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哑巴君夫》 第1章 江南 正文 我生活在江南,一个多山多水的地方。江南为蜀国南邦之地,风景怡人,多雨多山。虽不能像京城那般繁华似锦,浩荡大气。却也别有一翻滋味。 春天田间一片翠绿,似新鲜的翡翠。偶来几只粉黄的小蝴蝶,飞累了轻停在叶尖休息。空气中氤氲的水汽萦绕着波光涟漪中的轻舟,点缀着丝丝梦的迷离。 我时常会跑到田间那座竹林里玩,因为春雨过后空中白烟雨缭绕,青雾里化出淡淡细洙垂在竹叶下滴成凝流。好看似仙境。 在林间,有空的话,叙言会来找我玩,他很高又瘦,又爱穿一袭白衣。极易隐没在翠绿的林间,叙言走起路来,不动声色。 他总爱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身后。趁我不注意吓我一跳,也许是他太轻盈了,我竟从没有发觉过。看着他笑意极深,我都忍不住想发脾气,可是他武功盖世。我惹不起,只能鼓着腮帮子不理他。这个招式很受用,一瞧见我生气了。叙言都会哄上我大半个时辰。还会掏出许多我没吃过的糕点,这些糕点都是江南没有的稀奇玩意,有时是蜜三刀,这种糕点北方常见些,吃起来味道特别的香甜,而且口感糯糯的,只是洒在上面的芝麻我不喜欢。或者是喜字饼,饼皮上面印有一个双喜,外形很精美。它黑芝麻馅的,吃起来也很香甜,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吃食,可惜叙言总是有事,他和我生活不一样,常年在外,有时半年才回江南一次。因此我时常想念他,想念他逗我玩,想念他带来的古怪玩意,想念他笑容里那一簇浅浅酒窝。 可是今天,我在竹林里等了许久,叙言都没有出现,记得上个月他还信誓旦旦的答应我。去北方经商时回来送我一些稀奇的玩意。可是瞧着这天边的暮色都转为青灰色,也不见他身影。 真是可恶,看来又被他耍了。 我心里暗想,无奈只能起身回家。 走过青瓦绿石。轻滑过石板下淼淼河水。我远远望去,见巷子蜿蜒起伏,高低错落。蟠扎井径依偎着小桥流水人家,秀美古朴。淡去的群山环绕着古镇,绿树村边合。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家园,也是我的根。 江南子女从小依山傍水活的潇洒,街坊邻居紧挨错落,互相照顾帮协。好不热闹。 我奔落忽然记起早晨乳牛未牵,要是把它丢在田间,祖母又该罚我了。无奈只能往返。 夜晚悄悄降临,星空在雾色的天际闪着轻微的光芒。我漫不经心的走在田野间。 忽然瞟见河边一个昏暗的身影,半身已经浸泡在水中。 不由吓了一跳,急忙上前。 一个穿黑衣的男子昏躺在水里,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无一处完好,眼睛被一块黑布缠着,嘴唇苍白得发青。头发虽绑着却散的很狼狈,凌乱的已然看不清他的面孔,看这架势感觉离极乐之地不远了。 我只觉得可怕。费力的把他拉出来,这才发觉他这身形,竟十分高大。 我将自己的袖衫脱下好好包裹在他身上。一摸,不由惊呼,这烫人的额头可以直接煮个鸡蛋! “怎么办啊?”我有些发慌,在江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场景,我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喂,喂,你还好吗?”看他没半分醒的意思,我无奈只能深呼一口气。撕下一块布绑在他腰上,又寄在我的腰上。半拖着往家中走去。 他太重了,我吃力的咬着牙。自己从来没干过什么重活,现在拖个男儿简直是要了我命! 但是想着祖母看见这场景,肯定极为精彩。 我从小和祖母相依为命,爹娘去世的早,我至今都没有半分关于他们的记忆,祖母永远笑意吟吟的,好似天下之物,无半分牵挂。但我却见祖母哭过。六岁出殡时,爹娘的棺材被人抬走,祖母紧紧抱着我的双手忽然微微颤抖,我一看。她满是皱纹的眼睛里浑浊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袖。但是祖母哭的很轻,轻到好似鹅毛扇舞。旁人无法察觉。 这也成了她命里的心魔。 正想着,少年的衣裳打湿了我的后背,我想放下他歇息一下。 不料这少年忽然醒了过来,深呼出一口气在我耳垂边,没等反应,不知从哪掏来的一把利剑就要刺向我。 可终究是伤的太重,他踉踉跄跄的倒在地上,剑也随之掉下。 我被吓的叫出来声。 他飞快起身,将我抓进怀中。粗鲁的捂住了我的嘴,凶残的像匹狼。 夜晚寂寥得只剩下蛙叫。和明亮的月光。 过了很久,他没有再动,只能听见很重的呼吸声,又急又轻,断断续续。看样子身子虚弱的不行,他用力的抱紧我,要不是他神情像是要吃了我。我都以为他只是想取暖抱团而已。 我使劲挣脱他了的怀抱,其实想逃并不难,他此刻身上的伤估计比我夏天被蚊子叮的包还多。而且还留着血痂,只是一推,就向后倒去。 我想逃却发现他脸色苍白的吓人,现在又是梅雨季节,晚上极其寒冷,加上细雨蒙蒙。要是把他丢在田间,估计撑不到明日早晨。 诶,能怎么办呢? “你不要慌,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把你送到我家好生歇息。镇上郎中的医术极为高明,肯定可以治好你的。” 我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看他没什么反应,才敢上前。 “你不要怕,郎中我认识,只要我给他点好处,他就会帮忙医治你的。”我边说便费力将他挪到背上。 他还是气息浅浅的扑在我耳垂便,痒痒的又不能挠。 真重啊,我不由感叹。 细雨渐渐下了起来,将黑夜染成一片水墨画。 他的呼吸断断续续,好在活着。 门开时祖母吓了一跳,她满是疑惑的眼睛盯得我发毛。但终究是经历了风浪,很快便和我一起将男子拖到了床上。 “这是哪家男子?怎么受如此重伤?” 我知道祖母其实更想问我为什么扛个陌生少年回家,只是祖母很少会去质问我,这么多年,把我拉扯大,给了我最大的自由。因此就算问,她也只是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 “我在河边捡的。”说这话时我自己都觉着荒唐,河边哪能捡个陌生男子呢?我不由心虚般的向祖母吐了个舌头。 祖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狠狠的敲了我额头。 “你老实交代,这大晚上还能捡个陌生男人,你当祖母这些年白活了?”祖母说罢不解气地揪起我耳朵,还想动手,只是年事已高。没一会又心悸气短的立不住脚跟。就要摔倒。 我连忙扶起她老人家,担忧无比。 “祖母,你别气,先好生休息。我好好和你说还不好吗?”我忙去端来一杯水,看着祖母喝完顺了下气息。这下安心。 “砰—” 只听一声巨响,那人忽然倒下地上,他全身湿透了。搅杂这泥土,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看了眼祖母。 “看什么,什么都没有人命重要,我们先生安顿好他,以后再找你算账!”祖母赶忙去拿毛毯,临走时忽然有些语重心长的对我讲到。 “新笺,不管如何,你要记住。命大于天,世事无常,守得住的命数,咋们就好好把握,莫道死时才悔恨。”祖母叹了口气,煤灯光影之下背影竟如此寂寥。 我知道这是祖母想念爹娘了。 这是她人世间为数不多的牵挂。 我点点头,又急忙端来水,将那人抬到床上,擦净脸上的泥土,望着他昏沉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心。 “祖母,你说他会不会死啊?”我忧心忡忡。 祖母为他盖好毛毯,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却遭此磨难。真是令人心嘘啊!”祖母的脸在煤灯下一暗一明。她明明自己满是沧桑,却还是忧心于他人。 我摇摇头,上前沾湿手巾想他擦拭。 灯光下,才发现这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双眼虽裹着黑布。气色很差,但鼻子嘴巴好看极了,鼻梁那么挺,嘴唇薄薄的,但很柔软。肤色是苍白无力些,却依旧英气。 我擦着擦着竟有些入迷。手里的手巾划过他的脖颈,划过他的眉骨,划过他微微起皮的唇瓣。 眼睛都挪不开了。 “噗嗤。”祖母在身后笑出了声,拍拍我的肩膀。 “可惜了叙言郎看见这场景,不得气的昏死过去!”祖母忽然明朗了许多,她也不在计较我的过失。也许祖母心中,伤病者,皆为世间苦难之人吧。本就该尽所能去帮助,还关在乎什么陌生之分。 我不由脸色一红,急忙抢着说。 “祖母!我才17,你休要取笑我了!”说罢脸更加红了。 祖母笑得更猖狂了,她年迈的身子因笑意一抽一抽的。仍不忘打趣我。“好好好,我家新笺还小,男女之事还不懂。” “只是分寸之事,我想你也有定夺了。祖母相信你。” 我没了话,看着床上的少年,却不禁还是笑出了声。 第2章 小哑巴 过了好几日,窗外连下了几天梅雨,春晓鸟飞。 我一有时间就去床前为他擦拭身体。他的身子时冷时热地,有时还会吐瘀血。看起来不太好。祖母日子很紧凑,她要很早去集市上卖货,镇上离集市很长一段距离,因此祖母回来时,天色都黑了。她临行前交代我照顾好这个少年,还不忘叹息。 记得祖母说过,爹娘生我时也是十七八岁,他们相爱有加,琴瑟慕慕。想来是祖母又记起了爹娘。 我看着祖母单薄倚瘦的身子行走在路上,似风一吹便倒。心里复杂至极。 祖母是一个含蓄的江南人,她和祖父订的娃娃亲,十五岁拜的天地。生活虽然清贫倒也自在,只是在生下爹娘时,祖父便溺河而亡。那时她身体还未痊愈,便着急着要办白事。后来爹娘又先后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得是多大的打击啊!幸好祖母身边还有个我,我虽然喳喳叽叽,但也解了祖母不少苦闷。 只是这清闲的日子又能过多久呢?生死乃人生常态。如果祖母离去了,我怕是不能像她这般扛起所有,只藏在心里感伤吧。 上午我便肩负起照顾这个少年的职责,为了他尽快好起来,还熬了几个时辰的药,喂到他嘴里,可他却经常吐了出来。 没办法只能去找郎中,郎中给他把脉时面色凝重,给我开了很多药,又嘱咐我给他勤换内袍,别染上菌病。郎中临走时,言语间满是忧虑,他低声对我讲道,这个少年伤势严重,头部又血流不止。怕会得失魂症,忘了之前种种过往。至于能不能活,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望着床上那个苍白的面孔,不知为何,有些伤感。明明年纪轻轻,却受此重伤,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又过了几天,我依旧每天给他喂药,但他生命竟然很顽强的好了不少,似乎是不服命般,从开始不断高烧渐渐变成低烧,后来只是轻微的咳嗽。我心里不免佩服,他就像春天的竹笋一样啊,破土而出,向着新生。意志坚定。 看着他慢慢有血色的脸,我十分开心,夜晚又和祖母讲起初遇他时的种种细节,当然,这少年刺杀的片段没说。 我讲着讲着渐渐大胆起来,什么等他好了之后要他給我磕三个头。或是给我买最喜欢吃的糕点。句句不离他。连开始忸怩的擦拭脸都变得顺手了很多。祖母听的笑个不停,倒也是也没在说什么,只是叮嘱等他好了就给联系家人,别惹人家爹娘担心。 只是有时候,我又不愿去照顾他。 每次给他换内袍时,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闭着眼睛摸索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然后用水擦一遍,接着又换上。这需要挺大的勇气,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地方,每次弄完自己都流了不少汗。可我又怕被祖母发现,只能用厚厚的被子将他盖的严严实实。我不敢告诉祖母郎中说的换内袍一事。祖母每日辛苦的赶去集市卖茶,那里人多嘈杂,拥挤不堪,还时常街坊邻居会打起架来。祖母这一趟下来也赚不到什么钱,还累坏了身子。如果告诉她,又得抽出时间去帮衬着少年,身体怎么吃得消。 但生活除多了这个少年之外也没什么变化。我还是会早早去田间放牛,摘几朵小野菊。只是路过那河边时,回想起初次遇见。总感觉隐约心里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像是长了些小种子在身体里发芽。 我有时候也会摘很多紫荆枝带去竹林里。那里很隐蔽,也很美。大片大片竹叶被青烟围裹。透出些嫩绿。这么美的地方当然只有我和叙言知道。虽然叙言毁了我们之间的契约,但如果他忽然出现在我背后吓我,我一定不会生气反而咧着嘴对他笑。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出现,我把玩着紫荆枝,也慢慢心灰意冷了。 回到家中已经午后近傍晚,祖母还未回来。我盛了碗汤药给他端送去嘴边。 他长的真好看啊,又白净又清瘦。气息浅浅的,好似沉睡的小狼。 不对,我心中摇头,他长的这般清冷儒雅。应该是白狐更适合些。 我痴痴地看着他,忽然好奇他黑布之下的双眸。 这面容下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呢?是细黠地像郎中那般,还是像我一样,圆圆的狗狗般。 心想着,我轻轻将他黑布就要揭去。 “漱—” 一双手忽然抓住了我,他不知什么醒了。狠狠的捏着我的手腕。力气极重,痛的我药一倒。 汤药洒了一地,滚烫的热流泼在我的裙摆上,瞬间将绿裙染褪了色。 他还是死死抓住我的手,不肯放开。这力道几乎要将我骨头捏碎。痛的我眼泪止不住了。 “你放开,我骨头要碎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我死了,就没人给你熬药了。”我吃痛的叫到。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双修长的手才从我腕上抽出。 他退后了一些,或是觉得隔应,于是撤下了那眼前的黑布。 布缓缓落下,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警惕的望着我。眉间微皱,凶狠的像个小狼。 好吧,他还是称呼狼更匹配。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讲的是姑娘和狼。 这是镇里家家户户流传的童谣。 一个姑娘在树林里救下个奄奄一息的大灰狼,将它带回家治疗养伤,无微不至,大灰狼感激不尽,并发誓以后都会保护那姑娘,花言巧语之下,少女发现自己喜欢了这匹狼。并最终随着大灰狼回了森林,却在黑暗里被残忍吃掉。 只是这双满是警戒的双眸里还荡着些不知所措,一些倔强的恐惧。 却并不狡猾。凶狠的单纯。 “你还好吗?”我朝他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忙冲去厨房,又给他端来一碗汤药。 他小心警备的扫视这四周,但神色却有点迷茫无助。 “我家是简陋了些。你不要介意啊。”我坐到床边,不料他又一个反手抓我的腕,目光很是凌厉。 我苦笑不得,连忙将药放在一旁。 “想来你不喜别人喂食,那我就放着了。” 他这才缓缓松下手,目光又变得呆滞无神。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般,隐约无助。 “你家住哪?我帮你打听打听。好让和家人团圆。” …… 我忽然记起郎中的话,他也许得了失魂症。不由有些歉意朝他笑了笑。 他不做答,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像瘫水。 我不由叫苦连天,看样子他是说不成了。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祖母当初是同意我将他医治无碍,但也没说让他一直住下去啊。 我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可他却神情淡然的没有一丝情绪。 我也不在多问,看着他沉默不语,皱着眉头。好像心中压着很多不开心的事情般。 我实在不忍心,于是快步出去将自己摘的紫荆枝放到他床头。紫荆枝上的花娇艳欲滴,散发着淡淡清香。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满满的疑惑。 “我觉得这花好看极了,于是摘些送你。”我又是对他一笑。 其实这花不是送他,这本是采给叙言,可是他已经失言了几天。想来外面的世界有趣多姿。叙言那么潇洒飘逸的男儿,肯定是忘了和我的约定。 我想着想着还有点愧疚般看着少年。终究是一个谎言。 不料他却忽然浅笑了一下,眉头舒展了很多。一点也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嚣张的感觉了,虽然很快又挥于沉默。但是眸子还是温和了不少。 “你喜欢这花?”我探试的问。 他点点头。 还有些乖巧。 又是一笑,很轻,但眉眼柔情似水。温润至极。 “你喜欢那我每天摘些给你!” 我也笑了,心中滴落泉水。轻轻荡起来。 第3章 春动 看着他笑,我心里不知为何也十分开心。 往后几日,我每天给他摘些紫荆枝,他身体还未痊愈。多数是在床上躺着,只是偶尔下床如厕。有时候他也会一直盯着我。看我如何帮他擦拭脸蛋,喂他喝药。 这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却格外内敛,真让我忍俊不禁。接触下来。他倒也不再抵触我了,只是还是一声不吭的,好似从不张嘴般。每当给他喂药时,他就默默注视着我。说不上多欢喜的眼神,但那双桃花眼格外够人魂魄。 紫荆枝实在是帮我了大忙。给他送了这几次花,他就像如这花般,变得安然许多,连偶尔滴到他袍上的热水。他也不恼,只是会偶尔笑笑。那样子像是将我当了个顽皮的宠物般。 少年有时会看看窗外的绿枝细雨,淡眉微皱。有些伤感,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忧伤什么吧。 我平日甚是无聊,镇子里倒是有几个友人,可惜她们在私塾读书,要等个数月才能回来。叙言又不在,没人可以陪我解解闷。这少年又沉默寡言,不喜热闹。 看着这双眸子。 “既然你得了失魂症,又不喜讲话。那我就叫你小哑巴吧。” 我说道。 少年好似并不喜欢这名字,但是奇怪的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便小哑巴小哑巴的叫,祖母在时便会呵斥。她觉着这名字实在不妥,没了分寸,没有礼教。可我觉得这名字十分贴切,他不就是从未张开过嘴说话吗? 又过了几日,小哑巴身子好的飞快。祖母对他说不能白白吃家里的粮食,念及他也不记得往事。于是招呼让小哑巴和我一起做事帮衬下我。 小哑巴也许是富贵人家吧,他竟然生火也不知,炒菜时差点没把厨房点燃。带他去洗衣服,又生生将袖子撕出竖条破洞。我十分无奈,却毫无办法。 于是我带着小哑巴放牛,带他去摘野果子。 春天万物复苏,田间翠绿里星星点点透出些嫩黄,嫩粉。江南又多雨,空中氤氲着清凉的雾气腾腾。我们踩在湿软泥渍里。溅起水花。小哑巴靴子上沾染了些小草。像布织起的春夜图。 有时候树上野果太高了,我就让小哑巴背我。他起先是不同意。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可是看我使劲踮起脚尖依旧摘不到那枝上的果子。还是妥协了。 小哑巴身形高大,我很少见过这么高这么挺拔的人。即使换了麻衣布袋,身上那股从容儒雅的气质依旧难掩盖。 他很轻易的将我托到肩上。 我一眼望去,天边近在眼前,矮暮之下,牛静静吃着草。四五只麻雀低飞进树林,又漱的从雨中划过一丝横线。我不由惊叹,原来俯视下得田间是这般模样啊。 后来天气渐晴,无数新鲜春笋破土而出。我就拉着小哑巴去挖土。 潮湿的泥土混杂着绿草的芳香。我挖的满脸是土。脏兮兮的。小哑巴倒是自然的帮我擦拭脸蛋。一如我给他擦拭伤口一般。有时候对上那含情的双眸。不禁让我羞红了脸。 小哑巴从不讲话,这也让我习惯了他是聋人这件事。我每次叫他时,他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仿佛在看画般。放牛时,我们坐在一起,小哑巴静的像个木头。默默听着我讲的那些话。什么集市上的艾饼十分好吃,春天茶树叶子会变得很厚,汁水横流。酸甜可口。还有叙言,我经常和他说起,也许是多日未见,思念他了吧。 “叙言是我青梅竹马。虽然常年不在江南,总爱调戏我。但对我极好,送我很多稀奇玩意。他长的和你还有几分相似。都是高高瘦瘦的。但是叙言更喜欢穿白袍,束起发。风流顽劣的模样。”我讲着讲着却伤感起来。 望着天际孤白,寥寥鸦雀。 “叙言若是回来了,还可以带你去他家院子里喝桂花酿。” 诶!桂花酿。 我随即露出坏笑,看着小哑巴。 “想不想喝桂花酿?” 小哑巴依旧平淡,面色倒是舒缓很多。他点点头对着我笑。 我忽然想起来,小哑巴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他望着我全然没有那种警惕和凶横。我从草地上摘了几朵花放在他头上。笑意盈盈。 小哑巴永远是静静看着,不气不闹。 翻叙言的院子时,我差点摔了一跤。好在小哑巴及时将我护住。这下安稳着地。 我跑到桃花树下就挖起土,这酒是前一年我和叙言埋的。本想着今年我生辰时拿出来喝,可是生辰过了他都没回来。 还不如分给小哑巴饮去。 拿出个大酒壶,我似宝贝般擦拭外面的土渍,然后又从叙言院里拿出两个小碗。倒上給小哑巴试试。小哑巴只是对我会心一笑,给我倒上一碗。 我抿上一口,入口醇香秀雅,甘润悠长。真是好酒。我满足的舔了舔嘴唇。 “这酒好喝吧,我可是存土酵冻了整整一年哦!”我冲小哑巴眨眨眼睛。 我们在这树下很是惬意,看着落花流水,新新翠绿。喝的也是更加起劲。 渐渐这一壶酒都饮完了,我醉意深浓,看着小哑巴的脸渐渐模糊起来。这方才还清晰的大地不由变得湿雾雾的。 “小哑巴,这里怎么下起了桃花雨啊?” 我眼中的世界也离奇古怪起来,绵绵细雨好似化成千万朵桃花,肆意飘舞。 小哑巴看向我时眉眼间有些复杂。 “诶?你怎么没醉啊?” 我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脸,我想掐他的脸很久了。那么洁白,那么干净。手感肯定很好。 不料双手却被小哑巴抓住,他看我时眼神却变得十分诡异地波动起来。像是狂风暴雨的眸子。 我脑子昏昏沉沉,又去看那狂舞的桃花了。 “这花可真好看啊!飘洒的像春雨般。” 我咿咿呀呀的讲个不停,还手舞足蹈起来。活像个傻子。 可眼中桃花雨渐渐又变了一个摸样,幻成了烟雨濛濛。一切又变成了院子的模样,我顿时感到无趣至极,眼中的光亮变得灰暗。 “小哑巴,这桃花雨怎么停了呢?”我难过的嘟嚷着嘴,蜷曲着不想在说话。 小哑巴闻言不语,却忽然站起了身,折了根木棍。 我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却见小哑巴将木棍比剑,带起衣袂翩跹,习习生风,吹动桃花树上一片片白花瓣飘落下来。 他按木棍在手,刷地亮开架式,行云流水。片片桃花真如春雨般在我面前飞舞。好似一场花风盛宴。美丽至极。 小哑巴舞剑时身姿飘逸挺拔,和这漫漫桃花融为一体。好看的让我失了声。 忽然,一阵风吹来。他手中木棍漱地划过我脸庞,轻带起我两鬓发丝。 抬眼在看他之时。 笑意浅浅,流转星波。 他就这样安静的看着我,唇息微重。 像是看一副珍贵的画一般。 我不由停住了呼吸。 第4章 城南旧事 我酒醒了一大半。 小哑巴站在花海中,定着看向我。 我们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 我忽然有点悲伤,他和我相处不过短短十几日。我却习惯了他在身边,我给他摘紫荆枝,带他来喝酒。一切似乎水到渠成般,越来越熟悉,但我却时常觉得他很陌生,不让人察觉半分想法。害,这些日子,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 望着他,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小哑巴,如果你离开会想念我吗?”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其实自己的故交并不多,叙言算是一个,还有在私塾里学习的巧儿,想着自己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他忽然震住,眼神中有些我看不懂的复杂。看着他更加阴霾的面孔,我急忙笑着解释,“我就说说你不必当真。” 此刻小哑巴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只怕这句话深深伤到了他的心。我暗自懊悔和他聊什么离开,聊什么家人呢? “无妨,你现在好好养伤,我定会帮你找家人。” 回到家中时,我又赎罪似的给他房间添置了许多新鲜的花木。那一抹绿黄熠熠生辉。 这些日子,我和小哑巴早早去放牛早早去挖笋。生怕被镇里的人嚼舌根。 可是消息还是走漏风声。 那日我去河边打水之时,王二姨凑近我神秘兮兮的。 王二姨是一个寡妇,身子小巧丰润。一双亮溜溜的眼睛总是探测着四周。为人泼辣豪爽。大方有趣,只是那碎嘴巴实在是多。镇里一点风声都逃不过她的眼皮子底下。 “新笺,昨日牵牛怎么看见你和一个男子回家啊?这些年,我还只见过你和叙言成双对啊。”王二姨眉飞色舞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一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伤势太大。我和祖母便将他接回家安顿,小哑巴有失魂症,实在可怜。所以暂时借住在家中,等来日好了再未他寻良人。”我说的还算平静。这才打消了王二姨的好奇心,她像如释负重般笑了笑。 “害,不早说呢?我家老二在县里做生意,到时候还可以给帮那哑巴联系家人。” 顿了下,王二姨忽然又大笑。 “怎么取个这么古怪的名字?难不成他是个哑巴。” 我赶忙止住王二姨的嘴,叹气道。 “他的事我也不知,既然人家身体还没恢复,又得了失魂症,我们也别惊扰了他。王二姨,你切勿外传给街坊邻居啊!议论事小,但伤了他心也是万万不能的!” 我看着王二姨努力点了点头,这才放下手。王二姨平日里哪都好,就是这嘴管不住。凭着她这巧舌如簧的功夫,黑的都可以说成白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这消息便在街坊邻居里传开了,大家都借着照祖母叙情的由子来打听小哑巴,言语间旁敲侧击。只可惜祖母早早去了集市,不然要是她在的话,可得笑上一阵子了。 我将小哑巴打发进房间里,关好门窗。 “新笺,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想当年你爹完婚时,也不过十六七岁。”李伯笑得很是开朗。断断续续和我讲了很多,他看着我长大,记得儿时经常躺在他怀中玩。 “可有心仪的郎君吗?”李大婶终究沉不住气。 “叙言倒是不错,家境殷实。只是可惜常年在外,我看倒不如找个可靠的人嫁了得咯。你年纪不小了,祖母倒也不给你做媒。”他们一唱一和,弄得我甚是苦恼。只能一个劲摇头。 我听着感觉不对劲,这王二婶是把这事讲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还说什么婚配了。 “这只是一个病人在家中养伤住上一阵子而已。”我讲的急切,生怕误会了。 “昨日郎中和王二姨在河边聊天,说是你家住了个从未见过的男子。你祖母也是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们说说。万一你被那毛头小子占了便宜,和谁说理去!”随即,李伯还是叹了口气拍桌子。 “我们夫妻二人嘴是碎了些,但心是好的。你从小无父无母的,都是镇上父老乡亲帮衬这长大。自然不会害你。”李婶话语间皆是伤感。 我不免有些头疼,正想着怎么应付一下。 “吱呀”,门忽然被打开。 小哑巴不知为何出来了,他脸上阴晴不定的。 “诶,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我急忙上前拉住他,心里苦恼至极,这来的可真是时候啊!怕不是要让李伯李婶看热闹了。 小哑巴却推开我的手,眼神阴霾至极。看样子刚才的对话是听得一清二楚了。 可苦恼的该是我啊,我豆蔻年华还未出嫁便惹上这风流传言。小哑巴倒还气恼起来,好似吃亏的是他。 我尝试着让他回屋,可他却剑跋扈张站着,定眼一看,那衣袖之中竟藏匿块小刀。 我吓得赶忙护他在身后,挡住李婶李伯视线,又扯住小哑巴的手。生怕这刀被李婶李伯看到。 “你便是那孩子吧。”李婶讪笑道。她看着我们粘糊至极的举动,又盯了好一会小哑巴,眼神满满嘲弄意味。 小哑巴只是瞪着她,一言不发。 这场景,真的难堪至极啊。 我给李婶李伯使了个眼色。 “那是自然了,你们也莫在窥探人家隐私了,他在家中还帮衬了不少。上次那石臼就是他修好的,而且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李婶不要耽误了人家清白。” 说到清白之时,我总觉得那哪不对。 “我告诉你小伙子,新笺是个好姑娘家,就是傻气十足,家中情况想必你也知一二。莫辜负了了她一片心意。”李伯语气并不好,看着小哑巴默不作声,更是不悦。 “李伯,你尽讲些怪话!二婶的话你还不知,半真半假的。小哑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急忙打圆场。明显感觉身后小哑巴扯住我的手更紧。一股怒气攻心只怕要干架。 “你们也早些回家歇息吧。”我使眼色眼睛都眨麻了,李婶见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李伯还要再说一二却被李婶赶忙拉走。 临走时,李伯忽然转头。 “不要因为模样俊俏就肆意妄为。我最瞧不起这人了。” 说罢拂袖而去。 我听话去忍不住噗通一笑,小哑巴的模样的确是受小姑娘欢喜。敢情李伯想的还想到了这处。 幸得他们走了,不然只怕不半会小哑巴就刀刃相见了。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也是刀抹脖子了。 小哑巴到底是什么人?他那日虽一袭残破不堪的黑衣,但高冠束发,袍子却也荣贵细绸的。定不是寻常人家,初见时警惕的四个野兽,差点要了我命。 他身上疑点重重,这些日子,分毫没有相识的感觉。 我又叹气转念一想,既如今他在家中并无恶意之举。倒也听话,想来也不是大恶之人。想来警惕多疑也是无奈之举。 我看着他渐渐松懈的眼神,但却依旧紧握的拳头。心里复杂至极。 “小哑巴,我知你为人正直。别为了他人言语伤自己心了。” 话出一瞬,小哑巴转头望向我。他脸上本就没什么神色,只有那眸子激烈翻涌。看我时多眼睛里许多复杂的东西。 忽然又久违露出了笑容。 小哑巴难得笑的如此真诚。 “本该多笑嘛,多温润如玉的脸啊。”我真想捏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