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宫当社交悍匪》
1. 第 1 章
秦玉逢从外头跑马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大忙人父亲居然没有去内阁加班,而是在她的院子里,指挥她那几个丫头烧她的东西。
“哟,您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管我这个疯姑娘。”
秦父听完,勃然大怒:“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疯姑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那您要不要看看更疯的?”
秦父登时就闭了嘴。
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够人模人样地嫁到宫里去,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深吸两口气,他挤出一抹慈祥的笑容:“你跑马也累了,去你娘的院子里歇歇,今天宫里的教习嬷嬷就要来府里,有些东西不能留。”
“何必自欺欺人,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我?就连那位都等到我二十岁了才给我个妃位让我入宫……陛下倒是说我这个年纪正合适,但母亲之前还说过十七岁的姑娘该有孩子了。”
秦父没有憋住,说:“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放下?”
“记性好呗。我小时候抓周抓了块金牌的事情您不也年年在族里的宴席上讲么?”
秦玉逢抓周抓的那块金牌上雕的是龙凤呈祥,她的爹娘便一直觉得她将来会为主宫中。
小时候是以此盼望,后来是以此安慰。
她现在要进宫为妃,可算是完成了他们心愿的第一步。
所以秦父对这点儿顶撞没有生气的意思,笑呵呵地说:“孩子的事情,不管过去多少年,父母都会记得。等你给圣上添了龙子……或是公主就知道了。”
许是担心她就“生男生女哪个更好”的问题与他争论,他特意在话里添上了“公主”。
“你娘正想你呢,快去见她吧。”他又道。
“不急,她要是真想我,会自己过来见我的。”秦玉逢让人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其他人烧她的东西。
也不说话,就笑吟吟地看着。
众人被她盯得压力巨大,手底下的动作都轻了许多,很多看起来问题不大的东西也没再去碰。
但秦玉逢房间里不符合世俗礼教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很快就有一个丫鬟捧着两幅字走出来,问秦父:“老爷,这两副字是收起来还是烧了?”
“让我看看。”
秦父打开其中一幅字。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列字——“与其自己受苦,不如指责别人。”
他把字幅丢到地上,闭上眼:“烧了。”
“那这幅呢?”
秦父没忍住,又打开了另外一幅字。
上面用娟秀的簪花体写着两列字——“男人在外抛头露面,女人不能落于人后。”
“都烧了——还有她房里的其他字画,只要不是古董孤本,全都烧了。”秦父恨恨地说着,“都不知道这些字画是哪里来的!”
秦玉逢悠悠地说:“这不是您之前想让我参加诗会,嘱咐我练字的时候写的么?”
秦父一口血哽在喉咙里,过了会儿,气若悬丝地说:“你的才华要是用到正道上,早就……”
“早就女扮男装考上状元,然后带着全家下大狱啦。”
秦玉逢觉得自己补上的这句话可能不怎么讨父亲喜欢。
只见他脸色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边痛苦地喊着“天要亡我秦家”,一边落寞离开。
在秦父离开之后,院中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眼巴巴地看着秦玉逢,等她的吩咐。
她摆摆手:“既然爹娘想让教习嬷嬷看点开心的,那就这么办吧,该把什么东西收起来,你们心里清楚。这火接着点,把剩下的那些全烧完,免得挡地方。”
是的,烧了半天,其实全是她玩腻了的落灰玩意儿。
她最近的心肝宝贝一样没少。
要跟她斗智斗勇,爹娘都还差点儿。
说起来,秦玉逢能够变成京城第一的女纨绔,当然不仅是靠嘴怼人。
她更厉害的,是炉火纯青的PUA技术。
当她抢在别人指责自己之前,条理清晰,充分举证地指责别人的时候,对方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当她作势要砍断房梁,最后只上房揭了一片瓦的时候,别人便会觉得她没有那么糟糕。
当她十天中有九天在外面疯玩,最后一天在家里亲手给家人煮锅白粥的时候,他们便会觉得她本性孝顺……
她爹娘整天都在说“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才生了你这个冤家”,实际上都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反倒是觉得自己有责任,是自己对不起她。
思及此处,秦玉逢不禁有些索然无味。
也不知宫里头那位好不好PUA,万一不跟她见面也不跟她讲话怎么办?
她无处使力,他却手握皇权,天然地高她一等。
那境地,听起来就不妙。
或许该想想别的出路。
新出路不是那么好想的,宫里来的教习嬷嬷却如期而至。
为了降住她这匹野马,宫里足足派来了四位教习嬷嬷。
这四位搁厅中一坐,宛如四大金刚,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眉毛都规矩了三分。
秦玉逢左脚迈进客厅。
坐在左首的嬷嬷就站了起来:“既然大娘子已经来了,那就宣旨吧。”
封秦玉逢为妃的圣旨早前便下过,现下宣的是太后赐下教习嬷嬷的懿旨。
赐教习嬷嬷一事,凡入宫前能位列九嫔及以上的宫妃都有,主要目的是让新妃提前对宫中的事务和规矩有一定了解,属于给体面。
所以通常是不传懿旨的,至少不会像圣旨一样正式。
如果正式了,那便是下马威。
秦玉逢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跪在地上,行奉旨大礼。
虽然现代人和当前世界的人普遍认为跪下磕头是一种屈服和自贬的行为,但有些地方过年是要磕头接红包的。
他们磕头的时候还放盆呢。
声音有多响,红包就有多大。
从御赐宝物的数量和质量来看,叫秦玉逢给宫里的太后皇帝皇后轮流磕三轮,她都没什么意见。
四位嬷嬷被她干脆利落的动作搞得无语凝噎。
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为首的嬷嬷勉强夸了句:“大娘子的礼仪不错。”
她自然地接话:“自然是不错的,先帝都夸过我的礼仪。说我利落大方,端庄而无小意,有子云大长公主的三分气度。”
子云大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姐,据说曾与先帝共患难,却未能同富贵,早早去世了。
如今新帝都登基满了三年,按理说她早该被淡忘。
但现任的内阁首辅却是子云大长公主的夫君,世上一等一的痴情人,容不得世人说她半分不好。
这句话一出,四人便是鸡蛋里挑骨头,言语也和缓许多。
“正是因为大娘子品貌出众,端稳大方,圣人才青睐于您,召您入宫常伴身侧。”
“可不是,像大娘子这样的妙人,便是我,也觉得眼前一亮。”
“为妃侍君,小意些也并无不可。”
秦玉逢将接下的懿旨放进下人递来的锦盒中,挑着眉,扫视四人。
红脸白脸,逗哏捧哏,一应俱全。
想来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拿下的。
秦玉逢:“诸位既然觉得我的规矩没问题,便挑些其他的事情教于我罢。譬如我要居住的纤云宫位处何地,左右临何人的宫殿,如今配了些什么宫人……”
四人皆是脸颊抽动。
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得寸进尺之人。
为首的嬷嬷:“这些等您入了宫便能知晓,我们此来,是教您规矩。”
秦玉逢:“可是我的规矩好得很,你们觉得不好吗?”
另一位嬷嬷:“……自谦是为人之德,大娘子如此,未免有些不好。”
秦玉逢:“不自贬亦是积极上进的必须。你们方才也说了,我品貌佳,规矩好,才配得上圣人。”
她们:“……”
见说不过她,她们只好拿懿旨说事。
“老奴也是奉旨办事,虽然您的礼仪极好,但也得按照规矩一一重新学起。”
“好。”秦玉逢意外干脆地应下,又道,“那么诸位教习的时间就安排在巳时到午时初,申时到酉时初。”
四人:“……”
“就两个时辰?恕老奴直言,大娘子既已接了册封的圣旨,便该待在府中好好准备。”
“哎呀,你们不喊我娘娘,我险些忘了自己已经接了册封圣旨。”
秦玉逢阴阳一句,又顺着她们的话说:“蒙圣人隆恩,允我以贵妃之礼入宫,我自然是感恩戴德,虽无法报之以琼琚,但也想着尽心尽力地准备,以最好的状态去侍奉圣人。”
秦玉逢给四人讲解了睡觉,锻炼,养生对身体的重要性,以及美容保养需要花费的大量时间。
又表示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假若突然改变作息,很可能精力不济,思维混沌,到时伺候皇上若有什么疏忽,也只能尽力解释。
怎么解释?
当然是因为她被四个老奴当鹰一样熬,才会精神差,身体状况也不好。
换做旁人,四人可能会觉得只是口头威胁。
但面前这位,却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因此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们接受了这个时间安排。
之后半个月,秦玉逢在百忙之中,每天抽出两个时辰来敷衍四个教习嬷嬷,并学习如何应对宫中常见话术。
虽然几人活得久,见的世面多,但她年轻,心大,还学得快。
而且她的礼仪规矩是真不错。
顶书+路障+言语刺激都没能让她的步子乱上一分,突出的就是一个稳。
不到十天,四人就都放弃了把她教得三从四德的事情。
开始满足她的愿望,给她讲皇宫里的事情。
“今年是圣上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因而宫中的娘娘多是潜邸时的老人。”
“皇后娘娘威仪大方,御下有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得太后娘娘信任和皇上敬重。”
秦玉逢点头。
有权无宠,懂了。
“淑妃娘娘国色天香,性情淑婉,多才多艺,常得圣上夸赞。”
她继续点头。
贵淑德贤四妃仅次于皇后和皇贵妃。
淑妃是唯一位列四妃的,家世却只是一般,也无子嗣,说明是纯靠宠爱。
很好,淑妃是宠妃这点依旧遵循了传统。
“静妃娘娘率直烂漫,跟谁都说得上话,也爱四处走动,想必娘娘能跟她谈得来。”
她点头。
上头人希望她交的朋友,想必是个狠角色。
况且率直烂漫=活泼孩子气,对方的封号却是“静”,不免让人怀疑是在嘲讽。
“宫中的妃嫔,除了静妃之外,可还有其他值得我结交的?”
嬷嬷看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诸位娘娘同入宫侍奉圣人,当如姐妹般和睦相处,哪有不值得结交的?莫要给圣上增添麻烦才好。”
秦玉逢惯性地点头,突然顿住。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对着嬷嬷灿然而笑:“说的是呀。”
2. 第 2 章
秦玉逢觉得自己想要进宫混日子,不一定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也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对所有人都释放无差别的善意,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安排别人。
改怼人为内涵,改“关你屁事”为“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改“我命由我不由天”为“我的命都这么苦了你不让着我是没良心”……
也不是不行。
先退一步,把所有人搞蒙,再趁他们不备进上五步。
秦玉逢产生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激动地站起来握着教习嬷嬷的手:“您说得太对了!我谢谢你啊!”
然后撒手跑了出去。
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想明白对方是在谢谢她什么。
但很快意识到另外一件事:“今天可是连一个半时辰都没有,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玉逢丝毫没有再理会她们的意思。
既然想明白了出路,那便要积极地准备起来了。
提着裙摆跨进母亲的院门,她拉长嗓音喊道:“娘——”
秦夫人放下手里的刺绣,推开窗户:“怎么了?”
她一手撑着窗户,另一手探进去牵母亲:“在屋里绣花,隔着窗户的光哪里够?该点灯的。”
秦夫人被她拽得身子前倾,也不得不用手撑着窗台。
“瞧得见便好,为娘我多年没有碰这些,本就绣得慢,不累眼睛。”
“那娘先放放,我们今天去清点带进宫的东西好不好?”
“我清点过好几次,能塞的都塞了。”秦夫人打量着自己的女儿,狐疑地说,“你今儿个怎么突然上起心来了?”
她目光真诚:“再有几日,我就要入宫,到时候再上心未免太仓促。”
“也是。”秦夫人被说服,扯了块布将未完成的刺绣收好,又将窗户关上避免晒到,才整理衣饰,领着女儿去看带进宫的东西。
秦玉逢封的是妃,以贵妃之礼入宫。
但也跟皇后入宫差得远,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嫁妆。
只能有十二抬行李。
这些算是她的家底。
之后再往宫里送东西,便都要过内务府的手。
所以秦夫人尽可能地把每个箱子都塞得满满当当,既顾着女儿的牌面,也塞实里子。
秦玉逢挑选了良久,才找出最不值钱的一箱,把里面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对一脸茫然的母亲说:“劳烦您帮我添置一些适合送礼的东西。”
秦夫人更茫然了:“我给你准备了的。”
“不用那么贵重,要适合做见面礼的,最好是差不多的东西,嗯……大约要个五十件。”
宫里现在拢共十个妃子,这次大选也就进了七个,五十件顶好些年了。
给每个人的都一样,才能体现出她一视同仁的端水能力。
秦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去给她准备了一小箱子的西域宝石制作的首饰。
新奇,品质不错,还很闪。
而且不是很名贵,正适合作为见面礼。
至于被倒出来的那些东西,也被她用神奇的方法塞了回去,塞不下的又塞进其他看似满满当当的箱子。
不管怎么说,女儿有“要送见面礼”的意识,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作别母亲,秦玉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思索接下来的安排。
见面礼备好,下一步就是组上队友。
她可以带四个侍女进宫,原本是打算从院子里选几个愿意进宫的就算了,现在的的情况却不适合这么做了。
在后宫里要当友好型人物,那么自己的地盘必须外松内紧。
这样才能遭得住四面而来的算计。
她需要一些神级队友。
“紫茹,将这封信送到三舅舅的府上去。”
秦玉逢的外公是异姓王唐善,她娘有一位庶兄和一位庶弟,如今都跟着外祖父一起住在唐王府。
那么这位三舅舅是何许人也?
他是唐家的远亲,远到勉强在一个族谱上。
按理说,唐觉就算是父母具亡,也不该轮到唐王府来收养。
但架不住他有钱。
有钱到能够抹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血缘的疏远。
这事要从二十一年前说起。
那时先帝正直壮年,有精力也有魄力整顿勋贵和世家。
秦玉逢的外祖父唐善跟先帝的父亲一起打江山,靠着实打实的功绩封的异姓王,自然是眼中钉级别的人物。
开国的时候很乱,大家的素质都半斤八两,几乎人人往家里捞好东西。
唐善也曾仗着跟□□过命的交情,当过肥差,饱过私囊。
虽然没有捞太多,在先帝上位之后也收敛很多,但要查他,一点罪名便足以夸大到搭进去九族的地步。
要想保住晚节,那只能赶紧把亏空补上。
但唐家人赚钱的本事没有,花起钱来却很有王府风范,翻遍仓库也补不上这么多年的亏空。
这时唐觉出现了。
唐觉情真意切自己亲生父母俱亡,族中人都觊觎他继承的遗产,让他很伤心,所以在听说京城还有自己的亲人时,决心上京投靠。
如果唐家愿意收养他,他愿意将遗产的五分之三用来给爹娘养老。
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说“只要你们收养我,我就给你们三十万两”时,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更何况是等着钱救命的唐善。
秦玉逢则知道这个事情更深一层的真相——那三十万两并不全部是遗产,其中的大部分是唐觉赚来的。
因为她跟唐觉都是穿越者,这是对方亲口告诉她的。
唐觉在赚钱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同样也知道这时代的富人必须要背靠权利才能活得安稳。
过去,他借由唐家站稳脚跟。
现在,他想要更近一步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他想在她身上押宝。
秦玉逢本只想凭借心意活完这辈子,就跟这个该死的世界说再见,不想跟他整这些吃力难讨好的事情。
但能不死还是不死。
能过得舒坦还是过得舒坦。
不就是搞事么,她也能行的!
唐觉等秦玉逢的这封信等了许久,一应准备都早已做好,所以当场就让紫茹将自己准备好的六个侍女一起带回秦府。
这六个侍女先是去了秦夫人那边,秦夫人又通知秦玉逢过去挑选。
这六人各个都身怀绝技。
她们学习的课程包括美容,医术,武艺,仿声线仿字迹……甚至还有会作诗作曲的。
可以满足宫斗的任何需求。
而她,需要在这六个人中选四个带进宫中。
秦玉逢考察她们几天,非常有求生欲地选了武艺最好的两个和医术最好的两个。
没被选中的两人遗憾离开。
留下的四人分别叫做温慧,蓬絮,壁水,星璇。
温慧体贴稳妥,蓬絮心思巧妙,壁水机灵可爱,星璇眼尖手快。
她们皆是取星辰为名,某种意义上很适合她的纤云宫,不过纤云宫的名字也是皇帝为秦玉逢改的就是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的名字取自一首描绘七夕的词。
可惜她并不是织女,皇帝也绝非牛郎,他们之间,不会有真挚动人的感情。
但要说她是从银河里落下的星星,倒是很合适。
将思绪抽回,秦玉逢按照惯例发表上司的讲话:“我这儿的规矩跟舅舅是一样的。你们能够得到的好处,必然能够配上的你们的付出。”
唐觉给的工钱等于九嫔的月俸。
而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在宫中要想成为九嫔之一或者是更进一步为妃,几乎没有可能。
而妃位的大宫女的俸禄由内务府支出,能抵得上才人的月俸。
再加上秦玉逢的打赏,四舍五入就是领三份工资。
虽然她们才相处不到五天,四人也对秦玉逢有着难以撼动的忠诚。
四人低头,异口同声地说:“奴婢必当竭尽全力。”
“反之,如果你们无法提供等价的服务,或者是犯错误,就算你们是我带进宫的陪嫁,我也有的办法让你们从我眼前消失。”
秦玉逢的凶悍名声还是很有用的。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凹一个表情,四人就脸色苍白,把头低得更狠,各种表忠心打保证。
搞得她都有点儿索然无味。
门外,秦父秦母一人扒着一边门框,看得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欣慰于女儿看起来对宫中复杂危险的情况能够拿捏。
担心的是她看起来太能拿捏了。
这阵仗看着跟斗战胜佛似的,不像是入宫为妃,倒像是要去打仗的。
他们一闭眼,眼前就是女儿拳打皇后,脚踩淑妃,还要皇帝太后给她道歉的画面。
两人揣着心口,脚步虚浮地离开。
眼看着他们是拦不住了,不妨去试试求神拜佛。
秦玉逢跟宫斗队友们畅谈了一整个下午,制定了初步战略和入宫后的安排。
医术更强的温慧与蓬絮负责她的衣食起居。
武术打遍后宫无敌手的壁水和星璇负责出行和对外交际。
库房则打算交给未来的掌宫女官。
其他的事务安排,入宫之后再安排便好。
自觉软件(人手)硬件(背景)齐全的秦玉逢高兴地上街逛了夜市。
回来时却敏锐地发现了异样。
“有人来过我房间?”
靠着门站着的紫茹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听到第二句“我爹还是我娘”的时候才猛然回神。
“老爷和夫人都来过。”
秦玉逢:“他们来干什么?”
“呃……他们带了一些书来。”
“你今日说话格外拖沓些。”
紫茹一惊,连忙恢复状态:“老爷命人将那些书铺在您的床上,夫人让给挪到床底了。然后老爷走到半道,又塞了一本在您的枕头底下。”
秦玉逢走过去,在软枕底下摸出来一本书。
她对着上面工整的“女则”二字挑眉,随手翻起来,边翻边说:“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不然我就把你当哑巴。”
紫茹一咬牙,问出心里话:“大娘子不愿意带紫茹入宫,是觉得紫茹做得不够好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十一岁。娘要你看住我,你却站在墙底下让我踩着你的肩膀翻出去自那时起,我便时常将你带在身边。”
“你我不说是情同姐妹,也有多年友谊。我很怕你入宫之后被里面的猛兽吃了呀。”
紫茹表情坚毅:“只要有您在,奴婢不怕!”
“即使她们早就将你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正等着你送上门么?”
秦玉逢不打算带紫茹。
既是想多个帮手的空位,也是替紫茹考虑。
她向来张扬,身边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落于旁人眼中,方才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紫茹留在宫外,远比陪她进宫安全。
明白这一切后,紫茹跪在地上,嗓音哽咽,字字情切:“谢大娘子替紫茹打算,我便不进宫为您添麻烦,惟愿您一切顺心,安康长乐。”
听完她的祝福内容,秦玉逢的脸上闪过笑意。
那笑像是玩味,又像是嘲讽,转瞬便被轻狂掩去。
3. 第 3 章
三月十六。
桃花下山寺,美人入宫去。
秦玉逢穿着妃位的吉服,被母亲扶着,一步一步地离开秦府。
迈过门槛,她回头。
见到眼中闪着泪光与不舍的爹娘。
他们应当是很爱她的。
她恍惚地想着。
眨眼又清明起来。
但他们终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她。
无法理解这世上本该没有“女子该做的事情”。
也无法理解,君臣人伦之外,大家应该首先活得像一个人。
这世上是有人能理解她的。
她的同乡,她的三舅舅。
对方也很希望她能够认为这世上只有他是跟她在同一个层次。
真可惜啊,她没有这样的情感需求。
母亲的眼泪滴在秦玉逢的手上,唤回她的思绪。
“母亲哭得这样伤心,是怕女儿在宫中惹出什么事端来,连累家里么?”
秦夫人被她说得一噎,也顾不得伤心了,神色戚戚地说:“娘不想当秦家的罪人,你还是不要惹事为好。”
亲自养大的女儿,她当然清楚,女儿只是狂,而不是无脑。
只要对方想,即使是最严苛的宫规也没法挑出错来。
先帝那样心思深沉的帝王,不也被哄得服服帖帖?
更何况是年轻又缺乏威望的新帝。
秦玉逢轻轻地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难得认真地说:“你们放心。”
“入宫之后,我会努力跟诸位姐妹好好相处的。”
秦父秦母都很感动,但又隐隐觉得不对。
将女儿送上轿辇之后,他们穿过热闹的人群,一同进入佛堂,虔诚地希望女儿能够改变性格,在宫里好好过日子。
他们现在也不求女儿能当皇后了。
能保住九族就算成功。
贵妃的仪仗从皇宫的侧门浩浩荡荡地进来,那宣告的锣声,叫皇后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皇后将手中端了许久的茶放在桌上,目色沉沉。
她的面容很年轻,但皇后规制的衣服和端庄隆重的珠饰压在她身上,让人见不到一点儿年轻姑娘该有的朝气。
阴沉的气场像是即将降下雷霆的乌云。
服侍在侧的侍女劝道:“再怎么声势浩大,也不过是侧门进来的妾,皇后娘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谁敢不把她放在心上?”皇后瞥了侍女一眼,扯出一抹冷笑来,“秦玉逢最风光的时候,连当时的圣上都要退避三尺。”
秦玉逢的父亲是现任内阁首辅的半个弟子,在先帝时便很得用。
她外公又是开国功臣,唯一扛过先帝打击的异姓王,虽不干政了,威望却还在。
她本人更是很得先帝喜爱。
先帝将无法回报姐姐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莫说公主,就是当时的皇子也没有几个人有她受宠。
当年,先帝很想让秦玉逢当太子妃,或者是在诸位皇子中任选一个。
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表态,夺嫡之争便如沸水般达到顶点。
先帝被诸位皇子伤透了心,直言没有一个配得上她,便没有再提此事。
此话一出,除了新帝,又有哪个人敢娶她?
若不是今上为了韬光养晦,获得严氏一族的支持,早早地娶了严氏的嫡女,怕是要迎秦玉逢入宫为后了。
皇后一想到此事,便如鲠在喉。
“她向来是张狂的性格,在闺中便向来只有别人退让的份,若是制不住她,本宫怕是要给她当立威的垫脚石了。”
皇后饮尽杯中凉透的茶,终于做了决定。
“锦书,将我写的第一封信送去严府,你亲自去。”
她写了两封信。
第二封顾念了母仪天下之德。
但终究是送出了第一封。
没机会再离开的信被烛火点燃,火光与烟遮住皇后唇边的笑。
早从三年前起,她就是皇后了。
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不该,也不会畏惧任何人。
皇宫的另外一边,迎了美人进宫的皇帝却是无法释怀。
他坐在太后的边上,深深地叹气。
太后也叹气:“听说那秦大娘子几月前回秦氏祖地的时候,把她祖母的外孙撵着打了三条街,闹得一族不得安宁。最后还是她祖母带着她姑姑表哥一起给她道歉,此事才算了。”
她也有个外孙。
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是她那过世女儿唯一的血脉。
要是两人有点什么矛盾,她难道还得带着外孙一起向秦玉逢道歉?
不,不行。
她现在不是先帝的婕妤,而是太后。
要有太后的威仪。
皇帝又叹一口气:“您有担心外孙的工夫,怎么不担心担心儿子。”
太后转头看他,有些犹豫地说:“你如今是九五之尊,她不至于怎么样吧?而且也是名冠京城的美人,当成不能摔碰的花瓶也是好的。”
他扯了扯嘴:“凤藻宫那位尚且十句不离‘规劝’朕,何况是她?而且再漂亮,有着那样的脾性,也叫儿臣觉得丑陋。”
要不是秦跃(秦玉逢的哥哥)是他手边最得力的武将,前不久还从西戎手里夺回一城,提升了他身为皇上的名望。
要不是秦向安(秦玉逢的爹)是内阁里少有的未曾在夺嫡时站位的文臣,在墨成退下之后没有比他更适合总领文臣的人选。
他是不想迎秦玉逢这个祸害入宫的。
太后拍拍皇帝的手,叹息道:“总会好起来的,我儿能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取得皇位,往后的困难便算不得困难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太监从门外进来,小心翼翼地说:“皇上,纤云宫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您看……”
皇帝起身,倒是很干脆地说:“去纤云宫。”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抱怨两句便罢,没必要想法躲着。
皇帝的仪仗同样声势浩大地往纤云宫去。
灯笼将皇宫照了个通明,却照不亮许多人的心。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临进屋之前,皇帝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闭眼,才挥退其他人,独自走进秦玉逢的寝殿。
重重的帷幔被撩起,屏风被折起,一切都明亮而无遮掩。
坐于正中的女子望了过来。
云鬓花颜,冰肌玉骨。
一双眼亮而分明,眼中的神色不是世人印象中的傲慢,也不是新嫁妇的娇羞。
既不妩媚,也无放浪。
偏有勾魂摄魄之能。
皇帝望着对方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风月。
它不是用来形容人的,放在她身上却再合适不过了。
秦玉逢在心里连夸了好几句对方的俊美,觉得自己这波入宫不亏。
当上皇帝后越发俊俏了,可见权利养人。
她站起身,大方地朝着对方走去,满头的珠翠仅是微微晃动。
而后,盈盈下拜。
仪态也是极美的。
皇帝甚至难以回想起对方当街甩鞭二皇兄车前马匹的英姿。
也忘了当时坐在车中的惊惶。
他伸手将对方扶起来,笑着说:“你今日已经很累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今日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从宫外迎妃子进来。
又按照的是贵妃的规格,不免隆重些。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份喜气,能够驱散先帝去世和几位王爷争斗留下的阴霾。
秦玉逢偏头,笑了笑。
没有说“这是臣妾应该做的”之类的客套话。
但笑得实在是漂亮,皇帝在心里嘀咕了句“果然没有换人”,便抛在脑后。
两人坐在桌旁。
觉得说客套话必然冷场,说体己话又说不出来的皇帝卡了一会儿,选了个对方必然会感兴趣的话题。
“你的封号还未定,可要瞧瞧内务府拟出来的封号?”
之所以不在下册封旨的时候定封号,是因为皇帝短时间内没有再晋升秦玉逢的意思,想留个嘉奖的余地。
封号其实是他自己选的,但估摸着对方不会太喜欢。
先推到内务府头上。
封号轻易不会更改,秦玉逢当然要瞧瞧。
皇帝对她不客气的行为凝噎片刻,转头对外头喊:“赵海德,将拟定的封号拿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太监便端着盘子,低着头走到两人跟前。
托盘里放着一张红底黑字的纸。
端正地写着几个字。
谦,礼,端,贞,温,柔。
可以感受到皇帝的强烈期盼和疯狂暗示。
秦玉逢伸手,按在托盘里,对着皇帝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我觉得都不是很适合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胁迫陛下夸我呢。”
皇帝心道:居然真的挑拣上了,甚至六个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面上还是温和地说:“那你有什么心仪的封号吗?”
她:“我觉得浮华的华字就很好,非常适合世人对我张扬跋扈的印象。”
皇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竟有如此自知之明,还是该觉得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很让人无语。
但老实说,今天见到秦玉逢之后,对方给他的印象和过往很不同。
她曾经是他畏惧和羡慕的人。
父皇的宠爱,为所欲为的底气,令人退避三舍的威风,都是他当时没有的。
而如今再见,他没有这样的感受。
她已是他的妃子,她的父兄皆是他的臣子。
但秦玉逢依旧没有落进尘埃,她依然这样明亮美丽。
他突然生出一种摘到月亮的窃喜来,将先前的不满与憋屈抛到脑后,转而夸起她来。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华之一字,确实很适合你。”
秦玉逢将手拿回来,支着脸说:“谢皇上夸奖。”
却没有太高兴。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很想要这个封号。
因为她真的有个大将军哥哥。
不过就家里人的求生欲来看,她出事的可能性远大于父兄。
为了锻炼自己与人为善的口才,秦玉逢拉着皇帝又聊了一会儿。
但效果不是很好。
证据是他很快捂住她的嘴,熄了红烛。
4. 第 4 章
小皇帝还是很不错的。
第二天醒来的秦玉逢精神奕奕地想着。
“娘娘,距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有半个时辰。”
皇宫很大,皇帝也才辰时上朝,所以给中宫请安的时间定在辰时中,也就是早上八点。
纤云宫离皇后的凤藻宫不远,中间就隔了一个没有主位的庆瑞宫。
走过去也就不到一刻钟。
秦玉逢有三刻钟的时间,来考虑自己要穿什么,作什么打扮。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穿鲜艳些的颜色以彰显喜事。
内务府送来的妃位礼服,也都是湘妃色的。
很合适,也显得隆重。
但首先可以得知,皇后为了震住她,肯定会穿明黄或正红的礼服。
她穿过去,直接被压一头。
淑妃会避开皇后的颜色,又肯定想要显出自己身为四夫人之一的贵重,所以会选紫色。
除了这三样颜色之外,要穿得合乎时宜且与她们旗鼓相当,非常难。
秦玉逢一向奉行“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但介于自己想要当个友善人士的初衷,她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温慧和蓬絮。
“你们觉得我穿什么好呢?”
温慧和蓬絮对视一眼,转头分别取来两套衣服,及配套的头饰。
显然是早就考虑好的。
温慧取来的是一件织入了孔雀羽的裙子,配的是点翠头面。
蓬絮取来了一件黑底金纹的衣裙,配金饰。
两件衣服皆是重工,价值上前者更胜一筹,色调也更明艳一些。
黑色虽然也是贵重的颜色,但多为男子或者寡居的女性长者穿着。
而且有一种说法,是皇上在朝堂上见惯了乌纱,到了后宫来还见着黑色,容易糟心。
因而宫中女子衣装或鲜艳明丽,或素净淡雅,就是没有黑色。
温慧对蓬絮选这件衣服并不理解,因此另做选择。
但是她似乎揣摩错了意思。
主子显然对那件黑色的更感兴趣。
“你怎么选了这件?”秦玉逢饶有兴致地问这蓬絮。
“旁人着黑色未免老气暗沉,主子却无须担心这些,您穿起来必然如同被夜衬托的明月,光华尽显。”
“论场合,这件衣服也并非全然是黑色,裙面织入了银丝,如银河闪烁,大袖上又以金丝刺绣,贵气十足,正正合适。”
“还有一个理由你没说。”秦玉逢走过来,拿起托盘上的一支金凤钗,放在眼前端详,“这是三舅舅送来的。”
蓬絮端着托盘,稳稳地跪着:“大人早有嘱咐,让我等只遵从您的吩咐。倘若因为要避嫌而没能办好您的事情,便是蓬絮无用。”
秦玉逢将金钗丢进托盘里。
“舅舅真是疼爱我啊,我喜欢什么样的,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蓬絮将头低得更厉害,不敢发出声响。
“你跪着做什么?眼瞧着就要到去请安的时间了,还不起来替我换衣梳妆?”
秦玉逢在心里叹气。
她只是想敲打,对方却以为她是在考量自己的生死。
可见这个时代中,命是一点儿也不贵重的。
她也要更慎重一些才好。
告别昨天用的贵妃仪仗,秦玉逢没有留恋地上了妃位的轿辇,朝着皇后的凤藻宫而去。
她到的时间还算早,但宫里的其他妃嫔为了见她,来得更早。
宫里的十位妃嫔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茶都半凉了。
就显得提前五分钟到场的她来得很晚。
在心里给自己颁发一个“反内卷先锋”称号后,秦玉逢走了进去。
奇怪的是没有人对她来得晚发表意见。
更没有阴阳怪气,指责她恃宠生娇,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为自己过去洪水猛兽的形象深刻反思了一番,秦玉逢气势十足地走到皇后面前,利落地跪到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秦氏玉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都有点儿被她吓到,过了会儿才说了一番教育妃嫔的场面话,赐下一对玉镯。
当然,在别人看来,就是皇后故意让秦玉逢多跪一会儿。
不愧是皇后娘娘,开头就给下马威。
皇后第一狗腿,王婕妤如此想着,并且获得了无限的勇气,开口就说:“听闻太后足足给秦妃赐了四位教习嬷嬷,现下看来,果真十分有用。”
秦玉逢抬眸看去,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几位嬷嬷一去秦府便说我的规矩好极,她们没什么可教的。府中好生招待了她们,我也跟着学了些其他的东西。”
“比我的规矩学得更好,妹妹可想知道我学了些什么?”
王婕妤噤声,不敢应她的话。
宫妃要学的,除了规矩礼仪,自然还有尊卑与御下,她就是个婕妤,再往下谈可就惹祸上身了。
其实没有想这么多的秦玉逢见搭话失败,也没有再接再厉或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略站了一会儿。
不消片刻,掐着点儿来的赵海德便拿着圣旨进来。
“秦氏华胄簪缨,门勋而德扬,秦氏长女蕙质兰心,志洁行芳,有林下风致,仰承皇太后懿旨封为秦妃,朕亦欣悦,今赐封号‘华’,望其不坠门楣,以卫宫闱之序。”
小皇帝还有两副面孔。
昨个儿说的是秦玉逢“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今个儿就说是“秦氏华胄簪缨”。
这比秦玉逢“浮华”的解释还要让皇后糟心呢。
同为簪缨世家,严氏可不如秦氏。
但严氏从新帝继位之后就一直很活跃地在往朝堂“输送人才”,假以时日,说不好真能超过秦氏。
皇帝昨天晚上定的封号,今天早上在皇后的凤藻宫宣读圣旨。
想来是对这件事不太乐意的。
接过圣旨,秦玉逢对着皇后僵硬的笑脸粲然一笑,款款落座。
虽说是皇帝要她跟皇后对着干,但她也不怎么喜欢皇后,并且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就将对方踢出交友名单。
因为皇后并不想跟后宫的女人当姐妹。
她想要当所有人的主子。
不再去瞧皇后,秦玉逢打量起其他人,物色自己的第一个姐妹。
坐在左首,也就是她旁边的淑妃,如同预料的那样穿了身紫色的衣裳,姿态闲适而不失端庄,嬷嬷们用“国色天香”来形容她,一点儿也不为过。
据说淑妃的年龄在后宫嫔妃中最长,单从脸看,还真看不出来。
淑妃也是后宫中少有的低家世妃嫔。
皇帝弱冠登基,在及冠前谁也没想到最终成为新帝的会是他。
因此登基前府中只有妻妾五人,分别是如今的皇后,淑妃,静妃,顾充仪和王婕妤。
剩下五位则都是他登基之后,用各种理由送进宫的。
她们家世虽然都一般,但背靠的大人却都是有实权的重臣和皇亲国戚。
皇后有严氏,静妃有在边境立功的父亲。
相比起来,仅仅有一位翰林父亲的淑妃显得格外突兀。
她本人看似与世无争,实际上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己的宠爱和地位,在秦玉逢被封为华妃而不是贵妃的时候,不明显地松了口气。
静妃是领了“要跟秦玉逢交朋友”的任务的,所以在秦玉逢看过去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单纯友好的笑容。
静妃生着一张娃娃脸,做出天真烂漫的神态也不违和。
但要让秦玉逢相信单纯的孩子能在后宫中活得如此滋润,是不可能的。
顾充仪和王婕妤原先都只是王府中的侍妾。
宠爱和家世都没有,才貌也只是寻常,靠着潜邸的情分获封。
顾充仪文静恬淡,带着一股混日子的闲散。
王婕妤早早地抱了皇后的大腿,是后党的先锋。
所以前者位列九嫔,后者只是婕妤。
剩下五个位分都不高,深浅也未知,被她打量,也都惊慌地避开。
打量了一圈,秦玉逢决定先跟淑妃交朋友。
美人谁不喜欢?
她也喜欢。
虽然淑妃瞧着不是很喜欢她,但强扭的瓜更甜。
“后天新人便要入宫,关于她们的住处,虽然大致安排好了,但本宫想着,后宫的姐妹和睦才是最重要的。大家都瞧瞧,提些意见。”
皇后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新进妃子的宫宫安排。
皇帝以守孝为名,三年未曾选妃。
一些自视贵重的人家,都等到这次大选才送女儿入宫。
秦玉逢并没有与另外六个新进妃子打过照面。
因为大选的年龄范围是十四岁到二十岁,她年龄刚巧过了二十,根本没有参加这届选秀,而是特封入宫的。
与她同龄的姑娘也多已嫁人,这些小姑娘与她已然有了代沟。
她饶有兴致地翻着册子。
内阁大学士萧勤之女萧月笙封修仪,居纤云宫南边的清韵楼。
萧勤也是下任首辅的热门人选,虽然在先帝时期站错过队,讨好过太子,但太子在夺嫡中没有扑腾两下就没了,他没怎么得罪过今上,如今办事态度也积极。
保不准皇上一时改变注意,委任他当首辅。
皇后这么安排,可能是觉得保不准皇帝来找她的时候想起箫月笙,就会转道去找对方。
镇国公孙女罗雨旋封婕妤,居庆瑞宫侧殿。
庆瑞宫夹在纤云宫和凤藻宫之间,主位是静妃。
宣威将军林霍之女林雪微封舒贵人,居纤云宫西边的沉翠宫侧殿。
这是新人唯一在入宫前就有封号的,据说是个大美人。
比起秦玉逢这个年过二十的老姑娘,想必皇上会觉得更为鲜嫩。
户部尚书顾易孙女顾晴岚封贵人,同居沉翠宫侧殿。
沉翠宫没有主位,两位又都是有家世的贵人,想必有的争。
除了这四位重量级人物,还有一位秋美人和冯才人,分别塞进了王婕妤所在的乐芙馆和顾充仪所在的灵玉轩。
秦玉逢用一句话总结了这份安排:我被美女包围了。
东西六宫这么大的地方,纤云宫的四面八方却都安排了人,想来是皇后也觉得她身边应该热闹些。
真不错啊。
作为最被针对的人,她觉得这份安排很好。
但不代表别人觉得好。
5. 第 5 章
静妃拿着单子,突然“哎呀”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提着建议:“这顾贵人是顾充仪的堂妹吧?何不将顾贵人改在顾充仪所在的灵玉轩?作为主位,顾充仪也好照拂一二。”
众人将目光落在沉静无声的顾充仪身上。
顾充仪和顾贵人虽然同出一族,但顾充仪家中累溯三代,都是地方官,官职也都不高。
顾贵人的祖父却是礼部尚书,父亲也刚从地方回来,即将授官。
二人的家世和位分几乎是调转了过来。
但一个年长无宠,一个是年轻貌美的新人,未必没有再调转的可能。
多好的热闹呀。
顾充仪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四平八稳地说道:“臣妾相信有皇后娘娘在,堂妹会过得很好,无须他人额外照拂。况且既是进了宫,便都是你我的姐妹,若是有事,静妃娘娘不会照拂她么?”
皇后的目光不轻不重地扫过静妃,未曾言语。
王婕妤快速跟上话题:“静妃姐姐这话说得,像是进了皇后娘娘主持的后宫,无人照拂就会孤苦可怜似的。”
静妃神色一僵:“臣妾只是觉得反正顾充仪宫里要添人,不妨将冯才人与顾贵人换换,也好让她们姐妹俩多叙叙旧。”
林雪微虽然有封号,但顾晴岚成为沉翠宫主位的可能性更高。
她当然想对方去个有主位的宫里。
皇后不在意谁能够争赢,只希望她们能够争个你死我活,多犯些错出来。
所以轻描淡写地打回了静妃的意见。
淑妃纤细的玉指夹着薄薄的红纸,似是闲聊一般地说:“罗婕妤我从前在宫宴上是见过的,是个极好的姑娘。”
她在王府时虽是侧妃,但今上为了表明自己看重嫡妻,其实不常带她参加宫宴。
但镇国公的孙女,太后的侄女,自然是极好的。
“罗婕妤若是再行晋封,便是主位,庆瑞宫附近也没有空置的宫室,届时要搬起来,可就有些麻烦了。”
淑妃抬眸与皇后对视,笑容恬淡。
皇后突然收回目光,按着眉心说:“瞧本宫,竟是只想着给罗婕妤找个说话的人,没顾虑到后头的事情,多谢妹妹提醒了。”
太后的母族,就是再势弱,皇后也不可能明面上为难镇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
被发现了自然只能疏忽。
一听罗婕妤要从自己宫里挪出去,静妃立刻积极地说:“要说热闹,该往西挪挪,秦……华妃的纤云宫便很合适,就是进位分了,也能再往西搬去沉翠宫。”
秦玉逢突然对静妃产生了欣赏的情绪。
这种“只要胆子大,什么梦都能做”的乐观态度,一般人还真没有。
不等她发表意见,皇后就回绝了静妃:“纤云宫是特意为华妃整修的,皇上早跟我交代过,说是跟淑妃宫里一样,不安排其他人。”
一句话给两个人拉了仇恨,并且挑拨了淑妃和华妃之后。
她很快便敲定了罗婕妤的新住处——清韵楼旁边的照曦宫。
而清韵楼住的,是除了秦玉逢之外位分最高的萧修仪。
让婕妤独自住宫室,修仪住阁楼,皇后是有点儿狠气在身上的。
大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没有人再对宫室安排发表意见。
下朝来凤藻宫的皇帝也没有意见,赞道:“皇后办事,朕一向放心,就这么安排下去罢。”
又饮了半盏茶,便邀着秦玉逢一同离开。
秦玉逢被他牵着手,眼神在淑妃身上勾了一会儿,见对方眼神暗藏落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不懂照顾旧人情绪的皇帝。
还耽误她交朋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她的心里话,皇帝拉着她逛了一会儿御花园,自觉已经尽到了“宠爱”的义务,便说:“朕要去处理政务,晚上再去看你。”
“恭送圣上。”
高高兴兴地送走皇帝,秦玉逢纤云宫都不回了,径直去淑妃的长乐宫。
皇帝走出没多远,突然叫停了御辇。
“赵海德,你有没有觉得,华妃刚才是巴不得朕走?”
赵海德把头埋得低低的,违心地说:“方才皇上说晚上要去见娘娘的时候,娘娘瞧着很高兴啊。”
皇帝一想也是。
后宫里就是再与世无争的女子,也不会不渴求圣恩。
华妃大约是怕自己背上妖妃的名声,才希望他赶紧去忙政务的。
他放下帘子:“走吧。”
早些处理完政务,也好早些去见她。
——
“娘娘,午膳不妨传一道您爱吃的八宝葫芦鸭?”
“春天吃什么鸭子,不吃。”
“那冬菇鲍鱼?”
“腻,不吃。”
“芙蓉汤,再配些鱼?”
“前者寡淡,后者腥气重。”
……
负责点菜的宫女满头大汗地报着菜名,膳房各位师傅的拿手菜都报了个遍,也没见淑妃娘娘点一次头。
她心里隐隐有些绝望。
“娘娘早上没来得及好好用膳,此刻胃口不好也是应当。”淑妃的掌事女官不动声色地说着,“你先去小厨房端些粥和爽口小菜来,晚些再传膳。”
在新人未曾入宫前,淑妃可谓是宠冠六宫。
这会儿要是因为皇帝宠爱华妃而吃不下饭,免不得落个“善妒”的名头。
淑妃收敛了神色,摆手说:“按锦瑟说的办。”
此刻外头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这都快到中午了,怎么还白粥配小菜呢?你自己吃便罢,招待我可就不合适了。”
见到秦玉逢走进来,淑妃惊得从座位上站起。
秦玉逢只当她是来迎自己,亲热地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说:“大家如今都是姐妹,不必这么客气。”
淑妃:“……”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在后头疾步赶来的宫女,怪对方不先行通传。
宫女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被这一眼瞪得险些打嗝。
她冤枉啊!
谁能想到华妃的走起来跟踩着风火轮一样,比她小跑得还快?
华妃身边的那个宫女更是离谱。
不仅能跟上她的步子,还有闲暇随手关门。
人都来了,淑妃也不好把人赶出去,只好硬着头皮招待:“妹妹怎么这会儿过来找我?”
“我也是新进宫的人,正需要有人说说话。”
淑妃:“……”
想找人说话,来找我干什么,你找静妃去啊!
秦玉逢拽着人,一同在桌边相邻而坐,偏头对传菜的小宫女说:“说说御膳房这会儿有什么好吃的,我跟淑妃的份例,该能点好些菜了。当然,客随主便,先拣着淑妃爱吃的上。”
淑妃尚且沉浸在“是什么给了华妃错觉,让对方觉得她很有善意”的疑惑中,被掌事女官轻轻地戳了一下胳膊才反应过来,说:“我今晨起来就无甚胃口,妹妹点自己喜欢的罢。”
“既然淑妃想喝粥,那就上个粥底暖锅吧。”
秦玉逢毫无客气地安排起来:“粥要用米汤和碎米煮,不要放调料。下锅的食材以海鲜为主,海鲜不新鲜的话,河鲜也行吧,配些腌好的牛羊肉和蔬菜……对了,要一碗玉米粒。”
淑妃是吃过暖锅的,好吃归好吃,但容易上火,也不够精致。
有损她的仪态。
她试图开口拒绝:“这暖锅还是……”
“粥底的暖锅是第一次见对吧?”秦玉逢打断她,颇兴奋地解释着,“这是最南边传来的做法,滋补养生,味道和北方的暖锅很是不同的。”
淑妃:“……确实没见过。”
配白粥,不可能有多上火。
暂且接受,探探对方的来意。
在等菜的工夫,两人从天南聊到海北,从秀女聊到京城筒子巷卖豆腐脑的奶奶,从先帝聊到秦府门口的石狮子。
就没有秦玉逢歪不了的话题。
淑妃虽然出身稍低些,但也是翰林学士的女儿,养在深闺的淑女,学识和见识都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官家女子。
但她竟不知道,世上有那样多的有趣的事情。
也不知道府前为什么要立石狮子,没想到君子六艺中的“数”其实包括方术……
这些不是女子该关心的事情,也与她的生活无关。
但淑妃却有些舍不得结束这样的交谈。
她想起自己勤学的少时。
那时,她未曾担心过未来的丈夫会不会有一天不再爱她,没有考虑过与人争宠的事情。
她抱着父亲带给自己的书,在想窗外的桃花何时落下,何时结果……
膳房。
总管孙太监见到淑妃宫里的宫女,颇为殷勤地凑上去,说:“淑妃娘娘今天想吃些什么?”
作为过去后宫第一受宠的主,新妃入宫,淑妃想必不大好受。
要是伺候的不精细,搞不好便要迁怒他们。
宫女木着脸说:“华妃娘娘来了长乐宫,菜是她点的。”
静妃宫里的传膳太监晚她一步进来,听到这话直接被门槛绊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孙太监也是一惊:“华妃娘娘去了长乐宫,淑妃娘娘让她点午膳?”
皇后宫里的传膳太监刚问静妃宫里的人怎么摔了,听到这句话直接扑到对方身上。
简直是骇人听闻。
怎么华妃跟淑妃搞到一起去了?
华妃上门不该是耀武扬威,让淑妃气得把她赶出门吗?
怎么淑妃脾气这么好,不光留饭还让华妃点菜?
6. 第 6 章
跟震撼得不行的两宫太监比起来,孙太监要显得镇定许多。
菜是华妃点的,在淑妃宫里吃。
淑妃必然不会发作厨房。
他们只需要尽力按照要求把菜做得好吃就行。
问题不大。
听到宫女要求的孙太监收回了上面这句话。
“白粥底的暖锅?还要用碎米?我的姑奶奶,您真的没有开玩笑?就是再给八个胆子,我们也不敢给两位娘娘用碎米……”
就是宫里最不受宠的嫔妃,也不至于吃米缸底下的碎米。
宫女心里很想附和,但还是板着脸说:“华妃娘娘就是这么吩咐的,说是南边穿过来的吃法。”
孙太监扭头问膳房的几个南方厨子,皆说没有听过这种吃法。
“食材里要海鲜,想来是更南边的地方。那边人少,又都是林子,外人轻易见不到他们的面,更别提学他们的菜了。”
一个姓伍的太监说道。
“娘娘说粥底要用米汤来煮,想来是要喝稠而米香的粥,宫里的米是江南进贡的优稻,要煮到软烂,少说也得半天的工夫,因而要碎米。不妨将好米用石磨粗磨一下,煮出来比碎米煮的更香。”
“平日里没见着你心思这么灵巧。”孙太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位娘娘的午膳就交给你做吧,需要打下手的也可以喊其他人。”
如今宫里除了皇后,最贵重的两位主子便是淑妃与华妃。
这个差事不可谓不重要。
伍太监刚进膳房不到半年,就能主持这两位的午膳,哪怕只是一顿饭,也足够给他添上一笔资历了。
往后不会再像学徒一样被人喊去洗菜切菜打下手。
要是办得好,往上升一升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要是办得不好,得罪了这两位,他连被膳房排挤的机会都不会有,会直接被赶去干脏活累活。
在心里警告自己两句,伍太监亲自磨了米,略调味,用米汤将粥煮上,又走到冰窖里挑选海鲜。
京城离海不算远,快马也就一天的行程。
冰窖里温度低,好些海鲜都还是活的。
挑挑拣拣一阵,他用托盘端了小一半的鲜活海鲜出去,亲手处理得干干净净,再铺在冰面上。
想着华妃娘娘说是要喝白粥,在腌肉的时候,伍太监没放太多调料,盐、胡椒加鸡蛋裹匀便罢。
但吃暖锅哪有不重口味的?
又另调了蘸料。
酱汁也调了好几个口味,南北方兼有。
又将葱蒜香菜各装了些,让两位娘娘按心意取用。
在其他人“换我我也行”的嘀咕中,伍太监擦了擦手,将准备的东西都交给跑腿的小太监,一直送出门,还在望对方的背影。
秦玉逢本来吃长乐宫的水果点心吃得有些饱,一见呈上来的粥底火锅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
海虾,牡蛎,鲜贝,鳗鱼,海鲈鱼片,肥羊肉,嫩牛肉……
还有一锅用鸡汤鲍鱼等熬的粥,一锅米汤,万一最后粥的味道不理想,可以用它们来调和。
将牡蛎和虾倒进锅中,香味顿时漫开。
淑妃都不说自己没胃口了。
“吃这个可有讲究,要先下海鲜,然后才是荤肉,等吃得差不多了,再下蔬菜煮粥。就是吃得久些,但我们平日里也没什么可干的,正好边吃边聊。”
秦玉逢一抬眸,便看向传膳的宫女:“就比如……你似乎在膳房遇见了谁。”
传膳宫女:“……”
淑妃瞥了过去“有什么不可说的?膳房那么多人都瞧见了。”
传膳宫女便交代道:“奴婢去膳房后没多久,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宫里也派了人去膳房,他们接连摔在门口,似乎对两位娘娘一起吃饭的事情很震惊。”
“皇后?她怎么也从膳房取午膳?不该跟圣上一起吃御膳房的菜么?”
秦玉逢发现了不对。
以皇后那个“我是主子你们都是奴婢”的态度,怎么会屈尊降贵地跟她们用一个厨房?
淑妃笑了笑,眼里说不出的嘲讽:“皇后心孝,让太后娘娘和皇上一切用御膳房,自己则跟我们一样用大膳房,说是提升姐妹感情。”
御膳房那么多人,还忙不过三张嘴?
不过是想光明正大地关注各宫饮食,又方便自己找借口动膳房的人罢了。
秦玉逢则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宫外一直有传言,太后虽然任由皇后全权管理六宫,但并不喜欢皇后。
太后虽然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但在先帝后宫一直处于透明人的状态,入宫多年连九嫔都没混上,仅是个婕妤,大宴都没有机会露脸。
等先帝病重,封今上为太子时才给了个妃位。
所以她是从来没有吃过御膳房的菜的。
皇后可能是想到这点,才将吃御膳房的机会让给太后。
但未免太高高在上了些。
该说是情商低呢,还是真心觉得皇帝太后都得看自己的脸色过日子呢?
淑妃:“说来,你今日会来找我,还……我都觉着惊讶。”
秦玉逢回神,笑着给淑妃倒了梅子酒:“我若是想,在后宫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也是不难的。”
“……你这人,怎生说话如此直白。”
淑妃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又看向周围的宫人。
宫人收到她的眼神,皆低头静默,拼命降低存在感。
她接过酒,低头看杯中的倒影。
自己的面容隐隐绰绰,却能瞧着出来并无恼意与嫉妒。
换个时间,换种更迂回的说法或是做法,秦玉逢的这句话能叫她生出无限的不平来。
和旁人比起来,秦玉逢确实是要什么有什么。
无需太过努力,好事便奔着她去。
但许是今天的暖锅很香,酒很甜,心情也很好,她并没有太多的心思用在与人比较上。
“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
秦玉逢转而用筷子戳碗里的虾仁,低垂着眉眼,瞧着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我同大家又没有仇怨,家里也不指望我给他们带去荣耀和风光,不如好好过日子,同诸位姐妹和谐相处。”
淑妃盯着她看了半天,说:“这话不像你的真心话。”
“淑妃娘娘果真是冰雪聪明。”秦玉逢捂着嘴笑,眼神又是令人熟悉的轻狂,“在世人看来,进了宫的女人必然要跟其他人争个你死我活,我偏要跟所有人都当朋友。”
淑妃:“……你果真是喝多了,这宫里适合当朋友的人可不多。”
“淑妃娘娘就顶合适!”
秦玉逢笑着去拉她的手,她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并且在一声声的赞美中逐渐迷失了自我。
这可是秦玉逢!
曾经当街骂过前太子怼过太傅的人!
能被她真心实意地夸奖,简直像是祖坟冒青烟了。
喝得有点多的淑妃如此想着。
秦玉逢的酒量比她好太多,慢条斯理地喝完鲜甜的粥底,才站起身与淑妃道别。
淑妃也没精力想她是要赶着回去伺候皇上,将人送走便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华妃的仪仗离开长乐宫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阖宫上下除了她们没几个午饭吃得香的。
秦玉逢只觉得自己开了个好头,便心情极好地对一旁的星璇说:“让人去给那个伍太监再送一份赏赐,就说本宫吃着满意。”
她在淑妃宫里时,就用这个理由赏过一次。
当时淑妃也给了份赏赐。
现在再赏,便是代表自己的真心看重。
宫中的膳食,总是规矩大于味道,然而无论是让她们自己加佐料的酱碟,还是为她们自己最后煮粥准备的海鲜粥和米汤,都不怎么符合规矩。
愿意主动打破规矩,做的菜味道和形制也还没有被膳房同化。
这第二次的赏赐便是给他的这份表现的。
也是在告知膳房总管,以后她的膳食可以优先考虑让伍太监做。
要是其他的菜做的也不错,等小厨房准备好了,也可以调来小厨房做饭。
伍太监收了两位娘娘的赏赐,但没有受到晚膳的点餐。
但他依然很兴奋,就连干活也比以往有干劲儿。
来自华妃娘娘的第二份赏赐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连孙总管也侧目于他:“能得华妃娘娘两份赏,你小子有点儿东西啊。”
伍太监表面上只是处理食材,连海鲜粥都是用现成的。
看起来确实是谁都能干的活。
但这份胆量和心思却不是谁都有的。
虽说宫里头规矩大过天,但为着主子们高兴,有时候规矩没那么重要。
伍太监得到了单独的灶台,和固定的打下手的太监。
从其他人艳羡中带着不忿的目光中,他明白自己今后的日子将会完全不一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华妃娘娘的慷慨赏赐。
实际上。
华妃娘娘不仅慷慨赏赐了做饭的太监,还慷慨赏赐了各宫的妃嫔,又给妃位以上的人送了礼。
虽然是两种说法,但其实送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就是秦夫人给的那一小箱西域宝石打的首饰。
按理说,她是新妃,该皇后和淑妃给她赏赐,其余各宫送礼才对。
结果各宫的礼物还没到送到纤云宫(按照默认的规矩,要皇帝的赏赐先到),她倒给其他人发上礼物了。
说是示威吧,也没用送什么她们用不起的东西。
说她是在示好吧,给大家送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太过敷衍。
这个操作太过迷惑,处理完政务的皇帝都忍不住问她:“朕听闻你给各宫送了礼物,这是何意?”
秦玉逢:“在入宫前,臣妾已经决意要跟宫中姐妹和睦相处,所以送些礼物表达自己的友善。”
皇帝颇为震撼。
恍惚中有种“欺男霸女的恶棍一夜之间性格大变,见人就说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的既视感。
7. 第 7 章
虽然这天喝了酒,但第二天早上秦玉逢依旧在差不多的时间醒来。
第二次请安对她来说,就像是第二次的上班打卡,失去了隆重对待的意义,并不想花太多的心思。
所以她很快决定了今天的穿搭:“穿昨天温慧给挑的那件吧。”
温慧的眼睛一亮,立刻就把叠好的裙子和配套的首饰取过来,帮她穿戴上。
这种殷勤的态度让秦玉逢觉得自己昨天选了蓬絮给自己挑的衣服,就是在暗示自己要单单倚重对方一样。
这可不好。
为了显示自己端水的决心,她今天请安带的是壁水。
又因为不想太早到凤藻宫跟皇后讲阴阳话,她决定走过去。
走到庆瑞宫前边儿,秦玉逢正巧看见淑妃的仪仗在往凤藻宫的方向拐。
轿辇上的淑妃淡淡地望过来。
分别在秦玉逢和壁水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淡淡地收回。
壁水有些奇怪地说:“娘娘昨天不还在长乐宫同淑妃娘娘吃饭饮酒么?怎么今日她见了您,招呼都不打一声?”
秦玉逢扯了扯嘴:“谁知道,女人心,海底针呐……”
心里想的却是,淑妃看壁水的时间更长。
会是什么原因,才叫淑妃不在意她这个连着承宠两日的华妃,却将目光落在她带去请安的宫女身上呢?
她和壁水的区别是什么?
将疑问压下,二人继续朝凤藻宫走。
淑妃进凤藻宫之前,一眼便瞧见坐在右首的静妃,心道不好,立刻喊停了轿辇,在门侧等候。
秦玉逢见到等在门口的淑妃,笑着问:“淑妃娘娘这是特意等我么?”
淑妃依旧是神色淡淡:“一同进去吧。”
秦玉逢心中的怪异感更盛。
虽说前后的表情相同,但淑妃给她一种方才没认出她来,现在找补的感觉。
而且,对方又在看壁水。
或者说,她带在身边的侍女。
淑妃昨天似乎也打量了星璇。
星璇四人对那些花大气力收集她身边人信息的人来说足够使其震惊,被打量和揣测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跟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秦玉逢很快就找到了宫女和嫔妃在外表上的不同之处——她们必须穿符合品级的固定制服,使用的饰品也有相对严格的规定。
一些嫔妃的贴身宫女因为要时刻服侍主子,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花费在自己身上。
所以打扮上只需要够正式和不给主子丢脸就行。
她们打扮近乎是固定的。
确认了宫女身份,就能够确认对方身旁的其他人。
但认主位明显比认对方身边的宫人要更轻松,毕竟后宫嫔妃千姿百态,脸都很有辨识度。
除非,有人是脸盲,只能通过打扮来认人。
秦玉逢又想起长乐宫传膳都用宫女的事情,进而想起在长乐宫内几乎看不到太监。
外界传闻是淑妃不喜。
现下想来,恐怕是因为太监的打扮太过单一,同品阶完全相同的制服,头上还戴一样的帽子,淑妃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发了惊天秘密的秦玉逢面色不变,和淑妃一起向皇后请安。
不出意料,皇后头一句“闲聊”的话就提到了她。
“听说华妃昨日在长乐宫与淑妃共进午膳,畅饮至申时,之后心情甚好地离开,还给各宫送了礼物。”
秦玉逢:“是这么回事,只是……难道皇后您没有收到礼物么?怎生是听说的?”
皇后:“……”
大约是后宫很少有人敢呛她的话,皇后缓了一会儿才找回笑容:“本宫自是收到了。西域的宝石质地一般,不如玉石润泽,但做工精巧,明丽多彩,很是别致。”
王婕妤:“巧了不是,臣妾收到的礼物也是西域的宝石。”
说着便问起身边的人,问对方收到的礼物是什么。
要是一般人被人发现自己批发礼物,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
但秦玉逢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撑着脸,毫无羞愧地说:“我给所有人送的见面礼都是西域的宝石,据说是西夜国王室命人打造的,每件都依照宝石的特色设计,因此每件都不一样。”
西夜国是西域小国,在座的好些人都没有听过。
但好歹是个王室,觉得自己被轻视敷衍了的几人脸色缓和了些。
王婕妤:“那为什么到了华妃姐姐的手里?”
“因为西夜国的国王想要靠这批宝石吸引我国的商人,让他们加入商路。我舅舅路过,便都买了下来,送给诸位姐妹做见面礼正合适。”
其他人:“……”
合着就是家里人在路边随手买的是吧?
“华妃同淑妃姐姐玩得那样好,该不会也是送的这个吧?”
“当然,我才刚来,怎么会将姐妹们分三六九等呢?”秦玉逢奇怪地看向王婕妤。
全场的气氛都有些僵硬。
且不说宫里的女人本就分三六九等,她这个话的意思怎么感觉是“我要看你们的表现,再将你们划分了”?
秦玉逢并不在意她们的感受,而是扭过脸对温婉中透着些冷漠的淑妃说:“我昨儿个还叮嘱淑妃今天千万要带上我送她的宝石手串,你可戴了?”
淑妃:“……”
她心里还想着今天的事情,心存忌惮,一边觉得这人好烦,一边慢吞吞撩起袖子。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绕着一条彩宝的手串,金丝缠底,珠光璀璨。
做工很好,又贵气又衬肤色。
有了六宫第一美人当模特,众人顿时就对秦玉逢送的礼物多出几分满意。
反正是意料之外的礼物,要求没必要太高。
而且确实能感受到秦玉逢相对友善的态度,让她们产生了一丝安心。
比起静妃表面热情友好,实则面带无辜地在皇帝太后面前给她们上眼药的行为,秦玉逢这种发钱的行为显然更讨人喜欢。
而且!
最重要的是!
秦玉逢居然没有对她们表现出过强的攻击性,没有要横行六宫的倾向!
这点就足够她们谢天谢地了。
所以尽管皇后在努力地给秦玉逢拉仇恨,大家也没有很嫉妒的意思。
大家都是关系户,人家关系那么硬,有那样的待遇是正常的。
皇后郁猝地让她们散了。
秦玉逢在与淑妃分道而行的时候,对着淑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硬是整得淑妃一宿没睡,甚至把“皇帝又去了华妃那里”的事情放在脑后,满脑子都是“她是不是发现了”。
次日早晨,秦玉逢比前两日醒的更早。
比皇帝起的都早。
却不是为了服侍皇帝洗漱穿衣,而是独自坐在镜子前。
螺钿的八宝妆盒打开,露出里面的各色胭脂。
由浅粉到墨红,有添金粉的,也有混出珠光的,就是宫廷画馆里,也没有这么齐全的红色。
即使是秦玉逢也有些选择困难。
皇帝穿戴好衣物,颇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细长的笔杆被半含半咬在唇间,眸光在各个颜色中流连,任谁都能从美人轻蹙的眉头中感受到她的纠结。
世人常讨论秦大娘子的彪悍。
殊不知,她亦有女子的美丽情态,亦有柔软的腰肢与袭人的体香。
怀着旖旎的风月心思,皇帝走过去。
“玉逢天生丽质,唇不点而朱,再好的胭脂也仿不出这样的颜色。”
秦玉逢点了点头:“所以我很少用这些。”
这年头的口脂实在是容易沾色,也就漂亮一会儿,补起来不方便,吃东西更是麻烦。
没想到她脸红都不肯脸红一下的皇帝:“……所以你这是?”
“想给自己点个泪痣。”
皇帝:“……朱砂泪痣,本是自然而成。”
哪有造假的!
“当真?皇上难道亲自问过有泪痣的人,还是说您上过手却没有擦掉?”
皇帝:“……”
“圣上来给臣妾点一个吧,若是不符合您心中对泪痣的想象,臣妾再擦掉,如何?”
秦玉逢本也不是非点泪痣不可。
固定图案的花钿也行,只是说泪痣更简单。
至于让皇帝给她点,实在是因为对方把“朕想体验画眉的闺房之乐”写在脸上。
但画眉实在是个技术活,她不是很相信对方。
反正点个痣的事情,换了位置,对方也不会发现。
皇帝对她的心里活动全然不知,只觉得她是在表达自己的亲近与喜欢。
他颇为激动地接过她手中的细笔,精准地在盒子里选中了朱砂红,挑起一些。
没有急着落笔,他仔细地端详了秦玉逢的面容。
无疑是很美的。
倘若说淑妃是柔婉之美的极致,那华妃就是明艳之美的极致。
但光华太盛,难免显得凌厉。
她本身也是这样的性子,便总是叫人不敢直视。
泪痣含有凄美的诗意,恰能缓和这种凌厉。
她果然是很认真地想要做出改变,而做出这种种改变的缘由,也必然是因为嫁给他,知道他不喜欢太过强势的女子,才收敛自己,想法设法地改变自己。
皇帝想到此处,心中如有暖流。
他提笔,手极稳地在秦玉逢的右眼底点了一下,一触即离。
见主子聚精会神地对着镜子打量妆容,蓬絮及时地对皇帝进行了商业吹捧。
“圣上好厉害,娘娘这泪痣就跟的一样。若不是各宫已经见过娘娘了,他们怕是都要以为是天生的!”
皇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华妃生得美,如何打扮都好看,内务府新制了一批宫花,款式较以往有了些新意,晚些叫他们送来给你选。”
新制的宫花,本就是准备给新妃的。
但其他人要到明日才进宫,要分也该到明日一起分。
虽说到明天也会是秦玉逢头一个挑选,但早上一日,所代表的恩宠就大有不同。
可以说,秦玉逢仅仅花了三天,就叫原本对她充满抵触的皇帝,变得对她十分满意,甚至是喜爱。
华妃娘娘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谢了恩,将要上朝的皇帝皇帝送走,她就利落地出了宫。
直奔长乐宫。
淑妃今日也起得早,昨日的事情让她生出十二万分的警惕来,因而打算直接等在纤云宫到凤藻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华妃一块去请安。
谁知道刚打算出门,就撞见了走进来的华妃。
“念霜,你瞧我这泪痣点的如何?若是好看,我便天天点。”
淑妃刚因被唤了闺名而皱起的眉,下一刻就因为瞧见对方右眼下鲜红的泪痣而陷入怔忪。
她想起自己还在闺中时,因为认不出人,母亲会特意画很粗的眉,父亲会在下朝也一直穿着官服,兄长的每件衣服都是蓝色的。
但这些都在她嫁入王府之后远去了,入宫之后更是再也不能提起。
有疾者不可参加选秀,更不能为妃。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同,她处处小心,花费心力记住每一个见过的人的特点,连身边侍候人都瞒着。
如今却又有人愿意为她在面上点朱砂。
“好看。”淑妃轻声说。
叫闺名而已,多大点事。
8. 第 8 章
新人进宫的第一天,也就是秦玉逢进宫的第四天,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掌事女官。
掌事女官名为寻善,年二十九。
对方原先在先帝和妃宫里侍奉,很得青眼,因此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没有被放出宫,而是被封了女官。
然而女官还没当满一年,先帝就没了。的遗诏,有儿子的妃嫔要出宫去王府住。
和妃跟年仅五岁的十九王爷出宫,只留下她在宫中。
秦玉逢对和妃的印象是先帝晚年的宠妃,家世比如今宫里的任何一位嫔妃都不如,为人很是低调,也很小心谨慎。
这算是那几年妃嫔中的常态。
毕竟先帝跟他的妻子德昭皇后都是狠人,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必然得老实谨慎。
所以她对寻善给和太妃当过女官的事情并不在意。
她比较在意的是,对方为什么会在她入宫的时候恰好病了,还是见不得人的病。
又为什么仅仅三天,就能见人了?
很值得人警惕和思考啊。
秦玉逢对这件事给予了充分的重视。
她去见病中的寻善时,把四个大宫女全带上了。
寻善躺在床上,身上足足盖了三床被子,一动不动地平躺着,宛如一具尸体。
屋中充斥着刺鼻的药味。
温慧一闻便变了脸色,将所有的门窗都推开。
她的动作惊动了躺在床上的寻善,寻善猛地掀开被子,抓着床边对着几人,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娘娘快走,不要靠近奴婢……”
秦玉逢非常配合地猛退三步,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她被温慧拉着站在大太阳底下,隔着门对寻善地说:“今日不是你让人传话说,希望见本宫一面么?”
寻善发出剧烈地咳嗽,好一会儿才传出细若游丝的声音。
她断断续续地讲着,门外的人仔细地整理了她话里的意思,并且不停地确认和询问。
花费了不少时间,她们才整理出事情的经过。
在秦玉逢入宫的那天,寻善还安排过物品的布置,但到下午的时候突然有些不适。
她手底下有个叫采芳的宫女,对方自称家里有极为好用的土方,先前托太医院相熟的人给配了药治风寒,还没有喝完。
宫女看病主要靠抗,要么就是主子恩典,当时秦玉逢还在进宫的路上,自然不可能帮她喊太医。
而且风寒是需要避讳主子的病,说不好就要丢了掌事女官的身份。
寻善便喝了采芳给的药,安排完剩下的事情,让人替自己向娘娘告罪,先行回去休息。
谁知道第二日起便起不了床。
采芳一日三顿给她喂药,她病得却越来越重。
不肯喝药,对方就会掰开她的嘴给她喂。
今日对方喂完药之后说“华妃娘娘觉得你空占着掌事女官的位置却不做事,打算给你挪出去,你可得好好求情”,寻善就意识到自己这病有问题。
所以在秦玉逢带着人进来后,使尽全身的力气阻止她们。
秦玉逢看了温慧一眼:“你方才开窗通风是为什么?”
温慧:“那药可不是中原土方,是西域的秘药。能够使人变得虚弱,易感疫病,易为邪鬼上身。”
也就是降低人体免疫力,成为病毒的温床。
怪不得仅仅三日,寻善便成了这副模样。
秦玉逢又往太阳底下挪了半步,脸色发冷地说:“星璇,去唤万向真来。”
万向真是纤云宫的总管太监,体态微胖,说话和气,常一副没有脾气的样子,但能当上一宫总管,肯定不简单。
日子不长,她还未能摸清对方的深浅,便几乎不吩咐对方做事。
万向真一路小跑地赶过来,恭敬地问:“娘娘找奴才,是有什么吩咐么?”
秦玉逢:“寻善病的这几日,你可曾来看过?”
他脸色一变,直接跪在地上说:“奴才未曾来看过。但大约猜到寻善是得了风寒,我若是来看了,发现她得了这样的病,就必须得按照规矩将她迁出纤云宫。”
“寻善一向与人为善,性情敦厚淳朴,若是临时换了掌事女官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她又身子骨扎实,奴才以为她很快便能好起来,便只当不知。”
“如今惊扰了您,是奴才该死,请您责罚。”
因为担心秦玉逢过于跋扈,搞得后宫鸡犬不宁,皇帝给她安排的掌事女官和总管太监都是性子不强,听话懂事的。
这类人在宫里很难过得好,所以二人都很珍惜这个机会,常互相照应。
秦玉逢看了万向真好一会儿,确认他说的话不假,便说:“倘若她得的是时疫呢?”
要特意喊她进屋去“看望”,自然是想对她下手。
寻善的病最开始可能是轻微的风寒,到后头,便必然是传染性极强的病。
这类疾病在此时被统称为时疫。
时疫治好的可能不大,而且一经发现必须立刻送出宫去,或是送去偏僻之处自生自灭,死了之后只能变成一摊骨灰。
万向真听到这句话,直接狠狠地磕到地上:“那便是,我等死不足惜。”
“先别死吧,你去找找采芳的尸体,自己不要碰,命人掩住口鼻,将尸体放到太阳底下暴晒,然后去请慎刑司的人来。”
“嗯,暂且将寻善的事情当成风寒。既然你觉得其他的掌事女官不如寻善好共事,本宫就会让人治好她,再好生地回来做纤云宫掌事女官。”
万向真瞪大眼睛,又猛地磕了三个头,千恩万谢地站起来,也不问她怎么知道采芳已经死了的事情,转头麻利地去办事。
温慧四人却是好奇地问起来。
温慧:“娘娘怎么猜到,奴婢能够治好时疫的?”
秦玉逢瞄了她一眼,笑:“若是不能,你该拉着我跑,而不是仅仅站在太阳底下。”
阳光虽然能杀菌,却也没那么妥当。
而且对方的神情态度,显然是没把时疫看得太严重。
“大人猜到有人可能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所以早早地备了许多特效药,只是贵得很,您要用么?”
秦玉逢再次在心中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穿越者主角吧”,随即摆手说:“用吧,反正舅舅不差这点钱。”
壁水:“那娘娘是怎么猜到采芳已经死了的?”
“采芳陪了寻善三日,怕是也已经染上病,今日又完成了喊我过来的任务,自然到了该死得干净的时候。”
几人听她的语气带着两分嘲讽,心知她是看不上这种做派。
再联想到寻善病得如此厉害,她都打算将人治好再带在身边服侍,不由心中安定许多。
能跟着一个看重人命,不糟践人的主子,对她们这些人来说,已是要向佛祖观音还愿的福气。
秦玉逢:“想来,太医院的御医很快就要来给本宫还有寻善把脉了。”
温慧:“娘娘身子康健,必然不会有事,服用一些防治的药丸即可。至于寻善姑姑,奴婢亦有一味西域的秘药,能叫她的脉象变作风寒。”
“嗯,就这么办吧。”
不消半个时辰,慎刑司的人和御医就前后脚到了纤云宫。
“本宫有传太医么?”秦玉逢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过六十的老太医。
老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说:“臣是来例行诊平安脉的。”
“什么例?今天是初一么?”
“这个……是皇后娘娘的懿旨。新妃入宫要在侍寝前诊脉,以免身体不佳,不能好好服侍皇上。”
秦玉逢:“喔,听起来合情合理,就是你来得有些晚了。”
按照计划,该来得更晚一些。
老太医心里说道。
就是最猛的时疫,也不会像毒药一样立刻发作。
他本该在明天早晨挨个给新妃诊脉的,既显得自然,又能体现皇后的宽厚周到。
但是纤云宫的动作太过麻利,又太过无声,一点儿慌乱都没有。
等到明天早上,怕是宫里的蛛丝都给扫干净了。
引时疫入宫,皇后已经担了十足的风险,若是无法达成目的,她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就算华妃此刻还健康着,先唬住她,再来两碗寻善同款汤药,也是一样的。
想到皇后的狠辣,老太医强自镇定地给出理由:“今天新主子都已入宫,只是现下还在安顿内务,所以臣先为娘娘诊脉,再去其他主子那里。”
“本宫手底下的掌事女官患了风寒,按照规矩避着人修养,但不知怎的,病得越来越重,你先去瞧瞧吧。”
老太医听完,心中就是一喜。
华妃有没有得时疫不一定,但那寻善是确凿无疑的时疫患者,而只需要查到一个,纤云宫上下都逃不了排查。
“那微臣先替娘娘您……”
“不急,本宫身体康健,寻善瞧着是要死了,你先去给她看看吧。”
“娘娘仁善,微臣这就过去。”
在他走后,秦玉逢问起蓬絮来:“他瞧着年纪已经这般大了,怎么还在宫里这么卖命?”
按照传统,官员五十岁以后便可告老还乡,五十五岁以后基本不上朝。
当今内阁首辅墨成已经五十七岁,算是朝堂上年纪最大的,但也即将退任。按照传统会有一个太子太傅之类的荣衔,让他领俸禄养老。
虽说中医年纪越大越靠谱,但年纪大到这份上,未免叫人觉得奇怪。
蓬絮心思活泛,消息很是灵通,虽说也才入宫没几天,说起太医院的情况却清楚得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贾太医在太医院已经待了三十多年,连太医丞都只当过三个月,就因为得罪先帝的珍妃娘娘而丢了官职。”
“他今年六十有五,太医令孙大人六十有二,他很可能是想等孙大人退了之后就任太医令,然后再荣退。”
太医是个高危职业,能混到六十还没有被砍头或者赶出宫的不多,给点荣誉也是应该。
所以这种情况不算少见,权看上头的人愿不愿意给这个恩典。
“而且,听说贾太医的孙子去年考太医署没考进来。”
太医也基本是子承父业,祖孙三代共事都是常有的事情。
没考进来,要么是水平真的太差,要么就是这个贾太医在太医署里被排挤孤立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能够作为他给皇后卖命的理由。
秦玉逢点了点头:“回头给孙太医送份礼物,要养生益气的补品,再送一套五禽戏的册子。就说本宫母亲的头痛心悸之症在他的医术下大有好转,这是本宫的谢礼。”
她娘除了是秦夫人之外,还是唐王唯一的嫡女,宛阳郡主。
身份贵重,要看太医不算难事。
她娘先前被她气得不行,为表孝顺,她也确实求过先帝派太医令给对方看过“病”。
当然,这份礼物的核心意思并不是感谢,而是:本宫很看好你,先别退休了,给我好好干活。
而在外界看来,这只是她送出去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份,没有特别的意义。
9. 第 9 章
贾太医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太医令已然远去,他让人打开寻善房中的门窗,掩着口鼻,又谨慎地选择了悬丝诊脉的方式。
温慧陪在他的身边,温柔关切地问:“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
他抖着手将丝卷起来,擦了擦汗说:“寻善姑姑的脉象略弱,悬丝难以确认,老夫恐怕得重新把脉。”
温慧笑了笑,走过去撩开帘子。
服了药,又进食了些汤水的寻善已经清醒过来,但幽幽看过来的目光,却叫人产生见到厉鬼的错觉。
贾太医的手又抖了抖,但一想到整日醉酒,伤心落寞的孙子,他又坚定了内心的打算,走过去,隔着手帕给对方把脉。
时间慢慢推移。
他额头上的汗也越积越多。
温慧将一方浸着药香的手帕递给他,温声说:“贾大人擦擦汗。”
“多、多谢。”他抖着手擦汗,眼睛不停地转,心里的惶恐难以压抑。
就连年轻宫女的轻声细语都叫他如惊弓之鸟一般伸长了脖子。
“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寻善姑姑只是风寒日久,虽底子很好,未伤元气,但内虚严重,恐是这段时日没能得到合适的照顾。”
问题太大了!
寻善居然不是时疫而真的是风寒!
贾太医并没有怀疑是另一种秘药导致寻善的脉象有异。
因为寻善最开始确实是风寒的症状,而传染性再强的时疫,也是几率感染。
事发突然,他宁愿相信寻善没有染上病,也不敢相信是纤云宫在短时间就破局,还做好局等他们入瓮。
“姑姑原是由采芳照顾的。谁知道那丫头不仅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还敲诈姑姑,今日娘娘前来探望,吓得她跑了出去。万公公带人去找她,竟只找到尸体,如今慎刑司的人正在偏院里验尸呢,大人要去看一眼吗?”
“看看吧。”
贾太医心存着一丝希望。
能染时疫的物品是由采芳送到寻善身边的。
寻善没事,采芳总该有事吧?
只要能在尸体上发现时疫的症状,他们的目的也能达到。
采芳是因跌入偏僻老井里而死的。
宫里比较常见的“意外”死法就是失足溺亡和病逝,前者来得更快,也很适合毁尸灭迹。
当然,选用这种死法的主要原因,是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时疫扩散。
只要把井封死,不再使用就行。
泡肿的尸体已经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刻,便是华佗,也分不清采芳是患过什么病。
贾太医见完之后,失望极了。
难道他真的要铤而走险地去撒谎说华妃患了时疫。
他的纠结并没有意义,因为华妃没有给他铤而走险的机会。
星璇如一尊杀神一样挡在他前往正殿的路上,冷漠地说:“华妃娘娘说,你这既医过风寒重症之人,又探过死者,属实晦气,不宜给新妃把平安脉。命我将您送太医院,再请其他太医来。”
贾太医:“……”
不是你们让我去的吗!现在倒说我晦气了。
贾太医就这么被送走了,慎刑司见状也不敢太过硬气。
要说晦气,他们慎刑司的人没一个不晦气的。
皇后是顶头上司之一没错,但华妃要发作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种时候还是按照规矩办事,少关注其他的为妙。
慎刑司的总管:“这个,有贾太医的诊断,以及诸位的见证,再加上我们确实在采芳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些寻善姑姑的财务,这件事就很明确了。”
“采芳趁着纤云宫忙碌,私自虐待病中的掌事女官并勒索财物,因事情败露而出逃,害怕责罚受刑而选择投井。”
“她的尸体我们慎刑司会处理掉,至于采芳的剩余财物,无论是否来自他人,都一并给寻善姑姑,算是对她的一些补偿。”
秦玉逢看着慎刑司总管讨好的笑容,随意地说:“尸体怎么处理?”
“放到主子们看不到的地方暴晒,让宫中人见之警醒。因为是溺亡,根据传统,会烧毁尸体,再将骨灰撒进那口井中,将井封上。”
据说这种做法能够防止死者变成水鬼,从科学的角度讲,杀毒的效果也很好。
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秦玉逢:“嗯,就这么办吧。回复皇后和圣上的事情,需要我们宫里派人去么?”
“奴才派人去就行,不敢劳烦娘娘宫里的人。”
慎刑司总管点头哈腰地从纤云宫离开,没多久又恢复了原先的威风。
身边的徒弟小声地问他:“华妃娘娘好凌厉的气场,怕是要跟那位对阵起来,师父您可有什么要提点我们的?”
他笑了笑:“这算什么?先帝那会儿才叫恐怖。华妃娘娘虽气势强些,但不是喜欢无故为难人的,你把事情办明白了,她不会说什么。倒是那位……在她面前,说话可就要谨慎了。”
意思是华妃面前要把疑点都讲清楚,皇后面前要考虑对方的心情,看情况说话。
徒弟恍然:“多谢师父提点。”
皇帝一下朝就听说了纤云宫里的事情,察觉到里面有疑点:“一宫掌事,寻常宫女敢虐待勒索?”
后宫中最是阶级分明,何况华妃是新妃,不可能不接触自己的掌事女官。
那采芳就是被门夹了脑子,也该明白自己迟早败露。
“寻善得了风寒没有上报,再病得久些,叫别人把她揭发了,恐怕见不着华妃娘娘便会被赶走。届时,自然没有人探究她有没有受到虐待的事情。”
赵海德分析着:“外界都以为华妃娘娘是个火爆脾气,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人,实际上华妃娘娘明理聪慧,轻易地识破了这点伎俩。还大方地原谅了寻善,叫太医给她看诊,也说等她休息好了再继续伺候,可见是极善良的。”
作为距离皇帝最近的人,他头一个发现皇帝对华妃态度转变。
既是新欢,他自然要帮着说两句好话,叫皇上觉得自己眼光极好。
“不无道理。”皇帝面上带了些笑意,“那贾太医也是老糊涂,又是诊风寒,又是探死人的,还想去给华妃和其他妃嫔把脉,确实是晦气得很。”
“皇上说得是,贾太医年过六十五,一时脑子转不过来,险些冒犯诸位娘娘,确实糊涂。”
皇帝有些惊讶:“都六十五了?这不仅脑子糊涂,把脉也该手抖了。叫他回去歇着去吧。”
“是。奴才这就命人去传旨。”
“等一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一宫掌事生了病尚且要靠所谓土方,何况是寻常宫人。回头将太医院里的太医,医女,学徒之类的重新编整,再考核录入一些,分出来一些人专门给宫人看病吧。”
“皇上圣明,奴才替所有宫人感谢您的恩德。”
“再送一份赏赐去纤云宫。华妃聪慧识人,又善良宽仁,该赏的。”
早上刚送过赏赐的赵海德:“是。”
皇后收到消息后,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让你们去办事,怎么就给办成这样!”她狠狠地拍着桌子,近乎地咬牙切齿地说,“她宫里怎么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是你们没本事查出来罢了。”
而且皇上的那份赏赐,分明就是要将改革太医院的功德分华妃一份。
华妃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善良宽仁这四个字!
“娘娘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利,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凤藻宫总管张原狠狠地磕了一个头,抬头说道:“皇上让贾太医回家歇着,他日后怕是再进不了宫,可要奴才再去探探其他的太医?”
“已经叫华妃发现了,这条路是再行不通,与其再尝试,不如把痕迹清理干净。”皇后冷静下来,“宫里的日子还长,后宫的女人没几个让人省心,总会有机会的。”
“娘娘英明!您才是六宫之主,她们再怎么闹翻天,也翻不出皇宫,那就还在您的五指山里呢!”
——
各宫的反应又传回了纤云宫。
秦玉逢捧着防疫健体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完,又漱了口,才给出评价:“皇上圣明,皇后稳重,连太后都给了赏赐,可见这次的事情落幕得很圆满。”
温慧:“说来,明天您就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后宫的请安制度是每天给皇后请安,逢十给太后请安。
明天是三月二十,新人也都入宫了,正好也到了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秦玉逢回忆了一下太后的模样。
答案是没什么印象。
新帝说守孝三年,自然不是说说,这三年除了年宴是一场宫宴都没有办过。
而年宴是宗室才会参加的。
与太后有关的事情,她只记得一件。
先帝驾崩,德昭皇后命太后以妾妃之礼参与葬礼全部流程。
先帝入陵时,德昭皇后与太后伴今上同入,于祭奠仪式之前,德昭皇后突然殉于棺前。
尽管德昭皇后留有遗书和懿旨说明自己是自愿为先帝殉葬,但当时可谓是朝野动荡,风言风语满天飞。
不得已,太后又以妾妃之礼参与了德昭皇后的葬礼全程。
办完德昭皇后的葬礼,今上才成功登基。
可以说,太后的前半生一直是在德昭皇后的阴影里度过的。
如今有没有走出来还不好说。
皇后有着明显仿德昭皇后行事的倾向,太后真的会像入宫前的教习嬷嬷说得那样,信任皇后,让皇后全权管理后宫的吗?
10. 第 10 章
在见着太后之后,秦玉逢先见到今年大选进来的妃子。
她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的舒贵人。
宣威将军之女林雪微,年十八,入宫前据说是京城第一美人。
所谓的第一美人,水分多少有点儿。
因为不提宫妃,不提出嫁女,不提王孙贵族。
也不提秦玉逢。
早年是提过的,有人想要讨好秦玉逢,在多个宴会上号召他人一起讨论各家女郎的姿容,说她艳压群芳。
被她追着打了三条街,批了个“偷窥闺秀”的名头,那人到如今也没敢回京。
话说回来,林雪微确实长得很不错。
五官柔和,目含秋水,皮肤润白,身材纤细,有种江南仕女的文雅柔美。
气度仪态也上佳,将“温柔如水”一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像是将军府里的出来的姑娘,倒是很有些像淑妃,无论是外表的类型,还是神态做派。
但淑妃也只是表面温婉,实际上是有些猫系的疏离慵懒在身上的,知情达意和解语花都仅限对于皇帝,对其他人,不挠一下就不错了。
舒贵人则一来就希望自己温婉的形象深入人心,搭话未免太多了些。
与她同宫而住的顾贵人倒是出自真正的书香门第,有着诗书文雅的气度,对谁都是礼敬而不卑,话不多。
萧修仪虽是新妃,坐的却是静妃的下手,右侧第二。
九嫔的顺序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她的位分超过顾充仪三阶,靠前一些也合理。
顾充仪改坐到秦玉逢的下手。
新入宫的秋美人和冯才人坐在末尾,和大选前入宫的张美人,庄才人一般低眉顺眼,瞧起来老实的不行。
罗婕妤还未来。
很好,自己今天不是最后一个到的。
秦玉逢莫名有种摆烂得到支持的爽感,迈步走进屋中。
妃位以下的嫔妃皆站起来向她行礼。
“参加华妃娘娘。”
萧修仪的父亲如今正跟秦玉逢的父亲为了下任首辅的位置明争暗斗,这姑娘仿佛是想将前朝的恩怨带进后宫,连给她行礼都有些不情不愿。
一下子把她强扭瓜秧的兴致勾了起来。
秦玉逢迈步走到萧修仪面前。
蹲着身子的萧修仪见到一双绣金的红鞋停在自己跟前,心中一紧。
两人父亲职位相当,自己仅是修仪,对方却封妃,还以贵妃之礼先一步入宫,她是不服气的。
但不服气归不服气,后宫尊卑分明,她还是得给对方行礼。
而秦玉逢也能仗着位分来欺凌她。
萧修仪咬住嘴唇,告诉自己要忍耐,等获宠晋升就能将今日所受之辱统统还给对方。
还不等她脑补到报复的方式,她就被扶了起来。
秦玉逢:“本宫记得,你是叫做月笙?”
“回娘娘,是。”
“我早听说过你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个标致的人。”摆手让其他人起来,秦玉逢拉着她手,就朝着萧修仪的位置走过去。
“静妃娘娘行行好,妹妹今天想跟月笙一块坐,能跟你换一换么?就换这一次。”
静妃睁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
这可是右首,她靠着先进宫的资历才坐的,自己跟华妃是同品阶,日后对方要是不还给她可怎么办?
淑妃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人怎么总逮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叫闺名!
萧修仪更是懵了。
怎么回事,她们不是竞争对手吗?不该因为两家的关系而争个你死我活吗?
这是在干什么?
静妃还记得自己要跟秦玉逢交朋友的任务,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咬牙同意——华妃都进宫第四天,她就没跟对方说上两句话。
“你要坐,我还能不让给你不成。”她神色娇嗔,慢吞吞地站起来,临走前还半真半假地怪罪道,“妹妹进宫几日,都没怎么搭理过我,难不成是觉得我生得不够美?”
“怎么会?我觉得诸位姐妹都好看得很,这不是刚入宫比较忙么,等过几日清闲了,就请静妃姐姐你来纤云宫喝茶吃点心。”
“那我可等着了啊。”
“骗不得你,晚些我便命人去庆瑞宫里去打听姐姐你的喜好和忌口。”
新旧社交达人快速完成了交际,才在对方的位置上落座。
秦玉逢正打算跟萧修仪聊聊家常,王婕妤就又有话说了。
“要说标致,舒贵人不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么?怎么华妃你只瞧见了萧修仪?”
舒贵人脸色发僵:“这是京中好事者的传言,并非妹妹自己号称的。萧姐姐确实美若天仙,妹妹不及的。”
“好事者?”秦玉逢挑起眉头,“我记得上一个试图给京中闺秀排名的好事者在四年前就被我打出了京城,怎么,现在还有人如此?”
皇后皱眉地瞥过来:“帝王御妃,说这些当街打人的事情,成何体统。”
“臣妾当年也是为了各家闺秀的名誉着想,德昭皇后因为这件事还赐了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字给我,想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堵了皇后的嘴之后,秦玉逢又笑着说:“臣妾如今已然入宫,自然不会再做这等跳脱的事情。待兄长回来了,我叫他去打。”
皇后:“……”
舒贵人:“……”
瞧着舒贵人难看的脸色,萧修仪心中颇为快意。
若说此次入宫,她最不服气的是秦玉逢,那最不喜欢的就是舒贵人林雪微。
不过是四品宣威将军的女儿,竟拿了她跟秦玉逢(入宫前)都没有的封号。
用“第一美人”这样的花名来造势,也不嫌丢人。
秦玉逢的话又叫大家想起来她过去的赫赫威名,唇枪舌剑,互相套路的话便都默契地绕过她。
她说自己如今不打人,她们可不信。
新人这么多,总有她们能欺负得了的。
秦玉逢便专心跟萧修仪聊起来,对方回得客气又敷衍,提到彼此家里人又肉眼可见的僵硬和目光阴沉。
十分有趣。
请安的时辰过去半刻钟,罗婕妤才姗姗来迟。
满宫的目光看了过去。
罗婕妤是皇帝嫡亲的小舅舅的女儿,昨天新妃入宫,皇帝便头一个去了她那里。
她稚气的眉眼间满是娇羞,脸上的胭脂色颇重,掩住了略白的脸色。
走路也不大自然。
一副初承雨露的模样。
“皇上表哥早上吩咐宫人不许叫我起来,因而晚了许多,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一声“皇上表哥”那叫一个多情宛转,不知酸掉了多少人的牙。
众人看秦玉逢的目光越发和善起来。
至少这位侍寝第一天按时来了,至少这位也是关系户中的一员。
相对的,看罗婕妤的目光就分外凶恶。
而罗婕妤,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目光,享受着来自他人的嫉妒,并以恩宠作为炫耀的资本。
作为被打断了连续承宠的当事人,秦玉逢只觉得这姑娘浑身插满了flag。
新人入宫,少不得来一出杀鸡儆猴的把戏。
皇后是个心气儿高的,寻常人物她不屑拿来儆猴。
她想拿秦玉逢立威没能成功,要退而求其次,不是萧修仪就是罗婕妤。
皇帝到如今也没能真正地把住帝王大权,应付前朝就足够叫他心力交瘁,就算有心,也未必保得住自己这个表妹。
皇后表面大度地体谅了罗雨旋两句,又说:“既然罗婕妤来了,我们也好去给太后请安,这就走吧,免得叫她老人家久等。”
王婕妤:“听闻罗婕妤素有孝名,从前还未入选时便常来宫中侍奉太后娘娘,今日却险些耽误请安时辰呢。”
众人看罗婕妤的目光又多了两分鄙夷。
说是孝顺姑姑,实际上也不过是攀附太后,又想要勾引皇上罢了。
如今入宫为妃,才第一天便将亲姑姑忘在脑后。
真是个白眼狼。
罗婕妤才十五岁,被这样打量,眼眶登时就红了,低声哽咽地说:“我……臣妾不是故意耽误时辰的。”
皇后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说:“好了,罗婕妤年轻,又是娇宠着长大的,有所疏忽是正常的。莫要再取笑她,我们快去慈安宫吧。”
嫔妃里传出轻笑声,又很快止住。
就像皇后说的那样,大家不再取笑罗婕妤,皆按照规矩走在皇后后头,准备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
各色的衣角晃过罗婕妤的眼前,又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强忍着哭意,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舒贵人好心地对她说:“您应该站在王婕妤的边上,就是方才与您说话的那位姐姐。”
罗婕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跺了跺脚,埋头冲进队伍里,挤到王婕妤的旁边。
秦玉逢坐在妃位的轿辇上,好奇地问旁边的淑妃:“念霜,方才笑罗婕妤的那位是谁呀?”
淑妃娘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眨了眨眼睛,让抬轿的人再靠近淑妃一些,小声说:“你不觉得萧修仪烦我烦得要死,还不得不附和我的样子很好玩吗?”
淑妃嗔她一眼,没忍住笑了:“你可当真是促狭。方才发笑的是陆贵人,算是皇后的远房表妹。”
宫里一共三位贵人,除了新进的两位,还有一位一年前进宫的陆贵人。
“哦——也是位表妹呢。”
秦玉逢意味深长地说完,没再深问。
皇后的仪仗就在她俩前头呢。
11. 第 11 章
“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后带着一众嫔妃给太后请安,礼数周到,落落大方。
“快起来,皇后操持后宫事物辛苦,在我这儿没必要那么守礼。”
太后笑了笑,让人去扶皇后,又命人上茶点。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客气与僵硬。
她的表现不像是见到儿媳,倒像是见着上门打扰的亲戚,透着一股不得不应付的忧郁。
“儿臣知道您疼我。”皇后自然地说着大家都不信的话,“只是新妃头一次来给您请安,儿臣身为后宫之首,必须得做好表率。”
太后:“宫里进了新人,气氛便活泼许多,这很好。”
她摆了摆手,便有七位宫人端着托盘走到诸位新妃面前。
秦玉逢坐得靠前,将所有赏赐看得明白。
她得的是一只五尾衔珠金凤钗,略旧,但保存很好,做工也极为精细。
萧修仪是一对透绿的镯子。
罗婕妤是一套蓝翡头面。
其余人的赏赐明显弱于她们三人,但也不算差。甚至可以说,相对她们的品级而言,十分贵重。
让星璇收好,她起身,领着新妃再度行礼。
“臣妾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在娘家,你们是千娇万宠的小娘子,到了宫中,哀家和皇上也不会苛待你们。只是一点,你们要记得为嫔为妃的本分,伺候好皇帝,不要叫我们烦心。”
“为嫔为妃的本分,自然是敬上宽下,为皇室开枝散叶,养育麟儿公主。”皇后补充道,“皇上年轻,还未有子嗣,如今孝期已过,正是好时候。”
“谨遵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教诲。”
秦玉逢抬起头的时候,隐约觉得太后不是很开心。
不对。
催生的不该是太后这个当娘的么,怎么太后不急,皇后反倒急上了?
其中定有问题。
她的目光隐晦地飘向陆贵人。
皇后尚且年轻,皇帝为了显示对她的尊重,也常去她那里,怎么那么早就将自己的表妹弄到宫里呢?
莫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想要借腹生子?
这样讲便通了。
以皇后如今的威势,宫里任何一位妃子生了孩子,都能变成她的。
她自然不介意其他人给皇帝生孩子。
虽说有墨成看着,严家另立新帝的可能性不大,但有了皇子,皇后就更有底气,严家就更有干劲儿。
话说回来,他们秦家要另立新帝还是很容易的。
可惜她爹立志当千古名相,她哥是个没花花肠子的,她舅是个商人。
上首,太后注意到侄女的不对劲。
“雨旋怎么眼睛这么红?”太后关切地问道,也没有避嫌的意思,招手让罗婕妤上前来。
罗婕妤走上去,双手握着太后的手,低着头说:“雨旋来晚,耽误了给您请安,心中愧疚,实在是难安。”
“有耽误时辰么?”太后偏头问自己的宫人。
她的陪嫁:“没有,时辰还早着呢,圣人还要一会儿才能来。”
至于太后抱怨“皇后越发架子大,请安越来越晚”的事情,已经被慈安宫的人忘掉了。
“所以是谁说晚了的?欺负新人不懂么?”
太后朝着众嫔妃看去。
她生得和婉,没有一般上位者的傲慢,但这一眼极有威势,叫所有人都避开。
王婕妤脸色煞白,连忙站起来给太后跪下:“臣妾看不准天时,担心误了时间才对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罗婕妤有些不满,望太后娘娘见谅。”
皇后宫里有西洋钟,宫人报时极准。
她们一路赶,才险险准时抵达慈安宫。
“王婕妤。”太后语气缓缓,“哀家记得,你是皇上潜邸时的老人。”
王婕妤深深低头:“臣妾是。”
“你在王府时,话便很多,事情也不少。哀家方才说什么来着?”
太后拿起桌上的茶盏摔在王婕妤面前:“哀家让新人恪守本分,侍奉帝王,不使我们忧心。你身为老人,却没能做好榜样,着实让人失望!”
王婕妤浑身颤抖,额头狠狠地贴向冰凉的地面:“臣妾有过,请太后娘娘责罚。”
“哀家这里有几本原打算给新人打发时间的宫规,你拿去抄上十遍,就算是块朽木,也该记住三分。”
“谢太后赏赐。”
王婕妤轻舒一口气,还好只是罚抄书和思过。
她本就无宠,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自始至终,皇后都没有为王婕妤说话的意思。
太后也是要立威的,她劝了只会伤自己的面子。
秦玉逢眼瞧着罗婕妤面露得意之色,手往桌子上摸,没摸着瓜果,只好端起茶喝一口。
精彩啊,精彩。
太后拉着罗婕妤,从宫室是否布置妥当,问到手底下的人照顾尽不尽心,一会儿的工夫,就赏了一套黄花梨家具,两匹蜀锦,八匹缎子,两个宫人和好些头面。
就像皇帝会特意在秦玉逢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赐给她封号一样,太后也是特意选这个时候当着后宫所有人的面赏赐罗婕妤。
这其实有些出人意料。
因为在许多人看来,太后小心低调,又不沾宫务,佛系得很。
就算对罗婕妤有所偏爱,也会稍微避嫌。
结果就差没宣布“这是我的心肝宝贝,你们针对她就是在针对我”了。
太后其实最开始是想要避嫌的,但罗婕妤今天的表现戳中了她的心病。
她在先帝后宫里当了二十年的婕妤。
也是这么一个孤立无援,被人嫉恨仇视的状态。
她没有过盛宠,罗家当时也朝中无人,却将一对儿女养大成人,其中的艰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她已是太后,怎么能叫侄女步她的后尘呢?
皇帝下朝过来时,便见到这样一副姑侄和谐,儿媳在一旁笑容僵硬的场面,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却很快收了表情,利落地给太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太后一下子松了罗婕妤,虚扶皇帝一把,待他上了台阶便拉到身旁坐下,“你今日下朝早些。”
皇帝面上带笑:“今晨收到捷报,西戎投降了。”
听到这个消息,皇后、静妃和舒贵人表情都是一喜。
西戎投降是大捷,她们都有在前线的家人,等班师回朝,多少都会有封赏。
但要说谁得头功,肯定是主帅,也就是秦玉逢的哥哥秦跃。
大家一下子又将罗婕妤抛到脑后,隐晦地看向秦玉逢,却只见她表情淡定,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一般。
是哦,她还有即将就任内阁首辅的父亲,和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外公,她的兄长再怎么封赏升官,都越不过这两位,自然觉得平平。
面对这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秦玉逢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等前线的将士回朝,又有好戏看了。
罗婕妤柔情似水地给皇帝请安,只得到一句“起吧”。
对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之后又讲起她无法插嘴的朝事,她站在原地,一时陷入尴尬。
“妹妹要在这里略坐一会儿么?”皇后突然说道。
上头摆的是一张宽敞的软塌,太后坐在正中,皇帝居左,皇后居右。皇后朝着右边让了些,轻易便露出来一人的座位。
罗婕妤竟没觉得不妥:“谢皇后娘娘。”
她们一个人敢说让,一个人敢坐,叫满宫人都看呆了去。
这边的历史里虽然没有慎夫人,却也有差不多的历史典故,那位的下场可是惨得很。
这罗婕妤才第一次侍寝,就敢与皇后同坐,以后还得了?
正跟太后说话的皇帝骤然转头:“皇后的规矩不似以往好。”
皇后站起来半跪在地上:“皇上息怒。您进来之前,太后正拉着罗婕妤说话,才说到半道,臣妾只是觉得或许还要续着讲完,才叫罗婕妤坐下稍等。”
“罗婕妤视太后与圣上为家人,自然也是臣妾的家人,一家人闲聊,我想着规矩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她的话很是坦然。
因为罗婕妤已经喊了不下十声的表哥与不知道多少次的姑母,显然是真心把他们当家人,而不是皇帝与太后。
皇帝又瞥向罗婕妤:“罗家单教了你亲疏,没有教过你君臣与尊卑么?”
她脸色惨白,跪伏在地上,话都不敢说。
太后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既恨她轻易着了道,又恨罗家的不争气。
要是有人才,甚至不需要多有才华,只要拎得清懂得进退,皇帝都不会放着罗家的人不提拔,选择启用皇后娘家人。
一天天的,就知道做梦和炫耀!
恨归恨,一想到侄女才十五岁,她又心疼起来:“好了,雨旋年纪小,又一向同我们亲近,一时没有注意,以后多教教便好。”
经典的“孩子还小”。
皇帝有些头痛,但还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没有多苛责:“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没有顺着皇后的话问太后方才在跟罗婕妤说些什么。
也当没有看见那些取来的给罗婕妤的赏赐。
借着罗婕妤的事情,大家看清了宫中最要紧的事情——太后与皇后,皇帝站的是太后。
而且皇帝和太后都隐隐有些排斥皇后,却又很是容忍。
皇帝要把持朝政,借助姻亲关系用后族的人,是必要的操作。
但其实也不必单靠后族一家,宠妃家里的也能算是岳家。
这才是各家往后宫里塞人的主要目的。
秦玉逢又端起杯子,发现里面的茶已经见底,她将杯子递给星璇,星璇后撤一步,让宫女添了温茶,又奉到她手中。
她喝着茶,听皇帝首先关心了淑妃最近的睡眠状况,赐了安神的香丸,又将她们七个新妃逐一关心了遍。
他不仅是记性好,说话也叫人如沐春风,端水的话说得极有水平。
她还有的学。
请安结束,大家各自散去。
皇帝留下来准备跟太后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一转脸看见秦玉逢还坐着。
他:“……华妃是有什么事情吗?”
秦玉逢:“臣妾方才在皇后宫里喝了一盏茶,又在太后娘娘这里喝了两盏,想借太后的地方更衣。”
知道你们很急,但先别急,让我先急。
太后:“……棠如,带华妃去偏殿。”
秦玉逢虽然去了偏殿,但两人还是硬生生止住话题,扯些家常来聊。
聊家常便不可避免地料到罗家和罗婕妤。
秦玉逢出来的时候,正听到太后说“雨旋就是这么个单纯的性格,能怎么办”。
皇帝无语,又不想叫母亲不高兴,瞧见她,便说:“对罗婕妤,华妃你怎么看?”
秦玉逢张嘴就开始叠buff:“来都来了,又不能送回镇国公府。她年纪还小,我们这些年长些的也该让让,就算有什么冒犯,也该看在太后和您的面子上原谅她,时日久了,我们习惯就好。当然,为了她好,还是应该让她长点心而不是吃点心。”
皇帝/太后:“……”
突然就不想纵容了。
太后:“棠如,把宫规给罗婕妤送去一份。”
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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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淑妃慢悠悠地放下手中没翻几页的话本,问:“有什么事?”
“我们娘娘说空翠亭那边准备妥当了,请您过去呢。”壁水笑着,目光略带狡黠。
淑妃一看便知道她有话未说完:“还有别的么?”
“主子说,您要是有闲心,可以叫身边的其他人打扮成的锦瑟的模样,跟着您一块去。”
“嗯?”
淑妃回头看了一眼锦瑟,又看了其他的宫女,没觉得她们的脸有什么不同。
而在一般人眼中,锦瑟属于非常大众的清秀长相。
没有太特别的面部特征,妆容素淡,但戴着一支很少见的簪子。
这簪子仿琴瑟的形状,漆面乌木的材质,用银丝勾弦,斜插在发髻上,叫人一眼便能看见。
“娘娘说,若是有人换了锦瑟的装扮,就是宫里的老人都可能认错。”
淑妃挑了挑眉:“那你看谁合适?”
壁水在宫里环视了一圈,指了一个年龄与锦瑟差不多,同样面目清秀的宫女。
对方的发髻上缠着一段写有诗句的缎带。
淑妃笑了笑说:“你倒是会挑,这是锦瑟的堂妹锦语。锦语,今日你跟你姐姐互换一日装扮如何?”
锦瑟是掌事女官,要是别人跟她换,容易生出嫌隙。
但这对堂姐妹是一块被卖到凌府的,有患难与共的情谊,不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锦语和锦瑟相视一眼,笑着拉住彼此的手,同声道:“是。”
怀着莫名的期待,淑妃将艳压群芳的事情放到脑后,快速收拾了一番,便带着人早早地赶去空翠亭。
空翠亭不是什么大亭子,要坐十几号人简单,要带上服侍的人就很挤了。
所以秦玉逢将空翠亭附近的湖岸、竹林和廊桥都划进活动场地。
从她邀请各宫那天起,她便命人开始拉棚布场,摆上屏风假山,做成不同的场景。
摆设不够还管内务府借了不少。
借了东西,人不够,又管内务府和御花园借了许多人。
越是临近谷雨,来干活的人就越多。
皇后本来对此很有意见,但皇帝签了条子,叫秦玉逢缺什么都管内务府要,太后也说新帝登基以来,后宫少有这样的热闹,表示很好。
她也只好贤惠大度地出点东西,还派人去帮忙。
淑妃对此多少有些好奇,之前也派人来打探过,那时只有些架子和棚舍,瞧不出什么。
今日来了,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在熟悉的石子路之上,各色的罗伞被高高吊起,形成奇特的棚子。
因乌云而灰暗的天光透过罗伞,变得柔和多彩。
两侧垂着灯笼,摆着架子。
有的架子上放着纸鸢,有的放着绢花……还有一个架子上放着老旧蒙灰的小玩意儿,明明一看就没什么好东西却莫名吸引人。
仿佛里面藏着蒙尘的明珠,正等着自己这样有慧眼的人。
淑妃还在闺中的时候,也曾逛过元宵灯会,那场景远比这要来得热闹。
人声喧闹,摩踵擦肩。
小贩高声要喝,随从急切的呼唤,挂在最高的灯王是那么耀眼和美丽。
仅是看了这里一眼,她便想起整段欢乐的时光。
尽管异常心动,淑妃嘴上还是要说:“她这是把街市搬到宫里了?”
“哪有,我只是担心下雨而已。这些东西都出自内务府,又无人售卖,怎么能说是街市呢?”
秦玉逢迎上来,余光瞧见穿了锦瑟衣服的锦语,笑容见深。
“世人都说我们淑妃娘娘性情淑佳,没想到竟是会凭空污人清白的人。”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淑妃甩开她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路过一个摊位的时候,还顺走了上头的牡丹绢花。
“不过是见我得宠,说好话捧着我罢了。我不跟人吵架,便是宽仁,没跟人结过大仇便是和婉……”
秦玉逢跟上她,又递给她一朵海棠的绢花,接了她的话:“没有出手害过人,那便是菩萨心肠了。”
淑妃偏头:“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
“我们淑妃娘娘才不屑做这些事呢,没本事又自卑的人才会出那些下策。”她嬉皮笑脸地说着真心话。
譬如皇后,做事那么狠厉。
也不过是恐惧她们这些世家女取代了她的位置。
德昭皇后可不会在别人没犯事的时候先下手。
“你这张嘴,若是生在男人身上,不知道要造多少孽。”淑妃摇了摇头,将绢花塞回给她。
“锦语你在这条道上随便逛逛,烦请淑妃娘娘带上你们家锦瑟随我来。”
秦玉逢神神秘秘的模样,叫淑妃的脚步都轻了两分。
当然,我们国色天香的淑妃娘娘即使是做鬼鬼祟祟的事情,那也是端庄优雅的。
红色灯笼组成的帘子后面竟有绯色的屏风,屏风后边还有桌椅与茶设。
她们刚一坐下,便有人来奉茶。
谷雨茶特有的香气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悠闲的气氛也随之而来。
淑妃:“你是故意在这里摆这些的?”
暗中窥视,可要叫其他人闹心了。
“不止是这里,我还在别处摆了呢,大家搁里头一坐,十步之外的旁人都不知道里面有谁。”
秦玉逢:“我喊大家来玩,又不是让她们陪我玩。若是有不想搭理人或是想说悄悄话的,便往这些地方一躲,清净得很。”
上辈子每次搞团建的时候,她都希望有那种与热闹隔绝的地下室把自己关起来。
谁知道如今活成了社牛的样子。
大约也是因为后宫里头都是会扯头花和制造八卦的漂亮姑娘吧。
“宴不成宴,会不成会的。”淑妃摇了摇头,却只是淡笑。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样的布置。
她其实很不喜欢跟其他后妃打交道,奈何身处高位,干什么都要算上她那一份。
“锦瑟,你们淑妃娘娘呢?”
外头传来声音。
两人立刻噤声,淑妃矜持地偏了偏头,靠近屏风,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秦玉逢则大胆得多,直接透过屏风的折缝往外看。
“是静妃。”她小声说,“她果然认错人了。”
淑妃没忍住笑了。
静妃跟她对着干了这么多年,居然连锦瑟和锦语都分不清。
屏风外的石子路上。
锦语僵硬地站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最后,她假装自己没有听到称呼,低着头说:“华妃娘娘拉着淑妃娘娘走得飞快,奴婢被灯笼晃了眼,眨眼就找不着她们了,正找着呢。”
静妃语气古怪:“华妃跟淑妃的关系真好啊。皇上都有一阵子没去淑妃那里了,淑妃竟愿意搭理华妃。”
新欢和旧爱,怎么就能和谐相处呢?
还将她这个主动示好的人丢在一边,即使她上赶着要跟华妃交友,对方也总是敷衍。
甚至前脚答应请她玩,后脚就请了全宫的人。
如果秦玉逢知道她的想法,估计就要觉得她好笑了。
上赶着的哪里比得上强扭的瓜半分?
屏风内,淑妃的脸色微变,立刻说道:“我跟皇上的事情,从来与旁人没有半分关系,与其拈酸吃醋活得不像自己,不如叫自己变得更好。”
她这话说得有些许心虚,眼神有些飘。
因为这虽然是她的真心话,但她也确实控制不住自己地吃过醋。
秦玉逢乐了,便哄着她说:“皇上最宠爱的还是前朝这位皇贵妃,这宫里的大部分女人,都只是必须应付的皇贵妃陪嫁而已。”
而淑妃,当真是得过皇帝两分真心的。
只是另外八分,都是一位新帝需要后宫里不止有皇后一道声音。
淑妃捂着脸,拍开她的手:“什么皇贵妃……净说些胡话!”
外头。
锦语没有接静妃的话,只道:“奴婢要接着去找主子,别过娘娘。”
静妃整理好情绪,重新戴上自己纯真无邪的笑容:“等会儿各宫都要来了,华妃带着淑妃姐姐跑了可不好,我派人与你一起找吧。”
锦语:“谢娘娘。只是这几日下过雨,路滑,您得有人扶着,奴婢去寻附近值守的宫人一同帮着找。”
静妃:“……也是。你继续找吧,若是找到了,就跟她们说本宫去亭子里了。”
虽说操着少女的人设,但实际上她对这些哄小孩玩的东西不感兴趣。
与其花时间在这些廉价的东西上,不如去亭子那边喂鱼。
在静妃之后,各宫的嫔妃陆续过来。
九成的人把锦语认成了锦瑟。
唯一没有认错的,是顾充仪。
她没有跟锦语打招呼,但在别人喊“锦瑟”的时候回了头,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又若无其事地转头离开。
秦玉逢见人到的差不多,派人去将锦语叫回来与锦瑟换回自己原来的装扮。
淑妃端起桌子上茶一饮而尽,长舒一口气。
天空仍旧阴霾,她却觉得眼前十分明亮。
不过如此!
世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她只是稍微严重一点罢了!
她抬眸看向为她做这一场戏的秦玉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我……”
秦玉逢却站起来说:“我该去招待她们了,你等会儿带着她们一起来空翠亭吧。”
“好。”
第 14 章
申时。
除了王婕妤与罗婕妤之外,后宫的所有嫔妃都到了空翠亭。
华妃娘娘隆重登场,并宣布道:“大家先各自玩去吧,等到酉时再过来吃点心。”
众人皆是一愣。
静妃:“你喊我们,却要我们自己去寻乐子?”
秦玉逢:“我在这一片可是布置了不少东西呢,你们自己去探访体验才有趣,要是实在懒得一一找过,也可问附近值守的宫人有什么可玩的。”
上辈子是现代人,这辈子是京城著名女纨绔的她可以自豪地表示:没有人比她更会玩!
而其他人也不过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姑娘,还没有彻底被深宫磨去天性,现下皇上皇后两座大山都不在宫里,能玩自然是想玩的。
而且还不用应付其他人,不用跟她们互相假笑。
简直再好不过。
一众人很快四散开来,秦玉逢则坐在空翠亭,看着寻善指挥人布置现场,等各处给自己送来反馈。
最受青睐的当属她的自助购物街,八成的妃子都折返,去入口那里逛了会儿,也有好几个掏了腰包,低价买了几件内务府堆积货物。
第二受欢迎的是投壶,看似柔弱娴静的舒贵人成绩十发十中,取得投壶第一名,获赠一枚拉弓用的象牙扳指。
嫔妃几乎没有打猎拉弓的机会,但据说舒贵人非但没有像静妃一样觉得礼物无用,反而很是珍惜地收了起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秦玉逢在每扇屏风后面都安排了不同的谷雨茶。
顾充仪体验了每一种,并在一个时辰内如厕三次。
一个时辰过得极快,酉时至的时候,大家都意犹未尽地回到空翠亭。
发现这里焕然一新。
正北多了一座博古架,上面放的却不是古玩,而是各种蔬菜瓜果,腌制好的肉和各色调味料,还有解腻的凉菜。
正中放着三口锅,分别用来炸甜辣咸三味的食物。
秦玉逢笑着说:“我从膳房喊了厨子来现做,保准你们吃到的没有一点儿潮气。”
这场面是大家没有见过的。
但因为脑子还处于兴奋状态,她们竟都有些期待。
也有人犹疑道:“这锅离我们这么近,万一溅到谁就不好了吧?”
秦玉逢:“我命人问过膳房的好些厨子,他们也都试过,都说这个距离没问题的。”
大家的目光又看向厨子,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确认。
面对宫里大半主子的目光,膳房的伍太监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要被汗泡透了。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镇定地解释道:“只要不将带水的丢进油锅里,油就不会飞溅,这些食材都是仔细处理好了的,诸位主子不必担心。”
大家略松一口气,但还是往后坐了一些,用扇子遮住大半边脸,眼睛盯着锅看。
伍太监顶住压力,专心于烹饪。
他将裹上一层薄糊的香辣/蒜香的鸡翅根分别丢进两口锅,又将一碟豆沙馅的丸子丢进第三口锅,他同时操作着三口锅,动作透着一股气定神闲。
甚至有点优雅。
食物的香气很快朝着四面八方袭去,秦玉逢表示她们可以提前预定自己爱吃的,炸好了单独装盘给她们送过来。
亭子地方不大,除了厨子,也就几个小太监,要同时给所有人送很难,不如搞预定,一锅一锅地分配。
大家紧张的情绪迅速缓解,略带兴奋地问起食材。
“那碟三角形的是什么?”
“三角酥,有豆沙和韭菜猪肉馅的。”
“一样要一个。”
“听着像市井小吃,不精致。”
“那碟千层蜜枣酥精致,膳房的白案师父们折腾了好几天,就这么两碟。”
“我要这个。”
“我也要。”
“给本宫来些。”
高热量带来的快乐无与伦比,尽管大家之间都是塑料姐妹情,甚至嫌隙颇重,但目前都跟秦玉逢没什么大仇,她这次谷雨似乎也只是单纯地玩乐,因而都还算尽兴。
暮色沉沉,天上飘起细雨,便撤了茶换作果酿。
淑妃不胜酒力,半杯都未喝完,便突然站起来说:“本宫略懂厨艺,今日便叫你们瞧瞧。”
说完便推开伍太监,卷起袖子就将裹了糊的紫椿芽倒进锅里。
别说,她的厨艺确实很好。
油炸蔬菜最易过火,她将紫椿芽从锅里捞起来的时候,不仅熟了,还很漂亮。
“我厨艺也很好。”静妃也站起来,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后将一碟茄子倒进另外一口锅里。
茄子吸油,炸起来极香,又是深色的外皮,很难炸糊。
静妃还极有心机在这碟炸茄子上边淋了蒜酱又撒了葱花,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
接连两个人都做得不错,其他人顿生攀比之心和盲目自信,接连挤上来,要叫其他人看看自己的厨艺。
遗憾的是,大部分人的作品都惨不忍睹。
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对自己厨艺的要求就是会做点心和炖汤,炸东西大都是头一回。
好在她们早就吃饱了,放下被糟践的一锅带渣黑油就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啃水果解腻。
夜色降临,各宫的宫人扶着自家主子缓缓离去。
留下一地狼藉交于内务府的人收拾。
谷雨这天皇后与皇帝住在行宫,因而第二天免了请安。
叫她们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之后想起昨天干过的事情,深觉丢人,捂着脸在宫里头自闭。
到了下午,纤云宫又往各宫送了东西。
是一张秦玉逢亲写的花笺。
“建光三年谷雨日,吾与诸君相游于空翠亭。天色暗沉,幸有诸君容华照人,言笑晏晏,令我觉流风不侵,暮雨温然,茶香而酒甜,花艳而灯明。赠此花笺,以记今日之事。”
用的不是仕女中流行的簪花小楷,而是秀逸流畅的行书,文雅而见风骨。
虽然也是人人都有的,但比上次的礼物更讨人喜欢。
顾充仪看了手中的花笺许久,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又是以往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好好收起来吧。”
“是。”
身边的宫女小心地捧着花笺,走进书房,单独拿了盒子装好。
谷雨次日暮,皇上皇后回宫。
皇后感觉六宫静悄悄的,还差点儿以为秦玉逢带着后宫的人跑了。
差人一问才知道,她们昨天不仅喝了茶,还喝了不少酒。
“玩得开心就好。”皇后说着,眼睛里却不见笑意。
她正失人心,华妃却这么讨人喜欢。
怎么能高兴得起来呢?
皇帝的心情也一如既往地跟皇后不同。
他高兴得很。
谷雨的祭祀和示范春耕都很顺利,各地虽不说雨水充足,却也没有旱情,钦天监也说今年会是一个丰收之年。
西戎求和的侍者来的半路被秦跃抓住了,明话说是捎他们一程,实为押送和搜走可疑物品。
而且墨成也没有递第三封乞休的折子。
第三件事虽不让他高兴,但也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行十三,上头不仅有太子,还有好些个家世出色,能力过人的皇兄。
先帝规定皇子弱冠之前不上朝,再加上他母妃不受宠,母族势弱,他就是想参加夺嫡,也没有条件。
所以他其实一开始没有继承大统的打算,娶严氏女也只是想积累一些力量,在夺嫡的乱流中护住母亲和自己。
结果他刚及冠没几天,父皇就宣布立他为新任太子。
皇兄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太子之位,就这么轻易地落到他手里。
当时朝堂的震动,比废太子的时候还要强烈,但前朝从来都是先帝说了算,先帝要保十三子做皇帝,那这个人选就不容更改。
“你皇祖父立国,朕固国,自以为无愧于先贤圣祖,但我们二人都是杀伐之君,若要我钟氏帝业千秋,下一任非仁君不可。”
“你性情宽仁,又取舍果决,心正明德,因此,朕才为你取字修齐,望你能修身齐家以治国,莫要辜负为父的期望。”
“内阁首辅墨成是你姑母之夫,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守我钟氏江山,教会你帝王之道足矣。朕去后五年之内,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要相信,他对你姑母,对朕,对你都是万分忠心。”
“五年之后,可杀。”
先帝嘱咐的这些话,皇帝每一句都记得。
所以哪怕墨成把持朝政,经常跟他对着干,还不准他搞新政,他都只是在没外人的时候抱怨两句,没有真动气。
但才过了三年,墨成就开始递折子说要回乡养老。
皇帝就情不自禁地想:莫不是墨老对他太过失望,以至于想要放弃把他教成合适的帝王了?
现在对方假装没有递过前两封折子,继续帮他处理朝政,着实减轻了他的压力。
心情愉悦的皇帝终于又开始踏足后宫。
头一个去了淑妃那里,赏赐如流水一般地送进了长乐宫,六宫之人便知道,淑妃依旧是长盛不衰的宠妃。
第二日白天看望了尚未病愈的罗婕妤,给了对方一个“康”的封号,晚上去的纤云宫。
第三日去了皇后那里,到第四日,才又开始宠幸新妃。
萧修仪得了封号,如今是瑾修仪。
舒贵人连着承宠两日,之后也常伴帝王侧,赏赐收了不少,但仍是贵人。
顾贵人晋了婕妤又得了封号,称娴婕妤。
沉翠宫之战,叫人看不出谁输谁赢。
秋美人和冯才人也先后承宠,前者偶尔会被召幸一次,后者则彻底没了声响。
冯才人和顾充仪都住在灵玉轩,宫中便开始有传闻说灵玉轩风水不好,谁住谁失宠,叫皇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处置了不少宫人。
随着皇帝开始频繁踏入后宫,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情也频发起来。
秦玉逢坐在寝宫的窗台上,抬头看被乌云间歇遮掩的月亮。
“娘娘,皇上今日翻了舒贵人的牌子。”
她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蓬絮,像是在问对方为什么会说这种她不关心的话题。
蓬絮:“那您是在想家么?”
秦玉逢继续看天:“谷雨那天的乌云也是这样,一片一片的,雨要下不下。”
蓬絮闻言也伤感起来:“在后宫之中,想要与人交心来往,实在是很难。”
秦玉逢:“那日顾充仪认出了锦语,却只是莞尔一笑的模样,甚美。”
蓬絮:???
娘娘您说这话,淑妃知道吗?
第 15 章
皇帝到了沉翠宫。
舒贵人远远地迎了上来,手执宫灯,眉眼低垂,温柔而娇怜。
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确实很美。
性子也是后宫少有的小意软和,会附和他的任何一句话,即使他有一时失言,她也会帮他圆上。
相处起来不会有任何的不顺。
在新人中,她最得他的心意,他便多宠爱一些。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一个与舒贵人完全不同的女人。
既不和婉,也从不顺着他的心意说话。
还经常堵得他说不出话。
“你很好。”他突然说道。
舒贵人略有些茫然,但依然没有抬眼看他的神情,反而羞涩地挡起脸:“臣妾只是努力做好该做的事情,能得皇上一句好,实在是……令臣妾受宠若惊。”
“春夏交替,夜里凉得很,下次不要在外面等这么久。”
“可是臣妾想要早些见到您。”舒贵人难得想要拒绝皇帝的安排,一双美眸含着能化人的情意,“天凉,臣妾会披上披风,雨雪,臣妾便抱伞等在亭子里,无论陛下来得多晚,都瞧见臣妾的这一盏灯。”
她说了好长一段,话音落下的时候,四周都寂静非常。
也叫皇帝回过神。
皇帝执起舒贵人的手,说:“爱妃能如此,朕很感动,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你的手这样冷,快进去用热水泡一泡免得着凉。听闻华妃有些不适,朕要去看看她。”
舒贵人:“……”
皇帝:“嗯?”
她想起自己贤淑体贴的人设,即使妒火中烧,也还是露出担忧的表情:“华妃姐姐竟身体不适,臣妾今晨看她还好好的,可是传过太医了?”
“嗯……是脾胃不适,用膳极少,今日连午休都未曾睡着。”
其实是点心吃多了,积食。
秦玉逢觉得吃饱就睡太过长肉,影响她穿夏裙,所以没说。
但别人又不清楚纤云宫内部的事情。
皇上说什么是什么。
“那您去瞧瞧吧,臣妾回去洗漱,会早些睡的。”
“爱妃很乖。”
舒贵人只觉得这声称赞极为刺耳,勉强笑着:“臣妾恭送皇上。”
待御驾离开,她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婉转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她只是少吃些东西,没有午睡,圣上便担心她身体不适,要急着去瞧。”
明明翻的是她的牌子!
明明都已经见到她了,却满心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叫皇上这么轻易地离开。
可皇上喜欢的便是她的乖顺,她不光不能留他,还要劝他去。
一旦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即使是自食苦果。
皇帝悄悄地去了纤云宫。
然后见到“身体不适”的华妃娘娘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看月亮。
树底下还有宫女在弹琴吹笛。
曲子是他未曾听过的,但潇洒随性,又暗藏冷峭鬼魅之感。
“这是什么曲子?”
秦玉逢低头,看见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皇帝,勾起唇:“它叫《苦昼短》,是一首词,陛下可想听我唱。”
“你要在上面唱么?”
这梧桐树有近百年的树龄,她坐的位置距离地面有近三米高。
皇帝觉得有些危险,也觉得高的地方风会很冷。
“臣妾想,宫规虽然没有说不允许妃子出现在树上,但这样似乎不大好,臣妾给您唱曲,您假装没有看见好么?”
听到这样的话,他竟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她居然愿意为他唱曲,还晓得这样不好,跟他撒娇说想让他忘了。
皇帝:“如果不冷的话,倚树对月高歌,亦是极风雅的事情。”
秦玉逢笑了笑,侧了侧身子,当真是倚树对月高歌:“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这首曲子合的不是时下流行的词律,音调拖得很长,慵懒散漫。
而疯狂奇诡,叫人头皮发麻。
特别是那句“我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唱出来的时候,凡是听见的,除了皇帝,全都跪了一地。
“好词,绝妙好词!”皇帝鼓掌,又奇怪地看着其他人,“你们跪着干什么?烛龙司掌日月交替,为神龙之仆,朕乃神龙后嗣,就算真有烛龙,亦可食之。”
他是不怎么相信和忌讳这些的,但需要别人相信,故作解释。
赵海德爬起来,拍拍衣摆上的沙子,嘿嘿傻笑:“奴才没读过书,不懂这些,让您和娘娘见笑了。”
其他人也连忙爬起来,假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只是心里都在嘀咕。
都是唱曲,怎么华妃就比别的主子可怕那么多。
秦玉逢对这样的变故也是毫无关心,而是指着天空说:“圣上,月亮出来了。”
皇帝抬起头,只见皓月出云,树影重重,碎银一般的光落在秦玉逢身上,让他恍惚中生出所见非此世人的错觉来。
“说不得是望舒听见爱妃方才的曲,恐你再作一首《苦无月》,连忙跑了出来。”
秦玉逢觉得这小皇帝还挺懂幽默,抱膝笑了会儿,说:“圣上的武功如何?”
皇帝:“昔年曾胜过三皇兄一次。”
先帝三子,当初封的是武王,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
要不是有点本事在身上,他还真不敢娶这个曾打遍京城无敌手的秦大娘子。
万一两人吵起来,两人打起来,他不幸驾崩,就要变成千古笑话了。
秦玉逢听了直接一跃而下,落进他的怀里。
皇帝一时不察,险些和她一起摔倒在地,但由于他刚说过的话,他生生吃下这股力道,将她稳稳地抱进怀里。
“陛下好生英武!”秦玉逢夸奖道。
怼了小皇帝这么久,是时候看情况夸他两句了。
前者是为了让皇帝接受她的人设,降低对她的期待,后者是给予奖励,让他觉得日子还能过,她对他也越发好起来。
PUA套路里,贬低对方抬高自己这条经典操作是不能放在皇帝身上的,容易送走九族。
所以她选的是“她就是这样的人,能怎么办”以及“你们不知道,她为了我很努力的”。
这样别人觉得她不好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皇帝会感到生活很甜。
秦玉逢从来很清楚,PUA别人不好,是缺德。
但别人要求她顺从封建礼教,又何尝不是在PUA她呢?
与其那样,不如她更缺德一些。
做完今天的功课,秦玉逢从皇帝的怀里钻出来,边往寝殿里走边说:“夜里在树上吹风确实凉,臣妾有些头痛,这就去歇息了。听说您今天翻了舒贵人的牌子,您快些去看她吧,莫让她久等。”
要当大家的朋友,是绝对不能干出截胡的事情的。
皇帝看着被她顺手带上的门,心猿意马的状态迅速冷却。
双臂的疼痛和袭来的晚风让他感受到一丝凄凉。
但她向来直率,之前又在院子里听曲,恐怕是真的以为他还没有去过沉翠宫,也是真的被风吹得头痛。
很识大体,明日得让太医来瞧瞧。
他想。
皇帝看向没敢跟华妃一块进屋的宫人:“既然不舒服,朕就免了华妃明日的请安,等她睡醒了,你们再去喊太医来瞧瞧。”
“是。”
皇帝又带着人出了纤云宫,他仰头看着月亮,突然也有些头疼。
“圣上,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您是想回舒贵人那里,还是去哪宫休息?”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舒贵人应该睡下了,再折腾她不好,去娴婕妤那里吧。”
赵海德走到一边,喊了自己的徒弟来,说:“你去沉翠宫通知娴婕妤一声,动作轻些,莫要扰了舒贵人好眠。”
他徒弟许小行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彰。
这舒贵人和娴婕妤就住对门,就算他们的动作再轻,娴婕妤屋里的灯一打,对面的舒贵人能不知道?
赵海德瞪了对方一眼,小声说:“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圣上体贴贵人。”
“哦哦哦。”许小行恍然大悟,一溜跑了。
娴婕妤知道皇上今天翻的是舒贵人的牌子,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早早便睡了。
被喊起来迎接圣驾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以舒贵人的手段,要将圣人气得转头来她这里得是疯了才行吧?
边匆忙洗脸更衣,她边从宫女那里听到今晚的事情。
皇帝来了沉翠宫,却只是跟舒贵人打了招呼,说要去看身体不适的华妃。
这会儿把华妃哄睡了,天色也晚了,便来沉翠宫歇息。
宫女是个猜想的,不仅脑补是皇帝吧华妃哄睡着的,还大着胆子说:“我听说华妃今天在宫里为圣上唱曲,莫不是她本意想要邀宠却被圣人赶去睡觉了?”
娴婕妤笑笑:“华妃哪里是会用这种手段邀宠的人?她给圣上唱曲,可见确实是脑子不清醒。”
也说不准是唱完之后清醒了,恼羞成怒地把圣人赶了出来。
嗯,是秦玉逢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心情颇好地往鬓上插了一只羊脂玉云钗,起身,步履轻快地朝门外走去。
无论别宫里是什么情况,皇上最后来的是她这里。
皇帝看到迎上来的娴婕妤,心情已然疲惫,情话都不大说得出来,便拉着她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这几天夜里的风是真冷,便是朕,也被吹得有些头疼。”
娴婕妤关切地说:“那去请太医为圣上瞧瞧吧。”
“不必,好生睡一觉便能好。”
皇帝下了定语,随即泡了澡,热敷胳膊,一出来便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娴婕妤躺在他身侧,眼睛睁了一夜。
对面,被吩咐“不要去打扰”的舒贵人也一夜未睡。
只有两个缺德的人一夜好眠。
第 16 章
第二天早上,皇后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华妃。
被皇帝免请安的妃子那么多,但除非真的病得下不来床,都会来给她请安。
纤云宫那边到现在都没有请太医,想也知道不是大病。
竟然就敢连个传话的人都不派过来。
淑妃瞧着她不好的脸色,用茶盏挡住唇边的笑意。
静妃仿若对焦灼复杂的气氛毫无所觉,担忧地问:“华妃妹妹这是得了什么病?好生厉害,一夜之间便病得起不来床。”
淑妃看了静妃一眼:“静妃妹妹近来颇有当年入王府时的风范,越发童真了。”
静妃当年也是得过宠的。
她入王府的时候才十六,真真的青春少女,懵懂无知。
那时夺嫡之争正到了最要命的时期,今上虽未直接被架在火上烤,却也因此心力交瘁,陷入对父兄的失望。
她的纯真让那时的今上眼前一亮,倍加呵护。
可她并不是一块通透易碎的琉璃镜,而是染上墨就无法变回纯白的纸。
后来,纯真成为她的面具。
夫君成了主君。
皇帝如今对她还有两分照顾,却再与男女之情无关。
淑妃这话,不是在帮她追忆当年,而是在说她蠢。
静妃脸色变都没变:“妹妹等会儿要去探望华妃,淑妃姐姐可要一道去?”
淑妃盯着她看了会儿,慢悠悠地点头。
皇后觉着没有王婕妤的请安日子不如以往顺心,她忍不住看了陆贵人一眼。
陆贵人是她的表妹,一家的前程都被严氏把持。
本该是比王婕妤更值得信任和倚重的同盟,却实在愚蠢。
该在新人里找个会说话的了。
皇后的目光掠过众位嫔妃,一一观过她们的姿态和表情。
排除掉有背景的几位,竟只剩下秋美人和冯才人。
冯才人入宫方月余,眼睛便如死水一般,像是冷宫待了十年一般,看着就叫人不喜。
秋美人倒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别样美,话不算多,但未有无状之语。
最重要的是,她眼里有野心。
皇后心气儿顺了些,缓缓笑了:“那本宫也不多留你们,叫碧斐和你们一同看看华妃,也好叫本宫放心。”
被念叨华妃这会才刚睡醒。
倒不是真不舒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连续工作打卡这么多天,得休息休息。
皇帝免了她请安。
她是真的不会去的。
懒懒地被人伺候着梳洗,又更衣上妆。
请来的太医才到门口。
秦玉逢看了看镜子里化完妆更添三分病气的脸,回头看一脸正直的蓬絮,莞尔一笑。
“叫太医进来吧。”
来的是太医令孙大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太医。
说是年轻太医而不是学徒,是因为对方虽然拎着孙太医的医箱,却穿着太医的官服。
秦玉逢大方地伸手让孙太医给自己诊脉,眼睛看着年轻太医。
“你是贾太医的孙子?”
贾太医正是那打算助纣为虐失败的老太医,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就彻底离职了。
那时说的是他孙子考太医院没中选。
如今不光进来了,还跟在孙太医的身边。
“是,微臣贾文林。”
孙太医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蒙娘娘与圣上的恩德,太医院半月前又开了一场选拔,这后生基础还算扎实,但看过的病人却不多。老臣便带着他在跟前学习。”
孙太医跟贾太医没什么旧怨,本也说好等他退下之后向圣上推荐贾太医接任。
结果华妃不同意他这么早就退休。
他也不敢违逆这祖宗的意思,便半划水地在太医院混日子。
但对贾太医多少有些未能守诺的愧疚,见对方孙子资质还不错,就带在身边四处刷个脸熟,叫六宫的主子们都知道太医院有这么个新来的太医。
秦玉逢:“你祖父上次来纤云宫,也未能给本宫看脉。”
年轻太医脸色发白,直接跪在地上:“微臣祖父所行,确冒犯了娘娘,请您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体谅一二。”
秦玉逢觉得贾文林应当不知道自己爷爷为了让他进入太医院,帮助皇后谋人性命的事情。
不然不敢就这么进她的纤云宫。
“你是臣,若未曾犯错,不该跪我的。”她叫人将他拉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要来为本宫把脉么?也算是了却你祖父一桩遗憾。”
贾文林没有怀疑其他,只是看了一眼正在给华妃把脉的孙太医。
孙太医收回自己搭脉的手,又慢条斯理地说:“微臣年纪大了,其他方面的本事见长,切脉的本事反倒不如年轻时候。”
“娘娘若是不嫌麻烦,就叫贾太医也给您看看,我们各写一份脉象,若有出入便唤其他太医来诊,若出入不大,您便可选一份喜欢的载入脉案中。”
秦玉逢微微颔首,孙太医便示意贾文林过来给她把脉。
怪不得能在太医令的位置上待这么久,还能稳稳当当地准备退休,这情商,远超皇后贾老太医之流。
贾文林稳了稳心态,仔细地给她诊脉。
还很谨慎地将把脉的时间控制得和孙太医相同,方才站起身去写自己诊出来的脉象。
在秦玉逢看的时候,两人在一旁为她解释。
贾文林:“娘娘的脉象,是非常典型的滑脉……”
刚进门的静妃立刻崴了脚,淑妃也脸色微变。
孙太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但补充的速度很快:“应当是葵水将至,您在饮食上未曾注意,又在夜里吹了冷风,因而会有一些不适症状。”
“但娘娘你身体一向康健,喝上几副调理的药,葵水期间多加注意,就不会将这些症状带到下次。”
其实没感觉脉象哪里虚弱。
但皇帝和华妃都说她身体不适,他们也总得给出原因。
女子月事嘛,不舒服多正常。
淑妃将静妃扶了起来,笑着对孙太医说:“静妃进门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下,正巧孙大人还没走,也为她瞧瞧。”
孙太医满口答应,上前给静妃看脚。
纤云宫的门槛不低,静妃这一下摔得厉害,脚踝眨眼便肿了起来,瞧着可怖。
“静妃娘娘现下需要正骨。微臣于此道并不擅长,娘娘是想先以针止痛,等擅此科的太医或医女来,还是愿意让我等尝试一二?”
贵人们不常受伤,所以太医院比较热门的是内科,女科,儿科。擅长这些的人也更容易露脸和晋升,他这话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但孙太医作为老中医,其实是懂点骨科的。
不敢现在就给正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气不足,动作慢了,让静妃痛得在另两位娘娘面前丢脸,她肯定要找他的麻烦。
孙太医谨慎地想着,并堵在贾文林去静妃跟前的路上。
年轻太医去碰嫔妃的脚踝,更不合适了。
静妃闻言陷入纠结。
痛肯定是怕的,但也怕等人过来的时候脚变得更加难看。
秦玉逢觉得这俩太医实在是有意思,直接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静妃跟前:“姐姐来见我,却在纤云宫崴了脚,实在是叫我心里感激又愧疚。”
“好在妹妹很擅长正骨,可以立刻给你拨正。”
静妃惊恐又抗拒,还要做出感激的表情:“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还是……啊!”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节摩擦声后,秦玉逢完成了正骨。
关节看着还肿着,但疼痛感缓解了许多。
“好啦。”秦玉逢拍了拍手,笑盈盈地看着静妃,“叫太医院给你开些敷药,小心歇着便好。”
她态度这样好,静妃也没好意思说着扎心的话,随口扯着:“妹妹你现下觉得好些了吗?”
“挺好。”
在其他人拼命为她遮掩的时候,秦玉逢意外坦然:“再有两日,兄长就要凯旋归来,我要是真病了,不知道多少人要着急上火。”
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是怎么昏了头。
才给她找这种借口。
静妃:“后宫之中,少有妹妹这样说话直白的人。”
“这当然是因为我觉得说出来无妨,又不在乎脸面。”秦玉逢继续笑着。
淑妃意味深长地说:“不在乎脸面的人,宫里多少还是有些的。”
俗话说,爱哭的小孩有糖吃。
静妃也深谙此道,常借着所谓的“孩子心性”,看上什么喜欢的,就跟皇帝央求。
只要不过分,皇帝都会答应。
各宫羡慕之余,也常在背地里骂上两句不要脸。
静妃听完,先是非常震惊。
淑妃是什么人?
打从王府里,就是一副不争不抢,万事不管的模样。
这样尖利的话,是从未说过的。
但正因为淑妃是这样的人,她明朝暗讽起来便格外有杀伤力。
静妃后知后觉地有些难堪,低着头说:“既然华妃妹妹没什么问题,那本宫就先回宫歇息了。”
“好生歇息,我改日再请姐姐来宫里吃茶。上回一同去的空翠亭,可不算是邀静妃你来纤云宫,这次本该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秦玉逢边送她,边对这几次的交友活动进行点评,并不那么真心地说道:“只希望是好事多磨吧。”
皇后那边是点谁谁完蛋的风格,静妃这边,她还没有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虽说是在她这里吃了瘪,但能叫上头寄予厚望,总该有几板斧。
静妃不想维持笑容,便痛呼两声,权当没有听到她的邀请。
秦玉逢便热情款待了淑妃。
淑妃喝着她这里的茶,喝了一口觉出来是甜的,矜持地放下,说:“你今日没去请安,皇后可是气得不行。”
秦玉逢问出自己久违的疑惑:“我与皇后先前没怎么打过照面,敢问她从前便是如此么?”
这皇后的架子拿的比皇帝的都大,属实让她有些不明白。
总不能是严氏给皇后的底气吧?
“从前便是如此。”淑妃的目光扫过候在一旁的宫人。
寻善:“奴婢带人去库房里取些补品,送去庆瑞宫给静妃娘娘。”
说着便将大半的人带出去,仅留下温慧在殿内候命。
淑妃拿扇子遮住脸,凑近说:“皇后,恐怕是有疾,无法生育。”
所以拼命地抓住权势,处处彰显自己正室的地位,要求所有人敬着她,顺着她。
第 17 章
虽然秦玉逢并没有收到这样劲爆的消息,但这话从淑妃口中说出来,她便信了八分。
而且也并非没有破绽。
五年前的今上,可只是无母族无爵位无父宠的十三皇子。
与他年龄相近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都没有娶正妃。
十皇子与十一皇子母亲是皇贵妃,十二皇子已经封了郡王,严氏要嫁家主嫡女,这三位都能试一试。
就算这三位不行,上头还有正妻去世,太子热门人选的七皇子永王,严寄瑶嫁过去当续弦身份刚好。
偏偏嫁给了今上。
还给那时的他递消息,说上报天子求娶。
这个行为被普遍解读为严家想要抬高女儿的身价,其实也可以解读为怕因为无所出而被休。
淑妃作为比皇后更早入王府的侧妃,对皇后的关注不必皇后对她的少。
且因着自己有隐疾,她更容易去猜别人是不是也有隐疾。
而有了怀疑,许多事情便可疑起来。
严寄瑶嫁进来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便开始喝坐胎的药。
喝得很大量。
淑妃悄悄查探,发现喝药的其实不是严寄瑶,而是她的陪嫁侍女。
年纪轻轻,就想借婢女的肚子生孩子。
然而那时的皇帝虽然想要避开夺嫡之争,但不想走浪荡子的路子,只专心在王府学习,那几个陪嫁到如今都没能爬上他的床。
皇后在新婚最受宠的那段时间里,便一直没有消息。
“静妃其实有过身孕,但那时的皇后……当真是可怕。”淑妃神色有些恍惚,抓紧秦玉逢的动作泄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后面的事情不必说也能猜到。
皇帝至今为止都没有子嗣,不仅静妃的孩子没了,其他人也没能生出孩子来。
秦玉逢握着淑妃的手说:“现下还不是生育的好时候。”
登基前的皇帝怎么想的无人知晓,现在的他肯定不希望自己有皇子。
世家势重,自己却连后族的势力都没有管明白,若是有个年幼的皇子,皇帝该时时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淑妃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又不是不能生育,多年盛宠却膝下无儿女,自然是她有意的。
在没有能力保护好孩子之前,她不会让对方降生。
秦玉逢则是处于另外的考虑。
她连皇帝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都还没完全接受,再来一个孩子她能疯。
皇帝估计也能疯。
两人就“暂时不生孩子”一事达成一致。
结果皇后第二天就给了所有人一个重磅消息——“陆贵人怀孕了。”
而且还已经过了三个月。
陆贵人是皇后的表妹,不算受宠,又被皇后管得紧,处于大家不想得罪又不想搭理的尴尬地位。
竟悄无声息地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满座震惊。
秦玉逢乐得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半遮住脸,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下朝而来的皇帝立在门口。
方才下过一场不讲道理的夏雨,他发上沾着雨水,睫毛承着湿气,虽站在屋檐下,却仿若与众人隔着一场沁凉的雨雾。
在听到皇后所言的一瞬间,他脸上既无惊讶,也无惶然。
眼瞧着喜意爬上那张脸,秦玉逢慢一拍地察出一抹冷峭的美来。
小皇帝不仅是个脾气好的仁君,也是位果断善演的天子呢。
皇帝将披风丢到小太监的怀里,颇为急切地说:“赵海德,替朕将身上的雨擦擦。”
秦玉逢勾起眼尾,打着扇子站起来,摇曳生姿地朝着殿门口走去。
登时,全殿的人都看向她。
正在看陆贵人的皇帝察觉动静,偏过头,见她这阵仗略有些无措,又红了耳根。
不知是脑补了什么东西,竟有些暗自的期待,默不作声地将正在给自己擦头发的赵海德往旁边推了推。
赵海德:“……”
秦玉逢停在陆贵人的面前,缓缓凑近。
陆贵人脸上的欣喜褪去,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些,说:“华妃娘娘您这是?”
“怀孕的宫妃,对我来说有些稀奇。”
她歪着头,莞尔一笑,十分美丽,谁看谁迷糊。
陆贵人迷茫地被她握住一双手,又懵然地听着她说“这手有些冷啊,多喝热水”。
怎么回事啊?
这不该是皇上该说的吗?
皇帝站在她们不远的地方,靠近也不是,不靠近也不是。
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秦玉逢发表了一系列道听途说的保胎养生知识,并表示:“本宫那里有上好的黑枸杞,回头命人送到你宫里去。”
陆贵人已经有些麻木,勉强守礼地谢恩:“多谢华妃娘娘。”
皇帝在这方面的知识水平与秦玉逢不分伯仲,等华妃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站在陆贵人跟前,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便干巴巴地说:“华妃说得很有道理,你首先保重了自己的身体,皇儿才会健康成长,待回宫后,朕派太医和擅此道的医女为你好生看看。”
陆贵人做不出羞涩的表情,也干巴巴地说:“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皇后却不愿意这件事就此打住,笑着提醒道:“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是大喜事,陆贵人的位分是不是该抬一抬?”
皇帝点头:“该是如此。”
“那……封作婕妤?”
“不,宫里的两位婕妤先后都生过不小的病,寓意不好,所以朕打算给思婉充媛的位分。”
充媛,九嫔最末。
一个非常微妙的品级。
到了九嫔,就能为主位,但其实成为一宫主位的可能性不太大。
像是顾充仪,就是住在灵玉轩这种不大不小的宫室,位置也相对偏僻。这还是因为她是潜邸老人,在皇帝面前有两分情面。
不然住侧殿也是可能的。
而陆贵人借着皇后的关系,住的是没有主位的傍花居,有了这个位分,她就能住主殿。
若是能晋到昭媛的位分,她便能自己抚养皇子或是公主。
这不是没可能。
按照传统,等她生下孩子是要再晋位分的。
皇后让皇帝晋陆贵人的位分,本是安抚,没想到砸了自己的脚。
她登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说:“越级晋升……会不会不太好?陆贵人方怀上皇嗣,还未生育,按照规矩,即使进行封赏,也该到生下皇儿之后的。”
皇帝笑了笑:“这样的喜事,只是跳过一个品阶而已,怎么会让人觉得不好呢?先帝已逝三年,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该有新的气象了,皇后你说是么?”
“皇上说得是。”
秦玉逢瞧着陆贵人欣喜若狂的表情,又想到对方不大稳的脉象,晃了晃扇子,打算喝茶。
皇帝见着她喝茶,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打断她:“华妃进来身子不爽,少喝些茶,影响安睡。”
她扬起没有笑意的唇角:“是,谢皇上关心。”
皇后假装没听到,也不命人给她的茶换成甜水。
每天请安,就这人喝茶续杯,点心吃光,当她这里是看戏的戏园子吗?
回到纤云宫,秦玉逢唤来蓬絮。
蓬絮是不管出门外交的,平时与温慧一起管她的起居。叫她去给陆贵人,不,陆充媛送补品,是要用到她的医术。
“本宫对把脉只是略知一二,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你去的时候,想办法查探,她这一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秦玉逢的医术水平属于《伤寒杂病论》都没有读完的水平。
但她专门学过怎么把滑脉。
三个月的孕妇,不该是那样的脉象。
蓬絮郑重点头,去库房取黑枸杞,寻善又给添了贴着内务府红封的人参燕窝,全了礼数。
“各宫大约也是送这些东西,未启封的补品,彼此都安心。你将这些送到陆充媛那里时,想必太医已经到了,切记让他当场查验。”
她其实不建议送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补品。
但娘娘不是听劝的人。
那就交给她来收尾好了。
“是,多谢寻善姑姑提点。”
蓬絮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回到纤云宫。
“傍花居用了很重的熏香,掩盖了药味,便是我也闻不出来是坐胎药还是安胎药。但是——”
秦玉逢反手捂住壁水的嘴,笑:“都不许问,憋死她算了。”
“别人都说娘娘是促狭的性子,果真是如此。”蓬絮摇了摇头,兴致不见地给她们描述自己见到的场面。
“给陆充媛诊脉的太医是贾太医,就是昨天跟着孙大人一起来的那位。我到的时候,他也刚进去……”
据说,这位年轻的贾太医一进门就脸色大变:“孕妇怎可用这么重的熏香。”
然后哗哗哗推开了所有的窗子,又熄了炉子里的熏香。
巧的是那会儿正刮风,熏香也刚点不久,顷刻便散了干净。
别说是蓬絮,那就是门外头洒扫的太监都能闻到药味。
“照理说,安胎药和坐胎药用的药相近,一般是很难分辨的,但那药太重了,我绝不可能认错。”
秦玉逢想起淑妃的话,问:“有多重?”
蓬絮:“寻常人喝一天的药,被熬成了一碗。”
是药三分毒,怀孕对女子本身的伤害也不小,通过药物将身体改成宜孕的体质,是会伤元气的。
“对自己的表妹都这般狠啊……”
秦玉逢怀疑皇后病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很好,她就喜欢跟疯子玩。
“皇后最近该找下一个愿意帮她传达意思的人了,快去打探一下,她打算在什么时候,跟谁聊聊体己话。”
她也是很喜欢聊天的。
“再去查查这位小贾太医。会被皇后安排去给陆充媛安胎,医术肯定不差,怎么会通过不了先前的太医考核呢?”
从太医令愿意将他带在身边学习的情况看,他们家得罪人的可能性不大。
那这件事的内情就很有意思了。
第 18 章
御医的性质非同一般,要查起来比查后妃难得多。
所以最先传来的,是“皇后将在明日邀请秋美人去御花园的凉亭喂鱼”的消息。
秦玉逢:“她要把秋美人喂鱼吗?”
壁水:“……是和秋美人一起喂鱼。当然,如果事情发展不如皇后预料的话,您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皇后如猛虎。
这件事已经是大家的共识了。
“她真要这么疯就好了。”秦玉逢不无遗憾地说道。
那样的话,墨成第一个没法容忍,严寄瑶就会成为顺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后。
多好的乐子。
对于自家主子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其他人都能熟练地当做没听见了。
秦玉逢对皇后的恶意还是很明显的。
毕竟是在她刚入宫时就想弄死她的女人。
所以让皇后不开心,她就能开心了。
“御花园是个好地方。”从来没去过的某人满脸笑意,“好就好在,谁都能去。”
次日未时。
顾充仪正在修书。
皇帝虽不宠爱她,但向来宽仁大方,在入宫时,听说她喜欢书,便将靠近藏书阁的灵玉轩给她居住,她时常能接触到一些古籍孤本。
近来多雨,她听说藏书阁里的一些古籍过潮腐坏,又迟迟等不到大晴天,要上报损坏,她要了一箱来,悉心修复。
将旧页腐坏的边缘裁去,她垂眉,手稳而轻地剩余部分贴在补纸上。
一切都十分顺利。
最后的成品不再脆弱,能够经得起翻阅,补充的字迹与原作相同,就连新纸也与颜色泛黄的纸页相近。
顾充仪却轻叹一口气:“终究是难以还原原本的神韵啊……”
“主子。”宫女轻轻敲了书房的门。
她按住书封,瞥去的眸光泛冷:“何事?”
宫女低缓而清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华妃娘娘派人来说,要请您去御花园里看鱼。”
顾充仪挑眉:“今天?”
“说是方便的话,现在就去。”
“御花园里现在有谁?”
“皇后和秋美人。”
问到这里,她便知道是要去看什么鱼。
顾充仪轻轻一笑,站起身,取了案上的鱼戏莲团扇,走出书房。
她对鱼没有兴趣。
但华妃实在是一个很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人,今日的邀请,想来也会给她惊喜。
秦玉逢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邀请顾充仪就这么顺利。
顾充仪也仿佛看到她的惊讶,站在桥的另外一头,莞尔言笑:“您好像很惊讶我会来。”
这位失宠多年的妃子眉眼间全然没有一丝深宫闺怨的味道,恬淡而平静。
背脊挺直,雅然自处。
林下风致。
这个形容女子有君子气度的词汇,曾被皇帝用来夸奖秦玉逢,秦玉逢却觉得顾充仪更适合它。
皇帝眼瞎啊!
她在心里骂道。
面上却笑着:“我以为至少需要三顾灵玉轩才行,这样突然的邀请,实在是唐突。”
顾充仪:“唐突这个词,用在您身上,向来很合时宜,又不令人厌烦。”
“那本宫可以问你的闺名吗?”
顾充仪看着她,眼神仿佛再说“竟有更加唐突的话,是我输了”。
“……单名一个秀字。”
取单字为名的女子很少,少到令人眼前一亮。
至少秦玉逢眼睛就很亮:“此名一听就知道是有大才的人啊!”
两人并肩站在桥上,看着不远处表情僵硬的皇后与秋美人。
秦玉逢:“阿秀,你猜我现在想说什么?”
顾充仪:“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色,很有意思。”
“阿秀真乃我之知音!”她夸张地应了一声,转而又说,“不过我想说的是,锦鲤夺食奋勇,是鱼之乐也。”
原句是庄子的“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顾充仪顺着她的话讲,语气冷静,“秋美人的一整碗鱼食都掉进了湖里,会有鱼撑死。”
御花园的锦鲤都是有专人饲养的,缓慢投喂,被它们争食还好。
这样一碗下去,被跟前的鱼大口吞下,是能噎死鱼的。
“饱死鬼也是快乐的。不过越是好看的锦鲤,红烧起来越难吃。”
秦玉逢说完,幽幽地叹口气:“好吧,我果然学不来圣人的心性。”
但没关系,她这样的人能活得更好。
华妃娘娘自信地打着扇子,迈着自信的步伐,直直地冲进亭子里,一边坐到秋美人的边上,一边说:“本宫没有打扰到二位的雅兴吧?”
秋美人脸色发白,怯怯地说:“没、没有……”
皇后:“……华妃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御花园?”
“难得今天没有下雨,我便邀请顾充仪过来看鱼,没想到皇后和秋美人在喂鱼。”
秦玉逢语气十分自然,仿佛没有提前知道她们会来一样。
“这样一来,没有比亭子更适合看鱼的地方了,故而前来打扰。”
皇后/秋美人:“……”
你也知道是打搅!
顾充仪缓步走入凉亭,向皇后行礼。
皇后想来对她淡淡,又有华妃这个万分碍眼的人物在,更没有将精力分在她身上的意思,温声让她起来,便没有再关注。
秦玉逢站起身,喊顾充仪过来一起看鱼,两人横在中间,彻底挡住皇后看向秋美人的视线。
她撑着栏杆,看挤在最前头的鱼大口吞下最后一口鱼食,身形不稳地沉下去,待鱼群微微散开,又迷醉一般地浮起。
“它好像要死了。”秦玉逢忧愁地叹口气。
秋美人外表弱质芊芊,性格也很是多愁善感,蹙眉幽叹:“怪臣妾不小心打翻了鱼食。”
“主子赐予的多,是主子的仁慈。作为被恩赐的一方,它们本就应当克制自己的嘴欲。它死了,全怪自己贪心不足。”
秦玉逢话锋一转,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丝丝杀气。
含笑的表情也变得可怖起来。
秋美人脸色一白,突然想明白了皇后叫自己来这里的用意。
皇后是觉得王婕妤没有管好自己的嘴,陆充媛太多贪心,所以在警告她不要像前面两个一样不懂事。
在皇后面前,她跟池子里的鱼没什么两样。
皇后脸色也不好看。
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是施压和恐吓,被别人点出来,就是挑拨了。
顾充仪:“看来,华妃娘娘已经为红烧锦鲤找好了借口。”
“哈哈哈……”秦玉逢捂着嘴直笑,“这都被你发现了,我们的顾充仪当真是冰雪聪明!”
说完便喊人过来将那吃撑的锦鲤捞上来。
那锦鲤还未死去,但已然吃得臃肿迟钝,甩了太监一脸水后再无逃脱之力,躺在网里不再动弹,仅有一张嘴还在张合。
“送去膳房红烧,多腌制一会儿,调料也重些。”
太监忙不迭地点头,抱着鱼小跑离开。
等跑出御花园,才停下来擦干净脸上的水:“乖乖,华妃跟皇后待在一处,气氛当真是恐怖。”
华妃娘娘并没有觉得气氛恐怖,而是愉快地其他人聊起天来。
要说共同话题,她跟皇后也是有很多话可以讲的。
对方爱不爱听就是对方的事了。
“前线捷报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兄长他们也该回来了吧?”
边境离京城很远,西戎投降之后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撤军也还有许多讲究。
所以到了六月,才算是班师回朝。
皇后听到这件事,面上带了些笑意:“回来了,庆功宴定在明日。”
她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件事,所以今天才抽出空见秋美人。
“皇后娘娘的兄长似乎也在其中,嗯……好似是我兄长的副官?”
皇后的笑容褪去:“是前锋。”
“年轻将军,确实该当前锋,勇猛冲锋才好。”秦玉逢晃着手里的扇子,“我兄长是这么说的,只可惜皇上点了他当主将,轻易不能上前线。”
秦跃只比她大六岁,能当上元帅,是因为以前的老元帅被先帝砍得差不多。
唯一能喘气的是她外公。
其他的老将对新帝还处在观望状态,不敢请战,是她兄长主动请缨,靠着秦家与唐家的名望,才凑出来一套能打仗的班子。
“我兄长也当过许多年的先锋了,勇武不输于军中的任何一位将士,也很是好战,之前听说夜里偷偷领了一千骑兵去烧西戎军的粮草,虽是成功了,但还是把外公气得不行,传信给鲁将军把他打了一顿……”
鲁将军是秦跃的副将,从前是她祖父唐王的副将。
这次也建了不少功。
皇后勉强笑着说:“你兄长能有这番成绩,也算是不坠家风。”
“哪里是不坠家风?”秦玉逢摇了摇头,“秦家向来出文官,兄长又是嫡长子,他当年说要去参军的时候,父亲差点儿把他的腿打断。”
秦家如今的地位,虽比不上魏晋时期的王谢,却也差不太多。
皇室还没有发迹的时候,秦家就是举世闻名的大族。钟氏入主中原之后,对秦家人做足了礼贤下士的礼数,秦家为表感激,牵头邀请各家的人才一起填补新朝的官员空虚。
积累到当朝,光是京官里,姓秦的就不下五指之数,地方官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严家的京官数量倒是超过了秦家,却不如他们担任要职。
皇后想到这里,已然维持不住笑容。
但秦玉逢不管,拼完兄长拼家世,拼完家世拼人脉,拼完人脉拼宠爱。
不光是攀比,还故意用不在意和烦恼的语气说出来。
突出的就是一个凡尔赛。
秦玉逢看着坐不住的皇后,心想:当年我妈被隔壁阿姨拉着听“我家孩子如何如何”的时候,大约与皇后的心情相同。
第 19 章
皇后脸色难看地离开,秋美人也寻了借口,如惊弓之鸟一般逃走。
后来的两位倒是心安理得地继续看鱼。
虽然没有人再投喂,但聚集在亭子旁的鲤鱼依然不少。
顾充仪:“就像是通了灵智,觉得只要能够取悦观者就能获得赏赐一般。”
秦玉逢:“毕竟它们关心的事情并不多,只图一口吃的,反倒生活惬意。”
“华妃娘娘的生活也十分惬意,却不像是只关心一口吃的人。”
秦玉逢偏过头,看如青竹君子般的顾秀,莞尔:“阿秀觉得我在关心什么?”
顾秀以扇遮面,隔着薄薄的丝绸,能够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唇:“自圣上结束守孝,京城一日比一日热闹。我想,圣人该开始杀人了,您觉得他会杀谁?”
“圣上宽厚仁德,该嘉奖安抚才是。”
“确实仁德啊,堪称是本朝以来,最为仁德的君主。”
相比起前头那两个诛九族的数量都一只手数不过来的,当今确实堪称圣人。
能容忍参与过夺嫡的臣子,能将针对过自己的贤才奉为知己,还能接受现任内阁首辅把持朝政三年多,作为一位已经成年的帝王,这脾气可谓是相当不错。
但要说他是纯粹的白,又显然不是。
他亦有帝王的抱负与对权利的野心,也并非没有脾气。
秦玉逢还记得他在陆贵人怀孕时露出的神情,觉得这位对后族的不满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度。
只要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整治严氏。
现下西戎投降,他做到了先帝与高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一时拥有了极高的声望。
正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秦玉逢看着悠然穿过荷叶的新鱼王,觉得先帝老年虽然很疯,但脑子还是清醒的,选了一个很适合接手烂摊子的人。
她捏碎手中的点心撒进湖中,那条大锦鲤迅猛地挤了过来,她眼眸倒映着一池红鲤,竟像是眸中有火焰在燃烧:“俗话说杀鸡儆猴,倘若杀鸡的是猴呢?”
顾充仪轻声说:“君将非君,臣将不臣。”
那皇帝想要亲自把住朝政,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都非现在可比。
秦玉逢:“阿秀是有大才的人,皇上竟不懂得欣赏。”
谁都没有看出来她对朝政的关心,偏叫头一回跟她搭话的顾充仪看出来了。
简直是奇怪。
到底是谁在谣传顾充仪是个木头美人?
这不是藏匿在竹林的狐狸吗?
“当年在王府,我也曾同皇上一起读书练字,共剪窗烛。”顾充仪幽幽一叹,“但是他的求学之心,实在是不够虔诚。”
秦玉逢秒懂。
合着是美人嫌弃夫君心思纷杂,懒得奉陪了。
“后宫之中,难得有阿秀这样清醒明白的人。”
如果说最开始对顾充仪的喜欢带着表演成分,那她现在是真的对顾充仪起了结交之心。
在这个充满恋爱脑和皇后的后宫里,当真是别树一帜。
“也难得有您这样谈得来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
到晚间,一同分享了用御花园最大的锦鲤做的红烧鱼。
果然口感不佳,但腌制入味,调料很香。
能就几杯青梅酒。
“是个好日子。”秦玉逢回到宫中,横躺在贵妃榻上,眉眼慵懒,“关于这次班师回朝,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三舅舅可有来消息。”
蓬絮跪在地上:“老爷说,明日早上大公子会入宫,想来是迫不及待地要见您的,也会憋不住地跟你告状。”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
秦玉逢看着从顾充仪那里薅来的团扇,看上面极佳的字与词。
“顾家的祖地,仿佛是在汉皋郡……嗯,如今是叫汉州。”
而顾充仪家中的男子,都是汉州的地方官。
是受祖上荫蔽,还是为了方便打理族务呢?
她想到顾充仪对娴婕妤,也就是顾雪晴的冷淡与无视,觉得未必不可能是后者。
转而又觉得自己在说“倘若杀鸡的是猴呢”的时候,顾充仪是有些高兴的。
“嗯……”她沉吟了一会儿,十分歉疚地说,“此番怕是不能让美人如愿了。”
这“鸡”,她要叫对方好好地,得意地活上一段时间。
没了严家,谁又能替他们秦家挡风口呢?
秦家站在风口浪尖上,很多事情就难做了。
次日一大早,前线的一干武将文官便都聚在勤政殿,向皇帝述职。
皇帝心情极好,连连说了好几句“此乃大功啊,大功”,又问起他们想要什么赏赐。
头一个被问的就是秦跃。
秦跃回答的时候也不假思索:“臣想要见织……家妹一面,没能赶上她出嫁,是臣一生之憾。”
即使是有血缘关系,前朝官员见后宫嫔妃都是需要避讳的事情。
而且这种时候不应该说“这些都是臣该做的吗”!
皇帝一边觉得“不愧是兄妹,说话都毫不客气”,一边又对这样实诚的性格有些喜欢。
成天跟一群老狐狸打交道,他都快忘记跟直率人打交道的感觉了。
“这算什么奖赏?你们是兄妹,你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合该叫她见一面才好安心。赵海德,去命人在紫华亭备茶,请华妃与秦大将军一同观景。”
紫华亭在勤政殿不远处,离六宫有些距离。
平日里只有皇上和入宫的王侯会去小坐,是很合适的地方。
严博(皇后的兄长)见状,也说:“臣也想见妹妹一面。”
皇帝自然答应:“凤藻宫就在后边,我命人直接带严卿过去吧。”
凤藻宫是离前朝最近的宫殿,严博是国舅,避讳更少一些。
当然,他也是希望严博快去快回,少被皇后拉着洗脑。
人群的目光于是落到静妃的父亲身上。
这位的女儿在后宫的位分也不低。
静妃父亲名为楼安,是秦跃的另外一位副将,比起秦跃与严博这两个年轻后生,他瞧着便老了许多,脸上也带着风沙留下的沧桑。
若说静妃喜欢扮稚童的天真,那楼安就是喜欢倚老卖老。
只见这位年不过五十的大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慢吞吞地说:“老臣听闻静妃娘娘受了伤,不便行动,便不折腾她了。”
“只是不小心崴了脚。不过确实要静养,毕竟是有身孕的人了。”
皇帝平淡地扔下一个大雷,又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秦跃耐着性子将要事一样样说完,又建议说:“西戎的使者如今被安置在驿馆中。当时抓到他们的时候,从他们的行李中搜到了精铁制成的短兵,臣建议陛下再晾他们几天,命京中欢庆几日,再见他们。”
精铁制成的短兵,使者给出的说法是礼物之一,想让皇帝鉴赏一下西戎的锻造水平。
没人相信。
但他们已经班师回朝,就留了两位将军驻守。
西戎那边又没什么异动。
这边只好先装傻。
而秦跃建议京中欢庆几日,是想叫那群人看看,就连街头的百姓都觉得要灭西戎是很简单的事情,晓得大顺国富兵强,天子是民心所向。
错过了春耕,西戎其实已经无力与他们再打下去,那些使者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
而造势一事,对如今的皇帝亦有相当的好处。
皇帝立刻握着秦跃的手说:“子先(秦跃的字)有大才啊!”
然后就是一通肉麻兮兮的夸奖。
听得秦跃头皮发麻,满脸拒绝:“此事该交予文官去做,臣就不管了……我可以去见妹妹了吗?”
皇帝轻咳一声,表示大家都辛苦了,各自去休息,晚上再来一同欢庆。
秦跃见妹心切,但皇帝依然拉着他不放。
皇帝欲言又止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你妹妹……是有什么小名吗?”
他惊异反问:“您竟然不知道?”
“是的,朕竟然不知道。”皇帝说完,神色默默。
华妃好像并没有把心思花在他身上这件事,他有所察觉,但一直没敢,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啊……可能是妹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秦跃摸着后脑勺说,“她说,织娘代指织女而并非是她自己。”
秦玉逢是七夕出生的。
所以取了个和七夕有关的名字,又有了“织娘”这个小名。
她确实不喜欢这个小名,明里暗里整过不少用“织娘”来称呼自己的人,目前为止,会这么称呼她的,只有头铁的秦跃。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么喊她的时候,她生气的样子很鲜活。
鲜活得就像是活在这世上的人,而非是短暂停留的仙女。
皇帝立刻释然了:“织女虽心灵手巧,秀外慧中,却与夫君相隔银河,一年只能见一次面,确实寓意不好。”
所以不告诉他只是觉得寓意不好。
就是如此!
秦跃不知道他释然了个什么东西,颇为急切地告辞,步履带风地朝着紫华亭走去。
他比秦玉逢先一步到。
还未喝过茶,便见到华贵的仪仗从路的另外一端浩浩荡荡地走来。
漆红镶金的轿辇上坐着锦衣华服,满头珠翠的妃子。
她像一尊易碎的宝物那样被小心地簇拥着,是那样的夺目和美丽。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妹妹。
秦跃忘了自己正待倾诉的满腹抱怨,也忘了要告诉妹妹静妃怀孕的事情,像一根木头一样立在亭中,待众人退去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妹妹,你出宫吧!”他情绪激动地说着。
“回江阴祖地当你的秦大娘子,跟舅舅游历天下,或者是等我出征,给我做幕僚……或者什么都不做……西边有一片很好的草原,比京城的跑马场更辽阔,你肯定会喜欢。”
秦玉逢看着自己言语混乱,几近落泪的兄长,歪了歪头:“为什么呢?”
“我……觉得你不自由,过得不像你。”
秦跃捂着脸,有些哽咽:“我以为你出嫁就够我难过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令我不接受的事情……”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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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0 章
“这世上本就没有自由的人,兄长。”
最终,秦玉逢以一种严肃而沉重的语气说道:“在这一点上,王孙贵族,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
这无关时代。
就算是到了相对平等的现代,难道子女在家庭中会获得自由么?学生会在校园里获得自由么?工作者能够在社会中获得自由么?
一旦一个人决定要加入团体,扮演某个角色,他就注定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秦跃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可是你从前……”
“我从前鲜衣怒马,鞭指王孙,笑骂权臣,无人敢夺锋芒。”她平静地说着他想说的话,“可是,兄长,你觉得那时的我快乐么?”
与其说是在为所欲为,不如说是在发疯。
那时的先帝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一位霸主到了暮龄,免不了发疯,他疯了,周围的人也不能精神健康。
那时的年景实在是不好,她对未来没有丝毫乐观,也完全不期盼明天的到来。
偶尔还会幻想一夜之间将那些不顾他人死活的夺嫡政党全杀了。
秦跃想起那几年也是心有余悸。
他:“世人都羡慕你受先帝宠爱,行事无须顾忌,却不知道你才是那个在刀尖行走的人。”
“兄长,别看我现在这样,但我已经找到了想做的事情。”
尽管还在白嫖三舅舅的帮助,没考虑好要不要出力,但为了安慰哥哥,秦玉逢还是拿出一副准备沉迷事业的模样。
秦跃摸了把脸,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她斩钉截铁地说,“说起骑射,我也好久没有骑马了,我们一起去北苑?”
北苑包括养兽的园林,马场和演武场,供皇帝与皇族使用。
但德昭皇后是草原来的,长于骑射,先帝特许后宫嫔妃也能去北苑。
秦玉逢进宫这段时间沉迷吃瓜,点心也吃了不少,没时间锻炼。
结果就是丰盈不少。
是时候去锻炼锻炼了。
马场的人听说华妃要来,当即一惊。
“好些年没有后妃来了,这是哪位娘娘啊?”
来传信的人嫌弃地瞥他一眼:“秦大娘子啊,你不知道她进了宫?”
马夫:“哦哦哦,秦大娘子……她怎么不是皇后啊?”
“你小声点!圣上在登基前就娶过妻了,总不能休妻立后吧?”
“哦……”
马夫不再说话,去将秦玉逢以前来时常骑的白马牵出来,摸着马的鬃毛,他低声说:“真可惜啊……”
秦跃在没主的马里随便挑了一匹,便跟妹妹一起在道上疾驰了两圈,才减缓速度,边骑边聊天。
“静妃怀孕了?”秦玉逢挑挑眉,有些惊讶。
她没给静妃摸过脉象,但前几天静妃摔后的神态动作,可不像是知道自己怀孕的。
太医令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怎么才几天就有了身孕?
秦跃:“皇上说的,我没有多问。”
又不是他妹妹。
而且他内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妹妹嫁给皇帝的事情。
秦跃给新帝干活也有几年了,他觉得小皇帝确实比武王那几个好,但配他妹妹还是差得远。
何况只是一个妃位。
在他这里,四舍五入就是没有婚姻关系。
秦家想将姑娘要回来,皇帝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无论谁当皇帝,都需要士族帮助他治理天下,而秦家是天底下最大的士族。
“没关系,晚些时候,就该有正式的消息晓谕后宫了。”秦玉逢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而问,“你是受了什么委屈,我的大元帅?”
秦跃的脸一垮,情绪激烈地吐槽了好些话。
十分之九的内容是在唾骂严博。
秦玉逢是三月入的宫,但这件事年初就定下了。
考虑到严博是皇后的亲哥哥,他一直对严博很照顾,也相对容忍。希望皇后也能对他的妹妹容忍和照顾。
结果严博作为先锋,胆子忒小。
命令下达的时候,这小子第一反应就是质疑,给他解释了,他还要抱怨一句准备时间不够,要点小将在自己左右保护。
他们本就缺将才,那些所谓的小将论职位也不比先锋差,各有任务要完成,秦跃当然不答应。
然后严博就开始摆国舅爷的谱,说自己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外头的人都要觉得是他这个元帅的原因,是他在谋害皇后亲哥。
秦跃认识到这个人的傻逼本质之后,也不敢把打先锋的任务交给对方,另选了人一起,叮嘱对方只管冲锋,不要理会严博。
这种架空先锋的事情,反倒被对方以为是认怂。
严博的谱越摆越大,几次险些延误军机。
秦跃干脆把他栓自己边上,带着他一道上战场,还顺手救过对方几次。
严博呢,也并不感激,而是努力扮演猪队友的角色,时常将危险带给秦跃。
然后搞笑的来了,严博趁着秦跃受伤昏迷的时候,将秦跃在战场上的功劳按在自己的身上,让人上报给朝廷。
秦玉逢听完大为震撼:“他怎么敢的?”
关系户抢功劳很常见,抢主帅的功劳的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真不怕她哥给自己穿小鞋啊?
别说是皇后的哥哥,那就是亲王在前线,主帅想要坑死对方都有几十种做法。
秦跃“呵呵”地笑了好几声:“我也想不通。但是父亲劝我不要跟严博掰扯这个,就当没有发生。”
他取了弓,对着远处的靶子连射三箭。
箭箭穿透靶子。
可见是气得不轻。
秦玉逢也取了弓箭,瞄准靶心:“父亲说你的功劳已经够大了,现在又太过年轻,被分走一点反倒更好?”
秦跃低低地应了一声:“老头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真难为你总在家里面对他。”
实际上都是秦玉逢在难为他们爹,秦父的白头发一大半都是她气白的。
在这种情况还能说出这种话,可见秦跃的妹控已经到了蒙蔽双眼的程度。
秦玉逢松开弦,羽箭飞驰。
正中靶心。
她:“若我也说让你不计较这件事,兄长会不高兴吗?”
他不假思索:“好。”
只是不计较抢功劳的事情,又不是叫他跟严博好好相处。
无所谓,他会套人麻袋。
妹妹真是贴心。
秦玉逢失笑地扶额,又道:“保持住你这幅随便的样子,论功行赏的时候,都叫他们说去,记住那些说假话的人。”
“然后远离他们?”
她:“然后去跟三舅舅告状。”
秦跃眨了眨眼睛,笑了:“我怎么没想到,要是叫三舅舅知道了,这些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唐觉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不在意金钱名利,只在乎亲人。
所以他的侄子受了委屈,他必然会出手。
世道还没有太平几年,一个有关系的巨富商人能做的事情,远超旁人的想象。
凤藻宫。
皇后和自己兄长的谈话远没有秦家兄妹的和谐融洽。
“哗——”
茶盏被狠狠地摔到严博的脚边,所有的宫人低着头退出去,碧斐将门关上,如聋子一般守在门外。
“你竟然能干得出来抢主帅功劳的事情来!是脑子里进水了吗?”皇后指着自己的兄长怒骂,“我在宫里对付秦玉逢已经够心烦了,你还把这样的把柄送到秦家人的手里。”
华妃本来对她就没几分恭敬,有了这个把柄,还不骑到她头上去?
严博觉得她太过谨慎:“刘威(负责给中央传信的人)是我们的人,当时也就只有我在他身边,我填的那些也是先锋该拿的功劳,他想揭穿我,也得有人信才行。”
皇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几近癫狂。
对她的疯狂,严博显得无动于衷。
或者说,熟视无睹。
她总会自己冷静下来的。
果然,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摔在地上之后,皇后蓦然冷静下来,对着他笑:“秦跃可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就自己祈祷他不会想要杀了你吧。”
秦跃想说“妹妹会想要杀了我吗”,又觉得答案会是他不想知道的。
想到父亲叮嘱的“严家有今天,全靠你妹妹,对她的态度要放低一些”,他低着头说:“都是我们对不起阿瑶,我们欠你的……”
“是啊,你们都欠我的。”
皇后幽幽地说。
“这件事严家会处理好,不会叫你烦心。静妃又怀孕了,妹妹还是担心担心这件事比较好,毕竟,她是真的恨不得你死。”
皇后冷漠地说:“宫里的女人,哪有不想我死的?我会让她们先去死的。”
严博觉得这样阴冷如蛇的妹妹比她喜怒无常的模样更可怕,不愿久留,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碧斐从门外走进来,无声地收拾好一切,又将崭新的茶具摆在桌子上。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陷入旧日的噩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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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那是个很冷的春日,严寄瑶与兄长在花园里玩乐,兄长说要教她的猫游泳,然后将她的猫扔进湖中。
待猫狼狈地游到岸边,他便会再次抓起它,将它丢回去。
甚至把猫按进水里,在扑腾的水声和她的哭声中,他笑着说:“多喝些水,就能学得更快了。”
年幼的她哽咽地说:“阿瑶也不会游泳,哥哥会这样对阿瑶吗?”
她也被扔进了水里。
在长久的冰冷后,迎接她的是高热与噩梦。
而等高热褪去,她的噩梦也没有结束。
所有人都说,她是自己失足掉进水里的,至于那只死去的猫,他们找了一只一样的来,说其实兄长从来没有教过猫游泳。
她发疯一般,抓住所有能够见到的人,跟对方说哥哥差点害死她。
然后他们将她关在屋子里,只叫哑仆为她送饭。
母亲抱着她,边哭边说:“是你哥哥欠你的,但他是严家的嫡长子,是严家的未来,也是我们母女日后的依仗,不能有这样的污点。”
“你受了这样的罪,我,你父亲还有你哥都会好好弥补你的。只要你能够好起来,你就是我们严家的掌上明珠……”
在母亲日复一日的安慰和劝说中,严寄瑶活过来了。
她确实成了严家最受宠爱的女儿,但再也无法生育,每一次葵水的来临,都是令人欲死的疼痛。
身体的痛苦和对家人的恐惧让她拼命地学习一切能够增强自己的东西。
后来,她成了颇有名气的世家贵女。
上门求娶的人踏破了严府的门槛,但爹娘一家也没有答应。
“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废人。”
兄长是这么说的。
严寄瑶意识到嫁给良人,获得新的家人和幸福的生活也只是她的奢望和没有权利去做的美梦。
所以她要得到权力。
要让所有人仰她鼻息,不得不服从她,赞美她。
在父亲下定决心将她嫁给七皇子当续弦之前,她命人以父亲的名义偷偷地给十三皇子传话,让对方向圣人求娶自己。
严寄瑶成了十三王妃。
又在两年后成为了皇后。
但苍天见不得她过得好,又叫秦玉逢入了宫。
皇后端起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才将将压下去心中的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
皇帝独自留在勤政殿看公文。
赵海德时不时地来给他报一些后宫的消息。
皇后跟严博发生了激烈争吵,打碎茶具一套,赐严家补品若干,御医上门。
“严家有人病了?”
“没听说,但皇后说是承恩公头痛的老毛病犯了,让御医去看看。”
承恩公是皇后的父亲。
皇帝脸上带了浅淡的笑意。
因为每当皇后心情不好的时候,承恩公就会生病。
“华妃呢?”
“华妃娘娘……”赵海德面有犹豫,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皇帝的笑容消失:“她怎么了?”
“华妃娘娘跟秦将军一起去了北苑跑马,不知怎的,突然打起来了!”
皇帝睁大了眼睛:“谁打谁?”
赵海德低着眉,打破他最后一点侥幸:“华妃打将军。”
皇帝将额头砸在手上。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华妃比皇后省心”的错觉。
皇后不高兴了,不过是砸茶具,让人去给自己爹看病。
华妃她是真亲自动手啊。
“现在什么情况了?”
赵海德:“还追着呢,听来报的人说,娘娘跟秦将军的骑术都是一等一的好,再追上一个时辰也不一定有结果。”
“……没有人去劝劝吗?”
“劝不住,也追不上……”
皇帝深吸两口气,把手里的奏折放下:“朕去。”
妃子跟朝臣打起来了,传出去,他才是被笑话的那个。
等他们急忙赶到马场,只见遍地都是倒伏的靶子和跨栏,乱插的箭,活像是战场。
一身窄袖红衣的秦玉逢抽鞭俯身,向前疾驰,扬声大喊:“兄长你跑什么?是觉得妹妹的主意不好么?”
而他们的大将军头也不敢回地回道:“谢谢妹妹关心,但你哥我真的觉得自己能行,不需要帮忙!”
数里的跑道,秦跃转眼到了皇帝的面前。
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眨眼驶过。
“吁——”
秦玉逢追来,猛地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又稳稳落下,她用执鞭的手轻抚白马,扬眉而笑:“陛下怎么来了?”
她的发有些凌乱松散,金色的凤钗从发髻滑落。
皇帝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冰凉的触感让他从旧日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了。
他握着凤钗,分不清过快的心跳是为她的锋芒毕露,还是在为她心动神驰。
皇帝:“你兄长很是挂念你的,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么?”
“没什么误会。”秦玉逢理了理发髻,将青丝挽于耳后,“我们打闹着玩的。”
秦跃掉头回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们,闻言苦着脸说:“你方才可不像是闹着玩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将凤钗收进袖子里,向秦玉逢伸手:“跑了这么久,去一旁稍作歇息,慢慢说吧。”
秦玉逢翻身下马,才瞧见他伸出的手。
她眨了眨眼睛,丢了手里的鞭子去牵他,将自己的手藏进他宽大的衣袖里,跟着他进一旁的凉棚。
之前坐在马场边大喊“娘娘当心啊”的马场管事颠颠地给他们端来点心和茶水,用敬仰和赞叹的目光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你下去吧,把场地收拾收拾。”
他如蒙大赦地离开。
秦玉逢被重新挽了发髻,戴上发钗步摇,过去的时候秦跃还支吾着没有把情况说明。
她大方地坐下,接过兄长殷勤递来的茶,无情地说出事实:“兄长同我讲,他一回来就接到好多请帖,仿佛一夜之间多出几十家至亲似的,难以推脱。”
皇帝目光沉了沉。
封赏还没下去,秦跃就这样炙手可热,之后还得了?
他:“然后呢?”
秦玉逢:“然后我说,我把他的腿打断,他就一家都不用去了。”
皇帝:“……”
秦跃:“辛苦了,陛下。”
“不,玉逢平日对我很好,也很文静……不,我是说,她现在比起以前文静许多,也很体贴人的。”
秦跃既遗憾于没有钓出他的埋怨,又有些微妙的同情。
即使是他,也说不出“妹妹很体贴”的话来。
“其实,臣从还没有参军起,就很不喜欢这些宴会和邀约。人与人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牵扯,善恶是非就会变得模糊,很多事情就无法做明白了。”
秦跃是秦家的嫡长公子。
即使没有受封大将军,即使没有战功,他也是无数人巴结的对象。
但他从懂事起,就很厌烦这些追捧和讨好。
甚至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他十六岁就跑出去参军了。
战场相对简单,立场鲜明,军令如山。
刀剑面前,生命也是等价的。
皇帝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很受触动:“子先之明理,世人罕有能及者。”
“但让妹妹把我的腿打断是不可能的。”秦跃斩钉截铁地说着,“所以臣已经想好了,这次的奖赏既不要爵位,也不要珍宝,只要陛下你为我赐婚。”
“功成名就,正是完婚的好时候。”他高兴地说,“文漪等我这么多年,即使有妹妹护着她,也还是受过不少非议和委屈,希望您在赐婚圣旨里多夸她几句。”
秦跃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名叫段文漪,就比他小一岁。
当初他从家里跑去边关,只有他妹妹和未婚妻支持了他,还出大力帮他成功开溜。
一晃七年。
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回来。
也有了能力和时间,来尽力弥补所爱之人。
“段氏的淑女,朕亦有耳闻。”皇帝面带微笑地扯着谎,“赐婚不过是顺手可为,兄长这样的大的功劳,不封不赏实在是不合适。”
“而且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封号。昭昭之明,勇猛无敌,你为昭勇县侯。”
在爵位上,皇帝曾经是犹豫过的。
或者说,他犹豫了很久,有过各种担心。
作为一位有着弱小过去,至今还未掌握大权的皇帝,他总是有很多事情需要担心,也总难以安心。
但太过顾忌,不能果断,只会让他越陷越深,无法做好当前想做的事情。
秦跃是良将,是能做实事的好臣子。
他应该给予对方应得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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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县侯。
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爵位。
顺朝的爵位分为王、郡王、国公、郡公、郡侯,郡伯,县公、县侯、县伯,子,男十一等,还有若干荣职。
除了国公会封给太后皇后的父亲(如镇国公,承恩公)之外,郡伯以上基本都是宗室。
非宗室者,即使立了大功,也通常从县伯封起。
皇帝要是不要脸一点,连爵位都不用给,给个骠骑大将军的荣职,只添俸禄不给田地和封邑。
秦跃有些愣住,回过神来,也并无太多的喜色:“陛下,臣的祖父是江阴郡公。”
这是开国时,高祖赠予他曾祖父的爵位,还恩准四代不降爵。
他爹是世子。
虽说是打算退休后再承爵,但也已经够扎眼了。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为他能够得到应有的封爵,父亲仿佛已经决定不出任内阁首辅了。
所以秦跃想了很多借口来推脱。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皇帝似乎执意要让他当这个昭勇县侯。
果然,皇帝不在意地摆手:“你不是要成婚了么?到时候长子继承秦家的爵位,次子继承你的,多好。”
秦跃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妹妹。
只见妹妹已然吃了半盘点心,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秦玉逢抬起头,不在意地说:“陛下决定的事情,只要不是对民生社稷有害的,身为臣子就该顺从,不是么?”
“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陛下是明主,你该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显赫,而应该担心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够匹配这份恩赐。若是觉得受之有愧,那便加倍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秦玉逢并不觉得兄长推掉封赏就能降低皇帝的警惕。
他们家何止是有个江阴郡公。
她娘还是郡主,她也有个县主称号呢(先帝给的)。
他们最值得忌惮的,不是这些空有封邑而无实权的爵位,是“秦”与“唐”这两个姓氏所代表的权势与人脉。
皇帝听到秦玉逢的话,也十分高兴:“爱妃说的对,朕意已决,待会儿就命人传旨,到了夜宴上,叫那些宗室大臣,挨个给我们的昭勇侯敬酒。”
秦跃:“……”
他为什么会觉得皇帝是个好人?
明明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把他坑进社交地狱了??
皇帝见他苦着脸,十分抑郁的样子,缭绕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些许,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早地担心功高震主的事情?
无论是哪家的人,只要是人才,只要能为朝廷,为社稷做出贡献,他就没有必要吝惜恩赏。
这才是一位明君该做的事情。
皇帝与秦氏兄妹相谈甚欢,赏赐跟不要钱一样送去秦府与纤云宫的事情,在宫里传得比风都要快。
但大家的反应都很平淡。
毕竟华妃已经够受宠了,秦家也一直很显赫。
甚至有人已经提前开始高兴,觉得他们家飞得这样高,很快就会摔到地上。
皇帝回到勤政殿,赶在庆功宴开始之前,又见了现任内阁首辅一面。
墨成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位看起来墨守成规,严肃古板的长者。
或许要加上行尸走肉,行将就木这样的形容。
自他的妻子,皇帝的姑姑,子云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他便一直是这幅模样,仿佛活着的全部意义只有匡扶社稷,护好妻子的弟弟(如今是护好妻子的侄儿)。
皇帝曾经怀疑过墨成,觉得手握大权至此,不该毫无野心。
但如今,他像父皇那样相信墨成。
墨成向皇帝行礼,起身方说:“圣上在朝会之前,就封了秦跃当昭勇侯。”
“刚好讲到这个,他说不要,我总不能真的不给。”皇帝看出他有点不高兴,解释道,“而且子先是良才,人品也好,以后要用到他的地方还很多,朕不想跟他因为这件事起嫌隙。”
君臣相合,共治天下。
这才是他所希望的局面。
墨成平静地看着他:“秦向安也是人品不差的良才,但先帝依然没有在他的父亲退下之后,就让他接任内阁首辅,圣上可知为何?”
“为了权衡各方势力,也因为秦家其他人不一定像他那样不生二心。”
皇帝流利地回答,但已经不想将精力放在这上面:“姑父,如今大顺历经两朝,天下已定,比起当一个说一不二的帝王,朕更想给百姓一个盛世。”
“为何我在任用别人的时候,一定要考虑他背后的势力,一定要提前担心权利和恩赏助长对方的野心?”
“为何朕不能任人唯贤,察纳雅言,有罪论罚,己有过而改之?”
“父皇希望我当一位仁德的明君,而我……如今是在做什么呢?”
墨成端详着如今的天子。
天子已及冠三年,在世人看来,他仍是少年天子,难当大任。
对政务和帝王心术,他确实起步很晚。
但不可否认,天子已经成人,拥有明君应有的品德,此刻也战胜了过往的怯懦,看到了真正所求。
“陛下。”他换了个称谓,“即使是仁德的明君,也没有不沾血的。您愿以君子之礼待人,他人未必懂得回礼。”
“不谈前朝,便是后宫,能由您主么?”
皇帝表情一僵。
后宫何止是不由他主,就连是后宫的人,也大多是别人替他决定的。
如何宠幸,也几乎被人定好了方案。
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是何等的幸福。
他怎么就觉得跟上朝差不太多呢?
头一个让他觉得比朝堂上跟自己作对的臣子还要让他头痛的,就是如今的后宫之主。
皇帝深深叹气:“皇后……朕对她多有忍让,但她近来越发冷戾心狠,叫六宫不宁啊。”
皇后不能生育,与家人有旧怨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
也曾有过怜惜与宽慰。
但如今也只剩厌烦和疲惫了。
有愧于她的,又不是他们,更不是那些无辜受罪的人。
墨成:“以如今的局势,是否要废皇后可凭陛下的心意。但臣必须要提醒您一句,切不可立秦氏为后。”
皇帝有些惊讶:“为什么?我记得当年,父皇对她多有夸赞,认为她有为后之才。”
“那陛下可知,为何她最后也没有被指给任何一位宗室?”
“不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太乱,先帝一口气砍了三个儿子吗?
剩下的话,皇帝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猜到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秦氏长女,对皇权并无敬畏,又过于聪慧。若为后,帝后相合还好,但若走到帝后离心那一步,便是摄政专权之人。”
换句话说,就是皇帝叫她不高兴了,她能把对方架空。
这年代是没有后宫不能干政的规矩的。
德昭皇后当年更是一起跟随高祖打过江山,有过许多部曲。
后党也曾是先帝在时的一派不可忽视的政党。
因此夺嫡闹得再凶,也没有任何一位皇子的母亲敢在德昭皇后面前有一丝不敬。
皇帝:“我瞧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从前更是讨厌弄权之人。姑父多虑了,况且……我暂时没有废后的打算,她毕竟是我的发妻,又没有做得太过分。”
墨成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进一步劝说。
当一个人因为爱意而看另一个千好万好的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皇帝比起与妃子花前月下,更喜欢通宵看奏折。
入夜。
皇宫各处灯火通明。
作为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大宴,庆功宴办得十分热闹。
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凡在京城的都带着家眷来了。再加上贵族和后妃,光是桌子就摆了一千多张。
秦跃身为庆功宴的主角,坐的位置仅次于亲王,就挨着他的外公唐王。
但这并不能对他提供什么帮助。
甚至他外公就是第一个灌他酒的人。
一场夜宴下来,秦跃就是酒量再好,也被灌得不省人事。
好在他没有发酒疯的毛病,只是突然将脸砸在盘子里,昏睡了过去。
秦玉逢对身边的星璇使了个眼色。
星璇便走过去将她哥扶起来,擦干净脸,晃了两下没把人晃醒。
皇帝不无遗憾地说:“大将军睡过去了,带去偏殿歇息,顺便叫御医给开些醒酒的汤药。”
秦玉逢站起来道:“臣妾一道去看看。”
“去吧。”
秦跃被放到偏殿的床上,突然睁开眼睛,低声抱怨:“你居然叫侍女拎着我,好歹用扶的呀。”
“这样更真实。”她一脸正色,“兄长你这可是欺君之罪,万一穿帮了可不好。”
他立刻躺回去,闭上眼睛。
又撑开眼皮说:“我睡一会儿,你莫要忘了替我跟三舅舅告状。”
秦玉逢满口答应,转头给唐觉写了一封信。
月上中天。
京城的某处豪宅的院子中摆着一把摇椅,摇椅上躺着一位青衣的男子。
外表三十许,英俊儒雅,令人见之心生亲切。
男子将手臂枕在脑后,出神地看着月亮。
“老爷,女公子来信了。”
“快拿给我看看……哈哈,竟然就只写了一句‘皇帝还不错’。”唐觉颤抖着手,有些难以置信,“她三个月不给我写一封信,现在好不容易来一封手信,结果是跟我夸她的新婚丈夫。”
信使小姐保持沉默。
但老爷主动询问了她:“阿琼,你说,如果我跟皇帝掉进河里,玉逢会先救谁?”
“一定要回答吗?”
“是的,它关系你的年中奖金。”
那就是要听真话了。
阿琼不假思索地说:“会等你们淹死之后继承你们的遗产。”
“……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唐觉告诉自己,至少全天下的男人在侄女面前都是一个样,才平复了心情。
“去回绝梁王,就说我下月要去蜀地为家里人寻些新鲜食物,抽不出空去参加他的寿辰。然后叫阿皖准备商队,待大公子完婚后就出发。”
“是。”
唐觉喊住她:“等等,你是还有什么疑惑吗?”
阿琼:“我在想,女公子为何不提严家的事情。”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跟我提,严家就会毁……她还不想严家这么早倒台。”唐觉拿起腿上的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但我的侄子和侄女受了那样的委屈,我不可能当做没发生。”
他沉吟一会儿,笑了:“皇后这样好的刀,该向着至亲的人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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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3章
“我要把点心戒了。”
秦玉逢信誓旦旦地说着。
坐在她对面的淑妃眼皮一撩: "把你嘴边的点心渣子擦擦。
“淑妃娘娘近来说话越发刻薄了。”秦玉逢低下头,一副暗自神伤的模样。
“陛下已经为你兄长和段氏三娘子赐婚,婚期定在九月,你就算不减几斤,也不能再放纵自己胖下去了。"
淑妃替她操着心。
她听完,也觉得手里的点心索然无味,哼哼唧唧地说: “我从前在家里吃的比这还多,但是从来不长胖。"
淑妃优雅地瞥过来一眼: “宫里可没有不长眼的纨绔给你追着玩儿。”
“但是有北苑。”顾充仪看完一篇文章,将书收进袖子里,参与进她们的话题。
秦玉逢: “但是它太远了。健身房安这么远,就是为了阻止她过去!!!
“那就别担心了,暑热将至,自然会瘦的,况且你长肉也是长在该长的地方。”
淑妃颇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某人略紧的抹胸。
顾充仪: “皇后也让圣人给自己兄长赐了婚。”
"哪个兄长?"
"给她的长兄严博,次兄严焕都赐了婚,分别是榕县刘家的五娘子和马家的大娘子。"
作为宫里最无声无息的人。顾充仪对宫外的事情堪称是了如指掌。
淑妃: “这两家也算是不错的人家,但据我所知,皇后长兄是有妻子的。”
顾充仪: “是,原是汉州胡氏的二娘子,胡二娘子去岁留下和离书,自回本家了。”
“刘家五娘子和马家大娘子……刘华婵和马茹青?”秦玉逢一听就来劲儿了,“皇后这是跟她大哥二哥有多大的仇啊,给他们安排这样的婚事。
“她们……是有什么问题吗?”淑妃到底是出嫁多年,与未婚的女子接触甚少,对这两个名字都十分陌生。
“刘华婵在榕县的定位,就跟十一王爷在京城的定位差不多。”十一王爷,从前是十一皇子。
主打的就是一个风流和败家,从十四岁就开始流连秦楼楚馆,赌场酒楼,热爱一掷千金,是许多老板喜欢的大款。
年初的时候得花柳病死了。
作为大家闺秀的淑妃对此极为震惊: “她家里人不管的吗?”
奏玉逢: “不管,因为刘家的钱管在她手里。
刘华婵是一个极有敛财手段的女人,刘家的钱在她手里过个一两年就能翻上三倍。
对这样的摇钱树,刘家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花大力气压住她的事情,不让它们传出榕县。至于姑娘二十好几还没有成婚的事情,他们对外的说法是还没挑着好的。
如今定了严家大公子。
想来是够好了,各种意义上的。
淑妃: “那马茹青又有什么问题?马家我记得是有一位刑部侍郎?他们家家风据传很严。”
秦玉逢: “马侍郎是马茹青的叔父。马茹青父母双亡,自小便养在马侍郎的府中。马侍郎的家主之位是从她父亲那里继承的,因而马家家风再严,也对她万般容忍。”
这位马大娘子年方十八,面容姣好,长袖善舞,看似是位不错的联姻对象。
实际上她喜欢心所有属的男人。不仅跟她两个堂妹的夫婿都有染,还勾引过堂妹的小叔子。
而且她对家主之位有很重的执念,对好几个追求过她的男子都表示“我只嫁给能当家主的男人"。
而能当家主的公子,婚姻也是早就定下的,不会选她这种。如今嫁给严家的嫡次子,对她来说,是一个不会放弃的机会。
秦玉逢: “可以预见,皇后的这两位嫂嫂进门之后,严家将会是怎样的一个鸡飞狗跳的局面。”另外两人一听,都露出微笑。
后宫少有没被皇后针对过的,看皇后家里的热闹,即使恬淡如顾充仪,也觉着高兴。
“皇后从前在严家面前就很强势,但在她长兄刚立功的情况下这么做还是有些奇怪,像是气疯了一样,莫不是有人挑拨?”
秦玉逢满脸无辜: “皇后的心思,正常人能想明白?”顾充仪一想也是。
皇后室无征兆地发疯,也不是一次两次。
为了不在这位冰雪聪明的姑娘面前露馅,秦玉逢决定转移话题: “说起来,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皇上了,他这会儿宠的是哪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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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让淑妃摆脱恋爱脑,专心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了!
谁料她这话一出,另外两位都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她。淑妃: “我的华妃娘娘,皇上已经快半个月没进后宫了,您是完全不知道吗?”
秦玉逢咳嗽两声: “哎呀,这不是最近在忙兄长婚礼的事情吗?而且探查天子行踪总归是不好的。''''
“哎呀,昨天不知道是谁说,最近好无聊,打算养只小狗。”淑妃模仿着某人的语气,故意问顾充仪, "顾充仪可记得是谁说的。
顾充仪淡淡一笑: "不记得了,总不会是忙碌着兄长婚礼的华妃娘娘。"
秦玉逢: "……"
怎会如此,她难道不是她们的心肝宝贝吗?
嘲讽完她之后,淑妃弯了弯眼睛说: “不过皇上再怎么忙,也会来为你庆生的。”秦玉逢有些恍然: “啊,又快到生日了。”她的二十一岁生辰。
人的一生,真是漫长啊。
她想。
淑妃: “今年七夕,不知宫里会不会庆祝。”
守孝三年里,除了重阳节之外,宫里是什么节日都不大肆庆祝的,最多摆上一桌宴席,放些符合时节的菜着饮品。
先头宫里人又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真不知道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秦玉逢: “往年是有什么活动吗?”
"乞巧呀,对月穿针,刺绣,制花灯……"顾充仪补充: “还有晒书和题诗。总结:展示女工和文化水平。
秦·骑口通·女工极差·只会背诗·玉逢: “……别办了,我不喜欢,不如办我的生日宴。”结果当天晚上,淑妃就高兴地派人给她传消息。
说七夕节庆已经确定要办,而且皇上交给自己和顾充仪一同准备了。后宫两大才女准备的七夕节庆。不用想也知道文学浓度极高。
秦玉逢开始思考自己出宫避避风头的可能性。
“虽说娘娘不会这些,但我们会啊。”温慧安慰着她, "别个宫里也不见得是自己准备的,娘娘交给我们办就好。
她们的课程是包括女工和琴棋书画,作诗谱曲的。
因为是系
统性教学,谈不上很有灵性,但在这种时候也很够用。有关节日的内容还是她们学习的重点。
所以要在这种时候做到出彩,并不是难事。
奏玉逢: “你们学的是真多啊。”这种多边形战士,确实该掌这么高的工资。
壁水: “老爷当年请先生来教我们这些的时候,我们也很惊喜的,所以都在拼命地学。这年头的寒门子弟是没有书读的。
在大族中为奴的人有可能获得教育,但不会是这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才能学习的东西。
奏玉逢本不想搞这些,但见她们实在是跃跃欲试,便说: “既然学了,总该掌出来用用,不然白学了。你们准备着吧,多做几盏宫灯,主题不要七夕,要山海经的。”
几人齐声应好,服侍她歇息,便托了寻善守着,去库房里翻用得上的绢帛纸张去了。
七月七。
秦玉逢是在兰花的香气中醒来的。
在浅淡的香气中,她倚靠着床,听着众人齐声祝她生辰快乐,又挨个与她说吉利话。二十二盏言灯如水上灯一般流过她的眼前。
每一盏皆以山海经中的某一样物品为主题,件件祥瑞,制作精巧。
最后一盏六角的宫灯,骨架是沁绿的白玉,与灯面上的的云海青山融到一起。一对面写着一首诗的上下两阙。
“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可怜今夜千门里,银汉星回一道通。”另外四面绘着青鸾和西王母。
西王母却不是山海经里的“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而是一位极为美艳的女子。眉眼与秦玉逢很有几分相似。
“这盏灯是圣上送的?”
提着灯的壁水好奇地问: “娘娘怎么猜到的?”
她反问: “你们会将我画作西王母么?”
“……不敢。”
秦玉逢: “而且,这是一首写新婚的诗。”也只有皇帝敢以此博美人一笑。
壁水恍然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今天……似乎不大开心。”
“听过一个说法么?女人只要过了十八岁,每过一次生辰,不是长一岁,而是老一岁。”
奏玉逢随便扯了个借口,起身接过最后一盏宫灯,提着它回头: “今年还照往常一样.…
啊,忘了你们是头一年认识我。"
温慧: “今年还照往常一样备一万两用于赈济行善?”
“不,准备十万两吧,今年比往年更有钱一些。”秦玉逢想了想,说, “这笔钱就用于抚恤此战烈士之家眷,问兄长要具体名单,将其假充入官银中,务必令每家都收到。"
达则兼济天下。
锦衣玉食二十多年,她尚且还记得这句话。
与西戎的这场仗打了大半年,那些士兵家中缺少青壮年地度过了秋收与春耕,如今又失了男丁,想来是十分艰难的。
皇帝站在门外,久久不能回神。
多少?
她说多少?
什么叫“照往常一样备一万两”和“准备十万两吧”?为什么她们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因为战事和各种原因国库余银不足十万两的皇帝大为震撼。并感受到自己的贫穷。
世家这么富也就算了,她的私人财产为什么这么多?
皇帝捂了捂脸,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什么丢人的表情,才整理好凌乱的心情,迈步走进去。
“爱妃今日起得较往日晚些。
“在欣赏宫灯。”秦玉逢假装没有看到他复杂的眼神和强颜欢笑的表情,举起手中的灯说, “圣上送的这盏格外好看,臣妾一眼便看出来它不是温慧她们这几日赶工出来的。"
“你喜欢便好。
说来他也觉得自己有些鬼迷心窍,那日墨成离开后,他想了许久,若自己迎为后的是秦玉逢,如今会是什么个局面。
越想越觉得可惜。
便命人制了这盏宫灯,在七夕这天赠给她。好扯时节与生辰来遮掩一二。
“夜里是七夕节庆,就在你的生辰宴之后举行。
秦玉逢: “竟还有生辰宴么?臣妾可是丝室没有准备。”
“既是你的生辰,便该叫别人忙活和想办法哄你高兴,怎能让你费神?”
她想了会儿: “这生辰宴,是圣上筹办的?”
淑妃在办节庆。
静妃怀着孕。
总不能是皇后或者瑾修仪办的(在所有人眼中,这俩都是她绝对的死敌)
。
“朕命赵海德准备的,偶尔过问两句,没耽误公务。”
秦玉逢抬眸与皇帝对视,蓦然笑了。
却没有说话。
只是难得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位面容英俊,气质温润的天子。便是无风无月,也叫人心动。
待皇帝不自在地错开眼神,她才说: “圣上觉得,牛郎与织女可相配?”
皇帝: “若他是于月下阡陌见到织女,互生情愫,便无需说什么相配不相配。偏偏是在水中见到沐浴的织女,又偏偏有人……朕是说,是老牛帮他讨来媳妇,实在是愚昧。"
“发乎情,止乎礼。”她笑了, “圣上崇尚君子与淑女的感情。”
这很好。但作为一位天子来说,太好了。
皇帝: “在午膳之前,你可有什么想做的?”
“圣上方才应该听到了,臣妾今年打算拿十万两冒充朝廷发放的抚恤金,送给此战中牺牲儿郎家中的女蓉。”
皇帝: "……"
她总在心照不宣的时候,突然点出来。哪怕这事跟自己有关。
“你做得很好。”他夸了句。“我想去看看,圣上可愿意带臣妾去?”
去探望家有新丧的百姓家,无论是生辰,还是七夕,都不适直做这样的事情。
但这件事由秦玉逢提出,又那样合理。她本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人。
皇帝点头: “赵海德,去取朕从前在府中的衣物来。”
“有月白色的么?”秦玉逢喊住赵海德。
赵海德回忆了一下,说: “有,圣上从前很喜欢这些浅淡的颜色。”只是如今多着龙袍或深色,以示天子威严。
秦玉逢拉住皇帝的袖子,眼神明亮: “臣妾今天打算着月白衣裙,圣上与臣妾穿一样的颜色好不好?
皇帝并不知道什么是情侣装。但听她这么说,想到那场景,便微红了耳朵。
他: “好。”
过了会儿,又郑重地说: “朕名旻,字修齐。 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的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修齐。
秦玉逢眼波流转,欲笑又止,故意促狭地说:
“妾与您乔装出门,不该喊夫君么?唤您的字,倒像是喊情郎了。
他挑眉: “夫君,便不是情郎?”
“自然,自然。
她笑着将手里的宫灯丢到地上,抱了抱自己的情郎。一触即离。
便转身去室内换衣服去了。
月白长裙,玉簪挽发,身无华饰。是她平日里不会有的装扮。
素淡出尘之美,亦能出现在在她的身上。
"织女若是生得你这般模样,确实不是能安然于户外洗浴的长相。"他感叹。
“夫君这斯文俊秀的模样,若是出现在榕县,便只是站在大街上,都危险得很。”她说笑着,将命人取来的双鱼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这玉佩,瞧着有些年头的。
“是妾祖父所赠。
秦玉逢回忆道: “那年我们在祖宅,段姐姐头一回来府上,祖母送给她一对玉镯,说是传给奏家嫡长子之妻的。
“我问祖母,可有传给嫡长女之夫的,她说没有。”
“后来祖父将这枚玉佩给我,说可以赠给未来的夫君。圣人今日是妾的夫君,便赠与您。
皇帝本来因为她提到榕县而心情古怪,听完她讲完玉佩所代表的含义,又生出心虚来。
对没能真正将她明媒正娶回来的他来说。这枚玉佩的重量实在是有些沉了。
望着皇帝动容的模样,秦玉逢没有将这个故事的后半截说出口。
祖父还说: “你能担得起秦大娘子的身份,便是再宠些也无妨,这些东西都将为你增添这个身份应有的分量。
皇帝的愧疚,约莫也能算是重量吧?一辆低调的马车,低调地行至宫廷的小南门。
一身常服的禁卫军统领对守门的士兵说: “我申时之前回来,如果有谁过来问有没有人从这里离开,你们就说没有,懂么?"
守门的士兵连连点头。
“头儿,您放心地去找嫂子,就是回来再晚些也无妨,我们必定把宫门看紧。”
统领:"……"
你们说的这个嫂子,她在哪里?他僵硬地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却没有坐进去,而是
半跪在靠门的位置: “卑职拜见圣上,娘娘。”皇帝摆手叫他起来: “出门在外,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又跟秦玉逢介绍: “这是方寻,我从前的伴读,此行便由他负责我们的安全。”禁卫军直属皇帝,负责宫廷和皇帝的安全。
禁卫军的统领,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奏玉逢打量这位年轻的将军,笑着说: “我们可有耽误方将军去见心上人?”
方寻: “……臣并无婚配,亦没有心悦的女子。
她: “圣上这段时间赐婚了好几对壁人,怎么把自己的伴读给忘记了?”
“阿寻从前本来是有位未婚妻的……后来,女方另嫁他人,他便一直单着。”皇帝微叹, “如今倒是有很多人想与他们家接亲,但他并不喜欢这样。''''
真相不难还原。
当年严寄瑶嫁给尚且是十三皇子的皇帝都恨不得说是“低嫁”。
十三皇子的伴读家里情况只会比那时的罗家更差。
方寻的未婚妻攀上更高的门第,便悔婚另嫁。
结果他现在是新帝的心腹,禁卫军统领,年纪轻轻就官至二品。直接从无人问津变成热门人物。
他心里抵触,不肯接受包办婚姻,也没时间相亲和谈恋爱,才一直单身到现在。
秦玉逢: “将军那未婚妻可有来找你,说自己其实一直都只倾慕你一人,另嫁他人只是因为家中安排,如今却过得并不好?"
方寻睁大眼睛: “娘娘是如何知道的?”
他未婚妻是私下见的他,按理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才对。
“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嫌贫爱富的前任,奋起努力获得成功的主角,嗯,之后还有美丽大方,纯真善良的命定之人出现。”
方寻理解了一下她的意思,有点高兴地说: “承娘娘吉言。”说起这个,秦玉逢又不免想起自己。
她将手搭在皇帝的肩上,用玩笑一般的语气说: “像我这样仗着家世为所欲为,张扬跋扈的恶毒女人,通常会用来衬托女主角的聪慧善良,柔弱无助,毒计频出却从未成功。最后的结局,大多是凄凉而愤怒地死在冷宫里。"
皇帝皱眉,捂住她的哺: “不要胡说。朕从未觉得你张扬跋扈,更不会
让你落到那样的局面。”“真的不觉得臣妾张扬?”
他移开目光: “跋扈和恶毒是万万不能用在你身上的。”
“圣上这么说,是因为此刻喜欢我。等不爱了,臣妾就是出门乘个轿子,你都能说臣妾苛待下人,横行宫中。"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句话放在帝王身上,不是形容词。
“朕哪里是那么不明理的人。”皇帝有些无奈,连连做出许多承诺来。
他先前觉得华妃有些不爱搭理自己,还觉得烦闷。
如今她热切起来,他才知道她是有多不好对付。
好在到下一站的路并不长。
马车很快停到了某间钱庄的后院,一长袍的中年男人颠颠地跑过来。
“女公子怎么亲自过来了?”
马车里的皇帝目光一变。
女公子是前朝流行的称呼,用于称乎诸侯的女儿或世家贵女。
高祖平了诸侯,娘子的称呼便更流行一些。
如今这个称呼,通常只用来称自家拥有管家之权的小姐。难不成,华妃名下还有连锁的钱庄?
“要取十万两白银呢,我过来瞧瞧才妥当不是?要成色与官银相近的银锭,你可不要拿那些成色不好的东西糊弄我。"
“哪儿敢啊,要是叫女公子不高兴了,老爷从蜀地回来,能生拆了我!”
掌柜搓了搓手,说: “小姐要掌来做善事的银子本来备好了,但您今年突然改成了十万,还要跟官银差不多的,庄子里一时半会凑不出来。即使凑出来,一天也发不完,您看……是不是宽限两天?"
“剩下的兑成银票,我让人去鳍州取。”
鳍州是这次征兵的地区之一。就近取也安全些。
“老爷是?”
皇帝走过来。
“我三舅舅。”秦玉逢对着掌柜指了指他, “你们姑爷。”“姑爷好。”掌柜面无异色,只殷勤地请他们进去喝茶,自己去清点银两。
屋中就剩他们几个,秦玉逢才解释道: “三舅舅平时为人低调,对外并不说自己是唐家人。这里人连我姓奏都不晓得,夫君莫怪他们不知礼数。"
皇帝点了点头:
“确实很少听闻你三舅舅的事情。”
据他所知,唐王有三子一女。两位庶子,秦玉逢的母亲宛阳郡主,还有一位年纪最小的嫡子。
唐王年纪也不小了,他一直在等对方上奏请封世子,却一直没等到。他还以为是那位嫡子身体有什么问题,结果是在闷声发大财。
她: “三舅舅并非外公亲生,这样做也是不想给我们带来麻烦。”
秦玉逢给皇帝讲了唐觉的身世。
当然,有相当程度的艺术修饰。
在她的口中,唐觉是父母双亡,坐拥巨额家产却无力保住的可怜人,他不远万里来京城,他本打算把钱捐给唐王,让对方用于安顿将士家眷。
唐王夫妻对他的身世深感同情,拒绝了他的捐赠。
还将他收为嗣子,视如己出地抚养他长大,等他成年之后便将家产如数奉还了。
“也是因为如此,三舅舅一直对我们很好。尤其是我……他到唐王府的那年,母亲恰好生了我。
唐觉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在他最危机的时候,他拥有了足以保住身家的依靠,还遇到了会和他一起怀念故乡的人。秦玉逢对他不算讨厌。
但十分警惕,因为秦家加唐家两家人的心眼都不如唐觉一个人多。
皇帝对此毫无所觉。
甚至对那位未曾蒙面的“三舅舅”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想法。
他也是坐拥巨额家产,却难以保住的人。父皇交给他的,不仅是家业,还有社稷重担。
“你三舅舅既是嗣子,为何不当世子?”皇帝颇为慷慨地说, “如果是因为你那前边的两个舅舅,朕回宫之后便直接下旨封他为世子,让他们没有话说。"
唐王又不是没有后,王位总是要传下去的。
那不如选个喜欢的。
况且唐觉与秦玉逢关系好,日后也一定会偏向他。
秦玉逢摇了摇头: “三舅母去世的早,未曾给三開舅留下一儿半女,舅開已打算为她鳏居一辈子,早就回绝了外公立他当世子的事情。"
“另外两个舅舅……妾不好说长辈的事情,只能说外公已经打算上奏,恳请皇上在他百年后收回王位,不叫他们兄弟相残,败坏唐氏门风。
"
皇帝一听,遗憾道: “听闻唐王当年骁勇无敌,没想到竟是虎父犬子。
他出生晚,没有见过战乱,也没有见过开国分天下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对唐王一直有种看英雄的滤镜。
“不过唐王之位是世袭罔替的,即使你三舅開不打算再娶妻生子,同样可以在族中选一位嗣子。
奏玉逢又是摇头,幽然一叹: “夫君不知,失去了挚爱的人已然不能算作一个活人。”皇帝想到内阁首辅墨成,也是一叹。
等五万两的白银在他们面前铺开的时候,他的怅然就全部消失了。
看这整齐的大小和崭新的成色,一看就不是从散户里收来的碎银炼的,而是大桩收益的入账。
唐觉可真有钱啊.…
还只需要养自己一个,不像他,需要养一整个后宫。
“请女公子清点。
秦玉逢打了打扇子,身后的壁水与星璇便会意地上前清点。
不一会儿就清点完毕,均表示没有问题,毕竟是自家的钱庄,掌柜平日里再贪,也不敢糊弄她。
“一箱放入马车,剩下的星璇带人送去城郊的军营,叫冯副官带着剩下的将士把它们发去战友家中。
班师回朝后,大部分士兵回到家中,等待下次征召。小部分精锐则是留在离京城挺远的郊外,等并入羽林军或是其他的安排。
冯副官是秦跃从前当先锋时的副官。
因为出色的军务处理能力,在她兄长当上元帅之后,就被安排成后勤的一把手。
熟悉的人仍旧称他为冯副官。可见是她兄长的铁心腹。
马车载着沉甸甸的钱箱和一行人,缓缓朝京畿的村庄驶去。半路有人追上人,说是张村的本地人,可以领他们去战友家里。
经过三代帝王的建设,京城已经是整个顺朝的经济与政治中心,富商与世家皆将根系伸往此地,将它变得十分繁华。
可是离开京城后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周围就骤然荒凉许多。附近的山丘还露出漆黑的山石,证明着许多年前的一场火灾。
皇帝望着远去的山林出神,待完全看不到才放下车帘: “据说,皇祖父攻破都城的前几天,整个京城都陷入一场大火,竟
然还包括这里。”
秦玉逢: “竖壁清野,对百姓来说,是最为可怕的噩梦。
是树枝失去主干和根脉。是不得不变成流民离开的痛苦。
即使再回到故乡,也无法再看到旧时的任何痕迹。
她: “外公说,他们当时都以为后兆的国君会投降,高祖当时连封对方当怀王的旨意都写好了。结果大军在郊外等了三天,只等到一场大火。”
也是因此,大家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不然就先帝干的那些事情,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忍。
和方寻一起挤在车辕上的小兵回过头,笑了笑说: “听村里的老人说,如今的世道已经很好了,所以官家来征兵打西戎的时候,都推着我们出来入伍。以前乱的时候,他们还把男丁藏在棺材里呢!"
底层的百姓其实很好满足。
一块不会被破坏,能够种地的田,在税后能够全家吃上饭的收成,就足以让他们自发地完成建房,犁地,务农,生孩子的全部任务。
有了战乱时期的对比,在过上稳定平安的日子之后,他们便自发地爱戴新君,拥立新朝。
皇帝听完他们的话,顿时笑起来。是踌躇满志的笑容。
他再次坚定了把党争抛到脑后,共同治国的决心。
回去就抓秦党和严党的人一起陪自己加班!华妃娘娘很欣赏这样务实的皇帝,翻开名单就开始跟皇帝算账。
“此次西征,一共有一万三千五百三十一位将士亡故,两千两百四十三位将士受伤残疾,无法再上战场。
和西戎打仗大半年,前后调去前线二十万人。考虑到水土不服的问题,这个伤亡数量可以说非常少。
“陛下赏三军十万两,同样也批了十万两用于抚恤这些将士的家人。这十万两的抚恤金假使能全部发给家眷,平均一家是六两多点。
而实际上能有一半就叫不错了。
秦玉逢并没有说这段,而是说: “京城中买卖奴仆的伢人那里,这个钱能够买到十来岁的小丫鬟,却买不到二十岁的青壮男子。"
因为青壮年一般是卖人的那个。
但皇帝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自己的钱还是给的少了。
“没有玉逢
你的补贴,想必这些家眷接下来的许多年都很难过。”他叹了口气。却没有提再加抚恤金的事情。
今年才过去一半,按照惯例,马上就要有旱涝文害,国库里的那点钱要撑到收税已经够呛了。秦玉逢也并不在意。
或者说,对她来讲,国库没钱才是最好的局面。这种情况下,她舅舅手里的钱才具有充足的价值。
“张村共有三户人死了男丁,另有一位断了胳膊的将士在家养病。妾的打算是家里有白事的发八两,养病的那位发五两和一张医馆的打折券。"
秦玉逢从另外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皇帝。皇帝打开一看,是一张盖着章的纸条。
上面写着: “凭此券可在保和堂或济世堂免费看诊(可提前告知,专车接送),药材五折。”
他笑了: “妙啊。假如给养病的那位发一样的钱,他不一定愿意去医馆里看大夫,但给他发少一些,他就觉得已经在这上面花了钱,不看不划算。"
在战场上受伤后得到的治疗大多非常粗糙和不卫生,生死看脸。
所以重伤的人数远低于死亡人数。而就算是活着回来,不精细养着,也很容易出问题。
“只是这医馆的损失,又该谁来出呢?”
秦玉逢: “保和堂和济世堂也是三舅舅名下的连锁产业,这些券的发放,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大的损失。
甚至有得赚。
这年头,但凡是技术含量高一点的行业,都是暴利。一张祖传方子富三代,并不是夸张的(替人打工的除外)。
“玉逢和你家里的人,都是极好的。”皇帝又是一通夸奖,只觉得世上没有比眼前人更好的,全然忘记某人过去的赫赫战绩。
马车到了张村,引起不少人围观。
小兵跳下车,将凑热闹的人赶了赶: “别都挤在这里,冲撞了贵人,快去请村长来。”
不一会儿,村长就被人拉着跑过来。
村长年纪不小,见识也很多,他还没瞧清楚人,就熟练地往地上跪。
跪……
嘿,怎么没有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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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要是叫皇帝知道她的贴身宫女能一个人单挑禁卫军一个队,岂不是很破坏她今天塑造的形象?
好在这么多人看着,皇帝就算是疑惑也不可能当众问她。
而是上前一步,扶住老村长说: “老先生不必如此,如此实在是折煞我们这些后生。”老村长便站直身子: “几位贵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与西戎一战大捷,本是普天同庆的好事,然而对失去亲人的百姓而言,又是一件悲痛的事情。陛下赐钱粮以作抚恤,但尚未清点妥当,全部发放要等上一些日子。”
“又因不久后便是中元节,陛下便决定先发一半,聊作慰藉。我们正是来给家眷送银两的人,烦
请带路。"
皇帝的演技向来很不错。配上他这幅斯文的长相,更具有十二分的可信度。
老村长不疑有他,感动地点点头说: “麻烦贵人来这里一趟,老朽这就带你们去。张村新建也不过二十来年。
各家都是互相帮扶着过来的,其他村民对官家来给将士家眷发钱的事情并不羡慕眼热,反倒一个劲儿地说死的那几个小伙子有多么爱国,他们家里有多么困难。
指望他们能多给点儿。
家人战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比胜利的消息更晚一些,所以死了家人的三家还挂着白。说是打算一直挂到中元节。
“回家的路太远了,现在就撤,怕他们找不到方向。老村长解释着,一行人都沉默地点头。
头两家人听说他们的来意之后,眼中悲痛更甚,面容却坚毅许多。
一位老母亲抓着皇帝的手说: “我儿不是为了打仗死的,他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他媳妇,为了能够让他的儿子不像他一样,一出生就四处逃命,是为了这些才死的,谢谢你们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他有些说不出来话。
只回握住对方粗糙苍老的手,等对方心情平复才离开。
在去第三家的路上,他小声地对秦玉逢说: “总有一天,我大顺会强大到不需要用任何人的死,去证明大顺疆域不可侵扰。
她笑了笑: “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三家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阿勇家里只剩他媳妇了,可能出门了吧。
”村长解释着,心里却觉得非常不妙。
贵人进村时间也不短了。就算阿勇媳妇不在家,这会儿也该被人喊回来了。
他不妙的预感很快落地。
一位妇人冲着人群大喊: “阿勇媳妇跳河了!大家伙快去救她!”
第24章
以身殉情。
大家很快反应过来。
在德昭皇后殉于帝陵之后,民间常有效仿者。
未必是不想活了,或许是一时的无措,或许是他人的怂恿,也或许是因为今天今天七夕,受到什么刺激,才叫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还是要救一救的。
皇帝立刻偏头对方寻说: “你快去救。方寻点头,边跑边脱身上的衣服。
结果到河边的时候,人家已经被人捞了起来,他穿着单衣,站在人群之外,神情有些尴尬。
奏玉逢被皇帝拉着赶到的时候,见到这场景,心里莫名古怪。
要是按照话本的话。
剧情该是少年将军奋不顾身地救下殉情的贞烈寡妇,在水中发生一些渡气之类的肌肤之亲,从而展开的一段寡妇文学。
结果少年将军跑这么快,都没赶上呢。
不过这样也很好,叫人少受些罪。
凭借着“贵人”身份,秦玉逢反手拉着皇帝挤进人群,瞧见白衣湿透,乌发滴水的遗孀。
方寻脱下来的外衣盖在她身上,她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状态看起来不差,应该没有在水中溺太久。
在女子的身边,坐着一位同样湿透,有着深色皮肤,右胳膊少去四分之三的男子,正用左手抱着残缺的右臂大喘气。
等缓过来,他关切地问女子: “小苗你可有哪里不适?”
被称为小苗的女子摇了摇头,不肯看他,而是转头看缓缓流淌的河,不发一言。但旁人觉得这场面很有说法。
秦玉逢很快从村民八卦中得知事情的大致内容。
女子名为林小苗,是张勇媳妇,男子名为张久,是他们打算最后去拜访的那位受伤将士。两人都是张村的本地人,和张勇都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
小苗最终嫁给了父母双亡的张勇,希望跟对方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但两人新婚没多久,朝廷便把她的两位竹马都征走了,最会只回来一个残疾的张久。
“阿勇就这么死了,连个后都没留,小苗还这么年轻,连个盼头和牵挂都没有。”
“要我说,不如叫小苗改嫁给
阿久,两人的日子都能好过些。
“是啊,两个人从前关系也不错,而且现在阿久救了小苗,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救命之恩……”壁水补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君若不弃,以身相许。
"对对对,就是这个!"
那大娘见有人接了这个话头,还是贵人身边的人,更觉得这个主意很妙,走到林小苗的身边,劝说之言滔滔不绝。
什么“你们认识这么多年,知根知底,他必然不会嫌弃你是寡妇” “他伤成这样还冒着会死的危险救你,你就算不想活了,也该把这份恩报了再说”之类的还好,她说上头了,还冒出一句“他都摸过你身子了,没必要再扭捏了”。
“老四媳妇说什么呢!”
一见状妇人将大娘推开,抱着林小苗哄了哄。但言语里仍旧是在劝对方嫁给张久。
张久听到她们的话,一下子也忘了手臂的痛,连连保证说: “你要是真过不下去,便跟我搭伙过日子吧,我肯定会对你好,比阿勇对你更好。
在周围人一致的言语中,林小苗回神。
她抬头,叫人看清她的面容。
并不貌美,就算是减去脸上的憔悴,只能勉强能称一句清秀。
但在此情此景下,十足的惹人怜爱。
“我……”林小苗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这是个重新找到未来的好主意,但又隐约有些难以接受,所以话一出口又止住了。
但她已经很难产生再次赴死的勇气了。
其他人一看有戏,越发努力地劝起来。
“阿勇肯定不想看到你为了他去死的,他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能有人照顾……”听到这一句,她表情渐渐安定。正要点头。
秦玉逢突然不顾气氛地说: “这不好吧。”
“时值七夕,你们却劝一个刚刚为丈夫殉情的寡妇嫁给别的男人,岂不是让她刚才的行为变成笑话。
大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传开。
皇帝再次在心里感慨:华妃在逆着气氛讲话这件事上,从来不叫人失望。
仿佛完全不怕尴尬一样。
但不得不说,她说的话都还……挺有道理的。林小苗的动作僵住,想
起自己今天早晨还在给亡夫烧纸钱,这头是怎么也点不下去。
她看向秦玉逢,因对方的美丽和逼人的气势而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 “那您觉得妾该如何呢?"
秦玉逢: “你的丈夫是为了保护家人,也就是你,才入伍参军的,你若是轻易地舍弃自己的生命,他岂不也是成为了笑话?"
林小苗的表情又安定了许多,点点头。
显然,这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比其他人说的那些更能让她接受。
“他们有句话说的不错,张久救了你,你应该向他报恩。”林小苗又点头。
她对嫁给张久这件事情绪复杂,但报恩的想法确实是有的。
“他的伤势未愈,如今伤口泡了水,恢复起来更为艰难。他失去的又是右臂,在养伤期间十分需要有人照顾。
秦玉逢: “你确实应该去照顾他,但并不是一定要以妻子的身份。”林小苗依旧是点头: “多谢贵人指点。
秦玉逢没有再说什么,与皇帝一道将抚恤金发给他们,便乘上马车离开。在马车上,皇帝问她: “你觉得,他们最后会成婚吗?”
“会。”秦玉逢肯定地说, “林小苗未必对张久毫无感情,只是丈夫尸骨未寒而已。她去照顾他,两人相处一段时间,感情必然升温。”
"况且,对平民百姓而已,感情是很虚无的东西,他们需要的是生活。"
也就是村民劝话里的“搭伙过日子”这是他们的必然结局。
“玉逢劝她的三句话里,第一句话,是全她贞烈之名,第二句话是为她寻可做之事,而第三句……”
秦玉逢: “是我觉得,应该给她一些考虑的空间。被裹挟着向前走,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那样的结果了。"
皇帝对此也深有感触。
自被父皇选为继承人以来,他又何尝不是在被裹挟着向前走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之后一行人又去了附近的村庄。
京畿地区征兵远比其它州县少,十户征三人,还会放宽要求,这次死伤也不多,等他们发完一箱银两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西斜了。
赶回皇宫的时候
,天色转黑。
匆匆换回宫装,他们一共赶往准备生日宴的现场。
生日宴选在秦玉逢颇为喜欢的空翠亭。
由皇帝亲自监督操办,布置之精细,远胜谷雨那日。
看着布置者华的现场,皇帝有些恍惚,有些踏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割裂感。
但事实上,这才是他常待的地方。
是他常经历的事情,以及应该常见的人。
以他的功绩,配得上这样的待遇么?皇帝扪心自问着。
等候在空翠亭的其他妃嫔不知道皇帝跟华妃去干了什么,但一天没见着他们的人,还在这里等他们等到现在,心情都不大好。
皇后见皇帝和华妃并肩立在亭前,即使她并不在乎皇帝的宠爱,也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刺目。
这给她一种他们才是夫妻,而她只是局外人的感觉。
她改变端坐于高位的决定,主动离席,迎上皇帝: “臣妾恭迎陛下。”
秦玉逢倒是对这场面接受良好。
晓得皇后的心情,她后退半步,大方行礼。皇帝回神,将皇后扶起来: “朕来晚了。皇后笑了笑: “不晚,只要主角没到场,就算不得晚。”
秦玉逢一听就知道她是在内涵自己。
在装作没听出来和告罪道歉之间,她选择坦然接受: “是这个理,圣上来得时候正好,菜才端上来,能吃口热乎的。"
他们在外边待了一天。
中午被某村的村长招待了一顿,对方虽尽可能把午饭搞的丰盛,但对锦衣玉食的皇帝来说,实在是谈不上美味。
而且一路颠簸,吃得就更少了。
皇帝一听,顿觉腹中饥饿,也不想在这种传统交锋中耽误时间,拉着皇后就往主位走。
打算再回一句的皇后:"……"
因为两人回来的太晚,皇帝让准备的节目没法全部表演。
奏玉逢说干脆不必了,大家用完膳去体验淑妃娘娘准备的节庆节目更好。成功地让去她宫里,却没找着人的淑妃表情回温许多。边用膳,秦玉逢边打量着其他人。
她比皇帝清楚,今天的遭遇只是插曲,生活的绝大部分都在此处。
必须在这上面花费精力。
七夕对后妃来说,是相当重要的节日,而且皇帝半个月没进后宫,她们急需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所以这次到的人很齐,也几乎都是盛装打扮。
秦玉逢看到了因病而有段时间没出现在人前的王婕妤,康婕妤以及静妃。
王婕妤的嗓子听闻是治好了。
但声带是毁了,如今看着很沉默,被皇后夸了句“最近安分很多”之后,也没有什么表情。
仿佛不敢恨,也没有恨。
一副要枯老宫中的模样。
康婕妤,也就是皇帝表妹罗雨旋,之前高热差点儿出大事,如今一看,似乎确实瘦了许多。
但同时也高了些,秦玉逢怀疑她是抽条了,而不是病瘦的。
康婕妤如今身上几乎见不到骄矜之气,只有年轻姑娘的鲜活灵动。
应该是得到了高人指点。
不知在之后的争宠大军中,会有怎样亮眼的表现。
至于静妃……她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作为除了皇后表妹外唯一怀孕的妃子,静妃对皇后非但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一改往日的作风,很露锋芒。
宫人伺候她吃饭,她对桌子上的菜着指指点点一番,等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才捂着嘴孩子气地跟皇帝告罪: “臣妾最近的口味当真是多变,让圣上见笑了。”
皇帝: “静妃可有想吃的?”
静妃: “臣妾想吃酸笋,越酸的越好。”
按照传统迷信,酸儿辣女。
静妃想吃酸笋是假的,告诉别人自己很可能怀了个皇子才是真的。皇后和陆充媛的表情都是一变。
“赵海德,命人去附近的膳房取酸笋来,顺便再配些合适的主食和菜着,光吃酸笋可不行。”皇帝单独给静妃赐了一桌新席面。
而对于同样怀孕的陆充媛,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照顾。静妃愉快地把一叠酸笋全吃了,才缓缓地吃起其他的东西来。
秦玉逢觉得静妃果然是个狠人。
吃这么酸的东西还能做好表情管理,演技甚至在皇帝之上。
Ⅲ
第25章
皇帝未必不知道静妃的情况。
静妃必然知道皇后的手段,但仍然选择与陆贵人同时有孕。
这两个信息可以推理出一条结论:接下来的发展会很精彩。
秦玉逢突然偏头看看亭外的天色,说: “今天的月色,真漂亮啊。”
适合交朋友!
别管静妃现在有多棘手,这个朋友她都交定了。
入宫也有三四月,知交一二是有了,能胡扯头花的姐妹也该找些。皇帝闻言,居然从座位上离开,走到秦玉逢的边上,探头看外边的天色。他现下对华妃可谓是十分满意。
所以打算附和对方两句,再借着由头赏赐些东西。
结果他看到天色,反倒沉默起来。
这黑云压月的,月色在哪里?
他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钦天监说今夜有风,等再晚些,拨云见月之时的月色才叫好看。"
秦玉逢附和: “圣上说的是。”皇后听到他们这对话,也沉默了会儿。
皇帝当初对着她要是有这份没话找话,替人找补的口才,她也未尝没可能与他举案齐眉,做个贤内助。
但如今再说这些,都完了。而且丈夫的怜爱,总不如握在手里的权利叫人踏实。
皇后端起酒,朝向秦玉逢: “华妃今日生辰,诸位姐妹都想着祝贺几句,可是一整天也没找着你的人呢。”
她其实更关心皇帝去哪儿了。
但不能明着问天子的行踪,故而问秦玉逢。秦玉逢眼皮抬也没抬:“臣妾同圣上在一起,皇后娘娘好奇,不妨问圣上。”
皇帝: "……"
这个谎还得他自己说是吧?
他颇为冷淡地说: “朕同爱妃一道逛了早年故地。
因着牵扯夺嫡,先皇和德昭皇后,皇帝早年的经历在前朝后宫都是忌讳的内容。
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了想,还是没有深究,转而喟叹一般地说: “圣上待华妃格外与众不同,情真而意切啊。"
她的余光去瞄淑妃。
>
看皇上啊!
叫皇上接触你的眼神,然后愧疚啊!
皇后头一回对淑妃生出“怒其不争”的情绪来,郁猝地喝完杯中的酒。
皇帝淡淡地说: “朕崇尚君子与淑女的情谊。也可谓之‘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
意思是他对华妃好,是因为华妃平等地在对他好,叫那些羡慕嫉妒的人反省自己是否虚情假意,别有目的。
头一个该反省的就是皇后。
要是别家的夫人这么疯,早就问罪休妻了。皇后听闻,笑了笑: “当真是圣人口中的美好情谊啊。”
她连亲人都不敢爱,不知正确的亲情是何物,又如何知道男女之间的真挚情感呢?
其余人感受到这股火药味,也顾不得自己来此的本来目的,按照流程地祝福完寿星,就都拼命降低存在感,怕汤匙碰壁发出声响,汤都不敢喝一口。
只有秦玉逢和皇帝这两个不在乎气氛的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待到席面都撤走。淑妃才想起自己是办了七夕节庆的。
她站起身,仪态大方地说: “适逢七夕,正当观星拜神,乞巧赏灯,我请了青云观的王母像,请诸君往御花园移步。”
大家也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心思活络起来,各有风情地对皇上投来眸光。
皇上仿佛无所觉,几步便到了亭外,对着她们挥手说: “朕有急务要理,需先回勤政殿,诸位爱妃务必游玩尽兴。
众妃子:?77七夕你让一群女人一起过?合适吗?!
皇帝觉得合适的很。
他不仅自己要加班,还要喊别人一起加班。
一回到勤政殿,他就拽着赵海德说: “去把严焕(皇后二哥)和秦……秦氏可有在朝为官且与其妻不和的官员?"
赵海德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皇帝问起的事情必须给个答案。
他深思了一番,终于找到个可能符合条件的: “听闻通事舍人秦琰秦大人前几日陪妻子回娘家,刚进门就被丈人赶出来了。"
通事舍人是个秘书职位。
比不上内阁的几位大臣,但能以六品官职上朝,入勤政殿,偶尔还会给内阁的大佬们打下手。在职期间能做出点
成绩,或者是无过错地完成所有职务,都基本上能入内阁。
皇帝会在这个职位上培养心腹。而世家会将寄予厚望的弟子放到这个位置上历练。
也算是双赢。
赵海德不知道皇帝找夫妻感情不好的秦氏官员干什么,但他知道,皇帝回到勤政殿是想加班,那喊个秘书来总没错的。
果然,皇帝并没有问其他的人选,而是说: “那便传严焕与秦琰来勤政殿与朕议事。”
正在给媳妇打扇子的秦琰听到宫中急召,整个人都有点茫然。
“圣上这时候唤我做什么?”
族叔在争取内阁首辅,秦氏的其他人便默契地低调起来,他如今在通事舍人里都算是边缘人物,怎么大晚上突然喊他进宫议事?
“今天七月七日,怎么,后宫佳丽不够美才叫圣上想起还有政务未处理?”他妻子也感到奇怪,猜测一出,又否认, "不应该,你那族妹天仙似的人物,今日又逢生辰,怎么会留不住圣上?"
秦琰一听,生出焦虑来: “莫不是……两人有什么矛盾?”
可是皇帝跟华妃有矛盾,也不该牵连到他头上来呀。
他将扇子递给旁边的侍女,站起来整理衣冠。
“君有令,我也只好赶紧入宫觐见。惠娘息怒,明日若无要事,我就请假回来陪你。”他妻子觉得好笑: “去罢。若是父亲知道,也不会掌这种事责骂你的。”
“夫人明理。”想起岳父,秦琰心有戚戚地点头。
奏琰坐车急忙入宫,在勤政殿见到同样一脸茫然的严焕,顿时换了表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两句,皇帝就带着准备今晚处理的一堆奏折走出来,他们也就收了锋芒,恭敬行礼。
皇帝: “今夜唤你们来,是有些公务需要两位爱卿相助。”
却没有急着干活。
而是开始闲聊: “七夕佳节,朕本不欲打扰,但思及夫妻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多有两心不同的,若强行相处,只会彼此伤心动气。
“听闻两位爱卿与妻近来多有矛盾,不妨来与朕共商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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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就是再疯,也知道家族支持的重要性,多少会听点劝。
陆充媛的孩子虽说状况不好,但他也并不希望其失于阴谋与算计。严焕正如皇帝所料。
他先有感同身受之色,后想起皇帝的妻子是自己的妹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而秦琰的表情则有些茫然和惊恐:“臣与惠娘并无矛盾啊,圣上是从何处听到这等传言的?”要是叫他丈人知道还得了?
皇帝: "……不是说,你陪夫人回门,被赶出了么?"
秦琰:曾祖父在上,孙儿不孝,竟将脸丢到天子面前了!
在沉默良久之后,他低声坦白: “这个,臣长子方满三月,夫人就又添喜讯,岳父大人怒我不体贴妻子身体,因而将我赶出门外。"
皇帝闻言,也有些尴尬于自己误会,便说: “如此,那秦爱卿便先回府陪夫人,朕再唤其他爱卿进宫来替朕草拟诏书。"
秦琰一听,竟没有推拒说要“舍小家而为国”的话,直接谢恩走了。
皇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感慨: “宛阳郡主与驸马,秦将军与其未婚妻也都情深爱笃,秦氏多痴情人啊。”
然后就说要召严博进宫干活。
严博早前是文官出身,因为秦氏出了秦跃才半路入军混资历刷战功,过来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一旁看了全程的严焕:
虽然皇帝让他们兄弟二人一同辅助处理朝政,但他完全开心不起来。想也知道,这不是要委以重任的意思。
后宫。
没有皇帝的七夕节庆也颇有些鸡飞狗跳的味道。前边的观星,赏夜兰,拜西王母这些项目还好,各看各的也就罢了。
到乞巧的环节就开始勾心斗角了。
想搏一个“擅女工”名声的妃子不在少数。想看秦玉逢出洋相的人也不在少数。
秦玉逢选择直接坐上裁判席。
“要说眼神好,众妃当属我最佳,为防有人趁着灯熄而从袖子里掏出穿好的针线来,我便来做这监察如何?"
有人问她不参加么。
她摇头说:“我十四岁便能于五十步外命中靶心,莫说是以线穿针,就是以针穿针都不难,我参加实在是太欺负你们
了。"
她们: "……"
猝不及防地想起某些噩梦。
在对月穿针这个阶段,还真有原本打算作弊的。
然而在华妃的猛虎凝视下,她们也不敢摸袖子,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穿针。
康婕妤更是扎到自己的手,出了好大一个洋相。
她再也绷不住表情,扭头就走了。
之后是斗巧,即将各人亲手所制的手工品摆在一起,一同品评,以投花的形式来排名。绣品和宫灯是热门选择。
瑾修仪绣了一副寒梅,意图展现自己的高洁。谁知道也有人绣了寒梅,还比她的更大,更有风骨。
舒贵人制了一盏宫灯,牛郎织女题材的。谁知道也有人制了宫灯,讽牛郎织女题材的,还更精巧好看。
最后排出来的前三,都没有人出来认领。
瑾修仪与舒贵人脸色不佳地告辞离去。
奏玉逢附在淑妃耳后,小声说: “这是我宫里的宫女做的,本来只是凑个热闹。”淑妃横了她一眼,没忍住露出些笑意: “若是叫她们知道,该气得睡不着了。”一套流程下来。
大半的妃子都叫某人搞得崩溃离开。
最后留下来看清风拨云见月的,竟只剩淑妃,顾充仪与秦玉逢。
淑妃望着天,突然一叹: “先前你说前朝是皇贵妃,当真是没错的。”
第26章
听说华妃来访的时候,静妃心里是拒绝的。
她当初主动对其示好的时候,华妃百般敷衍,如今要叫她笑脸相迎就太过卑微了。但她的拒绝也并没有什么用。
派出去说“娘娘已经歇下”的宫人还没有到门口,秦玉逢就带着人破门而入。明明做着这样失礼的举动,对方却看起来那么坦然。
静妃觉得自己当真是要害喜了,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地冷笑了一声。
奏玉逢立于殿中,见静妃的表情很有几分“当初对我爱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的味道。倒真有两分童真可爱。
她笑着说:“本宫今晨想起自己先前单给陆充媛送了黑枸杞,没给你送,顿觉愧疚,这不,亲自带着补品上门来瞧瞧你。
静妃: “难为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其实我早有想来探望的意思。”秦玉逢面不改色地说着, “但这不是因为你是在我宫里崴脚,之后又被发现怀有身孕,我怕我上门会叫大家觉得我想害你。"
静妃: "……"
这个时候倒有自知之明了。
人都带着礼物进了门,静妃也不好再把人赶出去,只好命人看茶。秦玉逢热情地与她介绍了自己带来的养生好物。
最后说: “当然,静妃你如今怀有身孕,补品与药物的使用,哪怕是不入口的,也应当小心谨慎,所以我最推荐的,还是多喝热水。"
静妃: "……好的,多谢妹妹关心。
总觉得这个人在阴阳怪气,但又不知道这话有什么问题。
奏玉逢看静妃气色还不错,应该扛得住扎心,便说: “听闻静妃从前也有过身孕,这次的感受与上次可有相似之处。
静妃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表情有一瞬间宛如厉鬼。
她低下头,仿佛很是伤心地说: “上回是我心疲体弱,孕中多有不适,最后才没能保住孩儿,这次的时候正好,除却口味与平时略有差异,并无不适。"
“御医也劝本宫常出去走走,舒缓心情,强健体魄。”
钓鱼的意思非常明显。换成皇后的话,还真可能上钩了。
毕竟静妃上一个孩子大概率是因为皇后没的,静妃要
是真有了孩子,大概率是借着这个孩子与皇后对着干。
若是静妃在陆充媛之前先生下长子,就更难受了。
奏玉逢: “静妃娘娘与陆充媛怀上龙子的时间十分相近。”
对于没那么喜欢的妃子,皇帝会在某一个时间段里挨个宠幸。
在新妃入宫前,皇帝就进行了一波轮流打卡。按照侍寝记录和她们汇报的怀孕天数来看,确实是前后脚。
静妃听到她讲陆充媛,神色并无异样: “是啊,真巧,说不定会在同一天生产呢。”
秦玉逢险些战术后仰。
听这话的意思,是陆充媛真生了,孩子会抱过来说是她生的?什么当代刘娥。
皇帝该不会觉得这样对静妃是个补偿吧?有人考虑过陆充媛的想法吗?
啊,等等,皇帝该不会觉得给陆充媛一个充媛的位置,就算是补偿了吧?秦玉逢觉得自己真相了。
皇帝对后宫嫔妃的处理方式,真是……有一种充斥着皇权傲慢的温柔。
从静妃宫里出来,秦玉逢又顺道去了陆充媛的宫里。
尽管曾经亲密地拉过陆充媛的手,她对陆充媛的印象还处在罗雨旋第一次拜见皇后的时候,那一声明目张胆的嗤笑。
从各处递到她这里的消息来看,对方的作风是上倚靠皇后,下欺凌弱小,擅长见风使舵与给点阳光就灿烂。
是非常典型的小人形象。
但要说纯粹无脑,秦玉逢是不相信的。
因为不喜欢陆充媛的很多,但跟她有仇的还真没有。说不定,对方只是在扮演一个“很容易被掌控”的角色。陆充媛宫中。
秦玉逢依然是没等人回禀,就带着人进了内室。
看到气氛莫名的陆充媛与贾文林,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跑得快,就是容易看到意外之喜啊。
贾文林是曾经打算配合皇后害她的那位贾老太医的孙子,年初太医院选拔的时候没有通过考核,皇帝开恩科后才进入的太医院。
她觉得对方的医术不至于过不了考核,还找人调查过。调查的结果是他由于未知原因交了白卷。
屋中众人: “参见华妃娘娘。
陆充媛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现华妃正在看贾文林,连忙
作势要下床: "华妃娘娘怎么突然来了?"
“不必多礼,你身子重,好生歇着才是。”秦玉逢走过去将她按回床,随意找了个借口, “本宫方才去看望了静妃,想着不能厚此薄彼,便又来看看你。"
陆充媛: "……多谢娘娘关心,我很好。"
“这小贾太医的医术如何?他上次见我的时候,还是跟在孙大人身后的跟班,这才没过多久,竟是能负责妃嫔的身孕了。''''
陆充媛低下头: “贾太医是皇后娘娘安排的,自然是医术高明。大人照顾我也是尽心尽力,开的安胎药极为有效果。
奏玉逢: “安胎药很有效?缓解了你什么不适症状么?”
大约是没有见过她这么较真的人,陆充媛无语了一会儿,才说: “臣妾是头一次怀孕,害喜反应略大些,并无大碍。”
“这样啊,是本宫无知了。”
奏玉逢旁若无人地对着陆充媛一顿嘘寒问暖,才单方面依依不舍地离开。
看着天色还早,她带着人慢慢朝纤云宫走。
今天跟着她的是壁水。
相较于星璇,她的性格更跳脱,话也多。
奏玉逢出门搞事的时候喜欢带她,觉得这样能给自己提供更多的思路。壁水见四周并无其他宫人,便问道: “娘娘,您觉不觉得,这小贾太医与陆充媛有旧?”
“何以见得?”
“咱们进去的时候,陆充媛正盯着小贾太医看,像是要哭了一样,但是他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这就是有故事啊!
奏玉逢笑了笑: “说不定是陆充媛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问他能不能治好,他无能为力才不敢与她对视呢。''''
“您这么说,倒也很像。”
壁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但是,陆充媛那眼神,更像是看负心汉啊。”
“看负心汉?”
“是啊,我大娘被我大伯卖掉的时候,她看大伯就是类似的眼神。”
秦玉逢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全然没有恨意,只有失望吗?”
壁水: “是吧。”
壁水的爹娘在她出生没多久后
死了,她寄住在大伯家里。可是大伯家也很难活下去。
在最困难的时候,大伯将她和大娘一起卖给了人伢子。
那时的她才不到三岁,但时至今日都记得分开时,大娘看大伯的表情。
那是一种对方无法救自己,只能接受现实的失望。
秦玉逢: “你大娘……”
壁水: “大娘年纪正好,很快就被卖出去了,倒是我,被转手好多次,才最后被老爷买走。”
沉默的人变成秦玉逢。
“娘娘不必觉得难过,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而且正是有这样的过去,我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壁水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好在秦玉逢明白自己难过也没用,很快就从对世道的窒息中恢复过来,说: “等回宫,你带一份香料配方去太医院问贾太医,用这样的香会不会于胎儿有损。”
“在配方的下边,附一句话。
太医不得与官宦私交过甚,即使贾家与陆家真有接触,也定然会进行遮掩。不如直接从当事人入手。诈他一诈。
秦玉逢并不想对这件事有过多的揣测。
但“太医和后妃有旧”这件事,实在是让她产生了一些幻视。
好在贾文林入宫时间晚,与陆充媛接触也是在对方怀孕之后,不然她真的很难不怀疑皇帝绿了。贾文林回到太医院,陆充媛的脉案才编到一半,就听说华妃派人来找他。想到过往跟对方的几次的接触,他就有些头皮发麻。
但容不得他拒绝。
壁水伶俐地给他见礼: “娘娘最近新得了一副香料的配方,很是喜欢,打算用来熏衣,但因着要接触静妃娘娘与陆充媛,她担心有什么问题,特意命奴婢来问问贾太医。"
他接过配方,仔细。
待看到最后一行字,险些打翻了自己的书案。
“君与陆氏,可有青梅竹马之交?”
华妃竟知道此事!不愧是秦家,连多年前的旧事都能打探出来。
纤云宫的宫女仿若不知,关心地问: “是有什么问题么?”
贾文林口中苦涩蔓延,缓缓摇头: “此香若只是熏衣,于胎儿无碍的,但对使用者来说,或许会难以入
眠。''''
“啊,这么说来,娘娘最近几日确实歇息得很晚。”壁水煞有其事地说, “贾太医若是不忙,不妨随我去纤云宫,替娘娘看看。"
“娘娘凤体重要,这就去吧。”
纤云宫。
奏玉逢看着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的贾文林,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假。
便笑道: “你既然在第一次考核的时候交了白卷,又何苦来此呢?”
贾文林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头深深低下: “祖父回家修养,本是天年如此,却心中郁郁,又时常将臣找到跟前,说为医者,当医病救人,积福积德,不可自私自利……"
他猜到祖父可能为了自己,做了有违医德的事情。因此才被“回家修养”。
选择入太医院,一是不想让祖父太难过,给对方一个盼头。二是想知道祖父到底做错了什么,尽量弥补。
“如此看来,你倒是跟你那祖父不同,是个良善的。”秦玉逢点了点头, “那你第一次又是为了什么交白卷呢?"
本来以为能从她嘴里听到祖父是怎么得罪她的贾文林: "……"
奏玉逢: “你要知道,这关头,陆充媛只要有一点问题,别人就能生吃了她。本宫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暂时没想着让她死。"
长叹一口气。
贾文林终于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家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所以尽管他从爷爷辈就在宫里当太医,家里在京城也有房子,幼年也有相当一部分时光是在祖地度过的。
他的老家和陆家同在一乡。
少有人知道,贾老太医是陆家推荐入宫当太医的。
而在贾老太医入宫当太医之后,陆家也一直有意与贾家亲近,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陆家的女儿,也就是陆充媛相识。
十几岁的时候,也确实有过慕艾之心。
那时他的祖父还是太医丞,以他的身份,配陆家非嫡支的女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但那时与陆家有姻亲的严家将女儿嫁给了皇子,并且让陆家将貌美又身体好的女儿留一留。这桩亲事便搁置了。
/>“臣早死了这份心,潜心钻研医术,希望能将贾家的医术发扬光大。”
贾文林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直起身,抬起头,以示自己绝无心虚。
然后他又恭敬低头: “然而陆充媛果真入宫为妃,臣深觉自己入宫为官不妥,便交了那份白卷。"
“可是本宫听说,直至考核前一月,你还在挑灯夜读。”秦玉逢并不相信他这句话。
“陆充媛入宫为贵人,是去年中秋的事情,你为何在考核要开始的时候,才突然做这个决定呢?"
贾文林苦笑: “娘娘聪明过人,臣想要瞒过您当真是痴心妄想。”
遂坦白了真正原因。
原来是陆充媛听说他要参加这一届的太医选拔,特意托人送了一封信给他。
在信中,她回忆了两人青梅竹马的过去,又表达了如今身处深宫的无奈与恐惧。
没有一句话是在要求他做什么。但处处在暗示他入宫之后替她做事。
贾文林并不是恋爱脑,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与陆充媛接触密切只会带来大祸,所以打算直接不入宫。
谁知道他祖父会为了他的前程去上皇后的贼船。
他又因为祖父上过皇后的贼船,在入宫之后被皇后安排去照顾陆充媛的身孕。奏玉逢听完,唏嘘一句: “这就是命啊。”他听完,也想叹气。然后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吓得不敢出气。
"你那脉案,是会单独给皇上送一份么?"
秦玉逢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跟皇帝坦白过,那脉案是编给皇后看的。
“别害怕。本宫只是觉得欣慰,没别的意思。
欣慰于他不是恋爱脑大冤种,还知道对后妃怀有感情是灭九族的事情。
贾文林对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华妃本就是一位难以捉摸的人物,他很快将这个疑惑放到脑后。转而为她的下一句话震惊。
“你祖父欲使我因时疫而离宫,本宫只是让他离宫,已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了。”
“臣……谢娘娘仁慈。
贾文林将头用力地磕到地上,等对方冷淡地说“你下去吧”,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朝外走去。
夜
里,秦玉逢看到陆充媛真正的脉案,笑了笑: “你们瞧,做人善良一点,总有回报的。”贾文林不会因为女人而替人做事。但会为了家人妥协。
温慧几人对脉案研究了一番,给出了一个不容乐观的结果。
“陆充媛先前怕是喝过不少避子汤,又喝过许多坐胎药,两相作用,使得她的身体看似无碍,实则内亏严重,一旦怀上龙胎,便是以自己的命养腹中胎儿的命。"
两种效用相反的药同时喝上大半年,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该说陆充媛不愧是“貌美又身体好”么?
秦玉逢: "你们说,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吗?"答案是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温慧: “无论是否生下,陆充媛之后都再无可能生育。”她: “这样挺好的。
没有人会再因为这种事情去折腾一个本该健康的身体。
既然确定了胎儿的状况,秦玉逢也很容易确定,皇帝的打算确实和她最开始的猜测相同。皇帝不可能让皇后手中握有一个孩子。
也并不是很想让这个孩子不明不白地没了,所以默许,甚至是支持静妃的操作。没有人在意孩子和孩子母亲的想法。秦玉逢想。
又不免想到,如果自己怀了孩子,是否也会面临类似的情况。
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降生。
有人希望将他作为筹码,作为奇货可居的奇货,作为借口。若她因为孩子而处于生死关头,会有无数的人说要保龙子。
啊,真是恐怖。
秦玉逢心情烦闷,让人推开窗户透气。
月光从窗外投进来,铺满一地霜华,叫夏夜多了分冷清。“月色入户,而无与为乐者。”她喃喃地说。
“所以这跟我应该没睡有何干系?”
被喊起来的顾充仪披着一身月华,恹恹地看着瞧着吵醒自己的某人。
“这句话的下句是‘怀民亦未寝’啊!所以你肯定也没睡!”
顾充仪: “……我字长歌,不是怀民。”
“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去散步吗?”
她低头看自己被拉住的袖子,又看了看一脸可怜的某人: “在装小孩这方面,你该是静妃的前辈。"
某人不以为耻,反
而变本加厉: “去吧去吧。”
"……待我给你拿件披风。
将所有人留在宫殿里,两人单独走在灵玉轩的庭院里。
仿若这样,就不是顾充仪与华妃,而是顾秀与奏玉逢。
顾秀思及秦玉逢今日的行程,猜到对方是发现了什么内幕,也对她为什么心情不好有了猜测,说: “身不由己,对我们来说是常态。”
秦玉逢: “你取了这样的名,又有长歌为字,为何还到宫中来呢?”顾秀在顾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这是她们过去默契不提的事情,但今日,她偏偏想提了。
顾秀: “汉皇郡顾氏,在前朝曾有人官至三公,也曾是威赫的望族。”
这个前朝并非是先帝的前朝,而是大顺朝之前的朝廷。
在前朝当过官并不是值得忌讳的事情。世家同时往好几个诸侯那里派人才也是常有的。
顾氏的问题在于他们家是前朝的皇党,即使宗室衰颓,也在积极地寻找救国之法。嫡支为此死了很多人。
后来有一任家主觉得宗室实在是没救了,为了保存家族,干脆躲去汉皋郡避世。
“自那时至今日已有百年之久,许多人不记得这个姓氏了。”
但世家就是世家。人才不绝,家族就依然如树一样根固而叶茂。
顾家传到顾秀祖父那一代,主家支持了旁支入朝为官,对方正是娴婕妤顾晴岚的祖父,如今官至户部尚书。
“我少有才名,闻于帝耳,先帝便赐我入王府。”顾秀面上带了两分嘲讽, “世家女再如何出色,也只是增加联姻时的分量。''''
即使对家族贡献再大,他们也不会忘记她们在这方面的价值。
秦玉逢家里的情况比顾秀要好一点。
她爹娘拿她没办法,长兄宠她,在婚姻这件事上,她本该拥有完全的自主权。
但先帝曾多次当众说要让她当太子妃,即使这件事被搁置了,也注定了她入宫的结局。
除非她真的心肠硬到弃家族于不顾,放弃秦大娘子的身份,以另外的面目生活。
但那样的话,秦家依然会有女儿替她入宫。
何必叫别人替她受这份罪?
r />将这件事抛于脑后,秦玉逢好奇地问: “那你们家,还想过光复前朝吗?”
她记得,当时谈起前朝时,顾秀仿佛很想看皇帝因世家而焦头烂额。
“你瞎说的时候能不能看看自己身处何地?"顾秀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没有,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没人想回到当初。我只是觉得陛下锐气不足,当再通上一逼。"
钟氏称帝之前,天下整整乱了一百五十年。
饿殍遍地,尸骨堆山。
并非是夸张描述。
直至今上登基,才算是恢复了元气。
“唉,我看阿秀胸有丘壑,常寻我谈论国家大事,还以为你是有心助我夺权,与我共治天下呢。
秦玉逢捂着胸口,仿佛很是失落。
顾秀闻言,竟有些期待,小声地问: “你真想夺权吗?”“不想。”秦玉逢摇头, "夺权容易,治天下难啊。"
没瞧见皇帝登基三年了,墨成还不放心他处理要务,拒绝他推行新政吗?况且奏家除了她哥,没人会支持她当女帝。
就算她真上台了,保不准其他世家也觉得自己能行,到时候能打得不成样子。大顺建国未满三十年,可经不起这种折腾。
所以三舅舅的方案就很好。
投资一个道行没那么深的皇帝,让对方代替自己推行政策,也代替自己面对压力。人选上,唐觉一共看好两个人——皇帝和梁王。
但是秦玉逢懒得另嫁,也觉得皇帝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就跟对方敲定前者。
等唐觉从蜀中回来,一些事情就能安排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