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 1. 此间乐(一) 事后回想起在警校报到这一天,他总觉得这是个挺好的日子。 周一笔,普通男性,有张好脸,长相钢笔字一样硬净,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大概他也料到自己这一生不过碌碌,出生的时候哭都懒得哭。这愁坏了他的父母,这对同姓恋夫妇高瞻远瞩,早洞穿儿子本质:孩子这么懒,咱俩这姓氏写起来又这么难,干脆简单点,取名的方式简单点,叫他周一吧! 顶着这名字长到六岁,周一开始在每周一背包上学,天天盼周五。小兔崽子哪懂父母用心良苦,转过年来就回家去哭:我不要叫周一,我要叫周五,我要叫周五! 父母就训他:“周一这名字多好啊,写起来只有一笔!” 贯彻父母的指导思想,兼顾孩子的大声抗议,七岁那年,周一正式改名周一笔。此后的求学生活平平无奇,唯有两件事值得一提:第一件事是周一笔在报志愿时听信施一公谗言,竟去学了生物,誓要称霸21世纪;第二件事则是,随着个性的解放、时代的发展,同学们开始有了新的口头禅。 “我真是惨的一笔!”“你真是菜的一笔!”“他真是懒得一笔!” 一念之差,酿成大错。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二笔。周一笔的内心凄风苦雨。 但总的来说,他的人生平平无奇,不值一提。俗话说:智者不入爱河,天坑一路硕博:经历了七年的生化环材天坑硕博生活,他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最有仪式感的时刻——作为一名春博,他终于要在今年三月份准时毕业了! 毕业答辩当天,七点,周一笔迅速起床。他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正要走向答辩现场,就听到身后的两名研究生师弟小声议论。 师弟A:“看了师兄的头发,我才知道什么叫发如雪……” 师弟B:“怎么说?” 师弟A:“发如雪,就是到了初春就会化得只剩下半截。” 发量超级减半的周一笔:“……” 师弟A还在感慨:“唉,看师兄这一路真是太惨了,中期答辩预答辩的。我们的毕业流程也这么复杂吗?” “你放心,不会。”周一笔和蔼地回过头,咬牙切齿:“硕士生没有中期答辩,也没有预答辩。硕士生,只有,依托答辩。” 毕业答辩当天,七点四十五。周一笔拿着资料自信走上学院楼,却被楼下公告栏的标语吸引了注意力。 “生物,让孩子离世!” 什么?他震惊地想要凑近看看,却感觉眼前白光一闪—— ……毕业答辩当天,八点。 穿越者周一笔站在长长的队伍里,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制服袖口是他完全陌生的样式。他看到前面的人正递上档案袋,似乎做着什么登记工作,也赶紧翻出自己的证件;听到他说:“我是萩原研二,这是我的档案!” 研二?我还博三呢!他下意识吐槽。 ……等等,日语? 萩原研二?萩原研二!虽然记不清细节了,但这是《名侦探柯南》里的角色吧! 这是在干什么?他不甚清醒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要答辩啊!马上我就毕业了,你让我答辩啊! 很遗憾,虽然他记得这个人名,但毕竟科研繁忙,他已经好久没看过柯南了,对剧情只是勉强能记起一半左右的程度。不过回忆这种东西并不着急,他很懂什么是主要矛盾。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趁着前面这位熟人正在报到,他赶紧翻出自己的证件看了看原主的姓名。 于是成年人的崩溃当场续费。因为他看到,那证件上印着的原主名字赫然是:云居博三。 警校的报到环节还是相当严谨的。前面的萩原研二挨个提交了所需的档案,松松爽爽舒出一口气,回过头去找在隔壁队伍排着的朋友。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身后这位倒霉同学那一脸茫然的表情。他一眼看到对方摊开手中的的证件发呆,好笑地把水性笔拔开递给云居博三,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缓解他的紧张情绪,“你好啊,云居同学!名字是博三的话,家里也许还有两个哥哥姐姐吧?” “哦,是有两个师兄,”这会云居博三正忙着默背“自己”的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回答全靠下意识,“一个延毕了两年,博五;还有一个骨灰级的快被清退了,博八。” 萩原研二:??? 精神恍惚地勉强完成了报到,云居博三赶紧躲出人群,仔仔细细地翻看了原主的档案。 这张脸倒是还不错,有点像我……毕业于工大?工科生? 怎么给我打回本科身份了啊!云居博三,心如死灰。 就算不计较这个,一个工科生,怎么跑来考警校了?他有些疑惑,但又想到世界的尽头就是编制考公,旋即释然。 没关系的,云居博三努力安慰自己:现在死神小学生还真的是小学生,如果没有走到哪里死到哪里的死神光环在,侦探世界观不是比生化实验室安全多了吗!毕竟这里是少年漫啊!生化环材人无所畏惧!就算是柯南传统八个蛋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实验室不是更易燃易爆吗? 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又钻回队伍,直奔特征明显、头发像甲基橙一样亮眼的的降谷零而去——主角啊!那可是主角啊!线下追星这福气谁有?安室透我来啦! “同学你好,”降谷零有些疑惑地看向迎面走过来的这名同学,觉得他紧张得都快同手同脚了,“有什么事找我吗?” 云居博三:……那倒也确实是没想出来。 “同、同学,”他憋了半天,勉强编出来个说法:“我,呃,我来报到之前其实都不了解这里的基本情况,可以请你帮我讲讲警校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没关系,我经常刷知乎!我会分享我刚编的问题!云居博三轻车熟路。 在同学们还对他的外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时候,他这坦然甚至诡异地非常热情的态度显得很特别。虽说心中有疑虑,认真的降谷零还是耐心地解答了他的问题。不得不说,不愧是能当波本的男人,他的讲解逻辑性相当强,也十分全面,强而有力地刺激了云居博三。 “穿校服……收手机……熄灯……”他痛苦地喃喃:“本科硕博整十年,一天回到解放前,我这是回来过高中生活了……我这个年纪我怎么起得来的呀……” 降谷零疑惑:“啊?” “没事没事。”云居博三慌忙挺直腰板,郑重摆手,“谢谢你的讲解,同学!我叫云居博三,很高兴认识你!” 他怀疑的神色仍然没有退去,“云居同学你好,我是降谷零,请多指教。” 警校第一的洞察力果然不是盖的,云居博三在心里叹气。毕竟,他这表现是太异常了:考警校还是挺麻烦的,按理说大家应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才对,为什么这里却有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为了防止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赶紧尽全力入情入理地解释:“考警校只是因为作为工科生找不到满意工作的临时选择,我其实并不了解警校的具体情况,所以才找同学你咨询一下,还要多谢你!还有就是,我是free控,我向往自由,不太能接受这种……” 降谷零:? 结合自己天坑专业出身、找不到工作、秋招东奔西跑的血泪经验,云居博三左右腾挪、东拉西扯,完美地把坚定地想当警察、因此根本没投过简历不怎么了解就业市场的降谷零糊弄过去了。他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痛苦的、属于博士的优越感:呵,天真的本科生! 降谷零信以为真,严肃地劝他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最好还是要对警察的责任有心理准备,努力锻炼自己争取成为一个有担当的警察,并表达了自己对警察的看法。在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边上的卷毛年轻人瞪着他,似乎很不爽的样子。 这小伙子挺好,长得帅,而且一看就有前途,从头开始卷。但,他是谁啊,漫画里有这人吗?对后期剧情印象不深的云居博三努力回忆。 无所谓,这暂时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云居博三收拾好自己的单人间——天啊,这对住上床下桌三人间住到快毕业的博士生来说也太感人了吧——跑去图书馆查了一整夜的报纸,借出不少资料,力图对这个世界有些基本了解。 和他想得差不多,由于连载时间过长,柯南世界的科技发展路线分外诡异。比如说,他们现在才刚开始用翻盖手机…… 这里的科学会怎么发展呢?如果我在这里复刻一篇2022年的Nature文章出来,我能成为学科领头人吗?我能造出时光机回家吗?造出时光机能获得诺奖吗,会被黑衣组织暗杀吗?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云居博三趴在报纸堆上,发挥特困生的精神,很快睡着了。 然而他终究是电脑办公时代过来的人,已经不具备长期阅读纸质资料的能力,还保留了读博那会儿的熬夜习惯,越读越晚,越读越困。 伊达同学曾注意到过他的黑眼圈,好心提醒了一句:“云居同学,警校训练的体力需求很大,还是要早点睡啊!” “没关系,”云居博三没精打采地回:“我早在凌晨四点就睡了,而你们要拖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睡,谁在早睡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伊达航:…… 于是,几天后没起来床的他不仅错过了松田和降谷那惊天动地的一架,还错过了第二天的晨练,被教官罚去独自跑二十圈。 “我好悔啊,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学这个伤心的专业,如果我不学这个伤心的专业,我就不会答辩;如果我不答辩,我的身份就不会死;如果我的身份不会死,我也就不会来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跑完的云居博三爬上楼,气喘吁吁地从距离楼梯口最近的宿舍抢了瓶矿泉水,“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那名同学很是体贴地帮他拧开瓶盖,神色有些好奇:“什么老人?” “一个理平头的,应该是教官,特别壮,比我高小半头,看着就靠谱,”云居博三比比划划地描述:“得有四五十了吧?他早提醒我要早点睡,我不听话还狡辩,报应来了。” 同学:“……那是我们的班长,你不记得吗?他这两天每天都在带领我们晨练啊。” 云居博三:“……” 警校宿舍豪华夹层,脚趾绝赞施工中! “所以,果然,”他无奈地笑了笑,“虽然还不熟悉,但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云居同学的心思完全没有用在和班级的大家相处上呢。或许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是啊。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怎么回家的忧虑、为什么是我这么倒霉的愤恨、怎么在动漫世界认识更多主角的兴奋和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生活的恐慌上了。他没有和这些人认真相处。看似是没有足够时间,说到底还是没有那种打算。他们只是漫画里涂了几笔的路人。 他不够尊重人。而他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 “可以写给你看的。我叫诸伏景光,”那名同学宽容地轻声说:“读法是Hiromits,和你的名字读法Hiromi还有点像。要好好记住哦?” 云居博三猛然抬头,用力点了点。 “嗯!”他说。 2. 此间乐(二) 反省过自己后,云居博三开始更加用心、兢兢业业地上课。理论课他还接受良好,毕竟他是每周粗读35篇文献、精读5篇文献的人,接纳新概念还是很快的。不过,虽说有要学习更多警察技能的准备,在射击课到来的那一天,他还是可耻地退缩了。 这可是枪啊!谁不害怕啊! ……巧了吗这不是,同学们就都不害怕。 迎着教官越来越凶恶的眼神,云居博三愁眉苦脸地捏起枪管开始端详。 “怎么了,云居同学?”萩原研二看他的神情有些内容,好奇发问:“这枪有什么问题吗?” 他确认似的凑近闻了闻,随即放下枪,疯狂甩手:“俗话说男不呋喃女不嘧啶,这枪油的味道我认识,碰完了会不孕不育的啊!快给我拿一副胶皮手套来!” 萩原研二:“……” 被教官嘲笑加教育了一通不谈剂量谈毒性——堂堂博士生(未毕业)竟然沦落到被教官教育这个——之后,身边的同学都已经开始按教学步骤打起了靶。 枪声此起彼伏,正像那年杏花微雨时,师弟的离心机没配平炸裂的声音;又像那年马弗炉爆燃,连接管碎裂的声音。整个人都不好了的云居博三勉勉强强地举起枪,皱着眉击发。 移液枪和枪终究是两回事,生物博士的成绩不出意料地差。他对着靶子唱起了:啊——三环——你比二环多一环——啊——三环——你比四环少一环—— 在云居博三动情的歌唱中,大家艳羡地看向降谷同学的靶,发出惊叹。 果然强啊!他羡慕地想要凑过去看看,才走两步,就被教官一嗓子炸在了耳边:“枪支禁止私自拆卸!说的就是你啊,松田同学!” “同学,你要珍惜器材啊,什么都拆的话早晚是赔不起的,”实验室创伤应激综合征当场发作,云居博三也晃过去,蹲下就要跟着苦口婆心:“再说了这种精密——哇塞!” 松田阵平不耐烦地抬起头:“怎么?” “你好厉害啊,”毕竟也打下手修过不少仪器,云居博三多少有点机械常识,看得出这手操作的利索和专业,当即也把自己的枪握在了手里,“我也来试试!” 教官:“……你当我不存在吗?” 云居博三才不管呢。他利索地盘腿往地上一坐,已经观察着松田的动作跟着动起了手。 他并不是出于纯然的鲁莽才这么做的。原主是工科生,虽然他不知道日本人学工科会不会金工实习打小锤子,但一定也多少有点动手能力。要伪装好这层身份,如果他不从现在开始练起,早晚会露馅。松田这么熟练,向他学习正好。 ……松田同学。这个姓氏有些熟悉。是谁擅长拆卸来着? 算了,三心二意是拆不好的。管他是谁会拆卸呢,反正我真的会卸!云居博三生涩地动手,总算也勉强打开了枪管。他顿时成就感爆棚:果然,移液枪和枪的原理还是有相通的,怪不得学生物之后这么倒霉,自古枪兵幸运E定律影响到你了,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 “你在做什么?”松田那里早利索地把枪还原成了一堆零件,这会才有闲心四顾,惊讶道:“这把枪也有问题?” 云居博三:“……哈哈原来你是因为它有问题才拆的吗。” 鬼冢教官忍无可忍:“你们两个!给我站好!” 认错态度要好啊!云居博三赶紧腾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跟着挨训。他完成的拆卸步骤本就不多,清点器材的同学路过时,他就在松田帮助下装回了枪管,爽快上交。反倒是松田自己拆的那把枪,还是化整为零地躺在地上。 是个好人呢,松田同学!云居博三感激地又看了他一眼。 “等一下!”负责清点器材的同学突然高声喊了起来,“少了一颗子弹!” 怀疑、争执、自作聪明、冤枉好人。 看惯了同门因为冰箱里样品去哪了、谁用了我的移液枪之类的问题大打出手,没想到这里其实也一样啊。云居博三很烦躁地低下了头,开始弯腰找子弹。 实验室呆得久了,他有看别人实验操作的习惯,刚才要不是看了松田流畅的动作,也未必就能拆好枪。他知道松田没工夫藏什么子弹,冤枉人总归不好,因此默不作声地找起了子弹。 “……你鬼鬼祟祟地在看什么?”降谷零皱着眉看向这名不安分的同学。 云居博三尴尬道:“对不起,我视力不太好。” 实验室第一悖论:通风橱抽风了,所以就不抽风了。做氯/仿熏蒸时,周一笔的眼睛被突然冒出来的氯/气突袭过,自此视力就不太行,习惯眯着眼睛看东西。但其实警校生入学时都有严格的筛选,云居博三这个身体的视力是完全没问题的。 怎么会有视力不太好的警校生?降谷零记下这个疑点,愈发仔细观察。 这会儿,在场的还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需要他面面俱到。随着一声“找到了!这不是在这里嘛!”萩原研二轻松锁定了有问题的同学,找回了子弹。 现在研二都这么厉害了,不考虑一下硕转博吗?云居博三下意识地想,随后才反应过来,和其他同学一起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你看,这不是找到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去安慰松田一句,“只是误会,教官会理解你的。” 松田皱皱脸,最终还是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也喜欢拆卸吗?” “不喜欢,because I am 拆逆死!”云居博三条件反射地答完,才反应过来松田是在问什么,赶紧疯狂找补:“呃,还好,我以前是工科生。” “哦。”松田对这回复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就在云居博三以为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又跟了一句,“但我感觉你不是很像工科生。” “啊?”云居博三真情实感地愣了一下,“为什么?” “直觉罢了。”松田手指一挑,就从零件中找出准星所在的部件,像老师一样点着它:“就像这里,偏了一点,所以子弹飞出去的距离就会差上很多。有时候只要是发生一个微小的差错,此后的人生就会偏离轨道太多了。你看起来……” 太敏锐了,松田这个人。云居博三的心也跟着他的语气提了起来:“什么?” 像是什么呢?填报了无数次感到后悔的专业,又因为不敢做出改变唯唯诺诺支撑到博士答辩,突然来到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人。 像是被突然撞出自己轨迹的准星?像是走出很远但还对枪口耿耿于怀的子弹?还是像顺着轨迹随波逐流的风呢? “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出轨的人。”松田阵平微微笑着下了断语。 云居博三:…… “那……对不起,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他干巴巴地说。 对文化差异一无所知的松田:? 松田看起来并不是会和陌生人多话的那种性格,打了一发直球后就拎着枪准备去归还了。然而正在此时,异变突生,耳边传来同学们的惊呼。云居博三一抬头,就发现另一边工人的安全绳正好套住了教官的脖子! 耳边轰然一响,云居博三几乎是忍不住地后退了半步。 选择与放弃,专业与轨迹。每当聊到这种话题,他都会想起大工小猫咪。那是生化环材人共同的噩梦。 ……而现在,现在这个场景。又有人被绳子套住了脖子。 他在挣扎。他很危险。 他还在挣扎!他有希望! 做点什么,云居博三!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周一笔!做点什么! 他飞快地看了一圈,降谷在准备射击,松田和萩原在修枪,意识到要找人帮忙的同学们已经出发了。那么—— 云居博三向着准备摞起人墙垫脚的伊达班长和诸伏冲去。 “我来组成头部!”他高喊着。 伊达航:“……” “小心些,”诸伏大概看出了这是个花架子,小心翼翼地踩着云居博三借力,“应该够了……云居同学有多高?” 我是云居博三(183 cm,数字用宋体四号字,字母用Times New Roman,数字与字母之间加空格),今年博三(183 cm)! 他很想这样硬气的回答,但是…… “不够一米八,哈哈,不到一米八,一米七多差不多一米八,不要多问。” 诸伏景光:“……” 现在终究不是耍宝的时候,要节省体力撑到关键时刻。云居博三也只能颤颤巍巍地扶着诸伏同学,一边叮嘱他注意安全一边安慰他:“没关系的,子弹和枪我们都有,你的幼驯染降谷君肯定没问题,绝对能一发/入/魂……” 诸伏很震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幼驯染?” 云居博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连忙打哈哈:“这个一看就知道了吧!”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下去,转而展开温柔微笑:“云居同学真是相当相信zero啊。替zero感谢你的肯定。” 得意的云居博三当即高深地眯起眼睛,“你不懂,降谷同学是零,他又排警校第一,0和1都有了,这就是二进制的世界,是计算机的世界,21世纪是计算机的世纪,0生1,1生二进制,二进制生代码,代码生万物,他终将成为平成年代的比尔盖茨……” 诸伏:???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云居博三甚至还能在紧急关头放飞自我。对啊,现在是不是施一公还没来得及说出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应该找到他暴打他一顿让他把这句话吞回去!不知道柯南世界有没有施一公,要是有的话立刻就干!还有就是,这个时代的计算机应该还没有那么厉害!现在转码就能捞到第一桶金!转码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哪个生化环材人能扛得住转码的诱惑! 一直到终于注意到诸伏同学震惊的眼神,云居博三才后知后觉地思考起了那个问题—— 降谷零好像还有个名字叫安室透啊。但是,是为什么来着? ——苏格兰和波本的剧本似乎也不太好。可是具体细节,他记不清了。 3. 此间乐(三) 云居博三拼命凝神思索,也只想到了降谷零还有个名字,却记不起原因了。但又想了想,没准这是青山刚昌在致敬植物学双名法呢,就暂时没有深究。 无论怎么说,还是有惊无险地救下了教官!他大松一口气。差不多也到自由行动的时间了,他自己跑路,草草吃过饭就跑去图书馆好好学习。毕竟,穿越转专业也是一种转专业,出了天坑更要勤奋刻苦求是创新! 话虽如此,站在书架前,云居博三还是在推理小说和专业书籍间深深地犹豫了。 按理说,他应该刻苦补课,但是…… 但这可是工藤优作的暗夜男爵系列啊!谁不想看,反正我想看!云居博三幸福地向着书架探出了手—— 并碰到了孤独地在书架前转圈圈的降谷同学。 这确实不能怪他,在专业第一面前看闲书,谁都会有点心虚吧!云居博三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随便拿起边上的一本书装起了样子,状若无意云淡风轻地打招呼:“哈喽,降谷同学。” 顾忌着图书馆里不能喧哗,降谷零低声回复:“你好,云居同学……这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随便读读,意识到了自己图样图森破,想提高姿势水平。”云居博三保持一副勤学好问的姿态,煞有介事地翻过书皮:“这本书确实——” 确实很满足他的要求,符合他的专业气质。深蓝色封皮,学术的排版,务实的内容,直白的标题:《母猪的产后护理》。 云居博三:“……” “没什么。”再次说出这几个字时,他的声音更沧桑了:“没什么……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幼驯染呢,你那么大一个幼驯染呢?” 降谷同学本来也是因为尊重诸伏给他留了自己的空间,他隐约能猜到诸伏在查什么,又因为担心选择远远地等在图书馆另一边。面对着不怎么熟的同学疑惑的表情,他较真的劲儿上来了,越发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着皱起了眉。 看来有事。云居博三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发射出了智慧的光芒。他一把拉住降谷零的胳膊:“同学!我有话要说!” 降谷零:? “你上次说警察的责任,我觉得我们警察应该做到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友善同学也是友善!请让我帮忙吧!”云居博三信誓旦旦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可以相信我!” 降谷同学垂头思索:“没听过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个说法,不过真是短小有力又回味十足。能把公民所需要的素质概括得如此精当,真不错。云居同学很有当警察的天赋嘛。” 他得意地露出微笑,心想,because I\''m Chinese!这就是我们的平均公民水平!羡慕吧! 就这样,云居博三靠着核心价值观博得了降谷的肯定。不过幼驯染的家庭故事毕竟太过惨烈、他们与云居同学的熟悉程度又远远不够,降谷零本着对诸伏的尊重,并没有说出全部情况。他只说hiro因为一些事情,心绪不算很好,现在也沉浸在里面,在图书馆看书;降谷不愿让他时刻都感到自己被注视着,更增添一重心理负担,但又实在不放心。可以的话,希望云居同学能坐过去,不太明显地关照一下他的情绪。 云居博三:“……好校园好青春啊。” 降谷零:“啊?”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去。”放弃大放厥词的打算,云居博三速速坐进资料区。 ——当然了,他没忘记先把《母猪的产后护理》放回书架上。 好无聊,好痛苦。自从坐到诸伏边上后,他的内心就在呐喊。 当然了,不是诸伏的问题。诸伏同学有礼有节,温和细心,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他丝毫不介意自己边上坐着的熟人,还主动给云居同学指了饮水机和垃圾桶所在的位置。 但,没有笔记本真难受啊!想念Web of Science和Elsevier的第一天!数据库!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数据库!云居博三萎靡地把自己塞进椅子里。 现在的破电脑运转起来噪音很大,台式机也无比笨重。他一边扫雷一边等着网页加载好,苦中作乐,决定下载一个瑞星小狮子放在桌面上玩玩。 “云居同学的电脑技术很不错的样子啊。”诸伏看着边上这位熟练的摸鱼操作,很给面子地夸了一句。 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也是在每份简历上都写了熟练运用办公软件、R、Origin、Matlab的男人……咳咳扯远了,主要是这个时代的电脑应该还并不普及,大家就算再怎么认真上微机课也比不过穿越前天天对着电脑的生物博士(未毕业)。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一阵辛酸:穿越的好处只有这个吗?对着Windows XP年代的人炫耀Win10时期的电脑技术?他仿佛看到了笨重的台式机顶着老旧的系统在一边跳舞一边嘲笑自己:我XP怎么了,我XP挺正常的啊,这个年代就是这种XP,不服憋着! 不行,现在不是吐槽Windows XP的时候。云居同学微微握拳:我可是被降谷同学拜托过来的,他那么严肃的人绝对不会小题大做,所以要认真面对!诸伏同学也是好人,一定要让他开心起来! “就你说话这会儿我扫雷死了!你赔我!”怀着使命感,云居博三转头就碰了诸伏同学的瓷。 诸伏景光:“……对不起?” “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云居博三赶紧摆手:“放心我很有钱的不会讹你!不过景光君用电脑是想做什么呢?我可以教你啊!”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紧张又期待地看向了诸伏的脸。而诸伏也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露出了然的微笑:“我想——” “我想看高达动画。”开高达的战士希罗·改·景光,用着与希罗同一个声优的声音温柔地说。 云居博三:“……” 我不生气,我不难过,我可以原谅任何事。怎么能是诸伏的错呢?这都是青山刚昌乱玩高达梗的错!青山刚昌,吃我一刀! “需要我来教你怎么给加载视频加速吗?”云居博三熟练地搜出了网页。 诸伏也来了兴致,“还可以这样的吗?怎么加速?” “开通迅雷会员。”博三一脸严肃。 诸伏:…… “别那种表情!这是很重要的啊!百度云会员也必不可少!我云居博三的云就是百度云盘的云!” 虽说已经隐隐明白过来,诸伏何其通透,大概看出来了这不是一场偶遇,才会把原本的查资料计划改成了看高达;但毕竟还是有收获的。云居博三触类旁通,意识到了降谷零的另一个名字安室透八成就玩的是高达梗。是阿姆罗桑!有机会一定要问问降谷,他爸爸有没有打过他!云居博三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不过之后怎么好像就没看到过《名侦探柯南》里希罗……不是,hiro的戏份了?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隐隐滋生出疑虑,决定在日后多关注诸伏同学一点。毕竟这位同学性格体贴认真推理能力强,肯和云居博三这个因为刚穿越一头雾水不怎么和同学交谈的奇怪家伙聊天,长得还好看,充满了进柯南主线的气质!青山这种幼驯染爱好者怎么可能会画这么帅的路人却不扯进主线,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云居博三更觉使命在身大任在肩:现在就不能忽视他的情绪问题,万一这就是个伏笔怎么办? “诸伏同学。” 电脑屏幕幽幽的荧光打在云居博三的脸上,使他的侧面呈现出一种决然的肃穆。他的声音和头发一样沉沉地坠着,其中有决然不悔的心情。 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吧。诸伏景光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你啊,”他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要来联谊吗?” 诸伏景光冷漠地坐了回去。 “吃烤肉!”云居博三掷地有声地说:“我请客!我可是做出了巨大牺牲的啊,烤肉自助,人也不熟,肉也不熟,那岂不是世界末日!请务必来捧场!” “……来。” 真好,今天我云居博三也以一己之力拯救了地球!他得意极了。 云居博三雀跃且自信满满地回去向降谷展示自己的成果:我安抚好了诸伏君,带他看了高达玩了扫雷,还成功喊他出去联谊,你可以放心了! 降谷:……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送走了这位每时每刻都在发疯的同学,他默默地走在路上:这个国家怎么了,警校的招生标准什么时候偏移成了这样?这个云居博三,他对安慰人的理解是不是有问题啊!Hiro那种类型,怎么可能明确地把心情表现出来!这不是你自顾自安排活动挤占他独自查资料时间的理由啊! 当然会是这样的,因为云居博三还没学会怎么和这里的人相处。他还是把大家当漫画人物,最多是“值得尊敬的少年漫准警察”。在他看来,只要触发漫画里的关键事件、保证它发生就好了,少年漫里的人物在那之后当然就会坚定安然地走下去。 真是个混蛋。 所托非人,这就叫所托非人。降谷不知道这些,只将其归因于是这位同学思路太跳脱。为了补救,他措辞沉痛地联系了永远都能化解尴尬的研二君,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参与这场联谊,救所有人于水火之中。 ……并得到了萩原研二毫不容情的嘲笑。 “小降谷居然会去拜托云居同学,真是病急乱投医啊——”萩原拖着长音,像唱歌又像是叹息:“平时不是很敏锐的吗?看来小诸伏的问题确实很严重。” 降谷零不爽地站远了一点,“这种时候才发现,你和松田那混蛋真是一模一样啊。想知道可以直接问,关心hiro就直说。” “哎哎,竟然是小降谷建议我用‘有话直说’来解决问题,”这下萩原是真的叹出声了:“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大概早就和小诸伏说开了吧?比起研二酱和小阵平,你们两个才真是一模一样。” 降谷零不在意地拍拍手,“一模一样吗?谢谢夸奖。” “……打太多十环震到耳膜了吗!没有人在夸你!”萩原研二把手圈成喇叭状:“没——有——人!” “你会去联谊吧。” “肯定会啊。”萩原潇洒地一撩刘海:“我们是朋友嘛。” 降谷零就露出一个笑来。樱花纷纷而落。 4. 此间乐(四) “不过,话说回来,云居同学怎么了吗?”降谷可没忘记萩原最开始的反应,“听到我去找他,你的反应……” 萩原:“能说吗,你这个措辞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我这边完全能说,”降谷带着微笑捏紧了拳头,“也请萩原你再重复一遍?” 他连忙举手投降:“喂喂,过分了啊!” “……也不是说他这个人有原则性的毛病。”萩原指指报到的位置,“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见到他了,那会儿他就恍恍惚惚的,不过问题不大。” 要是云居博三本人在这里,他一定应声:何止是恍恍惚惚的,一眼看到你这么个大帅哥,我那天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韩红和韩寒会画画。 “只不过,之后我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乐观了?” 降谷沉着冷静,当场锐评:“由萩原你来评价别人太乐观,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也谢谢小降谷对我的肯定,”萩原不以为忤,继续往下说:“不是研二酱这种正向的、积极的、考虑全面的乐观啦!” “……原话奉还,没有人在夸你。” 萩原难得地没有还嘴。 “无论是教官那次还是诸伏这次,他给我的感觉是,”短暂的思索过后,心理大师萩原很快得出结论:“他觉得事情本来就会有好结果。当然啦,信任同伴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太笃定了,因此明明身在其中,却更像是旁观者。如果一个司机明明面临着踩油门还是刹车这样的选择却仍然十分淡然,答案就很简单:他不觉得自己在车上。” 入情入理,灵魂直击。即使是降谷也沉默了一会儿。 ……这里可是警察学校啊。 “也许是好事,”以降谷要强的个性,真是难得带点萧索地开口:“不想做警察的人置身事外,比硬要上车来得好。” 萩原颇感意外地望他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 “真是难得听小降谷讲这种话!不过你是对的。”研二酱正经不过三秒钟,“按着这种指导思想,小降谷早晚会当上警视总监的吧?那么,四舍五入,小阵平的入学梦想就算是实现了!” 降谷零才不会畏惧这种级别的垃圾话,张口就来:“是吗?那么还请你务必在警察岗位上等着那一天啊。” 联谊的日子转瞬就到。云居博三还是比较自在的:毕竟降谷、诸伏加萩原差不多能算是最轻松的人员组合,如果降谷把他那四个朋友都叫过来,可能造成的心理压力还真的有点大。谁都知道,这五个人能成为好朋友绝对不止因为他们是同期,还因为确实都性格相投天赋异禀,别人想融入他们间的气氛那还是有点艰难。 再说了,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让班长知道,他把人家当成了四五十岁的教官…… 总之,带着被约来的同学们,云居博三奔赴烤肉店。 “看看隔壁桌,这样拿夹子也太危险了,如果夹硬质试管和坩埚的话肯定是不会稳的!还有啊,肉烤得也太干了,是在用烘干法测有机质吗……”才坐下没十分钟,生物博士(未毕业)就忍不住对边上的客人小声指指点点,“等下我们的肉就让我来烤,保证没问题!” 迎着同学们怀疑的眼神,他挽起袖子,开心上手。 “还是实验服好,袖口有松紧带,”云居博三抱怨着把袖口又往里折了两寸,因此错过了降谷和萩原含着疑虑对视的那一眼,“放心吧,我经常刷围脖,超会夹的!” 诸伏景光:“……围脖是什么?” “呃,就是,就是……”他手舞足蹈半天——现在连脸书都没普及啊!加州雨夜砸电脑还不知道在哪个片场呢!最后,云居博三艰难道:“是遥远东方一种检验人类语言技巧的东西。它的标志是一只眼睛,意思就是用的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你看,中文的‘侠’是一个人一个夹对吧,说明一个人这一辈子没有发过一条被夹的围脖,就不配称之为侠。就是这样。” 萩原自然地开口加入对话:“听起来是能够用来为他人发声的东西。”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也许想过,但他忘了。他很久没有产生过为一件事呼吁的强烈感情了。 “……是的,你说得对。”他低了低头,“应该是这样用的。” 总的来说,云居君不愧是会做实验的男人。他烤肉如同知名字幕组,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皮脆有汁水,裹上辣椒粉和细盐,称得上让人欲罢不能三月不知肉味。警校学生都要参加训练日常消耗大一个个无比能吃,他不抢肉还主动烤肉,确实显得很有礼貌。 大家吃了烤肉之后都露出了幸福的表情。云居博三也不知不觉挂上了真心的笑,被穿越以后的不安感高高吊起的心脏慢悠悠落了下来:在此之前,他自认为自己是更多地把这些同学们看作是自己学弟一样的存在——毕竟,他们才22岁,而周一笔普博都快毕业了! 不过,今晚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许归属感。 ——毕业答辩后的聚餐就不会是这样的。要先给导师敬酒,然后接受内含机锋的盘问、或真或假的奉承以及打量的目光。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可惜,在实验室泡久了,都快不适应了。云居博三慢慢喝下一口酒。 ……就这样,他慢慢地醉了。 虽然背负着帮助同期好好玩玩的事业,但还是喝醉了!什么人呐! 云居博三开始逐渐上脸,两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睛却闪闪发亮,开始挨个去晃被这群人喝空的酒瓶。 为防止惨案发生,萩原试图拉住他,“云居同学!这些已经喝完了!” “谁……谁说的!”他以标准姿势振荡着酒瓶,“这下面还有至少两毫升呢!给我个移液枪我给你们吸出来看看!试剂多贵啊,不能这么糟蹋!” 萩原:??? 降谷露出了沉痛的表情,盘算起制止这位同学发酒疯的方法。他机智地拿过矿泉水瓶装作倒酒,“没关系,这里还有,喝这个吧。” “能……这么倒吗!”毫不领情的云居博三一爪子拍在降谷的手背上,完全没有收力,他的手当即红黑交织,“瓶塞倒放!标签正对手心!口挨口进行倾倒!……这杯子脏了啊,拿去洗洗!纯水洗三遍超纯水润两遍!然后拿到烘箱去烤干!” 所有人:…… “别愣着,去啊!”他勇猛地扯着烤肉店上方通风的管子,“还有这个通风橱,气体都没收进去,吸了有害气体怎么办?啊?”说着,云居博三已经身体力行地拖过隔壁桌上的小台灯压到隔壁桌的烤盘旁边,“超净台灭菌!紫外灯能拿这么远吗?啊???” 降谷零胸中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一丝敬意,虽然主要成分还满满地都是无语:云居同学真是热爱自己的专业啊,虽然或许并没有上心地去做警察,但喝醉了还满脑子都是学术,也算是个认真的人吧! 那些都不重要。他尽力小心地向着自己的幼驯染看了一眼。大概这出杂技实在是太好看了,景光含着一缕温和的微笑,默默把台灯放回原处。暖黄色的光正打在他手指上。 至少他现在是真的很开心。于是降谷也伸手去捧那光晕。 由于某位酒鬼发癫,联谊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人生有梦,各自精彩……但聚散终有时!有朋自远方来!又赴远方!”云居博三嘟嘟囔囔地说。 他们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直到—— “抢劫啊!有人抢劫啊——”带着哭腔的尖叫声划破夜幕。 夺包而去的抢匪身影在前方掠过,降谷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冲了出去,而云居博三也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高喊出声:“自由米花町!小黑好心情!” 诸伏和萩原:??? 他们已经默契地按着地形一左一右包抄上去。而晕乎乎的云居博三在路边随便提了一辆没锁的自行车,一通猛蹬,成为在霓虹推行共享单车理念第一人;但即使如此,他骑着车都追不上降谷的速度!真是见了鬼了! 肺里像是有火在烧。拼着一口气,在变成中华名菜夫妻肺片前,他总算是赶上了降谷要提拳制服那名犯人的一刻。 “你动手就说不清了!”云居博三高喊:“让开!” 降谷零下意识地一抬头,已经被诸伏拦腰抱到了一边。他下意识出声:“喂……” 没再给那家伙抱头鼠窜的时间。他的自行车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歹徒面前,毫不留情地一把撞翻了对方。 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路牙石上等着警察来带走犯人。 “你说我动手就说不清了,”降谷有些生涩地开口:“那你撞他……” 云居博三连连摆手。 “天地良心啊,我可没撞他!”云居博三一本正经地说:“我明明是在酒后散心,骑车锻炼,结果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就冲到路中间了!一点都不看红绿灯!还好和我同行的你们都是好心人,赶上来帮他报警叫救护车,他一定很感谢我们吧!” 所有人:“……” 云居博三,云是百度云的云,博是生物博士(未毕业)的博,而三,是罗翔老师讲张三的那个三。 5. 此间乐(五) 路边诡异地静了一瞬,连在地上辗转反侧来回打滚喊疼的抢劫犯都停了下来,大概没想到还有人能这么不要脸。 “你怎么不转了?”云居博三确认似的眨了两下眼睛,“啊,真不转了。果然不转不是中国人。” 所有人:……? 云居同学是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发言有问题啊。除倒霉博士生外的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读出了同一句话:班长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抱歉,我确认一下。做笔录时这个说辞当然是没什么问题……”一通眉眼官司后,诸伏慢悠悠开口:“但是,云居同学,你要对教官也采用这种说法吗?” 教官。老师。 ……导师。 云居博三被酒意箍成了个蘑菇,额角一跳一跳的,整个头涨成几倍大,像要带着自己升空;然而身体却发着紧,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缠着,圈圈绕紧,固着在原地。 人终究无法逃脱现实的引力。 “当然了,”他压着酒气轻轻应了一声,抱着膝盖无所谓地左右摇摇,“根本没必要对导师说实话啊。敷衍过去就好了……不管什么事。无论任何事。敷衍过去就好。” 导师才不会理解学生呢。导师不会理解任何人。比起教师,研究生的导师更像是领导。你要为他的课题项目服务,为他的升职加薪铺路,否则就是一无是处。用画饼取代传道,用自学取代授业,用反问取代解惑——为什么要问我呢?连这都不会做,还招你干什么? 那有什么办法呢。头顶似乎有个导师在说话:我的野心很大,你忍一下吧。 他是喝得昏了头,才把日语里的“教官”和“导师”混在了一起;不过就算是等到他清醒时再问,答案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已经不再信任师长。比起如实认真说明情况,他更想赶紧敷衍放到一旁:比起真实,他更看重省事。 这是人生智慧,比起赌教官是否值得信任,不如一开始就做个圆滑的成年人。正该如此。云居博三早给自己找好了遁词。 但降谷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这样是不对的,”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这样是不对的。我们都是警察预备役,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现在在外遇到案件,当然应该从现在开始就如实向上级反映情况……哪怕会受到批评也该是这样。油嘴滑舌、敷衍塞则,这是警察该做的么?” 也许没有喝酒的话,云居博三便不会选择追答,只是由着主角的说法来,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随波逐流至此,他实在不是一个会为自己的信念争论的人,更何况那哪配称作信念,不过就是摆烂。 但他喝了酒。酒是燃料,是有机物,是粮□□,能点出庸朽泥胎胸中的那几分火性。他被这可燃物泡透了,终于肯让积压的愤怒烧起来。 “出现问题,为此挨批,确实合理。”虽然降谷站得笔直,但云居博三却仍像是烂在地上。他悲哀地摇了摇头:“可是问题又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要接受为此而来的批评呢?” 降谷的眉头越皱越紧,而他毫无察觉,还自以为说出了什么名言警句,伸手去接不知何时起飘落的小雨。 ……然后被降谷拉着手腕提了起来。 “我说停停,别这么大火气。”萩原赶紧站过来分开这两人,但脸上殊无笑意,“我知道云居同学的‘深意’。不过就是人不知道哪块云彩会落雨、哪位领导不讲理,讲话小心些别留下把柄总归没问题——是这样的话吧?” 他没有停顿地讲了下去,大概是不想听到这位生物博士(未毕业)发出赞同的声音:那未免有些恶心。 萩原的声音是难得的郑重:“云居同学。研二酱并不喜欢讲一些大道理,但你要记得,冷雨是倒插的剑,警察却该是正立的人。这绝对不是上纲上线,如果你能为了怕惹上麻烦就放弃职业原则,早晚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小阵平那天课上说的话你大概完全没去听,但——” “但如果你要这样去做警察,”他一字一顿,“绝对不行。” 云居博三被羞愧烤得脸上发烫,呆呆地看着萩原那张清爽的脸。萩原的发尾被濡湿,雨水降落未落;眉梢眼角都亮晶晶的,像一场忘记落回天空的雨。 多剔透、多明亮的人。 笔录都没敢去做,那之后云居博三结结实实绕着警校组的各位走了几天;为防被看出端倪,干脆连其他的同学也一并躲避。一时之间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变得规律无比。 因为他实在无地自容。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在为自己安抚了同学的情绪、处理了抢劫的犯人得意,自谓已经是少年漫里的优秀配角;结果接下来就理直气壮地拿出他那套庸懦的价值观来恶心人,还隐隐有种“我更成熟”的优越感——丢人,丢人呐! 普通人当然可以为保全自身暗自得意。可他怎么敢在优秀的警察面前沾沾自喜? ……即使到现在,他也还是懦弱的。他甚至没胆量为自己的发言道歉。他觉得丢脸。 于是,便利店劫案他视而不见,飞车事件更与他无关。慢慢地,警校里开始流传起透明人云居博三的传说:虽然蜗牛不是牛、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但鬼冢班真的有鬼!据传,他们班供应的饮用水和用具包总是多一份,但大家从没有见过那个神秘人的真身!逼不得已出现在食堂时,他也总是戴着口罩,甚至经常在手上涂抹消毒凝胶,就是为了避免留下指纹等证据! 真相只有一个:他就是东京的传说——神秘罪犯小黑人的化身!从他会给警校里最优秀的几名同学偷偷打饭就已经看出来了:这是挑衅,是宣战!罪恶的血液,正悄无声息地在警校中流淌!阴暗地爬行!扭曲地蠕动!蠕动! 云居博三:……我只是防疫意识比较到位!我冤枉啊! 赶在这件事发展成规则怪谈前,他终于被看不下去的班长约谈了。 “今天暴雨橙色预警,”伊达航站在操场上,仰望着黑沉沉的天,“你没带伞吗?”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半晌才说:“啊。我忘看天气预报了。” “也不抬头看天的吗?这么昏昏沉沉地度日可不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伊达航递过去一瓶饮料,“介意的话,再去找他们谈谈不就好了?” 云居博三连忙摆手:“别别别,我是警校传说,我有偶像包袱。接过这瓶饮料就会留下指纹的。” 伊达航:……演演哥们儿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进去了。你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不要掉在我饮料瓶子上就成。 “我就是真觉得,嗯,挺不好意思的,特别不好意思,是真的。”他还是把饮料接在手里,“我其实……之前一直都觉得我是更成熟的人,甚至有点优越感。但其实这不是成熟……没准也是吧,就是,不是大家那样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自然成熟,是被什么东西,实验室也好、导师也罢,项目或课题也有可能,反正是被催熟的。然后就迅速地熟过头,烂透了,变成了烂人。” 很安静。没有人笑。 “啊,真尴尬。你看,可能是烂人玩烂梗吧,我到现在还在试图用冷笑话掩盖我的不安和懦弱。”云居博三终于肯诚实地吐口了:“我想去道歉,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找谁说。” 伊达航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大概他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能徒劳地劝两句:“哎,先喝口水吧。” 不愿意拂了班长的好意,云居博三下意识检查了封口处的气密性,随即将标签对准手心,谨慎地旋开—— 并被饮料喷了一身。 “都说了是暴雨橙色预警吧!”伊达航大笑,“开不开心!” 云居博三:“橙色预警原来指的是芬达啊?!” “萩原说这样他就原谅你了,”显然是还没笑够,伊达航强忍着笑意把拳头抵在嘴角边上,“找另两位道歉的事还请你自己进行。” ……是啊。就像是被气体涨满了的饮料瓶,总要喷出来的。 萩原给出了那个旋口,又顾忌同学的感受,没有出面。 他真是个好人。细致入微、闪闪发光的好人。 “替我谢谢他。” “他也拜托我提前转达了:不用客气!谢谢你这几天打的饭!” 总要面对的。是夜,月光如水,云居博三给自己鼓着劲,蹑手蹑脚走出宿舍门。出门前,他难得回望了一眼,觉得该给宿舍添点东西。 穿越后虽然换了个身体,但他并没有变得年轻的实感,反倒常常像今晚这样……不,是像之前那样失眠。即使数羊也是没用的:经历过疫情,谁数羊还能睡得着啊! 诚实地说,先前他并没有在这里认真生活的意愿,总觉得这里是另一片天,所以根本没购置什么个人物品,更遑论结交什么新的伙伴。有时候,晚上躺在空荡荡的房间,盯着天花板,会感觉它正在压下来。 但今晚是不一样的,今晚是不一样的。决定去道歉后,他感觉生活和自己都更加真实,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 他先敲响了降谷的房门,无人应答,反倒是对面的诸伏闻声出来:“抱歉,zero他在我这里——云居同学?” 云居博三瞳孔地震,大脑疯狂转动。 他们幼驯染怎么晚上还在同一个房间?甚至诸伏还换了睡衣! 我是不是不该来?进门之后会看到什么?难道是,降谷的柴犬眼罩还挂在那诸伏的腰带上,千真万确是抵赖不了的…… 进门之后我该说什么?景光哥哥!我睡不着过来找你,你幼驯染不会生——气——吧——我和你进同一个房间,你幼驯染不会吃——醋——吧——好可怕你幼驯染,不像我,我只会心~疼~hiro~~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啊,我,就。” 云居博三抬平双臂,面无表情地在门口跳了起来。 “我不是鬼冢班的鬼嘛。”他维持着僵尸跳的姿势,“今晚月圆了,我出来看看。” 6. 此间乐(六) 诸伏:“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一具尸体,尸体怎么会误会呢。”云居博三用力绷着脸,像打了羊胎素一样,皮都展开了。 即使是诸伏景光也被气笑了。 “所以,”他反手就要关门,“现在是尸体在说话?” 云居博三大惊失色:“你不要玩电锯人梗啊!” 诸伏:“……那是什么?” “没什么,你别关门。”他赶紧卡在门口一鞠躬:“打扰了,我是为之前的事情上门道歉的!无论是放纵地喝醉还是之后的发言都值得道歉!我在反省我的轻佻了,如果降谷同学方便的话也希望取得他的谅解!” 他低着头,并不能看到什么,只听到降谷的声音在头顶不轻不重地响起:“这位同学,你确定你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吗?不会下一秒就要说出实验术语了吧?” “不会不会,”云居博三连声保证:“我最近都不会喝酒了——考试之前都不会!” 降谷莫名其妙,只能先示意这位奇怪的同学起身,“为什么说考试之前?” “考试不能没有酒啊!”云居博三顺杆爬得十分熟练,挺直腰杆义正词严:“一杯酒,一包烟,一页PPT背一天。” 警校第一的沉默震耳欲聋。 “好了,”他有些别扭地摸了摸鼻梁,“先进来吧。” 云居博三:“谢谢!话说你竟然穿的是常服啊!” 竟然不是睡衣! “……那我应该穿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秒怂,“您穿什么都行,穿什么都行。” 到警校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其他同学的房间——他自己上回串寝应该还是本科的时候!真怀念!而最近一次看到别人串寝还是学姐张美玉……算了那种事不提也罢。 云居博三不好乱看,只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诸伏缓缓解释:降谷是担心他睡不着才过来看看的,并没有提前约好;因此宿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拿来招待,还请不要介意。 他差点就跳起来了:“不介意!完全不介意!反而是我自作主张地来,真是打扰了!” 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话轰完,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接口道:“诸伏同学你……为什么会睡不着?可以……呃,我可以问吗?” 回答他的是降谷递过来的一大本笔记。装订良好,保存得很不错,但纸张沉沉地发着皱,看得出被无数次翻看过。他几乎能想象出细节:从小到大,诸伏对着它在桌前枯坐,增补的笔记越来越多。 这会儿云居博三突然开窍了。他恍惚间觉得,诸伏也像一张被人写满了字、揉皱了的白纸,在人前拼命将自己展平。 这堆资料一定很重要吧。他咽下调侃的话——天晓得他本来打算说什么:诸伏君你的参考文献够不够40篇啊,中外……不是,国内外作者都要有的,而且分布要均衡,尽量少引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文献,一定要尽可能溯源,不要一味求新,引用格式也必须规范! “我能看吗?”云居博三像是对自己的毕业论文那样珍惜地捧着,又轻声确认了一遍。 降谷毫不留情地瞪他一眼,却没说话。还是诸伏同学翻开两页,指点着道:“从这里开始看吧,那会儿我的记录相对来说就开始变得有条理啦。” ……唉。 “嗯,”云居博三掩饰着上涌的情绪,认认真真地保证:“我会好好读的。绝对。” 为了快点给出答复,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不敢不动脑子,几乎连量子波动速读都用上了。这阅读体验实在说不上好,先是被现场的惨烈震惊,又是开始本能地思考案情细节,最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倒抽了一口冷气:“所以说那个孩子就是——” 云居博三推理不行,信念不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自知之明。他知道既然能接纳他这种怂货来讨论,就说明事情的前期准备应该也差不多了,现在缺的八成是人手。 “有什么怀疑对象吗?”他学着自己老板画大饼的语气,尽可能充满了鼓励地说,“任何想法都可以,再模糊的也没关系,我们绝对相信你的!” “当年我也很想把回忆到的内容都告诉警察,但毕竟小孩子的记忆太模糊了,那时候还……”诸伏总是在笑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后来我其实有和哥哥提起过当时的细节,哥哥却训斥我急功近利,因为我印象中躲藏的地方和他找到我的位置并不相符。我担心也许这些模糊的回忆反而会对破案造成困扰。” 这也是很合理的担心……诸伏同学的哥哥说得对。 诸伏同学的哥哥……这段剧情有些似曾相识啊。云居博三不肯在明面上皱眉让诸伏觉得难办,只能焦虑地揪自己的衣角。 还是太模糊了。他只能确定这部分内容绝对是在漫画剧情里的,但不记得具体的来龙去脉,更不知道凶手是谁。 所以说,诸伏同学明明有着优秀的个人素质,和后期的重要主角降谷零有着在青山刚昌心目中最亲密的幼驯染关系,连这种个人背景的故事都被漫画刻画出来了,却没有加入主线…… “诸伏,”云居博三郑重道:“你对安室透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诸伏和降谷都十分疑惑:这是谁?没听过啊,和长野的事情有关系吗? “不过听起来零和透似乎有某种联系的样子,这个名字也挺不错的。”诸伏君脾气实在是好,对这天外飞仙的一问还能若有所思地给出评价。 云居博三倒是颇松了一口气:既然诸伏没听过降谷的这个名字,最近降谷显然也没有另取个名字的打算或需要,那也就是说,在这个名字出现之前,至少是在警校上学期间,他应该不会面临什么大的危机或者转折……吧? 柯学世界,换名字大略来说也就三种原因:第一,像本堂瑛海假名水无怜奈那样,卧底去了;第二,像宫野志保假名灰原哀那样,吃a药了;第三,像赤井秀一假名冲矢昴那样,隐藏身份。 降谷同学会是哪一种呢?什么都记不清的云居博三苦中作乐地想:长得这么有特色的人八成不会卧底,隐藏身份总也得有个前因而且八成要易容,既然记忆中的“安室透”和现在的降谷零长得一模一样—— 他肯定就是被喂a药了吧! 想到专业第一马上就要变成小学生了,云居博三心胸大阔,用怜爱的神情把降谷零看得背后发毛。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还是应该先帮景光的忙。要尊重人,要抓主要矛盾!云居博三在自己心里斟酌了两遍,才试探着出声:“没关系的,诸伏你不要用书记员的要求来衡量那时候还只是孩子的自己啊,”他把资料整本抱到怀里,“如果担心你的描述让我们先入为主的话,我先自己看一遍资料不就好了?还要感谢你整理了这么翔实的资料,让我能帮上我的朋友呢。” “也好——”诸伏刚要答应,就见降谷从身后拿出一本簇新的打印纸。他震惊地看着自己那位明显是早有安排的幼驯染淡定指挥:“你就看这个吧,我们也拿的这种。” 诸伏难得地愣在原地:……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定是降谷团结了其他几位好同学,准备帮诸伏找出案件的真相。大概是因为云居博三展现出了不错的电脑使用水准,因此也有幸忝列其中。 真好啊。这样的友情。 “我刚才看了资料,诸伏同学是长野人吧?”云居博三赶紧打破尴尬的沉默:“长野县可是日本的长寿之乡呢,我们都要成为警察了,这次绝对能抓到犯人!我们都会保护好诸伏同学,让你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 一夜紧张刺激的补课过后,云居博三也被邀请到了警校组破案现场。降谷零严肃地向班长和松田介绍:这位是云居同学,擅长……呃,自行车创人技术,也很关心hiro。 在意味深长地看了云居博三一眼后,降谷零轻描淡写地补充:“对了,他还是洗衣店外守大叔的工学部学弟。所以我也叫他来了。” ……等等?云居博三痛苦地伸出尔康手:原主是工科生没错,但那是我穿越前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记得啊! 这话当然不能直说。他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的,请多指教!” 各自叙述过后,大家忙着进行将三个嫌疑人纹身图案与回忆中高脚杯的对应,开始安排调查计划。而云居博三心下雪亮:他必须得先去单枪匹马对接那个工学部的,万一被这群敏锐过头的同学们发现什么都不记得就完蛋了! “既然是学长,面对我应该也能放下心防吧,”他主动请缨,“就让我去和外守先生聊聊好了,只当是闲聊,了解一下他这些年的经历再做打算。” 这个提议还比较靠谱,大家也就同意了。既然是计划作为学弟上门减少对方的警惕,警校生身份的朋友跟在一旁也会起反作用,因此独自行动的想法也很快得到了准许。 “注意安全,”班长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里将会是肩章所在的位置,“保持联系。” 他不合时宜又分外矫情地眼眶一热。 ……好久没被这么信任过了。 “保证完成任务!”云居博三信誓旦旦地说:“跑完这趟我就回老家结婚!” 所有人:??? 毕竟是会定期来警校接活的洗衣店,距离并不算远:半小时后,云居博三已经站在了外守一的洗衣店门口。他首先注意到了摆在窗台上的破旧毛绒玩偶。那东西的绒布看起来都有孔洞了,应该不是客户送来洗的;模样还算可爱,大约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他看着那个趴着的小藏狐,DNA狂动,张口就来:“鉴定一下网络热门生物视频!” 7. 此间乐(七) 开玩笑,开玩笑。怎么说也看了这么多年的柯南,最基本的敏锐度还是有的,云居博三的柯学警铃当即大作:要素察觉,不会又是幼驯染吧,现在就发短信问问诸伏同学,看他认不认识姓外守的小女孩! ……而且,这东西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年头了。如果是还在身边的女性亲属,想要记得对方为什么不留更新的东西或者照片?她的年龄停留在童年阶段了吗?还是说,她在外守一接触不到的地方?云居博三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异世界图丫丫的声音:“爸爸,这道题怎么解呀!” 不对不对,这是柯南片场,只有弘树才是唯一指定数字生命。他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摇出脑壳,决定在等消息的时候先在附近的店里坐坐,万一就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呢。 云居同学出发不久就发了指向性这么强的消息过来,虽说这人不靠谱、送出的讯息也没头没脑的,但景光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下。 ……想不起来。回忆像厚厚冰面下斑驳的光影,晕成模糊的白点。那些事情,过去的事情。过去太久了,一片空白。 但或许打造了那屏障的也并不全是时间。即使是景光自己也清楚的,小时候就已经再清楚不过。为了能活下去,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童年,只能当作是一场幻梦了: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么生活呢? 可那本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是生命中最初爱他的两个人与他共度的日子。无论是为了纪念,还是为了报仇,都该记住的日子。而他为了能自己活下去而主动忘记……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很自私。 其实完全不是他的错啊。 “怎么说?”班长觉察出诸伏脸色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相当豪爽地坐了过来,“这家伙也真是的,消息怎么也不群发一下。” 没有回答。他就默不作声地把手按在诸伏膝上,让那一点热度慢慢渗进肌肤。 慢慢回想吧。再厚的冰也早晚要化。 大家都在呢。 云居博三到各个店铺都转了转,听到的情报相当混乱:外守先生的洗衣店是前段时间才开起来的,从过世的伯父那里继承店面后自己也住在店里,似乎把之前的房子卖掉了;前段时间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可能最近生意很好,也可能只是因为刚刚接手要按自己的意愿添置设备;似乎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营业额,倒是对警校那边的单子很上心,每次都好好地掏过口袋里的东西再去漂洗,是个对警察有好感的好公民…… “那确实应该好好翻翻,”云居博三没什么责任心地回应:“警校里移动支付可不普遍,要是下水前衣袋里还有零散的日元,那岂不是就成了洗钱?” 隔壁店主:……这里好像有神经病。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听到的内容也很是繁杂。他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决定去洗衣店敲门看看。 外守一真的来开了门,看着是位和蔼的大叔。 “哟,小伙子,”他慢悠悠地上前,“是有衣服要洗吗?” 借口早就想好了,云居博三说得轻车熟路:“我是您的学弟,我叫云居博三!实在抱歉,毕业季到了,学校那边负责就业率的老师告诉我,有一位多年以前的学长在这里工作,所以冒昧前来拜访!听说学长还有很好的专业素养擅长修电器,而我正在为就业迷茫,需要得到学长的指点!如果您这边有工作岗位能介绍那就更好了!” 一招鲜,吃遍天!如果天坑人找不到工作的焦虑连降谷都能骗,那区区洗衣店老板必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云居博三信心满满。 外守一:工学的就业前景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的名字……是什么?”他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依旧是慢慢地、慢慢地说。 君の名は?瓦塔西哇宫水三叶请多关照! 他被触发了新海诚关键词,下意识就要这么说,但是一丝危险感慢慢缠绕上了他那含水量略高的大脑……博三,hiromi,这个名字…… 他还记得景光说过的话。他们名字的读音很相似! 哈哈,有点相似了,有点想死了。可以的,这下是一个标准的打草惊蛇。感谢这年代还能买到黑莓的全键手机,他把手背在身后,快速发了消息:外守对景光的名字有反应! “我是云居,和您毕业于同一所大学的工学部,这是我的学生证!”他赶紧掏出自己工大的证件,自证清白一样急切地递到他面前——没忘了不经意地捏住毕业年份的部分,仿佛真的是诚心诚意地想向外守一讨教,“今天是想就职业发展这方面和您好好聊一聊!” 证件都在这了,外守看到“云居博三”这名字的中文写法,肯定就明白刚才名字的相似只是错觉,暂时不会做出什么事情了吧……他暗自祈祷,不露痕迹地觑着外守一的神色。 对方绷紧的肩膀慢慢放了下来。云居博三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更多。 “抱歉,小店刚开,实在是没时间。”外守一的拒绝很平淡:“也没有什么岗位可以提供,大概帮不上您的忙了。” 对方转身离去,而云居博三慢慢握紧了拳头。 他一定关注着景光。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了吧。一想到这个洗衣店还长期接警校的单子,实在是让人心里有点毛毛的。 但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怎样才能让警方重新调查外守?只凭景光模糊的童年回忆作为证词恐怕远远不够,云居博三对柯南世界的普通条子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也许,也许刚才不应该明哲保身的。云居博三气馁地想。如果就让他意识到我与诸伏景光有关系呢?如果利用相似的名字故意激怒他呢?如果强行闯进店里和他对峙呢?那他会不会露出马脚、会不会行动升级?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能以此为契机请警察重新调查他? 不是没想到。就是……就是不敢。即使再是对自己说,诸伏同学那么善良,大家都那么好,你应该学习他们,你应该报答他;这里的生活不过是捡来的,死了没准就能穿回去答辩;但在那一瞬间,还是不敢去做。 太懦弱了,云居博三,他在心里痛骂自己:你这个人实在是太懦弱了。他们那样信任你,愿意在这样的大事件里依靠你,而你却先想着不能露出自己并不来自工学院的行迹,单枪匹马跑来调查;结果就是这个举动坏了事,偏偏就是你来与这个真正的嫌犯对接,事情差点被你搞砸。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降谷打来了电话。 他躲到巷子另一头,麻木地接起来。 ……哪有躲躲藏藏的警察啊? “高脚杯的谜题解开了!”萩原在对面迫不及待地吼:“和你那边的信息能对应上,百分百是他!你先别轻举妄动,我们马上过去!” 云居博三默默地把听筒拿远了点。 “萩原同学,你先喊诸伏同学接下电话。” 萩原不明所以地递过手机,诸伏尽力平静着伸手接过,“云居同学?” “诸伏同学,我有件事问你。”也许是信号不好,云居博三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在电流声中几乎有些旷远:“你,你能不能证明,呃,那谁,他,他一直在,那什么你?” 诸伏:……他说什么? 这家伙怎么不说人话!萩原顶着一脸无法忍受的表情,快速拖过便签纸写了个词戳在诸伏面前,还在下面加了两大道力透纸背的下划线:跟踪! 是在问能不能有证据证明外守一常年以来都在跟踪的意思吗?如果这条证据链成立,确实可以试试以此作为突破口找警察。诸伏迅速想了想,但很快还是黯淡了神色。 那会儿他和零都还太小了,怎么可能去注意身边有没有这样的成年人?更别提留证了。更何况外守一这么谨慎,靠近警校还用的是“继承去世伯父”店面的名义,这些年的跟踪恐怕都能被不上心的警察用巧合去解释通。没用的。 长久的沉默。云居博三靠着自己被“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磨砺出来的听力,快速找到了答案。 “好的,景光同学,”他故意把人称咬得一字一顿,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着洗衣店的方向移动,“我知道了,景光同学。” 这长久的孤独、阴影、鲜血、低语、噩梦……不能是没有报应的,不能是没有出口的。 不能等到他下次犯案再制裁,不能幻想他会给出下次机会。 ——不能指望漫画家给出救赎。 不是为了将情节推进下去,不是为了让漫画人物成长为剧情需要的样子,只是为了照顾朋友的心情。他要为诸伏同学做一件事。 ……希望外守一不是个聋子! 他又故意多喊了那个名字几声,才挂断了电话。当外守一走出店门时,他感觉到一阵子在盛夏喝冰可乐那样的轻松——不,这还不足以形容。应该说是大老板出去开会整三天,大家都紧张刺激地等着,一边偷偷做PPT又一边祈祷,最终终于等来组会取消的通知,那样级别的轻松! “抱歉啊小伙子,我刚继承了这个店,怕你是同行问价,面斥不雅,就把你赶走了。”外守一慷慨地笑着,递上一杯茶,“看你在门口站这么久,学长相信你了!不介意的话进来坐坐?” 机会来了。云居博三拿出与大师兄相处时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劲儿,跟在外守一身后进了店门,并毫无戒心地接过红茶——如果这东西真的加了料,就是现成的证据! 他将茶水含在口中,随即冷冷一笑:呵,想当初我备考期末,喝了多少热带风味破防冰红茶!想用昏睡红茶蒙我?下辈子吧!别以为二十二岁是学生就会喝昏睡红茶! 云居博三装作喝下茶,其实把茶偷偷吐在了手心的纸巾里。操作过于熟练,他默默感到一丝心酸:当初课题组酒局,导师灌得狠了,他就是用这招自救的…… “好了景老板,我们这就过去,”松田第一个站起身来披上外套,“陪你一起——你在发什么呆?” 诸伏景光还是坐在原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握紧手机。 “刚才的电话,”他有些茫然地转了转手腕,“总感觉哪里不对。” 8. 此间乐(八) 大概是为了拖延时间等药效发作,外守一开始讲起了他的求学与工作历程。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相当亲和地凑近,如果不是知道这家伙是在观察状态,博三没准就被感动了,“一开始就是打工嘛。也换了几个工作单位,现在做工人,就算是有技术也挺难的。” 听得出他找话题也怪不容易的,是不是现在已经可以开始装头晕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么想着,他扶住头,做作地叹了一口气:“啊,我头好晕,好像有点困……” 他自认装病经验丰富:五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把水银温度计的感温头疯狂摩擦假装发烧;成年后,为了逃组会,他就更是费尽心机——组会前生病是本手,组会后生病是俗手,而组会中生病是妙手!在合适的时间身体不适可以少坐半小时的牢,在同门坐牢的时候溜出去吃劳饭!麦门! 然而,这一通他自认兼顾了形体与表演的唱念做打却只换来了外守一的狐疑一瞥。对方观察了几秒,又起身去提茶壶,“那么,再喝点茶提提神吧。” 你这茶哪能提神啊!云居博三不敢反驳,只能又将纸巾藏到手心里,准备故技重施。这次,他愈发小心地调整了表演方式:这一次外守一还会觉得是药量不够、需要加大剂量,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工科学生就是不专业,不知道一味加量不一定能有更好的实验效果!生物博士(未毕业)怒斥! 不过,也有可能是外守一太紧张了,毕竟他还是头一次面对准警察。当他提壶倒茶时,云居博三十分感动地指出:“大叔,你全都倒进你的杯子里了。这下子成乌龙茶了。” 外守一:……?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外守一的精神状态竟被自己的“学弟”衬托得有点正常。他默默地给云居博三续上一杯,而博三没有选择,只能一饮而尽。俗话说得好,如人饮水,吨吨吨吨吨吨。 总之,在享受了无限续杯之后,云居博三终于痛定思痛,从偶像派转型成演技派,发挥出了惊人的演技。只见他行动处如弱柳扶风般缓缓倒在地上,在无谓的挣扎两下、发出模糊破碎的□□声过后,干脆地“睡”了过去。 这可是我一生中精华的演技,体验派的,参考了上高数课时逐渐昏迷的状态……他紧闭着眼睛不敢乱动,感觉外守一半晌都没有动作。 不应该啊?他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像绑大闸蟹一样把人绑起来,迟则生变懂不懂!有没有点危机感了,你拖什么呢,难道是正在准备打开网站,给卖药的商家来一条附图的五星好评:男人喝了会沉默,收到的大叔都哭了。 他不想承认,其实他现在有点焦虑,还有点恐惧。不能看、不能动,什么都做不了,身下的地板坚实冰凉,冷硬得像现实一样。以前看特别篇《江户川柯南失踪的三天》只觉得柯导实在是运筹帷幄,轮到了自己才惊觉敢在犯罪分子面前装晕、任他们摆布是何种胆色。 那是对自己能掌控主动权的绝对自信。而生物博士(未毕业)是不具备这个的。 感谢外守一。在云居博三即将因不安而露出马脚之前,他终于有了动作。 似乎是终于做好了让他满意的准备。博三耳朵里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似乎外守一在培养康复新液原料;随即,他绕过什么东西,倒提着博三的腿,拖他走上二楼。 ……脸朝下,腿朝上的拖行。 我不要面子(物理)的吗!这是他额头撞到楼梯台阶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没关系的,我们先过去洗衣店那边吧,别让云居同学等急了。”大家都不敢打断诸伏的思考、生怕打扰了他,最后还是诸伏自己先站起身来,“我们要带点衣服什么的过去,掩饰一下来意吗?” 降谷已经沉下了脸色——当然以他的肤色倒是也看不太出来——“不需要。” “直接去问他本人!”松田已经率先跑出了门,而萩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伊达航也赶紧跟出门,刚探出半个身子就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快速行动是很好,但你俩是不是跑反方向了…… 他还不敢大声喊名字,生怕惊动了其他的同学或是教官,只能在后面压着嗓子提醒:“喂喂!洗衣店在这边啊!” “啊对不起!扫澡堂的路走太熟了!”萩原大概也觉出了不对,一边无障碍转身一边说。 冲到门口刚好听到这话的降谷陷入沉思。 “Hiro,”他在百忙之中叫了幼驯染的名字,难得有些迟疑地问:“我们大学时候是这样的吗?” 不愧是诸伏,即使这样也完美理解了降谷的意思。 ——他们大学的时候可完全没挨过这么多次罚啊! 他微笑着说:“没关系的。所谓警校第一,当然要方方面面都是第一了,扫澡堂的次数也不例外呢。” 松田伸手在空中拂了拂,敬畏道:“景老板,你头顶有黑气飘出来了……” 不管怎么拨打云居博三的电话,都没有人接。于是,冲进洗衣店、发现有未安装完成的炸/弹、控制外守一、报警让警察赶紧过来……这整个过程也颇惊心动魄,但放在诸伏眼里,却总有些踩在棉花上的恍惚感:他就这样被抓住了吗?是他吗? ……是我吗? 抓住他的是我吗?在这里的是我吗?我还在这里吗? 我还在这里。我是为了这件事才在这里的。 那,之后呢? 还来不及深想,草草判断了□□状态的萩原已经原地弹了起来:“看这里!” 他将洗衣机微微转向一侧,露出夹在两台机子中间,被绑住手脚、但仍然睡得无比香甜的云居博三。 诸伏:“……” 伊达航有些担心地凑过去,刚刚解开绳子,就听云居博三在嘀咕些什么。 “他好像在讲梦话,”班长无语地退开半步,“看来没什么事。好像是在说中文?” 萩原好奇心起,怂恿诸伏,“□□我们看了,还没安装完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小诸伏懂一点中文对吧,要不听听他在说什么?” “一定是什么没危机感的话吧。”降谷黑着脸,倒也没阻止:他也想听听,大概是出于一种对奇行种探索的学术心态吧。 没人反对,诸伏从善如流地凑过去听了听。 “好像是,嗯,文言文我不太懂,这句我哥哥刚好说过,但他讲的和原文还不太一样,”确认了两遍后,他无奈地退出来,没忘了顺手割断绑腿的绳子,“呃,‘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十六号考试’?” 所有人:…… “要不就把他扔在这儿吧,”松田面无表情地说:“这样我们今天可以收到两面‘为民除害’的锦旗。” 不知道这算是幸运亦或是不幸,赶在大家为此动心之前,云居博三还是坚强地醒来了。他一睁眼,就赶紧摸出浸满了红茶的纸团:“这是证据!” 班长简直带点怜悯地看向他:“不用着急了,云居同学,外守一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他们会搜集物证的。” ……睡了一觉起来怎么这集都播完了!现在是开始放片尾曲了吧!一个有尊严的男人怎么能接受没有OP的ED!我不要ED啊!云居博三恍惚地摸摸自己的头,站起来试图没病走两步,结果差点栽到墙上。 “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谁在问,声音像是被个铜钟罩着,听在耳朵里,嗡嗡地发出回响。那感觉就像是,怎么说呢,就像是在超声清洗旁边戴耳机…… “没事没事,我可能是醉茶了。”他随便挥挥手,晕晕乎乎地蹲下,“会像我一样觉得事情还没结束吗?但其实真的结束了,明天我们都会有新的开始。” 其实,云居博三并不记得原本漫画的走向。他不知道他的莽撞间接打断了外守一绑架小女孩、安装炸/弹的进程,也就不知道诸伏同学在智勇双全的同时可以坚韧到什么样的程度,只是出于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的好青年的本能,真情实感地担心着: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惨剧、缠绕一个人这么多年的噩梦原来只是这种烂人在一腔偏执下导演的,这破地方还死活不判死刑,这谁受得了啊? 他在说什么胡话呢? 不知道。但有人微笑了一下。 终究会有新的开始。 “……对了!”云居博三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谁有镜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萩原。 “为什么要看我啊,连小阵平你也!”萩原大呼离谱:“我真的没有啊!云居同学要镜子做什么?” 云居博三惊恐地捂着脸,“刚才外守一是把我脸朝下拖上楼梯的,你们知道什么叫脸接暴击吗?我得赶紧看看。” 屋子里的所有人血压总计上升一百点。 事后,降谷和诸伏跑去做笔录,班长回校说明情况,而云居博三蹭了松田和萩原打的出租车,跑到警察医院去做了个检查。医生说他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伤口稍微有些深,需要包扎一下,此外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话音未落,他就迫不及待地用这个理由请了病假,开始摸鱼。 “云居同学真的很狡猾,”萩原一出门就连连摇头,“他在医院呆两天,正好能躲过教官的怒火,连澡堂也不用打扫了!” 松田露出个相当潇洒的笑容来,危险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如果hagi羡慕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那种事情不要啊!” 9. 去无踪(一) 时间总是流水一样地过。就在云居博三百无聊赖地躺着玩开心消消乐玩到第三天的时候,同学们带着花束、水果和一个消息前来探病。 “教官让我们转告你,你有个朋友听说你在学校受伤了,准备来探望呢。”班长说出这句话来,看着云居博三瞬间凝固的表情,贴心地安慰了一句:“没关系,你的脸没什么问题。” 云居博三:……谁在意这个了啊!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原主的朋友又不是生物博士(未毕业)的朋友!什么都不记得,这还不一秒钟掉马啊!他甚至开始怪外守一那一拳为什么不再重一点,这样还能装一下失忆…… 大家都被他过于凄风苦雨的表情震慑住了,还是诸伏小心地问了一句:“云居同学,你怎么了?” 他心如死灰,缓缓地把脸转向拳击超人松田和很能打的降谷:“两位,能麻烦你们再揍我一顿吗?当然,这次别打脸。” 所有人:啊? “不是不是,别管,我乱说的。”云居博三强行定了定神,决定临时抱佛脚补补课——原主总不至于会是个随时删邮件和短信的人吧!他尽力平静地问:“我的哪个朋友啊?我有一个朋友,你说的这个朋友肯定不是你自己对吧。” 班长回忆了一下:“教官说是一位寇先生?中国人,好像是叫寇卜祝。对,是这个名字。” 云居博三,瞳孔地震,拳头硬了。 穿越前,周一笔所在的实验室,师资力量可谓是相当强悍。 他们的团队,由大老板华大丙、占一祚和寇卜祝两名小老板还有外籍导师——头发脱落夫斯基,共同构成。 “怎么了吗?”降谷盯着他的脸,“云居同学,你的反应很奇怪。” 云居博三的冷汗从额头的淤伤上直划过去,一阵刺痛。他连忙敷衍:“没有,只是有点惊讶,这人竟然能来给我送花束。之前他都是用给我送花圈的气势对我的,哈哈。” 降谷:……人际关系还真是多种多样啊。 “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诸伏还是有些不放心,关切地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都可以帮忙的。” 不,这没有什么好帮忙的。不管导师是真的也穿越了、还是只是这个世界有同名同姓的人都不要紧,没有人想在实验室之外的地方看到老板!没有人!没有!你不要过来啊! 无论是为了不暴露身份、还是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他都不要看到导师!不要!云居博三的目光慢慢移向手背上的留置针,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找个空子先从医院逃回警校然后死活不出来,这样就能隔绝朋友的探望了!逃避虽然可耻但是真的有用! “没事,”他的目光逐渐坚定,“都是小问题——哎呀好痛。” 由于听到导师的名字,震惊激愤之下用力过猛,他把手腕上的伤口挣破了…… “啊,我裂开,”云居博三擦了擦绷带下渗出来的血,干巴巴地说了个很烂的双关,“有点绷不住了呢,哈哈。” 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他的手腕第一次因为实验室生活流血。因研究生生活压力过大,用考研时开试卷袋的裁纸刀给自己来两下,倒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会感到害怕。在很多时候。他害怕。 把这些责任感强的同学们轰出病房颇费了他一番力气,但云居博三心志坚定、势在必行:有人看着他还怎么逃出医院啊!他的表演有外守一这一个观众就够了,一点都不想在同学们面前上演《肖申克的救赎》或者是《飞越疯人院》…… 制定出逃计划时,他无比想念自己的实验服:要是能有一件,穿上之后他绝对能昂首挺胸地从医护堆里混出去!但仔细想了想,他又觉得可行性不高:众所周知,实验服,又称新世纪福音博士的初号机、实验室测样民工的外骨骼,是有物抗、法抗加点,要扛伤害的!他那件实验服可说是斑斑点点遍体鳞伤,和医生的白大褂一点都不一样…… 现在怎么办?云居博三真情实感地犯了难。他发现自己对如何逃出一个地方缺乏最基本的想象力,能参考的操作方法又都天马行空:把床单分条撕开做成绳子从窗口爬出去?可行性还不如他留十年头发然后学莴苣姑娘!装作是普通的探病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然而他额头上那块淤伤正在消散前最吓人的阶段,现在看起来活像个得了红眼病的二郎神。警察医院的纪律还是从未见过的严,连护士看起来都能一拳打一个博三。 只能这样了!他一狠心,把被子掀开让热度快点散掉,又把床头的水杯打开快速扇了扇风,让它冷却。营造出一种“这个人已经跑路半小时以上了快出去追”的阵势后,云居博三哆哆嗦嗦地藏到了床底,打算等医生护士慌张地找人的时候再趁乱混出去。 对不起,各位医护人员,给你们添麻烦了!云居博三在心里疯狂忏悔。 ……二十分钟后,他被武德充沛的护士长亲自从床底下拖了出来——当然这次不是脸朝下——她还铁腕无情地直接通知了教官。尽管他不停地向护士求情,说出了类似“你是我的姐,是我唯一的姐”这样的胡话,但并没有什么用,电话还是响到了鬼冢的案头。挣扎中,他手机上的开心消消乐被重新启动,整个病房里都回荡着那一句:“Unbelievable!” 鬼冢教官对此相当疑惑:倒不是云居博三这个人给他留下了多深的印象,只是当初明明是他自己积极主动去就医的,怎么现在突然想跑出去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鬼冢还是个办事相当干脆的人。在联系过原主的家人、确认过他们都在国外不能过来后,仅仅过了一个小时,云居的病房门口就出现了两名门神。 松田和降谷。 “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云居博三讪笑:“竟然劳动这种配置来盯着我。” 警校时期的降谷零,最大的特点就是认真严谨。认真的降谷零严谨地说:“倒也不是因为你,是教官觉得这样他能同时甩掉两个麻烦。” 云居博三:“……” “也没有吧?”他上下看了看降谷零,确认对方还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全科第一的金光,“教官怎么可能会不满意这样的好学生啊。” 松田阵平直接发出一声哼笑,而降谷零挂着看不出深浅的笑容,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麻烦都是相对的,”降谷零循循善诱,“你想,我和hiro比起来,谁更像麻烦?” 云居博三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哦!” 降谷零:“你们两个的反应都真的很没礼貌。” 虽然还是没有放弃、打算着偷跑越狱,但云居博三也没有放弃自己的求生欲。想象一下:松田阵平坐在床头,拿着水果刀来回把玩,这谁能放开胆量跑啊? “那个,松田同学,”他简直是战战兢兢地说:“你要是不用的话,就把刀放下吧……” 松田倒没露出什么威吓的表情,只是来来回回玩着那把小刀——震慑力已经顶格了,“给病人陪床的话,总要会削苹果吧?” 可是你比起削苹果更像要削我啊!云居博三在情绪激荡之下说走了嘴:“松田,你这气质真的也太像黑/道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松田深青色的眼睛在下一刻就盯了过来。 “是黑/道的话,不把你揍得两眼发黑怎么能叫黑/道呢?”松田阵平相当和气地放下水果刀,“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云居博三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动手吧!” ……拳头并没落到脸上,反倒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沙沙的,像春天背着人从枝头钻出来。 “松田同学?”他诧异地问。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震惊地发现松田又拿起了之前放下的水果刀:并没有拿来削人,而是轻轻巧巧、手下如风地,真的削了一个苹果。 “吃了,”松田相当简短、有些不耐地说:“然后说说你在躲什么。” 云居博三只觉一阵热流上涌,他看不到,只能猜:自己的眼圈大概是一下子就红了。 为什么要跑?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呀。 在躲什么?躲原主的朋友,躲他的导师,也躲……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他自己。 身份暴露的危险都还是其次,他实在害怕看到导师。如果即将到来的是和他一起穿越的导师,那岂不是说明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熟人就是他了?难道他还要像之前一样,无助地仰赖那个根本不想履行教师责任、只是因为在学校找廉价劳动力需要用师生关系绑定才招生的家伙,祈望他能作为自己的人生支点?难道让他坦然接受,命运再一次开了玩笑,将他们用更紧密的链子捆在一起? 而如果他要看到的是多年前的导师,那就更糟了。寇卜祝先生和他们提过,这会儿他应该还是个辗转在亚洲各大高校攒资历的博士后。 他害怕看到,他导师早在多年前就是他遇见的那个讨厌的模样,而他不可能和那样的人相处得来。那只会激发他的厌烦和痛苦回忆。那种关系,就是像小猫面对它的最后一个玩具:一遇上就只想咬它撕它挠它拍它,但又怕弄坏了,连这个都没有了。 ——他更怕,他导师这会儿还是个活泼开朗、尚有热情的科研人。 如果是那样,这被他压迫的读博生活不就是一场笑话吗?如果他的冷漠庸俗并非来自天生,而是同样源于生活的打碎重塑;如果他曾经是个细致的人、合格的朋友,热情到在国外旅居时都会来探望自己认识的警校生,仅仅几年之后,这份热情却发展成甚至不许学生在读博期间动手术、不同意他们回家奔丧的冷漠恶毒—— 那么,云居博三——周一笔。你该怎么办? 如果他被生活改变了,你又将要被这生活变成什么样? 还是说,你已经变了? 讨一面镜子吧。向那些善良的、热血的、闪闪发光的人讨一面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怎么就能是这样的啊?少年漫世界怎么会插进来你们两个这种乏味的、恶心的人? 又或者,在这个少年漫世界,即使是导师也会发生一些改变,变成开朗热诚的人。 那样的话,你还能恨谁呢?你经受的这一切,又该归罪于谁呢? 凭什么?那样的话,凭什么云居博三这个人是带着现实世界的肮脏过来的? 其实他也知道,他没有资格指责那些圆滑、逃避、敷衍和自私是肮脏,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是他生存的手段。像被浪潮拍来打去的矿泉水瓶,只能凭着装入泥沙来在河底站稳脚跟。 ……只是,在面对更好的人时,突然就无法忍受了。无法忍受了。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云居博三发狠般地捏住那个苹果。诸伏都有勇气能找外守一当面去问,难道这点事情,他一个生物博士(未毕业)还不敢做吗?如果有疑惑,那就自己去了解现在的寇卜祝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想知道,就自己去探索这一切的成因!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云居博三露出个笑来,“虽然很突兀,但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因为一些事,我之前想跑路,但现在不会了……现在我需要在这位寇先生赶来之前了解一下他最近的消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现在走不开。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这算是一个委托,我会提供委托费的!” 10. 去无踪(二) “虽然很感谢你看得起我们,”降谷从门口转进来——看来他没有走开太远:“但或许你还记得吗?我们都还只是警校生,不是什么私家侦探。” 云居博三气势很足地一拍桌子,“警校生怎么了!这年头高中生拯救世界、初中生学习魔法,连小学生都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超级侦探认真办案了,警校生怎么了!我不许你们看不起警校生!我跟你们说,早晚有一天,东京警察的救主会变成高中生!你们再不支棱起来就让人看扁了!论高中生侦探为什么是神,首先,是犯下了傲慢之罪的警校生……” 降谷零:真神奇,还能看到超龄中二病。 “而且,”他发泄完了,放轻声音:“虽然我之前没参与你们的行动,偶尔还洋洋得意地觉得你们真是不成熟,这种事情也敢去碰,惹上事儿可怎么办,还是我明智,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但事到临头,自认为‘成熟’的我们,真真切切地被我们认为是‘不成熟’的人保护了。我不够了解你们……但我相信你们。” “我知道我现在在说的话比起夸奖赞扬,更像道德绑架——但只要我说,这次调查可能会解决掉一个社会不稳定因素,你们就一定会帮我这个忙,对吗?” 松田把手抱在胸前。 “那个寇先生,”他问,“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吗?” 云居博三就把苹果拿过来,咬了一口。 “寇先生不一定是,”他笑了笑,“我八成是。” 松田和降谷站在走廊尽头。 “喂,zero,”他面对着病房的方向,显然是还在观察那边的动静,“你说,这家伙有可能是把我们骗出去趁机跑路吗?” 降谷审慎地回答:“我觉得应该不会,松田你会产生这种误解,完全是错误估计了你自己的吓人程度。” 松田默默提起拳头:“我感觉,你是不是也错误估计了一些什么?” “休战,谁现在要和你打架。”降谷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幼稚。” 松田:…… “好了好了,真的休战,”为了能继续讨论,降谷还是有点遗憾地放弃了挑衅,“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松田面无表情,“他说什么了?” 对啊。他要跑路的原因、他的怀疑、他想达成的目的,一样没说,只是提出了个奇怪的委托。 “是啊。”降谷摇头,“《显贵的主顾》里福尔摩斯怎么说的来着?他只习惯案子的一端是谜。如果两头都是谜,那就太模糊了。” 松田故意学着他的频率摇头,显然还是没放弃找个机会干一架的打算,“我还以为你要说的是那句呢。” “哪句?” “也是《显贵的主顾》啊,”他无聊地敲着窗口的护栏,一下一下的,像在抖烟灰,“‘这也许是个大惊小怪、妄自尊大的蠢货,但也许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于是他们也就懂了彼此的意思。 ——云居博三也许是个虚张声势的人、是个一路敷衍的混子,混进警校就是他人生的最高光;关于他这种人到底为什么会一无所知地来警校、为什么会讲一些奇怪的话,仍然没有得到解答。他的委托也许是在开他们玩笑,也许是在转移重点,也许是在掩饰他身上的疑团。 但,都没关系。委托人的质量并不影响他们重视真实存在的问题。这是出于他们本身的责任感,与云居博三本人甚至毫无关系。 “哎,你也许还挺适合做侦探的。”松田看了看降谷的脸,突然说。 降谷零没当一回事,“也许?不过都进警校了,大概不会去做其他工作吧。” “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松田绷着脸严肃地说:“现在文字和影视市场上的侦探形象还存在很严重的缺口,总体来说还是比较肤浅,需要一些皮肤黑的侦探来打开局面——” “下楼!楼下那边的停车场可以施展得开!现在就下楼!” 实验楼口,探出两颗乱七八糟顶着创可贴的、鬼鬼祟祟的头。 “他进去了。”降谷零说。 “嗯。”松田应答。 “现在过了七个小时。”降谷零抬起腕表,声音平平地宣告:“他还没出来。” 松田的声线也相当平缓,似乎已经被耗尽了活力,“他甚至没去过洗手间。难道这就是云居同学想让我们发现的秘密?他其实是个改造人,所以不用上厕所?做实验的家伙都没有生理需求的吗?知识塑造人,是这个意思吗?” 他们处在观察状态中。 当初决定接下委托后,降谷和松田行动力超群,很快找到了关键信息。用时甚至不足半天,实在是云居博三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单亲家庭,有个名为月见春上的母亲,现在人在国外;他本人倒是在东京一路读到大学,活动范围甚至没出过家门口附近四条街。 这名寇先生是中国人,到云居博三就读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做项目的时候被安排住到了他的寝室,因此两人就此结识。这一次他又因项目跑来日本,听说前舍友住院了,打算过来看看。 完全是一个普通的天坑学者啊!这有什么值得他给出这么大反应的? 降谷和松田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打算轻易放开手,于是决定去调查他的轨迹。这一调查就调查出问题了:寇先生现在已经成了博士后,但仍然几乎没有社交、没有生活,每天早上八点到实验室,十二点才走,有时甚至能拖到凌晨两点;还有些时候,似乎是为了抢着用仪器,他会凌晨四点突然从宿舍里飞出来,赶到实验室大杀特杀。甚至,他还会为了测样通宵,在实验室囫囵睡一觉,然后端着牙刷跑出去用冷水洗脸。 博士后已经算是教工了!这样的生活是正常的吗? 用特殊手段调查普通人总归不好,他们只能采取最土的方法:多问,多观察。说来好笑,他们甚至装作试剂贩子去这些科研人员的工位晃了一圈,看到了寇先生工位上贴着的中文小春联。经诸伏景光同学帮忙翻译,他们才勉强弄明白了内容。 “上联是,早出站晚出站早晚出站;下联是,多加班少加班多少加班。横批是,呃,文章零篇?”诸伏说得充满了迟疑,“你们这是在哪啊?” 降谷环视一圈。有人跑着送小推车,上面堆着山一样的样品;有人捧着咖啡杯晃出来,样子像个三年没睡的游魂;还有人正在大吼:“我的小鼠被流浪猫吃了!隔壁组的土样也被流浪猫当猫砂了!快让保安来赶猫!快点!” “不太确定。可能,在地狱吧?”他恍惚着回。 这么耗下去是没有调查结果的,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拿着这份生活报告送回去给云居博三,希望他能解释点什么给大家听听。 寇先生是这样的人啊。不意外,又挺意外的。 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的在过生活。 “没关系了,现在没关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吧。”云居博三摸出银行卡,“这是我拜托护士帮我去存的钱!请务必收下!” 松田摆了摆手,声音飘忽:“钱就不收了,要不你捐给你的朋友吧。他也不容易。” 云居博三:??? “绝对不行!”他一拍大腿,差点把留置针扯掉,“他先把我的补助还来!自从到他手底下读博,我就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降谷还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是松田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那不是挺好的?” “是没要过一分钱!我都是几百几百地要!”云居博三痛苦地说:“都这样了,家里人还问我能不能考虑一下留校!我说,我可以考虑一下留级!结果你猜他们说什么?他们问我,都读博了还要考六级呢?” 松田阵平:“要不我帮你挂个精神科的号吧。” “所以,”松田还是没忍住,“这么高强度的实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了什么呢。 云居博三叹了一口气,伸手指向窗外,“你看那是什么?” “山啊。”松田毫不在意地回。 “局部一点呢?” “……岩石?” “接近了,再整体一点?” 松田不假思索:“岩壁。怎么了吗?” “这就是我们害怕的东西。”没指望这冷笑话能讲明白,云居博三靠墙做忧郁状:“人一旦成了研究生,看山不是山,是岩壁;看水也不是水,是论文!而水是生命之源,科研人没有论文就会死!会死!” 到了这天下午,捧着花束、提着水果的寇卜祝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导!年轻的导!他肯定不是穿越来的!看眼神就不是!云居博三下意识地就从床上弹起来了:“老师好!” 寇老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这么客气,博三君,还像以前在寝室里一样,叫我名字就好。” “不不不,补助这东西,扣与不扣那可差太多了。当然您可能确实对这事没认识哈。”云居博三疯狂摆手,“我还是这样叫您吧,尊敬些……哎呀,您的头发还有这么茂密的时候呢?还有这肚子也是的,退潮啦?” 寇卜祝:他在说什么? 是寇老师脸上的表情让他冷静下来的。那种讨好的、带笑的、试图显得很殷勤又期待着对方能适可而止的表情。他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像在照镜子。 果然,照镜子就会出现反人类!云居博三点了个踩。 “您可是瘦了不少,”生物博士(未毕业)对生物博士后(未出站)真情实意地说:“还是要保重身体啊。我也知道您在做项目,但是,是小鼠重要还是健康重要啊?” 寇卜祝不假思索:“小鼠的健康比较重要。” 云居博三沉默掩面。痛,太痛了! “所以,老师您都这么忙了,”他无比虚弱地说,“怎么还顾得上来看我呢?” 寇先生就扶了扶眼镜。 “因为我要来提醒你一件事,”他放低声音,“这个医院里有事要发生了。快逃。” 11. 去无踪(三) 足足有那么半分钟没人说话。 说实话,虽然他的表情很严肃,神色也相当肃穆,但云居博三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我这是被我导师劝退了吗? 也不能完全怪他没有危机感。实在是,突然由他导师来通知他这里即将有事件发生,总有一种次元壁被打穿的感觉……面壁者云居博三,我是你的破壁人!再说了,导师怎么会有这种情报啊!难道他在这个世界审的标书不是国自然的,是犯罪组织的? “呃,寇老师,”他勉勉强强地端正态度提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寇卜祝激动的叙述中,他姑且算是理清了情况:在几年前的实验室爆炸事件中,寇老师结识了一位警察朋友。处理事故时,这位警察朋友相当上道,处分随时、应对从容,没给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们带来什么心理压力,寇老师和他相处得不错,这次路过日本时,他也打算去探望对方;警界人员的时间相对来说比较宝贵,因此他率先说明了要来医院探望舍友的计划,却得到了对方相当明确的提醒。 “他说,最近警察医院这边有情况,尽量不要过来。大概考虑到我是和本地情况没什么牵涉的外国人才会和我讲的吧……”寇老师露出有些惊恐的表情,“因为实在是太震惊了,我有追问他细节,但他没有再回复。”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说实话,本来我是没打算过来的。但你家人都在国外、在学校出了意外没人探望已经很可怜了,如果被卷进这种事实在有点太惨了……我知道你们警察有纪律,按道理我不该传播这种事,但还是……哎总之你注意安全吧,我先走了。” 原来寇老师以前是这样子的人啊。 真的看到了,突然就感觉有些什么地方释然了。 “非常感谢您愿意过来!”云居博三用上了敬语,“托您的福,我们已经了解了——啊。”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开始紧张地四顾。 “你们两个可别出去逞英雄啊,”云居博三警惕地看着一左一右站在床边的松田和降谷,“鬼佬是让你们过来看着我的,到时候只要你们一离开我的视线,我就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出医院,让你们被罚扫澡堂到毕业。” 降谷的声音非常冷静,冷静中隐含着些许悲壮,“其实,我们被罚扫澡堂的时间早就已经累加到毕业了,甚至还可以延毕几个月。” “不要提延毕!”云居博三和寇老师异口同声地惨叫。 降谷零:“……好。” 算了,云居博三叹出一口气,算了。博三,你可不应该和同期生气,他们的年龄才和你带过毕设的本科生一样大啊!他心平气和地坐起身来,“好吧,那待会请我的导……倒霉朋友呆在原地,不要走动,我们去给你买两个橘子就回来。” 寇卜祝甚至没时间琢磨云居博三一个日本人为什么突然玩起这种梗,先是感到了不敢置信。他目瞪口呆地环视过一圈,不理解这些学生怎么突然就统一战线决定要搞个大事了。在他的想象里,他们难道不是应该感谢他的提醒然后安安静静在病房里呆着吗? 虽然他只是用震惊的眼神久久凝视着博三,但云居博三还是相当满足地给他的导……倒霉朋友在脑内配上了声音:博三,别走好吗?博三,还会再见吗博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博三!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博三!博三! “你们都还是学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吧……”寇老师犹犹豫豫地掏出手机,“要不然,我要联系我的警察朋友了啊。” ……好不入流的威胁啊!敷衍得有点过头了吧!所有人都很无奈。松田看上去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云居博三挺身而出,勇猛地止住了他的话头。和导师交流这么讨厌的事情还是让生物博士(未毕业)来吧,他悲壮地想,至少我比较熟练! “寇老师,就算是你联系了你的警察朋友,他也只会让我们伺机行动的。警察的计划应该绝对保密,即使这种情况下他也告诉了你,就说明这次的情况绝对很凶险。那么存在行动相对自由的有生力量的时候,有什么理由不去调动呢?”他拿出组会汇报的气势,一口气说完了,“对不起,我们是警察啊。” 云居博三恶作剧似的笑了一下,补充着说了句中文,“对唔住,我系差人。” 不出意料地,现在还比较青涩的寇卜祝完全被唬住了,目送着这三人离开。云居博三走在最后,特地回头又说了句话,“寇老师,给您个建议,最好别那么搓您的头发,不然过几年就秃了。” 寇老师:? 他们蹑手蹑脚地溜到病房门口。毕竟,要想能保持机动性肯定不可以呆在房间里,到时候被当成人质控制起来就惨了。 “需要找个视野好、方便移动躲藏的位置,还要有合理的原因待在那里。”降谷迅速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我们应该找个合适的身份伪装。” 云居博三不假思索:“那我们就扮演到危重症病房门口推销的丧葬业从业人员吧!卖骨灰盒怎么样,这个小盒才是你永远的家,别人的骨灰盒是骨灰盒,我的叫韭菜盒子!” 降谷和松田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无视他。于是,在云居博三还琢磨着要去哪里潜伏能不引人注目的时候,就发现松田和降谷已经有志一同地朝着走廊角落处的窗台边上挤过去了,松田甚至还拎上了刚才寇老师提过来的果篮…… 喂,别拿走啊!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导师送我的东西,之前都是我送他的!给我留个纪念啊!——他把像是这样的灵魂哀嚎强行压在喉咙里凑过头去,听到他们两个甚至已经入戏地开始攀谈了。 降谷叹了一口气,拍拍松田的肩膀:“看护真是不容易啊,我这还好说,起码能看到点好转的希望。你就不一样了,今天我还听医生说985病房特护的那个病人大脑积水太严重,恐怕很难恢复意识了。” 松田肩膀抖动,在路人看来似乎是在压抑自己悲痛的情绪,但只有云居博三知道,他百分百是在忍笑:“唉,都一样。我们211病房这个病人也是的,非要乱跑乱跳,这不把头撞坏了,看到什么都想要,今天还抱着果篮不放呢。” 既在985病房住过,又在211病房住过的云居博三:…… 他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生物博士(未毕业)这神秘的微笑完全没有威慑力,也不能被挂到博物馆里展览,被蒙娜丽莎秒杀。降谷低声解释,“说其他的病人总归不太好,你就先忍耐一下吧。” 云居博三被他那娃娃脸上看起来分外真诚纯良的表情噎得无话可说,只能像个大型摆件一样委委屈屈地挤在旁边观察周围的情况。环视两圈过后,还真被他发现了点问题。 “那位护士,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他低声对同学们说,“你们比我晚来了两天,所以应该没见过她。她之前经常来我的病房打吊瓶,每次都找不着血管,扎针总手抖,我怀疑她以前可能在食堂做过打饭阿姨……咳咳扯远了,但你们看她今天,两天没出现了,这一回来就变成了一针就能扎好,稳准狠,我总感觉有点不对。” “可是也不能是换了个人吧,你也认得她的脸啊,”松田皱眉,“如果说是有什么事情让她紧张,本来手稳却变得手抖还说得通……” 云居博三对柯学的力量心知肚明,但他根本不敢说出易容这种过于魔幻的事情,只含糊道,“也许她是去夏威夷培训了医术刚回来呢,哈哈。或者,她有个双胞胎妹妹?只是长得像也说得通,你们这长得像的人还挺多的。” “有吗?”松田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云居博三看着这晚期画风,觉得他愈发像美黑后的黑羽快斗了,果然画风相似诚不我欺! 另一边,松田还在努力思考,“也许是她解决了让自己手抖的问题?比如说改善了帕金森症状,或者干脆就是心因性晕针什么的。” “谁晕针啊?”云居博三一头雾水,“毛利小五郎?” 松田:啊? 是降谷拯救了越来越歪的思路,他严肃道,“我听一些前辈说过,有些团伙掌握着改变自己面貌的技术,甚至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云居博三:来真的啊??? 不管怎么说,提供了情报就行,已经渐渐习惯柯学世界的生物博士(未毕业)自我安慰。 无论如何,警察医院里的三名警校生(不含云居博三)脑子转得很快:装成护士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很难轻易完成,如果只是想混进医院,装作来探病或是装个病不就行了嘛。既然这个人选择假扮一个人,那么无论是她的破绽还是她的目的,在她经常活动且能放东西的区域一定能找到线索! 在经验不知道为什么无比丰富的松田带领下,三个人毫不引人注意、十分顺利地来到了护士的休息室。这里的构造十分简单,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好厉害!松田同学经常来医院吗?”云居博三敬畏地小声赞美。 松田阵平已经去翻看小床板下面了,口中漫不经心地回:“嗯。我经常把人打进来。” 云居博三:……我错了,我哪都错了! “别这么紧张,降谷同学,”他灰溜溜地走到一边去,试图安抚后背绷得笔直的首席,“你看,这里的地方就这么点,除了储物柜就是床板,床板松田已经检查过了,储物柜应该也没关系。你们这地方这么保守,总不能待会就有什么当着我们的面出柜吧?” 降谷零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挡住储物柜缝隙的两侧,让里面透出的一点红光真切地映在他手上。他语气平板地说,“应该是□□。” “……我靠。”看着降谷的手掌捧着红光,云居博三原地出了一身冷汗,“果然,人红是非多,黑红也是红。” 12. 去无踪(四) 不管怎么说,真的看到八个蛋,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在降谷的建议下,由他发了短信给教官,简单说明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这个结构很简单,”松田按亮随身的手电筒观察了一下,立刻下了判断,“电子压发式,开门就会引/爆。不碰到触压点就没问题。让开。” 对警校生动手拆弹这件事,云居博三颇有疑虑,然而降谷早就扯着他干脆地让开——接下来的事情毫无悬念,他们眼睁睁看着松田只靠一把小刀,在两分钟之内把它拆成了一堆零件。 “我的天……”云居博三连话都不会说了,仿佛语言也被松田拆解成碎片,只能语无伦次地感叹:“好牛,太强了……我头一次见……” 松田也相当满意地收回了工具,显然拆得很开心,一时半会都没意识到洗衣店处理八个蛋那次,在一旁睡大觉的云居博三什么也没看见,“第一次见吗?” “呃,也不是,像这种看到东西就会很想拆、能很快地拆掉、拆完还很开心的情况我还是见过的!”云居博三迎着松田有些期待的目光,高高兴兴地说:“哈士奇!” 松田阵平默默拿回零件:“其实我刚刚还有个雷/管引线没拆。”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云居博三毫不犹豫,马上滑跪讨饶。 降谷:“……那一开始就不要说啊!” “唯独降谷君没资格说这个吧!” 最终还是降谷先叫停了这两位的无意义互瞪。 “好了。我们得留一个人躲在休息室里看看后续发展。”他说得又稳又快,显然这想法在看到八个蛋的那一刻就形成了,“毕竟是安了□□的地方,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安装的,他们很有可能还会回头。” 傻子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云居博三一惊,刚想阻拦,就被松田阵平不计前嫌地拍上了肩。 “让他留,”松田简短地说:“不过,zero,你得让我们知道你藏在哪。” 降谷零开始寻找能隐藏的地方,而云居博三握着拳头在心里发狠。留在这里观察也太危险了吧!……可是确实没别的好办法。 要是能有个窃听小工具就好了!柯南的纽扣发信器是真的方便,云居博三暗下决心,回头就拉上松田和萩原来搞研发,也试试能不能也研发点什么东西,要是能申个专利,都够专硕毕业了! “就这里吧。”降谷零抬手指指窗外。 云居博三一脸问号:“你是蜘蛛侠吗?” “他说的是,”松田阵平无奈道,“空调外机。” 心惊胆战中,云居博三目送降谷登机,战战兢兢地嘱咐他注意安全。 “千万坐稳了,祝你一路没风……”他颤颤巍巍地说。 松田倒是想得开,大概也是真的相信自己的同期,已经在往外走了。 “你要去哪?”云居博三不甘示弱,一路小跑着跟在后面,“别想当着我的面拿走我的果篮!” 松田阵平:…… 他把果篮向着博三的方向随意一抛,对方狼狈地抱住。 “现在,尽可能不被注意地去观察医院进出口,”松田说得很快,走得更快,“按概率来说,既然你的朋友能碰巧得到这个消息,这次的事件牵涉面应该会比较广。门口大概会有收获。” 云居博三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提着果篮在门口观察。只不过,他拿出数线虫、数平板的气势,看得眼睛都酸了,什么发现也没有…… 没办法,面对着耳聪目明的同期,云居博三诚心诚意地发问,希望松田同学能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宇宙的和平,大发慈悲地告诉他:“松田君,你有什么发现吗?” 松田很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云居博三诚实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对线索刀枪不入的姿态。 “电动轮椅,”他提示,“医院新配备、送病人的那些。” 云居博三眯着眼睛观察,评价道:“是不错。流线型设计符合人体工学原理,颈枕的位置还恰到好处,能最大限度地松弛年轻人紧张的肌肉,要是我还在实验室坐班,我都想买一个了。” 松田:? “啊对不起!”他反应过来,赶紧道歉:“松田君的发现是什么?请告诉我吧!”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没什么。就是觉得它们的构造看起来真的很特别,有点想拆。” 云居博三:“……” 最后,松田还是揭秘了问题所在。 “虽然说电动轮椅上有灯在闪也很正常,但那台轮椅绝对不对劲,重量不对,”松田眼睛里闪过锋锐寒光,“这是医院自己准备的轮椅,只有接诊急诊病人的时候才会推出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病人身上,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轮椅。警察医院的伤病员又多,轮椅的调动频率相当可观。等到想要发难的时候,还可以劫持伤病员当人质。” “也就是说……” “嗯。”松田轻飘飘地应声,胜券在握的样子,“炸/弹。” 云居博三皱紧了眉头,“但是,我们这样空口无凭,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我们……恐怕,必须要把轮椅弄到手,再拆了炸/弹才能取信于人吧。找位能信得过的医生说明一下问题?” “但我们不确定哪位医生可信。”松田回得很快:“轮椅上的这些肯定也是医院内部人员布置的。” 有内鬼,停止交易!云居博三犯了难,“那怎么找可信的医生啊,难度太大了吧!要不找我的主治医生吧,他人挺好的,即使他知道我撞坏脑子了,我也愿意相信他。” 松田:“……我觉得不太可信。这不是明显没治好吗。” 云居博三:“喂!” “好了,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云居博三扶了一下眼镜,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松田君,是时候让你见证真正的科学了!” 卷发的警校生还是悠哉地插着衣袋,看起来颇为放松,“想到办法了?” “嗯,快过来,”他扯着松田站到医院公用的台式机前,“你信我!只要搜搜这些医生的科研成果,我就指定能从他们的学术水平看出他们是不是好人!” 啊? “是真的!”云居博三兴奋道:“首先,抢一作的都不是好人;其次,一味蹭研究热点不关注临床的都不是好人;最后,永远要蹭同组其他人一个二作或者共一的都不是好人!有理有据,这就是学术道德!学术道德也是道德!” 松田阵平:“……” 这方法终究不能取信于人,最终还是松田提出了靠谱的方案:既然轮椅是急诊用的,那么他们可以扮演需要急诊的情况,骗个轮椅过来。 怎么说呢,主意是个好主意,就是—— 情况危急,事已至此,云居博三只能坦白了他之前在外守一面前表演大失败,被迫昏睡红茶免费续杯的故事,获得了松田无情的嘲笑。 “没关系,我教你。”大概是实在不想自己上,松田阵平还是大发慈悲地开始了表演指导,“呼吸急促比较好演吧,你狂喘两口气,脸色自然就红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也没必要假装意识丧失,我会扶着你配合你叫医生,你只需要表现出说不了话的样子,剩下的看我发挥。” 云居博三:“我懂了,这招就叫: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松田的平静外表下隐藏着一丝狰狞。于是,博三小心翼翼地问,“松田君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表演啊……” “都是为了工作。”松田头顶青筋,“你行吗?不行我上。” 难得地,云居博三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未竟之意:这种丢人的事,打死云居同学他也不想演第二次了! “多问一句,松田同学,你不像是会这种技巧的人啊……” “因为hagi他——” “好了行了我懂了,完全理解了。” 博三视死如归地与松田对视一眼,身体前倾扶住对方的上臂,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微微屈腿把重心移到松田身上,默念“我在测肺活量我在测肺活量”,深深呼出一口气,直到眼冒金星才浅浅吸气,维持着喘息的状态嘶声道,“我感觉……好像有点……” 松田表情庄严肃穆地扶住这名同学,用气声说,“靠过来。” 云居博三不疑有他,当即从命,毫不犹豫地一头栽向了松田那一看就相当结实的肌肉。万万没想到,松田根本没有用力,他直接倒了下去。而松田顺势蹲下,作出一副扶不住人的表情,稍显做作地惊恐大喊,“医生!医生!” 被耍了的生物博士(未毕业):……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在演,却感觉被松田演到了呢。博三悲愤地狠狠拧了一把松田腰上的肉,脸上继续尽职尽责地扮演出呼吸不畅的模样。 医生不疑有他,已经飞快地推着电动轮椅冲了过来,帮着松田把人抬到轮椅上。而在博三的屁股安全着陆的第一秒钟,他就眼睁睁看着松田眼中闪过一道刚才拆弹时出现过的锋锐寒光:他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牢牢握在轮椅的把手上,此刻向后一仰原地旋了半圈就把围在轮椅边上的护士们甩开,推着轮椅直奔医院门口! “加油,快跑!”云居博三没什么能做的,只好心惊胆战地坐稳,右手把轮椅速度调到最大档位,高声狂喊。 松田甚至还顾得上单手拨开碍事的发尾,低声回了一句:“我踩油门可是专业的!” 两人一路狂奔甩开追赶的医护,直到冲进医院侧边的小路,三拐四拐确认安全后,才敢停下来观察轮椅。 “胆子真大啊,松田君,”云居博三很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回想起了某部基德扮白马探的剧场版,“万一八个蛋有区域设置,一出医院门就会炸什么的……” 松田奇怪地回过去一眼,“怎么可能?急诊接病人经常是要出医院的,再说用这个挟持人质的话早晚要走出门。” 云居博三再一次直观地认识到了他与主角之间的智商差距。但现在不是emo的时候,要emo也得等事情结束了再去和头疼的教官相濡emo,“这个你能解决吗?” 不用他说,松田早就蹲下身,专注地研究起了费尽千辛万苦才带出来的八个蛋样本。 “这种程度的话,三分钟也就解决了吧——” 博三正要露出雀跃的表情,却见松田皱起了眉头,“虽然很想这么说啦。但它的线路有些复杂,在我练习过的类型里难度也接近中等偏上了。” 13. 去无踪(五) “没事没事,”云居博三也蹲下来,慷慨地拍拍他的肩,“操作复杂的话可以先进行预实验,然后再进行大量重复处理,我们这次设置的平行多,差异处理比较少,只要熟练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松田:“你说什么?” 博三:“……我的意思是,你先拿这个小范围练练手,确定可以进行了我们再拿着回去通知医院一起搞定。” 情况紧急,松田微微点了点头,就全身心投入在拆卸中了。但云居博三还是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就不能说人话吗? 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拆弹过程中无人打扰。松田集中精力,很快解体了炸/弹的外壳。 “拍张照片发给教官吧,”松田活动了一下手指,确保能时刻投入工作,“姑且让警方做好准备。” 云居博三默默举起手,“我刚才已经拍好发送成功了——然后,教官也有回复。” “哦,不用看。”松田阵平,冷酷无情。 “好嘞!”他开开心心地应:“回复TD退订!” 回到医院的路也颇有些费脑筋。在不知道什么人可信、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无论是叫救护车请车上的医生援助、还是打出租车回到医院门口请医生来接都太冒险了。最后,还是由松田拍板,选择了最稳健的路线:走小路原路返回。 “说实话有点意外,”云居博三有些惊诧地自言自语,“还以为你会选择更……” 松田机警地闪身到行道树后躲过路人的目光,“更夸张的那种方式?” “差不多吧,”他比比划划,“比如说,马自达桑开着一辆马自达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空降到医院正门,像一拳超人那样高喊一声‘去吧!’,然后电动轮椅就按着设定好的程序冲到医院大厅什么的。” 松田阵平:“……” “不会,”他摇头,“我们是警察,不是表演艺术家,永远要以对公共安全影响最小的方式行动。” 云居博三原地快速眨了眨眼:“好吧,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松田还盯着附近的情况,“什么?” “你说,降谷零君蹲着的空调外机是不是叫零号机?” 松田:…… 小路上没什么人,潜行很成功,这让他们有时间思考更多的问题。现在知道的信息还不算多,但无论这个团伙到底是什么,他们一定是想要带走某个现在仍然呆在医院里的活人。不然这些人都能把警察医院渗漏成筛子,如果死活不论,简单地跑进来把他弄死应该不成问题。这也就说明这个人的生命体征应该相对稳定,能够支持转移;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恢复势必不会太好,否则警察们也不会冒风险把他留在医院这样病患很多的地方,肯定早就换别的地方藏起来了。 ……现在这个情况,完完全全就是水无怜奈的剧本吧!不过水无怜奈当时不在警察医院,时间点也对不上,应该不是同一件事。所以他们想要的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啊?还是受了什么伤?云居博三皱眉思索。 “云居,你在想什么?”松田看他脸上一副组会前两天的表情,主动发问。 云居博三随口回答,“在想这犯人不会是羊了吧。” 松田:啊? “呃,阳了,就是,嗯……”云居博三想了半天,“就是得了一种大流行传染病。像我就很危险,如果我羊了,就会变成肥羊卷:又肥,又羊,又卷,以后看到火锅就触景伤情。”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简单对松田讲出了自己的推测,并认为病人有可能是在住院楼的神内病区。 “住院期间,我有观察到最近神内的大夫开了很多转诊,没有把新病人留在医院。”云居博三回忆,“但你知道,警察医院这种地方……出于种种原因吧,对脑伤还是很有心得的,也没有专家停止坐班,所以我有点怀疑。” 松田本来还认真听着,直到云居博三又讲了怪话:“要是可以的话,我们用手机线上咨询一下神内的情况?不管是挂号还是在线问诊都行。” “还有这种功能吗?”松田摸出自己的按键手机,一脸惊讶。 云居博三看了看松田手里那屏幕小得可怜、甚至不能触屏的手机,懊恼地一拍头:完蛋,我忘了。这个时代真不方便啊! “虽然现在还不行,但互联网的力量早晚可以做到的,”他深沉地说,“松田君,转码吧!即使你最好的朋友是拆二代,做硬件也还是不如搞软件。” 松田忧虑道:“要不你也去神经内科挂个号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一路小心着快速回到了医院。把拆了一半的八个蛋挡好后,又要思索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了。 ……想不出来啊!于是云居博三学着福尔摩斯坐安乐椅的造型,一脸深沉地坐到了已经安全的电动轮椅上。 松田:“毕竟这里是警察医院,而且警方已经提前了解过情况了,在原地找到负责任的警察应该不成问题——你在做什么?” “双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大脑又占领高地了。”云居博三郑重道:“我在为了前路努力思考啊!” 接着,他被面无表情的松田一只手拎了起来。 “别思考了,做点你擅长的事吧。”松田举起手机,“现在我要记录电动轮椅和炸/弹的情况,你是打算把证物照变成买家秀吗?” 云居博三连忙弹起身来让出空位,“然后把照片拿给这里的警察?” “嗯。”松田满不在乎地回:“今天这里一定会有为守住他们要找的人来工作的便衣警察。我们得找到他们。” 说得太轻松了吧!怎么找啊!博三的语气里充满了敬畏,“这里的便衣一定有非常用心地隐藏身份吧,松田君能发现他们吗?” “也不是,”松田仍然轻描淡写,“让我转一圈,确定一下那些普通人里我最想揍谁就行了。毕竟,我看见警察,拳头就会硬。” 云居博三与松田并不算熟络,所以并不了解他父亲的往事与他报考警察学校的原因。听他极尽简略地解释完,生物博士(未毕业)虽然感觉很无语,但想到这是漫画世界,不能不相信雷达玄学——所以除了小哀的组织雷达,松田也可以当警察雷达啊!最终,他还是同意按松田的判断来。 能让他相信的,最终其实还是松田的判断。 说得那么容易……一定也是结合了他自己判断力的吧。只是他轻飘飘地就把最重大的责任揽在了肩上,还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漫不经心地强大着的人。 “说起来既然这样——那你想不想揍我啊?”云居博三小心翼翼地问。 松田的卷发晃得相当坚决,“不。你完全不像警察。” 说得真直白啊,直觉系真可怕。生物博士(未毕业)很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又叹了口气。 “那你看我像科学家吗?”他突然问。 “也不像。” 云居博三就低下了头,听松田继续往下说。 “你不喜欢新东西,”松田相当随意地一摆手,“我和萩都是喜欢冒险的人,所以对这种很敏感。射击课那次是,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也是。有新挑战放在你面前,你的第一步永远是往后退,而不是往前迈。科学家可不这样,他们都对世界很有热情。你更像——” “嗯,怎么说呢?更像已经工作的社畜吧。” 云居博三:我谢谢你啊。 很好,破大防了。他停顿了两秒,干巴巴地说:“我想,至少,松田君和萩原君工作以后应该不会变成这样的吧。” 松田君和萩原君工作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知道,但是他能猜到。这是漫画世界,有理想的人不见得过得好,但总归能脉络清晰自有因果地活着。哪像你呢,云居博三?现实生活是混乱无序的。坠茵落溷,这世界本就混沌。云居博三最终只是个糊里糊涂做不成社畜的社畜,习惯了被交托各种毫无意义、毫无可行性的任务,终于开始胆怯于各种变故。曾经他那样厌恶实验室生活的一成不变,后来他却真心祈祷生活能永远像这样乏味平淡。 他终于肯去想,也许自己并不是那么为自己在毕业前一刻穿越回学校而痛苦——潜意识里,他为自己被导师磨出来的怯懦与可悲的服从性而恐惧,他担心他自己根本不能过好更丰富、更残酷、更需要人有一根脊骨的,重新为下一阶段掌舵的新生活。 但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身边还有人,身后还有人,他必须向前迈步。 凭着松田的眼力,他们找到了一位值得信任的便衣警察。说明情况后,他立刻开始联系分散在各处、同样在便衣状态中的同僚想办法不引人注意地集中回收医院的电动轮椅。 这样的话,就算是又做成了一件事、排除了很大的危机吧!他们混在人群中辅助行动,直到—— “松田阵平?”不知道是什么人惊讶地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边,无人在意,降谷零还在默默地蹲空调外机。坚守阵地,不离不弃,练好平衡力,为日后的摩天轮斗殴坚实筑基。 14. 去无踪(六) “哟。”松田阵平回头,自在地打招呼:“早啊。” 对方:“……” 云居博三探头向着对面张望。对方是个穿着常服的中年人,有张端庄的方脸,头发已经很薄了,但还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梳成了倔强的三七分,被发蜡打得油亮;脸上扣着一副墨镜,感觉再年轻二十岁也是个上海滩气质的酷哥。 “松田同学,”他谨慎地凑近耳语,“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忘年交小弟吗?” 松田阵平:……为什么我会有那种东西啊! “不,他是机动队的警察,”松田漫不经心道:“替爆处邀请过我和萩加入。大概是因为这里有爆/炸物吧,所以他在这。” 他们要去爆处?倒是很适合,但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云居博三皱紧眉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其实他知道该说什么的,当然是说恭喜了。他们即将从事他们擅长的、感兴趣的工作,这不是太好了吗!生化环材学生哪有这种福气! 但是说不出口。盘旋在他嘴边的第一句话仍然是:太危险了。 明知道他们有多喜欢、明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他的第一反应仍然还是:太危险了。他那么害怕,甚至都讲不出恭喜的话。 真没用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云居博三垂头思考之际,那名警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赶了过来,急切道:“现在这里很危险!鬼冢知道你们在这吗?” 松田的回应是展示了他手机上拆解完成的炸/弹照片。 “知道啊。”他说。 对方的眉毛都高高飞起来了,显然气得不轻,“那他还让你们呆在这?竟然没喊你们回去?!” “他做不到,”松田相当诚实,有问必答,“我们刚刚把他拉黑了。” 招揽松田的爆处警官:“……” 总感觉,那一瞬间,他预见了自己未来悲惨的命运…… “好了,总之我们是不会回去的,你们大概也抽不出人力来看住两个警校生。”松田大概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委婉措辞,他单刀直入:“比起让我们自由行动,还是把我们纳入规划中比较好吧?既然招揽了我,也会对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比较好奇吧。怎么样,互换一下情报?” 真亏他说得出口啊!云居博三的内心充满了敬意。 不过,大概爆处天生就是个汇集狠人的地方。能抛开偏见欣赏关注松田阵平这样学生的人确实不太可能循规蹈矩。他了解过警察学校的事,也知道这届学生到底有多难搞,想到反正这两位也不太可能乖乖回去,大手一挥,真的分享了一部分情报——反正行动都开展到这步了,有些东西继续保密也毫无意义。 “所以,这次的危机来源于红暹罗猫组织对他们成员的抢夺;过程中可能涉及第三方势力,因为护士休息室和电动轮椅上发现的炸/弹都不像红暹罗猫的习惯手笔;而关于这次莫名其妙的情报泄露,来源尚在确认中。搜查课怀疑公安内部不清白,公安则怀疑搜查课有卧底。” 云居博三认真总结,感觉自己信心满满:虽然记不太清了,红暹罗猫只在剧场版露过头,到结尾才揭露那是个冒牌货,真正的红暹罗猫早就全员进监狱了!也就是说,这次行动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松田倒没什么反应,大概他根本不在意那到底是红暹罗猫、或是黑猫警长,只是嘲讽了一下警察系统内讧的现状,“还是老样子。” 也是。云居博三点点头:没想到柯学元年还没到,红方内讧戏码就开始了啊! 那名前辈显然很不放心,再三叮嘱两名学生一定要保密。 “……啧。”松田露出有些不爽的表情,单手托在脑后活动了一下肩膀,这副懒散样子果不其然地得到了这位长官的训斥。对方啰啰嗦嗦教育了一通,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要轻举妄动、给他们透个底绝不是让两个学生莽撞行事,是让他们多考虑后果一类,说到最后连云居博三这个开惯组会的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老前辈,他小声吐槽松田,“你好歹也在未来上司面前装装样子吧?干嘛做出那副样子来惹他生气啊。”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松田相当无辜地甩甩手腕,力道很大,飒爽之中颇有些咬牙切齿,“就是想起今天降谷提供的关于易容术的情报,连这位,前、辈,似乎都不知情呢。” 云居博三隐隐捕捉到些什么,又不明所以,思索着说,“可能,前辈认为需要对我们保密……?” “都差不多,”松田见云居同学跟不上节奏,有些烦躁地用食指卷卷自己的发尾,“前者证明降谷接触到了更上层的警察,后者证明他得到的信任已经足以让他获得相对核心的情报了。我猜降谷毕业后的去向恐怕会——” “很危险?”云居博三就跟着问。 “很刺激!”松田眼睛亮晶晶地说。 生物博士(未毕业):……不愧是敢去爆处工作的男人啊。 说归说,闹归闹,别拿红暹罗猫开玩笑。总之,获得情报后,云居博三这个外来人员对日本条子的不靠谱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大概能猜到,搜查课和公安想争夺对这个犯人的审讯权:一般来说,公安毫无疑义地享有对犯人的优先提审权。但在真正涉及审批程序时,倒也没有那么容易。更不用说这个双方互泼脏水的局面下,最后人可能还是会送到搜查课…… 算了,这和两名警校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把人留下要紧。他低声给自己哼歌打气:“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 松田:“你在唱什么?还挺有节奏的。” 云居博三:……神秘的东方舞曲,不要问。 总之,能接触到的炸/弹都已经成功拆掉,能查到的线索也都已经成功移交给警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守在入口、随机应变了。 “哎——”看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病人与家属,云居博三感慨:“危险其实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近啊。” 是啊。所以才需要警察。松田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说,”云居博三指着一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病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和炸/弹次密接了?” 松田阵平:啊? “咦,”松田发现自己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颇有些意外,“是萩的电话。” 云居博三已经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们打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松田:……他觉得我会说什么? “小阵平——”松田接起电话,只听萩原拉长了声音愉快道,“你还在医院陪着云居同学对吧?” 松田惜字如金,“是。” “医院环境挺安静吧?” “对。” “医院里警察前辈很多?” “没错。” “事情调查得还顺利?” “顺——萩?”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啦,”萩原语调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你们需要帮忙吗?” “……正好你打过来了,”松田轻描淡写,“刚才看到了一个炸/弹,内部构造有点特别,想和你讨论一下。” 电话对面传来沙沙的声音,萩原大概是顺手抽了身边哪位好学生的笔记本过来,搞不好就是伊达的,降谷也有可能……哦不对,降谷没可能,他还在空调外机上呢,“你会感兴趣的话,是继电器还是蜂鸣器——等等?” 萩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而松田也像是掐准了他的反应时间,分秒不差地单手握住手机的发声孔,任由萩原在另一头大喊大叫,“你那边连炸/弹都有?!你还动手拆了?这下鬼佬肯定要开除你啦!” 云居博三鬼鬼祟祟地张望四周,见没人注意到,才放心凑过来,“他们知道了?” “这下彻底知道了。”松田望向云居同学,肯定地点点头。 博三:???别把锅甩给我啊? 不管怎么说,正事还是要讨论。两名专家商量片刻,很快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要处理医院里这批八个蛋,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用排爆罐集中运输出来后,再用水炮枪集中切割处理。 云居博三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小型炸/弹不能在医院里破拆我理解,所以需要排爆罐……但为什么是水炮枪?” 松田没理会他,只是摆摆手,对萩原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等我们消息。” “别挂电话!”萩原的声音飞快地挤进来,“小降谷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不在,”松田简单回应,“他在另一边埋伏着呢。” “哦?什么埋伏?” 松田想起先前的话,果断答道,“在驾驶零号机。” 萩原:??? “我不知道你那边的具体情况,”萩原压低声音,“你可能没注意到,但关于警察医院那边的行动,降谷的了解肯定比你们要多。不明情况的话,试试姑且按着他的方案行动怎么样?也许能知道更多有趣的消息哦。” “知道了,”松田有点不耐烦地敲了敲手机后盖,“你也不用拿这种语气来劝我吧,我是那么莽撞的人吗?”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萩原说得毫无诚意,“总之还请注意安全,我一个人可负担不起东京的房租啊——” 大概是出于一种学霸考完试后立刻去对答案的尊严,松田还是去问了爆处那边的处理办法,果然和他与萩原讨论出的分毫不差。虽然他神色很从容,但云居博三觉得松田现在应该是有些高兴。 在等防爆罐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总算是能松口气了。松田靠在墙上,手里玩着一把小刀。博三看着新鲜,不觉道,“松田君转笔是不是也很厉害?” “转笔?”松田愣了一下,“倒也没有。上课无聊的话,直接逃课不就好了?” 云居博三:…… “所以今天的事,和你那位朋友没关系?”松田直接问了出来。 博三说得很诚恳,“没有,他只炸实验室,不炸医院。”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逃出医院?” 超直球!不愧是松田啊。他擦擦冷汗,回答:“因为我普通话二甲,不想住三甲医院。” 松田阵平:啊? “没有没有,我重新说,”云居博三仍然满嘴跑火车,“因为虽然我脑子摔坏了,但我还有肌肉记忆啊,我就靠着肌肉记忆回学校了。” 松田和善地活动起了指关节:“有道理。那你想让我的肌肉增添一段快乐的记忆吗?” “……别别别,”趁着说冷笑话想好对策的云居博三光速招供:“只是因为无聊嘛,和逃课是一个道理啦!” 见松田只是笑,他就知道:松田同学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靠着墙,凉意一点点沁出来,在心里大呼完了完了。然而这样等了片刻,松田却没追问。 “……松田君?” “你说得不错,是和逃课差不多。”松田只是笑,博三第一次发现,他和萩原倒确实有相似的地方,“要是走大路,自然能从从容容回教室;不方便的时候走小道,别人见了觉得绕路奇怪,但既然是为了回去,倒也没什么。但是,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回去,再在背后喊你,你也不会回头的,所以还是算了。” 没想到,松田同学这样明白。他甚至比这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生物博士(未毕业)都还要了解他自己。太明白了,因此云居博三说不出话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个能回头的人:他身上不能说明的谜团太多了,甚至连部分坦白都不可得。因此他只有沉默。 松田没再说什么,只是从窗子里观察行动,也不看云居同学,“急救中心调配救护车多少需要些时间,车上的医疗器械也不能都带着。我们先在这里等吧。” 于是云居博三就想,能尊重这份沉默的松田阵平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们安安静静地等到了降谷的电话。他打给了云居博三,大概是觉得这位同学更能腾出手。 “你下来了?”云居博三惊讶地问:“谢邀,人在日本,刚下空调外机?” 15. 去无踪(七) 降谷零:“……” “嗯,下来了。”他耐着性子说。 云居博三完全没听出对面的暴躁,仍然在胡说八道:“诶,为什么?因为空调是假冒伪劣产品,海尔兄弟不是金发白皮和黑发黄皮标准配置,印成了金发黑皮和黑发白皮?他们是不是内涵你和诸伏同学!降谷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忍,反正换成我,我是忍不了!” 松田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狂笑。 “总之,我这边没人过来,也没有什么发现。”大概是因为不怎么熟,警校首席没有附和冷笑话的打算,仍旧一本正经:“所以就下来了。” 云居博三一愣,下意识觉得他要说的应该不止这个。而松田八成也意识到了,但要让他放弃嘲讽降谷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这么半天,就发现了这个?真是‘零’发现啊!”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他们放弃得这么干脆。”降谷也难得抱怨了一句,“所以现在下来了,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松田看似轻描淡写、其实相当幼稚地炫耀,“也就是清理了一波医院里的炸弹、找便衣聊了解决办法顺便听了听这边的问题。” 降谷:??? “所以你们是完全忘了我吗?” 面对死亡提问,云居博三连忙凑近话筒,“没有没有,只是觉得搞不好你那边有情况,不想打扰你嘛。” “好吧。”降谷勉强接受,“情况我了解了。以防万一,我去门口看看救护车的情况,你们不用担心我。” 他们呆在楼上,找了个不错的视角,很轻易就能观察到医院门口的动静。然而,打过电话后足足十几分钟,也没见到降谷的身影。 “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云居博三担心道:“还是说降谷已经黑到可以隐形了?” 松田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接这个很烂的冷笑话,“放心,没事。” “诶?” 他很放松地靠在栏杆上,“他刚刚还报了平安,降谷那种人,不会在危险马上靠近的时候还一无所觉的。又不是你。” 云居博三:……谢谢,谢谢组织对我的肯定。 “别那副表情,”松田低低笑了一声,又补充了两句,“你把行动计划都说了,他肯定知道我们在能观察到门口的地方。但还是讲了这种话,大概就是有秘密行动不能明说、也不想让我们跟过去的意思。” 想到松田之前提过的、关于毕业后计划的猜测,云居博三半天没说出话来。 “所以我说,大路小路都一样是走,你不明说也没什么。”松田无所谓道,“我们也——” 他还未及说完,楼下就有了动静。伴随着声声惊呼与枪响,一名穿着病号服、左手上还挂着手铐印的病人就这么扯着被子做缓冲、从三楼窗口跳到了医院窗外的大树上,随即顺着树干滑到地面! 这家伙应该就是红暹罗猫要找的人了! ——盯着他的人都在干什么啊! 云居博三不由得怒骂了一句,“警察都是废物!” 松田:“你为什么抢我台词?” 博三:…… 在重重包围下,犯人是跑不远的。但一旦让他回过头来冲到医院大厅,他就很可能挟持人质!为了不暴露行动计划,也是因为时间来不及,这里的病人和医护都还留下了相当一部分! “松田同学,”云居博三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地叫了一声,“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松田:“什么?” 他闭紧双眼,下颌微微上扬,壮烈地解开了外套的拉链。 “不是,”松田难得地露出了看不下去的表情,“虽然云居同学你……但色/诱犯人应该是行不通的。” 云居博三把外套抱在手上,露出里面的病号服,一脸茫然,“你说什么?我只是想把病号服露出来而已啊!” 半分钟后,松田顶着颧骨上形状奇怪的淤青,推着在轮椅上一脸虚弱歪坐着,上知天文、下肢瘫痪,cosplay霍金的云居博三,平静地在一层亮相,正碰上持刀跑路的犯人。 那家伙起先并没有注意到这两名年轻人,他正忙着寻找适合挟持的人质,成年男性并不适合;因此没有过度关注这两个在他看来是不明情况的普通人,松田成功地推着云居博三靠近了他。 “嗨,”云居博三闪电般从轮椅下面摸出了已经被松田拆解、只剩花架子的炸/弹外壳,“你有看到这个吗?” 犯人脸色一变,显然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如果是他们红暹罗猫自己的东西,他没必要露出这种神情!和那位长官的情报对上了! 松田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脸色的变化,向后给了个手势,云居博三立刻出声道:“你不知道吧?救人可不需要安这种东西,他们这是要弄死你,再让你们红暹罗猫背这个在警察医院大杀特杀的黑锅啊。在警察的地盘上尚且如此,哪怕这次你被救出去了……警察至少还不会杀了你吧?在你们这判个死刑可是有够难的。” 犯人犹豫了两秒钟,但很快,他用力推倒了云居博三的轮椅,继续往前寻找挟持目标! 只在顷刻之间。见他已经跑出包围圈,云居博三情急之下摘下炸/弹外壳,狠狠丢了过去。犯人刚刚才见过他手中正常运作着的计时器——是松田拆除时特地留下的惊喜,关键时刻吓唬人也够用了——这混蛋一惊之下慢了步子,已经被借机绕背的松田一个标准的擒拿术按倒在地上。 “好耶!”云居博三振臂高呼:“给他一个两面包夹芝士!去骗!去偷袭红暹罗猫的老同志!” 大概是太开心了,明明这里不该有人听懂这个烂梗,但似乎听见了笑声。云居博三松下一口气,从翻倒的轮椅里慢慢爬出来,脸上也撞出了和松田同款的淤青,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看着犯人被警察重新押走,他暗自撇了撇嘴。红暹罗猫最爱针对权贵、财团下手,因此有颇多政要关心此事,这里来的想来已经是最精英的警力了。即使如此,也能让犯人跑出来,真不好说是柯学定律还是什么。 这样发着呆想着,云居博三漫无目的地茫然四顾,目光却突然有了焦距—— 他看到,寇卜祝老师,正面带笑意地举着手机给他拍照! 云居博三:“……” 他是知道的,他导师本来就有这个毛病:大家答辩、作报告的时候他就喜欢给所有人拍各种黑照放在大群里,让大家跟玫瑰花、烟花、握手表情包,而且还永远不用PS修图。没想到都穿越到二次元了,他还阴魂不散!生物博士(未毕业)气得猛拍轮椅扶手。 松田大发慈悲地把云居博三拉起来,他不确定地问,“这下应该结束了吧?” “刚开始呢,”松田无所谓地一笑,“你没发现,降谷那边半天没动静了吗?” 唉。没完没了。 云居博三看着犯人被押送着逐渐走远的背影,头疼道,“我就知道,没有一哭二跪三忏悔,这一集是结束不了的,刚才咱们这么折腾也就最多刚到,‘警察学校之医院篇,下集!’啪叽,开门音效。” 松田一脸困惑地看他,“又摔到头了吗,你现在想不想吐?” “想吐?通风橱坏了吗?”他茫然。 “果然是撞坏头了,”松田拽着他的手肘硬把人扯了起来,“我带你去扫个CT,你头部没有金属物品吧?”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被对方带着迈开了步子,“没有,我不戴耳钉和项链,这个年纪也不可能戴假牙吧?” 也许是错觉,他感觉松田的笑容更加森然了。 在去CT室的路上,降谷又打来电话。对面没有什么奇怪的背景音,他们放下了一点心;但接着,降谷就冷静地提出需要帮助,希望能听到关于炸/弹构造的详细讲解。 云居博三心里发毛,而松田早就猜出意图,直接说了结论,“我刚刚借纸笔画了构造图,等下发给你,不过……你不用去分析安装风格了,可以确定不是红暹罗猫的手笔。云居刚才用它试探了犯人,对方很吃惊,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知道了。”降谷的声音相当平静,“听好了,松田,你和云居马上按我说的做!” “还有警察在呢,”云居博三感觉自己的嗓音有点发紧干涩,“为什么要找我们?” “那种根本就不用管,”松田随意拍拍同学的肩膀,“告诉我们要怎么做,快点。” 降谷清了清嗓子。于是云居博三也不自觉地并拢脚跟立正。 “你们要记住,”他一字一顿地说:“绝对,绝对不能把炸/弹放进排爆罐!” 本来以为送来的是救命物资,结果却是催命凶/器,云居博三感觉自己头都大了。如果单是焦虑还没什么;但他隐隐发现,现在有种上班上到晚上八点后的感觉——他已经不想思考了。 ……为什么事情还不结束啊?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个小声音几乎是在委屈地尖着嗓子哭喊了:我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不结束! 也许,也许每一个没有长大、没学会为自己负责的人,内心深处都还住着个婴儿。在婴儿的概念里,世界是相当单纯的,每件事都有人为他负责:撞伤了额头是因为粗心的家长没有拉住他的手,蚊虫叮肿了脸颊也是因为疏忽的妈妈没有关紧窗子。一切都那样有迹可循,总能找到一个人来为他们所感受到的苦痛负责。 于是,走出那个婴儿房以后,他们仍然会这样看待问题。而在校园时代,师生关系、同学关系、舍友关系……这些无法选择、像亲情那样天然绑定了的人际关系让他们可以方便地去代入之前的公式:总之都是导师的错!都是你们的错!我没有错!我还可以像个婴儿那样坐在地上大哭,因为错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是我啊! 转嫁责任。永远转嫁责任。 于是到了需要自己扛起责任的如今,云居博三终于沮丧地发现,他是何等的不负责任。性命攸关,但他懒得思考了。他竟然懒得思考了。 而这次他找不到人能责怪。他第一次弄明白了:也许他是真的抗压能力差。 “你冷静一下。” 还像是婴儿被妥帖地握住小小的拳头,松田的手覆在了他肩上。但那并不是个保护的姿态,而只是一个提醒,一触即分。 那是对同伴的姿态。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松田含着笑意说,“对吧,云居?”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千军万马呼啸着冲破了自我麻痹的藩篱。云居博三忘了他自己的情绪,那一瞬间他甚至忘了他自己,满心满意都是某个下午,逃课出去看剧场版的回忆——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对吧,松田?” 牵起警校组的剧场版。溯源降谷零的线。1200万人质事件的前篇,倒数的四年,预告的信件,跳秒的炸/弹。萩原。寒风拂过的七天。似曾相识的案件。最后三秒钟显示的米花中央病院。爆开的白光中平静的双眼。 想起来了,他全想起来了。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偏偏想起来了。 16. 去无踪(八) 像是也坐在摩天轮上,还是4℃ 12000rpm、离心五分钟的那种实验室冷冻离心摩天轮。云居博三只觉得所有血液都被甩到脚底,整个人都惨白冰凉了起来。 他本来不应该这样害怕、这样激动的。不是此刻,不在此地,不是同一个犯人,不是同一起案件,本来除了八个蛋,不该有任何重合的东西——八个蛋,剧场版里不是到处都有吗? 只有一点重合,只有一点,让他彻彻底底迈不动步了。 “松田……阵平……”他第一次这样恐惧地念出了身边这个刚被他揍过的同学的名字。 被他揍过的同学,黑着脸给他在医院陪床的同学,和他一起在课上挨骂的同学。 就是这个人,重合点就是这个人。 他的同学会死在一场爆炸里。 “怎么了?”松田还埋头写写画画着,没有抬头看身边人的脸色,“别慌,还有办法。” 云居博三艰难地张开嘴,像是停滞了一个世纪的齿轮重新咬合、运转起来,“什么……办法?” “如果要爆炸的话,我们还可以趁现在把手机格式化,谨防身后社死。”松田轻轻松松地说。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嘣”的一声。血液瞬间冲到头顶,他在耳鸣中意识到,有根弦、有块堤坝、有道防线被冲破了。 做警察是会死的。这些朋友们给人的安全感太强,这段时间里,他甚至忘了这件事。 是会死的。 “别胡说!”他厉声道:“松田,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 松田愣了一下,倒没取笑他迷信,只抬手拂了拂自己的肩膀,神色随意得像在掸灰,又认真得像是在擦拭肩章,“警察嘛,总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不过有同伴的话,大概率没问题的。” 他再是应激也知道现在不是深想之后事情的时候,只能先勉强平复心情,感觉整个胸腔都在抖,“我们可以怎么做?” “我们有同伴嘛。”松田稳稳地按亮手机,“让警察学校的同学们想办法把装着排爆罐的车拦在路上。如果降谷笃定警方的排爆车有问题,那么无论是搜查课还是公安哪一方出车,由另一方去拦截都很容易说不清,反倒是民用车不会有那么多麻烦。除了爆处那位没有人知道有警校生参与进这次活动,事后也不太容易被追责。放心,萩超级会开车。” 云居博三不合时宜地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原来松田并不是不懂警察内部的这些弯弯绕绕。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松田该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怀抱着一腔热血,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 ……潜意识里,他觉得,再是理想主义者,知道这些事也会幻灭、会失望,会“成熟”,会放弃本来的理想。 你们一定是不知道,才会这么正直吧? 却原来,他们早就想通了。是洞穿了千灾百难,知道悬崖在前方,也会在最后一刻都相信着能够飞跃、接受去崖底为他人铺路的结局的人。 最终还是选择踩下油门的人。 “嗯,”云居博三也笑着说:“是啊。萩原超级会开车的。” 萩原认命地穿好外套,正打算出门喊人,却发现诸伏已经等在寝室门口了。 “哎呀,小诸伏,”他倒也不是很意外,愉快地打了招呼,“是小降谷和你说明了情况吗?” 诸伏景光意态闲闲地整整袖口。自从抓到外守一后,他整个人都从容了不少,笼在眼前的那一层血雾弥散,像座第一场春雨落下、逐渐苏生的山,欣悦而坚实,“没有。Zero他只是在半小时告诉我他和松田一起行动,刚刚提醒我不要轻易回复消息,我就过来了。” 萩原大概能理解。既然小降谷和小阵平在一起行动,就意味着他可能会被作为支援的备选;小降谷提醒了不能轻易回复消息,也就是说警方可能会给出矛盾的指令,不一定能完全听从。而这种情况发生后,小降谷还有小阵平能信赖的支援,目前来看就只有警校的这几位同学。所以诸伏会知道他即将行动。 只是,如果说不要轻易回复消息的话,就说明他们两个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准上级,乃至于,自己的情报来源…… “不愧是你啊,小诸伏,”萩原笑了一下,“警视厅还是公安?” 他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而萩原的眼睛越睁越大。 如果说,连小降谷给小诸伏的消息都这么隐晦的话—— “不是吧,”他低声说:“你和小降谷不在一起吗?” 诸伏竖起左手食指抵在唇边。 “我也不确定,”他弯起眼尾,“目前为止——Need not to know.” 松田还在等警校那边的消息。在阻止排爆车前,不能放下心来。 “说起来,萩原同学肯定不会自己一个人去吧,”云居博三低头盯着地板,用以掩饰自己的眼神,“……同学们,大家,都信得过吗?”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卑琐。 “不一定啊。”松田的笑容迎着光,有几分不真切的缥缈感,博三愈发不敢抬头,只能听他讲:“就像我们虽然跟了寇先生两天,基本认为他可信,但也不能确定他的情报是否真实。不过,不能因为有不确定性就不做吧?赌一把罢了。” 是啊。不能因为有不确定性就不做。 云居博三是懂这个道理的。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简单?努力就一定会成功、做了就一定有结果、付出了就会被关心……想什么呢,连上学都不一定能毕业了!生物博士(未毕业)悲愤地想。 他知道他为什么问这样的话。 ——他不想让萩原去,不想让萩原面对危险,不想让他们有任何一丝一毫靠近那个既定结局的可能性。他想要找到合适的遁词,就像在导师面前开脱自己的任务、逃避分配的项目那样,体体面面地让他们放弃。这样他们就安全了。 他想……他想轻描淡写、体体面面、不触及本质地让他们放弃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事业、他们的责任感。而且他现在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云居博三,你不能成为那样的人。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成为想让孩子“离家近”的自私的父母,不能成为想让家人“只爱我”的惶然的小孩。不能因为在这个世界只有这几位同学能勉强算作是朋友,就妄想着要阻拦他们、软化他们。 他们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宝物。 半小时后,松田收到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来自萩原,防爆车最终没有到达医院,但并非是因为他和诸伏的阻拦——被围堵的防爆罐车“意外地”撞上了一辆卡车,而那辆卡车又“巧合地”刚好载着危化品路过。两辆车的司机都没能活下来。庆幸的是,他们没被卷入爆炸的冲击波,得以完好无损地目击了整个过程。 为此,松田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第二个消息则来自降谷,仍然简洁干脆、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其他事的影响:他请求松田注意那个见过一面的护士,如果发现对方在医院里行动,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可以考虑抓捕。 “这警察医院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云居博三绝望地捂住了脸。 松田看起来也有点不想说话,摆了摆手干脆道:“找吧。” “这么多人,怎么找啊,她又不会送上来给我们出示健康码。”云居博三只恨自己不能调监控,“所幸现在把那批防爆罐拦路上了,她再有本事也不能把我们都炸上——” “咚——!” “……天。”博三默默地把话说完,想了想总觉得有点尴尬,又补了一句,“天啊。” 他们对视一眼,连忙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有没有觉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中考跑一千米还是上辈子的事——哦,确实是上辈子了。博士生(未毕业)的身体素质相当之差,他现在都还记得自己考研前那年的体测数据:所有的项目分数都在下滑,只有肺活量不减反增,大概是考研的时候叹气太多了。 现在谁还能跑步啊!剧烈运动早把肺里的空气和思考的余地挤出身体,他本想象征性思考一下挑个委婉点的措辞,又觉得词穷且毫无必要——对方是松田阵平啊!在他面前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嘀嘀咕咕拖拖拉拉的完全没有必要嘛!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被责任感赶着东奔西跑的,做好了也没有人表扬,搞砸了会被所有人责备——”松田百忙之中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说这个吧?” 云居博三先是下意识猛点头,又晃到了他刚脑震荡过的头,只好把吐槽憋在心里:一边日剧跑一边说长段台词是日本人的天赋技能吗?他们是都有两个肺吗? “警察就是这样,特别是底层警员,”即使是漫画主角,也无暇在这种时候长篇大论。松田只是这样说了,“所以先做!要思考意义的话,之后再说!” 是啊。底层警员就是这样。没有影视作品中那么多的惊心动魄。跑腿、抓人、执行,要保证执行力。思考意义、厘清案情,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他更加卖力地跑了起来。 医院这样的地方有不少医疗器械在,并不好安放信号屏蔽器隔绝遥控,因此他们也并没指望着会有哪个傻子守在八个蛋附近等着看烟花。按下遥控板的事而已,何必呢——俗话说得好,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但也就是这么神奇,在追击的过程中,他们竟然真的成功看到了那个伪装成那名护士的人的踪迹!云居博三撑着膝盖拼命喘息的时候,松田已经出手,凌厉一拳朝着对方的脸就招呼了过去! 开始时,他还觉得蹊跷,但见松田的攻击方式,也就慢慢反应了过来:这人八成还是易容成了那名护士,非要等到人听见动静跑过来才肯逃走,显然意在混淆。易容虽然在柯学世界算是司空见惯,但大部分警员大约还是并不了解这种技能的。就算看到的人怀疑是易容,只要犯人能跑得掉,最终也只能定性成疑点,无法确认。 但,现在这里有人知道这件事!只要证明这家伙的脸上有易容就行了!松田显然也意在揭开易容材料,想到这里,云居博三缓缓举起了手机,联系降谷后默默打开了摄像头。 所幸,松田的实力根本不需要谁来替他担心:一路狂奔以后,他竟然还有余力在五回合之内解决犯人。结合了拳击技巧的无伤擒拿术相当可怕,松田跪压到对方身上,撕下了乱七八糟的易容材料,好好地给犯人上了手铐,还有心情嘲笑一旁举着手机的云居博三:“看看你那副举着手的样子,真傻。” 云居博三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可是,不举也是不行的吧?” 松田:“……” 无论如何,结束了。博三见自己拍照留证的二手准备用不上,松了一口气,默默调转镜头,来了一张自拍。 松田:“你在干什么?” 云居博三头都不回:“自拍啊。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我要背对爆炸现场来一张。” “说得好。这是你身后的衣服起火的理由吗?” 博三:??? 而松田游刃有余地脱下外套甩灭了他身上的火星,借着最后一点火点燃了甚至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来的香烟,优哉游哉吸了一口。 在装哔这条路上,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云居博三默默地想。 17. 去无踪(九) 没有解决掉一件大事后的成就感,也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他与松田站在残砖碎瓦中等了许久,直等到他上臂擦伤处流下的血凝固,终于能确定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他们当然是在做有意义的事。但他像做完实验一样茫然疲倦。确认过这一点后,他心中突然第一次升起了与从前都不一样的,对于东京警视厅那一群摆设警察的崇敬之情。 长期感受着智商压制,却永远都坚持做对的事,谈何容易啊。 松田看他半天不说话,决定活跃下气氛,“怎么,云居君第一次身后起火,吓着了吗?” “怎么会?”他若无其事地脱掉烧得焦黑的外套,“第一次是去重庆考试,第二次是实验室爆燃,我早习惯了。” 松田:“早就想问你了。工科真的有那么危险吗?” “不亚于生活在米花町。”他郑重回答。 这下子松田更迷惑了,“米花町很危险吗?” “呃,七年后的米花町……不管那个,”云居博三强行扭转话题,“我想问,我们还等降谷回来一起走吗?” 松田就笑了一下。那样子简直不太像是他了。 “等啊,”他说得不快,但声音轻轻扬起来,“我们一起来的,还是要一起回去。” 他知道降谷应该已经有了自己毕业后的去向,知道降谷一定联系了未来的上司才会有这么多的情报,知道降谷还有很多收尾的工作要做,知道他很大可能没时间回来找他们。 ——但是他还是要等。 愿同来同归。 等待戈多,啊不是,等待降谷。 警察前辈们也没过来打扰他们两个——更可能的是,他们还有事情要忙,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们。或许两个叛逆少年还能吸引到苦口婆心的警察叔叔上前劝一下要早点回家,但两名预备役警察就不一样了:所有人都默认他们能照顾好自己。 “有种地球公转速度突然加快的感觉,”云居博三吐槽,“陨石来的时候我们在世界最前面挡着,等事情过去了我们就被甩到世界背面,无人在意。Who cares about your lonely soul! We achieve towards a larger goal!!” 松田有点意外地看着云居同学,倒没说什么。他也累得够呛,靠坐在地上盘起腿,盯着走廊的方向不讲话。降谷到底是不是鸽了!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四个大字:等待鸽多。 “肯定还在忙吧,”博三怜悯地摇摇头,“真辛苦啊降谷,还没毕业就开始打工了。” 松田拍拍他身边的地面,“你站着不累吗?” “啊,还好。”云居博三从善如流地过去坐下,“在实验室点板子经常能一动不动地站三四个小时,等回过神来腿都不会打弯了,比我性取向都直,早习惯了。” 松田不以为意:“那你不也是,还没毕业就开始打工了。” 云居博三:“……”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极强! 最终他们还是等到了。 警察学校的医务室里,云居博三皱着眉给自己反手换包扎敷料。 “你也是真行,”护士小姐让他住手,毫不容情地往伤口上怼了酒精棉,“跟你一起行动的几位同学都是搏斗中受的伤,就你,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结果被爆炸冲击出来的碎片划了这么大一块。再往里一点就要伤到神经了,不知道躲的吗?” 云居博三只有汗颜:看影视剧里都是硬往上冲的,这不是他觉得他上他也行吗!谁知道人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躲就躲的,只有他是真的在莽…… “没关系,”他坚强地比出一个大拇指,“我是一个擅长留一手的人,不会把胳膊炸飞的。” 护士小姐:“……” “啊,炸飞了也没关系,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摆脱二臂的命运。”云居博三认真地思考起了这种可能性,“而且这样的话,我就没有对手了!可以助每个人一臂之力!” 护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换药肯定很痛,”她看着创口旁因为病人紧张而乱跳的肌肉组织,“喊出来也会很丢人。但你这样讲废话只会让神经更兴奋,是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效果的。” 一旁的松田和降谷早包扎好了。他们的伤要比这严重得多:松田侧腹部被那伪装成护士的混蛋掀过来的木板砸得一片青紫,软组织挫伤之外还有轻微的内出血;降谷的额头上则被不知道什么锐器划出了相当深的三角形伤口,缝针之外还怼了破伤风,但他本人不怎么在意,甚至还有闲心嘲讽松田身上是他和萩原的应援色,被松田坚定有力地回了个中指。 他们相当默契地没有提及任何警察医院事件的细节。没有提及怀疑、隐秘、暗流涌动的势力。他们尊重彼此的选择。 ——所以云居博三现在喊出来的话,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他不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现在感觉怎么样?”护士仍然没有放轻手上的动作——这样的伤她见得太多了——只是提醒了一句:“你可以说你自己的感受,从心理学知识上来说是一种放松。” 是放松吗? 云居博三就汗涔涔地笑。 “一句话,”他说:“小姐,你要是反派,现在你问我什么我都招。” 熬到伤口长了痂、结了疤,在百无聊赖的养伤过程中被樱粉色的青春气息激得发痒,他们终于被允许自由活动,可以举办一次迟来的庆功宴。 ……这次,KTV里的云居博三仍然坚强地把自己灌醉了。 本来一开始也看不太出来:他还是笑意微微地给每个唱歌的同学摇沙锤、打节奏,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气氛组、沧海遗珠的节奏大师。直到,他自己激情演唱术力口歌曲时,KTV的自动打分系统勉勉强强地给出了86分的成绩。 整个KTV都听见了,云居博三倒吸的那一口凉气。 他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又无比坚定地伸出一只手。像指点江山,像摩西分海,又像那位老人在南海边画圈。 他气定神闲,气沉丹田,气势十足地发出了大喊—— “敲里吗!连你也卡我绩点!敲里吗!敲里吗!” “绩点!绩点已经走十年啦!你清醒一点!” “GPA!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用什么还!”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猿鸣三声泪沾裳,江州司马青衫湿。 大家都处在茫然之中,还是班长勇敢地站了出来,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擒获了这个空有其表的大弱鸡,把他牢牢按在了座位上。 “你在干什么啊,云居同学!”好人伊达,震声。 云居博三老神在在地打着醉拳,高深莫测、仙风道骨地摇了摇头。 “你不懂,班长,”他煞有介事地说,“一切哀愁可溶于酒,溶解需振荡五分钟。” 所有人:…… 也许是因为酒喝得实在太多了,也许是因为今天太累了,还有可能是因为世界实在太多变了。 交警说喝酒会让感官麻痹,但他还远没有做好成为警察的准备,所以他有相反的意见:他认为酒精会让人敏锐,让感官复苏——至少,不喝酒是感觉不到地球在自转的。现在他才在晕眩感中发现,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喝过酒后,他终于肯承认,对于原来的生活、熟悉的世界、唾手可得的前程,他始终有一点点不甘心:像喝空了的酒瓶里余下的一点酒气,就那么一点点。 但他爱现在这个世界。所以,他有了在警校毕业前夕,思考未来生活的勇气。 他要怀揣这一点点酒气去奔江湖了。 这会儿,他脑子里绕着的竟然是过去的一件小事,只是一件小事:疫情期间,进口的引物过不了海关,他领着师弟提取质粒,用国产材料连续做了一星期也做不出来,本来是很简单的实验但大失败,连续大失败。 那个引物其实并不难合成。但只是没有人愿意花一点时间,去针对性解决这个问题。 累了,他累了。苦酒入喉心作痛,打了一套拳以后他在班长的擒拿之下陷入了沉默。 伊达航陷入了迷惑,“我有用这么大的力气吗?” “有,完全有,”他奄奄一息,“我的颈椎病都被你治好了……” 诸伏同学微蹲下身,真诚地抚摸他的狗头,“云居同学,你现在的姿势比较像无脊椎动物哦。” 整个人挂在伊达身上的云居博三:…… “没有,我就是在想,”他思索着说,“总是会有一些没有人愿意去做的事呢。” 总是有一些事情,虽然不算简单、但明明努力就能攻克,却没有人去做。 他之前也不想做。做得快也好、做得慢也罢,总归工作时间是固定的,他也不过在这个课题组呆三年。他很喜欢师兄的一句话:就这么一点钱,不值得卖命。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有科研理想吧? 他当然早就想开了,他当然早就摆烂了。毕业就行,毕业就行。 他真的走到毕业答辩前了。再累再无奈,那一刻他也是得意的。他觉得他已经把这一切都圆满地做完了。那一刻,他完全与过去的生活方式和解了。他觉得自己是成功的。 ……但在他学会放弃科研理想、放弃平等交流、放弃争取权利、放弃思考意义,只坚持熬到毕业这件事本身之后,已经学不会怎么再纯靠自己坚持一样东西了。 云居博三看向周围的同学们。在他眼里,他们简直闪闪发光。 他们是怎么学会的呢? ——想看他们一直这样闪闪发光。 那一瞬间,只在那一瞬间,云居博三做下了一个决定。 “松田,萩原,”他一脸严肃地向着他们的方向举杯,为了盖过KTV的音响,吼得无比大声:“你们!能不能帮我!五天备考三天模拟!我要奋斗三十天冲进爆处!松田君,你见过凌晨四点故乡的撒库拉吗!” 如果说警校组的五个人都是大猩猩,那让大猩猩帮忙补课一定就是最早的猿辅导吧!云居博三得意地想。 18. 来无影(一) 萩原和松田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是云居同学原本也没有很擅长这方面吧?”萩原很和缓地问。 要是平时,他没准也就能理解萩原话里的深意。然而云居博三现在酒酣胸胆尚开张,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癫狂状态:男人怎么能说不行!现在就给他们证明一下我是真的会卸! “你不懂!”他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因为工程师来不了我自己拆仪器的生活你懂吗!” “就这个烘箱!”生物博士(未毕业)猛一用力站起身来,带倒了桌子上的酒瓶;就在大家以为要发生惨剧的时候,他一把抄住瓶颈,用它当教鞭挥臂指向烘箱,“顶多升温到二百多度!我用的马弗炉!可以到七百度!火化个把人是没问题的!与各类追妻火葬场有长期稳定合作!” “结果!我同门!拿马弗炉烤干塑料仪器!等我赶到的时候,全都烤化了粘烘箱底上了!” 他说得无比沉痛,“你别说,我同门是个注意细节的人。那一个个圈整整齐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烘箱刚拔完罐呢!” 诸伏诧异,“所以为什么要烤塑料啊……” “他说他不知道那些样品瓶是塑料的,”云居博三保持微笑,“我能理解,真的,有时候就是得烤一下才知道。比如说不这么考验一次,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同门情谊居然是塑料的。” “是我!阻止了爆燃!还修好了仪器被塑料堵住的管道!省了好几十万!” “所以!我一定可以!” ——谁问你这个了啊! “……好吧,”萩原无奈地捂住脸,“虽然感觉还不太确定,不过之后你有什么好奇的可以试着来问我们。” 在云居博三硬扯着两名同学、强盗一样商议辅导时间的时候,诸伏同学含着笑意打断了这一边倒的对话。 “抱歉,但是可以的话还请把这件事也作为前提,纳入时间考虑吧。”他像八翼大天使展开翅膀一样庇护了两名无奈的同学,萩原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因为你们帮忙解决了之前的事情,我的哥哥希望能够当面感谢大家。他近期会来东京这边,具体时间可以在协调了大家最近的安排之后商定。” 摄入的所有酒精一瞬间从头顶冒出去,云居博三活生生地被吓清醒了。 ——那是货真价实的警察啊,要是被看出身份问题,警校的毕业寄语就是真的“寄”语了! 云居博三心里很清楚:诸伏哥哥和他的同期毕竟不一样。毕竟,报到第一天他就穿越过来了,同期们带着了解新同学的心情认识到的从头到尾都是他本人,即使觉得他奇怪,也不会认为他身份有问题,最多认定他脑子有问题——当然差不多也是正中红心——但正规刑警可就不一样了!他也不是“云居博三”的同学,不会带着对同学的心理预期观察他,只要这位兄长有他弟弟一半的敏锐,绝对能发现问题的! “我,我还是不去了,”云居博三支支吾吾地说:“你们吃好喝好!” 诸伏像是看懂了什么似的,微微坐直身子。几乎是一瞬间,几位同学敬畏的目光就投到了他身上。他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慢条斯理地开口:“为什么不来呢,云居同学?” “我要赶紧补习,”云居博三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现在我的目标就是学习怎么解决炸/弹,研发反炸APP,加入防弹少年团!” 所有人都在无奈地摇头,然而诸伏不为所动,仍旧礼貌地笑:“只是想要达到进入爆处的门槛的话,大可不必这么急着学习,工作以后也是可以练习相关技能的。” “出了警校再学习那不就是无校学习了吗!是没有用的!”云居博三玩了没有人能听懂的谐音梗,心下寂寞如雪地从实招来:“……而且,我不想从交番等够时限再进爆处。” “我想和萩原松田他们一起,获得邀请,提前进入爆处。当然了,现在想再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也来不及,所以我打算在充分的复习后,去爆处毛遂自荐,争取机会。” ……不这样的话,可能会来不及。 但大家并不太明白。半晌没有人讲话。 “这样啊,”诸伏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下来,“也许有时间的话,云居同学愿意单独和我聊一次吗?” 那双清亮的蓝色眼睛对着他。像末日审判前神使的眼睛。他似乎可以看穿任何事。 鬼使神差地,云居博三就点了头。 “那就在明天晚上吧。” 被奇怪的感觉笼罩着,接下来的联谊气氛相当微妙,连烤肉炉都似乎不温不火。大家若有所思,只有醉鬼云居博三自由飞翔,一把拍掉降谷伸去夹蘑菇的筷子,“这蘑菇刚放上去的你就要吃啊!现在种回地里它还能活呢!” 没人理他。 “小阵平,我们真的要——” 萩原试图征询幼驯染的意见,被诸伏温和且不容置疑地截断,“没关系的,在我和他聊过之后再决定吧。” “景老板,”接收到降谷向着诸伏投过去的担忧眼神,松田仍然只作不见,自顾自地在小碗里加了酱料,推到诸伏手边,“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诸伏无知无觉地伸手滑过自己无表情的脸,提起一边嘴角:“有吗?” 所有人:……绝对有吧! “没有,hiro也不是真的认为他一定有什么不良企图,或者说就是想靠着松田和萩原升职加薪,”降谷相当自然地接过了解释的工作,就像这些年里他们互相做的一样,“只是会觉得,这样一个隐瞒了很多东西的同学走上警察岗位,确实有些危险,所以想要自己去确认一下,对吧?” 是的。对被找上的松田和萩原来说,尤为危险。 他想去排除这样的危险。这五个人对于彼此来说,都太过重要了。 ……如果,如果云居博三真的有问题。诸伏不认为云居真的会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云居博三真的会对大家带来威胁,而这个人却正好是因为他童年时家里的事才有机会接近大家的。那么他该如何自处?他又怎么能容忍、怎么能接受呢? 不能再有人死了。 消沉的宵夜结束后,他们启程回校,路上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遇上了一起抢劫案。虽然很离谱,但在这里,倒也正常! 其余几个人已经默契地上去包抄了,萩原有意落在后面观察,“云居君,遇上这种情况的话有把握吗?” “有把握,”云居博三一无所觉,深沉地说,“我头铁。” 萩原以拳击掌,“哦!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铁头功?” “不,”他摇了摇他那很铁的头,笃定道,“意思是,歹徒只要给我迎头一刀,他就会遭遇划铁颅。” 萩原:…… 没准小诸伏想多了,研二酱忧郁地微微侧头——就云居同学这个智商,他又能搞出来什么花活呢! 不过,既然小诸伏都应激到这个程度,他毕业后的去向应该很危险吧。即使是在警视厅公安部或是公安的业务中,也显得格外危险的那一种。萩原神色一暗。 有惊无险地轻松解决了歹徒后,大家赶到警视厅。 又是一次熬夜报警做笔录,所有人都困得双眼迷离,在警局一个接一个地打哈欠。萩原困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还有闲心调侃伊达航:“班长,你要是日后去搜查课做了刑警,可能就要睡在警视厅了哦?” 松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有家能回,谁要在警视厅过夜啊。是家里的床不舒服吗?” 这里没有人看过m25。所以对话没有任何迟滞地进行下去了。 “深夜报警应该也很罕见吧,”伊达环视着警局中的警察,“前辈们看起来都很重视啊。” 云居博三不以为然,“深夜报警有什么罕见的?熬夜做实验的时候我的身体一直在报警。” 所有人:…… “你需要法律援助吗?”降谷零真诚地问,“毕业以后应该也没什么顾虑,可以起诉实验室了吧。” 生物博士(未毕业):……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前提是毕业后。 “现在还不行,”博三忧伤地摇了摇头,“即使拿到学位证也会有很多顾忌啊。” 原来,工科学生这么惨的吗?大家互相对视一眼,感觉找到了外守一如此变态的真相:都是工科的错吧! “所以说你之前宁可从医院里出逃也要躲开寇先生……”降谷沉思着说。 云居博三慢慢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光大亮,醉酒的云居博三在头痛中醒来,回想起他和诸伏的对话,悔得想连夜扛着火车跑路,并在十步之内加速到第三宇宙速度。Goodbye, solar system! 他知道自己露出的破绽太多又太大。他脑子里跑马、嘴上讲怪话,从里到外都不像是要做警察,现在又突然这样积极地在为进爆处找办法,很难让人不去怀疑他。 ……可他那时候既没真实感又没归属感,只能拼命说话去填补不安。他对离奇的生活一让再让,只敢在口头仓皇设防。当被丢到世界的夹缝间,四下看看,唯有自己最庸懦平凡,身边人都如苍天般辽阔高远。他的抗压能力本就一般,怎么能直面被空投进动漫的惊变:平地犹难见,况乃隔山川? 不过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承担后果。现在既然选择融入这个世界,他就应该为先前的行为做出一定的解释,他就应该给出选择警察生活方式的理由。 他下定决心,要珍视诸伏给他的机会,努力地去取得信任。他要尊重人。 ——但他不够尊重警校的规章制度。等到宿醉后清醒的云居博三气喘吁吁地冲到教室,课程已经开始了足足半小时;他被教官毫不留情地要求罚站。 罚站。他不由得感到有点新鲜:上次被罚站还是小学三年级,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现在我都博三了……哦不对,现在又是本科学位了,打回原形。 “同学们,”教官像是已经完成了授课任务,提起了开放式问题,“快毕业了。这节课剩下的时间,讲一讲未来从警的志愿吧。” 给今晚的对话提前做铺垫的机会来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云居博三像是小学三年级时那样,高高地举起了手。余光里,他发现诸伏的目光如剑,笔直地投向了教官。 19. 来无影(二) “我想去爆处一线学习,然后研发好用的警具,申请具有普适性的专利,在给警察队伍创收的同时帮助到更多的警察,以警养警!”云居博三像是阐述项目可行性和研究创新点一样大讲特讲。 教官倒是个好人,没有评价他异想天开;相反地,他以警察身份从合作方的角度给出了几点切实有效的建议:警方装备更改来源渠道是需要官方机构背书、护具类警具不如工具类受欢迎、必须要注意保密性等等,云居博三佩服地照单全收。 而教官点到诸伏时,他的回答就显得相当犹豫。 “在看到……某个案犯,看到他的判决结果以后,我感到很茫然,”诸伏的神色有些晦暗,“目前为止很失望,觉得如果连法律都无法负责公众的人生,那也许……我也不该把背负别人的人生看作是我的前程。就这样。” 教官的脸当即变得无比阴沉。大概是为了能听到警察该有的回答,他又把全科第一点了起来:“降谷同学,你的想法呢?” “我吗?当然想要成为优秀的警察,但如果没有优秀的法律的话……”他站起身来,从从容容地一拂短发,“那就之后再说吧。” “喂喂,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下课后,云居博三见那几位甚至都没什么反应,赶紧蹭过去询问降谷和诸伏,“刚才课上的时候——” 降谷面无表情地截断了他的话。 “我们两个打算在毕业后成立漫才组合。刚才是练习,你觉得怎么样?” 云居博三:……总有种微妙的自己被自己的方式打败了的感觉。不愧是警校第一,学得就是快啊! 他知道从降谷与诸伏的本心出发,绝对不会讲出这种话,也差不多能猜到他们是为了什么在教官配合下当众自污,这五人组又是有怎样的默契和决心才一语不发。 ……会是很危险的任务吧。未来。 在这个世界里,最可能的,最危险的,最重要的—— “我觉得很好,”云居博三意味深长道,“毕竟你们都是演员。” 诸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了这个夸奖。 “不过,”云居博三认真思考,“漫才组合我不清楚,但搞笑的奥义我知道,抽烟、喝酒、烫头……啊,果然最强的还是松田吗。” 降谷:??? “没关系的降谷同学,”云居博三微笑着拍拍他,“不要对前程太悲观!景光和零的漫才组合一定会受到大家欢迎的,因为——欢迎光零嘛!” 诸伏:…… “好啦,我知道很奇怪。” 他慢慢收敛笑容,尽可能换出诚恳的表情来,“时间快到了。走吧,我也试着解释一下,我这边的事情。降谷,借一下你的幼驯染,很快就还你!” 坐在猫咖里,云居博三怨愤地看向诸伏:他自己身边几乎形成了透明圈,但诸伏身边围了三只小猫咪!足足三只!诸伏同学泰然地享受着猫猫伏膝、趴怀里以及在身边毯子上踩奶的服务,手里挠着猫猫下巴还撸着猫毛,而他两手空空。为什么啊! 生物博士(未毕业)缩在角落里阴暗地爬行:鼠鼠我啊,真的羡慕了!看看这些猫被诸伏撸得,乐不思鼠! 诸伏见他一脸艳羡,拍拍身边示意他坐过来一点,随后把伏在自己身上的奶牛猫抱了起来。流体猫猫的身子慢慢拉长,前爪按到他腿上。 “放松点,不要对他太热情。先让他适应环境,再试着喂他猫条,一点点喂,等他习惯以后再慢慢顺他后背上的毛,他的心情彻底舒缓下来以后就可以陪你玩了。” 云居博三福至心灵:“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和降谷做朋友的?” 诸伏:…… “没关系的,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耗子就是好猫。”云居博三比出大拇指,“降谷同学是好猫!” 很久以前,在城市卫生条件比较差的时候,家养的猫都会抓耗子;后来,人类的生活环境渐渐变好,但精神卫生条件还是一塌糊涂。于是,家猫调整了自己的捕猎方向,开始专抓精神内耗。所以每一只家猫都是好猫,快说:谢谢家猫!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诸伏同学。”云居博三尝试着去挠猫咪的下巴,“我不那么紧张了。” 诸伏就笑着开了口。他顺着手里白猫的长毛,语气和手上的动作一样不急不缓,“没关系的。不如就从你躲避那位朋友的原因说起怎么样?” ——寇老师你阴魂不散啊!云居博三在心里怒吼。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的手在猫毛上无意识地打着圈,“只是我之前不确定一些事。” 看来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是诸伏关注的重点,因为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就跳过了这个问题。而不用他开口,云居博三也知道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愿意回答这个,至少说一下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诸伏哥哥的邀请吧? “我……我和你哥哥经办过的案子有些关系。”他眼睛一闭,壮烈地说起了先前准备的瞎话。 他并不怕诸伏之后去找他哥哥查档案——一方面他哥哥显然是排斥没有成为正式警察的弟弟查旧案的,否则他取得长野案资料的方式也不用那么崎岖;另一方面,这个相关性可大可小,如果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说看到他哥哥一警棍揍趴歹徒以后留下了童年阴影,或者在读过旷世巨作《恨》之后再也不敢看孔明。 今天来这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而诸伏也并不在意他不说实话。他是未来的卧底警察,本来就可以从话语中判断对方的态度。于是他只是啜了一口咖啡,真诚地建议:“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以前的朋友不能见,以后就多和在这里的朋友相处吧。” 以前的朋友不能见——也是的,但现在没时间惆怅这个。 “你放心,我是为了和大家好好相处才打算奋斗三十天冲爆处的!所以你别多想,什么都别想,这情况你想不到,一猜肯定就猜错了!”云居博三急切地俯过身子去,因为太过激动,压低的气声支离破碎,“你就告诉我,你毕业以后是不是……打算去酒吧兼职?” 几乎是瞬间,诸伏就警惕地睁大了眼睛。然而云居博三顾不得那些——他猜对了!涉及酒厂,性命攸关啊! 他慌乱地补充,“我说的不是那种调酒,调酒是一种装杯的工作,我知道你不喜欢装杯……是那种……很多酒!你知道吗!很多酒!” 可能是他瞬间绷紧肌肉的动作太过夸张,那只本来已经在呼噜呼噜的奶牛猫当即暴起,狠狠地给了云居博三的大腿一爪子。 “舒痕胶!我舒痕胶呢!”他悲愤怒吼。 接过猫咖的酒精,云居博三相当熟练地喷了下去——他在实验室擦瓶子标签全靠这东西!无他,唯手熟尔! “看来虽然诸伏君你能完全驯服全黑的猫,但是黑白相间的还欠点火候啊。”云居博三开了个玩笑,放下裤腿。其实还是有些严重的,三道伤口翻着白边,被布料磨着,沙沙的痛。但他相当放松,甚至还有些庆幸地抚了抚胸口,“还好受伤的是大腿,朝你大胯挠一把……” 隐隐接收到了什么,诸伏就皱起眉,“这不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万一挠到手了我还怎么三十天冲爆处?”云居博三说得理所当然,“真是有礼貌的猫猫,没有到手刀!” 诸伏没有接这话。事实上,从提到酒吧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的手按在手机按键上,就像是按着扳机,一触即发。 他是最合格的狙击手、最合格的卧底。兄长教会他,不要急功近利;外守一教会他,要对身边人也保持警惕;他自己心怀热血又心思缜密,懂得怎么在危险的边缘游走着获取所需。 他要尽可能地让对方放松,交代出更多的情报,并在这些情报被传递出去之前保证自身安全。 谋定而后动,他将一击即中。 “我没有想到你会提到……”他眸色沉沉,“也许,我们需要一个更私密、更安全的讨论空间。” 一直到领着诸伏同学进自己在警校的宿舍,云居博三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他泡了两杯茉莉花茶待客,甚至还有闲心收拾自己的工作台。 “我可以看看吗?”诸伏指了指桌子上拼到一半的机械。 他大大方方地带诸伏走过去,“我最近在研究着想做一个排爆内窥镜。” 诸伏毕竟是以后能扛狙击枪的男人,拎着图纸和组装好的零部件看了看,很快理解了原理,“想法很好,如果伸缩做得足够好,再有合适的机器人搭载,甚至可以做到探查不在警方控制区域的炸/弹……云居同学是下定决心要去爆处了吗?之前上课的时候也没感觉到你对这方面有特别的兴趣啊。” “不如说有些人的兴趣太夸张了,平时都在买模型,”他吐槽,“我到现在都觉得,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萩原乐高。” 诸伏:? 20. 来无影(三) “放心,我没打算开玩笑把你糊弄过去,”云居博三赶紧摆摆手,“突然做这种决定也是和我自己有关。” “其实我最开始的时候,看萩原是挺亲切的,当然我属于碰瓷了,”他思索着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都是那种,面对未知的情况,会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心态轻松的人。只不过方向不太一样,我是搞笑角色,他是对外形象比较轻浮……大概吧。” “所以说,他会选择爆处我还挺意外的,特别是发表了那种死亡预感宣言以后。萩原做决定的过程我听松田说了……”云居博三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在我看来那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杞人忧天,而他本人大概也有同感。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会坚持选择踩油门……这让我也开始思考我自己的选择了。” “表现得轻松愉快,多开玩笑,降低情绪这种东西的存在感,仿佛生活中没有真正值得在意的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没有任何情绪;吐槽几句以后就接受,仿佛自己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 “真是失败啊。我把自己的人生都过得越来越轻浮了。” “我没有经历过什么太大的挫折,但我浸泡在一个没有选择权的环境里太久了……天长日久,我只想偷懒,只想从浪费我生命的人手里偷走一部分时间,再更肆意地浪费它。” “现在我想改变这种心态……具体来说,就是让轻飘飘的生命重新变得有分量起来,重新主动承担责任,而非因胆怯而不愿做出改变,永远等待安排和分配,再说着‘这可不是我想做的,是你们逼我的’理直气壮地偷懒。” “这就是我选择爆处的原因,”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显得太严肃、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他没有说出他实际上做好觉悟要承担的责任:那太离奇、太夸张也太沉重了,对并不知道“未来”的朋友来说,并不公平。 但他想,他毫无疑问是喜欢这几位同学的。《名侦探柯南》是周一笔小时候最喜欢的动漫,虽然现在回过头去看青山老贼的正义观未免觉得幼稚,不过身在其中,感受又有不同:遭遇各种不公、误会的人,明明优秀得能胜任这世界上几乎任何一种工作,却肯去无公平可言、无趣、死板、上下级关系森严的基层警局熬日子,只是因为他们有理想,和相信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差不多的理想。 真是太幼稚了,幼稚得简直闪闪发光。连他都被感染得返老还童,想要赶在成为头顶闪闪发光的社畜之前,也做一回闪闪发光的人。 其实他是胆怯的,更是懒惰的。做实验久了,人都有点焦虑症,爱胡思乱想各种失败场景。来到这里以后,云居博三不止一次想过:万一世界意志下萩原和松田非死不可怎么办,难道还能墙了Facebook吗?万一被琴酒一枪崩了怎么办,那还能回到家吗?万一被诸伏当酒厂卧底关起来铁窗泪了怎么办,猪扒饭味道怎么样,牢饭到底有没有劳饭好吃啊?…… 没有人会指责他,没有人会要求他。所有人都对未来一无所知。周一笔的导师都到这里来了,他完全可以脱离死小的剧情线,回到他的实验室申个博,然后复现记忆中的nature文章,轻而易举地再一次毕业,攀登科研高峰。背井离乡无依无靠,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累了。失去近在咫尺的毕业证,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可怜了。又没有人在监督他——没有一个人看着且做了一整天实验的时候,有什么必要把实验室收拾得一尘不染呢? 但他最后还是觉得,总得试一试。 他必须得试一试。 “所以请务必相信我!”云居博三郑重道,“我会为击溃组织的事业献上心脏的!撒撒给哟~撒撒~给哟~心~脏~撒撒~给哟~” 诸伏:……你最好是。 “朗姆是个捏寿司的厨子,”他把自己整理出不多的记忆语无伦次地往外倒,“你先别管什么是朗姆是哪个厨子,总之你先记住朗姆是个一只眼的厨子,俗话说得好:一叶障目,cos朗姆!如果你要和我说不能打厨子我现在就打你!” 即使是诸伏,也被这奇怪的信息弄得有些迷茫,“等等……” “你别说话,我怕我忘了!”他深吸一口气,想到之前对降谷零变安室透是因为吃A药的猜测,赶紧又连珠炮似的说起来,“有一种叫aptx4869的药可以杀人于无形,现有的检测手段无法检测出它的作用,但是极少数人服用这种药以后不会死,而是返老还童!你先记住这件事,早晚有一天会有用!” 他绝望地希冀着,紧盯向诸伏的脸。 ——他没办法了啊。 他不够聪明、不够厉害,不可能接触到酒厂的任何信息,伸手去够一够爆处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他们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不能不管——他怎么能不管啊! 所以他选择把知道的、现阶段有帮助的,全都倒出来。至于之后他会怎么样……他很想说他无所谓,但他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害怕。 他长久地盯着诸伏的脸。 “……云居同学。” 几乎像是慢动作似的,诸伏展开了不真切的微笑。那笑容像张食品外头包裹着的糯米纸,甜润模糊,轻如鸿毛,只用来分隔某种界限。 “那天,你本来是说好在外面等我们的,”他轻声问:“但你进了洗衣店——是故意被外守一注意到的吗?” 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口舌干燥,所有用以润滑的笑话都失去了。所有用以缓冲的胡话都蒸发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被怀疑的吧,肯定会被怀疑的吧。为什么要主动被外守一抓住?想要获取信任?想要打入其中?想要施展计谋? 该怎么解释笨拙的善意?该怎么捧出冲动的好心? ……哪里有人真的需要这样粗笨麻烦的伪善意?又哪里有人真的需要这样蠢蠢欲动的假好心?他们都那么聪明。诸伏那么聪明,那么勇敢。诸伏本来就可以好好地解决掉外守一这件旧事,是他横插一手。 他本来就是多余的人,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 “——好的,云居同学,我知道了。” 不用问,根本不用问。诸伏景光那么通透。谜底就在谜面上。云居博三这个人就是答案本身。 这个焦虑的、笨拙的、冲动的、奇怪的,消极的人。 云居博三的心脏高高吊了起来。 “我相信你。”作为审判者,他确认似的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落针可闻。 “……是因为我这件事做得对吗?”云居博三轻声问。 诸伏摇头。 “不,是因为你在不一定对的情况下做了,”他含着笑,“就像现在这样。不一定对,但说做也就做了。” ——说做也就做了。 云居博三脱力地滑下椅子。他整个人吊着的那口气都卸了,只有心脏满满地、暖洋洋地鼓胀了起来:在回忆起松田和萩原的死因后就塌陷的那一小块心脏,重新鼓胀了起来。 他是多余的人。但这不是多余的事。 “云居同学?”诸伏有些担忧地跟着蹲下去,“你脸色不好。” 生物博士(未毕业)慨然摆了摆手,“别管我,我掉凳了。” 诸伏:啊? 他确实松下了一口气。不止是为他自己。 ——此刻他的了解无比清晰:诸伏会是个非常优秀的卧底。 这里是漫画世界,所以会有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发生:比如说刚毕业不久的萩原就会带队上楼拆除炸/弹,又比如说两个机构会把警校第一和他最好的朋友分别送去卧底……什么东西啊! 当然,这是漫画世界,所以他们也必然拥有与之相符的能力。放在漫画里,云居只会随便吐槽两句;但既然打定主意要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人来对待,又怎么可能不为大家担心呢? 让他放心的是刚才诸伏对是否信任他的判断方法。诸伏同学并不是从个人利益出发,也不是从善恶立场出发:如果云居博三这个人真的背靠可疑势力,就算是他怀着明确的善意和不平故意被外守一带走、想要帮忙获取更多证据,诸伏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上报告、把他带走送去审讯。 诸伏是从行为逻辑的一贯性出发,去审视云居博三这个人的。在明知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故意被外守一带走以求获得更多证据、在明知没有更多证据的情况下说出自己来源不明的情报试图提供帮助,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如果他这个人就是会在冲动的善意驱使下,在匮乏的安全感与过度的保护欲刺激下不顾自己处境,大刀阔斧地做事,那么——如果他知道更多,他肯定也就全都说了。 他就是个普通人。一个情报来源可疑的,但真的也说不出更多的普通人。 ……所以他做出判断:应该容许这样的普通人正常地生活下去。警察就是为了这样的普通人的生活而在工作的。 如果情况允许,这个普通的好心人也许能帮到更多人吧。 能这样判断的诸伏,已经坚定到不会一时为善恶属性困扰迷茫。他一定会在卧底期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会和松田他们转达你的话。”诸伏试图拉住他的手肘,“现在,云居同学,你先站起来?” 云居博三这才意识到,他掉凳之后就干脆在席地而坐。果然,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他已经是个熟练的生物博士(未毕业)了……他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试图借着对方的力站起来,“行吧,我一时半会反正也想不起来其他的。” ——他撒谎了。他其实记得更多。 21. 来无影(四) 是的,他记得更多。他记得本堂瑛海的旧事,记得赤井秀一的身份——谁还能记不住赤楼梦啊!如果把这一切都告诉降谷和诸伏,想必他们会有一条更顺畅的卧底之路,酒厂灭亡也能原地加速。甚至,他可以保证:以那两位同学的人品,一定也会尊敬其他卧底的努力,不会搞出原则性的伤害来。 ……但,这对本堂和赤井又公平吗?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才小心翼翼地保存住自己,在黑暗中竭尽全力隐蔽,每日每夜都数着组织这头巨兽的与同伴的、自己的呼吸。技不如人身份暴露也就算了,如果,如果是被一个外来人,轻飘飘地揭露这一切——他是世外高人,他原地成佛成神,爽是爽了,他们怎么办? 就算再是用什么“红方需要达成合作互通消息”来当作掩饰,但是……如果现在也有一个这种“世外高人”把降谷和诸伏的身份献宝一样告诉红方的其他什么人,云居博□□躬自问:那他难道会开心吗? 谁让他不记得苏格兰相关剧情呢。一点都不记得。否则也许他会纠结更多。 还记得什么?还有什么是用得上的? ——快想吧!留给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啦!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苦笑着回想。眼前晃过一些片段。金发的女人,这个姐姐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哦对,沙朗·温亚德,贝尔摩德。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在图书馆搜索过她。 她身边围着很多人,都穿黑衣服。这是漫画里的哪一幕?身边这个远远站在外围的短发女人又是谁,好眼熟,是茱蒂老师吗?但看位置又太边缘了。 ……不对,不对。他神经质地摇头:为什么我会有“身边”这个概念?难道自从进入二次元以后,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也随之失调、主动给自己看漫画的记忆降维了吗?给我一片二向箔,清理用? 好像有些恍惚,有些模糊。有什么东西抓不住,像隔着冰面看游鱼。 没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其实也只有半分钟,但诸伏已经觉察出有些不对了,“你没有什么基础疾病吧?” “没有啊,我很健康的,至少在学生里算是,”云居博三靠着床蹲下降低体位,试图让自己舒服一点,“也就是甲状腺结节,肺结节,慢性咽炎,反流性胃炎,心律不齐,干眼症,眼底结石,都是些小毛病。我感觉现在最多是有点低血压,你给我看个仪器测定的时候被关掉页面的电脑什么的,马上就好了。” 诸伏君看起来非常不想说话,反身接了杯水递过来。博三抿了一口,竟然不是热水,心底骤然升起一阵背井离乡的悲凉,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真是麻烦你了,诸伏同学。” “别这么说,”诸伏俯下身来看他的眼睛,“非常感谢你的情报,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眼泪都快下来了,“不客气不客气,警察先生,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是真的很感谢你,”诸伏同学笑得眉眼弯弯,“不止是情报的部分,还有……大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叫我‘警察先生’了。” 这就算是彻底对云居博三这个人默认了他要去卧底的秘密?他愣愣地看着诸伏同学,来不及为他被相信了高兴,先感到了浓浓的意难平。 什么事儿啊,他想,警察又不是什么好工作,特别是日本小警员。连这种工作都不能好好干,还要被派去卧底,这个人怎么这么倒霉啊。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有些在意,总有些什么事情想不明白——那个短发的女人,到底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会让他觉得眼熟? 他再次努力着想要站起身来。头顶碰到了桌子上的档案袋,文件如雪片般直飞下来。 ——档案。文件。 可能是低血压的作用,他耳旁嗡嗡地响,渐渐听不清楚诸伏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当现在变得模糊时,过去就会更加清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种子那样萌发、鼓胀,颈动脉的搏动声也渐渐变得清晰可闻——他看见了,透过自己的眼睛,看见了并不属于自己的过去。 他想起来那个短发女人为什么眼熟了。 ——那是原主的母亲,月见春上。他在原主的相册里看到过照片。 那是原主的记忆。原主的母亲,和那个组织有关系! “云居同学?”诸伏终于忍不住,握住他的肩膀摇了摇,“你没事吧?” 他恍惚地抬眼,“我没事,就是……” “就是我有点……酒精过敏……” 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秒,他这样说。 眼一闭,一睁,他已经在救护车的担架上了。 云居博三从190*85的救护车担架上醒来,扶着栏杆,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天啊,这不就是博士宿舍床铺的大小吗?就是这种感觉,窄得要死还买不到合适床单翻个身似乎就要引发大地震的上床下桌的感觉! “别乱动,”医生不满道,“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身体,你这种情况——” 诸伏适时提醒,“酒精过敏。” “没什么大碍,还是去医院好好观察一下挂点水。” 他想到自己的胡言乱语,连忙陪笑,“我错了我错了,但凡有一碟花生米我也不能喝成这样……” 不管怎么样,他又回到了医院。医生把他放在急诊观察,但他觉得自己实在问心有愧:云居博三的左边躺着一位出交通事故骨盆骨折在紧急给大腿缝针的大爷,右边躺着一位肾结石排不出来辗转反侧的阿姨,再看站在他床边的诸伏黑眼圈浓重,深觉自己是这里最健康的人类,简直恨不得站起身来给别人让座。他真情实感地忏悔道,“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 所有人:? “我真没事,”他只能低声和知道他根本没喝酒的诸伏解释,“这是个意外,我事后出国探亲一趟应该也就解决了——” 诸伏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按住了他制服裤的布料。那里传来一阵相当笃定的温度。 “你是因为对猫咖里消毒的酒精过敏才在这里的,”他直视着云居博三的眼睛,“对吧?” ……他在帮我。 云居博三确定了这一点:诸伏同学在帮他找借口。帮他找借口去向其他人解释清楚今天发生的怪事。他知道那个“酒精”最有可能指的是什么。知道现在指出问题并追问很可能得到线索。但他没有问,还帮忙圆谎。 “别那副表情,”诸伏收回手,有些好笑地摇头,“虽然都有各自的身份立场和要做的事——但在允许的范围内,我还是想要表达感谢的。” 云居博三震惊地睁大了眼。 “那天洗衣店的事,”诸伏同学说得很认真:“虽然我并不认同你的处理方法,但我应该为你的心意道谢。为表感谢,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我也乐意调用个人的力量帮你的忙。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说。” 云居博三垂头思索。 “还真的有一件你能帮上忙的事……”他低声说。 诸伏有些意外地端正了神色,“这么快吗……是什么?” “麻烦你,现在回我寝室帮我拿一下复习资料!”云居博三充满期待地高声说:“奋斗三十天,我要进爆处!” 诸伏:“……” “没关系的,我从小就擅长打着吊针写作业,绝对不会穿针!”他信誓旦旦地指了指自己的手用以证明,却发现右手中指上已经没有了中国学生人手一份的厚厚握笔茧。 完了!他苦中作乐地想:我茧中人的身份证明没了! 在同期的帮助下疯狂复习后,他终于还是站到了机动队办公点的楼下。 云居博三都不知道自己会紧张到这个程度。一直以来,他自认为自己这个人都是相当洒脱豁达、不怎么会有心理压力的:毕竟,他想得很开,从不相信什么压力会转化成动力的胡话——压力甚至都不一定能转化成学历!生物博士(未毕业)对此可是有丰富的经验。 但他真的好紧张。这件事关乎马上要去爆处的那两名同期的生命安全,如果他也能去爆处,解决未来的问题相对来说就容易很多,而且到警校生活结束前他也都可以暂时放下心,全心全意地等待毕业就好——读生物的博绝对没有这种福气!但如果他进不了爆处,以后想插手爆处的工作可就太难了,更别说机动队警察本来就是相对独立的…… 成则坐以待毕,败则坐以待毙!云居博三压力山大。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门。像是考研复试,像是自主招生,像是体育考试,像是人生中每一个重大又草率的转折点。 ……但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决心,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压力。他从未这样想要把一件事做成。 上楼,敲门,等待他要找的警官。自我介绍。要有礼貌。回答问题。回答问题。不要质疑,顺从地回答问题。背诵知识。当场演示。说自己想做的事。 自己想做的事。 可他是因为完全个人的原因来到这里的。很自私。 但撒谎也不应该。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得对不对。 出门,下楼。迈空了台阶。膝盖好像扭了一下。不要紧,不会变成孙膑。 回校。在校门口遇到人。 “今天点了披萨外卖,顺便分你一块好了,”明显是被那几个朋友扔出来、路过拿外卖的松田沉着脸招呼云居博三,“过来一起开盒。” 云居博三:开盒就不用了吧…… “没事,挺好的。”他拖着腿跟上去,“如果一个东西是圆形,会被切成很多块,用面粉发酵成的东西打底,常用的量词是寸,上面覆盖着很多好吃的东西,偶尔还有夹层——那么它怎么不算是一种蛋糕呢!” 松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蛋糕?今天你生日?” “不是不是,但没准如获新生。”云居博三说得煞有介事,“走了走了。” 在门口遇见觉得等待时间太长、也跑出来找松田的萩原研二。萩原说他们闲得无聊,打了个赌,现在希望松田赶紧回去,让他们弄明白是谁赢了。 打开披萨盒。外卖员搞反了方向。披萨整个倒扣了过来。 “把披萨倒着读,”开盒的云居博三庄严地捂住了脸,“搞不好是种隐喻,我感觉他在骂我。” 不明所以的日本人:啊? 紧张感仍然撞着他的胃,腹腔里像有只手揪着。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只能这样?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他更聪明…… “所以,”松田转向萩原,“刚才在赌什么?” 22. 来无影(五) 萩原笑得相当开心,“刚才说到小学春游带披萨当做午餐的事了!我们赌的是,小阵平有没有留我们那次春游的集体照?” “这是什么怪问题啊?”松田一脸问号。 “所以说是无聊嘛——”萩原拖长声音,“你就想一下——” 后面几个人微笑着交换眼神:还得是萩原出马!松田看起来打算配合了! “那么,”松田反客为主,“你们赌的都是什么?” “降谷赌你肯定丢掉了,诸伏为爱跟票,班长赌你还留着。”萩原说得很潇洒:“至于研二酱,因为一旦选了大家肯定都会跟票,被要求弃权啦!” 松田就笑:“才三个人的赌局啊。云居?” 云居博三还在从外卖袋里拿塑料手套,用实验人的挑剔戴到手上,乍然被叫到还愣了一会儿,“啊?” “你赌什么?” 我赌什么呢。我也应该被踢出赌局,因为我有场外信息。我知道黑西装,知道四年的短信,知道不曾忘怀的承诺,知道所有的放弃与坚持。 “我赌松田同学一定还留着。”云居博三低头说,胃酸和着难过涌上来:“因为你是个很念旧的人。” 说完,他捂着嘴扭身,磕磕绊绊地摸到垃圾桶边,吐了。 今天下午考官的那个问题。问他为什么想要提早进爆处的问题。 他说人选择什么样的未来都是由过去决定的。而他想要决定未来。 几天后。 云居博三直着胳膊,像根法棍一样硬生生撞开了寝室的门。他僵着脸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贴着墙走,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直线上,走到拐弯处时就划一个漂亮的直角。他在楼梯口梦游般落下腿去,完全忘了保护自己还没消肿的膝关节;随后他拾级而下,像个机器人一样在每一阶台阶上都撞出生硬的回响。 他看起来几乎是想要把额头送上去。 这样走过三层楼后,云居博三终于站到了贩卖机前。在没有收藏和点赞的前提下投入两枚硬币,他犹豫了一会儿,选了一瓶芬达。饮料滚出来的时候他弯下腰去拿,抬起头的时候直接撞到了挡板,头瞬间痛得像是有雅典娜要跳出来。 随后,他又重复了这一套动作。 一瓶,两瓶……就像是不知道售卖机可以批量购买似的,云居博三相当耐心地重复着这个过程,直到他脚边多了六瓶饮料。 接着,他又面无表情地抱起它们,朝着操场走去。这会儿阳光正好,天蓝得像是要蓄意谋杀人心里所有琐碎的小念头。他越走越痛,最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滚到操场上的。 他把六瓶饮料往地上一扔,放高声音大喊:“请注意!请注意!鬼冢班,鬼冢班萩原研二同学!你爸爸拿了六罐芬达饮料在操场门口等你!” …… 云居博三捂着头,呲牙咧嘴地拧开芬达递给萩原。 “我有下那么重的手吗?”萩原接过饮料,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而且你按着的部位也不对吧。” 博三连忙摇头,又牵到了已经渐渐升起的肿块,痛得一缩,“没有没有,这是我自己之前撞伤的。” “啊,”萩原的声音顿时转为同情,“发生什么事了吗?” “完全没事,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他作九转大肠低头状,“我就是过来说一声——我刚刚收到消息,是爆处的邀请。谢谢你的辅导和之前的饮料。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请多关照。” 也谢谢说不出口的其他一些事。 研二酱慷慨地给出了回应:“哇,不用谢!是真的吗!” “是真的。”云居博三大概也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平板,于是面无表情地玩了个没人懂的梗:“噫,我中了。” “啊,那太好了。之前都紧张吐了吧?” “那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啊!” 萩原潇洒地摆摆手,“但你怎么失魂落魄的,不是自己想到爆处工作的吗?实现梦想,应该很开心吧?” “就是因为发现自己没那么开心,”云居博三盯着自己手背上露出来的青筋,“……所以不知不觉就来找你了。想着是萩原同学的话,也许能理解。” 大概已经习惯了被当成知心大哥哥的感觉,萩原并没怎么意外,只是也伸过手去,替他拧开了芬达。 ——然后被喷了一脸。 “谢谢萩原同学的开导,”云居博三大笑着弹起身,“我开心多了!” “云!居!博!三!” 跑了没两步就被萩原按在操场上暴揍的云居博三像个神经病一样张目对日。太阳明晃晃的,让人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要靠近太阳,所有的一切都会蒸发。 ……只要太阳还在。 他不是来谈心的。那对萩原来说并不公平——他不能既要有所保留,又要对方理解他的感受。 但爆处的工作是最精密、最危险的,为了达成最后的目标,他也不能分心。 所以他想出的办法,就是来看看他们。只要看见他们,似乎就有勇气像是星球引力激起的潮汐那样欣悦地喷薄出来。 未来很危险。但他不能害怕。他不该害怕。 他想,他也许不会再害怕了。 毕业前的时光快得像跑马。即使云居博三再是拼命地想尽各种办法拉着大家合影留念、多次聚餐、写同学录——他惊喜地发现他还会写那种连在一起的“一路顺风”,就是可惜没人认识——但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他是怀着小学生春游的心情期待地去毕业典礼看好戏的,谁料到松田并没有真的揍警视总监。怀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真遗憾啊……” 松田被他那做作的语气激得眼皮直跳,“你在遗憾什么?” “本来我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谜题,”云居博三连连叹气,“怎么就用不上了,真过分。” 萩原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什么?是和小阵平有关的吗?” “当然是了!”云居博三自豪地挺直腰板,“谜面是:松田揍警视总监!打一警察!” 萩原:“……那谜底呢?” “谜底就在谜面上啊,”他一脸无辜,“打一警察。” 在松田继续“打一警察”之前,云居博三难得地发挥出了自己的行动力——但他是不可能跑得过松田的——于是他直接躲到了萩原身后。 “你快走开!”萩原惨叫:“小阵平绝对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连我一起打的啊?!” 云居博三理直气壮:“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躲在这里的啊。” 萩原:“你最好是别分到我带的队,我认真的。” “啊啊啊萩原组长我错了我错了——”云居博三立刻讨饶,“松田组长!我错了!” 松田挥了挥手,神色竟然说得上是平淡。云居博三吓了一跳,立刻下意识地站直了,但看萩原神色就无比自然,显然全在意料之中。 ……你们幼驯染! “没事,”松田整了整衣领,“不会揍你的。今天不揍任何人。” 在看到萩原夸张的感动神情后,他又无奈地摇头,“好了,你也是,云居也是,一个两个的,别这么小心翼翼。如果这么喜欢讲冷笑话的话,就去找那种冷幽默大叔讲个够啊。我这里可是没有市场留给你们。” ——冷幽默大叔! 云居博三被点醒,只觉心胸一阔,天地都宽了。 谁和机动队警察的相性最高?谁能帮助生物博士(未毕业)华丽转型?谁能最大限度提高防爆服的抗打击性?谁能开发多功能的防爆工具? ——阿笠博士!大家都是博士,他一定能在科研上和他好好交流交流的吧! “果然,谜底就在谜面上!”云居博三几乎快跳起来了,但他深深鞠了两个躬,“谢谢你们!谢谢两位同学!帮大忙了!” 随后,他翻身就跑! “云居!”萩原大喊:“你去干什么?” “去做开题报告PPT!” 话虽如此,他其实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找阿笠博士。 一方面,云居博三多少还是有点科研人的好奇心。难得有走近柯学的机会,他真的很想知道夺命足球到底用的是什么先锋材料,毕竟生化环材是一家亲;另一方面,他始终不能确定现在靠近主线人物是否安全、是不是会招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虽然死神小学生现在还是个真正的小孩,但架不住他那开挂的、有国际刑警朋友的爹还在附近移动,他可一点都不想和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在牢里吃全家桶:要知道,他现在都是爆处警察了,上一个集齐了炸/弹、拘/禁、拆卸技能和超级反派的还是二代罗宾…… 但是既然要找阿笠博士,生物博士(未毕业)觉得他还是要带一点能吸引他的东西,做一个有创新点的组会汇报! 做PPT的云居博三认命地叹气。真是时乖命蹇,人各有命:大家都是博士,凭什么我要给你做汇报啊!也许这一切都是命,阿笠叫博士,所以他能博士毕业;而云居叫博三,所以他只能停在博士三年级…… 而且,又该以什么身份介绍自己呢?他看了看原主一篇SCI都没发过的本科履历,只觉内心的苦水翻江倒海。难道要说:我是名博士云居博三,学历虽然变低,科研却依旧灵活?谁信啊! 只能这样了。他认命地提起自己做的防爆内窥镜模型:就拿着这个去吧,再和阿笠博士说说转码的重要性,一定会显得云居博三这个人非常有国际视野!他可以游说阿笠博士把他那黑科技一般的定位检测技术用到手机上,和爆处结合一下,真的开发出国家反炸APP!到时候绝对没有什么物联网袭击、预告片平板爆/炸了! 就这样!入职之后就出发!他暗下决心。 23. 来无影(六) 入职前,云居博三颇犹豫了一阵子到底该住去哪里。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本来不应该连工作外的时间都绑定到附近,总该是要保留个人生活空间的——但问题就在这里:“云居博三”这个人从天而降,根本没有朋友,直到现在都还晕头转向,活像是只被从自己的海洋里捞上来,洗干净外壳、刷掉咸鱼的腥味儿,正在淡水里狂吐沙子的牡蛎;虽则先前的警校生活姑且填补了部分空白,但他现在已经被甩出学校了啊!浓烈的不安感席卷而来! ……要为此死皮赖脸地缠着同学们,把房子租到他们附近吗? 如果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为组织打过工、为组织流过血的老母亲,他没准就真的这么干了。 但是不行。没关系,反正成年人生活的精髓就是:保持距离,保持联系! “这是你把房子租到摩天大楼正后方的老破小去的理由吗?”萩原满眼震惊,“又闷热又遮光,通勤时间还长,除了蟑螂以外,任何生物在那里都过不好的!” 云居博三:……没有社会经验还真是对不起了啊!再说了我跑去摩天大楼后面又是为了谁啊!等我在大楼后面阴暗地爬行的时候,我要诅咒你小子长命百岁! “没关系,”他压低制服帽檐,“我会做硼酸土豆泥。大螂,喝药啦!” 拎包滚出学校前,警校为大家准备了各种颜色的留言牌,可以写一句话插到校园内的草坪上,算作是纪念、忠告和祈福。大家或兴致勃勃、或浑不在意,还有些人根本没有写——反正写了也留不下。 “等到下一届学生进来肯定就会被拔掉全扔了吧,”云居博三兴致缺缺,“说到底这种形式又有什么意义……” 伊达航正抱着一整箱的塑料牌在分发,闻言毫不客气地把东西砸到了他怀里,“别讲这种丧气话!快挑一个!” “降谷他们拿了吗?” 班长仍旧是一脸笑,轻轻摇摇头,“都没有!所以你可别拒绝我第三次啊!” …… 云居博三就低头去挑。 “我拿个红色的吧,”他提在手里晃晃,“反正都被学校红牌罚下了。班长你写的是什么——我的天啊,你拿的是粉红色的牌子?” 还没等伊达航开口,云居博三就自顾自闭目,“好了别说了我懂了。哈哈没关系还好我不认字,带着我的祝福滚。” 伊达航:“……谢谢?”但我有和他讲过我有女朋友的事吗?难不成这家伙在这方面还有点敏锐? 他拿着牌子走了一圈,看到萩原已经用夸张的颜文字和JK符号填满了牌子的正面,正认认真真地在背面写:广告位招租。 云居博三:…… “萩原同学,你知不知道松田写的是什么?”他虚心发问。 他伸手指了指那个已经被随手戳到草坪边缘的深蓝色牌子,“小阵平的在那,你自己去看吧。” 怀着难得的好奇心,云居博三走过去低头看了看。 “工作顺利,一路平安?”他震惊地扭头去看松田早就走远成一个小点的背影,像枚天上的星星、地上的定位标,“他会好好写这种愿望的啊?” 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萩原拍了他的肩。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雾紫色的眼睛像魔镜,诚实地反照出世界的细节,“毕业的时候,交杂着不舍与期盼,心里自然涌出的就是最简单、最真挚的愿望。和小阵平这个人一样,简单真挚的愿望。” “云居同学。此时此刻,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傍晚。宿舍楼。 “什么,这次你们俩竟然没在同一个寝室?”云居博三惊讶地看着开门的降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把你幼驯染藏到哪去了?” 降谷:……在一个寝室他的表现很奇怪,不在一个寝室他还是表现得很奇怪,所以果然云居博三就是个怪人吧! “在各自的寝室休息很正常吧?”他摆出了不太欢迎的态度,“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云居博三赶紧挤到门口。 “有事有事!”他把自己衣袋里插着的留言牌拿出来,又无比自然地摸出了马克笔,“是这样,因为……嗯反正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略过这段,“总之,你俩有什么愿望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们写上去的!” 嘶。 降谷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哪来的马克笔?我记得每个班级总共也只发了两支。” “啊!”云居博三一拍头,“班长让我写的时候我忘记还他了。没事,顺笔也是在实验室工作的基本技能,我很熟练。” 降谷:好像没有人在夸你吧! “不用了,”他冷冷淡淡地回:“我不喜欢红色。” 云居博三:……完蛋,把这事儿给忘了。 “除此之外。”降谷抱臂看他,“愿望这种东西是要自己实现的,我想hiro的想法也是这样。更何况——你要有你自己的愿望,而不是跟着别人的愿望东奔西走。就算你有再冠冕堂皇的说法,到了最后,你觉得当下的处境让你不舒服的时候,因为弄丢了自己的意愿,搞不好就要去怪罪那个被你‘跟票’的别人。” “虽然hiro没有和我讲细节,但大概也能猜到。我希望进爆处是你最后一次,因为缺乏自我而试着跟从别人的选择。因为不太了解,我不予评价,但如果你尝试从其中寻找人生意义,那么就祝你能如愿以偿。” ……是这样的吗。像降谷这样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所以明知道很重要,知道自己能进爆处之后也没有那么开心啊。 就趁这段时间找找自己心中的真实愿望吧。如果能成功解决掉那个炸/弹犯的问题,在那之后,也许可以纯凭自己的意愿,找到该去的地方。 到那时候,也许就能品尝到纯粹的开心了吧。 云居博三沉默片刻,郑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你,降谷同学!” 毕业快得像龙卷风,入职适应的过程也远比想象中艰难,唯一一件高兴的事——也许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是萩原和松田入职不久就被破格提拔成了机动队分队长,手底下还被分配了六七名队员:云居博三就这样成了松田的下级。 虽说他内心里一点都不排斥和同期成为上下级,这种事只要是有个直博的同学跑到你读博的地方当博后就能体验,在实验室本来就很正常嘛!但是……松田以后揍他可就更方便了! 不过,既然安顿下来了——云居博三看着阿笠博士简简单单的个人网页,陷入沉思。 要不要预约呢?说实话,提前预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贸然打电话又说不清楚的话反而会让博士有防备心理,不如直接当面谈。但……他捶着桌子,泪流满面:到底是为什么,人都穿越了,还要做pre啊?!柯南世界的时间线又吊诡,大家甚至还在用翻盖手机,这个年代连那种成套的PPT模板都没有发展起来啊! 现在开网页做有偿PPT模板提供能发家致富吗?云居博三陷入恍惚。 算了算了,还是手头的事比较重要。他认命地开始制作自己那非常学术的PPT。 不提前做预约的缺点就在这里了。 云居博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后,冲到米花町二丁目敲门说明来意:想就警界新发明向阿笠博士讨教,这边是诚心诚意来的,带好了全套的材料,只需要占用博士十分钟! ……随后,他与在阿笠博士处做客谈合作的经销商大眼瞪小眼。 这也太尴尬了,他恨不能把自己叠一叠像件衣服一样放到房间角落里:这算什么,冤家路窄还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啊?他们两个也算潜在竞争对手了吧,现在怎么办,难道给阿笠博士安排个转椅背对他俩,觉得谁讲得好就拍一下转过来I want you并播放背景音乐? 不对不对,他们俩之间博士八成也只能选一个,那应该按非诚勿扰的节奏来:博士为他们中的败犬灭灯,此时播放: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然后另一位就上去带博士签合同,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在心里狂暴撕碎自己先前的计划书。和设想中完全不一样啊!之前还吐槽《业火的向日葵》里那个反派:她最后竟然是因为忘记删除电脑里的计划书备份落网的,这也太儿戏了吧!现在想想,能按计划书忠实执行也是福气! 其实云居博三是知道的,他来的时机不能说是不好。对手是有成熟产业的商人,而他只是个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新手警察。如果只看纸面实力或者干脆被对手抢了先,阿笠博士会选择谁几乎说是毫无疑义的。而现在还能当面光明正大地争取一轮,绝对是件好事。 只是,他紧张。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真的完全不在他擅长的领域。他太紧张了。 “哦哦,云居警官是吗?”阿笠博士相当不见外地拍拍他的肩膀,“感谢你的认可,我正好有时间啊!有什么想讲的都可以!” 他凄风苦雨、死气沉沉的铅灰色眼睛里骤然焕发出光彩。那样子把经销商都吓了一跳。 “好的,博士!多谢您!”他掏出自己随身的笔记本电脑,为免博士疑心,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词倒了出来,“我是通过一位警界前辈了解到,著名推理小说作家工藤优作的好朋友是很厉害的发明家的!今天看到您真的非常惊喜!” 云居博三开始了自己的汇报。他认真地讲起了创建装备厂、改良警用装备以及与警方建立合作的思路。 公平地说,他其实占了不少便宜,那名经销商很是有些倒霉:首先,他在自己世界的学生时代发过专利,拥有对流程的了解和超越时代的前瞻性;其次,他看过漫画,对阿笠博士天马行空的设计理念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最后,阿笠博士也是个相当古道热肠的老好人,对警察身份有着天然的好感。 “我想这个点子非常不错,而且意义深远。我愿意提供可能的技术支持,更进一步来说,如果信得过的话,我还可以推荐一些愿意慷慨解囊的投资方。”阿笠博士几乎是毫无犹豫地就应下了云居博三的所有要求,慷慨而慈祥地望着他,“云居警官,还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 感动啊!云居博三几乎双眼含泪。 “确实有一件,”迎着阿笠博士期待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企盼地,像是朝圣一样地开口:“您能……给我看看……您的博士学位证吗?” 那可是他最想要的、但得不到的东西! 阿笠博士:啊? 24. 来无影(七) 虽然真的太奇怪了,但之前他给阿笠博士留下的印象不错。最终,博士还是满怀疑虑地拿出了自己的学位证。看着云居博三那珍视的动作以及艳羡的表情,博士终于没忍住:“您的学历……”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居博三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我是警校毕业生啦,之前就读于某大学工学部,本科之后就进了警校。”他含着泪,苦痛地说。 上警校也是好事啊,竟然这么勉强?阿笠博士不知道在博三心里他这是博升专了,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姑且安慰,“没关系,学历不是最要紧的啦,搞研发最重要的还是肯实践。当然,如果你有好学的心,本科生也可以直接读博深造。” 云居博三虎躯一震:阿笠博士居然想劝我直博?他这么狠毒的吗?! ……无论如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双手紧张地握成拳,“博士,现在还有件事。我百分百相信您的能力,迫切希望得到您的帮助!因为我现在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教我一件事吗!以现在的技术,有没有解决炸/弹跳秒问题的新思路!就是那种,本来已经停下来,有大概五分钟的时间进行前驱拆除、但犯人又重新按动遥控器的炸/弹!” 指向性这么明显的吗?说得这么急迫,难道现在某处就放着一个这样的炸/弹等着他去拆——但那是不可能的吧?可是,不是这样的话,谁会设想一个这么具体的情况出来?杞人忧天也是有限度的吧! 阿笠博士感觉自己有一万个问题要问。但既然他这么着急的话…… 最终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阿笠博士有些为难地道:“虽然有一些基本的了解,我也对新兴技术在相关领域的可能应用很好奇……但我关于炸/弹构造的知识还远远不够,要是能有专家共同考虑问题,结合一下两方面的想法,也许能有新思路。” 好主意啊! 云居博三豁然开朗:这可是个好机会!介绍那两个生命安全岌岌可危的爆处人过来和阿笠博士交流,顺便再在工藤新一面前混个眼熟,没准就能被拉入主线剧情、不会轻易地狗带了! ……但是,也搞不好会加入三选一大套餐,甚至是因为靠近了死神,在日常剧集里被炮灰掉……那不就重蹈覆辙了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经过一番头脑风暴,他打开手机通讯录。 “真是太感谢您了,您记一下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吧!”他指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松田阵平,名字读法是Jinpei,是我在□□处理班的上级!近期我会找时间向他说明情况,并请他联系您!” 他最终还是觉得松田比较合适。一方面,他专业能力过硬;虽然说萩原也相当厉害,但另一方面来说,他的死亡危机还在四年后,应该不至于在死神光环波及下提早退场……吧…… 而且他相信松田和阿笠博士一定谈得来!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爱好是共通的;而且,可靠的男性长辈大概会对松田很重要。真是做成了一件不错的事!云居博三心情大好。 一周后某个工作日的夜晚。云居博三再度牵头,组起了警校同学们的烤肉局。萩原、松田再加上班长,四个人正好一桌麻将。 一想到失联的降谷和诸伏,他不由伤感:啊,少烤两个人的肉……哦怎么还有点爽呢。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松田,庆祝他找到新的合作伙伴。”他庄严地举起酒杯,“感谢他,分享我们博士生的秃头人生,也祝他以后的头顶能和我一样,发光,发亮!谢谢大家!” 所有人:??? “什……什么合作伙伴?”还是萩原先问出了口,“云居君,你把小阵平卖到黑心作坊了吗?” 云居博三肃穆摇头,“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也就是一个能制造出强度足够击打卫星返回舱的足球的博士,很慈祥的,最多让你猜点谜语,谜语人滚出米花町,哈哈。” 松田:“……”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他真情实感地困惑了。 终于,还是要到这一刻了吗!云居博三像是大侠起手式前那样深吸了一口气,骄傲地挺直腰杆。 ——准备这么久了!一定行的! “我得到了两个炸弹犯要搞事的情报。你们先别管我怎么得到的,今天叫班长来也是想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博三指指自己出租屋的方向,高深莫测,“就在那里。” 之前就觉得他的租房地点奇怪了!萩原反应最快,一下子就皱起了眉。 “你是怎么注意到问题的?”他用眼神制止松田和班长,自己迅速开口。 果然还是萩原。加快谈话节奏可以让对方慌乱,从中捕捉到信息;由先前就已经发现不对的人来问,更能增加心理压力。 但以云居博三的情商根本理解不到这一层,他现在只想说烂梗…… “啊,我吗,我可有前瞻性了。”他说得煞有介事:“我找地方租房的时候,觉得那里的房屋中介年轻又不注意身材,集齐了小男孩和胖子两大要素,其间必然有炸!” 萩原:……好想打人。 “不是的不是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云居博三整个人一缩,差点没能把台词背下去,“会在那里租房纯粹是没社会经验啦。不过住下之后我注意到,有人在频繁丈量那栋楼里几个合适的八个蛋安放点。” “一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得是我刚入职精神过敏……毕竟,你们知道的,就像是医学生学到哪里就觉得自己哪里有病,警校生也是有段时间看谁都可疑。”而生物学生就是看什么工作都会琢磨自己能不能试试,毕竟天坑专业就业难。云居博三在心里默默补充。 “但后来事情就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而且……我看到了试爆的痕迹。” 当然是编的,要是他真的能提前注意到,早就想办法跟踪他们弄到身份信息了。 但毕竟补习了那么久专业知识,已经入职的爆处警察当然知道合适的八个蛋安放点在哪——云居博三当然不能真的破坏掉它,不然万一这两个家伙换个地方,他还怎么守株待兔?所以他在那里做了做样子,希望能引起搜查一课的注意。 而班长再有疑虑也不至于不重视这么危险的敌情。好在他们运气很好,最近新人刚入队,警力充足,伊达也很受警队那边的欣赏,这种程度的调动他还是能做主的。因此伊达航轻易且豪爽地给出了此事就交给他的承诺。 云居博三大松一口气,再三叮嘱班长小心行事后,又转向了爆处的两位同事,简单交代了警用装备厂的设想,“防爆材料绝对是值得长期努力研发的东西,你们有机械方面的经验,也能在一线最先试用,去参与一下总没错。阿笠博士能力相当强,我也百分百相信你们,拜托了!” 顺便,人对自己参与的东西总会有点亲切感。云居博三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舍友刚参加完金工实习、恨不得抱着自己的小锤子睡觉的画面,如果萩原真的能自己手搓防爆材料并且盼着能投入使用,那他应该舍不得不穿这种材料做的防爆服吧? “但你步子太急了。”松田平静地开口——这种时候、这种话,也只有他会说——他也点点出租屋的方向,“我们都知道你在警校时期对各种案件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 唉。云居博三为自己先前的置身事外叹气。 真的不好解释这个问题,总不能说他自己做了一个预知梦吧……咬咬牙,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啊,爆处这么危险,我超惜命的!” 这当然糊弄不过去。明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奋斗三十天考到这来呢?萩原相当不解。 云居博三高深莫测地一摆手:你不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努力把工作变得安全了,那我们这钱多事少离家近,多幸福啊!打工人眼光要放远! 还没等他们接话,为了转移话题,他赶紧补充: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云居博三从包里拖出来一本砖头一样的书:“这是送给松田的!” 松田单手接过那本《谜语大全》:啊? “阿笠博士他最喜欢这个了,加油,和他搞好关系,组织……呸,爆处的未来全在你肩上!还有萩原君,我要送你这个!” 萩原满头问号地接过足球:“谢谢,但是我不怎么踢球啊……?” “放心,我这辈子都对看亚洲健全男子足球没有一点点兴趣了,”云居博三摆手,“不是给你踢的,你回头给阿笠博士看看这个,告诉他你希望能把足球像安全气囊一样加在防爆服上,既能弹出来变成武器,又能挡冲击波!” 虽然说萩原是个善良体贴的人,一般不会直接反驳正在兴头上的朋友,但他还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是很有创意啦,不过可能不太可行……” 不,萩原你不知道,云居博三在心里想,这可真的是太行了! 说到底,他不太习惯明明有资源、有技术,却只加强个体,不去投入广泛应用、保护更多人的思路。哪怕这个个体再坚强、再英勇,再有光环,也还是不行。他知道柯导有太多自己的无奈,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其实无异于剽窃阿笠博士的创意,但是…… 但是他没办法。他真的太着急了。 从已知的未来危机里救他们一次,就可以真的放心了吗?他必须得尽一切可能让所有人的工作都更安全才行。 所以他想牵头搞警用装备厂。再困难也要上。 “最后是班长,这个送给你!”他摸出了参考纽扣发信器设计的追踪小设备。当时看柯南用只觉得简简单单,到他自己上手,这一星期的空闲时间基本上全都用在上面了。 “还只是雏形,我之后和博士一起完善,”云居博三伸手过去,给他示意使用方法,“毕业前我还考虑过去交通署那边,也去他们那里看了看资料,结果发现搜查课警察因为疲劳出交通事故的实在是太多了……虽说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吧,但如果能更精细地追踪,也许就能更科学更简洁地制定抓捕方案,能在更安全的路段上工作就最好了。哎其实我还是不太懂抓捕犯人的事,怎么用还要参考你的意见!” 他一口气说完,狂灌桌子上的绿茶,放下茶杯的时候看到一根茶叶梗晃了晃,慢慢地竖立了起来。 也许是个好兆头吧?他想。 25. 来无影(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对所有人双手合十,“别问,是兄弟就来和我一起玩机械零件拼多多,加油啊!” “虽然不知道拼多多是什么,但是总感觉需要好多人的样子,”班长爽朗道,“我多叫人帮你盯着大厦那边,放心吧。” 云居博三:“班长你已经很懂拼多多了……” 他还是不放心,“萩原,能不能利用你的个人魅力帮帮我?” “没问题呀,”萩原研二慷慨地一拂刘海,下垂眼微微一弯,整个人原地开始散发魅力,“发明家云居同学需要我做什么?” 正是一个春天,他掏出地图,在南海边,不,是高楼边,画了一个圈:“看到这里的空地了吗?” “看到了,”松田不甘寂寞地插话,“需要我们设伏吗?空间是大,但也太显眼了吧。” 他摇头,“不不不,我希望萩原你能发挥优势吸引一群阿姨去那里跳跳舞打打牌什么的,毕竟盯防可疑人士还是得靠朝阳群众!” 萩原:“……” “我开玩笑的,”他颤巍巍,“别生气啊。” “怎么会生气呢,”萩原一摆手,眼中燃起熊熊斗志,“给我一个晚上,我保证这里建成一个老年活动中心!” 云居博三:……斗志用在奇怪的地方了啊喂! “不过,”萩原认真道,“如果这里真的会有炸弹,我们必须得保证群众能安全撤离。这是所有一切的前提。” ——不是特摄片默认民众原地避难完毕吗? ——他终究还是没学会平等看待每一条生命。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说实话,他到现在为止,虽则对炸/弹犯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有产生那种对他们的作为无法理解的心情。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反社会人格,而只是——那就只是青山老贼想杀人,所以捏出了两张人皮罢了,内里除了恶,没有填充其他任何东西。 很多时候为他人着想才需要步步在意逻辑清晰,而恶意时常是混沌而原始的。只要在剧作的逻辑上合理、好看就行。炸/弹犯只是NPC罢了。 ……但也许他不该这样想。问题是出在哪了? 现在还不是深想的时候,他强自定神,整体上算是开心地吃完了这一餐。 “云居同学,”班长还在用旧日的称呼,“你在发什么呆?” 云居博三随口回答:“没什么,在想我的科技兴警、人才强警、警民合作、两面包抄作战计划。” 所有人:……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其实,云居博三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想得开的人。毕竟,人读过博之后,对自己的心理预期一般来说都会被生活和导师越磨越低:他清楚他的科技兴警、人才强警、警民合作、两面包抄作战计划战线会很长,也没想着一开始就把警用装备厂支棱起来——萩原殉职的节点实在是太近了。他只求能在这段时间里促进博士和警方的合作,至少制作出靠谱的多功能防爆服,小范围在机动队试用就行。但是…… “警视厅那边认可了多功能防爆服的使用效果,但他们认为目前为止的成本太高,不适合推广。”萩原带回了令人沮丧的消息,“而且,因为不患寡而患不均,担心地方警员会有情绪,索性连东京地区机动队的试用申请都驳回了。” 啊。是会这样的吗。 是会这样的啊。 他实在是想不到一个足球会这么贵,感觉一些DNA动了,很想对着足球喊一句:对得起我们吗!!!r/n/m,退钱!!! “但是,也没有贵到那种程度吧,”云居博三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有一种刷抖音的感觉,但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那么多人出生入死,只要给他们配备了这个,就能安全很多,虽然贵,但是也没有贵到用人命去填的价格啊!” 大家都眼看着他为了爆处的事业从毕业前夕发癫到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竟然是最不擅长安慰人的松田开口劝了一句。 “警察系统一直都是这样,”松田说,“我是带着这种觉悟入校的。你要是不能接受,就别干这个了。” 他不能接受,他一直都不能接受,熬到头了他也没能接受。那会儿他的课题组总是缺科研经费,过得紧紧巴巴,读博以后的补助都少得可怜。生活上尚可忽略,家里还能给些支持,更可恨的是做实验都没有钱,做微生物必需的测序费才两千元,导师都想要他自己去垫。但那时候反正他也并不能确定他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也就算了。 现在呢?即使是二次元,充满正义感的二次元少年漫,人也这么不值钱吗? 他很生气,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毕竟,他自认只是这里的过客,并不想要真的在这里讨生活。 ……如果连他都这么生气,那松田他们心里又该是什么感觉呢?亲自把这个消息带回来、用全副本领去交涉了的萩原又该是什么心情呢? “没关系。” 云居博三呼地站起身来。有那么一瞬间,大家以为他是要去实现松田阵平的入校梦想:找到警视总监暴打他一顿。 “没关系。”他又重复了一次,不知道是重复给谁听,也许是他自己,“我会努力把装备厂办起来。” 他会努力去做。现在甚至没有为现状恶心的时间。只要能保证大家安全,什么样的事他都会去做。 坏消息过后,云居博三痛定思痛,开始跑注册手续。讽刺的是,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上手:他导师当年在外面搞私活,他给导师打工的过程中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但他不打算感谢他导师。就是因为有这种人,他现在才会在忙这些! 最初的创意带来了一些收益,以起步水平来说已经很好了,但还是远远不够。在云居博三焦心之际,搜查课那边有了进度。 ——他们锁定了六个嫌疑人。拿到资料的那一刻,被装备厂作为办公地点租下的一整层写字楼都回荡着云居博三的怒吼。 “三选一超级加倍是吧!!!” 看着六个嫌疑人名单,他完全被柯学定律的华彩折服了,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默。 “云居警官?”被伊达航派来和他对接的小警员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怎么了,有你了解的人吗?” 云居博三精神恍惚,“没有,我只是在想,有个定律说你只要认识六个人,就可以通过他们认识一整个世界。所以,嫌疑人看似只有六个,其实却是包罗了一整个世界,我们面临的是这个世界的恶意,错的不是瓦塔西,是阔诺塞该!” 小警员:…… “没有,刚才都是你的幻觉,”他面无表情地放好文件夹,“拜托你和伊达君说一声,男人,五分钟之内,我要他们的全部资料。” 随口跑火车缓解了一下心里的无端烦躁,他放下文件夹,在办公桌前深呼吸,平心静气。 ——工作时间摸鱼进行另一份工作,开始! 他并没打算真的去六选二推理。顺利的话,他只需要努力把这些人的照片和印象里的炸/弹犯形象对照,然后再顺藤摸瓜找到第二个炸/弹犯就好了。 但是,也不见得会顺利,主要是柯南里的路人脸不就完全长得一样吗……云居博三陷入了沉思,感觉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特别像那个宇宙猫猫头。 ……走不通。这条路走不通。快要靠回忆把漫画分镜都还原出来了,但还是没有办法用二次元的画风去对三次元的中年路人脸。 云居博三一边在心里暗骂为什么他没来得及看m25,一边狂灌冰咖啡让自己冷静——没事的没事的,还有办法!会有办法!一定能想出来,快想起来!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说实话,他现在有种非常别扭的感觉,心脏像被谁不轻不重地揉着。回想唤不回的警官那部分情节本来就不好受,更别提现在他们在他眼里都是身边活生生的人。他被无端的烦躁和湿漉漉的悲伤裹着,然而说到底,这些都还没有真的发生。无处着力的悲凉感下,现在他心里有个小人正在厚厚的玻璃房子里撞墙。 再加上那个炸/弹犯又可耻的卑劣……云居博三毫不怀疑,就算没有同伙出车祸死亡的事,他也早晚会走上那样的道路。因为他就是那种人。 对啊!他眼前一亮:他还记得犯人发生车祸的路段,如果电视转播乌龙以及其他的一切都按时发生,实在不行还可以拜托去了交通署的同学提前封锁路段,他们应该还能帮这个忙。 没想到我在这个世界竟然还有点人脉……云居博三心情复杂地把这一点写在警察手册上,想了想,又划掉了。 如果不得已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再赌了,手里的牌已经出完了。 要是另一个犯人没有发生车祸,大概率会被捕。但剩下的那家伙明显是个变态,可能同伴没有死去、只是被捕也会让他重新启动炸弹,这样是不行的。除非他想办法制造出帮犯人脱身的事态,但那样的话虽然度过了一时的危机,之后警察们不还是很危险吗!云居博三这个人现在到底是个警察啊! 又一条路堵死了。现在没剩下多少时间,他得赶紧判断出犯人到底是哪两个人才行。云居博三一咬牙,掏出手机就要偷拍档案——现在不是拘小节的时候!出去找个侦探帮忙吧! 按理说,无论是从推理能力、还是从对云居博三这个人的熟悉和信任程度来考量,松田都是更好的选择;但云居博三始终记得摩天轮上最后平静的三分钟,不敢再做任何可能会把他推向既定结局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希望松田和萩原只在前期调查的时候了解一下就好了,后期一点都不要参与进来,以防被剧情意志背刺。 那么,现在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甚至还在读小学,比较靠谱且能接触到的侦探角色就只剩下…… 把损益比最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云居博三叹了口气,拿起手机。 “您好,”他肃声道:“抱歉打扰。我有件事要拜托您。” 26. 来无影(九) 阿笠博士充满热情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呀,云居警官!是有什么事吗?” “非常抱歉,我有一个有些冒昧的请求……”他自知理亏,用力搓了两把脸,“我想请您把我引荐给工藤优作先生,有一个案件上的问题迫切地想要得到他的帮助。” 沉默。长久的沉默。 他真的不该向阿笠博士提出这种请求的。阿笠博士是个好人,热心肠,有正义感……可是毕竟还是陌生人。本来就是恬不知耻地蹭了人家的创意,他现在怎么敢……怎么总是厚着脸皮在求别人办事,他怎么总是能力不够—— “云居警官。”阿笠博士的声音响起,带着中年人特有的稳重与决断。他不知不觉地就中断了思绪。 云居博三应了一声:“我在。” “是和你之前说的跳秒炸/弹相关的案件吗?”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又想起阿笠博士看不见,连忙出声:“啊,是的。” “那就行了。”阿笠博士响亮地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博士……” “嗨呀,不用这么小心!”博士的声音相当爽朗,中气十足:“你要是真的认识这么久就敢求我拉关系办别的事儿,那我肯定要拒绝你的!但是——” “但既然你为了同一件事急成这样,那肯定是什么办法都想了。我就帮你打个电话,又不费事。能帮的帮嘛。祝你顺利啊!” 他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好啊…… “放心吧博士,”云居博三几乎是用宣誓的语气说出来的:“一定顺利!” 经博士牵线,工藤优作同意了这一请求,并约定好了到工藤宅会面的时间。虽说打卡柯导长大的地方让人很兴奋,但是首先,还是要把礼节尽到!云居博三决定拎点新奇礼物上门拜访,考虑到工藤优作的职业,他把目光盯向了机械键盘。 这个年代的机械键盘还没有之后的那么多彩,他按着自己的记忆拜托松田帮忙改良了键盘轴,还自己捏了一套国际象棋造型的键帽,自认为送给作家当礼物还算比较合适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即使是键盘侠也要有工具! 他提着东西,敲响了工藤宅的大门。 “非常感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这副键盘。阿笠博士和我讲过你们合作的一些产品,都很前卫,思路很有价值,”他的视线越过镜片望向博三,带点审视的意味,“所以我有些想要知道,云居先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有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呢?抱歉,没有打探的意思,只不过同为创作者,还请原谅我的无礼与好奇心吧。” 话说得客气,但言外之意明显就是知道,云居博三这个人之前根本没有相关履历吧!他再是不敢回答也知道这个问题意义重大,不说清楚是无法取信于人的。 “只是因为之前没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云居博三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简洁道:“现在因为遇上几个好人,打算为这个世界尽一份力……当然,您也在我遇到的令人惊叹的好人之列。翻阅过一部分由您档案以后,我几乎可以肯定您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优秀侦探,非但如此,您热心、善良,作品与处事态度中都体现出精英阶层罕见的人文关怀。所以,非常希望您能解决这起危险的案件!” 他刻意说得很严肃,希望能让对方重视这件事。毕竟聪明人容易想多。他当然信任工藤优作的公德心与道德感,但博三实在是怕工藤优作把他当成什么来试探的人,大家还是省去互相提防的步骤、赶紧投入工作比较好!时间真的不多了! 以工藤优作的观察力,什么伪饰都是无用的。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相信的心是我的魔法!云居博三给自己打气。 “好吧,请把档案拿给我。”工藤优作松了口:“另外——” 云居博三整个人一悚。 “没必要这么大反应。”他宽和地笑,“只是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希望能为你和博士的项目注资。毕竟博士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了。” 天啊!天上掉馅饼了!原来柯南世界的天空上除了掉基德、掉八个蛋、掉鸽子、掉直升机、掉子弹,还真的能掉馅饼啊! 第一次拉到投资,还是业内知名大佬的钱,云居博三热泪盈眶,几乎体会到了导师申到国自然的快乐,差点给工藤优作跪下,“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世界更美丽!” 工藤优作不愧是有风度的作家,十分绷得住,没有露出丝毫无语的表情,“你的研究配得上这样的支持,云居先生。不过……”他沉吟片刻,“我注意到你对你成果的评价很低,虽然对起步阶段的创业者来说,这是谦逊成熟的表现,但如果一开始就不能正确地估计研究的价值,不仅会减少你的收益,还可能让你忽视一些问题——比如说,未来产品,甚至是你本人,可能会受到的觊觎。” 什么,难道现在工藤优作的国际刑警朋友已经告诉他组织的事了?好快啊! 云居博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回头一想,现在降谷和诸伏都去组织卧底了,工藤优作这么有人脉的人,不知道才不正常…… “我也有一定的了解,您放心。”云居博三决然回复。 工藤优作似乎有些意外于他这样的反应,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开始翻看档案。 ——优雅,实在是太优雅了! 两个小时后,云居博三晕头涨脑地拿着犯人的名字出门:工藤优作连证据链都补好了,原来安乐椅侦探这么厉害……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很开心。但他却总感觉一颗心高高地吊在喉咙口,磁悬浮一样怎么都落不下来:能关他们多久呢?虽然只看了预告片,但他清楚地知道:连m25的时候,犯人都还在越狱啊! 云居博三现在简直有点馋A药了:给犯人一人来一颗,吃完他们就会死得相当顺滑,还查不出来原因,谁也不能把锅扣到爆处的任何一个人头上。大不了就是工藤优作此后盯他盯得紧一点,能确定救下来两条人命,值了! ……想得美,但是他没有A药啊。他忧愁地埋头。 到这一步,也许没有那么危险了吧?人都锁定了,只是个判决的问题…… 别管什么脸皮不脸皮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犯人送进去,判得越久越好!社交能力已经耗尽的云居博三咬咬牙,再次掏出手机。 他还记得找子弹时候萩原引导同学们的操作。如果求助萩原,怎么才能让犯人最大限度地展现出他们的危险,能被判得再重一点,他会帮忙吗? ——结果最后四舍五入还是萩原在自救啊。他有点想自嘲,又觉得也挺好的。 如果是他,就一定可以吧。 谁能想到,这个电话出师不利。 “什么,他俩都在加班?”云居博三的手心一瞬间就出了汗,“什么情况?” 电话对面的同事七嘴八舌地补完了事情经过:案情乏善可陈,总之最后是只能让王牌上的精细操作。他心里一寒,再开口就是在吼了:“进度怎么样?” “你别急啊,”对面的同事悠悠道:“对前辈要说敬语不知道吗?” ……这该死的日本。 云居博三按下脾气,“请您把现在的进度告诉我吧,非常抱歉,因为的确有些急事。” “问题不大,只是操作比较复杂,”前辈仍然不急不缓,“十二点能弄完。你直接到这个地址来找他们吧。”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云居博三放下手机,发现手机壳上已经全是汗渍。 一定得赶上,一定得赶上啊。 十二点,云居博三拎着水果捞准时走上楼梯。 他也在爆处工作了一段时间,知道长时间精细操作下来,手部恐怕疲劳到端东西都会抖了,干脆自己动手加了半盒冰块在便当盒里给他们爽爽。 松田:“谢谢你的加餐,但我现在感觉有点冷。” “那就分享一个冷知识,”他无情地说,“冰块可以让你的皮肤迅速稳定下来,还能让你保持清醒。我找你们有正事,赶紧吃完帮帮我。” 萩原温柔道,“猜到了。云居君知道今天有精细操作还等我们这么久,一定是很紧急的事态吧?” “嗯,爆炸性的事态,字面意思。”他头疼地按按前额,“我是想问你——我靠!” 博三感到脖子后面猛地一凉,整个人都清醒了。原来是松田趁着萩原在前面吸引他的注意力,把手快准狠地伸进了他的衣领里。而萩原在对面肯定看了个一清二楚,还是毫无表情变化地配合他的幼驯染整人!!! “冰块可以让你的皮肤迅速稳定下来,还能让你保持清醒。”松田阴阳怪气地原话奉还,“不用谢。” 云居博三:…… 不得不承认,被他们这么一搅和,他的紧张感也去了不少。 他们还是两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 我可能不行,但他们一定能逮到罪犯!怀着这样的信念感,他向萩原发问:“你觉得怎样才能让人内心的犯罪企图在可控的前提下表现出来?”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狼人请杀人。”萩原不假思索地说。 云居博三:……求求你认真想想不然你就要吃首刀变成永远的闭眼玩家了啊!!! “表现犯罪企图?”松田忙着挑火龙果吃,闻言皱着眉道,“梦里?祷告室里?” 萩原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小阵平说的这两种场景,反而是人会下意识美化自己的地方哦。想要人表现凶狠的一面,这么平和安全的环境是不行的。要么是让他面对可以肆意凌虐也没有人会保护或追究的弱者,要么就是让他与和他内心黑暗面完美契合、旗鼓相当的人相对,兴致勃勃地执行计划。” “想要可控的话,那就假装弱者,或者成为同志。”萩原紫灰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定定地凝视着博三,“——云居君,你又更接近哪一方呢?” 云居博三面无表情地挑了个冰块,直接塞到嘴里。 “我想做弱者和同志的中间体,”他已经不是37℃的嘴说出了更加冰冷的话,“也就是说,弱智!” 萩原:“……” “开玩笑的。”云居博三放轻声音:“……我想,我只愿意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弱者那一方考虑。” “好。”萩原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云居同学,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控制的领域,比如说无法控制的机车、无法控制的情绪、无法控制的焦虑和无法控制的仇恨,当然,无法控制的产业倒闭也算在内啦。没必要因为一时的恶意就怀疑自己,你是不可能真的像犯人一样思考的。” 松田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你们怎么就要和犯人一样思考了,别让我一无所知地就成了你们的同谋啊?” 同谋……是啊,我们都是同谋了。 压力真大。 “我知道两个人即将以两处居民楼内所有住户的性命威胁警方索要十亿日元,”云居博三把冰块嚼碎,痛快地说出了具体情况,“我知道他们两个的个人信息和基本情况,但不甘心让他们只是以犯罪未遂的罪名被捕,因为我清楚他们根本不会悔改……对不起,不是我擅自阴暗揣测,但我就是知道,请相信这个判断。现在我想要引诱他们在能掌控的前提下表现出犯罪企图,让他们得到更严格的监管,你们觉得可行吗?” 照镜子一样地,萩原和松田在两侧同时干脆地摇头。 “不行。”松田阵平很干脆地说。 27. 来无影(十) 平时互相耍宝习惯了,云居博三好久没听他这么严肃乃至严厉地说过话,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害怕,“……松田?” “不行。”他又重复了一次:“云居,如果你面对的是杀人犯,是抢劫犯,是什么别的犯人,都可以。但是爆/炸犯是不行的。” 博三嘴巴微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松田的说明已经又跟了上来,“你复习的时候我和萩原也参与过不少,没能向你强调到位是我们的失职。那么再和你重申一次,博三,爆处警察面临的危险和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之前我看你做的研究,还以为你能理解这一点。”松田阵平抬起头来,让博三能看清他的脸。这位警官刚才足足忙了一夜,卷发凌乱地翘着,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脸上,路灯下显得格外疲倦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小捧烟灰,“你在实验室工作过吧?没有人会把爆/炸/物轻易放在天平一端称量的。这不是件可以当做砝码放在天平一侧衡量的事。” 萩原的话像水一样流过来打圆场,“你别在意,”他说:“小阵平今天看我没穿防护服,是在指桑骂槐……不过我也不太同意这种方案,倒不是不相信你能成功清场、诱敌深入,但对你来说也太危险啦。” 被他们一个起头一个收尾来了一套完整的说服技能组合拳,云居博三和蔼开口,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你们知道吗?我有一个主意,被自己否定了,但我不难过,因为我还有一个主意;我又被工藤优作先生否定了,我还是不难过,因为我还剩下一个主意;现在我又被你们否定了,我仍然不生气,因为我还有一把刀。” 萩原:“……云居同学,你头顶有黑气喷出来了!” “好啦。”云居博三疲惫地放轻了声音,“对不起。我知道我又冒进了。我总是这样。对不起。” 没等任何人开口,他又迅速地提出了下一个方案,“是我太理想化也太欠考虑了。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们说这样行不行?” 迎着大家期待的目光,云居博三坦然开口:“我带你们几个去跳舞感化他们,萩原站c位,用你的真心去温暖他的手心!” 萩原抬起手,用他火热的掌心啪的一下温暖了博三的脸颊。 “哎呀,我爸爸都没打过我!”云居博三毫无心理负担地抢了阿姆罗桑的台词,“……认真的。既然炸/弹犯很危险……那么,像外守一那次一样,在八个蛋做好前就逼他们出手吧。” 松田脸色一肃。在快速与幼驯染交换了眼神之后,他点头同意了这个提案。 “那么,本次行动代号复活节!”云居博三相当活泼地说。 萩原愣了一下。他总感觉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但一闪而逝。 但他并不着急。一般来说,以研二酱的敏锐,这种感觉第二次出现的时候他就能找到源头。于是他只表现出了普通的好奇:“为什么?” “有很多蛋嘛,当然是复活节!”云居博三只是笑,“要不叫非常六加一也行。” 松田皱眉,“叫什么无所谓。既然有代号,那有总负责人吗?” “这个我也想好了!”云居博三这次是货真价实地兴奋,“本着小组作业第一定律:把第一次讨论缺席的人坑成组长,就决定是他了,班长!去吧,皮卡航!” 萩原:……他怕不是像宝可梦的新篇一样失了智(字面意思)。 “不如我来吧?”萩原像是提出“这周我来扫办公室”一样,轻松地建议:“如果是试探人的话,还是研二酱最合适了。” 松田没有提出异议。而云居本想和他争一争,但想到他亲自取的“复活节”代号—— “好,”他郑重地握住萩原的手,“加油啊,同志!” 复活节行动紧张有序地进行了起来。 萩原联系了伊达班长,希望能确保犯人还没有制造好八个蛋。虽说听起来似乎很困难,但操作起来其实并不难:卡物流就能做到,现代人收不到快递寸步难行……只要确保他们买不到相关材料,就能合理从上游控制这一点。 可惜的是,班长那边给出了否定的答复。伊达航很无奈地说,他们的人手轮班盯着嫌疑人、确保他们没有异动就很难了,实在难以切断他们的物流渠道,毕竟两个人都有工作,他们通过工作单位或是朋友采买的可能性还挺高的…… 虽然很离谱,但在东京,倒也正常。 “好办,潜入他们的据点确定一下就行了。”松田无所谓道:“我来做。” 云居博三:等等?! “这算是非法入室了吧!”他赶紧叫停,“不行的啊松田组长!你是警察!” 他和萩原拼命劝了好几个回合,总算说动松田等班长申请到搜查令再说。 “其实没那么快啦,搜查一课的人早就盯着他们了,我们也只是最后确认一下。”萩原语气轻松,“至于怎么保证潜入据点的行动顺利……制造无法拒绝的人际理由把他们引出来就可以了。釜底抽薪。” 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很可怕的话啊萩原研二!不过,好帅!云居博三眼睛都亮了。 “那要怎么做呢,萩原老师?”他毕恭毕敬地开口。 萩原:……被他叫得感觉好老。 “啊啊,两件事可以一起做?引蛇出洞以及让他们交代犯罪意图,算起来其实是一件事。”萩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要做到这两件事,只要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信任我就可以了。这种时候还是产生怀疑之后再消除的套路比较好用,我们来策划一起刺激的突发事件吧!” 好厉害,好靠谱……云居博三唯有点头的份。 所以他错过了萩原与松田意味深长地对视的那一眼。 萩原的行动力一骑绝尘。仅仅是两天后,他就敲定了行动的时间地点和角色分配:三个人都要去商场偶遇那两名犯人,松田和云居负责本色出演警察,而萩原一个人套娃三层,负责扮演“看起来是警察但其实不是警察”的设定去取信那两名犯人。 可以的,这波一定没问题。云居博三默默给自己打气:我们是警察,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 出发前,云居博三掏出了他在这两天里准备的大礼:他求阿笠博士提前生产、并且亲手去焊了集成电路板的樱花通讯徽章。 他一边在心里对少年侦探团毫无诚意地道歉,一边掏出了樱花徽章,“给你,死小樱花柄镀银吧唧,有原袋,背部状态有图,拍下发细节,默认初伤,拆摆过已自刀,婉拒到手刀,爽快拍下包/邮……” 萩原:? “是阿笠博士研发的通讯器啦。虽然看起来是个普通徽章,但其实可以随时随地给你的推打call,还可以调频录入好几个频道。”云居博三又掏出个徽章来,拉出天线塞到松田手里,帮他调到萩原的讯道,“恭喜两位男嘉宾牵手成功!快试试!” 松田:歪? “但是做成樱花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松田疑惑,“毕竟是警察的标志啊。” 萩原打圆场,“也还好?本来我们就是要先让他们怀疑我是警察,再消除戒心嘛。” 云居博三没说话,心里默默转着念头:就算是他们提前说樱花太明显,他也不会改的。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金属徽章一定要做这个。 ——去他大爷的5-4,减个头,花瓣都给我焊死在上面谁也不要想跑! “真是个好礼物,那我和小阵平就收下啦,”萩原笑得意味深长,“在临行前收到这个,总感觉有特别的寓意呢。” 又确认了一遍行动方案,松田一捋头发,“等下云居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找你。” “哎呀,被抢发了,云居君真是受欢迎~”萩原毫无诚意地摆出无辜的表情,“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呢。小阵平你们是有什么秘密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 松田:“随你。” 演都不演!你们俩演都不演了!就是来轮流盘问我的吧!云居博三悲愤。 “……我没意见,”他冷酷道,“有话快说。” 松田阵平也很冷酷,“那我就直说了。这段时间我经常呆在阿笠博士那里,好几次都看到你造访米花町,甚至还去拜访了那位推理作家工藤优作。米花町是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在医院的时候,你也说过那里很危险。” 云居博三:……搞笑角色说的话就不要记得那么清楚啊! “其实是因为那家波洛咖啡厅的口味真的很好,我经常去那里买三明治所以才注意到这一切的,吃货拯救地球懂吗!”他犹豫了一会儿,把降谷未来的打工地点拖出来当说辞了。 “……三明治能好吃到哪里去啊。”松田无语,“你下次可以考虑偶尔来我和萩这边做客,我们两个也会做一点饭。” 云居博三:“好耶,谢谢太太的神仙粮!” 松田:? “那么,”萩原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额前的头发垂下来,紫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深浅,“我要给云居君做儿童餐吗?” 乍然被这么问了一下,云居博三很惊讶,“诶?” “做饭也是一种发明哦,”萩原温柔道,“比如说小阵平做饭的时候就是在发明八个蛋……” 松田:“喂,萩!” “随便说说啦,别在意别在意,”萩原微微举起双手投降,“我是想说,人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总是会用到自己身边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灵感’。” “比如说,小诸伏会做之前在联谊时候看到的小菜,加上切成段的细西芹,因为小降谷喜欢;他还很喜欢放凯撒酱,因为他和降谷小时候居所的门前有一家快餐店只提供凯撒酱。只要想要这样顺藤摸瓜,总能找出痕迹。” “你选择樱花的原因显而易见……所以我就更好奇了,足球气囊是怎么回事呢?” “足球的外表一般来说是为了伪装,提升趣味性,或者——你看过类似的产品。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警察的防爆服上肯定不是需要伪装,市场上也没有类似的产品——” 早在云居博三大惊失色地想要编理由之前,萩原已经竖起食指按在自己的唇上,“我印象里,云居同学可是不喜欢看球的哦——研二酱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不要逼他怀疑自己哟?” 28. 来无影(十一) 好、好可怕啊!!!此刻,云居博三脑子里有一万个Q版犯泽先生排队成呐喊的样子尖叫。 这该怎么回答?萩原完全已经触及到本质了吧!难道他要说:对不起了萩原,虽然在你的印象里我是不看足球,但我是会偷偷看的!只不过我支持的是中国足球!所以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看! ……不行!虽然这样讲可能有些合理,但也太丢人了啊!此刻他脑子里回荡着范大将军慷慨有力的发言:中国足球,脸都不要!脸都不要! “其实,其实是阿笠博士的主意哦,”云居博三抖着手指指手里的电话,“他好像是从他邻居家的小男孩那里得到的灵感,你们去问他吧!还是去问他吧!”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说词里最好的一种了。但刚说完,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为什么要撒这种一戳就穿的谎!只要松田和阿笠博士随便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一次,构筑的谎言就会像是多米诺骨牌那样一推就倒啊! ——更糟糕的是,松田八成已经和阿笠博士聊过这个了。关于足球创意的来源。看他现在那个闪亮而笃定的表情! 他忍不住地想要叹气。他知道,他这个人的可信度相当可怜,如果靠抬手示意的话会立刻失去韩国市场;而他身上的疑点又太多,非要在指尖夹一整个宇宙才能勉强装得下。萩原愿意选这件事来问已经算是给彼此都留有余地的做法了。非要耗尽他们的耐心吗?非要滥用警察的宽容吗? ……非要把所有事都搞砸吗?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恐怖,萩原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居博三茫然地抬起脸。 “好啦,别这副表情。” 萩原相当自然地换过一副口气,仿佛刚才间不容发的追问、无影灯照射般的清晰尖锐与深海浮沉般的压迫感都只是魔术师的舞台效果、口技艺人的氛围塑造,而他本人仍然温和无害,所有一切不过来自观众的牵强附会与自我脑补,“我也只是问一问你,并不代表我们不支持你的做法。” 他露出一个像是鼓励、又像是期待着小孩子发现藏起来的礼物的微笑,那种为表演和惊喜留白的微笑,“装备厂最近还顺利吗?” “顺——等等,”云居博三几乎有点晕头转向了,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所以说最近签单的那些供销商,我说怎么相当一部分的营业执照都在近期有过微调,几乎是贴着警用装备厂的需求在改,我还担心是有什么问题……” 松田在稍远处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啊,对啊。他才刚刚上手,入港这样顺利,他还真以为是他给导师帮忙帮出了办厂经验。其实怎么会呢?和下游供销商谈小批量零件制造从来都是最难的事。 ——是萩原。只能是他。他在用家里修理厂的老关系给警用装备厂牵线。阿笠博士大概也帮忙了。 无论他的心理感受如何,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孤立无援过。 “别高兴得太早,”松田的声音凉丝丝地飘过来,“我们可还是看着你的,也不会放弃弄清楚真相的打算。只不过,现在你发现的犯人最重要——警察的本职永远是阻止犯罪,对吧?” 含着一缕不愿意承认的安心感,博三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拜托你们一直盯着我了,”他用力说:“要一直、一直跑在犯罪前面!” 约定好行动计划后,云居博三先一步心事重重地走下楼梯。他默默在心里发誓:以后可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讲那么多废话了!幸亏他是个人,他要是个基因,岂不是天天过表达…… 他得想办法找个别的解压方式。 转眼,就到了去商场“偶遇”犯人的日子。复仇之战!决战商场之巅!云居博三,信心满满。 然而,在伪装时,他又犯了难:他的衣柜干干净净,简直是除了警服只准备了内搭的程度……不过哪个高强度实验狗会有买衣服的习惯啊!这也不能怪他吧! 无奈之下,云居博三只好横下心穿了白衬衫黑长裤,领带一扯就出门,实话实说道,“对不起,我只有这个了,我们能扮成卖保险的吗?” 萩原:“这肯定不行吧!” 松田:“就是说啊,你多少有点逛商场的样子吧!” 博三:“就是说啊,米花町这种地方,保险根本卖不出去的吧!” 萩原、松田:??? “所以云居同学平时都不买常服穿的,”萩原意味深长地说,虽然不太明白,但博三被本能的危机感压得不敢抬头,只能听着萩原发话:“那你就挑件我的上衣吧。” 云居博三如释重负地反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回头我就一年逛两次海澜之家——” 他本来想说下去,又想到之前祸从口出的经历,硬生生刹住了车。 还是不习惯啊。赶紧改,要赶紧改。 换好相对来说宽松休闲的衣服后,三个人并排走在商场里。云居博三有点紧张,虽然不至于顺拐,但也差不多了。 “哎,我不太了解这边商场的承包情况。”为了转移注意力,云居博三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商场属于哪个财团呢?” 松田完全没有跟话的打算,显然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反倒是萩原开了口:“没想到你会关注这个?是铃木家,铃木财团的产业。” 云居博三:……突然觉得今天的危险程度指数级上升了怎么办啊! “我和商场广播讲过了,”松田低声说,“等下应该就会开始动作,到时候可别反应不过来。” 博三茫然,“什么广播?犯人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找不到你了现在很着急那种吗?” 松田:“……” “没事,云居君就保持这种状态吧,”萩原善良道,“就用最自然的反应也很好。” 接近自然的生物博士(未毕业):…… “Nature就算了,我还是比较喜欢Science,但Nature和Cell子刊确实多。”他平和地说。 就这样在商场里逛着逛着,连云居博三这种毫无观察力的家伙都注意到了逐渐接近的两名犯人,却只能焦虑地装着没看到,尽量自然地挑选商品,“松田,这个是不是很适合你?” “什么?”松田转过头来看了看,“……那是宠物用品店吧?” 云居博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随手指指玻璃门后待卖的柴犬和杜宾犬,“这不是有两个松田吗,哈哈。” 松田:啊? 不行,满嘴跑火车真的太熟练了!他刚刚说完,就立刻一脸大事不妙地紧紧闭上了嘴。 ——说到底,他又是为什么养成这种习惯的? 没有时间给他追溯人生过往心路历程,仅仅两秒钟后,商场的广播就如约响了起来。 不用听,根本不用听:响了第一遍以后,整个商场的人都在不安中窃窃私语着复盘广播的内容。 商场丢失了极其贵重的物品,小偷应该还没有走出商场;现在要封锁商场找出小偷,请大家稍安勿躁,等待检查。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要不是他提前知道,他可能都信了。但现在听着广播里略显急切的声音仍在重播,云居博三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竟然要封锁商场,”松田不耐烦地扯了扯项链,一副很是生气的样子,“这么无聊的吗?” 萩原迅速接戏,真诚且不失忧虑地安抚,“这位先生您先冷静一下,盘查过后我们就应该可以出去了,不用急……” 你们也入戏太快了等等我啊!博三在心里哀嚎过后,也选定了自己的戏路:他往人群中间缩了缩,安慰身边的人群道,“没事的,现在的扫描技术很先进,应该很快就会找到失物了吧。” 借着这个机会,他不动声色地往犯人身边挤了挤,小心地觑着他们的神色:一个比较惊恐,但看表情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联想到自己身上,只是无谓地吃惊;而另一个面色尚且平静,但显然想得更多——看他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这两位活像一对没头脑和不高兴。 混蛋犯人。云居博三的内心毫无同情。 他面无表情地挤在人堆里,逼着自己不去在意那两名犯人。然而,在考虑现状时,他心里的疑惑渐次疯长:萩原和松田都不是那种会拿大家的时间当儿戏的人。现在客人这么多,一个一个盘查过来天都要黑了,就只是为了骗两个犯人相信萩原的话,未免也太过声势浩大了;可是要是说这次盘查是真的、这里真的有个小偷拿走了很重要的东西,那萩原和松田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啊…… 好吧,的确会有一个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去哪的小偷。但首先,怪盗基德这会儿应该还在小学唱《孤勇者》——哦不对日本小学生不唱这个,他可能在唱《奇迹再现》吧;其次,怪盗基德偷的珠宝应该是绀青之拳那种稀世珍宝,而不是商场里的周○福…… 云居博三怀着困惑,暗暗观察起盘查的流程来。 认真观察之后,结合在机场过安检的经历,云居博三还是颇有几点发现:首先,他们更专注于查验每一个人的衣袋,似乎丢失的是比较小的东西;其次,他们牵了警犬,似乎是在找什么特征不明显的东西。 只能判断到这个地步了,云居博三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只能勉强推理到:现在是真的有盘查顾客的需要,所以考虑到搜查一课的工作,班长大概也会在商场附近;警犬过来了,那应该是……毒/品,或者其他什么易于藏匿、必须辨认气味才能发现的东西。 也许,也许这个现状会让他们想要进行的欺骗更真实。本来商定的行动计划是,他与松田、萩原先引起犯人的怀疑,随后他们两个再亮明身份,加深犯人对萩原的信任;计划应该是没有变动的,那还有什么比起面对突发情况,博三和松田当场冲出去追击交易对象、而萩原仍然留在原地瑟瑟发抖有说服力呢?毕竟,这个突发情况可是没有掺水啊! ……完美的计划。可是为什么要瞒着他呢?云居博三微微皱起了眉。 他还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他几乎就要顺着思维惯性去问他们两个了。但是,不行,不行,要相信同伴。现在跑去问松田和萩原也太拆台了,甚至有可能会满盘皆输。 ——他并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完全是从松田和萩原的身上学会了按兵不动。他们两位明知云居博三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疑点,但却没有追问。不一定是多信任他,只是比起这些小节,抓捕犯人显然更重要。 所以,云居博三,你也该有这样的觉悟。他对自己说:抓捕犯人最重要,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静下心来环视四周。萩原君还在和犯人套近乎,似乎成效不错;松田冷着一张脸插着兜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根本没有人敢拦他,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云居博三深吸一口气,像是跳水那样硬着头皮投入人海,努力和普通顾客攀谈。 “好奇怪啊,他们为什么不查监控找人呢?”云居博三大声密谋,“明明很简单一件事,搞得这么复杂。” 多数顾客都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大声责怪起警察办案不精细。当然,也有顾客煞有介事地提出了反对意见——这就是他想要听到的东西! “说也奇了,我今天看着不少穿黑衣服的人进了商场,估计是哪个公司今天碰巧就选在这团建,”那名顾客有点说书的潜质,此刻派头端得煞有介事,“我猜啊,搞不好监控就看到一个黑衣服,这会人家还可能把衣服脱了根本分不出来。” 云居博三:警觉!!!一级戒备!!!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请迅速撤离!!! 和江户川君一样,他一听到“黑衣服”这种字眼就会瞳孔放大怀疑人生。就知道,柯学世界必有组织捣乱! 但他毕竟不是主角,不至于那么巧碰到组织搞事吧?再说了,就算是主角,早期也因为“黑衣服”闹过乌龙。也不一定就是组织,还有可能是黑猫警长、□□团建、黑人抬棺、黑土白云、黑化肥发灰会挥发…… 不管怎样,线索送过来了就不能不抓住! “我最近正好想找工作呢,如果有一个公司在这里也不错,”云居博三可怜巴巴地开口:“这位先生,你有注意他们那群人里领导的特征吗?” 29. 来无影(十二) 那名顾客露出了不敢置信中掺点同情的表情,“都这会儿了还想着找工作,现在的年轻人活得还真辛苦啊!” 云居博三:我真是谢谢你的关怀啊。 “哎不过我感觉他们的公司文化还挺新颖的,现在愿意用花名的企业不是很多,搞不好是个大厂呢。”顾客神神秘秘地凑近,“我和你说,你找我就对了。我可看了不少《成功指南》,现在就给你提供点方案。我都听到了,他们叫那个领导什么什么白兰地,就一个中长发、长脸上扣个全框眼镜、戴鸭舌帽穿背心的男人,看得可真切了。” 什么什么白兰地?出场的角色里有顶这个酒名的吗? “等下你就在他附近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然后念叨两句想买白兰地酒什么的,一定能引起他的注意!他问你为什么想要买酒的话,你就说你是想买给你的老父亲,他一定会为你的孝顺和认真感动不已,在感叹这份缘分的同时给你找个好工作的!” 云居博三:“……”这家伙看的是什么啊!《故事会》还是《知音》《漫客》《意林》啊! “大叔啊,”他叹着气感谢了对方,想了想还是衷心提醒:“你知道你看的成功学书籍为什么要叫《成功指南》吗?” 顾客疑惑:“为什么?” “因为写书的人找不着北啊。”云居博三严肃地说。 顾客:……他是不是恩将仇报? 无论如何,总算是拿到了个外貌信息。既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和酒厂相关,那就姑且自己找一找吧。云居博三放松地开始在商场里乱走。 或许是成功学书籍必然有其前瞻性,还真被博三发现了符合这位顾客描述的特征的人。此刻,那家伙正侧着身子,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警员们带来的警犬。 不怪他观察警犬,其实云居博三也有相似的疑虑——这小家伙真的能闻出来不明人员带来的东西的味道吗?自从听了那位顾客的话,他现在已经隐隐觉得,要找的东西也许并不是毒/品了——如果没有组织牵涉在内,一切好说;但假如真的是组织的话,组织成员应该还没落魄到蜂拥而出贩那种东西赚钱、结果被警方堵在商场里的地步。 那么,如果警犬能判断的话,它是谁训练出来的?如果警犬不能的话,警方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松田和萩原又知道多少? 总要开口问问才知道!那一瞬间,云居博三理解了所有柯南说着“啊咧咧,偶噶西走”跳出来打开局面的镜头。他不能全身心都放在跟踪这个可疑人员身上,那两个炸/弹犯还在;但让他当作什么都不记得地走开,那怎么可能! 就当赌一把了!虽然回忆里母亲似乎是组织成员这件事让他很不安,但从回忆中她的站位以及云居博三本人能自由生活——太自由了,甚至加入了警校——来看,她应该也只是个外围底层人员吧!他就赌这名八成是代号人员的可疑人士不会记得云居博三这张脸! “哎呀,”他笑眯眯地迎上去,“您在这里看什么呢?” 看反应,这人倒是很像个危险分子——对方很沉稳地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被吓了一跳的表现,只是冷静地回:“在看警犬。毕竟,这种狗还是很罕见的。” 云居博三:懂了,这里有狗罕见!值50万哎! 下一秒,对方慢慢悠悠地回过头来,这次真的愣了一下;随后,他脸上绽放出了不会被人错认的恶劣笑容。 “哎呀,是你啊。”他不由分说地揽过云居博三的手肘,带着对方走到角落处,低声嘲讽道,“是你自己要来巴结我,还是谁派你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沦落到让一个底层成员带着的拖油瓶来帮忙的地步。” ……完了!完了啊!云居博三听见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怎么认识我!他竟然认识我!所以真的是和组织相关的人啊!原主这个混蛋到底怎么进的警校啊! 过去的疑点先姑且不论,重要的是,现在事情的性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万一这个组织成员怀疑起“云居博三”这个人,认为他出现在这里有问题怎么办?首先倒霉的就是和他一起来的爆处同事! 本来是要救人的,这下不成了给大家招祸了吗?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连音都配好了:我是爆处警官松田阵平,当我跟青梅竹马的萩原研二一起到商场游玩时,却目击了黑暗组织的交易现场。当时我只顾着偷看交易,却忽略了从背后而来的另一个同伙。我被那个人强灌了毒药,等我醒来时——我的自来卷,已经拉直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松田阵平还活着,不但我的性命难保,还会危害到我周遭的亲人。在阿笠博士的建议下,我隐瞒了身份;当萩问及我的名字时,情急之下,我化名为高木涉,来到搜查一课的班长身旁,继续调查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怎么这么顺啊!松田真的认识阿笠博士啊!阿笠博士还真的给他做了道具啊!云居博三崩溃地抓了抓头发。 迎着对方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云居博三知道,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已经不多了。 怎样才能最快地让对方确认自己到这里只是完全的偶然?怎样才能在获取对方信任之后最快地拿到需要的情报?又能怎样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放自己离开单独行动? “哎呀,今天不是星期四嘛,餐厅办活动,我跑过来吃,没想到遇见您。”云居博三摆出了亲切的态度,“相逢即是有缘,要不您v我50?” 正儿八经地来执行任务的卡尔瓦多斯:……他是不是有病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云居博三迅速滑跪,讨好似的冲他笑,“不知道这些碍事的狗是谁训练出来的。我身份上可能方便一些,之后您要不要我来查一查相关的情况?” 另一边,松田看着云居博三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那两个他那么想抓的犯人留给了他和萩原,也没去阻拦,只是给萩原遥遥打了个手势示意。 班长当然也会在这里,他在外围搜查药品。今天诱骗犯人的地点选择是他们三个人的共同意见,甚至还参考了一位不在这里的同期的情报:毕业前,诸伏和云居谈过一次后又用个人力量查了查,很快给他们带来了“可以放心教云居拆弹”的消息,以及另一条线索——云居同学的母亲,月见春上女士,她名下持有的银行卡流水有些问题。查查打款来源再细算时间,似乎她为某些跨国大事件承担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扫尾工作。 “那么她本人的具体工作内容又是什么?”松田当时就提出了疑问:“云居并不像是有钱家庭的孩子。” 诸伏景光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用言语描述。 “给你们听一段音频资料好了,配了翻译字幕,”他艰难地寻找着措辞:“不用顾虑,保密级别不高,不如说根本没有什么保密可言……” 萩原带着几分他自己毫不羞于承认的促狭凑上来——作为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松田必须得说,萩原这个人其实相当喜欢看乐子——他好奇地第一个按动了播放键,“是关于月见女士的吗?” 随即,手机里传出了不甚清晰的通话录音。讲话的女士操着很有些口音的生硬中文,认认真真地讲着什么。 “这位女士,您好,抱歉打扰您的时间!我是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的员工,我们厂最近倒闭了,有一批皮包要便宜处理!原价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皮包统统只要二十块!您有兴趣吗!怎么是骗子呢,不是所有的皮包公司都是骗子!喂!喂?” 萩原:“……” “也就是说,”松田瞬间懂了诸伏欲言又止的原因,“月见女士她的工作是,在境外做电信诈骗……?” 诸伏保持着微笑:“是的。” “真是……”萩原想了想云居博三平时的样子,慎重评价道:“家学渊源啊……” 诸伏景光却已经从那份尴尬里恢复过来,相当严肃地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他说:“她很可能与某个跨国犯罪组织有些牵扯,虽然只是底层人员,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云居同学本人甚至不避讳这一点。” 当时松田也只不过听过便过——直到云居博三对两名处在犯罪预备中的爆炸犯展现出了无法忽视的关注,对他们制定诱捕计划时班长提出商场即将展开搜查行动,而提前巡逻、盯防商场的警员注意到了在附近出没的女性身影。 月见春上。 “那么就把诱捕计划的地点放到商场吧,也在那两名犯人的活动范围内,”松田手里的钢笔在地图上方随意一甩,墨点就那么准而又准地落在了商场标志上,晕开一小片痕迹。 伊达航神色一震,“松田?你不是说真的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和你们说这次行动的事了!” “班长,我们不会干涉,只做我们自己的事。”松田平平淡淡地说:“如果真的有诸伏说得那么厉害,警方一定会为这次抓捕到的犯人提前准备第一流的审讯专家吧?刚好用在那两名预备犯身上。再说,如果想知道云居和他母亲是否有犯罪方面的联系,这次地点敲定以后监控他的手机就行了。最后——” 萩原接过了最后一句话。 “最后,也别小看我们爆处的人了啊,搜查一课的伊达君。” 他语气相当活泼,目光却沉沉地坠着,“无论是爆炸预备犯,还是爆处的警官,都是我们自己的业务。如果云居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希望是由我们两个来发现。” 然而,云居博三对这所有的一切一无所知。他正听着卡尔瓦多斯——他连人家的代号都不知道——的话,越听脸色越凝重:他对突然冒出来的云居博三有防备、他斥责驱赶乃至于想灭口云居博三这个人、他不想说任何信息……这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相反的,现在他的反应就不正常,很不正常! “这些狗似乎是该死的公安训练出来的,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拿到的样品,组织目前还在查这件事。”卡尔瓦多斯说得咬牙切齿:“这次要交易的东西是组织实验室那边研发的,还在实验阶段,boss可是相当看重。它呢,有一点精神控制的作用,但只要没有被拿到用法,东西落在他们手里也没关系。你既然想帮忙,那也行,想办法把那些狗解决了就是帮我了。” 我怎么给你把狗解决了啊,我又不是袁立,我不会偷狗!云居博三的心里暗暗发苦。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抱着侥幸,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这个明显有点地位的组织成员绝对和原主的母亲结了什么仇!要不然他干什么把信息吐得这么干脆,绝对是想一波把云居博三利用够了,然后反手一顶泄露消息的大帽子扣下来,把他和他的老母亲反手炖了吃子母锅吧!没品的东西,鸳鸯锅比子母锅好吃多了! “好,您等我好消息。”云居博三忍气吞声地说。 隐忍!等他把那个什么药拿到手,再让这家伙好看! 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云居博三告别卡尔瓦多斯,又默默站回到原来的位置。 “喂,那家伙。你刚刚做什么去了?”两名爆炸犯中格外不高兴的那个警惕地询问他。 我可是刚应付过组织成员,你算个什么东西!云居博三不假思索,导师上身:“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你没有你自己需要完成的工作吗?成天东张西望的,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逛商场都捧着书!你要是不在这里游手好闲,能碰上这种事吗?不思进取!” 犯人:……虽然莫名其妙,但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了。 而这时候,萩原也不动声色地贴到了犯人身边。 “哎,你也注意到了吗,”他小声说:“他在附近走来走去,突然就消失了。那样子就像个,像个——” 随着犯人的眉毛被恐慌和茫然捆着越升越高,萩原也有求必应地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像个警察啊!”萩原继续压低声音,“老兄,之前我就想问了,你们是不是被盯上了啊?” 30. 来无影(十三) 那名犯人被他说得一缩,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同伴,却被对方脸上的表情吓住了:笃定、恍然、不甘、狂热、向往……那种恶鬼一样的表情,几乎要烫伤他的视网膜。 他都能瞧得出来,一旁密切关注着发展的萩原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种反应。进入警校以来,旧案听得多了,自然知道有些犯人是如何不可救药。因此,他没露出什么神色来,只是叹气:果然和云居说得一样,这种人是不会悔改的。 只是,云居是怎么知道的呢? “刚才那位先生,观察你们很久了。”萩原早想好自己要说什么,极顺畅地道:“要是只是注意周围还无所谓……但我斗胆猜测,你们最近是不是都感觉自己被监控着?” 如果对方是强盗、是暴力犯、是激情犯,也许根本不会理会这种话。他们可能会强硬地把提醒的“好心人”推到一边,乃至于拳脚相向;抑或是狠狠瞪上一眼,随后继续投身于自己的刑法落实事业。但,炸/弹犯是不一样的。 他们更懦弱也更狡诈,更警觉也更可怕。他们那样庸怯,只敢躲得远远的,让炸/弹出来吸引大家的视线;他们又那样疯狂,坐视同类的残肢断臂像只烂橙子一样糊到四面八方、鲜血四溅,脸上却升起喜悦的笑容。 这样的犯人,比谁都害怕、也比谁都渴望得到警察的关注。警察,那可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最优秀也最无能的对手、最懂得欣赏也最不近人情的观众。他们疯了一样地需要观众。 “您二位别那么看着我——只因我们的处境大约碰巧相似,才会对刚才那条子如此敏/感的。”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里明显是一个阴谋,针对我们的阴谋,他们要动手了!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快逃吧!” 萩原几乎是有些厌烦地说出了口。他知道,他们不可能对此毫无反应。更何况,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可是真真切切地被警方关注着。与警方多次合作的优秀发明家阿笠博士以及爆处冉冉升起的新星松田阵平为他们甚至还不存在的炸弹严阵以待、搜查一课近两年来最亮眼的新人伊达航安排跟踪缩小范围、当代最优秀的推理作家工藤优作亲自指出犯人身份……这张铺天盖地而下的细密银网,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只要他们惊慌失措。只等他们准备逃窜。商场处为了搜查药品严阵以待的警察就会直扑上来将他们当场逮捕,而他们那自以为完美的计划在警方准备的审讯专家面前也将无处遁形。 ——可只是为了这么两个人,这么两个卑劣的、畏缩的、恶心的家伙。 阻止一次犯罪当然是重要的,值得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但是,到底为了什么,云居会这么在意这两个人呢? 萩原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云居博三这会儿已经完全顾不上他半天之前还恨得咬牙切齿的炸/弹犯了。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在巨大的紧张刺激下,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自己的樱花徽章,差点调频调错接入公共讯道,当场给全球华人拜个早年。 那可是组织!是组织人员啊! 他想着要联系松田,几乎都调好了频道;最后还是停了手,转而掏出手机给原主的母亲打了电话。 “妈,”他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在商场里啊?” “对,别追问,就是您想的这个商场。可以独立行动的话想办法过来二层这边找我吧,我刚才应该是碰见您领导了,”云居博三报上附近店铺的名字:“他刚才在这附近出没过观察警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过来,除非他一天逛两次海澜之家每次都有新感觉……嗯,我在这等您。” 他挂断电话,悠悠叹出一口气。先前为防露馅,他从没和原主的家人接触过;但现在他实在是没办法,不能贸然把松田他们扯进来,又实在需要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人。 ——希望他还能顺利回去上班。 十分钟后,与资料上的照片一般无二的月见春上女士风风火火地走到了店门口。而云居博三只是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就如临大敌地扯过春上女士的衣袖带着她绕了两圈,直到把身后跟着的人绕得看不见影子,才顾得上松一口气:“好了好了,这下可以放心说话了。” 春上女士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看,又看看儿子拉着她衣袖的手,震惊得快结巴了,“……博三,你这是哪一手啊?” 无他,唯手熟尔!因为要对付那两个炸/弹犯,这整栋商场的构造图都被我背下来了!但现在不是炫耀这个的时候。云居博三想了想,肃穆道:“这是花手。要我教您摇一下吗?” 春上女士:“……” “好了,现在办事方便了。”他姑且放了一点心,用紧迫感挤掉叙旧的空间——说多错多,闲话越多他的破绽只会越大!“妈,时间有限,我们赶紧聊聊——” 大概所谓的母子连心确实存在,春上女士看出自己的儿子确实被焦虑磨得连眉毛都皱在一起了,忍不住要伸手上去展平,“你又急什么?卡尔瓦多斯顶多是看我不顺眼,还不至于牵连到你。” 云居博三:“……这该怎么说呢,我差不多是送上去给他牵连的。” 春上女士:啊? 不过,卡尔瓦多斯?原来那家伙就是卡尔瓦多斯?云居博三迅速在脑海里对了一下他出场的剧情,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是快慰还是遗憾:炮灰罢了! “这回的活儿不小,”春上女士神神秘秘地贴过来,“我们这次运的可是实验室出品的药……” 云居博三毫无波动,“卡尔瓦多斯早告诉我了。我还知道这批药是新产品,有精神控制作用,boss很重视,不知道为什么被公安拿到了训练警犬的样品,所以现在你们要调查。” 春上女士震惊,“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么多?” “明摆着是想把我卖了,还要我蒙在鼓里给他数钱,”博三暴风摇头,“妈,我觉得你的思路是对的,这种领导绝对不能跟,简直就像我之前那个让我把我的补助全转他卡里还要我去跑报账手续的老板。” 原主的老母亲被博三说糊涂了,“你什么时候找过这种工作,我怎么不记得?” “……梦里。”云居博三头疼,“这不是重点啦!”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那重点是什么呢,博三?”她没什么火气地拍拍自己儿子的手背,“摊上这样的领导的话应该选择跑路,可那是我的领导,又不是你的。你之前也不在意我的事……为什么突然把自己送到卡尔瓦多斯眼前,又为什么关心起我的任务?” 云居博三就苦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在他母亲眼中简直像慢动作:他伸手向自己怀中摸去。他摸出一个皮质的小东西。他单手珍惜而熟练地将它展开。他飞快地将它收了回去。 在整个因诡计谋算而暗沉阴森的商场里,在这对在乌鸦羽翼边缘捡拾腐食谋生的母子面前,铜质的、闪亮的樱花警徽一闪而逝,像日光遥遥越过云层凝聚而成的耀斑,在视网膜一角留下长久的灼痛。 “因为这个,妈妈。”他站直了身体:“因为这个。我需要帮助。帮我。” 春上女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脸上的表情苍白得像个顿号。 “你疯了,”她颤抖着重复,“你疯了。” 云居博三就把自己的樱花小徽章掏出来,塞到她手里——他当然没有教她调频。虽然他刚才偷偷确认过没有电磁杂音,春上女士身上应该没有窃听设备,但安全第一。 “妈,这是我自己设计的东西,”他像个拿满分试卷给妈妈签字的小孩子一样骄傲地说:“很厉害,可以通话,很多同行都夸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我现在很开心。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走?” “而且……” “而且!知道你们黑衣组织为什么混成这样吗?就是因为搞生化热火朝天,对计算机不闻不问!你们能获得顶级的研究资源搞出乱七八糟的药,可是组织做个‘仓’还要外包给板仓卓,结果半路就被坑死了吧!没有程序员,生物弄得再好又能如何呢!相信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的人,注定没有未来!” “21世纪!终将是!计算机的世纪!” 月见春上:…… 策反原主母亲的工作意外地顺利,这让云居博三增添了不少的信心。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让原主的母亲承担什么重大的工作,最多不过是帮忙遮掩云居博三与警察的联系,以及在需要的时候告诉他,她认识的组织成员都在做什么。 至于商场里的药物……虽说事出仓促,他还是有一定思路的。云居博三的眼神闪了闪。没有人!比生物博士(未毕业)!更懂!实验室管理!此处应有□□独家手势!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组织这么长时间没查到是谁泄露的样品,那说明泄露的可能根本就不是药物样品,是受试生物;警犬检查的很可能也根本不是药品,就是服过药的人。 不怪他做出这么大胆的推理,实在是云居博三作为一个科研人,太清楚固废处理这方面有多少空子可以钻了。更何况既然科研成果泄露成为既定事实,以组织对抓老鼠的热衷程度根本不会给科研人员留自辩的机会,更不要说让科研人员指导审查提供方向,这份任务肯定在琴酒的肩膀上担着。可是,琴酒再厉害也不太可能有生物博士学位——博三都没来得及拿着呢!他可以肯定,组织的人再掘地三尺找泄露途径,也根本就不会想得到这件在科研人员眼里很明显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能达成精神控制效果,还能被警犬闻出味道变化,他迅速想到了好几种皮质醇药物——这种药物八成不能口服,很有可能会做成冷藏的针剂! 那么,如果他们不想带个冰箱在身上或是被警方的安检机器扫出来好几个冰袋当场暴露,要么药品被藏到了商场的冷库,要么就是在商场哪里不起眼的地方藏了个保温盒,里面放了冰袋!考虑到组织的人不知道警犬其实并不能闻出药物的味道,他们大概率选择的是前者! 云居博三脚下生风,冷酷地向着冷库走去。 31. 来无影(十四) ……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也许他想错了,也许是他们没学过生化环材:这里的人可没那么在意药品低温保存啊!云居博三擦着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 穿到这里以来,他一直努力地给自己心理暗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想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到。但现在,他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如果找不到药,他可能就过不去卡尔瓦多斯这一关了。 没有什么选择是万无一失的。他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越来越急。 怎么可以拿不到药?他必须拿到药。最好的办法、最优秀的选择就在这里。他把药拿到手里,这样就同时对得起他警察和组织外围成员家属的身份:随后,他会毁了它,不让它落到任何一方手里。这样他就能保全所有人。从组织的角度来说,他和春上女士不会被怀疑,松田和萩原不会被调查;而在警方的角度,他这个爆处警察配合搜查、也努力地去找了药品,没能在那个组织手里留下东西,也不能怪他嘛! 他不想承认的是,肯定有更好的做法。但他现在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仿佛因上升过快患上减压症,绝望与恐惧像空气一样挤过来,要把他从压缩中挤爆。 那是组织。他太害怕了。那可是组织。 如果引起了卡尔瓦多斯的怀疑,他会怎么样?春上女士又会怎么样?他才刚承诺她,要带她过新的生活;他才刚要求她,不要透露他的身份—— 他怎么背负得起一条全心为他的生命?他还没准备好,远没准备好…… 逐渐失去理智的云居博三在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中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既然《波西米亚案》中,福尔摩斯就曾点燃房屋,逼艾琳看向那张她最在意的照片,那么—— 那么他就组装一颗炸/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冷库吧。他也只会这个了。 这会儿,他完全忘记了那晚松田在疲倦中说出的话,忘记了爆处前辈的教导,甚至忘记了对炸/弹本该有的小心态度。 他太傲慢了,也太天真了。他像个小孩子,在噩梦惊醒后小心翼翼又豪情万丈地把自己所有的积木和玩具枪都堆到面前保护自己。他出尽百宝,用上自己所有的技能,并认为这样肯定能改变些什么。他甚至做了炸/弹,一个爆处组警察,在商场这样的公共场所,做了炸/弹。 “收,旧,冰箱,旧,彩电,旧,洗衣机……”云居博三一边念叨着,一边毫无心理负担地从超市的杂货中间挑能用的东西拆零部件组装。 算了,他一边做一边自我安慰:反正配/枪这次没带着,关键时刻用来威胁一下组织那帮混蛋也好。 ……以上都是借口,其实就是他做八个蛋做顺手了。云居博三有些忧郁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成品,在心里默背了一万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都是米花町的错!是米花町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被不知道什么情绪挤着,更想哭了。 总之,东西做好了,现在就去吸引一条警犬过来,让它对着这里汪汪叫吧。云居博三四下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宠物用品,心脏又慢慢提了起来:该怎么吸引一条狗的注意啊?难道要我们一起学狗叫,一起汪汪汪汪汪吗? 算了,简单点,引狗的方式简单点。云居博三溜出冷库,缓缓从背后靠近警犬,在心里做建设:虽然他不知道原主有没有打狂犬疫苗,但警犬一定打了! 说实话,他现在的心理感受很微妙。一方面,他被不知道哪里涌起的热血支配着,想要不顾一切地拼一把,在这个暂时解决了同学生命危机的节骨眼上再乘着东风做成一件大事;另一方面,似乎总有个什么人在半空中审视着云居博三这个人。他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却被那种充满深意的目光刺得背后发凉—— 那个人在说:你确定你的决定是对的吗? 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教他做事情,也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兜底。实验前他可以问师兄师姐,写完论文他可以交给老师改。最不济,他还可以上小木虫搜经验贴。但现在,他没有同盟,没有前辈,没有指挥……他甚至没有可以怪罪的人。 他已经偷偷优待自己太久了。实验失败时他说是测样的人太多打乱了他的计划,计划不出来时他说是导师没讲清楚,导师教训他时他说这是PUA。因为每个人的研究方向都不一样,没有人真的了解他在做什么,于是他的失败永远都理由充分。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知识分子”的尊严,仗着信息差,他太久没有直面过自己的失败了。 现在,他反躬自问:他真的能做得到吗?他对环境和自我有清晰的认知吗? 有种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而他甚至无法判断,到底是他飘了起来,还是地面不复存在。 仿佛是与地面的最后一道连接,是皮筋被拉断前吱吱警告似的轻响,是风筝线绷裂前被风牵动的一下。樱花徽章轻轻震动起来。 ——云居博三重回人间。 他感激地接了起来。是松田。 “松田!”云居博三一直联系不上他们,早就急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松田无所谓道,“萩引导着他们问到了关键证据,人已经交给搜查课了,刚走完第一遍审讯程序。云居,你那边有电磁干扰的声音,怎么回事?” 云居博三被巨大的惊喜一冲,连卡尔瓦多斯的威胁都忘了,当即就要跳起来庆祝:太好了!把这两个犯人解决掉,可保我爆处江山五十年太平! ……但是,松田好灵的耳朵!云居博三看了一眼电磁干扰的来源,立刻就心虚了:不管之后收尾是搜查一课还是公安负责,爆/炸/物都势必要让爆处来处理。而他的专业课是松田和萩原手把手教的,到时候这八个蛋是谁攒出来的不是显而易见吗!特别是他还拆了个电热水壶上的电容,连发音器和开关也一起拽下来了,现在他的八个蛋还在一刻不停地喊着:Q宝,真正是您家庭的一员…… “是阿笠博士做的东西不行,天线好像坏了,我等下找个天线宝宝拔根天线修一修。”云居博三满嘴跑火车,“放心我探查过周围环境,现在有件急事找你们!” 似乎是萩原挤了过来,相当没危机感地插话:“那么,插播一条爆处紧急通知:不要急!” 云居博三:…… “真是急事的话,你早就找班长了吧,哪里会等到我们两个忙完。”松田可没那么好糊弄,当下拆穿了云居博三毫不走心的谎言,“是炸/弹?” 没错,而且还是我自己装的……他无从逃避,现在挂掉通讯又会让他们更担心乃至于跑回来,那就彻底掺和到组织的事情里了!两相权衡,云居博三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嗯?狗叫?”松田疑惑道。 云居博三当即怒道,“怎么还骂人呢!” “……不是,小阵平大概是说你那边好像有狗叫。”萩原略显无奈的声音再度响起来,“是警犬吗?” 完蛋了完蛋了!他一拍脑门跳起来,绝望地发现有一条狗已经张牙舞爪地冲过来了。 警犬朝着他扑过来的时候,云居博三眼前晃起了人生的走马灯,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一路硕博,最后定格在秋招:那年杏花微雨,他说他想月入一狗;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让班长别管冷库,去外面找一个冰盒!他自己去别管别人,也别让他们知道!” 云居博三对着频道绝望大喊,随后眼疾手快地按断了樱花徽章的通讯。随后,他壮烈地闭紧了眼睛,准备被狗结结实实咬上一口。 “——喂!”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就看到了自己的警校同期同学三春泽的脸。那条刚才还凶相毕露的警犬温顺地靠在他的小腿外侧,而他狐疑地望着云居博三,“云居?你怎么在这里?” 他俩隔着一条狗,傻兮兮地互相凝视了半晌。 下一秒,云居博三扯住他的手就往冷库里飞奔。即使是警犬也没预判到这一波动作,在后面狂吠着追赶。 引狗任务,也算完成了吧?云居博三自嘲着想。 他并不是突然发疯,打算和刚分开不久的同学来一出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七八九我们私/奔到月球;只是,他想起来了,想起了三春泽同学的职业背景—— 他还记得,警校有这么一个同期同学三春泽先生,天天在他烤肉的时候分析猪的结构,顺便分享自己给猪做直肠指检的经历。云居博三毕竟是个生物专业药品相关方向的,还有点好奇,问过他需不需要进鼠房。他说他不进,因为他研究生殖系统的,小鼠没有月经,所以必须做大动物,他养过巴甫洛夫的狗和薛定谔的猫!结果快毕业的时候动物房一场大火,他的毕设都熟了,一怒之下考入了警校! “这是你把肉都烤老的理由吗?”当时,云居博三只是愤怒地从他手里抢过烤肉夹,“这谁吃啊!我们都是社会好青年,没有人想啃老的!” 三春泽:…… 但他还记得这件事。现在看来,八成就是他了!组织要找的、训练出这批警犬的人! 他还和云居博三本人一样,是个刚进警察系统、完全没什么保护自己的本事的新手。如果落到组织的人手里,他就完了! “没时间解释了!” 他没打算走组织人员看得到的路线。冲到冷库门口后,云居博三护住三春泽,向后两个翻滚,把自己垫在底下给他当缓冲;他拼着一口气,狠狠砸到了他先前早就放好的小推车上,反手一用力,他们飞速划出了冷库! “……唔……”三春泽被撞得头晕脑胀,含含糊糊地说:“好像……什么东西划过去了……” 云居博三把他垂下去的胳膊捞上来躲过一摞集装箱,冷酷道:“是你人生的走马灯。”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后路,本来可没打算放两个人;现在被三春泽一挤,那点可怜的减震准备顿时变成了无用功,他们一路上颠得七荤八素。他咬着牙,心里对柯南滑板的崇敬指数级飙升。好不容易到了安全的地方,听着是没什么动静了,云居博三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往地上一摊,还记得胡乱在同学身上摸了摸,确认他没伤到什么地方——等等? “你在做什么?”三春泽在他耳边幽幽道。 云居博三飞快眨了眨眼睛,“朝……朝你大胯捏一把。” 三春泽:啊? “你的狗训得不错嘛,”为了转移话题,云居博三赶紧商业吹捧,“是只要是皮质醇药物都会刺激它做出反应,还是必须要这种特定药物?” 三春泽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今天的午饭是乌冬,”云居博三痛苦道,“这么多年的同学你还信不过我吗,早知道刚才就不给你挡着了,让你在推车上甩到死!赶紧把呕吐物擦擦!” 三春同学:“……” 他一边擦着吐出来的酸水一边尴尬地被迫转移话题,“其实都不是,警犬是对制药过程中产生的一种杂质有反应。你觉得是皮质醇药物?那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猜的。”云居博三谦虚道。 “但我们同学只有半年啊,”三春泽疑惑,“哪来的好多年?” “……我的精神延毕了!延毕了不行吗!”生物博士(未毕业)勃然大怒。 随后,当着他的面,云居博三面不改色地按掉正在震动的徽章,反手给班长回了电话。 “班长,”他没避讳地喊出旧日称呼:“是找到冰盒了吗?” 32. 来无影(十五) “找到了。现在就在我手里。”伊达航在对面说得沉稳笃定。 云居博三先是一喜,又转为忧虑——班长。班长会怎么想他呢? 如果班长知道,他想要把药毁掉…… “我知道你有消息来源,也知道肯定不是警方渠道,”伊达严肃道,“云居警官?” 博三当即就被自己的心虚打得整个人一颤,“班长你听我解释——” “我是想说,都没关系。” 伊达航截停了他的话头,但并不急切;相反地,他说得相当和缓,像温茶贴着杯壁缓缓注进来,“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大家不可能每次都把情况交代清楚,但我哪次没跟着松田他们胡闹了?事后补一份检讨给教官就好了。所以可不能不带我哦?” “所以,云居,在不违背警察原则的前提下,你可以放心让我配合。现在我预支一份信任给你。不过,事后的检讨也一定要补过来,可以承诺吗?” 一点莫名的感动升了起来,云居博三赶紧摇头盖掉,“……班长,我现在好敬畏你啊。” 伊达航:?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不带你玩的?柯同基本上都这样啊!”他掷地有声地说。 伊达航:??? “总之,班长你把位置告诉我,我和三春同学顺着超市的货道过去,不会被发现。”云居博三殷殷叮嘱:“千万要小心周围,安全第一,遇到险情的时候东西无所谓的!你想三春同学都能把警犬训练出来,这一次药能不能到警方手里真的不重要!你自己最要紧,明白了吗!” 货道里的信号并不好,他没听清班长忍耐般叹出的那一口气。因此,约定好汇合地点,他也就挂掉了电话。 三春泽本来还等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似乎知道些什么的同学动作,结果见云居博三挂断电话后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始待机,脑门上渐渐浮出青筋,“这是什么暗号吗?” “不是,”云居博三总不能说他是在拖延时间思考从班长手里拿药销毁的方法,只能强行打岔,“赶紧走吧,友情提醒你,卖药的人很想把你抓走研究研究,你最好跟紧我。” “总感觉跟紧你更危险……” 抱怨两句后,两人一前一后,爬出小推车,开始在狭窄的自动货道里阴暗地爬行。 终究是晚到了一步。云居与三春赶到时,伊达航已经解决了一个从角落里冒出来的袭击者。对方被擒获后就一语不发,任由伊达航用云居博三贡献出的扎带把他的双手反剪,捆了个结结实实。 “看不出来啊云居同学!”班长赞叹道,“随身带着这么有用的道具!” 是啊,云居博三相当尴尬地抬手擦擦汗:我也没想到,这是刚才手搓八个蛋剩下的…… “总之药拿到了,我们一起送交,今天这事就算完了。”伊达航笑容闪亮如同益达·航,“走吧!” 云居博三沉默地跟在后面,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班长的实力恐怖到这种程度,随便一找就能找到装药的冰盒,就不用这个理由支开他了……现在该怎么办?他怎么把药拿过来毁掉?这东西到了警方手里,卡尔瓦多斯岂不是刚好找到理由,反手给他和春上女士一人来一枪? 就在他思考不出来东西、都开始思考后事的时候,沉闷的小声爆响从冷库方向传了出来。 三个已经毕业的警校生对视一眼,脸色同时一白——那声音放在他们耳朵里是再明白不过了,是点/射的声音!有人在冷库交/火! “干!”云居博三大骂一声,“冷库那边出事了!” 伊达完全没能理解这句突兀的中国国骂,“啊?什么干?” 云居博三:“……我是说gun,给我来把枪。” “我也只有一把配枪啊!”伊达航嘴上很遗憾,手上倒是半点没慢地就要把他的枪给同学防身,被博三相当诚恳地推回去了,“班长,你拿着吧,我枪法真的很烂。” 三春泽很是无奈地看了云居同学一眼,把怀疑的念头在自己心里绕了两转,还是说了出来,“我们不就是从冷库那边过来的吗?” “嗯。”博三无奈道,“大概药物藏在哪里只有少数人知道,警犬一叫他们就真的以为皮质醇在冷库了。走吧。” 伊达航:“皮质什么?皮什么醇?什么质醇?” 云居博三:“……” 他和三春泽对视一眼,油然而生一种生化环材悲凉的共鸣。那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他的苦恼、他的纠结、他们母子逼仄的处境。那是一个短暂的幻觉、一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他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和同门一起嘲笑自己的专业。 但随即,他就苦笑出声,那点微不足道的快乐像是眼镜上的雾气一样散了——事到如今,他不能再让班长上去了。 是,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班长独自去冷库,他则提出要保护药品,和三春泽带着东西打游击。班长那样热心又那样宽厚,总还像刚入学时那样把当时的警校同学都当做家人护着,一定会肯的。到那时候,他就有太多办法在班长不知情的情况下毁掉这些药。 但他不能那样骗人,那样去辜负一位警察的信任。他还欠班长一份事后检讨呢。 他们……如果没有这些事,没有这样多的波折,也许他们原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班长,”云居博三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伊达因戒备而紧绷的肩膀,尽量语气平静、令人信服地说,“我们不上去了。” 伊达航愣了一下,还是尽可能地摆出了配合的态度,“没关系啊,那我上去冷库帮忙,你们在下面帮忙联络也很好。” “是我们都不上去了,我们所有人,”云居博三说得有点艰难,“药……我们拿到了,没必要……” 伊达航嘴角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你说什么?”他问,“什么没必要?” 他的神色那样失望。云居博三心底一片冰凉,然而还是只能说出比较苍白的废话,“班长,我真的只能告诉你,我们现在做的很多事情都完全没有意义,我知道这很不符合正义感,但反正,反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意义。”伊达航看着他,眼睛平静得还像是在搏击课上,那会儿同学们隔着护具看到的那双眼睛,冷静的胜者的眼睛,“你知道这种药能拿来做什么吗?” 精神控制。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不该不知道的。 它会伤害多少人? ……他怎么就会为了自己的安危去思考组织需要什么呢?他这样还配做警察吗? “这不是个满足正义感的游戏,是生死攸关的问题。”留下这样一句话,伊达航将药丢给了三春泽。枪声愈发密集,班长没有再理会这两名同学,抛下东西直冲而去。 云居博三站在原地,深深地吐了两口气。 无论如何,班长上去了。 事到如今,不能让班长被组织那些人注意到。 “要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冷库引开,三春,”他低着头,“你快点去把你的狗调动起来……” 三春泽就冷笑了一声。 “听起来倒是很有说服力,”他手上一转,已经抽出了配枪,枪口正对云居博三,“但我们为什么要把人从冷库那里引开呢?” 云居博三额上已经见了汗,告饶似的退后两步,“那当然是因为要分散火力,减少自己人的伤亡……” “你先是让他们以为药品在冷库,又要用同样的方式转移注意力,怎么可能成功第二次?”他斜眼看着云居同学,此刻,这个带他从冷库冲出来的人就是最可疑的,“可别装傻说你只是没想到,你分明是打算支开我。刚才和班长对话,你字字句句都是说药比抓人更重要。可是你早就知道了我这里能训练出警犬,药物样品对警方并不重要……” “那么,你到底是想减少谁的伤亡?药物样品又是对谁更重要呢?” “云居博三。你为谁工作?回答我!” 无法回答,当然无法回答。 枪响的时候,云居博三其实并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腹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他还有闲心琢磨这种感觉是不是和衣服被泼到硫酸差不多——但很快,痛感就顺着子弹烧灼开的洞口扩散、延展,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已经蜷缩成了一团。枪伤像是一根铁签,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三春泽没什么表情地走了过来,伸手帮云居按住伤口,“这是我第一次开枪打人,……抱歉。你别乱动,我们就这样等班长回来吧。” 云居博三很想吐槽两句哪有和心目中的嫌疑人道歉的,但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这位好同学两下撕了衣服,在他腰上紧紧绑了几圈。而他弓着背活像只小龙虾,让人感觉他的志愿城市必然是簋街、北京或者波士顿。 “——喂,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事情发生得很快。团成虾球的云居博三本来毫无梦想地哀悼着毁掉药品的计划泡汤了,但他像是咸鱼翻身似的突然奋起,一头撞在三春同学的腰上,硬生生带着他滚出了两步远。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他先前发现的“惊喜”,那支黑洞洞的枪口,朝着他喷吐出火舌。 又中枪了,这次应该是小腿。不知道有没有碰到血管,希望没有。云居博三急促地喘着气,心里默默给自己数着呼吸数:一,二,三…… “你搞什么?!”三春同学赶紧拉着这不知死活的、他之前还在怀疑的混蛋滚到掩体后面,震惊道,“那个不是你的同伙吗?” 什么同伙啊!我好歹刚救了你的命,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云居博三差点被气得数不清四后面是几,不过话说回来,用日文计数也确实有点难——等等。 云居博三整个人一悚——他现在,连在潜意识里数数都是用日文了吗? ——完了。他想,完了。这下真的回不去家啦。 “不是……你的错,”云居博三撑起汗涔涔的头,尽力平静地安抚三春泽,“你的所有推理都是对的……我是想要药,也是想让你们放走他们……” “但是……”他努力捂住自己的伤口,把自己整个缩在掩体后面,“……即使这样,我也真的是个好人。” 越来越尖锐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想让三春泽好好干活别再喊了,又觉得三春同学应该不能喊出这种指甲磨黑板一样的声音——应该是他的脑子在喊吧,让他最好不要睡。 可这种事情是不以人力为转移的。 ……至少,我有保护过一个人吧? 云居博三浑身发冷。在顺着意识的金属滑梯坠入黑暗之前,他本以为他是坦然的。 但在世界彻底消失前,他还是听到了冷库方向传来的爆/炸声。 他安的那枚倒霉炸/弹,它被引/爆了。 这会儿,他还有闲心去想契诃夫的戏剧理论。云居博三……不,周一笔这个人,他整个人的普通、怯懦、挣扎、嘶吼、恐惧、侥幸、艳羡、自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把枪,从第一幕时就抵在他自己的太阳穴上。 而现在,枪响了。是他亲手扣下的扳机。 33. 来无影(十六) 很多人都说自己“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但云居博三并没闻到什么消毒水的味道。恍惚间还是在实验室,他用酒精喷瓶一点点刷掉瓶身上的编号。一,二,三…… ——我这次是在用中文计数。 ——我难道不应该用中文计数吗? ——我这次是好好地在家里。 ——我难道不是本来就在家里吗? 他打了个冷战,几乎是大喊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狠狠地挤压了自己腹部的伤口一下。他痛得缩起身子,随即又扯到了小腿上的弹孔,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会儿他还有心思琢磨冷笑话。据说,我国南北差异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北方人说疼,南方人说痛。那么,云居博三说什么?云居博三说,一袋哟! ——这下我真的回不了家了。 “你醒了吗?”他听到床边有人在说话。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天使一样地,春上女士弯下腰,偏过头去看他。中长发像空中投下的绳索一样悠悠荡着。像警告又像邀请。 “妈!”云居博三颇受感动,“……那什么,我……” 我没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他想要这样问,又觉得开不了口。 “没事,”春上女士握住他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博三才发现他原来一直被她拉着,“不管什么事,都没事。” 她压低声音,“外面还有你的同学在等,回头我再和你联系。”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不是,什么同学,等等……” 但已经晚了。原主的老母亲根本不了解当代男大学生的同学关系,毫无戒心、开朗阳光地招呼,“松田君!博三醒啦!” 松田压着墨镜、穿着黑西装,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草草对春上女士点了个头算作致意,随即抬眼看向云居博三,他被金属寒气般的目光一对,当即心虚地缩了缩。 妈!妈!!!你不管管吗!他求助般地看向春上女士,却见她面带笑容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帮病房里的两个人掩上了门。 ……忘了,春上女士可是黑衣组织出来的,看见松田这做派估计亲切得像看见了家人一样…… 这下完了!云居博三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接松田的拳头,足足等了十秒钟,什么事都没发生。 “松……松田?”云居博三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慢慢地说。 他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松田阵平说,“第一件事是你做的炸/弹并没有伤到人。” 云居博三当即结结实实松了口气,“那就好——等、等等?” 他似乎不打算追究自己教出来的人一时冲动、手搓八个蛋的事?博三震惊地看着他。 “第二件事是山下同学在这次事件中殉职了。”松田阵平将左手抽出衣袋,云居博三这才发现他紧紧地捏着一张丧帖,“他和我们一样,刚毕业,社交圈基本上也都是警察,所以葬礼会等大家差不多能出院之后举办。这张是你的。” 松田出去了。 松田出去了……他关门了没有? 他关门了。那为什么这么冷啊。 怎么这么冷啊。 云居博三坐在护理床上,感觉病房里空荡荡的,冷得吓人。 那之后春上女士联系了他,简单地说了说后续的情况。由于三春泽击杀了当时和他们对峙的组织成员,他掩护警察的事实随之被掩埋,云居博三这个人的身份倒并没有遭到什么怀疑;相反地,他抢夺药品的努力还被肯定了,卡尔瓦多斯暂时没有寻衅的理由。 如果没有这次的坏消息,他大概甚至会自私地觉得很高兴吧。 在商场里,云居博三第一次与组织成员接触。他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兴奋。他产生了他可以通过自己的预知优势改变很多大事的错觉,而萩原的成功让他更坚信了这一点。 他太傲慢了,他太天真了。三春泽没有说错。那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警方的立场,只想着组织的人,他认为那一边更重要,更危险。他误以为只要让大家不被组织怀疑就好了,他觉得这样就安全了。 他忘记了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有交锋,就会有伤亡,没有例外。每个人都不会例外。 看动漫的时候,他觉得灰原劝得对,柯南不应该每次都冲上去的。为什么要那么莽撞,如果没有主角光环,你早就被组织注意到了吧?早就被组织灭口了吧?这是动漫,红黑方总要平衡的,怎么可能让你那么快就解决这些事? ——于是他欺骗警方,他削弱自己人。 他不敢想,如果没有他在冷库制造的骚乱,是不是结果就会好一点? 他努力安慰自己,但成效不大。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去参加了山下同学的葬礼,并主动提出要帮忙守灵。山下家的父母很意外,因为他们并不认识什么姓云居的人。那是一对相当温和的老人,一辈子都活得本本分分,想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一夕之间会被这样的悲痛彻底击垮,但还是用自己的温和全盘接受了下来。他们习惯了承受,也只能承受。 “守灵的时候要看着线香和蜡烛,不能断,如果断了就再点一根接上。灵堂也不能离人。”丧仪主持嘱咐这位年轻人,“知道了吗?” 云居博三点点头,魂游天外地说了个烂笑话,“放心,这个我熟,实验室这种东西最多了,不能断火不能断水不能离人什么的……我说实验室怎么这么晦气。” 没有人接他的话。他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一根针落到地上。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什么责任都担到自己肩上,那是英雄才能做的事。 只是他还暂且不能接受,他在对组织的恐惧和好奇作用下,做了那样不能理解的事。 他还暂时不能接受,自己会恐惧。 他还暂时不能接受,对于那样令人恐惧的组织,他甚至产生了相当罔顾它背后血债的好奇。 他还暂时不能接受,原来这里真的不只是一部漫画。这是现实,是许多人的现实,现在也是他本人的现实。 云居博三同学,欢迎来到现实。 从云居博三伤愈回归岗位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这一周里,他们没有去吃烤肉,没有坐下聊过天,几乎连普普通通的打招呼都相当紧绷:并不完全是萩原和松田不愿意理云居博三这个人,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们说话。相当犬儒地,云居博三又开始像警校那次一样躲躲藏藏,甚至错峰和萩原松田上下班:好歹他是疫情时代过来的,这可是必修课!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爆处开始流传松田阵平孤立昔日同学的谣言。 云居博三对此感到相当震惊,但确实不好澄清——他总不能现在打开每一个爆处同事的聊天窗口,群发:都给我听好了!是我在孤立松田!厉害吧!我一个人!孤立他们两个人!!! 无所谓,幼驯染会出手。就在他犹豫到底该怎么解决问题的时候,萩原主动约他出了门。 云居博三心中有愧,上去就是一个大鞠躬,“我错了,我真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一定和大家说清楚!” 萩原:“……你这样更容易让人误会了啊快起来!” “我相信博三你清楚的,”萩原一耸肩,“小阵平那个人业务能力强,也肯把责任担在肩上,虽然不假辞色但也不至于让人误会到这种程度——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 “是他故意要大家觉得他在孤立你的,”萩原研二说了下去,“他是有意显得他是更有问题的那个……他在保证你有选择权。” 云居博三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重重一点头,“我明白了。” “当然,你也不用太勉强,”萩原看似体贴、实则威胁地笑起来,“我也会保证小阵平有选择权的。” 当晚,经云居博三邀请,三位同学坐在KTV包间里大眼瞪大眼。萩原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而松田的气场明明白白地表达着“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你就死定了”。 “呃,松田君,你,你你你不要这么严肃,”云居博三战战兢兢地试图活跃气氛,“你看你这脸色,一会绿一会白一会黄一会红一会紫的……” 松田阵平:“那不是我的脸色,是KTV的灯光。” 云居博三:“……” 活跃气氛大失败。 不能这样下去了,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心一横,大声道歉:“对不起,我太胆怯了!” 他们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摆出了会聆听的姿态。 那种无论说出什么,都会被好好接纳的姿态。 云居博三突然就横生出一股撞破天地的勇气。 “一开始,我只想在事情结束后去和班长聊,说清楚我有一些不能透露的消息来源,我是为了这一部分才做出了无法理解的选择;后来在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这一部分信息也不该让我抛弃作为警察的立场;直到松田君和我说了那两件事,我还在想为我导致了的这一切而向你们道歉;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是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我太胆怯了,我根本不敢承认我真正做错的是什么。” “我试图把自己放在一个可怜的位置,等着、盼着你们来安慰我,都是那些家伙的错,这些伤亡和我没有关系。” “但那样看似是在承担责任,其实是在给自己开脱。我宁可去碰瓷人命与鲜血,也不愿意承认我真正做错的事:我不该试图让渡警方的职责范围来换我认识的几个人——甚至其实只有我自己的平静与安稳。” “我不该无视普通人的牺牲。不该忘记我站在谁的身前,又有谁挡在我前面……我不能再滥用你们给我的余裕了。” 云居博三有点说不下去了。就在他要低下头的时候,松田迟来的拳头终于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不要滥用我们教你的东西。”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爆处警察是离危险最近的人,不能把危险推向其他人。记住了吗?” 他赶紧用力狠狠点了几下头。 “在此之外……”松田皱紧了眉头,“其实之前也想问你了。” “无论如何,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那两名犯人现在都也已经被逮捕了。你现在,有放松一点吗?” 34. 生何欢(一) 很长一段时间里,松田阵平与云居博三这个人其实并不太熟。要知道,警校组的五个人一直都与其他所有同学维持着普通的友好关系;因此,这件事和松田本人完全无关,而全要怪那个云居博三。 那个云居博三。那个奇怪的、冷淡的、仿佛有一整个属于自己的独立世界的混蛋,之前几乎漠然到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结果突然地,他就毫无缓冲地像滴岩浆一样热切地投进人群中间,迫不及待地用自己的热度硬生生将石头也烧穿,途径外守的洗衣店、杀进□□处理班、从摩天大楼后追索到商场前,横冲直撞地一路冲到了他们身边。 云居博三像是感染了双盘吸虫的蜗牛,简直恨不得高呼一句向我开炮,每时每刻都向着危险摇旗呐喊。按理说,就算是再不熟的同学,到这一步于公于私也都很该去劝一劝:于私,成年人突然这样热血上头,对他本人也是大难一件;而于公,岩浆的热度总会退却,降谷那天对着留言板说的话也正是他们的担忧——当云居的心重新冷成一块石头,重重砸下来的他又会伤害多少人? 但松田和萩原没有去劝。他们教了他拆弹的技能,帮助甚至纵容了他毕业后立刻全心全意去抓捕那两名炸弹犯的打算;他们陪他去了商场,甚至在他被不明来源的恐惧驱使着制作了炸/弹之后,又因他舍身保护三春同学的举动原谅了他。 因为他们发现,主导云居博三这个人的并不是疯狂,而是绝望。他绝望地期望着,几乎是丧失理智地出尽百宝去追捕那两名炸/弹犯,所做的一切事都像面临强拆的钉子户崩溃地加固自己的房屋:他似乎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会有用,但那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如果是那个云居博三,是他本人听了这个比喻,一定会与有荣焉似的挺起胸膛说些地狱笑话吧:钉子户,钉子户好哇,人类最古的钉子户就是耶稣! 松田就自己低头笑了笑。虽则仍然称不上是朋友,不过,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们还是熟悉起来了。 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绝望,为什么这么用力呢? 做到这件事之后,他有放松一点吗? 他和萩原都很好奇。他们很想知道。 而云居博三几乎是诧异地听完了这个问题。 放松吗?他想都没想过。 他怎么敢掉以轻心,又怎么会高枕无忧呢?他怎么会想不到,怎么会不明白,完全保护两名爆处警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乐观地幻想着只要这两名犯人被控制住、松田和萩原的生命安全就有保障,那根本是不现实的。 他只是没办法。他只是真的没办法。 所以要怎么放松呢?他永远不可能放松得下来。 凭什么啊,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他自己这样普通、这样怯懦的人都被他们照顾了那么多次……炸/弹犯是那么卑劣的人…… “云居博三。”松田叫了他的全名,“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呢?” 不能说。他什么都不能说。没有可以说得出来的事。也不能再添更多的麻烦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云居博三笑笑,“不过还有可以做的事。只要还有可以做的事,我就会像个警察一样坚持下去的。以后都会。” 萩原默默拆台:“可你刚安了个炸/弹。” “喂!”云居博三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连忙表忠心,“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刚才可是真心实意地忏悔过了!” 但你看起来还是很急切。你到底急着去哪里呢? 萩原没有问出来。他最终只是开开心心地提出了邀请。 “这周末我姐姐要过来!”他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刚好这个月的事假还没用掉,可以凑两天陪她在这边好好玩一玩。” 松田阵平显然对萩原的家庭情况非常了解,只是点头,“没问题,如果有活的话我们两个去搞定。” “不要立这种flag啊工作听到以后就会追上你的!”云居博三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过萩原还有姐姐啊?你姐姐叫什么,研三吗?” 萩原:“哪有女孩子会叫这种名字啊而且按正常思路不也应该是研一吗……” 松田无语,“萩原千速,”他就着酒杯上的水汽写给博三看,“他姐姐的名字。” “秋水仙素?”生物博士(未毕业)在自己心里过了一遍汉字读音,目瞪口呆。 萩原忍无可忍,按住云居博三的肩膀拼命摇晃,“萩原千速,是萩原千速!我姐两年前从警校毕业的,在神奈川当交警!” “诶?交警?”云居博三当即警觉,“快月底了,她是不是KPI还没冲够,来抓你飙车的?” 松田严肃,“很有这种可能。” “你们两个!!!” 总之,这周六,秋水仙素……不是,萩原千速骑着超酷的大摩托准时到来! “什么,你姐要请我们吃饭?”云居博三怀疑一切,“不会是不好意思用亲弟弟冲KPI,来抓松田飙车的吧?” 萩原:“很有这种可能哦,小阵平。” 松田阵平根本懒得接两位好同学的烂梗,微笑道,“没有,千速姐说想看看是谁和我们两个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臭味相投狼狈为奸。” “没有,小阵平乱说的,”萩原相当和气,“千速姐原话是‘想看看谁能忍得了你们两个’。” 云居博三对接触新的警察还是有些犯怵,本来打算拒绝;刚要开口,他就想起了被他推拒的诸伏哥哥。现在也不知道诸伏景光跑哪去了,搞不好正在开高达,和奥特曼一起在不知道的地方拯救地球…… “好啊。”他缓缓答应下来,“我们去哪?” 周六,云居博三充满敬畏地看着萩原千速一气呵成,潇洒地打出了电玩城太鼓机有史以来的最高分,在一旁真情实感地捧场,快把手拍肿了。另一边,萩原正和松田开着车在游戏里互相乱创。 “……所以,云居同学,”萩原千速看这名新警察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你要不也来试试这个?我教你打,别再抓娃娃了。” 云居博三不为所动,专注地看着机器,一脸神圣地拍下按钮,“千速姐你不懂,我们家那边有句老话,教育,就是要从娃娃抓起!” “可是你根本没抓上来啊!——啊啊啊啊啊小阵平太狡猾了竟然利用地势落差!”萩原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在百忙之中吐槽娃娃机前的同事,“——看我追上来!” 松田阵平明显在游戏中领先,心情相当轻快,“云居是个好人,他觉得娃娃躺累了,自费帮他们翻个身,按按摩,做做spa什么的。” “我现在就可以夹到你们的头哦。”云居博三温柔道。 最后他还是夹到了几个娃娃,一脸满足地抱着皮卡丘走在回家路上,“天啊,会有人不喜欢皮卡丘吗?” “那可必须得说,研二是数码宝贝派,”萩原千速毫不犹豫地把弟弟卖了,“至于松田同学,他是机械派的。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博三两眼放光,“千速姐你太懂了!我可忍这两个没品味的家伙太久了!” “哇——就这么忽视研二酱的感受吗?”萩原做作地捂住胸口。 云居博三笑得更和气了,“你们两个一般就是这么忽略我的哦?” “谁忽略你了,”松田不满,“每次付账不都有让你AA吗?” 萩原千速:“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快乐地走在路上,直到松田拍了拍萩原的肩。 “我知道了。”萩原单手插在衣袋里,另一只手直接朝着博三揽了过来。 云居博三:啊?——喂! 抗议无效,萩原毫无公德心地没收了他的皮卡丘,朝着电车站台那边走了过去。而云居博三这会儿才注意到—— 我靠,那不是诸伏景光吗?! 好久不见,诸伏景光似乎黑了,也瘦了,整个人轮廓更加分明,背后还背着……背着……我的妈妈,电影电视剧里琴包基本上都是用来装狙/击/枪的啊!还有他边上那个长头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啊! “怎么啦?”萩原研二已经相当自然地把皮卡丘顺手塞到了他们对面的小女孩手里,而观察力为负的云居博三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那里有个人,“抱着这个,慢慢说好不好?” 小女孩一头卷发,肤色相当健康,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刚刚才哭过。她虽然有些警惕,但萩原的姿态相当自然,她也就放下了防备,“……那是我的哥哥,可他不愿意理我。” 啊?啥?谁? 他下意识就看向了诸伏景光,但随即摇了摇头。先不说长相,诸伏家的情况同学们都知道,他父母绝对没机会给他生个妹妹……啊这个想法好像有点地狱了。 等等,我知道了!云居博三以拳击掌,这个孩子绝对就是—— “卷发,偏黑的皮肤,大眼睛,这孩子就是松田组长的妹妹吧!”云居博三掷地有声地说。 诸伏景光:…… 松田阵平:……你说这话经过我同意了吗? 赤井秀一:……你说这话经过我同意了吗! 远远站在一旁的降谷零:…… 云居博三还对此一无所知,警觉地看向那个听他开口之后,表情立刻开始抽搐的长头发危险分子。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动作,千速姐竟然掏出了证件。……竟然是交警第一个掏证件!这里的所有人都输了啊!博三在心里默默忏悔。 “神奈川交警,萩原千速。”千速姐微微眯起眼睛,整个人飒爽锐利得不像话,“这位先生,我怀疑您曾于六天前在神奈川山路上超速并逃脱交警追捕,希望您能到警局交代您近期的具体行程及座驾车牌号。” 云居博三:“……诶?” “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抱着皮卡丘的小女孩有些无措地开口,“秀哥的话,应该——” 呃,秀哥? 一门心思想着这是松田妹妹的云居博三完全反应不过来,陷入了意义不明的沉默。 “应该不会飙车吗?”千速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汗湿的卷发,“交给姐姐好不好?姐姐会和你哥哥好好聊聊的。” 小女孩犹疑地半低下头,“秀哥的话,应该不会被抓到才对……” 萩原千速:“……” 云居博三已经无力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只能用一双眼睛盯着诸伏景光疯狂放电:大哥,你说点什么!你快说句话啊!啥玩意啊咋回事啊你是谁啊他是谁啊你们在干什么啊! 诸伏景光:沉默微笑,就别看我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身后还有个你的熟人…… 35. 生何欢(二) “千速姐,”松田阵平的反应显然比生物博士(未毕业)要快很多,虽然云居博三也不知道他到底反应过来了什么,“我建议……” 他挽起袖子肆意一笑,直接冲到他们面前,“还是把这几个可疑的人都先送到当地警局一起审审吧!” 此刻的赤井秀一:……大脑疯狂运转中。 真纯认出他的一刹那他已经做好了身份暴露的准备,只能先语气严厉地让妹妹赶紧转移——组织的两瓶威士忌就跟在他身后啊! 结果,结果从哪里冒出来个交警,还就那么巧看见过他……但这是组织的试探吗,为什么那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真纯还在这里,他倒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没有自信,但如果这真的是组织的试探,他拒捕的话……话说回来这是什么交警啊,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看清他的脸吗! 此刻的诸伏景光:……大脑疯狂运转中。 小女孩出现的一刹那他就对莱伊的情况有了些怀疑,但无论如何总要保护孩子,他已经做好了帮忙安抚并瞒下这件事的准备——毕竟现在只有他们三个结伴出来执行组织的任务,零是绝对的自己人,他还是有把握可以做到完全隐瞒的。 结果,结果萩原、松田和云居同学怎么全都冒出来了,虽然他们应该能猜到自己在干嘛,但组织不会注意到他们吧……这是组织的试探吗,我们暴露了?为什么莱伊听到自己要被交警带走都没反应啊? 此刻的降谷零:……大脑疯狂运转中。 萩原说过两句,他姐姐作为交警的工作能力很优秀,能记录下莱伊的脸也不奇怪;松田应该是认出来自己了,也肯定能猜到他和诸伏的任务,但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带走?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把莱伊带到交通署进行盘查,公安能从中获得多少好处?还有莱伊的这个妹妹是什么情况?能问出来多少?了解他的底细对任务有什么帮助?莱伊能成为助力吗? 此刻的云居博三:……大脑飞速运转中。 我是谁?我在哪?他们是谁?他又是谁?人和宇宙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是世界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世界? 松田阵平的思路倒是简捷,某种意义上也正中红心:他当然知道那两个家伙毕业即失联八成是去从事地下工作了,但反正按概率来说,和他们两个一起行动的这位必然是个危险人物——哈哈怎么可能有三个卧底一起行动呢!也许之前他们囿于卧底身份不方便把这家伙逮捕,那现在不就是天赐良机嘛!至于他们俩之后怎么脱身,就请自行联系自己的上级,这种事情肯定难不倒警校第一吧。 所以,松田冲到前方后毫无多余动作,干脆地和千速姐一样,上前一步出示证件,“这位先生,我是警察,请您配合交警的工作。” 赤井秀一:哪里来了这么多警察啊!!!他们日本的警察证是批发的吗,怎么比FBI warning还密集啊! 他看向正在安抚真纯的萩原,而萩原微笑着出示证件,“请您放心,我是警察,会照顾好小妹妹并送她回家的。” 赤井秀一:……………… 还没对上号这是哪段剧情的云居博三环视一周,缓缓掏出了证件,“虽然我不打算加班,但三缺一也不好,呃,那什么,反正我也是警察。” 赤井秀一:………………………… 流年不利,天要亡我。FBI王牌探员纵横人世间二三十年,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时运不济。 话虽如此,他并没有放弃。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既然已经被交警记住了面部特征,真纯还在这里,那么此情此景,唯有跟警方走一趟才能把死棋走成活棋。被小女孩当街认出的莱伊当然可疑,但如果三人小组结伴出行却只有他被警方带离,被动的就会变成那两瓶威士忌。而在他们焦头烂额自证清白、试图捞人的过程中,他就有时间联系FBI转移真纯。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角色已定,赤井便安静地放弃了拒捕的打算,甚至有些快乐地看着那两瓶威士忌准备逃窜。 ——他哪里知道,对那两位来说,这里根本就没有陌生人! 这会儿,云居博三和萩原研二都已经生出了放水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帮着千速姐看住那个长头发危险分子防止他突兀跑路。但松田阵平丝毫不惧,毫无心理障碍地勇揍同期! “啊,”博三就算是再迟钝这会儿也认出来了,看着降谷拼着挨了两下揍跑路的样子,充满感情地道,“男人至死是少年。” 萩原千速:“……啊?” “总之,把他铐上先,”云居博三摸出两副手铐一根扎带,“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铐紧点。” “怎么来电玩城都带这么多装备啊,爆处警察真的有这种必要吗……”萩原千速默默接过。 云居博三从身后摸出他抓的另一个娃娃,“虽然皮卡丘也很可爱,不过我本人其实是哆啦A梦派,有四次元口袋的。” “好了,”稍远处萩原放开捂住真纯眼睛的手,没让她看到警察在这里铐她直系亲属的场面,“我先把这位真纯小妹妹送回家,警局见。” 赤井秀一:……虽说组织没有守望相助这回事也不能指望那两个家伙来营救,但总感觉这一切都好草率…… 总之,萩原千速已经利索地联系同事调取她拍摄的影像资料了,这边的警察也在调取关于这位诸星大的信息。而云居博三在疯狂思索:这个剧情原著有没有啊?!没有吧!!! 本来,看到长发版赤井秀一的云居博三只是隐隐有些熟悉感;但他总觉得原著长发及腰的男性角色只有一个琴酒,这家伙总不能是琴酒染发版吧……直到,千速姐查到了新的资料。 “这个诸星大,”她用颇有些复杂的语气说着,“还真是难懂……他有隐藏自己踪迹的意识,和我工作有交集的除了神奈川那次,也就之前被宫野明美小姐开车撞伤的经历勉强算吧。” 云居博三:“谁?!”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他崩溃地一拍额头。 “怎么了吗?”萩原千速敏锐地坐直身子。 碰瓷,纯碰瓷!这下他全想起来了!云居博三好生痛苦。 所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妹妹的出现应该确实是原著剧情,但因为他这个穿越者横叉一手改变了萩原的死亡结局,所以原著本来没有的千速姐与诸星大的这段相遇就出现了……赤井秀一因为世良真纯的关系,而诸伏和降谷两个因为看到了熟人,全都不敢轻举妄动,还真叫千速姐抓到一个FBI王牌调查官……哈哈,全乱套咯。对不起,青山刚昌! “肇事,呃,”云居博三想了半天怎么回应千速姐,让她追查下去的话也太危险了。最后只能说,“……我只是觉得他生活条件真差啊,还靠碰瓷解决经济问题的。” 对不起,赤井秀一!!!他在心里合十忏悔。 不过,他的身份会暴露吗?云居博三暗暗思索。原著的赤井秀一是直到被FBI坑了才彻底暴露,也就是说即使诸伏和降谷知道了他妹妹的存在,也并没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强的啊,赤井!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被日本警方抓了。 云居博三想得头痛,最后决定:就在今晚,夜探警视厅!无论如何,都得和赤井秀一当面聊聊!那可是他的童年偶像! ——不过首先,他得搜集一下基本情报。 “你问这个干什么?”春上女士根本搞不明白,爆处警察的工作范围到底哪里能和狙击重合上了,想了半天试探道,“有谁被爆头了吗?” 觉得诸伏背着的是狙击枪,因此给老母亲打电话碰运气的云居博三:“……暂时没有。” 她似乎有点失望——她甚至有点失望! “组织能靠狙击拿代号的不多,你妈能接触到的就更少了。最近在活动的,我只知道一个莱伊。总扣个黑针织帽,可能为了证明他没秃头只是真的喜欢针织帽,头发特——别特别长。能力挺突出的,感觉再过两年都混到核心层了。” “哪方面的能力?”云居博三夹着手机在纸上涂涂画画。 “各方面。”春上女士说得相当肯定,“无论是体术、枪法还是组织能力、策划交易、情报获取,就没有他不擅长的事情。” 云居博三顿时感受到了类似于在烤肉店吸溜一口啤酒那样的舒爽,“那就没有错了,就是这个人,刚刚被我们逮捕了。” 春上女士:“……” “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吗?”她忧伤道,“真是没想到,我怎么这么快就要白发人送棕发人了。” 博三:“……妈,你真是人才,讲话又不好听。”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数。”春上女士叮嘱道,“他同组还有两个代号成员一起行动,相关信息我之后通过老方式传给你,加密也和之前一样。如果他们出现——” “我就联系同事加强安保防止他被营救?” “你就联系同事加强安保防止他被灭口。” 电话里静了一阵子。 “妈,”云居博三忍了忍,还是这样称呼了春上女士,“你当初……到底为什么干这行啊?” 春上女士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那你呢,博三?”她反问,“你又为什么干现在这行呢?” 云居博三想也不想:“因为公务员稳定啊!万般皆下品,唯有考公高!” 月见春上:“……” “好吧。既然你这样讲,那也别指望听到我说实话哦?” “我本来也没有过那样的期望哦。”博三学着她的语气,“好啦,资料的话你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全问题,我现在自在得不得了,收集信息其实也是全凭兴趣。” 挂断春上女士的电话后,他觉得自己心情还不错。看了看时间,他在为了施展Chinese Kongfu而选择空腹和在食堂凑合一顿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转进了食堂。民以食为天嘛! “诶,松田?” 刚进食堂门,云居博三就震惊了,“你怎么也来吃食堂?月底没钱了吗?” 松田:“……我们爆处待遇还没有差到那种地步。” 囿于这是公共场合,他只是语焉不详地解释了两句,但云居博三很快理解到了意思——大家都差不多清楚降谷和诸伏毕业以后去做了地下工作者,那么和他一起行动的家伙身份就变得相当微妙。萩原不放心千速姐,决定自己送她回家,而松田则相当自然地承担了来警视厅查资料的任务。晚饭就顺便在这里解决了。 “真的是狙击枪吗?”博三其实更好奇这个,小声问,“他们枪法好归好,狙击没这么快就练出来吧……” 松田一耸肩,“我当时借着追捕的光试了一下重量,诸伏背上的应该真的是琴。” 博三双眼放空,“难道他俩的地下工作其实是underground的那个地下吗,现在隐姓埋名被经纪公司培养,三年后就会作为摇滚双子星出道。” 松田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他对所有迫害降谷的活动都很感兴趣——他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评论,“如果能成真,我一定把我和萩月底剩下的钱全都换成硬币,在他们演出的每一个地下通道投钱。” “……说正经的,”云居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松田,“你查到什么了吗?” “只查到了千速姐说的那起交通事故,相当顺畅地和解了——不过我觉得以他表现出来的反应速度,很难被在居民区正常行驶的汽车撞到。”松田阵平摇头,“不像是借着这次车祸机会传递情报,在他住院的时间,医院也没有发生案件。他的目的大概是借这次住院逃脱什么追踪,或者和这个叫作宫野明美的人发生交集吧。” 云居博三突然觉得自己的剧透挂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松田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36. 生何欢(三) “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这样说着的时候,云居博三脑子里瞬时出现一些废料,感觉自己的问题特别像那种:无聊的夜晚[心]一个人寂寞[心]深夜诱惑[心]欲罢不能[心]重庆火锅[心]牛油重辣[心] “……没什么,”他摇摇头把奇怪的东西晃出去,“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随着松田露出威胁感满满的微笑,云居博三赶紧一缩脖子和盘托出,“因为今天看到了他们实在是很在意又担心人会被转移所以想去警视厅看一下也没有其他的事情打扰了大哥!!!” 松田:“……至少先把钱包收回去。” 云居博三赶紧把刚才下意识掏出来的钱包装好,听松田轻描淡写地安排道,“既然这样就跟着我,不能干扰值班警察,以此为前提开展行动。九点来我公寓汇合。” 博三:“啊?啊?啊???” 就这么决定了? 总之不管怎样,他们约定好了时间。云居博三略微恍惚地走出食堂,连脚步都虚浮了:算了,能喊到松田也是好事,要先回公寓准备一下…… 这会儿他又忘了,警校的同学们可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同期。隔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看到诸伏和降谷的踪迹,松田可是一定要追查到天涯海角的。 云居博三在自家公寓里困兽似的走了两圈。炸/弹犯已经被逮捕,其实他很不必住在这里了:摩天大楼后的房子又小又破,一直到傍晚都无比闷热,这会儿他心里有事,在这房间里愈发觉得难过。就算是犯人越狱,也不可能再选择摩天大楼作为犯案地点;但他总觉得搬家浪费时间,不肯把闲暇用在让自己住得更好上。 ……他还是没有自己的生活。 但他终究能力有限,从来没做过非法入侵的事情,更别说今晚要一步到位挺进警视厅:于是,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也没找到可供准备的头绪,干脆把阿笠博士科技为主打的小道具们装进衣袋,怀着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的沉甸甸幸福感去拜访松田。 按着约定好的暗号,两长两短敲开松田的公寓门,云居博三闪身进去,“我准备好了——诶?” 松田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什么区别都没有啊! “难道你希望我按抢银行的筹备来吗,”松田看出他的犹疑,无情地嘲笑,“那样只会因为看起来太危险立刻被注意到吧。” 云居博三:“能说吗,你现在看起来就很危险。” “感受到危险的话就请小心讲话吧,云居同学。” 云居博三有气无力地往沙发上一瘫,“放心,我会相当小心地在松田大佬手下讨生活的,因为我根本不确定该怎么做……既要成功获取比纸面上更多的信息,还不能因为安保松懈把那家伙放跑了,最后要是能拿到关于那两个家伙状态的消息当然最好,但好难啊——” “所以直接问本人就好了,这样最可控。”松田阵平不以为意,“保持好你现在的状态,等下和我一起进去,好警察坏警察的把戏就拜托你了。” 博三:“不是等等我们竟然要进去和他聊吗认真的吗?” “不是聊,是审讯。”松田阵平草草点头,而云居博三目瞪口呆,“这我们都不带萩原玩,事后他不会杀了我们吗……” 云居博三已经脑补出了画面——夕阳,健身器材,小公园,他和松田对萩原跳广场舞:嘿,研二酱,你怎么在这里?我们爆处不收现充,不欢迎你!今天晚上我们要举办一场超棒的警视厅夜袭,猜猜是谁没有被邀请?YOU!!! “问题不大,你到底都在关注些什么啊?”松田疑惑,“顶多打一架。” …… 云居博三麻木:好的好的我们还是赶紧商量方案吧。 “诸星大虽然有自己妹妹掣肘,但不做反抗就被千速姐带走,其实算是将了诸伏他们一军。”松田阵平开口分析,语速很快,“而诸伏他们因为骤然遇见我们,也担心是试探,只能选择先撤离,于是局面就胶结住了。同伴被警方带离,他们卧底的组织一定会有所怀疑。在这种情况下,那位诸星应当不会急着离开警视厅:这样,重点即将从他的亲人身上转移开。” 松田相当严肃地抬起头,“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瞻前顾后的。别担心诸伏他们的处境,相信他们能解决。我们要做的事,就是趁诸星在警视厅控制下的这段时间,尽可能了解他所在组织的情报,有希望的情况下和诸伏他们重新取得联系。” “毕竟——” 松田抬起脸,直视云居的眼睛。 “你觉得你能帮上他们的忙。你有信息来源,和商场事件一样的信息来源。是不是?” 心事被喊破,如果换成是半个月前的云居博三,他只怕会当场落荒而逃。 但山下同学的死还是带走了一些东西。擦肩而过的年轻生命是一场骤雨,会冲刷皱缩在皮肤里的怯懦,让人在冷厉的秋风中变得坚韧。 “是。”云居博三坦然道:“他们会有危险。虽然不知道,但诸伏很可能会有危险……我想帮忙。” 松田长久地凝视着他。云居博三暗暗抓紧了沙发扶手,硬是去迎他的眼神。 “好。”松田简单地说:“现在我们要确认诸星大所在的位置。” 云居博三:“……” 这转折也太生硬了吧松田组长!噎死我了!他堪称幽怨地望着对方。松田阵平只是视而不见,云居博三也只好收心来思考诸星大的问题。 “能确定人没被秘密转移走吗?”他期待地看着松田。 松田:“……你是电影看多了吗。” 在松田无奈的解释过后,云居博三终于勉强理解了:就算是公安来要人,程序走起来也没有那么快;更何况千速姐下午刚把人带回来,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被转移走的! “你当这是幻影移形吗?”松田无奈吐槽。 云居博三不假思索:“有英国血统的绿眼睛黑头发还带点自然卷的男人怎么就不可以幻影移形了呢!” 松田怀疑的目光登时射了过来,“你怎么连他有英国血统都知道?” ……完了,又太放松了。云居博三倒吸一口冷气,还不敢表现得太过,只能若无其事,“我猜的!人扣针织帽一定是因为秃头,你就说是不是吧!” 对不起,赤井秀一!对不起啊!!!他内心的愧疚感快爆炸了。 “不,既然要进警局,为了拍照,帽子肯定会摘掉。”松田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真的讨论起了诸星大秃不秃头,“看着还挺茂密的。” 虽然云居博三对程序很了解,知道现在肯定不需要这样,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赤井秀一在斑马底前面拍入狱照的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颜值第一梯队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一定要把这种照片都找出来销毁!销毁! “所以你知道他在哪吗?”云居博三眼神过于闪亮,松田看他的表情更奇怪了。他油然而生一种自己是私生粉的感觉。 松田打开手提电脑,面无表情,“如果你只关注这个问题的话,已经解决了。” 云居博三看着屏幕上的红点,感觉自己嗓子发干,“……你什么时候搞到的定位???” “阿笠博士做出来的,顺手粘了一下。”松田耸肩,“不过我其实感觉他发现了,而且是故意藏着没有让警方搜到。是个邀请吧?他也想知道我们找他要做什么。很有胆色的人。” 云居博三:……槽点过多,吐槽役大脑暂停。 “你要不让阿笠博士研究研究,给你把追踪定位投屏到墨镜上算了。再给墨镜装个天线,改名追踪墨镜。”博三漠然道:“我觉得这个世界彻底乱套了。” 不过,虽说这画面既视感过强,但终究还是很好用的。云居博三摸了摸衣袋,颇感安慰:把松田介绍给阿笠博士可能是他穿越过来到现在为止,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阿笠博士鬼点子多,但实践的过程中经常出意外;松田或许没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他动手能力相当靠谱,且对机械结构、材料性质等都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放在实验室里,这大概就是一个idea很多的导师遇上了一个超会做实验、还经常读文献的大师兄……呃,等等…… 生物博士(未毕业)崇敬且同情的眼神把松田看得背后发毛,他果断回头看过去,“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好可怜啊,科研压力真大。”云居博三用力拍了拍松田的肩膀。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引用一下前人的科研成果——不是,是使用一下阿笠博士和松田共同的发明的。云居博三摸了摸,掏出了速配钥匙快干液体。 连着滴管的小罐子落在他掌心。应该说,这东西是个比较鸡肋的发明:如果一个人需要开锁,用工具偷偷摸摸地开就好了;而如果入侵者有余裕配一把钥匙,就光明正大地配。短时间内弄出一把钥匙模具这种事听起来很酷,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用价值——除了这次。 “毕竟,两个警察撬锁进去警局审人这种事……”云居博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哈哈,有点丢人。这东西应该能一定程度上骗过诸星。” 松田却紧抿了唇,表情更加不满了。博三有些疑惑,凑近才听到他在小声埋怨,“我之前就想做那个激光测微距结合速干液体的装置,要是早点投入应用就好了,再附带一个快速喷漆机……” 云居博三:“……不,松田,不要这么醉心科研啊!” 总之,他们鬼鬼祟祟地绕开监控——其实是有办法暂时覆盖或遮挡监控的,但松田坚持不能干扰到正常的秩序——向着诸星大所在的位置前进。 “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云居博三蹑手蹑脚地跟在松田后面,口中念念有词。 松田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云居?” “没事,”云居博三继续他那狗狗祟祟的动作,“我阴暗地爬行,你继续,你继续。” 大概是习惯了,松田根本不想理会他,给了云居博三一个无情无义的后脑勺——啊,好像还有些别的。 云居博三看了他的动作,当即停住脚步,也赶紧打手势回应:怎么了? 前方有人。松田简单示意:两个,有武器。看状态有过搏斗。 番外(一) 1.松田阵平 早上八点,周一笔的闹钟响了,他毫不犹豫地按掉。 早上八点半,他的闹钟又响了。周一笔睡意朦胧地按亮手机,发现屏幕上弹出了大老板的消息:@全体成员现在一整层楼只有我们组还没开灯?!做研究必须要投入时间!还没到的学生去找小老板说明原因! 他再往上翻,看到了大老板分享的公众号文章:做人,就是要顶天立地! 周一笔一腔怨愤无处发泄,默默点进去,狠狠把那个公众号举报了。 九点,准时到工位。他拿上准备好的样品唉声叹气地去测,被负责仪器的师弟赶了回来。 “抱歉啊师兄!”师弟遗憾地拍了拍他:“今天仪器不知道为什么坏了,可能测不了了……” 周一笔脑子里轰然一响,“不是吧,工程师上周刚来过啊!” “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又坏了,常见的原因都排查过,还重启了好几次……” 再不测他的样品可就白制了,之后甚至还要重配。他凄风苦雨地摘下自己的胶皮手套以示投降:“罢了,原是我不配。” “怎么能说自己不配呢师兄,”师弟眨着纯良的大眼睛看他,“你不是又要重新配模拟胃液了吗。” 周一笔:…… “嗯,我配,”他微笑着瞪师弟:“我呸!” 周一笔把手套往桌子上一丢,默默走出仪器间,和一个卷毛擦身而过。出于某种雄性生物的好胜心,他在心里偷偷比较:那位同学比他高一些,好像挺帅的——我们组有这么酷的学生吗?不过这个从头开始卷的气质倒是很适合我们组,不错! 怀着对帅哥多看一眼是一眼的心情,周一笔回过头去,刚好看到对方抓起他的橡胶手套,正朝着他的方向扔过来。 喂!这是不是太洒脱了?周一笔赶紧接住,内心惊涛骇浪:这是中世纪的扔手套决斗邀请吗?他待会要和我决斗?可是在实验室里能斗什么?斗实验速度吗? “戴上吧,”对方平平淡淡地说:“别急,很快就修好了。” “可是工程师都搞不定——” 那人全然置若罔闻,已经弯下身去看等离子体室了,腾出左手冲周一笔随意挥了挥。 “这种故障,我只需要三分钟。” “这种事就交给专家吧。” 2.萩原研二 “……师兄,”周一笔迟疑着开口:“我还要准备读书报告,这个本子能不能——” 师兄露出为难的神情,周一笔看着他,感觉活像在照镜子。 “没关系啦,你肯定要先忙你的事情。”他对着屏幕沉思,“反正经费申请下来是大家一起用,你写不写都没关系,都有得用……” 周一笔赶紧澄清:“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没没,我就胡说的。也知道你忙,但是这本子确实也该提交了,月底就是死线。读书报告你还能申请下次做,本子截止日期可不能推,那是死线又不是发际线是吧。” 哈哈。周一笔干笑两声。 推不掉了。他在操场上乱走。推不掉了。 真的要推迟读书报告吗?现在他都读到博三了,还做不够次数的话,怎么办呢?找导师帮他的忙?真的拒绝掉师兄? ……可他真的没有项目经费啊。 “这位同学,”周一笔听到有人在叫他,立刻疑惑地抬起头;他发现对方的头发在耳侧垂着,个子很高,一伸手就正正好好指到周一笔的衣领:“你这件衬衣质量看着真不错!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牌子的吗?” 周一笔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 “不是衬衣。”他麻木地说:“是白大褂,质量确实好,耐酸耐碱物美价廉,诚惠二十五块钱,但不算实验材料只算普通耗材走预算,现在我们实验室白大褂都换不起了。” 对方相当同情地看了看周一笔,随后就自来熟地和他并肩走了起来,“没关系的,我们实验室也缺钱,都出去帮人修仪器挣钱咯。” ……看来这位同学早就认出这是白大褂了,搞不好还因为做实验眼熟了周一笔的脸,此刻只是找个由头过来安慰安慰他。周一笔心里有点感动,也就顺着他往下说:“修仪器好哇,修仪器厉害的话所有人都会很崇拜你的。今天上午我还碰见了一个修仪器很厉害的同学,三分钟就把工程师都弄不明白的问题搞定了。” “诶,是修的离子质谱仪吗?” “是啊——难道是你?你头发拉直啦?” 那名好心的同学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不,那是我朋友,”他刻意强调,带着点得意的语气:“小学就认识了的好朋友!” 他自得地等着周一笔羡慕的表情,但周一笔只是满脸的同情:“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们竟然一起来读生化环材!” 萩原:…… 路上周一笔和他聊了不少,也默默观察了他,甚至还请他喝了一罐芬达,于是今天的运动又白做了。他穿得相当利索,姿态也自如,周一笔暗自猜测,他大概经常到操场运动:对于研究生来说,这可真是太难得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大概在什么时候都会很自如。周一笔不知不觉地就把写本子的困扰全都倒给了他。 “我想还是有办法的,你师兄是博后对吧?”他热心地建议:“博后也算教工了!你可以和小老板讲,让他作为老师去旁听你的读书报告,小老板大概率不会拒绝的。你正在帮他写本子,去求一求他,让他深度参与进这件事,大概就能给你留出做读书报告的时间了。” 周一笔敬佩地低下头:“你是我的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隐隐有种感觉,似乎不该向这个人玩这样的梗。但他又是那么亲切,那么自然……为什么?周一笔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他叫什么名字?好像忘了问,又好像不需要问。 总之,他们是朋友了。在实验室交朋友还是很简单的。 3.伊达航 回去的路上他和一名留着精神平头的男性打了招呼。周一笔看着眼熟,偷偷问:“这是你小老板?” “不是啊——当然不是!” “那是健身房教练?” “……也不是。是我们班长,人特别好,超级擅长做汇报,导师们都挺喜欢他的,和同学们关系也好,会帮每一个运材料的朋友拉实验室小推车。哦对,他还用小推车挡过炸飞的马弗炉碎片。可是好好地帮了小阵平一把呢。” 周一笔:虽然很离谱,但在实验室,倒也正常。 “别那副表情,班长可是唯一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对方做作地感慨:“他女朋友可漂亮了,还上过我们学校论坛十大热贴呢。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搜搜。” 周一笔毫不犹豫地打开手机,并把学校论坛的小程序删除了。 “哈哈还好我不认字,让他们带着我的祝福滚。” 萩原:“带着诸伏滚吗?只有小降谷能做到吧。” “好生硬的谐音梗啊!扣钱!” 不过,总感觉这个谐音梗不太对。说话的人不太对。内容好像也不太对。 不管了!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就好了。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问,他平时都怎么来上班?有女朋友的话,应该会住在外面吧。” “他的话,平时坐校内循环车,组会周的时候骑电动车。” 周一笔疑惑:“为什么组会周就要骑电动车啊,是时间来不及吗?” “是的哦。”萩原肯定,“而且,组会周出车祸也不亏啊。人死后七天叫头七,而人死前七天叫什么,学术界有不同的意见。比如说,有些人就会叫它组会周。” 周一笔:…… “麻烦转告他,组会周还是也好好坐班车吧,电动车太危险了。” “啊,我会的。放心,他一定会注意安全的,毕竟娜塔莉小姐就坐在他的后座上嘛。” 4.诸伏景光&降谷零 晚上那会儿,周一笔和两名正在外面交换的同学聊了聊。他们很久没回实验室了,但仍和大家保持着联系,偶尔还会打打视频。这两位一个会做菜、另一个对厨艺一窍不通,每天都在异国他乡艰难复原菜式,还买不到像样的食材,属实是最低端的食材往往需要最复杂的烹饪了。 周一笔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了。但反正没关系,总是会回来的——小日子过得这么逍遥,不回来也行!他们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什么,你们竟然在咖啡店打工赚零花钱?”周一笔愤愤道:“经费不应该这么紧张啊,你们不是还都拿了全额奖学金吗!寇老师又把你们的补助扣了吧!混蛋!” 黑发蓝眼的那位同学就温和宽慰:“没关系的,有我们两个一起,再加上这里的店主照顾我们,打工生活也很愉快啊。只不过零他对烹饪一窍不通,所以店主还是安排他做收银工作更多。明明来之前是第一,怎么开始做第二的工作了?” 周一笔:“……景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快给拿银牌的朋友们道歉啊!” “喂,景!”略带着点抱怨的声音从对面闷闷传过来,还是稳拿第一名的严谨认真,“我在学了!无论是烹饪还是吉他都有在学了!” 景光就肯定且满足地笑,“嗯嗯,零学得很快呢。烹饪可是很实用的技能,过两天我们去现场勘测的时候肯定用得上。” “现场勘测?”周一笔有点紧张,“工厂的环境评价吗?那可是个有点危险的工作,你们千万小心,别被当地人抓到了。” 降谷的声音令人信赖地响了起来。 “没关系,”他承诺,“我们都有备份手机,遇到人只要藏好就行了。这可是法治社会,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不会有任何危险。” 对啊。只是做研究,他们会很安全的。 他们本来就应该这样安定、这样幸福。 5.不存在的云居博三 “真好。”他看着他们感慨。 “……朋友送我一对珍珠鸟?”陪他遛操场的朋友下意识接话。 周一笔很是奇怪地看了看他:“你怎么会接这个?” “九年义务教育的课文!”对方夸张地叹气:“怎么可能不会啊!” 他和他的朋友勾肩搭背地走开了,身后留下班长“为什么不带他”的控诉。 班长。 周一笔有些困惑地摸摸自己的脸。他为什么也会叫他班长? 梦是没有逻辑的,所以他也没有深想。不过大概,无论在哪,他们都会光芒万丈、精彩漂亮地活着吧。 要是可以的话,真想毫无障碍地一起讲笑话啊。 番外(二) “什么,你要和云居警官一起出外勤?” 这样说着,萩原笑吟吟地拖过旁边工位同事的椅子,请来人坐下,“没关系的,他们不会介意这种事。坐下说吧。” 走进办公室的年轻人简直是受宠若惊了,忙不迭感谢萩原:“真是麻烦您了,萩原前辈!” 不在意地摆摆手,萩原为他递上一次性纸杯,“请用,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啦。所以,你们的外勤是?” “啊,是在河岸边的废弃工厂发现了有危险的老式绊发式炸/弹。”年轻人略带紧张地开口:“还是我的第一次任务呢。” 萩原安抚地笑笑,缓缓说了两句警察学校教过的基础知识平稳他们的紧张,“大范围绊发式炸/弹的话,涉及面比较广,但只要能稳定它就不会有太大问题。只要疏散群众,先把活动部位全都卡死,然后再用泥巴一类的东西把整个引/爆部分全都糊住,等泥巴干了再动手剪线就好。虽说操作容易上手,但也需要判断情况、和居民打交道,能得到一定的锻炼,确实是很适合新人的工作呢。云居警官是被调去带队的吗?” “不是,”年轻人有些局促地低头,“本来队里没有指派云居警官过去的,只有我们几个新入队的警察一起。但他向上面打了申请,说他想要去测试新研发的警用装备,那种,那什么黏土……” “轻型低膨胀快干黏土。” “对对对就是这个!他说他是——”年轻人凝神思索,随后以拳击掌:“宇智波带土!” 方才不假思索接话的松田:……那炸/弹是不是叫土间埋啊。 他风一样卷进门,直奔饮水机,显见是刚忙完工作回来,听到生面孔在聊警用装备厂的新产品也没怎么吃惊,相当散漫地发问:“你是?” 被爆处两大王牌夹击,年轻人更紧张了,几乎说不出话。还是萩原替他回答:“这位是新入队的冈吉警官,因为作为新人要和前辈一起出外勤有些紧张,所以想来了解一下云居的性格,方便之后相处。” “前辈?”松田就皱眉,年轻人察言观色,当即踢着转椅后退了两步;但他想错了,这并不是□□大佬翻脸撕票现场,他只是单纯地在表达疑惑:“云居那家伙都成前辈了?总感觉有点奇怪。” 萩原笑得愈发灿烂了,“何止云居,小阵平也是入职一年的前辈了啊。松田前辈——” 松田:“想叫我前辈的话,只要被打出工伤之后停工一年就可以。” “哇!小阵平也太残忍了!” 年轻人怀着某种让这个房间正常起来的使命感视死如归地强行插入对话,“呃,两位前辈,抱歉打断你们,但是——” “啊啊,聊云居,聊云居。”萩原又拖出一把椅子,“小阵平也一起可以吗?毕竟我们都是同学嘛。” 冈吉警官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原来你们都是同学吗?” “是。”松田坐下,“那家伙是和我们一样,提前接到爆处邀请,在警校毕业后入队工作的。” 年轻人露出神往的表情,“啊,那云居警官的业务能力一定很厉害!我都是在交番呆够了年限才调过来的呢。” “不,虽然云居的业务能力现在确实过关……”萩原沉思着说:“但本来他也会在交番等够年限再选志愿的。” “诶?那么是因为什么才——” 因为我们啊。萩原这样想着,却并没有说出来。 “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的前辈!”年轻人赶紧转移话题,“您只要和我讲讲和云居前辈相处需要注意什么就可以了!” 松田:“注意多穿衣服吧?” 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诶?” “小阵平你也被阿笠博士传染了——是说那家伙很喜欢讲冷笑话啦。”萩原不得不二次翻译进行日译日:“不过说到衣服我倒想起来了,尽量别在云居面前穿黑衣服。虽然也不会说什么,但他不喜欢啦。” 年轻人:“啊,是吗,我知道了!不喜欢黑色吗,前辈这习惯还挺不政治正确的。” 萩原:…… “不用担心,”他表情复杂道:“我觉得你一定能和云居相处得很好。” 似乎是怕自己被用这样一句话轻易地打发走,年轻人赶紧打蛇随棍上,“真的吗萩原前辈!再和我聊聊云居警官的喜好吧!” “也没什么,云居他——”没什么喜好,萩原想。也没什么脾气,虽然说烂话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乃至于有些刻薄,但其实似乎只肯口头展现个性,实际行动上可塑性不比他研究的黏土差,似乎可以揉搓成任何形状,“很好相处的。也肯和人讲话,是永远会给出回应的类型。不过,他不太习惯在下班时间社交,平时也会推掉同事联谊。虽然很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过也许不要叫他联谊会比较好哦。” 冈吉警官就一愣,“不喜欢联谊吗?但云居前辈看起来挺活泼的,我还想着有时间的话叫他去居酒屋呢。毕竟外勤很累,可以放松身体。而且看档案,云居警官的生日会在外勤期间度过,多少应该庆祝一下吧。” “也不是不喜欢联谊,警校期间同期联谊他都会去,”萩原不自觉地解释起来——他总感觉自己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话很多,天啊,研二酱不会是老了吧!“是博三总有种……使命感?他觉得自己的时间应该都属于某件‘正事’,业余时间不做那些就会有负罪感。至于和我们联谊……” 是因为他觉得,我们是在他的那件“正事”范围内的吧。 “很难解释啊。”萩原露出一个苦笑,“小阵平,你说呢?” 松田从方才起就没有讲话。他对着电脑专注地敲敲打打,闻言只是摇头:“哪有那么复杂。那时候他就是想去吧。” “嗯,这倒是。哈哈,不愧是小阵平啊!”萩原赞同道:“云居确实挺喜欢和我们呆在一起的。” 就像是凭本能跟着陌生人走的流浪狗一样。那种不知来源、毫无理由的信任。那种湿漉漉的眼睛、毛绒绒的善意。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警校期间他还是很放松的。像棵含羞草,虽说抗压能力不行,但自我调节很快,几秒钟就又会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 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么紧张?为什么现在就在担惊受怕中变成了一棵被淋透的树,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为自己下一场大雨?那家伙现在可是焦虑多了。说实话,有时候会让人感到烦躁。找不到头绪的谜题、没有前情的结尾让人烦躁。 似乎有故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结局了。是什么?前面的情节是什么?主演是谁?时长有多久?反派又是谁? 云居博三。他在写续集吗?他在改写故事吗?他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呢? “说起来,你们和云居警官是有帮忙抓获过两个预备作案的炸/弹犯吧!”冈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这件事在我们新人中可轰动了!都说你们逛个商场就能抓到罪犯,一定很厉害——不然我也不会怕成这样了。” 真是提醒得恰到好处啊。萩原与松田对视,彼此的眼睛里都映着同样明晰的火光:那两个人。那两个想要预告犯罪、却被博三抢先预告的家伙。他们一定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用害怕。不是需要害怕的事。”萩原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如果是博三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抢发idea可是我的强项。’就是这样。所以不用害怕。他是有一些奇怪的力量,但他……很谨慎。他会把它用在正确的方向。” 我今天话真的很多。小阵平,你说是吧? 小阵平? “萩?” 小阵平在叫我。 他在哪里?他好像是在这个房间里的吧? “萩?” ……想不起来了。 但仿佛是被那声音启示了。即使只有松田的声音也足够带他踩下油门。萩原就抬起头。冈吉警官正对着他。冈吉警官——不,他已经分辨不出那是谁了。年轻人的脸蜡似的融化、泪似的淌下来。一片模糊。他的头像个阳光下半透明的雪堆。 “是你啊。”萩原轻声说:“博三。” 那堆雪上重组出云居博三的脸。云居博三笑着看他。 “是我,萩原,是我。”他说:“我都听到了。” 那太好了。萩原想:你听到了就好。就该让你听到。早该让你听到。我们早该谈谈。但是…… “我说了很多。明明察觉到哪里出了错,但还是在说。”萩原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梦。” “这是个梦,从一开始,所有人的行为逻辑就都是模糊矛盾的。只是我希望小阵平在这里,他就坐下听这些奇怪的对话;只是我想要让你听到这些话,所以那个‘新人’就会变成你。” 那么,那个新人。萩原想:那个新人。他代表什么?我想要爆处再有一个云居博三这样的人、能和他聊得来吗?我想要给他安排一个朋友吗?我想要……我是想要知道他的生日吗? 我是想要相信他吗? “只有在梦里,我才会这样说话。说一些明知道别人听不懂、也不想听,但潜意识里想说的话。”萩原继续说了下去,“那你呢,博三?你说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你也觉得你在梦里吗?如果——如果这里是你的梦。你会认真对待吗?你想要什么呢?” 似乎是说了什么。他似乎是说了什么。但听不懂。不是听不清,是听不懂。似乎不是日语。他在说什么? “萩!” “萩原!” 像河水倒流。无端的潮湿感从房间里蒸发退去,顺便将房间也冲走;所有的一切都在漩涡中飞旋、上升。眼前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萩原睁开眼睛,与幼驯染四目相对。 “该起床了。”松田皱着眉,伸手去按他的额头,“没发热,但你在出冷汗。是做噩梦了吗?” 确认着额头上令人放心的压力,萩原微笑着叹了口气。 他在他的现实里。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松田不动声色地紧张起来,“有哪里不舒服吗?” 萩原赶紧摇头,爬起来夸张地转了两圈,证明自己没有问题,“完全没有!研二酱可是精神得很。不过——” “小阵平那里应该有组员的档案吧。回头去查查博三的生日怎么样?” 病无医(三) “还是算了。”云居博三半闭着眼睛,“别多想,不是我不信任你,是路上搞不好还会有什么事。你在外面开船的话就首当其冲,但如果在船舱里,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我。” “请让我放心吧,求你了,”他的语速越来越慢,简直带着点哀告的意味,“我是很差劲的警察,心理素质低下,如果再没保护好谁的话真要受不了了。” 女孩蹭到他身边坐着。 “需要我说点什么吗?”她问。 云居博三就笑了起来。 “什么都行,想说就说,说你想说的,不说也行,”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自由了,Dobby is free.” 她又像刚开始那样勇猛地瞪人,“云居警官,少说两句废话应该会对你的伤口好一点……我不去开船,你放开我,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可以吗?船舱里就有急救箱。” “……好,”博三抛过去一把钥匙和一把小剪刀,“扎带要麻烦你自己剪开……我真的没力气了,抱歉。” 虽说这次情况远没有四天前严重,但云居博三这傻子实在是太放松了。办成一件事的喜悦与悲伤几乎是立刻就将他压入了梦境。检查和治疗也没把他弄醒,他得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一直到夕阳投在病房的窗子上才醒过来。 “……好像换病房了。”博三还没睡醒,揉着眼睛嘀咕,“我感觉角度好像有点……完蛋了我不会是撞出脑震荡了吧。” 萩原在房间一角幽幽道:“我想没有。” “啊!萩原!”云居博三立刻浮夸地伸出手,“尽管已经是黄昏了,但看到你这张帅气的脸还是让人朝气十足啊!” 萩原还是坚强地说完了,“——只是因为你太能睡了。班长本来在这等着的,刚刚也上班去了。” “喂喂,”云居博三不满道,“我可是说了相当没有羞耻心的台词啊?多少配合一下……哇。” 他突然停住了。他张着嘴,像一条呆滞的金鱼。 博三发现,萩原仍旧穿着上午出门时花哨的旅游套装,颈上还多搭了一条飘逸的小丝巾,意外地表现出了这个材质不该有的垂坠感,他现在简直可以去给杂志拍封面。 但这不是重点,这些都不是重点。随着他走近,云居博三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有点肿,眼睑边缘泛着原来并不属于夕阳的红色。 “我的天啊,”他放轻了声音,“你哭过吗?——丝巾,你那条丝巾给我看一下。” 并没发生什么额外的对话,萩原解下了丝巾。 研二好就好在当已经被抓包的时候从来不过多挣扎,这也让他成功少挨了很多教官或是长官的骂,代价当然是他的幼驯染松田负责承担这部分火力。但现在…… 云居博三看着他颈部正中一道不算深但很明显的血印子。是刀痕,很薄的刀片,右手持刀从下往上,对方在他正对面,比他矮;刀刃强度不够所以有位移,大概不是什么专业的打家劫舍道具,八成是裁纸刀;血色几乎还没氧化,是新伤。 是新伤。 “别那么看着我啊博三,”萩原的声音相当欢快,但也有些勉强,“很容易想到吧?你们上船之后岸边肯定也会有人来干扰我们救援,如果能劫持我们要挟你就更好,制造点损伤也不错——” “——毕竟松田/小阵平也是警用装备厂的重要成员。”博三的声音和他同时响起。如果这是在爆处工作时间,搞不好他们会为这种默契象征性碰一下拳,或者击个掌什么的。 但现在不是爆处工作时间。 云居博三绝望地反手扼住自己的颈侧。那里毫发无伤。 他真是任性而愚蠢。在他费尽心思对付未成年女孩的时候,班长他们三个一声不响地做了那么多事,承担了最主要也最关键的风险。云居博三很清楚,换成他来绝对办不到牵制住所有人,还能有时间留给船上的他毫无顾忌地聊到女孩敞开心扉。他这个弱智,白痴,无可救药的自恋狂。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擅自丢掉了手表,放弃最简捷的路,把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 所有人。 ……为什么只有萩原在这? 他刚才只提到了班长。 ……什么事会让萩原哭? “松田阵平人呢?”云居博三滑到床尾找鞋子,“他人呢?你告诉我松田现在在哪!隔壁病房?楼下病房?急诊室?……急救室?” 而萩原只是沉默以对。 时间倒回四个小时前。 “……云居博三,”萩原就着松田的手爬上岸,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把手表扔了,你们刚研发的那只手表。现在他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松田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落水者的生命体征,随后就地取材,用对方湿淋淋的外套反拧了那家伙的关节,迅速站起来甩掉湿透的外套严阵以待,“是吗,真行。” “小阵平……”即使是萩原也没能想出来该劝什么,“起码,起码那块手表是防水的对吧。不算浪费资源。” 松田:…… 湿淋淋的头发安静地伏在颈侧,随着温热的脉搏起伏。被水草般的触感贴着,松田有些烦躁地呼出一口气,“别学那个笨蛋讲话。” ——其实他耳边也有云居博三的声音,很轻快地掠过去,打水漂似的划过身后亮闪闪的湖面:看看,河口湖一日游变成河口湖一日游(物理)了! 混蛋。他想:河口湖的水绝对有泡进他的脑子。 那是他和萩再加上班长一看就能明白的事:那名落水者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落水的动作简直算得上生硬,船只到得也恰到好处。这绝对是一场设计好的大戏,只等他们几个入局。几乎是坦坦荡荡的阳谋、摆在台面上的算计,偏偏还因有所掣肘而无法当面揭穿——如果他们见死不救或是当场点破,对方绝对会当场把这场假落水弄假成真,真的去威胁落入湖水者的生命。 那些人。警用装备厂的友商,以及……背后若有若无的人。他们的作风仍和那晚河口湖木屋里别无二致:先是用少年的性命击破云居的心理防线逼供,再是让少年被复仇蒙蔽双眼的家人出场,利用他的愧疚之心让他上船。他身上还带着伤,他的同伴肯定不会放他下水救人;所以,他会孤身上船。 湖面上出现船只的时候,松田和萩原就已经把这一切都尽数想透。但他们无法出声提醒,班长还要去呼叫增援;所以只有萩原隐晦地抬手指了指手表。 ……但云居博三是个笨蛋。他的推理能力根本就不够,更何况现在他的脑子里满满都是河口湖的水和愧疚感:他没有被子弹打碎,却会被自责击穿。因此看到那名少女,他明明看懂了暗示,但还是怀着悔罪的心情放弃武器上了船。他想都没想过是谁在利用少女、谁在利用他的感情。 善良有余,智商不足。 可是——松田反手捋了一把湿淋淋的发尾。湖水中的矿物质含量要高些,爆处王牌的手指又敏/感,他感觉指尖的触觉发涩。 和那天从博三身上扯下来的湿衣服一样。 被这样的水没过,差点被淹死,但他还是想要来河口湖。他还是敢上河口湖的船。不是因为他心理素质过硬或是干脆胆大包天,只是因为他还在践行他先前说的,把警察的规则当锚点——在他认为他没资格害怕的时候,他就真的不害怕了。 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这样想着的时候,松田根本一秒钟都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全问题。明明是云居博三那混蛋的举动把他们陷入到现在的处境里的。他们仍然毫无芥蒂地想尽办法,要在岸上去靠近那艘船。 因为他们是警察。因为他们是同期。因为他们是战友。因为松田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小心周围,萩。”松田最后也只是握紧了匕首——下过一趟水,即使他提前申请了配枪带在身上,也已经不能用了。那群人是真的恶毒——他简简单单地说:“别担心,我不会扔掉武器的。” 我会保护你。 萩原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伸出手,又快又准地在松田空着的那只手上拍了一下。 湖上已经起雾。在潮湿模糊的天地间,唯有朋友的掌心温热干燥。 “喂。” 临行前,松田伸手拍了拍落水者的脸;那家伙意识很清楚,但呜咽着不敢说话。 “听着。我们会留下假的脚印痕迹,似乎我们想要攀着浮岛线绕到港口上船;但其实我们是往那边走了。”已经理解幼驯染意图的萩原赶上去,替松田开口——他又自动承担了沟通的任务,把自己的身份顶在前面。他总是这样。萩原伸手指指他们真正的前进方向,他不笑的时候,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那双紫色的下垂眼都透出几分肃然,“为防你被灭口。必须得说,我们对你毫无好感,但这个信息能从他们手里保你一条命。记住了吗?” 对方惶然地点头。而松田和萩原根本没有去看:他们已经走远了。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们当然也没有对那名落水者说全部的实话。那才会害了他。只有恰到好处的、步步为营的善良才能救命。萩原只指明了他们最初的前进方向;随后,他们两个借助河口湖的地形——配合查案期间他们早就被班长拉着熟悉过地形了,毕竟他们也算是警用装备厂的第一关系人——开始在打游击中贴近那艘船。松田的墨镜上还投着云居博三樱花徽章的定位:阿笠博士真的做了追踪墨镜。必须得说,那女孩开船技术不错;如果没有这个定位,他们根本无法找到大雾中灵活的船只。 丛林远处传来狼群夜行般的回响。他们都清楚,对方的人也在接近;先前为防暴露,他们不敢靠这几位经验丰富的警官先生太近,只敢放过一个未成年女孩来骗云居博三那个笨蛋。胆怯的对手,不过并不无能。他们的胆怯为爆处的两位警官增加了反应时间,但终究有限;松田和萩原现在只能一边等班长的支援,一边寻机会接近游船。 最终被对方的人追上、持枪包围的时候,萩原不仅毫无恐惧,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于来了。他几乎是冷笑着,看那名已经被伊达航排查锁定的武藤制造厂大少爷直到他们被控制住后,才肯纡尊降贵地从他持枪的保镖群中钻出来,大发慈悲似的亲自从西装衣袋里摸出一把裁纸刀,不紧不慢地抵到他的喉咙上。 “哎呀,看得出您不是很熟悉这份工作——武藤先生。”举起双手的萩原丝毫不惧,甚至上前微微迎了一步,让刀刃贴在他的喉骨正上方,随着呼吸纤颤,血液和他的话语不紧不慢地淌下来,“威胁人的话,最好把刀刃贴在我的颈动脉上哦?” 松田不赞同地喝止:“萩!” “您别急,我和您对谈的时间还多——松田警官。”大少爷倒也是个有几分胆量的角色,他甚至敢对松田露出那种威逼利诱的恶心笑容,他学着萩原方才点破他身份的语气去喊松田的名字,“松田阵平先生。我知道这位萩原先生是您最好的朋友,也知道您在警用装备厂建设中扮演的重要角色。那么,或许您愿意与我合作吗?” 松田和萩原飞快对视了一眼:他们得到的情报尚且有限,不知道萩原也参与了相当多的研发过程!但绑架云居的人了解得显见更加深入,可以证明他们背后绝对还有其他势力! 警官先生就反手取了墨镜,露出深青色的眼睛。 “抱歉在被枪指着的情况下擅自行动了。”话是这么说,但松田丝毫没有露出任何可以称作是抱歉的神色,一双眼睛仍然沉静笃定,笑容冷得像刀光,“但我猜,您指的合作,应该需要我摘掉这个吧?” 被说破心事,武藤强撑着挥了挥手。他的手下就抬出了零件。 “实不相瞒,以你们的处境也没必要说废话——我们很需要你们装备厂的一些技术,虽然拿到了一些图纸,但还有构造不知道该怎么完善。警官先生这么聪明,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应该是一目了然?要么你拼装零件,要么——” 他转了转自己手里的裁纸刀。 “和你的朋友一起上西天。” 没有用云居威胁他们。没有遥控器。没有展示其他伏击。在他们对峙之后,船已经走远了。 那艘船是干净的。那女孩保持了那艘船的干净。 云居那边不需要担心。只解决这边的问题就可以。所以—— 松田眼神一厉,匕首已经弹出袖口。 “冲动可没什么意思,”武藤仍然不慌不忙——他笃定了松田不会拿着一把刀对那么多把□□,在他眼里,胜负已分,“这里只有非此即彼、非A即B的选择题。你不会想选死路吧?” 他当然会输,因为他致命的大意,因为他无比地轻敌。他不仅轻视了松田的能力,还轻视了松田的决意。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血从匕首上淌下来。 不是他的血。不是他带来的任何一个人的血。 松田的右手握在刀刃上。血从指缝溢出来,湿咸的、来自生命的液体。像整个河口湖都被他握在掌心。 “非A即B的选择题吗?我有个朋友说过,难题无条件选C。”松田脸上还带着笑,“现在轮到我出题了。我的手不可能再进行精密操作,萩他也不了解警用装备厂的建设。” “那么现在——你选什么?” “或许那女孩能杀掉云居,达成你被抢走市场份额后报复的目的。但你来到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已经不可能达成了。是这样的吧?” “让我猜猜,”手上的疼痛感无比清晰地连成一线,几乎划分出人生的界限——如果这伤再稍有延展,此后所有的拆卸工作都将与松田无关。但他仍然在笑,笑得那样肆意,“这份不完整的图纸,这堆完整的零件——都是为你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提供给你的,对吗?” “现在,拿不出他要的东西,你会怎么样呢?” “当然了,”松田不忘嘲讽:“你倒是可以对他们说,你还是做到了点什么的,你甚至能让‘那个’松田阵平亲手为这次拼装捉刀——确实是捉刀了嘛。” ——小阵平!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唯有风毫不留情地将黑发与枪口拂过。风使浩然天地与微渺草木一同颤抖。 眼泪在不断漫出。控制不住。像泄洪的湖。还未风干的衣服湿乎乎的,似乎仍想把他们往湖里拖。萩原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正在被淹没。 “小阵平,”他任由裁纸刀颤抖着贴在他的颈侧,划出细碎的痕迹——但他根本对此毫无感觉,“阵平……阵平!” 病无医(四) 他会怎么样? 武藤的脑子里绝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的,那群人枪杀那男孩毫不留情,有的是手腕和本领,甚至能和警方撑腰的警用装备厂周旋还几乎取得胜利——残忍又聪明。他对抗那帮人,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首先——” “你先给我去死吧!” 武藤的保镖举起了枪。向着松田阵平举起了枪。 枪响。两声枪响。 一声来自武藤方向。子弹擦过了松田的肩膀——他本来瞄准的是心脏。 另一声则来自班长。他击中了对方,迫使对方打偏。 “你赤手空拳的就别挑衅拿枪的了!”终于带着支援循着樱花勋章定位赶到的伊达航一来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不是,保镖在打松田,吓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根本顾不上四下看看就开了枪,“现在没事了!你们快点过来——松田?!” 他看到了。看到了松田鲜血淋漓的手,正被半拖半抱着人躲出战团的萩原慌乱地紧急处理着。 “小阵平……”眼泪还被松田用完好的那只手擦着,萩原眼前一片模糊;但他完全顾不上,只是就着一线清明给松田包扎,“我是不是当时就应该拦住你?” 松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喂,萩,别哭了。” “不是,不是说刚才的事。”萩原执拗地确认着创口的情况,不肯从那片血红里移开视线,有生以来第一次讲话这么磕磕绊绊,“千速姐……千速姐的朋友,那次你就握住了刀。我是不是当时就该严厉地和你讲不要这么做,就像你让我不要再忘穿防爆服那样……我……” 他的话头被强行止住了。松田的手隔着眼泪,精准地捧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直视那双深青色的眼睛。里面唯有笃定和平静。 “萩。我告诉过你吧?我不会扔掉武器。” “双手也是爆处警察的武器。在打击掉所有罪恶之前,我不会用削弱自己的方式取得阶段式胜利。” “也就是说,”松田举起右手,“我还是按着当年的方向去握刀的。真逊啊,我带的这把刀,刃口宽度竟然和高中女生用的差不多。” 萩原并没像想象中那样破涕为笑。于是松田决定加大力度。 “绝对不会伤到肌腱和神经。放心吧。” “所以,是当时的事保护了我。别哭了,再哭我只能用一只手揍你试试看。啊,好像也是种体验,”松田说着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看我给你露一手!真的是一手。” 萩原:“……博三那混蛋。这是模因污染。我要为他污染了我们的语言体系去找他狠狠算账。” “要算账的不止这一件事吧?”松田也低头去看早就被他丢到一旁的裁纸刀,“作为警察竟然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扔掉武器。坦白说,我真的有点生气。” 于是四小时后,云居博三毫无章法地冲下楼。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松田——去哪里找啊?他只知道一个72号摩天轮。 那就是他所知的最坏的结局了。他那样想躲过那个结局。他那么想让大家都安全。现在甚至都还没有过去四年啊! 如果是因为他的原因……没有他的话根本就没有这个警用装备厂。如果他没有扔掉手表。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如果他真的害了松田……就算是最终没事又怎样呢?就是他,全是他,根本就是因为他…… 突然就跑不动了。云居博三试图靠着墙坐下来,但他其实差不多是栽下去的——这下好了,真的栽了,感谢河口湖对他的栽培。他苦笑着试图胸口碎大地:肯定做不到,他身上还有船桨划出的伤口。 但他并没真的栽到地上。萩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还注意着没有按到他的绷带。随后,他沉默地拉过云居博三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他们站到病房前,隔着窗口的玻璃去看松田。云居博三很熟悉这个动作:依稀也是在警察医院,他和松田还有降谷在门口偷偷观察情况。 ——现在降谷不知所踪,松田躺在这里。 似乎是用了止痛药,松田睡得昏昏沉沉;手腕上松松系着束缚带,防止他在梦中乱动,对手造成二次伤害。 是手。他伤到的是手和肩。能用以拆弹的手和肩。爆处王牌的手和肩。 ……用自我毁灭拯救了一整座米花中央病院的手和肩。 云居博三滑坐到地上,无声痛哭。他的脸扭得像幅《呐喊》——眉目如画,但是《呐喊》——但厉害的是,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哭得像是要耗干净身体里所有的水。 生物博士(未毕业)最后的警觉在提醒他:别这么哭!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想哭到呼吸性碱中毒吗?现在是你摇尾乞怜的时候吗? 但他控制不住。哭吧,他近乎冷漠地想:云居博三,这是你应该的,这是你应得的。赶紧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干净。赶紧成熟起来。赶紧聪明起来。要不然就滚。别再在这里碍事。没有人需要你自我满足的假好心和自力更生的真麻烦。 “……博三。” 一直到他慢慢停下来,萩原才开口。 “你也没错,作为一个人来说。无论你拿不拿手表,最终的自责都不会减少。你为那少年的死而自责,为那女孩的遭遇而自责。这是善良与同理心的表现,本来并没有错。是非要让你在我们的安危与你的善良之间做选择的人的错。利用别人的善良当然是错。” “但是,警察的工作——” “——就是在他人的安危和任何东西被放上天平衡量时,都选择他人的安危。” “警察就是这样的工作。你甚至需要放弃你的善良去选择理性思考。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连一步都无法前进了。” 云居博三仍然坐在地上。 “做警察……”他喃喃:“是这样的啊。” 他的眼睛终于干涸。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再有流泪的理由。萩原说得对。警察就是这样的工作。 “所以,”松田听着萩原的话,根本忍不住笑容,“竟然把云居吓成了那样吗?” 云居博三青筋暴起地削苹果,“松田组长,你再说下去的话,我可就不保证我削的是苹果了。” “怎么,你还想削我吗?”松田微微举起手,却并不是投降的意思——他可没有法国血统,“你这水果刀刃口也不错,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云居博三:…… “松田。”他认真道:“别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松田阵平就向后一仰,无所谓地靠着枕头。 “我们彼此彼此吧?”他说:“你也没少开这种玩笑。” 云居博三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 “我改。”他低下头:“对不起。如果之前我的烂笑话表露出了一些对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不尊重、轻浮对待的态度,那都完全是我的错。这一点都不酷。我真的会改,现在就能改。以后再不说了。” 萩原就拍了他的肩。很轻的一下。 “没关系,想笑就笑吧。”他安慰:“我们知道你不是那种意思……能笑出来也很好,毕竟,人在咬紧牙关的时候是笑不出来的。” 是啊。能笑出来也很好。 “……不知道降谷怎么样了。”云居博三掩饰着突如其来的感动轻轻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就看到空调外机,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我现在有时候还梦到当时的事呢。” 下一秒,刀尖从窗缝里冒出来。短短逡巡五厘米,驾轻就熟地挑掉了窗锁;随即,战术手套推开窗子,压低的帽檐下紫灰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降谷零的眼睛。 ——言灵!他终于练成言灵了! “等我一下,”云居博三镇定地从松田床边站起来,没忘了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萩原,“我去楼下买个彩票,马上回来。” 降谷零:…… “云居,你也听一下。”他象征性喊住并没打算真的走开的云居博三,“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松田毫不领情:“没重要的事,那就还是有事。又想使唤我们给你干活了,降谷君——哦不对,安室先生。” 降谷零并没像警校期间一样和他互呛,反而是绽放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没关系的,松田,我知道你只是太想看到我了。就让我来安抚你的情绪吧。都交给我。” 松田:……这人谁啊? 云居:……这人谁啊! 只有萩原岿然不动,仍能带笑发起进攻,“那么,小降谷还是从空调外机上,熟悉的零号机——哦,现在是阿姆罗桑了,应该是高达吧?” 降谷零额头上终于暴起了熟悉的青筋,所有人笑成一团。 “好了。”不知道为什么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的降谷微微偏开头,“……都没事吧?大家。” 云居博三生怕萩原报喜不报忧,抢先一步回答:“松田的手和肩,萩原的背,都有伤。我的话主要是脑子进水了,别的还好。” 降谷:“……显而易见。” 云居博三被他说得一噎,无限感慨油然而生:“你也学坏了啊,降谷。” “是啊,我也有同感,毕竟学得更像你们了。”降谷似乎有些享受他现在的状态,气定神闲地向同期口头反攻,“好了,说正事。” 他微微正色,“河口湖的事,我查到点东西。” 病无医(五) 云居博三一脸期待地看着降谷,而降谷气定神闲地向后一靠,双手抱臂,目光扫视房间,似乎等着他们说点什么。意识到了什么的萩原看向松田,后者一脸自如地两手一摊,根本没什么开口的意愿。时间从几人中间默不作声地划过。 “……那什么,你们,随便谁,要不要说点什么?”博三讪讪开口,“可能你们没事但我感觉我好尴尬啊!” …… 降谷零放下手臂,掩饰般地轻咳一声,“不好意思,习惯了。” 萩原:“……小降谷现在……真是……嗯!” “真是欠揍。”松田以一种“现在拿电磁脉冲枪过来”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降谷表情平静,嘴角的微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的声音毫无波动,既不像在警校汇报的时候,也不像方才调侃的时候,似乎情绪都被在分液漏斗里振荡分层后放了出去,只剩下干干净净的水平面:“想打架的话就来啊。” 松田抬起一边眉毛:“揍你还不是有手就行?” “说得好,首先你得有手。”降谷的目光从纱布上刮过去,温温柔柔地说:“是这样的吧,阵平酱?” 萩原:…… 云居博三像条岸边的鱼一样,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也没吸进什么空气。说实话,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他们五个人之间的氛围总是很难让外人融入,即使现在只有三个在场也是一样。即使是生物博士(未毕业)也无法定量分析,只能姑且定性:那氛围里混着不服输的你追我赶、针尖对麦芒的互相碰撞、拳对拳手对手敬礼对敬礼的惺惺相惜(特别备注:说是猩猩相惜也可以),是一个人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青春时光。 但他现在至少察觉到了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喂。”他轻声问:“你们不会都在生气吧?” 松田:“为什么不会?” 降谷:“为什么是‘生气’?” 萩原:“为什么是‘都’?” “……你们知道吗,”云居博三满脸和善,“如果我论文只有五个Keyword,连导师都不会同时质疑三个的。” 他们都没有说话,仍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于是云居博三只能皱起眉,一脸认真地试图缓和气氛:“我倒是没觉得你们不会生气,不过……感觉大家的脾气真的都还挺好的,是真的。平时都不这样啊,你们突然这样讲话肯定是生气了吧!最后!” 他像是逆转裁判那样抬手指向萩原:“萩原!连你都不管管他们!” “因为小阵平和小降谷今天不是幼稚鬼的互殴,”萩原从从容容地说:“是成年人的话题。即使是研二酱也不会贸然打断哦。” 云居:成人话题,这是可以说的吗?哦可以可以。 “——好吧,是有点生气。”降谷零抬手揉了揉额角,“最近的麻烦很多,但还只是开始。如果你们接下来还这么——这么往危险里冲,”他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你们就不该来联系我!莱伊那混蛋竟然把我的安全屋透露给你们!” 松田气得直接笑出了声:“那你倒是先说说我们冲到什么地方了啊。” “……呃,那什么,”云居博三自认为相当知机地溜到墙边,“你们神仙打架,要不我就先走了?继续,继续,我会关好门的哈。” 降谷:“别以为我会忘记是谁去找莱伊的啊!” “那你也别以为我们会忘记最基本的问题吧。”萩原没什么表情地问:“小诸伏现在,在忙什么呢?” - 诸伏景光——不,也许现在应该叫他苏格兰——此刻正和被降谷咒骂的莱伊一起进行作战分析。房间里一片黑暗,光斑随附近货车经过,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组织甚至还在和这种人合作吗?”苏格兰将笔放在名册一旁,很是不满意地翻过手来盯着自己的掌纹,“也太不挑了。” 莱伊用一小段沉默表示赞同,随后娴熟地打开了加密资料,“不过就到此为止了。他们野心太大,竟然试图和日本条子的合作方对抗,甚至打算拉上组织给他们张目——自取灭亡。” “无所谓。”苏格兰很清楚那个“日本条子的合作方”是什么,也清楚三天前河口湖发生的事;但他仍旧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疲乏地随意向后一靠,意有所指地用下巴遥遥点了点桌面,“组织会及时清理一些废物,对吗?” ……随后,他被椅子报废的靠背放倒,整个人仰了过去。 “有时候也不会很及时,”莱伊朝着他伸出手,“这把椅子坏了一星期了。” 苏格兰:…… 屋子里凝重的空气再度流动起来。苏格兰握住莱伊的手,露出一个有些伪饰但总体来说真情实感的笑容。 “莱伊,你的调查重心偏了,”他没有急着直起身,而是仍然半仰着身子,垂下视线,警告似的轻声说:“这次你有想要的东西,对吧。” “重心偏了?就像你现在这样吗。”莱伊不为所动,手上用力把苏格兰拉了起来,“没有很想要,但是确实很贵,所以打算拿走。那么,你呢?” 苏格兰站稳身体。 “我不会阻拦你,”他承诺,紧跟着就是要求:“那么——剩下的所有东西我都要。” “胃口还真大啊。所有?” “所有。包括东西,包括人。也包括,”苏格兰平平淡淡地开口:“你拿走的那样东西的信息。” 莱伊报以一笑。 “也包括这把报废一星期的椅子?”他问。 苏格兰:“……” “成交。”莱伊第二次向着他伸出手,“那么行动期间——” 苏格兰干脆地说:“各凭本事。” “可别妨碍我。” “原话奉还。” 两名狙击手利落地击了掌。随后,他们越过彼此,向着各自的目标前进。 - 想到诸伏景光的去向,降谷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萩原见他神思不属,表情愈发严肃,“小降谷?” “——不,不是,景好得很,比你们好多了。”降谷赶紧澄清:“他现在……和莱伊待在一起。” 云居博三:“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太大声了博三,”萩原赶紧制止,可惜没刹住车:“……噗。” 被同期接连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降谷零作势就要去开窗:“我看我还是先告辞吧。” “别走。”松田阵平相当简洁地开口:“挑你能说的,告诉我们这几天里发生的事。不然,下次也还会是这样。” 降谷沉默了几秒。他很快地闭了闭眼睛,“简单来说,警用装备厂从公安部手里拿到地皮、随后公安部卧底很快暴露的事引起了组织的注意。” “很快?”松田皱眉,“拿到视频之后立刻就动手逮捕了吗?你们不会这么不谨慎。” “按流程必须上报。”降谷零回答得很快:“但我想快些处理。” 所有人都为这胆大妄为的发言静了一会儿。只有松田的笑容愈发真切。 “不错。”他给了肯定的评价,“处理之后呢?” 降谷零的语气没什么变化,慢慢瞥了云居一眼,“之后组织开始回溯公安部最近的动态,并追查到装备厂。到这里为止风险都还是可控的。” 云居博三一脸认真地点头:“嗯嗯,然后呢?” 即使知道他脑子进水,降谷也真切地噎住了:“……你不打算为此索要解释吗。或者问点什么。” “诶?”博三一愣,“嗯……问什么,问点什么。那好吧,现在回答我,松田和萩原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啊? “我救水,”降谷零两眼放空,“污染水资源是可耻的。” 云居:“我还以为你们日本人习惯什么东西都往水里扔呢。虽然很冒犯,但你要知道,连核废水都有哎。” 在他被降谷零亲自动手敲头之前,萩原赶紧打断:“虽然不是很想看小降谷你单方面殴打同学,但首先!关我和小阵平什么事啊!” “因为你俩那就是个假设,我真的会掉在水里啊。”云居博三坦然道。 场面就像是把烧红的铁器淬入冰水那样,迅速冷寂了下来。 “啊,那什么,我不是因为这件事埋怨谁的意思!”云居博三赶紧举起双手,“就,总归是有些不确定的事嘛。比如说——” 他回过头去指了指松田的手。 “比如说这件事,”他脸上的笑容也像是淬过火一样,迅速地蒸发了,只留下一阵嘶嘶作响的热气,烧穿所有心照不宣的掩饰,“再比如说那孩子。” 那孩子的死。他没能把这几个字说完,喉头就传来一阵痉挛似的干痒。是幻觉。他尽力把它咽回去。 “当然是我考虑不周,但也没办法,事情有时候是会这样的。而降谷和诸伏肯定不会考虑不周——他们才不会呢!只是有一些预测不到的荒谬事发生了,对吧?” “所以,我不会为此有任何不满。是发自内心的。”云居博三把提到那孩子后的不适强压下去,尽可能让自己发僵的脸显出诚恳的笑纹,“不会觉得我作为一个警察,我的安全应该优先于民众的生命安全。更不会觉得什么事都需要解释。尽管说就是了。” 降谷零紧盯着他,像是要用眼睛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数出来。 “这次来,我是有很多事要问你的。”他突然开口,语速很快:“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会相信你吗?你的问题可多得很。别以为把视频资料移交就可以逃脱嫌疑。那可是琴酒。以琴酒的警惕心,你是怎么能在拍摄之后全身而退的?被我处理的那家伙只是个小角色。如果你是故意把他卖出去的呢?” 云居博三想要说什么,被松田皱着眉拦住,只能听降谷零继续往下说:“还有你那个细胞实验,真的以为公安会不去检查一个和多方合作的警用装备厂?你是从哪里拿到生物材料的,又是怎么具备了这些实验手段?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都——” 降谷零并没停下来;但他的声音变形了。因为萩原直接冲上去,拦腰抱住了他,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身体里。 “好啦,好啦。”萩原简直像是在哄孩子,“真的怀疑的话,你也不会说这么多了吧?” 几乎是有些羞恼的,降谷去推他的手,“萩原!” “也可以让你说,萩现在就可以放开你。你尽可以继续说下去。”松田靠坐在床头,用最大佬的坐姿看戏,“从警用装备厂的章程说到公安警察的操守,再顺便洗稿你自己的毕业演讲都成。” “但是如果你打算对自己诚实一些的话,”松田就笑,“你只是担心我们的安全,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了。是这样吗?” 病无医(六) 降谷零听见自己脑内传来嘣的一声。他没有动,没有去探寻那声音的来源,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因为他知道,那是某根弦崩断、某种心情萌芽、某副面具破裂的声音。一直被压制的情绪顺着加速的脉搏,瞬间流遍全身。即使是他,也静静地放任那种温暖感与他共处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啊。他沉默着去感受那个拥抱。原来我是这样想的。 “啊,云居,”松田抬起缠着纱布的手指指点点,“你看,他脸红了。” 喂!你引战别带上我啊!云居博三赶紧自证清白:“我可没看啊!” “嗯,你确实没有在用眼睛看。”降谷零从萩原的怀抱里挣脱,像野狼一样抬起头来,阴森森道,“可以把相机放下了吗?” 云居博三:“啊,好的,对不起。” “……说真的,”降谷零又板起了脸,“你应该知道不能真的拍吧?” 当然知道啊。卧底是不能被记录下来的。云居博三轻轻放下相机。 有时候真的还挺遗憾的。 “那么我就接着说了。”似乎已经过滤掉了方才的感动,降谷气定神闲地继续叙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武藤对警用装备厂的针对并不来源于组织的引导,但由于手段实在太过粗糙,行动前就有被组织注意到。于是组织派专人渗透,让他们关注警用装备厂从公安部拿到地皮这件事,并向武藤暗示他们先前与警用装备厂的竞争失败全都是因为后者有较为强大的背景。到这里,武藤的混乱出招让我失去了掌控力。因此也没能提前提醒你们。” 是借力打力。利用武藤,把公安部和警用装备厂先前那笔草率的交易放到台面上。无论武藤是选择阳面的检举揭发、还是阴面的辣手算计,到最后警方、公安和组织三方势力都会有余裕参与进来调查这件事。浑水摸鱼才能拿到最多的信息。 所以武藤动手后,组织会在后面那样明显地指挥他的审讯,然后生硬地撤离。他们知道无所谓。这件事的每一个环节,他们都早找好了替罪羊。 “想要让我组装零件的也是他们。”松田补充,“看来他们涉猎很广啊。” 云居博三一愣:“什么零件?他们让你装什么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吗?”萩原比他还惊讶,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调整心情告状,“小阵平的手是他自己弄伤的,你不是知道吗。就是因为武藤想要威胁他组装你们的新产品。” 降谷零显然早就整合过这部分情报,好整以暇地看警用装备厂合伙人内讧。而云居博三脸色变了几变,显然被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 “松田组长你……你自己……!怎么能——算了这部分押后再议,回头我再找你好好算账,”他原地转了两圈,差点就要掏手机翻报告了,好容易才忍住,“新产品?我们最近哪有什么连组织都会在意的新产品啊?要是连我都不知道,那他们岂不是在装备厂渗透得很深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提啊!” “……我还以为你知道。”即使是松田也一脸的无奈,“你在搜查一课做笔录的时候不是记得清清楚楚吗?那孩子说了津川部长的名字。在你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我们早就顺着这条线把人抓了。” 生物博士(未毕业):很好,看来这波是世界名画《云居博三在住院》。画上所有人都在加班,班长在破案,松田萩原在搞科研,唯独没有我云居博三。 “所以,”博三皱起眉,“你们研发的新产品是什么?” 松田阵平转过头去不看他。萩原毫无顾虑,洒然回答:“还在设计阶段。轻型火/箭/筒。” 云居博三和他大眼瞪大眼。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我昨天买了个火炬冰激凌”。 “哦。火/箭/筒。” “嗯。” “火/箭/筒?!” “对。” “我们是警用装备厂啊!你们他/妈/的在警用装备里加火/箭/筒?!” “是啊。”松田接过话头来,不耐烦道,“有什么问题?” 被他一看,云居博三当即败退:“好的完全没问题,您做得好,火/箭/筒是好文明,明天我们机动队就改名火箭队。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待着我们!” “那么我可以继续了吗,”被遗忘的降谷零面带微笑,“还是说你们打算继续讨论机动队的改名问题?” 云居博三:“虽然我知道降谷同学你的时间很宝贵,但也不是长得黑就一定要排斥白色的明天的。让我说完嘛。” 降谷零:? “没什么没什么,您继续您继续!要不要喝口水?”云居博三从病床底下拖出来一箱矿泉水,殷勤举瓶。 降谷零:…… 他黑着脸看云居博三分发矿泉水,自己也接过一瓶,“所以,组织想知道的是你们新图纸上零件的拼装方式、警视厅卧底暴露事件中你们可能扮演的角色;武藤想要的是你们的市场份额以及‘暴露’你们和警视厅之间的‘隐秘关系’。” “在他们达成短暂合作后,武藤先前只是出于冲动磨刹车油管的粗陋行为有了更好的落点。报警后云居单独行动,正好落到他们手里。”降谷零无限同情地摇了摇头,“你的手机在那时候就被劫持了。警视厅说没有警车能过来,你竟然就信了。” 云居博三:我这不是想着我自己就是警察吗。 “被对方影响判断失调了嘛,”他给自己解释,“毕竟能用出磨油管这种手段的人,我当时不觉得会很危险。毕竟油管不是拿来刷的吗,傻子才磨呢……” 在所有人危险的目光中,他讪讪收声:“我错了,下次会更小心。” 降谷这才继续往下说:“随后,他们共同安排了从湖边到小木屋的计划。其中一个踹你下水的是组织的人——最后也是他扣动了扳机。” “那晚我的表现让组织相信了公安部的事只是巧合,”云居博三思索着跟话,他说得很慢,似乎有些犹豫,“再加上他们实在是蠢,所以组织干脆地灭口了,嗯,灭口了唯一一个可能了解到这件事里还有武藤之外另一方参与的人,从此与对方切断联系。那孩子。四天后我到河口湖,走投无路的武藤为了向组织证明自己有价值,联合那孩子的家人策划了假落水、船只事件和对松田组长的威胁……但是,但是不对啊。” 他拼命整理思路,只恨现在没有思维导图给他画一画——集中在这件事上!别去想那孩子,别想起那艘船上的护理垫!别想起那女孩的表情! “不对,”他摇头,“不对。缺环了。以武藤的能力,在被班长追着调查的情况下不仅没被带走、还能策划四天后的事件,根本不现实。会是组织还在其中插手吗?不对,首先还有组织在帮忙的话,武藤不会疯成那样;其次如果是组织的风格,把武藤干掉才比较经济;最后就是那女孩,如果按他们本来的安排,我会和那女孩同归于尽,她的船会成为指向武藤的铁证;松田组长在交出拼装方式后会被他们灭口——” 萩原快速抬手比了个手势,用拆弹时的指挥方式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已经很明显了。缺掉的这一环,这一方势力,他想要的东西是:让武藤和警用装备厂的创造力核心同时毁灭,并拿走火/箭/筒的拼装方式。” “是的,是你们的另一个竞争对手。明面上进行制造工作,同时涉及一些地下军/火交易。和组织也有冲突。”降谷零终于抬手扶上了额头,“可真是麻烦。” 松田就笑:“你可以直接说‘可真是危险’的。” “谁会讲这种丧气话啊!”降谷勇猛地顶回来,“……不过,你们几个最近确实要当心。我们近期会利用组织把这一方端掉,而你们——” 云居博三干脆道:“我明天就启动盘点程序,正好财务部的人被班长带去调查了,大家接手盘点一定很困难,所以能最大限度保障人员在岗。不在岗的我亲自去查,反正我还没复职,做起这些事来很方便。” “然后把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困在厂里?”松田恨铁不成钢地瞪他,“能不能动动脑子?” 博三:“都说了我脑子进水了啊!” “宣布盘点可以,让工藤先生去。”降谷零冷酷无情地说,“萩原,麻烦你随时把厂里的动向反馈给我,要第一手的消息。云居,把你所有的研发资料全部加密,立刻停止多向备份。松田,你——” 松田阵平向他挥了挥缠着纱布的手。 降谷零:…… “——他这真的只有‘一手’消息了。”云居博三还是没忍住说了烂梗,“有什么事的话,还是让我来提供二手消息吧?” 在萩原谴责的目光下,松田毫不留情地用左手给了他一拳。 “哎,所以。”云居博三放低声音,“降谷你是……也在怀疑工藤老师吗?” 他说要让工藤先生去。他连工藤优作一直以来对警方亲善支持的态度都算进去了。而只要工藤在盘点的这段时间呆在警用装备厂,公安就有机会对他的住所和私人电脑进行秘密调查。博三毫不怀疑,如果工藤优作真的在警用装备厂里有什么异动,降谷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毕竟这就是公安的做事方式。这就是公安。 “是的,别忘记你把当时的视频传给谁了。”降谷零冷下神色,“就算你提出异议,我也会促成警用装备厂盘点和工藤先生驻厂这两件事的。” 云居博三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他说:“不会的。” “之前说,我可以提问对吧。”他垂下眼睛,“现在也可以吗?” 降谷零带着不耐的神色点头:“可以。问吧。” 现在他整个人就像一把绷直了的弓。他会最大限度地扭曲自己,只为了让箭抵达目标。擦伤乃至拉断自己都没关系。 公安的行事方式。放在警校时期的降谷零身上,怎么敢想呢? “我就是想问,”云居博三回头去接收了一下松田和萩原的鼓励力量,才有勇气继续往下说,“……这么短的时间查清楚这么多事。” “降谷同学。你多久没睡觉啦?” 病无医(七) 降谷零:…… “你就问这个?”他质问的声音简直称得上一句尖利了,“要不还是让公安来接管警用装备厂吧。” 萩原坦然地坐在松田床侧,还伸手拍拍示意云居博三也坐过来,随后向后一靠,毫不留情地砸在了松田的腿上,“好哇!那就请小降谷去忙吧,我们三个集体躺平啦!” 云居博三:你躺吧,我可不敢,松田组长真的会揍我。 “不过,你也可以考虑,”萩原保持着躺平的姿势,满脸幸福,“躺平一部分,把责任交给我们哦?也没有那么不可靠吧。” 松田快速抽回腿,换来萩原一声失重的惨叫:“至少,我的腿很不可靠。” “这就叫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云居博三肃穆总结。 降谷零按着眉心,久久无语。 “好了。”他走到窗边,“我该走了。你们小心。” 云居博三迅猛地起身赶上去,“你还没回答问题呢!到底睡了多久啊!” 回答他的只有已经黑下来的无边夜色,和窗台上放着的、没开封的矿泉水瓶。 “好吧。” 云居博三收起水瓶,合上窗户,喃喃自语:“希望你今夜睡个好觉。” 他握紧窗边的水瓶,和自己手里的碰了一下。 - 两小时后,云居博三赶着护士查夜的点跑回病房,在门口与匆匆忙忙前来探病的伊达航撞了个正着。 “哇,班长!”他先是惊喜,随后就一脸遗憾,“哎,就差一点。” 伊达航眉头一皱。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来过了?” “他,”云居博三低声纠正,“很像你女朋友的那个。” 伊达航:“……” 他果断出手,在云居胳膊上拍了一下。而云居博三快快乐乐地把他推出门,“好啦!我这没什么事,你去和那俩沟通感情吧。对了——” “什么?” 云居博三垂下头。 “我还不知道呢,”他盯着光滑的地砖,像是从灯影里看出了河口湖的水波,“那两个孩子。他们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班长叹了口气:“弟弟叫水原弘明,姐姐叫水原弥代。他们的名字。” 弘明和弥代。两个好名字。祈求光明和长寿的名字。 “帮我照顾一下那家的姐姐吧,班长,那个叫水原弥代的孩子。”云居博三压低声音,“我最近……走不开。而且爆处还是不如搜查课方便。就拜托你了。” 伊达航爽朗地应下:“没问题!你早点休息!” 那时候,云居博三还以为这会是件好事。 - 第二天一早,独自在家的水原弥代拧开阻门器,在防盗链允许下勉强把房门推开了一线距离。门口来客金灿灿的头发晃进她的眼睛时,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请问是水原小姐吗?”那位女士笑得相当柔和,像阳光终于开始流动。她的到来顷刻间就熔化了水原宅前凝重的空气。阳光第一次对这座宅邸如此慷慨。这座宅邸第一次如此璀璨。 水原弥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门。被那样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下意识地就解开防盗链,把他们都让了进来。那位女士有显见的混血儿特征,身材高挑,但她身后的男士比她还要高。天啊,快两米了吧? 本来这算是有压迫性的特征,但水原弥代并不害怕:虽然对方手臂上的肌肉是在船家也罕见的紧实,看起来能一拳把地球打爆;可又因为他实在太高,看向那位女士和她的目光也太柔和,身上总有种类似于大型食草动物般的温良,整个人都仿佛一种不轻易动用的最终武器。 这样的两个人是不会伤害她的。于是水原弥代直白地问:“你们是?” “我是娜塔莉,姓来间;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搜查一课的伊达航警官。你可能见过他的同事。”娜塔莉把警官证给她看。 水原弥代放松又自嘲地笑了笑。 “好吧——既然是你们的话。”她抱起手臂,“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娜塔莉抬起手,试探似的靠近水原的脸,那孩子没有躲;于是她对身后的伊达航回以肯定一笑,用食指卷了卷她鬓边的碎发。 “不,我们不是来问你事情的。”伊达航赶紧接话,把他一直提着的食盒放到水原宅擦得干干净净、但显然许久没放过饭菜的长桌上,“我们只是……来给你送这个。娜塔莉的手艺很好,吃了——”伊达航左右看看,双眼一闭,为哄小女孩和女朋友笑笑主动献身,“吃了能长高。” 水原弥代:…… “谢谢你们。”她动手去打开食盒,望着娜塔莉期待的神情,很用力地咬字,“看起来很美味。我很喜欢。” - 和小孩子熟悉起来有时候会很快。伊达航第一次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被娜塔莉和水原弥代同声反对了:她们两位正坐在卧室一起拼拼图。水原弥代反对的当然是“小孩子”,而娜塔莉反对的是“很快”——据她看来,她们两个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们一起拼了拼图、玩了大富翁,还下了国际象棋。”娜塔莉的双眼莹莹地闪着湖泊精灵般的光,“也就是说,我们一起补完了一个世界、周游了全球哦。这可是认识很久、很久的朋友才能有机会做的事。” 水原弥代狡黠地对她挤眼睛,“娜塔莉姐姐——你也会和他做这种事吗?” 娜塔莉没有脸红。 “做过呀,”她笑意微微,“以后也都会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伊达航也毫不害羞地向她回以一笑,换来水原弥代善意的笑声。他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随即惊叫着拎起外套,“要来不及了!我出去买晚上的食材,你们先拼着!” “哎?”水原弥代放下手里的拼图,“伊达警官,要不要帮忙?” 伊达航就挥了挥手,“没关系,拼图更重要!我有个朋友说过,爱拼才会赢!” 娜塔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伊达航赶紧手忙脚乱地想要补救——那样子像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在球场上救球,一点都不像搜查一课的王牌警官。 “噗。” 没等大人们做出什么反应,水原弥代先笑了出来。 “是云居警官吗?”她的笑容很是真切,并不勉强。伊达航暗暗松下一口气,听她继续说下去,“感觉像是他的讲话风格哎。” 危机解除!伊达航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是啊,只有这小子会这样讲话。”他开朗道,“有机会好好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他说得像是他们从未有过那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样。水原弥代睁大了眼睛看他。伊达航就回以一个安然的笑。站在班级最前面时,站在小队最前面时,他总是那样笑。 “你们就只是还不认识。”他对女孩笑,“对吧?” 水原弥代仰起脸,迎上他的笑容。 “嗯!”她认真回复,“我很想好好认识一下云居警官。” 伊达航带着笑意走出水原宅。他心情很好,想着要去买鲑鱼生和河虾,河口湖这里的水产都很新鲜;再给娜塔莉带一些冬瓜糖,小孩子的话应该会喜欢金平糖;再把门上的小贴画换一换,都旧了…… 二十分钟后,采购结束的伊达航在一条小路上发现了倒在路边的陌生女孩子。女孩被挖掉了双眼。现场血液大量喷溅。检查生命体征。没救了。报警。给娜塔莉打电话,让她们先吃。暂时隐瞒这里的事。 足足两个小时后,伊达航披着湖风、夜露和对未来的不良预感回到水原宅。娜塔莉和那女孩都坐在桌边等他。闻到他身上血腥味的女孩惊惶地站起身,带倒了桌上的国际象棋盘,棋子散落一地。 一枚棋子滚到他脚边。伊达航脑海里仍然一片空白——也许是一片血红,完全是凭着下意识弯腰去捡。他的手指隔着训练出的薄茧触碰到了棋子。是个马头。他与手里捏着的黑马对视了一会儿。 是啊。他想:原来千辛万苦才能从群体中冲出来一瞬的黑马,也不过是其他人手里微不足道的棋。 - 两小时前。出示了证件的伊达航做完笔录,很快被当地警方不见外地拉去喝茶了:与其说他们对搜查一课的“大前辈”天然有好感,不如说他们讨好的欲望更强烈;那女孩的家属正在外面哀哀哭泣,只有一名实习警员怯怯上前递了一杯水。 这是其他辖区的事,不能跨辖区干预。伊达航在心里默念两遍,转头仍对那位与他单方面称兄道弟的警察笑得和煦:“您说这是最近的第几起类似案件了?” “第三起。”那人正说得起劲,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空白,但很快又用他熟悉的方式接上了,“不愧是您啊!真是关心案件,怪不得能这么快升迁!” 伊达航蹙起一双宽眉。那人不自觉地就住了口。 “和我聊聊案情吧,”他的手覆在杯口,拒绝了对方添茶的打算,“……还有,再给门口的家属送些热茶?” 于是,伊达航就听说了所有的事。短时间发生三起谋杀少女案件。孩子们年龄相仿。尸体都有被挖去眼睛。当地人都知道水原家的事,怀疑凶手本来要找的是水原弥代。失去孩子的家长尚且不愿当面去难为水原弥代,但也难以避免地对她颇有埋怨。 他听说了所有的事,以及警局的一个决定。 “我们老大计划,”那警员说得很平静,“让水原家那小女孩去当诱饵,晚上出去溜达两圈,看能不能把凶手引出来。” 病无医(八) “我不会跨辖区干涉办案,”伊达航先用这句话解释自己脸上僵住的表情,也解开僵住的氛围,“但这样是不行的吧,森警官?” 被叫到名字的那名警员就一愣:“为什么?” 伊达航按住脾气,只是认真分析。他身上有种与他手中热茶相仿的气质,于氤氲中缓缓透出底气来,“你想,如果他的目标是水原,为什么要挖掉眼睛?” “因为发现不是她,在不同的面部特征上泄愤?”森警官怀疑道。 “可以成立的推论,前提是犯人没有把眼睛带走。”伊达航耐心解释,“这种行为和泄愤是矛盾的。” 警员睁大了无知的眼睛。伊达航忍住怒斥对方专业素质的冲动,转而指指窗外,“河口湖这边船家很多。” “哦!出航的船舶会在船头画眼睛!结合上之前的事,很有可能还是那个船舶制造厂造的孽!”森警官恍然大悟,站起身来,“谢谢您为我们指明调查方向!真是帮大忙了!” 伊达航坐在原地苦笑。他知道他这只是缓兵之计:挖走眼睛这个举动实在是有太多的可能可以解释了,只有能想出让小女孩出来做诱饵的这种警察才会听信他的说法——他们也不怎么在意真相,只想有事做。这就是办案方式简单粗暴的当地警方,水平堪忧。等到他们顺着船只这种可能性排查下去走不通,还是会再回过头来打水原的主意。 当然,他没有误导当地警方的调查方向:这确实是一种需要排查的可能。但是且不说他从同期那里得到的情报已经证实武藤制造厂后继乏力,现代社会的船舶厂也不太可能在搞这种封建迷信,是渔民个人行为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所以,他得在当地警方完成这步排查前,先一步锁定凶手。否则,水原会很危险。 ——而且,就当是作为刑警的直觉吧。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现场,他就能肯定这件事并不单纯。 - “所谓直觉,说到底还是经验判断的产物。” 电话那头,松田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失真,显得很旷远,让伊达航几乎错觉他就站在湖的对岸:伊达是借口出来抽烟才能偷偷打这个电话。而在电话接通前他就不自觉地开始散步,几乎要走到河口湖里面去。当然,他用了个没什么用的借口、说了一戳就穿的谎言——和娜塔莉待在一起时,他从不抽烟。炊烟从水原宅的方向遥遥升起来,很快飘散,像温情本身一样,因存在只有片刻而像是观测者的谎言。 “嗯,其实回来的路上就有想到了,我这么判断的原因。”伊达航肯定道:“现场太干净了。” 现场太干净了。凶手有相当强的反侦察意识。致命伤干脆利落,看不出对受害者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似乎他只是完成任务。这份冷酷与带走眼睛这种冲动且多余的行为是完全冲突的。 “要帮忙吗,班长?”松田从寥寥几句案情描述里听出了危险,声音已经认真了起来,“虽然是刑警的工作,但毕竟不是你的辖区。一个人行动太不方便了。” 伊达航下意识就摇了头,才想起松田看不见,连忙出声,“暂时不需要人手,收尾的时候一定会喊你们的。当地警方虽然……但至少目前还能沟通。他们有派出巡逻人员查探案情,还放了一笔钱在酒馆供这些警员吃喝。我可以在他们回到酒馆的时候问到信息。” 而且,在酒馆放钱的那名副队长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虽然不知为何只装作不认识他。在某种预感下,班长没有说出这句话。 “先别管我这边,你们的伤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松田组长有坚持每天一根烟,根据有烟无伤定律,他肯定没问题。”云居博三在一边阴阳怪气,“而且班长你不用担心,他下次还敢。” 松田阵平:…… “啊,云居你在啊!”伊达航很惊讶,“萩原呢?” “萩原要托医院工作人员把东西送回去。”云居博三说得相当轻柔,有给贞子配音的潜质,“所以我在这里照顾一下松田组长。” 伊达航没弄明白,“什么东西?” “他们两个拼装的模型!”他立刻向班长告状,“偷跑去楼下抽烟也就算了,我一眼没看着,他们都开始在病房里拼模型了!还是萩原请同事给他偷/渡进来的!这叫什么?爱拼才会赢吗?” 班长:……他还真的会说这种烂话啊。 “好啦,你也别这么生气。”伊达航安抚他,没留意自己脸上的凝重已经逐渐被笑容化开,“适度训练有利于复健嘛。当然,要适度,适度。” 听到班长的声音已经变得开朗,博三才敢提接下来的事:“那什么,班长,要不我过去给你帮忙吧。反正厂里有工藤老师,我这边伤也差不多养好了,正好让水原小姐看看我安安心,让她知道用船桨拍我也没关系。让我们荡起双桨——” “停停停。”伊达航赶紧叫停,“你目标太大了,先别过来。无论是武藤还是——那天晚上你们说的那方势力,你过来都只会让他们加快动手速度。” “而且,”他放重了语气,“难道你觉得,我用心照顾水原弥代是因为你吗?” 对啊。不该看轻任何一个人的正义感。那可是伊达航。 云居博三赶紧道歉:“对不起班长!” “——我是为了娜塔莉啊。”伊达航慢悠悠地说完。 被迎面秀了一脸恩爱的博三:“……” “班长,你变了,”他悲愤,“你变了!” 松田满脸淡然:“班长不是一直这样吗。” 哦,那确实。 “好了,”伊达航坦然地接受了同期的羡慕,“保持联系。从今天起,我会每天三次实时更新我的查案进度。如果有哪天联系不上——” “你敢!”云居博三立即打断,拔旗事业迫在眉睫,“你要是敢失联,娜塔莉小姐就敢让你失恋。你看着办吧。” 伊达航不假思索:“那倒是不会。” 博三:哈哈,又输了。 “松田组长!你管管他!”他不假思索地把手机送回松田耳边。 松田懒洋洋地贴近话筒,只说了一句:“联系不上的话,我们就过去找你。” “还真是巧,我爸也是这么说的!”伊达航毫无戒心,喜洋洋地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云居博三拿出了他穿越以来最迅猛的反应速度:他抬起胳膊肘撞了一下松田的上臂,“快叫儿子啊!多好的占便宜机会!” 松田:“……当我是你吗。还有,班长,原来你爸也知道河口湖这边的事情吗?” “哦,是我现在不太方便动用搜查一课那边的关系调查,怕反而打草惊蛇了——警视厅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伊达航轻描淡写地说,“凶手在尸体眼周留下的刀痕比较特别,所以我就请我父亲去联系他当年擅长做痕检的退休朋友。” 云居博三嘶了一声,“没关系的吗?……让他参与。” “这就是家人嘛,”班长像是意有所指,“有什么事是要一起面对的,也不会想着给彼此添了麻烦。” 松田挂掉电话。房间里这才能听得见窗外的鸟鸣声、车流声和交谈声,过于日常的生活触不可及,撞得人耳膜生疼。他们对视一眼,久久无言。 日常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 “所以就麻烦你和降谷说一下班长那边的情况了。”云居博三颇有些凝重地站起身来,“我还是……不太放心。” 松田脸色也并不好看,但他远比生物博士(未毕业)这种学术垃圾稳得住,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只是这种程度的情报,降谷那边能很轻易地获取到。贸然联系只会增加暴露风险。” “诶?”博三一愣,“你怎么知道?” 松田简直不想和他说话:“无论如何河口湖都是上一个案发地,一定会密切监控。他们做卧底的肯定会放下眼线啊。” “眼线?他们三个里不是只有莱伊有下眼线吗。”博三下意识道。 松田:“……” “当我没说。”博三捂脸,“不过,认真的,我真的很怕班长那边出事。姑且先等等他的消息吧,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 - 话是这么说,仅仅过去两小时就又接到班长电话的时候,即使是松田也一脸的茫然。 “班长?”松田神色凝重,“是有新进展了吗?” 伊达航的声音比松田还要茫然。班长啊,鬼冢班的班长!现在他发出的声音渺远而不真实,明明每一个字都来自他的声带振动,听起来却如同山洞里传来的回声:并不是自己的表达,只是被外界的声音在体内横冲直撞,随后承担着这种迷茫,徒劳地进行复述。 “是。他们……”伊达航一下子抿紧嘴唇,又泄气地放开,“他们锁定嫌疑人了。” 云居博三目瞪口呆:“啊?!” “确实如此。”不愧是伊达航,转瞬之间已经镇定了下来,“他们调取了过去的案卷,从手法上锁定了当地一名有精神病史、曾挖掉女儿双眼的船夫,监控也有捕捉到可疑的身影,身高和穿着风格与那名船夫大致相符,步态步幅不好判断。” 松田当即皱眉,“精神病史?” “是的。”伊达航语气平板,“因此考虑到舆论问题,逮捕不能随意进行。再加上当地也有一些声音认为针对水原弥代的只会是武藤那边的人,怀疑警方胡乱抓人顶罪,所以还没有下手。” “等等,班长,”松田的手指伏在自己膝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证据链根本也没补全吧?疑似身形和手法而已。” 伊达航发出一声真情实感的苦笑。 “这就是问题所在。当地警方在这样薄弱的证据链面前,仍然硬是认定那名船夫是嫌疑人。” 而且,在证据链不完整的情况下,当地警方已经打算铤而走险,将水原弥代作为诱饵送到嫌疑人住所附近,希望这样能引诱船夫动手。这次,已经不是他用技巧就能劝服的了。就算他在一开始就提交申请,让上一级警视厅处理这件事,审批程序时间上也来不及。在彻底确定警视厅内部干净前,也无法拜托降谷和诸伏让公安插手加快审批程序。结果就是,现在他完全没有办法。 伊达航把所有的烦难吞回去,只是简简单单地开口道:“没关系的!虽然案情现在算是走到了瓶颈,但我已经有思路啦。只要冲过去,肯定能取得很大的突破。” “伊达你别乱来!” 从这话里听出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云居博三几乎听见自己心脏在撞肋骨的声音,比松田还先出言制止,情急之下连敬语都忘干净了,“别想着不顾一切横冲直撞啊!你怎么知道瓶颈就这一个啊,没在实验室见过三颈烧瓶是吧?” 伊达航:…… “不会的。”伊达班长笑着安抚他,“毕竟,警察和普通人一样,命只有一条啊。” 病无医(九) 伊达航挂掉电话。河口湖的深夜直往他领口里钻。夜凉如水,寒露从物体表面密密麻麻漉出来,像心烦意乱的冷汗。 想打电话让娜塔莉先睡。但又想见到她。想现在就出发。但又想现在就回家。想背上一切。又想把所有的担子都放下。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水原宅。他看上去甚至轻松愉快。他安抚了娜塔莉和水原,轻描淡写地嘱咐她们无论如何不要答应任何事,等他回来。水原想要问些什么,被娜塔莉摸了一下头后就保持了沉默。是很好的孩子。 “那么我就先出去忙了——”伊达航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想起来什么似的摸了摸嘴唇,“水原小姐,或许你家有牙签吗?” 带过来的牙签他在进当地警局时就丢掉了。那时候他不想在他们眼里留下什么显著的特征,虽说给少数几个人看了证件,但还是谨慎为好。只不过现在…… 他无所谓了。 “没、没有,不过,”水原弥代直盯着他的脸,手上有些紧张地从餐桌底下摸索出一盒牙线,“有这个!这个行吗?” 伊达航:……虽然很感谢,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叼牙线出门啊。这和□□老大不叼香烟改叼电子烟有什么区别!有时候技术的进步也会影响逼格的啊! 他苦笑着谢过女孩的好意,转身出门;但在他的手握到门把手前,他感觉自己的小臂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他看向娜塔莉。他的女友含着勉强的笑容伸手向前——像他们当年第一次在联谊会上见面时,她鼓足勇气向他举杯时那样——递出了一小盒牙签。 “航君。”她清澈的蓝眼睛执着地映着他的影子,确认似的问,“你是需要这个吗?” 掩饰什么似的,伊达航别过脸去。 “……是。”他说。 娜塔莉拥抱了他。她抱了上去,感受着他绷紧的身体,把那盒牙签塞进他的衣袋里。他们的手在衣袋里短暂交握,娜塔莉感到自己手心里多了些什么东西,但她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她在那一瞬间感到了然,感到悲哀,感到骄傲,感到刑警的危险与命运的无常。 “去做吧。”她对他说。 - “我刚打电话问过高木警官了,他说班长没问过他任何信息,也没请求过他或者警视厅其他同事的帮助。”云居博三站起身来,把手机往陪护椅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响,“不行,越想越心慌,我不能再在这坐冷板凳了。” 松田侧过身来捞起手机递过去:“这是你砸椅子的理由?” “手机掉凳也算掉凳,”云居博三一脸坦然地接起手机,“哎对了,说起来,千速姐的第一部手机是什么牌子的?” 松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最开始是诺基亚,”他皱起眉,“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只是想着幸亏不是三星,”云居博三已经从烦躁的情绪里缓了过来,珍惜地抚摸自己完好的手机屏幕,“不然那可就是你的第一次拆弹体验了。要是我的手机是三星,我也不敢这么摔。你见过摔炮吗?” 松田:…… “你连这都和她聊过?”他很有些无奈,倒不见不好意思,大概早就已经被萩原调侃到脱敏了,“还有,这和班长的事有什么关系?” 因为控制不住地在想你们这些高危人士和高危人士的家人。会有多遗憾、多痛苦啊。他现在可真害怕。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着,早知道有今天,至少应该向班长要一个来间小姐的联系方式的。”云居博三叹气,“好过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过去吧,”松田放轻声音,“想去就去。不用经过任何人允许。” 云居博三抬起手。并没推开门,而是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松田组长,”他保持着一个类似于祈祷的姿势,“我知道你现在比我更危险,而且你的伤还没好,绝对不是给你增加负担的意思。但,如果,如果我这次又搞砸了……” 松田阵平就笑。 “我是不可能没有负担的,云居。就算是不提因为警用装备厂的事还没解决,暂时需要呆在医院这种事——” 他举起自己的手,毫不掩饰地让阳光照上缠紧的纱布;影子密密匝匝投在地上,是光被密密麻麻的网裹着,“如果在这种时刻,爆处有什么非常复杂的炸/弹而我不能去拆除,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完全可能的。” “原来,”云居博三喃喃,“你也会想到这种事啊。” “这是对生活无常最基本的觉悟吧。很奇怪吗?” “那,该怎么……” “——很简单啊。” 松田直盯着他,“只要在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再来一次也还是会做。这样就行了。” “松田组长……” “你也别露出那副表情。”松田指指他的手机,“——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负担,对吧?” 云居博三立刻松下一口长气。 “哎,偶尔都忙忘了,有人在盯着真好,”他压低声音,“不过降谷到底是为什么这么顺畅地变化这么大的?” 松田不以为意地嘲笑:“是他的本色出演吧?‘黑色’的‘色’。” 博三:“……刚感觉出来,我说话好像是挺欠扁的。” - 月色薄雪一样铺在枪/管上,晕出一层不真实的光影,像琴身表面的清漆。因此,检查狙/击/枪的苏格兰也活脱脱是位准备弹奏的街头艺术家。 “就在今天吗?”莱伊难得地露出些惊讶的神色,“还真急啊。” 波本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推到了贝尔摩德头上,“今晚需要去见贝尔摩德。所以在那之前搞定会比较好。” 莱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苏格兰对那份探询不动声色,只是笑,“今天行动。作为报酬,莱伊,现场指挥权给你。” “喂……!”波本像是要制止,但很快止住话头,把刚才冲口而出的质疑包装成一个若无其事的感叹,“还真是大方啊,苏格兰!” 苏格兰:……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我来确定人员安排和火力点。”莱伊对微妙的气氛视而不见,“苏格兰,一小时后在这里带队出发。” 波本回应似的压低帽檐,微微一笑:“我很期待,莱伊。我很期待。” - 伊达航抱着微薄的希望去河口湖警局的停尸房走了一圈。他查看了那几名女孩子的尸体。刀痕依旧。伤口里没有残留物。看不出别的问题。即使是他也已经尽力。 年轻破碎的脸让他恍惚。等他再回到警局时,几乎把眼前晃着的两个血洞同水原弥代的脸重合起来。 “——水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像最开始接到消息时那样,发出空荡荡的回响,“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的吗? “我没办法,”水原弥代的声音也像最开始在船上时那样,瑟缩的蜡烛火光一般在寒风里抖着,绝望而没用地亮,“我没办法,伊达警官……他们本来是来找我的,但是却害了其他女孩子。那本来该是我的结局啊。” 伊达航截然打断,“那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推测!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就——” “我能证明,”水原弥代低声急促道,“我能证明,他们之前来打听过谁是水原家的孩子,但是……但村里人没有说。他们都没有说。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可怜,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 “那你就更不能……” 水原悲哀地摇头。 “带头动手赶跑那群人的越前阿姨,”她终于还是抹了一把眼泪,“她的女儿是第三个受害者。” 无可避免地,那张苍老憔悴的脸从记忆中冲到伊达航面前,隔着那杯茶氤氲的热气与他对视。 他是成熟的刑警,见过太多双那样的眼睛。但水原弥代只是个承担了太多离别的小女孩子,根本无法抵抗那样的谴责。是谴责,是驱使,在这些警察的诱导下自愿地担起本不该属于她的危险。 “……云居警官。”水原的声音低下去,“他当时不也上了我的船吗?所以我也应该……” 她是自愿的。她真的是自愿的。这样的话,是阻止不了当地警方的。但是,但是—— “没关系,”伊达航说了和松田相同的话,“想去就去。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允许。” 他拍了拍水原的肩,亲手把她交到当地警方手里。他细致入微地嘱咐她做好保暖,夜里很冷;又建议巡逻人员先去小酒馆吃饱吃好,再带她这个诱饵到船夫的住处附近乱晃;最后,他说自己还要去陪女朋友,在其他警员善意的调笑中与水原认真告别。 伊达航向着停尸房的方向走去。 想去就去。不用经过任何人的允许。他有要做的事。 “喂,是云居吗?” “……就知道你沉不住气。那么来吧,我正好有些事拜托你。” - 凌晨十二点,伊达航赶到停尸房。先前利用阿笠博士的小道具偷偷做好的钥匙再次派上用场。他打开门,打开其中一个尸柜,拉开裹尸袋。女孩空洞洞的双眼仍旧能让他产生自己被注视的错觉。伊达航很快地眨了眨眼,但忍住没有去摸叼着的牙签。 “你肯定很不甘心吧?”他一边合上裹尸袋一边说,“我刚才看到了你的脸,这是第一次,但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会梦见你的。如果你真的对这时候的事情有意识,那就来找我报仇吧,我会等着这一刻。” “但——如果你没有来,那我现在做的就是对的。” 凌晨十二点十分,他拖着裹尸袋走出停尸房。对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必要时出示警察证。不遮不掩。不顾一切争取时间。 凌晨十二点三十分,伊达航开车带着裹尸袋到达船夫的住址附近。两条街外。这里差不多能算是河口湖的贫民区,零零散散地堆积着一些半干的木柴,是一无所有的船家过冬唯一的仰赖。伊达航挑了一个柴堆,把尸体放下。 松田,这种事还挺容易的。伊达航这样想着,伸手握住自己随身的折刀。血很快地流了下来,但伊达航的反应更快;他在柴堆附近奔跑,把滴落式血液的痕迹变得更加复杂。随后,他踩断几根木柴,制造出有人在此搏斗过的痕迹。 他合上裹尸袋,拉着它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装作自己是个醉鬼;随后,他放下尸体,向着附近的酒馆走去。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老板,说要将它们归入坂本警官放在这里的钱。至于原因么—— “介意和我碰个杯吗,先生?”他向着老板举杯,“我正在交好运呢。” 病无医(十) 贫民区零零散散地围了些人。正在当中的是个矮小的汉子,他正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方才发生的事。 “那个人长得很高,很壮!特别特别高,快两米了。”他手上比划,“我本来也没怎么在意,懒得劈柴就拿别人几根嘛,我们这样的人,本来也不会觉得什么东西真是属于自己的。只是后来柴堆那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我受不了了才去看看。” “结果我就看到了血!顺着才发现了这个。”他抖着手指指袋子,“这是什么?尸体吗?” 回答他的只有不息的夜风。 “那个人往酒馆的方向去了!”汉子嘶声道,“你们总得做点什么吧!总得,总得做点什么啊!一条人命啊!” 一条人命。一条其实已经死去的人命。这些警察其实并不关心的人命。 带队的坂本副队长拢紧衣领——他还在便衣中,穿着的是自己灰鼠色的风衣——他弯腰捡起半根断掉的木柴,面无感情地宣布:“这么大的动静,今晚的行动没办法再进行了。疏散民众。然后收队,集体去酒馆。把水原弥代也带上。” - 他一进门,就把那根柴丢在了伊达航身上。后者此刻正喝着酒,因为他衣襟上洒落着来自他自己手掌的血,身边形成了一片敬畏的真空。没有人敢靠近他。 “你应该知道,调查的时候是不能喝酒的吧,”坂本颤声说,“……班长?” 伊达航无声地笑了。两双眼睛遥遥对视,坂本瞬间读懂了鬼冢班班长的意思——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作不认识我呢。 “调查——不许喝酒,”伊达航打了一个酒嗝,“那——销赃呢?” 坂本握紧拳头,“伊达警官!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之前与伊达航交谈过的森警官从坂本身后钻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他巴结过的警官,“我知道您一直都不愿意!不愿意让那个小女孩做诱饵!可是为什么要……为什么要打扰逝者的安宁,把遗体带出来做——做诱饵?做障眼法?为什么啊!” 作为班长。作为前辈。作为那一届从事刑警工作的同学里最优秀、最前途无量的新星。伊达航只是笑。宽容地笑。 “是诱饵不错,不过不是对你们正在调查的船夫的。”伊达航刻意地用上了谄媚而向往的语气,“我只是个为更伟大的事业做杂活的小人物,他们最近需要对水原弥代下手。因此我来到河口湖打前站。” “不过,先前看过案发现场、听了各位的调查方向以后我立刻意识到会有问题,因此打电话找了我的线人,拜托他去联系退休的朋友,调查可疑的刀痕——这是我们联系的暗号,意思就是‘目标是水原’这件事情暴露了。” “随后我听到你们要去试探船夫,担心这次试探会让我的老板心动,进而导致他的暴露;于是我从警局带了一具尸体出来到贫民区处理,很快就有人联系了我。我建议他用这具尸体阻拦你们的步伐,并通知我在情报链上的上峰,没想到前来的人——一个在这里随处可见、平平无奇的流浪汉——竟然要灭我的口。我们在柴堆搏斗了一番,应该有附近的居民听见动静,现场也有痕迹。” “差点被灭口的经历让我决心背叛,不过我还是带着尸体放到了你们的必经之路上,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让你们相信我,也能麻痹我的上峰,让他在听到这番话之前认为我还为他们工作。”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伊达航拿出嘴里的牙签,露出一个称得上诙谐的笑容。 “以上的一切都有据可查——对,全是我胡编的。” 一片静默。谁在这样的威压下都会说不出话。 坂本愣在原地,再开口时几乎在吼了:“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相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为了阻拦水原被带来,拿走了这具尸体,来到这里阻拦你们。”伊达航洒然一笑,“现在带走我,你们就有理由调查我指认的‘上峰’。以东京刑警——啊也许很快是前刑警了——的名义起誓,这条证据链能让案件移交到上级警局,还够上级警局关他、审问他一整天。” “……即使代价是被逮捕、再也做不了刑警,甚至可能被判刑?”坂本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班长!没必要用伪证毁灭自己的前途!你是我们中最好的——” 伊达航只是叹气。 “再也做不了刑警吗?——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什么叫‘做刑警’了。” “刑警应该尊重事实,尊重证据。你还肯叫我一声班长,坂本同学,”他直视昔日同学的眼睛,“——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不问我,我即使不惜用上伪证,也要指认的所谓‘上峰’,他是谁?” “你明白的。一开始就明白。你明白作案手法是为把锅扣给船夫‘量身定制’的,你明白那名船夫的事只是个再拙劣不过的障眼法、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你明白带那小女孩过去会发生什么——被事先诱导过的船夫在你们的放水和默许下当场杀死她,就此遗憾但又完满地结案。” “所有的锅都是武藤制造厂的,舆论会怀疑云居警官,你们身后的第三方黄雀在后,就此得利。你甚至知道谁有问题,不是吗?这样粗陋的调查,当地警局和谁有勾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在这里明哲保身,可是有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当地警方——或许不止当地警方——已经无药可救。病入膏肓。他锐利的目光投向森警官。 “这位第一个带偏调查方向的警官,”他的语气简直称得上和善,“我将指认你为我的‘上峰’。如果有想提交方才对话录音的朋友,相信坂本警官会帮我解决——坂本同学,如果您不在这里逮捕我,让我完整地在书记员面前说完这段话并记录下来,我的故事将会变成坂本副队长与我有勾结。 “这就是您为什么把作为您警校同学、在东京工作的我千里迢迢叫过来,还在小酒馆放上那么大一笔上面有我指纹的钱。这就是您收买我的证据。而我之前提过的证据链替换一个主角也会很通顺,您应该明白这个。”伊达航停了停,残忍地指出,“上学的时候,我还为你补习过司法课呢。” 坂本痛苦地捂住脸,声音困兽吼叫般从交叠的双手下传出来。 “——班长,”他几乎是在惨叫,“你为什么认为我——我在明哲保身,而不是——” 因为最早让小女孩去当诱饵的命令不是副队长发出的,因为森警官终究还是采取了更麻烦的途径,因为他们看起来还是有顾忌。也因为—— “因为你是鬼冢班的同学,我是你的班长。” 所以我相信我们班的同学,相信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有底线。 伊达航爽朗抬手,“现在,可以让怀旧的班长再点个到吗?” 破空声。随着他的声音,一枚榴/弹在酒馆正门口炸开。威力显而易见地不小。 “你们选了个好地方,近处没什么建筑,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才会到船夫家;视野开阔,适合观察。我方才的举动会让你们疏散民众,又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让你们失去了及时灭口我的时间。所以现在能无所顾忌地说接下来的话了。” 鬼冢班的班长气定神闲地放下酒杯:“要么,你们听我的把我带走;要么,我在外面的同伴会让你们所有人失去行动能力。” “你说这话谁信啊!”森警官已然按捺不住,冷笑着对伊达航举起了枪,“击杀一名试图威胁人质的叛徒没什么问题吧?你放心,我会送‘人质’下去陪你的,还有一条比你的胡说八道完满的证据链!” 他的枪口被沉着脸的坂本副队长按住了。后者一字一顿,“为了你们自己好,不许动。” “先不说一个东京的警察不能死在这里,我也有其他的理由。你们已经见识过伊达的本领了,一个人客场作战就能把这一切摸清楚——我知道你们还查过警视厅的档案,知道他的作战水准。” “而伊达只是我们班上的第二名,”他忍着没有再叫班长,“那位第一名很可能就在外面。我们真的会死的。先把他带走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他还是想错了。如果降谷在外面,绝对不会放伊达航一个人进来的。 - 云居博三忐忑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当然不后悔离开医院,但现在的事让他不安:班长孤身进了酒馆,只交代他在接到信号后掷出榴/弹,连他连接徽章语音的请求都笑着拒绝。博三本来是不肯的,听说榴/弹只是扔在门口才答应下来。班长说他要在里面开信号屏蔽器,所以徽章也听不到消息,让他只管在外面等,不要动。 可这怎么可能安心得下来啊! 因此,当他看到班长被人押着出现在酒馆门口时,他骂了句脏话,立即冲了上去。 出示警察证。震惊地发现坂本原来在这里工作。问清始末。满脸茫然地转过身。面朝伊达航。 “……班长,”云居博三看向他叼着的牙签,“你采用这种说法……刀痕……帮你调查刀痕的人……” 他几乎说不下去,“你父亲也会被牵扯进来的啊!他会被调查,他,他都退休了——” “——云居博三。”伊达航喊他的名字。 博三看着他。 “这也许是我作为警察教你的最后一件事了,”班长伸出戴着手铐的手,笨拙地揉揉云居博三的头发,“弥代小朋友也要听着。家人是可以一起行动的,别想着自己扛。以后,别再做让人担心的事了。” 警察挥开门。冷风扑进来,云居博三先后与坂本同学和他的班长擦肩而过,只觉过往像血一样溅在他脸上。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拽过努力向他奔来的水原,张开双臂,像老鹰捉小鸡时的母鸡那样,牢牢地拦在了她身前。 ——我母鸡啊,云居博三想。 “都别想出去!” 他厉喝,单脚点地别扭地启动运动鞋上的机关,另一条腿狠狠地把森警官的配枪踢飞出去,正中消防按钮。从头顶喷嘴冲下来的液体带着异味,并不是水。 是汽油!他几天前才在水原的船上闻过这个味道! 本来只是想遮挡视野趁乱拉水原跑路的云居博三:……这是什么发展啊?这个酒馆里油大?也就是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从方才就坐在吧台后看戏的酒馆老板冲他抬起手。 ——是拆弹时示意“线路闭锁”的手势! 似有所悟地,云居博三立刻把他刚才眼疾手快藏在身后的小女孩推了出去,转身牢牢锁门。 “哎呀,费了这么多力气,总算是让你们全都进来了。”酒馆老板天女散花般将先前坂本副队长留下来的钱尽数抛到空中,“银货两讫!现在——大家如果不想抽根烟冷静一下的话,就请暂时先呆在房间里吧。” 隔着他手中骤然亮起的火苗,云居博三看清了他的眼睛。 半长黑发下的,紫色的眼睛。 病无医(十一) 十分钟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顽强”的“河口湖警官”们进行了三次反扑;这浪费了萩原手里的两个打火机,但无所谓,他飞快地从靴筒里掏出了第三个。 云居博三:“……你是机场安检的吗,能拿这么多打火机。” 伊达航不分场合地狂笑:“哈哈!太贴切了啊!” 大概是顾忌着不能被记住声音,萩原只是比了个剪刀手给他。博三几乎忍不住笑。 回头就把变声器安排上!他发狠地想。 说实话,他现在都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一串操作的用意。他大概能想到,萩原应该是从他们那里得知班长说出“酒馆”这个地点后,就立刻来这里调查了,甚至取代了老板坐在这里,期间完成了消防喷淋管道里的布置。就算云居博三这个人不在,萩原也会在他们到门口时启动装置。这样这些人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开枪,生怕走火让他们陪葬。 至于班长,博三相信他应该没和萩原沟通过他会采用的具体说法,只向萩原承诺了一定会把人都引到酒馆。哈哈,他之后肯定会被萩原和松田一起揍一顿。 而他们在这里拖延时间的目的,应该就是让这些……这些黑/警无法从官方的途径回援他们所属的第三方势力,方便降谷和诸伏——不,他们应该是以波本和苏格兰身份进行的这次行动。 降谷他们会怎么做?行动的细节到底如何?云居博三一概不知,大概原本的计划中,他们是把他和松田两个已经因为警用装备厂被盯上的伤员排除在外的。松田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善意,又尊重云居博三的意愿,放他出了病房。 云居博三仍然满脸迷茫,但他并不慌张。相反地,他十分安心:总觉得这几个人在一起,根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他等着。 - “他们的眼线已经被我清理干净了。”波本的声音冷酷无情。 苏格兰饶有兴趣地发问,“用卸妆水?” 波本:“……不,用人力。” “那么你现在要来和我们汇合吗?”莱伊敲了两下对讲机。 “别敲话筒,很吵!”波本大声抗议,“不,我现在要去和贝尔摩德吃饭。” 莱伊报复似的又敲了两下话筒:“祝你好胃口。” “看来我们现在可以自由地去突袭他们的基地,”莱伊回头向着他选出的组织成员微笑宣告,“——按作战阵势,出发!” - 百无聊赖地慢慢摇着酒杯,看着酒液缓慢的流动,“千面魔女”抬手指了指波本的手机,“先接起来吧,我不介意。毕竟,你们的任务还没做完,对吧?” 竟敢做出一副体贴的样子。如果不是这女人出于自己恶劣的兴趣赶过来催任务,何至于这么急!安室透压下自己的脾气,露出一个假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接起电话,气定神闲地听着下属的汇报。 “——什么,苏格兰的作战方案太放肆,会创造一个可怕的战损数字?”波本有意对贝尔摩德重复了这句话,才继续往下说,“我不在现场,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此有意见?” 在下属的哀嚎中,他恶劣地突兀插话,“不过,我确实有些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他们的厂房!”波本怒吼,“我只要厂房!不要再来废话了!” 波本挂断电话,感到手中一凉。他抬头望去,是贝尔摩德正含着赞许的微笑,向他的杯中缓缓注入暗红的酒。 “干杯,波本。”贝尔摩德这样说着,用醒酒器去碰了一下她自己的杯。 这一关过了。波本用唇边的微笑衔住杯沿,慢慢喝下杯中酒。 他不肯让贝尔摩德看出他心里绕着的念头:虽然组织只要结果,但为什么是苏格兰的作战方案?不是莱伊指挥吗? - 五分钟前。 “环形射击!”莱伊命令,“不要交叉射击!环形射击保证火力大范围覆盖!重复一遍,环形射击!” 他的口令简捷,显见累得不轻——虽然人数还有不足,但从战略上来看这几乎能赶得上一场有小型掩体的正统战斗了。他们的先锋部队快速突入厂房,敲掉大部分据点的反抗能力后不避不让,在最高点布置火/炮与机/枪,与对方天台对轰。不愧是能和组织对抗的第三方,还真是简单粗暴啊! ——当然,组织的作风更粗暴。直接带人突入硬闯他们的厂房,靠重火力压制推平重火力。在莱伊的指挥下,他们的前进简直是势如破竹:听到螺旋桨的声音前,大部分组织成员都觉得这次优势完全在我。 “莱伊!”组织成员惊恐地呼喊总指挥的代号,“直升机降落!楼顶!楼顶将有直升机降落!” 果然来了。莱伊冷笑。 “炮手填装闪/光/弹!”他就地一个打滚躲到掩体后,“不必瞄准,手动大面积向上空击打!务必在其降落前对其达成最大限度的损耗!” 悲鸣从对面传来,“我们的炮/身已按先前计划布置在定点!视野不够开阔,位置也有局限,在闪光铺开之前我们就会先暴露自己的坐标,被对方找到并扫射!” 莱伊想要说话,但在此之前,他感觉手背一凉。 ——苏格兰的手覆了上来。 他侧脸上还沾着一抹热灰,蓝眼睛却冷得像蛇鳞的反光。 “莱伊。”苏格兰叫出组织成员的代号,“指挥权。能暂时移交给我吗?我只要一个命令。” 他们对视。莱伊飞快地审视他。 “好。”他简简单单地递过对讲机。 苏格兰势在必得地一笑,甚至没有伸手去接,凑近话筒扬声,“全体炮/手!炮/身不要固定,重复一遍,炮/身不要固定!抬起炮/筒,倚靠掩体采用架退方式缓冲后坐力!” ——对炮/手身体素质要求更高、对组织成员损耗更严重、但更有效的打法。相当投组织里部分成员的胃口,经此一役,他会收获很多青睐。 ——苏格兰真是个经验丰富的疯子。 沉重的闷响从头顶传来,长发在莱伊身后飘扬,他的笑容愈发真切。 “执行苏格兰的命令。”他简单开口,并添了一把火,“释放一轮闪/光/弹后,迅速采用架退方式带炮后退——” 莱伊听到自己无感情的声音被电磁波放大,“填装破/片/榴/弹,凌空引爆!” ——毫无芥蒂地移交指挥权,也不在意责任的分配;不顾自己想要的直升机,果断牺牲部分换取快速解决战斗。让人抓不到把柄。 ——莱伊真是个精力旺盛的野心家。 震荡天地的爆/炸声中,苏格兰对他投以轻飘飘的一笑。 在天台,他从他手中拿过某样东西。是左/轮手/枪,还是指挥权——某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世界,同这厂房的楼顶短暂交叠,随后变为废墟、裂成碎片,终于永远不会重演。 - “所以,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诸伏景光的声音轻松愉快,“没有人能主导起诉班长的话,班长的行为根本不是问题。现在轮到班长起诉那些背后失去支撑的黑/警了。以此为引子,你也可以说服上级,发起对警视厅的彻底清洗。” 降谷零:总感觉“没有人”这三个字杀气好重。 “Hiro,下次别再这么做了。”他板起脸,“采用那种手段也太危险了……” 诸伏景光笑得眉眼弯弯,“那你难道甘心让莱伊拿到完好无损的直升机?” 降谷零:那倒确实是不甘心。 “……算了,”他掩饰似的揉揉眉心,“按你们之前的约定,现在该去清点现场战利品了吧?” 出乎他意料地,景光当即摇头,“不。” “诶?” “按你们之前的约定,”诸伏景光原话奉还,“你现在该去告诉云居你最近都睡了多久。” “喂——!” “去睡觉,波本。”他在代号上加了重音,笑道,“分赃可是我和莱伊的工作。别想瓜分我们的功劳哦?” - “班长!” 等到支援赶到、黑/警们都被带走后,两下扯掉伪装的萩原冲到伊达航身边,几乎咬牙切齿,“你之前说的,是认真的吗?!你真想着把自己陷进去?” “也没有。”伊达航精神恍惚,完全是凭着本能回答。 云居博三还一无所知地在期待同期互殴,但萩原已经敏锐地凑上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安道,“……班长?” “我没事,”虽然这么说着,伊达航的声线仍然飘忽,“就是……我确实留了后手,把完整的调查结果备了份,准备日后翻盘……” 萩原一愣,随即快速地眨了眨眼,神情也变得恍惚了。 “诶?”博三懵然抬头,“什么?” 班长咏叹调般开口:“娜塔莉。” 博三:“……” 云居博三想了想娜塔莉攥着证据的心情、听说这里所有事的反应,真情实感道:“班长,你完了。” “先姑且容我挣扎一下吧!而且你们不会帮我遮掩吗!” “想都别想啊!” 他们迎着河口湖的日出,勾肩搭背地走出酒馆,像通宵畅饮后餍足的酒徒。 “哎,博三。”萩原突然问,“你怎么那么快地找到消防按钮、准确击中的?连我当时都确认了半天呢。” 为什么?因为那个消防按钮的位置和当初小木屋里,水原弘明教他按的按钮位置一模一样。那按钮曾长久地出现在他的噩梦里。但过了今天,就再也不会了。 水原弘明真切地帮到了他。他会带着这份感激走下去。 “因为——”云居博三高高昂起头,在萩原和班长期待的目光中说,“因为我很擅长放水和‘泡’酒吧啊。” 萩原:…… “喂!快老实交代!否则我就告诉小阵平了!” “太狡猾了吧!” “说起来,那两个人——他们在干什么呢?” “啊,小降谷我不清楚哎。不过,小诸伏的话,好像是在,呃,当众打/飞/机?” “……喂!” 他们打闹着,向新生的黎明走去。 - 半个月后。 谢邀,人在美国,刚上飞机。 云居博三已经在夏威夷住了一星期。此刻,他坐在已经被莱伊修修补补后洗劫一空、只给他剩了一副钩爪的直升机上,战战兢兢地按着教练的指示拉起机头—— 然后被气压变化下仪表盘里喷出的血沫子溅了一脸。 ——这飞机都经历了什么啊! 他惊悚地给赤井秀一发消息:你们这飞机还会喷血的? 对方很快回复:正常现象。——A 博三一脸麻木。与米花町本地人遇到凶案时类似的,可敬的麻木。 间不容(一) “综上所述,我决定去夏威夷度假。” 云居博三自觉相当硬气地坐在出租屋的桌前,乱七八糟的东西铺满了桌面。他骄傲地挺直腰板。 “怎么突然决定放长假?”松田刚办好出院手续,心情很好地去翻年假申请,“有笔吗?帮你签字。” 有周一笔你要不要啊。博三伸手朝着桌面上一指,“这里有。” “你的桌面比工作电脑的桌面还乱,这是把行李都堆在上面了吗……”萩原早把桌面巡视一遍,带着点惨不忍睹的表情发问,“都为旅行准备了些什么啊?” 生物博士(未毕业)也是出过很多次差的,完全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侃侃而谈:“做点准备总没错嘛。你看这是我的护照,这是我的驾照,这是警用装备厂的执照,这是我的一寸照,这是我的二寸照,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遗照——呃不对,没有那种东西,单纯只是说顺了。然后这是我的手账本,这是我的笔记本,这是我的王镜岩大生化课本,这是降谷零的恋人日本——啊其实是地图。呐,这是日本地图,这是美国地图,这是夏威夷地图,这是那两个犯人住所发现的八个蛋结构图。” 我看你这一趟是别有所图。萩原强忍着捂脸的冲动叮嘱,“那你注意安全。” “没事,我带了阻门器、防/狼/喷/雾、报警器和小型面具。”云居博三自豪地扒开桌面。 “……那你保持联系。” “没事,我带了手机、笔记本、充电宝、数据线和樱花徽章。” “能说吗,”松田扔下签好字的文件,纸张一角已经被他忍耐地捏出了指痕,“我现在真的很想揍你。” 云居博三笑得好像个供在庙里的菩萨,大慈大悲、看淡万物。 “没事,”他用那种唱经般的口气说,“我带了碘酒棉签、创可贴、纱布和液体绷带。” 松田:“……” “那么,你带了耳塞吗。”萩原麻木地开口。 博三一愣,但还是很快从桌面上摸出了个小盒子,“在这里。怎么了?” 萩原接过来,闪电般给自己戴上,又分了松田一副。 云居博三:“……” “都给我摘下来!”他拍桌怒吼。 松田恍若未闻,和萩原一起掏出手机,作势就要联机打游戏。 …… “我错了我错了。”博三举手投降,不情不愿地交代,“逗你们一下嘛,又不是真的想瞒着。工藤老师也去,我想过去跟他学点东西。” 萩原相当自然地摘下耳塞,一脸亲切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也没有一定要你说意图的打算。但是——” 他的手指按在护照封面上。 “博三,”萩原认真道,“出去的话一定要掩饰好你的身份问题,知道吗?” 云居博三:啊? 他皱起眉,细细看了一遍松田和萩原的脸,试图从他们的表情里找出“好了我和你开玩笑呢”的蛛丝马迹。但没有。 不是吧。他想。 “啊。”他干巴巴地发出个单音节来以示自己还没死机,“你们之前不是说我档案没问题吗。” 松田的耐心值已经见底,他简洁道,“你的字迹有变化。自己不知道吗?” ——冤枉啊!虽然比较弱智,但作为一个刚来就争分夺秒背原主信息的人,这一点我还是注意到了的!云居博三满脸的难以置信。 应该说,一种文字的初学者写出来的东西根本谈不上“字迹”这回事:难道有人能辨认三岁幼童的所谓“字迹”吗?因此,周一笔那纯粹是本科期间出于兴趣学的日文,书写的可塑性其实是很强的。 再加上原主又是个工科生,生活在尚未资料电子化的时代,能供后来者模仿的手写文字摞起来比生物博士(未毕业)穿越前做过的五三都高。更不要说还有肌肉记忆这回事,因此,在他着意练习过后,他可以自信地说他的字迹没有问题。 “假名书写没问题,”看云居博三还愣着,萩原不得不像个老师那样开口指点。他微微摇着头,像是恨铁不成钢,又像是为同期感到遗憾,“但单独写汉字的时候就很明显了。” 那确实,瓦塔西可是纯正中国人……但等等,不对啊,他们什么时候见过“云居博三”这个人单独写大篇汉字的? “河口湖那晚从你警察手册的扉页找到的,”松田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已经将手机屏幕递了过来,“原件浸过水,已经帮你销毁了,就这样看吧。” 诶?博三充满好奇地伸头过去看,发现那赫然是他在警视厅开会期间无聊的摸鱼,一首全中文的打油诗: 常记高考分数,人生最错一步。兴尽报志愿,误入生物歧途。争渡,争渡,教资考公跑路。 云居博三:…… “我都说生化环材害人了吧!”他真情实感地流下了热泪。 萩原相当诚恳地好心安慰:“没关系,你还带了纸巾、眼药水和眼罩对吧。” 博三:下面给家人们示范一个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谢你们,”他旅游的兴致被瞬间浇灭,可怜兮兮地把脸怼到了桌面上,“我会注意的……” 松田冷酷无情,“讲话也要小心。一旦被打上‘可疑’的标签,被揭开盖子就只是时间问题。” 想起自己天天口嗨“你们日本人”的云居博三:“……谢谢。” “不过,”他维持着脸贴桌面的姿势,声音闷闷地从底下传出来,“你们——你们明知道我身份有问题,不等着我露出更大的漏洞然后探索真相,而是提醒我去掩盖真相吗?” 萩原屈起手指,很不正经地用指节随便敲敲桌面,“好吧,那今天就姑且让萩原老师给你上一课。” 云居博三相当配合地一个猛甩头抬起脸,脸上还粘着从桌面上带起来的夏威夷地图。 萩原:……他是在演习地球仪制作过程吗。 “所谓真相呢,有很多不同的种类。案件的真相是手法、凶手和推理,某种行为的真相是它的动机,炸/弹的真相是内部结构和引线,只要了解了真相,许多细节是可以不去在意的,”萩原并没摆出什么与演讲相称的姿态,只是随手拨弄着博三桌子上的东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下去,“而关于人类的真相则是品行。” “你是个好人吗,博三?” 被征用去撞犯人的自行车。宿舍里堆满报废的排爆内窥镜图纸。芬达。去见阿笠博士前改过五个版本的PPT。伏在膝盖上呼噜呼噜的猫。天台上的风。冰凉的水果捞。热腾腾的烤肉。酒瓶里余下一点点酒。干杯。枪柄敲下去的消防按钮。 “我想,我现在是。”云居博三很是严谨地发言。 因为你们,所以现在才会是个好人。才会想做个好人。 萩原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行了。”他说,“那就行了。” 整个房间安静了一阵子。于是,松田倒抽的那一口冷气就显得格外清晰。 “喂!”云居博三把脸上的地图扯下来,三两下折成纸飞机就要往他头顶上丢,“我说我是个好人你给这么大反应,太过分了吧!” 松田一脸肃穆:“都先别动。” 诶? 在爆处上班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云居博三当即僵在了原地,“松田组长……?” 即使是萩原也愣了一下,而松田已经迅疾如风地掏出手机,对准自己的幼驯染拍了一张照片。 “没事了,”他云淡风轻地将作案工具收回口袋,“对了,萩,你要不要看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萩原反应过什么似的低下头,打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接着,他默默地把那东西放回了桌面上。 “嗯……”萩原无奈道,“虽然我没有意见,也不介意小阵平拍照啦,但我也没有兴趣啊。所以说这是可以摆出来的吗。” 博三这会才觉出什么不对,靠近看了看。 ——萩原手上正拿着的赫然是一副情/趣/手铐。 ……情/趣/手铐!是情/趣/手铐啊!!!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云居博三放进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现在就只剩下尴尬了,“那什么,正经手铐带身上是要打申请的,我也不可能放年假还申请一副手铐拿着啊。但是这玩意,轻巧便携,能过安检,万一出门遇到什么案件了,关键时刻也能铐人,不是很实用吗。” 他不自在地举手投降,“……我错了!我当时真的是怀着一身正气把它放上去的!绝无他想啊!” 视死如归地,博三转头去看萩原的脸;但他没想到,萩原的表情仍然若有所思,甚至还有些许兴味盎然。 云居博三颤声开口:“萩、萩原,你……” 你不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吧?! “我觉得博三说得有道理啊,”萩原很是认真地抬手去摸下巴,“要不我们来研发一些强度过硬的情/趣/手铐?不推广,就私用。” 云居博三:“……” “你最好、最好不是认真的,”他说话都结巴了,“……不是认真的吧?松田组长你管管他啊!警用装备厂不能生产情/趣/手铐啊!还私用,传出去我们没法做人了啊!” 松田淡定地直了直身子,“我觉得萩的设想很有价值。” ——这个世界怎么了啊! 云居博三的眼睛逐渐失去高光。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了,柯南宇宙的崩溃今天终于要到来了!这里不是子供向吗!是子供向啊! “喂,云居,”松田奇怪地看他,“我们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云居博三:“……” 随后,他从行李里拖出他准备好的防/狼/喷雾,开始气势汹汹地追杀同期。 十分钟后。 云居博三蹲在地上,捡起刚才折的夏威夷地图纸飞机:他累得够呛,勉强撑着膝盖苟延残喘。松田和萩原则精力旺盛,还有心思看着他的蠢样子狂笑。 “这次不是开玩笑,”松田指指地图,“为什么要去那里啊?” 博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地图。折成纸飞机的地图。这架飞机会带走恐怖的事物,带走经年的噩梦,带走长久的隐忧,飞向青蓝色的天边去。 他将要起航。 “真的是去学东西,也放松一下,”云居博三向松田伸出手,“你们来玩吗?” 松田把他拉起来,“没时间,有案件。忙完也许可以过去看看。” “……松田,”云居博三突然压低声音,“我学完立刻回来,期间都会和妃律师保持联系,炸/弹犯冒头她会立刻告诉我。你们要是敢在这段时间里出什么事——” 萩原接过纸飞机,两下简单改造了机头的形状,随后手腕一抖。飞机笔直地飞了出去。 “不会的。” 他说:“你都在想什么啊?不会的。” 间不容(二) “隐藏着玄学力量的硬币啊,在我面前展示你真正的力量!现在以你的主人,博三之名命令你——” 云居博三相当具有仪式感地扔出了硬币,“封印解除!” 他紧张兮兮地扣住了硬币,自言自语:“正面的话我就和春上女士说一声我出去玩两星期,反面的话就不告诉她了。三,二,一!” 毫不意外地,他发现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扣在硬币上。 ——那就不说了。这样想着,博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好多人啊……”云居博三环视四周,真情实意地感慨道。 自己拉着小行李箱的工藤新一瞪他,“难不成云居警官不欢迎我们吗?我也就算了,小兰可是兢兢业业地给你的细胞换了一星期的液哎。” “什么我的细胞,那是阿尔吉侬的细胞好吧……”云居博三半点不买账地拍了新一的后脑勺,又回过头去认认真真感谢小兰,“真是帮大忙了!作为报酬,稍后的海滩纪念品就请让我来付账吧——当然,你的朋友也有份哦!” 好险!差点就把园子的名字叫出来了!他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您真是太客气了!”小兰道谢,“说起来,云居警官怎么带了这么多行李?” 多吗?他回头想要看看自己的行李箱,结果先被背后巨大的双肩包撞了一下鼻梁,一下子差点连眼泪都出来了,“……好像确实是有点多。就当我是对资/本/主/义世界的不信任吧。” 小兰:诶? 不好,又在日本人民面前大放厥词了!云居博三悔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 “飞机落地了?” “嗯。” “那么,在酒店?” “没有。”坐在长椅上,云居博三忧愁地伸了伸腿,“在警局门口等笔录做完。” 三春泽一个激灵,正在撸狗的手都停了:“什么?” “是啊,”博三虚弱道,“这谁想得到呢,刚来夏威夷就能学到不少东西。” 对面的同学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和谁学?不是说你的工藤老师还要和萩原老师一起忙警用装备厂的事,要晚一天到夏威夷吗?两位老师都不在。” 云居博三不假思索:“还有大体老师啊。” 三春泽:“……啊?” 博三以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给他讲了方才飞机上发生杀人事件、工藤新一挺身而出指认犯人的全过程,“你平时不怎么去搜查一课给班长捣乱……不是,我是说,帮忙吧?要是多去几次你就知道了,那孩子所过之处全是死亡啊。” “那你的细胞死了也不能怪我,对吧?谁让你叫小学生上手实验的。” 生物博士(未毕业):救命,他说得好有道理。 “所以,为什么突然肯找我帮忙做实验?”三春泽甚至是有点恶劣地开口,“总不能是东京最近天气太晴朗,腰上的伤不痛了吧。” 云居博三装作没听出他的复杂情绪,一本正经地开口,“因为,前段时间坂本同学的事让我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那就是——你们学校的动物房肯定不是我烧的。” “喂!” 他笑着挂断了电话。某种意义上,他也不算在开玩笑:坂本同学的事确实让他意识到了之前自己思维的问题。他太草木皆兵了,焦虑催发了很多无谓的担心。三春泽不可能和组织有任何关系,证据就是原作中降谷零一直坚持到了柯学元年都没暴露——如果他们的同班同学中有任何一个是黑方,他和诸伏景光谁也留不下来的。 会是蝴蝶效应吗?云居博三审视了一下自己穿越后的作为,觉得自己的影响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辐射到某大学的动物房,让它当场起火……哈哈,燃起来啦! 所以,想通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向三春泽发起了实验邀请。阿尔吉侬是不可能让他接触的,但所有的科研民工活都交给他去做!生物博士(未毕业)慷慨地给三春泽开出了相当高的薪资水平,并在心里狂骂自己的导师:要是你能给我三春泽工资的一半,我肯定不会那么讨厌做实验! - 三个小朋友终于全都做完笔录,云居博三带着他们走在路上,总感觉哪里不对。 ——已知,现在路上有一个日本来的博士带着三个帝丹小学的真·小学生,这个博士很喜欢讲冷笑话和谐音梗,经常进行发明创造;小学生们有时候会帮他测试科研成果,还经常卷入案件之中;其中的一名男生暗恋另一名女生。那么,他们是? 这不对劲啊!什么少年侦探团高配代餐啊!回头我要不要买辆甲壳虫开来玩玩啊!生物博士(未毕业)发出了不想带孩子的悲鸣。 “喂,云居警官……”工藤新一不得不发言提醒脸色变幻莫测的不靠谱大人,“我们的方向错了,这条路不通宾馆。再走下去我们会到海边。” 云居博三笑着摆摆手。 “没走错,”他指指远方,“海的那边是什么?山的那边是海,海的那边是宾馆!塔塔开,一自摸一塔塔开!” 没人理他唐突的进击的巨人梗,博三内心升腾起一阵其他人没有被谏人伤害过的欣慰与寂寞。谏人就是矫情! “是说真的哦。走海上也能到宾馆,那边有个双座摩托艇租用点。” 云居博三满意地看着大家的眼睛在瞬间被点亮——谁会不喜欢摩托艇呢!到底还是小孩子嘛!他从身后掏出一杆小红旗,举过头顶,煞有介事道:“欢迎各位游客来到美丽的夏威夷!各位的行李已预先寄到宾馆,接下来由我为大家导游!” 工藤新一:……他怎么连这种东西都带了啊。 “太好了!那么,去特产商店的路可以也导一下吗云居警官!”园子期待地攥紧小手袋,眼睛亮晶晶地放亮声音,“我答应了姐姐要给她带贝壳的!” 救命,好可爱!根本不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啊! 博三拼命点头,“可以导!都可以导!连续一定可导!” 园子:“啊?” - 未成年人不能单独乘坐摩托艇,需要成年人陪同;因此,云居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成年人,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开摩托艇的权利以及在场所有未成年的羡慕。 “小兰!”他迅速穿戴好护具,向着工作人员后座上的女孩伸出手,“要不要过来我后座上!——工藤新一你小子别那么看着我!我有事找她!真有事!” ……云居警官好像是妈妈事务所的客户。 在幼驯染的死亡注视中,小兰对着园子歉意一笑,随即利索地跳下摩托艇,单手一撑已经上了云居的后座,“云居警官!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云居博三拧动把手——然而,在他刚刚起步时,就听见工作人员的惊叫与园子嘲笑的声音。他连忙扭头向后看,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先觉得眼前一花:竟然是工藤新一强行跳到摩托艇脊背上,仗着小学生体型小,硬生生挤在了他身前坐下。 云居博三:“……你们有没有见过那个表情包,就是‘男子汉坐在女孩子的后座很丑’那个。” “啊咧咧,你在说什么呀,云居警官?”工藤新一一脸温良天真地转头,“我完——全听不懂哎!我可以在这里坐吗?” 他头疼,“……可以。不过,等下听到的内容要保密哦?” “好好——” 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工作人员后座的园子:没有人为我发声吗? - 云居博三载着小兰,很快发现这不愧是未来的空手道之神--她胆子相当大,完全不需要拉着驾驶员的衣服保持平衡,甚至还能相当欢快地弯下腰,伸出手去撩一旁的水花。 这个动作得核心力量相当强才行……博三想到刚才她在一整个飞机的成年人面前跳出来见义勇为、把被工藤新一指认后意图跑路的犯人当场敲晕的英姿,再次沉默。 “云居警官,”小兰将海水扬回去,“阿尔吉侬怎么样了?” 真的是好周全好温柔的小孩啊!他在心里疯狂流泪。 “挺好的,毛发比我们搞科研的还旺盛。”生物博士(未毕业)郑重回答。 小兰:? “哎,小兰,”云居博三压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弯,激起了她的欢呼,“你们马上就要升入国中了吧,听工藤老师说已经在补习相关课程了。课业难吗?” 学霸根本不理解为什么会有无聊的成年人要在出来玩的时候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呃,还好,现在的理化课程还没有很难,文科课程背诵量也不大,还比较好应付啦。云居警官对我们的生活很好奇吗?” 确实是很好奇,毕竟是他的童年偶像! “替一个小姑娘问的,呃,比你大一点,”博三心算了一下水原弥代的年龄,“如果是失学两年再回去读低一年级的话,在国中能跟上吗?可以的话,我也想给她找个好一点的学校就读。” 以小兰的细心体贴,这一句话就能让她收拾出笔记来帮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复习。云居博三生怕给她再添了麻烦——照顾毛利小五郎已经够辛苦了——赶紧补充:“你别担心,我只是问一问,手续上也好、后续学习也好我都会全程负责的!” 小兰被他逗笑了,认真地分析了各个国中的情况。云居博三感到有点震惊:他是知道的,原作设定里小兰从小就和那两个家伙一起,樱花班、帝丹小学、国中这样一路下去,以后就是帝丹高中、再后来估计就是京都大学这样的顶级学府。她完全没必要去了解那些边边角角的学校——清北学生哪知道末流211的排序和特点呢? 他实在好奇,于是问出了口,“你的计划是一直读帝丹那一系列学校吧?竟然知道这么多呢。” “诶?”听到问题的小兰真情实感地疑惑了,仿佛关心所有身边人是一件极自然的事,“总会有些了解的,邻居家的小孩、案子里认识的妹妹什么的……世界很大呀。” 世界很大呀。 “向你学习,小兰姐姐。”云居博三相当严肃地说。 小兰:虽然但是他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要问你的其实也只有这些事。也许之后你会在你妈妈那边看到我和那孩子,也许你会在学校里碰见她——到时候请务必装作不知道这些事,好吗?” 还没等小兰回话,工藤新一先不满地扭过头。 “在说什么胡话呢,云居警官?” 他自认为很有气势地瞪着对方,但以他现在被驾驶员圈在怀里的姿势来说,毫无威慑力,“当然会保密了!没有人会知道的!” 大海微咸的气息广阔地铺开。一艘摩托艇在她的怀抱中根本微不足道,但她仍温柔地准许它如自己的浪涛般奔流。 河口湖的水也会汇入海中的。 于是他安下心来,载着天使,向洒在海面上的日光驶去。 - 当宾馆的米白色外墙出现在视野里时,园子恋恋不舍地小声叹气,“哎呀,这么快就到了……” “云居先生!”工作人员扬声招呼他,“今天的旅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请跟随我靠边停放摩托艇!”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工藤新一有点意外地回过头,正撞上云居博三满脸笑意地对他一挤眼睛。 “旅程就要结束了吗——”云居博三相当危险地放开摩托艇把手,也放开嗓子,“不!才刚刚开始呢——!” 随着他的呼喊声,一辆不起眼地停在对岸码头遮阳棚下的摩托艇骤然启动;它几乎是在几秒内就达到了最大的行驶速度,随即一个甩尾贴近他们身边。 “我敢打赌,打从这辆景区专用的摩托艇生产出来开始,它就没这么快过!”云居博三兴奋地提高声音,“真刺激啊!” “……我证明,”挤在前面被甩了一脸水的工藤新一顾不上擦脸,先伸出手扯住云居博三的衣角,“你要去哪儿?” 博三只是一笑,从摩托艇上摇摇晃晃地半直起身子来;随即,另一辆摩托艇上的人伸出手,简单粗暴地把他整个人扯了过去。 “最后的一段路就拜托你了——”他遥遥冲着坐在摩托艇前方的新一呐喊,“要好好带着大家去目的地,知道吗——” 间不容(三) “那男孩看起来很生气。” “还好吧?我起码给了他开一小段摩托艇的机会,还是带着他的幼驯染诶。” “我说,他看起来很生气。” “应该还可以,新一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沉着冷静啊。不就是不靠谱的大人偶尔跑路一下嘛,小问题小问题。” “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我回去肯定会被他盘问一通了!”云居博三惨然转头,“可这不都是托您的福吗,赤井探员!” 工藤优作会比他们晚来一天,这局面当然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时间和赤井秀一交接直升机啊!要不然等工藤老师来了,当着他的面在他熟悉的地方对接FBI的探员,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但我本来以为我们会在什么废弃高楼顶上见面的,”云居博三比比划划,“就,我在那里站着,突然一阵飓风掀起了我的领带——” 赤井秀一尖锐指出:“你没打领带。帽衫,连个领子都没有。” “那就,掀起了我的假发。”博三虚弱道,“然后你开着直升机‘轰’一下降落在我面前,轻描淡写地下飞机,表示‘这个就交给你了’,从仪表盘上拿下来一罐咖啡,潇洒离开。多有逼格——我是说,多有气势啊。” “那我怎么离开?”赤井秀一问得相当真情实感,“再爬十几层楼下去打车?好像很没气势。” 博三:“……说得真好,以后可千万别说了。” “至少,我觉得摩托艇很好,很‘有气势’。”赤井秀一微微压下船头,手上一勾,“坐稳了吗?” - 十分钟后。 “你在记仇,”云居博三扶着摩托艇,腿软得站不住,一条煮过火的意大利面般直接滚到了海滩上,“你绝对在记仇。” 赤井秀一和靖微笑,“没有。这种程度的旋转可是飞行员的必修课。” “啊。真的吗?” “真的是骗你的。” …… “算了,摩托艇挺好的,真挺好的。水可载舟,亦可赛艇,对吧,”云居博三沧桑地往沙地上盘腿一坐,拍拍身边示意赤井也坐过来,“赶紧说正事,我要吐出来了。” 赤井秀一利索坐下,沉默片刻,“……这沙子还挺烫的。” 说时迟那时快,博三咻的一声跳起身来,“啊哈哈哈哈被我坑到了吧!” 赤井:“……” “好了。”他也起身,抬手指指海滩后方,“直升机我放在那边的基地,你只要报你自己的名字就能进去。和你对接的人我也安排好了。等彻底学会之后再来试飞吧。先带你过去看一下。” “我的名字?”云居博三好奇道,“青山刚昌?” “……是云居博三。” “好哎!”博三原地开花:偶像叫我名字了! 赤井秀一:难道日本警察都是这样的吗。 - 基地大厅。 临海的建筑有种格外肃穆的潮湿气,只是进门就让人从骨子里发闷。这里根本空无一人,唯有海风撞出不甘的回声。 “——好了。只是这样的话没必要见面吧。”云居博三沉下神色,“是还有什么事找我吗?” FBI的王牌探员也收敛了表情。他不笑的时候有种狼一样的锐利,绿眼睛如同淬过毒的箭锋。他像是在瞄准那样微微眯起眼睛,将手伸入怀中。 五秒钟后。 “……你现在很像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赤井秀一深深叹了口气,“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敌人就是躲开了危险。如果我真的要枪/击你,难道蹲在墙角就有用吗?” 云居博三压根不敢抬眼,“有用啊,怎么没用,这样我的尸体会比较安详!而且如果有灵异主播来这里玩四角游戏,我的鬼魂就可以给他们一个惊喜!” 赤井秀一已经根本不想说话了。 “总之我真的是想拿资料给你看,”他抖了抖那份资料,传出纸页摩擦的声音,云居博三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这好像抖狗粮袋子引狗啊!“不是在掏/枪。” 博三仍然抱着头,缓缓站起身,“真的吗?要不你念给我听——开玩笑的我这就接过来。” 他拿过那一沓复印纸。比想象中要薄,看排版风格像是谁的档案。既然档案这么简单,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月见春上?”云居博三才翻开就结结实实愣住了,“她的档案吗?” 赤井秀一含着审视的笑意打量他,“很惊讶?” “也没有。谢谢,只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她的资料……”云居博三翻了翻,“底层人员也不好做啊,零零碎碎的小任务不少。但你让我看的应该不是这个吧——Noble?她在打听这个词?这是什么?” 赤井秀一:“也许你不必把思维过程都说出来。” “我信任你嘛。”生物博士(未毕业)半真半假、理所当然地说,“你就是我人生的导师航程的灯塔,万一我走歪思考方向你能给我拽回来,那我不是赚大了。再说我们普通人哪能和你一样,思维比子弹还快。” 对方并没有理会这份恭维,云居博三也不尴尬,还是说得语速飞快,“怪不得你给我看,她最近全都在忙这个了,很可能和我有关系……但Noble是什么意思?生而高贵那个noble?这是蛇院玛丽苏?还是Nobel不会写,想祝我拿诺奖结果拼错了?我跟你说,这个笑话要是本土化一下,就是‘我最近在读诺贝尔数学奖作者的书’,或者‘知网是什么’……” 赤井秀一警告似的清了清嗓子。他立刻安静下来。 “云居博三,”他说,“你很焦虑吗?” “……嗯。”博三点点头,“我又恐慌又害怕,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这会让他的生活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惜命,也惜福,规划了好多事情要做;却被牵涉进不属于他的身份里,从根子上就不清白,甚至不知道这些问题都从何而来。 赤井秀一从琴酒手下救下了他的生命。那是谁等着收割它呢? “保持冷静,”赤井秀一用法庭提告般的语气说,“然后弄清楚它。这是你的任务。” ——是的。这是云居博三这个人的出厂设置,天生就是他的任务。他要弄清楚它。 “非常感谢,”博三抱着那份资料低下头,“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作为回报,我弄清楚之后一定第一时间分享给你。” 有些意外地,他看到赤井秀一很慢地摇了摇头。 “没必要,”墨绿色的眼睛盯紧博三的脸,“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告诉你的。” 云居博三就叹了口气。 “如你所见,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拆弹水平也就是机动队的平均值,”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势,干脆就只是一味地把自己的背板得很直,“知道的情报有限,也不打算拿它出来交换。至于唯一值得一提的警用装备厂——” 他很快地提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我的东西。从最开始的创意,到后来的投资、用地、和警方签的协议,没有一样是我的东西。我不会拿它来交易。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觉得我有利可图,那大可不必。这次的直升机就算仅此一次的一换一。以后不会再有了。” 赤井秀一皱起眉。 “为什么你会觉得这种情报交换是出于利益考虑?”他抬起下巴指指那份资料,“在对抗组织的路上,我们需要互相帮助。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也许这是强大的表现吧。只有强大的人才能这样。向自己认定的伙伴交付信任。 他就不行。他总是疑神疑鬼,总是左右为难,总是顾盼不安。他太怕做错事了。 也许不应该这样。他当然不能对赤井透露任何关于降谷、诸伏的情报,但也许,他是可以更放松地与对方分享安全范围内、仅关于他自己的信息。 “懂了!”云居博三振臂一呼,“我们联合!给他一个两面包夹芝士!” 赤井秀一:……啊? “对不起,我是太在意这个警用装备厂了。”云居博三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用手背蹭蹭脸颊,“敝帚自珍,敝帚自珍哈。” 王牌探员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的评价:“确实是很值得在意的地方。你愿意说说它吗?当然,在你觉得安全的范围内。” “嗯,其实也没有那么紧张啦。”云居博三细心将资料对折,藏到自己衣袖里,“大部分时候我们还是很乐意和社会各界合作的。只是一些便携好用的新东西,很多并没有什么威力,主打一个对普通罪犯的出其不意,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保密价值,在‘警方’这个层面上进行普通等级的保密就可以。” “当然,在需要解决特殊需求的情况下,也要集中人力优先研发突破这部分。这种时候就必须严格保密。” 赤井秀一:“也就是说,你们的警用装备厂在大部分情况下,是一辆谁都可以上的公交车;但只要满足条件,也不是不可以公车私用。是这样吗?” 云居博三:…… 云居博三:………… 云居博三:……………… “云居?”赤井秀一看他原地石化成了塑像,奇怪地走上前想要推他肩膀,“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到底该怎么在不暴露国籍的前提下,和日英混血美国人解释关于“公交车”的文化差异啊! “没什么,真是大胆的比喻,”云居博三语气飘忽,“就是,在某些地方,‘公交车’是个侮辱性词汇。我听我的前舍友说过,所以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赤井秀一若有所思。 间不容(四) “……总之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云居博三拍拍藏在袖子里的资料,“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赤井秀一朝他挥手致意。 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完美得简直像个梦中的城堡。再次回到宾馆后,即使易于焦虑如云居博三,心情也放松了下来:无论如何,能这么快拿到直升机真是太好了。会来得及,一定会来得及! ——然后,他与面带微笑、施施然坐在宾馆钢琴前守株待兔的工藤新一眼神相对,肩膀当即垮了下来。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踌躇满志的,但总感觉被小孩子这么一看,突然还是有点心虚。他有些尴尬地抬起没有藏着资料的那只手,“嗨。” “你好啊,云居警官,”工藤新一说得一字一顿,暗藏杀机,“海上航行开心吗?” 云居博三立刻挂着笑容顺杆爬,“开心,特别开心,感觉自己是当代麦哲伦。” “哦,是吗,”少年脸上出现了咬牙切齿的笑容,“那可不太好。麦哲伦可是死在海上了。” 地理没学好的生物博士(未毕业):……我惹他干什么。 “好了,别生气了。”云居博三伸手去按他的肩膀,“我就是……去处理点事。这次来夏威夷也和这事有关系。我知道侦探眼里最看不得没头没尾的谜题,和你商量对策也是对作为朋友的小侦探最好的敬意。没有任何轻视你推理的意思,但这次真的还暂时说不清楚。等到我做完,一定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好不好?” 工藤新一一言不发地抓住了他的手。随即,少年纤长有力的手指顺着衣袖握了上来,像是昆虫灵敏的触角那样一路探查过去。那会儿云居博三突然想起《福尔摩斯探案集》里华生写过的、福尔摩斯的手。 应该也就是这样吧。 “——别!” 他赶紧去捂住自己的袖口:那里面还藏着春上女士的资料!倒不是一定不能被工藤新一看到,但如果在大庭广众下就被抽出来…… 然而,工藤新一却并没有理会那份资料。即使打印纸的触感那样鲜明,他也还是扯着这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成年人迅速检查了一通。 “没受伤嘛。”小侦探仍然板着脸。 云居博三愣了愣,“当然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紧张?是做笔录的时候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也不是因为你有秘密而在生气。”工藤新一难得有些烦躁地摸摸自己的鼻梁,这时候他看起来更像个小孩子了,“就只是……萩原警官生日那次,我反应太慢。” 他睁着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瞳孔里几乎有灼灼火光,“我不想再慢了。” 啊。是他放新一出去、然后自己被电/击/枪放倒那次。是河口湖事件的开始。 是他的错。那次结束后,他至少应该给新一发条短信报平安的。他不该让一个焦灼等待的未成年人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河口湖发生的事。 ……这孩子的责任心也太强了。他怀抱着几乎圣洁的正义感,是位永远竭尽全力的小侦探。 “别这么说,你反应很快,真的很快。”云居博三拍拍他,“你报警的时间节点可以说相当早,只是——只是警视厅当时有被拦截部分通讯。这太复杂了,根本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即使是松田他们,当时也找不到我。” “而且,就算没有这回事,”他手欠地伸手去揉了揉工藤新一的发尾——DIY黑羽快斗等身周边就在今日!“就算没有这回事,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即使是警察也有工作时间,你不能24小时都觉得自己背负着某种责任,只有上帝才那样工作——” “而你不是上帝。新一,你势必前程远大,或许会是日本警察的救世主,甚至真的会拯救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我相信你做得到。” “但是……无论如何你不是上帝,而只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这个世界本身的罪恶不是你的责任。不是的。不是你太慢,是……是这个世界太陈旧,更新太慢,变化太慢。是它还没有追上你。” 他蹲下去,隔着一层来自大海的薄薄水汽,紧紧地抱住了工藤新一。 - 第二天,当工藤优作抵达后、云居博三敲开工藤父子的房门时,即使是工藤优作也为自家儿子近乎不好意思的表现感到了震惊,投来显而易见的问询眼神。 但云居博三怎么会出卖小侦探——这可是男人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能告家长!他只是自在地打了招呼,“工藤老师!您在做什么?” 工藤优作指指电脑界面:文档一片空白。也就是说,他在赶稿! “哎呀,是在看样书吗?”云居博三明知故问,“哦对我忘了,暗夜男爵系列的最新一本还——没出呢。” 工藤优作:他是不是卷我? “工藤老师,别看了,请带我出去吧!”云居博三用力道,“我想现在就去学开直升机!顺便也给你的新书采采风嘛!你很难看到像我一样清澈的弱智了!” 新一:…… “啊,说起来,新一之前接触过飞机驾驶吗?”云居博三说得相当期待,“我这可是第一次。” 夏威夷辅导班到底开了几期!他好好奇啊! 工藤新一谦虚微笑,“之前学过一些。” “好耶!”云居博三毫无心理负担地说,“那请务必教我操作!预先感谢你啦,等下请你吃冰沙!” 工藤新一毕竟还不是见多识广的江户川柯南,不知道几年后,东京有的是礼贤下士、折节下交、求贤若渴、对小学生言听计从的成年人警察,被这一下子说得脸都红了,“云居警官一定没问题的,你是爆处警察嘛。” 生物博士(未毕业)只能微笑以对。他心说自己当年连C1的驾照都差点没考下来,如果那会儿穿越估计就会发现自己的名字叫云居科一,因为他的弟弟科二挂了;结果现在直接进步到开飞机了,能不紧张吗…… - 训练场前,工藤优作好心提醒:“云居警官,要不要先看一看手机消息?毕竟待在机舱里需要集中精力的时间很长,等下就没时间回复了。” 云居博三感激地点头,赶紧掏出手机,“那我就失礼了!” “诶,还真有消息!是萩原,工藤老师我先回一下……”博三刚要低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地探头看工藤老师,他手里的屏幕也亮着,“是群发的?” 新一骄傲地亮出手机,“是的,我也有哦!” “你在骄傲些什么啊!”博三无语,“总之,好像是视频,我可以公放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他点开手机,赫然看到了松田阵平在拆弹现场安抚大众、并回答记者采访的视频。 看来他们之前的案子已经结了!云居博三暗自叫了一声好,笑容立刻就冲到了脸上。他迫不及待地点开。 是称得上完美的采访。问询案情时记者的提问角度相当专业,显见下过苦功;而作为警方代表的松田语气和缓、发言平实,有理有据令人信赖,严肃起来沉静洗练,即使是工藤老师也忍不住赞了一声。 而在讲清楚案情之后,他用来应对媒体的恳切套话应该是有背发言稿。看来这次案件警视厅那边早有准备,连这种闲情逸致都有,问题不大。至于萩原选择将视频群发给几个知道松田在忙的共同朋友,估计就是宣告一下事情结束、报个平安,顺便显摆一下他那帅气的幼驯染…… “云居警官?”新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云居博三当然不好说他出神的真实原因:平时听松田讲话听熟了还没觉得,这下他一背发言稿,瞬时让人想起了神奈延年念过的日语N1听力,现在痛苦面具摘都摘不下来,只能转移重点,“我是在想,要是语音转文字技术再成熟一点就好了,等下爆处肯定会要求拿松田这个发言稿写报告。” 工藤新一:不好意思,预备役国中生真的不是很理解你们社畜。 也是因此,他错过了记者那双水蓝色的灵动猫眼。 - 在工藤老师的指导下,初学者云居博三展现出了极佳的驾驶天赋,很快对各个部件都了如指掌,还无师自通了看导航图。连他本人都被自己的上手速度吓了一跳。 “飞得很不错嘛,云居!”工藤老师提出表扬,“看来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呢。” 云居博三:怎么感觉这话好像导师,他待会就要给我画饼了。考虑到现在人在飞机上,这画的还得是印度飞饼。 “说实话,工藤老师,驾驶直升机才只是刚开始。”博三坦承,“我是想训练开直升机起吊重物,越稳越好,所以才求着您过来教我……这方面您能给我一些指点吗?” 工藤新一震惊地看了过来。而工藤优作沉默了几秒钟。 “……理论上是可以做到的,”工藤优作的眼镜微微下滑,他的眼睛从镜片上方直视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但,云居警官,直升机是很危险的运输工具,它很有可能伤害到几十上百的普通人。在飞机上看,人类就像蚂蚁一样微小;但他们不是蝼蚁。” “我可以教你。但在此之前,请试着回答我:你要搭载的,最重的东西是什么?” 间不容(五) 你能搭载的、最重的东西是什么? 云居博三人还坐在驾驶室里,带着点茫然四顾。虽然他在飞机里,但飞机此时并没离开地面;因此他看到的所有东西也并没缩成一个小点,仍和他本人用着同一套比例尺。他蔼然平视世界。 世界自有尺度。他与这世界里的万物是一样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并不具备移山填海的大能,所能承受的压力、所能肩负的责任也都有限。他实在也不能承载什么重担。 作为警察,能搭载的、最重的东西是什么?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的回答就冲出了口—— “是正义和良知。”云居博三掷地有声地说。 - 足足五分钟后。 “……云居警官——云居哥哥!”工藤新一尚显年轻的脸上露出的表情足可谓是痛心疾首,“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 云居博三捂着脸趴在仪表板上,无论他们怎么劝都不放手,“不行,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我居然在少年漫主角面前说中二JUMP台词,还说得这么土!我脏了,我没脸见人了!连你都还没说这种话呢!” 工藤新一:让他自生自灭行不行。 “好了,”工藤老师含笑解围,“我们相信你。继续练习吧。” 博三如蒙大赦。 说实话,博三对他支开工藤优作、提前一天到夏威夷只为去见赤井秀一的行为颇有几分心虚:明明没做什么坏事,但总感觉瞒着人有愧在心。因此,他才选择在新一面前离开,而不是干脆在到达宾馆以后偷偷出去见人——那样万一被发现更解释不清了,也不是把工藤老师当作合作者和战友的态度。 ……他本来也想好了暂时应付的说词。但现在他们父子一句不问,他反倒觉得自己的愧疚更甚。 大概他对合作关系的理解有问题吧。他天然对原作角色抱有亲切感和信任感,又无法解释这份感情从何而来;于是他出于谨慎和他们保持距离,又因自己的僵硬和笨拙,把人际交往变得无比古板,仿佛知道了对方的秘密就必须把自己的秘密交换出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要是松田和萩原在就好了。这种时候就会很想念他们。 - 加班加点学了好长一段时候,云居博三只觉晕头转向——他到现在也没能把航线完全背下来,白天在飞机上加班,晚上回宾馆还要加班。说好了的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呢! ……哦,不对,没人和他说好了这种事。本来也是他自己要来学的。 没办法,他现在睡觉都像是教徒下葬那样把航线图圣经一般扣在胸口。连渗透法学习都用上了,他实在已经黔驴技穷。 因此,当他半梦半醒中神志不清地接起电话时,条件反射地一把掀开了被子;随即,一整本精装硬皮航线图砸到了他的额头上,他发出一声橡皮小黄鸭那样的短促尖叫。 “——博三?!” 云居博三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先下意识地开口解释,“……没事,是我被书砸到头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在“为什么这里会有书”和“为什么会被书砸到”间,选出了一个最有价值的问题。 “什么书啊?” 博三还揉着额头,咬牙切齿,“疼痛文学,字面意义上的。真的好痛。” 萩原:我是不是又对他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了。 “啊,是萩原……”云居博三梦游般轻声慨叹了一句,“太好了。” 萩原就笑。虽然他被很多人发自内心地信任着,但每个感觉到自己被信任着的瞬间都终究是愉快的。他耐心地停了两秒钟,准备等同期清醒过来再说正事;然而,就在这两秒里,他听到短促而不会被错认的、滴的一声电子音。 竟然是云居挂断了他的电话。 萩原:啊? - “不是,你听我解释!” 半小时后,彻底睡醒、能进行正常交流的云居博三终于回想起半个小时前他迷迷糊糊下做的好事,连忙大惊失色地回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无情:“我不想听。研二酱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这么绝情地挂掉电话。” “啊?”云居博三真情实感地发出质疑,“原来松田组长他脾气这么好吗?” 萩原:…… “算了算了,别聊这个,”博三想到一些对松田萩原打电话的PTSD,当机立断截断了这个话题,“是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态度是难得的执着,“不行!你必须先坦白为什么会挂研二酱的电话!禁止绕开话题!” 而且还是在说完“是萩原,太好了”之后!这叫什么啊! “呃,”云居博三心虚道,“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这我可不能向你保证哦?” “……也没有,”博三平生最怕朋友理直气壮兴师问罪,赶紧坦白,只是一开口声音就越来越小,“就是,我当时还没睡醒,想法很单纯。就是想着,困死我了,别人的话还得应付一下;但是,是你们的电话,就可以挂!” 萩原:“……” “别生气——!都说了别生气啊!” 对面传来笑声。 “不是让人生气的事,”萩原说得很是认真,“你能和我们这样相处,我和小阵平都很高兴。” 对哦。云居博三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它已经悄然息屏,只照出他自己的脸。 他惘然笑了:原来我这样紧张焦虑、瞻前顾后的人,竟然也能和人这样自然地相处。一点都不担心会被讨厌地相处。 松田和萩原真的是两个让人放松的人。两个好人。两个……已经被他当成自己人的人。 “啊,你高兴就好!”云居博三不肯把他那点感动说出来,只是嘴硬,“所以现在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要来夏威夷度假了。” 真的吗——真的吗!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振臂高呼:“好耶!” 萩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里有电锯人梗。 “明天下午到,”等在一旁的松田简简单单接话,“最近不是旺季,酒店过去再订也来得及。你很忙吗?” 是有点——云居博三把这句话吞回去,“在度假哎,怎么会忙!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萩算过时差才给你打电话,现在应该不是休息时间,不如说度假熬夜还更加常见。”松田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委婉指出,一开口没有一句废话,“除非你之前都在高强度工作。” 博三下意识就抬杠:“话不能说死啊,你没听说过特种兵旅游吗?闪现,海滩!闪现,山顶!闪现,摩托艇!” 松田坦然:“没听说过。” “……确实是在忙,我说过我在学东西嘛,在和工藤老师学开飞机。”云居博三如实相告,“反正你们和工藤老师问问也知道。别问我为什么突然学这个,还不能说。但放松一下的时间肯定是有的,欢迎你们来!” 反正炸/弹/犯不太可能追到美国来吧!云居博三心情相当放松,已经开始思考游玩项目了,“航班号回头发我,我去接机!” - 松田仍旧扣着墨镜,手上拉着行李箱,行走如风,直让不少同行旅客疑心这里混进了一个大明星,面面相觑,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问候两句;松田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倒是萩原很快反应过来,好笑地揽着他的肩快步走出去。 好在才一过机场通道,云居博三已经举着牌子等在那里了:虽然现在并非旅游旺季,但机场人流量仍然不小,举牌子来接人倒也不能完全算是没有必要。然而大约是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传统美德起了作用,他没选择定制牌子,反倒是在现成的纸板上贴了松田和萩原的名字。 长长一条写着“热烈欢迎松田组长、萩原组长莅临指导”的打印纸松松绷在麦当劳的宣传纸板上,脱落了一个角。而云居博三只是喜气洋洋地高高举着,对此懵然不知。 看到“麦辣鸡翅松田组长、萩原组长莅临指导”的两人:……他是不是找打? - “必须得说,我可不是故意的;要是让我写,肯定得是上校鸡块。”云居博三把板子折了折放进随身背包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们,“这一路上累了吧?走走走,先去取行李,然后咱们去宾馆!” 他期待地等着,然而他们却并没有答应,更没有跟上来。他们间隔着四五步远的距离,机场的地砖泛着冷光,倒映出三人的影子。像踩在一块冰上。 “……喂?”云居博三不安地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为什么在自己眼前?他隐隐有些直觉,却还不明白;但他不敢跨过那段距离去拽住他们。不安感像颗萌发中的种子般在胸中鼓胀。 松田只是摆手,“我和萩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 于是云居博三茫然地坐下来。看着他们走远,他不由失悔:他该开口问问的。该问问他们去哪。 ——你们去哪?为什么不带上我?能不能带上我? 他怎么就不会开口问问呢? 云居博三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手肘抵在膝盖上。是思考者的姿势,但他实在思考不出什么东西。他感觉头痛,感觉胃部轻而冷,像整个人要从中间融化出一个小洞,碎冰一样消融折断,最终变成一滩清水。 这样等了一段时间。他不知道是多久,但他总觉得天色暗下来了——还是说并没有?是他视野后方绕着一块不祥的黑朦,让他看不清全局、摸不透形势,只觉得被黑沉沉的现实压着。 得做点什么,得去找找他们。他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在机场里走来走去;先是走,再是跑,最后就是困在玻璃窗里的飞蛾般乱撞。他口齿不清地向每一个遇见的人描述两位朋友的特征,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说得乱七八糟;他在机场里乱摸乱找,慌乱夸张得活脱脱一个手动搓头的可云。但他一无所获。 最后,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云居博三跌跌撞撞地加速,几步冲到放置托运行李的循环传送带旁。他半蹲下身去找,很快发现了萩原和松田的踪影:他俩挤在一起,已经是两个骨灰盒了。 …… 云居博三整个人从出租车座椅靠背上弹起来。热风熏得他眼前发花,但他先从副驾上像只树懒那样回过头去看松田和萩原:他们很有精神地坐在后座上看着风景。 “诶,有这么热吗?”萩原看他脸色,立刻请司机摇下车窗,“再等等,应该只有一小程路啦。” 带着噩梦被阳光撞碎的欣喜,云居博三满足地闭上眼睛,“好耶!” 萩原:……不要好耶! - 虽说都有各自的房间,但博三根本不肯自己待在宾馆;他直接赖上了松田和萩原,吵着要开外卖软件点单。其他人根本拗不过他,于是在云居博三一个人抢两个手机的坚持下,他们坐在宾馆房间里等炸鸡。 很快,机器人来到房间门口送外卖。萩原起身去按开门按钮,然而,机器人肚子里的却并不是什么外卖—— 炸弹。一颗炸弹,明明白白展露在三名爆处警察面前。 “快逃!!!”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开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触发了压力传感机关。炸弹已经被启动。刺目的白光爆开。 - 云居博三睁开眼睛。他还好好地躺在宾馆的床上,现在时间尚早,甚至距离他给自己设置的起床闹铃都还有五分钟。 ……什么都没发生。 他有些想笑,嘲笑命运,嘲笑剧情;嘲笑已知,嘲笑未知;嘲笑他人,也嘲笑自己—— 他是该笑的。然而,他伸出一只手,慢慢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间不容(六) 当日下午。云居博三眼下垂着沉沉两个黑眼圈,举着“上校鸡块松田组长、萩原组长莅临指导”的牌子,准时戳在了机场通道外。 “……你这……还挺勤俭节约的。”萩原实在不知道如何评价,只能转移话题,“是昨天被书砸到的吗?额头上。” 博三伸手摸了摸额头正中那块青肿,幽魂般点点头,“嗯。昨晚还是疼痛文学呢,今天就变成伤痕文学了。” 萩原:…… “怎么这么没精神?”松田嘲笑他的春游综合征,“总不会昨晚听到我们要来,兴奋得没睡好吧。” 云居博三想了想,肯定点头:“差不多。” 确实是听到你们要来没睡好!至于是不是兴奋就……咳。 说实话,要不是这一场连环梦,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原来已经焦虑到了这个地步。原本这几天都是没日没夜地在学开飞机,他本以为他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却原来情绪只是被压缩到大脑的某个角落,在被他压制的潜意识里疯狂播片,然后在黑沉的夜晚汹涌而出,将梦境瞬间淹没。 他对此没什么感想,只是觉得人类的大脑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 “出租车停靠点的话是那边吧?”萩原有些迟疑地拉着行李箱走在博三后面,但他并没停住脚步。 博三头也不回,“不坐出租车。我开车来的。” “诶?是工藤先生的车吗?” “工藤老师在这里确实有车,不过我是自己去租车行租了一辆,”云居博三把钥匙圈捞在手里,上下抛了几次,“所以等下我来开车,麻烦二位在后座看着。” 萩原:“我感觉你在针对研二酱的开车技术。” “对,就是针对你。”云居博三心说:最近你都别想碰车,至少先等到我昨晚的心理阴影褪色!他板着脸快步向前,“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把车开过来。” - 他们的车在公路上走得四平八稳。 “博三,”萩原的声音从汽车后座传过来,充满了不确定,“你最近难道是在和工藤老师学——开飞机?” 云居博三:“噗咳咳咳咳咳!” 他着实被这一句惊得不轻,呛得结结实实,只好靠边停车,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而松田看他的目光是难得的震惊,“竟然是真的吗?” “确实是真的。”博三满脸的不明所以,“你们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啊!这都能看出来的话也太夸张、太离谱了吧!” 萩原拼命忍笑,“我也是乱猜的,只是,博三啊——哈哈哈哈!” “没有哪个汽车司机会在上坡的时候往上拔方向盘的。”发现萩原短时间内是不会停止狂笑了,松田只好自己开口,“抬飞机操纵杆才能爬坡啊。” 博三:……好离谱,谁能想到我是这么暴露的。说出去谁信啊! “驾驶习惯飞速改变还真是对不起了啊!”他愤怒地一脚油门踩到底,嘴上阴阳怪气,“真是谢谢二位慧眼识珠!我争取开这玩意带你们探索一下载人航天!” - 宾馆。 松田靠在桌面旁,手上快速拉动鼠标滚轮看着软件上显示的弹仓建模,很快皱起眉,“构思不错,但太基础了,弹仓厚度设想也有些保守。我调整调整,再拿给博士改一下。” 云居博三从善如流地关掉名为“便携液氮冷冻枪”的文件,“这可都是最近从DC的冷冻博士那里搞来的灵感!专门对付水银汞柱的,要是效果好、穿透力强的话能连电池一起给它干失灵,可比EMP好用。设计还是游乐王子魔动枪同款,酷吧?” 松田:“……谁是游乐王子?” 云居博三即答:“雨女无瓜。” 他们两个无语地对视了一会儿。 “所以不是最近都在忙着学开飞机,”松田把手按到仍在发热的电脑上,“怎么突然开始设计这个?” “解压用的,算是我的益智小玩具吧,”博三以手抚胸,一脸神圣道,“我永远爱CAD,CAD让人精神稳定,是工程制图的神。” 松田一愣,“可刚才电脑上的是Rhino吧?” “嗯,带出来的不是工作电脑,问题很多。”云居博三没精打采,“现在我的字典里只有BEFGHIJKLMNOPQRSTUVWXYZ,因为CAD装不上。” 松田:“……” 他直白地问了出来,“解压?” “最近压力有点大。”云居博三指指自己的头,“不算是无端的,把事情解决完应该能好点。放心,我有注意,应该不会发展成广泛性焦虑。” 你最好是。 “哦对了,松田组长,”博三自己都没留意:他想要依赖松田的时候,就会用起在爆处的称呼,“如果听到‘noble’这个词,你会想到什么?” 松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夏威夷的风景,“人名或者地名?” “好想法,而我只能想到惰性气体。”生物博士(未毕业)像模像样地念了两句诗,“我要成为氦气,既不助力燃烧,也不支持生命。” 松田:“……” 提着马克杯在他身边坐下,松田转头去看他的眼睛,“所以,‘noble’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你别告诉降谷——”云居博三冲口而出,想了想自己又摇头,“算了。可以告诉他,但让他查的时候小心点。” “和那个组织有关系?” “目前看来,是的。” 那和你呢?松田想。和你有没有关系? 但即使是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这个问题。因为这里是夏威夷。度假胜地夏威夷。很适合解压的夏威夷。他们应该开开心心地待在这里,忘掉所有危险烦难、凛冽杀意。 “回去再想,”松田用上了命令般的口气,“现在是休假时间。” 云居博三疯狂点头,“说得好!我马上就来规划一下,你们想去哪玩?——先说好,禁止去游乐园!” 他很确定,别的时候也就算了,要是让他在这会儿看见摩天轮,他一定会原地发疯。 - 凌晨两点。 三个各自说了要一门心思休假、绝对不工作的人在宾馆楼梯间相遇,一时间面面相觑。 “……你们?”云居博三手里甚至还捧着笔记本电脑,手腕上别别扭扭挂着外卖,最尴尬的就是他了。 萩原往身后随意一指,“刚从工藤老师那里出来,商量下材料选用的事。你这是?” 生物博士(未毕业)心说清北的大佬都能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跑程序,我这才哪到哪,只抬了抬手里的电脑,“跑模型呢,外卖到了,我干脆就抱着它出来拿。要是模型有问题也好快点调,省得浪费时间,这电脑本来也慢。” “那为什么不叫机器人送到房间?”萩原在这方面反应要快很多,“只需要走到门口就行了。” 云居博三只是腹诽:这怎么说呢,因为我想象力比较丰富。 “啊,还能这样?我不怎么住酒店,下次试试。”他只是敷衍过去,“正好你们都在这儿,也帮我看看我画的图。” 他把改过的图片找出来,而松田只是草草看了两眼就道,“晚上还是别画图了,对眼睛不好。” 博三大为感动,当即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的!我很注意用眼健康,这个酒店的灯带设置也很科学!” 松田悠悠掏出墨镜戴上:“我是说,对我眼睛不好。” 云居博三:“……” “怎么这会儿小阵平身上还有墨镜啊!”萩原比他还震惊,已经把松田扯过去上下看了看,“之前那一副不是放在宾馆房间里了吗?” 松田阵平气定神闲,“毕竟,‘墨镜是本体’,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萩原才说了半句,自己就找到了答案,“哦。肯定是上周的联谊。小阵平那次根本没喝醉,对吧?” 这两个家伙也太旁若无人了吧!不得已,云居博三只能艰难地举起胳膊,把电脑整个扣在松田身上,“喂!这还站着个活人呢!” 松田只是无奈,一只手就把电脑拎了过去,背对着屏幕都能准确点到位置,“你自己看看。” 生物博士(未毕业)伸过头去,赫然发现他选错了符号:在电路图里,竟然能卡着一只安培表!安培表!是安培表啊! 高中物理之后我都没再见过它了,怎么会画进去这种东西!云居博三大感无语:在这种精密电路里出现一只安培表,简直就像在国际会议上汇报,其他人讲完后他站上讲台郑重开腔: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我错了,我辜负了组织对我的培养。”云居博三当即打了蔫,“不画了不画了,明天出门玩一天。” 他脚步虚浮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而在他背后,萩原朝着松田的脸探出手;松田也没躲避,由着幼驯染摘掉他脸上的墨镜。 “也不知道谁才是戴墨镜那个,”萩原无奈,“小阵平,安培表符号是你刚才插进去的吧?” 松田笑得坦坦荡荡,显见心情很好,“是。连这都发现不了,也该回去睡觉了。” “你也一样,”萩原扯住他,“回去睡觉!” “我又没什么没发现的事。比如说,‘墨镜是本体’?” 萩原:……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过,确实有小阵平没发现的事哦?” “哦?” 绷着脸抬起手,萩原把手里的木签子给他看,“我刚才从博三的外卖袋子里偷了两串烧鸟。回去加餐?” “……你终于不满足于只在神社抽签了吗。什么时候干的?” “在小阵平装酷戴墨镜的时候。所以果然墨镜是本体吧?” “喂!” 间不容(七) 冰沙店。 “松田组长你也入乡随俗一下,”云居博三难得这么苦口婆心,“都到海边了怎么能不吃冰沙呢?来了冷饮店都只点水,你是蜻蜓吗?” 松田:…… “小阵平不喜欢甜食啦。”萩原无所顾忌地扯开花衬衫的衣领——即使是同住的松田都没发现他到底在什么时候买了花衬衫、又是什么时候放进了行李箱——他整个人与海滩完全融为了一体,活像棵椰子树成精;但他不顾多年生木本植物的伟岸,坚强地把自己扭成了一条迎风舞动的海带,发出软绵绵的感慨,“啊!好热!研二酱要熟了!” 云居博三只是埋头飞速解决起冰沙来,已经不是37摄氏度的嘴说出的话毫不留情,“这不是研二君最向往的情况吗?普天之下都是熟人。” 萩原似模似样地冷笑一声,像条大型犬一样扑上来,直接拦腰抱住了两个人:“确实很值得向往,那么我们就好、好、熟、一、下!” 真正的烫男人来了!这下可给我搞到热门了!云居博三连忙把他的胳膊往下扯,“你快走开啊!我云居博三洁身又自好,从不蹭人热度!” 萩原:他在说什么啊? “说完了吗?”松田用寒浸浸的目光盯人,“说完了从我身上下来。” 萩原和云居博三立刻步调统一地端正坐好,装起了鸵鸟。 “那什么,松田组长,”博三还是不死心,又去逗松田说话,“你能不能再瞪一下我们?制冷效果真的好棒啊。” 松田:“如果你想变凉的话——” “不不不那还是不用了!” - 松田和萩原仍坐在冰沙店里,看云居博三兴致勃勃地坐在沙滩上给往来的小孩显摆自己会堆城堡,不由相对扶额。 “所以最怕热的果然还是小阵平,”萩原揶揄,“从国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到了海边就找个能遮阴的地方坐一天。那会其他同学还以为你是怕水呢。” 松田面无表情,“直到快返程前我把你们几个全都赶到水里。当时带队那位‘拿破仑’下海去追,没一个肯跟他走。” “但是那天可是在海里看到了夕阳哦?” “对。这是教师尊严的落日。” “小阵平可没资格这么说!虽说他之前体罚学生是不对,但你也不能因为老师刚过一米六就管他叫拿破仑吧——” “那你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也还记得他的身高吗?还没鬼佬的血压高呢。”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萩原转着手腕上的手环:本来机动队的工作是不方便佩戴首饰的,但他一向喜欢这些东西,又不是会在意规则的性格,横竖要出外勤时再摘掉也不影响,为此还挨过上级两回骂;还是松田在阿笠博士那里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新鲜想法,干脆做了个弄成手环形状的折叠金属探测线圈给他。偏偏这还能算是工作所需,一时之间新饰品风靡机动队,可是把上级结结实实气了个半死。 从来这样。总是这样。他们可不是会被任何事束缚的人。 “小降谷是怎么说的?” 松田微微正色,“他怀疑是贵腐酒的意思。” 那个单词。Noble. 萩原一愣,下意识看了看云居博三专心堆沙子的背影,先就摇头,“不可能。要是连他都能有代号,这组织也不用等到卧底发力才能灭亡了。” 松田:“……” “不过,确实值得在意啊——”萩原可怜兮兮地仰头,“博三能算是知根知底,但他母亲可不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会儿要是云居博三在这里,他肯定会唱“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可惜他本人现在姑且算是魑魅魍魉的直系近亲属,暂时失去了参会资格。 倒也没什么。横竖现在的爆处很有些四平八稳的快乐:机动队背靠产业,他们背靠机动队,只要难搞的犯人不冒头就万事大吉。 反正大家都是好人嘛。萩原很是放松地想。 -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他们才像逛完商场的妈妈去儿童乐园领孩子一样,把云居博三从沙滩上拔了出来。他看起来都快在那里扎根了。 “竟然能在那里堆一上午沙子,”松田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云居心理年龄的怀疑,“不热吗?” 云居认认真真洗了手,“还好。主要是遇到个小孩子,缠着我说了一会儿话。他还把名字写在沙滩上了——啊。” 他回过头去。堆好的沙堡尚且剩了半边,然而那名字被小朋友珍惜地写在前面,倒早被涌上的海浪卷得干净了。 怀着某种不祥的预感,云居博三弯下腰,认认真真地又在沙滩上重新写下了那孩子的名字。 “岭岸悠仁,”他重复一遍,“他叫岭岸悠仁。” 萩原就又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博三应该是个好人。 怀着这样的感动,他出言提醒:“那你刚才不是白洗手了?” 云居博三:……对哦。 - “沙滩、海鲜、啤酒,”萩原包揽了点单业务,心满意足地将菜单交给服务员,回到位子上坐下,“这才算真正的度假风嘛!” 生物博士(未毕业)幽幽开口:“度假风是什么风,痛风吗?” 萩原:“……偶尔一次而已!” 倒也是。云居博三在心里大肆嘲讽自己:你还不明白吗?想让他们好好活下来的关键可不在饮食上。你的片场在《名侦探柯南》,可不是《诸伏家今天的饭》。 ……真的就只能等吗?真的就只能等那个犯人再冒头吗?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妃律师那边——” 刚开了个头,云居博三想起这还是在度假,就把话咽下去,以飞机甩尾的气魄硬生生扭过话风,“我把水原小姐介绍过去给她做委托人了。她家——她家的案子总归要起诉,虽说由警方主导其实更省力也更有利,但说实话……这是有两拨人掺和在里面的案情,武藤横竖不会死刑。比起法律上那差个三年两年的判决,我更想这孩子自己参与进来走完全程。对她之后的心理健康也有帮助。” 他总结:“‘完成’一件事的体验对心理健康是很重要的。” 松田点头,“不错。” “哎所以——我想着回去就到妃律师那看看,顺便给水原带个礼物,”云居博三发愁道,“可是有什么能给小姑娘带的啊?之前想着抄毛利小姐和铃木小姐的作业,可是她们俩买的东西又太零碎太日常了,我这个年龄的人送小姑娘这些不像话啊!” 萩原喝了口啤酒掩饰表情:“没想到,博三还是具备基本常识的啊。” “你是不是骂我?”云居博三满脸疑惑。 萩原:“……” “不如,就送只猫过去?”可怜萩原又灌了自己一口酒,才勉强能把被噎住的感觉顺下去,“虽然不是伴手礼,但可以在孤独的时候填满房间哦。” 云居博三凝神思索。按理说,毕竟是交际大师萩原研二出品,这可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他不想送礼送得太刻意,总想着要是当地特产。 他实在不懂宠物,夏威夷有什么特产猫品种吗?他总不能从美国拎只美短回日本吧!先不说入侵日本的美国生物已经够多了(特别备注:没有针对某FBI的意思);就只说按照美利坚原住民生活得都不好的定则来看,这里的美短应该也过得不是很开心…… “云居?”松田先出言提醒,“发什么呆?” 他把他自己的困惑一说,只见松田的脸色变幻莫测,“……你的思维丰富度应该超过这里的物种丰富度了。” “谢谢夸奖!”云居博三坦然鞠躬。 松田:“……” “不如问问三春同学?”萩原提议,“他应该比较懂动物。” 云居博三恍然大悟,“可以!我现在就问问他。说起来,放假前我还托付他做实验来着。他有没有骂我?” “那当然还是骂了。”萩原忍不住笑,“说起来,警备科长期和警犬打交道的同事们被小动物熏陶久了,一般脾气都像研二酱这样好,三春同学那样的还是很罕见。” 松田对脾气那段不予置评,而博三不敢吐槽萩原,只能顺着话头嘲笑三春泽,“啊,他以前长期打交道的可不是警犬。实验室的实验用犬品种有特别规定:都是比格。” 萩原:“……那就不奇怪了。” 云居博三哈哈大笑。而松田仿佛有自己的节奏,丝毫没被他们带着思考起猫狗大战来;他只是等到笑声间歇,才用自己手里的杯子撞了桌面一下。 这是个干杯的预备式。大家就都提起杯子来。 “你刚才想说的本来可不是这个,”松田维持着举杯的姿势,看向云居博三,“对吧?” 博三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去碰杯。他僵在原地,想:啊,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嗯,还在想那个犯人的事,”他随意挥挥手,“也没什么,就是想到只能一味干等,有点不甘心。” 松田只是一笑。他手里的杯子撞上其余两人的,发出清脆一响。 “这件事上是,”他说得很轻快,“但还有其他的事。还有其他全部的人生。不会只是等。” 对啊。是这样的。 云居博三有被安慰到,但他更难过了:松田是最懂怎么度过等待时间的人。为什么他非得想起这一点?现在他想骂人了。 到底凭什么啊! “博三,”萩原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我们都知道,你针对那两个犯人肯定有你的原因,而且八成是……不能放到法庭上提告的原因。但如果真的能抓到他们的话,你要不要试试,让这件事写到判决书上去?” “就像你为水原考虑的那样,尽量让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得到惩罚。‘完成’一件事的体验对心理健康是很重要的。” 博三: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TV版1200万人质当庭放出来当证据啊!这可跨着世界观呢! “呃,其实是这样,”他算了算播出时间,问心无愧道,“我针对他们的原因,是在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做下了无法原谅的事情,杀死了非常优秀、让我念念不忘的人,并且毫无悔改。就是这么一回事。别说过了追诉期,就算是没过,我也没有证据啊。” 萩原陷入沉思,“你七岁的时候……你的档案我们都看过的。也就是说——” 云居博三坐直身体。 “是你的父亲吗?” …… 惊闻童年偶像喜当自己爹的博三:“滚呐!!!” 间不容(八) 精力旺盛的年轻警察在夏威夷无所不能。把冲浪板、摩托艇等等都折腾过一遍之后,爆处的两大王牌甚至还有余裕吹着海风认真计算,“我们还有什么没体验的海滩项目吗?” “我可以确定没有,”云居博三忙着把螃蟹一只只放回海滩上去,“除非你们有个失散多年的叔叔在这里卖牡蛎。” 萩原:“那是发生在轮船上的故事吧……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小阵平要不要试试You jump I push什么的?” 松田直接动手把他推进了海里。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海边的天色似乎要比城市里黑得更果断一些,更衬得夜晚的大海阴沉如墨。但篝火、人群、热情的搭讪与小孩子的欢笑冲淡了那份不详感。人情味将人类拦在深渊之前。 即使是云居博三,面对墨蓝色的大海、天空与日落后仍然金黄的沙滩,也似有所感,兴致勃勃地趴在船舷边拍了好几张照片。 “云居?”松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欢快的表情,“这么喜欢大海的吗?” 云居博三打开手机相册,高高兴兴地给他看,“你看!上蓝下黄,像不像乌/克/兰的国旗!很轰动的摄影艺术对吧!” 松田:…… “真是美好的一天!”萩原则早早换过一身衣服,神清气爽地双手撑在栏杆边,“所以说无论如何还是要坐一下轮船啊!” 甲板上的风把他的头发和衬衫下摆吹得猎猎作响,活像个正在凹造型的男模。松田掏出烟,看了他一眼,又默默放了回去。 “哎呀,小阵平是觉得现在已经非常完美、不需要烟了吗?”萩原一眼看见,立刻原地开花。 松田只是不动如山:“也没有,只是看了你的头发,觉得抽烟的话会被烟扑脸,”他状似真诚实则嘲讽地问,“脸不痛吗?” 萩原:“……” 他终于向海风屈服,放弃继续装酷,学着松田直接坐在甲板上。海浪在船下随潮汐起落,船身有生命般翕动。他们与大海共享心跳。 “真像是一场梦啊。” 萩原没头没脑地低声感慨,而松田也没有发出疑问。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坐了一会儿。 “明天就要回去了。”萩原放轻声音。 “是啊。” “那么博三——” “把他也带走,”松田简单解释,“工藤先生说他的学习进程其实已经结束了,但一直在练习。拿他没办法。” “啊。这么说的话,确实该回去放松一下。但是,如果他不同意——” “他会同意的。”松田按亮手机屏幕,与伊达航的聊天窗口莹莹发着冷光,“班长刚发来的消息。” - 他们走下甲板,回到船舱。甲板上无遮无拦的海风似乎还停在发梢,留下一阵潇洒的肃杀气。 “哇塞,好帅!”云居博三跳起来,“你俩要不再退回去,我想拍一下刚才你们进门的照片!” 萩原笑眯眯地扯住打算直接溜回座位的松田,“拍吧!要比个什么姿势吗?” 云居博三思索了一下,“嗯,门的话……小夫我要进来了?” 所有人:啊? “不是不是当我没说!二位很帅,只要普通的进门动态就好!”云居博三赶紧疯狂拼命摇头,让哆啦A梦六张图消失在脑海里,“对不起,我最近熬夜熬太多了,脑子里现在全是废料。看镜头——!” 听到他的话,松田转头,正对上了萩原的眼睛;而这时候,博三已经按下了快门。 “松田组长你以为镜头是在哪里啊……不过真的很好看。”他兴冲冲地捧过手机屏幕,“来,请看成片!” 背对着一往无前的船头,海浪沉静地铺开。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明亮而坚定地微笑。萩原微微抬起手扶门,露出手腕上简简单单的手环。松田的卷发还被夜风托着,像水手又像海神。 这是刚才门口的景象。分割灯光与黑暗、自然与人间。 但云居博三刚才是在自拍。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惊喜!”云居博三捧着自己的大脸,得意道。 …… 松田冷笑一声,当即提起了拳头,“很好的照片。你去做整形修复的时候,就用它做例图吧!” “喂——!” - “上次挨打还是上次,”云居博三按着脸上的淤青有感情地仰头,“真怀念啊。” 萩原无奈道:“哪有怀念这个的啊……” “本来是没有的,”他维持着仰头看天花板的姿势,“但我们这阵子好像都有点,嗯,紧绷?放松一下啦,放松一下。” 萩原: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有你。 “所以,”松田就像是没听见前面的话一样自顾自开口,“最后给那小女孩买了什么伴手礼?” 博三得意地打开手机,翻过他自己的自拍,把照片找出来给他们看,“是个小音箱。也是受了萩原的启发,找了独自在家会需要的东西。漂亮吧?” “不错,”松田放大看了看细节,“那你呢?” 云居博三一愣,转了半天念头,还是没想明白,“……啊?” “你也是独自在家吧?”萩原就笑,“要不要考虑养只猫什么的?” 生物博士(未毕业)真情实感地摇头,“我有阿尔吉侬就够了。” “可实验动物不算宠物吧?” “出租屋也不能算是家啊。”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我改变主意了,”在船顶吊灯荡悠悠的光晕下,松田突然开口,“本来想晚些时候让妃律师告诉你,姑且先过个不错的假期;但现在我想,你或许非常需要这条消息。” 他需要的不是假期。他需要“被需要”的感觉。需要更多能做的事。 “……什么?那个犯人又开始活动了吗?” “不是,”松田摇头,“是水原弥代想起了案件的新细节。她告诉了班长,但只希望你去确认。” - 云居博三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飞速赶回东京。在此之前,他匆忙联系了赤井秀一,提出自己有急事无法去基地交接,希望能在东京再交接一次;而赤井痛快地同意了再次交接的提议,并表示他的人将从人鱼岛赶到夏威夷带走飞机,第二次交接可以很快进行。 “……人鱼岛?”博三想起千速姐抓到赤井超速的地点,恍惚也是在人鱼岛,“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赤井秀一惜字如金,“有。” 博三被噎得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他不情不愿地开口,“行吧,那有新消息再联系。” 对面只有安静的呼吸声。于是云居博三准备挂断电话。 “你回东京做什么?”对面突然发问。 “回去……”他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反正——” 云居博三回头看了看一个人在楼下买柠檬水的小侦探。 “反正日本领空即将出现从美国到日本的小男孩了,”他开心地说,“是不是很惊喜?” 赤井秀一:“……” - 飞机落地已是午后。云居博三草草放下行李,套了一身说得过去的衣服,直奔妃律师事务所。 “小兰?”云居博三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么紧赶慢赶竟然还是跑在了她的后面,“你怎么——” 小兰笑着指指桌上的贝壳工艺品,“因为想快点把这个给妈妈!” 妃律师露出慈爱且满足的微笑。那是母亲的表情。水原有点拘谨地坐在她左侧,冲着云居博三挥挥手。 “抱歉,之前真的有事,稍微耽搁了一下。”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面前,博三怀着不能细想的愧疚,先对小孩子解释了一句,才直奔妃律师,“是起诉流程有什么问题吗?” 善解人意的小兰已经自觉起立,“我先出去买点橙汁,等妈妈谈完正好可以喝!” 水原开朗道,“其实没关系——” “不,你最好还是先出去一下。”博三硬生生打断了她,对小兰微笑,“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愣了愣,随即点头,还不忘合上门。 “抱歉对令爱这么没礼貌,但我想如果是与本案相关的一些细节,她还是不要听比较好。不好意思,刚才擅自替你做决定了,水原。”云居博三开门见山,“妃律师,她是不是对您补充了很重要的细节?” 妃英理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委托人经过回忆,给出了重要的补充信息,这很有可能影响到相关责任的认定,甚至需要扩大范围、重启调查。” “但您没有报警。”云居博三没兴趣和原作盖章的铁好人打机锋,只是抱起手臂思考,“看来以律政女王的敏锐直觉来判断,这件事复杂到不能轻举妄动的程度了啊。” 她回以温柔的微笑,不露机锋。 “也不能这样讲。您不就是警察吗?” 是啊。云居博三就苦笑。就因为他是警察,事情才会搞成这样。 “现在告诉我吧,”他鼓励般去看水原的脸,“你想起来的细节,无论能不能确定,都告诉我。” 水原弥代皱起眉。但她没再露出除此之外的抗拒神情,只是认认真真地说:“我弟弟他、他其实不是跟那群人走之后立刻就失联的。也许是他自己也有不祥的预感……他有请求那群人给他一个对讲机,调频到船上收音的频率,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让我放心。但当时背景里有手机按键的声音。” 水原轻且坚定地说了出来,“听起来很像是一首儿歌。我一直在回忆具体的旋律,试了几次听歌识曲——” “现在我能肯定了。那首歌是《七个孩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模糊,很扯,很像是个幻觉。但这是真实的。” 她的声音里有种撕裂般的痛楚和凄厉,“请你们去调查那个按键组合!那一定代表了什么!” 间不容(九) 云居博三眼前一白,感觉血液一瞬间全涌到了头顶。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听觉神经却还是失灵了似的,像河口湖的水重新涌入耳道,像他自己仍旧沉在水里,一切模模糊糊。 《七个孩子》。BOSS的邮件地址。原作里提过的潘多拉的盒子。灰原哀都不敢打开、严令柯南不许调查的,潘多拉的盒子。 如果让组织的人知道了水原弥代掌握这部分信息,她会怎么样? 她会被灭口的。一定会的。水原弘明已经死了。 ——但她没有告诉不一定可信的警察,没有告诉其他律师。她没有!她在博三未雨绸缪的介绍下找到了妃英理,终于敢提起这部分回忆;而妃英理谨慎地又让她去告知伊达航,最终找到了云居博三。她们信任云居博三这个人,即使是在他忙碌的时候也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他来。 ——他赶上了吗?来得及吗?万一她已经说出去了该怎么办?他要怎么保住她? “水原弥代,”云居博三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做梦一样不真实地从腔子里挤出来,缥缈沙哑。一定会吓到她,可是他顾不上了,“这件事,你还以任何其他形式提到过吗?好好回忆一下告诉我!” 她晓得轻重,拼命回忆,随后用力摇了摇头。 像被狠狠按到水底再骤然上浮,像弹簧瞬间舒展开来跳得老高,像一朵烟花炸裂开来烧尽天地间所有氧气——他浮上来了,他舒展开了,他被光影炸得头晕。他昏头涨脑地露出笑容,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弄得轻飘飘的。 ——他从没有这么庆幸过,他看过漫画。这次他赶上了!他来得及!他会拦下她,他能帮助她! “妃律师,”云居博三急切道,“这件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请务必保守秘密!” 妃英理露出了不会被错认的失望神色,看着云居警官的眼睛,语气和缓地问,“您是打算隐藏关键证据吗?” 似乎被迎头泼了一桶凉水,原地参加冰桶挑战,云居博三的表情沉郁下来。 ——对啊。怎么让妃律师保密?以她的正义感、她的敏锐程度、她的人脉……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阻止她私下调查,怎么才能……怎么才能保住所有人? 他几乎快哭出来了。在飓风的中心,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来。 “不,妃律师……”水原弥代拉住了她的袖子,“如果云居警官说应该这么做的话,那就这样做吧。” 天啊。 这下云居博三比妃英理还震惊,“水原?” - 在水原的劝说下,妃英理还是不觉得这位“云居警官”值得信任,但她表示会尊重委托人的意愿,不透露这一部分内容。 “真的很感谢你,水原。”一出律所的门,云居博三立刻给她鞠了一躬。 “很重要吗?”她直视云居博三,饱亮黑圆的眼睛里毫无情绪,只倒映出博三自己的脸,那张昨天还在开怀自拍的脸愁苦而默然,“这个消息,很重要吗?” “水原……” 她转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云居博三意识到她在哭。 “虽然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她声音颤抖着说,“我是个普通人,我……我能做的全都做了……” “但如果很重要的话,就交给你处理吧。我相信你。” 云居博三感到迟来的愧疚。怎么可能不愧疚呢?这还是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小孩子,她大概几个晚上辗转反侧,才终于想起来那天对话里听到的一点点声音。她叙述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那么亮,满满地都是通过这条线索报仇的渴望。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不能解释的一句话,这些全都没有了。 警察怎么总在打灭她的希望呢? 她怎么竟然还能理解他、支持他呢? “很重要,”云居博三拍拍她的肩膀,起誓般地说,“虽然现在只能忍耐,但早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早晚有一天。” - 把水原送回家以后,云居博三几乎是一路踩着超速的线开车冲回警局楼下的。下车后,他就像逃难一样冲出驾驶位,甚至差点忘记按遥控。博三一路狂奔上了三层楼,路上有认识的警员或惊讶、或好奇地朝他打招呼,他一概当作没看见。 “云居?”办公室门被他整个推开,松田连着转椅一起滑过来回身看门口,“什么事?” 云居博三才不管那些,一把扑过去,给了松田一个力道恐怖的拥抱。 松田:??? 情绪还没发泄完,博三松手放开他,又把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萩原揽过来抱住,甚至想拉着他转两圈。 松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赶上了!”这会儿办公室门口已经有人在看热闹了,但云居博三完全看不进眼里,前言不搭后语地激动道,“松田!萩原!我这次赶上了!” 他感觉眼睛有点发涩,反握住松田的手狠狠摇了摇,“知道吗,我赶上了!要很多人相信我、很多很多的幸运才能赶上!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的运气变好了!以后我肯定每次都能赶上!” 萩原安抚地笑笑,“好。每次都能赶上。” - 云居博三还没销假,但萩原和松田还需要上班;因此,他发完疯后颇觉得不好意思,决心立刻逃离爆处。他又是卡着超速的线把车开到河边停下,想着要冷却一下发热的头脑,下车散步。 此刻正是傍晚。日光和暖,天地舒缓;夕阳扑进河水里,眼前一片金灿灿。是梦中所能有的最好的晚景。他只觉得胸中发热,前几天捆着心口的焦虑与晦暗都被后怕、庆幸与横生的勇气冲散—— 无论如何,他能做到的比水原多。因此,他该做的,要做的,也比水原多得多。 水原都能等。他有什么等不了的? 他会等。他会无比耐心地等下去。他会像猎人那样一击即中。 怀着灿烂的决意,他第一次觉得前途是如此光明。阳光是安全、坦荡、不设防的。 ——因此,被冰凉的东西抵住后心的时候,他几乎毫无防备。 “不要乱动,”对方的声音贴在他耳侧,路人看去也只觉得是亲密的朋友在说悄悄话,“你知道后果——慢慢地向前走,然后向右转。前面有条小巷子。” 完了,这下孤身走暗巷了,还好我不是黑发蓝眼,也不戴珍珠项链。所以说乐极生悲啊。博三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会是因为水原的事情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暴露了?和组织有关系吗?身后的这位会是谁? 他顺从地走到巷口。横竖他身上别的没有,就定位器最多;反正先发送定位,总会有人来捞他的。 “不许回头,”抵在背后的东西紧了紧,触感并不尖锐,云居博三暗自猜测那大概会是枪口,“否则就把你炸上天。” 炸……炸上天? 是那个犯人!那个犯人回来了! 怎么可以!无论是让他成为诱饵、成为铺垫、成为牺牲品都……怎么可以落到那家伙的手里! ——可恶! 云居博三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根本顾不上背后的枪口,扭过头去要看清对方的脸——他的脸!那家伙的脸! “……诶?” 看清对方的瞬间,他愣在了原地。 而那家伙施施然放下枪,从压低的帽檐下冲他微微一笑。紫灰色的眼睛在金黄的碎发下弯起来,异常纯良无害,“吓到你了吗?” “你大爷!”云居博三破口大骂,“降谷零你——” 他还没骂完,就有个穿深绿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从角落处踱了出来。云居博三从没见过这个人,但凭借着那双让人想去屈臣氏给他买眉笔的眉毛,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降谷零的唯一指定露脸下级,风见裕也。 当着下属骂上司总归不好。云居博三心不甘情不愿地息声,感觉自己委屈极了。 “吓死我了,还好是你……”他嘀嘀咕咕地抱怨,“逗我有那么好玩吗?” 降谷零若无其事地一摊手,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口,“找你有正事。” “哦。所以就是好玩对吧!”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降谷只是示意风见拿出资料,“全部在这里看完,记下来。原件不能拿走。” 云居博三只能止住话头,委委屈屈地接过档案夹。他翻了几张,已经惊讶地开口,“有记者在调查警用装备厂?” “是,”降谷零颇阴阳怪气地提醒,“也许你没忘了,你们没有取得进行动物实验的许可吧?” 博三更疑惑了,“话是这么说,但我购买实验材料都很小心,也有去提醒过三春同学的……按理说不会查到什么问题才对。” “可以,你就这样希望吧。” “……降谷,”云居博三无奈道,“有人说过你毕业以后,讲话就阴阳怪气了不少吗?” “——噗。” 降谷零怀疑地看过去,而云居博三连忙摆手,“我刚才没笑!”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怀疑地看向风见裕也。 风见:“……降谷先生,我——” “好了。”降谷零不耐地打断,“你专注警戒巷口。” 风见裕也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花般,坚韧且决然地转过了头。因此,他错过了云居博三投来的、试图寻求赞同的眼神:他毕业以后是阴阳怪气了不少吧!是吧! - “我看完了。” 云居博三啪一声合上档案夹,交还给降谷,潇洒道:“你不用管。我自己解决。” 降谷零难得惊讶地看他,“你?” 博三:“……我受伤了!这个一点都不信任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只是——”降谷放轻声音,“你真的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谁吗?” 生物博士(未毕业)很有底气地微笑起来。 “我知道啊,”他说得斩钉截铁,“水无怜奈。或者说,基尔。对吧?” 他伸出手,享受地沐浴着降谷零震惊的目光,将一张纸条卷了卷,塞向他下意识抬着的枪口,“我知道你肯定从松田那里听说‘noble’的事了。所以这是春上女士最近的行动轨迹。我是从她那里了解到这个词的。” “——信任我吧。虽然不能透露方法,但我能搞定基尔那边的事。也替我向他问好。” - 半分钟后。 降谷看着满头细汗塞纸条的云居博三,神情尴尬而悲悯,“你要不然别卷了。” 多新鲜呐,打工皇帝、警校卷王让我别卷了……云居博三悲凉地想着,抬起头来抗议,“你再等等,我这就卷好了!” 降谷零冷酷无情地收回了枪口,“这是口径7.65的枪,纸条怎么可能放得进去啊。” “可是我看影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你拿回来让我把这个b装完!喂!!!” 间不容(十) 云居博三心情沉重地启动自己的车子。他在降谷面前故作的轻松笑容早就消失不见。 面对一个经验丰富的卧底,看过漫画是他唯一的优势。他知道水无怜奈——基尔的身份:她是本堂瑛海!是本堂瑛海啊!CIA的卧底!在青山老贼补充“卧底都没杀过人”的离谱设定以后,唯一一个真的杀过人(特别备注:自己亲爹)的卧底! ……是不是太地狱了啊他还是很尊敬基尔的!云居博三狂敲电子木鱼。 也是因为这份尊敬,他必须自己站出来,强硬地要求由他独自处理警用装备厂的事,而不是配合降谷行动。让两个卧底内耗能对正义有什么好处!无论谁暴露了或是受伤了,都是红方的巨大损失啊! ——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凭借对剧情的了解,用基尔的真实身份威胁她。 他不想这样。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而且……基尔的表面身份也许有可利用的空间。他陷入沉思。 - “博三要自己解决吗?”萩原彻底震惊了,“他想怎么解决,去推上加入水无怜奈的黑粉群?” 降谷:……好像还真的很符合云居博三的脑回路。 “他很认真,”降谷零漫不经心道,“所以我同意了。” 萩原立刻察觉到了什么。 “……水无怜奈想查的,”他压低声音,“不只是动物实验吧?” “还是那么敏锐啊,萩原。” 这就算是默认了。萩原只想叹气。 “那么,还有之前那件事——你的安全屋?” “是。不如说水无怜奈本来就没有拿到动物实验的确切证据,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安全屋上了,”降谷零先是肯定,又赶紧补充说明,“放心,是我自己放出消息去转移她的注意力的。” 萩原几乎是喊出了声,“太危险了!” “没办法啊,虽然我仍然信不过,”降谷的声音带着笑意,“但Hiro和你是相信云居博三这个人的吧?” “所以我也信任你们的判断。景光对我说过,云居曾经警示他小心一种名为APTX4869的药物。如果那个动物实验真的会对反抗组织有帮助,那么就值得我冒点风险去为他打掩护。” 紫灰色的双眼此刻明亮如星。 “当然,也不是不要报酬的——我会全程监控他和水无怜奈的对话。这部分情报,公安势在必得。” - 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两天后的夜晚,云居博三与水无怜奈在波洛咖啡店会面。他早就拜托了工藤老师盯着自家楼下,有哪里不对立刻报警,因此现在分外有底气。 “水无小姐真是准时。”云居博三满脸假笑。 秀丽的手指推过信函,水无怜奈只是冷笑,“您特地把这样珍贵的东西寄到日卖电视台来,只为了和我见一面。我怎么能不来呢。” 她不会把我当私生粉了吧!云居博三大感受辱,但旋即想到水无怜奈都调查警用装备厂了一定认识他这张脸,放松地开口,“为了你……和与你相关的人好,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对话没有其他人会听到。” 水无怜奈那双清透的蓝猫眼不理解般地眨了眨,随即水盈盈地弯起来,“您可真会说笑。怎么会有别的人呢?” 和她正常聊天一定让人如沐春风,可惜云居博三没这个福气。博三根本没有去接她的话,“没有就好,我没时间确认了。接下来我会以非常冒犯的方式对话,我满怀歉意,但没办法。” 迎着水无怜奈警惕的目光,他眼睛微闭,不给对方留时间、也不给自己留时间地快速说着,“你有一个弟弟,出于最后的良心姓氏我就不说了,反正信封里就是他的照片。他叫瑛佑,你知道他的下落,还定期给他打钱。我无意追踪他,在此之前更没有调查过他,之后也不会,你可以用一切手段去证明。” “而我要和你说的是,他因为不知道自己接受骨髓移植后血型由O型变成了AB型,非常怀疑血型是AB型的水无怜奈盗用了他姐姐的身份。如果不解决他的疑惑,他早晚有一天会靠近你,到时候就是你的把柄。我说完了。” 只是一息之间,水无怜奈的表情已经从震惊转为冷静。云居博三在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埋伏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即使重伤都不会被组织放弃的卧底小姐。 “谢谢您的消息,云居先生。”她没有做多余的挣扎,指责他的试探或是矢口否认——都没有。她对自己的判断力无比自信。 对,就是这样自信的人,只有这样自信的人,才会信任自己对柯南一个小孩子的测谎结果并迅速作出反应。 云居博三望进她的眼睛,知道自己赌对了。 “所以,您打算用这条消息,和我交换什么呢?”她相当平和地问,“是这次对警用装备厂调查的起因和应对方法吗?” 云居博三很快地抬起嘴角笑了一下。 “不,那种事情我自己解决,”他放重了语气,“我冒昧地希望,能用这些交换您的一个承诺: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我提出要求,您必须调动您的一切人脉,以最快速度接管某件事件的一切新闻报道。可以吗?” 水无怜奈愣了一下。 “只换这个吗?”她状似真诚地开口询问,似乎真情实感地为云居博三这个人的利益操心,“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博三只是油盐不进,“我不觉得这件事很好办,您能为我排忧解难的话就太感谢了。还是说,您愿意给我一些赠品?” “真是个有趣的要求,”水无怜奈仍然保持着神秘的笑容,“所以,您是在为您的同伴保驾护航吗?” 同伴?云居博三一时不解其意,但隐隐能想出来,她是在试探他与谁有关系! 组织内的人……水无怜奈能接触到的、组织内的人…… 她知道了什么? “不,”云居博三回答得又快又脆,毫不犹豫,“我将要为我的同伴保驾护航。” 他赌了一把。如果他用瑛佑弟弟的信息换得这一次警用装备厂不被调查,看似度过了危机,但却也间接向水无证明了他在乎警用装备厂的情况,间接坐实了动物实验的存在,甚至还会坐实其他水无知道的信息,将他与那些都建立联系。 虽说看漫画的时候,他真心希望红方赶紧坐下讲讲PPT开个组会,但现实中,不同机构的卧底身份互通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可不想害了降谷他们。 更何况,从原作剧情来看,水无本人的身份也朝不保夕。一旦她暴露,由她经手遮掩的事件也会被翻出来,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完蛋。 还不如借用她被组织和CIA双重加固过的记者仕途,换一次炸/弹/犯复出的时候保证松田和萩原人身安全的机会。这次绝对不会有什么现场报道导致的乌龙了,他们两个混蛋更别想在媒体上看直播! 而且,这就是云居博三这个人的心声。他将要保护他的同伴。所以这个答案应该能躲过bug一样的测谎,要是躲不过……那他就认栽! 云居博三强撑着坐在桌前,后背已经差不多全被冷汗打湿了。 说句实话,他对怎么躲过警用装备厂这次被调查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水无不确定他的阵营归属、对他有些忌惮,那或许他还来得及转移一些东西,最起码要送走阿尔吉侬;又或者她相信,云居博三这个人不会暴露她弟弟的信息、是个好人,也许她会动恻隐之心,放警用装备厂一马。但现在看来,两边都不是。 真是沉稳的卧底小姐。 “我尊重您的选择,会执行您约定内的要求,前提是我有判定您是否守约的自由和行动力。”水无怜奈最终笑了笑,一拂自己的额发,潇洒地站起身,“既然有求于人,就要保证我的相对安全,我相信您是有这个准备的吧?” 云居博三疲惫地清清嗓子,“非但如此,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绝对会主动出手尽可能保障您的绝对安全。我不想与您为敌,而且非常敬佩您——本来的姓氏。我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毫无信心,不过如果有缘,非常期待与您再见。” 水无怜奈的动作停住了。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云居博三的脸。她看起来很悲伤,很怀念,很为难,很坚定。 “无论如何,”她轻声说,“我会走下去的。无论如何。” - 诸伏景光听完了现场直播,默默收起瞄准着波洛的狙/击/枪,悠然切换讯道,“——Zero?” “Hiro. ”对面传来降谷沉稳的声音,“结束了?” “嗯。风见大有长进嘛,放的窃听器竟然能不被基尔发现。” 降谷零的语气相当平板,“因为他是放在云居博三身上的。” 诸伏景光:“……” 感觉日本警察完了,而且还是一次性完了两个。 “所以,基尔真的是卧底?”降谷零发问。 “八九不离十吧,如果是组织的人,被用亲人威胁,不可能让云居活着出波洛。等查到那孩子应该就可以完全确定了。”诸伏说得很是轻松,“知道血型和手术经历,还知道名字,即使是风见也能做到吧?” 确实。在可以预见的大丰收面前,降谷也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怎么感觉风见和云居已经成了两个能力衡量单位了?” “哈哈,确实,”诸伏景光放轻声音,“零,我们不能贸然接近基尔,否则云居会很危险。目前听来她没有对云居动杀心,但如果平衡被打破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会注意的,”降谷抱怨,“云居真是……明明知道那么重要的信息,只用来交换那种事。连威胁人都不会啊。” “不过作为同伴的话,还挺让人放心的。” 间不容(十一) 怀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云居博三在中间的时间里照常上班、做实验,甚至还抽空在东京又一次交接了直升机;等到他从降谷零那里得到消息,说这次只是虚惊一场、是组织对先前事件里涉及过的机构做补充筛查,就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云居博三对他们与水无的交锋和合作一无所知,但他知道他们肯定要去忙许多事情:整合、确认情报;调查人员信息;维护通信渠道;检查实验室和通话记录…… 博三想要帮忙,但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他能做的只是等消息,以及——按时上班。真不错,宇宙不爆炸,爆处不放假;如果宇宙要爆炸了,那爆处更放不了假了! 没办法。云居博三在心里默念:没办法的时候,做你能做的事。 像是一脚踩空、随即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安心与悚然交织着:这次躲过去了。但下一次呢? 没有选择。他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即使前面只有下坡路:毕竟,如果前面只有下坡路,往下走也是往前走。 - 因为怀抱着这样的觉悟,等到爆处全体成员紧急集合的消息时,云居博三根本毫不震惊;相反地,他有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办公室,他不由分说地挤到松田身边,“松田组长!什么情况?” 作为组长和无可置疑的王牌,松田稍早于大家拿到了消息。此时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他简洁道,“警视厅门口发现了预告信,写作风格和我们之前在商场诱捕的那两名炸/弹预备犯很像。” 传递预告信的不是原本漫画中的传真机。看来这段时间的追捕终究是让那名犯人难以招架了。 云居博三冷笑着爆了句粗口,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被紧急泵到什么地方去,手指冰凉,心脏跳得像只战栗的幼鸟,但他很镇定,“真行,可太行了。回头我必揍今天门口当值的警察一顿,谁也别拦着我。” 爆处的顶头上司从大家身后路过,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那可能有点难,因为想要见到他,你得先离开这个世界。” ……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已经毁在这个犯人手里了。 “预告信的内容是什么?”说话间,最后一个组也到了——为首的正是萩原,他们一整队刚出任务回来,甚至连防爆服都没脱。他大步进门,甩掉头盔,“作为参与者,我和小阵平分析过当时的资料,也许有利于解读内容!” 不要!云居博三差点就想要脱口而出:不要解读,他一定是冲着你们两个来的!是你们逮捕了他,这次他一定会报复!他最喜欢用人命要挟伤害警察了!解读出来就会落入他的陷阱! ——但他说不出口。已经有一条生命因此消逝了。他说不出口。 ——他是警察。他们都是警察。他们应该尽责任。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那封信的内容和1200万人质回忆部分的内容一模一样。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变化。 不,不不不。没有什么好值得庆幸的。松田仍旧迅速破译出了含义。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怎么可以没有呢! “怎么七十二号圆桌就非得是摩天轮了!”云居博三拍案而起,声音尖厉得像只猫头鹰,“你们东京没有海底捞是吧!” 赶来开会的目暮警官:……? “不,松田的解读合情合理,确实是摩天轮的可能性最大。”上司也站起身,“还是说,云居你有别的意见?” 电光火石之间,云居博三已经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如果是摩天轮,事情非同小可,”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沉稳可靠,“我知道目暮警官您会联系警员封锁现场。而这很有可能在社交软件上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媒体到达现场,从而使犯人了解现场的动向。” 云居博三越说越顺,越说越快,“这不是杞人忧天。据我们之前的了解,越狱的那名犯人预先勘察了一些‘观赏’爆/炸现场的地点。他有这个习惯。因此我有两点要求:第一,请参与了商场行动、和我们一样了解犯人的伊达航警官安排巡逻附近能看到摩天轮的天桥、高楼,确保犯人不可能长期观察摩天轮;第二,我要现在联系我认识的媒体人,尽一切努力让犯人无法在媒体上了解摩天轮的情况!动作快!” 第一步,绝对不能让犯人确认警察进入摩天轮的时间。如果他能确定,他就会立刻开始用下一个炸/弹所在的地点要挟警察!云居博三没时间听目暮的回应,说完就立刻跑出去给水无打电话。 “水无小姐,”他急促道,“现在就是兑现那个承诺的时间!我要你尽一切努力封锁东京市区摩天轮相关的报道、视频和文字内容,无论是社交媒体还是传统媒体都要你来接管!做不到的话你知道后果!” ……事后再向水无小姐认真道歉吧。他叹气。 第二步,必须要现在立刻去开直升机!云居博三奔向自己的车,直冲上路。 - 云居博三钻进直升机驾驶位,在控制面板前手上连点,毫不犹豫地把A2A讯道全部关掉,只留下他改造过的A2G。 必须把握时机。解决炸/弹也许很简单,但不能让犯人觉得摩天轮的炸/弹没有杀伤警察的希望——那样的话他就会发出下一封炸/弹预告信,而对未知的新位置,云居博三毫无把握,这几年来他都是在为摩天轮做准备;博三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让松田和萩原相信他为这个炸/弹准备了好几年,无法阻止他们去处理这个炸/弹,所以最好在他们被威胁前就搞定这一问题。 ……但即使再准备,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他需要一点点运气。就一点点。 “萩原,”云居博三将机身拉到稳定高度,靠改装过的空对地通讯与他对话,“告诉我,你们上摩天轮了吗?” 萩原的声音急切地响起来,“暂时没有!我们刚到——”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天啊,”云居博三几乎没有停顿地念叨着,“太好了……” 对面的语气相当疑惑,“博三?你那边怎么有螺旋桨的声音?” “我这边没关系,我就没这么安全过,从来没这么安全过,”云居博三感觉自己快哭出来了,赶紧拧了大腿内侧一把,“求你了,炸/弹我马上就解决,我能解决,真的!千万别上去!” 第三步,第三步。云居博三掐断通讯,用力把汗湿的掌心在纸巾上擦了擦。这是最后一个小动作了,接下来他需要全神贯注! 以上这些做法都是能够和官方解释的。接下来,第三步,他要做不能解释、所以要尽量悄悄进行的事。 ——也许博三的第一步、第二步可以拖住犯人的步伐,但以他的方式去解决炸/弹,不可能不被犯人发现。在直升机出现的那一刻,只要犯人还有自由行动的能力,这颗炸/弹就会成为废棋,犯人很有可能会毫不留情地预告下一颗炸/弹的位置,重新夺回主动权。而这样,警方就会失去抓住他的机会,甚至又一次落入他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所以,第三步:必须强硬地阻断所有他发出预告信的可能! 云居博三并不知道他使用的设备。所以,他只能启动他预先埋设在杯户公园摩天轮附近的信号屏蔽器。 唯一可供庆幸的是,摩天轮附近没有医院,铁路干线也距离较远,这种行为至少不会危害到医疗设施或是火车运行。 ……但他很有可能导致民众恐慌。他还有可能影响到某个人叫救护车、某个孩子找爸爸妈妈。他可能搞黄十万火急的生意,从而让一个商人倾家荡产;他可能阻拦患者联系医生,从而让一条生命悄然逝去。 也许之前,云居博三并不在乎。因为这里只是漫画世界,他只是个外来的客人。但他现在已经与这个世界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有常去的便利店、常打招呼的列车长;他收过老人家的感谢信,拿过万圣节发的糖;他手腕上系过绿丝带,床头旁插过郁金香。在这个世界吸入的每一个氧气分子,都组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与世界密不可分。 “因此我必须对所有人负责,信号屏蔽的时间要尽可能短。”云居博三在心里默念,“我应该有这样一种精神:为了公众安全而涉险。” 所以,第四步:俯冲下去,不计后果,带走72号摩天轮坐厢! ——但与此同时,与此同时他要做一件事。 “萩原,”云居博三又一次接通通讯,“听得到吗?还是我。” 松田的声音从他的头戴耳麦里传出来,云居博三被那咬牙切齿的语气震得一缩,“谁教你这么干的?” “动作指导黑泽阵,致敬《纯黑的噩梦》。”他毫不谦虚地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真爽。组长,别怪我抢爆处风头哈。” “很开心?很享受?” “嗯。特别开心,特别享受。” 他的组长哼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打电话来呢?” “因为我要为你们打call!打爆电话!”云居博三不假思索地说。 他自我反思:梗是不是有点老。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是有点害怕。”拉起机头,云居博三坦然承认,“我特地改造了讯道,就为了这会儿能听到你们的声音……我有点害怕。” 两声不轻不重的叩击。他知道,是对面有人用手指在敲话筒。停顿两拍,随即又是两声。 两短,两长。 ……这是先前,云居博三敲他们公寓门的暗号。在过去无数的日月里,在这两短两长之后,他就可以进入他们温暖的公寓,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他们共同讨论无数问题,度过无数危机。 “我们在这,”萩原说,那声音和缓温柔,“我和小阵平都在这里找那个犯人。你放心,快点回来。” - 诸伏景光与降谷零早接到“云居很在意的那个犯人重新出动”的消息,此刻早赶到能看见摩天轮的制高点。他们面面相觑。 “……那个,”诸伏不确定地指着天空,“是不是之前莱伊带走的飞机?” 降谷零咬牙切齿,“显然是。” 他何等聪明,早把事情串了起来,“我说云居怎么可能逃得过琴酒的眼睛,原来是莱伊给他打的掩护!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先不说那个,”诸伏难得地打断了自己的幼驯染,满脸忧虑,“你是知道那架飞机上有多少危险东西的。” 瞬间想到军/火名录的降谷零:“……” “他不会,”降谷震惊道,“想扫射摩天轮吧?” 间不容(十二) “我们抓到了,那家伙。”松田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刚被装车带走。” 云居博三正开直升机提着摩天轮坐厢移动,战战兢兢,“好消息啊!警车还是萩原的车?” “都不是,”萩原活力满满道,“救护车。” 博三迅速脑补了他们勇揍犯人的场面,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放心,爆处其他人没人知道飞机上面的是你。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摩天轮坐厢?”松田组长询问工作进度,“扔海里?” “都说了你们日本人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海里扔啊!”云居博三下意识回。 松田:“……” 等等是不是有点地狱了!博三赶紧老实交代,“不是不是,我想开自动驾驶,让直升机带着它升高度,然后我开座椅弹射飞出去。” “为什么要弃机?”松田很是惊讶,博三都有点怀疑他已经在想着怎么拆飞机玩玩了,“好浪费。” 云居博三就笑,“因为这飞机是我用人情换的。欠别人的人情债不好,不如用一次就扔。” “而且——”云居博三还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一个卧底的身份从他这里泄露,浑不知他早把水无怜奈坑到日本公安那里去了;他放轻声音,“是从敌对势力手里拿的。所以,还是毁掉比较好。” “明白了。”松田只是嘱咐,“早点回来。” - “啊。” 短促的感叹过后,云居博三干巴巴地说:“坏消息,好像不行。座椅弹射卡住了。而且我的跳伞技术也很差,跑不了了。” “别开这种玩笑啊!”萩原急促道,“能不能让地面指导你降落?” “对不起,不可以。”博三叹气,“为了不被影响,我改造过讯道……A2A被我关了,A2G也只有你们能接到。现在,我的地面只有你们了。” 电话那边又响起了敲击声。 “谁说接不到地面指导的?”松田的语气仍然平稳,“开自动驾驶,保证不坠机就行;然后你爬到坐厢里去,我和hagi来指导你拆弹。等拆掉之后,你就降落到海面上去。” “松田组长。不,松田同学——”云居博三惶然地看着他赶工出来的液氮冷冻枪,“我可以吗?” “你一定可以。”松田说,“因为我们就是你的地面。所以你一定可以降落。” -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学生。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 云居博三放下拆弹工具,向后靠在座舱壁上,“完蛋了。好在我带着它离开了居民区,直升机坠毁前就会被炸/弹解体,碎片应该也不会对地面有什么影响。我的遗书本来是自动发送的,但现在空中没信号;你们去我实验室找吧,在阿尔吉侬鼠笼的保温夹层里。” 出乎意料地,萩原完全不为所动,“我不觉得你会就这样放弃。你为这个炸/弹准备了很久吧?” “——哎呀真是瞒不过你!研二,你这能力根本就是开挂吧……”本来想吓唬一下大家的云居博三嘟囔,“实话实说,你们知道1412吧?就那位前两年消失的怪盗基德。” “知道——滑翔翼!” “对,”他背上阿笠博士改造好的滑翔翼,对着通讯器说了最后一句话,“但我有一点没骗你们。我的遗书真的在夹层里。” 说实话,他没把握。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并不知道他能否带着滑翔翼安全降落。 跳下之前,他伸手敲了敲直升机外侧。 两短,两长。 他怀着珍贵的希望。他想要像这样敲开两名警察的门,敲开正义、开朗与责任感的门。他想要参与他们的生活,他想要融入这个世界。 ——他一定能安全降落。 - 完好无损地下了飞机后,云居博三毫不意外地吃了个停职处分。 虽然他们的A2G通讯使用了特殊的讯道,他请水无怜奈帮忙后现场没有人拍下滑翔翼的轨迹,导致他下飞机的身影没被追踪到,姑且瞒过了上级;但也正因为如此,根本没有人知道云居博三这个人当时跑去做什么了。练习时长两年半的爆处警察竟堂堂逃班!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松田和萩原倒是毫发无损。一来,他们毕竟是出手抓住犯人的人;二来,总不能把两大王牌一起停职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诡异的超脱感。”当着三春泽的面,云居博三一边开仪器的风机开关,一边在实验室旁若无人地公放大悲咒,“要是停职时间再长点就好了。” 三春泽:?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警备部也没听说过。”他帮忙按开冷却水,“那次在商场也有这个犯人出没?” 云居博三眨了眨眼睛,纯良道:“啊,能不说吗?” 不愧是能养比格犬的男人。三春泽抽出只胶皮手套戴上,捏住了仪器的进样管,“快说。” 生物博士(未毕业):……你要是我师弟,我就打死你。 “真不能说,”他诚恳道,“大哥,我们实验人要迎难而上,你不能只捡软柿子捏啊。有本事你问松田组长去。” 三春泽瞪了云居一眼,放开进样管,掷地有声:“那还是算了!” 云居博三:“……” “不过,你真的得去问松田组长了。”三春泽说,“我来转告:今天晚上有机会单独提审那个犯人。松田和萩原都希望你能去。” 下一秒,他怀里被丢了一只胶皮手套。随后,就是一阵清风拂面:云居博三已然飞速跑了出去,连仪器室的门都没关。 “麻烦你帮我把那些样都测了!”走廊里遥遥传来他的声音,“我马上就过去!” 三春泽:我只是想听个八卦,为什么还要加班??? - “啊,你来了,”萩原招呼他,绝口不提有请公安帮忙,只是简简单单叙述结果,“我们帮你找了个空当,你有什么想问他的都可以单独问——当然,我和小阵平会听着。这样可以吗?” 云居博三感激地点点头,走进审讯室。 他实在有太多问题想问、太多情绪想要发泄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能越狱、到底为什么能在躲躲藏藏中犯下这样的罪行、又到底为什么要针对警察? - “你好。” 他压着脾气,和气地给犯人推过去一杯水,翻阅了一下先前的笔录,“也就是说,你是在他人帮助下越狱的?” 虽说在商场见过,但犯人似乎已经不记得他的脸了。对方战战兢兢地微笑着,“是、是啊。那个人只是来救我的狱友,但我当时想出去,求了他——” “是逼迫他如果不救你出去,你就立刻喊人吧。”云居博三语气平平。 犯人讪讪地点头,还想着拱拱手,但手铐坠得他抬不起手来,只能徒劳地动了动,“您明察秋毫,明察秋毫。” 云居博三一眼看到他鼻梁上的淤青,心头雪亮的快意一闪而过,“那么,你没有联络其他的炸/弹/犯协同作案?” “哎哟,我哪敢啊!”犯人叫起天屈来,“出来就只敢躲,我谁也没联络过!” 看来松田和萩原下手还是不够狠,他甚至还能喊这么大声。云居博三微微皱眉,“所以,为什么还要犯案?” 对方的神色顿时转为一种做作的瑟缩,“我、我本来只想好好过日子……我只想看看我家门口的河啊!可是,可是有个小孩子——” “够了。” 云居博三立刻打断。他很是知道后面是什么,不想自己也被逼到佐藤的心境上,尽量和颜悦色地继续问,“为什么要杀门口的人?” “没有杀普通人啊,”犯人嘀咕,“那也是个警察……” 他几乎快要坐不住了,音调一下子提高,“为什么是警察?为什么非要针对警察?” 没有媒体转播,没有车祸,没有死亡的同伙。为什么他还是要针对警察? “哈哈,你也不装了!”犯人尖利地笑起来,喝醉酒一样摇着头,把手上的手铐抖得哗哗作响,口沫横飞,“我早认出你来了!条子!你是那天的条子!” “我们还什么都没做!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做!外面那么多贼、那么多杀人的,你怎么不提前阻止?就盯着我们不放?你们到底算是有本事还是没本事,称职还是不称职?” “我可不是窝窝囊囊的预备犯!我能做轰动天地的大事!炸弹是世界上最精密、最聪明的东西,掌握它的我就是艺术家!我就是要给你们看看我的能力,我就是要把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我才是最厉害的!” 云居博三厌烦而淡漠地抬起头。 “够了。”他第二次说,“够了。” “哈哈,凭什么你说了算?我就要说,我要说个够,这里是我的主场,我的舞台!你们只配跟在我们后面跑腿,你们不会欣赏艺术,也不配参与艺术!” 在他欢乐高声的间歇,云居博三深深呼出一口气。 “……你之前在第九监房收监,每天的放风时间是下午三点。”他半阖着眼睛,“米花的狱警都很老练,习惯跟在所有犯人的最后面;除了周四那位经验不足,会让你缀在他后面奉承。因此,周四下午三点半,你会最后一个穿过监狱的第二道院门口。” “那里有条黄狗,可以传播狂犬病;而我正好认识几个p4实验室的朋友,能拿到病毒。只要在你经过的时候放它过去咬你一口,再在你去打疫苗的时候换一针生理盐水给你,两天后你就会开始恐光恐水,喉头痉挛;狂犬发作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你会死得很惨。” 犯人的神色开始变得恐惧,而云居博三根本毫不在意。 “每周二、周六的晚上八点,你们被允许洗澡。为防止发生奇怪行为,你们会轮流进入一个单间。那里的热水器有些漏电。地上和墙上都铺了瓷砖,形成了巨型瓷片电容。我只要在里面装个金属扶手,只在你在里面的时候撤掉它的橡胶外套,你就会瞬间死于电容放电。” “你的妈妈年纪很大了,她每月来看你一次,给你带些小菜。有时候会有芥末章鱼。这样的时候,她会在前一天采买食材。我可以在里面掺蓝环章鱼,她的视力已经很差了,不会发现。” 他握着水杯站起身来,没再去看犯人。 “……这样的方法我想了一打,”博三的声音在颤抖,“我真的想了一打。我一直盯着你。我他/妈/的一直在盯着你。因为你,我也差点变成一个可怜可笑的预备犯。” “但最后我没有做。不是因为我不恨你,而是因为我与家人朋友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金贵了,我只想无限延长它,不想毁掉它;我的工作内容也太重要了,我必须坚守岗位,而不是放弃身份。” “我为我是警察而自豪。而你——” 云居博三淡漠地宣判。 “你的命太贱了,”他说,“不值得我用那种代价去收割。当然,你对此也有同感,不然不会放弃了全部的人生,只给警察找点微不足道的麻烦。” “不过你该庆幸遇上了我,”博三笑了一下,“我小肚鸡肠,锱铢必较,最爱和人渣较劲。我会尽一切努力让你被判处死刑——”他举起手里的杯子,向着墙面狠狠砸下去,“你会像这个杯子一样粉身碎骨!” 杯子从墙上弹到地上,滴溜溜滚了两圈,完好无损。 云居博三:“……” “为了防止犯人自伤,审讯室的地面和墙面都包海绵的,杯子也是塑料制品,”冲进来的萩原赶紧捡起杯子丢在同样用海绵包着的桌角,哄孩子一样拦腰抱住他,“没事没事,博三不和杯子生气啊,先出去,先出去。” 云居博三:“…………” “……说真的,”他由着自己被拖出去,鼓起勇气抬头看松田和萩原的眼睛,“你们不生我的气吗?” 间不容(十三) 出乎他意料地,松田很快给出了回答。 “不会。”他说。 云居博三愣愣地等着他的补充说明。总该有吧?补充说明、附加条件、劝告威胁、担心教导什么的。他做了很多奇怪的事,说了很多恶毒的话,别说警察精神,道德底线都快让他扔马里亚纳海沟去了。他甚至为了他想达到的目的,用未成年小孩的照片威胁人家姐姐—— 姐弟相依为命。不是和水原家的情况一样吗。他当时才刚见过水原,转头就想了这样的主意。 大概是他询问的眼神过于直白,松田坦坦荡荡一抬肩膀,示意自己说完了。 萩原拍拍自己的幼驯染,“被抢先了。我和小阵平的想法一样哦?不过,因为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懂具体发生了什么,研二酱姑且保留生气的权利!” “那行,你先留着,”云居博三乐呵呵道,“没生气就好。不过首先——审讯室都包了海绵,那隔音应该很好?” 松田皱起眉,“是的。诸星大那次你不是也在吗?” 对哦。 “好,”博三很是开心地向后靠在墙壁上,像是笑得仰过头去。他小声吐出来几个字,“……别管我。” 随后,他用力抵住墙面。 云居博三似乎还想摆个起手式,但在他来得及做出一个嚎啕的表情前,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泪水来得又快又急,像泛滥的洪水,很快涨满眼眶、漫得到处都是。他没去擦脸,没去遮掩;相反地,他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仰着头,在审讯室一门之隔的地方,畅快、难过、幸福、遗憾、满足、无奈、自豪地哭了出来。 他之前还想着字面意义上地负隅顽抗一下,特地靠在墙面上才气吞山河地开哭;但真到了哭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他根本站不住。乱七八糟的东西撞进他的脑子,又在巨大的喜悦与庆幸中消失。在眼前乱晃的白光下,他跪坐下去,狼狈潦草得像一团乱糟糟的水草。在河口湖里缠着他的水草。 但不重要,不重要了。他最想做的事情、最想解决的事情已经搞定了。他又是哭,又是笑;最终还是要哭,最终还是想笑。 声嘶力竭的哭声在走廊里荡开,被墙面撞得到处都是。 “……萩。你带纸了吗?” “倒是带了,”生活不易,萩原叹气,“但现在不是递纸巾的时候吧?” “我想也是。” 他们一左一右,不算很勉强地把云居架出了警视厅;次日,“工作时间翘班会被松田组长亲手打断腿然后扔进护城河抛尸”的传闻在机动队人尽皆知。 - 因为是刚从现场回来,松田的一头卷发被护具压得尚且相当服帖,看起来比平时驯顺了不少;对面的长官看他几乎在冒热气,也不忍多说,先去倒了杯冰水预备拿给他。 “找我什么事?”松田直截了当地发问。 嗯,还是这么没礼貌。长官手里的冰水就转了个弯,朝着自己嘴边去了,“……也没什么事。就是,松田啊,你手下的那个云居博三,最近还好吧?” “云居?”松田摇头,“他最近可太好了。” 长官:“……” “就是太好了啊,活泼过头了!”上司死命摇头,不堪回首地道,“每天上班都一路跳着上楼梯!中午自费给每个分队的人点咖啡,足足持续了一星期!时不时就在工位上傻笑,他对面那个警官,叫什么来着?” 松田轻声提醒,“明石。” “哦,明石警官。那孩子是新从交番升上来的,本来性格就内向,平时都不和同事交际的!他哪见过这个啊,让云居吓得不轻,差点去买盐袋放桌子上辟邪!” 松田很是无奈,“这种事的话,他和云居本人交流一下不就好了?” “交流了啊!”长官深吸一口气,“结果云居看了他的办公桌就大惊失色,还没等那孩子开头呢,就嚷嚷着什么‘嗑盐有害健康’,什么‘珍爱生命远离嗑盐’,把人家一袋子盐全给扬了!这下他彻底觉得云居是鬼了,说要请僧人来驱邪呢!” 松田:“……”完了,这下彻底灵能百分百了。 “总之你们还是同期同学对吧,”长官紧紧握住爆处最宝贵的一双手,托孤般开口,“也劝劝他吧!虽说精力旺盛没什么不好的,但突然行为异常也太吓人了!” 松田阵平默默抽回手。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这里很需要萩原:如果是萩在的话,他就可以巧妙而理直气壮地对长官说“习惯就好了”而不会挨骂。 而他的话,只能…… “习惯就好了。”松田语气截然地开口,还相当气人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毕竟,可能这才是云居博三的本来面目啊。” 虽然,感觉上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在警校的时候,云居似乎就是个总会不自觉地语惊四座、走在路上就像要跳舞的人。尽管似乎也会为什么事苦恼,但很快就以一种把它们甩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决心开始欢笑。 现在也不过是又在做他自己。 - 云居博三两只手都提着超大的咖啡袋,像条鱼一样相当笨重地一路扑腾上了台阶。路上他与七八个同事打了招呼,对他们好奇惊异的神情浑然不顾;随后,他挂着闪亮到吓人的笑容,相当失礼地一屁股坐到新人的正对面。 “你好哇,明石警官!”他自认为很有亲和力地伸出手,开开心心递过咖啡,“请用!” 对方有些抗拒地向后缩了两步,“我就……不需要了,谢谢、谢谢云居前辈。” “别走哇!”云居博三一击不中,直接勇猛地扑过去,就要把咖啡往他手里塞,“你没事吧!没事来点美式!” 明石:这个前辈真的好可怕。 他惊惶地站起身,几乎把咖啡带倒,“云居前辈!我就先告辞了!” “别走哇,在我们爆处,无故早退是要被松田组长打断腿然后扔进护城河的!”云居博三热情洋溢地道。 明石:所以你自己参与造谣传谣的吗??? 可没有留给他愣怔的时间。就在他震惊的那一会儿,云居博三已经眼疾手快地拖出了他工位的椅子,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这是个好位子。莱纳,你坐啊!” 明石:“……”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那杯咖啡。” 云居博三仍然嘻嘻哈哈、疯疯癫癫。但,在他弯下腰的那一瞬间,他贴在明石耳边,轻声说,“因为它没有加盐。对吗?” 迎着明石震惊的眼神,云居博三再次向他伸出手。 “出来谈谈吧,明石警官?” - 天台的风直扑在脸上,云居博三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船上的海风。但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其实一开始,是其他同事发现了你拿的那包盐吧?”云居博三轻声道,“你藏得快,他们没来得及看清,但至少能判明种类。情急之下,你就把锅推到我头上,说是为了辟邪买的盐。” 明石低下头,“我很抱歉……” “没发生需要抱歉的事,”博三皱眉,“——因为我看清了。那是工业盐吧?” 云居博三有些不忍心地闭了闭眼,“突然从交番打申请调过来,来了以后又不愿意和大家交际;对具体的工作内容也不热情,仿佛只要到这里来就完成了所有的事。” “是不想欠人情吧?每次都拒绝我的咖啡。因为你知道你没办法还回去——” “你本来是想在进入爆处之后,就立刻在工位上,”博三有些悲凉地吐出那个词,“……自杀的吧?”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明石的眼睛。年轻的警察就叹了口气。 “你非要把盐整袋扔掉的时候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他放低声音,“云居警官,你是个好警察。萩原组长、松田组长和你,都是很好的警察。” “所以,我的身份瞒不过你们——没错,我是那名犯人的儿子。刚刚因在杯户公园安装炸/弹被捕的那名犯人,他的儿子。” 云居博三没什么动作,静静地听他说,“我恨他,我当然恨他,虽然我改了母亲的姓氏、远离他的家乡生活,但我还是恨他——可是,在此之前,我爱他。” “知道吗?他曾教我安装炸/弹,在我六岁的时候。我会为了讨他喜欢,在路过交警岗的时候说一句‘如果在这里装个压力传感,他站上来就会,嘭!’,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哈哈大笑。” “小孩子的恶意是更纯粹、更难解释的一种东西。我炸碎过小猫,不是他的要求,也不是为他表演,就只是我做了新的东西,想要试试;一直到他再次被捕之前,我甚至都幻想着与他重逢。没准,”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幻想里还有点恶心人的父子亲情什么的。” “——如果一个人有这样想过,”明石尖锐地问,“那他还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云居博三就笑了起来。他甚至笑了起来!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明石君。”博三握住他的手肘,小心地注意着他和栏杆的距离,“我不是因为看过你的档案所以认识你。” 他含着对自己的嘲笑摇头,“我是在你奶奶那里见到你的。那时候我正琢磨着要往你便宜爹的免费午餐里加蓝环章鱼呢。” 明石:“……啊?” “并不是只有你。我也这样想过。当然与血统无关、甚至与经历无关,卑劣的想法就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就像有光就会有影子一样,没有卑劣,怎么定义高尚?”云居博三拉住他晃了晃,像是要把阴晦的一层薄灰抖下去,“只要有高尚存在,当然就有资格!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活着,比如说那个人渣就没有。但你有,你是有的!” “——你要一直活下去。每一天崭新的人生都是对他的报复。如果你羞愧于你曾经扭曲的想法、阴暗的过去,就拼命延长阳光的时间来稀释它!” 他紧张地等着对方的回复。而明石沉默良久,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 “还挺帅的嘛,博三!”萩原从天台下的楼梯间冒出来,身后还跟着满脸揶揄的松田,“刚才的台词背了多久啊!” “完全是从胸中自然涌现的!”云居博三已经完全不要脸了,“怎么样,厉害吧?” 松田:“挺厉害的——以国中二年级的水平来说。” “喂!” “……所以,”萩原笑着看他,“感觉怎么样?” 你指什么?云居博三很想这样问一问,又觉得没必要。此刻,最值得尊敬的警察就在眼前,最可恶的犯人被抛在身后,他亲手铲除了又一片阴云;于是,终于能产生“得救了”的实感。 他对明石说,如果痛苦的回忆太多,就让生命发展壮大稀释它。那当然不是谎话,但对他自己来说,事情却可能正好相反:他没有什么可供一提的、特别的、仅属于他自己的悲惨回忆,最初和最终都会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因此他更看重的是在这里经历过的特别的回忆,所能遇见的最杰出的人。 宝石一样坚硬剔透、又能轻描淡写溶于人群的人。是盐。是只要有一点,就可以让人活下去的盐。只要有一点点,就能让人觉得人生有滋味的盐。不是夺走生命,而是维系生命的盐。 “感觉,”云居博三正视前方,“可以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间不容(十四) “我喜欢冬天,”云居博三陷在自己的羽绒服里,幸福地重复,“我最喜欢冬天了。” 没人理他。整个爆处浸在难得的清闲中,连键盘的敲击声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三两下,热茶的气味烘得人轻飘飘的。暖风打到了相当舒适的28摄氏度,在空气和悦的室内,连骨节都自如地舒张开。住在骨髓里、每晚入梦都探头打个招呼的湖水悄无声息地退潮。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云居自觉地起身开门。 “啊你们买零食回来了!”他怀着期待接过袋子:会是烤栗子还是烤红薯呢?“这种天气当然要吃——” 然后,他感觉一阵透心凉。 “冷饮?!”云居博三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萩原笑眯眯地摘掉手套,两下甩到自己办公桌上,“随时保持清醒的工作状态很重要哦。大家都来拿一下吧!暂时不在工位的同事也有份,姑且放到冰箱里面?不然会化掉的。” 好你个萩原,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软性点到吗……云居博三在心里竖了个中指,手上还是一点不慢地分发起了东西。掠过空荡荡的办公桌时,他皱起了眉头,“明石今天不在?” “啊,对哦!他申请了在机动队内部调岗,昨天已经通过了,会转去化学科。”萩原拍了一下额头,“还买了他的份,也先放到冰箱里面吧。” 云居博三熟练地抱住剩下的冷饮,用手背抵着把手打开冰箱门,“放四度还是负二十?” 萩原:“啊?” ……完了,科研狗的毛病又犯了。云居博三默默咬了一下口腔侧面,“我是说,冷藏还是冷冻?” “负二十!”萩原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 说实话,云居博三颇有些提心吊胆。他总觉得爆处安静了这么久,搞不好就会在快下班的时候整个大活;但生活并不总是戏剧,一直到晚饭时间仍然是风平浪静。大家怀着喜悦的心情辞别当晚负责值班的倒霉蛋,拎包跑路奔赴晚餐。 头顶的天色能称得上一句阴沉:疲惫的乌云像马路边滚脏了的柳絮,再叠上暗淡的天光,灰蒙蒙地压在心口上。但生物博士(未毕业)正处在最盲目乐观的阶段,对任何形式的明天都怀抱着希望,因此并不以为忤。 没准是要下雪了呢,他想。也许今年会有一个白色的圣诞节,与传统的圣诞红配色相映成趣。这就叫,红白喜事! 低气压下,连空气都走得慢些。臃肿的人群慢悠悠地向前,没有谁能在冻住的冬天里自由自在的流动。就连风也是一样。 又或者,并不是没有风。只是云居博三把自己用手套、围巾、口罩、帽子、羽绒服和对未来的热切期望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除了双眼外没有一寸露在外面,实在没有余裕去感受风。 风是无形的,无色的,无法被捕捉和记录的。谁能看见风、停下风呢? ——半分钟后,云居博三看见了风。 - 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也许已经突破了他自己的极限;生物博士(未毕业)还有闲心估算自己的配速,随后由衷相信,即使是鬼冢教官也会为他点赞——并不是他突然打算来一场冬季马拉松,只是就在刚才,他看见了某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子。 是一脸凝重的工藤新一。他踩在滑板上,娴熟地摆出了缓冲空气阻力的动作,算不上厚重的夹克衫在身侧甩得猎猎作响,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肯定要着凉;但他表情坚毅,眼神专注地追踪着未知的目标,明明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却对这份不安定感毫不在乎。 那孩子简直像是风的具象化。在完全反应过来原因之前,云居博三就被这个突然产生的念头激得追了上去。 他跑得飞快。但他很清楚,如果那是阿笠博士出品的滑板,可不是他能追得上的:云居博三还清晰地记得阿笠博士的设计稿,那玩意儿装了涡轮驱动的发动机啊!是能追汽车的!他也不可能当场汽车人变身或者召唤蝙蝠车啊! 等他冲回去开自己的车,恐怕新一早跑没影了。于是,云居博三助跑两步,看过后座情况后,一个斜冲拦到刚起步的私家车前,单手甩出证件,“警察!” 司机满脸问号地停车,而云居博三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上去,“紧急情况需要用车,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哦!好的!”对方还是个热血青年,一下子两眼放光,“警官您说,需要我做什么!是公路追凶吗!太好了,我一定完成任务!” 就说你们米花人是真的武德充沛。云居博三笑着点点头,又严肃了神情指向前方,“请追上那个踩滑板的孩子!” 司机:“……哦——啊?!” - 云居博三草草谢过被“他开着车追了一刻钟的国中生滑板,还差点没追上”这一事实刺激得三观重塑的司机,跳出去就扯住了新一的衣服,“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云居警官?” 新一还好好的,一张少年人的脸干干净净,没有伤口或是脏污,疑惑地转过来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追着你过来的,”博三把他上下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问,“是发现什么了吗?一个人行动也太危险了吧。” 还处在童年到少年过渡阶段的少年兼具侦探的敏锐观察力和小动物般的直觉,还有认真到执拗的正义观,某种意义上比原作的柯南还要难搞。他警觉地皱起眉,“我只是发现了可疑的人——但云居警官你反应也太大了吧?” 云居博三心说,因为我看过《沉默的十五分钟》啊!你小子一身冬装满脸严肃还踩个滑板,万一又把自己雪藏(物理)了怎么办?到时候大家只能一起,在大大的雪堆里面挖呀挖呀挖—— ……而且,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把新一当原作的江户川柯南看了。现在他是警察,这是个聪明、厉害、奋不顾身、运气还有点不太好的未成年人,他得保护好这倒霉孩子才行。云居博三给自己打气:管他什么《名侦探柯南》,现在我来了,这就是我的片场,《云居博三与倒霉孩子》! “这不是应该的吗,我是警察!还好意思说我反应大,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一看到可疑的东西就什么都不管了,天涯海角也要追到,这才是反应大吧?” 没有他预想中的炸毛反应,工藤新一只是狡黠地露出个一切尽在掌中的笑,“那么,云居警官是认可我的应对像警察了?” “嗯,如果你是说一看到可疑的人物就咬着不放的话——”云居博三迎着他期待且势在必得的目光,庄严道,“比较像警犬。” 新一:“……喂!” - 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被追踪的不明目标似乎没有什么新动态,工藤新一顶着半月眼看他。而云居博三毫不心虚,就是不松口让他留下参与调查,“把细节告诉我,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如果云居警官不让我留下的话,”工藤新一拖长了声音强调,“我是绝对不会说情况的哦。” 云居博三当即驳回:“没门。我可不能让未成年人做警察的工作。” “这是侦探的工作!”新一据理力争,“目前为止没有人报案、也没有非法侵害发生的实质证据吧?所以反倒是你在抢我的工作哦,云居警官。” 博三:……完蛋,他说的话好有道理啊。 “好吧,我同意了,小侦探。”云居博三摸他的头,“说说情况吧?” - 云居博三一脸呆滞,“总结一下。也就是说,你先是看到了一个穿连帽衫、背着底部疑似有血的琴包的人,然后他跟一个金色头发的人在地下通道交接了可疑的东西,随后独自行动?你起了疑心,故意挤了他一下,让他的包裹过了地铁的安检机器,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没办法报警,所以独自跟来了,是这样吗?” 工藤新一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博三:“……” 我可以确定你说的是谁!云居博三悲愤地捂住了脸。 怎么会这么巧啊!你们两个堂堂组织成员兼卧底,怎么会随随便便被记住特征啊!这又不是真纯那次,她要靠近她哥哥,其他人也是没办法……但话说回来,琴酒好像也确实从来都不在意被记住外貌特征,反正没人抓得到他。难道这就是反派的力量吗? 这太离谱了。但不管怎么样,无论他俩执行的是公安的任务,还是组织的任务……都不能让新一跟下去了。且不说不能让他干扰到卧底大计,万一再引来什么注意,他提前几年吃a药怎么办?高中生都变成小学生了,国中生吃完恐怕得直接回樱花班深造,身材直接变成干物弟小新。 “这样的话,我觉得是新一想多了哦。”云居博三搓搓脸,揉出一副记忆中目暮警官那种忠厚老实、纯洁乐观、对线索证据刀枪不入的表情,“在地下通道背琴包的话,没准是underground的艺人呢?所谓的血应该也只是沾到了颜料什么的吧。” 新一用“你发什么疯”的眼神看他,“可是,他的表情很严肃,着装也没有艺术气息,绝对不是什么艺人!” “哦,那可能就是个严肃的喜剧演员吧,所以穿着很日常,”云居博三睁眼说胡话,“你不是说你把他的琴包挤进了安检,没发现问题?这就对了,自己的包袱竟然没响,哪个喜剧演员受得了啊。表情可不就严肃了吗。” 工藤新一:“……” “云居警官,你要相信我的直觉!”新一露出了可怕的表情,“那个人绝对和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有关系!” 嘿,要不人家是主角呢,直觉是真的准。云居博三甚至有点想笑,但他肯定不能透露同期的身份。于是—— “喜剧演员,还和违法乱纪的事有关系,”他状似真诚地装疯卖傻,“我知道了,那可能是个说脱口秀的吧!不用担心,人家演出去livehouse,沾了违法乱纪的脱口秀只有deadhouse了。” 新一:啊? “云居警官!”他整个人都急了起来,“他们已经进去很久了,我们真的不能再——” “到此为止。”云居博三把他的滑板提在手里,“这东西我没收,等回头再还你。现在我就给你打车,司机的电话我会留,工藤老师那边我也会联系,确保你回去。” “——云居警官!” “……我说,到此为止。”云居博三叹了口气,“这不是你能管的事,甚至不是我能管的。我就说到这里。不要再查下去了,至少现在不能……等你长大了,如果你还是像现在一样的优秀侦探,你会成为击垮他们的中坚力量的。” 听了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即使是工藤新一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很快,他抬起手指向前方的大楼,声色俱厉,“云居警官!他们刚才已经进去了!在普遍的下班时间之前来,很有可能是在蹲守某个住户,至少——至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的生命安全受到伤害!” 就是这个我保证不了啊。云居博三只想苦笑:他这么抗拒让小侦探留在这里,装疯卖傻胡说八道也想让他走,就是因为这个。 卧底是要杀人的。这孩子怎么能接受得了呢?万一诸伏是来做组织的任务,万一他今天必须要杀死谁——之后该怎么办? 他抬起眼看向大楼。时针已经走过八点,住户们纷纷点起灯。那是普通人的家,普通人的生活,卧底、杀戮与它格格不入。 在沉重浓厚的夜色下,它仍然安定、温馨。 ……安定、温馨,还有点眼熟。 云居博三震惊地看了一眼单元门—— 我靠。他想:我靠,这不是我家吗?! 间不容(十五) “好,我保证。”云居博三答应得分外干脆,脸上简直带出了几分“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的喜气,“放心回去吧,我这就给你打车。” 新一露出了怀疑的神情,“感觉……云居警官你突然就放松下来了。” “真是瞒不过你,”云居博三笑道,“所以没关系的!快走吧,这个滑板我就先帮你保管了?” 好像拿走小孩压岁钱的家长发言啊!博三在心里忏悔两秒钟,把滑板翻过来前后认真看了看,对设计指指点点,“我觉得这里可以做个破窗装置哎。就放在滑板一角,平时表面覆盖上带卡扣的保护套,也不会撞伤人,你要用的时候摘掉。” 想了想这玩意的时速,云居博三又试探着补充,“然后……之前给防爆服设计的那种足球式抗打击自动安全气囊,是不是也可以安一个?这样遇到刚性冲击的话不会太惨。不过气囊的话还是要阿笠博士来决定,我就随口说说,其实也没想好安在哪。” “好啦,云居警官,我知道了。”工藤新一带着无奈的笑容挥别他自己的滑板,“你要小心哦?这次……报警不会再被拦截了吧?” 云居博三底气十足地保证,“不会!快去吧!” - 说实话,虽然他瞬间笃定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心思,但对于这次会面,他本人仍然十分悲观:现在诸伏的来意很好猜啊!肯定是突然有了时间,跑来质问飞机的来路吧! 云居博三还对飞机是苏格兰和莱伊一起抢来的这件事一无所知。即使这样,他也已经觉出棘手了:虽然他看漫画的时候特别想知道红茶会议的具体内容,可是他没想过红茶会议要在自己家开啊! 再说了,降谷和赤井开会也就算了,他和诸伏开红茶会议又算怎么回事,原世界线红茶会议双方话事人就卧底相关事宜展开会谈吗?日美代理人战争? ……好像有点地狱了。云居博三把自己的想法拍回去,光明正大坐电梯上楼。 无论如何,反正诸伏都不会害他。 -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开开心心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普普通通地进门,然后被警戒线拦在了玄关。 ……警戒线?我家里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啊? “啊,你回来了,麻烦在门口等一下。”诸伏景光笑眯眯地从他卧室的方向——是他的卧室啊!——探出头来,左手早有准备般高高举起一张纸,“新鲜出炉的公安搜查令,请不要动!” 云居博三:“……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你一来就先搜我家?” “是啊。因为我们接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降谷先生举报,听说这里的住户不仅从违法组织成员手里交易赃物私自截留,还——” “好了行了你别说了!”云居博三立刻投降,“搜得好搜得妙,今天我家就是实景沉浸式密室逃脱,你搜到什么道具都可以问我要线索。” 他纯真地伸手去拉警戒线,“啊,这是什么呀,看着好像皮筋哦。你先研究密室吧,我就呆在这里。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诸伏:“……” 他无奈地走出卧室,“不,我当然没有在搜你的东西啊。” “那这是什么?”云居博三把警戒线缠到手上,“21世纪连网络都无线了,这里怎么还有线啊。” 诸伏仍旧是好脾气地笑,云居这才发现他那只琴包靠在玄关的衣架下,底部确实有些可疑的暗色,“是从现场拿回来的,一时兴起就想着和你开个玩笑。吓到了吗?” “也没有。就是,呃,就是,嗯怎么说呢,”云居博三伸手去提那个包,“虽然也有心理准备啦,知道公安的工作性质,也知道你特地等到我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尊重我了。但,如果你真的搜了的话,我可能会——” 他停住了。徒劳地挥了两下手后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形容词,于是他摇头,“也不会怎么样。不会怎么样的。” “我知道,”诸伏轻声说,“会觉得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了,是吧?” ……到底为什么要和目睹父母在家里被杀害的人聊这个,我真该死啊!云居博三怀着深深的愧疚悲痛闭眼,“不说这个了。今天有个蛮敏锐的小孩子盯上了你的包,虽然说安检没发现什么,但你还是小心些。以他的性格,搞不好会给你包里放上点会吸引安全员的违禁品什么的,让你下次过安检的时候被开包检查。” 诸伏景光微笑着掏出两条裁成刀具形状的锡纸,皱皱巴巴的,以生物博士(未毕业)的眼光来看,有点像实验室用来给锥形瓶封口的那种,“你是说这个吗?” 云居博三:……好小子,还学会薅实验室羊毛了! “现在的小学生还真厉害啊,”诸伏发自内心地感慨,“我也有听班长提过他。” “没事,我嘱咐过新一不要轻举妄动了。虽然他应该也不会听,但只要不是紧跟着你们跑,再遇到也总会有办法。”博三放下琴包,“……所以,真的是血吗?” 属于狙击手的蓝眼睛沉郁下去。 “如果我说不是,”诸伏景光抬了抬单边肩膀算作致意,“你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信?”云居博三说得理直气壮,“我相信好人和坏人都会流血,也相信你不会让好人流血。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说的话。” 那双猫眼闭了闭,再睁开时,已经又是平日里诸伏景光的眼睛。 “那么,”他维持着平日里温文的神情,和悦地开口,“是血。” “我想也是。你没受伤吧?” “没有。” “我想也是。”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气氛很古怪,很安静,但并不是令人舒适的安静;不该是家里会有的那种安静。 太安静了,让人寂寞。云居博三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他想对诸伏说,萩原建议过我养只猫,那会儿我是真的想起了在猫咖里被你抱着的奶牛猫,踩在你腿上拉成长长的一条;他想说,很遗憾,在警校那会儿常去的烤肉店倒闭了,临走前店里搞拍卖,我果断出手买下了当时降谷拿过的小台灯,就放在卧室床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他想对诸伏说你辛苦了,又想对诸伏说,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日本警察、损害公众利益的事。 他真的没有做过。 什么嘛!云居博三带着点自嘲笑起来: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想谈心,想叙旧,想再握住那只手。虽然并不那么熟悉,但他仍擅自感到亲切,感到悲伤,感到一阵无处着力的慌张:他明明很想帮忙,却总是制造麻烦、带来谜团。无论如何,私自与莱伊进行交易都几乎可以被定性成背叛。 ……但他们没有限制他的自由,没有封他的口,甚至没有干预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至今仍令人羡慕地平凡着。诸伏没有进行搜查,甚至愿意承担风险亲自来问他。所以,他应该接受他们的审判。他不该到这时候还仗着友情去介意他本来就该承受的怀疑。他应该为这份友情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没受伤就好,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云居博三主动开口,“诸伏同学。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诸伏景光很是无奈地看他。 “就一句话,”他问,“为那架飞机还有‘noble’的情报,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哦!看来莱伊还没有被他们怀疑!赤老师你做得好啊,不愧是你! 从出卖偶像和隐瞒同学的两难困境里解脱出来,真是一身轻松。云居博三此刻毫无心理负担,不假思索地胡说八道,“没有。关于‘noble’的情报真的是他从我这里拿走的,那架飞机才是他为此支付的代价。你们这个组织里有好奇心的人还挺多的。” 莱伊对这样东西感兴趣吗?想到宫野明美和她的妹妹,诸伏景光微不可察地一挑眉,“那么,云居同学在做的生物学研究和‘noble’有关系吗?” “没有,但和Nobel有关系。”想到a药的功效,云居博三说得毫不心虚,“我觉得我早晚能拿个诺贝尔奖!” 诸伏:“……祝你成功?” “所以,为什么这么问?”云居博三好奇道,“你们查到‘noble’的意思了吗?” “只是猜测,”诸伏景光端正了神色,“但零认为,‘noble’指的可能并不是什么贵腐酒——” 在云居博三惊异的神色里,他轻声叹气。 “是贵腐菌。” 像从梦境醒来前听到铃声,像海水倒灌涌入泄洪口,像恒星的碎片被引力拉回重新组成星球,像翻完书本的末页、合上最后一块拼图、手与手互相摸索着终于十指紧扣。天地间熵增倒转,所有东西各自归位,整齐明晰——在那一瞬间,云居博三感觉自己理解了一切。 贵腐菌。一种能感染富尔民特等常见葡萄品种、将其酿造成价格不菲的贵腐酒的细菌。它能改变葡萄本身的性质,把平平无奇的葡萄变成最珍贵的酒。 “刚才那张纸,”他轻声说,“你和我开玩笑的,所以不是搜查令。那么它是什么?” 诸伏景光就叹了口气。 “是你自己亲手做的STR报告,”他将那张纸展平,“阿尔吉侬腹部的肿瘤细胞和它本体的细胞分属两个亲缘关系相近的不同生物。能去做这种测定——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是啊。早就猜到了。云居博三叹气,“是的。以它的高分化性,可以在不离体的情况下培育出全部组织类型的细胞——也就是说,肿瘤能发育为与阿尔吉侬近亲个体的身体组织,包括大脑。而这部分细胞又克服了阿尔吉侬自身的排异反应。这样发育来的细胞,完美解决了克隆过程中端粒缩短、导致克隆体寿命不长的问题。” “如果这部分实验在未来真的成功,”他总结,“只要还有一个亲人在世,那么我们的祖先就永远不会消失。我们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他们安静地站在原地,想着各自所知的情报。诸伏想到的是克丽丝·温亚德——大明星的女儿,也是大明星本人;但她并不是刚一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就二十多岁、青春靓丽。她也有过童年时期的照片。她有坐在与母亲相熟的朋友后座上,戴着酢浆草花环,安安静静地走出过游乐园。 如果,如果真的有过这么一个女孩子——那么她去了哪里?贝尔摩德是自愿的吗?组织有向新生的大脑组织内复制本人意识的方法吗?这种事都能做到的话,组织的研究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而云居博三则想得更多。乌丸莲耶与贝尔摩德间的特殊关系又意味着什么?这部分研究与a药的研究是独立并行,还是互相交融? ……诸伏还以为春上女士的情报与云居互通,但云居博三自己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赤井秀一好心提醒,他完全不知道春上女士在私下调查这种事。她又为什么,要去找与“noble”相关的信息?她想到的是什么? 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到。就是因为能猜到,他才不想去面对啊。 空气像撕开伤口后涌出的血那样凝结,试图将屋子里的气氛堵回到破损前的样子。但这是不可能的。在死寂中,两短两长的敲门声分外突兀。 “——先别开门!” 诸伏低声喝止,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而云居博三早动作快过脑子地赶到了门前,旋开猫眼茫然地看了看。 “可是门外面,”他指指猫眼,“是萩的味道啊?” 诸伏:“……” 间不容(十六) 云居博三开门把萩原让进来,心里先就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如果再没个人进来缓和一下气氛,他就要在自己家被闷死了! 萩原大步跨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诸伏,也没露出什么震惊的表情,只是潇洒挥手,“哎呀,小诸伏也在。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博三在脑子里飞速想了一下梗图,把自己逗笑了,“没什么事,诸伏过来送东西的。萩原你是?” 半长发的警官指指倚在门口的滑板,“这不是很明显吗?新酱叫我过来看看。” 博三:“……新酱?” 萩原不明所以地微笑,“不是很可爱吗。新酱是个好孩子哦。” “算了。他和你说了多少?”云居博三紧张道,“没再告诉别的警察吧?” 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可乐,旋身坐到沙发上,又从茶几底下抽了根吸管,萩原研二向后一仰,“没有。他就对我说这个地址有些情况,云居警官说不能告诉其他人,所以希望我在保密的前提下过来看看。” “所以,”博三有点想笑,强作严肃地坐到他身边去,“他觉得你不算是其他人?” “哇哦!”萩原夸张地叹气,“难道我算是其他人吗?” 诸伏露出个优雅的微笑,“你们都不算,我算。请问这张沙发我能坐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阿瑟,请坐。”云居博三赶紧狗腿地起身让位,“这不是打击太大了没反应过来嘛。” 萩原还在专心吸可乐,根本没抬头看他们,只是轻松地问,“什么打击?刚才我就想说了,博三看起来像是被妈妈抛弃了的小孩一样啊。” 云居博三:“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吧。” 萩原:“——真的吗?!” 博三想着最有可能送出阿尔吉侬的春上女士,失落地点点头。 “啊。你和小诸伏原来是这种关系吗?!” “滚呐!!!” - 云居博三是发自内心地感谢萩原:如果他不来,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是萩原的不动声色与举重若轻让紧绷的氛围放松了下来。 ——但他把那张基因检测报告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他完全不打算告诉萩原刚刚他们讨论的事。 太危险了。组织最终的目的、最深的秘密……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们参与。一旦涉及,就不可能再逃得出去。他们会被绑死在这件事上。 他欣慰且毫不意外地发现,诸伏也和他是一样的打算。他们会有志一同地避而不谈。 ——所以,春上女士为什么会不顾自己安全、也不顾他的安全地去调查这件事?她想到的是什么?她在意的是什么? “降谷他没生我的气吧?飞机那件事。”云居博三相当生硬地转移话题。 诸伏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如地接话,仿佛之前在讨论的就是这个,“没有,零之前以为你会……”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用更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发现不是那样的时候,我们可是都松了一口气。” “极端的方式?”云居博三一愣,“他觉得我要去撞世贸大楼吗?” 诸伏:……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我们当时以为,”诸伏比了个枪的手势,慢慢转了半圈,“你会扫射摩天轮。” 云居博三:“……” “不是,我是大大的良民啊!”他惊恐道,“我哪有那种装备啊?” 从方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萩原凉凉开口,“也就是说,博三有装备的话就会真的这样做,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你别害我啊!”博三赶紧摆手,“才不会呢,我是警察哎。不过,你们怎么会这么想啊?” 诸伏笑眯眯地把手撑在膝盖上,低头看他们,“因为我们是组织成员啊。” 这下萩原比云居的反应都大,他当即往后退了一大截,“——景老板你不要过来啊!” “好了,不开玩笑。”得到了满意的反应,诸伏悠悠直起身来,“因为那架飞机上本来应该有很多强火力装备。你不知道吗?” 云居博三木然摇头,“不知道。我拿到的时候,只有一副钩爪和喷了我一脸的血。” 诸伏:“……” 他发自肺腑地评论:“看来,你和莱伊的合作关系还挺脆弱的。” “本来就是啊!” 为着“还好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的庆幸,他们各怀心思地安静了一会儿。 “啊——小降谷是真的没有来吗?”萩原一脸受伤地塌下肩膀,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诸伏,“难得见你们一面。” 云居博三像是被提醒了似的,猛然跳起身来伸头去看窗外。两人都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诸伏已经反过右手去摸腰后,左手扣在云居肩膀,“有什么问题吗?这里的视野死角是左边数第一栋楼四层以下和右边仰角二十五度——” “呃,不是,别紧张!没发生什么事!”云居博三尴尬道,“我就是想看看,降谷是不是在空调外机上。” 诸伏:“……经验主义要不得啊,云居同学。” “这不是已经两次了吗!不过,我也挺想见到他的。真心话。” 景光又笑了,他总是在笑,“我会转达的哦?” “也就是说,”萩原揽住他的肩膀,“你要走了,对吧。” “是啊。” “……记住这里,”云居博三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记住这间屋子。任何时间都可以过来。” 诸伏抬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当然记住了,这是你家嘛。” “不是,”博三摇头,“你们在的时候才是。所以要常来。” “好的,我明白了。”诸伏提起他的琴包,“我会记住。” ——他还是没有说他会再来。 说时迟那时快,萩原猛地扑了上去,给了他一个很结实的拥抱,“——也要记住这个!” 他真的很用力,把诸伏抱得结结实实,只留给了门口一个背影,黑色的发尾在云居眼前晃。云居犹豫了两秒,还是低着头走过去,替诸伏打开了门。 拥抱一触即分。诸伏默默地转身出门。他们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我还以为,博三刚才会抱上来呢。”萩原突然说。 云居博三没有回答他。 - 萩原试图留下把可乐喝完,但云居博三很是决然地把他赶出了门。 “我现在暂时不能接受这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有点难过,”云居博三是这么说的,“所以干脆只留我一个吧,这样比较日常。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要自欺欺人啊,博三。”萩原被他堵在门口,只能往房间里叹气,“缓解分离焦虑也是个大课题哦?” 博三只是不说话。 “……你想独处的话也没关系,”萩原在他撑在门口的胳膊上拍了拍,感到袖子下的皮肤紧绷着,在心里摇头,“虽然小诸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但我还会回来的。” 他去按了电梯。不同于已经习惯走楼梯间的诸伏,他按了电梯。 电梯在五楼停了一下。也许是住在501室的那位阿姨打算下楼遛小狗。云居博三每天晚上都会碰见她——也许不是每天晚上,晚上有时间点外卖的时候会碰见她。那是条很可爱的小柴犬,喜欢在别人的鞋子上趴下,咬鞋带。博三没制止过它,所以阿姨会点头冲他笑。 液晶板上的数字又动了。应该是他们到了一楼。 ……萩原会怎么做呢?是萩原的话,应该会和阿姨对话吧?聊聊小狗。他会知道它的名字。也许他会摸摸它。他们都很讨人喜欢。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他会得体地告别,在此之前再次向它伸出手。他会拥抱所有他想留下的东西。 云居博三关上门。 ——他怎么就学不会呢? 他坐到沙发上。喝了一半的可乐还在冒气泡,把吸管顶起来,发出细小的破裂声。沙发坐垫上并没什么余温。他们本来也没坐多久。 云居博三弯下腰,把脸埋进掌心。 - “你终于改变想法了吗?” 三春泽这样说着,很不耐烦地扯下自己的口罩。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通风橱前,一边加样一边看着电影,手机屏幕被他相当别扭地卡在通风橱的门前,惊险地歪着。 “……我要是来安全检查的,现在就罚死你。”云居博三没什么脾气地把他的手机抽出来,“也不算改变想法吧,就是认真地想要承担这部分责任了?” “那,恭喜?” “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云居博三把笔记本电脑抱过来,“因为我们这里没有动物实验资质,早晚要出事的;所以我在想办法。一开始是想着认真去申请,不过手续也太麻烦了……现在觉得,比起去申请和自己经营范围不怎么相关的新项目,或是找不知道是不是可信的合作方,还不如直接承包一块新基地下来,不吞并他们,直接用他们的审批操作。” 虽说没去再点播放键,但三春泽还是不怎么积极,“哦,很熟悉的套皮操作。你终于变成娴熟的资本家了?” “讲话也太难听了吧,什么资本家。”云居博三可不怕别人不积极:只要他更不积极就行了!“这不是没有资本也没有家吗。” 三春泽没什么应付他的经验,语气立刻软了下来,“……也别这么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招标书写作发布和新项目负责人就全部交给你了!” “云居博三!你个混蛋就是如假包换资本家吧!” 番外(三) 诸伏景光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错愕地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躺在床上。此刻他正走在东京某条街角,身旁和脸侧都视野开阔无遮无拦,一抬眼就能发现至少三个合适的狙击点;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恐怖的是他一抬眼,先看到的不是合适的狙击点,而是过路人的腰线。 他确认般抬起手。他的手仍然温暖有力,干燥柔软,状态饱满,随时可以去游乐场打个十环—— 是的,是游乐场不是训练场。因为这是一双小孩子的手。看长度最多不超过八岁。 “……Zero.”他用梦呓般的声音呼喊自己的幼驯染,“原来,你小时候也长这样啊。” 和他一起长大的降谷零:Hiro你是终于疯了吗?! - 两个小孩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巷子里。他们花了半分钟接受变小的彼此,花了二十分钟接受变小的自己,现在正在接受没什么变化的世界——在类似“穿越者,问路人”的梗图对话过后,他们意识到,真的不是自己穿越了,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原地变小。 “会不会是,”降谷警觉地压低声音,“云居说的那种药……” 诸伏慎重地摇头,“我姑且不论,零你也不会是服下药物而无知无觉的类型吧?而且云居强调过概率很小,我们也不会全都是幸运儿。” 倒是很有可能都是不幸的人。诸伏暗自叹气。双双进入最危险的非法组织卧底,现在还遇上这种事…… “——我靠!” 突如其来的中文国骂打断了他的思路。诸伏警觉地把幼驯染拦在他身后,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然后,他与云居博三目光相对,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 他们找了条小巷子里的长椅,鬼鬼祟祟地坐了下来。 “所以,”云居博三先去打量降谷的脸,含着些惊奇的意味,“原来小降谷不是不老童颜,是不童老颜吗?” 诸伏:……他最好是不要以为零变小了就打不过他。还有那个“小降谷”是怎么回事,云居终于开始学萩原说话了吗! 降谷零倒没什么反应。他不打算接这种无聊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偏开头,“我和景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头绪。之前的安全屋也不能顶着这种样子回去,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收留我们一下吧。不方便的话,联系松——萩原也可以。” 零他果然还是不想被松田看到这副样子啊。诸伏景光尽力忍住不笑,他先对云居开口,“你别担心,我们没有服用过什么不明药物。”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我知道了。” “你不开心吗?”诸伏景光仰着脸看他。他还没习惯变小的身体,狙击手又对视角这种东西分外敏感:因此,那份沉郁此刻看起来格外清晰。 “嗯,不仅不开心,还在生气。”云居博三瞪他,“自己都这样了,你还顾得上和我说别担心?” 诸伏只是温温柔柔地笑。 “习惯了嘛。”他这样说。 - 云居博三一左一右地拉着两个孩子走出小巷。说实话,他本来没打算采用这么伤害同期自尊心的姿势;但架不住一个成年人认真和两个小孩子交谈许久太可疑了,实在很像个诱骗犯。刚才还有个阿姨路过,警觉地盯了他们半天:她大概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而云居博三也很想问她是不是朝阳区人。 “真是可爱的小孩,”在云居博三主动编瞎话、解释过自己是临时帮忙看孩子后,阿姨母爱大发,伸手揉了揉看上去更乖巧的诸伏景光的头,“别怪阿姨多管闲事,社会上的坏人可是很多的!你一定要把他们亲手送到他们父母手上再走,知道了吗?” 博三:……这可不兴送去见父母啊!下地狱(物理)了啊! “你的表情很没礼貌。”降谷零凉凉地说,“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哦……哦。” 云居博三赶紧应声,却并没真的加快脚步:他现在牵着两个小孩啊!再走快点的话,他们两个就只能跟着跑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诸伏景光终于忍不住,用空出的那只手牵起他的衣摆晃了晃,“我们可以打车?这样更快一些,看到我们的人也会更少吧。” 博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我的想法,但,好吧。” “看表情就看出来了啊,”小景光伸手去点自己的下眼睑,那动作看起来像个在成年版身上不可能出现的鬼脸,而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云居很好懂,对吧?” 云居博三遭受可爱重击,当即干劲十足地挺直了腰,“为您服务,景光酱!” 诸伏:“……敬语和昵称叠在一起真的好违和啊。” “我们中国人不管那么多,”云居博三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你们这些敬语是真的啰嗦。” 降谷骇笑,“你就这样承认了吗?” “我早就承认了啊。”云居博三无所谓道,“虽然挺多时候你们不问……” “但只要你们问了,我的事其实都能告诉你们。” - 云居博三本想带着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坐到后座——天哪,还有比这更值得羡慕的处境吗?两个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两个! 但他又觉得,还是给他们留下点空间比较好。毕竟他们才刚刚变小,面临陌生的世界与全新的自己,独处大概会觉得更为安全。面对这种事,作为穿越人士,他可是很有经验。 于是,他在给小朋友们拉开车门以后,自己坐进了副驾驶,痛快地报出地址:“请您送我们到西新井站!麻烦啦!” “哎哟,那里的户型可都很小啊。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住得下吗?”司机发出灵魂提问。 云居博三:有被羞辱到! “没关系,别看他们俩小,但他们会自己出去赚钱养家。”云居博三麻木道。 司机:啊? 降谷冷静地旁观着他和司机的对话,压低声音,“景。从刚才到现在,云居的表现是不是,都太过于镇定了?” “就好像……他见过类似的事情一样。” - “来吧,欢迎参观我很小的家。”上楼后,云居博三很是记仇地拿这句当了开场白,“小小的也很可爱捏。” 他拉开冰箱,想要招待两位熟悉又陌生的小客人:然而,刚拉开冰箱门,他就愣住了。 冰箱里一片雪白。什么都没有。 “我家好像,”云居博三呆在原地,“来了小偷。” 降谷当即戒备了起来,反手抄起一瓶矿泉水当作武器,开始环视四周,“都有什么东西被动过?” “我的火炬冰激凌、鲷鱼烧和梦龙全都没了。”博三默默合上冰箱门,“没事的降谷,雪糕刺客不算刺客。” 降谷零:“……” “真的吗?”他仍然怀疑地看着冰箱,“这不合理。” 云居博三只是摇头,“我也知道不合理啊!但,感觉会拿走雪糕的人应该不会放窃听器吧。就是会这么感觉。毕竟,家是安全的地方嘛。” “即使进过不请自来的外人?”诸伏警觉地眯起圆溜溜的蓝眼睛,而云居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用小孩子的脸做这副表情,不仅毫无威慑力,还显得更乖巧了…… 博三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两下。微凉的发丝像水一样滑过指尖。 “会拿我的雪糕的,”他笑着说,“不是外人吧?” “——小鼠的检测报告也一样哦。只要你再拿一支雪糕走,就不算是外人。” 他有点苦恼地皱起眉,“但是,我没有雪糕了。你们两个怎么办,要不真的出去赚钱养家买雪糕吧?” 诸伏景光的回应是伸出手,再次拉住了冰箱的把手。云居有点惊讶地注视着他,而他只是含着一点笃定的微笑,打开冰箱。 冰箱的冷冻室里这次放满了雪糕。他的声音与云居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诸伏:“想要什么都会有的。因为这里是我的梦啊。” 云居:“果然,遇事不决,重开能解决所有问题!” 诸伏:“……” 云居:“……” 他们面面相觑。在对彼此的无语达到顶峰后,云居博三才像重新启动了一般颤颤巍巍提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诸伏拿出一支雪糕递给他。手指上微凉的触感十分真实,但他仍然说得斩钉截铁,“我说,这里是我的梦。” - 他们三个拿着雪糕,并排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确实很逼仄,云居博三开始觉得方才的司机说的颇有些道理。 “景,你说这里是你的梦?”降谷皱起眉,“论据是什么?就因为刚才突然出现的雪糕吗?” 即使是这种离谱的思路都能接上!人与人的体质真的是不能一概而论啊,这就是幼驯染吗!云居博三震撼地看着他,而诸伏只是毫不意外地点头,“一开始的空白也是证据。因为我没见过云居冰箱的冷冻室,所以想象不出里面的东西。” “你们俩接受得也太快了吧!”云居博三猛拍自己额头。 “原话奉还。云居同学刚才也接受得很快吧?” 云居博三一愣,随即暴风摇头,“这里是你的梦!所以这都是你给我强加的人设!严正抗议,拒绝ooc脑补!” “……所以说,这是我的脑补啊。”诸伏失落地低头,“刚才说什么‘不是外人’的话,原来也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博三大惊失色,“做了公安就都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吗?” 降谷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危险的单音节,“嗯?” “我错了我错了!”云居博三没有别的本事,就滑跪最快,“虽然还是觉得诸伏同学很狡猾啦。但……” “但不是一厢情愿哦。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你们都不是外人。” 本来这里也是出租屋。本来也不是家。只有你们在的时候才是。 所以,想拿走什么都可以。需要什么都可以。你们想要什么,都会为你们准备的。不要为此有心理负担。 他轻轻揽住两个小孩子。 - 在相当肉麻的对话过后,他们还是要思考现实问题。 “所以,你该怎么从梦里离开?”降谷零立刻为幼驯染担忧起来,“这个梦的触感也太真实了,常用的痛觉感受法可能没办法让大脑清醒过来。” 云居博三也皱起眉,“是啊,如果是心想事成的梦的话,想逃离也太难了吧?……如果你能帮我幻想出博士毕业证的话……” 诸伏:“这个还真的做不到,对不起啊。” “没有让你真的做的意思!”生物博士(未毕业)悲凉道,“果然无痛毕业这种好事,连梦里都不会有……” 降谷板起脸,“别打岔了!现在景的问题比较重要吧?” “——不用为我担心,零。” 诸伏景光的脸上仍然是安宁的微笑,他逆着光站在窗边。迎着同伴惊异的眼神,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并不是在组织常用的型号,是警用左轮□□。下一秒,他翻转枪口,用它指向自己的心脏。 “这样的话,就能回到我们的世界了吧?” 降谷的声音堪称凄厉:“——云居!” 难得的默契配合。降谷猛地出手,一把将诸伏推离了危险的窗侧;而云居准确捕捉住这个空当,悍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左轮的弹仓。 “……你现在这个身体没办法违抗成年人的力量的,景光。” 在印象里,云居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此刻,他脸上晃着狼狈的冷汗,用眼神示意降谷慢慢靠近,准备夺枪,“别这么做。降谷还看着呢。” “我不明白。这只是一个梦,不是吗?”诸伏幼稚的脸绷得很紧,如果真正的降谷在这里,会立刻想到他们的童年,支离破碎、过早教会人什么叫死亡的童年,“零他根本不会看到这些。我不能沉溺在庆幸的、心想事成的梦里,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放手!” 云居博三冷笑了一声。他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弹仓,但他用非惯用手从腰后抽出他自己的配枪,指向了降谷的脸。那个小小的降谷满脸倔强的神情,一声不吭。 “好,这是梦。”他咬牙切齿,“反正都是假的!都是梦!那你会让我开枪吗!” “即使是梦,你也不能这么选!” 诸伏陷入了沉默。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松开。 “我就是……我就是怕你这么选,”云居博三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我就是怕。答应我还会回来,行吗?” 诸伏景光微微仰起脸。虽然已经被推开了晨光大亮的窗旁,但他的脸庞上仍然镀着一层不真实的柔光。 “好,我答应你。” 云居博三松了一口气,露出几乎感激的微笑。诸伏也冲他笑。 在这样静谧的、放松的、温和的气氛里,他毅然决然地扣动了扳机。 - 苏格兰从自己的安全屋里坐起身。他的床勉强算得上舒适,但并不温暖,有一种干干净净的冷淡。他抬起手,注视上面的掌纹。 不能……这么选吗? 安全屋也不像是个家。也许有机会,还可以回云居的出租屋看看。 老于世(一) 最终,在抗拒、涨工资、接受、打工、加班、反悔、熬出头之后,三春泽坚强地发布了招标信息。很快,云居博三的私人邮箱就收到了消息;但附件并不是一本条理清晰的标书,而是一份委托。 “好奇怪啊,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报警……哦对,我就是警察,忘了,我们是警察,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 云居博三头疼地把邮件放到了一边。对方措辞相当客气,遣词造句间有种冷淡的学术味儿,他很熟悉,因此不怎么喜欢:邮件大意是说,他们是东京某大学的生命科学学院,了解到警用装备厂最近想要使用鼠房,愿意以较优惠的价格租借,使用条件也相对自由,但有一个条件。 他们的一位研究员近期失踪了,学校出于对自身声誉的考量暂时不想报警寻找;听说警用装备厂的管理层有现役警察,希望这些未来的合作伙伴能以私人身份到学校进行调查,如果找到人,合同即告生效。当然,这本身也是一种报警行为,如果警察们不愿意合作,直接帮助学校报警就好。 好一手借力打力!云居博三感到有些烦躁。 说实话,阿尔吉侬情况特殊,警用装备厂这边需要的研究保密级别非常高,通过常规合作很可能完全无法达成;在公安无法插手的情况下,进行这样的非法交易也许是必要的。但出于声誉考量还有靠这种“报警行为”转移责任的狡猾,又勾起了云居博三的正义感。他实在不太愿意这样合作。 该怎么选?是捏着鼻子压下这份恶心、选择答应对方的合作,还是直接报警,去走警方流程? “不会做的时候,蒙C!”云居博三毅然决然地掏出手机,“我选择,求助一名场外群众!” - “松田组长——”博三拖长声音,“人民群众需要你——” 对面的声音冷酷无情,“你已经脱离群众了。” 云居博三一惊:他这话说得,简直让中国人有回家的感觉……但不可能的吧!他把那种违和感咽下,先为自己辩解,“我哪有啊,最近不都有在按时按量完成工作吗!” “是超量,”松田只送了他三个字,“云居。如果你先是隐瞒,又只在有困难的时候才把隐瞒的工作拿出一部分来求助,那么我们也没有义务参与。” ……松田是对的。他总是想着能在不打扰他们的情况下把问题解决掉,认为这样他们会更安全;但等到真的需要决策的时候,又忍不住去寻求他们的帮助。结果就是让他们晚一步参与一部分,反而会更危险。 本来这就是警用装备厂的事,不是说一句“我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就能真的让人置身事外。他不该不信任他们的分寸,以保护为由光明正大地隐瞒。诸伏是没办法,他有公安的职责。但他……他不该瞒着他们的。 “替我向萩原道歉——不,我会自己向萩原道歉的。”云居博三放轻声音,“今晚来我家一次吧。我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你们。” - “哇,小阵平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萩原绝口不提他当时就在电话旁边的事实,一脸同情地去看云居博三,“真直白啊。” “没,和我这种人讲话,确实需要这样。”云居博三就笑,“我其实……我其实改了不少的,真的。可能这次就是被诸伏刺激到了吧,觉得大家的处境还是太危险了,就又突然想着瞒着你们。以后绝对不会了。我用我的头发起誓。” 松田没什么表示,反手去拿了乌龙茶,“那么,说吧。” 云居博三爽快地把阿尔吉侬问题的前因后果、招标过程和收到的委托信都讲了出来,只略去他从莱伊那里得知春上女士调查的部分,“差不多就是这样。我现在就是在苦恼怎么选择。虽说对我更有利的肯定是先把这个委托接下来,但……不甘心啊。” “为什么要按着他们给的去选?”松田回答得很快,“你去报警,后续也会很艰难。不如先找到那个失踪研究员的具体信息,然后以他家人的名义来报警。” 萩原点头,“我也觉得,先弄到那个研究员的具体信息比较关键。在了解他们的情况之前,委托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果然还得是他们两个。云居博三看着松田向冰杯里慢慢注入乌龙茶,感觉因诸伏的突然到来而悸动、又被实验室恶心到的胃在慢慢平静下来。 “其实没那么复杂,”云居博三作为这里唯一一个读过研的,义不容辞地开展分析,“只要这位研究员带学生,不管是作为师兄还是作为导师,他失踪的消息就不可能被瞒住。哪怕是个纯粹负责横向的科研助理呢,报账交材料找不到人也有人知道。如果你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萩原:“意外地熟练呢,博三。” 云居博三心说:你们是没经历过每周一次组会、每天一群人找你预约仪器做实验带实验找样品的日子,不提也罢…… “所以说我们只需要听听学生们聊天、恰到好处地套话就可以了,鉴于我们有萩原,感觉完全不需要担心。”生物博士(未毕业)阳光开朗地说,“现在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 松田意外道,“还有什么?” “你们两个进学校有点违和,”云居博三摸着下巴思索,“不是年龄的问题,气质也很好改变,就单纯是,你们头发太多了。和生院格格不入啊。” 松田:“那么就让萩把头发剃光去搭话吧。” 萩原:“喂!” “不,你不懂,这个年纪的学生还有基本的自尊心和胜负欲,不会一剃了之,而是会与秃头作斗争。”云居博三循循善诱,“生化环材学生秃头的精髓在于一种,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半藏半露时隐时现,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们恍然大悟,随后怀疑且充满探究欲地看向了博三的刘海。 云居博三:“我感觉你们两个在想什么很没礼貌的事。” 然而,萩原和松田岂是会在意“不礼貌”的人!他们仍然目光灼灼地盯着博三,直把他看得浑身发毛,怒道,“我的刘海怎么了,不就是比别人的刘海赢在起跑线上吗!” 萩原温和一笑:“你高兴就好。” 博三:“……” “那么就这样吧,”他打开手机备忘录,“之后我会去查询这个院所各个实验室以及仪器的位置。谎称自己是来借用仪器的会显得比较可信,我来挑个比较合适的当借口,到时候发给你们,大家提前统一口径。然后就拜托三春泽去查给我发消息的邮箱吧,再和官网上该院所的信息对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对方邮箱地址设置的首字母和数字中联想到什么人。他对这边学术圈比我了解。” 云居博三自认安排得十分娴熟合理,抬起头来想要迎接他们赞许的表情;但萩原只是带着一种恐怖的笑容,伸出手捋了一把云居博三那赢在起跑线上的刘海。 “如果不诚实的话,”他很有说服力地一晃自己的半长发,“可是会被神明收割走头发的哦?” 生物博士(未毕业):……我相信科学! “好吧,瞒不过你们。”博三忧愁地坦白,“我是有在担心啦。想着知道了就肯定不能不管,但如果在我这里拖延了,晚一秒钟失踪的人都会更危险。合家欢结局当然好,不过最后真的是坏结局的话,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承担。” 云居博三盯着光滑的桌面。那上面摆着的计划书可能关系到人命。 “松田组长。合格的警察到底该怎么去做?” “如果我说,合格的警察并不存在呢?” “……诶?” 松田一摊手,“你大概知道我的入学目标是揍一顿警视总监。” 云居博三还没明白过来,只能机械性捧哏,“嚯!没听说过!” 松田:? “不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博三赶紧道歉,“但松田君讲这件事的意义是……?你现在仍然想这样做吗?” 他摇头,“如果我想的话,毕业典礼应该会很有趣吧?” “真遗憾,”博三真情实感地说,“所以,为什么——” “因为总体上来说,警视总监当然是一位合格的警察。”他把“合格”那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却全无嘲讽的意味,而是相当肯定地在强调,“他靠着高案件侦破率一路走到现在,履历清白,对后辈也称得上和蔼。总体上不怎么端架子,每年警校毕业典礼都会出席。即使是错抓我父亲的那件案子,最后也真相大白了。” 云居博三喃喃,“但是……” “但是这当然不代表他做得对。”松田的笑容相当明亮。云居博三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无论是在漫画中、还是在他所在的世界里,松田都经历了足以改变整个人的事件;但松田在这两边都完全不是会被阴霾笼罩的类型。 “我还了解过另一位警察前辈的事迹,他在遇见紧急情况时评估现场、做了相当正确的判断,却忽视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变量,最终导致失败,”萩原的声音像水汽一样漫进他们的对话,无比自然,“但他也无疑是合格的警察——合格的警察本身就不是不犯错的。” 松田总结陈词,“如果你把‘合格’的概念偷换成‘必须成功’或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期待’,那就不存在这样合格的警察。” “——因为这样的想法其实是相当幼稚的,”云居博三接话,“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只要按着规定、按着别人画好的框架去做了,就一定会获得成果,无异于幼稚地向命运哭闹,乃至于摇尾乞怜。” 规则不是那样的东西,不会向人们给出必定成功的承诺。相反地,是大家为了从事这份职业,向规则许下了一些承诺。 警察手册不是圣经。这世上不存在圣经。 松田组长也不是圣人。把决策权交给他、想着让他来带领自己是不负责任的。云居博三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他必须做出选择。 “谢谢组长,我懂了。”云居博三说,“我会做我的决定。” 老于世(二) 难得的周末。云居博三提着足足两大袋生姜、柳屋生发液和霸王洗发水,精神抖擞地站到了松田和萩原的公寓门口。 “博三,你这是要做什么?”萩原震惊地提起袋子上下看了看,“是要拿去卖吗?” 云居博三肃穆摇头,“这是我给生物专业的朋友们准备的伴手礼!为了感谢他们真诚的委托,我可是用心地挑了半天!” “……这绝对是报复吧。” 松田也跟着点头,“是报复。” 云居博三回以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们是无所谓啦,难得有时间,出门就当散心了。”萩原启动车子,“不过实验室真的会有人吗?毕竟是周末哎。” 生物博士(未毕业)的声音里充满了辛酸,“放心吧,生化环材研究生哪有周末!” - 校门和学院楼大门都很容易就能进,但实验室还是有自己的门禁。云居博三脚下转了个弯,领着萩原和松田向工位的方向走去。 “什么声音?”随着像是拖拉行李箱那样的金属车轮声靠近,萩原有些好奇地发问。 云居博三:“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萩原:“……” “这个声音的话应该是送气瓶的小推车,八成是给仪器供应氩气的,别的气体也有可能。”生物博士(未毕业)赶紧发挥科研人的主场优势,“——喂松田,实验室的仪器绝对不能拆啊!” 松田只是探身看了一眼仪器室就得到了这样不伦不类的提醒,闻言疑惑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不是说过了吗,哈士奇,见到什么拆什么。”云居博三不假思索。 所有人:“……”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博三赶紧摆手,“拒绝狗塑从我做起。不过你刚刚在看什么?” 松田思索了片刻,还是摇头,“刚才只是看了一眼,不能确定。等回来的时候进去看一下吧。” 云居博三点点头,他们很快走到了提出委托的课题组所在的工位前。似乎今天的实验热火朝天,几个学生正穿着实验服进进出出。 “啊,好忙。”生物博士(未毕业)被触动情肠,发出干巴巴的感叹,“说起来现在应该是期末周了吧?正好要交课程作业,低年级还在上课的学生应该会知道授课教师和助教的情况,除此之外大家应该就只了解本组的导师了——兵分两路?或者三路?” 萩原积极地举起手,“那么研二酱就去和充满了青春活力的低年级生打交道——” “总感觉你在阴阳怪气什么但是我没有证据,”博三也没问他打算怎么判断谁是低年级生,总感觉可以完全相信萩原,“我去和在做实验的学生聊聊。松田组长是和我们谁一起还是?” 松田很是随意地从衣袋里摸出了一个扳手和一副袖套,拍了两下头发,“我姑且作为维修人员去和他们聊下仪器室。” “该让柯——新一过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像《米尔沃顿》里福尔摩斯扮成的那个英俊的水管工。”云居博三赞叹,“真是本色出演啊组长!去吧皮卡丘!” 兵分三路。博三主动走向那群在做实验的学生,发现他们正在因细胞不知道长了什么杂菌而苦恼。 云居博三凑过去看了看,被大家围在中间的那位显然就是这次实验问题的苦主,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他已经做到了朗姆这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同时流泪了! 从他的精神状态,博三可以轻易地判断出他一定在实验室熬了好几个大夜,不由真情实感地担心道,“让我来看看情况?别这么熬啊,细胞重要还是健康重要……” “细胞的健康比较重要!”苦主掷地有声地说。 生物博士(未毕业):……寇老师,我好想你。 并没发生什么扫地僧路过轻描淡写点拨研究生、对方大彻大悟自此任他驱使的剧情: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即使是多年博士生,也拿这种杂菌污染没办法。相反地,云居博三很是习惯地后退两步,听着他们开始为配制使用培养基的具体过程大打出手、互相甩锅。等他们打够了,他才彬彬有礼地上前询问最近各个实验室管仪器的老师都在不在、假期借用会不会有问题的事。 学生们正处在打够了的亢奋状态,七嘴八舌地说了很多废话,完全没有任何有效信息。云居博三一无所获,默默捂住了自己刺痛的耳朵。 在慈祥地祝福他们实验顺利过后,云居博三默默抽身,在走廊里晃了两圈,抓住了一个和他一样游手好闲的仪器供应商。真是他乡遇故知,这哥们给了他很多的熟悉感:一看他就是提供基因组学相关服务的!原来日本这边也会有生物公司冲KPI啊! 云居博三毫不犹豫,递上名片,把对方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也算是你的半个目标客户。最近我们打算开展相关业务,缺个鼠房,想和这边的课题组合作。兄弟你了解过这个学校里相关方向的组吗?给我透个底,不白捞你的信息,回头我从你这买仪器。” 对方被忙于科研的研究生没礼貌地驱赶了很多次,终于有个人主动和他说话,简直受宠若惊,热情地讲了很多话。足足二十分钟后,云居博三才板着脸拿着小记录本走开。 虽然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这位仪器供应商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些并不难查的情报:他介绍了他了解到的几个课题组,它们都会做这方面业务;但这个倒霉鬼完全不清楚这里人员的具体情况,看来他完全没有在这里谈成过哪怕一笔业务。 云居博三忧愁地闭了闭眼,自我安慰:虽说顺着这份名单去查他们的研究方向也不能准确判断出他们到底有没有鼠房,毕竟很多课题组都是外包实验的;但现在起码缩了个圈……他感谢了对方,掏出手机,打开他们专为此次深入实验室行动创建的群聊“到墓笔记”。 【移液枪兵幸运E:@从头开始卷 @是研二不是研究生我这边没什么收获,一直在做排除法。你们怎么样? 是研二不是研究生:能排除也很厉害了!我有点发现,正好也到饭点了,去他们食堂坐一下聊聊? 移液枪兵幸运E:问题是现在不是四个选项排除了一个或两个,是七选五一共只会填一个空,剩下一个空排除了三个…… 是研二不是研究生:……=-D 从头开始卷:=-D 移液枪兵幸运E:你们两个要不还是发草吧!!!所以松田组长怎么说,能来集合不 从头开始卷:能,我给你们看点东西】 所以就我一点发现没有啊。但怎么回事,好像还有点习惯了……云居博三关闭群聊,顺着三三两两下班的研究生走向最近的食堂。 - 不出意料地,路上也没能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云居博三率先来到食堂集合,并自觉主动地帮那两位打好了饭。 松田来得很快,已经摘下了袖套,从英俊的水管工原地变成帅气的警官先生。博三汇报了一上午的工作进度——就是没有进度——同时留神观察,他身上似乎没沾上什么灰尘,不由好奇,“你维修什么去了?” “只是帮忙换了气瓶。”松田低头观察餐盘,“……他们的伙食好差啊。” 生物博士(未毕业)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没事,生化环材学生做实验的时候根本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么。” “那总有不做实验的人吧?” “不做实验谁待在院楼啊!”云居博三震怒,“我们要出去觅食!” 松田:…… 说话间萩原也赶到了食堂,看表情春风满面,甚至还谦和地同两名学生道了别。 “我觉得他是这一上午过得最滋润的人。”云居博三喃喃道,“不可原谅!” 松田:“啊,萩,你来了。这个天妇罗很好吃,试试看。” 萩原带着怀疑的表情尝了一口,随后理直气壮地抢走了博三盘子里的鸡腿。 云居博三暴怒:“为什么是抢我的?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因为今天是博三君请客~”萩原相当没诚意地敷衍了一句,“而且我打不过小阵平啊。” 云居博三:“……” 总之,简单填饱肚子过后,他们开始整合信息。信息量最小的先说,于是云居博三只简单讲了他从仪器贩子那里听到的内容。等到他讲完后,松田从衣兜里取出一张黄色纸牌。 “没必要这样吧?”云居博三大惊失色,“就算我没信息也不用黄牌罚下吧!” 萩原无奈:“那个肯定是气瓶上的标识吧……” “嗯,”松田简洁道,“我装作检修人员在那边仪器室转了一圈,重点关注了可能伤人的仪器。” 博三也反应过来,接过黄牌看了看,很快看出了门道,“啊,这种是压好虚线折痕的三联牌,挂在气瓶上用的。最下面那格是‘满’,开启气瓶以后撕掉这一部分,最下面就变成了‘使用中’,用完之后再撕掉‘使用中’,就只剩下‘空’了。一般来说会同时开两瓶气……有什么问题吗?” “有人把半瓶气上的标签直接撕成了‘空’,”松田忍不住皱眉,“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被来换气的人发现。我看了下记录,每三四天就会有人来送气。” 未必和他们在调查的事情相关,但确实很危险。云居博三简单记下,而萩原则兴冲冲地掏出手机,也要开始分享他的发现。 “我这边也没什么特别的,”萩原无比从容,“也就是大概确定了失踪者身份,然后听说他身边发生了几件大事,大概这样。” 云居博三:啊??? 老于世(三) 萩原从容地掏出手机,向同期们展示他的手写备忘录——在所有人中,他是适应各种电子产品的花哨功能最快的那个。即使是从2022年穿过去的云居博三,也会因为电子产品突然退化而不太习惯。 “草间春马?”博三凑近看了看最上面的人名,“我记得他,是个副教授啊。” 松田也点了头,“他所在的组确实能提供邮件里的条件。” “没错,”萩原笑道,“虽然是研究生导师,但草间老师相当热心于本科生的教育问题,不仅相当积极地承担了本科课程的教学任务,还主动向科研办要求做本科生科研项目的指导教师——听起来是个好人呢。” 真不想听他俩说这些东西。云居博三有点烦躁地打断,“他很好,他装的。这种事情又不是老师自己指导,肯定让他手底下的研究生来带。挂个名头做好人罢了。” “啊,原来是这样。”虽然猜不到,但博三总感觉萩原刚刚似乎求证到了什么他想知道的东西,现在他正心满意足地继续往下说,“这位草间老师最近不仅不指导研究生,不回复本科生的试验计划,连他名下的横向项目进度都不催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云居博三战战兢兢地提问,“确实符合我们要找的特征……但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失踪者,而是加害人?” 松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博三,“如果这么明显的话,他们自己就查到了。” “组长我错了,我对不起组织对我的栽培。”云居博三双手合十,“那你之前说的,他的重要经历是……?” 萩原潇洒地翻动备忘录,在一条加红加粗的内容上点了点,“他最近又和他们课题组的博士后大吵了一架。” “这在实验室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云居博三冷静理智客观地评价,“有些组就是这么,嗯,武德充沛。” 他的话得到了松田事不关己的淡漠评价,“哦,是吗?那还真厉害啊。” 在生物博士(未毕业)提起拳头、身体力行表现一下实验室的武德充沛之前,萩原赶紧接话,“打到其他同学报警也很正常吗?” “那不正常!”云居博三飞速澄清,“怎么回事?” 萩原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一星期前,草间老师与同组的博后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其他人都觉得很震惊,因为这位博士后马上就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内容、从这里出站,理论上来说已经不会再和草间老师有什么利益冲突了。 “但他们就是吵起来了,从办公室互拍桌子一路打到了实验室。”萩原笑得相当不怀好意,“进实验室后两人关上了门,学生听到里面的动静,担心他们损坏仪器,于是报警。” ……这是担心他们吗,这就是终于抓到机会制裁他们了吧! 松田毫不掩饰地露出赞许的表情,“干得漂亮!” 槽点过多,即使是云居博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天才开口:“……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啊!问班长吗?” “碰巧遇见了当事人,来这里之前我刚和报警的同学聊完。”萩原施施然微笑,“真是运气好,对吧?” 不愧是你……云居博三甚至已经懒得讲这句了,抱拳道,“懂了,那我们现在就去查这位草间春马先生的家人,请他们出面报警?” “家人的话有点困难,他是独居。”萩原轻描淡写地又提供了一个关键情报,“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去他家附近看看,没准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好,”云居博三点头,“不过住址我们还不知道……用警察证向校方调查的话会不会太显眼了?但不用警察证的话也很难从学生口中打听到这种事吧。嗯,这样,先不动用警察证,帮老师办过杂活的科研助理没准就会知道老师的住址。我去碰碰运气,也顺便了解下情况。” 松田手腕一翻,警察证已经按在了手里,“提醒一下,我们的第一目的始终是找人报警,不是以私人身份介入调查。”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本色出演想登门给导师送礼的求学人。”云居博三郑重保证,“绝对不擅自行动!” 博三向前走出几步,萩原突然在他身后喊了一句,“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你警校毕业会去读研的。” “——我才不去!” 这确实是云居博三之前打算过的事,一直到临毕业、想起1200万人质的剧情才改了主意。突然被萩原道破,他汗都下来了,半天才镇定下来,僵在原地怒吼,“我才不去!毕业22岁,读两年,我不就二十四岁是学生了吗!” 萩原:“……” 他被博三不择手段的野兽先辈烂梗噎住了,难得停了两秒,“其实博三你完全可以回过头来说。” 云居博三装聋作哑:“别问,问就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松田凉凉道:“难道我们都炸了吗。” “我靠靠靠这个太地狱了太地狱了!”云居博三赶紧一个猛回头面对他们,“呸呸呸,扣1佛祖原谅你。” 他们相当疑惑地看着博三,“……啊?” “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云居博三心乱如麻,决定抓紧跑路,“我去去就回,你们也别私下调查啊!” - 松田和萩原留在原地。他们沉默对视,彼此眼中都浮动着欢快的光;片刻后,还是萩原先撑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啊,”萩原捂住嘴,试图绷住笑意,“博三是真的对他露馅的程度完全没感觉吗?” 松田冷酷评价,“所以我就是理解不了你们这种旁若无人的类型。” 萩原立刻抗议,“喂!小阵平太过分了啊!” “萩又不是不知道,”松田意态闲闲地整了整领带,“这种话由我来说的话,差不多就算是夸奖了吧?” “那么,就谢谢小阵平的夸奖了?” 他们心情很好地向着轿车的方向走去。毕竟—— “总感觉,”萩原势在必得地比出剪刀手,“等到这次的调查结束,差不多就能把博三身上的秘密全部都弄清楚。” - 半小时后,云居博三面无表情地坐进后座,目光沉痛,“我又什么都没弄到。果然,只要沾上实验室,就是这么晦气。” 萩原怀着敬意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每时每刻都在自/爆而不自知的同期,“发生了什么?” “科研助理不知道住址,但给了我很多规劝,”他黑着脸,“他说他们组还是刚刚起步,资金比较困难,可能会在仪器设备这方面省一点,会比较艰苦;当然机遇也很多,非常锻炼人,能让学生成为独当一面的科研工作者。” 萩原:“……感觉有点奇怪。” “总之就是一些劝退黑话,懂的都懂,听懂掌声。”云居博三摇下车窗,“开车,我要吹吹风冷却一下脑子。所以,我们是现在报警,还是我们以私人名义去调查?” 松田靠在副驾驶座位上,用一种无所谓的声音道,“都不选。我们去请班长来做上次学生报警的回访,然后开展看似是警方实则是私人的调查。怎么样?” 能同时获得警方的待遇和个人的自由。云居博三被这份胆大妄为惊得沉默了一会儿。 “不愧是你啊,松田组长……”他敬畏道,“你是我见过最不像警察的警察!” “我就把这话当作夸奖了?” 萩原压在限速的线上,漂亮地一个甩弯。他们嚣张地向着未来驶去。 - 联系过班长后,伊达航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在当晚就赶到学校,雷厉风行地开展了调查。他很快找到了发邮件的人:同个课题组的两名导师,并把他们聚到了一起。 云居博三一边坐在班长后面举个警察手册以示自己有活干,一边默默在心里吐槽这画面的诡异:由于警察们心知肚明而这帮科学家毫不了解的原因,警方审讯室是肯定不能用的,于是他们就近找了个院楼里的会议室借用;而且在事情初期也不能单独问询,必须要把发邮件的共谋们都放到一起了解一下情况。于是—— 好像组会啊!太像组会了!有一个大老板和一个小老板!甚至还有他的同学们!聊的都是课题组的事!这就是组会吧!云居博三泪流满面:为什么我要受这种苦啊! “请严肃地回答我的问题。”班长一身正气,隔着五米都能看到他头顶发着令人信赖的金光(特别注释:没有说班长秃了的意思),“为什么要给云居先生发这样一封邮件?” 云居博三又低头把自己往后缩了缩。他默默给自己鼓劲:你可以的,控制条件反射,本来你就不叫云居博三啊!他日本人云居先生的事和你一个中国人有什么关系! 其实云居博三之前也担心过,他们可能认识他的脸;但他又想了想,考虑到春上女士的安全,他有在尽力低调,必要的活动都是拜托在业界响当当的阿笠博士去的,还真是基本上没露过脸。即使是河口湖那次也算是意外,要不是组织的人捣乱,他都觉得他的友商根本也找不到他这个人。说到底,云居博三就是个小人物啊! 他也担心过松田,毕竟前段时间这位人民的好警察上了新闻,因为那张帅得惊天动地的脸,在互联网上颇红火了一阵子。但松田说他没问题,萩原还友情注释,“只要小阵平摆出招牌表情,有疑问的人也只会觉得是自己认错了!” 松田配合地板起脸,目露凶光。 云居博三:“……好、好的。” 萩原:“博三,把钱包收回去。” 在博三思索的时间里,那两位导师又一唱一和讲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废话,什么招生季在即、声誉要紧、捕风捉影地报警反倒有可能给当事人带来困扰之类的,他也不是很想听。 都是在学校听惯了的话。 “好了,”班长耐心地听完,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令人信赖地说,“这部分我想我已经了解了。现在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联系上他是在什么时候?” 老于世(四) “昨天。”那名稍微年轻一点的老师——应该是除失踪者草间春马外,这个课题组的另一名小老板——略有些闪躲地说。 云居博三直接被气笑了。 一天?一天就能确定失踪、迫不及待地发来邮件?这群人一定心里有鬼! 但现在是班长的主场,他只能尽职尽责扮演笔录小警员,心里期待着萩原的外围调查也能有结果。 班长显然和云居博三想到一起去了,他沉声说,“为什么一天时间就能让你们确认失踪、立刻发送这样的邮件?请将你们的猜想以及依据都告诉我。” “因为他竟然没来开组会还完全不请假,”小老板理直气壮、义愤填膺地说,“如果他不是已经死了,那就是想死!” 生物博士(未毕业):“……” “确认一定有特别情况发生和要为此发送这样的邮件完全是两件事,”坐在班长对面的松田平平淡淡地说,他的视线甚至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屏幕,语气像嘴角一样绷成一条平直的线,“你们在认为事态紧急的同时仍对警察有所保留,不配合调查。” 甚至没用到他黑脸威胁,那名年轻导师就已经被吓到了,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澄清起来,“并没有!只是……”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大老板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因为我们确实怀疑过草间老师躲起来的原因,想要找到他,然后……提到报警之类的也是为了显示我们的重视,没想到云居先生这么不合作。” “什么样的怀疑?”松田没去理会他的挑拨,立刻接话,语气又快又急,像盛夏的骤雨打在地面上。他命令道,“说清楚。” 审讯的节奏也需要学习啊!云居博三凝神记录,他听到对面迫于压力作出的、不经思考也因此最真实的回答,“我们……” 小老板不自觉地放轻声音,“我们怀疑,草间老师有被校外人士跟踪报复的可能。” “哦,校外人士。”云居博三开窍很快,没用两位经验丰富的警官示意,就已经用那种标准的后辈语气怯怯开口,“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在校内,您突然强调起了‘校外’,而且好像很笃定的样子,我暂时不是很能懂呢。” 班长:他好茶啊。 对方的引导乍然被戳破,倒也不恼,似乎终于寻回了一些科学家的脸面,气定神闲道,“为了学生着想,我们当然只能说是校外人士。” “你是说……”云居博三意识到什么,“是校内学生雇佣的校外人士,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他明显很满意这名小警察的灵透,但还是审慎地将话慢慢讲出口,做足了严谨的姿态,“我们很不愿意这样猜测,但从之前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这样的。” 我要吐了。云居博三面无表情地把笔在手里转了一圈,听班长诚恳地说,“无论是谁,只要存在可能的人身威胁,我们都会提供保护、尽快缉凶的,只要您如实地说明情况。” 博三感到小腿一痛,原来是松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接收到松田组长警告的眼神,云居博三赶紧把不忿的表情收了收,低头专心记录。 “……是一名博士生,”那名小老板涩然开口,“草间老师指导的博士生对他很不满。” “但草间老师并不具备博士生导师资格,据我们的了解,他也没有作为主讲教师或助教给博士生授课,”松田相当笃定,博三猜测消息来源应该是萩原,他的外围调查显然很有成果,“所以关于草间老师为什么会被一名博士生如此强烈地憎恨,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对方的回答早能料到了。生物博士(未毕业)此刻只恨人类可以闭紧眼睛却不能合上耳朵,必须得听着他们用谦和的官方口吻说出狗屁不通的解释:大老板年事已高,小老板需要锻炼,课题组百废待兴,人类科学事业需要贡献;因此以大老板的名义招优质生源进来丢给小老板带,浪费时光,让学生毕不了业。 但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很多学生都经历,很多老师都会做。这很正常。明明可以延毕的,是她自己想不开,甚至还极不懂感恩地威胁老师的人身安全。 她是真的没达到毕业要求啊,我们怎么可以放她毕业? ——他也真的没有博士生导师资格啊,你为什么让他带学生? 详细问了几个这学生的信息后,他们姑且结束了这一阶段的讯问。云居博三身心俱疲。抬头再看,松田的眼睛澄澈分明,仍然平静专注,狼一样泛着捕猎前的冷光。 “萩原说他找到一个小姑娘,”他右手晃晃手机,“可能知道点什么。现在过去?” 云居博三揽住班长的肩,按下被熟悉的实验室环境激出来的恶心,装作自己也一往无前、兴致盎然。 “好啊。”他说。 - “她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听了会面地点,云居博三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她信任萩原,还知道我们有这么多人一起去?” 班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下楼梯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博三感觉到那目光中的不耐烦,下意识道,“抱歉!” “为什么道歉?”伊达航反倒被他吓了一跳,相当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只是想说我也真是看这个,什么?哦,课题组,真是看他们的人不顺眼。所以,刚才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上级对你露出疑惑、不耐、不满的神色时,作为后辈就应该立刻道歉。这就是日本的社交礼仪。 但云居博三不该如此。他不是个日本人,班长当然也不算是他的上级。平心而论,一直以来,他在工作中都没怎么被前辈为难过:因为他的直系领导是松田,而在职位更高的前辈到来的时候,也轮不到云居博三这类的小警员上前应付。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就学会日本职场这一套的。 ——除非是,他早就在其他的地方学会了一套扭曲的等级关系,并在与其相似的压力环境里下意识又按其行事。 “我感觉这地方风水不好,”云居博三嘀咕,“没什么,我刚才可能是被科研的幽魂上身了。” 伊达航:??? 云居博三走在最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 无论怎么说,案子总是要破的。云居博三心情复杂地跟着同期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咖啡厅。 毕竟是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他留了个心眼,环视四周,很快看到了一个缩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环视四周的人。 云居博三的嘴角慢慢翘起来。他在队伍最后举起右手,向着那个人比了个抬起枪口的手势。对方被火星烫着般跳起身,立刻逃离。 “怎么回事?”云居博三动作太快,他们只看到了一个背影。班长看他盯着门口离开的食客,疑惑道,“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只看背影当然认不出来了,云居博三毫无压力地信口胡诌,“啊,我刚刚发射了来自母星的电磁波,和我的同胞打了招呼。” 班长:“……” 没办法。现在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甚至不是通过警方渠道开展的调查。现在把这个学生扣下,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可能会得到更多的信息,但风险太大了。 一旦对方反应过来,向警方投诉这些警察这一次对他人身自由的限制,隶属爆处的他们可能还好,但班长最轻也要吃个停职处分。如果再被什么人又一次注意到警用装备厂,就全都完了。 ——如果是江户川柯南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叫住对方,想办法安装发信器和定位器,尽一切努力获取线索。 所以说,我做不了侦探。云居博三含着自嘲摇头:他有比真相更在意的东西。他像侦探一样探索这个案件的真相,但并不是受正义感的驱使,而只是为了拿到一个实验的机会;他的实验也不是为了科学发展、人类进步,而只是为了在与黑衣组织的对弈中拿到更多的筹码。这部分筹码将被他全部用来保护自己和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能够按他们想要的方式生活是最重要的。比真相重要。 ——即使这有可能延误时机、推迟破案,甚至最终导致受害人死亡? 是的,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没办法。只能这样了,他真的没办法。云居博三只能逼迫自己把视线放窄,只在意实验机会,装作宫野明美不存在,装作琴酒不存在,装作更多会被害的人、会害人的人不存在。 “好了,外星人建议大家赶紧去汇合,再晚一点我怕萩原已经成为那小姑娘的人生导师了。”云居博三轻松道,“我们聊一下!” 伊达航敏锐地拧起眉。 - 萩原引着他们落座。经验丰富的警察们表现得很放松,意外的是,小姑娘看起来也很放松。看来萩原的工作成果很不错。 “我在研究生科做助理,”自我介绍后,那女孩指了指学校的方向,“平时会帮忙整理档案什么的,所以偶尔辅导员和其他同学谈话,我会听到一部分。” 萩原鼓励地看着她,因此她虽然为自己的偷听脸上一红,但还是勇敢地说下去了,“草间老师带的那名博士生……那个学姐,辅导员曾经约谈过她的两个室友。” “啊?”云居博三没想到这里头还有宿舍矛盾的戏份,“是了解情况还是?” 小姑娘听出他的意思,慌忙摆了摆手。 “没有没有,”她急着解释,为谁澄清似的,“那两个女孩都是今年的新生,刚来,没什么矛盾,刚来。” 云居博三还愣着,萩原只负责当润物细无声的背景板,尽力将自己从警察们这个“审问团体”中剥离出来,也不能接话;松田的形象就更不合适了,反倒是班长先开口,“找她们了解情况?这也没什么嘛,学校总是要关心一下延毕学生的。” “不,不是那样,”女孩手指绞在一起,神经质地摇着头,“不是那样。她们,她们希望那个学姐回宿舍。” 这次愣住的变成了班长,他并不了解研究生生活。而开口的变成了云居博三。作为生物博士(未毕业)的云居博三。 “……他们想请舍友编造理由,把她骗回去,”他说,“然后抓住这个不怎么露面的学生,劝她退学,是不是?” 小姑娘陷入了沉默。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因此云居博三就低下了头。 “前三年都没做出什么成果,之后大概也……”她徒劳地比了两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手势,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自嘲地一笑,“所以虽然按规定学制还可以延长两年,但学校想让学姐退学。” 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延毕不是她自己的问题,却要她和她的家庭来一起承担这样的结果。 可是不愿意又该怎么办呢?如果她的课题组甚至不允许她用实验室,她又能到哪里去给自己争取毕业呢? ——她只能一边在学校外围躲避学校老师的游说,一边想尽办法给自己找机会。 云居博三将右手背在身后示意班长和松田暂时不要讲话,点头道,“好的,我理解了……或者说,我从理性上理解,感性上和你一样不理解。请继续。” “好,好。我不清楚这中间有没有草间老师的建议和参与,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会告诉你们的,警官先生。”女孩子很用力地保证,“我太害怕了,警官先生,我太害怕了……研究生科的日暮老师是个很好的人,平时会给我们带零食,也不扣我们的补助。” 松田小声在背后说,“你们科研人对好人的标准这么低吗?”云居博三在他皮鞋尖上不出声地跺了一脚。 “日暮老师和那两个女生讲话的时候和蔼极了,”她开口的时候又恐惧又困惑,似乎还是困惑占了上风,“他说学校很关心这位学姐,希望能了解她的近况,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他是真诚的;那两个女孩子也很温柔,向学校保证一定会帮学姐尽可能地快乐生活,不过学姐平时不怎么回寝室……” 博三无情地打断,“但他提出了要求,对不对?” “……对。”她努力定了定神回答,“他希望那两个女孩能以‘钥匙没带’这样的理由让她回一次寝室,然后……” 这就太好理解了。云居博三把嘴角提上去,心脏沉沉地落下来,“对那两个女孩说是要关心她的情况,其实是想当面劝退,对吧?” 她点了点头。 不用细细对时间线就能知道,他们一定已经这样做了。所以那位博士生受了刺激,行为也开始升级,从之前被动的为自己谋求机会,终于变成主动雇佣人跟踪草间老师……草间先生。 “很感谢你提供的信息,”萩原说,“我们请你吃晚饭吧。” 她拘谨地深深低下头去,“就不打扰了,我还要回去做实验。” ——等等!云居博三在心里喊。 “等等,”萩原叫住了她,目光简直称得上悲悯,“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问我们。” 女孩思索了一下。 “……警官先生,”她说,“我是不是应该早一点说?我是不是,应该早一点说的?” 老于世(五) 即使是萩原,也没有回答她。他们没办法回答她,只能目送着她走远。 ——为什么她来得这么晚?她真的不会为此后悔吗? ——云居博三。他又能确定他问心无愧吗? 人会为了自保或直接、或间接地害死多少人? “能确定这就是动机、这个学生就是嫌疑人吗?”萩原把笔记本往前一推,“你们搜查一课还真辛苦啊班长!” 伊达航笑着接受了这句不那么明显的关心,“关系网总是复杂的,这已经算很简单了。人手有限,你们对这方面也没经验,那就由我来弄清楚这位博士生的具体动线,还有她雇佣的人的来源?” “不急着确认博士生这条线吧?我还是觉得她……”云居博三的声音有些艰涩,“毕竟是学生,能做到的事有限。我们不如先把每条线的细节都摸清楚,班长你别急。” 班长仍旧是笑。他伸出手拍了拍博三的胳膊,掌心有些粗糙,云居博三知道那是河口湖事件里留下的疤痕,“这样的话果然还是要分线行动吧?无论怎么说,博士生那边都是要摸排。你更了解学校的情况,那边就我去负责吧。” 松田见云居博三神色不好,很大声地笑了起来,“喂,云居——不会觉得‘事后可能被停职’这种理由能拦住班长吧?” “我总得试试吧。你们这些大英雄保障全世界的生存质量,那就得可持续发展,别把自己干进去了,那之后怎么办?”云居博三说了两句废话,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像之前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孩一样无谓地挥了挥手,“算了。咱们下一步先去找谁?草间先生的师兄,还是那个博后?” 萩原皱着眉,从方才起他脸色就不好,“去找那位博士后先生吧。” 和与草间老师同为教师的那位师兄比起来,他也算是学生,从学生入手是最方便的,牵扯也少。 云居博三理解,但还是为此感到有些胸闷。说到底,学生能算是什么东西呢?当一个人被定义成“学生”,他就是一种未完成态的人类,因此可以被所有人教训。“学生”意味着没有工作,不能经济独立,缺乏社会经验。在实验室里,他们是最合适的劳工。 “走吧,”他说,“我们去找我母星的兄弟。” 萩原笑起来,“这么快就承认了吗?” “反正也瞒不过你们啊。”云居博三低头叹气,“……我和你们,没有秘密。” - 并没用多久的时间,他们就在实验楼下看到了那名博士后的身影。 “哇,烟民,”云居博三看着那个一明一灭的小红点,“松田组长,交给你了!” 松田:“喂,明明萩也抽烟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种气质的人就是得让你去搞定啊。”博三感慨,“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是说搞定这种、这种有烟雾缭绕的忧郁神秘气息的人,也许萩原才是最有经验的——啊好痛!” 他们互相拳击的声音吸引了都市大忧郁家的注意,对方吓了一跳似的主动掐灭了烟,“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和小老板对拍桌子的类型啊!电光火石间三名警察互相对视一眼,云居博三从他们眼睛里读出了同一句话:这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怂比气息的人,也许你才是最有经验的!上吧云居博三! 生物博士(未毕业):谢谢组织对我的肯定,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啊,芦名博士,您好。”云居博三有点尴尬地上前自我介绍,“不打扰,不打扰,我们才是打扰的那一方——我们是为了您而来的。请容许我自我介绍,我姓云居,是来调查草间先生失踪案的警察。” 强行无视对方的局促,云居博三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他是个好相处的人吗?” “谁?” “草间老师,草间先生,”云居博三说,“草间春马。” 他不动声色地瞪了云居博三一眼。“这是三个人。” “怎么说?”博三捧哏,“三体人?” 芦名:“……” “草间先生是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小人,草间春马是个说不上努力但很聪明的学生,而草间老师,”他战术性停顿,“是个混蛋。” “你也会从芦名博士变成芦名先生,再然后芦名老师,除非你不干这行。”云居博三并不打算被这名博后带动情绪——不是因为他多高明,纯粹是他的情绪刚刚被那小姑娘说的话带动了一次,现在还处于贤者时间,“这并不足以把你气成这样吧。都博士后了,和我说你出于纯粹的正义感看不惯你的小老板?说实话,我不信。” 芦名博士有些意外地看了云居博三一眼,随后转为久久的凝视;博三硬顶着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照单全收。 “好吧,我们的确在经费上有一些冲突,他借用了我的博后经费,这你很容易就可以查到。这在一般的实验室也很罕见、可以说是很过分,我们曾因此有过一些冲突。”芦名坦荡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不过也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出站了,此后去全新的地方工作,介怀也就是介怀一阵子,何必让他消失?警官先生,怀疑我只会浪费你们的时间。” 云居博三眯起眼睛。 “好吧,这是完全说得通的。”片刻停顿后,云居博三不见外地伸手敲敲他的手机,“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纯粹出于我个人的兴趣——您找新工作之前,知道您的新上司是草间老师的师兄——这件事吗?” 看着芦名博士瞬间扭曲的表情,云居博三道自己猜对了。 “你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公示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长,一直也不结束,就像这漫长的学生生涯一样,似乎永远也没个头。那天下午,他出于报复,告诉了你这件事,所以你们才会动手。”云居博三伸出手去,稳稳地握住他的肩膀,压制他的颤抖,也制止他试图逃离的举动,“他威胁你,用你以后的工作威胁你,是不是?” 短暂的沉默后,芦名博士的头像是被压着的笔尖那样,狠狠地向下顿了一下。 “不,”芦名说,“没有。他只是……他只是告诉我这件事,然后笑了一下。” 天啊。 这还不揍他?这不该揍他?凭什么不揍他? “……我很同情您,”云居博三憋了半天,艰涩道,“如果您想换个工作,如果您想,我名下有个实验室……” 他悲哀地看了云居博三一眼。 “我过去也许再过五年,也许,五年,就是副教授了。”芦名笑笑,“我读了三年研,三年博,进站做了两年博后,难道就去厂子里的实验室?我难道不该做个科学家吗?” 云居博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我觉得不是他。”五分钟后,云居博三钻上萩原的车——萩原的车!他情绪化地宣告:“他会为了那个明知道会被穿小鞋的工作赌一把。对他来说沉没成本太大了,他现在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什么也不敢失去所以什么都不敢做。不会是他。” 萩原明显想说什么,但是他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情绪的方式。 他踩下了油门。 “……博三,如果你感觉哪里不舒服的话……” 云居博三扭过头去看窗外,避开同期的视线,“我没事。走吧,还有要完成的事呢。” - 剩下的备选嫌疑人已经不多。 “多乎哉?不多也!”云居博三努力笑了笑,“按找失踪者的黄金72小时来算,时间不多了,最好是赶紧明确嫌疑人。走吧,我们去打boss。” 萩原很是担忧地看他,而云居博三只装作看不见,伸出手点点这个课题组大老板的办公室门。 “说实话我感觉这种级别的人不一定会配合调查,更何况我们没真的启动办案程序……就算我们一开始唬住了他们,现在很有可能也反应过来了。”博三已经有点注意力涣散、想打哈欠了,赶紧忍住,“更何况已经这个时间了,是审讯的好时段,但约个毫无作案时间的教授面谈是不是太过分了?” 松田无所谓地掏出手机,“全看他们是否配合了。我来联系。” 你来联系的话他们八成会配合的……云居博三默默抱拳。 - 出乎意料地,大老板很是配合,立刻赶到了办公室;即使是云居博三这种对导师印象极差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有些感激。 ——你感激什么,云居博三?他很快就又嘲笑自己:这一切的一切,不就都是他的轻慢疏忽导致的吗? “警官先生。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我们实验室乱七八糟,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但我是真心希望能保障老师们幸福生活,同学们健康毕业。”这位资深教授慷慨地递上香烟,云居博三当然是拒绝了;对此他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自然地将烟盒推到了一边,“……其实我认出您了,云居警官。” 云居博三点点头,“我也猜到了。您要告发我吗?” “不。正相反,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想我的新横向项目刚好可以和您装备厂的其中一条生产线合作。” “我要支付的代价是?” “尽早破案,只有这个。” 办公室里静了一阵子。 “……坦白来说,这让我感到意外。”云居博三放轻声音,“我以为,您会是——更坏的人?哈哈,请原谅我的轻浮吧。” 大老板露出个有些自失的笑容。 “云居警官,我以前也是个一板一眼的好学生啊。”他注视着云居的脸,慢慢地说。 - 一个半小时后,云居博三带着合同、仪器使用登记簿和新线索下楼,又钻进车里。 “托那位教授配合的福,他给我大开绿灯,现在至少气瓶的事弄明白了,”云居博三把合同和登记簿塞进松田手里让他看,“叫班长回来吧,博士生那条线没什么查的价值了。” 只有在有利益交换的前提下他才肯说——学校有严格的要求,实验室危险品供货必须统一走平台。但为了利润——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省钱——草间老师私下联系了其他的渠道购买实验所需的气瓶。 “官方渠道买的气隔段时间就会有人检查,肯定动不了手脚,但这种渠道就好操作多了。” 博三这样说着,指一指松田衣袋里的气瓶卡。 松田的推理能力和反应速度又不是白给的,已经明白过来,“所以只有学生才能做到动手脚存气。按研究方向,只有那名博士生会用到这台仪器,你又去对了登记簿。所以她想用气瓶策划一起案件——但为什么没有做?” “是草间先生自己救了自己,”云居博三喷笑,“因为他买的便宜气瓶质量不行,根本加不了压!是不是很黑色幽默?” 萩原:“……” “那么就只剩下那名外校学生了,”松田冷笑两声,“刚刚我和萩查过了,他师兄最近忙着开会,没有作案时间。” 但是,为什么?动机是什么? “那就麻烦了,”云居博三皱眉,“之前基本上没怎么考虑过他,因为外校学生来这里绑个人可操作性太低了,更不要说绕过监控,再找个地方藏人……” 说话间,打给班长的电话也已经接通。简单交流情况过后,伊达航果断道,“我去申请搜查令,你们再查一遍监控!动作快!” “好的班长!”云居博三响亮地应了一声,默默地哀悼自己的睡眠时间。 ……就快要结束了。云居博三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 哪有什么胜利,挺住就是一切。 老于世(六) “你也发现问题了吧,博三?” 萩原顶着一对黑眼圈和气地笑笑。现在是凌晨四点,松田作为他们中最顶尖的武力值储备,为防万一,两个小时前就已经被云居和萩原合力赶去补觉了。云居博三黑气缭绕地从泡面后面抬起头,胡乱点了点。 “水。”博三说。 萩原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真不错,就是水!” “嗯,就是水,是论文,是生命之源是案件线索,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云居博三声线平实地继续,“所以给我来点水,要渴死了。” 他们推测,这位外校学生是将人骗到实验室弄晕——也有可能是杀死——之后,藏在实验室角落;等到晚上再绕开楼道里那密度可怜的监控,将这倒霉鬼套上普通垃圾袋弄到楼下,瞒过垃圾站的阿姨;在此之后,他给对方穿上潜水设备推到学校的护城河里,自己优哉游哉送回实验室推车;最后,他从其他地点穿上潜水服入水将人带走,唯一的破绽就是他出水地点出现的可疑水痕。 破案在望了。 “其实我在车上的时候就想说,”萩原见云居博三终于放松了下来,给他塞了瓶矿泉水,又给自己也开了一瓶,“博三你要想,如果你走办案程序去调查,那位教授不可能告诉你他们走私人渠道买气的事的。破案会更慢。” “所以……无论如何,心理负担别太大。” 萩原总是这么敏锐。云居博三沉默地感谢了他的好意。 ——但现在他还没办法接受。要等把人找到才行。 - 最后,伊达航还是带着搜查一课成功找到了人。他早已经是老练的刑警,申请搜查令的时机和理由相当巧妙,没有人因此停职。 “所以作案动机居然是做不出他文章里的回收率所以把人绑了……”云居博三看着班长偷拍回来给他看的笔录目瞪口呆,“虽然我也想过这么干但没用的吧!” 松田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八百标兵奔北坡扁担绑在板凳上。”云居博三困得七荤八素,但求生欲让他立刻回答。 伊达航:“……要不你先去睡吧?” “也差不多了。”云居博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没人有事就好……我知道你们想找我谈谈,我不会逃的。等我睡醒就行,成吗?” 萩原默默扶了他一把,“研二酱也困了!那么,明天见?” 他们都没想到,仅仅两个小时后,他们就又见了面。 - 松田还没完全睡熟,就被工作电话吵了起来。他没什么火气地掀开被子,手已经搭在了衬衫上,“怎么了?” “普拉米亚!”接线员的声音又快又急,“松田组长,是普拉米亚!那个连环炸/弹犯在日本境内出现了!” “别急。心浮气躁乃是大忌。”即使没怎么休息,松田仍然平心静气,“整理一下具体情况,挑紧急的告诉我。报案人距离爆/炸中心有多远?能保证自身安全吗?影响范围大致多少?有没有人员伤亡?” 接线员深呼吸了两次。他努力冷静下来,响亮地回答问题,“半小时前接到内部线路报案,报案警察声称他的一位有炸弹常识的同事向他求助,向爆处求援;当值警员立刻集结出发,但在现场附近,二十分钟前,发生了二次爆炸。” “内线报警?”迅速穿戴整齐的松田停在萩原卧室门口,“……报案人是谁?” “是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成员,职位为巡查长的云居博三。” - 半小时前。 收到明石短信的云居博三没有单独通知任何人——与那个炸弹犯相关的事,他根本不想通知松田和萩原——但他还是拨打了警视厅的内线电话求援。即使知道到时候会来的大概还是松田和萩原。 前者是出于朋友的私心。后者是出于警察的职责。 云居博三焦躁地踩下油门。一夜没睡的疲惫叠加上此刻的不安与焦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乱撞:明石的那条信息相当混乱,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发出的,只有几个关键词。 越狱,普拉米亚,炸弹,浅井别墅。 说实话,“浅井别墅”这个定位很模糊;但云居博三对动漫里二十层的一朵烟花印象深刻,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个位置。 但普拉米亚……他只看过预告片,那部分情节他也记不太清楚。这是该发生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事吗? ——他又蝴蝶出来了什么?是不是他的错? ——那个犯人还要怎么样?! 但他开得太慢了。他总是太慢。视野里刚刚出现大楼时,楼下就爆出了一团玫红色的火焰。 竟然不是楼上……这是云居博三连人带车被掀翻出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五分钟后,他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奋力掰开变形的车门,拖着一条腿勉力向着爆炸的中心走去。右腿钻心地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感觉自己像个50%的小美人鱼,也就是说,3/4人和1/4鱼;但他还是在往前走。他不能不往前走。 ——没有看到其他人赶来。他很可能是明石求援的,唯一的人。 爬到现场又用了两分钟。他身后拖着一条很长的血痕。但这不是毫无作用的,他终于看到了明石;对方身体扭曲地嵌在坍塌的楼板间,云居博三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他的胸骨已经塌陷,从控制不住的内出血来看,内脏的损伤无法逆转。 “……是普拉米亚——放他出来的,然后……” 云居博三皱着眉头,试图给他止血,但实在无从下手,“我知道了。他在哪?” 明石微妙地沉默了几秒,“……他到处都是。” 云居博三:“……” “——别这副表情,”明石拼命吸气,血沫从他的口鼻喷出来。那一定很痛,但他还有要传达的事,“我知道我要死了。听我说,我手上有一点普拉米亚的——衣物纤维,我不确定有没有皮肤组织——” 博三向着右侧转头,“可你的手在马路对面。” 明石:“……” 他苦笑着想要说什么;但在他开口之前,马路对面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这下即使是云居也找不到明石的手在哪了。他拼命拿到的最后的证据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明石的神色颓然下去,脸色显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失手了啊。”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种话了啊!”云居博三在碎砖瓦砾里跪下来,握住他尚且完好的那只手,“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徒劳的、给人希望的话。那种话像安慰奶嘴,温暖而无用,会堵住最后的表达。 “其实……”明石闷笑出声,“云居警官不喜欢我。对吧?” 云居博三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他干脆地说,“我不喜欢你。本来就恨屋及乌,再加上你还要去爆处寻死。那时候我觉得你怎么这么讨厌呢,专门过来恶心我们。” 明石想要转头,但他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脑袋软绵绵地垂在胸前。 “……我……我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委屈,那么多人受害……我还是觉得自己……自己委屈。”他放轻声音,“打扰到你们了。对……对不起啊……” - 松田赶到的时候,云居博三还跪在砖堆上。他的右腿相当不自然地扭着,恐怕是断了;额头上流下来的血铺满了半张脸,他还是不怎么在乎,估计他的眼睛现在本来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云居,”松田走过去,“这是谁?” 云居博三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我讨厌的人。” “明石?” “嗯。” 松田没再说什么话:他知道云居博三还有要说的。果然,他半蹲半跪着,用手指去擦地面上的血——当然擦不干净,已经渗下去了。粗粝的地面上铺满了人类的血,不知道是他的、是明石的,还是那个犯人的。 反正都是人类的血。变成血,就都一样。 “我是很讨厌他,即使现在也是。”云居博三目光涣散,只望着地面,“我讨厌他那么自私、那么自我。但是他有个那样的父亲……他又能长成什么样呢?” “但是死前还想着道歉的人,不应该是个坏人。”博三感觉自己嗓子干痒,也许是呛进了爆炸的粉尘;那粉尘里也许也有人类的血。他咳了两声,边咳边笑,“就是觉得,我们本来,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松田没对这番话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皱起眉,“你还能站起来吗?” “……咳。”云居博三试图平稳呼吸,但收效甚微:嗓子里的异物感仍然折磨着他。他弯下腰去,开始干呕。当然吐不出什么东西,但幻觉里,他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握着什么东西,顽强地要伸进他的喉咙。 你该吞下去,云居博三,你该吞下去。所有与你相关的遗憾、不甘、痛苦、苦难……你都该吞下去。 他抑制不住地干呕,渐渐变成喉头痉挛,变成抽搐;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松田试图扶住他的肩膀,感到对方的身体拉不住地往下滑。 “救护车!”旁边的警员已经喊了起来,“这里需要医疗支援!” - “无心绞痛、胃痉挛病史!” “T波异常!高度怀疑心脏问题!请心内科专家过来!” “室性心动过速!心率超过200!先给药!开放静脉通道,静注美托洛尔!” “问过患者家属了,没有过敏史!准备动脉造影!” “……上约束!患者还有意识,不要让他的手碰到电极片!” “出现谵妄症状!他在说话!” 云居博三半睁着眼睛。无影灯下,无机质的泪水从眼角淌下来。 “妈妈,”他说,“……妈妈。” 老于世(七) “——小阵平!” “萩。”松田用两个音节传达了“我没事”的意思,“……帮我带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过来。姑且先带三天的量吧。” 萩原放下一点心,疲惫地打趣,“需不需要帮你带个能替换的人来?状态全新的那种。” “不,”松田轻轻拒绝,口气并不斩截,但很果断,“现在是特殊时期。爆处需要至少一张状态全新的王牌。” 轻快的声音从话筒里飘出来,“那研二酱希望这个人是小阵平哦?” “……萩,我不是在谦让。”松田难得地叹气,“今天的事是一种磨损……即使对我来说也是。我需要时间恢复,呆在这里也许恢复得更快。” 萩原干脆地应声,“我知道了。”他终于肯在话尾透出点混着担忧的埋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嗯——我从一地化学科同事和其家属里捡了个组员回来?”松田很快地说完了这句话,“开玩笑的。先挂断了。医院等你。” - 香烟上升,夜露下沉;凌晨的低气压坠着衣角,把因重逢和平安而生的笑意抹平。苍白的晨光一口一口啃掉天际线,远方逐渐暧昧不明。 松田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萩原坐在他左手边,他没去看松田的侧脸,也没急着提问题:他用那双明亮的紫眼睛专心地盯着对面的医院,很有耐心地数起了病房亮着的窗户,在脑海里饶有兴趣地做起了没意义的连线题,装作那些光点有某种神秘的象征意义。 在他连出马自达车标的时候,松田突然开口:“在看什么?” “——我在想,”萩原难得地带了点火气,“普拉米亚看我们揣摩她作案地点连成的图案,是不是就像成年人看小孩子研究墙皮剥落的图案那样,觉得又幼稚又有趣?” 松田向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烟盒里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放下手,“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调查方向。” “那小阵平觉得,普拉米亚的目的是什么?” 萩原用着疑问的语气,但表情可不像是全无猜想。他盯着松田的手,盯着指间簌簌落下的烟灰;一场小型的燃烧正在那只灵活的手中发生。 “关于这点……”深青色的眼睛里含着压抑的火光,“我们要最后确认一下。” - 他们推开病房的门。事出突然,除萩原外,还没有人来得及到病房送过任何用品;因此整个房间都有种制式化的冷淡,云居博三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在医疗环境整齐的白里面目模糊,看起来似乎伤得并不怎么严重,与其他的病人没有什么区别。 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事故,他们也只是两个心无旁骛地幸灾乐祸着的探病人。渐渐升起的朝阳也没有为日常与阴谋间拉上晨昏线,这里平静得让人升不起任何情绪。 萩原想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到床头柜上去——这房间里唯一比较方便放东西的地方——但他还是顿住了。 “真安静啊,”萩原轻声问,“紧急情况还能开到单间病房吗?明明……” 明明还不能确定普拉米亚的动机是报复。那家伙本来就是个如假包换的愉悦犯,在日本又是客场作战;即使是摆出了证据,警视厅那帮混蛋也不会轻易采信。更何况明石又是第一个受害者,被波及的云居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就申请到特别保护的。 “啊,不是单间病房,只是碰巧这间无痛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云居博三坚强地从被子里空出一只手,像回答问题那样态度良好地举起来,“一开始听说要给我送无痛病房,可是把我吓坏了,揪着医生问了半天什么病房才能无痛,难道是太平间吗?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啊!他解释半天,我才弄明白是这里的病人会上止痛泵的意思。” 萩原:“……” 即使是他,表情也空白了片刻,“博三,你醒着吗?” “喂,别有那种病人都是昏迷不醒小可怜、躺在那里等着人执手相看泪眼的刻板印象好吗!”云居博三严正抗议,虽说还没到中气十足的份上,但反正他喊得很用力,“我都在这里打了十局水果忍者了!别说那个大西瓜,手机屏幕都要让我擦成丝了!结果松田组长什么也不肯和我说!” 松田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在你一小时前还扯着医生袖口说‘硝酸酯类药物就是要拌42号混凝土’的情况下,和你聊普拉米亚?” 云居博三:“……” “我真的这么说了吗?”虽说现在浑身痛得像是被泥头车碾过——无痛穿越二次元之后终究还是要还账的——他暂时摆不出什么动作,但云居博三还是用颤抖的瞳孔展示了他内心的动摇,“拌混凝土的明明应该是意大利面啊!我背叛了我煮!会被飞天意面教开除!” 他自己沉默了两秒,又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我们一起抓的那个犯人,确实已经被炸死了对吧?” 松田点点头。很小的幅度。他对这个犯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这很正常。这很好。这太好了。 萩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云居博三的表情,“博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苍天啊,大地啊,”云居博三当即模仿范伟老师,“这是哪位天使大姐替我出的这口恶气啊!” 萩原:……他觉得普拉米亚是女性吗? 一个成熟的爆处警官会自动过滤云居博三的废话。松田只是面无表情,“医生说过,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但现在实在时间紧急,所以——” “我理解,积极配合!”云居博三抢话,“让他们来问我嘛,没关系的,我水果忍者大石榴砍到一半护士突然进门要抽血,我都没心脏骤停呢,抗打击能力已经回来了。” 萩原皱起眉,抬手握在了床尾的栏杆上。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松田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放弃了所有开口的打算。 ——他相信小阵平。所有要传达的情绪、所有要做的事……他都能像是组装机械那样,把它们安排到该去的地方。 “我不会让他们进来问你,也不会在弄清事情之前走掉,”松田就是这种人,会把昂贵的电器漫不经心又有条不紊地拆解掉,把这种近似承诺的话随便乱丢又全都做到,“现在说吧。你觉得普拉米亚想做什么?” 云居博三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贴着医用胶布的下巴。他的脸色惨白,但双颊却一片通红,眼睛明亮,大概是刚才注射的去甲肾上腺素还在发挥着作用。 思维再不会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了。他微微转头直视松田,“我知道。普拉米亚想要复仇。” “为什么这么笃定?”萩原皱起眉头。 云居博三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那样,很是开心地笑起来。 “因为我在失去意识之前没有说完明石的遗言。是故意的哦,”他维持着那种笑容,“明石的遗言,我有意隐瞒了一句。” “他说,普拉米亚还带走了一个犯人。他叫——” 萩原握着栏杆的手微微松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双唇微张,而云居博三哪能在这种时候让他抢先:生物博士(未毕业)决不允许同行抢发他的idea! “外守一。”云居博三衔着一缕快意的笑,“从我收到短信到现在过去了五个小时。以普拉米亚在档案里一贯的风格,这家伙现在应该已经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吧?” “所以说工学是比生物好,”他面不改色地说着地狱笑话,“前途多光明啊。‘嘣’的一下,又发光又发热。” 云居博三艰难地动了动。他现在还坐不起来,但至少从枕头上蹭几厘米还是没问题的。他用一种和颈椎健康较劲的姿势把自己支在床头,“那么,松田组长,你怎么说?普拉米亚为什么会同时报复诸伏和你?”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受到刺激的样子。至少现在,他——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萩原在心里叹气,“博三,你是不是……?” “对啊,我猜到了,”云居博三用力翻了个白眼,“这两年虽说不至于寸步不离吧,但反正你俩的动态我一直都有盯着的。我想来想去,能让松田组长惹上普拉米亚、我还不知道的空白时间,就只有班长在河口湖的那晚吧?” 他狠狠瞪萩原,换来对方一个毫无歉意的耸肩,“我早该想到了,萩原虽说不是循规蹈矩的类型,但在松田组长的事情上可是相当紧张的。那会儿松田组长手上有伤,萩原还能带模型过去给他拼——” “其实松田组长手上的伤那会儿就已经好了,对吧?还有就是班长当时的事,连我都坐不住了,”云居博三自嘲一笑,“结果组长你竟然能乖乖在那里养伤。我还真以为是萩原去了你就放心了,结果其实你是去另一边配合行动了?”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顺,“那晚的行动结果是端掉了藏在武藤制造厂背后搞事的另一家会社,所以普拉米亚和他们有合作?然后你们就因为这件事惹上了普拉米亚,是这么个剧情吗?” 松田和萩原都没有说话。沉浸在自己推理里的云居博三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微微低下头,“……你们……不追究我隐瞒外守一被带走的事?” “不,你做得很好。从结果来说,在这件事上按兵不动对隐藏诸伏的身份有好处。”松田只是就事论事,“普拉米亚只是顺着情急时的称呼和一些外貌特征勉强查到了‘诸伏景光’这个名字,但警视厅封存档案很彻底,这个过于能干的混蛋对其他的信息一无所知。” 带来案件最新进展的萩原顺畅接话,“会带走外守一是因为普拉米亚在带走……那名犯人的时候,在监狱里喊了诸伏的名字,外守一对此有反应。” “竟然留下活口和现场监控了吗?”云居博三忍不住惊讶,毕竟每个爆处警察都对普拉米亚这个国际知名炸弹犯非常熟悉,“不是普拉米亚的风格啊。” 松田只是冷笑,而云居博三盯着他平静中有些愤然的神色,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是故意的,”博三喃喃,“普拉米亚是想要让‘诸伏景光’这个名字传开。传得越广,越有利于他……这个人不能留了!” 察觉到他有激动起来的趋势,萩原当即给了幼驯染一个肯定的表情。而松田立刻毫不犹豫地开口,“以上是以结果论的发言。而至于从目的出发——” “也很好理解。”松田说得很轻松,“一方面,你肯定不希望诸伏兄弟被普拉米亚当鱼钓;另一方面——” 他露出个笑来。难得的没什么锋利的意味,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笑。和普通的病房很相合,但说出的话却完全是两种风格。 “你就是怕了,对不对?”松田说,“看到明石的样子,你怕了。” 萩原用轻缓的声音补充,像为苦得要命的咖啡注入牛奶,“你怕我们也会变成这样,所以又重新觉醒了仇恨,觉得安装炸弹的犯人实在可恨,让他们这样死掉也好,对不对?” 云居博三听着话头不对,犹疑地开口,“……虽然我没太懂……你们不生气就好?” “你要知道,你的生命健康对很多人来说都非常重要。我们当然会遵医嘱,不去刺激你,”萩原却根本没有理会这看似示弱的打断,温和且不容置疑地说,“和你聊这些是因为我们知道,这些话题确实不会刺激到你。” “你最在乎的其实就只有我们的安全问题。同时,你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们的能力,觉得除了那个犯人以外,其他人不会伤害到我们。是不是?” 老于世(八) 云居博三紧紧皱起眉。 说实话,由于知道普拉米亚的出场在剧场版,虽然只看过预告片,但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怎么担心这个所谓国际连环炸弹犯的事。抓还是要抓的,保卫公共安全人人有责;不过,反正她不会影响什么大局,还不至于像是对明石的老父亲那样夙夜忧虑、重点盯防。 如果说之前还忌惮着普拉米亚拿那名犯人搞事……但他被炸死了啊!他被炸死了!好耶!就说炸弹恶魔是好女人!他不给普拉米亚送锦旗“取我狗命”就不错了! 但如果萩原这么说的话……是有什么他没想到、没觉察出的危险吗? “萩原,”他确认似的握紧自己的右手又松开,感觉肌力在慢慢恢复,硬要跳下床去参与轰轰烈烈的活捉普拉米亚事业也不是不行,“所以普拉米亚到底是怎么盯上松田组长的?当时不是住院手续都办得好好的,不应该查到他头上啊。难道松田你去现场发名片了?” 萩原:“……那倒应该是没有。”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幼驯染,“没有吧?” 松田:“……” “确实是不应该查到我,”松田不得不站出来防止他们的话题野驴狂奔一样走偏,“因为被查到的本来也不是我。” 云居博三仍然是一脸大脑过载的表情。 “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觉得,普拉米亚把那名炸弹犯带出去,是为了报复我?”松田阵平有些好笑地看他,“从头到尾,一直盯着那名犯人的人都是你吧。你都想到被普拉米亚盯上的节点是那家制造厂了,怎么不想想,是谁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那家制造厂的产品和普拉米亚产生了交集?” 博三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所以……那架飞机……是制造厂抢来的?这是什么制造厂啊!我靠,我说怎么诸伏那么快就知道飞机是我和莱伊交易的战利品!原来他就真全程在场啊,莱伊坑死我了!” “至少说明莱伊对诸伏的身份没有怀疑嘛,”萩原很是苍白地安慰了一句,“所以你还没意识到吗?” “意识到什么?”云居博三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疑惑道。 萩原:“……” “普拉米亚的报复目标是你,”松田倒是没像他的幼驯染那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耸肩,“说点什么?” 云居博三有点困惑地歪头看他,“能说什么?我要就这件事发表获奖感言吗?嗯,感谢东京TV,感谢米花TV,感谢爆处TV,感谢所有TV——” “——够了。” 松田的声音像是“耐心不足,请及时充电”的报警提示音一样短促,立刻切断了云居博三的胡扯。他抬了抬眉毛,才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你既然在之前说了,你没去杀那名炸弹犯只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的自由和理想搭进去,那我们就能接受你隐瞒明石遗言的事。真的可以接受。” “但相应的,既然你还算得上珍惜和大家相处的时间、珍惜警察这份职业,”松田平平淡淡地说,“就不能只盯着那一个炸弹犯。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你要往前走。这样才能对真正的危险做出准确的判断。能明白吗?” ……不要留在原地,要往前走,要往前看。 这太犯规了。云居博三想,他哪能学得会这个啊? 如果他能学得会向前走,就不会在来这里两年之后,还被一个和实验室相关的案子刺到应激,对着伊达航口不择言。 如果他能学得会向前走,就不会在明石调去化学科兢兢业业工作后,仍然在他的最后时刻对他冷言冷语。 如果他能学得会向前走,就不会在看到有那名炸弹犯名字的短信后直接往外冲。如果他能学得会…… 原来他不是不害怕,他只是……他只是在过去的尾巴上咬得太紧,因此被这只巨兽一路拖行,根本不知道会被“过去”的阴影带到哪里,因此对“未来”是否光明也无所谓。 因为他根本没准备好迎接未来。他宁愿被过去鲜血淋漓地拖着走,也不想对过去放手,脱离它的掌控,再换成自己用双腿一步一步地前进。沉没成本太大了,过去太难忘、太委屈了……左不过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在潜意识里放弃了拥抱未来的机会。 他不想继续思考“未来会怎么样”的问题,那太累了;不如停在“我做到了什么事”的这一刻。即使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不用再思考了。 这样是不行的。是不行的。 “好……我知道了,”云居博三努力提了一下嘴角,失败,“我会努力不再把头扎在过去里逃避现实的。不过先说好,我这个人胆子很小,之前纯粹是因为被怨恨支棱着才会埋头猛冲,一旦放下这份动力,搞不好下一秒就吓跑了。所以,请对我温柔一点?” 萩原就笑,“不会的。” 是觉得我不会被吓跑,还是不会温柔一点你说清楚啊——! 云居博三伸出尔康手,而松田已经无情地敲了敲床栏杆。共振的金属混响制造了上课铃般的效果,他下意识地乖乖躺好,没留神胸口的闷痛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暗淡下去,就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准备好的话就听我说,”松田平平淡淡地放了个大雷出来,“我会把我们当时和普拉米亚交手的细节和之后获取的信息都告诉你们。接下来,我们要一起——” 他在那个人称代词上放重了语气,“抓住‘她’。” - 河口湖的那一晚。松田阵平从病房里直起身来,扯掉了手上层层缠绕的绷带。 萩原已经动身出发,他要去那个伊达航提过的酒馆里作最后的布置;云居博三也被他发射到了河口湖,短时间内都无暇再关注其他的事。 所以,他也是时候启程了。 “——松田,你一定要小心,”降谷零压低了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即使因急迫和环境嘈杂而失真,仍能听出急促,“普拉米亚的炸弹,目前为止都没有过成功拆除的记录……” 爆处王牌的回答只是轻轻敲了一下耳麦。 “别犯傻了,”他说,“这不就是你要叫我去的原因吗?” - 松田是坐着降谷的车到了目的地。后者紧张得不行,反复确认了松田的墨镜和鸭舌帽没问题,能像怪盗基德的反重力单片镜一样焊死在脸上,又要给他捂口罩,被松田一脸嫌弃地推开,“……不能戴。不然你给我举着手电筒吗。” “也不是不行?”降谷零沉默了两秒,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我可是真的很担心你的安全,如果你欢迎的话,当然希望能陪在你身边。” 松田:“……” 他们两个对视了五秒钟,随后一个朝着左侧车窗,另一个朝着右侧车窗,有志一同地转身干呕了出来。 “行了,我到时候再摘。”松田有些别扭地把口罩顶部的金属条按下去,另一只手已经提在了工具包上,“带我过去,路上说一下情况。” 降谷零拉开车门,跳出驾驶位,小幅度警戒了一下周围后才示意松田跟上来,“虽说要真是紧急情况也没办法,但有条件的话,最好别让普拉米亚记住你的任何特征。这名犯人的报复心很强。” “……我知道了,”松田皱眉,“她为什么会突然在日本境内发难?还是要你和诸伏来应对。” 降谷不自觉地绷紧了表情,“和那个组织有关系。你知道,那个涉及军/火的制造厂和组织对上了……” “而他们同时是普拉米亚的供货商?”以松田的敏锐,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跟着就按住了额角,“真行啊。要是日本警察内部能和他们一样团结,你和诸伏早就收官回来了吧?” 现公安警察降谷零:我感觉他好像在内涵什么。 “不过,他们之间确实并不团结。”降谷零微微一笑,“普拉米亚完全不打算拉合作伙伴一把,只是和他们做了个交易:她在关键地点安装炸弹,换对方送她一架全副武装的直升机。景他要和那个组织的人员一起行动,我今晚也是……所以只能请你过来。” 松田当然不可能清楚莱伊和苏格兰还有他那个倒霉同期之间的诡异交易,只是点头,“我明白了。但如果只是损害那个组织的利益——”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叫你来。”降谷零干脆地打断他,“只是普拉米亚她把炸弹装在了会波及到居民的位置。以及……” 更真切的笑意在他声音里浮现。还像是在警校时那样,他挑衅地去看松田的脸。 “别给我装深沉了,你这家伙!”他往现在的爆处新星肩膀上轻轻送了一拳,“那可是普拉米亚的炸弹,你不想拆拆看吗?” 松田也笑。那是一种比方才更肆意的笑容。 “什么叫拆拆看啊!”他把拳头还回去,“我一定会拆掉的好吗?” - 松田的拆除可以说是十分顺利,除了一点小问题。 “——松田!”降谷零刚从贝尔摩德那里跑出来——那个女人也未免太悠哉了!他刚钻进车里就迫不及待地接通通讯,“你情况怎么样?” 剪断最后一根线、已经重新从口罩到帽子全副武装好的松田慢慢站起身来。 “啊,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他说,“好消息是启动装置拆掉了。坏消息是——” “安装者就在我对面,”松田没什么举手投降的打算,他的右手还藏在身后,快速发送了炸弹的内部结构图,“而这东西只需要开一枪就可以混合引/爆。” 普拉米亚发出了满意而疯狂的笑声。枪口缓慢地抬起来。中世纪的鸦嘴面具后,含糊不明的声音混着锈蚀气味响起,与无畏的清亮男声重合。 “你说的……” “——是这样的一枪吗?” 一声痛呼后,普拉米亚捂着左侧手臂退开。松田让开身位,就势一滚,脚跟勾过对方脱手的手/枪对准普拉米亚;而诸伏景光侧脸上还带着新鲜的硝烟,面无表情地维持着方才开枪的姿势,站到松田退开的位置。 “景老板!”在松田的高声示警中,诸伏景光凌空一个点射,赶在落地之前引爆了普拉米亚掷出的手/雷,又被松田扑出去躲弹片;但当他们终于能站起身时,普拉米亚已经跑了出去。 诸伏景光仍旧面无表情,蓝色的眼睛凌厉得像淬了毒的刀刃反光,“零!交给你了!” - 萩原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只含着一缕“你再敢这么干就死定了”的微笑盯着松田;反倒是云居博三更有参与感,相声捧哏般感叹着听完了全程。 “所以,你们两个在后面追,降谷在前面堵,加一起都没逮住普拉米亚?”云居博三开始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位剧场版限定炮灰,“真的好牛啊,能不能让这家伙和琴酒打一架啊?” 松田:……啊? “也就到此为止了,在她追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名字查的时候,我们也在调查她。”萩原只是一笑,云居博三就立刻意识到了这背后是谁在整合消息,“差不多查到了她是法裔俄罗斯人,女性,也圈定了几个可疑的对象,距离彻底确定不会太远了:毕竟,我们在地下诊所找到了明确的证据,她的左侧手臂被诸伏击中后无法取出子弹,现在也不能抬手举过头顶……” 云居博三一脸愤慨,以拳击掌,“明明是法国人却不能举手投降了吗?这和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怪不得这么恨诸伏啊!” 萩原:? - 在终于让云居博三这个毫无安全意识的混蛋建立了最基本的危机感之后,松田送萩原到病房门口。 “小阵平,”萩原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外伤的话,现在情况紧急,这种程度完全可以先出院了吧!” “……不止,还有不明原因的冠状动脉痉挛,”松田回答,“在完全脱离危险期之前,他一步都不能出这个医院。” 老于世(九) 一步都不能出医院的云居博三捧着平板,生无可恋地就要往自己脸上砸。 松田根本懒得拦他,只是给自己端了杯咖啡——如果云居博三脑子再清楚一点,他会意识到松田已经快两天没睡过了;但他现在还处在反常的兴奋期,要是腿没炸伤估计早就开始学吃了千年人参的佟湘玉,大概并没能注意到松田越来越重的黑眼圈。 “……松田组长,”云居博三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嗯,需不需要换一副贵一点的墨镜?我可以给你多开点研发费的。” 一秒钟就联想到了某些不吉利的托孤场景,松田缓缓皱起眉,“怎么?” “你的墨镜,”云居博三伸手试图去指他眼下的青黑,“是不是掉色啊?” 松田:……看来也不是没注意到。 “我等下就睡,”松田抬起下巴指指平板,“你先看看普拉米亚选择的作案点。警视厅那边正试图分析图案呢。” 云居博三依言又仔细看了看,“九个点,没什么特别的啊……这连起来是个什么,难道是M?” “很牵强,但这就是警视厅那边选择的解读方向。”松田含着一抹冷笑摇头,“鉴于你是报复对象,能看出什么特别的吗?” 生物博士(未毕业)把平板随手一扔,安详地摆起了烂,“我看不出来。会不会是因为炸弹会让地面抖动,普拉米亚在暗示她是个抖/M?还是说,她是麦当劳的信徒,麦门?” 松田:“……” “算了,”他反手捋了捋自己被连轴转折磨得乱糟糟的发尾,“我睡一会儿。你就好好躺着。” 云居博三试图赶他回去睡。他想说他不需要陪床,这里呆着不舒服,很快就会好的,好好休息吧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松田只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拖过椅子,上半身安安静静地伏在了病床边。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 在那一瞬间,云居博三同时弄明白了两件事:首先,他不想放松田回去,他需要、希望、感激他在这里;其次…… “我也不想走,”云居博□□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我也不想走。我不想离开这里。” “看来……得更努力了啊?” - “你不用太担心,我们这边就能解决好。”诸伏景光的声音很是从容,“无论她针对的目标是谁,只要让她不能再活动,就都没问题了。” 萩原:“……” “景老板,”他敬畏地用起了幼驯染的称呼方式,“你真的变了不少啊。” “那,谢谢夸奖?”蓝色的上挑眼慢慢地弯起来,“不过这次的主力不是我哦。” “诶?” “零自从听说普拉米亚在监狱里带走了外守一,”他平实叙述,“就在发动公安和组织两边的人手一起追捕她。现在已经找到了她最近的三个据点,应该很快就能堵到人了。” 萩原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半长发下喉结滚动,“……三个?从昨天凌晨到现在,她换了三个据点?小降谷还每次都追到了?” “是啊。”诸伏带着点笑意说。 爆处警察的职业素养让他闭了闭眼,再度开口时,却并不是因危机即将解除而释然的语气。 “所以,一个跨国犯人,手下有近千条人命,其实只需要日本公安零组放开胆子去追捕就能落网,”萩原沉下声音,“但却放任她在外行动了这么久。真是……” 诸伏景光也跟着叹了口气。 “啊,我刚才也是钻了牛角尖。”萩原却已经调整过来,换回以往的轻松语气,“对炸弹犯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的啦。普拉米亚至少还曾威胁到政商界的一些人,据我所知还有外交官?但更多的炸弹犯,特别是只针对特定人群的那种,其实上面根本也不在意啦。” 电话对面传来紧张的声音,“萩原。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爆处挺好的,各方面都是我喜欢的工作,我很满意。”爆处的绝对王牌说这话真是很有说服力,诸伏静静地听他说下去,“只是,突然觉得,云居同学做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一瞬间的直觉,只能不确定地笑道,“总感觉,我们和悬崖擦肩而过了一下?” - 此刻,距离普拉米亚制造的第十次爆炸还有三天。 - 松田睡醒之后试图拿咖啡当水润喉,被云居博三心惊胆战地劈手夺了过去,“组长,咱们可不能这么喝了!” “……你别激动,”松田阵平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脸上甚至还有发丝的压痕,“啊,怎么了,不行吗?” 也是。现在是紧要关头,松田当然需要尽可能地保持精力集中,迅速分析普拉米亚的资料,确保尽早为爆处的警察们制定出最靠谱的应对方案。而他云居博三作为普拉米亚的高度疑似报复目标,也没有立场硬劝松田回去休息。 怎么回事,又成了需要被保护的人。 “云居?”松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云居博三微微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没、没有。但是,松田同学,我觉得吧,你总喝咖啡提神也不好!” 似乎还在起床气中,松田没什么表情地板着脸,也没去在意平时不怎么出现的称呼,“为什么?” “因、因为……”云居博三一边说一边想,“嗯!是因为,你有听说过那个条件反射实验,就,巴甫洛夫的狗吗?” “当然。所以怎么了?” “你想啊,你一没精神,就喝咖啡,这是一个反射机制!就像狗听到铃声后被投喂食物那样,是一种反射机制懂吗?”云居博三循循善诱,“到时候,你一看到咖啡,就会觉得没精神的!” 松田尖锐指出,“你说我是狗?” 云居博三:“……” “好了,组长,”他伸手拦在咖啡杯口,“别喝这玩意提神了。我给你提供个提神的新方式,怎么样?” 松田仍旧是用怀疑一切的眼光看他,“你要扣我工资?” “不是——不是啊!”云居博三夺过咖啡杯,“认真的!” “……你有什么关于我的,想问的事情,都可以问。”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心虚地别开头,“拿这个提提神,怎么样?” 没发生他想象中的场景。松田阵平好气又好笑地摇头,从床边站起身来,“谁会拿别人的人生当咖啡用啊?” “我再看一下资料。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在之后空闲的时间里慢慢说吧。” - 护士站值班的小姐已经困得不行了。她今天运气不错,住院部没有紧急情况,也没有收什么急诊病人进来;但据说之前护士站发生过一次冒名顶替事件,从那之后的查岗就一直很严,即使是晚班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即使是已经到了疲惫的顶点,她还是坚持着露出一副从容专业的笑脸。 因此,看到撑着单拐优哉游哉晃出病房的云居博三时,她的制止速度还是很快,“这位先生!您不能擅自离开这层楼!” “啊,我知道。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运动一下。”云居博三微笑着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完好的左腿上,抬起拐算作一个招呼,“您放心,我理解你们的工作,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护士小姐还是太年轻,不知道“理解您的工作,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潜台词就是“我要在您的工作范围以内给您添点麻烦”,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您能起来运动很好,长期卧床要当心肺栓塞!” “……那我倒是才进来了一天。才一天。”年轻的病人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低声咕哝,随即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小姐,请问我能借用一下你们的座机吗?” 护士有些犹豫。按理来说,值班台的座机是不能随便借用的,随时有可能会有电话打进来;但她也不是没有备用的联系方式,而且这名警察是被从爆/炸现场送过来的,手机即使不是三星也确实有可能已经炸得稀碎。给他陪床的那位也已经很累,如果他急着和家里人联系又不忍心叫醒他借手机…… “您用我的吧!”她递上自己的手机,“座机的话不能借用,非常抱歉!” “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已经帮大忙了!”云居博三感激地接过手机,拨下号码,对着手机喂了两声,“哎,别打了,怎么叮梆打电话呢?这里儿没有信号,告诉你都听不着你说啥!撂了嗷,摇头呢!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护士小姐:“……啊?” “没事,打完了,”云居博三放下手机,撑着拐转了半圈,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经病圆规的背影,“谢谢您!” 他一瘸一拐地荡到病房门口,关上门。护士小姐想象中疲惫补眠的松田警官此刻双眼炯炯有神,“怎么样?” “不出所料,”云居博三把拐靠在门口,自己转身坐到床上,“信号屏蔽器。不是你手机的问题。在这种地方,不会影响到医疗器械吧?” “没有,我刚才去隔壁检查过了。对方屏蔽波段设置得很精确。” “也就是说——” “屏蔽和手机通讯信号类似的波段……八成是为了解决炸/弹遥控器吧。”松田抬起头,本能般地看向楼顶的方向,“有人在医院里拆弹。很有趣,不是吗?” 云居博三皱起眉,“松田组长,你不会已经知道那人在哪了吧。” “差不多吧。”迎着博三震惊的眼神,松田阵平敷衍地一抬左边肩膀,“你以为我会在明知道有个炸弹犯盯着我们的情况下,不看建筑构造就把你随便塞进医院吗?我上去看看,你好好呆在这里。还有——” 博三几乎要跳起来,“组长你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不是,”松田有些无奈地皱起眉,“我是想问,你刚才借手机是为了什么?” 云居博三就叹了一口气。 “我想联系萩原,”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在警用装备厂的实验室给那个被坑得延毕的博士生安排一个实验台。” 他的组长笑起来。 “现在你还想着这个?” “我早一天想起来,她就少焦虑一天嘛。”云居博三理所当然地说。 老于世(十) 松田阵平径直走上楼梯。构造图上的建筑符号在他脑海内展开、铺平、立起,与眼前的医院逐渐重合,一砖一瓦皆有来处。现在他能看出墙体的厚度、管道的走向,建起它所需的人力与摧毁它所需的炸/药量;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在路过的人看来,这位警官的目光只是风一样凉凉掠过周遭,似乎不会为任何东西停留。 只不过,风没有自己的目的地,他却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步履如风地上了三层楼又翻到墙外后,松田看到了炸/弹的遗体,和已经剪下最后一根引线、正在为它整理仪容仪表的莱伊。 “你把最后一剪留给显示屏电路?”经验丰富的爆处警官一眼就看出手法,好奇道,“为什么?” 莱伊的回应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整理了一下垂在身后的发尾——在高楼被不明人物堵住身后,他最关心的竟然是发型!——发出一声低笑,“因为这样比较有仪式感?没想到再见面您会选择先问我这种小事——”他仍然没有回头,却精准叫出了身后人的名字,“松田警官。” “因为我比较没有仪式感。”松田阵平无所谓道。 赤井秀一:“……” “好了,我要解决的只有这个。”莱伊转过身来,刚才整理好的发尾潇洒一甩,“那么松田警官,您呢?您要排查一下我这个好心市民吗?” 松田有些无趣地摇头,“也排查不到什么吧。如果你需要的话,倒是可以留下信息,之后警视厅也许会给你送锦旗。” “这听起来很有趣,”闻弦歌而知雅意,莱伊已经从善如流地省去了敬语,“我能提前听听锦旗的内容吗?” 松田:我给你寄个炸/弹你要不要啊。 “具体内容就交给云居负责吧,”松田的脸色沉下去,“毕竟,你不就是为了扫尾和他的联系才过来的吗?” 出乎意料地,莱伊相当痛快地承认下来,“你们发现了?”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他说出了“不会吧不会吧,你们才刚发现吗”的意味。松田在心里给他竖了个中指,“比你想象的应该要早。你还在警局的时候,云居单独去过一次——”他有意隐去那天云居拍下视频的事,“那晚,那里还出现了和你所属势力相关的人吧?” “哦,是,”莱伊心念急转,脸上还是云淡风轻,“是我的宿敌,我的恋人先生。” 松田:……谁要和你讨论这种相关啊!你们那个组织的人怎么回事! “之后你给了他那架飞机,”松田露出个笑来,“成了他自己,乃至整个东京警视厅机动队,被普拉米亚盯上的直接原因。” 莱伊的绿眼睛不闪不避,目光剑尖一样送到他脸上,“所以我来收尾了。” 没有提到组织,没有提到组织与普拉米亚和河口湖那一晚之间的关系,没有提到最近组织对普拉米亚的追捕,没有提到诸星大解决了这里的炸弹,普拉米亚也应该会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落网。他们似乎都默认对方知道。 “我以为你们之间是仅限一次的交易?” “我也以为我和松田警官只会见一次面。”赤井秀一颇英式地一耸肩。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无论如何,这次谢谢你。”松田阵平伸出右手,同时向着被解体的小型炸/弹一抬下巴,“做得很漂亮。” 莱伊有些出乎意料地回握他的手,“作为警察,你对人的立场这么不在乎吗?” “我只是对人的立场有自己的判断,”松田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整整领带,“为交易对象收尾可不是你们这类人常做的事。” “与我们这类人握手,也不是警官常做的事。”赤井秀一原话奉还,“和警官相比,我们这样的人大概还会更随心所欲一点。” 松田回以一个无所谓的背影,他已经转身向着楼下去了,“让你们不能随心所欲,是我们的职责。” “那这次算什么?”莱伊的声音遥遥追在他身后。 爆处警官就笑,“算与热心市民握手并亲切交谈?” - 时针走过十二点。距离普拉米亚制造的第十次爆炸还有两天。 - 云居博三紧张地等着。把手转动的时候,他没急着去开门,而是在房间里轻轻敲了一下门板。 对面很快回应。两短两长。 “太好了!”他欢呼,“松田组长你等一下,我这就开门!” 听着门后窸窸窣窣的拖拽声,松田皱眉,“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云居博三赶紧回应,“就是我在门口堵了一张折叠床,两把椅子,两个水盆,一个热水瓶,现在挪开还需要点时间!” 松田阵平:“……” - 已经进门的松田一脸无奈地检查了一遍云居的腿,确认没有造成二次损伤才坐下,“下次别这么做了。普拉米亚跨过这堆东西也就十秒,你把它们拖来拖去得一刻钟。” “好!我这不是积极践行松田组长和萩原组长的指示,开始惜命嘛,”云居博三乐呵呵道,含着不动声色的紧张观察松田的表情,“刚才没事吧?” 松田摇头,“没事。是热心市民。” 云居博三:啊? “云居,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松田一本正经地开口,“如果有一名热心市民碰巧解体了一个小型炸/弹,警视厅要给他发锦旗,你会写什么样的内容?” 博三一愣,“这热心市民也太厉害了吧!嗯,我想想……前段时间我给水原买了只宠物猫,是公猫,刚送去绝育。挺成功的,算算今天能拆伊丽莎白圈,我还给医生订了面‘拆蛋专家’的锦旗。要是着急的话,就先把这面锦旗送他?” 松田:…… “是诸星大,”松田暗笑,面上还是一派冷静,“他发现你被普拉米亚盯上了,路过来拆了个弹。” 云居博三:什么?! “——喂,松田组长!”云居博三一下子就急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那个组织的人吧!你明知道楼顶上大概是谁,就这么一个人上去找他了?” 松田毫无顾忌地对他一挑眉,“你不是从他那拿了飞机吗?” “我,我……”云居博三被他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那不是拿,那是交易!读书人的事,能叫拿吗!反正我和他的交易是掌握核心科技的,你们都得记住他是个危险的人,知道了吗?” “知道。”出乎意料地,松田这次好好地回答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居博三伸手在自己胸口轻轻按了按,皱起眉,“说实话,我感觉——真的没有什么感觉啊。搞不好就纯粹是一过性的动脉痉挛呢,反正情绪激动也会引发这个。再不然,就是我的心上人当时正好在蹦迪。” “心上人?”松田一脸下一秒就要说“机械问题请按1,汽车问题请按2,八卦问题请拨打萩原电话号码”的表情,勉为其难地接话,“谁啊?” 博三恼羞成怒:“……没有。我开玩笑的!” “那就好好在医院待着,”松田只是一抬下巴,云居博三立刻相当自觉地躺好,连被子都拉到了胸口,规规矩矩地听他说,“除非你信不过我。” 云居博三立即点头如小鸡啄米,“信得过信得过。” - 松田站在诸星大方才拆弹的位置。不算意外发现,但仍让他感到开心:这里是高处,风很舒服,温柔地掠过紧绷的皮肤。 ……九起案件。九起爆/炸案。全都发生在同一晚。如果被任何人知道,这只是为了挑衅爆处的某一名警官,无论是云居博三本人,还是整个爆处,都会一起被舆论送到谷底。爆炸的气浪会掀起很多东西。连诸伏的身份都—— 这次的事态异常危急。他必须保持警惕。 “小阵平?”萩原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声音也算得上放松,松田情不自禁地就露出了微笑,“你在楼顶吧?” “是。因为我信号很好?” “因为你心情很好。”萩原响亮地吹了声口哨,“……他们有联系我。一切顺利,别太担心。” 松田微微点头,“看到诸星大的时候就大概知道了。你们联系要小心,即使是爆处的自己人也要确定避开。” “知道啦——”对方的声音欢快甜蜜得简直要顺着话筒开出花来,但内容可不是那么一回事,“除了你们几个,其他的在研二酱这里可不算自己人哦?” “萩你这家伙真是……要是被欢迎你的同事听到,一定会很受伤吧?” “那也没办法呀。”萩原说得很随意,“……博三怎么样?” “还好,虽然我不太确定——”松田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但他似乎,又找到新的目标了?” - 云居博三拿着平板。二十四小时心电图的设备已经从他身上摘下,他现在又能随便拿电子设备冲浪了。但他根本没去翻看,只对着一封邮件,笑得满脸傻气。 ——是那名博士生感谢他的邮件。 笑着笑着,他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感地,他的手按上肋骨。 “……完蛋,”云居博三自言自语,“我把手往胸口一贴!好耶!早搏加间歇!” 他回头自省,觉得很是完美;遂把它按三行诗格式编辑进备忘录,取名《我心永恒》。 ——要坚持下去。终于觉得生活很美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 安室透按按耳麦,此刻已经不再有低声的必要,但谨慎还是让他下意识收声,“三组四组!门口留守!不许前进!” 他当然可以让公安零组与组织的人一同追击普拉米亚,可以在过程中有意让他们打遭遇战、消耗组织的有生力量,还可以用组织给公安铺路收割普拉米亚的地下资产;但和普拉米亚战斗的最后一步,必须要由多疑的组织来确认普拉米亚的死亡,必须杀死普拉米亚,也必须让组织有跑赢了的错觉。 ……在这个过程中,是诸伏景光承担了最多的风险。名字和童年仇人都被对手查到,即使是在云居的消极处理下,外守一被失去耐心的普拉米亚当作弃子,在第八个作案地点炸得粉碎;但公安并不清楚普拉米亚究竟知道了多少情报,因此,他始终可敬地冲在最前面、又可敬地紧绷着。 作为卧底,他警惕一切危险,包括他自己。 降谷零为幼驯染心焦不已,但也尊重他的坚持。不过,没关系了。过了今晚,只要过了今晚,一个死人说的任何话都能被翻盘。普拉米亚必须是个死人,她会是个死人。 组织成员的包围圈已然形成。空荡荡的地下通道里,只有降谷自己的脚步声。 “——什么?!” 下一秒,降谷零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谁说的要活捉普拉米亚?谁?!” 此刻,距离普拉米亚策划的第十次爆炸,还有一天。 老于世(十一) “我们对普拉米亚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降谷零咬牙,语速难得的又快又急,冰雹一样打在讯道里,“她手段凶残、完全不顾及公众安全,这条追击路线已经是卡在综合考虑后的极限上了!击毙是最好的结果,想要保证活捉,最后就会导致她逃脱!我以警视的身份申请对这次的决策更改以及通过流程进行调查!” 接着,没理会耳机对面的任何声音,降谷零面无表情地扯下耳麦,把它丢到了身旁的一小簇火堆里。那团火还跳动着普拉米亚制品特有的粉色,中心温度显然比一般火焰要高上很多;耳机只来得及发出一点细微的电流声,就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波本,”另一边的通讯突然被接通,苏格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响起来,失真的电磁混响让他幻听到刚才火焰中轻微的爆裂声,让波本心里升起一阵无端的烦躁,“怎么了?” 波本回以一声冷笑。 “没什么,”他说,“莱伊,在听吗?如果你打不中普拉米亚的头,那么我可以。” 莱伊:“……用狙击枪吗?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啊,波本。” “不,用手肘,”波本用甜腻腻的声音说,“打你的头。” - 公安的上级并没对降谷零在普拉米亚这件事情上的抗命做出什么反应——不如说,如果没有了降谷零,他们就根本没办法对关于普拉米亚的事情做出任何反应。在他为下一件事重新联络上线之前,横竖他们也抓不到他。 卧底就是要同时处理两边的问题。目前为止,他们尚有余裕。 而这段时间,就是留给公安清理自己的时间。 “去查,”黑田理事官沉着脸——真遗憾,降谷零两边的上司加一起,才能凑出来一双眼睛——他的手在眼眶附近按了一下,很快移开,“今天所有接线员和决策组五年内的银行账目流水,优先排查境内长期小额异常。” 风见裕也一愣,“境内长期小额?难道不是境外短期大额——” 黑田兵卫:……他是懂什么叫和上司唱反调的。 “去查。” 他一摔档案夹,风见顿时像被火烫过一样跳起来,瞬间消失在了他面前。黑田好气又好笑地坐直身体,目送着这位不太靠谱的年轻人远去。 如果不是可信的人实在太少,也许他并不合适…… 降谷当时的应对是正确的。面对突然变更的无理要求,与其同上司争辩,不如从一开始就强硬地表达反对态度。 ——如果突然被断掉了后路,要做的当然不是留在原地号哭。而是冲上去。 冲上去。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不择手段地冲上去。 “会是那个组织的人吗?”风见裕也去而复返,一条影子一样贴在门板上。 黑田兵卫的心脏差点被他这一下子吓罢工,原地变身成黑田病危。只不过那一瞬间的动摇完全没有表现在身体上,他仍端然坐在原地,“进门要先喊报告……算了。什么事?” “会是那个组织的人吗?”风见裕也像是某款留声机一样,固执地复读着他唯一记住的东西,仿佛除此之外没有他关心的事。 冲上去。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不择手段地冲上去。 也许……他也是合适的。 “不是,”黑田兵卫没留意自己的声音已经无奈地放轻,“如果真的是那个组织的人,降谷早在前期同时用两路人手围堵普拉米亚的时候就暴露了。直到普拉米亚走入绝境才突然发难,要么是普拉米亚给自己留下的保命线——” “——要么是她的敌对组织在各地埋下的引线,只会动一次!是想要亲自处决她!他们不信任公安,怀疑公安会引渡或秘密利用她!所以才会是长期的小额款项,”风见裕也确定了自己的上司没危险,终于肯开始动脑子了,“黑田先生,我很抱歉……” 黑田兵卫只是摇头,“没关系,风见。跟紧你的唯一上线是你的职责。” 如果换上另一个年轻、懂变通、脑子和立场一样灵巧的人,一定会将这句话视作某种敲打,惶恐地对黑田理事官坦承自己首先和最终都会服从公安的命令,其次才是考虑上线的要求;但风见裕也只是挺直了背,骄傲且大声地说了一句:“是!” 他是最合适的。于是黑田兵卫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就是最合适的人。 也许不用再等到下一代。也许他们这批警察能亲眼见证组织的覆灭。就让所有的黑暗在这一代人手里终结。 - 组织的人已经开始着手收拢包围圈、靠近中心,波本与苏格兰无法再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并从中交换信息。从这一刻起,他们要完全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与身旁的组织人员同频,心无旁骛地扮演黑暗中不顾一切的疯子。 不能在乎人质。不能在乎公共安全。不能在乎同伴安危。要成为真正的、彻底的犯罪分子。如果普拉米亚要把谁挡在她身前,又或者是躲在什么的背后……那也就只能一并毁掉。 脑海里全是这些。在纷杂的思绪与虚幻的血气中,身位略靠前些的苏格兰留出一秒,担忧地看了看波本的侧脸。 那里本该有一只微型耳麦。曾在组织面前过了明路的小东西,身为情报人员,波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带着它来来去去。 ——而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安那边,做出了什么样的决策? - 普拉米亚在向前奔跑。即使是已经进入地下隧道,她仍然矫健灵活,准备了夜视仪的组织成员都几乎跟不上她的速度。 炸弹是她的领域,对她来说,靠近炸弹绝不意味着靠近死亡,而是靠近快乐、冲动与疯狂。她擅长搏击,喜欢体术,但那样的刺激对她来说终究有些生腻。 准备好了吗?她在面具下勾起嘴角:就在这条隧道的尽头,酝酿着最后的、能够把整个局势都翻转过来的,盛大反击。 她不会被杀,也不会被捕。她会浮出水面,而这些人—— 遥控器危险的红光在她手中一闪。 “死活不论。” - “必杀无疑。” 电话听筒里的女声冷静而决然,“这是我们共同的名字,我们的宗旨,我们的目标。竹内先生,除此之外,我们又能相信什么呢?” “可是,”已经迈入老年的竹内警官声音低沉——无论他是在什么时候与普拉米亚结下了亲朋挚友的血仇,因此愿意背弃大好前程与复仇组织相交;可他此刻也终究已经上了年纪,与这世界有了更多的联系,“黑田理事官这次找的孩子真的不一样,虽然有保密原则在,我不可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他年轻有为,很是可靠。他应该真的能解决掉普拉米亚……我们是不是可以……” 他叫他孩子。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能在公安工作,怎么也得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吧?可他叫他孩子。 真好啊。艾蕾妮卡就想,他怎么就能找到自己愿意称之为“孩子”的人呢? “可靠的孩子,真好,我也很想念我的孩子,”复仇组织的领袖的声音温和,“——我的丈夫也曾年轻有为。” “所以,竹内先生,您当然有权退出。但我不会把这件事交到任何人的手里。” 她说得那么温柔,竹内警官也恍惚了片刻:依稀还是金发碧眼的妻子站在窗前,她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微微回过头。 “——艾蕾妮卡,别这么说,”他最后开口,“我当然会一直跟随你。我会想办法弄到他们最后的坐标,然后发给你。” “你是我们的领袖……我们的女儿。” - 随着深入隧道,普拉米亚的速度也逐渐放缓。但没有人放下半分戒心:他们追着这个恐怖的女人跑了三天,可绝不相信她会在这里体力不支。 是诱敌深入?还是…… “普拉米亚绝不会有人接应,”仍在能看到隧道口的制高点观察现场的莱伊突然出声,“我能肯定。” 波本面无表情,“知道了。” 他略略放缓速度,确保身后的人都能听见他的话,语气森然,“都听明白了吗?” 其他成员只有唯唯诺诺地点头。 普拉米亚选了个好地方。这条隧道极长,以日本的地震频率来说,很少会修建这么长的隧道;但偏偏就是被她找到了,在据点连续被端、被两批人同时追杀之际,还是能顾得上把人引到这个地方。 无论如何,要么让她在隧道口露头,要么照亮整条隧道,保证莱伊能一枪带走—— ——等等? 照亮整条隧道? “……不对,”降谷零看着自己脚下微微震颤的影子——他明明纹丝不动,“不对!都先别开枪,前面的隧道顶部有东西!很可能在顶灯附近!” 普拉米亚几乎是有些享受地听着这一声,甩掉了自己的面具。 “哎呀,你发现了?”她含着笑意欣赏下意识缩紧阵型的敌方队伍,“真不错,我还以为要再多等一会儿呢。” “觉得没探测到炸弹很惊讶吗?因为这里确实没有炸弹,”她微微仰起头,“只是有些可爱的小水球罢了。” “通道口有狙击手,对吧?”堪称优雅地微微一躬身,她将遥控器在手里转了转,“真可惜,要让那家伙逃掉了。至于你们,就全部都留在这里吧!” 波本只是冷笑一声。随着一声枪响,普拉米亚的遥控器凌空爆开;她的手指也被碎片炸伤,忍不住惨叫一声。 “——谁告诉你,”即使是苏格兰轻而平静的声音,在隧道里也有了类似混响的效果,隆隆地响在普拉米亚耳畔,“我们只有一个狙击手的?” 眼见计划即将付诸流水,普拉米亚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失血让她的脸惨白而森然,她缓缓勾起唇角,左手抬起,却没瞄准任何一个人,而是对准墙面,向上高举—— “又是谁告诉你,”她说,“我只有靠遥控器才能引/爆的?” 老于世(十二) ——不能让她碰到准备好的机关!即使他们能逃出爆炸范围,但在那样的声浪与亮光中,普拉米亚能优哉游哉走进她给自己准备的后路,他们会彻底失去她的踪迹! 但刚才为了躲避头顶不明的物体,他们都退开了很多距离;狙击手开过一枪后就已经暴露了方位,他们也不知道那个机关的具体设置…… 怎么办?该怎么阻止她?! ……要不要冒一定的风险,隐秘通知公安等在外面的两个小组过来截杀她?他倒不是没信心躲开组织成员的目光进行通讯,但之后的事…… 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降谷零只来得及转过这么一个念头;下一秒,一片灰色的衣角掠过他的视野,像水鸟的翅膀。 “——苏格兰!”波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苏格兰!!” 苏格兰方才隐藏在隧道一侧,本就比他们的位置靠前。而现在,他像是什么都不顾地冲进头顶不明物质覆盖着的区域,径直朝着普拉米亚的方向扑去—— 来不及了,景光!不要过去! 但他竟然并不是想要握住普拉米亚的手腕。他冲到危险区域的中段后,停了一下;那并不是听到幼驯染声音后犹疑的停顿,而是一次势在必得的等待。 下一秒,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隧道的穹顶跳下,以他的肩膀为跳板二度起跳,直扑上去出手扭住普拉米亚的手腕! “你在准备狙击的时候就看到我了吧!”艾蕾妮卡对着赶上来的人吼,“当时为什么不出声!” 苏格兰——不,诸伏景光——赶上去帮她压制住普拉米亚。 “因为你的眼神,”他说,“是仇恨的眼神。我认得出。我们在同一条路上,不是吗?” 波本眼看着他们压制住普拉米亚,来不及思考另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先为苏格兰的安全狠狠松下一口气。他想要带人上前,但他才刚刚跑出两步,却见普拉米亚挣扎着,用右腿膝盖去压下某处颜色不自然的地面—— “苏格兰!!” 隧道尽头的几盏灯应声爆开,粉蓝色的液体在地面汇聚,很快引发一场小型爆炸。他们三人同时被掀翻出去。 普拉米亚没有什么把自己一起炸碎的习惯,这场爆炸的规模并不大,只是打开了通往地下水管道的入口。但即使这样,追击的人也在惊讶中停了一瞬;这时间早足够普拉米亚爬起来,飞快钻入她熟悉的洞口。 艾蕾妮卡咬着牙,向着普拉米亚的方向伸出手;但苏格兰远比她更快,毫不犹豫地向着他不熟悉的通道滑了下去。 ……他追下去了。 普拉米亚用九起爆炸挑衅东京警方,一起爆炸给自己的逃亡路添点筹码;现在这是第十一次,她要用这次爆炸脱身。 她纵横世界多年,一整个成型的敌对组织都奈何不了她;现在,在降谷零的努力下,她被主场作战的日本公安和黑衣组织成员同时追杀,仍能制造出这种金蝉脱壳的机会。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但诸伏景光追了下去。 - 另一边,在热心市民诸星大来过后,云居博三提心吊胆地又在医院等了两天。其实知道自己是普拉米亚的目标后,他是想过先别管什么检查、直接回警视厅吃住的;毕竟,被剧场版炸回家也就算了,万一他波及了医院的无辜群众,那算怎么一回事啊! 可惜,他才战战兢兢地提出这个想法,就被前来探病的萩原笑眯眯地亲自动手照脸来了一拳;等他的物理教育结束,松田才慢悠悠地开始魔法攻击。 “你是警察,这里是警察医院,”他只说了这一句,“现在告诉我,你想要躲谁?” 云居博三:我错了我不敢了!组长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不过,松田说的是对的。不能逃。 “好,”他用力一拍床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做一个了断!” 萩原:“算我求你,能不能别再说EVA台词了。” 就这样,两天之后,医生终于排除了所有心脏器质性问题的可能性。云居博三向医生真诚道谢,坦然地借来轮椅,愉快准备出院。 “我还以为你会自己撑着拐走出去,”松田拍拍轮椅靠背,“这是不打算继续逞强了?” 云居博三满怀悲愤地摇头,“我也以为,毕竟距离其实很短,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也就回去了。但我没想到,主观能动,它不代表客观能动啊……” “所以你不打算继续逞强了。” 博三笑起来。 “也没有,就是突然有点怀念我们还在警校那次,在警察医院处理的事件,”云居博三怀念地开口,“当时也是你推着我。” 松田也不自觉地笑,听对方说下去,“所以,松田组长啊……” “——你推轮椅之前就没有发现,”他挥挥拐杖,“我还没坐上来吗?!” 松田阵平:“……” - 尽管很紧张,很害怕,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出院后,云居博三开着电动轮椅回到警用装备厂的机房,终于开始写起了摩天轮事件的报告:毕竟他在程序上为此事停职过,因此这是他必须单独提交的东西。 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想起明石的脸……云居博三面无表情地敲键盘。 写报告嘛,有一套独特的黑话系统!他帮导师写基金本子写得多了,根本不怕这个! 本人虽然因不可抗力无法到场,但仍在线上高度参与了此次抓捕行动——废话,A2G通讯当然在线上了!谁能说他不是高度参与,直升机几百米高呢! 本次抓捕行动中,松田组长、萩原组长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在坚守警察底线的前提下与犯人积极互动,高强度沟通——用拳头互动怎么不是互动呢!拳头强度难道不高吗! 最终,犯人自觉放弃抵抗,本次抓捕行动宣告成功;同时,炸/弹亦在未危害到群众生命安全的情况下解体,现场反响热烈——被打得还不了手怎么不算自觉放弃抵抗呢!空中炸了个大的怎么不算反响热烈呢! 此次案件里,我所在的小组中,同仁们步调统一、协同工作,展现出了超高的默契度与业务水平——大家一起什么都不做难道不是默契吗! 云居博三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它在内网系统提交,等着松田点审核通过。出乎意料地,等来的并不是内网的新通知,而是松田的短信。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编得太离谱了?云居博三按亮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方便的话速来公寓。不便亦来。 就知道不能放任新一跟着松田混,看看,现在都开始引用福尔摩斯了……云居博三默默地捞起外套,抖了抖衣兜确定车钥匙在里面,摇起轮椅就是一个漂移。 “你干什么?”就在邻座跑模拟的三春泽下意识跟着跑了起来,“实验室炸啦?” 生物博士(未毕业):……你好有礼貌啊三春同学! “没有!”云居博三崩溃道,“松田和萩原刚才出柜了,现在急着见家长,我这个当爸爸的必须早点到!” 三春泽:??? - “我来了,”二十分钟后,云居博三喘着气敲开门,仍旧是熟悉的两短两长,“有急事?” 萩原默不作声地让开门口。公寓里没开灯,云居博三方才对着电脑屏幕坐了足足两个小时,可是适应了好大一会儿才看清东西。降谷零和松田阵平正一左一右坐在沙发两头,两人都是一身黑,松田手里的烟时明时灭,氛围诡异得像离婚冷静期强制同居。 “呃,萩原,”云居博三眯起一只眼睛指挥他,“往左站一点,挪差不多五厘米。” 他不明所以地照做了,“怎么?” “中间检定,”他庄重地说唱狐狸精,“我是越看越不顺眼你到底要站在谁那一边?中间!” 萩原:…… “开玩笑的,对不起。被普拉米亚吓得,我现在整个人都有点飘。”云居博三走过去拍拍显然是专程赶来的降谷,“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屋子里一片黑糊糊。云居博三暗自腹诽,好在降谷不开口说话,不然他可能会看到漂浮在空中的白牙。牙白! 他耐心地等待着。可是,降谷零仍然默不作声。云居博三开始有些恐慌,强笑着收回手,却发现手掌也变黑了。 是降谷黑得都掉色了——不,不是。 是血。 这是血。 是谁的血? “不是我。”降谷深深地陷下去,像是要化成沙发的一部分,声音倒是完全听不出来异常,“云居,最近普拉米亚在活动,全警视厅都盯着松田和萩原。他们两个有异动的话目标太大了,你在病假期间,相对来说自由一些。我想麻烦你到这个地址,为……这里的人,提供一些帮助。” 云居博三愣在原地,半天才从冲到嘴里的话中扒出自己的舌头,“什么情况,风见警官不能配合行动吗?” “公安的人都不方便。” 博三紧紧盯着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直往下沉。那种胃部似乎被攥住的感觉又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感觉哪里不对。是什么…… “——不,先别管那些了,”云居博三厉声说着,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身来,反手去摸自己的双肩包,“松田!萩原!你们赶紧帮我把降谷按住!” 老于世(十三) 即使是萩原,也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些什么,只皱着眉看他。而云居博三心乱如麻,根本赶不及解释,熟练地从背包最外层抽出医用酒精,先给自己来了一套完完整整的手部消毒,才去拆一次性注射器和8号针头,“把他衣服给我掀开!放心,我不给他刺精忠报国!” 出乎他意料的是,降谷零躲也不躲,只含着一抹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的微笑,静静坐在原地。萩原一皱眉,两下扯开降谷的衬衫,为防止他出门后换衣服被人发现,还特地注意了没有扯掉扣子。 “博三……”萩原试图说点什么,而云居博三早掏出碘酒棉签,在麦氏点消毒两下,右手稳准狠地把注射器戳了进去,向外拉动活塞。 公寓主人们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腹腔不凝血都能抽出来快两毫升了!”云居博三气冲冲地拔出注射器,把棉签按上去,“你在内出血自己不知道吗?!” 降谷零没有理会自己尴尬的姿势、敞开的衬衫以及在别人手里晃来晃去的血。他只是堪称恶劣地笑了一下,“对,我在内出血。那么,就算你这么气势汹汹地点破这件事——” “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能有人替代我来说明这个事态吗?” 云居博三手一松,注射器就掉在地上。 ……他帮不上忙。这种事他真的完全帮不上忙。他太无能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和组织的距离还没有春上女士近。几乎所有人都有比他更强的行动力。春上女士甚至能从组织里带个试验品给他。可他呢?他在干什么? 他当时是怀着期待去学医学操作和急救知识的。他觉得这样,他就能给大家一个惊喜,帮上需要帮助的人。结果第一次学以致用就是遇到这种事,还…… 要感谢降谷点破他天真的幻想。降谷是在最凶险的地方卧底。 “我知道了,学医救不了日本人。”云居博三利索地把医疗垃圾往自己带的垃圾袋里一丢,“我之后处理掉。现在告诉我,我该去哪?” 降谷零正在扣自己衬衫扣子的手一停,“你不问——” “我什么都不问,只要有地址就行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过去!”云居博三堪称暴躁地拉好书包,“算我求你了,现在就给我去治疗!” 松田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 “你去吧,”他承诺,“这家伙交给我。” - 把地址记住后干脆地吞掉纸条,云居博三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纸条上的地址只是栋位置偏僻的居民楼,看来情况虽然危急,但降谷还有余裕把人安排到普通民宅,要么是他们早就有过相关应急预案,要么就是还能找得到人接应,远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对于在安全屋的人,他也有了十拿九稳的猜测。但是……怎么会连公安内部都不清不楚?事情还是相当不明朗啊。 不能急,不能急,心浮气躁乃是大忌。云居博三咬咬牙,把轮椅藏到角落。 ——轮椅目标太大了。他得走上去。他甚至不能走寻常路。 这几天按时换药,他的腿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至于痛这种事,就先忍着吧! - 云居博三手心全都是汗。他双手紧紧抓着窗台,在内心忏悔:他背叛了生化环材!从今天开始,PP在他眼里就不再是聚丙烯,而是彼得帕克!他就是东京的蜘蛛侠!而且生物博士(未毕业)很有当蜘蛛侠的经验,至少他不会问:蜘网是什么? 没办法,他不敢走门,变数太大了。云居博三爬上窗户,轻手轻脚地推开,一个珍珠倒卷帘翻入屋内,利索得像是个江洋大盗;随后右腿就传来一阵剧痛,赶紧按住。 云居博三在心里检讨:前两天刚试飞了人家怪盗基德的滑翔翼,今天又钻窗户,再过两天可能真的要开始偷东西了……当时看罗翔就图一乐,也不知道这种怎么判…… 他尽力平稳呼吸,蹑手蹑脚地溜到玄关的位置观察:没有鞋子,也没有什么生活痕迹。 看来是紧急启用了平时闲置的安全屋,而且人进来的时候也没有余裕去整理什么,不是生活状态。云居博三确认了一下东西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才放出声音对暗号:“黑暗真是令人烦闷啊。” “对于初来的旅行者来说,是这样的。”对方没有任何震惊地接了话,语气平和。而云居博三也早认出了那声音,惊喜地狂奔,“诸伏!我就知道是你!” 在博三冲进卧室门前,诸伏景光冷静道:“先停一停。” “我说婷婷……呃不是,”云居博三困惑,“为什么?” “你回应得太快、太草率了。万一是有人胁迫我接暗号的呢?”诸伏——只可能是诸伏本人,耐心地说。 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这种人……这种情况下你会有什么选择、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可是一清二楚。 “干嘛这么说?”云居博三的声音也沉了下去,“你才不会那样。” “这可不一定,”诸伏说得很放松,“人总是善变的。” 我就是知道。一定不会。 但云居博三不能说出他的判断依据。他总不能说,他知道诸伏是会自我牺牲的人。 为什么他会这样讲?他开始犹豫类似的选择了吗?现在是有那样的危机吗? 云居博三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这种时候就是要直接莽上去!他憋着一口气推开了门,以说贯口的气势洪亮道:“降谷吓死我了,到底什么情况?他让我过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经过你同意,但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反正最近我在伤病假中!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云居同学请了伤病假?”诸伏关心地问:“爆处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吗?” 重点是这个吗!云居博三简直被他弄得没脾气了,“是有棘手的案子,不过本人英明神武,大展神威,高度参与,完美解决。这两天估计会忍不住和你炫耀三十次,不急在这一时。现在先把你的身体状况告诉我,我得准备医疗用品。如实说——算了,我亲自动手检查一下吧,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诸伏:……云居同学,你扒人衬衫的动作真的好熟练。 云居博三利索地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对诸伏景光一通检查,倒吸一口凉气:说起来倒也还好,都是皮外伤,但完全没得到及时处理,有部分浅表烧伤甚至看起来还泡过水;现在伤口有感染甚至化脓的情况,需要铆足精神认真护理。 诸伏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紧紧咬住下唇,用镊子去分离粘连在皮肤上的衣服布料;然而,他在边缘试探了几次都没能下得去手,诸伏景光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我来吧”,手上半点没犹豫,干脆利落地撕掉衬衫,伤口渗出一片细密的血珠。 生物博士(未毕业)按棉球上去的手都在发抖,“你这铜绿假单胞菌比我在实验室里养得都好……事儿大了,得每天清创,看着都疼……” “铜绿假单胞菌?” “呃,就绿脓菌,我说的是实验室叫法。”云居博三一拍自己的脸,“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先给你重新包扎好。现在的敷料就这种是吧?我就知道警用装备厂进度还是慢,医疗用品这边的产线我半懂不懂的,他们那个液体纱布到底什么时候能用啊,还有人工皮,真的不能让人这么受罪。消毒常识你学过的吧,忍着点,得先在伤口中心消毒,再由内向外转圈,不能由外向内,不然外围的细菌都转进去了。哎看着真的好疼啊,你别忍着了叫出声来也行,我都看到你的肌肉在跳了……” 诸伏之前还含着笑意任同期拆纱布,直到忍无可忍才抬头看他。被伤病员注视着,云居博三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絮叨。 他说:“别慌。现在我们都是安全的。” “看出来了?”博三立刻投降,“我是慌了。这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我去搞药,这方面你放心交给我就行。马上回来,还走窗户,你先放心睡会儿。” 也没什么好藏的,云居博三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在屋里放了八个摄像头,“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你就保持平常心,当自己是在猫舍,安几个摄像头那不是很正常嘛。” 诸伏:……虽然没有证据,但感觉他在记没有我受猫咪欢迎的仇。 “……真的不用担心,诸伏。”云居博三轻声说,“等着我回来,我还想听你讲最近的事呢。” - 云居博三从窗子原路返回去准备药品。好在他有点护理常识,还不至于乱撞。出于谨慎,他多走了几个药店。冷风直往他领子里灌。 降谷和诸伏真的是一心一意地在为日本公安工作。他感到欣慰、感到沉重,又感觉心脏被扯着似的疼:明明黑衣组织行走在灰色地带,他们想要发展既不被组织注意、又不被公安了解的势力再容易不过了。别说是私藏一两个靠谱医生,他们自己建个地下诊所都不在话下。 ……可他们就是没有。当公安可疑时,他们几乎孤立无援。 怎么就能是这样的?好人就该这样吗? ——不,他们不是孤立无援。他们可以去敲松田和萩原的门,他们可以找到他。 云居博三把下滑的塑料袋往上提了提。那里面装满了药。 ——我就是他们的后援。 老于世(十四) “放心吧,”松田在电话里清清嗓子,“那家伙已经在治疗了。” 云居博三疲惫地仰头,“……我这边还没有。真的气死我了。” “他还好吗?” “怎么说呢,”云居博三深吸口气,用母语骂了一句,“好他/妈个棒棒锤子。” 松田:“……” “松田同学,你也别问我们永远的第一名了,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由我来问我这边这位吧,”博三只觉得胸口压着块石头不上不下,“就,我感觉他现在挺需要和人说说话的。还有一件事问你们——” “什么?” “那什么,电动轮椅上路,”云居博三有些尴尬地拍拍扶手,“是上机动车道还是非机动车道啊?” 在一边堂而皇之听电话的萩原:“当然是非机动车道啊!” “那,阿笠博士改造过的涡轮驱动电动轮椅呢?” 萩原:“……” “你上竹县道吧,”萩原研二忧愁地说,“两个红绿灯以后右转到交通署,去找我姐自首。” 云居博三十分感动,当即拒绝,“那我还不如到二仙桥走成华大道呢。好了,我先去买点药回去处理,有事随时联系。” “……还有,”在挂电话前,他飞快插了一句,“谢谢你们。看见他那个样子我真的是慌了。还好有你们。” - “不是说了让你睡会儿,”拎了两包常用药的云居博三扯下口罩,又去摘手套:他生怕买的药品被人联想到是处理谁的伤口,跑了好几个药店才回来,还去超市拿了点食材,“八个摄像头守着你呢,尽管放心——呃是不是卧底本能没办法在有监控的地方睡着啊,你直接和我说嘛,真不好意思。” 诸伏:“那倒不会,组织员工都很习惯在工作的时候偷懒,很多工作地点都有监控。” 云居博三:……哈哈忘了你们酒厂是摸鱼大厂了。 “有时候真搞不懂云居君,”诸伏用了敬语,云居博三很不习惯,“明明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警惕心,现在却记得戴口罩遮掩面部,连指纹都考虑到了。” 我说这是因为我从2022年来,一去药店就有全副武装防疫的肌肉记忆你信吗!……但这话云居博三也不可能说出口。他只好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翻出东西来开始给诸伏准备药物。 他一边介绍药品,一边偷眼去看诸伏。为了在保温防尘的同时防止衣服压到伤口,他给诸伏找了件最宽松的外套穿,薄薄盖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地鼓起来;于是那件衣服现在像个飞在路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的都是流浪的风,想要拉住也只会从手里溜走。 云居博三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拉在了诸伏的袖口。那双蓝色的猫眼静静注视着他,看不出深浅。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手。 “……饿了吧?我去做点饭,”云居博三一开口就是一些东亚家长常用缓和气氛发言,“你想吃什么?” - 班门弄斧,东施效颦,布鼓雷门,云居博三在诸伏景光面前硬充厨神。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都躲到安全屋里了,有的吃就算不错,当卧底的肯定不挑;但云居博三还是有一些做后勤的尊严在身上。毕竟,连个饭都做不好,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难道要诸伏景光问他: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话是这么说,但厨艺这种东西也不是靠决心就能立刻提升起来的。半小时后,云居博三战战兢兢地端着西红柿炒鸡蛋加蛋花汤配超市即食鸡胸肉的豪华便利店套餐走出厨房门,并愧疚地表示他真的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等过两天一定紧急进修厨艺。 诸伏:“……” 说实话,本来云居博三是想把他按住、细细盘问一遍最近发生的事的。诸伏和降谷的状态都真的很不对。 但也不知道是资深卧底就是有本领能让人放弃这种想法,还是云居博三看他太疲惫不忍心细问,亦或是这氛围实在有点太居家,让人很难开口:无论因为什么吧,云居博三什么都没能问得出来,默默坐下吃饭。 明明诸伏景光这个人就真实地坐在他对面,但总还像是一捧雪似的,轻而冷,仿佛随时会消失。云居博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也就不问了。 哪怕他厨艺好点儿呢,还能问问诸伏味道怎么样……云居博三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闷头吃着。 “刚才我做了个梦,”诸伏突然说:“休息的时候。” 他怎么说话了!云居博三吓了一跳,筷子直接撞在碗边,清脆的一响。 “是美梦还是噩梦呢?”云居博三试探着问。 “不知道,”诸伏只是笑笑,“还没等到结果,你的汤就出锅了。” 云居博三小心翼翼地问:“那,可以和我讲一下内容吗?” “我梦见我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打翻了酒柜,”诸伏景光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酒都掉了下来。” 再尊崇德先生和赛先生,生物博士(未毕业)也知道,现在不是他说“我们要相信科学”的时候。 ……梦是人潜意识的反应。诸伏的压力是太大了。 “哎呀,没关系,”云居博三挥挥手,“不就是酒都出柜了嘛,小问题,现在社会很开放的。” 诸伏:“啊?” “没有没有,我乱说的!”云居博三敲敲餐桌,“不用太担心,梦是反的啦。还好你懂中文,我就可以给你讲这个:之前我还梦见自己那两天水逆呢,就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后来果然溺水了。” 诸伏景光:……零,你到底为什么把他放过来帮我啊! “哎呀,开个玩笑,别那副表情。” 云居博三站起身来,又给他添了一碗汤。 “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很认真地在说哦?梦确实是反的。不是我们把酒打碎——” “——而是酒精会把我们拼起来。” - 云居博三没拉窗帘。月亮照在诸伏身上,像照着雪堆。诸伏景光就突然说要喝酒。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有伤不要喝酒”这样的话。 “行,”云居博三拎起外套,“我去买。但先说好啊,琴酒、朗姆、伏特加、黑麦酒、波本、苏格兰、基尔、科尔、基安蒂、贝尔摩德、雪莉、龙舌兰、卡尔瓦多斯……等等等等吧,我都成报菜名的了。这一系列都不能喝,我是不会给你针对性泄愤的机会的。” 诸伏:“……你竟然认识这么多人吗?” 云居博三:我真该死啊!!! “嗯,”博三僵着脸,“认识,你别问了,问我也不说。” “不会问的,”诸伏伸手过来,笑眯眯示意自己的同期,“你也不打算问我嘛。约定?” 云居博三如蒙大赦,下意识地就伸手拍了上去,拍完才反应过来他承诺了什么东西,“你坑我!”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坑呢?”诸伏笑得颇有其兄风骨,“早去早回。” - 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云居博三一边模仿莫小贝不悲不喜、又悲又喜、悲中带喜、喜中带悲的唱腔一边提着啤酒结了账,店员看起来相当惊恐,似乎下一秒就要报警了。 没关系,如果她报警,我就掏警察证!云居博三这样想着,愉快地走出便利店。 其实说句实话,博三是有点担心诸伏用买酒支开他,跑出去独自行动的;但反正他已经爽快地把那八个摄像头的权限都移交给了萩原,想来降谷应该也能拿到。如果诸伏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跑掉,那他就开着涡轮发动电动轮椅去拎降谷的领子:你就是这么做公安的! 好在无事发生,云居博三拎着啤酒默默上楼。由于东西太重,他放弃了从Windows系统登陆的想法,没有挑战极限翻窗,而是中规中矩走门。 “灯凳等灯灯~”他试图学习Windows的开机声,“等等不对,这好像是诺基亚。Windows的是什么来着?灯灯等灯凳等灯灯,不对那是西游记;等,等灯凳灯等凳灯等灯等灯等,也不对啊这是苹果手机来电铃声……” 诸伏忍无可忍地咳了一声打断:“你在做什么呢,云居同学。” “我在研究音乐暗号,”博三面不改色地胡扯,“就像七个孩子转邮箱地址那种。” 诸伏景光无奈地从同期手里接过塑料袋,开始把啤酒一听一听摆到桌面上,“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是故意不小心的,”云居博三默默玩只有他自己懂的烂梗,“至少这次我是故意说的。” 他还是低估了一位兼有卧底和狙击手身份的警察的耐心。诸伏没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这样吗?那看来等下的佐酒故事会很精彩。” “……要不是我打不过,我肯定揍你,你是伤病员都不好使。”博三拖出椅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我刚才想了一路。说实话,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最近遭遇了什么,无论是出于友情还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但我并不具备和好奇心匹配的探索能力,只具备因为友情产生的同理心:我猜你应该也想知道最近爆处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看了卷宗,也想听我们亲口说。对吧?” 他根本不看诸伏的反应,洋洋得意地抄起啤酒,“说好了这两天要和你炫耀三十次我的光辉壮举,当时你可没反对!从现在开始听我说书!” 老于世(十五) 云居博三举起啤酒易拉罐。他颇潇洒地单手提着它:是苦练过的装逼小技巧,只用食指就能开瓶,“让我想想从哪开始说……战线有点长了,大概就是我们刚毕业半年的时候,我们在商场整了个活。” 诸伏景光有些无奈地开口:“云居同学——” 用的是旧日的称呼。是个好兆头。 云居博三按捺着内心的狂喜,云淡风轻,食指用力,手下的易拉罐清脆地一响,“没事我知道你可能在卷宗里看过,还可能听松田提过。但现在,我想你听我说。” “啊,不是。” 诸伏这么说着,已经伸手去拿纸巾了,换来云居博三一声惊呼,“不是吧景光,我说的话真的有这么感人吗?” “……云居同学,刚晃过的满瓶碳酸饮料是不能立刻开封的。”诸伏景光这么说着,同情地递上纸巾。下一秒,他对面的人被啤酒绵密的白沫喷了一头一脸。 云居博三:“救我!我的脑子已经不能再进水了!” “在此之前,”诸伏景光把纸巾按在他手里,“你刚才叫我什么?” “——景光!别玩了快帮我擦擦!”云居博三把框架镜从脸上甩下来,崩溃道。 - 被这么一闹,那种紧绷的气氛也就去了。云居博三把框架镜上的啤酒液滴擦干净,本来要往脸上扣;手指都搭到鼻梁上了,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把它拽下来。 “不戴了吗?”诸伏向着他伸出手,云居博三下意识把眼镜交到他手上。后者捏着眼镜饶有兴味地打量,“从警校你就开始戴这个了,还以为你喜欢它。” 云居博三摇头,“才不是!那会儿是我还有扶眼镜的习惯动作,被降谷发现了,怕解释不通,才买了这东西戴。其实能看得清,又要什么眼镜呢。” 诸伏的笑意幅度扩大、浓度稀释,薄薄挂在脸上,那是个防备的姿态,“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因为至少现在,对你,”云居博三停顿片刻,几乎有些不堪地转头,艰难道,“我不想还带着伪装说话。” “……我知道了。”诸伏慢慢把眼镜放到桌角,“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说下去吧,我想听。” 云居博三的眼睛无遮无拦地璀璨起来。 “说到毕业半年以后,我们爆处人在商场整的活了!”云居博三摸摸侧腹部,相当不满,“上班快五年了,唯一一次受枪伤竟然是在休假时间,连工伤都不算!气死我了!” 诸伏抬抬他的手臂,露出那道边缘翻卷起来的刀伤,微笑以对:“其实我和zero现在也不能认定工伤,有感觉好一点吗。” 云居博三:怎么就和卧底比起工伤待遇了!我真该死啊!!! “调节一下气氛啦,”看他脸都青了,诸伏安然拉下袖口,“这可都是有样学样啊,云居同学。”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开自己的地狱笑话了,行了吧!”云居博三颓然道歉,实在不敢再看诸伏的伤,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应该查过我的家庭背景吧?我的家人,月见春上女士,是组织的边缘成员,那次也参与了活动。” “不过我当时不知道,遇上她纯粹是巧合。当时我盯上了两名预备犯,并且说服了松田他们帮我的忙,想要在商场套出他们的作案准备,然后实施抓捕。也是他们中的一个越狱犯下了前两天的罪行。” “至于我能事先盯上那两名炸/弹犯的原因……” 云居博三笑着眨了眨右眼。 “我就是知道,”他说,“我就是知道。” “总之,从注意到他们以后,我就对他们可能会越狱并在摩天轮犯案这件事有准备。” 诸伏倒是没被惊到,很平静地点头:“游乐场人流量大,方便踩点和在附近隐蔽;摩天轮座舱空间又相对独立,有同伙的话两个人坐上去就可以获得相当充分的布设爆/炸/物时间;最后,如果他们意图报复警察,摩天轮固定以后确实很难从座舱逃离。如果强行翻出座舱,也会被犯人注意到,他只要按下遥控引爆就能拿回主动权。很清醒也很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作案。” ……不愧是卧底!代入犯人视角思考问题也太熟练了,云居博三直觉背后凉飕飕的。要不是诸伏最后抽离出来下了判断,大概他真的会被吓到。 “这些,嗯,这些我也考虑过的!”云居博三强作出一副“这是我的推理”的样子,掩盖他其实全靠剧透前进的事实,“也研究了搜查一课查获的他们的笔记。总之最后,我认为他们有很大可能选定那个摩天轮犯案。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其中一名犯人有这样的计划:他想在另一处埋设炸/弹、引诱拆弹警察进入后提出威胁:如果摩天轮上的炸/弹不起爆,就会启动另一个开关。” 似乎认真地思考起了对策,诸伏微微皱眉,“如果不能提前缩小范围再去逐个判断,或是在倒计时结束前抓住他本人,确实很难解决。” “所以我受一名在游乐场坐过山车、抓超大型娃娃的大佬启发,开直升机把摩天轮坐厢夹走了。”云居博三自豪地挺直腰板,“此处应有掌声。” “啊。就是莱伊从普拉米亚手里截下来给你的直升机?” “没错。”云居博三实话实说,“莱伊出品,必属精品。” “那搜寻犯人的人手?” “我之前就天天给班长锲而不舍地发那两个犯人的照片啊,保证那两位被灭霸一个响指打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这样。说起来,要怎么确保他不会在看到直升机的时候按下遥控?” “在阿笠博士的帮助下装了信号屏蔽……他们抓到人我立刻就解开了!此次实验中没有任何人或组织受到伤害!” 良久沉默后,诸伏真情实感地闭了闭眼睛,并给出中肯的评价:“云居警官,你这是化缘破案啊。” 云居博三:…… “不,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知道一件事会发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确实太伤脑筋了。”诸伏手腕一转,将手中的易拉罐和云居的碰了碰,温和道:“能听出你为一个可能性投入了很多的人力物力。这是为什么呢?” 半点犹豫都没有,云居博三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说:“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吗……”诸伏景光低声重复。 云居博三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找补,“施主你着相了啊!我说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没有普适性的!” “听起来确实是你自己的事。”直视着他的眼睛,诸伏直白地问,“但如果你失败,不止是你一个人承受后果,还会牵扯到很重要的人。如果我没理解错,是这样的吧?” 完,了。 云居博三脑子里有根弦嘣地一响,不仅断了,还把他的脸抽得生疼。他觉得他是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啊!怎么会这样! “不,我想也不是牵扯不牵扯的问题。”思考过后,云居博三紧张兮兮地开口,“如果我不绕开他们做决定,那就不是我牵扯了他们。这本来也是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嘛。这还是……还是松田组长教我的。”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在心里构思一番,不由忏悔:松田同学对不起!我要利用你打感情牌了! ——但还没来得及打出去,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云居博三整个人警觉地一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还是诸伏示意他接电话,他才战战兢兢拿起手机,先给诸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你你你你先别怕啊,就是我们爆处的上级,没别的事。” 诸伏:……现在看起来比较害怕的难道是我吗。 博三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元气开朗,“警官!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语气疲惫且暴躁,“云居是吧,之前抓的那名犯人迟迟不肯说出他布设下一枚炸/弹的地点,被普拉米亚炸死以后线索彻底断了,我们正在排查,需要跨辖区合作,各辖区派负责人开个短会。你对那两个犯人了解比较多,去给他们介绍前期情况。” 云居博三不由有些惊讶,“可、可是我就是因为那件事被停职的……” “不是你小子说的吗,如果有和山村警官合作的任务希望能派你去?”上司更不耐烦了,“给你联系了你还不满意,怎么,你是想停职还是想辞职?” 什么!终于可以见群马吉祥物·柯南世界的小夫·光彦长歪版·与毛利卧龙并称的凤雏了! 但是……云居博三犹豫地看了诸伏一眼,而对方做了个SWAT“顺从”的手势,示意他按上司的要求去工作。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埋雷吗。云居博三怨念地应下,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领导,我要去哪开会啊?” “……就在机动队的会议室,他们会过来。” 好在不需要出东京。云居博三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放心地对诸伏千叮咛万嘱咐,“我马上就回来了,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进厨房开火,小心用电用水,等我回来,别人敲门都不要答应。” 诸伏景光默默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用动作暗示了一下他现在的年龄,“……你是在嘱咐小孩子吗。” “也差不多啊,”已经走到门口的云居博三回头冲他一笑,“你是我推的孩子!推是动词哦!” 诸伏:“……” 老于世(十六) 对于犯人有高度可能在群马县安炸弹这件事,云居博三其实并怎么不意外——不如说,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有引起群众恐慌或是干脆已经起爆,它势必在一片风水宝地上!以山村警官的运气来说,很合理啊! 说是想要看看群马吉祥物,但真的遇上了也没什么谈兴。简单自我介绍过后,云居博三就翻出了自己的剪报本,开始聊他所了解的、犯人笔记中提到过的群马县地点。 比漫画上还要青涩的山村警官一脸严肃地坐在云居右侧,甚至还在兢兢业业地抄他的笔记,简直让生物博士(未毕业)梦回高中生活。 被不熟的人贴在一侧,云居博三尴尬得头皮发麻,“山村警官,你在干什么……” “抄笔记啊!”山村操压着他的胳膊,理直气壮地说。 云居博三保持微笑:“很好。那我也一起抄吧。” 山村操一愣,“云居警官要抄什么?” “我抄家伙。”他盯着山村的胳膊,露出了想把他变杨过的眼神。 山村操:“……” 话虽如此,最终还是要让山村接着抄——因为这笔记从他刚想起来1200万人质剧情的时候就开始做了!里面可是有不少他的涂鸦画和乱涂乱写内容啊!是绝对不可能给山村操拿去拍照和扫描的! 于是,云居博三可耻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曾去大桥下合影,怀疑有考察桥梁薄弱处的意图……”山村操一边抄一边念,“诶?这个‘行行’是什么东西?” 云居博三翻过笔记本来看页边,尴尬道:“啊那个是我随手乱写的,不要紧,不是关键内容。” “行行,行,行,”山村操的重点这就已经被带跑了,不愧是他,“两个形状蛮漂亮的汉字哎。” 开小差写下的东西被人发现本来就很尴尬,云居博三心不在焉地回应:“嗯,中文读音也很好听。还有诗呢。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刚一开口,云居博三就觉得不详。与诸伏交谈时那种轻而冷的寂寞感又笼罩了他。面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山村操,根本不可能懂他在思考什么——山村操!漫画里他也是与诸伏有关的人啊! ……他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山村操天真烂漫呢。 有什么事在发生着。而他现在都还不完全知道,刚聊了个开头就跑来这里。更别提为此做些什么了。 ……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们,不想……不想告别,不想失去。不敢面对。 其他警察根本不知道爆处来的这个云居警官是为什么突然就停止了分享,一时间面面相觑。只有在长桌距他最远的另一侧,有一名警官用他熟悉的声音与语言开了口。 “佳句。行行复行行,也是佳句。” 行行复行行,丈夫志四方。安感念离别,而遗君子伤? 同是离别,意境大改;心胸一阔,天地更新。 云居博三感激地向着对方一点头,继续他的分享。 其实,他坐得太远了,云居博三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脸。不过没关系,云居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了那名警官的剪影。原作里会中文的警官只有一位:诸伏高明。 原来他也在这里! 云居博三对漫画的印象很模糊,并不记得诸伏哥哥推崇的生死观是“人生有死,修短命矣”,也就没能想到更多的离别;但只是简单交换背了几句诗,便受他启发,想通了很多事。 ——管他什么离别不离别的!难道就因为这种可能性,不全心全意支持诸伏他们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吗! 再说了,拒绝悲观拒绝想当然!现在他可是堂堂工藤优作的合伙人啊,大不了搬出本世界推理能力天花板来给他们帮忙,就不信这个局面盘不活!实在有需要的话,直接让工藤新一来诸伏的安全屋打地铺!让警察天天来附近,组织根本没办法近身! “从长期分析来看,这两名犯人对高处有异常的关注,侧写师的报告也支持这一结论……” 云居博三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 与会警察(特别备注:除山村操以外)都是雷厉风行的人,会议结束得不算很慢,只是云居博三心急如焚:留孩子一个人在家是不道德的! 终于等到“那么本次会议就到这里”,云居博三几乎是以去高中食堂打饭的冲劲跳起身来,和会议负责人草草握手过后就摇起轮椅朝着门口冲了过去;然而大概是前生物博士(未毕业)、现东京社畜的体力实在比不上从小就能在山上跳上跳下的群马人,他的电动轮椅竟然被山村操堵在了汽车前。 “……山村警官,”云居博三无奈地看着他,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车门把手上,“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山村操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亮地伸出刚才那条把云居压得差点半身不遂的胳膊,“把你的笔记本给我看看吧,云居警官——” “关键的内容其实都有讲过,”博三被他说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你要是非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真的很喜欢你笔记本上贴的那个超人贴纸!”山村操九十度鞠下躬去,大声地说。 云居博三:“你要不还是继续对着笔记当抄人吧,我求你了。” - “我觉得你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云居博三麻木地把安全带绷得和他的表情一样平,“所以到底为什么要上我的车啊!” 山村操握着方向盘,满脸享受,“可是你开的车真的很酷耶!说起来,等下电动轮椅也可以借我坐一下吗?” 云居博三:“……可以,只要你先让我把腿打断就行。” 群马县的吉祥物憨态可掬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云居博三安详地靠在副驾驶上,两眼放空,只觉人生寂寞如雪。 市区道路宽广,人流熙熙攘攘。在他的视野盲区,一辆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后面。 - “好了,就在这里停吧。” 虽说山村操警官无害纯良、喜气洋洋,但云居博三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把他带到安全屋楼下,只在稍远的地方随便点了个停车位,“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能走。” 山村操没说话,但带着疑惑看了一眼云居的右腿。 云居博三恼羞成怒,“……接下来的路我的轮椅能走,行了吧!放我下车!” “好好,”山村操绕到后备箱去帮他拿电动轮椅推到副驾驶,嘴上还不甘心地搭话,“我真的不能试着坐坐吗?” 博三冷酷漠然,不动如山,“下次有炸弹我喊你,很快就能坐上了。” “啊,你们爆处的工作是真的很危险!”山村操还是一脸的阳光开朗,完全不把云居博三的讽刺放在心上,“云居警官你这什么案子啊,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吗?” 一聊到职业内容,云居博三就又缓和了语气,“当时的时间很晚,位置也偏僻,只有搜查一课的佐藤警部补出外勤刚好在附近,没有其他人。” “啊。那佐藤警官没事吧?” “没事。” “果然,”山村操低头看着云居正迈上轮椅的腿,“男足不行啊。” 云居博三:“……” 他真的被山村操折磨得一丁点脾气都没有了。云居博三以一种佛性的气质微微闭目,在山村的搀扶下坐上轮椅,“无论如何谢谢你送我回来,山村警官。这个笔记本上的小超人贴纸——”他两把拆下封皮,“就送你了!” “谢谢你,云居警官!”山村操把封皮双手抱在怀里,眼睛都放光了,“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云居博三却没答他的话。若有所感地,他向着前方的楼上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高处一闪,但又似乎只是错觉。 “云居警官?”山村操顺着他的视线抬头,“那里是有人吗?” 来不及多想,云居博三先就掩饰着低下头——不能让他被发现,那八成是看他被人带回安全屋、在窗口观察情况的诸伏。云居抬手揉揉眼角,“没有哇,你的错觉。可能是超人吧?” 山村操:“……” “我视力很好的!”山村操怒拍云居博三的肩,“云居警官,你可不能糊弄我!” 他说得理直气壮。山村操就是这样的警察,他完全不怀疑云居博三为什么会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眼里也看不进疑点;他过得昂首挺胸、糊里糊涂,自顾自欢乐着。云居博三几乎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永远也不会不开心,永远也不会感到遗憾。 就只除了—— “嗯,刚才确实有人。”云居博三笑着说,“是正义的伙伴哦。” 这次没有骗他,是正义的伙伴。而且他一定还记得,山村家的小操很想见他。 山村操愣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他完全没有生气、没有质疑,理所当然地露出了不管不顾的笑容。 “我就知道!”他说,“一定是这样的!” - 他们在车旁告别。云居博三含着满足而自失的微笑,开着他的轮椅,向安全屋的反方向驶去。 ——他知道的,他身后有人。 老于世(十七) 云居博三把轮椅开得飞快。但说句实话,他对接下来具体要做的事情,大脑尚且一片空白—— 跑得太快会不会被对方察觉端倪?跑得太慢会不会被对方追上?绕得太远会不会让景光担心?绕得太近会不会让景光被发现?虽说警校教过追踪与反追踪,但这么具体的情况也没教过啊! 而且普通小区的地形又有什么好藏的,待会再把保安大爷引出来了。这里的保安来了也是送菜的命,十个大爷加一起才能勉强凑出来八颗牙;保安队列队集合后一张嘴,正好给业主来个总计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说实话,他现在很是紧张。 但他现在毕竟已经不是警校生了,那会儿他还会被寇老师突然要到访这种小事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动作。现在他已经能熟练地靠冷笑话给自己制冷,再靠制冷支棱起来:因为没有人能确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所以在不确定的时候,不能停。 自觉已经走出了较为安全的距离,云居博三转过轮椅,向着身后坦坦荡荡地道,“出来吧,皮卡丘!” ……空无一人。 这和影视剧里拍的不一样啊!难道我刚才的姿势不够酷炫、不够运筹帷幄吗!不管在跟踪的人是谁,这时候不应该狼狈地出来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然后轮到我仰天大笑三声吗!云居博三这么想着,愤愤握住扶手。 仍然无人应答。风带点萧瑟地卷起干枯的落叶。 “没人我走了啊,”云居博三黯然道,“真的没有人想应征做皮卡丘吗?皮卡丘第一次!皮卡丘第二次!皮卡丘第三——” 小区一角的藤萝架动了动。穿深蓝色西装的警官从那里走出来。 云居博三:“……诸伏警官?!” - 根本没给他推拒的机会。诸伏高明双手搭上他的轮椅,推着他悠然向他的来路走去。 所以我绕的这一路根本没用是吗。云居博三默默捂脸,“……诸伏警官,不麻烦您了,我这轮椅是电动的,不用推也行。” “原来如此,”诸伏高明嘴上说着,手里可是一点都没放松,“我还以为云居警官也需为我的出现寻一理由。” 云居博三:……你说得对。 “您为什么会跟上来?”博三轻声问,“山村警官他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吧。” 诸伏高明稳稳回答,“只是恰逢其会。” ——这根本不是他敢于套话的人啊!无论是从能力的角度还是从情感的角度都是。他不想对诸伏的哥哥说谎。特别是……他们兄弟实在太久没见过面了。 他相信诸伏高明现在没有被胁迫,是出于他本人的好奇和敏锐跟上来的。所以…… 云居博三缴械投降,主动道,“……你没看错,是他。” “一望即知。” 云居博三等待着、期盼着、提防着诸伏高明继续问下去:他现在好吗?他在做什么?他还有多久才能回家?他们能不能见面?他身边还有什么人吗?他的处境怎样? ——怎么才能忍得住不问?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但诸伏高明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不快不慢地推着云居博三,沉默着原路返回;在已经看到起点的最后一百米,他轻声说,“无需担心。我只是见你护着那本笔记,有些好奇。” 云居博三就算再蠢,也听懂了言外之意:他才不是好奇。他是见笔记时间跨度颇长,想要来问一问;也是见山村警官一直追问那本笔记的事,担心云居的处境才跟过来。 才不是因为好奇。是因为他是个敏锐的好警察,也是因为……因为云居是他许久未见的弟弟的同学。 “诸伏警官,”云居博三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语气说出这种残忍的话的,是明知故问,但他就是说了,“您……您为什么不问我?” 问我我的秘密,问我为什么莽撞地去追外守一,问我那本笔记。问我景光的过往,问我景光的境况,问我为什么能靠近他而你不能。 这是你的权利啊,你为什么不问呢? 诸伏高明就笑了一下。笑起来的时候,他很像他。 “因为我尊敬你们的工作。”他说。 ——他是警察。他们都是警察。 “……谢谢您,”云居博三轻声说,“我也很尊敬您。” 本该到此为止。他应该礼貌而不失疏离地谢过诸伏高明的帮助,把这次见面包装成一次纯粹的偶遇,潇洒道别,各奔东西;他应该在诸伏高明转身之后立刻回到安全屋,只轻描淡写地对景光说一句“刚才有警察来要笔记,耽搁了一会儿”,装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本该如此。但是诸伏高明得多担心啊。 “诸伏警官,完完全全不用害怕,”云居博三突然说,“外守一和笔记的事都是因为我能预测未来。真的。我知道危险在哪,所以能带着大家避开。” “别担心。景光会没事的。你相信我。” 诸伏高明看着他。云居博三并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但他说—— “好。” - 云居博三轻飘飘地回到出租屋。诸伏景光有些惊讶地看他,“很顺利?你看起来很开心。” “何止是开心啊,我通了,我全通了。”云居博三带着诡异的兴奋往沙发上一坐,主动把刚才没喝完的啤酒瓶全揽到面前,像是熊猫抱竹子一样捧住,满脸丰收的喜悦,“是这样的,我刚才想到解决方案了!” “解决什么?”诸伏难得露出有点吃惊的神色,“好像……” 好像你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云居博三知道景光是因为涵养才没说出来这句话,但他才不管呢。他笑眯眯地把诸伏的手强拖过来,按到了枪茧,紧跟着就叹气,“就算你陪降谷加练,我们毕业那会也没这么夸张啊。你都怎么解释这个?在——” ——在那个组织执行任务的时候。 “这个的话不用担心,组织有能更新人体细胞、加快代谢的药物,”诸伏平平淡淡地说:“需要的时候会用,他们顺便收集数据。”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 “你骗我的,”生物博士(未毕业)笃定道:“枪茧问题古已有之,不至于非要造出个专门的药物来解决。” 诸伏回以同样肯定的语气:“我也觉得你是骗我的,没有痕迹的暗杀方法很多,不至于非要造出个专门的药物来解决。” 云居博三被他说得硬生生一顿,不知道怎么矛头就对准他之前的自杀式剧透了,只能解释,“副产品啊副产品,人家本来是研究逆转死亡的你懂吗?调控细胞凋亡过程,结果发现副产品很好用。就像塑料袋,石油工业副产品。”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云居博三随即惊异地发现诸伏似乎并不对这个事实感到如何意外,只是继续交谈,“我就不追问你的信息渠道了。但为什么特地在毕业前夕告诉我这件事?” 这……他总不能说他误会了降谷零会在和青梅竹马的诸伏景光一起逛游乐园的时候变小,并化名成安室透吧!根本解释不清楚的啊! “就是,”云居博三蔫巴巴地低下头,“误会。我弄错了点事情,所以那会儿觉得这个信息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诸伏把手又向着他面前递了递。云居博三下意识看了看掌纹,“哎呀你这生命线——” “什么?” “没什么。”博三说,“没什么,就是你这婚姻线有点凶,这是一只凶手啊。” 诸伏:“……” 他突然说:“其实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你在暗示组织会把被发现的卧底送去做人体实验,还用了很长时间去确认。” 云居博三:啊?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生物博士(未毕业)恍惚道,“只是有人皮都皱了,所以吃了APTX4869,皮都展开了。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久久的沉默。 ……之前的事情也太多太乱了!为了打破沉默,也为了理清头绪,云居博三决定先聊个相对轻松点的话题引入,“既然说到这个,你们刚进组织的时候在做什么?” “没有我们,只有我,”诸伏摇头,“我们是分别潜入的,在取得代号前都没见过面,遇到的时候还都很惊讶。” 那确实,干嘛把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双双塞到组织里去,一个特征那么明显,另一个还有个哥哥在警察岗位上……不过估计两边单位档案不互通的话,他们的上司都不一定知道,真是事有凑巧了。 “我懂,”云居博三举一举啤酒瓶,“你俩都在酒里了。” 诸伏:“这种时候就不要双关了,云居同学。” 两边单位档案不互通?云居博三隐隐捕捉到什么,但还暂时没有深想,“那你们怎么取得代号?我想想,996,每周交周报,两周做PPT汇报一次进度,业绩考核实行打分制,抓一个卧底30分手下出一个卧底扣15分,任务迟到一次扣5分,解决一个任务对象50分,拿到数据视有用程度给分,老员工带新酒,新酒业绩和老员工绩效挂钩?” “……不,没有那种事,我还以为你会对边缘组织成员的生活有更多的了解。”诸伏赶紧打断,“其实在等到配合大型行动的机会前都比较轻松,我们在收保护费。” 云居博三目瞪口呆,尝试着把堵门收保护费的形象往诸伏身上套了套,怎么想怎么不顺眼,“……算了。能不能和我说说,你拿去混进组织的假身份是做什么职业的?” “vtuber啊,虚拟主播,”诸伏沉稳道,“因为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不能透露更多,设定是被公司扫地出门衣食无着所以开始报复社会,会弹贝斯就是因为这个。” 云居博三:“啊?” “呃,嗯,确实可以解释之前的工作履历空白。vtuber好像还得签保密协议,有哪里不对又好像有哪里挺对的,让组织去找你具体是哪个皮套的中之人好像也有点离谱,因为过于离谱完全不像假的……”博三给自己说迷糊了,“那行吧。不管怎么说,辛苦了。” 诸伏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将自己的手指收回去,虚握成拳,“所以,云居同学原本是想要看什么呢?” “看血脉。”博三神神秘秘地说:“我今天碰见了一位警察,在他的帮助下想通了一些事。” 诸伏景光一皱眉,“你是指——” “对,”云居博三点头,“你们很像。别误会,我绝对没有特别关注他的意思,也是碰巧遇上的。只是他提点了我两句,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老于世(十八) 诸伏安安稳稳地回:“愿闻其详。” “啧,你这话说得也很像他。是这样,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不干涉你的职业选择,一言不发地就看着你也成为了警察。” 云居博三顿了顿,“毕竟,如果是为了家里的事情,他自己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对不起,很冒犯,先道歉。我这人就这样,自己怂还多管闲事,总想着最安稳的路,不太会给理想主义留下空间,私底下总是市侩嘴脸。” “但后来我有点理解了:两条平行线,或许可以构成一个平面,那就是它们共同的世界;但在更广袤的三维世界看来,它们仍然不可能是同一条线,那一个平面也微不足道。” “遭遇巨变、寄人篱下、考入警校……即使在某段时间轨迹完全相同,他也不会认为你是在追随他的脚步,或是被过去框定了人生。毕竟,时间还长,哪怕起点和某一个定点将人生锚定成一条直线,但天大地大,等走过这一段,仍然有全新的、璀璨的空间可以看。完全想通这一点后,虽然非常在意彼此,但也不会做过多的干涉。” “你和降谷也是……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就算我知道,从纯粹的操作层面我也不可能比你们两个更聪明更厉害。但我能感觉到你们有意见不一致的部分,而且考虑到是我而不是公安的人在这里,我猜可能你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再多的我也想不出来了,但总感觉你在犹豫什么。” 迎着诸伏有些疑惑的坦然目光,云居博三感觉自己被信任了,心里无着无落地一酸,“降谷把选择权留给了你,这是显而易见的,不然就不会是我在这儿了。而我这个庸人却总是不安于沉默,想要不自量力地给出建议。我的建议就是:别太把现在框住你们这两条线的、名为组织的这个平面当回事,优先保重你们自己。” “我真的没有说教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正义感和责任感太强才会犹豫,而我正是因为责任感不强才会觉得这是解决办法。但……真的只在胜利前夕了,你不知道组织内部被蛀空成了什么样子,真的。在这个平面上,在这张纸面上,它似乎很厉害,但是,但是……” 这是一张纸面啊!他们生活在漫画内的世界,所以云居博三知道,只要熬过某个关口,红方人物就不容易被伤害了!他还知道随着青山笔力逐年下降,组织早就越来越拉了,他完全知道的!到底该怎么让诸伏相信啊! ……不要放弃自己啊! “会有一颗银色子弹击穿它的心脏,即使那一天还没有到来,你也可以更多地相信希望,相信有解决办法,相信未到绝境,相信……” 云居博三说下去,感觉自己像个被倒出内容物的塑料瓶,正在河底渐渐往上升,河面的阳光让他发热、发飘,即将变成一只气球,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求求你们相信我。我告诉你摩天轮事件的细节,也是希望你可以去查证这个过程,然后相信我。” “求求你们,相信我吧,在不得已的时候寻求帮助,优先保住你们自己。实在不行的时候也要记住,还有个置身事外的我呢。” 云居博三看到他似乎有所动容,但根本不敢放松,继续趁热打铁,“哎要我说也是你们两个,怎么说呢,奉献精神太强,也太能忍了。你看看降谷,能一个人在空调外机上蹲一下午,那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果然能开零号机的就是不一般啊!” 诸伏:“……” 他轻咳一声,“抱歉,很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但还是要打断你。” 大度地挥了挥手,云居博三期待地看着他,“没事没事!你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说!” “我只是想说,”诸伏指了指房间四周,“你还记不记得这屋子里有八个摄像头?” 云居博三:……也就是说。 云居博三:……我刚才说的话。 云居博三:……不知道给多少个人现场直播。 他绝望地看向诸伏,而后者轻飘飘、笑盈盈地补了一刀,“还是你自己亲手装的。” 彻底疯狂!彻底疯狂!彻底疯狂! “打扰了,我换个星球生活。”云居博三慨然闭上眼睛,“我流浪地球去了,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男妈妈吗?” “就要男妈妈!!!” 诸伏露出了相当没有人性的微笑表情,“没关系,我相信他们虽然录了屏,但不会轻易放出来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云居博三很是崩溃,想到这摄像头还是不能关,更崩溃了,“总之你俩好好谈谈,别太把组织当回事真的,还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向你承诺,会考虑的。谢谢你的情报。” “这也不算是情报……算了,”博三开始收拾桌子,“感觉自己真是造孽。之后你有余裕的话,能不能再帮我查件事?” 诸伏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在不危害公共安全的前提下,可以。” 他只说了不能危害公众安全,但没说不能违反公安保密原则。云居博三心口一热,继续往下说,“我要河口湖那晚,”他下意识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很是矫揉造作,“河口湖那晚指导我的友商联系水原弘明的组织成员,我要他的信息。那晚对他开枪的人我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个人我还没找到。” “水原弘明的姐姐知道他的存在,我得赶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弄死他。”他比了个开枪的手势,轻描淡写道。 “我会查,但别抱太大希望。”诸伏笑笑,“你好像很笃定我还会回组织。” 云居博三只是说得理直气壮:“降谷在那,你还能在哪里?” - 一直到诸伏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打开邮箱、破译暗号,通知云居稍晚的时候会有人上门,云居博三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就无比Nature,不是,无比自然地将“我要弄死他”说出了口,而诸伏甚至连劝都没劝一句。 “大概是我太信任你了,”云居博三叹着气摇头,“不拦我一下?” “我们也对你有比较基础的信任,”诸伏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会做吗?” ……他也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所以,现在可以说了吧,诸伏,”云居博三微微低下头,“连你都伤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诸伏简要地叙述了地下通道里的事。 “随后我追下去,和普拉米亚交手,打破水管,被困了两天;当然,她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就是了。”他轻描淡写几句带过当时的硝烟、鲜血与决心,“那个复仇组织的首领与公安的联系还没查到,所以我暂时不方便回去。” 云居博三不自觉吸了口气,在沉思中小声嘀咕,“这不对吧……” “是哪里?”诸伏并不意外,只含着笑意看他,“尽管说下去。” “如果我是她,自信能把追兵引到指定的位置,还大概能猜到他们会预先布置狙击手,那根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才打开通道,不是吗?”他的脸皱成一团,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嗯,我想想……对她这种人来说,有挺多办法可以破局啊。比如说拿个松发式遥控器威胁你们,一放手就会炸的那种,狙击手是绝对不敢开枪的。” 诸伏拍拍他的膝盖,云居博三有种被当中学生哄了的感觉,惊恐抱膝看着自己的同期;后者被他逗笑了,赶紧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确实是爆处警察的思路啊。你说得没错。” “所以,普拉米亚为什么——” “如果她不先把自己放到绝境,怎么引出那个首领?”诸伏好脾气地解释,眼里的神色却像是冬日的夜空那样沉凝,“从行事作风来看,普拉米亚睚眦必报。她想要把所有与她作对的人一网打尽。” “这也是我暂时不能接受公安援助的另一个原因……普拉米亚竟然事前就能想到引出第三方势力,她很可能监听了公安某些不太重要的通话线路。” 云居博三安安静静地听完这一番话,抱着膝盖眨了眨眼。片刻后,他埋下头,闷笑出声。 “我早该想到的,诸伏,我早该想到的,”他说,“松田他们早告诉我了,我是普拉米亚的目标,就因为警用装备厂和直升机,不过我那会儿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以她的行事作风,绝对不会只在医院动一次手就死心。那只是一个警告,她必然还有后手。” “而诸伏你被她调查到了名字,还前前后后作为狙击手向她开了两枪,她自然是也不会放过你的。现在我们和她之间的局势完全可以说是不死不休。” “那么,降谷让我来找你,把普拉米亚的两个仇恨目标聚集到一起——” “其实不是为了让我帮助你,而是为了让你保护我吧?” ……他们的行为逻辑和普拉米亚是一样的。先示弱,把自己逼入绝境,引出敌对势力,最后一举反击。 即使诸伏伤得这么重,他也仍然是优秀的狙击手。会伺机而动、一击毙命的狙击手。降谷虽然担忧,但仍给了他最大的尊重和自由,放他潜伏到暗处。 “云居,”诸伏弯下腰来去看他的脸,“我们绝对没有拿你当诱饵的意思——” “谁和你说这个了!你先别弯腰,背后擦伤面积太大了,会裂开的!”云居博三吓得赶紧直起腰来:他正撞进诸伏的蓝眼睛里,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别的话。 过了许久,他才呼出一口气,拉平了自己衬衫的下摆,又去整理诸伏的衣服。 “……我没生气,”他说,“就是……你们要是能不用这么累就好了。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 十分钟后,安全屋的门被敲响。猫眼里,对方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只能看到来人穿了一身工装,料子相当扎实耐磨,甚至都洗得发白了,这个伪装确实相当下本。 云居博三拦住想要起身的诸伏,冷笑着开门,在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对方的头就是一啤酒瓶,被他打中的人当即应声而倒:“哼,抓到你了!” 诸伏:“……” “云居同学啊,”他伸手掩在唇边咳了一声,“……那是Zero。” …… 当着人家幼驯染暴抽公安零组扛把子脑壳的云居博三憋了半天,尴尬道,“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哈哈。” 诸伏景光:? 降谷零当然也不会被他这一下放倒,方才只是装晕;现在他早从地板上撑起身子,幽幽开口,“云居,解释一下?” “我就是,”云居博三眼睛一闭,壮烈道,“提醒你,早睡早起身体好!” 老于世(十九) “所以,你为什么要——”云居博三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降谷,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 为什么要这么大摇大摆的来?这么讲话总感觉不太礼貌,毕竟在卧底身份之外,他本来就是比任何人都要堂堂正正的人。 但既然如诸伏所说,普拉米亚大概率已经注意到了这里,那么无论穿几层伪装——别说降谷只是脸黑,哪怕进来个全黑的人也是一样,这不是《名侦探柯南》常用的表现手法吗——只要普拉米亚看到又进来了一个人,那她肯定就会提起防备、甚至加紧动手啊! 这种时候,为什么就这样从门口进来了呢? “没有过分隐藏的必要了,”降谷只是无所谓地说,“你们都在这里。” 博三茫然地眨了眨眼,“……对不起,我没太听懂。” 降谷甩掉帽子,缩在掩体后利索地给枪上/膛;金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明明是在暗处,云居博三却几乎有了被阳光灼伤眼睛的错觉。 “意思就是,”他说,“我也是被普拉米亚查到名字的人。” “所以你刚才说错了,没有谁要保护谁,”诸伏笑笑,把幼驯染的话接下去,“——我们是命运共同体。” 他笑得那样笃定。云居博三沉默两秒,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虽然你们说得很好听,很照顾我的心情,”他崩溃道,“我也不是想和你们客气,但我现在还在坐轮椅!轮椅!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们是指望我开着这玩意碾到普拉米亚脸上吗?” 降谷零状似真诚地建议,“为什么不呢?” 云居博三:“……” “好吧。” 迎着两人八风不动的神情,云居博三默默掀起轮椅手柄上覆盖的红木块,快速按下几个按钮;随后,轮椅前缓缓升起了一台轻机/枪。 “你俩早就知道了吧,警用装备厂的小改造,”他很是不满地撇嘴,“真是的,这世界上就没有能让你们惊讶的事了吗?” 降谷:“那还是有的,比如说你在八个摄像头前——” “闭嘴啊!” - 云居博三坐在轮椅上,轮椅塞在窗子后的阴影里。诸伏和降谷也各自在房间中隐蔽。 “说实话,我感觉特别不真实,”他一边找机枪角度一边念叨,“这种和反派的大决战,不应该是在她潜入之后,我们指认出她的身份,然后她冷笑一声再开打吗?现在我们就缩在这里等她上门,好离谱啊……” 降谷根本不想理他。诸伏无奈地解释,“云居,你也是在爆处工作的。以资料中看到的情况,你觉得普拉米亚是会偷偷潜入的人吗?” “不是。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这话时,云居博三没有回头。他的手还是按在机/枪上,身子也半俯着,看不清神情。 “——以普拉米亚的作风,势必会对这里的建筑造成不可恢复的巨大破坏,”他的声音很轻,“你们是一开始就想好,要在位于居民区的安全屋引她过来吗?” 并没沉默多久,云居博三飞快地补充,“我没有对你们求全责备、要求你们面面俱到的意思!只是,只是……” 他也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难道不是伪善吗?他可是第一个甩出轻机枪的人。事已至此,等下交火的时候难道他会对建筑手下留情吗?降谷一定安排过无辜民众撤离,那么他云居博三会因为等下普拉米亚可能会毁掉谁没来得及带走的照片挨个冲进房屋救火吗?还是他来得及给每家每户配发博人传? 原来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会因为这个问题责难降谷他们的人吗? “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居民区,”降谷早完全隐蔽身形,只有声音传出来,“你以为选择安全屋的时候,公安不会有所准备吗?” 云居博三立刻空出一只手敬礼,“我很抱歉!” “别演了,”降谷无情道,“你其实松了一口气吧?” 生物博士(未毕业)傻笑起来。 “没有演,对你们抱歉当然是真的。不过,是啊,”他说,“毕竟我知道,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毁掉的、珍贵的小东西。” “听到警察是会保护这些的人,感到很开心也是正常的吧?” ——其实很多时候并不会。公安是会不择手段的人。如果真的有需要,他们甚至不介意先让普拉米亚毁掉一栋建筑,物议如沸时再施施然逮捕她。 但是在此之外,降谷是会想要找到艾莲娜老师的孩子,诸伏是会回去给幼年伙伴留下消息的人。所以,云居这样说也没有错。 他们是怀揣着无论如何都不想被毁掉的珍贵的东西前进的人。那东西并不是什么照片、什么手办、什么模型,谁的财产、谁的未来、谁的生命,甚至什么肤浅的道德观、什么挂在嘴边的大道理,而是希望。属于所有人的希望。集体的利益,至高的太阳。 - “我说,普拉米亚不会放我们鸽子吧——应该也不会,她是普拉米亚不是怪盗基德,”云居博三已经开始忧郁地盯着轮椅装鹌鹑了,“但我还是好惆怅啊,她或许永远都不来了,或许马上就来。” 降谷和诸伏都没有答他。于是他也没有再说话。 他突然有点想念在爆处的工作时间。 “……如果有机会的话,”云居博三还是问了出来,“你们会让普拉米亚活着回去接受公安审讯吗?” 降谷零只是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云居博三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的表情——他的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云居博三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盯着看,想不出来那条线像什么、又是要延展到哪里去。 直到降谷短促且坚决地摇头,他才明白:那条线像他刚才的心电图啊!他心脏都被吓停了! 没办法,即使是降谷也没办法。面对暴露的风险、穷凶极恶的炸弹犯和水太深看不清的后方公安,对已经查到他们真名的普拉米亚格杀勿论当然才是最聪明、最正确的。 这下他真的是有点想念在爆处的工作时间了。 - 无聊的等待。云居博三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已经开始走神了;直到安全屋的门板被大力敲响,他才惊醒般回过神来。 “我去开门?”他挤眉弄眼地示意两位同期,“你们藏好,反正我也没必要隐蔽,要是门外面有什么,我直接轻机/枪甩他脸上。” 诸伏:“……用枪甩别人的脸是不礼貌的。” 槽点根本不在这里吧!诸伏你怎么心黑成这样了,重点是不礼貌吗!云居博三很是无语地握住轮椅摇杆,准备前进。 “不用。” 降谷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背拔得笔直,显然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根本没等云居博□□应过来,他已经闪身出掩体,一枪打掉了门锁,又默不作声地回到原位。 如果降谷这样反应的话—— 云居博三脑中倏地一亮。他从腰中抽出手/枪,按着印象中方才的射击角度抬起枪口,装作方才是他开的枪;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尽可能从容地扬声讲话。 “无论来的是谁,”他说,“都请进来吧。” 他在自己心里接了两句: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 - 实话实说,他做好了门后冒出来普拉米亚、哆啦A梦、五百刀斧手、枪之恶魔、带刀私生粉的准备,甚至想了一秒如果进门的是被枪指着的水原弥代,他该怎么办;但对方开门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顿住了。 没有什么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人。因愁苦而颇显老态的男人佝偻着背、高举双手,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炸弹背心,神色惶恐地站在门口。 ——也许炸弹背心算不上普通,但在爆处警官眼里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说实话,这与他想象中杀神一般的普拉米亚差距实在太大。不是不在意人质的性命,但首先他当然在安全屋准备了信号屏蔽器,其次,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人质真的会是普通人吗?他可不至于错认对方手上的枪茧。 “你穿上马甲我也认识你……不是,”云居博三有些尴尬:这位先生弯着腰负责老弱、他坐在轮椅上负责病残,这种地铁爱心专座人员配置实在是和警匪大战不沾边,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下意识安抚,“这位老先生,您先别动。您是被谁选为人质的?别担心,慢慢把对方的条件讲出来就好,目标应该是我,您会没事的。” 人质的嘴唇动了动,他的表情屈辱而不甘;这会儿云居博三突然注意到他衬衫领口上沾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红色印记,随着对方急促的呼吸起伏,几乎像一颗跳动的心。 那是血吗?但未免太过鲜艳了一些。 “您——” 云居博三的疑问冲口而出。但他才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更斩钉截铁的话就几乎把他钉在原地。好在对同期的信任救了他:他挣脱懦弱、惶然、伪善与下意识的善良,挣脱迷茫、怀疑、轻信与最基本的自信,即使是完全没有判断出那么做的必要,他也坚决地执行了诸伏的话。 他说:“后退!” 云居博三向后退去,看着子弹贯穿人质的太阳穴。形成了空腔,他的一块颅骨飞到安全屋的天花板上。哈,安全屋。 ……上一个死在他面前的还是水原弘明。当时开枪的是组织成员,一小时前他还拜托诸伏找到这个人的同伙,他要替那孩子报仇;现在,人质死在他面前,开枪的是他的同期,在漫画里连杀父母的仇人都会去救的诸伏景光。 ——不,开枪的不是诸伏景光,是组织成员苏格兰。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质,组织成员当然会去这么选。普拉米亚还在看着,他只能这么选。 他没有选择。他们都没有。 云居博三踉跄着后退。如果配合上同期的剧本,他现在的定位应该是个会与组织成员勾结,开装备厂为他们研究提供重火力武/器,黑吃黑的恶警;但他是个排爆警察,他还是个……是个普通人。他现在有些恶心。 有些恶心。地面在晃,他几乎错觉脚下的路时高时低;但没关系,反正人生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眼前亮着让他恍惚的白光。 他以为那是他的错觉。但人质的尸体炸开,四分五裂;那种力量并非来自尸体身上的炸弹背心,而是从尸体内部迸发。 气浪轰然拍在安全屋里,房子在震荡中被扯成碎片。天花板拍下来,云居博三只来得及最后确认了一眼离他最近的降谷的状况,就在晕头转向中失去了知觉。 老于世(二十) “前辈,”云居博三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为爆处的老前辈敬上一支香烟——没错,他一贯是不抽烟的,这一支还是从松田和萩原的公寓里硬抢过来,正所谓大自然的馈赠——他摆出了虚心请教的架势,“或许您有时间指点我一些事吗?” 老前辈微微皱起眉头。他很想接过那支香烟,因为它来自爆处的后辈:能在爆处有惊无险地干到退休,多年后还有后辈专程来看望他,当然值得用一支烟来庆祝。 但他又不能接过那支香烟,同样是因为它来自爆处的后辈:因为只要向对方伸出手,他就不得不被动展示他颤抖的指尖、青筋毕露的手背与不自觉抽搐着的手部肌肉。那双被爆炸损毁得彻底的手甚至连一枚指纹都无法留下,即使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粉红色的疤痕在苍老的皮肤上仍旧如同新生般紧紧绷着。 他不想给年轻后辈留下这样的印象,不想让他过早地看见爆处大部分人的结局……虽然这其实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一种结局了。 于是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别过头去,“用不着。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说吧。” “真是打扰了!”云居博三倒没觉得被拒绝尴尬,只是实在为给老前辈添了麻烦心怀愧疚,“非常抱歉,我只是想向您请教爆处的工作细节——” “爆炸在近距离发生时的感受,”他冷酷无情地说,“是什么样的呢?” 不,不,不,云居博三惊恐地双手叠上去,用力捂住他自己的嘴。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是来请教一些旧式排爆装置的设计理念,用来完善警用装备厂的新发明;绝不是来揭人伤疤,把前辈缓慢风化着的心头巨石推回原点。他不会这么做。他没理由这么做。 但即使捂住了嘴巴,压制住呼吸,窒息的痛楚中仍有声音传出来,他自己的声音,平直生硬,在房间里撞出清脆的回响,“前辈。告诉我吧。同类的身体在眼前炸开,你知道他已经死了,你知道你快要死了,但仍想抓住他的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前辈笑起来。职业生涯尽头的爆炸在他身体里种下一朵火焰,而它在此刻终于惊天动地地复燃;他的眼睛里点起火,唇齿间衔着火,炽热的烈焰很快将他的脸颊烧穿;在云居博三惊异的注视下,他很快变为了一具站立的骨架。 天花板逐渐垮塌,墙壁像被推倒的骨牌一样朝着他下压。骷髅黑糊糊空荡荡的眼洞是骨殖的喇叭口,那具骨架向着他声嘶力竭地哀号。房间被色泽妖艳的火撕裂成碎片。 这就是爆炸。彻底毁灭一切。永远无法复原。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亮晶晶的糖果、年轻美好的生命与厚重的混凝土、冷淡的建材全都变成黑漆漆的炭。 “这就是爆炸!”那具骨架发出尖啸,“云居,这就是爆炸!” “云居!” “——云居!” 随便吧。云居博三几乎漠然地在剧痛中闭上眼睛。 反正我做好了觉悟。 …… - “云居!” 他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情况不明,他似乎被埋在安全屋的废墟里。 云居博三愣了愣,先是伸手摸上了自己的框架镜:那东西早被爆炸的气浪拧得变形,还有一小部分插在他的眉骨外侧。他狠狠心,把那东西拔出来,一闪而过的银光让他确信,他暂且没有失明。他有些欣慰地凝视那片金属一秒,随即低下头去。 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衣服下摆仍然有片来源不明的阴影。云居博三在废墟下艰难地小幅变换了一下观察角度,阴影纹丝不动;他若有所感地把指腹按上去,感到微微的湿润。 ——那是他的血。 好吧,好吧,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云居博三想笑,先咳嗽了两声:血雾喷出来,于是他不敢再笑了。痛苦与死亡总是缺乏幽默感。 “云居!云居博三!” 声音越来越吵了。他敲敲自己的头,似乎不是幻觉。 是降谷吗,还是诸伏?他犹豫了一瞬,有节奏地去敲眼前的混凝土。 “——云居!你现在能说话吗?”降谷的声音几乎算得上清晰,“情况怎么样?” 诸伏的声音遥遥缀在后面,听起来稍微有些距离感,“不用担心!普拉米亚现在没办法在外面打冷枪补刀!” 那就好,但他们是怎么能确定的?云居博三把口腔里的血吐干净,清了清嗓子,“……能说话,不算太糟。你们都没事吧!” “好,”降谷沉声,“都没事,我们马上救你出去。不用太慌张,你那里应该是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角形结构,安心等我们救援就好。” 云居博三在血腥味里抿了抿唇,放亮声音,轻松道,“不安心啊。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我现在是把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 诸伏:……虽然跟着高明哥看过《红楼梦》但真是不想理他。 “所以,你有吐血吗?” 景光的声音很紧张,云居博三几乎能想象到他那双蓝眼睛闪着忧虑的光,于是更坦然地枕着一块断面凹凸不平的混凝土躺下。 “没事,”他说,“就刚才,一点点,目测不到五十毫升。” 降谷严肃道,“你能判断你的身体情况吗?” “呃,”云居博三沉默片刻,“嗯,我吐出来的血……既不聚成液滴,也不成股流下?” 降谷:啊? “我是学生物的又不是学医的,只能判断到这一步了啊!”生物博士(未毕业)大呼无辜,“我也不知道!但反正……” 他说:“但反正没事的。我保证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死在和你们一步之遥的地方。拼尽全力也要打出一个完美结局。 “——但云居同学之前的伤口处理都很专业,”在搬动水泥块的声音中,诸伏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晰,“我很感谢。” 云居博三理所当然地接话,“那当然了,我就是为了你们学的这些。成果还不错吧?” “……不错。” 外面的声音嘈杂混乱。他们大概在找着突破点。 “你还学了什么?”降谷说,“……随便说说话。” 出于一个梗王的优秀素养,云居博三飞速反应过来,“喂,别在这里搞电视剧剧情好吧!我肯定不会睡啊,虽说这里光线适合补觉,但是很硌得慌你知道吗?我现在的枕头是块破水泥啊!还伸出来一截钢筋,我可以在上面试试手指钢管舞。” “真不知道孙悟空是怎么在五指山下呆五百年的,”他絮絮道,“我觉得这几分钟对我来说就已经很恐怖了……” 没人打断他。降谷和诸伏偶尔会应一声,更多的时候,他们沉默地搬运着、清扫着,专注于打开一条通道。 生命的通道。 “哎,知道我为什么不问你们具体情况吗?因为我好像撞到头了,很难集中注意力,大概听了也听不懂吧。不过,等我出去了,能讲给我听吗?” “……不方便的话,发加密通讯告诉我、请松田他们转告,也可以。” “但我果然还是想听你们亲口说啊。” 云居博三清清嗓子。他总有周围的黑暗正在挤压他的错觉:挤压出他的真实想法、他的新鲜血液、他的思考能力、他吸入的空气。他的嗓子像是在肿起来。他渐渐说不出话,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口腔里有种狭窄的错觉;但他仍然说得很努力。 “其实我猜到一点了啦,”他说,“那个人大概是公安吧?那个人质。诸伏很厉害哦,坚决地开枪了。我特别、特别佩服,真的。真的。” 很佩服。阳光下灿烂的樱花徽章,梦一样的朝日影,诸伏唇角的微笑。出膛的子弹,炸开的火光。很佩服。他开始有些混乱了。 “引爆也在你们意料之内吧?毁灭掉这个安全屋内的生存痕迹。算到了普拉米亚的行为模式,知道她会设置和人质心跳绑定的炸弹,顺从她的希望开枪,在组织面前洗清你们的身份嫌疑,顺便把我也纳入保护之中……好厉害,好厉害啊。”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废墟在晃动。他并不能准确判断这是不是他的幻觉,但他相信降谷和诸伏:他们说了普拉米亚不会来补刀,那就是不会。所以这大概是幻觉。很好。没关系。 “但我还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确定普拉米亚不会补刀……算了,不重要。” “我说了这么多,不是想证明我聪明、我理智,我也能帮上忙,就只是……” 外面的声音仍然混乱。锤子敲在石头上,似乎也敲在他的神经上。他条件反射地战栗,几乎说不出话,凭着惯性发出破碎的音节。 “就只是,”他说,“我有很努力地想活下去。真的。” “所以……如果我这次没撑下去,”云居博三呼出一口气,“别怪我,行不行?” “我真的有很努力地想要……” 黑暗攫住了他。生物博士(未毕业)像是个经济学博士一样,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后,他在骤然增加的压力里失去了知觉。 - 警察医院。 云居博三对自己能再度醒来这件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睁开眼睛看到输液管里透明液体的时候,他并不意外。 他对公安很有信心。他对同期很有信心。他对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这两个人很有信心。 只是……云居博三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受伤。想知道诸伏伤口的恢复情况。想听他们亲口说那一天的全部真相。 ……想见他们。 “云居同学,”就在他闭上眼睛、一瞬间陷落进昏迷前黑暗与恐惧的失重感时,曾带给他光明、真真切切地救他出来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带着柔软的笑意,“要看看我们吗?” 老于世(二十一) 不是吧! 云居博三立刻践行了一下什么叫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睁开眼睛,“——你俩这么闲的吗!” 有着浅金色短发、紫色眼睛的零组公安与黑色头发、蓝色猫眼的组织成员站在他床前。这个外貌配置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非常合理。但是…… 云居博三默默把垫在腰下的枕头撤开,整个人安详地顺着床头滑下去躺平。 “云居?”降谷皱眉,手指已经按到了床头的呼叫铃上,“你怎么了?” “没怎么,先别和我说话,”云居博三肃穆道,“我觉得是我打开方式不对,NPC模型加载错了,今天苏格兰怎么长得这么像基尔呢。你再让我重新启动一下。” 水无怜奈:“……” 她用质问的眼神去看波本:你们日本警察都这么不靠谱吗? 波本只回以施施然的一耸肩。 水无怜奈:懂了,只是云居警官特别不靠谱。 “你没认错,云居警官,”她有些无奈地挥挥手中的相机,“就是我。” 云居博三疲惫地睁开眼睛。他放弃了坐起来的打算。 报应,都是报应。他想:原作是水无怜奈躺在病床上任红方摆布,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了。哈哈,怎么不算是报应呢! “水无小姐,你好,”云居博三尴尬道,“那什么,呃,感谢你来探病?” 她有些无奈地按住眉心,额前卷曲的碎发微微一晃。 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一看就知道,基尔会是个很可爱的人。但他用她的弟弟、她的身世胁迫她做事。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和她继续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交谈下去? 她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波本,”云居博三轻声叫他,感到肋骨的碎片正在随着呼吸互相摩擦;他回忆着猜测中降谷和诸伏为他安排的黑警戏份,静静开口,“我与基尔女士有过一面之缘。你为什么带她来?我们的合作是要加人还是要减人了?” “……是要让基尔加入我们的合作,”他说,“还是你们打算就在这里干掉我?” 沉默,长久的沉默。就在云居博三终于忍不住皱起眉之前,水无怜奈先一步轻轻松松地叹出了口气。 “云居警官,你的演技真的很差,”她伶伶俐俐地一笑,“幸亏现在也不怎么需要。” 云居博三:啊? “我们已经互通过身份了,”降谷平平淡淡地说,“本堂小姐知道我和诸伏的身份。顺便一提——”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普拉米亚没能在爆炸发生之后补刀吗?” 水无怜奈笑出声音来。她微微一偏头,马尾就顺着肩膀滑落下去,看起来温婉、轻灵、毫无攻击性。 “是因为我啦。”她说。 - 这不算太久之前的事。 风见裕也带队突入竹内警官家的时候还是有些太晚了——他先是看到了倒在玄关的驯鹿摆件与摆件底座上的血,再次就警觉地躬身抬手,摸到了藏在鞋柜下的绊发式炸弹:只要他一无所觉地再前进一步,这间房子就会像普拉米亚先前的犯罪地点那样被炸成碎片。 组织拆弹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间的装修风格平整冷淡,几乎没有任何展现主人个性的要素。他与空荡荡的墙面上那张金发年轻女子的照片沉默对视,大概拜这里先前发生的打斗所赐,固定相框的挂绳断了小小一截。相框歪斜着看向他,像照片里的女子也侧着头,无声无息地凝视着这一切。照片中,她在衬衫外搭了件圣诞配色的棒针毛衣,白色衬衫只露出领口,领尖有一点刺绣的红心。 她有一双活泼而悲哀的绿眼睛。 - “我们查到,隶属于公安的竹内警官曾在俄罗斯旅行过一段时间,那次经历让他失去了他的新婚妻子,”降谷用简单的两句话将那些痛苦挣扎、泼天血祸、散落崩碎的过往与希望一笔带过,“那时的凶手甚至没有‘普拉米亚’这个代称,做事也要比现在更加粗糙。竹内警官几乎就要抓到她了:但他是公安,同时有他自己的使命。” 云居博三喃喃,“……他要去执行他的任务。” “是,”降谷简截道,“这是难以避免的事。” 于是他们结下深仇。竹内警官作为公安,无法深度参与民间复仇组织;但他同时为他们提供了许多珍贵的情报,作为可靠且有丰富刑侦经验的前辈和长辈,和首领艾蕾妮卡成为了好朋友。或许还有更深、更复杂的感情。心中的明月破碎后,遍地都是斑驳破碎的暗影,在互相搀扶的挣扎中他再也忘不掉那双温柔的眼睛。 “普拉米亚查到了你们的名字。是他出卖了你们吗?”云居博三问,“在你们与普拉米亚的纠缠中,为了确保引出她,他通过某种渠道出卖了你们的信息?” 降谷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与竹内警官交往不多,”他说,“但景认为不会是这样。所以不是。” ……这是一句关于信任的话。幼驯染间的信任,公安间的信任,战友间的信任。无关于仇恨的信任,即使纠缠着仇恨,也会信任。 不,但是,等等。诸伏与竹内警官有过交往。 “那天的人质,”云居博三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抖,同时手中一重,是水无怜奈递过来了一杯水,他没顾上道谢,只下意识双手捧住,“……是竹内警官吗?” - 事情要从更久之前讲起。 尚且还是个国中生的诸伏景光有些拘谨地进门,在玄关放下他的制式外套,先道了句打扰。他的幼驯染并没陪着他,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件罕见的事;但他方才刚看到了更加罕见的事,所以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 “多谢你及时报案,”方才严肃的公安引他进门,为他倒了杯热茶,“帮大忙了。” 面对几乎铺满整个小巷的血液,还能冷静地报警,为受害人做过应急处理后,鼓足勇气堵在巷口防止他人进入破坏现场;他甚至注意到了新鲜血液的溅落情况,提供了在血液凝固后很难发现的珍贵情报。是个非常聪明善良的孩子。 但竹内听过报警电话录音,注意到了他那时过于急切的语气,那种在脑海中、梦境里预演过千次万次的语气,终于赶上的语气,只属于曾经受害者家属的语气——所以他没有过多地去夸赞他。 因为他知道,再说下去,他们这样的人就会想: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来得及呢? 也只是这样的交集而已。竹内邀请少年在他家住了一晚,没有提到过这样做的原因:他担心少年因为太晚回住处惹人非议、遇上危险。少年也就没有机会告诉竹内先生,没关系的,他有个热血仗义的幼驯染,永远都能听见他没有说出来的话,绝对不会误解他;他们没有谈过过去,没有谈过未来,在公安也没再碰过哪怕任何一次面。 人与人的缘分从来稀薄。 就只是一个晚上。再见面时,是竹内高举着双手,在胁迫下屈辱地走进安全屋的门:而诸伏像苏格兰、像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组织成员、也像个体谅前辈的公安那样,向他的心脏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竹内到底有没有认出他呢? - “竹内了解到了我们围捕普拉米亚的动向,为了满足首领艾蕾妮卡亲手复仇的心愿,把普拉米亚当时的位置告知了艾蕾妮卡。” “但他不知道普拉米亚一直没有忘记他,他本人也在普拉米亚的窃听下。因此,普拉米亚反过来利用了艾蕾妮卡的出现,间接导致那次围捕失败。景光坚持追踪普拉米亚,暂时和我们失联。” “再次取得联系后,为了保护同为普拉米亚目标的你,”降谷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他们的照顾,“我们以照应景光为借口,让你到安全屋与他汇合。普拉米亚注意到你的动态,准备在安全屋动手。但安全屋也有公安的长期布置,她一时之间无法突入。” 云居博三呼出一口气。 于是她绑架了竹内警官,为他穿上炸弹背心,体内安装一旦心跳停止就会爆炸的炸弹,送入安全屋。诸伏果断开枪,房屋爆炸。 “安全屋毕竟有公安的人,虽说普拉米亚不能确定这一点,但你们终究也不能向组织成员求援。公安靠谱的人手有限,最终你们找到确认身份的本堂探员求援——嗯她大概是因为我暴露的吧,真是对不起,”云居博三苦笑,“那么,本堂探员是怎么做到让普拉米亚不敢补刀的呢?” “很简单,”本堂瑛海伸手拂过耳边的碎发,另一只手按在胸前的相机上,“如果她觉得自己有暴露在狙击手视线下的危险,就不会再敢出现在废墟中。” 狙击手?但组织的狙击手不是只有—— “没有狙击手,也没有狙击枪,”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两指轻轻按上了相机镜头,“就只有这个的反光。” 太冒险了!太胆大妄为了!但是又很有效……真的很有效。 “这就是记者的武器,”水无怜奈笑得眼睛弯弯,“还是说,你觉得这个还不够?” 他也曾被记者帮助过。在水无怜奈的帮助下,他抓到了那个炸弹犯,从此结束了长久的噩梦,扭转了必将到来的厄运。 “够了,完全够了。”云居博三郑重地向她道谢,“谢谢你,为一直以来的所有事。但是……” 他轻声问,“也就是说,普拉米亚她,仍旧在逃吗?” 老于世(二十二) 降谷默默点头。 “不、不是吧……”云居博三目瞪口呆,“那,那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 算了,我不说话没人把我当结巴。云居博三安然闭嘴。 “也还好,她那种人肯定安分不下来的啦,肯定还会再次犯案,到时候我们爆处多盯着点,”云居博三拍胸脯保证,“……啊,好痛。” 水无怜奈:……日本警察都这么没常识吗。 “她不会过得太舒服的,艾蕾妮卡一直盯着她,”降谷用有些冷嘲的语气说,“新仇叠旧恨,不死不休。” 大家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 “诸伏还好吗?”云居博三问。 降谷应声,“还好,之前的伤口也在恢复了。” 这是好事。但云居博三一时之间没能说出来什么话。 ——他明明知道,他问的不是这个。 大概是云居博三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凝重,降谷一时之间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没必要有多余的担心,”他说,“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也许是因为水无恰好就站在那里,于是云居博三也露出笑容。 “是啊,”他声音有点干涩地说,“……你们都已经习惯了。” 这就是卧底的决心。从头到尾,是个普通人的都只有他自己。 - 降谷和水无也只是来向他说明之前的事情,很快就离开了医院:他们不能停留太久。云居博三脑子很乱,草草同他们告别;在他们离开后足足半小时,他才意识到,他忘记向水无当面道歉了。 他叹了口气,把脸自暴自弃地埋进被子里。 ——有什么办法,他就是个普通人。会茫然失措、丢三落四的普通人。等之后有机会再说吧,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怀着这样的心情,云居博三结结实实颓废了几天。中间萩原来过一次,板着脸给他带来了百合花、水果和一个好消息:他在警用装备厂生产的那几架轮椅都被没收了。 云居博三难以置信:“什么?为什么啊!” “谁会允许你开带着轻机/枪的涡轮驱动轮椅上路啊。”萩原幽幽道。 博三:“……” “这是卸磨杀驴,”他冷漠,“我要投诉降谷他们乱用职权。” 萩原带着一些不怎么明显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微笑着点头,“我支持你。” 云居博三秒怂:“算了算了。我接受和解,接受和解。” 萩原单手撑在床边,有些无趣地摆了摆另一只手。他说,“啊,真无聊。对了,博三,水原小姐过两天要来探病,你准备一下。” “什么?谁?!” 研二酱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 “所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松田有点好笑地看着他,“探病是很正常的事吧。” 云居博三翻了他一个路径曲折的白眼。 “哪里正常了,”他说,“你想啊,一群亲友轮流来到某个地方,一般都拿着花束、食物和水果,和对方说一些平时不怎么会说的话,带来自己和对方生活环境的近况,最后留下美好祝福并告别。” 松田评价:“听起来是很正常的探病流程。” “对,”云居博三说,“也是很正常的扫墓流程。” 松田阵平:“……” “所以,我想想啊,你、降谷、诸伏,还有班长,”云居博三飞速列清单,“虽然我也不想有下次,但如果下次我还要进医院的话,能不能全都别来了?” 松田一挑眉,“没有萩的名字吗?” 云居博三微妙地沉默了。在松田追问之前,他在疯狂摇头之后主动转移话题,“算了,别说这个。你和萩原怎么没一起来,吵架了?” “算是吧。”松田很快地点了一下头。 啊?这世界是要毁灭了吗?! “我乱说的啊!”云居博三一脸惊恐地看他,“你们俩?吵架?因为什么,他出轨了还是出柜了?” 松田阵平:“有可能是因为道德水准的不同。比如说和萩不一样,我对殴打伤病员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 “松田组长!我什么都没说!”云居博三举手投降的动作相当熟练,“……但是说真的,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说实话,一直到刚才为止,他都觉得这只是个玩笑:也许就在下一秒,松田就会突然摘下墨镜,边笑边说“我要把刚才的录像发给萩看”;或者萩原去而复返、从门口晃进来,兴致勃勃地嘲笑他“你刚才的表情好像父母离异的小朋友”。 “你俩到底怎么吵架的?”云居博三实在难以接受,“萩原那种人还能跟你吵架?松田同学你一人分饰两角吗?” 松田阵平:“……” “也没什么,”松田活动了一下手腕,“你为什么不想让水原来看你?” 云居博三差点被这话题扭转的速度闪到腰。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松田,而对方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只要看上一眼就觉得被冰雪沁过的深青色眼睛正看着他。 “我就是觉得,”云居博三喃喃道,“想保护的同时又不想被感谢,觉得很羞耻,也完全没必要,同时能意识到保护欲本身就是一种不自量力?大概吧。” 松田就笑。 “那么我也差不多。”他说。 云居博三用一种几乎是惊悚的目光去看他。 “组长——”他下意识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勉强道,“别说这种丧气话。” 松田脱口而出:“不都是你说的吗?” 云居博三:“……” “真是对不起了啊!”他怒气冲冲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松田一耸肩。 “机动队那边在组建针对普拉米亚的专案组,”他说,“我们正在为了成为组长而公、平、竞、争。” 云居博三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公平竞争?自由搏击!好可怕啊! 他们都知道的,这个专案组组长一定会被普拉米亚重点针对。以她旺盛的报复心和表现欲,处境将十分危险。所以,一定都不想让对方去做吧。但是…… “——松田组长,”云居博三拖长了声音叫他,“无论最终是谁上位——呃这个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呢。” 松田:“我还以为你意识不到你很奇怪这件事。” “……原谅我吧,最近拍了很多比较露骨的片子,说话做事比较直白。”云居博三嘴上说着原谅,但表情比较享受,“呃,那什么,我是说CT和MRI啦。” 忍无可忍!松田幽幽活动指关节,“你还想再拍一次吗?现在就可以。” “不想不想!”云居博三赶紧投降,“让我说完啦。我是想说,无论最后是谁做这个组长,在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案情时,你们俩肯定都会充分尊重对方的意见,拥有事实上等同的决策权,对吧?” 意识到什么似的,松田嘴角一勾。 “那是当然。”他说。 云居博三也跟着笑起来。 “这就没问题了,”博三扶了一下鼻梁,随即意识到框架镜早炸碎了,有些尴尬地放下手,“那么我推荐一个组长人选。” 面对同期兼同事突然严肃起来的态度,松田只是一脸无所谓地整整袖口,“预先说明,我不会同意让你上的。云居毕竟还算是我的组员吧?” “这可不会,职场越级领导算是大忌吧?”云居博三一偏头,自认为相当俏皮地微笑,“咱可是深谙实验室秩序。不过,我觉得我的人选挺合适的。也是机动队成员,有面对普拉米亚的经验,不会影响到你们两个的实际决策权,还能凝聚士气。” “——明石警官,”云居博三试着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努力部分失败,“让他来做这个组长。怎么样?” “先声明啊,我还是很不喜欢他。但,姑且也算是种纪念的方式吧?” - 松田带着一个新的决策、一束花和一个嘱托走出了病房。前两者的具体内容显而易见,而云居博三的嘱托是这样的:“帮我把这束花放到明石在爆处的工位上吧。坟墓就算了,反正他不在那里,反正会有很多人到那里去。” ——但是他们不会去的。松田想:他有信心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 水原弥代进门的时候,云居博三正双眼涣散地看着天花板。 “……云居警官?”她试探着喊,“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云居博三茫然地眨眨眼,随后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没有。你来看我做什么?不如去看个电影吧,最近的影院距离这里只有一公里。” 水原弥代被他说得有点迷惑,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最近没什么好电影吧?只有暗夜男爵系列的第二部在上映,但我又没看过第一部。” ——是啊。第一部播出的时候,她应该正在家里照顾病人吧。 “这没关系吧?”云居博三说,“跳着看也可以。你看我现在,”他抬抬还没好全又被炸伤的腿,“看什么都得跳着看了。” 水原弥代:“……” 她放下手里捧着的水果,在床边坐了下来。 “云居警官,”她用那种小猫打哈欠一样的声音说,“我已经回到学校两个月了。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和你说一声。所以就过来了。有打扰到你吗?” 云居博三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没有,”生物博士(未毕业)说,“上学挺好的。我不会对你说高学历就一定是好的那种话,但校园生活、同学关系都会很好。能让你很快地走入一段新的人生。” 水原弥代只是耸肩。这么做的时候,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 “也没有,”她侧过脸,说得有些含混不清,“其实很烦。毕竟我是插班生,会被额外地关注。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很烦。” “还有就是学习,虽然我也不怎么在乎成绩,但成绩也是会被额外关注的部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说这些。她说服自己:云居博三是她所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与她的处境直接相关的人了,剩下的都在监狱里吃猪扒饭。他当然应该听听这些。 ——但也没准,他是她比较认可的长辈角色也说不定。 “要擦擦吗?”云居博三沉默片刻,抽了张纸巾给她。 水原弥代:“……你真的很欠扁。” “未雨绸缪嘛。”他维持着那种介于宽容和尴尬之间的笑容。 她犹豫了一下,把纸巾接过来,按在眼睛上。 “其实水原小姐很勇敢的,”云居博三说,“……你不是因为学习而烦恼,是因为‘我都到这里了,烦恼的竟然不是学习’而烦恼,对吧?” 水原没有回答他。 “没关系的,水原,”他用一种讲睡前故事的口气说,“在学生、女儿、姐姐与幸存者之外,你首先是个人。很抱歉我帮不上你,但,自由自在地去承认和承受压力吧。” “顺便,”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补充,“虽然这话可能会引起排斥,但你需要心理咨询吗?这可是勇敢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我可以请妃律师陪你过去。” 死方生(一) 这次的养伤声势浩大,实际耗时也相当可怕:等到云居博三终于能爬下床,开着朴实无华的普通轮椅到爆处上班的时候,已经有足足三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一窝小猫出生,足够水原弥代的心理咨询走过八个疗程,足够普拉米亚的战火烧过日本向着东南亚进发:转移阵地并不是她自愿的想法,但她身后毕竟还有着一路追杀的艾蕾妮卡;还足够三春泽把云居博三认认真真委托过他的那一片大麦草全都养死。 云居博三看着自家阳台上一die一路的大麦草,气得几乎心梗:“三春泽!你不是和我说的每周都去看吗!” “是啊,”三春泽在电话那头沉稳道,“第三周的时候就全都死了。” “那你到底是在看什么啊?!” 他犹疑了一下,“嗯,事死如事生?” 云居博三:“……” “哎,三春,”他突然说,“我给你钥匙这三个月,你没在我家乱翻吧?” 他等着对面的反应。恼羞成怒、茫然失措、破口大骂、莫名其妙,都是有可能的,他都接受。但对面没什么动静。 “——三春?”他清了清嗓子,“你也是说句话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算是你冲了我的明日香手办,我也会当做你是在cosplay真嗣原谅你的。” 不出所料,三春泽这下终于活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有,我可是有点大病,”云居博三乐呵呵地说,“……所以。认真的,你真没动过我家的东西?” 他一口否定,“没有。” “好吧,”云居博三轻声说,“——我相信你。最近别过来我家了,这里有点问题。” 对面又安静了一阵子。 “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云居博三语速飞快道,“还不确定报警会不会打草惊蛇,等我查过门口的监控再说。应该问题不大,我有一些猜测。” “……为什么信我?”似乎先前的一串话对他全无影响,三春泽只是执着地按着他的思路继续问,“是你觉得事态太严重、不是我这样的人会参与的,还是事态太轻微、我没必要去做?” “好直接!真不愧是能上来就给我来一枪的人啊。咳,也没什么判断依据,就是觉得,”云居博三顿了一下,“要是没点梦想,你一个学动物科学的,从养猪场干到巡查长难道是为了押韵吗。” 三春泽:啊? “别管我,”云居博三说,“……总之,三春同学这种状态挺好的。一往无前,我很向往。问题不大,等真的需要的时候,我一定找你帮忙。” 电话对面传来哼笑声。 “行吧,”三春泽说,“我等着。” 并不让人烦闷的沉默。 “你不挂电话吗?”三春泽问,“也是时候该去找松田和萩原他们商量一下了吧。” 云居博三有点尴尬地揉揉脸。 “啊,是不是我真的太废了?”他说,“是要准备这么干的。” “那还不快去?” “我在这里一共也没几个朋友,”云居博三叹气,“难得和其中的一个打个电话。你不让我多聊两分钟?” 三春泽毫不留情地对他进行了嘲笑。于是他们同时笑了。 - 挂断电话后,云居博三倒并没急着去联系萩原和松田;他开着自己朴实无华、清清白白的轮椅,又回到了自己在爆处的办公室。 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大约是大家约好去团建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松田显然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云居博三的请求,那束百合花静静地躺在明石曾坐过的办公桌上,早就已经干透了;生物博士(未毕业)对此没什么感想,因为那毕竟是生命的必经之路。枯萎是献花的必经之路,能让人窥见此地曾发生过的失去与死亡。 干枯失血的花束静静倒在办公桌上,旁边散着些蜷曲的花瓣,微微皱缩,用指腹按上去,触感像是长辈的掌心。它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让人几乎错觉那是露珠;但云居博三轻轻碰了碰那些光点,发现它们是盐。 那天没有清扫干净的工业盐。有一瞬间,云居博三有一点用手指蘸上它们、放到嘴边尝一尝的冲动。 想要死亡、想要活下去的人已经枯萎了。但这样的念头会永远闪光。 突然感觉有点累。他握着花束,在桌边坐了下来。 - “真的行得通吗?”萩原有些疑惑地看着云居博三,后者正绷着脸坐在工藤老师家的化妆台边,请大名鼎鼎的女演员有希子女士帮忙上妆。 云居博三看着自己的脸一点点变样,颇有些别扭地点头,“怎么行不通?我可是资深二皮脸。” 萩原:“……” 有希子笑容和煦、手法狰狞地扯掉了他的一小撮头发。 “啊姐姐你手下留情——!”云居博三立刻求饶,“我绝对没有说化妆术都是二皮脸的意思!” 工藤有希子:默默拿起了剪刀。 “实在是麻烦您了,夫人,”萩原装作没有看到她高举的剪刀,正色道,“真是神乎其技啊……不需要太精细就可以,我们想要骗过的也只是一位视力不太好的老妇人。” 有希子就笑着摇摇头,如同等待消毒的外科医生那样微微抬起纤细的双手。 “没有什么麻烦的,”她说,“祝你们如愿以偿。只是——” 美丽的女演员轻轻眨了眨单边的眼睛。那一瞬间,房间里像是吹起了微凉的风。 “辨认一个人,有时候并不是用眼睛的哦?” - “其实,小阵平也对今天要做的事不太乐观,”萩原轻声说,“——不如说,这从根本上算是一厢情愿的欺骗行为吧?” 云居博三对此一清二楚。从早上起,松田就知道了云居声称他要做的事。后者说,他计划扮成“机动队普拉米亚专案组的组长”、已经去世的明石警官,去探望他那年迈的奶奶,给老人带去生活必需品:总体来说,按上海封城期间的爱心包配置来,主要成分包括米、面、油、蔬菜、爱和希望。 “我不会阻拦你,”松田只是挥挥手,“也不会参与。很无聊。” 云居博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有社会关系的人类,剥夺他人对至亲逝世的知情权都很无聊。”松田侧过头,“知情,然后反应;如果失去的是很重要的人,那么这就同样是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机动队确实一直没有去通知她,但我仍然会认为你要做的事情很无聊。” ……和现在的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松田会是对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人。 “松田组长,”云居博三问他,“你生气了吗?” 松田摇头。 “没有,”他说,“这是传统的一部分,是不是?” 云居博三落荒而逃。 - “我也没办法,”云居博三一边皱着眉整理自己右侧的头发——明石这混蛋到底为什么要留爆炸头,这下人如其名了吧——一边站起身来,“这不是担心给明石挂了专案组组长的名,普拉米亚去找他亲属的麻烦吗。说什么也要进去排查一下建筑情况,再找个最好的观察点找人轮值再说。但这种事到底要怎么和老人解释啊,怎么解释都不对劲……只能这样再看了。” 萩原只是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看他。 “……好吧,”云居博三说,“这些都是原因,但从根本上,我可能还是比较俗气的那类人。我不介意欺骗,也一厢情愿地想要做这种事。” “我就是想着,万一,万一能给人一点虚幻的希望呢?” - 萩原还是跟着他过去了:并不是出于赞同,只是确实担心有什么突发状况。 之后的事情缥缈得像慢镜头。云居博三有些犹豫地在门口停留两秒,回过头,并没看到什么鼓励的目光:他苦笑一下,掏出之前问房东讨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穿过僻静的庭院。杂草从整平过的菜地里钻出来,显然,视力欠佳的独居老人没有精力去打理这些。扫帚下趴着只黄白相间的野猫,脏兮兮地伸着懒腰。不过总体来说,这里并不显得脏乱或是让人生厌:在住户之一死去后,房子仍然活着。 就是在这时候,云居博三意识到,或许老人具备着他并没想到过的通透与坚强,并不需要他一厢情愿的安慰。 但,来都来了!云居博三深吸一口气,还是提着东西走进了房门。 “……奶奶?”他试探着喊。 花白头发的老人家回过头来。她的眼镜挂在鼻梁中段,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好奇;她就用那种宽容的、热切的目光望向门口。云居博三被那份期待烫得缩了一下。 “哎呀,小伙子!” 在她眼里,这个与她孙子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一条模糊的人影。但她笃定地走过去,准确地抬手拍上了他的上臂,“好孩子,你是来给奶奶送饭的吗?” 云居博三觉得自己的喉头微妙地哽住了。 她没认出来自家孙子的样子……不,那是因为她太记得她孙子的样子了。 装孙子大失败。但是,也前所未有地轻松。 “是,”他说,“我是明石的同事。来看看您。” 她笑起来。 “谢谢你,你真好!”她说,“你和他说,让他早点回家,好不好?” - 萩原在门口迎接了他。 “怎么样?”萩原静静地问。 云居博三点点头,又摇头。 “很好,”他说,“她对待我像对待陌生人。挺好的,如果她真的认错,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去感谢有希子女士吧,然后把这张脸卸掉。你们说的是对的,我做错了事。” 萩原叹气。 “……也不能怪你,”他说,“只是哪有长辈会认不出自家的孩子呢?” 云居博三僵住了。萩原皱起眉,伸手就要去扶他;但他站得很稳。他只是回过头,背对着明石家的门,易容下的脸色惨白泛青。 “——是啊,”他说,“哪有妈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死方生(二) “我知道了。但还是有件事要问你。关于警用装备厂的。” 还是来了。云居博三认命地闭了闭眼,配合调查,“问吧,什么都行。就算你想送我们的会计去坐牢,我也会让你带她去的。” 降谷零:……? “那种事情不归公安管。”他尽量维持着认真的态度解释,“不是这个。” 云居博三大惊:“连这你们都不管!怪不得冲野洋子、星野辉美之类的明星们能火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原来是因为你们不查偷税漏税啊!” “严肃点,”降谷不得不严肃了口气打断,“这很重要——” “三春泽加入你研究的细节,希望你能全部告诉我们。” 虽说相信他,但毕竟是降谷在问啊!云居博三尽可能详实地叙述了他因训练出搜查犬而涉入商场事件、被生物博士(未毕业)注意到专业背景并拉入伙的全过程。 “他参与的只有最基础的细胞培养,其他的产线我都没让他碰过。”云居博三拿出自己的信用为他背书,“我也知道轻重,他甚至都没见过阿尔吉侬——就是那只小白鼠的名字。至于其他的产线,单纯是他参与不进去。哎我就说了生化环材百无一用吧。” 降谷垂头思索:“其他的产线?” “主要是防爆服、多功能腰带、通讯器、便携窃听定位器和一些拆弹工具的生产,也有其他一些……生活用品的产线,”云居博三心虚道:“洞洞鞋什么的……” 电话对面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洞洞鞋?” 这怎么能怪我!穿越过来连洞洞鞋都没得穿了,更别提能卡在洞洞上的小装饰!他们哪里知道洞洞鞋的舒服!穿起来就能走,又便宜好穿又防滑,冬天甚至还有加绒加厚款!我想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总没错吧!云居博三非常愤怒! “嗯,”云居博三用一种神圣的口气说,“就是那种塑胶的、有很多孔的拖鞋。” “……你这灵感都哪来的啊?” 总不能说是穿越前学来的吧!云居博三想了想,试探着说,“被打了孔的鞋啊……嗯,耶稣?” 降谷:我就不该问。 “好,三春泽的问题之后再交流。”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你能确定,在你住院期间去翻动你家的是你母亲吗?” 云居博三就苦笑了一声。 “我能确定是我母亲,”他说,“某种意义上,是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我母亲。” - 挂断电话后,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随之熄灭,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云居博三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像是也突然断电了。 当然要告知降谷。虽说他不会在家里放什么紧要的东西,但他毕竟是卧底身份的知情人之一;出于谨慎,必须要让降谷和诸伏他们知道,他的家曾被翻动过这件事。 ……但他现在又该怎么做呢。 态度强硬地反抗吗?她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利用亲情去怀柔吗?他也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他偶尔与她联系,对生活中的一切磨难都绝口不提;他们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天,然后赶在话筒里只能流过干燥的风之前挂断。一段活泼但不热络的母子关系。 ……一段即使不是母子,也能维持下去的关系。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呢?他替代不了她的儿子,但他在这里。 烦。云居博三呼出一口气。真的、真的好烦。 春上女士的事在提醒他,他终究是个多余的人。说实话,他都快自欺欺人地把这件事忘掉了。 在静默的久坐后,手机屏幕再次突兀地亮起来,照亮了他茫然的脸。那是一条短信息。 - “你家长找你一起去度假?”松田疑惑道,“就只是因为这样的事吗?” 闻言,云居博三发出一声相当响亮的哀鸣,把自己的脸埋在爆处的文件里。 “也别想得那么严重啦,如果她真的想要拿你怎么样的话,在有家长身份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有更多的办法,”萩原隐隐察觉到什么,好心提醒,“转眼也要新年了,如果阿姨现在找你的话,是不是因为她没办法和你一起过年?” 云居博三愣了一下。原来是因为这个吗?她想要在新年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说实话,虽然过来也很久了,但在他的概念里,真正要过的“年”还是农历新年,Spring Festival,心里根本没有阳历年的位置。当然,元旦假期是让人快乐的,就是可惜云居博三这个人最近多灾多难,不是停职就是伤病,本来就在放假。因此对于“快过年了”这件事,他毫无意识。 ……他没有替原主履行好他的责任啊。 “谢谢提醒,”云居博三被愧疚感包围了,开始纠结新年礼物,“那等新年假期后几天我可能会去找你们玩一次,到时候再说吧。” 他还有一重担心没说过,春上女士选的度假地点太奇怪了,完全不像是巧合;但首先,他得去做另外一件事。 - 云居博三推开律所的门。他向小兰打了招呼,随即站到妃律师面前:他要作为监护人,来了解水原案的起诉进度。 “还是很顺利的,如果去除掉不确定因素,这其实是一起比较明晰的案件。”妃律师的声音沉稳温和,听起来就令人信赖,“只要我的当事人信任您,有任何问题我们都会与您沟通的。” 云居博三装作没听出这话里的火气,老老实实低头鞠躬,“非常感谢您对水原小姐的支持与照顾。那么我就放心出门了,您发现任何疑点——哪怕只是让您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都完全可以第一时间联系我,我会对您的意见报以绝对重视。” “你要出门了吗,云居警官?”确定母亲与委托人的对话结束后,小兰才彬彬有礼地好奇道。 作为不怎么靠谱但尚有责任心的成年人,云居博三无意欺骗她,诚恳地回:“家庭旅行,和我母亲一起,去人鱼岛。” “啊,那真是太好了!还没听云居警官聊过你的家人呢,”小兰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不会让人感到被探寻的、纯粹的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云居博三感觉自己被问住了。其实,并不是没有可以敷衍的答案;但在一对关系和睦的母女面前,在被孩子的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他不想那样讲话。 春上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真的不怎么了解。但这两年下来,她至少是个很合格的母亲,总是在关心自己的孩子;平时风风火火的,敢加入组织,也敢想着跑路,是个很风趣也很锋利的人。 “她啊,是个很厉害的人,”云居博三拍拍小兰的肩膀,“要是有机会的话,介绍她给你认识。” 等她弃暗投明成功以后!嗯,不知道她要蹲几年牢房,到时候可能还得请妃律师帮她辩护一下。怎么回事啊,要变成妃律师事务所常客了! 云居博三颇负信心地规划着理所当然的未来。 - 在安排好要做的事情过后,云居博三转回家,准备收拾行李。 ——他当然得去。春上女士难得一见的邀约,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他不知道她的意图,不知道她的想法……但他会去。 收拾停当后,他走出家门,准备去买些零食带着。于是他走进便利店。 许多事都还没开始,所以便利店的店员也显然不会是什么隐藏在民间的三面间谍。云居博三这样想着,把自己逗乐了:由于他多余的举动,店员含着疑惑多看了他好几眼,因此他不得不掏出额外的小费来。 这让他在店里多停留了一阵子,于是他有闲心关注收银台附近他平时不会看的那排货架。上面放着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香烟。在家里的那会儿,他熟悉的是黄鹤楼、玉溪、黄金叶什么的。 云居博三的目光在上面逡巡了一会儿。他不认识这些,但对其中一两种的包装很亲切:他猜那大概是松田和萩原喜欢的牌子。 ——这种时候能无比真切地感觉到,他们果然是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麻烦帮我拿一下这两盒烟吧,”云居博三突然说,“再要一只打火机,谢谢。” 店员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云居博三瞬间想到警校期间他无缘参与、但听同学绘声绘色讲过的便利店劫案,皱了皱眉,脑海里瞬间划过至少五种反身开枪的姿势,以及自己像个法国人那样帅气地双手高举的画面,“怎么了?” “……先生,”店员带着点微妙的同情开口,“您再确认一下您要的商品?” 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云居博三瞳孔巨震着低下头。 众所周知,放在便利店门口、用花哨小盒包装、方便大家购买的不一定是香烟,还有可能是…… “原来我感觉熟悉,”云居博三恍惚着说,“不是因为这是我那两个朋友喜欢的牌子啊。哈哈。” 店员:啊? “没什么,”他尴尬地转头,“麻烦帮我拿盒香烟。” “您朋友喜欢的?” 云居博三恼羞成怒:“最便宜的!” - 偶遇到萩原的时候,云居博三正动作生疏地站在路灯底下点烟。他油然而生一种被家长抓包的心情,手一抖,差点烧到手指。 “博三?”萩原行色匆匆,但看到他,还是姑且分出心思打了招呼,“你在这里干什么?” 被他一问,生物博士(未毕业)更心虚了,当即顾左右而言他,“我说我在给灵魂做雾化你信吗?” 萩原:警惕诗人势力入侵爆处! “先别站在这里了,”他显然看破了云居莫名其妙的尴尬,有些好笑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肘,“天色都黑下去了,路灯下面会有很多蚊子的。” 云居博三还一门心思纠结着“被同期看到抽烟有什么好尴尬的可是真的好尴尬”,心不在焉道,“路灯下面有吸血鬼不是很正常吗?资本家都该挂路灯!” 萩原:“……” “所以天都黑了,”云居博三疑惑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半长发的警官就收了脸上的笑意。他指指不远处的警视厅:那里正有不少年轻警官脸上挂着与萩原方才相近的急切进进出出,举止几乎称得上是慌乱,人数也远远超过了平日里值班的规模。 “能让这么多警官这副表情,难道是,”云居博三喃喃道,“佐藤警官谈恋爱了?” 明明香烟还没点燃,萩原却像是被呛到了一样,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终于没忍住,向着云居博三的头上拍了一记,语气低沉下去,“是工藤先生家的那孩子,工藤新一。” “——警视厅接到了他的报案。而他本人现在,已经失联近两个小时了。” 番外(四) 【用中文记录的内容,已经被撕得粉碎丢在垃圾桶里】 大家好,我是周一笔。 我知道,大家更熟悉的一定是我的另一个名字;说实话,到了现在,我自己更熟悉的也是那个名字。 但无所谓。我是周一笔。我真的是周一笔。我必须得是周一笔。否则我就没有家可以回了。 为了我还能是我,我准备写写我的生活。只属于周一笔的生活。随便写写,不打算给任何人看。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哈哈! 我是个很普通的人,很普通的博士生。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都读到博士了,可一点都不普通;但如果博士都很不普通的话,为什么会有一部电影叫《奇异博士》呢!说明还是不奇异的博士比较多! ……好吧,我知道我是在强词夺理。但你可得原谅我,因为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的毕业论文逻辑性也就和这差不多! 嗯,可以笑我,我自己现在也在笑。挺好笑的,快毕业的时候人家都离市,我直接离世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是离开自己的世界,跑到名侦探柯南的世界。这段经历当然比我这个博士本人更称得上奇异,但我想先从那之前的人生谈起。那之前的人生无人在意,除了我自己。但反正人总得诚实地面对自己,最终能面对的也只有自己;所以,没关系。让我来描述我自己。 之前我在读博。应该说,这是一步踏错终身错;但没办法,这件事终究绕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课题组是一个江湖;江湖要有水,因此博士生就要有论文。 论文是水资源,应该多多益善。我的导师这样要求我,他说我天赋异禀,一定能写一篇研究型论文发在顶刊;而我当即心寒尤胜天寒,因为我已经洞穿了未来的千灾百难——我的老板!在他眼里,我哪里是天赋异禀,而是天赋一饼:我的天赋只够他给我画下一篇文章的饼! 耶稣能靠五饼二鱼喂饱两千同胞,我的老板也能靠五饼二鱼喂饱学院领导。那五张顶刊文章的饼他画了许多年,至今仍未变现;对此我很遗憾,因为自从知道达芬奇成为画家只靠两年画蛋,我就一直在期待我老板靠画饼举办个人艺术展。而那两条鱼,一条是咸鱼,另一条也是咸鱼:那是我和我的师弟。我摸鱼,师弟摸鱼,老板上班骑青桔。 别笑话我,我那会儿是真的觉得没意义。也没力气。似乎也没怎么样,没人在特别地要求我往前走。他们只是往前走,然后偶尔回一下头。我便被那目光刺得悄然败走。老板也并不催我往前走,相反地,他总是喊停。在我汇报实验计划的时候。在我展示数据的时候。在我做实验的时候。在我介绍课题的时候。他总是喊停。 说来幼稚,我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做读书报告的时候,第一次听见套着毛绒绒话筒套的麦克风发出刺耳电流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像刚刚从美梦中惊醒,像一个幼童好奇地抚摸芬芳的花蕊却被藏着的蜜蜂蛰了一口,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绵里也还藏着针。就在这会儿,我的导师喊了停。我被导师叫了停。 大家都真该试试被人喊停。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反驳,迎来的当然是又一次喊停与更多的斥责;再后来我也学会低头。于是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像一片长长的乌云挡住太阳。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我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脊背滑下来:真奇怪,衣服都湿透了,汗滴却是冷的。我在人前一语不发。因为实在无话可说。 说不上来的事情,我一般不会说;但做不到的事情,我往往也会尽力去做。那会儿我发现自己最近好像是话变少了,也许这是变老的征兆。我有点害怕。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博士生的生活总是很规律:当说一个人生活很规律的时候,差不多就等于是在说,这个人没有生活,只有干活。因为真正的生活是不可以被规划的,那是一种属于意外的东西。但我害怕喊停、害怕停下来却不是为了挣脱与逃离:我拼了命要让自己在这导师规划出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绑在课题组这辆轨道固定、前程固定、永不停歇的战车上。 我开始失眠:这并不奇怪,人躺平了才好睡得着,卷着是很难入睡的。但这样会耽误实验,于是我去看内分泌门诊。没什么结果,因为当对方建议我去心理科的时候,我满口应承,然后转身就走。 那时候我被焦虑逼着,怕所有人,也怕自己,最终还是怕所有人。我连去课题组的饮水机接水都不敢。真奇怪,有时候做了一整天实验才去场边喝口水,也不觉得渴的;那段日子里导师不同意我的实验计划,也没实验做,消耗量都小了,却总觉得渴。 我心里不明白,也不敢问医生,怕自己得了什么病耽误实验,就在网上乱搜。网上说,失血过多的人也会觉得渴,是血容量不足后的身体本能。但喝再多的水也是代替不了血的。 但喝再多的水也是代替不了血的。我就关掉了网页。 原来那就是缓慢失血的感觉。我在成为警察前就懂失血的感觉了:眼中颜色的饱和度越来越低,生活灰扑扑的。世界慢速崩解,坚实的地面化为泡沫,整个天空正压下来。 我在父母的建议下去吃中药,还真有些见效。他们总问我效果如何,但问了又有什么用呢?头发是一茬一茬地长,日子是一天一天地过。头发是像初春的草芽一样长出来的,会在荒原中冒一点点青;日子却过得慢一些,还留在冬天里,像冰面下的鱼,有一搭没一搭地游——有什么意思呢?头顶的天空都冻住了。 后来导师同意了实验计划。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感到快乐。实验又怎么样呢?不实验又怎么样?数据好怎么样?数据不好又怎么样?…… 后来我每一次拿起移液枪都会觉得浑身一抖。有时站上一整天也毫无感觉,像是终于被朝夕相伴的同化,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空壳;有时又觉得每一下加样的挤压都捏在神经上,整个灵魂都跟着颤抖。那是一种毁灭的幻觉:总觉得这把移液枪下一秒就要碎了,所有数据都在跳动(红字添补:没准这是我能进字节跳动的好兆头)——那种卷起来虎虎生威的同门,那种汇报时滋滋作响的话筒,那种否定时眼神锋利的导师,那种强忍着满脸失望的父母,六十亿双眼睛挤满实验室。全中国、全世界、全宇宙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博士生打了退堂鼓,辜负了学校的培养,辜负了父母的的期望。全宇宙都知道我要崩溃了。 我是在那种心情中过完了三年,在那种心情中去毕业答辩。整个人已经被压缩到了极点。到现在我也觉得,没准不是我穿越了,是我的世界终于不堪重负当场爆炸,而之后所有的事都是临死前的幻觉。 不然怎么会遇上那么多的好人呢。除非是在梦里吧。 虽然先遇上了萩原,再主动请教了降谷,但我在这里记住的第一个人其实是松田。我看见他拆了一把枪:没法看不见。那会儿他又沉静又嚣张,耀眼得像轮太阳。 我是后来才知道他的童年曾那样灰暗。他被生活的偶然性重击,却成长为了正义的代表、成为最可信的一份必然。诸伏的事更是让人惊痛,相比之下,我那些见不得人的懦弱简直像房间里的绒状灰尘,自卑地挤在了房间最边缘的角落。我总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因为他们是漫画角色——闭上你的嘴吧,这里也是我的世界,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 我总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是这样,最后只能说,大概牛三定律说得对,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一个年轻人挨揍的时候,他一定也狠狠地揍了生活一拳。我们把这叫做成长。这就是年轻人的定律。年轻真好。 而牛二定律,全称牛栏山二锅头定律,是男人的定律:心情好,来一杯;心情不好,来一杯;心情不好不坏的时候,也来一杯。毕业前夕聚餐的时候,我来了三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严谨起见,还是多来几杯。我是个谨慎的人。 如果太严谨地对待世界,就会发现这世界许多不严谨的地方:比如说不严谨的卧底保密、不严谨的行车路线、不严谨的跳秒炸/弹、不严谨的监狱逃犯和不严谨的惺忪醉眼。我眼前在晃,好像有两个降谷、两个诸伏、两个班长、两个松田、两个萩原。谁都是两个。这很好,我想,一个松田干脆和萩原打包远离危险去搜查课,另一个干脆地解决掉案犯陪着幼驯染长长久久地在爆处工作;一个班长在搜查课安安稳稳当优秀警察,一个班长每天都陪娜塔莉回家;一个降谷零留下认认真真地在警视厅大放异彩,跟着他的那一个诸伏平平安安;一个波本识破组织的眼线,永远都能掩护苏格兰。 但人只有一个,命只有一条。毕业酒却可以有很多杯。 所以我再能喝酒,此刻也不得不醉。 反正酒可以有很多杯。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给我唱!我要唱!我要给生活一拳!即使心已经苍老,仍然可以成长! 反正结局可以不止有一个。我要做点什么!我得做点什么! 居酒屋里很热,啤酒瓶身上漉出密密麻麻的水珠。像是冷惯了的人跑到温暖的环境里,不间断地出汗。每一寸皮肤都不适应。 ……我没有这样热诚过。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 所以,我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做了接下来的所有事。包括去爆处。那个对我来说,才是真正令人心动的offer,比字节跳动让人心动——哦不对,字节跳动也不一定让人心动,反正字节和心脏只有一个能跳动。当然了,爆处在这方面也很简明:计时器和心脏只有一个能跳动。 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 ——不行。即使回忆得再拼命,我也快忘记我自己本来的脸了。这下大概真的回不了家了吧。汉字是间架结构,我现在写字是散架结构:我生疏了。我和心灵保温箱的钥匙、串联前段人生的线可悲地生疏。即使偶尔安慰自己死在这里没准就能回家,但我知道,我是回不去的了。 所以,这是我想要的墓志铭,请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无论是英年早逝还是自然死亡都很合适。我厉害吧? ……就到这里吧。因为我还是有点害怕。 【上三行文字上面覆盖着一些不明所以的删除线】 啊,看来还没那么悲观,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比如说中国考生的好习惯:不能涂黑圈圈,要画删除线! 没那么悲观,没那么悲观,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很多的:比如说习惯,比如说正义感,比如说经典案件,比如说剧情线,比如说勇敢的警官,比如说悲观。 ……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是我的世界,那我的生活又在哪里呢。 【就到这里。这张纸被凌乱地撕碎了。】 死方生(三) “啊?!” 什么,柯南——不对,是新一失联了!世界是要毁灭了吗! “怎么回事?”云居博三把烟和打火机随便一塞,紧了紧自己的围巾,“走吧,一起去警视厅。” 萩原也不是会站在原地说愁苦废话的性格,相当干脆地一点头,走在前面;但前进了两步以后,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有点茫然。 “哎,萩原?”云居加快脚步,“怎么了?” 被叫到的人只是默默摇头,一米九的背影分外萧瑟。 “没什么,”萩原用那种土拨鼠尖叫的惊恐表情说,“只是,我们两个刚才用那种高中女生相约去卫生间的语气,随随便便地就定下了休息日一起去警视厅的约定!研二酱的日常生活被米花町的恐怖侵蚀了!” 云居博三:“……” “即使是我这种类型,”他用肃穆中混杂着些许崇敬的语气说,“有时候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萩原没反应过来,“啊?” “没什么,”云居博三仍然保持着他坚定的表情,“我就是想说,真厉害啊,研二酱!” 半长发的警官毫不犹豫地比出了拇指,“那是当然!” “我总感觉这里应该有松田吐一下槽……”云居博三不甘寂寞地嘀咕。 - 他们很快赶到了警视厅。路上的话只能算是姑且调剂心情,事实上他们都相当紧张:那毕竟是工藤新一,有着并不局限在他的年龄也顶尖的推理能力和阿笠博士加警用装备厂精心打造的各种小道具。什么事能让他在刚刚报案后就立刻失联两个小时? “除非他进了考研考场,”云居博三大胆假设、完全不求证,“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他会提前交卷,没准用不了两个小时。” 萩原露出了当一个人对研究生招考一无所知时,所应该摆出的那种标准表情:“你说什么?” “……没什么,”生物博士(未毕业)时隔多年又有了博升专的实感,再次沉默,“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情况吧。” 他们赶到的时候,会议室的长桌前已经围了不少人:能在米花町命案面前拿全勤的搜查一课警员和跑来更新报告的鉴识科自不必说,连负责智能犯的搜查二课都有人在,甚至云居还看到了警视厅新配备的那位心理侧写师。不安感从他胸口升腾起来。 “别慌,”萩原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两个不是也在这里嘛。不能代表案件就涉及爆/炸/物,对不对?毕竟是新酱啊,大家都很担心他。” 云居博三用以表示自己被安慰了的微笑尚且还没到位,下一秒,目暮警官就从桌边直起身来,声音洪亮,气势凛然,“快去联系机动队,马上叫爆处当值的警官过来!” 萩原:“……” “你真是个乌鸦嘴啊萩原——算了,乌鸦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道歉。所以今晚当值的肯定就是——”云居博三安详闭目。 “——没错,是小阵平,”萩原没在意某些微妙的文化差异,沉痛地说,“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去买彩票吧。” 云居博三摇了摇头。 “不,我们四个。带上新……”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还是没能把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就能带的那个可爱后缀加上,“带上新一一起吧。” 萩原相当顺滑地和他击了个掌。 “一定。”他说。 - 即使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在真正看到现场照片时,云居博三还是没忍住。 ——哪怕作为爆处警察,他也真的很少看到这样的惨状。一具幼小的身体静静躺在工地裸露的地基上,左手紧握着一把匕首,刀尖戳进他自己的胸口。 “……这孩子四岁,”他转头去看鉴识科的人,“还是五岁?” 鉴识科的人也肉眼可见的焦头烂额。他们手里抱了厚厚一摞报告,但说起相关数据来还是相当流利、几乎不用翻阅手里的资料,显见相当认真负责,“骨龄显示是六岁。” “骨龄?”萩原立刻捕捉到了重点,皱眉道,“尸体面容完整,衣物也都在,没有匹配上近期的失踪报案吗?” 佐藤美和子站起身来。她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但短发下的眼睛还是明亮如晨星,“没有。附近监控也没有捕捉到可疑的踪迹。DNA结果也在加急做,但我们认为情况大概并不乐观。因为新一最后的留言。而关于这个——” 她清了清嗓子。 “相信在座各位同仁中,会有很多位对已经失踪的报案人有印象,”她的声音坚定、清亮,令人不自觉沉下心来听她接下来的话,“报案人名为工藤新一,是一名多次协助过警视厅办案、提供关键线索的少年。” “我并不想用他父亲的显赫名声来为各位制造压力,不如说如果我们因此而加紧破案本身就很滑稽;但他确实擅长观察与演绎推理,这或许与他父亲的培养有关系,但与其说是我们因几本侦探小说而相信一个国中生的推理,不如说是我们因新一君的推理而相信小说或许也代表了某种真实。” “因此,我恳请各位:信任新一君的判断,以最大程度的专注来对待他留下的话。这对破案有百利而无一害。” 女警向所有人深深鞠躬。随即,她利落地起身,为每个人分发装订好的资料,“好,那么现在请各位认真听我讲解情况。” - “佐藤警官是真的很厉害……”云居博三看着资料感慨,“说起来,还真是头一次见她这种样子呢。” 萩原撑着脸看他,“听你这语气,好像对她很早就有了解了。” “……你也太敏锐了,萩原。” “啊,所以果然是真的,”萩原笑眯眯地继续问,“和那个组织有关系吗?” 云居博三:“……她没有!” “是这样啊。还有,你刚才说的乌鸦,”他继续道,“也和那个组织有关系?——这有什么好吃惊的,看你的眼神就看出来啦。” 博三:“……” 他彻底没有话说了,只能默认,破罐破摔道,“对,有关系!既然鸭脖可以是老鼠头,那么鸦脖显然也是!这就是组织里全都是老鼠的秘密!” 虽然没有听懂他在发什么疯,但萩原一击得中,也不继续追问,施施然低下头去看手里的资料,“好了,博三。我们现在不是应该专心看案情吗?” 被路过分发资料的佐藤狠狠瞪了一眼的云居博三:我信你个鬼! - 应该说,在大多数时候,时间并不总是如此完美;但似乎今天,出于对世界主角的某种特殊优待,他们的运气不错。当佐藤警官分发完资料、等来最新的DNA比对结果时,松田也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位重量级人物:工藤优作。 “我把失踪者家属带来了。” 松田这样说着走进门。他甩掉墨镜,想把它挂在领口,但他发现自己今天竟然令人震惊地打着领带;于是他啧了一声,扒开门口两把有些挡路的椅子,走过去随手把墨镜挂到萩原的休闲T恤领口。后者挂着微笑照单全收,很有精神地打了招呼,“嗨,小阵平!” 而当警官们震惊于这份嚣张、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同是爆处来的云居,试图与他交换一个正常人互相理解的眼神时,非常具有服务意识的云居博三已经狗腿地站起身来,做作且利索地用手里的资料甩了甩他们留出来的空椅子,弯腰将它拉出来,恭敬道,“这是个好位子。松田组长,你坐啊!” 松田阵平从容坐下,抬手解开了西装外套的纽扣,“你们好。” 其他警官:“……” 好不容易完成演讲,试图让一些没和工藤父子打过交道的警员放弃对推理小说作者偏见的佐藤警官:“……” “咳,工藤先生,虽然我们很能理解您的心情,”一名警官试图用这份开场白缓冲一下他接下来的话,“但警视厅毕竟——” 工藤优作很慢地笑了一下。那个笑容也像是一次温和的缓冲、一份并不伤人还有些魅力的开场白。 “半小时前您刚从楼下的萨莉亚吃过饭,”他说,“随后您接到警视厅的消息,跑出餐厅,拦了一辆出租车立刻赶过来。您很着急,再加上车上的冷风让您头疼,因此您路上与司机拌了几句嘴。随后,您跳下车,冲进这间会议室,和您的朋友——”他停顿一下,“哦,山田警官,打了招呼,并坐了下来。” “现在请您告诉我,”他说,“警视厅毕竟什么?” 两个震惊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完——全正确!”那名警官震惊道,“这些都是您的推理吗?” “工藤老师,您这样的人竟然也知道日产意式沙县小吃,”云居博三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警用装备厂最近是不是资金链断了?我们要破产了吗?” 工藤优作:“……” “是这样的,”知名作家维持着他的风度,开口前还顾得上彬彬有礼地侧身向那名警官的方向,“您的外套左侧有车门的压痕,证明这件衣服的材质很容易留下印迹;这种情况下您的肩膀上却没有安全带的痕迹,再加上司机位在右侧,基本上可以确定您是坐他人的车过来的。” “接下来的部分则更加简单。您把用过的纸巾放在了桌上,虽说没有露出商标,但萨莉亚纸巾的纤维分布和大小都很有特点。您看起来并没有感冒,但用了纸巾,还带到这里,很有可能是被汽车上的空调刺激到了鼻腔。” “如果是朋友带您过来,请对方关掉冷气很简单;另一个证据则是朋友带您过来的话您大概率会坐在副驾驶;而如果车上有更多朋友的话,对方提醒您外套被车门夹住的概率也会增加。出租车是最有可能的。” “至于您与司机拌嘴——”他笑笑,“因为您是个会出头质疑我的急脾气嘛,被冷风吹到头痛的话一定会比较激烈地表达的。不过我相信这次争吵绝不全是您的错,因为您会很快认可他人话中合理的部分,修正自己的判断,就像您刚才肯定我的推理。很感谢您。” “所以,”他环视四周,温声道,“我有资格留在这里了吗?” 死方生(四) “但工藤老师还没说啊!” 头一次见真正的演绎推理,云居博三两眼放光,简直恨不得跳出去指着工藤优作的鼻子大喊“异议!”;他激动地摇着萩原的袖子,“他还没说呢!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山田警官和那名警官是朋友的?难道他有他们俩的朋友圈吗?” “那是——算了。”萩原无奈地放弃了刨根问底云居跑火车内容的想法,只轻声道,“因为那名警官是匆匆赶来的,显然没带笔记本;所以他问他认识的警察撕了一张自己随身本上的纸给他。想找到借纸的人也很简单,熟人八成会坐在附近;比对附近的笔记本内页形状,再对一下他手上钢笔上刻的姓氏就行了。” 以观察见长的警官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博三,学会了吗?” “学会了,”云居博三喃喃道,“只要所有的随身物品上面都不写名字,就能干掉百分之八十的侦探!” 萩原:“……” - 会议结束得要比想象中快很多:实在是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工藤新一是在打过报警电话、声称发现了这样一具尸体后失踪的,”佐藤警官勇敢地承担了讲解的职责,她肩负着整合所有细节的使命,“他向我们提供了具体地点,简单叙述尸体当时的情况,并且提醒我们,要小心电子设备。” 松田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是要求机动队待命的原因吗?” “不完全是,”佐藤回答得很快,显见已经思考过相关的问题,“虽然当时确实有过这样的考虑,不过在后续的笔录过程中我们向工藤先生了解到,新一君有经受过长期系统的拆弹训练,如果发现有爆/炸/物存在的征象,即使是在紧急情况下,也应该不会将其表述成‘电子设备’。” 周围警察:……国中生?长期系统的拆弹训练? “啊,那种事情我们当然知道,”松田轻描淡写地背起了锅,“所以,另一部分理由是什么?” 佐藤警官微微低下头。 “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是一片废弃的工地,”她说,“而在那里,我们发现了过量火药堆积的痕迹,怀疑犯罪嫌疑人曾想用其他手段毁尸灭迹,但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一想法。相关的资料我们也已经发送到机动队,他们有整合相关人员去探查。” 松田微微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但云居博三心里清楚,松田组长这副表情就说明他还远没有解开自己的疑问,现在只是把重点优先让给刑侦——先前有大量火药堆积,那么它们去了哪里?这样大量的火药是怎么突破管制出现在那里的?只是火药这种粗劣手段的话,搜查二课的人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从尸体的状况来看,”佐藤说得有些艰涩,但口角仍然利落,“未成年死者在用刀刃插入自己胸口的过程中没有受到外力胁迫,也只有本能的抵抗动作。” 云居博三当即就摇头,“这不可能吧?” 没有人回答他。尸检报告每个人的面前都有。 “死亡时间是两天前?”一名警官推了推眼镜,“工藤君在报案过程中,有说过他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吗?” 佐藤点头,“新一说,他是在骑车从那片工地上方的天桥路过时,远远看到工地上方的砂土建材堆积时并没有按要求铺设大面积防尘布,所以决定到工地去提醒他们,结果发现工地废弃良久,同时意外看到了尸体。” 云居博三:……我就说了吧,生化环材都是天坑,新一这不就是让环境保护给坑了。环保搞不好,小命就难保啊! “那么,新一身上的定位设备呢?”博三最关心的就是这点,“都没有打开吗?” 佐藤警官点头,“运动鞋和手表内置的定位都没有打开,警用装备厂特制的徽章也定位不到他。” “周围监控什么发现都没有?”搜查一课的某位警官不敢相信地问。 她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 “离谱,”云居博三说,“太离谱了。” 其实,本来他是闻讯来这里帮忙的,并不在警视厅的计划之内;但因为他是除阿笠博士外对警用装备厂那堆设备最了解的人,最后火急火燎地帮技术人员尝试恢复信号的主力就变成了他。萩原自告奋勇要和松田一起去现场勘察火药堆积的痕迹,云居博□□复确认过现场没有什么二十层高楼、也没有摩天轮之后,终于松口把他们全都放走。 “云居警官?”工藤优作在身后叫他,“怎么了?” 云居博三有些泄气地放下设备。 “没用,”他说,“要么是设备报废了,要么是新一在两个小时之内跑出了东京市。真的奇怪,这不合常理。发现定位设备、把它丢弃或是毁掉都很正常,但定位不到最后的位置就太诡异了。毁灭最后的数据备份,这在技术上既夸张、又没有必要。难道他最后的位置不在那片工地,犯人必须要掩饰这一点?” 工藤优作含笑摇摇头。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别想得那么复杂,云居警官,”他安慰了一下又急又气的云居,“新一不是要我们注意电子设备吗?也许这就是某种针对电子设备的影响导致的。并非有意针对,只是一个副产品。” 云居博三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好有道理!”他以拳击掌,“您真是太厉害了!” 工藤优作仍旧是含笑看他,“云居警官是说,本人有幸可以忝列入那百分之二十的、不会被不写名字的物品难倒的侦探之中?” 云居博三:……您怎么还记仇呢。 “啊,工藤老师,”他把左手按在额角上慢慢揉着,腾出右手去翻资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没想到您……” 工藤优作就着他的手在看资料,像是正等着等着这一声似的应声,“什么?” 云居博三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不,没什么,”他说,“算了。忘掉这个吧。抱歉。” 身经百战的侦探兼作家宽容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似乎比想象中更像个合格的传统父亲,”他说,“云居是想要说这个吗?” 云居博三就有些羞愧地笑。 “没错,”博三不是会强词夺理的人,干脆认下,“优秀、迅速且完全正确的判断。是因为您是侦探兼作家吗?” 工藤优作摇摇头。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眼镜片上划过一道银光,像映着世间万物的河。 “不止如此,”他说,“因为我是创造侦探的人。” 云居博三笑起来,“暗夜男爵?” 工藤优作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头。 “新一,”他说,“我所参与塑造的、最好的侦探角色是新一。我的孩子。” 云居博三有些惆怅地抿了抿唇。 “每个人都认可这个答案,工藤老师,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停了停,才有勇气把这个不合时宜、很是冒犯的问题问下去,“所以,您为什么……” “虽然教了他许多东西,带给了他非常重要且正向的影响;但您为什么,不怎么参与他的生活呢?” 为什么?放任这么小的孩子跟他进实验室,教他学那么多危险的东西;在还没发生、但漫画之后的剧情里,和有希子双双出国,把他独自放在家;之后明知他服药变小,也没有采取什么真正强硬的干预措施,一直到主线最后才开始部分参与进剧情。 您怎么这么放得开手呢? ——即使是今天,我都以为您不会来的。 工藤优作没有生气。他只是笑了笑。 “云居警官,”他轻声说,“以您的眼光来看,作为家长来说,最可怕的特点是什么?” 云居博三有些狐疑地看他。工藤优作坦然以对。 “不用对我用敬语,老师……最可怕的啊,让我想想,”云居博三想了半天,疑惑道,“走到哪里哪里就死人的霉运会遗传?” 工藤优作:“……” 云居博三:“当我没说。” “以我的经验,我认为,”工藤优作笑着说,“是控制欲。” “控制欲?” “没错,”工藤优作说着,又突然转过话题,“您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对吧?您在警用装备厂开展的实验非常有趣。” 生物博士(未毕业)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您会有过那样的一种感觉,”作家的叙述在平静中自有吸引人的力量,云居博三不知不觉地就从焦躁中冷却了下来,只是心如止水地听他继续,“看见实验室里的一样物品,就立刻知道它曾被如何使用过、接下来要如何摆布,即使是接触新的仪器也能很快上手,是这样吧?” 云居博三无声地点了点头。 “对我来说,推理也是这样。虽然算是后天习得的技能,但也差不多就像流淌在视野中一样自然,”工藤优作微微低下头,“云居。只要看一眼你的鞋底,我就知道你在树下站了大约十分钟。那是你第一次尝试抽烟吧?最近压力很大,对不对?” “是……”博三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可是我不明白,工藤老师。这和控制欲又有什么关系?” 工藤优作就笑。 “这意味着,”他说,“我会知道新一做过的几乎每一件事情。而如果我有不认可的部分——” 云居博三缓慢地眨眨眼睛。 “……那他是干不成的,”云居博三说,“他几乎不可能绕开您的眼睛。” 工藤优作点点头。 “没错。”他笑得很温和,“我自认是开明的、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人类,但我同时在变老,变旧,在时代的海潮中终将成为沉在历史路上的砂砾。我在自诩开明的同时也有着自己鲜明的好恶,并不会轻易妥协、放弃自己的价值判断。” “但新一当然可以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孩子,当一个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的家长时刻注视着他,而他同时意识到,这个他算得上崇敬的家长可能与他意见相悖时,他会选择怎么做?” 云居博三喃喃道,“……您无疑有他无条件的敬爱。他不会想让您失望。特别是在童年阶段,很少有人能违背这份崇敬。自我选择会被悄无声息地消解,而他甚至不会意识得到。” “所以,我应该给新一更多的自由,”工藤优作叹息似的说着,“因为我有着这样的眼睛。我当然感谢它,它为很多人带去了正义和美好的想象;但如果我用它长时间地注视我的孩子……” 属于侦探的眼睛。它对公众来说无疑是太阳。但深沉的父爱让他意识到它们可能将幼小的孩子灼伤。于是他在大多数时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崇敬您,工藤老师。”云居博三直视那双能洞穿他的眼睛,“当然,今天之前也十分崇敬……但在这次对话之后,您的果断、悲悯与令人惊讶的开明几乎让我汗颜了。我十分尊敬您。也请您……” 他顿了一下。 “请您不要为新一现在遇到的危险而后悔,”他说,“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他。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他,也会是您。” 工藤优作笑着接受了这番语无伦次的安慰。 “看你的反应,”作家在镜片后眨了眨他的蓝眼睛,云居博三这时候才意识到,那双稳重的眼睛里也能有新一那种活泼的气息,“云居还有事情想问我,对吗?” 云居博三很是开怀地在椅背上后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他笑,“就是想问——” “那您和有希子女士,”云居博三双眼里涌动着八卦的光,“是怎么相处的呢?” 工藤优作:“……” 但他在无语之后,表情相当温柔地微微抬起头。 “侦探和作家都是最了解世界多面性的职业,”工藤优作说得相当坦然,“你见过有希子她的伪装术。” “她就是那样的人。有着能够骗过侦探的一万张面孔——” “但她只用它们对世界微笑。我不可能不爱她。” 云居博三的头上几乎冒出蒸汽。他带着一种“我这辈子值了”的笑容,幸福地把资料一扔。 “工藤老师!”他大声说,“放心吧!我一定把你们的爱情结晶给你们捞回来!” 死方生(五) 大话是放出去了,但通过技术手段破局的努力似乎收效甚微。云居博三和阿笠博士一齐努力,通过至少五种路径证明了警用装备厂的那些小东西都坏得很彻底;搜查一课的警员快把监控看出火星子来了,但也没能有任何发现。工地的情况也并不算好,脚印凌乱,能辨认出大致时间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崩溃的是尸体的鞋印竟然是单独出现的,除了印证没有胁迫的结论,也让整个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如果把今天警视厅所有警察说过的话做成词云图,“这不合理”一定会以红到滴血的颜色占据最大的面积。云居博三觉得自己的头有越来越疼的趋势,他疲惫地叹气,“我真服了,没有目击者,没有车轮印,没有遗留物品,什么都没有。你去微博评论区抓明星粉丝来,他们洗的地都不一定有这个干净。” “报、报告!”高木巡查长喘着气冲进房门,“机动队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空矿泉水瓶!已经交给鉴识科了!这是他们传回来的细节照片!” 云居博三震惊地后退半步,“连空瓶都有?真是明星粉丝干的啊?” 没人理睬他这高明、巧妙、什么用都没有的发现。他落寞地凑过去看水瓶。 - “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东西?”云居博三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水瓶,“就只是工地常见的那种遗留垃圾吧。松田组长也像新一那样在意环保问题吗?” 工藤优作耐心地指给他看瓶身上并不明显的干涸痕迹和标签上分明的晒痕,“这只水瓶曾在水里漂流了一段时间。” “啊……确实,所以呢?”云居博三对知识点刀枪不入,“淌瓶?确实是很好的生活态度。” 工藤优作:“……” “它出现在现场并不合理吧?没有人会特地把它带过去丢弃,这很可能是犯人或者什么人出于某种目的留下的信息,”高木警官尽职尽责地捧哏,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但让我说再多的,我也说不上来了。” 云居博三给了他一个看难友的眼神。高木涉傻笑着照单全收。 “时间太久,已经不能化验水藻之类的东西了,但它的出现确实突兀。能够注意到这东西,松田警官和萩原警官的眼力都好厉害!”高木有点手忙脚乱地把鉴定资料翻出来,“饮料瓶上的指纹还在比对,看表面情况也不是特别乐观,鲁米诺反应呈阴性,不过——” 高木涉变戏法一样地从他的西装衣袋里抽出个从方才起就荡荡悠悠、摇摇欲坠的水瓶来。 “标签上的字基本上都褪色了,其实我也不是很能确定,”他有些羞涩地笑笑,“但水瓶的质地真的很薄,我感觉它可能是会在某个旅游景点售卖的那种矿泉水,就是当地居民灌装的那种。正好我之前和佐——呃,和同事出去玩的时候见过差不多的瓶子,就顺路把它带过来了!是不是很像?” 是很像。斑驳的蓝边、模糊的片假名、影影绰绰的人像图案都在高木涉手里的瓶子上找到了更加清晰的版本:海浪的图案,“欢迎光临”的字样,红色衣服的巫女,令人震惊地一一对应起来。 “嗯,简约线条,极致色彩,”云居博三左右对照了照片与高木手上的瓶子,无感情地宣布,“就是它。高木警官,您是对的。” 他发现自己没有在笑。 - “高木警官也很敏锐,那确实是人鱼岛当地灌装的矿泉水。”工藤优作平静道,“我也有见过它的包装。” 云居博三捏着照片的复印件,“……是。不然这海浪美女椰子树的,也不能是椰树牌椰汁啊,人家承诺不添加一滴水的,这是矿泉水耶。” 工藤优作:“……什么?” “没什么,”云居博三很没精神地摇头,“嗯,人鱼岛。真好,人鱼岛——我们是警察,我们不会怕,但新一刚才被人鱼绑架了。人鱼是哪一位?” 没人说话。工藤优作有些忧虑地看他。 “……别管我,我有点死机,刚刚在重启。”云居博三抬起一只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捏着照片,“但是确实有点太巧合了。” 他抬起脸,求援一样看着工藤优作;后者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双眼平静得像台风眼下的海。云居博三突然就泄了气,把照片甩到桌上。 “怎么这么巧呢?”他说,“就在我到这里之前,刚收到我妈妈喊我去人鱼岛度假的消息。真的会有这么巧吗?” 还是说……您是会为了自己的孩子,绑走别人的孩子的人呢? ——妈妈。 工藤优作微微点头,并没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声音仍然是淡淡的,“那么,云居就过去看看怎么样?” 在这种时候这样说,就是不相信是巧合的意思了。很合理的推论,不需要是侦探也能做出来的推论。 “……我会去的,工藤老师,”云居博三有些僵硬地点头,“毕竟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保持联系,如果我的电子设备也出问题了——” 云居博三伸手按上他的左手手背。 “我有最后的办法,”他说,“不用担心。我一定能带有用的信息回来。” 工藤优作轻轻摇头。 “没有到那种地步,云居警官,还远没有到那种地步呢。”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又把那些不要紧的话放回了风中,让它们慢慢被吹散,“这个水瓶也算是当下唯一有力的证据,警视厅一定会联系当地警力接应你。保持联系,等你消息。感谢你为新一做的努力。” 云居博三惨笑着摆了摆手。 “工藤老师,”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问,“会不会觉得很失望?线索就在眼前了,我还在这里情绪化地发疯。明明您的家人失踪了,看到线索后我最先想到的却不是他。” “不会,”作家说了一句值得写在云居家的家庭关系分析册——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腰封上的话,“丢掉家人、不知所措的可不仅是我。是这样的吧?” -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在通知过降谷这边的异动后,云居博三强打精神,按原定计划和春上女士一起去机场。路上他试了很多次,想要问春上女士一些什么,或者至少旁敲侧击点情况也好;然而春上女士只是装聋作哑,一派淡然,装死能力直逼卷账本跑路的江南。 “我不比你啊,我容易忘,容易失去斗志,”云居博三眼见着春上女士扣上耳机,只能哀叹,“最近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要我提醒吗?” 春上女士只是一言不发。 ……行,我骂春上女士,她自己是不敢说话的!云居博三愤愤地拉着她的行李箱,冲上了机场的摆渡车。 - 摆渡车安安稳稳将所有人送去登机。云居博三找到自己与春上女士的座位,坐下前他似有所觉地向前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差点没直接从座椅上跳起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他看到,左前方隔着过道的位置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戴了兜帽——这倒没什么稀奇的,为了睡着舒服,很多人都会在飞机上扣上兜帽——但他还是从露出来的一小片侧脸认出来了:那是诸伏!是诸伏啊! 他是出于组织成员身份、警察身份还是个人身份策划了这次出行?周围有其他组织成员吗?周围有其他警察吗?现在能表现出来他认识他吗?提醒他会不会反而打草惊蛇? 春上女士知道这里有组织成员吗?春上女士认识他吗?春上女士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难道他暴露了,还有把工藤父子牵扯进来?组织边缘成员的权限到底有多少?现在原地跳伞还来得及吗? 这太离谱了。然而毕竟已经登机,他能做的提醒也实在有限。云居博三瞳孔地震、还生怕被近在咫尺的春上女士看出来,只能给自己戴上眼罩。 我要变得狠毒,冷血。这是云居博三此时所想的。他害怕自己害别人暴露,即使已经暴露。绝望地戴上了假面。 趁着还有信号,他光速在口袋里盲打,给工藤老师发信息讲了这边的情况;再然后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云居博三闭上眼睛,只觉大势已去。 ……要往好里想,毕竟降谷知道这边的事情。信任同期的判断。 还有就是,无论如何,不能害诸伏暴露。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他也能保证他自己什么话都不会说。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 在警惕中,云居博三轻轻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在睡觉。 敌不动我不动!云居博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个就叫,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因为神经绷紧着,即使是一点轻轻的变故,也会在大脑里撞出惊天动地的弹响。拜这份专注所赐,当云居博三正前方那名翘着二郎腿看视频、看起来一派亲和友善的乘客突然掏刀向诸伏刺去时,云居博三毫不犹豫地单手解开安全带在手腕上缠了两圈,身形飞快调整成蹲姿,直接从座椅上冲身而起。 没有太多用以犹豫的时间。他拉着安全带保持平衡,全靠着下意识抬腿把凶器踢开,从口袋里摸出证件,还顾得上示意春上女士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单腿跪压住翻倒在地上的犯人,向着空乘急促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抬起脸,“我是警察!请各位乘客不要慌张,留在自己的座位上!机组乘务人员也请立刻来配合我的工作,同时注意驾驶舱防卫!” 他根本没敢抬头看诸伏。他甚至不敢去看刀刃上有没有血。 “妈,”云居博三用口型对着春上女士说,“广告一下,马上回来。” 他从包里摸了摸,发现自己没带着扎带。于是云居警官毫无心理负担地转向空乘:“这位小姐,要请您帮我一个忙。” “警官!”匆忙赶来的空乘很是配合,她的称呼也算间接证实了一下云居的身份,“您请说!” “麻烦让各位带小孩的乘客把孩子的眼睛捂住,”云居博三说着又抬腿狠狠踹了犯人一脚,“我拿个东西,未成年不能看的那种。” 空乘:“……啊?” 云居博三才无暇理会呢。他从包里摸出两个情/趣手铐,和机组人员一起押着犯人到空乘休息室,将他结结实实铐到了座位上。 “没什么好意外的,”面对空乘震惊的视线,他义正词严道:“能合法携带还好用的手铐也就这个了。” 死方生(六) 没办法,他是警察。即使心里再急,指挥空乘人员联系地面报警、确保飞机落地就能第一时间移交嫌犯后,云居博三才终于有时间出去沟通情况。即使从空乘的态度已经看出大约是没有乘客受伤,但真的赶出去、看到诸伏完好无损板着脸坐在座位上时,他还是松了一大口气。 “这位先生。”云居博三微笑着把人带进空乘休息室,摆出做笔录的架势——说实话不太熟练,他是爆处的啊!“请告诉我您的姓名。您认识这个人吗?” “我叫坂本空。”诸伏有些为难地后退了一步,做足了无辜受害、惶然无措的姿态,低声道,“我不认识他。” 虽说后期也慢慢和降谷他们取得了一定的联系,但云居可从来没有过和诸伏单独约定什么交流暗号的想法!现在能说点什么啊! 云居博三越想越乱,根本做不出来什么别的反应。他只能干巴巴地保证会请机组人员注意他的安全,随后在他面前和嫌犯大眼瞪小眼:应该说,在嫌疑人的谋杀目标面前审问他并不符合常规的讯问规定。但云居博三仗着他现在是这里唯一的警察,把对嫌疑人的审问放在了诸伏面前进行。 管他呢!反正如果到时候当地警方质疑他的流程,他就说飞机上只有他一个警察,他必须同时保证差点受害的无辜群众和穷凶极恶的犯人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好的,那么这位先生,”云居博三带着狰狞的微笑转向嫌疑人,“接下来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希望您配合,因为这会纳入之后警视厅对您认罪态度的考量范畴。” 嫌疑人早放下他方才那副抖腿看视频的平和伪装,现在只是瞪着眼睛看他,一语不发。 “告诉我吧,”他说,“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嫌疑人:“啊?” 诸伏:“……” “开玩笑的,”云居博三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微微一笑——要让这种怒发冲冠、自认为自己的犯人开口,就要给他最荒谬的处境、消解他内心的那种严肃性和所谓复仇的仪式感,“能和我讲讲您的身份吗?” 嫌疑人有些漠然地转开眼。 “没什么要紧的,”他说,“我只是个愤怒的人。” “不是,我劝你最好别想伪装成激情犯罪啊,”云居博三直接被他气乐了,“安检也不是吃素的,你能带把刀上来,总不能是上来砍拼多多的吧。” 嫌犯:? “呃,没什么。”云居博三看着他没有波澜的眼睛,奇怪道,“你是在为什么而愤怒呢?” “为我们的遭遇。” “你的遭遇?”云居博三还想继续往下问,但他显然不打算说话了。 空乘人员惴惴不安地在门口张望,此刻明面上唯一的警察只能勉强担起责任,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惊慌:“地面那边准备好了吗?” “嗯,会有警察直接到机场来对接,”可怜的工作人员尽力保持着镇静,“我们上传了这位,呃,这位先生的乘客信息过去,警方那边很重视,说是可以并案什么的……” 云居博三又瞪了嫌疑人一眼。合着还是个有案底的,他现在觉得这八成是黑吃黑。就是他到底怎么拿到行程信息的?而且选择在飞机上犯案,受害者固然不容易得到医疗救护,但也太容易被抓了吧。 弄不懂,想不通。但管他呢——这现在可不是重点。 “坂本先生,”云居博三和蔼地叫出方才诸伏报上的假名,用上了记忆中鬼冢教官点名让人去刷澡堂的语气,“跟我来趟飞机上的卫生间。” 诸伏仍然维持着惊吓过度、精神恍惚的表面人设,温顺地点点头,“好的……什么?哪里?” 云居博三对他冷笑,“你怕什么?我又没多余的情/趣手铐了,之前带的那些都铐在嫌疑人身上呢。” 空乘:“……云居警官?” “别怕,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只是觉得那里是飞机上相对来说最稳定、最封闭的区域,”转向空乘时,云居博三又迅速换上了和蔼宽容、令人如沐春风的人民公仆表情,“还要麻烦您协调好乘客,配合我的工作。不用担心,落地后的笔录也会很快结束,我向您承诺,这次飞行中的小插曲不会影响到大家的工作和生活。” 诸伏:我怎么感觉他在故意学我讲话。 被一系列突发事件搞得失去主心骨的空乘晕晕乎乎地同意了这位云居警官的要求,并得到了坂本先生一句轻声的道谢。她引领着他们向前,目送他们两个钻进卫生间;一直到她意识到她是把两个男人一起送了进去,表情才后知后觉地微妙起来。 - 云居博三狠狠瞪着他。诸伏景光则掀开兜帽,表情开朗地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把这东西摘下来了。今天可真热。” “谢谢你给我找理由,让我能单独待在一个密闭空间,”诸伏笑着看向自己气呼呼的同期,“做得不错。没准能拿个最佳辅助奖什么的。但首先,零也是这一奖项的强力竞争者呢。” 云居博三不为所动,仍然瞪着他。 “好了,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需要确认的事情也行。”诸伏一边坦然地把自己藏在卫衣抽绳里的铁丝拉出来——天晓得他是怎么过的安检——又从手机壳里倒出便携窃听器,飞速做了个放置窃听器的小装置;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语气仍然轻快,“等下做笔录的时候还用得到它。虽然调用警方档案很快,但毕竟需要一定的时间。Time is money,你不会戳穿我吧?” 诸伏静静观察着。听到朗姆的招牌台词时,云居博三的表情微微一变;他显然是知道这句话的。但他还是把愤怒表现在每一寸皮肤上,继续和同期赌气。 “啊,这就没办法了。” 诸伏景光露出温柔而无奈的表情,但再开口时说出来的话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向云居博三,露出了只有熟悉的人才会觉得有些恶劣的笑容,“是因为太过复杂的感受,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吗?如果是这样,就交给我吧,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可是丰富到让人惊讶。” 云居博三:“……” 这还怎么保持沉默啊!诸伏景光!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都真的学坏了啊! “……诸伏,”他最后也只能情绪复杂地说,“你……我不是苛责你,但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他都能注意到,诸伏不可能看不到那把被恶意磨得雪亮的刀。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没有躲避。他只是做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坐在原地。 为什么?如果说云居博三先前还不理解,但看了这次“审讯”中诸伏的表现,也能完全明白:因为“坂本空”这个假身份的设定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是普通人中尤为懦弱的那种。为了保证他的设定天衣无缝,他不能做一个躲得开刀锋的人。他要对刺杀一无所知,他得结结实实挨上那一刀。这一定能完善他的伪装,保证他走得更远。 做卧底是会受一些这样的伤的。 “没有,”诸伏回答得很果断,“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还好你来了。” 云居博三沉默下来。片刻后,他投降似的捂住了脸。 “……真是输给你了,”他说,“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是人鱼岛的当地势力,”诸伏稳稳当当地回,“我是以组织成员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他们之间的交易出了点问题。‘坂本空’这个身份也很重要,所以只能这样。对不起。” ——你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混蛋,”云居博三有些暴躁地说,“别总是道歉。” 诸伏有点好笑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也从刚才为止都理直气壮的哦,”他像在警校时那样微笑,“只是看到云居同学这么生气,也稍微觉得有点抱歉了。也许这种歉意对更好的生存是有必要的?” 云居博三没办法地叹气。 “好了,”他说,“我拿你们这些公安没办法。我觉得我们爆处虽然也处理危险品,但真是比你们尊重生命多了。不知道降谷有没有告诉你——” 诸伏景光飞速插话,“警用装备厂合作人的孩子失踪,你被你母亲提前邀请到与案件唯一线索相关的地点旅行?” “……那就没什么我要说的了,”云居博三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人鱼岛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不介意我了解一下的情报——” 诸伏景光就叹了口气。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倒不是因为保密级别高,而是因为它并不怎么重要:这里有组织放弃了至少五年以上的实验项目,”他皱起眉,显然也有了一些不太妙的联想,“但据你说,阿尔吉侬身上的技术很先进?” 生物博士(未毕业)肃穆点头,“特别先进,我觉得是十年内科学界都搞不出来的程度……当然和APTX4869还是不能比,这才小鼠实验初步成功,都没到大动物身上呢。” 想到漫画里贝尔摩德的谜语人发言,他停了停,又补充,“而且这种程度也只能勉强实现与自己相同遗传物质的细胞活着,做不到意识转移的话,距离什么死者复活秽土转生还远着呢,不如泥头车。不然的话追求什么银色子弹啊,不如追求银色学士服领子,理科统治世界。” “死者复活?”诸伏瞳孔地震。 云居博三:……完了,漫画害我。 “别管那么多了,这些玄幻的东西知道了也没有意义,不管组织的目标是什么,我们要做的还是消灭它本身,”云居博三难得说了句有点道理的话,“我就先出去了,你在这里继续准备需要的东西、联络相关的人吧。飞机落地了也可以先在里面等几分钟,外面我给你顶着。” 诸伏对他笑。 “顺便一提,虽然Time is money,”云居博三挤挤眼睛,“但我视金钱如粪土啊!所以,虽然时间宝贵,但要不要做点多余的事?” ——在普拉米亚的炸弹之后,他都还没有见过诸伏。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他仍然健康,再用自己的努力保证他没有受伤,这实在是很好了。 他们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一下。 - 落地做完笔录后,云居博三没急着回去找春上女士,而是在警局找了个角落,给松田打电话。 一听到同期的声音,云居博三就忍不住叹气,“长话短说,我在人鱼岛,碰巧遇上诸伏,他被人在飞机上持刀袭击了。放心,没伤到。航班号和偷拍的嫌犯照片我发给你们。” “啊?”果然在旁听的萩原惊讶道,“人鱼岛?诸伏为什么也会在那?” “他说他作为那个组织的成员来收尾什么和当地势力的交易,”云居博三郁闷,“嫌犯有案底,一下飞机就让当地警方转移走了。虽然做了笔录,但我知道的信息也不多。唯一的收获是,诸伏告诉我人鱼岛这地方是废弃了五年以上的组织科研基地。” 松田那边已经有了打字声,云居博三猜他是在走他的渠道联系降谷,也没多问。只听他说,“既然提到组织那边的事——你最近的研究还顺利吗?” “……完、全、不,”生物博士(未毕业)被戳中痛处,“警用装备厂实验室楼下的湖里有三百二十六条鱼,其中三十一条已经有了细碎的包浆,这湖中的每一条鱼,我都摸过无数遍了。否则,这漫漫科研生活我要如何度过呢。” 松田:…… 死方生(七) “不过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危险了,”坦然承认自己摸鱼的生物博士(未毕业)轻轻啧了一声,他还对早期剧情里出现过的人鱼岛访客名单有印象,“所以也有相应的准备。还好是我来了,我觉得你俩探索实验室可能比我强,但炸——我是说,破坏实验室肯定比不上我。” 萩原幽幽开口,“确认一下,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不是啊。做炸弹这种事,商场那一次就绝对是最后一次,我对班长发过誓的!” 云居博三大笑起来,又在笑意渐歇后嘀咕,“所以真的太奇怪了,新一君怎么会和这些事扯上关系?如果是因为警用装备厂那边的事,要用他来威胁我们,也差不多该写绑架信过来了吧。难道绑匪是个文盲?” “——你说什么?”松田和萩原一齐发出质问的声音。 生物博士(未毕业)愣了一下。 “呃,我说绑匪……”他小心翼翼地调整措辞,“可能只上过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松田:“……”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讲文明懂礼貌啊! “不是那个,不过,嗯,确实……”萩原难得有些混乱地答话,“所以关键是在那个孩子身上,对吧?” 云居博三完全没能捕捉到关键点,不由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什么?新一?所以你们是觉得绑匪在针对他?” “不,不是的。”萩原已经整理好思路,耐心道,“你想,如果存在这样的一个‘绑匪’,那从目前来看,他具有什么样的特点?” 云居博三:在头脑风暴之前有没有人记得,我们是三个爆处警察!是爆处啊!谁要去啊! 话虽如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想下去,“呃,我想想。目的成谜,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疑似有挑衅警方的动机;但又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这可能说明他很谨慎……?” “如果,”萩原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如果是混起来了呢?” 云居博三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混起来?普拉米亚又要炸了?” “你的联想能力全都用在这种地方了啊,博三!”萩原忍无可忍,“我是说,‘绑匪’的形象和‘凶手’的形象混起来了!” 仔细想了想他的话,云居博三慢慢皱起眉,“你是说杀死那个孩子的和带走新一的是两拨人?前者杀死孩子、留下信息挑衅警方,后者发现案发现场,出于某种动机带走了报案的新一,这是在他们计划外的事,所以没有把新一送到警视厅去,也暂时没有处理新一?勉强说得通,但是现场的脚印太混乱了……” “——你还是没能完全明白,云居。” 松田的声音慢悠悠插进来,很短促的一声,像对电源线压下的最后一剪,带着点志在必得的意味,“尸检报告已经证明了那个孩子——死者——最后的做法没有受到外力胁迫,不是吗?” “啊,是……但这确实不太可能——” “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那孩子自己就具备绕开监控的能力。不管是什么力量驱动着他,在最后的这一程路,没有设备能捕捉得到、记录下他的影像。” 云居博三的大脑终于迟缓地转动起来,思维慢慢滑入轨道,“……你是说,现场还存在着一个像死者那样的孩子?这孩子没有去动自己的同伴,而是带走了报案的新一,也是他导致了警用装备厂的电子设备失灵,所以新一会留下‘小心电子设备’这样的提示……但为什么?血肉苦弱机械飞升了?而且——”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们两个都不知道这里是漫画世界,怎么比我还敢放飞想象力啊?一个孩子能让电子设备失灵什么的,除了图丫丫,连我都只能想到我五岁的侄女砸烂我妈的iPad这种事啊!不觉得太夸张了吗,你们多少给我表现得常态人一点! “啊,关于这个的话,因为你之前特别提到了那位樫村忠彬家的孩子,所以工藤老师稍微关注到了一个企划中的、叫做‘诺亚方舟’的项目,”松田淡淡道,“和我们提了一些。你刚才又提到实验基地,所以突然想到了。” 云居博三的表情逐渐惊悚,最后落入一片空白。 “……行吧,”就不应该和这个有剧场版的世界计较这些!他沉痛地闭了闭眼睛,把关注点从泽田弘树身上转回到当前的案件,“不过,这也充其量只能算是大胆的猜测;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孩子,他带着新一,又会去——我靠,不是吧?!” 萩原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 “是啊,”他说,“如果这些猜测没有错的话,他很可能就在那个基地。” “把他带回来的任务,可能还是要落在你头上了。” - 云居博三用冷水洗了两次脸,还是觉得这事情太过玄幻了。 不是吧?他想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倒不是觉得组织的下限不至于突破到人体实验,漫画里的沼渊己一郎就在那放着呢;但什么人体实验的目标是能让小孩子顺滑自杀、躲过所有监控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躲过监控倒是在特工这里很有用。但先不说那具尸体只是普通的孩子尸体,全无任何受到训练或是被虐待的痕迹;就只说无论是两个没有监护人的孩子单独走在街上、还是一个孩子带着另一个失去意识的孩子走在街上,都太过显眼了!不是每个目击者都会对此无动于衷的,躲得过监控他们也躲不过正义路人啊!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在基地附近,这是说明两个孩子从米花一路跑到了人鱼岛?除非他们真的是人鱼,否则可能性也就真的太小了。他能够确定,阿尔吉侬身上的技术只不过是能让近亲的细胞挺过排异反应、在另一个躯体上活下来,并逐渐完成分化,成长为新的□□;在这个案件里,他实在是看不出这种技术会有任何的作用。 算了,思而不学则殆。无论如何,既然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基地,这是目前唯一一条线索了,都必须得去看看。 - 打完电话,天色已经全黑。云居博三有些忐忑地回到宾馆,一路上都觉得他像是个夜不归宿网吧通宵之后回家准备面对妈妈的男高中生;但时移世易,现在的情况要比之前复杂很多—— “你回来了啊,”刷卡打开宾馆房间门后,春上女士也从隔壁房间探出了头,幽幽凝视着他,“都这么晚了,吃饭了吗?” ……救命,真的好像!云居博三在心虚之中声如蚊细,“吃、吃了。” “吃的什么?”她维持着那种女鬼一样缥缈的语气,态度介乎于温柔和发飙之间;具体来说,就是你妈发现你没穿秋裤的第一秒钟。 云居博三冷汗都下来了,恍惚地唱了起来,“呃……今天什么都没吃!那个也保密!无论被问到什么都蒙混过关!” 春上女士:“……” “出来度个假,怎么还是这副样子,你工作傻了吗?”她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不过遇到案件也没办法。看来人鱼岛这地方确实不怎么样,你有更好的旅行地点推荐吗?” 现在谁还有心情旅行啊!您不要弄得好像还真的能旅游一样!云居博三视死如归地继续糊弄,接着奏乐接着舞,“哪里我都想去啊!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 “……不想和我说话就去忙你的,”春上女士按住了门把手,“别唱歌。难听死了。” 在云居博三面前,她有些粗鲁地甩上了门。云居博三有些茫然地对着门站了一会儿,扬声问,“妈妈!那明天我可以自由行动吗?” “随你的便!” 他傻乎乎地笑起来。 “——无论怎么样,”他说,“谢啦。” - 翌日,云居博三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完全是按答辩规格准备好的——拎上了他临时去附近高校租用的手持p-XRF仪,准备单枪匹马去找一找这个基地。 虽说仍然很忐忑,但他并不是全然无头苍蝇式的乱撞:昨晚他加班研究了当地的卫星地图和企业分布图,再加上他有对神社巫女案件的记忆,圈定一个大概的范围不成问题。至于p-XRF仪…… “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云居博三把微微湿润的土壤薄薄敷在仪器探头上,微笑着对围上来的人群开口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个来采样的大学生。采什么样?一些重金属超标的土壤——不,不,我绝对没有说这里一定重金属超标的意思,只是来看看。毕竟听说周围有一些特别的产业……啊,我当然是个大学生。那是一定的。什么环保署?闻所未闻,我绝对没和那种东西有过任何联系。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生物博士(未毕业)直起身来,志得意满:他相信,只要这样作态一番,最多半小时后他就能被附近持有产业的人找到。不管它是什么产业,只要还想做生意,都不可能不害怕手持重金属探测仪! 他意气风发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哦,很有意思的仪器,”对方颇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的仪器盒,高校的标签已经预先被云居博三用行李箱上撕下来的托运签盖住了,他没能看出什么,“能给我介绍一下它的用法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附近高校的理学研究生——” 云居博三震惊地看着他。 “赤井……哦,不,冲矢昴,”云居博三不敢相信地嘟囔,“你不应该是工学生吗?还有你变声器哪里去了?” 粉发的男人脸上一派干干净净的茫然,“什么?” “别装了,你穿上马甲我也认识你,”生物博士(未毕业)兴奋道,“原来三次元真的能有眯眯眼啊!那你看得清路吗?这个假身份是谁做的,如果是能查得到的学历的话,能不能也给我办一份?我想提升一下学历很久了!不用答辩就能当博士的话——” 冲矢昴:“不,等等……” “没事,我知道你是谁,”云居博三语速飞快,语气辛酸,“我理解,研究生是个很好的伪装身份嘛!反正一直延毕非常正常,十分合理——” “等一下!”对方忍无可忍地打断,“虽然很失礼,但我实在是不知道您的身份啊!” 死方生(八) “哎?” 云居博三不敢置信地皱着眉上下打量冲矢昴,而后者只是用混杂了谨慎与疑惑的眼神看他。 所以他是冲矢昴……真正的冲矢昴?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原作的赤井秀一是借用了他的身份,又出于某种动机微调了自己的专业方向?这就是他领口没有什么类似变声器东西的原因……但为什么一开始他会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啊?他们其实在高校见过面?还是说冲矢昴这个人本身也确实有什么问题? “呃,不好意思,”总之先道歉,云居博三入乡随俗,学会了日本人的优良传统,“我刚才觉得您很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认错人了,非常抱歉!” S属性大爆发!私密马赛! “没、没关系,”冲矢昴反倒带着无措的谦和回应了他,坚持道,“总之我并不是您认识的人啦!先生,能麻烦您教我这个仪器的用法吗?” 原来冲矢昴本人的性格是这样吗?那还挺好相处的。云居博三提着裤腿蹲下去,“嗯,这个啊,其实就是手持的射线扫描仪,你把样品均匀附着在探头上就行了。认真处理的话样品应该磨细风干,不过野外粗测这样就够了;样品最好干一些,不过湿润的话误差也不会很大。常见金属元素都会显示,你看,这片就有很明显的铬超标。说起来,您是来这边做什么的啊?” “我吗?就是来考察一下这里的水环境,”他也学着云居博三的样子蹲下,好脾气地解释,“我的研究方向是沉积物相关,最近可能会做这样的课题,听说人鱼岛这里的水文条件特殊,就来看看。” 对话风格过于熟悉,生物博士(未毕业)油然而生一种今夕是何年的恍惚,不由抬手拍了两下自己的头,“还真是生化环材是一家,你这算是环境方向了吧……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我猜等下这边产业的持有者就会联系我了。” 他要研究人鱼岛的水吗?云居博三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但又一时想不破。 ……总之要把这个可疑人物看好。 “好啊!”冲矢昴不疑有他,坦坦荡荡伸出手,“那就请多指教了!我叫冲矢昴!” 有点难办啊,笑容太耀眼了! 云居博三伸手握上去。 “我叫云居博三,”他说,“请多指教。” - 其实也是没什么事可做。他们两个有点无聊地坐在河岸上,湿意顺着裤脚攀上去。 “子在川上曰,”云居博三突然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冲矢昴:“……” “很著名的哲学理论。但是,云居先生,”他很随意地掐了一叶草茎,在手里无聊地转着,“世上所有的河流,归根结底都是同一条河。不是吗?” 云居博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很有灵性的想法,”他评价,“您可不像个理科生。” 自我介绍是理科生的人安然扶了扶眼镜腿,“不像吗?” “不止像个理科生,”云居博三修正说法,“您是更神秘、更多面的那类人。” 冲矢昴就笑起来。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有种可靠之外的鲜活。 “那只是我所扮演的主要角色,远不能概括全部的生活,”他把草叶掷在河岸上,站起身来,“似乎有人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云居博三盯着他的脸,有些困惑地提起仪器箱,“……嗯。不过首先,我得把这玩意拿好。好贵呢,要二百万块。” - 他们被请进了当地治安负责人的办公室。 “有点过分了吧?”云居博三皱起眉,紧紧把仪器箱护在身前,“您甚至都不关心我们目前为止测得的实际数据和涉及污染的具体区域,直接就要收走我们的手机和仪器。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吧?” 对方倒也很是和气,只是微笑道,“没有说没收手机的意思,只是想看看您记录下来的东西,我们也可以向您提供解释。建设毕竟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中间确实废弃了很多商业用地,就算是有些暂时没有处理干净的污染,也并不影响居民的生活。您贸然把这些信息发布出去,反倒会影响到当地现在的产业以及居民的生计。这方面还请您多多考虑。” “还请您不要紧张。这只是正常的科研需要,我们也不会将数据用于学术论文发表之外的其他用途,”面对这莫名其妙的一大通发言,即使是冲矢昴也只能微微抬起双手,“不用担心。需要的话,我完全可以出示我的相关证件,学生证什么的——” 听到他还是学生,负责人清清嗓子,自动换上了一副教训的口气,“哎,你们年轻人还真是莽撞啊。这种事情,叫你老师打电话过来,我们把废弃土地圈起来,建个合作基地,不是什么都有了?你自己就跑过来测,难道我们还能给你什么好脸色不成?这是今天遇上你们的人年轻,还顾得上找我们过来;要是老工人看你们在那里测,二话不说就是揍你们一顿!当地发展个正经产业就那么容易吗?” “是是是,都是我们的不对。” 一直到这家伙顺口说出一句“正经产业”、又立刻颇富危机感地停下来,云居博三才终于插上话。被他解救的冲矢昴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而后者一想到这副表情以后可能要由赤井秀一来做,就忍不住浑身发麻,赶紧转开视线,“我们可一点都不打算影响到当地现在的产业。只要您把过去产业的信息给我们,再来由我们做个对比,宣传现在这里的新兴产业不是水到渠成吗?点击量那么一涨,您今年宣传口的政绩都有了。” “看吧,还是年纪大的上道!你这学生还是不懂事,”负责人捞起云居博三的手,亲热地摇了起来,“这位先生,您是什么职称啊?副研究员?” 云居博三默默从衣袋里抽出了证件,单手打开。 “我吗?”他说,“我是警察。请您配合调查。” 负责人:“……” - 拿了一堆当地旧产业的官方资料,云居博三手插衣袋、走路带风地冲出了办公室,身后还跟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冲矢昴。 “不是故意瞒你的,”回头看到他的表情,云居博三赶紧解释,“一开始是想着科研人的身份不会引起过分注意。但显然当地不吃这套,我要到哪里给他变出个打电话的教授来啊?所以就只能亮证件了。别摆出那副表情嘛,之后资料我也分你一份看看?” 冲矢昴干咳了一声。 “不,不是因为那个,”他说,“我是想提醒您,您那二百万的仪器箱丢在刚才的办公室里了,云居——警官。” 头可断,血可流,仪器不能丢!生物博士(未毕业)闻言,转身拔腿就跑,“——这种事情下次早点说啊!” “毕竟不能做到像您掏证件的时机那样恰好嘛。”冲矢昴笑着回敬。 云居警官:“……” - 他们坐在长椅上,很没危机感地看起了资料。 “冲矢先生,”看着对方手下如飞地翻阅打印纸,云居博三手忙脚乱地把他放在旁边的一沓纸张用水瓶压住,“等下这些纸都要飘到河里去了!这河里吗?” 冲矢昴仍旧低着头,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那些都没有用。” “甲之蜜糖乙之□□,对你没用,对我不一定啊!”云居博三无奈,“你是科研人员,我是警察——” 顺着毫不留情的冰冷河风,一张A4纸直接糊到了云居博三脸上。他眼疾手快地捞住那张纸,在它被彻底吹走之前,勉强把它按到了自己怀里。 “哎呀!”云居博三发出一声惊叫,低头看了看,“A4腰挑战失败。” 冲矢昴:“……” “对我们都没用,”他温文尔雅地翻过一张纸,“还有,不要贩卖身材焦虑。” 云居博三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他问。 冲矢昴挑起右边的眉毛,“叫你不要贩卖身材焦虑。” “我那不是觉得大家都是纸片人了吗……”云居博三下意识嘀咕一句,又赶紧放亮了声音,“不是,我说上一句!什么叫对我们都没用啊?” 冲矢昴静了静,随后慢慢弯起嘴角。那是个太过危险的笑容,与温和无害的理工科研究生并不相合。云居博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云居警官,”他慢慢抬起右手,横到自己脖颈一侧,而左手已经插进了怀里,“我是要来找到工藤家的那孩子,然后——解决掉他和所有寻找他的人的。明白了吗?” 云居博三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就在那一秒钟,他明白了所有违和感的来源:为什么“冲矢昴”身为理科研究生,却在与当地相关负责人交流时显得如此没有经验;为什么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对“云居博三认识他”这件事如此惊讶,却对“云居博三是个警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以及,第一次听到时,为什么他会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冲矢昴含着一丝冰冷的微笑,慢慢抬起左手。他并不着急,因为没有什么人能在如此近的距离躲过手/枪;枪口已经隔着外套抵上了云居博三的胸口,而对方也明显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慨然闭眼。 他问,“遗言?” “……正经说的话,是‘飞天意面教万岁’,”云居博三无奈道,“但现在的话——” 他慢慢地伸出右手,隔着衣服捏在枪/管上。 “有希子女士,”云居博三满脸黑线地开口,“工藤老师也没说您要来啊!” - 冲矢昴——不,工藤有希子——十分遗憾地收回玩具枪的枪口。 “我问优作要了一些建议,伪装身份过来调查的,也是碰巧遇见您。没想到,云居警官真的认出我来了!”她双手按在自己的膝上,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一开始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云居博三:你也结结实实吓了我一跳啊!而且一开始确实是误会,还是刚认出来的!所以原来“冲矢昴”是你之前就捏过的身份卡,只是后来借给赤井秀一用了啊! “这事说来话长,”云居博三叹气,“但总之,夫人,为了您能更好的隐瞒身份,我有一个建议。” 有希子的神色沉静下来。她笑得很温和,就像是在影片发布会上那样。 “好呀,”她活泼地说,“云居警官请尽管提意见!” 生物博士(未毕业)诚恳道:“如果下次还要把冲矢昴这个身份设定为研究生,就安排成工科研究生吧!理科是没有好结果的!不要靠近生化环材,会变得不幸!” 有希子:“……” 死方生(九) “总之,这段时间我都会以‘冲矢昴’的身份活动,”有希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是假发,这倒很有理科研究生风范——并拿起她方才飞快找出来的资料,“这份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基地外部规划图了。” 云居博三目瞪口呆,“这么快?” “优作进行了一些前期了解,”有希子轻描淡写道,“而我毕竟会是他的第一个读者,阅读速度还是很快的。” “不,”云居博三喃喃道,“以工藤老师的更新速度,您的阅读速度应该很慢才合理啊……” 有希子:“……” - 他们已经十分靠近基地外围了。 “先确认一下,”云居博三探头过去看规划图,期期艾艾了片刻还是开口,“我、我们应该不是现在就要去强闯基地吧?” 有希子摇头,云居博三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用不上‘强闯’这种词吧?”她微笑道,“废弃基地应该没什么防备才对。” 云居博三:“……” “那叫什么,”他木然地展示九年义务教育带给他的词汇量,“拜访基地?查看基地?速通基地?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基地?” 女演员用研究生的外表向后退了两步,稍稍欠身,鞠躬谢幕一样微微低头,“都是同样的意思嘛。要不要来和我一起?” ——所以说你这话的意思是,即使没有在职警察的陪同,你也打算独自去啊! “不,”云居博三双手比出“达咩”的姿势,努力板起脸,“我不会陪您去的,您也别想自己进去。跟我一起等支援过来,否则免谈。” 有希子毫无退缩的意思,“您也不能干涉我的行动吧。” “严格来说是可以的,”云居博三拔出自己衣袋里的笔,飞快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可疑位置,“在长期废弃的情况下,这些管道都有危险,更何况地图肉眼可见的并不完善,他们一定还设置了隐藏的机关。以机动队爆处班的工作经验,我不建议您去冒险。” 他顿了顿,强调,“我是警察。” 这并不算是一句力度很差的说服:以有希子的人脉——救命,她甚至认识贝尔摩德——一定能隐隐约约地体会到他们在对抗的是什么。更何况现在情况未明,他们的进度已经很不错了;等待支援也许是更好的办法。但是…… “没错,您是警察,”有希子反手折了折自己的袖口,“但我是妈妈。” ——时间在流逝。新一已经失踪两天了。等到支援集齐、探明情况,至少还需要半天。他们也许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位母亲没有办法做到在这么近的距离等待这样长的时间。 “话虽如此,”云居博三盯着“冲矢昴”的脸,悲伤道,“不要男妈妈!” 有希子:? - 云居博三满脸悲伤地在河岸旁挖了一个坑。 “你在做什么?”看着他手下如风地翻土,有希子疑惑道,“云居警官,无论你打算用它做什么,这样都太显眼了。河岸的土壤是很松软的,肯定会留下痕迹。” 生物博士(未毕业)默默摆了摆手,“不用你提醒我,理学研究生。冲积母质发育的土壤都比较松散,我知道的。我也不会把它就这样留在这,挖坑不填是很没有道德的行为。” 有希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似乎在内涵优作。 “我打算把这东西埋进去,”云居博三两手都是土,只好用下巴指了指价值两百万的仪器箱,“要不然我跟你探险,也没什么能托付这东西的人,被谁拿去卖掉就不好了。” 理学研究生若有所思地睁大了眼睛。有希子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露出来。 “云居警官,”她问,“你打算跟我去吗?” 云居博三把仪器箱放在坑口比了比大小,仍然没有回头,“……不然呢?我也姑且算是那孩子的哥哥吧。” “不会吧,”有希子笑意盈盈地看他,“新酱那孩子真的会管你叫哥哥吗?” 云居博三:“……” “没有叫过,”他感觉自己当胸中了一箭,“你真的好了解他啊!真的没有叫过!等这次把这小子捞出来了,高低要让他叫一次!” 有丰富逼孩子喊姐姐经验的有希子志得意满地保证,“没问题,云居警官!你就保持期待吧!” 怀着坑了工藤新一的快乐,云居博三继续挖坑。但很快,他的手就停住了。 “云居警官?”有希子迅速察觉到了问题,“怎么了?” 云居博三露出苦笑。他向着有希子抛出仪器盒,对方下意识稳稳接在怀里。 “我动不了了,”他说,“——因为这里有枚压发式炸弹,真是够倒霉的。好消息是我刚才挖开土壤的时候看到了一部分引线,推测大概范围不会超过我右侧五米。” 汗滴顺着脸侧滚下来,云居博三还顾得上笑了笑,给有希子提供一些她也并不需要的安抚,“您绕开这里,叫支援来,或者就给我带副更好用的工具也行。我身上也有便携的,但应对这个情况确实有些困难。压发式的好处就是只要压着就不会炸,等下我给您表演一个比A4腰更证明身体素质的平板支撑拆弹。放心,不会有事的。” 有希子怔住了。但她并没有停滞多久;她不是会站在原地不动的那种类型。 “怎么保证你只触发了炸弹?”她轻声说,神态让云居博三几乎幻视了一秒钟此刻正在东京镇守的工藤优作,“这东西存在就代表着那个基地并没有被完全废弃,仍然发挥着一部分效用。那么如果它被触发,肯定会同时向基地的人示警。” 她波澜不惊地开口,“——等我回来,你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云居警官。” “……也是,真是太狠毒了。”云居博三无可奈何地耸肩,他现在有些不敢挪动,“那只能您先——” “您先走吧。”他停顿了一下,说完,“既然这里有这么险恶的机关,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爆炸过,那么也许松开也不会死。我对此还是挺乐观的。而且实在不行就随机应变嘛,新一都能失踪,没道理我就不行,对吧?我是爆处警察哎。” 谁知道呢?也许在他还没有挖开的土层下是什么工厂的管道,就算发生爆炸,事后这次案件也会被定性成生产事故,埋没在如山似海的卷宗之中。 他实在没有把握。所以让有希子先走吧。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呢,云居警官!” 有希子朝着他伸出右手。她左手转向耳边,撕掉了那层冲矢昴的面具;栗色的卷发海浪般顺风铺开,像一面柔软的旗。 她冲着云居博三呼喊:“云居警官!滚过来!” 云居博三:……您这发言就有点传统妈妈的味道了。 虽说他很没紧张感,分出一秒钟在心里吐槽后,他还是很快理解了有希子的意图:她撕掉伪装是因为那东西确实不能长期泡水!也就是说—— 云居博三护住头颈,干脆利落地纵身一跃;在半空中,他变换姿势,顺着河岸的斜坡滚了下去。而有希子推了他一把,又被他扯住,两人一同滚入河水中。在他们身后,河岸侧面毫不留情地爆开,火光、草皮与土屑飞得到处都是。 “……真可惜,”云居博三从河水里相当狼狈地冒出头来,吐了两口水,喃喃道,“新一不在这里。” 有希子的出水姿势就要优雅很多,她还顾得上几下挽起长发,“这是的确,我也很遗憾新酱没有看到我的优雅出场……” “不,”云居博三肃穆摇头,“我是说,他现在就可以解决那个传统问题了:我和我妈同时掉到水里,你救谁?” 有希子:好想现在上岸然后往水里通电。 - 他们的境况已经相当狼狈,但生活还完全可以更加倒霉:河水比想象中还要湍急。更何况云居博三也顾虑着印象中那张规划图的大概范围,不敢贸然上岸;因此,他们差不多是随波逐流地被冲到了下游的浅滩,才终于能靠近岸边。 但他们不能不上岸了:因为岸边模模糊糊似乎有个小男孩的轮廓! “——那是谁啊?!” 云居博三勉强爬上去,没有了浮力的支撑,骤然增加的沉重感让他撑着膝盖喘了半天才能勉强出声;然而有希子却像是丝毫没有被这番折腾影响到一般,在岸边疾走两步,把那个小孩子捞了起来。 “这里有孩子!”有希子高声道,“两个!快点报警!” “找……”他游得太慢,下半身还泡在水里。云居博三咳了两声,努力道,“找到新一了吗?” “找到了!”有希子迅速检查他们的情况,“没有太大问题!这里还有个孩子!” 还有一个?云居博三一愣。所以说松田和萩原的推论是对的,真的是个孩子带着新一跑到了这里?他紧紧皱起眉:你们日本人是这样的吗?小男孩掉到地上都敢不管!简直是数典忘祖背弃历史! 云居博三凑过去。有希子已经迅速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团成枕头给两个孩子放好垫着。他看了看在新一身边的那个孩子:确实也是个小男孩,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瘦得像只小猴子,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头发:不知道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监护人,竟然给未成年染了发。难道是想讨个好彩头(物理)吗?总之,他的头发绿得像瓶醒目,十分醒目。 死方生(十) 云居博三很是满意自己还没有进水的手机:要知道,上次这种两个人在河里漂的情况还是《战栗的乐谱》,当时是全靠秋庭怜子和江户川柯南的绝对音感打电话报警的!现在他们还有手机用,人生贵在知足啊! “他们是太累了吗?”打完报警电话,云居博三也俯下身去,认认真真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还好,没什么明显的外伤。等新一醒了得好好问问他,他们俩到底怎么跑到这里来的,真是见了鬼了……” 有希子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下来。但她还是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好啦,别想了,”云居博三从自己的衣袋里找了半天,摸出来一卷压缩毛巾,“您先擦一擦?河上的风还是有点大。总之找到了他们就是好事,事情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接过那卷毛巾,却并没去拧自己的头发,而是按在了那陌生孩子的绿头发上。云居博三感到一丝羞愧。 “这孩子的头发……”她手上很是轻柔地擦着,语气有些犹豫,“不太对。” 云居博三猛点头,“那是。我觉得没有一个家长会同意孩子年纪轻轻就把这玩意染成绿的。有希子女士,我相信这个问题你最有经验:他会不会是个童星啊?” “这我不确定,但是——”有希子抬手,轻轻掀起那孩子的额发,“有发现什么吗,云居警官?” 生物博士(未毕业)审慎地看了一会儿,“……嗯,他这发际线,应该没学过生物?” 有希子:“……” “我是说发根,”有希子有点无奈地指给他看,“染发的话,头发或多或少都会有生长的痕迹不是吗?但你看——” 云居博三依言低头看去。确实,这孩子的发根没有露出一点黑色;比起染发,这绿色竟然更像是他本来的头发颜色。 但这不合理啊!虽说这里是动漫世界,总体来说大家的瞳色并不怎么讲究;但青山刚昌在发色这方面还是有底线的。除了百分百证实是用假发的冲矢昴顶了一头粉头发——话说回来捏卡的人就站在他身边呢——之外,其他人的发色都算是比较正常了。真的会有天生的绿头发小孩吗? “也可能是刚染的?”云居博三看了看他带来的那条压缩毛巾,上面没有任何脱色的痕迹,自己摇摇头排除了这个想法,“不对,不可能。没有脱色,而且按推论的话,这孩子都跟着新一跑两天了,发根多少都会露出来本来的颜色吧……” 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他们这是捡了个男版初音未来?等到他问他们为什么在河边的时候,这孩子就会开唱《神的随波逐流》?难道组织的人体实验就全为了让人能自由自在地拥有七彩头发?正月染发,舅舅变成LGBT?这都是什么啊! “云居警官。” 似乎是有谁叫了他的名字。云居博三愕然抬头,看见有希子正把那张压缩毛巾卷成一只小兔子,比在那孩子小小的手上。她微微侧着头,湿淋淋的亚麻色头发像块剧院的幕布似的直垂下去。 “他很可爱,”她说,“对吧?” 是啊。无论怎样,这都仅仅是个小孩子。他们应该拿出最大程度的耐心和包容对他,帮助他适应接下来的生活。 “是啊,”云居博三点点头,“他很可爱。” 有希子移开那只小兔子,把它放在一边。兔耳朵擦过衣袖,露出几块颜色古怪的痕迹。 云居博三睁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他几步赶上前去,挽起那孩子的衣袖,“这不对劲!” - “您要暂时为您提到的孩子履行一部分监护责任?”接线警员有些惊讶,“程序上也是符合规定的。但如果像您说的那样,孩子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很快就能醒来,那七八岁的小孩子应该能说得出来自己的父母,监护责任大概很快就有人承担。您没必要在这种时候——” 恐怕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云居博三被冷风吹得浑身紧绷,耐着性子挤出温和的声音来,“我也只是担心有意外情况,提前和您说一声罢了。毕竟这会直接影响到我们进警局之后的处理流程。” 他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摆弄兔子的两只耳朵,压低了一点声音,“……会有两个小朋友一起到警局。其中一个有妈妈在,我不想另一个孤零零的。这对他的心理健康没有好处。” 他也不想到了交番门口再装模作样地说出“小朋友,我暂时来替你的爸爸妈妈照顾一下你,怎么样?”这种话。那不就是再提醒他一次,他没有父母的陪同吗? “……好的,我明白了,”接线员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您那边状况还好吗?” 说是状况还好也很勉强。太阳已经落山了,两个小孩子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好在这两个孩子比他和有希子上岸早许多,身上的潮湿程度不算严重,再加上现在天气远远称不上冷,至少不用担心失温。 “还能坚持一阵子,”云居博三缓缓皱起眉,“您那边有很多杂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对方有些局促地嘶了一声,“您可能还要等待一会儿。非常抱歉,实在是我们这边有突发火情,还在调配警力和消防人员赶过去——” “什么?!” 云居博三站起身来,向着人鱼岛的方向望过去。并没有想象中的滚滚浓烟、冲天火光:无论是神社、还是仓库的位置,距离他们都有些太远了。只有一点灰色的烟雾,毫不恐怖,像是炊烟那样飘摇着升起来,几乎让人有种温馨的错觉。 那样远。但他知道是谁在引火、知道这场火因何而起、知道火焰下埋葬了什么样的秘密,还知道受害者会是谁。 ——他怎么忘了呢。人鱼岛在原作时间线前三年,是发生过一场火灾的。前任巫女岛袋美琴像是人鱼一般的骸骨引来轰动。就是那场火。 他又忘了。他总以为还来得及。 本来他也不可能记得所有事。但是这次他本来是真的可以阻止的。不难啊,几个人的恶作剧有什么不能阻止的?他现在都是个入职多年的警察了。这种事情不该能难得倒他才对。 ……他不知道,但组织肯定是知道的。人鱼岛的上一代岛民都心知肚明是谁在扮演着长寿婆,只要稍微一调查,以组织对长生的狂热和所具备的能力,就一定知道这些是假的。即使是在一开始信以为真,只要让易容专家贝尔摩德看上一眼长寿婆,这个岛袋家苦心孤诣守护的梦幻谎言也就会被立刻戳穿。 但他们当然没有义务去做什么。哪有犯罪组织会去正本清源呢?他们只是在人鱼岛搞起了基地,在长寿婆和神社名气的掩盖下做自己的事。哦,他们没准还会为传闻推波助澜,以便更好地掩耳盗铃。 云居博三也不知道他该怎么思考了。这算是迁怒吗?他在为他自己的无能和疏忽迁怒组织吗?可以把这件事看成是纯粹的悲剧吗? ——是不是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也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被挂断的。但那缕灰色的烟雾却没有被切断。像是死神的袍角在眼前拖过。 - 工藤新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并没觉得黑,只觉得周围嘈杂得吓人:医护人员正忙着把他和另一个孩子抱上救护车,大声喊着什么;周围警察来来去去,似乎正忙着对现场进行采样。也许是没料到他会在此刻醒来,没有人顾得上遮住他的眼睛;他的鼻翼动了动,先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于是另一个孩子也跟着醒了。 “悠仁!”工藤新一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样?” 绿头发的孩子确认似的动了动自己的双手,惊喜道,“没事哎!好厉害,我以为我们都死了!” 工藤新一:“……显然是没有的啊。” 确认过同伴的安全,他有点好气又好笑地转开脸:有希子披着一条毛毯,正含着微笑朝他挥手。毕竟还是个国中生的工藤小朋友眼睛里有些没出息地一热,对他的妈妈笑了笑。 “悠仁,”他拉住那孩子的手,眼睛明亮亮地望着他,“如果身体撑得住的话,我们要不要到警车上去?把我们的事情讲给他们听,警察一定很需要我们提供消息,抓住坏人。” 孩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跟着你走!” “不——行。” 一片阴影投在他们头顶。工藤新一有些愕然地抬头,发现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云居博三。这家伙双手撑在救护车车厢顶,肩上绶带一样挂着条安抚毯,一双灰眼睛被眼底的血丝映得发红,很不客气地瞪着他们两个。 “小朋友都给我去医院,”他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孩子向车厢内部推了推,一边推还一边嘀咕,“啊,两个内推名额。” 工藤新一:“……” “云居警官!”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他听到对方笑了一声。那声音含在嗓子里,在夜色下更像是什么动物含混不清的哀鸣。 “是我,我来了,”他左手搭在车厢盖上,右手捋了一把自己乱糟糟、湿漉漉的头发,“来得有点晚,不过也还行。有点累,但还勉强能打一架。” 名侦探一般都是在清醒状态下或是沉睡中(特别备注:如毛利小五郎)进行推理的;即使是再厉害的侦探,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大脑也会有些混乱。新一迷茫地眨眨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云居警官?” “没什么。”云居博三沉默片刻,洒然一笑,“总之你们给我安安稳稳上救护车,笔录的事情之后再说。” “可是——” “我知道你身上的电子设备都坏了,知道你是被他带到这里,知道他是想回家,还知道人身上的哪个部位被抽到会最疼,”云居博三盯着小孩子的眼睛,说出了一长串,“所以交给我。” 他关上了救护车的车厢门。小朋友晃着他那头绿色的头发,他毕竟年纪小,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被这次奇遇激动得脸色发红:“那个是你认识的人吗?他真有趣!” 工藤新一没有回答他。他看着被关闭的车厢门,想:知道人身上哪个部位抽起来最痛是什么意思呢? 死方生(十一) 当地警察愁苦地看着火光冲天的仓库。 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消防队集中调用了几乎所有的高压水枪和消防车,也只能做到遏止火势蔓延,却并不能灭火。 尽管很遗憾也很无奈,但事已至此,只能等火熄灭。 ……等到这场火烧尽的人鱼之梦复生,再在三年之后重新燃起。 他们围在火场旁。做不了什么事情,也感觉不到什么温度:高压水枪喷出的湿冷水雾与仓库火苗灼人的热浪都距他们很远很远。这似乎是一场与所有人都无关的灾难。 那个人就是在这种时候靠近他们的。这家伙看起来还很年轻,有双并不沉郁的灰眼睛。他的发梢一滴滴向下沥着水,衣服皱巴巴的全是压痕,还蹭上了几道深灰色的印子;裤脚划破了一长段,看起来像是刚从魔鬼的利爪里爬出来,让人联想起此地盛行的人鱼传说。但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很有礼貌,似乎是个现代社会的文明人。 “能为我拿一支儒艮的箭吗?”他问。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您是从哪里过来的?” “哦,我吗?”年轻人指指自己,满不在乎地笑了,“我是海里的人鱼,刚刚被消防水管从海里抽上来冲到了消防现场,现在是来提醒你们,这样放生会扣功德的。” 警察:“……” “这位先生,”他小心翼翼道,“您还好吧?” 他一挥手,“没事,开玩笑的,热热场子——哦,不对,没这个必要,毕竟也没有哪里的场子比现在更热了。现在,请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能为我拿一支儒艮的箭吗?” “不,那是我们这里神社抽奖的礼物,已经送给大家了……”警察皱起眉,他只想尽可能礼貌地把这个怪人打发走,“虽然很能理解您想要得到祝福的心情,但我们警方确实——” 年轻人相当刺耳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乌鸦在叫。 “祝福吗?”他摇头,“不,来自长生者的物品绝对不是祝福,而是诅咒。要不然,点火的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警察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您说什么?”他皱起眉,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侧,“您说,这起案件是有人蓄意纵火?” 云居博三就笑。 “这不是听得挺清楚的吗?”他说,“没错,是纵火。” 没有给那位同行再发言的时间,他半跪下去,有些神经质地按着地面,像条警犬一样侧着头看向仓库后方,“说实话,他们选择的并不是一个纵火的合适时间。你们这里是个很不错的景点,还刚举办完大型活动,因此这个时候外面的行人还是会有的;如果是预谋作案,会更晚一点。那么是激情作案。” “激情作案的话,独身纵火是很难办的。这么大一个仓库,即使内部就有不少可燃物,点燃它们也会很难。大概率是几个人。几名朋友。他们或许刚喝了酒,或许酒精上头——那么为什么要点燃仓库?” 云居博三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说实话,他的腰腿都在隐隐作痛——不是肾透支了,虽然这确实发生在过度劳累之后——旧伤泡过水后的感觉很奇妙,像有虫子在轻轻地咬。他发现自己确实有点累了。 但没关系。他已经看到了想看的东西。 “因为他们看到有什么人进去了,”云居博三站起身来,“然后这几个人点燃了火,看着火苗卷起,看着火光冲天,确认了没有人从里面逃出来才离开——” 他发出有些刺耳的笑声,“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找不到引火物,找不到目击者,这里也没有监控摄像头。现场的痕迹已经被赶来的消防人员破坏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他伸出一只手,却并不是向着警察,而是向着身前的树丛,“能给我儒艮的箭吗?” 随着树丛中人前行的脚步,有些干枯的树叶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人在轻声地、压抑地哭泣。 - 这一天,门协纱织睡得还算安稳。 酒精作用下,她与姐妹们做过的事情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因此到了梦中,她也并不恐惧即将到来的现实。总之那都只是虚假的东西,长寿婆、人鱼、儒艮箭,都是虚假的东西,因此毁灭虚假的行为理所当然地是虚假的。她不需要为任何真实负责,投射给虚幻的恶意也并不能算是恶意。 谁能说她是个坏人呢?她这样想。 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流下来时,她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迷迷糊糊的纱织小姐只是随便地伸出手,在额头上胡乱擦了一把。被酒精麻痹的神经末梢相当迟钝,她在收回手时都没觉出哪里不对,直到指尖抽痛才回过神来—— 她想要坐起身,但头皮被扯着,尖锐地痛了一下。门协纱织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她头顶钉着一根箭。很像她想要得到的儒艮的箭。 在惊恐中,门协纱织拔掉那根箭,随即霍然起身:瞬间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的视力有些提升,她意识到,这确实是儒艮的箭,因为它上面系着长寿婆的头发:但那根头发却并不是蔼然下垂的银丝,而是绷直的、焦黑的、似乎被火焰烧灼过而微微卷曲的头发。 她站在床边,抽了一把剪刀防身,顺着那根头发的方向走出去。 ——然后看到了长寿婆站在她面前。 典礼上鲜艳的和服被烧成破损的残片,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翻卷起被烧焦的鱼鳞和鲜红的血肉,随着呼吸翕动,那血色几乎会跳动;对方的脸有半边几乎成了骷髅,冲她露出一个惨白森然的微笑。 “啊——!”门协纱织放声惨叫,但毫无回应。她的父亲、她的家、她的朋友、她壮胆的酒……这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天地间唯有这个矮小的人,本该死去的鬼。全世界朝她嘿嘿冷笑。 长寿婆动了。她向前一步,伸出已经露出指骨的手。 “你杀了我吗?”她问,“是你杀了我吗?” 门协纱织的眼泪混着额头的血流下来,让眼泪显得厚重,又让血显得虚伪。 “是我,”她颤抖着说,“是我点燃了仓库的火,今天我们点燃了火……” 一点红光闪过,像是冤魂刻毒的眼睛。 “是用火柴吗?”长寿婆的声音苍老而尖细,“你们是用那东西引燃了火吗?” 门协纱织像是也被火烫过似的摇头。 “不,”她匍匐在地上,就像是用膝盖行走的巫女,“不……是汽油,我们用了船上的汽油……随后用寿美父亲编渔网时烧末端的喷灯点燃了火……” 恐惧让她闭紧了眼睛,但黑暗给了她更深的恐惧。她睁开眼,发现长寿婆的身影愈发高大。黑影很快欺近,笼罩上来,似乎要将她吞噬。她慌乱地举起儒艮之箭——手中唯一的利器——试图自卫;但她很快发现那是很蠢的想法。 “长寿婆”拉动了她的头发。那根箭回到她手里。随即,对方一把扯下自己的伪装;她这才意识到,方才高大的长寿婆原来只是因为跪着的人站了起来。 他全都听到了!门协纱织警觉地瞪着他,“你是谁?!” “我吗?” 他两步跨过长寿婆的和服,右手握着儒艮之箭,左手按住门协纱织的肩。接着,他用箭杆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的背上。 “嗯,我想想啊,拿箭且会在天上飞的小男孩,”他说,“你就当我是丘比特吧。” - 接到人鱼岛当地警方的电话时,松田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应该说,他的发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果断而淡然。 “诈骗行为我会报警,”他说,“希望你们别太无聊。” 自己就是警察的人鱼岛交番接线员:“……” 对方颇费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才说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成功让松田弄懂了当地交番来电的动机:他的下属云居博三诱供后暴揍了三名嫌疑人,现在正在交番吃猪扒饭,需要一名朋友保释。 “这样啊,”松田愉快道,“我明白了。” 接线员舒出一大口气,“您理解了就好!那么就请您过来走一趟保释手续——” “保释就没必要了,”电话对面的声音有些模糊,大概是松田咬上了一支烟,“我们放弃这个机会。你转告他,让他在里面多吃点猪排饭。” 接电话的小警察一头雾水,但大致还明白这是在开玩笑,这位松田警部补并没有真的放弃自己同事的意思。于是他壮着胆子对这位警衔不低、还颇有名气的警官说了一句,“我们也劝云居警官多吃点了!但他拿饭的时候说‘谁会排队领猪排饭啊,不就是只有猪才会排的意思吗’什么的,非要吃素菜!您还是管管他吧,感觉他的精神再关下去就不正常了!” 松田:……那倒是本来就不正常。 “好,”松田冷静道,“你让他接电话。” 于是这位可敬的接线员捧着电话去找了云居博三——理论上来说应该把通话转到他监室的内线,但鉴于他帮这里的巫女伸张了正义,目前为止他在这里的待遇还不错——示意对方靠近听筒。 云居博三有些紧张,“不会是我妈吧?” “您别怕!”小警察开朗道,“只是您的上司,松田警官!” 听了这句话的云居警官果然不紧张了。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无比安详。 “阿门,”他说,“我完了。” 听筒对面传来一声冷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死方生(十二) “没有了,”云居博三用一种快要飞升的语气说,“我不恨任何人,我原谅任何人。飞天意面教万岁。” 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松田顿了一下,“所以,有希子女士不能保释你,是因为她也参与了乔装过程吧?” “松田组长真是明察秋毫!”云居博三立刻毫无保留地献上夸张的赞许,“……等等,也就是说,你知道有希子女士过来了?” “当然。” “伪装身份也知道?” “算是吧。” “那你不告诉我?!”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松田理所当然地说,“而且你瞒着我们的事更多吧。” 云居博三:……怎么办,根本没办法反驳啊。 “算了,”他只能转移重点,悲伤道,“我能和大演员比吗!有希子女士给警察签了一圈名字就等到工藤老师来接她了!徒留我在这里关着!松田组长!救救我吧!” 不愧是松田,对这一通哀嚎毫无反应,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问下去,“从交番那边的态度来看,如果你只是利用长寿婆的形象诱供,根本不会被留下吧。为什么要在嫌疑人招供后对她们使用暴力?” 使用暴力。还真是个笼统的说法。 “嗯——” 云居博三干巴巴地说了个语气词,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而松田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我不确定那位警察和你讲了多少细节。”他只是这样说。 松田有些意外地挑眉,“也只到殴打嫌疑人这样的程度。我没想到你会主动说细节。” “喂喂,为什么这么说?”云居博三莫名其妙地提出抗议,“我觉得我话一直都挺多的啊。” ……还真是感谢你有这么清晰的自我认知啊。 “是,”松田坦然道,“但你不是会肯定自己做过的事的类型。” ——但你这次想要主动聊自己做过的事了。也不是以检讨、悔过的态度,或是有什么交流信息的必要。就只是提起这件事。这对你来说是个好兆头吗? “……也没有肯定吧,”云居博三停了一会儿,“没有的。” “我用儒艮之箭狠狠抽了那三个嫌疑人一顿。没什么创意的惩罚方式对吧?而且也不是代替长寿婆去惩罚他们,不是帮岛袋家泄愤,是‘云居博三’,是我自己想做这件事。” 他有些难办似的看了一眼四周。四下无人,警察也并没盯着他,但他总感觉自己被什么审视着。云居博三找了一圈,一无所获,也就不找了:他渐渐发现,审视着他的,可能是他自己的负罪感。 ——你有资格原谅自己吗,云居博三?作为先知者,预言家。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普通人当然可以忘事,但你要是没有忘记,岛袋美琴就不会死了。 到这里来之后,你的记忆本来就绑着人命,像长寿婆的头发后面跟着锋利的箭:神秘与危险、好处与责任本就并存。 但是,揍了他们一顿之后…… “我是知道长寿婆身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松田组长,我是知道的,”云居博三说,“是我的疏忽。想起来的时候,仓库已经在冒烟了。” “然后我找到了嫌疑人,想办法让他们认罪,记录下关键证据,最后以私人的方式泄了愤,”云居博三有些恐惧地放轻声音,“现在我感觉——” 松田静静接话,“还是很沉重吗?” “不,恰恰相反!”云居博三发出一个颤抖的高音,他赶紧压下去,“我现在感觉,事情好像做完了一样!轻松多了!” 他甚至想笑,“松田组长,我真没发现我这么没心没肺,你知道吗?我真没发现。明明只要我反应再快一点,根本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我却在这样虚伪地找补了一番、显摆了一通我的厉害之后,觉得我把事情做完了!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 “云居,”松田只是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样?” 云居博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也许我该有更强的负罪感,也许我该多停一阵子吧。你知道,山下同学和水原家的事情都让我消沉了很久——哈哈,也许,我根本不是觉得岛袋家值得更多的悲伤,也许我只是在假惺惺地害怕,害怕自己变得麻木了。” 隔着电话,他没办法看到松田现在的表情:一开始他觉得松田叹了一口气,随即他意识到,对方应该只是吐了一口香烟的烟雾。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自己镇静了下来:依稀还是爆处拆弹任务结束、等排爆车过来运输处理的当口,看松田组长在树下慢慢地吸完一根香烟。 “没那回事,云居。” 松田说:“你只是还没学会该怎么告别。” - 稍后松田还是过来接了他。难得的一言不发:没有调侃,没有问候,没有任何话。松田只是简简单单地办好手续,领他上了车,随后驶上公路。 “我还以为你会先送我去找春上女士呢,”看着截然相反的行进方向,云居博三终于开口,“毕竟这次出来的时间有点久。” 松田惜字如金,“那个不急。” “那你要带我去做什么急事吗?”云居博三试探着问。 “不算是。” 云居博三还想继续问下去。但现在是下午,阳光正好;松田脸上压着墨镜,阳光在镜片上晃出两团柔和的光晕。他的背挺得很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很放松,看起来能这样走上很久。 于是云居也就放弃了继续询问的想法。毕竟,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选路方式:不由分说地跟上信赖的人,然后无论他们去哪里,都陪他们走到底。 - 松田停下了车。云居博三以为自己会在路上睡着,但并没有:虽然松田没有在车里放车载香薰或是音响的习惯,大同小异的路况也毫不提神,可他还是醒着。似乎他的头发末端仍然拴着一根儒艮之箭——未尝不是新时代的头悬梁锥刺股——细微的痛感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我们到了,”松田说,“有人在等你。” 云居博三沉默片刻,憋出来一句,“松田组长,我总感觉这种情况有点眼熟——你不会给我安排了相亲吧?” 松田阵平:“……” - 说实话,云居博三在看到水原弥代的时候,几乎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见到她。现在他处在最狼狈的阶段:身上的衣服皱得像导师看论文时候的眉头,而脸上的愁苦表情更是几乎就像个导师。 他不想像这样去见她——他唯独不该在她面前扮可怜卖惨。这简直让人恶心。 “云居警官!”水原弥代脸上还挂着晶亮的汗珠,冲他挥挥手里的小旗子。云居博三随即意识到她是在做公益活动。 他回头看了看松田,而松田只是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没有要迈步的意思。 “松田组长,”云居博三用那种小狗叼起自己牵引绳求主人出门的眼神看他,“跟我一起过去吧。” 松田阵平只是摇头。 “为什么?” “因为那是宣传戒烟的公益活动。” 云居博三:“……” - 他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了女孩和同学们布置的展板前,领了一张传单。 “你身上有烟味,”水原弥代像只小猫一样皱起鼻子认真闻了闻,不怎么具有威慑力地板起脸,“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云居博三赶紧澄清,“我没有吸烟的习惯!是二手烟。” 他停了停,又补充,“你知道,成年人是很难避免在社交场合吸到二手烟的。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位明石警官能做到完全逃脱。” “他很强硬?”水原弥代尽职尽责地捧哏。 云居博三煞有介事地摇头,“不。是他只有一只手。” 水原弥代:“……” “是不是很过分?”云居博三就笑,“我就是这种人啦。” 女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你很在意那位明石警官,对不对?”她说,“就像在意弘明那样。” 云居博三沉默了下来。 “松田组长——嗯就是那个戴眼镜的超级大帅哥,别反驳我,我相信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审美最好了——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水原弥代把手里的传单放下,“很多?说了你经历的一些事。” “什么事?” “摩天轮,人鱼岛,还有一些发明创造什么的,嗯,”水原弥代停顿一下,开始背诵,“你做了超轻黏土,一直不凝固,技术部问你怎么办,你说找美杜莎过来看它一眼;市场部问你材料问题有没有解决,你说除非让技术人员以身祭炉,否则恐怕是够呛了……” 云居博三:……松田组长我谢谢你啊。 他闷笑一声。 “我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啦,”他说,“你确实是该了解了解我。可别把我想得太好了。” 水原弥代眨眨眼。随即,她拉了一下自己身上挂着的红绶带。 “现在是下午三点,每周日我都会跟着同学们到这里来做公益活动,”她指向身后,“那个戴粉色发夹的女孩是我最好的朋友,活动结束后我们就会去吃拉面,逛逛十元店什么的。随后她送我回家,虽说我一点都不害怕,但我很享受她送我回家的过程。回去以后我看轻小说,最近我还喜欢研究法式编发,有时候会压着头发入睡,这样第二天就能拥有很自然的卷发。” 她笑着张开双臂,转了半圈:裙摆跟着荡起来,像一朵花,而她站在花的中心。 “这就是我的生活,云居警官!”她大声说,“你会觉得,我像这样活着是没心没肺吗?会觉得我忘了弘明吗?” 云居博三犹豫地摇摇头,又赶紧接上话,“不,当然不会!但是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你不一样,水原。而我,我做错了事,错过了时机——” “我也一样啊,”水原弥代仍然笑着,“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再早一点认识到那通电话的问题,如果我拦住弘明,如果我干脆一点去报警——” “但我就是警察。” 水原弥代顿住了。片刻后,她肯定地摆了摆手。 “警察只会更坚定地向前走,”她说,“难道不是吗?” 云居博三看着展板。那是几个国中生的作品,配色简单明快,钢琴块一样黑白分明,让他想起水原弘明的眼睛。 ……是有对错的。即使他已经逐渐变得迷茫,但是有最简单的答案的。 无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参与者,他都应该更加轻松地向前走。永不忘记地向前走。 “谢谢你,水原,”云居博三说,“作为答谢,我就帮你搞两个戒烟典范出来吧!” 死方生(十三) 在松田的注视下,他与水原告别,上了松田的车。驾驶座上的烟味并不浓重。 “聊得很开心?” 云居博三一耸肩,“还行吧。她说这就是她的生活。” “哦。”松田的声音很是平静,“有什么感想吗?” 生物博士(未毕业)信誓旦旦道,“还能有什么感想?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 松田阵平:“……” - “我该送你去哪?”松田问。 云居博三毫不犹豫地回,“人鱼岛交番。” 松田阵平:“……” “那我保释你干什么?”松田目露凶光,“你不会是猪扒饭成瘾了吧?” 云居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我要去给一个小朋友履行监护人责任。” “啊?”即使是松田也震惊了,“原来你的科研成果就是这个?这么快吗?” 云居博三:“我发现你能和萩原成为好朋友那真的是有原因的。” “谢谢夸奖。” “没有人……算了。”云居博三习以为常地叹气,把绿头发小孩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总之我承诺过了要去陪小孩子,现在也该去看看他的情况了。” 松田手上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方向盘,“你之前说,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什么痕迹?” “嗯……应该是伤口,圆圆的,上面的红色并不太深,像是烫伤,也像是什么东西快速击打留下的痕迹,”云居博三回忆,“边缘略微有点发肿。” 他脸色一沉,“形状很规律?” “啊,确实,”生物博士(未毕业)想了想,肯定道,“圆形或卵圆形,直径约6-8mm,呈粉红色,中心血红色,表面光滑、凸起、湿润。” “这是医学术语?” “这是菌落描述。” 松田阵平:“……” “如果当地痕检不太专业的话,”松田的声音很冷静,有种金属叩击的意味,“你就提醒他们,注意孩子身边有特别癖好的人,或是直系近亲属。” 云居博三一悚,“你说什么?” “那种烫伤,”松田仍然说得很平和,“我只听了你的描述,但感觉——” “有可能是蜡滴造成的。” - 云居博三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赶回了交番。出于某种尴尬且显而易见的原因,交番的警察们都对他很是熟悉。 “云居警官,您是来看那个孩子吗?”他们捧着咖啡和他打招呼,“过来这边!” “那种事情先不急,”云居博三强压着愤怒,和缓道,“你们有注意到那孩子身上的痕迹吗?我怀疑他有被某些——” 警察们互相看看,脸上有了然和愤怒,却并没什么惊讶的神情。云居博三慢慢皱起眉。 “你们发现了,”他说,“……这个反应。还抓到人了?” 最开始和他打招呼的那位接线员拍拍他的肩。 “比您想得还要顺利,云居警官,”他叹气,“那孩子都九岁了……总之他指认了囚禁他、对他进行——嗯,故意伤害的人,我们也逮捕了那家伙。只不过……” - 被指认的嫌疑人才一进交番就刚好碰见被押送的犯人,被押送的犯人刚好精神失常,押送的警员又刚好没按住,对方的手铐刚好砸在嫌疑人头上的概率是? 傻子都不信这是碰巧。 “山村操都不信这是碰巧!”云居博三愤愤地说。 工藤新一: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没礼貌的话。 “所以,”新一相当满意地微微仰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地开口,“云居警官是来找我聊案情的吗?为什么不找我父亲呢?” 哈哈这小鬼头。小时候的新一真是可爱啊! “不,我是来找你看孩子的。”云居博三故意板着脸低头看他,上下品评一番,心想可惜那小男孩实在是太小了,虽说有了一起逃亡、共患难的情分,但作为国中生的新一应该还不够让他放松,要是面前的真的是柯南就好了! 新一:…… “我才不要!”他怒捋刘海,“那种事情去找幼儿园吧!” “即使那孩子是案件唯一的相关人员、最后见过嫌犯的人、仅存的线索?”云居博三故作伤感地摇头,“哎呀,没想到你都不愿意去完善自己的推理,我还想着这是难得的机会,那孩子比起工藤老师一定更信任你,没准你就得到更多的线索了呢——” 工藤新一:“我去就好了,云居警官你真的很做作。” “所以,”云居博三走在他前面,“你和那孩子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新一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说是经历了什么也谈不上……我只是意外发现了尸体,报警结束后又看到了那孩子在附近探头探脑,还听到了电话信号被干扰的杂音。只来得及提醒小心电子设备,再然后我睁开眼睛,就在河岸上了。” 他紧紧地握着拳。云居博三能看出来他的不甘与不解。毕竟,对于一位侦探来说,这件事情太难以理解了:新一血液里没有检测出任何麻醉剂的残余,什么东西才能让他无后遗症地失去意识这么久?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样的问题? 虽然如此…… 云居博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幽幽开口,“新一啊,我总感觉,射出去的麻醉针都要还的……” 工藤新一:啊? - 九岁的孩子已经不算小了。 云居博三颇有些挑剔地看着工藤新一,“你这年龄优势也不够明显啊!” 新一本来已经已经先一步闪进他在交番的临时房间门口,闻言半个身子侧出门来,用自己的后背挡着不让小朋友看到,巧妙且准确有力地给这位不靠谱的云居警官比了一个中指。 云居博三:“……” 跟着进门后,云居博三本想掩上门板,但考虑到可能会让小朋友不安,还是留了条门缝,“你好,我是带你来这里的人,就职于东京,碰巧也是一名警察。叫我云居就好。” 那孩子相当热情,小脸上满是期望的笑:“云居警官!我叫岭岸悠仁,很高兴认识你!” “啊,很高兴认识你,悠仁君。”云居博三很是诧异这孩子毫不认生,但还是上去和他握了握手,“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还有,这孩子——” 没等他再次介绍,工藤新一已经不见外地拎起悠仁的小拳头,主动上去碰了碰,令人信赖地开口,“虽然之前已经在河岸上一起玩过了,但还是要正式地自我介绍!我叫工藤新一,来这边旅游的,今年已经读国中二年级啦!有时间的话找我一起玩吧!” 眼看小朋友眼睛都要发光了,满是对小哥哥的仰赖,云居博三默默调整自己僵硬的表情:……不愧是有希子的儿子啊。 “哥哥和我一起去我家玩怎么样!”他期待地拉住新一,“有人陪着我的话,妈妈就允许我多看一会儿卡带了!打街机也可以去!” 果然,他记得自己的家人!云居博三与工藤新一对视一眼:他神色轻松,新一却紧皱着眉。 “喂喂,”云居低声教训新一,“就算你不耐烦应付小朋友也多少做出点哥哥的样子吧,他能早点回家是好事啊!” 他毫不掩饰地瞪回去。 “云居警官,你也多少想想吧,”新一也压下声音:“他记得自己的家人,又是小孩子……不应该早就被接回家了吗?” 也是这么个道理!云居博三敬畏地看着新一,盯了他好长时间,直到他耳尖开始发红。 “为什么这么看我,”他嘀嘀咕咕地说,“只是很普通的推理啊。” “不是,也不是,就是……”云居博三支吾半天,还是没好意思说。他觉得这里应该有眼镜片反光,可是却没有,怅然若失。 被大家冷落的小悠仁眼睛滴溜溜地在你们两个中间转了几转,大概觉得还是成年人更有希望带他回家,过来牵起云居的衣角,“云居警官,你别急,其他警察哥哥说了,核实完情况我就能回家啦。到时候邀请你来做客,我爸爸妈妈一定特别感谢你!” 救命,好乖的小孩。云居博三没忍住顺了顺他的头发,硬生生把刘海给他按成了“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形状。 ……但这绝对超过警方应有的反应速度了。从伤口看,他走失至少两三天了,他的父母丢孩子难道不报案吗?他也记得家庭地址和父母姓名,明明立刻就可以送他回家吧。是通知了父母但对方不能过来,还是…… 新一不用他示意就已经和小悠仁聊了起来。云居博三大概知道柯导的意思,是想让他去问问警方。 这所有的事情……云居博三默不作声地出门左转,去找在办公的警察。 - 再一次的、尴尬的简单寒暄。云居博三再度说明自己是来探望孩子的,对方心事重重地欢迎了他。 看出他脸上的疲色,云居博三有些疑惑,“是有什么棘手的地方吗?那个嫌犯重伤还在医院,他对那孩子的伤害证据确凿、也不急于一时,现阶段你只需要找孩子的家人就好了吧。” “是啊,”他的眼神里出现了咸鱼智慧的光芒,心如死灰地往后一靠,“就是找家人才难呢。” 云居警官赶紧趁热打铁询问,“怎么了吗?这么大的孩子,应该记得自己的家人才对吧。再说这小孩又健康又机灵,他父母没道理遗弃啊,肯定立刻领走了。” “办案的细节不能透露,您也是警察系统的人,这个总该清楚吧。”这位警察很不客气地站起身,“很高兴看到你关心这孩子,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去工作了。” ——等等! “等等!”云居博三毫不犹豫地阻止了他,拦住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能说的,憋了半天才开口,“我是警用装备厂的云居博三,最近在人鱼岛旅游,我的证件被冻结了,需要带这孩子出去转一圈才能解封!随后我将返回东京,事成后股权分你一半!” 警察:啊? 那名警官一脸黑线。但他捕捉到了关键词:“警用装备厂?” “对,本人乃是第一持股大股东兼研发部部长。”云居博三郑重地拍出名片,“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一时兴起,但这孩子的事我很乐意出钱出力负责!你知道我确实有一定的能力。” “这孩子、或者说人鱼岛,与你要做的事有什么关联吗?”他皱着眉看你,“我听说过你们那边占地和市场份额纠纷的一些传言。” 都传这么远了吗!云居博三没心思琢磨自己在警界的形象好像是已经完蛋了,赶紧高举双手:“我知道我看起来很不可信,但我只想说,如果我想在这孩子身边以拯救者的形象出现再以此为原点图谋一些东西,我完全没必要亲自把他送到警局。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只需要随便以合作的名义来这里‘偶遇’一下这孩子再提出资助,一定要比现在干净。” “真的只是出于纯粹的关心和……义愤,”他轻声说,“既然你听说过警用装备厂相关的纠纷,那么你应该听说过水原弘明。” “小孩子因我的忽视而遭难,这种事是真的发生过。我不能向您保证这件事真的与我毫无关系,事实上,我因之前的遭遇而疑神疑鬼,非常担心他受的苦其实和我有关。毕竟,我总感觉这孩子的名字有些耳熟。做警察一定要责任感强,我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所以,请让我尽一份力吧。” 他没有说谎。云居博三确实隐约觉得,“岭岸悠仁”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他能肯定,他绝对没有见过这孩子的面。 云居博三的发言一塌糊涂,逻辑也差强人意;混乱之下他连对“岭岸悠仁”这名字的熟悉感觉都说出来了,这对当下的情况其实并没有什么益处。但也许是云居的急切打动了那名警官,对方叹了口气,示意他在对面坐下。随后,他又带着云居刚进门时看到的那种智慧表情,叙述起了查案的经历。 一开始其实是很顺利的:那孩子流利地说出了自己的家庭地址和父母的联系方式,警方开开心心地去找他的父母、姓岭岸的一家人。结果到达时正赶上小学放学,他们亲眼看到那家的妈妈牵着儿子的手笑语盈盈地回家,心中犹疑不定:这对父母的户籍档案上只有一个儿子啊! 一面之词做不得真。除了审问外,他们迅速地通过各种手段调查了悠仁所说的、他的那对“父母”。他们孩子的学校、那两个人的工作单位……连医院的出生证明都翻了出来,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只有一个从未离家的儿子,且从小到大的相片也能证明那孩子从未被替换过,虽然和“岭岸悠仁”同名,长得却是一点不像。 而警察们在谨慎地以各种方式巧妙询问这家的邻居、小孩子的玩伴之后,更是为这个诡异的事实找到了更多的佐证:这一户在周围人看来是难得的幸福美满三口之家,只有一个小儿子,从未有人听说过他们还有其他的孩子这回事。更离谱的是,这家人的特征和警局里这位悠仁君的描述又是一模一样,所有细节都能对得上。 “……太荒谬了。”云居博三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天也只能这么评价:“那,那对父母呢?他们愿意见见悠仁——呃,我们这里这个‘悠仁’吗?” 死方生(十四) 那名警官点了点头,神情里却不见多少热络。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见一面?”云居博三莫名其妙,“这样岂不是能弄到很多信息。” 那名警察只是默默摇头,“我们怕刺激到悠仁——警察局里绿头发这个。” “啊?”云居博三完全不解其意。像只呆鹅一样张着嘴。 他无奈地瞪了云居一眼,放弃了用隐语点化这家伙的打算,直白道,“你以为这么长时间是在做什么?我们在等DNA报告。刚刚结果出来了,和各种调查指向同一个结论:警察局这个‘岭岸悠仁’绝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云居博三深吸一口气,听着他继续不带感情地往下说:“我们现在怀疑,送到这里的‘岭岸悠仁’曾生活在那一家人周围,是羡慕嫉妒那家的生活,才要说自己是那一家的孩子,哭着喊着要回‘家’,已经在按着这个方向排查‘岭岸悠仁’的父母了。那对父母和他见面没有好处,也不会让他承认自己的冒充行为的。” “……我不信,”云居博三喃喃,“那孩子对回家的渴望太真诚了,邀请我们做客的时候也很自然。他是真的想着自己的家……我不信。” 虽然没有什么切实的依据……但他也是离家的人。就凭这个,他相信他。 那名警察的回应只是将椅子向后退了退。 “云居警官,您说做警察需要有责任感,这当然是对的。但我觉得,做警察更重要的是用证据说话。不然,你和一个热心的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呢?——我要继续排查了,有机会再见吧。” 云居博三没精打采地走到门口,听到警官在他身后说,“哦对,如果你还要探视那孩子,稍微注意一下。CT发现他头部有个小金属片,可能是之前外伤留下的;不过不严重,也不需要手术,但你还是小心些。” “谢谢提醒,会注意的。”云居博三失魂落魄地说。 - 信息量太大了,他生怕他现在进去让那孩子——还应该叫他悠仁吗——看出不对来。于是,云居博三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松田阵平:最近警用装备厂的股票走向怎么样? 云居博三莫名其妙,但也还是回复了。 移液枪兵幸运E:绿肥红瘦吧……怎么问这个? 松田阵平:给你找点事情做。 这语气似乎哪里不对。云居博三试图深想,但大脑已经被小朋友的事情占据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移液枪兵幸运E:我现在可是有很多事情做……所以今年过年要不要找一天的时间一起放鞭炮?鞭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念头他早就有了。如果,如果这次旅行能和春上女士聊清楚,如果能解决这堆破事;那他希望,他能像个中国人那样过年。 正常的生活已经距他很远。但他可以有一个简单的、热闹的年。这是中国人的专利。 世上某地枪击,我们有鞭炮。我们有鞭炮。 又没人回复了,看来松田在忙。云居博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毕竟他只是脑子一热,自己都没信心能真的完成这种约定。他把手机塞回衣袋,狠狠抹两把脸,挂起笑容走进房间。 - 新一与小朋友聊着天,听到门轴相当沉重地“吱呀”一声:虽然有掩饰,但他能看出,那孩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里毕竟是交番,即使他们尽力给小孩子找了不像监室的正常房间,但这些细节还是不可能像家里一样。 没有什么地方会和家里一样的。 云居博三探出头,礼节性微笑,“抱歉,悠仁君,我要带新一先回家啦!有机会再来找你玩哦!” “好、好吧,”悠仁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不舍,但还是慢慢放开了新一的手,“谢谢你们来看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他怎么知道呢?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话,觉得他是个虚荣的、欺骗警方的小孩子;他拼命回忆起来、开开心心讲出的家庭住址、生活细节,也并没有人真的在意。 不该告诉他,他们要回家的。因为这孩子有家不能回。云居博三一时之间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几乎连安抚他都做不到。 “其实我知道,好像我是暂时不能回家的……”悠仁低下头,从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警局建筑模型递给新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回家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感谢小哥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就送你这个吧!等我回家了再招待你们一起看动画片!” 新一很快地把那个模型收了起来。 “好,我们说定了。”他强调似的大声说。 所以说,新一真是个好孩子啊……云居博三再次为自己的无能沉默。有一瞬间他有点想抱那个孩子一下,又觉得这样的安慰很没用。 没用,也就不要做了。下次再带着有用的消息过来吧。 - “云居哥哥,你看看这个。” 才一上车,新一就把刚才获赠的那个模型递给云居,“有什么发现吗?” 新一叫哥哥,非奸即盗,他绝对是用得到云居博三这个人了——但是他在叫哥哥哎! 云居博三乐呵呵地接过模型。 “就是个小模型,做得还挺像,是小孩子能拿在手里把玩的程度。磨损程度不高,看来他还挺珍惜的……”云居博三把它拿在手里翻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又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这是——沙粒?” 新一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了点头,“虽然小孩子也会在沙堆里玩自己的玩具,但从大小和外观来看,这个模型更可能是沙盘模拟时候用的工具。这孩子接受过心理疏导,要么就是他进入过心理疏导的场所。” “只要找这东西的供货商,再找购置过的心理中心,就是一条线索了!”云居博三双手一拍,同时也意识到了问题,斜眼看着这位未来的柯导,“哦,我说你怎么这么痛快地就和我分享了。想让我去做这份工作,对不对?” 新一只是不出声地扮乖巧。 “我去,我立刻就去。”云居博三已经开始动手给这个模型拍照了,“毕竟……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 虽然云居博三也很想为自己在人鱼岛的同行们辩白,他们是非常具有专业素养且坚守警察守则的;但从实际情况上来看,他们大概只是想快速甩脱岭岸悠仁这个暂住交番的麻烦未成年。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警察们对心理中心这条线索非常热切。 在他们的帮助下,云居博三很快查找到了采购这东西的心理中心,更是有了令人振奋的发现:“悠仁”指认过的那个家庭,确实有在那个心理中心的访问记录! “这家心理中心是专门为解决少儿心理问题开设的,对于青少年心理有很深的研究,解决厌学、早恋、网瘾等问题都很厉害。”云居博三一边给小柯导念传回来的资料一边皱眉,“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不联想到杨永信吧……” 新一莫名其妙地看他,“啊?” “我乱说的。”云居博三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警察们说这个心理中心相当公开透明,可以保证没有虐待儿童问题。他们马上就要和负责人以及接待过岭岸家人的医师对接了,我们也要去一下吗?或者说,是不是该做一下未来规划了?” - 制订了去心理中心的计划后,云居博三暂时把新一送回了宾馆:其实本来他是可以回家的,但由于这位小侦探对真相的执着,有希子姐姐也就放他留在了这里,并表示她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在人鱼岛度个假。 这下再也没事做了——再也没借口了。云居博三知道自己该上楼去见春上女士,该报个平安,该去被家人关心,也关心家人。 但是他的家又在哪儿呢? 不想上去。但宾馆前的路这样冷淡光明,连个能让他踢着玩玩、打发一下时间的小石子都没有。 所以说柯南那个足球腰带正确的用法根本就不是发射足球打犯人的头!他都有脚力增强鞋了,为什么不能直接用脚踢犯人呢!足球腰带就是应该打发时间用,闲着没事就发射一个球出来练习,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踢球上,中国足球早就站起来了!如果他现在有个足球腰带就好了! ……到底该做什么啊。 云居博三喃喃道,“这种时候——” “应该抽烟?” 熟悉的声音。他震惊地转过头去。 - 松田阵平相当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衔在嘴角。 “……组长,”云居博三皱了皱眉,“就算你自己抽习惯了也看看我吧!二手烟对身体很不好的!” 并不是真的在意二手烟,只是他能看出松田最近没怎么休息——但为什么?松田组长不是只需要过来保释他的吗?还是说,他已经联系上了同在人鱼岛的诸伏?最近他要待在这里吗? 松田睨他一眼,递过烟和打火机,“二手烟确实不好。那你试试一手的吧。” 云居博三:“……” 他没怎么犹豫,很快接了过去。 “松田组长,”他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叼上烟,含混不清地问,“你学抽烟用了多久?” 松田阵平想都没想,“一支烟的时间吧。” 云居博三:这不是废话吗! 他终究还是没敢反驳,凄凉地点燃,很快被呛得一阵咳嗽。不过比想象中要来得容易,仅仅半支烟过后,他就已经能相对自然地吐烟了。 “……怎么突然教我这个?”他觉得自己的声音相当深沉,做作地眯起了眼睛,“啊感觉我自己现在好成熟。” 松田只是说:“是你想学。” “啧。”云居博三胆大包天地对他比中指,“不过还真羡慕你们。” “我们?” “你和萩原啊,”他认真道,“怎么说我们也是同事嘛。你看,你是拆完炸弹后会吸烟放松的类型,萩原是会在拆弹的间歇吸烟提神的类型——” 松田:“哦。真的吗?” 云居博三:“……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尴尬的沉默后,云居博三意识到自己装深沉的努力又全盘失败。烟也快吸完了,他把它按灭在瓶盖里,“而我,我大概会是不靠吸烟故弄玄虚、提起勇气,就不能前进的类型。就比如说,我现在才能问你——” “松田同学,”他简简单单地问,“是他们需要帮忙吗?” 死方生(十五) 应该说,他们的交流位置很是显眼。云居博三学着松田的样子,用足以让任何一个家长恼火的嚣张姿态吸完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只要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所有住在走廊东侧的客人都能看到,这两个家伙以一种□□交接般的气势碰头、停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看神情也全不凝重。随后,他们分别;戴墨镜的那位走向远方,而棕色头发的那家伙小步蹭进宾馆。 怀着悲壮的心情,云居博三走进大厅。浅黄色的地砖在水晶吊灯下金灿灿的,光可鉴人,看得出保洁人员尽了全力。但他无心欣赏,心事重重地走上去—— 然后脚下一滑,双膝跪地,当场给全体旅客拜了个早年。 云居博三:“……” “您没事吧!”那名清洁人员眼疾手快地扔了拖把,冲上来就扶住了他。云居博三借着他的力站起来,满脸痛苦,“我的波棱盖……我的胯骨轴……我的腰间盘……” 清洁人员:啊? “没、没事,”他感受了一下关节的状况,“没关系的,我的问题并不严重。虽然人碰了瓷砖但并不打算碰瓷,这点还请您放心。我身体素质还挺好的。” 对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坚持把手伸到衣袋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钱,“不行!虽说您不愿追究,但我还是必须表达我的歉意!” “别别别,”云居博三试图推拒,“您赚点钱也不容易——” “健康就是金钱!”那人仍像是过年时的亲戚那样,执着地把钱往他手里塞,“既然做了差点危害到您健康的事,就必须做出补偿!请您收下这笔微不足道的心意!” 健康才不是金钱呢。如果健康就是金钱,那为什么我的健康码不能当支付码扫!云居博三这样想着,又推了推;一通太极云手攻防过后,他满怀愧疚、迫不得已地收下了这份钱。 “好吧,”他暗暗感受了一下手里的纸币,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触感,“如果大堂经理之类的什么人问起,我应该怎么说?” “您真上道!”对方亲热地伸手在他上臂拍了拍,“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说是您的鞋子不太防滑吧!我的赔偿您也可以提一提!” 云居博三一挥手,“放心吧!我就和他说,我的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顺便一提——” “不止健康是金钱,”他说,“Time is money. 没错吧?” 那名清洁人员冲他会心一笑,蓝色的眼睛弯起来。 早就认出来是你了,他想。 ……也就是说,三句话让同期为我花了十八万! - 他敲了敲春上女士房间的门。对方很快开门:他没听见解开防盗链的声音。房间里的冷风开得很夸张,一阵寒意从他裸露着的小臂上滚过去,皮肤浮出战栗的颗粒。 “你怎么捏着一把钱?”她一眼就瞥见了云居手里的东西,皱眉,“买东西还是卖东西了?” 云居博三有点尴尬地闪进门,“……说来您可能不信,有句俗话叫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刚才把黄金变现了。” 春上女士:啊? “——算了,真是不知道你小子在搞什么。”她梁山好汉一样大踏步进屋,随意坐在了床上,用下巴指指写字台前的椅子,“坐吧,然后说说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云居博三老老实实坐下,两只手规规矩矩握住衬衫下摆,“事情倒是做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您想让我做的。” “哈?”她抬起眼睛,“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事是想让你做的?” 真是……不太适应这种双方对真实情况心知肚明、但名义上还是母子的相处。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多去看几本真假千金文!生物博士(未毕业)努力揣度了一下东亚家长的心理,迟疑道,“嗯,考公务员?我现在倒确实是考上了。” 月见春上:“……” “没有啦,和您开个玩笑。不过我确实很满意这份警察的工作。”云居博三笑起来,“我发现了一个研究基地,在附近捡到了小朋友,还注意到了一些有趣的事。这是您想让我看的东西吗?” 她皱起眉。在她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云居博三突然意识到,原主和她确实是很像的。 ……在让妈妈担心以后才觉察出确实的血脉连接。真是很没办法的一件事。 “小孩子?”她维持着那副表情发问,“是你说过的,工藤家的孩子吗?” 毕竟是组织成员。为防止在江户川柯南还是出现的情况下、见过工藤新一幼年样貌的春上女士认出他来,云居博三一直有意识地将他们隔离开。因此,他毫不心虚地略过这个模糊的说法,继续道,“不止他,还有另一个绿头发的小孩。才九岁,不是染发,天生的绿头发。妈,你有什么头绪吗?” “天生的绿头发?”春上女士莫名其妙地看他,“怎么可能,是不是手机玩多了?” 云居博三:……您倒也不用这么像个妈妈。 “您真的不知道?”他不死心地追问,“呃,还有就是,您了解人鱼岛这里的心理咨询中心吗?” 春上女士神情一派自然,“完——全不知道。闻所未闻。” “好吧,好吧,我自己去查。” 云居博三显然也没怎么指望她,安然地靠在椅背上,“那,妈妈——您这段时间又做了什么呢?能告诉我吗?” “我?” 她翻过自己的手掌,盯着弧度圆润的指甲,似笑非笑。 “我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事了。”她这样说。 - 云居博三走出她的房间。他有意控制着自己的步速,在心里疯狂默念:现在你什么情报都不知道,你应该神色沉郁,步子沉重!不能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但他确实有些急了。松田与诸伏的用意现在看来显而易见:松田是幌子,他大张旗鼓地与云居博三接触,让可能存在的窥探者觉得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传递了信息;诸伏则是更进一步的惊喜,等他们更进一步,他们就会发现这个可疑的、做了一定伪装的清洁人员,然后坚定地顺着这条线索追查。 如果他不知道警用装备厂这些年准备了多少信息加密传递的把戏,他也会觉得,关窍绝对就在这两步上。然而,他知道,除非这些后备手段全部失效,否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样传递消息:那么,两位同期的用意也就显而易见。 他们在争取时间。把对方的人手调开去研究分析他们的见面过程,而云居博三从加密渠道获取信息,借着这个空当,做好信息里提示他的事。 ——他要赶紧回到宾馆房间,筛查可能存在的监控,把它们不引人注意地解决掉,最后快速接收、解析信息。 “Time is money,”云居博三喃喃道,“那家伙还真没说错啊。” - “好,现在我们有了新的了解,也有‘心理治疗’的记录看,是时候可以和他们聊聊了。”云居博三跳进驾驶位,踌躇满志,“小侦探,我们干票大的吧!” 工藤新一:“……云居警官,你听起来真的很像不法之徒。还有,为什么能看到记录?” “因为我会带着你去骗,去偷袭!年轻人不讲武德!”云居博三揽过新一的肩膀,笑眯眯开口,“怎么样,这符合你的道德感吗?” 他无所谓地一耸肩,“福尔摩斯还带着华生翻过米尔沃顿家的围墙呢。侦探总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的。” 怪不得你在漫画里各种放窃听器定位器啊!云居博三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新一,”他没有转头向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感觉怎么样?” 工藤新一不明就里,但还是拍了拍安全带,示意自己有好好地系上,“没问题!云居警官的车技很不错哦!” “不是,我是说最近。”云居博三仍然直视前方,“莫名其妙失去意识两天,跟着个孩子,应该也没怎么进食。身体恢复过来了吗?” 新一用半月眼看他,“彼此彼此吧?云居警官难道就有休息了?” “我是警察。” “那我还是侦探呢。” “我是成年人。”云居博三不为所动,“你,未成年。” 被打击的未成年沉默片刻,转移话题,“可是云居警官还是找我一起了嘛!” “……因为岭岸君需要真相。”他转过方向盘,“我提醒这些只是想说,案件需要真相,我们也需要你。而且无论作为警察还是你父亲的朋友来看,后者都具有更高的优先级。你右手边的杯托上有杯热可可,喝了吧。” - 心理中心的等候区宽敞明亮,还有满满当当的书架:小孩子触手可及的位置放着许多科普童书,配色也更为简单明快;而高处则放了些家庭教育书籍,设计相当认真细致。 总体来说,这里是让人愉快的。云居博三像模像样地预约了一次咨询,但是…… “糟,有人捷足先登了。”在接待他们的分诊台小姐转身过后,云居博三探身下去,从桌板下摸索出个小窃听器,用气声招呼新一后,捏在手里隐蔽地看了看。 新一也探头过来,只敢在备忘录上打字,“他会听到我们吗?” 云居博三的回应是拿出块磁铁,对着新一使了个眼色。 不愧是大侦探,新一瞬间会意,演了起来,“大哥哥大哥哥给我玩这个嘛——哎呀!” “别玩磁铁——别靠近手表!”在云居博三做作的喊声中,吸铁石吸上窃听器,整个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悄悄把零件收了起来。 - “这个窃听器……有点奇怪。” 这里的心理咨询是孩子和监护人分开进行的——倒是很正规。过程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同自称“学业压力大”的孩子温和地交流,专业和态度都称得上不错。在交换完初诊体验过后,他们回到车内,云居博三才敢开口。 “和云居警官用的有点像对吧?”新一也满脸苦恼,显见认出来了——这坏孩子一定没少用——“阿笠博士研发的那款。” 云居博三点头,“让我看就很明显,是在我们的第一代产品上改进的。” “图纸泄露?” “八成就是。”他沉重地点点头。 云居博三还有更深的怀疑,只不敢向新一说出来——最有可能偷到警用装备厂图纸的,不就是当初警视厅的那个组织内鬼吗? 组织也在调查这个心理中心? 能把组织都牵涉进来,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啊? 这和诸伏遇袭有没有关系? ……以工藤新一的正义感和对真相的渴望,能不能说服他停止调查? 崩溃,真的崩溃。 “云居警官?”工藤新一奇怪道,“你怎么啦?” 我疯了,他心想。 “臣本布衣,苟全性命于实验室,不求闻达于组织。”云居博三嘀咕了两句,“没事没事。咱们回去看看那孩子吧。”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十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番外(五) 本来也只是一件小事。 最先发现的人是三春泽:这倒不是因为他比其他警察的观察能力更好,纯粹是如果有人在实验室里不停咳嗽,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研究员都会去检查通风橱。在连续跑到通风橱前三次却一无所获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云居,”他说,“你是不是——” 云居博三头也不抬,“感冒了?阳了?得结核了?□□好友提醒爆了?吃错药了?” 三春泽:“……” “小问题,”他说,“换季嘛,换着换着就寄了。过两天就能好,不用管我。” “哦,”三春同学冷酷无情,“浓度我都测了,那麻烦你配一下这些DNA样品的稀释体系,我就先下班了。” “喂!” - 云居博三捂着嘴,一路冲进了办公室。 “怎么,在楼下看到凶杀案的尸体了?想吐也很正常,不用强忍着,”隔壁工位的同事很是好心地给他递了一杯水,“没事,习惯就好,东京就是这样啦。” 云居博三:……你们怎么这么熟练啊。 “唔,咳,不是——”他弯着腰咳了一阵子才有余裕说话,“单纯就是咳嗽好吗!是咳嗽!没有尸体没有情杀仇杀误杀狼人杀!” 同事哦了一声,有点失望地转开头,“啊,这样。那你注意保暖,还是不行的话就去医院看看。你年假还有吗?” “没有了,”云居博三有气无力地低头看着垃圾桶,“已经透支到七年以后了。” 同事:“……” “你们遇到事件的频率,”对方同情地停顿了一会儿,“好像确实是有点高。没关系,病假的话一般还是会批的,咱们领导人很好啦。” 云居博三摆摆手,“倒不是批假的问题。主要是最近装备厂那边也忙,再说了,我有百病全消的灵药:热水!多喝热水准没错!” “能百病全消的只有毒药吧……”同事叹气,倒没再继续劝,“那你自己多小心。” 云居博三就慢慢笑了一下。他心里多少有些了悟:企业家愿意搞警用装备副业那是热心公益、造福社会,在职警察开警用装备厂却多少显得有些不务正业。更别说他是机动队警察,就算是说他以公谋私,某种意义上都不算是错——之前几次竞标他没少拎着标书冲进领导办公室拍桌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不正当竞争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他能把公司法人写成工藤老师或是阿笠博士,让他们替他承担所有法律责任?还是他能放弃产品的测试机会、容忍其他公司做出来的结构不合理的破烂变成机动队的装备? 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了。弄到现在,同事们提起警用装备厂的态度都很微妙。 也不是不能找领导哭一次、寻求对方的庇护:但一来这差不多就是把责任转嫁到整个爆处,他还干不来那么阴损的事;二来,多一个人参与就是多一份麻烦,他不想急着干活的时候还要多说服一个人;三来么…… 他也信不过。河口湖的事情是一声警钟:万一对方被什么利益驱动着、或是被以家人朋友性命要挟着,做下什么对警用装备厂有害的事,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就这样吧,他想。反正他也不是没应付过导师。 - “咳——咳!” 一下午的工作过去,办公室里的空调热风吹得人头晕脑胀。云居博三觉得嗓子里又痒又痛,决心还是回医院——对,已经不是去医院,是回医院了——看一下;但就在这时候,萩原站在门口,抬手简简单单敲了两下门板。 “我来通知,紧急会议,”他脸上带着点笑意,但眼睛里一片沉静,“博三,跟我到楼下会议室。” -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云居博三做作地睁大眼睛,“哎呀,我第一次听说。” 萩原:“……” 他不得不在会议桌下踹了云居一脚:你也演得像一点! “是,”在爆处看上级杀伐决断惯了,还真是看这位警官第一次这么无奈地说话,“之前有一批排爆车上的螺母缓冲有问题,多加了一个软垫。其实这个零部件倒也没什么,但毕竟这样的话高度不合规定——” 云居博三双手交握,身体前倾,语气夸张,“啊!这可真是太遗憾了,这么大的返工量!武藤制造厂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上级:他是不是演我? “您放心,无论如何警用装备厂都肯定会为这批装备返工,我们不可能拿爆处的设备安全开玩笑。”云居博三见萩原实在是没有说话的意思,把目光收回来,认真表态,“但设备前后的质量都要抽检记录。我个人无所谓,但涉及到装备厂的声誉,这方面的工作还是必须要做的。” 萩原接话,“还有一点,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 “主要还是我们整个警用装备厂决策层的意见,”云居博三抢话,还用力咳嗽了几声,“咳——咳咳!咳,啊,都是因为我嗓子痛,只能请萩原组长替我说。好了,你说吧。” 萩原:“……” “没什么,只是想说,”萩原很是开朗地一笑,“不要打警用装备厂的厂标在上面,武藤制造厂的厂标也不要涂掉。之前也都是光明正大竞标的,如果真的做了涂改反倒不好看。您说是吧?” 上级对萩原的态度显然就要热络很多,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萩原。他笑骂一声,“你小子!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还说什么?去吧!写份细则发我邮箱里!” - 一出会议室,云居博三立刻愁眉苦脸地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 “没事吧,博三?”萩原给他递了张纸巾,“我还以为是你演技突然提升了,原来是真的嗓子痛吗。” 云居博三也顾不上这些,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立刻瞪他,“你闲的没事背什么锅?还个人建议,不是说了让你们都别掺和这些吗?” 萩原就笑,“你也说了,是锅嘛。” “——算了,说不过你,我真的变成刀片嗓了。”生物博士(未毕业)又咳嗽两声,摆摆手,“啊,这部分技术我是一窍不通。垫片的事怎么解决,我把喉咙里的刀片拿出来把它们都切了?” 萩原:“……不用担心,我来写细则好了。” “那就拜托你了!”云居博三深谙专业的事情要让专业人士解决的道理,毫不脸红、兴高采烈地请同期干活,“我这就去医院开点药回来。” - 嗓子越来越难受,鼻腔里也隐隐有股奇怪的植物汁液味道。云居博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开自己的车,而是打了出租车。上车后,他勉强说了地点,就蜷在后座咳个不停。 出租车司机见他穿着制服在警视厅门口打车,不由更关心他的状况,即使被安全带扯着也拼命回头去看,“这位警官,您还好吧?” 云居博三咳得说不出话,感觉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地跳。他勉强摆摆手,又赶紧双手捂住嘴;随后,他弓起背,重复起咳嗽、平息与再开始咳的过程。在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咳嗽过后,他手心里多了一瓣花瓣。 ……粉红色,倒卵形,长约七厘米,宽约四厘米,很像是莲科植物的花瓣。生物博士(未毕业)在心里尽力冷静判断:好崩溃!怎么会这样! 司机早已惊讶得结结巴巴,“这——小伙子,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是口吐莲花。”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后座上响起。他震惊地回过头,只看见了那位神秘乘客眼镜框上的反光。 “是来自神秘东方的一种技术,”云居博三信誓旦旦道,“口吐莲花。” 真可惜,他想:日本的出租车上竟然不放相声! - 这下医院也不用去了,云居博三恨恨地下了车。他的阅读面可喜也可悲地很广,有听说过花吐症这回事,甚至完全了解它的病因和治愈方式,这当然是很好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因为他了解,所以他才知道这事有多荒谬! 首先,他可以完全确定,他就没有任何暗恋、明恋、喜欢的人!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类似恋情的感情! 其次,在整个柯学世界,也没有任何人暗恋、明恋、喜欢他啊!这怎么可能! ——但花吐症就是要亲吻一个人才能好!他能怎么办,放着《处处吻》在日本大街上亲遍所有人吗?不可能的! - “……综上所述,我得了绝症。” 云居博三没精打采地把脸往桌面上一埋,悲痛道,“我完了。” 萩原满头问号,但他还是优先关注着同期的情绪,伸出了尔康手,“博三你别这样,天无绝人之路——” “我知道,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就必然同时给他准备了鱼线、冰块、干冰、铁丝、钥匙、书本、磁带什么的,这就是推理的世界,”云居博三用一种古井无波的语气说,他双眼无神,“但这次的门是真锁死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没有任何喜欢的人!” 萩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也许,”迎着云居博三期待的眼神,他说,“——是某种东西?”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这主意靠谱的。但,云居博三以拳击掌,“有道理啊!” - 有史以来最滑稽的画面出现了:警用装备厂的会议室长桌上摆放了婴幼儿抓周一样种类繁杂的物品,而云居博三深情地望着他们,郑重得如同婚礼上的新郎。 “目光再调整一下,”萩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建议,“聚焦!这样更深情!” 松田:“……萩,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怎么没有,”萩原认真道,“既然花吐症和心理状态有很大的关系,那么调节自己的想法就是很重要的!博三,喊出你觉得最深情的话吧!” 云居博三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双眼明亮,神情坚决;他的右手微微按在胸口,像上膛的枪般蓄势待发。 他说:“钱钱来!钱钱来!钱钱从四面八方来!钱钱铺天盖地来!钱钱时时刻刻来!” - “我觉得没用。” 云居博三幽幽放下那张一万日元的纸币,“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的不能对福泽谕吉法式湿吻,纸片人福泽谕吉也不行。总之我已经虔诚地亲过这张钱了,要不你们给我换人民币吧。” “我想也不是这个问题,”萩原认真思索,“毕竟如果是种类问题的话,日元、美元、存折、银行卡、POS机、ATM机你都要试一遍了。” 松田:“……” “如果你是降谷那家伙就好了,”松田嘲讽,“弯下腰亲吻日本就行。” 云居博三:“不,我死也不做亲日派。” 他弯下腰,又是一阵狂咳。天昏地暗过后,他吐了三四瓣花瓣出来。松田想要伸手拿花瓣看看,被他紧张地制止了。 “别碰,”云居博三拦住,“我仔细看过了,查了书,还上微博艾特了博物君,千真万确是荷花。” 萩原掏出手机,“要不要查查花语?” “不用查了,我觉得我也没有那么高的文化水平,”云居博三挣扎着站起身来,苦笑道,“八成就是‘心平气荷’、‘我想开了’什么的。” 所有人:“……” “不过,”萩原突然说,“我还以为你会吐樱花呢。” 云居博三就摇头,“那毕竟不是我全部的生活啊——等等!我有办法了!” - 诸星大回到安全屋。今天的任务并不愉快,与他合作的代号成员窥探欲很强,虽说并不难摆脱,但毕竟有些烦人。他点上一根烟,默默给詹姆斯回了邮件;就在这时,他的另一个手机收到了消息。 是谁?他有些好奇地点开。 - “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赤井秀一眯起他墨绿色的眼睛,这让他显得很有气势,“FBI不□□。” “但那个证人保护计划不就是一系列假证——” “没那回事,”王牌探员令人信服地说,“那些证件全部都是真证。” “很好,”云居博三发自内心地赞许,“相信的心是你的魔法!就是这样才能骗过他们!欺骗敌人前要先骗过自己人!” 赤井:“……我说了,真的都是可以查验的真证。” “那更好了!”云居博三开朗道,“请给我办一张博士学位证吧!拜托了!” 赤井秀一:“啊?” - 云居博三捂着嘴,但这其实没什么意义——他吐出来的莲花已经越来越完整了。 “为什么会是这种花?”赤井问。 云居博三凄凉地摆摆手,“我想过,可能是因为我舌灿莲花,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刚咳嗽的时候想到了连花清瘟;还有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这里也能算是大荷剧……” 赤井没有笑,也没有说什么话。他低下头看着花瓣。 “……喂,这都不像你了。”云居博三小声说,“是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他摇了摇头。 “只是突然想起福尔摩斯的话,”赤井放低声音的时候有些像中提琴的混响,“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花朵的香气和色泽都只是生命的装饰,而不是生存的条件。” 云居博三苦笑一声,“福尔摩斯还说过这种话吗?——那我就明白了。” 赤井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墨绿色的眼睛像是永远不会开花的藤蔓。 他问,“什么?” “我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啊,”生物博士(未毕业)仰起头,“花朵不是为生存的条件而存在的。但我就是在没有花朵的时候才能活得下去——只有只思考生存、凭着本能才能前进;一旦思考生命是否美丽、是否需要装饰的时候,就觉得这种生活无法忍受了……无法忍受了。” 狙击手的目光审视着他。 “无法忍受了吗?”他问,“你是为这个才坚持下来的吗?” 仿佛是最粗劣的魔术,他简而又简地从身后掏出一张毕业证。 亲吻它,只要亲吻它这一切就会好了,告别所有的异常和稚拙的想象——这不就是你最想要、最该拿的东西吗? 花有什么用呢?你是靠着逃避而不是信念坚持到现在的。想开了的微信表情包荷花远比樱花更适合你。 还不亲吻你的毕业证吗?你会从这个可笑的梦中醒来,然后用开玩笑的语气给别人讲这个故事:这会是个精彩的故事。得了花吐症的人亲一口毕业证就康复了,怎么不算是一个好故事呢? “不,我不会这样做。” 他把那张“毕业证”推了回去。无论真假——他也没有打开看过——推回去。 “我也许是个重结果远远大过过程的人,”他说,“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我有想要的东西,不在乎过程,但也没有这么不在乎。” “而且现在……我有更想要的东西了。” 他弯下腰。嗓子里的痒意已经让他感到有些熟悉;他喷出什么东西。而他甚至不需要低下头去看。 ——他知道那是樱花。 - 云居博三从梦中醒来。萩原发了短信息给他,关心了他的状况,并且帮他写好了细则。他还转告了松田的话:不用担心武藤制造厂,他们连续操办了两任东家的丧事,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据说已经开始转行殡葬业了。 他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嗓子仍然发痒,但他知道他并不会吐出什么花。 “我得买个花瓶,”他对自己说,“我的床头需要一枝玫瑰。”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番外(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十六) 说是看孩子,但实际上,云居博三是没什么特别期待的:倒不是说他对岭岸悠仁没有同情心,只是九岁的孩子实在是有些小了,还很难同他进行什么实在的有效交流。 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除了新一当年天赋异禀,大部分寻常孩子连注意力都很难集中。上次虽说他急着回家,还很是倒了不少有用信息出来;但多数时候也都忙着和新一聊卡带与假面超人的事。而在交番里,警察们又都笃定了这孩子扯谎骗人,把全副心思都用在走怀柔路线、劝他赶紧交代真实家庭情况上,每天送玩具和零食进去。 云居博三有点悲观地想着:哪有小孩子不爱新鲜的?连刘禅一个成年人都此间乐不思蜀,恐怕岭岸小朋友这两天连要回家的事都忘了。 “云居警官?”新一见他低着头发怔、迟迟不肯发动车子,轻声喊他,“你想到了什么事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套上安全带,打火发车,“没什么。新一君对这家心理中心怎么看?” “第一次来,也看不出什么,”新一思索着道,“专业水准不错,态度也温和客气,但是在人鱼岛这样的地方发展出全国首屈一指的心理咨询室,也不太现实……大概是因为把目标客户锁定在家长群体中,针对孩子的厌学情绪,才能这么快打开知名度的吧。” 云居博三差点一脚刹车踩下去,声音都变调了,“——厌学情绪?!” “啊,当然了,”新一半月眼看过去,“难道云居警官没看他们的宣传画吗?” 看是看了,没怎么仔细看,毕竟还有别的事要做呢。云居博三把这句话压回心底,还是有些焦躁,“我厌学也就算了,岭岸悠仁才九岁,给这么大的孩子治疗厌学情绪?偶尔不想去学校挺正常的吧!” 新一:……什么叫你厌学也就算了啊!云居警官您今年都二十六岁了! “毕竟是家长嘛,”他老气横秋地解释,云居博三简直在这张小脸上看出了几分柯南的风采,“好在这里的咨询师并不是一味听信家长说法的类型,和孩子交流的语气也并不怎么激进,没关系的。” 他停了停,又补充,“从岭岸君还愿意收着那个沙盘玩具来看,他对这里的印象也不错。” 新一理所应当地把自己和其他小孩子划清了界限。云居知道,那并不是他看不起与自己同龄或是更小的孩子——知道少年侦探团的人不可能误会这件事——是因为他划下的是属于侦探的界限。 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界限。 “新一,”云居博三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工藤新一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好啊!云居警官也是哦!” - 云居博三已经做好了对战童年版安乐公的充分准备,带着新一满脸决绝地冲进了门;然而,当他真的看到岭岸悠仁时,不禁有些讶异。 没有兴奋地扑上来介绍他的新玩具,没有好奇地问他们从哪里来,没有向他们索要什么有趣的东西;也没有哭着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问他们要爸爸妈妈,问他们警察叔叔到底在干嘛。 他跳下对他来说有些高的椅子,拉住了云居和新一的手。他稚嫩的脸上是十分郑重的表情,几乎不像是个小孩子,但又的的确确就只是个小孩子。 “云居警官,新一哥哥,”他脸色发红,略有些激动,但还是吐字清晰地说,“我不想再等了。虽然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还把新一哥哥卷进我现在也没弄懂的事情里……” “但确实没有人能帮我了。即使我是个小孩子,我也明白,这里的警察叔叔不打算带我回家。我告诉他们我家在哪里很久了,但是他们就是……就是不带我回家。” “那么,”他压住哭腔,安安静静地问,“你们能带我回家吗?我就只是想自己回去看一看,再回来都行的。真的。”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居博三缓缓皱起眉。他当然知道岭岸一家、心理中心都有太多的疑点,也理解孩子离家的辛酸,但……但说到底,事情分轻重缓急。 且不说春上女士叫他过来的原因未明、松田组长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久得反常,就只说昨天,松田和诸伏都跑来吸引注意力,最后传送给他的消息是要他在可能的情况下再去看一看那个基地,收集信息。 生物博士(未毕业)心里有数,托付给他的任务未必多重要,但一定是与他专业紧密相关的:大概他们想要知道组织在这里做什么,仓促之间又很难找到相关领域专家来处理这方面的问题,如果真的请相关人士赶来,只怕当地也会立刻收到消息。 谢邀,人在美国岛,刚下飞机。云居博三心有戚戚然:这方面实在不得不防,谁知道诸伏当时的行程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先去忙基地的事。岭岸待在交番至少不会有生命安全问题,等到忙完了再来解决也是一样的。他是警察,不是侦探,不会轻易回应别人的委托。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 “云居警官,”新一回握岭岸悠仁的手,眼睛已经看向了他,“可以吗?” ——无论是警察还是侦探,都不能让小孩子失望。小孩子的眼睛那样干净,像末日审判时神使的眼睛。 应该答应他。他已经被拖延、被怀疑这么久了,应该答应他。那么,能不能让工藤新一带这孩子回家一趟呢?孩子去做孩子的事,大人去做大人的事,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云居博三对自己的作用很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可或缺、无法被取代的人。恰恰相反,他是最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很多时候,有没有他的存在,结果都差不多。他知道,他不会比新一做得更好;但在与成年家长沟通的时候,是要有个拿着警官证的“大人”在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不能让他认识的小朋友们被大人欺负。 “好,”云居博三微微直起身来,“我答应你。不过,你要配合我,知道吗?” - 岛袋君惠微微垂着头,手上有些紧张地把装满特产的袋子扎了又扎。 这在她是十分少见的:作为从小就在瞩目中长大、敢于出岛去拿特别化妆金奖的神社巫女,她实在是个果断坚强的人。但突然丧母、凶手是自己童年玩伴、有人用奇诡的方式让凶手认罪还先她一步暴打凶手一顿、这位素未谋面的帮手被送进交番后又不许她去保释……最近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去拜访那位据说已经被保释出来的帮手,然后送他礼物;如果不介意的话,再问问他,是怎么知道凶手身份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岛袋君惠回想起在交番时的情景:做过笔录后,她提出要保释那位云居先生,但交番以她是案件的直接关系人为由拒绝了这份申请;随后她向交番询问云居先生的性格、想要为他准备谢礼,而警察的表情开始变得无比精彩。 “云居先生他……”警官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他这个人吧……嗯……嗯!” 岛袋君惠:啊? 一无所获。不过她还是在交番留下了联系方式,拜托那位警察再看到云居的时候就打给她。 现在就是去送礼物的时候了。 - 云居博三站在马路边,神情凝重、身姿笔挺,看起来像是个要在这里开重要会议的成功人士,眼里闪烁着审视的光。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眼里确实有光,是散光…… 没办法,跳了一回河,他身上差不多的东西都报废了。手机能救回来已是万幸,连警察证都泡烂了,他也没工夫去补办。现在他就算是有些操作的头绪,但在关键时刻,也没办法向岭岸家的人证明身份啊!这种时候生物博士(未毕业)都开始怀念起他不存在的毕业证了,至少那东西的编号在学信网上一查就有…… 他站在路边,深觉人生艰难。 “云居警官!云居先生!” 又快又急的呼唤打在他耳边。云居博三循声讶然回头,只见一名陌生的长发女孩提着个巨大的袋子,朝着他快步走过来。 “你是——” “我是岛袋君惠!”对方鞠躬自我介绍,“我打扰到您了吗?因为看您在这里站了很久,有些担心您,就出声了,非常抱歉!” ——是岛袋君惠! 潮水般的念头涌进云居博三的脑海。他提着的一口气一松,简直有些头晕目眩。他想着活跃下气氛,于是笑了笑,“原来是您!真高兴见到您。不打扰的,我是在——” 云居博三的脑子在“我在等着扶老奶奶过马路”与“我在等着拦小学生闯红灯”之间纠结了一圈,一张嘴慨然道,“我在等着扶老奶奶闯红灯!” 岛袋君惠:“……” “啊,不是,不提那个,”云居博三晃晃头,强行掩饰尴尬,“虽然很突兀,但是,岛袋小姐,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能不能请您帮我一个忙?”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十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十七)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交番里的各位警察忙得热火朝天,并不怎么能顾得上岭岸这边。因此,哪怕是见云居与新一去而复返,也只觉得是小孩子舍不得朋友,并没怎么上心。倒是有个略负责任些的警察问了一句,“云居警官,怎么提了这么大一个袋子?” 这不应该啊,俗话说一笔带过,我周一笔的袋子不应该一次就过吗!生物博士(未毕业)心里暗骂,但他究竟认识了萩原四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特别备注没有说萩原是猪的意思——于是他镇定道,“啊,路上碰巧遇上岛袋小姐,是她送我的特产呢。” 他作势拉开袋口,“实在是太多了,我还带着孩子,拿着确实有些费力。您挑两样喜欢的吧!” “这怎么行,不合适的!您也是警察,肯定知道我们不能收案件相关人员的东西。”那位警察倒是反应极快,“快进去吧,拿着怪沉的。” 云居博三故作遗憾地走开,方才把袋口重新合拢,挽了两圈,牢牢提在手里。 - “怎么一股糊味儿?” 为了反应快些,接线员一向是坐在办公室门口边的。此刻他伸手在鼻尖扇了扇,皱眉道,“谁又没熄灭烟头把垃圾点着了?快去走廊处理一下。” 新来的饮水机警员极有眼色,接了杯水就快速冲了出去,口中只说“不用麻烦了我去处理”,跑得飞快。接线员发出两声善意的笑来,又埋头下去整理资料。然而才看了两行,只听门口一声尖叫划破安静! “怎么回事?!” 大家都已经急了起来,一位巡查部长更是反手去抽配枪:最近人鱼岛这小地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他快速贴到门口,慢慢探出头来:只见那名饮水机警员颤抖着上前伸出手,而在他前方,是阴森森笑着的长寿婆! 巡查部长的瞳孔瞬间紧缩。长寿婆,糊味,难不成—— “是谁装神弄鬼!” 岛袋君惠不知是从哪里冲了出来。她含着泪,双手去撕扯那个“长寿婆”的面具,“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逝者开玩笑了!这副脸孔,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在巫女手下,赝品的伪装很快撕脱剥落。露出来的,是新一有些尴尬的脸。 “对、对不起岛袋姐姐!”他抖着声音,强撑着道,“我错了,我只是从路上买到了这里的特产——” 在诸位警察的注视下,岛袋君惠深吸一口气,有些颓然地垂下了头。 是啊,在这些事情发生前,是有些人会买“长寿婆”的面具的。而且,由于成年人究竟身量太高,买它的小孩子反倒更多些。这些产业养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就算是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也总不能禁着摊贩便宜些清货。而外来者新一无知无觉地买了这个面具,又怎么能怪他呢? 只是岛袋小姐真的太可怜了。 警察们围上去,安抚着她与新一。新一十分愧疚,连连道歉;云居博三也很快赶到,怒斥并带走了新一。 - “双簧演得不错!”云居博三与“新一”击掌,“你很有些天分嘛。要我帮你吗?” 伪装面具下,“新一”兴奋到发红的脸色并不能透得出来。他摇摇头,自己撕掉面具,露出了本来的脸——岭岸悠仁的脸——兴奋道,“都要感谢新一的小道具!我只是配合他!” 云居博三欣慰一笑。说来,这个局实在算不得多复杂:只是让有希子套上云居博三的脸带着真正的新一进入监室,做了一套属于“新一”的面具,给岭岸小朋友戴上,再让新一扮成岭岸悠仁留下;最后,她带着“新一”出来,在本来的伪装外面套上简陋的长寿婆假面。 岛袋君惠的配合则让这件事变得更加简单。她的崩溃情绪让热心的警察们无暇探究太多,他们也并不熟悉真正的新一;新一顶着“岭岸悠仁”的伪装,听过窃听器里的声音后,用扩音器和自己本来的声音与他们对话,完美糊弄了过去。就这样,云居在他们眼皮底下成功带走了岭岸。 只是,让岛袋君惠参演这件事,云居博三本来是很犹豫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演出崩溃的情绪其实无异于让她再崩溃一次;更不用说还要再拿“长寿婆”做文章。而且,留给他解释说明的时间也不多,很容易让岛袋小姐误会他们的意图。 但岛袋君惠只是说:“我帮你。” “为什么?”云居博三真情实感地疑惑了,“岛袋小姐,在我看来,您绝对不是轻信的人,更不是会为了自己报恩罔顾他人安全的人。不再问我些什么了吗?” 巫女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因为您决定惩处凶手的时候,也没有因疑虑来问我更多细节。我很感谢您。” “而至于他人的安全……” “我知道您很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她有些哀伤地垂下视线,“但再怎样,也不会冲动到只因酒后赌气就害死他人的程度吧?这样就行了。” 云居博三有些汗颜。他只是看过漫画,只是…… “当不起您的感谢,”他郑重鞠躬,“我也替一个小孩子真诚地谢谢您。现在我要送他回家了。” - 送他回家。 在最后的关头,悠仁似乎有些忐忑。他不明白他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接他,他相信他们是最爱他的人了;但没关系,即使这点似乎不那么确定,他也相当爱他的爸爸妈妈。他最终还是怀着期待,跟着云居回到了他的家。 云居博三暗暗打量周遭:他的“家”在该小区的“楼王”小高层,这家人的经济条件果然很不错。到访的时间正是周末,他们一家人应该都在。怀着某种决意,云居博三按下电梯。而声称觉得悠仁酱很可爱、所以跟他过来的有希子也反常地沉默,只是牢牢地握着岭岸悠仁的手。 敲门后,女主人很快来接待了他们。云居博三注意到,她将家里收拾得赏心悦目,木地板一尘不染,房间干净整洁。 她的儿子正叮叮咚咚地弹着钢琴:那孩子和他身边这个“岭岸悠仁”一点也不像。她的丈夫也对着这位云居警官自我介绍,并没有要证件来刨根问底的意思;只不过他的神态很冷淡,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似乎没有来和云居博三交流的打算。 这个家庭的话语权是属于妻子的?还是说,他默认孩子的事情就该妻子来管,和他没有关系呢?云居博三不动声色地皱眉。 进门后,岭岸悠仁相当熟练地一下子就找到了玄关柜的位置,试图拿出拖鞋:但屋子里唯一一双儿童拖鞋穿在弹钢琴的“岭岸悠仁”脚上。他明显愣住了,而那名女主人也只是看着这一切,没有安慰他。 太熟悉了。但,这种情况,说他是真正的悠仁身边的朋友也说得通……云居博三这样想着,简单介绍了来意,“您好。相信您也对之前的调查心里有数了。我来深入了解一下您家的情况。” 与他想象中不同,女主人似乎对他们的来意很是清楚:她开门见山地表示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孩子,之前警方就有拿着他的照片向她确认过,不过她是真的没印象。 这也就算了,她还主动叫自己的小儿子过来辨认云居身边的“岭岸悠仁”,让他看看这是不是他曾见过的哪个小朋友,言谈间似乎颇为认可警方那边“这孩子是爱慕虚荣才谎报家庭背景”的猜想。 云居博三默默把自己带来的绿头发孩子往身后牵了牵,很是不忍,向前几步挡在这位女主人和小孩子之间,“我想那是警方的工作,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讲这种话。” 悠仁无声地流下了眼泪,但忍住了,没有在声音里带出哭腔。他很平静地对自己的“妈妈”说,“妈妈,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和我说,你是剖腹产生下的我,受了很多很多苦,肚子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刀疤,就在这里,”他的小手挣脱有希子,在自己肚子上划了划,“你给我看过。” “你最擅长做水果天妇罗,每次我考得好、表现好,你都会给我做。吃完我们一家三口就去超市买东西,你不许我拿收银台下面的糖果,但有时候也会买来给我。” “妈妈,我喜欢红色的衣服,喜欢小狗小猫小鸡,我房间的电灯开关上有一个小鹿的贴纸,是我自己亲手贴上的,你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了吗?” “我还喜欢看卡带,玩街机游戏……” 她的神色随着悠仁的话逐渐改变:从冷漠到狐疑,又到震惊;最终,在提到卡带和街机时,她脸色一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冷硬。她推搡着看起来最瘦弱的有希子到门口,漠然地说,“我家孩子从来不玩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门关上了。 - “那份记录,”有希子难得有点茫然地抬头看人,“新酱有给我看过心理中心拿回来的那份记录。” 云居博三也记得那份记录。它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岭岸悠仁”是被家长带去舒缓对街机游戏和动画的“过分爱好”的。 他默默捂住了岭岸悠仁的耳朵,感觉自己头上的某个部位在尖锐地痛着。 “我知道,”云居博三轻声说,“我知道……有希子女士,您也是做妈妈的人了……” 有希子那洞察一切的蓝眼睛里,出现了近似悲悯的神情。 “我不会这样,”她说,“我想大部分妈妈都不会——不,我不确定——” 云居博三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过,他的动作是多余的:有希子本来也没有打算说下去。 他还记得,稍早些时候,这孩子是那样热切地与新一聊起他的卡带游戏。他那样期待着看到他的爸爸妈妈。 她以为他被治好了,他不喜欢了。 他只是不记得了,但他还是喜欢。 是不是有了一个“更好的”孩子,就可以不要原来的?什么才是“更好”? 即使云居博三——周一笔——已经二十七岁,还是偶尔会想:如果出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所有的东西都一样,只是更能卷、更专注学习,妈妈会选择谁呢? 我们对孩子的期待到底是什么? “报警,”云居博三把悠仁抱起来,以便跑得更快,“一定得报警,那个心理中心有问题!他们一定在对孩子做什么,做了什么才会把孩子变成两个!变成这样!”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十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十八) 我们对孩子的期待到底是什么? 悠仁这个名字很好懂,是企盼孩子长寿的意思。 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大概都是发自内心地想着:健康就好。只要是个健康的孩子就好。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有了新的要求? 云居博三想起,调查时,那个心理中心反复征询的、家长对孩子的要求。 杨永信尚且还有客户。如果这世上真有心想事成,真有定做的孩子……家长又有什么道理不去埋单呢? - 一路无事发生,云居博三抱着悠仁跑上车。虽然这孩子很沉默,但他也能理解——这事搁谁遇上谁不沉默啊! 云居把他放在副驾驶上,给他系好安全带;他憋着一口气,一路都没有回头看后座上的有希子一眼。 ……孩子。爱干净的孩子。手腕有伤但被牵住还是会笑得很开心的孩子。邀请你们去他家做客的孩子。想回家的孩子。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孩子。怀着希望跟他走的孩子。孩子,孩子。 “是他们搞的鬼,”云居博三整个人都在恐惧与愤怒中战栗,人和影子都像被跳动的火苗烧着,“——是他们搞的鬼!” 有希子只是不说话。一直到车驶过两个路口,她才终于动了:她按下车窗,让空气重新在这辆车里流动起来。 “悠仁,”她说,“你还想回家吗?” ——哪有这么直接的啊! 云居博三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好悬没直接踩刹车。他紧张地去看岭岸悠仁的表情,见那孩子虽说眼眶通红,但神情还算稳得住,也就默不作声转头开车。 嘲笑卡迈尔,理解卡迈尔,成为卡迈尔!云居博三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烛:我终究只是个开车的! “……不想,”他的声音有些微弱飘忽,大约嗓子已经肿了起来,语气却还是很坚定,“不想了。姐姐,以后都不想了。” 有希子笑起来。她向左挪动,坐到了副驾驶正后方。在窗缝透出的微风吹拂下,她伸出双臂,环住了悠仁的座椅。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微微侧头,她栗色的卷发正垂在那孩子耳边。与绿色的发丝相映,倒像是枝头的第一片新叶。 “悠仁,”她放轻声音,“如果你不想回家,那也就没必要回交番了。我带你走。” 那孩子猛地抬起头,正对上笃定的蓝眼睛。 “……然后呢?”他轻声问,“姐姐,然后呢?” “我的丈夫是个作家,”有希子笑得很温柔,“他写故事,所以总有人问他‘然后’。只有他自己不会问,因为笔在他手里。” “你跟我走,然后,”她承诺,“我把笔交到你手里。以后想要学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全看你自己。” - 云居博三在交番门口停下车。毕竟,他们还要领真正的新一出门。 “你在车上等一下,好不好?”有希子拍拍悠仁的小肩膀,“姐姐和云居警官说两句话。” 那孩子乖乖点头,而云居博三有些诧异地跳下车。 “其实不用额外告诉他的,”云居博三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只要说不能让交番的警察叔叔看到他的脸,他就会乖乖待在车上的。” 有希子果断摇头,“才不要呢!那我们和他妈妈又有什么区别?” 云居博三沉默下来,半晌才自嘲地摇头,“……是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子。” “不如就先试试不把小孩子当成孩子?” “嗯。” 见这个年轻警察似乎心情不好、只是埋头思索,通情达理的前偶像露出微笑,“云居警官,悠仁这边的问题我会处理哦。去忙吧。” “诶?”云居博三一愣。 她用食指去绕耳边的头发,“是还要回去的吧?那个基地。” “……您真敏锐,”云居博三停顿一秒,干脆承认,“是。那么我这就出发了。” 有希子看着他的脸。这个新酱偶尔会提起的警察,短短两次接触下来,足以发现他热心、善良,为人称得上一句清爽;总的来说,要人品有人品,要智商有人品,要武力有人品,至少也是个有趣的家伙。 但相处时也总有种若有若无的潮湿感透出来,惊弓之鸟般的,像是棵被雨淋透的树,一阵微风过去也会为自己下上一场大雨。 这个人…… “呃,女士?”云居博三试探着喊她,“怎么了?” 她缓缓回神,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挥手,“快去吧。按时回来。” “这世间的事,”生物博士(未毕业)苦笑,“倒往往是不按时的。” 废话,他想,连毕业都不一定能按时呢! - 大约是托人鱼岛刚发生过一件大事的福,去基地的这一路都能算是十分通畅。云居博三警戒着周围,却并没带什么武器,只是拿了几样小道具:他心知肚明,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半个技术人员,遇事当以跑路为上。只要不打草惊蛇,总有来日;但要是硬碰硬,只怕能知道这个废弃基地的角色,每一个都能打他五个。 但也蹊跷,云居博三默默皱眉:要说能把一个孩子变成两个的古怪事与这基地无关,他是绝对不信的。可是,组织会做这么无聊又没品的事情吗?把一个人变成两个对组织又能有什么好处,就为了每天在组织里面玩“你掉的是这个金发的琴酒,还是这个银发的琴酒”吗? 他鬼鬼祟祟地前进着。按诸伏提供给他的信息,基地入口大约就在这边。如果是已经废弃了五年,应该已经很难打开了。 清除掉上面乱七八糟的掩体与防水层,再用灯照过锁孔状态还好后,云居博三慨然掏出他的老朋友:配钥匙速干液体! “阿拉霍洞开!” 难掩内心的激动,他小声说了一句。随即,他努力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 - 出乎他意料的,这条密道内部虽然破败,但并没有很大的霉味,也并没有什么野生动植物的痕迹。 “事情不对,”云居博三还顾得上给诸伏发消息,“这里没有完全废弃。很大可能是鸠占鹊巢——还是说乌鸦巢?在飞机上对你动手的大概就是这批人了。” 他快速做出了判断。依据很简单,没有霉味就证明这里通风条件良好;但如果是有无人管理的废弃通风管道,绝对会有野生动物进来筑巢,或是有植物种子飘进来。可是却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是鸠占鹊巢,而不是组织人员其实没有撤走,就更好判断了:组织内部资料里注明的入口此刻无人看守、通道十分破败,显见是现在的占有者也并没能持有基地全部的地图。不然,即使废弃这条通道,也会把它封堵好的。 我的脑子变得更好用了!云居博三喜滋滋地想:和聪明人待久了也会变得聪明! 他贴在墙边,缓步前进。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但事到临头,总不能掉头回去吧!来都来了! - 生物博士(未毕业)一定会很羡慕这个基地里的研究员,因为他们过得很是清闲:一来这些人其实并不怎么承担研发任务,只要保证已经成熟的技术能够如常应用就好;二来他们的工作完全保密,平时也不需要社交,语言功能都快退化了,过得那叫一个自由。 譬如说现在,一名研究员就正在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实验台。他没有什么要做的了,今天的“货物”已经查验完毕,机器如常运行,找来的当地劳工也各司其职。这样的好时候,正该赶紧收拾收拾去喝一杯。 他想要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于是向前两步,伸出胳膊。但很快,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因为他注意到,那张将热传感与员工芯片定位结合起来的地图上,赫然有一个异常的红点! “哎呀,发现啦?你们这个真的是好东西,都快赶上哈利波特的活点地图了。”云居博三闪身出来,挥挥右手握着的枪,“抱歉,我准头不太好,不能保证精准打穿你那只正在伸向报警按钮的手。所以,我会直接打你的胸口,你不介意吧?” 研究员吃了一惊,连忙举起双手。他毫无为这份工作卖命的打算,拼命仰起脸,期待着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几分松弛;但云居博三没有对他的投降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看着那份地图继续说废话,“真好,我读博那会读图的本事还没丢呢。显而易见,蓝色代表记录在案的研究员,红点代表无记录的生命体。那么这个蓝点应该就是你了,红点是我。你应该庆幸来的是我,我有个朋友最讨厌红色了。” 他把枪口顶在对方头上,露出个无感情的冷笑,“你猜猜,他会是什么人?” 被威慑的猎物汗都下来了。那个研究员的眼镜顺着他鼻梁上的冷汗滑下去,高度近视让他看不清这个入侵者的面容。他尽力眯起眼睛,颤颤巍巍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讨厌红色的话,您的朋友至少……应该不是个红绿色盲?” 云居博三:“……”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枪柄稳准狠地将那家伙敲晕。 “出来吧,”他精准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着房间角落,却并没有抬起枪,“看到你了Homie。” 角落里伸出一只皮肤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做了个摇滚的手势;随后,赤井秀一从角落里闪身出来。 “……幸会,赤井先生,”云居博三表情复杂,“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赤井秀一只是一耸肩,“我以为这正合你的称呼方式。” 因为我以为来的会是诸伏或者降谷啊!一腔莫名的感受无处发泄,云居博三只能抬腿踢了两脚那个研究员,“算了算了。我刚才就有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个一直不动的蓝点,亏这家伙什么都没发现。搞到他们员工的芯片了?不介意的话——”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额头一凉:赤井秀一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个电子贴片,启动后干脆利落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再用刘海挡住。 “好奇怪,为什么要贴在头上?”脸上贴东西的感觉很古怪,云居博三克制了一下才没有反手去撕那个贴片,好奇地看着赤井秀一的针织帽,“赤井先生的贴片在帽子下面吗?” 赤井秀一摇头,抬了抬自己胸口挂着的证件,“不,我的在这里。” “那我为什么要贴在头顶?” “因为持有你那份证件的研究员,”赤井秀一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个子很高。” 不到一米八的云居博三:“……请你把那种怜悯的眼神收回去好吗,拜托了。”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十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十九) 不得不说,云居博三运气不错:不仅拿到了FBI王牌调查员亲自颁发的基地旅游签证,还能由他亲自带路观光,这基本上让这个基地变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您放心,我不打扰您的任务,也不会偷看,必要的时候让我转过去就行,”云居博三表忠心,“我就进来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打个前站,然后看看技术相关的东西。谢谢您愿意带着我!” 赤井秀一走在他前方,闻言只是摇头,“不用谢我,这次行动也没什么秘密。我们只是注意到了与当地相关的一些情况。” “你们?” “FBI。” “那就好,”云居博三一笑,“能说说是什么情况吗?” 狙击手像他的子弹一样滚烫而锋锐。如非必要隐瞒时,赤井秀一会比任何人都坦率。但现在毕竟不是长谈的时候,因此他的回答很简洁,“孩子。” 嘶。 是的,你们是有一个孩子……云居博三甩掉乱七八糟的想法,皱起眉,“也是那种变成两个的孩子吗?” 赤井秀一有些诧异地看他。 “什么变成两个?”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注意到这里无人认领的儿童尸体在增多,联想到组织的废弃基地,过来看看。你有发现,对吗?” 云居博三挑重点讲了两句岭岸的事,脸色阴沉,“那些无人认领的儿童尸体,也许是……被抛弃的孩子也说不定。” 他说得含糊,也不知道赤井了解了多少。不全是他有意隐瞒,主要是他担心以赤井的敏锐程度,万一联想到以组织成员身份赶来人鱼岛的诸伏身上,两方的处境都会变得很危险。 “只是满足家长的需求还不足以带来支撑这个基地的庞大收益,”赤井秀一冷静分析,“这里一定还有别的问题。” 是啊,云居博三想。普通家庭对育儿的焦虑是巨大的,但原来榨干父母的骨头,也只能挤出那么一点点价值。对于地下的巨兽、深埋的罪恶来说,还远远不够。 ……彻底毁掉一个孩子,就只是为了那么一点钱。 就算不考虑这些事,问题也多得很呢。岭岸的父母真的狠心到预先了解自己的孩子会换人、还是把孩子送到心理中心吗?去那里的父母都知道吗?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掩盖这件事的?这种早就被组织放弃的技术发展成了什么样子?春上女士她到底知道多少? “别多想。” 大概是他的神色实在太凝重,青山刚昌的父亲赤井秀一先生说出了与章北海父亲完全相反的话。云居博三抬起头看他,正撞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轮廓锋锐,含着名贵宝石般的冷光,同宝石一样锋利而坚硬。 于是云居博三就明白了,赤井为何看起来似乎总是不打算追问任何事:因为他自信能够看穿任何人。 “把问题暂且放在身后吧,”王牌探员像吐出烟圈那样,说出了电影台词般的话,“因为答案就在前面。” - 云居博三很清楚,他持有的地图加上赤井的反侦察能力,差不多已经能杀穿一整个基地。因此,他得以相对全面地收集了新基地的信息。更改的布局、大致的人数已经记录在案,现在他们就要深入其中,去看看过去的档案室。 “我觉得他们应该没发现组织用的档案室,”云居博三探过头去,毫不见外地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这个位置太隐蔽了。他们连入口的地图都没能掌握,不可能有档案室地图。” 赤井秀一先点了头,又摇头,“但组织不可能不清理旧档案。我们可能只能发现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 “也是。” 云居博三为这件事沉默了一会儿,又高高兴兴地扬起头来,“对了,赤井先生!您刚才是不是说,问题在我们身后?” “对。”赤井的声音很沉静。 “而答案在我们前方?” “没错。怎么了?” 云居博三笑弯了眼睛,无声地拍手,“那也就是说,我们是‘解’啊!答题不可或缺的一个字!真好!” 赤井秀一:“……” - “哎,对了,”溜过一片人员密集区后,云居又突然发问,“赤井先生,你们FBI不打算活捉组织成员吧?琴酒什么的,毕竟你是卧底嘛。” “暂时不。”赤井说得很果断,“尤其琴酒,在警视厅见过他一次以后,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没有这个打算就好!只要不这么干,明美就没事!云居博三松下一口气,又傻笑起来:莱伊和琴酒的警视厅见面还是他蝴蝶出来的呢,做了一件好事! “明智的选择,”云居博三趁热打铁,语气沉痛,“不到最后关头都别想着抓琴酒,他差不多都算组织的最强战力了。” 赤井秀一嘴角一勾,“是啊。只是有些遗憾,我的宿敌先生,我的恋人——” 云居博三:“……” 他板着脸,几步走到了赤井身前。 “你去哪?”赤井秀一有些诧异。 “崆峒山!”云居博三掷地有声地说。 - 深入档案室的路程比他们想象中顺利很多,甚至都没怎么触发感应机关;云居博三还亲自上手给赤井秀一展示了一番警用装备厂最新研发的解码器,潇洒地干掉了挡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个红外线报警器。 “又快又好吧?”云居博三自豪道,“如果是你们FBI,没有这个装备的话,会怎么处理红外线报警器?” “确实,”赤井秀一对新发明报以公允的评价,抬手取下热成像眼镜,“至于怎么处理……” 他在走廊另一头相当无辜地摊开双手,“我已经过来了。” 云居博三:“……” “看来速度还是不够,”他快步走过去,自言自语,“我的研发思路还是太‘普通人’了啊,以为这样就完全够用了,没想到在你面前还是不够看。” “不,这个发明很好,”赤井秀一实话实说,“只是你选错了参照物。我是最优秀的探员。” 寂静的地下基地里,他这句话显得掷地有声,在墙面上撞出令人信服的混响。 “我是不是学会读心术了?”云居博三精神恍惚地敲敲自己的脑壳,“刚才好像听见你的心声了。” “你没有,”赤井秀一给了他一个英式的揶揄微笑,“我刚才的心声是‘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进档案室门,难道在侦查这件事上他是字面意义上的门外汉吗’。” 云居博三:“……” 他怒气冲冲地蹲下身来,查看起门的情况,“你的心太吵了!” 赤井秀一像是给国王加冕那样伸出指尖,过于隆重地搭在门把手上,“是吗?那可真遗憾,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听到它在如常跳动。” 他右手拧亮手电筒,照出一片细雨一样簌簌落下的灰。在这个最接近真相的当口上,云居博三忽然觉得心里很安宁。 ——是的。我真情实感地为看到你感到庆幸和安心,甚至想要为此感谢上帝;虽然这个世界不归上帝管,但反正你们的上帝戴针织帽,那么我也可以相信戴针织帽的人。 我信任你。 “走吧,”云居博三示意他压下门把手,颇有仪式感地挺直腰板,“阿拉霍洞开!” 赤井秀一作为半个英国人,很有责任感地吹毛求疵,“但你刚才那句咒语的重音不对。” 云居博三:“……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强调这个啊!” “嗯,因为我是中产阶级白人男性,对他人指指点点就是我们这个群体的天职?”赤井秀一毫无自觉地开口。 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云居博三颓然地挥挥手,“赤井先生!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他没有听到回答。王牌探员打开门,用右手把他挡在身后。动作太快了,他还握着手电筒,云居博三只看到一束光从眼前流过。 “可能是因为,”云居博三听到他说,“——是的,我也有些紧张。” - “我有种,”生物博士(未毕业)喃喃道,“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这里不就是个不需要预约的图书馆吗。” 赤井秀一宽容了他的奇怪比喻,因为这与事实相差无几。他们做好了在档案室翻找、甄别、防范的准备;但这里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只铁皮立柜,和安安静静躺在柜子顶端的暗红色皮套本。 “简直像恐怖游戏过场动画,”云居博三夸张地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档案室!就这?就这?” 不愧是赤井秀一,很快就能冷静地安慰他,“这也是一种合理的情况。没关系,先去拿那个笔记本吧。” “你以为我是心理落差太大才忘记正经事了吗?”云居博三阴森一笑,“不!不去拿那个笔记本,是因为我的身高够——不——到!你来吧,反正你身高四米五!” 赤井秀一:“不,并没有。” 王牌探员叹了一口气,伸手拿下那个笔记本。随后,他眉头一皱,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割开笔记本的皮面。随即,发黄变脆的纸张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来这位记录者倒真是想给我们留下些东西,”云居博三一笑,小心翼翼伸出手去碰纸张,“这纸都脆了,小心些——” 他的话卡在喉咙口,手也顿在半空。因为他看见赤井秀一掏出手机,手速飞快地给纸张的各处细节都拍了照,随后直接放大图片,看起了上面的字。 “云居君,”赤井秀一淡淡道,“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会使用工具。” 生物博士(未毕业):“……” 他恨恨地探过头去。赤井秀一手里手电筒的光打在他头发上,暗沉的棕色都像是吸饱了阳光似的,几乎让人有了舒展的错觉。 对未来会更好的错觉。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十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二十) “我弄明白了,”云居博三语气平板地宣布,“这帮傻/逼。” 很乏味的故事。 多年前,组织的实验确实是从生化实验和信息技术两个方向同时进行的。 “原来他们不是不重视计算机啊!”生物博士(未毕业)评价。 组织的长生计划栏里,除了A药计划和类似阿尔吉侬的这种倒霉蛋,也有被基因工程定制出来的人体,在芯片的驱使下行动。芯片的信息来自放在培养罐中的大脑,罐子将神经信号转为无线信号向外发射;本体则靠生物体内的电解质溶液充能。 ……放在培养罐中的大脑。那些孩子已经没救了。 云居博三压下胸口升腾起的痛感,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这方法限制太多——且不说大脑非常脆弱、很容易被袭击,最简单的,去做个核磁共振,芯片就会在大脑里当场漂移,因此很快成了废案。 ——代号为“Noble”的废案。 直到人鱼岛上的人了解这个实验成果后,开发出了新的用法,并创办了一家心理中心:如果取出一个孩子的大脑,再将录入了限制程序的接收芯片放进他的身体,他就会变成与之前完全相同、但无条件执行芯片中的限制程序的人。家长想要一个不打游戏的孩子?没问题包您满意;家长想要孩子热爱学习?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学。 就像是思想钢印嘛:家长想要孩子不打游戏,他真的就可以做到。还是原来那个孩子,只不过不打游戏了。这不好吗? 非但如此,甚至还可以双卡双待、一片多用。通过备份芯片,他们将一个孩子变成好多个,放进由客户“定制”出的身体,卖给他们去满足他们的要求——至于“定制”怎么操作?看看阿尔吉侬就知道了。 这样定制出的身体当然检测不出与原本家人匹配的DNA。变成两个的“岭岸悠仁”,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春上女士能调查到‘Noble’就不奇怪了,”云居博三只想叹气,“毕竟是组织早就放弃的计划,又让这帮管理粗疏的家伙看着,她端掉基地没可能,但拿出来一只小白鼠不难;岭岸家的那个反应也可以解释,他们根本不知道后续的一系列事,就以为自己是带孩子去做心理治疗,难以面对诡异的事,选择自欺欺人把孩子拒之门外,也没办法。” ——春上女士为什么要去调查“Noble”,他也完全了解了。 这份自欺欺人的母子情分,终究是走到了头。 “……赤井先生?”云居博三意识到赤井秀一已经好久没有过动作,不由担心起来,“我知道这种技术对初见者是有些冲击,等我慢慢和你讲——” 赤井秀一默不作声地递过那个笔记本。 “看一下内容吧。”他说。 云居博三草草看了一眼格式,“正经人谁写日记啊……这个很重要?不重要的话回去再说吧。” 但赤井只是推了推那个笔记本。云居博三也就接了过来。 - 3月7日 我在脑海里预演。那个孩子背对着她的母亲,身上是碎花小洋裙。手腕和脚踝都纤细,言语和眼睛都稚嫩,这很好。嘴巴一只手就能捂住,腰肢用另一只手就能抱起,这也很好。不要背对你的孩子,否则他们要么就丢了,要么就长大了。过来这边,宝贝,我会让你提前长大。 …… 3月12日 看到这世上如常有人被害,我很安心。 …… 5月7日 那个孩子不行,她太小了。你看她举着的那个气球,乳白的,一点点透明,像舔了一口的荔枝味棒棒糖。乳汁的颜色。果香。甜腻,没后劲儿,童稚的触感。 那个也不行,她年纪太大了。胸/部像两只雏鸽那样,随着心跳在颤动。你看她的嘴唇,樱桃味的,多汁鲜妍,可是太厚重了。 我要这个,她是抽条的柳枝,是小鸡翅膀下第一片长羽,是米兰的花芽。她纤瘦而未及颀长,发育而未及饱满,芳香而未及馥郁。你看她的臀/部,一只手托不住,两只手却可以把握住;不至无趣,却足可掌控。 我要她。 我绝不犯罪。这怎么能说是犯罪呢?我将堂堂正正走进她的家门。我要她甜甜蜜蜜地呼唤我,而非惊恐地尖叫出声。她将会对我说爱。我将教一个孩子撒谎。我将一张白纸撕去一条,折成一只样子漂亮的纸鹤,再教她坠入深渊。赶在学校教她条件反射之前,我将为她构建最残酷最惨痛的条件反射。 …… 6月6日 给长寿花剪枝,折下几片叶子,随手丢到花盆里。过了几天,发现断面处密密麻麻挤满了卷曲的气生根。恶心。它像阴/毛。很恶心,繁殖的冲动恶心。 …… 7月9日 宝宝,宝宝。” - 云居博三把笔记本扔在地上。 内页里的照片掉了出来:与档案室的尘土气息不符,它的配色分外明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亮闪闪的地砖,带着一股工业气息浓郁的人造感,几乎能让人闻到那种气息:柠檬香气混着酒精的刺激性气味,是过度清洁的味道。 但照片欣赏着的感官来不及关注这些,巨大的危机感叫嚣着,让他们注意在照片右侧墙上的培养槽—— 那些巨大的玻璃箱的边框上带着一看就很贵的合金材料用以固定,里面满是阿尔吉侬腹部囊肿那样的鲜红组织,它像是成精了的史莱姆和毛毛虫□□那样涌动着,中心部位是已经成型的、挂着血丝的肋骨,其间滚着一只人类的手臂。 这场面既《异形》又赛博朋克,唯一有“人味儿”的是上面贴着的、白纸黑字的用户要求:粉色头发,异色虹膜,八岁女孩,无右腿;银发,黑瞳,九岁男孩;正常男孩,九岁,要求聪明伶俐…… 于是云居博三也就彻底看懂了之前的那份活点地图。红色的是入侵者,蓝色的是研究员;而绿色的点,那些用了代表生命的绿色、却霉斑一样挤在一起的点,就是这些“孩子”!这些可怜的造物!这些孩子!会被人卖掉的孩子! “恶心,混蛋,”他说,“神经病。天啊。我的天啊。神经病——他们疯了,全都他/妈/的疯了。恋/童/癖都是神经病,大傻/逼。疯子。这帮混蛋。” 而赤井秀一却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像把手按在《圣经》上那样按着这本笔记本,微微垂下视线。 “你在干什么,”云居博三难得有些尖刻地说,“祈祷nia?” 赤井秀一摇摇头。 “不,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祈祷,”他说,“因为这东西已经证明了,人类不是专属于上帝的造物——” “相反,地狱才是人类的造物。” - 该带着所有的东西离开了。这张照片就是证据。不知道是谁,怀着怎样扭曲的心理,为他们留下了这一份证据。 但没关系。那种心理,也不需要去懂。把这一切都毁掉就可以了。全都消灭掉,炸干净,一丝一毫也不需要留下来,这种技术就应该消失—— 可是,该拿那些孩子怎么办呢?那些培养罐里的大脑,那些培养罐不能不销毁。孩子们会死的。 他们又真的能做到彻底销毁这些东西吗?真的不会有人觊觎这些技术吗?组织对此是无所谓的,但他们不能让这些技术继续流传下去。绝对不行。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云居博三跟着赤井离开。王牌探员领着他找到了基地的废弃出口,重新被阳光照耀到的时候,他几乎有了自己在流泪的错觉。 “好刺眼的光,”他说,“我要哭了。” 大概赤井对此也有同感。他回过头,向着云居博三抬起手;云居博三毫不犹豫,踮起脚就伸手和他击了个掌。 “Give me five!”他说,“这是没有零的fifty fifty!” 但赤井秀一抓住了他,拉着他往出口的方向一滚;在他身后,基地的通道里爆开粉色的光。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地狱的出口喷出来,火焰卷上地表的植物。云居博三也像棵植物那样,悄无声息地委顿下去。 - “你不用管我。” 说这话的人正靠坐在大树上,看赤井低下头去,在他的伤口近心端用力扎上止血带。 俗话说久病成医,云居博三不是第一次见被普拉米亚炸出来的伤口,也不是第一次被普拉米亚的土特产炸。因此他自觉没什么问题,真心实意地想让赤井去做更重要的事。但毕竟他还在耳鸣,不确定赤井能不能听清他的话;因此,他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赤井先生,您不用管我!”云居博三语气坚定、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视死如归,“这里出现普拉米亚的炸/弹太蹊跷了,请您务必先去探查情况!我自己可以去医院!您先走吧!” 赤井秀一沉默片刻,幽幽抬头。他的长发垂了一绺在耳侧,但帽子仍旧好好地扣在头顶上,稳定程度直逼魔法少女的短裙。 “如果你把压住我头发的胳膊移开,”赤井秀一相当体贴地加大了音量,“我立刻就走。” 云居博三:“……”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二十)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二十一) 他迅速抬起胳膊,解放了赤井秀一顺滑的长发。 “总之你先去吧,不管是探查情况还是向上级汇报都随你,”云居博三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没发现血迹,瞬时挺直了腰,“我真的去医院,不骗你。” 赤井秀一瞥了他一眼,有些打量的意味,而云居博三只是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怎么了啊,”见赤井半晌没说话,他就笑,“有点意外?” 赤井点头,“我以为你会坚持留下来。” “嗨,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觉得我是真的不行。”云居博三干脆道,“伤口还挺痛的。而且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纯粹是个累赘,更别说接下来我们的目的还不一定一致——啊,不过我倒是还可以简单判断一下爆/炸/物情况,这个是我本行。” 赤井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来,拍了几张爆炸现场的情况,又捡了一块黑糊糊的碎片,放到云居博三面前。 “燃烧很充分,只剩下了十几块碎片,这是最大的。碎得很彻底。”他展示了几张照片的细节,“你觉得这可能是什么?” 盯着碎片的云居博三沉默片刻,干笑着揉揉自己的头发,“解体得很彻底嘛……十几块,难道是苏联?” 赤井秀一:“……” “你看吧,”云居博三真情实感地说,“我是真的没什么用。好了,我去医院看看。有一种回家般的亲切感。” 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大路的方向走去;而赤井拉紧针织帽,显然还要回到基地去。 “照片你不发给FBI的上级吗?”云居博三突然说,“看你好像没发送的样子。” 对方背对着他,因此赤井秀一甚至没有耸肩的打算,只是平平淡淡地开口,“我没有上级。” “啊?”云居博三愣住了:那漫画上的詹姆斯是谁?肯德基上校吗? “刚才被炸到的是诸星大。所以从现在起,这是私人恩怨。” 云居博三目瞪口呆。 双重身份是让你这么用的?这还真是胆大妄为……不过想想他是MI6父母养出来的FBI,感觉也挺合理的。 “好吧,”云居博三艰难地往前晃了几步,“那你不会死吧?” 赤井秀一:“在你提问之前,我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真是谢谢提醒。” “呃,死肯定是不会。”云居博三自己改口,“总之努力点,也尽量别假死。” “……也是我没想到过的问题。太感谢你了。” 是啊,谁想得到呢。真希望不会到那一步。云居博三想到来叶崖,沉默了两秒钟。 他知道,他大概很难有机会再看到赤井。这次姑且算是偶遇,再往前算,其实在夏威夷后他们就没有再碰过面。阵营不同、工作范围不同,扮演的角色也不同—— 赤井是银色子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承担着毁灭组织的使命,身上的随便一个特征说出来都惊天动地;而他只是个普通的警察,是无可置疑的小角色,在琴酒出场过后就已经不再具备帮助赤井的能力,甚至都没福气见证他全新的未来。 那一定是很壮美的景色吧。 他们仍不算是朋友,但他很一厢情愿地为偶像担心。 ——而且他甚至帮冲矢昴转了专业!那种事情不要啊! 但这份担心终究还是太突兀。他该做好一个配角:现在就是他退场的时候了。离开这个名为废弃实验基地的舞台,把看到的一切装到脑子里带走,再毫无保留地倒进和诸伏沟通的讯道,把这些全都忘干净,过回拆弹警察的平静生活。这就是他该做的事。这里容不下毫无意义的伤感逗留。 “我就是觉得,”他最后说,“如果诸星大假死,是不是就叫,死者为大?” 赤井秀一aka诸星大:嗯? - 虽说人鱼岛人流量并不大,但云居博三还是挺顺利地打上了车。司机也是个好人,没计较他身上的血腥味,爽快地打开导航,将终点定位到最近的医院。 听着后座传来的干呕声,司机很是体贴地问了一句,“这位乘客,您还好吗?” “抱歉,您的车技很好,但我总感觉有点想吐……”云居博三尴尬地捂住嘴,干笑。 司机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会儿。随后,他打了两句“可能是您失血过多的原因,等下要好好治疗”这样的圆场,毫不留情地加快了车速,迅速将车开到了医院。 云居博三谢过司机,跌跌撞撞地下车;但是,才迈出一条腿,他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怎么了?”司机反应很快地拉开驾驶座车门,“需要我扶您下去吗,还是去医院借台轮椅?” “啊,不是那种原因。” 云居博三不想面对似的双眼一闭,沉声道,“只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故过于激烈,现在,我的一边鞋底掉了。” 司机:“……那您怎么办?” “没事,”云居博三脱下坏掉的鞋子,穿着尚且完好的鞋踩在地上,和蔼道,“我可以踩一捧一。” 司机:“……” “这真是——啊,我后备箱里还有一双雨靴,不介意的话您请先穿那个吧。”司机叹了口气,惨不忍睹地别开脸,“就不用给我转钱了,我真情实感地为您的不幸感到哀悼!” 不知道为什么,云居博三总觉得这司机的语气有些耳熟。他从善如流地拿了雨靴,飞速套在脚上,道谢后以光速跑进了医院大门。 - 急诊等候处坐了很多□□哀嚎的病患及家属。云居博三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状态还好、很不必占一个座位,于是靠墙站着,心态很好地打量周围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有希子。没办法看不到:女明星的脸即使在千百人中也能越众而出,日光、月光、灯光都是属于她的聚光灯。但此刻更显眼的是她唇角的苦笑,以及她身旁新一正牵着的孩子。 有希子听到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像母兽拖着它刚刚死去的孩子。那是一个希望乍然破灭的人行走在世上的声音。她抬起头,对上一双铅灰色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云居博三干巴巴地问,“这是谁?” 新一表情沉郁。有希子摇摇头,干脆利落地掀开了那孩子的兜帽。 是岭岸悠仁。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神游移,似乎完全不能聚焦。嘴巴微微张着,一丝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有希子为他披上的是自己的连帽外套,成年人的衣服能挡住他的整张脸;现在兜帽被掀开,他却完全没有被光线变化刺激到,只仓皇地望着眼前的虚空,似乎已经与这世界隔绝。 ——眼前是光明还是黑暗,都与他没有关系。这世界是否光明,也与他再无关系。他感觉不到。他已经被彻彻底底地毁掉了。 是很脆弱的,这些孩子,这些实验室制品。只要毁掉他的大脑,断掉那片芯片的传输,就能完全地断送他的未来。 大概是他们的异动让那些人察觉了什么,干脆地毁掉了他。 又或许,新一偶然遇到他时,他就应该被销毁了。什么意外让他多存活了两天,现在侥幸的阳光终于被命运的乌云遮蔽。不管怎样,他不在这里了。 “云居警官,”新一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对发生在岭岸身上的事有什么头绪——没关系的,那些事情怎样都没关系。我只是想问,有什么办法治疗他吗?” 云居博三没回答他。他只是低下头,看自己的手。上面血迹蜿蜒,但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还有九个号就会叫到他;他去换药室来个大包扎,就可以回到家,和这一切不真实的事剥离开。 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了。但他什么都不必做,诸伏他们本来也会解决掉这个基地。他能做什么?他知道的本来也不多。他甚至可以欺骗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特技。哪来那么神奇的技术,哪来那么狠心的父母?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啊,但是—— “我……我出去一下,”云居博三用梦游一般的声音说,“不……不用带他继续排号了——啊,还是需要一份诊断书的。是需要的。去吧,照顾好他。我出去一下。” 有希子用目光示意,于是新一也就收回了想拦住他的手。 但,在云居博三迈出脚步之前,就听到了爆裂声。像鞭炮一样,喜庆的爆裂声。 ——是枪声! 这种时候不能犹豫!云居博三果断和有希子一左一右护住两个未成年,原地趴下。 子弹打在他身边,炸出一个小坑。云居博三低头看着,脑海中闪过进入医院时,看到病人家属们拿着的雏菊。 ——现在想想,大概是藏了橡胶炸/弹的雏菊吧。这些人还真是没点新招数。 人群一片慌乱。卧倒的云居博三根本看不清持械闯入的人是什么样子,只能感受到灼痛,大概是有颗流弹擦过了他。 他听到劫匪在对这些人挑挑拣拣。除了这一整个医院的人质,他们还想要一个合适的人质带出去。 “就你了,”领头的劫匪逡巡一圈,准确地认出了有希子的脸。他冷笑两声,纠结一下,很快揪住了和她面貌相似的新一,“哟,大明星的孩子。就你了,跟我们走!” “等一下!”云居博三立刻拼命拉住他,被一枪托砸在手背上,但还是没放开,只是赔笑,“这孩子都初中了,也没比我便携多少。我建议你带我算了。” 迎着所有人怀疑的目光,云居博三摸出名片——甚至是来人鱼岛前印的,天晓得这东西多好用——慷慨地拍在了对方的战术手套里,“带我不会亏的。我是东京的爆处警察云居博三,同时也是当地警用装备厂的负责人。抓个‘大明星的孩子’或许有舆论影响,但跟拍的记者搞不好会坏事。相反地,我应该更能引起警方的注意。” “别害怕别担心,我绝对不搞幺蛾子。”看着对方表情松动,云居博三趁热打铁,“我要真是靠谱条子,也就不会背靠大树搞副业了。你放心,我想活着,没准这波咱们互利共赢,回头我还能从我领导手里抠出更多的钱来。” 领导。这会儿他眼前飞快划过爆处各位同事的脸。哈哈,没想到吧,被我扯虎皮当大旗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二十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二十二) 他没办法。到这一步就没办法了,他不能不选择去帮新一挡劫。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云居博三都摸不清到底该怎么放置自己在这世界的位置,更别提以合适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了:刚来那会儿,再努力地去共情,抓外守一的时候,他的心情仍然很放松。警校组当年也是颇参与过几件惊心动魄的大案的,但他始终都无动于衷,还琢磨着毕业后转行。所以他的人缘并不好,不是别的,就因为他这个人又冷血又没人情味儿。 但他真的一直都很佩服他们。临到毕业的时候,与这么优秀的人离别的伤感让他热血上头,他被责任心和恐慌感激着,追着爆处的那两位选择了机动队。之后他又在对组织的恐惧中做了些错事,终于开始触摸到世界的真实。 可这究竟是一个漫画世界。所以他劝诸伏千万保重自身,挺过去这一关,前途还是少年漫没有道理的光辉灿烂;出于同样的道理,云居博三也知道如果让新一去做人质,他大概率是会无伤返回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没办法。 这是云居博三的漫画世界,却是工藤新一的全部真实。工藤新一是他心中的偶像、主角、是他的朋友,更是他作为警察要保护的未成年人。 他必须得去。 “你比我更有用,”云居博三对他做口型,“我相信你。” 他被蒙上眼睛反剪双手,跟着劫匪走出了医院。 - 云居博三现在的心情还比较稳定:虽说经过了搜身,但他还是努力藏匿了一个小型的通讯工具下来。 说实话,虽然隐匿技巧这东西肯定是需要后期培训的,但他总感觉,千帆过尽,他吃的还是在桌洞里看漫画书、晚自习把耳机藏在头发下面听歌、背着家长偷偷玩手机的老本……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不过,说实话,虽然东西是带进来了,云居博三还真有点不知道该联系谁。新一当然也有这个小道具,并且没有和他的同期们接入同一条讯道,但也不能确定他现在是否就安全了啊!以那孩子的个性,万一正在潜入跟踪什么的,紧要关头突然徽章响了,云居博三将成为千古罪人,永生永世钉在柯学的耻辱柱上。 至于联系松田他们……云居博三倒是不介意丢人和求援,也非常想说明他所在环境的具体情况;但他是被蒙着眼睛塞进来的,也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特工,能掌握的信息是真的很有限。 出乎意料地,他的腿没有被绑着。 “难道是在致敬匹斯可绑架灰原哀吗?” 云居博三自言自语着,艰难地站起身来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只是对这地方留下了初印象:空间意外地还不小,地面平整,墙面似乎有柱子一类的东西。 盲人摸象!他乐了。 现在还不能贸然去影响警方的判断,最好是赶紧梳理出点有用的信息来。首先就是最大的谜团:他们到底为什么要专门拎个人质出来?威胁警方这种事,捏着一整个医院的人,所有的事情都能做啊!指哪打哪! “是因为我所在的区域有特别的东西,他们要以我的安全做威胁,保护那东西的安全?”云居博三小声念着整理思绪,“这些劫匪最有可能就是现在基地的持有者,也是在飞机上攻击诸伏的人。会是要保护基地的什么东西、想东山再起吗?基地,掌握核心科技!” 如果……如果他是个更自信更勇敢的人,他现在就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并果断做出行动,阻止他们的图谋。他应该拼命在房间里乱打乱撞,想尽办法来接近、毁坏那东西,以此获得更多的信息。 但是啊。云居博三叹出一口气。他现在不想采取行动。 他可以给自己找到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只是他的猜测,没有更多的佐证,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医院那边还有别的人质,万一他的莽撞让他们想到用普通民众的性命威胁云居博三这个人、甚至是让他看到无辜者的鲜血来让你服从,这都完全是无谓的牺牲;他现在被捆着行动不便,只靠两条腿,本人还不是京极真,能把柱子直接踢烂。 他做不到什么的,这能怪他吗? 但他知道,他就是怂了。他害怕。他不想死。他想回在这里的家,想看到朋友们。他怕疼。他很害怕。 也许就不该是他来。是新一的话,一定已经拿到很多线索了。小侦探会记住来这里的路,摸清这里的地形,靠听到的声音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而云居博三硬出风头,又没本事,甚至连胆量都没有。 ……可怎么办呀。 不行,他现在的思维已经越来越乱了。他该集中注意力。云居博三屏息凝神,强自镇定:别乱想!现在没人关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自己也别关心了!找线索! 凭着职业敏感,他注意到了隐隐的电磁声。 不、不会吧!炸/弹吗! 生物博士(未毕业)惊出一身冷汗,在心里感谢自己没有直接大鹏展翅强拆,不然这会应该已经回去博士答辩了…… 但是,八个蛋诶!开什么玩笑! 虽说名侦探柯南世界里整个霓虹都武德充沛,但毕竟还是有点现实投影在里面。制造八个蛋并不是那么简单,材料和技术的门槛都不算低,更别说造出难以拆除的八个蛋了。因此,虽说松田和萩原的业务水平全国顶尖,也没怎么出东京解决过问题。贵东京市是真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结果现在,随便跑到人鱼岛也能碰到八个蛋!真的吗? 云居博三还不信邪,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探测器试了试——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搜的身——它提示高危。 开玩笑的吧。他不抱希望地打开讯道,窝成个鸵鸟,快速低声把情况讲了一遍。 - “是的,是炸/弹。”他的讯道里传来肯定的声音。 云居博三跟着点点头,“看来我的探测器还是有点本事——我去,你谁啊?!” “在下坂本请多指教。” 你不要玩声优梗啊!云居博三把这句吐槽吞回肚子里,疑惑道:“坂本……坂本空?” “是我。”诸伏叹气,“云居,没必要这么紧张,他们知道你戴了通讯设备……不如说,他们希望你戴通讯设备进去。” 云居博三完全不理解,“所以他们知道我在和你说话?” “这还是不知道的。” “那我还是得帮你小心点啊……好了如果你要是有能说的情报就快说吧,我现在挺安全的,就是有点无聊。” “没关系。” 诸伏的语气很放松。 云居博三下意识呼出一口气,才发现他原来一直整个人紧绷着,“谢谢你……谢谢。”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和那个组织合作的研究基地,不过他们将不成熟的成果用来牟利,因此被一名炸/弹犯盯上。他们幻想组织能看在需要延续合作关系的份上解决那名炸/弹犯,但组织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们。” 诸伏几乎不需要整理思维的时间,条理相当清晰地娓娓道来。和云居的推测差不多,他只是凝神听着,没有插话。 “为了防止他们说出不该说的内容,我来收尾。飞机上那个也是他们的人。” 收尾。简简单单一个词,把他听得背后发冷。 “所以春上女士也是来带我看这个的吧,”云居博三恍然大悟,“带自己的孩子参观科普基地,接受科学教育!多阳间的母子关系,我的心里又充满了希望。” 诸伏:啊? “没,我就是想说,”云居博三尽力组织语言,“要是不能说的话就算了。但如果你想告诉我,但在顾虑我情绪的话,没关系的。我大概也猜到了,这事可能和我有点关系。” “而且,”云居博三只是停顿了一下,电磁声就又沙沙地往他脑子里钻,“就算是我听完炸了,也没有我身边这东西炸得狠啊!” “也许这个话题可以留到之后。”诸伏的声音仍然稳定平缓,十分坚定。云居博三再次感慨,这人不愧是干卧底的。 “我们还是聊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云居博三只能叹气,“不是我不想聊,也不是我有所保留,你知道我是纯弱智……我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破罐子破摔地坐下,“现在眼睛蒙着手绑着,我连盲人按摩都干不了。” 诸伏就叹了口气。相当沉重,像老旧管风琴的声音,让云居博三觉得自己的胸腔跟着发出了不安的共鸣。 “关于现在的情况,还是由他们来说明吧。”他说:“毕竟,爆/炸物不是我的专业。” ……不是吧。 “大家好,这里是研二君~”萩原毫无危机感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小阵平,也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不要。” “小阵平一如既往地可爱呢!好的,那么我们都打过招呼了!” 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的吧! 云居博三的心脏在胸膛里不得章法地乱撞了起来。他茫然地站起身,却不知道做什么,困兽一样小范围转了两圈,“你俩?妈的,妈的,世界上天底下是都没人了吗,你俩从东京过来处理了?爆处那个老秃头,鬼上司,两张王牌不好好攥着,天天外派,性/感爆处在线发牌是吧!” “我们早就来了。”松田镇定地嘲讽,“我和萩排查的时候,你应该还在人鱼岛沙滩上捡贝壳呢。” 嗯对,简称沙贝。云居博三怀疑地试着摘眼罩,当然摘不下来,“好,所以那个出租车司机果然就是萩原是吧——你俩在我周围?在外围探查?我怎么一点在职业环境里被上司靠近的感觉都没有?” “博三认出研二酱来了吗?真开心!不是哦,我们在医院,”真亏萩原还笑得出来,“想不到吧?” “医院?” “影像室里有两颗来自国际知名炸/弹犯的大家伙,我们正在这里操作着呢。” 云居博三有点发晕,比当年隔壁师弟为了给手机充电拔掉实验室氧气浓度报警器的时候还要晕。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理解。好像有坏事要发生了。 “你……们?”他有些迟缓地问。 “我和小阵平。我们冲进来之后,影像室的门就被反锁了哦。SWAT在外面破门,不过顾忌着里面的炸/弹,很难办呢。” “影像室?”现在不是担心的时候,云居博三强迫自己动脑子,“那个铅门,应该是可以阻隔一部分冲击波的,为什么在那——不,等等。国际,国际……” ……国际知名炸/弹犯? “嗯。” 松田那边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云居听得熟了,知道这是他正在擦他那把小刀。 他最习惯的拆弹工具。 “就是那个家伙。” 他说:“普拉米亚。” “——她在这里吗?”云居博三不敢相信地问,“怎么会……” “不。”诸伏的声音仍然静得像秋天的湖面,“她已经在人鱼岛外被捕了。这只是她留下的作品。” 云居博三彻底疯了,“真好,临走之前还要留点礼物。真是谢谢她。所以,你们现在在搞那个,粉色蓝色混合大桶?人鱼岛真是吸粉无数深藏blue啊。哈哈,真好,我给普拉米亚来一刀。你俩没问题的吧?能拆掉的吧?按理说应该是能的啊!”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二十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二十三) “冷静!” 松田只是像平时工作时那样低喝一声,云居博三就立刻安静如鸡。 萩原又默不作声地开始了打圆场工作,他俩配合真是行云流水,各种意义上的,“好啦。我来描述一下情况。” “我们两个现在是在影像科大门内,里面有两个不同隔间,两边各有一颗化学液体炸/弹。摆放相当对称,从之前的资料来看,普拉米亚是个对自己的作品相当自信的嫌犯,并没有这样备份的先例,因此我怀疑这两颗是被那群劫匪移动过来的。” 说完自己的推断,萩原用上了强调般的语气,“隔间中有一面加固过的铅门,关上的话应该可以保证一边爆/炸也不会影响到另一边。” “没必要。”松田脱口而出,“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萩原笑了笑。但他声音里殊无笑意。 “现在就是分歧点啦,我想关上这扇门。”他说得很轻快,“你们觉得呢?” 云居博三茫然地眨了眨眼。他几乎听见他的心脏在轰鸣。 从他几岁的时候,他就在电视机前看他们了。现在他们又在爆处一起工作了四年。他们始终是一起行动的。 他不能接受把他们分开。 ——可是怎么就到这一步了?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啊!他明明、明明都那么努力了,他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那个炸弹犯他明明都已经死了他彻底死了—— “等一下。” 就在云居的建议将要和着崩溃的洪流出口时,诸伏及时喊停,“我有个猜想——做判断之前先确认周围,你们所在的空间里有监控摄像头吗?云居君困难一些,松田你们先判断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片刻后,萩原开口,语气并不意外。 “应该是这样,我再验证一下。”松田应声,“不错嘛,景老板。” “彼此彼此。”景光温和道,“毕竟都想到了。” 云居博三:??? “照顾一下残障人士啊,脑残也算残,”他艰难出声,“什么意思?” “现在听我说。”松田干脆道,“我来描述一下现场状况,你确认一下和你那边是否存在相似的东西。首先,你伸平手臂,慢慢走,直到触碰到一个圆柱体的时候再停下。” 云居博三像个僵尸一样茫然地在房间里跳了起来。 听到咚咚声的松田:“……你在干什么。” “你不懂,港式恐怖片。”云居博三感觉自己指尖触碰到了圆柱形的玻璃,“好,我摸到了。” “现在在同高度挥动手臂,慢一些,碰到另一个圆柱体的时候停下。然后谨慎一点,靠感觉衡量并描述一下它们之间的距离。” “嗯——大概一点五米吧,”云居博三茫然,“怎么了?” “比我们这边大一些呢。”萩原叹气,“果然。” 云居博三还是懵懵懂懂,“什么意思啊?给我解释一下啊!” “还不懂吗?他们尝试解决普拉米亚留下的礼物,想办法运输走了两个炸/弹,但发现无法移动第三个;而第三个估计就与他们用以敛财的核心手段绑在一起。” 松田的语气几乎让人梦回1200万人质,“于是他们用大量人质要挟警方来拆弹,把我们两个关在里面并加上隔板。我们如果自私,就会想要保证自己安全,关上隔板;而如果我们无私,也会考虑到对方的安全,关上隔板各自拆弹。” “这样,通过这些摄像头,他们就可以获得两份顶级专家的视频拆弹资料。”松田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叫自己顶级专家有什么不对,“云居。把你放在那里,则是一个保障,保障我们即使识破这个局,也必须按他们想要的拆弹给他们留下记录,否则他们学不到拆弹技术,那边爆/炸,你这个人质还是会死。” 他一气说完,毫无骄矜之意,看来完全没觉得这推理多难得。 “所以,诸……坂本君一开始就说他们希望我戴着通讯器进来,”云居博三惊叹,“那时候你就想到了!好厉害啊!” 诸伏根本没回话,大概觉得实在简单。 “好啦,”萩原一笑,“虽然普拉米亚的资料看了不少,但还是没什么底气呢。小阵平,你拆弹用的那把小刀,刀鞘宽度应该刚好吧?递给我当门闩用一下,我们把这扇门关上。” - 云居博三只是沉默。 那把小刀他是见过的,松田对这些东西意外地谨慎和挑剔,特地选了金属刀鞘,用来做门闩确实没问题。 但萩原也是爆处王牌、汽车厂出身,同样有随身带工具的习惯。随便什么螺丝刀也都可以作为门闩,没必要问松田要。 ……他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松田。 ……不仅如此,他还要做关上门的那个人。让松田选择,再自己承担这份责任。 “萩,接着。” 只听到清脆的一响,像是小孩子的口哨声。他什么都看不到,但大概是松田把那只刀鞘抛了过去。 他们小时候也会这样吹口哨吗? “你可得收好了。”松田的声音仍然从容,“不然这把刀拆过弹以后,还能去哪儿呢?” ——你可得好好的。不然我拆过弹以后,又还能回到哪里去呢? 什么忙都帮不上。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说实话,云居博三其实很是忐忑。他当然知道这个基地的真实情况,除赤井外现在没人比他更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顺从对方的要挟真的是正义的吗? 如果让这个基地留下来,这种技术会给世界带来什么?而如果毁灭这个基地,那些大脑储存罐又怎么办? ……松田他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吗?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他们会怎么选? 当然了,他也不敢去问。他生怕问过之后,松田他们决定放弃拆解。被绑在这个基地里,自己的死活倒是无所谓——也许有所谓吧,云居博三也不太敢承认——他们两个怎么办? 不想让他们死。不想让他们死啊。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的灿烂的生命。不行。 “班长和zero还在协调警方和公安的人,想办法解救医院的人质。”诸伏稳稳开口,“局面并不完全掌握在他们手里。专心拆弹,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们。” 人多就是好啊!云居博三疯狂感慨,不想承认某个瞬间他大概是很感动的。 “不是,普拉米亚已经被抓到了,但还是没有停下这个炸弹的办法,所以她自己都没遥控的?”云居博三震撼道,“预告片里好像不是这么演的啊!” 诸伏:“……什么预告片?” “没什么。”云居博三继续表演吃了吐,“都不弄个遥控的?暂停了不就行了吗!” 他看不到诸伏此刻的神色,也就不知道他是怎样面无表情地发出一条条指令;他只是在那些冷酷命令的间歇,听到诸伏轻飘飘的分析,“也不意外,从她的角度,她只是想毁掉这个基地,并没打算威胁谁,设置遥控是不必要的。” “——行吧。”云居博三再次可惜他是被关在这,什么高光时刻都没看着,“那她为什么针对这个基地?” 诸伏叹出一口气。 “为什么非要问呢,云居?” 他的语气很是和缓,像又一次不出声地宽容了顽劣的孩子,向他慢慢地讲述一个说过很多次的道理。 不过,这几年,大家终究还是熟悉起来了。云居博三知道,诸伏是在生气。对他生气。 他当然知道他不该问,不该在这种时候让萩原和松田听说基地的那些事。不该动摇他们的决心,不该扑灭他们的求生欲,不该让他们质疑自己在进行的行为。 本来也是,在医院的人质能够被拯救、疏散之前,拆弹守护他们的安全当然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人质都被救出医院,拆弹守护医院的建筑、保卫他们自己的生命也是毫无疑问的正义。 那些人就一定能通过摄像头破解普拉米亚的炸/弹构造、学会拆除方法、最终守住基地吗?就算是他们拆除了基地的炸/弹,又怎么样? 就让他们去拆吧,让他们带着那什么技术跑掉,直到他们下次作案的时候被抓——不会有人知道的!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和什么东京的机动队相关!这不该是爆处的责任啊! 但是……松田他们会想要知道的吧?对于真相的执着,并不是侦探的特权吧?善意的白色谎言在过于灼热的正义感面前,会像薄雪一样迅速消融。 对他们来说,了解真相也许对拆弹时的心情稳定更有帮助。 所以最后,诸伏还是直白地复述了普拉米亚的话。 “关于为什么针对这个基地,”他说得不含一丝感情,“她说,她看不惯。” 手上仍然没有一刻停顿。在那扇铅门的两侧,爆处组的两位王牌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意思?” 一片沉默,只有压剪准确剪断电线的清脆轻响。拆解工作仍在进行。 在诸伏解释前,云居博三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嗯……那什么,我妈来电话了。放心,是单独讯道。我先和她聊两句,等等我!” 被“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打败的所有人:“……”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二十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二十四) “妈,”云居博三像搁浅的鱼一样张了两下嘴,最终还是这样称呼了,“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对面毫无掩饰地笑出了声。是春上女士的声音没有错,他的心一松,又荡悠悠地沉下去。 “云居博三——我就姑且这么称呼你了。”她很慢地说,“你听说过贵腐酒吗?” 我全知道了,全知道了,妈妈。我知道人鱼岛发生的事情,知道阿尔吉侬的来历,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知道你误解了的事——我是不是很厉害啊,妈妈? 他很想这样说,但说不出口。他想要开个玩笑,想要像个在妈妈面前的孩子那样油嘴滑舌地把这件事混过去。可是说不出口。 眼睛有点难受,喉咙也涨涨的。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本来感觉他们不是很熟。 春上女士大概很想弄清楚她儿子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个组织边缘人员要多努力,才能拿到阿尔吉侬这只实验样品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捕捉到了一丝线索,追着那个Noble一路追查。只是一个词,她就查到了那么多。 可惜她弄错了,她弄错了。她不知道现在的云居博三是个穿越人,她不知道是穿越带来的这些变化。 算起来,捡到阿尔吉侬也是在新年前。到这个世界以来,原主的妈妈送了他两个新年礼物:阿尔吉侬,和人鱼岛之旅。 “谢谢你,妈妈。”他用中文叫她,虽说她大概也不知道,“妈妈。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突然像是赌气一样,鼻音很重地骂了一句。云居博三没能听清。 “小混蛋,”她气呼呼地说,“讨债的,混蛋……混蛋。你不是他,怎么偏偏还活着呢?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但我该怎么面对你呢?你不是他。可你什么都不知道。混蛋。讨债鬼。混蛋。” “我又希望你活着。混蛋。” ……即使她知道她的孩子不在了,但既然他和她的孩子相关、对这世界没有什么恶意,她就仍愿意庇护他。 她不是岭岸太太那种,会把面目全非、但还什么都记得的孩子推出门的人。她的期望只有她的孩子活着。哪怕那不是她的孩子,也要活着。 她是个好妈妈,是比岭岸太太更好的妈妈。 一个好母亲会给孩子勇气。所以云居博三口是心非地安抚她,挂断了通讯,随后单线联系诸伏。 - 云居博三有些做作地清清嗓子。没达到让声音清亮的目的,相反的,他差点把自己呛到。真没出息,他想,连这样的台词都不能说得很帅气。 “没关系了,”他说,“没关系。我们都信任降谷和班长,他们一定能解决掉医院的劫匪,疏散人质的。到时候就让松田他们撤离,别继续拆了,我这边没关系。这破基地不该留着。” “说服他们。别让他们做帮助这基地留下的事。”他不间断地说着,像是生怕自己反悔,“我的情况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总之我不会死啦!真的不会!过后等着收我的消息吧!” 诸伏就笑,笑声像是在人头顶打下的一束光。 “还没到那一步呢,云居,远没到那一步呢。”他笃定地说,“阿笠博士在尝试着定位你。” “而且,如果他们那些人觉得控制住了这里所有会拆弹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相信,他们绝对会后悔选择你而不是工藤新一做他们的人质。” 对啊。远没到绝望的时候。他该相信班长他们、相信阿笠博士,也相信日本的救世主、这个世界的主角。 “我懂你的意思了,”云居博三微笑道,“是不是说,新一比我厉害的意思?你觉得一个国中生比我都厉害,嗯?!” 诸伏:“……” -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在取得诸伏的同意后——纯粹安静的环境有时候并不利于拆弹——云居博三把岭岸家的事情和基地见闻快速说完,“都告诉你们了,绝对没有隐瞒!当然了,无论如何,医院那边都得拆,要不然人质就危险了。” 松田没说话,云居博三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反倒是萩原接了话,语气很平静——偶尔他也会这么讲话的:很像松田。 “博三君,我们知道了。不过,在这之前,总要先继续手边的事。”他和缓且坚定地说,“在踩下刹车之前。” “这是个承诺吧?”云居博三说,“你们会尊重我的决定,人质疏散之后就停止拆除什么的。” 讯道里静了静。随后,松田说,“嗯。” “好耶!先说好了啊,我这可不是为了你俩的安全,继续拆弹更危险什么的我才不在乎呢,全都是想要为毁灭黑恶势力尽一份力。” 云居博三尽力说得轻松,他甚至吹了声口哨,“至于我的情况,虽然不是基地制造的这种,但反正也有相似的地方。总之就算真炸了我也不会死啦,你们放心。” 没人回应他这种装腔作势的话。半晌,松田才说了一句,“还有其他人。” 他也不愿意接上这句会让人感觉沉重的安慰,干脆开始调侃诸伏,“坂本先生,您怎么还没把医院那边指挥完呢?动作慢了啊!” 诸伏百忙之中还顾得上笑吟吟地回话,“我觉得我今天有在正常发挥。毕竟这种父母教育孩子的故事,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一点触动都没有啊。” 云居博三:“……” 他想:我真该死啊! - “医院里病人比较多,身体状况不稳定,催/泪/瓦/斯、闪/光/弹之类的东西都不好动用,真的是很伤脑筋,”伊达航看着电脑上刚刚收到的热传感成像,“出于同样的原因和……更私人的理由,行动也是越快越好。以上是警方目前为止的看法。风见先生,你们公安的意见是?” 风见裕也只是板着他那张似乎万年不变的脸,“在尽快行动上,我们的意见一致;但在方案制定的具体细节上,我不建议您坚持过于柔软的手段。完全放弃杀伤性只会使我们陷入完全的被动。” “没关系,您完全可以先听我的方案。” 伊达航站起身来,风见感受到一种熟悉到令人心碎的压迫感:于是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地停顿了两秒,再开口时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许多人质的状态并不稳定,控制人质也只是他们用来给自己真正目的打的掩护,所以他们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人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开始感到了人质带来的压力。”伊达航和蔼道,“所以,第一步,我们先向内喊话施压,诱使他们释放一部分人质……” 风见裕也那沉寂很久的耳机里传来一阵电流声,刺得他一缩。 “第二步,我们借着释放人质的空当,快速从他们还没来得及完全控制的住院部潜入——” 有些意外地抬起眼,伊达航给予了肯定的回应,“真巧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三步,并不是用催眠瓦斯等控制,而是由内部人员利用他们携带的、控制人质的小型炸/弹,反制这些劫匪。” 伊达航握住风见的手,“真没想到,我们这么有工作默契!” 而风见只是愣在原地,缓缓嘀咕了一句,“……内部人员?是谁?” - 劫匪们已经有些烦了。大厅里污浊的空气、哭喊的孩子、脸色通红或惨白的老人……这一切都对他们构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怎么接受过如何成为亡命之徒的训练,更没有相对应的心理素质:有这方面特长的人当然还在守卫基地。他们其实并没怎么见过那些培养罐、生命槽,只把基地当作赚钱的生意,来守护自己的经济来源。看到眼前的情况,有许多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释放人质?”在最开始时,领头人仍断然拒绝,“不行!” “人太多了,”但有些劫匪已经开始提出反对意见,“吵得我头疼!” “是啊,这么吵吵嚷嚷的,条子趁乱做点什么都发现不了吧……” “就是说啊!而且万一等下哪个犯病的死了,是不是还得算我们头上?算谁的?” 有希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蔽在人群中,努力改变发声方式,让自己的声音混入劫匪群。他们很快吵出了结果:扔一些人质出去! “岁数大的老头儿老太太先走吧,”领头人自认很体贴地说,“这边。” 医院外,伊达航有些激动地握了握拳。 - 人质已经被放出去了一部分。领头人很是满意,觉得自己对局面的掌控力更强了;因此,他被一发狙击精准击中后脑时,几乎毫无防备。 “混蛋!”尖叫与枪响同时爆开,红了眼的劫匪握紧遥控器,警觉地呼叫四下的同伴,“都看住人质!压制住——别逃!你们这帮胆小鬼!怂货!” 终究只是因利而来。在突如其来的狙击震慑下,有些劫匪已经开始给自己寻找退路:他们自欺欺人地把枪挂在食指上转着,双手端在胸前,一边打量周围,一边慢慢向着门口的方向前进。 从住院部突入的警员渐渐包围了他们。眼见大势已去,劫匪露出一个血红色的狞笑,就要按动浸透了他同伴鲜血的开关—— “啊咧咧,好奇怪呀,”新一满脸天真地拍了拍身边显示屏已经彻底黑下去的小型炸/弹,“它怎么不像刚才一样‘一闪一闪亮晶晶’了呀?” 有希子含着甜美的微笑注视自己的孩子,手上还牵着悠仁,她随意抬起手臂晃了晃,“可能是因为,新一唱小星星跑调吧?” 工藤新一:“……”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二十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死方生(二十五) 距离诸伏“我们已经控制了医院”的报喜并没有多久,少年焦急的呼唤声就在云居博三耳边响了起来。 “云居警官!” 天空一声巨响,新一闪亮登场! 他一把扯掉了云居博三的眼罩,而后者只顾眼睁睁地看着被他甩开的滑板,“……这才过多久啊你就从医院到这里了?飞过来的?” “什么?”新一不明所以地继续解着他手上的绳子,“FBI的人之后会来支援!总之可以走了!现在就走!” 云居博三愣在原地,“……你怎么知道是FBI?” “因为我在外面碰见了一个叫做卡迈尔的搜查官,他说他们的人和你有默契,还说他们来清扫基地的人手很快就来了,”新一毫不掩饰地瞪他,“云居警官还总把我当小孩子瞒着!” 云居博三:“……” 谁和你们有默契啊!这话让降谷听见了我就死定了!什么里通外国吃里扒外行为!赤井老师您都和您的下属说了什么啊!事要办圆,话也要说全啊!怎么又凭空污人清白!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云居博三没管他,用力抽了自己两巴掌,打开所有讯道,对着徽章大喊:“告诉松田和萩原!基地这边被发现了!不会有人能再来拆弹了!基地会被毁掉!让他们拆!快点拆!” 徽章对面爆出快乐的高喊声。他关掉徽章,狠狠跺了一脚地面,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冲得浑身发热。 没事了!所有人都会活下来!都没事了! 巨大的喜悦几乎冲破了他内心的藩篱。在那一刻,他简直不害怕之后与春上女士的交谈了,简直不害怕对松田组长的摊牌了,简直不害怕之后的生活了——蒙天之赐,能够圆满度过这次的危机、消灭干净这造孽的技术,真是太好了。 他觉得他什么都不怕。 ——当然了,遇上蟑螂还是会害怕的。 - ……可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 连一声欢呼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洞,面前的第一个培养罐沉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像是陷进了沼泽,被拖着快速下沉;更糟糕的是,对面那生物博士(未毕业)都不知道是什么、但凭借着实验室经验看来就是核心仪器的东西也在缓缓被没顶。 “怎么回事?”云居博三求助似的看向新一,“怎么回事?” 他也眉头紧皱,神色不甘:“一定是基地的转移程序启动了。他们本来不启动是因为警方不知道基地的具体位置,还想着整个保护基地!眼看基地被发现、靠学习拆弹保住整个基地没希望了,就想着能转移走一点是一点!可恶!” “那……那怎么办?”云居博三惶然地看着它们被传送,“怎么办?” 新一的眼睛里闪过光彩,但最终还是默默垂了下去。 “没办法了,”他反手去抓云居博三的手腕,语气急促“我是先赶过来的,光靠我们两个阻止不了转移程序。炸/弹引爆还要时间,等FBI的大批人马过来,转移应该都要完成了。我们走吧!快点!” 云居博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表盘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三点钟。 三点几了,饮茶先啦!在这个时间,如果不是精神紧张,他的肚子就已经饿起来了。这种时候,他会去摸他藏在明石桌洞里的零食——整个办公室也只有他一个造孽的人会往那里放零食,所以绝对不会被同事吃掉——拿出来填填肚子,配上一杯黑咖啡,安安静静等着下班。 下班后,他可以迎着夕阳,懒洋洋地去食堂吃饭。那里的饭量大管饱种类多,是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东西,一定能吃得很开心。他总是想着有机会让水原弥代来评判一下,是她学校的食堂好,还是这里的食堂好;但也只是想了,还没有找到机会。 他看着自己的手表。警用装备厂出品,凝聚了阿笠博士的创意。戴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被新一牵着。 只要跟着新一跑出去。跑出去就好了,就能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里去。没有人会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情怪他。他们不会知道这个基地发生了什么的。他还有一整个警用装备厂可以经营,还知道不少剧情,无论是对自己的生活、还是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有价值的。 他都不愿意松田和萩原为这个基地的事选择放弃拆弹。那他自己难道不是也有充足的理由,就这样跑出这个基地吗? 但是—— 云居博三看着他的手表。然后,他按动了表面下的按钮。 麻醉针应声射出,刺破皮肤。效用即刻开始发挥。 少年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意图,拼命挣扎,“……云居警官你!” “新一,”他迎着国中生那对在不甘中逐渐迷蒙的蓝色眼睛,说,“一定要小心背后的闷棍,这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件事。” “还有……” “最后的一段路就拜托你了,”他说,“要好好带着大家去目的地,知道吗?” - 接下来的事情乏善可陈。 云居博三踩着新一的滑板,把这孩子送出了基地,然后自己光速返回。涡轮驱动的滑板是真好用啊! 偷别人道具是缺德,不过事已至此,就缺德到底吧。云居博三笑了笑。 庸人能学会的东西很少,更别提一个固执的、封闭的、胆小的博士生。但这么多人,他的妈妈、他的朋友、他的同事、他根本不熟的未成年人……在他们的轮流教导下,总该还是能学会些什么东西。 最后的时刻,云居博三无可遏制地开始发抖。害怕、兴奋、遗憾、感激、同情、悲伤、恐慌、期待……他开始发抖,仿佛有什么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为了对抗这份恐惧,他小声自言自语。 “再见了。”他说,“谢谢松田组长,谢谢萩原同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也谢谢……” 谢谢你们没有问我会不会苟且偷生,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的责任感,谢谢你们把我算成一个警察来进行行动,谢谢你们将我这个庸人短暂放入天才序列。 他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那么伟大。他不是为了群体的利益,而只是为了他们,为了他的同学、他的童年偶像、为了他所认识过的最好的人在行动。 现在,这些快结束了—— ——不能让这个基地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流传出去。 云居博三敲了两下自己的左手手背。随即,他抬起滑板,摸索着揭开一角的卡扣,摘下保护套,露出下面的破窗装置。 真好,他想,这个还是我建议阿笠博士装上的。这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随后,抡起滑板砸开两个玻璃桶,让里面的液体混合在一起。 没有转折,没有变故,也不再有奇迹。 粉色的光爆开。 - “还是联系不上那孩子吗?”伊达航眉头紧锁,“就说这太危险了!” 虽然已经是短时间内面对了孩子的第二次失踪,但有希子还能稳得住,甚至能分出心思来安慰身边的警察们。 “没关系的,”她说,“我相信新一。” 而松田只是远离女士,默默地点了一根烟:虽说如果他去问一下,有希子一定会说她不介意;但他并不想做只会方便自己的事情。再说了,他也没有围在班长身边的必要: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按理说,他们不会遇到任何来自基地内部的危险才对。除非—— “什么嘛,小阵平,”萩原终于从他安抚过的人质中脱身出来,一眼就找到了正在吸烟的幼驯染。他向他走过去,自己都觉得勉强地笑了笑,“你那副表情,像是在说‘已经来不及了’一样。” 松田侧过头,望着基地的方向。 “……有什么事发生了,这是肯定的。”萩原凝视着松田的神色,喃喃地说,“可是,为什么?” 并不会等很久。他们很快就能听到新一带回的消息,了解发生的紧急情况与云居博三最后的选择;但这时候,这一切还都不为人所知。因此他们虽然已经猜到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却仍是抱着希望。与逻辑推理无关的希望。 “不知道,”萩原抬眼去看地平线,“博三是想带我们去哪里放鞭炮呢?” - 商场。 周一笔不紧不慢地走在同事身后,总是落后半步,时不时还掏出手机来看一看;同事等得不耐烦,频频回头,催促了几次要他赶紧跟上。 “多少有点逛商场的样子吧!”对方佯装不满,“别总是看手机!” 露出一个与同事的不满一样不真实的抱歉笑容后,周一笔诚恳道,“别管我,你就当你是湘西赶尸人,我是你带着的尸体吧。” 同事:“……” 他没办法地摇了摇头,继续走在前面。而周一笔仍旧是慢悠悠地看着他的手机。 “有人抢劫!” 就在这样的时候,尖叫撕破了商场里颇具小布尔乔亚气息的安静,“——抓小偷啊!” 一个黑色的影子闪过,手里还执着地抓着女性皮包。作为一个理性的成年人,同事警觉且无可厚非地后退了两步,“这么多人,应该不用我们拨打报警电话。危险,我们还是靠近一点的好——周一笔?!” 不止是他,即使是他惊诧的喊声也远远地落在后面;周一笔已经一个闪身冲向小偷,原地助跑起跳,膝盖干脆利落压住对方,反拧住小偷的右手。 “警察!”他高喊着,右手利落地出示了什么证件一样的东西,“放弃抵抗,交出失物!” - “真神了!”同事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卧底到我们公司的警官?有特殊任务那种?没关系我会给你保密的你点个头就行!你说话啊警官!” 周一笔:“……” “真不是,”他第一万次剖白,“吓唬他的。不那么喊,他气急败坏把失物弄坏了怎么办?” 同事不死心地追问,“那你的证件是……” “哦,你说这个吗?” 周一笔单手展开他方才掏出来过的“证件”,露出一张水彩画风的脸。保存得很精细,还贴着保护膜。他笑道,“是谷子,松田阵平鸟取原画柄卡包。” “你要吗?” -正文完-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死方生(二十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后日谈 总的来说,云居博三的丧事还算易于操办:毕竟,他有编制在警视厅,还有一整个警用装备厂在身后撑着,无论是同事还是合作伙伴都能轻易填满灵堂;更别说他最终的结局勉强算得上是殉职,甚至还能蹭上警视厅每年的慰灵祭。警视厅方面处理这些事务也颇娴熟,只要请他的亲属出面点个头确认一些关键细节,固有流程就够他有个体体面面的葬礼了。 谁也没想到,春上女士会拒绝参与葬礼筹备。 “他把身份还给我了,我也就把关系还给他。” 被爆处长官找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把为表郑重亲自前来的长官弄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本着对失独家长的尊重听她继续。春上女士咬字恶狠狠的,很用力,像头冬天的母狼,“公平地说,我们母子关系不熟。甚至不是不好,是不熟。所以我操办的话他应该也不会开心。去找和他更熟的人吧——不过现在你们爆处也没有比他更熟的人了吧?” 那位长官被她这称得上恶毒的发言噎得说不出话:她看起来简直像恨云居博三。她也没在穿黑衣服,穿着甚至比她平时的风格艳丽了一层。 本着对逝者家属意愿的尊重,他怀着疑惑与遗憾与春上女士告别,回去通知了云居的直系上司。作为长官,他和云居博三也并不熟悉,只知道手下有个警察一直在做副业。 对此,他既觉得新奇,又曾有些隐隐的怀疑:虽说头脑灵活无可厚非,但利用身在警察系统的便利牟利,终究显得有些吃相难看。虽说警用装备厂带来的收益与革新称得上双赢,可既然是双赢,也就是说他云居博三还是确实获益了。人们总归喜欢看一颗公心付出一切的公职人员,就连他们警察自己也未能免俗。 一颗公心付出一切的公职人员。现在真的看到了,感觉也不怎么开心。 - “我没想到云居君会遭遇这样的事、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叹着气,看向自己最为之骄傲的王牌,“松田,你们是警校同期同学、同组同事,也是合伙人,如果他母亲不愿意经办的话,我想着能不能让你——哎当然他母亲那边我还是会争取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明明是唯一的儿子吧,连件黑衣服都不愿意穿……” 松田打断了他。这在松田是很常见的。因此那位长官也不以为忤。 “不用再沟通了,就我和萩来吧。”松田的声音还是很从容,“黑衣服什么的并不是重点,云居也不喜欢。” 那位长官是个好人——能容忍松田他们的显见是个好人,当初就是他同意松田和云居参与警察医院行动的——因此他怀着义愤开口,“不只是黑衣服的问题,他母亲还说,说,说和云居不熟,让我去找和他更熟的人,还说爆处反正也没有比他更熟的人了!你说这是什么话!” 松田:…… “她真这么说?” “是啊——松田你别生气,也别计较太多!毕竟她是死者家属……” “我没生气。”松田真情实感地、慢慢地说,“也挺好的。” 他像是确认一样又说了一遍:“也挺好的。” 能让他们来筹备葬礼、能放弃穿黑衣服,都是尊重。真的挺好的。就是觉得有点遗憾,这对母子没准本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 他们回警用装备厂的办公室讨论葬礼筹备问题。 “但,她说博三把身份还给她是什么意思?”萩原皱眉,“虽然我们都知道博三的学历、专业、视力、字迹全都对不上……可为什么是还给她?” 松田没什么表情地捏起自己的樱花徽章——啊,还是博三送给他的,“虽然实物已经找不到了,但警用装备厂那边有零件取用记录。他之前又做了一个只能接入一个频道、没有定位功能的徽章。诸伏那边也听到他说要和她通话。” 也就是说,他做选择之前应该和春上女士联系过。他有向春上女士坦白过他的情况。他的身份。至少在最后,他是个诚实的人。 萩原就叹了口气。 “所以最后。”萩原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这句话——他连个合适的人称代词都找不到!云居?博三?他?云居警官?那家伙? 总之,那个人——姑且这么叫吧——他的习惯是在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时候笑。虽然萩原觉得这种做法并不聪明,但不如在他的事上尊重一下他的习惯。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于是,萩原笑着说,“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哎。” “是啊。” 说完之后,也就没有话要说了。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有一种冷幽幽的空白垫在画面里,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填充它。也许这里该有人开个玩笑,说句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谐音梗或者怪话。一种空虚感,并不难以忍受,但多少有些突兀:像一幅壮丽的绣图边角抽丝,完美的排版里出现一个空格。 也就是这样而已了。 “我们……”萩原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想了想,又顿住了。 要聊他的事吗? 看吧,博三,虽然说你很信任研二酱的社交能力——从一开始就太过信任了!——但研二酱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萩,”松田突然皱起眉,“刚才,我们的手机,是不是同时响了一下?” - 亲爱的朋友们: 你们好! 哈哈我真的是受够你们那里“拜启”、“敬具”的书信格式啦,开头写“Dear Li Hua,”都比那个顺一些!所以至少在最后,让我用熟悉的方式写作吧? 咳咳,虽说我很担心书信落款在最后会让你们认不出我,但是采用这种开场白的话大概会知道我是谁了吧。有在聊我的事情吗? 并非是我自作多情,只是我很肯定,你们收到这封信的话,要么是我在规定时间里没有去确认导致它自动发送,要么就是我自己主动发送了它。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这种情况下都完全不提到我的话,各位也太铁石心肠了吧! 注意用词,我说的是“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死”,当然了也不是“崩”、“薨”、“不禄”、“狗带”什么的!所以请坚持叫这东西“信”而不是“遗书”!谢谢大家了! 嗯,引入新概念确实有些太突兀了,也没有参考文献,导师是不会满意的;那么我来解释一下。 相信你们也有猜测,我是外来人员,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的。就是那种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穿越者。我来自你们所处时间点的未来,同时是来自异国的人;关于我的国籍,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我是中国人。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任何的超能力,作为穿越者来说真是让人失望。不过,在未来,你们是非常有名的警察,有名到我这个外国人都知道的程度!所以呢,我确实了解到了一些可能会对你们有威胁的犯人,点出了他们的存在。不过,对于你们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很容易战胜的对手! 还要说出来的是,为了提前解决这些威胁,我偷窃了一些未来属于他人的发明:警用装备厂所有的创意都来自未来的阿笠博士。啊,我是个小偷哎,警察朋友们要不要把我抓起来? 都说出来轻松多了。嗯,这就是我的全部秘密。不用怀疑我们的相处,我相信我们的世界都是同等的真实。这方面我想得很开。总之我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在未来也许有机会再见呢! ……啊虽然说出来的话就打破我目前为止的云淡风轻形象了,但我真的还有好多不放心的事!首先我真的好担心你们啊,别一天到晚就是莽好吗? 然后就是说谁来转告班长,他和娜塔莉小姐的眉毛最好是中和一下!没有要求女孩子画眉的意思,但他能不能修修眉毛啊? 松田也是,别仗着自己是卷发就草草梳两下上班,我偷偷看到你在谷歌上搜自己的新闻了!就没后悔过应该把造型弄得更帅一点吗?未来你还是会上新闻的! 呃写了两个人才发现没有注明排名顺序不分先后,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你们不会介意的吧?介意也没办法,有本事来打我啊,哈哈! 那么就说说我觉得最不会介意的研二君吧(虽然好像只有你会叫我名字,但我却一直没叫过你的,有点遗憾,至少在这里补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让我操心形象的人,表扬!但是丝巾最好还是不要系了,我看你戴那玩意儿总有点心理阴影。 那两位,诸伏和降谷,我不是故意把你们放一起的……好吧就是故意!感情好真是了不起啊!放一起是希望你们能达成两个人的圆满结局啦,各种意味上的哦!还有就是诸伏,孩子不能惯着,该让降谷学学做饭了,也许效果会超乎你的想象。 ……其实这根本不是我想写的。我怎么是这么轻浮软弱的人,到最后了还在说这种没要紧的话。我想请你们帮我安慰一下春上女士,对她道歉,告诉她我不是故意弄丢她的孩子的;想请你们对小新一(最后了还是说不出口啊,新酱什么的!)说,他会是最好的侦探,这是预言家发的金水;想请你们帮我看顾一下水原,想请你们不要为我扫墓…… 我想对你们说,你们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我从童年开始就崇拜的偶像。我希望你们都能保重身体,虽然说大家都认可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但既然我已经帮你们确定了前方有美丽的未来,那就也多想想自己的生命吧。 啊!终于说出口了!我爱你们,这句话绝对不是谎言!(唱) 嗯,关于我的后事,还是交代一下。如果有尸体的话就火化,骨灰随便怎么处理都行;没有尸体的话更好,我不介意那个。别给我扫墓,千万别,因为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啊!扫墓那种事很恐怖啊!别仗着活人不能给你们托梦就乱搞! 不过,说到这事,我有个礼物送你们:一个请假的借口!当你们想要请假的时候,就可以沉痛地说“我要去为我的朋友扫墓/参加他的葬礼/帮他照顾他的家人”,然后顺理成章地放假!请愉快地享受这个礼物吧! 我的遗产,大部分都交给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尤其是警用装备厂的那部分股份和一些知识产权。公证已经写好了,松田萩原你们两个混蛋别想着去接这个担子。听我的,爆处来接管这部分是最好了。 至于其他一些私产,我留给水原小妹妹了。希望她过得好。 很想说不要给我办葬礼,但又想了想,不办的话会显得接管了警用装备厂的爆处非常缺德吧!那就办,请给我安排黑人抬棺!黑人不够的话让降谷凑数! ……我开玩笑的! 不过葬礼可以有,反正……就像我的离开可以是大家请假的借口,那么它也可以是大家再一次相聚的原因嘛。这不是挺好的。我说了我真的想得很开。还有就是……原来的“云居博三”是真的回不去了吧,他都不能有个葬礼。很对不住他。 但是,葬礼归葬礼,能不能给我用彩色照片啊?黑白遗照吓到小孩子也不好。具体的仪式随便弄弄就好啦,千万别因为这个累到。都给我多休息注意身体啊! 最后的最后,我要给各位布置任务!请为我写一份追悼词,标题自拟,不少于八百字;文体不限,诗歌除外!一定会满足我的吧?一定会的吧! 嗯,还有,松田组长,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上级,在我的追悼会上讲话。我知道啦,你不喜欢这种事,大概会说着“生者不因幸存而拥有评价他人人生的特权”这种话拒绝掉吧?但我希望你能答应下来,去做。我想听。谢谢你。 我想要的墓志铭是“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啊……总之,请务必要过得好。我没有什么遗憾,在这里过得还挺开心的。谢谢。真的感谢。你们不知道你们能给人多大的力量。谢谢,谢谢。 此致 敬礼 云居博三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后日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if线结局 大雪像是神仙终于厌倦了、要把天扯碎丢下来一样下,下得铺天盖地漫山遍野。这样的日子里执勤总是艰难,伊达航把领子艰难地竖起来,试图阻止寒风冷雪灌进去。 “伊达君竟然没收到女朋友织的围巾吗?”同事看他竖起领子也觉得好笑,按紧了自己的帽子调侃他。 伊达航也不扭捏,爽快道,“娜塔莉上班就很累了,织东西费时间还费眼睛,没必要。回头去买一条吧。” 这样说着,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后辈。大概是为了学习执勤操作,高木涉正在努力往前辈跟前凑;他似乎很怕冷,也裹得毛茸茸的,但显然没什么出外勤的经验,没戴口罩也没扣帽子,冻得鼻头通红。 真是的。伊达航笑了一下,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往他头上一扣,“高木!这样出来可是不行的啊!” 还带着体温的帽子落在他头上,高木涉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升温毕竟没有那么快,他被冻得头脑恍惚,一开口还是刚才没跟上的话题,“……买条围巾是很好的。” 看着新来的后辈发呆,大家纷纷发出善意的哄笑。而伊达航抹了一把头发,在大雪中一笑,“是啊。我有个朋友就很喜欢戴围巾。” 大雪吞没了他的话。警官们都只当是一句闲谈,没有人认真地回应他。 并不意外。即使是他那一瞬间的念头,也像是落在面颊上的雪片一样,很快就化开了。只剩一点冰凉的触感,慢慢淌下去。 伊达航指了指前方,“雪天路滑,交通署目前为止还没有车辆发生事故的消息,但我们也还是不能懈怠!前面那条街是下坡路,来一队人跟我去前面!其他的人去检查沿街的摊位!” “是!” - 天黑尽了。 “明天可千万要记得戴帽子,”伊达航殷殷叮嘱,“最厚的那种!如果你没有合适的就别急着还了,先戴我这顶,我家里还有。” 如果是个更巧舌如簧的后辈在这里,说什么也要好好感谢一下前辈的关照之情、再顺杆爬约定下把帽子还给前辈时的周末聚餐。但现在他面对的是高木涉,对方只是愣了一下后绽开喜悦的笑容、发自内心地感谢了伊达前辈,然后傻乎乎地闷头跟在他身后。 “感觉,”伊达航听到他小声嘀咕,“搜查一课很好嘛!” 于是伊达航就笑了起来。 “伊达前辈,”高木涉就是在这时候突然说,“您今天说过的、那个喜欢戴围巾的朋友,是谁啊?” 他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 伊达航的反应毫不激动,但高木凭着某种小动物一样的直觉,立时慌张了起来,乱七八糟地打着手势,“没、没有,只是,只是突然想到了!听您说了以后就有点在意……” “不用这么慌张,没事的!”伊达航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是我警校时候的一个同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今天下雪,就突然想起来了。那家伙总爱裹一条黄围巾,再配件针织灰大衣,看着暖和其实根本不防雨雪,配色还很奇怪。但他坚持那么穿,说是‘再创灰黄’还是什么的。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想了想那套搭配,连高木涉都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啊……那他戴帽子吗?” “不戴!所以才说只是看着保暖啊,”伊达航随口说,“里面就只穿单件白衬衫。” 高木涉清了清嗓子,在雪幕中惊喜地抬起手,“是不是——” “就是前面那位先生那样?” - 【伊达航:刚才好像见鬼了。 松田:这是什么秀女朋友的新方式吗? 研二酱:这是什么秀女朋友的新方式吗:-D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景老板:这是什么秀女朋友的新方式吗? 波洛全部新餐品面对本群<零>元购:这是什么秀女朋友的新方式吗? 波洛全部新餐品面对本群<零>元购:……是谁又改了我的昵称,松田吗 波洛全部新餐品面对本群二十折:改回来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景老板:我改的^_^ 波洛全部新餐品面对本群二十折:…… 波洛全部新餐品面对本群<零>元购:我明白了 研二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研二酱:所以,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班长和娜塔莉小姐今日份的恋爱故事又在哪里 松田:@伊达航班长? 伊达航:……不是秀恩爱!今天真的不是! 伊达航:降谷诸伏你们哈哈哈哈哈哈 伊达航:再说一次,不是恋爱故事啊!真的见鬼了! 松田:是外面天气太冷,班长的消息也冻住了吗 研二酱:小阵平你怎么这样,关爱一下还处在前互联网时代的老年人啦 伊达航:…… 伊达航:[松田对镜头挥拳.gif] 伊达航:[萩原唱歌破音.avi] 伊达航:还有一些被前互联网时代冻住了的文件在路上[玫瑰花] 研二酱:班长!!! 研二酱:班长我错了QAQ 松田:萩说他错了,刚才我这边的消息都是他用我手机发的 研二酱:?! 所以为什么是景老板:好了。所以见鬼是怎么回事? 伊达航:看看!看看人家诸伏! 伊达航:严格来说也不是我,是高木见到鬼了 波洛全部新餐品面对本群<零>元购:你那个后辈? 松田:那不还是Wataru见到鬼了吗 研二酱:小阵平的笑话真的好冷……所以,什么鬼? 伊达航:这,怎么说呢 伊达航:按高木的描述 伊达航:他看到云居同学了 研二酱:???】 - “所以,”松田双手捧着热可可,满脸都是无语,“班长你竟然忘记了查监控吗?” 大概是为了报方才被发黑历史的一箭之仇,萩原难得的没有善解人意地打圆场,而是继续拆台,“难道是班长看多了恐怖片,觉得鬼魂是不能被监控拍出来的?” “嗯,我确实和娜塔莉手挽手看了不少恐怖片。”伊达航坦然道。 萩原:“……” “自取其辱啊,萩原,”诸伏景光同情地拍了拍瞬间石化的同期,“班长是想和我们几个一起看监控吧?” 伊达航点头,“嗯,我想着一起辨认的话更准确一些。虽然警视厅的技术进步了不少,也不是不能用之前的影像资料让AI进行对比分析;但有时候,认出一个人也不必靠那些。” 他没说出口,但所有人都理解他的隐忧:这件事和那个已经覆灭的组织有没有关系?是谁易容成他吗?让“云居博三”这个人重新出现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是说,真的是他?真的像他在那封信里写的那样吗?他又为什么会在没联系过任何一个人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他有受到什么人的引导或胁迫吗? 当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生还的概率微乎其微;更别提在那之后云居从没有联系过任何一个人,他的“信”也顺利发了出来。但考虑到背后可能存在的人,他们还是从现在开始就装作倾向于认为云居还活着比较好。 好在,他们几个人的默契度永远都是满格:不用进行任何多余的沟通,五个人就已经默契地按着这个戏路表演了下去。 “最后的时候,云居身边毕竟没有人,连新一都没能看到最后的景象,”诸伏景光很自然地说着,“如果说他可能活了下来,也说得通。” “新一?”萩原研二迅速发现了这个亲切的称呼,“原来小诸伏也和那孩子打过交道了吗?” 伊达航一脸心有戚戚焉地摆了摆手,“只要还在从事警察工作,早晚会和那孩子打交道的……” “这么夸张吗?”松田说着,打开了监控文件。但在他的手刚按上鼠标的时候,方才一言不发、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降谷就飞快靠了过来:他快速地按动了几下键盘,又默不作声地将方才的痕迹清零,最后才摇了摇头。 ——监控没有被改动过的痕迹。 真是,这不就……让人想要抱有希望了吗。 萩原悄悄叹气,再开口时仍然语调昂扬,“小阵平!快点看看监控嘛,真是的!” “我在开啦!”松田回以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点开监控视频。 - “真的是他,”萩原喃喃,“这怎么可能?” 没有图像处理或是拼凑的特征,也没有什么遮掩或是伪装。真的是他,街角的监控清清楚楚地拍到了云居博三的那张脸,他提着刚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一袋子东西,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出画面。 “这样的话,”诸伏放轻声音,“……就算是陷阱,也得确认一下了。” - “我没有发现任何黑客入侵或者动手脚的痕迹,”降谷向电脑椅靠背上一仰,语气肃然,“真的就是很直白的内容。从中国办理旅游签证入境,三天前入住到了这个宾馆,证件上的名字是周一笔。” 松田皱起眉,“难道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吗?” “喂,”知道事情大概率没有人动过手脚,萩原就放松多了,还有心情调侃幼驯染,“不是吧,小阵平不是第一个相信异世界存在的吗?” 诸伏景光早看出他的意图,但还是好心递话,“萩原是不是记错了?当时最怀疑那封信说法的就是松田吧。” “我是说,”萩原得偿所愿,愉快道,“在我们六岁的时候!” 松田阵平:“……班长,你那里还有没有别的视频了?” 伊达航乐呵呵地打开手机,“全都有!不退不换一口价!” 坐在电脑前的降谷零幽幽抬起头。 “呃,”伊达航有些尴尬地笑,“降谷,是我们太吵了吗?” “不是,”降谷零说,“班长,我是想问,你手里的视频——” “——能用波洛的储值卡换吗?” 伊达航:“……” - “您好!”萩原研二一马当先,相当优雅地敲了敲宾馆的门,“请问有人在吗?” 很快,门口就有了动静。在一阵可疑的物体落地声过后,周一笔先是毫无戒心地推开门,接着就莫名其妙地隔着防盗链看了看外面——这不能怪他,任谁看到五个平均身高稳稳超过一米八的人类戳在门口,都会是这个反应的。 “我在日本惹上极/道组织了吗,”周一笔用中文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在确定对方不是泥惨会、克/格/勃和别的什么山口组、滑动电组、如来佛组之前,不能随便说对方踩到了自己的脚。看,找上门来了吧!” 能听懂中文的诸伏:“……” 他眼神示意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同期们,先用中文对周一笔说,“抱歉,先生,请问你会讲日语吗?” “呃,会、会的,”周一笔这才如梦初醒般切换到日语,“但是,几位先生……” 他问:“你们是谁啊?” - 诸伏仍在和周一笔对话,而几个人挤在角落里嘀咕。 “所以,”萩原用胳膊肘撞了撞松田,“小阵平,真的有平行世界哎。” 降谷零:“……谢谢你守护卷毛混蛋的童年梦想啊!但现在这个是重点吗!” “嗯,确实是他,”伊达航皱眉,“不过不认得我们了。这样的话,还能算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那种事倒是无所谓,重新认识就好了。”松田一耸肩,“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 周一笔站在他们中间,整个人脸上都写着“局促”两个大字。 “呃,我也不知道这个情况该不该给大使馆打电话,”他又看了看诸伏,才敢继续说下去,“我还没和大使馆打过电话呢!除了那种诈骗电话以外……所以说反诈APP能处理你们这种情况吗?我好紧张啊!” 松田:……好熟悉的感觉,想打人。 “嗯,总之,情况这位诸伏警官都已经和我说过了,”周一笔微微低头,“虽然没弄明白为什么需要我这个外乡人配合,但既然是警察的秘密行动需要我配合的话,我就暂时配合大家!不过,如果我发现情况不对,会立刻给大使馆打电话的哦?” 原来,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这家伙也是会轻信、会热血上头配合警察的人啊。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看起来最有亲和力的萩原上去安抚他,“请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在所有问题都已告解决的现在,在大家的眼前,不可能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松田说:“既然要配合的话,就跟我们去看看吧。” - “警察学校?!” 周一笔目瞪口呆,“我,我可以进去看吗!” “当然了,”伊达航爽朗道,“现在学生们在休假!我也都和教官打好招呼了。” “不对吧,你们难道是什么有着外籍学生招收任务的招生办人员吗?”周一笔警觉地皱起眉,“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你们有警察证了!我先说啊,我是绝对不会在这里读书的,除非你们这像欧洲唯一的211、河北工业大学芬兰校区一样,是日本唯一一所985!” 伊达航:“……” “不,我们只是想带你进去看看。”降谷零上前一步,伸出手,诚恳道,“你不想看看这里吗?” 鬼使神差地,他就向前踏出了一步。 - “给,”萩原递了一瓶饮料过去,“你的芬达。” “不,是你的芬达——哦不对那是益达,”周一笔把冰凉的瓶身接到手里,接着就往脸上贴,很有些惊喜,“你人还怪好的嘞。这饮料是单我有,还是哥哥弟弟们都有的?其他几位警官不来一瓶吗?” 萩原笑眯眯地看着他打开芬达、被汽水喷了一脸,才大笑出声,“因为,只有你的是暴雨橙色预警啊!” 周一笔:“……” “干嘛啊,”他一边抹脸一边哀嚎,“这也是配合警察的工作吗!我真的要给大使馆打电话了!” 松田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就当是吧。” - “我还以为你刚才要生气了。”诸伏景光落后半步走在周一笔身侧,用中文对他说。 周一笔只是没精打采,“没关系,主人——啊不是,警察的任务罢了。反正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诸伏景光:…… “……也没有,”周一笔微微偏头,“我确实没生气。因为感觉萩原警官明明捉弄了我,但他又没想捉弄我——呃这话有点绕,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反正就是,你们对我没有恶意,我又有时间,所以跟着你们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啦。” 走在前方的降谷神情一肃,回过头,“因为不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吗?” “瞧你这话说的!”周一笔开朗道,“是因为我喜欢你们,想做的事情就是跟着你们一起啦!都成年人了,路肯定是自己选的啊!” 诸伏景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而周一笔坦然回望。 恍惚间,还是那个拿着留言牌站在他们寝室门口,问他们有什么愿望、他可以代写的同期。 “是啊。” 于是,诸伏就笑,“云居——周先生。你说得很对。” - 周一笔觉得,自己的微信步数怎么也要有两万了。 出于保密考虑,他们到底是没有带周一笔去逛警用装备厂;但东京其余的熟悉地方,他们也差不多都逛了过来。云居博三先前的出租屋、警察医院、常去的居酒屋,甚至是爆处的办公室,都等到了这支行迹诡异的参观队。 “接下来,我们要带你去拜访一位在业界很知名的博士,”执勤熟练的伊达航自告奋勇地开始导航,“阿笠博士。周先生应该会喜欢和他交流的。” 周一笔眼神飘忽,“不,我小时候有一僧一道给我算过命,说我想要平安,这辈子都不能进高校、也不能见博士,更不能听到答辩声,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伊达航:“……可是您不是——” 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的降谷冷笑着截断班长的话头,彬彬有礼道,“周先生。既然您一直以来都配合了我们的工作,那么比起方才的行为,这次的要求明显更为合理吧?” “还是说——您有绝对不能去的理由呢?” 而松田只是默默掏出了手机,“那么就这样决定了。既然是上门拜访,也要预先知会阿笠博士一声。” 周一笔面如死灰。 - “是松田警官啊!要来我家?当然是方便的!” “什么?周先生?是不是周一笔呀,那小伙子前两天来过了!夸奖了我们的发明,还给我带了礼物呢!唉,说起来,他长得可真像云居警官。” “啊——又不来了吗?那松田警官你们先忙!有空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松田挂断开着外放的电话,笑容深沉,“解释一下吧,周先生。如果你真的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为什么还会去拜访阿笠博士?” 周一笔——不,无论是出于方便、还是出于身份考虑,我们都该用更熟悉的方式称呼他了——云居博三壮烈地闭紧双眼,迎接松田抡在他面门上的一拳。 “好吧,”他说,“揍我吧!我确实都还记得!好久不见了松田组长!” -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装不记得?” 伊达航紧紧皱着眉:能把警校公认的老好人气成这样,云居博三居功至伟,“云居,如果你都记得,为什么一直不过来找我们?哪怕联系一下也好啊!” “不是不是,班长,听我解释!”云居博三赶紧澄清,“我真是三天前来旅游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世界突然产生了交集的,之前查都查不到你们!至于,至于这两天为什么没有找到你们——” 是近乡情更怯吧。能做到对阿笠博士隐晦地道歉,能做到去远远地确认一下新一没有变成柯南,但实在不敢去见大家。 ——没有必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分开的话,再见面只是徒增伤感。他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什么与大家贴心贴肺的朋友。让他们之后从阿笠博士那里听说,还有一个与云居博三很相似的人过得不错,不是也挺好的吗? 而且……而且。云居博三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如果他们问到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又该怎么开口呢。 他从普拉米亚的礼物中昏头涨脑地回到学院楼下,看到了“生物,让孩子离世界更近”的横幅;接下来,他紧张地跑上楼,做了人生中最差的一次答辩。 答辩导师都是项目的合作方,论文也通过了盲审,即使是再差的答辩也没有不通过的道理;但他的导师确实觉得大失颜面,因此在他毕业前还疯狂压榨他、要他干活。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那时候他还在云居博三的经历里无法自拔,做起实验来终究没有之前顺手。导师才不管什么心理问题,只觉得他是毕业在即不想再干活了;因此反复敲打,最后终于转为威胁——如果你不在最后给我留下一篇文章的数据,我就要作为导师举报你当时的答辩! 于是周一笔选择了放弃毕业证。他不干了。就业形势低谷至此,正常毕业都很难找到好工作,更别说他彻底失去了应届生身份。最终,他只是草草找了个离家近的普通公司上班,成为了让父母失望的孩子。 这就是他的经历了。他真的很不想说。 该怪谁呢?他不是为了谁才穿越的,也无法决定自己穿越的时机;能回家就已经算是十分侥幸,但是……他也确实没有过上什么美好的生活。 那一瞬间,他确实生出了逃避的心情。也许,让大家看到他还好好活着就够了。就像当初他不敢留下他自己真正的名字,现在,他也羞于展示他真实的自己。 他觉得“周一笔”是拿不出手的。他觉得“云居博三”就该站在主角的身后。 ——却原来,他自以为的默默陪衬,是刻意在自己与同期之间隔出距离。而他的同期们则是明知道这一点,还执着地频频回头确保他能跟上、期望着有一天能够消灭这段距离。 “没有,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周一笔那张楷体一样硬净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点行书般的舒逸来。他悠悠叹气,“是我搞错了,抱歉。” “现在,我想说说这几年的事——或许,你们想听吗?” - 独自度过的几年时光。周一笔聊起他回家后迫不及待去吃的糖葫芦、不再适应的左侧驾驶座和他在最后终于敢摆脱的导师。一个人的生活难免潦草,许多细节他都以为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在想要说给朋友听时,似乎也就从失水的记忆中重新饱满起来。 谁令我们爱生活,我们就爱谁啊。 - ……但再多话也有说完的时候。 “谢谢你们,听我说了这么多,”云居博三用力抹了一把眼泪,笑起来,“这可不是哭的时候。” “毕竟我知道,这都是我的梦啊……你们都是我想象出来的。” “哪有那种好事,”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世界融合,再次见面,哪有那种好事……已经意识到了,松田组长揍了我几拳、我却完全感觉不到痛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但是,还是很感谢你们。即使在我的梦里,你们也能指引我——” 他幸福地闭上眼睛。 “这就够了,”他说,“我应该快要醒了。” …… 松田组长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他脸色发青,露出一个几乎是只有二十二岁的松田阵平才会有的那种狰狞笑容。 “云、居、博、三,”他一个音节一顿地说,“我特地没用力揍你,你不满意是不是?” 云居博三不敢相信地愣在原地,“……啊?” “觉得是做梦是吗?看拳!” 惨叫应声响起,“啊——!” “小阵平!也给研二酱留一点发挥余地嘛!” “云居同学可真是……”诸伏冷幽幽地摇头,手上半点不慢,“当时不是就告诉你了,要小心背后,挨打的时候护住头?” 云居博三惨兮兮地双手抱头,“我不比你啊,我容易忘,容易失去斗志……” “他说什么?”降谷零莫名其妙地问。 伊达航决然转头,“没听见!” …… 混战仍在继续。有看不过眼的对面店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图象征性地劝一下架,“你们,你们不要再打了——” 下一秒,他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多出了一摞整整齐齐的证件,足足有五本。 “警察!”五个声音同时说,“执行公务,请勿打扰!” “……哦。” 阳光打在他们身上。在半开的证件合页间,五瓣的樱花徽章像颗恒星那样闪闪发亮。 -全文完- 为您提供大神 通通通通草球 的《[柯南]学生化环材,上柯学舞台》最快更新 if线结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