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安然,吉祥如意》 第1章 财神殿里烧纸钱 第1章财神殿里烧纸钱 天界。 财神殿里阴风阵阵,一改往昔热闹财源滚滚。金币元宝都收了起来,改成冥钱。白白的纸钱银色元宝纸飘满。 身穿红金色财神服的少女正在神案前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心中默哀,“太子殿下,您在地底下安息,千万别再来找我,您要多少财帛,我都烧给你,给你烧个百日不断。” 心中恐惧,眼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是一只七百岁(按照人间算法)的吉祥兔子,一出世就待在财神爷身边,作为天界灵兽,智慧早开,不时拿粗短的胖蹄指导眼花的财神师父赵公明算账。 财神算账,看遍世间生意人家,她耳濡目染,算数又好,不仅招人喜欢,还招财,财神收她做徒弟。 在她正好两百岁年纪时,财神爷玉如意一挥,金元宝与财帛做她衣裳,她化形成少女,先在财神身边做善财童子。又五百年,她继承财神衣钵,成为财神娘娘安然。这九重天上唯一的女财神。 师父给了她一个法器名唤如意玉佩。“如意,如意,按我心意,天下财帛,供我驱使。”这是安然的财神口令,但相比于用法力驱使财物,她更喜欢自己创造财富。 这正是财神爷赵公明将位置传给安然的真正原因。天下钱财再多,都需要人为创造,人不创造财富,财神都要变成穷神了。 安然广积善缘,干脆在天界做起生意。在她看来,世间万物都可以拿来卖,天下人都可以成为朋友,好东西不卖给需要的朋友卖给谁。 每次朋友需要什么的时候,财神安然已经将需要的东西送到对方面前,她收取费用心安理得。 天界众仙中不满安然做法的唯独刚正不阿、执法如山的太子殿下夜漓,夜漓是天帝天后唯一的儿子,又是天界战神,被称作神君,无人不敬,无人不尊。 七百年来,安然心里头有两个最讨厌的人,一穷鬼;二夜漓。 夜漓不穷,但是他“很丑”。 似乎是为了凸显自己战神的地位,夜漓脸上总戴獬豸大面具。獬豸,神兽也,象征正大光明,光明天下。 安然讨厌獬豸面具上狰狞的表情,讨厌它额头正中的独角形象。 当她在天池旁摆摊做生意时,战神夜漓驾临。她自认为礼仪周到,变幻多种面具供他选择,道:“尊贵的殿下,素闻殿下爱面具,您面上总是这款獬豸面具,其实也能够偶尔换换风格,换成可爱风、潇洒风、俊逸风……别老是这种凶神恶煞风,虽然凶神恶煞可以镇宅保家当门神,但换个风格换种心情。” 战神夜漓平素不出战只穿白衣,她看不出每款白衣有何不同,再趁机介绍贩卖的各款衣服。 她口若悬河,夜漓镇静地不像话,难以透过面上情绪考量客户喜好。 不能够她一人唱独角戏,识趣地停下话头,等待太子殿下先说,哪料他轻轻淡淡道:“撤摊。” 夜漓以扰乱天界法度为由命令她撤摊,她道:“为何?天帝天后都没有说我不能够在天界做生意。” “在天界,掌管法度的人是本君。望你回去后熟读本君定下的三千条例。” “三千条?” “怎么,有问题?” 天帝与天后日益退居幕后,早已下了诏令由太子掌管天界诸事,毕竟太子殿下已经两万多岁,再不执掌天界,天帝都要在他宝座上做一辈子的天帝。天帝认为自己已经做得够久。 安然懂得人情世故,微笑道:“殿下您不就是想要这个吗?这个好说。”施法一挥,手上沉甸甸的金元宝递到夜漓面前。 夜漓手掌一动,将贩卖的物品变没,冷声道:“乌烟瘴气。财神安然公开贿赂本君。” 货物没了,安然心痛,对着他转身的背影喊:“丑绝人寰。敢动财神的东西,小心穷困潦倒一辈子。” 獬豸面具转过来,安然浑然吓一跳,好在夜漓没有再说话,飞身离开,身后跟着一干天兵。 在天界摆摊必然不成,即便她有心交摊位费,可掌管天界法度及诸事的太子爷不收,她还差点儿因贿赂罪名被抓进天牢。 安然开动脑筋,干脆在财神殿开店铺。至少财神殿是她的,战神夜漓管不着。师父玄坛真君赵公明在她担任财神娘娘后出外仙游,暂时不会回来。整个财神殿由她说了算。 就在她开展店铺生意兴隆之时,夜漓又来了,以视察财神殿的名义,道:“财神安然,你真是还没有吸取上次教训。” 她礼仪十足,道:“财神不做生意干什么呢?我不摆摊了不成吗?” “不成。”夜漓施法一挥,安然腰间玉佩已经到他手中。 安然喊道:“唉,那是我的法器。你快还我。”她法力低微,七百年的时间都用来学做生意和算账,法力全凭师父所赐法器。 “如意玉佩可涨财神功力,但财神真正的法器是你师父手里的玉如意。你若一心修炼,未必功力欠缺。作为财神,你只需接受世人供奉,将财富带给百姓,而不是投机取巧在天界做什么生意,将天界搞得一团乌烟瘴气。” 明明每一个买到所需的仙官脸上都洋溢灿烂笑容。 “殿下可知世间有一俗语,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殿下这般毁人财路小心日后倒大霉啊!” “你是天生灵兽,有父母吗?若是本君倒了大霉,必然是被你咒的。” “丑八怪管的事还真多!”她小声嘀咕,自己做生意赚钱便能够给世间生灵赐福,认为夜漓过于迂腐。她师父赵公明是一万多岁的老神仙,夜漓是两万多岁,比她师父还大些,道:“老神仙,迂腐。” “小兔崽子,就冲你骂人的话,这如意玉佩便必然不能归还了。” 安然不由服软:“殿下,我认错了还不成吗?一定将财神殿变回原来面目。” “迟了。” 安然被噎住,“殿下,是我错了,我一定痛改前非。” “你真改了再说。小财迷。” 夜漓就此离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三日后,人间巫族作乱。巫族原本也是仙族,却听信邪说,要造天帝的反,以鬼厉元君为首,建立巫族,先在人间作乱。 战神夜漓为巩固天下和平,亲自率领仙兵攻打巫族,巫族所有人全部被歼灭。原本皆大欢喜,但鬼厉元君不肯放过天下人,在兵败那刻,用自身血肉撞开那归墟,致使归墟产生裂痕。 归墟水一旦漫出,不仅不周山倒,天界崩塌,天下都将被洪水淹没。时间紧迫,夜漓在已经受伤之际用自身弥补归墟裂痕。裂痕一旦出现,就要用更强大的法力去弥补。 战胜喜报传到天庭,附带太子殿下殒身的噩耗。以血肉元神祭天,太子殿下陨落,连尸身都没有,白玉棺里只放了太子殿下的一件战袍。 天后听闻噩耗,当场昏迷。举天界悲恸。 夜漓殒身,连带安然的法器如意玉佩都不见了,估摸玉佩的边角料都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天神大战中化为齑粉。 天界一天,人间一年,安然在夜漓离世前的三日都恪守成规,老实本分,刻苦修炼,好歹压制了自己做生意的念头,却没能拿回自己最为心爱的一样法器。 夜漓殒身的消息传来,安然想到这几日自己心里头咒骂他,甚至因他真身是一条黑龙,暗地里给他取了“夜黑”的绰号,意指他从心到脚都是黑的。 心里有鬼,担心他死后不放过自己,故有上述一幕在财神殿里烧纸钱。 生意不做了,修炼也放下了,安然整整烧了七日纸钱,哭了七日,道,“有财神娘娘的祝福,太子殿下您就是来日投胎也能够投个好人家。” 财神殿外走进一个仙风道骨一手持玉如意,一手持金元宝的仙人,赵公明道:“乖徒还在给太子殿下祈福呢!可惜太子殿下元神一并祭天,连转世也没有。唉!” 仙游的师父在听闻太子薨逝消息,早已回转天庭。天庭消息遍布五湖四海,财神爷最是耳聪目明,有钱能使鬼推磨。初回财神殿时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来了阴曹地府,原来是小徒弟在给故去的太子殿下做哀悼。 说起来,这一心为天下的太子殿下着实很惨,维护了世间和平,这人间界现下连一只鬼与妖都没有,自己却身死道消,没有来世。 赵公明话音落下不久,一手持红木拐杖的红衣仙人捏须拂髯跑进殿内道:“太子殿下或许还有元神在世,只是还需历一情劫方能重回天庭。财神娘娘,随老仙去拜见天帝天后,诸事之后细说。” 月下老人说完,拉住安然就走,一番腾云驾雾赶至凌霄宝殿,待内官仙侍通报,天帝天后都来到大殿内,听着月下老人诉说。 月下老人道:“老仙今日梳理红线,偶然发现殿下红线已与天界一人紧紧相连,那人老仙已经带来。听闻天帝运用神器都唤不回殿下元神分毫,依老仙浅见,殿下或许元神受损,已在人间历劫,便是诸神法器也是寻遍不着。若是命中情定之人不能出现,便是永生永世不能历劫成功,难以重返天庭……” 仙人衰老的声音在安然耳中耳鸣,这太子殿下情定之人究竟为谁?这两万多岁的老神仙也会动感情?自己才与他见过几面,必然不是她,可惜她那化成齑粉的法器再也不能见天日。 第2章 稀里糊涂下了凡 第2章稀里糊涂下了凡 天帝和天后听月下老人说完,都盯着地上下跪想着心事的安然,突然,天帝声音洪亮将她惊醒。 “财神安然,既然太子元神或许还在人世,只是情缘未结无法回天庭,便委派你下凡找到殿下,助殿下重返天庭。” “我?”安然指着自己,心道,自己要下凡找太子殿下的元神转世? 月下老人再道:“情丝已生,红线是殿下与仙女相连,若财神娘娘带神仙记忆下凡不妥,需是殿下在人间的转世与仙女转世缔结良缘。” “等等,可为什么是我呢?” 月下老人叹道:“非你不可。” 天机不可泄露,月下老人只说夜漓的红线与天界某位女仙相连,没说那位女仙是谁。安然身后跪着天界十二位女仙,都是曾经服侍过殿下的,也都是跟随月老而来。 天后道:“十二女仙与财神安然一同下凡转世,消除一切记忆法力,务必找到殿下。” 夜漓生前好友文昌星君、武曲星君同时请命,愿意一同下凡。 天帝诏令一发,众仙不想下凡也得下凡。 太子殿下夜漓陨落情况特殊,诸神法器没法寻找到夜漓,仅能够靠夜漓生前与他有关的人下凡与他再度结缘,若是有缘便是结缘,若是无缘,便是生生世世错过。谁都不能够保证下凡后自己投胎到哪户人家。 总归下凡的这些人,只要太子殿下能够返回,他们便也能够返回了。 为不出意外,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因缘际会,他们必须全部消除神仙记忆轮回转世与凡人“夜漓”结缘,还不能贿赂掌管凡人命运的司命星君改变自己在人间的命运。下凡后全凭一个“缘”字。 安然才不管夜漓下凡是否还叫夜漓,转世是男是女,总之下凡的人里唯独她与太子关系最生疏。不知道月下老人哪根神经搭错,请求让她下凡投胎。商人重利,财神管财,难以动情。 女仙和两位星君都与殿下关系好,早早下凡。安然在天界朋友众多,一一话别后,才恋恋不舍地入八苦池投胎转世。 仙人有仙人的生活,凡人有凡人的生活。界限所定,不能够打破,除非道士飞升,和尚成佛。 富饶的长安城中。 城中富户安家有一女呱呱坠地。女娃降世时,天降祥瑞,彩云满天,产房一片金光。金蟾开口吐金元宝,聚宝盆里聚满铜钱,房内两盆鸿运当头红花锦簇。 夜里,禄星高照。 安家三房娘子苏彤希望女儿永远安然无恙,给她取名安然。安然出生那夜,父亲安弘致来看过她一回,自是听说了她降世时候的异样。 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对安老爷道:“这安府上,如今统共出现两位小姐降世时祥云满天,必然是上天福佑我们安家,安家越发可以生意兴隆了。” 安老爷道:“听取赵妈妈吉言。”赵妈妈年轻时和安家老太太一起养大了安老爷,情谊自是不一般,是安家的一等婆子。 这另外一位天降异象的是安然的二姐姐安玲珑,乃正房所出。安玲珑是嫡女,安然是庶女,地位从出生就注定不同。 安然在苏彤身边长大,四岁那年的一个夏天躺在炕上小憩,睡醒时分听见丫鬟小孟与娘亲苏彤的对话。 小孟道:“娘子您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好,性子又软,那些丫头婆子方才都能够欺到你头上来,您看同样是小妾,萧姨娘那里与您这里就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可您到底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哪有下人欺负到主子头上。” 苏彤道:“萧姨娘膝下儿女双全,仗着老爷喜欢,说话自然硬气。” “可惜我们院里安然小姐不是男孩。” 父亲生意忙,安然已经好久没有看见父亲来看她,她所在的忍冬院冬天堆满落叶,屋子寒冷,夏天多蚊虫,屋子潮湿,也没人肯管一管,母亲身边的丫鬟统共就小孟一人。忍冬院小,负责管他们院子的付婆子说了,小孟一人打扫足矣。 她年岁小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直到前几日,她娘带她去萧姨娘的牡丹苑走了一趟,她才知道自己娘和萧姨娘之间的差异有多大。 三岁前的记忆她几乎没有,但前几天的事情记得很牢。整个牡丹苑整整有他们忍冬院的十倍大,她一人走甚至要迷路。 娘亲和小孟带着她去拜见萧姨娘。 萧姨娘长得并不比她娘好看,但人靠衣装马靠鞍,萧姨娘穿的绫罗绸缎可比她们的粗布衣裳好多了,手上金钏子,项上戴珍珠,耳环也是纯金,发上戴着厚重的金玉珠翠。 她从小对金银珠宝感觉敏锐。 小孟继续说:“那萧姨娘是个市井女人,家无财物,听说来安府前身边就一个婆子丫鬟,随行箱笼不超过五个,连家里的一二等丫鬟都不如。娘子您还是江南书香世家,至少是老爷正经娶进门的,要不是家产没落了,也不至于流落到安府做小妾,被安老爷看上。” 苏彤是跟随亲戚来到长安城,亲戚中有人介绍了安弘致给她认识,她在五年前嫁给了比她大五岁的安老爷。 这话,小孟也就敢在房间里对着她娘说说。虽然是三房唯一的丫鬟,但小孟的待遇还不如府里的四等丫鬟,即便如此,小孟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背叛苏彤和安然。 每次忍冬院少了什么分例,都是小孟去讨要,最后总能够讨回来一些,她们母女二人方才没有过不下去。 小孟就像她的亲姐姐。 苏彤眼睛望向窗外,“说起生男生女,听说老爷已经从江南回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老爷就算回来了,也是先去萧姨娘那里,连太太那里也鲜少去,除非去看玲姑娘、柏哥儿和彬哥儿。现下长安城里宠小妾的老爷多了去了,宠妾灭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商贾之家不比官宦世家那般守制。恕奴婢多言,奴婢希望娘子您加把劲,学学那萧姨娘会哭会撒娇会逗老爷开心,或许老爷就来我们忍冬院瞧瞧,看看老爷出外做生意的这半年,你们母女俩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苏彤长得清新淡雅,在安然眼里,娘亲最好看,比萧姨娘和太太沈氏好看太多了,但沈氏娘家家底殷实,娘家那边又有人是做大官的,安家虽是长安城里一等一的富庶商户,却最需要官家的支持。 安家有钱,安老爷前些年买了个员外的官,外人都称安老爷为“安员外”。 萧姨娘说到底媚骨天成,流于市井,会唱歌会唱小曲,嘴巴甜,比她娘亲要更讨男人欢心。也或许是萧姨娘特别了解安老爷的喜好。 苏彤道:“小孟,你应该知道性子这东西最难改变。我不是萧姨娘,更不像她那么会来事。” “您就算不想学那萧姨娘的,总归要为我们然姑娘想一想。老爷若能够来一趟我们忍冬院看看,或许情况都能够改变。” 苏彤看着床上正阖眼假寐的安然。她不为自己,也需要为孩子考虑。 过了几日,安然看见付婆子带着一干粗使丫鬟和奴才来忍冬院。付婆子吩咐:“老爷再过几日就该到了,赶紧打扫,千万记得一片落叶都不许留。整个院子都打扫得跟新的一样,记住了吗?小孟,你这丫鬟,不干活,又在偷懒。” 付婆子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干脆给了小孟一个耳刮子。 小孟也不服软,性格强硬,年岁又轻,干脆回了一巴掌,打得比付婆子更狠一些,“老爷做生意离府半年,你们从来没有派人来打扫过一次,看老爷快回来,你们对苏氏母女的事情要瞒不住了,这才过来好好打扫。” 付婆子愤怒地说:“反了、反了……我好歹是府里的二等婆子,定要与太太说去,小孟不能再要了。” 安然想插上话,道:“小孟姐姐刚才在照看我,不算偷懒。” 付婆子看了眼懂事的安然,道:“然丫头还是孩子,知道什么,小孟是丫鬟,照看你,打扫院落都是她的任务。这些她本来就要做,就算老爷回来了,发现忍冬院有任何怠慢,小孟你也有责任,一旦老爷诘问,小孟你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小孟道:“我不怕,就让老爷回来看看忍冬院的情况有多糟糕,你们都住手,不用再打扫了。”小孟赶跑了所有负责清扫的奴婢。 付婆子骂骂咧咧地出去,说小孟没大没小,还对她动粗手。 看着一干人进来又离开,安然问:“孟姐姐,老妈子骂你,说你不能要了,你会被赶出府吗?” 小孟微笑道:“她没那个本事赶我出府,只要姑娘和苏娘子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你们。” “孟姐姐,我们拉勾勾。” 小孟与安然拉钩。苏彤默默地看着房外的动静。 安然注意到刚才一群人过来时带了一个箱笼。她跑过去打开来看,看见里面美丽精致的裙子,全都是绫罗制的。 “哇,这么多好看裙子。” 小孟道:“然姑娘,莫要被眼前的华丽给骗了。若你穿上这些衣服去看老爷,老爷就永远不会知道你们在忍冬院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有时有些人送你好的东西未必是真心想要你好,你一定要看清楚他人背后的用心。” 第3章 作为庶出吃剩饭 第3章作为庶出吃剩饭 安然明白了,这些好看裙子现在不能够穿,不能够要。 “孟姐姐,我饿了。” “我去取食物。” “我和你一起去。” 快到午饭点。 两人去了厨房取食物。 说来也奇怪,安府给她们忍冬院准备的多是蔬菜米饭馒头,鲜少有鱼肉蛋。厨房里,安然看见了水缸里游动的鱼,看见灶台旁边放着许多蛋和新鲜的各种肉,道:“孟姐姐,我想吃蛋了。” “我来给你煮。”小孟净了手,正准备取一两个蛋给安然炒个菜。 门外一中年男子跑进来道:“做什么。谁敢动厨房的食材。” “小孟,又是你!”说话的是厨师杜瑞,刚用了饭回来,“你这么做就是偷蛋,也不是我不想给你们吃,若是太太问起来,我也不好说,现下鸡蛋短缺,这蛋挺贵的,一钱银子才得一个好的,你们是处在深闺大院,不知道现在外面菜市行情。太太那里、萧姨娘那里,老太太、老太公那里都爱吃,今日统共就采买了一千个蛋,如今只剩下最后五十个,你们还是别吃了。” 小孟道:“并非我想吃,我是想做给我家姑娘吃。” 杜瑞看见安然也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安然梳着双丫髻,衣服虽是粗布,但人是雪白雪白,像是金贵的小姐,杜瑞顿时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没有蛋吃。 一千个蛋,府里丫鬟奴才都有得吃,唯独忍冬院没有。 “小孟,我也不瞒你了。现在厨房没其他人便告诉你,你也别说给老爷老太太听,你知道住在西院的老太太,素来吃斋念佛,老太公好经商,都不管府里的事情。若是太太真想帮忍冬院里的人,你们何至于每次在老爷出府后过得这般落魄。这府上原是那萧姨娘说了算,克扣了你们忍冬院的用度,每次又在老爷回府后恢复用度,不至于被老爷发现。” “你也知道,曾经太太也帮过你们,奈何每次忍冬院出什么事,老爷都最先责问太太,原来是萧姨娘夜里在老爷耳边絮叨。萧姨娘这些年好不威风,权力看起来都比太太大了,太太也不好再多管你们忍冬院的事情。” “今日这两个蛋,你就拿去吃,我就当自己不慎打碎了。”杜瑞说完,拿了两颗蛋给小孟。 每日厨房有剩菜,杜瑞会偷偷拿给小孟,安然方才没有饿瘦,长得跟奶包子一样,她不挑食有得吃就行。 “蛋不能给。”杜瑞媳妇王氏从门口跑进来,抢过杜瑞手里的两颗鸡蛋。 王氏负责安府上下食材的采买,他们有一个女儿杜萍儿现在在太太沈氏那里当值,负责照顾安然的二姐姐安玲珑。王氏刚才在外头听见了几人的说话,这话若是被其他人听见,杜家三口人日后都不用在安府混了,道:“刚才环儿还来与我说,玲姑娘和彬哥儿都嚷着鸡蛋不够吃,夜里要多准备一些,你这再拿走两个,太太、萧姨娘那哪里还够吃,你们就吃这个,多了的一点没有。”将蒸笼里热着的饭菜推给小孟。 王氏催促:“你们拿了这个快走。” 小孟手捧食盒,心里头有气,“这水缸里还有这么多的河鲫鱼,就不能给六姑娘和苏姨娘吃一些吗?” 安然在安家排行第六。大哥安柏、二姐姐安玲珑、四哥哥安彬是太太沈氏的孩子,住在春兰园,三姐安雯和五哥安枝晋是萧姨娘的孩子,住在牡丹苑,她今年四周岁,大哥安柏比她大了七岁,安玲珑比她大五岁,安彬比她大了两岁,安雯比她大了四岁,安枝晋也比她大两岁。 王氏道:“那吃不得,这是萧姨娘早已定好夜里要吃的。你们忍冬院有的吃就行了,别在这里挑三拣四的。”眉眼一挑,哄人走。 孟悠道:“小心老爷回来,我说与老爷听听。” “你说了,老爷未必会信。” 两人被王氏哄了出来。 安然跟在孟悠的身后,听见王氏和杜瑞两人的谈话。王氏道:“也不是我要做那坏心人,不给六姑娘饭吃,只是萧姨娘之前早已交代,老爷不在,忍冬院的食物供给只让她们吃饱就行,你若让萧姨娘知道你在背后接济苏氏母女俩,你还想继续留在安家吗?表面看这府上是太太说了算,可背地里谁不知道老爷最疼爱萧姨娘,搞了什么平妻,妾室的地位都快赶上正妻,我看苏姨娘和六姑娘只怕在安府混不下去了。” 杜瑞道:“只怕未必,谁不知道苏姨娘、平姨娘和花姨娘都是太太让老爷娶进门的,就是要用其他妾室对付萧姨娘,苏姨娘这般水灵的人物,只要老爷回来,说不定又重新获得宠爱了。” “你看六姑娘出生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四年,老爷若真还准备宠着苏姨娘,便不必等到现在了。” …… 安然听到这里,没有再听,一路跟着十五岁的孟悠走。 孟悠道:“他们就是仗着我们人微言轻,没有靠山,才会这么刁难。虽然六姑娘你是降世时天生异象,必是福厚之人,但二姑娘也是天降异象,老爷不也只是准备让二姑娘接手家里生意吗?反而更加宠爱雯姑娘和晋哥儿。未来女子都是要出嫁的,无非置备一些嫁妆,女人生来依仗男人,依附男人,给男人作嫁衣,老爷太太一定心里头都这么想,天生异象也没有什么用。” “老爷身边除了太太、萧姨娘和你娘,还有平姨娘和花姨娘,她们没有孩子的,吃穿用度却还比我们忍冬院强些。可见萧姨娘就是故意针对我们。” 安然也不管听不听得懂,默默地听着孟悠絮絮叨叨地说。 两日后,安老爷安弘致回到府上,先去西院拜见安老太太和安老太公。一是出于孝道礼仪必须拜见,二是向乔老太公汇报江南的茶叶生意。安家主要做的是茶叶和绸缎生意,两样货品甚至常常送到皇宫给宫里头人用。 茶叶是在江南种植,待成熟挑选上好的茶叶,进行杀青、揉捻、萎凋、翻炒、烘干等一系列工序,制作好再从江南送至长安。其中一般的茶叶就在当地贩卖,安老爷与人合作在江南有茶叶庄子,偶尔要过去视察。 茶叶种类不仅只有雨前龙井,还有铁观音、黑茶、红茶、白茶等。 安老爷回来的那天,安然看见自己母亲穿上了那日付婆子箱笼里装的好看新衣裳,不解地问:“孟姐姐之前说,最好不要让父亲看见,阿娘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苏彤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让老爷知道萧姨娘针对她们,这府上就了无宁日了,她是为了整个安府好,希望家庭和睦,正所谓和气生财。 为了安然的未来,她特意化了脂粉,一件樱红色衣服更显皮肤赛雪,凄然道:“安然,我嫁给你父亲其实并无感情。” 安然看着母亲眼里的哀伤,似乎在她眼里看见了另外的人,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人。 “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生在春闺,就逃不出这个宿命,到了年纪必须结婚生子,不论你爱不爱他,最后都会因为生活而屈服,就这么过下去吧,会这样告诉自己。” 安然想,母亲这些年没有受宠,自己鲜少看见父亲,就是因为母亲不爱父亲,所以可以忍受来自萧姨娘的处处针对。就像杜瑞说的,娘亲水灵美丽,对萧姨娘的威胁比平姨娘和花姨娘更大。 “就不能逃离吗?” 苏彤微笑起来:“能,安然。等你长大或许会找到。” 现在的安然还不大理解成人的世界,在她现在的世界里,就只有孟悠和母亲待她好,父亲偶尔待她好。 那日,安弘致去了西院后来到了忍冬院。 安然记得那夜父亲和母亲住在一起。次日,他们忍冬院来了好多奴才婢女,桌上有新鲜水果,中午的饭点都有鸡鸭鱼蛋。 这之后安弘致常常过来。 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忍冬院的那位受宠了。安然每日都能够听见门外奴婢们聊八卦。 一个丫鬟说:“老太太虽然不怎么管事了,但是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老爷一回来后,就将忍冬院被故意克扣用度的事情说给老爷听。老爷说一定会管好自己身边的妻妾,不出现家宅不宁、妻妾争宠之事。故当日来了忍冬院一趟,苏姨娘这般美貌,老爷自然就不走了。连带着六姑娘都受了宠爱。那二房可就不好过了。老爷问了下人,下人们说那是萧姨娘的主意。老爷怪问,萧姨娘的主意怎么就这么大?” 第二个丫鬟道:“萧姨娘主意大,大过太太,不也是老爷这些年宠出来的,萧姨娘表面是平妻,到底是一个妾室,却有诸多房产店铺,比太太管理得都多。虽说萧姨娘做出这等事来,老爷不也没太过责问萧姨娘吗?” 第一个丫鬟道:“那是我听说苏姨娘求的情,希望家庭和睦。不想让老爷闹出什么事情。” 第4章 安然出府求救助 第4章安然出府求救助 “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老爷不忍真心责罚萧姨娘。这些天老爷虽然夜里多数都来忍冬院,有的时候不也会留宿牡丹苑吗?” …… 奴婢们当安然听不懂,大说特说。 不久,安然的母亲苏彤怀孕了。 这是一件大喜事,每日忍冬院的食物供给都很充足,如燕窝银耳不间断,还有许多来自安弘致的赏赐,连给安然的东西都多了起来。 安然对着镜子里的人,看见自己就像一只瓷娃娃,晶莹剔透,软糯可爱。 孟悠笑道:“我们六姑娘稍微打扮一下,便更像那金玉一般的人。我听说六姑娘出生时,身边掉了一块黄金呢!” 什么黄金,安然倒是没有看见,最近父亲做生意又开始忙,她们的待遇是好了,但是好久看不见父亲,看来商人重利之说不假。她出门继续数她的蚂蚁,她还没有正经的认字学文,但是算数好得吓人,只要自己看一遍就能够准确说出这堆东西是多少数量。 比如眼前树底下搬食物的蚂蚁,肉眼可见的是一百二十只。 女子十月怀胎,安然五周岁。 早上巳时初,安然听见母亲房里一阵乒呤乓啷,她和孟悠跑进房间时看见母亲痛苦的样子,地上是一摊子水。 孟悠扶苏彤躺下,道:“是娘子要生了,可早上董大夫还来看过,说不会这么早生产,最早也要到今天夜里。苏小娘莫急,我去叫稳婆。” 安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在旁边陪着母亲。母亲躺在床上,脸上都是汗水。她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原来生孩子是这样的痛苦。自己出生时,母亲也曾这么痛苦吗? “娘……娘……”安然胡乱地叫着。 孟悠在门外看了一圈,今天很奇怪,整个忍冬院没有其他仆人,只能从院外随便拉了两个嬷嬷。两个嬷嬷看见房内的情景,都手足无措地说:“你拉我们进来也没有用,我们不会帮人生孩子啊!” 孟悠埋怨:“你们都是做过母亲上了年纪的人,怎么不会接生?” 老嬷嬷道:“小孟你这话就不对了,生过孩子的人就一定会接生吗?” 孟悠知道是自己太着急,道:“苏小娘,今日忍冬院没有仆人。” 两个老嬷嬷道:“今日太太带着儿女仆人出门求神拜佛,府里会接生的婆子几乎都是太太的人,跟着太太出门了。老爷又不在府上,能够做主的就只有萧姨娘,求求她去叫一位稳婆也行。依奴婢看,苏姨娘如今这么痛苦,难产胎位不正的可能性很大,最好再找一位大夫在旁边方才稳妥。” 今早如家医馆的董大夫也曾说过她娘亲胎位不是很正。孟悠道:“我去求萧姨娘帮忙。两位嬷嬷,麻烦一人去找大夫,另外一人陪着苏小娘。” 孟悠急急忙忙地走了。 两个老嬷嬷表面应着,但等孟悠跑走,并未去找大夫,相互挤眉弄眼使眼色。安然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觉得这两个嬷嬷心里头有鬼。 她问:“你们怎么还不去叫大夫?” 其中一个老嬷嬷道:“哦哦,这就去了。”说完出门。房内就只剩下一个姓秦的嬷嬷,安然道:“嬷嬷,我害怕。” “六姑娘,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回自己房间。不用怕。” 安然点头,看了一眼因为痛苦无暇顾及她的娘亲,跑出了门。她心里总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觉得那答应出门找大夫的嬷嬷不一定会去找大夫,或者不能及时将大夫叫来。萧姨娘未必会派稳婆过来帮她们。 她从后门独自出府。平日里,娘和孟悠带她出门都是走后门,鲜少走正门。之前孟悠带她去附近的如家医馆买过几回安胎药,她隐隐记得去如家医馆的路。路上没有看见老嬷嬷的身影。 路上行人许多,看见她这样好模样的姑娘都往她身上看。她没有在意,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跑,抬头看见了“如家医馆”四个字。 如家医馆离安家并不远。 她跑进去就喊:“大夫,求你救救我娘。”刚一进门,对上一张“丑陋可怖”的獬豸面具。 “啊!”安然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在地上。那面具在他人眼里是正义光明,是美好的代表,在安然眼里却不同,看见就觉得可怕。 戴面具的少年估摸才十岁,穿着白衣,体态极好,举止斯文,身边跟着四五个少年小厮。 医馆里有一位坐诊老大夫听见她的喊声道:“是哪家的丫头这般大呼小叫,胆敢惊扰赵国公家的二公子!” 安然想起了正事,对大夫道:“我娘难产,要请大夫。”老大夫道:“孩子,治病救人是需要银子的,你身上可有银子?让你家大人过来。” 安然急得眼泪水掉落,再迟她母亲都快痛死了。“大夫……我娘之前是在你家买药的……” “走走走……”老大夫不厌其烦地说。 赵国公二公子顾烨看见门口有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正盯着安然,道:“李大夫且慢赶人,我问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安然看戴面具的少爷样子可怕,声音却好听,道:“我叫安然。” “可是来自离这里只有百米的安家?” 安然点头,“对,不远。” 李大夫一听是城里有名的安家,态度就变了,“莫不是苏娘子她要生了?哎呀,老夫都给忘了这桩事。那苏小娘一直是董大夫在看诊的,董大夫刚好在外出诊,老夫并不知情。老夫随你走一遭。” 安然愣生生地点头,眼泪星子还在往下坠。 顾烨道:“我与大夫一同前去。那安家与我家是故交。” 安弘致即将成为长安首富,认识城中所有官家。另外安弘致有个哥哥叫做安弘宇是长公主昭仁公主的驸马,就凭这层关系生意很容易打入皇宫。 如今的赵国公顾无忌与驸马爷安弘宇有私交,或许他们的夫人都与安家女眷相识,但安然人小又是庶女,接触不到这份关系,不知道赵国公顾家与安家有什么关系。 安然道:“除了大夫还需要……会接生的人。” 顾烨吩咐:“小五,找一位稳婆去安家。十四,将门口那几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给处理了。” 吩咐完,两个小厮同时出门。 医馆门口拴着几匹好马,顾烨抱住她上马道:“放心跟我走。”说话间,小厮十四正在外头处理那几个盯着安然的人贩子,人贩子想等安然出门后将安然拐走,像安然这样的漂亮小姑娘很少见,机会不可失,却一眼被医馆里的公子看穿了。 虽然安家离医馆不远,但是骑马几乎瞬间就到了。安然虽然害怕那少年脸上面具,但更着急母亲的情况。 想说“走后门”,安然发现他直接骑马走前面正大门,一声“我是赵国公之子顾烨”,白马千里一跃跃进安府,门外守卫都拦他不住。 安然看自己“飞”得这么高,吓得眼睛闭上,鼻尖处嗅得对方身上的药香更加明显,不知道他患了何病,竟然身上自带药香,明明骑了这一路都不带喘气,不似一个病恹恹的人才对。 他问:“你娘住在哪里?” “忍……忍冬院……”安然用手指路。 顾烨在忍冬院下马,安然又跌跌撞撞地往屋子里跑。屋子里,秦嬷嬷守着,但是她娘已经昏迷。 “娘……”安然扑到自己娘亲面前。 秦嬷嬷甚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怎么突然就闯进来一个陌生少年,不久,少年身边的几个小厮带着稳婆和大夫赶至,秦嬷嬷被赶到一边。 李老大夫掐了苏彤人中,将人唤醒,但是苏彤虽然人醒了却失去了力气,有气无力地唤道:“安然……安然,过来……” “阿娘……” 李老大夫在一旁把脉道:“苏小娘这脉相也太弱了,怎么会虚弱至此呢?” 稳婆在一边叫唤嬷嬷准备热水、剪刀,可一掀开被子看见被子下的情形,却大叫:“来不及了,拿了也不管用了。” 苏彤从枕下拿出一块金锁,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道:“安然……你出生时曾掉落一块黄金,我后来……特意命人打造了这块金锁,今天交给你了……可惜,看不到你出嫁了,是我一生最后的遗憾……” 安然紧握手里的金锁,看见苏彤在自己面前垂下了手,以为她又昏迷了,叫道:“大夫,快救我娘,快救救她。” 大夫为难道:“人已经没气了。” 安然不相信,前段时间阿娘还笑着问她要不要弟弟妹妹,她说她要弟弟妹妹,弟弟或者妹妹就在阿娘的肚子里。她出府时间不算太久,阿娘不可能死。 “你骗我,大夫你骗我。”安然扑进自己娘亲怀里。可是不管她怎么推搡,阿娘都没有反应。 她娘死了!她的弟弟或者妹妹也没有了。 顾烨看见床边有一个杯子,端起道:“李大夫,你看看这个杯子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李大夫刚端起来想一探究竟,秦嬷嬷突然冲过来,扑通一声茶杯落地而碎,本就不多的茶水洒在地上,渗入地面只能看见一摊暗影。 秦嬷嬷道:“李大夫,老奴不小心,实在对不起。” 第5章 没娘的孩子 第5章没娘的孩子 顾烨面具下的眉头蹙起,眼睛看向趴在苏彤身边伤心的安然。被子下面全都是血,这就是稳婆看见的。 安然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度过的,似乎是伤心过度昏迷了。醒来时,人都浑浑噩噩,没有精神,嗓子疼,脑袋晕,几乎没有力气。 房间外一团漆黑混乱,房间内没有仆人。她自己下床,赤着脚拖着身子跑出去,对着人就喊:“我要娘亲……” 仆人丫鬟们拉住她,想说“你娘已经没了”,但考虑到她人小,只说:“六姑娘乖,你在发烧,再睡一会儿,说不定娘亲就回来了。” 她想起来了,她娘死在自己面前,不会再回来了。身边人不停地劝,但死的人又不是他们的娘,哪里会明白她的伤心难过。 之后她又昏了过去。 后来的日子就是她反复发烧,每日不是吃药就是被喂饭,人瘦了一大截。她发现这些日子孟悠不在。 奴婢们当她在睡觉,在旁边道:“苏姨娘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还有那肚子里成型的男胎,活生生闷死在胎中,据说和老爷长得非常像。那日忍冬院没有仆人,老爷太太都不在,实在太巧合了。” 另外一个奴婢道:“太太每日月初都要去弘福寺上香,就是那日带的人多了两个,基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萧姨娘那里才奇怪。小孟那天去找萧姨娘,萧姨娘推脱了好久才肯去找稳婆,稳婆找来,忍冬院这里早就一尸两命了。” “这么说就是萧姨娘的问题了。老爷这回对萧姨娘发了好大的火,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看见老爷对萧姨娘发火。还有生产那日在苏姨娘身边守着的两位嬷嬷,老爷早就将这两人赶出门了。” “老爷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这事情绝对不能够说出去。” “这莫不是谋杀吧?” “呸呸呸,这话绝对说不得。被赶出府的两个老嬷嬷都是拿着银子走的,老爷说了不能走漏消息,否则就不是给银子封口,而是报官要她们的命了。那两个老嬷嬷做贼心虚,拿着银子跑得比谁都快。” “苏姨娘莫不是被萧姨娘害死的?” “这可未必。那两位老嬷嬷并非萧姨娘的人,反而是平时基本听从太太的。苏姨娘难产本来就危险,对外说的就是难产而死。我们这些人都是听说无凭无据的,可别到处乱说,否则老爷太太都绝饶不了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安然稀里糊涂地听着,也听不太懂,却听见了“谋杀”两个字,也许她娘和弟弟的死没那么简单,或许跟萧姨娘和太太都有关系。 现在的她,觉得生活似乎一点儿盼头也没有。父亲不常来看她不说,这些在自己旁边守候的奴婢也并不是一直守着她。 时常都是她一个人在房间昏睡,醒来时想喝水还需要自己走下床去搬凳子找水喝,找来的都是凉水,甚至可能是隔夜水。 自己的娘亲又没了,似乎天大地大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每每伤心到昏迷。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耳畔有人在呼唤自己,睁开眼睛看见了多日不见的孟悠。孟悠含泪看着瘦弱生病的安然,一边啜泣一边说:“安然,那日我去求萧姨娘,可惜找来稳婆还是迟了。苏小娘的死,我有一定的责任,我原想继续守着你,但是老爷说了,要把我嫁到江南去,他有朋友在那边。我家人也上门了,同意了这门婚事,这之后我可能不能再守着姑娘您了。六姑娘你一定要快点康复起来。” 孟悠是府里买来的丫鬟,主子说不要她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自古婚姻又不由女人做主,她父母亲找上门,她只能同意,即便她从来没见过那个男人。 安然喉咙里火辣辣地疼,说不出话来,听清楚孟悠说要离开。 孟悠只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就离开了。安然在昏昏沉沉中渐渐失去了生存的意志。所有人都是要离开的,包括说过不会离开她的孟悠,养大她的娘亲,还有她一心渴望着出世的弟弟,恍若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她烧得浑身难受时,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模糊的人影怀里,人影道:“然丫头,振作些,我是你祖母,来,先把药给喝了。” 人影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是慈祥的祖母,安家的老太太。安然吃了一口药,结果吐了半口,祖母并不嫌脏,替她轻轻擦拭嘴角。 这些日子以来,忍冬院里的奴婢还嫌弃她吐药,嫌弃她吃喝拉撒都麻烦,说她一个庶出的姑娘,没有那么娇贵的命,现在却发烧害她们一群人一起受罪。 她们的话让她更加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好像她活着是累赘,所有人都嫌她麻烦,嫌她没嫡女的命却如此娇贵,动不动就生病感冒。 祖母给她喂药时,她就想起自己以前生病都是娘亲和孟悠贴身照顾,一时之间眼泪又是汩汩落下。 “丫头,真是苦了你了,这么小就没了娘。”祖母像宠心肝宝贝似的疼着她。她想,这世上还是有人待她好的,她还有祖母和祖父,还有一心做生意的父亲。 两个月后,母亲已经出殡多日,安然虽然不完全好,却没有了发烧感冒的症状。在府上,人人都当她发烧烧糊涂了,不会说话人又笨,但是祖母知道她会说话,只是一般很少说话。 就算知道母亲的死有蹊跷,可她现在是个孩子又能够做什么,只能看着大人们去处理,总之府里上下除了她娘没了,一切都照旧,没有一个人受到真正的处罚,连那日在她母亲身边的老嬷嬷都是拿着可观的银子回家养老。其他不知情者都当老嬷嬷年纪大了回乡下去了。 似乎所有人真当她娘是自然难产。 她没了母亲,原本应该托在太太名下,却不知道为何寄养在了祖母身边。 老爷、太太和老太太心里都清楚,是几人确定后做出的决定。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苏彤之死与萧姨娘和太太都大有关系,安然若托在太太名下,太太又如何会真心实意照顾安然。况且太太已经有三个孩子,自己的亲孩子总归更亲,安然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祖母看在都是老爷的孩子,打心眼里心疼没了娘的安然。未来其他孩子都有母亲作为靠山,但是安然没有,祖母决定自己暂做安然的靠山,至少她活着时,没人再敢动安然,没人敢瞧不起安然。 安然真正燃起重生的信念,是一日烧退后,祖母身边的赵妈妈带她出门,她看见祖父在门口眯着眼睛算账。 祖父年纪大了,眼神越发不好。 安然看见账本上的一串数字,脱口而出是一万一千二百一十两。祖父安国意算账还需要一个算盘,这五岁的丫头竟然连算盘都不用。 他仔细算了一遍,数量与安然所算无差。 一匹普通绸缎三十两,卖出五百匹就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其中有些是打折促销产品,按照促销价格算,总收入再减去总支出就是总利润。 只要给安然一串数字,不管多长的数字,安然都能够算得分毫不差,简直是一个人形小算盘。 安国意突然对安然有了改观,安然并非他人口中不会说话的笨丫头,而是其他人没有发现她的优点,没有发现她惊人的算数能力。 要不是她身体还没有全好,安国意准备将手上的账都交给安然算。安然感冒好些,不咳嗽了就会去祖父身边算数。 祖父的大多数店铺产业都交给了儿子安弘致,但还经营着一家小小店铺,他平时也会去安弘致的店铺里监督,偶尔查查账什么的,以免手下人作假、偷懒。 算账是安然喜欢做的一件事,心里有了活的念头,身体方才渐渐好转。祖父夸她聪慧也会令她开心,但祖母得知她的能力却并不完全乐观。 祖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安然,在这个世上女子无才便是德,并非说你不能够有才,而是在发挥才干前需要把能力先掩藏起来。”同时吩咐赵妈妈不可将安然的能力说出去,就像府里人说的安然不太会说话,人笨就好了,这样能够在深闺大院里活得久。 安国意本来有些不同意,想将安然的能力告诉儿子,但安老太太执意不同意,他也就没打算告诉儿子。 若是安然的能力被发现,安然估计不能继续平安无事地待在他们西院。 谁都知道安弘致准备将家中生意交给安玲珑和三个哥儿,嫡女都未必有权继承家中产业,更何况庶女安然。安然最多接触产业,要想获得产业想都不要想。 安然五岁就能够算账,天赋已经超越她几个兄长和姐姐许多。天赋一旦暴露,太太和平妻萧姨娘连苏彤都不放过,能够放过安然吗?老太太心里有这种担忧,总之在安然没有办法自保时,她需要低调再低调。 祖母和祖父只想安然无恙。 安然人小,只有算数的天赋,并非赚钱做生意的天赋,她也不了解家中产业,安国意决定从小开始教她,就像他曾经教安弘致一样。 第6章 安然跟着祖父母 第6章安然跟着祖父母 安然了解到祖母其实出生武宁侯府,是武宁侯府嫡四小姐,年轻时富有个性,不嫁官宦子弟,不嫁家里人相中的门当户对,追逐自由恋爱,选择了做生意的安国意,也就是她的祖父。 他祖父经商,后来生意做大了,有了银子。但侯府家的千金嫁给一个商人,即便是一个富商这说出去都不好听。商人虽然家业大,日子过得好,但是地位等级很低,甚至不如农户。 她祖母年轻时将自己娘家人得罪了一遍,几乎跟娘家人鲜少来往,要不是安国意的大儿子争气地成为驸马,或许武宁侯府真就跟祖母断绝了往来。 祖母素来吃斋念佛,西院寿星堂的仆人嬷嬷都是祖父祖母贴心的心腹,都是上了年纪的,这使得寿星堂要有什么事,这些老嬷老仆嘴巴严实,没一个会说出去。 寿星堂原本考虑过叫寿仁堂,但商贾之家与“仁”一字相去甚远,可以指望福星高照,却不能指望商人能够像孔子孟子这般成为圣人、仁士。 安然康复后,有的时候也会打听那个那天帮助她和娘亲的好心人,赵国公家的二公子顾烨。但大多数时候不是她要打听,是赵妈妈想告诉她。 赵妈妈道:“六姑娘,那日帮你叫来大夫和稳婆的公子叫做顾烨,乃是赵国公家的二公子,虽是二公子,实际却是嫡子,亦是世子,比他庶出的哥哥小了一岁。他祖父和父亲都曾跟从高祖爷打过天下,顾家老太爷死后,当今圣上追谥他为‘齐国公’。国公府的爵位是世袭的,未来不出意外,自然是顾二公子袭爵。” “赵妈妈,您明明说的是齐国公,可顾家不是赵国公府吗?”安然趴在桌上,双手撑着脑袋问。 “那是后来圣人(皇帝)改封的。赵国公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凌烟阁悬挂功臣画像,这二十四位功臣都是陪同圣人打天下的。” 顾烨的祖父为齐国公,顾烨的父亲乃赵国公。 在所有人看来,安然能够遇上顾烨那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但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毕竟她遇到顾烨的那天,她娘和弟弟死了,在她看来那便不是福分了。 但她心里清楚,顾烨帮过她。她娘亲之死与顾烨无关。 “顾二公子出生那日如六姑娘一般天生异象,他是在夜里出生,天上唯独一颗紫微星高照,深夜霞光满天,空中有几只仙鹤盘旋,是衔玉而生的公子。” 安然出生在白天,但是听娘说她出生那天夜里天上福禄寿三星高照。商人之家最信财神爷,最信福禄寿三星。 祖父祖母两人一个在堂里供奉财神爷,一个供奉观音娘娘,总之也不冲突,估计是相互习惯了。 房里,安老太太听赵妈妈说完,道:“紫微星乃帝王星,帝王星高照,圣人竟然知道后毫不生气,还特别器重赵国公,实在匪夷所思。” 安老太太原本不想再了解这种有关王公贵胄的事情,但赵妈妈好打听,总会将自己打听来的事情告诉老太太知道。老太太虽足不出户,却知道外头很多事情。 “或许是赵国公顾无忌与当今皇帝关系铁,谁不知道他们年轻时还一同上过战场,听说还穿过同一条裤子呢。”赵妈妈说得有趣。 “我看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关系再铁,总归没有哪个皇帝会让人威胁自己的帝位,如今赵国公家是世家公爵,显赫无比,未来怎样却不好说。” 每个人的未来都不好说,她有空关心公爵嫡子,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未来。 看见安然打了一个哈欠,老太太道:“安然困了就去炕上歪一歪。” 安然很少说话,几乎都是听别人说。因大病初愈,身上懒懒的,又躺到炕床上去。 时值夏天,日头大盛。若不是她生病在和暖的春天,或许都活不下来了。 这日,安弘致没有出门去店铺,而是留在家里接客。原来是昭仁公主李平阳和驸马爷、赵国公的夫人余氏带着她儿子一同来了安家。 余氏的儿子就是顾烨。余氏素来和长公主李平阳交好,也与安家的太太熟络,太太沈氏的父亲曾当过刺史,余氏同样出身官宦之家,沈氏和余氏从小就是闺中密友,两家本就常打交道,但交道在余氏和沈氏之间,安然是三房庶女自然接触不到。顾烨曾来过她家,她之前却未在自己家见过他。 几位大人有意让几个孩子处在一起玩耍。安府花园里,大树茂盛,挡住了头顶的烈阳,在几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驸马爷和昭仁公主好不容易来一趟安家,除了见弟弟安弘致,之后自然是要去寿星堂拜见安老太太和安老太公的。 安然和她的几个兄弟姊妹一起在花园。 安雯小姑娘长得水灵,一双眼睛却是促狭,身上是粉色儒裙,上面坠着彩绢制成的蝴蝶,反观安然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裙子,似乎连繁复的花纹都没有,素得不能再素。 毕竟养在祖父母身边,身边都是一干老人,能够挑什么时新好看的裙子给她,安雯小姑娘心里头想着,对着石桌上的一盘水果,道:“六丫头过来。那桌上有葡萄,帮我剥。” 葡萄水分充足,有的皮甚至粘在果肉上,她一剥手上都是水,有一颗果汁溅出,刚好溅在旁边坐着的安雯身上。 安雯气不打一处来,喊道:“瞧瞧你,连剥个葡萄都不会,还将我这身新衣裳都给弄脏了。我娘说了,我这身衣服至少值六十两。” 安玲珑是二姐,道:“三妹妹,你也别叫了,身边又不是没有奴婢给你剥,你使唤六妹妹做什么,六妹妹哪里会剥这种沙州葡萄,寻常人家根本买不到,平时都是宫里人吃的,味道最是甘甜,果皮甚是难剥。六妹妹还比你小四岁,大病初愈,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安然知道自己母亲的死与太太和萧姨娘都有关系,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关系究竟如何,府上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希望息事宁人,她如今做不了什么。 安玲珑话毕,顾烨和他的随从走了过来,早在安雯让安然剥葡萄时,他就远远地看见了。 安柏、安彬和安枝晋看见顾烨,都放下了手里的书。虽然他们是商人的孩子,未来却也是打算要读书入仕的。按照大周礼制,商人之家的子弟若是未来接手家族产业者不能够入仕。若能够入仕,产业则交给未入仕的子弟,他们要么读书,要么经商,总归有两条路可走。 几个孩子一同给顾烨行礼。 安玲珑以前也就见过顾烨两面,虽然她母亲沈氏和余氏常有往来,但是顾烨似乎不喜欢这种聚会,总找借口不来,或者没办法才来一趟,来了不久便带着随从先行离开。 这回顾烨来了,还来见她的所有姊妹。 安然看向顾烨,心想自己好歹应该与他道声谢,却见安玲珑走到顾烨身边。男孩子和男孩子有话题聊,而安玲珑与顾烨同岁,四岁就开始接受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她爹甚至给安玲珑单独请了先生,安玲珑与顾烨学识相当,更聊得来。 安雯属于调皮捣蛋型,想插嘴却被兄弟姐姐赶了出来,只能找一边“有点傻笨不会说话”的安然。 安雯力气大,拉她到花园池子边,故意找其他人听不见的角落,安然身体痊愈不久人小没什么力气。安雯道:“六丫头,你整日就知道躲在寿星堂里,说什么养病,其实有些话我本来就要问你了,为何你母亲死了,父亲却将我母亲骂一顿。这实在好没有道理,明明是你们忍冬院的丫头仆人偷懒,那天仆人都临时有事,我母亲后来已经帮你们去找稳婆,你娘是难产,跟我娘能够有什么关系?稳婆到了也救不回来,你说是不是?” 她自生病起待在寿星堂,的确是因为人未康复方才没出门,却被安雯如此误解,安雯还说她娘的死与萧姨娘无关。 孩子们能够知道什么呢? 压抑在心里的话,她很想说出来,但是不能,就算她说是萧姨娘和太太有问题,她父亲知道真相都不帮她,在母亲的死上,她知道整个府上没有人能够依靠。 她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娘是死了还想拖累我娘。” “我娘她不是这样的人。”安然激动起来。 “是不是谁知道呢?你娘在世时,我娘就一直不顺。”她走过去直接撞了安然一下。 水池旁青苔湿滑,安然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掉落水中。 一群人听见水声跑了过来,安雯没料到会将人撞下水,对着兄弟姐姐,一脸无辜地解释:“刚才我跟六妹妹在池子边玩耍,玩着玩着她就自己跌下去了。” 顾烨刚才虽与安玲珑说话,眼睛却看见了安然和安雯在水池边的举动,刚才明明是安雯撞了安然,安然才会掉下水。 奴婢仆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群人看见顾烨跳了下去,这下整个池塘边更加混乱。 安然身子弱,之前喝药都是强逼自己喝,入水以后扑腾几下很快就没有力气了,心想自己这下肯定死定了,却看见一人跳了下来。她还尚有求生意念,扑腾中一阵乱摸。 那男孩脸上的獬豸面具被她拂落。她的手抓住了他湛蓝色的衣角。 两人从水中出来,安然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却来不及说一声“谢谢”就昏迷了。顾烨在岸边对女孩做了抢救,安然的气总算顺了过来,但睁开眼睛没多久又因体弱晕了过去。 第7章 和尚的疯话 第7章和尚的疯话 安然醒来时,人已经在寿星堂祖母屋子里,身子很乏,还起不来,但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听见旁边赵妈妈和祖母的谈话。 赵妈妈道:“这次从水里头将六姑娘捞起来的人是顾家二公子顾烨,我们家姑娘也算得了上天庇佑,好在人没什么事。上岸时,当时六姑娘就躺在顾二公子怀里。” 老太太道:“这种话千万别说,我们家安然最好莫与赵国公家的世子产生任何关系,不过他救了我们家安然倒是实,本该送些礼物去道谢,寻常礼物他们家也看不上。赵妈妈,你将我当年的嫁妆挑一些来送到太太处,太太自会找人送到国公府。” 赵妈妈道:“老奴真是没想到这层关系,这礼啊还只能太太去送。那顾家二公子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才会选择跳水救六姑娘。”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下人们都不是诧异顾二公子会救安然,而是二公子平素戴的面具掉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二公子的面容,当真是清俊绝尘,放眼整个长安城都未必能够找着这般出尘俊俏的小郎君。人又这般斯文有礼,作为世子为人却不傲慢,当真难得。可老太太您不知,顾二公子脸上的面具其实还有一段缘故。” “哦,这倒未听说。” “那弘福寺里有位老和尚,也就是那位有名的癞头和尚,整日疯言疯语,行为瞧着不正经,说的话却很准,否则弘福寺至今也不会如此出名。好多人想找他相面,受他点化,他却是一般人不肯点化。但就在顾世子出世那天,癞头和尚自己跑到赵国公府去见了夫人余氏,与余氏说了一段话,那獬豸面具就是癞头和尚给的,所以余氏也是每月月初都去弘福寺上香。” “那和尚与余氏说什么了?” “据偷听的丫鬟说,似乎是想要世子安康一辈子,那面具就要一直戴着,一旦面具被旁人摘下,便是前途未卜,就像海里的行船,若没有风浪自然一直顺遂,若是中间添了风浪,前途就不可知了。那面具就是禁忌,是不能被他人摘落的,一旦摘落,再戴便没了意义。” “那我们安然岂不是做了一桩坏事了?” “而且老奴还听说那面具很是神奇,自从戴上后,其他人都摘不下来,唯独世子本人能够摘下,连余氏都不行。那日世子面具掉落,余氏别提多心急,急匆匆地就携世子走了。余氏担心孩子很能理解,那顾世子看起来身子硬朗,实际却打小有疾,每年到春天就要发一次病,病发时总是昏睡说梦话,但今年春天竟然没有再发病。” “这事情便别与安然说了。外头也千万别去传。” “就怕里头不传,外头已经传疯了。” “这事太太和老爷会想办法掩盖传言。对了,太太看见顾世子救了安然,什么反应?” “表情是生气的,并不是担忧。” 安老太太点头,“是了,太太她费尽心思想与余氏打好交道,连月初上香都陪余氏去,花了这么多心力,她这是想攀上赵国公家的这棵大树呢!可惜,赵国公家与我们家到底相差悬殊,未必看得上我们家。” “太太可不是那么想的。想当年她是晋阳(今山西太原)刺史的女儿,风光无限,与赵国公夫人余氏不遑多让。余氏是晋阳太守之女,聪慧貌美,举国闻名,连皇上曾经都赞赏过,太太当年的姿色只能算还过得去,论姿色真比不过其他闺秀。” 沈氏并不算一个大美人,嫁给安弘致算是低嫁,如今仍旧心高气傲着,安弘致娶沈氏,是当年岳父岳母非常看好他,他有了钱财都不忘岳父岳母,沈家才将女儿嫁给他。 沈家有人当官,安家有钱,后来安家仗着人脉更有钱,两家相辅相成,沈氏和安弘致说是真心喜欢那真谈不上,算是相互利用。安弘致后来再娶就是水到渠成,很好理解。萧姨娘是安弘致自己找的,估计也是他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男人总不会嫌自己女人多,沈氏给安弘致安排一个女人,他就要一个女人,这安排的女人里就有安然的娘,花姨娘和平姨娘。 其中就属安然的娘长得最漂亮。 安然继续假寐,自己身子弱,有一点好处就是能够心安理得地偷听。偷听完祖母和赵妈妈的话,不久,太太沈氏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和老太公喜欢家里清静,老太公一大早出门去那家自己掌管的小绸缎铺,绸缎铺虽小,与儿子的绸缎庄子不能够比,但至今还在盈利。 寿星堂里就只老太太在。原本晨昏定省是每日早晚各一次,但老太太提前与儿子媳妇打过招呼,每月一次就行,如此两方欢喜。 媳妇为表示孝道每日都来两回,表面笑脸相迎,尽了孝道,背地里心里不知道怎么咒骂自己婆婆事多。老太太也是从媳妇走过来的,干脆减少晨昏定省的次数,她也乐得清静。 沈氏跪在老太太面前道:“娘,安然这丫头整日里病恹恹的,恐怕累坏了您,我这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不如就将六丫头过继到我名下,您喜欢清静,这不是更好吗?” “六丫头她本来就安静,从来不吵我们两个老人。老头子和我是真心喜欢,况且如今还有精力,能再替老爷养一个孩子。” “娘。”沈氏磕头,“六丫头就这么被您带走,背后丫鬟仆人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这个大房,都还以为是我不想要收六丫头,六丫头才会记到老太太的名下。” 老太太冷笑:“你现在倒是知道应该收走六丫头了。六丫头她娘走之前,你不是还想着担心出现另外一个萧姨娘吗?是,苏彤媳妇她是你推荐给老爷的,但是苏小娘长得漂亮,你发现她很得老爷欢心,担心她的孩子出生会与你的孩子夺家产,你便决定悄无声息地处理了苏姨娘,还可以将此事嫁祸给萧姨娘,好个一箭双雕,你的手段,连我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都佩服不已。” “娘,媳妇当真没有这个心啊!这事早已过去,那日我又不在府上,如何能够说与我有关系?老爷心里头也明白,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家丑不可外扬,沈氏背后还有官家,苏彤之死绝对不能够宣扬出去,沈氏虽然是大房,却不能说完全没有嫉妒心。 “有没有关系,你心里头清楚。他不说,是要脸面。安然这丫头,我这个老太婆既然收下了,自然会好好抚养,不劳大房费心了。你也不用多想,家里头若有什么,自然都是留给你们大房的。安然这丫头身子骨不好,人又呆不太会说话,你又有什么可继续担心的呢?至于赵国公世子那边,世子不过是误打误撞救下安然而已。” 世子帮助安然一次是误打误撞,若是两次估计就不是了。沈氏就是担心这点,安然人是呆傻,但是长得漂亮,沈氏从小就是吃了长得不够漂亮的亏,否则她或许也能够嫁入公侯伯府。 看见过自己的好姐妹嫁入国公府成为正房夫人,她如何能够不心动,不妒忌呢?况且安弘致这人的心思又全在金钱上,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实际的夫妻感情。 她担心的是自己女儿玲珑和安然都是出生时天生异象的孩子,担心安然未来出人头地抢她孩子的风头,若苏姨娘再生一个漂亮孩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是,苏彤是她派人找来的没错,本来是要恶心那萧姨娘,对付萧姨娘的,却不承想苏彤人美,肚子又争气。 她长得不够漂亮,但是安弘致长得俊俏,除了安柏有点儿像她,安彬和安玲珑都像他们父亲,人都是颇俊美的。 老太太道:“我身边有一个孩子在,热闹一些,虽然受些累,但我心里头开心。” 沈氏看自己说不动老太太便不再说了,过来也是想看看老太太的态度,以及安然的病情,并不是真的想收下安然做女儿。 安然之前身子才刚好,这回又落水生病,这么小的孩子照顾不周或许就连命都没有了,安老太太如何会同意将孩子交给沈氏抚养,沈氏心一横,心想,自己不收这个烫手山芋也好,若自己将人养死了,老爷岂不是要怪她了。 安然在炕上躺着,闭着眼睛想,祖母真好!自己未来要好好侍候祖父母。 太太走后,赵妈妈道:“六姑娘之前还曾进了老太太您的佛堂,对着观音神像偷偷抹眼泪,呜咽着不肯哭出声音,说来真是可怜啊!” 老太太道:“然丫头她心里或许清楚,不想说出来罢了。” 安然这次落水生病,没有病得太久。既然想过要好好服侍老太太,便不能再持续生病。再苦的药都一点不吐,全都喝下。 生病初,饮食都是清淡的。她能够起身下床吃饭后,坐在饭桌边道:“祖母,我不挑食,会好好吃饭。” 吃了一口,呕出来一些仍旧吞咽下去。 祖母命人拿丝帕给安然擦嘴巴,道:“丫头,吐出来的东西就不要再咽下去,这对你身子不好。” “可是……我娘走后,忍冬院伺候我的丫鬟们都不是这么说的,她们说让我不要吐,吐出来的东西要全部吃回去,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垃圾都不能够留。” 祖母听着,拿着手帕子,差点儿落泪,“那她们可说过,吐出来的东西已经脏了,不能再吃。” 安然谨慎地摇头。 第8章 安然学规矩理财 第8章安然学规矩理财 祖母好歹是侯府小姐出身,受过上等教育和礼仪,决定开始亲自教导安然,首先是教导安然认字学文。 老太太指着《三字经》上的字让她认,她识得一些字,能够完整念出三字经内容。 老太太道:“你认字是谁教的?” “阿娘教过我背诵和认字,但是阿娘说了,如果其他人问起来,就说自己不会认字,什么都没读过。” “难怪你祖父跟我说你认识‘银两’二字。你阿娘出身书香之家,做事小心谨慎,可就是这样却还是……小心谨慎是好,却也需要懂得适当的反击,这是你娘不懂的。你不需要跟其他人说,跟祖母说便行。” 安然相信祖母,方才什么都肯说。 白天祖母空闲就教她认字、规矩和礼仪,赵妈妈教她做女红。夜里祖父回来教她生意上的事情,她帮着祖父算账,祖父能够轻松许多。她日日几乎都待在寿星堂里,侍候着祖父母,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到了十岁。 这日,安弘致来到寿星堂,安然侍候在一边。她的房间在祖父母屋子旁边,叫做梨花阁,有事随时可以进祖母屋子。 她父亲现在已是长安城首富,城中有名的员外,安家大老爷是长公主驸马,太太娘家是做官的,虽然他是商人,地位却是不一般。 安然亲自给父亲和祖母上茶。早春的茶最是喷香,茶香悠悠绕满室。 安弘致看见安然长得亭亭玉立,肤色如雪,很是欣慰,“这些年,母亲辛苦了,将然丫头养得这么好。今日儿子来这里,是想告诉娘,赵国公世子近日不去国子监,在家养病,养病的同时在府里特意开设了学堂。夫人余氏担心儿子单独学习无趣,特意请我府上的孩子都一同过去学习。” 老太太背后垫着吉祥如意绣花枕团,道:“赵国公夫人请我府上哥儿同去学习可以了解,怎么连女眷都一并叫上了?” “娘,您不知道那顾世子就十岁那年不曾发病,后来年年还是照常发病,然丫头当年将人家的面具摘落了。” “我说怎么之前有好事情都落不到然丫头身上,这事就轮到六姑娘了。原来是顾夫人指明了要安然过去。太太手段厉害,之前还托人请了一个宫里头的教养嬷嬷,你光顾着让教养嬷嬷捎带三姑娘一同学习宫廷礼仪,却没来叫过然丫头一回。” 安弘致跪在地上道:“这不是想到然丫头有您的教导,哪里还需要什么教养嬷嬷,跟着教养嬷嬷学习是很辛苦的。况且然丫头有您作为靠山,这府里谁还敢对然丫头指手画脚。那教养嬷嬷的规矩也就是对未来嫁入公伯侯府家的女孩子有用,普通人家学这个反而适得其反。” “二姑娘和三姑娘能够吃苦,我家六姑娘就不能吃苦了?你这话的意思就是然丫头未来嫁不了公侯伯府,连官宦之家都没可能,只能嫁个普通人家?但就算嫁入普通人家又如何?比如像你这样的商人,难道就不能够学习礼仪和教养?”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寻常人家,姑娘家做出这种宫廷派头指不定被人怎么说。我就指望安然平平安安,做个快快乐乐的姑娘。未来娘不操心,我也不担心。” “算了,那宫廷来的教养嬷嬷我见多了,也不稀罕,然丫头循规蹈矩,再这样压抑地学下去,恐怕本性都被磨光了。我还看不上。然丫头,现如今,赵国公府开设学堂,你可愿意跟你的姊妹兄弟一起前去学习?” 安然施礼道:“祖母、父亲,我愿意。”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有所欠缺。正所谓,学到老,活到老,人活着不能不学习。 安弘致赞叹:“您看看。这礼仪多到位,哪里还需要什么教养嬷嬷。然丫头谦虚有礼,虽养在老太太身边,性子却一点儿也不骄纵,我看比那教养嬷嬷培养得好。” “好了,你也别奉承我了。就挑关键的说,孩子们什么时候去学堂?” “顾夫人认为越早越好。明日或者……” “好了,我明白了,就明日。” 如此说定,安弘致兴致大好地走了。老太太叫安然过来到身边,抚着安然的小手,道:“然丫头,祖父母能活多久,就能护你多久,但最后未来的路还需要你自己走。那赵国府顾家是富贵人家,却是我们想都不能够想的,你二姐姐想倒无所谓,毕竟太太和顾夫人关系切,感情好,你去了那学堂,切记只学本事,其他一概事情都不要管,离世子爷越远越好。” 安然道:“祖母,我明白。我这一辈子都只侍奉在祖父母身边。” 老太太笑道:“这话就说过了。” 安然早慧,知道自己作为庶女,虽说有祖父母的庇护,但总归比不上有娘有父亲疼爱的几个姐姐兄弟。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她心里清楚着。 而她也不愿做她母亲那样的人。 母亲败在太过任人欺负,她要的东西自己争取,不能要的及时放弃。 顾家老太爷是开国辅臣。赵国公顾无忌既是国公,又是当朝宰相,现今皇帝最为器重的人,顾家子弟未来怎么样都能够入仕。 次日,安家的几个孩子准备妥当,坐在马车上前往顾府。男孩子一辆车,女孩子一辆车,男孩子的马车走正门,女孩子的车走旁边的东门。 车上,安然看见两个姐姐都穿得朝气蓬勃,一个个都人比花娇,银镯金步摇戴满。她只穿了一件淡青色裙子,想着是去学习,不想穿得那么艳丽。且她住在寿星堂,堂里老人们不喜欢艳丽,她也没有几件颜色鲜艳的裙子。 安雯道:“二姐,你今日穿得这么红,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不是去上学堂,而是去相亲嘞!唉,我记得二姐您已经快至十五岁,再过两个月要办及笄之礼。到时该让阿爹、阿娘们给你物色成婚对象了。” 安然心道,这是二姐姐的事情,三姐姐并不该管,却这么说出来,可想而知二姐姐的心情。 安玲珑道:“我的事,阿爹阿娘自会做主。” 意思是她的事情由长辈管,安雯这个做妹妹的管不着。 安然知道安玲珑的母亲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安玲珑的事情,结果萧姨娘在安弘致面前一通说,安弘致请教养嬷嬷将安雯也一并带上,这几年,安雯虽然和安玲珑一起学习礼仪,但是中间似乎矛盾不断,反而是她这个在祖父母身边的孩子最乐得清静,也不必看几个姨娘和太太争风吃醋。 可作为妹妹,想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那是没可能的。安雯突然指着安然道:“二姐姐,你看安然,她这么穿才像去学堂上学的。不用怎么打扮,就这么漂亮,不像某些人的母亲再怎么打扮,都赶不上他人半分。还背后想出一些龌龊手段对付人。” “安雯,你说什么!” 纵然是好脾气的二姐安玲珑,这回也实在坐不住了,这几年她作为姐姐对安雯一直多加忍让。在安府有教养嬷嬷看着,她不敢把事情闹到父亲面前,免得父亲认为她这几年的教养白学了。 可安雯占了天大的便宜,还这么说她和她娘,还是当着安然的面说,她大概知道当年苏彤之死隐隐与她母亲有关,但是萧姨娘也不干净。 在大周,杀人者偿命。若深究,萧姨娘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我说什么,二姐姐心里头清楚。” “这几年,我有什么东西不都让着你吗?不管是去年大舅舅送的白玉,还是表哥送的铃铛彩色编条篮子,你说想要,向爹爹讨,我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马车上两个女孩当作没人看见吵起来,甚至开始上手掐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车里的人都没有注意,摔在了一起。 可想而知,女孩们从马车上下来,头上的发簪都乱了。安然刚才坐得稳当,发上的簪子不多,下车时样子还算齐整。倒是两个姐姐刚才站起来打架,一个个跌倒,头发都乱得很,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给自己重新整理妆容。 马车骤停这事也怨不得车夫,更加不能在赵国公府责骂车夫。若是姑娘们在车里好好坐着,纵然马车停下,也不至于乱了头发。 安然下车时,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建筑物,窗户都是雕花镂空雕成各种形状,有花团锦簇,有鹊鸟飞翔,有龙凤交缠,是有名的雕花隔扇,应该就是赵国公府里私设的学堂,名叫沐春堂。 沐春堂里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缓缓走了出来。安然看见了那身穿白衣绣着墨竹的公子,俨然天神下凡,一副清俊绝尘的样子。少年身边的侍卫都有些眼熟,虽然五年不见,他没有再戴面具,安然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五年前,祖母将谢礼交给太太以太太的名义替她感谢了顾烨的救命之恩。此事自然就此翻篇了,他们谁都不欠谁。 安玲珑和安雯整理得很快,转身远远地对顾烨行礼,顾烨的目光落在安然身上。安然低下脑袋,避开了对方探究的目光。 第9章 学堂(一) 第9章学堂(一)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出现打断了安然的所思所想,一个穿着锦衣、胖乎乎的少年走过来,道:“弟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要学习,而是打算选妻。这三个少女,啧啧,都长得这么美丽!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侍女,哪个不是大美人。” 顾烨冷淡道:“这是父亲同意给我私设的学堂,邀请的是友人的孩子,大哥似乎管多了。” 顾烨的大哥顾焕道:“是啊,这是你的学堂,我学不了,不管了。” “你今日怎么没有去国子监?” “这不是想看看当年那个能够摘下你面具的少女是谁吗?是她吗?”顾焕指着三个少女中最有女人味的安玲珑。 顾烨不回答,顾焕当他默认了。 顾烨身边侍卫小五看见顾焕傲慢地离开,道:“世子殿下,当年您给他面子才称自己为二公子,他为大公子,这大公子也太不给您面子了。” 顾烨道:“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 不久,安然的三个哥哥也到了。几人一同进学堂,学堂里有几张学习用的梨花木矮几。一人坐一张,第一排安柏、顾烨和安玲珑坐,第二排坐安彬和安枝晋,安然想要低调,坐在第三排,安雯并不好学也坐第三排。第二排空着一个位置。 安然临窗而坐,看见丫鬟们守在学堂外,顾烨的几个侍卫站在学堂的最后面。安然拿出一本空本子,作为之后摘笔记用。 老先生进来时,安然坐得笔直,手放得端正。老先生讲课时,安然不停地挑关键的内容记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或许是考虑世子殿下的学习进度,老先生的课讲得很深奥,安然才只有十岁很多都听不懂,别说她,连比她大两岁终日习文的安彬和安枝晋都学得吃力,安雯更加听不懂,都是硬着头皮学。 安然发现老先生讲得深奥,内容听起来却很有道理,就像祖父母讲的话,她有时听不懂还是认真听讲。老先生发现顾烨有些心不在焉,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站起来对答如流,方才放他坐下。 他们其他人都是陪衬,主角是顾烨。老先生几乎都提问顾烨,偶尔提问安柏和安玲珑,其他孩子还小,没有提问的必要。 课后,暂时休息。安然带着彩绢去如厕,彩绢是家生子,赵妈妈亲戚家的小孩,老太太特意给她找的贴身丫鬟,只比她大了两岁,为人却机灵。 刚如厕回来,安然准备回沐春堂,顾烨身边的小五却走过来道:“六姑娘,顾夫人有请。” 顾夫人余氏是顾家的女主人,安然只能跟着小五过去,来到一个气派的房间里。房间里珠帘厚重,安然身量低,甚至不需要剥开层层的珠帘就走了进去,房间一边摆着两盆花开明艳的君子兰。 余氏的美丽是华丽,是大方,温婉中带着浓墨重彩。发髻上的珍珠,项上戴着璎珞流苏更显富丽堂皇。 安然跪地,双手本是叠在一起放在胸前,此时却高举头顶,对余氏恭敬一拜道:“小女安然,拜见顾夫人。” 这么小的孩子,礼仪却这般周到,余氏很满意,道:“起来说话。” 安然方才起身,看起来愣生生的。 “丫头,今日沐春堂学习可还算有趣?” “有趣的,就是先生教的深奥,小女笃笨,有些听不懂。姐姐哥哥们一定比我学得快。世子聪慧,一点就通。” “你叫安然。富贵安然,吉祥如意,是个好名字。” 安然不明白顾夫人这话什么意思,她叫安然,却与富贵半点不沾边,含笑道:“多谢顾夫人夸奖。” “当年能将烨儿的面具摘落,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我也不清楚。” 余氏看她表情真挚,应该没有说谎。 “没事,你不用慌。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这几年来,烨儿常常做梦喊‘安然’这个词,我想是怎么回事,现在烨儿成年了,我总归弄明白了。” 喊她的名字?安然觉得是巧合,那一年他们就见了两面,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听说你在安老太太身边,安老太太年轻时还指导过我一二,不知现在身体还康健吗?还有安老太公。” “祖父他前两年生过一次病,腿脚没那么利索了,出门需要坐轿子。祖父母其他都挺好的。” 余氏又与她聊了一会儿,让安然回去。安然回到学堂,发现安雯正将她的本子重新放好,小声地问:“三姐姐,你动过我的本子了吗?” 安雯道:“整个学堂就你和二姐姐带了空本子记录,便拿你的本子瞧了瞧,我们大家都瞧了,你这一二三四,条理清晰记录的还挺仔细,莫不是祖父教你这么写的?” 安然点头糊弄过去,坐下抬头看向正中最前排位置,刚好对上顾烨的目光,想到他可能也瞧了,唰地一下子面红耳赤。她有些字不会写,干脆鬼画符了。 上午的课业结束,老先生给大家布置了厚厚的作业。既然来学习,作业必不可免,除非不过来。 这次是赵国公府邀请,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巴不得来赵国公家的学堂上学。若是因为作业多就回去不肯来,他们的父母都不会同意。 中午,他们去一间雅阁吃饭。安家姊妹兄弟坐一桌,顾烨自然不与他们同食。桌上的菜比他们家的还要丰盛一些,安然算了一下他们总共六个孩子,菜却足足有二十盘。 她跟着祖父母长大,并非大手大脚的人,祖父母虽然吃得好,寿星堂里什么铁皮枫斗、灵芝孢子粉和千年人参、雪山莲花这类补品很多,饭菜也就比一般人家丰盛些。 安玲珑、安柏和安彬看见这堆菜,没特别大的表情变化,但安雯、安枝晋和安然一样都有一些小吃惊。 虽然安弘致平日宠平妻萧姨娘,可见日子过得最好的还属太太沈氏。沈氏的孩子见惯了山珍海味,自然见怪不怪。 下午的课是学武艺。 教武术的先生说女孩子学习一些女子防身术就可以了。 武术先生教完以后,让他们两两结伴练。顾烨和安柏练习,安玲珑和安彬练习,安雯和她亲弟弟安枝晋练习,最后就剩安然多了出来,只能对着空气。 她拿着一根桃木剑乱挥,先生过来亲自教了她几回,她学得很笨拙,看来自己从小就没什么武术天分。她也不是很喜欢打打杀杀。 就在她乱挥时,一把剑突然压住她的剑,她试了几次都提不起来,抬头看见顾烨那张俊美的脸。之前都是远远地瞧着,从没像这一刻这么近距离地看见。 顾烨按着她的剑,若清风朗月,不禁莞尔。他之前常常冷着脸,从未笑过一回。 安然觉得他在笑话自己,就是看她人小欺负她,小嘴撅起来,气嘟嘟地哼了一声,见抽不回剑,她松手一屁股摔在地上。 那柄桃木剑落在地上,顾烨行云流水般地收剑。安然跑上前重新捡起剑,对着他就是一阵乱挥,结果顾烨一剑挥来,她的剑飞了。 想起祖母说过的离世子远一些,安然觉得这话有理,捡回木剑干脆跑去找自己的小丫鬟练习去。 第一日的学习就这么平稳度过。 安然并没看出这顾家世子顾烨有什么疾病,一天下来跟一位正常人一样,武术还比她几个哥哥都厉害。 回到梨花阁,她准备写作业。 丫鬟彩绢道:“六姑娘,晋哥儿来了。” 安枝晋直接带着作业过来,道:“六丫头,你现在缺不缺银子?如果你帮我把这个作业写了,我就给你银子如何?” 她道:“一份作业,一两银子如何?” “成交。” “五哥,你怎么不叫三姐姐帮你写?” “你三姐姐会帮我写,那纯属做梦。她自己的作业都完不成。我这作业就交给你,写好替我交了。银子在这里,写好点别被发现。” 虽然安枝晋比她大两岁,但实在不是学习的料,读书都是在父亲面前装样子。安然早慧,男孩子晚熟加调皮捣蛋,跟三姐姐一色一样,难怪是亲兄妹。 总共五样作业,安然就这样获得了五两银子。 虽然老先生的课很难,作业也难,但好在可以通过书籍查找答案,若是开放性问题要写一篇文章,便是胡编乱造,写一篇打发,写满就行,安枝晋未必写得比她好。 其中两样是写字抄文章。 安然左手一支笔,右手一支笔,自己的作业由右手写,左手写五哥哥的作业,如此字迹自然不同,不容易被老先生发现。 若是可以出门,安然或许现在会去开展一项帮写作业的生意。天下读书人这么多,帮忙写作业就能够拿钱,也不失一种赚钱的办法。她现在年纪小,只偶尔在家里老嬷嬷丫鬟的陪伴下出过几次门或者祖父带她去小绸缎铺转转。 为了赚那五两银子,安然将今日老先生教的几本书都翻了一个遍。抄文章抄得手软。 夜里,祖母来她屋子里问:“赵国公府的课业这么重吗?”看她小手都写红了。 安然回答:“老先生是教给顾世子听的,我很多听不懂,便晚上多翻了一会儿书。” 第10章 学堂(二) 第10章学堂(二) “安然,女孩子家终归要嫁人的,你小小年纪这般要强做什么呢?” 安然微笑:“我说过要侍奉祖父母一辈子啊!” “你这孩子,又开玩笑了。” “安然没有开玩笑。”她想起来什么,问,“祖母,你知道那顾世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吗?我看他似乎没什么疾病,那为何其他人都说他患病?” “安然怎么对那世子感兴趣了,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你?” “祖母,您明白的,毕竟人家救过我,且还请了先生教我们学文章和武术。”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他们哪里是真的请你们去学习,不过都是些陪衬罢了,你们是绿叶拿来衬花。顾世子的病,你祖母我不是很清楚,赵妈妈最喜欢打听,她肯定知道,让她来告诉你。” 一旁的赵妈妈道:“六姑娘,世子那病只在暖春发作,如今就是暖春。若是过了暖春不发作,今年便不会再发作,这也是根据以往的情况。当年世子出生,那弘福寺的癞头和尚还想说服顾夫人将世子托到寺庙带发修行。顾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肯呢?疯和尚说,若是世子一世不染红尘,这病倒无伤大雅不会要命,就怕染了红尘,要么病愈一生顺遂,要么就是蓝颜薄命。那病原来是一场相思病。” “婴孩就会害相思了吗?那病,大夫治不好吗?” “打小而来的病,大夫也没法子,只能平时喝药调理。疯和尚随意说说,取了一个病名。估摸就是想让世子去修佛。” “红尘是什么?那世子不能接触女人吗?可我看他并没有。” “这里头的红尘不是指女人。是姻缘。好的姻缘,家和万事兴,自然一生顺遂,如果不是好的姻缘,别说是世子,就算是其他人,也是长久不了,不仅破财还减寿。其实那疯和尚说的话看似藏着玄机,实际都有现实意义。比如说世子面具不可摘,这世子长得这般俊朗,出门后多少姑娘翘首以盼,与顾夫人长得颇像。可是私底下有人说世子长得不太像赵国公,反倒像……” 赵妈妈的话未说完,安老太太故意咳嗽打断,道:“咳咳,安然,今夜这么晚了,了解到这就可以了。而且祖母之前也说了,那顾世子你可以将他当作哥哥,却不能盼望你们之间能够有其他关系。” 安然点头,看着丫鬟伺候自己就寝,祖母和赵妈妈出门。丫鬟们去前边的抱厦睡觉。她跑下炕,贴着门边,透着一条缝隙看见门外的两个人影,听见赵妈妈单独对祖母说话。赵妈妈道:“现在长安城私下有传闻说顾世子长得不够像赵国公,而更像当今圣上……” 安然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如今的李氏皇帝与赵国公几乎同龄。 祖母道:“流言归流言,岂能当真?安然毕竟还太小了,不必什么都让她知道。” …… 一日日过去,安然代写作业的事情没有被陈老先生发现,安雯得知安枝晋的作业是安然写的,干脆将自己的作业也丢给安然。 安然每天至少可得十两银子,虽然辛苦一些,但肯定比在田里种地强,这活至少不需要晒太阳干苦力。没有人非得跟银子过不去,她那几个哥哥姐姐零钱多到花不完,哪里稀罕这些银子。 最近她作业写得越来越好,晋哥儿和雯姐儿的作业甚至受到陈老先生的表扬。她自己的作业如何倒没什么关系,写得差一些,陈老先生也只会当她年岁小不懂。 又过了几日,安彬知道后,也将作业交给安然,安然等于可以赚三份银子。任务重了,白天就容易打瞌睡。每天中饭后,他们都有固定的时间睡午觉。 每人单独一个房间。 这日,天暖暖的,安然累得醒不来,睡了不知道多久,隐隐感觉有人在摸她头发,睁开眼睛,看见暖黄的阳光下,窗边那张清俊的面孔竟微微带着笑意。 顾烨竟然在摸她的小鬏鬏。 今日的她穿了红色流苏裙,手上戴着银镯子,头发上的鬏鬏坠着红色珊瑚珠串,整个人就像年画娃娃。祖母说了,她现在是要去公爵府里做客的,理应穿得好看得体,不能够像在寿星堂那般素。 她揉揉眼睛问:“什么时辰了?”人还没有完全清醒。 “不急,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放下心来,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喷香,醒来时看见夕阳霞光,暗道糟糕,竟然睡了一下午。 她提起小短腿就跑,看见门口的彩绢,道:“彩绢,你怎么不提前叫醒我?” 彩绢回答:“顾世子身边的小五吩咐过,让我不要叫醒六姑娘。” 她一路狂奔,喘个不停,暗恨自己现在个子不高腿短跑不快,等跑到,如她所料,哥哥姐姐都下课了。安枝晋道:“然丫头,不用跑了,都下课了。不过你也不用难过,顾世子下午也一样没来上课,就我们几个人。” 安然松了一口气,她跑得这么急不是为了要来上课,而是再晚一点,几个哥哥姐姐都走了,她就不知道如何回家,总不好请世子单独给她和彩绢配一辆马车送她回家。 安然和两个姐姐坐一辆马车一起回府。 下午睡得好,夜里写作业带劲许多。 次日,陈老先生一脸严肃地来到学堂,点名将安枝晋、安雯和安彬叫了起来,阴沉着脸盯了盯安然,叹了口气,好歹没叫安然。 陈老先生道:“你们这几人的作业字迹与你们几人自己的字迹完全不同,你们自己承认作业到底是谁帮你做的?” 安然想起来,昨日白天陈老先生安排他们做了一次课堂作业,想是那次摸透了几人的字迹。 被陈老先生发现,安然有些心慌,但她之前已经与几个哥哥姐姐说过,若是被发现绝对不能够出卖她,否则她之后连作业都不给他们抄,谁让她是他们几个人中的好学生呢? 安雯、安彬和安枝晋机灵的一顿瞎指,有的相互指,有的指安柏。陈老先生沉声道:“究竟是谁代笔了你们的作业?” 三人仍旧瞎指,安雯指安玲珑,安枝晋指安柏,安彬指安雯…… 安然肉眼可见陈老先生脸上的愤怒,默默地拿书遮挡自己的脸,这恐怕就叫做欲盖弥彰。安玲珑举手。陈老先生叫她起来,安玲珑回答:“我知道是谁替他们代笔,是安……” 话未说完,顾烨站起身道:“先生,您不用找了,代笔写作业的人是我。我叫人来替他们写了作业。” 陈老先生将目光从安然身上移开,脸上难掩失望神色,对顾烨道:“世子为何要这么做?” “一时兴起,没别的原因。若先生想要责罚,责罚我就是了,我没有怨言。” 陈老先生道:“世子,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将你教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夜里我会去与赵公说明情况,而既然世子做了错事,也要一律受到惩罚,你们这些站着的人,包括世子,再加一个安然,全都去门口罚站。安柏和安玲珑继续上课学习。” 安然心里隐隐猜到,陈老先生应该知道她是代笔写作业的那个人,方才叫她也出去罚站。 毕竟她代笔多日,一个人写了多份作业,陈老先生又不是傻子。 五人一同站在沐春堂外,背靠隔扇可以轻松许多。安然不解他们都是陪衬世子的,为何陈老先生会将世子也罚了? 站在顾烨身边,现在的她个子还不到人家胸口,问:“陈老先生怎么敢罚你呢?” 顾烨淡然地说:“陈老先生是曾经教过皇帝的,你说他敢不敢罚我?” “你知不知道代笔的人……” “好了,别说了,都被罚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或许是不敢将顾烨罚太久,他们被罚了半个时辰被叫了回去。可回去后也不好过,陈老先生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写一份检讨。 交了检讨,上午总算勉强过去,下午的武术课,女孩子们学习一些防身术,就这么结束了。安然正准备和姐姐哥哥们回去,侍卫小五过来道:“六姑娘,陈老先生吩咐有话对你说。请你先回沐春堂。” 他们练武的地方叫做猛虎堂,离沐春堂不远。 “就单独叫我一人吗?” 小五点头。其他兄弟姐妹都给了安然一个“祝好运”的表情,纵然让安然代写作业的只有安雯、安彬和安枝晋,但他们都知道安然是背后代笔写作业的人,猜测陈老先生要单独找安然谈话。 安然忐忑地来到沐春堂,对着书看着,表面镇静,尽量掩饰心中的慌张。突然听见门外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踏踏踏的木质台阶声,她心中更加忐忑,特别做出好学生的样子,一般先生都很少惩罚好学生。 来人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坐下,她悄悄抬头,看见来人竟然是顾烨,诧异地问:“世子殿下?不是陈老先生叫我吗?” 顾烨冷着脸拿出几张纸,“我从陈老先生那里拿了几份作业,这几份分别是安雯、安枝晋和安彬的作业,这份是你的。字迹看起来不同,你做事很谨慎,但是其中的笔锋细看几乎是一致的。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我今天替你受了惩罚,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得她好像没有受惩罚一样。 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他又道:“若不是有我,今日的惩罚不会这么轻。你家人肯定都会知道。告诉我答案,我掂量要不要继续帮你。” 第11章 学堂(三) 第11章学堂(三) 沐春堂里印染夕阳霞光,唯独他们两人,她硬着头皮道:“我好学。” “好学?既然这样,你帮我的那份也做了。我的不用你写,你写好借我抄。” 安然错愕,她如今十岁,顾烨十五岁,她的作业能给他抄吗?且陈老先生之前总夸世子的文章做得好,她这就是低能儿给高能儿写作业。 “现在开始写。” 安然硬着头皮翻书本找答案,一边找一边说:“我做得很慢,正确率也不高。” “我不急,完成就行。”顾烨一手支颐,兴味地看着一脸认真写作业的安然。 完成是一种态度,做不好是能力问题。安然先写完了一份作业给他看,他拿过来道:“总共四十道题,错十题,还行,马马虎虎。继续。” 安然撇嘴,她现在就像被先生留下来罚作业。 做第二份作业时,天黑了。 侍卫小五端来一份香喷喷的汤羹,似乎是燕窝还放了其他珍贵补品,顾烨当着她的面将燕窝汤舀起来,明知故问:“饿了吗?” 这个点,安家都开饭了。 安然摇头:“不饿。”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 顾烨微笑,吩咐:“小五,再去端一份,顺便将晚饭也一并搬过来。” 小五为难:“可……夫人和赵公都还等着您一道儿用餐。” “就说被陈老先生罚了,要在学堂待一个晚上。也不需要来看我,我学完自己会回去。” 安然心虚地继续看书。 小五走后,顾烨道:“你来替我尝尝好不好吃。” “我不吃。” “那就每天夜里留下来替我写作业。” “我吃。”安然接过勺子开吃,吃了一小口就觉得好好吃,道,“好吃。” “那就吃完。” 安然深知自己是商贾庶女,这些天却在这里把嘴巴养刁了,这可不是好习惯。自己在安府跟祖父母才吃得好些,以前吃的什么她还清楚记得。她一直记着自己的身份,之前都尽量远离世子,纵然他救过自己。 小五带人将一道道美食放在空几上,有粉蒸鸡、红扒鱼翅、玉带虾仁、茄汁鱼卷、水晶肴蹄、糖醋无骨鸡爪……足足十几道菜。 安然完全看呆了,比他们姐妹兄弟中午在单间里吃得还要好。世家公子家菜品丰盛不是她能够想象的。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一起吃。” 顾烨邀请了她,她无功不受禄道:“以后我都帮你写作业。” “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她眨眨眼睛,清楚自己应该远离世子,也不能得罪世子。况且有世子替自己做保,她就能够继续卖作业赚钱。不能够代写,但可以借给别人抄写。她要储存很多很多的钱,未来才能够像父亲和祖父那样开店做生意。祖父说人这辈子,只有银子最实在,有银子天王老子都要给他面子。 安然是一个庶女,想要地位提升,觉得祖父的话特别有道理,要天王老子给她开路,就得手上有银子。 今夜与世子一起用了饭,作业做完,本子都留给了世子。安然乘坐赵国公府的马车回了安家。 大晚上回到寿星堂,祖父母自然要问一番她做了什么,竟然会这么晚回家。问话的人是祖母,祖父很少管这种事,等她回家便去里间休息了。 安然坐在祖母对面。 祖母问:“听玲丫头说,你今日被陈老先生罚了去单独补写作业?” “玲丫头”就是她的二姐姐,在安家子弟中,除了她,就属安玲珑和安柏最沉稳靠谱。安然点头:“是的,祖母。” 祖母脸色却并不好,“安然,你祖父有事情瞒着我,对我说谎,我都能够看得出来,你觉得你如今这样的年纪能够瞒过祖母吗?彩绢可是什么都交代了。是世子将你留下来了。” 原来早在之前祖母已经询问过彩绢,也可能是彩绢先告诉了自己的亲戚赵妈妈。 安然低头,知道瞒不过祖母,诚心道:“我今日的确被陈老先生罚了,世子代替陈老先生罚我将我留了下来。我和世子没什么,就是在那里写作业。陈老先生罚我也很对,我代写了三姐姐、四哥哥和五哥哥的作业,我知道自己不对,所以心甘情愿领罚。祖母,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安老太太听完,点了点脑袋,道:“作业这东西自然要自己做,怎么能够让人代笔写,你这三姐姐、四哥哥和五哥哥也真是的,我明日跟他们母亲好好说道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比你大,还让你来代写?这说出去不被人家笑死,笑话我们安家子弟不会念书。” 安然心想,这事若被父亲姨娘们知道,她代笔赚钱的事不也曝光了吗?忙道:“祖母,陈老先生说会通知萧姨娘和太太,就怕您出面会闹得不可开交。” “你是担心你也被父亲责骂?安然,我问你代写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他们逼迫你的?” 还真没人逼迫她,她回答:“五哥哥先提的。不过我也没有拒绝。这事我的确有错。” “安然,你四哥哥、五哥哥是男子,还有你那三姐姐都有亲生母亲护着,若这事被你父亲知道,你觉得你父亲会不会打死你?祖母也不想做告密的恶人。若陈老先生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陈老先生不提,祖母也可以暂且不提,这整个寿星堂没人会说出去半个字。但祖母要告诉你,这事到今天为止,不准再有下次。” 安然连忙点头,她之前真没考虑被发现的严重性和后果,自己若没有祖父母护着,做这种事情出来,她爹怎么都会打她一顿的。 陈老先生曾经做过高官,还曾是帝王师,虽然现在致仕,说的话却仍旧很有分量,若陈老先生愿意饶过她,这事或许就到此为止了,突然想到今夜顾烨说的,若没有他,惩罚就不会这么轻了一句原来是这么回事。 若没有他,现在安府上下都知道她代写作业的事情,现在顾烨承认是他找人代写,所以没人会再罚她了。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扶着脑袋道:“丫头,你最好祈求太太那边不知道你是被世子留下来的,否则啊,照太太的性子,怕是会多心了。连祖母一开始都还以为……那世子为何不留其他人却单独留了你。但我又想,这五年人家都没来过一次,应该不会。” 安然有些搞不懂了。什么会与不会的。 “安然没有多想,就是想多学点本领。多学点学问,就是在赚钱了。” “你这丫头。”老太太心想,安然还这么小,肯定还不懂她的意思,是她提前教育了。就怕安然没有心思,顾世子那边……她出生侯府,看惯了那些世家公子哥多是纨绔一类,年少轻狂,最易玩弄他人感情,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比老爹能力强的,当官靠的不是真凭实学而是老爹的荫庇。当然当今皇帝是个例外,当今皇帝比开国皇帝高祖爷的能力强得不止一星半点,当今贞观之治,百姓富足安康。 安然与世子处得越近,对安然来说绝对不是一桩好事。 安然其实很明白祖母的担忧,无非就是担忧她是庶女,人家是世子,她若敢去高攀,绝对被世人骂死。她觉得自己就当个普通女孩,手里头有些银子,需要什么花自己的银子,自己底气十足,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 当然深闺大院里的女人,总还逃不出嫁人二字,安然觉得嫁人之事还离她颇为遥远,她还有时间规划自己的未来。 次日,沐春堂。 陈老先生突然决定少布置一些课后作业,可以多布置一些课堂作业。在孩子们做课堂作业时,陈老先生故意走到外头去。 顿时,学堂里开始传纸条。 纸条是五哥哥发明出来,先抛给安然,但是题目太难,安然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不会。三姐姐、四哥哥和五哥哥开始传纸条求助于安柏和安玲珑。 他们生于商贾之家,最爱做这投机取巧的事情,借阅抄写当下就把事情解决了,自己写却要写一天。几人互传纸条,砰的一声竟然砸到了顾烨的后脑勺。 几人顿时都慌了。 顾烨看见地上滚落的纸团,捡起来打开看,那竟然刚好是安然求助的题目。陈老先生之前离开说了,若这些题目他们不能够作对一半以上,今天下午就需要留在沐春堂里背书。 安然不想再被留下来,更不喜欢背一个下午的书本。陈老先生说要学以致用,习题没有一个能够直接照抄答案的,需要理解后加上自己的感悟。 一群人的纸团飞来飞去,守候在课堂后面的侍卫看着都颇为尴尬。 一个纸团突然飞到安然桌子上,安然打开来看竟然是习题的答案,答案下写着一行小字“晚上想吃什么”。是顾烨的笔迹。 她昨夜写作业,顾烨抄她的,她看清了他的字。字迹干净有力,并非笔走龙蛇,而是非常好分辨,但又不像女子般娟秀,是浑然遒劲大气的。 她心道,“我今夜不会再留下来了”,奋笔疾书的抄写。写完后,纸团塞口袋,绝不能被人发现。 第12章 知分寸(一) 第12章知分寸(一) 她认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作业交上去后,陈老先生批改作业分外快,刷刷刷地全部批改完,改完后拂髯,皱着眉头道:“然丫头,下午留下来背书。” 安然诧异出声,“啊?” 顾烨没忍住,笑出了声音,纵然拿手捂着唇仍旧透出一缕低沉的笑声。这与他平素的作风大相径庭,平素在他人面前,他都是清冷不苟言笑的,这次却是忍不住。 安玲珑看着顾烨清俊的脸上难得地带着笑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笑过,不禁看呆了。 安然手掌握拳,真想打他一拳头,方才明白顾烨给她的答案都是错的。这课本特别难理解,说不定背一下午也背不完,难怪他问自己晚上想吃什么,自己落他手里头了。 她立誓,今夜绝对不留在赵国公府,午饭吃完干脆不睡午觉便来沐春堂背书,本该去上其他课的顾烨走了进来。顾烨走至面前,道:“陈老先生让我监督你背书。” 安然想,不就是背孔孟之道吗?一定都背通顺了,然后早早下学回家,背诵得更加卖劲。 书声琅琅。 安然在顾烨面前背了一整本的《论语》,基本顺畅没错一个字。顾烨听完,表面欣赏,嘴上却冷冷道:“这《论语》是背完了,可前几日教了本《礼记》,将它也背了。” “陈老先生没说……” “我临时加的,陈老先生那里我自会去说,背完就是背完,没背完就回不了家。” 安然明白了,如果他去陈老先生那里说她没背完,即使她真的背完了也没用。陈老先生自然更信任顾烨,她语气不好道:“我背。” “你忘了昨日是谁说要给我写作业的。” 那只是权宜之计,一时兴起乱说话,安然根本没当真。看来今天下午真背不完。 背诵到后面,她实在觉得拗口又难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睡着了小嘴巴还在念经般背书。 现在的她像个小胖团子,脸上却是粉嫩粉嫩,若春天的胖桃花,又像一只雪白滚圆的兔子,鼻尖带了一点粉红。顾烨觉得她可爱,声音清朗好听,不禁多看了几眼。 从那日起,安然总会隔三差五地被陈老先生留下来补作业或者念书,实际是顾烨留她在赵国公府里吃晚饭。 每天晚上的菜式都不重样。 一天夜里,安然客气地说:“多谢世子殿下。” 顾烨道:“不要再叫我世子,叫我二郎。” 二郎?安然觉得颇为尴尬,叫不出口,“我不叫。” “那就没得吃。” 最近嘴巴都被他养刁了,她勉为其难道:“二……郎……哥……” “噗嗤”两声,顾烨的贴身侍卫小五和十四都没能够忍住笑。顾烨纠正,“是二郎,不是哥。重新叫一遍。” “可以叫你哥哥或者世子殿下或者二公子,却就是不能够叫你二郎。这不合礼法。你们说是不是?” 十四和小五这么出声就是于理不合,不敢再笑,更不敢在顾烨面前说什么,遂保持沉默。 顾烨妥协:“那就二郎哥。” 安然摇头:“祖母说了,您是世子,我是庶女,必须懂得尊卑。还是叫您世子殿下,您也不要为难我。就像你身边的那些丫鬟,你让她们喊你‘二郎’试试,她们肯定也都不敢喊。况且您又比我大几岁,我这么喊岂不是与你同辈了,更加喊不出来。我与你到底嫡庶有别,各有各的活法,在外头就当不认识,这于你于我都好。” 顾烨脸色瞬间黯然,“若是我告诉你,我已经与母亲说要养一个妹妹?” “您要养妹妹,其他人都可以。” 用完饭,安然笑说:“这次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可以去养一个妹妹。另外,今年春天快过去了。祖母说你过了春天,今年就安全了。今年身体无恙,岂不是双喜临门?” “安然……” “嗯?” “赵国公府可好?” “好。怎么了?” “没什么。”欲言又止。 春天顺利过去,夏天到了。安玲珑已经十五周岁。 这日,安弘致在家给安玲珑办了及笄之礼。作为嫡女,及笄之礼不可怠慢,中午会客办酒席邀请了不少达官显贵和家族亲戚。顾夫人余氏作为沈氏的好友,带着顾烨一同前来观礼,来的人还有驸马安弘宇和昭仁公主李平阳,公主驸马虽然膝下无儿女,但感情仍旧很好。 安然每年过年为了讨得更多的红包,嘴巴如抹了油,特别吹捧自己的大伯和公主伯母,说些“年年吉祥,恭喜发财,事事如意,公主好漂亮……”等好话,由于昭仁公主和安弘宇曾经也参与打仗抗敌,武德年间,李平阳甚至替自己父皇(开国皇帝)皇弟(如今的圣人)招兵买马,会行武之事,被人称作李三娘子。李平阳在安府炫武,安然都会甜甜地说“公主好武功”“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等夸赞。 公主高兴,大伯每次都会多赏她一些金子玉器和小玩意儿。 酒席结束后,安玲珑穿着礼服,看起来格外端庄大气,跪在长辈底下,求长辈给她赐字。 祖母窦氏和祖父安国意坐在正中央,两旁一边坐着安弘宇和李平阳、余氏和顾烨,一边是安弘致和四个妻妾,其中两个妾——平姨娘和花姨娘都是太太沈氏的陪同(随女主人一同陪嫁到男方家的婢女),就是通房丫鬟转变为妾室,与太太一路子的人。 安然等晚辈都站在下首。 安弘宇提议:“我与弘致二人都没什么文采,今日难得赵国公的公子在这里,我听说顾世子在国子监课业名列前茅,帝王师陈老先生多番夸奖,想必富有文采,玲珑的表字就由顾世子来赐吧。” 余氏道:“这字基本都是家中长辈所赐,让我儿子来赐岂不是不太妥当?” 安弘宇和安弘致都说“无碍”,况且顾烨比安玲珑年岁大一些,询问了老太公安国意,安国意同意,余氏才让儿子去给安玲珑赐字。 顾烨围着安玲珑转了一圈,道:“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便赐字‘红拂’。” 安然见二姐姐今日正穿红衣,脸如红樱桃,这“红拂”二字特别应景。安玲珑道:“多谢世子赐字。” 顾烨看向安然,看见安然钦佩的目光,微微一笑。 几位长辈都很满意。 沈氏突然道:“玲珑已经至十五周岁,刚才酒宴上就有好多官家和富商问了可有许配。顾夫人,您觉得我们家玲珑嫁到哪里才好?” 酒宴上请了达官贵族、富商,富商都是巨富,酒宴结束也就让他们先回去了,现在在大厅里的都是自己人。 余氏道:“瞧妹妹说的,像玲珑这样的丫头,长安首富的嫡女,驸马爷的亲侄女,人美又聪慧,还会愁嫁吗?整个长安的俊哥儿,你自己看着挑就是了。” 沈氏看向顾烨,安玲珑也看着顾烨。 余氏接着道:“前两个月,烨儿嚷着要养妹妹,烨儿,不如你就收了玲珑做妹妹。玲珑以后就是烨儿的义妹。这长安城的世家望族也就任由妹妹你挑了。烨儿,叫妹妹。” 顾烨道:“玲珑妹妹。” 安然心想,原来他想养的妹妹是二姐姐,幸好上次她没有自恋地说成是自己。 沈氏脸色颇不好。她这般与余秋愍交好,话里话外暗示,余秋愍是个聪慧女人,不可能听不懂她的意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却还这么厚脸皮地邀请余秋愍和世子来自己家中做客,回绝了不少官家的聘书,富商她是看不上的,只因他们家是首富,其余商户再富也不能够与他们家比。 大厅上一时气氛尴尬,连安家的几个长辈都明白其中的猫腻。 沈氏沈唯想把女儿嫁给世子,但人家赵国公夫人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他们家只当安玲珑是妹妹,自然是看不上他们安家的出身。毕竟是商贾,就因有几个钱,钱比人家多,就以为能够超过官宦世家了,想必余秋愍是这么想的。 想给自己女儿与顾世子订婚的念头只能放下,也幸亏自己早有准备,沈唯找了别的事来掩盖自己的想法。 她道:“玲珑的婚事之后再说,今日我是想给我们安家其他女孩说亲呢!邀请余姐姐过来,是想让余姐姐和世子殿下做个见证,以防这孩子未来后悔。许昌,进来。” 沈唯身边的一等婆子纪妈妈领着一个与顾烨同岁的男孩子进来,少年颇为清瘦,头戴方巾,一副书生模样,一身衣服似乎浆洗了多遍,一身青色衣服很干净却打了两个补丁。 少年旁边还站着一个妇人,同样穿得一般,抱着一个灰色布包袱。 少年斯文得体,两人对着大厅里的众人都是有礼鞠躬。余秋愍问:“这位是?” 沈唯道:“姐姐你忘记了吗?我们都出生于晋阳,这是原晋阳令(县令)之子,他父亲虽然是县官,为官时却颇为廉洁,至亡故,家无财物。我娘家的人在晋阳做官,向来与他父亲交好。如今这孩子要来长安城考科举,却一穷二白,连日子都难过,还何谈读书考试,经亲戚介绍故来投奔于我。我听闻这孩子在晋阳总考第一,在长安城若有人举荐,想必不久科举中状元都未可知,想收下他,恩济他至科举结束。” 余秋愍乐道:“好事!” “我念在人情肯帮他,但是我夫君毕竟是商人,天下没有白食的米饭,不知道他有没有意向娶我安家的姑娘。” 话音刚落,少年的母亲道:“昌儿,快谢过安太太。” 余秋愍清楚,沈唯不可能将自己的女儿安玲珑许配给一个清贫书生,许昌功课虽然好,但未来考不考得中还是一个问题,就算未来考中,也是至少三年以后。许昌父亲刚死,必须守孝三年才能够再去考,这三年几乎毫无收入,光靠许昌的母亲去做活,给不了许昌好的资源。 第13章 知分寸(二) 第13章知分寸(二) 安然想起他们安家就是在晋阳起家,发迹于京城长安。当年开国皇帝高祖爷就是在晋阳开启了自己的事业,他们家都占了当年战胜的便宜。开国皇帝打败了西秦、大隋和南梁,于长安建立大周。他们也就举家搬迁至长安,这都是祖父告诉她的。 余秋愍问:“你想将哪个姑娘许给他?” 安家姊妹里除了安玲珑到了适婚年纪,安雯和安然年岁还小,就算许给人家,也只能算作订婚。 沈唯微笑:“自然是安然。” 安然听罢,脑袋嗡嗡作响。顾烨回眸,眼神落在安然身上。那书生温文儒雅,看向太太,没往女孩子身上瞧。 太太沈唯继续说:“我们家安然虽然是三房的孩子,五岁就没了生母,但我作为主母,是真将她当亲生闺女看待。况且然丫头这些年都养在老太太老太公身边,最是乖顺懂事,许你们家儿子,我们安家绝不会亏待你们许家,你们需要任何帮助,我们安家都会鼎力相助,老爷,您说是不是?” 许昌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安府,安弘致早已见过许昌,自然是看中许昌身上的才华和未来的前途,拿一个庶女去换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很值得。万一许昌之后高中,他们安家与他有联姻关系,对安家颇有助益。万一许昌没有高中,他们安家也就失去一个庶女罢了。 单纯地资助许昌,口说无凭。来日许昌来个诋毁不认,等于养了只白眼狼,他们安家是半点好处都不占。未来自己养大的人物,好处自然先给自己人占。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许昌的母亲殷氏一听安然没了生母,又是三房的孩子,脸色一沉,就算他们家清贫,但是她儿子是真有才华,比他老子还会念书,或许三年后就能够高中,怎么能够娶一个小妾的孩子。她往地上的几个女孩身上看,若是那一脸气傲的毛丫头,好看虽好看,却真不入她的眼,那太太旁边红衣的少女应该是嫡女,他们现在高攀不起。就那个身穿翠色裙子的小丫头看起来乖巧懂事,人是雪白软糯,倒还入她的眼。 “然丫头,见过许昌的母亲,叫伯母,还有许公子。” 听见太太在叫她,安然福了福身子,道:“拜见伯母,许公子。”声音清脆动人,又带着点俏音。 许昌这才看向安然,至少眼前的少女不令他反感,回了一礼。 沈唯满意道:“当年安然的生母难产逝世,我将然丫头的八字红纸给收了起来,如今既然在众人面前许了姻亲关系,便当着合族中人将八字交换了,将两人的事情先确定下来。回头再去问问媒婆两人八字是否吉利,再回告许母。若合得来最好,合不了婚事另说。” 许母道:“可以。”他们家平白地得一安静漂亮的小媳妇,许母觉得他们家一点都不亏,自然应承下来。 沈唯一早就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着金元宝的锦囊拿给安然,道:“然丫头,拿去跟许公子的交换。” 许母一样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翠竹锦囊拿给许昌。 两人的锦囊里放着各自的生辰八字。互换了八字,若之后媒婆说两人八字正好,便算作订婚了。这事算定下来,至于办不办订婚酒席那都是形式上的,许家家贫,办不成订婚宴,安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庶女办宴庆祝,沈唯只是想将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如此安然的存在就不会碍她的事了。 安然拿着锦囊,抚摸上面的绣线,那是母亲在世时给她绣的。母亲嫁给安弘致并非自愿,如今她许给他人也不是她自愿。处于深闺中的女子,除了像她二姐姐和她祖母这样的条件,谁又能够自由选择成婚对象? 想起母亲的悲惨,思念起母亲来,她眼里盈盈带了点泪光,向许昌走近时,正要交换锦囊。 顾烨突然起身道:“不可。” 余秋愍道:“烨儿,你做什么?” 许昌温润如玉,安然明媚如金,两人看起来分外登对。顾烨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道:“然丫头如今岁数还这般小,按照大周礼制,定亲是否过早了一些?”藏于袖中的手掌不自禁地默默握紧。 安弘致道:“已经不早了。当今天下,之前因为战事人口不足,圣人早已下令可以早成婚。况且他们的婚事只是定下,待来日许昌金榜题名,功成名就再来迎娶然丫头不迟。许贤侄,我现在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你,也是希望贤侄未来待我女儿好点。” 许昌看着安然,脸色无悲无喜,望见少女眼眶里盈盈的秋波,不禁动了心弦,道:“贤侄记下了。” 余秋愍脸色一沉,道:“烨儿坐下。自古婚姻由父母做主,安老爷和安太太都决定好的事情,就算你是世子,安家的事又哪里容得你来干涉。” 顾烨被自己母亲训斥,小五和十四都拉他坐下,他方才坐下,表面宠辱不惊,眼神却看向安然和许昌手上的红绿锦囊。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互换了八字,就像当着众人的面成了亲一般。 大厅里,安老太太和安老太公都默不作声。 沈唯动作快,在两人确定关系后就命人去给许昌和许母安排房子,他们是母子,住在安家并不妥,毕竟许昌与安然只是名义上的订婚,没有真的成婚。 安家产业多,房产自然也多,安排了一座安府后面的宅子给许昌这些年读书之用。许昌要守孝,带了他父亲的灵牌来长安,本应该在晋阳守孝,但是许母最终权衡利弊,还是带他来长安通过亲戚投奔有能力有钱财的安家。 读书好是一个打开官场的门路,如今晋阳那边已经没人可以再当许昌的先生,许昌要提升学问,必须找更有学问的学究,如陈老先生那一类的人。安家是商贾之家,比官家更容易结交。在当今天下,要想科举入仕,主要靠关系引荐,其次才是能力、才华。 许母看似柔弱,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很精。 当年许昌的父亲一心为百姓,最终廉洁而死,甚至没给孤儿寡母留下一个铜子,仕途路也就在一个县令。她要让儿子知道,科举是一条路,人际关系是另外一条路。 两条路都有了,未来的官场路才不会走得像他父亲那般艰难。孤儿寡母全身上下一分没有,这就是当好官的代价。可有些人也被称作好官,却没有像他们过得这么贫苦,这就叫会不会做人。 虽然未来要迎娶一个庶女,这个庶女能不能当正妻那还要看许昌自己的能力。许昌没能力,安然自然而然成为正妻,这没有什么可说的,许昌有能力未来做了大官,一个媳妇罢了,等安然嫁进来以后,她这个做婆婆的有的是办法让安然知难而退。 给许家母子安排好房子,沈唯就派人去找媒婆对两人的八字,结果是“花好月圆”,八字很合。沈唯很高兴,当即就派纪妈妈将八字的结果告知住在后面宅子里的许母。 沈唯坐在牡丹苑的红木椅子上,拨弄青花瓷碗内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道:“这心里头的事情总算放下了一件。” 这时,丫鬟翠碧跑进来道:“太太,老太太请您去寿星堂,说有重要的事情交代。” 沈唯心道是什么事情,人已经起身过去。她这个做主母的,虽然对老太太没多大感情,但礼仪要做足,否则外头还当她不孝顺。 寿星堂里。 老太太坐在上首,后头赵妈妈给她拿着扇子扇风,没什么表情地说:“坐吧。” 太太沈唯方才由跪着行礼改为坐下。 “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做什么。将安然许配给清贫书生的事情,你怎么不先与我商量,便自做了主张。刚才当着顾夫人和世子的面,我和老太公方才什么都没说,只一味地应和你们。” “母亲,我哪里是自作主张,在做决定前是与老爷商量过,老爷也同意的,许昌和他母亲刚来到长安城,如今正是人生地不熟的阶段。这么好的孩子,我和老爷一看见就欢喜,自然下定决心当场拿下,万一他之后结交了长安其他权贵,岂不是就不需要我们安家了。我想把婚事定下了,这许家就非得依靠我们安家不可了。” 安老太太静静听着。 “安然没有亲生母亲,我将她许给许昌,她未来就能够有靠山。爹和娘也不必担心你们离开后,安然就无人可依。许昌这孩子,我已经通过亲戚多番打听过,学问好,品德高,绝对靠谱,许给安然是最合适的。媳妇我也是一片苦心。” 老太太越听越怒:“一片苦心!那你怎么不将自己女儿许给他?” 沈唯一惊,面色却是从容,道:“玲珑的婚事,老爷另有安排。媳妇真是为了六丫头着想,您想未来若您和爹不在了,安然说不定想嫁给其他好人家也没可能。如今至少还能够赌上一把,我与许母殷氏说过未来安然嫁过去也只能够做许昌的正妻,能够做正妻,难道不比做其他官宦的小妾强吗?您想六丫头未来走她母亲的老路吗?玲珑是嫡女,自然是与六丫头不同的,老太太您也要为玲珑想想,六丫头是您的孙女,就因为养在您身边就亲一些,难道玲珑就不是您的亲孙女?” 第14章 知分寸(三) 第14章知分寸(三) 老太太怒气消了一些,冷冷道:“你别当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你心里的算盘,你是想将女儿嫁入公侯伯府,比如嫁给赵国公家的世子,刚才在大厅,你对着顾夫人想说的实际是玲丫头要订婚的事,结果世子收玲丫头为义妹,你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方才拉六丫头出头做遮掩。” 沈唯如实道:“是。媳妇是有这种念头,难道不可以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有做母亲的不想让自己女儿嫁得好。”说着,眼泪落下。 “六丫头如今已经许配给了人家,我这个祖母不会再说什么。我就是埋怨你们什么都不与我商量便突然做出这种决定。玲丫头未来怎样,自然有你和致弘商量做主,绝不会差的。六丫头可怜,从小也不受父亲多少疼爱。当年苏彤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我希望你这次是真心为了六丫头好。” …… 安然在门外看见沈唯紧捏着一条帕子眼角悬泪地从祖母房里出来,表面怜爱地看了一眼安然,但安然却能够分辨她眼里盛燃的怒火。 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各个都会演戏。演技一流,除了她那个惨死的母亲。 沈唯走后,赵妈妈领着彩绢对安然道:“六姑娘,老太太喊你进去说话。” 安然沉静地走进暖阁,清楚祖母叫来太太应该是为了她的婚事,她再让祖母担心就太不应该了。 老太太眉头紧锁道:“六丫头,太太给你找的这门亲事,你可有什么想法,若是有,你快与祖母说,祖母会替你做主。” 安然原本强撑着不掉的眼泪落了下来,呜咽着说:“祖母,我本来是想着要一辈子侍奉你们的。” 太太和几个姨娘表面对老太太孝顺,实际心里头并没有太多的孝心,至于父亲心思又都在生意上,连孩子都很少过问,更不用说来照顾祖父母。大伯又在公主府,公主不会主动来伺候公婆,整个安家看起来家大业大,实际就是钱财多一些,能够请许多奴婢婆子来照顾祖父母,实际的亲情少得可怜。 “你说你为何一心要照顾我们两位老人?” 安然扑进祖母温暖的怀里,将自己对整个府上的人的看法都说了,“就像前两年,祖父生病,亲人们也就来看了两回,送了些药物补品,寿星堂多添了些人手,照顾在祖父母身边的就都是堂里的这些人。我就更加决定要长大后都留在你们身边。” “丫头,让你这样的年轻人守在我们身边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祖母能够照顾好自己。至于你祖父,身子是不如从前了,但是应该还能够再挺几年。至于你的婚事,我和祖父在大厅没有说什么,你想听一听祖母的想法吗?” 安然点头如捣蒜。 老太太轻拍安然的后背,一边拍一边道:“安然,不管是安家还是嫁到哪个深宅大院里,这院里的女人个个都是人精。你之前夜夜都被留在赵国府,很晚才回家,你当太太和几个姨娘会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说是陈老先生留你,那陈老先生怎么总留你一人却不留其他人,是陈老先生针对你一个了吗?是顾世子留了你,安然,我说对了吗?” 安然不安,愣愣地点头。 “顾世子可待你好?” “像哥哥一样待我。” “那就对了。你妨碍了太太做事,碍着了玲丫头的婚事,太太不把你许给其他人,许谁?不过这回,沈唯她误打误撞,或许还算做了一件好事。我刚才让赵妈妈去打听了一番,与你订婚之人许昌在晋阳已经是个小名人,还是大才子,年纪轻轻才十五岁就获得晋阳所有夫子的认可,未来高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将你许给他,祖母的一颗心也能够放下了。” “你看祖母是侯府出身,或许会奇怪祖母为何会嫁给一个商人,其实不难理解,祖母年岁轻时,正是乱世,军队需要银子靠谁,全部靠官家这不现实。实际还要靠商贾。祖母在乱世与你祖父相识,看着你祖父一手拼搏起这个家业,我看许昌这孩子励志学文,文采斐然,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未来或许不比世家子弟差。现在再显胜的家庭,表面风光,或许内里早已经败了。但人有志,白手起家,也能够有出息。” “若是普通商贾,家里缺银子或许还会卖女儿,特别是庶女。买卖庶女都是常事,好在你还有我们,安家如今不缺银子。但未来不好说,许昌或许能够成为你的靠山,安然,现在这样对你最好。” 因着祖母本家的地位,她祖父也不敢再娶。安然看那大哥哥许昌斯斯文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心里认命了。自古女人都要出嫁,祖母都说许昌好,她便不争了。 就是婚姻由不得人,她若是出嫁了就需要离开寿星堂,很难再看见祖父母,这点让她很难过。 婚事暂且放一边,安然还小,大人们也没强拉安然和许昌在一起,况且许昌还要念书,安然并不打算多叨扰了许家母子,就是偶尔的祖母让她去后面宅子看看他们,送些食物衣服被褥等,其实这些物件太太等人都会准备。 说起来安然会有这门婚事,还是多亏了太太娘家那边的关系。 她订婚的第二天,赵国公府的学习就莫名停了,她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一周后,彩绢在给她打扮。如今她开始爱漂亮了,喜欢研究如何打扮。 祖母也说她大了,许了人家,该知道化妆打扮,她从两个小鬏鬏的发髻改成了两股长发垂鬟。她可以捏住旁边的长发。 祖母进入梨花阁,道:“安然,今日祖母需要出门一趟,你同祖母一起去吗?” 安然一脸欣然,“去哪里?”她好久没有出门了。 赵妈妈道:“赵国公府。顾家世子病了。” 安然晃神,手里的蝴蝶簪子掉落在地。 安老太太将安然的反应看在眼里,道:“之前顾家对我们安然多有照顾,找先生特别给你补课,如今世子病重,理应过去拜见慰问。太太和萧姨娘等人都一准备过去,你祖母觉得自己也该过去,自己也好久没有出门了。” 这次,安然和祖母坐一辆车,其他孩子和自己的母亲坐一辆车。到了赵国公府,下了车,安然站在两个姐姐后面,安雯悄悄道:“二姐姐,你是世子的义妹,想必待会儿可以去世子那里看见世子的吧?” 安玲珑冷哼一声。 安雯同样哼了一声,不跟安玲珑说话,来找安然,道:“六丫头,二姐姐是世子的义妹,按理说,我们也应该算是世子的义妹才是。爹爹上回在我娘那里说了,姊妹间应该和平友爱,有福同享。” 安玲珑干脆快走几步,走到了太太身边,离她们俩很远,安雯道:“瞧瞧,这就是我们的好姐姐,还有福同享。不把我们卖了就不错了。” 太太、萧姨娘、祖母和几个哥儿进厅堂拜见顾夫人。白天,身为丞相的赵国公在处理政务不在府上。 安然和两个姐姐站在外头。 顾夫人身边的女婢来叫三个姑娘去一边的屋子。安玲珑有礼地询问女婢何欢,“不知等会儿,我能否去看望世子殿下?” 何欢为难:“安二姑娘,世子终日不省人事,病情严重,大夫已经吩咐要清净休养,其他人除了亲生父母和贴身的几人都不能进世子的房间。” 安玲珑得体地说:“我知道了。” 就在安然要继续跟着时,不远处一穿青衣侍卫服的少年吹了两声口哨,安然回头看站在一棵花树下的是顾烨的贴身侍卫小五。小五对她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她转身对两位姐姐道:“我想起来刚才似乎落了东西在马车上,我回头去找找。” 要是安然不出声,安玲珑和安雯根本不注意她,安玲珑问:“你掉了什么?” 安然小声道:“今早赵妈妈给我的一两雪花银。” 安雯听见当场笑了,还以为是多贵重的东西,她虽然是二房萧氏的女儿,但萧氏受宠,她这个庶女每月能够得十五两银子的月例,另外有母亲父亲等的其他赏赐,平均下来一月三十几两都不止。安雯知道安然缺银子,竟然会这么缺,为了一两银子都要回头找。 安玲珑道:“你去吧。” 安然这才原路返回,刚拐到一座房子后面,侍卫小五拉住了她,道:“我带你去见世子。” 她刚才在来的路上就在想顾烨的病情,明明过了春天便不会发病的,这回他却罕见地在夏天发病,路上听祖母等人的谈论,似乎病情比以往更重。 她小心翼翼地问:“世子殿下当真昏迷不醒?” “你一见便知。” 七拐八拐地,安然最终来到明世轩,顾烨居住的地方。四处弥漫药香。走过小竹桥,小五推开房门。 安然进入弥漫药香的净室,看见穿着一身白衣寝服的少年站在书桌前,正眼神哀愁地望着窗外,不时手掌握拳,捂唇咳嗽两声。 今日听说安家的人来府里特意探望他的病情,似乎安然会一同前来,他方才感觉人好了一些。 第15章 知分寸(四) 第15章知分寸(四) 安然悄悄走过去,唯恐惊扰到他,走近道:“殿下。” “安然,这窗外的枇杷树长得多好啊!” 安然心想,原来他看见自己进来了,道:“是啊,真好。”窗外有两棵树叶茂盛的枇杷树。 “那夜我请你吃枇杷果,你说不知道里面的枇杷籽种在土里能不能长出树苗来,我们将那些枇杷籽都种在了沐春堂门口。” 他们五月吃剩下了枇杷籽种下。安然是希望它们会长苗,但估计以后很难再看见。他们身份悬殊,日后应该不会再见。 “你的病?” “一日不见便害相思,原来是这个道理。” “嗯?” “咳咳……” “殿下,我上回听给祖母看病的老大夫说手背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有一个合谷穴,平时多按按可以治疗风寒咳嗽。” “你来帮我按按。”他抬起手,那白衣寝服丝面光滑,正好落到手肘处。安然捏了捏他的手,心里默数三十六下,“每次按三十六下,会有好处的。”捏完了左手换右手。 “安然,叫我‘二郎’。” 她的手一顿。 “就叫一声,别再乱叫。” “二……郎。”安然愣生生地说。顾烨脸上带了点春意,安然看见他脖颈上露出的一段红绳,估摸就是悬挂了那块温润白玉,顾烨从出生就带着的一块白玉。 他坐下来,似乎身体好了一些,但安然能够看见他面色仍旧苍白,道:“你去炕上歪一歪,坐在书桌边做什么?” “临近科考了。”顾烨微笑,手里执了本书。 安然撇了撇嘴巴,他这样的名门望族还需要考取功名吗?他手里的《礼记》,上回她根本没有背完,其中有句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女人甚至不上饭桌。但如今圣人治理的天下,女人并非这么没有权力,安然也不是完全传统的女人。深闺大院能够藏住她的身子,却藏不住她的心和志向。 商贾之家的女孩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这是祖父和父亲说过的。她从小受的教育与正统官宦人家的教育不一样。普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女孩子也要出来做事。 看望完顾烨,知道他的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重,他都准备去科考了,安然离开明世轩,去往安雯和安玲珑所在的房间。 金鹤斋里。 安然气喘吁吁地跑到,手里捏着藏着银子的小锦囊,道:“总算找着了。” 安雯抱着一盆水果在吃,坐在炕上的暖垫子上晃着脚丫,道:“六妹妹,你来晚了,没看见刚才的好戏。刚才金鹤斋里来了好几个给我们送食物的丫鬟,各个一顶一的美。其中,初礼如兰蕙质,周莹如秋菊高洁,颜回甜蜜如春桃……据她们说都是伺候顾世子的,难怪顾世子对我们二姐姐都爱答不理的,人家家里根本不缺美人。” 安玲珑根本无心吃东西,拍了桌子道:“你说完了没有。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你说这么多,莫不是在酸些什么?丫鬟再美那也只是丫鬟,你拿她们跟你亲姐姐比,我若比不上她们,作为我妹妹的你算什么!” 原来她不在的时候,二姐姐和三姐姐已经吵了一架。气都没消。安玲珑出生那天,满园的芙蓉花都开了,芙蓉花象征富贵,安家上下都认定安玲珑有富贵命。 她出生时掉金子,说起来是金贵命,但她是庶出,三房起初不受宠,等于没金贵的命却偏偏要当金贵的人,那是不可能的,安府上下没人承认她有金贵命,她娘便干脆将那块金子藏起来打造成金锁,后来别人就都不说了。 安雯正要顶嘴,丫鬟何欢急匆匆跑来,脸上扬起笑容,道:“世子醒了。不过还不能有太多人打扰,三个姑娘随我过去就在外头看一看罢。” 安玲珑和安雯这才作罢。 三个姑娘和三个哥儿一同站在明世轩外,听见轩内祖母、太太、顾夫人几人的模糊谈话声。 不久,轩门开了。 顾烨在小五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起来清癯高冷。身后是太太、祖母和顾夫人等人。 太太沈唯道:“玲珑,快来拜见你义兄。” 安玲珑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义兄安康。” 顾烨冷冷地瞧了一眼安玲珑,很快将目光掠过安然,那目光却也只有一瞬。在安然看来,那就像刻意避嫌,可既然要避嫌,又为何要看她,实在有些搞不懂。 她刚才来了一趟明世轩,现在又过来一趟,最是感觉莫名其妙。可第一次是偷偷摸摸来的,这次则是光明正大。 顾烨捂唇,咳嗽两声。 余秋愍道:“吾儿还需要休养,这次看望就到此在止了。沈妹妹可以下次再带玲丫头过来。我与老太太倒是多日不见,老太太可以再暂留府上一些时间,我有话要说。” 安然是跟着老太太,安府的其他人都回去了,但是她没有,看着祖母和顾夫人再度进了轩室。 她、顾烨和小五都在轩外,她打破安静,道:“殿下,不如晒晒阳光?”看他脸色过于苍白。 顾烨淡淡道:“晒着头晕。” “可以撑伞。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或许对你身子好。” 顾烨点头,侍卫十四搬了把藤椅过来,小五去拿了把酒红色的布盖大伞。他的手自然而然搭在她的小身子上。 顾烨坐在藤椅上,或许现在阳光好,气候暖和,他一手搭在藤椅上支撑着脑袋,竟阖上了眼睛。安然守在旁边,听见他絮絮地梦呓,为听得更加清楚,她凑得更近,支撑的那只手突然滑落,顾烨惊醒,睁眼刚好看见女孩子乌黑的秀发,那如墨点漆的明眸,嗅到女孩子身上甜蜜的香味。 他故意撇开脑袋,问:“我刚才有没有说什么?” 她刚才凑得这么近,一看就是想听他的梦话。 安然摇头:“还没有听见呢。你就醒了。” 顾烨暗松一口气。 突然,轩室内传来顾夫人的哽咽声,“算我求您了,安老太太,窦姑姑。”说是哽咽声,听起来更像哀求声。声音力透纸糊的窗,看来哀求声几乎是声嘶力竭的。 顾夫人余秋愍是晋阳太守的女儿,太守与如今的武宁侯是拜把子兄弟,一同打过仗的,如今的武宁侯是安老太太窦氏的亲弟弟,这关系,余秋愍可以称安老太太为姑姑。 “发生了什么?”安然诧异,扶起顾烨,正要走进轩室。 轩室内,韩进家的推开门,道:“世子、六姑娘,安老太太和夫人要见你们。” 韩进家的是顾夫人的陪嫁丫鬟,嫁给了府里管事的下人韩进,故称韩进家的。 安然扶着顾烨进门,看见顾夫人坐在正中位置,抹了抹眼泪,捋了捋身上的衣服,将衣服捋平,平复心情道:“六丫头,我刚才在房里与你祖母谈了一番交心的话,你可愿意来赵国公府,我身边来做事?该有的待遇一点都不会少你。” 安然看了看坐在边上的祖母,问:“做丫鬟吗?” “说是丫鬟并不准确,就是请你来做事,你祖母之前跟我说你年纪虽然小,但是最会照顾人,不如留在我府上。” 安然松开了顾烨的手臂,摇头:“夫人,我还要照顾祖父母的,不能出来再给夫人做事了。” 顾夫人眼神中有失望,但没有放弃,“我可以许你一个月三十两银子,不会让你在我旁边做苦力,还会让嬷嬷们、教书先生等来教导你。另外,你想什么时候回安家都可以,会有专门的人送你回去,夜里回安家休息。我已经与安老太太说妥,你看愿不愿意?” 安然继续看祖母,一双眼睛透着明媚的光,问:“祖母,我可以留在赵国府做事吗?” 安老太太点了点头。 之前祖母让她远离顾烨,如今竟然同意了,或许是顾夫人说服了祖母,总之她是去顾夫人身边做事。 这干一月就有三十两银子可以挣,安然现在很满意。 顾烨看向身边一脸兴奋打着小算盘的安然,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自己母亲在玩哪出。他身子爽利些,却不是完全好了,还需要静养。 安然先送安老太太离开。 安老太太拄着拐杖,一边走一边说:“丫头,你一定在奇怪祖母为何同意顾夫人的请求,留你在赵国府做事,这赵国公算是晚来得子,夫人和赵公都特别在乎自己唯一的嫡子,但是你也看见了顾世子生病了,这病估计一辈子都看不好。顾夫人将儿子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是能够对世子好的,世子喜欢的,顾夫人会花上所有的能力去拿到。既然顾夫人这么喜欢你,那么祖母只能同意了。就是你在赵国府做事,也一定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回到安家,就对老爷说你是去赵国府里做顾夫人的贴使丫鬟,虽然老爷和你祖父可能会有些不满。但是商贾之家的庶女能够去公爵府做一等丫鬟也是一种恩待。你父亲和祖父会理解的,如此太太那里也就没有话说了。” 若她是普通商贾的庶女,或许就直接被卖到公爵府做事了。但她好歹是长安首富的女儿,就是不怎么受宠,只有祖父母好好待她,能靠的人只有祖父母,可祖父母总有一天要走的,她必须做好未来的打算,比如多积累一些储蓄,这样才能够没有后顾之忧。 第16章 知分寸(五) 第16章知分寸(五) 安然送祖母上马车,自己则需再待在赵国府,顾夫人说有事要交代给她。 如今她成顾夫人身边的贴使丫鬟,安玲珑是顾烨的义妹,就是顾夫人和赵国公义女,太太就算知道她要在赵国府里做事,心里会平衡许多,不至于找她麻烦。 这事祖母会跟安家的人去说。 要解决家庭矛盾还得看祖母,安然知道祖母能把事情解决妥当,她爹和祖父就算知道她去给人家当丫鬟也不会生气。 实际按顾夫人所说,她并非丫鬟,反倒她才更像是那个义女。但不能说她是义女,否则太太那边知道了肯定会心理不平衡。 她母亲苏彤祖籍在江南,和娘家人长久不来往,亲情都寡淡了,她一没有母亲可靠,更没有母亲娘家人可靠,靠太太和几个姨娘都不现实,父亲钟情萧氏,没将她卖了就不错了,或许父亲一早就看穿她母亲并不爱他,嫁人就是一个任务和形式。 她娘是为了她未来前途光明,才选择怀了二胎,但正是这第二胎要了母亲的性命。 她听下人说顾夫人还在明世轩,便又回了明世轩。奇怪的是,明世轩外一个守卫都没有,她走过去,贴近了木门,听见室内模糊的声音。 是顾烨母子的声音。 她本不想偷听,正要远离,却听见他们的谈论竟然与自己有关。顾烨问:“母亲你为何要将安然留下来?” 顾夫人道:“烨儿,为娘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除了你的性命,为娘觉得其他都没有那么重要。大夫说你这次病得厉害,比以往更重,若继续这样下去,或许会没命的。为娘不能够没有你。” “我的病与安然有什么关系呢?咳咳……”说得急,他咳嗽了两声,“母亲可知道她是庶女,在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地位,你这么做,岂不是让人在背后凭空羡慕她,嫉妒她,甚至害她。她母亲当年就是这么死的。咳咳……” 唉?顾烨竟然知道她母亲之死的真相。不过那日她光在沉痛了,想必旁边的顾烨比她看得更通透。 “你光想着六丫头的安危,担心她被人中伤,被人陷害,除了你能够保护她,为娘难道就不可以?你是我儿子,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求你闻达,也不求你娶名门望族之女,只因我们就是名门望族,为娘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安然心想,能有这么开明的母亲,顾烨无疑是幸福的。活着才是最重要,其他都是狗屁。不过他们的对话,怎么说的是保护她呢?她和顾烨并没有什么。 “你喜欢什么,为娘都可以猜到。既然你喜欢人家,我便将她留下来,若不是她已经许配给人家,这点只要你想,为娘什么都可以帮你做到。对方不过一个清贫书生罢了,要他中举落榜都不是什么难事。” “咳咳……母亲你说过了,有些事情不需要你成全,也不要母亲您去做任何不义之举。您是国公夫人,还应礼贤大度,行夫人之举。既然安然同意留下,这次的事便如此,但以后希望母亲不要再替儿子做决定。至于您说的不求闻达,我既然身为左丞相之子,必然不能够沽名钓誉,有辱家风才学。咳咳……”顾烨取出一块白手帕,拭去口里鲜血,不动声色地藏回袖中。 如今的朝堂有左右两位丞相,又名尚书仆射,贞观年间实行三省六部制,三省为中书、门下和尚书,尚书省下有六部。其中尚书仆射为百官之长,实行宰相实权。尤其尚书左仆射乃宰相之首。 赵国公顾无忌是左丞相(尚书左仆射),郑国公魏玄为右丞相(尚书右仆射)。 原本尚书省是有一名长官为尚书令,当年圣人还是皇子时曾担任尚书令,从皇子升任皇帝后,尚书令始终空缺,便以尚书左右仆射为长官。 安然还在想心事,突然,房门开了,她蓦然对上顾烨诧异的双眸,这下顾烨知道她偷听见了。 之前母子二人退避了所有守卫婢女,私下悄悄谈话,却没料到安然返回,也没人拦着她。 “你都听见了?” 安然愣愣点头。 顾夫人同样从里屋出来,道:“六丫头,你就先替我照顾一下世子。” 安然点头,心想,人家到底是为了她好。 顾烨莫名有些脸红。 在房间里,顾烨自己走到炕上坐下。丫鬟初礼捧着一碗药汤过来,顾烨眼神示意她放下就行。 初礼就像一朵兰花,蕙质兰心,是个妙人儿。 待轩室安静,安然已经捧起那碗药汤。在寿星堂,祖父母每天都要喝补药,安然端汤碗的行为习惯成自然。 安然喂他吃药,他也没有拒绝。 喝着药,他道:“你听见的有关我母亲所说的喜欢,就是对花花草草那般的喜欢,我平时喜欢兰花,也喜欢桃花,就是这样,但是可能对人会多一些。” “多多少呢?” 多很多吧,他心想,望着安然沉寂的眸子,不再细说。 安然心想,他应该对每一个人都挺好的,比如身边的丫鬟们,他应该都喜欢,顾夫人方才将她们都留下了。 待他躺下,她收拾了一下房间,拿着空碗出门看见两个丫鬟正对着一个药炉子扇风。从两人的穿着相貌判断,应该就是安雯口里的周莹和颜回。 两人守着药炉。周莹道:“这回世子爷病得最重,有几次醒来都咳血了,将夫人和赵公都吓一跳。也就二房那边最开心,据说这边世子病重,大公子就开始天天关起门来苦读书,立好学人设给赵公看,实际天天叫漂亮丫鬟进房间不知道做什么事情。二夫人每日求神拜佛,絮絮叨叨的,有丫鬟偷听见二夫人在咒世子爷早死呢,谁不知道大公子成日花天酒地,滥赌成风。这母子二人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真让人恶心!” 公爵的爵位第一继承人是嫡子,但若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也可以袭爵。 颜回道:“世子爷这些年也就收了我们三个体己的丫鬟,初礼是大丫鬟。大公子那边丫鬟成群,各个美艳,还好意思说我们世子身边丫鬟多。” 周莹道:“大公子这就是在羡慕世子。” 安然走上前,问:“两位姐姐,你们说世子咳血是怎么回事?”她看顾烨病情似乎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周颜二人知道安然是夫人新招进来的,说是在夫人身边伺候,但应该与她们一样实际是来照顾世子的。她们几人的情况有些差不多,就是安然并非被卖到赵国公府,安然有自由,日后不想待在赵国公府,跟夫人说一句就行。这点与她们不同,她们是被卖到国公府,想走得看主人脸色,说不定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未可知。 能够进名门望族做事的丫鬟几乎本身家里条件都不差,没有关系想进都进不来,给贵族做事比在自家条件更好,还能给家里补贴家用。家里姊妹兄弟多,总要牺牲几个孩子早点出来挣钱养家。 周莹、颜回都是十五岁,只有初礼已经十七岁,也是最早跟着顾烨的。 颜回道:“就那日去你们安家吃了一顿饭,饭后回来当天就昏迷,醒来就咳血。” 顾烨去安家吃饭,应该就是她二姐姐的及笄之日,也是她的订婚之日。 周莹道:“说起来世子爷这病是时好时不好的,本来今年都已经调理好了,大夫说看不出会继续发病,怎么突然就又发病了,还病得这么急?每日吃药也不见好转。似乎也就今日看世子状态最好。” 每次安然看见的都是他状态好一些的时候,背后病危病急的状态,她都没有看见。 赵国公府可以请到最好的大夫,她想自己操什么心呢?可自己还是忍不住地问,“世子刚吃了药,躺下了,你们又烧这个药做什么?” 周莹道:“这药不一样,我们烧的这一炉是待世子醒来再喝,慢火煎着,若药好了,世子还没醒,就待世子醒来再温一下就行。每次世子发病都是如此。” 去了顾夫人处,顾夫人果然跟她说让她先照顾顾烨,至于做其他事情,可以待顾烨康复再说,月例的事情就从今天开始算,她的月例与别人的不同,就每月到夫人这里领取,不需要再去找其他管理财务的嬷嬷了。 安然领命,就又回到明世轩,在顾烨睡着时给他扇扇风。夏季暖和,她人又小,结果扇着扇着,自己倒睡着了。 午后起来,顾烨看见的就是一个粉色小团子在他炕边两手枕着脑袋,由于侧趴着睡,哈喇子直流。这是睡姿不正确导致的。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胖脸颊,她哎哟一声,拍拍手甩开他,嘤咛一声又接着睡。 后来不知道是谁伺候着谁了。 安然醒后,观察着顾烨,发现他这人的兴趣似乎很简单,也就看看书,有时弹弹琴,吹吹箫,他竟然连各种乐器都会用,用起来都是得心应手,安然就在一边听着。他偶尔还会写写诗词练练字。 若不是生病,他每日还会练武强身健体。 顾烨问:“你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她道:“念念经文,算算账单,做做女红,也会看看书,不过没你看得这么多这么复杂。” “会下棋吗?” 安然摇头。 “我教你。” …… 一下午都在学下棋,在赵国公府里用过晚饭,她才回了安家。安老太太在暖阁里等着她,身上已经换上单薄的棕色寝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静心,“六丫头,祖母今天还没跟府上的人提你的那桩事,是祖母想着你去顾府做事还是不妥。” 第17章 知分寸(六) 第17章知分寸(六) 安然静静听着。 “祖母一时心软,答应了顾夫人,也可怜那世子年纪轻轻便得了不治之症。祖母既然已经答应,自然不好再改口。就是祖母想到你已经许配给许公子,如今又去顾府做事,虽说是在夫人身边,实际却免不了照顾世子,接触世子,便有点对不住那许昌母子。” 赵妈妈大概清楚了事情的前因经过,道:“自古商人家的女儿便是要抛头露面的,那许昌母子不该不知情,正好由此事去试探许家母子。六姑娘现在还小,只是在国公夫人旁边做事,他们都受不了,说句不中听的,万一许昌那孩子未来没有高中,或者许多年以后才高中,姑娘嫁过去,养活家人的事情还不是需要靠六姑娘来做。自古家族落败,女人也要出来做事,那许昌的母亲殷氏应该比我们更懂这个道理。” 老太太捂了捂安然的小手,“赵妈妈说得也对,正好由此事去试探许家母子,若他们连安然去国公府做活都接受不了,未来丫头嫁过去指不定要受多少苦头。” “是啊,往好的说,许昌高中能够顺利迎娶六姑娘,六姑娘只需学如何治家如何善待夫君和婆婆就行。但若那许昌只是沽名钓誉,自认为懂一些吟诗作赋、附庸风雅,并没有真才实学,倒不如不嫁。就像在市集里卖猪肉的崔家,出来卖猪肉的叫作樊娘,人好看又能干,出来做生意,回头还要照顾儿子,伺候崔氏一家,这姓崔的结果背地里找了小三。这事街坊邻居都知道,唯独樊娘性子纯良敦厚还蒙在鼓里。这姓崔的当年就是一介书生,樊、崔两家联姻,樊娘刚出阁就嫁给了那姓崔的书生,一心供养那书生,供养了有十多年,孩子都十岁了,结果书没念成,功不成名不就,还私下里找了小三。” 古来多少女子嫁给穷酸秀才都未必好,好的都是那些读书人真的高中做官,能够善待糟糠之妻的。太太沈唯不将安玲珑许配给许昌就是这个原因,现在许昌什么都没有,还需要依靠安家过活,沈唯可赌不起。 老太太道:“丫头也就在顾夫人身边待到出阁。这五年,若能让顾夫人成为你的靠山,丫头也算有福了。” 女子十五岁出阁,安然还差五年才至及笄。又说了一阵,安然随彩绢回梨花阁睡觉,刚走出暖阁看见书房里点着灯。 寿星堂里有抱厦,抱厦是丫鬟婆子们睡觉休息的地方,祖父母住的暖阁,供奉观音的佛堂,供奉财神爷的神堂,一间小小的屋子是祖父的书房,里面摆放的基本都是账单什么的。祖父很少看其他书籍。 祖父已至耄耋,夜里一般都睡得比祖母更早,今日却在书房。她好奇地往书房走去。 敲了敲门,安然听见里头的苍老声音,“进来。”她推开了房门。 安国意微眯眼睛,看见安然走了进来,不禁眼神都有了光彩。 “阿翁,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唉,我那小绸缎铺如今出了一点状况,安然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什么问题?” “造了一大批货,但是客户临时取消,虽然收到了违约金,但这批货屯着也不是办法,如今夏天多雨水,那批绸缎最不经水,货量大,货卖不完将铺子堆满了,便别提出新款了。你看有什么好办法?” 不像安弘致手底有自己仓库可以放囤货,祖父的小绸缎铺没有仓库,另外定仓库是要钱的。虽说安弘致和安国意是父子关系,但是小绸缎铺盈利少,是祖父养老拿来体验老年生活,忙惯的人闲不下来。 小绸缎铺赚了亏了,安弘致都不管。将货物藏在儿子的仓库让儿子来卖就背离了安国意的初衷。 安然小脑袋歪了歪,想了想道:“这有何难?既然已经收到违约金,我们就算卖便宜点都不会亏,阿翁可以搞个活动,比如买二送一,或者单价五十两一匹的缎子,搞促销两匹绸缎卖九十两,三匹一百三十两,这个是活动价,必须买多才有优惠。可以快速地将囤货清理出去,阿翁之后可以制造新货,新品都要比老款贵一些,促进老款的销售。” 安国意满意地笑了,“真不愧是我的亲孙女,有这般头脑。可惜你父亲就是没能够发现你的能力。” 她以前待在母亲身边,只懂得如何露拙,让他人看她都觉得她傻乎乎的。她既不识字又不会文,来了祖父母身边才发现可以做自己,寿星堂里的都是祖父母的人,她不必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天赋。 他人则认为是祖父母教导有方。 次日清早,她本要去赵国公府,前脚刚走出寿星堂,后脚二房的老妈子过来请她去牡丹苑一趟。她想,现在还早,去赵国公府不急。 安然和彩绢一起去了牡丹苑。 二房就是萧氏。安然之前夜里从牡丹苑经过,都能够听见里面隐隐的奏乐声还伴着歌声,萧氏虽然是市井中人,但唱的小曲很不错。至于没在市井出名,安然就不清楚原因。 至少安然清楚,父亲回家来第一件事就是喜欢来牡丹苑,听萧氏唱曲消遣。想想在生意场上忙了一天,见了那么多的客户或者合作伙伴,不是吃就是在吃的路上谈生意,安弘致回到家自然是想好好休息。 沈氏强势,安弘致与她生了三个孩子就已经认可她主母的地位,但唯独二房这位,不管沈氏如何强势,都容不得沈唯动。安弘致甚至派了很多护卫守在牡丹苑外,就是以防二房中的人有个万一,甚至弄出一个平妻的名头保护萧氏和她的孩子。 安然曾经的忍冬院就没有这么好了。 安弘致虽然常常在外做生意,但家里发生什么大事要事都清楚,沈唯再强势,也玩不过商人的精明手段。 至今沈唯没能在萧氏那里占到任何便宜。这或许可以看出安弘致和萧氏是真心相爱,那其他姨娘都是陪衬,都是生子工具,也可以看出萧氏没像表面那么简单。 安然被请到牡丹苑里的一间房间。彩绢被留在房外。 萧氏命丫鬟给安然上了茶点美食,笑着说:“六丫头,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再去给你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安然已经度过了拿一个小玩意就能够将她哄骗走的阶段,明白萧氏突然对她这么好肯定有所图。 既然她准备了美食,安然并不客气,刚好早饭没吃饱,道了声“够了,谢谢萧姨娘。”开始吃,吃了一口绿豆糕,满意地说“真好吃。” 既然姨娘能够装下去,她也能够装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姨娘定然不敢毒杀她。本朝的律法还是很严明的,杀人者偿命,哪户人家沾染上人命官司都会很麻烦,特别是他们这种商贾之家,若宣扬出去,她父亲还如何在长安做生意。 萧姨娘突然待她好,肯定有所图谋,她就假装不知道,见招拆招,保护好自己。 萧姨娘道:“六丫头喜欢吃,便多吃点,吃不完就都打包回去。哎呀,我看丫头你这布包似乎旧了,我前阵子刚好给安雯多做了一个布包,拿来给你正合适。”命人去把东西拿来。 萧姨娘送她的布包是绸缎制作,包上的丝线用的都是最好的,绣着一枝枝红色梅花,不似她身上背的棉布包。 布包类似荷包,有松紧带,缠着一根带子,可以斜挎着背,放些小物件,携带方便。 安然装作很喜欢地收下,既然对方想送她,或许是想讨好她,她没有道理不收。 就在萧姨娘觉得用美食和礼物将她拿下时,萧姨娘步入正题,“安然,你之前许配给了许公子,你祖母有跟你提过会给你准备多少嫁妆吗?” 女子出嫁要有嫁妆,嫁妆越丰盛,自然嫁得越好,男方家也不敢怠慢你,自己嫁过去后也有底气。 安然的母亲只给她留了一个金锁,那金锁她也不会拿来当嫁妆。 她道:“我不知道,祖母没有说。” 萧姨娘有些着急地问:“怎么会没有说呢?你再想想。” 说实话,就算祖母真说了什么,她都不会告诉萧姨娘的,听这话,连她都听出了萧姨娘在眼馋着祖母会给她出的嫁妆。 祖母出嫁的嫁妆和其他银子都是祖母养老的钱,祖父的也一样,安然从来只想着自己挣钱,没想过要动祖父母一分银子。 在萧姨娘看来,安然是祖父母养大的,安然许配给许昌,祖父母多少会意思意思。但安然是祖父母的孙女,安雯也是,安玲珑也一样,作为长辈对待晚辈应该一视同仁,所以一旦祖父母给安然准备了一定数量的嫁妆,那么也要给安雯和安玲珑同样的嫁妆,萧姨娘想要清楚祖父母有没有给安然准备嫁妆,准备了多少嫁妆,她心里也好有个数,未来安雯出嫁不至于比安玲珑出嫁难看。 另外,安然只是许配给许昌,真正成婚不确定在什么时候,或许还是安玲珑和安雯先出嫁,能从老太太和老太公那里捞一笔是一笔。 安然摇头:“姨娘,我真不知道,祖父母完全没有跟我提过这桩事情。” 萧姨娘叹了口气,心想是安然还太小,不晓得银子的重要性,不晓得人情世故,道:“六丫头,我今天和你的谈话,你也别与他人说,以后祖母告诉你了,你就来牡丹苑告诉我,我这边还有好东西送给你,你看,这个蝴蝶金簪就送给你了。”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簪,拨动蝴蝶翅膀,它还会扇个不停,是纯金打造的,比她头上戴的银簪子珍贵太多。 看来她这个姨娘为了能从她身上套话,想和她打好关系,下了不少本钱。 第18章 知分寸(七) 第18章知分寸(七) 萧姨娘送了簪子给她,又命人打包点心给她拿在手里带回去吃,千万叮嘱今日的谈话不能够说出去。只要她能够做到,下次还有更好的礼物。 萧姨娘说:“喜欢吗?我给你的布包用了最好的材料,在市井上至少值个百两,可别小看了这个包。” 绸缎面料不同,价格不同,丝线也是如此,虽然布包小,但用的材料好,就算是小小的一块也非常值钱。而且经过刺绣,价值又提升了。 安然道:“谢谢姨娘。” 萧姨娘邀请她之后常来,安然装出非常高兴的样子,似乎就是已经被萧姨娘收买了,从心到脚都认可了她这个姨娘。实际她是不收白不收。萧姨娘竟然开始想动祖父母手里的银子了,实在太过分。又不是你的银子,你惦记什么呢?两个老人家就不能存点银子,非得拿出来给晚辈吗? 之前只听说晚辈要孝顺长辈,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是足够有钱的萧姨娘仍觉得不够,非得把两个老人的银子榨干不可。 将她许配给许昌是太太的主意,未来太太会不给她准备嫁妆吗?或多或少都会备点意思意思。但就算没有嫁妆,她难道就不能嫁人了吗?夫家娶她就是看她有多少嫁妆?若夫家是贪图她嫁妆之辈,她嫁人还有什么意思,不是和自己娘亲一样,完成一桩结婚生子的任务了吗? 她虽然才十岁,但似乎从小与别人不同,心理要比同龄人成熟一些,或许是因为跟着老人家耳濡目染,也或许是因为曾目睹母亲一尸两命。 有些仇,现在不报,是时机未到。 既有仇,她便不会再相信萧姨娘和太太。心里复仇的念头,让她在五年前的丧亲之痛中真正走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有着祖父母的陪伴。 她可以不世故,也可以很世故。萧姨娘,太太沈氏,呵! 去往赵国公府是彩绢陪着安然去,毕竟彩绢是她的贴身丫鬟,顾夫人并没有将安然当丫鬟对待。 她先去顾夫人的明德园拜访,向顾夫人行了礼后再去明世轩看望世子。彩绢和周莹、颜回一起去一间房里烧药,一个个都拿着扇子扇,嘴巴聊着安府和赵国公府发生过的趣事。彩绢与她们两个很合得来。 今日天气闷热,天空灰朦,或许很快就要下雨了,正因如此,今日她们在房里煎药。 安然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头时看见初礼从明世轩走了出来,冷瞥了她一眼便走开了。她眼巴巴地与初礼打招呼,初礼却没有理会,似乎将她当空气了。 安然跑进室内,看见顾烨今日穿上了湛蓝色的华服,已经在桌边写字,看来他的病在康复中。 安然过去给他研墨,道:“你身边的初礼为什么一看见我就脸色不好,甚至不搭理我?” “我今早与她说了,让你过来服侍帮忙,她可以歇息歇息,可能她还没有适应习惯。过一阵子,她就自己想通了。” “哦。平日初礼都会做什么?” 她代替了初礼,就应该负责初礼的任务。看了一圈,房间很干净,似乎没有什么可打扫的。旁的事情,也没有人来叫她帮忙。 “你待着就行。” 安然想,平时初礼、颜回和周莹就是这么做的吗?陪在他旁边,看他读书写字…… 突然,窗外飞进来一阵凉风,将房间的闷热都驱走,伴随着风起,桌上没有堂木按着的纸张飞了起来。 一张写了诗词的纸正好蒙在她小脸上,顾烨噗嗤一声笑了。她甩了甩脑袋,快速地去抓那些在室内翻飞的纸,顾不上看顾烨温润的俊脸。 几张纸飞得很高,她跳了好几次都够不着,只能够眼巴巴等它自己掉下来。顾烨起身,手一抓,将空中飞舞的纸塞进她怀里。 刚把纸张收完,还来不及思考,一阵雷声轰鸣声袭来,安然是脑子都没动,朝房间里唯一的活人奔去,撞进顾烨怀里,瑟缩起身子。两只手捂住耳朵。 雷声再度响起,她吓得闭眼。 顾烨知道了,她怕打雷。 雷声过后,豆大的雨水顿时哗啦啦地落下,将窗棂都打湿了,有水珠子溅在靠窗的书桌上。 顾烨两手原本悬空不知道放在哪里,此时想明白揽住她的肩膀,像哥哥对小妹妹的安慰:“别怕。” 安然从小怕打雷,只要听到雷声就要往人怀里钻。这个毛病一直都改不了。以前是往母亲和孟悠怀里钻,后来是有了祖父母和赵妈妈,只要房间里有活人,她就会往那人怀里钻。若没人,就自己怀抱着自己。 雨声越来越大,暂时没有雷声,顾烨道:“安然,我先去关个窗。”安慰了一番她。 窗子关上,外头的雨声轻了,但是等一道雷声响过,她还是害怕地蹲下来,蹲在地上怀抱身子,吓得浑身颤抖。 顾烨同样蹲下来,两手轻柔地放在她肩上,问:“安然,你怕打雷?” “我也不知道。”又钻进了他怀里,像一只浑身颤抖的雪白兔子。 他像抚摸宠物一般地说,“据说天上在打雷,是有道士在渡劫,天上的神仙在历劫。” “神仙也会历劫吗?” “当然会。历天雷之劫。凡是人都要历劫,历完劫难,经历过磨难,人才会成长。安然,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安然会这么怕打雷,总觉得这雷劈下来会把她劈死,说到底她怕死。也很可能她前世就被雷劈过,似乎都能够感受被雷劈得彻骨疼痛,所以今生都有了阴影。 雷声小了,她缓过来一些,道:“贞观之治,圣人最讨厌怪力乱神之说,你身为世子,怕是杂书、戏文看多了,竟说些历劫的混话来糊弄我。” “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竟然还记得。” 还以为她的书是白念的吗?那本《论语》,她可是从头背到脚了。 趁现在没有旁人,安然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接近你是有所图谋呢?”刚才的接近是怕,但是也有其他想法。 “你是想说图我的银子?” 安然点头。 “我无所谓。赵国公府不缺银子。” 说开了就好,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道:“所以我与世子您呢,就是金钱上的往来,我伺候你,然后心安理得地拿钱,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顾烨有些郁闷:“你该不会是……” 话未说完,一阵雷声再度响起,安然又“啊”的一声投入对方怀里,心想,自己对三个哥哥都没有做过这种动作,只当他是一根活柱子,不管了,躲过了雷声再说。刚才跟他说清了,就不会有其他关系,她大概知道男女是授受不亲的。 顾烨看她打雷了就需要自己,不打雷就不需要他了,不禁觉得好笑,竟满怀希望这雷声打得更持久一些,最好一天都不要停。 如顾烨的期盼,这场夏雷恐怕是积累了太多天,今日这场雨持续了好久都不断,纵然有时雨小了,仍旧有细微的雷声传来。 安然夜里回家时,天很黑,但是好在没有再打雷,今日似乎在明世轩闹了一天的笑话。几个丫鬟没看见她的窘迫,但无时无刻不戍守在轩外隐蔽处的侍卫似乎偷看见了什么,只当没有看见。 她只当顾烨是活柱子,用来躲避雷声的,没有多想。 那一日,祖母在安府将她去赵国公府做事的事情传开了。安然是有空了想去就可以去赵国公府,这点与其他丫鬟不同,祖母并未将这事完整地告诉安府上下,只简单地提了句。 安弘致听见也没有多大反应,毕竟安然是商女,还是一个庶女,能够在国公夫人身边做事是莫大的荣耀了,国公夫人都是身上有诰命在身的。 寿星堂里,被邀请过来的太太沈唯道:“娘,那六丫头是在你身边养大的人,你就真忍心她年纪轻轻就出去做事?六丫头如今才几岁,都还没有出阁呢!” 安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当今世道,孩子七八岁被卖到大门大户里当丫鬟奴才的多了去了。安然如今也不算小了,去顾夫人身边可以学习很多东西,比在我身边留着强。” 安弘致道:“既然娘您同意,儿子便没有意见。” 沈唯还想说什么,心里期盼能够去顾府做事的是安玲珑,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玲珑被世子喜欢上,恐怕顾夫人会成全这门婚事,思绪被老太太打断。 老太太道:“大房媳妇,如今玲丫头已经及笄,你现在该操心的是要给玲丫头选择怎样的夫婿,至于六丫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已经答应了顾夫人,没有毁口的道理。” 沈唯对此很没辙。至于全长安城的世家望族,她也瞧了好几个,但曾经遇到过一个惊艳的,如何能够再找到第二个顾烨? 这整个长安城的世家子弟有祖上荫庇,几乎都是风流纨绔,没什么真才实学,当年老太太都看不上,她自然也看不上。 虽说顾烨是个病痨子,但也仅是发病时候才病恹恹的,平素都很正常。那弘福寺的疯和尚曾说,顾世子今生若能够遇上金玉良缘,这病不需要药物便能够痊愈。若说顾烨是衔玉而生,代表玉,她女儿有富贵命,那就是金了,两人在一起就是金玉良缘,她想是否能够从中说服余秋愍。 第19章 知分寸(八) 第19章知分寸(八) 余秋愍向来重视儿子的安康,若顾烨的病迟迟不见好转,或许最终会选择金命的女子来给顾烨冲喜,或许她儿子的病就能不药而愈。 这金玉良缘之说,是沈唯之前陪伴余秋愍去弘福寺上香,听那疯和尚说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安玲珑正好五行属金。 沈唯脸上莫名有了喜色,道:“既然相公和娘,你们都没有什么意见,我这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好说的。” 回到梨花阁的安然今天夜里心情很好。 趴在炕上对着画册看着,两只雪白的小脚丫翘起来晃荡。 阁内蜡烛上火苗儿旺盛。 安老太太推门进来,见她果然还没有睡,坐下来道:“安然,你的事情我今日跟府上的人都说了,后宅那许家母子也已经知道,你明日上午送点早餐过去看看他们对此有什么反应。我让赵妈妈陪你一起过去。” 安然点头,“好。” 对于她那未婚夫婿,她见过几面,两人互相了解过身份,却还完全不熟悉。 次日去了后面的宅子,宅子已提了匾额为“许宅”。为了资助许昌,安家送了许昌一个女儿和一座宅子,这恐怕是许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 许昌现在还是一穷二白,安府很给他们面子,一切生活供应都由安府来出。另外安家的产业里有书院,安家是商户,商人地位低,也希望自己族人能够出个进士什么的光耀门楣,现在他们安家最有希望的是她的大哥哥安柏。 家族中的年轻子弟平日都在自己的书院念书。 安家的其中一个书院叫做崇正书院,由驸马安弘宇在管理。驸马,乃赘婿,不得入朝为官。 安弘宇虽然是驸马,却并非只待在公主府,常常还去崇正书院担任山长。崇正书院位于不远的龙山,环境清幽,请了不少有才学的先生来教书,或许过不了多久,许昌会去崇正书院上学。 安父自然希望自己资助的人日后能够顺利高中。从崇正书院出去考中的书生一旦高中入仕,对安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安然一行人进了许宅,许母殷氏看见迎出来道:“是赵妈妈,六姑娘过来了呀。快,进来,进来。” 许母看起来很热情。 将点心放在桌上,桌上还有几盘殷氏早已做好的菜,殷氏喊道:“昌儿,六姑娘来了,你快来。” 安然在许母的脸上没有看见她对自己的厌恶。 许昌从里间出来,其实他和顾烨的身材是相当的,但是安然觉得应该还是顾烨好一些,因为顾烨习武,虽然多年有疾,但是她昨日碰到了对方的肌肉。 许昌斯文,她还跟他不熟,敢跟顾烨开玩笑,但不敢跟自己的未来夫婿开玩笑。 “安然。”许昌对着她,行了一礼方才跟她一样坐下。 殷氏道:“六姑娘应该还没吃早饭吧,不如一起吃。” 安然与许家母子一起吃饭。殷氏问:“六姑娘在赵国公府都做什么?” 安然尴尬,实际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道:“我才去了两天。” “那日二姑娘及笄日,在厅上的就是顾夫人和世子吧。今年世子若身体无碍,应该会去参加秋闱。六姑娘,之后能否帮忙引荐一下,引荐世子与昌儿认识。另外秋闱结束,能不能去问问今年秋闱的试题?” 安然还在吹面前大锅里刚捞上来的粥,一口没吃,殷氏就说了这么多,这是拿她当结交权贵的踏脚石了吗? “引荐……”安然为难,有能力的人应该不需要她引荐,没能力的人引荐了也没用,许母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许昌未来考不上吗? 许昌道:“安然她是去顾夫人身边做事,又不是世子身边,娘,你说这个话,让安然如何回答你。” 其实引荐什么的,她觉得没问题,就是……她道:“世子如今尚在病中,还不能待客见外人,但是今年的秋闱应该会去参加,秋闱结束,我可以帮忙问问试题什么的。” 殷氏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给安然夹了好几个剥了壳的鹌鹑蛋。 安然嚼啊嚼,脸蛋儿鼓鼓的,像一只啃胡萝卜的白胖兔子。 许昌不是书呆子,现在的科举文多以考诗词为主,需要灵活变通,结合当下时事。 安然发现他待人接物都是温文尔雅的,脸上微微含笑,不似顾烨有时会故意板着张冷脸。 几人吃完饭,安然看许昌又回书房,她绕了一圈,走到书房的窗子下。窗子刚好打开,许昌看见了花树下穿着翠绿抹胸儒裙的女孩。 安然道:“呀,真巧啊!”刚好她看这窗子边的紫薇花开得漂亮。 许昌道:“安然,我来给你变个戏法。” “什么戏法?” 他双手放在背后,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只手,神神秘秘道:“你看这是什么?”手掌摊开是一只纸青蛙。 “哇,是青蛙。”安然接过来,放在手掌上把玩。这绿色纸青蛙竟然折得颇好,还会跳,“好玩!你怎么能折得这么好?” 青蛙身上没有多余的折痕,可见是一次性折出来的。 他道:“送你了。” “我以后来,还会有吗?”她想可以带到赵国公府里去给世子看看,说不定有助于他的病情。大夫说世子的病要静养,也要让病者心情愉悦。 “你每次来,都有不一样的。” “那我天天都来。嗯,不过会影响你学习吗?” “不会。” 安然开心地拿着纸青蛙离开了许宅。 赵国公府。 安府太太沈唯前来拜访。 明德园里。安太太道:“余姐姐,你不知道我最近愁心玲珑的婚事,便让算命的看了女儿的生辰八字。那算命的说,她八字命理日柱、时柱都属金,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出生时又满室金光,原来是属金命的女子。” 出生满室金光的那个其实是安然,但安然只是庶女,天生异象的事情并没有对外人道。只有主家的几个人知道。 “我记得那癞头和尚说世子必须要配一个金命的女子吧,说什么要配成金玉良缘,那病才能够不药而愈。” 顾烨衔玉而生,这事天底下没有第二个,本来就奇异。癞头和尚并没有提什么“金命”,只提了“金玉”二字,其余都是沈唯自己推想出来的。 余秋愍认真听着沈唯说道,心里明白对方说那么多,就是想证明安玲珑和顾烨在一起就能够凑成一对良缘。 “我看烨儿这段时间身体开始大好了。至于金玉良缘的说法,我需要再看看,不能那癞头和尚说什么就信什么,否则人们也就不道他是疯和尚了,整日疯疯癫癫,既喝酒又吃肉,着实不像一位出家人。” 若说余秋愍不信“金玉”的说法,沈唯是不信的,否则余秋愍何必月月上弘福寺烧香拜佛还捐银子。想必余秋愍还有其他考虑,她现在一时猜不着。 但她知道,她的话,余秋愍一定听进去了。 余秋愍问:“玲珑的婚事如今定下来了吗?” “还没呢。” “如今长安城要找个世家望族的子弟不难,难的是要玲珑看得上,能与她登对的人也不多。沈妹妹,你放心,我也会帮你看着,有合适的再推荐给你。烨儿如今要准备秋闱,若顺利还有一场明年的春闱,再等等吧……” 沈唯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了点希望,余秋愍的意思是待进士科考试结束后再谈婚事。 从明德园的余秋愍的屋子里出来,沈唯正好撞见来给余秋愍行礼的安然。 安然毫不奇怪会遇到太太,恭敬有礼地说:“拜见太太,参见顾夫人。” 沈唯道:“六丫头在明德园可得好好服侍夫人。”有安然在赵国公府,她前来拜访能够多一个理由。 安然点头,表明自己记下了。 太太走后,顾夫人便命安然去了明世轩。明世轩里,安然将那只许昌送的纸青蛙拿出来,详细地向顾烨介绍这个青蛙应该怎么玩。 今日天气大好,两人来到竹桥上,蹲下身子弹动那只小青蛙,谁把青蛙弹倒露出肚子来,那就要被对方弹一记脑袋。安然为了不被弹脑袋,尽量小心翼翼只让青蛙往前跳动,但难免会被他弹脑袋。 每次被弹到,她都得按一会儿小脑袋才没那么疼。 既然玩了就不能够怕输。两人你弹一次,我弹一次,并未注意不远处的拱桥上正有两名女子盯着他们。 余秋愍和韩进家的站在拱桥上。 韩进家的道:“夫人,您可是信了安太太的话?” 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信的,余秋愍道:“你看烨儿今天多么开心,我希望儿子健康,也希望他开心。若他心里对玲丫头有意向,烨儿早就与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了。玲丫头是好,但还是需要看烨儿自己的想法,否则他执意不肯,难道硬逼着他娶?我看他对然丫头倒有点意思。” 韩进家的从小看顾烨长大,自然看出世子待安然与待其他女娃不同,竟然会陪六丫头玩这种幼稚游戏,“可那六丫头是庶女,且早已经许配给了一个清贫的书生。” “年少时候的感情最是纯真,并没有我们大人想的那么复杂。婚姻什么的,那是未来事,都是父母说了算。六丫头自己又能够有什么主意。” 第20章 知分寸(九) 第20章知分寸(九) 安然今日被凑惨了,顾烨仗着玩游戏的名义弹她脑袋,导致游戏结束以后感觉头皮都阵阵发疼。 那只纸青蛙最终被弹到荷花池子里,只能够不了了之。望着被水淹没的纸青蛙,安然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难过之色。 走进轩室,顾烨扯了张纸,给她折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纸青蛙。不过她的那只是绿色的,这只是白色的。 “没时间涂颜料,这个拿去一样。” 丢掉的那只是可惜,却不能责怪任何人,还是因为风在作怪。 安然收下了,问:“距离秋闱最多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你不继续跟着陈老先生学习吗?” “陈老先生最近返乡了,之前来教导我,是我父亲请求他留下。虽然他老家在延安,距离长安不远,但是老先生刚返乡便又请他回来,实在不妥。” “哦。” “这段时间便自习了。”顾烨取了一本诗集拿在手里。安然搬了板凳过来一起看,有些不懂的地方会“咦”一声指着问这句是什么意思。顾烨一一解释。 夜里,安然回府,向安老太太诉说早上在许宅发生的事情,与赵妈妈向老太太汇报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出路。 安老太太道:“丫头,这可以看出许母并不厌恶你去赵国公府做事,祖母希望你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像今天这般去许宅看望许家母子。毕竟你已经许了人家,过分疏离日后未必会有感情,多接触会有好处,也能从日常生活中看出那许昌的人品。若现在都不能够待你好,你觉得日后他发达了会待你好,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而你毕竟是姑娘,就像你在赵国公府做事,要与世子保持距离,与许昌相处也要知分寸。就算日后你是要替父经商,那跟客户之间的距离都要有个度。” 安然问:“这个‘度’如何衡量?” “这个度在你心里。你心安,便是没跨过那个度,你若觉得不妥,便是超越了这个度。” 安然想,既然祖母嘱咐了,她就每天去一趟许宅,待到许昌去崇正书院上学再去赵国公府做活,许昌说会给她“变戏法”。 祖母的嘱咐不能够拒绝,她想要那纸做的小玩意,这正好了。安然每日清晨便从寿星堂拿一些早饭带到许宅,与许家母子一起吃,然后她待在书房的窗子下,许昌会将纸做成的小玩意送她,第二日是纸鹤,后来是纸船、乌龟、大公鸡……每日的作品都不同。 这个月,许昌开始在崇正书院上学。两人一同吃完早饭,许昌送了她礼物,这才分道扬镳,各做各的。 安然没几天就在明世轩与周莹和颜回混熟了,就是初礼待她还有些爱答不理的。顾烨不在,她站在旁边,初礼阴阳怪气道:“周莹、颜回,你们看,这明世轩新来的一位就是与我们不一样,不像丫鬟倒更像女主子,什么活也不用干,净陪着世子学习、瞎胡闹,整日里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她来了以后,世子几乎都不再需要我们了。我看什么时候啊,我们会因为某人而被送到大公子那里。” 彩绢知道丫鬟之间的弯弯绕绕,辩驳道:“我们家六姑娘才不是会在主子面前嚼舌根,说人坏话,毁人名誉之辈。你们若把事情办妥了,心里没鬼,世子怎么会赶你们走。” 初礼不再说话,冷着脸,回了自己房间歇息。 初礼的话有针对她的意思,但安然觉得初礼有一句话说对了,她拿着银子不干事,这似乎不对,次日便开始大扫除。顾烨当时都觉得她吃错药了。 大扫除那日,天气极好。时值夏日,除了雨天,那天气都是极好的。安然装备齐全,又是拎着水桶,又是戴了手套,甚至还问小厮要来了木梯子和各种洗刷用具。 顾烨那一整天虽然在房间学习,却也一直看见她的小身影不停地洗洗刷刷,看她爬到高处,心道,也不怕摔死。 安然先用鸡毛掸子掸,掸完拿笤帚扫。轩室原本无灰,却因为她将高处的灰都掸落,一时之间也有了灰尘。 她人小,笤帚大,把握不好力道。一扫满室灰尘,顾烨有心念书,但在灰尘之中也学不好,被她弄得满脸灰,就差落荒而逃,指着她粘着灰的鼻尖道:“你……” 安然看他脸上有灰,不比自己干净,一本正经道:“世子莫急,我很快就把这里清理干净。” 看她的小身板继续开始干活,顾烨气消了一些,原本也并没有真生气。 一日大扫除下来,下午,安然看着被自己打扫得锃亮的房子,心里得意感爆棚,心想,若是有人拿银子请她去家里清扫,她应该也能将这个事情办妥,到时自己设置一个时辰制,清扫一个时辰领多少工钱,干活前先把工钱说清了,她自然会努力干活,自己在这方面应该也能挣到银子。 自己果然能干! 顾烨环顾轩室一圈,未看见明显的灰尘,心道,这丫头不让她干活就是可惜了。 安然本想等着顾烨一顿猛夸,却听见他道:“你可知这活原本是这府上的粗使丫鬟干的,初礼、颜回、周莹,我从来不让她们做这种事情。现在好了,你将粗使丫鬟的活都干了,你让她们都喝西北风去吗?所以你是想我夸你,还是批评你?” 她脑袋一转,心想自己多干了活,却未必能让夫人再给她加月俸,说不定会将府上丫鬟得罪光,她刚来就将大丫鬟初礼给得罪了,问:“这活是粗使丫鬟干的,我不是,那我做什么?” “自己领悟。”顾烨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安然理解不了,只能继续跟他打打闹闹。 当日,彩绢、周莹、颜回在耳房煎药,安然在一旁问:“周姐姐,颜姐姐,我在这明世轩都有一周了,怎么初礼姐姐仍旧不搭理我,我怎么得罪了她?” 不懂就该问。 周莹通过一周的观察,发现她还是一个孩子,没心眼的,道:“以前你不在,伺候世子的事情,如端茶递水更衣都是初礼姐姐在做。如今你一来,世子都疏离了初礼,你说你没得罪她。” 颜回补充:“初礼跟着世子最久,八岁来到府上,十岁就开始伺候世子。如今也有七个年头,每日世子要做什么,初礼都详细记录,她房间里的本子都是记录世子的一日生活起居。比如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洗脸,什么时候要送上热水,世子喜欢穿什么,喜欢吃什么……记录得密密麻麻,仔仔细细。结果你来了,这些记录完全被打破了。白天到了时间你不来,世子干脆自己穿衣洗脸,也不需要旁的人来做。” 原来大丫鬟要做这些事,难怪之前顾烨问她能不能早点来赵国公府。她果断回答:“不能。” 顾烨心想,可能她要先照顾祖父母,与祖父母一同吃了早饭再来。 顾烨什么时候该服药这事已经被颜回和周莹包揽。中午用什么菜还是初礼在和厨房对接。顾烨早已和母亲分开住,除了晚饭那顿可能和父母一起用餐,其余时候都是在明世轩单独用餐。不,现在并非单独,多了一个安然。 这些日子,安然每次来赵国公府都会手上拿一只纸折的玩意。 顾烨学完书,会弹一会儿瑶琴。艺术和学文两不耽误。瑶琴弹罢,发现安然正专心致志地玩一个纸风车。风车是纸做的,但是中间固定的物件和杆子不是,是用竹子做成,用刀刮得很圆润没有一丝粗糙。 她每天玩意儿这么多,做工又精细,引起了他的注意。顾烨问:“你手里的玩意哪里买的?” 安然正鼓足了气吹风车,深呼一口气,风车转动,回答:“这不是我买的。” 顾烨知道市集上小玩意多,像安然手里的外面也能够买到。很多丫鬟有时想要府外的玩意却苦于没法出门,会托他或者府上关系好的小厮出门帮带。 “那是怎么来的?”顾烨看得出来她不会制作。 “别人送的。” “谁送的?” “许公子送的。” 顾烨的双手不禁落在瑶琴上,琴上发出铮的一声杂音,突然一下将安然吓了一跳。 “是哪个许公子?”他声音低沉。 “我认识的只有一个许公子。祖母说要与许公子多多接触,可以多了解许公子一些,所以每天早上我都会去见许家母子,一起用了早饭。他去崇正书院上学,我就来赵国公府做事。” “不愧是商女,算盘打得倒是真精明!”顾烨捂唇,强忍住突然而来的胸闷气短。 安然感觉他语气似乎有些不对。 “去拿水果。”顾烨吩咐。 “哦。”一周多了,这是顾烨第一次主动吩咐她做事。安然从明世轩走出来,心想,要拿水果应该去厨房,故乐得屁颠屁颠的过去。 轩室内,一口鲜血吐在一块白帕子上。顾烨不理解,明明病已经有了起色,为何听见安然说每天早上都去见许昌便又加重了。 第21章 知分寸(十) 第21章知分寸(十) 赵国公府家大业大,连水果都比外头人家的丰富。安家虽然不是小门小户,但祖父母都不是爱吃零嘴的人,水果吃得不多,浪费又可耻。祖父创业时正值战争,流离失所,吃尽苦头,最后苦尽甘来。安父虽是长安首富,却知钱来之不易,安家一直不主张奢靡浪费。 厨房给寿星堂安排的水果便一直以来不多,但是明世轩是世子住的地方,世子想吃什么厨房必须得安排。初礼昨日就跟厨房报备今日明世轩所需的膳食,膳食就是新鲜食材,其中包含水果。厨房早已预备了明世轩的水果,所以安然从厨房出来,手里抱着一篮子水果,后面加两个小厮帮忙运,都觉得分外夸张。 两名小厮各挑了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悬挂一个大箩筐。其中一个箩筐里是滚圆带着翠绿藤叶的大西瓜,一筐是各类翠瓜甜瓜,一筐是葡萄和龙眼,一筐是桃子和苹果,都装得满满当当。安然怀中篮子里装着樱桃、香蕉、圣女果、蓝莓等不能受压的水果。 来到明世轩门口,安然高喊:“大家快出来啊,吃水果喽!” 虽然只有世子居住的房间叫做明世轩,周边还有耳房抱厦等各个高大空旷的房间,中间以长廊相连接,但只要是负责世子这边的,统称明世轩,位于赵国公府的东侧,也叫东厢。 明世轩共有粗使丫鬟十一人,贴身侍候顾烨的就三人,分别是初礼、周莹和颜回,以初礼为大丫鬟。粗使奴仆婆子就多了,加起来共有三十人,侍卫共五十人,分布在不同的房间外,其中小五和十四是顾烨的贴身侍卫,侍卫长不是小五也不是十四,是一个叫做初一的少年郎。所有侍卫都统一穿黑衣。 安然对那名叫做初一的侍卫长不是很了解,初一不是始终跟在顾烨身边的,估计有其他事情要忙。这五十个侍卫是安然肉眼可见的,若是有隐藏着的暗卫,安然自然不会知道。 这么多水果其实分给这么多人吃,一会儿也快分光了。安然挑了一些好的留给顾烨。 轩室里,顾烨早已听见门外的吵吵嚷嚷声。 安然端着洗净的水果,拿着勺子进来,顾烨头也不抬道:“安然,我觉得你应该学学规矩了。” “什么?”她来了一周多了,没听说还要学规矩。之前他们打打闹闹地玩耍,她都习惯成自然。“您的意思是我不懂规矩?” “我还没说分,你就把水果分了,这叫懂规矩?” “可是,他们说初礼都是这么干的。”她之前去厨房说是顾烨叫她来拿水果,厨房管事的说以前这事都是初礼做的,初礼安排将水果分给明世轩的下人,留下最好的一些给顾烨,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初礼是初礼,你是你。你做事都要报备给我,比如没来赵国公府前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咳咳……” 安然担心地问:“你怎么了,不会又生病了吧?” 他皱了皱眉,看向窗外。 他这病,这段时间是有了起色,但仍是时好时不好的,本来要断了的药,估计又需要加紧喝起来。安然搞不清楚那药究竟治什么病,顾烨这病看似若风寒却不是风寒。 安然拿了一颗滚圆的圣女果给他,去了叶子的,道:“那吃一点,说不定舒服一些。” “我不要这个,我要吃西瓜。” 安好只好将手里的果子放回去,拿起一块切好的西瓜给他,他斜睨一眼,道:“把籽去了。” 安好暗骂他矫情,嘴角含笑,“其实可以吃一口,然后再将籽吐出来,不会,我给你示范一遍……”看他眼神骤冷,张开的小嘴闭拢,嘴角笑意收回,开始老实挑西瓜籽,用小银勺挑籽。 顾烨无语,“拿勺子挑籽,真有你的。” “难不成我用手指?”刚伸出一根小手指,看他眼神嫌弃至极,放弃了那个恶心的念头。 西瓜籽挑完,整块西瓜千疮百孔,安然心想,更恶心了,要是她准吃不下嘴。 顾烨手捧书籍,冷冷道:“你就不能分成小块?” 安然煞有介事,点头道:“有道理,那这么大块你肯定吃不下嘴,我替你解决。”小嘴刚张开,还没吃一口,西瓜被夺走。顾烨道:“主子还没吃,有你先吃的份?” 看他吃着西瓜,安然撇撇嘴巴,道:“世子,西瓜性凉,对你身子不好,少吃些为妙。” “你全部挑完再说这话。帮我接着水果汁,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安然拿了一个盆子接着顾烨下巴滴落的西瓜汁。 她之前没发现顾烨吃东西这么矫情,现在算是领教了。西瓜必须提前去籽,还要切成小块,用勺子接小块西瓜喂他嘴里,再用手帕子接住果汁。刚才她用盆接,没把顾烨气死。 吃个香蕉也是,必须把上面的白茎剔得干干净净,还得喂他吃,香蕉上但凡有个压痕就不吃。 不知道他向来如此,还是今天特别难伺候。安然一边挑着西瓜籽,一边心里咒他,别吃坏肚子。 不过呢,顾烨这人今天看似可恶,吃了一些也就不吃了,最后都留给了安然,安然心里倒不讨厌他。赵国公府的水果都比外头买来的还甜。 下午夕阳西下,安然要回家了,方才想起自己的纸风车,却怎么都找不到,问:“世子,你有看见我的风车吗?” 顾烨神情不变,“什么风车,你有见我动过吗?” 安然记得自己在去厨房前将它放在顾烨的书桌,原想着不会丢,之前在弄其他事情没记起来,现在要了却怎么都找不到。 “你不是急着要回家和祖父母吃饭吗?待会儿我再帮你找找,只要在房间里就不会丢。” “好,你找着了告诉我。” 安然回家都是很准时的,祖母之前告诉她没必要晚上在赵国公府用餐。 次日,她兴奋地来到明世轩,看见顾烨穿着寝衣坐在床上,旁边地上站着初礼。她原想问顾烨有没有找到纸风车,但看他脸色苍白,似乎昨夜没有休息好,改口:“世子,你怎么了?” 平时她过来,虽然初礼也在一旁,但是顾烨已经更换好了衣服。 顾烨道:“初礼,你先出去,咳咳……” “殿下,您……”初礼担心,但不敢违背顾烨的吩咐,转头告诫安然,“昨夜殿下又发病了,你可得好好伺候。” 他又发病了?难怪脸色不对。 轩室内,就她和顾烨。安然从一旁的衣架上取来他今日要穿的衣服,是初礼早就准备好的。她给他穿上,注意他眼神没在她身上,放心一些地问:“殿下,你昨天说会帮我找那个纸风车的,可有……” 话未了,顾烨冷冷道:“我昨夜病急,没有时间注意,很抱歉。”眼神看见她手腕上一条纸做的桃花手链,很明显又是许昌送的。 他冷笑:“那许公子倒是对你不错,每日读书之余,还想着给你做这种小玩意当礼物。” 安然道:“我也觉得。许公子这人真的很好。” “送你点不值钱的,你就这么高兴了。你还配做商女吗?” 安然发现他语气很不对。 对于她来赵国公家做事,祖父是如此告诉她的,她是商人的女儿,未来祖父想让她接手生意,不管是大生意还是小生意,刚开始估计只能做小生意,但是祖父希望她能够去接触,就像她的姐姐们也一样。商人的观念与官宦世家是不同的。官宦世家的女儿是闺秀,很难出去接触别的男子。但商人家里的女孩子未来注定要面对男性,客户很多是男人。她现在来照顾世子,祖父母也看得很开。但是祖母还是保守的人,告诫她要掌控好其中的度。 他的衣服繁复,带子不好系,安然系不平整,还是他手把手地教她。 顾烨穿戴好,走出房门。房门不远就是小竹桥,小竹桥下是一片荷花池。荷花开得正艳,时值雨天,雨水滴滴答答,从房檐滴落,打在亭亭玉立的荷花上,也打在翠绿的荷叶上,清澈的水里荡漾起一个个的小漩涡。 安然跟在旁边,看着雨水氤氲,眼前的景色如梦如幻。明世轩内,亭台楼阁,景色宜人。她欣然道:“好美。” 寿星堂和忍冬院就是一堆房子,哪里有什么美景和太多的植株。寿星堂也就种了些长寿花,祖母打发时间种了一些铁皮石斛。 顾烨蹙着眉头,手指一动,抬起她的左手,将她的桃花纸手链扯落。安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纸花手链便掉进了荷花池子里。 她生气地问:“你做什么?” 很明显他是故意,不是无意。房檐外头雨水很大,纸做的手链很快被水淹得快没了影。 “我的桃花招你惹你了。”虽然她知道纸做的东西不牢固,终究是会坏的,但是至少能够让她玩几天,这几天她会很开心,却这么容易地被他破坏了。 顾烨望着水池,道:“我赔你。” 第22章 陷害(一) 第22章陷害(一) 什么?安然觉得自己听错了,却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是刚才他离开房间前从房间抽屉里取的,她刚才还在奇怪里面是什么,胡乱猜想是仙丹之类。 盒子打开,里面竟放了一根银手链,链子上坠着可爱的银元宝。他道:“几年前我娘给了我这个,我原想着赏赐给某个丫鬟,但始终没送出去,今日就赏你了。” “哇,你真大方。” 他拿银手链赔偿她的纸手链,相比较而言,自然是银手链值钱。 她问:“可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纸桃花?” “觉得媚俗,不喜欢。还有所有纸做的小玩意,我都不喜欢。” 安然想,之后不把许昌送的东西拿给他看,拿给他玩了。她收下手链,随口道:“说实话,你要是送我一根金的,我会更喜欢,勉强原谅你了。” 顾烨冷笑:“小财迷!” “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但若是穿金戴玉明目张胆地走在路上,保准第一个被抢。” 安然笑道:“谁说一定要戴了,也可以藏起来。你帮我戴上。”默默觉得手链上胖胖的元宝有点儿像她,今天她正好穿了件橙黄色的纱裙,胸口绣着两朵粉桃花。 元宝正是她的奋斗目标。父亲常在宗祠教育子女时说,人这一辈子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够缺银子,没有银子你会发现身边没朋友。亲戚朋友都不来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那位首富父亲没什么感觉,但是很赞同父亲的某些观点。 在顾烨看书学习时,安然也会懂事地离开不打扰,实际是闷在房里待不住了,找借口出门转悠,出门必然跟每个看见的人都打招呼,时常去耳房和颜回、周莹、彩绢侃大道。 多交流沟通,可以了解很多她原本不知道的府上的事情,比如那二房的所谓大公子竟然曾经对初礼动过咸猪手。 初礼哭诉给顾烨听,顾烨并非好惹的,故意挑大公子在调戏丫鬟的时候陪赵国公去二房那里,正好撞见大公子的好事,大公子自然被赵国公骂个狗血淋头。赵国公特此下令,若看见大公子还在调戏丫鬟就宁可不要他这个儿子。 其实大公子调戏的丫鬟都不是普通丫鬟。要么模样秀外慧中,要么富有文采,顾焕眼光高看不上普通丫鬟。 颜回说,大公子那些被赵国公夸奖的诗词多半都是丫鬟帮他写的,今年大公子会跟顾烨一同去参加科考。 大公子才华不够好,是与顾烨做过对比才不够好。实际作为左丞相之子,名师出高徒,龙生龙,凤生凤,才华也是比普通人高的。像他们这种世家望族其实就算不通过科举未来都能够当官,但通过科举是证明自己的一种外在体现。 若是这次大公子科举考得比顾烨好,即便顾烨身为嫡子,身上就担着无名的压力。整个大周朝的人几乎都知道赵国公府的嫡子才是最有才的。 按照当时的制度,秋闱要考一天,早上去,最晚到晚上点两根蜡烛,蜡烛点完了就必须出考场。本来顾烨没发病容易考过,但是现在发病时好时不好的,不光顾夫人担心,整个负责明世轩的下人都很担心世子身子吃不消。 还有明年的春闱更加如此。 顾夫人希望顾烨今年别去科考了,等之后朝廷分配职务就是了,顾烨在国子监课业优秀,国子监祭酒会向朝廷推荐优秀的学子。 安然心想,如此看来初礼和大公子顾焕的关系应该很坏才是。 出门散心,在明世轩里看风景,她突然看见初礼往前面去了。初礼模样娇美,穿着洁白的灰鼠袄子,与普通丫鬟相比好分辨,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初礼似乎是往明世轩外走,安然想现在离吃中饭还早着,她离开明世轩做什么?身为明世轩的大丫鬟,就算不在顾烨身边伺候,明世轩的所有丫鬟都由她管理,怎么能够擅离职守呢? 初礼要去哪里? 安然一路小心翼翼地跟着,跟到府上一个翠绿林子,躲在一棵大树背后,看见一个熟悉的胖壮人影。胖壮男子正是顾烨的哥哥顾焕。 初礼见的人是顾焕! 安然跟得近,听见顾焕说“将这个药下在顾烨的汤里,我问过了这药只是会使人虚弱,并非毒药,银针银勺都测不出来。你拿去。”从袖子中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黄色小纸包。 顾焕冷笑:“如今他尚在病中,如果他病得越来越重,大夫人只会觉得是那新来的小丫头照顾不周,然后你就能够回去了。” 安然心惊,顾烨的大哥竟然想害顾烨病重,还是跟初礼合谋了,这多么可怕,初礼可是明世轩的大丫鬟,顾烨的衣食起居都离不开初礼。 初礼收下药包,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大公子就等着看好戏。” 安然捂住嘴巴,背过身去,全身躲在大树后面久久不能够平复心情。待她再回头看时,初礼和顾焕已经没影了,她方才往明世轩的方向跑。 身后不远,白衣的丫鬟同样从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冷眼看着安然的背影。 安然回到明世轩,正好看见颜回和周莹一个端着药汤,一个端着碗蜜饯。顾烨原本是不需要吃蜜饯的,似乎吃药吃习惯了,再苦的药都能够自然地喝下,吃蜜饯是她提的建议。 安然问:“颜姐姐,周姐姐,看见初礼姐姐了吗?” 周莹回答:“并没有看见。” 安然想,可能初礼去别的地方没回来,也或许她们两人刚才在准备药汤没看见。 颜回道:“安然,你在正好,之前世子吩咐过要你给他送药去,这药汤和蜜饯儿,你拿去就是了。” 安然本想在外面等着初礼,初礼若要对顾烨下药,必然会来找顾烨的,但是她在房间也能够等待,端着一个托盘,敲响房间的门,道了声“是我”。 顾烨让她进来。顾烨喝完药,安然都待在房间不出门,之前她有纸做的小玩意待得住,这些天全收起来,待不住。 过了许久,顾烨冷眼看着安静坐着的安然,问:“今天怎么这么乖,哪里都不去?” 安然正要回答,房门敲响了。初礼在外道:“世子,我来送参汤。”顾烨点头,安然去开了门,果然看见初礼端着一碗人参汤。 初礼撇开她,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安然刚才看着那碗人参汤发怔,心想,初礼会将药下在这碗人参汤里吗? 她回过神来,看见初礼向顾烨敬汤,急忙道:“别。殿下,不能喝。” 顾烨诧异地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镇定过来,道:“可能汤被下药了。先别喝。” 话音刚落,初礼哀嘁地下跪,手里端着汤碗,问:“安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世子,您应该知道,您所有的饮食,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 顾烨道:“安然,你是觉得这汤有问题?” 安然点头。 初礼道:“我可以当面给您试汤。”先拿银针来测,银针不变色。 “或许下的不是毒药,是银针测不出来的药呢?” “我可以给您以身试汤。”初礼当着他们的面将汤都饮用完。 安然见她喝完汤过了许久都没有什么事情,一时慌了,怎么会这样?难道汤碗里没有下其他药?刚才听顾焕的话,这药喝下会伤身,安然觉得与毒药没区别,道:“说不定她没将药下在这碗汤里,而是准备下在其他地方,还有你身上说不定还带着那药呢。” 初礼眼泪若珍珠般坠在眼角,看起来楚楚可怜,道:“安然,我与你无冤无仇,而且侍奉了世子七年,你怎么能这么诬陷我?你要搜是吧,你搜。” 顾焕给药距离现在不算太久,若初礼这次没下药,药应该还在身上,可安然搜了一遍衣物什么都没有发现。 顾烨冷冷道:“安然,你在做什么?” 安然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心急,没抓住时机,也可能是自己中计,但还没有想明白,顾烨便道:“安然,跪下,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认为初礼会在汤里下药?” 安然是下人,只能跪下,道:“之前我出去看见在林子里,大公子找初礼谈话,给了初礼一包药,说会致人虚弱,要下在你饮用的汤里。” 顾烨想了想,既没有说相信安然,也没有说不相信,问:“初礼,是这样吗?” 初礼道:“世子,您知道我向来与大公子不合。七年,他一直不停地骚扰着明世轩,我可曾理会过他一次,而且,世子,我对您的忠心,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初礼这话属实,毕竟初礼在他身边七年,初礼这些年和大公子顾焕的关系势如水火,顾烨怎么会不了解。再说,这七年,初礼从来都是向着他,向着明世轩的。 顾烨道:“安然,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下人们不能够友好相处,说对方的坏话。” 曾经他身边也有其他丫鬟,但因他听见那些丫鬟在背后诋毁他人,便觉得那些下人心术不正,全部都赶出了明世轩,至少明世轩不要这样的人。 顾烨淡淡道:“初礼,你先退下。” 第23章 陷害(二) 第23章陷害(二) 是个人都能够看出顾烨脸色很坏,心情很差。 初礼离开,转身后背对两人嘴角微笑。她了解顾烨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样。顾烨之前让安然代替她,或许是觉得安然天真可爱,然而安然让他失望了,她与曾经背后怀疑中伤其他下人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初礼在离开轩室时,听见顾烨冷冷地问:“安然,你是讨厌初礼吗?非得用这种方式?” 安然解释:“不是的。”突然觉得解释像掩饰,而且现在的重点不是解释。 安然改口道:“世子,这回初礼没有下药,或许会有下次,请你小心。真的,我没有说谎骗你。骗人,我就是小狗。” 顾烨盯着她的双眼,将她看得一阵心虚,可她想自己慌张什么,她说的是实话,是为他的身子考虑,回看过去,双眼分秒不离他的双眸,反倒是他先避开了眸子。 他脸颊微烫地问:“你具体说说,之前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安然镇定地将之前初礼和顾焕的谈话说了一遍,问:“世子,你信我吗?”她也不是傻子,看顾烨脸色那么坏,他之前从来没让她跪下,这回她跪了,可见顾烨动怒,并未信她。 若是信她,就证明初礼这七年来的真心都是假的。他会相信一个在身边七年的人,还是一个见面才几个月的人? 顾烨道:“你知道初礼在我身边七年。每一碗汤……” “我知道她在你身边很久,说不定你平时都当她像姐姐了,可是我也没有骗你。人的忠心真的能够持续一辈子吗?陈老先生都说过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真理,真理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我们要敢于质疑,敢于去发现问题,这身边的人也一样。今天待你好,明天说不定就变了。” “改变?”顾烨喃喃自问。 安然点头如鹌鹑。 “今日的事,我暂且不罚你,不罚你不代表我就信你。这几天我的饮食,你来负责。” “我?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我让颜回和周莹教你。” “哦,对了,如果我照顾你不周,我就要丢饭碗了,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你是我的饭碗,我肯定照顾好你。” 顾烨道:“话说得好听,还不快去做,将颜回和周莹叫过来,我来吩咐。” “好。” 要负责顾烨饮食之事不简单,主意是负责早上点心,中午午饭和下午的点心,安然看了一遍顾烨一周的饮食菜单,其中有些菜她甚至不认识,想着,“我给他布置什么菜好呢?” 这周的菜单,初礼已经写好了。她要费心思想下周的菜单,看顾烨做题认真不好打扰,心想,要不照着上周的菜单更换一下顺序?比如这周一的菜一模一样的移到下周五,这周二的菜移动到下周一,这周三的菜移动到下周二,以此类推……她手里还有一份厨房写好的下周府上所有人的菜单。 顾烨道:“有问题就问。” 安然拿着下周的所有菜单给他看,问:“你喜欢上面的什么菜?我挑你喜欢吃的给你安排。”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道:“你看着安排就行。” “那我挑我喜欢的。” “别一天都是荤菜。” 安然已经发现菜单菜品的规律,道:“肯定荤素搭配,有菜有肉有水果,不给你重样。”说完,拿了一支毛笔开始写下周的菜单,模样专注且认真。 菜单交到厨房让厨房的人准备,为了以防初礼过来下药,安然让彩绢盯着,这府上的其他丫鬟肯定与初礼关系好,她不放心让她们来看,自己还请不动周莹和颜回替她办事。 彩绢想自己应该在哪里看着,整个厨房又不止一个厨子,动了动脑筋,干脆守在门边,每一个厨师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谁进门也能第一个发现。 一周后,这周厨房准备的都是按照安然写的菜单来安排的。安然年岁小,厨房的厨子起初都不相信世子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安然,初礼当初接手这桩事还是两年前她十五岁的时候,但是这事就算不相信就那么发生了,不信也不行。 明世轩只有世子的菜单是安然负责,其他人的菜单由顾夫人身边韩进家的负责,安然在厨房见到韩进家的好几次。 韩进家的也姓韩,与她夫君韩进同姓,名叫韩丹。府上有的人称她为丹娘。赵国公府的管家是韩进。 韩丹看见安然便道:“丫头,世子将饮食之事交给你,你可得好好负责了。初礼那丫头恐怕会伤心,但是你放心,初礼那边由我派了人过去说通。” 安然道:“丹娘,我听她们说,初礼以前是您收进来的,八岁进府,前两年先在夫人那边伺候,夫人觉得她乖巧便送到世子这边来,世子是在八岁那年开始独立拥有了明世轩。” “初礼那丫头说起来也是十岁开始照顾世子。与你的情况很像,她家人在长安开酒楼,初礼没进赵国公府前她家还只是经营一个小酒馆,日子好了,说不定以后她家人会来赎她。丫头不用担心初礼的事情。” 安然明白韩丹的意思,初礼已经十七岁,早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初礼家条件不差,说不定过段时间她家就要给她找个男人嫁了,前提是赵国公府的主子肯放人。大门大户买个好点的丫鬟都至少要花个几百银两,未必肯放初礼离开。 顾烨应该是想着初礼即将离开赵国公府,打算将她培养成下一个初礼。 这日,安然在顾烨身边守着,心中却莫名忐忑,道:“世子,我去厨房盯一盯。” “你是准备一直在厨房待着了?” 安然想,自己到底是伺候顾烨的,一直去厨房也不妥,便安安静静地等到了中午。中午会有明世轩的其他下等丫鬟将厨房的菜一份份地端来,安然为了安全起见,用银针测了,再将每一道菜先尝一遍最后请顾烨吃,每次他们都是同桌而食,安然觉得若顾烨有事,她肯定也有事,每次还都比顾烨吃得多。 她虽然人小,但饿起来能够吃一盘米饭。 吃完饭,安然去叫下人撤桌,然后会陪顾烨出门走一圈。正所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安然喜欢散步消食。 刚陪顾烨走到轩室门口,却发现身边人身形一颤。 顾烨突然脸色苍白,修长骨感的手指捏住门口的栏杆,却仍是坚持不住,当着安然的面晕了过去。 “顾烨……”安然吓了一跳,扶着突然昏迷的人,大叫,“救命……来人啊……” 顾烨昏迷的事很快惊动了顾夫人。 明世轩中,安然和彩绢都跪在顾夫人等人面前。 城中老大夫把过脉,看过顾烨,告诉顾夫人,“夫人,世子是中毒了。” 大夫的话在安然耳中耳鸣,顾烨中毒肯定是因为饮食,安然道:“大夫,你胡说,世子所用饮食我都吃过,还吃得比世子多,为什么世子中毒,我却没有?还有每一道菜我都仔细查验过。” 顾烨的药一直都是这位李老大夫配的,老大夫看了一遍顾烨中午的饭菜,最后指着一道菜道:“这盘菜有问题。菜是没有毒,但菜里有洋金花的气味。洋金花是药材,可以治疗咳嗽和哮喘,世子的药里本来有一些洋金花,但是菜里又有便过量了,过量的洋金花就是毒,会致人昏迷,严重会致死。” 韩丹道:“安然,你好大胆,竟然在世子的饮食里下毒。” 现在顾烨的饮食是她在负责的,若是顾烨有事就是安然的责任,安然道:“我没有。” 顾夫人很头疼,安然是她找来的,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惩罚安然,而是救顾烨,道:“大夫,快救人。” 李老大夫写了一份药方交给身边的药童,药童去配药,然后他开始给顾烨施针,道:“如果我施完针,世子今夜能够将毒水吐出来,或许就能够没有性命之忧。” 话外音是顾烨若夜里吐不出毒水就有性命之忧。 安然跪爬到顾夫人面前,道:“夫人,我请你让我夜里留在这里,这一次我一定照顾好世子,不会让他有事。” 顾夫人觉得自己的魂都吓得没有了,冷冷地说:“安然,你叫我拿什么信你?” “若世子出事,我肯定也会没命,我用自己的性命起誓,请您信我一回。” 安然急得眼泪含在眼眶,明明她很小心了,却还是让其他人有了可乘之机。现在再谈是谁下药不是最重要的,安然希望顾烨安然无事。 “安然……”顾烨喃喃道。 床上传来病人虚弱的声音,安然跪在床边去看顾烨,以为他醒来了,却看见他还在昏迷,嘴里似乎在说梦话。 顾夫人当然知道顾烨没醒,顾烨每每昏迷,梦呓总会喊“安然”这个名字。不知道究竟是指安然这个人呢,还是其他什么,连顾夫人都没有头绪。 顾夫人道:“安然,我们和你夜里都守在世子殿下这里,望你能够戴罪立功,望你祈祷世子夜里能够顺利醒来。否则明日别怪我翻脸无情,拿你给吾儿抵命。” 安然拼命点头。 第24章 陷害(三) 第24章陷害(三) 梦境。 透过脸上的面具,顾烨看见自己身处一个仙雾缭绕的地方,一片祥光中,空中仙鹤盘旋,身边仙女环佩叮当,个个美艳动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间烟火气。如往常般,仙子们在天池边收集仙露。 原本安静的仙池边上,一个身穿红金色纱裙的少女打破静谧,推着自制小推车在各位仙女中间穿行,不停吆喝,推车上放着各种热茶冷饮,甚至标明了价格。 少女微微跑动,身上的披帛纱裙迎风而舞。脸上微有薄汗,与那些身穿白衣的仙子截然不同,引人注目。 几乎每一杯茶都收取一块仙石。少女快乐地拿着仙石,突然抬头向他的方向看来,热烈地挥手,似乎在招呼他。 顾烨正要往前一步向她走去,只见一个黑面虬髯的中年男子腾云驾雾从自己背后向她飞去。 他听见少女喊中年男子为“师父”,中年男子笑而不语。收集仙露的白衣仙子纷纷朝少女走去,围着少女,说着“安然,给我来一杯。”“我也要一杯。”“我也要。”…… 清冷的仙界氛围变得其乐融融。 “安然。”他喃喃自语,眼睛阖上,睁眼时已经换了场景。 太虚幻境。 身边镜子重重叠叠,每一面都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不是人间世子顾烨,眼前的一团浓雾喊他“太子殿下”。浓雾道:“吾乃天道,太子殿下要继任天君之位,还有一劫要历,正所谓,不入红尘,焉得红尘。两万多年来,太子殿下都不曾对人动心,但若没有动心,为何会将自己仅剩的元神投入到如意玉佩当中,希望能够有一丝重生的希望。去看吧,你心中那个人究竟是谁……” 夜漓转身看向镜子,镜中自己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身穿红金色仙裙的少女,有时少女戴着财神帽,乌纱翅随她身形一动晃荡不停,红色官服上绣着一个大胖金色元宝,衬得她娇俏可爱,一颦一笑都颇为灵动,有时少女是一只雪白兔子,兔子额头有红色印记,眼睛是红色的,鼻尖也带一点粉红。 夜漓不确定浓雾是不是真的天道,还是自己在修补归墟穴眼时产生的自己内心的执念,但是浓雾有一点说对了,他还有一事未了。 手里捏着一块圆润剔透的玉,玉上系着某人编织的红色挂绳。摊开手指,自己的身体渐渐一寸寸化成虚影,白玉落下,往下界飞去。 幻境破灭。 “咳咳……”顾烨醒来,猛地往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加黑水。 烛光摇曳的夜晚,明世轩中,安然跑到他身边,替他擦拭嘴角污渍。 他刚醒,没有力气说话,看见周边围着一群人。安然跪在自己面前,韩丹和余秋愍全都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他醒来,代表性命保住了。 余秋愍坐在顾烨身边,刚想说什么,顾烨已经挣扎着起来,“我中毒一事可有问责?”语气平淡,好似生病的不是他。 安然和彩绢都跪在地上,担心得说不出话。赵国公府之前派人去安家找安然的祖母说了安然和彩绢今夜有事回不去。 眼下的情形对安然很不利,是她和彩绢负责顾烨的饮食,如今顾烨中毒,谁都会认为是安然下毒要顾烨的命。 顾烨缓缓道:“安然今日白天几乎都与我在一起,若是要下毒,必然是彩绢做的。” 彩绢磕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在厨房看着,但是也并非一直,今天府里有一位丫鬟非得找我帮忙帮她搬东西,我离开过一段时间。会不会是那段时间有人下毒?” 顾烨、余秋愍和韩丹对了一下眼神,顾烨继续问:“你可知那位丫鬟是谁?” “我……我不记得了。” “如果我将整个府上的丫鬟叫出来,你可能认出她来?” 彩绢点头。 如今刚入夜不久,韩丹出门,先将明世轩的丫鬟都集中起来。彩绢随韩丹出去认人,安然在房内听见门外的大动静。韩丹问:“那个丫鬟可在这群人里面?” 彩绢仔细地看了一遍摇头。 韩丹进轩室,回复余秋愍和顾烨:“不是明世轩里的丫鬟。”房里没有初礼的身影,安然想说可能是初礼联合了大公子,想诬陷她,但是她没有证据,现下也不是辩驳的好机会。 余秋愍起身,和韩丹走了出去,将周莹、颜回等其他下人都叫了出去,轩室里只剩下安然、顾烨。门口倒站满了守卫下人。 余秋愍和韩丹带着彩绢直接去了二房的花满堂,吩咐将花满堂和大公子所在栖云轩的丫鬟全都叫过来。 夜里赵国公顾无忌朝罢后仍需忙公务,余秋愍是一位贤妻,没有让人打扰了赵国公。顾烨的事情由她这个大夫人来解决。 二夫人华氏听闻大夫人余秋愍来了,赶忙出来迎接,装模作样道:“大夫人今夜来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余秋愍冷冷道:“明世轩里的丫鬟看见你们花满堂和栖云轩的丫鬟在世子的饮食里投毒,还好吾儿福大命大没有什么事情,不然我要你儿子的命。” 华氏冷笑:“世子中毒?怎么就能够说与我们二房的人有关,每天厨房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又不止我们二房的丫鬟会进去。” 在华氏说话时,韩丹已经将花满堂和栖云轩的所有丫鬟叫了过来。主家的夫人是余秋愍,她这个二房的在余秋愍面前根本没有话语权。 华氏是吴国公尉迟恭的干女儿,尉迟恭当年是跟随刘武周起兵发动叛乱,对战当年还是皇子的圣人,后来兵败才归顺大周的。华氏一家说起来其实是为尉迟恭对抗过圣人方才全部战死,只剩下华氏一人活了下来,华氏一家保住了尉迟恭的性命,尉迟恭理该照顾华氏,收养她在自己身边。 当年圣人需要尉迟恭的忠心,特意将尉迟公认的干女儿华氏嫁给自己的好兄弟顾无忌,顾无忌和华氏成婚是皇帝赐婚。 如今贞观十七年,尉迟恭以忧郁症为由彻底致仕告老还乡。华氏背后无人可靠,甚至也不是很受宠,自己儿子虽然是长子却并不争气,平日在余秋愍面前都是唯唯诺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今夜却是不肯退步。若她承认是她们的人对顾烨下毒,她们二房吃不了兜着走。 一干丫鬟站在园子中央,余秋愍让彩绢去认。 虽然天色黑暗,彩绢在一群丫鬟中走着,突然看见一个低头颤抖的丫鬟,指着道:“是她,今天是她叫我离开厨房出去帮她搬一些箱子,说是主人需要的,我替她搬到了杂物间。” 余秋愍秀眉蹙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华氏华清池道:“这彩绢丫鬟是那六姑娘身边的人,应该算是属于安家的丫鬟,如何能够算作明世轩的丫鬟?她说的话如何能够代表明世轩?且我家丫鬟叫彩绢帮她搬个东西,如何就能够说明是我们这边的人对世子下毒?” 余秋愍当然知道这点,来此是有备而来,“让初一过来。” 初一是明世轩的侍卫首领,一个颇为英气的少年郎,十七岁左右的年纪。初一走过来又指出一个丫鬟来,道:“今日我守在厨房的房梁之上,看见这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在厨子做菜旁走来走去,走了有几趟,正好是彩绢姑娘离开的时候。”语气平静,无波无澜。 两个丫鬟都跪在余秋愍等人面前,浑身颤抖。余秋愍当年跟随父亲和丈夫也曾作战过,抽出一根鞭子挥得哗哗作响,先问第二个丫鬟:“说,是不是你在菜里下了毒?” 丫鬟不经吓,害怕道:“……是……哦,不是……” 余秋愍逼问:“嗯?不说实话吗?” 小丫鬟抬头看了一眼初一,心里觉得初一一定看见了全过程,颤着声音道:“是……是下了药粉。在顾世子的菜里……” “好,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两个丫鬟吓得磕头不止,颤颤巍巍道:“是……大……” 华清池道:“你们两个丫鬟想清楚了再说,想想你的话代表的可不是你们自己,还有……” 余秋愍打断道:“妹妹拿这话吓唬两个小丫头做什么?你们告诉我真相,我可以不告诉赵国公,对你们网开一面。” 两个丫鬟权衡利弊,她们的亲戚多少与大公子和华清池沾亲带故的,自己又曾受了大公子诸多好处,道:“没有人指使,是我们自己做的。都是我们自己做的。” “呵,不说实话是吗?带走。” 一群侍卫上前将两个丫鬟拖走。 余秋愍对魂快丢一半的华清池道:“今日之事,赵国公必然知晓,你们家的丫鬟不懂事,看来你也有责任。不如你们花满堂和栖云轩里的下人都彻底换一批,以防又出现几个不懂事的丫鬟下人,都敢对主子下毒。” 华清池气得牙齿打架,却无话可说,心想,那初一侍卫明明看见了丫鬟在厨房下药却在出事后才说,可见余秋愍是有备而来,或许今夜这一出就是大房的设计,偏偏她那儿子不争气,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还自认为已经得手害死了顾烨。 那两个丫鬟虽然现在没有指出大公子顾焕,但是在经过一番严刑后估计会说出是顾焕指使,他们二房这次算是完了。 余秋愍丢下失魂落魄的华清池,往花满堂外走,韩丹在旁边道:“这些年二夫人放了不少外家在自己身边,那些亲戚每天都耀武扬威做了好多惹赵公生气,使我们赵国公府丢脸的事情,这次刚好借机将这群人都铲除了,如此赵国公府也算干净了,这还多亏了世子的计划,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那两个被抓走的丫鬟多半就是华清池的外家,方才没有当面说出是顾焕主使。华氏一家是已经战死,死的是直系亲属,像远房亲戚或者堂哥表弟之流都还尚在人世。华清池的外家有些还是吴国公尉迟恭的人,余秋愍之前还真没法对华清池身边的外家下手。 第25章 陷害(四) 第25章陷害(四) 顾烨在安然说初礼与大公子顾焕勾结之后,便在夜里找到母亲余氏说了这一番计划,若顾焕真的派人下毒,他就以自己中毒之事正好将二房的下人都换成大房的人,如此二房日后再也不敢作妖,所有动作都在大房眼皮子底下。 这些年,二房积累了不少实力和人脉。余秋愍之前一直想要整治二房的人,却苦于没有机会,她儿子顾烨给了她一个办法。初一之前盯梢厨房,回到明世轩即便一个眼神示意,顾烨都知道二房那边开始行动了,中午的饭菜并没有多吃,这才没有性命之忧。 余秋愍道:“看起来烨儿那孩子是为了他娘亲我,可我哪里看不出来,他实际是为了安然那丫头,想给安然那丫头好好教上一课。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前世被安然救了,竟然会如此爱护这个小庶女。” 余氏和韩丹正好走到府上的清池边,明月倒映在水中,水中波光粼粼,仿若一面能够洞察人心的镜子。 此时,安然还不知道外面的动静,还认为顾烨怀疑她不忠,是她指使彩绢对他下毒,考虑到顾烨病重,不敢继续争辩影响他休息。 顾烨靠着床沿问:“跪了多久了?” 安然低头不语。 “从我昏迷便跪着了?” 安然点头,跪了至少有四个时辰。 “我渴了,替我端杯水来。” 安然起身,却因跪了太久,腿又疼又麻,好像都不会走路了,拖着腿脚好不容易走到顾烨身边,之前看他醒来心急还能跑几步,现在静下来竟然会这么疼,心道,顾烨会让她拿水,应该还是信任着她的,就是不知道这份信任能够持续多久,今夜没有回安府,不知道祖父母是不是担心她了。 顾烨喝了口茶,道:“安然,我知道你没有指使彩绢下毒。你没有道理用这种方式对我下毒。不过……” “不过什么?”她现在靠近顾烨,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对顾烨下毒,不光在饮食中下药这种手段,诧异于顾烨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还能信任她。 “明日,府上应该会有一番大动作,你可以跟着韩姨好好看看,好好学着点,咳咳……”他唇色苍白,身子真的很虚弱,“今夜你走不了,便留在这里休息。” “哦。” “对今日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我怀疑是初礼联合了大公子,却又担心你说我背后中伤府里的下人,故意说初礼的坏话,做你最讨厌的事情。我看你这次中毒严重,不想你再费心了。” 顾烨微笑,“难为你这丫头还知道关心主子。” “你若是丢命了,我就要赔命了,你以为我有这么蠢吗?” 顾烨点头,在安然的服侍下躺了下去。房间没有别的床了,她趴在床旁边睡觉。因为累极,睡得特别的快。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顾烨道“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她没有回复,是没有力气回复,实际听见了这句话。 次日安然醒得特别早,先出门到抱厦和其他丫鬟婆子一起洗漱洗脸,洗干净再回明世轩照顾顾烨。在公爵府做事,总是要勤快一些的。 顾烨白天只能吃流食。 但比她想象的恢复快,顾烨今日可以起身下地坐在床上,不需要再依靠其他人。顾夫人过来后,安然和韩丹一起走了出去。 韩丹此次将明世轩里的所有下人都叫了过来,一群人整齐地站在轩室外,道:“昨日有人对世子下毒,赵国公已经知道此事,下令将花满堂和栖云轩的所有仆人都换了,我叫到名字的出列,初礼、盈盈、若儿、可欣……你们这些人以后去二房服侍。” 初礼跪在地上,问:“嬷嬷,我是服侍世子的,为何派我去大公子那里?我要见世子。” 韩丹冷冷道:“见什么世子,这就是世子的安排,你们几人既然信任世子,便该遵守主子的命令,以后好好在二房做事,世子自然会有奖赏。” 初礼眼眶瞬间含泪,“我服侍夫人两年,服侍世子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我最后和世子说几句话吧。” “世子病重,不能见你们。你去了栖云轩,日后还是大丫鬟,该有的待遇一点都不会少。” 初礼隐忍不说什么,其余人更不敢说话,全都听从韩丹安排。按照丫鬟的资历和能力,韩丹任命周莹之后为明世轩的大丫鬟。 一部分下人离开,韩丹又补了一些下人过来。吩咐了任务,遣散了下人,韩丹道:“丫头,你今天学到了什么?” 安然回答:“丹娘说话有威慑力,大家都听你的。” “威慑力不是一朝而就,你把最厉害的那个收拾出去,其他人自然都不敢了。” 安然明白了为何韩丹第一个将初礼遣散出去。颜回站在安然背后,附耳道:“昨夜夫人在二房那里抓出来两个合作下药的丫鬟,现在谁都知道了下药的是二房的人。听说那两个丫鬟腿都被打折了,谁还敢跟韩嬷嬷犟嘴。初礼这样的大丫鬟都只能乖乖听命。” 原来这才是威慑力。 可是初礼真会这么认命吗?这次事件看起来跟初礼没有关系,怀疑有关系的只有安然。 似乎顾烨的身子有所恢复,顾夫人和韩丹没有待多久,便离开了。安然正要走进轩室,突然有一个人将她撞开,奔了进去,跪在顾烨的面前。 初礼哭得梨花带雨,像一朵雨后初绽的兰花,手里绞着手帕,道:“世子,您真要将我送到大公子那里吗?您应该知道我向来与大公子不睦,大公子之前曾对我图谋不轨。世子,我去哪里都不去大公子那里,就算在您身边当个粗使丫鬟也行,您别赶我走。” 安然好不容易站稳,看见顾烨虽然挺直地坐在了书桌边,但脸上疲色尽显,可见身子没好。 “咳咳……初一,进来。” 侍卫初一从窗外飞了进来。 顾烨淡淡道:“将你看见的事情说一遍。” 初一拱手道:“上一周,初礼姑娘在杏林面见了大公子,大公子让她给世子您下药,初礼姑娘并未拒绝。安然姑娘一样看见了。” 初礼颓废在了原地,绝望道:“世子您跟踪了我?您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信任过我?” “不是我派人跟踪了你,而是这个府上除了二房那边皆逃不过我的耳目。初礼,我对你很失望,现在没将这事告诉我娘,你是想我把这事给抖出去吗?若是我娘知道了,你的下场便如昨夜那两个丫鬟,现在还请求我留下你吗?” 初礼赶忙擦干了眼泪,磕头道:“世子,是我错了,我不敢了。” “初一,将人带走。” 初礼和初一离开,顾烨捂唇,想咳嗽却忍住了,道:“看了这么久,还不快过来。” 安然笑着跑过来道:“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初礼和大公子勾结,昨日是不是故意将下药的菜吃了的,所以才没有性命之忧。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跪了这么久。” 顾烨随手拿了本硬壳书,抬手就打了安然一脑袋,“我早点说了,如何让你长个教训。初礼在我身边七年,我尚且可以将她送走。你若敢像她那样,我必然……” “必然什么?也将我送走?” “说不定将你腿打折了。” 安然吓得下跪,也不计较他打了自己脑袋,发誓,“我绝对不会。” “你上次说你在我身边就是想挣钱,但若有人给你更多的银子,你会不会背叛我?” 安然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见财眼开,见利忘义,势利眼,忘记做人的准则了?凡是不义之徒,不管钱挣得再多,最后都会败光的。还有,昨天我听见你说了要做我的靠山。害你,我就没有靠山了。” “你听见了?” 原来他当她熟睡才说了那番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是堂堂世子,得说话算数。” “好。我算数。对了,你一夜没回家,你祖父母不知道情况,或许着急了,我这边现在没什么事,你可以先回安府。” 安然正想说这个事,没想到他考虑到了。 安府。寿星堂。 安然回府后发现祖母的确着急了,祖父倒对她留夜在赵国公府看得很开。赵国公之子顾烨是有名的正派公子,行事磊落,安然只要不犯错,就算留在赵国公府一晚上,顾烨必然会对她以礼相待。 在当时,男女之间讲求门当户对,贵族只会与贵族通婚,几乎不存在贵族娶个平民。安家在圣人打仗初提供过经济支持,实在不算完全的平民。即便如此,商人地位仍是低的。 祖母问她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赵国公府竟然会留她过夜。留夜不代表就是坏事情,只是祖母不放心,因为除了她没有回,连彩绢也没回,祖母隐隐猜到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 安然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交代了,甚至告诉祖母,顾烨说会做她的靠山。 祖母叹了一口气,道:“这顾世子的确是个好郎君,看起来他中毒是为了除去二房那些外家,实际也给安然你上了一课。你以为当大户人家的丫鬟就这么容易,若不是顾世子能够信任你,我看你肯定玩不过那个大丫鬟初礼。” 第26章 陷害(五) 第26章陷害(五) 安然一头雾水,心道,这怎么就是为了她好呢?她可是昨天跪了满打满算四个时辰。 祖母继续说:“别说我们安府那几个姨太太争来争去,其实安府还算好的,就萧姨娘和太太不和,其他两个姨娘倒是乐在其中,不争不抢。听你这么说,那初礼丫头必然不是一个好弄的,去了二房,只怕二夫人会想尽办法赶她走。一个是夫人,一个是大丫鬟,似乎大公子还喜欢这个大丫鬟,真是绝妙的安排。日后赵国公家二房那边估计要鸡犬升天。顾世子念在昔年情谊没有赶她出府,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了。” 安然听祖母这么说,心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干,顾烨必然不会亏待她。 祖母说完,打了一个哈欠。 赵妈妈道:“昨夜担心六姑娘一晚上,老太太可是一夜未眠。”安然道:“祖母,您先躺躺,每天都要好好睡觉。”服侍祖母躺下。 安老太太道:“也就你阿翁心大,觉得你在顾府过夜没什么,今早照样出门做生意。”安然扑哧笑了,知道祖父是这样的。 祖母休息了。安然出了暖阁,看见彩绢走了过来。彩绢道:“六姑娘,萧姨娘派人过来说准备了好吃的请你过去吃。” 安然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会让萧姨娘请她过去,估计还是上次的事情,她拿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拒绝。 牡丹苑,花厅。 桌上摆了各类小食,安雯看见安然过来,从桌上拿了个果子溜下椅子往后面的隔间去。安然向萧姨娘行了礼,萧姨娘热情地邀请她上桌吃东西。 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在安然吃着东西时,萧姨娘问:“安然,上次姨娘跟你提起过,老太太这几天有没有提起过嫁妆这一件事?” 安然摇头。 “那你有没有跟老太太说起过我问了你?” 安然再摇头。 萧挽舟想,果然如此,安然没有向老太太说出她来,否则这整个安府哪里有那么太平。 “安然,你现在有了姨娘,生活中但凡有点不如意事都可以来找姨娘我。姨娘我乐意替你解决。那你帮姨娘做一件事儿,也是替你自己做事儿,你想不想以后多一点儿嫁妆。” 安然默默不语。 “你这傻孩子,怎么说起自己的事儿就不说话了。老太公和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过几年啊肯定是要走的,那他们的东西是不是就应该留给你一个人。他们养的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趁现在他们在,去看看他们藏了多少银子。稍微啊……”萧挽舟起身看了看外面,合上窗子道,“你稍微啊拿一点点出来,老太太和老太公也不会知道。今天拿一点明天拿一点儿,你未来怎样不就不用操心了吗?再说,太太哪里有姨娘待你这么好,待老太太、老太公两脚一蹬,你就过继到我名下来,可以跟安雯和枝晋做亲兄妹……” 萧挽舟不停地说着,安然只觉得吃东西都没有味道了。虽然她很清楚祖父母年纪是已经很大,说不定……自己心里清楚,却也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说的。萧挽舟却是一口一个“要走”。 安然味同嚼蜡,装傻充愣继续听。 “姨娘说了这些,你听明白了吗?姨娘这是为了你好。趁老太太和老太公还在,你能藏一点是一点儿。等他们真走了,太太来接手,还能有什么留给你。别以为她给你谋了桩亲事就是为你好,她是巴不得将你早早嫁出去,未来家产跟你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更别说两老过世后的遗产。” “安然,你娘在世时,忍冬院的所有分配到底是太太在安排的,你娘生产当天,太太就是故意将所有稳婆都带走,还有最后陪在你娘身边的两个嬷嬷,一个秦嬷嬷,一个徐嬷嬷都是太太的人。太太真心想帮你们,何以这么做?太太出身好,哪里瞧得起你,哪里会像姨娘这样真心待你。待你祖父母亡故,你能够靠的只有姨娘我了,那另外两个姨娘和太太是一伙的。你自己想想未来是不是这样?” 如果祖父母走了,这个府上她将再也无人可靠。可靠的是自己手头上攥着的银子,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能挣多少是多少。 萧姨娘的意思是让她去偷祖父母的银子。 “安然,你是个聪明丫头,应该知道怎么去做。你拿了银子后,我也不要银子,你只要告诉姨娘祖父母身上究竟还有多少钱,姨娘未来就是你的亲娘。”萧挽舟笑眯眯地说,说完后开门让下人给安然打包吃的。 说实话,安然这个时候已经不想收任何东西。萧姨娘身边的妈妈将食物打包放进安然的布包里。她故作有礼地说:“姨娘,再见!” 出了牡丹苑,彩绢问:“六姑娘,那萧姨娘在房里与你说了什么?老太太之前说,这萧姨娘的确是要结交的。” 安然问:“为什么这么说?祖母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 “老太太一直都担心自己和老太公在您未出阁便走了,早已交代了老爷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就将你过继到萧姨娘那里,也许老太太觉得和太太相比,萧姨娘可能是照顾你更好的选择吧。好在姑娘如今已经订了婚,出阁后算是有了依靠,就算苦也就苦这几年。老太太觉得这五年内,她应该还能够替姑娘你撑下去。” 萧姨娘比太太更好吗?安然根本不这么觉得。有萧姨娘在,和太太分庭抗礼,这个府上看起来是稳定安详的。 安然想起来祖母似乎很看好她的未婚夫许昌,既然祖父母觉得好,她便也觉得好了,并不觉得许配给别人是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原来祖母将她的未来都给想好了。 现在萧姨娘教唆她去偷祖父母的银子,她不管做不做,萧姨娘之后肯定还会问她祖父母身上究竟还有多少银子,姨娘这是不想祖父母的银子最后都落到太太那里,怎样也应该平分了。 待祖父母走了,萧姨娘总不能当面盘问两老的银子有多少,一旦太太沈唯接手了,沈唯说有多少就是多少,主动权就落到了大房那里。萧姨娘这是未雨绸缪。 她不偷,后面不能跟萧姨娘交代,就会让萧姨娘觉得她没用了。偷又是绝对不可以的。她该怎么做呢? 安然有些失魂落魄了地回了寿星堂。 在赵国公府,顾烨与她非亲非故,却说会当她的靠山。但是在自己家呢?安然突然有了主意,在自己家她也有靠山的。现在她是有靠山的。 入夜,安府寿星堂下人喊:“有小偷,抓小偷了。”喊声传遍了整个安府。 身处牡丹苑的萧挽舟当然也听见了,心想,安然这丫头果然行动了,不过安然真不是一个聪明孩子,这么快就被抓住了,若没有被抓住她可以再利用一番,但这其实也是她能够料到的。 她让安然去偷银子,第一次安然不被发现,她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银子有多少,待后面安然偷得多了被祖父母发现,安然必然在寿星堂过不下去了。 老太太和老太公怎么可能会想养一个白眼狼,一个小偷孩子?安然到时在府上连祖父母这座靠山都会失去。反正又不是她的孩子,她考虑安然这么多做什么。 小孩子嘛,除掉一个是一个。最后争遗产的人也少一个。 萧挽舟带着牡丹苑的下人走向了寿星堂,看到寿星堂里局面乱糟糟的,拉住一个人就问,“小偷抓着了吗?” 寿星堂的仆人道:“已经抓着了,都在佛堂里待着。” 萧挽舟想,这正是赶走安然的好机会。待安然被赶出寿星堂,她就让安雯每天在二老面前献孝心,让安雯完全替代安然,更能够达到她的目的。 佛堂里,神案上供着一座白玉观音,观音手持净瓶,另一只手作捏花状,神色悲天悯人地站在莲花台上。神案下地面摆着两个明黄色绸缎蒲团。 萧挽舟一脸担忧地走进佛堂,问:“老太太,您抓到的小偷是谁?”看见只有安然陪着安老太太,故作诧异道,“安然?小偷竟然会是安然!” 安然正蹲在地上安抚一只偷吃的小黄猫,看见一群人又走了进来,除了萧姨娘,还有老爷安弘致,太太沈唯……总之全家人都来了。 萧挽舟道:“老爷,不得了了,安然竟然在偷老太太的东西。” 安弘致正要发火,安然道:“是萧姨娘早上说让我偷的,说让我偷祖母的银子,看看祖父母究竟还有多少银子。” 萧挽舟道:“我何时说过让你偷老太太的银子。安然偷东西,还学会诬蔑大人了。” 看见安弘致隐忍马上要发火的样子,安老太太以杖击地,“我何时说过小偷是安然了?萧姨娘,你怎么一口一个安然是小偷,莫不是你真心怂恿安然去偷我藏着的银子吧?” “安然不是小偷?怎么会?这里除了老太太,不就只有安然了吗?” 安然道:“小偷是这一只小花猫,偷吃了祖母佛堂的供品。” 安弘致明白原来是虚惊一场,客客气气道:“母亲,既然小偷不是人,是一只猫,何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将我们都叫到这里来?” 安老太太手持佛珠,拜了拜观音,道:“我看你们啊,一个一个都不诚心,心里都盼着我这里出一个小偷来,好让你们大做文章。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当着菩萨的面,便都把事情讲开了好。” 第27章 陷害(六) 第27章陷害(六) 安弘致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道:“母亲,这府上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们当着菩萨的面讲的。你若真要问,我说,我这做商人的,估计在您老看来都并不干净。” 老太太道:“我不是说你做生意的那些事儿,你怎么做生意我不管,就是别为富不仁。我要说的是家事。家事不理,你这首富还能当得开心、安心不?” “您想说什么,但凭母亲说。” “我先要说你这些年宠妾宠得厉害,估计外头还有人,但是别忘记主家的媳妇究竟是谁。若非你宠妾,大房媳妇如何会嫉妒以至于做错事情。先说这二房萧氏,既然是妾,规格便按照妾室的来,因有两个小孩,最多比花姨娘和平姨娘多点分例,却绝不可超越大房。如今妾室都能够左右大房的决定了,致弘,你觉得没有错吗?安然是个孩子,如何会无缘无故诬陷萧姨娘?你想想是不是?” 太太沈唯听着,心里乐开了花,总算老太太肯站出来说话了。虽然老爷是商人,但仍是重孝的。 老太太继续道:“大房媳妇也别高兴得太早,鉴于你这些年做的事情,也不比二房好多少,作为大房本就应该多些度量,一味地妒忌发火,背后害人,与豪门世家攀比做什么。难道你现在的日子还不够好?若觉得不够好,便让你的两个哥儿好好念书,将来考取功名。玲丫头是个聪慧懂事的,你将孩子教养好了便是福气了。” 老太太平时不发火,这次却是忍不了。大房设计害死三房安然的娘,二房如今惦记起她和老太公的银子,这家还能够算家吗?现在不出事,未来也会出事,迟早家无宁日。 “正所谓,祸起萧墙,富不过三代,致弘,你趁这段时间生意不忙,暂时将生意缓缓,将家先整顿整顿。我和老太爷这里也有事情要交代给你。你先留在佛堂,几位姨太太都回去好好反省。” 萧姨娘让安然偷银子,安然不知道怎么做,就将萧姨娘的话统统告诉了祖母,现在祖母就是她的靠山。 祖母留下安弘致,其他几房的人先后离开,安然随赵妈妈走。回到梨花阁,赵妈妈道:“六姑娘,今天这事一发生,你跟二房大房的关系必然好不了了,但是老太太已经给你想好了后路。稍后她会跟老爷单独谈立遗嘱的事情。萧姨娘想知道老太太身上有多少银子,惦记老太太和老太公的财产,老太太说了该是他们的会给他们留下,但估计也不会多了,宁可带到地底下去。萧姨娘这么做,也是逼着老太太早立遗嘱,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然想,好在自己提前告诉了祖母,否则她不管偷不偷,都会被萧姨娘厌恶。偷了,她就算说是萧姨娘指使,全府上下都不会有人再信她,更会让祖父母对她寒心。不偷,萧姨娘觉得她没用,再也不会理会她。或许会想其他办法打探老人家的财产。 她告诉祖母,有祖母给她想办法,给她撑腰。而她作为孙女,更要保护照顾好两位老人。 考虑到二房和大房分庭抗礼才能够维持和平,祖母没在佛堂将话说得太过难听。 赵妈妈继续道:“六姑娘,老太太肯定会给你留好够用的嫁妆,但是若那许昌娶你是在惦记你的嫁妆,那必然是没什么本事的男人了,你也不必跟许家提任何嫁妆的事情。” 若男方是惦记女方的嫁妆,那的确就是没本事的。安然了解这点,才没有真正担心过有没有嫁妆。 “另外现在这世道,家族嫁女都会索要男方许多聘礼,这便是跟卖女儿的一样了,好在六姑娘不再需要担心这点。” 赵妈妈最后这话其实不算全对,安家将她许配给许昌,是考虑到许昌可能会有的前途,相当于是卖女儿,换取安家光明的未来,官宦之家即使清贫,总是比商人地位高出许多。 自贞观六年起,圣人选择重修《氏族志》,氏族即世族,整个朝堂的官员是世族和寒门平分秋色。但世族之家仍旧看不起寒门子弟。 不管今夜安府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都影响不到安然半分,有祖父母的庇护,她平平安安,不需要操心太多。 次日,赵国公府,明世轩。 安然第一次看见了顾烨的父亲,左丞相赵国公,也是当今的国舅爷,虽然已经四十几岁,但看起来温和雅俊。 安然觉得顾烨与他父亲长得很像,性格也有些相似,并非传言中顾烨像皇上,估计那一番话真是流言了。 今日官员休沐。 顾无忌前来看望自己生病的儿子。安然见父子俩见面后问长问短,和睦相处,心里羡慕极了,心想,这才是和谐的父子关系,父亲担心儿子的身体健康,并未强制规定儿子的学习状况,偶尔会问问学到了哪里,提问两句,顾烨流畅回答,顾无忌满意地赞赏几句。 有亲生父亲在这里,顾烨自然顾不上安然了,安然在旁边做些端茶递水送点心的活。待到中午顾烨要休息了,赵国公才离开。 顾烨问:“刚才在旁边,你一个劲儿地看着我和父亲,在想什么?” 安然刚才看得目不转睛,道:“我在想你和父亲的关系真好,真让人羡慕。” “你们家不是这样?” “我们是商人家,亲情寡淡得很,不是你这样的人家。” “什么这样的人家,你可知道我父亲向来有多忙碌。还要担心在官场的事,一年下来陪伴的时间很少。” “纵然少,却有效。” “你这丫头今日开始酸什么了。你没有父亲陪伴,倒像是我的不是了。” “我才没有。” “还没有,这语气都不对。你不是有父亲吗?你父亲不理你?” 安然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更喜欢其他哥哥姐姐们,并不喜欢我。很少与我说话,或者来看我。” “你做什么得罪你父亲了?” “我做什么得罪你了?” 安然不是一个爱得罪人的人,安府老爷安弘致不怎么疼安然,背后必然有什么原因。是人就会有感情,商人也是人,不全是商人寡情的原因,安然毕竟是安家的女儿,如果安弘致对其他儿女好,不理安然这背后的原因莫不是与安然的娘有关,顾烨心里想道。 “是不是你娘得罪过你父亲?故而你父亲不喜欢你。” “我娘在世时,说过她并不爱我父亲。我娘她在嫁人前喜欢过一个男人,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娘说那个男人在她离开江南的时候死了,她的心也死了。是家人将她卖给了我父亲,后来很快就有了我,我娘才放弃了寻死。我娘其实很漂亮的。”娘亲苏彤的事情,安然都知道,精明的商人更不可能不知道。安然的娘喜欢文学,她父亲喜爱做生意,两人没有共同话语,唯独就是安然的娘貌美让安弘致很喜欢,但是女人的心不在夫君身上,夫君如何会真心实意待她,说不定安弘致打心里就没有相信安然是他亲生的,这才是安弘致不喜安然的最主要原因。 顾烨想到了背后原因,仔细打量了安然的容貌,暂时看起来安然有些地方与安弘致是相像的,安然未必不是安弘致亲生的,但是男人一旦有这种怀疑,那安然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与父亲疏远了。 顾烨道:“你知道吗?有流言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 安然点头。 “那是他们放屁。太史令说我出生那夜紫微星耀眼夺目,可是那日除了我出生,还有我姑母的儿子,如今的晋王也是在那日出生。所以你明白了吗?这事是有人故意在传播谣言破坏我与父亲的关系,可惜他们并未得逞。” 安然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那传出流言的人会是谁呢?他是想害你们吗?” 顾烨提这事其实是想引出安然的事情,安然却在担心他。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我这边没有关系,我父亲不会相信这种流言。安然,你娘嫁给你父亲后很快就有了你,你就不怀疑吗?你是不是父亲亲生的?” 安然以前倒是没有想到这点,原来她不被父亲喜欢真是有原因的,原因是这个,道:“我相信我母亲,她做不出离经叛道的事情。她曾经是正经人家的小姐,若是真与那身在江南的男人好过了,又为何要跟随远房亲戚来长安嫁给我父亲?我觉得母亲不是这种人。” 顾烨想说,一切皆有可能。当年安然母亲惨死后,他曾让人打听了安然母亲的事情,虽然五年没有再见安然,但有关安然的事情。他一直有让人去打听。 安然的母亲是江南人氏,准确说是江宁县(今南京)人,一场变故致使父母皆亡,后跟随远房亲戚来到长安,当时江南到长安只需要两周。若是来长安前和那男人在一起过,或许就会怀上,以防被人发现就会早早出嫁,然后……这仅是顾烨自己的想法,现在他觉得安然与安弘致有些地方像,是在没见过安然娘的那个相好的前提下。 顾烨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否则安然连长安首富的女儿都不是。 第28章 科考(一) 第28章科考(一) “你那萧姨娘曾经是洛阳小有名气的歌姬叶绮,后来替自己赎身彻底改名萧挽舟,搬到长安居住,也跟以前的所有人断绝了往来。其中萧挽舟才是真名,叶绮反而是作为歌姬时的假名,所以至今未被人戳穿。别看她嫁给你爹时,身边并无多少财物,实际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你家太太又是官家之女,性格强势飞扬跋扈。有这两位,你娘在世时不占优势,你的生活想必很艰难。” 安然微怔,连太太都不知道萧姨娘的过往,顾烨怎么会知道,“你调查过我家的事情?为什么?” 顾烨尴尬地捂唇,“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安然愣愣点头,“哦。” 萧姨娘能够年纪轻轻赎身,改名换姓生活的确不简单。难怪市井出身能够斗得过官家之女沈唯了。 她知道昨夜父亲将太太和萧姨娘都骂了一顿,但是这改变不了家里的情况。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这只会增加大房和二房的矛盾。 一日之计在于晨。离科考越来越近,顾烨自开始康复,便整日早早起床,埋头苦读。安然在一旁嘀咕:“做人可真不容易。” 顾烨道:“你不想做人了,竟有这种念头?” “我是小庶女,缺人疼爱,尚且不容易,如今看你身为世子,拥有羡煞旁人的许多,却生了病,还没有我健康,看来也是不容易的。真是人生没一桩事是容易的。” 顾烨嗤之以鼻,“我生病,没你健康,笑话!”放下书,起身从旁边乌梨木上拿起一把宝剑,道:“小丫头,跟着。” “世子,你身体没好,别逞强啊!” “要你废话!” 杏林里,顾烨找初一与他比剑。身体没好就出来做运动,安然觉得他不要命了,坐在一旁的金鹤斋高脚木阶上晃荡双脚,在他停下来时哒哒哒地跑下来热情地送上一杯温水。 初一是侍卫,在顾烨面前只有败退的份儿,安然不知道是初一让着顾烨,还是顾烨真将初一打败了,嘴里恭维:“世子您真是武功盖世,武艺超群,连初一都不是您对手。” 下人的恭维他听多了,但像安然这样一听就假得很的恭维他却是第一次听,一边喝水一边不悦地说:“安然,我想给你改名了。” “你想给我改成什么?” “初(出)丽(力)。” 安然知道明世轩大侍卫初一和原本的大丫鬟都姓初,是顾烨故意设计,虽然初礼的确姓初,但初一不是,初一原姓唐,原来有个好听名字叫做唐程。安然果断摇头道:“世子,我的名字是阿娘取的,我想保留娘亲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请世子不要给我改名,且周莹姐姐是大丫鬟,她都还没改,没有我先改的道理。”抬头看顾烨一时没话讲了。 心里正暗暗窃喜,突然听见他喊了一声“出力”,她鬼使神差地“唉”了一声。 “噗嗤”,两个原本不苟言笑的男人都笑了。 她窘迫异常,自己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烨强忍笑意,脸色故作平静,做出世子派头道,“这不是自己应了吗?” 安然只能不停解释“是口误”。 很快,两个月过去,到了科考的日子。考场在端楼内,也叫御史府,除了文房四宝,其余什么都不能够带进去。 一大早送儿子进了考场以后,顾夫人便赶去修德坊的弘福寺上香求佛祖保佑,安然也一同前去,竟遇见同样来上香的太太和安玲珑。 佛殿里,安然上完香,原本静立在一边,却隐隐闻到门外飘来酒肉香味,心中不禁疑惑,寺庙里怎么有酒有肉呢? 住持蹙起眉头,出了佛殿道:“净慈,不是跟你说了吗?寺庙里不能吃肉喝酒,你怎么总是不听?” 安然在佛殿内听见殿外人洒脱的笑声,那叫作“净慈”的和尚嬉皮笑脸道:“洪住持,我马上就走,就是感觉到寺庙里今日来了富贵之人,佛祖让我务必过来瞧瞧。” 殿内人都听见了外头的声音,顾夫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认真聆听梵音,虔诚祈祷,不好走开,身旁还有安家的太太和玲珑在。安然对韩丹悄声道:“丹娘,我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韩丹点头,“这净慈和尚就是那癞头和尚,也被叫做疯和尚,只偶尔待在弘福寺,你去问问他富贵之人可是我们家夫人?” 安然悄悄走了出去,出去后便见一身穿蓝色布衣僧帽的和尚往后院去了。后院种了各类山茶树和火红的枫树,安然跟过去,不久便见那疯和尚一手拿酒葫芦,一手啃鸡腿,手指是油腻腻的,正坐在花坛上,倚靠枯藤老树跷着二郎腿,一脸癫疯地笑看着安然。 这形象真不像佛祖。 不过和尚提倡禁欲,却仍有欢喜佛的存在,可见佛祖并非世人想象的那样,完全高高在上,避离红尘。 安然道:“你这和尚怎么在寺庙里喝酒吃肉,可不是玷污了佛祖?” 净慈和尚道:“心中有佛就不叫玷污,心中无佛才叫玷污,心里有鬼比无佛更恐怖。姑娘心里有佛无佛?” 这话不是逼她说心里有佛吗?安然道:“疯和尚,你猜。” 疯和尚跳下花坛,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全是铜臭味,一点佛相也没有,还是那顾世子要更有佛心,就是可惜他不肯拜在佛门,注定要经历那红尘之苦。而丫头,你啊,身上只有铜臭,少了许多人情味,注定要吃人世间的情苦。人生万象,人有八苦,情苦可不是只有爱情,还有那亲情、友情……各种人情……这是你此生要历的劫数。” “疯和尚,你说顾世子,是知道我的身份?” “你不就是世子身边的丫头吗?出生在生意人家,难怪铜臭味这么重了。不过啊,铜臭中又添了点墨香,这点墨香应该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好在不是全部铜臭了。” “你这是说我俗气中又带了点雅致了?” “俗气?这不叫俗气,这叫生活。人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要那雅致做什么?人要先生活,再求精神上的雅致。若是你能追求雅致,那是有人在替你扛着生活上的苦。” “和尚,你之前在殿外说的富贵之人是我们家夫人吗?” “夫人是谁?我怎么不认识。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是富贵之人。” 安然有点明白有点儿不明白,或许癞头和尚说的富贵不是地位身份上的高贵,而是指其他方面的,就像心中有佛无佛的那样。 她还在想,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阵雾气,雾气之后那疯和尚就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他们上山拜佛来得早,山上正好起雾,估计疯和尚是趁起雾的时候跑走了。 傍晚考场开放,天色昏暗,天空竟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赵国公家早已派了马车随从在考场外等候。除了他们一家,考场外停满了人。世族之家可不少。 淅淅沥沥的大雨,雨声哗啦啦响。人们踩在水坑里,水溅起来都能够打湿衣服。在远处根本看不清从考场出来的人是谁。安然顾不上雨大,自己淋着了事小,淋坏了世子事大,手里撑着伞,又拿了一把伞,趁自己人小,挤进等待的人群中。因是昏暗的雨天,纵然有官兵维持秩序,但考场外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 先从考场里出来的人一个个都不是顾烨。 直到一抹熟悉的天蓝色身影出现在眼帘中,安然跑上前道:“世子。”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他。 两人一人一把伞从人群中走出来。 看他眉头紧锁,安然道:“这次没考好,没关系,不是还有下一次吗?三年后还可以考的。而且你这么棒,进三甲之内肯定没有问题。” 考场的环境令顾烨不适,身子虚弱了几分,他咳嗽两声道:“原本可以考得更好一些。” 话音刚落,一健硕的富家少爷走了过来,富家少爷与顾烨一般年纪,身上穿金戴银,比顾烨打扮得夸张,一副乖张模样,“你再考好一点,还留不留给其他人机会了?还让不让其他人当状元了?” 顾烨清癯,富家少爷健硕,是安然对比体格得出来的结论。 顾烨淡淡道:“单(shàn)兄,哦,你是昨天参加武考。” 单峥参加武考,顾烨参加文考,考试时间就差了一天,考试内容完全不同。单峥道:“我那考试就最后的策论难一些,其他都是真刀实枪,简单得很。哦,我今日下午一早就在外头等,看你身边这丫头好是机灵,我的人去门外接你,怎么都挤不进去,但这丫头一挤就挤进去,还跟一条小泥鳅般灵活,没被其他大人挤出来,比一些大人都厉害了。这丫头,我怎么以前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一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两人应该是年少的好友。 顾烨冷冷地看了安然一眼,道:“就是一个丫头而已,你注意她做什么?” 安然心想,那姓单的少年说她是小泥鳅,她觉得他就是鳝鱼。 “以前跟在你身边的是一个姓初的丫头,长得也挺漂亮,这些年都没换,莫不是那初丫头要出嫁了,你放她出府,方才又换了一个丫头?”单峥猜测。 顾烨道:“我这丫头也姓初啊。” “这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情,竟然是同姓。”单峥等着顾烨介绍安然。 “她叫出力。” 第29章 科考(二) 第29章科考(二) 安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将近两个月没听见这个名字,顾烨竟然是念念不忘要给她改名。 单峥尴尬道:“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好名字个鬼?你这条鳝鱼无疑了,睁眼说瞎话。安然默默给对方起了绰号。不过也能够理解单峥为何这么说,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对方“不好”吧,世族公子家从小受教养,除了个别特别纨绔无能的,大多数都是该有的客套礼仪透在骨子里。 单峥继续说:“出力丫头,与之前的初礼丫头,都是漂亮懂事,你身边不缺丫鬟,不过我很缺,不如将她送我了吧。” “这丫头规矩没学好,问题很多。” “那待你教好了再送我。” 顾烨没说话,安然想他该不是真想把她送给单峥了吧,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灵机一动道:“我眼光很高的,不是名门望族绝对不伺候,而且我要的工钱很高,没有几百银两一月绝对不干活。” 单峥冷颜。 顾烨冷笑道:“我都说了她没规矩,敢跟侯府家的嫡子讨银子。” 侯府嫡子?她是说错话了!真不该说得这么快,安然原本只是想让对方讨厌她,对方就不会向顾烨讨要她了,竟没想到无意间得罪了侯府嫡子,一口老血憋在心里,默默躲在了顾烨背后。 单峥不怒反笑:“几百两银子我们左武侯府还出得起,你可愿意来我们单府做事?” 安然将整个人埋在顾烨身后,不让自己的身子流露出半寸。 单峥爽朗地笑了,“出力。我记住你了。” 安然默默白眼,这个情况下再暴露真实名字是不可取的,心里只能承受了这个难听的名字。 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大周进士科考试非常难,但十月秋闱放榜,顾烨顺利在榜,开始认真准备起明年的春闱。而顾府二房的顾焕进士科考试没有过,准备去考之后的明经科,明经科比进士科好过,过了以后也能够当官,不过份量当然没有进士科考出来的重。 科考还未结束,学子仍需努力。顾夫人明智地没有在此时办欢庆宴。 安然答应过许昌母子,要替他们问考题,挑了顾烨正开心的时候,问:“世子,今年秋闱的试题是什么?” 顾烨问:“你怎么对试题感兴趣了?” “你说说看嘛。”安然准备软磨硬泡。 她之前对科考之事不感兴趣,突然问他试题的事情,想必事出有因。他问:“你替许公子问的?” 她身边未来要考试的人只有许昌了,安然如实点头。顾烨道:“正好今日没什么事,去会一会这位许公子。” 安然立时出去备马车。 许昌在不远龙山上的崇正书院读书,来长安的短短几月已经名满京都,参加了大大小小几场诗文会友的聚会,如褚园诗会、中秋诗会,诗会作诗每每夺魁,不久便被誉为长安第一才子。当年他是儿童已经是晋阳神童,晋阳第一才子。安父和太太自然是打听过他的过往方才决心资助他。 顾烨虽人在府邸,但知道外头的时事。这许昌在长安的名声有好有坏,是个颇具争议的人,好的是他卓绝的才华,坏的是他既有才华,却依附于商人之家,招人话柄。一个文人沾染太多的铜臭味就会被人所不齿。正所谓,文人相轻,许昌被许多文人所瞧不起。 现在的文人圈里谈论最多的就是这原晋阳令之子许昌,原晋阳令许山廉洁,他儿子纵然有才华却贪图享受,现在的文人圈就是这么描述许昌的。顾烨想,这许昌或许比他想象得要有能力,他的确需要好好认识许昌,想知道许昌为何会贪图安家的银子,还因为…… 看见旁边一脸笑意,神情轻松,撩开帘子看向马车外热闹街景的丫头,顾烨只觉身子又开始不舒服,一口气堵在心口。 若是问安然怎么看待许昌,安然只会说一句“这许公子是一个好人”,顾烨眯起眼睛,忍住心头不适。 待马车停下,顾烨缓缓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安然那张圆圆满满的胖脸蛋,雪白中带着粉嫩,不禁心念向往,匆忙间避开眼神,问:“你这丫头果然没有规矩,突然靠我这么近做什么?” 安然一本正经道:“我看你睡着了,在想应该叫醒你,还是等你自然醒来,然后你就自己醒了。我们已经在崇正书院里头了。” 顾烨道:“走,下车。” 安然以前来过崇正书院,在五岁到十岁间,特别是七八岁的时候,祖父母跟安弘致说了一番让她在这段时间去崇正书院跟着哥哥姐姐念书。做生意也要认简单的字,特别还要会算数。 山上书院里有一座凉亭,安然让顾烨坐在山亭里,由她去请许昌过来。许昌和顾烨见面后,先是客套一番,然后顾烨问起之前褚园诗会和中秋诗会的事情,两人在亭子里谈诗,聊时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一见如故。 安然放心了,许公子和顾世子看起来很投缘,也不需要她引荐,而她答应许昌母亲的承诺也已经做到。走下山,她在山中看风景,山亭上那淡青色的书生身影和身穿天蓝华服少年的身影一样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 顾烨和许昌聊了有半日久,顾烨才准备返回顾府。与许昌告别后,顾烨坐在车上眉头紧锁,最开心的还属安然,她认为多亏了自己,许哥哥顺利结识了顾世子,这想必也是许哥哥想要的。 超乎他所料,许昌要更有才华,若是许昌今年参加科考,说不定比他考得要更好,顾烨并非擅妒的人,他已经拥有超越旁人的许多,根本不需要妒忌一个清贫的书生。 在当时,世家弟子容易当官,出身不好的就算考上状元,朝廷分配的官职也很低,为了等朝廷上的一个实缺非常难,也或许要很久,而世家子弟就算不走科考这条路,当官有人推荐就是容易的。 顾烨道:“之后我会给你一份资料,都是进士科考试的历年真题,许昌想要,你拿给许昌就是了。” 安然欣喜道:“多谢世子。” 在考进士科考试前,其实要通过其他大大小小的考试,许昌早在晋阳便通过了当地的考试现在是秀才,顾烨通过了秋闱算是举人。 普通人是拿不到历年真题的,但顾烨并非普通人。他父亲甚至和考官认识。不过科举考试是非常透明的,皇上甚至喜欢亲自去往考场监考进士科考试,曾在端门上说过一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所以进士科考试要作弊的可能性非常低。 顾烨手指捏着车窗,道:“你就拿这么一句话感谢我?” “那你想要什么?” 他看向窗外枯藤老树和火红的槭树,“你听话就行。” 安然想,他这是将她当狗了吗?要驯服,听话的动物不就是狗吗? 秋天过去,春天来了。顾烨的病情在春天会更严重一些,原本他其他季节不发病,但因去年夏天发了病,似乎病症已成,一年四季都时好时坏,唯独春天最严重。 即便是这样,顾烨仍然顺利通过春闱。 春闱就是殿试,由皇上亲自选拔人才,顾烨最终的成绩是二甲第二,即全国第五名。要不是他在殿试上咳嗽了两声,安然觉得他的名次可能会更高一些。 安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是对他鞍前马后。 至于顾府二房那边完全不同情形,顾烨的大哥顾焕连明经科都考不过。栖云轩的丫鬟与二夫人不对付,总惹二夫人生气,这段时日花满园和栖云轩鸡犬不宁,顾焕哪里有工夫好好念书,再者当时有句说法就是三十老明经,即考过明经科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岁。所以顾焕没考上就在情理之中,而顾烨考过就是非常不容易。 赵国公府举办了热闹的庆功宴。 但由于当今圣上称帝时就主张“百官必须勤俭,不可奢华”,宴会没有弄得全城皆知,他们家已经权势滔天,办宴会必须低调,即便赵国公这次是真的开心。 安然在宴会上看见左武侯府的单峥都是避开的,最多只伺候在顾烨旁边看见他几次,在宴会上她看见了很多高官,才知道单峥是侯府嫡子,他父亲是左武侯大将军,他娘亲是金城郡主,亲哥是千牛备身(宫廷禁军高级将领,职责保护皇帝)。 她更加不敢随便得罪人了。 托顾烨的福,安然在赵国公府吃得白白胖胖,反倒比她在安府吃的还要好。赵国公府养人,即便在干活也瘦不下来。虽然说当时以胖为美,但安然觉得太胖也不行,她阿娘和父亲都不是胖子,她若成大胖子也绝对不好看,趁现在自己还没有完全长开,平时会找几个丫鬟做踢毽子、跳绳的运动。 顾烨觉得她花样繁多,但没有影响干活也就没有制止她。次月四月初,朝廷给顾烨安排了职务,职务为秘书丞,官品从五品上。 在大周有一中央机构叫做秘书省,秘书省专门管理国家藏书,在当时秘书省里的所有官职绝对是又清闲又俸禄多。很多世家公子挤破头都进不去,也是许多世家子弟最中意的职务。很多皇室的亲戚或者当朝宰相班子里的人都在秘书省干过,比翰林院的影响要大。 顾烨身子不好,顾夫人对这个职务安排分外满意。 第30章 科考(三) 第30章科考(三) 顾烨白天要上朝并入宫内秘府处理公务。当时书籍珍贵,以手抄方式为主,秘府藏书大多都是孤本,能够得见秘府书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秘书省官员因此享有很高的地位。 安然是专门伺候顾烨的丫鬟,他不在府上,安然就没了事情做,负责的膳食菜单哪里都能够写,顾夫人之前说过她若有事不必天天待在赵国公府。 安然决定趁顾烨不在,去崇正书院读书提升自己的修养,实际也是去看看天天给她送纸玩意的许哥哥。每天对顾夫人的晨昏定省是务必不能忘的,这是对长辈的基本礼貌行为,早晨给顾夫人行完礼,送顾烨出门后,她才会离开顾府。 崇正书院,她是安家的女儿,自然可以在自己家的书院里旁听,且年岁小,在一帮男学子中也不算什么,实际这些学子与她都是有些沾亲带故的,比如有些是堂哥堂弟,有些是表哥表弟,还有一些她不太熟悉的远亲的小孩,七八岁的女孩并非没有,有些弟弟比她小多了。 许昌学问比她的亲戚都好,能力强到可以当他们的先生,平时只课后与各位先生探讨,连先生都觉得没有东西可以再教他。 全家人都知道她与许昌的关系,大家关照,让她坐许昌旁边。一人一桌。 课后,安枝晋带着一帮男学子走到许昌和安然面前,道:“许兄,这就是你未来的小媳妇了。”说着便将安然往许昌怀里推。 许昌护着安然。 安枝晋又道:“看来就是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再怎么死记硬背,再怎么用功读书,就是赶不上他人天赋上的一分,看来就是人笨再怎么学都没用,哈哈哈……”这话是对不远处的安柏说的。 安柏平素是沉稳性格,或许是这段时间被安枝晋调侃多了,啪的一声手里墨锭飞出,里面的墨水溅了安枝晋一身,嘴上平静地说:“对不起,手滑。”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安枝晋因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没有避开,挽起袖子道,“就算你是我兄长,但这次是你先泼我。” 安枝晋、安柏和安然都是同父异母,平时母亲之间的关系就如水火,孩子之间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们年纪慢慢长大,其中的关系更加恶劣。 安枝晋性子野,爱投机取巧,是很多学子的大哥,连年纪比他大的堂哥都听他的。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许昌劝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安然心想,当今圣人在发动玄武门兵变时连亲兄弟都能够杀害,更何况他们是同父异母,不在一起长大没啥感情的。 她就过来这么一天,两人就打架,可见平时的关系有多恶劣,之前在顾府念书没这样,看起来相亲相爱是因为在大人物家里做客。 学堂里一时非常混乱,全部人几乎分为了两派,一派安枝晋带头,另一派支持安柏的。你一拳头我一巴掌,你我双方很快都打得鼻青脸肿,有眼尖的早就已经跑了去告状了。 安然和许昌想去制止还被两群人挤了出来,许昌还因此受了一拳头被误伤,安然及时反应过来道:“我去告诉大伯父。” 许昌道:“不用去了,已经有人去告状了。” 安然想,还是许昌沉得住气,以防再被误伤,两人都出了学堂,站在学堂外等候。不久,山长安弘宇赶来,方才阻止了这场学堂闹剧,询问他们谁先起头的,两方人马谁都不承认,安柏说安枝晋先骂他,安枝晋说安柏先用墨水泼他。 安弘宇问安柏,安枝晋骂他什么了。安柏回答,安枝晋说他笨。安枝晋当然反驳自己没有说过这个话。安然看他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反倒没有了同情他们的心理,忍住了没笑。 安弘宇平时喜欢许昌,询问许昌是怎么回事,许昌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清楚。安弘宇道:“安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毕竟枝晋是你弟弟,你多少应该让着弟弟一些,怎么能用墨水泼他?还有枝晋你也是,怎么能够说你哥哥‘笨’,他‘笨’你就不笨,平时你那作业,先生说了都没眼看,还是安柏有出息……如今竟然还学会打架斗殴了,我问你们打架对不对?看我不告诉你们父亲,让你们父亲抽你们一顿……” 大伯父拿起戒尺,差点要自己动手教训,最后放下道:“还是让你们父亲亲自教训你们。今日全部罚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还不许去吃饭。”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叫了一位平日有威望的先生在学堂里管着。 这场闹剧说起来跟安然和许昌没有关系,许昌刚才被他们打了一拳头,眼见额头都起了淤青。安然拉住他的手离开学堂,道:“我带你去治治伤。” 带他到之前与顾烨见面的山亭,安然去书院的冰窖里取了一块冰块,用毛巾裹着,跑回山亭,替他敷着额头。 许昌坐着,她站着,有时要微微俯身看他额角伤口,伤口红肿,若能够消退下去,便不需要敷冰块了。许昌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道:“六姑娘,我自己来按就行。” 安然道:“没关系的。你刚才是不是手脚也被打到了,还疼吗?我是没什么事情的。” 许昌微微抬了抬手,准备拿走那块毛巾裹着的冰块,却想到就要碰到她的手,便放下手,由着她道:“多谢。” 安然微笑:“不用谢的。你教我读书就行。另外,整个长安的人说你……,你当真不介意吗?” 许昌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长安百姓说他贪图安家的银子,他何尝不明白这点,道:“世人妄议,何必在乎。做好自己,心里无愧。” 安然觉得他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难怪祖父母都夸他好了。 这段时间,她总来崇正书院,有学问上不懂的就询问许昌。安枝晋受了教训却没长记性,每日看她与许昌在一起,总叫她“许家小媳妇”。作为学院弟子的“大哥”人物,一群人跟着安枝晋一起喊。安然不在意,听见脸不红心不跳的。 而安柏因为被安枝晋调侃,知道自己缺什么,读书更加用功,许昌毕竟受了太太沈唯的恩待,对沈唯的儿子安柏很客气,甚至不时指导安柏,与安柏的关系并未越来越恶劣,反倒越发好了。 安枝晋调侃安柏不如许昌的话也没有了作用。不管安枝晋说什么,安柏一概不理,这也是许昌的建议。 许昌发现自己与安然过于亲近,被人取笑,一日走在学院中,道:“六姑娘,我与你这样,于理不合。” 安然道:“不是你说的,做好自己,心里无愧,就行了吗?” “我是无愧,就是怕影响六姑娘你的名声。毕竟我们只是有婚约而已。” 只是有婚约,却不是成婚。安然道:“我将你当哥哥而已,只是说上几句话便于理不合了吗?那如果我出去做生意,不是要接触更多的人,你也会说于理不合,会影响我的名声吗?” 许昌想了想,郑重道:“若我高中,必然不会让姑娘去抛头露面。” “你的意思是未来我只能待在深宅?” 女人不抛头露面做生意,就是待在深宅大院里不能见外男。 许昌没有说话。 安然想,也是,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女人的。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完全长大,身边却有人不停地告诉她未来要做一个怎样的女人,要么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若单纯地相夫教子也就罢了,但深宅中难免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妾室和主妻的矛盾问题,处理不好就是天天怨气横生,美丽的女人都熬成了善妒的妇人。就算许昌未来高中,她也不能保证许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当官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安然后退一步,平静道:“我会与你保持距离。” “我……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担心耽误你的名声。” “你尚且不在乎名声,你觉得我会在乎吗?你是怕自己这个长安第一才子未来迎娶一个商女吗?怕我这个商女给你丢脸,方才不想要我出来做生意?” “我……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更没有这么想过姑娘你。” 安然觉得许昌这个文人很有趣,才华是有的,但是在男女之事上非常笨拙,从来不与其他女人接触,似乎多说一句话都会结巴。她虽然是女孩,但却比他了解得多,甚至比他看得开。 “你说没有想过,就是现在在想。我祖母说男女之间掌握一个‘度’就可以,这个‘度’在你我心里。我与你只是说上几句话,坐你旁边而已,若你觉得不自然,我坐后头去,你看不见我,不就自然了吗?” “六姑娘,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许昌在安然背后追。为表示歉意,许昌做了一首诗给她,诗是赞扬她美丽大方可爱的,说的是“雏菊不堪折,洁白若璞玉。芙蓉难比拟,最是仙子花。”诗写在一幅开满雏菊的画上。 安然越发觉得许昌有趣,离开龙山时折了一捧山间开放的雏菊花才走。刚好她也喜欢这山间的小野花。 第31章 科考(四) 第31章科考(四) 四月中旬,夜晚,赵国府,明世轩。 侍女周莹剪了一截烛火灯芯,烛火光变得更加明亮。隔扇被敲响,顾烨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声“进来”。一身穿洁白袄子半圆领衣裙,气质如兰的少女走了进来,跪在顾烨面前,“世子,已经按你安排的,这段时间让十爷沉迷声色没有时间念书。二夫人那边想尽办法赶我走,但是没能够得逞……” 初礼平静地诉说这段时间在二房发生的事情。论起演戏能力,她是一流的。 之前他对初礼说重话,更能够让二房那边知道初礼是背叛了他才被赶走。当初安排初礼暗中见长孙津,接受长孙津的计划对他下药。这都是他一开始计划好的,为了打压二房的人,赶走二房的所有外家所做。若不是诱引长孙津蠢的犯错事,哪有这么容易赶走二房华清池的所有忠心仆人。 自己中毒也在计划之内,本来假装昏迷就行,给二房安下下毒的罪名就已经达到目的,然而自己却突然改变主意,想看看安然那丫头担心他能够到何种程度,现在想来,还能够记起那天夜里安然那张忧心忡忡,要死要活悬泪的俏脸。 “初礼,你办得很好。未来你想出府,想嫁人了,我能够允你。” “初礼不想出府,只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明世轩。”回到明世轩就是回到顾烨的身边。“那日我说的,即便在您身边做牛做马,我也甘愿。” 顾烨迟疑了,如今自己身边已经有安然了。 “你当真不想离开赵国府?” 初礼摇头,心想,自己这次为了公子牺牲这么大,若无法回明世轩,必然是因为安然,但安然现在有了公子的保护,她没机会对安然下手。对顾烨忠心是真,讨厌怨恨安然也是真。 “事情还没有完,你还需要再待在栖云轩。” “公子,您当真为了安然那丫头,不再需要我了?” 为了安然?顾烨虽然心神为她所动,但是被旁人这么说出来,心情大抵是不好的,道:“初礼,你若不想做这桩事,我大可叫其他人来做。你母亲上回上门来说要替你寻门好亲事,我已经批准了。” 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主人家肯放她离开,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典,赵国府买下她完全可以不放人。除了这种,还有另外一种,本家的丫鬟是有机会做主人家的小妾的。她想做后者,只能继续留下来。 初礼低头不说话,周莹看见顾烨摆了摆手,道:“初礼姐姐该走了,公子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初礼方才退了出去。 顾烨看着书桌上的一碟儿西梅蜜饯,菡萏色花形小碟旁散落几片洁白花瓣和点点黄色花蕊,道:“周莹,将初一叫进来。” 周莹退出去,初一走了进来。 顾烨问:“这段时间,我入宫办职,安然那丫头在做什么?”他每次回府只能够见到安然一面,安然与他说一句告别的话便离开了,今日给他留了一碟蜜饯,手捧一束新鲜的雏菊花,雏菊一看就不是从府上摘来的。 “六姑娘她每日在您出府后便离开,您回府前回来。” “这么说,她这些日子都不在府上。” 初一颔首。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 初一摇头,他只管府里的事情,不管安然的私事。 顾烨眉头紧锁,心想那丫头不在赵国府会去哪里,莫不是……“咳咳……好了,你且退下。”起身,单手置后,眼眸深邃地对着窗外黑暗景象。 次日安然来明世轩,发现顾烨坐在椅子上,似乎没有要动身去上朝的打算。她还没有说话,顾烨微笑道:“安然,我一直都说过你没有规矩,你主子是科举进士,你什么都不会似乎说不过去,我特意请了一个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我不在府上的时候你就跟着教养嬷嬷好好学,待我回府我要检查了成果你才能够走。” 什么?她要学宫廷礼仪……安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就看见一穿着典雅的年老宫女走了进来。老宫女眉心还点着花钿,面容精致,不因年岁而耽误了优雅。 顾烨道:“这位曾是六尚局的孔嬷嬷,六尚的事情全都知晓,当年在宫中任职时,诸多嫔妃都要对孔嬷嬷客客气气,我好不容易邀请孔嬷嬷来府上,希望你好好跟着孔嬷嬷学。”说完,见安然无奈点头方才离去。 安然想,他绝不能笑,笑起来就不安好心,她没有好日子过。安府里她在祖父母的保护下,躲过了一次受调教,在公爵府里竟然逃不过。 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章制度分外苦,比在崇正书院念书更累一些,教养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不仅培养气质,也培养才华。 安然觉得走路站姿端茶递水、背规矩等如何如何倒不算什么,唯独还要学习做女红。孔嬷嬷说:“六姑娘,在主人家做事,就算你不会做衣裳,多少要给主人家做做鞋子、帕子什么的。” 安然苦笑,顾烨的鞋子还要她这等手废的人来做吗?只怕穿着出去都趿拉着,这才叫丢人丢到外头了。帕子好绣一些,但是绣法繁多,要绣得惟妙惟肖特别花费时间,并不比做鞋子简单,做鞋子更难,要估量好鞋底高低,总不能两只鞋子一高一低,还要记得藏起针脚。 安然做事认真,学得也认真,但这鞋子真不是她这样十一岁年纪便能够做得好的,就连初礼做的,至今也不敢拿给顾烨穿。 然而,她直接借了顾烨的脚来做测量,管它做得好不好,先给顾烨穿一遍再做改进。孔嬷嬷说她胆子忒大了点,她埋起头来咋舌,鞋子做好总是给人穿的,这也是顾烨自己的要求,说到底怪不得她。 她做的鞋子简陋归简陋,能穿,就是这顾公子平时并不多走路,这鞋子却穿了一阵子,后脚跟处断了线。安然的线头是每一针打一个结,前头不至于散,后头散了。 这鞋穿着不挤脚舒服,但是怎么穿怎么怪,只能平时在房里趿拉着穿(变成拖鞋)。顾夫人有几次实在看不下去,埋怨道:“安然,你这鞋子就不能够做得再结实一些,再好看一些,你看这四不像的,趿着走路算什么样子呢?总不至于是如今的一种奇特风尚。” 安然觉得奇特风尚不至于,其他人未必肯跟风,实际就是做残了。好好的材料给她都成了一种浪费,之前她跟顾烨提了这点,想以此结束自己做女红的痛苦,但顾烨却道:“做得挺有创意,继续做。” 受到主人家的肯定,那心情肯定跟喝了鸡汤般有用,干啥事都起劲。安然埋头又做了两双,这次做了两双女鞋,一双给颜回一双给周莹,两人听闻给她们做鞋直接望风而逃。被顾烨逼着穿,两人才勉强接受。 不久,明世轩的下人都获得了一双趿拉的鞋子。 顾烨带头穿,其他园子里如明德园里的人看多了便不再觉得那鞋子奇怪,纷纷穿起这种样子奇特的鞋子。那鞋子前头包着脚,前面线条结实,后头是没有东西的,安然将它改良了,与木屐有点像却不完全一样,用于洗完澡和房里穿再合适不过,又方便又凉快。安然从中发现了商机,拿回去几双给祖父母穿,跟祖父提了几句。 安家除了卖绸缎,也会卖成衣和制作好的鞋子。这特殊的鞋子也可以拿出来推广,至于能否推广出去那看她父亲和祖父的本事了。顾夫人穿习惯了,在官家女眷中自然而然地也推广了一番。 安然还未接手家中生意,让家人和身边人去推广是最快的方式,祖父一听这是她的主意便夸她有创意。除了赚银子,她觉得让祖父开心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似乎比赚银子更开心。 而今年十月就是祖父的八十大寿,祖母与祖父同岁,安然知道今年十月,祖父母会一同办八十大寿,心想,到时请顾烨过来,寿宴应该会更热闹。看起来顾烨请教养嬷嬷来教她,像在折磨她,但她知道那顾公子人是好的,就是只能够做主子和朋友的那种好。 今年七八月的时候,安然伺候在顾烨身边,已经是抬头挺胸收腹,该有的淑女样子都有了。之前还是嬉笑怒骂没什么规矩的,短短几月已经大有成效。 而这样的成效在安然身上的体现就是越发有女人味了,而非从前的孩子气。今日官员休沐,顾烨待在房里,抬头看见身边少女亭亭玉立,似乎有些地方开始发育了,人比之前更加俏丽。 顾烨仅看了一眼便脸红心跳地避开眼神。让她跟着教养嬷嬷是他的主意,但能够学得那么成功却是安然自己的本事。 他到底已经成年,但安然还没有,这段时日夜里甚至会做一些奇怪旖旎的梦。 安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估摸在想官场的事情,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不紧不慢地替他摇着。去年顾烨还总是嫌她要么摇得太快,吹乱他的发,要么嫌她扇得慢,感受不到凉意,这次再也没有遭受顾烨的嫌弃。 而在夏天,安然去年看见蚊子,总要伸出两只肉手啪啪啪地打个不停,影响了顾烨。这回看见蚊子飞来,便是走到放有五足提环兽纹香炉的小几旁边,在香炉里点起艾草做的锥香,熏香燃起,蚊子自然而然便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