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家良妾躺平了》 1. 逃命 艹·他爷爷的贾赦! 夹着雪花的北风里,姜宁骑着马,努力把身子缩进斗篷,一面在心里大骂。 她是两天前从末世死到这个世界的。 原身是个和她同名同姓,长相也几乎一样的小姑娘,才十五岁,没有亲兄弟姐妹,父母双亡后被亲大伯——这里的人叫“大爷”——接去养了,一个月前出的孝。 谁知就这一个月的功夫,原身亲大伯的独子又欠下了巨额赌债,这回还不知怎么搭上了荣国府。 一等将军贾赦愿意出两千两银子买原身回去做妾,正好能还上赌债还有点富余。 一边是亲生的独苗和家里最后的财产,另一边是正当妙龄的侄女,原身大伯选择隐瞒真相,骗原身说是去国公府里正经做姨娘,进门就摆酒请客开脸,人人都称“姨奶奶”。 面对堂兄甚至大伯的跪求,原身只能答应,说定了三日后过门。 可就在当天晚上,原身的奶嬷嬷听到了大伯父子的私话,得知: 原来姜家是把姜宁给卖了,已经签了身契,往后一辈子都是奴才丫头,根本不是正经进门做良妾! 在极度的愤怒、伤心、绝望之下,原身直接被气没了。 ——这些情感,是穿过来的姜宁从这具身体上感受到的。 她先稳住原身的奶嬷嬷和丫头,花一天时间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又用十分钟决定好,她不能就这么进贾家的门。 她得逃。 记忆告诉她,林老夫人从前还挺喜欢原身的,再加上原身母亲和林老夫人的情分,她还隐约有个“林老夫人恨极了贾赦”的印象,姜宁有把握,林家会管这件事。 但林家管了之后,她的“前程”会如何,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红楼梦》原著她还记得只言片语。 她认为,哪怕是做林家的丫头,也比给贾赦暖·床强。 所以,她凌晨翻墙出来,换上男装,在二里地外找到接应她的奶哥哥,骑马奔城中来。 这个时代的气温比末世前要低,腊月京郊的冷风像刀一样,割在她没被裹住的皮肤上。 她不会骑马。原身会,但有好几年没骑了。 残留的身体记忆不足以让她平稳坐在马上,她被颠得发晕。 可她不能慢下来。 奶嬷嬷和原身的丫头还在姜家。 如果她跑出来的事暴露了,奶嬷嬷和丫头可能会有危险,而她被追上,一切就全完了。 姜宁把身子压下来,伏在马背上,减轻想吐的感觉。 ——贾赦,我干·你祖宗! …… 在姜宁逃命时,京城,林氏景文侯府,景安堂后的正院里,上等银丝炭将屋内烘得如同春日温暖。 永嘉十五年探花,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林如海坐在重病方愈的林老太太床边,叹道:“母亲的意思,儿子已经尽知了。请母亲稍安暂歇,儿这便去和敏儿商议。” 林老太太却不肯松开儿子的手,落泪:“海哥儿,不是娘非要叫你们夫妻生隙,敏儿一向孝顺懂事,娘也不愿做这恶人。咱们林家是几代单传,我也只有你一个,本不该催逼你们。可我已是五十多的人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恐怕是活不长了。你成婚十年,二十七了,膝下尤空。我无缘见到孙子也罢了,若闭眼之前,你身边连两个可靠的人都没有,我该怎么见你父亲,怎么见林家的列祖列宗呢?” 林如海忙起身拜下:“母亲!沈太医——” 林老太太打断他:“我的身子如何,我还不知?这些平安话,我不想听,你别说了。” 林如海清目含泪:“母亲……” 林老太太示意他坐:“娘知道让你为难,不用你说。把敏儿叫来,我和她说:这回新人不从家里挑,从外头买好的来调理,人选好,先过我的眼,再进门。” 林如海一怔。 这便是明着不信敏儿了,也太…… 但他还未开口,林老太太先一笑:“五年前,那个孩子没了……” 说到儿媳贾敏五年前落了的那一胎,她维持不住笑容,脸上颇有怒色:“敏儿把陪房丫头给了你,可你不喜欢她,她对敏儿忠心,竟也不愿意兜揽你,你们又这么混了五年,一个喜信都无!从家生子里选怕事多,就从外面挑无根无基的好。” 她又轻嗤:“五年前,我还没想让你纳妾呢,你们先拿个陪嫁丫头糊弄我,这回我必要选两个你我都中意的人,再不许你们糊弄了事了。” 这的确是他们夫妻理亏。 林如海只得应下:“都按母亲说的办。” 林老太太这才松了眉心,点点头。 见母亲平静了,林如海有心想先替贾敏说几句和软话,再亲自去请她来,忽有丫头在门外急声回禀:“老太太,姜姑娘突然来了,说有十分要紧的事想求见老太太。” 姜姑娘? 林如海问:“是晴雪姐姐的女儿?” “是她。” 林老太太简单回答了儿子,便吩咐门外丫头,“快去带她来,你们亲自去。”又问一声,“这冰天雪地的,她怎么来的?谁带她来的?快拿热热的牛乳茶来!” 丫头们迅速分工,只一个来至林老太太面前回话:“姜姑娘是骑马来的,只有姜姑娘的奶哥哥一路领着来的,别的没人。” 林老太太思索:“怕是她那大爷作怪,把她随意许人了。怪道呢,我说都要过年了,她怎么还没有针线送来。” 林如海问:“母亲这里有客,儿子就先回避了?” 林老太太:“不必,你且留下,只怕还有事让你办。” 林如海便从床边起来,和丫鬟一起扶林老太太坐直,侍立在旁。 林老太太口中念了几句:“这孩子可怜见儿的,我虽想过把她接来养,可她在咱家身份尴尬,她又有亲大爷,倒像咱家仗势强抢人家女孩儿,也就罢了。我本还想着替她说一门好亲,也算全了晴雪救你一场,谁知一病几个月,也忘了。” 又说:“晴雪活着的时候还常带她来,这也有三四年了……” 姜宁十一二岁时便国色初显的好模样儿浮现在林老太太眼前。 她心中一动,看了儿子一眼。 这一眼的时间有些长。 林如海以为林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母亲?” 林老太太又看他两眼,摇头。 这时,随着“姜姑娘到了”的回报声,三四个丫头簇拥着一位年轻姑娘进来了。 姜宁的脚步又快又急,直直走向林老太太便拜倒在地。 林如海只来得及瞥见一眼她冰白的脸,细长的紧颦的黛眉,脸颊和眼尾有不知是哭还是被寒风吹出来的红晕,接着就只能看到她脑后如云乌发,和青灰色厚重男装下仍能看出来的单瘦脊背。 这是大姑娘了,他该避嫌。 林如海移开眼神。 林家下人没告诉姜宁林老太太病了,但她在院子里就闻到了仿佛已渗入墙壁中的药气。 温暖锦绣室中,原身记忆中目光慈爱的林老太太,和她面前几乎瘦成一把骨头的憔悴老妇人重叠了。 至于林老太太床边那个疑似林如海的年轻男子,她暂时顾不上避让。 姜宁叩首:“不知老太太病了,还拿烦心事来告诉老太太,是姜宁的不是。” 林家人丁稀薄,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更是一个嫡派同辈都没有了。林老太太羡慕人家的儿孙绕膝,所以,尽管姜宁只是她放出去的丫头的女儿,也当小半个晚辈看。 因姜宁还来林家时,模样儿生得极好,性子又乖巧,她对姜宁也有几分真心疼爱。 这回见到姜宁长大,眉眼间焦急惊慌掩不住天然好颜色,真宛若清水出芙蓉一般,她就更喜欢了。 她便对姜宁伸手:“好孩子,是我病了,一时没顾得上你。出了什么事?快起来,和我说说。” 姜宁握住林老太太的手,却没起身,只抬起脸:“老太太,是我大爷,要把我两千两银子卖给荣国府赦大老爷……做丫头……” 这话一出,满屋人都怔住了。 林如海和知道些许内情的大丫头们随即便看向林老太太,防着她怒极攻心。 林老太太神色大变,姜宁却似浑然不觉,落泪道:“虽说终身大事都是长辈做主,我该从命,可……” 可正经成婚做夫妻,和做妾,做丫头,是三码事。 而且,贾赦好酒、好色,在京中也算小有名声了,作为亲家的林家自然清楚他是什么人。 姜宁不多说贾赦的长短,一手拭泪:“我大爷大娘怕我不愿意,把我关起来了,明儿就要抬去。多亏奶嬷嬷和哥哥,我才有命能见到老太太。姜宁任性,拼着没脸,求求老太太救救我罢!往后,姜宁愿意吃斋念佛,一辈子服侍老太太!” 说完,她松开林老太太的手,开始磕头。 贾赦! 又是贾赦! 往事让林老太太胸口闷得发疼。 她示意丫头们扶起姜宁,沉声道:“宁丫头,这事我都清楚了。你一路过来累了吧?快去吃点东西歇歇,睡一觉,等你醒了,事就完了。你的奶嬷嬷、奶哥哥和丫头,这里也会安顿好。你娘的嫁妆也会给你拿回来。你大爷那儿你不用回去了,那贾赦你也不用怕!你就在这住着,我看谁敢来找?” 2. 情窦初开 三言两语,林老太太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丫头们要带姜宁出去歇下,她却忽然又转身拜了回去:“还有件事,我得告诉老太太知道。若使老太太烦恼,都是姜宁的不是……” 林老太太越发看她可怜了:“好孩子,你只管说,还有什么事?” 姜宁又确认了一遍记忆才开口,在旁人眼中,便似她犹豫不敢说一般。 她说:“是姜宁对不住老太太。老太太赏给我娘的嫁妆,已在两年前被我大爷拿去,还我堂哥的赌债了,只怕是,找不回来了。” 林老太太却不意外,也没多添气恼:“你一个小女孩儿,住在人家家里,他们和你要钱,你哪有不给的份?那是我赏了你娘的,能保她女儿两年平安,也够了。” 她当初发嫁晴雪,也是精挑细选的好人家。如今姜家沦落到卖侄女的地步,想必早就败光了家财,晴雪嫁妆不薄,宁丫头是护不住的。 姜宁确实感激林老太太。 若没有原身母亲的嫁妆,只怕原身两年前就被大爷卖了,那时候没有贾赦这个“大方”的买主,不知原身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可能她都不会有这样能逃出来的机会。 “宁丫头,你去罢。抱月,好生服侍你姜姑娘。”林老太太吩咐,“暂把我年轻时的衣裳找出几件好的,给姜姑娘穿。” 姜宁再一叩首,起身和抱月等出去。 屋外依旧风雪呼啸。 姜宁在屋檐下驻足,和远远站在院门处的一个清俊少年对视了。 她摸了摸脸,发现自己在笑。 ——她接收了原身所有记忆,同时也受到了原身感情的影响。 姜宁放空思绪,压下唇角,看向身旁:“姐姐们——” 丫鬟们嘻嘻笑着。抱月向前推她:“姑娘快去说话,我在这等着姑娘。” 姜宁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份感情,原本是想请一位丫鬟替她带话。可抱月都这么说了,她只好走上前。 十五年前,原身的奶嬷嬷为给丈夫治病,卖身到了姜家。原身母亲可怜她,便只买了她两口儿,没像别家似的,一定要她才出生的儿子也一同卖身为奴。 又两年,奶嬷嬷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便是姜家的奴才了。 后来,奶嬷嬷丈夫死了,原身也到了挑丫头的年纪。奶嬷嬷的女儿被挑为伴读丫头。 原身母亲让原身给丫头改名,奶嬷嬷便求了一求,请原身给她儿子也取个学名。 姜家小门小户,原身的父母都性情平和,待下宽容,没那么多规矩,因此原身本便和奶哥哥相熟。 她翻了几日书,从才学的书里挑出一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便给奶哥哥取名“谢寒”,又给丫头改了叫“岁雪”,一直叫到如今,也有八年了。 姜宁走向谢寒,在他身前六七尺处便停下。 谢寒紧张问:“怎么样?” 姜宁抬头看他,还是笑了笑:“老太太慈悲,让我在这住着,就接嬷嬷和岁雪来,一会儿大约还要大哥领路。” 谢寒把心放下了一半。他眉目一舒展,更显俊俏,连声道:“好,好!” 姜宁有些愧疚:“是我连累了嬷嬷和岁雪。” 她向谢寒求助,让他带她来林家求救,把桃嬷嬷和岁雪留下,就算她们和她是利益共同体,这样对三个人都好,也无疑是让她们承担了绝大部分风险。 原身是个心善、心软、单纯的小姑娘,早已经把奶嬷嬷和岁雪当家人看,不会忍心这么做。 在知道真相前,原身原本打算放了她们的身契,不带她们一起到贾家,让她们做姨娘的奴才。 可她不是原身。 她在末世尚能挣扎求活,如今幸运地拥有了第二次生命,更会为了自己好好珍惜。 姜宁轻声一叹。 “别这么说。”谢寒不禁上前半步,“一家人……” “姐姐们还等我呢。我请姐姐们带大哥也去歇歇,喝口热茶,别累坏了。”姜宁低头,结束了对话。 这是在景文侯夫人的院子里,确实不是叙话之处。 谢寒将迈出的半步退回去,看着姜宁转身,看着那道瘦瘦小小的,披着他斗篷的身影越来越远。 …… 林如海按母亲的吩咐写好了帖子。 等帖子晾干的功夫,林老太太便撵他:“快去换了衣服再来,你亲自去荣国府,把这事告诉你岳母。” 林如海劝:“母亲若定要儿子去,儿子不敢躲懒儿。只是如此,未免太伤了两家的面子。终究不算大事,叫管家去说一声也就是了。” 林老太太不依:“什么‘伤了两家的面子’?你就是怕媳妇面上过不去!” 林如海忙要再说什么。 林老太太怒拍了一下床板:“你无非是想说,贾赦到底是媳妇的大哥!他撞着媳妇的时候,怎么不记得那是他怀孕六个月的亲妹子?那掉了的可是你林海的亲骨肉!” 五年前,荣国公贾代善去世,荣国府因房舍、家产分配等事起了争执。 怀胎六个月余的贾敏回去劝解,在混乱中,被贾赦撞倒在地,落下了一个已经长成的男胎。 贾赦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有人暗中下黑手污蔑他,到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但这事从此成了林家和贾家之间的死结,是林老太太化不开的心结。 见母亲重提此事,林如海知道劝不动了。 他开始筹划,到荣国府后,见岳母时如何说辞,是否要见贾赦,该怎么将此事带来的尴尬降到最低,又要如何约束家人不许在贾敏面前过多议论,忽见林老太太笑了。 “母亲?”林如海心中一慌。 “是不用你去了。”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林老太太整个人都舒展了。 林如海越觉不妙。 林老太太笑道:“帖子我叫旁人送去,不用你了。你去叫敏儿一起来。” 见林如海嘴唇微动,她立刻就问:“怎么,还是你想去送帖子?” 林如海稍作权衡,行礼告退。 贾敏的院子在景文侯府东路,共有前后两进,三四十间屋子,向南是林如海内书房,向北便是侯府花园,向西行不到十丈便是林老夫人正院,位置、格局无不上佳。 五年前落胎,贾敏元气大损。幸而林、贾两家不缺权势财富,多少名医仙药将养到如今,她勉强恢复了全盛时的八·九成,但每逢年节忙碌后,总要再病上几日。 近一月,林老太太重病,她和林如海日夜轮流侍奉,林老太太还没好全,她也病倒了。 林老太太严令她在屋里养着,到今日正好是半个月。 贾敏早几日便想去问安,只是林如海定要她好全了,回禀过林老太太同意,再让她出门。 今日休沐,林如海清早即去服侍,贾敏便托他请示,准她能过去侍奉。 贾敏原想同林如海一起用早饭,可他去了迟迟不回,她只得自己先用过,让人盯着些老太太的院子。 这一等,便是人来人去回报: “姜姑娘突然骑马来了。” “老太太留姜姑娘住下了,还让人去姜家要人讨说法。” “听说里头和大舅老爷有什么瓜葛,多的……没敢细问”。 终于等到林如海回来,贾敏看他面色,便知果然有事:“怎么了?” 这事不可能瞒住。 林如海从头细说一遍,只隐瞒了林老太太定要他去送帖子一节。 贾敏听完,良久无言。 大哥买丫头买到老太太的人头上,老太太是必要发作出气的。 其实,别说老太太了,就是她自己……心里难道没怨吗? 她起身:“我也许久没见姜宁妹妹了。老太太叫我,咱们就走罢。” 也不知这孩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叫大哥瞧中了。 姜宁妹妹的祖父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做过官,后辈竟沦落到卖侄女的地步。 大哥也是,胡作非为也该有个限度!家中底子再厚,也禁不得他这么败。什么人值得花两千两? 林如海犹豫了一下:“母亲,大约还有别的话对你说。” 贾敏一怔,明白了什么。 ……纳新人罢了。 她早就准备好了。 …… 两人与抱月前后脚进门,林老太太先让抱月说。 因林如海也在,抱月便省略了姜宁沐浴更衣的话,只回:“姜姑娘吃了两碗饭,已经睡下了。我看姜姑娘瘦得很,胃口却还好,大约是到了老太太这里能安下心了。” 林老太太问:“她身上有伤没有?” 抱月忙道:“只有一处淤青,姜姑娘说是翻墙出来没站稳,摔的。” 林老太太便吩咐:“等沈太医到了,就叫她起来,好好给她诊诊。可怜见儿的,也不知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 抱月领话退下了。 林老太太看向儿子儿媳,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贾敏面上。 “宁丫头从此就在咱家了。她娘服侍我十来年,又救过海哥儿一命,只看她娘,咱们也得给她找个好归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问。 林如海品了品这话,再回想今日种种,突然明白了林老太太的打算! 只是林老太太是面向贾敏问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贾敏已忙答:“老太太说得很是,若有什么差事吩咐,我一定照办。” 林老太太便笑了:“也没有什么差事。是我今儿见了宁丫头着实好,模样儿不用说了,几年不见,她这行事大方,有胆气,知礼知进退也是难得的。正是这两个月,我知道我寿数不长了,只愁一件事:你们没有子嗣,身边也没有贴心的人帮着。我看,不如两件事并一件,就聘了宁丫头进来,也给你做个膀臂,你看怎么样?” 3. 先斩后奏 床前的熏笼下,炭火“劈破”作响。 林老太太严厉看了儿子一眼,不许他说话。 贾敏将视线从同样震惊的林如海面上移开,缓缓站了起来。 原来如海也是才知道。 幸好如海也是才知道。 老太太这般……未必是真的取中了姜宁多好,只怕更多是为了向大哥、向贾家出气。 一个知根知底,有婆母撑腰的良妾,和几个无根无基的通房,哪种更差? 种种想法在贾敏心中闪过。 她垂首微笑:“老太太如此说,自然是极好的。家里添人是喜事,姜宁妹妹从此留在家里,也免了老太太挂心了。我已大好了,有什么事,老太太只管吩咐我。” 林老太太笑道:“我还有桩疑惑:姜家两年前都把晴雪的嫁妆输光了,怎么直到现今才急着卖侄女?宁丫头爷爷走得早,这十年姜家没人做官,又是怎么和国公府搭上的?现下宁丫头是咱家的人了,我更该帮她查清楚,省得她差点儿做了糊涂鬼,偏贾家是亲家,又叫我难办了。” 贾敏握紧了手帕。 老太太的意思,是怀疑大哥先看中了姜宁,设局让姜家赌输欠债,再去买的人? 可老太太并没明说,叫她想辩解都无从开口。 何况这样的事……还真是大哥能做出来的。 便是大哥本无此意,那些小人奴才们,或是谄媚挑唆,或是私下行事,都有可能。 而且,她已经答应让姜宁进门了,老太太还这样句句紧逼—— “母亲,此事闹得太大,也有损家中颜面。”林如海起身,要扶贾敏坐下,“还是遣人告诉岳母,大内兄之过,由岳母教导便是了。” 贾敏且不敢坐。 林老太太看了一眼儿子:“你说的也是正理。那就叫人去说罢。”便对贾敏道:“你才好,又快过年了,宁丫头的事就先放放,年后再办。你只先让人把碧月斋收拾出来。” 碧月斋是位于正院、花园和贾敏院落之间的一处小院,林如海祖母在时,时常过去小住几日礼佛,已空了二十来年了,林老太太让打扫出来,无疑是预备给姜宁住的。 林家的爵位起初只袭三世,至林如海之父是第四世,圣上额外加恩,又袭了一世。 如今林如海之父离世九年有余,林家已无爵位,仍能住在景文侯府,是因景文侯夫人——林老太太尚在。 是以林老太太虽然丧夫寡居,却仍居住正院,林如海和贾敏只住偏院。 按常例,年轻夫妻的妾该随妻而居。林如海唯一的通房,贾敏的陪嫁丫鬟孟氏便住在贾敏后院的西厢房内,方便日日过去服侍。 但姜宁并非两家的丫头,而是要正经聘进来的良妾,何况林如海虽无爵位,却是林家的家主,他的妾单独居住也不违礼。 贾敏已经恢复了平静,笑道:“多谢老太太疼我。” 大哥作孽,反倒叫她多了个动不得的良妾。 从前看姜宁是个懂事的姑娘,今后她也安分守己,别多了妄想,大家安生过日子才好。 林老太太便叫贾敏回去歇着。 林如海送贾敏出门,低声道:“这事……未必就定了,且别宣扬。” 贾敏只当林如海是在安慰她,许多话到嘴边,还是只答应了:“嗯。” 林如海知道她不信,可他也确实拿不准能不能劝动母亲改主意,不好再多承诺什么。 贾敏笑道:“老爷快回去罢,老太太还等着呢。我走了。” 林如海折身回房,看见林老太太正叫人倒水。 他便亲自奉上一盏温水:“母亲自然是为儿子好,可强扭的瓜不甜,母亲是不是还没问过姜妹妹愿意?” 林老太太慢条斯理喝水润了喉,才笑道:“我自然会问的,你不用急。” “儿子不是急——” 林如海话音未落,便有人来回:“沈太医到了。” 林老太太笑撵林如海:“你快去,你在家里,没有叫别人招待的理儿。” 沈太医是太医院正六品御医,医术精湛,也算林家的世交。 林如海只好出来。 他在廊下迎住沈太医,寒暄后,简单说了姜宁的身世:“家母甚是可怜她,还烦世叔好生诊一诊,她这几年受苦,别落下了病根儿。” 晴雪姐姐就这一个女儿,不看别的,他也是盼着姜妹妹好的。 沈太医连声答应着,随林如海进了东厢房。 此时抱月等已经叫起了姜宁,服侍她穿好衣服,挽了头发。见抱月出来迎,林如海才又带沈太医向里间进去。 姜宁半躺在床上,床帐严严实实掩住了她。丫鬟们扶着她的手伸出帐子外,又在她手腕上盖上帕子,太医的手指才隔着丝帕按了上来。 屋内鸦雀没声,都在等太医诊完。 姜宁空着的手摸了摸半盖在身上的芙蓉锦被。 三天前,她还在为一碗干净的水和人大打出手。 两天前,她获得了第二条命,却得知自己已经被卖给人做暖·床丫头。 现在,她穿着银鼠皮袄,戴着金簪玉坠子,被四五个丫头服侍着洗澡穿衣吃饭,看的大夫是有品级的御医,还有侯府老爷在旁陪着,竟真像公侯家的小姐一样了。 林老太太会怎么安排她? 桃嬷嬷和岁雪怎么样了? 沈太医收回了手,起身笑道:“姑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底子虚些,好生养上一年半载,也就好全了。” 他看了看林如海,又看看丫鬟们,最后看向帐子,笑问:“姑娘是不是学过骑射?” 过了几秒,姜宁仿着原身的语气,慢声答:“是,幼时学过两年。” 沈太医笑道:“这便是了。我开一剂药,姑娘先吃着。日常饮食起居,并不必太过小心。” 姜宁在帐子里谢过沈太医。 林如海请沈太医出去开方。 丫鬟们关上门,抱月给姜宁拆头发:“去姜家的人至少还得一个时辰才回,姑娘再睡一会儿罢。药熬好了,我再叫姑娘起来。” 现在她也只能睡觉了。 姜宁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 贾敏倚在榻上出神,屋内只有孟氏伺候着。 孟绮霜给林如海做了五年“房里人”了,还没有姨娘名分。 她虽生得娇艳,又是“姑娘”,却偏不爱打扮,近日因贾敏病着,她更是连脂粉都不用了。 今日她也只穿着葱绿棉袄,青缎灰鼠裙,正在地上打转。 贾敏因说:“绮霜,你坐一会子罢,看得我眼晕。” 孟绮霜又转了半圈,往榻沿上一坐:“太太倒一点儿不急?” 贾敏懒懒地:“老太太心意已定,我急有什么用。” “……也该进新人了。” 孟绮霜不忿:“老太太想要孙子,那掉的难道不是太太的孩子?都这么些年了,还——” “绮霜——”贾敏警告地唤她一声。 孟绮霜闭上嘴,重重吐出一口气。 “老太太不让我去,我求了老太太,非要回去,孩子掉了,老太太埋怨我,怨恨贾家,我该受着。”贾敏一手捂住半边脸,看向窗外,“别再提了。” “好,不提,听太太的。”孟绮霜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咬牙,“偏是大舅老爷要买她!” 她又站起来,嘀咕:“老太太若真疼她,怎么不认她做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倒让她做妾,这算什么……” 贾敏没再斥责她,只说:“义女不是那么好认的。” 正院。 林如海送走沈太医,回去和林老太太回明了姜宁的身体情况和医嘱,也趁机提议:“不如认姜妹妹为林家女儿,择一户好人家,风光嫁出去,如此,对得起晴雪姐姐……” 他观察着林老太太的面色:“……母亲的心气也能顺了。” 林老太太让他坐,细细向他分说:“你的意思我明白。若晴雪不是咱家出去的人,我多认个女儿也不错,择个好女婿,你也多一门亲家相助。偏晴雪服侍过我,还救过你。若叫人人以为救了哥儿姐儿,有了功劳,儿女就能成主子,起了贪念,才是遗祸无穷。晴雪救你的功劳已经好生赏过了,这回救下宁丫头,是咱们念着旧情。宁丫头再是好的,也抵不过‘升米恩,斗米仇’。你也做了几年官了,这两个道理还不懂吗?” 看林如海一时无言,林老太太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海哥儿,娘问你一句话。” 林如海忙道:“母亲说。” 林老太太问:“宁丫头生得这个好模样儿,你见了,就一点儿也不心动?” 在林如海回答前,她又说:“海哥儿,你别骗娘,也别骗自己,你细想想:你这么推三阻四的不肯应,到底是你自己不喜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最后,林如海只说:“娘还是先问过姜妹妹罢。” 林老太太满面是笑:“问,今日就问。” …… 姜宁再次醒来时,房中已经点上灯了。 有两个人穿着簇新的衣裳围在床边。 姜宁看清是谁,忙坐起来:“嬷嬷!岁雪!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桃嬷嬷未语先流泪。 岁雪一把抓住姜宁的手,又是哭,又是笑,话却说得清楚:“到了有一个时辰了。老太太怜下,先让我们洗澡换衣裳,又吃了饭,就过来守着姑娘。姑娘难得好睡,就没叫姑娘起来。姑娘还剩的东西也都拿来了。大哥也回来了,暂在前边住着。” 姜宁搂住两人,也湿了眼眶:“你们没事就好。” 岁雪抹一把泪,在姜宁耳边说:“姜家爷俩还有脸求情!叫二管家带人打了一顿,算他们命好,没伤筋动骨。哼,等明儿贾家要不着人,才有这两个狗杂种好看!” 桃嬷嬷忙扯她,又使眼色:“和姑娘浑说什么!” 姜宁知道,桃嬷嬷还是顾着姜家人是原身的亲人,怕她不高兴。 她想了一想,觉得也是时候慢慢“改变”她的性格了,便说:“嬷嬷不用拦着岁雪。是他们先坑害我,我好容易逃了命出来,再念着亲戚情分,不是辜负了我爹娘,也辜负了这里老太太吗?他们虽然养了我三年,咱们的吃穿并没欠他们的,有什么恩情,我也用我娘的嫁妆报还完了。以后,就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生死两不相干。” 桃嬷嬷怔了怔,欣慰地笑了:“姑娘可算是想开了!阿弥陀佛,经过了这一难呐,姑娘以后一定都能顺顺当当的了。” 姜宁还想安抚两人时,抱月在外问:“姑娘醒了?” 她忙道:“姐姐请进。” 桃嬷嬷和岁雪也忙起来去迎:“抱月姑娘。” 姜宁看到抱月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眼神躲闪,脸上的笑也有些勉强:“老太太请姑娘过去。” 抱月这般形容,不仅姜宁,桃嬷嬷和岁雪也觉出了不对。 她们上前想询问一二,姜宁却用眼神止住两人,下床穿鞋:“我这就过去。” 她的未来全凭林老太太,多问无益,过去了再见机行事便是。 抱月上前搀扶,姜宁挽住她的手,笑说:“桃嬷嬷和岁雪不知这里的规矩,还望姐姐们多多提点。” 丫鬟们捧着盥沐的铜盆毛巾等鱼贯而入。 抱月拿起梳子,不敢看向镜中的姜宁,低头答应:“这原是应该的。” 4. 正题 天已经暗了下去,只余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 从东厢房到正房短短几步路,抱月还是定要姜宁披了一条大红羽毛缎斗篷,和她身上的衣裳一样,都是林老太太年轻时的。 原身的衣裳都从姜家搬来了,可显然,林老太太不会让她在林家继续穿。 正房门口正有丫头打帘子,有七八个丫鬟仆妇拎着食盒排队等进门,见了姜宁,都退到一边,满面堆笑,并不问好,只有抱月向内回:“老太太,姜姑娘来了。” 姜宁知道这是侯府的规矩,什么人在什么场合能说话,都是有定例的。 从此之后,依附于人,她也要处处按林家的规矩行事。 她对仆妇们点一点头,迈入房中,便有另一个大丫鬟上来,替她摘了斗篷。 和上午相比,林老太太的卧房并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色紫檀、花梨木的桌椅箱柜,一张嵌螺钿的山水大拔步床,青缎万福万寿的床帐,葵黄的坐褥、靠背和引枕,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一个青玉香炉,并没焚香,只高几上养着水仙,用花香冲淡药气,墙上是前朝名士真迹,案上却放着卷卷经文,另有一小佛龛,供奉着送子观音。 姜宁不动声色将卧房全景收入眼底,心中暗自分析,原身是因什么得了林老太太的喜欢,她可不能弄巧成拙了。 而林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却比上午还要更和气亲热。 林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先问:“歇得怎么样?可还累吗?” 姜宁忙回:“多谢老太太关怀,我睡得很好,已经歇过来了。”她便要起身:“还没谢老太太的大恩……” 林老太太让她坐:“罢呦,快别说这些话,以后你就在这里,日日都这样还了得?咱们随便说话罢了。” 姜宁便道:“是,都听老太太的。” 林老太太便叫人多点几盏灯,细细看了姜宁的打扮,说:“这几件衣裳还罢了,到底是旧日的。” 她问:“我让你们找的料子找出来没有?” 一个叫拂云的大丫头来回:“都找出来了,老太太要看随时拿来。只是饭菜都好了,老太太不如先和姜姑娘用过饭再看?” 林老太太点头:“那就先摆饭。” 拂云带人放炕桌摆饭。见抱月要搀扶林老太太起来,姜宁也忙站起来,替林老太太围好披肩,扶住另一边。 林老太太呵呵笑着,拍拍她的手,颤巍巍站起来。 姜宁抿唇说:“若是因我劳动了老太太,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林老太太一看便是久病常在床上用餐点的。堂堂景文侯夫人,竟然会因为要陪她——一个林家从前的丫头的女儿,无依无靠的孤女——吃饭,拖着病体下床吗? 只怕就算贾赦、贾政的夫人来了,都未必会有这份体面。 林老太太笑道:“你别多心,我躺多了骨头疼,下来散散。也借你的光儿,吃口有滋味的。” 拂云回头笑道:“老太太不说还罢了,您一说,我们可要仔仔细细盯着些,省得您这般年纪了,还贪嘴吃错了要请大夫。” 林老太太指指她,语气十分宽容:“你们呐。” 姜宁在林老太太对面坐下,大炕桌上是两样饭菜,一面是林老太太的清粥小菜,一面是六热二凉八道菜品。 拂云抱月给两人布菜,林老太太不时询问姜宁的口味,还说些她前些年来林家的趣事。 和乐融融的氛围中,姜宁却越发心生疑窦。 高门大户最讲究礼节,怎么晚饭时分了,林如海夫妇竟不来请安? 她的身份远不足以让林老太太这般对待,何况林家还对她有大恩,若为长久计,哪怕林老太太真的抬举她,要将她当自家小辈看了,也不应是这般行事啊? 林老太太对她究竟是什么打算? 姜宁疑惑却不心急。 看林老太太吃了半碗粥停筷了,她也放下筷子。 林老太太笑说:“你不必管我,该吃就吃,上午胃口那么好,现在怎么不吃了?” 姜宁笑着,面上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上午吃了饭就睡了,现在不太饿,我已经吃饱了。” 末世几年,她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挨饿,所以到了这个世界,姜家的“粗茶淡饭”,在她吃着也像珍馐美味一般。 其实她觉得,正是因为她一顿饭都没少吃,原身的大伯才没怀疑她已经知道了真相。 上午她吃到了林家的全副席面,共十六道菜,她骑马许久,着实饿了,才放开吃了两碗饭,其实也就八·九分饱。 现在她也还能再吃两碗,但……在林老太太面前,她最好还是紧绷些好。 好歹也经历过人间地狱,口腹之欲她还是能忍的。 林老太太便叫撤了饭菜,着人来给姜宁量尺寸。 丫鬟们开门点香,散出菜气,又多搬来几个火盆。 等给姜宁量好了尺寸,炕上已经堆了几堆衣料,宫绸丝缎、油亮皮毛,种种流金华贵之处,绝非一般人家能穿用得起。 姜宁心想,起码林老太太对她没有恶意。 等林老太太把那几堆衣料挨个在她身上比过,吩咐针线上的人赶在年前给她做出来十六身新衣服时,她终于找到机会,站起来惶恐道:“老太太,姜宁着实当不起这般……” 林老太太先笑:“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又稍严肃了些,问:“宁丫头,你听不听我的话?” 姜宁忙道:“姜宁自是全听老太太的,可——” 林老太太一个眼神,拂云抱月会意,领丫头仆妇们都出去了。 姜宁知道正题终于要来了。 她适时流露出几分不安。 林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慈和地看着她:“宁丫头,你别怕,你既拼死投奔了我来,我自然要好好替你打算。有件事,我本想过几日再问你,可想来你虽住在这儿,心里必然是不安的,不如今日就说定,你安了心,往后日子也有盼头了。” 姜宁低着头,只说:“有老太太做主,姜宁不怕。” 林老太太让她坐,笑问:“你觉得林家怎么样?” 姜宁道:“姜宁见识微浅,不知该怎么说,只知道,若没有老太太,没有林家,姜宁万万不会有今日,京中这么多公门侯府,也只有林家毓秀所钟,出了探花……” 她本来想的是,林老太太就林如海一个儿子,夸什么都不如夸林如海。 可说着,她发现,林老太太面上,有她从前在很多中老年女性脸上见过的,要给小辈说媒时的暧昧神情,还有让她很不舒服的审视与打量。 不会……吧? 林如海早已成婚,贾敏还活得好好的,那林老太太这般,是想让她做林如海的妾? 姜宁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她也隐隐松了口气。 ——她知道她这张脸还算难得,方才林老太太种种举动,她甚至以为林家是要送她去王府一类的地方争宠了。 林老太太也在观察姜宁。 一看姜宁的表情变幻,她便知道姜宁一定懂了。 她当然看出了姜宁的不愿意。 可她也看到,姜宁没有把拒绝说出来。 真是个聪明孩子,还知道轻重进退,又不是那等狐媚的。 林老太太靠在松绿宫缎靠背上,放松了肩颈,笑问:“那你觉得,海哥儿怎么样?” 姜宁站了起来,又缓缓拜下,抬头看林老太太:“姜宁不敢妄评翰林大人。” 这次,林老太太没让她起来,只笑道:“好孩子,我不瞒你,海哥儿娶亲十年了,还没有一男半女,我这心里急子嗣还是其次,他媳妇又多病,他两口儿没个贴心人帮着,我才发愁。今日你来了,我思来想去,倒不如把你给了他,也不算辱没了你。” 姜宁觉得皮裙挡不住地面沁上来的丝丝凉意。 但她不打算拒绝。 何况她也拒绝不了。 她问自己,活在这个世界,她想要什么? 她想吃饱穿暖,晚上能睡个好觉,不用为明天的食物发愁,也不用担心哪天会有性命之忧,或被当成玩物,被迫迎来送往。 成婚不可避免,她只希望男方不是让她恶心的人就好。 嫁给别人,不管为妻为妾,她无权无势,在这个世界想要一心一意的男人,只怕不比登天简单。 何况,从人品、家风上讲,林如海岂不比贾赦强上百倍不止? 林如海起码不会将她随手送人。 林老太太探身,摸摸姜宁的额发:“海哥儿媳妇是个知礼的,不会拈酸吃醋难为你,家里人少,他们只有一个通房,也没那么多腌臜事。你若愿意,便择个吉日,往官府里立纳妾文书,摆酒正经迎你进门,我给你再办一份体面嫁妆。我听说你的奶哥哥想做买卖,等你有了身份,他行走在外,也有倚仗不是?不然就贾赦那个混账东西——” 发觉自己语气硬了不少,她缓口气才继续说:“就算我放你嫁去别家,海哥儿做官,将来各处不定,纵有心护着你,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大爷家就在京郊,你还能过来,若林家不在这里了,到时你是和那王八硬碰,还是再抛家舍业的走呢?” 姜宁垂首。 林老太太的手指柔软半温,按在她额头上。 她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在大约半刻钟的沉默后,姜宁恭敬道:“老太太如此疼我,我自然不会辜负老太太的心。” 林老太太俯身,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个懂事孩子,我必会给你一份体面。” “年后办喜事,今年过年,你先陪我见见各家亲戚罢。” 在“亲戚”两个字上,林老太太格外咬得重。 5. 第一次算计 景文侯府一处小客院内,二管家林安正陪谢寒吃酒。林安客气相待,谢寒只有更客气有礼的。 两人用过饭,林安吩咐人好生伺候,便告辞出去了。 谢寒恭敬送林安到院门,转身回房,立刻有小厮簇拥过来,殷勤问:“谢相公是现在就睡,还是先醒醒酒?” 谢寒知道他的身份不足以让侯府如此,大约是看在姑娘面上,所以小厮们殷勤,他却不敢自矜,真把自己当正经客人,随意使唤他们,忙笑道:“辛苦哥哥们,我这便睡了。” 小厮忙道:“可当不起!谢相公只叫我们的名字就是了。” 三人客气着进了屋子,小厮们倒水铺床,谢寒坐在桌边,反复斟酌,才问:“你们知道,姜姑娘的嬷嬷是我母亲,侯府规矩严谨,我若想见母亲——” 听见“姜”字,两个小厮互相看看,先“嘿嘿”笑了两声,笑中别有意味。 一个便道:“实话和谢相公说,姜姑娘现和老太太住着,老太太那儿规矩虽严,可您若实在有急事,也能进去。等过两个月,姜姑娘搬出去了,您就只能找人把嬷嬷请出来再见了。” 谢寒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忙笑问:“姑娘怎么会搬出去?搬去哪儿?难道是姑娘的事已经定了?这么快?” 另一个小厮似是恍然:“是了,谢相公还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什么?”谢寒虽还笑着,心里已经开始急了。 “是大喜的事!”第一个小厮放下被子,凑近谢寒,“老太太做主,把姜姑娘说给我们老爷做姨娘了!还没定下日子,所以先不让声张,也没多少人知道。谢相公可别说是我们说的。” “什么?”谢寒瞬时站了起来,带歪了椅子。 官帽椅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 一个上前扶起椅子,笑问:“谢相公怎么了?是还没醒酒?” 另一个笑道:“现在就睡是太早了。谢相公不若还是出去走走?我们给您领路。” 两人一唱一和,便要扶谢寒出门。 谢寒跟着走到门口,听他二人还在不停地说“姜姑娘有福气”“别的不说,老爷和姜姑娘的模样是极相配的”“这样喜事,也不知发多少赏钱”,忽然停下脚步。 他伸手扶住门框,摆手道:“我头疼得很,还是不出去了。多谢哥哥们的好意,我这便睡了。” 小厮们看着他,都愣住了。 谢寒慢慢往回走,边说:“哥哥们也快歇着罢,天这般冷,若得了风寒不是玩的。” 一个小厮看另一个,那一个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服侍谢寒歇下,抱着被子在堂屋守夜。 等过了半个时辰,天全黑了,打量谢寒睡熟了,一个小厮悄悄起来,开门溜了出去。 谢寒却在帐子里睁开了眼睛。 他听不出那小厮是往哪个方向走,也没办法查清他们是谁派来的,但想来在这景文侯府里,不愿意姑娘给林大人做姨娘,想让他闹起来把这事搅浑的,只能是贾氏夫人一伙人。 姑娘的事既然还不让声张,这两个在外院服侍的小厮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是不愿见到姑娘嫁人为妾。 可姑娘的婚事并非他所能插手,他也不能给姑娘一个更好的归宿。这件事若已经说定了……别说他真的闹起来,哪怕只是他的心思被人看出来一星半点,也是害了姑娘。 这才第一日,便有人想暗害姑娘,往后几十年,这高门深宅—— 谢寒把被子拉到头顶,缓缓吐出一口气。 …… 溜出来的小厮出了院门便向东行。 东路二门隐蔽处,早有一个婆子等着,见了他劈头就问:“没成?” 小厮叹气:“谢相公虽说吃了一惊,可过后也没怎么,倒头就睡着了。” 婆子问:“没看出来他对姜姑娘有心没心?” 小厮想了想,摇头:“拿不准。” 婆子有些急:“是不是你们没按吩咐,办砸了?” 小厮也急了:“别冤枉人!我们可字字句句都是按教的说的!” 婆子按住脾气,哄他道:“办不成就办不成,你快多说几句谢相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我好回去交差。” 小厮便将谢寒的情状从头学了一遍。 婆子掏出一串钱给他,嘱咐他把嘴闭紧。 他收了钱,眉开眼笑:“嬷嬷,这么说,姜姑娘真要成姨娘了?” 婆子吓唬他:“少问这些!成不成你等着就是了。再多嘴多舌,叫主子听了不受用,看不把皮扒了你的!” 撵走小厮,婆子左右看看,迈进院门。 正房门口,孟绮霜指挥仆妇把饭菜抬出去,又里外进出几次,看各处都收拾好了,便不再进门,向后院自己屋里回去。 婆子跟上孟绮霜,低声把话回了。 孟绮霜回房,让小丫头守着门,拿出一块银子给了那婆子:“辛苦你了。” 婆子松了口气,忙赔笑:“姑娘放心,这事我绝不多嘴。” 孟绮霜笑笑:“找你办事自然是信你。天晚了,今儿不是你当班,你也快回去吃杯酒歇着罢。” 婆子退了出去。 孟绮霜叫小丫头端水。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梳妇人头的自己,几下把发间的金钗珠花都拔了出来。 她举高手,想把这些首饰摔在什么地方,可最后还是把手放下,将簪钗都收进妆匣。 两个小丫头端着水盆巾帕,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孟绮霜没回头:“水放下,桌上的果子你们拿去分了罢。” 小丫头们给她调好了洗脸水和泡脚水,轻手轻脚端果子走了。 孟绮霜摘了耳环,自己洗脸擦牙,坐在床沿上泡脚,终于能静下心想事了。 姜宁三年前就有那般好模样儿,今日还能让老太太一见了就要娶她做良妾,谢寒能甘心陪她来挣命,怎么可能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 十六岁的年轻人,又没读过书上过学,乍一听心爱的女孩儿要嫁人做妾了,真能忍住不发作? 她小看谢寒了。 可姜宁真进了门,她早晚也要被封个“姨娘”,那她这辈子…… 孟绮霜房里寂然无声,而前院正房里,贾敏听了半晌纸页翻动的声音,终于开口了。 “老爷?” “怎么了?” “绮霜跟咱们多年了,等姜妹妹进门,也给她摆几桌酒罢。” “这也是应该的。”林如海合上书,“但姜妹妹还未必……” “老爷别说这些话了,有什么意思。”贾敏拿簪子拨了拨灯芯。 “敏儿……”林如海一叹,握住她的手,“孩子的事,我从没怪过你。” 簪子“叮当当”滚落在桌上。 “我知道。” 隔着烛火,两人对视,对方似乎近在咫尺,又似远在万里天边。 …… 直到林老太太睡下,姜宁才在抱月的陪伴下回了东厢房。 房内的时辰钟已经指向了“九”,而林老太太一般会在凌晨五点以前起床,六点到六点半用早饭。再除去起床梳洗穿衣的时间,满打满算,姜宁还能再睡七个小时。 桃嬷嬷和岁雪早就等她回来等得心焦了。 抱月摘下姜宁的斗篷:“桃嬷嬷和岁雪妹妹才来,若姑娘不弃嫌,这几日晚上,就我和岁雪妹妹给姑娘守夜罢。我先去看看给嬷嬷的屋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她这是想留出一点空儿给姜宁三人说话,姜宁回身挽住她:“今日多谢姐姐处处照顾我,往后还要全靠姐姐教我、提点我呢。” 方才林老太太正式把抱月借调给她了,期限大约会到她的“好日子”。 抱月抿了抿唇,附耳说:“姑娘放心,您和……我们都不会多嘴的。” 把这些说给老太太听,对她们并没好处,若把老太太气着了,她们才是一定会吃挂落。 即便是对老爷有心的,她们是丫头,姜姑娘是姨奶奶,也没必要急着和她结仇。 何况姜姑娘又可人疼。 姜宁一笑:“姐姐别多想,我和大哥就如亲兄妹一般。” 抱月半信半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斗篷挂上便出去了。 姜宁便挽了陶嬷嬷和岁雪进卧房,先说最关键的问题:“老太太说,让我不用担心贾家那边的身契,明日他家自会消了的。只是怕姜家以后还纠缠,所以老太太要先把我买来,再把我放出去,从此便与姜家再无干系了,也省得他们以后犯法治罪牵连我。” 桃嬷嬷不住念佛。 看她们神色轻松,姜宁才缓缓将今晚其余的事说了出来。 岁雪张口是:“怎么到了这里姑娘也要做妾!” 桃嬷嬷忙拍了一下岁雪:“别胡说,这能一样吗?” 可看她的表情,分明也赞同这话。 姜宁却早已想开了:“我徒有容貌,便如小儿持金过闹市。便是老太太无意留下我,与我匹配的人家,权势地位也远不如公门侯府,若男人是个没出息的软骨头,要借我讨好谁,我还不如不从姜家逃出来!或他家落魄了要卖我,还不知我有没有这么好运了。” 尤老娘只是暗示、纵容女儿们卖身,换成是张华呢? 姜宁不再谈这些,说起林老太太对她的承诺:“老太太还说,正日子前我就在这住着,等到了日子再搬去碧月斋——这个名字太静了,老太太说要改。还说我正经有文书,不比别人,月例、月钱也会重新商议,旁人使两个小丫头,我这里能有四个,嬷嬷和岁雪能算进我的陪嫁。” 她把三人的手叠在一起:“大哥一时半会也安顿不下来,嬷嬷,岁雪,你们再陪我几年罢。” 桃嬷嬷在姜宁面上没看出一丝不情愿,却还是问她:“姑娘真的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姜宁笑着反问,“老太太说的句句有理。留在这府里,咱们也能过安稳日子了。” 陶嬷嬷叹道:“是不差,可给人做小,从此看人脸色,姑娘还是良妾,还得老太太喜欢,只怕心窄些的,就要看姑娘是眼中钉、肉中刺了,也谈不上是‘安稳’。” “去谁家没有糟心事?在这里,起码托娘的福……不会太差。” 原身母亲救过林如海这件事,就是姜宁在林家生活的最大底气。 她当然记得,原著里林如海的寿命不长,儿女稀少,只养活了林黛玉一个女儿,可他今年才二十七岁,等他去世还有十多年。到那时,就算他死了,她年过三十,在这个世界里,无形的危险也会少很多,起码不会有那么多人想把她卖掉了。 而“可能不会有孩子”对她来说更不是坏事了。 林老太太想拿她气贾家也不算大问题。 就算她把贾赦、贾母都得罪死了,贾家人还能冲来林家把她杀了?还是能强逼林如海把她怎么样? 贾家真这么做,林如海能受得了这口气? 这个晚上,不管景文侯府里有多少人辗转难眠,姜宁是睡得极好,一睁眼正是该起床的时辰。 她请抱月尽量给她打扮得素淡些,最好是既让林老太太满意,又不冲了贾敏的眼。 抱月便只给她浅浅上了一点粉,略描了描眉,稍涂了薄薄一层唇脂,簪钗也比昨日少了两支。 但梳妆完毕,抱月暗自一叹。 就姜姑娘这个模样儿,再怎么减妆饰,哪位夫人太太看了不会—— 姜宁大概能懂抱月的心理活动。 但她只是想向贾敏表达出她无意争风的态度,这样已经够了。 在去正房请安之前,桃嬷嬷悄声说:“寒哥儿在外头找我,我出去看看。” 姜宁忙叮嘱:“嬷嬷别走远了,就在院外说,说完就回来。” 正房。 林老太太还没梳头,一字一句细细吩咐拂云:“让林安去荣国府东门盯着,看贾赦什么时候派人出去接人,就拿我的帖子去见国公夫人。” 6. 姐妹相称 凌晨五点二十五分,天光未明,姜宁给林老太太请安。 林老太太还和昨晚一样和气,没因她成了“预备妾”有什么变化。 五点四十,姜宁吃完一碗糖蒸酥酪,才放下碗,丫头们便报“太太来了”。 姜宁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一分钟后,门帘掀起。贾敏进来了。 姜宁躬身福礼,没出声。贾敏向林老太太行礼:“给母亲请安。” “起来,都起来。”林老太太笑呵呵地,“来,敏儿,宁丫头,你们也三年没见了罢?快来见见。” 两人直起身,看向对方,各自向前行了两步。 贾敏一眼就看了出来,姜宁要进林家门的事已经定了。 姜宁面前的贾敏也与原身记忆里的贾敏对上了号。 三年没见,贾敏气色养好了许多,更能显出容貌明丽端方,气度清雅脱俗。 姜宁还额外注意到了贾敏身后,有一个打扮得低调,却明显与众丫鬟不同的娇艳女子,便是贾敏的通房孟氏,也是原身见过的。 孟氏一双凤眼本在打量她,见她扫过来,便将眼神收了回去。 原身认为孟氏的性子泼辣爽利,姜宁回忆。看来,她这位未来同事可能不太好相处。 姜宁和贾敏走近了,林老太太笑道:“你两个以前就好,以后也别那么客套了,我看,就姐妹相称罢?” 从前原身随母亲来景文侯府时,贾敏叫原身“姜妹妹”以显亲热,原身敬称贾敏为“太太”。 现在,按理说,如果姜宁只是暂住林家,将来要嫁与他人,那么林老太太为了提一提她的身份,当她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她也该叫贾敏“嫂子”而不是“姐姐”。 更别说她已经是预备妾了,就更该坚持叫“太太”,不必改称呼。 想想《红楼梦》里,唯一一个叫了正室夫人“姐姐”的妾——尤二姐的下场吧。 她不知道贾敏对妾的态度是不是和王熙凤一样,但她知道,这声“姐姐”叫出去,贾敏受了,虽然代表她在林家的地位又能上一个台阶,可也意味着她又在贾敏心里扎了一根刺。 尽管她本身的存在已经是很大一根“刺”了,可刺大刺小,刺多刺少,也是有区别的。 再和气大方的人也有底线,何况贾敏绝非没脾气的木头小姐。 姜宁忙转向林老太太:“老太太,只怕姜宁当不起。” 林老太太笑容不改:“怎么当不起?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姜宁再推拒就是砸林老太太的面子了。 看贾敏面上还是端庄无瑕的笑,她在“姐姐”“贾姐姐”和“敏姐姐”三个选项里犹豫了一秒钟,俯身张口:“敏姐姐。” “贾姐姐”……不太好听。直接叫“姐姐”,挑衅意味又太重了。 再说,现在她还不是林家的人,也没必要太上赶着。 贾敏扶住她,却把“姜妹妹”的“姜”字去了,直接叫她:“多年不见,妹妹竟出落得这般好了。家里人少,妹妹来了,有妹妹陪着,老太太这也热闹些。” 面前的少女有意淡妆素饰,可那天然生成的风流妩媚、浓淡相宜,岂是不妆饰便能掩住的。 怪不得老太太见了她就要纳她进门。 怪不得……大哥办出那等糊涂事。 贾敏携着姜宁的手来至林老太太床边,笑中含了歉意:“都是家兄糊涂,委屈了妹妹,幸而妹妹无事,不然我也没脸见妹妹了。” 这话表面是对姜宁说,实则是说给林老太太听的。 姜宁便只作势要回答。 果然在她说出话前,林老太太先开口,笑说:“这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他虽是你的亲大哥,他是贾家的老爷,你是林家的媳妇,他胡作非为,你又不知道。” 她指了指床边两把椅子:“你们也别傻站着了,坐罢。” 姜宁在一旁听得吃惊。 她知道林老太太恨贾赦,可贾赦到底做过什么事,这么多年了,林老太太还能这般不留情面,当着贾敏的面就说他“胡作非为”?还敲打贾敏注意身份,或者说,注意和自己娘家的距离? 姜宁直觉把“林老太太让她做妾”和“贾赦”联系了起来。 ……她干贾赦的八辈祖宗! 贾敏的笑容淡了淡,又很快平复心情,只应:“是。”便和姜宁推让了一会,分位次坐了。 林老太太清早精神最好,贾敏一向是清早请安时汇报家事、请示主意,今日也不例外。 “虽然天冷,碧月斋也叫他们赶着收拾了,年前就能好,老太太年后随时能用。” “这是我选定的家具摆设,老太太看还添减些什么?”贾敏又站起来,把册子递给林老太太看。 姜宁是真心觉得贾敏不容易。 如果和丈夫没感情,她也能做到这份上,但贾敏和林如海显然是有感情的。 不过,她也不会用现代价值观要求自己,宁肯得罪林老太太,失去庇护,也坚决不做妾。 她长了一张惹人觊觎的脸,在现代社会还免不了遭受骚扰,在道德崩坏的末世,她还没有异能,人心险恶她品尝得太多,手上也有不少人命。 在末世,就要用末世的生存法则,在古代,也要遵循古代的规则。 她惜命,想要安稳生活。 而且,若她把桃嬷嬷、岁雪和谢寒连累死了,恐怕原身都得气活过来,给她两耳刮子。 姜宁坐在次座,只顾低头,非必要不说话,一面分析林老太太和贾敏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一面用余光观察孟“姑娘”。 哪怕是林老太太让她叫贾敏“姐姐”的时候,她也没在贾敏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或许是贾敏掩饰得好,可这也说明贾敏不会轻易对她做什么。但在这位孟姑娘眼中,姜宁看到了敌意。 孟氏是贾敏的陪嫁丫鬟,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和贾敏的利益一致吗? 贾敏和林老太太商议好了碧月斋的布置,又说了几句年事。 林老太太摆手:“这些你自己定罢,不用回我了。哪日请亲戚们来告诉我,我让宁丫头也见见人。” 贾敏身子一僵:“……是。” 孟绮霜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姜宁。 姜宁:…… 林老太太想让她见人,其实没什么问题,不然,总不能过年时把她藏起来?但特地和贾敏提一嘴,是不是太给她招仇恨了。 林老太太把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叹道:“晴雪就留下宁丫头一个,是她忠心,才有如今的林家。往年晴雪本分,不肯见亲戚们,现下只剩宁丫头了,咱们再把她藏着掖着,还算有良心吗?” 在林老太太说出“晴雪”二字时,姜宁便已经拜下了。 等林老太太言毕,贾敏也屈膝拜倒,唯有一个“是”字可应。 姜宁开始放空大脑,避免尴尬上头。 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谁知道呢。 林老太太下床,蹒跚几步,亲自搀扶起贾敏:“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这个家交给你,我放心。” 拂云和抱月把姜宁扶了起来。 林老太太笑道:“宁丫头,我吃的没滋味的东西,你别馋我,今儿不和你吃饭了,你先去罢。” 姜宁一点没犹豫,利索地行礼告辞。 这两位还要说什么她也管不着。关键是说了这么久话,她真的饿了,还渴! 她昨晚六点吃了半碗饭,到现在十二个小时了,只吃了一碗酥酪,别的还什么都没进肚! 林老太太和贾敏一齐看着姜宁行云流水地出去了,才都收回目光。 “宁丫头是个省心、懂事、安分的,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林老太太携贾敏坐下:“敏儿,和你说句贴心贴肺的话:我再抬举她,她也万万越不过你,海哥儿也不是见色忘义、宠妾灭妻的。我只怕有人小瞧了她。咱们家里的下人,这几代进得多,出的少,也难保有人从中作梗,暗地里算计,让你们夫妻、妻妾生嫌隙。索性我做这个坏人,先把她抬起来,想拿她使坏的,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孟绮霜呼吸一滞。 林老太太的视线轻轻从她脸上移开。 “既要抬举宁丫头,她的分例……” 林老太太说什么,贾敏全然答应下来。 …… 姜宁吃了一碗燕窝,半碗银耳,三个小包子,六个小煎饺,一个卷酥。桌上四盘面点四盘小菜,被她吃了一半。 现在,广大民众还无法便捷搜寻信息,厨艺、菜谱还是靠师徒传承,高门之家的饭菜味道确实更好。 抱月笑道:“姑娘可真是好胃口。” 姜宁笑道:“心一安稳,胃口就开了,似乎是比从前能吃了。” 再说这些碟子盘子碗都小小的,盛燕窝的碗只有四(英寸)寸多点,也就十厘米,小饺子小包子也都不大,种类多,总量其实不算多。 抱月又忙说:“能吃能喝是福气,姑娘别多想。” 姜宁吃完了,抱月等也去吃饭,换了桃嬷嬷和岁雪来。 桃嬷嬷趁机说:“寒哥儿让我告诉姑娘小心,昨晚有人想算计姑娘。” 她把谢寒的话一字不差说给姜宁,问:“姑娘看,这事是不是——”她没明说,但意指贾敏。 姜宁思索了一会:“是与不是都没什么。是,咱们也不能做什么,不是,也不可能真亲如姐妹。今日老太太十分抬举我,便是谁还有坏心,也要收着一段时间。往后再看。” 她虽然怀疑是孟氏自作主张,可孟氏和贾敏,就像王熙凤和平儿,林黛玉和紫鹃,薛宝钗和莺儿,真的能分那么清楚吗? 姜宁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等抱月吃完饭,她要来了纸笔、针线和一些料子。 她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哄林老太太高兴。原身年年给林老太太做鞋袜抹额荷包,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一样水平的东西。如果差得太多,那第二计划就是替林老太太抄佛经祈福,还能顺便练字。 原身的字写得清秀端正,还算好模仿。恰好她在末世前有十几年书法功底,抄经还比做针线容易多了。 今日雪停了,太阳出来后,将窗外的雪照得发亮。 姜宁坐在窗前,拿着针线琢磨了一个小时,稍微绣了几针。 原身的身体记忆让她做出来的东西还能看得过去,但和原身精细做的还有差距。 做得不如以前好,就不能拿出去。 姜宁揉揉脖子,放松眼睛,决定还是抄经练字吧。 她痛快地把针线收回筐里,和岁雪收拾出条案,自己挑纸、裁纸、铺纸、磨墨,又挑了一根手感最好的笔。 林家不愧是书香大富之家,一应文房四宝的质量都挑不出错。 落笔写下第一个字,姜宁忽然找回了在末世里久违的安定、静好的心情。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体会一二,抱月匆匆来回:“老太太问姑娘做什么呢,请姑娘过去。” 姜宁只好放下笔,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墨点,心想要不以后直接去林老太太屋里抄?这样刷好感更有效率。 抱月帮她放下袖子,又低声说:“老爷方才回来了,也在老太太屋里。” 7. 发财了! 走到正房门口,姜宁隐约听见屋内有争执声。 “请……稍安息怒……”这是林如海。 “你媳妇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是林老太太。 姜宁脚步一顿。 以林老太太的身子,能让声音传出来得这么清楚,也不容易。 怎么说?难道纳她进门这事林如海才知道?林老太太没先问他的意思? 随即,姜宁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若说在林老太太心里什么最重要,那只能是她唯一的儿子林如海了。若林如海完全抗拒,林老太太不会强要他纳妾。 甚至,她这个“良妾”,才应该是最后知情的。 不然怎么昨天晚饭时就有人算计她和谢寒? 屋内,林老太太还没熄火:“还是你当官出息了,倒小气起来,舍不得银子了?” 抱月反应过来了,急忙高声:“老太太,姜姑娘来了。” 屋内一静。 姜宁慢慢走进门,斗篷还没摘完,便听内室林老太太连声说:“宁丫头快过来!” 姜宁只好快些进去,还在犹豫她该怎么称呼林如海?还是叫“老爷”? 但她进到卧房,还没等行礼,林老太太便向她招手:“快来!” 她便快步过去,被林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 林老太太笑问林如海:“你看看宁丫头,她是配不上使四个丫头,还是配不上一个月五两银子?” 姜宁从迈进卧房起就没看林如海一眼,这时更是忙低头装哑巴。 昨晚睡前,抱月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林家各等级的月例,其中,月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二十两,成婚与未成婚的少爷、小姐、少奶奶、哥儿、姐儿都是五两,姨娘不管家里的还是外头的都是二两,下人分等,各是一两、一吊钱和五百钱。 总体来说,除了小辈的月例高些,其余都和原著里的贾家差不多。 一个月二两,一文钱都不花,十年是二百四十两,大约能在京城买一所位置一般的一进小院。 一个月五两,十年就是六百两,够“普通庄户人家”活三十年。 工资翻2.5倍的好事,姜宁才不装“贤”推辞。 “贤惠”是正房太太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再说她是什么身份,能推辞老太太的“赏”?那不是不识抬举(……)吗? 就看林如海是不是这都不愿意给她涨工资了? 当着姜宁,林如海确实说不出来反对的话了。 他张了张嘴:“……母亲莫要难为姜妹妹。” 林老太太笑:“听听你这话,谁难为谁?我知道你是怕坏了规矩,可你们一个月二十两,宁丫头只五两,再多一倍也比不上。你媳妇也没心窄到这样。再说了,等办了宁丫头的事,你们还要抬举孟绮霜,是不是?难道叫她和宁丫头领一样的分例?” 林如海彻底没话说了:“都依母亲的。” 林老太太才推推姜宁:“好了,我在这呢,你们见见不妨事的。” 林如海一怔,想一想,竟站了起来等着。 林老太太指着他笑。 姜宁慢腾腾起身,低着头蹭过去,行礼:“老爷。” 她动作慢,声音却清凌凌的,没有半分它意。 林老太太更满意了。 林如海虚扶姜宁:“姜妹妹。” 姜宁直起身,抬头,终于把林如海长什么样看了个清楚。 他很高,比她高一个头还多,身形清瘦,尚未蓄须,丰神如玉,眼若星辰,光看容貌,没有任何让她讨厌的地方。 迅速看完,她低头退回林老太太床边。 林如海也忙收回目光,回神心想,姜妹妹方才是在看他什么? 林老太太倒没有让他们这就山盟海誓、你侬我侬的意思。 事都说明白了,她便让林如海自去:“忙你的去罢。” 林如海退出房门,听见母亲问:“在屋里做什么呢?若嫌没趣,让人带你园子里逛去。” 姜妹妹的声音和方才对他见礼时不一样了,像搀了蜜:“昨儿看见老太太这摆着经文,我也想借借老太太的福,只是才抄了一个字。老太太不嫌我烦,我搬来这里抄?” 母亲笑叹:“我老病缠身,能有什么福……” 林如海心中一酸,不敢再听。 * 荣国公府。 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已经离世五年了,国公府里也逐渐有了新的格局。 那场大闹后,荣国公夫人史氏——贾母——做主,和族长贾敬主持了荣国府内的半分家。 之所以说是“半分家”,是因贾代善和贾母的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还同住在荣国府内,但府里的私财已由二人均分,只有国公府的公产公事,尚由贾母亲自管着。 贾赦袭一等将军爵位,但仍然住在由荣国府旧花园改造的东大院里,只新改了一处黑油大门单独出入。 次子贾政无爵,但贾母名义上是和贾政生活,所以贾母搬去西面荣庆堂后,贾政夫妇也没从正堂荣禧堂的东小院搬出去。 袭爵的大老爷居东院,二老爷反而住得离荣禧堂更近,虽然不算不合规矩,可到底让人别扭。 只是都五年了,当年再觉得别扭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荣国府上下也大概都习惯了。 谁叫大老爷不如二老爷争气,从前读书就不如二老爷? 谁叫大老爷……推掉了姑太太的孩子,让府里和景文侯府从那以后就疏远了呢? 荣庆堂里,贾母打发完一个来回事的仆妇,觉得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疼。 丫头们忙找了西洋膏子药来,剪了给她贴在两边,又出去让回事的人暂等一会儿。 贾母闭眼暂歇,心中叹气: 过了这个年,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再怎么身子也不如年轻时了。家里家外的事一年年不见少,她也该把家事交到小辈们手里,自己放手,安养天年了。 可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该选哪一个? 老大新娶的邢氏是长嫂。可这两年看下来,邢氏到底出身小户,见识、行事都不如老二媳妇王氏。 王氏虽然不错,又很孝顺,偏不大识字,性子也木了些,大面上是过得去,真把一府上下交到她手里,大事不会出,只怕小事不断。[注] 老大原配李氏倒是个样样好的,可惜命短福薄,瑚儿没了,她也抛下琏儿去了…… 贾母把心疼孙子的心暂缓。 她想定下让王氏接管中馈,又担心这荣国府终归是贾赦的,二房管久了家,让大房不满,或二房养大了心,以后兄弟阋墙,她难去见祖宗和国公爷。 或是她再操心几年,看能不能把老大媳妇教出来? 贾母犹豫不定时,丫头急匆匆来回:“景文侯府的二管家娘子来了,带了侯夫人的帖子,说要亲手给老太太。” 亲家母的帖子? 自从敏儿的孩子掉了,亲家母可再也没在寻常日子给她送过帖子。 贾母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忙命:“快带她进来!” 待林安家的进来,贾母立刻叫看座,笑问:“是什么大事,竟派你来的?” 林安家的恭敬把帖子递上:“请老太太看了便知。” 贾母稍觉失望:看来不是敏儿有喜信了。 但等她看完帖子里写了什么,那点失望早被愤怒、羞愧、羞恼给挤飞了。 她看了眼垂首站在地上的林安家的,忍气令人好生送出去,跟着便命:“快把大老爷找来,说我有话要问他!!” 这个混账……混账王八种子!要买人随他去买,怎么还设赌局害人?怎么也不好生打听着,竟买到林家头上?! 这般不晓事,叫她怎么把这个府交到他手里? 敏儿还没孩子,女婿就多了个才貌俱全的良妾,都是他造的孽! * 姜宁猜出贾赦因为买她这事倒大霉了。 自从二管家娘子从荣国府回来回话,林老太太的心情一连半个月都极好。 在景文侯府住的这十几日,她每天大半时间在林老太太屋里,或是抄经,或念书给林老太太听,针线只说手生了,还没再动过。 针线太伤眼睛,这时代又没眼科,她得好好保养。 桃嬷嬷和岁雪不跟着她进去伺候,在府里也颇认识了几个人。她不好打听的事,下人们闲聊,她们能旁敲侧击出来。 林老太太还让二管家林安带谢寒到各处铺面认人学习去,谢寒能知道的事,比她们在府里更多。 贾赦不仅挨了板子,他这一房还可能错失了荣国府管家权? 回到自己屋里,姜宁和桃嬷嬷、岁雪三人也笑了半天。 除夕前两天,得知原身的大伯一家又被贾赦派人去揍了个半死,原身堂哥的三条腿(第三条腿桃嬷嬷支支吾吾没明说,但姜宁意会了)都折了,姜宁就更高兴了。 赌·博和坑死侄女的烂人活该。 这个晚上,林老太太给姜宁新做的十六身衣裳,和让人新打的六套头面首饰都好了。 姜宁心甘情愿做了一晚上林老太太的真人洋娃娃,还额外收获了林老太太的私房首饰好多件: 碧玉步摇一支、金步摇一支、金点翠小凤钗一对、挂珠大凤钗一支、金镶红蓝宝石挂珠大花钗一支、珠钗一对、玉簪一对、金簪一对、红珊瑚簪一对、碧玉镯一对、白玉镯一对、金镯一对,耳坠两对,玉项圈一个、金项圈一个、玉佩两只。 不算那六套新的,也不算她这几日的穿戴,粗略估计,这些首饰价值也在五六千两,是林老太太给她的“嫁妆”的一部分。 发财了! 她的身份是很难把这些变现,可她有一个月五两银子的稳定零花钱,林家还包吃穿住,林如海死前,她也用不着变现。 这些林老太太给她的,连林如海都不能收回——只要他还要脸。 姜宁才不管林老太太是为什么给她这么多东西。 这些首饰的分量肯定比一个月五两银子重得多,但她表达了两次“不敢收”,林老太太还定要她收下后,她都“战战兢兢”、感激万分地收了。 她的身份问题早赶着办好了。景文侯府没了爵位,但林家给她这个孤女单立一个女户还是轻轻松松。 林老太太也挑定了吉日,就在年后二月十七,办她和林如海的喜酒。 在这之前,姜宁还要先在林家的年酒上“亮个相”。 桃嬷嬷打听到,林老太太和贾母各有五年没去过对方家里吃年酒了。 她很好奇,今年林家的年酒,贾母会亲自来吗? 8. 好日子 除夕到了。 林老太太去年还能强撑着入宫朝贺领宴,今年已早早向宫中告了假,留在家里。 贾敏的诰命是五品宜人,离能入宫朝贺还差一品,自然更不必去。 林家的年事,大约有九成是贾敏操办,余下一成是贾敏请示过林老太太再办的。 姜宁就看着贾敏这些天憔悴了好些,脸上手上的肉,也比她才到林家那日瘦了。 管家费心费力,却又是当家人推卸不了的责任。 贾母把事交给王夫人,王夫人将来交给王熙凤,王熙凤累倒了,还有李纨、贾探春替补,王夫人还能拉来姨甥女薛宝钗助阵。 若贾敏一日撑不住,却能把林家交给谁? 贾敏没有妯娌,没有儿媳,也还没有女儿,娘家侄女也不会住到林家来。 姜宁希望,她可以一直避开这个——对她来说——吃力不讨好的活。 除夕当日。 姜宁比平常早半个小时起床,换上专为过年做的一身大红宫缎银鼠袄,下穿翠蓝灰鼠皮裙,外罩银红狐皮褂子,头发挽单螺髻,正戴一支金凤,斜簪一对点翠小凤,余下用珠花、绢花装饰,耳坠是碧玉的,和手上碧玉镯凑成一套,颈上却是白玉项圈。 打扮完毕,姜宁先觉得身上沉了好几斤。 听抱月、岁雪等连声夸赞,她才看向镜中。 ——哇哦。 果然“人靠衣装”这话不错。 “今儿就是神仙下凡也比不过我们姑娘。”岁雪自豪。 打扮完毕,最后挂上一个芙蓉玉佩,正是姜宁平日出门请安的时间。 平常非休沐日,贾敏会在五点四十左右过来,休沐日便是她和林如海一起在这个时间到。 不过今天他们都早到了一刻,正和姜宁在正房门口碰面。 新年大喜的日子,不管三人心里怎么样,都满面盈笑,互相问了好。 屋内,林老太太虽不入宫,也早早起来,穿衣完毕,专等小辈们来。 各人都见了礼,便是林老太太坐上首,林如海、贾敏分坐左右,姜宁坐在贾敏下首。 林老太太、林如海和贾敏说些事务安排,姜宁就只管听着。等说完事开始闲聊,也问到她时她才答话,多的不张口。 一时,早饭齐备了,四人便围坐用饭。 姜宁发现,起码在她来的这些天里,林老太太从没让贾敏立过规矩。每日一早,贾敏汇报完家事,林老太太便让她自己回去吃饭。鉴于林老太太也不和她一起吃饭,怕馋得慌,姜宁可以认为,林老太太并不是顾及贾敏在她面前的颜面才这样。 像今天一起吃饭,贾敏也是等林老太太落座后,和林如海先请她坐——她目前还可以算林家的客人,然后夫妻二人分别就座。 从头到尾,贾敏没有任何要服侍的意思,看林老太太和林如海的态度,也都觉得这样是理所应当,一看便是多年的习惯了。 到林家二十天,姜宁也看懂了些林老太太和贾敏婆媳的关系。 不看纳妾这事,林老太太绝对是这时代难得的好婆婆了,宽容、放权、体谅儿媳。贾敏对林老太太也是尽力孝顺到了十二分。两人自然比不得亲母女,也差不太多。 但正是如此,林老太太硬要给林如海纳一个有身份的良妾,还这般“抬举”她,才显得奇怪。 真是只为了子嗣,向外买几个貌美丫头进来不好? 姜宁再结合贾敏五年前大月份落胎,林、贾两家也是从五年前开始疏远,和林老太太对贾赦非同一般的恨意,得出了一个看起来很离谱,但有一定可信度的结论: 贾敏的孩子是因为贾赦掉的。 林老太太可能不但恨贾赦,也恨贾家其余所有人。她对贾敏还保留着多年的情谊,可一但涉及贾赦,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往深里想,林老太太知道自己寿数不长了,立起来一个良妾,是不是在防备贾家什么? 吃完早饭,林老太太三人去祭祖,姜宁客不客,妾不妾,自然不好跟去。 恰好前两日下了大雪,今日天晴,林老太太便让抱月领她去逛花园。 景文侯府花园经历了林家五代人的修葺打理,到如今精致得非同一般。 前后七八个人围随着,姜宁裹紧斗篷,在园子里漫步赏景,走得累了,便寻个亭子坐一会,远目看开得如云霞般灿烂的红梅花,亭内自有婆子丫头捧上来热茶点。 姜宁早饭吃了不少,这会虽不饿,却馋,便挟了快玫瑰豆沙糕,就着热牛奶慢慢吃下去,嘴里又香又甜。 碧空如洗,不见一丝流云。 拂云远远便看见姜姑娘一身红坐在远香亭中,手里捧着茶碗赏景,神态安闲自在,不见一点焦躁,看得她也心中敞亮。 怪不得老太太喜欢姜姑娘陪着。 听拂云说林老太太他们已经回来了,姜宁也不留恋,立刻叫人把亭子里收拾了,便和拂云回去。 这时候没有电视、电脑、网络,年节时健康又雅俗共赏娱乐活动不过就是听戏、听书、打牌、吃酒行酒令、放·炮·仗和……闲聊。林家人口又少,加上姜宁才四个“正经人”,玩乐的花样再多,五间正房、偌大的院子里也并不显得多热闹。 不过姜宁喜欢这样,她自在。 四人围坐,斗了几轮牌,林老太太着实精神不济了:“我歇一会子。” 贾敏忙率人服侍林老太太歇下。儿大避母,林如海不好进母亲的卧房,便在门外等着。 姜宁觉得她跟进去就好像在和贾敏抢着孝顺一样,便也没进去,但也没和林如海站在一起。 十分钟后,贾敏出来了,一眼便看见姜宁和林如海隔了有半丈远。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对姜宁笑说:“老太太睡下了,咱们不好高声玩乐,不如挪去我那里罢?” 姜宁看到贾敏身后,孟氏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似乎在说让她有点眼色,别打扰林如海和贾敏的二人时光? 她故意多看孟氏一眼,让林如海和贾敏都发现孟氏的小动作,又垂眸看自己裙子上的花纹,笑道:“方才园子只逛了三成,还有许多没看呢。敏姐姐别怪我失礼,再放我去逛逛罢。” 贾敏忙道:“妹妹只管去,想吃什么和厨上要,等老太太醒了,我让人去叫你。” 姜宁笑盈盈行礼,出去逛园子了。 贾敏冷了脸:“绮霜?” 孟绮霜立刻矮身跪下。 林如海抬手,止住贾敏的话:“今日过年,就别大动干戈了。罚半年月钱,小惩大诫。” 他低头,对孟绮霜说:“别辜负了你太太的恩典。” 孟绮霜和贾敏什么话都敢说,可在林如海面前,她从来不敢放肆。 她抖着手磕头,低声谢恩。 贾敏叹气,弯身拽了孟绮霜一把:“好了,起来罢。” …… 姜宁在花园里逛到日落! 走动了一整天,她腿疼脚酸,可身上清爽了好多! 果然人还是要多动,不然没病也闷出病了。 晚宴开在侯府西路的花厅里,院子里搭了戏台。 还是四人围坐一桌,为了热闹,还让有体面的丫头嬷嬷也一同坐下取乐,廊下还有几桌,是有脸面的管事们的。 林老太太房中加上抱月共八个大丫头,全部有此殊荣,贾敏身边是“姑娘”孟氏和四个大丫头,林老太太又令桃嬷嬷和岁雪也坐。 廊下的席面上,谢寒的位置就在林安下首。 这二十天里,姜宁一次都没能再见到谢寒。 她好像能控制住原身留下来的感情了,就算谢寒就坐在一墙之隔的廊下,她也一次都没尝试看过去。 她更关心的是,一晚上都没感觉到孟氏的视线,还有点不习惯。 到子时拜完年,姜宁收获压岁钱三份,分别是: 林老太太的三个荷包,共十二个金锞子。 贾敏一个荷包,里面装四个金锞子,外还有一对玉镯? 林如海的一个荷包四个金锞子,另外还有一方名砚。 这是这夫妻俩给她的赔礼吗? 姜宁心安理得接受了。 林老太太在旁看着,没说什么。 睡前,抱月告诉姜宁,林如海罚了孟姑娘半年月例:“也就是看在太太的面上,老爷才没再怎么。” 老太太把她拨给姜姑娘使唤,别人已经看她是姜姑娘的人了,她向着些姜姑娘,也是为自己打算。 姜宁忍住没笑,只一叹:“我只盼着以后能清清静静过日子。” 桃嬷嬷和岁雪听林家下人说,这位孟姑娘孟绮霜,在旁人眼里是个性子直、说话直,但出手大方,万事不往心里去的人,真心喜欢她的人没有怕她的人多,但也没什么人真的讨厌她。 能经营出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形象,从小丫头当上贾敏心腹的人,会是这段日子那个对她喜怒形于色不加掩饰的人吗? 贾敏会选一个全无心计的人做通房吗? 她理解她们不想让她进门,可她若有更好的选择,也不会在这里了。 要么大家相安无事,就算真想对付她,也别用这么细碎又没用的招数啊? * 除夕一过,景文侯府上下仍是日日忙着。 林如海和贾敏几乎每天都要出去吃年酒,林家也要预备自家请人来。 林如海每天在外,自是挂心母亲,可想到有姜妹妹陪着,他到底比往年放心多了。 到了林家请客的日子,姜宁又是一大早起来穿衣打扮。 她今天的衣裳首饰都是林老太太亲自挑的,她只管照着穿戴就行了。 原身的礼仪本来就极好,这几天林老太太还特别给她突击培训了一下,所以在见到各家夫人时,她自认表现得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又收获了许多赞美和礼物。 听林老太太说起她的身世,在座的夫人们不管真心假意,都深为叹息。 姜宁不信这些人全都看不出来林老太太的打算,可硬是没人露出什么尴尬表情,装傻功夫到家。 连贾母——贾母真的亲自来了,她们母女生得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贾母比女儿多了威严——都挽着她的手,细看一回,夸一回,惋惜一回,送了她丰厚的见面礼。 姜宁猜,这是贾母爱女,要替女儿撑出贤惠大方的场面来,也是要破除林、贾两家关系不好的传言。 毕竟成婚十年无子,在这个时代少不了风言风语。 姜宁装文静娴雅已经颇有心得了。这一整天,有人问她,她就答话,没人和她说话,她就安安静静陪在林老太太身边。来的各家姑娘没有主人家的女孩儿带着玩,她也没上去充什么人物。 ——林老太太要里子,想出气,贾母似乎是里子、面子、名声全都想要,可谁会信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姜宁? 而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正是姜宁这个“预备妾”塑造“老实安分”名声的好时机。 正月十九,圣人开朝,各家年事暂告一段落。 贾敏得了空儿能休息几天,林老太太院里却还在忙碌。 姜宁的“嫁妆”渐渐齐备了。 寻常姑娘出阁,嫁妆里会包含日常所用的所有家具,有些人家甚至连棺材木头都会给女儿备下,以彰显家中实力雄厚,疼爱女儿,住用都不沾男方家的,也是自家的脸面。 但姜宁的“嫁妆”里当然没有这些——没有正经家具,也没有任何田地、房屋,除了首饰、衣裳外,就是衣料、摆设和金银,不算各家夫人送她的礼物,总价值约一万二千两银子,其中压箱的金子一百两,银子有六百两。林老太太还是把纳她进门和“娶亲”严格分开了。 姜宁……当然没有任何不满! 光压箱的金银就够她花一辈子了,还非要那些虚名,是生怕不够招仇恨吗? 天渐渐暖了,天气好时,林老太太也愿意偶尔坐软轿到花园里赏景,姜宁每次都陪着一起。 她现在走动还算方便,等办事后未必有这么空闲了。 转眼二月十七。 和除夕那日一样,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姜宁穿着胭脂红袄,银红裙儿,茜红织金缎褙子,画眉点唇,发戴金钗,被小轿抬进了新院子。 9. 入洞房 纳妾再郑重,也没有正经娶妻那么多仪式。姜宁坐着小轿,被人搀进房中,林如海挑开她头上的盖头,就算两人结为了夫妾。 屋内自然也没有亲戚女眷说笑凑趣儿,只有丫鬟嬷嬷们上来连声道喜。 名分已定,姜宁便不用再着意和林如海保持距离了。 她看着林如海暗红的袍角,起身福礼:“老爷。” 林如海见过姜宁不施脂粉,鬓发凌乱逃命到林家的狼狈,也看过她穿锦衣戴珠翠,仿若画中仙子。 今日她的衣饰并不比年节时华丽多少,细看甚至还略减了两支簪钗,可他看着她,总觉得和平常不同了。 是哪里不同? 林如海伸手扶住姜宁。 手指和掌心相贴,姜宁抬头看林如海。 这张脸不管看几次,都会让她感叹世间难得,就是不知道……他身材怎么样? 林如海也在看姜宁。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形如花瓣,平添几分妩媚,眼神却清澈直白,似乎不搀杂念。 他知道哪里不同了。 她不必再对她客气守礼了。 她在笑……对他笑。 林如海喉结滚动,手微微用力,扶姜宁坐回去:“姜妹妹……” 姜宁忙说:“不敢再当老爷这样称呼。” 她作势要站起来,被林如海止住:“原该如此。” 姜宁便安稳坐着,不再推辞第二遍。 看他两人说完了,大管家娘子林平家的才上前几步,笑道:“请老爷先去待客罢。” 林如海这才松手,又止住姜宁想起身送他的动作,叮嘱道:“我尽快回来,你饿了只管先用饭,闷了就在院子里走走,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告诉我就是。” 姜宁一一答应着,端坐看林如海走出卧房,到堂屋又吩咐人好生伺候她,才出去了。 姜妹妹,她品着这三个字。 只要林如海一直不忘、不改这个称呼,她在林家的地位就算稳了。 林平家的送走林如海,折回来笑问姜宁:“姨娘是想先用饭,还是各处走走看看?” 景文侯府最有权势的两个管家,林平和林安,都是数代服侍林家的忠仆,当年他们的祖宗跟随过做军师的林侯爷水里来火里去,因而有幸得了主子恩赐,都改姓为林,和主子同姓。 林平和林安都比林如海大十岁左右,年轻时做过林如海父亲的小厮。林如海长到十岁前,他们已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林老太太贴身的两个大丫头。又家里家外历练了几年,在贾敏进门之前,他们和各自的媳妇已经是景文侯府内外一二把手了。 而林平家的和林安家的,恰好和原身母亲是同一批丫鬟。 原身母亲去世前,三人的来往从没断过,以往原身见了她们,都叫她们的本姓“张姨母”和“柳姨母”。原身从前做的那些针线,也有一半是给她们和她们孩子的,亲近可见一斑。 只是姜宁逃来林家的第一日,就被林老太太定下做林如海的妾,林平家的和林安家的有再多疼惜也不好表现出来了。 ——毕竟还得顾着些正房太太呐。 但明面上不亲近了,不代表私下里不会行方便。 桃嬷嬷和岁雪能打听出这么多消息,也是她两位有意宽纵。 是以林如海出去姜宁都没送,这时却站起来扶住林平家的,笑道:“今天辛苦姨母……嬷嬷陪着我,都不能到外头一起乐一乐,不如让人上饭,我和嬷嬷吃两杯?” 林平家的难掩慈爱地看着姜宁:“今日过去,姨娘的身份就和以往不同了。今儿还是姨娘的好日子,我伺候姨娘用饭罢。” 姜宁却拉着林平媳妇的手来到八仙桌旁,硬要她坐下:“既是我的好日子,少不得请嬷嬷听我的。再说了,过年时连老太太都让嬷嬷坐呢,我请嬷嬷坐,想来也不违礼。” 林平媳妇只好坐了,看姜宁给她倒酒,忙拦住:“这可不敢了。” 姜宁也不再勉强,自己坐下:“嬷嬷就当陪我罢。” 林平家的忙叫上菜,看姜宁不反对,又请桃嬷嬷一起坐了,还要拉抱月和岁雪。两人十分不敢,才罢了。 桌上摆了八凉八热十六道菜,另外三四样酒,几乎都是姜宁爱吃的。 林平家的笑道:“这是老太太特地吩咐了,让按姨娘的口味做的。” 于是姜宁又先起来,遥谢了林老太太,才坐下动筷。 酒菜虽好,林平家的也不敢多喝,浅饮了两杯便只吃菜,一面看姜宁用饭用得极香,脸上坦荡自若,一点没有新“嫁”的拘谨,也似乎不为今晚洞房感到羞涩不安。 宁儿——姨娘——是对老爷没心思?这是好是坏? 林平家的琢磨了一顿饭功夫,吃完饭领姜宁看屋子时,悄声问:“今晚该会的……老太太有没有教姑……姨娘?” 姜宁:“……老太太让桃嬷嬷教我了,又说,让我听老爷的就是。” 这事都是母亲教女儿,哪有婆婆教儿妾的?林老太太估计也不好张口,只给了她两本册子。 林平家松口气,看姜宁低了一会头,缓过来还是那副自在模样,话在嘴边半天,还是说:“姨娘以后就这样,挺好。” 姨娘和老爷再好也越不过太太去,用情深了,自己心里也苦,不如就这样心大些,自在过日子,还少让太太忌惮。 姜宁明白林平媳妇的意思,更明白这时候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必然是真心为她好。 她看向花木抽芽、一派欣欣向荣的庭院,也说了句不该说的:“嬷嬷,你放心,爹娘就我一个,我好好活着,才是对得起爹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想起和晴雪多年情分,林平家的鼻子一酸,连忙低头:“姨娘是要保重。” 从前老太太最看重晴雪,晴雪还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放出去正经做了人家太太,就留下这一个女孩儿投奔了来,还不是老太太几句话,就得给老爷做妾? 良妾是和寻常姨娘不一样,老太太又给姨娘添嫁妆,又给抬分例,也给足了体面。可妾就是妾,再体面也得给正房太太低头问好,生的孩子也叫不了她“娘”。 是有人盼着求着,梦里都想要这份体面。可到了他们这份上,哪还指望女儿做小挣面子?都想求个恩典,把女儿聘嫁出去,做正头娘子,有他们在林家,女婿不敢造次,那日子才舒坦。 看姨娘今日这样风光,他们虽不至于心寒,到底也有几分心惊。 也不知晴雪在天有灵会怎么想? 这话再想深就不敬了。 林平家的连忙收住,继续领姜宁看屋子。 这处新房原名“碧月斋”,林老太太嫌太静了,不吉利,叫改了“明光院”。 姜宁站在甬路上,仰头看这匾额倒是写得极好,结构严整,意态潇洒,比她的……咳,好多了。 林平媳妇笑道:“这是老太太让老爷写的,说姨娘这里的字怎好交给相公们写。” 姜宁忙说:“老太太想得周全。” 一面心想,林如海写这样好的字,是不是能和他学几分?这样也不怕和他没话题聊了。 花了半个多小时,把小院里里外外看过一遍,姜宁非常满意。 这所院子虽小,处处齐整。正房三间朝南,是她平日起居的屋子,西边是卧房,临窗是一面小炕,炕上能盖暖阁,另一面是拔步床,衣柜箱笼里放着她的嫁妆。堂屋和东边只用多宝阁隔开,有桌有榻,可以读书写字、临窗做针线,困了便能在临窗榻上小憩,十分方便。 正房东西各有两间耳房,东面两间是桃嬷嬷和丫头们的住处,西面两间,一间是净房连着卧房,另一间是个小茶房,不但有茶炉子,还有一口灶,甚至能做饭炖菜。 西厢房用作库房——虽然姜宁还没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库房才能放开。 东厢房,林平媳妇说,是预备给她孩子住的……目前布置成半书房、半待客的格局。 再想到卧房床帐上绣的瓜瓞绵绵,被褥上的百子百福…… 姜宁体会到了林老太太确实还是盼孙心切的。 临院门口,东西厢房向南还各有一间小耳房,每晚有人值夜,粗使的丫头婆子没活计时,也可在里面喝茶歇脚。 林平媳妇没让姜宁往临门的两间耳房进去,便请她回了正房。 院子里伺候的人都上来拜见。 姜宁有四个一吊钱丫头的名额,岁雪占了一个。剩下三个,一个原是林老太太的二等丫头,叫乘风,和岁雪同岁,今年十四了。余下两个是贾敏从小丫头里挑上来,经林老太太过眼拨过来的,都是十三岁。她两个磕了头,便求姜宁给赐名。 方才林平媳妇指着院中角落说:“太太说等天暖了,在这里挪一株海棠,那边再种些蔷薇、芍药,不然太素了。” 姜宁一时想不出好名字,便给两个丫头起名碧棠、白薇,也算表一表她的忠心。 林老太太特许桃嬷嬷领一两的月钱,院中还有四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四个婆子,共十三个人服侍姜宁。 这两个多月,乘风一直和抱月一起伺候姜宁,和姜宁已经很熟了,岁雪也把侯府的规矩学得烂熟,今日还有林平媳妇在这,抱月便磕了个头,告辞要回林老太太身边去。 姜宁送抱月到门口,给她塞了个荷包——荷包里是个五两重的金锭:“我永远记着姐姐的情分。” 抱月双眼含泪,扭头出去了。 姜宁看抱月出了院子,才转身回房,心中有淡淡的不舍。 可抱月在林老太太身边是领一两银子的体面大丫头,连林如海、贾敏都要客气相待,继续跟着她不是好事。 姜宁稍改了几处摆设的位置,又整理了一下嫁妆,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林平媳妇进来提醒:“姨娘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姜宁:“……好。” 从净房出来,林平媳妇替姜宁紧了紧胸·衣后面的带子,才给她穿上中衣和外衣。 姜宁:…… 接着,林平媳妇给她松松挽了个家常慵妆髻,发间只簪上一支挂珠钗,又只轻轻给她扫上眉尾,点上口脂,怕她不解,还低声说:“老爷方才已经见了姨娘盛装,一会安歇,这样便很好了。” 姜宁懂…… 岁雪和桃嬷嬷咬耳朵:“这便是‘我见犹怜’了。娘怎不把我生成男的,让我娶走姨娘。” 桃嬷嬷重重打了她一下:“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林平媳妇哑然失笑。 听见外面通报:“老爷回来了。”林平媳妇忙请姜宁起身。 “姨娘快去,这第一日可懒不得。” 10. 深夜抢人? 关于第一夜怎么过,姜宁早就想好了九字真诀:不主动、不拒绝、装生涩。 只和林如海做表面夫妾一开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别说林老太太那关绝对过不去,就说林如海也不太可能接受。 而她的性·经历不算少……对睡林如海并不反感,没必要冒着风险玩“先培养感情再身体接触”的桥段。 今晚唯一的难点,就只有她怎么表现出她是“白纸一张”了。 姜宁放慢脚步走到堂屋,盯着自己的鞋尖,矮身福礼,声音放低:“老爷。”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林如海大步走过来。寒气扑在她脸上,握住她手腕的手心却是热的。 他还是叫她:“姜妹妹。” 离得近了,她能闻见他身上有不浓不淡的酒气。 姜宁直起身,还是只管低着头,是林平家的上来问:“热水放好了,老爷先洗澡?” 林如海松开姜宁,声音还清明着:“先洗澡罢。” 林平家的推了推姜宁:“姨娘?” 姜宁小声才说:“我服侍老爷。” 林如海把手轻轻搭在姜宁肩上。姜宁抬头,看见他笑得和煦温柔:“妹妹歇着罢,不必了。” 姜宁抿唇看他,小心翼翼说:“是。” 林如海自去净房。 林平家的扶姜宁走回卧房,心道姨娘再心宽,这第一夜终归还是怕的。 可这房里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便囫囵道:“老爷疼惜姨娘,姨娘只管按老太太说的,都听老爷的就是了。” 姜宁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能和林如海要几本书看? 这两个月一直在抄经,字不知道进步没进步,经书她都要会背了。 林如海洗澡出来,林平家的便带人掩门退了出去。 姜宁要站起来,又被林如海按住肩膀,接着他就坐在了她旁边。 他才洗过澡,身上的热气直往姜宁这边来。 要开始了吗? 姜宁睁大眼睛看着林如海。 半是为了缓和气氛,半是为了给自己解惑,林如海没再靠近姜宁,先笑问:“姜妹妹在看我什么?” 姜宁微微偏头:“那我说了,老爷可别生气。” 林如海覆住她的手:“你说。” 姜宁眨了眨眼睛:“我在看……老爷生得可真好。” 林如海怔了一瞬,心中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只是觉得姜妹妹果然心思纯净,让人……怜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烛光摇曳,衣衫坠地。 凝脂被大红绸缎紧紧缚住,满·得像要淌出来。 …… 景文侯府东路太太住的院子名为景德院,府中历代未来当家人都住在此处,院中花木繁盛、布置精雅,仅次于景安堂和正院。 日头渐渐沉下去了,天地间变得昏暗。贾敏坐在廊下,看最后一丝日光也从树冠上消失不见了。 孟绮霜抱着斗篷过来:“太太,夜里凉,回屋罢。” 院里还有许多丫鬟仆妇伺候着,贾敏不愿意当着她们露出心绪,便慢慢站起来,说:“还有些头晕,再给我端碗醒酒汤罢。” 孟绮霜立刻吩咐了一个丫头,给贾敏披上斗篷。 贾敏还问:“今儿的礼都记档了没有?拿来我看看,有好的给明光院送去。” 孟绮霜眉毛一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道:“太太真是大方。” 贾敏发出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叹息。 人已经进门了,不大方又能怎么样? 姜妹妹的为人,连她都说不出不好来,处处知道分寸,时时注意避让着她,从不逾越。她性子招人喜欢,还读书识字,还那般貌美—— 世间哪个男子……不会心动呢? 时辰钟就悬在卧房门边,贾敏控制不住自己看了一眼。 这个时辰了,老爷要做什么……并不难猜。 但很奇怪,她竟然没感觉到太多心酸,也并不想流泪。不像把绮霜给老爷那日,为了忍住不哭,她一夜都没合眼。 贾敏看了半个多时辰的礼单,直到孟绮霜提醒:“太太,该睡了,不然明儿起不来。” “是该睡了。”贾敏随手放下礼单。 “今儿我陪太太睡罢?”孟绮霜问。 “也好。”贾敏对她笑一笑。 梳洗完毕,孟绮霜先服侍贾敏躺下,给贾敏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外侧,整理好床帐才躺下。 卧房里只她们两人了,孟绮霜便问:“太太既然心里过不去,怎么不听老太太的,再买几个人进来?她虽然是难得好的,多来几个人,我还不信就比不过她一个了。” 她话里的“老太太”指的自然是贾家老太太。 “我哪儿过不去了?你别胡说。”贾敏闭着眼睛。 孟绮霜凑近贾敏:“跟太太这些年了,再看不出来太太的心,我也算白活。” 她索性支起身子:“我知道太太对老爷有情,可都到这地步了,老爷也有两个人了,再多些也不算什么。” 贾敏只好一叹:“姜妹妹才进门就买人进来,不就成了和这里老太太打擂台了吗?再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老爷的眼……” 她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孟绮霜便是“不入老爷眼”的那个。 贾敏睁开眼睛,翻身面向孟绮霜,摩挲着找到她的手,握住:“绮霜,我不会亏待你的。” 孟绮霜笑说:“太太这话说了多少回了,我都记在心里呢。” 贾敏又道:“那你也好好记着,别再针对姜妹妹了。” 孟绮霜没做声。 贾敏无奈:“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可她没有不好之处,你却处处挑不是,那不是你无理取闹?她又和旁人不同,你还要敬着她才是。你再惹事,惹恼了老爷还好说,让老太太动了真怒,怕我也难保你了。怎么越活年岁越大,连道理都听不进去了?” 孟绮霜也只得答应:“我都听太太的就是了。” 贾敏这才躺回去,笑道:“都二十三了,还当是十二三的小姑娘呢,倒是我天天哄着你。” 是啊,新年一过,她都二十三了。 孟绮霜勉强笑道:“都是太太疼我,我才敢放肆。” 贾敏拍了拍她:“好了,睡罢。” 身旁呼吸声渐渐均匀了,孟绮霜却睡不着。 她十二岁陪太太嫁到林家来,原不是贴身服侍的,只是小丫头。 太太出阁时,正经是国公爷嫁女,十里红妆自不必说,国公府还陪嫁了四大四小八个丫头,另外四房人口,共二十来个人到林家,比寻常人家女儿的陪嫁多了几倍。 跟太太嫁过来的每个人都是老太太精心择选出来,丫头们里有擅针线的,有极会梳头打扮的,有性子老实的,也有伶牙俐齿的,自然少不了容貌生得好,能给老爷做通房的。 但老爷和太太情意厚密,老爷并不提要新人。 又新婚没多久,这里侯爷便没了,老爷太太都要守三年的孝。 这里老太太虽然心急孙子,却反过来宽慰太太,说不必急,林家一向子嗣不多,老爷和太太身子都很好,早晚会有的。 这么着过了五年,老侯爷孝期过去,太太终于怀了一胎。 陪嫁过来的四个大丫头早便到了年纪,最小的也二十一了。 太太说耽误了她们的青春,又顾念多年情分,便不配家下小厮,都赏给嫁妆放了出去。 最后一个大丫头嫁出去没过一个月,国公爷宾天了。 太太回娘家出了事,孩子没了。 这里老太太因此恨极了贾家。 太太自觉是没听老太太的劝,非要回娘家才这样,便主动说给老爷纳新。 太太自然要先从陪嫁里选人。 那年她正好十七。本来便是老太太看她生得好才把她给了太太,剩下的四个丫头里,又只有她不是贾家的家生子,原是外头买来的,不大会让这里老太太气上加气。 她看了五年太太和老爷浓情蜜意,却从没想过做老爷的人。老爷再好,她一个奴才,也不可能和太太一般得到老爷那般尊重爱护。她想的是将来和前头四位姐姐一样,到了年岁便被太太开恩放出去,择一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女婿,一心一计过日子。 偏太太选了她,还拉着她的手求她,她不能不答应。 可她的不情愿,老爷又怎么看不出来? 老爷对她淡淡的,若不是她是太太的陪嫁,她又只管尽心服侍太太,太太越发信重她,她早成了人家嘴里的笑话了。 她总有妄想,老爷不喜欢她,她也不会有孕,等太太有了孩子,或许看她这些年都不入老爷的眼,一开恩,还能把她放出去。 可等着等着,太太再没怀上过,还等来了一个良妾…… 她拦不住姜姨娘进门,老爷顾着她是太太的人,再不喜欢她也不好真打发她出去,太太更不会这时候放走陪嫁了,她又不敢真的干出找死大事惹怒老太太和老爷。 太太不愿意买人给老爷,就是没有人能替她的空儿。 今晚一过,她这辈子是彻底出不去—— 半梦半醒间,孟绮霜忽然听到细微却痛苦的呻·吟。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伸手往贾敏额上一探! 滚烫! 太太发高热了! 孟绮霜拉开帘帐赤脚跳下床:“快来人!” 她身后,贾敏被这一声激得清醒了些许。 不,不能,起码今晚不能—— 白天才办酒纳妾,晚上便请太医—— 贾敏挣扎着唤孟绮霜,声音嘶哑:“别惊动了人——” * 姜宁被桃嬷嬷叫起来时困得要命,闭着眼睛就坐了起来,还迷迷糊糊在想,怎么这就该起了吗? 好像睡了个假觉,根本没歇够。 但她身边的林如海似乎很快就清醒了,声音清楚地命令:“再说一遍,太太怎么了?” 贾敏? 姜宁用末世生存的毅力(……)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是“宅斗”上演了,还是? 桃嬷嬷没什么表情:“孟姑娘求见老爷,说太太发了高热,不让请太医,速请老爷过去拿主意。” 边说,她又矮身一跪:“孟姑娘想进来亲自回话,我拦着没让。” “这是孟氏无礼,你且起来。”林如海皱眉,“我去看太太。” 他知道孟绮霜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贾敏造次。 桃嬷嬷心里不知骂了几百句了,手脚却不停,忙着起来给林如海递衣服。 姜宁也忙要下床:“嬷嬷快把我的衣裳也拿来。” 林如海回头,正好看见姜宁一手扶腰,一手扶住床边,弯着腰费力穿鞋。 虽然论规矩姜妹妹是该过去,可今日毕竟是她的好日子,她还是初经人事便被半夜叫起来…… 林如海:“姜妹妹不必去了,歇着罢。” 姜宁一愣:“这如何使得?” 桃嬷嬷忙道:“多谢老爷恩典。”又忙来到姜宁身边,“低声”说:“姨娘还是别去了。太太本便病着,您再这样去露脸……”说着,她看向姜宁雪白肌肤上的红·痕。 林如海顿了顿,走回床边,摸了摸姜宁散乱的头发:“今儿委屈你了,别多想,明儿拿好东西给你。睡罢。” 11. 圆月略缺 不用大半夜不睡觉去伺候人了,姜宁心中大乐,面上却做出一副乖巧又不安的模样,喏喏答应了。 林如海一出卧房,桃嬷嬷便再按捺不住,在姜宁耳边真正低声絮叨:“那姓孟的也忒猖狂不要脸,还真想往屋里闯!幸好我还算有力气,硬顶·着没让她进来,不然这成什么事了!” 姑娘的好日子,让人把老爷请走了,是她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可若还让人闯进卧房,明光院可是丢人丢尽了! 姜宁让桃嬷嬷稍安勿躁,穿上鞋就往窗边溜,还能听见林如海和孟绮霜的对话。 “到底请太医了没有?” “已经请了……让人悄悄去请的沈太医,都听太太的,没大肆吵嚷,应该不会传出去……” 林如海已经获取了想要的信息,显然不想听孟琦霜那么多解释和对未来的揣测,直接问下一句。 “今日你陪太太睡的?” “是我。老爷,方才我是……” “太太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最多也就半个时辰前……” 这一问一答,话里别说情意了,连一丝和气都没有,哪像夫妾,分明还不如抱月在林老太太面前放松。 直到听不清什么了,姜宁才打了个哈欠,扶着腰——她身上还真有点酸疼呢——走回床边,钻回被窝躺好:“嬷嬷,现在方便了,你们进来炕上睡罢,轮流有一个人在外头等消息就是。” 桃嬷嬷满腔怒火和不安奇异地化为了虚影:“姨娘不觉得这是——” 不觉得是太太故意来抢人吗? “应该不会。”姜宁迅速进入了睡前朦胧状态,屋里没外人,她嘴里便没客气,“这招也太蠢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像太太会做的事。太太的身子骨本就不好,病了也不奇怪。再说了,太太真想对付我,什么招数使不得?用这等下乘手段,还叫人看笑话……” 今夜她“丢脸”了,贾敏就不丢脸,不会让人议论吗? 桃嬷嬷念了两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糊涂起来哪管得了那么多”,又心疼姜宁:“到底委屈了姑娘。” “委屈?”姜宁已经半昏了,说出几句真话,“我委屈什么?这床一个人睡宽敞……老爷还说明儿补给我好东西呢,又要发财了……” 这张架子床没有现代双人床宽大舒服,睡两个人总觉得束手束脚的。 尤其林如海高,身材也不错,腹肌手感也……咳,总之,还挺占地方的。 桃嬷嬷:…… “嬷嬷快把灯熄两盏,晃得慌……” 桃嬷嬷真是没话了:“……” 她瞪了一会眼睛,看姜宁已经睡熟了,没奈何,只得按姜宁的吩咐吹了灯,又轻声把岁雪和乘风叫进来,令她们在炕上睡。 她没把姜宁的话和她们讲,自己思来想去,到底睡不着,便拿钥匙开了茶房门,找出几碟点心,热了一壶淡酒,拿到院门旁小耳房里,让婆子们吃:“辛苦你们夜里守着,少不得今晚警醒些,若有动静快些来告诉。” 守夜的两个婆子满心以为今晚必定能睡个好觉,谁知道半夜被喊起来,难免抱怨。一面是当家太太,一面是头顶上老太太看重,又和管家娘子们都交好的新姨娘,她们还正怕打起来两边受气。 见桃嬷嬷神色还好,还拿了点心来,她们知道姜姨娘这里吵不起来了,口中感谢不绝,两杯热酒下肚,便感叹:“姨娘也真不容易。” 桃嬷嬷忙道:“太太病了,姨娘也急得了不得,只是现下不好过去。哎,我去守着姨娘,你们吃罢,别耽误了消息就是。” 两个婆子忙送桃嬷嬷出来到正屋门口,又连声称颂姜姨娘几句,才回屋自吃去了。 怕吵着姜宁,桃嬷嬷没回卧房,给自己泡了一壶酽茶,只在堂屋坐着。 自从逃到林家来,姨娘……姑娘的性子变了好些。 从前姑娘对老太太是实打实地孝顺,对老爷、太太也是真心尊敬。 这两个月姑娘的在外的行事和从前没大差别,可私下里,她品着姑娘的话,是早就不把老太太、老爷和太太放在心上了。 哎……这样也好,老太太强要姑娘做妾,姑娘真还和以前一样才是傻呢。 什么侯门夫人、探花翰林?她只认她奶大的姑娘。 可姑娘的心思若被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 空中圆月略缺。 景德院,沈太医终于到了。 沈太医是林家世交,白天摆酒自然请了他来。 离吃酒没过几个时辰,就被深夜请来看诊,他心里有十七八个猜测,面上只做一派严肃,行医者本分,细细给贾敏诊了脉,请林如海到外间说话。 “夫人这病有五分是从素日劳累上来的,另有一半是近日思虑过重……” 沈太医话留一半,见林如海明白了,便不再细说,提笔开方,自然有些“吃药是其次,要紧的是素日保养”之语。 孟绮霜早让人收拾出了房屋,请沈太医留宿一晚。 卧房内,贾敏却遣人请林如海进来,哑着声音说:“快送沈世叔回去罢,留到明早,闹得人人知道……” 外头议论起来,是会说她心胸狭窄到嫉妒病了,还是会说林家宠妾灭妻,家宅不宁、逼得她这样? 老太太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她心里一直有怨恨,故意在今日发作? 姜妹妹呢? 是不是觉得她面甜心苦,故意坏了她的好日子? 林如海给她换了头上毛巾:“现在你的身子最重要,外人怎么想不必管,母亲明辨是非,也不会怪你。若送沈世叔回去,今晚又请,不是闹得更大?你只管安心养病……” 他话还没说完,孟绮霜匆匆进来:“老太太派拂云来传话。” 林如海忙站直领话。 拂云进来便说:“老太太说,辛苦老爷太太请了沈太医来,老太太不过老毛病了,原不必这么折腾。” 又说:“今晚的药紧着家里的用,若实在没有了,再悄悄去外头买,请太太别怪老太太心狠。” 如此一来,便是今晚林老太太老毛病犯了,林如海和贾敏孝顺请了太医,于谁的名声都无碍了。 这话只能林老太太主动说,小辈先提,便是平白咒长辈有病,尤其林老太太身体并不好。 贾敏在床上磕头,忍不住落泪:“多谢老太太疼我,我若还怪老太太,也不配做人了。只是,怎么能平白咒老太太……” 林如海忙扶贾敏躺好,想去母亲那里,又放心不下贾敏。 拂云道:“老太太说,不管老爷太太怎么说,这事就这么办。老爷也不必过去,只请沈太医多跑一趟就是了。” 林如海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定了主意,他亲自去和沈太医说明情况,让林平好生送去正院。 他折返回来,照顾了贾敏一夜。 贾敏的烧来得快,吃过药发汗,退得也快。到五更将过时,她已经退了烧,只是身上还虚。 时辰钟指向“五”。 再有两三刻钟,便是平日请安的时辰了。 半睡半醒间,贾敏感觉到林如海出去了一会。 不一会,孟绮霜在她耳边说:“太太,老爷要了库房册子,让人去库里抬了二十四匹新料子,两对花瓶,几幅字画,还让去书房取几套书,我看是一会要给姜姨娘的。” 是啊,姜妹妹快过来了。 贾敏说:“拿两对钗、两对簪、两对手镯、两个玉佩出来,再把我陪嫁里的好笔墨找出来些。我看姜妹妹爱珠玉,把那个玉如意也给她。首饰都挑好的,别拿次一等的。” 老爷赏衣料书画摆设,她赏首饰笔墨玩器,算是对姜妹妹的一点补偿罢…… 这些赏赐岂止“丰厚”二字,但孟绮霜没说什么,立刻便去安排了。 她心情很复杂。 老爷彻夜照顾太太,还是那个极爱重太太的老爷。可姜姨娘没来伺候太太,一定也是老爷发了话,让姜姨娘不必来。 原来这样的男子……移情也这么快。 五点四十,姜宁准时到了景德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贾敏的住处。 五点四十在现代看还早得很,但在这时代,在景文侯府里,除去守夜的,其余所有人都起了,忙各自的差事。 从明光院到景德院一路过来,姜宁碰见不少人,她们有尚不知昨晚事的,也有已经知情,忍不住看她神色的。 林如海特地派林平媳妇来接她,但姜宁其实没所谓。 ——除非林如海亲自来接她,不然派谁来都一样。但顾及贾敏,他应该不可能来。 这就代表她能得到的“补偿”应该很丰厚! 面子和实实在在的财产哪样重要还用选吗? 再说,她丢了的“面子”,也会随厚重的赏赐一并回来的。 林平媳妇眼神扫过每一个向姜宁脸上看的人,警告她们注意分寸。 她心里也烦着呢,好好的喜事,这都什么事? 她想安慰姜宁几句,可一则不知怎么开口,二则在外头也不便问,便一路只说些闲话。 但她没想到,快到景德院时,是姨娘主动宽慰她,说:“嬷嬷别担心我了,我没事。” 林平媳妇心里酸涨涨的。 姜宁迈入景德院。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她走进去,整所院子似乎都一静。 她向里走,看见孟绮霜出来,快步走过来迎接她,在她面前矮身行礼:“姜姨娘,老爷和太太正等着您呢。” 姜宁忙双手扶起孟绮霜:“姑娘快请起。” 孟绮霜站起来仍低着头,恭敬道:“当不起姨娘这般称呼,姨娘只叫我的名字‘绮霜’就是了。” 姜宁微笑应下,由着孟绮霜和林平家的一左一右扶她向前。 ——这排场可真够足了。 12. 后路 到了正房门口,林平媳妇和孟绮霜各自松开手。 孟绮霜亲自掀帘子请姜宁进去,姜宁的排场就到此为止了。 在外面就算了,正房太太面前,哪里有她讲排场的份? 姜宁目不斜视走进卧房,看贾敏面容憔悴半躺在床上,难免对她升起些许同情。 但她也只是心里想想。 贾敏是妻,她是妾。贾敏坐着,她要拜下。 贾敏是主子,她不算奴才,但终究和贾敏阶级有别。 她的同情对贾敏来说可能只是笑话。 丫鬟们摆上拜垫,姜宁捧茶端正行礼:“妾身拜见太太。” 茶杯不烫,只倒了七分满,里面不是茶汤,只是温水。 贾敏由孟绮霜扶着手,亲自接过茶杯,喝下半口,全了礼:“妹妹快起。昨晚委屈妹妹了。” 姜宁起身,言语恭敬:“昨夜未能过来服侍太太,是妾身的不是,太太不责罚妾身已是太太宽容……” “妹妹……”贾敏喘·了几声,“你我姐妹,今后不必这般小心。妹妹若听我的,便还如从前一样,叫我姐姐便是。叫‘太太’反而生分了,也不是妹妹的身份。” 婚前姐妹相称是一回事,婚后又是一回事。这个体面给得太大了,连姜宁都不由得有些心动。 但她没接受,再次行礼:“太太宽和怜下,厚爱于我,我却不敢自傲,使上下尊卑不分。” 她再是“老太太喜欢的”“母亲生前救过林如海性命的”“和管家们交好的”“有正经文书的”“良家”妾,也只是妾,被架得太高没好处。 现在贾敏不管因为什么,愿意听她一声“姐姐”,以后也永远不会介意吗?还是按规矩叫“太太”,进可攻退可守。 至于贾敏叫她什么,她就管不着了。 贾敏忙让姜宁起来,抬眼看她。 姜宁神色平和从容,眼中不见半分怨恨,也没有不甘、自得,更没有受宠若惊,似乎昨晚和今早的事都没有让她受到任何影响。 姜妹妹是真心这般,还是掩饰得好?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贾敏猜不出,也看不透。 她躺回枕上,笑道:“也罢,就随妹妹自在罢。给妹妹的礼我让人送到妹妹院里去。我不能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妹妹别忘了提醒老爷替我赔罪。妹妹这几日也不用来我这,有空多去陪老太太。” 姜宁答应着,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站起来,替贾敏掖好被角。 他从没有这么明白过,让姜妹妹进门,对敏儿和姜妹妹都是委屈。 * 景文侯府正院。 林老太太本就觉浅,昨夜醒后便没再睡下,熬到此时已颇有些不支。 但她还不能睡。宁丫头还没过来请安,昨夜闹成那样,她得给宁丫头撑起这个面子。 她也睡不着。 沈太医的意思是,敏儿的底子还没好全,再这么累下去,即便怀胎,想留住也难。 宁丫头倒是养得不错了,可能否怀胎也要顺其自然为好。 非要强求,不但母体容易受损,孩子也难说能养到多大。 还有一个孟氏,但海哥儿不喜欢。那孟氏从来不兜揽海哥儿,也不配生下林家的血脉。 可才纳了宁丫头,再赶着再买几个丫头进来,又实在不像样…… 林老太太越想越心烦。 但听得林如海和姜宁到了,她便把参汤喝尽,暂且放下这些。 林如海一进来,她便道:“你别说话,我先看看宁丫头。” 姜宁便上前行大礼,倒不用改口,还称“老太太”就是。 林老太太令人快快把她拉起来,亲挽了手,让她在床边坐下,一面说些宽慰的话,一面细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又听她话中确实没有怨怼之意,放心之余,又更添了喜欢。 林老太太原本给姜宁准备的还是首饰、衣料,昨晚见过沈太医后,思索了半夜,又从体己里取出一张地契。 但直到现在,她才决定把这张地契给姜宁。 宁丫头的心是极好的,敏儿的也不坏,可贾家全是一群黑心烂肠的人。她不知还有几天活头,总要给宁丫头留个后路。 她赏给宁丫头的,只要海哥儿和敏儿还有良心,总不会夺了去。 四五百亩的小庄子也不算打眼。趁今日给了宁丫头,敏儿也没话说。 林老太太把地契给林如海,让他上衙门里改到姜宁名下,以后每年出息都折成银子,由林如海给姜宁。 姜宁要起来推辞,被林老太太轻轻按住:“这是你该有的,一年二三百两不算什么,拿着罢。就算我提前给我孙子、孙女的了。” 姜宁心里快乐开花了。 林如海原著里就养大了林黛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夭折的小儿子。她应该是不能给林老太太添孙子孙女了,这一年二三百两银子不就是给她的吗? 她看得出来,这对母子都和对方有话要说。她想着等林老太太一让她回去,她就告退回房清点收获。 可林老太太竟然没让她走,就这么问林如海:“还有没有什么事?” 林如海给林老太太一跪。 姜宁这可真的不能再坐了,连忙站起来避到一边。 林老太太到底给儿子留了脸面,让姜宁先回去自己吃饭,今日好好歇着,不用出来了。 姜宁赶紧行礼告退。 她昨晚十点睡下,今早四点十五起床,睡觉中间还被吵醒了一会,满打满算也没睡够六个小时。 睡前进行了某些激烈运动,一大早起来折腾了两个地方请安,她还真觉得累了。 方才出门前,她特意瞄了一眼时辰钟,还不到七点,慢慢走回去吃早饭也不算太晚。 现在她已经不会一饿就心慌了,赏赏春景也很不错嘛。 姜宁表情严肃,内心悠闲地走回了明光院,见岁雪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姨娘,老爷和太太的赏早就到了,全等着姨娘过目看怎么收呢。” 后边还有林老太太派来送赏的人,姜宁小小声问:“很多吗?” “多得很!”岁雪还不知道林老太太赏了个庄子,也难掩兴奋,向后瞄了一眼,也小小声,“比老太太赏的多几倍!” 姜宁:那还急着吃什么饭?先数钱! 共三十匹料子,挑几匹颜色淡雅的做衣裳,余下先收起来。簪钗首饰都分门别类放在妆匣里,每日轮换着戴,总要让赏东西的人看到她喜欢。字画挂上,花瓶堂屋里摆一对,卧房摆一对,让人去花园里折了花枝养上。玉如意收好。笔墨纸砚也都该收的收,该用的用。 粗粗一算,不算那处小庄子,今早她的身家又丰厚了小二千两。 尤其是贾敏赏的首饰,样样都是难得的精品。 什么叫金玉如土,富贵气象,她这两个月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她不是咒贾敏——她真的完全不介意昨晚的事多来几次! 其余都收拾完了,只剩几摞书,姜宁决定先吃早饭再慢慢看。 哪知饭没吃完,林平家的又替林如海来送东西了,是盒子里装着一个精致小怀表。 珐琅面,镶猫眼,珍珠口,金表链。 姜宁送走林平媳妇,把玩了一会怀表。 清晨她和林如海去正院的路上,林如海问她:“妹妹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看他是真心想给,她想了好一会,挑出一个最好实现的:“除了书,只还想要一个怀表,看时辰便宜些。” 怀表是金贵东西,林老太太没想起来给她,她也不好开口要。 算算时间,林如海大概是一从林老太太屋里出来,就让人去拿怀表给她了。 姜宁把怀表收进袖中,吃完饭,去看林如海给她的书。 “四书五经”有,各家典籍有,诗词有,游记有,神鬼志异有,甚至还有几本史书。除去通俗话本这种林家可能一时找不出的,昨晚她和林如海提到的几乎都有了。 高兴吗? 姜宁是高兴的。终于能看书了,怎么不高兴? 但,感动吗? 姜宁只能说,谈感情伤身又伤钱,算了吧,哈哈。 * 林老太太都发话让她歇着了,贾敏那边也传话,让她晚上不必去请安,姜宁便安心看了一整天书,没出门。 傍晚,林如海来用晚饭。 姜宁先关心林老太太,又关心贾敏,把场面功夫做完,看林如海心情一般,便不多说什么,直接让上饭。 景文侯府姨娘晚饭的分例菜是两荤两素,林老太太给姜宁提到了三荤三素,加上林如海的八个菜,十四个菜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林如海让姜宁一起坐下用饭。他心中有事,便不大动筷。 见他这样,姜宁可不管这是她和老爷第一次单独吃饭,先把自己喂饱要紧。 今日菜多,她每样尝了两口,再吃一碗饭,就有八分饱了。 看林如海还在想事,她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 等她这碗汤见了底,林如海终于放下了根本没动几下的筷子,问:“妹妹可吃好了?” 姜宁连忙装不好意思:“……吃好了。原是想等老爷多吃几口,所以才盛了汤,哪知竟叫老爷等我,看我贪吃了。” 原来他在等她吃完饭? 再给她做面子,也没必要到这份上。还有今早的赏赐,现在想一想也过于丰厚了。 他想说什么? 林如海微微一笑:“妹妹用饭用得香是好事,以后也这般自在才好。” 姜宁:“老爷不用了?” 林如海摇头:“罢了,不饿。” 姜宁还是劝了两句:“如今一家子都指望着老爷,老爷也要顾惜身体才好。人不吃饭怎么撑得住呢?” 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忙又说:“若是太太那里还等着老爷,请老爷不必顾及我,还是太太要紧。” 林如海一怔,心情稍感放松,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是。” 他叫人拿水,两人漱了口,他便请姜宁到内室说话。 进到卧房,两人当然都没有什么绮思蜜意,站得有四五尺远,在临窗炕上分左右坐了。 林如海有两件事,先说好开口的正事:“你姐姐这一病,且得养几日,老太太身上也不好,家里便没人做主了。不知妹妹能不能暂管几日的事?” “你姐姐”是谁,姜宁还真反应了一下。 ……是贾敏。 姜宁当然不想管。 几天管家权,拿着都不够烫手的,还平白让贾敏更生忌惮。她管得没错处是无功无过,但凡有些小错,便是平白给人递把柄,又累又不讨好。 贾敏是正经女主人,她嘛…… 未来这林家归她的可能,或许有百分之一? 她甚至拿不准,这次是不是真是贾敏的试探了。 但她当然也不能直接拒绝,那就是把林如海的抬举往地上扔。 她吃惊问:“这……不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太太的意思?” 总不可能是林如海的主意吧? 13. 人之将死 姜宁看上去忐忑极了,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两手在腿上交握,丝帕在指尖上绕来绕去。 林如海如何忍心骗她?何况他觉得这话并不需要瞒着。 “你放心,是你姐姐提的,老太太也说不错,让我来问你。” 听他这么说,姜宁更不放心了。 贾敏虽然没表现出来,可是,用常理推断,贾敏会对她毫不介意吗? ——当然不会。 既然介意她的存在,明知她和管家媳妇们交好,又怎么会主动让她拿到管家权? 再对妾室宽容的女子,只要还有脑子,就不会轻易让妾室沾手管家。 而且,她不信她没进门前,林家就没有贾敏和林老太太同时病了,都不能管家的时候。 怎么她一进门,就不能按以前的方法办了? 当然,也有可能贾敏只是想展现出大度不嫉妒,对她放心,信任她,没有别的意思。 但她和贾敏身份差距太大,强弱分明,姜宁不得不多想。 两位大管家媳妇确实和她交好,可一旦她有了管家权,哪怕只是临时的,她们的关系也会变成上下级。 还不同于现代上下级之间,古代的主奴关系一定程度上是此消彼长的,“奴大欺主”也不是一句空话。 她越弱,管家们能得到的好处越多。 可她强硬起来,又难免会伤到她和管家媳妇们的情分。 再比如,有人犯了错,她即便只是按规矩罚,也会遭人恨。甚至她只是没答应某些人求的事,也算结仇。 至于在她管家时故意给她挖坑或事后陷害之类,也不是没可能。 说到底,在她有足够的地位前,或至少站稳脚跟前,接手管家权,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而且管家是真的很累又耗费心力! 林家应该没有贾家事多,但这些天她看贾敏每早请安汇报工作,光需要林老太太拍板或知道的就得至少说一刻钟。 换成是她,地位低,要各方请示的多,业务也不熟练,只怕每天光请示加汇报就要至少半个时辰,所有工作做完,占去四五个时辰都有可能。再加上顾前顾后思考的时间,一天就别歇了。 姜宁站了起来,要行礼,被林如海提前扶住。 都睡过了,也不用避嫌。 她把手放在林如海手臂上,仰起脸看他。 “老爷,您和老太太、太太信重我,我原不该辞,也自该为老太太和太太分忧。可我毕竟年轻,又从没管过事,还要老太太、太太费心教我,若管得出了差错,反而更叫老太太和太太烦心。太太从前有恙时家里怎么样,不能照还原样办么?” 林如海一想,叹道:“你这话也不错。” 他扶姜宁坐下,安抚她:“你才来,就让你管事,是难为你了。” 姜宁忙道:“太太信我,我却没本事。” 林如海替她抿了下鬓角:“你还小呢。” 姜宁便低头,问:“老爷可还有什么事?” 林如海手一停。 左右屋内没别人,他退后两步,对姜宁一揖:“今后,可能要委屈妹妹一段时间……” 姜宁可不敢受这一礼,连忙站起来避开:“老爷若有吩咐,请直说便是。我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委屈。老爷这样我万万当不起。” 林如海只好直起身,话到嘴边,终究有几分惭愧:“这段日子我会少来妹妹这里……” 姜宁内心大松一口气。 原来就是晚上不来睡觉了,她当是什么事呢。 和林如海“睡觉”是挺爽的,但他又不会回回睡完了就走。自己睡床更爽,她那方面的需求又不是很高…… 她说:“我明白老爷为难。请老爷放心,我……” 话说一半,姜宁微微抿唇看林如海。 四目相对,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如海不由说:“妹妹若有事,只管打发人去书房找我。便是我不在书房,把事告诉林平、林安都可。” 姜宁柔声答应,故意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手指做出用力的样子:“老爷,不早了,你……” 林如海上前,手背划过她的脸颊:“妹妹好好歇着。” “嗯。”从他作揖起,姜宁就在努力回想伤心事,到现在已经眼眶微湿,眼泪欲掉不掉,“那……我不送老爷了。” 林如海转身出去的背景颇有几分犹豫不忍。 姜宁迅速收回眼泪,在心里给自己鼓掌。 她当然不想和林如海走感情,可她若真表现出对他毫无情意,迟早会是下一个孟绮霜。 她比孟绮霜强在原身母亲的恩情和“良妾”身份,孟绮霜不讨林如海喜欢,还有贾敏做靠山。 甚至可以说,孟绮霜越不喜欢林如海,贾敏对孟绮霜就越放心。 像现在这样,林如海觉得她对他有情,就会对她更愧疚怜惜。长久把握住这点,她才长久有舒服日子过。 灯下看书伤眼睛,姜宁便站着用中大号字抄了几页经,既练字又能表孝心,还顺便消食。 女红她也慢慢练着,但她不打算用针线当日常孝敬了,练习只为不时之需,比如贾敏生日送礼物。 时辰差不多了,她舒舒服服梳洗泡脚,和乘风商量着挑了明天的衣服首饰,便在被窝里缩着和白棠碧薇聊了会天,问清楚她们的出身、来历、父母、家人,觉得自己这一天过得很充实,心满意足,闭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四点十五起床。 睡了将近八个小时,姜宁神清气爽。 为免肚子饿,她先喝了一碗燕窝粥,吃了两块点心,才出发请安,照旧是先去贾敏处。 贾敏还没起。 孟绮霜出来传话:“太太昨儿就吩咐了,若姨娘来时太太还没起,便请姨娘不用等了,还要劳烦姨娘替太太也给老太太请个安。夜里还凉,以后姨娘晚上都不必来了。” 姜宁“受宠若惊”,忙答应下来,又关心几句贾敏的身体,说几声贾敏宽和等等。 孟绮霜把姜宁送到院门,心情复杂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去。 姜姨娘竟真没沾手管家。 老太太也身上不好,这几日又得是她管小事,大事还要让太太病中拿主意。 她当然不想姜姨娘管家,可太太病着还操心更不好。 姜姨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 纳妾没有婚假,林如海一早就上班去了。 姜宁和林老太太一起吃的早饭,又陪了林老太太一个上午,抄经、念书、服侍——指她看着丫鬟们伺候,偶尔递个帕子什么的——吃药,中午回自己院子吃饭。 林老太太笑说:“你是个爱吃的,和我吃一顿没滋味的就够委屈你了,中午你快回去吃罢,晚上也不用来了。” 姜宁笑盈盈谢过林老太太。 好耶,晚上又不用出门咯! 可惜两位上司都病着,她不好去花园逛。不过书还多,她也不怕无聊。 临出去前,林老太太又敲打她一句:“敏儿到底是太太,我疼你,你也要记着尊重。” 姜宁自然恭敬答应了。 她回到院子,桃嬷嬷忙让摆饭,又悄声回:“打听着了,老爷昨晚去看过太太,又回书房歇的。” 姜宁不算意外,也没说让桃嬷嬷不用打听这些了。 虽然她不关心林如海在哪睡,但她进门的前几天,林如海能给她留面子,对她只有好处。 她有点好奇,昨天林如海都和林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让林老太太明明这么想要孙子,都能同意林如海近期少来她这,今天还特地敲打她,让她要尊敬贾敏? 不过这些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出来的事,姜宁也懒得费力气,随便想了想就专心吃饭。 三荤是狮子头、酒酿鸭子、东坡肉,三“素”是一品豆腐、木须肉、素炒青菜。 姜宁吃到最后,有点想把狮子头的汤舀一勺泡饭吃。但都这么吃了,小口小口的不过瘾,大口吃又不雅观,只好放弃。 现在的生活比起末世已经好几百倍啦!这些小事无所谓。 接下来的八天,姜宁还是每天早起去给贾敏和林老太太请安,贾敏有时见她有时不见。她陪林老太太一上午,下午就自由了。 傍晚林如海会过来吃饭,歇两刻钟再走。 这两三刻钟,姜宁会把看书不懂的地方拿出来问,也会请他教怎么把某个字写得更好看。 请主·席的秘书或社科院重要领导做家教,一小时得多少钱? 总之姜宁是觉得自己赚翻了。 第九天,林如海留下来睡觉了。 四天后,他又留下来一次。 这之后,林如海按照每十天两到三次的频率留宿姜宁这里,顺便吃晚饭。 姜宁很满意这个频率。 但她的悠闲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阳春三月,几乎在这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里,林老太太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了下去。 姜宁和身体才好没多久的贾敏几乎整日守在林老太太身旁。 每天有三四个太医来给林老太太看诊,林如海直接请了假,专门在家照顾母亲。 可所有的努力都没起作用。 刚入四月,夏天才冒头,林老太太的病情急转直下。 贾敏和林如海商议后,回禀过林老太太,给孟绮霜办了几桌酒,没像上次给姜宁办酒一样请了许多亲戚和林如海的同僚、同年来,只自家人热闹了一场,算小小给林老太太冲一次。 姜宁也吃了两杯。 林老太太问她席面上有什么菜,点评一番,又笑说:“也省得人家说是你冲了我。” 面对将死之人,还是日日相处,对她不错的老人,姜宁很难一点都不伤心。 再抄经时,她难得带了几分虔诚。 她还觉得,林老太太似乎是看开了什么。 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林老太太开始清点私房。 四月中旬的一天,林老太太难得精神好些,便只留林如海在身边,有话要交待。 “海哥儿,娘知道你为难,可掉的那孩子,娘实在是放不下,就算死了,做了鬼,也放不下。”她用无比慈爱的眼神看着她的独子。 “你说的我听进去了,我也有话和你说,你听不听?” 林如海跪在床前,早已泪流满面:“娘,你说……” 林老太太第一句便是:“等我死后,你守孝三年,要继续和贾家疏远,万万不能再亲近起来。便是孝期过后起复,也不能走他家的门路。” 掀桌走人的底气 知道自己的要求听起来过于严苛,林老太太没有强压着林如海答应,而是颤巍巍探出手,让他坐在身边,细细解释:“儿啊,娘活了五十三年,见过的生死多了,虽然放不下那个孩子,却还没恨到失了心智,宁可折损你的前程,也强要你远着贾家的地步。” 林如海哽咽不成声:“娘,儿子没这么想。” 林老太太笑:“我知道,我知道……” 她眼神从林如海身上移开,看向空中一个虚点。 “当年,你十二岁进学,又是侯府嫡出的独子,你父亲还颇得圣心,多少人家想嫁女与你。咱家的爵位到你父亲身上是最后了,今后你前程如何,全看你自己,我与你父亲……本想娶一个书香门第清贵人家的女儿进来,以后于你仕途上也有助益,倒没想高娶,反要你看岳家的脸色过日子……” 林如海没有打断母亲的回忆。 “可谁知荣国府就一心取中了你,再四找人来问。那时荣国公——你岳父——年纪尚不满四十,已身居禁军统领之位,极得圣宠,威势赫赫,远在你父亲之上。女家这般有意,若男家不愿,便是开罪死了女家。 “幸而敏儿极好,人品、样貌、才学,样样无可挑剔。贾家虽世代武将,姻亲中却有读书人家。那时贾赦行事还不算太出格,你又说贾政是个爱读书的……看你已经一心都是敏儿,我与你父亲心想,有荣国公管着,也不怕他家子孙胡作非为,就顺水推舟,应下了这门亲。” 年少时种种浮现在林如海眼前,好似近在昨日。 林老太太语气里也颇有几分对从前的怀念。 “敏儿进门后一心孝顺,你父亲没了,她忙前忙后,也没叫过一声苦。我那时便想,只要子嗣不绝,就算你今生只守着敏儿一个,我也认了…… “可她不该死活不肯听我的劝,非要回娘家去劝和!” 林老太太潸然泪下。 “谁能想到,你岳父和你父亲一样短命,才四十多岁就没了呢! “那贾家,那国公府,当家人才死就闹成那样,能把亲姑奶奶的孩子害掉了还说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 林老太太心神大拗,剧烈咳嗽起来。 林如海慌忙替母亲抚背顺气,又要叫人进来。 林老太太摆手,伏在枕上歇了一会,才又颤颤开口,声音沙哑:“儿啊……虽然荣国公余威尚在,贾家看着还能煊赫几十载,可我心里有数:贾赦迟早还会惹是生非;贾政在工部习学了五年,年过而立,毫无长进;宁国府里贾敬年已四十,还只是举人。” “小一辈里,贾珍迟早是下一个贾赦;贾珠倒是上进;贾琏不满十岁,已有纨绔之相…… “可儿孙无能,败坏家业只是小事。” 林老太太神色郑重,几乎一字一停:“如今陛下年迈,皇后仙逝,几位皇子野心渐起,陛下抬举妃妾,打压东宫,太子早晚有谋反之意,贾敬、贾赦却与太子往来愈发密切。还有贾政连襟薛良,南北走商,这两年来不知送了多少消息金银入东宫!” 听到连自己在朝堂上都未察觉的密事,林如海大惊:“母亲如何得知薛家——” 林老太太淡淡一笑:“你不清楚,我有两个嫁妆铺子便在金陵,恰巧和薛家有生意往来。你表哥们虽不成器,在各地为官,探听某些消息,倒比京里还方便些。” 震惊过后,林如海不必细想,也知道贾家、薛家这是一场豪赌。 陛下虽已年过五十,身体却还强健,勤政不怠。太子成事还好,若败了,轻则贾家尽失圣心,重则满门覆灭,就在顷刻之间。 林老太太嘲笑:“贾赦这些动作,你岳母未必分毫不知,我看她是装糊涂罢了。左右借着和咱们家的事,她只与贾政过活,倒似已把贾赦分出去了。太子成了,贾氏一门还有几十年荣华富贵,不成,凭着荣国公和甄太妃的功劳情分,也未必就满门有罪。 “再者,说到底,贾敬、贾赦不过追随正统。他二人无实职,除非太子真个谋反,不然也做不了什么,留不下大把柄。倒是薛良是实打实给太子做了事。所以说,亲戚多又有什么用?薛良不是贾家王家极近的亲戚?只因他是皇商,比不得别家,有这危险的事,先叫他去探头,别家等着看,他还得谢人家给他这个机会攀上太子。” 嘲笑完贾家,林老太太又歇了半刻,殷殷叮嘱林如海:“等我一死,没了景文侯府,你便只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比起国公府……不值一提了。你起复若还借他家之力,早晚也会被拉去效忠太子。儿啊,景文侯府这一脉传到今日,只剩了你一个,你要知道孰轻孰重……” …… 林老太太单独和林如海说话时,姜宁和贾敏等在正院的东厢房里。 姜宁“进门”后第二天,正院东厢房就改回了原来的用处,没给姜宁留着。 姜宁觉得这可能也和她“进门”后第一天,林如海与林老太太的那场谈话有关。 不过她当然不介意啦…… 难道她还会和林如海吵架闹别扭,跑回“娘家”吗? 且不说就算留着这三间屋子,林老太太还会不会真让她住,说得难听点,她有那个“回娘家”的资格吗? 她还有“娘家”吗? 明光院就是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她“家”的地方了。 东厢房里主子奴才共十来个人,只有贾敏和姜宁坐着,新晋升为“孟姨娘”的孟绮霜照旧没座。 其实孟绮霜这样才是做妾的常态。 姜宁和贾敏手边都有一杯茶,但两人都几乎没动。 这种场景,喝多了水,尿急怎么办?一会林老太太叫人,人在上厕所,那成什么事了? 这时候贵族女眷上个厕所是真和“更衣”差不多麻烦。 林家母子俩已经单独说了快两个小时话了。 姜宁不知道贾敏在出神想什么,她一开始是在心里背诗,后来,背着背着,心里的声儿就拐到了经文上。 每天抄经都抄出习惯了。 哎……就当给林老太太祈福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从东厢房大敞的房门外,姜宁看见林如海出来往这边过来了。 她赶紧站起来,轻声提醒贾敏:“太太?” 贾敏忙忙地迎上去,半路对姜宁回头一笑——那个表情应该是笑吧——当道谢。 姜宁发现林如海应该狠狠哭过,眼睛肿得厉害。 林如海说林老太太叫贾敏,贾敏便忙赶过去。他又对姜宁点点头,便走向西厢房。 来给林老太太看诊的太医和大夫们都在西厢房里。 姜宁估计贾敏一时半会出不来,一口喝掉半杯茶,然后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继续等。 贾敏进去了半个多小时,红着眼圈出来,叫姜宁进去。 姜宁迈进正房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贾敏把脸埋在孟绮霜肩头,哭得浑身颤抖。 她的心情也不由多了几分沉重。 作为林家最高长辈,唯一维持着景文侯府的人,林老太太的离世将会给林家带来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现在还没开始,但已经无形出现在每个人心里了。 姜宁走进卧房,走到形如枯骨的林老太太面前,提裙下拜:“老太太。” …… 姜宁从林老太太房里出来时正是正午,日光晃得她眼前有些晕。 她没想到林老太太还给她留了一份东西。 不算长的单子上,除了衣料、首饰、摆设、玩器之外,还有二百两金子和两处房契,几张身契。 两处房舍,一处在京中,一处在姑苏。 林老太太口中说这是给她孩子的,但姜宁知道,这就是给她的。 林老太太问她:“宁丫头,你怨我吗?” 姜宁认真想过后,说:“不怨。” 因为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林老太太没有一定要把旧仆之女嫁人为正妻,还庇护一生的义务。 晴雪当年救了林如海,不管是“功劳”还是“恩德”,林老太太把她放出去嫁与官宦之家,已经“报还”完了。 况且,就算她没有留在林家为妾,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吗? 人不能美化自己没有走过的路。 * 花园的菡萏初露花苞那天,林老太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景文侯府满府皆白,人人戴孝。 林老太太是侯夫人诰命,丧仪颇为隆重,往来吊唁者日日不绝,宫中的抚慰和赏赐也在第二日就到了。 圣上特许林老太太在府中停灵百日,待林家扶灵回乡,再交还景文侯府。 林如海和贾敏不但要办好林老太太的丧事,还要筹划搬家回南这件大事,还要日夜守丧尽哀,不上十天,双双瘦了一大圈。特别是林如海,短短几天,眼眶都有点凹陷了。 姜宁既没有□□心汤羹或类似物给林如海,以做一朵解语花巩固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没有因为大靠山去世了就赶紧对贾敏俯首称臣。 她每天都努力降低存在感,所有醒着的时间,除了抄经,就是在林老太太灵前烧经,总之就是也忙得挂着俩黑眼圈,干不了更多事了,以防贾敏再想让她帮忙管家。 她觉得贾敏可能也没想好以后用什么态度和她相处。 林老太太给她留了两处房舍,同时也给了她在这两处房舍看屋子人的身契。 再加上那张田契,她现在有房有地有人,等于有了危急关头掀桌走的底气。 但只要还过得下去,她也不会随意掀桌,尤其不会单纯因为“不想做林如海的妾”了掀桌走人。 失去林家的庇护,她越有钱,就越是他人眼里的肥羊。 贾敏总还是比贾赦一类人的底线高得多。 姜宁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月。 因为没有肉吃,顿顿吃素,她才养胖了一寸多的腰围又瘦了两寸,孝服都宽松了不少。 还是在正院东厢,贾敏在姜宁面前铺开一张详尽的堪舆图。 “定下八月初二离京,走水路一个月就能到姑苏老家了。这是老宅,老爷书房在这,我住这里——” 贾敏点了点两个位置。 “还有这几个院子,妹妹看看想住哪一处?选定了,好现在就着人回去收拾出来。” 姜宁观察贾敏的表情,知道贾敏这是决定维持以前的相处方式了。 她低头看图。 林如海丁忧守制二十七个月,到九月住进老宅是不到五个月,也就是说,她至少要在老宅住两年以上。 住的院子好不好,会很大程度影响到她的生活质量。 偃旗息鼓 在景安堂,贾母当着各家女眷问贾敏:“姜姨娘怎么不在?亲家母从前那么疼她……” 这话中深意,无非是意指姜宁仗着林老太太的宠爱不敬嫡妻,还孝中偷懒,辜负了林老太太,不是真心孝顺。 贾敏回答的是:“姜妹妹正给老太太烧经呢。” ——当时,姜宁真的在烧经,以上对话是事后她听别人转述的。 姜宁并不知道贾敏到底是不想配合贾母打压她,还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谎,总之,贾敏没按贾母的剧本来。 可能是从景安堂到林老太太灵前路上人太多,不好对消息,也可能是贾母就是觉得姜宁在借抄经、烧经逃避服侍贾敏,贾母没放弃计划,在林老太太灵前直接对姜宁发难了。 她满面慈爱关怀姜宁:“可怜见儿的,我看你似乎瘦了些?抄了这些日子经文,累了罢?倒快比你太太还憔悴了。难为你的孝心,亲家母没白疼你一场,你也要好生保养,别累坏了自己,倒辜负了亲家母。你也劝着些你太太,别叫她伤心太过。”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贾敏和姜宁身上打了个转。 姜宁略怔了怔,虽然不知道景安堂里那一出,她也立刻就明白贾母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贾母是睁眼说瞎话。 自从到了林家,姜宁一直奉行吃好喝好身体好的真理,在半年里把自己的腰围养胖了一寸多,气色红润、眼神明亮更不用说,就算原来有些底子虚,也早都配合锻炼养好了。 林老太太才走了没几天,姜宁就是天天吃素也瘦不了那么快,何况素饭里还有豆腐,她还每天喝燕窝、银耳,并不缺营养,哪怕天天熬夜劳累,身子也能撑得住。 而贾敏本来就不算很健康,这几个月又大病过一场,又在林老太太病床前日夜服侍了一个月,这几天还加倍的忙碌,原有三分肉也瘦没了两分,憔悴遮掩不住,全都现于人前。 和贾敏一对比,姜宁简直是白白胖胖……万事不愁的模样。 作为妾室,怎么能太太劳累不堪,她却这般潇洒? 作为林老太太生前那般重视的人,林老太太驾鹤西去了,她怎么能看上去一点也不伤心? 姜宁正被烟熏着了,眼睛疼,此时霎时落下两行泪,往贾母膝上一伏:“多谢国公夫人关怀……” 她简单总结了下她的身世——博取下同情分——和林老太太对她的恩德,尤其强调了林老太太几次请太医过来给她调理身体——她身体好还有错了吗? “若无老太太的大恩,哪有姜宁的今日?夫人自然比我多百倍千倍见识,可老太太那么疼我,如今一朝登仙去了,我不过一日抄两卷经,哪里比得上老太太对我的万一呢?我只恨不能多抄几卷,多送一送老太太,又怕字迹太潦草,叫神佛菩萨看了,以为我心不诚……” 一天抄两卷经,任谁也不能说这个工作量小了,她每天都忍着手酸抄完,真是没白抄。 贾敏是忙,她也没躲懒歇着呀? 不能因为她身体好,就强行给她扣那么多帽子吧? 她抄经是向林老太太尽孝心,就算不能随时服侍贾敏也没有任何过错。她甚至能说她是在替贾敏尽孝呢。 姜宁呜呜咽咽,又转向贾敏:“太太事多,我这点小事,如何能劳动太太请夫人来劝我?” 她故意这么说,一则是保全林家的面子,不让外人看着林家妻妾内讧,二是也想看贾敏会怎么接,三则也是对贾母的还击。 林如海早晚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贾母在他母亲灵前挑事,陷害他的妾,坏林家的名声,她却忍下委屈,顾全大局,林如海会怎么想? 她不想争风,不代表她会任人宰割,哪怕对方是国公夫人。 如果贾母还不信,非要刨根问底问清楚她每天到底抄多少,那就问?她的的确确每天至少抄两卷经,并没作假。这是在林家,又不是贾家,看最后丢人的是谁? 贾母叹了一声,偃旗息鼓,看向贾敏。 贾敏亲手把姜宁扶了起来,替她擦泪:“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了,往后都依你罢。” 姜宁作势要跪,被贾敏扶住。 姜宁便只做哀痛至极,扑向方才烧经的地方,一手掩面,一手继续烧经,先是小声哭,等情绪上来了便嚎啕大哭。 她也不必担心失礼,人死了,亲眷哭得越大声才越符合礼仪。 等哭累了,她作势一瘫,自然有人把她扶回屋里。 这时各家女眷早就不在这里了,她是做戏做全,也想争取一两天休息时间,顺便挂一个“虚弱”牌,继续逃避未来可能会有的管家重担。 林老太太才走,贾母就迫不及待要对付她了,姜宁可不想知道如果她管几天家,贾母会不会恨得想啃她的骨头。 她很清楚,她虽然来到了红楼梦的世界,但书里和现实并不能完全等同。书中的贾母并不能和现在这个年纪才五十出头,头发还大半都黑着的,手腕强硬的贵族主母划等号。 林黛玉是贾母亲女儿唯一的血脉,她姜宁只是一个贾母恨不得能替女儿除掉的良妾。 所以,她和贾敏最多只能用几分默契达成和平,不可能成为“朋友”或更亲近的关系。 所以……她一定能坐视贾敏劳累。 果然,到了晚上,在林老太太去世后,林如海第一次迈入了明光院。 姜宁没说半句贾母的不好,林如海也没提这事,只关心了她的身体,让她休息两天,然后,给了她两张地契。 一张是林老太太给她的,还有一张新的,都已经过好户了。两张地契上土地的面积差不多大。 姜宁放心了。 一个靠山走了,另一个靠山似乎也很靠得住。 几天后,贾□□动叫了姜宁过去,在她面前铺开一张详尽的堪舆图。 “定下八月初二离京,走水路一个月就能到姑苏老家了。这是老宅,老爷书房在这,我住这里——” 贾敏点了点两个位置。 “还有这几个院子,妹妹看看想住哪一处?选定了,好现在就着人回去收拾出来。” 看来贾敏决定维持林老太太还在时她们的相处方式了。 姜宁低头看图。 林如海丁忧守制二十七个月,她至少要在老宅住两年。住的院子好不好,会很大程度影响到她的生活质量。 林家老宅是个前后一共四进,并排两个跨院,另外带一大一小两个花园的建筑群。 林如海的书房和贾敏的正院自然在正中。第二进是林如海的书房,再往后的两进是贾敏正院。 正中东西各有一个跨院,跨院内院落大小不一。 小花园在东跨院的前半部分,约有一个半普通院子大小,看位置应该是给男子读书、会客使用的。 大花园则在整个老宅的后半部分,占地颇广,有五六个院子大小,园中还有活水,有湖,被一处山石自然地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也有东西两处园门可以出入。 西门在正院的后院和西跨院最后一进院落之间,东门则在东跨院东北处,离正院有一段距离。 贾敏指出来的,可供姜宁选择的几个院子都在西跨院里。 姜宁看了一回,先问:“不知孟姨娘住哪里?” 贾敏道:“妹妹不必管她,你只选你的就是了。” 姜宁便指着西跨院最北边的院子说:“多谢太太疼我,那……我住这一处?” 这处院子离林如海的书房最远。 如果贾敏让孟绮霜住进她前面的院子,那便是将她和林如海更隔开了。 但这院子离花园最近,而且是几间院子里最大的,比明光院的屋子还多,庭院面积也大,院里还有一口井! 院门是穿堂样式,正中前后两道门,两边各有一间小屋,没隔断。厢耳和明光院一样,只正房三间前面还多一间小抱厦。这便是一共多了三间屋子了,住着会更宽敞。 住得离林如海近,或许能多见他几次? 虽然林如海不可能会在孝期里和她做什么,但往坏里想,她如果想告个状、打个小报告也更方便。 都说“见面三分情”,她有事也更好张口。 可比起抬脚就是花园的好处来说,“住在林如海旁边”的诱惑就没有那么大了。 而且,贾敏让她选院子,既是主动示好,也是试探。 她真要住在林如海旁边,贾敏会答应,但还想维持住她们还算友好和谐的关系,可能就难了。 听姜宁选完,贾敏脸上看不出来满不满意,只道:“这里远些,妹妹的身子也弱,便还照着明光院,给妹妹搭个小厨房罢。” 又叹说:“原还说要给妹妹院里再种些花木,只怕要食言了。这里要交还,咱们回去也是守孝,倒不好弄得花团锦簇的。” 姜宁忙说:“太太疼我,我都知道。” 贾敏微微一笑,收起堪舆图:“先回去收拾的人五月三十走,现下用不着的东西,比方颜色衣裳、没裁的衣料、不用的摆设,都让他们先送回去,咱们上路就简便了——妹妹使用的家具不必管。我让拂云和抱月去妹妹屋里几天,帮妹妹清点?” 姜宁忙道:“多谢太太。” 林老太太去世后,院里二三等的下人还好安排,领一两银子的八个大丫头是没去处了。 现在林家只有贾敏能用四个一两的大丫头,姜宁和孟绮霜都只能用一吊钱的。 别说贾敏身边的编制满着,就是都空了也放不下八个人,更不好让服侍过长辈的人降级,从一两变成一吊钱。 按说这八个大丫头服侍林老太太登仙有功,很应该都放出去,但因林家最近事多,腾不出这个手,放她们出去又难免乱糟糟的,所以还都留在林老太太院里做事。 这回贾敏把拂云抱月拨给姜宁,也只是借调,不占姜宁这里的分例。 这又是贾敏的一次示好。 让拂云和抱月去帮忙清点姜宁的财产,总比贾敏派自己的大丫头更让姜宁舒服。 姜宁真心实意感谢了贾敏。 看就这一会功夫,门口已经等了三四个媳妇要回事,她便很有眼色的告辞出去了。 离五月三十还有近一个月,时间很来得及,姜宁便慢慢把东西装箱造册。 她所有财产的来源就两部分:林老太太给她置办的嫁妆,林老太太与其他人赏她的东西。 地契、房契、身契一个匣子就能装开了,她肯定是随身带着。 加上金银锞子和这几个月发的月钱,姜宁现在共有金子三百四十二两,银子六百五十多两,铜钱十来串,加起来还不到一百斤……作为守财奴,她当然也要随身带着。 首饰基本都是精品,放满了大小六个首饰匣,虽然大部分孝期不能戴,姜宁也觉得放在身边才安心。 这些首饰才是她身家的大头。 再把笔墨纸砚留下够用的,书留几本,余下孝期穿不着的衣裳和各色衣料共装了十大箱,书装了一小箱,摆设装了一箱,共是十二个箱子报给贾敏,先送回姑苏。 姜宁粗略估计了一下剩下要随身带着的,还能再装七八个箱子。 古代出行不便,这么大规模的搬家一次真是能要了人半条命。 姜宁总觉得贾敏是在强撑精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倒下了。 但她还是绝对不会沾手任何有关管家的事。 哪怕贾敏真累出病来……她也不接这活。 或许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也或许是她低估了贾敏,直到林老太太丧礼结束,到了预定要南下回乡的日期,贾敏都还好好地主持着林家的家事。 八月初二,林如海清早入宫拜别皇上后,林家所有人便乘车前往码头上船。 林家的远近亲友们但凡能赶来的,自然过来相送。 姜宁两辈子都没坐过船,生怕晕船,准备开船前先睡他爹的,下了马车就匆匆往船上走,没注意到有一个贪婪、愤恨、嫉妒、不甘的眼神远远盯着她,跟随着她。 正要去与两位内兄——贾赦和贾政——告别的林如海停下了脚步。 妒恨与疏远 林老太太走了三个多月,姜宁也就吃了三个多月的素。 姜宁知道饥饿的滋味,不会也不敢挑食,更不想真把身体搞坏,每顿饭都好好吃饱了。 可对爱吃肉的人来说,素菜再怎么做出花来也代替不了肉。何况在孝期,林如海、贾敏带头尽哀,厨上的人便有本事也不敢十分使出来,每天的菜就那几样轮换。 又因为天热,苦夏,姜宁不可避免地从每顿饭吃八·九分饱,到了吃到六七分,感觉不饿就停筷了。 再加上一直没闲着,消耗大,姜宁花半年养胖了一寸多的腰围又瘦了两寸,两个月前新做的衣裳宽松了不少。 正是初秋,天气还热着,她穿的是薄绸软罗做的衣裙,被风一吹,下摆飘起来,更显得腰细身弱,连背影也风姿无限。 ——看得贾赦又妒又恨。 ——这本该是他的人! 林如海静静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打量着贾赦,又顺着贾赦的目光,看到姜宁纤纤素手提起白绫裙子,露出一双素面月白缎子鞋,略弯下身子,低头迈进了船舱。 直到围随姜宁的人也都进去了,林如海才心中一哂,走向他的两位内兄。 看到他过来,大内兄贾恩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二内兄贾存周面上却有几分掩饰不及的尴尬。 以往林如海与贾赦关系平平,和贾政却颇为投契,常在心内赞许贾政谦恭厚道,有祖父遗风[注]。即便在贾敏落胎后,贾家与林家不复以往亲近,他二人也常有往来。 贾母亦知他们相和,姜宁进门时,便是贾政代表贾家过来的。 但看过方才那一幕,林如海对贾政的品行产生了些许疑问。 既然明知贾恩侯行为不妥,众目睽睽下,二内兄为何不加以劝阻? 是认为他不会知道,所以不必劝吗? 还有贾恩侯……贾赦。 不管贾赦从前对姜妹妹有什么想法,现在,姜妹妹已是他的人了,若对他还存有半分尊重,贾赦便不该再有任何觊觎之心! 林如海面色如常,和贾赦、贾政与其余亲朋道别后,登船离岸。 船越行越远,岸上的人也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林如海想起了姜妹妹进门后的那天,他劝母亲说:孩子没了,他知道母亲心痛,他亦心痛,但最痛的一定是孩子的娘……是敏儿。 他明白母亲恨贾赦,他至今也是能不见贾赦就不见,可日子总要往前走。 姜妹妹进了门,母亲也已经让贾赦付出了代价。他不会委屈姜妹妹,但求母亲今后莫要过于抬高姜妹妹了,以免家中上下失序,人心分离……那即便子孙繁盛,家中又能兴旺到几时? 那日,说完这些话,他想到了贾家。 贾家早有兄弟离心之相。 后来,母亲病重临终前对他说的那些,他亦深知有理。 贾赦连修身都做不好,又何谈教养子孙? 并非他妄言……太子实无明君之相。 今日又见到贾赦、贾政这般,贾赦话中还三句不离太子,林如海终于做好了决定。 他确实不能再与贾家亲近起来了。出孝后起复,也绝不能用贾家的人脉。 即便贾家将来真有了从龙之功,再兴盛起来,他也不悔。 * 九月,林家的船在苏州靠岸。 姜宁几乎晕了大半个月船,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下船时又瘦了一大圈儿,瘦得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桃嬷嬷和拂云、乘风五月末便和送东西的人一起过来了,已经在老宅里等了两个月,把姜宁的新院子处处都收拾好了。 她们三人有两个也晕船,一接到姜宁,看见她这个模样儿,便知她受了不少苦。 桃嬷嬷心疼坏了,想抱怨两句,又不好抱怨林家,欲要说岁雪怎么把姑娘服侍得这样,偏抱月也是一路跟着姜宁伺候的,又怕哪句话不对再冲着了抱月,便只好说今天的菜单:“炖了滋味极好的东坡肉呢,我看姨娘现在吃不了这口,还是散与众人罢。” 是东坡肉啊啊啊啊! 姜宁四个多月没见荤腥了,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没露出馋相。 她实在笑不出来:“有好克化的菜端上来罢,大荤让他们拿远些吃,别叫我闻见……” 在船上这一个月,姜宁瘦得太多,气色也远不如以往了,所以在老宅门口下了车,林如海和贾敏都让她赶紧回自己院里歇着,今晚不用请安,给她放了半天病假。 林如海、贾敏、孟绮霜都不晕船,在船上又没什么事,所以贾敏养回来了几分,快不行的是她…… 这回她彻底不用担心管家咯…… 在新的“明光院”前下了软轿——林如海给她写的匾也拿过来了,姜宁来不及看她的新房子,赶紧让上饭。 吃不了大荤,有两口小荤吃也解馋呀! 本朝并没规定丧期必需天天吃素,只是不能宴饮,有些图名声或者真心觉得这样更孝顺的,便会守孝期间一点荤腥不沾。 林家吃了四个月素还不见停,姜宁本来都做好吃二十七个月素的准备了! 也不知道今天这口荤是老宅的人自作主张,试探主子,下一顿就会被叫停,还是以后都能吃。 姜宁就着清溜虾仁、清蒸鲈鱼、韭黄炒蛋、嫩白菜炒猪瘦肉吃了两碗饭,还想再添,又怕一次吃太多不消化,只好算了。 吃完这顿,她感觉又活了一次! 哪怕接下来还要吃两年素……也不亏了! 吃饱后不宜洗澡,姜宁就在新院子里看了一圈,非常满意。 这里确实比景文侯府的明光院还宽敞,很适合踢毽子、跳绳一类活动。 不知道踢毽子算不算孝期玩乐? 如果算,那她就只能多走路锻炼了。 …… 正院。 林如海和贾敏胃口都一般,随意吃过饭便让人撤了下去。 十一年夫妻,贾敏不必特别留心,也能猜出林如海的想法:“从明日起,仍叫他们做素斋?” 倒不必强求家下人一起戒荤。如此行事,难免会滋生怨言,况且一定会有人偷吃荤腥,还不如不做要求。 林如海一叹:“孝心原不是看的这些,不必了。” 他若吃素,敏儿一定会同他一起,姜妹妹又一定会随他和敏儿也吃素。敏儿身子才养好了些,姜妹妹也不是很健壮的,何必苦了她们。非要苦守丧期,还有沽名钓誉之嫌。 虽然决定不吃素了,但林如海至少要坚持孝期不与妻妾同房。 和贾敏安排了一回如何安葬林老太太,林如海便回书房歇息。 第二天。 姜宁准时睁眼,总觉得梦里的红烧肉、大肘子、烤羊排还在眼前乱晃。 哎…… 她爬起来穿衣梳洗,暗暗期待今天的早饭有肉馅包子。 ——真的有! 请安回来饱餐一顿,姜宁得努力控制着才能把唇角压下来。 孝期没过,她不能表现得太开心啦。 离林老太太的下葬日期还有几天,姜宁纠结了一刻钟,决定还是继续抄经。 抄经也不是全没好处,起码对集中精神和练字大有帮助。 一天两卷太多,那就一天一卷或两天、三天一卷呗? 有“给老太太抄经”这件事放着,她不常做针线孝顺太太也没人能说什么,还能讨好到林如海,所需要的仅仅是每天坐或站在案前,练两个小时字…… 性价比不要太高! 姜宁说干就干,立刻让人铺纸磨墨。 抄到第三页时,林如海来了。 姜宁可不是默默做事不表功的人,立刻就给林如海看她抄的这三页:“一个多月没动笔,总觉得手都生了。” 林如海有几个月没看过姜宁的字了,此时一看,不由道:“妹妹的字进益了好些。” 夸完这句,他看内容,才知道姜宁是在抄经。 他当然就想到了姜宁给林老太太抄经,日日两卷抄了一百天,林老太太还在时,她也两三日就有一卷供到林老太太佛龛前。 林如海心生感叹,看着姜宁想说些什么时,姜宁却喜道:“当真进益了?那想必神佛菩萨见了,也觉得我的心诚。” 林如海失笑,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当真进益了。” 他心情许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从前又常指点姜宁练字,手痒起来,没多想,便提笔圈了几个好的,又圈了几个不太好的。 圈完,他一转头,姜宁正一脸幽怨看着他。 他才反应过来他圈的是姜宁抄的经! 姜宁真是没话说…… 林如海圈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她简直想给他一拳! 但得到指点的机会难得——起码近期难得,她也不能真揍林如海一顿,便一言不发夺过笔,重新铺了纸,按他教导后的重抄。 林如海尴尬地站了一会,看姜宁抄得认真,便自己选了笔,铺纸,静下心,将《地藏经》一笔一笔写在纸上。 姜宁偶尔走神,看林如海写字,恍然发现贾敏正房里也一起搬过来的匾“华馨堂”正是他的字迹。 两人这一抄就抄到了午饭时。 林如海本想看看姜宁就走,谁知就到这时候了。 一卷经还没抄完,他也不好撂笔就走,便留下用午饭。 桌上有一道蟹粉狮子头,大荤又好克化,就着蒸得香甜弹牙的米饭,姜宁美美吃下一整只。 看姜宁吃得这么香,林如海又想起来林老太太曾玩笑,说姜宁是个好吃、会吃的,越发觉得不苦守丧期是对的。 大丈夫在世,不说建功立业,流芳百世,若连家中女子的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还算什么好男子? 就着姜宁的食相,林如海不知不觉多吃了一碗饭。 不过吃完午饭后是午睡的时间,这个时间继续留在明光院便有些暧昧了。 正好林如海抄过的经也晾干了。 见他要走,姜宁便替他叠好,找了个匣子装上,让一个婆子给他拿过去。 不然一个老爷拎着一叠纸或一个匣子走好像不太对劲。 送走林如海,姜宁也不抄经了,等不太饱的时候,睡了两刻钟午觉,起来想去花园里转转,又觉得林老太太还没下葬,她着急享乐不好,便挑了本书坐在廊下看。 虽然没看到景文侯府秋日的景色,但林家老宅也不差呀。 秋风正好,远远送来金桂的香气,天气不凉不热,正是好光景呐。 …… 正院。 孟绮霜打发走婆子,匆匆进去回给贾敏:“老爷是在明光院抄经了。” “抄经啊……”贾敏的指尖抚在账册上,好一会没动。 拈酸吃醋 中午吃得有点多,晚饭姜宁就只吃了六分饱,稍微养下生。 晚上她还是坚持不做伤眼睛的事。 上午林如海在,不好偷懒,姜宁抄的经已经远远超过计划工作量了,剩下的明天白天再抄。 她指挥人调整了几个家具的位置,正要洗漱时,正院却有人来,说贾敏叫她吃完了饭就过去。 她只好把摘下来的簪子再戴上,披了件薄披风,带人出去。 前后四盏灯笼围着她。 桃嬷嬷坚持要跟着,小声念叨:“这么晚了,太太有什么事?” 是啊,贾敏都免了她所有晚上请安了,又晚上叫她去,是有什么事? 姜宁不想耽误睡觉,便加快脚步。 孟绮霜照旧住在贾敏后院的厢房里,西跨院只住了姜宁一个。 从明光院出来到正院这一路,路边寂无人声。 夜风一吹,树叶摩擦的声音仿佛就在人的耳边,夜空却澄净明亮。 向上看,星河在夜里蜿蜒。 能每天自由看星星,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的日子可真好。 见姜宁忽然停下了抬头看,桃嬷嬷以为她害怕,忙道:“住的日子短,还没什么人气,过段日子就好了。” 姜宁一笑,没解释,答应着:“嗯!” 正院门口,隔着南北宽夹道,向南便是林如海书房的后墙。 姜宁没往书房看,脚下不停迈进正院,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提灯笼的婆子都差点跟不上。 ——是快走!运动好快乐! 她微·喘着进了正房:“太太?” 贾敏就在堂屋,看她这样,忙笑道:“是有件事想和妹妹商议,倒不是什么大事,必是传话的人没说清楚,让妹妹这么急。” “来,到里面坐,快歇歇。”贾敏命人,“快上茶。” 姜宁行礼,摘下斗篷到东次间坐了:“是我怕太太等急了,不怨她们。” 等她捧起茶,贾敏才说:“老太太……要安葬了,八个丫头服侍有功,原该放出去,可如今还在孝期,大张旗鼓办喜事也不大好。所以我想,不如再留她们两年,等出孝时再赏嫁银,那时她们寻到好婆家,便能好生热闹了,家里也添些喜气。” 姜宁忙道:“太太想得周全。” 她有点明白贾敏为什么叫她来了,拂云和抱月还在她院里呢。 贾敏笑道:“只是家里总不能让她们空闲着两三年,总要有个说法。不如每人月钱翻倍,轮流去给老太太守灵,既是咱们的孝心,也不算亏待了人。妹妹看呢?” 姜宁还是夸:“我原不懂这些,听太太一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想必她们也都愿意再服侍老太太两年。” 贾敏便道:“若说轮流守灵,有四五个人也够了。妹妹是不是还在给老太太抄经?” 姜宁忙答:“今日是抄了几笔,只是身上不大好,抄的不多……” 贾敏叹道:“我知道妹妹的孝心难得。若妹妹还抄着,不如就让拂云和抱月留在妹妹身边服侍,妹妹也不必太勉强,能两三日供上一卷,也算替老爷和我尽心了。” 姜宁心里快速算着利弊。 答应贾敏,会将她个人的孝心行为上交到贾敏和林如海的领导下,并且有至少三天抄一卷的任务指标。但她同时会收获两个由林老太太亲手培养出来的、最能干的大丫头,两年!还不用自己开工资! 和轮流去守灵比,应该是个人都会更愿意在她身边,服侍她抄经吧? 守灵期间可是戒荤…… 拂云抱月这样服侍过侯夫人的大丫头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体面,放出去至少也会嫁个中等商人做太太,有些土地的小乡绅和八·九品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也巴不得来求娶。 人的命运难说,现在结下情分,说不定以后就是一条人脉,一条出路呢? 姜宁答应了:“多谢太太疼我。”又说了几句一定不会懈怠,不会辜负了太太云云。 她本来就想好了要两三天抄一卷的嘛。 这么一看,工作量没变,功劳放在明处,有额外福利,只是把功劳和两位大领导共享,是她赚了。 回到明光院,姜宁把这事和拂云、抱月一说,两人都喜得念佛,约定了明早一起去给太太谢恩,又笑道:“以后我们就跟着姨娘了。” 姜宁也高兴,一边一个搂着她们俩:“我还要厚着脸求姐姐们多教教岁雪她们呢。” 两人都笑道:“这原是应该的。” 大家说笑一回,便洗漱准备睡觉。 今天本来是岁雪和白棠守夜,因桃嬷嬷有话想和姜宁商量,便让白棠回房去睡,她和岁雪来守。 白棠极有眼色,没多问,看姜宁已经躺好要睡了,便阖上门出去。 姜宁打个哈欠:“嬷嬷要说什么?” 桃嬷嬷坐在床边,低声问:“姑娘,寒哥儿也大了,和这两位姑娘,是不是——” 姜宁甩走睡意,坐了起来:“嬷嬷是想说大哥的婚事?” “是呀。”桃嬷嬷拿不准主意,“姑娘说,这事能不能成?” 姜宁问:“嬷嬷取中了哪位姐姐?” 桃嬷嬷忙道:“阿弥陀佛,不拘哪一位能成,我都要烧高香了。” 姜宁靠在枕上细想。 原身的眼光可以说很不错。谢寒不但生得很好,人也有担当,还不怕吃苦。新年才过,天还没暖和,他就和林老太太嫁妆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走商贩货去了,说是去了南洋口岸,今年还没着家。 但那份感情是原身的,并不是她的。她和谢寒也早已没有可能了。 现在桃嬷嬷想给谢寒娶妻,她乐见其成,也希望谢寒能家庭幸福。 他虽然身份和大丫头们的最佳择偶对象有差距,但那张脸就能加不少分。 “大哥若要成家,或买或赁,自然要先置房舍,嬷嬷和岁雪也有去处了。”姜宁说,“到那时,嬷嬷岁雪就出去和嫂子作伴罢,我这里不会少人的。” 姜宁是笑着说的,桃嬷嬷却听得掉泪:“岁雪有她哥哥嫂子呢,姑娘却是自己一个。我就不出去了,我陪姑娘一辈子。” 岁雪听了半日,一开始还高兴哥哥快娶嫂子了。 听得要让她出去,她才忙下炕跑过来:“姑娘……娘!我不出去!” 姜宁早就是“姨娘”,不能再被人叫“姑娘”了,可桃嬷嬷和岁雪私下里还是总叫她“姑娘”。 她知道这是她们不喜欢、不愿意让她做妾,哪怕再是高门大户,再是锦衣玉食,她们也觉得她受了委屈。 这些真挚的感情本都属于原身。 姜宁揉了一把岁雪的脸:“好丫头,真把你留一辈子,我还哪有脸见嬷嬷和大哥?”又笑:“你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先说大哥的。”便和桃嬷嬷说:“婚姻大事,嬷嬷还是等大哥回来了,先问大哥的意思。不然若大哥不愿意,两位姐姐却有意,岂不尴尬?” 反过来,如果是谢寒愿意,拂云或抱月不愿意,且有她从中说和的话,谁都不会伤面子。 还有个问题,就是拂云和抱月都认为“她”和谢寒曾经有情。 不过,离她逃到景文侯府都快过去一年了,自从“进门”后,她和谢寒再也没见过面,在别人眼里,她应该是一心孝顺林老太太、服侍林如海的形象,和谢寒只是奶兄妹关系。 就算这次不成,谢寒的婚事也可以再慢慢打算。 如果按原著来,林如海应该至少还能活十五年…… 谢寒背靠林家做生意,不说做出什么名堂来,不出意外的话,十五年总够在一地站稳脚跟了吧? 到时她可以在谢家旁边买个小院子,没事串个门,和桃嬷嬷岁雪一起吃顿饭—— 姜宁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又叮嘱一句:“嬷嬷、岁雪,你们可千万别在两位姐姐面前露出意思来,都等大哥回来再说。” 桃嬷嬷答应着,站起来和岁雪一起给姜宁掖床帐:“他还敢挑三拣四的,我就锤他的腿!” 一个月后。 谢寒和林老太太嫁妆铺子里的管事在林宅门前下车,要给林如海请安。 林如海在书房见了他们。 回禀完一年的事,谢寒大着胆子求道:“小的快一年没见母亲妹妹了,不知能否给母亲请安,也……给姨娘问个好。” 一声“母亲”触动了林如海的心肠。 他本不是苛刻的人,当即便要答应,让谢寒去找林安进内宅。 可看着谢寒年轻的脸,他话到嘴边却变了:“去明光院,请姜姨娘和谢小爷的母亲妹子过来。” 谢寒十分欣喜,连声道谢。 见他神色坦荡,无半分遮饰,林如海在心内嘲笑自己多心,怎么竟拈酸吃醋起来了。 两人一同长大,有亲兄妹一般的情分,谢寒想见姜妹妹一面也是常情。 若有私心,谢寒年轻气盛,如何还愿意依附林家做事?也不会直接向他提起想见姜妹妹了。 明光院。 听得谢寒在林如海书房等着,桃嬷嬷喜得掉泪,又骂:“真是个没规矩的!如今姨娘也是他随意能见的?亏得老爷没怪罪!” 拂云和抱月悄悄对视了一眼。 姜宁却很淡定:“好容易见一面,嬷嬷别骂大哥,好好说说话。” 说完,她站起来看看衣裳不失礼,没沾墨点儿,便叫岁雪:“走,咱们见大哥去。” 坦坦荡荡才不会让人多想。 便是真有人怀疑什么,想给她和谢寒定罪,也要拿出实证来。无凭无据,害的只会是她自己。 说到底,也只是见面而已。 初冬已至,姑苏的冬日比京中多了几分温柔。 今日又天晴,姜宁只穿着碧青的银鼠袄和月白棉裙便不觉得冷,没穿斗篷,也没拿手炉便出了门。 搬回老宅一个多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林如海书房来。 其实住在景文侯府时,她也没去过林如海书房,免不得有些好奇。 林如海便看到姜宁仪态端庄、步伐不慢地进了院子,先对他一笑,发现谢寒不在外面也没着急,而是东看一眼松柏,西看一眼竹子,还时不时露出想点评一二的表情…… 姜宁走近了。 林如海咳嗽一声。 姜宁忙快走几步:“老爷!” 她到林如海面前一福,笑问:“老爷,我大哥在哪?” 她身后的奶娘和丫头倒是都红了眼圈,一脸紧张。 真是个不知愁的。 林如海忽然想逗逗她:“你大哥突然有事,方才出去了。” “老爷行行好,别哄我。”姜宁踮脚向屋里看,“桃嬷嬷和岁雪快一年没见大哥了,您也忍心让她们空等?” 为您提供大神 巫朝尘 的《[红楼]林家良妾躺平了》最快更新 拈酸吃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出孝 在林家不到一年,姜宁身高长了小一寸,但还是比林如海矮一个头(……) 她站得本便离林如海不远,此时踮脚倾身向屋里看,坠在银钗上的珠子一晃一晃,几乎要晃到林如海脸边。 看她这般不掩饰和他的亲近,林如海有些窘然,也觉得无奈,更是彻底不再疑心什么。 他伸出手,扶住姜宁的肩头让她站好便松开:“罢了,是哄你的,你大哥就在里面呢。” 姜宁便嗔道:“看来老爷今日心情不错,竟有心思戏弄我。” 房门开着,他二人的说话声自然传到了屋里,被谢寒听得一清二楚。 谢寒的身体以旁人察觉不到异常的幅度起伏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姑娘……现在是林老爷的姨娘。 他不能给姑娘添麻烦,也不能连累到娘和妹妹。 见一面,能见一面就好。 谢寒走到门边,声线倒还算稳得住:“娘,妹妹!姑——”他行礼:“见过姨娘。” “大哥!” 姜宁眼前一亮。 一年不见,谢寒的样貌自然没大改,但他被晒成了小麦色,更显剑眉星目,眼中生光,加之身上多了坚毅气度,看起来真是沉稳了不少。 他翻年才十八岁,却已经像个真正靠得住的成年人了。 她绕过林如海,又叫一声“大哥”,便向后一指:“快过去罢,嬷嬷和岁雪可等你一年了。” 谢寒迅速将姜宁上下打量一遍。 见她气色比在姜家时好多了,人长高了,脸也圆润了,眉眼间没有郁色,身上头上虽素,但首饰是精工的,坠的珠子是极圆润的南海珍珠,银鼠袄和素锦棉裙都是簇新的,腰上挂的玉佩也是上等碧玉,便知她过得不错,应当没受太多委屈。 林老爷就在旁边。 谢寒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好,索性什么都不说,向姜宁答应了一声,便走向母亲妹妹。 桃嬷嬷上前两步,眼含热泪:“寒哥儿……” 她什么时候和孩子分别过这么久! 林如海有些恍惚。 已经没人能再叫他一声“海哥儿”了。 姜宁小声唤他:“老爷?” “嗯?”林如海突然想到,姜宁正是因没了父母才遭受到种种委屈和磨难,不得不逃到林家来,不免把声音放轻、放柔,“怎么了?” 姜宁对林如海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诧异,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总归不是坏事,指了指谢寒母子三个:“嬷嬷他们在这里不便,也耽误老爷的事,不如还是另找一处给他们说话?” 林如海点头,叫过小厮吩咐:“带谢小爷去东园里坐,晚饭用上等席面。”又问姜宁:“你去不去?” 姜宁对看过来的桃嬷嬷和岁雪一笑:“我不去了。” “好容易见一面,怎么不去?”林如海看着谢寒笔直如幼松的背影。 “众口铄金,”姜宁实话实说,“怕被人说闲话。” 林如海一噎:“我又不会……”他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人说过什么?” 姜宁低头看芙蓉佩。 林如海不想逼她说,便没追问:“你们兄妹,亲近些也没什么。” 他想知道,不问她也会知道。 他转而提起姜宁进来时东看西看,问她看出什么了:“你觉得这院子好还是不好?” “好啊!”姜宁喜欢这个话题,“雅致,又不失大气,那几竿竹子最好,只是似乎缺了一角。” “哪里?”林如海才发觉,回到老宅后,他还没好好看过这院子。 父亲年轻时回乡也曾住过这里。 姜宁便领林如海到竹丛处:“我觉得这一角再有三两竿就好了。” 末世前,她在政法学院毕业后进入了一家知名律所。在高强度的工作之余,她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就是逛园林、欣赏园林和分析园林。 这架桥再向西偏二十度是不是会更好看?这里为什么种的是海棠而不是石榴、葡萄?这两棵槐树如果改成紫藤会怎么样? 她喜欢在园林里毫无章法地畅想,胡思乱想,想象如果她能住进去该多好。 现在,她真的住进了正宗古典建筑里,也没少逛园子,还会和嬷嬷丫鬟们分享她觉得哪一处景致更好。 但是,单纯从学识和审美上讲,林如海的水平毫无疑问超出她和所有的嬷嬷丫鬟许多。 她的观点,林如海会怎么看? 姜宁好奇又期待。 林如海认真思考了一会。 “是该添两竿。” 看来她的水平也还不错? 姜宁美滋滋地想。 “但……就这么缺着也好。”林如海似有所叹。 姜宁……选择不发言。 这已经超出单纯讨论知识的范畴,涉及到心灵层面了。 她又不想和林如海成为心灵之交——她也没那个水准,还是不回答为妙。 看林如海要陷入沉思,姜宁便趁势告辞回去了。 天气好,姜宁先和丫头们踢了一会毽子,踢得浑身热腾腾的才回屋。 ——她以保养身体的名头请示过林如海了,踢毽子、跳百索(这时候对跳绳的称呼)可以,只要不大笑大叫,太过吵嚷就行了。 但丫头们还是不敢,只会在她踢的时候和她一起。 抱月端上热茶,趁机回话:“姨娘出去了大约两刻钟,陈三家的也出去了。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就让白棠远远跟着,看她去见谁,果然是去见了正院的人。” “见了哪一个?”姜宁问。 抱月更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孟”字。 孟绮霜啊。 姜宁并不意外。 上个月贾敏晚饭后叫她去那次,她就非常怀疑正院在明光院安插了人。 不然,林如海上午才在她那抄经,贾敏晚上就和她商量拂云抱月的事,也太快了。 不是在明光院放了人,难道林如海和贾敏还会讨论林如海在小妾的院子里都做什么了吗? ……想想就画面很美。 当然,也有可能是贾敏猜测她还会抄,所以问一声。 只不过她不信会有人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安插眼线。 但确定了陈婆子是正院的人,姜宁却并不准备对她做什么。 先不说她院里有四个粗使婆子和四个小丫头,正院的眼线未必就只有一个,就算把陈婆子退了,再换一个人来,也难保不是正院的人啊? 就算一开始不是,也未必不会被收买。 她想做的已经做完了。 孟绮霜一年前就想拿谢寒对付她,现在知道了谢寒回来还特地要见她,她会不会还想做什么? 多亏谢寒的配合,所有嫌疑她已经在林如海面前洗清了,也暗示了他有人拿她和谢寒做过文章。 她会很想知道,如果孟绮霜或别的什么人故技重施,结果会怎样? 至于明光院有人往外传递消息这事,姜宁只能说,陈婆子又进不来卧房。 她不介意贾敏知道她过得有多快乐,也不介意贾敏知道林如海在她这都做了什么。贾敏想知道……那就随她好了…… 姜宁下午好好活动过了,晚上胃口大开,吃掉了小半盘金银肘子。 还是想拿肘子汤拌饭…… 末世那几年,她最爱吃的就是肉汤拌大米饭。肉渣和米饭混在一起,别提多香了。 姜宁不无遗憾地离桌,在院里看了一会星星,看见桃嬷嬷脸带怒色回来。 “怎么了?”姜宁笑迎上去,“大哥一回来就惹嬷嬷生气了?” 桃嬷嬷恨恨地:“这个不争气的种子,亏我还操心……”怕被别人听出来什么,便闭口不再提。 姜宁心里一叹。 谢寒不愿意结婚吗? 她今天应该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 ——她现在是林如海的妾。 如果是为了她,何必呢…… 这个晚上,姜宁难得想事情晚睡了一会。 桃嬷嬷转述谢寒不想说亲的理由:这几年他都会南北各处走,娶了媳妇也只能把人丢在家里,便是岁雪出去了,和新媳妇两个年轻女人住着也太不安全,不如还是等几年。何况拂云和抱月未必真看得上他,不必白让姑娘——姜宁——费心。 这些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姜宁又没办法亲自去劝他,问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索性决定不管了。 她愿意支持谢寒买房或给他生意启动资金报答他,也愿意干脆养他一辈子,但她又不是谢寒的妈,管不了他结婚不结婚。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 十月快过去时,林如海让人给姜宁端来八十两金子,说是今年她两个庄子上的出息。 姜宁笑问:“老爷这是贴补了我多少?” 她那两个小庄子上的出息,就算全折成银子,顶天也就六百两,还是在风调雨顺,全年无灾的情况下。 本朝官方金银兑换比是一比十,但实际上,一两金子比十两白银更稀有,更是硬通货。 再加上给庄头的打赏也是林如海出的,他这一出手,至少也是三百多两。 林如海当然没正面回答,只笑道:“没多少,妹妹收着罢。” 姜宁才不管他是为什么补贴这么多,总之是好事:“那我可就无功受禄了。” 她心里美美盘算: 林如海第一年给了八十两金子,明年至少也是六十两吧?难道只补贴一年,第二年就原数给了?那还是个老爷的样吗? 一年多赚二百两,十五年就是三千两!连京里的四进宅子都能买一套了。 而且,这钱对她来说不少,在林家只是九牛一毛,她拿着一点也不心虚。 嘿嘿。 * 第二年,林如海依旧给姜宁拿了八十两金子。 第三年,孟秋七月。 还不到庄子上送出息来的日子,林老太太离世已过二十七个月。 林家出孝了。 * 桃嬷嬷拿了六七身颜色鲜妍的衣裳出来给姜宁看。 穿了两年多素净衣服,再看这些大红大绿,想着外头的秋老虎天气,姜宁只觉得热气已经扑脸上了。 “不是还改了几身浅粉淡黄的吗?”姜宁问。 她长高了快两寸,两三年前做的衣服还簇新呢就有些小了。但林家并无奢靡风气,当年给她做衣服时都留了放量。出孝的前几个月,桃嬷嬷就领着丫头们给她改衣服。 近百身衣服,几乎全改完了,还做了好几身新的…… 桃嬷嬷不肯找姜宁想要的衣服,暗示:“老爷说不定会来。” 姜宁挥退丫头们,才无奈说:“……嬷嬷看老爷像急色的人吗?再说这才出孝,首要大事是起复,我看老爷未必有那个心。” 桃嬷嬷想反驳:男人再看着斯文儒雅也离不开那事儿。就是那没了根的太监发达了还要娶几房妻妾呢。老爷都憋了快三年了,还不来后院,那还是男人吗? 男人什么样,其实姜宁比桃嬷嬷更懂——她睡过的男人一只手数不过来。 但是:“起复这样大事,老爷必会和太太商议。” 前面还有一位正房太太呢。 桃嬷嬷沉默了一会:“可老爷都三十了,一定心急子嗣。” 姜宁:“太太也好好养了两年多了。” 桃嬷嬷很有些消沉。 姜宁只说:“嬷嬷,我只是姜姨娘,不是姜太太。” 或许是这两年来,林如海每两三天就来吃一次饭,教她写字、读书、作画,甚至作诗——咳,作诗大失败,一留就是半天,给了桃嬷嬷错觉吗? 两刻钟后。 姜宁如愿穿上了白绫裹胸,葱绿裙子和淡黄褙子,吃了一大口酥酪下肚。 真是又甜又香嘿。 * 正午,日光晃得人心烦。 午饭已毕,贾敏坐在罗汉床上,搅了半日浇着玫瑰卤的酸奶,一口也没吃就放在了一边。 “老爷……如海。”分明是夫妻日常说话,贾敏却莫名有些心慌,“二哥上回来信,说咱们最好回京……” 这两年,如海似乎是有意远着贾家。 “起复的事我已有了主意,旨意应很快就到。”林如海硬下心肠,“不必二哥费心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巫朝尘 的《[红楼]林家良妾躺平了》最快更新 出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衔玉而生! 林如海怎么起复,会起复到哪里,是什么官位,姜宁知道自己操心不起,就一概不上心,日子还是慢悠悠地过,最多把不用的东西提前装起来,省得要搬走了手忙脚乱。 出孝好几天了,林如海还没来过明光院,姜宁也不着急。 秋老虎还没走,夜里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睡太热,他不来,她自己又舒服又凉快。 至于某些需求……自己解决也很方便省事啊。 或许是她过得太悠闲了,桃嬷嬷和岁雪这两个她最亲信的人也不见着急,明光院里,因为林如海不来而变得有些浮躁的气氛又归于了轻松、宁静。 倒是贾敏的正院日日热闹。 林家守孝时几乎不交际,一出了孝,每天都有人来拜访。 家里有客人,贾敏不叫姜宁,姜宁也不会主动过去露脸服侍,叫她去才去。 等她换了身素雅衣到正院,准备好加班一天了,贾敏却不让她服侍,反而在客人们面前叫她妹妹,让她坐,又夸她“极孝顺”“给老太太抄了三年经,没有一日懈怠”“平日最是省事的”这些话。 姜宁看明白了。 贾敏这是在表现林家妻妾和睦,需要她配合。 贾敏都把戏台搭好了,这事对她也没坏处,在推辞“不敢”两次后,姜宁便顺势坐下,任由贾敏发挥。 她只需要在贾敏递给她话头时,“腼腆”“柔顺”地回答一两句,余下全程微笑。 送走客人后,贾敏说:“今日辛苦妹妹了。” 姜宁:“太太才是辛苦。我过来只白坐了一日,心里惭愧。” 贾敏一叹,眼中颇有几分复杂:“妹妹别这样说。你已经帮我了许多了。” 姜宁忙道:“当不起太太这么说,原是应该的。” 贾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让孟绮霜送她出去了。 姜宁虽然端茶送水没服侍人,可陪坐赔笑一整天也怪累的,便痛快地决定今天不运动了,晚上吃点爽口的。 琢磨完菜单,她让人报给厨房,叫水洗了澡,就只穿芽黄裹胸,水绿罗裙,披一条青纱褙子,斜倚在临窗榻上一边翻书,一边想今天的事。 林如海今年正是三十而立。他十七岁成婚,至今已有十三年整,膝下还没有一个孩子。 其实穿越之前,姜宁看原著里写,林家几代单传,林黛玉又有“先天不足”之症,林如海有一个小儿子还三岁就夭折了,就怀疑过是不是林家基因不太行。 她想象中的林如海也是个生得很美,气质清雅出尘,身体偏虚弱,动不动咳嗽两声的形象。 结果穿过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林如海确实生得很美,也确实气度高华,但他身体和“虚弱”完全不沾边。 起码到现在为止都不沾边。 想想也是,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是不可能熬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这些条件严酷的考试,考取全国第三,又南北远行做官,经受丧子亡妻种种打击后,还活到五十岁左右才去世的。 不过,林如海身体好,也不代表林家基因一定没问题。 贾敏怀过,而且是意外落胎,也说明她的生育能力没什么问题。 何况贾敏给人了。 是孟绮霜对林如海无意,林如海也不喜欢她。 可这时代的男人真想多睡几个人,是女人拦得住的吗? 林如海真急着生孩子,自然会多多纳妾睡丫头的。 但外人议论起来,只会说贾敏不贤惠,并不会知道林如海和贾敏成婚不久林父就去世了,守完三年孝,贾敏怀了一个,偏又六个月掉了,让贾敏伤了身子这一串阴差阳错。 贾敏治家严谨,赏罚分明,这些外头的议论,林家下人私下里也不大会乱传乱说,都是谢寒一年间偶然回来,把外面的消息尽数告诉桃嬷嬷,桃嬷嬷再告诉姜宁的。 姜宁只凭谢寒一个人就能知道的事,贾敏……应该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所以贾敏今天才会找她配合“妻妾和睦”这场戏。 不过,姜宁也不会把贾敏口中“妹妹帮了我许多”这话太当真。 贾敏不对她出手,是贾敏没有这个能力吗? ——不是的,只是贾敏不想。 谁会真心信任和一个与你立场隐隐对立,还有能力让你现有的生活不复存在的人? ——尤二姐吗? 因此,哪怕三年来,贾敏的为人真的经过时间验证,姜宁也只愿意和她维持目前的和平关系。 就算她想开导贾敏,贾敏也不可能听她的呀。 姜宁咽下一口糖醋藕片想。 …… 出孝半个多月后,林如海终于来了明光院。 姜宁赶紧把这小二十天攒下的问题都拿出来问,又催他赶紧检查她写字的作业。 林如海原本怕姜宁埋怨,还拿了一对碧玉镯给她,哪知茶都没喝上两口,先做了一个时辰先生,说得喉咙冒烟,口干舌燥。 看他连灌了两碗茶,姜宁笑眯眯吩咐丫头:“让厨房多炖些梨汤,我也喝一碗。” 林如海放下茶杯,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半个多月来,因为起复,人情往来,还有和贾家的关系这些事产生的烦躁心情一扫而空。 他推了推装手镯的匣子:“不戴上看看?” 姜宁依言戴上。 碧玉镯颜色极辣,肉质细润,浅浅几笔雕花,并不繁复,雕的是芍药含苞怒放。 虽然对她的身份来说,这对手镯有些隆重了,必得逢年过节大场合时才能戴出去,不过……真好看。 姜宁抬起手臂,对着夕阳最后几分日光细细欣赏。 得值不少钱吧? 林如海也在看她。 她肌肤细腻,更盛美玉,手镯不大不小环在她纤细却不瘦弱的手腕上,显得肌肤更白一层。 日光照出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她眉目舒展,神态安闲又满足。 林如海心中一动。 姜妹妹总是这般……让人轻松。 * 八月下旬,林如海的起复文书到了。 他被任为河南按察使副使,也称分巡道,正四品。 原身的祖父是进士出身,做过十几年官,原身幼时正经是官家小姐,所以对官员的升迁规则也稍有了解。[注] 似林如海这等翰林,一旦升任到侍读、侍讲以上,将来便至少是一部侍郎,有两种升迁方式。留京一般会进入詹事府或都察院,再向上便是某部侍郎尚书,这是比较顺利的路线。不顺利的会转到国子监系统,晋升会比上一个路线困难。 而外放则是好坏参半。 好处是在外容易出政绩,有能力的人晋升可能比在詹事府、都察院还快。 坏处就是,外放容易,回京却难。 林如海丁忧前是正五品侍读学士,才升上来一年多点,现在起复为按察使副使,符合“外放升一品”的潜规则,说明形势不算坏。 想明白这点,姜宁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谢寒说的,近年朝堂上纷纷扰扰,太子和诸皇子拉帮结派,今日你弹劾我,明日我参奏你,估计再过几年,就要热闹得像菜市场了。 姜宁再不懂朝政,也知道搅合到夺嫡里收益大风险也大。林如海自然死亡,她顺理成章恢复自由身,可林如海如果获罪抄家,她也会跟着完蛋呐。 姜宁不想完蛋。 她一个妾,除非林如海上进到当了王爷甚至皇帝,她或许有兴趣混个贵妃、侧妃当,可林如海一直为人臣,哪怕他官居一品,她也还是妾,和现在没分别。 可能,似乎对她来说……林如海不那么上进更好? * 这次出门的日子急,但林家都提前做好了准备,因此不算忙乱。 九月初,拂云和抱月分别成婚,姜宁都添了一对金钗做陪嫁。 她们虽不缺金银首饰,到底是她的一份心意。 而且,若她们遇人不淑,被谋算了嫁妆,首饰会比金银更容易留住。 几年的情分,她两人不在明光院了,让姜宁不习惯了好几日。 但没过多久,林家上路,一路坐船到开封府。 这回提前过去的人只来得及赁下住处,不像回姑苏守孝,还有时间布置得很齐整,姜宁忙着收拾屋子,也没空想那么多了。 外放做官,一切从简,不宜过于铺张。 林家虽然有钱,完全可以买下更大的房舍,也有商人想送房产意图巴结,林如海也只租了一处四进带一面跨院的宅子,正好能住得开林家现在所有人,还留了两个小客院。 正中还是前院、林如海书房和贾敏的两进正院。 跨院在西,姜宁住倒数第二进,后面是小小一点花园,前面两进用二门隔成外院,以备来客。 再向西,还有几排下人房,不成院落。 姜宁知道在外不比在老家,都早早做好了和孟绮霜住对门的准备。 现在分到一处完整院子,她已经心满意足,没有大花园逛也无所谓了。 居住条件没变太多,林如海做官与不做官对姜宁的日子影响不大。 林如海不忙时两三天来一次,忙起来至少十天也会来一次。每年她两个庄子上的出息还是照八十两金子给她,还时不时会给她衣料首饰做礼物。 姜宁一直没“失宠”,所以,不论是贾珠进学,路过林家住了半年,还是贾珠和国子监祭酒李大人之女定了亲,贾家再添一强力亲家,或是王子腾开始崭露头角这些事,都没有影响她的生活。 任河南按察使副使的第三年,林如海升了按察正使,正三品。 五月,京中来信,说王夫人诞下了一个衔玉的公子。 这消息立刻在林家上下传开了。 衔玉而生,天降祥瑞,这位小哥儿将来会是何等人物! 难不成贾家又要出一位荣国公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巫朝尘 的《[红楼]林家良妾躺平了》最快更新 衔玉而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接连有孕? 下一位荣国公? 谁? 贾宝玉? 听桃嬷嬷转述完家里人的议论,姜宁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贾宝玉不能算完全的无能草包,但和建功立业、振兴家族的“荣国公”,确实……有段距离。 但笑完,姜宁也发现了这件事里其实大有凶险。 “衔玉而生”可是大祥瑞,或者说大异象。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要编造一个出生时或幼时便身负异象的传说。有些名为天降,实则是人为的“异象”也常是改朝换代的理由。 贾宝玉,一个以武出身、开国公爵的嫡派重孙,竟然“衔玉而生”,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就一点也不会心生怀疑,认为贾家有野心吗? 更别提现在夺嫡正热闹,时局敏感得很。 姜宁还记得,那块玉上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这能解读的就更多了。 但原著开篇时,宁荣两府还好好地过着奢靡享乐的生活,薛蟠的人命官司说按就按下去了,贾宝玉的亲舅舅王子腾还升了重任京营节度使,林如海的巡盐御史也坐得很稳。 既然原著没提只言片语,可以乐观认为,皇家应该没有因为这块玉直接对贾家怎么样,也没牵连到林家。 想到这里,姜宁一下就不紧张了。 等贾宝玉明年抓周抓些脂粉钗环,被贾政怒骂“将来一定是酒色之徒”,这份危机应该就算化解了。 说起来,男孩的抓周礼,正常来说,会放脂粉钗环吗? 贾宝玉抓到脂粉那一刻,表面暴怒的贾政说不定在心里偷笑吧。 姜宁没见过贾政,但见过几次他的好大儿贾珠,确实是个一表人才,言行端方的好少年。 这样的人表里不一演起戏…… 回忆起原著里的“叉出去!”“回来!”“精致的淘气”“站脏了我这地”等等,姜宁笑得肚子疼。 …… 正院。 林如海说一句,贾敏写一句,写完了一整封信。 贾敏都等不及墨迹晾干。她把纸提起来吹,一面问:“母亲和二哥照这样做便能确保无虞吗?” 让母亲溺爱这个孩子,再败坏他的名声,贾家就能安全了吗? 林如海给不了她确定的答案:“还是要看圣上怎么想。或许只是我多虑了,圣上并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也或许他这几年和贾家疏远得太过,岳母不愿意按这封信、按他所说行事。 但岳母应该会顾全大局…… 岳母也可能会想到比他所说更好的办法。 贾敏也知林如海已经尽力了。 他总不能说……总不能说让二哥把这个孩子送走,让他“夭折”,以保绝无后患。 谁能忍心杀了自己的孩子? 何况未必就到这等地步了。 天子也要顾及物议。 贾家毕竟是开国功臣。若天子还容不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满朝文武谁还会真心为天家效力? 贾敏把信吹干折好,封入信封,便叫来自己的陪房四人,令他们速速和贾家来人一同上京,把这信交到贾母手里。 四人听令,接信出去,即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这件大事暂时只能做这么多了。 贾敏看着窗外的绿荫,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必须再买几个人进来了。 二哥只比她和如海大三岁,二嫂已经生了两男一女。最大的珠儿去年进学,已经有了出身。而她和如海别说嫡出子女,便是庶出的孩子也不见半个。 他们这个年岁,成婚早的都有做祖父、祖母的了。 出孝就快两年整了。 家里三个女人,绮霜不必说,如海并不去她房中,她自己伤过身子,没动静……也算寻常。 姜……妹妹那里,如海一个月少说要去七八次,竟然也没怀上。 她一贯保养得好,身体强健,却也怀不上,是不是和如海没有子女缘? 贾敏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到了现在的地步,别说嫡庶,林家能有一个孩子就算列祖列宗保佑她了。而生母越好,生出的孩子才越好。外面买来的人,十个加起来也未必比得上姜妹妹一个。 可如海已经对姜妹妹动了心,若真是姜妹妹生下了孩子,他们早晚是一家三口,她又成什么? 贾敏发现,她已经不能确定,如果她想把姜宁的孩子抱到身边养,林如海一定会同意了。 * 贾敏正院的第二进是后罩房,一排七间半,原本只住了孟绮霜一个,近两日却悄悄多了两个柔媚娇俏的小美人。 桃嬷嬷去看过,回来和姜宁形容:“一个是长挑身材,生得清秀可人,一个身量纤弱,一双眼睛却媚得很。模样远及不上姑娘,倒和孟姨娘差不太多。看着都才十四五岁,还能再长开呢。” 姜宁好奇了:“真是孟姨娘一等的美人?” 孟绮霜生得可称是花容月貌,长相明艳不说,身上还有一种娇憨气质,只不过她几乎不打扮,八·九分颜色也掩去几分。 桃嬷嬷心里有气,只说:“也不知太太从哪里搜罗来的人,花了多少银钱。” 家里那么多好的丫头不挑,非去外头买,也真够费心了。 姜宁想象着两个小美人的模样,感叹:“老爷真有艳福。” 桃嬷嬷:“姨娘就一点儿也不急?” “急什么?”姜宁晃着摇椅,“难道我去和太太说:太太,您别乱给老爷塞人;还是等老爷来了,我撒娇求老爷别睡她们,只睡我就行了?” 这话太露·骨了,桃嬷嬷脸皮一热:“姑娘哎!” “我管不了太太买人,也管不了老爷睡人,急也没用呀。”姜宁更关心晚上吃什么,“嬷嬷着人问问厨房,有今日新鲜摘的黄瓜给我凉拌一碗,再要一个白灼虾仁,别的随意。” 桃嬷嬷鼓着气出去,吩咐完了又回来:“姑娘——” “嬷嬷,说起来岁雪都十八了,你有什么打算?”姜宁转移她的注意力。 “能有什么打算。”桃嬷嬷愁,“她大哥犟着不肯成亲,非说要再等几年,岁雪这个岁数了,怎么好像也还没开窍。” 她反应过来了:“姑娘又糊弄我!” 姜宁放声笑了一会,还是和桃嬷嬷认真分析了一下: 结合前段时间王夫人三十五岁还生了个小儿子来看,贾敏买两个美女进来,主要目的肯定是为了给林如海生育子嗣,而不是和她“分宠”。 但这两个人一则年纪还小些,二则才买进来还不知规矩,所以应该不会很快就提成“通房”。 贾敏什么时候给人,林如海会不会收,这都不是她们能决定的,她们只能等着看。 就算后院里来了新人,她有钱,有比别的侍妾高那么一点点的身份,和林如海也有些旧情,日子不会差到哪去。 她知道桃嬷嬷盼着她能生个孩子,也算真正有了依靠。 可林家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她真生下孩子,一定能保住自己养吗? 与其承受母子分离之痛,还不如不生。 听到最后,桃嬷嬷连声附和:“是,是!照这么说,姑娘还是没孩子的好。” 她又忙补充:“现在没有孩子好,等时机到了再有,大约也不防了。” 姜宁没接这句话,只笑了笑。 原著里写,林如海虽有几房姬妾,奈何都无子,想来她是不会有孩子的。 她并没有很强烈的想当母亲的欲·望,无子一身轻,就这么活到老也不错。 不过,林黛玉好像只比贾宝玉小一岁,算算时间,贾敏应该快怀孕了吧? 如果贾敏近期有孕,那两个小美人还会给林如海吗? …… 贾敏真的怀上了! 林如海险些在大夫面前蹦起来! 太太有了身孕,已经满三个月块四个月了这个消息,像飓风一样扫遍林家各处。 姜宁立刻换衣服。 出门前,她先在明光院紧急召开会议,中心思想为: 第一、太太有孕是林家的大喜事,明光院上下应该共同感到高兴、快乐,并且应当顾及到太太的身体情况,少犯错,少惹事,争取让太太感受到大家的拳拳孝心,心情愉悦度过孕期,平安生下孩子。 第二、如果有敢在这时候惹是生非的,就别怪她不顾多年的情分,现报上去找人处置。 第三、等太太平安生产,老爷太太对全家上下自然有赏。 看每个人都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姜宁才匆匆赶至正院道喜。 贾敏对她的称呼仍然是“妹妹”,态度也和往常一样和气,只是眉眼间的喜色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姜宁不想多破坏她的好心情,便赶在林如海和大夫交流完之前先告辞了。 看林如海的架势,似乎要把那大夫几十年的经验一次掏光,全都记下来。一会这夫妻俩必有一番浓情蜜意,或许还有人生感叹,她在这多尴尬。 但就算姜宁来得快,去得也快,贾敏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受到了些许影响。 她着实没忍住,说了一句:“姜妹妹真是宠辱不惊。” 真是……很稳得住。 孟绮霜嗤笑:“太太说得也太好听了,要我说,那叫‘油盐不进’。太太再怎么宽和,她也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不就是拿准了太太心善,顾着体面,不会把她怎样吗?” 贾敏摇头:“别这么说。起码姜妹妹是真的没坏心,咱们不用日防夜防,已经很好了。” 孟绮霜忙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太别掉以轻心了。就等太太平安生了哥儿再计较她的事。” 贾敏只说:“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摸着小腹。 三个多月没来经期在几年前是常事。她早以为自己生不了了,又没有什么不舒服,便没太放在心上,谁知竟是有了。 好孩子,你来得也太晚了。 好孩子……你别走,别走。你好好地出来,娘等着你。 别让娘再没了你。 * 不管大夫对贾敏的身体情况是什么判断,姜宁知道,这个孩子百分之九十九会是“先天不足”的林黛玉。 这时候,对原著里的林黛玉有再多喜欢,再多同情,她首先要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安全问题。 万一就被说成是她害的呢? 姜宁开始计划自我禁足,顺便把明光院上下也禁一禁。 不过一禁几个月容易让人心不满,她还得拿出点福利。 姜宁算了一会,开始心疼钱。 桃嬷嬷又在一边念叨:“都快四个月了才叫大夫,太太又不是没怀过,这是在防着谁?” 姜宁摸着账本:“嬷嬷别多想了。太太为强,我为弱,自来只有弱势一方为求自保隐瞒才会有孕。太太有多想要个孩子咱们都知道,便是防着我,也没必要拿孩子开玩笑。” 她说:“嬷嬷,咱们散钱还有多少?够发几个月的?” 桃嬷嬷只好先说:“铜钱才换来一箱子,还没动呢,我去拿来。” 姨娘虽不花钱,也得常备着散钱赏人。不过明光院发赏也不多。 她自恃身子还健壮,也不叫人,自己去搬钱箱。 姜宁忙拦住:“罢了,我过去看就是了,嬷嬷小心闪了腰。” 桃嬷嬷心里一热,扶姜宁起来,口中说:“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两人你搀着我,我挽着你,慢悠悠往放钱的柜子走,各自心里有事。 走到一半,桃嬷嬷突然停下了,直愣愣瞅着姜宁。 姜宁:“怎么了?咱没钱了,得换钱?” 桃嬷嬷缓了又缓:“姑娘啊……” 她语气小心翼翼,像是怕吓跑了什么:“你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来呢?” 为您提供大神 巫朝尘 的《[红楼]林家良妾躺平了》最快更新 接连有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