝,张居正反而要担任大明忠臣,维护皇权。 正如他思考的那样,皇权在很多人心中还是一面旗帜,在新的旗帜树立起来之前,如果就砍掉皇权这面旗帜,那就更没有资本和东南对抗了。 现在轮到张居正执掌明廷,他自然要继续用皇权这面旗帜团结一部分人,他同时需要“制宪”,也就是“民授”这面旗帜来团结另外一部分人。 至于张居正口中的这个“民”,到底占据大明国民多少比例,那就不是张居正关心的事情了。 在取得了隆庆帝御笔签字的诏书之后,张居正这位大明新拜的中书丞相,离开皇宫第二件事就是前往国子监。 张居正亲自前往国子监,宣布明廷也要召开制宪会议,而大明的制宪会议自然不可能和东南那样搞成一出“闹剧”了,张居正在国子监宣布,要召集全国的“贤良文学”,齐聚京师共商国事。 所谓贤良文学,自然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这也是大明主要的支持者,地方上的乡绅地主阶层。 作为科举制度的主要受益人,地主乡绅本来就是最支持明廷的。 在山东地区,依然有大量的地主自发组成的团练,他们虽然武器装备不先进,但是在山东自家的土地上,抵抗东南是最积极的。 除了科举仕途的吸引力之外,地主也最恐惧越来越发达的商品经济。 之所以山东要搞坚壁清野,除了防备东南渗透之外,也是山东地主恐惧自家佃农南逃。 在小农经济下,中小地主的日子其实也不怎么样,遇到灾荒也可能会吃不饱饭。 所以很多中小地主甚至比大地主更加贪婪,对手下佃农的剥削更严重。 因为他们的富足,完全建立在剥削手下佃农之上。 他们恐惧东南对于人口的吸引力,东南的工坊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口,在城市里的工坊工作,也许工作强度上和地里耕种差不多,但是东南快速发展的经济让雇工的收入比佃农高了很多。 而城市中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水平,更是比农村窝棚强了很多。 在山东坚壁清野之前,就有大量山东流民南下,而东南对于这些南下的劳动力也是照单全收,正好安排到了整修漕运的工程上,然后再按照能力输送到南方的城市中。 而这些中小地主,自身也没有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兴办工坊,在高拱推行的新务运动中,他们也是朝廷政策的反对者。 张居正在国子监的讲话很快在明廷控制的报纸上全文刊登,引起了各地激烈的反响。 一时之间,各省的地方报纸上都出现了各种肉麻的颂歌,张居正一下子取得了明廷大部分地区的支持。 张居正抵达京师的第三件事,就是前往了户部。 张居正这个中书丞相也和高拱一样,兼任吏部和户部尚书,主持户部日常工作的是户部侍郎黄秉坤。 此君算是高拱提拔的嫡系,也是户部少数懂得财货理论的人才,对于高拱下台张居正执政,黄秉坤一直战战兢兢,此时躬着身子将张居正迎入了户部衙门内。 经过高拱的经营,户部如今是一个庞大的衙门,还负责管理整个所有新务工坊的经营。 黄秉坤这个户部侍郎算是个肥缺,这也是他在高拱倒台之后依然不肯辞职的原因。 “丞相,这是最近京师十三家新务工坊的收益。” 张居正却没有看这些账本,而是问道: “户部库存白银还有多少?” 黄秉坤一愣,几乎快要拿不出手上这本精心制作的假账了。 张居正看着黄秉坤说道:“今年才过完年,京师就已经出现银荒了,京畿一些地方甚至都已经没有银钱用了,这些银子都流向了何方?” 黄秉坤大呼不好,这位张丞相可不像高阁老那么好糊弄,他是真的懂经济的。 无论这些账本做的如何好看,京师地区白银外流的情况,都已经说明了现在明廷轰轰烈烈的新务运动下,实际上工坊竞争力不足的虚假繁荣。 张居正看了一眼黄秉坤,接着说道: “如果只是纯粹的白银外流,东南只得到银子并没有任何意义,说白了,白银不过是地里挖出来的矿罢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南的商人们,到底从我们这里买走了什么。” 黄秉坤几乎要跪下来,他连忙说道:“丞相饶命!” 东南商人当然不可能纯粹的从北方赚取白银,说白了,货物只有流通起来才有价值。 大沽和登州港口的繁荣,也不仅仅是东南单方面贩卖,也有大量北方的商人向东南出售商品。 草原上的马匹,湖广和关中的棉花,辽东的皮毛。 这些商品不断的被卖往东南,户部主办的新务工坊,就是其中一个大的出口渠道。 比如新务纺织工坊,其实卖的布都是东南那边买过来的,而高拱筹措的棉花份额,也被他们转手卖给了东南商人。 而如今向东南出口战马的贸易,几乎被清远伯李炜家族给包揽了。 黄秉坤几乎用求饶的语气向张居正说道: “丞相,属下愿意领罪。” 张居正玩味的看着他说道:“何罪之有?” 黄秉坤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说道:“给我一个名字。” 黄秉坤张开嘴,半天说出一个名字:“清远伯。” 张居正起身就走,黄秉坤连忙追上去说道: “丞相,工坊的事情?” 张居正直接说道:“和民生有关的工坊继续办着,和打仗有关的物资决不能外流,凡是向东南出口战马、武器者,一律以通敌论处。” 张居正直接离开户部,最后说道: “钱法必须尽快疏通,本相要推行一条鞭法,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世面上的银钱流通起来。” 黄秉坤面色惨白,张居正冷冷的说道:“在这之前,户部任何人都不得请辞,去办吧。” (本章完) 第423章 人事任命 “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清远伯李炜父子身穿粗布长袍,跪在皇帝的寝宫前。 其实李氏并不是皇后,隆庆还是裕王的时候,第一任太子妃是也姓李,这位李氏还曾经给隆庆产下一个皇子,但后来母子二人先后病故,就娶了继室陈氏。 隆庆登基后,就将陈氏立为皇后。 陈皇后无嗣,对于宫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兴趣,整日就是礼佛修行。 李氏因为产下皇子,被册封为贵妃,而清远伯李炜就是在女儿产下皇子后被封的爵位。 李氏虽然入裕王府多年,但毕竟是小门户出来的,对于朝廷局势根本没有认识,连朝廷上的大臣都认不全,更别说利用手上的权力了。 此时此刻,李妃正在殿内伺候隆庆皇帝,听到父亲的哭喊,她第一反应是看向皇帝身边的冯保。 隆庆经过太医的治疗,虽然病情控制住了,但是只有半边身子能动。 这半边身子虽然能动,但是根本无法长期执笔,只能写下只言片语。 此外他的眼睛还可以眨,一下代表同意,连续眨两下表示反对,如今冯保和李氏都通过眨眼来询问皇帝。 但是对于比较复杂的情况,皇帝就无法交流了,而且事情关系到自己的母家,李妃看向冯保,向冯保询问办法。 隆庆帝闭上眼睛,他自己政治能力也有限,身体好的时候都无法处理纷乱的朝局,如今更不用说了。 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冯保虽然还在伺候着皇帝,但是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个风疾偏瘫的皇帝,到底还能不能代表皇权呢? 没有他递上纸笔,隆庆连一句话都传不到外面。 如今宫内,皇帝风疾瘫痪,皇后陈氏不理政。 而李妃拥有唯一的皇嗣朱翊钧,按照礼制一旦隆庆驾崩,就是朱翊钧继位。 作为未来皇帝的生母,李妃应该和现在的陈皇后并立为太后。 以现在朱翊钧的年纪,太后肯定要临朝听政一段时间,等到皇帝长大才会还政。 虽说现在张居正势大,但是冯保依然相信皇权还会回到皇帝手中。 那当年黄锦所说的“器和空之辩”,代表皇权的“器”就已经转移到了这位李贵妃身上。 一想到这里,冯保就说道: “清远伯父子操劳国事,劳苦功高,若是他们有什么委屈,贵妃还是应该见上一见,解开其中误会才是。” 听到冯保支持自己,李氏立刻来了底气。 她又看了一眼病榻上闭目养神的丈夫,连忙对着冯保说道: “召他们进来。” 见到女儿,李炜立刻说道: “请陛下,给我们父子做主啊!” 说着陛下,但是李氏父子看向的却是站在隆庆病榻边上的女儿。 “那张居正封了我们的货仓,还将我家马场的好马和草料全部拉走了!” 李妃看了一眼冯保,见到他没有做声,也不敢太支持自己的父兄,而是问道: “张丞相办事一向秉公,他查封咱们家,哦不清远侯府的产业,用的什么理由?” 李炜涨红了脸,张居正的证据充分,这些马都是李炜准备走私到东南去的,他自然不能直接说。 李长风说道:“逃税!我们李家是皇商,何来逃税一说?” 冯保执掌东厂,他自然知道李家被查封的缘由,他在李妃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李妃立刻说道: “那等下一次张丞相进宫面圣的时候,再向他当面询问查封清远伯家仓库的事情吧。” 李炜父子失魂落魄的从宫内出来,这一次连女儿都没有站在自己这边,眼看着大批货物被张居正查抄,这可是李炜在九边贡市上好不容易搜集的上等战马。 这还没有运到东南,就被张居正一网打尽了,这把可是亏大了。 李炜父子其实也清楚,自己是撞到了张居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上了! 不过张居正只是抄没了他家的货物,并没有处理他们父子,已经是看在他们是太子的外公和舅父的面子上了。 走出宫门,父子二人坐上豪华马车,披上了华丽的貂皮大氅,李长风对着父亲说道: “爹,这张居正如此嚣张,还是因为陛下身体不好。张居正之前的高拱也强势,对我们李家不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李炜愁容满面的说道:“可是陛下这个样子,要如何为我们撑腰呢?” 李长风说道:“我认识一名道长,能够炼制仙丹。” 李炜也是眼睛一亮说道:“速速去请这位仙长炼丹!只要陛下身体好了,一定能为我们父子二人撑腰!” 这边明廷轰轰烈烈的变法,东南那边的第一次制宪会议也落幕了。 这次制宪会议其实根本没有决定任何事情,但是连续几天的报纸报道,将制宪会议代表们讨论的问题全部刊登了出来,让所有参加制宪会议的代表们,都感觉到了自己参与到了东南的政治事务中。 就算是最不关心政治的百姓,也从报纸连续的报道中,感觉到了制宪会议的严肃性。 东南大都督府和内阁距离普通百姓太远了,可是这些制宪会议代表都是住在同一座城市中的,甚至有的代表他们都认识。 这让百姓们也产生了一种对东南大事的参与感。 制宪会议落幕前,苏泽公布了第一届内阁的人员名单。 内阁大臣是由大都督苏泽任命的,不过苏泽增加了一个新任内阁大臣要在制宪会议上宣誓的环节。 首席大臣不出意外的由徐渭出任,这段时间大都督府的日常事务都是徐渭在主持的,他对东南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 财政大臣的位置也没有任何意外,苏泽的老丈人方望海顺理成章的出任第一任财政大臣。 交通大臣则给了还在淮北勘探水文,准备疏通运河的胡宗宪,胡宗宪专门赶回南京,宣誓就任。 司法大臣则由苏州知府何心隐出任,教育大臣则由松江知府申时行出任。 谭纶出任监察大臣,水师大臣和陆军大臣分别由林氏姐弟出任。 第一届内阁大臣的名单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这些都是苏泽起事创业的有功之士,他们的能力也有目共睹。 大家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内阁大臣这么重要的位置,自然是苏泽的亲信担任。 大家盯着的是这几位升任大臣之后,空出来的职位。 徐渭是南直隶巡抚,这是东南第一省的巡抚。 何心隐和申时行,又是南直隶最强的苏松二府的知府。 如今苏松二府的税收加起来,比江西整个省还要高,这两个府的知府含金量十足,是东南第一知府。 谭纶是广东巡抚,这个位置也非常重要。 广东开埠最晚,在旧的航线上和福州上海这些老港口是没办法竞争的。 所以谭纶决定差异化竞争,主要经营南洋航线。 如今的东南各港口,都有自己侧重的航线。 上海是整个东南和东北亚贸易的总枢纽,主要航线是对北方明廷的货物出口。 如今东南对外贸易的大头,自然是北方明廷了。 这个结果不出意外,要知道在嘉靖朝的实录上记录,大明人口差不多是九千万。 以大明对人口的掌握能力来看,这个数据自然不是非常准确,但是这片土地上有近亿人是没错的。 如今明廷和东南对峙,东南拥有南直隶、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武昌,明廷则占据剩余地区。 虽说南方人口稠密些,但是论国土的面积,还是明廷更大一些。 所以双方的人口也差不多是对半开。 一个近乎于五千万人口的市场,必然是整个东南最大的贸易对象,倭国和朝鲜是绝对无法比拟的。 福建的港口经营的还是当年苏泽开拓的航线,也就是对倭国和琉球的贸易航线。 倭国同样是人口大国,差不多是一千多万这个数量级上。 而且倭国现在还是战国时期,各大名之间的战争正在不断升级,对各种商品的需求很旺盛,而且倭国也是东南白银的主要流入国。 广东在旧航线上自然是竞争不过了,所以谭纶开拓了南洋航线。 南洋诸国的人口也不少,更重要的这是葡萄牙人梦寐以求的东方航线。 不仅仅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也加入到了这场贸易竞争中来,广州的港口中能够看到各式各样的帆船。 广东肉眼可见的发展实力,让广东巡抚也是一个人人关注的重要位置。 除了这些地方大员之外,七部和都察院的主官由大臣担任,东南还有几个重要的部门。 大理寺、司农寺、太仆寺、鸿胪寺、宗正寺五寺的寺正。 军械监、将做监的监正。 这些职位都在吸引东南官员的目光。 不过苏泽并没有和以前一样任命这些重要职位,而是将这一次的重要官员任命工作交给了内阁廷推。 苏泽亲自挑选任命的,是第一次都察院的御史人选。 都察院的职能大大加强,都察院的主官御史中丞由内阁大臣之一的监察大臣担任,级别上和七部平级。 除了保留原本的御史之外,都察院的御史人数增补到一百多人,这些御史都有独立的办案权利,可以随意调查和弹劾任何一名官员。 除此之外,都察院还可以联合封驳内阁的廷推结果,还能够联合否决各部的人事任免和户部的财政预案,甚至可以动议罢免大臣。 苏泽自然是从制宪会议的代表中挑选。 丹芸没想到自己开完会之后,就接到了都察院的公文,询问她是否要担任这个都察院御史。 李言恭对于妻子能出任要职自然是非常高兴,但是却担心自己妻子马上要临盆。 都察院的官员表示没有任何问题,按照吏部最新的条例,女性官员可以享受产假和产后四个月的哺乳假,等丹芸修完假再去都察院报道也没有任何问题。 当参加制宪会议的代表们发现,那些在制宪会议上表现出众的人被选为督查御史,很多人都痛心疾首,早知道自己就好好在制宪会议上表现了! 除了制宪会议代表,苏泽还任命了一批督查御史里行,也就是编制外的御史。 这些人可以领到督查御史一半的薪水,不用每天去上班,只需要每个月参加都察院的会议。 他们没有前面御史的权利,但是有参加都察院会议,表决都察院动议的权利。 《警世报》主编归有光,医学院长李时珍等一些社会名流,获得了督查御史里行的职位。 就这样,第一届东南内阁组建完毕,同时苏泽宣布要在今年的秋季,在水晶宫举行一次万国博览会。 苏泽早就让谭纶在广州港发出消息,这一次的博览会允许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携带自己的商品参加展会,也欢迎任何一个国家的代表团来南京参会。 南北都在休养生息,山东前线又恢复到了对峙状态。 虽然高烈度的战争暂时不可能打了,但是小规模的摩擦还是不断。 而梁山泊上的队伍,却在经历了一个冬天后急剧膨胀了。 如今摆在李舜臣这个“大当家”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梁山上的食物不够吃了。 (本章完) 第424章 兼并崩溃螺旋 去年李舜臣带领梁山泊上的流民开荒,加上木下藤吉郎带着人在山里捕猎,总算是养活了梁山上这近千名流民。 可是随着梁山的名声越来越响,梁山附近县里活不下去的流民都跑上了梁山,现在山里的流民大大小小有了三千人,这座山再也无法养活这么多人了。 李舜臣也派人下山打听过,为什么山东涌现出这么多的流民,这么一打听才明白,原来还是隆庆派出的矿监太监的锅。 张居正当政之后,立刻裁撤掉了各地的矿监,但是这些矿监造成的影响已经无可挽回了。 由于这些焦太监的盘剥,大量自耕农破产,这加剧了山东地区的土地兼并。 兼并带来的问题可不是简单的财富集中的问题,这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自耕富农的破产,让他们不得不变卖土地。 能够躲过矿监盘剥的,必然是地方上的大户,这些大户乘势购入土地。 而这些大户往往都有逃税的手段,官府越来越难以从这些大户手上收税。 虽然朝廷没有给李成梁财权,但是山东的赋税都是就地转运三镇新军的,也是最早能吃上的粮食,所以李成梁非常的重视。 他到任山东之后,给各地衙门都下了死命令,今年的天赋丁税一分钱都不能少,否则他就会直接罢免这些官员。 大户收不上粮食,那就只能压榨中小地主和自耕农了,这又进一步的导致更多的农户破产。 土地兼并的另外一个恶果,就是粮食产量和劳动力的萎缩。 自耕农还是会自己打理庄稼的,他们虽然有田有地,但是如果不精耕细作,一次天灾或者人祸就会破产,所以他们的土地亩产都是比较高的。 而对于大地主来说,他们是躺在土地上的食利阶层,他们是不可能自己耕种土地的。 大地主会将自己的土地包给佃农来耕种,抽取远比官府赋税比例还要高的田租。 而普通的佃户,如果和自耕农一样精耕细作一两亩的土地,交上了官府的田税和地主的田租之后,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为了活下去,这些佃农只能耕种更多的土地,比如一个人要耕种十亩土地,才能勉强糊口。 在长期来说,地主和佃农之间维持着一种平衡。 如果田租太高让佃户饿死,那佃户就会逃亡。 如果田租太低地主不满意,地主就会涨租。 这个平衡虽然脆弱,但是好歹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焦太监的横征暴敛,以及坚壁清野造成的大量流民,彻底打破了这个均衡。 新进入的流民为了活下去,就会愿意接受更高比例的田租,承租更多的土地,“卷”死那些和地主斗争到平衡状态的旧佃户。 这样的结果是那些卷到了承包土地的佃户,没办法精耕细作,粮食产量进一步下降,累死累活还只能糊口。 大户看起来提高了田租,实际上粮食生产效率下降,实际上收到的粮食还减少了。 官府收不到赋税,再因为流民出现了大量治安问题,需要内耗更多的粮食来维持稳定。 这些被流民挤掉了租种土地的佃户,和越来越多的流民只能逼上梁山,为了活命开始造反。 但是此时的狗大户们,正因为大量廉价的劳动力涌入而欢呼雀跃,因为提高的田租而弹冠相庆,却没有想到灾难就在眼前。 土地兼并就像是一个下坠螺旋,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刹车,向着最底部的深渊狂飙猛进,带领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 等到新的秩序建立,又会重复这个过程,成为笼罩在所有王朝头顶上的周期性魔咒。 李舜臣的心情非常沉重,因为他从山东的土地兼并,看到了朝鲜国内的问题,如今朝鲜内部土地不断向大家族聚集,和明廷在山东发生的事情如出一辙。 甚至大明的国土辽阔,还有一个缓冲的空间,朝鲜本来就是小国寡民,适合耕种的土地本来就不多,现在这些土地更是集中在大地主的手上。 朝鲜朝堂的混乱斗争,其实不仅仅是权力的斗争,而是朝鲜国小地少,实在养不活这么多食利阶层了。 就连李舜臣这种祖上曾经做过官的,都已经跌落到靠人资助才能读得起书的地步,由此可见朝鲜的兼并是多么严重。 也亏得这些年朝鲜高层内部的厮杀激烈,死去的地主好歹还能吐出一部分利益来,才维持了朝鲜如今半死不活的局面。 不过现在李舜臣也没时间去考虑自己祖国的问题了,这梁山上的几千人就快要饿死了。 事情是什么时候失控的呢? 明明当初自己计划就是招募一些流民,在山上耕种一些粮食作为北上的口粮,只要去到大沽就能乘船返回东南。 怎么现在搞成了三千人的梁山土匪团伙,自己一个东南的新兵,转眼就变成了睁眼就为了三千人的吃喝发愁的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 木下藤吉郎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这厮最近当二当家的上瘾,整天叫嚷着要冲下山抢他娘的,搞得李舜臣非常的头疼。 梁山距离李成梁屯兵的济州城并不远,如果引来李成梁的三镇新兵,这山上区区三千流民如何应对? 这段日子靠着不断勒索梁山周围的官府,总算是将冬天过了下来,可眼看着开春上山的流民越来越多,李舜臣又没办法对这些流民置之不理。 木下藤吉郎走上来对着李舜臣说道:“大当家的,咱们下山抢他娘的不就行了!” 李舜臣揉了揉太阳穴,都已经到了梁山了,下山抢劫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自己这帮梁山好汉,手上最好的武器就是十五把鸟铳,剩余的就是上一次珲城县进攻梁山送来的物资。 而除了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以及他们连队的十三名普通士兵,这梁山上能领兵的,就是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珲城县衙役头目阮勇。 李舜臣站起来,如今梁山上的粮食已经吃光了,如果现在不下山抢劫,等到大家都饿的吃不饱饭了,那就更抢不了了。 下了决定之后,李舜臣说道: “召集弟兄们在聚义厅开会!” 等到众人在聚义厅集合,李舜臣对着众人说道: “明廷无道,上山的兄弟们才越来越多,如今要下山,还需要打出个旗号来。” 化名穆夏的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 “大当家的,这旗号不是现成的吗?咱们聚义厅前,就欠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 众人纷纷点头,《水浒传》流传之广,这口号确实朗朗上口。 李舜臣点头说道:“那就打起替天行道大旗,我等下山还需要约法三章!” “只抢贪官和劣绅,不抢无辜百姓!” “不得扰民害民,不得伤天害理。” “不得出卖兄弟,咱们梁山好汉就要同生共死!” 众人纷纷站起来,跟着李舜臣起誓,紧接着又有人搬来了酒水,聚义厅众人歃血为盟。 木下藤吉郎拿来一面白布,李舜臣亲自挥毫,写下“替天行道”四个字。 木下藤吉郎拿着这面旗帜,如同窜天猴一样爬上聚义厅前竖起的竹竿,他将旗帜挂在竹竿顶端,众好汉纷纷大喝。 李舜臣也知道军心好用,带领众人从梁山上杀出,第一个目标自然就是珲城县。 负责带路的是已经被迫成为梁山好汉的前珲城县衙役头领阮勇。 上一次珲城县攻打梁山的时候,阮勇就是作战勇猛,又深得衙役们拥护,被李舜臣设计扣在了梁山上。 没想到这阮勇在珲城县的时候因为为人刚正,得罪了不少县里的人,特别是和他一同被俘虏的尤县尉,以前就和阮勇不对付,尤县尉被放下梁山之后,更是诬陷阮勇通敌,早就暗中投了梁山。 阮勇的妻子貌美,也被这尤县尉觊觎了很久,返回珲城县之后尤县尉直接将阮勇的妻子抓进监牢。 阮勇的妻子为了贞洁在狱中自尽,尤县尉就带人抄了阮勇的家,将阮勇在县衙的亲朋故旧全部下狱。 得到消息的阮勇哭了一场,然后求见李舜臣,请求加入梁山。 在梁山的头领中,也只是阮勇最积极要求下山攻打县城的。 这一次李舜臣就让阮勇为先锋,将上一次缴获的武器都给了阮勇。 阮勇熟悉珲城县的布置,他扮作商人混进了县城,又在夜里摸上了城门,然后打开了城门。 埋伏在城外的梁山好汉们立刻冲进了珲城县,李舜臣带领众人直扑珲城县的武库。 而阮勇则带着人冲向尤县尉的宅子,一脚踹开了尤家富丽堂皇的大宅。 尤县尉刚娶了新的姨太太,才刚刚睡下就被惊醒,紧接着就看到了满脸血迹的阮勇。 他刚刚准备开口求饶,就被阮勇一刀扎进了胸膛。 阮勇手刃仇人,还来不及悼念亡妻,就带着人继续杀向县衙,等到天亮的时候,珲城县已经落入到了梁山好汉之手。 李舜臣升起公堂,由阮勇指证珲城县中恶贯满盈的贪官劣绅,李舜臣快速进行了审判,将这些人全部吊死在珲城县的城墙上。 李舜臣又将这些贪官劣绅家的宝库打开,将一部分粮食和财宝分发给佃户,剩余的充作军粮。 李舜臣做完了这些,没有在珲城县停留,而是继续攻打附近的东阿县。 东阿县的情况也和珲城县差不多,李舜臣也没想到山东的局势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只是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攻打东阿县城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迅速控制了东阿县城。 不过在控制了两座县城之后,梁山好汉们还是遭到了地主团练武装的顽强抵抗。 因为前线的缘故,山东地界上的武器非常多,这些地主也恐惧东南新军杀过来,纷纷吸收流民中身体强壮的人,甚至有的大户还有专门脱产训练的“家丁”团练。 这些住在城外的大地主还会守望相助,结社互保,李舜臣替天行道的旗号打出来之后,这些为富不仁的地主更加恐惧,立刻就动员了起来,组成团练要来收复县城。 李舜臣等梁山好汉虽然抢到了武器,但是这些流民毕竟训练不足,而且李成梁的三镇新军就在距离梁山不远的济州城驻扎,李舜臣也怕引来明廷的正规军镇压。 在抢到了足够的粮食之后,李舜臣也干脆的放弃了这两座县城,再次带着部队跑上了梁山。 济州城内的李成梁得到消息的时候,珲城县和东阿县的县城已经被地方团练收复,但是县城被洗劫,这些贪官士绅在城内的财产被抢劫。 两座县城被迫,两座县衙被屠,梁山附近的州县也大为惶恐,他们纷纷上书朝廷,要求派遣正规军去镇压梁山贼寇。 李成梁作为统领山东军政事务的新军大臣,他对于这伙占山为王的梁山贼非常轻视,但是他也明白山东的局势,若是真的被这帮梁山贼寇打出旗号来,怕是整个山东就会群盗并起不得安宁了。 李成梁喊来自己的养子李如彘。 李成梁掌控明廷新军之后,立刻给自己的养子们升了官。 李如彘也升为第一镇第五协的协长,他统领一千人的女真协,顾名思义这些都是女真人组成的部队。 “梁山上有一伙贼寇,你带着第五协去剿灭了,将匪首的脑袋带来济州城。” “遵命!” 李如彘刚刚升任协长,正是想着立功的时候。 让他去打东南新军他肯定是不敢的,但是剿灭区区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李如彘明白这是李成梁在提携他,更是珍惜这一次的机会,对着李成梁立下军令状道: “大帅,属下十日之内定踏破梁山,就带着匪首的脑袋向您报功!” (本章完) 第425章 梁山好汉东渡朝鲜 李如彘当然看不起梁山这么一群土匪。 他所带领的女真协,全部都是明廷用足饷和赏钱养出来的精锐。 女真协所有的士兵都是李如彘的同族弟兄,女真人本来就野蛮,每次作战都冲在最前面。 虽然女真协不如李如松带领的翼骑兵(火枪骑兵)那么精锐,在明廷新军中也算是战力靠前的单位了。 李如彘甚至都没有掩藏行踪,还拒绝了沿途地主乡团的协助,直接杀向了梁山脚下。 这一切自然都被李舜臣布置的暗探都探查清楚了。 女真人发源于白山黑水之间,也擅长在山上作战。 就在李如彘派人进山,准备上山的时候,李舜臣却带领梁山中最精锐的士兵绕到了山下。 而木下藤吉郎则带着梁山上的剩余士兵,早已经布置下了大量的陷阱,在山上设下了埋伏圈。。 这一次进攻珲城县和东阿县,李舜臣不仅仅将两个县的武库和火药库扫荡一空,还将县城中所有的火药原料都带上了山。 梁山上众人又发挥了民间智慧,设置下各种土陷阱。 山岭密林中被挖出一个个坑洞,将削尖的竹子插入坑洞底部,然后用树枝铺上草皮,落入陷阱的明廷新军不死也要残废。 在密林中设置捕猎的索套,一旦踩入索套就会被吊到树上,被埋伏在树上的梁山好汉用长枪刺死。 在山路狭窄的地方埋上炸药,等到明廷新军通过的时候引爆。 在靠近山崖的顶部设置落石陷阱,等到明廷新军靠近山崖的时候就推下落石。 在城寨上放置熬煮粪水的大锅,只要明廷新军攀爬将“金汁”从头顶浇下,不被活活烫死也会死于伤口感染。 梁山这些人本来就熟悉地形,又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而李如彘对梁山非常轻视,连基本的情报工作都没做好,只是凭着勇武就冲上了山。 有备算无备,结果自然是明廷官军大败。 李如彘一上山就被打蒙了,每天都有士兵在他面前表演各种离奇的死法,等到了梁山山寨前的时候,最悍勇的女真协也成了惊弓之鸟,看着结实的城寨不敢上前。 李如彘用上了军法,这才挑出一支敢死队,又当场发放了赏钱,这支敢死队才冲上去攀爬山寨。 结果是滚烫的“金汁”从头浇下,木下藤吉郎又指挥挑选出来的神枪手瞄准攀爬中的士兵射击,这些士兵在攀爬中无法躲闪,成了梁山好汉们练习射击的活靶子。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李如彘也知道大势已去,他收拢残兵准备下山,刚刚撤到山脚下,就遇到了李舜臣早就埋伏好的精锐。 要说这支女真协确实勇猛,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死战不降,李如彘带领亲卫杀出了一个缺口,竟然带着二百多人突围而出,还造成本次梁山作战最大的伤亡。 等到李如彘逃出了梁山地界,李舜臣见好就收,鸣金收兵,带领众人返回梁山打扫战场。 这一仗过后,梁山在山东声名鹊起。 明廷新军自从成立以来,都以精锐著称,但是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明廷新军还一场仗都没有打。 徐文壁担任新军大臣的时候,明廷新军沿着泗水进攻徐州,还没到徐州另一路军就大败,明廷新军就立刻逡巡不前,根本没有和东南打过一仗。 如今可好了,明廷新军的首场败绩竟然给了一伙山上的土匪,这下子无论之前吹的多么天花乱坠,武器装备多么先进,强大的神话被戳破之后,整个山东效法梁山的流民纷纷开始造反。 整个山东狼烟四起。 李如彘败退到了济州城,被暴跳如雷的李成梁亲自抽了十鞭子,又将他绑在军营外示众。 李成梁也非常果断,立刻亲自率领明廷新军全军出动,进攻梁山。 这边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并没有因为一场战斗的胜利而窃喜,他们接到了济州城明廷新军全军出动的消息,立刻召集众人商议。 李舜臣立刻下了决断,带领梁山众人转移。 李成梁的新军可都是正规军,而且自从宋代之后沧海桑田,如今的梁山已经不是水浒传当时那个易守难攻的梁山水泊了,根本没有险要的地方可守。 而梁山的水泊没办法守,山也不是很高,林也不是很密,李成梁全军出动,梁山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李舜臣将愿意跟随他的人带上,总共凑齐了两千人,举着替天行道大旗,一路向北而去。 李舜臣原本的计划是带领梁山众人北上大沽,就可以从大沽口乘船返回东南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李成梁扑空了梁山之后,立刻派遣翼骑兵绕道拦截。 李舜臣眼看着向北跑不了了,又带领部队向东突围。 东南在山东莱州还有一座港口,如果能抵达莱州也可以乘船返回东南。 但是李成梁却不想要放过这支让明廷新军首尝败绩的队伍,他一路上围追堵截。 等到二月末的时候,李舜臣两千人的队伍被打散了,等到李舜臣来到海边的时候,再一清点人数,只剩下一千人。 此时已经到了绝境,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都非常的狼狈,他们派人一打听,自己没跑到莱州港,而是来到了山东半岛最东面的威海。 前方就是茫茫大海,但是这支部队已经被李成梁围在了小小的海角上,李舜臣此时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他再次召集众人商议。 被官军追了一个月,所有人都非常狼狈。 这一次李成梁将梁山众当做杀鸡儆猴的鸡,一定要扑灭梁山叛乱来威慑山东的流民。 李成梁不接受投降,对梁山众赶尽杀绝,此时大家已经没有了退路。 李舜臣说道: “威海已经被李成梁封锁了,我们想要从陆地上突围绝无可能了。” 众人更加的绝望,李舜臣接着说道: “但是我们还有一条路。” 众人抬起头盯着李舜臣,他指着东面的大海说道:“海上。” “海上?我们没有舰船,如何能从海上返回东南啊。”木下藤吉郎问道。 李舜臣说道:“没有大船自然是没办法返回东南,但是谁说我们要去东南的。” “不去东南去哪里?” 李舜臣展开地图说道:“朝鲜!” “什么?” 李舜臣说道:“如今是三月份,海上刮的是东风,威海到朝鲜的距离很近,朝鲜附近就经常有威海附近的渔民去捕鱼,渔船都能过去,我们只要建造简陋的小船就能飘过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人想要去朝鲜,但是现在梁山众人已经被李成梁团团围住,似乎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紧接着,李舜臣带领众人砍树伐木,又将附近能用的木头全部都拆了,建造了一些简陋的小船。 有的甚至都不能算是船,只是将一些木筏子连接在一起,然后拖在小船后面。 李舜臣又搜索了附近的渔船,将这支简陋的船队用绳索连接在一起,然后带上全部的武器和补给,乘上了这些小船。 天公作美,梁上众人一上船就刮起了东风,小船木筏载着这么一千人,从威海向东面的朝鲜飘去。 等到李成梁带兵杀过来的时候,只见到了海滩上被梁山众人抛弃的物资,李成梁怒不可遏,只好带着明廷新军继续去镇压山东的其他流民叛乱。 明廷新军毕竟是明廷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军队,李成梁亲自指挥,山东的流民军一个接一个的被扑灭。 虽然流民军被扑灭,但是山东已经千疮百孔,更多的人失去了土地变成了流民,更关键的是今年山东的春耕也都耽误了。 李成梁只能一边向明廷写奏章要求粮食,一边召集山东地方民政官员让百姓补种春种,可今年秋季山东粮食欠收已经成了定局。 正在推行新政的张居正接到了山东的捷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虽然李成梁很轻易的镇压了山东流民起义,可是却消耗了大量的补给和粮食,进一步加大了朝廷的负担。 可是张居正却无法斥责李成梁什么,如果是他在李成梁的位置上,也不能保证比李成梁做的更好更果断了。 张居正只能派遣使者慰劳李成梁,又给新军记了一波赏赐,将李成梁推荐晋升的名单照单全收。 张居正曾经和李成梁在山东的时候有过不愉快,原本明廷上的投机者还指望张居正和李成梁发生冲突,削弱张居正的权威。 却没想到两人这一次合作无间,根本没有闹出任何的矛盾。 这下子那些投机者只能再次低下头,在张居正这个强势的丞相领导下继续推行新政。 张居正将兴办新式工坊的权利下放给各地督抚,紧接着又亲自举行了这一届的春闱。 这一次春闱足足录取了五百名进士,这还是在传统卷王省份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全部都不参加的情况下,北方各省进士的数量第一次超过了南方。 其中陕西成了这一次春闱的最大赢家,虽然总人数上陕西进士的数量不如北直隶,但是科举一二甲中,陕西人位列本地春闱的第一,状元和探花都是陕西人。 本次春闱还有一个特殊之处,那就是皇帝没有主持最后的殿试,而是由张居正亲自现场出题,考的策论题目自然是如何推行新政。 就连朝廷最重要的开科取士,都没有任何一个皇室成员参与,整个明廷对于张居正的权势更加畏惧,甚至私下都传说张居正有篡位的想法。 不过张居正倒是真的没有篡位的想法,他还在为推行自己的新政焦头烂额。 户部总算是发行了一批新银元和铜钱,虽然成色不足,远远比不上东南的银元好用,但是好歹将银钱流通了起来,保住了大明朝廷的财政运转。 要不说人的潜力还是无穷的,在张居正的恐吓下,明廷的户部侍郎黄秉坤一方面拿出自己的家财,再加上从户部下各工坊抽取的银钱,总算是将铸币工坊运转的本钱给凑齐了。 黄秉坤对于市面上银钱不足的情况,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融化东南发行的银元,改铸成掺杂了铅和倭铅的大明银元,再通过大明官府投放到市场上。 这一招也算是歪打正着,虽然进一步败坏了明廷的财政信用,可是倒也挽救了明廷摇摇欲坠的经济。 一枚成色足的东南银元,可以改铸成十枚大明银元。 缓解了京畿地区的钱荒之后,户部更是尝到了甜头,更多的铸币工坊被建造起来,甚至成了明廷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 张居正虽然知道这样做是饮鸩止渴,但是现在变法到处都要花钱,只能默许了黄秉坤的行为,甚至还偷偷嘉奖了黄秉坤。 就在明廷继续折腾的时候,东南的读书人齐聚南京,东南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即将举行。 (本章完) 第426章 汤显祖考申论 东南第一次开科取士,南京城内汇聚了从各省前来参加这次科举的读书人。 整个南京城内的客栈全部满员,来晚的士子要么投宿寺院道观,要么就只能租住民宅了。 其实在去年的时候,就有大量的读书人聚集南京了,只是这一次的规模更大。 东南去年的政策,凡是有功名的读书人,通过国子监的入学测试,就能够成为监生。 在国子监完成学业,修完规定的学分之后,再根据绩点和专业成绩来决定就业分配的方向。 虽然在苏泽看来,这种选拔体系和培养体系更加的科学,但还是拗不过历史和时代巨大的惯性。 大量读书人依然不肯入监,参加科举才是正途,这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入监授官都是不入流的“邪路”。 苏泽也无法大部分人的看法,而且东南确实很缺乏官员,只能继续开科取士。 只不过这一次科举,苏泽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首先是科举的内容,虽然苏泽很不喜欢八股文,但是依然要承认大部分读书人一辈子都在钻研八股文,如果贸然改变科举的内容,会引起巨大的混乱。 而且统一的考试范围,也是对整个读书人群体的最大公平。 作答的格式依然是八股文,但是考试的大纲则改为了《三经新注》上的新学。 对于这一点,从苏泽建立大都督府,出版《三经新注》这一天开始,整个东南的读书人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地方上的官学和私人书院早就开始讲授《三经新注》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但是和明廷考上进士就一步登天不同,东南的科举只是拿到了官场的入场券。 这一次的科举录取人数是四百人,前一百人为甲类,后三百人为乙类。 甲类可以直接进入七部、五寺和两监的部门工作,但并不是直接授予具体官职,而是授予“见习”的职位。 见习享受九品官员的待遇,可以领到薪水,见习的期间为一年,一年之后还要参加各部门的内部考试,是为“选调”。 按照东南内阁的新规定,七部五寺两监的官员,从以下三类人群中选拔,参加“选调”考试,通过选调考试的可以成为七部五寺两监的正式官员。 第一类就是原本在这些部门工作的吏员,工作年限达到三年的,三年考评都是优秀的可以获得推荐参加选调考试。 第二类是国子监定向规培的监生,完成国子监的学习之后可以授予州府县的职位,但是要进入七部五寺两监,则需要再参加定向的规培。 比如想要进入户部工作的监生,需要参加有关财政税收等算学内容的规培学习,完成规培才可以参加户部的“选调”考试。 第三类就是甲类进士了,甲类进士完成一年“见习”之后,就可以直接参加“选调”考试。 也就是说在理论上,进士出身、监生出身和吏员出身,想要进入七部五寺两监,都必须要通过“选调”考试,而只要通过“选调”的就站在同一起跑线了。 甲类进士比起前两种的优势在于,如果在见习部门的选调考试没有通过,可以选择继续在本部门见习一年,或者选择其他部门重新见习。 而吏员和定向规培的监生,则只能一直报考所在部门的“选调”考试。 而“选调”考试的内容,自然就不是八股文了。 主要都是以相关部门的实务为主,加上策论和政论的题目,因为选调考试的目标人群已经不是全体读书人了,而是现在或者未来的官员,所以必须要贴近工作实务。 不过选调考试虽然是各部门分开考试,但是所有的题目都由教育大臣领导礼部下的考试院统一出题,统一批改,杜绝各部门内部舞弊私授官职的可能。 后三百人的乙类进士,同样要和国子监监生、地方上的吏员一起竞争地方上的职位。 地方上的职位则以省为单位出题,而且东南的官员体系也不会给新进士直接授予县令这样重要的职位,往往是从学政、县尉这些基层的官员开始做起。 对于这样一次科举考试,东南读书人们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相比明廷的一步登天,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了。 即使是前一百名的甲类进士,也需要完成见习期,还要通过选调考试才能成为七部五寺两监的正式官员,接下来还有漫长的升职之路,才有可能做到文管体系的高级官员。 而且东南已经明确取消了包括现任官员在内的,进士、举人、秀才的免税免役特权。 但是喜的是如今整个东南的官制初设,到处都缺官缺人,苏泽又扩大了各级官府的编制,增加了进士录取的人数。 如果考不上进士,还可以去考国子监,完成国子监的学业也同样能够进入官僚系统,就是需要耽误更多的时间学习。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做吏员,也有从吏员转为官员的上升途径。 这和以前大明只有科举一条路,所有人都去卷科举不同,只要是肯读书肯做事,反而更有出头的机会。 因为还有后面的选调考试,所以进士考试取消了殿试,只考一场贡试,就在南京贡院内举行。 考不上贡试的还可以参加五月份的国子监入学考试,又或者报考各省七月份组织的吏员考试。 如今齐聚在京师的读书人,都准备留在南京好好备考,争取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之所以这次科举这么卷,还是因为苏泽对乡试和县试体系也进行了改革。 取消了免税免役的特权,考上秀才也能直接出来当官了,所以苏泽干脆大大增加了乡试的通过人数。 但是和以前一样,只有县试的前五十名,才能进入县学学习,这些县学生会进行三年课程的学习,在县学学习的县学生可以领到禄米和文具的补助,可以安心脱产学习,完成学业之后还会发结业证书。 县学生和其他秀才都可以参加乡试,通过乡试的举人人数也大大提高,同样是最优秀的举人可以进入府学进行脱产学习。 所有读书人都明白,一旦县试和乡试的改革开始,很快秀才和举人就会不值钱了,今年如果考不上进士或者监生,那明年就会更多的举人来一起卷。 按照苏泽的设计,以后县学就相当于初中文凭,府学等于高中文凭,国子监则相当于大学文凭。 礼部也在逐步增加各地县学的数量和府学县学生员规模。 实际上随着大量工坊的出现,不仅仅是官府,工坊和商行也需求大量能写能算的人才。 识字能读能写的还可以选择进入东南新军,东南新军也有一套相当完备的晋升体系,在东南军人的地位也很高。 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的思想,让最优秀的读书人还是更愿意进入仕途,这一点即使是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也没能改变。 苏泽能做的,只能给识字人口提供更多的选择,毕竟有选择总要比没选择好,让那些卷不过科举的读书人也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东南就能凝聚更多的人心。 四月六日,南京贡院终于打开大门,十五岁的江西临川举人汤显祖,排着队进入贡院。 汤显祖出身于江西临川的书香门第,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次年就考上了举人,然后就是东南大军进入江西。 科举走了一半,头顶上的天就换了,不过汤显祖倒是很早就接触了苏泽的文章,他对于苏泽所写的《牡丹亭》《南柯梦》非常痴迷,后来也认真钻研《三经新注》,听到了南京要开科取士的消息,过完年就赶往南京参加这一届的贡试。 十五岁的举人无论是明廷还是东南都是非常瞩目的,教育大臣申时行看到年轻的汤显祖,也对他微微点头露出鼓励的笑容。 汤显祖虽然不认识申时行,但是身穿朱红色官袍被众多官吏簇拥的,肯定是东南的大员,汤显祖也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虽然已经极力改善贡院的条件了,但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考试,环境再怎么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南京贡院的考棚里还是配备了鲸油灯和火柴,还有提供热水的保温铁桶,好歹不用顶着蜡烛吃着冷食考试了。 汤显祖铺开油墨飘香的考卷,果然和经义有关的题目都是出自《三经新义》。 汤显祖更有底气了,这一次的考卷题目也都和东南新出版的书籍一样,都加上了句读来隔开句子,这大大加快了阅读的速度。 而且东南的这次科举也不需要再背大明那一套厚厚的避讳名单了,再也不会因为不小心写到避讳词句而被黜落,这也给考生和阅卷官减少了负担。 汤显祖自信的答完了经义的题目,来到最后一段策论的题目。 这道题目让汤显祖有些惊讶,因为这道题的和以往的策论都不同。 汤显祖想起贡试之前坊间的传言,听说这贡试的最后一道题目是苏泽亲自出的,现在看来这道题还真有可能是大都督亲自命题的。 这道题目的题干很长,论述的是安南的问题。 和策论简单的题目不同,这道题目的题干很长,将多段史料都罗列了上来。 从秦汉安南设交州,到二征之乱,到伏波将军马援入交州平叛。 再到汉末士燮割据交州,包括今后有关安南的大量史料都罗列其中。 一直到明成祖朱棣征讨安南,设立郡县后又撤出,这里面不仅仅包含了史书上的记录,还有明代实录和当时大臣们论述的奏章节选,密密麻麻的印了好几张纸。 一直到点起鲸油灯,汤显祖这才读完了所有的材料,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愧是大都督亲自出的题目啊,这些材料从多个视角聚焦了安南问题,光是读完就让人获益匪浅。 汤显祖看完了长长的题目,他思维敏捷,很快就明白了苏泽这种新题型的用意。 以往的策论,最大的不公平就是对寒门学子来说,想要在四书五经的范围外,再阅读研究史书几乎是不可能的。 书籍的价格高,更重要的是很多知识都不会大规模刊印出版,都只在一些大家族内部流传。 而且寒门子弟也不可能和大家族子弟那样完全脱产读书,他们开蒙的时候往往都要比大家族子弟晚,大家一起卷四书五经是无奈的选择。 这种新出现的题型,则给了一个大家族子弟和寒门子弟相对公平竞争的机会。 因为这道题目需要的史料都已经在卷子上印出来了,考察的并不是考生的知识积累,而是对现有材料的分析能力。 安南的历史,现状,地理,经济,气候,历朝历代对于安南的经营,明成祖时期打下安南又放弃安南的种种考量,都公平的提供给考生们。 大家只需要根据这些材料,写出支持自己论点的策论就可以了。 太妙了! 汤显祖对苏泽更加的崇拜了,竟然能够想出如此绝妙的方法来筛选人才,大都督真是天才! 收起对苏泽如滔滔江水一般的崇敬之心,汤显祖开始写自己的文章。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自然是向往开疆拓土,汤显祖提起笔在稿纸上写道: “自古以来,安南为我中华故土。” 汤显祖明白这道题目并不是让他罗列资料,他又写道: “明永乐年退出安南,概因治理安南耗费多进项少,士兵常驻安南思归,安南百姓又不心向中华,叛乱不断而军费日糜。” “若要不重蹈明廷覆辙,则必须要要让安南殖产兴业,让安南不成为我东南累赘,反成为东南裨益。” “安南百姓日足,则思叛之心日熄,安南欲富足,则中原不敢再有议弃安南者。” 汤显祖又从安南的物产,提出以交趾糖业为基础,将安南经营成东南的粮仓和糖库。 洋洋洒洒写完,汤显祖检查无误,誊抄完试卷走出了贡院。 他信心满满,这次一定能取得高第,只等着放榜的日子。 考生离场之后,申时行带领阅卷官们开始了紧张的阅卷工作。 当一名阅卷官看到汤显祖的卷子,只觉得眼前一亮,连忙勾上圈交给另外一名同僚,这表示他推荐这份卷子中第。 而等这位阅卷官看到下一份卷子,拍案叫绝,反复读了三遍依然觉得这篇文章极为精妙,可这份卷子上有些内容他却看不懂。 这一次他没有交给同僚,而是直接带着卷子去找到了主考官申时行。 (本章完) 第427章 民族主义的觉醒 东南科举的防作弊制度是完全照搬大明的,卷子也要经过糊名、誊抄等步骤,这位阅卷官并不知道考生的名字。 由于苏泽亲自出的最后一道大题是新题型,申时行特意吩咐遇到阅卷官无法决断的卷子,要亲自送到他面前裁断。 这位阅卷官拿着这份卷子送到了申时行面前。 科举的卷子是要多名阅卷官交叉审阅的,每一个阅卷官都要在卷子上写上对这份卷子的评价,分为“通”或者“不通”。 申时行是明廷的状元,阅读速度极快,所以他要求只要有一名阅卷官判过“通”的卷子,都要送到他这边亲自判卷。 此时申时行正依靠在太师椅上,随意的翻看一份卷子。 “中规中矩吧,只能算是开胃小菜,可判通。” 只要申时行判了“通”的卷子,就会进入本次贡试的入围名单。 本届科举一共有四百个进士名额,申时行会筛选出六百份卷子进入下一轮。 这些卷子会送到内阁,在都察院负责督查礼部的御史们的监督下,再选出四百份卷子。 这四百人就是本科的进士了。 这四百份卷子会按照水平高低排序,接下来这些卷子会送到大都督府,再由苏泽决定甲等进士的一百人和乙等进士的三百人。 虽然说东南科举取消了庶吉士,甲等的一百名在步入仕途后都是同一起点,但是读书人也向来讲究一个排名高低,在科举这场比试中,总还是要分出排名高下的。 只要还有排名存在,那这些进士们进入各部衙门之后,这些排名总会成为别人评价的一个参考因素。 就像是苏泽穿越前的大学生,刚步入工作岗位的时候依然会被问及毕业的大学,好大学的毕业生也会被同事高看一眼。 所以苏泽最后还是同意保留了三鼎甲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称号,这也算是对卷王前三名的名誉奖励了。 看完了一份卷子,助手将这份卷子收起来,又递上来另外一份卷子。 这一次申时行稍微坐正了身体,看完之后满意的说道:“此文虽然立意普通,但是文章磅礴大气,是难得一见的雄文,可佐酒!” “可判通!” 申时行的助手在卷子上画上红圈,接着又递上来另外一份卷子。 这一次申时行看完一行立刻坐正身体,他满意的说道: “立意深远,是本届士子中的翘楚,可为正餐,可判通!” 申时行看完之后,阅卷官这才递上了自己手里的这份卷子。 这份卷子是汤显祖后面的一份卷子,汤显祖的卷子没什么争议,很快就会送到申时行这边,以申时行的眼光肯定会让他通过。 但是这份卷子就不一样了,上面很多论点都是阅卷官自己都看不懂的,所以只能送给申时行来决断。 申时行接过了卷子,他刚刚看完了第一行,立刻站起来说道: “焚香!” 阅卷官惊讶的看着申时行,只听到他说道: “此乃佳作,必须要焚香正心,才能体味真意!” 申时行的助手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世人都知道这位明廷的状元,东南的教育大臣是一个非常爱才的人。 申时行在松江担任知府的时候,就以喜欢提携后进出名。 他遇到喜欢的文章,就会废寝忘食的阅读,甚至连吃喝都会忘记。 申时行在松江担任知府最有名的故事,就是他读到沈一贯刊登在《京师新报》上一篇文章的时候,正好到了吃饭的点。 他新婚妻子不忍心打扰申时行看报,就制作了申时行最喜欢的苏氏点心闵饼。 这种苏州特产的糕点,直接吃有点太淡了,申时行的妻子又配上了桂花糖,让申时行蘸着吃。 可没想到申时行读报看文章实在是太入迷了,竟然将闵饼蘸着书桌上的墨汁吃了起来。 等到申时行的妻子进来收盘子,才看到丈夫满嘴墨汁,连牙齿都被染黑了,不顾大家闺秀的礼仪笑了出来。 这件事在申时行担任松江知府的时候就被传为美谈,那时候松江府的读书人经常会将自己写的文章送到申时行府上,而申时行公务再繁忙,也都会抽空看这些送来的文章。 阅卷官也没想到申时行对这篇文章的评价这么高,等到熏香点燃之后,申时行正襟危坐,认真阅读这篇文章。 等了良久,申时行这才慨叹一声说道: “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有此文章,我东南文脉后继有人了。” 接着申时行吩咐助手道:“将这篇文章暂列第一,我想大都督肯定会喜欢这篇文章的。” 阅卷官这才问道:“申大人,属下实在愚钝,这文章中很多地方都看不懂,这才劳烦您来裁断。” 申时行不以为意的说道:“这篇文章对大都督的《三经新义》做了阐释和延伸,你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阅卷官有些愧疚,自己虽然也日夜研究苏泽的理论,但是学术这个东西是看天赋的。 特别是涉及到了治国理论这个层次的东西,不是靠着钻研就能提升的。 申时行说道:“这篇文章好就好在讲对了一个问题,‘民族’。” “民族?” 申时行说道:“为什么明成祖征服了安南,最后又被迫退出来了?” 阅卷官想到了汤显祖的文章,说道:“因为成本太高,在安南驻军要应对安南土著的反抗,设立郡县需要派驻官员和士兵,可是明廷能从安南抽取的赋税微乎其微,最后明成祖才放弃了安南。” 申时行点头说道:“从财政角度出发,你能有这个认识已经很不错了。你若是参加本次科举,也能得个榜眼了。” 阅卷官有些羞愧,他是用的汤显祖的结论,不过他还是收下了申时行的夸赞。 “但是为什么这样呢?安南既然是中华故土,为何会如此激烈的反抗呢?” 阅卷官没有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就是民族的作用了,因为在长期对抗中华的时候,安南发展出了自己的民族意识,团结起来反抗中原的占领,这才让明成祖的统治成本提高。” “而当时的明廷来说,占领安南不过是明成祖南征北战的功绩之一,却要普通百姓承担千里之外的兵役,需要官吏奔赴千里之外上任,忍受安南人的白眼和反抗,当时的军方和文官自然都提议放弃安南。” “这篇文章这句话说的好,‘明成祖征安南,反而促成了其民族意识的形成,在反抗明廷占领这面旗帜下,自明廷撤军后,安南开始了长期的去汉化进程。’” 申时行赞叹说道:“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这就不是普通的人才了。” 阅卷官依然不理解的问道:“去汉化?” 申时行说道:“在永乐年之前,安南使用的语言和文字,都是汉字,安南用的汉字和中原虽然有些小区别,但是同根同源。” “可从明军撤出之后,安南的统治者开始不断推广一种名为‘喃字’的文字体系,这种文字已经逐步取代了汉字的地位,成为安南的官方和民间通用的语言文字。” “这就是安南在塑造自己的民族认同,一旦这种认同根深蒂固,中原就再也无法占领安南了。” “那时候就算是打下了安南,那安南百姓也不认同自己是中原子民,无法建立有效的统治,还会被不断的反抗拉高统治成本,最后被赶出安南。” 阅卷官惊出一身冷汗,这里就是他看不懂的地方了,没想到区区安南竟然也有这样的聪明人,这几乎是一种阳谋了。 申时行说道:“如果只是写到这一步,虽然入选前三已经没问题了,但还算不上是顶级的文章。” “这文章妙就妙在,论述了‘民族’从何而来。” 申时行站起来,却没有直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为什么周围所有国家,包括西方那些蛮夷,最后都选择了君主制?” 阅卷官愣了一下,任何国家都有一位君主,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被申时行这样发问,这似乎又没那么理所当然了。 申时行说道:“君主,就是最低限度的全民共识,最低程度的国家认同。” “这才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了君主,文臣武将才有了效忠的对象,百姓也理所当然的奉养君主。” “但是这种认同是脆弱的,就像是明成祖攻打安南,完成的是他个人的功绩,满足的是他开疆拓土的私欲,可对于大明的官员士兵和百姓来说,占领安南都没有什么好处,他们还要花费更多的人力财力去供养占领安南,自然就会反对占领安南。” “因为通过君主而维系的认同是很脆弱的,东汉最终放弃西域,甚至考虑过放弃河湟,到了宋更是连燕云、南诏、西夏全部都放弃了,最后连整个北方都弃了。” “虽然有仁人志士想要北伐,但是南宋朝廷并不积极,也正是这个原因。” “天下都是皇帝的,打下来不过是皇帝的国土,和普通小民何干?就像是佃户不会因为主人家丢了东西而着急,也不会因为主家人买了新衣服而高兴。” “但是大都督提出了主权在民,那就不一样了。” “主权在民,那整个国家就是大家所有的,那即使是远在安南的土地,那也不能放弃,因为这就是我们自家的东西!” “通过‘民族’建立的认同,要远远比君权天授的君主认同更有向心力。” “这篇文章好就好在,预言了未来的世界。” “我们东南的民本思想只要传播开,必然会促进周围国家乃至于全世界的思想变化,打破君主制的地位。” “一旦‘民族认同’取代了‘君主认同’,安南形成自己的‘民族意识’,那我们就永远无法收复安南了。” “这文章预言,想要收复安南同化安南,近一百年内是最后的机会。” 申时行感慨的说道:“这类似的理论,大都督也曾经和我们说过,大都督同样认为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所以才会在南北还没有一统的时候,就想着处理安南问题。” “我们的敌人,不是在安南半岛上厮杀的安南南北朝,而是整个安南自身独立民族意识的兴起。” “若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解决安南问题,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阅卷官心悦诚服的听完了申时行的话。 申时行说道:“将这份卷子暂列第一,大都督肯定会喜欢这篇文章的。” 经过五天的紧张阅卷,最后六百份卷子被挑选出来。 接下来内阁大臣亲自批阅,在都察院御史的监督下,再次挑选出四百份卷子,这份卷子依然排名第一,汤显祖的卷子排名第二。 苏泽看完了这张排名第一的卷子也是大加赞赏,将这份卷子点为第一。 等到拆开卷子,苏泽看到了自己所点状元的名字,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名考生有一个对当下东南非常吉利的名字——南直隶无锡顾宪成。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 (本章完) 第428章 填报志愿 顾宪成,和现在的汤显祖同岁,都是十六岁就从残酷的科举考试中杀出来的天才。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顾宪成就是明史研究领域绕不开的人物。 虽然顾宪成最终做到了吏部考功主事,累官至吏部员外郎,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职务。 但是他被罢官之后回乡创立的东林书院,那可是赫赫有名。 顾宪成在这座书院讲学议政,培养出影响明末局势的重要力量——东林党。 不过此时的顾宪成,只是一名钻研东南新学,将苏泽视作偶像的年轻读书人。 看到本次科举的第二名,临江汤显祖,苏泽又是面色古怪。 当年苏泽在福建扬名的时候,文抄的就是汤显祖的成名作品《牡丹亭》。 当时苏泽还心中想着日后见到汤显祖,要将他收为弟子。 如今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收了汤显祖为徒了,毕竟东南开科取士,这些进士名义上都可以算是他这个大都督的学生。 苏泽不由的感慨,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都不是普通人。 而能够在史书中占据重要位置的,更是人中之龙。 顾宪成和汤显祖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出头。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泽倒是淡定了一些,既然是人才又愿意参加东南举办的科举,那他们就是愿意为东南效力了。 苏泽突然和唐太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有了一种“天下人才尽入吾彀”的豪情。 看完了内阁排出的前一百名,苏泽确认了这些卷子确实都有真才实学,就批准了本次科举的最后榜单。 汤显祖从科举考场出来之后,就一直被同乡的考生拉着在南京赴宴。 虽然这一次东南首次科举的进士人数已经远超往年了,但是今年足足有一万多考生齐聚在南京,中进士的概率还是太低了。 很多人明知道自己水平不够,依然要来南京赶考,一方面是为了见一见东南第一次科举的卷子,感受一下科举的氛围。 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结交人脉,互通有无。 汤显祖年轻又有才气,但是他为人却很低调,并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 相比之下,顾宪成就高调多了。 他不仅仅热衷于出席各种宴会,还经常在宴会上键政,畅谈天下局势,更快就在南京打起了名声。 顾宪成仿照当年徐渭等人结社的“越中十友”,也搞出了一个“吴中八友”,也在南直隶打出了名号。 等到放榜的时候,汤显祖并没有和同乡一起,而是孤身一人前往贡院看榜。 而顾宪成则在好友的簇拥下,挤到了贡院广场最中央的位置。 “中了!恭喜顾兄高中本科状元!” 张榜第一个名字就是顾宪成,就连一向恃才傲物的他也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天大的喜悦包围了他。 虽说东南科举改革,前一百名的甲等进士说起来都没有区别。 但状元这个名号,在日后进入官场的时候,也是非常亮眼的资历。 众人听说顾宪成中了状元,纷纷向他道贺,广场中央更加的热闹。 挤在角落中的汤显祖,也看到自己的名字就在顾宪成下方。 当他看到被众人团团围住的顾宪成,连忙压下自己内心的喜悦,小心翼翼的离开了贡院广场。 十六岁高中状元,顾宪成风光一时无二,他一面派人向家中报喜,却谢绝了全部的宴请,闭门谢客。 汤显祖高中榜眼的消息,也在江西同乡口中传开了,汤显祖同样低调,谢绝了同乡的宴请。 第二日,礼部的官员登门,召集四百名新科进士去考试院报道。 接下来是苏泽在举行制宪会议的水晶宫设宴,所有内阁重臣都出席了宴会,对新科进士们做了勉励讲话。 唯一让顾宪成遗憾的是,三鼎甲跨马游街的仪式取消了,他作为状元也只是和苏泽交谈了两句,苏泽亲切的叮嘱顾宪成继续学习,早日通过观政结束后的选调考试。 而汤显祖却很高兴不用骑马游街了,苏泽对于汤显祖也非常热情,询问了他不少生活上的事情,还鼓励他在闲暇的时候可以尝试写写戏剧。 汤显祖有些疑惑,他家教极严,一直都在埋头读书,虽然接触过苏泽所写的戏剧,但是他也只是私下模仿苏泽的戏曲,写过一些练笔之作,从没有对外发表过,大都督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泽勉励汤显祖的时候被临江同乡们见到,众人还以为汤显祖有什么佳作被苏泽读过,纷纷要汤显祖将写的戏文拿出来品鉴。 汤显祖无奈的应下来,众多同乡这才放过了他。 等到宴会结束,第二天众多新科进士们就被领到了吏部,这时候大家就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昨天的宴会上,大家都是天之骄子,新科进士,都沉浸在科举中试的喜悦之中。 今天众人当中,只有前一百名的甲等进士能够留在南京,后三百名的乙等就要离开南京,前往各地方上观政去了。 顾宪成虽然年轻,但是他是新科状元,情商又很高,很快就和同科们混成了一片。 礼部负责的官员姓孔,据说是衢州南孔家族这一代的嫡孙,如今是礼部负责礼仪的奉礼郎。 这位孔奉郎带着众人进入吏部大门,原本一路上叽叽喳喳的新科进士们纷纷肃穆起来。 吏部掌管官员任免和升迁调动,是理所当然的七部之首,众多新科进士的未来可能就掌握在吏部一名小小的堂官手里,大家自然都紧张起来。 孔奉郎微微一笑,带着众人跨过第一道门,来到了职方司的大堂。 “这是职方司,负责的是地方官员的档案,应该是“所有”吧乙等进士的档案都已经送过来了,乙等进士们都留在这里,接下来职方司的官员会指导你们如何填报观政衙门的志愿。” 站在第一排的顾宪成悄悄对身边同样年轻的汤显祖说道: “榜眼郎,我听说这一次选官用的自主填报志愿和调剂分配结合的办法。”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前途,汤显祖也来了兴趣,他问道: “还请状元公赐教。” 顾宪成交友广泛,昨天他闭门谢客,就是打听新科进士选官规则去了。 他已经提前打听到了这一次新科进士选官的方法,他也乐意卖这个同样年轻的榜眼好处,于是说道: “所谓自主填报志愿,就是吏部将所有可以观政的岗位都列出来,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向,填报想要去的岗位。” 汤显祖疑惑的问道:“那好的地方自然人人都愿意去,差的地方自然没人愿意去,不可能所有人都留在富庶的地方当官吧?” 顾宪成说道:“这是当然,每一个岗位需要的人数都是有限的,如果填报的人数过多,那就按照录取名次从前选择,排名靠后的就要落选了。” 汤显祖暗道残酷,果然科举还是要看排名的,科场排名高的就能优先选择,科举排名靠后的岂不是只能去偏远地区为官了? 顾宪成说道:“不过每个人都能填报三个志愿,如果好好研究,未尝不能选到自己心仪的职位。” 汤显祖问道:“那请问状元公,如果三个志愿全部都落选怎么办?” 顾宪成说道:“那就是调剂了,如果三个志愿全部落选,那就只能接受吏部的安排了。” 顾宪成对着汤显祖说道:“不过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你我都是能选到自己心仪的岗位的。” 汤显祖也点点头,他是今科的榜眼,也就是说今天选官的新科进士中,只有顾宪成拥有比他更优先的选择权。 孔奉郎带着甲等进士继续向吏部深处走去,很快又来到了一座庭院中。 “这里就是文选司了,所有在京官员的档案都存在此处,你们的档案也都送过来了。” “接下来是文选司的官员会告诉你们如何填报志愿。” 说完这些,孔奉郎就和众人辞别,一名年轻的吏部官员走了出来。 这个圆脸的吏部官员姓林,穿着五品的官袍。 但是能在吏部文选司任职,肯定不是普通人,众人纷纷向这位林文选行礼。 果然和顾宪成说的一样,甲等进士也按照自主填报志愿和调剂分配结合的选官方法,来决定众人观政的衙门。 接着有吏部的吏员拿出一张大大的榜单,张贴在了告示牌上。 林文选说道:“这是本次甲等进士可以选择观政的部门,后面的数字就是可以观政的人数,每个人可以填报三个志愿,若是全部落选就只能听从吏部安排了。” “大家有半天的时间选择,午餐前我会再回到这里,然后在都察院御史的监督下,当场公布各位的去向。” 等到林文选离开,在场的新科进士们互相看了看,此时大家从同科同年,变成了选官的竞争对手,现场气氛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唯一轻松的自然是科举名次靠前的进士们了,他们科举名次靠前,只要不和前面的人撞车,基本上都能选中自己心仪的岗位。 而科举名次靠后的只恨自己在考试的时候没有好好发挥,现在选官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最尴尬的还是甲等靠后几名的进士,他们如果滑落到一百名后,就可以在乙等进士中优先选官了,也不知道最后留在京师选到一个边缘部门到底好不好。 顾宪成主动张罗参谋起同科研究选官去向,他是本科的状元,早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去向。 这会儿给同年们参谋,也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提高在同年中的声望。 顾宪成也早就选择好了自己的去向,那就是留在吏部文选司观政。 吏部文选司,是负责地方官员考评升迁的重要部门,可以说是吏部的最要害部门。 因为想要做吏部的工作,所以顾宪成才积极的结交同年。 汤显祖看着长长的职位名单,却陷入到了纠结中。 汤显祖生性冷淡,不愿意和人交往,人人都趋之若鹜的吏部他并不想去。 他本身对财税之事也不感兴趣,户部自然也不愿意选了。 汤显祖也不想要从军,陆军部和水师部自然也不会选择。 他对于刑名司法也不感兴趣,那剩下的就是礼部、工部和刑部了。 虽然甲等进士们可以选择的京师衙门还有五寺和两监,但是七部明显在五寺两监之上,众人都只是将它们作为二选或者三选的备选职位。 这时候已经帮着同年参谋完毕的顾宪成凑到了汤显祖的身边。 “榜眼郎,你想去哪个衙门?” 看着密密麻麻的岗位,汤显祖也有些挑花了眼,他摸着头说道: “我也不太清楚。” 顾宪成说道:“那就让我给你参谋一二?” 汤显祖点点头,顾宪成说道: “首选当然是吏部和户部了,榜眼郎考虑吗?” 汤显祖摇了摇头,顾宪成情商很高的没有再劝,而是继续说道: “大都督也肯定了榜眼郎的才学,去礼部也是一个好选择。” “礼部第一的部门自然是考试院了,这是负责我们东南各项考试的重要部门,我们本次科举的出题和阅卷也都是考试院负责的。” 汤显祖想了想,也觉得考试院不适合他,又摇了摇头。 “新闻出版署呢?负责全东南报刊的审定,以及版权保护工作。” 汤显祖又摇头。 “学政署呢?负责整个东南的学校和学官。” 汤显祖还是摇头。 这下子顾宪成也挠头了。 “工部呢?榜眼郎考虑吗?” 汤显祖脑子也很乱,他点头说道:“工部也可以考虑。” 顾宪成低声说说道:“那我推荐榜眼郎去这个新成立的部门,听说这可是大都督亲自筹建的部门。” 苏泽是汤显祖的偶像,听到这里汤显祖也来了兴趣:“还请状元公赐教。” “工部铁路司。” (本章完) 第429章 铁路 “铁路司?” 汤显祖疑惑的看着顾宪成,这三个字分开来他都认识,可是连起来之后,汤显祖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铁路?钢铁铺成的道路? 咱们东南是有钱,钢铁产量确实也高,但是也没有铺张浪费到用钢铁铺设道路吧? 顾宪成低声说道:“汤兄,这铁路是苏大都督亲自设计的大项目,听说是在路上铺设轨道,然后用马在轨道上拉车。” 汤显祖这下子明白了,原来是轨道啊! 其实轨道在东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 汤显祖的老家是江西,江西多山,也有不少的矿坑。 不少矿山上已经使用这种轨道车了,通过铺设铁路矿车可以大大节省搬运矿石的人力。 有用人推的矿车,也有用牲畜拉的矿车。 汤显祖也在报纸上看过相关的文章,文章提到车轮和地面有一种名为摩擦力的力,摩擦力阻止车轮运动,所以才需要有动力才能拉动车辆运动,而崎岖的土路和泥泞的道路摩擦力大,就需要更大的动力才能拉动车辆。 光滑的铁车轮和铁轨之间的摩擦力小,只需要很少的力就能拉动很重的货物。 汤显祖也对铁路产生了兴趣,他连忙对顾宪成说道:“多谢顾兄指点!” 等大部分人都选择好了岗位,刚刚那位吏部的林文选再次出现,这一次他拿着一个红色的木头箱子,吏员拿来纸和笔,在场的甲等进士纷纷写下自己心仪的岗位。 吏部文选司只招收一名观政进士,作为状元的顾宪成只写了这么一个志愿,反正他是第一个选择,没有人能争得过他。 榜眼汤显祖也只填了一个工部铁路司,这个部门同样也只需要一名观政进士。 等所有人都将自己的志愿投入红色的箱子,五名都察院的御史走进了文选司,紧接着由一名严肃的御史打开了箱子,开始按照科举第次宣读他们的志愿。 已经被选走的职位就会被划掉,另一名御史则负责誊抄进士的名字和观政职位,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七部的职位逐渐都被划去。 紧接着是五寺的职位被划去,最后是两监的位置还有一些剩余。 那些名次靠后只选到了两监观政的进士有些郁闷,更郁闷的是那些名次靠前但因为填报失误,三个志愿都落空的进士们。 林文选宣布将安排他们剩余的两监职位,这些人直呼后悔,不应该只瞄着七部的关键岗位。 不过总体上,这次的选官满足了大部分进士的个人发展和选择。 进士比起国子监监生和吏员还有优势,如果今年选到的岗位不如意,还可以参加明年的再选,大不了耽误一年通过选调就是了。 而东南的贡试也定位三年一次,也就是说新进士们还有两年试错的机会,但是第三年就要和下一届进士竞争岗位了。 从吏部出来,东南第一届的进士们算是各奔东西了。 留在京师的甲等进士们还有聚会的机会,那些分派到各省府县的乙等进士们那可真的是天各一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大都督府专门给新科进士们放了五天假期,这期间这些进士们纵情于南京的酒楼茶社,留下了不少伤别离的诗词。 就连最不喜欢社交的汤显祖,也被逼着参加了好几场宴会。 而作为社交达人的顾宪成,更是一天好几场宴会轮轴转。 五天后,新科进士们领到了观政官员的官服,各部门的主官都亲自来吏部将自己的新属下领走。 等到其他部门的主官都带走了自己的属下,只剩下汤显祖还站在原地。 就在汤显祖手足无措的站了好一会儿,一名青年官员这才匆忙的赶来。 这个青年穿着不合身的官服,手上和脸上还有油污,他看到汤显祖后就要上前握手,可是又想到了自己手上的油污,连忙用手在官服上擦了擦,这才拉住了汤显祖的手。 汤显祖感觉到了对方手上的老茧,和读书人白嫩的手掌不同,这是一张粗粝而有力的手。 “自我介绍一下,工部铁道司主司,吕钢。” 汤显祖连忙说道:“观政进士汤显祖。” 汤显祖不敢怠慢,按照东南的官制,依然采用九品文官的等级体系。 不过苏泽削掉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荣誉官职,现在官员品级基本上就和所拥有的权力挂钩。 内阁大臣都是正一品,大都督府和内阁代表了东南最高权力。 内阁大臣兼任七部的尚书,七部侍郎和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是正二品。 因为内阁大臣基本上都在内阁办公,共同商议国家大事,所以七部侍郎和左右副都御史就是部门的日常负责长官。 五寺的寺卿和二监的监正是从二品,这也说明了五寺二监在品级上是低于七部的。 郎中是辅助侍郎处理事务的,正三品,五寺二监的寺副和监副是从三品。 接下来就是各部寺监的主司了,他们是七部各部门的具体负责人,级别上从正六品到正四品不等。 之所以品级跨度这么大,是因为各司的权力大小不一,有的部门重要有的部门不重要。 而眼前这个粗汉子一样的工部铁道司主司,从他的官袍上看却是脱脱的正四品主司。 汤显祖更确定顾宪成没有骗自己了,工部铁道司果然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 “我听大都督说过你的名字,没想到今科的榜眼竟然会选择我们铁道司!” 吕钢兴奋的拉着汤显祖说道:“走走走,我们快回司里去吧。” 汤显祖是文弱书生,今年才十六岁,就这样被吕钢拉着上了马车。 可是这马车却不是向城中央七部衙门方向的,而是径直向着城外而去。 汤显祖的心又提起来,自己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在吏部门口冒充正四品官员行骗? 等到汤显祖紧张的下了马车,发现自己已经在城外了,眼前是一座大工坊一样的建筑,还能看到后方烟囱冒出来的浓烟。 吕钢搓搓手说道:“我们铁道司和工部其他司不在一个地方办公,这里办事更加方便些。” 看到把守的士兵,汤显祖总算是将心放了回去,他本来也不喜欢城里人多,这郊外办公倒是也不错。 吕钢带着汤显祖走进了这座古怪的衙门。 汤显祖看着空荡荡的衙门,忍不住问道: “吕主司,咱们铁道司有多少人啊?” 他说道: “铁道司草创,如今整个部门就我这么一个光杆,剩下的都是匠官和吏员。” 汤显祖差点一个踉跄跌倒,你一个正四品的主司手底下就自己这么一个观政的进士? 说起了这件事,吕钢也开始抱怨道: “这事情都怪大都督,本来咱们铁道司初创,我向大都督提议从工部多调一些精兵强将,可大都督偏要说铁道司是技术部门,不需要不懂技术的管理者,只给了我匠官和吏员,说是要从他们中提拔技术官员。” “这话说的没错,可是我也是匠官出身,如今咱们铁道司里连一个会写文书的官都没有,连协调地方的公文政令都发不出来。” 吕钢又拉着汤显祖的手说道:“多亏你来了!” 汤显祖头皮发麻,他此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顾宪成给坑了。 吕钢没有带汤显祖直接去正堂,而是带着他来到了后方的实验场。 “这个就是铁轨了。” 吕钢指着前方铺设在枕木上的铁轨,又指着一辆马拉的轨道车说道: “这种就是要在铁轨上行驶的轨道车,这些马虽然不是战马,但是也是耐力上等的好马,是专门挑选出来拉轨道车的。” 汤显祖本来以为所谓的轨道车不过是矿山上那种装矿石的小车,却没想到竟然是长度达到六米的巨大车厢。 车厢底部是铁制框架的底盘和车轮,车厢为了减轻重量,则是用木板打造的,看起来像是一座移动的木头房子。 “这样的一节车厢可以装五吨的货物,按照我们的测算,六匹马可以拉两节到三节这样的车厢,每次可以运输十吨到十五吨的货物。” “还可以挂上载人的车厢,一节车厢可以运输三十到五十人。” “算上停车换马和维修的时间,行驶速度差不多是每小时二十公里。” 汤显祖吃了一惊,这样的速度已经和普通马车差不多了,关键是这载重量可是要比普通马车要大多了! 汤显祖很聪明,他立刻意识到了这种新运输工具的巨大战略意义。 不仅仅是运货,铁路还能运人! 而且轨道车的速度可要比漕运的船快多了。 只要铺上了铁轨,就可以迅速调集人员和物资,那整个铁道沿线只需要布置少数的机动精锐兵力,就可以防御整条防线! 而军队的物资调动和后勤补给也会上一个大台阶! 不仅仅是军事上的用途,这种能够运人能够运货的轨道车,也会大大改变商品流通的效率,极大的加速商业的发展。 吕钢继续说道:“不过大都督说了,马拉轨道车只是第一步,为的是先将铺设轨道、管理车辆的经验积累起来,将铁路管理人员和建造人员先培养起来。” “第一步?” “是的,大都督说以后会有不需要马拉的轨道车出现,到那个时候轨道车的速度会更快,载货量会更大,我们可以用铁路将所有的城市都连接起来!” 汤显祖被这幅宏伟蓝图给震惊到了,如果所有城市都被铁路网络连接起来,那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就连报纸上最有想象力的,也写不出这样的场景啊! 吕钢展开一张地图说道: “这是简要的铁路图,更详细的铁路图需要你有涉密等级才能看,我先说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汤显祖更是傻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观政进士,甚至还不能算是铁路司的正式官员,自己不是过来学习的嘛?怎么上来就要干活? 自己才十六岁啊! 吕钢指着地图说道: “目前筹建的铁路有两条,第一条是徐州方面的铁路,主要是军事用途,目标是将徐州、沛县和下邳三座城市连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动态防御体系。” “这样驻扎在徐州的第五旅,可以快速支援响应,及时增援受攻击的城市了。” “因为徐州的项目是军事工程,所以这项工程是东南官府投资,主要招募山东南下的流民来施工。” “第二条铁路是连接松江府和苏州府的铁路,这两座城市商业发达,物流运输的需求旺盛,所以大都督筹建这条铁路的要求是民用的,就算达不到盈利,也必要收支平衡。” “这条铁路具体怎么筹建还需要和户部商讨,相关的工作就交给你来办了!” 汤显祖只觉得头皮发麻,自己一个观政进士要承担这么重的工作? 吕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是匠人出身,是个粗人,只懂工程技术上的事情,以后和其他部门打交道,各种文书往来,对大都督府和内阁的总结汇报材料,都要交给榜眼郎了。” 汤显祖只觉得两眼一黑,自己还是被顾宪成给坑了!这铁道司就是一个火坑啊! 汤显祖还来不及后悔,就被吕钢拉到了一间公堂。 看着堆满了桌子的公文和资料,汤显祖只觉得头皮发麻。 吕钢指着这小山一样的资料说道: “这是司里积压的公文,还请榜眼郎尽快处理吧!” (本章完) 第430章 蒸汽机 在来到工部铁路司观政的第一天,汤显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文书地狱。 吕钢这个铁路司主司,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擅长文书工作,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做任何文书工作! 从铁路司成立以来,所有的文书工作都没有做过,大量的公文没有处理,部门的制度没有建立,整个部门的管理都是一团混乱。 这样的铁路司别说是和别的部门联合发文了,就连自己内部的事情都没理顺。 汤显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处理这些堆积如山的公文。 吕钢说的没错,铁路司确实是一个新成立的部门。 虽然是新成立的部门,但是大都督府和内阁对于铁路司的支持力度是相当惊人的。 铁路司刚刚成立,内阁就从官办的铁厂、矿场等部门调入了五十名经验丰富的匠人,划入铁路司担任各级的技术骨干,甚至还将一座钢铁厂划拨给了铁路司,专门负责生产铁轨和轨道马车。 内阁又从各地官府负责道路建设的漕科中挑选了经验丰富的吏员,也调入铁路司担任吏员,负责和道路建设和铁轨铺设。 铁路司虽然是新成立的部门,但是人员上编制很充足。 甚至单从官吏人数上看,铁路司和如今工部第一大司营造司比都不一定不差。 铁路司不仅仅是人数多,经费也非常的充足。 正在筹建中的徐州铁路,东南内阁就拨下了大量的预算,吕钢甚至准备在徐州附近建造一座新的钢铁厂,专门负责徐州铁路需要的铁轨。 太豪横了! 看来顾宪成的消息确实没错,工部铁路司是一个大有作为的部门! 可吕钢作为技术出身的官员,他本人对于行政工作并不重视,也不认识什么行政上的人才,所以在要人的时候铁路司调来的都是匠官和技术吏员,根本没人来处理部门的行政事务。 好不容易盼来了汤显祖,那自然是不能放过,吕钢一下子就对这位年轻的观政进士“委以重任”。 不过汤显祖在短暂的手忙脚乱之后,很快就展现出了自己的能力。 铁路司的框架被搭建起来,各项制度也编纂完毕,和其他部门的公文往来也正常起来,汤显祖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将铁路司的政务全部理顺。 吕钢更是大喜,直言自己是捡到宝贝了,立刻又给汤显祖加了更多的担子,用吕钢的话说,能够这么忙碌是汤显祖的“福报”,这可是在别的部门锻炼不到的宝贵经验! 就在别的观政进士们还在熟悉自家衙门,在熟悉同事和观摩日常工作的时候,汤显祖已经开始代表铁路司往来于七部五寺两监的各大衙门,拿着各种公文规定和这些部门的各级主官扯皮战斗,积累了丰富的“行政工作经验”。 不过吕钢也不是让手下享受福报,这位铁路司的主司要比汤显祖还要忙碌,每天都在铁路司下的工坊、实验场奔波忙碌着,还要不时的出远门实地考察,比汤显祖享的“福报”更多。 上司是这样的工作狂人,汤显祖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干着。 在这样的忙碌中,汤显祖终于迎来了自己观政之后第一个休沐日。 每天都早出晚归,在铁路司享受“福报”的汤显祖,只想要好好在宿舍睡上一天,却没想到太阳才升起来不久,就有人上门敲门。 考虑到九品官员的待遇也不算太好,所以东南是提供宿舍给观政进士的。 不过以大都督苏泽一向“抠门”的性格,分配的宿舍只是位置距离内阁七部近一些,住宿环境并不太好,基本上都是三四户杂居的大杂院。 甚至上衙交通方便这一条,对于汤显祖都不是优势,因为他所在的铁路司官署是在城外的! 因为往来不方便,所以汤显祖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住在城里的宿舍,而是直接在官署里支了床睡觉的。 汤显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顶着杂乱的头发来到了门前,打开大门后看到了一身贵公子装扮的顾宪成。 看到汤显祖这幅样子,顾宪成也吓了一跳,他关切的问道:“汤兄,莫不是病了?” 睡眼惺忪的汤显祖看到顾宪成,心里就升腾起火气来,要不是他建议自己选什么工部铁路司,能享受这样每天早六晚九的“福报”? 看到汤显祖脸色不好,顾宪成更加担忧了,他又说道: “我认识一位分配到医政署的同年,要不然请他帮你介绍一位好的医者看看?” 汤显祖看到顾宪成这幅关切的样子,刚刚升腾起来的火气也消失无踪了。 人家顾宪成只是提了建议,是自己选择去的工部铁路司,而且这段时间的工作也让汤显祖觉得非常充实,他也确实没有理由去怪罪对方。 火气消了后,汤显祖说道:“没事,只是这段日子太累了。” 说完汤显祖说道:“顾兄一大早来是?” 顾宪成展开折扇说道:“好几次想要邀请汤兄夜游金陵,但是汤兄都不在宿舍,今日到了休沐,我们几个同年相约着要出城踏青,不知道汤兄愿意一起去吗?” 出城踏青?这些日子汤显祖天天都在城外办公,并不觉得南京城外有什么好看的景色。 但是看到顾宪成热情的样子,他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出乎寻常的亲和力,汤显祖也不好拒绝。 他想了想说道:“还请顾兄等我洗漱一下。” “不急不急,我还要去邀请另外几位同年,大家都是同科的进士,日后说不定有帮衬的时候,理应当多亲近亲近。” 汤显祖被他拉着换上了衣服,一同来到了户部街前的公用马车车站。 顾宪成不愧是在吏部文选司观政的,这份交友能力确实厉害。 顾宪成这一次拉到了足足二十多人,都是今年的甲等进士。 观政进士自然是买不起私人马车的,不过现在南京城内的交通非常发达,为了方便居民出行的公用马车。 一行人来到了户部街前的车站,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如今又是春光灿烂的好时节,车站已经挤满了等待乘车的乘客。 看到黑压压的人,顾宪成立刻说道: “等公用马车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要不然我们凑钱包几辆私人马车,往来还方便,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看到那么多排队的乘客,纷纷点头赞同顾宪成的提议。 户部街的公用车站附近就有不少私人马车,看到这群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有一名机灵的车夫上前搭话: “几位公子要包车吗?” 顾宪成上前说道:“你有几辆马车?我们是一起的。” 这个车夫立刻说道:“如果诸位公子不嫌弃拥挤,每辆马车可以坐五到六个人,我还有几个同乡,诸位公子可以包下一同出行。” 顾宪成看着这个车夫的马车,看起来要比公用马车干净一些,木质车厢上还贴着“出入平安”的平安符,拉车的马也养的很好,于是点头说道:“那就让你那几位同乡过来,我们谈一谈包车的价格吧。” 车夫又喊来几名同伴,由顾宪成出面谈好了价格,众人一拥而上,乘坐马车向城外而去。 虽然包车的价格要比公用马车贵,但是这马车安装了减震的弹簧,乘坐起来要舒适很多。 汤显祖身材矮小,挤在车厢里觉得有些闷,于是他主动坐到了车外前排的副驾上。 马车在城内走的很慢,汤显祖和车夫攀谈起来。 “车把式,你是哪里人?” 车夫咧开嘴说道:“俺老家山东的,明廷搞什么坚壁清野,烧了俺家的田和房子,南下逃难到了这里。” 听到车夫的遭遇,汤显祖有些同情,但是车夫却说道: “不过离了老家,倒是过上了好日子,就是俺爹俺娘看不到了。” 汤显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岔开话题问道: “这车是你自己买的吗?” 车夫说道: “俺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好的马车,这是租的。” “租的?” “是啊,是大都督租给俺们的,租金可低了,而且两年以后只要俺存够了钱,就可以将这辆马车买下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传给俺儿子呢!” 听着车夫憧憬起未来,汤显祖也露出笑容,他又问道: “你说是大都督租给你的车?” 车夫点头说道:“是啊,那时候刚刚有私人马车承租,别人都不敢租,俺在老家做过车把式,咬牙就用全副身家交了押金,租下了这马车。” “当时大家都说租金多,但是现在看大都督就是大善人,每个月交完租金还能赚不少呢,俺娶媳妇的钱就是这几个月驾车攒下来的。” “听说现在公家的马车已经租光了,现在也有大商人自己买马车租给别人开,但是那租金可高了,一个月忙活下来根本攒不了几个钱。” 汤显祖笑了笑说道:“那你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可不是嘛,上次有个同乡出大价钱要承租俺这辆车,俺都没同意!” 汤显祖看着路上如织的游人,看着普通百姓脸上挂着的笑容,忍不住想要将这些记录下来。 要不然真的听大都督的?写一写戏曲试试? 与此同时,大都督府内的工坊中,汤显祖的顶头上司吕钢没有休假,正在陪同苏泽组装新的蒸汽机。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苏泽终于将【机械加工】肝到了Lv10. 【技能‘机械加工’突破Lv10,请选择被动技能!】 【技能‘机械加工’突破Lv10,获得一点自由点数,剩余自由点数:1】 苏泽眼前闪过了三道蓝色的光芒。 三道蓝色的光芒?看来自己最近的运气不太好,只拿到了Lv10的保底。 【蓝色被动——精工细作:在进行精细零件加工的时候,机械加工技能+2,获得相关蓝图——轴承。】 【蓝色被动——活塞运动:对管道、气缸进行加工的时候,机械加工技能+1,力量+1,获得相关蓝图——活塞。】 【蓝色被动——大就是好,好就是大:对异形件、特型件等大型件进行加工的时候,机械加工技能+2,获得相关蓝图——冲压机。】 苏泽怀疑第二个技能在开车,但是他为了蒸汽机还是果断选择了第二个技能。 不过这个蓝色被动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有关蒸汽机的知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苏泽立刻明白了自己蒸汽机原型机的问题出在哪里。 还是蒸汽机对蒸汽的利用效率不足导致的。 苏泽遇到的问题,和瓦特改良纽科门蒸汽机时一样的,每一次烧热气缸、做完一次功以后,要先用冷水进行冷却,才能再做第二次功。 这样效率低下,浪费了很多热能。 而苏泽也按照瓦特的思路,将冷凝器和做功的气缸分开,让气缸保持热度,就可以减少热能的损耗。 而今天,就是这台新式蒸汽机试验的日子。 与此同时,于二公子投资的蒸汽机工坊中,林安看着满脸油污的任福,给新一代蒸汽机拧上了最后一根管道。 南京和杭州,蓬勃的蒸汽从管道中而出,不仅仅推开了活塞,还推开了一个新时代。 (本章完) 第431章 蒸汽时代的初鸣 “大都督,这是,成功了?”吕钢看着持续做功的蒸汽机,向着苏泽问道。 苏泽再次检查了一下蒸汽机的工作状态,点头说道:“应该是成功了。” 吕钢激动的看向蒸汽机,从苏泽第一次说到蒸汽机的时候,吕钢首先是不相信。 只需要燃煤就能不断做功的机器,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 而吕钢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器,所有的工坊都不一样了。 比如吕钢自己的炼铁厂,为了提高冶炼钢铁时候的炉火温度,需要大量的人和牲畜推动风箱,这不仅仅费时费力,还非常的不安全。 如果有了蒸汽机,那就可以用蒸汽机来推动风箱运转,这可是持续又稳定的动力来源,那节省下来的人力可太多了! 除此之外,传输钢水的轨道、拉矿石的矿车、甚至移动出锅的铁水,目前这些工作都是在人在做,也是制约整个铁厂生产效率的短板。 若是蒸汽机出现,那这些工作完全可以交给蒸汽机来做,又能节省下来多少人力。 而蒸汽机最重要的地方,这是一台机器。 机器和人不一样,只需要精心维护,按照机器的使用说明使用,那么机器就可以稳定不断的提供动力,而不用担心和人一样会累会受伤。 这是比流水还要稳定的能源! 而机器是可以制造机器的。 吕钢激动的说道:“大都督,这东西真的能装在轨道车上,让轨道车跑起来吗?” 苏泽摇头说道:“这一台还不行,它的马力太小了,而且太大太重了,先让它在钢铁厂用一段时间吧。” 吕钢激动的说道:“大都督是要将这台机器给我?” 苏泽点头说道:“先用一段时间,你培养一些能够维修它的工程师,日后可以用在铁路上。” “多谢大都督!” 吕钢如同是一个得到了玩具的孩子,话又说回来,只要是个男人,谁又能拒绝蒸汽机呢? 苏泽看着自己造出来的蒸汽机,却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 作为一名前历史学的研究生,他在前半生接受的教育中,历史仿佛分出了无数个关键节点,在这个节点上“历史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仿佛只要这个节点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点不仅仅适用于技术变革,也适用于社会变革。 但真正处于这个变革年代的时候,这些所谓的节点,不过是历史学家的马后炮而已,或者说是故意神圣化的时间点罢了。 哪有什么东西是一蹴而就的。 技术也是,社会变革也是,没有横空出世的技术,任何技术都是在反复积累中发生的质变。 而一项新技术产生的时候,也如同襁褓中的婴儿,是极其弱小的。 这台蒸汽机的成本和费用高昂,不如完全不需要多花钱的水力设备,维护起来也不方便,还要专门雇佣机械师。 如果不是苏泽向吕钢描绘了那么多蒸汽机改变未来的前景,吕钢也不会认为这台机器有这么大的价值。 技术变革如此,社会变革也是如此。 也没有那种只要发生改变,一切就好起来的社会变革。 法国大变革没有让巴黎市民的日子好起来。 让法王上了断头台也没让巴黎市民的日子好起来。 让罗伯斯皮尔上了断头台也没让巴黎市民的日子好起来。 甚至每一场变革,都会让一部分人的利益受损,甚至社会在某些时候受到的损失远大于得到的东西。 身为东南的执掌者,就算是苏泽有系统和历史经验的优势,他也要小心翼翼,不断的调整各项政策,推动整个东南向前进。 就在大都督府制作出蒸汽机的时候,杭州城内的工坊中,任福的蒸汽机也轰隆隆的运转了半日了。 这台蒸汽机连着一口井,随着蒸汽机上下往复的做功,已经打出了好几缸的井水,可是蒸汽机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稳定的抽取井水。 林安看着不断反复运动的活塞,盯着这东西打桩,一开始是让人兴奋的。 可是谁也没办法盯着这东西看上两个小时啊! 但是任福却笑呵呵的盯着活塞看了整个两个小时,此子恐怖如斯! 不过随着燃煤的耗尽,蒸汽机总算是慢了下来。 林安这才说道:“老任,你要量产这台机器吗?” 仁福点头说道:“老林,你也看到了这台机器的力量了,你觉得量产能赚钱吗?” 林安有些茫然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林安没有吕钢那样的嗅觉,他的火柴厂目前来说并没有太多需要大马力的地方,生产火柴还是一个需要大量人手的工作。 林安唯一能够想到蒸汽机能大量使用的地方,就是那些依托水力的纺织工坊了。 可是好好的免费水力不用,为什么要购买机器还要燃煤来用蒸汽机呢? 林安看不透这台机器的前景,甚至觉得这机器有些鸡肋。 仁福对于好友的迷茫并不意外,任何一样全新的事物出现,都不可能立刻看到前景。 更不要说蒸汽机这种能够划时代的发明了。 他对着林安说道:“老林,你的火柴厂,哪些地方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工?” 林安想了想说道:“人工吗?目前制造火柴杆都是手工的,混合火药头也是,还有折火柴盒子和贴火花,装火柴这些都需要人来做。” 任福想了想说道:“明天我和你去一下火柴厂,看看哪里工作可以用蒸汽机代替人工,如果好用你先买一台?” 林安想了想,任福拿的也是于公子的投资,反正现在火柴厂的利润也要上缴一部分给于公子,就当是自己支持于公子的投资事业了。 他点头说道:“那明天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杭州豪宅中看戏的于宗远打了一个哈欠,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是他最近都在稳定的亏钱啊?刚刚给任福的工坊打去了两千两银子的追加投资,另外几个不靠谱的项目也投了出去。 于宗远决定只要不扩大自己的产业规模,苏泽应该不会拿自己开刀吧。 于二公子得意洋洋的笑了出来,今天用在思考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他继续看着戏台上的新剧,心情愉悦的哼唱起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四月一个普通休沐日发生的事情。 汤显祖休沐结束,再次来到了城外铁路司的公署中,他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吕钢打着哈欠,似乎比休沐前还要疲惫。 “吕大人。” “榜眼郎你来了啊?哈~”吕钢又打了一个哈欠。 汤显祖忍不住问道:“大人昨天没休息吗?” “别说了,昨天被大都督使唤了一天,在钢厂忙到半夜才回来。” 如果别人这么说,汤显祖会认为是吹牛或者故意显摆,但是吕钢这么说汤显祖只会觉得他是说的实话。 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和大都督私交甚笃,经常能够出入大都督府,这是汤显祖也知道的事情。 “这一次大都督研究出来一个大宝贝!不过还要在钢厂试验改进一段时间才能用上。” “我们还是先铺设铁路再说。” 吕钢决定卖一个关子,他想要看到汤显祖看到蒸汽火车头时候吃惊的样子。 “说正事,徐州铁路那边已经在筹备了,问题不大,现在主要是苏松铁路那边。” 说到正事,汤显祖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吕钢头疼的说道:“我们还是低估了苏松铁路的建设难度,目前来看预算还是不够,户部那边已经不肯给钱了。” “江南水网纵横,铁路要跨过河流,这要比平地建设成本高多了。” “沿途土地的搬迁补偿也是一笔大数目,虽然我们规划铁路的时候已经绕开了人口密集的地区了,但是苏松的人口还是太稠密了。” 吕钢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他宁可在钢铁厂忙一天,也不愿意去面对户部那些审核预算的官员。 汤显祖听的很认真,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在业务上是非常专业的。 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懂铁路。 吕钢看向汤显祖,突然说道: “我明天要去徐州,现场盯着徐州铁路的开工。” 汤显祖有了不祥的预感,吕钢说道: “苏松铁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以后户部的会议就由你去吧。” 汤显祖立刻说道:“主司!这不合适吧!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观政进士啊!” 吕钢不以为意的说道:“这有什么,我几年前不过是钢铁厂的普通匠人!大都督说过,‘只要好用就往死里用’,哦不,是‘人不磨不成器’,你这样的年轻人要好好锻炼!” 汤显祖嘴角抽搐,主司你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吕钢卸下来重担说道:“你不知道户部那些人,你花的每一文钱都要问清楚用途,预算超支就和吃了他们家里大米一样,这项艰巨的工作就要交给你了,尽快通过苏松铁路的预算方案,早日开工建设!” 说完这些,吕钢直接快步离开铁路司,只留下汤显祖在风中凌乱。 遇到这样的上司,汤显祖只能接过这么一个烂摊子,开始了前往户部要钱的艰难旅程。 乘坐铁路司的马车抵达户部,汤显祖抱着大量的文书下车,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汤兄!” 汤显祖回头一看,只看到一个同样穿着观政进士官服的年轻人正在和他打招呼。 汤显祖想起来这是昨日同游的同年,庞新跃是本科贡试的第十名,选到了户部观政。 “庞兄!” “我来帮你吧。” 庞新跃身材高大,接过了汤显祖手里的文书,接着说道: “你是随你们吕主司来开会的吗?我听说你们预算又超了,侍郎大人可是大发雷霆啊。” 汤显祖叹气说道:“我们吕主司不来了,他让我来参加这次预算会议。” “什么?” 庞新跃又是同情又是羡慕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同年。 “没想到你们吕主司对你这么信任?这么快就把这样重要的公务交给你?我到户部观政一个月了,还在跟着老吏学习怎么用算盘呢。” 汤显祖没有接话,从昨天同游踏青,他知道庞新跃这样才是观政进士的常态。 向户部这样的大部,光是将各部门主官和重要官吏认全了,就需要十天八个月。 然后是熟悉部门规章制度,学习办事流程,像是户部刑部工部这一类的技术部门,还要学习相关的知识。 比如户部要学习算学和账房知识,刑部要学习刑律,工部要学习营造知识。 随意大部分人都是在“观”政,一边学习一边看着部门如何运转,别说是具体实务了,就连日常工作都没上手。 像是汤显祖这样一上来就独挑大梁,到处代替吕钢开会的观政进士就他这么一个。 “这次我们霍主司也要参会,到时候说不定我也有机会旁听呢!” 庞新跃激动的说道。 汤显祖这才想起来,庞新跃是户部金融司的观政进士。 金融司是负责监督金融市场的部门,汤显祖皱起眉头,这么说苏松铁路真的要用民间公募的方式来筹资了? 汤显祖更是皱眉,如果用发债的方式建设苏松铁路,那户部必然要求这条铁路尽快盈利,这样才能偿还债务。 户部肯定要进一步压低建设成本,今天又要好一番扯皮了。 汤显祖只能打起精神,走进了预算审议的议事堂。 与此同时,正在吏部文选司喝茶的顾宪成,突然接到了上司的命令,让他去内阁汇报工作。 自己一个观政进士去内阁汇报工作?顾宪成立刻激动起来,快速整理好仪容,迅速从吏部出来赶往内阁。 (本章完) 第432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等顾宪成匆忙赶到内阁的时候,众大臣正在茶歇。 比起大都督府的寒酸,苏泽对东南的内阁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 内阁也是占用的明故宫的旧宫殿,但是和明廷的内阁比,起码是好好装修过的。 大明的内阁虽然权重,但是因为这个部门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办公条件一直很艰苦。 历代明廷首辅也没人敢提要整修装修内阁,法理上明廷内阁不过是皇帝的辅助决策机构,也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机构,这样的机构需要多好的办公条件? 明廷内阁甚至冬天还会漏风,夏天还会漏雨,就算是能够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往往也会为了明廷的政治正确不肯修内阁。 而且明廷的内阁辅臣是挤在一起办公的,为的自然是体现内阁无私的态度,也是明初为了防止权臣把持内阁,而在制度上做的设计。 实际上这种设计屁用没有,把内阁变成一言堂的内阁首辅数见不鲜。 在一栋破房子办公,就能显示内阁辅臣们清廉了? 但是东南的内阁,法理上就是大都督授权出来管理国家的人,作为整个东南最核心的要害部门,自然不能太过于寒酸。 这一片殿宇就在举行制宪会议的水晶宫边上。 还保留了中式建筑的骨架,但是屋顶都翻修过,窗户也换上了透明的玻璃。 每一名内阁大臣也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区域,还有他们的私人署官和署吏,还有自己独立办公房间,甚至还有一个可以散步的小庭院。 在休息的时候,内阁大臣则会聚集在一间明亮的大堂中休息,这就是给内阁大臣们提供互相交流政务的机会。 一开始的时候,何心隐这种比较孤僻的大臣还是不喜欢参加茶歇。 但是他很快发现,在茶歇的时候大家相互讨论政事,相互碰撞的观点,偶尔也会启发自己。 而这些交流机会,往往就能将一件事推进下去,慢慢的他也会定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去参加内阁大臣们的茶歇。 今天内阁茶歇,首辅徐渭正在拿着一把折扇,品评这把扇子上大都督亲自提的字画。 教育大臣申时行跟在徐渭边上,也在观赏这把苏泽亲笔提写的扇面。 司法何心隐只是低着头,一边吃着茶饼,一边看着最新的报纸。 交通大臣胡宗宪此时不在内阁,正在淮北准备重修运河。 财政大臣方望海在巡视福州,此时也不在南京。 而监察大臣谭纶才等到调令,还在广州,向继任者白知府交接政务。 这位在苏泽童生时代就担任南平知县的白大人,靠着经营广州的成绩,成功晋升为广东巡抚。 陆军大臣和水师大臣一般不参加内阁的日常办公。 顾宪成在内阁署吏的带领下,来到了大臣们茶歇的明堂。 徐渭放下手里的折扇,对顾宪成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徐渭这个首席大臣,直接管理的部门就是吏部,所以顾宪成理论上也算是他的属下。 自从进入内阁以来,徐渭在胡宗宪麾下的狂士做派已经消失无踪了,变得越加的稳重,对于年轻的下属也非常的温和。 申时行一向是老好人的作风,顾宪成是他担任教育大臣后第一个录取的状元,而他自己也是少年扬名的神童,对于顾宪成非常欣赏。 何心隐只是抬了抬头,看了顾宪成一眼后就继续吃茶饼看报纸。 顾宪成连忙向三位内阁大臣行礼,等到他拜见完毕,徐渭说道: “状元郎,在吏部观政如何?在南京起居是否习惯?” 顾宪成小心的回答道:“回大人,南京和我故乡相差不大,宿舍也很方便。属下在吏部观政获益良多。” 顾宪成的回答中规中矩,徐渭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笑。 申时行说道:“大都督对于状元郎那篇《民族国家论》很是欣赏,也因为这篇文章点了你做状元,不知道状元郎最近可有什么新作吗?” 顾宪成连忙说道:“申大人抬爱了,今日下官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文章。” 申时行看顾宪成对答如流,回答滴水不漏,倒是对他又有了几分好感。 何心隐却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顾宪成,他本能的不喜欢顾宪成这样的人,虽然这种人有才能,但是处事过于圆滑,过于注重变通而不坚持原则。 何心隐看了一眼申时行,他同样也不喜欢申时行这名同僚,这顾宪成给他一种申时行青春版的感觉。 不过何心隐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打压任何人,东南第一届内阁还是非常务实的。 寒暄过后,徐渭才说起了喊顾宪成来的目的。 “大都督说了,要人尽其才,你的能力留在文选司观政浪费了。” 顾宪成一喜,他毕竟还年轻,期待的看着徐渭。 看着顾宪成年轻的脸庞,徐渭也在心中叹息。 东南的官员数量,或者说吃官府饭的人员数量,是远远多于北方明廷的。 不仅仅是东南养着的精锐,地方官员数量,吏员的数量和待遇,东南都是远超明廷。 最近徐渭执掌吏部,正在筹备在各县下,成立“乡”一级的行政单位。 “乡”这个行政级别不仅仅要委派官吏,还要向下设立各种常设机构,彻底将东南政权的触手深入到乡镇中去。 可即使是这样,东南依然非常缺人。 缺的自然不是那种普通的官吏,而是真正的人才。 徐渭看着顾宪成说道:“我想让你去广西。” “什么!” 顾宪成现在毕竟城府不深,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过去。 他是南直隶无锡人,家族也是世代书香人家,家境优渥,又少年成名高中状元,可以说拿的都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广西可是发配犯人的地方,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被徐渭一下子发配到广西去了。 申时行看出了顾宪成的心思,说道: “让你去广西,不是分配你去边疆。” “广西民族复杂,汉人和瑶人杂居,距离安南最近,很多民风民俗也和安南相近。” “大都督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年词宗陆游也曾经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徐首相想要让你去广西看一看,践行你的民族国家论。” 看到顾宪成为难的样子,申时行老好人的性格又发作了,他对着顾宪成说道: “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你们这些观政进士的主要任务还是观政和准备一年后的选调考试,去广西确实会耽误你的前途,徐首相只是提供了这个选择,决定权在你。” 顾宪成听完了申时行的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对着徐渭作揖说道: “首相大人,能容许属下思考片刻吗?” 徐渭大手一挥说道:“吾可以等你明日回复。” 顾宪成说道:“不需要那么久,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了。” 徐渭有些惊讶的看着顾宪成问道: “这种事情,难道状元郎不需要和人商议下吗?” 顾宪成摇头说道:“前途大事,又有何人可以商议,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行。” 徐渭满意的点头,闭上嘴巴。 听到了顾宪成这样的话,就连何心隐也微微点头,看来这个新科状元虽然圆滑,但是个极有主见的。 等到一炷香后,顾宪成抬起头说道:“属下愿意去广西。” 徐渭对着申时行说道: “看吧,是我赢了。” 申时行掏出一枚三仙币递给徐渭,徐渭这个内阁首辅哈哈一笑,就要将这枚钱收入袖子里。 何心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两人身边,对着二人说道: “我东南律令,公职人员不得赌博。” 说完何心隐伸出手,对着徐渭说道: “首相大人,您可要以身作则啊。” 徐渭面色难看,将刚刚收起来的三仙币递给何心隐。 何心隐对着署吏说道: “记录下来,赃款没收。” 顾宪成惊讶的看着何心隐,早就听说这位司法大臣大公无私,没想到他竟然头铁到这个地步? 顾宪成更是收起一些小心思,看来在东南做官还是要谨慎才行,自己大好前尘,可不能沾染上什么污点。 等到顾宪成离开之后,何心隐这才说道: “此子才情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可就是太过于圆滑。” 徐渭笑着说道:“所以柱乾才用我等打赌的事情敲打他?” 何心隐字柱乾,他虽然冷僻,但是徐渭很看重他这个司法大臣,也很赞同他依法治国的主张。 何心隐点点头说道: “不过他肯去广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申时行也跟着点头。 徐渭说道:“他是聪明人,如今东南草创,一步快步步快,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广西的问题就是官吏,就是需要合适的官吏来治理地方,就需要这样一个人。” “日后占了安南,也同样需要他这样的人。” 这下子何心隐也表示点头。 广西现在的状态,什么经济、法制都是很缥缈的东西。 明廷对广西的放任,让广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和安宁,能够协调汉土关系,不折腾的官员就是最好的。 所以让顾宪成去广西看看,学习如何凝聚民族向心力,也为了日后安南的工作做准备。 顾宪成明白这是一次机会,从科举最后一道题目是安南问题来看,大都督苏泽是有进取安南的想法。 无论在什么时代,开疆拓土都是巨大的功劳,顾宪成明白这是自己的机遇,所以果断接受了这份调动。 徐渭又说道:“还有今科榜眼的汤显祖,据说在吕钢手下也很受锻炼,已经包揽了铁路司的公文事务。” “这些年轻人不担起胆子,难道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忙死吗?” 这下子就连何心隐都露出微笑。 徐渭对着他说道: “柱乾,大都督已经不止一次说了,让你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工作。” “工作是干不完的,这世界上也没有完美无瑕的律法,有些事情要交给别人来办,你只需要把关就好了。” “你那个族兄,李时珍医学院的梁孟元,他给医政署写的条例就很不错,多培养培养这样的人才,也可以帮你分担。” 何心隐只是淡淡的点头,徐渭微微叹气,他知道何心隐是极为倔强的人,就连苏泽劝他的都不一定听,别说自己了。 明明何心隐只是比申时行大一些,却看起来非常憔悴。 徐渭放弃了讨论私事,开始说起公务。 “方大臣从福州上书,建议苏松铁路采取发行公债的方式募集资金。” “大都督的意见是不反对发行公债,但是持有公债的人只能分红,不能对铁路公司拥有决策权,也不得干扰铁路公司运营。” “两位都在苏松做过地方官,你们觉得如何?” 申时行皱眉说道:“民间投资人还能干预工坊决策呢,大都督只让购买公债的人拿分红,不让他们干预铁路公司,我理解大都督担忧这些公债形成铁路公司裙带利益群体,但是会不会太极端了?” 何心隐说道:“其实法理上没问额,大都督都说了发行的‘债’,是向民间借的债而不是变卖的铁路公司股权。” “但既然是债,那就应该约定利息,而不是任由铁路公司自行分红,若是铁路公司长期盈利却不分红,那购买债券的人岂不是平白无故借钱?那透支的就是东南官府的信用。” 徐渭点头说道:“这事情户部和工部已经在谈了,看看他们的报告吧。” 户部的议事厅内,汤显祖和户部官员如同菜市场吵架的商贩,正在激烈的争吵。 推一本书 (本章完) 第433章 铁路公债 汤显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铁道司官员了。 在汤显祖看来,户部的要求简直是不可理喻。 苏松铁路还没开始建设,户部就要求这条铁路两年之内就要开始盈利,这铁路盈利不盈利,是自己能够说的算的吗? 还要压缩建造成本,苏松地区的水网纵横,为了建造铁路肯定要大量建造跨河的桥梁,光是这些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如今这份成本报告已经是汤显祖核算了又核算的结果了。 汤显祖在户部舌战群官,将同为观政进士的庞新跃看的一愣一愣的。 怎么大家都是观政进士,你汤显祖怎么这么开挂啊! 他庞新跃还在和部门上下处关系,熟悉户部的工作流程。 你汤显祖怎么都开始和我的上司和上司的上司吵架了? 明明只有汤显祖一个人,明明汤显祖只有十六岁,那件观政进士的官服却如此的显眼,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将汤显祖视作小小的九品见习官员,而是将他看做能够代表铁路司的大员。 在汤显祖的据理力争之下,户部总算是放弃了要求苏松铁路两年内盈利的要求,但还是对于铁路建设的成本要求严格控制。 户部打回了铁路司的成本核算报告,要求铁路司制作出一份成本更低的计划出来。 与此同时,户部各部门也商讨出发行第一次铁路公债的计划来。 第一批铁路公债就是债券,购买公债的人不可以参与苏松铁路的经营,但是每年可以拿到公债利息,户部核算的利息是一年百分之三,单利。 这批铁路公债五年后统一赎回。 户部和铁路司约定,五年内的公债利息由户部出,但是五年后铁路公债赎回的钱则是苏松铁路公司自己掏,这也算是逼迫苏松铁路尽快盈利。 另外一件小小的事情,那就是铁路公债是不记名债券,是可以随意转让的。 为此,户部会在上海设立一家公债交易中心,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挂牌出售铁路公债,也可以收购铁路公债。 不过在公债中心的交易需要缴纳印花税。 就连户部的官员都觉得这条是画蛇添足,只要规定铁路公债可以自由转让,那民间自然会交易,何必成立什么公债交易中心?而且要交税才能在这里交易,谁会多交谁在这里交易啊,你这公债的利息也就是一年百分之三,交了印花税也不剩什么了。 这条规定听说是大都督亲自提的,户部官员也没有什么异议,只不过金融厅多了一份工作,需要对交易中心进行监管罢了。 等到汤显祖抱着厚厚的文书离开,议事堂的户部官员们却没有散去。 “后生可畏啊。”主持这次讨论的户部卢员外郎感慨道。 “确实。”户部金融司主司霍成圳看着汤显祖离去的方向感慨道,霍主事的目光随着扫过,自己手下也有观政进士,怎么就不如汤显祖能干呢? 卢员外郎说道:“都说铁路司那位吕主司做事冲动,也有人嘲笑他是匠官出身,都是靠着和大都督的私人关系才得到如此要职,现在看来还是大都督慧眼如炬,这吕主司也是人才啊,能将观政进士调教的这么好,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霍主司也慨叹一声说道:“是属下无能。” 卢员外郎却说道:“又怎么能说是你无能呢,我看还是你给年轻人的担子太轻了,没有让他们早点成长起来。” 霍主司立刻明白了卢员外郎的意思。 卢员外郎又说道:“当年我们在大臣手下筹办钞关厅的时候,不也是天天忙的废寝忘食吗?那时候你我也不过是区区不入流的吏员,还不是靠着做实事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些新科进士是我东南精英华选,你却只让他整日虚度光阴。” “我看这次筹办交易中心的事情,就可以让他去上海,筹办那个公债交易中心。” 卢员外郎和霍主司都曾经是方望海筹办钞关厅时候的得力属下,也是靠着做事一步步升到这个位置上的。 原本在端茶送水的新科进士庞新跃,没想到因为汤显祖来了一趟户部,就彻底改变了自己平淡的生活。 发行铁路公债的事情敲定下来之后,东南的行政系统开始工作起来。 首先是东南的老习惯了,每一次要推行什么事情,都是报纸上先开始造势。 东南多家报纸开始报道有关苏松铁路开始建设的事情,紧接着又刊登了铁路公债发行的消息,并且昭告所有人铁路公债发行的日期。 对于建设铁路这件事,苏松地区的百姓当然是支持的。 但是这个什么公债,却让人打了退堂鼓。 虽然东南官府的信誉要比明廷高了不少,可是借债的人毕竟是东南官府啊! 你借钱给普通人,实在讨不回来还能上门去要,官府借的钱还能去讨要吗? 一年百分之三的利息看起来诱人,但是自己的本金看起来不是更诱人? 而且最关键的是公债需要五年后才赎回。 五年已经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如今南北争霸之中,谁知道五年后是什么光景? 若是以南统北,那公债自然可以兑换赎回。 若是以北统南呢?那公债就成了一堆废纸,甚至买公债的人还要被清算。 所以这一次铁路公债的事情,普通市民和小商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认购热情,毕竟东南官府的信誉放在这里,而且一年百分之三的利息,对于并没有投资渠道的普通人来说,也是一笔不错的收益了。 但是对于那些大商人来说,一年百分之三的收益并不诱人,还要承担五年的时间风险,就显得有些得不偿失。 可怜的庞新跃,才在户部过上了喝茶的日子,就被上司一脚踢到了上海,专门负责成立这个什么铁路公债交易中心。 庞新跃看着自己手下这么几个临时抽调的吏员,也是欲哭无泪,这铁路公债交易中心到底要怎么建啊? 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庞新跃一边按照金融司对保险业的监管规程,搞出了一套交易中心的规程。 紧接着又开始跑马圈地,准备在黄浦江边上建造一座混凝土玻璃建筑,来作为债券交易中心的办公场所。 之所以要用混凝土玻璃来建造,并不是庞新跃故意追求潮流。 其实玻璃和混凝土的建筑物住起来并不是舒适。 因为保温和散热的问题,经常会出现冬冷夏热的情况。 所以苏泽这么抠门的性格,也只把水晶宫作为春季制宪会议的场地,秋天办一办博览会,如果夏天在水晶宫里开会,估计所有人都能热死。 庞新跃尝试使用新建筑,还是因为他这个部门的预算实在是太少了! 使用玻璃的天花板,可以增加采光,有效的减少照明的消耗。 而且这种房屋建造起来速度快,需要的工人也不多,庞新跃只是需要一个看起来宽敞明亮的交易场所。 这并不是水晶宫那样精巧的建筑物,而只是四面和屋顶都换成了玻璃的露天市集。 庞新跃这边忙的脚不沾地,松江府。 松江徐家的大部分土地已经转让出去了。 因为当年申时行在松江府推行累进土地税率,凡是占据过多土地的大户,需要缴纳更高税率档次的土地税。 徐家二公子徐琨当机立断,除了已经改造成工坊和用作仓储码头的土地保留在手上,其他田地都转让了出去。 徐二公子其实早就看不上种田那点收益了,而随着生意做大了,徐琨也开始变得成熟。 “徐家半华亭”的说法,是架在在徐家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徐琨他爹可是前明的首辅,徐家在东南官府中不仅仅没有任何靠山,当年徐琨还是想过抢占苏泽创办的上海码头的。 抛售土地,也可以看做是徐琨响应东南官府号召,想要低调发财。 可事与愿违,“徐家半华亭”的说法,如今却依然在民间流传着。 只不过是从徐家占据华亭县过半的土地,变成了徐家占有华亭县过半的财富。 对于这点,徐琨也很崩溃啊。 自从几年前那次扩大产能,被苏泽用新技术的水力骡机吊打了徐家之后,徐琨痛定思痛,每次市场上出现新技术,他总是第一次跟进。 徐家的工坊不是技术最先进的,但是在大规模工坊中是技术更新迭代最快的。 而蓬勃的棉布贸易,似乎根本看不到增长的极限! 徐琨这样的棉布商人才知道,整个世界对于棉布的需求是多么旺盛,而棉布这样的产品又是多么赚钱! 且不说还保持增长的东南市场,北方的明廷、朝鲜、倭国、南洋这些市场的增长速度都非常惊人。 如今福州和广州还涌入了大量的西洋商人,他们哄抢丝绸一样哄抢印染华丽的高端东南棉布。 市场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徐家生产出多少棉布,总能够被市场一口吞下。 徐琨拿着报纸走到家里的后宅,这里是徐家的禁区,普通仆役都是禁止入内的。 老管家打开门,徐琨拿着最新的报纸走进去,直奔着正厢房而去。 “爹!” 住在后宅的就是“徐家老祖”,在嘉靖西狩途中失踪的明廷前首辅徐阶。 这位曾经的徐阁老,此时和一名普通老人一样,穿着简单的棉布长衫,躺在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 自从离开嘉靖之后,徐阶就隐姓埋名返回了松江华亭老家。 回家之后,徐阶就闭门不出,隐居在这座后宅中。 被儿子吵醒,徐阶无奈的睁开眼睛。 徐阶刚回来的时候,徐琨也总是来后宅,那时候就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童,向父亲炫耀自己的新玩具,徐琨每天都要向徐阶讲述自己在松江做生意的事情。 渐渐地,徐琨也不怎么来了,毕竟话题也就这么多,徐家能在棉布行业崛起,其实靠的就是徐家的财大气粗和徐家在松江府的人脉。 最近徐琨来的又勤快了,因为他开始认识到商业和政治是无法分开的,自家产业这么庞大,早就不是普通商人了。 所以他经常拿着东南的局势来请教父亲。 “爹,这铁路公债的事情您看到报纸了吧?咱家是不要多买点支持一下大都督?” 徐阶欣慰的说道:“你终于开窍了,买,我们徐家当然要买,一定要支持大都督的事业。” 有了徐家带头,松江和苏州二府的大商人终于不再犹豫,纷纷反应过来认购铁路债券。 杭州府,东南排名第二的经济重镇,著名投资人于二公子豪掷千金,认购了杭州市场上八成的铁路公债! 有了这些大商人带头,铁路公债的销售圆满完成,汤显祖终于拿到了苏松铁路开工的启动资金。 吕钢去了徐州,铁路司中的官员又都是技术官员,他们级别比汤显祖高,却不知道如何筹建铁路。 汤显祖只能咬着牙背上担子,前往苏州府实地考察勘探路线,协调和各地方官府的关系。 可其他事情还好,在苏州府铁路沿线土地搬迁的问题上,汤显祖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苏州府的诉讼氛围浓厚,不少土地的主人拒绝搬迁,卡在重要路线上待价而沽,甚至还将铁路公司告上了公堂。 汤显祖无法招架,只能匆忙返回南京,准备向刑部求救。 刚刚抱着卷宗走进刑部,一名同年的观政进士认出了汤显祖,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汤兄?” (本章完) 第434章 脏东西 汤显祖回头一看,这位同年也是上次出游的同伴,是分到刑部的观政进士丁进宗。 按照东南的体制设计,在东南司法体系中,是刑部和大理寺并立。 在大理寺下设立“秋审厅”和“上诉厅”。 死刑犯都是秋后问斩,秋审厅专门负责地方上报的死刑案件复核。 “上诉厅”则是对府县两级判院审判结果都不服,最后上诉的审理部门。 大理寺的职能类似于比州府更高一级的最高法庭,职能相对比较简单,就是负责审理地方上无法处理的案件。 除此之外,大理寺也会定期派出巡回法庭,受理地方上的冤假错案。 而刑部的职能又复杂的多。 由于东南还没有完成制宪,制宪会议授权制宪委员会进行制宪,但是具体的制宪工作是刑部在做。 毕竟刑部才是聚集了整个最精通刑名司法的专业人士的部门。 刑部的主要工作就是制定律法,以及协调各地律令中冲突的部分,规定各级官府衙门的法律权力,并且对各部门发布的司法类文件进行审核。 除此之外,刑部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能,应诉。 根据东南的司法改革方向,地方上的判院是负责审理判决案件的司法机构,也就是负责裁判的部门。 需要裁判就要有参与裁判的双方,也就是原告和被告。 但是这种概念只适用于民事诉讼的案件,在涉及到刑事案件的时候,有时候是没有原告的。 比如死者没有亲属这种情况,依然需要一个提告的人。 又或者苏州一些地主状告铁路公司的案子,被告就是铁路公司,也就是官府的机构了。 这时候官府反而成了被告。 在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代替官府出来应诉。 这就是所谓的公诉讼师。 如今公诉讼师有两种,一种是由官府出钱雇佣名气大的讼师来担任。 另外一种就是专业的官府公职人员来担任,根据资历可以领到吏员的薪水,能力优异的可以参加刑部的选调转入官途。 这些人也是归刑部管辖的。 汤显祖来刑部就是来搬救兵的。 因为苏州这地方百姓善于诉讼,所以这些被铁路公司征地的百姓联合起来雇佣了不少大讼师,苏州府和铁路公司聘请的公诉讼师已经招架不住了。 汤显祖进入刑部之后,迅速找到了公诉司的主司焦竑。 听完了汤显祖的描述,这位何心隐的高足抬起头说道: “这件事我也听苏州的同僚说了,事关铁路大事,我们公诉司自然要派人。” “不过这些提起诉讼的人当中,有些也是可以想办法庭外和解的。” 汤显祖皱眉说道:“难道焦主司是要让我们铁路司去威胁百姓?”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铁路司要征用的土地中,最大的地是苏州府虎丘山寺的土地?” 汤显祖点点头说道:“是啊,这是最省钱的征地方案了,可那虎丘山寺说那块地是寺庙祖产,地契等证据俱全,我们如果要饶过那块地可要多花很多银子。” 焦竑说道:“这虎丘山寺的事情,去找僧道司就好了。” “僧道司?用僧道司威胁虎丘山寺?” 焦竑笑着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虎丘山寺的大弟子,正好是我们东南僧道司的主司达观和尚,你去找他不就好办了。” 汤显祖立刻站起来,对着焦竑拜谢说道:“多谢焦主司指点!” 说完汤显祖风风火火离开,焦竑则翻看着汤显祖送来的卷宗。 他对着左右说道:“咱们司那位新来的观政进士,学习的如何了?” 手下立刻说道:“丁观政还是不错的,《民律细则》已经学完了,司里的事务也逐步上手了。” 焦竑却说道:“看看人家的观政进士都已经独当一面了,能承担这么复杂的工作,七部五寺两监都称赞榜眼郎能干。” “苏州府应诉的事情就交给丁进宗去办吧,年轻人也要多磨砺一番才行。” 手下迟疑的说道:“主司大人,这担子是不是太重了。” “玉不琢不成器,当年何大人让我编纂律令的时候,我也才上手不久,让他去办好了!” 可怜的观政进士丁进宗,还不知道自己喝茶清闲的日子从此结束,被塞满了卷宗一脚踢到苏州府的悲惨命运。 礼部,僧道司。 劝说龙虎山张家归顺之后,达观就因功劳出任僧道司主司。 汤显祖带着资料杀到了僧道司,此时达观正在和分到僧道司的观政进士张云表喝茶。 张云表是甲等进士中的倒数,他是一二三志愿全部落空,被调剂分配到僧道司的。 对于任何一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来说,分到僧道司是一份痛苦的开始。 张云表已经准备一年后重新申请新的岗位了。 僧道司并不算大的部门,而且僧道司也是一个清闲的部门。 僧道司的主要职能是掌管天下僧道度牒发放,各大教派名川大观的主持更迭,同时负责打击地方上的邪教。 但是这些职能主要是府县一级的僧道分司在做,礼部下的僧道司大部分时候就是看看公文喝喝茶。 张云表对于这样的生活还算是满意,毕竟带薪摸鱼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可随着汤显祖的到来,张云表的摸鱼日子立刻结束。 达观听说了虎丘山寺的事情之后,立刻带着张云表杀向了苏州府。 张云表随着达观赶到苏州,一口水没喝就上了山寺。 虎丘山寺觉明大师听说爱徒回来了,立刻带领僧众前往山门迎接。 达观十六岁就在虎丘山寺出家为僧,觉明禅师对他是亦师亦父。 达观不到两年就修完足戒,觉明禅师更是将他视作衣钵传人,准备百年之后将虎丘山寺传给他。 虎丘山寺在姑苏城外虎丘山上,是禅宗的重要佛寺之一,香火鼎盛。 寺庙从南朝就建立,寺庙中也是佛塔林立,在宗教建筑的恢弘大气下,又兼具了苏州园林的精巧。 而这一次铁路司要修的路,就要从虎丘山寺山下的历代祖师陵墓而过。 这也是为什么觉明禅师坚决不同意修铁路的原因。 等到众位师兄都出去了,达观这才对师父说道: “师父,您不是说过百年后,要将虎丘山寺交给我的吗?” 觉明和尚一愣,很快就明白了爱徒杀回来的原因。 他吹胡子瞪眼睛说道: “原来你是来为那铁路公司做说客的!谁说要交给你的!那不过是当时戏言!” “你们东南不是要改子孙观为丛林观,不允许私相授予主持之位吗?” 达观笑着说道:“师父,您怕不是糊涂了,徒儿现在就是僧道司主司,只要徒儿自己批准一下,就可以做虎丘山寺主持了。” “你这逆徒!为师还没死呢!” 达观合十说道:“师父,徒儿剃度的时候,您就说过我等禅修,不可执着于色相,这山下不过是一些冢中枯骨,何必在意呢?” 觉明禅师怒道:“什么冢中枯骨!那是你历代祖师!” 达观说道:“咱们禅宗又不搞肉身成佛那一套,祖师们要是成了佛,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肉身遗蜕,若是没能成佛。” 觉明禅师怒道:“没能成佛怎么样?” “没能成佛也就没了,也没什么可在意了。” “你这逆徒!” 觉明禅师作势就要打,还是被达观一下子躲开。 觉明禅师说道:“为了东南的事情,你是不是要把咱们虎丘山寺也一把火烧了?” 达观笑着说道:“铁路可修不到山上来。” “你这逆徒!” 达观灵活的绕了一圈柱子,这才说道: “师父,这修铁路也是有利于天下万民的事情,是有功德的,祖师们不会介意的。” 觉明禅师毕竟上了年纪,也打不动达观了,他坐下来气鼓鼓的说道: “我们禅宗不讲究功德。” 达观继续说道:“既然不讲究功德,那就更不在意肉身了,要我说就从了大都督吧。” 觉明禅师叹息说道: “祖师若是真的成佛,也不会在意的,只是山下这片地,也葬了寺里历年来收拢的路边骨,还有信众将家人葬于此地的。” 达观说道:“要我说这个也好办,将这些尸骨起出来,焚烧成骨灰供奉于寺中,能让亡者日夜听闻禅诵,信徒们必然满意,也能助他们早登极乐。” 觉明禅师皱眉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五台宗的说法,你怎么云游了一趟,学了个大杂烩回来。” 达观哈哈一笑说道:“为之有用则为佛也。” 觉明禅师站起来说道:“罢了罢了,就按照你说的办了。” 虎丘山寺最后撤去了对铁路公司的诉讼,将山下坟地中的尸骨起出来,又举行盛大的佛事焚烧成骨灰。 却没想到在火化当日,又烧出了好几颗舍利子。 虎丘山寺的名声大噪,不少香客纷纷上门,请求将祖辈的骨灰供养在佛寺中。 觉明禅师没想到自己的妥协之举,竟然给虎丘山寺带来了额外的好处。 从此姑苏百姓都热衷于将尸体火化供养在佛寺中,而虎丘山寺的和尚们更是在丧葬法事行业中牢牢占据头部优势,以至于觉明禅师都在考虑,要不要将地藏王菩萨请进寺来。 解决了自家的问题之后,达观带着张云表开始巡游南直隶的寺庙道观。 这年头大部分的寺庙道观都在山上,张云表跟着达观是苦不堪言,整日不是跋山涉水就是风餐露宿。 僧道司的观政进士张云表想到自己原先在南京喝茶看报的日子,又想到如今凄惨的生活,反思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以至于沦落至此。 虎丘山寺这个大地主退出诉讼,铁路公司又请了当地有名的大讼师方镜应诉,很快就将这些诉讼一一化解。 扫清了征地的障碍之后,苏松铁路终于到了动工的日子。 而就在东南这边忙着各种工程的时候,张居正在缓解了京畿地区的钱荒之后,立刻开始执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 其实一条鞭法并不新鲜,就是将所有的实物征收的田亩赋税和徭役折算成银子,将实物赋税改为货币赋税。 这样做的好处自然也有,比如统一财政征收的口径和税率,减少实物征收的成本和腐败。 在征收实物税的时候,官府会要求百姓送粮食的品质,稻谷必须是没有砂砾秸秆的好米,税吏还会故意压低品质,让百姓多缴赋税。 而将粮食和各种实物赋税运到京师,同样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成本,粮食是会腐败变质的,而长途运输的损耗也是超乎想象的,更不要说沿途所过上下其手,又不知道要贪污多少。 一条鞭法改成统一征收货币,自然可以减少其中腐败和损耗,约定好税率后也可以让百姓少受点盘剥。 但是张居正也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如今是战时,粮食有时候比金钱还要重要。 所以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分成两鞭子。 对于北直隶、山西、湖广、河南、山东这五省,采用折算粮食征收的一条鞭法,所有苛捐杂税都折算成粮食,征收以后运往京师。 对于陕西、四川、云南、贵州和辽东,则使用银钱征收,将赋税折算成银子送到京师。 同时张居正还加强了考成法,对履行新政不利的官员,一律通过考成法罢黜,并且对下级官员都设立了考核目标,并要求将目标分解到县。 同时张居正还下令裁撤冗员,强行要求各级官府都要裁撤一部分吏员,减少官府日常开支。 张居正这么一番折腾,明廷这台老破机器竟然开始转动起来。 但是从京师到地方,不满张居正的力量也在不断积累。 就在张居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第一波试探攻击到来了。 (本章完) 第435章 道魔增长 让张居正没有想到的是,向他发起了进攻的不是京师的其他大臣,不是御史,不是外戚,也不是宦官,而是山西的几名被裁撤的衙役。 关中这个地方,由于气候变化、荒漠化和水利设施的老化,如今已经算不上是粮仓了。 陕西在大明治下的诸省中,能够自给自足就不错了,有时候还需要其他省份周济。 这两年陕西的日子不好过。 先是关中大地震,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就连陕西官员都被震死了一大片,而明廷的救灾工作又缓慢又腐败,至今地震中心的华州地区还是一片废墟。 紧接着又是上皇迁播到西安,秦王为了供养皇帝耗尽了家财,等到嘉靖走后秦王又加紧了对陕西百姓的盘剥。 天灾加上人祸,让陕西百姓本来就不太活得下去了。 张居正推进的考成法,要求各省各府各县的衙门,都必须要裁撤一定数量的“冗员“,淘汰掉一些末尾的官吏。 王二用,是陕西澄城县人,他为人仗义疏财,在县里很有威望。 去年关中又是大旱,王二用自家耕种的田地绝收。 王二用散尽了家财,给自己捐了一个县衙衙役的职位。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王二用可能被县衙这一口大染缸给染黑了,变成了一个盘剥百姓的恶衙役。 也有可能他保持本心,在县衙勉强糊口混个日子。 可王二用撞上了考成法。 王二用今天一上衙门,就被喊到了上司丁典史的房间。 “王衙役,有人检举你受贿。” 丁典史将一份画押的文书递给王二用,王二用并不识字,他根本看不懂这份文书上的字。 他立刻辩解道:“大人,俺冤枉!” 丁典史却严肃的说道:“张丞相三令五申,要求地方官吏廉洁奉公,你这样的人败坏官府声誉,没有将你投入监牢就算是县太爷恩典了,你还敢喊冤!” 王二用看着正气凛然的丁典史,又想到自己为了打通他的关系,给他送了那么多银子,甚至还将妹妹嫁给他当小妾,越想越是来气。 丁典史却自顾自的说道: “县太爷开恩,只需要你将赃款退到县衙,就不追求了。” 王二用咬着牙忍着怒火问道:“不知道小人要退多少赃款?” 丁典史假装看了看供状说道:“也不多,就是十两银子。” 王二用憋着火问道:“小人如果交不出这笔银子呢?” “那就只能先收押了。” 王二用对着丁典史一拜说道:“典史大人,能让小人回去筹备银子吗?” 丁典史为难的说道:“最多一天时间。” “一天也够了,多谢大人。” 王二用从丁典史的房间出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筹钱,而是来到了自己的公房中。 王二用感受到了同僚的指指点点,不过他在衙门内部人缘很好,倒是也结识了几个好友。 王二用偷偷拉着几名关系不错的同僚,很快就向他们打听到了情况。 原来裁撤吏员的事情被上级当成了任务,要求澄城县必须要裁撤掉几个吏员,而王二用这种关系不硬,在地方上也没有权势的衙役,就被列上了榜。 王二用已经猜到了这个原因,在衙门当中,他是做事情最认真的那一批人,可是每次分好处的时候都没有他。 谁让他后台不硬呢? 那些背景硬的衙役,平日里都不用来衙门上衙,好处依然是一点都不少。 王二用这种背景不硬的衙役,每天累死累死,做的还是脏活和累活,一旦有了好事肯定没有他,而一有倒霉事肯定会想到他。 末位淘汰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淘汰的并不是最尸位素餐的人,而是最没有关系的人。 原因自然很简单,行政工作是很难客观评叛好坏的。 你做的都是缉凶,丈田,巡街这些难办的工作,每天都会做不好被上级批评。 人家做的都是整理资料书写公文的轻松差事,一年做下来都不会出任何差错。 这到底是谁做的好谁做的差? 就算是做同样的事情,分到的地方不同,结果就完全不同,上官心中都有好坏高低。 就比如去征税,穷苦遭灾的地方是最难完成任务的,大户草民都没钱,别说是借机盘剥了,就连完成县衙的任务都难。 风调雨顺的地方是最容易完成任务的,反正大家手里都有粮食,就算是孝敬你一点也饿不死自己。 王二用进了县衙都是做的脏活儿累活儿,对丁典史也孝敬不少,可最后还是敌不过人家关系深厚。 是啊,他一代人的努力,又怎么能抵得上人家几代人的积累呢? 王二用看着这几个同衙门的好友,他们都露出担忧的神色,这一次是王二用这个关系最浅的被裁撤,下一次可能就是他们了。 王二用离开衙门,却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县城里所有的钱庄。 如今贸易发达,陕西也开了大大小小的钱庄,不过这些钱庄主要业务倒不是为了方便商业流通,而是高利贷。 王二用将成立的钱庄都去了一趟,用自己县衙衙役的身份担保,各自借下了一笔高利贷。 这些钱庄并不知道王二用已经被县衙开革,看在他吏员身份上,纷纷都将钱借给他。 王二用拿着钱,又找到了遭荒逃难的同乡,请他们好吃好喝了一顿,接着掏出刀插在桌子上说道: “欺人太甚!俺欲反了这狗娘养的朝廷,大家以为如何?” 王二用的亲信已经关上了门,众人本来就喝了酒,此时也有些上头。 他们都是去年遭遇了旱灾的流民,大部分人连妻子儿女都已经变卖,早就已经身无分文,平日里也没少受到王二用接济。 也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整个澄城县里到处都是这种灾民,想要去干活都没人要。 这帮人本来就已经快要饿死了,今日吃了王二用的酒宴,也生出鱼死网破的想法。 平日里看着这些县城里的官吏和大户们大鱼大肉,家中娇妻美妾的,自己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狗官!杀了两个算是赚了,杀了一个不亏!” 王二用看到人心可用,立刻让他们深夜在县衙门口潜伏好。 王二用拎着酒,灌醉了看守县衙大门的衙役,将这群人放入县衙中藏好。 等到第二天上衙的时候,王二用熟悉县衙地形,先是带人打开武库,将武器分发给手下。 紧接着潜入县衙后衙,挟持了刚刚醒酒的县令。 王二用让县令召集全县的官吏开会,被吓的尿裤子的县令自然不敢不从。 等到官吏都聚集到了县衙公堂里的时候,王二用直接锁上大门,将整个公堂中的官吏全部屠杀。 丁典史看到持刀的王二用,立刻跪下来求饶喊起了“舅哥”,可是王二用根本不理睬他的求饶,直接一刀扎进了他的腹部,将他吊在了公堂上。 王二用屠灭了全县官吏。 他毕竟在县里做过衙役,虽然不识字但是也有些见识,他先是控制了县里的粮仓,打出了“杀官赈灾”的口号,很快聚集了大量灾民。 紧接着王二用又攻占了周围的洛川、白水二县,王二用命令所有起义士兵都用墨涂面,自号“黑面军”,屠杀官吏抢劫大户,迅速在关中造成了巨大的声势。 这件事传到京师,《京师新报》的主编沈明臣非常高兴,他拿着消息找到自己的侄子沈一贯,激动的说道: “关中乱了!” 沈一贯一向冷感,他对于叔父的激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的说道: “叔父怕是高兴的太早了,张居正上台以后,在各省都编练了新军,陕西的新军还没出动呢,结果还犹未可知。” 沈明臣却不认同侄子的判断,而是说道: “陕西新军才建立不到半年,这一次王二用的起义声势巨大,一开始就席卷两府三县,按照史书上的经验,这样的起义都会席卷整个关中,明廷就算不死也要元气大伤啊。” 沈一贯却摇头,没有附和叔父的话。 果不其然,五天后就传来了陕西的新消息。 陕西兵备道魏允文听到了王二用起义的消息,立刻带领陕西新军前往平叛。 用了火枪和火炮的陕西新军,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破了澄城县,王二用被驱赶出了县城老巢。 紧接着魏允文又派遣火枪兵清乡,王二用被手下的叛徒出卖,被围困在澄城县边上的小山上。 最后王二用被身边的亲卫出卖,被割下脑袋献给明廷,魏允文将他的脑袋传到陕西诸县示众。 这一场本应该轰轰烈烈的起义,却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彻底扑灭。 沈明臣也是目瞪口呆,他的侄子沈一贯说道: “历史都是螺旋上升的,所谓道高一尺。” “若是以前的明廷,遇到王二用这样的肯定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才能扑灭,可是现在不同了。” “火枪和火炮,不仅仅增加了我们东南的势力,也增强了明廷这些反动统治者的实力,只有刀枪的起义军,根本抵抗不了装备了先进武器的新军。” 沈明臣意志阑珊的说道:“这么说,我们东南反而让明廷更强大了?” 沈一贯点头说道:“大都督前几天的文章,已经谈到了‘技术扩散’。” “别说火枪和火炮这种早就已经出现的事物,就算是望远镜这种东西,明廷也开始仿制了。” “有些东西的原理说起来并不复杂,只是没有人将这些东西想到用在战争之上。” “想要阻止技术扩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都督已经说了,先发研究的势力,往往需要投入更大的财力和武力,才能研究出可以使用的产品。” “而后发的势力只需要简单模仿,找准了方向专项投入,就能够追赶上先发的势力。” “想要保证领先,只有不断的研究发展,不断的推进改革才行。” “明廷是第一个吃到我们东南技术扩散福利的势力,紧接着周围的国家也会吃到,我们东南不能停下脚步,只有不断向前才能保持领先。” 沈明臣叹息说道:“你的意思是,以后再也没有陈胜吴广了?这世界变得好生无趣啊!” 沈一贯却冷冷的说道:“叔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切都是螺旋上升的。” “明廷反动派的势力在加强,进步力量也在加强,反动高压下积累的是更强大的反抗力量,而那是要比王二用这种起义更强大的力量。” 沈明臣疑惑的问道:“你说的这力量到底在何处?” 沈一贯难得露出笑容说道:“在印刷厂里,在工坊中,在新军基层中。” 沈一贯说道:“叔父,我已经给大都督写信了,请他加强对明廷新工坊的渗透,有组织、有技术、识字能使用新式武器的雇工,这些才是将来领导反抗明廷的关键力量。” (本章完) 第436章 当世文宗的威力 不过沈明臣叔侄却等到了京师情报站的站长陆二上门。 自从张居正上台执政以来,进一步加强了对舆论的控制。 张居正取缔了除了明廷官方发行的所有报纸,不仅仅是印刷其他报纸是重罪,就连贩卖这些报纸也加重了处罚。 虽然在远离京畿的其他地区,这条禁令依然和废纸差不多,但是在京师城中,这条禁令还是有威力的。 张居正执政以来,也吸取了高拱“为政过宽”的教训,张居正总结高拱下台的经验,就是他对京师控制太松懈了。 他亲自处理顺天府的事务,将京师划分为很多个小区域,设立治安所和捕快厅,专门负责这些街道的治安工作。 虽然也有大量的街头混混进入了治安所和捕快厅,但却确实加强了对京师的控制。 禁报令实行以来,确实对《京师新报》的发行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个月光是京师情报站就出面捞了七次报童了,为了安全起见,陆二决定让旗下的报童组织暂停贩卖《京师新报》,等到风声松一点再说。 《京师新报》的发行遇到了困难,陆二向上级建议,将《京师新报》的编辑部和印刷厂撤往天津。 今天陆二带来了东南内阁的调令。 “什么?让我们返回东南?” 沈明臣惊讶的看着陆二,这段在京师的经历让他很满意,东南给他的薪水又高,他原本靠着书店掩饰,在京师也是如鱼得水。 如果不是公车上书那件事连累到了他明面上的身份,沈明臣还可以一边做书商一边做编辑。 现在让他撤回东南,沈明臣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陆二点头说道:“内阁已经下令,编辑部和印刷厂撤往天津,以后《京师新报》改为一周发行一份合集,采用更隐蔽的订阅投递的方式。” “不过这些事情和沈主编也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陆某可是要恭喜二位高升了。” 听到自己升官了,沈明臣心情好了很多,他虽然舍不得在京师的工作,但带着这一次的功劳返回南京,也能在东南官场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陆二对着沈明臣说道:“礼部下新设的新闻版权司,沈主编被内阁廷推通过,担任新闻版权司的主司了。” 沈明臣也是一喜,他也关注了东南的官制改革,六部下诸司也是相当重要的职位了,而且新闻版权司是管理东南报刊发行和版权保护的部门,可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部门。 他作为本届内阁第一次廷推出来的大臣,也是含金量十足。 沈明臣又问道:“那一贯呢?” 陆二看向年轻的沈一贯,听到自己叔侄二人升官,沈一贯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和热情外向的叔父不同,这位年轻的副主编非常冷漠。 但是陆二也知道,这些日子《京师新报》的日常工作,几乎都是沈一贯在主持的,而几篇重要的报道,也都是沈一贯亲自采编撰写的。 《京师新报》的成绩,大半都是这个年轻人做出来的。 陆二说道:“令侄的职位是大都督亲自提名的,也是经过内阁廷推一致通过的。” 沈明臣连忙问道:“没想到小侄竟然蒙受大都督亲自关注?不知道是什么职位?” 陆二说道:“鸿胪寺行人司主司。” 沈明臣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对于东南官制有了解,但主要是对七部这样的大衙门。 鸿胪寺在五寺中也是排名末尾的。 大理寺、司农寺、太仆寺、鸿胪寺、宗正寺这五寺中,(勘误,前文达观是宗正寺度牒司主司)就是以鸿胪寺和宗正寺排名最末,就连很多东南官员都不知道这两个衙门为什么要名列五寺。 大理寺和刑部共掌刑律,司农和太仆是负责农业生产和牲畜管理的工作,虽然在工商大兴的背景下有些弱势,但是农业依然是重中之重。 鸿胪寺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负责接待外国使节?如今有什么重要的外国使节? 《海国图志》在报纸上连载,也让东南百姓对周围诸国有了初步的了解,甚至连远在西方的欧陆诸国,也成了市民的谈资。 可在东南官员和百姓看来,只有北方旧明还能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望眼看去其他诸国都是什么东西? 当今世界,唯一在国土和人口上,能够和中华比肩的,也就是横跨欧亚的奥斯曼帝国了。 所以在沈明臣看来,鸿胪寺行人司的职位非常鸡肋。 沈一贯听到这个任命,却难得露出笑容,对着陆二说道: “多谢陆站长的消息,我叔侄二人尽快就启程离开京师。” 沈明臣还是有些放不下自己经营了近一年的《京师新报》事业,他追问道: “敢问陆站长,谁来接替我的职位呢?” 陆二笑着说道:“这一次来京师可是一位名人,沈主编肯定听过他的名号。” “难道是震川先生(归有光),不对啊,不是说震川先生已经升任礼部员外郎了吗?” 陆二说道:“这是秘密任命,两位也是我东南的高品级官员了,才有权知道这件事。” “不是归先生,而是王元美。” “什么!” 王世贞,字元美,是当世能和苏泽并列的文坛宗师。 因为父亲前蓟辽总督王忬被嘉靖处死,王世贞在南直隶太仓老家守孝三年。 世人都认为王世贞会出仕东南,却没想到王世贞一出仕就担任《京师新报》主编这样的职位。 沈一贯突然说道:“让王元美担任《京师新报》主编,大都督是要公然和明廷打擂台了?” 陆二赞许的说道:“正是如此,王主编已经乘船前往大沽了,他准备用《京师新报》和明廷争夺舆论阵地。” 沈一贯说道:“妙啊!” 王世贞在守孝前就是当世文宗了,当年苏泽科举的时候,就模仿过王世贞的科举范文。 让王世贞担任《京师新报》的主编,可以说是一招相当巧妙的棋了。 王世贞父亲的遭遇在明廷内部也有很多同情者,特别是清流这种不少都王世贞父子有来往,而清流又是支持高拱张居正变法的主力。 王世贞又在京师很有文名,粉丝众多,由他主编的《京师新报》订阅量肯定要上一个台阶。 沈明臣叔侄得到了撤离的命令,立刻离开京师,从大沽军港乘坐快船返回了南京。 而守孝结束的王世贞,在南京大都督府和苏泽面谈了三个时辰后,就乘坐快船抵达了北上大沽。 五月,京师。 忙碌了一天的张居正返回到家中,他十三岁的长子张敬修抱着一份报纸激动的等着他。 张居正对于张敬修这个儿子很满意,张敬修几乎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不仅仅是长相上极为相似,张敬修的才情和能力也完美的继承了张居正。 才十三岁的张敬修已经能够熟读并融会贯通四书五经了,用张居正的标准,就算张敬修不是他这个宰相的儿子,也能参加乡试考上一个举人了。 当年张居正和高拱都是穷酸翰林的时候,两人经常在家里讨论时政,那时候张敬修才七八岁,就经常能够说出让两人都惊讶的言论。 张敬修性格上也很稳重,很少见到他大喜大悲的样子,这也让张居正对这个儿子非常满意。 张居正自从执掌明廷朝政之后,张敬修性格更加稳重,每天也就是在家里读书,从来不仗着宰相家公子的名号出门浪荡。 儿子今日竟然如此激动,倒是让张居正有些意外。 “父亲,王元美来京了!” 张居正自然知道王世贞是谁,他当年和王世贞在朝的时候虽然没什么交际,但是也曾经读过王世贞的文章。 儿子在学习科举文,自然会读王世贞的文章。 当今的文坛上,主要流行的就是两种文风。 一种就是王世贞提倡的汉唐复古派,他提倡的是汉唐那种雄浑文风,反对的是以已故的杨慎为代表的台阁体,所以他的文章也是气象雄浑、辞色雅丽,意蕴悠长,这种文风深得年轻读书人的青睐。 另一种就是苏泽所提倡的白话派,苏泽从曲艺创作入手,提倡的是“下里巴人”的白话创作理念,提倡简约通俗的文风,不要求对仗和平仄,提倡真情实感。 王世贞之前在守孝,写不了太华丽的文章,于是在家编纂文集。 那时候整个京师的读书人都向王世贞写信寄文章,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收录到王世贞的文集中。 但是张居正却皱起眉头。 王世贞是进士,虽然他父亲被上皇处斩,但是他本人并没有被褫夺出身,所以他离开京师算是为父亲丁忧守孝,他还是有明廷官员身份的。 但是这事情糟糕就在王世贞是苏州人,他三年都在东南守孝,如今他到底是倾向哪边? 这个结果似乎是不言而明了,如果王世贞要在明廷出仕,就不会这样突然抵达京师,而是应该由明廷吏部将他的复起建议送到张居正的案头。 现在王世贞没有申请复起,而直接出现在京师,这其中的意味就非常暧昧了。 看到父亲皱眉,张敬修也不再激动,而是看向这位执掌大明的宰相。 “王元美没有向朝廷请求起复。” “啊?”张敬修生于宰相之家,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他惊讶的看着张居正。 “看来他不想要在明廷出仕,可他如果投了东南,为什么要来京师?”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张敬修沉默了半天说道:“王元美和苏汝霖的文学理念有分歧,会不会是他也不愿意在东南出仕,又和我大明朝廷有心结,所以才孤身前往京师却又不肯出仕我大明?”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想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王元美虽然提倡复古,但是也对苏汝霖那一套白话真情说很反感,认为那种文章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能算是真文学。” “等他抵达京师,为父以朝廷的名义征辟他出仕,看他如何应对再说。” 张敬修彻底冷静下来,王世贞这次入京夹在了明廷和东南之间,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了。 三日之后,王世贞入京的消息已经刊登在《皇明新报》之上,王世贞就这样乘坐马车直接进了京师。 王家在京师本来就有宅子,当年扶着父亲灵柩回乡的时候也没有变卖,王家本来就是姑苏望族,拿着地契很快就从顺天府拿回来宅子。 接下来王世贞开始在自家宅子里宴请京师的旧友。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担心王世贞从苏州过来,不敢参加他举办的宴会。 但是很快王世贞宣布,不仅仅要召开宴会,还要在家召开文会,同时他还要编纂一本《弇州山人别录》,收录文会上出众的文章。 这下子京师的文人再也坐不住了,王世贞在文坛上的地位,一旦这本《弇州山人别录》出版一定会畅销,如果自己的文章能够收录在这本书上,那肯定会名扬天下。 就在王世贞的文会名声越来越大的时候,行人司的官员来到了王世贞家门口。 行人司带来了大明内阁的政令,要重新启用王世贞。 (本章完) 第437章 出兵借口 王世贞打开大门,非常恭敬的将行人司的官员迎接到了宅子中。 行人司的官员拿出内阁的命令,向王世贞宣布要将他重新启用,转任礼部员外郎。 王世贞在父亲出事之前的职位是山东兵备道,兵备道算是兼任了特殊军事任务的御史,是明廷以文统武的关键职位,品级上比总督小,但也算是外派京官的序列。 兵备道是正四品官,礼部员外郎也是正四品,这样的转任只能算是平调,并不能算是升迁。 在行人司上门的时候,王世贞家正在举行文会,众人都看着王世贞,看他要如何应对朝廷的征辟。 王世贞对着行人司的官员拱手说道: “大行人,王某要为父守再守丧三年,恕不能从命。” 众人看向王世贞的眼神更加钦佩了。 其实丁忧守丧三年其实不是指完整的三年,是第三年的意思。 父母去世十二个月以后,是第一年,第二年的第一个月,即第十三月举行小祥之祭。 二十四个月之后,是第二年,在第三年的第一个月,即第二十五月举行大祥之祭。 然后隔一个月,即第二十七月举行禫祭,也称除服之祭,然后守制结束。 理论上的三年就到了,这时候丁忧的官员就可以重新复起做官了。 而实际上,比较大的官员,只要守孝到了第十三个月的小祥之祭,皇帝就会下旨夺情让他重新起复。 毕竟三年对于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是职业生涯中很长的时间,如果在仕途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回家三年,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在礼制上,还有守孝六年的说法。 这种在汉代魏晋的时候经常会有,因为那时候的选官制度主要是举孝廉,孝廉就是考察一个人的德行。 而一些孝子为了能够上位,就开始卷守孝的时间,甚至有父母去世在坟头边上守孝十年的事情。 等到了科举取士之后,大部分官员都恨不得不要守孝,就再也没有人提守孝六年的事情了。 但毕竟儒家讲究的是孝道,王世贞提出守孝六年,行人司的官员也不好强行征辟他出仕。 在场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王世贞抵达京师,举行的宴会和文会都从不饮酒,也从来不言笑,而且都穿着素色的麻布衣服,原来是还在给父亲守孝啊! 这下子众人更加称颂王世贞是孝子。 等到消息传到张居正的耳朵里,张居正未置可否,只是让行人司的官员退下。 这段日子王世贞开了好几次文会,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也心痒痒的想要参加。 看到父亲回来,他立刻问道:“父亲,王元美同意复起了吗?” 张居正冷笑说道:“他说要继续为父守孝三年,拒绝了朝廷的政令。” “啊?” 张居正冷笑说道:“若是真的要守孝,待在苏州守孝不好吗?为什么要远赴京师来?” 张敬修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说道:“父亲,难道这王元美已经投了东南?” 张居正点头说道:“苏汝霖最擅长用间,这王元美定然是他派来京师,离间我大明群臣的。” 张敬修看着父亲,担忧的问道:“父亲,您要如何处置王元美?” 张居正说道:“什么都不做。” “啊?” 对于这个聪明的儿子,张居正是不吝啬教育的。 而且比起死读书,为政这些事情更是需要面传心授,所以张居正解释道: “王世贞以守孝为名拒绝朝廷征辟,如果我因此将他下狱,再加上他父亲的遭遇,岂不是更显得我大明迫害人才?” “在捕猎的时候,就算是最无害的鹿,在它最健壮的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是王世贞文名最盛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动他的。” “只有等到犯错,受伤的时候,才是出手的时机,你明白了吗?” 张敬修想到了当时高拱当权的时候,父亲蛰居在湖广的时候,点头说道:“儿子明白了。” 想到王世贞暂时没有危险,张敬修也松了一口气。 张居正看着儿子说道:“这段日子,你读完书可以去参加王世贞的文会。” “啊?” “能近距离的接触你的敌人,观察敌人寻找敌人的弱点,这也是为政者必须要学会的技能。” “你去参加文会,回来告诉我王世贞的目的,告诉我他的弱点是什么。” 张敬修正色说道:“是,父亲!” 等到儿子离开,张居正脑海中浮现那日晚上,在灵济宫见到的苏泽。 那时候苏泽上京师是为了营救俞大猷,那时候苏泽为了营救俞大猷,一本《说岳全传》风靡全国,将俞大猷写成了岳飞。 这本书可以说是极大的削弱了刚刚当政的徐阶的政治威信,更是让东南诸省对朝廷离心。 那夜苏泽和高拱张居正争辩,将两人辩驳的哑口无言。 其后又在灵济宫讲学,京师万人空巷。 现在想起来,难道那时候苏泽就已经准备造反了? 可当时明廷没有惩罚苏泽,现在自己也没办法无端抓捕王世贞。 因为他们是当世文宗。 但是张居正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王世贞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他要处理其他的敌人了。 看到这些奏章,张居正重新恢复了工作状态。 先是湖广的刘世延的私信,荆州知府徐学谟又在荆州出手,抓了张居正的几个远亲和家奴。 张居正揉了揉额头,在湖广的时候他就和徐学谟不和,这徐学谟也是一个头铁的,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 可是偏偏那时候景王叛乱,是徐学谟亲自带兵挡住了景王,在保全湖广上是大功一件。 而且徐学谟为官清正廉洁,家无余财,对待属下也很好,在湖广官声非常好。 若是无故的处置徐学谟,那会引起湖广官员的不满。 现在湖广是前线,又是明廷的粮仓,决不能出乱子。 等到张居正拜相以后,徐学谟就不再弹劾张居正,而是天天在荆州找张居正老家人的麻烦。 张居正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徐学谟这个麻烦从湖广调走,但是去哪里呢? 张居正又头疼起来。 先将这封私信放在一边,下面一封是大同贡市使弹劾清远伯李家的奏章。 内容是清远伯破坏贡市,向草原上违规走私铁器弓箭。 看到这份奏章张居正头更疼了。 如今张居正能够执政,除了他个人强势之外,也依靠了皇帝的权威。 正是因为隆庆帝偏瘫,又有了皇帝拜相的诏书,等于将这时候的皇权让渡给了张居正,所以张居正才能迅速掌控明廷。 如今张居正手下当中,依然忠于皇帝的人不在少数。 张居正当然希望这个状态永远持续下去,但这明显是他一厢情愿。 因为皇帝的身体状态也在变化。 要是普通百姓得了风疾,几个月就会走了。 就算是皇帝得到了最好的护理,撑个两三年也就是极限了。 等到隆庆帝驾崩,那继承皇位自然就是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李妃的儿子朱翊钧了。 到时候张居正如果还想要皇权这面旗帜,就要和成为太后的李妃合作,才能继续得到皇室的授权。 但是清远伯是李妃的父亲,上一次张居正已经将李家走私的战马全部查抄,若是再对李家动手,那就是彻底和李妃撕破脸了。 张居正只能暂时压下这封弹劾,先派人敲打一下李家再说。 接下来就是山东方面弹劾李成梁的奏章了,这下子张居正更加头疼了。 李成梁在山东行事跋扈,将三镇新军当做自己的私人军队,对山东官员呼来喝去宛如家奴。 可是偏偏在镇压了梁山好汉之后,李成梁靠着军功更加强硬,可偏偏明廷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张居正虽然和李成梁有过不愉快的合作经历,但是此时他和李成梁一内一外,是非常紧密的政治盟友。 张居正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自然是分得清自己的个人的好恶和政治上的得失的。 他自然是不喜欢李成梁这样的人,可是李成梁带领的新军,是张居正能够稳居在朝堂上推行变法的军事保障。 而张居正也是李成梁的靠山,他在山东能够得到源源不断补给,得到明廷的后勤补给,全部靠张居正在京师给他撑腰。 张居正只能将这些弹劾的奏章也压下去。 张居正突然理解了当年恩师徐阶和好友高拱执政时候的种种无奈了。 但是他很快又振作起来,除了这些麻烦之外,明廷新政已经全面推进,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六月,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刚刚从北方返回南京的沈明臣叔侄还有些不适应南京的天气。 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南京本身又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地形,热空气很难扩散出去。 这几年的气温观测数据都证明,南京是整个南直隶最热的城市,更是被南直隶百姓称之为“火炉”。 沈明臣叔侄到达南京之后,立刻去内阁报道,然后被各部大臣领着去新的岗位。 但是沈一贯在上任鸿胪寺行人司主司之后,立刻被苏泽召见到了大都督府。 沈一贯一向处变不惊,但是在等待苏泽接见的时候依然有些紧张。 很快就有署吏引着沈一贯进入大都督府的后宅。 今天苏泽并没有播弄他的蒸汽机,而是穿上了一身长袍,很正式的接见了沈一贯。 沈一贯更有些紧张,苏泽和他寒暄了一会儿,说道: “我准备派你去安南。” 沈一贯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苏泽反而有些惊讶的问道: “你似乎不惊讶?” 沈一贯点头说道:“大都督,从今年贡试的题目,到这些日子报纸上关于安南的报道,属下知道大都督是要对安南动手了。” 苏泽赞许的看着沈一贯,不愧是在历史上做到过内阁首辅的人。 沈一贯年纪轻轻就能见微知著,在京师主持《京师新报》的时候,也写了很多见解深刻的文章。 特别是他最近写的那篇关于统治阶级和农民起义力量对比的文章,穿越的苏泽读完之后都觉得所言深刻,所以苏泽才将沈明臣叔侄调回了南京。 “既然知道,那你说说,我要让你去安南做什么?” 沈一贯恢复了平静,他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胸有成竹的说道: “大都督让我去安南,肯定是要拉拢安南一部分倾向于我华夏的势力,同时制造出兵介入安南事务的借口。” 苏泽看向这个年轻人,满意的说道:“好!那你说说看,我们要如何介入安南事务。” 沈一贯已经做过了研究,他说道: “如今安南是南北朝时期,南方权臣郑检把持的黎朝和北方的莫朝还在争斗,但是依属下看,这两边都不能扶持。” 苏泽看向沈一贯,沈一贯慢条斯理的说道:“无论我们扶持谁,都等于承认了安南的正统。等安南一统之后,他们肯定会立刻叛乱。”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就是和明成祖一样,将安南纳入到了朝贡体系,认下这个藩属国。” “那你以为如何?” “与其扶持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直接出兵,打出恢复汉家衣冠的口号,攻打安南!” (本章完) 第438章 统一市场和国家 苏泽看向沈一贯,听着他讲述自己的计划。 但是沈一贯却没有直接说如何攻略安南,而是岔开话题说道: “大都督,在研究了您的海国图志,属下这些日子在上海港口的时候,又和西洋商人交流之后,倒是对国家这个概念有了一些想法。” 苏泽来了兴趣:“你且说说看。” “一点个人浅见,还望大都督指正。” 沈一贯开始说道:“属下也是看了大都督的《海国图志》,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国家。” “属下将国家分成了这么几类。” “第一种就是以君臣分封而建立的国家,先秦就是这样的建立王国的。” “通过土地建立君臣关系,这是非常普遍的国家法理来源,奇妙的是近的如倭国,远的如欧罗巴诸国,都是这样的国家,可见这种法理是自然而然的,几乎是各国发展必然会出现的。” 苏泽点头说道:“封建国家。” 沈一贯喃喃说道:“大都督真是微言大义,一个‘封建’道尽了这类国家的特点,就是封建国家。” “但是我们华夏从秦汉以后,已经很少行分封了,就算是分封宗室的国家,也不过晋和唐初等寥寥几个朝代,我将秦汉以后的中国帝国称之为‘皇权国家’,也就是君王通过行政官僚统治的国家。” “无论是宗室、世家、外戚、宦官、藩镇、文官,就算是能掌握到皇权,但是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独立王国了,这是通过皇权达到的统一状态。” “而在海外,已经消亡的罗马帝国,也是这样的一种体系,有提兵上洛的总督,却没有裂土分封的诸侯。” 苏泽点头赞同,在历史学上本身对于封建社会的定义也存在争议,其实从秦汉以后中华就没有狭义上的封建体制了,换而言之应该就是沈一贯所说的帝制时代。 自上而下的科层式的官员体系建立起来,皇权在不断加强中,到了清代达到了皇权高峰。 沈一贯继续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君权天授’而建立的国家,帝国的皇冠总要加上天命作为正统性,比如汉高祖斩白蛇,各国统治者都试图营造出天命,来证明自己统治天下的合法性。” “对于封建皇权国家,开疆拓土并不是必需品,维持统治才是必须的。” “如果开疆拓土的代价超越了维持稳定的成本,那就会放弃已经开辟的疆域,正如同明成祖所做的那样。” 沈一贯说道:“但是属下接下来要讲的,不是大都督提出的‘民族国家论’,而是要讲另外一种国家。” 苏泽看向沈一贯问道:“另外一种国家?” 沈一贯点头说道:“在封建皇权国家和民族国家之间的一种国家。” “商业共和国。” 苏泽惊讶的看向沈一贯,从东南建立以来,苏泽就不遗余力的翻译各种外国书籍,还亲自写了《海国图志》,并且在报纸上介绍了世界上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 其实以东南现在的科技和文化水平,已经超越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了。 但是文明起源于交流。 所有文明古国,都发源于交通发达的地方,正是各种思想的碰撞,才兴起了这个世界上第一批的城邦,然后最早的一批文明古国才建立起来。 黄河流域的中华文明,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文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欧亚大陆连接点的小亚细亚文明。 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社会学的发展,都离不开文明之间的交流和碰撞。 这也是清代闭关锁国后,中华文明迅速落后于世界的原因。 “放眼看世界”,是苏泽给《警世报》的世界新闻版块所亲自提写的版面标题。 苏泽本来以为这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积累,却没想到沈一贯竟然已经开始用世界视野来研究了。 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的聪明人啊! 想一想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历史时间线上,从鸦片战争到建国,也就是一百年的时间,中华文明狂飙猛进,然后又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就重新回到了顶尖国家的行列。 时代浪潮奔涌而来,真的是山呼海啸的推着人前进。 沈一贯等苏泽回过神来,这才说道: “这个世界上有一类国家,建立之初只是为了更低的关税,更方便的货物流通才建立的,比如希腊。” “而有些皇权国家的统一和强化,也是为了一个更方便流通的市场,比如王权越来越强势的法兰西,又比如正在团结起来的普鲁士诸国们,还是试图构建统一联盟的亚平宁半岛上的诸多商业共和国。” 苏泽这下子更加惊讶了。 沈一贯的观察,预言了欧罗巴大陆上后三百年影响世界的变化。 分别是皇权加强下的法兰西崛起,普鲁士关税同盟后建立的普鲁士,以及一直在试图统一亚平宁半岛的意大利。 正如同沈一贯所说的,这些国家的逐渐崛起,其推动力一开始并不是民族意识,而是简单的为了商品更好的流通,为了更大更方便的统一市场。 而真正的国家民族意识崛起,还是在几百年后的世界大战前夕才逐渐觉醒的。 沈一贯说道:“安南的如果能够融入东南的市场,就能抵消安南内部的分离倾向。” “就像是现在北方的草原商人,都会为了做生意主动学习汉语和汉字。” “当安南的精英意识到留在东南体系内,比离开东南体系得到的更多,他们就会支持我们主动汉化。” 苏泽突然站起来看向沈一贯,扶着他说道: “我东南有你这样的俊杰,我等的事业后继有人了!” 沈一贯也没想到苏泽竟然对他的评价这么高,连忙表示谦虚。 苏泽打断了他的自谦说道:“你作为鸿胪寺的行人司主司,你知道你的职责吗?” 沈一贯对于鸿胪寺这个衙门了解并不多,只是知道它的主要职责是迎接四方使节。 等他返回南京之后,却发现鸿胪寺的工作是相当繁忙的。 主要是来访的使者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使节当中,大部分都是打着外国使者幌子的外国商人。 鸿胪寺的四方司,主要工作就是接待这些使者,还需要甄别假冒外国使节的商人,和真的外国使者签订贸易协定。 而那些假的外国使者们,也会被鸿胪寺的官员留下来,同文司的官吏会审讯这些假冒使者的来历,将他们的见闻记录下来存放在同文馆中。 同文馆还要负责外国书籍的翻译出版工作,当东南表现出高价收购外国图书的意向之后,如今往来东南的外国船只都会携带一两本书籍,同文司除了要负责日常交流的口译,还要日日夜夜的翻译这些图书,可以说是忙的不可开交。 因为工作实在是太多,同文司的主司闹到了内阁,又给他们司增加了一倍的人员编制,同时内阁还同意在国子监开设外文课程,培养能够进入同文司的官吏,同文司的主司这才满意而归。 但是沈一贯担任主司的行人司却很清闲。 行人司包括沈一贯在内总共只有五名官员,其中一人还是分配到行人司的观政进士。 除了正式官员以外,还有吏员十人,是个人数很少的小衙门。 但是行人司的级别却又非常的高,沈一贯这个主司是正四品,在七部五寺二监下的诸司当中,算是级别第二档的司,和人数庞大的铁路司都是同一级别。 在明廷也有行人司,明廷的行人司主要是担任使者,负责宣布圣旨诏书的机构。 但是按照东南这边鸿胪寺的文件,东南的行人司回归了汉代行人司的职能,作为使节出访各国。 沈一贯只猜到了苏泽第一个目标是安南,却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人司主司在攻略安南中,到底要发挥什么作用。 苏泽说道: “广州港来了一支黎朝的船队,是代表黎朝出访我东南的,希望得到我们东南的册封。” “你说的路线很好,我们不能承认安南任何一个现有政权,要扶植能够融入我东南的势力,彻底同化安南。” “但是介入安南事务还是需要一个切入点的,这支使节团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你立刻带人前往广州,和这支安南黎朝的使节团接触上,代表我们东南出使安南。” “等到了安南之后,你一方面要搜集安南的情报,一方面和安南各方势力接触,找到符合我们利益的目标。” “此外黎朝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当年扶持黎朝的权臣阮淦是郑检的岳父,郑检继承了岳父的手下和势力,成为把持黎朝的权臣,但是广南阮氏依然是安南黎朝内部重要的势力,阮淦的儿子也还在,这些人也是可以接触的。” 沈一贯立刻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对着苏泽说道:“大都督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苏泽说道:“到了安南,还是要先保全自己,记住你的后盾是我们整个东南。” “凡是军事上能拿到的东西,都不需要要用阴谋诡计来冒险,你的任务是多听多看,搜集到足够的情报就够了。” “区区安南,可不能折损了我东南未来的重臣!” 沈一贯只觉得心头一暖,连忙向苏泽保证一定会保全好自身。 等到沈一贯离开之后,熊五又咧着嘴走了进来。 “大都督,这次要我去哪里?憋在南京好生无趣!” 自从上次龙虎山回来之后,熊五在制宪会议后得到了新职位,隶属于陆军部下情报司主司。 重新干回了老本行工作,熊五自然是非常的高兴。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情报司主司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他的工作根本不是和以前一样出生入死搭建情报网络,而是坐在衙门里应对部门预算、内部考核、奖惩晋升这些案头工作。 还要隔三差五被户部喊过去质询,为什么这个月的预算又超支了? 这种行政工作让熊五怨声载道,他多次向苏泽抱怨,要和京师情报站的陆二对调位置,亲赴前线主持对明廷的情报工作。 今天苏泽终于喊来了熊五,他一进门就长大嗓门,大大咧咧的向苏泽要任务。 苏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过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威望越来越重,像是熊五这样对他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就连于宗远这样的旧交情,在面对苏泽的时候也越来越拘谨。 苏泽也明白熊五大概是故意装作这样,他这个人外粗内细,如果被他憨直的外表欺骗了,大概是要吃大亏的。 苏泽说道:“这一次派你去广西,搜集安南的情报,这个任务如何?” 听说要去广西,熊五不由大喜。 他负责陆军部情报,自然知道戚继光在广西练兵的消息。 以苏泽用兵的惯例,向来都是情报先行,这是要对安南用兵的前兆了。 熊五立刻说道:“大都督,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 “好嘞!那情报司的事情?” “我已经把熊况调回来了,他会接替你的工作。” “大都督英明啊!可不能继续让这小子在外面浪了!哦不,要给年轻人加加担子!” “大都督,我这就出发!” 苏泽看着激动的熊五说道:“慢着,刚刚那个年轻人你认识吧?行人司的沈一贯,他要出使安南,你派遣一队得力的人保护他,一定要保证他在安南的安全。” “大都督您就放心吧!” (本章完) 第439章 交趾糖业 沈一贯从南京出发,却没有直接去广州见安南的使者。 沈一贯带着自己的属下,分配到行人司观政的进士迟弘谟,风尘仆仆的离开了南京城。 迟弘谟原本在行人司好好的喝着茶,就在前一天偶然在鸿胪寺遇到了汤显祖,然后就被沈一贯拽着坐上了飞剪船前往杭州。 汤显祖是去同人司找人翻译西洋算学著作的,只是偶然和迟弘谟聊了几句话,迟弘谟的清闲日子就彻底结束。 这都让迟弘谟想起了在观政进士圈子里流传的一条传说——“不要接触汤显祖,会变得不幸。” 凡是和汤显祖有过交往的观政进士,都被上司用的死去活来,最惨的莫过于今科状元顾宪成,被吏部一下子踢到了广西。 迟弘谟后悔自己在鸿胪寺的时候,见到汤显祖的时候为什么要主动上前打招呼,去招惹这个“脏东西”。 沈一贯抵达了杭州之后,立刻以自己叔父沈明臣的名义,邀请杭州名流参加宴会。 沈明臣和沈一贯都是浙江人,当年沈明臣还和徐渭结社,搞过越中七子,在浙江很有影响力。 沈一贯打着叔父的旗号,果然请到了很多名流参加宴会。 居住在杭州城的于二公子,作为浙江首富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如今整个东南到底谁最富,已经成了很多小报热衷讨论的问题。 但无论哪一份小报上,东南排名前十的富豪,都必定有于宗远于二公子。 唯一能够和于二公子掰掰手腕的,可能就是占据松江华亭县半城的徐琨徐二公子了。 比起专注于棉布徐琨,于宗远因为其“乐善好施”,更是长期登上浙江的报纸。 无数心怀着创业梦想的年轻人,都将于二公子视作偶像,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投资。 而于二公子又由于其“卓绝”的投资眼光,也成为浙江商人的领袖。 这一次苏松铁路的特别公募债券,正是因为于二公子带头认购,才在杭州销售一空的。 而沈一贯这一次宴请杭州名流,就是要请于宗远这位浙江的财神爷。 沈一贯为人冷漠,他正在整理衣服,向助手迟弘谟冷冷问道:“今天晚宴要办的事情,你都明白了吗?” 迟弘谟连忙说道:“属下都明白了,一定要将于二公子伺候好,请他带头组建商团投资安南。” 沈一贯点点头说道:“只要于二公子肯投资,浙江的商人就会跟着一起投资。” 沈一贯不喜欢和别人发生身体接触,但还是拍了拍迟弘谟的肩膀说道:“这事情你比我擅长,今天就靠你了。” 迟弘谟挤出一个难看的表情,只能满口答应下来。 宴会之上,迟弘谟围着于二公子一顿彩虹屁,又是将于二公子夸的心花怒放。 能参加宴会的浙江名流也很快发现,宴请的主人公是于宗远后,也纷纷围着于宗远拍起马屁来。 且不说于宗远的财富,单论他在东南的元勋地位,和苏泽的私人关系,平日里谁也不供着这位。 等到于宗远彻底被哄上了云端,沈一贯清了清嗓子说道: “沈某在浙江读书的时候,就听说于公眼光卓著,善于投资。” “沈某从南京出发之前,曾经被大都督召到府上详谈了一番。” 听到大都督,在场众人的耳朵都竖起来。 连于宗远的酒也醒了几分。 沈一贯说道:“大都督说了,安南虽然现在不太平,但却是一个投资的好地方。” “安南的蔗糖量大但是质次,这是因为安南的种植和制糖水平不行,若是我们东南商人能够在安南开设种植园,制造上等的白糖,可以直接利用安南的港口销售到南洋和南亚,一定能够成为仅次于棉布贸易的支柱产业。” “大都督委派我去接触安南使者,就是为了商议开发安南糖业的事情的。” 沈一贯说完,环视一圈,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沈一贯暗暗叹息,果然不好忽悠啊。 今日关于安南问题的铺天盖地的讨论,浙江的聪明人早就看出来大都督要对安南用兵了。 马上就要打仗的地方,谁会跑过去投资啊? 我东南的军队虽然是百战百胜,但是当年明成祖的武功也是很强的,不也最后退出了安南吗? 如果没能打下安南,或者打下安南又退出来,那这些投资不就是打水漂了吗? 就在冷场片刻之后,于宗远大呼道:“好!这笔投资我于宗远投了!” 众人看向于宗远,纷纷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大都督府的内幕消息? 一想到这里,在场几个工坊主也站起来说道:“我等也愿意响应大都督的号召,开发安南!” 沈一贯难得露出笑容,这次杭州果然来对了。 沈一贯组织完杭州的商团,就继续南下前往广州。 广州,迎宾馆中。 安南使者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月了。 如今安南南北争霸,南方的后黎朝和北方的莫朝争霸。 莫朝是后黎朝权臣莫登庸建立的国家,刚建立的时候就快要将整个后黎吞并掉,眼看着就要以莫代黎了。 可是后黎朝偏偏出了一个“中兴”名臣阮淦。 阮淦不满于莫登庸篡黎,打着恢复后黎的旗号在老家清化府起兵造反,很快就打起声势来,招募了大量不满莫登庸的势力聚集在后黎旧主的麾下,十几年内竟然和莫朝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势。 阮淦扶持了后黎旧主,也许是想要效法曹操,等自己的下一代再篡后黎。 可是历史剧本就是这么戏剧性。 公元1540年正月,莫朝内部发生了王位斗争。阮淦抓住时机,进军义安,所至远近降服。 公元1542年,黎庄宗命阮淦督大军进攻清化、义安等处。 公元1543年,黎庄宗也亲自领兵进军西都,莫朝的清化总镇官杨执一出降,阮淦亲自接受了杨执一的归降,此时莫朝已经龟缩到了北方山区,眼看着阮淦就要完成讨伐莫朝的巨大功劳,只等着下一次就可以以阮篡黎了。 可历史在必然中就是充满了偶然。 公元1545年,黎庄宗亲率诸将士征山南,至安谟驻营。5月20日,莫朝降将杨执一,邀请阮淦至其营,因暑热进瓜,置毒于瓜中,阮淦中毒而死。杨执一再次背叛后黎,复归于莫朝。 阮淦暴死,他的儿子却留在后黎的首都西都城,随军的阮淦女婿郑检立刻发动,控制了郑检带领的大军,又立刻控制了黎庄宗,取代阮淦成为后黎的新任权臣。 郑检继承了阮淦的官职,掌握后黎朝的军政大权,受封为“都将、节制各处水步诸营、兼总内外平章军国重事、太师、谅国公”。 郑检取代了岳父控制了后黎后,阮家依然是安南的大族,他对于阮氏非常忌惮。 在阮淦死的那一年,郑检就找了理由诛杀了阮淦的长子,也就是他的大舅子阮汪。 如今已经是东南新历三年(公元1565年)了,郑检已经取代阮淦执掌后黎二十年了。 莫朝靠着北方山区苟延残喘,后黎占领了安南最精华的红河三角洲冲击平原,也就是东汉设置的交州地区。 原本安南南北朝之间已经和平了很久了。 郑检执掌后黎大权后,已经不需要军功来证明自己,对北方莫朝的征讨也没了兴趣,反正打下来的都是贫瘠的山区,还需要花费大量力气去消化,还不如就好好经营现在手上的地盘。 莫朝内部的王位问题不断,靠着北方山区地形苟延残喘,已经成了一个割据一方的小势力。 两边已经维持了接近十年的和平,但是现在和平的均势被打破了。 打破天平的就是东南崛起了。 安南是个小地方,时时刻刻受到中原的影响。 当年后黎打到了清化,眼看着就要统一安南的时候,明廷就在后面出手,宣布支持莫朝为正统。 这才有了杨执一先叛莫朝接着又叛后黎,毒杀阮淦的事件。 这之后郑检就没有再组织过对莫朝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不断和明廷接触,希望能够得到了明廷的认可。 而善于使用权术的嘉靖皇帝,就利用安南的问题,将明廷的册封当做鱼饵,平衡安南南北朝势力。 可随着明廷衰退,东南崛起,紧接着东南的军队杀入广西,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藤峡叛乱,杀的广西参与瑶乱的叛军首领人头落地。 莫朝和后黎再次意识到了中原王朝的强盛,现在东南的军队已经在广西了,如果这支军队介入安南的战局,就有可能打破现在这个脆弱的均势。 莫朝和后黎都派出使者,想要和东南接触,获得东南的册封成为安南正统。 乘船前往广州的后黎使者,是当今执政的后黎权臣郑检的小舅子,也就是阮淦的二儿子阮潢。 在父亲暴毙,家族的权势被姐夫郑检继承后,阮家两个儿子的反应各不一样。 长子阮汪立刻拉拢父亲留下的势力,起兵对抗郑检,最后兵败身亡。 而阮潢在兄长起兵后,没有跟随兄长对付郑检,而是赶到前线向郑检通风报信,协助郑检击败了自己的亲哥哥,并且将阮氏残存的权利都交给郑检。 接着又靠着姐姐的枕边风,阮潢在兄长被诛后活了下来,虽然郑检对这个舅子依然十分的忌惮,将他囚禁在西京城中,但是一直都没有杀他。 如今郑检已经执掌后黎二十年了,对于阮家的势力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对阮潢也不再忌惮。 这一次阮潢主动要求出使东南,郑检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不过和东南谈判这么重要的事情,郑检也不是完全信任这个恭顺的小舅子,还派出了自己的二儿子郑松作为副使,实际上控制了使团抵达了广州。 而另一边,莫朝的使者则从陆地上进入广西,求见了广西巡抚汪道昆,请求归顺东南。 得到了消息的苏泽,就从京师召回了沈一贯,让他担任鸿胪寺行人司主司,带领东南的使节团前往广州,先接见一下后黎的使者。 在广州港口的迎宾馆中,后黎正使阮潢,正在一脸谄媚对自己的外甥,也就是使团副使郑松说着话。 虽然自己是郑松的舅舅,虽然自己是名义上的使团正使,但是阮潢在姐夫郑检面前装了二十年的孙子,也不在乎继续在外甥郑松面前继续装孙子。 阮潢说道:“明日东南的使者就要抵达广州了,明日我们要好好拿出诚意来,让东南册封我后黎为正统。” 郑松刚刚饮了酒,他酒气熏天的说道:“阿舅你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金银珠宝和美女,只要等那东南使者一来,立刻送上去,到时候东南一定会册封我们后黎的!” 阮潢立刻说道:“金银可以送,美女还是别送了吧,我看这东南官吏为政清廉,万一适得其反,得罪了东南的使者?” 郑松却不在意的说道:“哪有人不喜欢美女的?这东南的官员也是人,阿舅你不要再说了,这事情听我安排!” 阮潢立刻就软了,他点头说道:“那就听您的!” (本章完) 第440章 大人说的对! 后黎使团的正使阮潢,副使郑松,在广州港口恭敬的迎接东南的行人司主司沈一贯。 沈一贯从飞剪船上下来,阮潢立刻上前,用流利的汉语向沈一贯见礼。 沈一贯先用汉礼应答,接着用安南语问候了两人。 站在沈一贯身后的迟弘谟都惊了,主司大人你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安南语? 出发之前,沈一贯还专门从鸿胪寺同文司带上了一名精通安南语的翻译,那时候他还是一句话安南语都不会说。 这些日子在船上的时候,沈一贯没事做就和那位翻译说话,难不成就这样学会了安南语? 这也太妖孽了吧? 其实沈一贯的年龄并不大,现在也才三十五岁,只是在相对官员比较年轻化的东南官场上,并不显得非常突出。 如果放在大明那边,这个年纪就是能做到四品的当真是凤毛麟角。 而迟弘谟在一众新科进士中也算是平均年龄,他今年也才三十岁,也就是说沈一贯其实只比他大五岁罢了。 明明只大了五岁,凭什么你这么妖孽啊? 等到沈一贯用安南语和后黎两名使者交流了片刻,就带着他们向迎宾馆而去。 等到了迎宾馆,沈一贯不再用安南语交流,而是对阮潢说道: “在下临时在来的路上学了两句安南语,会的那几句话已经说完了,贵使汉语说的不错,我们还是用汉语交商谈吧。” 迟弘谟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主司大人还没这么变态,只是强行记忆了几句常用语。 阮潢立刻说道:“在天朝上国谈事情,当然应该用汉语,又怎么能让沈大人用我们蕞尔小邦的乡下俚语呢。” 阮家是安南的世族,他是从小都接受了完整的贵族教育的,对中原文化非常精通,能够流利的使用汉语交谈,甚至对汉语典故都非常了解,完全听不出外国口音。 在这个时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安南和朝鲜这样的国家已经脱离中原直接控制很久了,但是他们的文化依然深受中原文化影响,高层几乎都能写的一手好字,熟读儒家经典。 阮潢和沈一贯相谈甚欢,但是副使郑松的眉头却皱起来。 郑松的父亲,如今把持后黎朝政的权臣郑松,在上位后号称自己是后黎朝开国功臣郑可的后代。 可实际上郑检在发迹之前不过是个基层的军头,靠着军功得到了阮潢的父亲阮淦看中,将女儿嫁给了郑检。 后来郑检赘婿上位,给自己认了祖宗,但在家族教育上依然和阮家这种大族比不了。 郑松身为郑检的二儿子,却连汉语都不会说,更别说是写汉字了。 所以沈一贯和阮潢谈笑风生的时候,郑松皱着眉低着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一切自然都被沈一贯看在眼睛里,他看向阮潢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第一天的交谈自然也没什么有用的结果,沈一贯和迟弘谟就在迎宾馆住下,等待第二天的会谈。 沈一贯敲开迟弘谟的房门,将一本书递给他说道: “这本《安南话源》,你要在我们前往安南之前看完。” 迟弘谟是鸿胪寺的观政进士,《话源》是苏泽下令鸿胪寺同文司编写的外语学习教材,已经陆续修订了二十几本,涵盖了和东南来往的诸多势力的主体语言。 《安南话源》厚厚的一本,看得迟弘谟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问道:“主司,我们堂堂天朝上国,真的有必要学习安南语吗?今天您和阮潢用汉语交谈,不是也很顺利吗?” 沈一贯冷冷的看了迟弘谟一眼说道: “当然有必要,如果你不会安南语,等我们到了安南,就和现在安南使团的副使郑松一样,变成聋子和哑巴。” “身为使者,如果连别人的语言都不会讲,你要如何打探情报?” 迟弘谟看向沈一贯惊道:“那主司今天说自己不懂安南语,是故意诓骗安南使团的了?” 沈一贯淡淡的说道:“又怎么能说是诓骗呢,我才学习安南语不久是实话,只不过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 迟弘谟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是何等可怕的学习能力,更关键的是沈一贯的心机如此深沉,才和安南使团见面就装作不懂安南语的样子。 沈一贯说道:“你要尽快学会安南语,以后晚上我都会陪你练习安南语。” 迟弘谟更加绝望了,有什么比上司天天来给他辅导功课更让人崩溃的事情吗? 说完了学习安南语的事情,沈一贯说道: “今天的会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迟弘谟摇头,今天沈一贯和阮潢谈的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话题,迟弘谟在会谈的时候都快要无聊的睡着了。 沈一贯说道:“今日会谈的时候,阮潢明明很精通汉话,为什么语速非常迟缓,而且都用的最白话的口语?” 迟弘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沈一贯说道:“是因为那安南副使郑松的汉话水平不高,所以阮潢为了让他能听懂,故意放慢了语速,用口语来和我交谈。” 迟弘谟连忙点头说道:“大人说的对!” 沈一贯又说道:“阮潢明明才是安南使团的正使,他堂堂正使,为什么要迁就副使?” 迟弘谟再次茫然了。 沈一贯说道:“因为郑松虽然是副使,却是后黎执政郑检的儿子。所以名义上的正使阮潢,反而要顾及郑松的感受。” “大人说的对!” “那你知道我明知道如此,为何还故意用文言和阮潢交谈,还故意引经据典?” 迟弘谟还是沉默。 沈一贯叹了一口气说道:“阮家虽然被郑检所篡夺,但是在安南依然拥有很强大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什么郑检杀了反叛他的妻兄,却留下阮潢这个妻弟。” “阮潢已经忍辱负重二十年,我有预感,他就是我们东南介入安南问题的突破口。” “大人说的对!” 迟弘谟彻底被这个年轻的上司折服了,要不然人家三十五岁就能做正四品的行人司主司,自己三十岁只能观政进士呢? 从这么一场没营养的谈话中,沈一贯竟然能够看出这么多的东西。 可是附和完沈一贯之后,迟弘谟又问道:“大人,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沈一贯这么冷淡的人,也被这个下属给整不会了,他只能说道: “当然是继续离间阮潢和郑松了,阮潢能够在安南忍二十年,那肯定不可能因为我们几句话彻底倒向我们。” “他这样的人,只有在被逼的完全没有退路的时候,才会选择站边。” 沈一贯又说道:“郑松此人自大鲁莽,他父亲又是后黎执政,定然非常跋扈。” “今日我和阮潢故意亲近,他一定会有所戒备,今天晚上必然要来拜会我。”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迎宾馆的吏员通报,安南使团的副使郑松求见沈一贯。 “大人,都被您说中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沈一贯无奈的看向自己的副手,他很难想象以迟弘谟的智商,到底是如何考上进士的。 不过接下来的和事情还要迟弘谟去办,沈一贯只能耐心交代道: “你去见他。” “啊?” “我乃是堂堂上国的正使,怎么能见郑松这个安南的副使?你是我的副手,你去见他正好。” “可是大人您不是说,安南使团隐隐以郑松为首吗?” “你也知道是隐隐?你去见他,态度倨傲一些,他送的东西你收下就是。” 迟弘谟无助的看向沈一贯,沈一贯别过头去,翻开《安南话源》开始复习安南语。 迟弘谟只能无奈的走出房间,按照沈一贯的吩咐接待了郑松。 过了半天,迟弘谟这才面色古怪的返回房间。 “那郑松说了什么?” 迟弘谟说道:“回大人,郑松带来了后黎执政郑检的谈判请求,后黎愿意归顺我东南,以往向明廷进贡的珍宝都贡给东南,只求能得到我东南的官职册封。” “然后呢?” 迟弘谟说道:“那郑松还送上了金银若干,还有十名安南美女,说是要孝敬大人。” 沈一贯的面色古怪,对着迟弘谟说道:“金银你且收下,等我们到了安南可以充作经费。” “那些安南女子就留在迎宾馆好了。” 迟弘谟还有些舍不得,沈一贯说道: “那些安南女子家人都在安南,肯定是安南人安插在我们身边的耳目眼线,若是被她们寻到了短处,岂不是误了我东南的大事?” 迟弘谟连忙低下头,果然这些安南人没安好心。 紧接着沈一贯说道: “等这一次从安南返回,这安南美女的事情,你可要回南京帮我分说清楚。” 沈一贯又迟疑了一声说道:“特别是我夫人那边。” 迟弘谟疑惑的看着上司,他盯着沈一贯严肃的脸看了半天,他总算是想通了一件事。 原来自己这位上司惧内啊! 迟弘谟这下子心里平衡了很多,自己虽然能力和事业上都不如沈一贯,可是好歹娶了一名娴静温柔的妻子。 南京城内。 沈一贯的妻子张氏,正在家中举行诗会。 沈一贯的妻子张氏也出自书香门第,本人才学也相当出众。 江南官宦女眷本来就流行诗会戏剧社之类的文艺聚会,而苏泽的夫人方若兰也喜欢举办诗会,不少官员的夫人也跟着效仿。 上司夫人组织诗会,邀请下属的家属参加,这种社交活动也可以增强部门凝聚力,让丈夫在衙门办事更方便。 沈一贯和迟弘谟这种出门在外的,沈一贯的夫人组织诗会,若是下属家中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帮着解决,能让外派的属下没有后顾之忧。 张氏长袖善舞,很快就成为行人司诸多官员女眷的领导者。 特别是张氏“治家严格”,不仅仅儿子沈泰鸿很有出息,十几岁就已经考上了国子监。 而且沈一贯这些年从没有纳妾,更是一点风流韵事都没有。 丈夫仕途得意,教子有方加上“驭夫有道”,都让行人司官吏的家眷都对张氏极为羡慕。 诗会结束之后,张氏单独留下了迟弘谟的妻子胡氏。 胡氏是小门户出身的,本身对于诗词也没什么鉴赏能力,对于诸位夫人所做的诗,也只能跟着喊几声“好好好”。 胡氏不知道这位主司夫人为何要单独留下自己,紧张的捏着衣角。 张氏的态度非常亲近,拉着胡氏说道: “最近家中可有什么难处?” 胡氏连忙说道:“家中一切安好,没什么难处。” 张氏点头说道:“外子临行前,让我关照好迟进士家中的事情,若是家中有什么麻烦事,直接找我就是了。” 胡氏看着雍容的张氏,又想到了自家丈夫在外面的风流韵事,神色突然一黯。 张氏也是极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她立刻问到:“这里没有外人,我们说点女儿家的贴己话。” 胡氏有了倾诉对象,将丈夫在外的那些事情说了一番,张氏立刻说道: “这可不行,迟进士是我东南第一批进士,前途远大,若是因为这些私事不检,耽误了前程可怎么办?” 胡氏立刻急了,问道:“姐姐那可要如何是好?” “我教你一些方法。” 胡氏激动的说道:“多谢姐姐赐教!” 广州这边,沈一贯和迟弘谟登上了前往安南的商船。 (本章完) 第441章 官办与私营 南京,苏泽难得走出大都督府,来到内阁参加会议。 能够让苏泽前往内阁的,自然是关系到东南发展的大事了。 从福建赶回来的方望海,正在读着户部统计的数据。 “官办铁厂制造的钢铁占据了我们东南钢铁产量的七成以上,但是利润普遍低于民间的铁厂,原因还是官办铁厂的用人成本高,产品大多都是平价卖给工部、陆军部和水师部,产品利润也低。” “而官办铁厂生产的民用产品普遍竞争力一般,特别是在海外贸易的部分,民办铁厂的份额正在上升。” 方望海手里的这份报告,是户部官吏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统计出来的。 在没有电子计算机的时代,这些数据都是通过算盘打出来的。 在苏泽看来,这份数据相当的粗糙,统计分类也很笼统,但是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高水平了。 现实不是游戏,苏泽的外挂也无法和某些历史模拟游戏那样,随时可以查看报表。 这年头在整个世界上,除了东南,就连明廷都没有这么多能写能算的行政人员。 更不要说如今欧罗巴还普遍在用包税制度来收税,这些国家根本没有任何经济统计的能力。 东南能够完成这些统计,还是靠着当年方望海在南直隶浙江搞钞关税积累的人才,再加上苏泽大力推广算学,在各级学校开设算学课程的结果。 可即使这样,户部能统计的也只有钢铁、武器、水泥这寥寥几个经济指标,这还是因为这些行业在如今算是“高科技”行业,能够生产的工厂并不多,所以户部还能有能力统计。 像是棉布、丝绸、玻璃,这一类的民生产业数据,户部已经没有能力统计了,只能通过市舶司的数据估算进出口额。 苏泽向户部要这些数据,自然不是心血来潮。 苏泽掌控的东南,已经不再是一个农业国了,而是一个正在迈向工业化的工业国了。 轰鸣的蒸汽时代已经快要到来,东南的钢铁产量在这半年时间已经翻了一番。 就连苏泽都被如此恐怖的工业化速度给吓到了。 一手推动工业化的苏泽也没有想到,这辆工业化的快车是如此的迅猛,拉着东南开始狂飙猛进。 由于苏泽散播的先进技术,给生产端带来了快速增长,如今东南一些工业部门甚至出现了产能过剩的情况! 这个结果是苏泽绝对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可仔细想想竟然也很合理。 在这个全世界都在木质帆船,大部分国家都还在用棍棒刀剑厮杀,一些落后地区连铁器时代都没有进入的时代,东南生产的这么多钢铁,根本就没有市场! 东南这些钢铁厂生产出来的钢铁,到底卖给谁啊? 如果不是正在开工的徐州铁路和苏松铁路,拉动了钢铁消耗,一些炼钢炉都要熄火了。 这时候苏泽也只能重新从大都督府走出来,和内阁商议如何应对钢铁业的问题。 即使是内阁汇聚了整个东南最顶尖的人,面对这个问题所有人也都束手无策。 这是古今中外都从没有遇到的问题? 谁会想到钢铁竟然会过剩啊? 谁能想到如今一把钢制锄头的价格,还不到一名纺织工人一个月的薪水!要知道以往一把农具的价格抵得上农户一半身家,一把锄头传三代不是说着玩的! 现在工厂生产的低廉农具,甚至冲垮了小农经济下的乡镇手工业,南直隶的乡村铁匠联合起来,在报纸上向大都督府陈情,抵制从工厂生产的廉价铁器。 可就在三个月前,这些乡村铁匠们还在为了东南越来越低的钢锭价格而欢呼雀跃,赞叹越来越低廉的原料成本增加了收入。 三个月后的今天,乡村从事手工打造的铁匠们,就因为工厂批量生产的廉价农具,快要丢掉饭碗了。 这些铁匠们要么背井离乡,进入规矩森严的工坊中做工。 要么放弃祖传的铁匠行业,涌入城市从事其他工作。 在这样的情况下,乡村手工业铁匠们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在报纸上登出几篇文章,讲述被工厂农具挤压下破产铁匠的惨状。 而苏泽知道,铁匠行业还算是东南比较有能量的群体,他们还有能力给自己发声。 东南崛起的过程中,就吸收了很多手工匠人成为“匠官”,比如吕铁吕钢父子这样的技术官僚,还有很多制宪会议代表就是手工匠人。 这些人还能够为自己发出声音,还有些行业就不一定了。 而这些手工匠人要求抵制工厂制造的农具,也不肯背井离乡前往工厂打工,也不是说这些匠人就反对进厂。 按照户部的数据,南京城外的几座官办铁厂,每次招募工人的时候都会排起长队。 但是那些私人铁厂,这些手工匠人就不愿意去了。 私人铁厂的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高,工作安全得不到保证,手工匠人自然不愿意去。 而官办工坊又不可能无限制的招人,方望海的报告也说明了官办工坊面临的问题,即官办工坊的主要收入还是来自于官方采购,在民用品的竞争力上又比不过私人铁厂。 现在的结果是,将作监下的官办工坊觉得自己出售给武器厂和铁路公司的钢铁便宜了,以为官方采购导致了自己利润不足。 而将作监厂下的武器厂和工部下的铁路公司觉得自己买贵了。 方望海揉了揉眼睛说道: “其实官办铁厂的钢铁质量还是最好的,就拿铁路公司使用的轨道钢来说,只有官办铁厂才能生产出质量合格的钢材,民办铁厂的钢材在质量上都是不合格的。” “但是在民用的领域,官办和民用铁厂的产品质量上倒是差不多。” “南直隶和浙江的铁匠已经组织了联合会,他们提出要么禁止铁厂生产的农具下乡,要么在各座城市成立官办铁厂,让他们去官办铁厂就业。” 苏泽听完了方望海的报告,看向将作监正胡公公问道: “将作监那边怎么说?” 胡公公本来并不想要当官,但是他在东南的工业体系中声望卓著,还是被苏泽请来担任这第一任将作监正。 原本行事随和,温文尔雅的胡公公,在接手了将作监之后日益暴躁起来。 胡公公吹着白发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将作监不可能继续设立铁厂了,钢铁这东西只有规模大了才有效益,要是在每座城市都设立铁厂,那就是资源浪费。” “而且要设立这么多工厂,招募那么多的铁匠,那内阁要求我们将作监收支平衡的任务还要不要完成了?” 胡公公又说道: “铁匠闹着要官办工坊,那前阵子裁缝抵制成衣行业的事情怎么办?” 胡公公这么提醒,苏泽想起来前阵子的事情,手工裁缝抵制成衣工坊的事情。 不过专业的裁缝,主要还是集中在几座工商业发达的大城市,在广大的乡村地区,大部分家庭还是自己买布料回去制作衣服的。 但是在苏州、杭州这些大城市,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走进工坊上班,专门给人量体裁衣的裁缝就出现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在工坊中批量生产的成衣。 这些成衣工坊制作的衣服虽然款式简单,质量也一般,但是价格低廉。 这些成衣很快占领了城市中低端的市场,也让一些靠着街坊生意的专业裁缝丢了饭碗。 只不过裁缝的声音远不如铁匠的大,而且专业裁缝本来就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职业,也没有形成大的抗议声浪。 方望海皱着眉头说道: “将作监必须要收支平衡,广州玻璃工坊的利润还不够高吗?还有那么多铁厂日日夜夜都在生产,难道一点利润都没有吗?” 胡公公立刻说道:“玻璃工坊目前是盈利的,但是玻璃的价格也在下降,就连外国商人那边玻璃都卖不出高价了。” “铁厂一直在更新技术,福州那边的铁厂刚刚换了新的齿轮组风箱,炼铁高塔也要重新建造,这方面的投资一直很大。” “想要今年收支平衡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将作监下的工坊全都卖了!” 苏泽清清嗓子说道: “官办工坊不能卖,户部要求将作监收支平衡的目标可以推迟一年。” “一部分私人铁厂的产品以次充好,劳动强度大,待遇低,安全没保障,这些工坊主攫取了超额的利润,这才是问题所在。” “劳动待遇不提高,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 苏泽看向一直沉默的何心隐,对方抬起头说道: “刑部已经在编纂有关保护雇工的法典了,对工作时长、安全保障和合法待遇都做了规定,准备先在南京和苏松地区施行。” 徐渭说道:“我看过法典的草案,其中一些条例会不会太苛刻了,这会不会降低我们东南产品的竞争力?如今北方那边也在兴办新式工厂,已经在朝鲜和倭国贸易上和我们展开竞争了。” 东南的钢铁行业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徐渭说的竞争主要还是织布行业。 由于当年苏泽在《天工开物》上已经详细讲述了织布机的原理,织布机本身也没有太高的技术壁垒。 张居正主持明廷之后,最重视的新务部门就是织布工坊。 而如今棉花的主要产地,也在明廷控制的地区。 河南、河北地区气候宜于植棉,地广人稀,种植棉花的面积最大,是原料的供给中心。 张居正先是禁止了大沽的棉布贸易,禁止明廷的棉纺织工坊继续倒卖东南的棉布。 接着又禁止原料棉花出口,强行征收河南河北的棉花,送到明廷的棉布工坊中。 同时在张居正执政后,也开始继续推进高拱留下来的开海政策,吸引外国商队靠岸,同时组织商队出海。 在出口的众多商品中,北方明廷唯一有竞争力的,就是棉纺织制品了。 虽然明廷的棉布在竞争力上依然比不上东南,但是明廷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朝鲜。 作为大明的忠实藩属国,朝鲜是大明的亲儿子。 爹要卖给儿子东西,儿子自然要接受。 除此之外,棉布也成了明廷对北方草原出口的重要货物。 大量棉布通过九边的贡市进入草原,从草原换来战马、毛皮。 加上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强化了明廷对地方上征税的控制力,也让明廷的财政富余起来。 除了棉布出口之外,张居正还积极组织商船,向倭国出口淘汰的武器。 此时倭国正处于“战国”时代,各大名争斗到白热化的地步。 从佛郎机商人在倭国引入火器之后,这种新式武器在倭国越来越受到欢迎。 鸟铳和佛郎机炮大明的工坊都能生产,虽然在安全性和稳定性上,距离东南和西洋的火器还有差距,但胜在量大又稳定,还是很快在倭国打开了销路。 靠着朝鲜、北方草原的棉布贸易,倭国的火器贸易,竟然真的让明廷的财政好转了不少。 于是张居正在山东三镇新军之外,又筹备在京师再组建两镇的新军,同时张居正还筹备在胶东筹备水师,想要收回被东南占领的登州,切断大沽棱堡的海上补给,伺机收回大沽。 这些消息都被京师的情报站传到了东南,引起了东南群臣的警觉和焦虑。 徐渭认为刑部的法典,会更削弱纺织业的竞争力,甚至会影响到对北方明廷的军事优势。 对于这件事苏泽倒是不以为意,他说道: “从长远看,我们东南的敌人并不是明廷。” “或者说明廷还不配是我们的对手,我想现在整个东南任何一个地区,都没人想要重新回到明廷的统治下。” 众人纷纷露出笑容,松江府徐家的选择已经说明了大部分人的选择,更别说是生活质量普遍提高的东南百姓了。 “我们的敌人永远都在内部。” “不过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还是要重视对手。我们在山东方向还是要给明廷一些压力。” “大都督府军令,水师第一旅和徐州的第五旅,组织发动一次秋季攻势,也让张居正和李成梁忙起来。” “我要亲自前往徐州,南京这边就交给内阁诸位了。”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42章 “固若金汤” 苏泽出镇徐州的消息,直接刊登在东南的报纸上。 在山东的李成梁接到消息,立刻一改之前嚣张的态度,开始紧张备战起来。 在带领新军扑灭了梁山的起义之后,李成梁在山东很是嚣张了一段时间。 山东士绅那点不满,在明廷三镇新军的火枪和火炮之下,也只能暂时收着。 那些不满于李成梁的山东文武官员,也对这位新军大臣恭顺起来。 接着李成梁又带着部队在山东犁了一圈,剿灭了不少路霸土匪,山东的治安竟然好了一些。 除此之外,李成梁还响应张居正的号召,积极在山东筹办新式工坊。 山东经历了各地流民起义,客观上人口减少了一些,减轻了土地的压力。 而李成梁兴办的工坊也吸收了一些人口,山东的紧张局势竟然缓解了。 一时之间,就连山东的文官也不敢反抗李成梁,开始称赞这位新军大臣文武兼备,也是经营地方的能臣。 不过李成梁还是有一块心结,那就是被东南占据的登州。 现在无论南北,都知道海港的好处。 但并不是任何海边的城市,都适合成为海港的。 深水港需要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就算山东拥有很长的海岸线,适合用来做港口的地方也不多。 登州就是整个胶东半岛最好的天然良港,如今却被东南的水师占了。 李成梁也不是没想过武力夺回登州港,但是东南军方在登州附近修建了很多棱堡,李成梁看到这些棱堡就胆战心惊,始终也不敢攻打登州。 既然登州打不下来,李成梁选择建造新的港口。 他发现李舜臣东渡朝鲜的莱州,也是一个适合建造港口的地方。 虽然不如登州港口条件好,但是李舜臣用渔船都能前往东渡朝鲜,在莱州建造船只通航朝鲜还是很方便的。 李成梁奏请明廷在莱州建造海港,并且训练水师,在这里和朝鲜通航。 张居正很快批准了李成梁的请求,而莱州在唐宋的时候就是港口,在旧港的基础上进行了整饬后,勉强也能够和朝鲜通航。 李成梁依靠莱州港,展开了对朝鲜的贸易。 但是很快李成梁就发现,朝鲜是个穷国。 朝鲜唯一能够出口明廷的货物就是粮食,还有一些高丽参珍珠之类的奢侈品,这个国家就和没有实行新政前的明廷一样,封闭又落后,内部斗争还很激烈。 但是李成梁很快发现,虽然朝鲜是个穷国,但是比朝鲜更远的倭国,是个很好的交易对象。 倭国正处于战国时期,倭国内各大名展开了血腥的厮杀,对于武器非常渴求。 而且倭国发现了石见银矿,手里的白银非常多。 这么说起来,当年苏泽在福建起兵,第一桶金就是利用琉球朝贡的皮,在琉球和倭国搞贸易赚到的。 而通往倭国的航线,除了从琉球登陆东南的南方航线,还有一条就是沿着朝鲜前往山东的北方航线。 其实在明廷的商队抵达朝鲜之前,朝鲜就已经在和倭国做生意了。 朝鲜国和倭国通商的口岸,就是釜山。 釜山是距离倭国最近的港口,当年蒙元从朝鲜征讨倭国的时候,就是从釜山渡海登陆对马岛,然后遭遇了“神风”而失败的。 朝鲜在十五世纪就在釜山设置了倭馆,在釜山和倭国做生意,趁着倭国内乱也赚了一笔。 只是后来整个东亚海域兴起了倭寇,大明这个爹能抢,朝鲜这个儿子倭寇也要抢。 釜山成了倭寇经常光顾的城市,朝鲜在釜山设置了水师都护府,封闭釜山港口防倭。 李成梁通过了朝鲜商人得知了釜山港之后,立刻以明廷新军大臣的命令,命令朝鲜国主开放釜山港,作为明廷和倭国贸易的中转港口。 第444章 致进步者的演讲 罗兰佐是和同学们一起从苏州出发,前往南京参加这次博览会的。 为了这一次的博览会,东南的报纸已经做好了宣传。 因为是第一次博览会,所以这一次的展览还是以东南自己的物产为主,只有琉球专门派来使者,带来了琉球的物产来参展。 官方上只有琉球参加展览,民间倒是有不少外国商人,带着本国的物产来参加博览会。 这些商人来参加博览会的原因也不是为了展览,而是为了能够免费进入博览会,看一看东南最新的产品。 本次博览会对于东南的百姓是免费的,但是对于外国商人都是要收费的,价格还相当的高。 为了能够蹭展会,前澳门大船东,今葡萄牙驻东南全权贸易代表安东尼,带着从马六甲拉过来的葡萄牙货物,也参加了这次博览会,混到了几张免费的门票。 和安东尼一样的外国人还有很多,比如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的远东贸易顾问,贵族黎盖斯听说了东南要举办博览会,提前三个月从马尼拉出发,带上了西班牙的商品前来参展。 除了葡萄牙和西班牙人,朝鲜、倭国、安南都有半官方的人伪装成商人参加展览。 而那些号称是奥斯曼、萨法维、莫卧儿的使者们,基本上就是这些国家来东南做生意的商人,他们拿着一些本国的特产参加展会,基本上就是凑数的。 因为南京和苏州之间的商旅非常发达,在徐渭担任南直隶巡抚的时候,花了力气将道路修整了一番。 四轮马车行驶在平整的道路上,罗兰佐看着车外如织的车流,还是感慨东南实在是太庞大了。 他的家乡威尼斯,加上海外殖民领,也不如苏州城大。 而苏州不过是东南的一个府而已,府上还有省,就算是东南也才占有这个庞大帝国的一半而已。 除了国土面积之外,东南的人口也远远超过威尼斯。 恐怕整个欧陆的人口加起来,也才能和东南相提并论。 如果这样的国家出现在欧陆,怕是所有国家都要睡不着觉吧? 罗兰佐闭着眼睛,这辆马车可以坐六个人,是私人承运的南京到苏州间的客运马车,价格虽然要比公用马车贵一些,但是舒适性上确实不错。 马车的主人显然是个很爱惜自己赚钱工具的人,椅子上包上了布套子,又干净又可以保护车椅。 车内的窗户换成了平板玻璃的,这样车厢内又能保暖,又能让乘客看车外的景色。 车老板还贴心的在车内放上了最新的报纸,让乘客在乘坐马车的时候不会太无聊。 罗兰佐的同寝好友梁孟元就在看着最新的《警世报》。 罗兰佐听着同学们讨论着报纸上的新闻。 “你们说,大都督会从徐州赶回来参加博览会的开幕仪式吗?” “应该不会吧?这可是在打仗啊,大都督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从前线回来?” “不一定啊,我听师兄说,徐州的战事根本就没打起来,他天天在军营里没事干,唯一接诊的病人,是在军中蹴鞠摔断腿的。” “这个我也听说了,明廷那边李成梁不敢进攻,缩在城里当缩头乌龟,大都督应该会赶回来参加开幕吧?” 罗兰佐对于同学们谈论战争的轻松态度感觉有些恍惚,在威尼斯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伴们不可能如此轻松的谈论战争。 一旦发生战争,他这样的年轻人都要提心吊胆,害怕被强行送入军队。 威尼斯人厌恶战争,是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取得什么值得夸赞的胜利了。 自从拜占庭帝国灭亡之后,威尼斯和取代拜占庭的奥斯曼帝国已经发生了三次大规模的战争了。 第445章 万国博览会 梁孟元和罗兰佐怀着未曾平复的心情,跟着人流走进了水晶宫。 水晶宫的第一件展品,就让梁孟元和罗兰佐震惊了。 钢铁的围栏后,一台巨大的机器正冒着蒸汽,连接这台机器的杠杆和齿轮在周而复始的运动着。 没有人力,没有水力,也没有牲畜在拉动。 仅仅靠着煤炭和水,就让这台机器动了起来,就算是梁孟元和罗兰佐这样的医学生,也从中看到了未来的无穷可能! 工坊不必挤在河流边上,只需要这样的机器就能驱使其他机器。 梁孟元还想到了更多,这怪机器可以取代水流的动力,也可以取代牲畜的动力。 路上会出现用这种机器推动的马车。 机器可以取代牲畜,也可以取代风。 海上会出现这台机器推动的货船。 这时候梁孟元才明白,苏泽所说的一个全新的时代,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台机器就是全新的时代,就是新时代的开端! 很多人想要更近距离观察这台机器,只可惜为了保密的需要,蒸汽机周围很远处就围着铁栅栏。 跟在人群中的林安,捂着嘴巴对身边的仁福说道: “老任,这不就是你设计的那台机器吗?” 任福仔细的看了看,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我的机器,我的机器比这个笨重,用的材料也比这个差,但是原理应该是一样的。” 任福和林安是来南京找机会的。 虽然研究出来了蒸汽机,可是蒸汽机的销量并不理想。 任福和林安总结,还是人力太便宜了。 蒸汽机提供的动力并不大,完全可以由人力和畜生来代替,而为了维护蒸汽机的运行,需要一个添加燃料的锅炉工和一个负责日常维护的工程师。 既然都花了这个钱,为什么不直接买牲口或者雇人呢? 这些道理,苏泽自然也是明白的。 作为历史研究者,苏泽很清楚什么叫做“历史神话”。 后世的教材为了简化理解,加上自媒体的广泛传播,让普通人对历史的认知充满了“神话”一样的认知。 就比如蒸汽机,就仿佛蒸汽机只要一出现,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拉着整个世界跑步进入蒸汽时代。 又比如某些制度,某些理论的出现,某些著作的出版,某些科学理论的出现,就仿佛这些东西只要出现了,就能得到世界广泛的认可,立刻被封为圣典真理。 而实际上,蒸汽机刚出现的时候,世人只是震惊这种机器的精妙,却没有多少工坊主愿意首先尝试用蒸汽机取代水力和畜力。 一些先进的社会理论刚出现的时候,往往得到的是抨击和敌视,一些超越时代的科学理论刚提出来的时候,都被置疑为谬论和邪说。 在人类连续的历史上,并不存在所谓的历史节点,也没有一百八十度的转折点。 有的只是循序渐进,有的是慢慢被世人接受的新事物。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却不是轰然一声,立刻撞碎一切旧事物。 这一次的博览会,苏泽将入门最重要的展厅让给了蒸汽机,只是为了向大众普及蒸汽机,让工坊主知道这项新技术。 只有当蒸汽机引起更多人关注,有更多人开始研究和蒸汽机有关的机器设备,有更多人开始改良蒸汽机,有更多和蒸汽机有关的发明出现,那东南才算是进入蒸汽机的时代。 不过工业时代的大门已经敲开,苏泽乐观的估计这个时代会很快到来。 只是乐观的苏泽,也没想到几乎和他同时,任福也已经造出了类似的蒸汽机。 任福看到了展厅中的蒸汽机,当他看到这台机器的简介铭牌,林安结巴的指着蒸汽机说道: “老任!这台机器是大都督亲自设计制造的!” 任福也看到了展台铭牌上苏泽的名字,他也激动的无以复加。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发明和苏泽撞车而垂头丧气,反而是因为自己和苏泽走上了同样的道路而兴奋。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东南的工业成果,几乎都来自于苏泽的《天工开物》和当年的天工学院培养的第一批工程师。 作为东南的先行者,苏大都督亲自制造了蒸汽机,并将这台机器放在博览会展厅最醒目的位置,这不是正说明蒸汽机是未来吗? 任福确定了方向,决心返回杭州之后要继续研究改良蒸汽机,让蒸汽机走进千万万的工坊,让蒸汽机的轰鸣响彻大地!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任福那样,为蒸汽机感到振奋。 大部分人看着蒸汽机,都认为这是一件精巧的“玩具”,是苏泽精巧的发明,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蒸汽机的价值的。 梁孟元和罗兰佐正是如此,他们随着人群绕过了蒸汽机,走向了下一个展厅。 第二座展厅是钟表的展厅,这里放了各种各样的钟和表,而所有人一进展厅就能看到的是一座巨型的钟表。 这座钟表是正方形的钟盘,十二个小时除了使用数字标识外,还铭刻了十二生肖作为装饰。 梁孟元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这座生肖钟,据说要在南京的钟鼓楼边上,建造一座巨大的钟楼,这座钟就要准备安放在钟楼顶部的摆钟。 此时正好到了早上九点,当时针走到了十二点的位置,这台巨型的大钟发出了钟鸣声,整整九下悠扬的钟声让展厅内外的人都清楚了知道了时间。 罗兰佐对于这些钟表非常感兴趣,在李时珍医学院中,很多实验已经要精确到分钟,甚至还有的需要精确到秒。 重要部位的缝合要在几分钟内完成,心脏骤停的病人要在几分钟内进行心肺复苏,一种药物进入人体生效的时间是几分钟。 科学已经越来越和时间联系在一起,工业时代将时代精确到分秒,彻底打破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业时代的时间概念。 罗兰佐看上了一只精美的座钟,但是看到了这只座钟的价格,他又很快瞥过脸去。 梁孟元则看上了一只精巧的怀表,这支怀表可以随身携带,随时随地的看到时间,只是这支怀表的价格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的。 除了这些普通的钟表,还有用于海上确定时间的航海钟,用于工厂的报时钟,各种各样的钟表让东南的普通市民疯狂,更让外国商人也跟着疯狂。 葡萄牙在东南的贸易代表安东尼,看着那只用玳瑁制作成外壳,用黄金制造指针,镶嵌了宝石的精巧怀表,他可以想到这样精巧的东西运回欧洲,将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没有任何一名国王和王后能拒这样的奢侈品,全欧洲的钟表匠都无法制造出这样的艺术品。 安东尼看着那高昂的价格,却想着自己能从这只怀表中得到更多,他迫不及待的要联系这只钟表的制造商,想要立刻买下这只怀表。 和安东尼一样,西班牙贵族黎盖斯,他看到了这只怀表后,立刻认定这只怀抱的拥有者应该是他们西班牙的那位伟大国王腓力二世,他也记下了制造商的名字,准备展会结束立刻去买下这只怀表。 离开钟表的展厅,梁孟元和罗兰佐来到了一座满是玻璃的展厅。 这唤起了罗兰佐的痛苦回忆,他正是带着满舱的威尼斯玻璃,想要在广州大赚一笔,最后却差点倾家荡产。 各种各样的玻璃制品,已经无法让罗兰佐高兴,但是他很快发现了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一米长的望远镜,据说能够看到月亮上的山脉。 能放在桌子上的显微镜,能够看到植物的细胞壁。 海上使用的六分仪等等各种光学仪器。 罗兰佐神色一黯,他研究的疫病学就是靠着显微镜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几乎每一段时间就有疾病的病因被显微镜发现,而这一切曹望都看不见了。 曹望从鼠疫中提取的鼠疫杆菌标本存放在李时珍医学院的研究中心中,曹望亲自书写的手稿也被放在陈列室中。 梁孟元明白罗兰佐想的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跟上自己,两人又来到了下一个展厅。 任福和林安对于前两个展厅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已经提前来到了第三展厅,这里是各种各样的机器。 从纺织机到各种连任福都说不上名字的机器,东南的工匠们似乎有一种热情,要将一切工作都用机器来代替。 在林安看来,这里大部分机器都没什么价值,但是两人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外国商人们对于机器没有太大的兴趣,葡萄牙人安东尼和西班牙人黎盖斯迅速越过机器展厅,接下来是东南外销产品的展厅了。 棉布、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传统的出口产品就不提了,肥皂、火柴、高度烈酒、铁制日用品,这些东西也越来越成为东南的拳头产品。 林安的工厂在这个展厅也有一个小展台,用来展览他们工厂生产的各种火柴。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这场博览会就成了东南工业品的展览会,而其他国家带来的展品中,除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带来了一些半机械半手工制造的枪械之外,其余参与展览的国家,带来的都是农产品和矿产。 这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几个自称是暹罗的使者,他们带来的展览品竟然是一只孔雀和犀牛。 不过这种展品反而引起了百姓的围观,反而让暹罗小小的出了风头,就连报纸上都刊登了半个版面,介绍这个南方的国度。 就在百姓们流连忘返水晶宫的时候,一份来自琉球国的国书递交到了东南内阁面前。 首席大臣徐渭看到这份国书后,立刻召集内阁开会,虽然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但是还是上报给了苏泽这个东南大都督。 苏泽接到这份国书,推迟了继续北上的计划。 琉球这份国书的内容很简单,但是内容足够劲爆,那就是琉球国主请求内附! 琉球曾经过上一段好日子,在明廷禁海的时候,苏泽利用琉球使臣的皮,用朝贡贸易做伪装,进行海外贸易。 那时候琉球是东亚最重要的港口,倭人、南洋人、西方人都会在琉球停靠,在这里交易。 但是随着东南开海,沿海的港口纷纷繁荣起来之后,琉球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东南自己的港口货物又多,交易方便,还有金融和法律上完备的服务,更是有东南舰船武装保卫港口安全。 谁还会在琉球做贸易呢? 琉球成了部分远洋船只中转停靠的港口,或者倭人商船进行零散货物交易的码头,失去了其对外口岸的优势。 可是那几年琉球也是过上了好日子,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上了好日子,谁也不愿意去过苦日子。 而琉球本来就是行汉家衣冠制度,也是说汉语用汉字,其实和中华文化无异。 住在琉球岛上做一个土大王,和前往东南的城市生活,对于琉球那些有能力前往东南的上层人士来说,这道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比如当年担任琉球朝贡使的林长青,早就已经在福州认祖归宗,重新换成了中华子孙,如今是经营着船队的大海商。 一开始还有些琉球的贵族不愿意内附,但是自从内附东南这个选项开始在琉球岛上流传开来,琉球百姓组织了几次集会,都是要求立刻内附的。 这下子,就连琉球国主自己都不愿意继续留在琉球了,琉球干脆直接上书南京,请求内附东南。 苏泽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肥肉,他大笔一挥接受了琉球内附。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47章 后发赶超之法 自从张居正允许张敬修和王世贞接触后,张敬修就一发不可收拾,不仅仅亲自上门拜访了王世贞,还参加了王世贞主持的各种文会。 到了今天,张敬修已经亲自下场,在相府举办文会,邀请王世贞出席。 文会,无论南北的读书人,都热衷于举办这种活动。 最早的文会其实很早就有了,读书人以文会友,在家中或者酒楼茶肆举行文会,畅谈文学时政。 但是如今一南一北,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文会风气。 南边的文会更重视谈论政治、经济等话题,往往都和时政相关,文学方面的讨论当然也是主体,但是在东南提倡文学通俗化的大方向下,那种卖弄才情的文绉绉聚会几乎很少了。 除了儒生聚会之外,东南还涌现出各种各样的聚会。 船长和探险者组成的地理学会,这个学会会讨论最新的地理发现,会交流最新的航海图,也会讨论海外的地理和人文。 博物学会,这里会讨论最新的博物学,天文学和东南日新月异的新学科发展。 算学会,这是热衷于用数学解决问题的研究者聚集的学会,也是东南第一份拥有自己学会刊物的学会,得到了东南大都督苏泽的大力赞助,亲自出资创办了《算学》这本会刊,每三个月会将整个东南最前沿的算学成果编纂成刊物,分发给所有的会员。 还有讨论医学的医学会,讨论商业的商会,各种学会层出不穷。 但是北方的士大夫却对这些苏泽提倡的杂学不感兴趣。 在高拱执政的时候,各种文会会抨击明廷的政策,一些对明廷政策不满的读书人聚集在一起发发牢骚。 高拱对于这些在野的批评声,往往都是不在意的,只要他们关起门来讨论,高拱也是不管的。 但是等到张居正执政以来,对于朝局的控制更加严格。 就算是私下聚会,要是在会上说了张居正不好,一旦传到张居正的耳朵里,参会的人都会被迁连打压。 有几次聚会的年轻读书人被张居正打压了之后,至少在京师中,已经很少有人在公开的文会上批评张居正执政了。 甚至为了安全起见,在参加会议人数比较多的文会上,也很少有人批评明廷的政策了。 甚至那些举办文会的酒楼茶肆,为了不惹火上身,也会在醒目的地方贴上“莫谈国事”的警示语。 既然不像是东南有那么多的学会,也不能谈论国事键政,那能够大规模聚会讨论的,就只剩下文学了。 北方文学氛围大大增强,在这种情况下,当世文宗王世贞来到京师,那真的是如鱼得水。 因为王世贞拒绝明廷征辟的理由是守孝,所以邀请王世贞出席的文会都是不设酒宴的。 张敬修在后宅设下茶宴,邀请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官宦人家子弟和在京师有文名的年轻读书人。 不过这一次的相府聚会人数并不多,这些年轻人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钻研新学的年轻人。 如今北方明廷的思想也很分裂。 一方面张居正也明白,如果不用新政,那是绝对无法和东南竞争的。 在扑灭各地农民起义的战斗中,已经说明了新军的实力。 虽然对上东南新军还是很拉胯,但是对上普通的起义和匪盗,明廷新军也有碾压优势了。 这一点还体现在九边上。 曾经蒙古人和辽东的各种异族,都是明廷边疆的大患。 北方草原的瓦剌人,甚至还搞出过瓦剌留学生这种天子留学的惊人战绩。 在东南崛起之前,北方一直都是明廷的头号敌人。 当年高拱开边贡,还曾经向如今的草原霸主俺达汗交换战马,并且和俺达汗签订了借兵的协议。 但是最近几次北方零星的北下掠夺,都被九边军队用火炮和火枪挡住了。 明廷的九边军队还不算是新军,只是用上了新式装备和武器,用了新式的操典。 明廷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力量对比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所有人都看到新务的好处,张居正自然也不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张居正也要推进新政,甚至将苏泽的《三经新注》改头换面,搞成自己的学说出版推行。 但是张居正能够接受的极限,也就是《三经新注》了。 苏泽的学说也在不断的进步中。 苏泽在世博会上的公开讲话,已经公然讲出了“先贤不足法”的话,这已经是否定了先贤文书的神圣性,苏泽新的文章已经不再从先贤的典章中寻求法理性和合理性了。 这其实也是正常的,东南的法理本来就是“主权在民”,既然是主权在民,那先贤所说的就不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更不是奉为圭臬的圣言,而只是先贤根据他们自己所在的时代,提出解决那个时代问题的方法和学说。 如今这个时代已经和先贤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了,先贤没有遇到过现在的问题,他们的指导也不再是绝对正确的。 当然苏泽这一套新理论在东南也是激进的,可确实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东南的读书人。 而他自身又是当世文宗,他这套理论也到了很多年轻人的追捧。 但是对于底色是保守的北方明廷来说,苏泽这一套主权在民的学说就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而为了科举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的读书人,更是无法接受推翻先贤圣言的理论。 所以张居正推行的新学,也就到《三经新义》为止,删除了有关“主权在民”的论述,只是增加了一些限制君权的内容。 这就是北方明廷改良的新学,苏泽对于张居正篡改抄袭自己的学说毫不在意,公开嘲笑张居正的所谓“新学”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张居正倒是并不在意苏泽的评价。 张敬修这种小规模的文会,讨论的主要内容自然不是文学了。 这种文会其实就是关起门来键政的聚会,张敬修是文会的发起者,而邀请王世贞来,一方面是张敬修仰慕王世贞的文名,另外也是因为王世贞从苏州府过来,张敬修准备向他询问一些东南的情况。 王世贞进入后堂,这里已经坐着几个年轻人了。 其中一个王世贞还认识,这个年轻人叫做佟安,是在左顺门公车上书的学习会的青年领袖。 公车上书算是导致了高拱下台,张居正上台的导火索,在张居正执政以后,对于当年参与公车上书的年轻读书人都给予了优待,其中不少人参加科举进入官场,都得到了张居正的提拔。 但是佟安不肯参加科举,更不肯出仕,而是留在京师研读新学。 而经过公车上书之后,学习会也声名大噪,不少有志向的年轻士子,纷纷要求加入学习会。 曾经那些学习会的领袖,则因为进入官场而放弃了学习会的事务,佟安一边读书一边经营学习会,俨然成了京师青年人的领袖。 张敬修虽然是宰相之子,但是也是考上了举人的,如今在国子监入监学习,自然会认识在国子监读书的佟安。 王世贞也曾经应邀去国子监讲过学,自然是认识佟安的。 而佟安也是京师情报站站长陆二的重点关注名单上的人,王世贞也正在和这些名单上的青年接触。 环视一圈,张敬修这次文会邀请的都是京师比较进步的青年读书人,主要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有一些思想进步的官宦子弟。 等到王世贞落座之后,张敬修命令书童关上门,掏出一份报纸来。 王世贞一看,这是一份东南发行的《警世报》。 按照张居正内阁最新的法令,在京师藏匿东南的报纸可是要吃牢饭的,而聚众宣读东南的报纸,那更是要流放边疆的重罪。 不过这条禁令显然不适用于宰相公子,张敬修拿起报纸就读了起来。 王世贞皱着眉头,张敬修读的就是苏泽在世博会开幕式上的演讲,可这是十五天前的报纸,王世贞也是昨天才从陆二的情报站里读过。 而陆二那边的报纸,是东南用快船从上海送过来的,是伴随东南优先级最高的命令一起送过来的。 张敬修手里竟然已经拿到了《警世报》,看来明廷上层已经有了稳定获得东南情报的渠道,速度也不亚于东南的快船运输。 虽然已经读过苏泽这篇演讲,但是王世贞依然装作颇受震撼的样子。 等读完了之后,张敬修说道: “父亲说过,苏汝霖是他生平所见学问第一,若是不叛乱,日后必定要进文庙的。” “这篇演讲虽然用的是白话,但读起来大气磅礴,果然是天下文宗。” 说完这些,张敬修看了一眼王世贞,接着说道: “今日邀请王先生来,一方面是想要请王先生品评一下东南盛行的白话文运动,一方面也请王先生讲讲东南的变化。” 王世贞看了看,坦然说道:“苏汝霖所提倡的白话文运动,在下是不赞成的。” 在文学上,王世贞和苏泽确实有分歧,他接下来的一番话倒是也是出自真心,说完之后众人纷纷点头。 大部分读书人还是反对白话文改革的,文言和口语混同,那就等于取消了读书人在文化上的特权。 北方比南方又要保守一些,王世贞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 王世贞也在观察张敬修,虽然张敬修对他很尊重,但是毕竟人家是明廷宰相的儿子,王世贞自然要谨言慎行。 接着王世贞又说起了自己守孝三年期间,苏州城内的变化。 众人听得很认真,等到王世贞说完之后,张敬修接过话茬说道: “感谢王先生告诉我们东南的真实情况。” 王世贞明白接下来就是正餐了,果然张敬修说道: “王先生,以您看来,东南之强盛富庶来自于何处?” 王世贞想了想,挑了一个最不犯忌讳的回答:“东南工商发达,源自于东南的财富。” 这个论点也算是如今京师舆论的主流论调了,毕竟明廷舆论控制再严,李成梁在山东忙着救火的事情还是会传到京师,若是一昧的贬低东南,反而显得明廷更无能了。 所以这个观点也经常出现在明廷的官方报纸上,算是讨论东南问题的常用答案。 张敬修说道:“我父亲也认为是这个原因,东南的工坊技术先进,又有海贸的地利,正是因为东南财富才有了那支强军。” “家父以为,国强在于聚财。” 众人纷纷点头,就连佟安也点头表示赞同,毕竟东南还在大明控制下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富庶。 “父亲认为,苏汝霖有一点说的没错,时代已经变了。” “以前是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是不屑于谈利的。” “可现在小人言利,君子也不得不言利,想要富国就要兴实业。” 王世贞从东南过来,自然明白张氏父子的意思,将东南的强盛归因于经济上的优势,反而排斥其主权在民的思潮,这比高拱的新务运动算是进步了一些,但是进步不多。 但是张敬修接下来的话,倒是让王世贞侧目了。 只听到张敬修说道: “我以为,我们北方也是有优势的,并不是全然落后于南方。” “苏汝霖搞什么制宪会议,是因为他得国不正,所以只能喊着主权在民。” “而我北方皇明正统,反而有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 “所以我以为,只要我们朝廷办工坊,办更大的工坊,就可以和东南竞争。” “更重要的是一点,我刚刚听王先生说了,东南苏州府一名织工一年就要十几两银子!” “现在东南仗着工坊多,技术先进,才能给织工发十几两银子。而我们北方地大物博,人口繁多,我们的百姓吃苦耐劳,一年一两银子就可以进厂干活了!” “更别说东南还要出台什么保障雇工的法案,简直就是自缚手脚!”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48章 威权主义 王世贞看向张敬修,刚刚那番话也不知道是他的想法,还是他父亲张居正的想法。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说的,在一定程度上说服了在场众人。 不过还是有人对张敬修说的这一套不舒服,佟安站起来说道: “同学,我们北方人多是不假,但是人多也不代表这些人就愿意进工坊啊。” 同学会的人互相之间都称呼同学,这是佟安成为同学会领袖后所做的事情。 张敬修虽然不是同学会的成员,但也经常参加同学会的聚会。 佟安不愿意提起他相府公子的身份,所以以“同学”相称呼。 张敬修说道:“这就涉及另外一件事了,要让百姓能安心的进工坊做雇工,还需要一个稳定的粮价,这也是我父亲执掌内阁之后,一直在做的事情。” “稳定币值,降低粮食价格,百姓才能安心的去工坊做事。” 佟安却皱眉说道: “降低粮食价格,不是让农民的收入更少吗?这是要用低粮价逼着农民去工坊?” 张敬修露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佟同学希望看到高粮价吗?” 在场的读书人大部分都没种过地,也不了解乡村的情况,他们基本上都是住在城里的,自然希望粮食价格越来越低。 他们附和说道:“张相国这个可是仁政啊!” 张敬修又说道:“此外重农抑商的舆论要改变,无论是商是农,对于我大明都是有贡献的。” “农民耕种,为国家生产粮食,这是对国家有利的。” “工坊主投资设立工坊,为国家生产商品,这同样也是对国家有利的。” “工坊主也是勤劳苦干的,我准备在《皇明新报》上开设一个版块,专门介绍我们大明这边的优秀工坊主,我也建议父亲,给那些著名的工坊主授予勋职,鼓励更多的人来投资开设工坊。” 听完这话,佟安觉得更别扭了。 同样是提倡农商平等,东南那边讲究的是四民道德,提倡的是建立评价商人的道德标准,给商人们一个道德的指引。 怎么到了张敬修嘴里,就成了商人有德了?还要给商人授官,宣扬那些大商人的“勤劳”? 谁不知道现在明廷这些有名的商人,哪一个不是和官府有着密切的关系,哪一个不是靠着工部和兵部的订单才发家的。 京师那些私人工坊的工坊主,哪一个不是手上沾满了雇工的血汗,他们到底有什么“德”? 可是佟安偏偏也找不到攻击张敬修这番话的理由来。 作为崇尚新学的年轻人,佟安也说不出“商人唯利”这种旧思想的口号。 但是张敬修这番话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张敬修继续说道:“给这些商人授官,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如今是大争之世,非常之时要用非常手段,既然要鼓励这些富人办工坊,也要打消他们的顾虑。” “勋位也是官位,还可以用来荫及子孙,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办工坊。” “而且按照规定,有勋位的官员如果犯罪,是无权由地方官府审理的,需要直接交给大理寺来审。” “有了这一条,也是为了保障那些兴办工坊的商人不会被构陷,减少他们被地方的盘剥。” “对于我们明廷有贡献的商人,朝廷还是要保护的。” 这话听得佟安更别扭了,保护商人也不是这么保护的吧? 可偏偏佟安也说不出张敬修这一套有什么不对。 张敬修又说道:“从东南的经验看,投资也是很重要的。父亲已经筹备建立大明钱庄了,要以朝廷来主导投资一些大的产业,尽快的建立更大规模的工坊。” “只要工坊大起来,以我们北方的人力成本优势,就能生产出比东南更价廉的产品。” “东南逐利,我们的东西也可以卖给他们!” 这下子有学子说道: “可是张相国不是禁止和东南交易啊?” 张敬修说道: “一看你就是没有仔细研究过贸易禁令,我父亲说的不是禁止和东南交易,而是禁止购买东南的商品。” “除此之外,还禁止将战马、火药原料、棉花原料这些事关国本的商品卖给东南。” “可是对于布匹这些东西,朝廷是不禁止出售的。” “而且东南不是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吗?总是抨击我们的政策,那如果我们的商品比东南物美价廉,他们也不能拒绝吧?” 王世贞看向张敬修,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番见识。 通过贸易禁令保护本国产业,这是如今世界各国都奉行的原则。 欧洲大陆上的那些国家,更是动不动就发布贸易禁令,这条政策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张敬修又说道: “最后就是鼓励地方官员办事了,父亲原本也下放了一部分权利给地方上,就是鼓励他们因地制宜殖产兴业。” “马上内阁要发布命令了,这三年内,朝廷不会向地方上派出巡案和御史,吏部和地方布政使司的考核,也以发展多少产业作为重要依据。” 御史和巡案是派往地方上巡查民情的监察官员,负责巡视地方接受冤假错案的诉讼。 虽然很多时候,这些御史和巡案到地方上也是盘剥地方,但这项制度也切实保障了地方上在胡作非为的时候会有所忌惮。 这项政策如果实行,好处自然是地方上的官员没了约束,可以发展经济。 可是往坏处说,也等于朝廷纵容这些官员为了发展产业而不择手段,以佟安对于明廷地方官员的了解,这几乎等于是放任这些官员。 可偏偏佟安也说不出什么具体不对的地方,张敬修说的这些话可以说是句句在理,可又句句不对劲。 王世贞连忙将这些记录下来,从张敬修刚刚那番话看,这些政策应该是他父亲张居正的意思,因为很多政策都已经制定好了,张敬修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不可能影响明廷内阁的决策。 张敬修组织这个文会,不过是要将张居正的新政策传播出去,试探读书人的反应。 这不是大都督常用的手段吗?张居正施政果然要比高拱圆滑,而且更有手腕。 就连王世贞也觉得,这一系列的政策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等到佟安从张家府邸出来,冷风吹在了他的脸上,佟安这才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张敬修说的所有内容,都是站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的立场上的,可那些农民和雇工会怎么样,张敬修是只字未提。 佟安更是觉得迷茫了。 与此同时,苏泽在宣布琉球内附后依然没有离开南京,徐州前线的战事依然僵持着,陈璘的第五旅和李成梁的新军在前线对峙,双方都没有在陆地上进攻。 第一旅的舰队不断袭击明军沿海的据点,李成梁也反应过来,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而是在沿海设立烽火台,在各地驻军随时支援。 但是这么一来山东的军费花费更大了,李成梁一天到晚写信给张居正要钱。 而苏泽没有离开南京,而是来到了户部。 户部也经过改革,明廷的户部以各省为单位,成立清吏司。 比如浙江清吏司,就是负责浙江的钱粮赋税,是浙江布政使司对接户部的部门。 这样的好处是,每一个清吏司都对自己管理的省有着很深的了解,对于各地税赋的变化有着更好的掌控。 但是在方望海执掌户部之后,将原本通过地区划分的户部,改为了通过税种划分。 钞关税司、田税司、商税司、印花税司,以各种税种来划分的税司,统筹的是整个东南的某一项税收,这样的方式让吏部的各司更专业化。 第449章 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江干你在说什么呢?!” 范发甲已经直呼江干的名字了,他满头冒汗的对苏泽说道: “大都督,是卑职管教属下不利,请大都督恕罪!” “这江干从观政开始就满口胡言,整日里说些奇怪的话。” 苏泽却看着江干说道:“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征税?” 听到苏泽愿意听他的话,江干立刻说道: “当然是直接征税!对财产直接征税!” “家有万金,一年就征千金!富者征的多,穷者征的少,这才是最公平的办法!” 江干大声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范发甲已经要气晕了。 这江干是本次科举的第十五名,本来范发甲还是对他很期待的,钞关税司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从当年方望海的钞关税厅吏员转升,他们很多都是最基层的吏员开始做起的。 虽然他们在业务能力上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文化层次还是偏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从事财政工作的人往往会更专注于业务,反而对政治上的认知很浅。 本来范发甲还指望江干观政结束之后能留在钞关税司,增加钞关税司的平均政治文化水平。 可没想到这江干到了钞关税司,就整日说些胡言乱语,对于钞关税的业务也不好好学习。 气的范发甲恨不得立刻就将他踢出去。 苏泽有些失望,江干的说法简单粗暴,可以说是相当没有可行性。 按照资产收税?这怎么收? 谁会老老实实上报自己的资产? 苏泽问道:“可那些富人会乖乖交税吗?” 江干胸有成竹的说道:“怎么不会!大都督,我们可以用汉代的《告缗令》,只要百姓坚决揭发这些富人藏匿财产,就可以分到所课税款的一部分!藏匿财产的不仅仅要交十分之一的税!而是要交一半的税!” 这下子范发甲已经绝望了,他虽然没读过史书,也知道江干这种做法纯属胡说八道,这玩意儿汉武帝都没用多久就废除了,真的这么搞,东南没几天就要崩溃了。 苏泽倒是没有斥责江干,这是一个满腔热情的年轻人,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没能提出好的解决办法。 苏泽没有说话,范发甲更生气了,他几乎要指着江干骂起来了。 而江干此时也有些后悔,他身为观政进士,其实是不怕得罪范发甲的,不行就换一个司观政好了。 但是如果得罪了苏泽这个东南大都督,就不知道自己的前途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苏泽说道:“之前你说的公平之论挺有意思的,你说说为何以财产来征税才公平?” “回大都督,以商品流转征税,那是以人数多的普通人来供养官府,人数少的富商反而交的少。” “这甚至还不如前明那样,以田亩多寡来征税公平。” 范发甲是坚定的商业信徒,他立刻说道: “这些商人不偷不抢,只要是守法经营勤劳致富,难道就因为有钱就要多交税吗?咱们官府又不是强盗,专门挑着有钱人抢?” 不讨论税收征收这些具体问题,而是对“公平”这种务虚概念进行辩论,那就到了江干这种观政进士的“专业领域”了。 “靠着勤劳致富?那些在工坊里一天工作十个时辰的雇工不勤劳?在土地里日夜耕作的农夫不勤劳?” 范发甲被下属说的哑口无言。 江干继续说道:“这些富人的商品,哪一个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哪一个都是他们自己消费的?” “这些人能够发迹,靠的是大都督分享的技术,靠的是工坊勤劳的雇工,靠的是我东南稳定的市场。” “这些又和他们本身勤劳不勤劳有什么关系?” 范发甲知道在“公平”这个问题上,是绝对无法辩驳自己这个属下了。 他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地方反驳说道:“话是这么说,可用你的办法给富人征税,那必然导致奸人四起,所有人都不会想着好好做事,而是到处想办法检举揭发别人。” “难道你这办法不是用来祸乱我们东南的吗?” 说到了具体的事务,江干涨红了脸,显然范发甲说的问题也是存在的,如何向富人合理的征税,这是他这个观政进士无法解决的问题。 范发甲作为从苏州钞关税厅就开始追随方望海的老税吏,他更懂得想要对富人征税的困难。 别说直接对财产征税,就是现在执行的钞关税,大工坊主的逃税方法也要比中小工坊主多。 这和东南现在的吏治没有关系,而是纯粹是越富有的人,越是有人会帮着他们出谋划策。 比如松江徐家,他们就有专门的账房和讼师,来应对官府的查税。 再比如杭州的于宗远,他的产业很少涉及实业,投资的时候获得的回报往往是十倍甚至于百倍的,而官府完全没有任何律法可以对他投资得到的回报征税,仅仅是印花税那点税收,还不够于公子塞牙缝的。 而松江徐家和杭州于家,这已经是相当配合官府的富商了,于宗远甚至可以说是商人典范了,这一次的铁路工宅基就是他认购最积极,平日里也经常慷慨投资各种官府建设项目。 江干败下阵来,苏泽却说道: “其实江干说的也道理,税收公平确实很重要。” 本来因为驳倒了江干而得意的范发甲愣住了,就连方望海都愣住了。 他们纷纷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当然《告缗令》这种方法还是算了吧,我们东南也不是强盗,也不能用这种办法来收税。” 范发甲松了一口气,却听到苏泽说道: “以财产收税这件事倒是可以试试。” 江干一阵狂喜,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苏泽。 他本来只是想要在苏泽面前搏一个表现,希望苏泽能够记住他。 他从没想过,苏泽竟然会支持他这个疯狂的想法。 方望海思考了一下说道:“可是这个财产税要怎么收?” 苏泽笑着说道:“分成两步,第一是以年为单位,对一年所得的部分进行征税,让大户自行申报所得,户部只需要对一些大户进行账目抽查就可以了,若是逃税就加倍处罚。” 所得? 在场的都是户部的专业官僚,他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所得”和财产总数的不同。 如果每年都对财产总数征税,那每一年都要清点一个富人的资产,别说是户部,就是普通的富人自己也很难做到。 这不是主观上的逃税,而是土地、工坊这些不动产,本身要核定成银子就很不容易。 而所得就不一样了,这是一年获得的总收入,这是明明白白的记在账本上的,而且是获得的银子。 每年对总财产收税不可行,对于所得征税似乎就可行了一些? 而且苏泽的办法,也不是要让户部去清查所有富人的所得,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交税,但是对逃税给予加重处罚。 这样的征收成本并不高,一年只要抓几个典型,总能威慑那些想要逃税的富商。 范发甲和江干顺着苏泽的思路思考起来,这竟然是一条真的可行的方法。 苏泽又说道: “第二就更简单了,对死亡的富人,他的子孙继承他财产的时候征收遗产税。” “这是对这个人所有的资产进行收税,子孙想要继承财产,就必须要将这笔税交了才行。” 江干立刻说道:“太妙了!不愧是大都督啊!” 就连范发甲都觉得苏泽的办法似乎真的可行。 对死人的遗产征税,这肯定也会有人想办法逃税,但是土地、工坊这些固定在土地上的东西,继承的时候必须要官府来确权转让,在这个时候征收遗产税是个绝妙的办法。 而死亡只有一次,在死亡的时候对一个人所有的资产征税,恰恰也是公平的体现。 而子孙为了拿到官府承认的祖产,也一定会乖乖的交税,这种方法可以说是相当有可行性了。 范发甲看向苏泽,又偷偷看向江干。 难道江干认识大都督? 如此完备的征税方案,难道是大都督临时想出来的? 这也太恐怖了吧? 不,这肯定是大都督早就已经思考过的,江干只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罢了。 这么说征收财产税,这是大都督本人的意思?只是授意江干这么做的? 范发甲思考了很多,冒出一身的冷汗,自己之前那么反对征收财产税,那不是得罪了大都督?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征税这件事,是制宪会议要审议的内容,财产税这件事,要等到明年制宪会议的时候再讨论了。” “倒是户部可以先出一个办法出来,等明年的制宪会议上可以好好讨论。” 方望海和范发甲连忙称是,但是范发甲更加确定,这一定是苏大都督早就谋划好的! 以苏泽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是谋定而动,江干就是苏泽抛出来,试探户部看法的棋子。 而现在苏泽让户部制定办法,那就是为了明年的制宪会议开征财产税造势,将整个问题抛给东南去讨论。 范发甲可以想到,这样的问题会在东南引起多么巨大的风暴,多少人会在报纸上讨论这个问题。 而明年的制宪会议又会多么的热闹。 不愧是大都督啊!果然是谋算深远! 苏泽说道:“户部可以选调一些精锐,好好制定如何征收财产税的办法。” 范发甲立刻说道:“大都督放心,属下一定调集户部精锐,好好研究如何征收这个财产税。” 范发甲又说道:“江干,你回去好好整理有关税制公平的文章,到时候给大家好好讲一讲财产税的公平性。” 江干随之大喜,在东南,所有人都知道要升迁就必须要做事。 而最能够成事的,自然是新的部门。 更不要说财产税这可不是成立一个新部门那么简单,而是对国家税收进行调整,可以说是关系到整个东南的大事! 江干的同年中,顾宪成汤显祖他们,如今都被认为是年青一代中的翘楚。 大家都知道,对他们来说一年后的选调考试那已经不是任何问题,他们早晚都会步入重臣的行列。 他们靠的自然就是在新的部门做事了。 如今江干也被点名去筹备财产税征收的事情,如果这件事做成了,那也是名扬天下的事情。 虽然在天下富人眼里,江干是要被千刀万剐的,但是江干一点都不在乎。 他本来就是寒门出生,家里也没多少产业。 交税怎么了?死亡也要交遗产税! 这个世界上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江干连忙对着苏泽、方望海和范发甲一个团拜道: “多谢大都督!多谢方计相!多谢范主司!” 苏泽心情愉悦的说道:“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我等事业后继有人了!” 范发甲和江干都愣住了,苏泽竟然给出了如此高的评价? 众人看向江干,眼神都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东南内阁接到了北方的重要情报。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0章 僭主 苏泽返回内阁,在乘坐马车返回内阁的时候,他读完了王世贞从京师情报站发来的最新情报。 等苏泽返回内阁的时候,徐渭等一众大臣正在焦急的等着他。 “大都督!明廷张居正的这番变法,看起来是动真格的啊!“ 就连一向自信满满的徐渭,都因为王世贞送来的情报而担忧。 之前明廷的各种变法,都从来没有让徐渭失态过,但是他这一次见到了王世贞送来的情报,竟然真的觉得张居正这一套可行。 原因是张居正这一次变法的两个基础确实是正确的。 第一是全力筹办规模比较大的工坊,规模比较大的工坊,自然要比规模比较小的工坊效率更高。 第二是东南的产品由于人力的价格高,靠着技术的优势才维持价格优势,如果张居正真的能在北方明廷控制范围内,用更低成本的人力制造商品,那东南的价格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真的让张居正搞成了,那以明廷占据的人口优势,就会成为东南最棘手的敌人。 苏泽却笑了笑说道:“文长,你放心吧,张居正这一套看起来很好,其实是搞不起来的。” 内阁众人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原因很简单,张居正这一套变法的核心,必须要维持北方明廷的稳定,光是这一点,张居正就是没法做到的。” “张居正是僭主,不是明廷的真主。” 众人都愣了一下。 僭主这个词,也算是最近泊来的词汇了。 何心隐说道:“大都督所说的僭主,可是古希腊学者希罗多德用来称呼吕底亚等国的统治者?” 苏泽点点头,希罗多德是古希腊著名的历史学家,他的著作就叫做《历史》,这是一本记录古希腊历史的著作。 何心隐思考了一番说道:“大都督所言极是,张居正最大的短板,就是他为了自身统治的合法性,拥立明廷皇帝,所以他只是僭主,而不是明廷真主。” “僭主是极其不稳定的。” 内阁其他人不像是何心隐这样博览群书,何心隐向同僚解释道: “希腊的僭主都不称王的。他们是事实上的专制君主,他们都用一些谦逊的称号,如‘终身执政官’、‘全权将军’等”。” “然而,僭主虽然是事实上的王,但他们却始终不能完全替代真正的‘王’而具有合法性和正当性,因为希腊的王权具有宗教特点,在当时的人看来具有神圣性。所以僭主始终被人们视为政权的篡夺者,始终都是不合法的王。” 徐渭等人立刻听完了何心隐的解释,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苏泽说道:“僭主制度特点是缺乏合法性,这一点就是非常致命的地方。” “所以僭主就算是手腕高超,也需要牺牲一部分利益才能收买明廷整个中高层,才能让人承认他的统治。” “僭主往往都是大权独揽,但是又要依靠妥协维持统治,所以无法严格的执行所有政策。” “僭主必须要将自己树立的比皇权更加道德,所以必须要不断强化自己的个人品德和能力,这种形式主义的道德崇拜又会导致明廷内部内耗。” “最后由于僭主的不稳定性,所有投靠张居正的人也会忧虑他失去执政权利的退路,所以如今支持他的人可能脚踏两条船,随时准备跳船。”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一时的利益而支持张居正,随时都准备反水。” “张居正看起来掌控了明廷,其实内部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保证高效的执行政策,更不要说他这套变法,涉及到社会上多个层面的变革。” “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张居正的变法就只能停留在制度层面。” 第451章 两个世界 祥子瞥了一眼车上的佟安,果然是一副国子监学生的打扮,他们这样的人大概是不懂普通百姓的辛苦的。 但是这些国子监的监生,又要比已经步入官场的读书人更热血一些,他们也经常会将百姓提在嘴边。 只不过这个嘴边的百姓,到底是过得什么日子,大部分的读书人是不知道的。 毕竟能在国子监读书的,都已经是大明的举人了,其实已经算是大明的官老爷了。 当年苏泽名满天下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举人。 祥子在京师拉车,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只是含糊的说道: “日子就这样,好也是一年,不好也是一年,俺们这些人,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指望过什么好日子。” 被佟安勾起了话题,祥子想到了当年同样是逃荒,有同乡最后选择越过坚壁清野的区域去了东南,自己来了京师。 前段时间从报纸上知道了东南的变化,那边的同乡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 不过祥子如今也不可能离开京师了,拉车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是好歹能吃饱饭。 比起那些进入工坊的同乡,祥子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看到祥子欲言又止,佟安继续追问道: “朝廷不是实行新政吗?怎么你们车夫的日子还是不行吗?” 看到祥子一身破烂补丁的衣服,佟安忍不住说道: “如今京师的人也多了不少吧?马上都要过年了,不买点新料子过年吗?“ 听到佟安这么追问,祥子也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书院里的书生,他再熟悉不过了。 畅论国事头头是道,真正的普通百姓生活根本是一点都不清楚,还经常会自我感动,觉得自己最懂得民心,是为民请命。 反正王世贞也在车上,祥子干脆说了起来: “人多有什么用?那些工坊做工的人哪里乘得起绿包车?进城的人多了,抢着承包绿包车的人也更多了,这两个月已经涨了两次租金了。” “涨租?” 祥子说道: “一辆绿包车要几十两银子,俺哪里买得起啊?俺这绿包车是租的,每个月要给车主一两银子。” 佟安倒吸一口气:“这么多?” 祥子说道:“您还别嫌多,这一两银子已经是良心了,有的车一个月就要一两三钱银子。” “京师里的人这么多,嫌贵有的是人来干。” 佟安沉默了一下,这段时间京师的绿包车是多了起来。 他又问道:“一个月一两银子的租金,你拉一个月车能赚钱吗?” 祥子说道:“得亏了王先生照顾我的生意,俺早上六点出门拉车,晚上九点歇业,这一个月还能挣上三钱银子,偶尔还能打上几口劣酒驱寒,这冬天应该能撑过去。” 佟安问道:“既然拉车这么苦,为什么不进工坊呢?我看报纸上工坊一直都在招工,不是说待遇从优吗?” 祥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竟然差点没憋住丢掉手里的车杠。 他连忙向王世贞道歉,这才说道: “这位先生好生会说笑。” 佟安憋红了脸,他也听出了祥子话中的意思,是在嘲笑他不懂民生。 不过佟安还是忍着问道: “难道进厂不好吗?” 祥子说道:“不好,当然不好,要是进厂好,报纸上又怎么会期期都招不满人呢?” 佟安愣住了。 其实他对于明廷工坊的描述,也都是来自于报纸。 《皇明新报》上有一个版面,专门介绍新式工坊的雇工生活。 在这些报纸上,总有几个在工坊勤劳致富的例子,仿佛只要进了工坊就能过上好日子。 报纸上宣传雇工进入工坊的收入高,能够养活一家子人,所以佟安才会问祥子,为什么不进厂打工。 祥子说道:“俺有个同乡在南城李伯爷家的纺织厂上工,他是负责搬运棉布的装卸工。” “他早上六点上工,也是晚上九点下工,每天加起来要扛几百斤的棉布,一个月也就挣三钱银子。” “而且俺这拉车,没客人的时候还能靠着车上晒晒太阳,他这个抗棉布,可是时时刻刻都不得歇的。” “俺这同乡说了好几次了,要租俺这辆车,俺都没同意呢。” 佟安沉默了,祥子说的似乎才是工坊的真实情况。 祥子又说道: “这年头有活干都是好的了,俺有个同乡,也是山东逃难来京师的,在一家铁厂干活,被水车绞断了一只胳膊,就被铁厂给辞退了,家里把什么都卖了也没保住命,在床上疼了七天活活疼死了。” “俺可是见过那个同乡,当年可是种田的好把式,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儿,最后死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 佟安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说道: “朝廷不是有令,要保障雇工的安全吗?” 祥子不屑的说道:“朝廷?那铁厂有顺天府尹的股份,难不成还会帮着一个断了手臂的雇工说话?” “这年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那《皇明新报》的头几版,擦屁股都嫌字多呢!” 祥子爆了粗口,王世贞皱起眉头,他立刻闭上嘴巴说道: “两位先生,贡院到了。” 王世贞和佟安下了车,祥子又连忙拉着车去接下一个路边的客人。 看着祥子拉着车远去的身影,佟安忍不住问道: “王先生,那车夫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世贞疑惑的看着佟安道: “他一个拉绿包车的车夫,为什么要撒谎?” 佟安沉默了。 王世贞拍了拍佟安的肩膀说道: “你还年轻,多看看实际的情况再说,报纸上的内容不能都信,也不能都不信。” 佟安点头说道:“多谢先生教诲。” 贡院前广场原本就有很多的酒楼,如今更加的热闹。 今天又是腊八,身穿长袍的读书人络绎不绝,佟安是参加同学会的聚会的。 松鹤楼是贡院前的一座酒楼,佟安和王世贞分道扬镳,就走向了松鹤楼。 当年才到京师的时候,佟安来过一次松鹤楼。 那时候松鹤楼是距离贡院张贴皇榜的地方比较近的一家酒楼,往年开贡试的时候,考生们在张榜的时候都会登上松鹤楼,在这里等着张贴皇榜。 但是现在贡院前已经成了一个读书人平日里集会的地方,松鹤楼的生意一直很火爆。 同学会在这里聚会,还是提前了好几天才订到的位置。 松鹤楼这段日子生意火爆,老板还买下了隔壁的几间屋子,正在大兴土木扩建中。 佟安登上了松鹤楼,很快就听到了同学的呼喊: “佟子元!” 佟安抬头一看,喊他的是同学会的骨干赵南星,他连忙快步走上楼去。 赵南星也是今年公车上述之后,大明朝廷再开乡试之后中的举人,不过和佟安这种考了好几次才中举的不同,赵南星今年才十六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虽说这一次乡试算是“扩招”,含金量不如以往,但赵南星在举人中也算是相当年轻了。 赵南星是北直隶人,中举之后立刻来了京师,加入了国子监,很快就因为关心朝政,加入了同学会。 等到佟安上楼,一名年轻人又带头站起来迎接佟安。 邹元标,江西人,比赵南星还小一岁。 邹元标出身于江西大族,在东南新军占领江西之前,举家搬迁到了京师。 邹家本来就是有族人在京师当官,就算是逃难也逃的相当的悠然,途中邹元标还绕道去了关中。 他也是在明廷扩招的时候考上的举人,和赵南星是同年,也同样关心时政加入了同学会。 第452章 这是好事啊 “爹!”松江府的徐家大宅中,徐琨拿着最新的报纸冲到了徐阶隐居的书房。 在徐阶刚刚返回松江府的时候,徐琨对于父亲的态度很复杂,那时候他经常扑在产业上,拜见徐阶的时候也不多。 徐阶并不以为意,只是在家中隐居着。 但是随着徐家的产业变大了,徐琨拜见徐阶的次数多了起来。 到了现在,徐琨对于这个老子是每天都要晨昏定省,经常要拿着报纸上的新闻请教徐阶。 在生意到了徐琨这个层次,财富已经成为了账目上的数字,东南的各项政策变化成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而今天的《警世报》上,刊登了一篇署名为江干的文章,讲的就是税收的公平性。 江干的这篇文章不仅篇幅大,而且在报纸的第二版,也是报纸最醒目的位置上,这篇文章一出,整个松江府的富商都在痛骂江干,而普通百姓则拍手叫好。 徐琨将报纸拍在徐阶的书桌上,大声说道: “爹!这苏汝霖是忍不住要对我们下手了吗?” 徐阶带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在躺椅上看着书,等儿子进来发了一通火,他这才从躺椅上坐起来,拿起书桌上的报纸。 简单的看完了报纸之后,徐阶笑着说道: “这是好事啊。” 徐琨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爹,难不成一贯精明的父亲老糊涂了? 徐阶淡淡的说道:“士农工商,为什么商排在最后?” 徐琨疑惑的看着徐阶,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徐阶说道:“因为商人能够赚到大量的钱,引起不良的社会风气,但是又对整个社会的贡献最少。” “当然,这是老说法了,按照东南的说法,殖产兴业也是对东南的贡献,但是你挣的钱,都是你自己生产的吗?每一匹布都是你自己织造出来的吗?” 徐琨摇头。 徐阶说道:“还是这个意思,商之所以排名最末,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我们徐家赚的钱多,但是觊觎我们的人就更多,按照所得交税,反而将我们的所得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世人面前,徐家交的每一笔税,都可以让置疑我们徐家贡献的人闭嘴。” “至于遗产税,等伱百年之后,你管他交多少税?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子孙无能败坏了家业,有没有遗产税都一样。” 徐阶说完,徐琨沉默了,虽然这么说,可如果真的执行所得税制度,那徐家每年就要多交很多钱。 徐阶继续说道:“交税也不仅仅只有坏处。” “交税还要好处?” 徐阶点头说道: “这东南的官员考成,往往以发展经济为先,这经济最大的指标自然就是税了。” “徐家交的税多,地方官员对徐家的依仗就越多,若是徐家交的税多寡关系到了地方官员的政绩,那地方官员就会保护我们徐家。” 徐琨眼睛一亮,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 以往徐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除了钞关税之外又交不了多少田税。 虽然东南的官府要比明廷清廉很多,但是也经常有官府的人找上门来,请徐家“捐”路“捐”桥,上一次铁路公债的事情,也是松江府的知府亲自上门劝说徐琨支持的。 一年下来,这些钱也要还出去不少,而且这些钱只会越来越多。 而按照徐阶的说法,如果徐家交的税关系到地方官员的政绩,那日后面对这些骚扰的时候,徐家的腰杆子也要硬不少。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是一件好事? 徐琨还是有些不舒服,徐阶说道:“接下来,我们徐家要支持这篇文章,积极响应以所得交税的政策。” 徐琨看着徐阶问道: “爹,这么做不不是得罪了天下所有的生意人?这天下做生意的,可不是都和您一样目光长远的。” 徐阶笑着说道:“目光长远不长远不重要,徐家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苏汝霖的气量之大,为父也是很钦佩的,但是树大招风,他不对付徐家,有的是人看着徐家的产业。” “上次我就让你去争一争那个制宪会议的代表身份,你偏偏觉得和那些代表厮混在一起没面子。” “这一次你支持所得税,必然会赢得松江百姓的认可,过些日子再提高一下雇工的待遇,争取能成为下一次制宪会议的代表。” “有了这个代表的身份,我们徐家又可以挡掉不少威胁。” 徐琨连忙说道:“父亲我知道!” 杭州的于宗远于二公子,在听完了戏之后,返回了自己的府邸,却发现自家门口已经有很多人等他了。 这其中包含了林安这些于宗远投资过的工坊主,还有就是于家自家产业的掌柜的。 “于公子!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于公子!这江干在报纸上鼓吹要给我等加税!” “于公子!我等都是守法经营,已经交了那钞关税,为何还要继续交税啊!” 稀稀拉拉哭了一片,于二公子也有些傻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将所有人带进府里,接过林安递上来的报纸,于二公子艰难的看完了报道,疑惑的看着林安。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完全看不懂这篇文章? 但是于宗远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了,他表情淡定的点了林安说道: “林厂长,你说一说吧。” 林安其实并不想要过来,他所经营的火柴厂利润极大,而用钞关税的方法确实征不到多少钱。 交一点所得税也没什么,反而可以提升在官府中的影响力。 但是架不住别人非要他来。 被于宗远点了名,林安将所得税的事情说了一遍。 于宗远却没有听到别的内容,只听到了若是真的实行所得税,那他就要多交税了。 一听到多交税,于宗远眼睛立刻亮了! 多交税是好事啊! 上一次铁路公债的时候,于宗远就拿出钱来购买,他本来指望着铁路公债就和之前于家设卡逼捐一样,只是大都督向大户募捐的手段罢了。 可没想到!让于公子万万没想到!年底的时候铁路公债竟然真的结息了! 于宗远认购的一大笔本金要等到公债到期退还,但是第一笔半年的利息已经送到了于宗远的府上。 不仅仅是于宗远,所有购买了铁路公债的人都拿到了利息。 这下子于宗远慌了,他认购的铁路公债最多,虽然公债的利率不算高,但是几年累积下来也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啊! 怎么就按照约定结息了呢? 于宗远这段时间折腾下来,自己名下的产业越发多了起来,家中不得已又扩建了一个银库! 听林安解释完了所得税,于宗远立刻说道: “这是好事啊!” 众人都傻了。 于宗远憋了半天说道: “大都督说过,责权相当!我们给官府多交了税!官府是不是要更支持我们?” “咱们交的税越多,不是说明资本越雄厚?那日后无论是借钱还是和别人谈生意,不是更有说服力?” “要我说,不怕交税!交的越多才挣的越多,挣的越多才交的越多,能挣钱都是好事啊!” 众人面色古怪,于宗远说的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是歪理,可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反驳。 有的人则思考起来,于宗远和苏泽关系密切,和东南官府上层都很亲密。 他这么说,是不是也代表了官府上层,乃至于大都督苏泽的态度? 如果是这样,那江干这篇文章就是大都督抛出来的石头了。 如果是苏大都督要做的事情,那自己可不能跟着后面反抗了。 不仅仅是苏泽的敌人,就连东南的百姓都知道,这位大都督是思虑深远,向来是谋定而动。 先用报纸投石问路,这是苏大都督常用的手法,用来试探所有人的反应。 除了试探之外,也有可能是引蛇出洞,将水搅浑之后将反对者引出来。 没有人愿意成为苏泽的敌人,众人纷纷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对着于宗远说道: “还是于公子有格局!确实是好事啊!” “是好事啊!” 于宗远接着说道: “不过咱们这笔税,也不是白交的,要我说,以后咱们交了税,也要让杭州府排出一个纳税大户的名单出来,让百姓知道咱们是实打实的做了贡献的!不要总骂我们为富不仁!” 于宗远想的很简单,让官府排出名单,也让大都督知道自己为东南做的贡献。 但是林安却眼睛一亮,于公子果然高明啊! 一个纳税大户的名头,可以威慑那些官府中的胥吏,同时也是自家工坊最好的宣传。 官府如果公布这个名单,岂不是等于有了官府背书,说明自家实力强劲吗? 那无论是宣传还是做生意,都有巨大的好处。 众人也不那么抗拒交税了。 等到众人散去,于宗远将林安单独留了下来。 任福今天没来,他的蒸汽机工坊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盈利呢。 但是于宗远对于任福很重视,因为任福的工坊是为数不多的持续不断亏钱的产业。 于公子在上个月就追加了五千两银子的投资,累计投资已经达到了一万两银子。 于二公子不是没遇到亏钱的项目,但是大部分人在坑了于宗远一笔钱之后,往往都会销声匿迹。 这些人中有的是骗子,有的是真的亏了,无论是哪种,都不敢再找于宗远要钱。 可唯有任福,那是持续不断地找于宗远要钱! 这样的一个稳定亏钱项目,于宗远当然非常关注了。 听于宗远打听起来任福的情况,林安的表情也有些复杂。 “听说任福已经搞出机器了?为什么还在亏钱?” 听到于宗远打听工坊的情况,林安连忙说道: “机器是搞出来了,但是任福说机器还不够稳定,价格也比较高,市场还不接受。” 林安说的是实话,在从世博会展览回来,任福就在杭州的工坊推销自己的蒸汽机。 可是推销了半个月,对蒸汽机新奇的人很多,一个买家都没有。 使用新动力不是买一台蒸汽机就行了,还需要对整个生产线进行改造。 而且蒸汽机高昂的价格和不菲的日常运行和维护费用,还不如用水力畜力呢。 听完了林安说的困难,于宗远眼睛一亮说道: “推广!大力推广!” “先从我投资的工坊中开始,林安,你不是抱怨自家火柴厂的动能不足吗?先买上两台什么蒸汽机!” “啊?” “这笔投资我来出!” 于宗远豪气的说道。 林安想到了好友任福的话,“机器最后都是要在工坊中使用的,如果不用就发现不了问题。” “蒸汽机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人真正用它来生产过东西,也没有长期运行发现过问题,不能使用的蒸汽机,只不过是一个大玩具。” 可是蒸汽机前景不明,而且投资巨大,就算是林安也不敢随意投资,毕竟工坊还有于宗远的股份。 于公子难道是知道了任福遇到的困难?所以出手相助的? 林安感动的快要哭出来,于公子果然是有魄力有眼光!当年随着他购买铁路公债的人都拿到了利息,如今没买公债的人在后悔呢!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3章 战争史的新一页 徐州前线的战事,终于在腊月十五日这天停了。 东南这边的第五旅撤离了前线,在确认东南已经撤走之后,屯兵鱼台县的李成梁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令让全军返回济州过年。 明廷新军欢腾,纷纷称颂李成梁,但是李成梁却高兴不起来。 手下军官垂头丧气,士兵士气低迷,消耗了海量的军粮物资,最后却一点战果都没有。 虽然是一点战果都没有,但是明廷这边从军官到士兵都是疲惫不堪,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仗。 可偏偏如此疲惫的漫长对峙,是真的是一点战果都没有。 从开战至今,双方只是在山东北部的前线阵地互相发射了火炮,然后象征性的开了几枪,根本没有任何一方发起什么有用的冲锋。 可就算是这样,每天火炮对射,也要花费不少银子。 可是东南那边开炮了,如果明廷这边不开炮,对于士气也是很大的打击。 所以对面开炮三次之后,明廷新军也会开一次炮回应。 用明廷新军的话说,这是互相开炮问候对方。 如果只是消耗一些火炮和弹药那也就算了,这也算是拉动了明廷这边军工业的发展了。 紧接着东南第一旅对山东东部的沿海进行了登陆突袭,山东地方团练只能守着城市自保,根本不敢追击东南的军队。 等李成梁拉着第三镇的军队去支援,东南的水师又跑的没影了。 第三镇被东南水师在胶东半岛上溜了一圈,战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整整四个月的极限拉扯,他如同狗一样被拉到了山东东部,又被拉回了山东北部。 比起之前平定梁山的战斗,这场莫名其妙的徐州会战,可以说是打的非常憋屈。 明明明廷三镇的兵力要比东南第五旅多几倍,明明李成梁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修建了大量棱堡,最后还被东南牵着鼻子走。 相比之下,东南那边付出的成本就小很多了。 山东防线的最大成本,就是边境线上的棱堡了。 为了防御东南的进攻,李成梁修建了大量的棱堡,每一座棱堡都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维持。 东南并没有和明廷一样修建大量的棱堡,若仅仅是依靠堑壕就设置了防线。 除了堑壕之外,东南还有一种特殊的防御工事——铁丝网。 利用木桩和铁丝制作的铁丝网,配合堑壕可以起到极强的防御效果。 不仅仅是对炮兵和步兵,骑兵也很难突破这些铁丝网。 堑壕和铁丝网比棱堡好弄多了,工业化制造铁丝成本也很低,而且可以根据前线局势随时修改防线。 李成梁也想要学东南使用铁丝网和堑壕防御,可他的工匠告诉他,明廷这边根本没办法低成本的制造这么多的铁丝,如果手工打造,那成本高的吓人。 李成梁只能打消使用铁丝网的心思,乖乖的使用棱堡防御。 除了棱堡之外,火炮也是一个很大的成本。 炮弹和火药的成本不说,另外一种成本来自于东南火炮对明廷士兵的心理压制。 移动部署的炮兵可以随时开炮,明廷新军这边的士兵心理压力极大,要小心从各种方向而来的炮弹。 而东南那边早就已经掌握了明廷防御工事的详细地图,对于每一门炮的位置都已经了解了。 但是明廷这边却因为火炮技术的落后,只能在棱堡上安装固定的大炮,没办法和东南那样使用移动的火炮。 明廷的火炮可以调整的角度很小,对面的东南士兵只要在火炮攻击范围内做好工事,就不用担心其他方向来的炮弹了。 光是这一点,就让东南前线阵地的压力小了很多。 同样是一轮炮轰,明廷这边要龟缩在棱堡和堑壕里,小心的躲避可能从各个方向来的炮弹,还需要不断的维修被东南火炮摧毁的工事。 而东南这一边,只需要定期加固明廷炮火范围内的工事就行了,后方防线的士兵甚至可以探出头来放风。 明廷的士兵则需要挤在一起,忍受头顶上呼啸的炮弹,在堑壕的泥坑中埋着头等待对方炮火停歇。 东南士兵的精神状态,明显要比明廷这边的士兵好,其中还有一个因素,就是铁路。 东南这边大张旗鼓的建造铁路根本瞒不住别人,李成梁在徐州铁路动工的时候,就知道东南奢侈的在地上铺设铁轨,建造名为铁路的巨大工程。 通过马拉着轨道车在铁轨上通行,可以用少量的人力畜力就可以运输大量的兵力和物资。 铁路将沛县、徐州和下邳三座战略支点城市连接在了一起,而这正好就是和明军对峙的前线城市。 铁路可以运输炮弹和粮食,让东南新军这边的粮食补给非常轻松。 而李成梁虽然也有运河来运输,但是还需要用人力畜力穿过坚壁清野的无人区,征发山东大量的民夫来维持前线的补给。 而胶东半岛的沿海战役,运动中的明军消耗更是巨大。 这四个月的战争,吃垮了山东今年积攒的家底,最后还是靠着明廷大力输血才撑了下来。 火车不仅仅节约了物资运输的成本,更重要的是军队机动力的巨大提升。 东南第五旅在站前之后五千人,战事开始之后陈璘开始扩军,将第五旅增加到了一万人。 这一万人看起来很多,其实在徐州这么长的防线看来根本就不算多。 要知道明廷新军也在扩张,李成梁手下的三镇新军如今也有了两万五千人,再加上协防的地方军,李成梁在前线阵地上有四万多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徐州可以容纳上百万大军的大决战,这点人散落在这么长的防线上根本不够看的。 可是东南第五旅就靠着这五千老兵和五千新兵,将整个防线守的固若金汤,让李成梁一点破绽都没找到。 这就是火车带来的机动力提升了。 并不是说火车的速度很快,东南火车的速度是不如骑兵的,甚至不如急行军的步兵。 而是有了火车,士兵们可以在车厢里一边休息一边转移到目标地点,节省大量的体力。 在对峙的防线上,你明廷军队可以通过急行军,完成几次大规模调动,抵达作战地点。 可是急行军之后总要休息一下才能发动攻击,这时候东南的士兵已经乘坐火车,精神抖擞的出现在阵地上,立刻就能投入到防御作战中。 李成梁这么调动了几次,想要突破东南的防线,都被陈璘迅速利用铁路部署兵力,牢牢的守住了。 等到了后期,李成梁手下已经怨声载道了,根本不愿意再做这种无用的突袭了。 反而东南这边,通过前线对峙训练了新兵,让新兵迅速完成了战场的蜕变。 这一次停火,是李成梁实在撑不住了,秘密派出了使者,向东南这边请求停战。 东南这边也接受了停战请求,双方各自撤出部队,返回驻扎的城市。 等李成梁返回济州城之后,立刻向京师的明廷表功,夸赞自己这场“史诗级的大胜”。 虽然自己一寸阵地都没有推进,也没有任何战果,可是对方也没有推进阵地啊! 在明廷对阵东南的多次战役中,这次徐州会战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史诗级的大胜”了。 张居正在接到了李成梁的布露文书之后,虽然他也知道前线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立刻让明廷的报纸开始配合宣传这场“大胜”。 这倒不是因为张居正和李成梁的关系多铁,而是明廷确实需要这么一场“大胜”来稳定人心。 明廷和东南开战以来,别说是胜仗了,就连这样的平局都没有过。 东南反贼头子苏泽亲自督战徐州,动用了大量军队却没有能攻下山东一块地方,这样的宣传确实能够让明廷官员士绅们过一个安心的年了。 在明廷的宣传下,李成梁成了一名指挥若定的神将,挫败了东南这一次“前所未有”的进攻。 东南寸土未占,李成梁带领的新军三镇牢牢的守住了阵地,多次打退对方凶猛的进攻。 而这一切,不过是张居正执政半年不到,刚刚实行了新政的成果。 也就是说,只要张居正继续推行新政,靠着明廷更大的疆土,更充沛的人力,一定能够扭转对东南的劣势,马上就可以反攻东南了。 在这一套宣传下,京师的读书人立刻激动起来,纷纷写文章称赞张居正。 京师读书人更是肉麻的说他是当世周公的,一定能够带领大明平定东南贼叛乱。 山东前线这场不存在的“大胜”,总算是给明廷隆庆三年的春节增添了几分喜气。 紧接着张居正也宣布,要以本届内阁的名义,筹办一次鳌山灯会,庆祝李成梁在山东取得的“大捷”。 相比明廷这边的喜气洋洋,东南反而对这场徐州之战没有过多宣传。 甚至很多地方都不知道在徐州爆发过这么一场战争。 腊月十八日,陈璘等第五旅的军官从徐州前线返回,苏泽却不是让他们回南京休假的,而是直接让他们住进了南京陆军学校。 陈璘身边站着第五旅的参谋长宋潜,这一次的作战中,第五旅的参谋处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无论是情报分析,制定作战计划,安排后勤补给,这些工作都被分解到参谋处,由不同的作战参谋们协力完成。 这倒不是说陈璘这个旅长没了作用,这一次徐州战役能够完美收官,和陈璘本人稳扎稳打的指挥也有很大的关系。 陈璘对着也很紧张宋潜说道: “大都督让我们回南京,就是总结交流徐州之战的经验的,你是军校科班毕业的,这点阵仗对你不是问题。” 宋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徐州会战之后,第五旅参谋处就没日没夜的总结经验,光是材料就堆满了一辆马车。 这不是宋潜这些参谋们形式主义,搞什么文山会海,而是这场会战值得总结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陈璘带着参谋长宋潜,在军校报到安顿住宿后,立刻被引导到了一座礼堂。 等陈璘和宋潜走进礼堂,看到了坐在下方的众人,吓得差点立刻逃出去。 包括苏泽在内,东南新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齐聚在这座礼堂中,直勾勾的看着陈璘和宋潜。 陈璘首先想到的是,莫不是大都督要宰了我?这是什么林冲误入白虎堂的剧情? 没想到苏泽看到陈璘和宋潜,立刻站起来说道: “让我们欢迎徐州之战的两位功臣。” 随着众人鼓掌,苏泽又起身将陈璘和宋潜拉进了礼堂。 “这一次,就要请陈旅长和宋参谋长好好给大家上课了。” 宋潜紧张的都要晕过去了,苏泽却拉着他说道: “这次徐州之战,参谋处起了很大作用。” “诸位可能还意识不到这场变革的重大意义,但是我要说,参谋制度将是奠定未来几百年战争方式的重要变革,后世要研究战争史,永远都绕不开这一次的徐州会战。” “宋参谋长,就请你给大家讲讲,这一次徐州会战中,你们参谋处做了哪些工作吧。”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3章 将军和参谋 在穿越之前,苏泽是搞历史研究的研究生,他在东南搞参谋制度,纯粹是因为穿越看多了。 不少穿越都会搞参谋制度,苏泽在起兵前,为了培养年轻军官,也搞起了参谋制度。 苏泽一开始搞参谋制度,是将参谋当做年轻的后备军官培养的,主要是放在自己身边学习兵法知识,辅助完成一些日常的军事管理工作,就相当于古典主义时代皇帝身边的郎卫,又或者西方将领身边的骑士扈从。 可是随着苏泽在东南建立起来参谋制度,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参谋制度是近现代军事变革的发端。 在参谋之前,古典主义时代打仗,可以说是一门玄学,打仗是一门艺术。 战争的成败,靠的是将领的个人能力和魅力,一个能力强大的将领,可以通过对战局的把控,通过自己的个人魅力,创造军事奇迹。 但是在参谋制度建立以后,打仗依然是一门玄学。 近代战争很多决定战争成败的战役,输赢依然非常玄学。 但是这是一门在玄学中掺了科学的玄学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打仗变成了一门技术而不是一门艺术。 通过参谋制度,将领个人能力的高低,依然能决定战争的走向,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就在参谋制度出现后,多次说明了一名杰出能够带领军队创造了不起的军事奇迹。 但是参谋制度也确保了一支军队的下限。 苏泽一直在向陆军和水师学校塞各种课程,各种东南最前沿的课程。 地理、测绘、气象、心理学、算学、后勤学。 在这一次的徐州会战之中,苏泽在前线的作用就是充当吉祥物,而陈璘也没有做出太多的决策。 真正制定战略计划,分析敌方情报,安排后勤补给的,都是第五旅的参谋处。 而平心而论,包括宋潜在内的第五旅参谋们,领兵作战水平都是不如陈璘的,如果让他们单个人指挥一个营还可以,指挥一个扩编的万人旅是不可能的。 可这些年轻的参谋们,却靠着参谋制度和团结协作,将整个第五旅安排得稳稳当当,陈璘这个旅长都没什么临阵指挥的机会了。 参谋制度将战争变成了一门科学。 这是将自然科学和人文社科融入到了军队中,将战争量化分析的一门科学。 参谋分析战场的时候,不再是以往玄之又玄的“军心可用”,“士气可战”,而是具体到士兵最近有没有休息好,有没有吃饱饭,能够负重走几里路,哪一支修整完毕的军队可以投入战场,等等这些具体的定量分析上。 在分析战场局势的时候,也不再是简单的“天时地利人和”这样的抽象概念,而是对战场地理进行评估,对战场天气和风向进行预测,对战场上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进行分析预案,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在分析情报的时候,也不是简单的刻板的分析敌人将领,而是从敌人将领从前的指挥风格,从敌人将领的心理学开始分析,从政治经济基础上预测敌人的行动。 这些都通过各种分析变成了科学流程,更不要说原本那就是更专业化的后勤补给和遣兵调将了。 物流学和后勤学在东南算学发展的加持下,全部都成了可以量化的报表和时间表,轨道车运输的士兵人数到站时间,随车运输的后勤补给数量到装卸时间,全部都变成了确定的数字。 从收到地方阵地军队调动的情报,到分析敌人可能进攻的地点,再到安排增援士兵和运输后勤补给,这一切参谋部都可以如同机器一样精密的自动运行。 陈璘这个旅长在这种被动防御作战中,也就剩下慰问士兵的吉祥物作用了。 有了参谋部,不是说将领不重要,一战二战中杰出的指挥官,依然能够彻底改变战争的走势。 参谋制度的出现,甚至放大了指挥官的作用,让将领不需要沉浸在战术安排这样的小事上,更着眼于整个全盘战局的掌控。 但是苏泽这个按照网络,拍脑袋成立的参谋部,确实已经改变了东南的战术体系,大大提升了军队的下限。 所以苏泽这才大张旗鼓的召集东南军方所有的高层,赶在过年之前返回南京,听宋潜这个第五旅的参谋长,讲自己在徐州会长中参谋处是如何运作的。 这也是为了让东南各旅都能意识到参谋制度的重要性,培养更多的参谋人才。 宋潜站在讲台中央,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人都是东南建军的元勋,每一个都要比自己的旅长资历还老。 他无助的看向陈璘,对方已经装死一样坐到了讲台下的座位上。 旅长也太没义气了! 宋潜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旅长是靠不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讲了。 宋潜翻开从徐州带回来的作战总结,开始讲起了他们第五旅参谋处在这场徐州会战中做的事情。 讲台下的众人都听的很认真,每个人都拿着笔在做笔记,宋潜这些经验,对于大家都很有参考价值。 苏泽微笑着看着讲台上的陈潜,他很清楚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五星神将,在历史上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从草原上陆二不断送来的消息,俞大猷占领五原城后,不断出击,指挥五原城的军队已经成了草原上的汉人旗帜,占领了半个河套地区。 就在东南这边还在研究如何将手榴弹用于战争的时候,俞大猷就迅速找到了适合草原上使用手榴弹的方式,并且训练出相应的作战部队,将俺达的部队打得闻风丧胆。 什么叫做神将,这就是叫神将。 戚继光这一次没有回南京,他在广西募的兵已经开始训练,已经参加了几次对广西瑶寨叛乱的平叛战役了。 戚继光因地制宜,在山地作战的时候分散使用火枪手,并且提出了火力覆盖的概念。 戚继光敏锐的发现,在山地作战的时候,列阵的火枪手反而会浪费子弹,在遇到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时候,阵型更显得笨重。 戚继光打散了火枪方阵,而是变成了更小的互相配合作战的散兵单位。 为了山地作战,戚继光还给士兵配备了新的装备。 每一个步兵除了火枪之外,还会装备手榴弹和燃烧瓶,并且装备一把能够砍断荆棘藤蔓的轻质开山刀,就连军服也从在丛林里醒目的蓝色,改成了更接近草木的绿色。 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神将,苏泽也是运气好才“搜集”了两位。 但是参谋制度是可以广泛复制和推广的,而且参谋处也是一个锻炼年轻军事人才的好地方。 宋潜认真做了汇报,他越是讲解越是冷静下来,开始将自己总结的经验全部说了出来。 接着苏泽又宣布开始答疑,宋潜一个个的回答这份沉稳已经让所有人都对他连连点头了。 李言恭本来也要参加这次培训的,但是他妻子丹芸在年后就要生了,所以他的上司强行让他回去陪产,不让他参加这次培训。 李言恭因为没能参加培训,而在府上捉耳挠腮,气的丹芸将他从家里赶了出去。 李言恭在街上闲逛,很快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兄!” 李言恭回头一看,牵着马的年轻人竟然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走上前去拉着对方说道: “高兄!你怎么回来了?” 这个年轻人正是驻扎在大沽棱堡的高务观,从上一次大沽热气球实验之后,两人就分别了很长时间,虽然还有书信联系,但是久别重逢依然让李言恭非常惊喜。 “走走走!回我府上!” 李言恭拉着高务观就返回了李府。 丹芸虽然泼辣,但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李言恭面子的,听说了李言恭的好友上门,丹芸挺着大肚子端茶送水,反而让李言恭觉得自己有些愧疚起来。 看到好友夫妻“和睦”,高务观也叹息说道:“怪不得都说成家好呢。” 李言恭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连忙说道:“大都督的新书里说过,这婚姻就像是围城,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哪有甘蔗两头甜的说法。” 李言恭连忙问道: “高兄怎么回来了?” 驻扎大沽棱堡是轮换的,无论是军官和士兵,每半年都会返回东南,调换一批新的过去。 但是高务观一直打申请要求留守大沽,所以前一次轮换他都没有返回南京。 现在还没到轮换的时候,高务观却从大沽返回,李言恭也忍不住好奇问道。 “是大都督给我特批了假期,让我回来的。” 高务观看向好友说道:“我想要去河南老家一趟。” 李言恭恍然大悟,高务观的父亲高拱罢相之后,就返回了河南新郑老家闭门写书。 但是河南如今在明廷的控制中,高务观要返回河南老家? 李言恭连忙说道:“安全吗?我听说河南那边局势也很紧张啊。” 河南巡抚陈以勤到任之后,一边兴办新务一边编练新军,在河南也搞出了很大的阵仗。 高务观要穿越对峙的区域进入河南,肯定是要冒很大危险的。 高务观低着头说道:“这次回来是母亲写信让我回来的额,她想要我劝说父亲来南京,不过我估计父亲不会同意的,但是为人子的总要劝上一劝。” 李言恭沉默了。 南京被东南占领的时候,高拱父母分别,高务观母子留在了南京效力于东南,高拱北上做了明廷的内阁辅臣。 现在高务观的母亲还在南京,让儿子回老家劝说丈夫来南京团聚,确实也是正常的。 但是高务观知道父亲的性格,高拱为人执拗,和隆庆皇帝又有师生之谊,是绝对不可能来南京的。 高务观摇了摇头说道:“父亲能从明廷的烂泥中脱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如今他在河南老家修书,也不会有人打扰他,我只是回去一趟,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 “大都督给我批了假,还签发了通信证,另外大都督还让我带一封信给父亲。” 李言恭愣了一下问道: “是大都督亲自写给你父亲的信?“ 高务观点点头说道:“大都督还亲自见了我,他似乎对我父亲很熟悉,但是我没听过父亲说过和大都督有什么旧识,父亲倒是一直在和大都督作对。” 李言恭说道:“大都督雅量,可能是欣赏你父亲的才能吧。” “也许吧,我这次来府上,是希望李兄能在过年的时候照应我母亲一下。” 李言恭立刻说道:“这是理所应当的!高兄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立刻将伯母接到我家里来过年!” 高务观再次致谢,接着说起了这次陆军学校的学习班。 高务观说道: “这一次我虽然没有参加培训,但是在大沽这段时间也有些心得。” 李言恭立刻说道:“正好!我也是,我们快交流交流。” 高务观说道:“我感觉,未来战争,打的就是后勤。”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4章 乏味的时代激荡的世纪 高务观说道:“要我说,日后战争拼的就不是荣誉了,而是拼的后勤了。” 李言恭沉默起来。 高务观说道:“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堕落又乏味的时代,战争变成了一张张报表和数字,能够提供更强大补给的部队,就能打赢战争。” 李言恭也是做后勤的,他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也感觉到了战争的变化。并不是说将领不再重要,而是战争变成了总体的消耗,一两场战斗的胜负,对于战局不会再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了,最后拼的还是最后的整体实力。” 李言恭说道:“我在广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只要后勤补给跟上了,一两场战役的胜负根本不影响整个战局。” “输一场两场,我们可以组织更多的军队上山,那些瑶寨只要输了一场,就彻底输了。” “我也曾经遇到过顽强抵抗的瑶寨,曾经多次击溃我们的进攻,但是最后那座瑶寨还是弹尽粮绝投降了。” 李言恭想到那座被迫投降的瑶寨,想到那样多次身先士卒冲锋的瑶人首领,在东南军队进入瑶寨的时候割喉自杀的场景,他也认同了高务观的话。 这是一个堕落的时代,勇气不再是时代的赞歌,忠诚也不是,战争已经变成了纯粹实力的比拼。 弱者再难以弱胜强,这是一个强者越强,弱者拼死抵抗依然没有奇迹的时代。 战场上被人称道的品质,不畏强敌的荣誉,最后也会变成更加血腥战场的祭品。 战争已经发生了改变。 高务观点头说道:“火器的出现,让合格兵员的范围大大扩展了。” “在最早的春秋战国时代,很多兵种只能贵族才能担任,一名合格的战车手,需要大量的训练和投入,那是大都督所说的古典主义时代。” “春秋战国时代的战争,崇尚的是荣誉,所以才有了宋襄公的半渡不击。” “后人会嘲笑宋襄公的愚蠢,但在那个战争依然是贵族荣誉的时代,宋襄公的行为不过是贵族战争时代的最后的荣光。” 李言恭点点头。 高务观又说道: “秦汉的合格兵员已经成了良家子,这也才有了后世所说的‘得关中者得天下’,在这个时代打仗是需要自备武器和战马的,只有富裕的自耕富农才能承担一个壮年劳动力出征,而战争的回报是朝廷授予的爵位和田亩。” “这是勇气时代,无数秦汉的良家子在战场拼杀,追求的军功和爵位,追求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言恭继续点头。 “魏晋南北朝开始,战争再次发生了变化,自从曹魏的军府制度开始,驱赶职业化的军户上战场,已经成了时代的主流。” “曹魏的军府,其实就和我们明廷的军户制度差不多,就是让一部分百姓世代当兵,强迫他们世世代代的在战场上搏杀。” “士兵是因为严刑峻法和上司的驱赶上的战场,战争不再给普通人带来勇气和荣誉,普通士兵们开始追逐个人的利益。” “隋唐的府兵制度虽然想要复辟秦汉的军功爵位体系,可都是因为府兵制度的崩溃转为募兵。” “从这个时候开始,晚唐和宋都变成了募兵的制度,就是朝廷出钱雇佣士兵,通过财政来供养军队。” 李言恭连忙点头,他家也是有家传兵法的。虽然历史上偶然有波折,但是华夏的军事发展大体上是这个脉络。 汉代和唐初的军队战斗力强,而且骑兵多,靠的是良家子当兵的军功授田制度。 但是汉唐的常备军人数,是远少于宋的。 宋代军队虽然人数多,但是官府雇佣的军队不可能承担战马的消耗,所以只能以步兵为主。 宋代武备孱弱,但是在军事技术上却是比汉唐要进步的,但是士兵已经从古典主义的精锐职业士兵,变成了通过钱财募集的士兵,这些士兵本身作战意志就不强烈,打仗不过是一份谋生的工作。 其实在那个时代,南宋能够在蒙古铁蹄鞭挞世界的时候,依然偏安在江南,已经是南宋惊人的财政后勤能力发挥的作用了。 高务观继续说道:“如今时代不同了。” “明初的军户制度已经名存实亡,无论南北都不再使用这种世袭军户的制度了,只能将他们当做维持地方治安的地方军。” “军队职业化,是以后的大趋势。” 李言恭点点头,从苏泽开始起兵的时候,就放弃了历代造反都仪仗的农民军,依靠的就是他一手拉起来的新军。 高务观说道:“之所以大都督能成就历史上都没有能成就的事业,关键在于武器。” 李言恭愣了一下问道:“武器?” 高务观点头说道:“是的,就是武器。” “在古典主义战争时代,战争靠的是士兵的个人素质。” “健壮的步兵,擅长骑射的骑兵,甚至一名勇武的将领,都是决定战事走向的决定因素。” “尤其是在攻城战中,先登营的作用是非常关键的,而先登的奖励也最丰厚的。” 李言恭点点头,可以说是,在东南崛起之前,甚至在东南平定倭寇的战役中,先登和先锋营的奖励也是最丰厚的。 但是东南新军对于先入城的奖励就远不如以往的朝代丰厚,甚至可以说是吝啬。 相反在评定军功的时候,指挥官是否能完成上级规定的任务,才成了考核的重要标准。 听到高务观这么说,李言恭这才明白过来,东南新军攻城主要靠的是火炮和炸药,自然不会和以往那样奖励丰厚了。 高务观继续说道:“一把火枪,可以让一个普通人轻松的杀死壮汉。” “只需要一段时间的射击训练,就可以让普通人比苦练十年箭术的弓箭手更有杀伤力。” “火炮更是可以将用几年甚至几十年才筑成的城墙轰然倒塌。” “可为什么大都督和明廷,都没有扩军呢?” 李言恭愣住了。 虽然东南新军确实更加精锐,对军官考核培养可以说是相当严苛了,但其实这一次的徐州会战中,第五旅从五千人扩编一万人,只用几个月的时间。 那些新兵很快就适应了战场,扩军其实根本不是问题。 如果说东南还有战略优势,所以不进行大规模扩军,那么明廷已经是劣势了,但新军也只维持了三镇。 野心勃勃的李成梁至今也不过是增加了几千新兵。 高务观说道:“还是钱和后勤。” “一把火枪送到士兵手里,还需要供应铅丸和弹药,还要维护枪管的枪油,这些都需要送到前线每一个士兵的手里。” “而一门火炮的维护费用就更高了。” “我们东南最轻的一门火炮,都需要两匹马才能拉得动,而在急行军的时候更是需要四匹马。” “十二磅这样的火炮,则需要八匹马才可以在野外行动。” “这还仅仅是火炮,炮弹和火药还需要额外的运输,每一匹马也需要相应的草料。” “在我们东南,一支只有二十门炮的炮兵营,需要配备近百匹马,还需要专门照顾马的马夫。” “而明廷的火炮更沉重,需要的战马比我们还多。” 李言恭做过广西新军的后勤参谋,他当然知道高务观说的还是北方平原作战的情况,如果在广西这种地形复杂,道路条件更差的地方作战,需要的后勤数量还要翻倍。 李言恭这么一算,更是骇然,东南维持现在规模的军队,也已经烧了这么多钱了。 这也是东南和明廷,都默契的没有疯狂扩军的原因。 实在是养不起啊。 高务观说道: “所以我说,战争已经到了非常乏味的时代。” “一名杰出的将领,或者能够扭转一场战斗,又或者赢下某一次的战役,但是无法决定战争的最终走势。” “决定一场战争输赢的,是谁能够将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到士兵手上,是谁能够在全面战争中财政不会崩溃,是谁能够挤出更多的物资来投入到战争中。” “古典主义时代那种,一场激动人心的战役决定整场战争走向,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战争会越来越少了。” 作为将门子弟,李言恭沉默了, 高务观的说法,战场不再是代表荣誉的赛场,反而变成了比拼财力的竞卖场。 士兵的荣誉和挣扎,都只是报表上的一串数字。 这样的战争确实如同高务观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堕落又乏味的时代。 甚至日后评价一名将领的标准也会发生变化。 一个总能带来胜利,却消耗巨大的将领会将国家带向毁灭。 那种能够精细计算得失,在战争中保存实力的将领,则会更受到上层的青睐。 徐州会战也说明了这一点,这一次的战役没有华丽的骑兵对冲,没有肉身阻挡敌军的铁血人墙,只有阴冷的堑壕和冰冷的铁丝网,只有躲在堑壕中等待敌军炮击结束的火枪手。 最忙碌的不是前线的士兵,而是在后方统筹安排物资的后勤参谋们。 而双方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战线却没有挪动分毫。 这样的战争又是何等的无聊啊。 高务观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道: “就如同大都督说的,战争不再是一门艺术,而是一门技术。” “参谋部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指挥战争的走向,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这台机器运转的更顺滑。” 高务观又说道: “不过这个时代,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 “每天都有新的武器出现,我们研究制定的规则,将是指导日后几百年战场的铁则。” “我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敌人,这是多么具有挑战的事情?” 李言恭也振奋起来,高务观说的没错。 这就和《警世报》上的新年致辞所说的那样,“这个时代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一场决定未来几百年命运的‘大争之世’。” 能够生活在这样的“大争之世”,可以说是李言恭他们的幸运和不幸了。 高务观站起来说道:“我要启程了,李兄,这是我给侄子或者侄女的见面礼。” 说完,高务观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锁,塞进了李言恭的怀里。 辞别李府,高务观骑马从南京城北上,前往河南新郑老家,劝说父亲高拱搬来南京。 新历二年,隆庆二年,(公元1564年),在南京和京师的爆竹声中落下了帷幕。 新历三年,春,两边都翻开了新的一页。 南京陆军学院,就在高务观认为,决定未来战争的是后勤的时候,也有人对未来战争还有不同的看法。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5章 骑兵还未退场 陆军学校在过年期间也没怎么休息,等到了元宵前一天的时候,苏泽这才给参加这一次培训的学员们放了三天假。 李言恭这些日子忙的不得了,又是祭祖又是代表家族走亲访友,也亏得丹芸将这些事情都处理的不错,李言恭一直到了正月十四才算是歇了下来。 刚歇下来,就有管家通报,熊况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李言恭连忙走到正门,将熊况迎接了进来。 在熊五的推荐下,熊况接受了情报司的主司职位。 情报司是一个隶属于大都督府下的军事部门,在这一次的内阁和官制改革中,依然属于军方序列,没有划归到七部五寺二监的体系中。 情报司的是负责对外情报的,但是由于大明的锦衣卫名声太响,所以在东南也有不少离谱的传言,说情报司是东南的锦衣卫,负责监控整个东南。 所以熊况这个情报司的主司,大部分人也不敢和他过多亲近。 到了今天,李言恭和高务观也都知道,这位好友当年加入南京新军,应该是苏泽安插进南京的间谍了。 不过如今三人都已经在东南麾下效力了,这没有影响三人的友谊。 “熊主司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李言恭开着玩笑。 熊况笑着说道:“竟然用上成语了,当年令尊让你读书,你可以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的啊,这成亲之后变化这么大?” 两人哈哈大笑,又回忆了一下当年在南京的日子,这才聊起了正题。 熊况说道: “我向大都督打了报告,我想要去前线。” 李言恭疑惑的说道:“情报司的工作不顺心吗?我听说去年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好,大都督还嘉奖了你们情报司,为什么要去一线?” 李言恭在妻子快要临盆之后,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曾经他也是主动申请要去一线的,但是如今有了妻儿,他也开始为家人考虑了。 而在年前和高务观的一席话,也让李言恭思考了很多。 战争已经发生了变化,综合国力和后勤能力,已经成了战争的决定因素。 李言恭本来就是后勤参谋,他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现在熊况说要去一线,还是让李言恭很不理解。 情报司的工作一直很受到大都督的重视,世人都知道苏泽善于使用间谍,也多次肯定了情报司的工作。情报司也是建功立业的地方,熊况还要申请去一线,让李言恭有些不理解。 熊况说道:“这一次的军校培训伱没有参加,不过徐州会战的总结分析马上会发下来,等你返回参谋部也会学习的。” 李言恭连忙点头,没能参加这次培训是李言恭的遗憾,听说会有学习材料引发,他连忙问道: “看来大都督很重视这次培训啊?“ 熊况点头说道:“是啊,这一次徐州会战,让我们看到了未来战争形势的变化,虽然这一次作战没有任何军事上的胜利,但是比以往任何一次战争都重要。” 李言恭一惊,没想到熊况对徐州会战的评价这么高。 也难怪大都督连过年都没有休息,一直亲自在陆军学校中上课。 李言恭又有些莫名的焦虑,从熊况的话里听出来,他也从这次学习中意识到了时代的变化,感受到了战争的变化。 自己的两个好友都已经对未来战争有了自己的看法,李言恭出身将门世家,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两位好友只要不在战争中夭折,那就有了成为一代名将的潜质。 如今的东南,真正能称得上一代名将的,就只有苏泽这位大都督了。 俞大猷在草原上的事情,并没有传到普通人耳朵里,而戚继光在正式投效东南之后,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而剩余的五个旅长,虽然在东南扩张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并没有能够称得上名将的战绩。 一直打顺风局算什么名将。 虽然从高务观的说法中,将领对于未来战争的影响力已经下降,综合国力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但是战争依然是人打的,一场激动人心的战争依然能够鼓舞人心,一名顶尖的将领可以用更少的伤亡打出更多的战果。 高务观说的是宏观上的国力比拼,并不影响民间对于名将的追捧。 看到李言恭发呆,熊况问道: “李兄觉得我不应该申请去一线?” 李言恭愣一下说道:“不是,只是在年前,高兄将母亲托付给我,曾经说了一番话。” 熊况来了兴趣,他问道:“高兄说了什么。” 李言恭将高务观那一套“后勤决定论”复述了一遍,熊况听得很认真。 等李言恭说完之后,熊况感慨说道: “听我师父说,在起兵之前,大都督曾经私下里点评过明廷的诸大臣,曾说过当世人杰就是高伯父和张居正二人。” 李言恭惊讶的看着熊况。 在苏泽起兵造反的时候,高拱和张居正二人在明廷中不过是中级官员。 两人都是在对抗东南的战争中才逐步升官,最终走上明廷执政的位置上的。 这两个人也是东南最棘手的对手。 当年大都督在起兵之前,就已经这么评价二人了? 李言恭这下子是真的服气了,世人都说苏大都督慧眼如炬,有识人之明,果然如此。 熊况说道:“如今看来,高兄已经不亚于其父了,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我东南的名将。” 接着熊况说道:“我想要去一线,也是看到了这个大争之世已经到了,我不想要在情报司混日子了。” 李言恭说道:“按照高兄的说法,如今决定战争的是后勤和情报,熊兄在情报司的位置上也能为我东南立下大功,又怎么能说是混日子呢?” 熊况说道:“高兄的‘后勤决定论’确实没错,这一次的徐州会战也说明了这一点,谁能以更小的成本将物资送到士兵手上,谁就能赢下战争。” “但是这是从大局的角度出发的。” “大局?” 熊况点头说道:“高兄说的是天下这个层次上的,是国家和国家争霸这个层次的,他说的没错,综合国力以及军事后勤的发展,将会决定国运的走向,就像是秦自商鞅变法后,就有了吞并天下之势。“ “但这都是大局上出发的。” “秦自商鞅变法后,依然用了几代君主才完成了统一天下,这是为什么?” 李言恭摇头。 熊况说道:“因为仗,最后还是人打的。” “我不认同高兄的观点,国力的强弱,后勤的补给,这都是大势,但是决定一场战争走向的,不仅仅有这些大势,还有人心。” “这天下人之心,是通过一场场战争的结果而决定的。” “所以秦在孝宣太后的时候,就已经吞并天下的能力和野心了,为什么还要经历三代君王才能成事?那还是因为当时的人心还不在秦并六国上,更在于在白起王翦之前,秦没有能够决定胜局的大将。” “所以我认为,如今是一个名将大有作为的时代,也必定是一个名将辈出的时代。” “我不愿意在情报司浪费时间,我需要去前线学习最新的作战方法,实践我的作战理念。” 李言恭看向好友,这一次和熊况的谈话,让他也极为震撼。 和高务观的宏观分析不同,熊况的想法更直接。 熊况说道: “高兄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如今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 “我们东南的武器发展,正在一个重要的节点上。” “武器?”李言恭只知道东南的火枪犀利,但是他一直在做后勤工作,并没有上过最前线的战场,所以对于武器的认知并不全面。 在他和大部分东南的军官看来,鸟铳和火炮是一种强大的武器,炸药更是攻城拔寨的利器。 熊况说道: “历史上,武器的发展往往会给军队战术带来决定性的变革,而火枪和火炮的发展,也让我们站在了这个时代的转折点上。” 熊况说道:“就比如在春秋战国时代,骑兵和步兵取代了战车,成为战场的主力,这是因为冶炼技术的发展,让杀伤力更强的铁器走上了前台,笨重的木质战车面对铁器不堪一击,最后走下了历史舞台。” “到了宋金战争的时候,铁甲骑兵成为金国的主战兵种,而宋发展出强弩来对抗。” “在历史上,这些变革往往需要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时间,但是这个时代,这个发展速度大大加快了。” “李兄,还记得我们刚刚参军的时候,鸟铳还是一种杀伤力比弓箭强的武器,但是那时候弓箭手依然在军队中有一席之地。” “可随着鸟铳发展到火枪,无论南北,弓箭手已经没有了位置。” 李言恭点点头,当年高拱在南京训练新兵的时候,还有弓箭营,可是现在的明廷新军也都是火枪手了。 熊况又说道:“再比如在大沽决战之前,身穿重甲的骑兵依然被视作是对抗火枪手的希望,但是大沽之战后,明廷也知道了火枪的子弹可以击穿重甲骑兵的胸甲,笨重的骑兵冲锋已经无法突破火枪手和炮手组成的正面防线了,更不要说挖掘了战壕和拉上铁丝网的防御部队了。” “就连在山东的李成梁,他也已经逐步减少了骑兵的训练,如今骑兵更是一种侦查用的斥候和佯攻辅助的兵种,南北都不再发展正面冲锋的重甲骑兵了。” “这还是因为我们东南火枪的发展,让子弹能够击穿胸甲,让骑兵暂时退出了历史舞台。” 李言恭又点头。 熊况却又说道:“但是对于骑兵的运用,我还有不同的看法。” “?” 熊况说道:“无论是我们还是北方明廷,在使用火枪手的时候,都是使用多排线列列阵的轮射方阵。” “如今南北都称呼这种方阵是排队枪毙。” 李言恭点点头。 熊况说道:“这种方阵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只有方阵正面才有攻击力,因为方阵只有面对敌人才能射击。” 李言恭继续点头。 熊况说道:“所以我认为现在的骑兵发展方向错了。” “骑兵在接下来的作战中,应该还能发挥作用,但不是装备重甲的重甲骑兵,也不是蒙元那种使用弓箭的轻骑兵,更不是现在我们军校中提出的火枪骑兵。” “我认为骑兵就应该发挥其机动性,使用更轻乃至于不装备铠甲,使用近战武器绕过线列方阵的正面,从后方袭击火枪兵组成的线列方阵!” “我认为,除非火枪射速进一步提高,或者更大威力的火器出现之前,骑兵依然在战场上有一席之地!” “我要去前线,实践我的想法,我已经向大都督打报告了。” 看向好友,李言恭再次惆怅了,大家都在进步,怎么只有自己在停步不前呢? 求一下月票,最近在充电,写的慢一点。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6章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京师,这一次的鳌山灯会并没有和上一次那样大操大办,作为新年第一场庆典,张居正特别命令所有的官办工坊都放假一天,让百姓在元宵这一天上街游玩。 自从推行新政以来,原本从除夕到正月十五的朝廷官员假期就缩减了,与此同时官办的工坊也缩短了年假。 祥子起了一个大早,先来到了王世贞府邸前,只看到王世贞戴着帽子从府里出来,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递给祥子。 “元宵快乐。” 祥子连忙推辞,还是被王世贞将红包塞进了怀里。 自从东南的造纸和印染技术迅速发展以后,曾经价格不菲的红纸价格立刻亲民了很多。 就连东南地区的普通百姓,如今过年的时候都流行用红纸包一个红包,再放上几枚铜币作为压岁钱。 京师的红纸价格也比往年低了很多,明廷的工坊并不能生产红纸,这些红纸从哪里来的,无论官员和百姓都心知肚明。 从东南走私商品的买卖一直都存在,而且收益不菲,只是能从事这买卖的门槛提高了不少。 张居正的禁南货令在严厉实行了一段时间后,最后还是放开了不少,毕竟已经用上了火柴、肥皂和廉价的纸张笔墨之后,这些生活必需品反正明廷自己也不能生产,那对于这些货物的贩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毕竟是元宵节,街头上热闹了不少。 国子监今天也放了假,那些没有归乡的监生也结伴上街逛起了灯市。 王世贞看着京师的街头,比往年还是热闹了一些,只不过这繁华背后,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王世贞虽然不在官场,但是他文坛宗师的地位,在京师还是有很多故友的。 再加上他经常出席文会,消息是相当的灵通,对明廷官场的动态很了解。 自从张居正推进新政以来,确实是有了一定的效果,但是在新政初见成效背后,是涌动的各方势力。 首先是河南巡抚陈以勤和新军大臣、山东总督李成梁之间的互相争斗。 这场争斗并没有因为李成梁的“史诗级大胜”而结束,反而愈演愈烈了。 陈以勤向朝廷上书,揭发李成梁在战果中注水,夸大战功,还有杀良冒功的行为。 李成梁自然是反击,反过来弹劾陈以勤在徐州会战中故意拖延物资运输,克扣山东新军的军粮补给。 双方的奏章官司从年前打到了年后,不断的有人加入到这场战斗中。 科道,六部不断有人下场,到最后甚至连京师勋贵和九边的军将都参与到这场斗争中。 最后的结果是张居正站出来,用自己中书丞相的威望,压下了两边的争斗。 是的,张居正又给自己升官了。 原本张居正恢复了明廷中书省这个部门,在地方上将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司合并为行中书省,以中书令为明廷中枢的最高长官,以巡抚为地方最高长官。 但是很快,中书令这个称呼就让张居正不满意了。 张居正的门生很快就意识到了张居正的想法,几名刚刚被张居正提拔进入官场的年轻言官上书,要求将中书令改成为中书丞相,并且明确中书丞相不仅仅是中书省的最高领袖,还是整个大明朝廷的最高领导者。 丞相者,御百官,治理国政,无所不统。 言官们拿出了季汉刘禅拜诸葛亮为丞相的故事。 这样的奏章自然也引起了一部分官员的反对,但是如今在大明朝廷中,张居正的势力非常强大,最后张居正三次辞让,还是在年前接受了中书丞相这个新职位。 王世贞乘坐绿包车,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第457章 云南沐家那档子破事 云南,昆明。 黔国公府内,执掌云南的现任黔国公沐昌祚正在听着手下的汇报。 由于云南的情况复杂,明廷从洪武年开始,就采取了和其他省完全不同的治理模式。 明洪武十四年,明太祖朱元璋命傅友德、蓝玉、沐英征云南,元末代云南梁王巴匝刺瓦尔密兵败投滇池,明军平定云南。 洪武十六年傅友德、蓝玉班师回南京,朱元璋义子西平侯沐英留镇云南。 洪武十九年沐英筑昆明砖城,遂建西平侯府。 明朝自从占领云南后,云南各地土官多次叛乱,尤其是以麓川的思氏政权,多次反叛,威胁云南边陲的安危。 沐英在世时,就曾两次粉碎麓川思伦发对定边的侵犯,第二次更是爆发规模庞大的定边之战。沐英之子沐春镇守云南期间,麓川又发生叛乱,沐春将其击败。 沐英次子沐晟镇守云南初期,麓川又再次叛乱,沐晟与征虏将军何福将其平定。 沐晟以征夷左副将军之职,率军从云南进攻安南,因攻占重镇多邦,并且生擒黎季犛,被封为黔国公,从此沐氏世袭的爵位从西平侯,升格成为黔国公。 沐氏真正获得世镇云南的权力是在明仁宗朱高炽时期,因沐晟征伐交趾和镇守云南的功绩,明仁宗为沐晟铸造征南将军之宝印,此后这方宝印,也成为沐氏镇守云南的标志。 如今执掌沐家的,是现任黔国公沐昌祚。 沐昌祚最近很头疼。 自从东南占据广西后,虽然没有直接对云南用兵的迹象,但是广西那边一直在整军备战,也让云南非常的紧张。 当沐昌祚得知在广西练兵的是戚继光之后,自然是更加惶恐,也开始在云南战备。 可是如今的黔国公府,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外患是麓川。 “麓川”是我国古代西南地区傣族先民为主的地方政权,当地人称为“勐卯龙”,原意为“大卯国”,因元朝曾在当地设置麓川路,故官方将“勐卯龙”称为“麓川”。 正统年间,麓川首领思任法向周边扩张,侵害到明朝对当地的统治及明朝设立的其他土司,因而遭到明朝出兵镇压,史称“三征麓川”。 但是三征麓川并没有彻底覆灭麓川政权,只是让麓川迁到了缅国勐养地区。 在嘉靖继位后,迁居勐养的麓川政权再次崛起,思氏联合与其有亲缘关系的“勐蓬”、“勐密”王室,出兵占领伊洛瓦底江中游平原的“勐阿瓦”,以思氏子孙更换“诏阿瓦”(阿瓦王)、迫“勐阿瓦”成为麓川的属国。 麓川再次崛起,侵扰云南边境,黔国公府为此焦头烂额。 而内忧则是现任黔国公沐昌祚的亲爹沐朝弼。 其实原本黔国公的爵位,并不在沐昌祚这一脉身上。 沐昌祚的黔国公爵位,是他的亲爹,上一任黔国公沐朝弼从侄子们手里抢过来的。 这就要说起沐家在嘉靖朝的一桩公案了。 嘉靖二十六年,黔国公沐朝辅卒,沐朝辅四岁的儿子沐融嗣黔国公。 但是因为沐融年幼,沐朝弼被明世宗任命为都督佥事,代替侄子镇守云南。 嘉靖二十八年六月沐融卒,年仅六岁,其弟沐巩继承黔国公爵位。沐朝弼不愿交权,与寡嫂幼侄关系紧张。 沐家的老太君,沐朝弼的母亲李氏请求皇帝送孙子沐巩和其母陈氏到北京居住,沐巩没有动身,就暴病夭折。 这时候,上一任黔国公沐朝辅的两个儿子全部暴毙身亡,沐朝辅这一脉彻底绝嗣。 其实孩童夭折在大明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沐家居住在云南,医疗水平也不如中原。 但是沐朝弼这个叔叔辅政下,两个承袭爵位的侄子连续暴毙,自然引起了明廷的风言风语,很多大臣就怀疑是沐朝弼为了霸占黔国公爵位,毒杀了自己的亲侄子。 但是沐家久镇云南,明廷也没办法,只能承认沐朝弼承袭黔国公爵位。 沐朝弼于嘉靖三十三年得以袭爵。 沐朝弼虽然人品不行,但是打仗还是可以的,他承袭了黔国公爵位之后,立刻平定了云南的几场叛乱,军功卓著。 在立下军功之后,沐朝弼自然也就膨胀了。 沐朝弼骄纵,事母李氏不如礼,奸污嫂嫂陈氏,夺兄田宅。 沐朝弼又害怕事情败露,还遣人到京师刺探朝廷情况。 这件事最终败露,在嘉靖西狩前夺了沐朝弼的黔国公爵位,命令其子沐昌祚承袭了黔国公爵位,并将沐朝弼押送到京师接受审理。 可沐朝弼还没走到京师,就接到了嘉靖西狩的消息,明廷也无暇处理沐家这档子烂事。 等到隆庆登基,高拱执政的时候,才想起这件事。 隆庆下旨将沐朝弼囚禁在京师。 可等到高拱被赶下来后,也不知道沐朝弼走了什么路子,竟然说通了张居正,准备将他放归云南。 坑人的亲爹要回来了,现任黔国公沐昌祚自然不愿意了。 权力只如毒药,只要品尝了权力的滋味就难以忘记。 就算是嘉靖父子,为了权力也斗的你死我活。 沐昌祚不愿意亲爹回来,又派人去京师活动,想要请张居正收回成命。 总结一下,现任黔国公沐昌祚面对的就是一个烂摊子。 在缅国的麓川觊觎云南,不断的掀起边境土司叛乱。 广西的东南新军厉兵秣马,已经快要平定广西的瑶乱,腾出手来了。 自己的亲爹沐朝弼就要回来,必然会引起了云南的动荡。 沐昌祚看着公府里的将领,今天商议的是广西的事情。 亲爹沐朝弼在云南执掌军政多年,也算是比较能打的了,公府内的这些将领,基本上都追随过沐朝弼。 而沐昌祚今年才刚成年,在军中不及父亲有威望。 从京师传来的消息,也正是因为亲爹沐朝弼战功赫赫,所以中书丞相张居正才想将沐朝弼放回云南,在云南牵制东南的军队。 手下的谋士陈勘建议沐昌祚,必须要在西南搞出点成绩来,只要中书丞相张居正看到沐昌祚的能力,就不会将他亲爹放回来争权。 关系到了自己手上的权力,沐昌祚终于积极起来,开始商讨广西的问题。 沐昌祚看着堂下跃跃欲试,纷纷请求出兵广西的将领们,也是颇为头疼。 就和明廷不放心沐家,一直想要削藩一样。 沐家也不放心自己手下这些军头,不愿意让他们领兵出征。 其中主张干涉广西最强硬的,就是自己父亲麾下的将领蒋旭。 要说这个蒋旭也是个狠人,这家伙本来只是一个土匪,在云南为祸一方。 后来被沐朝弼击败后,沐朝弼没有杀了他,反而对他非常器重,竟然将他纳入军中,担任细柳营的军官。 沐朝弼被知罪的罪名中,就有一条是“包庇恶党蒋旭”。 可在沐朝弼倒台之后,蒋旭依然在细柳营中做军官,沐昌祚对这个军头非常忌惮,可也是无可奈何。 蒋旭这些军官请战的原因也不是为了大明社稷,而是云南这地方的军头只有打仗才有钱赚。 云南这地方本来就不富庶,沐家在云南几代,积累了海量的财富,兼并了大量的土地。 和沐家这个世袭黔国公一样,云南的这些军头大部分也是世袭,形成了一种类似于戎克军事贵族的集团。 这些军头就和当年延平卫于家一样,和沐家一起侵占土地,奴役百姓。 蒋旭这样的军头,想要争夺土地和人口,就必须要发动对外作战立下军功才行。 所以自从东南占领了广西之后,蒋旭就一直鼓吹要出兵干预。 沐昌祚的手下谋士陈勘是从中原逃到云南的,他是见过东南新军的战斗力,这绝对不是云南这种只能打打土司的地方军能够应对的。 所以陈勘一直都在劝说沐昌祚不要轻易对广西用兵。 可是现在父亲要返回云南了,沐昌祚再也压不住手下的军头,只能召开了这次军议。 蒋旭依然在鼓吹出兵广西,沐昌祚手下谋士陈勘则对着众人说道: “广西新军精锐,统兵者又是在平倭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戚继光,就连朝廷几十年都没能平定的藤峡之乱,广西新军用了一个月就踏平了藤峡!” 说起了戚继光,蒋旭等叫嚣着出兵的将领也怂了。 他们是什么斤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怎么敢和戚继光这样的当时名将相提并论。 眼看着其他同僚都怂了,蒋旭又站出来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黔国公府世代蒙受皇恩,难道要坐视东南逆贼不理吗?” 这下子沐昌祚都有些绷不住了,你蒋旭是个什么东西,本来就是个江洋大盗,搁着这里装什么忠臣呢? 陈勘这时候说道: “国公,我们也不是要对广西逆贼坐视不理,如今东南的报纸上都在鼓吹安南法统,以属下对逆贼苏泽的了解,他每次用兵都会在报纸上做好宣传,广西那边是要对安南动兵了。” “属下还打探到,安南的黎朝的使者已经去了广州,准备向逆贼苏泽称臣纳贡。” 陈勘继续说道:“所以比起我们云南,安南北方的莫朝要比我们更着急。” “国公,属下听说安南北莫一直都想要被我大明承认藩属国的地位,如今国公可以用承认莫朝为安南正统为饵,利用安南北莫朝牵制广西。” 云南不仅仅和缅国接壤,也和安南接壤,在场的将领自然对安南内部的南北朝非常了解。 陈勘说的确实没错,比起多山又贫瘠的云南,和广西接壤的安南北莫朝应该比他们还急。 这下子很多将领都被说动了,比起自己出兵打仗,让安南人先冲一波,试探一下广西新军的战斗力,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南的明军之所以作战勇敢,甚至到了明末都还能一战,原因就是士兵都是上一级将领的私人部曲。 这种制度就和唐代藩镇差不多,或者说云南沐家本来就是明廷内部的一个藩镇。 甚至明廷控制沐家的方式,也和唐代控制藩镇的方式差不多。 通过朝廷的威信,对沐家内部的爵位继承施加干预,让沐家的家主都在名义上服从明廷。 如果遇到跋扈的,则通过扶持另外一个继承人上位,来罢免现任家主。 嘉靖对于上一任黔国公沐朝弼就是如此。 沐朝弼杀两个侄子,霸占寡嫂的时候皇帝不管,甚至还承认了沐朝弼的爵位。 但是在沐朝弼桀骜不逊的时候,则扶持他的儿子当黔国公,削了沐朝弼的爵位。 整个云南是大明的藩镇,而蒋旭这样的军头又是云南的藩镇。 藩镇的坏处是容易割据,好处就是部曲都是私人的,那就不能随意的欺压克扣军饷,战斗力比较强。 如果不是有利可图,谁也不想带着自家部曲和东南新军拼命。 最后黔国公府内终于达成公议,由陈勘前往北莫,让安南先去试探广西。 而与此同时,沈一贯等人乘船也抵达了安南。 求一下月票哈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8章 离天堂太远距中原太近 安南,升龙府,中郡城(今河内)。 沈一贯看着具有唐代风格的城墙,对池弘谟说道: “中郡的城墙,应该还是唐代所建造的,是安南都护府静海军节度使高骈所建造的。” 池弘谟也是进士,最近也恶补了安南的历史,自然知道这座城市的变迁。 “后来安南伪李朝定都在中郡,之后历代的安南之主都将这里视作腹心之地。” 两个人自然不是讨论历史,而是说给身边的安南使者阮潢听的。 阮潢心中有些苦涩,眼前这座安南最繁华的城市,就是他父亲一手攻下来的。 可是在父亲暴死之后,姐夫郑检篡夺了阮家的地位,成为后黎权臣。 自己还要给那个鲁莽暴躁的侄子做副手,哄着他一路出使东南。 沈一贯和池弘谟用的是汉语,这一路上阮潢跟着两人,也明白了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其实中郡城是大明的说法,安南人都是称呼这座城市“中都”的。 大明不允许安南称呼中郡为中都,而如今的东南政权甚至要比明廷还强硬,两个使者上来就说这座城市建造于唐代,抬出安南都护府这个历史渊源来。 可偏偏阮潢无话可说,你就说对不对吧?中郡城的城墙和建筑都是唐风,城墙角楼上还有当年高骈所写的碑文。 高骈还留下了诗文若干,阮潢这种经过完整汉文教育的贵族子弟,又拿什么来反驳这两位上国尊使呢? 安南的幸福在于距离中原太近。 安南的痛苦也在于距离中原太近。 虽然从中原的宋王朝开始,就已经失去了对安南的控制了。 可是至今安南依然无法摆脱中原的影响。 而且如今新崛起的东南,对于安南的影响还要更强大。 自从东南开海以来,大量的商人开始寻找海外市场,而安南也成了贸易的对象。 在福建还没开海的时候,那时候交趾糖就是重要的走私商品。 东南的商人们很快发现,前往安南的航线是一本万利买卖。 随着市民阶层的扩大,糖这种商品越来越受欢迎。 在小农经济时代,糖并不是必需品,普通百姓也只有在年景好的时候,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给孩子买一点糖。 就算是地主,也不可能经常吃糖的。 甚至可以说糖是一种奢侈品。 但是苏泽改进了制糖的工艺,降低了纯净糖的制造成本。 而东南市民阶层的迅速扩大,和普通市民阶层的收入上涨,制造了一个需求旺盛的新市民阶层。 这些新市民阶层还消费不起丝绸,消费不起毛皮珠宝,但是糖这种商品成了最火热的商品。 原因也很简单,丝绸没办法剪下来卖,但是糖可以拆成很小的包装卖。 不仅仅是普通的黑糖、黄糖,在苏州、松江、杭州这种原本市民经济就很发达的地方,糖果和各种加糖的糕点,也是非常畅销的商品。 有什么比一块香甜的糕点,更能够抚慰在纺织工坊工作了一天的织布工人呢? 福建、广州一部分地区已经开始种植甘蔗,但是依然无法填补东南这个日益庞大的新阶层,对于糖的更大需求。 如今很多福建人选择前往大员岛,在大员岛上建立种植园来种植甘蔗。 就连曾经被视作流放之地的琼州岛,也聚集了一部分冒险者和开拓者,寻找更多适合种植甘蔗的土地。 在东南报纸上,将因为对糖的追逐而组织的这一次开拓运动,称之为“甘蔗开疆”。 但是新开拓的土地需要蓄养地力,甘蔗需要种植生长,还需要兴建港口,招募人手。 东南的商人看上了安南,这个交趾糖的原产地。 而安南自身也是一个相当好的市场。 安南拥有接近五百万人口的国家,虽然这个国家和开化之前的大明一样,财富只聚集在少数士绅阶层手上,整个国家内部南北分裂,但这依然是一个庞大的市场。 东南的棉布、丝绸、钢铁、玻璃、火柴、茶叶、肥皂,各种工业品开始涌入安南,迅速摧毁了安南自身的手工业经济。 如今的安南,包括手工纺织在内的小农手工也全部都被东南的商品摧毁了。 唯一红火的就是原本就很红火的制糖业。 和东南的百姓需要更多的糖一样,在用上了更舒适的棉布,更华丽的丝绸,更方便的火柴,更舒服的肥皂之后,安南的士绅也再也离不开东南的商品。 制糖业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产业,整个产业链条也很短。 只需要土地和种植甘蔗的人,再加上压榨甘蔗汁的简陋机器和熬制糖浆的工坊就行了。 东南商人也带来了精制糖的技术,从种植甘蔗到制造出白糖,整个产业都是留在安南。 不需要任何人去推广,也没有任何人去主导,大大小小的甘蔗种植园迅速在安南建立起来。 阮潢的家族也开办了好几个甘蔗种植园,开办了几个精制糖的工坊。 通过贸易和商品,中原再一次的将影响力渗透到了安南。 而这一次,东南的影响力和以往完全不同,这些商品几乎牢牢把控住了整个安南。 除了商品之外,原本就具有强大向心力的中原文化,也深深的影响了安南。 随着东南商人传到安南的,除了商品之外,剩下的就是文化了。 从苏泽开始创作《三梦》开始,以传奇戏剧为主的市民文化在东南崛起。 嘉隆年间,本来就是明代市民文化抬头的时期,在苏泽的推动之下,通俗文化的传播更加广泛。 汪道昆的《金瓶梅》在北方明廷和东南都是最畅销的书籍,各种版本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而更新的印刷术和更低成本的造纸术,让出版书籍也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让本来只是作为文人业余爱好的文学创作,变成了一件名利双收的事情。 前《警世报》主编归有光的宅邸门口,有的是书商蹲在门口等着他,重金只求他一篇文章。 要不是苏泽是东南大都督,徐渭是内阁首相,这些书商甚至要蹲在他们门口求文。 而随着识字人口的增加,文学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苏泽提倡的“下里巴人”的白话创作风格,已经迅速在东南流行开来。 更多的识字人口,他们阅读的不是四书五经这样的经典,他们是苏泽用报纸上的连载文学培养起来的,他们需要的是通俗文学,是白话写的他们能看得懂的故事。 通俗的作品能够印刷更多,卖出的书更多,得到的稿费自然更多。 大量通俗作品被创作出来,而这些作品也被东南的商人带到了安南。 安南的读书人本来在文化上就不如大明,但是阅读这些通俗作品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随着市民文学发展而涌现出来的各种通俗、戏剧,描绘了一个令人神往的中原国度。 无论是发生在江南的爱情故事,还是东南读书人笔下的神怪故事,又或者是辛辣讽刺的滑稽剧,原本在文化上和中原牵连甚深的安南,根本无法抵御。 强大的文化影响力,几乎让整个安南的识字阶层都对中原产生了向往之情。 精英阶层开始追求中原的穿着,开始学习汉语汉字,开始使用在中提到的生活用品,开始追求东南的生活方式。 这样的风潮,和东南商品倾销一样相辅相成,形成经济和文化的双重倾销。 阮潢不是傻子,这一路上,沈一贯和池弘谟根本不像是出访外国的使团,反而是像是在本国游山玩水的读书人。 他们凭吊和中原有关的名胜古迹,探寻安南每一座城市和汉家的渊源。 阮潢已经明白了东南那位大都督的心思,怕是又要来一次安南征服了。 两位上国使者,在自己这个懂得汉语的安南臣子面前,肆无忌惮的表露这种想法。 阮潢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那就是要让自己去做这个出卖黎朝的人,做一个带路党和安南奸。 阮潢思考再三,终于在使团进入中郡城之前,夜里求见了沈一贯,献上了自己的承诺和效忠。 在北方。 东南的商品和文化不仅仅涌入安南,朝鲜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比起文化层次还不足的安南,朝鲜的读书人更多,而汉化程度也更高。 朝廷的王庭开会都是用汉文汉字的,他们的大臣都是能写一手好字的,他们的奏章打口水仗,引用的都是中原的典籍。 而朝鲜受到的文化冲击,甚至要比安南更大。 新学的书籍,也随着东南商人传入朝鲜。 伪装成渔民的李舜臣从船上下来。 登陆济州岛之后,李舜臣很快就开始了安置流民,准备春耕,并且通过东南的商队,和东南取得了联系。 在知道了李舜臣的离奇遭遇之后,就连苏泽都感觉到了命运的巨大玩笑。 李舜臣和木下藤吉郎一起参军? 两人一起落草梁山? 然后又被李成梁驱赶东渡朝鲜,还登陆了济州岛? 如今李舜臣带着一千多梁山好汉,以及一些在济州岛上的土著,又扯出了一片根据地来。 苏泽接到军情处的报告之后,这比他所写的内容还要离奇! 不过在知道了李舜臣登陆济州岛之后,苏泽立刻命令水师部立刻组织商船,运送了大量的武器和食物去支援李舜臣。 这并不是苏泽对历史人物的偏爱,而是济州岛这个位置太重要了! 在陆权时代,朝鲜实行闭关锁国,济州岛这个孤悬本土的小岛,自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 这也是朝鲜小朝廷可以撤销济州岛的官府,禁止百姓登岛,放弃这座岛屿的原因。 对朝鲜这么一个陆权国,济州岛没有价值,而管理这个岛屿还需要额外的成本,甚至可能成为叛乱的温床。 还不如直接放弃了了事。 这就和明廷对待大员岛和琼州岛的态度一样。 但是时代变了。 济州岛位于北方航线的关键位置上,中朝倭贸易的关键航道上。 距离济州岛不远,就是倭国和朝鲜之间关键的对马岛。 历史上,无论是元朝攻打倭国,还是后来倭国攻打朝鲜,最重要的踏板都是对马岛。 对马岛的对面,就是朝鲜对倭国贸易的重要城市釜山。 李舜臣控制了济州岛,就等于控制了北方的海上运输线路。 当然现在的李舜臣还没有这个实力,他带来的这些人还没能下海。 但是只要有东南的支援,济州岛很快就能成为一枚影响东北亚的暗子,发挥巨大的作用。 而李舜臣在年前离开济州岛,隐姓埋名在朝鲜游历了一番,年后才扮作渔民返回了济州岛。 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大当家的,你老家局势怎么样了?” 李舜臣沉默了一下,脱下渔民的斗笠帽子说道: “朝鲜已经到了鼎沸之前,我要给东南写信!”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59章 人才“诅咒” 由于苏泽对于济州岛的重视,专门在济州岛设置了传递信息的快速通道。 李舜臣的信只用了十天时间,就从济州岛送到了苏泽手里。 对于朝鲜的事情苏泽非常重视,立刻召集了内阁开会。 将李舜臣的信分发到各大臣手里,等众人看完了之后,首相徐渭立刻说道: “大都督,属下以为应该立刻加强支援济州岛,尽快将朝鲜的水搅浑!” 苏泽点点头,徐渭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对于军事上的事情,司法大臣何心隐一向不怎么说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如今东南财政很宽裕,别说是支援一个小小的济州岛,就是在朝鲜拉起一支叛军来都很容易。 而且济州岛扼控北方航线,关系到东南在朝鲜倭国的利益,方望海自然也表示支持。 监察大臣谭纶,年前才将广东巡抚的职位交接完毕吧,过了年才到任内阁,还在熟悉工作的阶段,对于具体的事务都保持缄默。 胡宗宪还在南直隶北部治水,而陆军部和水师部的大臣也都在外领兵,这件事算是内阁商议通过了。 通过之后,苏泽却看向申时行说道: “汝默,你以为朝鲜之祸,到底源自何方?” 这一份李舜臣送来的报告,可以说是囊括了朝鲜小朝廷内部所有的问题。 李舜臣在朝鲜本岛游历了一番,他发现朝鲜现在的环境,甚至要比他刚刚离开朝鲜的时候还要糟糕。 朝鲜权臣内部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在这样的情况下,又夹在了三方之间。 大明、东南、倭国。 大明自然不必说了,朝鲜的亲爹。 明廷中书丞相张居正陈兵鸭江,吓得朝鲜君臣都要尿裤子了,然后全盘接受了明廷的开埠要求,全面接受明廷产品的倾销。 大明打不过,东南朝鲜也搞不过。 对于前往朝鲜做生意的东南商人,朝鲜同样不敢得罪,要知道东南水师的炮舰可不是开玩笑的。 接下来就是倭国了。 和大明曾经受到倭乱一样,距离倭国更近的朝鲜,也遭遇了长时间的倭乱。 而且和大明倭乱中,倭寇成分不明,不少是本地海盗以倭寇名义作乱不同,朝鲜的倭乱是真的倭寇。 朝鲜在东北亚也是大国了,但是长期以来都比较文弱,比起正在内部养蛊的倭国,朝鲜根本就不是对手。 而倭国对于朝鲜的野心也很久了,朝鲜长期受到倭寇的侵扰。 不过这些还都是外因,朝鲜国内的内部问题更多。 李舜臣的这份报告很长,申时行用了很长时间才看完,等他看完了之后,抬起头说道: “大都督,属下以为,朝鲜最大的问题就是教育。” 众人看向申时行,朝鲜的问题很多,无论是朝鲜的君主继承问题,权臣党争问题,外戚问题,腐败问题,财政问题都是不小的问题,甚至比大明还要腐朽严重。 申时行却偏偏说了一个教育。 在内阁群臣看来,教育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问题了。 总不能你是教育大臣,每次都说教育问题吧? 众人看向申时行,申时行不紧不慢的说道: “大都督,属下以为,朝鲜国的问题就是其教育问题,究其根源,又是因为离大明太近,自身发展又太差,造成了教育溢出。” “离大明太近,就是因为朝鲜和大明的交流太多,总能够很快接受到中原的文化,相比之下倭国就距离远的多,反倒是受到中原文化影响不多,或者说每次倭国学习中原文化都画虎不成反类犬,学一个四不像。” 众人纷纷笑起来。 申时行说的没错,倭国也多次向中原学习,特别是唐代的时候多次派遣遣唐使,学习大唐的文化。 第460章 戚虎下山 陈勘手持黔国公沐家的信物,从跨越越南和安南的边境。 陈勘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北莫朝的都城金城。 在莫朝势力最大的时候,升龙府都在莫朝的控制中,但是随着后黎在郑家的把持下逐渐的崛起,莫朝的将领黎伯骊、武文密倒戈讨伐莫朝。 莫朝的开国“皇帝”莫登庸称帝不久就病死了,莫朝宗室开始了内斗,直到如今的莫朝“皇帝”莫福源登基,局势这才稳定下来。 但是东南崛起之后,莫朝受到了南北的威胁,日益惶恐不安,于是派遣使者想要得到明廷的支持,主动去了皇帝尊号,只称自己为安南王。 北莫安南王莫福源在丢了升龙府后,就出奔金城,将这里设为自己的首都。 前线则留下北莫宗室大将莫敬典率兵防御。 陈勘带着黔国公的信物,而云南沐家在整个中南半岛也是威名赫赫,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明廷。 陈勘受到了北莫安南王的热烈欢迎,将他奉为上宾邀请到了“王城”中参加宴饮。 陈勘看着这个用木头搭成的简易王宫,内心是有些嫌弃的,这些安南人竟然也敢称王称帝? 这位北莫安南王莫福源身材矮小,看起来还有些猥琐,他对陈勘非常的重视,将他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亲热的和他饮酒。 等到宴席结束,莫福源又拉着陈勘的手说道: “贵使明鉴,我大莫愿意向大明称臣纳贡,只求能得到大明庇护。” 陈勘明白莫福源的心思,一方面这莫朝也是权臣篡位,大明以前是不认他们的正统的。 如今莫福源又丢了升龙府,又面对北方广西东南这个敌人,自然希望得到明廷的支援。 大明在安南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只要能够得到明廷的册封,那就等于拥有了一定的正统性。 而莫福源也清楚如今东南和大明争霸的状态,他也藏匿了一部分从广西逃入安南的瑶人首领,收编了一些广西的瑶人军队,想要利用这点筹码从大明手上要一些援助。 不过陈勘也不是傻子,他来北莫就是为了让这些安南人当刀子,拖住广西的东南新军。 如果北莫人真的能打,那黔国公自然也不吝啬一点物资支援。 陈勘故意说道:“大王,我大明最重视传承有序,贵国先代君主是从黎王手上禅让得到的王位,这也不是朝廷不能承认的事情,错就错在贵国先主僭越称帝。” 莫福源立刻认怂说道:“小王已经去了帝号,只求能得到安南王的册封。” 陈勘说道:“我们大明的惯例,没有军功又要如何封爵呢?” 莫福源心领神会的说道:“贵使先行住上几日,过几日就能得到消息了。” 陈勘在金城住下,金城本来就距离边境不远,果然在二月初,就接到了消息,广西境内二十三座瑶寨再次起兵反叛东南! 莫福源再次召见陈勘,得意洋洋的问道:“贵使以为如何?” 陈勘立刻明白了广西叛乱是莫福源的手笔,但是他又说道:“可这些瑶寨能成事吗?” 莫福源立刻说道:“贵使放心,这些瑶寨首领都是广西很有声望的首领,他们避祸逃入我们大莫,为了帮助他们,这一次本王可以花了不少银子。” 莫福源这一次为了能够得到明廷的资助,可以说是下了血本。 安南半岛和倭国差不多,海岸线狭长,所以很容易受到商人的影响。 其实在莫朝和后黎争霸的时候,就已经使用从西洋商人那边购买的火枪和火炮了。 而安南的特产糖,在全世界都是价值很高的商品,所以北莫虽然如今落魄了,但是手上的银子还是不少的。 第461章 红丸 京师,紫禁城中,今年的春天天气不错,贵如油的春雨不要钱的洒下来。 但是负责值守宫墙的小太监们心情就没这么好,他们需要冒着雨站在城墙上守卫。 自从隆庆帝患上风疾偏瘫以来,张居正掌摄相权,同时也加强了对宫禁的控制。 张居正需要一个傀儡皇权,而傀儡是不能说话的。 但是张居正毕竟是一个外臣,他还是需要一个同盟才能控制住皇宫的。 他的同盟就是如今的司礼监大太监冯保。 冯保将整个紫禁城严格的控制起来,禁止人员随便出入,而能够接触到皇帝的更是只有寥寥数人。 除了皇帝之外,上皇也被严格的控制起来。 在隆庆帝执政的时候,对于嘉靖这个上皇还算是优容,不仅仅让他住在原本修道用的玉熙宫中,也没有过多限制嘉靖的自由。 如果上皇想要召见那个大臣,只要不是私下的密谈,隆庆都是不管的。 但是隆庆帝风疾以来,张居正加强了对上皇的控制,几乎是将上皇囚禁在了玉熙宫中。 张居正想要通过皇权这个符号控制明廷,自然不能让嘉靖再跳出来。 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配合下,这一套体系原本运行的很成功。 张居正在丞相府中起草的命令,送到宫里立刻就会盖上玉玺发布到全国。 冯保负责控制紫禁城内,张居正负责控制紫禁城外。 靠着明廷这面旗帜,张居正推进了自己的新政。 可这样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这么一个微弱的平衡,维系整个平衡的关键,就是风疾的隆庆皇帝。 也许是风疾以后卸下了国事,又或者是皇贵妃李氏的悉心照顾,又或者是太医院的方子起了作用。 隆庆皇帝患了风疾以后,竟然恢复的还不错。 如今的皇帝已经可以下床,拄着拐杖在殿外走上几步了。 隆庆还是无法说话,但已经可以用另外一只手熟练的写字了。 皇帝的身体好起来,却让冯保更加的焦虑,他加强了对皇帝寝宫的控制,更是直接在寝宫外安排了一队年轻力壮的小太监们手持武器守卫。 隆庆皇帝的活动范围,也被严格的控制在这个寝宫之内,能够面见皇帝的人,也需要张居正的批准才行。 不过皇帝并没有对这一切表示出什么不满,这倒是让冯保安心了一些。 皇帝虽然没有表示不满,但是清远伯李炜父子却相当的不满。 在富丽堂皇的清远伯府中,皇贵妃李氏的父亲李炜,正在向儿子李长风抱怨。 “那张居正是越发的跋扈了!陛下的身体才有好转,就不让我们父子进宫拜见皇上了!” 李长风也叹息了一声,看着正在发怒的父亲。 自从隆庆帝风疾之后,李炜父子就经常进宫。 他们是外戚,身家富贵都维系在皇权身上,自然不可能和群臣那样直接投靠张居正。 其实在张居正刚执政的时候,对于李炜父子还算是客气。 李炜的产业没有受到损失,甚至还因为明廷的工坊发展,李家的生意规模再上了一个台阶。 但是李家并不是张居正的嫡系,甚至连盟友都算不上。 在新政推行了这么长时间后,张居正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在这种情况下,李家开始逐渐出局。 首先是今年的军服采购的单子,已经被张居正从李家手里拿走了。 紧接着就是张居正大力整治了大同边贸的乱象,打掉了好几个打着李炜父子名号走私逃税的商队,又让李家在大同贸易上多了一笔损失。 张居正还收回了隆庆帝赐给李家的一部分皇商专卖的权利,让李家又少了一笔收入。 这一切自然让李炜父子非常愤怒,到了年后隆庆帝的身体好转,冯保甚至都不让他们进宫拜见皇帝了。 就在父亲发怒结束,李长风这才说道: “父亲,儿子从老神仙那边求到仙丹了。” 说完,李长风从袖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打开这个瓶子之后,满屋子都是药香。 李炜连忙接过瓶子,他从瓶子里倒出了一枚红色的丹药。 “真的是老神仙的仙丹?” 李长风连连点头说道:“这可是儿子好不容易才请到老神仙炼制的!” 李炜激动的说道:“太好了!有了这仙丹,陛下的病就能好了!只要陛下的病好了就能亲政了!那我们李家的权势就又回来了!” 所谓的“老神仙”和“仙丹”,是在京师附近的一名云游道人。 这名道人鹤发童颜,经常在京畿附近给人治病。 靠着一手符水和仙丹,在京师附近活人无数,被京畿百姓称之为老神仙。 自从隆庆帝病了以后,李炜父子就在民间寻找老神仙,请求他给皇帝炼制治病的仙丹。 李炜父子悬赏了高价,他们手下的商人们也开始跟着寻找,最后终于在通县找到了这位“老神仙”。 李长风找上老神仙,并没有说是给皇帝献仙丹,只是说家中长者得了病,需要仙丹治病。 这老神仙看李长风一身锦衣,又前呼后拥的,本来不想要给他炼丹。 但架不住李长风开出的报价太诱人,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开下方子,同意帮着李长风炼制仙丹。 用了无数名贵的药材,总共才炼制出了三枚红丸仙丹。 李长风还是要比他父亲稳重一些的,这仙丹他也没有贸然献给皇帝,而是找来了一个风疾的病人试药。 也不知道是吃了仙丹的心理作用,还是仙丹中名贵的药材真的起了效果,又或者这个风疾的病人本来就要好了。 吃下仙丹半个月之后,这个风疾偏瘫的病人竟然能下地了,甚至还能说话了! 李长风连忙将这枚红丸带给父亲。 看着瓷瓶中的红丸仙丹,李炜立刻说道:“我这就进宫!” 李长风拉着父亲说道: “爹!您这样能进宫吗?那冯保已经禁止您出入皇宫了。” 李炜焦急的问道:“那怎么办!” “这事情,还是要让贵妃来做。” “你妹妹?” 李长风说道:“冯保可以禁止我们父子进宫探视陛下,却无法阻止我们进宫去找贵妃娘娘,只要将仙丹给了贵妃,那贵妃就可以给陛下服下仙丹。” “只要陛下好了,我们李家的功劳还能少吗?” 李炜眼睛一亮,这冯保和张居正能阻止自己去看皇帝,还能阻止自己去看女儿和外孙吗? 李长风说的确实不错,冯保手上的力量不足,只能控制上皇和皇帝的寝宫,并没有办法完全隔绝紫禁城。 而皇贵妃李氏是贴身伺候皇帝的人,李氏又是如今唯一皇嗣的生母,冯保也不可能彻底得罪她。 甚至冯保和李贵妃的关系还相当的不错。 在冯保的帮助下,原本就不怎么管理后宫的皇后陈氏更没了存在感。 皇贵妃李氏俨然成了后宫之主。 不让李氏的娘家人去看皇帝,这是中书丞相张居正的命令,并不是冯保自己的意思。 就这样,清远伯李炜很轻易的进宫见到了女儿,将红丸仙丹进献给了皇贵妃。 李氏听到了父亲对仙丹的夸赞,她本来也是一个迷信的人,在宫中也听说过老神仙的名字。 又听说了父兄亲自实验,有服用了红丸仙丹痊愈的案例。 第二天,李氏立刻来到皇帝的寝宫,趁着亲自服侍皇帝的时候,将红丸仙丹献上。 半瘫的隆庆帝看着瓷瓶中的丹药,露出了惊喜的眼神。 在张居正利用国子监生公车上书后,篡夺了执政的权力之后,隆庆帝的心态也是一路的变化。 第467章 浑浊世道如何来救 颜钧看着下方听讲学的人说道: “之前也说了,争之前也要打出旗号,那就是争的身份是什么?” “争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白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在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就需要一个‘争’的口号了。” 口号? 颜钧的话让佟安想起了当年公车上书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这些国子监生们在左顺门上书,打出的口号就非常的明确。 公车上书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请皇帝收回矿监,同时恢复宰相制度来制约皇权。 颜钧继续说道:“回到第一点,在明白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以后,那争的时候就要将我们的敌人变少,将我们的朋友变多。” 佟安又联合自己参加过的公车上书思考起来。 要求皇帝收回矿监,这是给被矿监折腾的基层官员和百姓发声,所以公车上书才能得到京师普通百姓的广泛支持。 恢复宰相制度,则是得到了朝廷大臣们的支持,争取到了地方实力派官员们的支持。 而公车上书所攻击的,就是已经因为山东大败而威望衰弱的皇权。 佟安这下子才明白当时公车上书成功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皇帝幡然醒悟,是圣明的天子,而是因为他们恰好用对了方法去“争”。 颜钧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口号了。” “口号,是非常重要的。” “口号,就是纲领,就是争的目标,就是争的旗帜。” “比如我在山东组织的漕运罢运,口号就是提高漕工待遇,这就是团结整个山东漕工的口号,只要听到这个口号的漕工,就知道我们是为谁在争。” “这个口号也是给朝廷看的,这就是我们罢运的目标,只要朝廷能提高漕工的待遇,那就可以达成一致。” “一个明确的口号非常的重要,有了口号才能团结更多的同伴,也等于直接喊出了我们的要求。” 在场众人纷纷点头,颜钧没有讲任何大道理,而是切切实实在讲“争”的方法。 佟安参加过公车上书,但是那时候他只是一腔热血,当时上书的内容,其实也是几个国子监根据当时读书人之间经常讨论的话题提炼总结的。 可他们那次公车上书歪打正着成功了。 而听了颜钧的讲学,佟安又有了一些心得。 等到众人消化了之后,颜钧继续说道: “这争也分为几种,按照老夫的说法,可以分为‘小争’、‘中争’和‘大争’。” “首先是‘小争’,其实小争无处不在,就比如在工坊中,出工不出力,这种争,不是激烈的抗争,而是通过不合作的态度表达争的状态。” 颜钧环视一圈说道: “但是小争,也是有条件的。” “这种争,需要的是核心要害的岗位,比如老夫在山东组织的漕工罢运。” “山东漕运是朝廷的要害,若是山东漕运受到影响,京师公卿就会没饭吃,山东前线的士兵就没有弹药,所以只要摆出小争的样子,朝廷也承受不起。” “又或者你是工坊中负责维护机器的骨干,只要你坚持小争,那整个工坊的机器都要停摆,那工坊主自然要提高你的待遇。” 颜钧看了一圈说道:“可是有些行当,就没办法小争了。” “如果你只是工坊的普通雇工,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工作,如果你小争,很有可能被工坊主开除,找到取代你的人。” 祥子连连点头,他这样的绿包车夫卖的就是体力,虽然如今日子比以前更差了,但是依然有大量的人想要承租绿包车。 若是祥子去小争,恐怕不出几天就要饿死。 他仔细的听着颜钧继续说道: “小争不行,就还有‘中争’。” 第480章 缺官 南京,大都督府中,苏泽从上海返回之后,难得在家里清闲了几天。 他正陪着儿子,看着儿子将一块块木片立在地上,在地上组成了一条长龙。 随着木片摆放完毕,儿子激动的走到苏泽身边,用小手轻轻一推,木片一片接着一片的倒下,小小的玩具竟然产生了一种壮观的感觉。 申时行好奇的看着正在收拾木片的大都督,他没想到苏泽在闲暇时候陪伴儿子,竟然是玩这样的游戏。 “骨牌?” 申时行回忆起在宋代古书中的记载,这是一种宋代就出现的娱乐方式,只不过宋代的贵人们更喜欢用象牙和兽骨来雕刻,而苏泽用的是木片。 苏泽笑了笑说道:“确实是宋代的骨牌,不过这种游戏在西方也很流行,根据阿方索说传教士从东方将骨牌的玩家带回了西方,这种搭建骨牌推倒的玩法,却是西方发明的,在我们这里股票主要还是用来堆牌九。” 申时行感觉颇为有趣,小小的骨牌竟然发展出两种玩法,而这种将所有骨牌立起来,然后一下子推倒的玩法也颇为有趣。 申时行甚至准备自己也弄一套,等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以后玩。 “大都督,高务观回来了,高肃卿说是要给隆庆皇帝守节,还是不肯出仕东南,还要留在新郑老家修书。” “不过高务观带回来了高肃卿新修的书。” 申时行将厚厚的一些书稿拿出来。 苏泽不意外的说道:“隆庆皇帝对高肃卿有知遇之恩,他们是君臣也是师生,更相当于父子,他不肯出仕我们东南是正常的,他要是果断答应下来出仕东南,我还觉得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申时行沉默了一下说道:“高肃卿这样的聪明人,为什么还要给明廷这个王朝守节呢?” 苏泽说道:“社会是有自发前进的惯性的,如果不是我们东南崛起,明廷会沿着自我毁灭的轨迹一路走下去,但是也不会这么快灭亡。” “这不是更加说明,明廷人心还没有完全丢失吗?” 苏泽当然知道,帝制是那么的顽固,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进入信息化时代后,帝制依然存在,甚至还被披上了“上流和优雅”的面纱,继续活跃在政治舞台上。 更不要说现在还是十六世纪,这个世界刚刚开始进入启蒙时代。 甚至历史上还有拿破仑三世这种先当总统再当皇帝的波拿巴主义帝制存在,后世中华还出现了一个效法者,只不过那时候帝制已经在这片大地上被扫入了历史垃圾堆,那个拙劣的模仿者也留下了千古的骂名。 张居正需要一个皇帝,来维持明廷的合法性,维持各地督抚向明廷效忠,压制地方实力派,甚至利用帝制权威来推进自己的改革变法。 明廷官僚也需要一个帝制,如果没有皇帝授权他们根本没有管理地方的合法性,更别说还有很多官僚机构,比如太监和皇帝的私人部门,就是专门为了维持帝制而存在的了。 甚至连普通百姓也需要一个皇帝,他们需要幻想中的至高至明的皇帝给他们主持公道,需要一个能够对抗官僚和地主的利维坦一样的巨大力量,站在他们身边帮助他们说话。 这也是苏泽使用“蚕食”战术,每一次都是从明廷身上割下一块肉,但是又不会立刻发动全面进攻的原因。 若是发动全面战争,明廷的垂死反抗,会让战争烈度和损失扩大。 这种割肉战术,反而也可以让东南可以吸收新占领的土地,一个省一个省的推动改革。 申时行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 “除了荆州和襄阳还在反抗之外,湖广南部已经全部被我们东南新军攻占了。” “但是这么大的地区,需要更多的官吏,如今已经抽调了一批人过去了,但是一下子消化这么大的地方,我们人手还是太紧张了。” “礼部一些官员都在议论,要不要提前举行新科进士的选调考试,尽快让他们转正。” 按照东南的新科举制度,新科进士需要进行为期一年的观政,然后参加选调考试,才能正式授予官职,成为东南的官员。 当然制度上是这么规定的,也架不住一些杰出人才,在观政期间就展现出非凡的才能。 比如工部铁路司的汤显祖,吏部文选司的顾宪成,户部财经司的庞新悦,以及最近在安南立下功劳的行人司迟弘谟,这些都是还没正式参加选调考试,就已经被认为是未来栋梁的人才。 但是大部分的新科进士,如今还在各部门打杂,基本上属于一种将小事情交给他们是大材小用,将大事情交给他们又不放心的阶段。 这也是正常的,刚刚结束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苦读,进入官场的新人,就连官场的基本规矩都没摸清楚,不要说使用这台机器了。 这就和刚依依学语的孩童,就让他们写诗一样。 甚至连这一科可以出现这么多妖孽,也是东南第一次开科举的缘故,只是这些妖孽拔高了各部对这些新科进士的期待感,甚至有的部门都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他们用起来了。 “选调考试的规矩不能变,现在春闱才过半年就提前选调,以后就不好办了。” 苏泽定下了调子,申时行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申时行也明白,用人选拔制度是不能随意修改的,这关系到的是今后整个官府系统的基础,是整个官僚系统的地基。 只不过在东南的礼部,已经被苏泽改造成了教育部,而且是专门负责官员和预备官员选拔培养的教育部门。 如今吏部天天喊着缺人,文选司的主司都快要住到申时行家门口了,申时行来找苏泽也是迫不得已。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些观政进士,倒是可以送到湖广这些新占地区锻炼一下。” “这样,愿意去湖广基层锻炼半年的,明年的选调可以加分。” “但是这些新科进士不能做地方主官,只能做佐贰官,或者在府内担任事务官员,由主官负责考评,只有考评优良的才能加分。” 申时行想了想,这确实是一个办法,能够将这些观政进士派到基层去,让他们也了解一下基层的运行逻辑。 反正也是自愿原则,对于那些并没有把握通过选调考试的观政进士来说,这也是一种迂回的通过选调考试的办法。 不过申时行还是说道:“这些观政进士人数太少,最缺的还是有基层经验的成熟官员和能够处理政务的吏员。” 苏泽有些无奈的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南直隶和浙江也在筹办建设乡一级的公所,这边的吏员也缺。” 乡公所,所谓公所,本来是民间自治的处理乡间事务的场所。 在秦汉时代的时候,就在乡中设置三老,由三老来处理乡间的事务。 乡三老制度后来逐步被崛起的门阀和地主取代,而苏泽要做的就是在乡这一级重新建立官府权威。 其实所谓的乡本来也是一个虚幻的行政概念,在明清时代只有村,并没有乡这么一个具体的行政单位。 苏泽在东南建立的乡,其实行政上管辖几个村子,在比较繁华的村子设立乡公所,处理村落的事务。 为了不刺激那些乡间的士绅们,目前的乡公所只负责田亩买卖的公证,老弱病残的慰问抚养,以及处理调解一些乡间的纠纷。 而收税、募兵、维持治安这些事务,依然是县衙 不过有了乡公所以后,百姓也逐渐适应了这么一层的官府,而县衙也可以通过乡公所来了解各乡各村的情况,对当地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 而苏泽交给乡公所的最重要任务,就是清查各乡各村的田亩数量。 这些都需要大量能写能算的官员和吏员,但是这项工作又非常的重要。 土地问题,几乎是横贯历史最重要的问题,甚至在近代,土地问题依然是一个国家最棘手的问题。 而在苏泽看来,东南在这个时候,是解决土地问题最好的时候。 现在的东南,城市正在不断的扩大规模,更多的乡绅开始放弃传承了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祖宅,开始在城市中寻找机会。 在南直隶的苏松地区,城市化更是非常迅速,小型城市围绕府城建立起来。 这也是正常的,工坊需要稳定的工人,需要能够维修的工程师,需要专业的管理者。 这些人都居住在城市,或者城市附近。 城市周围有配套的工坊,有更加发达的教育,有更加发达的医疗。 商品经济的发展,让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丧失了优势。 大部分人只需要专注于做好一件事,剩余的东西就可以用钱向别人购买。 这种城市化的进程,甚至让不少乡村都空了下来。 有的地主甚至在减租减息后,也都没有佃户种田了。 距离城市比较远的土地价格在上涨。 苏泽当然知道,这是上行周期会出现的情况。 但花无百样好,若是遇到下行周期,那么又会有很多人回到乡村。 所以现在是解决乡村基层权利搭建的最好时候。 苏泽作为穿越者,并不相信后人的智慧。 有些事情都是有时机的。 但是湖广缺乏官吏的问题,依然摆在了苏泽面前。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82章 狂热和克制 高务观一愣,陆军部下设的武选司,专门负责武将的任命,是整个陆军部最要害的部门之一。 高务观是军职在身,他的调动和任命是武选司的职责。 但是这个身穿文官官服的中年官员,是吏部文选司的文选郎,吏部是负责整个东南文官系统任免的,他怎么会和武选司的人一同出现在这里。 而且自己在李言恭家赴宴,竟然让兵部武选司和吏部文选司同时派人过来上门,宣布他新的任命,这就更有些奇怪了。 就连李言恭都有些疑惑的看着两人,要不是他认识这位武选司的官员,他自己的新职位也是这位武选郎来宣布的,李言恭都快认为他们是骗子了。 紧接着,这位文选郎说道:“这次任命是秘密任务,请无关人等先离开。” 李言恭本来想要说一句这里是我家,但是他看到那位武选郎的眼神,只好离开后院。 这时候文选郎抽出一份大都督府的委任状说道: “大都督府参谋处高级作战参谋高务观,经过内阁廷推,大都督府确认,任命你为五原知府,参赞五原军务。” 这下子高务观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任命需要一位文选司官员和武选司官员同时过来宣布了。 知府是文职官员,而参赞军务就是武将职位了。 这又让高务观有些诧异,东南的官员制度一向非常严谨,同时兼职文武的职位也不是没有,但是一般都是敌占区或者刚刚攻占的土地。 五原城是什么地方? 高务观搜索自己的地理知识,这才想起来这是在草原河套地区,俞大猷建立的城市! 大都督竟然让自己去五原城? 高务观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职位会这么高。 五原城知府说起来是知府,其实五原城的人口并不多,所以这个知府也是高配。 参赞军务,五原的主将是俞大猷,自己这个参赞也就是做做后勤和情报参谋。 不过这个任命还是让高务观激动起来。 如果是其他人,被一纸调令弄到草原上,可能会有所不满。 但是高务观正在写有关后勤和战争的理论,而五原城正是一个实践他学说的好地方! 还有什么地方比在草原上完成后勤补给更困难的嘛? 五原城也是一座刚刚建立的城市,这座城市还在军管中,让高务观去兼管民政,一方面也是因为俞大猷不断写信,需要民政管理的人才来帮忙。 另一方面也是让高务观熟悉民政,毕竟后勤也是和民政息息相关的。 高务观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任命。 陆军部武选郎拍了拍高务观的肩膀说道: “高参谋,你这次执行的是绝密任务,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 “大都督很重视五原城的问题,这是我们在草原上扎上的钉子,也关系到日后一统天下后整个北境的安全,伱可不要有什么抵触情绪。” 高务观立刻说道:“请大都督放心,我对这次的工作调动没有异议,一定完成任务!” 两名文武选郎离开之后,李言恭也猜测高务观接受了什么秘密的任务,他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和高务观一起吃了晚宴。 晚宴结束,两人喝酒赠别,大家都知道如今东南的地盘大了,大家天南海北恐怕日后想要相聚,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最后两人只是互相道了一声珍重。 李言恭在南京乘坐战船,沿着长江而上,前往武昌报道。 而高务观则前往上海,他要先乘坐飞剪船抵达大沽,然后乔装打扮跟随东南的商队,假装成走私商队,绕过边境进入草原,然后前往五原城。 就在高务观抵达上海港口的时候,只看到整个码头上人头攒动,停满了各种运输船。 上海港口,是当年苏泽在上海筹办缉私总团的时候建造的,如今已经是东南地区非常重要的港口,仅次于福州港、广州港和杭州港,甚至后来居上超越了苏州太仓码头,是整个东南排名第四的码头。 如今松江的货物,基本上都是通过上海的码头装船运输,前往其他码头运往世界各地。 除了是货运码头之外,上海港还是东南最重要的军港。 第一旅的舰队就停泊在上海港内,而如今沿海各地区的政令和军令,都是通过上海港的飞剪船向各地下达。 上海港的军港和民用港口是分开的,高务观是执行的东南官府的任务,自然是前往军港乘坐飞剪船北上。 但是堆满了货物的运输船也停靠在军港内,这还是高务观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不过军需后勤的问题,本来就是军队机密,高务观本来也不准备过问,就在他刚刚准备登上船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高务观回头一看,是一名身穿商人服饰的年轻人,正在看着他。 高务观一下子认出来,这个喊他名字的年轻人名叫魏丰林,是当年他父亲在南京创办的新军学堂的同学。 魏丰林也参加了南京的归正起义,也随着大部分南京新军加入了东南。 只是这些年高务观一直在外奔波,和这些同学也没有多少联系。 “高兄!好久不见!” 故友重逢,高务观也很高兴,高务观看了看自己的怀表,距离登船的时间还早,两人就在码头的茶歇区聊了起来。 “魏兄为什么没穿军装?” 高务观有些奇怪,进出上海港口军港区域的基本上都是军人,很少见到魏丰林这样打扮的人。 魏丰林笑着说道:“我已经退伍了!” “啊?” 高务观有些疑惑,魏丰林的家世他是知道的,他是父亲高拱吸收军户中的优良子弟,家境是学员中比较普通的。 这部分学员在后来的起义中也是最反对明廷的,如今也是最接受苏泽的新学说的进步军官,如今已经是东南军方的骨干中坚了。 这一次返回老家,和父亲高拱谈起他当年在南京操办的新军,高拱也唏嘘的说自己是为东南培养了人才,为大都督苏泽做了嫁衣。 而军中也是最重视资历的,东南的军队中,第一批自然是长宁卫这些最早就追随苏泽的乡党,这些人现在都是东南军方的高层。 接下来就是上海缉私总团和福州水师学堂的,这部分军官算是苏泽一手带出来的,也是东南新军的中高层力量,也是军方的中坚。 然后就轮到南京归正的新军了,他们虽然是高拱创办的学校培养的,但是接受的都是苏泽的新学,融入东南体系也是最快,这里面大部分人和李言恭这样,只要无功无过也能成为中层。 而东南的军官待遇极好,正常退伍还能转入地方政务体系,但是魏丰林却穿着商人的衣服,这都让高务观非常费解。 魏丰林看出了高务观的疑惑,他说道: “我已经退伍了,如今加入了东海贸易公司,担任公司后勤部门的负责人。” “东海贸易公司?” 高务观在前往上海的路上,听到不少人提起这家公司,听说这家公司的股票在上海证券交易中心上市的第一天,就被抢购一空,如今不少富人都拿着钱,四处找门路想要入股这家公司。 高务观本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是听到旧友竟然从军中退伍加入了一家公司,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魏丰林说道:“我们东海贸易公司可是有陆军部和海军部的股份,我虽然是从军中离开了,但是做到事情还是和以前差不多,都是做的后勤工作。” 高务观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魏丰林的意思。 看来这家东海贸易公司,果然和传闻的一样,就和五原城一样,是大都督府布置在朝鲜的暗子。 高务观看着这些商船,还能看到刚刚用油漆遮盖的编号,这些运输船以前就是军用的! 再看这些物资,这些袋子都是东南军方后勤部门使用的制式袋子,就连军方的标志都没有擦去。 高务观对着魏丰林说道:“原来魏兄是有重要任务在身啊。” 魏丰林咧开嘴露出笑容,原本他在海军部任职的好好的,突然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让他退伍,魏丰林也是非常委屈和不理解的。 后来知道了他加入东海贸易公司,是为了执行大都督府的特殊任务,而了解了自己的职责后,魏丰林又充满干劲的开始了新的工作。 他最近的任务就是将东海贸易公司在东南筹集的物资,运输到济州岛上去,保障“公司”的后勤补给。 所有人都知道投资东海贸易公司的回报是什么,这是一个人口庞大战略位置重要的藩属国,能够带来的利润可想而知。 这也是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在认购之初就被抢购一空的原因。 在这次股票狂热中,上一次认购铁路公债中最积极的两家,松江徐家和杭州府的于公子却保持了克制,只是象征性认购了一些股票意思了一下,没有参与抢夺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86章 王恭厂大爆炸 六月二十五日,颜钧和佟安正式组织王恭厂的雇工们罢工,三个车间的雇工响应,要求明廷支付拖欠的薪水,并且提高雇工的待遇。 整个王恭厂有近四分之一的雇工参加了罢工,他们拒绝上工,还用印刷机印刷传单,在京师街头巷尾分发。 张居正接到了王恭厂的报告,立刻拒绝和王恭厂的罢工雇工谈判。 张居正狠狠将王恭厂的总办喊到中书省,将他狠狠地批了一顿。 王恭厂的总办是一名太监,他是冯保的干儿子,好不容易才坐上了王恭厂总办的位置上。 他此时站在张居正面前,面对张居正的怒火,小冯公公低着头说道: “我们已经算过了,就算是满足这些工人的要求,也不了太多的银子。” 张居正立刻怒目说道:“大胆!此乃军国大事,岂是你等可以参与的?” 小冯公公一下子跪了下来。 冯保算是张居正的政治盟友,这个小冯公公在一众官办工坊的总办中,也算是办事得力的。 张居正收起怒意说道:“这不是王恭厂一家官办工坊的问题!如果朝廷在欠薪上的事情让步了,那其他工坊是不是也要罢工?那朝廷的威信何在?” 张居正又说道:“本官的例银也有一半没有发,京师从一品到九品的官员,都欠着一半的俸禄,他们要不要上街罢工?” 张居正说道:“无论如何,这次罢工也不能谈判,你现在就去招募培训新的工人,所有参与罢工的雇工全部开除!” 小冯公公硬着头皮说道: “丞相,现在招工人还要重新培训上岗,要在短期恢复生产,恐怕?” 张居正立刻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些参与罢工的雇工一定不能再用了!招募新的雇工立刻投入到生产中!” 小冯公公还准备张口再劝,但是看到张居正凶狠的眼神,硬生生的将话吞了下去。 送走了小冯公公,张居正也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王恭厂只是十三家大型官办工坊中的一个,如果因为罢工满足了他们的需求,那剩余的官办工坊也会有样学样。 甚至京师其他中小型工坊也都会效法。 如今九边的军队需要武装,需要调动军队前往朝鲜尽快平定济州岛的叛乱,这些都需要银子,朝廷是真的没钱了。 张居正又将顺天府的府尹喊到中书丞相府,将顺天府知府狠狠地痛骂了一顿,又命令他去逮捕带头罢工的人。 又对京师发出报禁,除非是官方发行的报纸,禁止一切小报印刷和张贴,对于散播小报的人也逮捕入狱。 张居正忙完了这一切,六月二十七日,总算是将王恭厂的罢工暂时压下来了。 但是早已经紧绷的情绪早就已经埋下了火种。 七月二日。 王恭厂的储备甲字号仓库,这里是纯粹王恭厂预配置完毕的火药的仓库。 按照王恭厂的生产流程,硫磺和硝在混合之后会存放在城内的甲字号仓库中,而甲字号仓库生产完毕的预配置火药,要送到城外的作坊中和碳粉混合,才能变成火药。 为了控制火药工坊,所以大明朝廷将王恭厂设置在京师城内。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将火药工坊设在城外,发生叛乱的时候叛军攻破王恭厂,利用王恭厂的火药攻城。 但是设置在城内的火药工坊就是一个炸药桶,为了生产安全,所以将配置火药拆分成两个部分。 王恭厂预配置的火药,需要在城外的几十个小作坊添加碳粉,才能变成真正的火药。 这些小作坊都是上午拿到预配置的火药,下午生产完毕就立刻运走,这样的做法既保证了王恭厂的安全,又让明廷能够控制住火药。 原本这一套模式运行的不错,但是最近这套模式被破坏了。 因为四分之一的罢工雇工被开除,新招募的雇工还没有完成安全的培训,就被驱赶到了工作岗位上。 原本仓库的老工人都被调到了生产车间,用来保证火药的生产,甲字号仓库如今的工人都是新招募的工人。 原本负责运输火药到城外的工人,也是罢工的主力,如今这些工人都被开除了,小冯公公没有办法,现在已经没办法维持原本的生产模式了。 所以他直接让人在甲字号仓库混合碳粉,然后将火药混合之后立刻运输出城。 新招募的雇工不熟悉生产流程,工作效率很低,导致了大量的已经配置好的火药被堆放在甲字号仓库中,没办法立刻运输出城。 而很多被招募的雇工,原本就是京师周围的流民,绝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文盲。 他们没有经过安全培训,甚至对于自己生产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而随着京师的温度升高,大量火药堆积,又没有及时通风散热。 就在七月二日的正午时分,被挤压的火药中燃起了火苗。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甲字号仓库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一朵黑云从京师城墙附近升起,紧着火焰开始席卷其他车间! 整个王恭厂都堆满了易燃的硫磺、硝石和木炭,还有大量已经混合了一半的火药。 因为大量有经验的雇工都被开除了,老工人都被安排到生产部门,也将正常的安全巡视全部抽走了,这些易燃物和爆炸物堆满了整个王恭厂。 京师的百姓就感觉到了一阵地动山摇,正在拉车的祥子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佟安听到爆炸声,立刻从绿包车上跳下来,他很快确定发生爆炸的就是王恭厂! 糟了! 佟安立刻对祥子说道:“快!快去王恭厂!” 祥子很熟悉京师的交通,他抬头看到黑云的方向,也知道这是王恭厂,他连忙对佟安说道: “佟先生,冒烟的地方应该就是王恭厂,那边危险!” 佟安立刻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些铜钱说道:“也对,我自己去就是了,这是车钱!” 说完这些,佟安立刻向王恭厂方向跑去。 京师城外,颜钧因为组织王恭厂罢工,而被顺天府的差役通缉,此时正躲在城外,和王恭厂的罢工骨干们一起商议对策。 听到了爆炸声之后,颜钧他们所在的茅草屋都被震落了屋顶的稻草,颜钧立刻走出屋子,看到了王恭厂上方冒出来的黑烟。 周围的雇工骨干们立刻说道:“不好!是王恭厂!” 颜钧也很快确认,是王恭厂发生了大爆炸,他立刻说道:“去,去召集工友,立刻去王恭厂救援!” 几个骨干立刻行动起来,这时候颜钧的一名弟子说道:“先生!您还是别去了,您已经被顺天府通缉了!” 颜钧吹着胡子说道:“我怎么能不去!” 说完这些,颜钧也不顾自己弟子的劝阻,和这些雇工骨干一起赶往王恭厂。 等到了王恭厂前,颜钧也倒吸了一口气。 王恭厂是挨着京师城墙的,而京师的城墙是非常高大的,但是此时已经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而黑烟还盘旋在王恭厂的上方,火焰笼罩了整个王恭厂,到处都能够听到人的哀嚎声。 不仅仅是王恭厂,周围的民居也都被爆炸摧毁,整个京师西南部的民居也被天空中掉落的火焰给点燃了,宛如地狱一样的场景,就算是经历过淮南水灾的颜钧,也感觉到手脚冰凉。 颜钧立刻对身边的工友说道: “可能还有爆炸!大家先从护城河中引水灭火,然后再进工坊搜救!” 而从城内赶到王恭厂附近的佟安,也开始组织王恭厂附近的百姓开始自救,并且开始向王恭厂内发起救援。 而听到了王恭厂爆炸的声音,顺天府知府立刻吓的全身发抖,他看到升腾起来的黑烟,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完蛋了。 张居正对待属下非常严苛,虽然王恭厂是官办工坊,但王恭厂是在京师城内,发生爆炸他肯定难辞其咎。 更不要说还有附近百姓受灾,这些都和他有责任。 顺天府知府只能硬着头皮派出衙役,打探王恭厂的情况,希望损失要小一点。 但是随着消息传回来,顺天府知府的手脚越来越凉。 整个王恭厂的厂区全部被爆炸摧毁,王恭厂总办太监小冯公公生死不知,整个京师城西都受灾了,受灾百姓数以万计! 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京师的房屋都发生了震动,甚至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发生了倒塌。 更让顺天府知府手脚冰凉的,是本来已经停工的三大殿维修工程,因为这场爆炸维修大殿的木质框架全部倒塌,甚至宫内都出现了人员损伤! 顺天府知府知道自己完蛋了,这样的灾害也不是他一个顺天府能够救的了。 他一边向内阁请求救援,一边给内阁写请罪奏章。 而内阁也已经接到了王恭厂爆炸的消息,张居正在震惊中看向城西,也是手脚冰凉。 王恭厂是明廷最大的火药生产工坊,这样的爆炸让数万百姓受灾,明廷已经岌岌可危的财政更雪上加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87章 道德洼地优势 整个王恭厂大爆炸给京师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中书丞相张居正亲自调遣京营士兵入城,抢救王恭厂附近的百姓。 但是这场爆炸实在是太猛烈了,不仅仅整个王恭厂荡然无存,周围民居也受灾严重。 可是火药已经成为了明廷最重要的军事物资,这场爆炸给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明廷财政再次蒙上了阴影。 但是九边的军队开拔在即,如果得不到火药的补给,那张居正编练的入朝军队就连火枪都发射不了,只能将火枪当做擀面杖打人。 所以张居正在经历了五天救灾之后, 可是在王恭厂爆炸中,包括总办小冯公公在内,整个王恭厂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都死在爆炸中,重建火药工坊的路走的磕磕绊绊。 而救济周围灾民也需要钱。 张居正被搞的焦头烂额,突然司礼监大太监冯保来到中书丞相府,请张居正入宫议事。 张居正有些疑惑,自从先帝驾崩之后,两宫太后虽然名义上有垂帘的权力,但是基本上都不怎么干涉朝政。 这一切都是张居正好不容易才达成的政治默契。 张居正立刻提起精神来,他猜测这是皇权要利用王恭厂事件发起进攻。 等进入宫中,张居正来到了李太后居住的慈宁宫。 慈宁宫中垂下帘幕,李太后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 “张相国,王恭厂的情况如何?” 张居正知道不能给皇室插手的机会,于是说道:“请太后放心,臣已经安排顺天府救灾了。” 李太后又说道:“哀家听说西城墙被震塌了一块,相国,事关京畿安全,可一定要尽快修复啊。” 张居正总算是明白了李太后为什么要召见他。 果然是没有见识的妇人,如今这个时代,城墙再高大有什么用处,听说东南那边都在拆除南京的城墙了。 在火器的力量下,九江那么坚固的城墙都能被攻献,别说是京师的城墙了。 而且京师这样的城市如果要陷落,肯定是内部人献城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但是张居正的执政合法性来自于皇权,他也只好打起精神说道:“臣一定尽快将城墙修复完毕。” 李太后又焦虑的说道:“相国,此事事关京师安全,可一定要找些得力的人来做啊。” 张居正有些警惕,果然李太后说道:“举贤不避亲,我父兄做事稳妥,家中也曾经做过营造,可以让工部包给他们做?” 张居正有些恼火,先帝就是这两个家伙进献的红丸毒死的!这才消停了几天,李太后又想要启用娘家人了! 肯定是王恭厂爆炸之后,李家父子又进宫蛊惑太后了。 张居正恨死了这对父子,但是如今的情况对他不利。 王恭厂爆炸之后,还不知道多少朝臣要对自己发动进攻。 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再将皇室推到对立面上。 张居正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李太后的请求,将重新建造城墙的任务交给李家父子。 就在明廷一片混乱的时候,安南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戚继光在占领了莫朝的大部分土地之后,就不再继续进军,开始安全新占领的土地。 顾宪成带领一群从广西选拔的官吏来到了安南北部,开始搭建最基础的政权。 安南的政治制度基本上都是照搬的中原,而莫朝经历了几次战败和宫廷内斗,基层早就已经失去了治理能力。 顾宪成带领的官吏迅速建立起制度来,压制住了地方上的豪强,获得了安南北部的百姓拥戴。 而且安南北部本来就和中原交流很多,大部分人说的都是汉话,所以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北莫王室眼看着大势已去,北莫和后黎又是势如水火,在权衡利弊之后,最后北莫君臣选择了向西进入麓川,投奔缅国这个割据政权去了。 北莫算是好归化的,实际上整个有明一代,明廷一直在争夺安南北部的控制权。 每一次当明廷强盛的时候,就会影响甚至控制安南北部,所以当地对于东南也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 就比如在二十年前,嘉靖十九年的时候。 当时的云南巡抚汪文盛建议下,云南的黔国公沐朝辅领兵云南的军队,再加上明廷征调两广、福建、湖广狼土、官兵共十二万五千余人,分置三哨,自凭祥、龙峒、思陵州挺进安南。 商定部署后,沐朝辅进驻南宁,传檄莫朝臣民,声明莫朝太上皇莫登庸父子之罪,劝其降服。 莫登庸大惧,亲自经镇南关前往沐朝辅军中请求投降。 沐朝辅允诺,收取莫朝的地图、户籍,飞章上奏此事。嘉靖大喜,改安南国(莫朝)为安南都统使司。 但是后来沐朝辅早亡,而嘉靖沉迷于修道,明廷也开始进入严嵩执政时代,边境局势进一步恶化。 莫朝再次脱离了中原的控制,重新变成一个割据政权。 所以现在东南控制莫朝,对当地人来说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后黎那边的情况就不同了。 后黎占据的领土,是历史上中原设置的交趾地区,但是这个地区从宋代开始,就已经和中原离心离德很久了。 而靠着北方屏障,安南中南部地区已经很久没有被中原王朝武力进攻过了,已经开始形成自己的民族意识。 最大的特点就是升龙府附近的百姓基本上都用越南的京语,而后黎官方也支持汉字变种的喃字作为文字,试图取代汉字在安南的影响力。 这种去汉化的行为,从十五世纪初的胡朝就开始了,至今已经影响了安南中南部一百多年了。 所以面对后黎,沈一贯给苏泽的上书中,建议使用和北方不同的策略。 清化阮氏在后黎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沈一贯建议东南支援阮家,扯起一支反对后黎权臣郑检的队伍。 靠着阮氏家族的名声,沈一贯又发挥起他在安南的“人脉”。 安南南部的气候比较热,因为和东南的蔗贸易,产生了一种名为“蔗种植园主”的新地主阶层。 这些蔗种植园主们,在经济上依附于和东南的贸易,所生产的蔗近乎于全部出口,所以和东南的商人关系密切。 但是如今的东南,也有自己的制业从业者,不少福建和广东的开拓者,跨海进入大员岛或者琼州岛上开拓土地建立种植园,甚至还有一些更有开拓性的商人,南下南洋建立种植园。 俗话说,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东南的蔗种植园主们,最憎恶的自然就是安南的这些甘蔗种植园主们,因为他们所占有的蔗贸易份额,是东南这些蔗种植园主们最觊觎的。 所以从安南之战前,东南就有一些制宪代表提出,要提高对安南蔗征收的商税,甚至限制安南蔗的进口。 安南的这些蔗种植园主们也很清楚,一旦他们被征收高商税,那么在蔗品质上,他们本来就不如东南的自产的蔗。 安南种植园主们也清楚,实际上琼州和大员,自身的气候也很适合种植甘蔗。 如今安南能够竞争过东南的甘蔗种植园主们,主要是两个优势。 一个是大员和琼州的甘蔗还在引进,大量的种植园还在开垦当中,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大员和琼州是比较贫瘠和危险的地方,所以开拓的进度一直不快,还没有形成产业规模。 而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安南是“道德洼地优势”。 东南是禁止需要奴隶的,甚至连终生雇佣的佃农都是不允许的。 就算是前往琼州岛和大员岛上开拓的东南百姓,也是要在官府登记的,种植园主们不仅仅要负责雇工的衣食住行和安全,还需要承担高昂的人力费用。 但是安南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安南还在战乱中,一些战败者沦为奴隶,被这些种植园主们买下来,送进甘蔗田中没日没夜的劳作。 这种种植园主还会雇佣一些安南的武士,在种植园中用鞭子催促这些奴隶干活。 除了奴隶之外,安南也有大量破产的农户,这些农户也签订了类似卖身契的终身雇佣合同,整日在甘蔗园中劳作。 在沈一贯和这些商人代表的谈判下,他们决定支持阮潢代表的清化阮氏,资助他反抗郑检。 而作为回报,东南会在后黎被推翻后,在整个安南设立“安南都护府”。 安南都护府可以享受目前的低关税政策,安南的蔗还可以自由流入东南。 这些南方的甘蔗种植园主支持阮潢,阮潢手里立刻就有了钱。 用这笔钱,阮潢又向沈一贯购买了大量的东南武器,又靠着清化阮氏的名号,招募了一帮士兵。 就这样,阮潢竟然一瞬间就拉起一股力量,和郑检代表的后黎政权拉锯了起来。 在谈完了这些事情后,沈一贯带着迟弘漠进一步的南下,前往安南更南部的占城。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88章 婆罗门和回教 在东南的军舰上,沈一贯向副手迟弘漠问道: “这些日子搜集到的占城资料分析完了?” 在沈一贯身边锻炼了这么长时间,迟弘漠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家了,他立刻说道: “主司,属下已经梳理了占城的历史。” 看到沈一贯的表情,迟弘漠知道他是要考较自己,于是按照他的总结说了下去。 “占城,位于安南半岛东南部,北至安南的横山关,南至平顺省两潘地区。王都为因陀罗补罗。中原古籍称其为象林邑,简称林邑,占人故地原是中国汉代所置日南郡的象林县。东汉末年,象林县功曹之子区逵,杀县令,自号为王,始建占城国。” 沈一贯频频点头,这一切都说明迟弘漠做了不小的工作,算是梳理清楚了占城的源头。 迟弘漠得到了上司的鼓舞,继续说道:“如今的占城是安南的附属国,大概九十年前,后黎朝黎圣宗亲征占城,攻陷首都,生擒占王茶全,设置广南道,但是并没有彻底灭亡占城的王统,依然让占城王居住于占城内。” “不过在后黎北莫分裂之后,占城国主婆阿再次反叛,如今占城名义上对后黎臣服,实际上已经完整的割据政权了。” 沈一贯连连点头,他又问道:“占城对我们东南有什么用处?” 迟弘漠对于上司赤裸裸的功利主义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不过他也知道沈一贯外表看起来是儒家子弟,本质上却是一名冷酷至极的纵横家。 他简直就是天生的外交家,他总能从一个国家内部中敏锐找到这些国家的破绽,从中挑拨起有利于东南的矛盾。 就比如在见到阮潢的 接下来沈一贯只是抛出诱饵,阮潢面对诱惑只能吞下诱饵,如今带头反抗后黎。 在迟弘漠看来,安南后黎已经完蛋了。 有了东南的支援,阮潢一定能够成功。 但是阮潢就算是他本人想要安南继续维持独立,那么支援他打仗的甘蔗种植园主们,肯定不可能同意他独立。 为了能够加入到东南本土的贸易体系中去,这些甘蔗种植园主们肯定不可能允许安南独立。 安南大局已定,所以沈一贯立刻南下前往占城,这是整个安南半岛最后一块拼图,也是中原影响力曾经达到的最南端。 迟弘漠还不习惯这么赤裸裸的讨论利益,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沈一贯的问题。 “占城拥有肥沃的土地,宋朝广泛推广的占城稻,就是产自于占城的高产水稻品种。” “粮食和香料,这是占城商人卖给东南的主要商品。” “除此之外,象牙和犀角,也是颇受到东南欢迎的热门商品。” 沈一贯满意的点头,自己这个助手果然不错,东南对于占城的了解并不多,他能够分析到这个样子已经是下了功夫了。 沈一贯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占城出产,但是占城对我们东南最重要的还是它的港口。” “港口?” 沈一贯点头说道:“出发前,大都督曾经和我说过,岘港是占城最重要的港口,也是整个安南半岛南端最佳的港口,这里也是控制南洋贸易的枢纽。” “我们需要岘港,这样东南的影响力就扩张到整个南洋,那我们就拥有一个安全的贸易区了。” 迟弘漠还是有些不理解的样子,沈一贯倒是也没有表现出失望的表情。 毕竟他说的这些对于迟弘漠还是太复杂了一些。 迟弘漠已经明白了沈一贯的做事风格。 沈一贯总是谋定而后动的,他会在对方身上找到一个目标国家矛盾最激烈的切入口,然后从这个切入口侵入到了敌人内部兴风做浪。 就如同沈一贯反复强调的那样,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铁板一块的,任何国家都有自己内部的矛盾,他需要找到那个最激烈也是最主要的矛盾,然后利用这个矛盾。 而要打破矛盾,就等于要推翻敌国内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政治平衡,而无论是打破这个平衡,还是构建出新的平衡,都是需要外力的。 而东南只要能成为这个外力,就能够成功渗透进这些国家,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迟弘漠说道:“如今的占城国主婆阿在占城国内威望极高,占城国小但是民富,为了反抗安南统治也相当的团结,那这次我们从什么方向入手?” 迟弘漠也在安南搜集了不少占城的情报。 占城国主婆阿如今才二十岁,之前是流亡在偏远地区的占城王室后裔,甚至他这个王室后裔的身份也存疑。 但是婆阿却能趁着安南内乱的时机,利用占城长期以来对安南的反抗情绪,乘势而起,成功将安南军队驱逐出了占城,甚至还利用大象冲锋取得了一次巨大的军事胜利。 如今是占城内部最团结的时候。 东南不怕打仗,但是占城距离东南本土太远了,即使是拿下了安南,要影响占城也要劳师远征。 在大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的清况下,东南大都督府和内阁也不会批准这么一场劳师远征。 所以迟弘漠才很疑惑,到底沈一贯也要从什么地方入手,搅乱占城的局势,让东南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沈一贯说道:“信仰。” “信仰?” 沈一贯说道:“占城收到身毒,也就是天竺文化的影响,国民普遍信仰婆罗门教(印度教)。” “但是在我们是宋代的时候,回教开始大规模传播,甚至还曾经传入中原地区,那时候占城也有不少人改信了回教,这些人更热衷于远洋做生意,还经常往来于中原,这部分人被我们中原典籍记录下来,称之为‘白占尼’。” “除了这两教之外,天竺还是佛法发源地,所以占城也有一部分佛教徒。” “现在占城大概六成人信仰婆罗门教,三成人信仰回教,一成信仰佛教和其他本都宗教。” 迟弘漠有些头疼,对于中原的读书人来说,佛道虽然也有不少信徒,但是大部分读书人对宗教的态度都是更欣赏信仰中的哲学思考,而不是信仰仪式本身。 或者说中原的读书人讲禅说道,更多时候是一种文化上的喜爱,是一种小资情调,而不是真的相信什么死后佛国。 第489章 登陆,仁川 仁川。 这里是距离朝鲜王城汉城最近的港口,不过在朝鲜实行闭关锁国之后,仁川港口也随之封锁,设置仁川道防御使变成了一座军港。 但是在大明强盛的这么几百年中,朝鲜非常的恭顺,和大明隔海相对的仁川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危机。 而朝鲜的水师也在这百年内非常快的速度堕落了下去,两班制度诞生了一大批只愿意在朝堂享受和争权夺利的世袭贵族,仁川防御使甚至一年都来不了仁川一次。 不仅仅是仁川防御使,仁川中层以上的军官都是属于文武两班的序列,这些职位都已经成为世袭的贵族爵位,被几个家族垄断。 而这些家族都世代居住在汉城,平日里谁也不愿意来这个偏僻的军港上任。 甚至有的军官从来就没有来过仁川。 这种情况下,仁川防御道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而朝鲜的两班制度,让两班贵族都将普通百姓视作贱民,实际上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在两班贵族眼中和两脚羊无异,甚至那些中人,也就是家族中庶出的子弟,只能得到低级职位的同族也都是两脚羊。 李舜臣这种没落的官员子弟,也同样被他们这些人看不起。 仁川的港口内,军户早就已经不在军营训练,他们甚至有的已经几代都从事渔业,只有在有人检阅的时候才会穿上军服。 这也是李舜臣选择在仁川登陆的原因,通过声东击西将朝鲜的出力吸引到了釜山,而他携带主力从仁川登陆,目标就是距离仁川不到一日路程的汉城! 果然,一切和李舜臣预料的那样,仁川的守军可以说是毫无战斗力。 当日早上九点开始围攻仁川港,不到半个时辰仁川港就全面投降。 李舜臣在正午十二点前,就将两千济州岛军和一千东海贸易公司雇佣军送到了案上。 李舜臣带领士兵休整了一个时辰,在夜色降临之前带领士兵迅速向东,直扑朝鲜的首都汉城而去。 仁川这个地方距离汉城实在是太近了,李舜臣知道就算是朝鲜君臣再拉胯,自己登陆的消息也瞒不住。 所以李舜臣这一次的计划,并不是要闪电战拿下汉城,直接抓到朝鲜君臣。 李舜臣在仁川登陆后,在汉城内立刻开始张贴李舜臣的檄文,各种流言出现在城中。 又说李舜臣带领东南两万精锐登陆,就是为了教训朝鲜君臣对东南不恭顺。 也有说李舜臣在朝鲜组织了十万人的军队,要来汉城“清君侧”。 还有说汉城内部早就已经埋伏了内奸,只要李舜臣的军队到了城下就会有人献城投降。 还有说朝鲜小朝廷派去釜山的军队大败,已经全军覆没了。 种种消息喧嚣尘上,其中真真假假让人难辨。 而李舜臣的策略也是大张旗鼓的进军,又联系进步会在汉城附近制造起义,夺取一些乡镇和交通要道,制造四处起火的声势。 朝鲜君臣哪里见过这样的声势。 朝鲜王朝内部的动乱不少,什么王子之乱,什么士祸党争,但是那都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斗争。 第490章 驳速胜论 朝鲜国主李峘也是非常的果断,他从小生活在朝鲜王庭的激烈政治斗争中,又被母亲和母族外戚操纵了多年,对于自己朝廷里这些大臣非常了解。 如果说是内斗,这些家伙是一等一的内行。 但是要对付外敌,指望他们齐心协力,还是算了吧。 李峘也知道他们舍不得放弃汉城中的利益,根本不可能追随自己前往平壤。 李峘很清楚,如今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并且愿意帮助朝鲜的,那就只有大明了。 所以他也不犹豫,直接宣布散朝,然后让李梁迅速去组织人手,当日就带着朝鲜王朝的金银和一系列珍宝,从汉城直接出城北上,前往平壤。 等到群臣发现国主已经跑路的时候,整个汉城更是乱作一团。 国主跑路了,首领大臣也跑路了,剩余的两班贵族们开始日夜争吵,可是依然吵不出任何结果。 甚至连选出一个人出城谈判都做不到。 而李舜臣这边的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 仁川虽然距离汉城很近,但是周围的路并不好走,李舜臣的地图也并不精确。 而李舜臣连夜行军,甚至还有一部分济州岛军走散了。 等到李舜臣抵达汉城城下的时候,已经是 夜里自然没办法攻城,李舜臣只能命令士兵在城外安营扎寨,然后派人向汉城内劝降。 木下藤吉郎自告奋勇,李舜臣担心他不会说朝鲜语,让一名进步会的成员进城劝降。 可没想到这个劝降的使者进入汉城,等他出城带来的消息让李舜臣大为震撼。 朝鲜国主李峘已经北逃,这个结果倒是在东南来的那帮参谋的计算之中。 东南的作战参谋们早就做了预测,在仁川登陆后朝鲜国主最有利的选择就是北上了。 现在的结果是,朝鲜国主北逃,汉城群龙无首,劝降的使者进入城内转了一圈,楞是找不到一个能够站出来代表汉城投降的人! 对于这样的结果,就连木下藤吉郎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不可思议之后,木下藤吉郎又深深的羡慕起来。 朝鲜这么垃圾,都能安享平安两百年,这都是靠着中原的功劳啊! 而这一次李舜臣在朝鲜起义,又能在这个时候加入到东南的体系中,那岂不是又能安享几百年的和平? 木下藤吉郎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倭国正是因为距离中原太远了,始终得不到中原光芒的庇护,一直都处于动乱之中,至今依然得不到平息。 而眼看着东南正在飞快的开疆拓土,等到中原统一以后,倭国那时候再臣服,还能得到朝鲜的待遇吗? 木下藤吉郎 在地缘上,朝鲜在陆地上和中原接壤,在海洋上正好是中原北部的屏障和贸易中转。 所以朝鲜本身并不需要做什么,靠着中转贸易就能够吃饱饭了。 而紧挨着中原的独特地理位置,又让它可以处于中原王朝的保护中,只要表示恭顺,甚至连防务都可以免了。 实际上,朝鲜的战斗力如此拉胯,就是这样的原因。 朝鲜北方的游牧民族,一般都是大明的辽西镇帮着阻挡的,明军甚至出兵帮着朝鲜扫荡过边境的游牧民。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抗倭援朝,明廷可以说是将全国大部分精锐都送到了朝鲜,帮着朝鲜抵抗倭国进攻。 甚至这种惯性都持续到了清末,一直到倭国在明治维新后再次崛起,又一次和历史重演一样进攻朝鲜,只是这一次中原政权已经衰落,自身都已经难保了,朝鲜这才进入到近百年的殖民时代。 事事都独立自主,就等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追求完全的独立自主,那是强国的特权。 朝鲜和倭国这样的小国,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所谓的“独立性”。 而大明的宗藩体系下,倭国甚至还羡慕朝鲜经常可以去给大明朝贡,甚至发生过争贡的事件。 对于木下藤吉郎来说,倭国和朝鲜这样的小国臣服于大国,在大国的庇护下可以省去很多弯路,也可以节约很多成本。 而东南崛起下制定的新的秩序下,倭国和朝鲜也绝对会是重要的一环,也能够得到大量的好处。 眼看着朝鲜已经快要融入到东南秩序中,而自己的祖国还在乱战,木下藤吉郎没由来的焦急起来。 李舜臣不知道同伴的焦虑,他还要着手处理汉城的问题。 眼看着高大的汉城城墙,李舜臣突然明白了苏大都督的那篇文章的意义了。 《驳速胜论》。 这是苏泽最近亲笔攥写的文章,刊登在东南的内部刊物上,也随着东海贸易公司的援助物资送到了李舜臣手上。 苏泽驳斥的如今东南内部的速胜论调,认为东南只要尽起大军,就能犁庭扫穴的将明廷推翻,彻底完成中原统一。 苏泽写文章就是驳斥这种思想。 苏泽在文章中指出,攻占大明控制的城池,甚至从大沽登陆,再攻打一次大明的京师,都不是一件难事。 但是战争不仅仅是攻打下城市这么简单。 控制城市,收拢人心,建立组织,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的。 而一下子占领明廷这么大的地区,东南上下是否准备好了,这就是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准备好,接手了明廷的烂摊子,东南如果做的还不如明廷,那反而会加剧丢失北方人心,甚至会让后面的仗更难打。 同时在军事上,任何一次灭国级别的战争,都不是通过简单的一场战役胜利来决定的。 所谓战争的转折点,不过是时候对战争总结的时候,历史学家总结出来的罢了。 就算是长平之战,秦国也休养生息了很久,而且最后在灭楚的战争中也磕磕碰碰。 所谓秦出函谷关横扫六合,这不过是文学家的浪漫写法而已。 实际上的战争,都是通过一场场胜利和失败的积累,最后此消彼长,达成力量上的巨大差距。 在那个时候,其实最后一场战役已经不是决定性战役了。 苏泽拿出来的是魏晋灭蜀的战争,其实在蜀国灭亡之前,双方的实力已经拉开了巨大的差距。 蜀国以赢很多次,但是只要输一次就彻底灭国。 而魏晋只要赢一次,那就可以灭蜀了。 如今东南和明廷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苏泽同时还在文章中驳斥了东南军方盛行的“唯武器论”。 这种想法认为东南的武器先进,就一定可以战无不胜,而船坚炮利正是之前东南新军战无不胜的原因。 苏泽在文章中反驳,认为武器在战争中的作用巨大,武器进步诞生了新的作战方法,也产生了新的战术。 但是战场上拼命的是人,指挥作战的也是人,控制占领地区,剿灭叛乱的也是人。 而恰恰在东南才起兵的时候,就是因为得到了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的人心支持,才能战胜人数远胜于东南的明军。 如果迷信武器装备,却不重视民心,那结果就是和明廷一个下场。 李舜臣开始读这个文章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站在汉城城下的时候,他才觉得苏泽所写的都是真知灼见。 汉城已经唾手可得了,攻占汉城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可是进城了又要如何呢? 汉城是朝鲜最大的城市,放在整个东北亚,甚至于整个世界,汉城的人口都绝对能排进世界前二十的行列。 如此庞大的一座城市,进城之后要如何治理? 朝鲜国主已经跑了,总不能还用两班贵族来管理汉城吧? 那李舜臣这檄文发了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不用两班贵族来治理汉城,李舜臣难道指望这帮从梁山带来的兄弟,还是逃难到济州岛上的朝鲜难民? 李舜臣 憋了一个上午,李舜臣终于想出了办法。 他再次派人进城,宣布了自己要废除朝鲜王室,并且要废除两班贵族的一切特权,进城后要没收两班贵族的产业。 这道命令发布之后,整个汉城内立刻人心惶惶。 李舜臣围困了汉城,却装作兵力不足的样子,故意在城北减少了兵力。 果不其然,在发现李舜臣并不准备诏安两班贵族的时候,这帮虫豸终于放弃了侥幸心理。 但是他们也没有能力和勇气继续守城,于是最后从北城门冲出了汉城。 李舜臣命令军队象征性的追赶了一下,逼迫这些逃难的贵族留下了一部分财宝,就算是默许放他们离开了。 这下子汉城那些人立刻开始有默契的逃离,甚至有的家族会故意留下一些珠宝在车队后面,当做买路钱。 而李舜臣 就在这个时候,王恭厂大爆炸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东南。 首席大臣徐渭拿着情报冲进大都督府,却看到苏泽正在院子里摆弄一颗树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92章 新的背刺 杭州。 随着进入酷暑,于宗远于二公子更加懒了。 只看到两个妾室正站在冰块边上,用力向于二公子那边扇着扇子。 于二公子依然像是死鱼一样趴在凉塌上,这杭州明明要比老家南平更北,可是夏天要比南平难熬多了。 于二公子正在考虑要不要返回老家的武夷山避暑,躲过这难熬的杭州夏日。 可是于二公子又舍不得杭州的热闹,老家南平还有亲爹和亲哥一大家子在,回去他就不是呼风唤雨的于公子了,而是于儿子和于二弟了。 上一次写信向父亲问安的时候,于宗远就说自己在杭州事务繁忙,所以才没时间返回老家的。 想到这里,于宗远只能打消了返回老家避暑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老管家走进屋内,说是火柴厂的厂长林安上门拜访。 对于林安,于宗远的态度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林安的火柴厂在上个月又扩大了规模,向于宗远要了一大笔的投资。 这笔投资甚至超过了当初建火柴厂的三千两银子。 自从抛售完毕铁路公债之后,于宗远的产业真的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和徐家不同,于宗远的投资往往立足于各种新行业,用报纸上的说法,于公子投资的都是“新兴行业”。 比如捕鲸业,肥皂业,火柴业,这些都是以往不存在的行业,但是一旦兴起之后就是纯粹的空白市场,投入大量资金的人可以获得巨大的优势,迅速占领整个市场。 于宗远的这种投资,虽然也经常会失败,但是只要成功一次就能获得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回报。 可偏偏在东南能够这么玩的,也只有于宗远这么一个人。 在两个月前的时候,一份报纸上刊登了于宗远的投资故事,报纸上盛赞于宗远的成功,在于他“广撒网的有魄力投资,超然卓绝的敏锐眼光!” 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于宗远都快要气炸了,他甚至觉得这家报纸的编辑是在捧杀他。 于是于宗远立刻下令购买下了这家报社,并且将写那篇文章的编辑胡润喊到了自己的府上。 见到这个编辑之后,于宗远也是心头火气,这么大张旗鼓的吹嘘自己,不是将自己架在火堆上吗? 但是这家报社的编辑并不知道,他反而盛赞于宗远的投资“眼光”,不断的拍着肉麻的马屁。 面对如此肉麻的吹捧,于二公子那点气也消散了不少,看来这个编辑真的是自己的崇拜者。 胡润看到于宗远心情大好,于是提出要给于宗远写专访,详细介绍于宗远的发家事迹。 于宗远一听当场就拒绝了。 开玩笑!大都督还没写传记呢! 自己弄得这么大,不等于自己说自己是肥肉,等着官府来收割? 于宗远立刻拒绝了胡润的请求,但是胡润的建议却给了于宗远一个想法。 自己名声这么大,想要压下去已经很难了。 既然如此,何不将其他人也吹捧上去,只要别人比自己厉害,那么日后宰肥羊的时候自己肯定就能排在后面了。 第494章 爹的事 其实就连熊况也没有想到,张居正的父亲会被留在荆州城内。 其实这件事也非常的巧合,张居正作为中书丞相,本来应该将家人接到京师来的。 但是由于张居正在湖广的老部下太多了,人人都想要离开前线,张居正为了安定人心,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将家人撤去后方。 以往这么做也就算了,现在无论是东南还是明廷地区,各种报纸也是满天飞,湖广开打之前,中书丞相就将自己的家人撤到了后方,让将士们在前线送死,这样的报道被爆出来,那湖广不用打,明廷的士气就能崩了。 所以张居正一直没有将家人从荆州接到京师。 谁也没想到湖广竟然陷落的这么快。 刘世延手上的,是当年张居正一路带起来的精锐。 刘世延虽然算不上当世名将,但是也在水准之上,而且他为将清正廉洁,深得士兵的拥护,又有整个湖广的财政支援,张居正还指望他就算是不能收复武昌,也能守住汉阳。 可结果是东南新军的骑兵再次冲上历史舞台,冲破了刘世延的侧翼,打垮了刘世延的部队,整个明廷湖广新军全军覆没。 等到汉阳陷落的时候,荆州知府徐学谟立刻宣布荆州城戒严,任何人都不准进出。 且不说徐学谟和张居正的恩怨,他这么做也是正常的操作。 荆州是一座大城,城内也是有一些权贵的。 在之前的几次战役中,就出现过城内的权贵要出城,给东南新军找到机会接近城墙,炸开城门的案例。 所以在汉阳沦陷之后,荆州知府徐学谟立刻宣布全城戒严,一个人都不允许出城。 而作为中书丞相张居正的族人,张府自然是所有人都盯着的对象。 如果徐学谟送张居正的家人出城,那么其他人也就可以跟着一起出城。 为了稳定城中人心,徐学谟坚决下令看住张府,要让张府给荆州上下做一个榜样,死守荆州城。 现在徐学谟已经为明廷自杀殉国,他大明忠臣的身份已经坐实了,他当时不让张父出城,应该不是和张居正的私人恩怨,而是真的为了守城着想。 接下来东南新军入城太快,荆州城内的士兵也倒戈太快。 而看守张居正府邸的士兵又太想进步了,在东南新军一进城的时候,立刻就控制了张府,将张家作为功劳献给了熊况。 熊况接到了这个烫手山芋也很头疼,只能派兵看守住张府,然后派人向大都督府请示,要如何处理张居正的家人。 这一次大都督府的命令回的很快,不到半个月时间。 熊况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对身边的副官说道: “大都督的命令来了,快随我去见张家人!” 八月中旬,京师。 由于大明混乱的军政系统,再加上明廷刚刚发生了王恭厂大爆炸,到了八月份,明廷才得到了的确切的消息,荆州和襄阳陷落,整个湖广落入东南之手。 随之传到京师的,则是中书丞相张居正的父亲和家人被东南新军俘虏的消息。 这给原本就很紧张的京师朝局,再次加了一把火。 甚至可以说,张居正的父亲落入东南新军之手,要比湖广陷落造成的危机更大。 湖广陷落,只要是稍微了解军事的人,都很清楚在丢了武昌之后的湖广,是肯定守不住的。 丢了武昌,东南的货船可以从下游长驱直入将物资送到武昌。 而东南的军队可以随时从武昌出城,进攻平坦的汉江平原。 武昌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丢了武昌,那丢了湖广就是早晚的事情,这一点大明稍有点见识的人都很清楚。 但是张父落入到东南手里,带来的则是张居正执政的正统性危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事情还要从张居正在隆庆皇帝病重的时候,逼迫隆庆皇帝让他摄政开始。 那时候张居正从高拱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虚君的执政框架。 但是这一套在高拱手里没什么问题,因为隆庆皇帝很信任高拱,主动将君权授予高拱,并且非常支持高拱的所有的变法。 在那个时候,明廷的群臣和百姓效忠的是皇帝,而皇帝将权利授权给高拱这些内阁大臣,从而官员向内阁效忠,百姓向明廷纳税。 这套逻辑在这片土地上实行了千年,大部分人也能接受,至少不会因此觉得思想混乱。 但是从隆庆皇帝驾崩开始,整个朝廷执政的逻辑就变了。 表面上,依然是皇室,也就是垂帘的太后授权给张居正,右中书省代行皇权来治理天下。 但是因为隆庆驾崩的案子扑朔迷离,如今市面上有各种版本,甚至有说隆庆皇帝之死,是因为张居正拦着不给他喝水,让隆庆皇帝活活渴死的。 这个流言和另外一个流言,就是隆庆皇帝是李太后父兄进献的红丸毒死,这两个流言是流传最广的两个版本。 这两个版本的流言同样离谱。 如果皇帝真的是李太后的父兄毒死的,为什么李太后还能继续做太后,皇帝遗诏还让她垂帘听政? 同样适用于张居正渴死皇帝的流言,如果张居正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群臣还能让他继续执政? 可偏偏这些流言有鼻子有眼,官府打击流言,却始终无法根绝。 这个流言同样严重伤害了张居正执政的合法性。 虽然流言不知道真假,但是皇室和张居正的嫌隙,京师百姓都知道了。 而群臣更是知道,在用辅政权力逼迫李太后撤去垂帘听政的张居正,和李太后身边的外戚势力必然还有一战。 在失去了皇帝这面旗帜,也失去了“忠君”这一层政治合法性后。 张居正只能从其他方面来寻找自己执政的合法性了。 东南的那一套“主权在民”他肯定用不了了。 君权神授也要少讲一点,以后小皇帝长大,或者李太后想要重新垂帘,君权都是影响张居正执政的巨大障碍。 这时候张居正只能开始提倡别的东西,比如“仁”,比如“信”,又比如“孝”。 特别是“孝”,作为家庭纲常的一部分,张居正提倡“孝道”和“父道”,这些作为传统道德的一部分,正好是用来对抗东南的“新道德”冲击。 这也让明廷成了保守士绅的旗帜,也有一些不满于东南“礼崩乐坏”的士绅,想尽办法逃到明廷这边。 传统的道德纲常中,“孝”的位置是最重要的。 张居正也是最提倡孝道的,他连续写了很多文章,就是号召弘扬这些传统道德,抵制东南“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的现象。 现在张居正的父亲落入东南之手,就是对他构建的这套传统道德体系巨大的冲击。 如果张居正这时候改口唱高调子,说自己为了大明愿意牺牲家人,那之前他构建的传统道德就会立刻对他反扑,整个大明都会认为他是伪君子,是不孝子,是为了权位不惜牺牲父母的畜生。 那张居正不仅仅失去了执政的合法性,甚至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可是张居正要是和东南谈判,费巨大代价赎回父亲,那整个朝野又会攻击他“公器私用”,又会攻击他为了一己私欲卖国。 这下子张居正就陷入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中。 历史往往就是这么神奇,有很多看起来轰轰烈烈的大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最后成为教科书中的一个事件。 这些大事听起来很重要,似乎影响了整个历史进程,实际上在时人眼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影响天下的人心,最终以某些奇特的连锁反应影响整个历史走向。 就在张居正头疼如何处理自己亲爹的问题,他的儿子张敬修突然闯进了他的书房。 “爹!祖父要被放回来了!” 有点受凉了,头疼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95章 老殖民主义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西班牙人是在1600年左右才入侵马尼拉,在这里建立殖民地。 一年前,西班牙在马尼拉的聚集区不过是一个小村落,主要是教堂和几个造炮厂,还有一些小仓库和码头。 但是在这一年间,马尼拉的贸易以飞快的速度发展起来。 这当然是因为东南的缘故。 东南的海量商品,让西班牙在马尼拉的殖民者黎盖斯看到了商机,他果断给西班牙国王写信,请求西班牙国王出兵占领马尼拉。 而从马尼拉运回西班牙的货物,也在西班牙引起了轰动。 首先是红茶。 原本中原出口的是绿茶,在海上仓储过后绿茶往往十分的苦涩,香气也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只有最高品质的绿茶能成为欧洲宫廷的奢侈品,但价格高昂而且损失率极高。 在苏泽发明了红茶之后,欧洲商人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 红茶耐贮藏,在海上漂泊运到欧洲,依然能保留茶香。 而且红茶没有绿茶的苦涩感,更受到欧洲人的欢迎。 这还只是东南诸多产品中的一项。 高档的丝绸,印染优良的棉布,以及各种香味的肥皂。 特别是香皂,这对于狂热追求香料的西方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据说法国王后和英国女王在沐浴的时候,都会使用东方的香皂,这种各种香味的沐浴用品,迅速在上层贵族的女士们中间流行起来,并且炒到极高的价格。 甚至不仅仅是欧陆,就连奥斯曼的蛮子们,都已经爱上了肥皂,还有威尼斯商人从欧洲购买肥皂,再反过来销售到奥斯曼去。 而中原疯狂渴求的白银,也让这项贸易日益的膨胀,西班牙商人也在贸易中占据了更大的份额,同时也加大了黎盖斯的野心。 其实黎盖斯也不是第一次向西班牙国王建议征服马尼拉了。 黎盖斯本来是西班牙的一名传教士,他原本来到东方是传教的。 可是传教的事业进展的不顺利,黎盖斯做的贸易却非常顺利。 不过黎盖斯却是一名狂热的传教士,他的目标就是在东方传播宗教。 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之后,黎盖斯又重新做起了本行,在马尼拉疯狂传教。 可是他的传教事业并不顺利。 马尼拉是一座城邦,这样的城邦并没有明确的权属,他们往往向一个稍微强大的宗主臣服,朝贡一些金银用来换取庇护。 而且他们往往不会向一个宗主朝贡,三姓家奴都算是少的了,有的城邦甚至向五六个宗主臣服。 马尼拉主要朝贡的对象就是爪哇,不过爪哇本身也有三方势力,马尼拉向三方都进贡。 而实际治理权上,下南洋的汉人和本地的马来人一半一半,马尼拉也有长老会类似的城邦会议,主要就是商讨一下防务和外交的事情,平日里就是几个大家族各自经营。 当年黎盖斯进入马尼拉,就是从马来人的家族手里购买的土地,兴建的炮厂和码头。 黎盖斯在马来人中的传教还算是顺利,本地马来人其实主要信仰回教和婆罗门教,都是黎盖斯的“老朋友”了,他很知道如何对付这些宗教。 第497章 马尼拉海战 卡赞将军作为一名海军老将,在指挥舰队作战上有着丰富的经验。 不过他并没有想到,东南的舰队会出现在这片海域,因为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东南,而只是只有几艘武装商船的马尼拉港口。 能够在西班牙海军中担任高级将领的,都是西班牙的高级贵族,卡赞将军自然也不例外。 除了是海军将军之外,卡赞还是西班牙的侯爵,本身和王室也有远亲。 对于黎盖斯这样的冒险家,贵族卡赞是非常看不起的。 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冒险家”,不过是在西班牙国内混不下去的贱民罢了,他们满世界的寻找机遇,然后蛊惑国王陛下,用伟大的舰队给他们赚取利益。 黎盖斯这样的冒险家,不过是打着国王的名义,想要赚取马尼拉航线利益的小丑罢了。 卡赞将军很不喜欢这些家伙,但是作为一名西班牙的贵族,他必须要忠于国王陛下的命令。 由于黎盖斯这个家伙的一封信,卡赞将军带领舰队从墨西哥航行到了南洋,就为了这么一座破烂的城市。 这一切都让卡赞将军很不高兴。 这艘满载了货物的商队,对于卡赞的舰队来说,算是一点点远道而来的补偿,在大副发现了商队后,卡赞将军就下令追击。 而他本人,作为一名高贵的贵族,自然不可能参加这种抢劫活动。 卡赞将军将舰队交给自己的副官指挥,自己来到了豪华的船长室内,开始攥写自己的航海日志。 西班牙舰队上等级分明,作为舰队指挥官,卡赞将军拥有整个舰队最豪华的船长室,他甚至还有一名贴身男仆,随时给他准备好最上等的葡萄酒。 而整个舰队最下等就是浆帆手了,这些浆帆手每日都居住在甲板下的船舱中,在不需要划桨的时候也要做所有的杂活,包括清理甲板等等一切脏活儿,地位比奴隶也好不到哪里去。 比起同时代的英国、荷兰和葡萄牙海军,西班牙海军的普通水手待遇是最差的,甚至差到每一次停靠上岸的时候,水手长都要将水手捆起来上岸,就是怕这些水手逃跑。 而在出生的那一刻,每一个人的位置都已经确定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能在暗无天日的船舱底部担任浆手。 小贵族可以在船上担任基层的军官。 中等贵族可以担任副官、大副之类的要职。 只有卡赞侯爵这样的高级贵族,才能担任舰长或者舰队的指挥官。 某种意义上说,如今西班牙舰队的普通水手,日子过得还不如同时期的海盗。 相反,东南的海军则更有体系。 福建海军学校,原本就分为水手班和军官班。 能够简单识字,懂得一些简单算术的东南年轻人,可以参加水手的考试,成为一名预备水手。 在福建海军学校培训半年到一年,会被分配到一艘东南的舰船上实习半年,执行一次远航的任务。 完成实习后,就可以成为东南海军的正式水手了。 而且东南军人的待遇本来就高,海军的待遇又高于陆军。 普通陆军的资深士兵,薪水收入相当于第三等的吏员。 而资历最浅的水手,收入都等于最高等,也就是第六等的吏员了。 而通过难度比较大的考试,可以成为海军的军官。 军官需要在福建海军学校完成为期一年半的课程,然后在一艘军舰上实习半年,完成最后的考核才能成为军官。 而海军军官的待遇更是远超陆军的待遇,按照东南的标准最基层的海军军官,都享受营长待遇。 但是这并不意味水手和军官就是天堑。 普通水手在服役表现良好的情况下,也可以参加军官的考试,从水手成为军官。 而最初一批的水手,不少都已经通过考试晋升为了军官。 除此之外,所有的水手都是为东南服务的,并不是向某一个军官效忠,更不是军官的私人附庸。 在东南的船上,水手需要承担的就是自己的职责和个人区域的卫生,并不需要服务军官。 就算是林默珺这样的舰队将军,都要自己整理自己的内务。 在某种程度上,海军也强调纪律,但是在等级上却不如陆军森严。 毕竟在茫茫大海上,只有团结协作才能战胜敌人,过于严厉的军官是混不下去的。 而在这次作战前,舰长和大副都向军官水手们传递了本次南洋战争的目标。 军官们不厌其烦的说明了南洋的情况,强调本次作战是应对欧陆的入侵者,保护南洋的侨民。 这一切都就绪之后,战争按照林默珺计划的开打了。 吃下诱饵的西班牙海军,根本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这几艘商船能开的这么快,他们很快就远离了吕宋大岛的近海,驶入到了深海中。 这时候,西班牙的瞭望手也发现了远方出现的桅杆,当他们将海上出现舰队的消息报告给卡赞将军的副官,副官并没有引起重视。 副官认为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卡赞将军,认为这些是葡萄牙人的商船,只需要暂时回避就可以了。 在海上竞争中,西班牙人对葡萄牙人往往都比较宽容,这倒不是因为两国关系好,而是西班牙一直都准备吞并葡萄牙。 为了维持西班牙在葡萄牙中的形象,西班牙在和葡萄牙的竞争中,往往表现出比较大度。 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母亲,就是葡萄牙的公主,所以西班牙国王拥有葡萄牙的继承权。 如今的葡萄牙国王已经老了,只有一个年幼的儿子,继承权非常不稳固。 一旦这个儿子出现什么意外,葡萄牙就会陷入到王位空虚中。 而随着葡萄牙在大航海时代的逐渐出局,葡萄牙国内也有一股支持两牙合并的呼声。 如今的西班牙是欧陆强国,也是海上强国,拥有广袤的殖民地。 葡萄牙如果能和西班牙合并,那就可以尽情享受西班牙的航线和殖民地,那些上层贵族们也能得到好处。 所以西班牙人在海上遇到葡萄牙人的时候,往往都会网开一面,不会动手劫掠。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确实因为一场意外,导致葡萄牙出现王位继承危机,最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联统了葡萄牙,完成了两牙合并。 卡赞将军的副官没有当回事,等到了东南的舰队抢占了上风位置后,这支西班牙舰队才意识到了不对。 接下来的战局,就没有需要赘述的了。 在深海作战,东南的舰船本身就有速度优势,而且还抢占了上风的位置,牢牢的压制住西班牙舰队。 也和林默珺预计的那样,火炮挤在一层甲板上的西班牙火炮,发射速度远远慢于东南的舰炮。 而在东南先突袭的情况下,慌乱的西班牙炮手们,在东南发射三炮后才能发射一炮还击。 东南的舰船,始终和西班牙舰船保持距离,有时候还会利用自己火炮射程远的优势,在西班牙火炮的射程外开炮发射。 西班牙舰船根本无法靠近东南的舰船,更不要说是进行接舷作战了。 卡赞将军从副官手上接过指挥权的时候,十艘战舰中已经有三艘受损严重。 西班牙舰船薄弱的船侧甲板被东南火炮射穿,两艘战舰已经开始进水,船身已经倾斜。 另外一艘战舰被东南的连环弹给射中了桅杆,失去了风帆后只能用浆划船,速度也大大降低。 卡赞将军接过指挥权,首先将无能的副官解职,他观测风向和敌军的舰队规模,很清楚自己无法在这个战场上战胜敌人。 卡赞将军非常果断的下令撤退,只有进入马尼拉的近海和港口区域,西班牙的战舰才能发挥优势。 不过卡赞将军想到了这一点,林默珺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几艘武装商船早就已经埋伏在港口附近,这些武装商船上装满了燃料和火药。 在西班牙人的舰队出现后,这些武装商船的指挥官立刻点燃了商船,然后张开风帆弃船逃跑,任由海风将船吹到西班牙人的舰队中。 看到这些熊熊燃烧的商船,卡赞将军立刻吓破了胆子。 当年奥斯曼帝国的海军中,最让欧陆联军丧胆的就是奥斯曼人的地狱火,也就是这种能够自爆的商船。 巴巴罗萨。海雷丁,就是用这样的战术打的欧陆海军抬不起头来,当年西班牙也曾经和奥斯曼海军对决过,卡赞将军那时候也曾经作为年轻军官,见过地狱火爆炸的可怖场面。 卡赞将军立刻下令舰队散开,又被后方追击的东南舰船追上,又有两艘战舰被击中落队。 这下子卡赞将军明白了,这是针对他的陷阱! 只是他想不通,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葡萄牙人?他们不可能拥有如此优异的舰船和火炮。 荷兰人和英国人?没有听说他们有舰队前往东方? 奥斯曼人?奥斯曼人除了地中海,对其他海域都没有兴趣。 不过很快,卡赞将军就不用疑惑了。 东南的舰炮射中了他旗舰的桅杆,西班牙舰队彻底战败。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499章 苏泽的预测 之所以选择张琏,是在飞龙军归顺后,张琏一直都很老实,积极协助东南新军整编。 虽然飞龙军是农民起义军,但是军中也有一些不错的军官和将领。 而且在苏泽灭张琏的时候,飞龙军还没有和历史上其他起义军那样开始堕落,无论是军纪和信念,都是保存的比较好的。 之后在苏泽的新学宣传下,一部分军官很快就接受了东南的新思想,变成了新军的骨干。 如今在东南新军内部,飞龙军出身的军官也不少。 张琏本人也没有什么恶迹,苏泽对他一直也都是以礼相待的。 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在飞龙军起义失败后,就有传说张琏逃亡三佛齐称帝,在海上建立政权的传说。 当然这些地方也没有什么史书,到底是不是张琏跑到南洋,还是别人假借张琏的名义称王,已经无从考证了。 三佛齐,就是如今的苏门答腊,包含了旧港、柔佛、马六甲等地。 苏泽选择张琏,一是看中他自己也是福建人,能协调马尼拉福广侨民的关系。 二是张琏的名声,有一部分在南洋的海盗,就是张琏的旧部,张琏可以招降他们为己用。 三是张琏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张琏在起兵前也不是纯粹的农民,他曾经是县衙的库吏,是负责看守粮库的肥差。 张琏起义也是因为看到民不聊生,官员为非作歹,这才揭竿而起的。 在担任大都督府参赞的时候,苏泽也看到了他的能力,所以才起了让他去南洋,担任马尼拉总督的心思。 张琏对于苏泽和徐渭所讨论的对自己的任命,也表现出十分的惊讶。 他在起兵前是县吏,也是读书识字的,后来被东南击败后,也潜心学习了一番苏泽的《三经新义》,深入学习了新学思想。 所以张琏也不是土老粗,反而是个非常聪明好学的人。 他很清楚,在历史上他这样的人,特别是这种整个势力被兼并后的前势力头目,往往很难善终。 能和刘禅那样,做个安乐公都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所以张琏在担任大都督府参赞的时候,一直都不见飞龙军的旧部,一直非常的低调。 这一次苏泽召唤他来大都督射箭,张琏还担心是鸿门宴,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才来了大都督府。 却没想到,苏泽竟然要任命他做马尼拉的总督! 张琏不敢置信,苏泽要对他委以重任,还要让他去南洋任职! 难道苏泽就不担心自己到了南洋,再和旧部勾结到一起割据马尼拉吗? 张琏又开始惶恐起来。 苏泽对着徐渭笑着说道:“哈哈,看来我们的飞龙皇帝,也有不敢去的地方啊。” 张琏立刻惶恐的要谢罪,却被苏泽拦住。 “当年起兵反明的飞龙皇帝,难道不敢去马尼拉吗?” 张琏立刻说道:“大都督这么信任张某?” 苏泽说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张琏又说道:“可卑职出身草莽,又是降将。” 苏泽说道:“我当年不过是福建一举人,无官无职。徐文长也不过是胡大臣的幕府参谋,也没有明廷的官职。” “张参赞当年已经是库吏了,出身要比我们两个人高!” 徐渭也哈哈大笑起来,经过苏泽开了玩笑,张琏也放松下来。 苏泽又说道:“如果按照在明廷的职位,我们岂不是还要奉小皇帝为主吗?” 苏泽说道:“再说了,马尼拉瘴气横行,当地有土侨矛盾,又有西洋人觊觎,海盗横行,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苏泽说到这里,张琏自然明白,苏泽是真心要让自己去做这个马尼拉总督了。 张琏立刻说道:“既然大都督不嫌弃张某,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卑职愿意去马尼拉!” 苏泽立刻说道:“好!任职之前,张总督还有什么要求,东南一定尽量满足。” 张琏想了想说道:“属下只有一个要求,想要一个人。” 张琏有些紧张的看着苏泽,不过他还是咬牙说道: “福建海军学校的教官,林朝曦。” 苏泽看了一眼徐渭,徐渭也笑了起来,他掏出一本手册,这是吏部准备调往马尼拉的文武官员名单。 张琏看到武将的第一个名字,赫然就是林朝曦。 张琏的手颤抖起来。 张琏知道苏泽不喜欢跪拜,他激动的说道: “大都督用人真是,真是让张某佩服!” 张琏激动的说道:“当年张某起兵失败,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听从林朝曦的建议,错失了进攻江西和福建的时机。” 张琏也不顾自己失言,反正苏泽都已经任命他做马尼拉总督了,他也不在乎当年飞龙军的那些事情了。 “林朝曦是张某的谋主,也是整个飞龙军上下唯一有战略眼光的人,当年飞龙军的基业,也有一半都是林朝曦打下来的。” 苏泽也点头,当年林朝曦是张琏麾下头号大将,是林朝曦在飞龙军危难的时候,主动带兵攻打江西,甚至一度打开了局面,给飞龙军续命了一阵子。 在江西的时候,林朝曦也给东南新军造成了一些麻烦。 如今东南新军中,也有不少军官,就是当年林朝曦带出来的。 在投降后,林朝曦没有接受大都督府的职位,而是申请去学校教书。 苏泽其实也一直都在关注林朝曦,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林朝曦也是张琏麾下最有名的将领。 在这个世界上,苏泽起兵后,林朝曦在江西也给苏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是个很有潜力的将领。 不过在归顺东南后,林朝曦不愿意出仕,宁可去从头开始学习海战的军事理论,并且很快成为福州海军学校最令人尊重的教官之一。 苏泽只能感慨,果然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张琏拿着名单,喜气洋洋的去准备前往南洋。 等到张琏离开之后,苏泽看着徐渭问道: “文长,还有什么事吗?” 徐渭等到张琏离开,这才说道: “大都督,京师有变。” 苏泽立刻放下手里的弓箭,正色问道: “张居正要撑不住了?” 徐渭点点头说道: “京师的情报站传来的消息,京师言官联合上书弹劾张居正,如今张居正已经闭门待参了。” 苏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张居正难道没有别的招数了吗?上一次仙丹红丸案后,他就是以养病辞官来威胁。山东那边的态度呢?” 苏泽说的山东,自然就是山东的新军大臣李成梁了。 徐渭说道:“李成梁的态度暧昧,这一次他没有表态。” 苏泽挥挥手说道:“没有表态就是表态了,看来张居正这一次真的要下台了。” 徐渭也说道:“内阁也是这么预判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张居正也撑不住了,前面才走了高拱没多久啊。” 苏泽说道:“王恭厂大爆炸,湖广沦陷,这对张居正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如果不是这两件事,他应该不会这么快下台。”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支持张居正的湖广新军没了。” 徐渭点头说道:“大都督说的对,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张居正丢了湖广不要紧,丢了湖广新军才是元气大伤。” 徐渭又问道:“那大都督以为,这一次张居正下台后,谁会成为大明执政?李春芳?” 从情报站传来的情报,李春芳是这一次言官联合弹劾张居正的幕后黑手,如今大明的中书省中,除了张居正之外,就只有基本上不管事的李春芳在中书省。 李春芳自从张居正执政后,一直都很安分,不过东南的情报机构,都知道李春芳的小动作不断,一直试图代替张居正,成为大明的执政。 苏泽轻笑一声说道:“高拱张居正,还能算是我们东南的对手,他李春芳是什么?他也配?” “张居正都稳定不了的局势,李春芳能稳住吗?怎么可能?” “如果张居正真的就此下台,那下一个能执掌明廷的就是李成梁了。” 徐渭一惊。 内阁对于明廷局势的预测,能取代张居正执政的,按照内阁资历来说,就只有李春芳和河南巡抚陈以勤了。 李成梁这个选项,是东南内阁从没有考虑过的。 苏泽却冷笑说道:“明廷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到了礼崩乐坏的时刻了。” “无论是谁上台,等到明廷动荡,我们东南也可以动一动了。”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00章 张居正罢相 京师,中书丞相张居正的宅邸中。 张敬修正在后院忙碌着,一股药香飘荡出来后,张敬修立刻将药罐子中的汤药倒出来,一边吹凉汤药一边向主卧走去。 是的,这一次张居正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病。 自从张父回来之后,张居正就受到了御史们的疯狂弹劾。 除了这件事之外,王恭厂大爆炸也陷入到了疯狂的扯皮中。 主管王恭厂的是兵部和工部,两面都在扯皮,互相推卸责任。 再加上一个顺天府尹,三方争论不休,而因为王恭厂的爆炸,救灾工作也开展的很不顺利。 王恭厂在京师城墙内,这场爆炸将京师城墙都炸出了一个缺口,对附近民居的影响更是可想而知。 爆炸影响到了皇宫中,还砸死了两个在三大殿烂尾工程边上值守的太监。 最倒霉的是当时正好有一名御史,在城西进行巡查,这个在这次爆炸中身亡,又让言官也加入到了乱战中。 除了骂战之外,京师还要救灾,除了直接在爆炸中丧生的王恭厂工人,附近捣毁的民居无数,就算是官府不出钱重修,也需要救济这些灾民。 就在张居正组织救灾的时候,消停了一会儿的清远伯李家父子,又一次跳了出来。 李家父子带着一批粮食和药材去了王恭厂附近,但是他们不是赈灾的,而是用这些粮食和药材换取那些房屋倒塌百姓的地契的。 见到李家父子的行动,京师很多权贵也恍然大悟,都如同秃鹫一样加入到了这场争夺中。 李家父子下手最快,不仅仅购买了大量的民居,还将那些无主的房屋迅速占为己有。 京师没有一刻为了这场大爆炸而流泪,权贵们加入到了争夺残渣的盛宴之中。 而张居正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力控制这样的局面了。 救灾需要顺天府的人手,而顺天府的人都忙着去买房子了。 户部和工部还在扯皮,根本没办法组织有效的救灾。 最后组织起来救援的,竟然是当年组织王恭厂罢工的工会成员们。 佟安带领着被辞退,因此而逃过一劫的王恭厂工友们,冲进火灾中救下了一些工人和附近居民。 在发现朝廷根本没有救灾的打算后,佟安又带领工友们筹措粮食,开始在王恭厂附近救灾。 而后还有更多的官办工坊的工会们加入了进来,这些雇工们很快发现了这么一个惨痛的现实,明廷官府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想要活下去只有和王恭厂工人们那样联合起来。 越来越多的工会组织建立起来,但是张居正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他是真的病倒了。 从接手了明廷这个烂摊子之后,张居正就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 他曾经雄心壮志的改革目标,很多都在地方上碰了壁。 无论是推行新政,还是一条鞭法,张居正所有变法的核心就是考成法。 通过更加严格的考成,建立一个官员淘汰的机制,将那些占据了高位却无能的官员从官场赶走,提拔那些能做事的官员。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条考成法,在张居正集团内部都反对声浪很大。 这原因自然也很简单,现在考成法是张居正的一把刀,谁知道这把刀会不会挥舞到自己的头上呢? 原本考上科举当官,就等于是得到了铁饭碗。 一个官员,无论是昏聩还是贪婪,只要不太过分,都能在任期上混下去。 只要不出大事情,上级都不会太为难下属。 因为大家都有上级,大家都是这个体系中的。 而且和任何职业一样,当官的不仅仅有贪官和能臣,数量最多的其实就是这种“日子人”了。 这些人未必有多大的野心贪污受贿,更不是那种雄心壮志要改变地方的能人。 他们大部分都在做着简单的工作,完成上官交代的事情,每天完成公务就回家。 而考成法就是要卷这些日子人,他们自然也是最反对了。 张居正在报刊上写文章,抨击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 但是这些官员们也有话说呢,你张居正张相国的提拔就公正吗?你也不是提拔了很多亲信上去了。 反正做好,上面没人也别想升官,那大家还要努力干什么呢? 考成法甚至连张居正控制的京师都推行不下去,更不要说是地方上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居正就是靠着考成法的威力,推行他的一条鞭法,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而在那条历史路线上,张居正一死,第一个被废除的就是考成法,反而一条鞭法大部分保存了下来。 没有考成法的一条鞭法,迅速变成了官员盘剥百姓的恶法。 所以张居正变法的核心,就是这条考成法,考成法推行不下去,兴办再多的官办工坊,最后都和王恭厂一样,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烟花。 张居正从今年过年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这次病倒更是病来如山倒,他已经卧床三天了。 张敬修心急如焚,就连张居正上书养病的奏章,都是张敬修模仿父亲笔迹写的。 扶着张居正坐起来喝下药,一旁的大夫这才说道: “相爷的急症已经去了。” “那父亲为何还不醒来?” 大夫说道:“病去如抽丝,相爷这些年精力消耗太多,本身就体虚,想要养好还需要些时日。” 张敬修连忙问道:“也就是说我父亲没有生命危险了?” 大夫连忙说道:“若是安静休养半年,将前些年消耗的亏空补回来,相爷自然能康复。” “但如果依然要操心劳累,怕是还要再犯。” 张敬修明白大夫的意思,他立刻说道:“还请先生在府上住些日子,为我父亲开些方子调养下。” 这名大夫很清楚,张居正病重昏迷这种事情关系太大,张府不可能放自己出去,于是说道:“那是自然。” 等到大夫退下去,过了一会儿,张居正终于虚弱的睁开眼睛。 一直在服侍汤药的张敬修立刻激动的说道:“父亲!” 张居正看了一眼儿子,张敬修立刻将他扶起来靠在床榻上。 张居正吃完了药,这才虚弱的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张敬修涕泪说道:“已经两日了。” 张居正又问道:“朝局如何?” 张敬修连忙说道:“医者说了,父亲这病就是忧虑太多而起的,父亲还是安心养病,不要关心朝局吧。” 张居正叹息了一声,他说道:“你说还是不说,朝局都在那儿,为父总要忍不住想的。” 张敬修无奈,只能让下人拿来报纸,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读给张居正听。 闭着眼睛听完了儿子读完新闻,张居正说道:“先帝待高肃卿还是不薄啊。” 张敬修疑惑的看着父亲,当年高拱罢相不就是隆庆皇帝的遗诏吗?都说最后皇帝和高拱撕破脸,一生的师生情谊都葬送了,张居正竟然说先帝待高拱不薄? “高肃卿能悠然在家乡修书,难道不是先帝厚待他?” “我可是连荆州老家都回不去了啊。” 张敬修无语。 张居正说道:“我这些日子请病的奏章,都是伱写的吧?” 张敬修连忙点头。 张居正说道:“接下来你写请辞的奏章吧。” 张敬修骇然说道:“父亲,如今这个朝局,若是请辞,怕是真的要辞了啊。” 张居正说道:“当然是要辞,你看为父的身体,还能操持朝局吗?” 张敬修默然不语。 张居正说道:“现在回想起来,大明之罪,在于高肃卿和我。” “当年高肃卿明明还有机会,他却做了一个皇权的裱糊匠,最后还被皇权赶下了台。” “为父操持皇权,却没有大刀阔斧对官员系统开刀,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这天下要归苏汝霖之手了。” 张居正重重的叹息,和当时入京的时候相比,张居正苍老了不止十岁。 这一年多的执政生涯,现在看来就是黄粱一梦,根本就是一场空。 在这种时候,张居正已经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有机会。 张敬修看到父亲虚弱的样子,他也只能按照父亲的吩咐,开始向朝廷上请辞的奏章。 这份奏章一上,李太后和群臣还以为张居正又是以退为进逼迫朝廷,自然是不允许。 但是张居正很快又上了一份奏章,这一次将他的病情详细描述,说明自己已经无法理政。 到了这个时候,皇室才反应过来,李太后立刻派遣太医前往探病,得到了张居正确实身染沉疴,卧床不起的消息。 皇室自然又是下诏书慰留,张居正又上第三封奏章请辞。 虽然按照惯例还是皇室派遣御医探病,继续慰留张居正,又赏赐了许多珍惜的药材。 但聪明人都知道,张居正这次是真的要罢相了。 这时候京师更热闹起来,快马开始进出京师,其中李春芳是跳的最厉害的一个。 他首先派人联系河南巡抚陈以勤,开出政治许诺寻求陈以勤的支持。 李春芳又让家人前往鸭江,对已经动身支援朝鲜的九边新军拉拢。 张居正第七封请辞奏章,终于得到了朝廷批准。 张居正正式罢相。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04章 政治的妥协 李炜等人看来,张居正下台这件事,他们父子也出力良多。 自从红丸仙丹案件之后,李炜父子虽然没有被朝廷惩罚,但是名声也已经臭了。 张居正理所当然的抄没了父子二人的产业,正好用给他们的产业充公来推动新政。 李炜父子二人自然是深恨张居正。 在红丸仙丹案之后,李炜父子也意识到了,政治力量的重要性,他们很快发现,在京师之中,反对张居正的人也是很多的。 那些因为在新政中利益受损的群体,对于张居正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李炜父子团结了一部分人,并且出钱控制了一家报纸,没事的时候就在报纸上骂一骂张居正。 在王恭厂大爆炸之后,就是李炜父子控制的这家报纸骂张居正骂的最狠。 父子二人不仅仅骂张居正,还联络了一部分言官弹劾张居正,这才有了后来的倒张风暴。 张居正倒台之后,到了分赃的时候了,李炜父子反而一点好处都没有分到。 这当然让父子二人愤怒。 李长风说道:“父亲!这些文官欺人太甚了!他们就是针对我们这些外戚勋贵!” 李炜也说道:“我也是看出来了,这些文官就是害怕你妹妹垂帘听政,这才如此打压我们李家,无论换成谁上台,这些文官都不会让我们父子好过!” 李炜也想明白了,对于任何一个大明士大夫来说,打压勋贵外戚都是政治正确。 在台下的时候自然可以合作,但是一旦上台就必须要立刻撇清关系,要不然就会被其他同僚骂的。 外戚、勋贵、宦官,这三方势力都是皇权的附庸,明廷的文官们用了两百年向皇权争夺权利,到张居正是文官政治的高峰,他们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就在各方势力都在争夺明廷最高控制权的时候,一股新的力量也要登上历史舞台。 颜钧正在王恭厂的废墟上,继续给官办工坊的工人们讲学。 京师城中也有很多贫民,他们不少人也听到了颜钧的名声,齐聚在颜钧身边听他讲学。 颜钧所讲的,还是王学泰州的百姓日用之道,不过在这个基础上,颜钧又加入了他的“争”学。 在王恭厂大爆炸之后,明廷在客观上发还了一部分工坊克扣的工资,有几个军工有关的工坊还提高了待遇。 而王恭厂大爆炸后,为了重建火药工坊,工部又将之前裁撤的工人重新招募起来,并且给他们涨了薪水。 这对于京师新兴的工人来说,是一次有意义的斗争尝试,这也是工人们 这在以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工人只是匠户,在明廷的地位和军户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军户团结。 颜钧一直都被通缉,以前都是秘密讲学的。 如今明廷朝局变化,对于京师的掌控力下降,颜钧就在王恭厂旧址上组织讲学,反正城墙上炸开的破洞还没修复,要是官府真的派兵来清剿,颜钧从城墙的破洞逃跑就是了。 等到颜钧讲学完毕,执弟子礼在等待他的佟安上前说道: 第505章 教育不公 张居正去职后,一直到了九月份,京师已经开始进入秋季,中书丞相终于定了下来。 主要是实在拖不下去了。 九月份要开始秋税征收了,如今三万九边新军停在鸭江边上,朝鲜的国主在平壤,一天给大明朝廷写一封信,请求大明朝廷出兵帮助他平定国内叛乱。 除此之外,各地征收的粮食需要入库押送京师,京师的工坊需要生产,将武器运送到各地的新军。 这些都需要一个强力的中书省协调,千头万绪的工作都需要有人来组织。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比谁先耐不下心来屈服。 他也清楚自己的威望不足,不可能和张居正一样大权独揽。 都是当丞相,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李春芳认识到了这个事实后,果断认清了自己的定位。 他向皇室屈服,虽然不同意交出去奏章的批驳权,但是同意每15天举行一次大朝议,到时候由两宫太后垂帘,共同商议朝廷的大事。 这等于将一部分的权利让给了皇室,李太后很快就同意了这个方案,开始支持李春芳担任中书丞相。 李春芳又向文官集团屈服,他同意废除张居正实行的“考成法”,又增加了在这一次倒张出力不少的清流言官的权利,宣布了每一个言官和御史都拥有独立的建言权利,并且不需要为自己弹劾的内容负责。 这条举措类似于武周时期的“风闻言事”,果然这条建议一出,就得到了清流言官的支持,李春芳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最后就是各地督抚了。 李春芳同意各地巡抚的要求,给他们都加尚书衔,允许他们和李成梁一样,拥有任免九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更高品级的官员,他们也可以向朝廷推荐,只要吏部同意就可以任免。 这三个让步措施一出,李春芳的名望立刻超过了张居正,成了整个大明呼声最高的丞相人选。 这些消息,自然被京师情报站送到了南京,送到了大都督府的案头上。 苏泽看到了李春芳的改革方案,忍不住笑了出来。 申时行正在带着妻子在大都督府做客,看完了苏泽递给他的京师情报,申时行忍不住说道: “没想到张居正也镇不住啊,汝霖,我们现在要进攻吗?” 苏泽摇头说道:“现在进攻,反而会让明廷团结起来,李春芳的位置是坐不久的。” 在失去了张居正之后,皇帝年幼,太后又是不懂政治的普通妇人,明廷中枢的权威很快就会荡然无存。 等到失去了中央权威,接下来就是各省军阀自立的剧本了。 申时行看着情报说道:“央地的矛盾,古已有之,李春芳将官员任职权力让渡给地方,这是取祸之道啊。” 苏泽也点头说道:“这央地问题,是最难处理的问题,我们东南现在也出现苗头了。” 申时行虽然是教育大臣不是财政大臣,但是教育是地区差异和全国矛盾最突出的问题,反倒是最先能看出央地矛盾的苗头。 申时行说道:“如今南直隶、福建的教育比较好,官办书院也比较多,上一次春闱录取的进士中,也是以这两省人数最多,如今在士林中也有颇多的异议,认为我们礼部不公平。” “进士考试还好,如今矛盾最大的是吏员考试的矛盾。” 苏泽问道:“吏员考试?” 申时行点头说道:“是的,因为各地情况不一样,需要的吏员也不一样,所以如今各府的吏员都是由府县一级举行招录考试,最后名单交给吏部备案就行了。” “吏员考试基本上都是由府一级的学政部门组织的。” 苏泽点头,东南如今正在铺设乡公所,各级官府都很缺乏吏员。 如果按照科举考试那样进行全国性的考试,一方面是成本太高根本组织不起来,另外也不灵活,不方便及时补充吏员。 所以如今东南的吏员考试,都是下方到各府一级的官府直接招录的。 “难道是有舞弊现象?” 申时行摇头说道:“舞弊现象还好,御史台对于考试舞弊是查的最严的,而且吏员考试也按照乡试的标准和流程进行的,制度上还是有保证的。” “那又是什么问题?” 申时行叹息一声说道:“就是各地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我们东南的吏员待遇高,而且这些年来风气也变化了,不再将吏员视为下吏,所以很多读书人都愿意做吏。” 苏泽点头,东南建立的时候,他手上的行政力量主要就是靠的进步吏员。 比如现在户部的班底,就是当年方望海在南直隶浙江实行钞关税时候征募的吏员,而各地市舶司系统的官员,基本上都是福州市舶司的顾吏。 而且东南的吏员都是有俸禄的,六级吏员的体系,让吏员也有了升迁的空间。 而工作优异的吏员,同时还能够参加官员的考试,不像是以前那样一辈子都是吏员了。 而且吏员毕竟不用在吵闹的工坊中工作,也不用辛苦的背井离乡,冒着出行的风险去做生意。 这已经是读书人能够选择的比较好的职业了。 在东南扩张的初期,苏泽也在福建、浙江和南直隶办了一些吏员学校,专门培养行政和经济方面的吏员人才。 而本来南直隶、浙江和福建就是科举大省,这三个地方的读书人是最多的,而能够通过进士考试的毕竟是少数,还是有大量的秀才和举人没办法入仕。 这样,成为吏员似乎是一种不错的曲线救国之路。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过是一件好事,一台国家机器不仅仅需要官员,也需要大量的行政人员。 申时行忧虑的说道:“南直隶、浙江福建的教育最好,吏员学校也是最多,但是竞争也是最激烈的,有的岗位甚至达到了五十个人竞争一个职位,难度要比我们之前参加的县试还大。” “于是有一部分的读书人,选择到别的府县,乃至于别的省参加吏员考试。” “尤其是南直隶地区的读书人,江南本来就比较富庶,书院也比较多,如今甚至还有私人性质的书院,专门研究吏员考试的题型,还是专门的卷子汇编印刷出版。” “我听说苏州府和松江府,还有人专门包下马车,去江北地区甚至江西等地区,专门送人去参加吏员考试。” “这就导致一些文教比较落后地区的读书人,非常憎恶这些外地人来考当地吏员。” 苏泽想到了穿越前的考公热,果然无论怎么变,都无法改变各地进入体制的热情。 申时行忧虑的说道:“其实这就是各地教育发展不平衡的问题,而且我东南以海贸立国,这份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申时行的忧虑也是有道理的。 从财政上看,南直隶、浙江、福建,以及最近崛起的广东,占据了整个东南财赋的近九成。 这个比例就算是放在大明,也是相当夸张的。 南直隶占据明廷税收比例很大,但是也没有形成如此巨大的差距。 仅仅是松江一府,收上来的银子就和江西一省差不多了,而且松江府的财政还在增长中。 而教育,就是当地财政最直接的体现。 只有经济比较好的地区才会大力投资教育,吃饭都吃不饱,就不要说读书了。 苏泽也思考起来。 教育不公平,这只是诸多省份之间不公平的一个方面,也只是舆论最大,读书人最关注的一个方面。 相比于教育不公平,各省之间的发展不公平还有很多。 甚至这也只是发展不公平的表象之一。 在苏泽穿越前,发生的债务问题,才是各地发展不公平的最大地雷。 苏泽想了想说道:“礼部可以在这些内陆地区投资建设一些学校,特别是专门培养吏员的专门学校。” “那这些前往其他省参加吏员考试的读书人呢?现在江西、广西都有呼声,要求只有本省读书人才能参加本地吏员考试。” 苏泽摇头说道:“这就不必了,竞争是一件好事,而且外地人担任吏员,对于吏治也是好事。” 申时行也点点头,他不由想到了明初南北榜的事件,这就是地域不平衡导致的南北矛盾,在朱元璋时期的集中体现。 朱元璋用杀来压下了问题,又通过强行分榜来解决南北矛盾,但是给后期南北分裂埋下了隐患。 用行政手段干预,最后总有人会不满意,这是历史已经无数次总结的教训。 苏泽说道:“但是这种不平衡恐怕会越来越大,汝默,你觉得地方发展不平衡的关键原因是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07章 自由即不公 申时行突然说道:“大都督,您的意思是让发达省份的收入去补贴那些内陆省份?用补贴的钱让那些不发达的地区发展文教这类短期内看不到发展的事业?” 苏泽点点头,申时行说道: “可这样一来,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的官员百姓就有意见了,咱们不是主权在民吗?那些制宪会议代表肯定要吵吵了。” 随着报纸的普及,一些制宪会议代表也开始利用报纸来推动民意。 不少人都在报纸上开设了专栏,甚至有人专门在报纸上开设栏目,搜集地方民意。 虽然从目前来说,制宪会议还只是一个摆设,目前官员的任免依然是大都督府任命的,以苏泽在任的威望,区区制宪会议根本无法抵抗苏泽的权威。 别说是苏泽,如今内阁大臣也都是随着苏泽创业的,他们的威望也足以压住制宪会议。 但是以后就不好说了。 而且制宪会议代表们可以闹出动静,倒逼官府处理一些热点问题,这也让很多官员有了监督,确实是一种进步的制度。 申时行还有一点没有说,在苏泽的主权在民学说下,民间也开始出现新的思潮。 随着苏泽打开了学术禁锢的开关,各种思潮都涌现出来。 而报纸的出现,也让各种学说传播的更快。 对于这种发展,苏泽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申时行在松江府担任过知府,自己又是苏州人,自然是很关注南直隶的舆论。 申时行吞吞吐吐的说道:“如今在整个苏松地区,已经有一种风气,认为一些内陆地区封闭落后,这些地方的百姓懒惰,所以活该贫穷。” “他们还认为官府不应该在这些地区投入太多,特别是徐州铁路。” “徐州铁路怎么了?” “苏松铁路是能赚钱的,但是徐州铁路根本不赚钱,这些人认为官府不应该主导这类投资,这等于用东南全体的税金,去帮着建设徐州,而且这种建设完全收不回成本,毫无意义。” 苏泽眯起眼睛说道:“不仅仅是苏松地区吧,很多官员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申时行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仅仅是苏松地区,就连南京一些官府机构,也有这样的想法,认为官府不应该干涉经济行为,应该任由地方经济自由发展。” 苏泽笑着说道:“这不就是自由主义吗?哈哈。” 自由主义? 申时行喃喃说道,又觉得苏泽这四个字非常的精妙,完美的代表了这种思潮。 这就不是自由吗?如今在苏松两府的年轻读书人中,不少人高喊着“自由”,要突破各种束缚,甚至出现了很多奇闻怪象。 苏泽只能感慨,某些思潮的出现真的是历史的必然。 在经济好的地区,出现自由思潮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在历史上,明末的江南地区,也出现了这种思潮,担任了一批所谓的“狂儒”“狂僧”“狂士”。 如果没有苏泽改变历史,他的妻舅李贽,就是明末狂儒中最有名的一个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明晚期的李贽就提出了各种堪称惊世骇俗的思想,其中就包含了反对礼教,提倡自由的观点,甚至有人拿出来说,李贽是明末思想解放的先驱。 不过现在的李贽,还在老老实实的担任浙江的知府,完全放弃了学术。 苏泽前段时间还觉得有些遗憾,认为自己改变了历史,让李贽这样的思想家变成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官员。 却没想到同样的思潮,提前在苏松地区出现了。 甚至犹豫苏泽主权在民的思想基础,这些自由主义还多了一种民意的加持,显得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就包括在东南的官府,也不乏有这种思想的支持者,认为官府应当减少直接投资,多用公债募资的方式来筹办基础建设,而不是和徐州铁路一样直接钱。 而更加极端一点的,认为应该官府不应该管理市场,更不应该管理商业。 苏泽说道:“苏松地区出现这种思潮也是正常的,不过汝默,你觉得这个想法真的正确吗?” 申时行也沉默了。 他在松江府主政地方,他也见过不少白手起家的工坊主和商人。 这些工坊主和商人靠着机遇,也靠着自己的努力,最后获得了成功。 而将货物“自由”的运输出去,贩卖到其他地方,就是东南工商业崛起的根基之一。 申时行在某种程度上也认同他们这种思想,毕竟收取的税金是从东南所有百姓头上抽的,用来建设铁路还可以说是基础建设,如果直接发给内陆地区的官府,补贴他们兴办文教,那确实让发达地区的百姓难以接受。 甚至会有一种发达地区的人勤劳努力干活,养活欠发达地区懒汉的想法。 苏泽笑着说道:“穷则地方保护,达则自由贸易,大部分人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申时行仔细揣摩这两句话,更是觉得苏泽说出了自由贸易的精髓。 苏泽说道:“我们的市舶司关税,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更有竞争力的产品卖到国外去,阻止别国有竞争力的商品进来。让白银尽可能多的流入国内,阻止白银流出国外。” 申时行点头,重商主义这个概念提出来以后,就一直都是东南的国策。 这条国策也是东南的基础,靠着这条国策,白银才能源源不断的流入东南,这才有了东南市场的繁荣。 要不然以东南的经济体谅,原本国内根本没有这么多可以充当货币的白银。 市舶司也一直都在执行这条国策。 苏泽说道:“不过这些人有没有想过,他们的银子真是完全是靠自己挣来的吗?” “没有统一的市场,没有发展的技术,他们就一定能够赚钱吗?” “那在大明统治的时候,他们怎么就不赚钱的呢?” 申时行也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不是靠着先进的技术和统一的市场,还有越来越方便的物流,才有了这些工商业主们的机遇,他们全部将机遇归结于自身的努力,确实是太片面了。” 第508章 公办和私人书院 申时行最后还是被苏泽说服了。 南直隶、福建、浙江手上的钞关税,有一部分将会支援给山西、广西、湖广来建设官办书院。 苏泽又提出,将书院分为三种。 这种书院下设算学、工程、律法等科目,学制也是一年,毕业后可以参加科举或者吏员招募考试。 除此之外,苏泽还在湖广武昌设立了陆军 而陆军 最后苏泽还在广西设立了一所李时珍学院的分院,在广西开设疫病、全科、妇幼等科目,专门给南方地区培养医生。 就连申时行这个教育大臣,看到苏泽批下来的这笔投资也是头皮发麻。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烧钱,和教育比起来,一条徐州铁路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且教育投资还是持续的,不间断的,就算是最快的技工学院,也要一年才有能有毕业生,需要几年才有结果。 原本地方官员投资教育的意向不浓,申时行也能够理解了。 果不其然,当这条教育投资的政策一出,东南报刊纷纷转载,而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的年轻人纷纷表示不满。 特别是苏松地区,甚至有读书人在报纸上攥写文章反对,认为是东南内阁拿着自己的钱去补贴内陆省份,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 徐琨从外面回来,他首先冲到后院,去拜见了自己的老父亲徐阶。 从北方回来之后,徐阶卸下了担子,身体反而好了很多,此时他正在画画。 等到儿子进来,徐阶放下手中的笔。 徐琨这些日子经常来拜访父亲,基本上都是因为徐家面临一些选择,果然他说道:“爹,今日松江府几个富商找到儿子,说是要联合出资办学,也要在松江府办一所综合性书院,您觉得要不要投资呢?” 徐家其实已经有学校了。 早些年的时候,徐琨就在松江府办了一所算学学堂,专门培养精通算学的人才。 徐家的学堂,成绩优异的可以直接进入徐家的工坊和商铺工作,就算是最普通的账房学徒,那也要比在工坊中辛苦强得多。 所以徐家的算学学堂已经开办了很多年,也有不少学生考入了官府成为吏员。 这一次松江府的商人找上徐琨,是希望能将徐家的算学学堂也并入到综合性书院中,升为算学系。 投资书院这件事徐琨自然是跃跃欲试的,但是这么做是不是公然和东南内阁打擂台,徐琨又有些犹豫。 徐阶听完了儿子的叙述之后,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投资入股可以,但是我们徐家不能参与书院的日常运营,最好所有出资人都不要参与运营,而是从外面聘请大儒来做山长。” 徐琨思考了一会儿,很快明白了老父亲的意思。 徐阶说道:“书院和经商不同,需要的是长期稳定的运营,而且读书人也和管理雇工不同,年轻的读书人是很容易受到影响和煽动的。” 徐琨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次反对东南官府在内陆省份开设学院,嚷嚷的最凶的就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 他们血气方刚,很容易闹出事情来。 徐阶说道:“请有名望的大儒来担任校长,才能压住这些冲动的学生。” “不参与运营,才能淡化商人投资的属性,让更多人来读书。” 徐阶说道:“办学是好事,咱们徐家的产业能不能继续传下去,也许就要看这座学校了。” 五日后,松江府二十三家大工坊主和商人宣布,在上海县投资设立一家私人书院。 这家书院以工程、算学、航海、农学、机械为主要专业,也设立新学、律法等文科专业,也是一所综合性的书院。 投资的二十三家全部都宣布不参与书院的运营,专门从外面聘请大儒担任山长,而书院的教授也都是从外面聘请的。 松江府带头,苏州府、杭州府、福州府也纷纷有人出钱,其中最豪横的自然是杭州府的于公子了。 于公子慷慨解囊,直接出资五千两银子,在杭州建设一所新的书院。 这所书院同样是综合性的书院,于二公子也不参与书院运营,专门聘请大儒担任山长。 这几所综合性的书院,甚至让大儒也成了香饽饽。 如今东南那几位有名的大儒,包括吕钢这种技术专家的徒子徒孙,都有人开出高价聘请他们担任书院教授。 就在东南开展了人才争夺战,甚至引起了一些北方的知名大儒也开始向南方跑。 在北方,读书人的出路也就只有做官了,在南方则多了很多选择。 无论是加入一家报社或者杂志社成为一名编辑,或者直接著书立传出版卖书,又或者加入书院成为专职教授,这些职业在收入上和社会待遇上都不亚于进入官场,也得到很多读书人的追捧。 就在东南大力投资教育的时候,明廷的新一届中书省终于定下来了。 李春芳接受了两宫皇太后的诏书,正式出任 不过这一次中书省还添入了三名副相,中书丞相的职权远不如张居正执政的时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李春芳的权威不足,只能做出各方面的妥协。 中书省终于开始运转起来。 首先是鸭江边上的九边新军,明廷终于想起来了这支军队,明廷的机器开始运转起来,给九边新军送去了补给。 九边新军得到了补给之后,终于开始行动,跨过了鸭江进入到朝鲜国内。 在平壤翘首以盼的朝鲜国主,终于喜迎王师。 可是朝鲜君臣还没高兴多久,很快就被大明王师的补给发了愁。 如今大明丢了湖广,也就丢了一个很重要的粮食产区。 而王恭厂大爆炸这样的人祸又要救灾,地方上督抚权利扩大,又丢失了一部分地方财政权利。 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无法支撑九边新军的所有后勤补给。 除了能将武器弹药送到朝鲜去之外,粮草和军马就只能由朝鲜君臣自己筹备了。 这下子可就把朝鲜国主给愁坏了。 朝鲜和中原差不多,北方比南方贫瘠一些,而且北方多山少田,本就是朝鲜比较欠发达的地区。 汉城附近的平原地区,才是朝鲜主要的粮食产区。 九边新军一共两万人,加上负责补给的民夫,这差不多四万人进入朝鲜,张口就要吃饭。 朝鲜国主只能动员北方,全力给这支军队提供粮食补给。 这下子朝鲜北方也遭不住了,四万大军每到一处,就能将当地吃光,而且九边的明军军纪本身也不算太好,经常发生滋扰地方的事件。 而朝鲜上下也是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些朝鲜官员还要充当大明军队的带路党,充当他们扫荡的翻译官。 朝鲜北道的大族势力比较弱,本来矛盾并不如南部尖锐。 而且朝鲜北部经常面临北方游牧民族,也就是在北方崛起的女真人的骚扰,所以更需要官府的保护。 这些相对保守的大地主一般都是支持朝鲜国主的。 但是在大明王师进来之后,这些地主们也很快受不了了。 女真人是隔三差五下来劫掠一下,只要防守的比较好,损失的就是动员的人力,有时候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而是这些明军来了之后,那是真的抢啊! 不仅仅是明军抢,还有一些投降了明军的朝鲜翻译官,这些之中也有一些痛恨大族的读书人,他们纷纷带着明军抢夺那些大族的粮食。 一时之间,就连朝鲜北道也掀起了叛乱。 不过在明军大军压境下,这些叛乱很容易就被平定。 这又让朝鲜军民更加的依赖大明王师。 而进入十月之后,明军在朝鲜也确实取得了一些胜利。 李舜臣手上的人力还是太少了,控制了汉城和几个主要城市之后,根本拉不起太大的军队。 而东南的支援主要都是海军,也没办法登陆作战。 明军很快推进,也打了几个胜仗。 九边新军统领李洵,当年也是拥立隆庆登基的功臣之一,获封新安伯。 李洵入朝之后,不攻打火力比较猛的城市,而是专门挑着火力比较差的小城镇打,也夺回了一些土地。 捷报传到京师,李春芳终于放下心来,紧接着开始大力宣传朝鲜的战果。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09章 陆上丝路 朝鲜这边的占据,随着明廷的军队进攻,很快进入到了一种僵局的状态。 李舜臣带领的进步党,靠着东南进口的火炮优势,占据了朝鲜的城市。 而朝鲜依靠大明的援军,则打下了一部分乡村地区,和进步党控制的城市地区进行拉锯。 在靠近沿海的地区,则是李舜臣进步党的势力占据绝对上风,明廷的军队没有制海权,进步党拥有海上炮舰的优势,可以封锁海上贸易。 在经历了几次战斗之后,李舜臣也发现了,想要打到平壤去,自己根本没这个实力。 而明廷的军队也同样发现,攻打城市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贸然进攻防御成熟的堑壕,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情。 五原城。 俞大猷站在城外,热情的迎接着前往五原城的商队。 商队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俞大猷看着这个年轻人,和记忆中的一个中年人重合起来。 紧接着他意识到不是这位故人。 当年在京师,因为胡宗宪的牵连被下狱的时候,高拱还只是裕王的讲读官。 很有正义感的高拱,就经常去牢房探望俞大猷,还改善了俞大猷的牢房环境。 所以俞大猷对高拱非常的感激,如今看到乔装打扮的高务观,俞大猷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 “大都督总算是肯把人才派来草原了!高参谋我可是盼着你很久了!” 高务观同样有些激动,他曾经在俞咨皋手下做过作战参谋,那时候就听说过俞大猷的威名。 而俞大猷在北方拉起队伍,在五原城建立汉人据点,对抗草原人的事情,虽然没有大规模宣传,但是在东南军方内部也不是特别的秘密。 两人颇有些故人相见的感觉,俞大猷迎接着高务观进入了五原城。 五原城内,包括城墙在内,都是根据以前废弃的城市重建的。 在京师情报站站长陆添寿的努力下,通过打通了清远伯李家的关系,挂着李家名号的商队,成功将十门大炮运送到了五原城中。 如今这十门大炮安装在城墙上,作为威慑草原人的神器,保障了五原城的安全。 如今陆添寿通过挂靠的方法,成功的在李家旗下成立了一家商号在,专门负责向草原走私各种东西。 甚至陆添寿现在觉得,有了李家的旗号,向草原上走私武器变得非常容易,明廷的腐败让人触目警醒。 九边的贡市已经完全腐化堕落,负责贡市的官员只要贿赂足够,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运往草原。 如果打着京师权贵的名号,这些贡市官员根本连检查都不敢检查。 除此之外,大同贸易的偷税现象也触目惊心。 在高拱刚开贡市的时候,贡市的资格还是榷卖的,只有交了专营费的商人,才能和草原做生意,那时候明廷不仅仅能从贡市收税,榷卖资格也能赚一笔钱。 甚至在隆庆刚登基的时候,就是靠着九边贡市才稳定了明廷的财政,高拱靠着九边贡市获得了财政权。 等到张居正执政的时候,榷卖制度已经被李家等京师权贵破坏。 很多商人直接挂着这些家族的名号,完全不顾榷卖的名额,直接进入贡市做生意。 而那些费了大价钱向朝廷购买了榷卖资格的晋商们,则纷纷不再参加后面的榷卖。 张居正也很清楚其中的利益,不过为了稳定朝局,他对于这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张居正还是强化了九边贡市的贡市税收制度,无论是谁在九边贡市做生意,都需要缴纳足够的税收,并且严禁向草原走私武器、钢铁这些东西。 虽然在张居正执政后期,走私已经泛滥开来,但是九边的市税还是收的足的,这也是明廷财政的重要一部分。 但是到了张居正执政后期,李春芳上台的时候,明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已经彻底降低。 九边走私不断,绕过贡市直接交易的商人数不胜数,而且他们往往背后都有京师权贵或者九边军头的支持,贡市已经形同虚设。 别说是按照货物价值抽取的行商税,就是固定摊位收取的坐商摊位税,都已经是很难收上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九边的贡市使们,干脆也开始摆烂,他们直接向商人收取远低于朝廷赋税的保护费,就允许商人进入草原做生意,至于走私违禁品之类的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自从草原执行了禁酒令之后,九边贡市的酒类贸易更是连续增长。 卖酒实在是太暴利了。 陆添寿为了京师和北方的情报工作,也在山西太原开设了一家酒厂,用了东南最新的蒸馏制造高度酒的技术。 陆添寿的本意,是用这座酒厂作为掩护,开展情报工作。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座酒厂的技术比明廷的官办酒坊技术还要先进,制造的高度酒更醇厚,度数更高。 酒厂意外的畅销,等着从酒厂买酒的商人排到了太原城门口,陆添寿的副业大赚特赚。 陆添寿也吓得要死,他是东南在京师情报站的站长,苏泽让他来京师可不是来赚钱的,如果暴露了身份那可就糟糕了。 最后还是沈一贯出面,解决了问题。 沈一贯找上了李炜的儿子李长风,向李家父子送上了干股,成功的将酒厂托庇在清远伯的名下。 有了李家的这层皮,山西地方也不敢盘剥酒厂,而沈一贯又建议陆添寿大张旗鼓的组织商队,直接进行草原贸易。 这次有了高务观畅通无阻的从京师到了五原城。 “俞将军,大都督已经任命您为北方独立师师长。” 俞大猷知道,如今东南的军事单位都是旅,师是比旅更大的单位。 这个北方独立师不过是空架子,不过也代表了苏泽对于草原这支军队的重视。 俞大猷心暖,当年他入狱的时候,就是苏泽北上京师保下了他,他接受了任命之后,再次对大都督府表示了感激。 第510章 列强的时代 西域。 俞大猷和陆二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叹。 东南的年轻人可是真的有野心啊! 高务观抵达五原城的 高务观接着说起了历史: “明廷建立以来,因为蒙古的威胁,曾经也重视过西域。” “但是从土木堡以后,明廷也逐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特别是关西七卫的衰败。” 俞大猷点点头,他是军户,很清楚这段历史。 在明初的时候,明廷还是很重视西域的经营的,在甘肃设置了关西七卫,来羁縻控制西域地区。 明廷一度将触手伸到了西域,甚至对西域小国实行朝贡册封体系。 但是随着土木堡之后,瓦剌崛起后,就开始隔绝西域,明廷对西域的影响力日益减少。 等到了嘉靖年间,明廷彻底撤销了关西七卫,这也就意味着明廷丢失了整个西域的控制权。 高务观显然也是做了很大的功课的,他说道: “如今西域的几大势力,除了占据草原西北部的瓦剌部之外,就是吐鲁番和叶尔羌了,这两国为了争夺东察哈台汗国的正统,一直在西域争斗。” “明廷一直疏于打理河套和西域地区,瓦剌和土默特相继崛起,草原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更不要说是西域了。” 俞大猷和陆二都点头。 其实大明的疆域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很多人用明初的疆域图,来说明大明的强盛,其实也是不对的。 大明朝确实也有做的不错的地方,大明对于南方的经营,稳固了云南贵州广西这些地区,甚至还一度占领了安南,在西南问题上并不妥协,算是给后世留下了一份不错的基业。 但是在天子守国门的大义下,明廷的北方问题却处理的不好。 北方草原问题,东北的蛮族问题,以及最被人忽视的西域问题。 是啊,北方草原的蒙古人和东北的野人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什么经营西域的想法啊? 高务观说道:“来五原城之前,大都督也曾经说过草原丝路衰败的原因。” 丝绸之路,最早的丝绸之路就是从西域进入中亚地区,这是汉代就开辟的贸易路线,在唐代的时候达到了极盛。 大唐对于西域的经营力度很大。 高务观说道:“其实历朝历代对于边疆的经营,主要都是看是否有利可图,这就是封建王朝的自身的问题,在君权下,所有人考虑的都是统治成本,而不是民族和疆域问题。” “大都督说过东汉西北羌乱的问题,当一个地方的反叛威胁超过了治理成本,甚至这种反叛可能会威胁皇权的时候,统治者都倾向于放弃这些动乱地区。” “明廷初期占领安南,后来又退出了安南,也是这样的因素。” “大都督说,其实明廷放弃经营西域,也是因为西域这条路上丝路衰败了。” 俞大猷是将领,他从没有在军事以外的角度思考问题,今天高务观的这段话,给了他不同的视角。 “西域贸易路线,曾经是汉唐主要的对外贸易路线,那个时候西域的驼铃带来的是财富,所以汉唐在不惜余力的经营西域。” “但是随着西域荒漠化,一些曾经记录在历史书中的绿洲都消失了,西域这条旧线又在西域失去秩序后日益的难走,所以西域商路逐渐变得不那么‘值得’了,经营西域也失去了支撑。” “而海上丝绸之路,以及茶马古道的崛起,也让明廷将经营重心放在了西南地区。” “茶马古道,彻底抢夺了西域商路的地位。” 陆二点点头。 茶马古道,从云南进入缅甸,再和印度诸王公交易,再通过喜马拉雅的商队和中亚交易,这条新的路上丝绸之路,也同样可以满足大明的需求。 茶马古道可以交换得到马,也可以得到各种西域特产,而经营云南的代价可要面对北方草原这个卷王圣地强多了。 也因为明廷对于西南的经营力度很大,所以西南疆域一直还算是稳固。 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为了稳定贵州,万历还发动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战,为了平定西南投入了半个国家的兵力。 说白了明廷放弃经营西域,还是因为西域已经无利可图。 而在海上丝路崛起之后,路上丝绸之路的价值更是进一步下降。 高务观说道:“但这只是在贸易上的,大都督说了,如今是千古未有之大变革时代,西域和北方草原不仅仅能贸易,同样也是重要的资源产出地!” 高务观想起了,苏泽很早的时候,对所有东南的军官进行过的一次讲话。 苏泽当时就说道: “今日是大争之世,而且是不同以往的时代,我们今日所作所为,会决定中华未来几百年的国运。” 一开始的时候,高务观并不以为然,不就是改朝换代吗?历史上经历了多少次了,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但是这一次过年之前,高务观返回河南老家,在老家劝说父亲高拱前往南京养老的时候,和父亲高拱进行过了一番交流。 在总结了自己在明廷执政的得失后,高拱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高务观还记得自己和父亲高拱的交流。 “时代不同了,我也是在下台后,开始修书治学才理解了这件事,你们大都督这点比为父强太多了,也怪不得他能有这番成就。” 高务观依然有些不理解的问道:“父亲,难道这一次的战争,和历史上的改朝换代不同吗?” 高拱摇头说道:“完全不同,难道你身在东南,都没看出来哪里不同吗?” 高务观摇头。 高拱说道:“时代不同了。” “以前的世界就是中原,除了中原以外,其余的地方都是遥远的边疆。” “汉代的典籍中,早就已经记录了遥远地区的文明。唐代的时候,西域的恒罗斯之战也让大唐明白了在西域以西,拥有一个和大唐差不多强盛的王朝。” “到了元朝就更是了,整个西域都是察合台汗国的土地,元人的记录中不仅仅记录了西域以西,还记录了更西方广阔的土地,以及和我们中原完全不同的文明。” 高拱说道:“虽然古代典籍中也有这些国家,但是在航海时代以前,这些国家都是书籍中的记载。” “但是现在不同了。” “贸易将整个世界联系在了一起。” 高拱说道:“倭国的矿山,就关系到了我们中原的白银,遥远美洲的贸易,就能影响整个中原流入的白银。” “海上一艘商船被海盗劫掠,就会引起一国的粮食短缺。” “一场发生在东方的战事,可能影响西方的茶叶价格。” “这个世界,正在比以往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高务观没有想到,在河南老家治学的父亲,竟然得出了比东南大部分人更深刻的见解。 是的,在以往高务观接受的教育当中,中原是中原,除了中原以外的地方都是蛮夷。 这也是所有统治中原王朝治理的思路。 除了中原地区以外,蛮夷地区都是没有太多价值的。 草原的土地没有价值,占领这些土地还要驻守军队,如果再没有贸易上的收入,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占领的必要。 甚至在抑制商业的儒家文化中,就连贸易都是没有价值的。 明廷可以放弃大员岛不开发,朝鲜也可以将济州岛上的居民都迁走,统治的稳定性甚至超过对领土的需求。 高务观对着俞大猷说道:“将军,时代变了。” “草原对于我们来说,不再是需要费军事力量,只投入维持稳定而没有收益的累赘了。” “草原的羊毛,可以成为毛纺织工坊中的重要原料,草原的肉类,也可以运送到中原的餐桌上。” “草原的人口,是东南商品重要的市场。” “更不要说,这片土地下的矿产了。” 俞大猷连忙点头。 草原上矿产资源丰富,俞大猷就在五原城附近发现了铁矿和煤矿,还发现了很多其他的矿藏。 高务观说道:“领土和人口,将要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重要。” “而在未来,战争比拼的也不是某一个将领的领导能力,而是一个国家的动员能力和后勤能力,而这些能力就是依靠广大的人口和庞大的领土,这就是大都督所说的战略纵深。” “大都督曾经断言过,以后的时代,就是大国的时代,也就是列强的时代。” “只有人口足够多,领土足够大的国家,才能够主导世界。” “以后的世界,只会分成列强和非列强,列强以外的国家,都只是列强的棋盘和倾销市场。” “而在列强时代落幕后,能够主宰世界的,必然是国土最大,科技最先进,人口最多的少数几个大国。” “所以大都督才如此重视将军开创的局面,这也是大都督如此重视草原的原因。” “俞将军,我们需要让草原更有价值。”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1章 进攻学说 再次打通西域丝绸之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高务观并不觉得这个目标很遥远。 西域本身就是 即使是如今的西域霸主瓦剌人,也不可能和中原王朝一样,控制整个丝绸之路上的所有地区。 在唐代的时候,留守酒泉的归义军,就靠着一座城市控制了西域很久。 如今五原城还有东南背后支持,还拥有更厉害的科技和更强大的武器,高务观相信一定能够打通西域,建立新的路上丝绸之路。 甚至高务观还有一个想法,他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 如果能够建造一条铁路,连通整个草原,串联西域所有的王国,直接将货物运送到中亚。 那帝国的西部边疆,只需要一座城市就能完全控制,草原将会永远的成为中原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威胁中原王朝的统治。 路还是要一步步走,高务观抵达五原城后,立刻开始实践自己的后勤学说。 高务观认为,现代战争打的就是后勤,比拼的不再是一场战役的成败,而是谁能够拥有更好的后勤,更强大的动员能力,谁能将士兵和武器弹药送到前线。 高务观认为,后勤是一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 在湖广,熊况正在给临时搭建的校舍中,给新筹建的 设在武昌的 如今校舍还没有盖好,但是武昌这边已经迫不及待的弄了一排临时的房屋,开始招收 没办法,如今整个东南实在是太缺乏军官了。 在临时课堂上,熊况正在讲课。 “进攻!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唯有进攻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如今东南内部,已经出现了一种军事上的防守学说。 所谓防守学说,并不是说不主动出击,而是认为防御是比进攻收益更大的战争方式。 执行防御学说最好的部队,就是徐州的 明军费再多的兵力,也很难突破徐州防线,而且每一次明廷进攻,都会付出比东南更大的损失。 可以说是 防御学说的军官们,认为在这个火炮和火枪的时代,进攻是非常不划算的。 东南只需要将堑壕和棱堡推到山东,推到济州城下,就能够击败敌人。 战争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引导敌人进攻自己的阵地,而不是主动去进攻别人防守好的阵地。 不得不说,防御学说在东南军方内部,已经变得越来越有市场。 这种学说有市场,自然是正常的。 谁也不想要在战场上,冒着敌人的火炮和火枪冲锋,谁不愿意在工事完备的堑壕和棱堡中,等待敌人上来送死,只要扣动扳机和发射火炮,就能取得胜利呢? 甚至在南京军事学院内部,毕业前往徐州,已经成为了军校毕业生们挤破头的选择。 第512章 蜀中和汉中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熊况激动的看着地图,今年占领湖广以来,东南新军在扩张中就没有遇到任何困难。 湖广的明廷新军已经被灭了,所以东南新军在湖广的进军没有什么阻碍,唯一的障碍就是死守荆州城的徐学谟,但是也很快被东南新军围攻而攻下。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了,今年的秋收工作已经完成。 湖广的秋粮征收已经完成,在确认今年获得了丰收之后,大都督府终于开始运作起来。 作为前线,大都督府自然向林德阳的 熊况看向地图,摆在 入陕还是入川?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湖广的优越战略位置了。 熊况早就已经做好了研究,他看着地图说道: “旅长,入陕的路更好走,我们可以沿着汉水北上,从襄阳府进攻汉中府,一旦汉中府攻下,就可以威胁西安府了。” 林德阳点头,但是他补充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陕西的明军主力,都集中在汉中。” “从前方得来的情报,明廷在关中募兵五万人,囤驻在汉水周围的重镇。” 熊况倒吸一口气说道:“这么多?” 林德阳点头说道:“关中遭灾,很多百姓活不下去就从了军。在湖广被我军迅速攻下之后,关中的明廷宗室也慌张了,西安府的秦王将家底都掏出来,资助成立新军,专门把守汉中。” 熊况恍然大悟,陕西,是整个明廷宗室最多的省份之一。 当年嘉靖西狩的时候,就是选择前往陕西,而陕西宗室在接驾中也出了不少力气。 对于宗室来说,东南新军就是最大的敌人。 因为东南新军的口号就是反帝制,反对皇帝,在废除宗室特权上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让步。 前段日子,在湖广造反,后来主动向东南投降的景王,在南京接受了审判。 由司法大臣何心隐亲自担任法官,对景王在战争中的罪行进行了清算。 这其中包含了景王在战争期间残害百姓,以及景王府侵占百姓土地,残害百姓的旧事。 经过一系列的审理,景王的一系列害民举动,法庭判处景王囚禁二十年,没收全部的家产。 景王这个主动投降的宗室,都被东南判处了监禁,这样的结果传开来,明廷的宗室自然是放弃了一切幻想,誓死都要抵抗到底了。 林德阳说道:“现在我们 恩施在湖广的西部山区,这里和川贵接壤,山中有很多土司,明廷也因为这里头疼。 洪武年就在恩施设置恩施卫,管理附近的土司,但是这些土司依然经常叛乱。 这些年来,贵州的播州宣威使杨应龙上位之后,杨家虽然说是汉人,但是从唐代开始就世代居住在贵州,和四川、湖广、贵州三省交界地区的西南夷交往密切。 杨应龙颇有野心,以播州为根据地,不断的发展势力,和恩施的土司也有勾结。 杨家世袭播州宣威使职位,在贵州、四川等地的势力深厚, 结果是杨应龙确实起了作用,如今恩施当地土司叛乱不断, 但是湖广西部的山脉连绵,山地作战的难度很大, 这也是林德阳头疼的地方,如果要沿着长江进攻四川,那就面临湖广西部的西南夷滋扰,而且蜀道难走,行军很困难,这对于东南新军也是一个挑战。 熊况看着地图说道: “旅长,自古入蜀就是两条道。” “一个就是三国时期刘备得荆州之后,从荆州西进入川的道路。” “一个就是从汉中南下入蜀。” “属下以为,如今的四川,并不是三国时期的蜀汉,并不是天险。” 林德阳看着熊况,作为年青一代中最杰出的将领,熊况对于战争的研究是超过同龄人的。 “你说说看,为什么明廷的四川不是蜀汉。” “因为汉中。” 林德阳指着地图说道:“三国的蜀汉,之所以能以西南一隅,多次对抗曹魏,是因为蜀汉占据的不仅仅是四川,还包含了汉中地区。” “而四川盆地根本无险可守,真正险要的是汉中。” “历史上,魏晋灭蜀之战中,钟会带兵攻占了汉中,其实蜀汉就已经等于灭亡了。” “后来邓艾用了奇谋夺取了剑阁,钟会才没能率先入成都灭蜀,后世总在说邓艾的奇谋,却忘记了汉中才是书蜀中的要害。” 熊况说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朱元璋的。” 林德阳笑着说道:“为什么要感谢明太祖?” 熊况说道: “其实从军事上,蜀中和汉中本是一体,拥有汉中的川蜀地区才是完全体,就是当年刘备在蜀汉的基业。” “蜀汉蜀汉,有蜀有汉,才是完全的。” “但是朱元璋也是为了四川形成割据,所以将汉中划归到了陕西。” “这种做法自然是为了内部的稳定,四川和陕西相互制衡,那就算是出现了地方割据势力,蜀中也无法形成一个整体,没办法割据。”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对于陕西来说,汉中是可以守,如果实在守不住,也开始可以退守西安的,毕竟秦中也是有很多地方可以防守的。” “但是对于四川来说,汉中就是必须要守的,如果汉中一丢,那么四川就只剩下剑阁可以守了,我们只需要一路南下,就能攻入成都。” “虽然汉中府对于四川很重要,但是因为汉中府是属于陕西的,陕西巡抚也不会让四川的军队进入汉中防守,而如今明廷的局势,陕西的兵也绝对不会四川的人死守汉中。” “所以旅长,只要给我一支人马,在汉中府给予陕西明军重创!那陕西明军撤回秦中,将汉中府让出来,我们就可以立刻攻打四川了。” 林德阳看向熊况,只能感慨东南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你的方略,和大都督府参谋处发下来的西南战略一致,大都督也是这么判断的。” “先攻汉中,再入四川,这是大都督亲自做出的战略。” “我麾下所有军官,只有你的判断和大都督一致,这一次攻打汉中府的任务,就交给伱来完成了。” 熊况激动的说道:“多谢旅长!” 林德阳说道:“先不要忙着谢我,大都督对我们还有命令。” 林德阳指着恩施地区说道:“湖广、四川、贵州交界的山区,也就是西南夷活动的地区,一直都是西南大患。” “特别是贵州的播州宣慰使杨氏,由于明廷一直都对西南夷采取姑息和镇压态度,导致西南夷非常离心,而杨氏虽然是汉人,但是依靠在西南夷中的名望,一直都有不臣之心。” “播州的西南夷,还和广西云贵的瑶乱有关联,和缅甸地区的麓川叛军勾结,这些都是西南大患。” “大都督的意思是,明廷在四川的军队衰弱,四川巡抚江东臣没有多少进取之心,只知道依靠天险来防守。” “攻占四川并不困难,但是攻占四川后要治理西南夷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熊况也严肃起来。 作为前情报官员,熊况也很清楚西南夷的问题。 明廷的四川巡抚江东臣,如今已经六十岁了。 他经过了严嵩当权,徐阶执政,以及嘉靖西狩、隆庆登基,高拱执政和张居正下台多个时刻,可以说是大明政坛的活化石了。 而江东臣之所以能躲开这么多的政治纷争,主要原因还是他一直都在西南地区担任官员,远离明廷的斗争中心。 某种程度上,大明中叶开始,西南夷问题不断坐大,就是因为明廷官员将西南视作是边疆,要不是有茶马古道的利益在,以及云南的黔国公府在,大明士大夫估计早就要放弃西南了。 西南任职的官员在明廷中央没有任何影响力,在这里当官视同发配。 四川巡抚江东臣的能力不强,也没有多少进取心,所以才能躲过很多次的政治斗争。 就和大都督说的那样,攻占四川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西南夷的问题。 月初求一下票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3章 内斗是大明特色 因为关中的战略位置,明廷在陕西设置总督,总督陕西的军政。 出任陕西总督的郭朴,也是明廷的老臣。 郭朴在嘉靖十四年考上进士,选庶吉士,后来在嘉靖朝的时候,一直都以青词著称。 郭朴在政治上是高拱的政治盟友,在高拱当政后,被高拱安排到陕西出任总督。 后来高拱下野,但是张居正接受了高拱所有的政治班底,郭朴也很快就投靠了张居正,继续担任陕西总督。 这一次李春芳上台后,郭朴也和其他地方督抚一起,要求更多的权利。 李春芳为了安抚郭朴,给他加了礼部尚书头衔,和李成梁在山东一样,可以自行任命九品和以下的官员。 郭朴在陕西的权势更加炽热,可以说是人生达到了顶峰。 不过郭朴也不是那种纯粹不会干事的大臣,在担任陕西总督之后,一直都在建设新军,在西安办了一批新式的工坊,还在咸阳了一家兵工厂,专门生产火枪和火炮。 陕西本身资源就多,陕西的煤、铁,矿产资源非常的丰富。 所以郭朴所办的工坊倒是很快就有了产出,特别是陕西的煤矿资源丰富,极大的促进了冶铁行业发展。 有了工坊,有了武器,陕西的新军自然要比其他省的更好。 郭朴要求新军士兵,必须要识字超过300个以上才能加入,而新军都采用新式操典。 郭朴的陕西新军,已经镇压了好几次的农民起义,在陕西可以说是威名赫赫,这也让郭朴在一众督抚中也算是能打的,很是受到朝廷的拉拢。 相比之下,四川巡抚江东臣就要差不少了。 四川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一向都有些武备不足。 而在明朝的时候,由于政治中心北移,经济中心东移,蜀中的地位也在不断的下降。 曾经扬一益二,现在的四川在大明的政治体制中,已经有些无足轻重了。 四川又不像是陕西靠着北方,本身也有陕西的矿业基础。 而且由于四川一直比较安稳,战斗力不行,所以也太高的维稳价值。 结果就是陕西设置总督,但是四川依然只有巡抚,在级别上就不如陕西。 对于这件事,四川巡抚江东臣自然是不乐意的。 而郭朴的性格孤傲,陕西和四川挨着,而江东臣在级别上又不如郭朴,所以郭朴一向对江东臣呼来喝去,当做下属对待。 江东臣自然也是不满意了,你是陕西总督,又不是川陕总督,为什么要号令我呢? 所以双方的关系非常紧张。 郭朴也不是完全的跋扈,他之所以要和江东臣争夺权利,也是因为他看到了川陕一体的问题。 四川和陕西在战略上的互补性非常重要,特别是汉中府的防御,郭朴一直向大明朝廷上书,要求四川也出兵,和陕西的新军一起驻守汉中府。 郭朴的理由也很简单,川陕在战略上是一体的,汉中的安危影响的是四川的安全,所以你四川应该出兵在协防,就算是不出兵也应该出点钱吧? 但是在江东臣看来,汉中府是你们陕西的地盘,伱陕西总督命令我们四川出兵防御汉中府,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骑在我头上拉屎,还是要做川陕总督呢? 江东臣自然断然拒绝。 江东臣也知道汉中防御是整个蜀中防御的一部分,汉中对四川的重要性还要强过对陕西的关中平原的重要性。 但是要江东臣出兵出钱去帮着郭朴防御汉中,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而且江东臣也对于郭朴的建议很警惕,这老东西是不是想要兼任四川的总督,将自己的地盘吞并? 江东臣也发动自己的盟友不断的上书,弹劾郭朴在陕西的罪行,比如郭朴在陕西的排场很大,侵占秦王府的产业,甚至有对皇室不敬。 其实这些也都是常规操作了,如今朱明皇室的权威早就不在了,没看到景王都在东南服苦役了吗? 地方督抚欺压宗师的事情,在嘉靖执政的时候就有了,更不要说如今这个乱世。 秦王就是最好的例子,在迎接了嘉靖的御驾后,秦王欢送了皇帝,却没有得到了任何的赏赐。 郭朴上任之后,一直不断的要求秦王募捐,秦王府非常“情愿”的将老底都“捐赠”出来,帮助郭朴筹办陕西的新军。 秦王府就算是不乐意,但是郭朴心狠手辣,几个不响应捐赠的宗室都遭遇了土匪和叛军,秦王就算是在西安城内,也没保不齐有人过来放一把火啊。 不仅仅是在陕西,山西的宗室也多,也遇到过很多这种情况。 江东臣这些弹劾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罪过,但是也是纯粹的恶心人,郭朴接到消息自然是大怒。 他也上书弹劾江东臣,说他腐败无能,在四川练兵没有成效,就连农民军叛乱都镇压不住。 最后的结果是,共同防御汉中府的计划作废,汉中府的防御都交给陕西的新军。 在东南新军攻占了湖广,特别是攻献了襄阳之后,郭朴也闻到了危险。 襄阳是汉江重镇,攻陷了襄阳之后,东南新军只要沿着汉水补给,就能直接进入汉中地区,威胁汉中府。 郭朴的动作也不可谓不快,他迅速调集了陕西新军在汉中集结,准备死守汉中府。 但是陕西的财政无法支撑这么多的军队,郭朴一边向京师要财政支持,一边要求四川向汉中府运粮食,还请求河南的明廷军队支援。 李春芳接到了郭朴的求援奏章,也是非常头大。 从军事上讲,郭朴的求援没有任何问题。 汉中关系到两个省的安危,自然应该重兵把守。 而湖广也和河南接壤,如果湖广的东南新军进攻汉中府,那河南应该策应陕西的军队。 如果能在汉中击败东南新军,说不定明军还能收复湖广。 但是在政治上,这却是一个大麻烦。 河南巡抚陈以勤是李春芳的政治盟友,河南也不富裕,还要防止东南新军从湖广北上,军力一直很紧张,也在不断地向明廷要钱要武器。 四川巡抚和陕西总督势不两立,双方势如水火,李春芳根本号令不了四川巡抚江东臣,人家如果死活不愿意运粮,那最后下不来台的反而是李春芳。 李春芳终于理解了他前任张居正的难处了。 他的权威性还不如张居正,甚至无法命令这些地方督抚。 李春芳只能派出使者,前往河南、陕西和四川协调,希望四川巡抚看在大局的面子上,支援汉中一些粮食。 结果就在李春芳的使者还没到四川的时候,熊况带领的东南新军就出动了。 十一月二日,熊况抛下后方的步兵,带领骑兵独立团,只拉着轻炮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江向西,进攻被明军重兵防御的均州。 均州,就是后世的十堰,位于汉水之侧,武当山下,是从襄阳进攻汉中的重镇门户。 荆州和襄阳被东南新军攻占之后,湖广一部分的明军退守均州,陕西总督郭朴也命令自己麾下 熊况带领的骑兵,却没有围困均州府城。 熊况先是三次击溃了试图出城作战的明廷军队,又将均州城外的明廷军营和据点全部摧毁,还派遣死士将均州在汉水上的码头炸毁。 明廷军队三战三败,自然不敢继续在野外和熊况作战,只能退守入城市中,死守城市。 熊况等到明军退入城市后,就不再攻城,而是继续一路沿着汉水狂飙,前往 而是直接绕过了均州,沿着汉水一路狂奔,直接跳过了均州(十堰),开始攻打金州(今安康)。 金州,是汉中府的重镇。 看金州的位置就知道了,从陕西入汉中的几条通道,就在金州汇聚。 均州(十堰)的明军后勤,就是从西安驼运,走几条入汉中的古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先运送到汉中地区,然后沿着汉水送到金州,再继续向均州前线运输。 但是郭朴却没有在金州(安康)留下重兵。 原因也很简单,郭朴手里的兵力不够。 汉中地区需要防御的重要节点太多了,而且郭朴防御汉中,主要是为了防御东南新军进攻西安。 所以理所当然的,郭朴的军队,主要就是驻扎在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三座入汉中通道附近。 一旦这些军队被攻击,那郭朴就会让他们迅速撤回西安,而不是留在汉中和东南新军死磕。 说白了,汉中和西安附近的关中地区,本身并不是一个战略版块。 郭朴的基本盘是西安附近的关中平原,是渭河沿岸地区的宝鸡到西安的地区。 郭朴在战略上,完全可以放弃汉中,只要和当年曹魏一样,死守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三道的出汉中通道,就可以用更小的代价守住关中平原。 甚至可以说,驻军在汉中,拉长了郭朴军队的后勤补给,在战略上反而是错误的。 果然在熊况的意料之中,金州(今安康)并没有太多的军队防守,熊况迅速攻克金州(今安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5章 大明1566年 在接到了汉中失手的消息后,四川巡抚江东臣整个人都是麻的。 蜀中汉中本来就是一体,当汉中丢失了之后,蜀中立刻就暴露在东南新军的打击下。 汉中和蜀中之间虽然也有大山相隔,但是蜀中和汉中之间还是有山道相连。 米仓山以东的米仓道,米仓山以西的金牛道。 这两条道,翻过之后直接就进入蜀中平原。 虽然米仓道和金牛道也比较艰险,金牛道有著名天险的剑门关,但是四川巡抚江东臣根本没指望手下的川兵能守住这两条道。 而且丢了汉中,四川和陕西的联系也被切断,虽然还可以绕道甘肃向明廷传递消息,但是时效性也就大打折扣。 明廷的支援也没有办法再运到四川,在战略上了,四川、云南和贵州,这三省已经被东南的势力切割开来。 这对于四川自然是致命的,江东臣一面派人,绕道甘肃向明廷报告情况,一面组织军队,屯兵剑门关等要道,等待东南来攻。 但是这一次,熊况没有继续冲。 林德阳止住了想要继续南下的熊况,让他带着兵在汉中清剿周围的土匪和溃兵,维持汉中的秩序。 熊况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服从了命令,开始带兵清剿汉中地区流窜的匪徒和溃兵。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四川巡抚江东臣不敢怠慢,依然要求士兵驻守在关隘过年,引得川中怨声载道。 但是江东臣也没有办法,陕西明军不到半个月,就被熊况一路猪突猛进给打的溃不成军。 陕军是要比川军精锐的,郭朴也远远要比江东臣知兵,结果依然被东南新军打的丢盔弃甲。 江东臣自然只能严阵以待。 四川这边不安宁,退回到关中的陕西总督郭朴日子也不好过。 首先是河南总督陈以勤,四川巡抚江东臣,一齐弹劾他畏战,说他守卫汉中不力,直接将汉中丢给了东南。 甚至还有御史,直接弹劾郭朴和东南勾结,是主动让出汉中,是两头下注,结交东南匪类。 郭朴自然也是不惯着这些人,他不愧也是翰林出身,一道一道的奏疏寄往京师。 他先是弹劾四川巡抚江东臣,不救援汉中,也不给汉中运送粮食。 又弹劾河南总督陈以勤,在东南主力从湖北尽出的时候,河南却坐视东南的敌人攻打汉中,没有抓住战机收复湖广。 郭朴的奏疏写的很清楚,湖广能这么快攻下汉中,是集结了整个东南的兵力。 至少东南是抽光了湖广的兵力。 在东南全力攻打汉中的时候,陈以勤却不敢立刻南下收复失地,在自己“拼死”拖住了东南新军“主力”的时候,陈以勤坐视战机失去。 其实郭朴的奏章算是诡辩,东南新军在夺取汉中的时候不过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而且郭朴根本没有能拖住东南的军队。 陈以勤原本看到东南大军出动,也想要南下湖广抢夺一些地盘。 但是军队的动员和组织需要时间,陈以勤的军队刚刚动员集结完毕,开到湖南的省界的时候,汉中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这时候还谈什么战机呢? 看到陕军在汉中,不到半个月就被击溃,陈以勤吓得连忙下令全军缩回了河南,不敢再南下一步。 陈以勤听到了郭朴弹劾他的消息,自然也是勃然大怒。 陈以勤又上奏章,弹劾陕西总督郭朴里通外贼,又把他在陕西逼着宗室“助捐”的事情拿出来,弹劾郭朴蔑视皇室,弹劾他大不敬的罪行。 李春芳也是头大如麻。 他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他也知道陈以勤说的是实情。 军队的动员和组织是需要时间的。 郭朴半个月就被击败了,陈以勤根本没有机会去收复湖广。 但是京师的言官们不懂啊。 在扩大了言官的权力之后,京师言官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那就是以弹劾朝廷重臣为荣。 在京师担任高官的重臣需要弹劾,但是这些在京师的重臣是关系到他们前途命运的,不能随便弹劾。 那些在京师之外的重臣们,就成了御史的弹劾目标。 河南总督陈以勤,就成了这一次言官的靶子。 大量言官开始弹劾陈以勤,这些御史们在报纸上写文章骂陈以勤,到处演讲骂陈以勤,搞得陈以勤立刻成为京师的公敌。 陆添寿从外面回来,已经快过年了,陆添寿给名义上的雇员们发了红包,马上就要过年了。 自从沈一贯离开京师之后,陆添寿少了人聊天。 新到任的《京师新报》总编王世贞是文坛宗师,他和陆添寿这个武人也没有多少的共同语言。 不过要到过年了,陆添寿还是决定秘密拜访一下王世贞。 毕竟他们两个人,算是东南在京师情报战线上最高的两个负责人。 陆添寿负责情报,王世贞负责宣传,年前还是要碰个头,商讨一下明年的工作。 王世贞过年也没有返回老家苏州。 张居正倒台之后,王世贞也受了一些影响。 因为王世贞经常要参加张府的文会,也被认定为是张党。 李春芳上台之后,虽然不敢公然清理张党,但是也对张居正手下重要的党羽进行了打击。 王世贞最近深居简出,很少出席京师的文会,倒是给他治学提供了时机。 在年底的时候,王世贞的文集已经到了最后的校对阶段,京师的文人对于王世贞的新文集还是很期待的。 送走了几个客人之后,王世贞接到了书童的通报,他将乔装打扮的陆添寿迎接到了书房。 “王公。” 陆添寿对王世贞也很尊重,王世贞和沈一贯的行事风格不同。 沈一贯擅长分析,他能够从京师市面上的消息,抽丝剥茧得到事情的真相,而他使用的文章,总是能够解开明廷最薄弱的部分。 王世贞并没有沈一贯的这种能力,但是他的文坛地位无人能及,在京师是读书人的座上客,他已经完全混入明廷的高层,经常出入各种高级文会,能够得到 比如张居正下野的消息,王世贞就 王世贞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并不习惯和陆添寿这种武人来往,特别是陆添寿出身锦衣卫,做的也是特务的工作。 不过两人的合作还算是愉快,王世贞得到的情报,陆添寿总能及时送出去。 王世贞对着陆添寿点头,接着从一个上锁的匣子里,拿出一份书信递给陆添寿。 “这是最近京师的情报,这些日子我在家里闭门修书,参加的文会不多,只有这些情报了。” 陆添寿小心的接过来,这些都是京师文人和王世贞的私人书信,不过也能从中整理出一些情报。 陆添寿有点怀念沈一贯了,沈一贯在京师的时候,总能够将情报分析的好好的,陆添寿只需要将沈一贯分析的情报送回东南就行了。 但是王世贞的情报,陆添寿就要自己分析了。 “王公,最近京师的报纸都在攻击河南总督陈以勤,我们的报纸要不要也跟着发一些文章?” 河南就是中原之地,是战略位置非常重要的地区。 虽然按照东南的战略,暂时没有攻占河南的打算。 但如果河南发生大的动荡,那东南也不会放弃机会,肯定会趁乱进攻河南。 现在河南总督陈以勤,虽然能力上并不强,但是好歹能稳定住河南局势。 陈以勤在河南,也能推行新政,好歹也能掌控河南的军队。 一旦河南的人事发生变动,就是东南的机会。 王世贞摇头说道:“这些言官是扳不倒陈以勤的。” “陆站长,如今时代不一样了,京师已经不重要了。” 王世贞的感受非常强烈,从张居正大权独掌,到现在李春芳事事都要和地方督抚商量,明廷的权威衰落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 京师中,清流言官和国子监的读书人,都以奇谈暴论博眼球,在报纸上出风头。 可是这帮人却连治理一个县的能力都没有,每一次明廷有什么政策都要争吵半天。 结果是李春芳上台之后,除了刚执政时候,增加督抚权力和提高清流待遇这几条措施执行了之外,明廷什么政令都没能执行下去。 明廷真正能控制的地区,就剩下京畿、陕西、辽东这点地盘。 李春芳为了给朝鲜战场上的明军筹措粮食和弹药,更是四处化缘。 新历四年,万历二年,时间来到了1566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6章 时代帷幕拉开 公元1566年。 中亚,卧莫尔帝国。 就在10年前,年仅十五岁的阿克巴大帝,从自己的父亲手里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阿克巴接手的卧莫尔王国,四周强敌环绕,内部到处都是反叛者,甚至连王国的首都都在敌对者手里。 所有人都认为阿克巴将会死于某场刺杀中,又或者是死于一次手下谋克们的叛乱。 可是这十年过去了,阿克巴的功业让中亚所有的势力都侧目。 阿克巴先是用两万大军,以少胜多的战胜了侵占首都德里的叛乱贵族西姆带领的十万大军,夺回了莫卧儿王国的首都。 阿克巴又用五年时间,吞并了舅汗拜拉姆汗的土地,罢黜了其宰相的职位,将他流放到圣地麦加。 在中亚地区,让一个实权领主前往圣地麦加,就等于民国时期军法下野当寓公,阿克巴仅仅用了五年,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夺回了父祖的基业。 紧接着,阿克巴开始了自己的征服之路。 他以莫卧儿王国原本的领地作为基础,不断的征服中亚地区那些零散的小国。 如今阿克巴已经二十五岁了,他已经快要兼并整个中亚地区,并且将势力扩张到了南亚。 阿克巴大帝是一名开明的统治者,他对于信仰非常宽容,订立法典,限制贵族权利,还设置了一套中央集权的体制。 这一套东西,在如今的东亚地区已经是玩剩下的了,如今的中原大地和朝鲜安南,都已经进入了启蒙时代,开始高呼主权在民的口号了,要求废除君主制了。 但是在中亚南亚这块地区,他们连集权国家都没有建立起来,甚至大一统的主权国家都没有概念,基本上就是一个军阀纷争的时代。 在这种时候,阿克巴大帝的崛起,反而是给这些地区带来了稳定的统治,对于他们自然是先进的了。 不过最近阿克巴大帝有些烦恼。 虽然中亚南亚这块地区的经济和社会都很落后,但是军事技术并不落后。 中亚这块地方非常的特殊,是军事交流最迅速的地区之一。 在东方,中原怪物房的竞争失败者们,就会带着比较先进的军事技术进入中亚地区。 在西方,如今的奥斯曼帝国是当之无愧的的列强,如今奥斯曼帝国在军事科技和政治上都和欧陆没有差距,甚至在火器运用上还要超过欧陆诸国。 就比如阿克巴手下的谋克们。 谋克,这是起源于和宋朝缠斗了百年的金朝所用的军事制度,金太祖以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那时候和岳飞作战的金兀术,手下带领的就是猛安谋克带领的骑兵。 而这些猛安谋克们,平时在不打仗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就在自己的牧场上放牧,属于军政一体的单位。 而在蒙古人灭金后,这些金朝的将军们,以及吸收了金朝军事技术的突厥人,被驱赶到了中亚。 虽然是东亚怪物房的竞争失败者,但是这个制度却在中亚地区大放异彩,迅速成为当地最先进的军事制度。 接下来是蒙古西征,建立了一座座汗国,又给中亚带去了具有蒙古特色的汗国体系。 在这么一轮一轮的发展中,中亚地区一直都有新的军事技术注入。 比如阿克巴在夺回首都德里的作战中,就一下子动用了五十门大炮。 在使用骑兵和大象兵作战的同时,阿克巴也很重视发展火器。 不过以中亚这边的手工业水平,根本没有能力生产火器,所以莫卧儿帝国使用的火器,基本上都是从商人手里购买的。 但是现在的莫卧儿帝国,却没有能和西洋商人们交易的港口。 以前的时候,莫卧儿人还可以和印度的王公们交易,葡萄牙人在印度果阿有港口,一些西洋的火炮和火枪会在果阿运上案,然后交换一些印度土布之类的特产。 这些印度王公们会将火枪火炮运送到北方,和卧莫尔人交易,换取中亚的香料等特产。 但是随着卧莫尔帝国开始入侵印度,这些印度王公们开始了对卧莫尔帝国的武器禁运。 这也让卧莫尔人越来越难以从海上贸易获得武器。 而卧莫尔人西边的萨法维王朝,是由波斯人建立的帝国,如今正在和奥斯曼帝国争锋。 萨法维王朝也对莫卧儿人感觉到警惕,也禁止武器从陆地上运入卧莫尔帝国内部。 阿克巴大帝很是苦恼,火炮和火枪已经成为他麾下军队最重要的武器了,没有火炮和火枪,帝国军队再攻打城市,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阿克巴大帝只有召集了他的大臣开会,商讨如何在周围各国的禁运中获得武器。 阿克巴的政治改革中,在中央设置四大臣。 卧莫尔帝国内部,都用职位来称呼人。 分别是“地万”,掌握税收和财政。 “米尔·巴克希”,是军事部门的领袖。 “米尔·萨曼”,是管理工厂和仓库的主要行政官。 “萨德尔·乌斯·萨德尔”,是主管教会和司法部门的首脑。 此外,还有皇帝的私人秘书“达罗格·伊·古塞尔·汗那”和诏谕润色者“阿尔兹·伊·穆卡拉尔热”;情报主管人“达罗格·伊·达克兆基”和奏疏主管人“米尔·阿尔兹”。 这其中“地万”的权限最大,权势上和原本的帝国宰相相当。 “米尔·萨曼”等同于副宰相,辅助“地万”进行工作。 “米尔·巴克希”则等同于大将军,因为这一次是讨论武器上的事情,所以阿克巴也召集了“米尔·巴克希”参会。 白胡子的地万首先说道:“至尊陛下,臣听说在东方,明帝国发生了分裂,一个名为‘东南’的势力崛起,正在和明争夺中原的主导权。” 阿克巴坐在他的王座上,他的地万是一名宗教学者,也曾经是他的老师。 老者精通各国语言,年轻的时候曾在圣地麦加求学,对如今的世界局势有着很深入的见解。 “东方的战争正在升级,东方的武器也在升级,臣听说在东方已经出现了更强大的火炮,能一次就炸毁高耸城墙的超级炸药,东方的火器已经超过了欧陆。” 老地万说着他从欧陆商人那边听到的见闻。 阿克巴大帝在王座上坐直了身体,他感兴趣的说道:“东方那个帝国又要变得强大了吗?” 作为中亚地区的帝王,阿克巴接受的宫廷教育中,就有很多东方帝国的历史内容。 在他心目中,东方帝国是非常强大的。 曾经在中亚和欧陆肆掠的蒙古人,能够被强大的明帝国击败。 在阿克巴看来,东方人实在是有些太保守了。 如果他有东方帝国的强大力量,早就要开始准备征服世界了! 但是他很快又丧气的说道:“可是要和东方人做生意,也需要港口,如今帝国没有出海口。” 在意识到了出海口的重要性后,卧莫尔帝国将目标看向了印度的王公们。 但是这些印度王公们战斗还是不错的,他们联合起来抵抗卧莫尔帝国的入侵。 阿克巴大帝有些困难,没有出海口就没有先进武器。 没有先进武器就没办法攻破印度王公们的城池。 印度王公们禁运,让他得不到先进武器。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绳结。 老地万说道:“陛下,别忘记了,我们的谋克们是从哪里来的。” 阿克巴大帝突然想起来。 他麾下的那些突厥军头们,就是从中亚陆地上迁移到中亚地区的。 阿克巴大帝看向他的“米尔·巴克希”。 他的“米尔·巴克希”,是一名有着明显东方面貌的黑发中年人。 他的祖先就是被蒙古人驱赶到中亚的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在中亚地区依然保留了游牧祖先的传统,在蒙古西征的时候,这些突厥人被蒙古人雇佣打仗。 蒙古人衰败之后,这些突厥人又效忠了新的主人。 他们可以看做是一些世代从军的雇佣军,中亚地区很多有名的将领,都是出自这些突厥部落。 “米尔·巴克希”皱眉说道:“从东方草原上传来的消息,明帝国已经失去了对北方草原的掌控,我们要和东方贸易,需要穿过叶尔羌、吐鲁番和土默特的地盘,这可是要比从印度王公们手上得到武器麻烦多了。” “米尔·巴克希”主张倾尽全力攻打印度王公,尽快将整个印度纳入帝国版图。 老地万:“西域这条商路,从先知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如今只是被断绝了,陛下可以派出使者,如果能打通这条商路,那我们就有足够的武器征服那些印度王公了。” “好!立刻派出使者,打通这条古老的商路!” 阿克巴大帝当机立断,准备派出使者经过叶尔羌汗国和吐鲁番汗国,争取和东方取得贸易联系。 在更西方,奥斯曼一代神君苏莱曼已经重病缠身,他还是拖着重病的身体亲自出征匈牙利。 大明紫禁城中的上皇嘉靖,也已经病入膏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7章 不行就投了吧 自从嘉靖从西安回銮京师之后,就一直还住在玉熙宫中。 但是嘉靖现在住的玉熙宫,已经和他当年执政住的玉熙宫完全不同了。 玉熙宫本来是一座正常的宫殿,但是被嘉靖改成了修道的地方。 而嘉靖在玉熙宫修道,所以也在玉熙宫处理国事。 从夏言到严嵩,再到后面的徐阶,都在玉熙宫的大殿外跪拜过,都在这里等待过这位阴晴难测的皇帝的旨意。 当年嘉靖执政的时候,将整个天下视作自己的私产,将文武百官都视作自己的奴仆。 就算是严嵩父子这样的权臣,在面对嘉靖皇帝的时候也都战战兢兢。 那时候的皇权,就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但是当苏泽戳破了皇权的面具之后,当东南新军从大沽登陆,迅速杀向京师的时候,曾经不可一世的皇权轰然倒塌,这时候天下人才发现,高坐在御座上的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皇帝也会恐惧,也会逃跑,原来皇帝也和普通人一样。 后来隆庆在大同登基,大势已去的嘉靖宣布退位,这时候嘉靖的威信已经降低到最低的水平。 等到嘉靖返回京师后,就被安置在玉熙宫。 玉熙宫中层层的帷幕被拆除,只留下大殿中央的御塌和修道用的蒲团铜罄。 前年的时候,玉熙宫的窗户全部都换上了透明玻璃的,玉熙宫周围都站满了太监,他们随时可以看到玉熙宫中的一切。 嘉靖的一举一动,会见了哪些大臣,和谁说过什么话,这一切都有人记录下来。 一开始是隆庆吩咐宫内的太监这么做的,接着隆庆风疾之后,是张居正吩咐太监这么做的。 就算是隆庆驾崩,万历皇帝年幼的时候,也没有人想到过宫内还有这位上皇。 谁也不想要在自己头顶上再安排一个主子。 隆庆驾崩之后,嘉靖的身体也随之变得糟糕起来。 毕竟今年的嘉靖皇帝已经六十一岁了,从大明皇帝这个职业来算,他已经算是高寿的了。 就算是从执政时间来算,嘉靖也是掌控朝局时间最大的皇帝了。 西狩西安的路上,嘉靖也亏了元气,泄了心气神,如今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老人了。 伺候在嘉靖身边的依然是黄锦,这位老仆矜矜业业的陪着老皇帝,算是这座皇宫留给嘉靖为数不多的尊严。 不过黄锦也已经很老了,曾经机灵的他手脚也不方便起来,而且玉熙宫的面积太大,而如今皇室的开支在不断的缩减,所以不可能和以前那样在宫内都烧上火盆。 所以只有玉熙宫最中央的地方还烧着炭炉,其他地方又冰冷又通风。 黄锦搓着手,从西安返回京师后,嘉靖总觉得有人要谋害他,所以睡觉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 可如今他身体不好,夜里又经常会醒来。 所以黄锦不能靠的太近,也不能离的太远,只能躲在玉熙宫靠近大门的角落中打了一个床铺,以便等待嘉靖的临时召唤。 不过今天夜里嘉靖吃了太医开的安神药,睡的很安宁,也是黄锦难得的安稳夜晚。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黄锦看着玉熙宫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年还是隆庆皇帝守丧的时候,鳌山灯会自然不能办了,今年宫内又是冷清的一年。 想到以前的日子,每年元宵节宫内总要庆祝一番,那些文官们都要想办法写出好的青词送到宫中,那时候别说是皇权,就是代表皇权的太监都是耀武扬威的。 可如今他也老了,只是一个躲在玉熙宫等死的老太监了。 “干爹?” 黄锦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有人喊他,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冯保的脸。 黄锦有些意外,自从上次讲过了“有器之用”后,黄锦就没有再来见过冯保。 后来隆庆驾崩,宫中流言纷纷,黄锦也没有打探过情况。 作为宫里的老人,黄锦知道宫中的血雨腥风,他只是很平静的将隆庆驾崩的消息告诉了嘉靖,然后就退下了。 嘉靖知道了儿子驾崩的消息,只是沉默了一天一夜,最后也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 后来隆庆的葬礼,以及万历登基的仪式,嘉靖都以自己身体抱恙而拒绝出面,黄锦看到这位上皇又老了几分。 对于冯保的出现,黄锦表现的很平静。 他已经很老了,随时可能死去,又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太监,反而很平静的看着冯保。 冯保恭恭敬敬的向黄锦行礼,然后说道:“干爹,孩子未能孝敬您,请您恕罪。” 黄锦却淡淡的说道:“你让我能继续留在这里伺候上皇,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还需要说什么谢罪呢?” 冯保没有说话,黄锦又说道:“我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也没有什么身后事要托付你的,说的自然是心里的话。” 冯保这才说道:“干爹,孩子今天来,是想要向您讨教未来的路。” 冯保非常详细的将如今宫内宫外的局势说了一遍,从隆庆驾崩之后,张居正执政的时候,他在隆庆驾崩的时候修改遗诏,让两宫太后垂帘,引起了政治盟友张居正的清算,将他进一步限制在宫中。 到张居正辞职,李春芳上台后,李太后开始利用太后的身份过问朝政,李家父子开始利用外戚身份揽权。 甚至连李炜父子进献仙丹,这种宫廷秘密都讲给了黄锦听。 黄锦听的很认真,他没有打断冯保的讲述,等到冯保讲完之后,他看向黄锦说道:“干爹,孩子要怎么办,才能保全性命?” 黄锦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你苦,却没想到伱这么苦,你不像是干爹是享福的人啊。” 冯保看着黄锦,曾经圆润的首席太监,如今已经是个干瘦的老人了,他竟然说自己是享福的人? 黄锦说道:“干爹我这辈子风光过,也落魄过,最后不是死在紫禁城里,也是死在上皇的帝陵中,这难道不是享福吗?” “反观你,只要一步走错了,就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干爹我在你这个年纪,一门心思要想的就是如何伺候上皇,每天都没有迷茫的时候。” “而你每天都要想着怎么才能不踏错,怎么才能不站错队,难道我不比你幸福吗?” 冯保看着黄锦,突然觉得对方说的没错。 比起那一代大太监的煊赫,自己这个首席太监当的实在是太憋屈了。 看着冯保,黄锦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之前我说过,咱们太监的权力,就是源自于皇权的狐假虎威,那时候皇权还在,你还有腾挪的空间。” “如今皇权衰落,你已经没办法再和我们一样用这份权力了。” 冯保连连点头,隆庆好歹是在大同被群臣拥立登基的,还能够罢免高拱这样的宰相。 等到了张居正执政的时候,皇权已经被打压的很厉害了。 如今的小皇帝年幼,太后李氏又是一个没有手腕的,根本镇压不住群臣。 如果不是李春芳也是个弱势的宰相,皇权更是要式微到不成样子。 黄锦说道:“其实式微的不仅仅皇权,张居正去职之后,中枢的权威也衰落了,这才是你恐惧的原因吧?” 冯保连忙点头。 黄锦说道:“以往就是张居正执政,好歹也要尊一下皇权这面旗帜,就如同汉末的时候,就算是大将军何进和士人再要对付咱们的前辈十常侍,那时候也都是在政治上斗争。” “可等到皇权和中枢权力全部衰微了,那时候就是董卓进京乱政,咱们阉人就彻底没有日子过了。” 冯保豁然开朗,连连点头,原来这才是他忧虑的根源。 “请干爹赐教啊!” 黄锦却摇头说道:“我也没有办法可以教给你的了。” “干爹莫不是觉得儿子不孝顺?儿子这就让人给干爹在玉熙宫弄个舒服的暖房!” 黄锦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想要教你,而是我没办法教你。” “我所学所用的,都是如何在皇权下斗争,那首先就要有一个皇权。” “用现在的话说,我学习的那一套,是在这个稳定政治框架下的生存之道。” “这个框架可以是皇权,也可以是相权,也可以是太后的权力。” “但是没有这个框架,那我就不知道如何去做了。” 冯保的心都凉了。 看到冯保这个样子,黄锦说道:“不过可以从历史中得到一些启示。” “如今皇权和中枢权力衰落,你就多想办法结交地方实力派吧,万一谁是董卓杀进京,你也能有个善终。” “最后不行,就投东南好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8章 都是东南的错! 冯保离开后,黄锦哆哆嗦嗦的爬回自己的床上,突然听到了玉熙宫大殿中的呼喊声。 “黄锦,黄锦!” 黄锦立刻爬下床,向着玉熙宫中快步走去。 躺在暖塌中的嘉靖双眼紧闭,发出急促的呼喊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落下来,黄锦立刻上前抓住老皇帝的手说道: “皇爷,仆臣在呢!” 嘉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身边的黄锦,然后又合上了眼睛,只是口中不再继续呼喊。 黄锦将老皇帝的手放回被子中,这才蹒跚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哎。” 黄锦在宫中多年,知道将死之人是什么样子。 上皇怕是很难熬过这一年了。 黄锦思考着,自己未来的守陵生涯,万一东南打过来了,自己还能给上皇守陵吗? 就在黄锦胡思乱想的时候,在西方的一位帝皇也进入了重病缠身的暮年。 苏莱曼大帝,这位让奥斯曼帝国走向鼎盛的帝国皇帝,已经步入72岁高龄了。 这个年纪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是非常罕见的,特别是苏莱曼大帝还是一位征战了一生的皇帝。 不过苏莱曼大帝已经病的很厉害了,他的大胡子完全白了,身体也岣嵝下来,不过此时他依然坐在他的王座上,听着他的大维齐尔向他汇报最新的外交成果。 “索库鲁卿,你说西方的异教徒,又要将手伸进巴尔干?” 索库鲁帕夏,是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尔,这个职位等同于东方的帝国首相。 面对这位恩威难测的大帝,索库鲁头低的很厉害了,他点头说道: “是的,陛下,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向帝国开战,他带兵夺取了奥斯曼帝国控制的几个要塞。” 苏莱曼大帝表现出了足够的愤怒,神圣罗马帝国,可以说是奥斯曼帝国的世仇了。 马克西米利安,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可以说是当今欧陆最位高权重的几个人之一,而更加重要的是他的家族,哈布斯堡家族。 他曾经在西班牙做过执政,西班牙国王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 他又被选为波西米亚国王,这是一个很有含金量的王位,因为波西米亚国王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选帝侯之一。 所谓的选帝侯,就是神圣罗马地区具有被选举权的君主,神圣罗马帝国作为德意志地区一个松散的王国联盟,其皇帝也拥有不小的权利。 而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只能从七个选帝侯中选举出来。 马克西米利安紧接着又被选为匈牙利的国王,匈牙利是德意志大国和强国,紧接着他在去年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就这样,一个横跨了德意志地区的巨大王国就此出现。 而随着马克西米利安掌控权利,匈牙利人再一次将手伸进了巴尔干地区。 这是奥斯曼帝国所不能容忍的。 “我要亲征!” 苏莱曼大帝喊着,大维齐尔索库鲁帕夏的脑袋低得更厉害了。 这位强势的皇帝,到了老年更加的恩威难测。 你有可能因为一场战事失利而被他砍头,也可能因为一次战争获胜而被他骤然提拔。 大维齐尔更是一个烫手的职位,在索库鲁帕夏担任大维齐尔之前,这个位置上的大臣平均任期不足两年。 索库鲁帕夏的前任就是被苏莱曼大帝下令处死的,而索库鲁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待了两年。 “东方带来的兵书你看了吗?” 苏莱曼大帝在发了一通火后,向自己的大维齐尔问道。 索库鲁低着头说道:“臣已经看了商人们带来的消息,这个名为东南的国度竟然能击败古老的明帝国,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奥斯曼商人已经开始前往广州做生意了,他们自然也会带来东方的最新消息。 不过海上路途遥远,苏莱曼大帝接到的状况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了。 就算是这样,苏莱曼大帝同样惊讶于东南的扩张迅速。 作为一个帝国皇帝,苏莱曼大帝非常痛恨所谓“主权在民”的说法。 没有他苏莱曼的功绩,就靠这些普通人,能够将帝国带入如此辉煌的时刻吗? 这些普通人都是庸碌之辈,苏莱曼瞥了一眼自己的大维齐尔。 眼前这个家伙也是同样的愚蠢,但苏莱曼大帝用的就是他的忠诚,智慧只需要自己拥有就可以了。 虽然对东南的思想嗤之以鼻,但是苏莱曼大帝还是很看重商人们带回来的东方战争的战报。 特别是东方那迅速发展的火器和与之相对的火器训练操典和军事技术。 奥斯曼人有着悠久的铸炮和使用火器的传统。 一百年间,奥斯曼人就是用匈牙利工匠乌尔班铸造的巨炮,也就是乌尔班巨炮攻陷了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巨炮轰开了这座千年巨城的城墙,拜占庭帝国灭亡。 奥斯曼人将首都迁到了这里,并改名为伊斯坦布尔。 君士坦丁堡在乌尔班巨炮下陷落,这大大震惊了欧陆诸国,也让火器在欧陆诸国中登上了历史舞台。 但是在这一百年之间,欧陆诸国的火器技术发展很快,奥斯曼帝国的铸炮技术却有些停滞不前。 苏莱曼大帝征战了一生,自然对军事技术发展非常敏锐。 虽然已经七十二岁了,他对于东方战场的最新军事技术发展,依然充满了兴趣,他命令商人搜集遥远东方最新的军事情报,让商人将这些情报带回到奥斯曼帝国。 这位恩威难测皇帝的命令不容置疑,索库鲁退下开始筹备这次出征。 对于这位大帝对东南军事技术的关注,大维齐尔索库鲁帕夏心中却是有些难办的。 索库鲁帕夏并不是庸碌之辈,相反他也是一名优秀的将军。 现在的问题也不是大帝的禁卫军不够精锐,奥斯曼帝国的禁卫军,正式的名称为“耶尼切里”,直译就是“新军”。 这支军队其实并不是负责大帝安全的亲卫,而是奥斯曼帝国最强大的常备军。 这支军队的兵员,都是来自于巴尔干地区。 耶尼切里是从被征服的巴尔干斯拉夫人家庭中,选出一些最强健的男童,使其改信伊斯兰教与学土耳其语。 接受军事训练,组成一支称为新军的部队,是帝国 他们是土耳其帝国最有战斗力的军人,首选主要是希腊人、保加利亚人、阿尔巴尼亚人、塞尔维亚人及波斯尼亚人。 除了兵员是来自于巴尔干地区之外,这支禁卫军还被要求信奉拜克塔什教团,这是回教一个少数派别。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军队和奥斯曼帝国的教士阶层,也就是奥斯曼帝国的文官阶层勾结,保持这支军队完全掌控在皇帝手里。 后世的耶尼切里虽然也堕落了,被称之为西方八旗兵,但是在这个时代,耶尼切里还是当今世界上非常精锐的部队。 索库鲁帕夏担忧的是苏莱曼大帝实在是太着急了。 这位大帝统治这个强大的国家实在是太久了,他执掌权力的时间太长了,那些让他不如意的人,要么被他送去见真主了,要么已经被真主召走了。 他想要做的事情,最后都会得到满足,这也让苏莱曼大帝越来越没有耐心。 就像是这次出征匈牙利,马克西米利安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挑衅,苏莱曼大帝就怒不可遏,不仅要带出全国的精锐,还要亲征。 而所有的大臣都不敢劝说这位皇帝陛下。 对于东南的新军事技术也是一样。 奥斯曼人的火器并不落后,而且也形成了一套相应的火器战法,当时的欧洲武官都惊叹于耶尼切里的精锐。 通过一些商人们道听途说,似是而非的训练法和军阵,就要改变耶尼切里已经操练了很久的战法,索库鲁帕夏总觉得这是很不妥当的。 但是他也不敢劝谏苏莱曼,就像是他不敢劝谏苏莱曼不要亲征一样。 愁容满面的索库鲁帕夏返回自己的宅邸,开始着手推进耶尼切里的军事改革。 西班牙。 腓力二世并不知道自己的舰队,在马尼拉被全歼的巨大挫败。 他现在发愁的,不是遥远的东方。 如今的西班牙,是一个疆域庞大的帝国。 腓力二世,不仅仅是西班牙国王,也兼任多个地区的保护者,他还有很多继承的领地。 如今闹得最厉害的,就是腓力二世治下的尼德兰地区。 尼德兰本来是新教传播的重点地区。 1550年,西班牙发布了“血腥敕令”,这条敕令规定,禁止传抄、保藏、散发、买卖路德或卡尔文等改革者的文集,都将宗教裁判所迫害,男的杀头,女的活埋。 而腓力二世继位后,为了应对西班牙王室越来越糟糕的财政,他不断给尼德兰人加税。 他排挤尼德兰贵族的势力,废除商人直接与西班牙殖民地通商的特权,拒绝偿付国债,使尼德兰的银行家蒙受巨大损失;接着他又提高在西班牙收购羊毛的税额,使尼德兰的羊毛输入减少百分之四十。 而这个时候,东南的“主权在民”的思想,通过贸易传入欧陆。 尼德兰最先翻译了苏泽的《三经新义》,他们对于东方的经义没有兴趣,却对反君主制的部分很有兴趣。 腓力二世看着宗教裁判所的报告,忍不住咒骂: “都怪东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19章 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 “尼德兰”意为低地(低地国家),旧时尼德兰地区所包括的区域相当于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北部部分地方。 荷兰省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中最大、最富裕且最有权力的省份。 中世纪初期,尼德兰是法兰克人王国的一部分,法兰克人王国分裂后,它分属于德意志皇帝和法兰西国王。 1516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死后,他的外孙查理五世即位。查理已经在1506年从他父亲(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子)方面继承了尼德兰,这时又以西班牙国王的身份领有这片土地。 从此尼德兰成为西班牙的属地。即十六世纪初叶后,受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统治。 腓力二世是从自己的父亲手上继承了尼德兰这片领地。 但是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开始后,受到愈演愈烈的新教思潮影响,和新教大本营德意志地区接壤的尼德兰地区,也日渐受到新教的影响。 腓力二世父子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自然不能容忍尼德兰改信新教。 腓力二世父王颁布的“血腥敕令”,在尼德兰杀死了上万人,但是依然无法阻止新教在尼德兰的传播。 腓力二世上位之后,又在尼德兰设立了四十二个天主教区,分别设立宗教裁判所,专门处理尼德兰地区的异端事务。 尼德兰的金融业和毛纺织业也很发达,腓力二世父子都以天主教的护卫者自居,多次发动宗教战争,加上西班牙王室的挥霍无度,西班牙财政几次破产。 腓力二世也加大了对尼德兰地区的税收,甚至无耻的宣布国债作废,不再支付尼德兰金融家的购买的国债。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引起了尼德兰广泛的不满。 一艘帆船停靠在了阿姆斯特丹港口,这是一艘悬挂了葡萄牙旗帜的商船,从船上下来了一名光头的东方人。 阿姆斯特丹港也是尼德兰北部最重要的港口,这里也是北部欧洲的粮食交易中心。 这里也会出现很多外国人,甚至会出现奥斯曼的商船。 但是东方人的面孔还是很少见的,更何况这个东方头上光秃秃的。 这艘船的主人是阿方索船长,这位葡萄牙商人是最早和东南做贸易的外国人,在东南建立初期也给了苏泽很多帮助。 在东南日益强大之后,苏泽曾经想要让精通商业的阿方索船长担任市舶司的官员,但被喜爱海上冒险的阿方索船长拒绝了。 大概在半年前,阿方索船长拿着从东南购买的货物,带着船队返回了葡萄牙。 这些货物让阿方索船长成了葡萄牙的名人,他的遭遇更是被写成了书,在葡萄牙广泛传播,葡萄牙人也从他的书中了解了那个神秘的东方国度。 甚至在阿方索船长的鼓舞下,更多的葡萄牙人选择前往东亚,因为阿方索船长的一船货物就让他成为了葡萄牙著名的富豪,他将儿子和女儿都接上,准备返回东南安享晚年。 这是一个符合大航海时代主题的正能量故事。 冒险家发现了一条充满了黄金的航线,赞助了一名落魄中的王者,获得了一名帝国未来皇帝的友谊。 他满载着财富返回家乡,向家乡的年轻人说明了在遥远国度发生的剧烈变化,以及东亚航线的超额利润。 这样一个文明、先进、富饶的国家,成为了葡萄牙年轻航海家的梦想终点。 阿方索船长名声大噪,他甚至得到了葡萄牙王室的召见。 如今葡萄牙国王是塞巴斯蒂昂一世,他如今才六岁。 原本葡萄牙的国事掌握在国王的祖母,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卡塔琳娜手中。 但是在两年前,武拉公爵红衣主教恩里克又从哈布斯堡王朝手里夺取了摄政权。 恩里克摄政向阿方索询问了东方发生的聚变,特别是葡萄牙人丢失澳门的全部过程。 在了解了东方的实力之后,恩里克摄政明智的向远在果阿的葡萄牙东方总督写信,要求他们一定保持克制,好好和这个东方大国做贸易,不要擅自挑起战端。 阿方索也被恩里克摄政授予了荣誉爵士的爵位。 阿方索心满意足,但是随他一起来欧陆的达观和尚,却提出要去尼德兰看看。 阿方索非常的疑惑,他多次向达观和尚介绍欧陆的宗教政策。 欧陆的宗教矛盾非常尖锐,特别是在西班牙这种保守的天主教地区,异端和异教徒随时可能遭遇宗教裁判所的盘查甚至拘禁。 就算是达观是东方的使者,那走在西班牙的地盘也是很危险的。 除此之外,在船队航行到果阿的时候,阿方索也知道了东南在南洋地区发生的马尼拉战争,也就是说如今东南和西班牙在交战的状态。 虽然马尼拉的战争结果还没传回西班牙,但是西班牙一旦战败,那东方面孔的达观和尚就肯定要被抓起来。 实际上,葡萄牙在欧陆都算是宗教开放地区了,但即使这样,在自由的东方待惯了的阿方索,依然很不习惯,所以他才将女儿和儿子都要接到东方去。 达观笑着打消了阿方索的疑虑,阿方索船长只能勉强带着一些东南商品,开始向尼德兰航行而去。 看着萧条的阿姆斯特丹港,阿方索船长也有些疑惑。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跑过尼德兰的航线,那时候阿姆斯特丹是北海最繁荣的港口,到处都是停泊的商船。 但是如今这个港口萧瑟凋敝,甚至不如他在南亚停靠的那些港口有活力。 “达观大师,您为什么要来尼德兰啊?”阿方索船长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问题。 达观双手合十说道:“是大都督叮嘱我来尼德兰看一下的。” “大都督?” 阿方索船长一惊,对于这位东方的伟大统治者,他是充满敬意的。 阿方索船长最敬佩的,还是苏泽的远见卓识,但是苏泽为什么要让达观来尼德兰? 第518章 新阶层和新教 达观看着这座港口城市,尼德兰的港口历史非常悠久,这里很早就是北海航运的重镇。 码头虽然冷清,但是从码头边上的整齐的石头房屋,以及港务处的小楼,都足以见到这座港口从前的繁荣。 达观和阿方索船长下船,他东方人的面孔和醒目的光头,引起了很多人的注视。 达观怡然不惧,他和阿方索船长船长走出港口,租赁了一辆马车,向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厅而去。 阿方索对着达观介绍尼德兰的情况。 “大师,尼德兰其实是一个政治上的概念,这些低地地区的城市们,通过不断的联姻和通婚,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地区,因为贸易而串联了起来。” “尼德兰的每一座城市都有市政厅,市政厅会选出一名执政来管理这座城市,而市政厅则会对执政进行监督。” 达观合十说到:“有点像大都督的制宪会议。” 阿方索点头说道,不过他又摇头说道:“尼德兰的市政厅只有世袭贵族和资产超过一定数量的大资产家才能进入,和大都督推行的制宪会议是不同的。” 达观也点头,制宪会议的代表从各阶层中选出,东南也没有世袭贵族这种东西。 达观这一次欧陆,倒是对欧陆的形势有了了解。 欧陆这些宗派闹的厉害,其实主要就是两派。 一派是传统的天主教,这其中以西班牙最为狂热,腓力二世自称是护教王,在宗教上是最维护天主教正统。 西班牙也确实是这样的,他几次财政破产,就是因为西班牙王室的宗教狂热。 比如和奥斯曼争夺地中海的霸权,又比如哈布斯堡家族在陆地上和奥斯曼的争夺。 这一次奥斯曼大帝苏莱曼亲征匈牙利,神圣罗马帝国的新一任皇帝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腓力二世自然也要出兵帮助亲戚了。 天主教第二大势力就是法国了,不过法国和狂热的西班牙不同,法兰西号称天主教孝子,当然这个“孝子”是吕布那种孝子,法国对于宗教问题非常灵活。 法国虽然也是天主教国家,但是他的政治行为多是出于国家利益,而不是宗教原因。 比如在和西班牙结盟和奥斯曼争霸的时候,偶尔法国也会忌惮哈布斯堡家族的强大,和奥斯曼人组成同盟。 三十年前,法兰西国王就和奥斯曼人建立了同盟,同盟在当时被指斥为“邪恶的联盟”“百合花与新月的渎圣的结合”,故又称“不虔诚的同盟”“渎圣同盟”。 和奥斯曼人结盟,基本是出于国家利益。 法国的北面是哈布斯堡家族的神圣罗马帝国,南面是哈布斯堡家族的西班牙王国,就连法国的西南的尼德兰地区,也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 法国可以说是被哈布斯堡家族的同盟给包围了,这让国土大部分是平原的法国非常不安,渎圣同盟也就是这样背景下成立的。 如今欧洲的局势,法国从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登基之后,法国的中央集权日益提高。 而亨利四世本身就是为了继承法国王位而改信天主教的,所以亨利四世对于宗教问题非常宽容,也让法国没有陷入到宗教内乱中。 法国的日益强大,让四周哈布斯堡家族的联盟日益紧张,也加强了对法国的封锁。 法国和异教徒人奥斯曼帝国结盟,对抗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组成的联盟。 英国则是摇摆不定的。 英国的前任女王,历史上被写进各种鬼故事的“血腥玛丽”,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 玛丽女王执政的时候,对于新教徒疯狂压迫。 这也让英国发生了内战,最后英国王位落入到了信仰新教的伊丽莎白一世头上。 伊丽莎白一世就是一名新教徒,不过她继位的时候为了不引起国内宗教矛盾,对于宗教采取宽容态度。 但是英国的宗教平衡非常不稳定,西班牙一直想要干涉英国,为此伊丽莎白一世甚至许诺不结婚,就是为了保持国内的宗教平衡。 但是与此同时,欧陆北方的新教却在不断继续力量。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让新教在神圣罗马帝国内的一些城邦内传播,并且逐渐影响到了尼德兰地区。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虽然是天主教徒,但是不少实力雄厚的选帝侯却是新教的信徒。 而神圣罗马帝国本身就是一个松散的联盟,选帝侯和大领主,都有很强的独立性。 达观不由的感慨,如今欧陆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了。 不过达观还是想到了苏泽给他讲解的欧陆局势。 苏泽用的不是宗教视角,而是阶层视角。 苏泽对达观说过: “欧陆在斗争的,其实就是三个阶层。” “君主、教士和资产者。” “而欧陆的所有问题,所有国家的立场,用这个三个阶层的视角,就能看清楚,弄清楚他们的立场。” 达观还是第一次见过有人这么分析问题,他当时很认真的听苏泽分析。 “所谓的新教改革,其实就是一部分开明的教士,认为教会不应该占据太多的财产,认为腐朽的教会机构并不能垄断对神学的解读,也不应该垄断百姓对神灵的信仰,主张信仰自由。” “这个信仰自由,其实并不是随便信仰神灵,而是可以不通过教会来信仰神灵,也就是所谓的‘因信称义’。” “但无论这些新教改革者们是什么动机,又或者是什么神圣的目标,又或者他们是对经文进行的什么解读,推广新教的领主贵族,以及大力推广新教的君主们,可不是因为信仰这样简单的动机。” “罗马帝国那些支持新教的帝选侯们,支持新教自然是因为新教主张信仰自由,这等于打击了天主教的教士阶层,增强了领主的权利。” “打破天主教会对于宗教的释经权,这等于打破了天主教会对于世俗权力的控制,这也是松开了这些领主头顶上的教会束缚,领主们自然是更喜欢新教的。” “而对于那些贵族和有产者们而言,躺在教徒头顶上收税的天主教会,就和躺在土地上收钱的地主一样,也是他们反对的对象。” 达观想到了东南,如今东南流行的文学作品中,多了很多对于封建地主的批判作品。 比如某个地主压迫佃农,放高利贷抢夺佃农的女儿做小老婆。 又比如说某个地主为富不仁,生活奢靡放荡。 实际上达观对于东南的社会观察,那些工坊主的生活和这些地主也相差无几,甚至因为手上的金钱更多,他们的生活更加的堕落。 但是东南上下的作品中,都充满了对地主的攻击。 用这个思路套在欧陆,也就是对教士阶层的攻击了。 在文艺复兴以来,对于教士阶层抹黑的文艺作品层出不穷,教会在很多地区就是放荡和堕落的代表。 诚然不良的教士是很多的,但是贵族阶层难道就要比教士好很多吗? 而日益掌握话语权的手工业主们,也流传了很多教士压迫人的故事。 新教,就是对教士阶层的进攻。 苏泽当时给达观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法国。 法国虽然是信奉天主教的国家,但是却对新教徒也很宽容,甚至还接受了一些神圣罗马帝国被迫害的新教教士。 这些新教信徒,很多都是北方信仰了新教的手工业主们。 这些人给法国带来了新的技术,给法国带来了生产力的发展。 更重要的是给法国君主看到了,如果没有教士阶层从中抽佣,君主可以得到更多的权力。 法国开始君主集权的道路,自然对于维护天主教权威不那么上心了。 而法国周围的国家,几乎都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对于这个信仰天主教,同时又限制法国扩张的敌对势力,法国宁可动摇自己对天主教的信仰,也要和奥斯曼人结盟来突破这个包围圈。 和法国做出同样选择的也有英国。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政策,就是在天主教和新教之间平衡,保持国内的稳定,又削弱天主教的势力。 只不过英国孤悬海外,天主教势力想要干涉英国更困难,只能维持现状。 而达观看到的尼德兰,就是苏泽说的阶层冲突最严重的地区。 西班牙委派的教士在尼德兰横征暴敛,引起了尼德兰新兴手工坊主阶层的不满。 而尼德兰的贵族也不满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的压迫。 新教,这是所有阶层共同选择,用来对抗西班牙和天主教士阶层压迫的反对旗帜。 明白了这一点,达观更是豁然开朗,他对于尼德兰局势看的比阿方索更清晰。 而他更是看到了尼德兰的平静表象下,所潜藏的暗流涌动。 果不其然,达观在阿姆斯特丹的市政厅得到了当地贵族的热情欢迎。 尼德兰贵族们,将这个来自东方国度的宗教学者当做是上宾,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 甚至周围几座城市的执政,也赶来阿姆斯特丹和达观交流。 这其中最大的人物,就是西班牙在尼德兰地区的执政,奥兰治亲王,“沉默者“威廉一世。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19章 破坏圣像运动 威廉·范·奥伦治曾任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秘书,后担任代理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统治荷兰、泽兰、乌德勒支三省的执政。 威廉于1533年4月25日生于德国拿骚邦的迪伦堡,其先辈一直任拿骚伯爵。 他曾经是腓力二世父亲的查理五世的秘书,是查理五世的亲信。 当年查理五世要在尼德兰清理清教徒的时候,威廉沉默不语,所以被称之为沉默者威廉。 威廉担任尼德兰的执政以来,一直都非常维护尼德兰本地贵族的利益,甚至还庇护了一些清教徒,在尼德兰地区拥有很高的声望。 虽然是西班牙国王任命的执政,威廉却已经成了尼德兰的利益的代言人。 达观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厅的交往中,已经知道尼德兰的情况,也很清楚这位“奥伦治的威廉”的立场。 达观心中冷笑,这些欧陆贵族玩的这一套,在东方算是已经玩剩下的权谋了。 包括这些尼德兰贵族们吹捧自己这个东方来的僧人,也是看到了东方崛起的大国,看到东方贸易的巨大利润。 达观和尚虽然是个僧人,但是也是饱读诗书的,他本身也研究了苏泽的诸多理论。 在他看来,欧陆的这些政治斗争,权谋就和小孩子过家家那么简单。 而他更是一眼看出,就如同大都督苏泽所预料的那样,所谓的“哈布斯堡王朝”不过是看起来强大的空架子,其实根本没有它疆域显示的那么强大。 达观再一次的佩服苏泽起来。 这位远在东方的大都督,竟然如同亲身游历过欧陆一样,对于欧陆的局势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并且剖析了欧陆诸国矛盾的根源。 这份真知灼见真是让人叹服,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用单纯的智慧达到这样的智慧? 达观对于苏泽的崇拜无以言表! 沉默的威廉,是一名典型的欧陆贵族。 达观虽然不喜欢这些欧陆贵族身上的香水味道,但是一想到他们是购买东南香水的大客户,他只能默念一句佛号,将自己的不满憋回去。 沉默者威廉也在打量达观。 达观穿着僧人的袈裟,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意,明明达观的年级也不大,但是却有着修道院中那些最虔诚的苦修士才有的气质。 从侍从那边,沉默者威廉也知道达观是来自东方的僧人,也是一名东方国度的官员。 这种事情在欧陆非常常见,红衣主教担任王国首相的事情太平常不过了,难道这位年轻的僧人就是东方的红衣主教? 威廉在试探达观,而达观也在试探这位尼德兰执政。 按照苏泽的预判,欧陆宗教矛盾最尖锐的地区,也就是尼德兰地区,如今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药桶。 腓力二世父子的高压政策,并没有能够阻止新教在尼德兰的传播,反而是让新教在尼德兰的传播更广。 宗教裁判所可以处理一两个异端,但是当所有人都信仰新教的时候,那宗教裁判所才是异端。 而腓力二世对于尼德兰地区的盘剥,也随着西班牙的宗教迫害而绑定在一起。 在尼德兰的商人和市民阶层中,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认知: 西班牙国王为了宗教发动的一系列愚蠢战争,加深了西班牙王室的财政困难,而西班牙王室财政困难,就要从尼德兰人身上吸血。 除此之外,由于腓力二世父子不信任尼德兰人,所以委派到尼德兰地区的教士,基本上都是外国人。 天主教会的什一税,以及教士阶层的土地和特权,更是让天主教的名声在尼德兰地区更加糟糕,成了趴在尼德兰身上吸血的寄生虫。 西班牙王室和天主教在尼德兰绑定,自然就成了新教反对的最好目标。 那些反对天主教和反对西班牙国王统治的人都集合起来,举起了宗教的旗帜来反对西班牙人。 达观看着沉默者威廉,威廉看着达观。 阿方索给两人做着翻译,这是一场愉快的交谈。 沉默者威廉很满意,他早就从东方的商人口中,知道了东方这个帝国的强大! 这是一个比西班牙还要强盛,比西班牙还要先进,比西班牙还是伟大的国度! 更重要的是,这个国家正在推翻皇帝! 沉默者威廉是个博学的学者。 其实欧陆和东方的交流并不少,甚至他们还曾经见过蒙古人的铁骑。 就在大明禁海的时候,依然有东方的货物流入欧陆。 包括《马可波罗游记》在内的,讲述东方的书籍在欧陆也是很畅销的。 而在东南崛起后,更多的东方货物流入了欧陆,随着这些货物一起流入欧陆的,是各种书籍和商人们关于东方的见闻录。 那些去过东方的商人,无论是真的去过还是道听途说,又或者是自己瞎编的东方故事,在欧陆非常受到欢迎。 而苏泽的理论,也开始随着这些交流而流入欧陆。 这样一个千年的帝国,这样一个有着千年帝制传统的国家,竟然在为了推翻皇帝而战! 这对于尼德兰的贵族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也太过于先进了! 先进到整个尼德兰,是欧陆最喜欢东南思想的地区,甚至在沉默者威廉的书桌上,都有一本翻译成德语的《三经新义》。 而一些尼德兰的学者们,也将东方的新学说,和古希腊古罗马公民时代的学说结合在一起,描述成欧陆人更熟悉的历史。 古希腊雅典城的公民政治,以及罗马的公民政治时代,竟然和苏泽的一些理论出奇的相似! 一部分学者甚至攥写文章,说东方这位执政的思想,和古希腊的先贤的契合,正说明东西方都在一条道路上相汇,那就是主权在民的思想! 一些激进的尼德兰学者,甚至提出口号: 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公民的国家,而不是国王的国家! 当然,这种口号甚至比新教还要异端,这种书籍也只能在地下印刷出版,如果被抓到是要上火刑架的。 沉默者威廉,也在放任这些学说的传播。 达观被奉为上宾,享受到了尼德兰贵族和资产家的热情款待。 而达观的语言学习能力也很强,迅速就学会了德语和法语,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够进行简单的交谈了。 就在阿方索和达观和尚抵达尼德兰的一个月后,1566年的三月份,震惊欧陆的消息传回了西班牙。 西班牙国王无敌的美洲舰队,在攻占南洋马尼拉的时候,遭遇到了东方国度的无耻偷袭! 整个舰队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给欧陆带来的巨大的震撼。 长期以来,东方都是一个陆地上的强国。 毕竟有蒙古铁骑的阴影,一个庞大又人口众多的国家,拥有一支强大的陆军,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而强大的陆军并不会让欧陆恐惧。 原因也很简单,如今中亚地区还有奥斯曼帝国和萨法维王朝这两个庞大帝国撑着,东方人要从陆地上打到欧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欧陆的人却忘记了,东方帝国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海上强国? 这一次西班牙美洲舰队的覆灭,终于让欧陆诸国开始恐慌起来。 陆地上的帝国他们并不害怕,但是如果东方成为海上强国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争夺贸易路线,争夺殖民地? 又或者他们直接从海上打到欧陆来?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既然西班牙人能在遥远的美洲建立殖民帝国,那东方人为什么不可以乘坐舰队来欧陆呢? 而作为这一次的战败方,西班牙国王更是愤怒到失去理智。 他的办公桌上,还放着当年马尼拉传教士黎盖斯写给他的信,在信中黎盖斯就说明了东方正在崛起的势力,并要求腓力二世派遣舰队占领南洋。 而腓力二世接到了这封信,却只是派遣了墨西哥的一支舰队开始远征,并没有排除美洲的全部舰队。 如今马尼拉没有攻打下来,自己还损失了一支舰队。 这都让继位之后,从没有受到挫折的腓力二世无法忍受。 腓力二世立刻喊来了自己的侍卫武官,要给美洲的舰队下令,要求他们立刻起航前往南洋,和东南开战夺回马尼拉。 可就在腓力二世的武官却说他不要为了遥远的东方动用整个美洲的舰队,腓力二世的宰相冲进了他的宫廷。 腓力二世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尼德兰爆发了革命,新教徒们摧毁了圣像,捣毁教堂内部的装饰物,爆发了大规模的破坏圣像运动!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20章 东南:糟了,我成大秦了! 尼德兰突然爆发的革命让腓力二世措手不及,他立刻下令征召军队,镇压尼德兰的革命。 与此同时,腓力二世也无法承担两场战争,他不得不下令停止将南美洲的舰队调往南洋。 比起正在开拓的南洋航线,尼德兰是西班牙王室的钱袋子,如果真的失去尼德兰,那西班牙王室很快就要再破产了。 欧陆的火药桶再次点燃的时候,东方的战事却陷入到了停顿之中。 东南忙着巩固地盘,湖广和江西都在修路,到处都在搞基础建设。 汉中的东南新军没有北上入陕也没有南下入川,只是在汉中不断的集结兵力,运送武器弹药。 所有人都知道汉中的东南新军必然很快要再次行动,四川巡抚江东臣在入川的通道上陈列重兵,特别是剑阁等重要关隘,更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修建防御工事。 江东臣很清楚,川军又不如陕军能打,要是真的放了东南新军进入四川盆地,那成都城根本无险可守,只能立刻投降。 整个明廷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气氛中,等到四月份的时候,李成梁控制的《山东新报》,刊登了一篇文章。 《山东新报》本来是山东地区办的报纸,是李成梁大力投资办的报纸。 因为《山东新报》距离京师很近,所以这份报纸也在京师发行。 佟安从工坊出来,他今天刚刚在工坊中给工人们读了报纸,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脚,下午再去另外一家工坊。 佟安和京师国子监中的一些同道,从学习会中退了出去,他们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名叫互助会,主要工作就是帮着劳工做一些义务工作。 比如帮着工坊雇工维权,在闲暇的时候给工厂雇工读报纸。 此外颜钧还在几家大的工坊边上办了夜校,这些夜校主要就是教授工人识字,另外也会传授一些颜钧的思想。 佟安走上绿包车,看着祥子额头上的汗水,关切的问道: “祥子,身体不舒服就歇会儿?“ 祥子立刻说道:“佟先生,俺不累,您要去哪儿?” 祥子比起去年更加的瘦了,京师绿包车夫的日子不好过,他的生计也大受影响。 东南进口的马车,很快受到京师达官贵人的欢迎。 乘坐马车私密性又好,坐起来又不吹风,又不像是绿包车颠得慌。 听过顺天府准备拓宽京师的道路,让一些道路更适合马车通行。 乘坐绿包车的人少了,祥子就更重视佟安这些老客户了。 京师的四月份已经开始热了,祥子肯定是刚刚跑了一单生意,不敢停下来歇息,佟安看了看四周,看到一个茶铺,立刻带着祥子过去茶歇。 坐进了茶铺,茶铺老板立刻递上来两个搪瓷杯子。 摸着搪瓷杯子,佟安忍不住感慨,东南的商人们总能生产出耐用的好产品,而这些产品也总能抓住百姓的心。 第522章 连根拔起 苏泽对着谭纶说道:“子理啊,虽然民为邦本,但是大部分普通百姓都是没有长远的规划的,而且一个地方的人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还是需要有人来统筹发展。” 谭纶点点头,这也是东南制度的设计逻辑。 从上而下的委任官员,来领导地方进行发展。 上下结合的监督官员,来限制官员的权利。 在谭纶看来,这也许不是最好的制度,但已经是目前最不坏的制度了。 苏泽说道:“而我们东南各地发展的最根本动因是什么?子理你知道吗?” 动因? 谭纶愣了一下,他也开始思考起来。 他很快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任何地方都有发展的本能因素,人都是要过更好生活的,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发展动因。 动因就是最根本的推动力,谭纶完全无法理解,如何将一个地方的发展动力归纳出来。 苏泽石破天惊的说道:“官员的竞争。” 谭纶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点头。 原来是这样的! 苏泽说道:“同等级官员之间,要进步就要搞好地方经济,那大家就要争夺政绩,拼命的发展经济。” “这种竞争,就是地方官员们不停地投资建设,提高政绩的最根本动因。” 谭纶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可是这种竞争也会造成无序竞争,就像是这一次南直隶各府都要建造沿海港口一样,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治下有更多的基础建设,这样才能有更好的政绩。” “而流官制度,又造成了另外一个问题。” 谭纶顺着苏泽的思路下去说道:“官员只管建而不管这个东西是不是有用?” 苏泽点头说道:“就是如此。因为官员都是在外地任职的,他们为了政绩建造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到底能不能带动地方发展,或者说能不能收回成本,都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 “更何况在进行基础建设的时候,还能带来大量的利益。” 谭纶连忙点头,在这一次都察院巡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很多起工程腐败的问题了。 特别是一些比较发达的地区,道路、港口这些建设的利润很大,中饱私囊的空间更大。 不过目前来看,还没有知府知县一级的官员直接参与其中,所以只抓了一些小吏,处理了几个监督不力的官员。 但是长久来看,这些滥建工程的腐败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无序竞争的重复建设工程,也已经开始在各地出现。 只不过如今需要建设的东西比较多,光是改造城区建设道路这些工程都忙不过来,也只有南直隶这种本来就比较发达的地区,会争夺港口。 但是这种事情肯定是早点定好规矩最好,等到真的出了问题,那就积重难返了。 苏泽说道:“以后涉及到地方民生的大功臣,一个是要在制宪会议上讨论,地方上的制宪会议代表拥有否决权力。” “但是光是这些也是不够的,发展也是地方上的前进动力,本地人肯定是希望本地的公路更多,能连同铁路,最好都能有港口码头。” 谭纶点头,苏泽又说道: “府一级要做好统筹,一些重大工程需要内阁同意才能开工,禁止先上马再送批的现象发生。” “最后一点,所有的工程都是终生负责制度。” “工程日后出了问题,那就要找当时批准建造工程的官员,无论这个官员是升任了还是退休了,都要追究到底!” 谭纶立刻说道:“大都督这几策真是妙策啊!” 苏泽摇了摇头,这几条政策只能吓住一些官员,但是总会有一些丧心病狂的官员会带坏风气。 他说道:“最重要的还是对官员提拔时候的审核,这才是最关键的。” “真的能为百姓做事的官员,不滥建也会得到提拔。而那些只是为了自己政绩,却胡乱建设的官员得不到升迁,还要被追究责任。” “只有抓住这个导向,才能正肃官场的风气。” “所以以后府一级的官员升迁,都必须要都察院出具意见,对需要升迁的官员进行全方位的考核。” 谭纶立刻说道:“遵命,大都督!” 就在这时候,徐渭匆忙走入大都督府。 “大都督,南洋战报,林将军清剿了南洋最大的海盗团,如今南洋海域的航线已经安全了!” 苏泽接过战报不由的大喜。 攻打马尼拉,除了和西班牙人争夺南洋贸易的控制权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就要控制南洋的航线安全。 南洋地区岛屿众多,不少海盗都藏在南洋岛屿上,不断劫掠商船。 这些海盗给东南的贸易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而南洋海盗也不仅仅是南洋土人。 汉人、倭人、朝鲜人、安南人、乃至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很多商人也会在外海兼职做海盗。 在没有秩序的地方,这都是正常的。 林默珺占领马尼拉之后,立刻将政务交给了到任的南洋总督张琏。 林默珺就带着舰队,开始清剿南洋周围的海盗巢穴。 林默珺在海上不断的出击,而张琏这个新任南洋总督,竟然干得非常不错。 这大大超过了内阁对于他的预期。 徐渭这些内阁大臣们,本来以为张琏只是一个草莽的农民军头目,没有什么才能,本来让他去南洋,也就是去震慑那些飞龙军南下的海盗,做一个吉祥物。 但是谁也没想到,张琏的能力到了南洋之后,竟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这位南洋总督不走寻常路,没有乘坐东南的公务船前往马尼拉,而是乘坐了一艘商船前往了马尼拉。 抵达了马尼拉之后,林默珺在外打仗,委任了当地的华人家族弟子担任了马尼拉的市舶司官员。 这些侨民在本地盘根错节,很快就利益结合了起来,这些当地华人在把握了市舶司之后,就开始打压其他地方的商人,甚至直接向商船主人索贿。 特别是西洋人的商船,不管是不是西班牙人,反正一律不允许靠岸。 除了打压南洋商人之外,这些马尼拉华人也在打压其他地区的商船,还特别针对马来人的船只。 马来人和当地华人本来矛盾就尖锐,西班牙人打破了这个平衡,而林默珺歼灭了西班牙人,又打破了另外一个平衡。 南洋华人的财富多,占据了更加上层的位置,但是人数上远不如当地马来人。 这样的结果就是,华人和马来人以及其他土人的矛盾更尖锐。 张琏乘坐东南商船抵达了马尼拉,也受到了当地华人掌管的市舶司盘剥。 他的船主被明目张胆的索贿,还被要求必须要雇佣当地华人来做搬运工,而这个华人工头只是挂了一个名字,是某个市舶司官员的亲戚。 真的卸货搬运的还是马来人,而这些马来人只能得到微薄的薪水。 张琏不动声色的下了船,然后开始在码头上和其他商人闲聊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整个马尼拉上下都是这样。 这些华人家族本来就很抱团,他们在南洋对抗土人的时候,就是靠着团结生存下来的。 宗族观念非常的浓厚。 而林默珺战胜之后,一直都忙着在清剿周围的海盗,也没有时间去管马尼拉的事情。 马尼拉的华人们疯狂的抱团在一起,迅速把持了马尼拉各部门。 除了索贿之外,这些人也对当地马来人进行了疯狂的清算报复,甚至有不少华人家族直接抢占马来人的土地,将他们驱赶到密林之中。 而这些华人家族,也不仅仅是盘剥异族,他们对同胞也狠。 一些来南洋讨生活的国人,到了马尼拉之后被这些“老乡”骗进了种植园,又或者直接将他们带来的财产全部偏光。 想要在马尼拉寻找机会的国人,基本上都会被这些华人欺压,他们对同胞也同样狠辣。 就算是时代居住在马尼拉的普通华人,这些家族也通过一系列方式盘剥他们,这些普通人也没有因为华人身份得到了好处,反而更加被土人欺压。 张琏了解了情况之后,他立刻让人找到在海上作战的林默珺,向她要来了一艘船和一支水兵部队。 林默珺自然是配合了张琏。 几天后,林默珺的一艘战舰靠港补给,迅速冲进了马尼拉各个部门,包括总督府衙门。 张琏亮明了身份,从总督府到市舶司,将这些盘踞在这些机构的当地华人家族连根拔起! (本章完) 第524章 橡胶种植园 这座种植园里种的自然就是橡胶了。 这些橡胶是上一次苏泽让人出重金在西洋商人那边求购,商人从美洲带回来的树种。 这些树种在广西育种后,分出一部分送到南洋来种植的。 南洋要比广西更适合种植橡胶树,这也是苏泽交给张琏最重要的任务,在马尼拉附近开办国营种植园,种植这些橡胶树。 张琏也种过地,他不清楚为什么大都督对这些树种这么重视,不过他也对重视农桑的大都督苏泽非常尊重,不折不扣的执行了苏泽的要求。 甚至张琏隔三差五就来橡胶园看看。 “总督大人,隔壁就是香蕉种植园了。” 陪同张琏视察的是这座种植园的负责人,左铭新本来是飞龙军的军师,后来飞龙军被收编后,左铭新对张琏非常忠心,辞去了东南的招揽陪在张琏的身边。 张琏被苏泽启用之后,他立刻推荐了身边的左铭新,随他一起来马尼拉。 一开始的时候,张琏还是很忐忑的。 在投降之后,张琏也读过一些书,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作为曾经称王称霸的农民军领袖,能够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被委以重任了。 而且南洋孤悬海外,难道大都督不怕自己割据吗? 但是苏泽豪气的同意了自己所推荐的人才,完全将南洋官员任命的交给了自己。 对此张琏十分的感动,给东南效力的想法更强烈了。 马尼拉的气候非常糟糕,橡胶树苗没什么好看的,他转身又随着左铭新去了隔壁的香蕉园。 比起橡胶园,香蕉园的环境更加糟糕了。 遮天蔽日的香蕉树张开叶子,整个香蕉园又闷又热。 今天到了收割的日子,只看到一群农夫拿着长长的木杆,杆子上绑着半圆形的镰刀,他们站在树下用这种工具来切割树上的香蕉。 切下来的香蕉放在背篓后,农夫们转而又去割另外的香蕉,一直到身后的背篓都装满之后,这才将香蕉堆在空地上,再次前往其他香蕉树忙碌。 左铭新对着张琏感叹道:“总督大人,这马尼拉真的是好地方啊,光是这树上长的香蕉,就够城里人吃了,这东西成熟之后就能生吃,根本不需要像其他粮食一样做熟。” 在福建也有人种植香蕉,但是在中原,香蕉只是一种水果,而且明代的时候,中原品种的香蕉都比较小,也不是很甜。 但是在马尼拉,香蕉不仅仅个头大,而且还相当的甜。 在这里,香蕉是可以作为主粮的。 香蕉的产量又高,只可惜这东西没办法在中原大量推广。 左铭新又说道:“我们从马来土人那边学习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将香蕉切成片晒干,这样就能储存很久,而且还可以当成零食来吃。” 只看到一群马来妇女坐在地上,她们用小轧刀将香蕉切成块,然后铺在有阳光的空地上。 左铭新拿起一块已经晒干的香蕉片,张琏也跟着他捡起一块,果然又甜又干又脆,味道相当的不错。 “总督大人,这边是丁香园和胡椒园,还有甘蔗园。” 张琏随着左铭新参观了国营种植园,种植园并不是种植一种作物,这座国营种植园还有育种的功能,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植物展览馆。 在这里工作的,除了本地华人和马来人雇工之外,技术骨干都是来自东南的天工书院。 马尼拉国营植物园,同时也是天工书院的农学实践基地,对很多天工书院的农学生来说,这里就是他们毕业的希望。 随着天工书院开始进一步改革,对于一些需要进行实践类的科目,比如农学就需要完成一个课题,才能毕业。 民以食为天,张琏也种过地,从没想过种地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这些天工书院的学生们,每天都在种植园辛勤的伺候着他们的课题,研究育种、防虫害等等课题,忙的热火朝天的。 源于大都督苏泽对于热带经济作物的痴迷,天工书院中选择热带作物方向的学生也是最多的。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郁闷的地方。 那些研究主粮的学生,只需要在南京附近的试验田就可以完成自己的课题了,有些甚至在学院宿舍的阳台上就可以完成。 研究茶树的,只要去浙江、福建的茶园也就可以完成学业了。 只有他们这些研究热带经济作物的,去广西都算是近的了,有些课题更是只能来马尼拉。 看着这些忙碌的书院学生们,张琏说道: “可要把这些秀才们伺候好了,大都督可是把他们当宝贝的。” 左铭新立刻说道:“总督大人放心吧,他们也是我们种植园的宝贝,您可不知道,上一次有个秀才闲着没事,帮着一个马来人的部族治好了他们香蕉园的病害,您猜后来怎么了?” 张琏也好奇的问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那个马来酋长非要将女儿嫁给他,最后还是属下出面平息的。” 张琏哈哈大笑起来,也难怪大都督将他们当做宝贝,这些人确实是宝贝啊! 这些农学生打理的园子,产量高种植出来的东西又好,又能治理病害,可不就是宝贝吗? 张琏此时也已经彻底对大都督服气了,要不然人家怎么就能轻易击败自己呢。 自己这个农民出身的飞龙军首领,在起兵以后也没有像东南这么重视农桑。 看来这些天工书院的学生种田,张琏都怀疑自己前半辈子根本不会种田! 参观完了种植园,张琏又前往马尼拉的港口。 东南的运输船已经靠岸,卸下来一部分设备。 负责接收在码头接收设备的,也是一名天工书院的毕业生,他的名字叫做李东兴。 “总督大人。” 李东兴正在清点货物,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装置,张琏好奇的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回总督大人的话,这些都是制造水泥的设备,都是在东南制造好拆下来,然后分批送来的。” “水泥?” 张琏想起来这是东南时下报纸上讨论最多的东西,因为是目前东南最需求的材料。 早期投入开办水泥工坊的人都赚了大钱,如今在东南,无论是铺路造桥,还是建设房屋,都需要这种材料。 张琏也对这种材料非常好奇,他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从东南将水泥运过来?还要把设备送到这里来建厂来制造水泥?” 李东兴笑着说道:“总督大人,水泥这东西很容易受潮,在海上运输一旦吸水受潮就不能用了。而且水泥这个东西需求很大,一步到位建厂反而更划算。” “而且咱们南洋的火山很多,火山灰是最好的水泥原料。” 张琏也没想到,在东南大为紧俏的水泥,竟然是火山灰制造的。 李东兴继续说道:“南洋的资源实在是太好了,硫磺,硝石,属下已经派人勘探了好几个矿脉,而且都是富矿,只要开采出来就是很大的一笔收入。” 张琏大喜,他当然知道发展经济的重要性。 当年他造反,一方面是明廷盘剥的太厉害了,另外一方面也是实在过不去下去了。 他是闽南地区的人,明廷禁海,而福建又没有多少田,最后只能造反。 而来南洋之前,张琏也返回过家乡一次。 如今家乡到处都是工坊,临海的地方也建造了小码头,整个县城都非常的热闹,家家户户都盖上了小楼。 张琏看到家乡的样子,知道自己如果要造反,恐怕也很难在家乡拉起队伍了。 而南洋的问题,在张琏看来也是发展问题。 南洋华人和土人争夺的资源本来就不大,而南洋这么丰富的资源,只要发展好了,到时候人力反而会是最稀缺的资源。 比如在国营种植园中的雇工,他们的薪水已经比以前高了很多了,但是当地人依然不愿意去种植园干活。 马尼拉的码头上急需很多工作岗位,就算是在城里做一个搬运工,也好过在偏僻的种植园里割香蕉。 城市对于乡村人口有着强大的吸引力,马尼拉正在虹吸周围的人口。 张琏对着李东兴说道:“水泥工厂要尽快办起来,另外你上次说的炼钢厂,我也在向内阁打报告,等到工部的人来勘探完毕,如果真的合适就立刻上马项目!” “你好好锻炼队伍,多培养几个懂技术的管理人才出来,如果天工书院有愿意来南洋工作的,总督府给双薪!”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25章 赚钱的都写在禁令中 草原,板升。 自从上一任可汗俺达汗屠杀汉人,驱逐了土默特部的汉人之后,板升城日渐变得残破起来。 板升城是当年俺达汗收留了汉人工匠建造起来的。 当年俺达汗靠着这些汉人工匠,改进武器提高装备,还在板升城附近开垦土地种田,给后来土默特部崛起提供了基础。 一开始的时候,俺达汗给逃亡草原的汉人,和草原上的人一样的待遇,还轻徭薄赋,对开垦土地的汉人免税。 那时候很多在边境活不下去的汉人,以及在大明内部造反的白莲教逃到了草原上,也算是土默特部崛起的原因之一。 但是随着俺达汗的权威日益加深,蒙古的贵族们也越来越不能容忍手里掌握了财富的汉人,这才发生了以后的事情。 五原城建立以后,板升城的汉人工匠们几乎都逃亡干净了,剩下的也被当做奴隶,根本没有愿意好好干活的。 板升城的王宫开始出现破损,但是整座城市竟然找不到能够修补的工匠。 而板升城附近那些汉人的工坊,也很快就荒废了,因为根本不会经营这些工坊。 城市变得脏乱差,因为没有懂得城市治理的人。 粪便在街道堆积,引水渠已经被污染,就连王宫里的水都是从上游运回来的,普通百姓更是要走上几里路去打水。 城市中的基础设施已经没有人来维护,那些被蒙古贵族占领的汉人土地,也开始荒废。 种田和放牧,完全是两件不同的事情。 而且农作物的精耕细作,也是需要不少知识的,这些蒙古贵族根本不懂得如何打理土地。 而懂得打理土地的汉人都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在五原城只要是汉人就能分田,开垦两年就授田,耕种自己的土地,总比要给别人做奴隶强多了。 在新可汗上任后,三娘子掌握了土默特部的民政权力。 黄台吉恭顺的请上了顺义王的封号,对大明俯首称臣,也获得了大明不少支援。 但是草原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三娘子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 藏地佛教已经在草原流传开,虽然禁止各部族供奉藏地佛教的僧侣,三娘子也和索南加措达成协议,控制草原上僧侣的数量。 但是信仰这个东西,一旦传播开,就很难用官方遏制。 不要说草原本来就是一个松散的部落共和的政治体制了,顺义王的控制范围,就是土默特部左右两翼的部族,再加上一个板升附近的地区,剩余的部族都是比较松散的军事联盟关系。 宗教问题只是三娘子操心的问题之一,日益猖獗的烈酒走私问题,才是三娘子最关注的。 自从颁布禁酒令以来,板升附近公开售卖烈酒的几乎没了。 但是这门生意迅速转入地下,而与此同时,大量马匪也伴随着烈酒走私猖獗而兴起。 这一切都是三娘子所没有想到的。 本来她简单的以为,只要执行了禁酒令,断绝草原上的烈酒供应,就能断绝草原上酗酒的问题。 实际上,三娘子的禁酒令根本没有太大的作用。 烈酒作为一种瘾品,依然有着旺盛的需求。 而生产烈酒的是隔壁大明,草原上是根本管不到大明的工坊的。 大量走私商人聚集在地下黑市上,将大明工坊生产的烈酒,交给运送烈酒的马贩子。 而三娘子颁布的严酷的禁酒令,让出售和贩卖烈酒都成了杀头的罪名。 在这种情况下,普通商人就无法参与到运送烈酒的业务中来了。 因为是非法的生意,所以必须要有武力支持,一群以贩卖烈酒为生的亡命徒聚集在一起,成为呼啸草原的马匪。 而烈酒的高昂利润,又让这些马匪可以招募更多的同伴,甚至购买更好的武器。 比如今日在板升城附近出没的马匪德林帮,这是一个叫做德林的亡命徒组织的马匪帮会,这个帮会都是骑的最好的战马,装备马刀和火枪,在草原上遇到土默特的缉私骑兵根本不怵,甚至还直接和缉私骑兵火并,将土默特的缉私骑兵逼退。 这也给马匪德林帮带来了巨大的声望,不少草原上的破产者和亡命徒加入德林帮,这个在板升城附近游荡的马匪,已然成了整个土默特部最头疼的威胁。 除了德林帮,大大小小的马匪帮派不断在草原崛起,这些马匪有人有武器,很快就发现除了贩卖私酒之外,在草原上还有不少赚钱的买卖。 这其中包括而不限于,袭击在草原上的小部族,袭击草原上的商队,抢劫其他的马匪私酒商队,走私军马和棉花羊毛这些禁止出口的货物,以及顺义王颁布的一切其他禁令。 总之,草原上的最赚钱的生意,都写在顺义王的禁令中。 这句话迅速被马匪奉为圭臬,前任俺达汗用一辈子建立的秩序,在短时间内就轰然倒塌了。 俺达汗是被自己的次子刺死的,其后长子黄台吉娶了俺达汗的妻子三娘子,继承了土默特可汗的地位。 黄台吉对于明廷的妥协态度和恭顺,本来就让很多部族不满,而禁酒令和宗教禁令,又加强了其他部族的不满。 崛起的马匪们再一次虚弱了土默特部作为蒙古草原盟主的地位,三娘子很快发现,如今的局势连俺达汗在位的时候还不如。 三娘子甚至也发出政令,释放了一些汉人奴隶,希望他们能够好好耕种土地。 但是蒙古贵族们的反复无常,让这些被释放的汉人奴隶根本不可能安心种田,大量的良田依然荒废。 反倒是释放奴隶和夺回那些贵族侵占的田地,让这些蒙古贵族更加不满。 三娘子很不理解,她明明做了自己应该做的,禁酒令也是为了草原上的人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526章 铁路大计划 汽笛声响起,徐琨从头等车厢站起来,他看着玻璃窗外的松江车站月台,已经挤满了大包小包准备上车的乘客。 好在头等车厢停靠在月台的前端,那边有专门的头等车厢乘客候车月台,没有后面这些普通月台那么拥挤。 徐琨的助手们也跟着站起来,等到列车停稳,列车员打开车门,一行人从火车中走下来。 看着喷吐着白色蒸汽的火车头,徐琨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东西是怎么自己动起来的? 自己不理解就不理解吧,反正大都督就和会法术一样,总能够发明神奇的东西。 纺织机如此,蒸汽机也是如此,徐琨甚至有一个和主流的读书人不同的看法。 东南能够迅速崛起,不是靠的武器装备,也不是靠的新学思想,而是靠着这些神奇的发明。 徐琨这次出门,调研了苏松铁路,对于使用了蒸汽车头的铁路,徐琨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当年徐琨起家的时候,就是立刻投入重金,跟上了苏泽在天工书院推广的新式纺纱机,这才在后来的棉布纺织变革中异军突起,成为松江地区第一棉布商的。 从这件事之后,徐琨就一直跟随苏泽,上一次铁路公债他也带头认购,赚了一大笔钱。 现在徐琨调研铁路,也是看到铁路的巨大利益。 徐琨从站台走下去,看着热闹的火车站,对着助手说道: “我们直接去松江知府衙门。” 徐家的马车早就已经等候在火车站边上了,徐琨登上了马车,直接向松江府衙门而去。 现任松江知府许国,是当年苏泽在苏州办报时候的同伴,也和申时行是同榜的榜眼。 许国比申时行要大上很多,不过谁都知道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大都督的旧友,又是松江这个东南最大府的知府,下一次许国很有机会,沿着申时行的老路进入内阁。 广州府、松江府、苏州府、福州府、杭州府,这五府的财政贡献冠绝整个东南,这五府的知府也和其他地方的不同,隐约要高上一级。 特别是如今日益发展的松江府,靠着铁路和航运的优势,已经超越了其他府,成为天下首府。 不过许国到任松江府之后,却几乎没有任何大的动作。 他所有的政策,都是延续前任松江知府申时行的政策,甚至连人事安排来上都没有过大的调整。 对于上海县的建设方针,也都是按照申时行留下来的规划,许国到任松江之后唯一让人议论的事情,就是许国将知府衙门从华亭搬到了上海县。 对于这件事,华亭县的人很有意见。 虽然上海县是大都督的龙兴之地,当年苏泽也是靠着在上海县练的缉私警备总团起家的,但是华亭一直都是松江府的经济和政治中心。 徐家的工坊就集中在华亭县。 许国将府衙从华亭县搬到了上海县,这不是让上海超过华亭了吗? 不过许国也有话说的,如今上海的黄埔港已经超过了松江港,成为连接中原南北的最重要港口。 如今东南在北方的港口,无论是济州岛还是仁川,还是大沽,这些商船都会在上海停靠。 而南方北上的船,也会在上海停靠补给。 上海港已经成为整个东南吞吐量最大的港口,这还是没有占领北方的情况下。 如果吞掉大明,徐琨都不敢想上海会有多繁华。 除此之外,苏松铁路的松江府终点站,也被设在上海县。 铁路距离港口不远,港口的货物直接可以装卸到火车上,然后用陆运运送到沿途的城市。 另外从上海的海港可以直接进入长江,通过内河商船沿途将货物一直运送到武昌。 身处于内河航运、海运、铁路,三条干线的交点,又是距离南京最方便的出海口,上海不发展也不可能了。 这也让原本只有十万人口的上海县迅速膨胀,如今上海县已经拆除了县城墙,居住在上海县内的常住人口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人。 徐琨也在上海近郊的地方购置了土地,准备在这里建造工坊。 许国的府衙是新建造的,不过许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府衙并不华丽,但是面积不小。 松江府和其他府不一样,因为经济高速发展,需要各种专业的吏员来管理。 从前任知府申时行开始,松江知府就不断向内阁打报告,要求扩编松江府的官吏编制。 对于这件事大都督府和内阁非常慎重,徐渭甚至亲自前往松江府多次,最后才决定给松江府的知府衙门增加到官员十二人,吏员一百二十人的编制。 这已经大大超过其他知府一级衙门了,这也是松江府被称作天下甲府的原因之一。 许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松江府的人口庞大,各类经济活动很多,没有大量专业的官吏,根本无法应对这么多的事务。 就比如普通知府衙门,一般就是按照六部设立六房,承接上级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是松江府就不同,光是一个户科,就需要大量的专业管理。 因为职权太多,许国对松江府的户科进行了拆分。 首先是财政科,这是负责整个松江府各级官府衙门的财政预算和开支,负责所有和松江府有关的投资使用的部门,说白了就是负责用钱的部门。 接下来是税收科,这是专门负责整个松江府内税收工作的部门,也就是负责收钱的部门。 财政和税收分开,收支两条线,这样也让松江府的帐更加清楚,也避免了户科权势过大的问题。 户科只是一分为二,工科就是彻底拆分了。 铁路、公路、海运、河运、水利、城建,这些都被许国拆分出来,形成比较专业的机构。 十二名官员和一百二十名吏员,和其他府的五名官员八十名吏员相比,松江府的编制已经多了很多,但是许国的人手依然不够用。 而且这还是治安和消防,都依靠上海缉私总团维护,许国完全不需要养治安部队的情况下。 所以整个松江府也被称为官吏地狱,进了松江府就要做好每天996,乃至于每天007的准备。 许国的政务繁忙,但他还是抽空见了徐琨。 这并不是因为徐家在松江的钱多,而是因为徐琨另外一个身份,他是松江府制宪会议代表。 制宪会议代表在地方政务中是具有特殊地位的,他们对于当地政策有否决权,还可以直接向大都督府或者内阁反映地方问题,当地制宪会议代表联合起来还可以质询本地官府。 在很多地区,一些跋扈的地方官员就吃了制宪会议代表的亏,有几个急功近利的官员甚至被当地制宪会议代表们联合赶走了。 许国倒是不担心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是徐琨作为制宪会议代表,他来见自己也是公事。 徐琨走进许国的办公室,他首先向许国行礼,接着将一份文件放在了许国面前。 “府台大人,这是草民所写的一份铁路发展计划。” 许国翻开,这是一份非常专业的调研,也是一份兴建铁路的计划。 如今的苏松铁路,实际上就是从苏州的太仓县到松江府上海县的一段。 实际上里程不长,沿途也就只是途径嘉定一县。 徐琨这份计划的野心就很大了,他计划将上海县和华亭县之间的铁路也修通,甚至修到青浦县,最好能和苏州府的昆山县修到一起,形成一条铁路环线。 对于修铁路,许国自然也是支持的。 但是铁路投入巨大,还涉及到了沿途土地拆迁的问题,处理起来非常困难,许国本身也不是一个特别想要折腾的人,所以一直也都很犹豫。 除了钱之外,最重要还是舆论。 如今东南的两条铁路,为了铁路要不要政府出资的问题,已经吵了很久了。 万一铁路不盈利,那松江府也要承担很大的骂名的。 徐琨又说道:“我们华亭县的几家商会,想要联合出资来承办这条铁路,府台大人意下如何?” 私人承办? 许国犹豫了,不过他还是摇头说道:“铁路官营,这是大都督定下的国策,这是不能动摇的。” 徐琨说道:“府台大人,当然是铁路官营,我们只是承办。” “承办?你是说由你们来修铁路?松江府投资?” 许国摇头说道:“那也不行,松江府哪里有钱投资铁路啊。” 徐琨笑着说道:“还请大人看完这份计划书再说。” 红色为已经修建铁路,黄色为计划铁路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27章 电磁 许国看完了计划,抬起头看向徐琨。 这份计划书,是徐琨牵头,联合松江府的八家大豪商共同弄出来的。 徐琨的计划书中,成立的这家铁路公司,铁路的产权都是归松江官府所有的。 而修建铁路的钱,是这八家大商人共同出资,向官府购买的开发权。 也就是说许国作为松江知府,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需要同意这份计划书,就能用于一条官府掌握产权,修建资金完全来自于民间自筹的新火车线。 但是这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代价,松江府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许国仔细看完了计划书,看出了这八家豪商的打算。 首先,这条铁路线的经营权是由八家共同成立的商社掌握的,这家名为松江铁路商社的组织,可以获得二十年的铁路经营权,这期间他们可以得到松江府铁路的收益。 其次,松江府铁路沿线的一些土地,以及列车站附近的商铺土地,松江府也要交给铁路商社来经营,他们可以获得这些土地的收益。 按照苏松铁路的经验,铁路沿线的土地,特别是车站附近的商铺和土地,都是会大幅度升值的。 许国迅速盘算了下,光是这份收益,如果经营好了,只需要几年就能回本。 而铁路经营权和经营收益,说不上稳赚不赔,但也是足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产业。 许国有些心动了。 作为同科的进士,许国、王锡爵当年和申时行都是一样的,他们也都帮着苏泽创办了《拍案惊奇》报。 而在能力上,许国或许比不过申时行,但是在东南也算是拔尖的。 世人都说,如果许国在松江府做出政绩来,下一次肯定能进入内阁担任大臣。 但是许国到任后,却发现事情哪里这么容易。 申时行将整个松江府规划的太好了,甚至将府衙搬迁到上海县,也都是申时行在任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只不过申时行猛然被提拔,所以是交接的时候他拉着许国的手,叮嘱他一定要将府衙搬迁到上海县的。 可以说是许国做的,只是申时行的政策延续。 萧规曹随固然是维持政策的稳定性,松江府这种地区,无为而治往往是最好的。 但是对于许国来说,做出一点成绩来,也是他到任以后日思夜想的。 谁也不想做那个萧规曹随的曹。 比起那位名垂千古的名相萧何,曹参的名气就要小太多了。 许国很自然的冲动了,他收下了徐琨这份报告,思考了一番之后,许国还是决定亲自将这份报告送到南京,当面向大都督苏泽汇报,征询对方的意见。 南京,大都督府内,最近苏泽又开始折腾起来奇怪的设备。 据说前段日子,大都督让人弄来了磁石,据说在家里搞出来了闪电来。 许国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是看到苏泽摇动把手,就看到铜线两端出现了电火花,他惊讶的张开嘴久久不能合上。 大都督真的能弄出来雷电! 许国看向苏泽的眼神就如同看怪物一样,如果今天有人说大都督明天就要飞升成仙了,他也绝对不会意外了。 今天都开始掌控雷电了,明天飞升成仙也没问题吧? 许国再次想起民间那些传说,苏泽难道的真的是天上的星君转世? 要不然他一个卫所的普通军户后代,为什么能会这么多东西,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生而知之者吗? 苏泽看出了许国的震惊,笑着说道:“这不过是物理现象罢了,最近的《格物》杂志上已经有人探讨了电磁发电的原理了。” 许国知道《格物》是天工书院发行的一本学术期刊,其内容和《算学》一样的高深,反正许国看起来就和天书一样。 听说是物理学的成果,许国虽然不担心苏泽明天就会飞升成仙,但是也对这东西非常恐惧,毕竟闪电总是让人恐惧的。 苏泽说道:“《格物》上已经有学者论证了,天上的闪电和电磁放电是一样的,闪电也是云层摩擦产生的静电放电现象。” “有学者提出了给高层建筑安装铁丝作为避雷针的建议,如今已经在鸡鸣寺的塔上试验过了,确实有了避雷针之后,被雷击后鸡鸣寺塔依然是安全的。” “大都督府准备出钱,给南京所有木质高层古建筑都安装避雷针,同时以后所有地势高建造的建筑物,都必须要安装避雷针。” 许国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手摇装置和雷霆有什么关系。 但是大都督说什么,那肯定就是什么了,大都督从来不会出错,这已经是整个东南上下的共识了。 许国将徐琨的那份计划书交上去,苏泽放下手里的工具。 苏泽这一次看的很仔细,他将整个计划书都看完了之后,对许国说道: “维桢兄,这份计划不错。” 许国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苏泽会反对的。 苏泽对于资本进入基建领域,一直都是持有反对态度的。 苏泽说道:“维桢兄,我知道你的想法,我是反对资本进入基建,但是这份计划书不是说了,施工的主动权是在松江府手里吗?” 许国的眼睛亮了,他说道:“大都督的意思是?” 苏泽说道:“我清楚他们的想法,徐家是有聪明人的啊。” “这条路线经过的地区,都是松江府富庶的地区,光是客运的需求,其实就能盈利了,不要说铁路货运的收益更大了。” “而且铁路沿线的房产土地都是会升值的,这些升值的收益不说,日后万一要拓展铁路干线,征地的钱也能让他们大赚一笔了。” “还有铁路站附近的商铺,只要位置足够好,那也就是下金蛋的鸡。” 许国点点头,他当然清楚其中的好处,要不然这些平日里精打细算的松江商人也不会愿意投资。 许国又说道:“但是他们愿意将全副身家投在我们东南身上,也足以说明他们的决心了。” 苏泽点点头说道:“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真的修成了铁路,那对于松江府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如今财政是比较吃紧,能够动用民间资金,尽早修这个铁路总是好的。” “若是等到日后世道安定了,修建的成本会越来越高的。” 许国也点头,现在松江府的土地价格和人工已经开始涨了,但是距离明廷统治时期最高的地价还要低一些。 日后东南占领全国之后,地价肯定也要涨起来,等到那时候再修铁路,那付出的代价可是更大了。 而且现在的官府执行力高,官府上下也清廉,这时候修建的工程肯定要比后面修建的耐用。 苏泽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官营铁路,私营铁路之间还是有很多的矛盾的。” “官修铁路,无论是地方主官通过自己的影响力推行的,还是制宪会议代表提议的,一般都会强调里程长度,追求将铁路铺设到更多的经济不发达地区,想要通过铁路起到拉动发展的作用。” 许国想了想,赞同的点头。 修铁路是政绩,政绩自然是要能宣传的才算。 铁路里程数就是一个很好的指标,比如徐州铁路的里程,就经常被拿出来宣传,作为工部铁路司的政绩。 民营铁路则不是这样,苏松铁路都不算是民营的,只算是公开募资的,所以更加重视宣传铁路的盈利情况,汤显祖经常宣传苏松铁路几年回本几年盈利什么的。 “制宪会议代表们,也更加喜欢提议修建支线铁路,他们更愿意给自己的家乡修建铁路。” “哈哈哈!”许国也忍不住笑出来。 他想到当年报纸攻击徐州铁路,但是徐州制宪会议代表们却维护徐州铁路,在报纸上为了东南内阁应不应该用全民的税收给徐州一个地方修建铁路而辩论。 “商人们更喜欢主干线的铁路,特别是城市沿线,因为这些铁路是稳定赚钱的,城市干线附近的土地就算不依靠铁路赚钱,长期看也是上涨的。” 许国连忙摇头,苏泽说的太深刻了。 苏泽说道:“这条铁路他们愿意出资,自然可以出资,但是路线要由松江府来勘定,还要征询松江府制宪会议代表的意见。” “除了肯定赚钱的干线铁路,也要修一些支线铁路,或者绕路去一些欠发达的县乡。” “铁路附近的土地,也不能直接给他们,而是给他们在铁路建城之后的优先购买权,但是价格要按照土地建造后的价格算。” 许国不由的感慨,果然要是大都督啊! (本章完) 第528章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 等到许国返回了松江府,召集了愿意投资铁路的商人们,他又邀请了附近地区有实力的商人,举行了一次公开的会议。 一开始的时候,徐琨听说许国召集他们开会,自然是非常的兴奋。 联合投资铁路的计划,并不是徐琨想到的,而是他的父亲徐阶所做的建议。 徐阶已经很大了,就算是人均寿命已经延长的东南,徐阶也算是相当高寿了。 返回老家之后,徐阶不会客,不著书,每天的工作就是读书看报,反倒是耳聪目明起来。 不得不说,嘉靖一朝的大臣们确实长寿,徐阶的老对手严嵩都已经是八十多岁了,听说去年才病死。 严嵩是江西右江人,当年严嵩罢相之后,嘉靖给了他体面让他致仕回乡,但是杀了他的儿子严世蕃。 这个信号告诉天下人,严党已经彻底倒台了,继任的徐阶根本没有派人按时,地方官员们纷纷落井下石,等到严嵩返回江西老家的时候,身边已经只剩下一个老仆了。 严嵩的家产被查抄,家族都被流放,严嵩先是就食于宗族的祠堂,吃一些乡亲们布施的饭菜。 等到东南新军打过来之前,严嵩知道自己的恶行肯定要被东南新军再清算,于是他又逃亡了河南。 到了河南之后,严嵩更是无依无靠,但是他的身体确实不错,又折腾了半年才死。 在接到了严嵩的死讯之后,徐阶更是珍惜现在的生活,他能够在家乡养老,已经远超同僚们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家之后从来不插手家族产业的徐阶,将自己的儿子喊过来,讲述了他的计划。 当时的徐琨是不赞成的: “爹,您别看报纸上吹得厉害,其实铁路根本不怎么赚钱,您看苏松铁路到现在客运还是亏本的,要用货运的利润来补贴客运。” “按照这个速度,铁路要收回成本可是要好几年的,这年头什么不比这个赚钱啊?” 徐琨说的确实没错,铁路的投资巨大,门槛又高,还需要专门的工人和工程师维护。 而其他的新产业,比如投资建设水泥厂玻璃厂,现在都是暴利产业。 棉毛纺织这种轻纺行业,需要的资金小风险也低,又是徐家的传统产业。 就算是远洋商业,利润也都是无比巨大的,所以在徐琨看来,铁路根本不是一门好生意,甚至是一门糟糕的生意。 徐阶耐心的听完了儿子说完,这才说道:“你说的不错,铁路从现在看确实不是一门好的生意,甚至是一门糟糕的生意。” “但是为父这几年想到一个道理,做人不要看自己现在是多么风光,更是要看到未来。” “就拿严嵩来说,他压制了老夫几十年,权倾朝野,最后落到了一个曝尸荒野,抄家灭门的结果。” 徐琨还是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爹,您说的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咱们东南是法制社会,怎么可能动不动抄家。” 徐阶感慨儿子的天真,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说到:“那爹换个说法,你在商业上是有天分的,你的儿子们呢?” 徐琨愣了一下。 徐琨也已经是四十多了,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年。 但是这两个儿子,目前看来都没什么商业上的天分。 甚至将这个范围扩展到他的另外四个侄子,徐家第三代人好像都没什么商业上的才能。 这也是徐琨一直发愁的事情。 他已经四十多了,就算是徐家人长寿,徐家的产业如今也遍布东南,他也已经跑不动了。 很多事情需要儿子出面去做,可是那两个儿子不提也罢。 长子徐锦,一直都对算学感兴趣,这还不是那种账房那种算学,而是徐琨完全不能理解的算学。 什么求导数,什么微积分,在徐琨看来就是天书。 前阵子长子瞒着自己去南京考上了天工书院算学科,竟然放弃家族产业去读书去了,差点没把徐琨气死。 次子徐绣算是一个正常的纨绔子弟,对于声乐非常喜爱,经常出没于声乐场所。 这家伙甚至还去码头去找西洋人,学习他们的乐器。 前段日子更是资助了一支乐队,竟然搞的全城轰动,吓得徐琨连忙将次子禁足在府内,禁止他出门瞎折腾。 徐阶这么一说,徐琨头疼起来。 徐阶又说道:“而且伱说现在铁路不是好的行业,那我且问你,棉纺织八年前的利润如何?” 八年前?那就是苏泽的《天工开物》在江南刊行的时候,那时候徐琨果断砸了家里订购的旧纺纱机,换成了大都督天工开物中的新式纺纱机,在这一轮中跟上了技术革命。 那是徐琨的高光时刻,他还经常拿来和儿子们吹嘘自己当年英明的眼光。 “五倍利!”徐琨说道:“那时候新纺纱机一台顶过去一百台,一个工人织出来的纱比以前一百个工人织出来的都要多都要好!” “那时候谁手里有棉花,织出来的就都是钱啊!” 徐琨回忆起那时候的好时光,那时候徐家工坊不是纺织机,而是聚宝盆! “五年前又如何?” “三倍利,五年前和明廷大战,我们徐家接了军方的订单,那一年棉花价格大涨,我们也赚了不少。” “三年前又如何?” 徐琨的语气不再激动,他说道:“一倍利也不到了,三年前江南的工坊也多起来了,南直隶的北方各县,以及福建浙江很多地方,也开始投入纺织机开始发展棉纺业,那时候我们徐家虽然还是江南最大的棉布商人,但是利润已经薄了很多。” “一年前呢?” 徐琨沉默了一下说道:“不到五成利了,这还是在我们自己组建商船,将棉布卖到海外以后才有的利润。” 徐阶点头说道:“那明年呢?那以后呢?” “我知道,五成利润其实也远高于铁路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棉布这个行业,其实没什么门槛的。” 徐琨本来想要说需要技术,需要管理,但是他很快也说不出来了。 技术?天工开物中已经将骡机的原理都写出来了,如今松江府都有专门制造骡机的工坊,只要有钱随时可以购买投资。 会操纵骡机的纺织工人那更是遍地都是,东南又没有卖身契,只要肯开出更好的薪水,自然有人愿意去做。 货源?上海码头每天都有晨市,从全国各地运送过来的棉花会在这里拍卖,还有专门的人帮你拉到工坊去,只要你愿意给钱。 销售?松江府有的是棉布商人收购棉布。 一个完全不懂任何技术的人,只要愿意花钱,理论上可以在一个月内弄出一个棉布工坊出来。 当然了,这种外行人肯定是亏本的,但是也足以说明棉布纺织行业的门槛确实不高。 徐琨也明白这一点,徐家也在逐渐转型,减少对棉布纺织行业的投资,向水泥、玻璃这些产业做转移。 徐阶又说道:“就算是水泥和玻璃工坊,其实也没什么门槛的。” “松江府的产业科有专门的技术人才,帮着解决玻璃产业的问题,水泥更是没什么太大的难度,就是前期土地和设备的投入大一点罢了。” 徐琨无奈的点头,父亲说的不错,这些行业确实没有壁垒。 徐阶说道:“但是铁路不同。” “首先铁路就是官营的,只有官方可以建造铁路,或者说没有官方的许可,不可能随便建造铁路,这就和棉布纺织完全不同,光是这一点,就可以阻止大部分的竞争。” 徐琨想了想,赞同的点头。 “其次是铁路的需求永远都是存在的。” “为什么棉布价格下降,一是生产多了,二是大家需求也少了。棉布再便宜,在穿坏之前老百姓也不会天天买的,但是出行和运输的需求是一直都存在的。” “儿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那几个孙儿没有我读书做官的才能,也没有你经商的才能,但是已经不错了,他们好歹都不败家。” “那他们的儿子呢?说不定还不如他们呢。” 徐琨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思路,他立刻召集了松江府的大商人,搞出了这个投资计划。 但是这会儿听到了许国的计划,徐琨迅速盘算起来。 许国的计划只是做了几点修改。 首先是支线,原本的铁路只经过松江府最繁华的几个县城,现在铁路要求几个偏远的县城也纳入到铁路支线中。 其次是周边土地,铁路沿线的土地会在公布施工方案后冻结,等铁路完工后再售卖交易,也就是只能按照完工后的价格交易。 最后就是火车站的商铺了。 (本章完) 第529章 歌舞团 此外松江府还有一条措施,就是这个新成立的铁路公司是向全社会募股,以一百两银子作为一股。 认购十股的可以进入铁公司的股东大会,参加股东会议。 认购股票前十的,则进入董事会,董事会负责铁路公司的日常经营和运营。 松江府在董事会也有五个席位,由松江府派遣官员参加,松江府的董事会席位只参与决策,不参加分红。 所有的股份都可以在上海的证券中心发行购买,普通百姓也可以认购一股。 徐琨对于这个全新的框架又熟悉又陌生,这不是和制宪会议代表的制度差不多吗? 不过按照出资比例来组建董事会,再由董事负责铁路公司决策,这似乎也挺,合理的? 而普通的股东可以参与年底的分红,如果股票上涨还能出售股票得到好处。 甚至以后如果后代并不懂得商业,只要持有铁路公司的股票,就能不断的享受分红和股价上涨的好处。 虽然对于原本八家来组建铁路公司的计划有所出入,增加了其他的竞争者,但是这种结构似乎比以前更合理? 这项计划出台后,果然得到了整个松江府的工商界支持。 甚至还有其他地方的商人听到了风声,要前往松江府购买股票。 这下子松江府的商人不干了,要是铁路公司的股票被别的地方商人买走了,岂不是松江铁路公司要听外地人脸色? 在铁路公司证券发行的当天,上海证券中心竞争相当的激烈,最后的结果是本次发行的铁路公司股票全部募集完毕,甚至还超过了当初设定的发行价。 徐家也如愿以偿,购买了最多的股份,进入松江铁路公司董事会。 松江铁路公司的第一次董事会议,就通过了新松江铁路的开发方案。 这一次松江铁路囊括了松江府所有的县,未来预计设计成连同昆山的环线。 铁路附近的土地交易冻结,等到铁路完工之后再进行交易。 铁路通过的地块,由铁路公司负责赔偿购买土地,铁路公司成立专门的委员会,和松江府一起负责拆迁工作。 而松江铁路公司,成为在上海证券交易中心挂牌上市的第一家企业。 第一次董事会结束之后,第二次董事会上徐琨开始犯了难。 现在铁路规划了,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摆在所有董事们的面前。 谁会造铁路啊? 所有人都发现,董事会有各行各样的商人,可唯独没有人会经营铁路公司,更没人会建造铁路。 铁路,可以是这个时代最复杂的东西了,经营一家铁路公司,更是需要非常专业的人才。 徐琨看着诸位董事,他最后看向松江府委派的五位官府董事,清了清嗓子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会经营铁路公司,更不会建造铁路,那还是应该请专业的人来做。“ “几位,现在整个东南,有专业经验的人都在工部铁路司,我们可以聘请专业的人来经营铁路公司。” 几名董事愣了一下,这不等于铁路还是掌握在官府手里吗? 可是他们也确实没有会建造铁路和运营铁路的人才,看来这还是要靠铁路司。 徐琨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可以聘请铁路司出来的人担任经理,我们再挑选一些自己培养的人才做经理助理,学习如何经营铁路公司。” “经理采取聘用制度,是董事会聘用的。” “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董事们互相看了看,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办法。” 众人都盘算着将自己家成器的子侄塞入铁路公司,现在不会造铁路和运营铁路,不是可以学吗? 等学会了,不就可以换成自己的人了吗? 而且在修建铁路初期,和官府打交道也比较多,聘用有官方背景的经理,应该更容易开展工作。 一想到这里,董事会全票通过了徐琨的提议,从工部铁路司挖一位有过修建铁路经验的官员,作为松江铁路公司的总经理,负责建设松江铁路的工作。 等到徐琨忙完了一切,才回到了华亭的徐家大宅。 这些日子为了铁路公司的事情忙碌,徐琨可以说是又疲惫又兴奋。 疲惫的是铁路公司的股权复杂,掣肘众多,想要形成董事会决议很不容易。 兴奋的是和父亲说的那样,铁路公司这么门槛高的行业,一旦能运行起来,那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松江府是天下甲府,在这里根本不愁没有客运或者货运的生意。 可以说这松江铁路公司的股票,是徐家后代的保证,就算是儿子不成器,以后在董事会挂名做个吉祥物,家族也能得到固定的职位和分红。 禁止子孙后代出售铁路公司的股份,徐琨准备将这条写进自己的遗嘱里去! 就在时候,徐琨的二儿子徐绣前来拜见他。 对于这个二儿子,徐琨是越想越来气。 长子徐锦虽然不务正业,不喜欢科举,但是好歹从来不惹事生非,只是闭门钻研算学。 如今去了天工书院读书,虽然一开始徐琨并不支持,但是想到天工书院也是苏泽开设的,自己儿子也好歹算是大都督门生了。 但是这个次子就来气了。 徐绣同样不务正业,但是整日和那些戏子优伶厮混,最喜欢风月场所。 徐家家大业大,徐绣也结交了一批狐朋狗友,整日鼓捣这些乐器。 徐琨很少在家里见到这个儿子,今天他竟然主动要求拜见自己。 徐琨摆出一副严父的样子,看到儿子脸上的脂粉就更加生气了。 徐绣也很畏惧这个父亲,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爹,儿子想要一笔钱,还有咱家在崇明岛的几块地。” 徐琨想到自己在崇明岛投资了几块地,本来是作为棉纺织工坊的。 但是崇明岛不稳定,几块岛屿被江水淹没,徐琨在崇明岛设立的港口泡汤后,崇明岛因为上下不方便,也就变成了几个庄子。 这些庄子给徐家族人耕种,徐琨象征性的收一点租金,算是给宗族的公益土地。 但就是这样,崇明岛上依然有很多的荒地,徐家但凡成器一点的族人,都可以在工坊找个工作,谁又愿意去崇明岛种田啊。 听到儿子要去崇明岛上要地,徐琨也有些疑惑。 徐绣硬着头皮说道:“儿子听说,崇明岛对岸要修铁路站,儿子想要在崇明岛上开发产业。” “开发产业?” 徐琨这才想起来,松江铁路一条支线修到崇明岛对面,这里是松江府边上的一个偏远的村子,算是官府要求通车的地区。 那地方是鸟不拉屎,和崇明岛一样没有开发价值。 董事会是准备让车站先开一段时间,如果实在不盈利再向松江府请求关闭车站。 现在听到儿子竟然要开发那个地方的土地? 徐琨的血压更是高了,如今松江府的人,谁没事做去崇明岛购置产业啊! 自己这个儿子,怕是要将徐家产业败光了啊! 但是徐绣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外面厮混,徐琨想到了父亲的教导,还不如给点钱让他做点事情,总比在外面给徐家惹祸要强。 崇明岛的荒地不值钱,徐琨问道: “你准备开发什么。” 徐绣也是鼓起勇气和父亲说道: “爹,这是我的计划书。” 徐琨有些意外,接过了儿子的计划书,徐琨翻看起来。 《徐氏歌舞团》 看到计划书的名字,徐琨的血压又高了。 歌舞团?自己这个儿子竟然要开青楼? 开青楼开在崇明岛上?这是什么大聪明的商业计划? 徐琨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 看到父亲要发怒的样子,徐绣立刻说道: “爹,儿子不是要开青楼,是歌舞团,正经的。” “正经的歌舞团?” “您看完计划书再说吧。” 徐琨仔细看完了计划书,他脸色有些复杂。 徐绣的计划是在崇明岛建造一座剧院,排练戏剧在剧院演出。 除了剧院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度假和商业地产,包含了饭店等一系列的商业设施。 歌舞团是正规的歌舞团,只负责演出。 在平时淡季的时候,歌舞团排练新剧,在休沐游客上岛的时候则负责表演。 徐绣还建立了一套培养演员和乐手的体系,给演员和乐手相当高的薪水。 而徐绣和几个朋友负责编排新剧,他们最初改变的几个剧目就是大都督苏泽当年所写的《三梦》。 这似乎?还真的可行? (本章完) 第530章 女真叛乱 不管可行不可行,最后徐琨决定还是让儿子试一试。 去崇明岛折腾,总比在松江府给自己惹事来得好。 送走了儿子,徐琨开始紧张的筹备松江铁路公司的人员名单,尽快将铁路公司的架子拉起来。 东南这边正在筹备修建铁路,明廷那边也是大事不断。 进入朝鲜的明廷九边新军统领李洵,这些日子的心情不太好。 一开始的时候,明廷的新军趁着李舜臣不注意,还是取得了一些战果,甚至差点打到汉城下。 但是在东南的支援下,李舜臣很快站稳了脚跟,牢牢占据了几个大城市和沿海据点,然后依靠进步会一步步巩固战果。 但是李洵依然不断的向国内发回战报,这些战报都是明军在朝鲜取得大胜,即将把东南的军队赶下海。 这些战报大大激励了明廷的士气。 作为李春芳上台之后唯一的军事成果,也为了消除丢失汉中的恶劣影响,李春芳将朝鲜的明军作为典型大加宣传。 宣传李洵的战果,同时也是李春芳为了压制越来越嚣张的地方实力派,特别是雄踞山东的李成梁。 就这样,李洵在明廷的报纸上被吹成了当世名将,李洵在朝鲜取得一些胜利,被吹成了史诗级大胜。 今天李洵在某某城大败东南军队,斩首几千人,明天李洵击败了李舜臣本部,李舜臣退守汉城。 在这些宣传下,确实起到了一些稳定人心的效果。 李春芳同时又依靠李洵的这些胜利,派人加紧对辽东的控制。 山东,济州城,山东总督衙门。 “父帅!” 李如松走进总督府,看到李成梁正在查看书信,急切的说道: “父帅!朝廷真的是欺人太甚!辽东那边写信过来,说明廷又强征一万民夫去朝鲜!还要强征我们在辽阳的军需!” 辽阳是李家发家的地方,李成梁就是从辽阳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发家的,而且从李成梁发家之后,辽阳就一直都是他的大本营。 这是李家的根基。 前些日子,东南新军在湖广的时候,熊况用骑兵击溃了刘世延部的火枪手,这场战争的详细情况传回了明廷之后,李成梁立刻上书请求重建辽阳铁骑,要求朝廷帮助他在辽阳征召骑兵,重新组建骑兵。 但是明廷用骑兵耗资巨大驳回了李成梁的要求,同时李春芳在辽东地区小动作不断,企图利用李洵的战果来接管辽东。 这自然是李家父子不能忍受的,他们父子虽然在山东,但是山东和辽东隔海相对,虽然登州港还在东南手里,但是李成梁还是在莱州建立港口,通过海上来往于山东和辽东,遥控掌握在辽东。 李春芳的这些小动作都被李成梁看在眼睛里,比如这一次征调的民夫,说起来是民夫,其实就是李家留在辽东的势力。 明廷还通过战时的法令,将辽东一些工坊和军营占据,想要通过这种方法蚕食辽东的控制权。 李成梁放下手里的信,对着儿子说道: “咱们这位李相爷,最大的问题就是认不清形势。” “当年张相爷执政的时候,也不敢动辽东的人马,李春芳就这么有把握,没有我们李家,北方那些女真人就能安稳吗?” 李如松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图,他看向李成梁说道:“父帅的意思,是让女真人给明廷一些动静?” 李成梁说道:“你让李如彘带些人马返回辽东,给咱们李相一些颜色看看。” 七月。 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部落中,迎来了几名骑手。 李如彘终于得到了返回部族的机会。 他身上是崭新的铠甲,除了这一队本部的亲信骑兵之外,李如松只给了他一个册封,建州卫指挥使。 不过李成梁在辽东的威望极高,就是靠着这个册封,李如彘迅速在建州女真中拉起来一支队伍。 等到七月底的时候,京师的中书省就接到了雪花般的奏报,辽东女真造反了! 辽东女真因为不满明廷在辽东的横征暴敛,在白山黑水之间盟誓骑兵,袭击明廷在辽东的运输路线,甚至还截断了明廷支援朝鲜的物资! 李春芳坐在中书省,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麻了。 这些女真人从哪里来,李春芳心中也有了猜测。 对于他在辽东做的这些小动作,经营辽东多年的李成梁不可能不清楚。 而朝鲜的战局,是李春芳上台以后唯一值得夸赞的政绩了,一旦朝鲜的战事失利,对于李春芳这个中书丞相的威信打击是巨大的。 而个人威信这个东西,已经成为如今执掌明廷的统治者必须要考虑的问题了。 在失去了强有力的皇权之后,中书省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很大程度上以来于中书丞相个人的威信和政治手腕。 而比起之前的张居正,李春芳的能力和威望都明显不足,就连言官们有些控制不住了。 看着下方吵成一团的众人,李春芳揉了揉脑袋。 他是靠着投机隆庆,迎接上皇返回京师而进入内阁。 那时候的李春芳,看着内阁首辅的风光,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内阁首辅。 后来高拱去任后,张居正改组内阁为中书省,作为中书丞相威压皇室,名为丞相实为摄政,可以说是在无限风光。 李春芳作为中书省的副相,他看着张居正施展权术而羡慕不已。 但是等熬走了张居正,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李春芳发现一切都变了。 今天是李春芳在府上召集亲信举行的内部会议,商讨的就是辽东的事情。 可自己的党羽就已经吵成了一团,就这个样子,敌人估计打进京师,自己这些属下们也商讨不出什么有用的应对之策。 李春芳揉了揉脑袋,看着争论不休的属下们,终于清了清嗓子。 “诸位,辽东建州女真叛乱,难道大家都拿不出有用的方案吗?” 第531章 活该 李如松兴高采烈的从莱州乘船,前往辽东赴任。 如今的辽东总兵是身在朝鲜的李洵,李如松这个副总兵就等于是辽东总兵了。 能够以二十三岁就成为辽东副总兵,这在明廷也是相当炸裂的。 不过如今这个时代,也没人在意这些了。 李如松想起了临行之前,父亲李成梁的教导。 李成梁接到了朝廷的旨意后,先是久久的沉默,接着喊来了李如松。 听到消息,李如松自然是非常兴奋的,辽东是李家的老巢,自己返回辽东担任副总兵,肯定就能掌控辽东之地。 有山东和辽东两地,那么李成梁也许真的能和山蒿先所说的那样,以武人的身份掌控朝政。 但是对于这个任命,李成梁的心情并不好。 “李春芳就是小人,这时候还玩这种权术,试图用区区辽东总兵的职位来离间我们父子。” 听到这句话,李如松心中一凛,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确实有些飘了,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色。 但是以李如松的地位,这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大明的将门,比起士人更重视嫡出和庶出。 这是因为明廷的武官继承是严格按照有嫡传嫡,无嫡传长的原则的。 当年于宗远的祖上,就出过庶子为了争夺继承权杀死嫡子的事情。 结果是杀人的庶子被皇帝亲自下旨斩首。 这是明廷对于武将家族传承制度的维护。 这也是为什么云南的沐家,至今还在为继承权闹的原因。 但是地位稳固,不代表就没有危险。 李如松虽然是嫡子,但是李成梁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而且严格来说,总督山东的职位,不是李家的世袭职位。 现在的李成梁也正值一个武将的黄金年龄,身体健康,短期之内李如松也没有单独领兵的机会。 在父亲麾下做一个参谋,对于李如松来说还是职位太低了。 但是李成梁说出李春芳的计策是离间计后,李如松也出了一身冷汗。 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过于激动了?以至于让父亲猜忌? 在权力面前,父子亲情也不那么可靠了。 嘉靖和隆庆父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成梁看向长子说道:“我打算向朝廷,代你拒绝辽东副总兵的任命。” 李如松心头狂震,但是他还是抑制了自己的心情,对着李成梁说道:“全凭父帅做主。” 李成梁这才笑着说道:“你放心,不是拒绝,而是走个程序,你还是去辽东,我们李家的基本盘需要一个李家人来主持。” 李如松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是小心的问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李成梁这才说道:“我给伱的吩咐就是,建州女真虽然是我们李家的狗,训练狗的时候不能吃给狗吃肉,也要打狗。” “狗就是狗,不能让狗上饭桌,必须要让人知道谁是主人。” 李成梁看向儿子说道:“我知道你和李如彘亲厚,但是女真居住在辽东北方,一旦凝聚成一股力量,那对我大明就是巨大的威胁,必须要保持整个女真不能团结在一起。” “建州女真不能团结在一起,还要挑动他们部族之间仇恨,特别是熟女真和生女真之间的矛盾。” “你明白了吗?” 李如松心中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如松的船从莱州出发,小心翼翼的绕过渤海,进入到大明控制的海域。 他的船才靠岸,就接到了李如彘亲自欢迎。 看到这个恭顺的女真人,李如松将父亲的交代都忘记了。 女真人有什么危险的?自己从小就和女真人一起长大,李如彘是李成梁的养子,其实就是家奴,陪着李如松一起玩耍和打仗的。 甚至在几次大战中,李如彘都挡在自己的前面,李如松看到的女真人都对自己父子非常恭顺,完全看不出有威胁的样子。 这一次派遣李如彘前往辽东,李如彘也是完美的完成了他们父子交代的任务,带领女真人截断了明廷朝鲜军队的补给,最后逼迫李春芳委任自己做辽东副总兵。 一想到这里,李如松更是觉得是自己的父亲多虑了。 女真人就是他们父子养的狗,这么恭顺的狗给他们吃的还来不及呢,如今他们父子最大的敌人是明廷,而不是那些作为打手的女真人。 李如松觉得自己的父亲还是老了,他的看法过于陈旧,甚至对明廷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愚忠。 如今整个明廷上下都在争权夺利,如果不是自己献计,辽东就要被李春芳夺去了。 现在自己返回辽东,更是要控制女真人,巩固李家在辽东的控制。 甚至李如松还有想法,从女真人挑选一批,重建辽阳铁骑,拉出一支强大骑兵出来。 如果能在辽东组建一支强军,吞并在朝鲜的明军,那么李家就真的可以入京掌控朝廷了。 李如松一想到这里,将跪在地上的李如彘扶起来,热情的说道:“你我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李如彘表情恭顺,但是他并没有多么感动。 如果说早些年,李如彘还会因为李家父子的恩情感动。 那现在的李如彘,早就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了。 当年李如彘拼死帮着李成梁在大沽之战中突围,最后的结果依然是被李成梁提防,他们族人依然是历次大战中的牺牲品。 后来李成梁就任山东之后,每年依然要从北方抓很多女真人来前线送死,和李如彘一同参军的族人都已经死伤过半了。 这一次李成梁放自己返回辽东,也将李如彘的亲人都扣在山东。 李如彘表面上的恭顺,其实是内心更大的野心。 紧接着,李如松看到了列队整齐的女真骑兵。 李如彘说道:“总兵大人!这些都是我们部族最好的儿郎,他们的父兄都是为老总兵死战的勇士,如今轮到他们为总兵效力了!” 这句总兵说的李如松心花怒放,他在父亲账下多年,终于有了单独领兵的机会了。 他看着这支骑兵虽然武器装备不行,但是军容相当不错,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很炽热。 “如此精兵,为何甲胄如此残缺?为何马匹如此瘦小?” 李如彘说道:“老总兵有命令,俺们女真人只能用残甲,只能用劣马,这是规矩。” 李如松听到李如彘提起父亲,心中不由的产生了逆反的心理,他说道: “父帅是父帅,如今我是辽东副总兵,下令打开武库,给勇士们穿正甲,给他们发放军马!” 李如彘心中狂喜,但他还是跪在地上说道:“总兵大人!这是规矩不能破!俺们女真人命贱,可穿不得好甲!骑不得好马!” 李如松立刻说道:“你是听我父帅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总兵大人的。” “那就打开府库,按照我说的办!” 李如彘大喜,李如松又说道:“你带人去多招募一些族人,组建一支女真铁骑,此外李总兵那边怎么说?” 李如松说的李总兵,就是在朝鲜作战的李洵。 李如彘老实说道:“李总兵在朝鲜作战不利,已经退回到平壤,如今正在向朝廷抱怨,鸭江补给不利呢。” 李洵在朝鲜的作战,前期是取得了一些战果。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在打仗的时候朝鲜国主的军队就是累赘。 李洵的九边新军人数不多,很多作战需要朝鲜军队配合。 但是每次作战,朝鲜国主的军队还不如别上场! 比如好几次李洵带兵围困汉城,都是朝鲜国主的军队拉胯,被李舜臣找到机会杀出来,先将朝鲜国主的军队杀的大败,然后引起大军的连环崩溃。 还有一次作战也是,朝鲜国主的军队还没上战场,就被李舜臣一次夜袭搞的全员崩溃,然后搞得九边新军也只能被朝鲜的军队裹挟着撤退。 到了最后,李洵甚至都禁止朝鲜的军队出现在前线,只敢让他们做一些后勤的事情。 可就算是这样,朝鲜也做不好。 这一次鸭江的补给被劫,就是发生在朝鲜境内,是明廷那边将物资送到朝鲜军队手里,然后被叛乱的女真人抢劫了。 得到消息的李洵气急败坏,直接冲到了朝鲜王宫中。 而此时朝鲜国主还在和自己的大臣宴饮。 看到急匆匆的李洵,朝鲜国主还端起酒杯说道:“李将军,何事如此匆忙?” 李洵看着朝鲜国主,气的都笑出来,可是他又觉得和这种草包没什么可说的,直接转身而去。 这等虫豸,活该他亡国! (本章完) 第532章 猴子回倭国 就在李如松就任了辽东之后,明廷的内斗没有消停,反而更激烈起来。 征朝的军队又发生了好几次补给被断的事情,按照李如松的说法,都是北面的女真人在捣乱,他已经在辽阳募集骑兵去清剿那些生女真了,只是需要时间才能平定。 李洵自然是大怒,他向明廷弹劾李如松养寇自重,又向明廷上书说朝鲜的军队不堪重用,自己几次失利都是朝鲜军队作战不利造成的。 李如松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他弹劾李洵尸位素餐,自己打了败仗还委过于朝鲜人,请求朝廷罢免他的职位,由自己带领九边新军去帮助朝鲜国主收复失地。 在这种情况下,在朝鲜的明廷大军再次失利,整个南部朝鲜地区都被李舜臣占领,前期李洵的战果全部拱手相让。 李春芳这才发现,李成梁父子的胃口大的惊人,根本不满足一个辽东副总兵的位置,他们还想要吞下在朝鲜的九边新军! 李春芳后悔放虎归山,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只能加大了对李洵的支援,只希望他能够在朝鲜打一场胜仗,压制住李家父子。 汉城。 李舜臣带领进步会的骨干刚刚开完会,原本在巡视城防的木下藤吉郎突然求见。 李舜臣将木下藤吉郎请进来,两人已经认识多年了,此时的木下藤吉郎,完全看不出倭人的样子了。 他穿着汉人武将的衣服,留着汉人的长发。 因为之前在山东作战,跟随他们济州岛的也是梁山好汉,所以木下藤吉郎说着一口纯正的山东话。 这些年他的汉字读写水平也已经很不错了,已经能够读得懂苏泽的文章。 木下藤吉郎就是一个标准的东南中高层军官的样子了。 所有人都知道,木下藤吉郎日后返回东南,肯定会得到重用,就算是不返回东南,留在朝鲜也肯定会被授予要职。 木下藤吉郎见到李舜臣后,首先用东南的礼仪向李舜臣行礼,紧接着又对他行了一个倭礼。 李舜臣有些疑惑,木下藤吉郎抬起头说道: “李兄,我想要返回倭国了。” “什么?” 李舜臣有些吃惊,如今朝鲜这边局势一片大好,自己只要再努力一把,将李洵的主力歼灭,就能占领整个朝鲜。 在这种时候,木下藤吉郎竟然要返回倭国? “你和大都督说过了吗?” 木下藤吉郎掏出一份公文说道:“这是我的辞表,大都督府已经批准了离开军队,返回倭国了。” 李舜臣呆了一会儿,木下藤吉郎和自己相识多年,在最艰苦的时候都是两人一起面对的,如今马上要看到成功的曙光了,他竟然要离开朝鲜了? 看着李舜臣,木下藤吉郎说道: “李兄,还记得当年我们初见之时,曾经说过我们二人的理想?” 李舜臣点头。 木下藤吉郎说道:“当时李兄说,要效法东南,驱赶朝鲜贵族,让朝鲜百姓不会被欺压,建立一个主权在民的社会。” “如今李兄的志向虽然距离完成还很远,但是已经走在路上了。” 李舜臣沉默,就连他也不敢相信,阴差阳错进入东南军队的自己,竟然在不到五年的时间,完成了这样的成就。 驱赶了维持了几百年的朝鲜李氏皇族,推翻了在朝鲜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两班贵族们。 虽然在距离建立东南那样的民权社会还很遥远,但是好歹已经走在路上了。 李舜臣得到了朝鲜进步士人的支持,又有不得志的普通军官帮助,加上东南的援助,仗越打越顺,眼看着就要彻底将朝鲜国主赶出朝鲜了。 木下藤吉郎说道:“当时李兄也问过我的志向,我当时说要匡扶我家信长公,实现在倭国布武的梦想。” 李舜臣点头,他从木下藤吉郎口中听到那位信长公的次数,仅次于大都督苏泽,他是木下藤吉郎的主公,也是提拔他的恩主,木下藤吉郎从不掩饰自己对织田信长的崇拜。 木下藤吉郎说道:“李兄这边已经有人相助了,成就理想就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我的祖国还在战乱中,我想要返回倭国,辅佐信长公统一倭国。” 听到这里,李舜臣说不出挽留的话来了。 他想了一会儿说道: “当年我曾经问过你,若是你家信长公和大都督的路不一样,伱要如何自处?” 木下藤吉郎坚定的说道:“信长公不是普通人,这些年我托人给信长公带回了大都督的著作,前段日子通过釜山的商船我联系上了信长公,信长公对大都督的思想大为敬佩!” “信长公在倭国也发明了三段击,和大都督的火枪轮射有异曲同工的妙处,听说我在东南学习的火器用法之后,信长公也大为赞赏,认为战争的未来在于火器的使用。” “我要回去辅佐信长公,实现倭国的统一,只有一个统一的倭国,才能在亚洲的新体系占据更好的位置。” 听到这里,李舜臣也无法再挽留木下藤吉郎了。 李舜臣说道:“你在釜山组建的倭人战团我都给你,你带回倭国吧。” “多谢!” “另外这一批援助朝鲜的火枪,你也带一批回去吧,应该可以组建一支火枪连队了吧。” “多谢李兄!” 李舜臣接着说道:“有了木下你的帮助,你那位信长公一定能完成统一倭国的梦想。但是,他如果不能认清当今的局势的话?” 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这一点李兄请放心,我一定会劝说信长公去东南看一看,明白倭国日后在亚洲的位置。” 从最近南洋的事情,可以看出东南对于领土的态度。 安南地区是中华古代的控制地区,所以收复安南不仅仅是战略需要,也是自古以来的地区。 安南地区的风俗本来就和中原差距不大,近百年也都在使用汉文。 相比之下,比安南更南方的占城,沈一贯出使后和占城国主签订了协议。 占城向东南朝贡,租借岘港给东南的军舰停靠,东南并不准备吞并占城。 对于南洋的其他地区也是如此,大都督苏泽多次表示,东南对于南洋大部分的土地没有需求,目前也没有殖拓南洋的打算。 这也同样适用于朝鲜。 虽然东南内部有很大的吞并朝鲜的呼声,但是苏泽还是力排众议,成立东海贸易公司,以商业行动来支援朝鲜的战局,就说明苏泽并没有出兵占领朝鲜的意思。 而且大都督府已经发出军令,宣布李舜臣从东南军队序列中退伍,他现在的身份是朝鲜进步党的领袖,而不是东南的将领。 所以东南对于倭国的态度应该也和朝鲜一样,倭国和朝鲜日后也许会和琉球一样内附,但是目前来说东南没有占领他们领土的打算。 那现在的问题是,日后要如何处理和东南的关系。 李舜臣为此也很头疼。 作为一个小国,朝鲜并没有太多能拿得出手的产业,自然资源也不丰富,李舜臣对于如何发展朝鲜依然没有任何头绪。 如果朝鲜无法在亚洲发展中得到好处,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和琉球一样,主动并入东南获得红利,依靠成为东南的一部分得到支持。 坏的结果就是李舜臣再次被张舜臣,宋舜臣赶下台,一直到选择出一个能给朝鲜带来未来的领导者。 说到这里,李舜臣有点羡慕倭国了。 倭国的白银很丰富,光是这一点就能保证倭国在整个亚洲体系中的地位了,更不要说倭国的人口还要超过朝鲜。 人口就是市场,一个庞大的市场就是发展潜力,即使承接一些轻工业项目都能腾飞。 不过此时的木下藤吉郎,还没有能够想到李舜臣烦恼的事情,他兴奋的从釜山出发,乘船返回倭国。 自从和织田信长重新取得联系之后,木下藤吉郎就归心似箭。 他从织田信长的信中得知,自己的妻子在自己失去联系后并没有改嫁,依然在家中等待他。 他也知道织田信长已经从一个普通地方大名,成为搅动这个倭国风云的强势大名,如今整个倭国正在逐渐联合起来,试图围剿织田信长这个想要成为新任幕府将军的野心家。 木下藤吉郎更加确定,织田公需要自己,他要带回先进的军事技术,辅佐织田公实现天下布武的梦想! 而木下藤吉郎也有紧迫感,朝鲜快要打完了,安南的战事也要结束了,南洋已经归附,等到倭国统一再臣服东南,那就连汤都分不到了。 必须要尽快辅佐织田公统一倭国,然后立刻去南京朝贡大都督!只有这样,倭国才能在亚洲的新秩序中获得自己的位置! (本章完) 第533章 伐蜀准备 “旅长,是南京的命令吗?” 熊况走入汉中城外设立的旅部大帐,急匆匆的向林德阳问道。 自从攻占汉中后,熊况就向旅部提出,要在四川还没有完成工事之前,迅速南下入川。 但是对于熊况的建议,无论是旅长林德阳还是南京的大都督府,都对此保持了沉默。 熊况有些失望,不过林德阳也给了他在汉中募兵的权利,将他的独立团继续扩编。 今天林德阳突然召见了熊况,可让熊况激动坏了,他立刻冲到林德阳的旅长大帐。 林德阳看着熊况,这小子是自己麾下猛将,也如今南京军事学院提及最多的前线将领。 他的进攻学说,将被火枪手送进了历史垃圾堆的骑兵重新翻出了历史舞台,如今整个南京军事学院都在重新讨论骑兵的价值。 特别是熊况的几场战役,汉阳之战和汉中的几场骑兵作战,都被写成了详细的作战报告,每天都在南京军事学院中被教官学员们反复讨论。 而熊况急匆匆的要攻打四川,也是因为这段日子被他繁重的战后总结工作给弄疯了。 大都督府亲自向第五旅下令,要求熊况总结骑兵作战的经验,将几场战斗的过程详细记录下来,作为后方军事学院讨论学习的材料。 为了这个,熊况不仅仅要从自己指挥作战的角度,还要基层指挥官,基层士兵的视角出发,形成多方面的汇报材料。 可就算是这样,南京方面也不断的发函,询问熊况作战中的细节。 比如骑兵需要穿戴铠甲还是不穿戴铠甲? 这个问题熊况是做了详细的分析的,在骑兵穿戴铠甲的时候,牺牲的是机动作战的能力和持续作战的能力,而铠甲并不能抵挡近距离火枪射击造成的致命伤。 而这个时代骑兵作战,主要是冲击火枪方阵的侧翼和后方阵地,说白了就是骑着马的近战步兵。 在这种情况下,铠甲在作战中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反倒是不穿重甲以获得机动性更有价值。 熊况也统计了几次作战中骑兵的伤亡数据,在快速冲锋中,大部分明廷的火枪手很容易在慌乱中胡乱开火射击,只要不能形成齐射,那只要骑兵冲锋到火枪兵方阵中,那就是骑兵屠杀火枪兵了。 但是熊况也发现,明廷的火枪兵方阵,也开始在侧翼增加近战步兵的防御,甚至有的明廷指挥官会在侧翼布置火枪兵方阵,或者组成半圆形或者方型的方阵,来阻止骑兵从侧翼突袭。 对于战场上的这种变化,熊况也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熊况提出也要给骑兵增加远程武器,特别是火器。 熊况的方案是,每一个骑兵要配备三枚手榴弹,日常操练中增加骑马掷弹的训练,在面对有步兵防御的火枪兵方阵的时候,可以使用手榴弹来破坏敌军的阵营。 除此之外,熊况认为骑兵应该装备最先进的火器。 如今南京兵工厂生产的击发式短铳,使用弹簧击发的方式点燃火药,短枪管比正常火枪要轻,可以在马上操作。 熊况也增加了马上火枪射击的训练,他认为先进的短发火枪,可以让骑兵成为火枪兵火力的延伸,在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除了骑兵之外,熊况也提出了增加炮兵,特别是野战炮兵在作战中的作用。 俞咨皋在广西使用的轻型火炮,这种携带方便的火炮,可以在火枪兵阵地后方形成火力压制,利用火炮齐射来远程打击地方的火枪兵阵型。 熊况认为这种先发制人的火炮打击,也是符合他的进攻学说的,既利用进攻造成敌方阵营的混乱,从而制造进攻的机会。 这就是熊况的战略思想,战场上只有发动进攻,才会出现变局,而掌握进攻一方的人,则拥有战场的主动权。 对于熊况的进攻论,南京这边军事学院中对他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 一部分人认为,进攻确实要比防御好,进攻可以让地方露出破绽,从而针对性的制定更有利的战术。 而另外一部分人则认为,在现在的战争中,进攻并不是一件收益高的事情,特别是敌人如果躲在防御工事中,那进攻就失去了意义。 这部分人则认为,防御是比进攻更重要的事情,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大沽炮台了。 自从大沽炮台设立之后,就依靠防御卡着了北方最重要的战略节点,给东南提供了巨大的战略价值。 双方可以说是争论不休,但是依然不妨碍熊况成为了军校学生崇拜的偶像。 林德阳拿着一份文件说道:“大都督府同意了你的武装侦查的想法,允许你们独立团尝试打通南下入川的通道。” “但是除了独立团之外,第五旅的其他军队不能动,你明白了吗?” 熊况先是狂喜,紧接着又是一阵郁闷,独立团虽然比普通团的人数多,但是也只是团这个级别的兵力,想要夺取被四川明军重兵防守的剑阁,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四川巡抚江东臣也不是傻子,在东南新军占领汉中之后,迅速在剑阁附近部署了大军,修建了堡垒,安置了火炮,建立了坚固的防线。 这也是林德阳头疼的地方,剑阁是入蜀的重要通道,就和防御学说所说的那样,剑阁就是战争中必须要进攻的战略要地。 只要守住这些战略要地,那么地方就要付出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力量来攻打。 东南的军队从成立以来,就很少打硬仗,林德阳其实也没有把握,如果在剑阁损失过大,第五旅会不会崩溃。 所以他才支持了熊况火力侦查的请求,寻找入川的其他道路。 如果能绕过剑阁,以东南新军的火力优势和机动力,就可以迅速攻占成都,逼迫蜀中投降。 熊况想了想说道:“那旅长可以出兵剑阁吗?牵制住剑阁的明军。” 林德阳想了想说道:“这个可以,等到秋收之后,我部就出兵剑阁和明军对峙。” 熊况这才领命而去,返回到自己的团部。 熊况很快召集自己的属下开会。 “团长,旅长同意我们出兵了?” 熊况点头说道:“但是只有我们独立团能动。” 众营长有些沮丧,熊况的独立团和其他团不同,经过几次补充扩编已经有了近三千人。 但是三千人想要攻打剑阁,这点兵力还是太少了。 江东臣为了防御东南大军,在剑阁一线就安置了两万明军,还拆毁了剑阁的栈道,在山路上修建碉堡和火力点。 甚至江东臣把四川巡抚衙门从成都搬到了距离剑阁更近的阆中,就是为了更靠近剑阁督战。 熊况继续说道:“旅长会带兵出汉中,牵制明廷军队,我们要找到一条入蜀通道。” 听到第五旅会牵制剑阁的明廷兵马,众人也激动起来。 其中一个营长说道:“团长,我老家是汉中人,我们可以走阴平古道!” 熊况抬起头看向这个营长,他叫做金湛,是自己在湖广招募的第一批骑兵指挥官。 众人纷纷发出哄笑道:“金营长,伱不是湖广人吗?怎么变成汉中人了?” 金湛涨红了脸说道:“我祖上就是汉中的!听我爷爷说,我们是当年明太祖填湖广的时候,才从汉中搬到湖广的!” 金湛又说道:“不开玩笑,我小时候,就听我爷爷说过当年邓艾走阴平古道入蜀的故事。” 三国演义的故事已经很普及了,邓艾翻过阴平古道,神兵天降的故事很多人都听过。 林德阳也曾经派人寻找过阴平古道,根据古籍和当地人的传说,第五旅参谋也考证过邓艾走阴平古道的旧事。 当年钟会灭蜀的时候,但是因为四川和汉中的地势,钟会所率领的主力军久久不能攻破。 邓艾攻打姜维军也攻打不下,钟会看到这种情况已经萌生了退意。 邓艾向钟会提出迂回包抄之计,自己率领少部分人马从阴平,越过700多里的无人区,奇袭了江油,神兵天降,绵阳打破诸葛瞻,最后攻占涪城,兵临成都,后主投降。 《三国志》中对邓艾偷渡阴平道、灭取蜀汉一段写得极为生动,说邓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可见阴平道之凶险。 《三国演义》中,更是描写生动,说邓艾在阴平古道中行军,到了摩天岭后没有出路,邓艾自己裹上了毛毯,从山上带头滚下山,用这种方式强行越过了阴平古道。 但是居住在附近人都说这附近山路崎岖,根本没办法通过大军。 而林德阳派人入山中,勘探过摩天岭,摩天岭足足有两千多米,如果从山中滚下来,根本滚不到江油,而是直接滚到地府了。 三国演义和三国志,对于阴平古道的记录都语焉不详,根本没有具体路线。 邓艾之后,也没有经过阴平古道伐蜀的成功案例。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34章 特别都察院 金湛看着熊况说道:“团长,阴平古道肯定是存在的,当年邓艾能过去,我们也能过去!” 阴平古道位置非常重要,从阴平古道可以绕过整个伐蜀通道最险要的剑阁,通过江油可以直扑绵阳和四川的治所成都。 如今江东臣亲自带领大军驻扎在阆中,但是成都是整个四川军队的大本营,大部分川军都是从成都附近地区募集的,而剑阁守军的补给也都是从成都运输过去的,如果能绕道成都,那对于守卫剑阁的明军,是重大的士气打击。 熊况决定还是前往阴平山中,寻找这条阴平古道。 既然以前的邓艾能够做到,那么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到?而且东南军队可要比当年晋国的军队精锐多了。 熊况一头扎进了山里,寻找通往江油的阴平古道。 此时南洋的战事也接近完结。 东南支持的阮潢军,进军越来越顺利,和北方的戚继光部一起,夹击了郑检所在的后黎军队。 郑检是阮家的女婿,是从阮氏手里篡夺的权利。 阮潢被郑检囚禁多年,和郑检又有杀兄之仇,他也知道自己如果失败那肯定死定了,所以虽然他的军事能力不如郑检,但是作战意志非常顽强。 而东南也派出了“军事顾问”,指导阮潢的军队配合戚继光行动。 戚继光占领安南北部之后,立刻开始进攻安南最重要的中郡地区。 有阮氏的军队策应,进入平原地区的戚继光部,如同猛虎下山一样,迅速横扫了升龙府地区。 郑检在野外和戚继光决战两次,两次都几乎全军覆没,郑检这才明白,为什么北莫败的那么快! 原来不是北莫不给力,而是对方太强大了! 如今北莫国主已经逃亡缅甸,而郑检也只剩下几座城市还在死守,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了。 事到如今,郑检也明白这仗打不下去了。 郑检派出儿子郑松作为使者,再次联系上了东南这边。 刚刚和占城国主签订了朝贡协议的沈一贯,代表东南和郑松开始了会谈。 郑松见到沈一贯,脸上表情十分的复杂。 现在谁都知道,阮潢是得到了东南的支持,这才背刺郑家。 而当年阮潢可是一点势力都没有,和东南搭上线,肯定就是眼前这个东南使者的功劳。 而当年郑松和阮潢一同出使东南的,阮潢是在郑松眼皮子底下和东南使者达成了密约,但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为了这件事,郑松在父亲郑检那边丢分不少。 郑松并不是郑检的长子,郑检的长子郑桧才是郑家合法的继承人。 但是郑松的表现一直不错,郑检隐约也有改立继承人的想法,所以才委派郑松前往大明。 可没想到郑松把这件事搞砸了,长子郑桧一派的人自然要落井下石,这件事搞的郑松非常的被动。 所有这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位明使! 郑松强忍着心头怒火,看着眼前的沈一贯。 沈一贯却冷冷的说道: “郑家必须要无条件投降。” 郑松心中一凉,本想要拒绝,但是此时形势已经比人强了。 安南只剩下几座城市还在后黎手上,而这几座城市的守卫也不全是郑家控制的。 中郡城一旦被攻破,郑家根基本来就很浅,那时候就更没办法和东南谈条件了。 沈一贯说道: “后黎国主必须要退位,安南以后就是我们中原的一部分,不过大都督也说了,安南有安南的特殊之处,所以安南先不采用东南的制度,而是由一位安南总督负责安南的事务。” “安南总督?” 沈一贯点头说道:“安南总督由安南各方代表投票选出来,安南总督下设立各司,仿照东南的内阁制度设置司长,管理安南的各项事务。” “我们东南不插手安南总督的投票,在十年内尊重安南地区的选择,等到十年后安南再并入东南。” 郑松眼睛一亮,如果由安南总督管理安南,那么这个安南总督的含金量甚至要比郑家以前的地位还要高。 郑家并没有篡位,而且后黎内部也有很多军阀,所以郑家其实类似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很多诸侯不一定听命令。 北面还有老对手北莫朝,南方的占城还经常闹事。 如果能成为这个安南总督,那等于控制了整个安南地区,那肯定要比在后黎做权臣要强多了! 按照东南的意思,这十年不会强行让安南并入中原,如果能担任十年的安南总督,那也是能接受的。 郑松又小心的问道: “请问这个安南总督要怎么选?” 沈一贯知道对方上钩了,于是说道: “安南也按照我们中原进行改制,改为府县两级,从府县中选出一定数量的代表,再由代表选出安南总督。” “我们东南不干涉安南的民政。” 这个安南总督的事情,是沈一贯向大都督苏泽建议的。 其实在安南诸多势力中,郑家反而因为其僭主的身份,对外政策最是灵活。 东南崛起之后,安南各方势力中,第一个派出使者前往东南的就是郑家。 所以沈一贯上书苏泽,认为并不应该完全摧毁郑家,而是应该让郑家出来和其他各家,一起争夺这个安南总督,在政治上保持安南的分裂局势,而不是让阮潢成为统一安南的人。 阮潢能够在郑检身边卧薪尝胆,其心机和城府可想而知,如果让阮潢得到威望,那以后必然也是隐患。 而且沈一贯也了解到,如今安南的矛盾非常大。 有阶级矛盾,少数种植园主和地主占领太多的土地,普通百姓吃不饱饭,但是上层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有民族矛盾,在安南内部也有大量的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和中原西南的少数民族一样,本身具有一定的割据性质,也以经常和主体民族发生矛盾。 有南北矛盾,北方莫朝和南方后黎互相缠斗了几十年,北方山区和升龙府等平原地区对抗多年,南方的风俗习惯也和北方不同。 有产业矛盾,新出现的蔗糖种植园主,和传统的地主之间,争夺土地和出口资源,城市内一些工坊主和农业生产者的矛盾尖锐。 在这种时候,如果东南完全介入到对安南的改造中,一方面是要付出巨大的前期投入,拖累东南征服中原的进度。 另一方面只要东南开始统治安南,那么这些矛盾就的矛头就可以对准东南,反而让安南上下团结起来。 所以沈一贯的建议,就是先让安南自己选出来一个总督出来,让安南人自己管理安南。 而东南只要保证在安南重要地区驻军,控制安南的港口就可以了。 任何一方上台后,必然会被其他各方制衡和掣肘,在这种情况,无论是执政的一方还是在野的一方,反而都要争取东南的支持了。 沈一贯还设计了一套新的朝贡体系。 第一等的自然是东南的直接领地,其中包含了马尼拉这种海外自治领,济州岛这种特殊待遇的港口地区,这里和东南的待遇一样,享受国内的税收待遇,不需要征收出入境的水手。 第二等的,就是日后的朝鲜和倭国,这一类的东南的朝贡国。 第二等的国家,和他们的贸易依然算是国际贸易,需要在市舶司交税,但是可以享受一定的优待,算是全面合作伙伴关系。 第三等的就是西洋诸国和中亚诸国,这些来东南做生意的国家了。 对这些国家的商队,就要享受重商主义的铁拳。 对于鼓励出口的商品减税,对于限制进口的征收重税,但是进出港口都要交税。 按照沈一贯的计划,安南可以按照第二等的国家对待,等到十年后安南并入东南,再享受第一等待遇。 等十年之后,安南本地的工商业发展了,必然会追求第一等的待遇。 到时候安南的旧势力已经斗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就可以和琉球一样,主动请求融入中原了。 苏泽对于沈一贯的计划很支持,不过苏泽还增加了一条,在安南驻军驻外,还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委员会,负责审定安南的重大国策。 除此之外,还要在安南设置特别都察院,特别都察院通过考试从安南最精英的阶层中科举产生,特别都察院可以享受绝对的调查权,有权调查安南总督在内的所有官员。 郑家最后还是接受了沈一贯的建议,派出郑松前来谈判,参加安南第一任总督的竞争。 (本章完) 第535章 人事办人事 沈一贯从占城返回中郡城,就是组织各方筹建安南总督府衙门,并且由各方选出新任的安南总督。 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就意味着安南战事的结束,到时候就将戚继光的军队撤出安南,进需要留下少数的驻军,就能控制安南局势了。 安南各方对于这一次的会议非常的重视,就在郑检宣布投降之后,各方齐聚在中郡城,积极参与这场能决定安南未来十年命运的会议。 迟弘漠这些日子是忙得快要猝死过去了,安南总督府这种全新的模式,就要沈一贯和他从头搭建出来。 而安南经验,很有可能成为日后中原扩张到草原,扩张到高原的模式,作为扩展边疆的基础模式。 迟弘漠一个观政进士,就被委以如此重任,自然是拿出十二份的力气来做事。 不过迟弘漠的苦没有持续多久,原本来广西负责地方人事工作的同科进士顾宪成,也被调往安南负责筹建安南总督府。 苏泽的用人原则就是,只要好用,就往死里用。 这些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确实能展现出过人的才能,比如顾宪成就是天生为了搞人事而生的。 这倒不是说他人事干部不干人事,而是在于顾宪成总能够从别人的履历中看到别人的长处,并且将人安排在最适合的岗位上。 这份能力和天赋,确实是别人完全比不上的。 在被派往广西的路上,顾宪成就看完了广西大小官员的档案。 他的工作是辅佐刚刚升任广西巡抚的王锡爵,治理广西的各项问题。 到任之后,顾宪成立刻向自己的上司王锡爵提出,要调整广西各地的官员。 王锡爵刚刚到任广西,之前他在杭州担任知府,如今被调任到内陆的广西,本来还有些不适应,想要等等再开始施政。 但是顾宪成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顾宪成提出,广西的主要矛盾,就是汉人和瑶人之间的矛盾,以及当地瑶人瑶寨,和汉官的矛盾。 而明廷治理广西,虽然也采取了改土归流,但是效果一直不好,很多瑶寨都有长期叛乱的传统。 而在东南进入广西以后,执行的两个大政策,一是改土归流,将瑶寨的世袭土官撤出,改为派遣流官治理。 二是将一些交通不方便,比较贫困的瑶寨从山上迁下来,打散到汉人聚集区居住。 这两个政策在藤峡等地区执行的不错,但是在广西另外一些地区,特别是和云贵接壤的地区,效果就没这么好了。 很多瑶寨在连绵的大山中,横跨几个省,而且这些瑶寨之间有共同的信仰,还有云南和贵州的明廷官府支持,给东南在广西的治理制造了很多麻烦。 特别是原本在广西的戚继光部南下安南之后,广西虽然没有爆发什么大叛乱,但是小规模的叛乱始不少。 这也是王锡爵最头疼的事情。 而顾宪成提出的方案,就是在各府内,瑶人聚集的地区,单独设立羁縻州。 羁縻州依然使用东南的律法,但在这个基础上,增设专门的瑶人流官,处理和瑶人有关的事务。 而顾宪成很快就从庞大的本地官员名单中,找到了适合担任这些羁縻州人选。 顾宪成推荐的人,并不拘泥于是汉人还是瑶人,却总能够给本地推荐适合的官员。 如果是民风彪悍的地区,他推荐的都是一些手段酷烈,但是想对清正的官员,这些官员能够镇压那些叛乱的地区,又能以身作则让属下服气。 对于那些汉人瑶人矛盾不激烈的地区,顾宪成会推荐一些擅长发展经济,治理民政的官员过去,这些官员会发展当地的经济,逐渐消除瑶人首领的影响力。 在顾宪成的忙碌下,广西这些羁縻州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除了用人之外,顾宪成也建立了一套有效的升迁体系。 同样是担任州县的主官,在处理汉瑶问题上更出色的官员,会更容易得到晋升。 处理不好当地汉人瑶人矛盾的官员,则得到惩罚。 广西的民族问题大大缓解,王锡爵正准备向东南朝廷表彰顾宪成的功劳,大都督府一纸调令又将顾宪成送到了安南。 面对迎接自己的同年,顾宪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迟弘漠热情的迎接这位同年榜眼,自己这段日子一直都在安南奔波,总算是见到和自己一样惨的同年了。 看着迟弘漠的笑容,在广西已经晒黑了一圈的顾宪成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顾兄,总算是把你盼来了!沈大人可是等你很久了。” 迟弘漠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顾宪成是被沈一贯亲自要过来的。 迟弘漠早就知道这位同年的能力,所以这个建议也是他向沈一贯提出来的。 顾宪成恨的牙痒痒的,自己好不容易才熟悉了广西的事务,又被一口气派到了安南。 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去南洋了? 别人做官都是越做距离南京越近,自己怎么是越做越远了。 可偏偏他这次调动是大都督府的命令,是苏泽亲自点的,顾宪成也只能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安南。 “沈大人说,安南总督的推举我们东南不干涉,这一次顾兄的主要任务,还是大都督说的安南特别都察院的人选。” 迟弘漠也做了很多工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名单递给顾宪成说道: “这是安南进步士人的名单,大都督说,要用安南本土进步士人来组建这个安南特别都察院,顾兄你先看。” 顾宪成结过名单,他的习惯是从档案入手,推敲任职经历,从而确定所用人的性格。 安南的朝廷基本上仿照东南的体制,对于任职官员都有详细的履历。 看完了之后,顾宪成说道: “大都督的本意我是知道的,安南特别都察院是我们东南控制安南的狗链子,是专门用来制衡安南内部的常规手段,所以人员上必须要从安南的士人中选出,而且一定是要选择在安南有清正名气的官员。” 顾宪成现场掏出笔,首先说道:“那些安南大族的子弟首先要划掉,必须要是寒门出生的。” “提拔比较快,在安南官场上走的比较顺利的官员也不能要,这些人就算是寒门出身,也因为才能被上层诏安了,算是利益集团的一份子。” “这几个人,他们长期在安南最复杂的地区担任县令,能够长期在这些地方任职,说明是有能力的官员。” “长期在这些地方任职还得不到升官,这说明他们都是没背景的。” 顾宪成又注重圈了几个名字说道:“特别是这几个人,他们每次都在最复杂的地区任职,但是每一次的任期都没有做完,然后就被调任到其他地方。” 迟弘漠一直从事外交工作,对于人事工作并不了解,他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给摘桃子的人让位呗。” 顾宪成冷笑说道:“这几个人都是有能力的,却长期在基层盘旋。治理一县,如果不是背景深厚的,有上级资源的帮助,要有政绩都是靠的水磨的功夫。” “施政就是种地,平日里要好好打理,种下去的种子也不是一天发芽,治理一地有起色,至少也要两三年的光景。” “这些人就是给那些权门子弟去开荒刷政绩的,在地方上耕耘数年,眼看要有政绩了,就被调任到其他地方,然后将权门子弟调任过去,很快就能摘果子,这已经是我们中原玩剩下来的东西了。” 顾宪成圈出几个名字,迟弘漠一看,果然都是接任了那几个苦哈哈的寒门官员,然后迅速积累官声而升迁的权门子弟。 迟弘漠大为震惊,自己这个同年只是看了履历,就能看出这么多的东西。 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顾宪成又说道:“这些人蹉跎于安南官场,对于安南权贵自然是有憎恶的。这其中也有洁身自好的,想要为安南未来做点事情的人。” “让他们担任安南特别都察院的御史,肯定能够满足大都督的要求。” “不过我还是要当面见见这些人。” 迟弘漠点头说道:“我这就安排,大都督府的命令,安南特别都察院的人选都是我们东南定,沈大人也说了,只要顾兄看中的人,立刻就可以上任。” 顾宪成眼睛露出寒芒说道:“人员不是问题,关键是要亮出第一剑,让安南看到特别都察院的威力来。” (本章完) 第536章 大都督已经决定就是你了 在吵吵闹闹中,安南各方终于瓜分完毕整个安南大都督府的位置。 东南这边唯恐天下不乱的,沈一贯将逃亡缅甸的北莫朝都请回了中郡城,整个安南上层各方势力乱成了一锅粥。 北莫,后黎郑家,阮家,以及很多个安南大家族乱战了一番,其中又有合纵连横和利益交换。 最后的结果是,后黎权臣郑检的威望最高,实力最强,担任安南第一任总督。 总督虽然被郑家得到了,但是剩余的职位他们必须要拿出来给其他家族瓜分。 阮潢担任首席财臣官,负责安南的经济事务。 莫氏则拿到了首席治安官的职位,负责整个安南的警察和治安。 各大家族都获得了一部分的职位,沈一贯看到混乱不堪的安南总督府,心中十分满意,当即就向东南上呈了第一届安南总督府的人员名单。 与此同时,顾宪成这边果然搜罗到了一批有能力又因为门第不够显赫,而郁郁不得志的地方官员。 这其中一名叫做崔河的官员,其能力最突出,经历也是最离谱。 崔河,出身于安南的升龙郡,他父母双亡,靠着给书塾干活免费旁听读书习字,后来被举荐成为官员。 崔河的能力很强,他曾经在升龙府的各县都历任过,但是每一次都是在要出政绩的时候就被调离岗位,被世家大族的人接手,给别人的升迁刷政绩。 而崔河每一次去的县,都是别人留下的烂摊子。 就算是这样,崔河也是兢兢业业,他想要给百姓做点事情。 可就是这样的崔河,也因为不给上官行贿,而遭到了上级官员的针对,甚至麾下的吏员不满于崔河的廉洁,还联合起来构陷他受贿。 就在崔河要被治罪的时候,安南就动乱了。 崔河被百姓从牢房中救出来,带领百姓守卫县城自保。 顾宪成对于崔河很感兴趣,他和崔河详细谈过了之后,立刻向沈一贯推荐,由崔河担任特别都察院的御史中丞。 特别都察院总共有御史中丞一人,都察御史二十人,虽然设置御史中丞,但是每一个御史都有独立办案的权利,每人都配备一个十人的吏员团队辅佐。 特别都察院可以自由调查包括安南总督在内的所有安南官员,也可以查阅安南一切的资料档案和文件,案件直接和南京都察院联络。 特别都察院还配有一支人数百人的特别行动队,这个行动队都是东南精锐的士兵。 只要是证实的案件,特别都察院可以随时随地的抓人,而且经过特别都察院立案的案件,最后都要进行公开审理。 安南各方势力对于这个特别都察院并不是非常重视,不就是一个言官部门吗? 相比之下,安南总督府的职位,以及地方上有权的实缺,才是这些大家族们争夺的目标。 崔河的任命得到了南京方面的批准,特别都察院的人员到位之后,崔河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工作。 崔河作为老实人被欺压了一辈子,按照他的门第,正常情况下能平安的致仕回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他被上司构陷的时候,崔河本来已经做好了辞官的准备,他知道自己刚正,已经挡了很多人的路了。 可是让崔河没想到的是,果然世界变化不以人的意志转移,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安南一乱,他就被拥护他的百姓救出来,他立刻带领全城百姓守卫县城自保。 后来安南局势安定了,崔河开城向东南军队投降,本来也准备辞官归乡种田。 可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历任八个县的万年县令,和一个年轻的东南官员谈了半日之后,就被宣布成为什么特别都察院的御史中丞。 当顾宪成宣布:“大都督已经决定了,由你来担任特别都察院御史中丞。“ 崔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了这个奇怪机构的领导者。 不过特别都察院虽设御史中丞,但是每一个御史都有独立调查权,御史中丞不过是名义上的部门负责人罢了,大部分时候崔河没有特别的工作。 特别都察院没有参加安南总督府各衙门的挂牌典礼,而是偷偷摸摸的在中郡城靠近城门的地方举行了挂牌仪式。 但是让崔河没想到的是,这个特备都察院竟然地位离奇的高。 在安南百战百胜的戚继光将军,竟然亲自来出席了挂牌仪式! 要知道戚继光可是连安南总督衙门的挂牌仪式都没有参加啊! 除了戚继光之外,还有一名威严的中年人也来到特别都察院,听到顾宪成介绍这是东南的监察大臣谭纶的时候,崔河更是震惊了。 这可是东南内阁重臣之一啊! 谭纶前往安南甚至没有通知安南总督府,足以可见整个东南对于这个特别都察院的重视! 所有都察院御史,内心都非常的激动,虽然戚继光和谭纶只是简单的露面参加仪式,然后就立刻离开,但是依然让所有人振奋不已。 就在崔河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特别都察院都已经成立了,自己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前往询问那个推荐自己的安南年轻官员,顾宪成的回答却很随意。 “崔大人,你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调查谁就可以调查谁。” 崔河愣住了,他在安南官场上混了很久,他从没有听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随心所欲的职位? 崔河发现,这个特别都察院确实随心所欲到有点过了头了。 这个衙门不需要点卯上班,也不用上班坐堂,他手下有二十多个御史,可是平时能够看到的只有一半人,其他的人也不知道天天在干嘛。 就算是在上班的那些人,他们也是随意的查看各种资料,查看各种寄往特别都察院的信件,可从没有人告诉他们具体要做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崔河以为这个特别都察院,是东南官方用来制衡安南总督府衙门的一把枪,是让他们出头来对付东南不喜欢的官员的。 可是很快崔河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 顾宪成没有给他们布置任何任务,也没有暗示他们对付任何人,只是让他们记住自己的立场,记住他们是为了安南服务的。 听到这句话后,崔河十分的感动,他很快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作为一个有丰富基层经验的安南官员,他很清楚安南官场是什么样子。 他迅速盯上了自己曾经的上司,在这次政治投机中依然投资正确,保住了升龙府知府位置的郑拓。 这个郑拓算是现任安南总督郑检的近亲,此君在安南官场上的名声不错,但是崔河完全知道这位前任上司是个多么贪婪无度的人。 就是因为自己不向他行贿,就多次调任自己,而每次有权贵子弟在升龙府镀金,郑拓就会送上政绩,为此还不惜盘剥百姓。 也因为这个郑拓的存在,明明是最为富庶的升龙府地区,可是每年依然有大量的百姓饥不果腹。 郑拓在升龙府还占有良田万亩,形同当地的土皇帝。 崔河盯上了这个郑拓,开始带人搜集郑拓的犯罪证据。 郑拓的贪污方式很粗糙,之前他仗着郑检的关系,在升龙府大肆收受贿赂,如今郑检依然是安南总督,他继续收着贿赂。 郑拓甚至给自己治下的官位都标好了每年孝敬的价格,如果治下的县令不能上交足够的贿赂,就会和崔河一样被挑刺针对,轻则调任异地,重则丢官罢职。 所以崔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搜集到了郑拓犯法的证据。 看到郑拓违法的证据,就连沈一贯和顾宪成都大为震惊。 一个安南的知府,说起来是知府,实际上也就和中原一个大县的县令差不多,竟然能够贪墨如此多的财产。 甚至郑拓手上还有人命官司。 接下来就是安南特别都察院出手,在升龙府府衙直接将郑拓拖走,押送到了特别都察院审讯。 一开始的时候,郑拓非常嚣张,认为郑检一定会来救自己。 可是在被连续审讯多日,在无可辩驳的证据面前,郑拓只能低下头认罪。 在这个时候,他还幻想这只是安南高层的政治斗争余波,大不了自己认罪了罢官回去养老。 毕竟刑不上大夫嘛! 可事情的发展超过了郑拓的预料,他的证据被送上了特别法庭,公开审理后迅速定罪。 斩首! 郑拓的罪行被刊登在报纸上,紧接着他就被拖上了刑场。 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贪污是真的会被杀头的! (本章完) 第537章 观政进士考试 郑拓的公开斩首,加上对他罪行的报道,彻底震惊了整个安南上下。 升龙府的百姓自然是拍手叫好,处理了这么一个贪官,百姓们纷纷高呼特别都察院的英明! 但是对于安南总督衙门的官员来说,这简直就是当头棒喝。 郑检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对于安南总督衙门的成立,东南方面这么淡定了。 甚至可以说,东南任由他们争权夺利,并没有过于干涉整个总督府衙门的事情。 原来后手在这里啊? 郑拓是郑检的亲戚,郑拓贪污的事情,郑检自然是很清楚。 但是原本他当政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于调查郑拓。 可现在自己是安南总督,自己刚上台,特别都察院就给自己来了一波大的,不仅仅直接将郑拓定罪,还是立刻将郑拓处死了! 郑检这才意识到了,这个特别都察院的厉害之处。 郑拓该死吗?贪污这么多自然是该死,而且安南也有律法,郑拓的案子可以说是证据确凿,按照律法是肯定要处死的。 但是安南近些年来,从没有因为贪污这种事情处死过大臣,甚至连受到惩罚的都很少。 特别都察院一出手就杀了一名安南大臣,还是郑检这个安南总督的亲戚,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刚刚瓜分了安南总督府各个职位的安南各大势力,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立刻就冷静下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到底安南是谁在当家做主。 郑检的亲戚,堂堂升龙府的知府,说杀就杀了,甚至在判决下达之后,只是通知了安南总督府。 今天刚刚瓜分了安南总督府衙门的权贵们,和以往再也不一样了,他们随时可能因为某些事情被特别都察院调查甚至审判处死,以往在安南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这也让整个安南的官场彻底冷静了下来,有些和郑拓一样屁股不干净的家伙,立刻向安南总督府辞官。 不过辞官也没有用,特别都察院见到了崔河旗开得胜,立刻盯上了这些民怨沸腾的贪官污吏们,好几个辞官的也被盯上了。 而安南总督府对此毫无办法,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影响特别都察院的事情。 特别都察院有完全独立的经费,任免也都是通过东南单独任命,安南总督府不能插手特别都察院的人事和财政,甚至连这些督查御史们在办什么案子都不知道。 与之相对的,这个让整个安南官场又惧怕又痛恨的机构,却在安南民间迅速积累崇高的声望。 不畏权贵,为民做主,这几乎是理想中的机构,崔河将前任上司抓捕处死,更是如同传奇剧中的情节一样,充满了惩处贪官的爽快感。 安南的年轻读书人更是兴起了读书的浪潮,因为要成为特别都察院的御史,需要通过东南的特别考试,考试的内容是苏泽的新学内容。 第538章 挖人 汤显祖和顾宪成来到了宿舍外的一座茶肆。 这段时间观政进士准备参加选调考试,整个南京都察院都行动起来。 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在选调考试中发生舞弊案件,所以都察院对于负责选调考试的官员监管极严。 另一方面,这些年轻的观政进士也是东南读书人的种子,为了防止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大都督府还发出了劝学令,希望他们能好好备考。 所以南京到处都有都察院的线人在巡查,汤显祖和顾宪成也不敢去酒楼,就找了一家茶肆喝喝茶。 观政进士们的宿舍位置还是不错的,由于大部分的观政进士都要在七部五寺二监上班,所以观政进士的宿舍在南京皇城的边上,是寸土寸金的地带。 这里的茶肆里喝茶的,基本上都是附近衙门的吏员。 官府衙门都是有茶歇的地方的,但是那些地方大部分都是官员在使用。 虽然东南的吏员地位要比大明高多了,但是官吏还是有一层天然的屏障。 所以大部分的小吏很少在衙门内官员们齐聚的茶歇区喝茶,他们更愿意在午休的时候在衙门外的茶肆喝茶。 久而久之,这些衙门附近的茶肆,都成了固定的吏员们聚集的场所,他们会在茶肆中交流一些衙门内部的消息。 这会儿是午休茶歇的时候,汤显祖和顾宪成就这样走进了这家茶肆,他们两个年轻的读书人面孔,并没有引起茶肆中茶歇吏员们过多的注视。 京师衙门太大了,这些吏员们只当他们是附近衙门的吏员。 毕竟是南京最核心地带的茶肆,这里不是外城工业区那种简陋的茶肆,敞亮的棚子外墙上镶嵌了玻璃,午后的阳光撒进了茶肆中,又能欣赏外面的景色,又能挡住室外的风沙和噪音。 茶肆也不是那种板条长凳,而是改成了舒服的木质椅子,或大或小的桌子放着数量不一的椅子,这里既可以多人聚在一起喝茶,也可以两三个人畅饮。 顾宪成显然也不是第一天来这种茶肆了,他熟练的点了一壶茶,就拉着汤显祖在靠近玻璃幕墙的位置上坐下来。 在等着上茶的间隙,两人听到了身后桌子上吏员们的讨论声。 身后那桌是个大桌子,聚集了十几个吏员打扮的年轻人。 南京各衙门中午都有午休的时间,但是午休时间普遍不长,周围的吏员都行色匆匆。 后面这桌也在不断的催促老板,尽快将他们的红茶送上来。 “你们听说了吗?铁路司刚入职两年的一等吏员,都被松江铁路公司用三百银元的年薪挖走了!” 东南的吏员体系从一等到六等,到了六等之后就是最资深的吏员了,一等吏员也是整个东南体系中最基层的吏员。 普通一等吏员的年薪也就是一百银元左右,就算是最高级的六等吏员,年薪也不超过二百银元。 这已经是东南优待吏员的薪水的,这份工资放在东南的读书人中,其实也算是中等水平。 但是一年三百银元,这已经是妥妥的高薪水了。 那些大商会的掌柜,懂得技术的机械师,才有可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 一个刚入职的铁路司吏员,跳槽就能拿到三百银元的年薪,周围的吏员都表示出强烈的羡慕。 不过也有人说道: “去松江铁路那可就要辞去官身了,你们愿意吗?” 几个吏员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是东南商业发达,千百年来官本位的思想依然存在,而且东南官员待遇要比大明好,不贪污也能养活一家人。 “听说了吗?松江铁路公司还去挖了吕主司和汤观政。” “他们胆子可真大啊?本朝的官员都敢挖?” “你知道他们开出来的薪水是多少吗?”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就连顾宪成都竖起耳朵。 “他们给两位主司开的价,是每年两千银元!这还不算股权和分红!” “好家伙!”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是所有人无法想象的巨款了! 顾宪成看向眼前的汤显祖,当年就是他推荐汤显祖去铁路司的,没想到一年的时间,别的观政进士还在部门熟悉日常工作,担心能不能通过选调考试的时候。 汤显祖已经有人出价两千银元一年挖了。 “您的茶来了!” 一壶绿茶端了上来。 隔壁桌看到后来的两人都上了茶,也对茶博士说道:“我们的红茶呢?快点快点!他们后来的都上了。” “来了来了!这不是红茶还要调味吗?诸位稍等,就来了就来了!” 汤显祖闻到了浓烈的柑橘香气和甜味,他对于这种红茶味道非常熟悉了,当年建造苏松铁路的时候,给铁路工人茶歇的饮料就是这种加了糖的红茶。 如今的东南,糖已经不再是奢侈品了。 大都督改进的制糖方法,而现在安南、大员、琼州大量的甘蔗种植园,不停的将蔗糖送到东南各地。 就算是普通的工坊,也会给员工提供糖水,给雇工们提供茶歇。 不过顾宪成并不喜欢红茶的味道,他更加喜欢清香的绿茶。 “汤兄,我听主司说,大都督要给伱们主司升迁,却被他拒绝了。” 汤显祖想到吕钢的样子,笑着说道:“这倒是意料之中,吕主司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还要继续干下去呢。” 顾宪成叹气一声说道:“你们司处处都好,就是要经常在外面跑,这一次我从安南回来,可是被折腾坏了。” “本以为留在京师就能安稳,没想到咱们同年们都是忙碌命,听说了证券中心的庞兄了吗?听说他还在上海,要等到考试前一天才能赶回来。” 证券中心是以前的铁路公债中心升级而来的,同科的进士庞新跃负责证券中心,在发行铁路公债的时候和汤显祖有过很多合作,两个人的关系也相当的亲近。 汤显祖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本来我从苏州府准备和庞兄一同回来的,但是他被苏州铁路股票发行的事情给缠住了,听说户部的几位大人都在上海,大都督对这支股票也很重视。” 顾宪成问道:“听说那些股票非常的狂热,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今年都已经涨了一倍了,每天证券中心一开门,就有大量的人冲进去等着买股票?” 汤显祖点头说道:“是啊,甚至有人专门炒股,日赚千银元的都有呢。但是股票这东西也不是全无风险,前些日子明廷在朝鲜打了几个反击仗,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就大跌,甚至有人在证券中心对面的大楼上跳楼呢。” 顾宪成连忙摇头说道:“那还是不碰了。” 汤显祖说道:“内阁也要出台禁令,官员吏员都不能随便炒股,我们这些和股票相关的官吏,日后还要定期向制宪会议代表公布自己的财产,特别是名下的股票收入,若是有利用股票谋私的,那都察院御史们就会找上门来了。” 顾宪成对苏泽更是佩服,随着东南的发展,各类新问题层出不穷。 就说这个股票,才出现的时候谁能知道,这东西可以这么赚钱啊。 但是户部很快就出台了一系列的政策,倒是也抑制住了部分投机狂热。 而大部分的普通官员还不知道股票的时候,大都督府已经对股票谋私的问题做了预案。 就像是安南的特别都察院,大都督这样的妙手层出不穷,在顾宪成离开安南的时候,安南各方都已经消停下来了。 汤显祖说道:“庞兄的位置非常重要,户部的几位大人都很器重他,听说大都督准备在南方也筹办一座证券中心。” 顾宪成悄悄记下来,进入官场一年后,大家都不是那种单纯的新科进士了。 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这些小圈子还算不上是派系,但是也代表了某种小团体。 工部铁路司的汤显祖,和户部的同年关系更密切。 鸿胪寺行人司的迟弘漠,和僧道司的张云表关系亲密。 顾宪成也游走于这些同年之间,小心的编织自己的关系网。 两人简单的叙旧,随着各衙门的午休时间结束,茶肆中的人渐渐散去,顾宪成这才说道: “我从主司那边得到的消息,选调考试的难度不高,主要考察的就是公文写作和部门实务。” 汤显祖点点头,在苏松铁路磨砺了一年,他对于顾宪成这种示好的举动也见过不少。 不过汤显祖也不像是初入官场那么愣头青了,想要办事也要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就算是刚直的吕钢也要和户部和工部的人拉扯。 顾宪成很会聊天,话题很快从公事变成了近一年的见闻,汤显祖说起了铁路上的趣事,而顾宪成则说起了安南的故事。 两人这次交谈甚欢,汤显祖身边不是匠官就是积年的老吏,好长时间没有和同龄人聊天了。 而顾宪成被弄到广西和安南,也缺乏同样层次的读书人交流。 两人相约着考完再聚,南京终于迎来了新科进士的选调考试。 (本章完) 第539章 行人司夫人会 从考场出来的顾宪成非常的轻松,这一次的选调考试难度不高,以他的能力很轻松就答完了。 唯一的难题就是大都督苏泽出的策论,不过这道策论问的是在观政中的得失,属于是大都督向观政进士们问策,只要回答正常应该都不会太扣分。 选调考试的规模要比科举小多了,成绩很快就出来了,这一批所有的新科进士都通过了选调考试。 从此之后,顾宪成就是吏部文选司的正式官员了。 东南内阁给这些通过考试的观政进士们放了假,等到这个短暂的假期结束,他们就是东南的正式官员了。 顾宪成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联络同年感情的好机会,他立刻组织起同年搞了一次郊游踏青的活动。 众人也是刚刚通过考试,所有人都答应了顾宪成的邀请,参加了这次踏青活动。 顾宪成将踏青的地点定在了栖霞山,众人都换上了普通士子的衣服,浩浩荡荡的乘坐马车前往栖霞山。 汤显祖虽然不太喜欢这一类的聚会,但是自己也好久没有返回南京了,和同年相聚的机会也难得,也挤在马车上一同前往。 迟弘漠则租了一辆家庭马车,带着夫人一同前往。 这次从安南回来之后,迟弘漠突然发现曾经温柔的妻子性情大变。 妻子胡氏本来是小门户出来的,待人接物水平也是一般,迟弘漠不在南京的日子里,迟弘漠还担心自己的妻子因为性格懦弱被欺负,无法处理好家庭的事情。 可等到迟弘漠回来之后,才发现家中被妻子处理的井井有条,胡氏将公婆都伺候的很好,家中大事小事也全部都由胡氏做主。 除此之外,胡氏也在行人司的女眷中成了仅次于沈一贯妻子张氏的二号人物,如今行人司女眷举行的诗社中,胡氏都是负责筹办的人,得到诸位夫人小姐们的夸赞。 甚至连自家小妹的婚事,都是在胡氏的筹备下,和国子监一个前途不错的年轻人结了亲,父母都对胡氏夸赞不止。 对于妻子的转变,迟弘漠本来是惊喜的,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迟弘漠觉得惊吓了。 胡氏一改往日的温柔作风,对于他在安南出使时候的情况进行了疯狂拷打,又是套话又是逼问,将迟弘漠在安南的事情打探清楚,甚至还拿出迟弘漠寄回来的书信对证。 也亏得迟弘漠洁身自好,在安南谨小慎微,没有犯错误,这才侥幸过关。 对于妻子御夫之术的增长,迟弘漠叫苦不迭,可是在外人看来他妻子贤惠又漂亮,迟弘漠又前途远大,是一对神仙眷侣。 迟弘漠一打听,原来妻子是被上司沈一贯的妻子张氏影响。 第543章 期货祖师爷于公子 从于宗远的府上出来,林安对着任福说道: “我以前都觉得自己这个破火柴厂能做起来是靠着自己的本事,现在看来都是靠着于公子这颗大树啊。” 任福也是感叹道:“还是于公子高瞻远瞩,如今能制造蒸汽机的特种钢材,价格肯定要上涨的。” “如果按照现在的订单价格,一年后交付的蒸汽机可能就要亏本了。” “要不是于公子提醒,只看到定金预付这点好处,我这蒸汽机工厂就真的要倒闭了!” 林安疑惑的问道:“真的这么夸张吗?” 任福和林安找了一个茶肆包厢,坐下来之后,任福说道: “怎么不夸张,林兄不是做这一行的,你不知道钢材的价格上涨是多么快。” “如今我们东南到处都在用钢材,铺设铁路需要用钢材,建设房子需要钢材,制造火炮和火枪也要钢材,而蒸汽机需要的是能够承受蒸汽压力的高品质钢材,需求是最大的。” “现在能造蒸汽机的钢材价格一日三涨,要不是于公子提醒,按照现在的钢材上涨趋势,一年后交付的蒸汽机就要亏本了。” “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按照于公子的说法退了预定,又能留下一个只卖现货的好名声,果然于公子是商业奇才,想的就是要比我们周全啊!” 林安突然说道:“你的意思是,钢材价格会一直上涨,特别是特种钢材的价格也会一直上涨吗?” “对啊。” “难道不会增加产量吗?我听说如今咱们东南可是兴建了很多炼钢厂的。” 说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任福说道: “炼钢厂是多,但是能够制造特种钢材的炼钢厂并不多。” “蒸汽机的钢材,要能够耐得住压力,也要用在炮筒和枪管上,需求一直很大。” “一台蒸汽机需要的钢材很多,而且还有一点,建设钢厂也需要高质量的钢铁。” 林安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任福说道:“这个还不简单,因为制造高品质的钢材,就是要尽量祛除铁中的炭。这是天工书院的几位博士们的最新研究成果。” “要祛除炭,就要提高炉火温度。” “提高炉火温度,一共有两种方法。” “ “ 任福对于钢材的技术发展一直很关注,他的工坊就订购了天工书院出版的《格物》期刊。 “此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铁水中的炭尽量反应。” “南京炼钢厂发明了一种新的技术,在融化的铁水中注入空气,利用炭和空气燃烧反应的原理祛除杂质,效果很好。” “你看看,这些都需要耐压管道,特种钢材的需求反而更大了。” “而现在各地都有新的工匠在研发蒸汽机,其实蒸汽机的原理,那些天工书院的博士们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大都督更是在世博会展览过,以东南的工业水平,仿制出来并不难。” 任福叹息说道:“于公子的说法没错,想要在竞争激烈的东南脱颖而出,服务为本,质量优先才是对的。” 林安突然说道:“也就是说,特种钢材的产量,由于技术投入等原因,暂时是没办法很快提高的。” “对的,目前能制造特种钢材的炼钢厂投入太大了,只有官方才能投资得起,而且技术门槛很高。” “但是特种钢材的需求一直在增大,这个缺口会越来越大?” 任福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林安突然说道:“那于公子刚刚和我们的谈话中,是大有深意啊!” “果然是于公子啊,难怪他被杭州人称为活财神!” 任福有些疑惑的看着好友。 只听到林安问道: “伱厂里还有多少特种钢材?你账上还有多少银元?” 任福估算了一下,将定金退回之后的账上银元,将数字报给了林安。 “这么多?”林安倒吸一口气,这可是退回定金以后的数字啊。 任福说道:“蒸汽机这东西就是这样,和火柴不一样,属于研发投入大,但是利润高的产品。” 林安立刻说道:“这些钱能用吧?” “能啊,本来是准备用来研发下一代蒸汽机的,但是退了定金之后,就只能留作生产的准备金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安说道:“老任,你还是没能明白林公子的意思啊!” “这是 任福迷茫的看着好友。 林安说道:“既然钢材价格一直上涨,那我们可以去预购钢材啊!” “我们可以找那些大钢厂,以现在的价格,甚至用比现在价格更高的价格,预购他们接下来的钢材。” “等日后钢材价格上涨,我们就可以用市场价格,将这些钢材出售啊!” 任福恍然大悟说道:“你说的是铁路公债啊!?” 林安激动的说道:“不是公债,这可要比公债赚多了!” “公债的兑付利息是固定的,所以公债的最高涨幅也不会超过最后的公债利率,但是这个不一样啊!” “按照你的说法,那日后特种钢材的上涨完全是市场影响的,那涨幅可不是公债那点利息了。” 任福有些理解了,他又说道:“可是钢材的运输费用是很高的啊,钢材还需要储存,还会生锈,那就算是有利润,也有可能不高啊。” 林安说道:“谁让你直接买钢材了啊!” 任福思考了半天说道:“不买钢材?你说的是预订单?” 林安立刻说道:“是啊!钢厂可以预付吧?我们到时候可以直接出售预付单据,那从我们这里购买预付单的人,直接去钢厂提货就行了啊。” “这样一来,我们的成本就是预付的定金,根本没有其他成本,只要钢材价格真的和你说的那样一直上涨,那么这生意就是稳赚不赔的啊!” 任福的眼睛也亮了。 在之前,任福是个恃才傲物的怪人,他只是钻研自己的机器,很少对赚钱的事情感兴趣。 但是在接受了于宗远的投资之后,他改变了想法。 原来研发不仅仅是埋头制作机器,还需要有银元。 有了银元之后,任福的研制工作推进了很多,没有这笔投资,任福根本无法完成那一次次的试错,最终研制出蒸汽机。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任福对于钱的态度也改变了。 研发是需要钱的,投资可以大大推进技术的发展,获得更多钱就能给更多和任福一样有才华的技术人员提供更大的舞台。 任福不抗拒赚钱,甚至开始将于公子视作偶像。 林安的建议,实行起来并不难。 任福是天工书院出来的,和很多大型钢铁厂都有业务往来,而特种钢材领域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大的圈子,任福很快就赶往南京和浙江的几个大钢铁厂,和这些钢铁厂达成了协议。 林安和任福都向于宗远报告,希望能暂时不进行分红。 听到这个消息后,于公子自然是欣喜若狂。 在听说两个人在搞什么项目,于公子更是慷慨解囊,不仅仅不需要分红,还主动询问他们需不需要资金帮助。 任福想了想了,还是接受了于公子的资金,他和林安约定,就将于公子的资金当做是投资入股,以后赚了钱就分给于宗远。 他以目前市场价格二成溢价的价格,收下了这些钢铁厂未来的产能单子。 钢铁厂对于任福订购特等钢材倒是不意外,业内都知道任福有一家生产蒸汽机的工厂。 甚至有几家的钢铁厂还向任福提议,他只需要预付三成的定金,就可以拿到几个月后的钢铁现货。 任福和林安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冒险咬牙接了单子。 三成的定金,只需要在当月补足尾款,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用三成的钱,就可以吞下几个月后的期货。 这也意味着他们可以用三成的资金,吃下未来几个月后这批钢材十成的溢价! 高风险就是高回报,任福坚信未来半年特种钢材的产能肯定还是比不上需求,未来钢材肯定会涨价。 在搜刮了几家大型钢铁厂的未来订单之后,任福和林安又在南京租下一间铺子,他们将预订单发布在这家铺子中。 任福开始联系同行,紧张的盯着特种钢材的行情。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42章 有线电报 于宗远并不知道,自己的两个手下又在准备给自己又一个“惊喜”。 于宗远在年初的时候,就接到了大都督府一个奇怪的命令,苏泽亲自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够搜集具有强大磁力的磁石。 对于大都督府的命令,于宗远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的,他立刻让自己麾下的商铺求购磁石。 磁石这个东西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是天生的强磁铁还是很罕见的,于宗远到现在也就搜集了一个箱子。 在搜集了一箱子的磁石后,于宗远亲自在杭州坐船北上,前往南京护送这批磁石。 今年因为台风的关系,杭州湾的海面并不平静,于宗远在船上颠簸了几日,这才在松江的港口登岸。 此时的于二公子已经吐的快要晕过去了,在老管家的搀扶下下了船,。 “该死的台风,坐海船也太难受了!” 于宗远的双脚踩在地上,总算是恢复了一丝元气,还是这种双脚踏地的感觉才好啊。 从松江乘坐铁路前往苏州,接着换乘马车才抵达了南京,如今出现已经要比过去好太多了,但是一向养尊处优的于宗远也累的不行。 等到了大都督府的时候,苏泽亲自在门口等待他。 “于兄!” 苏泽拉着于宗远就往门内走,于宗远本来还想着学着戏文,先给苏泽磕头来正一下“君臣名分”,但是被苏泽双手拉着,于宗远那些谄媚的话就卡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宗远首先见到了苏泽的儿子,他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纯金的长命锁给苏泽的儿子戴上,又寒暄了两句之后,苏泽拉着他来到了后院。 苏泽的大都督府就是当年方望海在南京担任户部侍郎的时候的宅子。 那时候方望海在南京当官,苏泽在上海操办团练,就出钱帮着老丈人买了宅子。 只是那时候苏泽手头并不宽裕,所以这座宅子并不算大。 户部街周围本来就是明廷南京六部官员聚集的地方,如今东南高层也都围绕着苏泽的大都督府而住,这里的价格是寸土寸金。 曾经内阁也提议扩建大都督府,但是都被苏泽以扰民拒绝了。 前面是苏泽生活和办公的地方,过了后院是苏泽的工坊。 因为没有足够的地方,在研发了蒸汽机和玻璃之后,相关的设备都被搬到了天工书院,如今工坊中堆满了铜线和各种金属部件,因为工坊太过于狭窄,于宗远甚至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看到如此拥挤的工坊,于宗远说道:“大都督,我听说户部街也有一家宅子在出售,就让我买下来给大都督作为工坊吧?” 苏泽连忙说道:“多谢于兄了,我在天工书院也有一间工坊,这不是近些日子不愿意出门,才在家里鼓捣的吗?若是于兄要搬来南京住,尽可以买下那宅子,若是要买来送我,那就大可不必了,在我们东南行贿可是要入刑的,你可是当面行贿大都督!” 苏泽是开的玩笑,却听得于宗远心惊胆战。 做生意自然少不了和官府打交道,于宗远认为这是苏泽在敲打自己,连忙说道:“大都督府,草民记下了。” 苏泽拉着于宗远说道:“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于兄还是和以往一样,叫我汝霖好了。” 于宗远被苏泽拉着,却也不敢直呼苏泽的表字,两人来到了工坊中。 苏泽拿出一个奇怪的设备说道:“于兄,这是我最近制造的电机。” 苏泽开始摇动电机,只看到两根金属指针之间出现了蓝色的闪电。 这将于宗远吓的半死,差不多直接要对着苏泽跪下来了。 民间都说苏泽是仙人下凡,现在亲眼看到了苏泽召唤雷霆,于宗远更是万分的恐惧! 他仔细回想自己这些年来,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连小时候做的坏事也一并忏悔了一遍。 苏泽无奈的看着快要跪下来的于宗远,心中不由的感慨,电磁学对于这个时代还是未免有些太先进了,他在天工书院中演示电磁发电的时候,那些天工书院的博士们也是这个反应。 靠着几次电磁学实验,苏泽的【电磁学】终于刷到Lv10,他得到了一个蓝色被动技能。 【蓝色别动:电信号,获得蓝图“电报”,制作的电子设备等级+1】。 苏泽在工坊中努力了这半年,最后的成果就是两台电报机。 其实电报的原理并不复杂,就是通过电流高低作为信号,传递消息。 原理很简单,但是要实行起来却很难。 发射无线信号需要半导体的科技,以目前的工业水平还是无法制造的,所以苏泽准备研究的是有线电报。 通过导线相互连接的电报机,通过监听电流的高低来传输消息,再将消息还原成文字,这就是电报的原理。 苏泽的工坊后面拉出来的电线和内阁中电报房相连接,他敲打出来的信号可以迅速传到内阁中,而内阁的短消息也可以通过电报机传到苏泽的后院里。 内阁的大臣们对于这种机器的态度是,未来可期。 一台电报机的成本巨大,而大都督府和内阁之间找一个小吏传话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且电报能够承载的信息很少,只能传递很简单的消息。 而在城市和城市之间假设电报线路了?这么长的线路要怎么铺设线路?内阁众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大都督的小玩具罢了。 在苏泽演示了电报之后,于宗远的眼睛却亮了。 “苏兄,这电报机的成本如何?” 苏泽说道:“电报机的制作成本不高,但是电报线的成本很高,还需要能够转译电报码的专业人员。” “那如果在南京和杭州之间搭设电报线路,成本如何?” 苏泽想了想说道:“成本恐怕超乎想象,工部测算,就算是南京和苏州之间搭建电报,都要花费上万银元。” 第545章 入蜀通道(感觉中招了,今天请假欠 电报除了股票,还有就是银行结算了。 各地驿站和市舶司设立的银行,可以进行跨行结算,但是跨行结算的安全性和时效性一直都是个问题。 经常会出现商人们已经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但是结算的票据还没送到。 如今也发生了有人串通传递结算消息的驿站,伪造提取转账的案件,这又让各大银行增加了票据核验的流程,每一条转账的消息,必须通过两条路线传递核验,完全一致才能放款。 这也影响了银行的结算效率,有些着急做生意的商人又开始使用现金了。 看着苏泽发愁的样子,于宗远认为建设电报公司也不会亏太多,于是说道: “大都督,如果您放心我,就让我先在苏州和松江之间成立一家电报公司,传递两个城市之间的消息。” 于宗远的盘算是松江府和苏州之间的距离不远,应该也不会亏太多。 苏泽看向于宗远,难道他也看到了在铁路沿线建造电报线路的优势了吗? 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于宗远试试,用商业行为来推广电报。 只要建设电报线路能够取得一定收益,那内阁应该就不会反对建设电报网络了。 只要电报网络建设起来,苏泽相信整个电报系统一定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想到这里,苏泽对于宗远说道: “既然于兄有意向投资,那我让人将电报的技术专利都给你,你找几个人来负责这个项目吧。” 接下来苏泽带着于宗远参加了家宴,等到于宗远从大都督府出来的时候,老管家颇为激动的说道: “要不还是咱们家公子和大都督亲近,老仆听说大都督很少留宴的。” 于宗远也有些微醺,今天苏泽家宴难得喝了点酒,据说是南洋那边传过来的甘蔗酒。 这种酒度数不低,喝起来却甜腻顺滑容易入口,于宗远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他撑着老管家说道: “那是,本公子和大都督可是老交情了,这次大都督交给我的重任,一定要完成!” 紧接着于宗远又开始发愁。 今天苏泽给他将的电报原理他一句话都听不懂,而且如今的东南,根本没有人懂苏泽说的这些技术。 就算是大都督府提供全部的技术资料,于宗远这个学渣也完全看不懂,这要如何建造电报公司? 这是苏泽成为大都督以后,对自己唯一提过的要求,于宗远自然上了心。 老管家说道:“公子,大都督请您筹办这个项目,难道是因为公子懂得技术吗?” 于宗远摇头,他的人设很稳,苏泽也知道自己的能力。 老管家说道:“公子,大都督还是看中您懂得投资和用人啊!” 用人? 于宗远一拍大腿,是啊,自己不懂,但是自己有钱啊! 难不成大都督还真的指望自己懂得技术啊? 于宗远想了想,自己麾下的那些卧龙凤雏们,到底谁能够胜任建造电报公司的任务。 如果说最懂得技术,那自然是任福了。 对了,就是这个家伙! 于宗远想起来,任福最近正要了一笔钱,准备改良蒸汽机,如果被这家伙搞出来,岂不是又要再大赚一笔了? 还不如将电报公司的项目交给他,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没办法好好改良蒸汽机。 于宗远立刻对老管家说道: “去,拿着我的拜帖去找任福任厂长,请他来松江府搞这个电报公司的项目!” 于宗远心满意足的趴在马车上,这个电报公司一看就是扑街项目,任福肯定要大亏一笔,同时还能耽误蒸汽机的项目,真是一举多得! 自己难道真的是天才? 于宗远心满意足的睡去。 与此同时,汉中通往四川的阴平山中。 熊况已经彻底失去了和汉中 好在熊况的军中还是有懂得地理学的参谋的,参谋们用星星定位,确定他们还在阴平山脉中。 实在是太难走了! 熊况这一次探索入蜀的道路,携带了足够的补给,就算是这样他的补给也已经消耗了一半。 他很难想象,魏晋时期邓艾伐蜀的时候,到底是如何翻越阴平山脉的。 阴平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其中最高峰足足有三千多米,山中悬崖峭壁无数,熊况在山中探索了半个月,已经有好几名士兵失踪了。 不用说,这些失踪的士兵大概是死了。 而且熊况要探索的不是单人探险的路线,而是能够容纳一支军队通过的可靠道路。 号称老家是阴平的参谋金湛,手里拿着族谱中的古老地图,也已经没有了方向。 “团长,要不然还是回去吧?” 金湛也打起退堂鼓,再这样险峻的山中,探索出一条能够容纳军队通行的道路实在是太困难了。 但是熊况却说道:“不行,昨天我们宿营的地方不是看见陷阱了吗?这附近肯定有村子,看看这些村子里知不知道出山的路!” “团长!” 一名斥候激动的冲过来,对着熊况说道: “团长!我发现村子了!” 熊况立刻站起来,他随着斥候快步走出这片临时扎营的森林,拿起望远镜看去,果然看到了山林中的炊烟。 村子! 熊况放下望远镜,立刻下令:“全体开拔,出发!” 一行人顺着炊烟,这炊烟看起来很近,实际上望山跑断腿,一行人用了半天时间才到了这座古村寨。 熊况进山侦查的时候,装作是客商的样子,他拦住村子口一名樵夫: “兄台,我们是客商,在阴平山中迷了路,不能去村子里讨口水喝?” 樵夫看着熊况一行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内心就有些不愿意,熊况则掏出一些铜钱说道: “我们就在村子外歇着,只是想要打听一下路?” 樵夫看着铜钱,这才点头让他们在村子外歇着。 熊况激动起来,这樵夫能认识大明流通的铜钱,证明这个村子不是与世隔绝的村子,他们肯定知道出山的路! 感觉中招,不知道是甲流还是阳了,不舒服,今天欠一千,抱歉。 已经吃药了,希望别发烧。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46章 翻山入蜀! 这座村子里认识大明的铜钱,说明这里并不是与世隔绝的。 和樵夫聊天之后,熊况惊喜的发现,果然有路! 樵夫说道: “村子里是有一条山路通向山下,下山后走上一段路,就能到江由了。” 听到樵夫这么说,熊况大喜过望的说道: “我们是汉中的商旅,因为如今汉中交战,商路断绝,所以才入阴平山开凿商路,若是能知道前往江由的道路,那日后必有重谢!” 听到熊况这么说,淳朴的樵夫却说道: “这路可不好走啊。” “此路按照我们祖辈的说法,是当年魏晋三国魏国大将邓艾伐蜀的通道,村里都称之为邓公道,这其中最险的一段路只能徒手攀爬,没办法载货啊。” “我们村子里将山货拿出去卖,都只能将货物从山崖上先滚下去,然后人再下山寻找货框,而山下的货物更是完全运不回村里。” 听到之类,熊况的狂热表情消失了。 如果这条路这么险,那就根本没办法容纳大军通行,那根本没有意义。 不过已经到这里了,熊况自然还是不死心,提出要樵夫带他去邓公道看看。 熊况拿出了随身的火柴和肥皂,向樵夫演示了用法之后,樵夫对于方便的火柴非常感兴趣。 熊况立刻用一大包火柴作为交换,樵夫带领他们向山中走去。 在绕过了几条不算崎岖的山路之后,众人果然看到了一条极其陡峭的山道。 熊况看着山道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这里还真的有可能是邓艾伐蜀的通道啊。 熊况来之前也看了三国志中,关于邓艾伐蜀的记载: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于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 说的是邓艾走到最后一条陡峭山道的时候,用毛毡将自己全身裹住,然后从山道上滚下去,众将士跟着他才翻过了阴平山。 这条山路的陡峭程度,一不小心就会翻滚下山了。 樵夫走到一块石头边上说道: “我们村里都会将货物从这里扔下去,人再从山道上下去,将货物捡回来。” “但是山石陡峭,十份货物只有一两份能够平安滑落山下。” 熊况看到一块比山道更陡峭的坡面,这个坡面的石头是一块整体,非常的光滑,从这里可以滑落到山下。 熊况看着这个山石说到:“这段山路大概有多远?” “大概五里的样子罢。” 熊况看着山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他又让樵夫带着他从步道下山,一行人小心翼翼的沿着山体盘旋而下,等到了山下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 果然这条步道非常难走,有几个地方需要躬身才能通过,也就是说除了随身携带的少数物品,货物是无法扛下山的。 熊况手下的参谋们都有些泄气,山路是找到了,但是难道真的要学习邓艾滚下山吗? 邓艾伐蜀可是相当惨烈的,部众死伤大半,独立团都是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精锐,折损在这里实在是太不划算了,还不如直接攻打剑阁,战死在沙场上呢。 而且现在的军队和魏晋时期的军队又不一样了,现在的军队更需要稳定的补给线。 火枪手没有补给,火枪只能发射几轮。 炮兵没有补给,火炮根本没有作用。 这条山路无法给军队提供稳定的补给,那就算是士兵进入江由,也是需要用火枪火炮才能作战的。 勘察完毕之后,熊况却十分的兴奋,他紧接着又让樵夫带着他前往江由。 果然下山之后的路好走多了,只用了三天时间,一行人就从阴平山脉中走出来了,看到了前方蜀地重镇江由城。 江由,是蜀地的门户,从这里就可南下到绵阳,而绵阳就是成都和阆中的补给中转。 如今四川巡抚江东臣将自己的驻地从成都移动到了阆中,成都的物资补给都会运送到绵阳,然后从绵阳运送到剑阁前线。 而江东臣治理成都的命令,也会通过绵阳传递消息到成都,他在阆中遥控指挥。 只要自己能绕过阴平道,直接切断绵阳,那么就可以将剑阁前线的川军彻底切断,那时候战场主动权就掌握在东南手里了。 熊况并没有直接去江由城,而是和樵夫返回古村,他们再次从陡峭的山路爬回村里,熊况又让人留下了了不少铜钱,说明自己的商队很快就会过来。 等到离开古村后,金湛问道: “团长,这阴平道根本没办法容纳大军通行,我们的物资很难运过去,难道真的靠刀剑去夺取江由啊?” 麾下众参谋看向熊况,不仅仅是物资难运,这条古道最狭窄的地方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那独立团的五千人要通过,需要费太长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差的补给,那就很容易走漏风声,要是江由增加了防御,五千人想要攻下来就很难了。 如果不能速攻江由,那川军只要堵上绵阳这个缺口,熊况也很难取得太大的战果。 因此熊况的部下都认为,这条阴平古道的意义不大,还不如直接攻打剑阁。 但是熊况却不这么认为。 他从阴平山中返回了自己的营地之后,立刻喊来了随军的工程师。 “大都督当年曾经设计过这种滑索,你们能造吗?” 几个随军的工程师看着熊况的草图,皱眉说道: “听说南京已经有一种蒸汽驱动的钢筋机,可以将拉长的钢丝用机器缠绕成钢缆,那种材料的强度应该足够建这种滑索了。” “空中滑索确实可以运人运货,确实可以满足后勤需要,但是能不能建造这种滑索,还需要实地查看条件。” 熊况随之大喜问道:“如果能建造这种滑索,需要多长时间完工?” 其中一个工程师说道: “难度不大,只要将钢缆抛下山,两端固定到山体之中,这样的距离不需要中间的支架,就能完成滑索了。” 第548章 城市与乡村 林德阳看到了机会,立刻派遣炮兵轰炸剑门关。 剑门守军本来就已经没有了战斗意志,又被炮火猛烈轰击,更是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而成都沦陷的消息又在剑门关内疯狂的传播,最后剑门关守将陆光祖带领嫡系主力撤出,哗变的士兵打开关门,迎接林德阳进入剑门关。 陆光祖带领麾下的士兵,迅速前往阆中,见到了也同样焦头烂额的江东臣。 江东臣见到陆光祖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陆参将!剑门关?” 陆光祖直接跪在江东臣面前说道: “巡抚大人,末将有愧于您的信任!剑门关丢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光祖头晕目眩,差点没有站稳。 他扶住桌沿说道: “剑门关丢了,你带回来多少兵?” 陆光祖在进入阆中之前,已经清点过士兵人数,立刻说道:“还有不到八千人。” 江东臣再次晕眩,剑门守军本来有两万人,靠着天险才能挡住东南新军。 如今只剩下八千人,这点人别说是挡住剑门关那边的东南大军了,就连去成都平叛都不用。 而且攻破剑门之后,整个川府平原根本无险可守,自己拿什么去抵挡东南的大军。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江东臣也知道大势已去了。 他看向陆光祖说道: “川中士卒本来就厌战,此也非陆将军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江东臣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看着陆光祖说道: “你率军降了吧。” “巡抚大人!” 陆光祖看着江东臣,江东臣颓然说道: “我们就算是不降,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难不成要让八千士卒随我殉葬不成?” 江东臣说完,直接留着陆光祖在明堂,自己则转身走进了书房。 书房中堆满了各种文书,江东臣将相应的资料分好,接着又写了三封信。 信件上,是江东臣总结的明廷失败的原因。 江东臣已经有了取死之意,所以他的信上内容也毫不客气。 首先是吏治腐败,官员吏员都想着捞好处,完全没有为国为民之心。 接着是中枢缺乏权威,导致各地督抚只能各自为战,还因为争权夺利互相不信任。 前两点也算是老生常谈的内容了,最后一点才是江东臣从政多年的思考。 “臣江东臣涕泪上表,盖东南得以席卷天下,为之其三约在士!” “先秦之时,能读书的都是公卿子弟,肉食者为士,能得士就能得天下,秦能得天下之士,才有秦王扫六合。” “汉时,学在世家豪族,累世公卿为士,以汉武之强,晚年汉帝也要和豪强妥协,没有这些豪强大族也无法治理天下。” “唐宋以降,学至寒门,臣出身地方寒门,能以科举进学而为封疆大吏。” “臣为县官之时,每到任一方都要面见当地的地主乡绅,有乡绅才能治乡,能治乡才能治粟,能治粟才能完成朝廷的田税丁赋,才能有人支持建设乡里。” “而臣治学政,也以乡绅子弟为佳。” “可如今时代已变了。” 写到这里的时候,江东臣心中苦涩。 “城乡之变,实乃千百年来之大变局也。” “往昔之时,税赋在乡,学术在乡,士卒在乡。” “今日之时,税赋在城,学术在城,士卒在城。” “而我大明官员,多善于治乡而不善于治城,多以言田事为荣以言工商为耻,这才是大明丢失天下之心的开始啊。” 江东臣写完这些,将三封信放在桌子上,又返回后宅拿出一把火枪,抵着喉咙扣动扳机自杀。 江东臣死后,陆光祖悲痛不已,但既然明廷的四川巡抚已经死了,那其他人也没有抵抗的必要了。 陆光祖收殓了江东臣的尸体,将阆中的巡抚衙门封存,然后率领部众向急速向南行军的林德阳投降。 林德阳接到了川军投降之后,又命令属下向成都前进,传播江东臣自杀,剑门已经丢的消息,逼迫成都投降。 果然消息传到了成都,成都留守的文武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打开城门投降。 成都一降,整个四川的核心地区都掌握在东南之手,到这个时候战局已定了。 江东臣在四川的官声不错,他私德也很好,家中并没有余财。 对于这样的大明官员,东南一向都是厚待的,林德阳亲自将江东臣的尸体交还给他的家人,还按照东南的规定补贴了丧葬费用。 江东臣给家人留下的书信文稿,也被林德阳一并交给了他们。 而他写给高拱和东南的信件,林德阳也一并收下。 他最后一封写给明廷的信件,林德阳则犯了难。 如果是大都督苏泽亲自指挥作战,以林德阳对苏泽气度的了解,他肯定会将这封信交给明廷。 但是自己则没有这个权利,他只能将这封信封存,然后让人沿着长江而下,交到南京的手里,交给大都督来定夺。 与此同时,苏泽也在和内阁讨论城市和乡村的问题。 徐渭摸着胡子说道: “城市是我东南之根基,如今整个东南的大部分赋税都是来自于钞关税和市舶税,而这些税收都是来自于城市。” “士兵大多也是城市识字者,城市正在吸收大量的乡村人口,好几座大型城市的规模都在扩大。” 这一次会议的主题就是城镇化,东南的城镇化正处于上升期,大量的乡村人口进城,也带来了大量的新问题。 不过大部分的内阁成员,都是对城镇化都是很欣喜的,相比于更加广袤的乡村地区,东南的官府更喜欢的是大城市。 而东南的官员和吏员,以及大部分的兵员,也是来自于城市。 但是苏泽却严肃的说道:“城市确实很重要,但是接下来我们更应该重视乡村的问题。”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49章 拆迁问题 苏泽看向众人说道: “从吏部上次送来的报告中,目前我们的官员,大部分都喜欢在城市任职,很多官员不肯去乡村。” “甚至有一部分的官员,将在乡村工作的同僚视作下僚,认为他们的工作没价值。” “在我们东南的考核竞争体系下,沿海的城市也比内陆的乡村更容易做出成绩来,去年的乙等进士,基本上都想办法去了沿海的城市任职,甚至有人不惜就任品级比较低的职位。” 苏泽看着众人说道: “这日后也是我们东南的巨大隐患啊!” 众人严肃了起来,以苏泽的见识和能力,他提到的问题最终都会成为大问题。 苏泽重视的技术,最终都会成为影响整个东南的重要技术。 所以当苏泽提到城市和乡村问题的时候,众人也都收起了对以往成绩的乐观,开始倾听起来。 苏泽说道: “出于成本的问题,工商业天然会在沿海地区聚集,这是工商业流通成本决定的。” “长期看,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城市和乡村的差距也会进一步拉大,而城镇化也会随着工业而不断加大。” “但是如果因为城市化的趋势,而忽略乡村问题,那日后要出大问题的。” 苏泽看了一圈说道: “我知道,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将乡村视作劳动力基地,视作是商品倾销的地区,将这些地区当做是落后的地区。” “现在很多官员,不仅仅是不愿意去乡村,而是认为发展农业是落后的,在任何地区都要搞工业。” 申时行思考了一下说道: “但是大都督,乡村人口向城市迁移,这已经是整个东南的趋势了,这一点也不是人力能够改变的。” “而且我们东南讲的是主权在民,在城市能够有更好的医疗,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工作机会,也不怪农村地区的人口前往城市。” “属下主政松江府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情况,如今这种现象更普遍了。” 何心隐也点头,松江府和苏州府,是如今东南城镇化最快的地区,在这两府一些乡村都彻底空了,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青壮年都大量进城在工坊务工,就连土地都抛荒了。 财政大臣方望海说道: “其实这也是城乡差距拉大的原因,一个壮年劳动力,全年在家务农,收入是远远抵不上一个同样壮年的雇工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进城也是正常的。” 众人点点头。 东南对于户籍的控制远比东南松弛,因为苏泽一贯反对明太祖制定的各种户籍制度,反对身份禁锢政策的。 所以东南很早就开始户籍自由的行动,乡村中的人口,抵达城市后只需要在城市中登记,就可以在城市中居住。 这种政策自然是加快了工商业的发展,吸引了更多农村人口前往城市。 徐渭也说道: “农业是国家的邦本,大都督的忧虑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现在放任这种现象,日后也会影响到我们东南发展的。” 众人纷纷点头。 这段时间以来,众人都知道治政的不容易了。 东南虽然是鼎格建制,没有历史包袱,但如今的东南也面临了千年未有的大变革。 换句话说,整个东南都没有作业可以抄。 大明,甚至包括大明以前的政治制度,都不再具有参考性。 东南现在遇到的问题,都是新问题,都是前人从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就比如是城乡问题,在千百年来,华夏人都是安土重迁的,他们世代都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不是生活不下去了很少会离开故土。 但是现在不同了。 时代的发展,工商业的发展,让更多人选择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乡村,前往城市生活。 而人口的流动,也滋生出来更多的问题。 苏泽很明白城乡差距的进一步拉大,这是所有工业化社会发展必然会遇到的问题。 苏泽说道: “首先还是农村土地的,乡村的土地可以作为最后的蓄水池,不能让进城的人把土地都卖了,但是也不能让大片土地抛荒。” 方望海有些为难的看着苏泽,苏泽说道: “还是通过财政政策调节,土地出售需要加税,同时要完善租赁制度。” “闲置的土地可以出租掉,租出去的土地,田税从租种者那边收,这样可以让离乡的人不会轻易卖掉自己的土地。” 方望海点点头,东南的田租是按照土地权属征收的。 也就是说土地在谁的名下,那就向谁征收田税。 改善田赋的制度,那可以让进城务工的农民更倾向于出租土地而不是出售土地,那他们在城市中发生困难的时候,还可以退回乡村容纳风险。 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说道:“最后还是要加大乡村建设,只要乡村的基础设施好一点,交通更便利一些,鼓励村镇兴办工坊。” 众人点点头,加大对乡村建设也是基本国策了,不过包括苏泽在内,大家也并不乐观,这种流动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选择,而不是一两个政策可以将人留住的。 等到了会议结束,苏泽将徐渭留下来说道: “对于官员考核上还是要继续改革,对于去偏远地区的官吏要修改考核标准,不能一味的以经济发展作为指标。” 徐渭也点点头说道: “吏部已经找了几个支援偏远地区的典型,表彰提拔了几个优秀的案例,并且对于偏远地区也制定了帮扶方案。” “不过大都督,如今城市发展出现了新问题。” “松江府和苏州府那边,靠近城市的土地价格上涨很快,苏州府城内的土地已经不够用了,城市扩张需要城市边缘的土地,很多地主占着这些土地,不肯官府修路造桥,讹诈天价的拆迁费用。” “这其中也有负责规划的官吏和地主勾结,提前得到规划的地主会提前购买土地,一旦被官府征用就会获得天价赔偿。” “此事已经在苏松二府引发舆论了。” 这本书也到了收尾阶段了。 肥鸟上本书是二百万字,这本书应该在二百二十到二百五十万字之间吧,再拖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肥鸟也很佩服那些五六百万的书,但这本书确实已经写了肥鸟想要写的大部分内容了。 因为自身能力不足,在战争方面,科技发展都写的很简略。 而作为一本主要内容都在冲塔的历史文,情感主线几乎没有。 能写这么多字,肥鸟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一直认为,一个好的结尾比开头更重要。 这段时间到结局,每天更新4000字,给剧情做一个收尾,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549章 李春芳倒台 张居正预测很准,果不其然,在四川陷落的正式消息传到了京师之后,明廷立刻爆发了巨大的风暴。 崩溃首先发生在舆论阵地。 虽然李春芳执政以来,加强了对言论的控制,甚至顺天府都因为妄议国事这个罪名,而将大牢中塞满了犯人。 但是李春芳能够管住的就只有普通小老百姓,能控制的也就是明廷京师发行的报纸,他甚至连周围省份的报纸都管不住。 《山东新报》上刊登了山蒿先的头版文章,这一次山蒿先直接对明廷中书省开炮,甚至直接对李春芳开炮,直指他是懦弱的宰相,是葬送西南大局的罪魁祸首。 首先还是那一套秦和六国论,山蒿县总结明廷对东南的作战总是失利,原因就是东南是秦,能凝聚占领地区的全部力量,而明廷这边松散如同六国,各地总是想着妥协,见到东南入侵其他省就会觉得没有攻打自己,反而不敢出兵惹怒东南,最后结果就是“今日割一城,明日割一城,被东南蚕食。” 接着就是那套“蛮夷学”,山蒿先认为如今是“千百年所未有之大变局”,是“大争之世”,和先秦诸子百家时期一样,是思想最动荡的时期。 旧的儒学心学,都已经无法再解决任何社会问题了,而东南大敌在前,也没有时间去试验新理论。 所以留给明廷的时间不多了,在这种时候,更不能继续讨论思想,而是应该摈弃在思想上的分歧,学术上的纷争,而是直接集中力量办大事,先让有威望有能力的人执政,先和东南争夺天下再说。 山蒿先更是直接指出,李春芳的能力不足,对内不足以服众,弥合各省督抚之间的矛盾,在东南那边进军汉中的时候,就无法让四川出兵共同防御。 而后来东南攻打四川的时候,陕西又完全不肯出兵援助,最后让东南用很小的代价攻占了四川。 李春芳对外也不知兵,九边新军在朝鲜的战事一败再败,如今就连平壤都有些保不住了,就快要被赶到鸭江边上了。 所以李春芳的能力,完全无法胜任中书丞相的位置。 明廷到了如此危难的境地,却由一个不知兵的人担任中书丞相,执掌东南的军政,再这么下去,今日丢了四川,明日就要丢河南、丢陕西、丢山东了! 山蒿先的文章内容主旨就是那么几个意思,但是文章的煽动性却很强。 而且他的文章朗朗上口,迅速在京师传播开。 李春芳看到了报纸之后是勃然大怒。 《山东新报》是谁的报纸,所有人都很清楚。 李春芳已经对李成梁做了很多的退步,甚至让他的儿子李如松不到二十岁就担任了辽东副总兵,李家在整个大明的历史上,也是最后权势的将门了。 这种情况下,李成梁还指使山东的报纸刊登这样的文章。 “李成梁区区武夫,也想要操持国政?指使什么山蒿先写下这样的文章?” 李春芳愤怒的喊来了刑部尚书,要求刑部发出公文,要求山东缉拿山蒿先进京。 刑部尚书也很清楚,山蒿先一直都是《山东新报》的口舌,他是谁的人昭然若揭,既然山东能发出这样的文章,立场已经不言而喻了,这种缉捕文书根本没用。 就在刑部尚书领了命令头疼的时候,国子监又发生了问题。 眼看着李春芳逐渐失势,国子监中很快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团体。 上一次公车上书,领头的国子监监生们,除了佟安一个人不愿意参加科举,其他人都考取了功名,得到了明廷的重用。 在国子监的监生眼前,出现了一条终南捷径。 这恐怕是当年带头上书的佟安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作为国子监的领袖,邹元标和赵南星看到了这条路。 在丢失汉中之后,明廷中书省的威信已经摇摇欲坠了,这时候顺天府还在京师的茶馆抓人,但是已经无法控制国子监内的舆论了。 邹元标和赵南星频频组织诗会,在国子监中串联。 李春芳也很清楚国子监的危险性。 国子监中的年轻人没有功名,对现状是最不满的,而且年轻人容易被煽动。 所以在汉中丢了之后,李春芳就要求封锁了国子监,并且要求国子监不停的上课,加强了对国子监的考勤。 可李春芳还是没能压住国子监,在邹元标和赵南星的串联下,国子监组织了罢课活动,抗议中书省无能,先后丢失汉中和四川,要求李春芳和之前高拱一样,承担责任辞职下台。 李春芳接到消息之后,全身都在颤抖,他立刻召来了顺天府府尹,要求他去镇压国子监的罢课。 可是结果是国子监的罢课还没能压住,科道言官们也开始集体上书,要求中书省处罚陕西总督郭朴,追究他的罪责。 紧接着各地督抚也纷纷上书,新军大臣李成梁和河南巡抚陈以勤,也弹劾陕西总督郭朴的罪责,要求朝廷罢免他。 李春芳这下子明白了,自己已经大势已去了。 他和郭朴并不算是铁杆的盟友,但是罢免郭朴已经是一个信号。 这表示他的反对者们已经联合在一起了。 如果自己罢免郭朴,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问罪中书省了? 如果自己不罢免郭朴,那接下来更是要说中书省懦弱无能了。 反正无论怎么做,李春芳已经失去了言官和地方督抚的支持了。 最后压倒李春芳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皇室。 垂帘听政的李太后下旨,询问丢失四川的原因,并且要求中书省广开言论,讨论明廷这几次失利的责任。 这下子李春芳知道大势已去了,虽然皇室在前后三任的努力下,已经变成了吉祥物。 但是在法理上依然有号召力,而且李太后的旨意是要求广开言路,这也是符合大明政治正确的。 事到如今,李春芳知道自己如果不下台,那就要有人给自己体面了。 李春芳上书明廷,以自己病重为由,请求辞职。 又一个中书丞相倒台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50章 李成梁入京 李春芳的倒台和他的前任一样的迅速。 但是在李春芳倒台以后,明廷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李春芳倒台之后,谁还能出任这个中书丞相? 这下子,那些上书要求李春芳倒台的国子监监生们傻眼了,言官御史们也傻眼了,密谋倒李的督抚和朝廷大员傻眼了,皇太后李氏都傻眼了。 整个大明朝廷,竟然找不出一个威望上可以成为中书丞相的人了? 还真没有。 这一点就很很尴尬了。 如今整个明廷中枢,嘉靖朝廷留下来的名臣,几乎都已经在政治斗争中出局了。 而嘉靖朝的这些名臣,从严嵩到徐阶,从徐阶到高拱张居正,这一个个都是顶级的手腕和能力,就算是大家都看不上眼的李春芳,好歹也还能算个凑数的。 李春芳往后呢? 由于这些嘉靖名臣太过于闪亮,几乎压制了其他官员的光芒,在李春芳之后,甚至整个明廷都找不到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听过的大臣。 李太后连忙召集群臣,商议在李春芳下台之后,谁能执掌大明的国政。 李太后坐在垂帘后,用手死死绞着手帕。 她此时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听信了父兄的谗言,罢免了李春芳。 李太后并非是什么名门望族出生,见识能力也极为有限,她想要也没有吕后武则天那样的野心。 朝廷大臣上的奏章,她都没有办法读懂,不要说什么干涉政事了。 能力不够好吧。 吕后是什么人,和汉高祖刘邦一起创业的,而吕家本身就是大汉开国元勋。 武则天的家族其实也不差,更重要的是唐高宗可是手把手带她了很多年,她也是逐步学习治理国家的。 李太后的丈夫隆庆皇帝,自己皇帝都没有做明白,就驾鹤西去了,李太后要怎么去处理明廷这么一个烂摊子。 而小皇帝这个岁数,就更不要说了。 上皇已经病重,能不能熬过今年都不好说。 至于太监? 那也要看看谁有没有本事做权阉啊? 如今兵权和政权都在外朝官员手里,太监就连皇宫都守不住,皇权衰落成这个样子,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看到外朝大臣都点头哈腰的,怎么可能出现弹压群臣的权阉啊。 外戚?那就更不要想了。 李家父子还背负着毒杀上皇的恶名,做做生意也就罢了,他们也没有能力参与朝政。 但是政治上,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李春芳已经被罢免了,那不可能再让他出来了,换人是必须的了,但是到底换谁? 李太后召集中书省和六部大臣,以及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再加上在京的勋贵,以及李氏父子和陈太后的弟弟这几个外戚,一同商议继任者的人选。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参与了倒李的活动。 清流言官是发起者,李氏父子是鼓动者,但是他们此时也在争论不休,推不出一个有能力来执政的人选。 一部分人说要从天津请张居正回来,这自然遭到了很大一部分官员的反对。 张居正作风强势,如果他回来执政,那肯定要清算当年背叛他的人,在场很多人都参与过倒张。 还有人说要请高拱回来,但是也遭到了不少人反对。 高拱也是独断专行的,而且这么多宰相都是被言官搞下台的,那么张居正和高拱回来,都一定会清洗言官,这些清流是坚决反对的。 高拱和张居正不回来,李春芳执政的时候中书省也没有副相,六部尚书根本没有威望,清流就不要说了,他们的品级低微,根本不可能执政。 现在的选择,就剩下地方上的督抚重臣了。 清远伯李炜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后,臣推荐新军大臣,山东总督李成梁。” 这句话一说,整个朝堂都炸了! 一个文官立刻跳出来说道: “胡闹!李总督是武官,我朝哪有武官执政的道理!” 这一次文官们出奇的一致,他们立刻团结起来,推荐河南总督陈以勤出任中书丞相。 李太后在垂帘后看着父亲,以她对父亲的了解,父亲也不知道是收了李成梁多少的好处,才跳出来给他说话。 也难怪文官们激烈反对,李太后的政治智慧也看清楚了,李成梁是武将出身,如果由他担任中书丞相,等于打破了文官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文贵武轻的制度传统。 谁知道这一次李炜颇为强硬的说道: “李大人是朝廷任命的新军大臣,位比六部大臣,也是文臣的序列,为何说李大人是武人?” 一名文官跳出来说道:“李成梁不是科举官,更不是翰林官,如何能担任中书丞相?” 李炜冷笑一声说道:“为何不能?朝廷哪一条规矩说,只有翰林官能担任中书丞相?我国朝初年的丞相,都参加过科举?都是翰林吗?” 李炜这话自然是狡辩了,大明初年的丞相都是随着朱元璋打天下的功勋老臣,元朝老早就不科举了。 但是这句话也很有杀伤力,中书丞相制度本身就是张居正搞出来的,实际上才搞出来没几年,根本谈不上什么旧制。 而且在这个朝堂中,还有很多武将勋贵,如果直接喊出文贵武贱,恐怕这些勋贵就要拔刀了。 随着局势进一步的震荡,手里攥着枪杆子,已经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而如今大明最硬的枪杆子是谁,那自然是毋庸置疑了。 一些还准备激烈反对的文臣,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众人突然意识到,当时炮轰李春芳下台的文章,正是刊登在《山东新报》上的文章,也正是李成梁麾下文人山蒿先的文章。 再联想到李炜在朝廷上的突然发难,那推动李春芳下台的幕后黑手是李成梁,这个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朝臣们出了冷汗,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名官员踉踉跄跄的走进朝堂。 “太后!诸位大人!新军大臣,山东总督李成梁带领两镇新军,已经从山东启程,要面见太后商议军机要务!” (本章完) 第551章 解散国子监 李成梁骑在马上,遥看远方的京师城墙。 他第一次来京师,是为了继承父亲的世袭军户职位,那时候大明朝法度森严,他这样的武官只能绕道侧门。 当时兵部的官员还欺负他丧父,对他继承父亲的军职百般的拖延,那时候李成梁在京师活动了三个月,耗费了家财无数,这才拿到了父亲的职位。 这之后,李成梁在辽东经营,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千户,靠着对女真作战勇猛,但是多年来依然没有任何进步。 当时的大明朝,武将的天花板出奇的低,而李成梁的军功大多数都成了文官晋升的台阶。 那时候李成梁也没有任何的野心,他只是希望能够将世代的军职传下去。 这么多年在冰天雪地里拼命,李成梁依然在帝国的边疆打转,他因为一场兵败而被贬,然后被上官追究责任,差点押送到京师问斩。 在这之后,李成梁突然明白了。 无论建立多大的军功,在大明这个体系中,都比不上上司的看重。 他开始学习如何跟这些文官处关系,如何投其所好,在拜见这些大员的时候脱掉臭烘烘的甲胄,换上更威猛又没用的仪甲。 他也学会了克扣军饷,在边境走私,来给上司送礼。 李成梁的官位越来越大,手下的家丁也越来越多。 等他第二次进京的时候,已经官拜辽东副总兵了。 接下来他再次进京的时候,就是南下平叛了。 京师,对于李成梁来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记忆中的京师,是那高耸的城墙,是那如同九重天阙一样的宫闱,是一座座能崇高的庙堂,这给年轻的李成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京师就是他心中最神圣威严的地方。 可是如今,高耸的城墙正门大开,那九层宫阙中的听政太后带领小皇帝,亲自站在郊外迎接自己。 那些曾高居在庙堂之中,捏死自己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的。 可如今这些文臣,都恭敬的站在路边上,惶恐的迎接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大军。 在这一刻,青年时期京师的记忆轰然倒塌,他看向这座城市的时候再也没有任何的光环了。 京师也不过是一座普通城市,所谓的庙堂,也不过是一群鼠辈罢了。 当这种光环褪去之后,李成梁看向一切都不同了。 他骑着马,一直来到了皇太后面前。 大臣们都屏住呼吸。 如果是以前,肯定会有御史站出来,弹劾李成梁御前失仪。 但是现在,看着李成梁身后的军队,这些在弹劾李春芳下台的时候战斗力强大的言官们,纷纷闭上了嘴巴。 李春芳是文官,他手里最多就是顺天府的衙役,如今东厂都已经解散了,他拿这些自己这些言官是没把那法的。 但是李成梁不同,他是带兵进京的,他身后的是整个大明最早建立的新军,是明廷投入最多,装备最好的新式军队。 而且他这一条路上从山东杀到京师,沿途京师各卫竟然都没有发出警报,等到李成梁的军队到了京师前的时候,这才得到了消息。 这说明了从山东到京师这条路上的军队,都已经投靠了李成梁,这自然也包括京师附近的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有言官愿意站出来,斥责李成梁无礼了。 明廷的言官曾经战斗力很强,在徐阶还是内阁次辅的时候,这些清流就是对抗首辅严嵩的主要势力。 但是在那个时候,是嘉靖需要制衡严嵩,所以才对言官放任。 等到了后面,徐阶上台后,是言官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可等到高拱执政,清理言官队伍之后,又经过了张居正和李春芳的清洗,如今都察院和六科中,剩下的都是纯粹的投机者。 好在让明廷官员长舒一口气的,是李成梁还没有跋扈到践踏皇权,他在距离李太后和小皇帝几米的地方还是停下了马,他走下马还是对李太后行了一个抱拳的军礼: “甲胄在身,太后万安!陛下万岁!” 随着这句话,众大臣都长舒了一口气。 李太后气的全身发抖,这样已经是对皇权的极大不尊重了,这就是自己父兄勾结的人吗? 看了一眼躲在迎接朝臣队伍中的清远伯母子,李太后还是做出了一副平和的样子说道: “东南贼肆掠,国事艰难,日后就要仰仗将军了。” 李成梁也不客气,不来什么三辞三让,而是直接说道: “臣定不负太后重托,定当整顿朝纲,让我大明再次辉煌!” 李成梁一开口,身后的甲士们也纷纷挥舞武器应和,这下子朝臣们也纷纷跪下。 所有人都知道,从此大明又要进入一个新时代了。 李成梁入城之后,并没有前往中书省,而是直接在兵部住下。 他的两镇新军分别接管了皇宫防务和京师防务,然后李成梁就宣布朝廷册封他为大将军,京师进行军事管制。 兵部改成了大将军府,李成梁麾下的军官以大将军府的命令,开始接管京师的各大兵工坊。 紧接着,李成梁开始派人前往京师各大衙门。 一个圆脸的中年读书人,手持李成梁的信物,他身后跟着一队火枪兵,迅速来到了国子监。 “吾乃大将军府参赞山蒿先!速速的打开国子监大门!” 国子监的博士们小心翼翼的打开大门,不少监生都激动的走到门口,山蒿先不断在《山东新报》上发表激进言论,得到很多国子监监生的追捧,还有人称呼他为山圣。 但是山蒿先不是来安抚监生们的,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手书说道: “大将军令,今天开始解散国子监!” “什么?” 众多监生不敢置信的看着山蒿先,只听到山蒿先说道: “国子监改为新军武备学堂,如果愿意从军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学习,如果不愿意从军的,速速离开!” 这些监生都疯了,本以为自己带头赶走李春芳,要得到李成梁的赏识重用,没想到上来就要解散国子监? 人群中,邹元标和赵南星对视了一眼。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第552章 李成梁的手段 赵南星和邹元标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看到了犹豫。 自己好不容易来到国子监,眼看着混出了名声,就能参加科举成为官员了,可现在李成梁竟然一下子就要解散国子监! 将国子监改为军校,两人都是书香门第,是看不起武将的。 但是山蒿先的态度非常强硬,士兵已经鸣枪示警了,如果现在不做选择,恐怕这些如狼似虎的军汉真的会将监生们赶出国子监。 邹元标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山先生,您的文章是国子监最受欢迎的文章,每一期的《山东新报》一出,都会洛阳纸贵。” 山蒿先摸着自己的圆脸,露出一丝笑意。 邹元标立刻说道:“此等人生大事,能否让我们同学们思考一下,再做决定?” 邹元标在国子监中颇有名望,他这么一说,众监生们纷纷支持他起来。 却没想到,山蒿先的脸色立刻一变: “就是你们这些书生,整日的空谈误国,才让国事颓倾到现在的地步!“ “能让你们入京师军校,这还是我向大将军求来的,报效朝廷还挑肥拣瘦,犹犹豫豫的,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选了!士兵们,给我腾空校舍!” 山蒿先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出,手持火枪冲进了国子监中。 整个国子监混乱不堪,这些士兵冲到国子监的校舍中,将监生的物品直接往外扔。 遇到值钱的东西,则直接塞进怀里。 那些想要反抗的监生们,哪里是这些如狼似虎的精兵的对手,阻拦的人要么吃上一顿重拳,要么直接被推出国子监。 有些衣着华丽的监生,直接被军士们扒掉了身上的衣服,扔到了寒冷的街道上。 看到这样的场景,邹元标和赵南星心中一寒,他们果断冲回自己的校舍,将一些之前的东西胡乱塞上,然后冲出国子监。 在国子监前的广场上,众多监生围着两人,邹元标狼狈的拱手说道: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诸位同学就不要让邹某再出头了,邹某要返回故乡侍奉父母了。” 说完这些,邹元标立刻就带着东西就走。 等到出城之后,赵南星立刻赶上了邹元标。 “邹兄,你父母不是已经从江西到太原了吗?伱怎么往天津走?” 邹元标看到赵南星,长舒一口气说道: “赵兄,你不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吗?” 赵南星叹气说道:“可听说东南人才济济,我们哪里有出头的机会啊?” 邹元标却说道:“人才济济也不是没有机会,总比在京师等死强,看这位大将军的手段,我们留在京师怕是早晚也要被清算,速走!” 赵南星也点头说道:“速走!” 李成梁在把持到国政之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对自己的老对头,河南总督陈以勤下手。 相反,李成梁拿出了陈以勤从前的奏章,开始对郭朴汉中作战和坐实东南新军入蜀这两件事进行调查。 当消息传到了陕西之后,郭朴自然是暴跳如雷。 自从丢失汉中之后,陈以勤和郭朴的关系也恶化。 后来东南新军入蜀的时候,陈以勤也和江东臣一起弹劾郭朴,说他坐视东南贼坐大。 郭朴也在这个时候和陈以勤结下了仇怨。 本来郭朴是很乐于见到李成梁上台的,因为李成梁和陈以勤矛盾不断,差不多是生死之仇了。 可没想到,李成梁上来之后,却没有收拾老对头陈以勤,还和陈以勤一起联手对付自己。 欺人太甚! 京师发出诏令,要求郭朴前往京师接受质询,郭朴自然不肯。 河南总督陈以勤发出通告,如果郭朴再不进京,那就是叛乱行为,那河南的军队就要入陕平叛了。 郭朴也连忙调集军队,他同样通告全国,表示自己愿意接受调查,但是要求京师派人来陕西调查。 这边郭朴和陈以勤的冲突愈发的激烈。 挑起争端的李成梁,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成梁下令,以在朝鲜作战不力的名义,罢免了主帅李洵的职位,要求在辽东的李如松兼任李洵的职位,并且带兵进入朝鲜。 这道命令一下,更是全国震惊。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李成梁这个粗鄙武人,权术竟然玩的这么溜? 如今大明的地方实力派当中,还剩余这么几支。 陕西的郭朴,河南的陈以勤,九边和山西则以李洵为首,剩下的就是掌控山东和辽东的李氏父子了。 至于云贵的沐家,如今整个云贵和明廷的联系都被东南切断了,云贵已经是飞地了,对于明廷大局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说白了,如今的地方实力派就是这么四股力量,李成梁挑起了陈以勤和郭朴的对立,自己则拉着儿子去接收李洵手里的九边新军,这算盘可以说是非常的精妙了。 可偏偏郭朴和陈以勤的关系势如水火,本身就已经非常激烈了,有了李成梁在其中挑事,自然很容易就起了冲突。 陈以勤到了这时候也不可能退缩了,他的军队已经在潼关前集结,如今手下已经是蓄势待发,就要入关中去抓捕郭朴问罪了。 而郭朴的军队则在潼关驻守,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擦枪走火的状态。 九边这边,对于李氏父子的夹击,则表现出毫无抵抗之力。 李洵在朝鲜是毫无寸近,如今平壤都快要丢了。 李洵的表现确实拉胯,而且九边新军本来就是新军化最晚的军队,战斗力也是垫底的。 九边虽然靠着草原贸易繁荣,但是因为人口不多,所以军队的数量和工坊的数量一直不多,所以是最弱的一个环节。 李成梁的计策可以说是相当的毒辣。 次月,也就是十一月的时候,朝鲜国主跨过鸭江,来到京师向大将军李成梁哭诉,说援助朝鲜的九边新军统帅李洵在朝鲜养寇自重,不仅仅贪污腐败,挪用大明朝廷援助的物资,还在朝鲜行为僭越,使用他国主的仪仗。 这件事迅速成为了导火索,李成梁立刻出兵山西,控制九边,发诏书前往朝鲜,要求李洵带兵返回京师问罪! (本章完) 第553章 关税 明廷的这一系列变故,迅速通过京师情报站的陆添寿搜集整理,通过快马送到大沽。 大沽的飞剪船立刻出发,用最快速度将明廷的变故传到了南京。 东南内阁。 苏泽难得离开了大都督府,亲自参与了内阁的会议。 这一次的内阁会议,除了内阁大臣之外,还召集了七部五寺二监,以及都察院的重要官员,讨论的自然是明廷的变故了。 对于明廷内部的斗争,东南接到消息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但是要如何从中获利,这就是需要讨论的了。 徐渭看着众人,清了清嗓子,先拿出了他的方案。 “大都督,诸位同僚,我认为,首先一点是应该加大对朝鲜的援助,帮助李舜臣拿下整个朝鲜。” 徐渭这个建议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支持,李舜臣已经打到了平壤城下了,朝鲜国主已经带着后妃和大臣逃过了鸭江,逃到了大明的地盘。 在朝鲜国主逃离朝鲜之后,原本打着朝鲜小朝廷抵抗的军队立刻失去了斗志。 如今加大对李舜臣的援助,让他立刻占领整个朝鲜,这是东南必然的选择。 苏泽也点点头,这条意见算是全体通过了。 紧接着,徐渭又说道:“接下来就是对明廷的战略了。” 徐渭看了看说道: “如今参谋部拿出了两份方案。” “第一个份是立刻进攻河南,占领豫中地区,如今明廷的河南总督陈以勤,一边在和陕西的郭朴交战,另外他和李成梁的关系并不好,如果能占领河南,那中原可定。” 徐渭的这个方案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河南的位置太重要了。 如果说湖广是粮仓,那么河南就是心脏了。 河南也是东南和明廷争夺的核心地区,只要占领了河南,那么东南向西可以进攻关中,占领整个陕西地区。 还可以和淮北一起夹击山东,威胁明廷京师。 不过在场也有人摇头。 徐渭继续说道: “另外一个方案,是在四川的第三旅提出来的,今年冬季我们应当联合四川和广西的军队,平定云贵。” 徐渭看向众人说道:“这两个方案,陆军部都认为是可行的。” 苏泽看向陆军大臣林良珺问道: “陆军部已经准备好了吗?” 林良珺一直在外主持军务,也已经锻炼出一些陆军大臣的威仪了。 但是返回了南京见到苏泽,依然是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林良珺立刻说道: “回大都督,如果进攻河南,那就要动用在徐州的陈璘所部的第五旅和四川的林德阳部的第三旅,但是第五旅需要应对山东方向的威胁,而第三旅还在川西剿匪。” (前文勘误,林德阳部是第三旅) “要完成动员,那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不少人都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对付明廷的战争,这样级别的战争,后勤补给和军事动员都是需要时间的。 第三旅刚刚攻下了四川,要进攻河南必须要返回湖广,行军和物资补给也需要很长时间。 第五旅也有牵制山东的战略任务,想要动员第五旅,必须要立刻补充军队接手徐州防务。 发生这样的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明廷的变故太突然,而东南的可用军队太少。 对于这个问题,苏泽一直没有同意大规模扩军。 按照东南的说法,在火器时代,把没有训练的士兵送上战场,等于草菅人命。 长期以来,东南的作战思路,都是用尽量少的战损,蚕食明廷的区域。 就连历朝历代都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攻打的四川,也在熊况的奇兵下,只用了一个旅就解决了。 保持精兵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以更少的军费,但能保证每个士兵得到足够的待遇。 东南的士兵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远胜于明廷的军队,就是因为这个精兵的战略。 如果扩大军队规模,那要么提高军费的开支,要么就要减少士兵的待遇。 相比之下,明廷各省的军队规模都不小,但是人数多训练少,武器装备也落后于东南,很多地方大部分的收入都用来维持军队,普通百姓民不聊生。 苏泽开口问道:“那云贵呢?” 林良珺说道: “戚继光的第六旅已经完整安南的作战,整编完毕准备返回广西了,可以让戚继光从缅甸攻打云贵。” “俞咨皋的第四旅在两广地区,随时可以北上攻打云贵。” “另外四川的第三旅也可以夹攻。” 这下子结果很明显了,河南虽然好,但是目前不是东南能够一口吃下的。 还不如攻打云贵,尽快结束西南的战事。 只要结束了西南的战事,那么广西的第四旅和安南的第六旅就都可以北上,投入到对北方明廷的作战中。 苏泽说道:“第二旅和第五旅也要做好准备,一旦河南出现大的变故,立刻准备出兵。” 先西南后中原的战略定下来之后,气氛就轻松很多了。 方望海开始讨论安南和南洋的局势来。 “安南的蔗糖进口增长很快,安南一些大的蔗糖种植园主已经对市舶税不满了,希望能早点结束外省状态,并入我们东南。” “南洋那边,张琏张总督到任之后,南洋海盗已经在马尼拉附近混不下去了,听说现在大部分都去了马六甲地区,葡萄牙人向我们东南求援,希望我们帮着维持马六甲航道呢。” “朝鲜那边也在讨论,是维持朝贡国的待遇,还是和安南一样设立总督府,作为我们东南外省。” 如今东南将贸易伙伴分成了四个等级。 普通贸易对象,西洋诸国和倭国,就是这样的待遇,他们的大部分商品进入东南需要缴纳较高的关税。 朝贡国,朝鲜,占城,以及东南从大明接收的一系列南洋朝贡国,他们的本国货物进入东南需要缴纳正常关税。 外省,现在的安南,他们的货物进入东南只需要缴纳比较低的关税。 最后就是并入东南的琉球,这种地区就和东南享受统一的市场,不需要缴纳关税。 方望海又说道:“但是安南也出现了逃税的新手法。” (本章完) 第554章 内阁议事 逃税,这几乎是所有政府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在追逐利润的商人看来,只要有机会逃税,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方望海这个财政大臣,主管户部,也很清楚逃税对于国家税收的影响,所以最主张严厉打击逃税。 但是安南是被征服的土地,日后是要并入东南的,所以为了这个大战略,如何打击安南的逃税,方望海需要拿在这个会议上讨论。 “一部分安南商人,将蔗糖走私到大员岛,然后再以大员岛蔗糖的名义运进福建广东,经过这么一洗,安南的外省蔗糖就成了大员的本土蔗糖,不仅仅价格上去了,也能少很多关税。” 苏泽不由的感慨,果然商人在追逐利润这件事上,是没有下限的。 苏泽想起了那句名言,喃喃说道:“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众人愣了一下,苏泽的这段名言,用来形容这些资本实在是太贴切了! 方望海立刻说道:“大都督对于商人的描述入木三分!资本逐利乃是天性,正是如此!” 苏泽说道:“既然发现了,那自然要严查,广东和福建的市舶司也要派出都察御史调查,这类事情总少不了内外勾结的。” 方望海看向苏泽道:“查到之后,如何处置这些商人呢?” 苏泽淡淡的看向何心隐:“何大臣,按照律法,应当如何处理?” 何心隐立刻说道:“逃税者,要补足以往的逃税,还要再交和偷逃税款一样的罚款,主谋判刑三年。” “若有行贿者,和受贿者同罪,依照金额判刑。” 苏泽点头说道:“既然有律法,那就依照律法执行了。” 方望海立刻说道:“那属下立刻就去办!” 解决了安南逃税的问题,众人的话题又放在了朝鲜上。 对于朝鲜的定位,这也是群臣一直在议论的事情,民间对此也多有议论。 出兵吞并安南,那作为和中原恩怨了千百年的朝鲜,要如何应对,这就是一个麻烦的事情。 还是徐渭首先说道: “不少官员认为,朝鲜应该仿效安南,设为外省,等五到十年后并入东南。” 苏泽眯着眼睛,徐渭继续说道: “我本人也是支持这种做法的。” 徐渭开始引经据典道: “商纣王的叔父箕子,在商朝灭亡后,在朝鲜建国,我中原史书有明确的记载,是为箕子朝鲜。” “箕子朝鲜后,是西汉的汉人卫满建立的卫满朝鲜。” “汉武帝时,派兵征服朝鲜,在朝鲜设置四郡,直接统治朝鲜,这与安南的旧例是相同的。” “这之后高句丽虽然一度独立,但在大唐建立之后,唐太宗派兵灭了高句丽,也在朝鲜设置州郡。” “这历史和安南是一致,所以应该仿效安南,将朝鲜并入中原。” 徐渭的说法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苏泽则有些犹豫。 他看向申时行,申时行也出来表态说道: “徐首相说的没错,大都督,朝鲜和中原的关系一向如此,朝鲜一直以来都行汉家衣冠,用汉家制度,所以用安南的方式来征服朝鲜,朝鲜是不会反对的。” 申时行这句话点醒了苏泽。 之前苏泽认为安南和朝鲜这些地方,自身已经觉醒了民族意识,如果直接统治会造成统治成本过高的问题。 但实际上是苏泽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待这个时代。 对于安南和朝鲜来说,他们本身还没有太多的民族意识,连对于自己君主的忠诚都算不上。 苏泽用后世这些国家的民族狂热来看现在,那完全是不正确的。 在前世的历史时间线上了,在近代清末,倭国征服朝鲜殖民了近百年,朝鲜也一直都很顺从。 如今的安南,很多安南商人都认为十年的外省时间太长了,应该尽快并入中原。 很显然,包括李舜臣在内,朝鲜并入中原,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在朝鲜人的想法中,被中原王朝统治并不糟糕,毕竟李氏朝鲜的国策就是“事大主义”,就是要讨好中原大国的。 而且李氏朝鲜倒行逆施,两班制度更是开了历史倒车,朝鲜内部读书人中,也有很多要求直接并入中原,他们就能参加中原的科举了。 苏泽想到了唐代的倭国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他入唐之后就不肯返回倭国,在唐代的时候很多朝鲜的遣唐使也是如此。 想明白了这件事后,苏泽立刻说道: “给李舜臣去信,将两份方案都交给他,外省或者朝贡国,由朝鲜自己做选择。” 听说让朝鲜自己选择,大家都知道了苏泽的意思。 李舜臣本来就是东南的军人,他一向是倾向东南的。 选择和安南一样成为外省,这十年内还是独立的地位,十年后再决定要不要并入中原。 而十年期间,外省还可以比朝贡国享受更多的税收优惠,以正常人都知道会怎么选。 至于十年之后,如今安南都已经等不了十年了,更不要说是朝鲜了。 方望海笑着说道:“这下东海公司的股票又要大涨了。” 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火爆,已经是整个东南都知道的事情了。 黄浦江边上股票的一个涨跌,牵动了几千公里外的人心,连带着上海城都发展起来。 这其中涨幅最快的,自然就是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了。 新发行的松江铁路公司股票虽然也涨的厉害,但是和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比起来,还是逊色很多。 在上海,已经出现了专职股票买卖的职业经理人。 就连南京的官员们,也热衷谈论股票。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投机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着迷的事情,只要股票诞生出来,那就天然带上了投机属性。 与此同时,任福在上海的钢铁贸易公司也成立了。 (本章完) 第555章 钢材期货 任福和林安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着钢材贸易的事情。 任福出身于天工书院,而且是苏泽亲自办学的那一批。 当年苏泽在南京办天工书院,总共就招收了三批学生,这三批学生如今都在东南工业体系的中高层,他们被称为“老三届”。 任福研发蒸汽机的时候,也经常和钢厂打交道,在这个行业里有很深的人脉关系。 任福虽然不懂的使用人脉,但是林安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两人一个负责技术,任福对于钢材进行分类和投资,认定其中拥有上涨潜力的钢材品类。 林安则负责和这些国营钢厂谈订单,用钱买下这些钢厂未来的产能。 对于钢厂来说,它们同样很喜欢任福这样的客户。 钢材生产,本身有很强的周期性。 如今一些研究经济的官员,将这种周期性称呼为钢周期。 当市面上的基础建设多,需要钢材的时候,钢厂的产能不可能一下子提上来。 在这个时候,钢厂都会去投资扩大产能。 等到钢厂都投资扩大了产能,市场的需求已经过去了,又或者太多的钢厂都扩大了产能,钢材的产量也上来了。 这时候的钢材的价格又回落了,钢厂投入的扩大产能的投资又砸进去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本。 等到产能稳定,新的投资出现的时候,钢材价格开始上涨,钢厂又没办法立刻扩大产能,再次陷入到了同样的周期。 这就是“钢周期”,这也是为什么东南的钢材需求飞速上涨,钢厂不断的扩产能,但是钢厂的营收依然不暴利的原因。 对于这种事情,负责钢厂的总办也无可奈何。 因为钢周期的存在,上一轮周期多生产的钢材都变成了库存,挤压在仓库中。 在消化掉了库存之前,钢厂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扩大产能。 而任福的出现,直击了钢周期的问题。 虽然任福只需要特种钢材,但是特种钢材价格高啊! 预售未来的钢材,可以给钢厂提供额外的流动资金,那钢厂就可以提前扩大产能,来应对下一轮的钢周期了。 双方一拍即合,所以任福在上个月内,就拿到了各大钢厂未来六个月的特种钢材订单。 之所以只买六个月,是因为任福对于这一轮蒸汽机热潮的估计是六个月。 等到六个月之后,特种钢材的产量也会上去,那时候自己囤积的钢材就要和钢厂出产的特种钢材竞争,那时候价格肯定是要回落的。 在得到了钢厂的订单后,任福和林安在上海证券交易中心边上,租了一个二层的小铺面,挂上了钢材交易市场的招牌,开始等待客户上门。 一切都和任福预料的那样,从这个月开始,不少工厂主和商人都看到了蒸汽机的潜力,同时也看到了蒸汽机的巨大利润。 其实蒸汽机的前置科技,基本上都被苏泽完成了,这也是任福能够和苏泽差不多时间研制出蒸汽机的愿意。 蒸汽机的原理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苏泽发明的原型机,现在还放在水晶宫前的广场玻璃罩里展出呢。 包括了松江徐家之内,这些商人们嗅到了和当年织布机一样的商机,也开始投入到蒸汽机的研发中。 而等到他们开始研发蒸汽机的时候,他们立刻发现,研发蒸汽机需要特种钢材。 气缸,管道,活塞,这些都需要特殊的钢材,而普通钢材是无法承担蒸汽压力的。 发现了这一点后,他们立刻来到各大钢厂,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未来六个月的特种钢材订单都被人买光了! 这些已经投入了研发的工坊主和商人们自然不会放弃,在他们的询问下,任福的钢材交易中心出现在业内视野中。 所有人面面相觑,难道任福购买这些钢材是为了垄断蒸汽机? 可是官办工坊也能生产啊,他还能一直垄断特种钢材吗? 既然是钢材交易市场,那是不是可以交易的? 一行人又杀到了松江,来到了任福的钢材交易市场。 这时候他们发现,任福并不是要垄断特种钢材,而是要卖钢材。 甚至他卖的都不是钢材,而是钢材的提货单。 这时候,市面上的特种钢材现货,价格已经足足涨了一倍! 苏松的工坊主们都有着清楚的记忆,当年苏泽在苏松推广水力骡机的时候,最早跟随苏泽投入新机器的,都成了苏松有名的大商人。 蒸汽机就是下一个织布机! 最先研发出蒸汽机的,一定能赚到最多的钱! 任福的蒸汽机工坊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而官办工坊的蒸汽机根本不外售。 现货的特种钢材涨价一倍,但是一个月后的特种钢材订单,任福这边只涨价50%。 一部分人动心了,一个月后的钢材订单被抢购一空。 在这部分买家中,同样也有聪明人。 他们同样的意识到,如果能维持如今钢材的现货价格,那自己只要手持预售订单到下个月,那自己就可以赚取其中的差价。 比方说,任福购买的时候特种钢材价格是100,现在的特种钢材现货是200,任福出售一个月后的钢材期货价格是150,那如果将这张订单留到下个月,并且还维持现在的特种钢材价格,那花了150购买的人就能赚50. 这就是三成的利润! 虽然比不上任福订单倒手的五成利润,但是三成利润也足以让很多人疯狂了! 大部分产业根本做不到三成利润,更不要说这一个月后的三成利润,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成本。 唯一的成本就是投入的资金。 这样一来,任福手上的一个月后的特种钢材期货订单销售一空。 而市面上的现货,则都是林安在偷偷销售的。 两人一算账,光是这两个月的钢材,就让他们全部回本,甚至还有盈余! 而两人手上还捏着未来四个月的特种钢材期货订单呢! 任福和林安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轻松赚钱的生意? 于公子实在是太天才了! (本章完) 第556章 沐家和女真 “将军,平壤已经攻下!” 李舜臣的属下冲进大帐,向他报告了这个消息。 平壤,是掌握在李氏朝鲜手里的最后一座大城市,如今除了鸭江边上的几座小城之外,整个朝鲜都落入了李舜臣的进步会之手。 李舜臣却没有太多的表情,因为他接到了大都督苏泽的亲笔信。 苏泽的信上的内容非常坦诚,就是邀请朝鲜和安南一样,成为东南的外省。 朝鲜和安南一样,在十年后组织全民的投票,决定是否并入东南。 如果不并入东南,那就和一样成为朝贡国,继续保持千百年来东亚朝贡体系。 苏泽的信上也讲的很清楚,这是朝鲜可以自己选择的。 如今打下了平壤,是时候做出决定的了。 李舜臣立刻召集手下的将领和文臣开会。 让李舜臣有些意外的,是所有人都接受了外省方案。 最积极的反而是进步会的那些骨干。 李舜臣有些意外,等到会后喊来了一名年轻人,这是进步会的骨干,也是他的亲族,名叫李乘旭。 “族叔,难道您不想要朝鲜并入中原吗?” 李舜臣有些意外,这个族侄的思想平日里很激进,对于推翻李氏朝鲜王朝,建立主权在民的国家很积极。 但是现在他却非常支持成为中原的外省。 李乘旭的答案让李舜臣有些意外。 “族叔,只要我们能够成为中原的外省,那岂不是我们朝鲜的士人,也能在中原出仕了?” 李舜臣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进步会那些读书人,如此积极的要求并入东南了。 朝鲜就是这么一个小地方,山多地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 比起在朝鲜这个小地方做官,显然对于朝鲜年轻人来说,能去更广袤的中原更有吸引力。 更不要说如今的松江、福州、广州,都是整个东亚出名的国际城市。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舜臣再也不犹豫,决定写信回复苏泽,朝鲜会正式成为东南的外省。 鸭江边上,九边新军的统帅李洵正在大帐中叹气。 朝鲜国主的军队已经完全溃败,李洵的行动已经失败。 现在明廷要对李洵问罪,要求他返回京师陈述战败的原因。 李洵的手下都劝说李洵,千万不能返回京师,李成梁一定会吞并他手上的军队。 但是李洵却在鸭江边上扎营下来,不返回京师,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沿途的补给早就已经断了,辽东的女真人“叛匪”已经完全切断了九边新军的补给,就连基本的军粮都需要李洵在朝鲜自筹了。 “将军!我们在鸭江北面的营寨又被女真人截了!” “那些哪里是什么女真匪徒!明明就是李如松手下的女真骑兵!” 李洵当然知道,这些女真叛匪以前不闹,等到李如松就任辽东副总兵以后就冒出来。 而且他们别的都不抢劫,也对辽东的城乡秋毫无犯,偏偏就专门抢劫自己的补给。 可是李洵也没有任何的办法,他的补给线太长了,根本没兵力来保护补给线。 在鸭江边上,李如彘的营寨中,留着野猪辫子的女真人欢呼雀跃,他们刚刚抢劫了李洵的补给,抢到了一百多把火枪。 “千户!那李洵的营寨就在鸭江边上,兄弟们冲过去抢了他,送他给老将军肯定是大功一件啊!” 李如彘刚刚得到了千户的职位,这是李如松按照他“剿匪”的功劳,向大明朝廷请功册封的。 看着一脸激动的手下,李如彘却挥挥手说道: “少将军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抢劫李洵的补给,没了李洵,哪里来的补给?” 李如彘的手下恍然大悟,不由的说道: “还是千户英明啊!这些物资可够我们部族过冬了!” 李如彘打发了亲卫,看着鸭江,心中涌起了一丝念头。 比起李成梁的权术手腕,李如松要好糊弄多了。 李如彘带着他的命令,从北方抓捕生女真从军,然后带着这些生女真们去抢劫李洵的补给。 如果是李成梁,肯定不会放任李如彘坐大,会要求他将抢劫的武器交上去。 但是李如松就没有这样的想法,李如彘不过是带着一些残破的武器向李如松解释了一下,又给李如松送上了几个被俘的朝鲜贵女,李如松就不再向他追索战利品。 靠着这些武器,李如彘的部族迅速壮大,开始吞并其他女真部族。 而随着自己的实力提升,李如彘也升起了野心。 他从来不攻击李洵的军队,只是抢劫李洵的补给,就是希望李洵能在鸭江那头多待一段日子。 这样的话,他的女真兄弟们就可以抢劫更多的武器和弹药,就能武装更多的族人。 从冰天雪地的东北,再到四季如春的云南。 现任黔国公也面临一个抉择。 广西的俞咨皋向黔国公府发出了最后通令,要求他限期向东南投降。 现任黔国公沐昌祚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对于要不要向东南投降,黔国公府内也是莫衷一是,没有统一的意见。 但是光靠黔国公府掌控的军队,是坚决守不住云南。 在安南大战的时候,黔国公府就曾经派人联系过北莫。 但是北莫被击败的太快了,甚至现在整个安南都已经成了东南的外省。 安南本就是中南半岛的霸主,就是北莫也能压着缅甸这些周边国家打。 现在安南归附,中南半岛的国家都不敢妄动了,纷纷和黔国公府切割。 一直在边境闹事的麓川政权,也吓得躲入了缅甸的深山中去了。 云南本土的兵也不堪战。 争吵来争吵去,沐昌祚明白这些家臣争吵的,就是归降后的待遇问题。 东南那边开出来的条件,黔国公镇守国家西南,对于民族对于百姓是有大功劳的。 但是东南没有贵族,所以黔国公的国公肯定是保不住的。 东南提出来的方案,整个黔国公府迁往南京,东南内阁对黔国公府在云南的产业折算,补足银元给他们。 黔国公府合法获得的土地和田庄可以保留,沐家可以委派管理,或者交给东南官府分享收益。 老实说,这个条件已经让沐昌祚动心了。 (本章完) 第557章 沐家请降 沐昌祚对于东南开出来的筹码,内心还是满意的。 明廷对于沐家也是非常的防备,沐家也确实出了几任野心勃勃的黔国公,但是沐昌祚不是。 沐昌祚的黔国公位置,是明廷越过了他的父亲沐朝弼而直接赐给他的。 而明廷之所以越过了沐朝弼,就是因为沐朝弼是个野心家,他杀侄霸嫂,为了夺取黔国公的位置不择手段,明廷用了最后的仲裁力量,越过了沐朝弼,将沐昌祚立为了黔国公,并且将沐朝弼抓到京师去圈禁。 在东南攻打京师的时候,沐朝弼就从京师逃脱,曾经要返回云南和儿子抢夺黔国公的位置。 但是没想到沐朝弼野心勃勃,在返回云南的路上遇到了西南土司叛乱。 沐朝弼担任黔国公的时候,曾经多次镇压西南土司叛乱,所以他又热血上头,带着几个家丁上前,就想要招降这个土司。 结果是叛乱的土司是被东南从山里驱赶出来的,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黔国公的名号,直接乱刀切菜砍死了沐朝弼。 沐昌祚原本惶惶不安,在云南等待父亲。 可左右都等不回父亲,最后还是从叛乱土司那边逃脱的家丁,返回云南向沐朝弼报信,告诉他那个让他惧怕的父亲死了。 沐昌祚不知所措,在府中大哭了一夜,给父亲操办了葬礼。 总体上,沐昌祚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的黔国公位置,并不是他“奋斗”得来的,而是他父亲沐朝弼努力奋斗,凭空掉在他头上的。 继任黔国公之后,被圈禁在京师的沐朝弼经常写信回来骂这个儿子,但是沐昌祚也都是谦恭的回信,不敢对父亲不敬。 毕竟从小沐昌祚就是被沐朝弼的藤条抽打长大的,对于这个跋扈的父亲有强烈的心理阴影。 对于家臣们的争论,沐昌祚也觉得头疼。 他返回黔国公的内宅,拜见了自己的奶奶李氏。 这位李太君已经很大了,她是临淮侯的后人,算是李言恭的姑奶奶。 李氏经历过很多代黔国公,是整个黔国公府最有见识的人。 李太君此时正躺在软塌上,听着孙子讲完了前面家臣们的议论,老太太睁开眼睛说道: “孙儿的想法呢?” 沐昌祚小心翼翼的说道:“孙儿觉得云南地贫民瘠,虽然有山川之利,但连蜀中都被东南大军攻克,我们云南也断然守不住。” 李氏问道:“所以我孙儿是想要和东南和谈了?” 沐朝弼低着头,他最担心的就是李氏的反对了。 李氏是明廷勋贵之后,虽说如今临淮侯已经投了东南,但是毕竟老太太一辈子都是在忠君思想下长大的,也最讲究礼法和忠义。 以前他的父亲沐朝弼杀侄霸嫂,也是老太太李氏大义灭亲,将黔国公府内的事情报告明廷的。 而沐昌祚刚继承黔国公的位置,也是李氏帮着辅政的,而沐昌祚一有了亲政的能力,老太太就立刻将黔国公的政务都交给孙子,躲到后宅享清净了。 所以要投降,李老太君的意见也很重要,如果她也反对,那沐昌祚也只能反抗到底了。 老太太看着孙子说道: “那孙儿觉得,这个黔国公的位置,坐着感觉如何?” 沐昌祚摇头说道:“坐如针毡啊,祖母,若不是您一定要将政务交给孙儿,孙儿真想要一辈子都不接手这些事情。” 沐昌祚说的也不是客套话,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黔国公说起来是边疆诸侯,是西南世袭罔替的西南王,实际上呢? 实际上就是西南边陲的土大王。 明廷这几百年,能容忍沐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西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 沐家在西南,又要镇压土司叛乱,又要治理民政,每一代黔国公都要亲自带兵出征,沐昌祚的父亲沐朝弼就三次出战,镇压叛乱的西南夷。 只册封一个沐家,明廷在西南边陲上就没有投入太多的力量,这实在是太赚了。 所以明廷一直也没有削藩。 老太太说道:“若是你父亲来问我这个问题,我定然会告诉他,要守住祖宗的基业,不能投降东南。” 沐昌祚有些失落,但是李太君又说道: “但是孙儿你来问,那我告诉你,还是尽快投了吧。” 沐昌祚惊讶的看着奶奶问道: “这是为何?” 李太君说道: “伱父亲天性要强,为了争夺这个黔国公的位置,不惜毒杀血亲,做出这些泯灭人伦的罪行,他定然是不会接受招降的。” 沐昌祚点点头。 “孙儿你不同,你本来就无心这黔国公之位,若是能去了这黔国公的负担,也许是我们沐家的幸运啊。” 沐昌祚愣住了。 李老太君继续垂泪说道: “为了这个位置,这黔国公府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丑事。而多少代沐家人血洒西南。” “你没有你父亲的野心,也没有你父亲的才能,还不如做一个富家翁。” 李老太君说完,沐昌祚连忙一拜说道: “是孙儿愚钝,保不住祖宗的基业。” 李氏摇头说道:“不是你愚钝,而是要靠血亲相杀才能得到的位置,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的血腥。” “能在安定的盛世中做一个富家翁,比在血腥的乱世中做个草头王,实在是幸福太多了。” “你比你爹有福。” 沐昌祚对着老祖母叩头,离开了内堂之后,沐昌祚再次召集家臣,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向东南称臣,接受东南大都督府的方案,沐家全部前往南京,包括这座黔国公府都交给东南接管。 对于这个决定,沐家大部分家臣都是高兴的。 在沐朝弼折腾下,黔国公府的家臣死亡率很高,还要经常去镇压叛乱。 如今四川,广西,湖广都被东南攻下,云贵已经被包围了,完全得不到明廷支援了。 沐家带头投降,那自己就不用拼命了。 而且以广西的经验,云南的汉夷问题更严重,东南用得到他们这些旧臣的机会反而更多了。 十二月,云南请降。 贵州也随之向东南投降。 两百万字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558章 播州问题 等到消息传到了南京,内阁诸大臣都松了一口气,云贵不需要用兵了,就可以集中更多的力量去攻打北方了。 如今明廷无论是占领的地盘,人口,还是技术都远不如东南了,可以说是大局已定。 特别是长江以南已经尽归东南之手,再加上安南和朝鲜,明廷已经颓势尽显了。 但是苏泽却没有因为云贵投降的问题而有太多的喜悦。 蜀中已经投降,云贵归降是迟早的事情。 苏泽来到内阁,留下了徐渭、方望海和林良珺三人。 “云南有黔国公府的经营,加上昆明的数量一直在上涨,局势要比广西还要好一些。” 徐渭点头,经过东南这些年的治理,广西的汉瑶问题总算是缓解了一些。 但是广西汉人数量太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民族的问题一直都是定时炸弹,一旦处理不好就会爆炸。 移风易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一两代人的持续政策投入。 相比于广西,黔国公府一直在吸引汉人移民,立足于改变云南的汉人和西南夷的比例,如今的昆明城内,汉人的数量已经要比西南夷要多了。 所以云南的民族问题,反而要比广西好一些。 徐渭也感慨说道: “黔国公沐家,是将云南当做自己的地盘来经营,父子相继,每隔几代人就有沐家的家主亲自带领军队和西南夷作战,所以他们更加重视长期稳定。” “广西的官员都是流官,而且广西是明廷发配贬谪官员的地方,到了广西的官员这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彻底摆烂,反正也不可能再升迁,一种就是四处活动或者搜刮百姓,想要攀附权贵重新返回富庶地区。” “所以广西历代官员的折腾下,广西的汉瑶问题越来越严重。” 苏泽无奈的点头,情况就是这样的。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州这些省份,只要不胡乱折腾,官员就能有政绩,但凡是个清正一些的,很快就能积累到政绩升迁。 这些发达的省份,根本不缺乏人才,也不缺乏资金,更不缺乏项目,基层的官吏治理水平也很高,当地还有很多读书人。 但是广西这些偏远地区就不行了。 这些地方,要人才没人才,百姓连字都不认识,也没有能够兴办的产业。 广西有些深山里,交通都不方便,要建设道路又需要大量资金,本地的大户也只是吃饱饭的地主,根本没有能力和松江府那样自筹建设铁路。 在这种地方去当官,就算是再两袖清风,就算是再有爱民之心,最后也很难有所作为。 这是现实状况,所以在吏部选官的时候,大部分的官员都不愿意去偏远地区,即使吏部给偏远地区的考核更加的优待,即使在偏远地区的官位提升更快,但是大部分官员还是愿意选择经济发达的地区。 这一点从吏员考试上也能看出来。 在南直隶等地区,大部分读书人还是更愿意参加科举考试。 虽然在东南,吏员也能当官,但是大家都知道吏员的起点要比官员低很多。 你甲等进士,观政结束就在七部五寺二监这样的中枢部门当官,认识的也都是这些地方的大员,甚至有汤显祖,顾宪成这样的怪物,观政结束就被视作未来的大臣。 而如果做吏员,半辈子和基层的事务性工作打交道,想要升迁千难万难,可能你的终点就是别人的起点。 但是在广西这些地区,读书人更愿意去做吏员。 官员责任重大,吏员则大部分都住在城市里当差。 吏部也看到了这种问题,树立了几个在偏远省份做出贡献的官员典型,并且提拔他们升迁,又继续号召年轻官员前往这些偏远省份,但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 苏泽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就是苏泽穿越前的时代都没办法解决,不要是交通和医疗还不发达的这个时代。 苏泽说道:“请诸位留下来,还有一件事,贵州。” “云南贵州的土司叛乱明中期开始就无休无止,特别是贵州地区,西南夷的问题非常严重,特别是播州。” 苏泽的忧虑是来自于前世历史时间线上的“万历三大征”。 其中最让明廷伤筋动骨的,就是播州之乱。 万历十八年,播州土司应龙公开反叛,挑起战端,播州之役爆发。 杨应龙一开始占据优势,席卷了贵州、云南,明廷的应对还算是及时,立刻调集四川、贵州、湖广八省之力,出兵24万,耗银约二百余万两,全力平定播州之乱。 万历二十八年杨应龙最后的据点-海龙屯被明军攻占,杨应龙自杀,播州之役结束。 播州之乱持续了接近十年,几乎耗尽了明朝最后的军力和财力,削弱了东北的防御力量,是明衰清兴的转折,故有“明实亡于万历”的说法。 如果按照时间换算,现在距离播州之乱还有八年时间,但是现在整个贵州的西南夷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如今云贵已经在自己手上了,那播州之乱还会不会爆发,最终又会变成多大规模的叛乱,这些都要调查清楚。 苏泽穿越后,更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神圣节点”,有什么“历史时刻”。 云贵向东南投降了,不是说投降的这一刻开始了,整个云贵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 东南来了,清天就来了,世道就好了,饿肚子的人就能吃饱饭了。 这不是穿越,是奇幻了。 如今云贵的官员还是明廷的官员,云贵的读书人还是旧时代的读书人,云贵的土地还在地主手里,云贵的西南夷还有很强的分离倾向。 并不是说换了一个朝廷,日子就能一天好起来的。 苏泽说道: “云贵的西南夷问题很严重,我准备留着俞咨皋的第四旅和戚继光的第六旅在云贵,先不北上,解决西南夷问题再说。” 苏泽说完,徐渭和方望海都露出不出意外的表情,只有林良珺说道: “大都督,需要这么多人吗?” (本章完) 第559章 崇明岛度假村 “庆祝松江铁路公司动工!” 徐琨站在剪彩的红色台子上,和一众松江铁路公司的董事剪下了红色彩带。 爆竹响起,在场的众人纷纷互相道和,经过这些月份的筹备,松江铁路公司终于动工了。 徐琨只觉得万分的疲惫,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建造一条铁路遇到的麻烦有这么多! 首先是铁路规划的问题,铁路公司的方案就花费了大量的精力。 虽然铁路都是直线,但是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架设铁轨的。 松江的土地容易沉降,而且河流众多,在河流上建造铁路桥的成本巨大,所以必须要规划合理的路线。 为了这条路线,徐琨就去天工书院请了很多人实地来考察,最后竟然是长子徐锦带着几个算学系的同学,完成了最佳铁路线路的核算。 徐琨这才明白,原来算学这么重要,经过这些算学夫子计算出来的路线,虽然总长度上要比最初的路线长了一些,但是整体的造价却少了三成! 这还是计算了土地价格差异的情况,得到的近乎于精确的造价! 徐琨从没想到,建设铁路是如此复杂的一条算学难题。 然后徐琨拿着方案,在工部铁路司备案,汤显祖带人核查了方案的安全性后,这才批准了方案。 接下来陆军部又拿着钱,找到了徐琨。 铁路这个东西,本身也有极大的军事价值,具有重大的军事意义。 所以陆军部也要求入股,并且占有铁路公司的一个董事的职位。 徐琨这些商人自然没办法拒绝,何况陆军部本身是带着钱入股的,松江铁路公司也没有理由拒绝。 接下来就是征地,拆迁,准备工程,这一系列的工作让徐琨身心俱疲,他也没想过,建造铁路要涉及到这么多的事情,还要和这么多的人打交道。 终于到了剪彩的这一天,徐琨现在的想法是,等到松江铁路公司聘请的总办尽快到任,自己就将手头上的工作全部交出去,然后躲到华亭老家去养老去。 “徐世兄!” 徐琨一看,和他打招呼的是江阴徐家的一名同族。 松江府徐家和江阴徐家也算是一脉,江阴徐家算是松江府徐家的支脉,和他打招呼的人和他是同辈,名字叫徐有勉。 本来松江府徐家和江阴徐家已经分家,已经多年不来往了,江阴徐家的祖上曾经阔绰过,徐有勉的祖父徐经,是当年吴中四大才子唐寅唐伯虎的好友。 后来因为唐伯虎的科场舞弊案入狱,最后家道中落。 徐有勉的父亲已经是江阴的普通地主了,而且还早逝,家产被亲族和家仆瓜分了不少,留给徐有勉的田地很少了。 不过徐有勉是个能读书的,他虽然因为祖父的遭遇,所以不参加明廷的科举,但是一直都在南直隶文坛颇有文名。 后来徐有勉在东南崛起后,果断将家里的土地全部变卖,投入到了航运业之中。 一开始的时候,徐有勉的航运业务并没有太大的起色,但是随着整个南直隶地区的航运码头建设,东南在占据了湖广之后,整个长江的航运业务都随之水涨船高。 徐有勉的航运业务也从南直隶进军到九江,现在进军到武昌,据说随着东南大军进一步攻下了四川,徐有勉的船队还得到了入蜀通航的权力。 徐有勉的生意越做越大,所谓富在深山有近邻,江阴徐家和松江徐家也重新搭上了联系。 “世兄,还是你有福气了,我听说你家麒麟儿五岁就能诗了,比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强多了。” 徐有勉的儿子徐霞客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徐琨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由的叹气起来。 长子徐锦在这一次的铁路规划的时候出力颇多,让徐琨对长子颇为改观,但是想到次子徐绣,徐琨又头疼起来。 这些日子,徐绣在崇明岛上搞起了什么歌舞团,据说他不仅仅从苏松两府的网罗歌女,甚至还从南洋寻找番人的舞姬。 徐绣在戏班一掷千金买舞女也就罢了,甚至连乐班都一起买。 除此之外,徐绣还打着徐琨的名字,在苏松各大家族之间,购买他们私家的戏班。 如今的戏班虽然和以前不一样了,在苏州和松江府这些文化发达的地区,已经有专门依靠演出费用来养活自己的戏班了。 这些戏班依靠门票收入就能养活自己,虽然社会地位依然低下,但是好歹也和普通的妓女区分开了。 一些有名的戏班,每次公演的时候还能高朋满座,甚至有年轻的富家子弟花费重金追逐。 但是在徐琨这样的家族看来,戏班的戏子依然是下九流的行当,徐绣去赎买戏班,这就等于败坏门风。 提到儿子,徐琨就头疼。 徐有勉说道:“我听说令郎在崇明岛上的产业弄得不错,现在铁路还没通车,每逢休沐的时候就有大量的人上岛,听说叫做‘度假’,生意可是红火的很啊!” 听到这里,徐琨就更生气了。 现在外面都说徐家的二儿子在崇明岛上开青楼,搞得徐琨抬不起头来。 偏偏当时他同意将土地给徐绣折腾,而且徐绣每次都说,自己在崇明岛上的业务是清白的,松江府也没有关了他的度假村,是合法的营生。 徐有勉说道:“世兄啊,我有几个生意伙伴来南直隶玩,我想要带他们去崇明岛转转,但是这周的房间已经订满了,能不能请徐兄帮个忙和令郎说下,弄几间房间给我。” 徐琨愣了一下,自己这个远房亲戚找自己,竟然是要求自己的儿子。 徐琨想了想说道:“那我让管家和那孽子说一下,我最近手头上的事情也忙完了,我也陪世兄去一下崇明岛吧。” 听到徐琨也要来,徐有勉更高兴了,松江徐家可是松江府的大家族,有了他在,那自己的生意就更容易谈成了。 徐琨又说道:“不过到时候我就装作是世兄的客人,去崇明岛上看一看。” 徐有勉立刻说道:“明白,明白!” (本章完) 第560章 爆火的剧团 崇明岛。 徐有勉带着几名蜀中的客商,从崇明岛码头走下来,一名管家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 老管家热情的接待着徐有勉,乔装在徐有勉客人中的徐琨,则也在打量着这个码头。 崇明岛,徐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徐家为了和苏泽的新织布机竞争,徐琨就买下了崇明岛的地皮,又在崇明岛建造码头,为了和苏泽当年创办的上海码头打擂台。 只是让徐琨没想到的是,他建造码头的地方地质结构并不稳定,后来长江水位上涨,将码头的大部分都淹掉了。 投资巨大的货运码头,如今只能成为客运码头了,这是徐琨遇到苏泽之后最大的挫败。 从这件事之后,徐琨再也没有和苏泽作对,等到下一次苏泽进入松江府的时候,徐琨也是松江大户中第一个投降的。 一想到当年自己在崇明岛上办的蠢事,徐琨的心情也好多了。 毕竟自己也有年轻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如今在崇明岛上折腾,不是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吗? 不过现在的崇明岛码头,确实非常热闹。 徐绣将码头重新修葺了一下,如今的码头虽然不能停靠大船,但是可以停靠各种各样的画舫。 码头上到处都是人,这一点让徐琨非常的惊讶,今天还只是休沐日的前一天,生意就这么好了? 但是一想到徐绣的生意,徐琨又气不打一处来。 从码头出来,管家已经给徐有勉安排好了马车,一行人乘坐舒服的码头,向着崇明岛的度假区而去。 徐有勉对于崇明岛的服务非常的满意,马车是具有私人空间的减震马车,他们按照人数分到了一辆大点的马车,有专门的车夫驾驶马车。 道路也修的很好,走起来没有任何的颠簸。 甚至在马车的车厢上还有一个传音孔,坐在马车顶上驾驶马车的车夫,通过传音筒一边驾驶马车,一边向车厢内的客人介绍崇明岛的风光。 徐绣显然请了不少文人雅士来岛上玩,那些岛上普通的景点都被起了诗情画意的名字,徐琨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都楞了一下,配上了诗情画意的名字果然好看多了。 马车并没有走太久,就来到了一片颇为新式的建筑物之前。 徐琨也愣了一下,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崇明岛上折腾,却不知道到底在折腾什么。 这栋建筑是徐绣这点时间就折腾出来的? 这建筑怎么这么眼熟啊? 徐绣看了一下,这栋建筑物怎么和水晶宫那么像? 钢筋水泥作为主体,但是用了大量的玻璃覆盖,整个建筑物是中式建筑的主体,使用了新式的材料。 这给了所有来访者一种古代和现代相互结合的感觉。 徐有勉也是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了,如今随着商旅发展,住宿行业也发展很快。 但是像是崇明岛这样的地方,徐有勉还是第一次见到。 车夫介绍道: “这是我们度假区的大剧场,各位入住岛上的期间,每天晚上都可以来这里欣赏节目,这都是包含在大家的住宿费用中的,不需要额外买票。” 徐有勉大为惊奇,没想到看戏竟然是免费的? 徐琨知道儿子的套路,虽然看戏是免费的,但是崇明岛的住宿费用不菲,比松江城内最好的住店都要贵上不少。 马车只是在大剧院附近转了一圈,车夫说道: “诸位,最早的表演是晚上六点,第一场节目是苏大都督的经典曲目《牡丹亭》中的经典桥段惊梦,表演者是我们崇明岛剧团当家花旦祝华庭祝小姐,感兴趣的客人们可以向我订票。” 徐琨知道这位祝华亭的名字,她的身世颇为离奇,原本是被卖入青楼的孤儿,后来大都督苏泽进城之后,取缔青楼,祝华庭从青楼中被解救出来。 这之后,祝华庭上了女校,本来按照那些正常女校学生的生活规矩,她们也会进入到东南蓬勃发展的各个行业,从事适合女性从事的行业。 李时珍医学院的医生护士专业,教师专业,这些都是东南女性从业者比较好的职业。 但是祝华亭却没有和同学们一样从事这些职业,而是在女校毕业之后,成立了一家歌舞团。 这被很多人认为她天性淫贱,各种脏水都泼到了她的身上。 但是祝华庭依然我行我素,她自己编曲自己排练戏班,在松江府搞出了名头,迅速成为了红极一时的明星。 祝华庭闯出名头之后,办了一个昆曲培训班,也吸引了不少家世比较凄惨的女孩来报名。 有曲艺天赋的培养成乐师,能够上台表演的培养成舞者。 这下子祝华庭又多了一个骂名,苏松的人都称呼她为老鸨。 没想到祝华庭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收编了,还成了崇明岛度假村的头牌花旦。 徐琨更担忧了,自己儿子会不会和祝华庭厮混在一起? 等到了住宿的地方,徐琨再次为这里的环境吓了一跳。 二层小楼中,房间都用了徐家的棉布工坊制造的最好的棉被,房间虽然不大但是非常的温馨舒适。 整个度假村还有专门的食堂,也可以让度假村的工作人员将东西送到房间里。 简单的放松了一下,徐琨和徐有勉一起,乘坐马车前往剧院。 祝华庭的第一场演出已经快要开始了,让徐琨没想到的是,如此巨大的剧场竟然座无虚席。 随着幕布拉开,在锣鼓齐鸣中,剧场的表演正式开始了! 封闭的剧场中却用上了很多特殊的效果,移动的布景和各种烟火的特效,让徐琨看的如痴如醉。 而祝华亭的唱腔也让徐琨大为惊叹。 等到表演结束,整个剧场爆发出雷鸣的掌声。 演员再次回到舞台谢幕,几个工作人员搬着花篮走上舞台。 每送上一个花篮,负责报幕的花腔都会用夸张的语气喊道:“感谢XX少爷赠送的花篮!” 徐琨拦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这花篮怎么送?” “五十银元一个花篮。” “给我送十个!” (本章完) 第561章 休沐和时间 徐有勉在崇明岛很满意。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生意伙伴们,都觉得崇明岛的服务周到,大剧院上演的不仅仅有江南流行的经典曲目,崇明岛的歌舞团们还在不断的推陈出新,好几个表演都让徐有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琨这下子也明白了,为什么铁路还没通车,崇明岛的生意就这么火爆了。 来这里度假的,除了徐有勉这种生意人之外,也有一些就是松江府的普通市民。 崇明岛的住宿费用确实不低,但是对于夫妻都在工坊上班的家庭来说,这也不是完全不能承受的价格。 进入新时代后,社会方式发生了剧烈的变革。 农业社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非常的辛苦,但是进入工业时代也是很辛苦的。 工坊的生活千篇一律又乏味,和农业社会最大的区别就是自由。 虽然农业时代的生活也很辛苦,劳作都是有农时的,必须要在一定的节气之前播种除草,但是农活这东西,实际上没有那么强的时效性的。 种田不会要求你一天定时工作几个小时,也不会要求你不能迟到早退,也不会要求你每天都要来上班。 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时钟的销售。 在农业时代,普通人对于计时器是没有需求的。 甚至一个村只需要一个能懂得历法的人,知道具体的日期和节气就可以了。 反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干完农活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但是进入工业的时代,计时变得非常重要。 几乎所有的工坊都有专门的时钟,工作的时间变得非常重要。 一些三班倒的工坊,需要将工人上班的时间衔接起来。 铁厂这样的工厂更是需要时间,普通工人也需要记住时间,掌握铁水冶炼的火候。 在苏州和松江,普通家庭也开始购买计时器,时钟的价格也从奢侈品变成了普通人能买的家具。 当然,在现在能买得起时钟,也是非常让人羡慕的事情了。 工业化的生活,周而复始,但是比农业时代赚的多。 在得到的同时,也失去了农业时代那种田园生活的自由。 所以休沐的时候,成了所有家庭的大日子,节假日更是整个城市的狂欢。 摆脱日复一日的生活,离开自己长期生活的街道,全家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听一听戏剧和歌唱,享受一下美味佳肴。 家庭主妇也不需要收拾家务,孩子可以离开学堂玩耍,崇明岛度假村完美的符合了新时代的需求。 所以崇明岛的火爆也是理所当然了。 徐琨看着火爆的客房,又听到徐有勉夸赞自己的儿子。 “令郎真的是商业奇才啊!” 徐有勉感慨的说道。 徐琨虽然对儿子的固有印象大为改观,但是依然对这种行业有些抵触。 徐有勉说道:“那位祝大家风靡整个苏松,如今可是很多年轻女性的崇拜的对象啊。” 徐琨还是有些抵触的说道:“崇拜的对象?难道大户人家的女子,会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吗?” 徐有勉笑着说道:“听说令郎对于歌舞团管理非常严格,禁止在崇明岛上操持皮肉生意,一旦发现立刻驱逐出歌舞团。” “据说这位祝大家的歌舞团选拔也非常严格,对才艺、外形、谈吐都有很高的要求,还需要在歌舞团培训,结业以后才能登台表演。” 徐琨有些意外,但还是说道:“好人家的女孩,谁会送到这里来啊。” 徐有勉也点头说道,这种行业就算是再标榜冰清玉洁,也不过是在青楼里立牌坊,在这富贵场上,有多少女孩能禁得住诱惑。 但是这也要比逼良为娼的青楼好,而且歌舞团也是禁止从事这些生意的。 所以这些舞女的名声虽然也不好,但是好歹要比旧时代的青楼歌女好多了。 徐有勉也真心的佩服,能将崇明岛经营成这个样子,徐琨的这个儿子确实是个人才! 徐琨也认同的说道:“这逆子没有在崇明岛做违法的事情,我已经很开心了,徐家也不怕他折腾。” 就在徐琨终于对儿子有所改观的时候。 正在筹备建设电报公司的于宗远,在上海见到了自己两个下属。 于宗远作为东南的财神爷,他在上海筹备电报公司的事情立刻引起了商界关注,报纸上报道了他的行踪。 任福和林安就上门拜访了。 于二公子心情不错,大都督苏泽终于委托自己做事,而且是这样的电报公司这样的大事。 这电报局的投资大,眼看着收回成本也不容易,虽然亏钱但是于宗远很开心。 心情好,看任福和林安的时候,于宗远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这两个家伙还算是听话,任福将收到的定金全部都退了,让蒸汽机工厂的盈利降了不少。 最近两人一直都在杭州之外折腾,连蒸汽机工坊的事情都不怎么管了。 两个赚钱的得力干将总算是消停了一些,让于二公子轻松了一些。 “公子,这是最近我们做钢材贸易赚到的钱。” 于宗远随意的接过了账本,钢材贸易? 原来他们两个人是去做钢材贸易了啊,也难怪不在杭州城呢。 听到两人是做的钢材贸易,于宗远就更放心了。 如今于二公子对各大产业也有了解,钢材这东西,是典型的重资本重库存,风险也大的行业。 因为钢周期的存在,钢材价格波动很大,而且钢材太重了,运输成本也很高,所以钢材并不是一个好买卖。 只有一部分资金雄厚,本身又有物流资源的人,才会去做专门的钢材贸易。 而于宗远的投资项目中,恰恰就没有物流业。 可是翻开了账本,于宗远的手差点没拿稳。 “多,多少?” 任福自豪的说道:“公子,这三个月我们做钢材贸易,已经赚到了五千银元,账上还有接近一万银元的钢材。” 于宗远都要晕过去了,自己那个投资“巨大”的电报公司,前期投资也不过是一万银元的投资! 这两个家伙,三个月就折腾出这么多银元?! (本章完) 第562章 怎么交税? 任福和林安详细的向于公子解释了他们赚钱的方法。 等到于公子听完了之后,彻底傻眼了。 完了,他听不懂! 什么钢材价格未来上涨的预期,什么先购买未来产能再出售,于二公子完全听不懂! 更不要说任福和林安说的那些赚钱的计算公式了! 于二公子只知道,自己又大赚了一笔。 只听到任福说道:“公子真的是天才啊,竟然能想出这样的赚钱方法!” 于宗远已经麻了,你们怎么这么会污人清白啊!明明自己赚钱也算了,还说是自己想出来的赚钱方法! 于宗远指着自己问道:“我教你们的?” 林安立刻说道:“是啊!公子让我们不要预收别人的蒸汽机订单,不就是提醒我们钢材价格未来有的涨吗?” “公子果然是高瞻远瞩,想到这么好的赚钱方法,这可要比蒸汽机赚钱多了!” 于宗远彻底麻了,他总算是算明白了,如果按照钢材这个上涨的价格,当时蒸汽机工坊如果真的预售了蒸汽机,现在已经亏麻了! 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靠着几张钢材的买卖单子,搞出了这么大的收益! 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赚钱了! 于宗远突然问道: “现在特种钢材的价格涨了多少。” 任福说道:“一个月后交付的特种钢材价格涨了四倍,两个月以后得也涨到三倍了。” 于宗远倒吸一口气说道:“你们算的预期一万银元的利润,就是按照现在的价格算的吗?” 任福和林安点点头,如今价格特种钢材价格大涨,他们手上的其他订单都出空了,就剩下最后两批预售的订单了。 于宗远果断说道:“现在就都卖了吧。” 任福急忙说道:“公子,现在就卖吗?我们看还有的涨啊。” 于宗远的眼皮狂跳,还有的涨?这样下去伱们要赚多少了? 于宗远如今也对于东南的政策有了一些了解。 如今整个官府的态度,都是提倡实业反对投机的。 对于这个态度,于宗远也是很清楚的,实业好歹能够带动不少人就业,也能推动技术进步,所以实业赚钱是官府提倡的。 但是投机就不同了,投机不能带动任何就业,一旦利润高于实业,那还有人去做实业吗? 还有一件事,也是于宗远最近才想到的。 实业好歹手下有工人,兴办实业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地方上能够提供赋税,可以拉动上下游的发展,可以解决本地的就业问题,一个人负责上百家人乃至于上千家人的饭碗。 但是投机不同。 那些投机商不需要多少手下,任福和林安的投机生意只有两个人,租了一个铺面就完成了。 没有就业,甚至没有赋税! 一想到这里,于宗远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一旦被扣上个投机的罪名,自己好不容易在大都督那边赚来的信任,岂不是彻底败光了? 于宗远立刻吩咐二人说道:“全部都抛了!关闭交易所,以后不许再做这个了!” 任福和林安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不过既然于公子不让做,难道是看到了市场的风险? 也对啊,特种钢材价格上涨,已经到了两人都害怕的地步,反正也赚了这么多了,还是落袋为安比较好。 接着于宗远说道: “你们去松江府衙门。” “去衙门?” 于宗远说道:“对,报税!” 于宗远严肃的说道:“你们倒卖钢材合同赚到的钱,难道不应该向官府纳税吗?” “难道你们还想要逃税?” 任福和林安对视了一眼,连忙拱手说道:“属下绝对没有逃税的想法,但是公子,我们应该交什么税啊?” 于宗远也愣住了。 钞关税,是商品流通的交的税,他们倒卖的根本就不是钢材,而是钢材的提货单,根本没有货物运输,而且去购货提货的商人,也会将钞关税交上。 田税更是谈不上了。 关税是进出口的货物才需要交的税,他们的货物根本没有出口,也谈不上交税。 最后就是所得税了。 所得税,是江干曾经在文章上刊登过,谈论税收的公平性问题时候,提到的按照获得的收入交税。 后来在东南制宪会议上,也讨论过所得税的问题,当时也通过了所得税的法条。 但是按照所得交税,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复杂的事情。 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官府很难得到商人利润的详细信息。 所得税曾经在南直隶试点过,但是因为难以确定所得,造成了极大的社会矛盾。 东南的官府放松了推进所得税的进程,没有和以前那样上赶着加快推进,以避免所得税成为官府胥吏敲诈商人的手段。 但是也在筹建进行立法工作,并且培养更多的专业税吏。 现在东南的所有人都知道,所得税是肯定要收的,但是不是现在收。 相关的律法还没有完善,所以东南官府对于所得税的态度,就是交给商人自主申报。 对,所得税,任福和林安立刻清醒过来,他们立刻拿着账本前往松江府。 可等到松江府的税吏看到了账本,他们也傻眼了。 松江府虽然也收过所得税,但是基本上都是一些偶然的大额收入,金额也不多。 任福和林安这个税,到底要怎么交,到底要按照什么比例交,他们也完全搞不清楚啊! 税吏也不敢擅专,只能将这件事报告上级,然后一层一层的报告到了户部。 方望海皱着眉,倒卖钢材提货单?还有这种操作?还能赚这么多钱? 而方望海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如今蓬勃发展的股票行业,也有很多人通过股票赚钱,怎么看起来和这个一样呢? 如果股票和期货提货单都能赚钱,那肯定也是要交税的,这税到底要怎么交呢? 方望海也傻眼了,他只好带着松江府税吏送来的报告,找到了苏泽。 “期货?”苏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搞出来期货了? 一看,还是于宗远的产业? 难道于公子真的是天才? (本章完) 第563章 解散都察院 对于所得税的事情,苏泽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和上一次一样,让内阁、户部和一部分制宪会议代表公议,商讨任福主动交税的事情。 苏泽看着手里的情报,这是在京师的王世贞和陆添寿传回来的消息。 李成梁接触了九边新军统领李洵的职位,也将李洵辽东总督的职位转授给了他的儿子李如松。 紧接着,李成梁宣布将九边新军收编,组成京师新军第四镇和新军第五镇,统制官依然由九边将领出任,但是中层军官都宣布向李成梁效忠。 如此一来,李成梁彻底吞并了九边的新军。 如今李成梁控制了京畿、山西、甘肃、辽东和山东,彻底压过了河南的陈以勤和陕西的郭朴,成为明廷第一的实力派。 等到了这个时候,陈以勤和郭朴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立刻互相派遣使者联络起来,共同对抗李成梁。 陈以勤和郭朴甚至迅速放下成见,结成了儿女亲家,释放出团结的信号。 李成梁有些遗憾,陈以勤和郭朴联合的太快,没有给自己各个击破的机会。 而他目前的实力看起来很强的,但是需要承担的防务也多。 李舜臣在汉城宣布成立朝鲜国后,定国体为共和,他效法东南出任第一任大统领。 朝鲜和安南一样,在东南的政治体系中享受“外省”的待遇。 十年后再由朝鲜国民决定,是变成朝贡国还是并入中原。 李舜臣在任命了一批大臣之后,立刻带兵前往鸭江,陈兵在鸭江之畔。 在吞并了李洵的军队之后,李成梁立刻让儿子李如松带领辽东的军队出兵鸭江,在鸭江边上修建棱堡,和李舜臣的朝鲜军队隔江相望。 除此之外,李成梁还要承担山东防线的重任,他的新军班底精锐也都在山东。 李成梁的实力,单独吞下河南或者陕西还行,但是陈郭二人联手,那就不是他胃口足够好就能做到的了。 所以李成梁果断也放弃了吞并他们的打算,放缓了动作。 李成梁先是以朝廷的命令重申了二人的职位,然后又以私人名义给二人结亲家送上了礼物。 陈以勤和郭朴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看来,李成梁暂时不准备对他们下手了。 不过陈以勤和郭朴也没有和李成梁翻脸的打算,他们也宣布支持李成梁改组明廷,给李成梁私人回礼。 地方实力派都解决了,李成梁这才开始解决明廷的问题。 他的几条政令都非常炸裂,引起了京师的地震。 首先是解散了都察院和六科十三道,李成梁给言官两个选择,一个是从军一个是辞官。 这自然引起了剧烈的反弹,就在京师所有人都认为这又是一场巨大政治地震的时候,李成梁麾下第一镇的军队开进了京师。 手持火枪的精锐士兵冲进了都察院和六科十三道的衙门,冲进了从建立之初就在明廷政治体系中拥有超然地位的言官官署,将这些在明廷政坛引起无数风暴的言官们从官署中驱赶了出来。 言官们的公文被查抄,私人信件也被带走,那几个言官中的领导者们,则被山蒿先拿着名单,直接送入了诏狱中。 第二天,大明的七名言官,在他们的私人信件中搜出了勾结东南的罪证,然后直接拖到了菜市口枪决。 在明廷文官的错愕中,他们彻底恐惧了。 就是发动大礼议,清洗过朝堂的嘉靖皇帝,对待言官的办法也是绕过正常的体系,使用锦衣卫廷仗来惩罚言官。 直接处死言官的次数,整个大明朝都屈指可数。 在大明的政治惯例中,言官享有近乎是超然的地位,甚至是某种免死金牌一样的待遇。 但是今天李成梁使用血淋淋的尸体告诉所有人,文官政治时代已经彻底落幕了。 停留在过去思维的人,必然会被历史埋葬。 听说七名言官被枪决的消息,那些曾经弹劾过李春芳的言官们都吓尿了。 九成的人直接上了辞表,“自愿”的辞去自己的官职。 剩余一成的人愿意转入军中,担任李成梁的行军参赞。 李成梁直接照单全收,收下了他们的辞表。 对于那些愿意加入军中的,李成梁却没有照单全收,而是将他们送入军营,说是要通过基础士兵的考核,才能给大将军做事。 这些文官们哪里受过这种苦头,很多人连第一天的操练都没撑下来,到了晚上的时候,山蒿先拿着纸笔,让那些愿意辞官的人写下辞表,有几个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的人,山蒿先直接给他们代笔,然后按上他们的手印。 就这样,又有七成的人被淘汰,最后留任的言官只剩下十几人。 李成梁第二个动作,就是将国子监改成了京师陆军学堂,监生的待遇和言官一样,要留下来从军必须要通过军训,就这样,大量监生被赶出了京师。 第三个动作,则是山蒿先直接冲进了京师各大报纸的编辑部,然后接管了所有的报社。 所有的印刷机都被搬走,由原来的《山东新报》和所有的报社合并成《明报》,各省的地方报纸全部取缔。 等处置掉了三个让李春芳下台的罪魁祸首之后,李成梁又开始改组明廷。 六部之中,兵部和工部合并,组成军机部,由李成梁亲自担任尚书,这个部门负责军事训练和装备的生产,掌管明廷控制的军事作坊。 吏部、户部不变,礼部则和刑部合并,组成法部,专门负责司法事务。 明廷大量的官员被裁撤,军机部的职权则大大的加强。 军官晋升,军事训练,后勤补给,军队调动,全部都被抓在这个部手里,而整个明廷则被改造成一个战争部门。 苏泽看到了李成梁的举措,颇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所有文官改革失败之后,激进的军政府果然出现了。 不过一个军事强人的出现,却不代表明廷就能团结起来。 李成梁只是压下了明廷内部的矛盾,抢夺了原本属于文官的利益给军方,获得了支持罢了。 苏泽轻敲指节,不能让李成梁这么舒服。 (本章完) 第564章 睢阳 苏泽看着地图,目光落在了一座城市上。 陆军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推兵线。 就算是出现了机动化部队的二战,保障后勤路线的通畅依然是重中之重。 甚至现代军队比古代军队还要更依赖于后勤补给,因为古代军队的武器和食物都可以直接抢劫,但是现代军队的武器弹药必须要通过己方补给,甚至无法使用敌方缴获的补给品,因为武器的制式不同。 因为保障军队后勤的重要性,所以在军队作战的时候,就必须要控制沿途的重要节点。 因此在地图上,就形成了一系列的“战略要地”。 有些省份的战略要地被攻破,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就能迅速拿下。 比如武昌对于湖广就是战略要地,拿下了武昌之后,就有了进攻江汉平原的支点,再控制襄阳和荆州,就能控制整个湖广。 又比如剑门关就是四川的战略要地,控制剑门后就可以对蜀中居高临下,随时能够进攻蜀中的各大城市。 而河南这地方,作为古代狭义上的“中原”地区,战略要地也是历史悠久。 从南直隶进攻河南,就有一条古代自古以来的路线。 睢阳。 不过现在这座城市已经换了一个名字,在嘉靖二十四年的时候已经改名为商丘了。 商丘,也就是睢阳,自古以来就是把守关中门户。 楚汉争霸的时候,虽然就是汉高祖刘邦死守的堡垒,是进攻淮北的重要节点。 而睢阳最著名的战役,是唐代张巡在安史之乱中死守了睢阳,牢牢挡住了安禄山南下的军队,保障了江南和关中的经济主动脉,从而最后耗死了安禄山父子。 张巡用一城之人守住了十几万的安庆绪叛军,后来城破张巡被杀,他坚定守城的能力被誉为历史上最著名的守将,而他的气节也被后人称颂。 但是睢阳之战的战略意义,后人却很少知道,甚至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睢阳之战可以称做安史之乱的转折点。 还是因为睢阳在地理上的战略地位。 隋炀帝开凿的京杭大运河,主要分成了两段。 京杭大运河称之为国运工程,隋炀帝虽然急于求成,但是这条运河可以说是改变了中国战略地图的重要工程。 京杭大运河从扬州北上,在出江苏的时候分成了两段。 继续向北的这一段,就是从元到明乃至于到清都非常重要的漕运通道,江南的赋税和粮食都是通过这条道路运输到京师。 可以说如果不是京杭大运河的北段,京师是不具有成为政治中心的地理条件的。 正是这条大运河,让京师也能通过大运河搜集江南的物资,也能让京师的命令和军队能迅速开进江南,连接了京师这个政治中心和江南这个经济中心。 但是在隋唐的时候,京师并不是国家的都城,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北段的目的,是为了当年攻打高句丽,运送军事物资的。 在隋唐时期,国家的政治中心是关中,所以从徐州向西的大运河西段,才是隋唐时期大运河最重要的航道。 睢阳,就在这条航道的重要节点上。 睢阳靠着汴水,是汴河漕运的重要节点,在唐代的时候,江淮的粮食都要经过睢阳运送到关中。 安史之乱的时候,安禄山安庆绪父子在攻下了洛阳之后,依然无法攻克关中,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的大唐朝廷还能控制江淮,并且通过大运河将这些物资运送到关中。 所以对于河南来说,睢阳就是进入河南的门户。 占领睢阳之后,东南的军队就可以通过汴水运输补给,进攻洛阳。 陈以勤虽然是文臣,但是他也是会打仗的,所以陈以勤在河南着力巩固的就是睢阳的城防,甚至还建立了一支水师守卫汴水。 陈以勤在睢阳投入了重兵,本来这条防线还算是稳固。 山东在明廷手里,苏泽能够动用攻打睢阳的,就只有徐州的军队,徐州的军队出动就会引起淮北防线的空虚。 在之前,陈以勤虽然和李成梁不和,但是实际上山东和河南互为犄角,互相造成了军事压力,逼迫徐州的东南新居不敢妄动。 但是现在出现了转机。 为了收编李洵的军队,控制九边,李成梁将山东的三镇明廷新军抽走了两镇。 虽然其后在山东募兵补了两镇,但是这两镇的山东新军,和明廷直属的三镇新兵是没法比的。 李成梁也清楚这一点,山东的两镇新兵都是新兵蛋子,武器装备也落后,训练和不行,战斗力很差。 不过李成梁的目标是守卫山东,一镇的明廷新军加上两镇的山东新军,依靠这些年李成梁在山东经营的防御工事,死守的问题还是不大的。 但是山东的兵力空虚,也让原本山东和河南一起形成的掎角之势破了。 山东的明廷军队只能防守,不能进攻,那徐州的东南新军第五镇,是不是可以动一动了? 徐州还有铁路,只需要少部分机动兵力就能放手,而且李成梁也未必有胆量将山东明廷调出来和东南行军打遭遇战。 那让陈璘带兵西进攻打睢阳(商丘),攻占这个进入河南的门户? 若是能攻下睢阳,那可以调集湖广的军队增援,一下子夺下河南。 如果攻打不下睢阳,那陈以勤必定也要向明廷求援,消耗明廷的实力。 如果明廷不给支援,那会造成河南更加离心离德。 总之攻打睢阳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苏泽立刻召集内阁陆军部的人,开始商讨这个战略的可行性。 结果自然是众人都表示支持,陆军部还表示在有两千从安南返回的第六旅轮训的士兵还在南京休整,可以将这些士兵派往徐州,接替陈璘第五旅的防线,让陈璘可以带领所有军队去攻打睢阳。 而且作为战略前线,在徐州地区已经囤积了足够的军事物资,足以发动这次进攻。 原本苏泽的战略是先云贵再攻山东,现在云贵投降,河南露出破绽,那自然放过这个机会。 (本章完) 第565章 论资排辈 临淮侯府的牌子已经摘了,如今挂上了李府的牌子。 李言恭快步走向府内,坐在门口看门的老仆连忙喊道:“少爷回来了!” 李言恭忍住了前去后宅看儿子,先去向父亲请安,然后看到了被奶妈抱住来的儿子。 看到酷似丹芸的儿子,李言恭小心的抱着,感受血脉的延续。 丹芸作为广西制宪会议代表,在儿子过了周岁就去了广西,留下儿子在李府给李言恭的父母照料。 而李言恭在儿子满月后就接到了调令前往湖广,后来又参加了进攻汉中和巴蜀的行动。 不过李言恭在这么两场作战中,都没有捞到什么战功。 原因也是很简单,无论是汉中作战和入蜀作战中,熊况的光芒太亮眼了。 无论是闪击汉中的作战,还是绕过阴平山奇袭蜀中的作战,熊况都是首功。 甚至连第三旅的旅长林德阳的功劳,都完全比不上熊况的独立团,而跟着林德阳的李言恭,一路上都跟在熊况的身后,根本没有任何出彩的机会。 如今军界高层已经在传说,大都督很满意熊况的表现,要组建一个新的旅,由熊况出任旅长。 旅长,已经是东南军方最高的一线指挥职位了,再往上就是林良珺这个陆军部大臣了。 比旅长更高的职位,只有南京武备学校的校长等寥寥几个职位了。 而熊况如果升任旅长,那就是东南新一代将领中的第一人了。 当年追随苏泽起兵的,算是东南的第一代将领,最铁的班底就是长宁卫。 浙军、福建新军,这些都算是资格老的,如今东南六个旅的旅长,就是第一代将领。 熊况在大都督起兵的时候,还是南京情报站的一名普通间谍,他是在东南奠定基业之后,这才正式进入军界的。 军方是很讲究资历的,在第一代将领还在一线指挥的时候,第二代将领是很难出头的。 这倒也不是什么陈规陋习,而是军中老资格的军官很多,你参军的时间没我早,你打仗的时间没我长,凭什么指挥我去卖命呢? 这也是军队内部总有山头主义的原因,征战是国家大事,也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权威,无法让下属卖命执行命令的。 在军中,论资排辈并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对那些曾经立下功劳的嫡系的尊重。 如今第一代的将领和军官都是当打之年,还在前线发挥作用呢,所以二代将领大部分还在比较基层的职位上,团长这个级别都很罕见。 但是军队同样是第一个最看重天才的地方。 一个天才将领,可以越过这一切障碍。 因为一个天才将领可以改变战场,可以让更多的人在战场上活下来,可以带领大家创造军事奇迹。 熊况入汉中和灭蜀的两大功劳,足以让他超越军中的资历界限,跻身于军界高层的行列。 不服不行。 你不服气,也带领一个独立团打下蜀中来啊? 在占领蜀中之后,一部分军官返回南京总结这一战的经验教训,而李言恭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是东南的传统了,打胜仗是重要的,但是战后总结更重要。 这也是苏泽在建立参谋制度后,立下的规矩。 作战期间,从旅指挥部到基层的连队,所有作战指挥都要重新复盘总结,寻找本次作战中的不足之处。 这并不是为了惩罚指挥官,而是为了让指挥官提高自己的能力,在下一次的作战中能够少死兄弟。 李言恭知道,这也是东南的军队战损总是很低的原因。 因为每一个人力都对东南非常重要,每一个士兵的阵亡,都意味着一个家庭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 为将者固然要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冷酷,但是也不能随意耗费士兵的性命。 东南的基层指挥官,都是在这样的信念中成长起来的,他们总会总结上一次命令的不足,争取下一次少些伤亡。 而这些总结材料,会送到南京的陆军学校,作为新军官的培训教材,也会组织年轻参谋复盘某些战役,寻找更好的作战方法。 李言恭作为亲历一线的军官,也会轮流返回南京交流战场心得。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将阵亡战友的骨灰亲手交给家属,这是东南对于战死者的哀悼。 林德阳知道李言恭的孩子还小,于是也让他带着总结材料返回南京,顺便看看儿子。 见过了儿子之后,前临淮侯李廷竹将李言恭喊到了书房。 “爹。” 对于父亲,李言恭总有一些畏惧,主要是当年他作为南京新军起义,反手将当时明军统帅的父亲出卖了。 李廷竹对于这件事也有些耿耿于怀,父子二人曾经冷战多年,后来要不是李言恭带着丹芸回家,父子二人根本不可能和解。 “军营怎么样?” 李廷竹也不擅长言辞,好不容易开场,李言恭也回了一句: “一切安好。” 两人尬了半天,最后还是李廷竹打破了沉默。 “前几日礼部申大臣上门,请为父去云南接伱姑姑回南京。” 姑姑? 李言恭这才想起来,云南黔国公老太君李氏,是自己的远房姑姑。 大明的勋贵互相联姻,本来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黔国公带领云南投降东南,大都督盛赞了黔国公镇守云南的功劳,这也算是对沐家的历史定位做了盖棺定论了。 如今黔国公一家要来南京安享富贵,由李廷竹这个亲戚去接李老太君返回南京,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廷竹猛然抬起头,父亲愿意给东南官府做事了? 李廷竹说道:“礼部成立史馆,要修勋贵列传了,我答应了申大臣担任史馆编修一职了。” 李廷竹又嘴硬说道:“修史关系到咱家先祖的功过,为父参加也是为了能公平的评价祖宗功过。” 李言恭立刻点头,父亲肯和东南合作,即使是修史这种事情,那也表示他不再为明廷效忠了。 父子的隔阂去了,聊起了军旅生涯。 就在这个时候,陆军部的命令送到了李府。 (本章完) 第566章 炮兵理论 李言恭有些诧异,自己刚刚完成了入蜀作战的战果汇报工作,陆军部的官员就着急上门,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军事命令? 上一次高务观在自家府邸参加儿子的满月宴,也是这么被陆军部的官员匆忙召走的。 连忙将陆军部的官员请进来,对方拿出了陆军部的军令。 “第三旅作战参谋李言恭,接到命令开始立刻随同第六旅定安团开拔,前往徐州。” 李言恭一愣,很快就明白了是徐州前线要开打了! 第六旅是戚继光训练的旅团,是这一次平定安南作战的主力。 其中定安团是第六旅的精锐团,原本是第六旅第二团,是一个炮兵团。 因为在安南作战勇猛,并且第一个攻入升龙府,被赐予了定安团的称号。 比如李言恭所在的第三旅独立团,也就是熊况所带领的团,也被赐予了“骁骑团”的称号,来表彰他们作战勇猛,并且赐予了专门的团旗。 第六旅在结束了安南作战后,其中两个团返回了南京轮休,戚继光和另外两个团则在安南维持治安,前段日子陆军部发布调令,将第六旅调入云贵。 现在让李言恭随同第六旅定安团北上徐州,那肯定是徐州要打仗了。 在私下里,李言恭和其他军官也预测,如今明廷内部局势混乱,大都督肯定要对明廷动兵了。 可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 军令如山,接到了军令之后,李言恭立刻和父母辞别,又抱了抱儿子,立刻前往南京城外的军营报到。 等到了军营,李言恭这才明白为什么陆军部的军令这么急。 因为本来第六旅的军队是返回南京轮休的,而戚继光已经带着其他部队返回广西,准备进军云南的事务。 所以第六旅在南京的两个团,极度的缺乏军官,整个定安团的团部军官都完全凑不齐。 于是李言恭这一批第三旅返回南京述职的军官,就被陆军部的大聪明们想到,既然第三旅有军官,第六旅有兵,干脆就凑在一起好了! 李言恭这个第三旅的作战参谋,竟然就这样成了第六旅定安团的炮兵营长。 麻了,李言恭真的麻了。 他这样一个作战参谋,怎么就成了炮兵团长了呢? 李言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马上任。 如果是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这样的离谱操作都会导致军队战斗力急剧下降。 但是大都督苏泽建立的现代军事体制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东南在军队建设上,非常讲究制度化和自上而下。 所谓制度化,就是训练的规程制度化,军队内部的命令通讯传达制度化,军队指挥作战也制度化。 东南的每一支军队,经过的训练都是一致的,所以任何一个军官,都可以迅速上手。 而整个军队又是通过各种军令和条例建立起来的,只要军官带头遵守条令,使用军令在管理部队,大部分时候都能胜任正常的防务。 当然这也只是确保下限罢了。 让陌生的指挥官去指挥陌生的军队,双方的能力都会大打折扣,所以李言恭扎进军营之后,就开始做基层的工作,熟悉下属军官的风格,和营里的士兵谈心,尽快掌控这个军队。 不愧是戚继光带出来的军队。 定安团炮兵营的军纪非常好,而且基层军官的素质也很高,一线炮兵更是都能写会算,这样的军队在整个东南都算得上是精锐了。 定安团炮兵营用的是六磅的山地炮,这是一种比较方便携带的火炮。 不过方便携带,这是相对于城防炮那种大家伙,就这样的一门六磅火炮,也需要两个士兵才能搬动。 第六旅长期都在广西和安南的山地作战,士兵主要都是南方人,有一部分还是戚继光募集的广西瑶兵。 不过在军队这个大家庭中,民族的印记被很快的洗去,而要成为一名炮兵要通过识字和算学的考试,又一起在战场上征战过,早就已经完全融入了军队。 炮兵在军队中的位置,也在不断的发生变化。 在东南刚开始使用火器的时候,炮兵和炸药作为攻城的利器,一直受到重视,那时候只要炮兵一响,那还在使用刀枪剑戟的明军就会望风而降,甚至都没有多少火枪步兵出手的机会。 在苏泽奠定基业的时期,打仗就是拉着炮兵轰炸,然后火枪兵开始冲锋,然后就是明军投降。 但是随着明廷那边也开始列装火枪,也开始使用火炮,修建棱堡的时候,炮兵的作用开始下降。 在堑壕发明之后,火炮的地位又尴尬起来。 火炮对射,这算是常规的操作了,但是火炮犁地之后,躲在堑壕中的士兵却没有多少伤亡。 想要攻城略地,最后还是要步兵对拼。 炮兵开始成为战场的支援角色。 而在骑兵崛起之后,炮兵又有了新的定位,一部分使用霰弹的火炮,要在阵地边缘负责防备骑兵的绕后或者侧翼突刺,炮兵又有了近战防御的功能。 炮兵的地位不断的变化,而炮兵的战术也在变化。 从一开始炮兵用来攻破城墙,主要轰击定点目标。 到了炮兵要轰击敌方堑壕后的敌方炮兵,又要轰炸敌方从战壕中冲出来的冲锋的步兵,炮兵需要开始进攻移动中的目标。 到了如今炮兵还要轰炸快速移动的骑兵。 这一切都让炮兵的训练水平和操作熟练度变得非常重要,一个厉害的炮手,必须要能熟练的切换炮口角度,计算炮弹落下的位置,并且熟练装填火药来快速发射。 李言恭在蜀中作战的时候,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在研究了基层炮兵作战的案例之后,向陆军部提交了一份论文。 炮兵隐蔽作战的理论。 李言恭发现,在双方军队在野外遭遇的时候,先开炮的一方会暴露炮兵阵地的位置,而后开炮的一方则可以利用这个信息,轰炸对方的炮兵阵地。 尽量先让对方炮兵开炮,然后轰炸敌方的炮兵,等到敌方炮兵失去火力优势的时候再出动步兵,这反而是更有利的作战方式。 (本章完) 第567章 算疯子 后发优势的理论,这是李言恭对于战场的总结,并没有经过战场的实践。 但是这一次出任第六旅定安团炮兵营的营长,给了李言恭一次实践自己思想的机会。 在带领手下营前往徐州的时候,李言恭也在不断的和连队一线的指挥员进行交流。 对于李言恭的后射理论,几个连长都给出了自己的经验。 在安南作战的时候,一开始面对北莫的军队,虽然北莫的军队得到了云南的明廷支援,有一部分的火器,但是和东南的火炮依然有代际差距,所以根本没有火炮对射的环节。 和后黎的军队作战的时候,确实出现了李言恭说道情况。 后黎在战争后期,从西方人手里购买了大量的舰炮和火炮,也建造棱堡和防线固守,这时候双方炮兵都在尽量保证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争取一次炮击就轰平敌方的火炮阵地。 等到了前线的时候,手下军官和士兵们基本上认同了李言恭的隐蔽作战理论,认为火炮阵地在敌方的火炮发起攻击之前,应该尽量的保持静默,并且掩护阵地的位置。 一旦敌人的火炮阵地开始发动攻击,那就立刻轰炸敌方的炮兵阵地,解决掉对方的炮兵。 理论上的问题李言恭已经解决了,但是有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就是如何在敌方开炮之后,迅速确定敌方阵地的位置。 并且确保自己一方的炮兵,能够在确定了敌方阵地位置后,准确的将炮弹打到敌方的炮兵阵地头上。 不得已,李言恭只能将这个难题提交给了陆军部。 对于李言恭这份理论,陆军部也是相当的重视。 长期以来,火炮和火枪都是东南能够战胜明廷军队的关键。 而东南不仅仅是武器先进,军事理论也同样重要。 大都督苏泽的火枪轮射理论,让原本作为弓箭手平替的火枪手,从远程辅助作战的兵种,变成了步兵的主力。 熊况的骑兵作战理论,将原本快要在战场上消失的骑兵重新发掘出来,并且在战场上开始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是唯独炮兵理论在东南陆军中发展并不快,甚至有隐约被海军超过的可能性。 陆军大臣林良珺看到了李言恭所总结的理论,立刻召集手下商讨这个问题。 众人讨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专业的问题需要专业的人来解决,这显然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问题,而是一个算学问题。 于是天工书院的一群算夫子,被林良珺恭恭敬敬的请到了陆军部中。 林良珺有些头疼,他这辈子最怕和读书人打交道。 这主要是做大都督苏泽学生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所以在大部分时候他宁可在外作战,也不愿意返回南京。 但是陆军部积攒下来太多的事情,而且如今各方的小规模作战已经逐渐平息,需要在南京准备对明廷的决战了,所以苏泽将林良珺从外召回了南京。 将课题布置给了这些天工书院算学系的教授和学生之后,林良珺就立刻逃一样的离开了这里。 副官不解的问道:“大臣,您不听听这些夫子们的讨论吗?” 林良珺立刻说道:“听?你能听得懂吗?” 林良珺想起小时候被算学支配的恐惧,上一次去拜访苏泽,苏泽就拿出了一份算学题考他,差点没把林良珺给算晕了。 “跟着大都督后面打仗,你会知道普通将领和当世名将之间的差距。” 副官点点头,如今东南在一线将军中,指挥作战能力和军事素养最深厚的就是戚继光了,可戚继光也对苏泽的军事天才惊叹不已,推崇苏大都督是可以比肩韩信白起的千古名将。 “你要是跟在大都督后面做算学题,就是知道人和猪之间的区别了!” “这帮夫子们可是能和大都督谈笑风生的讨论算学题的,他们讨论起来,伱别说是听懂了讨论的内容了,就连题目你都听不懂!” 看到副官依然不相信的样子,林良珺立刻说道: “不信?那林三宝!” “属下在!” 副官林三宝立刻立正,行了军礼。 “我命令你去旁听那些算学夫子们的讨论,回头写一份总结报告给我!” 说完这些,林良珺匆忙的逃离,留下副官在风中凌乱。 不就是旁听吗?林三宝好歹也是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他在军校的算学科目也得过高分。 林三宝踏入房间,立刻就听到了激烈的讨论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林三宝已经想要吐了。 麻了,你们说的是汉语吗? 为什么每个字都能听懂,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黑板上的每个数字他都能看懂,连起来就不懂是什么东西? 教授!为什么就由此可证了啊?前一步我还没看懂呢! 这个公式是什么玩意儿,这真的是算学公式不是道家的符箓吗? 林三宝已经想要跑了,但是军令在身他只能硬着头皮听完了两个小时的讨论。 等到林三宝返回林良珺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傻了。 “他们讨论了什么?” 林三宝摇头说道:“大臣,属下完全听不懂。” “哈哈哈哈哈!听不懂就对了,你要是听懂了,我就要把你送到天工书院算学系了!” 林三宝立刻求饶说道:“大臣饶命啊!” 林良珺取笑完副官之后,终于想起来了正事: “他们有结论了吗?” 林三宝点头说道:“最后一位叫徐锦的算学新生,给出了让大部分夫子满意的方案,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夫子们认为,需要在战场实地验证这个计算方法。” “那就让徐锦去徐州!” “但是这个徐锦的身份有问题,他是松江府华亭徐家的嫡长子。” “徐家?你说是明廷徐阁老的那个徐家?” 副官连忙点头。 林良珺想了想说道:“那这个徐锦是什么态度?” “那个徐锦和其他算学教授一样疯,哦不,和他们一样追求真理,他主动要求去前线验证自己的算法。” 林良珺立刻说道:“那还等什么,我立刻给徐家送征兵令,征召徐锦去前线!” (本章完) 第568章 黑船来袭 “信长公!” 风尘仆仆的木下藤吉郎,跪倒在织田信长的面前。 不过木下藤吉郎多少有些不习惯,在东南的时候他已经很少跪拜了,才返回倭国这几个月,木下的膝盖都有些受不了了。 “哈哈哈!回来就好!” 织田信长亲自将木下藤吉郎扶起来,他对于手下出访的结果很满意。 木下藤吉郎这次返回倭国,带回来了大量从朝鲜淘汰下来的鸟铳和火炮,这些虽然远比不上东南的制式装备,甚至比不上现在朝鲜军队装备的武器,但是比倭国的军队武器好太多了。 木下藤吉郎带回来的这些武器,足够织田信长武装一支新部队了,又怎么不让他喜出望外呢。 而且木下藤吉郎还和东南那边联系上,日后靠着购买武器,织田家距离布武天下的目标又近了不少。 在场的家臣们也都露出欣喜的表情,但是木下藤吉郎还是有些怪怪。 “在出访东南之前,木下你是足轻头目,如今你返回了,依然让你做足轻头目,伱带回来的武器一半给你武装这些足轻,如何?” 足轻,就是临时征召的民兵,这些民兵在需要的时候就成为士兵,在不需要的时候则种田劳作。 在战场上,足轻自然没办法和织田家嫡系的士兵相提并论,木下藤吉郎虽然从中原归来,但是在论资排辈的倭国,他出身低贱又在这些年织田家的作战中缺席,能够让他担任足轻头目已经算是织田信长对他的器重了。 如果是以前的木下藤吉郎,这算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在等级森严的倭国,能够成为头目就意味着晋升为武士阶层,这对于商贾出身的木下来说,确实是飞跃了。 但是现在的木下藤吉郎却没有任何波动。 在东南和朝鲜呆久了,返回到等级森严的倭国,木下藤吉郎相当的不适应。 在朝鲜的时候,木下经常嘲笑李舜臣,嘲笑朝鲜落后的两班制度,两班制度还加上嫡庶神教,朝鲜实在是太落后了。 等到返回了倭国,木下才觉得,倭国连朝鲜还不如! 人家两班制度还有一些寒门能从事低级的职位,还有书院教授普通人读书。 在倭国,大名永远是大名,公卿永远都是公卿。 就连那个天皇,都是万世一系,从没有更换过血脉。 他这个最下级的商贾,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被提拔成了织田家下级武士,都遭遇了不少白眼,甚至有些资格老的家臣,都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倭国的百姓麻木又愚蠢,他们除了在土地中耕种,就是成为足轻去打仗,日子比朝鲜的百姓都不如。 等到晋升仪式结束之后,织田信长单独召见了木下藤吉郎。 “藤吉郎,你在中原和朝鲜这些年,看到了什么?” 对于织田信长这位主公,木下藤吉郎还是非常敬重的,他一五一十的说道: “属下看到了我们倭国的落后。” 落后于中原这个答案,织田信长并不意外。 东南倭乱的时候,侵蚀大明沿海的倭寇,固然有一部分大明自己的走私商人,但混入其中的也有不少在倭国活不下去的落魄武士,还有一部分就是沿海一些倭国藩主主动支持的掠夺行为了。 曾经的大倭寇汪伦,在倭国就有豪宅,甚至还得到了武士的身份。 在东南崛起之前,倭寇每次都能掠夺大量的钱财和人口返回倭国。 而萨摩岛上的大名,甚至还能够进攻大明庇护的琉球。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上一次东南的使者再次前往萨摩诸藩,要求他们立刻将掠夺的汉人送回故乡,头铁的岛津家就故意拖延了一下,琉球的舰队就开到了岛津家的门口。 黑色的战舰直接对着岛津家的码头轰了一日,将岛津家港口的天守阁都轰塌了,又将岛津家停留在港口中的舰船全部击沉。 以水师而扬名的岛津家元气大伤,这还是曾经唯唯诺诺的琉球国吗? 琉球如今已经向东南臣服,内附成为东南的一个府。 也就是说东南一个府的舰队,就将萨摩顶级的大名给打趴下了。 岛津家主,在巨大的屈辱中和东南的舰队使者签订了协议。 岛津家所有的港口都要对东南开放,允许船只舰队随意进出,港口的火炮全部都拆除,东南商人在港口交易的时候免税。 接下来这些黑船,又在萨摩岛转了一圈,和大友家等萨摩诸大名都签订了差不多的协议。 这件事被称之为“黑船事件”,倭国见识到了崛起后中原的实力,纷纷开始将倭寇时期掠夺的汉人送回东南。 所以木下藤吉郎说倭国落后,织田信长自然是很认同的。 “我认为,我们倭国的落后,就是因为大名们都失去了荣誉和道德,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而战,而我们倭国的力量都消耗在这么一场场的内耗和战乱中。” 织田信长说道:“我要布武天下,就是为了能形成强有力的幕府,改变我们倭国各种落后的制度!” 木下藤吉郎的眼神也炽热起来。 是啊,这些大名各自为战,坚持着守旧和落后的制度,对于自己的利益斤斤计较,却完全不顾及整个倭国的利益。 如同一盘散沙的倭国,想要在中原再次崛起的时代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就必须要形成强力的幕府,从上而下的掌控整个国家。 “信长家的力量还是太小了!藤吉郎,你愿意辅佐我,完成这个梦想吗?” 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愿意为主公效死!” 看到木下藤吉郎这个样子,织田信长也哈哈大笑起来,将他拉起来坐在身边。 “你且和我讲一讲,这中原如今的样子的,特别是中原是如何统兵练兵的。” 织田的治政能力并不算是突出,但是军事能力倒是相当不错,也善于接受新的作战方法。 木下藤吉郎将他们在朝鲜使用的战法详细的告诉织田信长,并且给他讲授东南是如何训练士兵的。 听完之后,织田信长叹息说道: “你说的办法,只有财力雄厚的中原才能做到,我们织田家倾家荡产也打造不出这样的精兵啊!” 木下藤吉郎立刻说道:“主公,属下以为,我们织田家应该立刻夺取能出海的港口,积极和东南朝鲜贸易,才能累积钱财,实现主公布武天下的梦想!” (本章完) 第569章 兰州肃王 苍茫的大漠上,一支队伍正在前进。 高务观为了重新取得和中亚的联系,带着礼物和护卫一路向西,重新开辟陆上丝绸之路。 从河套地区向西,一共有两条路。 一条是从更加北方一点的蒙古高原走,这里因为靠近北方,游牧民族众多,如今是吐鲁番汗国的控制范围。 另外一条则是从固原继续向西,从兰州往西经过西域诸国,进入到叶尔羌汗国的势力范围,然后再继续向西和中亚的势力接触。 高务观选择的是后一条路。 固原是明廷控制的卫所,也是九边重镇之一,不过从土木堡之变之后,明廷对于西域的控制力下降,在西北这些卫所,明廷只能控制一些重要的军事要塞,或者占据重要的城市。 其实如今西域的贸易相当的发达,只不过明廷最西的贸易中心就是兰州城,而中原的商人很少会继续向西,直接和中亚商人贸易,他们只会在兰州交换一些西域的战马和特产,然后就返回中原贩卖。 但是和汉唐热闹的丝路相比,整个陇右可以说是相当的凋敝了。 高务观请了一个本地向导,向固原关的守城士兵塞了钱之后,商队立刻放行,高务观的货物都没被检查,就这样通过了明廷九边重镇。 真的是要完啊。 高务观叹息一声,这一路上走来,明廷在陇右和西域的影响力衰退的厉害。 整个大明版图最大,对周边控制力最强的,是明成祖朱棣的时候。 那时候整个陇右都在明廷的手里,明成祖在这里设置陕西行都司行省,委派地方官员,设置军卫,不仅仅控制了兰州等大片的地区,还能通过陇右影响高原,将明廷的影响力插入高原,确立了如今高原的护教法王制度。 自己的父亲高拱也最是推崇明成祖,认为朱棣除了在夺嫡中有些瑕疵之外,在军事能力和政治能力上,在大明的诸帝中都是顶尖的。 离开固原继续向西就是兰州城了,向导对于兰州非常熟悉,热情的说道: “到了兰州,大伙儿就能睡个安心觉了!” “兰州很繁华吗?” 向导立刻点头说道:“掌柜的是第一次走这条商路吧,兰州可是塞上江南啊!” “真的有这么繁华吗?” 向导立刻点头说道:“兰州城墙高大,又有肃王坐镇,是我们汉人在陇右最安全的城市。汉人商队一般走到兰州,就不会继续向西了,西面太乱了!” 肃王,高务观这才想起来自己搜集的资料。 大明的藩王大部分名声都很差,这些藩王就藩之后,不仅仅要求赏赐大量的土地,还会在地方上强取豪夺。 但是凡是也有例外,肃王这一脉,在整个西北的名声却很好。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大封诸子为王,让他们“控要害,以分制海内”。 被封在甘州(今张掖)的肃王朱楧是朱元璋的第十四个儿子。 兰州也是古城了,但是在元末的战争中,逃亡大漠的元军,曾经和明军在兰州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元军一方的名将王保保,就集结了十万大军围困兰州,当时西征的明军大将常遇春病死,王保保差点攻下兰州。 后来徐达带兵西进,王保保继续西逃,兰州之围才解了。 不过兰州的城市也被严重破坏,几乎沦为一座废墟。 在洪武朝的时候,兰州一直很凋敝,一直等到建文登基之后,因为惧怕肃王勾结燕王朱棣,害怕他在甘州拥兵自重,就将肃王从甘州回迁到了兰州。 肃王迁到兰州之后,就用自己的钱开始疯狂建设兰州城。 如今的肃王府,是整个兰州城的中心地带,佛寺、道观、书院、工坊各种建筑围绕肃王府建设,历代肃王对于兰州的城市建设都不遗余力。 而陇右发生动乱,肃王也都会散尽家财号召士兵防御兰州,自从肃王东迁之后,兰州就从没有被攻陷过。 而当代肃王朱弼桄,自己又是爱好文学的人,在继承了肃王的王爵之后,就多次邀请读书人来兰州,大大加强了兰州的文化建设。 后来东南崛起,张居正开始号召各地兴办新式工坊,肃王朱弼桄也积极投资兴办工坊,给兰州带来了不少新的产业。 特别是兰州背靠着西域,羊毛资源非常的丰富,肃王朱弼桄还派人去学习了先进的棉毛纺织的技术。 在高务观的父亲高拱执政明廷的时候,就夸奖过兰州的羊毛制品业。 如今兰州的羊毛制品,畅销整个陇右地区,还会被商贩运送到西域贩卖。 高务观当年也曾经听父亲点评过,云南的黔国公府和兰州的肃王府,都将自己的封地当做是自己的地盘经营,他们的城市在边陲,如果和内地的那些藩王一样盘剥百姓,那早就已经绝嗣了。 正是这种自己建设自己家园的心态,历代肃王才会不断投入资金来建设兰州城,还会重金邀请读书人来兰州城讲学。 这一切都让熟读历史的高务观有些异样感。 等他见到了高耸坚固的兰州城,见到了繁华的城市后,这种异样感更加浓烈了。 不是说分封制度是落后的制度吗? 怎么分封了藩王的兰州,要比明廷官员控制的固原好这么多? 可同样是藩王,怎么在湖广、太原、西安,那些藩王就这么不当人呢? 在羌胡势力肆掠陇右的时候,兰州成了陇右最后的汉人城市,也成了威慑诸胡的汉人军事力量堡垒。 正是因为兰州城在,羌胡匪徒才不敢肆无忌惮的掠夺汉人的商队。 至于初代肃王坐镇的甘州,玉门关外的地盘明廷早就已经丢了,那边已经羌胡肆掠的地盘了,汉人商人根本不敢继续往西了。 一想到这里,高务观再次想到俞大猷说起的志向,要在西北重新树立汉人主导的秩序,要将这片被中原视为祸乱之源的土地,和汉唐一样纳入到汉家的体系中,永远终结草原民族轮番崛起的魔咒。 而火器,已经让俞大猷和高务观看到了希望! (本章完) 第570章 汤显祖的诅咒 南京,僧道司的观政进士张云表自从他的顶头上司,达观和尚前往尼德兰之后,日子过得非常的惬意。 僧道司空缺的职位也相当多,张云表通过了观政进士考试之后,就成了僧道司实际上的负责人。 但是僧道司的事务并不繁重,大都督苏泽的对于礼仪性质的僧道事务并不在乎,而苏泽作为儒学大宗师,对于佛道的态度也比较疏远,所以僧道司的主要职责,就是监视天下的佛寺道观。 除此之外,就是各家佛寺道观主持的更迭,需要僧道司派人去考核确认,另外就是发放核验度牒,打击民间的淫祀。 张云表本身也不是一个特别上进的人,僧道司的事务自然有专门的官吏来处理,他每天的日子就是读一读佛经,看一看道藏,然后准时上下班。 在一众同年当中,张云表的日子是最舒服的。 今天张云表刚刚到衙门,刚刚泡上茶之后,就听到吏员的通报,铁路司的汤显祖上门拜访了。 张云表心中咯噔了一下。 汤显祖在一众同年中声名远播,不仅仅是他是同科的状元,而且在铁路司立下大功劳,被大都督苏泽破格任用,已经是同年中官职进步第一人。 更有名的则是汤显祖的一项能力,那就是一旦他拜访过的哪位同年,就一定会被委以重任,然后开始日夜不停的忙碌。 比如如今户部证券司的庞新跃,本来在户部好好的吃着茶,就被一个人派到了上海筹备公债中心,如今是政权司的大梁,每天起早贪黑的忙碌着。 又比如同年的榜眼顾宪成,本来在吏部文选司的日子也很轻松,和汤显祖见面不久,就被踢到了广西,现在又被扔到了安南。 而张云表自己也曾经中招一次,在踏青聚会上见了一次汤显祖,就被上司达观带到了龙虎山。 最惨的当属迟弘漠,在行人司的日子好好的,和汤显祖见面之后,就被委派到了安南,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回南京述职,听说又要被派往天竺。 张云表总结,当年踏青的时候,他没有单独和汤显祖见面,所以遭罪是最轻的。 但是现在汤显祖杀上门来了,而且是为了公务,张云表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了汤显祖。 汤显祖并不知道自己在同年中的名声,他来僧道司确实是为了公务。 当年在苏松铁路建设的时候,曾经搬迁过虎丘寺,现在铁路已经建成了,虎丘寺方丈对于新的地址不满,认为铁路附近的土地被铁路破坏了洞天福地,不再适合求佛。 不过汤显祖也清楚,方丈的理由也是合理的。 铁路整日在新的虎丘寺附近路过,别说是打坐入定了,就是念个佛经都听不清楚。 这些出家人都被折磨的快要还俗了,所以虎丘寺方丈提出要搬迁寺院,也是合理的诉求。 但是这就涉及到僧道司了,所以汤显祖要上门找张云表商议。 原来是这个事情,张云表立刻表示僧道司这边没问题,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送走了汤显祖,避免遭遇汤显祖的“诅咒”。 等到汤显祖走了,张云表又念了一篇祈福的佛经,总算是心安了。 僧道司主管的就是天下僧道,这能有多大的事情啊,再不济就是和上一次龙虎山一样,在名山大观中走一趟,实在中招了就当是旅游一次好了。 张云表觉得自己和其他同年相比可以要好多了,顾宪成至今还在安南呢。 就在这个时候,张云表突然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礼部大臣申时行到访僧道司。 张云表心中咯噔了一下,他连忙让人收拾桌案,然后带着官吏一同去迎接申时行。 礼部大臣很忙,申时行要负责全国的教育、文化、宗教事务,僧道司只是他所管辖部门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部门。 张云表到任僧道司之后,除了正常的新年团拜,他就没有见过申时行踏足僧道司。 可是今天申时行却突然来访,这让张云表产生了不祥预感。 申时行在内阁诸多大臣中,是最亲民的一个人了。 他喜欢提携后辈,对人温和,而且对下属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够做好自己的事情,申时行不会有太多的要求。 僧道司这个懒散样子,和申时行这位礼部大臣的态度就有很大的关系。 法务大臣何心隐那个样子,整个刑部从早到晚都忙个不停,每天都山一样的法律文书在其中流转,听说今年就有三个官吏被累到医院。 申时行入座之后,直接说道: “张副司,如今达观主司不在,内阁商议了之后,只能交给你来办了。” 张云表心中咯噔了一下,不会吧不会吧,汤大状元的诅咒真的这么灵验? 只听到申时行说道: “昨日,乌斯藏的噶举派护教法王派遣大弟子来到南京,请求大都督调解藏地噶举派和格鲁派的争端,同行的还有乌斯藏的都司也派遣了使者,愿意向南京朝贡。” 张云表一下子就傻了。 乌斯藏,就是藏地了。 藏地佛教兴盛,原本是向明廷朝贡的羁縻地区,明廷在藏地设置都司衙门和卫所,册封当地宗教首领,控制乌斯藏地区。 不过从明代中期开始,明廷对于乌斯藏的控制就减弱了不少,甚至有些护教法王的传承都不上报明廷。 特别是明廷在陇右的影响力衰退之后,又丢失了北方入藏的通道,乌斯藏的事务就更难插手了。 现在东南占领了蜀中,获得了南线的入藏通道,乌斯藏立刻派人称臣朝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申时行看向张云表说道: “内阁决定,由你持节前往乌斯藏,调解噶举派和格鲁派的矛盾,如果涉及法王转世或者寺庙属权的问题,则立刻派人上报内阁。” 申时行拍了拍张云表的肩膀说道: “乌斯藏和其他地方不同,当年明成祖册封五大法王,处理好宗教事务,就控制了乌斯藏。” “听说你对佛法多有研究,内阁才对伱委以重任,好好准备一下准备进藏吧。” (本章完) 第571章 三大法王 张云表几乎要晕过去了。 要不要玩这么大的? 自己左右盘算,都没想到,自己好好待在僧道司,竟然还能惹上这样的差事。 可是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他们僧道司的分内之事。 麻了。 张云表彻底麻了,汤大状元的诅咒未免也太灵验了吧? 紧接着,申时行拍拍手,两名吏员扛着一箱子的书,走进了僧道司的明堂。 “藏地佛教可以说是支脉众多,其中各教派之间的冲突更是复杂,你要入藏,自然要多读一些书。” “这些都是内阁搜集的藏地佛教的书籍,还有当年明成祖期间,多次派遣使者前往藏地册封法王的记录,这些资料能够帮你更了解藏地的状况。” “我把这些书籍都留在僧道司,你在入藏之前多看看吧。” 张云表看了看满箱子的书,彻底麻了。 自己不仅仅要入藏,还要看这么多的书吗? 送走了申时行,张云表开始疯狂读书。 藏地的情况,远比张云表要想的复杂。 在明成祖的时候,通过册封法王的方式,明廷确定了对藏地上师的册立权,这之后藏地法脉的延续,都需要得到明廷的认可,才能得到宗派内部的承认。 与此同时,各派别在佛法和政治上的争端,也经常会通过明廷来解决。 比如在明成祖期间,萨迦派和噶举派就一座寺庙的归属问题,请求明廷的裁决。 最后明成祖朱棣根据历史文献,认定这座寺院是属于噶举派的寺院,将这座寺院判给了噶举派。 因为是明朝皇帝的裁决,所以双方都认可这个结果。 而明成祖也多次下发诏令,要求藏地修复通往中原的驿站,并且向这些藏地驿站拨付了退役军马,保证了明廷对藏地的通讯,确保明廷的命令能够传送到藏地。 不过在土木堡之变后,瓦剌崛起,切断了中原和西域的联系,明廷丢失了从陇右入藏的重要通道。 而四川入藏的通道又比较艰险,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对藏地的控制。 张云表没日没夜的看资料,总算是弄清楚了藏地如今的局势。 明廷册封过藏地八王,分别是三大法王(大宝法王、大乘法王、大慈法王)和五大地方之王(阐化王、护教王、赞善王、辅教王、阐教王)。 而这三大法王,就代表了藏地最强盛的三个藏传佛教分支。 分别是噶举派的大宝法王,萨迦派的大乘法王,格鲁派的大慈法王。 总体上来说,有明期间的藏地的主要宗教矛盾,就是这三派之间的矛盾。 不过现在藏地吃鸡大赛到了最后阶段,萨迦派已经出局,甚至连大乘法王的头衔都丢失了。 现在藏地的主要矛盾,就是噶举派和格鲁派的矛盾。 格鲁派的起源实际上很晚,格鲁派的祖师宗喀巴在永乐年间才正式创立格鲁派,比起从唐代莲花生入藏就成为官方信仰的噶举派,格鲁派实在是太年轻了。 但是年轻是年轻,格鲁派的发展势头很猛,在藏地传播很快,甚至连西域诸国,也逐渐接受了格鲁派的信仰。 这一代格鲁派还诞生了索南加措这样的天才人物,他应土默特部大汉俺达汗的邀请前往蒙古,在草原上传教。 虽然俺达汗已经死了,但是如今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汗,依然支持索南加措在草原传教。 相比之下,更保守的噶举派,就面临教派内人才不断流失,信众不断减少的问题。 而这一次也是噶举派看到了危机,明白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要被格鲁派取代。 所以当一则消息传回到藏地,让噶举派看到了机会。 明廷李太后崇尚佛法,知道李太后喜爱佛法的清远伯父子,听说了索南加措在草原弘法的事情,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李太后。 李太后听说之后,自然是非常刚兴趣,于是派遣礼部官员前往草原,请索南加措前往京师讲佛法。 如今的草原经过几次折腾之后实力大减,土默特可汗黄台吉都去了蒙古可汗称号,用明廷册封的顺义王。 对于明廷的要求,黄台吉自然不敢反对,只能派兵护送索南加措前往京师。 索南加措在俺达汗死后被黄台吉和三娘子囚禁,这次有了机会自然是飞快的离开草原。 索南加措也不亏是年轻一代藏地僧人的领军人物,他容貌秀丽佛法精湛,入宫讲法第一天,就得到了李太后的重视。 这之后索南加措在京师不断的出入朝廷重臣的府邸宣讲佛法,最后被当今执政的大将军李成梁邀请,给李成梁的母亲办祝寿的法事。 索南加措给李成梁母亲祈福一日,念诵佛经不停,整个宴会如同置身佛国,让原本也崇佛的李母直呼高僧。 这之后,明廷册封索南加措为国师,并且将当年明成祖时期,也就是明廷第一次册封的大慈法王释迦也失居住的寺庙赐给了索南加措。 格鲁派再次得到明廷册封国师,再次占据宗教斗争的上风。 就在这个时候,噶举派僧人商议,从四川派遣使者进入南京,向正在和明廷对峙的东南政权朝贡称臣,以求得到东南的支持。 这才有了张云表进藏的安排。 不过张云表的任务只是考察藏地的情况,具体要如何处理藏地的事情,还要等张云表实地考察之后再下结论。 不过大都督苏泽对此非常重视,自从吐蕃和大唐一起衰弱之后,藏地对于中原都是比较臣服的姿态。 和安南一样,大明自己不争气,逐步丢失了对藏地的控制。 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介入藏地事务的机会,东南自然不能放弃。 可怜的张云表,就带着这么一箱子的书籍,在藏地使者的陪同下,前往成都开始入藏。 在离别京师的时候,张云表对着送行的同年们,忍不住的哀叹说道: “诸位同年,此去藏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众人都有些怅然,张云表又说道:“状元公恐怖如斯,诸位自求多福吧。” (本章完) 第572章 欧陆来信 当南京和京师的爆竹同时响起的时候。 时间来到了新历五年,万历三年,公元1567年。 除夕守岁结束之后,大都督苏泽带领着内阁,在年初一去南京周围卫所团拜了戍卫南京的士兵,接着又给南京的养济院和孤儿院送上食物。 整个南京城内张灯结彩,庆贺这一年东南取得丰硕成果。 攻占汉中,吞并蜀中,云贵投降。 安南朝鲜归附,占领马尼拉。 今年是东南版图扩大最快的一年,年初一的报纸上刊登了整个亚洲地图,这期报纸被抢购一空,百姓们将地图买回去涂色,首次看着东南的版图超越了明廷控制区域,一统全国似乎指日可待。 而国力的增长,也体现在百姓生活上。 在苏泽刚占领南京城的时候,南京城还是凋敝景象,那时候秦淮河的夜宴,和普通百姓没有关系,南京的明廷达官贵人们纸醉金迷,普通老百姓过年的时候也就能吃一口饱饭。 在倭乱最严重的时候,倭寇在江南横冲直撞,甚至还杀到过南京城下。 那时候南京的税赋如同山一样,压在普通百姓的头上。 大都督入主南京这几年,就如同梦一样。 过年期间,几乎家家户户都吃上了一口肉,采购年货的市场从小年夜一直开到了除夕,到了大年初一依然有人不休息,贩卖一些小零食和过年的喜庆事物。 南京城的老人们回想起当年的时光,更是觉得如今的日子如同天堂一样。 苏泽忙了一天,到了大年初二才开始走亲访友,等到初五的时候方才停了下来。 过去的新历四年发生了很多的大事,此时苏泽正拿着一封从遥远的欧陆寄回来的信。 这是出访尼德兰的达观,三个月前从尼德兰写的信,上面了记录了欧陆发生的事情。 在忙完了家事之后,苏泽立刻拆开了信。 “大都督遵启:” “大都督料事如神,正如您所遇见的那样,在尼德兰发生了反对西班牙君主的起义。” 和苏泽预料的一样,由于西班牙王室在尼德兰的横征暴敛,以及西班牙统治者那严酷的天主教政策,最后在尼德兰爆发最早的反帝制运动。 “一开始的时候,尼德兰的反抗是在宗教层面的,大量新教徒冲进了教堂,焚烧了教堂的圣像,捣毁了这些教堂中存放的圣物,还冲进了宗教裁判所,将被宗教裁判所关押的人全部释放。” “这场反抗持续了数月,很快从单纯宗教运动,演变成了反抗西班牙统治的反抗运动。” “西班牙王室立刻派遣军队,在尼德兰进行了血腥镇压。” 这一切的发展,都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一样。 尼德兰就是后世的荷兰地区,如今是商贸和手工业发达的地区。 宗教冲突,是如今欧陆冲突的表,内部则是有资产者和封建贵族之间的冲突。 “大都督的判断没错,尼德兰的叛乱背后,有英、法和德意志诸国的影子,一部分反抗者在失败后逃入了法国,而法国给予这些教徒庇护。” 如今的法国,就是欧陆最大的搅屎棍。 和后世网络上天天被嘲笑投降的法国不同,如今的法国在欧陆算是武德充沛。 原因也很简单,法国是欧陆最早建立适应时代发展的中央集权体制的国家。 在德意志诸邦各个邦国之间语言还没统一的时代。 在意大利半岛上还是各种教宗国林立,出城就要交税的时代。 在西班牙内部腐败,各个总督区如同独立王国的时代。 法国已经开始了集权化的道路。 消除国内地方贵族特权,建立统一的税率,消除各地的贸易壁垒。 这一系列的举措,虽然可能目的不是发展经济,但客观上促进了法国经济的发展。 法国的资产者得到了迅速发展,法国货物的竞争力也在飞快的加强。 随着法国国力的提高,笼罩在法国头顶上的地缘噩梦,就越发的明显。 如今的欧陆,哈布斯堡家族可以说是枝繁叶茂,是欧陆当之无愧的霸主。 在法国的北部,德意志诸邦的皇帝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成员。 在法国的南部,西班牙国王是哈布斯堡家族成员。 在法国的西北,尼德兰等低地国家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 可以说,整个法国都被哈布斯堡家族的地盘包围了。 而这其中还有不少土地,都是法国主张的国土,却控制在哈布斯堡家族控制的贵族手里。 再加上法国在加强中央集权,要从地方贵族手里收回权力,自然和依靠血脉和贵族统治的哈布斯堡家族,尿不到一个壶里。 所以法国才会在欧陆到处搅屎,一会儿联合奥斯曼人,一会儿又支持尼德兰人,还在德意志的新教地区拱火,甚至在美洲都在找西班牙人的麻烦。 “前段时间,属下听到了一个消息,西征维也纳的奥斯曼帝国皇帝,苏莱曼一世在前线病死,奥斯曼宰相秘不发丧,在取得胜利后将苏莱曼一世的尸体放在香料中,立刻带领大军返回国都伊斯坦布尔,拥立新皇继位。” 苏莱曼一世还是死了啊。 这位将奥斯曼帝国推向极盛的奥斯曼皇帝,最终以72岁的高龄死在战场上,这也让苏泽有些唏嘘。 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嘉靖也和苏莱曼一世一样,是在公元1566年死的。 可能是提前退位让嘉靖没能继续吃丹药? 这些事件还在历史轨道上走着,但是达观信中其他内容,就和原本的历史完全不一样了。 “尼德兰的印刷机翻译了大都督您的著作,还将这些著作翻译成了法国德语的版本,您的著作在欧陆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如今欧陆的学者都将您视为偶像。” ??? “甚至尼德兰人喊出了我们东南主权在民的口号,属下和尼德兰执政奥兰治威廉亲王接触,这位亲王非常仰慕大都督您的学说,希望能够派遣一部分进步贵族子弟来我们东南留学。” “奥兰治威廉亲王也希望能够等到我们东南的支持。” (本章完) 第573章 太先进了 苏泽看着来信,又觉得在欧陆发生的事情理所当然了。 十六世纪,是一个全世界都在寻求出路的时代。 文艺复兴方兴未艾,启蒙主义已经在萌芽中。 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 一方面,人类正在探索世界,新技术的出现,让生产力得到了巨大的飞跃。 一方面,人类又在迷茫,古老的旧制度修修补补,却已经无法弥合各种社会矛盾,到处都弥漫着战火。 苏泽的思想虽然来自于东方,但是同样也满足了西方的需求,尼德兰人除了在宗教上需要反抗之外,在政治上也需要一个反抗的理由。 而“主权在民”这个体系,通过尼德兰商人带回来的东方书籍,也就这样传播到了欧陆。 第一次接触到了主权在民学说的奥兰治威廉亲王,一开始只是听到尼德兰商人的只言片语。 后来尼德兰商人带回来的东方书籍,奥兰治威廉亲王又看不懂,而这个时候欧陆的识字率也低的可怜,别说是汉字了,就连认识本国文字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说组织人手翻译这样的理论书籍了。 后来就是达观来到尼德兰了。 达观和沈一贯一样,在语言上的天分极高。 作为僧人,达观本身就要经常云游,中原各地方言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欧陆诸多语系之间的区别。 在尼德兰,达观很快就学会了多种语言。 接下来奥兰治威廉亲王多次宴请达观,向他讨教苏泽的学问。 达观自然是知无不言,这一套东方的理论让奥兰治亲王非常的着迷。 他虽然是贵族出身,但是奥兰治威廉更倾向于平民政治,也反对西班牙在尼德兰的血腥统治。 但是宗教问题,只是尼德兰诸多问题中的一个。 之所以整个欧陆的宗教冲突如此激烈,并不是因为其他问题不尖锐,而是只有宗教这个问题是可以闹的。 宗教战争已经打了多年,新教在欧陆很多地区也有根基,甚至在英格兰这样的岛国上,也已经有君主信仰新教,一些领主也确立了新教国教的地位。 陈旧的天主教体系,又在漫长的中世纪日益堕落,在《十日谈》这种书籍中,几乎充斥了神父堕落淫乱的段子。 相比之下,君主制度本身却仿佛是天命一样,想要反君主却没有理由。 你家有国王,我家也有贵族,放眼欧陆诸国,哪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君主。 对于尼德兰人来说,反天主教是一个宣泄口罢了,只因为西班牙国王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尼德兰的宗教政策最血腥紧张罢了。 实际上,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在西班牙国王在宗教政策让步之后,尼德兰的起义很快就失去了其合法性基础,一部分城市阶层也就放弃了反抗,最后导致整个起义被镇压。 但是现在苏泽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比古希腊历史还要悠久的古国,一个在罗马文献中就记录过的文明国度,一个强大又繁荣的国家,一个人口比整个欧陆都要多的国家,可以没有皇帝! 这给所有尼德兰一个精神震撼的同时,他们也在思考同样的可能性。 一个比欧陆还要先进的国家可以没有皇帝,那尼德兰是不是也可以没有皇帝? 尼德兰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主权在民的国家? 甚至尼德兰本身的条件,甚至是要比东方还要好的。 西班牙国王从继位开始就没有来过尼德兰,而尼德兰的总督在意的也是收税和宗教这两件事,尼德兰自己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贵族们自己商议解决的。 所以东方那个国度的这一套体制,似乎尼德兰也能拿过来用? 奥兰治威廉亲王也是看到了这一点,立刻拿出大量的黄金,请求达观翻译大都督苏泽的著作。 达观立刻将苏泽的文章翻译成欧陆的语言。 而达观在寺院的时候,苏泽改进的印刷机已经非常普及了,寺院里就会使用活字印刷机在印刷经文,甚至给信徒祈福的文书都会直接印刷。 达观很快发现,西方的这些字母,使用活字印刷的方法更加快速。 于是达观还顺手的导尼德兰人改进了他们的印刷机。 奥兰治威廉亲王更是大喜,立刻按照达观的方法打造了几十台印刷机,然后将苏泽的理论用印刷机印刷出来。 尼德兰的学者们,又翻出了古希腊时代的资料,分别从东西方都论证了,在没有绝对君主的国家中,人们也能自由的决定自己的道路,并且让国家兴盛。 这些学者共同认为,东方这个当今世界的灯塔,正在绝对君主制的明王朝战争中,并且马上就要取得胜利,并且要成为东方的统治者。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绝对君主制已经快要落幕了。 苏泽的理论也提供了依据,经济发展的需要,决定了绝对君主制度的破产,新时代也就需要新的制度。 于是苏泽的著作就以这样的方式,在尼德兰迅速传播开,并且开始向其他地区传播蔓延。 甚至不仅仅是尼德兰,苏泽的著作被欧陆的商人带到了法国,带到了英国,带到了意大利,带到了德意志,甚至还被翻译带到了奥斯曼帝国。 而苏泽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派遣达观前往欧陆,了解一下欧陆宗教战争的情况,竟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但是奥兰治威廉和达观也没有想到,苏泽的理论在欧陆实在是有些太先进了一些。 当苏泽的著作传到了法国之后,正在进行君主集权的法国立刻意识到这些学说的危险之处。 原本支持尼德兰革命的法国,则突然转向,开始禁止收容尼德兰的反抗者,并且宣称尼德兰是异端。 紧接着,大洋彼岸的不列颠,也开始对苏泽的学说产生了巨大的争论。 不列颠的态度就要比法兰西暧昧多了。 血腥女王的统治,让英国贵族对君主独治很反感。 但是现在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又和对使用王权很慎重,深受不列颠人的拥护。 这东方的学说,到底要怎么处理? (本章完) 第574章 李成梁的抉择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给欧陆带来的震撼,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东南年后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河南的军事行动上了。 在徐州得到了两千第六旅的士兵支援之后,驻守在徐州的第五旅旅长陈璘,立刻发动了一次对山东明军的进攻。 是的,对山东明军的进攻。 山东是李成梁的老巢,李成梁在山东是花了心思的经营的。 山东是有大片平原的,非常适合种植粮食,李成梁到任的第一步,就是让招募灾民种植土地。 山东背靠着京师,又是从齐鲁时期就盛产读书人的地方,李成梁又创办了很多官办的工坊。 济州城和济南城附近到处都是工坊,李成梁新军的军服到武器弹药,都是山东自产的。 所以山东对于李成梁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李成梁麾下的明廷新军一共有五个镇。 三镇是明廷最早下令训练的新军,这也是明廷装备精锐,训练最精良的新军,这属于李成梁的宝贝疙瘩。 另外两镇是李成梁在山东招募流民组建的新军,装备上稍微次一点,训练也要欠缺一点。 除了五镇新军之外,山东还有几个保安团。 这些保安团,是李成梁收编的山东地主和各地的卫戍部队,战斗力上比较弱,主要执行各城市的剿匪治安任务。 这一次进京,为了稳定局势,同时也为了收编李洵的九边新军,李成梁带走了两镇最核心的新军。 如今驻守在山东的,就是一镇明廷直属新军和两镇山东新军。 而陈璘和李成梁在山东对峙多年,对于山东的布防非常清楚了。 他带领部队出徐州,直接攻打那一镇明廷直属新军驻扎的防线。 陈璘这一次是将所有的炮兵都集中起来,用步兵保护炮兵,对着明廷的阵地进行了一次火炮洗地。 炮轰持续了整整一天时间,几乎将明廷直属新军的阵地犁了一遍。 陈璘当然也很清楚,李成梁在山东经营了多年,防御工事都很完善了,这一次的炮击虽然猛烈,但是人员伤亡恐怕并不会太多。 但是阵地的防御工事被破坏了,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在炮击完成了之后,果然雪片一样的求援信就从山东发向了京师。 而陈璘在明廷新军的阵地洒下了大量的炮弹之后,就立刻带领军队撤回了徐州。 与此同时,正在京师的大将军李成梁,也接到了大量的求援信。 李成梁的头都大了。 因为不仅仅是山东,如今明廷接到了各地的求援报告。 首先是山东的告急文书一封接着一封,李成梁留在山东的亲信见识到了东南的炮火犁地,信誓旦旦的向李成梁报告,说东南新军要对山东进行全面袭击,请求李成梁立刻派兵支援。 接着是辽东,刚刚完成了朝鲜内政的李舜臣,也带领自己的军队陈兵在鸭江边上,儿子李如松连忙征召女真人戍守鸭江。 汉中的东南军队也向关中进军,在陕西的郭朴不断的向明廷上书请求支援。 湖广的东南新军也有北上的意图,吓得河南的陈以勤调兵遣将,也向明廷求援。 这下子就算是老奸巨猾的李成梁也有些慌乱。 他接到的消息,都是东南主力出动,可是东南的主力到底在哪里? 李成梁召开军事会议,商量如何应对春节过后的这一波攻势。 李成梁这下子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当家难,做了这个朝廷执政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春芳在任上那么久,为什么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想要做事太难了! 李成梁着急上火,壮硕的身体都瘦了一圈,他如今甚至在后悔,为什么要接明廷这个烂摊子。 等到自己属下的幕僚和兵部官员到齐了之后,李成梁立刻将战报分发下去,然后询问众人的意见。 幕僚们也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一个人站起来,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将军!山东不可能是东南新军的主攻方向!” 站起来的人正是山蒿先,也就是李成梁的头号幕僚。 上一次驱逐国子监的监生之后,山蒿先被李成梁委任成为京师军事学院的第一任总办,负责将国子监改造成军官学校。 山蒿先的动作也很快,他迅速将校舍改造了一番,又搜集了市面上的兵书,将愿意留在国子监的监生和各地识字的军官集合在一起,迅速将新的军校办起来了。 对于山蒿先的工作能力,李成梁也是非常欣赏,于是让他在兵部做事。 山蒿先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军情,他对李成梁说道: “大将军在山东经营多年,阵线完备,东南也不是不知道。” “想要攻占山东,东南至少要出动三个旅的兵力,还要不计伤亡的才能拿下来。” “以东南那位的性格,他是断然不可能这么用兵的!” “但是东南最先攻击的就是山东,这说明东南想要我们将兵力拖在山东,这是疑兵之计!” “北方也不需要担心,朝鲜的战斗力有限,之前李洵将军在朝鲜的战事不利,一是朝鲜国主不得人心,二是叛贼李舜臣有地利优势,如果在辽东作战,那朝鲜军民本身也没有作战动力,也没有地利优势,更没有百姓支持,所以这也是配合演戏的佯攻!” “只有陕西和河南,可能是东南真正的进攻目标!” “大将军,应该立刻增员河南或者陕西!” 但是山蒿先这么一说,李成梁的亲信,被他带来北方的新军嫡系就不乐意了。 他们纷纷说道: “大将军,山东是我们的根基,是您的嫡系啊!如果嫡系都不救,那岂不是寒了自家人的心?” “东南新军来势汹汹,早就对山东虎视眈眈,而且河南和陕西对于大将军明面上臣服,实际上心怀异心,要是去增员他们,被他们壮大了,那大将军要如何在朝廷中立足?” 李成梁听到这里,也迟疑了起来。 虽然他内心判断,苏泽不太可能进攻山东,但是万一呢? 而且陈以勤郭朴这些地方实力派,对于他执政本来就不服气,支援他们养肥了他们怎么办? (本章完) 第577章 燃眉之急 颜钧继续说道:「通胀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失业人口实在是太多了。」 「失业的人变多了,物价又在涨,而工坊又在破产,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工坊破产,更多的人开始失业,最后就是整个社会的商品越来越少,人们开始花费更多的钱来追逐商品,物价就会越来越高。」 颜钧说道:「滥发银元,加上大量的工人失业,两个因素互相作用,最后造成物价的急剧膨胀,而物价的飞快上涨,再次造成了人们对于货币的恐慌,赚到的钱不敢储蓄,会立刻去购买物资。」 「这就是苏大都督说的,通货膨胀的自我实现。」 「自我实现?」 「对,当所有人都觉得要发生通货膨胀的时候,大家都会花钱去买东西,那么物价必然会上涨,这就是通胀的自我实现。」 这下子佟安这才知道了通货膨胀的可怕之处。 滥发货币和失业,都会增加通货膨胀,两者互相作用,通货膨胀就会越来越厉害。 钱越来越不值钱,明廷为了能得到更多的钱,就会滥发更多的银元。 而滥发更多的银元,也会导致货币体系的进一步破产。 而随着通货膨胀开始,工坊和商铺都开始亏本,京师百业凋敝,除了税吏的盘剥之外,也和日益膨胀的物价有关系。 当货币都没办法稳定的时候,那就只能以物易物了。 工坊和商铺破产,百姓的收入进一步降低,大家就更加恐慌的去抢购粮食等生活必需品。 而随着所有人都产生了物价上涨的预期之后,又反过来推动物价真的上涨。 于是就有了京师如此恶性的通货膨胀。 颜钧叹息一声说道:「京师的物价,是要比东南的军事威胁更可怕的事情,这么下去不用东南过来,明廷自己就垮了。」 佟安也叹息一声,如今他不过是京师军事学院的普通学生,面对这样的局势更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明廷这个局面,无论谁来都无力回天,大家也只能跟着叹息了。 果不其然,在半个月后京师的物价已经上涨了三倍,等物价到了这个地步,京师的普通官员都开始买不起粮食了。 但是在之前的清理李春芳余党的行动中,李成梁重点清理了李春芳亲信盘踞的户部和礼部,大量言官也被清理出去,所以等到李春芳意识到了这件事的时候,京师的物价已经失控了。 从没有处置过这种问题的李成梁,不得不继续召集自己的亲信,商议京师物价的问题。 李成梁的这些亲信,如果说是带兵打仗还能凑合,但是让他们处理经济问题,那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大帅,俺以为直接抓了那些涨价的女干商,规定粮食平价出售不就得了!」 「不许商品涨价不就好了!」 「杀了那些哄抬物价的的家伙!」 这帮丘八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要动刀子,但是李成梁却一言不发。 这也不是李成梁心善,而是他现在也很清楚,经过从高拱到张居正,再到李春芳的改革后,整个明廷也已经建立了一套经济体系。 这一套经济体系虽然比不上东南的精密,但是商品和货物的流转,要比以往明廷的体系有成效多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套新的商品流通体制,才能适应如今复杂的生产活动。 一根新式火枪,就需要山西的优质石炭,关中的精铁,辽东的硫磺,山东的硝石。 这些东西需要通过商业活动运输到京师,然后在兵工厂中生产。 而如果整个经济体系 崩溃了,那这些物资就没办法运送到工坊中,也无法恢复物资生产。 这可是要比粮食价格上涨更可怕的事情。 李成梁看着手下,又看向自己手下唯一的读书人山蒿先。 山蒿先叹息一声说道:「大将军,属下也不懂这货殖的学问啊。」 李成梁病急乱投医的问道: 「山先生可知道何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山蒿先毫不犹豫的说道:「张相公。」 张相公,不就是张居正吗? 一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开始喊道: 「山蒿先!你是何居心!」 山蒿先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大明能通货殖之术的,非张相公莫属,如果大明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只有张相公了。」 李成梁也有些犹豫,他自然不愿意去求张居正,而且张居正也不一定愿意出山。 山蒿先说道:「大将军可以征召张相公的儿子,听说张相公之子颇有才干,也精通货殖的学问,而且只要儿子出来做事,张相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李成梁大喜说道:「有道理!张相公父子现在都在天津吧?传我的命令,征召张居正之子张敬修,为户部铸币司主司,专门负责稳定京师的物价!」 山蒿先张开嘴,他也没想到李成梁竟然这么吝啬,想要张居正父子做事,竟然只舍得给张敬修一个主司的职位。 让一个户部主司,去负责平定京师的物价,这等于让一个普通小兵去指挥千军万马。 但是山蒿先也知道,李成梁对张居正父子非常忌惮,不愿意给张敬修重要的职位。 一想到这里,山蒿先也只能将话憋回去,只希望张家父子能以大局为重了。 果不其然,李成梁的使者来到天津,听说要李成梁给自己儿子一个户部主司,就要让他平抑京师物价,卧病在床的张居正直接拒绝了李成梁的征召。 等到李成梁的使者走后,张居正喊来儿子说道: 「此番拒绝了李成梁,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父子。」 张敬修大惊道:「父亲,那要如何是好?」 「南下!」 张居正毫不犹豫的说道。 张敬修惊讶的看着父亲,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东南大都督苏泽是旧相识,但是两人的政见不合,甚至当年张居正下台,也是因为湖广老家被东南攻陷后,苏泽将张居正的 第578章 信心比白银重要 等到李成梁的使者找到张居正的时候,他说儿子护送父母返回湖广祭祖,使者无奈只能空手而归。 听到消息的李成梁也只能放弃打算,毕竟他不可能真的让张居正复出。 京师的物价还在上涨,李成梁最后也没有办法,他只能修修补补,先稳定住军队和官僚体系再说。 李成梁恢复了官员和军队发粮食的传统,在高拱时代,官员的俸禄就根据粮食价格折算成银元发放了,如今重新改为发放实物,算是稳住了官僚系统和军队。 但是军工厂的生产还是被影响到了,李成梁再次要求这些地方从银元征收改为征收原料,确保这些军工厂不能停工,并且派出官员强行收购兵工厂需要的原料。 这样下来,京师的通货膨胀还在继续,但是好歹将明廷的要害部门稳定住了。 至于其他的,李成梁已经没有办法了。 民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现象。 明廷发行的银元疯狂编制,而东南的银元疯狂的升值,那些手里握着东南银元,或者能从东南搞来银元的商人们,迅速开始抄底其他人的资产。 这其中清远伯家的东南银元数量最多。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清远伯家里有这么多的东南银元,但是李炜父子拿着钱疯狂的收购其他人的资产,一口气买下了好几个优质的工坊和商铺。 大宗资产都是用东南银元交易,小额商品就是以物易物,从高拱开始构建的经济体系,终于玩崩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也赖不上李成梁,因为包括高拱自己在内,明廷的货币政策就是非常短视的,发行银元也不是为了商业流通,而只是为了缓解财政问题。 高拱明知道明廷发行的银元成色不足,依然用银元支付官员的薪水,强行推动银元流通。 张居正也清楚明廷银元的水分,但是承认明廷发行的银元可以用来交税,通过一条鞭法确定了银元的币值。 李春芳延续前两任的作风,但是他需要养军花钱的地方更多,于是也就发行了更多的银元。 等到李成梁接手这个烂摊子的时候,早就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可以说,因为明廷财政紧张,所以才发行银元的,只是阴差阳错适应了大明商品经济的发展,才让这些劣币正常流通了起来。 严格说,明廷的银元贬值,只是让这些劣币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价值上。 总结起来,如果李春芳执政时间再长一点,这个雷就要爆炸在他手里了。 京师物价混乱的消息传到了东南,苏泽却没有高兴,而是立刻召集了内阁开会。 长期以来,苏泽奉行的就是「摸着明廷这块石头过河」的想法,大明暴露出来的各种问题,也可能是现在或者日后东南会遇到的问题。 在大明暴雷之后,东南也要迅速的排雷。 滥发货币这种事情,几乎是任何地方都会出现的。 只不过是东南的经济更发达一些,对货币的需求还很大,所以还需要不断的发行银元。 但是这种事情必然有一个尽头,经济也不可能永远发展下去,就算是金银这种贵金属货币,也总有一天会因为白银大量的流入,导致市场上的货币超过需求的货币。 当然这可能是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可就如同苏泽书上所说的,恶性通货膨胀几乎是无解,真的爆发这样的问题,那就没办法了。 将明廷通胀的报告发给内阁众人,徐渭心情愉悦的说道: 「果然和大都督说的那样,滥发货币和明廷信用下降,必然会导致通货膨胀的问题,如今的局势更方便我 们对河南的用兵计划了。」 众人也纷纷笑了起来,因为明廷的恶性通货膨胀,如今李成梁手上的一些底牌都用来维持京师稳定上了,根本没有能力去支援河南了。 苏泽却说道: 「明廷没有这些问题,我们在河南也拥有优势,但是明廷的通胀也给我们一个警示,也许在将来某一天,我们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众人纷纷收起笑容。 苏泽继续说道:「大明刚成立的时候,明太祖朱元璋曾经发行过宝钞,在朱元璋一朝,宝钞还能保持稳定,到了成祖朱棣的时候,宝钞已经接近破产,后来又发起了救宝钞的运动,但是都收效甚微。」 「如今明廷的银元危机,不过是宝钞的再现罢了。」 「只要明廷滥发货币的心思不绝,这几乎是都是无解的。」 「但是又何止是明廷啊?任何的政府都不会断绝发行货币的冲动的。」 方望海低下头,其实东南的户部也在不断的发行银币,甚至因为东南的货币是如今整个亚洲的结算货币,发行量是要比明廷银元多不少的。 大量的铸币厂日以继夜的工作,东南的市舶司可以说是从全世界吸收白银,这些白银都被铸造成银元,迅速的流入到市场上。 户部盘查今年的铸币记录,比去年增长了足足三倍,如此触目惊心的数量也让户部官员惊骇。 而之所以东南如此的富裕,则一笔铸币收入也已经超过了田税、商税和市舶司税,已经成东南的第一大收入了。 这样的现象,也让户部和天工书院所有的学者们都骇然,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国家的政权,是依靠铸币而生存的。 铸币的收入确实是很爽,但是苏泽的这句话也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货币是有限度的。 就算贵金属货币的价值,其实也是建立在信心上的。 严格地说,东南银元的成色是不如西班牙银元的,两者的兑换比例接近一比一,这其中多余的价值,是商人和百姓对东南货币的信任在支撑, 苏泽说道:「货币问题,其实是信心问题,要让百姓和商人知道,东南的官府不会因为财政问题而滥发货币,才能让百姓保持对币值稳定的信心。」 苏泽说道:「我准备将铸币司从户部独立出来,成立一家专门的机构,负责货币发行和货币政策。」 第579章 货币和财政政策 将铸币司从户部独立出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自然是为了让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脱钩,尽量减少官府对于货币政策的影响,从而保持一个长期稳定的货币政策。 近现代国家最重要的就是财政,而随着近现代化的加快,随着市场越来越复杂,官方能够直接介入的经济事务反而是变少了。 这很容易理解,比如一个村子原本只有一家店铺和一家工坊,那么这个村子的经济活动就很容易控制。 只要规定这个店铺贩卖的商品价格,规定这家工坊的生产的东西就行了。 可如果这个村子有一百家店铺,一百个工坊,那么只靠着官吏,就没办法直接控制市场。 经济也同样如此。 一个国家的经济品类越丰富,经济活动越频繁,那官府对于具体经济事务的控制力就越低。 这时候需要调控经济,就只能依靠经济政策和货币政策了。 所谓的经济政策,就税收、法律、港口政策这一类的调解工具,其中还包含了官府主导的投资等一系列能对经济产生影响的举措。 这个时代最明显的经济政策工具就是市舶税了。 对不希望出口的商品加征出口的税收,对于鼓励进口的商品减免税收。 对鼓励发展的工业门类减税,对不鼓励发展的工业类别加税,起到对工业品类宏观调节的作用。 如今东南的户部,就是这样的一个部门。 除了经济政策之外,能影响整个国家经济运行的,就是货币政策了。 货币政策所控制的唯一变量,就是钱。 市场上的钱多,那么物价就要涨,市场上的钱少,物价就要跌,这是最经济最直接的控制手段。 当然现代国家还可以通过利率来控制整个经济市场。 通过加息,让居民储蓄增加,减少过热的消费需求。 通过降息,减少用钱的成本,促进消费,减少经济通缩的风险。 只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东南银行体系还处于萌芽阶段,各家银行票号的利息还都是独立的,并没有指导银行票号利息的部门。 所以在贵金属货币时代,铸币就是影响整个经济市场的货币政策。 将铸币司独立出来,减少整个官僚系统对于铸币事务的干预,则能够强化民众对于货币的信任。 实际上后世各种标榜独立的央行,都免不了被官府影响,所谓的独立性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但是如果没有这个掩耳盗铃,或者缺乏一个基本的制约,那和明廷一样滥发货币的事情就很难杜绝。 这几乎是一定的,只要铸币印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就是圣人也没办法控制啊。 明初宝钞的崩溃,就验证了这个定律。 朱元璋的宝钞原本已经通过国家强制力推行到全国了,虽然宝钞和现代意义的纸币不是一种东西,比如宝钞不能随意兑换成其他货币,但是已然算是信用货币的雏形了。 但是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时候,花钱就开始大手大脚起来。 朱棣南征北战,又修建紫禁城,又派遣郑和下西洋,明廷能够支撑下来,靠的就是不断发行宝钞。 结果就是朱元璋建立的宝钞信用,就被朱棣一个人用光了。 后面的皇帝发起了多种救宝钞的运动,最后都因为滥发无度而救不回来了。 而这场流毒甚至到了今日,如今东南也不敢推出信用货币,因为老百姓实在是被宝钞弄怕了。 苏泽认为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可能不会发生货币滥发的问题。 但是谁又能保证以后就不会滥发? 能保持一定独立性的铸币司,以后就可以升级央行,负责制定长期的货币政策。 苏泽对着方望海说道: “铸币司还是要从户部独立出去,以后铸币的事情要和加税一样,在制宪会议上做报告通过,这也算是有一个制约。” 众人都是一惊,本以为苏泽要将铸币司挂到内阁下,成为一个直接向内阁负责的部门。 没想到苏泽竟然直接要将铸币司挂到了制宪会议下,成为和内阁并列的独立部门。 不过想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户部已经整个东南的第一大部了,户部的影响力甚至在超越吏部。 毕竟在东南,经济发展是最重要的事情,而负责经济事务的户部,就是财政的“源头活水”,只要户部对某个地方稍微倾斜一些,一个产业就能起来。 说完了铸币的事情,方望海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大都督,上一次上海特种钢材市场的事情。” “大理寺这边已经有了公论,买卖期货合同没有违法的地方,任福和林安的收益都是合法的。” 苏泽点点头,何心隐带领的刑部非常繁忙,东南的事务千头万绪,每一天都会出现新的事务。 大量新领域需要法律来规范,但是依然有大量的工作需要专门的裁决。 何心隐干脆将大理寺改组,选了一批精通律法和法理的官员,又吸收了一部分研究刑名司法的学者作为顾问,修改了大理寺的职能。 除了要对死刑案件进行复核之外,各种地方上有争议的司法问题也会送到大理寺进行公议。 大理寺则会选择九名官员,分别对这件事书写自己的意见,并且要将自己的处理思路写出来。 九名官员的意见形成的公议会发给提起公议的部门,作为遵照执行的临时法律依据。 不过东南并不是采用判例规则的法系,大理寺会搜集公议的问题,然后在制宪会议上提出制定成文法。 “不过大理寺认为,这是买卖合同而获得的收益,应该按照印花税来收。” 因为怕同僚不了解税收问题,方望海解释道:“印花税,就是在港口市舶司收取的,官方对合同进行公证的税,如今也是市舶司一项重要税收。” “任福和林安已经按照印花税认缴了。” “不过户部认为,民间买卖订单有失控的风险,涉及预售的问题牵涉多方,一旦有人卷款就会发生类似于保险的金融问题,所以暂时叫停了钢材期货交易。” (本章完) 第580章 夜郎自大 迟弘漠再一次的踏上飞剪船,他妻子正在揪着他的耳朵嘱咐着什么。 曾经温柔的妻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自从妻子胡氏跟着自己上司沈一贯的妻子张氏侯,性格愈发的强势。 但是胡氏又将家里操持的很好,不仅仅儿子的学业安排的好好的,早早的给儿子拜了名师。 又给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安排好了婚事,将自己父母长辈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迟弘漠发现自己回家之后,全家都在称赞胡氏贤惠,根本没人在意胡氏对自己的呼来喝去。 这真的是! 迟弘漠欲哭无泪,怎么自己离家一年,妻子就变成这个样子! 迟弘漠自然是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也难怪这一次回来述职,自己的上司沈一贯死活都不肯回来。 家中有张氏这样的妻子,沈一贯的日子恐怕比自己还难受吧。 不过也多亏了胡氏操持家务,才让一直在异国的迟弘漠没有太操心家里的事情,能够安心做事。 “相公已经是咱们东南的要员了,你可要好好做事,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迟弘漠连忙点头,胡氏又说道:“这些清火的药材,你到了南方湿热的地方直接用热水冲服就行了,这一大包是张姐姐带给沈大人的。” 迟弘漠心中也是一暖,这些药材是他看着妻子张氏亲手挑选并且配好的,并且一包包的分成方便泡的小包。 迟弘漠捏着妻子的手说道:“家里就交给你了。” 胡氏脸色一红,微微点头,迟弘漠又想到了自己好好成婚时候的样子。 但是紧接着,胡氏就瞪了他一眼说道: “相公还要这样杵着多久?伱手下都在等着你呢!” 迟弘漠只好拿着东西,迅速登上了飞剪船。 沈一贯在安南的港口等着迟弘漠,乘坐飞剪船迅速南下,在安南的港口汇合之后,沈一贯就将一套书扔给了迟弘漠。 《岛夷志略》? 迟弘漠翻看这本书,惊讶的发现这本元代的古书上,竟然详细的记载了南洋乃至于中亚沿海地区的风貌。 沈一贯说道:“这是元代旅行家汪大渊所攥写的游记,大都督还送上了当年郑和下西洋时期,明廷封存的档案资料,这些日子我都在研究这些资料。” 迟弘漠有些感慨说道:“没想到元人就通过航海到过这么多的地方啊。” 沈一贯点头说道:“大都督说过,天下之大,我中原虽然是世界中心,但是也不过是浩大世界的一块区域罢了。” “这一次我们要出使的几个国家,都是向明廷称番过的小国,但是他们对于南洋航路又非常重要,必须要确保这些小国的通顺,我们东南的商船才能安稳的打通西方的航路。” 迟弘漠点点头,南洋这个地方可以说是相当复杂了。 安南是中南半岛的小霸主,不过现在被东南打成了内省,但并不代表整个东南亚的局势就稳定了。 想法,因为中原王朝时隔百年,再次对东南亚用兵,再加上了林默珺攻占了马尼拉,虽然是从西洋人手里攻打的城市,依然引起了东南亚诸国的警惕。 沈一贯说道:“我已经向申大臣上书,这一次巡访诸国,就是为了宣扬只要重新确立朝贡关系,中原就不会对着这些国家用兵,申大臣交代我一定要安抚好沿途的国家,确保西方航线的安全。” 迟弘漠当然明白沈一贯的意思,如今出口航宇已经是东南的支柱产业之一了,这些贸易带来了财富,东南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要依赖通畅的商贸。 沈一贯说道:“其实这些小国对于中原的畏惧也是正常的,任何一个中原周边的国家,都免不了对强盛的中原惴惴不安。” 迟弘漠也感受到了这些变化。 他和沈一贯一直在南洋跑,刚刚开始的时候,二人在安南南部的占城也遭遇了非常离奇的待遇。 占城算是安南南部的一个割据政权,也算是和中原打交道多的地区了。 而占城的态度就非常割裂。 一方面,他们对沈一贯和迟弘漠这种中原来的使节毕恭毕敬,派出最好的人来伺候他们,送上最好的礼物,可以说是舔到了极点。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们又充满了一种夜郎自大式的傲慢。 占城原本和安南一样,都是用汉家的衣冠和文字的。 可是如今他们却在用自己的文字和方言,甚至吸收了印度的神话体系,给自己创造了自己的创世和建国神话故事,和中原做了切割,甚至有着汉人血脉的占城国主,都对外宣布自己没有汉人血脉。 这一切都让迟弘漠很不解。 沈一贯说道:“你睡觉的旁边有一头猛虎,这头猛虎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你夜里能睡得踏实吗?” 迟弘漠摇头。 “中原就是这样一头猛虎,安南在南洋已经是一霸了,但是我们只用了一个旅就灭了安南,南洋诸国又怎么可能不惊恐万分?” “之前暹罗和明廷还藕断丝连,自从我们攻下安南之后,暹罗的态度立刻转弯,派遣使者送上了厚礼,向东南称番朝贡了。” “我们这一次的任务,就是让南洋诸国知道,我们对于其他地区没有野心,对安南的占领是自古以来的土地,对马尼拉的镇压是西洋人在当地杀害汉人,如果这些国家恭顺,大都督是不会对他们用兵的。” 迟弘漠点头,大都督对于南洋的态度很明确,就是少动兵戈。 和中原不同,如今南洋无主之地太多了,很多时候不需要出兵,只要允许汉人殖垦,这些地方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变成汉人的土地了。 一些重要的港口,也可以通过租借购买的方式获得,打仗反而是最费力不讨好的办法。 沈一贯说道:“世人之所以惧怕猛虎,是因为不知道猛虎什么时候会暴起伤人,大都督是要宣传东南的底线,只要这些国家不触犯东南的底线,那东南就不会出兵。” “他们如果遵守东南的游戏规则,那就能从中得到好处。” “恩威并施,才能保障南洋的稳固。” “这就是我们此次出访的任务。” (本章完) 第581章 九州讨伐 沈一贯继续说到:“这一次我们出访的国家是暹罗。” 迟弘漠如今对整个南亚的局势也很了解,中南半岛这块地方,除了历史“强国”安南之外,最有影响力的国家就是暹罗了。 如今统治暹罗的,是大城王朝。 这个王朝建立已经有百年了,也和所有封建王朝一样,从建立开始国力就在不断的堕落中。 沈一贯说道:“这一次我们去暹罗,是要调停暹罗和缅国的战争。” 中南半岛这个地方,长期上演的就是三国争霸的戏码。 安南是最接近中原的,也是学习中原最彻底的,每一次中原的新技术,总是先在安南传播开,所以安南一向是中南半岛的霸主。 不过安南自己也经常陷入到了内乱分裂中,比如近百年来安南连自己的附属国占城都控制不住,自然也无法对外扩张。 缅国和暹罗,就是三国争霸的另外两国。 因为安南从明初至今,一直陷入到对中原作战和内部分裂的战争泥潭中,所以缅国和暹罗在今百年来纷争不断,争夺南亚霸主的地位。 如今的缅国强盛,甚至还在影响中原云贵地区的叛乱势力,也在和衰落中的暹罗争霸。 目前的局势是暹罗处于劣势,在讨论了南洋局势后,内阁给沈一贯和迟弘漠的命令是前往暹罗,促使暹罗和缅国停战,利用暹罗来牵制缅国。 一旦缅国取得了南亚霸主的地位,势必会影响到中原云贵地区的土司们,这些年来云贵始终不安宁,就是有缅国在捣乱。 但是安南的战争,已经极大的刺激了南洋诸国,此时也不宜直接出兵惩戒缅国,所以内阁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自古以来,暹罗就是一个对中原王朝非常恭顺的国家。 在明初的时候,暹罗依靠着和大明的良好关系,以及从大明获得的先进技术,曾经称霸过中南半岛,那时候缅国也是他的附属国。 不过随着中原开始闭关锁国,暹罗虽然还维持着明朝的朝贡关系,但是已经无法得到明廷的支援,发展日益滞后。 在几次西南土司的叛乱后,不少西南地区的土司首领和汉人逃入了缅国,这些年来也带动缅国的技术发展。 内阁这次要求沈一贯恢复对暹罗的长期贸易,并且支持暹罗国王和缅国争霸。 在了解了此行背后的目标之后,迟弘漠也感慨说道: “也难怪周围这些小国畏惧中原,实在是被吓怕了。” 沈一贯点头说道:“以我东南如今的实力,想要灭一国根本不难,安南就是最好的例子。内阁的认为最近要维持边境稳定,所以我们这一次出使,也是要安抚南亚诸国。” 倭国,长崎港。 长崎,属于倭国的肥前国,这里本来只是一座小渔村而已。 大概是在十几年前,也就是1550年的时候,葡萄牙商人和神父看中长崎港,这里是少有的天然良港,海船可以很轻松的驶入这个深水港,而且港口附近都是山地,更是一座天然的要塞。 葡萄牙商人给当时在马尼拉的葡萄牙远东当局写信,说这里是一座天然的要塞,“没有一个倭国大名可以用武力征服它。” 而随着东南崛起,苏泽强势收回了澳门之后,葡萄牙害怕失去这个最后的远东贸易支点,于是加强了对长崎的经营。 在去年的时候,长崎的大名大村纯忠皈依了基督教,并取了教名为巴托洛梅奥。 葡萄牙人不计成本的运来了火炮和武器,甚至从东南购买水泥,在长崎港口附近建造要塞,终于将长崎的港口建设完毕。 而随着东北亚贸易的繁荣,地理位置非常优越,同时也是港口条件非常好的长崎,就迅速兴盛了起来。 从东南来的丝绸、瓷器、工业品堆满了长崎港,大量的商人齐聚在长崎,将倭国的白银换成了商品送回自己的大名国。 其中最赚钱的,就是葡萄牙的铁炮和东南的淘汰武器了。 随着倭国战国时代的战争烈度升级,如今各大名的战争已经不再是“村战”规模了。 激烈的战争就诞生了对先进武器和战争学说的追逐,如今倭国大名之间使用火炮的比例,甚至超过了朝鲜内部战争的使用规模。 而随着朝鲜的战事逐渐平稳,李舜臣又让人将一部分落后淘汰的火器,通过东海贸易公司再次运到了倭国,靠着这笔收入又赚到了第一桶启动资金。 长崎大名大村纯忠皈依后,又宣布要让长崎所有的居民都改信。 他下令不愿意皈依基督教的人会被驱逐出长崎,并且让麾下的武士,将佛寺、神社全部都改造成教堂,或者干脆夷为平地。 在大村纯忠的强行推动下,长崎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有超过两万人受洗。 耶稣会在长崎取得的“重大”进展,被整个远东当局都被认为是巨大的成功。 在澳门的巨大挫败后,葡萄牙人对于失去远东贸易特别惶恐。 特别是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被驱逐之后,葡萄牙人更是加固了马六甲的防御。 远东航线的巨大利润让葡萄牙人怎么也舍不得放弃,但是东方大国崛起,又让葡萄牙人惶恐,他们的不安全感和南洋的其他国家一样,对东方大国的态度非常复杂。 长崎,代表了耶稣会在东方传教的最大进展,同时也是东亚贸易的重要节点。 但是同时也有人看中了长崎。 木下藤吉郎在从朝鲜返回倭国的时候,也对倭国周围的港口进行了考察。 最后他给织田信长的结论,就是如今决定倭国武器先进的关键,就在于拥有能够和中原通商的港口。 很显然,长崎就是这样一个优良的港口。 长崎的富庶已经在九州大名中传开了,而大村纯忠对于异教的信仰,也让他成了倭国大名的异类。 而实际上大村纯忠在倭国的大名中,也算是势力比较弱的那种。 织田信长很认同木下藤吉郎的判断,抽调家族精锐,以护佛的名义,组建了一支九州讨伐军,命令木下藤吉郎带队,向长崎进军。 (本章完) 第582章 备战睢阳 陈以勤看着使者送来的大将军府的政令,直接将政令摔到了地上。 陈以勤的儿子陈于陛连忙将政令拿起来,对着父亲说道:“父亲,这可是朝廷的政令,您不应该这样对待的。” 陈以勤看着这个儿子,再次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陈以勤这辈子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这个儿子绝对是第一位的。 陈于陛继承了陈以勤的做题家天赋,甚至青出于蓝,十七岁就考过了乡试,在隆庆皇帝登基后举行的第一次科举中考上了进士,还是一甲进士被授予了庶吉士。 高拱张居正都夸赞过自家的儿子,认为他是未来的宰辅之才。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陈于陛就做了万历的辅臣,还别授予编修国史的重任。 后来京师动荡,陈以勤出镇河南之后,就将这个儿子从京师要了过来。 如今陈于陛辅佐陈以勤处理河南的政务,河南的新务能够推广的这么顺利,陈于陛也有很大的功劳。 陈以勤余怒未消的说道:“这李成梁欺人太甚!那东南贼已经陈兵在汴水边上了,朝廷在发兵和发粮之间选择了发文,只是让为父自筹军粮,真是岂有此理!” 陈于陛看着大将军府的政令,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其实陈以勤本人一开始也不同意向明廷求援的,他也害怕李成梁派来的军队侵夺他的地盘,和老对头郭朴更是不愿意低头。 还是儿子陈于陛死死劝说,陈明利害,陈以勤才同意向李成梁表示恭顺,写信求援。 和郭朴那边也是陈于陛往来联络,最后陈于陛和郭朴的女儿定亲,算是建立了同盟。 陈以勤低下头求援,也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结果却是明廷只是发了一道文来意思一下,根本没有发动一兵一卒,甚至连一点支援物资都没送过来。 陈于陛说道:“儿子听说京师的情况也不好过,如今京师物价飞涨,很多军工坊都已经停产,恐怕没办法给父亲支援是这个原因。” 陈以勤也有自己的情报,他虽然知道儿子说的是实情,但是比起河南的得失,明廷这个态度明显还是敷衍自己。 陈以勤说道:“若是山东被攻击,李成梁也会如此吗?还不如当我们河南是外人!” “朝廷那边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为父今天就要前往睢阳视察前线,东南贼要攻打河南,睢阳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只要守住睢阳,我们就还有机会。” 徐州,陈璘正在和麾下的中层将领和参谋们做最后的战略动员会。 李言恭也坐在其中,他的炮兵团也暂时并入第五旅,用于攻打睢阳的战役。 到了这个地步,具体的战术已经开过无数次研讨会了,根本不需要陈璘多说了。 陈璘这一次开会的主要讨论的就是整体战略的问题。 “大都督的文章说了,现代的战争,最要摒弃的思想就是‘毕其功于一役’,这是一种战略投机的思想,也是对自身战略不自信的想法。” “总要想着一场战役消灭全部的敌人,总想着通过一次战役全歼敌人主力,总想着一仗就让敌人屈服投降,这种做法在面对比较弱的敌人的时候是可以的,但是面对河南明军的时候是行不通的。” 李言恭认真的听着,他参加过的战役都是对广西和安南的战役,也就是东南欺负周边的碾压性战役。 这些土著虽然作战意识不错,但是装备上和东南有代差,军事思想更是几乎没有,所以打他们就和虐菜一样,只要全歼对方主力,对方就会投降。 但是陈璘长期以来都是在徐州,和最精锐的明军对峙,他对于明廷新军的素质和能力都是有了解的,是对明廷作战的绝对专家。 而陈璘性格稳重,所以才被苏泽安放在徐州,而陈璘也没有辜负苏泽的期望,每一次的作战都表现的不错。 陈璘继续说道: “和明廷这样的对手作战,有时候比拼的都不是前线的一两场战役了,而是比的综合能力。” “后勤补给能力,兵员补充能力,修复前线战壕的能力。” 这怎么和高务观的后勤学说这么相似? 李言恭想到好友的理论,没想到陈璘竟然是高务观后勤学说的支持者。 陈璘继续说道: “在河南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后勤。” “而深入敌人境内作战,后勤补给也是最大的问题。” “而我们的后勤补给线,却暴露在北方的威胁中。” 陈璘说道: “你们见过潮水吧?” 众人纷纷点头。 “现代战争,就是一波波的潮水冲击,我们的第一波攻击一定是最强的,但是如果不能立刻攻下睢阳,那敌人的反击就会开始。” “想要冲垮敌人,就必须要用源源不断的潮水冲击,才能将海堤冲垮。” “所以大家要和士兵说清楚了,杜绝军中速胜的想法,而且我们的后勤补给问题,也会极大的影响我军战力。” 陈璘迅速在黑板上画出了河南的简单草图。 “攻打睢阳,我们的补给线只有一条,那就是沿着汴水向西给前线运送补给,这条官道本来就被明廷破坏了,而且这条官道还暴露在山东明军的进攻方向上,如果山东明军袭扰我们的后勤补给,那会对前线造成巨大的压力。” “如果分兵护卫,那会减少前线的兵力,那样子就不能给前线足够的压力了。” 原本弥漫于军营的乐观情绪,被陈璘的几句分析迅速扫空。 李言恭也不由的感慨,时代真的变了。 古代军事作战,要求的是指挥官的决断,所谓的庙算之道,就是评估己方和对方的实力,寻找敌人的破绽击溃敌人。 而如今的将领作战,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战争中影响胜负的因素也太多了,已经不是某一个天才将领就能掌控全局的,必须要进行科学分析,群策群力才能制定稳妥的方案。 陈璘的风格是稳健,但是这样的缺点就是战争会拖的很长,战争时间长则会造成了很多的变数,因此陈璘对于麾下参谋的要求非常高,需要制定出各种情况的预案。 李言恭这个炮兵团长也是如此,他要熟记各种预案,还要带着手下进行针对性的演练。 三月三日,陈璘终于完成了全部动员,集结全军向河南杀去。 (本章完) 第583章 弹幕徐行战术 李言恭在陈璘军中,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陈璘带兵打仗的风格,就是一个稳。 行军推进,设置补给路线,所有的计划都有两套方案,甚至还有第三套补救的方案。 而陈璘对于炮兵火力补给的要求更是高到了极点。 比如他要求第五旅的炮兵携带别其他旅多两倍的弹药,并且要求后勤能从徐州的后勤能在五日内将炮弹补给送到前线。 也亏得徐州修建了铁路,陈璘又征发了整个淮北地区的车辆和船只,负责给前线提供火炮弹药补给。 李言恭从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李言恭在内的定安团的士兵们,一开始还觉得是陈璘太过于谨慎,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原来陈璘真不是谨慎。 定安团之前在广西和安南作战,无论是广西的土司军队还是安南的军队,作战意志都是不强烈的,武器装备也很落后。 往往定安团一开炮,敌人就开始恐慌,第二天就准备投降了。 但是河南的明军不同。 陈以勤和陈于陛父子还是很擅长民政的,他们也很重视新军建设,河南人口又有底子,所以河南新军才能成为仅次于明廷新军的北方第二强军。 在前往睢阳的路上,李言恭就见识到了这支明军的战斗力。 这一路上,明军都修建了防御工事,而就算是知道挡不住东南新军,明军也会对道路和基础设施进行一部分破坏,才会将阵线让出来。 所以从徐州往睢阳的路程虽然不远,但是一路上也是战斗不断。 陈璘稳重的作风也发挥了作用,每控制一个地方之后,陈璘都会让大军清剿伏击的土匪和地主武装,确保后勤通道的安全。 因此明军对东南新军补给线的袭击都没有得逞。 但是随着战线拉长,补给线的问题也就暴露出来,陈璘需要花费更多的兵力来守卫沿途补给,而陈以勤只需要将物资运送到睢阳,然后在睢阳死守就可以了。 在徐州大军快要抵达睢阳的时候,军营的气氛更加紧张。 等看到睢阳城墙的时候,李言恭看到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之后,也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陈璘再次召集团一级的军官和作战参谋们,开始商讨攻打睢阳的战略。 李言恭走进了指挥部,看到几个身穿文士衣服的人,明明是作战会议,怎么还有非军方的人参加? 等到李言恭落座之后,陈璘这才说道: “这几位是天工书院的教授,他们是来战场指导我们作战的。” 天工书院的教授? 李言恭有些诧异,天工书院的教授又不是军事学院的教授,他们还能指导作战? 陈璘等所有人坐下之后,开始说道: “大家也看到了,这是对睢阳火力侦查的结果,陈以勤在睢阳挖了六道堑壕,这些堑壕还前后连通,并且设立了三道炮兵阵地,又切断了睢阳附近的水道。” 多么令人绝望的防线啊,士兵躲在堑壕中,普通炮击根本伤不到士兵,如果要占领堑壕,自己的士兵就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冲进敌人的堑壕,这种作战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一道两道堑壕还能去填,六道堑壕怎么填? 陈璘也有些头疼,他知道陈以勤很重视睢阳的防御,可没想到竟然重视成这个样子。 包括李言恭在内的团长都沉默了,显然从东南开始使用火炮火枪以来,从没有打过这么难的仗。 陈璘看到众人沉默,这才说道: “既然你们都没办法,我就说说我的办法。” “徐博士?” 一个年轻的文士站起来,他自我介绍道:“各位将军,我是天工书院算学系博士徐锦,是陆军部让我们来前线报道的。” “长话短说,这一次作战方案名为‘徐进弹幕’,接下来是我们的作战计划。” “徐进弹幕?” 在场的将领都傻了,这是什么战术? 徐锦说道:“大家都清楚,炮兵发射的火炮都是沿着固定轨迹而行动的,这和火炮初始速度,发射角度有关,这条炮弹的轨迹线路叫做抛物线,如何计算这条抛物线已经在炮兵的操典中了,陆军部总结的炮射诸元,就是简单计算炮射轨道的简化公式。” “也就是说,我们的炮兵,是可以控制炮弹落点的。” “一同发射的火炮,组成的炮弹就可以形成一条弹幕,炮兵只要保持齐射,这道弹幕就能如同一堵墙一样稳步的向前推进,而我们的步兵就可以躲在‘这堵墙’之后,占领被炮火犁平的阵地。” “这就是徐进弹幕的战术。” 李言恭和众一线的指挥官都有些傻了,这个徐锦介绍的战术,似乎,真的可行? 但是这个战术的要求太高了,让步兵在火炮的弹幕之间行进,那就需要炮兵和步兵的配合默契到分秒不差,任何一方造成失误,那就是自己的炮兵轰炸自己的步兵。 此外要形成火炮弹幕,那就需要炮兵持续不断的射出炮弹,这对于炮兵的要求同样非常高,每一次发射的时间和火炮落点都要分毫不差,才能形成这样的效果。 李言恭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璘要在前线囤积这么多的炮弹,沿途还进行了那么多次联合进军的操练和演习,原来都是为了这个战术。 而这个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执行这个战术,那就只有东南的军队了。 因为只有东南的军队有这么多的火炮和训练有素的步兵,也只有东南才能在最基层的指挥官手里配备准确计时的怀表。 在战术上没人能反驳,剩下的就是执行了。 徐锦这些天工书院的博士们,制定了更加准确的计算炮兵弹幕的方法,利用算学计算了一套详细的时间节点。 这个节点包含了开炮时间,步兵冲锋时间,下一轮弹幕调整装填火炮的时间,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要分毫不差,严丝合缝。 而这一次作战中,第五旅还使用了从南京运来的新炮弹,这种炮弹在落地后会爆炸,可以有效的杀伤阵地中的敌人。 三月七日,总攻开始。 李言恭走到阵地上,掏出自己的怀表: “所有人,对表!” (本章完) 第584章 两面包夹之势 当陈以勤在睢阳城墙上,看到了沿着火炮弹幕前进的东南步兵的方阵的时候,他明白这场仗没法打了。 从几年前他就开始准备这场仗,为了这一天他加固了睢阳的防御,将大量的物资都运送到睢阳,挖了五条堑壕,甚至还在堑壕中安排了士兵和军官休息的地方。 而自从陈璘出兵以后,陈以勤也在不断的想办法骚扰对方的后勤补给,给陈璘的进军制造麻烦。 陈以勤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是陈璘的作战风格实在是太稳健了。 陈璘作战根本不给别人任何机会,陈以勤的河南新军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完全没办法组织陈璘行军。 而接下来,陈璘就开始了炮轰。 连续一天的炮轰,让睢阳前线宛如地狱,虽然河南新军也立刻以火炮回击,但是很快这些开火的火炮就被东南的火炮反击。 谁让河南的火炮要比东南的火炮射程近呢? 陈以勤只能改变战术,命令前线的火炮尽量不要开炮,利用后方城墙上的火炮还击。 这下虽然炮兵得到了保全,但是一天的轰击都是敌方的炮弹落在自己这边的阵地上,让河南新军的士气非常低落。 陈以勤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让人安慰军官和士兵们,只要东南新军撞上铁板,就会磕掉牙,那时候就能让东南新军知难而退了。 但是今天的弹幕徐行战术,让陈以勤彻底失去了希望。 东南的新式火炮会在落地的时候爆炸,这种火炮落入战壕,可以对战壕内的士兵造成巨大的伤害。 火炮压制着堑壕内的士兵,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而东南的士兵则在火炮弹幕后向前推进。 第一道堑壕失守,第二道堑壕失守。 陈以勤已经麻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有两道堑壕落入东南的手里,己方的士气已经接近崩溃。 这是什么怪物啊! 陈以勤再一次感觉到了东南的强大。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亲家郭朴,当年是如何丢失汉中的,东南的军队太无解了! 转过头来一想,自己能够实行这样的战术吗? 陈以勤立刻摇头,这显然是不行的。 要执行弹幕徐行战术,必须要炮兵和步兵的配合分毫不差,明廷军队根本没有这份默契。 除此之外,还需要大量的炮弹,东南这仗打的太奢侈了! 陈以勤感觉到了绝望,这不是和敌方将领有什么差距,而是在军事上的整体落后。 原本因为使用火枪和火炮,就能够追上东南,谁也没想到对方又弄出了这样的东西来。 “总督大人,为了您的安全,还是转进到后方吧?” 亲信参谋小心翼翼的建议着。 如今大家都很清楚,睢阳看起来高大的城墙并不能阻挡炮兵的火炮,真正能拖住对手的是堑壕组成的防御工事。 而一旦堑壕被攻破,那城墙就和纸糊的一样。 现在五道堑壕已经被攻陷了两道,关键是东南那边的士兵损失并不大,反倒是自己这边伤员很多。 亲信参谋的意思自然很明确,如今河南根本没有克制对方战术的方法,如果继续打下去造成的巨大伤亡,那整个河南都守不住了。 可是还能退到哪里去呢? 陈以勤已经有些茫然了。 睢阳失守,开封和洛阳都无险可守,经营几年的军事要塞睢阳城都守不住,那后面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如何守得住? “总督大人!” 陈以勤咬牙说道:“东南贼是前线作战,昨天已经轰了一天,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炮弹的!传令前线继续坚守,若是敌军火炮稍减,就立刻冲锋夺回阵线!” 手下只能领命而去,但是陈以勤依然没底,东南到底还有多少发炮弹。 过了午时,阵地上炮声再次轰隆起来,炮弹不要钱的倾斜在明廷的堑壕上,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已经丢了三条堑壕的陈以勤,终于不敢再赌。 如果这些家底都丢在睢阳,那陈以勤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他立刻下令城墙上的炮兵回击,然后将前线的士兵撤回来。 看到陈以勤开始撤兵,陈璘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没想到陈以勤的抵抗竟然如此的顽强,如果对方再不撤兵,那自己的炮弹真的要用光了。 炮兵阵地上的火炮已经因为连续发射而高温发红,有几门火炮都已经炸膛。 战争的博弈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赌对方失误,而是赌双方谁也撑不下去。 如果陈以勤死守到夜里,那东南就会失去火炮掩护的优势,要在敌人的堑壕中和敌人夜战,那第五旅就有可能损失惨重。 但是陈以勤不敢继续下注了,因为他怕如果在天黑前五条堑壕都丢了,那明军就失去了撤退的机会,那他所有的军队都要交代在睢阳了。 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陈以勤更输不起。 因为睢阳守军是河南新军的精锐,这是陈以勤立身河南,还能叫板明廷的根本。 但是第五旅只是东南的一个旅,就算是有所损失,也能得到后方的补充。 看到明军撤回了睢阳,东南军队默契的只占领了堑壕,却没有继续攻打睢阳城墙。 陈以勤则命令士兵销毁睢阳城内的粮食和火药,然后再夜色将领之前带领士兵迅速向后方转进。 第二天刚刚天亮,睢阳城内就派出代表向陈璘请降。 陈璘确认明军已经撤走之后,带领大军进入睢阳,睢阳易手。 当睢阳易手的消息传开,自然是各方震动。 陈以勤上书请罪,但是这一次李成梁不仅仅没有继续追着他穷追猛打,反而大方的向河南援助了火药和粮食。 而陈以勤的亲家,陕西总督郭朴更是派出一镇新军,进入河南援助陈以勤。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河南不能再丢了! 对于明廷来说,河南是中原咽喉,丢了河南之后,山东就被两边包围,京畿也随时可能被东南大军攻击。 陕西也会被包围,东南新军随时可能从汉中和关中两个方向围攻陕西。 到那个时候,明廷就真的处处受敌,到处都是两面包夹之势了。 (本章完) 第585章 物价再涨 陈以勤在睢阳惨败的消息,进一步的刺激了京师的物价。 疯狂上涨的物价,已经让这座开始城市化的城市,迅速开始人口逃离。 原因也很简单,进入近代社会的城市化后,城市人口在城市的生存,完全依赖于经济体系的供应。 农业社会的时代,大部分人口在农村地区,他们依靠土地可以获得粮食。 在工业化时代,人口聚集在城市中,他们依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换取报酬,然后用货币换取生存物资。 而当货币体系彻底崩溃之后,依靠出卖劳动力的雇工无法得到相应的收入之后,整个体系就立刻崩溃了。 而这种崩溃甚至进一步的蔓延到了原本在城市中等阶层的群体中。 比如顺天府的吏员,在张居正的改革中,也学着东南将吏员纳入到了俸禄体系中,给他们发放一部分薪水降低腐败。 但是等到李春芳时代,由于明廷的收入进一步下降,吏员的薪水也随之减少。 如今物价飞涨,顺天府吏员的收入没有增加,而这点薪水已经无法维持在京师的生活了。 甚至不仅仅是吏员,就连部分衙门的低品官员,都很难依靠俸禄为生了。 李成梁重新恢复了官员发放禄米的制度,算是缓解了低品官员的生活窘境,但是他们的生活水平也仅仅足够维生而已。 而作为更基层的吏员,自然是无法享受到发放禄米的待遇的,他们的薪水依然是越来越不值钱的银元。 不过活人也不可能被尿憋死,普通百姓面对通货膨胀只能逃离京师,又或者变卖家产存活下去。 但是象征着官府权力的吏员们,就不可能甘心活活饿死。 一时之间,这些顺天府的吏员们如同疯狗一样冲上街头,开始疯狂的勒索和抢劫。 那些苦苦支撑的店铺瞬间被盘剥到关门破产,有的店铺甚至一开门就被这些凶猛的吏员给搬空了。 不仅仅是商铺,这些吏员也冲进工坊,勒索盘剥这些工坊主,将还没制作成产品的原料都从仓库抢走了。 这又造成了更多商铺的倒闭破产,连锁的反应甚至蔓延到了军工厂中。 重新建造的王恭厂一直都产量不足,甚至没有达到王恭厂爆炸前的一半水平。 而这些日子的经济动荡,让王恭厂进一步的减产,很多原料都无法运送到京师。 李成梁巡视完王恭厂后,立刻接到了河南战败的详细消息。 看到消息之后,李成梁再次召集了手下参谋和将领开会,商讨河南的战事。 山蒿先这段时间低调了很多,但是也变得憔悴了很多。 邀请张居正父子出山的计划失败,明廷的经济政策就这样修修补补,通货膨胀还在继续扩大,但是整个明廷却没人能提出一个有效的救市政策。 户部甚至坦言,如果立刻停止制造成色不足的银元,那么明廷的经济体系就会立刻崩溃。 官吏拿不到银元作为工资,士兵拿不到银元作为军饷,军工厂拿不到银元去采购原材料,整个大明的秩序就会崩溃。 但是就连完全不懂经济的李成梁也知道,明廷银元的滥发已经让其信用进一步破产,如果继续这么烂印下去,银元会更加不值钱。 这段时间,明廷也进行过两次救市的尝试。 第一次是尝试禁止使用东南的银元,并且强行要求所持有东南的银元按照市场比率兑换成明廷的银元。 这项政策刚刚推出的时候,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很快,腐败的明廷基层官吏,立刻将这个当做了发财的机会,官吏们直接将这个条令当做勒索百姓的工具。 他们直接冲进了藏有东南银元的普通百姓家里,抢走他们的东南银元。 这条政策在短暂的生效之后,很快就彻底失控,法令变成了当权者掠夺普通人财富的催命符,更导致了普通人对于使用大明银元的厌恶。 谁到知道这些官吏搜刮了百姓手里的东南银元,都自己拿去花了,却给自己越来越不值钱的大明银元? 而且根本按照法令上的按照市场比率兑换,而是直接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强行兑换,甚至还有官吏直接没收百姓手上的东南银元的。 结果是在短暂的维持了平稳之后,物价进一步的崩盘。 百姓争相将自己手里的大明银元换成商品,无论是能不能用的商品都囤积在家里,就算是换成擦屁股的纸,也要比大明银元保值。 结果是物价再一次暴涨,粮食价格更是翻倍,通胀更严重了。 李成梁眼看着物价涨到这个地步,第一次救市的努力失败了。 既然百姓这边稳不住,李成梁只能想办法稳定市场价格。 于是李成梁发布法令,要求商家必须按照市场价格销售商品,不允许涨价。 这条法令发布出去,同样是没有任何的效果。 此前正常没背景的小商户,早就已经被折腾破产倒闭了。 如今还能京师开门营业的,要么是有官方背景,挂靠在六部下的商铺。 要么是挂靠在清远伯李家这种权贵名下的商铺,这些商人基本上都是权贵捞钱的白手套,普通的官吏根本管不了这些商人。 结果是,这条政令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市场上的店铺应该涨价的还是涨价,粮食价格还是疯狂的上涨,物价还是一点没有压下来的迹象。 两次折腾之后,李成梁就接到了河南战败的消息,现在他已经完全顾不上物价这点“小问题”了。 面对如今的局势,众将领也只是众说纷纭,给不出有用的建议。 明廷算是积重难返,河南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问题,更是整个大明的问题。 李成梁的目光放在了山蒿先身上,他对于明廷的文臣不信任,山蒿先是唯一能让他信任的谋士。 山蒿先苦笑一声说道:“河南救不了了。” 众人都沉默,山蒿先说道: “睢阳是河南通往淮北的唯一关隘,睢阳一下,河南根本就是无险可守。” “那为之奈何?” 山蒿先说道:“毕其功于一役,打徐州!” 抱歉抱歉,发晚了,定时定错了 (本章完) 第586章 低道德优势 山蒿先也很苦涩。 所有人都知道打仗要稳扎稳打,但是那是对于优势一方来说。 秦并六国,自然可以稳扎稳打,但是六国如果稳扎稳打,那就是眼看着被吞并的下场了。 山蒿先说道: “大将军,睢阳丢了,河南眼看着就要丢了,等丢了河南,大将军要如何?” “河南一丢,关中也陷入到两面重围之中,大将军现在不出手,是要等到陕西也丢了再出手?” “又或者是山西也丢了再出手?” 山蒿先悲观的说道:“若是这么下去,我们大明想要决战都没有机会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何尝不知道山蒿先说的是对的。 现在的情况是,东南那边始终没有大规模扩军,将军队维持在一个少但是精的状态。 所以每一次东南打仗的时候,都是吞下一省之后就会休养一阵子。 这样的好处是每次占下的地盘都能好好的消化,维持这样的军队对于东南的负担也不重,还可以开始其他基础建设。 所以东南打仗是越打越富,李成梁这边听说东南已经开展了大规模的整修水利工程,胡宗宪带着潘季驯,从淮北修到了湖广,如今又准备入川修建水利工程了。 反观明廷这边,经济比张居正执政的时期还要萎缩了一些,如果真的和山蒿先所说的那样,等到河南和陕西也丢了,那就真的没有一战之力了。 李成梁明白这个道理,所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支持山蒿先的说法。 原因也很简单,河南并不是李成梁的嫡系地盘,说服山东的明廷新军离开山东,为了解除河南的围,这样的说法无法动员山东的军队。 山蒿先看着诸人,心中也清楚是为什么,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接下来众人提了一些保守的方案,比如加固山西和山东的防御,防止敌人从河南突入京畿地区,将九边的明军调入河南边缘防御。 等到众人散去,山蒿先这才单独求见李成梁。 见到李成梁后,山蒿先说道: “主公,还记得属下在山东曾经说过的,东南为什么军事强盛,明廷为什么军事衰颓?” 李成梁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是面对这个亲信谋士,他打起精神说道: “当年先生说是因为明廷政出多门,东南唯苏泽军令是从,所以入京之后,我就按照先生的谋划,解散了都察院和六科,遣散了国子监。” 山蒿先摇头说道:“大将军,政治上当然要集中全力,但是军事上也要如此啊。” “大将军,如今各镇统领都将军队视作自己的地位保证的私人财产,谁也不肯拿着自己的军队出去拼命,都想要消耗别人的军队爬上更高的位置。” “如此一来,军队还怎么保障战斗力,谁还会为朝廷拼命呢?” 李成梁的脸色有些难看,当年他在山东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保存实力,积累威望,养兵自重’。这十二个字不是当年先生为我提的方略吗?” 山蒿先连忙说道:“属下不是说的大将军,当年大将军在山东,朝廷昏聩无道,所以必须在山东积蓄实力,但是现在局势不同了,大将军英明神武,但是这些将领却还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您,那还如何和东南打仗?” 李成梁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也明白山蒿先的主张,知道他并不是讽刺自己,这才说道: “先生说的道理,本大将军也明白,但是这些都是本大将军的手足亲信,挚爱亲朋,李某能从区区一武夫,到主政朝廷,都是靠着这些弟兄们。” 山蒿先看到李成梁的表情,立刻说道: “大将军仁心,但是别人不能体会大将军的仁心。” 山蒿先低头说道:“大将军,如今我们的机会已经很少了,想要破局,只能毕其功于一役,打出一场漂亮仗,这样对内可以凝聚您的威望,靠着军事胜利的余威来解决内政问题,对外则可以打乱东南的节奏,让他们不能舒舒服服的发展,也要扩军备战。” “这时候才能体现出我们的优势。” “我们的优势?” 李成梁疑惑的看着山蒿先,自己这边还有优势? 山蒿先点头说道:“当然有优势,进入全面热战,就是我们北方占优了,我称之为低道德优势。” “?” “就是低道德的优势。” “东南征兵,成本可要比我们高多了,阵亡的士兵还要抚恤,每一个士兵的成本都极高。” “但是在我们北方,就没有这么多的讲究了,士兵可以拉壮丁,全面动员起来,我们北方就算是人少,但是能够动员的人却多。” “苏贼总是讲主权在民,那他们的动员成本肯定要比我们高,打仗的时候他们物资都要官府去市场上购买,也不能随意加税,但是在北方这些都不存在的。” “所以一旦动员到全面战争的时候,就是我们朝廷占优势了!” 李成梁惊了,还有这种优势? 但是仔细想一想,似乎还真的有这种优势。 比如当年李成梁在山东剿灭梁山贼的时候,他是为了保全山东的想法去打仗的,打仗束手束脚,打下来的地盘还要安抚大户,赈灾流民。 但是梁山贼就不需要,他们只要打出分田斗地主的口号,就能拉拢那些活不下去的佃户拿起武器,席卷了半个山东。 这么一想,还真的就是低道德优势,因为梁山贼不需要想着以后如何,只需要破坏这个旧世界就行了。 这么一想,李成梁又觉得怪怪的,按照山蒿先所说的那样,自己怎么就和贼寇差不多了? 堂堂大明朝廷明明才是正统,怎么就沦落到要和贼寇一样了? 这不就是贼寇的打法吗? 可是李成梁却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山蒿先连忙说道:“大将军,若是连军权都没办法统一,还要如何对抗东南贼啊?” 李成梁叹息一声说道:“弟兄们为了我出生入死,如今要夺他们兵权,于心何安啊?容我再想想。” 山蒿先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只能长叹一声。 (本章完) 第587章 老虎不打打苍蝇 在李成梁开完大会之后,他麾下几个统制官也私下开了小会。 严格的来说,李成梁对于麾下新军的掌控力还是很强的。 他本身就是行伍出身,也懂得带兵打仗,新军的将领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李成梁还做过京师演武堂的校长,基层的军官基本上都是他的学生。 这些统制官想要完全将军队当做自己的私兵,实际上还是很难的,至少在李成梁还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也都很惧怕李成梁来一个杯酒释军权。 他们这些当兵的,除了领军没有其他的能力,在这样的时代一旦失去军权,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山蒿先在报纸上写文章,反复吹风东南体制上军事集中的优势,就是为了给李成梁军事集权造势。 这些统制官虽然不精通政治,但是他们进入京师之后,也都网罗了一批读书人给他们做参谋,很快就给明白了山蒿先的打算。 明白了山蒿先的打算,单独一个统制官是没办法对抗自己的老上级老上司的,只有大家联合起来才有希望。 于是才有了这次秘密聚会。 “俗话说飞鸟尽弹弓藏,如今东南贼还未灭,大将军就想着卸磨杀驴了?” 说话的是新军第一镇的统制官罗若愚,他是李成梁的嫡系,从他祖父就是李家麾下的卫所百户。 有了罗若愚带头发话,众人也都语气轻松起来,纷纷开始诉说这些年遭遇的不公正待遇。 如今在京师的,是明廷三镇,这其中第一镇和第二镇,是李成梁开始练新军的时候,带出来的最老的明廷新军,也是装备最好的,是嫡系中的嫡系。 第六镇是收编了九边新军,重新整编的新军。 在京师还有一个第七镇,这是李成梁让山蒿先负责在京师募兵,以国子监中的军官为骨干建立的新军,不过并没有任何人邀请第七镇的人来开会。 远在山东的第三镇,第四镇和第五镇明廷新军也都派来了代表秘密进京,商议对策。 “要俺说,老帅还是被那个山蒿先给蒙蔽了,这个奸人是个什么东西,我们出生入死打仗的时候,他连秀才都没考上呢!就是靠着几个鼓吹大将军的文章得了重要,如今又要离间我们!” 众人纷纷点头,山蒿先和其他将领格格不入,他一方面有着读书人的清高,看不起这些没文化的当兵的。 一方面他本身也极度推崇威权,一直在倡导削弱统制官的权力。 “我家军师说了,山蒿先就是狼子野心,要仿效什么宋太祖,来什么?哦,那个杯酒释军权!” “学什么不好!要学大宋!大宋就是听了那帮读书人的鬼话!重文轻武才落到那个下场!这个山蒿先就是不安好心!” 众人纷纷开始痛斥山蒿先。 罗若愚这才挥手,让众人停止争吵,他说道: “如今问题的关键不是山蒿先,而是老帅。” 众人连忙点头,山蒿先手下一镇新军都没有,众人也明白他并不是真正的威胁。 如果要削军权,那只有也只能是李成梁动手。 也只有李成梁有这个威望。 罗若愚说道:“如果老帅真的要罢免我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罗若愚这么一说,众人纷纷低落下来。 罗若愚说道:“不过我麾下的军师,给某出了一个好办法。” 说完,罗若愚拍拍手,只看到一个身穿文士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进门的正是邹元标,他本来和赵南星约好了一起南下,却因为走的太慢,车上的行李太多,被进入京师的李成梁麾下新军拦下勒索。 本来邹元标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罗若愚听说他是京师有名的年轻读书人,于是强行将邹元标留在了身边。 除了邹元标之外,很多被李成梁罢免的言官御史,以及国子监中有名的年轻读书人,也纷纷投入这些军头的麾下。 包括邹元标在内,这些人都充满了对山蒿先的恨意,所以在山蒿先发文章吹风的时候,他们就立刻提醒罗若愚这些统制官。 邹元标对着众人一个罗圈拜,这才说道: “诸位将军,如今老帅的想法,我们没办法改变,又有山蒿先这个奸人在老帅身边扇风,若是大家硬顶着,恐怕反而要倒霉。”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些统制官们心中也有算盘。 李成梁虽然是枭雄,但是对待手下的将领还算是义气,对于普通军官也很照顾,所以在军中的威望很高。 这也是他能够取代李春芳,控制京师的原因。 就算是文官,也期待着一个政治和军事上的强人站出来,扭转明廷越发颓势的境况。 这时候出头和李成梁作对的,一定会被严厉的打击,而等到出头的人被打击之后,李成梁也会出面安抚其他人。 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愿意做出头对抗李成梁的。 邹元标说道:“如果要削各位统制的军权,大将军只要下令就行了,不过大家都能交出军权,少帅要怎么办?” 众人一愣,少帅,就是李如松了。 对啊,说起军头,李如松更是军头,他可是掌控整个辽东的蓟辽总督,比自己这种统制官要有权多了。 如果要削藩,李如松要如何? 邹元标又说道:“听说这一年少帅和老帅的关系微妙,老帅将留在身边的二子李如柏推出来做京师兵备都督,可是让少帅有不少想法啊。” 李成梁的儿子很多,早些年只有李如松一个成年的,都是在身边培养,关系亲厚。 可自从李如松去辽东之后,父子之间有了距离,已经不如往日亲厚。 而如今二儿子李如柏也成年,李成梁让他担任京师兵备都督,负责京师的防务和皇城以及大将军府的安全,更是让李如松这个长子感觉到了忌惮。 如果这个时候削藩,那李如松? 众人立刻说道:“还是先生讲的通透!吾等也不是不能交出军权,但是哪有老虎不打先打苍蝇的道理!” (本章完) 第588章 夷夏首足论 辽东。 李如松接到了自己安插在京师的亲信送来的情报后,立刻喊来了身边的亲信开会,商讨对策。 从京师传来的消息,李成梁有想法改组各镇新军,轮换各镇的统制官。 这是山蒿先提出的最后方案,通过轮换统制官的方法,解除各镇统制官对其麾下新军的控制力,然后再想办法架空这些统制官们。 山蒿先本来以为这个方案很完美,李成梁也觉得这套方案很完美,将各镇统制官轮换,也不算是伤了这些老兄弟们的心,还能够削弱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说起来也是名正言顺的。 李如松接到了这个情报之后,却忧心忡忡。 在他看来,这条命令就是针对自己的! 自从出镇辽东以后,李如松发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变得微妙了很多。 特别是听到二弟李如柏得到父亲的重用,出任京师守备的时候,李如松更是觉得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 当年他在山东的时候,就因为年龄和资历的问题,一直都只能做李成梁的参谋。 不仅仅要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还要做各种活儿。 可怎么到了自己弟弟成年了,就可以立刻授予京师守备这样的重任? 如今都有人传言,李成梁更加属意二儿子李如柏,刚成年就授予重任锻炼,还将李如柏留在身边培养。 李如松虽然也知道这些是挑拨离间的谣言,但是他依然觉得很刺耳。 此外一件事就是李如松在辽东重用女真人的事情。 辽东汉人的数量并不算多,毕竟这里是苦寒之地,冬季的温度极低,包括李如松带来的兵马,也很不适应这里的天气。 在出发前往辽东之前,李成梁曾经叮嘱过儿子,到了辽东要用女真人,但是也要堤防女真人,更是轮流将一些女真人处死,不能让女真人一个部族坐大。 当年李成梁在辽东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遇到一个女真部落变得强大的时候,就让这个部落的人去攻打其他部落送死,如果不打就用军令处死这个部落,如果打了这个部落也会元气大伤,并且失去在其他女真部落中的威望。 这一招算是阳谋,投诚给李成梁的女真部落就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女真人本身就不团结,来投靠李成梁的部落基本上都是被排挤或者活不下去的。 但是这样做也是有弊端的,就是要对女真的事情非常熟悉,还需要在女真人中很有威望。 而且因为女真人也不是傻子,经常这么做女真人也会惧怕明军,招募女真人的时候经常会招不到人,有时候只能去深山抓生女真。 等到了李如松到任之后,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学着父亲,平衡辽东的女真势力。 但是很快他发现,这样下去招募女真人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女真部族之间互相有仇恨,训练的时候还经常起冲突,有时候训练好的女真人去攻打其他女真人的时候死了,招募的新人还要继续训练。 所以李如松改变了自己父亲叮嘱的方法,他将李如彘的部落迁到了辽阳城边上,然后让李如彘的部落粮食和种子,然后训练他们的部落。 每到了春季夏季,山雪解封的时候,李如松就让李如彘带人去山里招募生女真,然后将这些生女真安置在辽阳城附近,用同样的办法册封这些部族,让他们为明军效力。 最后李如松在辽阳城附近设置红白蓝三旗,每一个旗设置一名旗主,由旗主统一负责女真的事务。 女真人在城外负责防卫,遇到战事则到三旗中招募女真人出战。 汉人住在城中,要么在工坊中干活,要么带着女真人在城外田庄耕种,又或者担任官吏军官。 李如松很满意自己的设计,这不就是夷狄护卫华夏,不就是先贤说的王道之世吗? 但是李成梁知道之后,却写信训斥儿子,认为他这样做会让女真坐大,影响辽东的安定,还让他解散三旗,取消旗主的册封。 对于父亲的来信,李如松也只是阳奉阴违。 父子关系开始更加恶劣。 在这个时候,轮换统制官的消息,更像是父亲要对自己下手的信号。 李如松也算是一镇的统制官,如果轮换自己去哪里? 去山东还是去九边?还是去京师? 李如松早就已经适应了在辽东称王称霸的日子,根本不想要回到父亲身边,再去和二弟争宠。 而山东和九边还有其他宿将,自己去了就还能和辽东这样说一不二吗? 果然一开始商议,红旗旗主李如彘就痛哭流涕的说道: “将军可不能走啊!将军走了我们辽东二十万军民可怎么办啊!“ 在场的女真将领都纷纷大哭,李如松更是觉得自己威望很高。 他立刻说道:“我这就给父亲写信,说辽东的局势复杂,我要筹备防备朝鲜叛军的入侵,请求父亲不要轮换统制官。” 李如松的信件送到了京师,当他旗帜鲜明的反对父亲的政策,反对统制官流转的提议后,在京师的军头们也纷纷响应支持。 在自己亲儿子都反对,而部下也纷纷反对下,李成梁也只能表示统制官流转不过是兵部的构想,并不是真的要实行。 南京,内阁。 苏泽难得的离开大都督府,今天他来到内阁,是来听取顾宪成给内阁的述职,讲述的是安南和广西的问题。 顾宪成的外形非常不错,很符合这个年代对于读书人的要求,他站在一众大佬前侃侃而谈,更是符合儒家对于读书人的气度要求。 申时行对顾宪成更是点头不已,对这个年轻人非常的看重。 苏泽听着顾宪成的汇报,也不由的感慨果然这人是有两把刷子,天生就是从政的人才。 顾宪成语出惊人的说道: “各位大人,属下在广西最大的感慨,若要广西无事,必须要彻底破除汉代贾谊提出的‘夷夏首足论’!” 这句话就连苏泽都皱起眉头,因为“夷夏首足论”,可以说是汉以来华夏文明对待边疆异族的基本国策,顾宪成竟然张口就要废除? (本章完) 第589章 千年变局 顾宪成所说的“夷汉首足论”,最早是汉代名臣贾谊提出来的对待边疆异族的国策。 当然,贾谊提出这个构想的时候,汉代的力量并不强大,还深受北方匈奴的威胁。 等到汉武帝时期,随着汉王朝的力量开始压过北方蛮族,就开始践行这条国策。 夷汉首足论,简单的说,就是贾谊期待建立的一种体系,这种体系就是汉族居住在中原地区,然后招募汉化的异族在边疆地区负责护卫汉族,这些汉化的异族拱卫中原,对抗更边疆的异族。 形成一种以汉为首,以夷为足,文明——边疆,让半开化的蛮族护卫文明的理想体系。 这种体系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东汉初期和曹魏初期的状态,内附的异族在边境地区抵御那些野蛮的异族,而汉人则不需要在遥远的边疆戍边,安静的享受中原的富足。 而从汉代开始,唐代甚至是武力不昌盛的宋代,再到明代,都是沿用的这个政治体系。 贾谊所提出来的这个体系,之所以如此牢固,是因为贾谊不仅仅提出治理异族的方法,还提出了“华夷之辩”和“尊华攘夷”这一套思想体系,在思想上提出指导,在军事上提出措施,在政治上提供方案,这自然让历代王朝都延续了这个政策。 顾宪成却说道: “夷汉首足论从汉代开始,就造成了极大的危害,在实行整个政策最彻底的两个时代,后汉和魏晋,都因为这个政策遭到了巨大的问题。” “后汉(东汉)用这个方法整理西北边疆的羌乱问题,最后导致整个西北地区的羌人内迁,却无法消化这些羌人,羌乱持续了百年,东汉用了各种方法,始终无法平息羌乱,最后因为羌乱导致的凉州军阀董卓灭亡了后汉。” “魏晋的问题就更大了,曹魏用内附的鲜卑人、匈奴人、氐人来治理边疆问题,等到了晋代的时候,北方的胡人势力急剧膨胀,最后还导致了五胡乱华的惨事。” 众人都沉默了,顾宪成所说的没错,夷汉首足论虽然看起来很美好,但是边疆的胡人就像是不定时的炸弹。 他们可能会因为中原的强盛而汉化,同样也会因为中原的衰落而胡化。 还有可能带着边疆的汉人一起胡化。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大宋了。 作为文化发达的大宋,确实具有非常强大的汉化能力。 甚至可以说在文化同化上,大宋已经是成功了。 辽的上层在后期汉化程度已经相当高了,在辽被金灭了之后,金也吸收了汉家的制度,然后又被蒙古灭了。 而元朝也吸收了很多中原的制度,最后国运都不到一百年。 这种文明和野蛮的混乱,在明初甚至造成了思想混乱,到底儒家学说能不能强国? 苏泽看向顾宪成说道: “顾少司认为,广西问题,或者说边疆问题要如何处理。” 顾宪成直接说道:“大都督,最重要的是內迁,打散,同化。” 顾宪成说道:“首先是广西瑶人的头人土司,以及部族高层,都要迁到汉人多的城市居住,并且鼓励在广西汉人和瑶人的通婚,减少对瑶人的歧视,在科举、读书、工作、保障上保证同样的待遇,甚至可以给与优待,吸引居住在偏远地区的瑶人离开山区,主动融入到中原的文明圈中。” “内迁的瑶人,必须要保持分散,不能让他们守望互助联系在一起,最好和汉人通婚,这样几代以后就能完全汉化。” “边疆地区必须要用汉人在守卫镇压,异族从军只能派往外省或者北方前线,退伍的异族军官也必须要留在汉人多的地方,不能放归这些拥有军事能力的人回去。” 顾宪成说完之后,对着苏泽说道: “大都督,就如同您说的那样,如今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是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时代!” “现在的城市和乡村生活已经拉开很大的差距,就算是异族也更愿意居住在繁华的城市,只要能减少歧视,那很少有瑶人头目愿意回到山里造反的。” “而瑶人中优秀的人才,完全可以用城市吸引他们留下来,淡化他们民族的特点,凝聚对整个东南的认同感。” “所以我认为,广西也是边疆的地区,越是要任用汉官,如果现在不解决这些问题,那日后就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众人纷纷点头,顾宪成这番话可以说是对他在广西任职的经验总结,提出了一套新的边疆处理方案。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顾宪成的方案就是对的,但是很显然内阁诸大臣都被顾宪成这句“千古未有之大变局”给打动了,愿意给他一个试验的机会。 第二天,内阁首相兼任吏部尚书的徐渭发出内阁政令,经过大都督府通过,在吏部成立广西司,专门负责广西官员的升迁转任,考评罢免,主司暂时不设,由顾宪成担任少司主持工作。 顾宪成终于追上了同年汤显祖的脚步,位列七部的少司行列,成为同科当中进步最快的二人之一。 “千古未有之大变局”这句话,从苏泽第一次在报纸上提出,就迅速风靡于整个东南,甚至传到了整个世界。 朝鲜的进步读书人,就是在这句“千古未有之大变局”的号召下,赶走了朝鲜国主和两班贵族,开始了尝试自己主导建设国家的历程。 安南的君臣在“千古未有之大变局”的引导下,放弃了千百年持续的分离倾向,尝试再次融入中原,享受中原的发展红利。 木下藤吉郎带领九州讨伐军,在九州连续击败了大友家和岛津家,并且出兵围困了长崎,希望通过得到这座港口,得到来自中原的支持。 而与此同时,漂洋过海的行人司主司沈一贯和迟弘漠,刚刚离开占城,却被高棉国王的使者拦截。 他们本来是要前往暹罗,接受暹罗国主的朝贡请求的,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高棉使者,沈一贯朗声说道: “高棉国主要向我东南朝贡,直接去南京就是,为何要拦截我等?” (本章完) 第590章 曼陀罗花 高棉的使者只是劫持了东南使节团的船,却对沈一贯和迟弘漠非常的尊重,每天都送上各种珍惜的食物和美酒,甚至还奉送上高棉美女,这个当然被沈一贯拒绝了。 迟弘漠在船舱内来回踱步,但是沈一贯却在淡定的吃茶。 迟弘漠一向佩服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气度,但是这种时候还在淡定的吃茶,未免也有些太淡定了。 迟弘漠一屁股坐在沈一贯的对面说道: “主司,我们就这样去高棉?” 沈一贯拿起手中的茶盏,用茶刷打出绵密的茶泡,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动作,这才将一碗点茶做好。 沈家是浙江的大家族,沈一贯从小也接受了一套礼仪教育。 明代的时候,喝茶的方式已经简化很多,大部分都是直接泡茶喝。 点茶是宋代的喝茶方法,要将茶叶打出泡沫,有一套复杂的动作和礼仪,就算是明朝的士大夫都已经很少用这种方式喝茶了。 看到沈一贯闭上眼睛喝上一口茶,迟弘漠更是着急的说道: “主司,大都督交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 沈一贯放下茶碗说道:“大都督交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迟弘漠立刻说道:“在东南亚地区建立朝贡秩序,恢复中原对这些地区宗主国的影响力,安抚我们出兵安南对这些地区造成的惊恐情绪。” “既然如此,我们去高棉,不也是执行大都督的任务吗?” 迟弘漠愣了一下,疑惑的说道:“我们不是应暹罗国主的邀请,前往暹罗的吗?去高棉有什么用?” 如今的东南亚地区,最有影响力的三个国家分别是暹罗、缅国和安南。 安南已经被灭,暹罗还在和缅国争霸,而在角落中的高棉,基本上属于一个三姓家奴的状态。 暹罗强盛的时候,他们就向暹罗臣服,缅国强盛的时候,他们就向缅国臣服,在安南强大的时候,他们就向安南臣服。 甚至安南南部的占城,也就是占婆这么一个半独立的地区,也能够对高棉王庭指手画脚,甚至干涉高棉的宫廷。 这样的一个国家,能够存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周围的对手太菜,至今暹罗、缅国和安南都没争出一个老大来,所以高棉才能靠着“灵活的身段”,苟延残喘至今。 对于这么一个国家,迟弘漠实在没有想过,前往这个国家有什么必要性。 沈一贯继续喝了一口茶说道: “其实高棉在东南亚,曾经是最强大的国家,高棉的首都吴哥,也曾经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庞大的城市,甚至高棉王室是至今传承最古老的王室。” “哈?” “高棉成立王国的时候,我们中原还在南北朝时期,高棉太阴王朝自那个时候就开始传承,绵延至今。” 这下子轮到迟弘漠惊讶了。 在汉人的观念中,王朝更迭就和天理循环一样,从南北朝传承至今,岂不是已经有了千年? 世上竟然有千年的王朝? 可为什么会衰落呢? 沈一贯如数家珍的说道:“高棉曾经是整个东南亚最大的帝国,如今的暹罗、缅国,都曾经是它的附庸,但是和所有的王朝一样,高棉没能处理好自己的边疆问题。” “暹罗的泰人,其实和我们中原的云贵边民是一个民族,甚至可以上溯到先秦时期的百越。随着中原的汉人的崛起,这些人就和匈奴一样,被挤到了更南方。” “泰人进入东南亚地区,一开始也被高棉王国当做是野蛮人,那时候泰人不过是边疆的部族,有时候高棉人雇佣他们打仗,也有时候高棉人将土地租给他们耕种。” “在这个期间,泰族在高棉王国的边疆迅速发展起来,并且吸收了高棉王国的文化,等到两百年前,泰族崛起后就建立了自己的王朝,也就是现在的暹罗。” “接下来高棉就陷入到持续的衰退中,在武力上他们不如泰人和缅人,更不如早已经汉化的安南人,所以一直都被压着打。” 迟弘漠有些同情的说道:“高棉也是养虎为患啊。” 沈一贯却笑着说道:“你这种想法,就是我们用中原对于国家的概念来,来套东南亚的地区的国家关系。” “你还记得大都督临行前,曾经和你说过的曼陀罗体系吗?” 迟弘漠点头,这一次回去述职,苏泽亲自接见了他,其中就提到了东南亚的“曼陀罗”体系。 和东北亚的朝贡体系不同,中原从很早就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而帝国如同太阳一样屹立在中央,周围的国家则通过朝贡关系和中原王朝紧密联系在一起。 在朝贡体系下,中原王朝作为宗主国,不仅仅要负责各国的朝贡贸易,还要亲自管理朝贡国之间的关系。 比如汉代的使者就经常调停西域的国家战争,明廷也曾经调解过乌斯藏的纷争,也曾经逼退过倭国对琉球的野心。 朝贡体系就在这里,东北亚诸国,谁的历史书上都记录过对中原王朝称臣纳贡,而藩属国的概念更是深入人心。 但是东南亚不同。 沈一贯说道:“即使是最强大的高棉王朝,也没有和中原一样形成强大控制力的政权,东南亚诸国就如同曼陀罗花一样,以王权为中心,在王权附近环绕着依附或者联盟的小国部落城邦。” “这些小国部落城邦,可能今天向一个王国效忠,明天又向另外一个王国效忠,小国城邦也有能联合起来,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曼陀罗体系就是这样,每一个王朝都如同曼陀罗花一样,可能会突然绽开,变成地区强国,也可能因为短短几年的衰落,沦为别人的附庸。” “而且东南亚诸国的这种特点,也让他们缺乏长期的效忠,在对外政策上摇摆不定,在我们中原人看来,就是首鼠两端,多头下注。” 迟弘漠忍不住说道:“大都督总结的太精辟了,明明大都督没有来过这里,竟然要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里。” 沈一贯肃然说道:“这就是大都督的智慧,上次伱选调完毕,带回来的大都督的信件我研究了很久,对东南亚的局势就豁然开朗了。” “既然是曼陀罗,又为什么必须是暹罗呢?” (本章完) 第591章 女王的决断 既然沈一贯都这么淡定,迟弘漠也稍稍放下心来,两人乘着船,终于来到了高棉王国的王庭。 迟弘漠看着这座萧条的小城市,就算是在东南亚地区,这样的首都也是相当寒酸的。 之前沈一贯他们启程之前的占城,不过是安南治下的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还经常被安南打的满地找牙。 这么一个小国家,首都占城也有十万人口,更不说安南的首都升龙府,那是一个人口高达三十万人的大城。 这座名叫朗诺的小城,总人口恐怕连万人都没有,这放在中原就是一个下等县的规模。 沈一贯说道: “在一百年前高棉的首都吴哥,曾经是整个东南亚最大的城市,据说整个城市有人口五十万人,到处都是神庙和雕塑,是整个东南亚最繁荣的城市。” 迟弘漠疑惑的说道:“那为什么要迁到这个小地方?” 沈一贯说道:“在一百年前,吴哥城被暹罗军队入侵洗劫,高棉王室就难逃到这个地方,吴哥就被高棉人放弃,人口流失,恐怕很多高棉人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这样一座繁荣的首都了。” 听到这里,迟弘漠也有些黯然,没想到现在这么破落的小国,曾经有过如此辉煌的文明。 高棉的使者毕恭毕敬的带领沈一贯和池弘谟进入一座木质的王宫,他们在这里见到了当今高棉的女王。 迟弘漠有些诧异,高棉王国竟然是女王。 沈一贯对高棉的历史非常了解,在东南亚这个地方,还保留了很多母系部族的传统,女性的地位比较高,高棉王室中女性一直都有继承权。 这也是高棉王室能够从公元七世纪传承至今的原因。 高棉女王非常的年轻,看起来似乎是才继位不久的样子,她走向王座,竟然对着沈一贯行礼说道: “尊贵的上国使者,我的属下对两位无礼了。” 高棉女王开口竟然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这倒是让池弘谟也有些意外。 沈一贯说道:“太阳的血脉,您邀请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阻止我们前往暹罗吧?” 高棉女王惊讶的看着沈一贯说道: “不愧是上国的使节,竟然对我们高棉的王族世系都这么清楚,太阳的血脉,从吴哥城陷落之后,已经有一百年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们了。” 沈一贯淡淡的说道:“太阴太阳王朝,世系不替,不过如今已经不再是依靠血脉就能彰显高贵的时代了。” 高棉女王立刻说道:“尊贵的帕冉纳,请原谅高棉的无礼,邀请两位使者前来这里,是想要请两位使者告诉贵国尊贵的统治者,我们高棉愿意成为东南的藩属国。” “帕冉纳”是梵文中博学者的称呼,高棉的文化受到天竺文化的影响很深,吴哥城中最大的神庙分别是供奉湿婆的吴哥窟,以及供奉佛陀菩萨的巴戎寺。 沈一贯未置可否,只看到高棉女王从侍者手里拿来三件东西,恭敬的递给沈一贯说道: “这是我们高棉的诚意。” 这下子沈一贯终于色变了,他问道:“这是高棉的三神器?” 高棉女王再次惊讶于沈一贯的博学,三神器是高棉王国从古代传下来的三件物品,代表了王室的正统性。 如今暹罗国主的五神器,倭国国主的三神器,以及欧陆诸国王室的王冠权杖,都是类似的作用。 而高棉女王献上三神器,这不仅仅是要做东南藩属国那么简单了。 这等于是将高棉王位更迭的决定权都让出去,这已经不是普通朝贡关系,而是完全的从属国关系了。 沈一贯看着年轻的高棉女王,惊讶于对方的魄力。 高棉女王非常坦然的说道: “如今的高棉,能够存在的原因,就是周围的局势复杂,缅国、暹罗和安南三国争霸,先王靠着左右逢源才能保住国家,我的兄弟姐妹都在各国王庭做人质,高棉王位更迭早就已经不能自主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请天朝上国做主,我们高棉愿意臣服。” 迟弘漠也愣住了,他也去过不少国家,但是态度如同高棉一样谦卑的国家不多,这位年轻的暹罗女王可以说是相当的坦诚了。 沈一贯说道:“难道高棉就不担心和安南一样吗?” 高棉女王说道:“我觉得不会。” “为什么?” “高棉和安南截然不同,安南从很早开始就号称小中华,一直都用汉家的制度,原本就是中原故地。安南妄自尊大,又屡屡挑衅天朝上国,现在能成为中原外省,已经是让诸国都羡慕的事情了。” “我高棉区区弹丸之地,国土又都在密林之中,中原是看不上我们这点地方的。” 沈一贯仔细打量这位高棉女王,不愧是传承的古老王国,虽然已经衰落,但是高棉女王的这份见识和胆识,远远超过东南亚的其他国主和贵族。 高棉女王能够看出东南并没有在东南亚扩张领土的野心,劫持前往暹罗的沈一贯,抢先要向东南献上忠诚,就是要在东南千金买马的时候,拿到最优厚的奖励。 迟弘漠刚刚回国了一趟,很清楚如今东南大都督和内阁的意图,出访暹罗是为了在东南亚树立一个榜样,本来选择的国家是暹罗,但是现在有了更多的选择。 实际上东南的内阁也有过争论,暹罗是对朝贡东南最积极的国家,但是这个国家在东南亚的崛起,也让内阁对暹罗有些警惕。 暹罗距离东南太远了,而内阁诸公都不愿意在远方出现一个强势的政权。 近百年泰族在东南亚的崛起,已经具备了统一的基础,如果放任暹罗继续扩张,很可能威胁到安南的稳定。 要知道在安南内部也生活着很多泰族人,一旦泰族建立强大的王朝,对于安南内部的泰族人,也是相当巨大的诱惑,也许会导致安南的分离倾向。 但是东南亚的大国之中,缅国一向不安分,除了暹罗没有其他的选择。 如今沈一贯看到了另外一种选择。 (本章完) 第592章 如南北朝故事 沈一贯并没有直接答应高棉女王的请求。 高棉女王也没有强迫他们立刻做决定,而是将他们留在王宫里,等待他们做最后的决定。 将高棉女王安排伺候的人摒退之后,迟弘漠问道: “主司,您真的要答应高棉女王的请求吗?我们不去暹罗了吗?” 沈一贯说道:“我们去暹罗的目的是什么?” 沈一贯说道:“保障东南亚的平衡,保障下一个阶段东南亚的安宁。” “既然这样,暹罗也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啊。” 迟弘漠说道:“如今的高棉连个出海口都没有,我们帮助高棉,会不会引起暹罗的警惕?” 沈一贯笑着说道: “你对于暹罗的了解太少了,我反而觉得这样做会让暹罗更加的恭顺。” 沈一贯说道: “东南亚的三大强国,安南、暹罗、缅国,近百年来基本上都是三国在互相争夺霸权。” “但是由于民族的问题,导致这三国对外事务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迟弘漠研究过东南亚三国互相攻伐的历史,用他自己的总结这三国,那就是“又菜又爱玩”。 安南算是东南亚历史的强国,近百年来安南被明廷暴打后,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等到明廷放弃安南,安南就不断和缅国发生冲突,互相攻伐了很久。 缅国则是整个东南亚最疯狂的政权,这个政权几乎是四面皆敌。 有时候挑衅明廷,比如窝藏麓川的流亡者,经常在云南地区搞事情。 向东和安南争夺领土,向西和暹罗作战,如同疯狗一样敌视所有人。 暹罗的崛起相比之下和平一些,无论是对于老宗主国高棉,还是对待缅国的问题上,暹罗的态度都比较灵活,领土扩张的意识也没有缅国那么大,所以才被东南选中,作为在东南亚的利益代表。 沈一贯说道:“缅国最大的问题,就是民族问题,这个问题也让缅国不得不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和四周的国家都保持敌对的状态。” “这个根子,就是缅国的建立了。” “其实缅国本来也和暹罗一样,属于高棉王国周围的‘蛮夷’,缅族人大概也和泰人一样,是从我们中原的西南边疆被挤到东南亚来的。” “缅族一开始的时候,也被当做是高棉的蛮族雇佣军。” “和泰族不一样的地方,泰族在文化上吸收和继承了高棉的文明,但是缅族一直抗拒吸收高棉文明的制度,但是随着他们开始建立国家,又必须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国家的体系。” “用中原的例子来说,如果将高棉当做是武力衰落但是保证了衣冠制度的南朝的话,那么缅国就相当于更保留胡化传统的北齐,而暹罗则是汉化融合更彻底的北周。” 沈一贯这么一说,迟弘漠立刻明白了过来。 中华文明的历史实在是太长了,长到了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在历史上都能找到类似的案例。 沈一贯的这个例子可以说是非常的贴切了。 南北朝时期,就有这么一个例子。 南朝就相当于高棉,文化昌盛发达,但是整体上军事力量非常衰落,处于被北方蹂躏的地步。 而北方存在两个政权,同样都是六镇起家的北齐高家和北周宇文家。 如果从血统上,这两家都算是汉化胡人,都属于是吸收了先进文化的多民族政权。 而正好可以对应是吸收了高棉文化的暹罗和缅国。 沈一贯继续说道:“暹罗就和北周一样,属于是吸收了高棉全套文化和政治体系的国家,甚至暹罗建立的初期的一部分高层,本身就是高棉人,暹罗并不强调血统,高棉和泰人经常通婚,如今暹罗内部的高棉人和泰人都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缅国的建立者是缅族人,但是缅族人就和北齐一样,虽然取得了政权建立了国家,但是依然不愿意吸收高棉文化,反而内部对于建立先进文化体制非常的抵触。” “北齐的几次汉化改革也是同样失败的,由于内部六镇的胡化风气太烈,反对进行全面的汉化。所以北齐在一开始建立的时候,武德是要比北周充沛很多的,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压着北周打的。”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缅国遇到了和北齐同样的问题。” “武德充沛的胡人是无法治理国家的,无法形成稳定的统治体系,再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只靠着军事维持强盛,更不要说军事上没有民政的输血,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迟弘漠连连点头,经过沈一贯的比喻,他对于暹罗、缅国和高棉局势的理解豁然开朗了。 沈一贯说道:“迟少司,你知道历史,北齐后来的办法是什么?” 迟弘漠想了想说道:“任用汉人世家来成为官僚,治理民政。” 沈一贯赞许的说道:“很好,缅国用的也是同样的方法,缅国内部有一个民族为掸族,这个民族有全套的政治、宗教和文化的体系,能建造神庙社稷,安抚百姓,虽然这套体系在我们看来非常落后,但是缅国用是足够了。” “于是缅国的建立者,和掸族一同管理国家,缅族负责军事,而民政事务都交给掸族人。” “那后来北齐的汉人过得如何?” 迟弘漠立刻说道:“北齐从立国者高欢之后,历代北齐皇帝都暴虐无道,国内的政治动乱不断,北齐的汉人世家经常因为战队问题而被屠戮。” 沈一贯说道:“这样的问题同样发生在缅国,缅族掌控军事,掸族掌控民政,这看起来很美好,但掸族因为治理民政,在不打仗的时候生活待遇要比当兵的缅族人好。” “这自然引起了缅族人的军头不满,所以这个体系经常发生动乱,缅族会指责掸族叛乱,经常屠戮掸族人。” “而掸族人一旦掌握土地和人口,就想要脱离出缅国的地盘,至今双方已经结下了死仇。” “而缅族要维持统治,就必须要不断对外攻伐,这样才能保证自身军事贵族的崇高地位。” “所以大都督说,东南亚诸国中,唯有缅国最不足为虑。” (本章完) 第593章 重注 历史上的缅国,确实如同苏泽“预测”的那样,一直都处理不好内部的民族问题,甚至绵延到现代。 “大缅族主义”几乎就是一颗埋在了缅国内部的地雷,从古代烧到了近代,又一直燃烧到了近代,始终无法解决。 所以目前看来缅国在东南亚的兴盛,不过是穷兵黩武下的疯狂,按照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缅国很快就因为内部的激烈斗争而被暹罗入侵,几乎到了亡国的边缘。 而如今的东南亚局势,东南已经占领了整个安南,获得了中南半岛的沿海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缅国有大片的土地和东南接壤,更加不再是威胁。 沈一贯说道:“如今看来,扶植高棉是个更好的选择。” 第二天,沈一贯在高棉的王宫中接受了高棉女王的请求,他将亲自护送高棉女王返回南京,向东南朝觐,接受大都督苏泽的册封加冕。 高棉上下为此欣喜若狂,迟弘漠看着这些高棉官员们的喜极而泣,他从没想到过一个国家让出了加冕自己国王的权力,臣民竟然会如此的激动。 不过想一想也很正常了,高棉已经非常衰落了,王室的前两个继承人分别暹罗和缅国做人质,高棉女王是在这种局势下才登基的,而如今暹罗和缅国都不承认高棉女王的王位。 据说缅国内的那位人质王子最为决绝,为了不被缅国人利用,这位高棉王子在缅国囚禁的地方自杀。 这位高棉王子死后,缅国依然没有放弃干涉高棉国主废立的问题,甚至将一名怀孕的侍女宣布为死掉的高棉王子的妾室,支持这个缅国侍女肚子里的孩子是高棉王位继承人。 如果不是暹罗也盯着高棉王位的继承,那缅国说不定已经再次入侵高棉了。 反正都要被人干涉,还不如选择最强大的那个。 这就是高棉君臣的想法。 在东南亚,安南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 无论是缅国、暹罗,还是高棉,他们在建立初的故事中,国王的父亲都是当地民族部落的首领,而母亲不约而同的都是来自天竺的“天女”。 天竺的“天女”,就是天竺婆罗门的女子。 这种起源神话,说明了这三个国家的共同点,他们都深深受到天竺文化的影响。 但是安南截然不同。 实行儒家制度的安南,在东南亚是怪物一样的存在。 安南的体系比三国的曼陀罗体系动员能力强多了,在东南亚是霸主一样的存在。 就比如被戚继光轻易灭掉的北莫政权,都能够多次暴揍缅国,如果不是因为和南方的后黎牵制缠斗,缅国人说不定就要睡不好觉了。 而安南的问题就是,距离中原太近了。 安南一直被中原王朝打压,而内部也经常争斗。 如今更是整个被东南吞下。 高棉君臣心中的计算很简单,北莫比缅国强,整个安南又比北莫强,强大的安南都被中原人轻易灭了,那中原的实力是远远大于缅国的。 强大一点的是需要堤防的恶邻,但是强大到这个地步,那就乖乖躺平好了。 反正高棉都是找一个势力臣服,那找一个超越了东南亚势力的强大势力臣服不是最好吗? 所谓的三神器,需要中原册封,这些东西也不过是虚名罢了,高棉人连自己的都城都保护不住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不重要了。 所以高棉女王才会如此决绝,在沈一贯同意后,立刻带领王庭的忠心护卫,随着沈一贯返回南京,去接受天朝上国的册封。 迟弘漠回过味来,更是觉得册封高棉对于稳定东南亚局势的妙处。 维持住东南亚三国的局势,扶植其中最弱的高棉,可以给东南带来最好的利益。 而高棉国主要前往南京接受册封,这更是缔结了一种新的朝贡关系。 这象征着以后高棉的王位更迭,都必须要经过东南的确认才能具有权威性,甚至高棉连自己的护国三神器都要送到南京,这是完全的宗主国关系了。 明廷控制下的朝贡国,就算是最亲近的朝鲜,以前朝鲜国主更迭,也不过是在更迭完成后向明廷递交国书确认这件事而已。 迟弘漠也敬佩这位年轻女王的胆识和勇气,甚至可以说她对于局势的把控也很准确。 大都督苏泽对于东南亚局势的要求,同样也是稳定。 在消化完毕安南之前,东南并没有继续在东南亚扩张的打算,就算是扩张,也不可能和占领安南一样直接出兵占领全国,最多占据一些重要的港口和岛屿。 东南需要的是南洋的稳定,需要的是通往世界的安全航道和贸易通道。 在东南亚地区,东南需要的是维持稳定的代理人,而不是想要称霸的野心家。 原本这个代理人选择的是暹罗。 但是现在高棉主动投靠了上来,而且开出了比暹罗更高的代价。 迟弘漠只能说,高棉女王把控的时机太好了。 在东南亚局势还不明了的情况下,这位女王第一个送上最大的礼物,必然能够得到东南最大的回馈。 而对于高棉来说,他们需要的就是稳定而已。 还有什么比获得当今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撑腰更安心的呢? 沈一贯乘坐高棉的船,先是返回占城,沈一贯立刻向占城宣布,高棉女王要亲自前往南京,接受大都督苏泽的册封才会继承高棉王位,接着立刻乘坐船向东南驶去。 沈一贯在占城宣布的事情立刻开始在整个东南亚传播开,很快缅国和暹罗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缅国本来就对高棉有企图,如今听说了高棉女王如此投靠东南,更是直接宣布拥立那个来历不明的侍女肚子中的孩子,为高棉太阴太阳血脉的继承人,要出兵夺取高棉的王位。 暹罗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立刻派遣王太子作为使者,立刻坐上最快的船也前往南京。 而缅国试图出兵攻打高棉的消息传到安南,原本准备带领军队返回广西的戚继光听闻大怒,立刻陈兵于缅国边境。 (本章完) 第594章 睢阳之战的战后总结 陈以勤看着满桌子的文书,烦闷到几乎吃不下饭来。 “父亲。” 儿子陈于陛端着饭菜走进书房,陈以勤总算是肯进一点稀饭和肉汤,等到吃完了之后,陈以勤长叹一声说道: “大明要亡了!” 这些日子,陈以勤几乎每天都要向明廷上书,请求朝廷支援河南。 为了求支援,陈以勤忍辱负重,但是无论是明廷还是陕西,最后的态度都是要军队没有,最多就是给一些军用物资。 可就这些军用物资,等陈以勤拿到手的时候,发现也都是一些落后的鸟铳和旧佛郎机炮,火药也都是一些受潮的黑火药。 开封的粮食价格飞涨,到处都是逃难的达官贵人们,北上的车队络绎不绝。 这些都是河南的豪强,贪污腐败的官吏,欺压百姓的豪强,吃兵血的军头,这些人惧怕东南新军打过来之后清算他们,所以纷纷变卖家产北上逃亡。 但是河南正常的乡绅和百姓都很淡定,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经偷偷做好“喜迎王师”的准备。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以陈以勤才低下头向明廷和陕西求增援,因为整个河南上下已经完全没有作战意志了。 “父亲,要不然我亲自去陕西一趟,请岳父出兵河南?关中和豫中俱为一体,如果河南丢了,陕西也保不住。” 陈以勤摇头说道:“郭朴上一次已经给为父回信了,说陕北的匪患猖獗,他带着军队在那边剿匪,派不出士兵来支援我们。” 陈于陛低下头,剿匪哪里比得上河南的战事重要,这是郭朴不想要出兵河南。 陈以勤叹息一声说道: “我大明上下如今都被东南的火力吓破了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如今是反攻睢阳的最好时机。” “东南贼在睢阳几天之内投入的弹药,抵得上我们河南火炮厂两年的产量了,我不信这么多的弹药,东南贼能立刻补充上,就算是能生产出来,也要能运送到前线来啊!” “如果以东南贼的作战风格,攻打下睢阳为什么不立刻进军?还不是因为弹药不足,等待后方补给吗?” 陈于陛连忙点头,虽说东南军队主帅陈璘是一个谨慎的人,但是在如此大好优势的情况下依然没有大规模进军,很有可能真的和父亲说的那样,东南的弹药不够了。 “东南贼打仗太依赖于火炮,反而不如我们的士兵勇猛,而且睢阳炮战几乎将睢阳的城防全部都毁了,这时候我们集结军队攻打睢阳,只要能够挫败东南贼百战百胜的神话,那我大明就还有机会。” 陈以勤痛心疾首的说道:“如今大明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以勤说完,儿子陈于陛沉默不语。 睢阳前线,确实如同陈以勤所说的那样,睢阳之战中,将徐州积攒了两年的弹药全部都用尽了。 陈璘从没有想过,打仗竟然要这么烧钱,而且他指挥的这次睢阳之战,是东南在单次战役中消耗炮弹最多的一次战斗,整个睢阳的五道阵地都被犁平,而睢阳城墙更是被彻底摧毁。 在攻占下睢阳以后,陈璘也不敢怠慢,甚至连睢阳城都不敢入,而是在睢阳城外修复工事,就担心明军反扑过来。 但是明军显然已经被打破了胆气,而明廷新军也迟迟不来支援,这才让陈璘缓过气来。 不过弹药不足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南京那边的兵工厂再加班加点的生产,火炮和炮弹就算是生产出来,一时半刻也拉不到睢阳来。 陈璘现在还在怀念徐州的铁路,要是全国都能铺上铁路,这仗就要好打多了。 不过这也是想想而已,光是修建徐州铁路,就花费了东南那么多人力物力,如果要将铁路铺设到全国,怕是自己死之前也看不到这样的场景吧。 如今陈璘的军队因为缺乏弹药无法前进,所以只能召开作战总结会议,将睢阳之战的战术总结送往南京。 李言恭拿着报告,对着旅部参谋做自己的作战总结: “本次睢阳之战,我定安团的炮兵也暴露出不少问题。“ “步炮协调不一致,在开炮一个小时后,就因为火炮操作不当,导致了五分之一的火炮出现过热的问题,只能先降温再发射,还有三门火炮险些炸膛。” “这是我们实炮训练次数不够,在战场上过于紧张导致的。” 陈璘摸着头,前线炮弹都缺成这个样子了,还实炮训练不够。 李言恭继续说道:“根据俘虏的记录,我们对新火炮也进行了分析。” “这一次使用的新炮弹,先点燃炮弹引线,然后再用火炮发射,装填了炸药的炮弹会在落地或者空中爆炸,对敌方堑壕中的士兵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新式炮弹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对明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也让明军闻我军炮声就色变,打击了敌军的士气。” “不过新的引线炮弹,也有如下的问题。” “哑弹比较多,这些炮弹在飞行的时候火星熄灭了,炮弹没能爆炸,那杀伤力还不如实心炮弹。”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种炮弹在快要落地的时候爆炸,杀伤力是最大的。炮弹在半空中爆炸,飞散的弹片可以造成有效的杀伤,比落在地上爆炸的威力大多了。” “而我们的炮弹引线过长,导致绝大部分炮弹都是落地后才爆炸的,威力就小了很多。” 陈璘立刻点头,将这些内容都记录下来,工部非常重视新式武器的反馈,因为使用这些武器的人都是前线的指挥官,他们才最了解武器好不好用。 李言恭继续说道:“我们的火炮太笨重了,而且属下建议,根据火炮重量进行分类,将比较重的火炮留在阵地上,而不是机械的根据口径来分类。” “我们军中一部分小口径的火炮,因为是旧炮,重量很重,在这一次需要机动前进的炮战中大大的拖了后腿,炮兵前进的速度不是最快的那门火炮,而是取决于前进最慢的那门火炮。” “重炮留在后方,轻炮随步兵移动作战,这才是合理的编制方法。” 陈璘连连点头说道:“说下去!” (本章完) 第595章 播州叛乱 李言恭说道:“旅长,我认为应该将重量比较轻的炮都拉上马车,必须要让炮兵跟上步兵的行动,这样在野外战斗中步兵和炮兵才能协同作战。” 陈璘点头说道:“但是火炮作战的时候会惊扰战马,必须要用专门的战马进行战场训练才行。” 李言恭点头说道:“其实也不一定是要战马,骡子负重能力虽然不如马,但是更容易控制。” 陈璘点头说道:“我这就给后勤写信,让他们运送一批耐劳的牲畜到前线来。” 结束了对炮兵战术的总结,步兵作战的团长们也纷纷总结了自己作战的得失。 陈璘最后说道:“从京师传来的情报,李成梁忙着内部削藩的问题,应该是不可能南下了。我们这段时间继续留守睢阳,等待后方补给的弹药送达,就准备攻打开封!” 众团长纷纷领命。 就在睢阳的东南新军在整军备战的时候,四川,南中。 从汉末三国以来,南中地区就是中原划分的西南夷地区,当年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就是在这个地方。 川西,云贵,广西,即使到了明代依然是汉夷杂居的地区。 “团长,山寨就在那边了!” 亲卫拿来望远镜,熊况看着对面半山腰的山寨,咬了一口肉干说道:“这帮贼寇为什么都要在这种地方建造山寨,害得老子好一顿爬!传令全军注意掩护,给老子端了它!” 接下来的战斗并没有什么意外。 西南山区的这些土匪,靠的就是躲藏在山中,仗着官军不愿意花力气进山剿匪,才能猖獗一时。 遇到正规军剿匪,这些山寨根本就是不堪一击,迅速被熊况的军队消灭。 熊况正带着军队,在南中地区训练剿匪。 等到中午的时候,熊况就已经结束了战斗,一部分士兵押送着土匪下山,熊况召集手下营连级的指挥官开会总结。 “滇马确实适合山路驼运,不过也只能驮得动六磅炮,口径再大的就完全运不上山了。” “手榴弹在山地作战中用处很大,但是也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熊况掏出本子将这次作战遇到的问题,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全部记录了下来。 果然大都督说的没错,“实践出真知”,熊况才发现山地作战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问题。 驼运物资补给,武器配比,安营寨扎,这些东西都需要实践。 遇到伤员如何处置,山上如何御寒过夜,这都是需要一步步总结的。 等到众人总结完毕,熊况点头说道: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南平剿匪了。” 众人看向熊况,熊况说道: “大都督的预判没错,果然贵州土司有异动,旅长已经下令,我们独立团返回南平城休整七日,就立刻前往贵州。” 一个军队的指挥官的个人风格,会影响整个队伍。 李言恭的指挥风格比较稳健,基本上打的就是稳扎稳打的阵地战,所以他手下的指挥官也比较严谨。 熊况打仗比较灵活,喜欢出奇兵,所以他手下指挥官的风格也和他类似,整个独立团的氛围比较轻松,但是普遍更加好战。 其实熊况在南平剿匪,就是为了训练军队山地作战,为了大都督预言的云贵作战提前准备。 贵州,播州。 播州就是现在的贵州遵义市,当地土司杨家已经在本地世袭了二十六代了。 是的,从唐代开始,杨家就是播州当地的统治者,无论中原怎么更迭,杨家依然是播州宣慰使。 如今播州宣慰使杨烈,本身也是一个有野心的。 杨氏历代统治播州,势力盘根错节,早有不臣之心,他认为四川官军弱不经战,非常轻视。 在蜀中被东南攻占之后,趁着西南混乱的机会,杨烈又扩张地盘,吸纳了更多逃难的西南夷,逐渐有了不臣之心。 而当他听说云南黔国公向东南大都督苏泽投降,云南和贵州都有安定的迹象,东南在广西实行全面的改土归流。 杨烈本来就有些焦急,但是很快又听说了东南和大明在河南开战的消息。 杨烈立刻感觉自己有了机会,东南和明廷开战,那肯定是统一全国的国战,那一定会将主力都调往北方前线。 自己趁乱在这个时候出兵,如果能割据西南,那肯定会得到明廷的支持,说不定也封一个国公当当。 更进一步,还可以效法南诏大理这一类的西南割据势力建立政权。 杨烈聚集部众,打出匡扶明廷的旗号开始谋反。 只是杨烈并不知道,自己的谋反早就在一位大都督的预料中,东南内阁早就在准备山地作战,准备解决西南土司的问题。 所以杨烈谋反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成都和南京,内阁立刻召开了会议。 看着苏泽,徐渭只能感慨,大都督真的是料事如神,这西南夷叛乱的事情又被他预测对了。 云贵要叛乱,自然不是苏泽瞎猜的。 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耗费了明廷最后的元气,将明廷西南的优势力量消耗一空。 只不过在那条时间线上,造反的是杨烈的儿子杨应龙。 现在是老子造反,这倒不是说杨家天生反骨,而是西南夷的问题本身就很严重,无论是谁在这种局势下,都会滋生野心。 内阁的氛围很轻松,因为苏泽的安排,东南征讨安南的主力,攻打四川的主力全部都留在西南,包括广东广西的军队,可以说近一半的军队都在西南,这一次西南夷叛乱绝对会被平定。 杨烈恐怕也没想到,在西南归附之后苏泽竟然没有把军队都调动去北方前线,而是专门留在西南“等着”自己造反。 内阁的气氛轻松,徐渭开口说道:“正如同大都督所料的,西南必反。因为西南问题不是一个军事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这是落后的土司制度,和西南汉化而造成的思想进步产生的冲突。” “西南问题,并不是汉夷问题,而是制度问题!” (本章完) 第596章 系统性歧视 徐渭说道:“正如同大都督所说的,在西南地区造反的,基本上都是汉人大族的首领,或者汉化的西南土司首领,反而普通的西南异族不会主动叛乱。” “如今西南地区的叛乱,和东汉魏晋时期的西北羌问题很像。” 徐渭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点头,在场的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都是学霸,东汉的西北羌乱问题,历史上就有很多人讨论研究过了,这么一说西南夷的问题确实就和西北羌的问题差不多了。 苏泽接过话茬说道: “东汉的西北羌乱,主要就是内因和外因,内因就是东汉的西北豪门长期被掌握话语权的关中河东士族排挤,导致西北的大家族在东汉朝廷没有上升空间。” “当时平定了羌乱的将领段颎,被当时东汉朝廷的公卿利用,最后死在了政治斗争中。皇甫嵩在立下功劳之后,更是要求东汉朝廷将他的家族迁到河东。” “东汉对于西北的系统性歧视,导致整个西北离心离德,西北籍的文臣武将都没有上升空间,最后导致了羌乱连续不断。” “而如今西南的问题,也是明廷长期以来处置不当导致的。” “世袭土司制度,让一部分汉人精英和汉化的土司也能够长期掌控地方权力,但是这些人根本没有上升空间,基本上这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驻地。” “明廷僵硬的政策,让很多汉人精英长期不满,他们世袭土司却也因为身份被禁锢,无法参加科举考试,甚至无法从事军户以外的其他事情。” “而这些人在地方上有威望,有底盘,被委派到西南地区做官的文臣,要么是被贬谪的斗争失败者,要么就是没有门路的普通人,这些人到任后也没有改变西南风气的想法,只想要尽快离开西南,对于下属也呼来喝去,非常的粗暴。” “西南长期以来都在明廷中属于低人一等的地区,西南三省的科举能考中的数量稀少,考中之后的精英也会想尽办法不要返回西南当官。” 众人纷纷点头,这也是东南在控制了广西以后发现的问题。 顾宪成的方法,就是要让广西也纳入到了整个吏部的官员流通体系中,让西南地区不再成为低人一等的地方,而是要让能够在这些地方干出成绩的官员能能够更快的升迁,这样才能吸引一些有才干的读书人主动去那边。 苏泽本身就是军户出身,朱元璋设立的这种龙生龙凤生凤的政策,在明初的时候确实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保障了社会的基本稳定。 但是明初是个什么情况,基本上都是大家一样穷,全国都被元末乱世蹂躏的不成样子,这种制度能够让大部分人吃上饭,西南用土司可以解决西南的分离问题,大家顾不上这么多了。 可时代发展了。 现在居住在成都的富商,要比西南的土司生活还要好。 同样是当官的,在江南当官,和在西南的山里当官,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播州之乱,就是东汉西北羌乱,唐中期安史之乱一样,由于地区性差异和长期地方歧视,导致的当地精英造反的运动。 杨烈一个区区的播州处置使,等于一个县级的民兵主任,他一叛乱就让西南地区各方土司都响应,这都说明西南地区的离心离德很久了,而杨烈不过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吧。 苏泽继续说道:“既然杨烈跳出来了,那我们的方阵就很简单了。” “先剿后抚,对于追随杨烈叛乱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拔掉这些根深蒂固的西南家族的势力,迅速将杨烈的叛乱遏制住。” “对于西南地区其他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土司和豪族,可以让他们迁往昆明或者成都,取消世代土司的制度,解除身份禁锢。” 众人纷纷点头,既然大都督都有了通盘考虑,西南的平定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要知道东南还有一半精锐都在西南地区,就等着有人跳出来挨打呢。 现在杨烈自己跳出来了,内阁大臣们都要拍手称快。 一次叛乱如果能够打疼这些西南的野心家,顺手收拾这些几代乃至于杨家这种二十多代人盘踞在西南的豪强,东南的内阁诸臣嘴巴都要笑歪了。 现在安南归附,广西瑶乱已经平定,只要等到西南夷问题解决了,那整个西南地区就安稳个几年。 那时候东南就可以将军队从西南地区的调出来,参与最后灭大明的战争中。 这个世界大部分运行的时候,都不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而那些影响历史的事件,起因也可能只是一件小事。 甚至很多时候都是阴差阳错,如果真的从后世来看,就宛如一个草台班子。 杨烈造反这件事也是如此。 虽说杨烈早就有造反的心思,但是造反这个事情,大部分人都是很难下决定的,有时候拖延症一犯,一辈子就拖过去了。 这也不是开玩笑的说法,如果翻开两晋十六国的史书,就能看到很多这么儿戏的操作,造反的理由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一会儿造反一会儿不造反的情况。 杨家有野心,但是杨烈本来也一直觉得杨家没准备好。 杨烈造反,就是因为东南的官员抵达播州,要求各土司释放家中的奴仆,禁止继续蓄奴。 其实本来这条政令在西南地区也是做做样子,算是先立下一个法理上的依据。 实际上释放的奴隶继续在前主人家里干活的事情也很正常,只不过是从奴隶变成了佃户罢了。 西南地区和江南不同,蓄奴制度确实落后,但是很多人不做奴隶就饿死了。 原本这条命令也没什么,各地土司基本上都给东南这个新统治者面子,象征性的宣布释放奴隶就行了。 可偏偏杨烈不行。 因为杨烈家族长期以来都会蓄养阉人奴隶,使用阉人这件事,在这个时代就是大逆不道的。 无论是明廷还是东南,都无法忍受治下的土司使用阉人。 于是杨烈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个阉人杀了,却没想到一个年轻的阉人逃脱,向官府报官说杨烈僭越谋反。 杨烈干脆包围了播州县城,宣布造反。 (本章完) 第597章 土豆粑粑 杨烈没想到的是,他本来以为手到擒来的播州城,竟然三天都没有打下来! 由于明廷对于西南土司的姑息政策,导致这些世袭土司在当地的权利极大,地方流官根本不敢管理他们,只要在自己的领地中就是土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杨烈竟然敢在自己的地盘蓄养阉人的原因,这种事情放在大明其他地方都是非常炸裂的重罪。 东南禁止蓄奴,更不要说是阉人奴隶了,杨烈明明知道无论哪边这都是重罪,但是依然蓄养阉人奴隶,也可以看出这些西南土司的疯狂。 杨烈听说阉人逃跑之后,立刻起兵攻打播州城,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攻打下播州,就以播州为据点,联络周围的部族一起造反,只要将西南的局势扰乱起来,他就可以向明廷要求册封和后勤。 可是杨烈带着士兵来到播州城下,新到任的播州知州却将他派入城中招降的使者斩杀,并且穿着甲胄登上城门,表示坚决不投降杨烈。 杨烈为之大怒,播州这个新任知州是东南首次科举的进士,名叫张寿臣。 张寿臣是乙等进士,选择前往广西担任县丞,在一年后的考核中获得优秀,接着担任广西的县令。 在顾宪成主持的优待边地官员升任的政策下,在广西处理民族问题非常不错的张寿臣,吏部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个是返回南京,但是品级不变只能算是平掉,可以进入七部五寺二监工作。 二是继续在西南地区升迁,但是可以从知县升任知州,在品级上直接升到六品。 张寿臣非常的意外,当年考上乙等进士,选择去广西做官的时候,张寿臣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他在同年里的年纪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了,考上的时候已经三十九岁了,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多年读书家中也没有太多的积蓄。 选择前往广西当官,纯粹是因为广西当官有偏远地区的补贴,这样的俸禄才能养活一家人,并且供应两个儿子上学。 张寿臣在广西做官的时候矜矜业业,没想到一年多就可以升迁了,而且按照这个样子,他已经追上了甲等进士的升迁进度。 要知道很多甲等进士也才刚刚通过选调考试,不过也是七部五寺二监里的低级官员。 在面对这两个选择的时候,张寿臣犹豫了。 按照吏部的说法,如果张寿臣继续在西南地区做官,他下一次考核优异还能继续选择,吏部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在西南的官员的。 张寿臣最后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继续在西南为官,因为他的长子今年才考上军校,而次子也刚刚入学,女儿马上也要到成年出嫁的年纪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就这样,张寿臣到任播州。 担任知州后,张寿臣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推广种植土豆和红薯。 这也是张寿臣在广西为官能得到考评优异的原因,靠的就是不遗余力的推广土豆红薯。 从苏泽穿越之初带来的红薯土豆种苗已经出现了种苗退化的问题,不过随着农业技术开始发展,总算是保住了一些高产土豆的品种。 天工书院的农学专业,根据大都督苏泽的育种方法,对土豆进行脱毒育种。 马铃薯在培育的过程中,会因为病毒感染而导致种性退化,产量也会随之降低,品质也会变差。 通过显微镜,对不含病毒的茎尖进行剥离育种,在无菌条件下进行培育,可以得到脱毒的“原原种”。 再通过培育筛选,就能够得到产量更大更稳定的“原种”。 张寿臣小时候就经常种地,长大之后生活一直艰苦,所以对农学很有兴趣,他在广西担任县丞和知县的时候就最重视农学,自学土豆种植和培育技术,并且在全县推广土豆。 到任播州之后,张寿臣在处理政事之余,也是漫山遍野的在播州推广种植土豆。 这位知州为了推广土豆,还亲自写了一套土豆烹饪的食谱。 土豆粑粑,这是张寿臣发明的一种土豆美食,将蒸好的土豆做成泥,然后添加一些调味做成馅料,油煎之后就能外焦里嫩,非常的美味。 也因为张寿臣这种朴实的作风,加上他关心农业,所以到任之后很得到播州百姓的尊敬。 在得知了杨烈起兵后,张寿臣立刻请来了播州兵备。 兵备是内阁在西南地区专设的职位,兵备是由现役军官或者退役军官担任,负责西南各州县的治安和民兵工作。 播州兵备吴璟也是一名敬仰丰富的军官,因为在战斗中炸瞎了一只眼睛退役,在听说了杨烈起兵之后,吴璟也立刻向张寿臣建议,立刻关闭城门,召集播州城内的百姓抵御杨烈。 原本张寿臣有点担忧:“杨烈在播州经营许久,杨家在播州又有人望,若是死守播州能守住吗?若是守不住,我等自然是以死殉国,但杨烈性格残暴,会不会屠杀百姓报复?” 播州兵备吴璟却斩钉截铁的说道:“杨烈虽然久居播州,但是也因为性格酷烈,又经常欺压其他部族,并不如知州您得人心。” “而且播州百姓都知道杨烈的为人,城内有识之士都知道杨烈不能成事,那就更不可能有人去投降他。” “杨烈虽然手下号称有五姓七部,但是并没有火器,也就是旧军的作战水平。我们播州城是山城,城防坚固,必定能守住。” 听到吴璟这么说,张寿臣立刻在播州城内征召青壮死守,果然城内百姓踊跃报名,城内大户还主动献出粮食犒劳军队。 张寿臣亲自登上城门鼓舞士气,而兵备吴璟则带着自己训练的播州城防军,再加上精心挑选的一些青壮,组成了一支百人的队伍。 吴璟带着众人磨合了三日,趁着夜色出城,直接袭击了杨烈的军队。 杨烈的军队是旧式军队,军官对士兵动辄打骂,还经常克扣军饷,很多士兵本来就不想要叛乱。 被吴璟夜袭后,杨烈的军队竟然发生了营啸,吓得杨烈连夜带着军队后撤。 等到这个时候,一路急行军的熊况,终于快要抵达播州了。 (本章完) 第598章 三三制 杨烈在攻打播州城失败之后,熊况的独立团行军速度最快,开到了播州附近的山区。 在知道了杨烈攻打播州城失败的消息后,熊况并没有直接去播州解围,他甚至没有攻打杨烈,而是看着地图部署起来。 杨家在贵州颇有威望,而这一次杨烈造反,也联络了很多贵州土司和大族响应支持。 所以熊况干脆躲在了播州城附近,准备来一个围点打援。 果不其然,在杨烈的号召下,有几个贵州当地大族和土司带着自己的私兵,也向着播州前进,试图和杨烈合流。 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播州之乱原本闹的不大,也是因为西南的土司在看到杨家起兵之后纷纷开始响应,而明廷在一开始的时候镇压不力,这才导致了播州之乱席卷西南,造成了巨大的后果。 所以在苏泽给西南的军令之中,要求各军在面对叛军的时候一定要迅速果断的镇压,绝对不给叛军一点火苗。 而这一次杨烈起兵的时候,西南的矛盾还没有万历年间那么尖锐,而东南委派的各级官员能力都不错,也缓解了很多西南土著的矛盾。 东南平定安南的强大战斗力,也让很多西南土司处于一种骑墙的状态。 他们观望杨烈的造反情况,如果杨烈势如破竹,击败了东南军队的不败神话,那他们自然也会杀官造反响应。 如果杨烈很快被镇压,那这些土司就会立刻和杨烈切割。 熊况守在播州附近的山里,在杨烈起兵的时候就来投奔他的,必然是杨烈最亲近的势力,也是和杨烈一样最反动的造反派。 果不其然,整个贵州响应杨烈的并不多,带兵前往杨烈的只有三支队伍。 熊况带着手下勘定三川地图,确定作战区域后,这三支队伍出现在播州附近的山区。 熊况召集手下的营长连长开会,按照防御区域布置兵力。 “按照我们在南中的剿匪经验,山地作战和平地作战不同,无法再山里摆开火枪兵方阵。” “根据之前的作战总结,三人一个作战小组,是在复杂地形作战的最好编组。” “每一个火力组,每个士兵配备火枪一把,组长携带手榴弹三枚。” “在战斗中,三人小组就等于是火枪方阵的三排士兵,互相轮流设计,互相掩护包抄,保证火力的连续性和稳定性。” “十个人作为一个基础作战单元,以经验丰富的老兵来担任班长,每个班安排滇马一匹,负责运送整个班一天使用的弹药和干粮。” “三个火力组在一定距离内的战场区域活动,在遇到少部分敌人的时候,三人小组可以歼敌作战,遇到人数比较多的敌人,则可以三个火力组互相配合。” “三个火力组可以组成一个班,三个班可以组成一个排,三个排可以组成一个连,三个连可以组成一个营。” “在遇到不同数量敌人后,可以根据这个原则不断组合兵力,保障在局部上的火力优势。” 这个三三制度,是熊况在南平山中剿匪,总结出来的山地作战方法。 很显然平原作战的那种火枪手方阵,是没办法在山地作战中使用的。 熊况总结了在南平山中作战的好的经验,发明了这种作战编组。 果然在使用了这种编组后,独立团在南平剿匪效率大增。 这一次在播州山区,熊况依然使用这种编组方法。 杨烈退回到自己的老巢中,决定征发更多的百姓加入军队,此时他也感觉到了危机感。 一个小小的播州城都无法攻下,一旦东南大军来了,自己靠着山寨根本守不住。 更让杨烈惶恐不安的是,本以为自己高居旗帜就能让西南云集响应,怎么到了现在都没人来投靠自己? 杨烈派出去联络的使者也没人回来,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第二天的时候,杨烈再次派出亲信,联络周围的土司一起起兵,打探播州附近的情况。 刚刚派出去了亲信,杨烈就听到了山中零星或者密集的枪声。 这吓得杨烈立刻召集军队,可是枪声忽远忽近,零零星星,有些距离山寨很远。 杨烈更是不敢动弹,干脆将让部将死守山寨,自己返回宣慰使府喝酒消愁去了。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被杨烈派出去的亲信才有零星的返回,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最早相应杨烈的周围三个土司,刚进入播州就遇到了东南精锐的袭击,三个土司被打的全军覆没,今天在山中响起的枪声,就是东南军队和三支土司军队的战斗。 杨烈的心更凉了,他本来以为东南的军队还要几个月才能到播州,可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杨烈参加过几次明廷军队的征召,他深深知道明廷军队集结的效率之低,就算是东南的速度要比明廷高,也不会这几天就赶到吧? 不是都传言东南的精锐军队都在北方和大明鏖战吗? 怎么来的这么快? 杨烈更是六神无主。 对于西南这些土司,其实明廷也在执行养猪政策。 这些土大王长期盘踞在本地,不需要奋斗就能世袭地位,而又没有上升空间,所以自然也是不读书不学习的。 平日里也就欺负欺负普通百姓好山里的杂夷,打仗靠的都是一股凶残劲儿,别说是兵法了,就连章法都没有。 之所以苏泽穿越前的播州之乱能席卷整个西南地区,那也是因为万历年间的明廷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播州之乱发生的时候明廷正在抗倭援朝,精锐都调到了北方。 这一次情况就不一样了,在攻打播州失利后,杨烈麾下那些平日里凶狠的军头也丢了勇气,再听说了援军被消灭的消息,杨烈军中更加不安。 在这种情况下,杨烈更是破罐子破摔,一边在宣慰使府中喝酒享乐,一边开始准备自立为王,还要册封王后和大臣。 百姓被驱赶到宣慰使府前,看着挂满了整个府的绫罗绸缎,杨烈身穿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蟒袍,在众多家臣的劝说下三辞三让,最后“不得已”自封为镇南王。 (本章完) 第599章 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陪着杨烈玩了一出戏之后,杨烈的部将们纷纷被封了“大将军”、“大丞相”之类的职位,但是除了少数几个人高兴之外,大部分部将脸色都不好。 杨烈册封王后和王太子,接着又宣布,皇帝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这个镇南王也要有三十六妃,要求部下帮着他搜集民女三十六人来充实后宫。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杨烈最忠心的下属,也已经明白大势已去了。 而一旦杨烈被镇压,那自己这些被封了“大将军”“大丞相”的人,自然成了清算名单上的首要目标。 在杨烈登上王位,在“王宫”中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杨烈麾下的部将们悄悄集结在了一起。 就在熊况在播州山区打的如火如荼,又消灭了五支自带干粮来投靠杨烈的叛军后。 熊况接到了从播州城内传来的消息,杨烈在山中称王的当夜,就被自己手下部将砍了脑袋。 不仅仅是杨烈被砍了脑袋,杨烈一家也都被砍了脑袋,这些圆滚滚的脑袋被齐刷刷的送到了播州城内,跟随杨烈造反的部将们,纷纷赤裸上身背负荆棘,向播州知州请求投降。 这下子可把熊况气得够呛,我还没出全力呢,怎么你就先投降了? 明明说好了围点打援,怎么现在这个点都投降了? 你杨烈这个点都投降了,还有谁过来支援啊? 熊况气得半死,但是军务上的事情也不敢耽误,播州知州张寿臣手上没有军队,也担心是杨烈搞的诈降,所以这个接收投降的工作也只能熊况来做。 熊况直接带兵杀到了杨烈老巢,确定对方是真的被部下砍了,只好带着军队去播州城外接受投降。 等到战后一总结,这一次熊况从南中奔袭到播州,最后在播州歼敌总共不到两千人,这人数还不如他在南中剿匪的成果多! 东南的军事体系森严,打仗也由不得熊况挑肥拣瘦,他只好按照作战手册接受了杨烈部将的投降,设立降军营地安置俘虏,等待旅部的军法官抵达再处理这些投降的人。 贵州的叛乱平定速度如此之快,就连刚刚被委任为西南抚恤大使的汪道昆也整不会了。 你说西南叛乱没有叛乱,那肯定是叛乱了。 杨烈起兵后的半个月内,整个四川、云南、贵州、乃至于广西一部分地区,一共爆发了类似于杨烈性质的土司叛乱五百三十七起,几乎可以说是州州有叛乱,县县有叛军。 但是伱说叛乱规模很大? 其中规模最大的播州杨烈叛军,连州城都没攻打下来,有的叛军甚至被县令带着人就平定了。 就离谱。 汪道昆从没有打过如此富裕的仗,手下拿着戚继光的第六旅,入蜀的林德阳第三旅,湖广待命的第二旅,东南将淮北战线以外所有的军队都投入到了西南。 可是结果竟然是这样? 汪道昆熟练的按照广西经验,开始在四川、云南和贵州推行改土归流,委任流官设置官僚体系,取消土司封号拆散搬迁叛乱的部族。 林德阳的心情比前两个人还要郁闷。 因为林德阳带领的是整个旅,速度自然不如熊况快,等他进入贵州的时候,就听说叛乱已经被平的消息。 上次入蜀打仗没有吃到热乎的,好歹还吃了一些凉菜。 这一次来贵州打仗,熊况这个独立团干脆连口汤都不留给旅部? 这可是把林德阳气得半死,他立刻让熊况前往旅部述职! 等到熊况踏入旅部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周围不友好的目光。 他连忙低下头,快步走进了林德阳的帐篷。 “旅长,嘻嘻嘻。” 熊况知道林德阳来者不妙,只好先开始嬉皮笑脸,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林德阳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冷哼一声说道:“别来这一套,严肃点!大都督府军令。” 熊况立刻立正,林德阳拿出军令说道: “大都督府军令,命令第三旅独立团留在云贵剿匪。” 林德阳说完,熊况抬起头问道:“没了?” “没了。” “旅长,大都督就让我留在云贵剿匪,就没了?” “不是都说的很清楚吗?剿匪两个字听不懂?” 熊况连忙又问道:“怎么只有我们独立团留在云贵剿匪,旅长您呢?” 林德阳露出笑容说道:“我们旅部自然是要返回汉中。” 熊况立刻问道:“大都督要对陕西用兵了?!” 林德阳立刻露出更灿烂的笑容:“猜猜谁不能去陕西?” 熊况几乎要哭出来,林德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别嚎了,南京那边已经准备筹备第七旅了,框架就是你的独立团,军令司的人马上就会来宣读你的旅长任命了。” “都要做旅长的人了,以后稳重点,别一有仗打就和狗见到包子一样。” 旅长? 熊况有些难以置信,作为东南军方的第二梯队,在第一梯队还年富力强的时候,熊况能够做到旅长,那就意味着他成为了第二梯队的第一人。 军队是最讲究按资排辈的,而这种按资排辈并不都是坏事。 按资排辈,并不是说年龄和资历到了就一定能够升迁,而是军队基本都是一个梯队一个梯队的升迁。 比如林家姐弟和林德阳俞咨皋这些,算是苏泽的老班底,是第一梯队。 如今东南军方高层,就是第一梯队的将领占据了。 到了熊况这种第二梯队的,在第一梯队将领退下来之前,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到比旅长更高的位置上,也就是不可能升成林德阳的上级。 这一次熊况升任旅长,班底就是自己的独立团,剩余的士兵和军官肯定都是新兵。 这种方式虽然看起来僵化,毕竟在军队是最注重论资排辈的,也让老资历的人不会寒心。 熊况能成为第二梯队的第一人,就意味着等日后第一梯队的人退役,那他就有机会成为陆军大臣。 林德阳拍拍熊况的肩膀说道: “我们东南没有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的说法,大都督也不是要压你的晋升,让你留在西南,是要让你发挥更大的作用,剿匪只是第一步而已。” “是!旅长!” (本章完) 第600章 干嘛嘛不成 熊况带着独立团留在贵州剿匪。 京师,李成梁府上。 他看着儿子从辽阳发来的信件,李成梁的额头上青筋直跳,他一把将信拍在桌案上,大声说道:“逆子!逆子啊!” 李成梁试图削弱手下军权,提出各镇统制官对调的想法后,他手下的统制官们纷纷盯着辽阳的李如松。 本来李成梁认为这件事很容易解决,儿子李如松率先同意对调,那就能完成统制官对调的工作,削弱各军头对于手下的掌控力。 可结果是李如松不仅仅没有立刻支持自己的方案,反而第一个跳出来带头反对! 儿子李如松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辽东的女真匪患严重,自己不能现在离开辽东。 这可把李成梁气坏了,养寇自重,这可是他当年用剩下的把戏! 面对李成梁的暴怒,手下头号谋士山蒿先却更加失望了。 李成梁虽然暴怒,但却没有真正的强硬的让儿子李如松调离辽东。 山蒿先其实也很明白李成梁的心思。 辽东是李成梁起家的地方,也是他的老家,更是如今重要的征兵来源。 蓟辽总督又在关外,和关内交通隔绝,儿子虽然悖逆,但好歹是血肉之亲的儿子,如果让任何一个统制官去关外,那李成梁也要担忧的睡不着了。 所以李成梁虽然很愤怒,却没有实际上的动作,他愤怒的是儿子反抗自己的权威,而不是对调统制官的事情流产。 山蒿先叹息一声,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要怎么做,却还是答错题。 当权者总是既要又要,他们可以看到事情的问题,也能看出好处,可是却总是不想要付出事情需要的代价。 每当要他们让出一点利益的时候,他们总是想要别人先让出利益,就算是别人让出的利益要远大于他们自己的利益,就算是这件事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他们依然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山蒿先想到了当年李成梁在山东的时候,对自己的建议可以说是从善如流,可怎么到了京师就全变了呢? 对调统制官的事情已经作罢,山蒿先只好说道; “大将军,当务之急还是河南的战事。” “对对,河南!” 李成梁问道:“睢阳的东南贼军已经停下来了,陈以勤再次向朝廷求援,这一次我打算命令山东的两镇新军攻打徐州,牵制东南的兵力。” 李成梁看向了山蒿先,本以为山蒿先要夸赞自己这个决定的,可是没想到山蒿先的脸色一变,立刻说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为什么?” “陈以勤需要的是我们直接出兵河南,在睢阳之战中,河南的军队已经被东南贼军打怕了,而且除了睢阳之外,河南无险可守,我军支援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如果我军不至,那只要东南贼军再次发动攻击,那么陈以勤就要投降了!” “攻打徐州虽然在战略上没有问题,但是在河南军民看来,这是大将军为了扩张自己的地盘,用牺牲河南来攻打徐州,那河南就再也没有抵抗的勇气了!” 李成梁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山蒿先也确实说中了他一点阴暗的小心思。 相比直接出兵救援河南,李成梁更愿意攻打徐州。 根据斥候的情报和基本的推断,徐州的驻军并不多,而且徐州经过东南多年的经营,修建了铁路和各种基础设施,十分的富庶繁荣。 攻打徐州得到的土地是自己的,就算是无法长期占领,也能抢一把就走。 但是支援河南就不是这样了,本来就是去团结陈以勤救援河南的,李成梁打下来的土地也很难占住。 支援河南的好处拿不到,这都让李成梁很不愿意去直接出兵救援河南。 但是李成梁也很清楚,如果自己不救援河南,丢了河南之后陕西也难保,等到了那个时候只有河北、山西、山东、京畿和辽东之地的自己,就肯定不是东南的对手了。 看到李成梁还在犹豫,山蒿先就明白自己这次献策又失败了。 山蒿先这才明白,自己在山东游刃有余,是因为那时候李成梁就是一个地方军阀的视角,自己向他献的计策就是通过不断从中央割血获得补助,然后在明廷内部的竞争中崛起。 而李成梁本身的思维也是这个层次的,他每次都想着从明廷手上得到好处,遇到需要自己出力的时候就找理由退缩。 他麾下的军头们也都是同样的想法,吃肉自己上,啃骨头的时候就跑。 那时候的配合有多么默契,现在就有多么的痛苦。 如今要让李成梁从明廷整体的利益出发,不再只想着自己手里的这些军队,李成梁就犹犹豫豫,如同一个吝啬的地主老农一般斤斤计较,又是拖延又是算账,就是不肯出手救援。 李成梁说道:“若是让我部就这样出兵支援河南,最后辛苦打仗却支援友军,恐怕要伤了将士们的心。” “我已经派遣使者和陈以勤接洽,若是我们收复睢阳,那就让山东的新军囤驻睢阳,那我对手下的军士也能交代,不至于寒了将士们的心,大家打仗也有动力。” 山蒿先无语的看着李成梁,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谈判,使者来去之间,恐怕东南就要再次进攻了,那时候陈以勤还不如直接投降东南呢! 山蒿先还想要再劝的时候,李成梁大手一挥说道:“我已经派去使者,先生不必再说了!” 山蒿先只能叹息一声了下去。 果然和山蒿先所预料的那样,等到李成梁的使者抵达开封的时候,东南新军已经囤积好了炮弹,给陈以勤下了最后通牒。 东南的通牒和李成梁的信件同时送到,让陈以勤气的笑出声来。 这边东南已经让自己无条件投降了,李成梁还在商讨战后的地盘划分? 等到李成梁那边拖延出兵,河南已经都落入东南之手了,还谈什么地盘不地盘的? 陈以勤彻底绝望,他喊来儿子说道: “朝廷如此,气数已尽,东南使者何在?我要见他!” (本章完) 第601章 河南请降 陈以勤也不知道,他亲看看着大明一步步的陷入颓势,根本无力挽救。 在到任河南的时候,陈以勤是志得意满,他还去河南新郑拜见了老上司高拱。 大明的这一次崩溃,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次王朝的崩溃,确实可以看做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 因为大明崩溃的这个时间,是完全跳出历史周期律的。 高拱退回了老家之后,就开始仿照司马光开始修史,在修史的时候,高拱也提出了历史周期律的概念。 王朝建立之初往往是土地比较多,人口比较少,经济上遭遇了前一个王朝末年的重大战乱破坏,野心家也被和除杂草一样除干净了,而且这时候军队和将领都是打天下的一批人,战斗力比较强,外患也很容易对付。 在这个时期,国家只要正常的,不要和隋炀帝那样乱搞,基本上国家都不会灭亡。 等到了王朝中期,在达到繁荣顶点之后,土地兼并,腐败丛生,军队战斗力低下,外部游牧民族威胁,内部边疆动乱。 不过这时候整个帝国的官僚系统大体上还能运行,修修补补也能够过,如果遇到一两个愿意改革的皇帝和政治家,那又能续命一波。 等到王朝后期,那就是积重难返,各种社会问题尖锐对立,矛盾无法调节缓和,各种问题都彻底爆发出来,财政上出现无法填补的大窟窿,皇帝就只能加税,加税又导致老百姓活不下去开始农民起义,财政上的大窟窿就更大了,最后经济彻底崩溃,王朝覆灭。 这个理论从高拱提出后,苏泽也提出了类似的理论,这条规律几乎可以套用所有之前的王朝头上。 但是这条规律对于如今的大明却不行。 无论怎么看,嘉靖朝的大明,也算不上快要覆灭的王朝末年。 虽然大明的百姓也很苦,但是朝廷还没到那个地步,胡宗宪在江浙已经快要平定倭乱了,而明廷在嘉靖执政时期的国家也能大体上收支平衡,加税也没有加到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 遇到了几次天灾,也没造成多少农民起义,在严嵩倒台以后,明廷的政治风气还好转了一些。 对北方草原也算是均势,俺达汗是几次打到京畿,但是蒙古人都是来抢劫的,甚至连称霸的意思都没有,就是讹诈一些钱财要求开贡市,最后还接受了隆庆皇帝的册封。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北方明廷,是对边疆异族最后压迫力的时候。 如今的蒙古人对大明非常恭顺,每年用大量的牛羊战马换取中原的商品。 辽东的女真人恭顺的如同狗一样,自带干粮给辽东总督效命。 朝鲜国主全家跑到了大明,求着大明出兵帮他复国。 大明朝廷丢了一大半的国土,田税比以前少了一大半,但是其他税收却远远超过了田税,而且甩掉了宗室的负担,军队的粮食还充分了不少。 可以说如果当年明英宗是带着李成梁出征,肯定不会出现土木堡,甚至可以将瓦剌人提前赶出草原。 偏偏这么不符合规律的节点上,大明快要亡了。 主要是苏泽崛起太快了。 东南崛起,几乎是瞬间占据了大明最精华的江南地区,然后迅速占领沿海地区开始疯狂发展。 又从天津登陆打跑了皇帝,彻底打没了朝廷的权威性,直接将大明朝打到四分五裂。 这一次已经完全无法用历史周期律来总结了,完全跳出了正常的王朝兴衰变化。 高拱总结出历史的规律,却在当下这个时代失效了,他闭门不出也就是研究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 陈以勤到任河南的时候,拜见高拱后,就谈到了这个问题。 当时高拱向陈以勤提出这个问题,陈以勤根本无法回答,他只能说苏泽天生逆贼,又侥幸趁乱而起,是千古以来的异数。 但是现在陈以勤说不定能够回答高拱这个问题了。 因为这个时代完全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周期,苏泽也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反叛者。 大明旧的体系,已经完全无法适用整个时代的发展了,无论是官僚体系还是军队,陈以勤几乎都照搬了东南的很多政策设置,才能驾驭住河南。 而河南还只是一个内陆省份,陈以勤完全无法想象,到底东南那些狂飙猛进的沿海省份,到底会在发展中遇到多少问题,到底会遇到多少千古未有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世界,明廷只有两条路。 一条就是继续当缩头乌龟,继续闭着眼睛不看这个世界,执行锁国政策,并且禁止和外界交流,销毁各种新式武器和纺织机,重新回到朱元璋设计的那个小农经济时代。 要么必须要改革,建立一套能够适应新时代的体系。 而这两条路,都注定是走不通的。 前一条路东南根本没有给明廷这个机会,如果不组建新军,大明早就已经亡了。 而后一条路,高拱张居正都试图走了,但是在明廷腐朽的政治框架下,在各方势力的掣肘下,改革速度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另起炉灶的东南? 这就是一个死局。 在明白了这些后,陈以勤突然也觉得释然了。 自己能够在河南抵抗这么久,也算是对得起幼年学习的儒家经典,对得起提拔任用他的嘉靖和隆庆皇帝了。 大明已经是积重难返,自己已经为大明尽过忠了,没必要再耽误儿子了。 他儿子陈于陛可没受过明廷的恩情啊。 在东南发出通令的第二天,开封城内的陈以勤突然下令所有河南新军放下武器投降,并且向整个河南军民发出了《告河南军民书》,说明自己投降的理由。 东南第五旅的立刻开进开封城,并且接管了陈以勤麾下的新军。 陈以勤的《告河南军民书》随着东南新军一起,第五旅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占领了整个河南。 等得到消息的李成梁大惊失色,一边痛斥陈以勤是国贼,辜负了朝廷的圣恩,一边又命令山东的明军“伺机待动”。 (本章完) 第602章 山东“大捷” 伺机待动就是按兵不动。 山东本来有四镇明军,两镇是李成梁最早练的三镇新军中的两支,一镇是李成梁在山东担任总督时候再练的兵,最后一镇则是在李成梁进京担任大将军后,因为山东兵力空虚而收编组建的团练军。 这四镇的军队虽然都叫新军,但是完全不同。 两镇精锐在山东被叫做大明新军,它们的番号也是大明新军第一镇和大明新军第二镇。 李成梁在山东组建的叫做山东新军,它的番号是山东新军第一镇。 最后收编团练组成的叫做厢军,它的番号是山东新军第二镇。 三种叫法,同样是当兵,待遇天差地别。 大明新军是李成梁的心头肉,是他能够执掌大明朝政的底牌,待遇上也是最好的,每天可以吃三餐,每餐都能吃白面馒头,两天都有一顿肉食,训练用的也是实弹,住的营地也是济州城附近精心修建的军营,这些军营因为已经修建多年,大明新军的待遇又好,所以在军营周围形成了市集,甚至比济州城内都要繁华。 如果大明新军是李成梁的亲儿子,山东新军就是干儿子了,山东新军的驻地在更加前线的地方,住的军营是老旧明军的营地改造而来的,每天只能吃一顿馒头,剩余的时候都是窝窝头,五天才能有一顿肉食。 用的武器也是大明新军淘汰下来的,平日里的训练也就是举着枪操练一下,火炮也没有几门。 待遇最差的就是厢军了,这些军队基本上和团练一个性质,原本都是山东地方上自己练的武装,被李成梁整合而成的。 这里面人员复杂,有一些是山东各县的地痞无赖,被当地的官府抓进去当兵的。 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进入军营也是眼红大明新军的待遇,本身又没有经过什么训练,军纪相当的差。 这些军队中也有一些为了明廷自愿参军的本地乡绅子弟,还有一些是为了在乱世中投机的投机分子,这些人进入厢军之后发现待遇差,而且李成梁也没有把他们当做主力亲信,这些人也迅速腐化堕落。 山东的地方官员也知道这些厢军的德性,所以将他们安置在和东南对峙的前线地区,都是距离城市比较偏远的地方,防止他们滋扰地方。 厢军要自己种地,隔三差五才能吃一个窝头,肉食根本没有,武器还是明军淘汰的老旧鸟铳和大刀大枪。 这种军队就不要指望他们真的能打仗了,他们更多的工作就是在前线种田。 所以山东虽然有四镇的新军,但是待遇上却天差地别。 李成梁的军令到了山东,要求山东各军伺机而动。 而李成梁离开山东的时候,也害怕自己的继任者和自己一样,割据山东成为下一个大将军。 所以他为了平衡,取消了山东总督和新军大臣这个职位。 山东的军政事务,由山东巡抚和四镇统制官一同商议解决。 这一次是军务,山东的民政官员自然不用出席,但是四镇统制官坐在一起,同样也没谈拢任何话题。 李成梁的本来用意,是要求四镇统制官互相制约,不要形成一个军头。 但是现在到了真正需要出兵的时候,四镇统制官坐在一起,却也没办法商议出一个有效的结果。 首先是厢军的统制官先说:“东南贼军直扑河南,徐州的防务肯定是空虚的,这时候应该以精锐之师攻打徐州,我山东新军第一镇和第二镇在后方接管城市,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明新军第一镇的统制官立刻不满的说道:“徐州虽然空虚,但是东南贼在徐州修建了战壕和棱堡,又有大量的火炮防守,还有火车运输其间,一座城市遇到攻击,多个城市一同支援,根本不是我们山东这点兵力能够打下来的。” “我们应该出兵在徐州周围袭扰一下,厢军熟悉地形,你们长期在前线,出动掠夺一些人口和粮食回来,就能向大将军交差了。” 厢军统制官一下子站起来说道:“你也知道东南贼防守森严,我们厢军的火枪还没配备齐全,现在去不是送死吗?” “要我们出动,先把你们第一镇和第二镇克扣的武器给我!” 李成梁为了让手下不要团结起来,故意制造了很多矛盾。 比如装备上有限给嫡系的大明新军二镇,淘汰装备给山东新军,最差的装备给厢军。 厢军多次提出要更换装备,都被上面拒绝。 如此下来,各镇之间的矛盾深厚,为了武器人员和物资争抢不已。 果然这一次的军议又是不欢而散,等到李成梁的第二道军令传来,明确要求在山东的四镇新军同时出兵攻打徐州,这些统制官们才不情不愿的集结军队,开始向前线开过去。 厢军自然是故意在前线拖拉,始终在等后面的大明新军。 而大明新军磨磨蹭蹭出济州城,就听说河南全境投降的消息。 等到大明新军慢腾腾的抵达前线,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 四镇统制官再次开会,决定各出两千人,加上拉来的壮丁,凑上一万二千人,给他们发赏钱向东南贼的阵地发起冲锋。 如果对方真的防御薄弱,四镇再派出精锐前进。 一万二千人分别属于不同的部队,就连部队的指令都没办法统一,军事素质更是层次不齐。 这样的军队就连列阵都列不明白,最后也被驱赶着冲向了东南新军的棱堡和堑壕。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早就已经严阵以待的东南新军立刻枪炮齐鸣,炮弹准确的落在这些冲锋士兵中,大量士兵还没有冲到第一道堑壕,就被枪炮夺走了性命。 这下子可把四镇统制官都给吓怕了,他们立刻带领军队后退,在距离前线更远的地方布置防线。 事后清点,带出去的一万二两千最后只回来了两千人,被抓的壮丁听到炮火一响,立刻抛下军队冲向东南军队投降,厢军也跟着投降,这才引起了连锁崩溃。 四镇统制官想了想,只好给明廷上书——山东大捷。 (本章完) 第603章 这个办法好 对于徐州的守军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明廷的例行进攻,当年李成梁在山东的时候,隔上一段日子就会来这么一次,然后再继续消停一阵子。 只是让防守的将领没想到,这一次山东那边的明军表现竟然这么拉,一开炮队伍就溃散了。 留守在徐州的第五旅参谋长王如龙哭笑不得,这场仗己方的战损几乎没有,反而多了两三千投降的俘虏。 如果不是有大都督府的军令,要求徐州守军不可以轻易出动追击,王如龙都想要亲自带兵杀出去了。 王如龙看着自己日常佩戴的大刀,内心是非常复杂的。 第五旅的骨干是当年胡宗宪在浙江练的兵,王如龙曾经是戚继光麾下的猛将,一把环首大刀用的出神入化,当年在战场上用这把刀砍过倭寇的,死在他刀下的倭寇也有十几个。 可是随着新军的发展,火枪开始成为步兵的主战武器,刀剑逐渐被淘汰,如今新入伍的士兵都对射击训练很上心,对于使用刀剑根本没有兴趣。 王如龙是参谋长,也是经过几次军校考核才被提拔上来的,对于枪炮战术也是很精通,但是他在炮击之后还是会遗憾,那个在战场上搏杀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王如龙并不反对射击和炮兵训练,也不反对在战场上使用火器,只是他一直坚持第五旅保留近战武器的操练。 在他看来,战场上最后的搏杀一定是用刀剑来进行的。 王如龙恨不得拿着大刀上前线去砍一顿,可是炮兵和火枪手参战之后,战斗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自己这把大刀,还有饮血的机会吗? 紧接着,大量的报表和文件都送到了王自如的桌上。 王如龙摸了摸脑袋,自从担任参谋长的那一刻,他就被海量的文书工作给堆满了。 作战总结,伤亡统计,对敌军甄别的报告,战场军法官的汇报,医务官对俘虏隔离处理的建议。 王如龙想到了在戚继光麾下的日子,那时候他只要带队拿着刀砍人就行了。 但是王如龙又不得不承认,这套战术真的好用。 以前拿着刀砍人的时候,十个弟兄上去,最后能全须全尾回来的也就五六个,轻伤都有感染丧命的风险,王如龙就见过一个兄弟被倭寇切了一小块伤口,当天夜里就高烧不退,最后创口流脓而死。 现在炮兵轰一下,步兵躲在堑壕和棱堡里开枪,战斗就结束了。 受伤的士兵都有医务官来治疗,如今普通的伤势如果能等到及时治疗,基本上都不会失去生命。 就算是伤势严重,一些医务官也会使用截肢等手段治疗,虽然残疾但是也比送命要好。 “报告!“ “进来。” 看到眼前西洋人面貌的罗兰佐,王如龙听着他流利的汉语,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参谋长,明廷的俘虏太多了,我需要在军营更远的地方设立俘虏营,并且严格落实消毒措施。” “好了好了,我已经和下邳那边的医院下令了,明天就用铁路运送帐篷过来,还有你要的消毒药剂。” “参谋长,这些明军卫生状况很不好,一旦造成疫病流行,有可能蔓延到我军。” 王如龙连忙点头,罗兰佐虽然是西洋人,但是已经入籍归化,他本人又是李时珍医学院疫病学的首席毕业生,还选择到前线担任军医官。 王如龙很清楚一件事,谁都能够得罪,千万不能得罪军医官和护士。 他几年前一次受伤,住进了伤兵营之后,因为一次口花花给他换药的护士,后来被上级惩罚。 更凄惨的是,那一次过后,无论是谁给他换药,都换的特别疼。 王如龙在伤兵营杀猪叫了三天之后,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当面向他口花花的那位护士道歉。 如今那位护士已经成了王夫人,每次王如龙回家犯脾气的时候,都会想到伤兵营的经历,将火气憋回去。 王如龙从此就对医务官和护士都产生了敬畏,他当然知道这些东南的医者都是兢兢业业治疗伤兵的,只是在战场上他们的治疗手段就未必那么温柔了。 罗兰佐再一次重申了军营卫生纪律,这才离开了王如龙的办公室。 更多的文书被捧进来,王如龙再次陷入到了案牍的地狱中。 东南这边是写各种作战报告,而明军这边则是炮制各种捷报。 这打了一仗就丢了一万两千人,就算是这些人都是各镇里最垃圾的士兵,可是这样的战果也很难掩饰。 毕竟李成梁不是李春芳,他是带兵打仗的,军情好歹是看得懂的。 四镇统制官只能再次聚集在一起开会,这一次的气氛明显融洽多了,不再是战前剑拔弩张的状态了。 还是厢军统制官首先说道:“战死坚决不能上报,要是大将军知道死了这么多人,肯定要手撕了我们!” 众人纷纷打了一个寒颤,大家都是李成梁的老部下了,自然都知道他的脾气。 明军第一镇的统制官说道:“如果不报战死,那些死掉的士兵?” 厢军统制官说道:“这还不简单,直接瞒着上面,这些士兵的军饷和军粮让人代领就行了。” 这个厢军统制官已经就是明廷军户,对于吃空饷的事情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原本没有吃空饷习气的大明新军统制官也心动了。 不上报战死,自己又能吃空饷,同时也不会因为战败被惩罚。 反正东南贼现在也不可能进攻,只要前线阵地不失,那大将军应该也不会怀疑。 四人对视了一眼,算是点头达成了默契。 接下来就是战功了,前面说了大捷,那总要做出一点大捷的样子来,要不然在李成梁那边也没办法交差。 杀良冒功这种事情虽然能做,但是李成梁是此道高手,想要完全瞒住也不容易。 而且你大捷总要一些战利品,总不能什么都就说自己大捷吧。 众人想了想,还是这个厢军统制官说道:“大家把一些淘汰的火炮火枪拿出来,用炮轰烂了送到京师去,就说是击溃了东南贼的缴获,如何?” “这个办法好!” (本章完) 第604章 欧陆来信(续) 南京,大都督府内。 苏泽并没有关心徐州的战事,河南的战局已经安定了,徐州城防坚固,如果连山东明军的进攻都挡不住,那徐州的铁路就白修了。 河南有陈以勤的投降,各种接管工作也很顺利,陈以勤的态度非常恭顺,连儿子陈于陛都送到了南京来了。 西南剿匪战事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虽然整个云贵发生了很多叛乱,但是都不成规模,根本没能连成一片,其中规模最大的杨烈之乱,就连州城都没能攻陷,被熊况带兵迅速平定。 这一次西南的叛乱如同一场没能烧起来的野火,刚刚点燃火星就被一脚踏灭了。 前世历史时间线上,播州之乱的初期也是这样,之所以造成那么大的叛乱,还是因为明廷反应太慢,处置不力,才让这些叛乱连成一片,最后造成了系统性的崩溃。 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东南的军队都是当今世界上最能打的军队之一,杨烈这些西南土司装备落后整整一个时代。 而东南官员反应迅速,新委派的官吏又都在缓解地方上矛盾,普通百姓能够活下去,谁愿意追随杨烈这种野心家叛乱啊。 西南的叛乱也很快平定,这些参与叛乱的部族被执行改土归流,大一点的又被拆散迁居,反倒是让东南处理民族问题的地方官们抱怨,为什么这些造反的土司不再多一些。 苏泽看的信,是达观从欧陆寄回来的,不过从写信的日子来看,已经是四个月之前的信件了。 达观介绍了自己前往欧陆后遇到的事情,以及在尼德兰和奥兰治亲王交往的过程,接着说起了尼德兰和西班牙的战争。 西班牙自然不能失去尼德兰这个重要的钱袋子,西班牙国王立刻开始了血腥镇压。 达观在信件中写道: “尼德兰的港口被焚毁,商船被西班牙的舰队包围,西班牙的雇佣军进入尼德兰的领土,除了奥兰治亲王之外,其余的贵族和商人都想要对西班牙国王屈服了。” 果然不出意外,这就是封建贵族的软弱性。 欧陆的封建制度非常顽固,苏泽给达观的回信中写道: “这就是封建土地贵族的软弱性,他们特权存在的基础就是土地,一旦有人能够夺走他们的土地,他们就会很快屈服,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但是这些国王并没有意识到,土地贵族是他们统治的延伸,在这些封建贵族的统治性摇摇欲坠的时候,国王的权威也在下坠。” “欧陆并没有和东方一样建立一套科层制的官僚体系,所以国王的权利依然需要贵族来展现。 王权与教权,贵族和王权,三方已经彼此博弈了上千年,可是三方都没有意识到,一个新的力量正在产生。” “不过尼德兰的贵族中已经出现了这种力量,不依赖于传统土地制度,依靠城市工坊而获得财富的贵族,他们比封建土地贵族更关注这个世界,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土地,还有畅通的市场和与之配套的经济政策,这些才是尼德兰反抗西班牙战争的内因。” 苏泽继续看着达观的信件,他在信中继续说到: “属下跳出了宗教视角,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观察欧陆形势,果然看清楚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法兰西要支持新教,在这一次尼德兰的反天主教运动中相当积极,还收留了不少尼德兰的异教贵族,正如您所预见的,法兰西正在挣脱宗教上的束缚,更多的从民族国家的立场上进行他们的外交政策。” “属下向奥兰治亲王讲述了您的观点,奥兰治亲王惊叹于您能洞悉千里之外的欧陆局势,真的是一位奥古斯都式的伟大政治家!” “奥兰治亲王请求我在信件中表达对您的敬意,他已经和法兰西宫廷取得了联系,并得到了法兰西王室的部分支持。” “您对欧陆的局势判断完全正确,崛起中的英伦同样也和西班牙有激烈的冲突,听说他们在称之为新大陆的地区开展了贸易竞争,为了和占据了先机的西班牙人竞争,年轻的英格兰女王甚至给海盗颁发私掠证,允许他们抢夺他国的船只,袭击西班牙人在新大陆修建的港口。” “我也向奥兰治亲王建议,和英格兰那位女王取得了联系,也取得了一些口头上的支持。” “只是属下还是不那么乐观,尼德兰在欧陆只是弹丸小国,西班牙是欧陆顶尖的强国,拥有强大的陆军和庞大的舰队,广袤的土地和海外殖民地,在火器上虽然落后于我们中原,但是在欧陆也是领先的。”、 “就算是得到了英伦和法兰西的支持,在两国都明确表示不会正面介入战争的情况下,如何能和西班牙对抗?” “这样的叛乱放在东方,不到一年就会被平定。” 苏泽提起笔,给达观回信道: “用东方的视角来看待西方的王国,自然会有这样的疑惑。西方的国王并没有铺设到地方的文官体系,西班牙国王在尼德兰的统治,也需要依靠本地的贵族。” “尼德兰虽然是西班牙国王的领地,但是西班牙国王能做的就是向尼德兰派出包税吏和宗教裁判所,而无法直接委任尼德兰的地方官员。” “欧陆的一些庞大帝国,也是通过一系列的联姻和继承获得的领土,而维系这个帝国的,只是国王身上的继承法理。” “腓力二世首先是西班牙的国王,其次才是尼德兰的统治者,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是西班牙的利益。” “一旦镇压尼德兰的支出超过统治尼德兰的收入,战争就会缓和下来,而当损失远远大于收入的时候,西班牙国内也会提出抗议,西班牙人不会愿意支持国王统治尼德兰的野心而破产。” “西班牙国王也不愿意用重金打造的西班牙军队,陷入到尼德兰普通人组成的反抗军战争中,这样的损失也是西班牙国王无法承担的。” “不过以上也只是我对于欧陆局势的理性判断,而君主制的特点就是君主不一定从王国的理性角度出发思考问题,这也是君主制度会被时代埋葬的原因之一。” (本章完) 第605章 投资鬼才于公子 任福和林安的期货交易在上缴了一大笔印花税之后,期货交易被证券中心监管起来,无论是发行方还是购买方,都要求提供相应的资金担保。 证券中心的庞新跃研究后认为,没有担保的期货交易,将会造成巨大的泡沫风险,到时候一部分人会完全脱离货物本身,直接炒作单据,那商品的价格就完全失去了本身的价值属性,变成了击鼓传花的诈骗。 庞新跃直接要求出售单据的工厂,必须要拿出保证金存在政权中心,这部分保证金是交货的保证,无法完成交割,这部分保证金就会作为罚款和赔偿金付给买家。 这是为了防止工厂滥发提货单,没有产能也发行票据。 而购买期货的一方,也需要提交足够的保证金在证券中心。 这些保证金叫做验资保证,这笔钱是为了防止买家逃单,也防止买家和卖家联手来炒高期货价格。 果然,庞新跃这一招之后,期货价格就立刻降温。 炒期货的人当中,一部分是任福这一类的,本身是从事商品上下游行业的从业者,比如任福的特种钢材提期货,就是因为任福真的需要这些钢材来生产蒸汽机。 就如同他找钢厂购买提货单那样,任福搞期货的初衷,也是为了能够用稳定的价格,稳定的拿到特种钢材。 而随着任福这类的人在期货交易中赚到了钱,期货市场上也出现了另外一批买家。 这一类就是投机客了,他们不满足于股票和公债的收益率,开始跟着任福一起炒期货单据。 这些人本身是不需要钢材的,他们就是购买了提货单,也基本上不会去真的提货,炒作期货只是为了赚钱。 这部分人,就是庞新跃新政策的打击对象。 作为长期和金钱接触的人,庞新跃对于钱的认识超过了户部大部分的官员。 金钱是有成本的。 当一大笔钱质押在证券中心,这笔钱就等于冻结在证券中心。 那投机的风险就会成倍的增长,而收益也会降低。 如果真的持有一大笔钱,那东南有很多投资和发财的机会,很多产业的收益稳定,远洋贸易、香料、棉毛纺织这些行业的收益率可观。 而一些新的产业,比如任福的蒸汽机,精密钟表,以及各种各样新机器,投资收益更高更稳定。 如果是借的钱,那借钱本来就有成本,借钱也会产生利息,也会降低投机的收益。 果然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期货交易立刻降温了不少。 任福和林安在于公子的要求下清空了所有钢材期货的提货单,恰好是在印花税政策出台后,证券保证金政策出台前。 两项针对期货交易的政策,让特种钢材期货的价格疯狂下跌,一周内狂跌了一半! 任福和林安看着这惊人的跌幅,由衷的感慨果然于公子就是“投资之神”,能够精准在高位抛售,让赚到的钱落袋为安。 看到任福和林安这么能折腾,于宗远也被彻底吓怕了,他干脆要走了全部的分红,将资金全部抽走,千万不能留给这两个家伙继续赚钱了。 即使这样,任福和林安也已经赚到了一大笔的钱,占股多数的于宗远赚的钱就更多了。 面对这笔意外的收入,于宗远只好咬牙继续花出去,他看到自己手里的电报公司,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电报从松江修到徐州! 从松江到徐州,有线电报的里程足足增加了两倍还多,而且江北的城市并不如江南的城市繁华,这样建造电网路线,短期内根本看不到收回成本的希望。 不过于宗远反正赚了钱,他干脆直接将计划做大,甚至还扬言等到东南新军攻下了京师,要将电报直接从南京修到京师! 于宗远立下豪言壮志,这也让一些不看好电报的人开始观望起来。 难道电报真的能赚钱? 要知道这位于二公子在投资领域的战绩,可以说是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自从投资大都督苏泽起兵以来,于宗远于二公子就是东南投资行业的擎天巨柱,他看中的项目就没有亏的! 这之后,于宗远的手下在上海倒卖特种钢材期货,大赚十倍利润的消息也迅速传开。 这下子更没人怀疑于宗远的投资眼光了。 看到于宗远如此卖力气的投资电报事业,一些手上有钱的商人也有些犹豫。 电报这东西,和铁路差不多,一条路线只要有一条就可以了,本身也具有稀缺性。 但是电报又和铁路不一样,铁路属于大资本才能玩的东西,松江铁路就是整个江南最有钱的商人联合起来,还得到了东南官府的大力支持,这才办起来。 但是电报不一样,建设电报虽然也要协调地方,但是只要将线路铺设起来就行了,难度比铁路建设要容易多了。 而且电报线路也不用一下子铺设太长,完全可以先在几个县城之间建设电报线路,将这些县城连接起来就行。 一部分商人也看到了商机,比如浙江和福建的一些商人团体,就开始筹备在自己的家乡铺设电报线路。 任福赚到了一大笔钱后,本来准备回去继续扩大蒸汽机的产能,却被林安一把拉住了。 “老任,你上次说特种钢材价格还要跌?” 任福点头说道:“因为期货交易高涨,各大钢厂都扩建了特种钢厂的铁炉,但实际上特种钢材的需求根本没有这么高。” “再加上之前我们倒卖的提货单,仓库还挤压了大量的钢材,钢材价格肯定还要继续降价的。” “所以于公子才抽走了我们的资金,不让我们继续抄期货了。” “我也是在于公子抽走钱之后才想明白的,于公子果然是投资之神啊!” “于公子还让我不要继续囤积特种钢材,不要留库存,这都是预测到了钢材价格会下跌。” 林安却说道:“于公子这是在提醒我们赚钱的机会啊!” “啊?” “老任,你说我们先去找人借一批钢材,等到几个月再还给对方,能不能赚钱?” (本章完) 第606章 疯狂的股票 任福听了林安的想法,开始思考起来。 特种钢材的价格下降趋势已经很明显了,他已经看到了足够多挤压的产能,这还是一部分新炼钢炉还没投入使用的情况,一旦这些炼钢炉投入使用,以如今并不旺盛的特种钢材使用需求,价格一定会下降。 另一方面,在市场上依然存在一批投机客,认为如今的钢材价格下跌,不过是市场的调整行为,只是因为证券中心的保险金质押政策和印花税政策,导致的价值“出清”,这些人坚信钢材的价格还会涨上上去。 这么一想,果然可行啊。 任福想了想说道:“但是要这么玩,肯定要有人接手?” 林安说道:“那些北面来的商人,不就是最好的对手吗?” “啊?” 侯平是时隔半个月再次来到上海了。 侯平清远伯李炜家商号的大掌柜,当年他通过在南方购买粗劣棉衣,卖给明廷边军起家。 接着又打着清远伯的旗号,插入大同边贸,给清远伯李家积累了巨量的财富,深得清远伯父子的信任。 清远伯李炜是如今皇帝的外公,世子李长风是当今太后的大舅哥,皇帝的亲舅舅。 虽然因为红丸案的影响,李炜一度被削去爵位。 可是等到万历登基之后不久,又偷偷恢复了李炜的爵位。 后来的李春芳和李成梁,对于李家父子都非常优容,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纵容。 李家的产业并没有随着明廷的衰颓而衰落,这些年反而越发的兴旺起来。 侯平跟着李家,也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 正常来说,和东南通商都是明廷明令禁止的重罪,侯平则是带着钱来上海,用大明律都可以按照叛国来处理了。 但是谁让侯平是清远伯家的掌柜的呢? 清远伯直接和东南做生意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如今李家父子还负责不少明军冬衣的供给,这其中多少衣服是直接从东南买的成衣,多少衣服是明廷工坊生产的,这都是一笔烂仗。 更不要说如今风靡京师的钟表制品,李家搞了一个中钟表厂,实际上根本没有一个能生产钟表的工匠,这些高档钟表全部都是从东南进口的。 明廷的大人物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清远伯是太后的父亲呢? 侯平上一次来到上海,低调的打着普通大明商人的旗号,本来是帮着清远伯和另外几个大明权贵,在东南购买不记名公债和股票的。 是的,侯平是来购买东南发行的公债的。 说起来有些诡异,但是如今流通的东南公债,在京师可是畅销货物。 这些不记名的公债面额大,很容易藏在家里,流通性也好,可以迅速换成东南的银元。 这可要比在家里藏黄金要方便多了,而且还能得到利息呢? 而侯平在上海,又发现了另外一种生财之道,那就是股票。 是的,股票。 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从发行初期的3个银元一股,在经过李舜臣在朝鲜的连番大捷后,已经涨到了5银元一股。 最早买入股票的那批人早就已经赚翻了,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也造就了不少暴富神话。 侯平看的心痒痒的,他看着手上的资金,就找人带自己在股市中玩了一阵子。 结果侯平买入的东海贸易公司股票后,明军在平壤大败,朝鲜国主都被赶出了鸭江,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又是大涨。 侯平激动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股票涨了一半还多,他反而懊悔的大叫起来。 侯平懊悔的是,他这一次购买股票的钱是他自己的钱,为了保险起见,他只用了一部分钱来买,所以也就赚了几百银元。 一想到如果将手上带来的所有资金都投入股市,将那些京师权贵委托自己购买公债券的资金都用来买股票,侯平的呼吸都已经急促起来。 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啊!有了这笔钱,自己还要给李家当狗吗?那时候在南洋或者安南买个种植园,也可以离开中原的纷扰。 想到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和自己擦肩而过,侯平就痛心疾首。 可是他拿着钱找到自己的股票经纪人,对方却告诉他,朝鲜的战事已经基本上结束,如今东海贸易公司已经没有利好消息,很难再有还这么大的涨幅了,建议他不要再购买。 侯平这才明白自己错失了多大的机会,明明他手上就有消息源的! 上一次错过了发财的机会,侯平只能老老实实的购买了一批不记名公债返回了京师。 这一次侯平来到上海,则带来了更多的财富。 侯平返回京师之后,立刻宣传他在股票市场上赚的钱,吸引了很多京师权贵的关注。 听说只要一个消息,就能让财富增长一半,这怎么能不让人疯狂呢? 这一次侯平带来上海的钱,全部都投入到股市中,然后他就开始在上海挥金如土,直接住进了崇明岛徐家的度假村里日日笙歌。 结果是辽东明军和女真攻打朝鲜,又被李舜臣击溃,还留下了不少物资。 这个消息传到上海之后,东海贸易公司的股票再次大涨,侯平立刻将手里的股票卖出。 看到如此巨大的财富,侯平的呼吸就急促了,他本来想要卷款逃到南洋的,但是京师权贵也不是傻子,也都派来亲信管家看着他。 而且这一次朝鲜捷报,也是京师权贵们在背后操纵的,赚到的钱不可能不分给他们。 东海贸易公司已经涨了这么多了,侯平也知道很难再继续这么涨了,他开始考察其他的投机机会。 侯平看到了特种钢材提货单的期货交易。 林安和任福在期货市场上短期赚到十倍利润的消息在上海传开了,侯平也开始研究起期货来。 侯平很快发现,期货可要比股票赚的多了! 几倍的收益都是少的,有的短线投机客,甚至可以一天就赚到十倍的利益! 侯平立刻将这些他伺候了很久的亲信管事都集中起来,向他们谈起了期货买卖。 侯平承诺,多赚的钱大家都可以分,只要将股票收益带回去也能交差。 所有人都心动了。 (本章完) 第607章 做空 侯平看上的钢材期货交易,并且用在东海贸易公司股票上刚赚到的钱,在期货市场上小“玩”了一把。 在他的这笔资金进入后,被庞新跃两条新政打压的期货交易热度再次上升,又重进开始上涨。 侯平和那些权贵派来的管家们,看着比股市涨幅还要疯狂的期货价格,也一个个都疯狂了! 要不怎么说东南的钱好赚呢!这简直就是仙术啊!看着期货价格的疯狂上涨,这账面的钱迅速膨胀,这数字都是侯平和这些管家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财富啊! 如果现在按照价格,将这些单子全部卖出,每个人等到的收益都可以在南洋或者安南买下好几个种植园,又或者在东南任何一座城市买下几个赚钱的工坊,做安稳的富家翁了! 这些管家们早就忘记了自己监督侯平的职责,那些没有忠于职守,不允许侯平用股市抄期货的管家们肠子都悔青了,纷纷拿出银元要跟着入股。 侯平照单全收,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想要吞下这笔泼天的富贵,肯定要共同进退才行。 等到第二天开盘的时候,特种钢材期货的价格又开始上涨,看着上涨的价格,侯平反而没有前一天的兴奋了。 上涨固然觉得开心,可是自己没有本金了。 所有的本金都用来购买钢材期货了,如今看着上涨的价格,就像是看到一座金山,却没有盆来装一样,让侯平捉耳挠腮的难受。 可是这里是东南,侯平在东南又没有人脉又没有产业,根本没办法搞到更多的钱来投资。 侯平脑子里快速计算着上涨的趋势,如果自己能继续投入本金,那按照这个上涨趋势继续涨个五天,想到这个计算结果,侯平的呼吸都要暂停了,这么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就这样从自己面前错过了! 侯平在上海证券中心购买钢材期货的事情,自然在期货圈子里传开了。 其实侯平的身份,东南的商人们大概也有些猜测,不过期货市场并没有禁止大明的钱,更何况侯平带来的都是大明发行的银元。 就在侯平困恼于本金不足的时候,两个东南的商人找上了他。 任福和林安登门拜访,侯平知道这两人是最早在上海从事期货交易的人,自然对他们非常的客气。 等到林安说明了来意,侯平疑惑的问道: “你要和我们‘借’一百单,价值一万银元的钢材期货?” 单,就是如今期货市场的交易单位,现在一单钢材期货的市场价格是一百银元。 林安点头说道: “侯大官人,这笔钱也不是白借的,我愿意先押三千银元在您这里。” 听说要押钱在自己这里,侯平的眼神立刻亮了一些,这不就是自己迫切需要的现金吗? 他又反复的看着协议说道: “你借的是钢材,还的时候按照当时的钢材价格结算,是这个意思吧?” 林安连忙点头说道:“是的,我们借的是一百单钢材,如果半个月后钢材价格涨了,把这一百单按照当时期货价格折算钱还给您。” 侯平虽然故作冷静,但是内心却觉得这笔买卖真的划算。 不是都说东南的商人精明吗?这两个家伙怎么这么傻? 不过想想也有可能他们急需要钢材现货,如今特种钢材的期货很多都捏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们才提出借钢材这种愚蠢的办法。 质押三分之一的银元,这三千两银元自己完全可以用继续购买钢材期货。 而半个月后,钢材期货价格上涨,这两个蠢货还要继续补足钢材,归还超过价值一万银元的钢材。 那自己这下子不是里外里赢两次,赢麻了吗? 唯一的问题,就是一旦钢材的价格下跌,那对方归还的一百单钢材就不值一万银元了。 但是钢材价格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下跌呢? 两个傻帽! 林安又说道:“如果侯大官人不相信我们,可以在证券中心签订协议。” “证券中心还能做这事?” 林安立刻说道:“可以,只需要交一笔合同印花税就可以,大官人放心,这笔钱我们出。” 这下子侯平是彻底放心了,借出去的票证,半个月还能拿回来,等于自己不需要抛售现在的资产,就可以借到三千银元。 这笔钱用来买更多的钢材期货,那半个月后又能赚更多。 而且这笔钱是自己私人吃下的,根本不需要通知那些监督自己的掌柜的。 一想到这里,侯平立刻答应,第二天就在证券中心和两人签订了协议。 等到林安拿到了一百单,价值一万银元的钢材期货票证,他对任福说道:“老任,你说半个月内钢材价格肯定要降?” 任福点头说道:“肯定要降,现在的价格已经非常高不合理了,根本不可能维持高位。” 林安立刻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立刻将这一百单票证全卖了!” 两人根本没有提货的打算,而是直接将借到的一万钢材期货票证在市场上抛售了出去。 拿到质押金的侯平看到市场上挂出卖单,则立刻让经纪人吃下,一些跟随侯平抄期货的人也纷纷吃下,林安一下子就套现了一万一千多银元。 钢材期货市场因为侯平的热钱注入,又开始了疯狂的上涨,第三天收盘价格就到了一单一百五十银元。 侯平更是嘲笑两人太傻,这下子他们就要还自己一万五千银元了,赚大了! 但是林安和任福则完全不理会期货市场价格,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第四天依然是疯狂上涨,侯平亢奋的在崇明岛上一掷一百银元,连续送上了十个花篮打赏当红明星祝华庭。 第五天涨,第六天涨,可在第七天的时候,江南报纸上刊登一则新闻,南京钢厂的特种钢材高炉开始试生产。 这则消息没有能撼动上涨的趋势,只是让期货价格涨的没那么快了。 侯平依然信心满满,可等到第八天开盘的时候,连续几个大钢厂宣布新生产线开始投产的消息,终于将上涨的趋势给打断了。 侯平开始坐立不安的时候,钢材期货开始下跌。 而这个下跌趋势开始之后,就完全刹不住了。 (本章完) 第608章 女真崛起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同任福所预料的那样,钢材厂的特种钢材出货量大增,立刻导致了特种钢材的需求过剩。 这种特种钢材的需求本身就不太高,又通过期货交易推高了价格,市场上挤压了大量的没有提货的钢材。 这些综合在一起,所有糟糕消息汇聚在一起,造成了市场信心的严重不足。 原本在期货市场里投机的投机客,本身也是追高踩低的,当价格出现下跌之后,一些小投机客已经开始抛售手里的期货跑路。 而一些老玩家本身购买的期货价格就不高,他们也已经赚够了钱开始跑路。 侯平就看到曾经冲高到两倍的钢材期货,从一单两百银元开始俯冲直下,仅仅用一天时间就把全部涨幅给跌完了,重新回到了一百银元。 侯平都傻了,他从没想到期货价格能跌的这么狠,他自己后来又补仓了一次,持有成本早就超过一百银元一单了,这下子他都已经跌惨了。 紧接着,下一天开盘,特种钢材期货的价格再次疯狂下跌,直接跌破了80银元每单,侯平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看着大盘上的单价,现在要是割肉,那自己炒股赚到的钱就要全部赔出去了! 一想到这里,侯平就心如刀割,他只能期待明天开盘还能涨回去。 只可惜接下来的行情,完全超过了侯平的预料。 特种钢材的价格一路下跌,等到十五天后的时候,一单特种钢材的价格,已经降到了30银元每单。 侯平彻底崩溃了,他从股票市场上赚到的钱全部都亏了进去,本金都已经亏了不少。 而对于任福和林安来说,他们可就是赚大了。 如今特种钢材价格已经不足30银元每单,他们从侯平那边借来的100单,如今价值就只剩下3000银元。 他们从市场上购买了3000银元的期货,直接找到侯平,要求拿回侯平手里的3000银元。 十五天前钢材价格是110银元每单,用3000银元借到的股票被林安直接抛售,得到了11000银元。 也就是这十五天的时间,两人通过3000银元的本金,直接赚到了8000银元! 当两人拿回这3000银元的时候,林安和任福都对视一眼,这也太赚钱了! 不过等到两人从证券中心离开后不久,侯平就爬上了证券中心的大楼,看着天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证券中心股票和公债的叫卖声,侯平闭上眼睛纵身一跃,直接从天台上跳了下来。 这下子那些陪同侯平来上海的管家们慌了,他们这才明白了这段时间侯平做的投资,以及早已经跌的血本无归的期货单据。 见到这种情况,这些管家们也彻底傻了。 之前股票市场上的收益都没了,还倒亏了本金,关键是侯平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完全没有起到监督作用。 这些亲信管家说的好听是管家,说的不好听就是世代家奴,这些人生死都在主人手里,而他们的主人又都是明廷的权势人物,这样返回明廷,那等待自己将是怎样非人的惩罚呢? 很多人都不敢想,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直接将侯平留下来的期货单据全部抛售,然后将这笔钱分一分,各自带着钱向南洋逃难。 苏泽看到报纸上证券中心天台的新闻,只能叹息一声。 自从金融出现以来,原本的作用是和任福那样,获得稳定的实物原材料。 可是当金融产品的投机属性出现以后,人们就再也无法忍受超额利润的诱惑,金融就会立刻变味,迅速变成赌博游戏。 没有监管的金融市场,那更是收割普通人的赌场。 苏泽提起笔,再次给庞新跃写信,提出要求增强对期货市场的监管,增加期货市场的入场要求,增加保证金的比例,并且禁止借钱进入期货市场。 不过金融监管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互相博弈的过程。 苏泽想到穿越前的世界,最聪明的金融从业者们,日以继夜的研究监管中的漏洞,从一次次漏洞中找到赚钱的机会。 等到市场玩崩了,监管才会发现堵上漏洞,并且打上其他的补丁。 而这些“聪明人”,又会继续寻找新的漏洞,周而复始,一直到经济危机。 等这些“聪明人”将市场玩崩了,最后又嚷嚷着要让监管机构来救市,用大而不倒来要挟整个国家买单。 苏泽想起和何心隐的对谈,在金融市场上,风险和收益本来应该是对等的。 高风险带来高收益,如果都是这样自然是无可厚非。 可是金融市场关系到国计民生,就算是如今金融行业刚起步的东南,也不可能放任银行和证券中心倒闭。 所以其实这些金融投机客都明白,最大的风险都是有人兜底的,就像是特种钢材价格大跌之后,工部立刻命令各大钢铁厂暂停特种钢材的新炼钢炉投产,消化掉市场上的钢材库存,拖住钢材的价格。 收益上限是无限,而损失却是有底的,这也让金融投机客更加的疯狂。 这就是所谓的法不责众和大而不能倒。 苏泽继续给庞新跃写信,要求他继续起草金融监管的相关法律,特别是要加强对金融犯罪的惩戒,对于内幕交易等一些金融犯罪行为更是要加强打击力度。 等到苏泽放下信,他看到情报站对于侯平携带资金来源的报告,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荒诞了。 一群来东南理财的明廷权贵,竟然是在期货市场第一批被毒打的人。 这帮明廷的“人上人”,被两个金融投资客暴打,亏掉了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 苏泽只觉得这个被自己改变的世界更加魔幻了,他又拆开了一封信。 这是朝鲜李舜臣写来的亲笔信,李舜臣在信中详细写明了北方的异动。 一股女真势力正在北方飞快的崛起,这些女真人已经开始造成了很严重的汉人和女真人对立,甚至威胁朝鲜的边境。 但是明廷的蓟辽总督李如松却对这些女真非常放任,甚至那个女真首领都在李如松手下担任重要的将领。 苏泽合上信,果然女真要乱了。 (本章完) 第609章 如司马懿故事 “首领,这辽阳城您可不能去啊!” 建州女真的部落中,一群女真贵族围着李如彘苦苦哀求道。 李如彘随着李如松返回辽阳之后,李如松对他一直非常信任,让他带领部族去山里捕捉生女真。 明朝对于东北女真族大体上分为三部,这三部并不是三个部族,女真之中也有大大小小的部族,这三部是三种不同类型的女真部落聚合体,他们之间彼此也经常打仗,彼此敌对。 建州女真生活在辽宁东部和吉林的南部,包括了从长白山到鸭江流域的地区,明初就设置建州卫管理,建州卫原本是明军卫所,但是东北苦寒,东北的卫所也和西北卫所一样进行过一次收缩,陆续撤回了关内和城市地区,建州卫逐渐废弃。 但是曾经通过和建州卫接触的女真部族,吸收了一部分汉人的文明,并且和辽东汉人交流,形成了半耕半牧的建州女真。 海西女真居住松花江中下游地区和黑龙江南岸,海西女真处于水陆交通要冲,这里受到中原文化影响更大,是最早崛起女真部落,在建州女真之前,一直都是更受到明廷重视的女真部落。 海西女真比较强盛,所以从李成梁开始就不断的扶植建州女真,并且制造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矛盾冲突,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女真二族的实力。 最后一支就是生女真,也叫做野人女真。 野人女真居住在更北的区域,或者长白山的深山中,这些部族保留了原始渔猎的生活方式,有些部落甚至没有文字,也没有统一的部落制度。 但是这些野人女真长期居住在苦寒和高山地区,所以身体上更强壮,李成梁就经常让人捕捉这些野人女真,训练他们做佃农或者士兵。 在李如松就任蓟辽的时候,李成梁曾经告诫儿子,要求他一定要让汉军去捕捉野人女真,抓来的野人女真也要编入汉军的仆从军中,不能交给海西女真或者建州女真代劳。 因为野人女真虽然原始落后,但是和女真人毕竟是同族,语言上文化上也能够交流,如果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大规模的捕捉野人女真,他们的部族就会获得大量人口迅速壮大。 一开始的时候,李如松在辽阳的时候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是随着明军几次捕捉扫荡,靠近南方的野人女真部落都北迁了,很多甚至到了库页岛附近的冰原冻土附近。 李如松根本不愿意带领士兵去那些苦寒之地捕捉生女真,就在这时候李如彘立刻提出来要自己的部族代劳,捕捉到的生女真青壮全部都会交给李如松,妇女和孩童则留给他们部落。 李如松一听,又觉得这个计划不错。 父亲害怕女真部落扩大,就是怕的建州女真或者海西女真吸收了野人女真的人口,而人口不就是青壮男性吗? 而捕捉这些野人女真部落,明军需要的也是青壮劳动力,有时候老人和妇孺都是留在部落自生自灭的,李如松要的就是这些年轻力壮的男丁。 李如彘愿意带领建州女真去攻打野人女真,然后将青壮都交给自己,那不是又避免了女真坐大,同时又能够不需要在北方寒冬中行军,就能得到野人女真奴隶吗? 李如松立刻答应了这个要求,给李如彘的建州女真部落颁发掠夺许可,让他们去北方抓捕野人女真。 李如彘和他的部落,确实也和他承诺的那样,他们攻下一座野人女真的部落,立刻将青壮套上枷锁,押送到辽阳城内,而妇女和孩子则送回他们的部落。 至于老人,那就留在寒天雪地里自身自灭了。 李如彘将这些野人女真的女人和孩子带回自己的部落,要求部落的男人都娶这些野人女真的妇女,收养野人女真的孩子,他自己就带头娶了两个野人女真的妇女,其中一个还是怀孕在身的。 李如彘的政策,让建州女真的部落人口开始膨胀。 这些野人女真的女子也能干活,李如彘又让人给这些孩子灌输对明军的仇恨,告诉他们掠夺他们的是大明的人。 李如松在辽东确实欺压女真人,无论是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呼来喝去当做奴仆,对于野人女真更是当做牲口。 李如彘的政策很有效果,李如松到辽阳两年期间,建州女真的部落人口就增加了一倍,一些野人女真的孩童已经成了青少年,他们充满了对大明和汉人的仇恨,又从小进行训练,有些人已经能上战场了。 除了人口之外,当年李如松来辽阳的时候,李成梁也叮嘱他,不能给女真人先进武器,甚至刀剑铠甲也要设立武库,只有出征的时候才能武装女真人,平时要将铠甲封存在武库中。 一开始的时候李如松也是这么执行的,但是很快辽东经常作战,接着又是李洵入朝鲜后,李如松要让女真人扮作土匪切断李洵补给,军事行动非常频繁。 武库工作繁重,李如松干脆就命令女真人将武器带回部族,他只是隔一段时间派遣军官清点武器。 这么一来,获得了武器和人口的建州女真迅速壮大,他们又开始袭击和吞并海西女真。 海西女真原本是比建州女真强的,但是得到了明军装备的李如彘,袭击了好几个海西女真的部落,吞并了他们的人口。 后来李如松又不顾父亲反对,在辽阳城附近设立三旗,分别召集女真兵来守卫城市。 李如彘得到了其中一个旗主的位置,又依靠这个李如松册封的旗主位置,继续壮大部落的实力。 不过上个月的时候,李如彘袭击了海西女真的一个大部落,这个部落立刻联合海西女真另外三个大部落,前往辽阳城告状。 紧接着,李如彘接到了李如松的军令,要求他立刻前往辽阳城去见他。 建州女真的高层都认为这是陷阱,是李如松要对建州女真动手,他们建议立刻起兵。 但是李如彘却说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李如彘很喜欢《三国演义》,他经常用三国演义作为典故,他说道:“我当效法司马懿故事,放心吧!” (本章完) 第610章 恭顺如狗 李如彘看着周围的同族,立刻说道: “我了解李如松,他志大才疏,耳根子又软,如果我不去辽阳,那别人日夜在他耳边说我的不好,李如松下次就是派人来抓我去辽阳了。” “反而这一次我应命而去,他反而不会对我产生戒心。” 李如彘又说道:“李如松这个人喜欢奢靡,我已经让人把部落中最好的珍宝拿出来,又挑出部落中最好看的美女,一并送给他,只要这样他一定不会杀我。” “但是他也可能将我留在辽阳城,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和往日一样,对大明表示恭顺。” 众人看向李如彘,连忙称是。 李如彘看向一个年轻的男子,豪格是他收养的生女真孩子,如今个头已经快要和他一样高了。 豪格的部落虽然是李如彘灭的,但是这些年被李如彘养在身边,豪格明白了抓捕生女真的命令都是明廷所下的,李如彘都是奉了明廷的任务在做事。 而明廷的军官欺压女真人,明廷的商人坑女真人,这些事情豪格看在眼睛里,所以他对大明是最仇恨的。 李如彘看着这个养子说道:“豪格,由你暂代正黄旗的旗主位置,但是遇到事情必须要和其他旗主商议。” 在内部,李如彘也将自己的部族分成了四个旗,分别由女真贵族担任旗主。 旗这种单位是耕战结合,平日里旗民都在旗里贵族的带领下耕种渔猎,在遇到战事的时候青壮男子拿上武器上马作战。 李如彘带上礼物和美女,恭恭顺顺的来到辽阳城,立刻向李如松献上了礼物。 紧接着,在大冷天里,李如彘背上了荆条,跪在冰天雪地中,向李如松负荆请罪。 李如彘在李如松的府门口跪了一会儿,就在他快要冻僵的时候,李如松的府门打开,一个仆人给他披上衣服,带着他去拜见李如松了。 李如松的屋子里装着火炉,除此之外还有火炕和火墙,房间内的温度相当暖和,就和春天一样。 这么大的厅堂都这么暖和,厅堂内到处都是绫罗绸缎。 东南的自走钟表,从朝鲜国主那边敲诈来的珍宝,以及女真部落进献的各种宝贝,堆满了整个厅堂内。 李如松见到李如彘的时候,他正在把玩自己手头上的冬珠。 这枚冬珠是李如彘部落的海女,潜入冰冷的水中捞上的蚌中取得的,每年都有大量的海女死在海中,就是为了这种珍宝。 李如松看到李如彘的样子,原本被海西女真告状后愤怒的心情立刻消散了大半。 李如彘是父亲李成梁的义子,虽然李成梁的义子很多,但是李如彘是陪同自己一同长大的。 后来在军中的时候,李如彘协助自己的父子,在辽阳的时候更是李如彘带着部落来帮助自己,这才站稳了脚跟。 要不是海西女真告状,加上手下谋士都说李如彘有造反的心思,李如松也不会将他召回辽阳城。 但是见到了李如彘的样子,李如松觉得自己这个“如彘兄弟”根本不会背叛自己。 这倒不是说李如松对李如彘有多么信任,他只是自大的相信自己的“训狗”能力。 看到李如彘恭顺的如同一条狗,李如松涌起了强烈的成就感,要不是自己的高超能力,谁能将辽东治理的这么安定? 士兵不需要离开温暖的城市,就有源源不断的战利品送到城内。 百姓们可以低价购买女真奴隶帮着开荒种田,这些奴隶都是李如彘这条“猎犬”从山林里抓来的。 整个辽东对自己非常的满意,李如松感觉自己治理辽东的功绩,要远远胜于当年的父亲。 看着自己在辽东最大的“成果”,李如松放缓了语气,安慰了李如彘,并且拉着他站起来,随手将一些东西赐给他。 不过也如同李如彘所预料的那样,李如松对于自己还有戒备,所以并没有放自己返回部族,而是让他在蓟辽总督府边上住了下来。 李如彘也没有任何抱怨,反而非常的高兴,表示自己能够住在繁华的辽阳城内,不用在部落的破帐篷里挨冻,都是李如松的恩赐。 李如彘陪着李如松打猎,赛马,还从部落中挑选勇士给李如松表演摔跤,总之将李如松伺候的非常舒服,这都让李如松对于建州女真更加放松。 海西女真告状没有结果,被李如松打发返回了驻地,这下子建州女真就更加过分了。 当月,建州女真就袭击了海西女真一个中等部族,将这个部族诬陷为野人女真,男人全部拉到辽阳做奴隶,女人和孩子都收入自己的部落中。 经手的奴隶商人哪里不能不能分辨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要知道海西女真都已经汉化很久了,很多部落都放弃了女真传统的野猪皮发型,学汉人蓄须留发了,而且汉话也说的非常流利。 但是繁荣的女真奴隶贸易,让这些奴隶商人根本不管这些奴隶的来源,反而乘机压价,都被建州女真全部卖出去。 可这些女真人,也没有卖给辽阳附近的农场主。 因为这些奴隶商人很快就发现,卖给附近的农场主压价厉害,而且这些奴隶有什么问题,农场主就会闹上门来。 其中一些都是辽阳方方面面有关系的大地主,奴隶商人也是得罪不起,一旦遇到奴隶突然死亡还需要自己再赔偿一个。 所以他们发现,卖给鸭江对面的朝鲜人,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据说东南天工书院的探矿工程师,在鸭江边上发现了一座大型铜矿。 东海贸易公司和朝鲜官府联合出资,东海贸易公司负责出技术,开采这座铜矿。 铜矿中有许多危险的岗位,特别是地下作业危险性极大。 所以这家鸭江矿业公司,疯狂的收购女真奴隶,让他们去井下挖矿。 鸭江矿业的收购价格高,而且朝鲜人也不会冲到辽阳要求退货,所以买下这批女真奴隶之后,奴隶商人立刻给他们套上绳索,拉着他们向鸭江边上走去。 (本章完) 第611章 扮猪吃虎 明廷各种事情乱如麻,东南对于河南的政策一改往日的怀柔,拿出了比湖广更加严厉的政策。 所有地主都必须要根据官府田册清丈土地,而拥有超过一定数量土地的地主,将会累进征收重税。 同时东南的刑部派出官员,迅速勘定各地有矛盾的土地纠纷,特别支持佃户起诉地主,甚至免费请讼师帮他们打官司。 除了打击大地主之外,东南官府还对没有造册的土地进行登记,将这些土地也纳入到田税范围内,并且对被侵占的官田进行重新登记,确保官田只租给没有保障的穷人,保障官田收入用来支持本地的养济院。 对于河南投降的官员,除了陈以勤这种督抚级别的官员,普通地方官员全部不予任何职位,这些人被剥夺了做官的资格,有问题的官员还被监禁调查,就算是横行的吏员也都被抓捕。 百姓们拍手称赞,河南的官场腐败成风,不少官员和吏员都勾结地方豪强欺压百姓,这些官吏豪绅还坐着继续骑在百姓头上的美梦,却没想到东南这一次竟然这么狠。 历朝历代改朝换代,普通官员往往都不会失业,基层治理需要人手,很多王朝建立初期从上到下都充斥了前朝旧臣。 比如播州杨烈这种在边疆的,更是可能历经几个朝代都不倒。 这也是因为王朝末年天下动荡,人才缺乏,不得不接受前朝的官吏来治理地方,维持稳定。 但是这一次东南的态度截然不同。 东南拥有大量自己培养的官吏,更是有一套官员任职和治理的体系,不依赖和当地豪强结合治理地方。 在南直隶江浙福建这些文教发达的省份,还有人专门组织读书人去外省考吏员的。 所以这一次河南从上到下的官员,东南来了一个大换血,除了一些当做吉祥物的官员,以及在当地很有威望的官员,一改予以清退。 开封府下的一个县中,几个前明吏员聚集在一起,为首的叫做宋同伟,是当地户房的房头吏员。 宋同伟是本地豪强子弟,靠着户房房头的身份,在县城强买了十座商铺,城外还有大量的土地,其中还有不少是侵占的公田。 原本宋同伟并没有因为陈以勤投降有什么惊慌的,天塌下来有官老爷顶着,自己这些吏员就算是改朝换代了,依然可以在地方上继续做。 宋同伟为人凶狠,他抢占的十间铺子,又侵占城外田庄和公田,在侵占这些铺子和田地的时候,宋同伟牵涉了不少案子,甚至还逼死过人。 如果自己不再是这县城的吏员,那些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就会立刻闹起来,抢回店铺和土地都是轻的,甚至自己有可能入狱。 所以宋同伟是最害怕的人,他集合了本地不满的吏员,准备拉着全县的关键吏员,将县里的事情搅浑,逼迫东南一定要继续留用自己。 宋同伟是老奸巨猾,他一方面结交刚刚到任的黄县令,这位县令普普通通,据说是从吏员考上官员的,听起来就是仕途不畅的样子。 黄县令到县之后非常和气,只是让原本的吏员交接手上的资料档案,还宣布要给他们一笔“遣散费”。 宋同伟不断结交黄县令,然后有篡夺其他被开革的吏员闹事,那等到县城大乱的时候,黄县令就需要依仗自己的“威望”来平定乱局,那时候自己就能留任了。 其中闹的最厉害的,是公房皂班首领孟衙役。 和宋同伟差不多,这个孟衙役捞钱更加疯狂,他在县里人称“鬼见愁”,最擅长的就是“送阎王帖”。 所谓的“阎王帖”,就是官府的传票,无论是原告还是被告,只要报官就会被他抓到监牢中关上一阵子,很多苦主反而比被告更早熬不住死在监牢中。 通过这种方法,孟衙役娶了七房小妾,在县里过着非常奢靡的生活。 孟衙役知道自己手上血债累累,更是要保住自己的职位,对于东南政策最反感,所以带领手下衙役一直在闹。 孟衙役甚至抢下了县衙的卷宗,不肯移交给新来的县令。 这件事也让黄知县头疼不已,宋同伟看起来帮着排忧解难,实际上不断的挑事,就等着冲动的孟衙役将事情闹大。 东南官府给这些旧官吏一个月的交接期,然后按照工作年资发放相应的遣散费。 其实这笔钱已经是相当丰厚了,但显然这些吏员想要的不是这些。 孟衙役商议好了明天继续在大牢前抗议,如果黄知县再不屈服,他们就冲进监牢将犯人全部放出来。 等到商议完毕,宋同伟立刻离开,接着借着夜色进了县衙。 宋同伟将孟衙役的密谋告诉黄知县,黄知县立刻表扬了他,并且宣布要向上级作保,留任宋同伟。 宋同伟闻言大喜,立刻对黄知县千恩万谢。 等到第二天,果然孟衙役拉着其他衙役在大牢门口闹事,但是让孟衙役没想到的是,从大牢门口冲出来一队手持火枪的士兵,将他们这些闹事的徭役团团围住。 紧接着,身穿县令官袍的黄知县出现在大牢门口,宣读了县衙收到的讼状,指控了孟衙役草菅人命的罪行。 孟衙役根本来不及反抗,直接就被投入到牢房中。 黄知县干脆就在监牢门口架起了桌案,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控诉县衙吏员衙役的罪行,被点到名字的吏员衙役都被直接送入监牢。 最后一个名字就是宋同伟了,他听完了控诉全身发抖,他侵占别人店铺,强行低价购买人家土地,甚至连和城内富户女眷通奸的罪行,都被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而且证据非常完善,人证物证俱在。 宋同伟这才知道,为什么黄知县到任之后根本不管县衙其他事务,每天就是带着人在县城到处转,原来都是在搜集证据啊! 县内的胥吏几乎被一网打尽,除了一些情节比较轻的吏员,黄知县让他们退赃之外,剩余的全部打入监牢。 这时候黄知县才换下了人畜无害的表情,他能从吏员考上官员,宦海沉浮十几年,对于这些官场陋习再熟悉不过了! (本章完) 第612章 投降主义谋士 陈以勤协助东南接管河南各地后,就听说了自己的总督府被人围了。 这些人大多是都是犯法地方官员的家眷,他们围着陈以勤的官邸,要“老上司”帮着他们去和东南官府求情,赦免他们的家人。 陈以勤听说之后,立刻带着儿子陈于陛直接绕过开封,径直向南京而去。 陈于陛坐在船上,疑惑的问道:“父亲,那些都是您的门生故吏,有些人犯的不过是微末的小事,您以往不是都教导儿子在官场上要多结善缘吗?” 陈以勤摇头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了,在明廷为官的时候,为父让你多结善缘,不要轻易得罪同僚。” “但是我们如今为东南官员,那就要不能怕得罪同僚。” 陈以勤又说道:“河南的事情之所以不成,这帮人贪婪狡诈也是原因之一,为父当政河南的时候,多少事情他们阳奉阴违,处处掣肘拖后腿。如今东南的人来了之后,他们还玩这一套,被抓也是活该了。” 陈于陛想起来,父亲到河南推进的改革,每次下面官员反抗最为激烈,当时陈以勤只能先在开封府改革,弄出成绩才能推广到河南。 明白了父亲的想法,陈于陛不再劝说。 陈以勤又说道:“你写给你家岳父的劝降信已经送到了吗?” 当年为了和陕西互保,陈以勤让儿子娶了陕西总督郭朴的女儿,结为了亲家。 郭朴本来是准备带兵在支援河南的,但是却没想到睢阳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陈氏父子就立刻投降了。 陈以勤投降后,主动向陈璘提出可以由儿子劝降郭朴,陈璘就让陈于陛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去陕西劝降自家岳丈。 陈于陛果然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他的信送到郭朴手上,同样也是文臣出身的郭朴对这封信的文采十分赞赏。 郭朴带兵在潼关,这里是从河南进入关中的要道,临山靠水,地理位置十分险要。 郭朴立刻召集手下谋士开会,商讨如何应对东南。 一名中年的谋士站出来,这名谋士名叫仇元山,是陕西本地的读书人。 仇元山参加过明廷的科举,但是每次考试都差一点,至今还只是一个秀才。 但是仇元山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出众,在陕西名声很响,甚至有人将他和东南的徐渭相提并论。 徐渭同样也是屡试不第,后来现在胡宗宪手下当幕僚,现在已经是东南内阁首相了。 所以郭朴到了陕西后,立刻征召了仇元山作为自己的幕僚。 但是仇元山还没开口,一名身穿军服的年轻人站出来,这是郭朴的大女婿宁远,是郭朴所炼陕西新军的一名统制官。 宁远立刻说道:“总督大人!潼关天险,我们只要守在潼关东南军队就无法进入关中,历史上潼关大战无数,能攻下这座雄关的人寥寥无几。” “东南一向吝啬兵力,若是潼关难克他们一定会攻击其他目标。” 宁远说完,在场的幕僚都纷纷点头。 在唐代的时候,关中是整个帝国的政治中心,而潼关就是为了防御关中而修建的。 现在时过境迁,关中已经不是天下的中心了,但是潼关的位置依然险要。 关中之所以叫做关中,就是这依山傍水的一系列关卡,将陕西和其他省份隔离开。 郭朴也明白女婿的想法,这也是如今整个陕西上下大部分文武官员的想法,那就是投降是肯定要投降的,陈以勤坐拥河南,兵力上比陕西雄厚,河南的农业和工业基础比陕西好,依然被东南打的丢盔弃甲,不到两个月就全境沦陷。 所以陕西之地,是肯定挡不住东南大军的。 如今改朝换代的局势已经形成,就连京师的百姓都觉得明廷命不久矣,和东南直接交手多次的陕西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什么时候投降,怎么投降,陕西内部也是有争论的。 这其中就分成了宁远代表为首的缓降派和以仇元山代表的速降派。 宁远代表的这一批人,主要要让东南知道陕西的难打,最后能在明廷其他地方投降之后再投降,这样才能体现整个陕西的价值,才能争取到一个更好的投降条件。 这种想法也是利用了东南军队作战的特点,东南的将领用兵往往很吝惜兵力,很少会打损失大的攻坚战,而更愿意打兵力和装备碾压的歼灭战。 宁远也不是草包,他时刻盯着东南的重要战役,也对东南的作战风格有所了解。 郭朴看着女婿问道:“可睢阳之险也和潼关差不多,既然东南军队能攻下睢阳,潼关能守住吗?” 宁远当机立断的说道:“能守住!” “潼关和睢阳不同,睢阳周围都是平地,陈家父子过于依靠堑壕和棱堡,被东南军队的新战术给击破了堑壕防御。” “睢阳的防御再坚固,但是周围都是平原,水网也密集,东南可以将武器运到睢阳城外从容的布置。” “但是潼关不同,表里潼关三千里路,潼关山路地势险要,要在我军发现之前,将火炮运送到潼关附近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潼关前地形狭窄,也展不开地形,这也是古代潼关易守难攻的原因。” “东南军队要攻打潼关,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场的很多军官都跟着点头,潼关前的山路就让运送火炮上来非常艰难,而陕西明军的目标就是死守,又不是要打赢东南大军,那这样的战略目标就很容易实现。 郭朴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都要投降,还不如打一个更优厚的条件再投降。 仇元山说道:“总督大人,此言差矣,既然要投降,那就是早点投降更好!” 众人看向仇元山,只听到对方说道:“这天底下的位置是有限的,东南已经开了科举,又有天下泰半,这天下的人才泰半入了东南,等晚点投降过去,东南内部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就算是看起来优渥的条件,也不过是一富家翁尔,等天下承平,任何一个官吏都能拿捏我等。” (本章完) 第613章 仇国新论 郭朴低着头,也在听仇元山的论述。 仇元山说道:“自唐后,关中就已经失去了王霸之基业,总督大人肯定是明白的,关中的底子本来就不如河南,前些年又经历了地动和上皇迁播两件事,关中的底子太薄了。” 仇元山说的是当年关中大地震,包括陕西不少官员都被震死,百姓被摧毁房屋不计其数,那一次大地震对关中的影响是巨大的,很多被摧毁的城墙至今都没有修复。 第二就是当年上皇嘉靖西狩陕西,嘉靖皇帝在陕西的时候,秦王府和陕西布政司衙门为了接驾,花费了大量的金钱。 这两件事给陕西造成的损失,也让陕西比河南新军还要弱。 仇元山说道:“我们陕西的兵力不如河南,需要防守的地方要比河南多,汉中地区有多条前往关中的通道,再加上东面潼关这条路,东南大军不需要攻打我们,只需要陈兵在这些通道,我们要派兵防守就能拖死陕西了。” 郭朴微微点头,这也是他最害怕的。 打仗是要算经济的,士兵在城市周围的军营里,和在前线的堑壕棱堡里驻扎所需要的花费是完全不同的。 在军营中的士兵,军粮补给线路很短,只需要发放普通的军饷就足够了。 但是在前线的时候,武器弹药粮食都要通过民夫运送到前线去,这运输的成本相当的高,而且还占用宝贵的劳动力。 而且士兵在前线的时候,待遇就要比在军营的时候高,这样才能维持住在前线的士气。 自从进入火器时代后,一直在前线军队的花销日益巨大,为了维持前线士兵的旺盛时期,东南每日的补给物资中,还要包含一定量的糖和茶,还要保证相当的肉食。 仇元山说的没错,东南大军甚至不用打过来,只要不断的对垒,就能将陕西耗死。 仇元山说完,在场的军将也沉默了。 所有人都知道仇元山说的没错,士兵们不怕打仗,但是害怕绝望到没有明天的长期鏖战。 如今天下局势已经明了,士兵们甚至都失去了打仗的理由了。 仇元山继续说道:“处大国无患者,恒多慢;处小国有忧者,恒思善。” “如今东南为大,陕西为小,若是不能正确面对自己的位置,就是灭亡之道。” “如今顽固不肯投降而待价而沽,那日后就越来越没有我们的价值,现在所做的事情都会被清算。” 仇元山又说道:“四川和河南的区别,大家还没看到吗?” “在攻占蜀中的时候,西南三省还没有完全归附,还有我们和河南在前线,那时候东南对蜀中官员的投降待遇非常优渥,县令和以上官员几乎都有留任,后来都调任到其他地区继续为官。” “但是对河南就完全不同了,河南投降的时候睢阳已经破,东南大军攻占整个河南就是时间问题,陈氏父子投降的太快,根本没有谈判的基础,河南的军队被打散,军官全部去职,地方上从督抚到县令全部去职,就连陈氏父子都要去南京谋划前程去了。” “相比之下,难道总督和诸位大人要效法河南吗?” 仇元山说完,就连宁远都无法反驳。 仇元山继续说道:“东南吝啬兵力,实际上爱惜自己人,如果我们和东南商谈好大家的待遇和退路再投降,那东南也不需要花费兵戎就能占领陕西,而大家也能保证一定的待遇,就算是不如从前,那也比战败后强吧?” “就算是不容于东南的人,也可以有时间打点行装变卖产业离开陕西,如今天下之大,依然能做个富家翁。” 等到仇元山说完,众人都低下头,思考着他说的话。 宁远上前一步说道:“总督大人,此人多次动摇军心,定然是东南的细作!请总督大人砍了这家伙!” 很快支持仇元山的人和反对仇元山的人都吵成了一团,郭朴也被弄的焦头烂额,只能结束这一次军议。 这样的辩论已经进行了五六次了,如今整个陕西都分裂成两派争论不休。 等到散会之后,郭朴还是召来了仇元山。 见到仇元山后,郭朴一拜说道:“先生可以为我去一趟南京吗?” 仇元山立刻说道:“愿意为恩主效死!” 郭朴拉着仇元山说道:“我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而是为了整个陕西,先生一定要给我们谈一个合适的条件,陕西上下才能投降,也能免遭生灵涂炭之苦啊。” 仇元山立刻会意的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就在在陕西还在为了什么时候投降争论不休的时候,陈以勤父子已经抵达了徐州。 徐州也是陈以勤的老对手了,当地官员热情的招待了陈以勤,并且带着他乘坐了火车。 如今徐州铁路都已经换上了蒸汽车头,当陈以勤父子登上火车,在轰鸣的汽笛声中火车发动,拖着车厢开始前进的时候,陈以勤对着儿子说道: “东南有如此利器,为父输得不冤。” 陈于陛眼睛中露出光芒,以往他也阅读东南的报纸,知道火车这件新事物,但是亲自乘坐之后,才知道火车是多么伟大的东西。 据说松江府的铁路已经开始动工,进展非常迅速,今年年底就能完工。 而南直隶各地都有了建造铁路的想法,听说有人准备建造一条从南京一直开到徐州的铁路。 甚至东南的工匠已经在讨论,能不能在长江上架设大桥。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想法,但是能通行铁路的桥梁已经在设计和论证了,如果真的能造出来,那曾经的长江天堑,就要变成火车也能通行的通途了。 一想到这里,陈于陛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是千古之未有之大时代! 铁路如此便捷,让政令和物资的流通变得无比通畅,这也必然打破了旧帝国时代的统治格局,让帝国的力量延伸到基层,让帝国的影响力辐射到边疆,交通改变的不仅仅是出行方式,而是整个帝国的行政底层逻辑。 陈于陛对着父亲说道:“父亲,时代变了。” (本章完) 第615章 打老虎 李成梁的二儿子李如柏,如今已经成年,自从李如松被调任辽东之后,李如柏就一直留在李成梁的身边。 这种情况在大明也很正常,大明高官一般都有一个不出仕的儿子跟在身边伺候着,处理一些机密的事务。 李如柏就是如此,他代替哥哥李如松在李成梁身边伺候着父亲,而随着李成梁的权威日重,李如柏也有了别样的心思。 都是父亲的儿子,大哥李如松就能在辽东做土大王,甚至可以不遵循父亲的命令和其他统制官调任。 自己也是父亲的儿子,却要府内府外伺候着,经常要帮着父亲跑腿办事。 而且李成梁对于这个儿子看管甚严,要知道大明之前几个执政,徐阶到高拱,再到张居正,包括李春芳在内,都是文臣执政,他们的儿子虽然比不上父辈的优秀,但也都是相当谦恭能干的人才。 高拱和张居正的儿子,更是能够考上进士的水平。 有了这些人在前面,李成梁本身就是武官执政,对自己的信心也不足,也怕人家说自己是武将门第粗鄙,所以对李如柏看管极严,不让他随意和京师中的纨绔子弟来往。 对于这些李如柏非常的不满,而随着李成梁权倾朝野后,也有一部分投机分子围在了李如柏的身边。 李成梁虽然正值壮年,但是也已经超过四十岁了。 这年头超过四十岁得急病而死的例子太多了,而且李成梁早年在苦寒之地大战,身体也有暗伤,几年操持国事后身体一直不好。 所以在李如柏身边,也聚集了一些投机分子,他们开始离间李如柏和长兄李如松的关系,并且撺掇李如柏也要争一争家产。 李如柏毕竟是刚成年,本身就是比较叛逆的时候,又有这样一群人在身边吹捧,他很快就被这些人吹捧到认不清自己,觉得自己是比兄长更有才略,只是因为自己是次子所以才得不到父亲重视的。 所以这一次李成梁要派遣亲信来整饬整个京师的金融秩序,李如柏得知后主动请缨,要求帮助父亲分忧。 没想到这一次李如柏主动请缨,李成梁麾下的诸人竟然都不反对。 那些统制官本身就和李如柏交好,而且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参与了侯平的投机活动,本来就是心虚的时候,李成梁说要让儿子清查京师的金融秩序,他们都不敢反对。 山蒿先则也赞同这个任命,山蒿先本来是想要让李成梁亲自担任这个职位的,但是李成梁的工作太繁忙。 而整顿经济秩序,就要破坏原本的利益分配格局,这几乎要触犯到京师所有权贵的利益。 山蒿先很清楚这其中的难度,光是要求各家权贵带头交出东南银元,使用明廷新发行的货币,这破旧立新的第一步就非常困难,更不要说还要打击走私,平抑物价,这些工作一想就非常头疼,明廷中其他人根本没有威望来做这些事情。 所以山蒿先也支持由李如柏来担任这个职位。 李如柏是李成梁的儿子,在一定程度上就能代表李成梁。 而且李如柏血气方刚,有自己辅佐说不定就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总比那些瞻前顾后的老官场油条好。 山蒿先也知道李如柏和兄长李如松的竞争,上一次山蒿先削藩的计划破产,就是李如松带头反对的,他对于李如松本身就非常不满。 能够抬一下李如柏,敲打一下辽东的李如松,山蒿先也是很乐意的。 就这样,十八岁的李如柏,就这样成为五军都督府提督治安事加户部员外郎,专门负责平抑京师物价和打击走私行动。 五军都督府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军职,负责的是把守整个京师城门的安全,如今也有一部分五军都督府的士兵属于京师治安部队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在京师中,除了把守紫禁城的禁军之外,五军都督府是唯二手握军权的衙门。 在李成梁刚入京师的时候,这个职位都是由他的心腹手下担任的。 但是自从上次李成梁要对调统制官不成,李成梁对于手下这些老兄弟们也失去了信任,如今将京师城内这支治安部队也交给了儿子,理由当然是要推进货币改革,必然要手上掌握武力。 户部员外郎这个职位也很容易理解,币制改革必然要牵涉户部,李成梁也将铸币司交给了李如柏。 山蒿先则被任命为李如柏的副手,辅佐他进行币制改革工作。 李如柏知道山蒿先是李成梁的首席智囊,对待他的态度也非常的恭敬,就任后他将办公地点设在了五军都督府,又立刻召集山蒿先和他密谈。 山蒿先立刻面见李如柏说道:“少将军,一个月前,我曾经前往天津,应大将军的命令,想要请前首辅张居正张太岳出山,但是只可惜张太岳身染重疾,无法再为朝廷效力。” “不过我也向张太岳请教了京师物价的问题。” 李如柏立刻说道:“太岳公长于财政世所共知,山先生又是父帅最亲近的幕僚,如果能得太岳公的经验,又有先生襄助,那何愁事情事情不成!” 山蒿先有些感动,他说道:“属下也从张太岳那边,求教了一些币制改革的关键。” 李如柏学着戏文那样,拉着山蒿先说道:“先生请讲!” “首先是要打击使用东南银元的交易活动,只要民间还用东南银元,无论我们发行什么钱币都无法流通,所以一定要阻止市场上的东南银元流通。” 李如柏立刻说道:“先生高见!确实如此!可是如今东南银元盛行于京师,私下使用的不计其数,又要如何是好?” 山蒿先说道:“普通百姓手里没有多少银元,用什么钱他们也没有概念,市场上用什么他们用什么。” “市场上流通的大头,还是那些权贵手里的东南银元,属下还听说如今京师的官办工坊,也都会用东南银元收购货物。” “这些大商行,大工坊才是关键!其中最大的,就是清远伯李家!” (本章完) 第616章 舍不得 面对清远伯李家,李如柏又有些犹豫了。 李炜父子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父亲李成梁的政治盟友,双方一直以来都维持着默契。 明廷的一部分执政合法性来自于小皇帝和垂帘听政的太后李氏,这也是为什么李炜父子进献红丸,毒死了先皇隆庆,可朝廷却没有追责李家父子的原因。 小皇帝的外公和舅舅是毒死皇帝的凶手,太后的父亲和兄弟是毒死皇帝的凶手,这会对执政合法性造成巨大的损害,所以隆庆帝的死因不能是红丸案。 李家父子从红丸案后,确实远离了政治,从此安心在京师捞钱。 李如柏说道:“清远伯是皇亲国戚,在朝中一向低调,从他们下手会不会引起太后不满?山先生,换个目标吧。” 山蒿先说道:“少将军,这事情政治上的事情和打仗是不同的,打仗的时候要对着弱的军队攻打,才能撕开一个口子让敌人露出破绽。” “这政治上要挑强的啃,如果不能啃下最硬的骨头,那其他人就会盯着朝廷,对朝廷法度没有敬畏。” “李家的商行遍布京师,如果不能让他家先用朝廷的新银元,再怎么宣传其他商家也不会用的。” 李如柏还是有些犹豫,他要和大哥李如松争宠,也需要在京师笼络人心。 清远伯李炜父子对自己相当的亲厚,也送上过不少礼物结交自己。 看到李如柏还在犹豫,山蒿先着急说道: “少将军,这政治上的事情最讲究的就是信用,必须要先建立信用,别人才会遵从。清远伯李家虽然是京师权贵,但是他们并没有染指军权,也不像是文臣那样门生故吏遍地,他们麾下的商人们也都是因为利益才聚拢在他们的身边,他们父子反倒是最容易对付的。” “我们也不是要将李家父子抓进天牢,只是要他们突出一些利益出来,不要明目张胆的使用东南的银币,带头使用朝廷的新币。” 李如柏依然摇头说道:“京师之中不遵守户部法令的不法商人这么多,何必非要找李国丈开刀?如果因为这件事动摇了李太后和父亲的关系,父亲岂不是要问责于我?” “父亲交给我这样的任务,不是让我给他惹祸的,而是要平抑京师的物价。” “所以我们应该从京师那些不法商人那边入手,先抓几个不法商人再说。” 山蒿先看到李如柏这个样子,只能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第二天,李如柏指挥五军都督府接管了顺天府,让五军都督府的士兵作为衙役,开始在京师的几个市场抓捕使用东南货币的不法商人。 这些士兵和顺天府的衙役不同,如今还能在京师开门做生意的商人,和顺天府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 但是五军都督府的待遇很低,这些士兵早就已经饿了很久了,这一次找到机会更是开始疯狂的盘剥。 无论这些店铺有没有使用东南货币,只要开门的,那些士兵就会冲进去打砸抢劫一番,然后“搜”出一些东南银币,将老板抓走。 顺天府的监牢都已经不够关押了,五军都督府的军营也被改造成牢房,关押这些被抓来的商人。 佟安身穿军装,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不由的有些伤感。 他刚到京师求学的时候,京师的街道非常的繁华,那时候国子监周围是繁华的商业街,多少读书人都在这里宴饮,整个街道上都是贩卖笔墨纸砚这些文房四宝的商铺。 这么一条商业街如今已经全部关门歇业,就算这样,只要店铺内亮起灯光,依然有士兵冲进这些店铺抢劫。 现在店铺中就算是有人,也不敢说话不敢点灯,更不敢生火做饭取暖。 佟安步行走在大街上,祥子听从他的建议,已经退租了绿包车,带上全部身家前往大沽,拿着王世贞先生那边的介绍信,投靠苏州王家去了。 佟安前几天听说,承包给祥子绿包车的那个老板,前几天被五军都督府的士兵冲进家里拘押去了打牢,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只听说要将前几年赚的银子全部换成新钱才能放出来。 可按照五军都督府的算法,这个老板全部产业都卖了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根本拿不出这么多东南银元去兑换。 佟安已经听说了很多起这样的事情,如今京师百姓早就已经榨不出油水来了,前些年靠着机会赚到钱的老板们,被官府盯上成了肥肉。 京师政局动荡,不少人都失去了靠山,没有靠山手里拿着巨大的财富,就如同小孩子手里拿着珍宝一样,很自然的会引起别人的觊觎。 佟安再次叹息,他这是最后一次放假了,因为战事紧急,他们这些刚刚上了几个月学的陆军军官,就被赶鸭子上架送到山西的前线。 佟安今天放假,就是拜访一下京师的友人,等到三天后他就要随军队开拔,成为山西新军作战部的文职参谋了。 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佟安这才发现,原来京师的街道并没有记忆中那么长,原本绿包车要走很久的拥挤路程,现在用脚也很快就能走到。 而京师的街道却要比记忆中宽不少,原本摆在街边的摊位,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偌大的道路空空荡荡的,仿佛一座鬼城。 佟安首先去拜访王世贞,因为没有地方买礼物,所以佟安带着几本古书,这些是佟安从国子监的藏书馆内抢下来的书。 国子监之前已经被苏泽搬空了一次了,后来明廷又从民间搜集了一些书放进图书馆。 这一次国子监改成陆军学校,这些书籍被军官下令清出去,佟安花钱贿赂了军官才保留了一部分。 佟安带着古书,来到了王世贞宅邸前。 曾经车水马龙的王世贞宅邸前,早就已经是门庭冷落了。 如今武人当政,文臣都小心翼翼不敢随意结交,王世贞虽然是当时文宗,但是也没什么人邀请他去参加文会了。 佟安敲门,王世贞家的老仆打开房门,看到佟安的军装先是一愣,又认清了佟安的脸,连忙将他迎接了进去。 (本章完) 第618章 诛心,出版大明实录 颜钧穿着一身短打的工作服,盘坐在地上给一名雇工维修工具。 佟安安静的站在边上,等到颜钧灵巧的将工具维修好,这才将要送上的古籍递给颜钧。 雇工拜谢了颜钧,这才离开了这间简陋的木屋。 翻开佟安送来的书,颜钧说道:“这是宋代的善本书吧?如果是几年前恐怕要卖上高价。” 佟安点头说道:“我听国子监藏书阁的前辈说,这本书据说是当年小阁老严世蕃买下,捐赠给国子监的。” 颜钧合上书说道:“兵灾连连,不知道有多少古籍要绝版了。” 佟安也跟着叹息一声,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在烈火烹油的时候,官员和富人才会追求这些古籍善本,开始附庸风雅。 等到乱世的时候,这些书籍还不如能够烤火的柴火。 国子监的藏书阁就是如此,国子监被改为军校之后,这些军官和士兵对于古籍没兴趣,但是没人好好维护藏书楼了。 甚至藏书楼一楼的书籍都被扔到了操场上,将藏书楼改为存放武器的武库。 佟安不忍心这些古籍损毁,贿赂了看守藏书楼的士兵,才将这些古籍从国子监带出来。 一部分他送给了王世贞,一份则送给了颜钧。 颜钧翻开书,看了一会儿就扔在一边。 “书是好书,就是文中的内容没什么新意。当年王师就说过,今人是站在古人身上看待世界的,如果从眼界开阔来看,今人才是古人。” “所以王师主张文不如新,当年我还反驳过王师,现在看来还是我迂阔了。” 佟安想了想也点点头。 在苏大都督改进印刷机之前,搜集古书还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在苏泽读书的时候,一套参加科举的参考书《四书五经大全》,就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破产,苏泽在卫学读书的教材,一部分是白知县捐赠的,一部分就是他自己抄录的。 那时候除了书籍贵以外,书籍也相当的少。 除了科举有关的书籍,县城书铺会进购一些,唐宋古文,秦汉歌赋,先秦散文这些东西,普通读书人根本接触不到。 可是自从苏泽改良了印刷机以来,书籍的印刷成本大大降低。 随着识字人口的增加,各类书籍也有了市场,书籍出版也成了一门有利可图的行业。 以前被藏书家束之高阁,当做传家宝贝的书籍,使用印刷机再版印刷,一旦畅销就能赚到大把的银元。 各种善本孤本的书籍被印刷,读书人的眼界也提高了。 新一代在印刷机时代成长起来的读书人,视野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不仅仅从古人的精选文章中得到养分,也从苏泽为首的文坛宗师,学术大家的新理论中得到养分。 特别是在半年前,苏泽突然宣布要将全套的《永乐大典》刊印,免费给出版商复印出售的消息传开,更让天下读书人侧目。 《永乐大典》是明成祖朱棣在位期间编写的一本大典,对标的是南朝《昭明文选》,收录了明初从各地搜集的各种藏书,汇编成一部无所不包的大殿。 从明初开始,就不断有大臣请求皇帝,刊印永乐大典。 但是历代皇帝都将永乐大典视作是自己的私人财产,同时也出于一些政治目的,将这部大典看得死死的,只有进士中最优秀的翰林官,又或者内阁重臣才能看。 苏泽上一次进京,从紫禁城中搬走了全套的《永乐大典》,然后苏泽就组织国子监的读书人校对排版,历时三年的时间,将这套《永乐大典》全套刊印出版! 也是因为东南要出版《永乐大典》,所以各地的藏书家纷纷要将自己收藏的书籍出版,因为《永乐大典》中搜集了大量的古书,如果等到《永乐大典》出版之后,这些藏书家辛苦搜罗来的古书就会毫无价值。 颜钧身为大儒,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 社区的工友们知道他的爱好,麻烦颜钧帮忙之后,都会买本书来作为酬劳。 颜钧读完了这些书,对于佟安送来的古籍自然没有太大的兴趣。 文人士大夫搜集古书,很多时候并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放在书架上的。 那些冷僻的文章和诗句,是用在文会上显示自己博学多闻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印刷机将原本在富人藏书阁中的古籍,变成了廉价的书籍,普通市民随手都可以买一本。 而且苏泽还在东南国子监搞什么“白话运动”,他组织南京国子监的读书人,将那些复杂的文言文翻译成白话,还在新出版的书上加了句读,大大降低了阅读门槛。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那些偏僻古籍中的文章之所以没有传世,是因为实在是写的太菜了! 这些古籍只剩下了收藏价值,而如今乱世动荡,这点收藏价值都没有了。 颜钧又说道:“我听大沽来的书商说,东南准备出版明实录了。” “啊?” 佟安这下子彻底震惊了! 实录是什么?那是皇帝的起居注编著的历史文献,这上面不仅仅记录了帝王的行述,还记录了明廷各种大事。 其中还包含朝臣对于各种重要问题的讨论,言官御史的重要上书。 帝王实录是重要的资料,和《永乐大典》一样,普通官员根本接触不到这些档案,而不要说给普通百姓看了。 就算是前朝的实录也不会出版,毕竟这上面记录的是帝王的日常,就算是前朝皇帝,那也是要维护皇帝的神圣性的。 东南竟然要出版大明皇帝的实录!? 杀人诛心啊! 佟安只想到这么四个字。 明廷实录上有三个不可触碰的问题,每一个都会造成道德的滑坡,而这三个重要问题都是记录在实录中的。 一旦这三个重要的问题被公之于众,那对于大明历代先帝的神圣性会造成巨大的伤害,如今皇室的威信也会跌落谷底。 明廷读书人中所剩无几的爱国之心也会被消磨干净。 佟安明白为什么当年苏泽入京师,为什么非要带走这些典籍了! 赶出来了,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619章 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大明实录上有三个问题,是动摇大明统治威信的重要问题。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万历曾经想要修国史,当时的国史总编纂就是陈以勤之子陈于陛,陈于陛以内阁次辅的身份,兼领国史总编修,在文渊阁附近设史馆编修国史。 结果是是陈于陛修史不成,国史编修毫无进展,最后陈于陛急病暴毙后,编修国史的事情不了了之。 之所以国史编修不下去,就是因为这三个问题。 第一个就是朱棣靖难之役的问题。 明成祖朱棣起兵的时候,起兵的旗号是靖难,也就是清君侧,但是清君侧到最后怎么建文帝就是失踪了呢? 然后就是明成祖受让大宝,登基为皇帝,如何定位建文帝的历史地位,一直都是明廷无法回避的问题。 甚至成祖朱棣的态度也有很大的反复。 在刚继位的时候,明成祖朱棣的起居注中,还是给建文帝皇帝的待遇的。 但是随着朱棣老年的时候,他就开始让大臣编造建文帝无道的记录,并且开始篡改明太祖朱元璋的实录,说成是明太祖传位给自己,建文帝不过是伪帝。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朱棣拒绝承认建文帝在位四年,还将建文四年修改为洪武三十五年。 这种滑稽的事情,留在实录中,对于成祖朱棣的正统性有了巨大的动摇。 如果是成祖朱棣的继位问题,是动摇了皇族承嗣的正统性,那明英宗两次登基的事情,就是彻底让明廷颜面尽失了。 明英宗,也就是明堡宗朱祁镇,土木堡之变和夺门之变中的一系列行为,彻底让皇帝的神圣性粉碎。 而夺门之变后,明英宗对景泰帝的抹黑,以及对当年拥立景泰帝的于谦等功臣的清算,就算是实录中已经对皇帝的行为做了很多美化,但是依然无法掩盖丑陋的事实。 景泰帝的问题,也是明实录中的重大问题,英宗甚至让人摸去了景泰帝的实录,但是另外一个问题依然是景泰在位几年实在无法篡改,所以还是被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问题,动摇了嘉靖以下这一支皇帝血脉的正统性。 那就是大礼议的问题。 嘉靖搞大礼议,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抬咖,更重要的是确定自己继位的正统性。 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抬咖,嘉靖还给自己没有做过皇帝的父亲搞了一个本纪,炮制了一份实录塞进去。 而大礼议中的种种辩论,嘉靖赢得也不光彩,只能说当时的辅政大臣太要脸,也没想到年轻的嘉靖如此擅长权术,死死咬住继位问题不放,最后才让大礼议办成了。 但实际上嘉靖承嗣的是武宗一脉,按照古代礼法应该尊武宗的父亲孝宗为皇考,以小宗入嗣大宗来继承皇位。 但是如此一来,皇帝的正统性就要受到武宗的遗孀,以及顾命大臣的操纵,嘉靖通过一系列的斗争才确定了自己父亲皇帝的待遇,也坐实了他们这一支的皇位正统性。 但是包括嘉靖在位期间,大礼议问题一直都有儒家大臣在中存在礼法争议。 原因也很简单,皇室继承的制度,也关系到普通人家的继承制度。 你嘉靖所破坏的,不仅仅是皇位继承的问题,而且对整个礼法体系都产生了动摇。 当年反对嘉靖大礼议的官员,也有不少都是出于公心。 在如今的保守明廷,礼法制度依然是整个朝廷的基石,团结一系列的保守官员。 这三个事件,成祖朱棣,英宗朱祁镇,朱厚熜,这些皇室的垃圾事情翻出来,被东南整理成实录出版,必然会动摇整个明廷的正统性。 正统性这个问题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是李成梁如此跋扈,也还要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张居正李春芳也都是厚养皇室,就因为皇室是如今大明各方势力的共存纽带。 如今李成梁当政,维系满朝文武合作基础也都是皇帝这个符号。 越是乱世,正统性越是重要,历史上很多王室早已经失去权力,但是依然要举着这个符号号令天下。 实录上的三个问题,将对于如今大明朝廷造成巨大的打击。 而明成祖朱棣诛杀方孝孺,明英宗清算于谦,嘉靖迫害三朝老臣杨廷和,也都会让读书人寒心。 佟安只能感慨一声,东南这一招还真的是釜底抽薪啊。 颜钧说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苏汝霖这次出版实录,就是为了说明一件事。” “敢问恩师是什么事?” 颜钧拿起笔,写下了一个字——“苔”。 “苔?苔痕上阶绿的苔?” 颜钧点头说道: “是上草下台罢了。” “你看着实录,帝王将相,百官公卿,看起来令人生畏。宫禁森严,阁部台省如凌霄洞府一样,普通百姓视之如仙境。可是实际上是什么?大明朝廷也不过是个草台班子罢了。” “明成祖起兵的时候,恐怕也没有做皇帝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建文帝更草台班子。” “夺门之变也是仓促,不过是景泰帝无嗣,大臣投机罢了。” “包括大礼议之中,嘉靖惩治百官的办法,也不过是廷仗罢了。逼迫杨廷和的手段,也不过是用皇位虚悬逼迫罢了,和富家人争产有什么区别?” “啊?苏汝霖怕是没有这个意思吧?” 颜钧笃定的说道:“苏汝霖就是这个意思,这是苏汝霖上个月的文章,《政府说》,苏汝霖说的很清楚,东南官府很多决策,也不过是大家商议估摸着做的,很多事情也犯了错误。” “制定政策的是人,执行政策的也是人,人都是私信贪欲,也有懒惰贪婪,是个人都会犯错误。” “难道因为这政令改了官印,就神圣起来了?” “所以苏汝霖一直强调,必须要官府被监督,决策必须要公开,才能杜绝错误,而不是让官吏肆无忌惮的执政。” “这个世界哪里不是草台班子呢?所谓王侯将相,都是草台班子的戏子罢了。” (本章完) 第620章 果然草台 从颜钧的住所出来,佟安有些失魂落魄。 他对明廷的忠诚,很大一部分在于青少年读书的时候的惯性。 佟安还记得那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诗句,年少时候也曾经梦想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被皇帝封侯拜相委以重任。 儒家读书人就算是不受到重用,也只会苦吟一句“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时局艰难,佟安也没有忘记这些青少年时期的梦想。 但是颜钧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他的想法。 帝王将相不过是投胎好,高居在庙堂上的庸碌之辈,他们所谓的政治权谋,所谓的阳谋阴谋,其实也就和村里争夺田地差不多。 佟安想要反驳颜钧的话,可是张开嘴却明白,似乎颜钧说的才是对的。 远的不说,曾经掌控朝局,廷仗大臣如同打狗,将满朝文武驯服得服服帖帖的嘉靖皇帝,多少功臣功狗都被他一纸诏书下狱,曾经权倾朝野的严嵩严阁老,被一道圣旨丢官罢爵,儿子严世蕃弃市斩首,家产全部没收。 可是如此精通于权术的皇帝,在苏泽的大军杀入京师的时候,依然仓皇而逃,如同丧家之犬一样。 在西狩的路上,那些曾经高居于庙堂之上的达官显贵,又有多少死在大字不识一个的丘八之手。 那曾经震慑群臣的司礼监大太监陈洪,被士兵们围殴打死的时候,讨饶的话是多么的肉麻。 而如今明廷的政策也是朝令夕改,当年王恭厂爆炸的时候整个顺天府都只能眼看着火药坊燃烧,还是颜钧带领周围的雇工们扑灭的。 在山东威名赫赫,以一己之力挡住东南的大将军李成梁,执政以后也是失误连连,河南之地丢失,所有人都知道明廷日薄西山了,可现在各派还在争权夺利。 这些大人物也都是人,当祛魅之后,佟安再看整个明廷,也就是一个草台班子罢了。 佟安突然明白了苏泽出版《论政府》一文的意义了。 将官府运行的逻辑告诉所有人,就是为了让百姓知道,那些肉食者也是人,他们也不是万能的。 肉食者鄙,不能远谋。 苏泽需要的,不是百年之后将他捧上神坛,将他们当年制定的政策当做金科玉律,而是要告诉大家,很多事情并不是什么深远的谋划,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不得已为之。 后世需要根据情况不断的改变政策,而不是和大明一样将祖宗之法当做天条,用祖宗之法反对进步和变革。 佟安对于东南的这位大都督更加肃然起敬。 等到返回国子监的时候,第二天就赶上了山西新军来招募军官。 山西新军是最新成立的新军,驻防在山西,防备东南军队从河南杀向山西。 山西新军的统制官也是李成梁当年的副官,新军总计两个镇,再加上山西原本的团练和边军再组成一个镇,一共组成三镇的新军。 而国子监,也就是现在京师武备学堂,作为第一批正规军校,第一轮来这里招募的是新军参谋部的作战参谋。 作战参谋能够接触到主将和各级军官,指挥部又往往设在后方,不需要在前线守堑壕,待遇又高,还容易得到提拔,是所有军校生都向往的去处。 如果新军参谋部不要,这些军校生就要下基层连队了,那就要在冰冷的堑壕中死守了。 所有人都拿出最好的状态,拿出自己在军校时期的成绩,用最饱满的状态等到山西新军镇统制官的挑选。 佟安也有些忐忑,他虽然文化成绩不错,但是毕竟军校上的时间短,身体也比较文弱。 佟安的综合成绩在同届中只能算是中游,而听同年分析,如今这位山西新军的镇统制官是武将出身,更加侧重于军官的素质,更看重日常操练的素质。 那些身体素质好的同年都志得意满,而佟安这些监生出身的都有些低落。 不一会儿,一名同年喜滋滋的出来说道:“大帅果然慧眼识珠,让我去参谋处报道了。” 同年们纷纷上前道贺,想要沾沾对方的喜气,这人喜滋滋的离开后,才有人啐了一口痰说道: “谁不知道他走通了李大将军府上的关系!这去向早就内定了!又什子本事!” “是啊是啊,这厮样样不如我也能进参谋处!” 骚乱很快结束,不一会儿一名军官出来说道: “佟安,大帅宣你入帐!” 佟安整理了一下军服走进了临时搭建的大帐。 早就听说这位戴百路大帅不改行伍本色,出征必定要居住在帐篷中而不住大宅。 但是进入这个临时搭建的帐篷,佟安才知道什么叫做富贵逼人。 帐篷到处都是金箔,而地上铺满了名贵的地毯,这位戴百路大帅穿金戴银坐在帅帐中,威严的看着佟安。 “学生佟安,拜见大帅。” 佟安恭敬的行了礼,他对于留在参谋处不抱太大希望,本身就是来走个过程。 却没想到这位戴百路大帅突然说道:“你这个名字好,一个安字,出入平安。” “大军出发前,你就到参谋处报到吧,讨一个好彩头!” “下一个!” 身边一个军官连忙对佟安说道:“还不快点拜谢大帅!” 佟安连忙拜谢,等他离开帅帐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晕乎乎的。 就这样? 就因为名字里的一个字,他就留在了参谋处? 同年们围绕上来,询问佟安的去处。 佟安如实回答,众人都颇为惊奇,要知道佟安在陆军武备学校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成绩也很普通,竟然能够挤进参谋处。 面对同年们的询问,佟安只能说道:“大概是因为我父母起的名字好吧。” 众人不解的看向佟安,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副官走出来说道: “大帅乏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没能选中的开拔之前就去连部报道!” “什么?不是还要再招收五人去参谋处吗?” “我可是操典成绩第一啊!请大帅见一见我!” 看到纷乱的广场,佟安喃喃说道:“果然是个草台班子。” (本章完) 第621章 教乱 “招讨!长崎城主愿意投降!” 一名武士激动的冲到了木下藤吉郎面前报告道。 不过如今木下藤吉郎已经被织田信长赐名为丰臣秀吉。 赐姓,这是倭国常用的奖励手段,这就是倭国文化迥异于中原的地方。 中原改姓被视为侮辱,但是在倭国,能够被赐予显赫的姓氏,则被视作一种荣耀。 在织田信长讨伐各地大名的时候,一些失去了传承的家族,他们的姓氏会被赐给属下,这就等于给属下贵族的身份。 这也是倭国文化中非常矛盾的地方。 一方面他们非常重视血统和名分,非常重视家族传承。 一方面又经常下克上,武将长期执政。 这一次丰臣秀吉带领九州征讨军,一路直接向长崎而来,就是为了打通九州的海上贸易通道,获得和东南直接贸易的港口。 九州的大名们对于丰臣秀吉的军队,都保持了一种围观和避让的态度。 而丰臣秀吉同样也很默契,他对于九州大名们的避让很满意,他带领大军绕过那些大名控制的核心区域,还用钱向他们交换粮草和补给品。 这也是倭国迥异于中原的特殊生态。 这些地方割据的大名,除了少部分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之外,大部分也都是凑数的。 特别是九州的这些大名,他们本来就处于倭国的边缘地区,相对比较落后,内部又互相掣肘,基本上没有争霸的可能性。 所以这些九州大名在乱世之中,除了互相争夺地盘之外,其余的时候,一旦整个战国角斗场角逐出最强大的势力后,这些小势力就会迅速臣服完成统一。 对于九州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丰臣秀吉的脑子也很清楚,他知道倭国的传统,所以只要求他们表面上臣服,让开道路就不再理财,直接向长崎进军。 此时长崎城中,长崎大名大村纯忠焦急的来回踱步。 他亲信的武士带来回了的消息,九州其他大名都拒绝了他的求援,算是彻底将大村纯忠给卖掉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村纯忠只能寄希望于葡萄牙人。 葡萄牙人对于长崎的态度也非常的纠结。 葡萄牙人内部也分成了两个派别。 首先是以葡萄牙人在远东的大船东,也就是葡萄牙人在远东商业和政治上的首领安东尼为首的商人团体,他们对于长崎的态度是比较软弱的。 安东尼顾及的并不是倭国,而是东南。 丰臣秀吉这一次出兵,除了打出宗教的口号之外,还提出了所谓的“东方主义”。 东方主义,就是东方是东方的东方,丰臣秀吉拒绝西方人染指东方事务,而葡萄牙人在长崎修建教堂,管理商会,甚至引诱一名大名皈依,这都是在扰乱东方秩序。 丰臣秀吉这封信,确实让葡萄牙在远东的商人们都有些担忧。 自从苏泽强硬的驱逐了葡萄牙人在澳门的据点后,接下来是东南的舰队突袭了马尼拉,驱逐了比葡萄牙人更强大的西班牙人,这一切都让占据麻六甲的葡萄牙当局非常惶恐。 虽然东南已经表示,对南洋现有的秩序表示尊重,但是葡萄牙人依然非常的恐惧。 因为他们占据的麻六甲王国,曾经是大明的朝贡国之一。 而这批麻六甲王国的后裔,如今也在南洋活动,高唱旧有的朝贡关系,要求继续向东南朝贡,驱逐这些西方人。 而他们喊出来的口号,也是东方主义。 长崎对于葡萄牙人很重要,但是也绝对比不上麻六甲。 葡萄牙人的香料贸易,最主要的集货地就是马六甲,如果失去马六甲,那葡萄牙将会失去视为国家支柱的香料贸易航线。 而相比之下,长崎的这些利益,丢了也没有关系。 这是商人和政客的想法,但是影响葡萄牙政策的,还有一个势力,那就是耶稣会。 甚至可以这么说,长崎的成功都不是葡萄牙商人的贡献,而是耶稣会的成果。 对于耶稣会来说,他们在东方遭遇了一系列的失败。 在各地的传教事业都不顺利,在中原帝国的传教更是遭遇了巨大的失败,澳门的教堂全部被拆毁。 而如今在整个东方最大的成果,就是长崎了。 长崎是耶稣会最大的成果,长崎大名都改信了,而且整个长崎建设了大量的教堂,很多百姓也随着贵族和武士们信了教。 让耶稣会将长崎吐出来,这让那些狂热的教士如何能够答应。 而耶稣会本身在葡萄牙也拥有巨大的能量,远东殖民地的运转,很大程度也需要这些传教士。 事情就这样尬住了。 结果就是,葡萄牙人拒绝直接出兵参加长崎的战争,但是他们愿意借贷给大村纯忠一大笔钱,让他采购佛郎机的火炮和火枪。 大村纯忠自然是喜出望外,有了这批火炮他就有信心守住长崎了。 而丰臣秀吉也看到了长崎的城防坚固,他带领的其实是一支孤军,一旦战败那些恭顺的九州大名就会群起攻之,所以必须要迅速拿下长崎,而不能打成拉锯战。 于是丰臣秀吉干脆也在长崎外筑城寨,准备寻找破绽后再攻城。 不过让双方没有想到的,这场对峙之中,影响对峙的竟然不是双方的军队。 长崎城中,随着耶稣会的到来,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股势力。 一股是皈依改信的教民,因为大村纯忠带头皈依,这些教民享受特殊的待遇,比如他们如果犯罪要交给教区审判,然后才会被大名审理,而一旦教民和非教民发生冲突,那教区的审判肯定是倾向于教民。 此外就是税收了,大村纯忠对于非教民要额外征收一笔赋税,在商业纠纷中,教民也会更占优势。 而本身改信的教民中,也有不少就是为了这些优厚待遇的投机分子,还有一些就是拍大村纯忠的马屁精。 这帮人更是欺压长崎城中的非教民,双方的矛盾越发的激烈。 随着丰臣秀吉的到来,冲突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本章完) 第622章 大都督先例 长崎的教民和非教民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了,正常来说随着传教士们的继续传教,那些非教民最后也会慢慢皈依,或者那些被排挤的非教民会离开长崎,这个矛盾也就慢慢解决了。 但是丰臣秀吉来了。 丰臣秀吉了围住了长崎,虽然长崎靠海有港口,丰臣秀吉无法切断长崎的补给。 但是民众只能撤进到了城中,而拥挤的城市也开始激化矛盾。 原本城市之中,教民的数量是大于非教民的,但是随着乡村的人撤退到城市中,非教民的人数开始大于教民。 而为了守卫长崎,大村纯忠又出台了一系列的守城政策,又提高了对非教民的税赋。 在这种情况,整个长崎城内的矛盾被彻底点燃了。 导火索是一户教民和非教民因为房屋开始争吵,双方为了争夺房屋之间的土地,教民在两户人家之间的土地上搭建了窝棚,用来出租给那些挤进了城市内的百姓。 而另一户非教民市民对于侵占他家土地的行为非常愤怒,于是将邻居告上了官府。 这个案件又被发回了地区教堂,地区教堂的牧师来看过了之后,立刻将这片土地判给了教民。 这名牧师还称赞侵占土地的教民,搭建窝棚是为了帮助其他人,是值得赞许的行为。 有了这个判决撑腰,那些教民都开始疯狂侵占非教民的土地。 争产本来就是非常严重的矛盾,教区牧师的这样处理方式更是增加了矛盾。 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土地的非教民家的冲动长子冲入了教民家中,将他们家人全部都揍了一顿。 这户教民又将揍人的凶手告上了官府,教区牧师看到这个案子之后,立刻判处了揍人的非教民死刑。 这下子算是彻底点燃了仇恨的火种,儿子被判了死刑,自家土地又被邻居占了,这户人家最后选择一把火将邻居家全部烧死。 而由于如今长崎非常的拥挤,大量违法搭建的窝棚和房屋将住宅都连接在一起,所以这把火迅速蔓延开,开始烧向了整个街区。 随着这把火一起点燃的,就是长崎城内教民和普通百姓之间的长期矛盾。 皈依后的歧视政策,地区主教和牧师的不公平对待,经济上的重负,看到着火之后,非教民们立刻冲进了教民家中抢劫。 紧接着,这些非教民冲进了教堂,开始抢夺教堂中的财宝,他们赫然发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传教士们,竟然在教堂中建设了以供淫乐的密室! 愤怒被点燃,火焰燃烧了整个长崎,耶稣会向大村纯忠求援,但是大村纯忠此时已经自顾不暇了。 非教民的士兵们夺去了城门,他们打开了城门。 丰臣秀吉本来还有一些犹豫,他以为这是大村纯忠的陷阱。 但是看到冲天的火光,以及从长崎城内传来的消息,丰臣秀吉完全明白了,这不是对方的计谋,而是长崎城真的乱了。 丰臣秀吉果断命令军队进城,迅速控制了城门和炮台。 大村纯忠此时也知道大势已去了,他找到了耶稣会的传教士,请求他们带领自己离开长崎。 可是让大村纯忠没想到的是,这些传教士竟然直接绑了大村纯忠,然后将他献给了丰臣秀吉。 丰臣秀吉进城以后,立刻命令投降的军队和自己的军队参与到救火之中,不过因为长崎大量的木质房屋,整个火灾蔓延了半个城市,大量的市民流离失所。 丰臣秀吉忙着指挥灭火,镇压城内的乘火打劫行为,平定城市内的争端。 等到他疲惫的返回自己的军营,那些等待多日的耶稣会教士们,已经在门口恭敬的等着他了。 丰臣秀吉难掩心中的厌恶之情,但是对方毕竟是本次攻打长崎的“功臣”,所以丰臣秀吉还是让他们进了军营。 耶稣会修士首领阿济格对着丰臣秀吉恭敬的行礼,接着用流利的日语说道: “尊敬的将军,我们只是西洋来的传教士,本无意于掺和贵国内部的争端。” 丰臣秀吉立刻打断他说道: “如果是只是商人,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经商,而不是在城市内建造教堂,随意传播信仰!” “我曾经在中原的大都督麾下效力,当年大都督在澳门驱逐教士,捣毁教堂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理解,如今才知道大都督的英明之处!” 听说了丰臣秀吉还曾经在东南那位大都督麾下效力过,这些教士们立刻惶恐起来。 阿济格连忙说道:“我们耶稣会只是合法的宗教组织,我们保护的也是自己的信徒,并没有干涉政治的目的。” 丰臣秀吉已经弄清楚了长崎的矛盾,他厌恶的说道: “你们这帮教士,内部道德沦丧,讲的都是一些蛊惑人心的道理。在基层建立教会,蛊惑教民随你们一起败坏,也难怪大都督要坚决清除你们。” “织田家督崇尚佛法,厌恶伱们这些外来的和尚。” 阿济格露出绝望的表情,却听到丰臣秀吉说道: “我决定仿效东南的政令,如果你们葡萄牙人想要留在长期,必须要遵守这些命令!” 听说了还能继续留在葡萄牙,诸多耶稣会的修士们又抬起头。 “首先,你们这些外国人只能在港口区活动,想要进入长崎市区,必须要等到许可,你们的商铺和教堂,也同样只能建造在港口区,城内的教堂全部捣毁!” “无论是教徒还是非教徒的犯罪行为,都只能交给官府审理,教堂无权审判并且处罚任何人,而你们传教士的犯罪行为,也必须要由官府审理。” 说完这些,几个武士上前,将几个藏污纳垢的传教士押下去,阿济格等传教士脸色惨白。 “你们耶稣会无权征税!之前所收的什一税,必须在半年内退还!” 阿济格脸色惨白,但是丰臣秀吉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朝鲜的港口,有了苏泽提供的模板,这几招可以说是针对了这些西方传教士的命门。 占领长崎后,丰臣秀吉一边向织田信长报捷,一边派遣船队联络东南和朝鲜,请求通商! (本章完) 第623章 三本书 此时苏泽并不知道倭国的变化,随着官办印刷工坊加大马力,三套书籍运送到了各大城市的书铺,更多的则送上船运到了大沽,准备向明廷控制区域贩售。 则会三套书,第一本就是传言要出版的《明实录》了。 这一套的明实录,由苏泽专门负责句读,并且亲自做序,分别从明太祖到嘉靖西狩之前,按照年表向下,算是记录了明廷宫廷和朝廷发生的所有大事。 苏泽自然没有为尊者讳的觉悟,他在每一年的结尾还专门用“太史公曰”的方式,对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进行锐评,并且梳理实录中各种大事的暗线。 当然,由于明实录卷帙浩繁,而且苏泽在序言中就承诺了“一字不删”的原则,这份实录足足有二十本大部分的厚书。 就算是印刷技术大大发展,书籍价格已经大幅度降低的今天,这种明实录也不是普通人买的。 但是普通人不买也没问题,不少的报纸都盯着这本实录出版呢。 东南对于报纸的管制制度是何心隐制定的。 在出版条例的框架下,报纸只要不违反几个大原则,对于报纸内容上东南官府是很少审核的。 其实礼部想要审理也是审理不过来的,如今东南大大小小的报纸实在是太多了,只要购买一台印刷机就可以自己印刷报纸,官府不可能对报纸上所有内容都进行审核。 而各大报纸在争夺读者方面,也开始了激烈的竞争。 明廷实录上的内容,普通老百姓虽然看不懂,但是明廷的宫廷秘闻和历史迷案,老百姓可是很有兴趣的。 很多小报的撰稿人都摩拳擦掌,等着明实录出版之后,摘抄其中的宫廷秘闻投稿给报纸。 对于出版明实录,明廷的态度自然是非常的激烈。 一方面,明廷宣布这是一本伪书,宣布明实录依然藏在紫禁城的史馆中,当年嘉靖皇帝西狩的时候全部带出去了,后来上皇回銮的时候也都西安带回来了,东南出版发行的实录是完全编造的! 但是这个声明,无论是东南这边的读书人还是明廷自己的读书人都不信。 原因也是很简单,明实录这么大部头的一套书,就算是伪造也要很长时间,而且很多东西都是没办法伪造的,拿到手一看就知道真假。 而且朝廷里很多人都是经历过嘉靖西狩的,那时候是个多么仓皇的样子,大家心里都清楚。 就连宫廷里的很多印章和官府衙门的大印都没来及的带走,史馆里那么多书籍怎么可能带走。 而且当年苏泽在京师将这些书运出京师的时候,老百姓也都看着呢,明廷这份声明反而是坐实了这份实录的真实性。 明廷上下都在看着这本书,更是有不少大臣派遣家人蹲在大沽,等待这批书到货。 第二本书,就是紫金山天文台终于完成了四海测绘,编纂出一份新的历法。 这份历法同样被苏泽命名为《授时历》,不过为了和元朝郭守敬所编写的那套历法区别开,苏泽改名为《授时新历》。 如果仅仅是历法,自然不用出版一本书了。 这本《授时新历》,不仅仅是包含了历法,还包含了地理、航海、天文等一系列的内容,算是对目前宇宙观和世界观的全面总结。 《授时新历》首先开宗明义,提出日心说,而我们所居住的也是一个球体,名为地球,地球绕着太阳旋转,所以才有日夜交替和四时变化。 日心说在中国人的文化中倒是并不难以接受,《授时新历》的更重要部分,是确定了历法和时间的标准。 以南京城的中轴线为本初子午线,以南京的日出日落时间为元时,提出了时差的概念。 这解决了航海中日期和时间对准的问题,也是日益广大的东南,对于所统治区域的现实需要,如果不能确定一个标准时间,那政令就很难准确的执行。 《授时新历》又重新测定了春分、秋风、夏至和冬至的具体时间和日期,对于日食和月食也进行了预测。 同时破除了一些星相和天灾人祸的影响,简单介绍了太阳系的行星,提出了一个基本的太阳系宇宙概念。 《授时新历》证明了,星体运转都是可以计算的,这些天文现象不过是行星运转中的巧合罢了。 这本《授时新历》是对于时间历法的全面总结,也是目前东西方对宇宙探索理解的极限。 第三本书,是苏泽亲自编写的《物理学》。 不过这第三本书,大家都不明白到底是讲什么的。 有人找到负责印刷的工匠,但是这些工匠也说这本书他们根本看不懂,也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在讲什么内容。 只是说书上都是各种数学公式,看起来和天书一样。 这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到底物理学是什么东西? 理学大家都懂,程朱理学统治了思想界几百年,在东南崛起前都是大明科举的指导理论。 物理学是什么? 万事万物之理? 就在万众瞩目中,三本书出版了! 已经搬到大沽的王世贞,将一马车的书拉到了张居正的府上。 从京师搬到大沽后,王世贞在张居正家边上买了个宅子,两人就这样成了邻居。 张居正家人都去了东南,王世贞的家人也都在东南。 他们也曾经同朝为官,所以关系自然亲近了起来。 “叔大,书我买来了!” 张居正拄着拐杖,他其实年纪并不算大,根据从东南来的医生诊断,张居正是积劳成疾的心脑血管疾病。 在卸任之后,通过休养身体,张居正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如今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了。 这也是张敬修能离开父亲前往东南的原因。 不过对外张居正依然说是缠绵病榻。 张居正健步如飞,甚至不需要拐杖都能行走,他急匆匆的翻开这套《授时新历》。 比起其他人,张居正在做翰林的时候就接触过很多史料了,对于实录兴趣不大。 他在任期间,就曾经想要重修历法,但是由于明廷能力不足而放弃。 张居正自然知道历法的重要性,看完《授时新历》后,张居正慨然长叹: “明亡矣!” (本章完) 第624章 秩序解体 深宫中,老太监黄锦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宫殿。 曾经是大明权力中心的宫殿,因为伺候的宫人太少了,此时已经是空空荡荡的。 这皇宫中凡是能够有办法在李太后身边说的话的,都想办法从上皇身边调走了。 宫殿太大,反而有些凉风阵阵,黄锦只觉得有些寒意,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等他继续前进,终于来到了那位万寿帝君的卧榻前。 看到卧榻上的嘉靖,黄锦的眼睛一酸。 年少登基,通过大礼议斗过了三朝元老杨廷和,秉持国政几十年的皇帝,此时早已经没有往日九五之尊的样子。 嘉靖就像是普通的将死老人一样,张大嘴巴不断的呼吸着,身体枯瘦如柴,眼神迷离涣散。 从上个月开始,嘉靖的旧病就不断的加重,如今已经出现说胡话的症状。 黄锦很清楚,曾经通过修道祈求长生的皇帝,也已经走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了。 黄锦这才感悟到,原来至尊的皇帝在最后一刻,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张大嘴巴呼吸着的嘉靖,这是人的求生本能,如果一口气没能呼吸上,那老皇帝就和普通人一样死了。 黄锦上前闻到了一股臭味,他连忙掀开被子,从旁边端来了水盆,开始清理嘉靖的便溺。 等到忙完了这些,黄锦身上也出了不少汗,他也回忆起自己年少的时候,那时候跟着师父在兴献王府伺候皇帝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干活是多么的麻利,可是现在做什么都要先喘口气,连走路都不利索了。 黄锦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却发现在这个时候,一切都没了意义。 他叹息一声,拿起药包走到大殿后,坐在药庐边上给老皇帝煎药。 迷迷糊糊的,黄锦又瞌睡了,果然年纪大了就容易睡着,黄锦靠在柱子上迷糊的睡着了。 苏泽的三部书已经传到了京师,如今整个京师都在流传明廷那档子的破事。 从靖难之役抢夺侄子的皇位,再到朱祁镇夺门之变诛杀功臣,又到了嘉靖大礼议的时候违背宗法,这些皇家秘闻非常有传播空间,飞快传播之中,再一次削弱了朱明皇室本来就不多的威信。 果然和颜钧所料的那样,等级和秩序建立起来是最难的,但是摧毁是最容易的。 皇室这些不多的威信,在苏泽公布了实录后,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大人物就是这样啊? 而那些旧日的秘闻也就算了,嘉靖朝时期很多人都是经历过的,在嘉靖皇帝执政的时期,皇帝可是一言九鼎的存在。 那个被百官当做道君供奉的皇帝,那个掌握了亿万臣民生死,一言九鼎的皇帝,原来靠着谁青词写得好就提拔谁? 原来那些看起来英明圣武的政策,可能只是道士告诉皇帝这么做大吉,所以皇帝才批准同意的? 原来皇帝为了一点龙涎香,不惜掏空内库,命令官员到各地搜刮,还被外国商人用假东西骗了。 这份冲击,彻底让人破除了上位者的敬畏之心。 而当这份敬畏之心被破除之后,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头顶上的那个人。 九五之尊的皇帝都如此的荒谬,那自己上头的那位又是什么样子呢? 那些庙堂上的高官显贵们,又还不是也和皇帝一样呢? 这份怀疑一旦开始,那就开始以最快速的速度失序,而很多人也开始意识到,随着原本秩序的解体,帝王将相和草头王也没什么区别。 在京师城外,越来越多的田庄开始结社自保,大家对于头顶上的官府已经失去了信任和敬畏之心,大家更愿意相信雇佣庄客来保护自己,购买武器来对抗税吏。 地方上也同样如此,那些地方上的官员,他们也发现了在京师当个普通的官员,可能一天饿两顿吃不上饭,但是在地方上当个百里侯,好歹能够过上好日子。 他们开始明里背地里违抗朝廷的命令,拒绝上级的调动命令,开始自己发展地方团练。 而一旦开始这么做了,他们又赫然发现,如今的朝廷根本没有精力来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令,吏部的公文就像是废纸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的效力。 而正在京师轰轰烈烈的币制改革,最后也同样遇到了问题。 李如柏抓了几个商人,逼迫他们使用新币,收缴了他们手里的东南银元,并且将这些商人关押了起来,要求家里人交出更多的东南金币来赎人。 其中最大的一个商人叫做郭定,是从陕西来京师做生意的,据说是陕西总督郭朴的远房亲戚,也是在京师秦中商人的领袖。 市井都说郭定在京师是帮着郭朴捞钱的,而李如柏知道自己父亲和郭朴不对付,所以先用郭定开刀。 李如柏从陕西商馆中抓走了郭定,也确实引起了整个京师商人圈子的震动,一些偷偷使用东南银元的商人,也确实受到了恫吓,将自己手里的东南银元交了出去,并且开始使用明廷发行的新银元。 这些成果让李如柏非常的得意,也让李成梁对这个二儿子非常满意,多次当众夸奖李如柏。 李如柏更得意,他在户部成立了一个“缉私总队”,专门负责打击不法商人。 但是让李如柏头疼的地方,是郭定这个家伙被抓了以后还不老实,这家伙的家里人根本不交赎金,在缉私总督好吃好喝着,一点都不惶恐的样子。 这也让李如柏非常愤怒,郭定这个样子也感染了很多商人,他们也都拒绝向家里人写信要赎金。 可实际上李如柏也不敢动郭定,因为郭朴还占据关中,一旦逼迫太甚那让郭朴投降了东南,自己也完全承担不起这个后果,他只能恫吓郭定,却连用刑也都不敢。 郭定的话也很简单,你有本事去抓清远伯李家,那才是整个京师使用东南银元最多的商人,李家甚至公然在票号里挂牌,将明廷银元和东南银元的兑换比例贴出来,公开给商人百姓兑换。 (本章完) 第625章 嘉靖薨逝 郭定的态度让李如柏恼怒,但是他也只能恼怒了。 别的商人,他可以抄家,甚至可以折磨打死,这些人都只是商人罢了,在几千年的历史上,文臣武将的地位可能会有所变化,但是商人始终都只比普通百姓高一点。 但是郭定又不同。 他掌握了陕西总督郭朴在京师的财富,他是帮着郭朴在京师购买军火的白手套,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是影响力却很大。 自己的父亲李成梁也专门给自己带来了口令,郭定可以抓,但是不能用刑,最好让他主动将银元交出来。 李如柏也不是傻子,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在目前郭朴还是需要争取的,不能因为一点银元,得罪了陕西总督这一方大员。 而郭定的态度也很明确,你不是要稳定币值发行新币吗?那整个京师用东南银元最嚣张的就是清远伯李家了。 李家公然的在自家的票号中兑换东南银元,将黑市生意做成了白市生意,这么明显的老虎不打,打自己这苍蝇,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对于郭定的质问,李如柏也没办法。 清远伯李家是太后的亲眷,是父亲的盟友,他们可是要比陕西总督郭朴更重要的拉拢对象,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开罪的。 李如柏也曾经向清远伯家偷偷传信,希望他们能够在自己打老虎的时候收敛一些,暂时关闭自家兑换东南银元的票号。 李炜父子一口答应下来,可是这些票号依然开着。 开玩笑了,如今京师无论是百官公卿还是庶民百姓,都在疯狂的兑换东南银元,李家刚刚因为侯平的投资失败折了一大笔的银子,现在又怎么可能将嘴里的利益吐出来。 就算是不让李家做,京师这么多黑市都在兑换东南银元,你朝廷先去把这些黑市都捣毁了再说吧! 李如柏当然也想要捣毁这些黑市,但是他实在是没这个能力。 前阵子,为了稳定新币,李成梁颁布了大将军令,凡是持有东南银元超过五十枚的,立刻流放边疆。 而公开兑换东南银元的,不仅仅要罚没全部家产,还要砍头示众。 能够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个生意的,背后肯定都是有人支持的,这些黑市也迅速腐化了李如柏的手下们,李如柏搞了几次特别行动,这些黑市都提前得到了风声,一个都没抓到。 现在的情况就已经尬住了,李如柏小的收拾不了,大的动不了,而颁布的法令一条都没能执行,唯一能够威胁的就是普通百姓。 五军都督府的士兵们,又重新做起了顺天府官吏的老本行,挨家挨户的抄家,从普通百姓家里翻找东南银元,一旦抓到就立刻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从百姓身上敲诈油水。 不过京师的百姓早就已经被敲诈过无数次了,就算是家中有些油水的,也已经敲诈的差不多了。 而那些有权有势的不敢敲诈,有钱但是不够有钱有势的京师富人,则都离开了京师搬到了天津。 如今天津在靠近大沽炮台的区域,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三不管地带。 这地方距离大沽炮台不远,所以大明不敢管,大明的官吏不敢进入这个区域,这里最早形成了一个东南货物集散的市场。 而随着市场规模扩大,一些商人也开始在这附近定居,他们立刻发现,在这里定居不会被明廷的官吏骚扰,而且一旦局势有变,可以立刻向大沽炮台的东南军队寻求庇护,随时可以润走。 而东南的大沽炮台是军事建筑,本地守将自然也不会管辖这个区域。 这就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东南不管,大明也不管,这片地区发展出了一套自治的体系。 居住在这里的商人和普通市民也会交税,他们交税来雇佣别人来维持市场秩序,保证治安,防火防盗。 因为能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比较有钱,所以治安队的装备甚至要比天津城的明军都要好,周围的匪盗也不敢打劫他们。 张居正,王世贞都选了在这里居住,而京师那些有钱人,或者失势官员,也都会将带着家人来天津。 原本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区域,如今这片地区范围越来越大,治安队的人员也扩充到了三百人。 李如柏在京师搞了半个月,新币的价格已然一落千丈,贬值的速度都快要追上了旧币了。 李如柏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次将山蒿先请来了府里。 山蒿先看着更加繁华的府邸,只是摇着头走进书房。 “山先生,悔不该不听您的话,如今币值改革的事情遇到了困难,请您出谋献策!” 李如柏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风度,山蒿先却并不吃这一套,他只是说道: “立刻抓捕清远伯父子,查抄李家的票号!” 李如柏又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山先生,清远伯是皇亲国戚,这样做会不会太不给太后面子了?” 山蒿先说道:“给太后面子?太后能变出钱来吗?” “清远伯李家在京师做了什么,京师百姓还不知道吗?” “不将清远伯李家给先惩办了,其他商人又怎么会乖乖交税!” “如今实录出版,宫廷的威望最低,就算是惩办了李家,李太后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要我们拿了银子,李炜父子关一下放出来,这事情也就办成了,又不是让少将军真的杀了清远伯。” 李如柏还是下不定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亲卫跌跌撞撞的冲进书房。 “少将军!少将军!太上皇!薨了!” “什么!” 山蒿先站起来,太上皇自然就是嘉靖皇帝了,老皇帝已经久居深宫,早就说身体不好了,但是也撑到现在才薨。 但是听说了嘉靖薨逝,山蒿先脸色一变:“吾事休矣!天数啊!天要亡我大明!偏偏让太上皇在这个时候薨逝!” 说完这些,山蒿先也不管还在迷茫中的李如柏,直接大步走出李如柏的府上。 当夜,紫薇入井宿,不过是星空中偶然的巧合罢了。 (本章完) 第626章 大赦 山蒿先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对清远伯父子的最佳动手时机已经过去了。 嘉靖作为太上皇,他的死自然不能用驾崩,但是因为他也曾经做过皇帝,所以按照皇室的说法,也要以皇帝的礼仪来安葬他。 对于这点,包括李成梁在内的大将军都无异议。 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办葬礼的钱谁来出? 明廷财政紧张,办一场皇室葬礼那是要花很多钱的,大明朝廷目前还真的掏不出这笔钱。 就在这个时候,清远伯李炜父子贴心的站出来,表示愿意为了上皇的葬礼捐一钱。 紧接着,京师的商人们纷纷跟随李炜父子,表示愿意捐钱给嘉靖皇帝办葬礼。 紧接着,清远伯李炜父子进宫,向李太后哭诉了李如柏整顿币市,大肆抓捕商人的事情。 李太后本来因为隆庆皇帝红丸案的事情,和李炜父子有些疏远,但是毕竟是血亲,而且李太后也发现只有父兄天然才是自己的盟友,加上李炜父子不时的送好东西入宫,最终又和好如初。 听说了李如柏大肆抓捕商人,李太后却没有发怒,她哀怨的说道: “父亲,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大将军啊?” 李太后的性格比较懦弱,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些轮番上的权臣欺压这么久了。 不过她对于自己和皇室的定位也很准确,如今是权臣需要一个皇帝和太后,而不是皇帝和太后需要李成梁。 如果李太后不想干,朱明皇室的宗亲这么多,还是有人愿意做这个泥塑的皇帝的。 所以李太后深居皇宫礼佛,对于外面的事情从不发表自己的想法,和这些轮番上场的权臣都能保持不错的关系,也才能带着小皇帝活到今天。 为了一群商人和李成梁作对,李太后想到这里就怂了。 李长风一下子跪下来说道:“太后!这李如柏要对付的可不是那些商人,而是父亲和为兄啊!” “怎么会!” 李长风直接说道:“太后有所不知,这京师中,最大的兑换东南银元的票号,就是我们李家的。” “啊!?” 李长风立刻说道:“太后,我们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如今大明许多东西要从东南进口,我们手上的东南银元,就是为了从东南做生意用的,买的也都是朝廷必须的东西,这宫殿内的很多东西,都是用这些东南银元购买的!” 李太后也不是真的傻,她还是问道: “可这难道不是资敌行为吗?” 李炜立刻说道:“太后,这商业上的事情,和打仗不一样,经商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双赢。如今的局势,是我们大明弱,东南强,如果一笔生意两边都能得到好处,显然我们大明更需要这种贸易啊!” 李太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父兄的思路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她日用的很多东西,确实像是从东南购买的,这么一说很多东西确实也离不开。 李长风继续说道:“至于太后说害怕李大将军,我觉得也不会。” “大将军也是知道我们商人的作用的,也曾经叮嘱那李如柏不要随意扩大,他是为了争功劳才肆意抓捕商人的,听说连陕西总督郭朴的族人都抓进了大牢,还要查抄陕西会馆的资产。” “李如柏为了争宠已经疯狂了,如今朝廷也在争取陕西的忠诚,若是因此逼反了郭朴,那李如柏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李太后已经被父兄说动,但是她依然有些懦弱的问道:“可是孤不过是一介妇人,政事都委任给了大将军,如何能够干预政事呢?” 李炜已经想好了对策,他立刻说道: “太上皇大行,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大行的时候要大赦天下。” “请太后以太上皇驾崩为机,对京师的商人进行大赦,赦免他们的罪行,这也可以奖励他们捐钱为太上皇办葬礼。” 李太后眼睛一亮,这样做似乎还真的可以。 李成梁虽然跋扈,但是这点要求应该还是能够满足的。 果不其然,等李长风父子走后,李太后招来了李成梁,向他说明要给京师商人大赦的事情。 李成梁本来因为太上皇薨逝需要用钱而头疼,听说了这些商人要捐钱,而太后要大赦他们,李成梁也立刻答应了下来。 大赦的命令颁布天下,郭定毫发无伤的从五军都督府出来后,立刻在陕西会馆中召集陕西的商人们开会。 郭定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要求所有商人抛售资产,将钱换成东南银元然后全面撤出京师。 对于郭定的建议,陕西的所有商人都深表赞同,郭定入狱要不是遇上了太后大赦,还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 如今京师的情况已经非常恶劣了,这不仅仅是对普通商人恶劣,他们这些攀附到权贵身上的商人也感觉到寒意了。 而郭定是郭朴的族人,他要求大家撤走,自然还有其他的深意。 不仅仅是陕西商人,九边的商人,其他地方实力派驻扎在京师的商团,在得到了这次大赦机会之后,也纷纷套现离开。 新历五年,万历三年,公元1567年,十月二十五日,太上皇朱厚熜薨逝于皇宫。 这位在《治安疏》中被海瑞说是“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嘉靖皇帝,这位执政前几十年乾坤独揽,操纵朝廷大臣如提线木偶,后几年仓皇逃窜,西狩如丧家之犬的嘉靖皇帝,终于结束了他的一生。 而这个在生前将臣子和百姓都视作草芥的冷酷君王,他的死亡却引起了京师的震动,大量百姓自发为嘉靖送葬。 正在拜别颜钧的佟安,疑惑于京师哀伤的气氛。 颜钧淡淡的说道:“百姓们不是为了嘉靖送葬,而是为了旧时代送葬。” “无论如何,在嘉靖执政的日子里,京师大体上是安定富足的,这些年动乱不堪,京师百姓自然怀念那个丰亨豫大的时代。” 佟安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是从山东来的,就算是嘉靖执政的日子里,山东也没有多好过,自然和京师百姓无法产生同感。 颜钧淡淡的说道:“旧时代终结了。” (本章完) 第627章 法律变革 嘉靖薨逝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最诡异的地方在于,这个将天下视作私产,将百官臣工视作奴仆,将百姓视作草芥的太上皇,竟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怀念。 等到消息传到了南京,竟然也有人开始怀念这名独夫。 何心隐在大都督府赴宴的时候,也谈到了这件事,众人都看向苏泽,想要看看这位大都督的反应。 苏泽淡淡的一笑说道: “京师和南京怀念嘉靖这个独夫的,都是在明廷恩宠下岁月静好的人。” “嘉靖私天下以利一人,而京师和南京也是私天下以利二城,我们东南取消了这些人的特权,他们自然会怀念那个骑在百姓头上的旧时代。” 京师和南京,是大明的两都,在这里的百姓也是所谓的皇城根上的,比起其他地方还是要优越不少的。 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要送到这两座城市,天底下最顶尖的人才都会来这里讨生活,天底下最有钱的人都要住在这两座城市,就连青楼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但是如今整个东南都发展的不错,苏南、浙江和福州等地区已经不亚于南京,甚至因为靠近出海口而更繁华。 而东南的吏治也比较清明,也没有太多跑官的现象,又要求官员在基层锻炼,导致南京不再和以前那样重要。 这也让南京城内的百姓失去了一些优越感。 苏泽继续说道: “除了这些人之外,剩下的就是那些不明事理的人,那些被各种戏剧看坏了脑子的愚夫,他们以为自己读书就是那个平步青云高中进士的天才,以为自己若是回到那个时代就是朱门大族子弟,能够不劳而获而坐收其利,能够在普通百姓头顶上作威作福。” “可实际上呢?这些人去读书也可能连秀才都考不上,他们也不是那些朱门豪强子弟,更大可能是被那些豪强贵族欺压的普通百姓。” 苏泽这么一说,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其实南京这种人确实不多,在场的大臣也都是从嘉靖朝过来的,徐渭多次科举不第,就算是大家族子弟,又是状元的申时行,也知道明廷的腐败和堕落,没有人想要回到那个时代去。 不过苏泽也感慨,无论什么时代,总有这种旧时代的吊唁者,他们总觉得自己在新时代没有抓到机遇,回到旧时代就能够一飞冲天。 对于这些人,就让他们继续做过去的梦好了。 苏泽并不在意这些人,他担心的看着何心隐。 根据刑部的官员报告,何心隐的身体越发的差了。 苏泽也请李时珍亲自给何心隐诊断过,按照中医的说法就是忧思过甚而气血两亏,用新医的说法则是过度疲劳而导致的营养不良和慢性疾病。 李时珍的治疗方案很简单,让何心隐放下工作,好好吃饭好好疗养就可以康复了。 但是何心隐却拒绝这个治疗方案,他忙起来经常忘记吃饭,署吏和家人苦苦哀求才肯吃上一点,而且吃的时候也在思考问题,经常一份饭菜要热上两次。 所以苏泽有空就会拉着何心隐来府上吃饭,也为了拉着他从案牍工作中抽出身来。 如果说现在整个南京七部中最忙碌的部门,不是运转了庞大军队和舰队的陆军部和海军部,也不是管理整个国家成千上万官员的吏部,也不是管理整个国家开支用度预算结算,各种税收的户部。 不是正在建设里程日益变大的铁路,同时在各地进行水利工程的工部。 也不是派遣上百使者,管理来往于整个世界的使者们的礼部。 而是何心隐主管的刑部。 在何心隐上任以后,主要做了两项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将地方主官的行政工作和司法工作分离,在各地分别设置专门的法官和判院,让专门的审判官来处理地方上的司法实务。 具体说就是四级三审制度。 四级就是司法体系的四个层级,从县判院,到府一级的府判院,到省一级的巡回判院,再到最高一级的大理寺,四级判院逐级审理。 三审制度则是将案件分为一审、二审核终审三个阶段。 一审是县、府判院进行的第一次审理,也是首次判决。 如果嫌疑人不服,则可以向更上一级提出二审。 而如果还是不服,则可以通过直接向大理寺提出最后的终审。 刑部还设立秋审处,专门对大理寺终审后的死刑案件进行复核。 当然为了节省司法成本,普通的经济案件和民事案件一般二审就终审,三审制度主要用于刑事案件。 何心隐当然也不是一步到位的,如今司法人才非常紧缺,所以主要工作还是先将框架拉起来,保证在府这个级别能有判院。 而在苏松这种比较发达,诉讼也比较多的地方,再设立县一级的判院,锻炼司法人才。 除了四级三审制度之外,何心隐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了立法上。 何心隐首先在肉刑上进行了改革。 他将凌迟这类的比较残酷的刑罚给废除了,同意改成了绞首作为死刑,并且废除了《大明律》中有关于肉刑的部分。 何心隐认为,如果是犯罪的人可以改正,那么惩罚完毕之后就应该让犯人还能立足于社会上,而不是通过残酷的肉刑让犯人无法立足,从而继续走上犯罪道路。 而如果犯人罪大恶极,那就应该立刻处死犯人,这样一来肉刑根本没有实施的必要性。 严刑逼供也被禁止,何心隐认为明廷的冤假错案率太高,就是因为刑讯逼供而导致的。 刑讯逼供往往受害的都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而这种不公正的执法,会让有权有势的人逃避处罚。 在这个基础上,何心隐通过对古代的刑法和外国法律借鉴下,编纂了多部法律,并且将法律推行到全国。 如今何心隐正在用心编写的是行政诉讼法,这是一部关于百姓状告官府的法律,这是目前这个世界还没有的律法,这些全部都要靠何心隐自己思考立法。 既不能让刁民无缘无故的状告官府,而让官府无法行政,又要体现民众制约官府的法制精神,着实是太难编写了。 (本章完) 第628章 女王朝贡 这场简单的宴会结束,苏泽拉着何心隐的手说道: “柱乾,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身体是改革的本钱,若是你的身体垮了,还怎么编写法典?” 何心隐有些感动,他连忙说道:“大都督放心,属下一定好好吃饭,保重身体。” 苏泽这才点头松开手,不过上一次的时候何心隐也都是这么说的,但是每次回去又是废寝忘食的工作。 苏泽叹息一声,若不是何心隐这么拼命,东南又如何能做到短短一年就颁布了五部新法典,建立一套迥异于以往千年的新制度呢? 只能说苏泽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要推翻千年以来的惯性,全方位的建立一套新的体系,这项工作实在是太庞大了,如果不是这些志同道合者燃烧自己,根本不可能有现在这些成效。 不过苏泽很快又有了拉着何心隐吃饭的机会了。 次日,高棉女王乘坐的快船抵达上海,随后这位年轻的女王就乘坐火车,从快要竣工的松江铁路站上车,一路抵达了松江。 年轻的女王彻底被东南的一切惊呆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港口,但是从没有见过上海港区内的这么多的船! 这些多的船,光是这些船就足以将高棉填满了吧?即使是高棉最强盛的时期,也不曾拥有这么多的船啊。 高棉女王看着船舶靠岸,等到看到繁华的上海港码头的时候,女王更确定自己来对了。 这样一座码头,比当年高棉的王城都要庞大都要繁华,鳞次栉比的房屋,平整的道路,车水马龙的商铺,这些都让高棉女王感觉到震撼。 而跟随高棉女王的高棉使者们,受到的冲击还要更大,他们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繁华的港口。 而按照行人司那位沈大使的说法,上海港不过是整个松江府的一个县,而松江府也不过是中原一个省的一部分,这样的省中原还有非常多。 这下那些反对女王前往南京接受册封的人不再说话,所有人都觉得女王做了最明智的决定,抱上了最粗的大腿。 接下来在上海港口附近的车站,高棉女王见到了神迹一样的景象。 不需要任何畜力拉动的火车,如同一只钢铁巨兽,就这样自己停靠在了车站前。 这头钢铁怪兽发出恐怖的鸣叫声,吓得使团很多成员抱着头想跑,高棉女王也是硬着头皮保持镇定。 沈一贯介绍说道:“女王殿下,此物名为火车,乃是蒸汽驱动的机械装置,这是我们东南大都督亲自设计的,能日行千里还能载重千斤。” 自动日行千里?还能载重千斤? 女王看着火车头喷吐出来的白色烟雾,终于将信将疑的登上了车厢。 透明玻璃,木质的座椅,火车车厢算不上华丽,但是足够舒适,而女王所想的则是对东南势力的恐惧。 如此多宝贵的钢铁,中原人竟然用来制作火车,她注意到铺设在地上的都是锃亮的钢材,这些钢材如果放在高棉,足以武装一支精锐军团! 太奢靡了! 在祖先的典籍中,曾经描述中原是铺满了黄金的黄金国度。 没想到根本不是黄金国度,中原是铺满了钢铁的钢铁国度! 这绵延的铁路,当真是无比形象的国力体现,高棉王女和使臣们都沉默了。 他们无法理解火车的复杂原理,但是能理解火车的造价。 而任何一个统治者,都能理解火车的价值。 能够自动移动的火车,可以运输多少货物,可以将城市连接在一起,高棉女王终于明白,为何中原能够建立如此庞大的国度了。 到了苏州府的时候,高棉女王已经放弃了计算车轨的长度,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乖乖的前往南京,向东南朝贡接受册封。 本来诸人觉得自己不会被震撼到,但是他们还是低估了中原的震撼力度。 在车站的时候,他们看到成车的丝绸和棉布被送上火车,看到如此之多的货物,高棉女王向沈一贯询问道: “沈大使,这些商品是要送到上海港口的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这些都是要送到上海港口出口的货物,每天这样的货物要用火车拉好几趟,还有很多货物直接在松江装船出海。” 众人看到在高棉被王公大臣们视作珍宝的丝绸,就被那个搬运工粗鲁的扔上火车,看到如同小山的一样的货物,一边往车上搬运一边又有新的棉布丝绸堆在站台上,仿佛这些棉布和丝绸永远都搬不完。 高棉的使臣们彻底麻了,也只有这样的财富,才能将钢铁铺设在地上吧?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人置疑女王的决断,投靠东南,成为中原的朝贡国,这是最有利于高棉的选择了。 当别人只是强大一点,那还有努力追赶的可能性,但是中原帝国的强大,已经完全没有追赶的可能性了。 东南亚的人很清楚,面对强大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臣服。 面对高棉这个主动臣服的国家,苏泽也拿出了诚意。 他带领内阁在南京城外迎接了高棉女王,用国宾的待遇招待了高棉的使者们。 盛大的仪式引来了南京城内市民的围观,虽然大家都不知道高棉这个国家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不妨碍市民们感受这种万国来朝的氛围。 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亲自来中原接受册封,这意味着彻彻底底的臣服。 一些商人们翻开报纸,展开地图,寻找高棉的位置。 高棉女王并不知道,自己的态度成了最好的招商广告,一些东南商人们摩拳擦掌,准备前往高棉寻找商机。 苏泽用国礼迎接高棉女王,并且在制宪会议宫内接受了高棉女王的国书,大都督府则授予高棉女王黄金王印,苏泽并没有要求留下高棉的三件传承宝物,只是要求日后高棉王位更迭,新统治者都要来南京受印。 高棉女王一口答应下来,接下来就是确立朝贡关系,互相派遣使臣。 在东南欢歌笑语中,明廷的币制改革终于赢来了惨淡的结局。 (本章完) 第629章 以史为鉴 明廷的币制改革已经陷入到了困境中,李如柏的币制改革可以说是彻底失败了。 王世贞走在路上,作为距离京师最近的天津,自从大沽口的战役后,这里就成为明廷在京师最重要的屏障。 驻军、交易市场,这一切都带来了大量的人口,而这些人口给天津带来了繁荣,让天津成为整个北直隶仅次于京师的繁荣城市。 可以说京师发生的一切,都会影响到天津。 如今天津市面上,商人在进行大宗交易的时候,已经彻底放弃了明廷的银元,而是完全的使用东南的银元结算。 在李如柏刚刚开始推行明廷新币的时候,商人们曾经还对明廷的新政抱有一丝幻想,那时候发行的新币还能在市场上流通。 可是现在商人已经完全拒绝使用明廷新币交易了,在和普通百姓的零售交易中,明廷新币的物价也是一日三涨。 有时候早上需要一枚银元的商品,到了晚上就要两枚银元了。 而如今天津城中,除了在天津驻守的新军,是配发物资口粮之外,包括天津各级衙门和城防衙役,都是用明廷新银元来结算的。 除此之外明廷在大沽设立的工坊,也都是用新银元来发放工资。 这些人拿到工资之后,就会立刻将新元在市场上用掉,换成商品囤积起来。 这样的结果是,明廷发行的新元,刚刚发行出去就被用掉,市场上流通的新元就越来越多。 苏泽在《论财政》这本书上早就指出了一个公式,那就是——货币的价值,只和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有关。 不在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比如汉代重视厚葬,喜欢将金币葬入墓穴中,所以大量的黄金都被储存起来,汉代开采了很多黄金,铸造的金币都没有流通起来,金币的价值越来越高。 所以货币总量其实和货币的价值是无关的,市场上的流通货币量,才是决定货币价值的重要因素。 其实明廷铸造的新银元并不多,但是这些新银元每天都在市场上快速流通,所以这些新银元的价值也在飞快的贬值,这又导致了人们更加不敢将新元留在手里,导致更大规模的通货膨胀。 王世贞走入张居正的家里,张居正正在兴致勃勃的读着《物理学》这本书。 “叔大!” 王世贞走进书房,将买的糕点放在桌子上。 如今整个大沽区域涌入的人越来越多,本地自治社区不得已开始限制人员进入,王世贞作为当地名人,也是社区自治会的成员,刚刚去参加了一次社区自治会议。 大沽社区现在有十个社区自治会,这十个社区自治会共同商议政策,给团练发放工资,维持当地治安。 王世贞搬到了大沽后,就被选为社区自治会的成员,这几天他都被喊过去开会,讨论如何应对这些涌入大沽的逃难流民们。 大沽社区自治会也吵成了一团,大部分已经在大沽社区长期居住的人,都不愿意这些流民的涌入。 一方面会带来更大的治安问题,一方面也会抢夺本地的工作岗位,影响已经住进大沽百姓的生计。 但是另一方面,大沽社区是一个夹在了明廷和东南之间的中间地带,也是一个特殊的地带。 特殊在于,这是一个窗口,市场和缓冲区,这也决定了大沽社区只能拥有维持治安的警察或者团练,但是不可能拥有更强大的武装力量。 明廷和东南都不可能允许大沽社区拥有武装力量,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发展的极限了。 而目前的规模,想要靠着大沽社区这点雇佣兵和警察,根本无法维持大沽社区的治安,也无法阻止更多的难民逃入大沽社区。 这样的封锁根本无法进行,那封锁本身也变得毫无意义。 其次自然是舆论了。 大沽社区内也有自己的报纸,也有不少人同情这些明廷的难民,还有人组织在社区施粥接济这些难民。 王世贞也觉得头疼,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只有等到东南统一了全国之后,这种事情才会消失吧。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会不会有安南或者东南亚的人,或者是朝鲜倭国人想办法越过边境进入国内呢? 王世贞也觉得自己思考的问题太久远了,他找到张居正就是询问明廷币制改革的事情。 京师情报站的陆添寿给王世贞传来消息,希望能够王世贞预测一下明廷的财政问题,写一份报告递交大都督府。 王世贞根本不懂得财政,所以只能请教张居正了。 张居正淡定的说道: “大明币值改革失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历朝历代都有,和目前大明情况最类似的,就是梁武帝铸造铁钱了。” 王世贞是一代文宗,他在文学上天分极佳,但是做官的水平就很一般了,完全比不上父亲和弟弟。 王世贞的父亲曾经是明廷大员,他本身又是庶吉士,本来王世贞做官应该很顺畅的。 但是他的政治能力确实一般,而在文学上的名声也压过了他在做官上的名声。 做官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同时也是最难的事情。 普通官员能够墨守成规,抑制住自己的欲望,就算是非常好的官员了,甚至现在这种发展快车道的时期,什么都不做百姓都能过好日子。 但是做官也是最难的事情,如何平衡各方利益集团,推动变法改革,并且将改革措施推行下去,这就是非常困难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张居正能够在大明中后期也进行变法,这已经非常了不起的政治才能了。 就算后世批评张居正是大明裱糊匠,变法治标不治本,但是也已经是远超历史上诸多的政治家了。 而政治学,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研究样本,这玩意儿很难积累经验! 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历史学,寻找历史上相近的案例,揣摩政策效果,这也就是所谓的以史为鉴。 (本章完) 第630章 富者恒富,弱者恒贫 张居正说道: “南朝刘宋一直到萧梁,都一直饱受如今大明这种货币问题的困扰。” “一方面是市场上需要大量的货币,因为市场交易需要货币,货币的需求是迫切的。” “一方面大明朝廷发行的货币远不如东南的货币精巧,这也导致了大明发行的货币在币值上越来越贱。” “当时刘宋发行的‘铁钱’,其实就和大明发行过的几次银元差不多,都是劣等的银元。” 张居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说起来这项政策从他在任的时候就开始做了,当年他就主持发行过银元。 不过在那个时候,张居正这批钱还是缓解了市场的钱荒,还是有一定的正面意义的。 “但是劣币发行多了,劣币就会驱逐良币,得到良币的人就不会将良币还出去,因为良币总能升值。” “而劣币则会不断的贬值,以劣币来结算的市场则会物价飞涨。” “这种情况,就是持有良币的大商人、权势者占优势,他们可以囤积良币。但是普通百姓需要吃喝拉撒,需要纳税交租,他们必须要将钱用出去,他们就是得到良币也存不住,最后手上的钱都会换成劣币,成为滥发劣币的受害者。” “如今大明的情况与南朝相似,只不过现在的良币是敌对方发行的货币,这样的结果就更糟糕了。” 王世贞连忙记下来,他准备将这些写在报告里汇报给大都督。 其实明廷京师遇到的问题,苏泽在《财政学》中已经讨论的很清楚了。 张居正也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他说道:“其实明廷币值改革的问题,从高肃卿时代就埋下了种子,用货币政策解决财政问题,是每一个当权者都无法忍受的诱惑。”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执政的时候也不例外。” “能发钱解决问题,肯定要比从豪强权贵手里抽税简单吧?这是浅显易懂的道理,但是滥发货币导致物价飞涨,最后承担的又是普通百姓。” 王世贞叹息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张居正说道:“其实东南也有同样的货币问题。” “什么?” 王世贞有些惊讶,他问道:“苏汝霖可是财政大家,对财政学的理论都是他提出来的,而且东南银元如此保值,东南物价稳定,又怎么会有财政问题呢?” 张居正摇头说道:“我说的财政问题,不完全是银元的问题。” “啊?” “信贷。” “这是什么?” 张居正说道: “银行,票号,大沽已经开了好几家邮政银行了吧?” 原来是这个啊!王世贞连忙点头。 如今邮政银行已经开遍了各大城市,从原本港口的邮政业务拓展到几乎整个东南。 原本银行是驿站系统用来弥补亏损,为商人交易而建立的结算系统。 但是很快驿站系统发现,银行实在是太赚钱了! 大量资金沉淀在银行的账户上,邮政银行第一笔投资比较保守,购买的是铁路公债。 接下来的利润让所有人都惊讶,从这个时候开始,银行从一个方便商人远程结算的部门,开始变成了一家专门从事“钱”生意的机构。 一方面银行会购买公债这一类的稳健金融产品来获得固定收益。 另一方面,银行也会将自己账户中的资金拿出来放贷投资,赚取利息收入。 现在天津自治区域内也有很多的银行,不少商人都开始用银行结算,百姓也会将钱存入银行,而商人也会向银行贷款。 张居正说道: “我前几日研究了,东南的物价这些年是在下降的。” “物价下降不是好事吗?” 张居正摇头说道:“丰收对农业是好事,但是谷贱也伤农。物价膨胀是坏事,但是物价下跌也是坏事。” “物价下跌,意味着市场上的银元不足。虽然去年东南铸币很多,但是现在大明、朝鲜、倭国、南洋,乃至于西洋商人都在使用东南银元来交易,苏汝霖再怎么铸币,市场上的货币都在紧缺。” “货币紧缺,钱就更加值钱了,这种情况下,普通百姓和商人都倾向于储蓄,钱不用就能升值,能不买就不买。” “可是不消费,市场上的货物就更多,物价就更低,这就是走入了另外一个问题。” 王世贞倒吸一口气,他终于意识到了财政问题是多么的复杂。 张居正说道:“当然,东南的物价通缩还没有到严重的地步,但是已经影响到了经济发展了。” “这其中还引起了我前面说的另外一个问题。” 王世贞已经彻底被绕晕了:“什么?” “银行信贷。” 张居正说道:“在存着钱就是赚钱的时候,市场上最能够借出钱的机构是银行。而能够从银行借到钱,就能以低廉的价格买到优质资产。” 王世贞点头,似乎是这个道理。 在物价下跌的时候,能够持有现金购买的人都是受欢迎的。 张居正说道:“可是信贷这件事,就是你越有钱,越是容易借到钱,而越是穷人,就越难借到钱。” 这不是必然的吗?借出钱的人总要考虑借钱人的偿还能力。 张居正说道:“可是谁能借到钱呢?那些富商、豪强、有权有势的人,国营的机构,这些能够借到钱的人疯狂扩展,而无法借到钱的人则只能出卖产业。” “这结果不就和大明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拿着良币大肆购买产业,没权没势的人拿着劣币艰难求生。” 王世贞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个政治能力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文坛宗师好了。 他打定了主意,等到日后返回东南的时候,一定要去做个清净的职位好好养老,政治实在是太复杂了,根本不是自己能够玩得转的。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强者恒强,弱者恒弱,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这是人性。” “但是富者恒富,弱者恒贫,这是历朝历代都在积累的问题,一旦超过某个界限,那就是揭竿四起王朝更迭了。” (本章完) 第631章 你的想法有些极端了 王世贞问道:“那要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张居正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啊?” “世间岂有万世不易之法?” 张居正又说道:“在张某看来,为政者有三个等级。” “见招拆招,能够处理下面送上来的问题,暂时解决问题的,这算是第三等。” “世人所称颂的贤明大臣,基本上都是这样一类的,能够维持目前的体制框架,做到保境安民一方,这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当年的胡汝贞,包括令尊在内,就是这么一等。” 王世贞点点头,他父亲很早就开始做官了,虽然被张居正说成第三等,但是能和胡宗宪并列,也不算是侮辱他的父亲,胡宗宪在大明和东南都做到高官,也是如今世所公认的能吏。 能被张居正评价第三等,就已经这样难了,他好奇前两等是什么样子的。 张居正说道:“能明前世之兴亡教训,暂时抑制豪强大族的扩张,暂停土地兼并,整顿吏治风气败坏的,此为第二等。” “商君、桑弘扬、诸葛孔明、王安石,这些就是第二等。” 王世贞惊讶的看着张居正,要知道这四个人,可以说是天下最顶尖的改革家了。 虽然除了诸葛亮之外,其余三人在儒家的名声都不好,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的能力。 这些人都是将国家财政从烂摊子中拯救出来,完成富裕国家成就的政治能人。 而这样的人,才是张居正评价的第二等? 那什么才是第一等呢? 那肯定只有苏泽苏汝霖了,可是王世贞又好奇,张居正要如何评价苏泽。 张居正说道:“最上一等,我心中只有苏汝霖一人尔。” “能明古今之变,通政治之理,破千年之变局,订二十年之国策的,只有苏汝霖了。” 前面夸赞的话,王世贞觉得并不夸张,但是听到后面,王世贞皱眉问道:“二十年之国策?苏汝霖能够订立就是二十年的国策?” 张居正说道:“是啊,你知道二十年有多长时间吗?” “元朝国祚九十六年,二十年元朝换了五个皇帝。” “我大明太祖从起兵到执掌天下也就用了二十年。” “苏汝霖从东南起兵至今还不到十年,二十年实在是太久了,今日之政策,明日就不一定适用了,而且现在还是千古未有之大变局,我说苏汝霖能定二十年的国策,已经是往多里算了。” 王世贞沉默了一下,又觉得张居正说的没问题。 自己在苏州府丁忧三年,就看着苏州府日新月异,在飞快发展的同时,也出现了很多新问题。 就如同东南报纸上抨击的,随着全民开始逐利,奢华享乐的风气在民间兴起,从上层阶层开始带头享乐,影响到了下层。 传统的儒家道德正在飞快的解体,最先受到冲击的是广袤的农村地区,原本乡野熟人社会的伦理道德在迅速瓦解,却没有形成新的道德标准。 即使苏大都督在倡导“市民道德”,但是在这股席卷全国的浪潮下,社会风气依然急剧变化,就连江南那些曾经开明的读书人,也在抨击“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各种各样的新问题层出不穷,新旧的道德体系在碰撞,官府也在试探职能的边界,新生的工坊主也在积蓄自己的力量,各方势力又开始了新的博弈。 这样说,张居正说苏泽能够看到二十年后,制定适应二十年的政策,这确实是极力夸奖苏泽了。 王世贞又有些意志阑珊,如果苏汝霖这样的人,也只能解决二十年的问题,那谁能够解决二十年后的问题呢? 张居正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世上岂有千古不易之法,纵观历史岂有千古兴盛的王朝?能够做好眼前的事情就相当不错了,最后也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从张居正的府邸里出来,王世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等日后天下一统,自己就好好写文章著书去了,这些政治上的事情,还是留给这些人去玩吧! 果然和张居正说的一样,在大赦令下,李如柏的打老虎行动草草收场。 短期间内保持的新币物价,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就宣告崩盘。 而这一次的崩盘甚至要比上一次还严重,因为恐慌性的抛售,新币的币值比明廷旧币贬值还快。 在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的山蒿先,还是忍不住痛哭了一场。 不过他还没有一刻为明廷货币政策崩溃而哭泣,就立刻赶往了李成梁的府上。 郭定等陕西商人已经完成了抛售,甚至连陕西会馆都开始寻找买家。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山蒿先立刻求见李成梁。 “大将军!必须立刻发兵陕西,控制西安!陕西总督郭朴是要叛了!” 李成梁惊讶的抬起头。 当年为了拉拢郭朴,李成龙将小女儿嫁给了郭朴的次子,和郭朴也结成了儿女亲家。 李成梁虽然知道郭朴的摇摆立场,但是还不相信郭朴会公然背叛,一仗不打就投降东南。 山蒿先着急的说道: “大将军!陕西商人撤走,这个信号已经很明显了!本身河南陷落之后,陕西就没有坚守的意志,如今整个陕西的报纸上都在讨论投降,郭朴又不是意志坚定的人,他如何违逆整个陕西的意愿呢?” “大将军是朝廷执政,只需要以协助陕西驻防为借口,直接入关中控制西安,就能控制整个陕西了!” “如今整个陕西的兵力,都在潼关和关中出口防御东南,正是我军出动的大好时机啊!” 面对山蒿先的建议,李成梁还是沉默了。 山蒿先说道:“大将军!事且从权啊!” 李成梁说道:“大军出征,又哪里是说动就动的?要入关中要走山西,陕西新军编练不久,根本不堪战,要是不能攻占西安,那反而将郭朴逼向了东南贼?” “若是郭朴没有反意呢?山先生的想法未免有些太极端了!” (本章完) 第632章 争陕西 送走了山蒿先,李成梁长叹息一声。 作为谋士,山蒿先的角度比较单一,他只需要考虑战略上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是自己作为如今大明的执政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而且郭朴在陕西根深蒂固,陕西新军也是有战斗力的,军事上的调动还没有完成,准备没有做好,又怎么攻打陕西? 李成梁最后的做法,就是派出使者,一边装作是探视女儿,给郭朴送上了私人信件,希望他能够继续抗击东南贼。 同时还隐晦的提出,如果陕西实在守不住,郭朴只要将军队带出陕西,李成梁会立刻安置他的军队,给他安排新的驻地。 一方面开始在山西布置军力,调动物资,暗暗准备。 佟安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踏上了前往山西的路。 这支新组建的山西新军,主要目标就是面对陕西的威胁,不过这支军队的素质,怕是要辜负李成梁的期望了。 本来大军这个月二十日就要开拔,但是拖拖拉拉到了下个月一日,物资还没有准备齐全。 这倒也不能责备这位戴大帅,这段时间京师的物资价格飞涨,很多军工坊都已经没钱采购材料停工了,原材料运不过来,工人也拒绝上班,最后还是兵部东拼西凑,才给这支山西新军凑齐了基本物资。 佟安作为这支军队中的读书人,被戴大帅任命为后勤参谋,负责大军后勤工作。 佟安这才意识到,做好后勤工作的难度有多大。 和往日不同,如今行军打仗后勤极为重要,根据东南的最新军事理论,“谁能够提前布置好战场,谁就能赢得战争”。 古时候打仗只需要武器、铠甲、粮草就可以了,甚至很多时候打仗都可以没有以上的一种或者两种,有些军队粮草补给都靠抢劫,武器装备也是随便找点就能用。 但是现在的战争不同了。 当兵的没有粮食,谁还陪着你打仗?而且不仅仅需要粮食,还需要其他补给品。 东南那边的标准,每名士兵在作战的时候,每天除了必须三餐的粮食和肉菜以外,还要保证一包黄糖的补给。 大明这边自然负担不起这样的供应,但是每天的食物还是要充足的。 此外山西比京师要冷,士兵还需要冬衣,还要御寒的帽子,军官还有御寒的手套。 这些生活用品只是一部分,名目繁多的军需才是最头疼的。 明廷由于装备匮乏,所以整个军队使用的武器非常多。 从刀枪这种冷兵器,到库存的佛郎机炮,这其中一些历史可以追溯到当年王阳明时期,也就是明武宗那时候铸造的。 也有新铸造的火炮,还有一些和东南作战缴获的火炮。 再加上从西洋商人那边购买的西洋火炮,而这些火炮当中,又分成了西班牙商人从舰船上拆下来的舰炮,在明军中被称之为红夷大炮的较为先进的火炮,还有西班牙商人当年在马尼拉生产的以次充好的红夷大炮。 这些火炮的尺寸很多,需要炮弹的尺寸也不一样,将这些火炮整编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而不是一个军事问题。 除了火炮之外,火枪也是种类众多,需要的弹药都不一样,这些都需要进行详细的计算,才能将合适的弹药送到士兵手上。 这些复杂的补给工作,都被交给了佟安这样的军队新人,就算是他工作很努力,依然不可避免的出现差错。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大明这边弹药不足的问题早就已经困扰前线军队多日,很多军队的炮弹数量都不够全力轰击一天的,其实戴大帅对大家的要求,也就是带着部队平安抵达山西就行了。 如此严重的后勤问题,也是李成梁不肯接受山蒿先的建议,只能用怀柔手段对待郭朴的原因。 等到郭朴接到信的时候,郭定正好从京师返回了陕西。 郭定表面上是商人,实际上一直在京师帮着郭朴打探消息筹备物资,是郭朴的心腹,所以郭朴立刻召集郭定进府,商讨明廷的局势。 郭朴将李成梁的信件扔给郭定说道: “这是大将军写给我的私信,看来大将军对我能守住陕西也没有太大的期待,只是希望我保存实力,将军队带去山西。” 郭定看完了信件之后,连忙说道:“万万不可!” “大将军这个人,对待下属都是很凉薄的,前段日子为了削弱手下军头的军权,还想要搞的将帅对调,最后还是大将军的儿子李如松反对这才没能实行下去。” “对自己的嫡系属下都如此凉薄,时时刻刻都要防范,明公虽然和大将军是儿女亲家,但这本来就是政治联姻,而大将军有那么多儿女,也未必会因为这点关系而善待明公。” “况且就算是大将军要善待明公,也绝对不会允许明公像如今这样执掌军队。” “我们如果带着军队前往山西,那就是人为刀狙我为鱼肉,我们是客军,到时候补给都要靠大将军,那时候想要对付明公,只需要一个手持圣旨的太监就行了。” 郭朴听完也连连点头,原本李成梁写信过来,郭朴也是思考过这条退路的。 带领手下精锐撤去山西,这又能不背叛朝廷,也不用投降东南,还能继续做自己的一方节度使。 但是手下的军官也表示了反对,他们的理由是陕西新军的士兵都是本地招募的关中人,让他们保卫家乡而战,他们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如果让他们侨居到山西,那他们就会失去作战意志,甚至会出现逃兵的现象。 郭朴打定了主意,这个山西是去不得了。 郭定继续说道:“这封信应该是大将军的缓兵之计,大将军对我们陕西早就有了心思了,陕西商铺被查封,就有大将军默许的意思在。” 郭朴连连点头,要不然那么多在京师用东南银元的商人们,为什么李如柏专门抓郭定? 要不是嘉靖驾崩,皇室大赦天下,陕西的产业就被李如柏吞了。 一想到这里,郭朴就问道: “以君的看法,陕西能守住吗?” (本章完) 第633章 军功章 “老熊!”李言恭惊喜的看到了熊况的身影。 长期在贵州山区作战,熊况的脸更加沧桑了,不过他的气色不错,身体也越发的强壮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表字”这种称呼开始逐渐从军中消失。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在各种军令文件上会印刷姓名,但是如果再加上表字,那军令未免就有些太复杂了。 而且东南军队系统中,也有不少将领就是普通士兵晋升的,他们虽然上过军校,但是并没有接受完全的儒家教育,而是苏泽改造的新式教育体系,所以也没有老师长辈给他们起表字。 军中为了称呼方便,也为了交流的方便,逐渐淘汰掉了表字的称呼。 大部分的时候,在正式场合上级直接称呼下级名字,下级直接称呼上级的职务,同级的时候则是用名字加职务来互相称呼,如果不认识的上级就统一称呼为长官。 苏泽在军令条例中严格禁止以“兄弟”“大帅”等方式相互称呼,杜绝这种军头作风的叫法。 不过现在是私下场合,李言恭和熊况本来就是好友,两人好久没有遇到了,这一次能够在一起作战,两人都非常的激动。 “老李!” 熊况给了李言恭一个熊抱,接着说道: “上次睢阳之战后,听说你们的弹幕徐行战术得到了大都督的亲自夸赞,你也被授勋了?” 李言恭露出笑容,授勋体系是最近陆军部和海军部的改革措施之一,对于参与某些重大战役并且立功的人员,从陆军部或者海军部专门颁发勋章,进行授勋奖励。 勋章就是军功章了,授勋不仅仅是军人的荣誉,在日后的晋升和待遇上都有加成。 上一次攻打睢阳,李言恭作为执行战役的炮兵指挥官,李言恭不仅仅保证了战役需要的火炮射击准确,他还通过自己后勤学的专业能力,保障了军团炮弹的补给。 所以在战后参与睢阳之战的军官中,李言恭也被陈璘表彰,获得了一枚“睢阳勋章”。 授勋消息是通报全军的,熊况自然也是知道的,看到李言恭胸口上金灿灿的勋章,熊况也有些羡慕。 “老熊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我才得了一枚授勋,伱都已经两枚了。” 李言恭也笑着说道: “这一次也不知道咱们兄弟,能不能再捞一枚勋章。” 熊况也骄傲的抬起胸口,他胸口有两枚不一样的勋章,分别是在攻打四川时候得到的“江由勋章”,以及平定贵州叛乱的时候得到的“贵阳勋章”。 这两枚勋章含金量也是极高的,路过的军官看到两人胸口的勋章,都露出艳羡的神色。 在军中就是这样,成为军官以后,如果熬资历也能够升任到一定的岗位,但是勋章才是比拼功劳的试金石。 熊况能够成为军中青壮派第一个旅长,这两枚勋章也说明了他的资历,而且由于军功章制度是刚刚开始施行,所以陆军部还没有对之前武汉之战的军功进行授勋。 如果再算上当年南京攻防战中的功劳,熊况一共可以得到四枚勋章,那很多跟随苏泽起兵的老资历军官也没有他的功劳显赫了。 “陈旅长将你们都叫来了,看来这一次的联合行动动作很大啊!” 李言恭拉着熊况来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他是突然被陈璘叫到指挥部的,在看到这么多陌生的军官后,又看到熊况这个新晋的第七旅旅长,李言恭终于确定,这一次军事会议的规格很高。 联想到最近的军事调动,不用说肯定是和陕西有关了。 熊况的层级比李言恭高,自然知道一些别的消息,他低声说道:“我们第七旅是被拉过来给你们打配合的,这次的主力还是你们。” 李言恭露出笑容,但是熊况又说道: “但是陆军部的规划是这样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若是给我们第七旅找到了机会,自然也不会手软的!” 李言恭哈哈一笑,果然熊况还是那个熊况,这家伙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李言恭看了一下怀表说道:“马上就要开会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果然和李言恭想的没错,这一次军事会议的规格空前,不仅仅整个第五旅的营以上军官全部出席,还包含了熊况所在第七旅的军官,以及河南当地整编的几支军队主官。 第五旅旅长陈璘坐在上座,熊况坐在他的下手边,一行人在长桌周围坐下。 陈璘等到准点后,直接说道: “时间到了,我们开会吧,关闭会议室大门,本次会议为绝密,不得在外泄露任何和本次会议有关的内容,宪兵队的袍泽正在看着我们,大家也不想让宪兵队登门吧。” “这一次任务是陆军部的命令,大都督亲自签署的军令,本月十五日开始,我军将要从潼关方向进攻陕西,而熊况旅长带领第七旅,从关中方向袭扰陕西。” 果然是要对陕西动手,会场众人都在摩拳擦掌,攻打河南的战役实在是太没有挑战性了,除了睢阳之战之外,其余的战役就是跑马圈地,比的是各部队行军的速度,行军到一个地方立刻就接收一个地方,甚至出现了一个营接收了明军一个团投降的事情。 所以最后除了参与睢阳之战的几支部队外,剩余的部队并没有得到了太多的功劳,总共河南战役就评定了一枚睢阳勋章。 所以第五旅其他的军官们都憋着一股气,等着攻打陕西呢。 陈璘继续说道: “大都督的原话,‘对于陕西郭朴这样的反动军阀,不能一昧的招降,必须要以打促和,要让他知道疼了才会投降!’” “我们的情报人员已经在和郭朴接触了,此人还抱有挟兵自重,和我们谈条件的想法,希望用陕西军民来要挟我们,保证他日后的富贵,对这种反动军阀,一定要让他收起幻想。”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郭朴在陕西的布置是什么样的,把沙盘搬上来!” (本章完) 第634章 西安战云 陈璘指着沙盘说道: “关中险要,古代就有很多关隘,这里历史战场非常多,是易守难攻之地。” 众人纷纷点头,关中之所以能够在古代成为“王霸之基”,就是因为关中的地形,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地形屏障,四面八方都有把守的关口,在古代被称之为“四塞之国”。 古时候,关中平原地势平坦开阔,土地肥沃,是重要的粮食产区,有“八百里秦川”的说法。 不过随着关中的生态环境破坏,水土流失严重,关中的粮食逐渐减产。 而后南方的大开发开始后,关中失去了粮仓的地位,江南的地位日益增加,距离江南比较遥远的关中,也失去了天下中心的地位。 陈璘指着沙盘说道: “河南只有睢阳这么一道险关可以守,我们在攻克了睢阳之后,河南就望风而降了,但是关中地区关隘众多,想要和河南那样一战而胜是很困难的。” “而郭朴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将兵力布置在从函谷关、潼关到西安的一系列关隘上,同时修建道路方便军队撤退。” “郭朴还在西边修建道路,他的战略意图也很简单,一旦打不过我们,很有可能带着部队西撤到固原。” “手里只要有兵,郭朴进可以继续割据陇右地区,继续在我们侧翼造成威胁。” “退可以投靠明廷或者和我们谈判,谋求更好的投降条件。” “只能说郭朴的算盘打得确实不错。” 众人都皱起眉头,郭朴这种反而是东南军队最讨厌的对手。 因为他打仗的目标就不是赢,只要能够拖延的长一些,让东南的损失大一些,最后谈判到一个合适的投降条件就行了。 在郭朴眼睛中,军队和士兵不过是他个人权势的筹码,为了他个人权势,他不惜让手下士兵白白送死。 陈璘看了一圈后又说道: “大都督和内阁的意思,我们东南绝对不会对郭朴这种投机分子妥协,无条件投降是日后接管明廷军队的唯一方针。” 如今东南的地盘已经大了,也有了自己培养的人才,再给投降的大明官员和将领优渥的待遇,首先就会寒了自己人的心。 而且苏泽刚起兵的时候人手紧张,还需要任用一些投降的官吏过渡,但是现在整個东南人才井喷,也不需要这些劣迹斑斑的官员来维持了。 相比之下,自然是自家人更加可靠。 河南之战开始,东南开出的投降条件就是只有一个,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陈以勤父子是接受了这个条件投降的,郭朴也只能以这个条件投降。 陈璘继续说道: “大都督的原话:‘要让郭朴知道疼,他才会真心实意的投降’。” “按照大都督的方针,参谋部制定了如下的计划。” “首先是我们第五旅,从潼关方向进攻陕西,务必要将潼关的陕西明军给打疼了,打怕了!” “熊旅长的第七旅,从汉中经过大散关进攻宝鸡,切断郭朴的后路和退路,也逼迫郭朴的军队调动起来,疲惫他的士卒。” “在湖广的第二旅也已经北上,第二旅将要攻打太原,给明廷压力阻断对陕西的补给。” “大都督的命令,绝对不接受任何有条件的投降,陕西不是郭朴一个人的陕西,是陕西人的陕西!在进攻的时候我们必须要保持军事纪律,对于普通百姓不得滋扰,对投降士卒不得虐待,对于罪大恶极的军官和地主不能姑息!” “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齐声允诺,陈璘这才说道: “散会!” 这次会议后,李言恭也没有多少时间和熊况继续寒暄,上一次的优异表现,让李言恭得到了晋升,他已经负责整个旅后勤补给的后勤参谋长了。 东南对于参谋部也进行了一部分改革,对原本笼统的参谋进行了职业化。 有专门负责制定作战计划的作战参谋。 有专门负责后勤补给的后勤参谋。 有负责伤员医治的军医参谋。 同时分别设立三个参谋长,统筹所有的工作。 李言恭从炮兵团长升任全旅的后勤参谋长,自然是担子更重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在如今的作战中绝对不是一句夸张的口号,而是真真实实的现状。 每天东南军队发射出去的炮弹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而如何将这些炮弹运到前线,这就是后勤的工作了。 李言恭投身于后勤学后,才明白当年好友高务观的理论是多么的显眼。 早在几年前,高务观就提出了后勤决定论,并且在军事学院内部刊发了很多论文,讨论如何建立高效后勤系统。 在高务观的理论中,他提出了一种名为“兵站”的后勤设施。 这是一种综合性的后勤设施,有固定的和临时的两种,是集合了后勤补给、装备维修、人员修整、运输中转、伤员救治于一体的综合性设施。 高务观在论文中对于兵站的布局都做了详细的规划,并且对兵站的覆盖范围和覆盖兵力也做了数据分析。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营共享一个临时兵站,一个团需要一个综合性的半固定兵站。 临时兵站必须在作战单位五十公里范围内,综合性半固定兵站则必须要在作战单位一百五十公里范围内。 李言恭几乎是照搬了高务观的理论,每到一个地方就开始设置兵站,向兵站运送各种物资。 东南这边的兵力调动,自然瞒不住明廷的细作,郭朴的总督衙门每天都收到大量的情报。 郭定从京师返回之后,就担任郭朴的幕僚,看着四面八方的情报,郭定每天都要忙到深夜。 整个陕西人心惶惶,包括秦王在内的陕西权贵们,都在抓紧时间打包行囊,随时准备跑路。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支商队进入了西安城中。 领头的掌柜的叫做彭安,是个三十岁的青年文士,他进入西安城后却不卖货,而是打出了钱庄的招牌。 这家外来的钱庄生意却异常的火爆。 (本章完) 第635章 西安谍战 之所以彭安的钱庄生意这么好,是因为他打出的钱庄名字是“邮储银行”。 几乎所有和东南做生意的商人都知道这家钱庄,这是当年东南驿站在港口码头设立的钱庄,主要负责各地商人的汇票业务。 汇票就是在一家钱庄存下钱,然后通过驿站系统将票证传到其他的钱庄,那商人就可以抵达目的地后,通过汇票直接从钱庄中取钱了。 这减少了携带大量金银赶路的风险,大大方便了商品的流通,从推出来以后就受到广泛好评。 之后商人们又发现,交易的时候直接用汇票交易就好了,直接将账款划拨到对方账户中,就连取钱存钱的业务都省了。 邮储银行迅速成为各大城市的标配,就算不是东南的商人,也在邮储银行开户交易。 而因为这个背景,大明中的权贵们,或明或暗都在邮储银行有账户。 彭安是苏泽在南平养济院收的弟子,这些年来彭安帮着苏泽办过报纸,收过税,也曾经当过兵,后来彭安选择了加入邮储银行的金融体系中。 作为邮储银行的筹建者,彭安在银行体系内的地位是很高的,这一次来西安他是主动请缨,因为他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银行业务,更重要的是为了代表东南和陕西各界谈判的。 其实从彭安进入到陕西境内以来,郭朴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他也是大张旗鼓的开业的,但是陕西总督府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的。 仗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上,其实斗争反而已经趋于缓和了。 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往往是双方旗鼓相当的时候。 因为在旗鼓相当的时候,中立的势力将会决定力量的对比,所以在这种阶段各种地下争斗都是非常血腥的。 但是等到了天下大局将定的现在,各地实力派都已经是首鼠两端,就算是发现了东南的间谍,要么是礼送出境,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喊打喊杀已经很少了。 当然,在帝国覆灭之前,也有一些狂热的殉葬者要拉着别人一起死,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是常见的,但任何理性的人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所以彭安的身份郭朴知道,整个西安都知道,但是整个西安都将他当做一個开设票号的商人。 彭安的身份是一个商人,自然也没有人为难他,他开设票号,接受西安当地权贵来存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就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局势,一方面前方剑拔弩张,前线已经开始军事对峙,潼关区域开始坚壁清野和戒严,火药味道都要冲出天际了。 一方面西安这边和和气气的,彭安每天穿梭于各种宴会中,和西安各阶层的权势者推杯换盏,互相试探口风。 今天是仇元山组织的宴会,参加宴会的都是陕西军队内高层的人士,还有就是陕西的社会名流,甚至连秦王世子都出席。 甚至连举办宴会的地方,都是秦王府的一处别馆,宴会上的菜肴都是东南最流行的新菜肴,用的餐具也都是如今东南最流行的掐丝描金瓷器。 彭安暗中感叹,就是杭州城内最豪华的宴会,也比不过他今天参加的这场宴会。 而在杭州举办这场宴会的花销,肯定要远远低于在西安举行宴会的花销。 果然,仇元山拉着一个年轻人说道: “这位是秦王世子,本次宴会我们都是沾了彭掌柜的光,这才享受到了宗王宴会的待遇。” 年轻的秦王世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得意洋洋的问道: “听说彭掌柜的曾经做过苏汝霖的弟子?不知道这大都督府的晚宴,比我的宴会如何?” 仇元山的脸一下子难看了很多,这帮藩王子弟果然是酒囊饭袋,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彭安没有生气,而是说道:“远不如也!” 秦王世子的脸上更得意了,他说道: “我这宴会的餐具到厨师都是从你们东南运过来的,光是这一套餐具就花费了一千银元!” “这位大厨曾经是杭州正店的掌勺,是我大价钱聘过来的!” “就连食材都是从你们东南快马运过来的,这一盘海鲜就耗死了整整十匹上等的军马,这才能保证在活着的时候送到西安。” 这下子就连彭安也惊讶了,他在进入陕西的时候,曾经见过衣不蔽体的士兵们,也看见过陕西明军残破的城防和古旧的大炮。 陕西背靠着陇右,本身也是不缺马的,但是明军的战马都是瘦弱的驽马,就算是军官也少有好马。 可秦王为了海鲜,竟然活活泡死了十匹上等的军马,彭安在杭州也参加过一些晚宴,但是从没有这么奢靡的。 秦王世子依然喋喋不休的介绍自己多么的奢靡,但是仇元山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等到秦王世子离开,仇元山将彭安拉到了一边,看到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 “彭掌柜也看到了,这就是陕西权贵的样子,军中的情况也差不多,士卒根本战意。” 彭安不置可否,仇元山说道: “彭掌柜的,我是真心实意认为陕西守不住,想向贵军投诚的。” 彭安这才说道: “仇参军,若是要投诚,那找潼关前的东南军队就行了,彭某只是一个商人,又怎么能在这种军国大事上多嘴呢?” 仇元山咬牙说道:“彭先生是大都督的高足,只要您愿意牵线搭桥,我们弟兄们绝对不会少了您的好处。” 说完这些,仇元山就将一张汇票塞进了彭安的衣服中。 彭安连忙拒绝说道: “并非是彭某不帮忙,只是东南报纸上都登了,只接受无条件投降。” 仇元山的脸色有些发白,其实他早就有投降的想法了,但是如果不能谈到一个好的条件,他又无法向手下的军官们交代,这次晚宴接触彭安,就是为了能让彭安从中帮忙。 不过这一次彭安也是带领着任物来的,他低声说道: “我们东南虽然不接受有条件投降,但是对于首义功臣还是不薄的。” 仇元山的眼睛一亮。 (本章完) 第637章 集团利益和首领意志 彭安来到了西安,和各方面接触下来,发现了整个陕西的权力结构。 郭朴并不是本地人,他在执掌陕西,能够迅速组建了陕西新明军,并且得到秦中士人的效忠,很大一个原因是秦王府。 秦王府富甲天下,虽然因为嘉靖回銮的时候被折腾了一番,但是依然豪富非常。 郭朴得到了秦王府的支持,他组建陕西新军的第一笔资金,都是秦王府提供的。 郭朴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他主政陕西的时候,各项新政的工坊,各种武器工坊都是秦王府操办的。 秦王府本身就有土地,又有佃户,秦王府的转型很迅速,形成了一个把控整个陕西农业、工商业的综合体。 这也是秦王府世子的晚宴能够如此奢靡的原因,秦王府是真的有钱! 郭朴通过军事上获得控制力,然后将火枪火炮的生产订单都交给秦王府,秦王府再将生产的武器交给郭朴。 郭朴镇压反对秦王府的农民起义和雇工暴动,维持秦王府在很多领域的专营和垄断地位,比如和西北地区交易战马的生意,就一直掌控在秦王府手里。 这些年倒卖军马,已经让秦王府赚了大笔的钱,所以秦王府在郭朴麾下各派中,态度最是犹豫。 两派的主张虽然好,但是秦王府根本不可能在投降中得到什么好处,东南可以容得下带兵的将军,治理民政的官员,但是不可能容得下大明宗室。 你大明宗室投降了干嘛?难不成改姓苏? 苏大都督也没有称帝啊。 秦王府也是依靠军事上和政治上特权才将生意做的这么大的,就算是东南官府不清算它,只要没有这种特权地位,秦王府也无法维持这样的利润。 所以上一次秦王府世子参加晚宴过后,他讨论的都是在钱庄存入资产的事情,更关心的是资金的安全。 其实秦王府也不是信任邮储银行,只是他们早就已经在沿海地区购买了商船,他们只需要将银子存入邮储银行,然后再从港口取出银子就可以离开中原。 但是这已经是下策中的下策了,秦王在关中传承了几代了,谁也不想背井离乡。 秦王世子长吁短叹,今天彭安不经意的说道: “世子大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個传言。” “什么传言?” “传言郭总督想要带兵撤去兰州。” “什么!” 秦王世子立刻站起来。 这个结果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无论是哪种投降的办法,秦王府也可以跟着后面浑水摸鱼,再不济也能乘机逃跑。 但是如果郭朴带兵离开关中,那秦王府就像是一块肥肉,任何人都可以切下来一刀。 就算是东南不切,很多想要立功的人也会去切。 要知道这些年秦王可是在陕西得罪了很多人的。 一旦失去了兵权的保护,那么秦王府受到清算,要远远大于那些文官和武将们。 而且肃王这些年在兰州,依靠西域贸易不断的争夺关中的贸易份额,双方早就是死仇了。 如果郭朴放弃了秦王府,而带领军队前往兰州,那秦王府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竟然是通过彭安这个“外人”传到了世子耳朵里的! 这也更说明了这件事的可能性极高,郭朴是真的在考虑这个计划! 一想到这里,秦王世子立刻站起来抱拳说道:“多谢彭掌柜的提醒!” 说完这些,秦王世子立刻风风火火的离开了邮储银行。 看到自己抛出去的鱼饵上钩了,彭安的嘴角露出笑容。 秦王的产业遍布在整个陕西,秦王府很快就汇总消息,打听到了郭朴派遣儿子郭定山向西边布置补给的确实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老秦王立刻召集了手下的管事的开会。 利益集团的首领的利益,并不能代表整个利益集团的利益。 这一点在政治实践中可以说是非常显而易见的道理,但是很多利益集团的首领却总觉得自己口含天宪,能够掌控世间的一切。 秦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作为宗室,秦王府不能投降,甚至没办法逃走,因为离开了陕西他在明廷和东南都没了根基,所以秦王府最好的下场,就是和当年的景王一样,保住一条命。 但是养尊处优几十年的富贵又怎么可以放弃? 但是秦王府麾下的管事的,他们和秦王的利益并不捆绑在一起。 他们是王府商人,东南好歹讲究四民平等,这其中不少商人都是为了获得秦王府的特权,而投献到秦王府下的。 很多人平白就要上缴一大笔利润给秦王府。 以往可以靠着秦王府谋取更大的利益,如今大厦将倾,自然是树倒猢狲散了。 秦王府议事没有任何结果,但是这些商人却商议出来了结果。 十一月十八日,第五旅在潼关之前大炮齐鸣,足足轰炸了整个潼关阵地一天,倾斜下来的炮弹几乎要将这座古老关隘给轰平了。 陕西新军吓得躲在城墙前后的堑壕中,就连前线指挥所也迁移到了地下。 与此同时,大散关方向也出现了东南山地骑兵的猛攻,虽然靠着地形优势挡住了进攻,但是第七旅的山地炮火依然给大散关的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第二天,炮击依然在继续,进入工业时代的战争让士兵们无法燃起勇气,只敢躲在堑壕中等待敌人的冲锋。 今天的冲锋依然没有来,东南的大炮轰到傍晚,将昨天夜里紧急修筑的一些防御再次轰平。 前线守军持续发出求援信,郭朴立刻召集手下将士们开会,商讨支援的方向。 如今郭朴最精锐的军队,分别是陕西明军第一镇和第二镇,第一镇郭朴亲自担任统帅,驻扎在西安。 第二镇则是女婿宁远担任统帅,驻扎在西安以东,距离潼关不远的地方。 军议同样是没有结果,郭朴手上的军队想着撤退,不愿意去支援大散关,但是抽调潼关方向的第二镇,那潼关又要立刻崩盘。 可是如今东南根本没有冲锋,现在无论是逃跑还是投降都太早了。 进退两难啊! (本章完) 第639章 攻占陕西 郭定脸色难看,他说道:“背主求荣之辈,不堪居功。” 郭定在京师的时候,就已经被京师情报站的陆添寿策反,成为东南的间谍。 这一次郭定返回陕西,本来是劝说郭朴归降的。 可是郭定也没想到,郭朴的权力欲望竟然这么强,宁可带领数万士兵背井离乡,也不肯放弃手头的权利,还要做着割据一方的美梦。 所以郭定才和彭安用了这条计策,果然引发了哗变。 彭安看到郭定的面容,也知道这位同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这么做的,心中更多了几分尊重。 “郭兄,死郭朴一人,活陕西军民万人,你是有功于陕西的。” 郭定终于动容点头。 西安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前线的宁远得知后,立刻知道大势已去,直接打开潼关投降。 在大散关的仇元山得到消息也是立刻向熊况投降。 第五旅和第七旅再次开始了向西安的竞赛,不过这一次第五旅的优势太大,潼关距离西安实在是太近,第五旅迅速杀进了西安城内。 不过此时西安城内的状况不容乐观,匪盗四起,到处是抢劫的,整个城市都失去了秩序。 陈璘立刻派出军法参谋,带领宪兵和精锐士兵,开始弹压敌方,并且接收西安的府库资料,清点城内的损失。 而第七旅的熊况知道了西安已经被第五旅拿下,立刻带领士兵西进,开始攻打渭南宝鸡等地,这些地方的守城士兵早就已经没了意志,自然是一路上势如破竹。 等到陈璘清点完毕,西安的百姓损失不小,但是秦王府的损失最大。 哗变当天,秦王府就被士兵攻破,秦王和秦王世子在内,秦王世系的三十七人全部都被枪决。 秦王府的女眷被哗变士兵掠夺,又有内贼也乘火打劫,最后一把火点燃了秦王府。 这座二百年的王府付之一炬,其中还包含了当年为了迎接嘉靖修建的行宫部分。 除此之外,郭朴的总督府也被攻破,不过郭朴的儿子都被派出去了,而郭朴还是有些忠心手下,见到情况不妙就护送女眷逃出了西安城。 陈璘忙着维持治安,整编军队,然后向南京的大都督报捷。 不过这一次,明廷的消息比东南还要快一些。 李成梁时刻关注陕西的情况,他多次信催促郭朴将军队带出陕西,还派遣儿子李如柏去太原,准备南下西安亲自劝说郭朴。 本来按照正常的速度,李如柏应该已经进入陕西了,但是上一次在京师打虎搞得李如柏丢了心气,在太原也就放纵了一阵子,耽误了不少行程。 等到李如柏接到了消息,也知道大事不好,立刻亲自骑马冲回了京师,向父亲李成梁报告了这个消息。 “什么?!陕西全境都丢了!?” 李成梁也有些不可思议,郭朴是无法对抗东南的,这自然是明廷的共识了。 但是按照李成梁和麾下参谋的判断,在东南不将安南那边的军队调回来,陕西应该是能够守住的。 这样算来,至少有三个月的时间。 而李成梁只要在这个时期内,促成郭朴去兰州,就算是完成战略意图了。 按照山蒿先的献策,一共有上中下三种情况。 最上的情况就是郭朴西逃,然后在陇右继续威胁关中,牵制东南一到两個旅的兵力。 明廷则可以打通陇右,形成一东一西两个夹击。 山蒿先举例,一城一镇固然是兵家必争,但是有条件放弃一些防线,换取优势兵力防御重点地区,有时候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山蒿先举出东吴晚期名将陆抗的战略,放弃一些区域集中力量守卫,也要让敌人不得不分兵驻防所占领的地区,反而会因为维持兵力优势要花费更大的代价。 陆抗去世之前晋朝都没能攻入东吴,就是重点防御的妙处。 山蒿先的中等情况是陕西明军抵抗后覆灭,没能来得及撤出陕西,但是也对东南新军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这样的结果虽然不能接受,但是也能拖慢东南军队的脚步,给明廷更多的时间。 最下的情况就是郭朴投降,东南并不血刃的占领陕西。 但是山蒿先也提出一点,虽然这种情况最下,但是依然也是有好处的。 首先就是占领陕西,这些陕西明廷新军要怎么办。 无论是裁撤还是整编,这些都是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精力的,甚至拖延的时间未必不比打仗短。 而且西安的很多人要怎么处理,也是非常头疼的事情,如果苏泽大开杀戒,那么明廷剩余地区的权贵就不会这么首鼠两端了。 可是让山蒿先没想到,竟然没有发生任何一种情况! 听到李如柏详细说明的情况,山蒿先眼前一黑,直接晕倒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李成梁连忙说道: “先生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本大将军可是将你当做吾之子房来看待的!” 山蒿先有些感动,但是他还是痛哭说道: “此乃最最下的情况了啊!” “郭朴和秦王都是被乱军所杀,东南整军平叛就是理所当然!那陕西军中的刺头也会因为劫掠西安城而被处置。” “而各地督抚看到情况,各地的士兵们也看到了结果,更不敢顽强抵抗!” 李成梁彻底愣住了,他并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急忙问道:“那要如何?” 山蒿先说道: “必须封锁消息,在报纸上表彰郭朴和家族,说他是带领军队抗击东南贼不敌,殉国而死的!” “秦王也要表彰,请太后给秦王美谥,并且从秦王近支中找一支来继承秦王的王位,也宣传秦王是死守西安不降,全家被东南贼杀害的!” 李成梁的眼睛一亮,他立刻说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山蒿先摇头说道:“时局如此,哪里还有什么长久之策了,只能见招拆招了。” 李成梁也有些黯然,如今明廷地盘越来越小,这大明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李成梁反问自己的时候,暹罗使者抵达了南京。 (本章完) 第640章 民族决定论 对于暹罗的使者,苏泽的态度并不是非常热情。 内阁中,内阁诸大臣正在听着沈一贯介绍东南亚的情况。 在东南兴起的诸多事务中,被大都督命名为“外交”的这件事,越发的被东南官府的上层看重。 可是各项工作中,唯独外交这个东西最难大规模培养人才。 原因也是很简单,历史上名臣将相无数,但是外交家也就那么寥寥几个。 从张骞到苏武,傅介子和班超,往后能够算得上外交家的大臣实在是太少了。 甚至对海外事务有所了解的官员都不多。 前明的郑和下西洋,原本建立了一套朝贡体系,但是后面的明廷已经无力维持这种朝贡体系,甚至因为倭国争贡而引起了几十年的倭乱。 东南的外交工作可以说是从零开始,而沈一贯就是这个体系的建立者。 所以众大臣没有人轻视沈一贯这个年轻的行人司主司,因为大都督对沈一贯的评奖是储相之才,也就是能够升任未来宰相的人才。 而且大都督还有意向,要让所有年轻官员中有能力的都派到外国去锻炼一下,很明显这是将外交工作当做升级高级官员的必要锻炼过程了。 沈一贯面对一众大佬,不慌不忙的说道: “诸位大人,你们问暹罗人和缅国人的性格为何如此不同,那就要说一说暹罗人的由来了。” “其实暹罗人最早也是从我们中原被挤出去的西南夷,他们自称为泰族,其实就是如今我们西南地区也存在的傣族。” “无论是泰族还是傣人,他们因为中原的汉文明强盛,被挤压到了东南亚地区,如果打一個比喻的话,这些泰族就像是宋代的时候,被驱赶到中亚的契丹人。” “当年金国强盛的时候,灭到了辽国,剩余的契丹人进入中亚,很快这些强壮的契丹人带来了逐鹿中原时候学会的文化,他们本身又很具有战斗力,于是被中亚地区的君主们所雇佣,成为附属小国。” “但是这些契丹人很快就反过来吞并了那些吸纳他们的西域小国,耶律大石建立了西辽,统治了中亚很长一段时间。” “吸纳这些泰族的,就是高棉帝国。” “历史上的高棉非常的强盛,泰族学习高棉的制度,又保证了自己作为‘野蛮人’的战斗,在高棉逐渐腐化堕落后,泰族就吸纳了一些高棉帝国的遗产,建立了如今的暹罗。” 众人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用耶律大石的西辽来举例子,众人立刻就明白了,原来这些暹罗人是在中原这个养蛊场竞争的失败者啊! 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比如安南就是这样的,明明国土不算大,而且内部还经常分裂,但是经常镇压着东南亚喘不动气来。 如今中亚有兴盛之势的莫卧儿帝国,统治者是突厥化的蒙古人后代,无论是突厥人还是蒙古人,都是中原绞肉场竞争失败的流放者。 莫卧儿帝国的军事制度猛安谋克制度,也是从中原的宋朝时期的金国契丹人创立,又被突厥人学去传到了中亚,成为了莫卧儿帝国的基本军事制度。 沈一贯又说道: “暹罗是一个非常识时务的国家。” “在高棉强盛的时候,他们给高棉提供士兵和粮食,换取高棉的庇护。” “西边的天竺一旦强盛,他们也会立刻前去朝贡,请求这些天竺王公赐婚。” “甚至他们对死对头缅国也低过头,做过称臣纳贡的事情,对安南也是同样如此。” “当年前明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暹罗也是最早臣服朝贡的国家之一。” “属下看来,这应该是泰族民族性的问题,泰族善于在夹缝中生存,懂得如何对待强国。” 这时候申时行皱眉说道: “暹罗如此的灵活,和暹罗相邻的缅国为什么这么好战?” 众人看向沈一贯,《民族决定论》,这是沈一贯近日来总结自己在外的经验,写出了一本描绘各国各族民族性格的书。 显然申时行是读过这本书,所以才向沈一贯发问的。 东南亚四个主要国家,安南已经成为东南外省,高棉率先臣服,甚至连自己未来国主的册立权力都让给了东南。 暹罗也第一时间派出使者,态度非常恭顺。 唯独缅国。 先是收留在西南作乱的麓川政权余孽,还不断在西南地区煽风点火。 缅国人还挑衅安南,趁着安南内乱侵占了安南不少领土。 对高棉也是非常的逼迫,掳走了高棉王室的男丁,想要册立高棉国主来控制高棉。 和暹罗人也是不对付,两国经常爆发战争。 缅国就是经常四面开战,内部也是争斗不休,缅族和内部其他民族经常互相仇杀,可以说是好战到了极点。 众人都微微点头,如果用民族决定论,怎么解释相邻的暹罗和缅国,在对外政策如此巨大的差异? 沈一贯不慌不忙的说道: “正是因为民族决定论,所以两国才如此不同。” “之前说了,暹罗人是从西南迁出去的泰族,缅国也同样是中原竞争的淘汰者,但是他们是从藏地南迁的缅人。” “暹罗和缅国相近,但是他们的语言和文字完全不同,文化上差异也极大。” “实际上,暹罗人和缅国境内的掸人才是同族,他们其实都是泰族人。” “缅国的语言更接近于汉藏语言,和暹罗人是不同的语系。” “文化上,泰人在东南亚分布更广,他们积极吸收高棉文化,也和高棉文化融合,东南亚说暹罗语的民族很多。” “缅国则死守自己的语言,不愿意吸收融合,所以总是用征服者的态度来对待周围的国家,从不吸纳别人的文明。” “结果就是缅国周围都是敌人,必须要穷兵黩武缅族才能兴盛,国内主体民族又自卑又自傲,经常怀疑内部其他民族要造反,连当年合作的掸族都要屠杀。” “而暹罗则是身段灵活,对于强国不吝啬投降,也很少因为利益之外的原因,和其他国家开战。” 徐渭连连点头,他问道: “说了这么多,沈行人建议如何对待暹罗使者?” (本章完) 第641章 自由通航和门户开放 沈一贯淡定的看着周围,问道: “要如何对待暹罗,那就是我们东南未来的外交国策了,不知道大都督和诸位大人,是想要行王道还是行霸道?“ 众人皱眉,大家都是经历过旧儒学和新学交替的时代的,无论是大明还是东南的读书人,小时候都是经历过儒学教育的。 如果是以前,大家自然会毫不犹豫的说“行王道”了,王道就是儒学体系的基础,儒学中颂扬的君王品德就是所谓的“王道”。 徐渭问道: “霸道如何?王道又如何?” 沈一贯说道: “行霸道,那就是和那些欧陆的人一样,占领土地,用货物和商品倾销这些地方,将当地百姓赶进矿山和种植园,让他们不断的为东南的工业品提供原料和市场。” 众人皱眉,其实这种事情已经在发生了。 在南洋的一些小地方,一些下南洋的华人,甚至一些东南本地的商贾,通过雇佣海盗或者雇佣军,在南洋攻破一些小的土邦。 他们组成各种南洋殖拓团,将这些土邦人抓进种植园中,奴役他们种植甘蔗、香蕉等一系列的热带经济作物。 名字叫做殖拓团,实际上就是武装掠夺的事情。 虽然也儒生在报纸上谴责这种殖拓,但是这些商人在海外的行为,确实没有违反东南的律法,只要他们不拐卖奴役汉人就行。 而在安南,也有不少甘蔗种植园主因为生产效率不够,从其他地方购买这种奴隶。 这就是沈一贯说的霸道? 似乎还真的是如此。 徐渭问道: “王道呢?” 沈一贯说道: “王道并不是放弃海外,也不是和明廷那种派遣人索要奇珍异宝,确立毫无价值的朝贡贸易。” 沈一贯说道: “卑职认为,要行王道,需要明确海外三个方阵。” “海洋自由通航、门户开放、民族自决。” 众人抬起头看向沈一贯,这三项政策听起来都有些抽象,而且好像都和贸易有关,这和王道有什么关系? 沈一贯说道: “首先是海洋自由通航,我们东南的海外收入越来越高,贸易已经是越来越重要的财政支柱了,国内从事贸易的商人很多,而从事贸易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贸易路线的安全。” “大都督在南洋剿灭海盗,为的就是保障南洋贸易通畅,只有海洋安全了,才能保障自由通航。” “日后,属下说日后,若是有的国家要切断航线,影响我们东南对外的贸易,那应当如何?” 众人立刻思考起来,自由通航似乎,还真的很重要。 沈一贯说道: “这里我提出一个概念,国家都有管辖的土地,这其中也包含海洋,但是如果不是为了领土安全而封锁商船的行为,就是破坏自由通航,这就是对我们王道秩序的挑战,就是应该立刻出兵征讨的。” 虽然说的是王道,但是沈一贯杀气腾腾。 刚刚修完了苏北灌溉总渠的胡宗宪返回南京,他虽然是工部大臣,但是很少参加内阁的会议。 听到沈一贯说完,胡宗宪问道: “海域自由通航,那河道呢?” 胡宗宪指着内阁后面的寰宇全图,这是苏泽下令专门绘制的精密地图,包含了中原地区和如今东南统治的区域,包含了安南朝鲜等地区。 而东南没有勘探的地区,则是搜集其他国家的地图汇编而成。 胡宗宪指着湄公河说道:“此河名为湄公河,贯穿了整个南亚半岛,流经了暹罗、高棉、缅国等多个国家,也是水上货运枢纽,若是有人截断此河,阻断我们东南商贸,又要如何?” 沈一贯笑着说道:“胡公高见,是卑职思虑不周!通航不分内河和外海,皆是如此,若是要成为我东南的藩属国,都必须要接受自由通航的!” 胡宗宪不再说话,沈一贯继续说道: “门户开放,就是商贸限制问题了。” “欧陆诸国,希望设立关税,对部分产品限制进口,鼓励部分商品出口。” “这对于我们东南贸易自然是不利的,我们需要的是公平贸易,自由贸易,行王道就是要带领所有的国家都开放门户,不可以锁国自守。”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一点也是目前东南坚持的。 东南商品经济能力强,产品的成本和价格都远低于外国,自由贸易最赚便宜的就是东南的商贸活动了。 达则自由贸易,能够用自由贸易获得大量的原材料和财富,这可要比用刀兵方便多了,而且引起的抵抗更小。 自由贸易也不是沈一贯第一個提出口号,如今在户部和市舶司的大量官员,都认为应该将“自由贸易”列为国策。 门户开放就是为了更好的自由贸易,沈一贯这两条是相辅相成的。 先通航自由,保障商品运输,再门户开放,保障商品能够低价卖出去。 众人看向他,可是“民族自决”是什么意思呢? 沈一贯说道: “民族自决,就是让各民族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比如西班牙入侵南洋,违反的就是民族自决,强行殖民其他国家,我们按照当地汉人要求设立总督府,就是遵从民族自决。” 众人都有些绷不住了,沈一贯不愧是做外交,一张嘴可以说里里外外都被他说了。 但是所谓的民族自决,众人却思考起来。 首先这个民族自决的民族,是什么样的民族。 那自然是要被中原认可的民族,才能够参与到民族自决中来,这也就是说明只要是东南支持的民族自决,才能是民族自决。 而任何一个国家,内部也都是要自决的民族。 比如缅国内部,想要独立的小民族不计其数。 又比如南洋诸国中,也有大量的小邦国,而本身东南亚的体系就决定了大量小国林立。 如果对藩属国进行民族自决,就可以造成更多容易控制的小邦国,而不是形成一个大国强国。 这自然是有利于东南的模式。 众人看向沈一贯,这未免也有些太王道了! (本章完) 第643章 教皇有几个兵? 新历五年,万历三年,公元1567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对于西班牙国王来说,今年可不是一个舒服的年份。 首先还是尼德兰的反抗,卑鄙的奥兰治亲王违反了身为贵族效忠君主的神圣契约,带领尼德兰的泥腿子们反抗国王的征税官和宗教裁判官,在尼德兰掀起了旷日持久的反抗。 作为天主教的护卫者,西班牙国王自然是立刻派遣雇佣军来镇压的,阿姆斯特丹等港口城市在西班牙舰队面前毫无抵抗能力,但是奥兰治亲王带领反抗者退入乡村,顽强的抵抗给那些雇佣军们带来更大的伤亡,西班牙的军费在飞快上涨。 另外一件头疼的事情,则来自于美洲。 长期以来,西班牙将美洲视作自己殖民事业上最大的明珠,美洲的舰队维持着庞大的王国,提供海量的黄金和香料,供给国王和贵族们享乐。 不过如今在新大陆,西班牙也遇到了竞争者。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给所谓的“自由航海家”颁发私掠许可证,英国海盗开始疯狂的打劫西班牙运回国内的“宝船”,这极大程度上影响了美洲殖民地给西班牙本土输血的速度。 而更多的西班牙舰队需要执行护航任务,商船需要聚集在一起才能统一出发,拖慢了整个新大陆贸易的节奏。 这些该死的新教徒们! 西班牙国王咒骂一声。 同时要处理两个花钱的无底洞,西班牙在远东的损失相比之下就没那么重要了。 马尼拉殖民地的丢失,在西班牙国王看来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东方拥有强大的舰队,先进的火炮和火枪,这对于欧陆的君主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一些。 那个东方大国还能打到欧陆来吗?那最先恐惧的就是奥斯曼人了。 西班牙国王果断放弃了东方的开拓事业,反正西班牙在东方投入远远少于葡萄牙,惹怒那個东方大国,影响到西班牙购买茶叶丝绸,那样实在是得不偿失。 西班牙国王决定放弃在东方的开拓和传教事业,召回所有的传教士和政府雇员,勒令所有西班牙船长和指挥官都不能招惹东方的舰船。 接下来就是亲戚之间的来信了。 在匈牙利,哈布斯堡家族再一次挡住了奥斯曼人的进攻,但是这一次是运气好,出征的时候那位让欧陆恐惧了半个多世纪的苏莱曼大帝终于死了。 苏莱曼大帝在前线死亡,奥斯曼人为了尽快赶回君堡进行新皇继承的仪式,匆忙撤去了包围维也纳的大军,最后和哈布斯堡家族签订了停战协定。 这对于欧陆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奥斯曼那血腥的继承制度,必然会引发国内的混乱,这几年内奥斯曼人不可能继续进攻欧陆了。 作为亲戚,腓力二世由衷的为维也纳的家族高兴,奥匈帝国赶走了奥斯曼人,可以继续拖住法国人,明天就可以让外交官前往法国宫廷,正告法国不要干涉尼德兰的暴动。 西班牙国王拿起了桌子上另外一封信。 这是一封精美的信件,这种纯白的纸张如今只有东方才能生产,而运输途中的任何一点受潮都会让纸张失去纯白,所以这种纸往往都需要密封在塞满茶叶的瓷器中,万分小心的从东方运过来。 即使如此,最能够保持住纯白运回欧陆的也只有五分之一不到,高昂的运输成本让这种纸在欧陆非常珍贵。 洁白纸张上的玺印,说明这是一封来自教廷的信。 这是来自庇护五世的来信。 这位教宗以坚定的道德立场而著称,在他的撮合下,欧陆诸国组成了对抗奥斯曼人的神圣同盟(法国没有加入)。 看完了教宗的来信,腓力二世头痛欲裂。 庇护五世的来信,要求西班牙国王配合教宗,禁止基本东方的书籍在欧陆传播。 其中由东方那位新统治者书写的《授时新历》,被教宗列为最高一级的禁书,要求焚毁在欧陆流传的所有书籍,并且严惩将这本书带回欧陆的船长们。 和这本书一同被教廷列为异端书籍的,是几十年前哥白尼所写的《日心说》。 腓力二世头疼起来,哥白尼是什么人,哥白尼不过是一个教士兼医生,他的《日心说》虽然出版,但是作为一本天体学书籍根本没有多少人看,禁了也就禁了。 苏泽是什么人? 中原可是拥有强大舰队的远东霸主,是掌握了整个欧陆奢侈品生产的黄金国度。 而且《授时新历》是那些航海家和商人们主动带回来的,并且迅速在欧陆传播开。 这本书不仅仅是介绍天文的书籍,还是一本精准的历法,远比现在欧陆使用的历法和授时方式先进! 一套先进的历法和授时书籍,对于航海家的作用是无比巨大的,而且授时书籍还能指导农业生产,这本书籍的风靡,完全是因为它实在是太重要了。 你教皇有几个兵啊?你敢下令禁绝焚烧东方统治者亲自编写出版的书籍? 就算是这本书也在说日心说,但是也不能因为这点问题就禁绝这本重要的书籍吧? 其实就算是腓力二世这样虔诚的信徒,对于到底是日心还是地心并不在意,教廷的越发保守竟然下达如此疯狂的命令,腓力二世只能当做这封信没收到了。 欧陆其他君主也收到了同样的信件,他们的选择和腓力二世一样,东方那位哲人王的书籍是不可能封禁的,谁也不想要失去东方的商品。 至于哥白尼的书,反正也没出版基本,随便意思一下给教廷看一看就行了。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给自己国家写的一本天体入门书籍,竟然在欧陆得到了广泛传播,成为整个欧陆公认的授时标准,还加快了《日心说》的传播。 教廷对此非常愤怒,但是如今欧陆的历法确实问题很多,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在1582年下一任教宗格力高治任上,教宗推行了格力高治历,也就成了后来的公历。 庇护五世非常愤怒,组织教会开始编纂新的历法,试图证明东方历法的错误,从而推翻书内日心说的部分。 (本章完) 第644章 兰州 苏泽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书籍在欧陆造成的轰动,就算知道了他不会在意。 他正在看着陕西的报告,郭朴身死,陈璘迅速平定了明军的叛乱,不过其中还是有一部分逃亡了兰州。 大部分明军最后被俘虏,那些参与劫掠和叛乱的都被东南的军法官们审判,有罪的立刻执行,参与的也全部勒令改造。 正好由于关中大地震,很多关中的水利设施都被破坏了,胡宗宪听说了之后立刻启程前往关中,主持修复关中的灌溉工程。 而这些明廷俘虏则作为工程的施工人员,要在关中服役五年才能解脱。 某种意义上,苏泽还爱要感激这次的叛乱,五年后天下就已经安定了,那时候放归这些士兵也不会闹出乱子了。 同样是无条件投降,内阁熟练的派出新的官吏去接管了陕西,这一次都不想要用在河南引蛇出洞的手段了,陕西的官员乖乖的交出治权,配合东南官吏完成了接收工作。 苏泽看着地图,天下一统的曙光已经出现了,除了陕西、京畿、山东、辽东这几个部分之外,中原大部分版图已经被东南占领了。 这时候是不是要想一个新的国号了?明明占领了这么大的土地,再叫东南是不是不合适了? 苏泽闪过这个念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明年三月的制宪会议去头疼吧。 苏泽案头上也有两封信。 其中一封是熊况写来的,熊况的来信内容很简单,就是请战。 熊况请求陆军部批准他继续西进,带领第七旅攻打兰州。 熊况的理由也是很简单,兰州是通往西域的重镇,打下兰州就能够获得通往西域的通道,和草原上的五原城取得联系,完成对整个明廷西部地区的包围攻势。 苏泽桌子上另外一封信则是高务观寄来的。 高务观从五原城出发,试图打探西域的情况,他第一站经过的就是兰州。 不过高务观并没有在兰州停留多久,他认真的考察了兰州的地理地形,给大都督府写了这個建议书后,就继续向西前进了。 高务观对于兰州的地理地位评价非常高,认为兰州是“天下之要冲”。 对于这一点,苏泽也是深感赞同。 从西安往西,经过宝鸡、天水、定西就能抵达兰州,这是西部地区非常热闹的一条商路,至今都非常的繁盛。 郭朴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所以才准备将军队撤往兰州的。 高务观在信中说,兰州是四个门户。 首先是西域门户,从兰州往西北走就是河西走廊,河西走廊是通过西域的重要通道,之所以叫做走廊,是因为在这条狭窄的通道南侧是祁连山,北侧龙首山等山脉天然留出了这条道路,想要经过西域就需要通过河西走廊。 汉武帝在河西设置了武威、张掖等郡县,控制住了河西走廊,也就控制住了进入西域的通道,从而获得了操纵西域的影响力。 如今武威、张掖等郡县逐步荒漠化,在河西走廊边上的兰州成了商贸繁华的大城市,也就成了河西走廊的门户。 第二个门户是青藏高原的门户。 自古以来入藏通道有两个。 一个是西边的四川地区,从这里进出藏地的地形比较陡峭,会有比较强烈的高原反应。 另外一个就是兰州这边的,通过西宁走汉藏古道进入藏地,当年在唐王朝时期,吐蕃强大多次进攻大唐,就是从兰州方向开展的。 现在藏地使者要和中原取得联系,也都要从兰州这边走,所以日后如果要继续影响藏地,也需要控制兰州。 第三个就是关中门户了,这自然不必多说,兰州从唐代中后期开始就是守卫关中的军事重镇。 第四个是草原门户,黄河从兰州市区边上流过,往东北方向就是河套地区,这里同样也是进入草原的重要通道。 高务观在信中写明,如果占领兰州,那东南就可以和草原上的五原城取得联系,运输武器补给到五原城了。 西域,藏地,在苏泽心中,这都是必须要控制的地区,兰州在苏泽心中的重要性确实高。 苏泽将这两封信交给了陆军部,让林良珺评估一下第七旅的战斗力,结合高务观打探到的情报,确定要不要攻打兰州。 陆军部的回复也很快,其实陆军部也早就想要对兰州下手了。 不过内阁那边倒是有不同的意见。 肃王在兰州兴办工商,是大明为数不多的开明王爷。 徐渭认为兰州并不是那种吸食民脂民膏的昏庸宗王,反而一直在明廷都放弃了西域地区的情况下,靠着自身的威望在维持着中原在西域的影响力。 徐渭认为可以派遣正在湖广的第二旅团长朱华烨前往兰州,劝降肃王。 朱华烨是当年凤阳首义朱聪浸的儿子。 朱聪浸原来是陕西的宗师,因为上书嘉靖,请求皇帝解除宗师的禁锢,允许活不下去的宗师不要再领禄米,而是让他们自由生活而被流放凤阳。 后来苏泽攻打凤阳的时候,朱聪浸这位明廷宗亲在凤阳起义开门迎接王师,后来被苏泽任命为凤阳巡抚。 朱聪浸在凤阳巡抚任上竟然还真的做的不错,因为办事秉公执法,还得到多次嘉奖。 后来东南官制改革后,朱聪浸又调任南京知府,负责京畿治安,也干的非常不错。 现在吏部已经决定推举他做贵州总督,全面负责贵州的军政民政工作,朱聪浸也是如今东南官员体系中职位最高的大明宗室了。 而他的儿子朱华烨当年生擒景王,也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升任了第二旅的团长。 苏泽也觉得徐渭的建议不错,可以先让朱华烨去和肃王谈判,如果肃王愿意无条件投降,那日后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补偿一下肃王,毕竟守卫西域这些年,肃王一脉和云南黔国公沐家一样,都是有贡献的。 在湖广的朱华烨接到命令,立刻脱下军装北上,马不停蹄的赶往兰州。 (本章完) 第645章 宫廷开支 新年将至,李成梁却没有任何过年的好心情。 今年连休丢了河南和陕西,扶持朝鲜国主战争失败,加上币制改革的失败,这一连串事件极大的打击了李成梁的威信。 虽然解散了御史和都察院,但是李成梁依然能够感觉到文官眼中的情绪。 京师的情况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对于此,李成梁无可奈何。 自从上一次献策失败后,山蒿先得了病,已经很少再向李成梁出谋划策了。 剩余的作战参谋们吵成了一团,至今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案。 今天李成梁又接到了兰州肃王的来信,请求朝廷出兵增援兰州。 李成梁同样犹豫了。 为将帅者,很多时候不过是取舍二字。 兰州距离京师很远,虽然很有价值,但是调入兰州的军队,在日后的战争中就指望不上了。 你不可能指望这支军队还能够跨越大半个国家,来参加京畿地区的战争。 而兰州能够给京师明廷带来的好处也极为有限,如果从成本和收益看,这笔账是亏到不能再亏了。 不过施政也不能只看这些,明廷军队的节节败退,造成了军心民心的极大动摇,如果不能有一场战斗在平定民心,那也是会大大动摇李成梁执政的合法性的。 所以思前想后,李成梁决定派遣刚刚前往山西的戴百路率领麾下的军队前往兰州。 处理完了兰州的事情,李成梁又头疼起另外一件事情。 看到宫廷内送来的账单,李成梁又觉得非常头疼。 其实从嘉靖年开始,朝臣和宫廷关于开支的争吵就没有停下来过。 到底宫廷要花费多少钱呢? 李成梁年轻的时候,就特别不理解,为什么那些文官为了皇帝的开支争吵不休,明明这天下都是大明皇帝的,皇帝用点钱怎么了? 这些文官天天各种想办法不让皇帝花钱,还削减了皇帝赏给自己这些边境武将的赏赐,那时候李成梁就对于限制皇帝用钱的文官没有任何的好感。 可是等到自己执政的时候,李成梁才发现,维持一个皇室实在是太贵了! 要知道,如今紫禁城里的这个皇室,可能是大明历史上最孱弱的皇室,也是大明历史上服侍人数最好的皇室。 嘉靖西狩的影响,让很多太监宫女都乘机出宫,还有一些和陈洪一样死在了外面,所以等到嘉靖回銮的时候,宫人的商量远远不足。 不过一个“好消息”是,需要伺候的主子也少了很多。 嘉靖西狩和几次动荡,让本来就比较寒酸的嘉靖后宫几乎没了人,隆庆登基之后,虽然扩充了一些后宫,但是也没给名分,等到隆庆瘫痪后,都被现任李太后赶出了宫内。 万历还没有成婚,也没有皇后和妃子。 宫内的司礼监和东厂都被剥夺,高级太监的数量也是历史最低的。 可就算是这样,维持这样的一個宫廷,每年需要的开支依然让李成梁非常头疼。 单子上列的这些开支,可又好像是不得不花的。 嘉靖驾崩,办葬礼就花了一大笔钱。 嘉靖的陵寝在他执政的时候就开始修了,如今已经修的差不多了,但是要安葬嘉靖需要花钱,安葬之后按照传统还要建立宗庙也需要花钱,祭祀这些先皇也需要花钱。 这么一来,这场葬礼花费已经到了几十万银元的数量级,这还是礼部用太上皇的礼仪而不是皇帝的礼仪办的葬礼。 这其中还包含了清远伯李炜捐赠的银元,如果没有这笔捐赠,恐怕当时明廷财政就要破产。 入冬以来,京师百姓很多都因为没有柴火烧活活冻死了,宫中也有冻死的太监宫女。 所以这份报告中,李太后要求增加后宫的炭火供应,这又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看到皇室送来的账单,李成梁就觉得头疼。 正常的封建国家,一年的收入大概也就是两千万两的样子,而日常皇室开支占据其中的一到两成。 这已经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了,要知道封建时代收的都是农业税,农业税的特点就是征收过程极其不透明,而且水分极大,中间很多税收被官僚体系截留,要收这两千万两的税收,下面可能贪了几倍的数字。 所以无论皇帝怎么号称轻徭薄赋,最后百姓的日子都会过不下去。 可是一到两成只是理论上的正常开支,皇室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赏赐宗室外戚需要花钱,老皇帝驾崩要办葬礼,新皇帝登基要办大典,皇帝大婚需要花钱,皇帝吃喝拉撒都要花钱。 遇到倒霉的时候,比如嘉靖遇到了宫内火灾,需要修建大殿,他本人又要修道需要修建各种道观。 遇到这种时候,皇室开支不够用,自然就要惦记朝廷收的钱。 封建时代,供养皇室的代价是极其巨大的,每一项都需要大量百姓的血肉。 如今的明廷,通过学习东南的一系列改革,如今也不算是完全的传统封建国家了。 至少在高拱和张居正的努力一下,一套征收商业税的体系搭建起来,两人还办了不少能够赚钱的公办工坊,让明廷确实宽裕了一些。 可就算是如此,这两位帝国裱糊匠依然为皇室开支头疼不已,比如隆庆皇帝登基后非要办的那个鳌山灯会,给本来就不富裕的明廷一下子干了一百万两银子,高拱为了这件事几乎要暴怒了。 李成梁只能咬牙批准了这些开支,但是李成梁还给皇太后回信,说明年需要对东南用兵,希望皇室能够带头缩减一些开支。 明廷这边在算账,东南这边也在算账。 相比之下,没有宗室和皇室负担的东南,财政上的压力要好很多。 大都督府就是苏泽老丈人的私宅,而大都督府的开支则来自于苏泽早年出版书籍的版权费,甚至都不要东南的内阁花钱。 而东南内阁对自己也非常的抠门,住的房子也不修葺。 而且东南征收的商税为主,征收能力也远大于明廷,收入也是明廷的十倍。 但是看着去年的开支,财政大臣方望海也非常头疼。 (本章完) 第646章 李如彘隐忍 正在辽阳的李如松,正在接受手下的新年祝贺。 相比于父亲在京师的劳心劳力,李如松在辽东的日子可要舒服多了。 作为名副其实的辽东王,李如松的府邸非常豪华,除了辽东各军队的头领之外,女真各部也带着礼物和各种礼物来向李如松庆贺。 李如彘也在庆贺的队伍之中。 上一次李如彘被召到辽阳,虽然靠着礼物和恭敬的态度,打消了李如松对他的怀疑,建州女真暂时得到了李如松的重新信任。 但是李如松也没有将李如彘放回部落,而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 李如彘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他的建州女真部落还没有准备好,目前还没到起兵的时候。 不过也快了,李如彘虽然在李如松身边,但是李如松并没有对他太提防,他依然可以向部落内传递消息遥控指挥部族内部的事务。 现在建州女真已经吞并了很多生女真,还从海州女真那边掠夺了大量的财宝,李如彘又通过各种方法,伪装成匪盗也好,吞并援助朝鲜的武器也好,还是自己私自设立武器工坊,囤积了大量的武器。 火炮,是李如彘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的地方。 李如彘是深深知道火器威力的,如今建州女真还没有能力自己铸造火炮,而李如彘对于辽阳的火炮非常忌惮。 这也是李如彘还没有的起兵的原因之一。 至于火枪,李如彘反倒是没有这么担心。 在辽东这个土地上,到了冬季是非常寒冷的,这时候火枪很容易哑火,带着手套也很难瞄准目标,实际上并不好用。 所以李如彘并不担心李如松的火枪手,在辽东这片土地上,骑兵是比火枪手更强大的兵种。 李如彘也已经研究好了对付火枪手的战术,他命令部族打造了很多木质大车,又搞了一些明军的火枪进行了测试。 明军的火枪质量上不如东南的火枪,因为是手工制作的,杀伤力层次不齐。 就算是比较好的火枪,弹丸也会被厚木板车挡住。 如果包上铁板和皮革,再淋水冻成冰层,那抵挡子弹的效果会更好。 李如彘制定的战争方法,就是利用这种大车来正面吸引火枪手的正面火力,然后在火枪手设计的间隙从侧翼击溃火枪方阵。 李如彘心中对李如松非常的鄙视,李如松从当兵开始就是顺风顺水,一直都被李成梁当成继承人培养,并没有做过真正的一军统帅。 所以李如松对于战争的看法,基本上都是纸上谈兵,他照搬的都是中原地区作战的方法。 火枪方阵并不是不好,而是这种方阵根本不适合在辽东这种地方作战。 雪原中作战,燃烧的火绳就是白色雪原上的活靶子,而且明军性能不好的火枪,非常不适合在雪原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作战。 唯一需要忌惮就是明军的炮兵。 李如彘还在思考如何对付明军的炮兵,一个亲兵又走进了李如彘的房间,说是李如松召唤他。 李如彘重新穿上女真人的衣服,他摸着脑袋上的老鼠辫子,努力将自己打扮得更加滑稽一些。 李成梁治理辽东的时候,曾经下令要求女真人都不得蓄老鼠鞭子,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拉过去剃头。 李成梁还禁止女真人说女真话,禁止他们穿女真人的衣服。 这都是为了消弭女真人的自我民族意识。 但是到了李如松,李如彘故意穿成这个样子,逗得李如松哈哈大笑,李如松觉得这些女真人的打扮很滑稽,就放松了对女真人发型和服饰的控制,允许这些“滑稽”的女真人在城内出现。 李如彘趁机让女真士兵也恢复了传统的打扮,用这种方法来区分女真人和汉人,建立统一的认同。 李如彘有些担忧,马上要过年了,李如松这时候召见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惴惴不安中,李如彘来到了李如松的总督府,这座府邸非常的豪华,其中很多财宝都是建州女真部落进贡的。 李如彘握紧拳头,他早就暗中发誓要从汉人手里夺回一切,压下了对李如松的愤怒,李如彘恭顺的走进了李如松的书房。 “少将军!” 私下里,李如彘都称呼李如松少将军,李如松站起来,拉着李如彘亲热的说道: “如彘兄弟不用这么客气!” 但是李如彘依然给李如松行了一个大礼,他这才站起来说道: “少将军,礼法不可废啊!” 李如松拉着李如彘哈哈一笑,他这才说道: “如彘兄弟,你我是兄弟,今天我就说直说了吧,我找你来是为了商议一件事情!” 李如彘并没有因为李如松的态度而高兴,他很清楚李如松这句“兄弟”骨子里的轻视,李成梁父子给他起这個名字,心中也是将他们这些女真人当做猪狗看待的。 李如松自顾自的说道: “如彘兄弟,父帅因为用钱的事情烦恼着,作为儿子要给父亲分忧。” “前几日我给父帅送信,愿意加一加明年辽东的赋税。” “明年的时候,你们部落的供奉要提一提了。” 李如彘心中一凉,果然如此。 如今李如彘的部族承担了辽东大部分的赋税和进贡,李如松为了在父亲面前争宠,也为了维持自己在辽东的奢侈生活,不断给女真部族增加抽税。 如今女真各部的赋税已经很重了,如果要继续加税,日子就要更难过了。 但是李如彘还是说道: “为了老帅分忧是应该的事情,部族上下肯定会很乐意的。” 李如松再次哈哈大笑,他接着说道: “我就知道如彘兄弟会给我分忧的,明年的冬珠和辽参还要增加一倍,另外毛皮也要增加五成,如今辽东的毛皮在京师那边卖的很好,毛皮工坊是朝廷的重要收入之一,切不可缺了原料。” 李如彘连忙答应下来,反正过一段时间建州女真也要造反了,这些空头支票许出去也无妨。 反而李如松加税的行为,会增加女真部落的愤怒,给自己造反的理由。 (本章完) 第647章 放虎归山 看到李如松心情大好,李如彘小心翼翼的说道: “少将军,仆想要回部族一趟。” 李如松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扫视了一眼李如彘。 李如彘立刻跪下来说道: “仆是愿意在少将军身边伺候的,但是部族那边有些不明事理的家伙,非要说少将军是在囚禁仆将,少将军您也是知道的,女真人性格鲁莽,做事情不计后果,万一真的闹出事情来,仆将可要如何是好啊!” 这下子李如松的眼神变的好多了。 关于建州女真势大的问题,李如松也接到了不少手下的提醒和警告,他虽然不相信李如彘真的会造反,但是也听从属下的建议将李如彘招来身边。 这些日子下来,李如彘对自己非常恭顺,伺候的非常周到。 而建州女真部落内部的事情,李如松也有所耳闻,确实如同李如彘所说的那样,一些建州女真认为李如松囚禁他们的首领,心中有不小的怨言。 一想到自己刚刚增加税赋的要求被李如彘一口答应下来,李如松就更加不觉得自己这位女真“兄弟”会造反,他扶起了李如彘说道: “你我是兄弟,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了!” 李如彘立刻感动的哭泣起来。 李如松哈哈大笑说道: “难道我还会杀了你了你不成!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就放你几天的假期,返回部族处理一些事情,等处理完毕再回辽阳城内享福!” 李如彘露出惊喜的表情,李如松又说道: “不瞒兄弟,我军中也总有人说兄弟你要谋反,这一次让你回去,这两边的谣言就能不攻自破了!” 李如松霸气十足的说道,李如彘心中则是一咯噔,看来自己的动作并没有瞒住所有人,李如松麾下还是有聪明人的。 李如彘连忙端正心态,汉人中肯定是有聪明人的,自己太小瞧天下人了。 李如彘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返回部族立刻就要起兵,然后又和李如松说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得到了返回部族的许可。 走出李如松的府邸,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李如彘紧握着双手终于松开,他看着天空漫天的飞雪,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飞雪之中。 害怕李如松返回,李如彘一路上累死了四匹好马,这才回到了部族之中。 返回部族,李如彘立刻得到了族人的热烈欢迎,众人将他围住,李如彘立刻召集了整个部族开会。 在李如彘进行改革之后,女真人从原本的部族制度,改成了类似于金国曾经使用过的军事寡头民主制度。 李如彘设立三旗,将女真人整编进入三旗之中,旗主分别是他的亲戚和收养的儿子,这三个旗主就是决定女真日常事务的旗主。 除了旗主之外,李如彘还设立三个军屯区,这三个军屯区也都交给他的亲戚管理,这三個军屯区也是又要种粮食又要打仗,给女真提供大量的粮食。 三个旗主和三个军屯区首领,共同组成了一个军事会议,负责领导女真的大小事项。 这也是女真在没有李如彘的情况下,依然能够保持扩张的原因。 李如彘返回之后,立刻召集这六个重要的军事首领,以及部族之中有资历的长者和将领一起开会。 会议一开始,李如彘就说出了李如松要求明年涨赋税的事情。 众人立刻愤怒了! “还涨?去年为了完成冬珠的指标,部族死了多少海女了!” “长白山的人参都快要被挖光了!还要翻倍!?” “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毛皮!要是上缴这么多毛皮,我们的族人就要冻死了!” 众人七嘴八舌,李如彘很满意,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这时候,和大明有血海深仇的李如彘的义子海达说道: “父亲!我们还是反了吧!”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立刻对李如彘说道: “族长!明廷暴虐无道!反了吧!” 李如彘挥手让众人冷静下来,他说道: “明廷贪婪,压迫我们女真人,不过汉人说的好,造反也是要师出有名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伱,整个女真部落中也就李如彘最有文化了,其他的人都基本上没读过书。 显然他们并不明白什么叫做师出有名。 李如彘叹息一声说道: “想要造反,也要将造反的理由和造反的目标昭告天下,这样才叫做师出有名。” 海达恍然大悟说道: “原来如此!父亲,造反的理由还不简单!汉人欺压咱们女真人,让我们女真人互相残杀,还索要丰厚的赋税,部族中谁没有被汉人欺压过?” 海达的说法得到众人的响应,李如彘点点头,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后果。 这些年随着建州女真开始发展,女真人也出现在城市中,无论上层是如何,在中下层的地方,女真人必然带来了竞争了。 女真人种植的粮食冲击了汉人的种植粮食的价格,女真的生意人冲击了汉人商贾的利益。 而大量汉人使用女真奴隶,这些女真奴隶有可能逃跑或者反抗,或者得到其他女真人的帮助,汉人也会觉得这是女真人在帮助同族。 总之在李如彘的刻意安排下,加上长期在部族内部宣传这种仇恨,导致汉人和女真人的矛盾越来越大。 这些矛盾就是李如彘用来制造起兵理由的,很显然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李如彘又说道: “光是起兵还不行,汉人在辽东的兵马不多,但是我知道京师的李成梁手上可是有大军的。” 说到了李成梁,部族一些老人身体颤抖了起来。 李如彘叹息了一声,李成梁在辽东的阴影太大,很多部落老人都见过李成梁的手段,也都随着李成梁打过仗。 如果说现在的蓟辽总督还是李成梁,恐怕李如彘再怎么鼓动,部族也不敢造反。 这就是李成梁的威望和压力,普通女真人提到这个名字真的能够止住啼哭的。 李如彘说道: “赶走李如松这个草包容易,但是对付京畿的精锐难啊!” (本章完) 第648章 无烟火药 看到众人都沉默,李如彘说道: “我们女真人的目标就是占据关外,如果是以前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中原大乱,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李如彘是野心家,但并不是疯子。 他参与过大沽决战,也在山东和东南新军打过仗,很清楚如今东南的战斗力。 甚至不要说东南,就连明廷新军李如彘都没有把握对付。 他图谋的就是割据关外。 而草包的李如松,让这个目标有了实现的可能。 甚至李如彘可以不反明廷,只要能够获得关外自治就可以了。 李如彘说道: “我已经派遣使者和朝鲜接触,只要能够得到东南那位大都督的册封,我们就可以起兵占领关外了!” “我们可以和朝鲜一样对东南纳贡,日后关外能够和朝鲜一样成为藩属国就行了!” 李如彘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亮,他的使者已经越过了鸭江。 按照他的政治认知,苏泽一定不会放过这次削弱明廷的机会,只要关外能够成为朝鲜那样独立的藩属国,那女真人就有发展的机会。 他当然不可能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但只要能够在关外做个国主,那女真人就能吸收汉人的技术得到发展。 至于日后女真的发展上限,那就要看后人的发展了。 李如彘的如意算盘打的非常响亮,只要能和历史上的渤海国一样割据自立就足够了。 不过他显然算错了一点。 南京,新年之前,苏泽专门来到了南京城外的靶场。 如今东南的大部分的火炮已经实现钻膛生产,也就是先将火炮本体的钢坯生产出来后,再用特质的钻头拉出炮膛。 去年的时候,胡公公的弟子小尤公公改进了炮口钻膛机的技术,让这个技术可以用于火枪的钻膛。 从此之后东南的火枪也开始使用钻膛来生产。 原本枪筒是通过不断的手工锻打成桶状的,这种方法气密性不够好,而且生产出来的枪筒直径大小不一。 使用钻膛生产的好处就是火枪的口径统一了,气密性也更好了,火枪的杀伤力又上了一个台阶。 为了这件事,苏泽还专门奖励了小尤公公一大笔的钱。 得到了小尤公公的激励,整個军械工厂的匠人们继续努力,很快又有一项重要的发明被创造出来。 膛线。 一些匠人发现,一些没有打磨过的钻膛枪口,内部螺旋形的膛线能够让子弹威力更大,飞行轨迹更加准确。 当这个被发现之后,工匠们立刻开始了试验,最终确定是由于膛线让子弹旋转起来,而旋转飞行的子弹更加稳定,也更有穿透力。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工匠们发明了专门的膛线机,用这种机器可以给枪管制造出想要的膛线,这又大大的加强了火枪的威力。 击打弹簧,燧石击发扳机这些技术也逐渐成熟,火枪技术的发展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火枪的发展同时也带动了火药技术的发展,今天苏泽看到了老迈的胡公公。 “胡公!” 这位矿监的老太监,也算是苏泽最早期的投资人了,在东南的体系内地位超然。 胡公公的地位不仅仅是因为他“从龙”最早,而是因为他手上握有多项技术专利,这些都大大改变了战争的进程。 除了武器之外,胡公公的发明还遍布在医学、材料等领域,他的名字多次登上了天工书院的教材。 苏泽对于胡公公非常尊重,这些年胡公公除了在天工书院讲学之外,日常就泡在自己的实验室里。 不过胡公公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前阵子还不小心摔断了腿,虽然经过李时珍亲自诊断没有大碍,但是这个年纪想要恢复也已经很难了。 苏泽亲自设计制造了一辆轮椅给胡公公。 胡公公说道: “大都督,属下的研究终于有了进展,所以才急忙请大都督过来的。” 苏泽身后跟着东南的重臣,他们都对胡公公非常尊重,但是由于胡公公的研究是高度保密的项目,他们也不清楚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小尤子,给诸位大人演示一下。“ 众人看到已经是南京军械厂总办的尤公公,此时如同一个助手一样被胡公公呼来喝去,众人不由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胡公公和尤公公的关系又是师徒,又是父子,尤公公立刻拿起一把火枪,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装填火药,而是往枪中塞入了一块白色的棉团。 尤公公又在枪膛后方装入子弹,这种后装子弹的火枪随着膛线技术的发展,已经逐渐成为主流的装填方式。 众人还是有些疑惑,这不就是一把普通的击发式火枪吗?这种火枪在东南已经很普遍了。 但是苏泽却看出了门道,只看到尤公公扣动了扳机,火枪立刻发出了响声,子弹设想了前面的靶子。 众人还是很疑惑,但是苏泽却走过去拿过这把枪,激动的问道: “没有烟?”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火枪大家都是见过的,在击发的时候都会冒出大量的烟雾,产生大量的火光。 所以战场上都是硝烟弥漫,士兵们有时候需要用棉布蒙住口鼻,才能忍受难闻的味道。 烟雾带来的不仅仅是刺鼻的味道,烟雾会暴露目标,而且这些烟雾会在枪膛中留下火药和烟灰的残留,士兵们必须要清理枪膛才能进行下一次的射击。 东南的火枪兵已经操练得很好了,在装填速度上已经达到了第一流的水平,但是制约射击速度的因素还有很多,火枪本身也就是一种制约。 所以无烟火药才会成为枪械发展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科技点,苏泽也一直在推动这项研究。 只不过自从他担任大都督之后,方若兰和东南的大臣就拒绝他从事火药研究,毕竟这项研究是非常危险的,要是大都督将自己炸死了,那可就是千古笑谈了。 而且东南事项很多,苏泽也只是交给天工书院进行研究。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胡公公这边先研究出了成果。 (本章完) 第649章 新火枪 无烟火药的好处毋庸置疑。 首先无烟火药能够完全燃烧,不会在枪膛中留下火药和烟灰的残留,这样士兵就不需要每次发射后都要清理火药室和枪膛,大大提高了射击的速度。 第二是无烟火药发射不会发出浓烟和火光,这可以让士兵在发射的时候也能隐藏自己的位置,作战的隐蔽性得到提高。 苏泽有些激动的看向小尤公公问道: “这无烟火药是尤公研究出来的?” 小尤公公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了,虽然他依然面白无须,但是不用在宫中伺候人,也不需要涂脂抹粉,倒是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稍微缺点阳刚之气。 而在东南蓄须的传统也在悄然的解体,儒家虽然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但是蓄发这件事本身也是在不事生产的士大夫之间流行的,普通百姓也都是会刮脸修理蓄发的。 原因也很简单,就和留长指甲穿长袍一样,普通百姓日常工作需要劳动,满脸的胡子根本不方便工作。 如今在钢厂这些场所,重要岗位上的工人也需要修剪胡子的,这些也是为了安全生产的需要。 而天工书院研究实验和李时珍医学院中的学生,也基本上都是刮胡子的,这也是为了避免胡子影响日常的实验。 所以尤公公的样貌就和普通东南官员没什么差别,他说道: “大都督,这无烟火药是老师偶然间发明的。” “偶然间?” 尤公公说道: “其实无烟火药的主要原料,当年老师在九江城下的时候已经制造出来了。” “你说的是硝化药?” 尤公公说道: “其实无烟火药和硝化药的性质差不多,不过这东西的发明还是一次偶然。” “有一次老师在家里做硝化药的实验,正好我登门拜访请教问题,老师慌乱中打翻了装有硫酸和硝酸的瓶子。” “手忙脚乱之中,老师就用挂在墙上的一件事棉布外套擦拭了桌面,清理了实验台。” “如果只是这样,那就是一起简单的实验事故,但是后来老师忘记了那件外套曾经擦拭过酸液,将这件外套放在炉火边晾干,却不小心沾染上了火星。” 众人的心都悬起来了,胡公公淡定的说道: “无妨无妨,火焰迅速将这件衣服烧光了,一点残留都没有,连一丝黑灰都没有留下来,我这才想起来,这东西不就是最好的无烟火药吗?” 胡公公接过话题说道:“后来我发现,用硫酸和硝酸处理棉花,就能够得到一种特殊的棉花,这就是无烟火焰的原料。” 众人纷纷大呼惊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发明,竟然来自于一次意外。 苏泽担忧的说道: “胡公,您以后做这一类的实验,一定要带着实验助手,若是您出什么意外,那岂不是我们东南最大的损失!” 苏泽立刻说道:“尤公,胡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护胡公的安全,他可是我们东南的大功臣!” 胡公公和小尤公公父子都是十分感动,从当年第一次见面开始,苏泽对他们的态度就完全不同。 普通人对于矿监太监只有巴结和厌恶这两种情感,但是苏泽却没有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对他们有什么偏见,而是平等的对待他们,更是看到了他们二人的才能。 正因为苏泽的这份尊重,胡公公才会抛弃宫内的身份,誓死追随苏泽。 苏泽看着众人,徐渭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了,他本来就是重臣中年纪最大的,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病的,但是精力也是大不如前,苏泽只能让其他内阁大臣分担徐渭的工作。 自己的岳丈方望海也越来越精力不济,从去年开始已经无法适应户部越来越繁重的公务,应对越来越复杂的报表和财政难题。 胡宗宪更是苍老了不少,这些年他风餐露宿,在全国各地修建水利工程,比其他内阁大臣都要操劳。 苏泽暗暗下了决心,今年一定要解决明廷的残留问题,完成大一统。 下定决心之后,苏泽对着尤公公问道: “尤公,如果枪械厂立刻生产这种新式的枪械,什么时候才能推行到位?” 尤公公毫不犹豫的说道: “原材料没问题,前些日子特种钢材期货价格大涨,大部分铁厂都增加了特种钢材的炼钢炉。我们的工艺已经可以用蒸汽机加工钻膛了,生产效率比手工高多了,如果全力以赴生产,每天能生产一千支新式的火枪。” 苏泽算了一下说道:“一天一千支,一个月三万支吗?” 尤公公点头说道: “老师已经解决了新式无烟火棉的运输问题,这种化合物配置难度不高,就是要注意生产安全。” 苏泽点头说道: “那就加快这种后发击发式火枪的生产,我给你人手和蒸汽机,争取将产能再提高一倍,工部和兵部全力配合,给前线的军队配发这种新式无烟火枪,并且让前线一线指挥官搜集相关的战场资料,尽快制定出适应新式步枪的战术和操典。” 就在东南正在推广新式武器,准备给全军尽快换装更新的武器的时候,刚刚返回了大都督府的苏泽,突然见到了来访的沈一贯。 看完了从朝鲜大统领李舜臣转交过来的书信,苏泽将书信交给沈一贯问道: “李舜臣在来信中说,辽东女真人似乎有异动,正在试图向朝鲜购买火炮,似乎有反叛明廷的想法。” “你怎么看?” 沈一贯说到:“大都督府,女真人狼子野心,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辽东继续培养势力,建州女真更是其中的野心勃勃之辈。” 沈一贯小心的打量苏泽的脸色,他说道: “大都督府,如今天下一统已成定局了,没有必要扶持女真人了。”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着沈一贯,作为一名外交官员,沈一贯竟然会拒绝用外交问题来处理女真问题,这也让苏泽更高看沈一贯了。 能够超越自己熟悉的领域,超越自己部门的利益,做出这样的建议,这个沈一贯果然是宰辅之材! (本章完) 第650章 女真起兵 苏泽点头说道: “女真和西南夷问题不一样,长期以来建州女真早就有野心,并且建立了自上而下的政权,这样的野心不是甘心汉话,是要比蒙古部更加棘手的敌人。” 沈一贯愣了一下,他本来也是要劝说苏泽不要接受女真部的投诚,还没想好说辞,却没想到苏泽竟然主动说要慎重对待女真人。 苏泽继续说道:“关外苦寒,南方人在关外作战不利,要如何处理女真问题呢?” 沈一贯想也没想的说道: “正是因为关外这种局势,更不能让女真人割据关外了!” “属下以为,应该立刻从朝鲜发兵,攻打辽东!” 苏泽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对于女真人一定要慎重,若是真的让他们战胜一次,那就是尾大不掉,关外实在是太容易割据了。” 沈一贯还想要再劝,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靠着李舜臣是没办法打败女真人的,朝鲜这些士兵打打顺风仗还差不多。让陆军部研究一个方案出来,从国内调运两个旅前往朝鲜。” 沈一贯也没想到苏泽竟然如此坚决,要知道当年攻打安南也不过用了戚继光一个旅,而朝鲜的作战东南根本没有下场。 如今面对一个小小的女真问题,苏泽竟然要从本土调集两個旅北上。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占据东北地区,那可以从关外夹攻京畿,也就可以从两个方向进攻明廷,难道这就是大都督的用兵战略吗? 新年伊始—— 李如彘在新年前就聚集了部众,准备好了装备,就在辽阳城过年的时候,建州女真悍然起兵。 李如彘将名字改为建州女真的名字努哈赤,以建州之主的身份起兵。 起兵的时候,李如彘在营地誓师,以五大恨作为起兵理由。 其一是李如彘父祖都对明廷恭顺,却被李成梁无罪而诛。 其二是明廷横征暴敛,强迫女真部族缴纳远比汉人更高的重税,还时不时要求进贡宝物。 其三是明廷对待女真人如牛马,肆意掠夺奴役,还让女真人掠夺女真人,将战败的女真人当做奴隶驱使。 其四是明廷征调女真人打仗,死伤之后都不发放任何抚恤,女真几万部众都死在了大沽战场上。 其五是明廷支持海西女真,偏帮海西女真欺压建州女真,离间女真人之间的关系。 在宣读了五大恨之后,李如彘和部族的旗主们歃血为盟,直接起兵攻打辽阳! 李如彘的动作很快,一直等到起兵第三天的时候,辽阳城中的李如松才知道了李如彘叛乱的消息。 而随着李如彘叛乱,整个辽阳城外驻防的女真人也开始叛乱,城内豢养的一些女真奴隶接到了消息也开始叛乱。 李如松毕竟也曾经追随过父亲李成梁,还是有些将门气质的,他接到了消息之后立刻带领汉人骑兵出城,首先召集城外女真士兵们开会。 李如松采用的是以夷制夷的方针,辽阳城外驻扎防御的都是女真人。 在听说了李如彘叛乱的消息后,那些早就和李如彘有所勾结的女真人都已经逃往李如彘所部,剩余的女真人则大部分都是和建州女真没什么关系的,又或者是不想要参与李如彘叛乱的女真人。 李如松立刻将这些女真人喊到军营中,等到所有人到齐之后,李如松立刻拿出财宝,对众人说道: “李如彘猪狗不如,辜负我父子二人的信任反叛,能诛杀此叛贼的赏金十万!” 看到这些女真人的士气被调动起来,李如松立刻命令汉人将领带领这些女真人出城拦截李如彘。 紧接着李如松返回辽阳城中,他命令士兵布置好大炮,然后又下令驱赶城内所有女真奴隶。 如今城内大户都豢养了很多野女真奴隶,和城外那些已经诏安的女真人不同,野女真对于汉人是最憎恶的。 李如松已经将城外的物资都搜刮到了城内,以辽东的气温将这些只有单衣的奴隶赶出城,基本上就等于杀了这些奴隶。 城内大户还有些迟疑,但是一名大户家的奴隶突然夜里反叛,将这家人全部屠杀的事情迅速被曝光,并且在辽阳城中快速传播开,城内大户终于不再迟疑,他们纷纷将家中的野女真奴隶赶出家中。 李如松将这些野人女真驱赶到城外的空置军营,并且派人封锁军营不给这些人柴火和食物,这些野女真纷纷冻死饿死,尸骨堆满了整个营地。 李如松紧接着派人向京师求援,然后命令辽东各城屠杀城内所有的女真人,然后依据城池死守。 等到李如松的命令全部下达,李如彘带领军队赶到了辽阳城外。 让李如彘没想到的,他第一次作战就对上了女真同族。 这些辽阳城外的女真骑兵算不上精锐,和李如彘交战不久就溃败,但是大大拖慢了李如彘的进军速度。 等到李如彘抵达辽阳城下的时候,城外军营中被驱赶到城外的女真奴隶已经活活冻死,这一切都让李如彘非常的愤怒。 在他的计划中,这些城外的女真士兵,城内的女真奴隶,都是自己重要的人力,是可以吸收到自己军队中的核心力量。 李如彘也研究过苏泽作战的方法,在苏泽起兵初期总是能够占领一片土地,立刻吸收当地的人力发展出更多的军队,然后占领更多的土地。 李如彘是以女真人被压迫的理由而起兵的,最重要的口号自然就是联合女真人反对汉人。 可没想到打到辽阳城下的时候,城内的女真奴隶已经被李如松杀死,而城外那些女真人骑兵则根本不加入自己,反而帮着明廷攻打自己。 所以打到辽阳城下的时候,李如彘的部队不仅仅没有扩大规模,反而因为作战和天气损失了不少。 看到城墙高大的辽阳城,李如彘试图攻城,却被明军的火炮给击退了。 李如彘明白火炮的厉害,当年精锐的辽阳铁骑也没能冲破东南的火炮防线,自己这些士兵就更别想了。 李如彘咬咬牙,干脆选择绕过了辽阳城,开始劫掠附近的汉人据点。 (本章完) 第651章 滚雪球 正月十五,女真叛乱的消息传来,今年因为太上皇嘉靖薨逝的缘故,皇宫的元宵灯会活动取消,这也让一直为了朝廷财政而操心的李成梁暂时松了一口气。 皇室因为太上皇薨逝而要守孝,节约了一大笔的开支。 而李成梁顺理成章的下令整个朝廷都要服丧节俭,取消了原本京师的庆祝活动。 就在李成梁因为这难得的节日而放松,暂时不用理睬困扰了他一年的财政问题,也不需要担忧东南的军事行动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辽东的求援信。 看到求援信之后,李成梁气的拍案而起,不过他毕竟对辽东非常了解,在他的印象中建州女真根本没有实力,难道儿子是谎报军情? 李成梁本来准备召集所有属下商议,但是又想到如今手下军头各怀鬼胎,他直接喊来了山蒿先,准备先问一问山蒿先的意见。 山蒿先进入大将军府后,看完了求援信后,他并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让李成梁喊来了求援的使者。 山蒿先看向使者,首先问道: “大将军在辽东的时候,多次扑杀建州女真中的叛乱分子,还挑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女真的矛盾,为何这一次造反的只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呢?” 求援的使者是李如松的亲信,自然清楚李成梁对李如松的嘱托。 这些年李如松在辽东做的事情自然都是瞒着朝廷的,这个亲信头上都是汗水,李成梁也知道其中有问题,厉声说道: “军国大事,还不快说!” 这个报信的亲信立刻跪下来,对着李成梁喊道: “禀告大将军!是少将军,少将军。。。” 李成梁怒目道:“少将军怎么了!” “少将军依仗建州女真,近些年来劫掠野女真的事情都交给建州女真来,还让建州女真驻守城防,负责辽阳外围防务,在女真事务上也多偏袒建州女真,导致建州女真部坐大!” “这逆子!” 李成梁当场发作,就要拔剑砍了这个报信的亲信。 山蒿先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又问道: “就算是少将军依仗建州女真,这些女真人也不会这么快坐大,必然是出了能统御女真的人物,说说看建州女真的统领是谁?” 这個亲信迟疑的说道: “这次起兵的建州女真首领名为努哈赤,以五大恨作为起兵的口号。” “努哈赤?我在辽东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山蒿先立刻说道:“还不说实话!能够如此迅速起兵,并且席卷辽东的,必然不可能是穷乡僻壤的女真蛮子,这个努哈赤汉名是什么?他肯定是在辽东官府或者军中任职的!” 听到山蒿先这么一吓唬,求援的亲信立刻说道: “大将军饶命,这个努哈赤就是您的义子李如彘啊!” “白眼狼!白眼狼!” 李成梁来回踱步,他愤怒的说道: “当年我将此獠收为义子,给他吃喝还带他打仗,如今他竟然这样报答我?” “我要起兵!立刻去辽东平叛!” 山蒿先却说道: “大将军息怒,等属下打听清楚了辽东的局势再说。” 山蒿先问道: “李如彘起兵之后,少将军是如何应对的?” 这个求援的使者立刻说道: “少将军扑杀了城内的女真奴仆,又收编了没有反叛的女真人,关闭城市等待救援。” 山蒿先拱手说道: “大将军,少将军虽然有错,但是这一次却是做对了,只要死守城市,以我军的火炮,女真人是断然攻不下来的。” “叛乱的女真人只有席卷更多的女真人,才有可能滚雪球变大,如今只要牢牢守住我们在辽东的存在,和建州女真有世仇的海西女真就不会和建州女真合流,等到时间稍长,李如彘的气势就会衰颓。” 李成梁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边疆异族和农民军也差不多,这些人刚开始起兵造反的时候,并没有席卷天下的想法,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劫掠一番,为了混口饭吃。 这一类的起兵往往非常迅速,如果能够得到百姓的支持,那就能够迅速的吸收人员和人才而坐大,人数迅速膨胀起来。 而一旦有叛军攻破城市,那就会造成更多的城市百姓破产和被劫掠,这时候城市里的百姓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被劫掠致死,另一个选择就是加入叛军。 而城市据点中的武器和装备,也会被叛军缴获,成为叛军力量的一部分。 这些边疆异族和农民起义一样,如果初期能够把雪球滚起来,那就是越滚越大,一直到席卷天下。 相反,如果初期就得到遏制,这些叛军本身就是乌合之众,甚至不需要官军来清缴,那些抢劫不到装备和粮食的叛军就会自行溃散。 李如松占据城市等待救援,就是应对这种叛乱的最好办法。 李成梁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他说道: “李如松这家伙还不是太傻,惹出祸事还知道求援,若是他真的带领辽阳主力和女真人决战,那才是真的蠢到家了!” 山蒿先立刻说道: “大将军,要立刻发兵平定辽东叛乱!” 李成梁看向山蒿先,只听到山蒿先说道: “东南。” 听到这两个字,李成梁立刻清醒过来。 东南水上运输力量很强,当年可以从大沽登陆直扑京师,如今北方虽然因为寒冬水面结冰而港口冻结,但是只要等到开春冰面就会破开,那东南的军队就能够通过海上力量抵达辽东。 更不要说朝鲜现在是东南的藩属国,苏泽还可以通过朝鲜的军事力量来影响辽东。 如果真的让东南的力量介入,那得到东南支援的女真人就会迅速坐大,那时候辽东就真的守不住了。 李成梁的脸都白了,辽东是他起家的地方,也是李家父子的基本盘,这些年来辽东也贡献了大量的赋税,还提供了大量的精锐骑兵。 其实这一次女真叛乱,也有李成梁将辽东汉人精锐都抽调到中原的原因。 若是辽东陷落,那可要比陕西和河南陷落对麾下军队的影响大多了! (本章完) 第652章 朝鲜的变化 李舜臣见到了女真使者,扣下使者后他立刻将国书用快船把消息发往南京。 不过在李舜臣的信使刚刚出发,苏泽派往朝鲜的使者就来到了汉城。 沈一贯看着朝鲜的街道和建筑,如今朝鲜已经是东南的内省,和安南一样,在十年后将会由朝鲜人自己决定,是变成东南的藩属国还是和琉球一样彻底并入东南。 不过深受“事大主义”外交影响的朝鲜人,对于并入中原的抵触并不强烈。 现在是民族意识还没抬头的十六世纪,大部分国家都没有国族认同这种东西,朝鲜君主长期搞两班制度这种开倒车的制度,两班贵族腐败堕落,朝鲜的进步分子根本对并入中原没有抵触。 甚至还有觉得十年时间太长,很多读书人要求尽快并入东南,让朝鲜享受和琉球一样的优待。 如今琉球商人在整个东北亚非常活跃。 琉球本来就是擅长海航的地区,又是第一批吃到了海运福利的国家,几乎举国之力都加入到了航海事业中。 大量琉球人从渔民变成了水手,而琉球的船只也开始遍布在整个东亚的大洋上。 这一切在琉球正式并入中原后,贸易琉球的海上贸易开始疯狂攀升。 琉球作为东南的一部分,享受的是中原的价格和海关体系,可以享受到整个东南对“自己人”的各种优惠政策。 琉球杰出的位置,让它成为了中、朝鲜、倭国和南洋贸易的交汇点,大量商船在这里交易。 而挂着琉球旗帜的船只更方便停靠在东南的港口,同时还可以绕过对外国船只苛刻的隔离制度。 当然琉球也不是随便卖船旗的,琉球也需要对自己发了船籍的船只负责,还需要给船员进行体检。 不过这也要比外国商船直接停靠在东南港口方便多了。 琉球本身就没有多少国民,大部分还都从事了海上事业,在贸易繁荣之后琉球的生活水平迅速提高,虽然还比不上苏州府松江府这种东南最繁华的地区,但是也要比很多中原内陆地区要繁荣了。 相比之下,刚刚驱赶了王室,废除了两班贵族特权,百废待兴的朝鲜,就完全被琉球落下了。 琉球除了贸易的优惠之外,它作为东南领土的一部分,是得到东南舰队的保护的。 但是朝鲜作为内省,东南并没有在朝鲜驻扎太多的军队,李舜臣还需要位置一支军队,要负责应对北方的女真和随时想要复国的朝鲜国主余孽,同时还要维持一支海军应对海上的倭寇威胁。 而朝鲜作为一个小国,需要花费不少力气来维持这些军队。 这同样也是很多读书人要求尽快并入东南的原因,如果朝鲜是中原的正式领土,而不是内省的话,这些费用就不需要朝鲜来承担了。 沈一贯是乘坐飞剪船,从仁川登陆后前往汉城的。 如今山东虽然还控制在明廷手里,但是随着东南海上力量的强大,明廷在山东的海上卫所只能建造炮台防御陆地,已经失去了海上巡逻的能力。 现在整個渤海非常的热闹,往来大沽的商船密密麻麻的,整个东北亚贸易可以说是相当的繁荣。 甚至到了晚上的时候,沿着渤海一线的很多渔村都会亮起灯塔,成为走私的港口,从山东到辽东,只要还没结冰的港口都有走私船的影子,东南的货物通过这些船送到北方各地。 沈一贯见识到了仁川的繁荣,而从仁川到汉城,这一路上沈一贯见到的汉字招牌之多,让他简直怀疑自己没有离开南直隶。 其实本来朝鲜上层都是使用汉字的,李舜臣在私塾接受的就是完全汉化的教育。 朝鲜国主还在的时候,朝鲜君臣的奏章都是用汉字写的,引经据典的程度和大明也差不多,受到程朱理学的影响极大。 而李舜臣成为朝廷统领之后,也在继续加强汉化改革,他也学习东南开设简易扫盲学校,培养产业工人,建立新式军队。 这也不是朝鲜人非要学习汉字,而是朝鲜购买的机器设备都是汉字,使用说明都是用汉字的,而请来的技术专家也只说汉语,只用汉字。 朝鲜的工匠想要学习这些技术,就必须要钻研汉学,要不然你根本听不懂,还怎么使用维修设备?总不能一直高价从东南聘请技术专家吧? 军队也是同样的道理,李舜臣引入的军事操典全部都是汉字,训练手册也是汉字,武器使用说明也是汉字的,军官们慢慢的就开始自行汉化,要不然你根本听不懂口令。 这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多个领域,比如在海上航行的时候,用的都是中文旗语,东北亚航行的船长都要用中文交流,要不然你根本无法使用航海图和六分仪。 朝鲜流行的戏剧都是用汉语,各种先进的文化产品都是来自东南,朝鲜百姓也是听着中文戏文。 如今朝鲜读书人都想要争夺派往中原书院的留学名额,私塾都是教授的中文,在争取融入中原文化上,朝鲜人还找到了一个卷的对象——安南。 你们安南是什么东西,比起朝贡的事件我们朝鲜可是长多了! 而且朝鲜的历史可以上溯到箕子朝鲜,也就是商周后裔建立的王朝,和中原文明是同宗同源,你们安南是什么东西,要不是秦始皇派遣赵佗伐百越,你们安南还都是未开化的猴子呢! 沈一贯感受到了这种内卷氛围,比起安南,朝鲜更加狂热的模仿中原,他见到了在苏松二府流行的衣服,可以在一个月内就在汉城的读书人圈子中流行,而朝鲜读书人讨论的热点话题,和南京书院中讨论的话题也没什么差别。 沈一贯见到了李舜臣,他立刻向李舜臣告知了大都督的命令。 “统领说建州女真已经派来了使者,要打出我们东南的旗号反对李氏父子?” 沈一贯没想到自己来的早了,但是这些女真人投降得更快! (本章完) 第653章 意料之外 李舜臣看向这位年轻的文官,他本来以为大都督会派遣一位武将来处理朝鲜和女真的事务,却没想到苏泽派来的是这样一位年轻的文臣。 沈一贯的态度平和,他向来信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句箴言,在为人处事上非常的冷感,但是总能够抓到事情的关键。 毕竟是上国的使者,李舜臣还是询问道: “沈上使要见一见女真的使者吗?” 沈一贯摇头说道:“叛乱敌酋的使者为何要见,大都督的意思很明确了,明廷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更不能接受女真人割据关外。” 听到沈一贯的话,李舜臣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女真人在辽东不断的坐大,开始不停的侵扰鸭江以南的朝鲜土地,还经常从边境掠夺物资和人口。 但是朝鲜人敢怒不敢言,若是女真得到了东南承认,那朝鲜作为内省说不定还会吃更多的亏。 现在大都督苏泽要打压女真人,朝鲜的北境终于能够安全了。 沈一贯心中不屑,他对于朝鲜人的所谓“势大主义”并没有半分好感,评价甚至连安南都不如。 所谓“事大主义”,就是谁强就臣服于谁,这个事大的对象可以是明廷,也可以是东南,还可以是女真人也能是倭人。 实际上,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朝鲜就是这样做的。 万历年的朝鲜抗倭战争,明明是明廷帮助朝鲜抵抗倭国的侵略者,但是倭国却表现的非常怂包,经常不战而降甚至是成建制的投降。 甚至在开战初期,因为倭国的逼迫还帮着倭国掩藏倭国侵略的野心,不向明廷报告倭国的真实动态。 而在后来后金崛起的时候,朝鲜也是首鼠两端,两边下注,完全不感念朝鲜抗倭战争的援手,反而很快在后金势大之后倒向了后金。 沈一贯对于朝鲜的理解非常到位,所以他这一次来,一方面是为了给东南的军队铺平道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彻底让朝鲜军民失去侥幸心理,必须要为东南流血作战。 沈一贯冷冷的说道: “大都督已经紧急调集军队,准备从朝鲜进入辽东,平定女真之乱。” “在我东南大军登陆之前,还要请李统领组织军队,确保鸭江沿线的安全。” 李舜臣心中有些苦涩,他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东南还是要拉着朝鲜作战。 不过此时他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东南和大明这两台战争机器,都为了女真人高速运转起来,如果李如彘知道这个结果,他恐怕死活也不会起兵叛乱了。 不过此时此刻,开弓已经没有了回头箭,女真在辽东的叛乱还是愈演愈烈起来。 虽然如此,但是李如彘心中却没有半点高兴,因为战争的发展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由于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仇恨,这一次建州女真起兵后,并没有得到海西女真的支持。 虽然海西女真也没有响应李如松的号召,出兵和建州女真作战,但是作壁上观的态度让李如彘非常难受。 他本来打出来的就是团结女真的口号,自然不能和以前一样再去掠夺海西女真部落了,李如彘没办法掠夺海西女真,也打不下汉人的城池,只能在野外掠夺。 可是辽东的冬季寒冷,城外的物资并不多,而随着作战的深入,虽然看起来李如彘占领了大片的地盘,但是这些地盘却没有足够的食物。 不仅仅是没有食物,保暖的衣物和取暖的燃料也越来越缺,李如彘想象中的滚雪球景象并没有出现。 李如彘看着投靠自己的族人越来越多,但是北地汉人地主的反抗却非常的激烈。 李成梁在辽东的威名赫赫,而且如今东南又压着明廷在打,肉眼可见的这个南方的新政权要比大明刚立国的时候还要强大。 在这种情况下,从贼不仅仅是气节问题,更是将家族推向彻底的毁灭。 要知道就算是现在拉胯的明廷,也将曾经强大的蒙古土默特部按着打了,如今稍微有些见识的地主都清楚,战争已经彻底改变了。 火炮和火枪让游牧民族的马上优势大大削弱,贵州的西南夷叛乱甚至都没有动用多少东南主力,就被迅速的平定。 跟着这些蛮族起兵,肯定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北方的地主本身也都是军民合一的坞堡,而且北方还有很多军屯和商屯,这些地方也都是有武装民兵的。 靠着火器和堑壕,这些武装民兵在保卫家乡这件事上迸发了极大的力量,李如彘想要攻打这些地方,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么多人要养,辽东的土地如此贫瘠,想象中杀进城内劫掠的日子根本没有出现,这都让李如彘非常的焦虑。 李如彘只能继续向朝鲜方向派出使者,向东南提出归顺的请求,希望能够等到东南的武器装备支援。 只要能够得到东南最先进的火炮,那就可以攻破辽阳城,获得补给和武器,到时候女真就有机会割据辽东,最差也可以弄个渤海国,和朝鲜一样向东南称臣纳贡好了。 李如彘的如意算盘打的响亮,但是他向朝鲜派出去的使者如同泥牛入海,一点音信都没有带回来。 而另一边,李成梁已经将国事安排好,亲自带领京师的两镇新军,筹备辎重补给准备北上平叛了。 李如彘心中焦急,很快就到了元月底,这时候他终于盼到了自己派往朝鲜的使者返回了军营。 “你说什么!东南拒绝了我们的请求,还说要从朝鲜派兵剿灭我们!” 李如彘身体晃动了一下,差点晕倒在地上,他连忙抓着使者问道: “是不是你的态度不够恭顺!惹恼了朝鲜人?” 这個使者连忙跪下来说道: “冤枉啊!族长!我态度根本没有能够见到朝鲜的李大统领,刚刚递交了国书就被囚禁了起来,一直被关到现在才被放回来,根本没有机会得罪朝鲜人啊!” (本章完) 第654章 分工体系 沈一贯接到了大沽急送到汉城的情报,没想到李成梁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已经准备好了军队北上了。 沈一贯知道如今东南的军队还需要动员,一时半刻根本来不及渡海抵达朝鲜。 沈一贯也知道,如果等到李成梁真的出关,那李如彘的女真人根本无法抵挡,等到了那个时候,东南的军队再出动也就晚了。 沈一贯连忙找到李舜臣,他立刻向李舜臣说道: “李统领,如今到了您为东南立功的机会了!” 李舜臣有些难色,朝鲜国内刚刚安定,现在跨过鸭江攻打女真人,这并不符合朝鲜的利益。 李舜臣很清楚自己麾下军队的成色,当年如果不是东南的军队,朝鲜这些军队根本赶不走朝鲜国主的旧军队。 看到李舜臣犹豫的样子,沈一贯立刻说道: “李统领,地位都是自己挣来的,朝鲜想要提供在东南内部的地位,必须要拿出一些东西来。” “身为内省藩属国,若是只想着好处却不想要出力气,仅仅靠着旧日的恩情,可无法维持持久的感情啊。” 沈一贯这么一说,李舜臣立刻惊醒。 如今朝鲜的政权完全是依靠东南扶持的,如果没有东南军队的支持,李舜臣还在济州岛上打游击呢。 而现在朝鲜的种种优惠待遇,也完全是依靠东南的政策优惠。 甚至现在朝鲜内部的产业,也都是东南分给它的。 随着东南庞大的市民经济崛起,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产生,这个市场生产了很多的产品,同时也产生了很多需求,东南生产最多的工业品,同时也在消费最多的商品。 这样的局势,就意味着东南是整个国际市场完全的核心。 大都督苏泽早就判断,在决定一個国家强大与否的最重要指标,就是一个国家能够从事工业活动的工业人口数量。 工业人口数量,简单的说就是劳动力人数。 一个国家中最重要的就是劳动力了,一个劳动力是生产者也是最旺盛的消费者。 就比如松江的纺织工人,他们拿着超过朝鲜和安南官员的薪水,如果用生活水平来说,他们已经超过了南洋很多岛主和酋长。 这些苏松的工人们可以吃饱饭,家中还有缝纫机、钟表等最新的工业品,他们在休沐的时候还可以去崇明岛上的剧院度假听戏,可以吃到香甜的糕点和甜美的果茶奶茶。 一个这样的劳动力人口,每年生产的丝绸和布匹价值都超过上百银元,而他们同时也会消费大量的银元,促进了整个经济的活动。 一个国家的从事工业人口的数量,就是一个国家的生产者和消费者总和,一个具有旺盛生产力和消费能力的国家,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苏泽这个理论在贸易中很快得到了验证。 因为东南的消费能力,大量外国商船运送了大量的商品前往东南贸易,他们也会成船成船的拉走东南生产的工业品。 而一个沿着东南建立起来的贸易体系就这样建立起来。 南洋的香料、安南的蔗糖、高棉的象牙、朝鲜的人参,这些国家和地区都被划分成为东南商业体系的一部分,只有在这个体系内才能获得贸易的资格。 这样的一个体系中,“分工”就极为重要。 比如刚刚被攻占的马尼拉,原本这里的特产就是香料和一些热带水果,但是为了打击南洋海盗,保护南洋航道,海军部将南京的一座火炮工坊转移到了马尼拉。 对于马尼拉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座火炮工坊,还意味着和火炮工坊一系列配套的工坊,比如炼铁厂和冶炼厂,而这些工厂也不仅仅只能生产火炮,同时还能培养本地工人和生产各种民用制品。 总而言之,对于马尼拉来说,这等于多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还得到了东南的产业和技术的转移。 和马尼拉同样的是安南的甘蔗产业。 安南如今支柱的甘蔗产业,原本并没有这么大的需求。 正是因为整个中原日益旺盛的糖消费市场,带来了大量蔗糖需求,安南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甘蔗种植优势,又依靠作为内省的关税优势,迅速成为甘蔗的主要生产和加工地。 在之前,朝鲜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水平,都是远远要超过安南的。 安南是什么鬼地方,和朝鲜这种一直恭顺的藩属国相比,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可是现在靠着蔗糖贸易,以及最近在南洋兴起的甘蔗酒产业,安南的经济发展大大加速,如今已经超过了朝鲜,成为东南藩属国中发展的前列。 安南的繁荣让李舜臣看到了东南的强大。 这种强大并不单单是军事上的强大和文化上的先进,而是一种超越以往宗藩关系的强大力量。 这种力量指的是中原庞大的市场和先进的技术,让它成为世界贸易的中心,而东南依靠这些,可以将一个普通国家从这个国际分工体系中擢升到新的高度,这个国家就能和马尼拉和安南一样,迅速得到飞跃性的发展。 而如果一个地区得不到东南的“青睐”,那么这个地区就无法从东南制定的国际分工秩序中得到好处,或者被定义在国家分工比较低的地位上,比如和南洋的一些国家一样,成为粮食的供应国。 那这些地区就无法摆脱贫困的地位,甚至还要被其他地区的商品剥削。 如今朝鲜就是这样一个关键的时期。 作为内省,朝鲜不像是安南那样得天独厚,得到天然的蔗糖产业。 而东南至今也没有把炼钢和武器制造的产业转移给朝鲜,甚至连纺织业都没有转移给朝鲜。 目前朝鲜只是个尴尬的奢侈品出口国和铜矿出口国,而铜矿还都是东南的工厂在生产,只是象征性的向朝鲜官府交点税。 李舜臣明白了沈一贯的画外音,朝鲜想要在这个贸易体系中得到更高的地位,就需要自己用汗水和血水来拼搏。 李舜臣立刻说道: “我立刻动员!发兵辽东!” (本章完) 第655章 拼命 接下来的战争结果,却出乎了沈一贯的预料。 他没想到想到,女真人竟然对鸭江根本没有布防,朝鲜的军队虽然在沈一贯看来只是勉强合格,但是跨过鸭江后竟然势如破竹,迅速杀进了辽东。 李舜臣亲自带兵,打出东南的旗号后,鸭江边上的几座坚守的汉人军事据点,看到东南的旗号后立刻闻风而向。 这些戍卫军屯的士兵们,都是扎根在北方的汉人军户的后代,他们对于李如松在辽东的政策是不满的。 在李成梁时代,辽东汉人依然是核心地位,享受诸多的特权。 李成梁虽然任用女真人,但是只是将女真人当做耗材和奴仆,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地位。 那时候女真人不能种田也不能经商,同时还需要去攻打更深山中的生女真,负责保护辽东的安全。 但是随着李如松开始执掌辽东以后,女真人的地位开始提升,李如松允许这些女真人种田经商,也挤压了辽东汉人的根基。 这也是为什么李如松被围困在辽阳,但是周围的军卫无人出兵相救的原因。 而辽东随着海上贸易的兴起,对中原的局势也非常的了解,所以在看到东南的旗帜后,这些汉人豪强毫不犹豫的就背叛了李氏父子,迅速倒戈。 李舜臣看着这些汉人豪强送来的粮食,更是觉得从没有打过这么顺利的仗,他带领士兵直接扑向建州。 建州,女真名是赫图阿拉,这里是建州女真最早建立的城市,在李如彘的打造下成为女真后方最重要的城镇。 这一次出征,李如彘带领女真精锐分成了两拨,分别攻打明廷在辽东的两个重镇——辽阳和抚顺。 李如彘亲自带领精锐攻打辽阳,辽阳是明廷蓟辽总督的衙门驻地,也是关外重兵把守的门户。 第二路则是由李如彘的同族带领,抚顺同样也是明军的重要据点,抚顺西边就是关外城市沈阳,这里是关外商品交易的中心,也是汉人商队齐聚的城市。 而李如彘将部族的老弱都留在了建州,只留下部分亲卫把守,交给他的女真妻子佟加带领。 女真文明程度比较低,野女真中还有一部分是母系社会,建州女真中女性当家做主的情况也很多。 其实佟加是李如彘的结发妻子,但是他后来被李成梁赐婚了汉人女子,李如彘宣布和佟加合离,但是依然和佟加生了好几个儿子。 这一次起兵叛明之后,李如松扣押了李如彘的汉人妻子,但是李如彘根本不为所动,还让人给李如松传话,让他随意处置自己的汉人妻子。 李如彘也没有想到,东南竟然采取了这样的策略。 按照李如彘的设想,东南和明廷争夺天下,自己主动投诚,东南就算不支持自己,肯定也会袖手旁观,等到自己和明廷争出胜负,消耗明廷的实力。 可是东南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从朝鲜出兵直扑自己的老巢。 李如彘接到消息的时候,李舜臣已经跨过了鸭江,杀向了建州,李如彘准备回援建州的时候,建州已经被李舜臣攻陷,自己的妻子佟加不知所踪,部族长老们也全部被俘。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如彘几乎要抛下围困的辽阳,返回救援建州了,但是他还是压制住了这股冲动,而是派遣亲信和攻打抚顺的统帅联络,要求对方放弃攻打抚顺,立刻南下辽阳汇合,不计代价攻下辽阳城。 到了这个时候,李如彘明白想要不出血是不可能取得胜利了,要是再等半個月,那李成梁就要带领军队冲进关外了,建州老巢已经被端了,恐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难道继续往北去山里做野人? 李如彘开始搜集辽阳城周围的木材,抓捕周围的汉人工匠和劳动力,逼迫他们制造攻城设备。 这时候李如彘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纱,开始强行逼迫这些投降的汉人也去制造工程工具。 那些投靠了李如彘的汉人大族立刻遭殃,李如彘撕毁了和他们的协议,将他们驱赶到寒冷的雪地上,整日从早到晚劳作,很多人活活冻死在雪原上。 而李如彘也红了眼,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马上他女真本部的人马都要到城墙下拼命了,还要怀柔你们这些汉人? 李如彘开始这么做之后,反而发现自己的压力减少了很多。 以前李如彘还要照顾汉人,还要优待一些投降的汉人,给部队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如今这样反而让女真大军喘了一口气,李如彘干脆豁出去一切,开始攻打辽阳。 在苏泽穿越的历史时间线上,女真的崛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其残忍的政策。 明末天灾不断,正处于小冰河时期,北方更是缺乏粮食,又遭遇了大量的兵灾。 在这种时候,相比之下对百姓负担更轻,承诺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李自成农民军,比起烧杀抢掠的女真人多了道德负担。 女真又通过这种残杀抢劫的方式,让参与到整个军事集团的满人和汉人降军都得到了巨大的利益,最后夺取了天下。 这也就是所谓的低道德优势。 李如彘在刚刚起兵的时候,还想要顾及自己的名声,想要辽东的民心。 如今已经到了生死边缘,自然是暴露出暴虐的本性来,他孤注一掷开始攻打辽阳,而辽阳城中的李如松也不出意外的怂了。 站在城墙上,看着女真人驱赶汉人送死,尸体堆满了城墙,李如松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在总督府衙门醒来,满头都是冷汗。 自从李如彘叛乱之后,李如松对于身边的人更不信任。 首先是亲卫中的女真人都被他处死,府中的侍卫和家仆都换成了汉人,但是李如松依然没有安全感,生怕有人拿自己的脑袋去献城投降。 如今辽阳被围困,虽然城中还有物资和弹药,依然能够坚守下去,但是李如松反而内心有些崩溃了。 “来人!本将军要召开军议!” (本章完) 第656章 少爷 李如松深夜召开军议,手下的将领们都有些搞不清状况,等到李如松升起了帅帐之后,他立刻开口说道: “诸将,本将军准备带兵突围转进山海关,诸位以为如何?” 听到李如松这么说,众将士连忙一惊,大家很快就明白了所谓的转进就是要带领军队逃跑了。 这时候李如松麾下的一名老将连忙说道: “少将军,万万不可啊!” “少将军别看城外女真人看起来势大,实际上这些女真人根本没有工程设备,更没有火炮,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辽阳城内粮食和弹药充分,只要坚持守住等到大将军来援,女真人立刻就会溃败。” “我们这个时候放弃坚固的城市,而带领精锐逃向野外,在雪原上和擅长骑射的女真人比拼速度,这不是正中女真骑兵下怀吗?” 李如松听完了这位老将的话,心中还是不安。 他已经接到消息,父亲李成梁已经带兵来支援了,但是将辽东弄成这个样子,等到辽阳之围一解,恐怕自己的父亲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而且这几日在辽阳城中,李如松的疑心病也是越来越重,总觉得有人要杀他献城投降。 如今城内还有辽阳精锐骑兵两千人,这些兵马应该是能够护送自己安全出城的。 但是看到众将士都表示反对,李如松也没有坚持,只是解散了众将,让他们继续守城。 军议散去,那位出言阻止李如松出城的老将叹息一声,他返回家中喊来同样在军中服役的儿子说道: “辽阳是守不住了。” 老将的儿子大惊失色问道:“城内粮草兵马充足,又怎么会守不住呢?” 老将说道:“少将军已经没有守城之志,今年冬季苦寒,冰雪堆积得比较厚,大将军就算是立刻出关,来到辽阳也要等雪松动融化了一些才有可能,这么长时间,少将军恐怕会先崩溃。” 老将的儿子焦虑的说道:“父亲,何不让少将军带骑兵出城,您继续守卫辽阳呢?” 老将重重的叹息一声说道:“守城最重要的不是少将军要带走的这些人马,而是一股劲儿。” “少将军如果要弃城逃跑,那么城内其他人又如何还有决心继续守住?到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出死力守城,都想着快点逃跑,那城内再多的人也守不住!” “为将者不能身先士卒,普通士兵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为他们李家卖命呢?” “从古到今多少城池都不是败在城市被攻破上,而是败在了守城之将意志崩溃上。” 老将的儿子惶恐的说道:“那父亲,我们要怎么办呢?” 老将军说道: “今日我的谏言虽然劝阻了少将军,但是架不住还有贪生怕死之辈继续进谗言,而且少将军本身也没有多少守城的意志了,恐怕这辽阳城是守不住了。” “你带着家人投入我麾下军中,再让人盯着少将军的动静,如果他调集兵马准备逃跑,就跟着他的军队一起出城。” 这名老将交代了儿子之后,儿子立刻问道: “父亲,您准备如何?” 这名老将说道: “大将军对我家有恩,自然是留下来报恩。” “父亲!” “家族就交给你了,出城之后切莫犹豫,一路向南和大将军汇合,最好将少将军在辽东的作为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将军,接下来你就任由大将军发落就行了。” “这?” “听我的就行了,今天你就准备好了,我看少将军这几日就要出城。” 这名老将猜想不错,很显然李如彘也很清楚自己这位李大少爷的脾气。 在几次夜间攻城后,李如松的神经更加衰弱了,他几次组织亲卫都准备出城,但是都被手下劝说了回去。 紧接着,李如彘开始了围三缺一,故意留下一个城门的包围圈漏洞,并且将自己的军营向辽阳城的后方撤退了几十里。 这下子李如松就更想要逃跑了,他又派人去打探情况,见到李如彘果然让出了逃跑的道路,他离开辽阳城的心就更热烈了。 果然和李如彘所预料的那样,二月十四日,李如松带领麾下两千精锐骑兵,从包围圈最薄弱的东门而出,迅速向南逃去。 夜间,李如彘被属下喊起来,听到了李如松逃跑的消息,周围女真众将士连忙问道: “族长,我们快点出击,还能追上!” 李如彘却说道:“追?追什么追?我终于盼到他李如松逃跑,难道还要将他追回来?” 众将士都有些疑惑,李如彘说道: “汉人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李如松如今是困兽,就让他离开好了。我们要的是辽阳这座城市!” “如今主帅李如松带头逃跑,城内肯定已经没有了守城的意志,是最好的入城时机!” “来人啊,传我的军令,全军连夜攻城,就猛攻李如松逃跑的东门!将所有汉人俘虏都驱赶出来,就算是踩着他们的尸体也要登上城门!” 李如彘发出歇斯底里的命令,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女真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李成梁的大军只要等到开春就会进入辽东,以明廷新军的实力,女真在春夏季节根本无法抵抗。 李如彘很清楚,想要活下去,必须要在辽阳好好抢劫一番,俘虏一些汉人的工匠,最好带走汉人的火炮。 然后靠着这场胜利的威望,号召团结所有女真的部族,逃到李成梁大军不可能追击的极北之地去,等到李成梁返回京师后再图发展。 李如彘当然清楚,女真人能够集合在自己身边,除了他自己的威望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自己能够带着大家从汉人那边劫掠战利品。 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建州女真自己也就要分崩离析了。 李如彘当然不会派遣精锐骑兵去追击李如松了,他下令之后女真人开始了疯狂攻城,果然这一次城内的守军就抵抗不住了。 和李如彘预料的一样,主帅逃跑对于守城将士的军心影响很大,特别是东门守军乱作一团,很快就被女真人攻入了城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