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昭华郡主》 第1章 第1章 七月盛夏,暑气蒸腾,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有辆马车悠悠掠过。 车身线条雅致,车顶一角刻着“镇国公府”的印记,车前后有数名禁卫围守。 车内榻上,封浮霜睁开了眼。对上对面人视线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云韵……还活着吗? 不知情的云韵看自己主子醒了,殷切的倒了杯水凑过来。 少女粉嫩的脸庞仿若杏花,亮晶晶的眼像天边的星子。笑眼弯弯,只看着就让人心生几分欢喜。 封浮霜伸出手,碰到云韵脸的那刻,她感到一片温热。眼前的云韵,是真的。 一旁的云岚看主子眼泪掉了下来,顿时有点慌。 “主子这是怎么了?”她朝身边的云韵看过去。云韵也不知道,最后三人凑到一起开始哭。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三人的眼睛都肿了。彼此对视看看,笑出了声。 封浮霜已经发现了,面前的云韵跟云岚,看起来很年轻。并不像后来跟她一起,在后院蹉跎过年华的样子。 她没想好如何开口问,云岚开口了。 “主子有什么不痛快的,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您身体贵重,是万万不能忍气的。不说陛下,李校尉也担心不是?我们这次回宫,陛下就会赐婚,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封浮霜终于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赐婚之前……她十六岁。刚拜访过小叔,现在正在回京路上。 赐婚……不管之前的经历是前世还是梦,她都不要再嫁给李慎了。即使眼前一切不是真的,她也不要再嫁给他了。 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做,这个时候舅舅应该还活着。想到他,封浮霜心情复杂。 他真的对她很好很好,即使是他的儿女,也没从他那里获得过这么多的关爱。他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她,明目张胆。没成亲之前,她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皇帝掌珠。 即使他走了,他也还给她留下一道空白遗诏。虽然那道遗诏,早已被她送给了李慎。真蠢啊,连条后路都没留给自己,不怪会有那样的结局。 马车的速度不慢,即使很注意路上的颠簸,也在下午到了宫门口。 封浮霜要先去给皇帝问安,她打算自己再查一查那件事。在查清楚事情经过之前,她会尽力像之前那样对舅舅。 一场大梦,她学会了一件事。人很脆弱的,感情、身体,都能摧毁一个人。如果舅舅是无辜的……她不想以后后悔。 云岚跟云韵替封浮霜整理好衣裳发髻,他们朝乾清宫去。 七月的天,正是灼人的时候,封浮霜拒绝了云岚要给她打的伞,暴露在阳光下。 宫里的路,尤其是去乾清宫的路,没有她不熟悉的。这么多年,宫里她最在乎的,也不过一个皇帝舅舅而已。 至于以后的皇帝、太后,如今的齐妃、二皇子,她不会再让他们踩着她上位了。 到了乾清宫门口,封浮霜停下脚步,她不敢进去。即使舅舅可能是害她失去双亲的人,但那么多年的宠爱,不是假的。 现在是景平十五年,景平十八年时,舅舅会驾崩。景平十八年……距今也不过三年而已。 封浮霜还记得景平十六年。南边潜江决堤,北边崇州大旱,洪涝饥荒接踵而至。到最后,西南竟有人起义,北边还有外族虎视眈眈。 国势之艰难,让苦苦支撑这个王朝的舅舅,迅速衰老。他只撑了两年,就在景平十八年春末驾崩。 从那以后,深宫之中,封浮霜再无亲人。 看着乾清宫高高的屋檐,封浮霜出了神。她怕她是在做梦,其实并没有机会让她再来一次。 直到皇帝的贴身太监魏九出来迎她,封浮霜才回过神来。能让魏九亲自来迎的人不多,昭华郡主封浮霜算一个。 跟着进了殿内,看着桌前端坐着正批奏折的人,封浮霜鼻头一酸。 景平帝年近四十,正值壮年,看起来比朝堂上的那些臣子年轻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他,却在三年后积劳成疾,逝世于任上。 封浮霜不是个爱哭的人,但此刻眼泪好像不受控制。 批完手上折子的景平帝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他乖巧可人的小郡主,正哭的异常伤心。他朝魏九看过去,淡淡的一眼,魏九却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轻轻点头,退出去找跟着郡主出门的禁军首领。 景平帝朝封浮霜招手,温声道:“到舅舅这来。” 封浮霜上前,坐在阶下,正好把脑袋放在景平帝手边。 景平帝不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但在面对封浮霜时,却耐心十足。 他摸摸小郡主的头,声音放缓了些:“怎么了?谁给朕的昭华气受了,朕找他算账去。” 封浮霜脸上还挂着泪,却笑了声:“没谁欺负我,我是想舅舅了,还没离开过您那么久。” 景平帝心里一暖,这话谁说他都不会信,偏偏是昭华说的,他信。 伺候的宫人早已准备好了帕子,封浮霜擦干净脸,却听景平帝说起赐婚的事。 “舅舅,我不想成亲了。”封浮霜很认真。 “你出发之前不是还闹着要朕赶紧写赐婚圣旨吗?说等你回来第二天就宣布,朕早就写好了,就等你回来。”景平帝问。 封浮霜直视他的眼睛,大逆不道的动作,很少有人敢,放在她身上,却没人觉得意外。 “舅舅,我是认真的。”封浮霜神色坚定。 “理由呢?”景平帝看出了她的认真,没再说什么,只问她理由。 “我想多陪舅舅两年,我想出去看看。这次去青州,我遇到一位独行的姑娘。她跟我讲了很多事,我很羡慕她的日子,我不想那么早嫁人。” 封浮霜没撒谎,确实有这么一位姑娘存在,即使让人去查,也不会露馅儿。 只不过上辈子的她,听过她讲的事,只当个故事罢了。 “你再玩两年可以,但李慎可不会等你。”景平帝点出了问题关键。 “我想过了舅舅,我跟他,其实算不上男女之情,他应该也不怎么喜欢我。” 第2章 第2章 封浮霜开始给景平帝上眼药。 她话里的重点,景平帝很快捕捉到了。他剑眉微挑,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气势十足。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下去,写好的圣旨也即将尘封。 封浮霜心中的紧迫感却未消解多少,只要二皇子还有登上皇位的可能,她就不会心安。 更别说如今的形势,宫中也挑不出几个适合做太子的人。 景平帝有六子二女,其中生下大皇子的皇后已薨逝,大皇子早早夭折,景平帝未再立后。 宫中有二妃三嫔若干美人,其中二皇子的母妃齐妃,正是后来的太后。 二皇子作为非嫡长子,在朝堂上的支持者不少。其他皇子年幼,能跟他打擂台的,也只有陈妃所出的三皇子。 陈妃母家势力不小,偏三皇子不是个争气的。他在夺位最关键的时刻,闹出了卖官的事,惹得景平帝震怒。 再加上封浮霜后来嫁给了李慎,他所支持的二皇子登基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现在,封浮霜不想二皇子登基,那她就得好好想想了。 魏九回到殿内时,封浮霜已经走了,看他进来,景平帝问:“怎么样?” 魏九回:“回陛下,郡主一路安好,只进京前,车内似有哭声。” “知道了,下去吧,问问看郡主在途中都遇见了什么人。” “是。”景平帝继续批他的折子。 封浮霜在回郡主府前去了一趟她的长阳宫,那是她母亲,庆安长公主曾经住过的地方。 封浮霜在宫中有自己的居所,在宫外也有郡主府。只要景平帝不找她,那她住哪里都可以。 按以往的惯例,她在给景平帝请完安之后,会去一趟后宫,给两位宫妃请安。 景平帝没在这上面对她有什么要求。但封浮霜每次到宫中向景平帝请安,都不会忘了去后宫一趟。 不过现在她不想做这种表面功夫了,她就是不喜欢齐妃了。 庆安长公主尤爱杏花,受她影响,封浮霜未成亲前,在长阳宫种满了杏花。进了长阳宫,封浮霜看着满殿的杏花才想起件事。 她外祖母的贴身宫人,从小照看她娘的吴嬷嬷,如今应该还活着。 封浮霜踏进长阳宫时就有宫人出来迎,领头的人她尤其熟悉,正是吴嬷嬷。 她身后跟着的人也很熟悉,是十七岁的杜恩兮。她甚至现在也不知道她跟李慎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居然从头到尾一无所察,真蠢啊。 吴嬷嬷平日里极苛刻,对着自己的小主子却满脸笑意。她上前,摸摸小郡主的长发,温声开口:“您出去这么些时日,清减了不少。”语气里的关心与爱护,满的要溢出来。 封浮霜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鼻头一酸。 前世,她成亲一年多,吴嬷嬷就病故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因为李老夫人的隐瞒,她甚至半月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仅仅因为所谓的不吉利,因为可能对她有孕不利。 封浮霜极力克制自己,她不想让眼前的老人再为她担心了。 等进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奉上茶点退了下去,殿内只剩几个大宫女与吴嬷嬷伺候着。吴嬷嬷正要开口,却见小郡主直直看向杜恩兮。 吴嬷嬷察觉到些许不对,没等她开口询问,就听小郡主说“你出去。” 殿内其余人一时被这气氛镇住,视线纷纷投向了杜恩兮。 杜恩兮是五年前郡主从教坊司救出来的,前些年与郡主的关系很是亲厚。宫人私底下都称她为杜娘子,没人会把她当跟她们一样的奴婢看。 大家对她很是尊敬,更别说她平常表现出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更是很少有人不喜欢她。 郡主对她更是没的说,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她竟然遭了郡主厌弃。 杜恩兮的脸一下白了,她慌忙跪下,却遭到了吴嬷嬷的训斥。 “没听到郡主要你下去?还在这里干什么?”吴嬷嬷的语气很严厉。 这几年杜恩兮甚至隐隐有成为长阳宫大宫女的架势。郡主与吴嬷嬷不在时,她的话下面人鲜有敢不听的。如今受了斥责,她心中委屈,却没敢再说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等她出去,吴嬷嬷才道:“郡主若是不喜她,以后嬷嬷让她离远点。” 封浮霜没抬头,她只低声回:“嬷嬷,我不喜她了。” “嬷嬷知道了,以后不会让她在您面前碍眼。” 吴嬷嬷听出了小主子的鼻音,也看出来了她今天的不对劲。但她没说什么,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封浮霜没在宫里久待,她去寝殿拿了样东西,就准备离开。她今天来的目的,只是那样东西,遇见吴嬷嬷,却是意外之喜。 离吴嬷嬷病故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 走之前,吴嬷嬷开口要跟她一起回郡主府,封浮霜有些惊讶。她前世出嫁,吴嬷嬷都不打算离开长阳宫,说是要在这里为她外祖母与母亲守着。 封浮霜当时劝了很久,也没劝动她,如今竟要跟她一起回郡主府。 封浮霜立即应下,想让人马上去帮吴嬷嬷收拾东西。 吴嬷嬷脸上带笑,却道,“郡主不急,这长阳宫的事,嬷嬷走之前得交代下去的,今天是不能跟着您一起走了。” 想想也是,封浮霜不再强求,带着云岚云韵出了宫。 看着自己的小主子走远,吴嬷嬷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最先吩咐下去的事是:“往后,不许杜恩兮再往郡主跟前凑。” 她这句话吩咐下去,杜恩兮从来长阳宫开始就舒服自在的日子,结束了。 齐妃宫中的人在知道昭华郡主今日回宫时,早已准备好一应接待的物什。却没等到昭华郡主来,只得知郡主去了趟长阳宫后已经回了郡主府。 这件事景平帝也知道了,他想起平日里昭华对齐妃的敬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问题。 一边的魏九禀报完了这件事,就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这种事不是他能参与的。 第3章 第3章 封浮霜带着云岚云韵径直回了郡主府,她的郡主府在城西,住在那附近的都是达官显贵。 回郡主府会路过丞相府,景平帝在位期间,未设右丞。而是由左丞统领百官,因此本朝只有一个丞相。 想起丞相闻峻,封浮霜就想到了丞相之女闻嫣,也就是后来登基的二皇子的贵妃。 相府向来与齐妃母家安国公府交好,他们也是二皇子稳稳登上皇位的助力之一。 思绪万千,封浮霜没注意到马车已经到郡主府门口了。 回到熟悉的地方,封浮霜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就得知了宫里的消息。 陛下昨夜下旨训斥齐妃,称其平日太过奢靡,要她禁足反省一月,罚俸半年。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陛下以往从不在意宫妃的生活是否奢侈,他的心思全在朝事上。 齐妃一贯奢靡,偏偏昨夜遭到了训斥。这简直是狠狠往齐妃脸上抽了一巴掌,满宫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尤其她一直以来的死对头陈妃,据说她乐的赏了满宫的人。 封浮霜有点想笑,不愧是舅舅,他最知道齐妃的软肋。齐妃最在意她的脸面,如今她却成了别人的笑柄。 消息传到了二皇子府,二皇子正在看书的手一顿,看向来禀的太监。 “打听到缘由了吗?”二皇子开口。 “说是昨儿下午昭华郡主去过,除此之外没什么异样。”太监恭敬回。 “去告诉他。” “是,主子。” 室内安静下来,太监伺候着二皇子继续看书。 得到消息的李慎顿了下,询问来禀的李福。 “郡主昨日回来的?昨晚歇在哪?” “回主子,正是昨日,昨夜郡主歇在郡主府。” “下午把库房里那件红珊瑚给她送去。” 李福有点惊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应下来。 “你亲自送过去。”李慎补充。 “是。”李福懂了他的意思,低头回。 李慎没再开口,只执起书案上的白瓷壶,缓缓倒了半杯茶水。 清晰的注水声,在寂然的书房内响起。 齐妃宫中可没这么安静,碎掉的瓷器杯盏满殿都是。满宫宫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齐妃的贴身嬷嬷敢去劝两句。 “娘娘这是做什么,您别生气,听嬷嬷说两句好不好?” “嬷嬷,这满宫里的妃嫔哪个不奢靡?陛下却偏偏来斥责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齐妃快气炸了,但对着从小照顾她的张嬷嬷,她更多的是委屈。 “娘娘,您先静静心。”张嬷嬷说完朝旁边招招手,很快有宫女送来了帕子。 张嬷嬷温柔的替齐妃擦净脸上的痕迹,帮她整理好妆发,开口,“就像您说的,这满宫的娘娘,哪个不奢靡?皇上既然单独训斥了您,要您反省,咱们就趁这个机会,好好反省, 做出个样子来,争取博一个简朴的名声,您想想,到时候这宫里的其他女人,是不是被您比下去了。再说,我们二皇子也进了朝堂,有一个简朴的母亲,是不是对他更好些? 嬷嬷说的,娘娘好好想想。” 齐妃不是个顶聪明的,不过她最聪明的一点,就是肯听劝。尤其这个劝她的人,还是张嬷嬷,她知道,她是最不会害她的。 齐妃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想想的。 张嬷嬷慈爱的轻抚她主子的额发,这是她从小照顾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爱呢。 这事就在咸福宫的安静下揭过去了。 封浮霜早上还在看齐妃的笑话,下午就听伺候的人传来消息。 说是门口李府的下人,送来了好大一簇珊瑚。 封浮霜知道这个消息时,云岚已经把珊瑚收下了。也不能怪她,毕竟平时李慎送来的东西,封浮霜都很珍视。而且,云岚还不知道,封浮霜昨天已经拒婚了。 东西既然已经收了,现在送回去,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封浮霜让人挑了库房里价格昂贵但对她没什么用的一幅画,找人送去了李府。 舅舅已经废了赐婚圣旨,李慎现在还不知道,但他迟早会知道的。封浮霜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了,她只想断的干干净净。 在厅内看见那簇珊瑚时,封浮霜真的忍不住了。她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却流下滴泪来。 这簇珊瑚,她见过。是他们大婚那天她见到的,当时也是李慎身边的李福送来的。当时他是怎么跟她说的来着? 哦,他说他们主子为了大婚,找了很久,才找到一簇颜色,纯度都为极品的珊瑚。大婚前半个月才找到,把它送过来,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她当时感动非常,深深陷进了他给的情意里。没想到竟是这么早就有了,原来随口一句话,也竟能是骗她的。 “云岚。”封浮霜不再看那珊瑚,转身离开。 “主子。”云岚应声。 “找人把它给我敲碎,我要把它铺满郡主府。”封浮霜的话让云岚愣住了。 “主子,这是……”云岚不解。 “我知道是他送来的,我就是要把它敲碎,你懂我意思吗?” 封浮霜直视云岚,面上的神色不像玩笑。 “是,主子。”云岚还是不太明白,不过她选择遵从。 “还有,昨天我进宫时,已向陛下拒了婚事,我跟他不会有什么了。你也跟其他人说一声,以后他府上来人送的东西,一律拒绝,不管是什么。” “是。”云岚心头一惊,她想起今天自己自作主张接下的红珊瑚,有点不知所措。 更让她惊讶的是,主子居然拒了婚。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郡主与李校尉的关系亲厚。甚至他们这次去青州,也是为了告诉郡主的叔父,郡主即将成亲这件事。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 告知了亲人长辈,陛下甚至已经写好了赐婚圣旨,就等着郡主从青州回来宣布。只待三月后,两人就会完婚。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出现了意外。 郡主现在的意思,是要跟李校尉划清界限。 云岚不敢再往下想,其他的事也跟她没关系。她是郡主的奴婢,只需要做好郡主吩咐的事。比如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把那簇珊瑚处理掉。 第4章 第4章 封浮霜还没想好,到底怎么才能阻止二皇子得到那个位子。 他是个成年皇子,虽然进朝堂的时间不久,但肯定也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齐妃背后的母家势力虽然不算大,但安国公府与丞相府交好。 她又该怎样对待丞相府,更别提丞相府里还有一个对她态度不明的闻嫣。但,这其中最紧要的,还是丞相闻峻。 闻峻是世家出身,本身家族势力就不小。他还有功名,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丞相的位置。前世时局那般动荡还未亡国,这其中发挥作用最大的,一是皇帝舅舅,二就是丞相了。 丞相从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封浮霜知道的,她皇帝舅舅给闻峻的评价是:沉毅多智。她不一定能算计得过对方。 更别提,如果她真要算计他,那她能不能轻易找出一个替代他的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还得再想想。 夜风吹拂过薄薄的纱幔,夜渐渐深了。 坐在床边的封浮霜无意识的攥紧了手,指甲陷入她掌心,扎出深深浅浅的印子来。 她这才背过帐外烛光侧躺下,闭眼睡了。 烛火悠悠,床上的人陷入了梦境。 “老夫人!您菩萨心肠,最是慈悲不过了,您帮奴婢求求情吧……”侍女安芷在一旁哭的好不凄惨,“奴婢不是有意要推郡主的,饶了奴婢吧……” 随着侍女哭嚎的动作,室内人的视线皆向她投去。床上的封浮霜呼吸急促,她指着地上的人,强撑着向云岚开口:“关起来,我要她活着。” “是,主子。”云岚含泪应声。下一刻她站起身,想也不想便抬起手来。“啪”的一耳光抽到了安芷脸上,打得地上跪着的人顺势往一旁歪过去。 “贱婢!竟敢推郡主,你有天大的胆子不成!郡主若是出什么事,我定叫人剐了你!” 安芷摔在地上,不敢还手,只起身跪在地上,开始喊,“郡主饶命啊,我按您的吩咐办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甚至没说明白郡主到底指示她干了什么,但背后的隐情却展露无疑。 安芷最后被拖了出去,封浮霜的身体却越发虚弱。 房中进进出出了不少人,太医稳婆齐聚,却任由封浮霜疼的死去活来。 她一声又一声的唤着她的夫君,镇远将军李慎,却从始至终没得到回应。 随着抓住床幔的手逐渐丧失力气,封浮霜心中的恨意一点点高涨。被告知孩子没活下来时,她终于死心。 梦境闪回,下一幅画面更叫人恶心。 封浮霜自教坊司救出的侍女,杜恩兮,正站在她面前,她肚子里,怀着李慎的孩子。面前人低声道:“您那天失了孩子,不仅是因为侍女撞的那下。” 她话里的意思让封浮霜愣怔,她却还没说完。 “郡主大约不知道,成亲三年没有子嗣,有了孩子很难生产,皆因您服过些药……” 封浮霜脸上再无表情,她背脊绷得笔直。 “能怀上孩子已是不易,怎可能顺利生产?”杜恩兮一字一句补充,毫不意外的看到封浮霜变了脸色。 这世间谁不是在苦苦挣扎,偏她昭华郡主,永远那么高高在上。杜恩兮看着眼前人身上紧紧裹着的大氅,面上依然娴静。 “郡主不用这么看我,那药可与我无关。” 封浮霜知道跟她没关系,她自小长在宫中,有些习性难免被养出来了。其中一项就是,她很少吃没查验过的东西,除了大婚时的合衾酒。 封浮霜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她想起成亲后为了子嗣吃的那些药,想起那个孩子甚至没来得及哭过一声,心如刀绞。 杜恩兮看她反应也知道她大概猜出来了,她心情畅快许多。 她母亲是李老夫人闺中密友,她跟李慎未出世时就已定下了婚约,她曾是他的未婚妻子。如果不是她那个好赌成性的父亲,她又怎会落到要给人当奴婢的地步。 好在,她总算快熬到头了,她轻抚了下自己的肚子,笑意加深。 杜恩兮走后,云岚拿进来一封信。是贵妃派人偷偷送进将军府的,信里说了两件事。 “当年战事吃紧,封侯爷向朝廷传讯,称要暂退,但被先帝拒绝。于是死守凉州,最后战死。庆安长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悲痛万分,殉情而死。” 信里还写,“我知您最喜自由,被困已是不易,如今还要面对许多刁难……我希望郡主好好活着,但如果真的觉得太过痛苦,早日了断也是好的。 信里夹了药,是我娘家弟弟给的,发作快,人却没什么感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郡主的侍女我会照看好的。” 几年前,封浮霜就得到了父亲部下的消息,称凉州战事有异。她追查至今,却在今天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她无法接受,疼爱自己多年的舅舅竟是间接害死她父母的凶手。但理智告诉她,贵妃说的,可能是真的…… 庭风院外吵嚷了起来。 老夫人让人带了话来,称云韵打破了皇上赏的贡品。虽已处罚,但为了以儆效尤,庭风院应将其置于院前,停尸三日后方可下葬。 封浮霜强撑着去见了云韵,她躺在冰冷的青砖上,衣不蔽体。周围的人很多,闲言碎语清晰的传进封浮霜耳里。 封浮霜躲开云岚想搀扶她的手,自己踉踉跄跄的云韵走过去。 这是从小伺候她的云韵,不是什么不懂规矩的贱婢。 看封浮霜出来,周围的人收敛了些。 封浮霜揭开了云韵面上的布,她第一次直面如此痛苦的死亡。没人为云韵收拾,她还是刚死去时的样子。眼睛瞪大,舌头吐了出来,面色青白,没有一丝人气。 她脖子上还留着一道很深的印,泛着紫,足见其力道之大。 封浮霜觉得自己好像不正常了,看着这样的云韵,她却觉得很可爱。出现在她面前的好像不是眼前这张脸,而是云韵小时候的样子。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说要伺候她,明明比她还小…… 第5章 第5章 封浮霜突然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昏暗,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一个人躺在空荡的室内。 “云韵!云韵!”正在边打瞌睡边守夜的云韵听到主子喊她,一下精神了。她嘴上应着,快步朝床上靠近。 “主儿,我在这,云韵在。”靠近了云韵才发现,床上的人额头上布满冷汗。她一惊,正准备转过身去倒水,就被封浮霜喊了声:“云韵,别走……” 云韵被她喊的心都软成一滩水,她赶忙回:“主儿我不走,我就在您旁边守着呢。” 封浮霜梦见了前世的事,其他的事在脑中过得都很快。只云韵那张青白的脸,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醒来后,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云韵,封浮霜才松口气。 云韵伺候主子换了里衣,喝了水,让主子重新睡下。 云韵听到她的郡主轻声道:“再点盏灯吧。”应了声,云韵点了灯烛,燃起安神香。 察觉床上的人渐渐睡安稳了,她才轻手轻脚去找云岚。云岚知道这件事后蹙了蹙眉,郡主做噩梦当然不是小事。 但她跟云韵一直贴身服侍,之前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不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云岚去看过郡主,看到在安神香作用下,她已经再次沉沉睡下了,云岚退了出来。 她开始跟云韵合计这件事。从那天进京城前,马车里郡主哭着醒来,一切就不对劲了。但她跟云韵当时都在场,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更别提这几天她们也观察过,除了对一些人的态度变了些,郡主也还是那个郡主。既然郡主的态度已经摆明了,那她们这些人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们是郡主府的下人,不是李府的。 云韵动作很快,封浮霜早上醒来就见园子里的石子路上铺满了珊瑚碎。满目的红,在阳光下更显耀眼。云韵找匠人打磨过那些碎块,踩上去时毫无异物感。 走完那条路,封浮霜心情好了许多。 她让人准备好马车,打算去趟皇宫。昨晚的梦给封浮霜提了个醒,她得加快动作了。不管对手有多少,现在最紧要的,是她得有自己的人。 封浮霜给景平帝请完安,跟他说了自己想要些人手,景平帝没问她要干什么,直接给了。因为封浮霜想掩人耳目,他甚至额外赏了她些金银首饰,让赏赐的人带着东西一起送进郡主府。 齐妃心境还没修炼到家,就听宫人说,陛下给昭华郡主赏赐了许多珍奇玩意儿。一箱接一箱的送出宫去,再富贵的人家看了都要啧啧称奇。 想她无故被斥责,再看如今陛下赏赐昭华的阵仗,齐妃就是再蠢也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她让人叫来了二皇子。 二皇子刚进殿,就面对着他母妃的哭诉,他端坐着听她哭。好不容易哭完,她又开始念叨别的。讲她母家过去的事,讲她在宫里举步维艰,动不动被陛下训斥。 二皇子只坐着听,他进来这么久,他母妃甚至没关心过他在正午赶来热不热。 他垂下眼,旁边注意到他情绪不对的张嬷嬷拦了下齐妃。给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 齐妃终于想起了正事,她问自己儿子:“你最近可是得罪郡主了?” “并未,郡主回来至今儿臣还未见过。” …… 二皇子退出门口时,张嬷嬷跟了上来。 “嬷嬷有事吗?”他对张嬷嬷有几分尊敬。 “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今儿老奴也在您面前托一回大,请您听两句话。” “嗯。” “娘娘不是个聪慧的,她要说了什么笨话,您别往心里去。她对您的真心是这天下谁也不能比的,今儿叫您过来,也是因为她在这宫里实在太苦了。”说着说着,她留下两滴泪来。 真心,二皇子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字,他嘴上应:“我知道的嬷嬷。” 出了咸福宫,他出了口气。张嬷嬷可能忘了,他小时候,他母妃就身体力行的教导过他。在这宫里,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她可以把两岁的他扔下水,只为求得恩宠,那他就能看不见她的眼泪。 李慎带人去了趟郡主府,他去的时候正是傍晚,封浮霜刚从宫里回来,郡主府里一片乱糟糟的。来往的下人收拾着皇帝赏赐的东西,忙的不可开交,李慎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最开始没人注意到他,跟在他身后的李福看着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如此数量的珍奇玩意儿摆在面前,任谁看了都要失神。 终于有人看见了李慎,朝他行礼,旁边的人跟着行礼,李慎却跟倚着窗口的封浮霜对上了视线。 对李慎来说,他已经许久没见她了。但对封浮霜而言,他们刚分别不久。那个冷面将军好像还在眼前,封浮霜看着眼前十八岁的李慎有点出神。 她还记得见他的最后一面,而眼前的李慎,五官深邃,不似几年后那般通身气势,对小姑娘却充满了诱惑。 后院那几年,已经磨光了她对他的爱。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的嫁给他。原来曾经那么喜欢的人,也会走到那般地步。 封浮霜没起身,只朝李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院子里的人散去,只留了几个伺候的人。 李慎朝封浮霜的房间靠近时,才发现了院子里的石子路。那颜色实在耀眼,如果不是他注意力在她身上,恐怕刚进来就会发现了。 熟悉的颜色李福也看到了,他朝前的脚步迟疑的停下。却见房间里出来的昭华郡主毫不在意的踩了上去。李福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在场两位主子。 “是你送来的那簇珊瑚,好看吗?”昭华郡主说着气死人的话,脸上还带着笑。 李慎没发火,他只回:“你喜欢就好。” 封浮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早知李慎是这么个德行,什么事他都喜欢闷在心里。她喜欢他时,会在意他的情绪。但如今,谁在乎。 封浮霜没再接话,专心去看园子里的箱子。 周围安静下来,伺候的人不敢出声打扰,两人也不说话。 第6章 第6章 沉默半晌,李慎终于开口:“路上顺利吗?刚回来怎么不住长阳宫?”他语气和缓许多,是求和的意思。 “长阳宫里有我不喜的宫人。”封浮霜回。 “不喜的宫人打发走……” “是杜恩兮。” 李慎的话被封浮霜打断,他微楞,复又开口,“她犯了什么错?该罚还是得罚。” 封浮霜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没正面回,只道:“她是犯了错,我打算将她送回教坊司。” 李慎嗯一声,出口的话却是:“她跟了你许多年,若有不喜,罚她便是。” “跟我许多年的宫人不止她一个,其他人敢如她一般同我谈感情?”封浮霜声音微冷。 “奴婢不敢。”院子里的下人跪了一地,气氛一时更冷。 “送她回教坊司有些过了。”李慎眉头微皱。 封浮霜却笑起来,她轻启唇,“她本就是教坊司的人,是我救她出来,如今不过是要她回到原本的地方,过了吗?” 封浮霜挥手朝边上伺候的人道:“既然李校尉为她求情,那我给你这个面子。云岚,你进宫去带杜恩兮来。” “是。” 两刻钟后,惨白着一张清丽小脸的杜恩兮被带了进来。 她今年十七,身姿婀娜,此时穿一身浅绿色宫装。身体轻颤着跪在封浮霜面前,额头点地,看着极乖顺。 跟她一起出现在郡主府里的,还有吴嬷嬷。吴嬷嬷向封浮霜行过礼后安静的侍在一旁。 封浮霜半靠在椅上,目光冷漠的盯着杜恩兮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得杜恩兮心慌不已。 侍奉在旁的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杜恩兮心头如同吊了一块巨石,七上八下的。 “郡主……”沉默许久,沉闷的空气让她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打破这一室沉寂。边说话,她纤弱的身子边微微发颤,看着极为可人。 封浮霜看向李慎,她预想中男人怜惜的目光没有出现,他还是那副表情。 封浮霜心中冷笑,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杜恩兮:“今儿我叫你来,你可知为何?” 跪着的人连头也不敢抬,只怯弱开口:“奴婢不知,但郡主心情不愉,是奴婢伺候不周,请郡主责罚。” 极轻巧的一句话,自己的委曲求全,封浮霜的咄咄逼人,展现的淋漓尽致。 云韵忍不住开口:“你这话叫旁人听了去,不知道的,以为是郡主的错呢。” “奴婢不敢。”杜恩兮应的很快。 “不敢?”封浮霜的目光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的头顶,众人随之看过去。 跪着的人匆忙被带来,仍是平时的装扮,头上的玉簪看着不起眼,细究起来却不普通。 封浮霜上次就注意到了,当时她没发作,没成想她倒是胆大,成天戴着出来招摇。 “你那簪子从何而来?算起来你自教坊司出来不过五年,我没赏过,你竟戴的起价值千金的青玉簪?我不想疑你手脚不干净,若能说的出来历,我便不罚你。 若说不出来,教坊司你是回定了。”封浮霜视线掠过旁边人,见李慎神色如常,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怜惜,反正面上看不出来。 跪在地上的人瑟缩了下身子,她眼中带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杜恩兮实在不知为何郡主突然性情大变,尤其是对她的态度,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往日里凭着郡主的喜爱,长阳宫其它宫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她的日子过得如同富贵人家的小姐一般。如今,郡主依旧高高在上,她却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跪在地上。 难道郡主知道了什么?想到这个可能,杜恩兮难掩惊慌。她什么出身自己心里最清楚,事情真摆上台面,她会是第一个被灭口的。 她身体僵硬,心中焦灼,四肢偏偏又在微微颤抖。喉咙干涩,偏偏却张不开嘴说话。 封浮霜向李慎示意:“这等婢女,我是不敢要了。你若觉得将她送回教坊司过了,就带走她,送你了。” 李慎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眸色暗沉,盯着封浮霜开口:“别闹小孩子脾气。” 封浮霜有点想笑,李慎居然还没看出来她的厌恶,觉得她是在闹脾气。或许他看出来了,只是不在意。 “一个奴婢,我就是即刻打杀了她,还有人敢来质问我不成?”封浮霜的话愈发强硬。 杜恩兮低着头,神色仓皇。她养尊处优惯了,哪跪过这么久,更别说面前两人正在讨论她的去处。 一边的李福暗暗咋舌,他印象里的郡主,待下人虽称不上极好,但不是个爱磋磨人的。没想到发作起来,也不容小视。 气氛正僵时,有下人来禀,称二皇子正候在郡主府门口。 封浮霜微楞,他来做什么。 二皇子很快被迎进来,他是个容貌俊美的男子,一身青色锦缎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看见这满院子的珍奇,他眸色暗了下。 抬头对上封浮霜的视线时,却笑起来,很有几分温和君子的意思。 “表妹几月不见,出落的越□□亮了,这是在干什么,怎的如此安静?” 见真是二皇子上门,封浮霜笑一下,朝杜恩兮开口,“行了,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杜恩兮吃力地从地上站起,似是不经意瞥了二皇子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 “你们也下去。”封浮霜对在场的其他人道。 下人们朝皇子见过礼,迅速退出了园子。 李福看了眼自己主子,见他没什么反应,跟着一起退下了。 “表哥怎么突然来了?”封浮霜算不上多热络。 “我们这么久不见,来看看你。这不是李校尉吗,你也在啊。”二皇子看向李慎。 “见过二皇子。”李慎俯身行礼。 “这么见外做什么?以后你说不定得喊我表哥呢?”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别有意味。 “在这跪着,没我允许不许起来。”出了院子,吴嬷嬷便发作了。 吴嬷嬷从来就不喜欢杜恩兮,只不过郡主喜欢,她也没多说什么。一个奴才罢了,能掀起什么波浪?如今才知道,便是一个小小奴才,掀不起波浪,却能恶心人。 郡主从来不是个跋扈的,今日这一通发作,必定还有她不知道的缘由。 第7章 第7章 “嬷嬷……”又跪?以为靠二皇子逃过一劫的杜恩兮愣住了。她已经跪了很久了,再跪些时辰,腿说不定会废。 “怎么?郡主罚过,我便罚不得你?”吴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看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 “奴婢不敢。” 看她这样子,是想在园子里跪了,但吴嬷嬷没遂她心愿:“就在这儿跪。” 她们附近正是云岚找人铺好的珊瑚路,这要跪下去…… 杜恩兮咬咬牙,干脆的跪上去,只在跪到碎片时闷哼一声。 正是七月,人穿的单薄,这跪上去是真疼,可杜恩兮看着柔弱,面上却没见多少痛色。 此时的杜恩兮,跪在珊瑚碎片上显得那么可怜。但吴嬷嬷不为所动,心中对她的警惕更甚。 “也就是郡主心肠软,若在宫里,你这样的……”她冷嗤一声,接着道:“记住了,你若敢再犯,我必不轻饶。” 杜恩兮只低声应是,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算计。到今天她才算彻底明白做人奴婢意味着什么,就连一个老虔婆也能作践她。 “瞧她那神情,我看她心里还怨怼郡主呢。” “她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能有今天全靠郡主……” “似这等恩将仇报之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如今郡主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她杜恩兮遭了郡主厌恶。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对着曾经的杜娘子指指点点。 等前来寒暄的二皇子离开,院子里终于只剩下了四目相对的二人。 已经很晚了,院子里点的灯不多,光线昏暗。封浮霜看不清李慎面上的神情,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兀自说起了事。 “我记得我们初见是在凉州,那时我六岁,那一年我没了爹娘。后来我进了京城,八岁时又遇见你,算算日子,我们已经相识十年了……” 李慎安静的听着她的话。 “李慎,我们的婚事,取消了。”她最后这句话极为突然。 即使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封浮霜也在话出口的瞬间感觉到了气氛的冷肃。 骤然身子一轻,腰被掐的生疼,李慎牢牢搂着她。他似是要将她按进自己怀中,像是怕松了手,他们便再无瓜葛。 他身材极好,封浮霜头埋在他胸口的肌肉上,热气喷涌。但以往充满安全感的怀抱,此时却让她无比恶心。 封浮霜的声音冷下来,“李慎,放开我。”声音不大,但李慎下意识的松手。过往的十年间,听她的话,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反应。 灯光下李慎仍然眉目俊朗,一如既往的英俊。被松开后封浮霜退了开来,看着面前人的目光不似往常。 李慎抿紧唇,不说话,看向对自己退避三舍的人。 “我的话,是认真的。圣旨我让舅舅取消了,我们不会有以后。”封浮霜继续刚才的话。 李慎半晌才低声道:“霜霜……为什么?”他声音艰涩。 为什么? 因为她嫁他四年,他背弃誓言。 因为失去那个孩子时,她甚至等不到他的父亲。 因为曾经的一切,太疼了,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但这些理由都不是能跟他李慎讲的。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不想了。” 面前人没有动静,封浮霜不知他听进去没有。不过,即使没听进去,她也会让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终于跪到吴嬷嬷满意,杜恩兮的双膝已鲜血淋漓,她强撑着回了下人房。 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她躺在床上面色发白,却没人问她一句。不过是个被郡主厌弃的下人罢了,不得郡主喜爱,谁还会拿正眼瞧她。 可能因为白天见了许多旧人,晚上封浮霜又做起了梦。这次,是她临死前的画面。 皇帝阅兵结束,即将班师回朝,跟着皇帝北巡阅兵去了五月的李慎也要回来了。 下人们在门口迎接回府的主子,封浮霜站在最前面。 远处烟尘渐起,有人上前禀报,称将军快到了。封浮霜应了声,周围的人也听到了这话,头深深的低下去。 封浮霜拿出袖子里的瓶子,倒出里面的药服下,把瓶子递给云岚,朝她笑了下。云岚没发觉什么不对,她把瓶子收起,回自己的位置站好。 封浮霜背脊挺的笔直,看着朝自己靠近的队伍,轻笑了声。 李慎出行带的人不多,他们速度很快。 没过多久,封浮霜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有点出神。 才过去了几月而已,为什么她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骑在马上的男人身着黑衣,身形挺拔,五官俊朗,一身杀伐之气格外显眼。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停下,封浮霜扬起笑脸,轻声唤:“二哥,你回来啦。” 他们两个从小就爱吵架,每次吵完架都是李慎来哄封浮霜,这还是第一次封浮霜先低头。 “嗯。”李慎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下了马朝她走来。他步子大,两三步走到封浮霜面前,抬手轻轻捻起她脸上的发,向旁边拨去。 “瘦了,怎么不好好吃饭?” 听着面前男人的话,看着他满眼只有自己的样子,封浮霜一时有点反胃。 下人还行着礼,但李慎却没发话让他们起来。看着两位主子的亲密,跪着的一些人心里打起鼓来。 等两人说完话,李慎才像是想起来这儿还跪着一群人。开口让他们起来,自己带着封浮霜往老夫人院中去。 药已经发作了,封浮霜感觉到喉咙处已经涌上来了血,她咽下去,面上还维持着微笑。 老夫人的院子离门口不远,等进了屋,李慎刚行完礼,老夫人还未说话,封浮霜开口了。 “前些天媳妇院里一婢女冲撞了老夫人,老夫人赐死她,罚其在庭风院门口停尸三日。媳妇近日一直在屋中静思己过,如今将军回来,媳妇也来向您致歉。” 等她话说完,李慎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李老夫人明白了,今天封浮霜就是冲她来的,不过,那又怎样,还有人敢来质问她不成。 老夫人面色不虞,李慎也面无表情,室内气氛紧张,只封浮霜还维持着笑意。 她继续开口:“为向您表明诚意,也为贺您三日后的大寿,媳妇今日就献礼一份。” 第8章 第8章 她话音刚落,喉咙涌出的血彻底遮掩不住,吐了出来。 她跟李慎离李老夫人的距离不远,封浮霜吐出的血甚至有不少溅到了她脸上。 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李老夫人尖叫起来。 李慎反应更快,他抱起封浮霜朝内室去,对旁边下人喝道:“去请太医。” 躺在老夫人的塌上,封浮霜吐的更多了,李慎抱着她的袖子已经被血浸透。 虽然黑衣看不出什么颜色变化,但刺鼻的血腥味仍充斥在屋中。 看着男人脸上的慌乱,封浮霜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未成亲时,他跟她说这一生只要她一个。 成亲没多久,他跟她说别人都是他娘硬塞给他的,他不会碰。 等她生产不顺,他跟她说,不会让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真可笑啊,她居然会一次次的信这种鬼话,再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封浮霜忍着喉咙传来的疼痛感,把男人脖子拉下,贴着他的耳朵说,“二哥,我多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不行,我就要死了……” 封浮霜脸上带着笑意,心里感慨,她一生中第一次说谎,居然如此有天分。 “你不会死!”李慎喝道,他终于没了以往的从容。 “杜娘子怀了你的孩子,我知稚子无辜,但……我不想你忘了我……我不想让她取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前面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我不会娶她。”李慎回,他甚至没太听懂封浮霜话里的意思,他只顾得上回应面前人的话。 封浮霜笑了下,她嘴里却不停涌出血来,“我还希望你能放云岚出府……” 封浮霜一字一顿,希望能把这话刻进男人心底。 “好,我答应你,太医马上来,你再撑一会,霜霜……” “你很久没叫我霜霜了……” 封浮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二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即使……没有我。” 最后一刻她还说着违心的话,但她这句话,将让李慎此生,不得安宁。 失去意识之前封浮霜只觉得庆幸,那个孩子没来她身边也好。 把他留在这世上,她即便死,也闭不上眼。 搭在肩膀上的手垂落,李慎有点恍惚,他看着脸上布满血迹女子,手在发抖。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红豆糕……”他音色喑哑。 下人终于带着太医回来了,进门后,室内的气氛让两人僵在原地。 “我要知道,郡主是怎么死的。”抱着尸体的男人开口,没了在封浮霜面前的温和。 永庆五年秋末,昭华郡主崩,史书记载,死于吞金。 “她如今怎样?”伺候小主子用完膳的吴嬷嬷听到了询问。 话中的她,吴嬷嬷当然知道是谁,她回:“腿怕是要落下病根。” 封浮霜没说什么,她还留着杜恩兮,是为二皇子,他那天来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出了门的吴嬷嬷跟云岚说,“罢了,叫大夫去看看,好好个人,若瘸了,怕是有的受喽。” 心思细腻的云岚懂了吴嬷嬷的意思,她低头应声,去找了大夫给杜恩兮看伤。 大夫看完诊,留下药膏,无比开怀的领了诊金走了。 杜恩兮怎么也没想到,吴嬷嬷居然愿意给她找大夫。她知道不妙,没敢用大夫开的药,全凭自己撑。 她以为能等来二皇子的施救,却只等到自己膝盖处的伤开始溃烂。 实在没了办法,杜恩兮试探性的涂了大夫开的药,让她讶异的是,居然有用。 膝盖很快不疼了,但当杜恩兮试图下地走走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她走路时会不受控的一瘸一拐,但凡走快点就要摔倒。 摔过不知多少次之后,杜恩兮终于明白,她的腿,算是废了。 封浮霜冷眼旁观半月,看紧了府里的人,却没再发现二皇子有什么动作。 既然蛇不打算出洞,那她就再引一次。 “主子。”太监进屋,“郡主府送了份请帖来。” “哦?”二皇子伸手接过请帖。 侍奉在旁的贴身太监小心斟了杯茶,觑了眼二皇子的面色,见他面上带笑,才敢开口,“郡主这时请殿下过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二皇子轻笑,“她之前一时生气,取消了婚约,如今想必是后悔了。” 太监舒了口气:“那主子要去吗?” “自然要去。”二皇子把请帖搁在一旁,端起茶盏抿了口。 “救命之恩,青梅竹马之谊,岂是轻易能放下的。如今算算,也有十年了吧。”他轻叹。 “本宫为李校尉投了那么些资源,如今也是时候让他回报一二了。” 后面这些话,听的太监心头一颤,他没敢再搭话。 隔日一早,二皇子乘马车到了郡主府。 刚下马车,他就听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二哥吗?你今天不忙着批折子,怎么跟我们这些人一样来参加宴会啊?” 另一辆马车缓缓驶来,掀开车帘的三皇子人没到,声音早传了过来。 三皇子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偏偏满口粗鄙之语,二皇子从来看不上他。 二皇子转头看车上人,微微一笑:“三弟也来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有少女缓步下来,扬起笑脸,“还有我呢二哥,我也来啦。” 二皇子眼里的情绪真实了些,他笑,“看来今天人不少呢。” “别在门口叽叽歪歪的,小二,走啦!” “说了不许叫小二,你烦不烦啊!” “行行行,保证不叫了,小二。” “啊啊啊,我今天必须让你知道,我的名字不能乱叫!” 见两人打打闹闹进了郡主府,二皇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他在侍女指引下走进郡主府。 封浮霜邀请的人不少,皇子公主,世家贵女,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有十几人。 花厅里众多宾客已然落座,品茗闲聊,气氛十分融洽。 “都到了?” “都候着了。” 封浮霜的目光落向园子,嗯了一声。 封浮霜进去时,花厅里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落在了她脸上。 她今日盛装打扮,穿一身艳丽的红色宫装,戴一套细金打造的头面。一般女子哪撑的起来,偏戴在她头上,只叫人觉得她贵气天成。 她本就是十分的颜色,再经点缀,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第9章 第9章 “不好意思诸位,我来晚了。” 封浮霜笑起来,她容色极美,笑起来格外动人。 在场众人才回过神来,就又遭到如此冲击。 “二哥,三哥……”封浮霜一一招呼过去,连席上之前未见过的太傅家孙女也问候到了。 一时间花厅氛围更好,此起彼伏的招呼声显得异常热闹。 “郡主气色不错,想来是睡够了才有空搭理我们这些人。”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说话的,是丽嫔所出的大公主,年十七,被丽嫔宠得性情骄纵。又因年纪相仿,一向喜欢跟封浮霜较劲。 席间有人打圆场:“大公主,今日我们是应约来赏花的嘛,这风景甚好,还请……” 封浮霜声音稍冷,“大姐若是没事做,不如相看相看夫家。” 大公主神色一变,表情骤然僵硬。 这话一出,花厅里气氛一变。这席上有几个不知道大公主为何待字闺中? 公主嫁给状元郎是美谈,但若状元郎已有妻室,还死皮赖脸,那便只会让人耻笑。 “郡主这话说得不妥。”与大公主坐在一处的一女子轻蹙眉,细声细气地开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自己相看的。”她是大公主的表妹,出来帮腔也是正常。 但她只忙着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没注意到其他人看向她时怜悯的眼神。 封浮霜也不急,她慢条斯理地问,“不知姑娘可许了人家?” 说话的女子脸色通红,声音都尖了些,“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尖细的嗓音吵的封浮霜头疼,她朝旁边的云岚招招手,得到了回答。 “齐国公府的三公子是吧,行,我记住了。” 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她旁边的女孩子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疯狂向她使眼色。她终于闭嘴,安静下来。 众人没想到昭华郡主居然没有当场发作,皆有些讶异。 经过这么一遭,大家的心思好像都专注在了眼前的奇花异草上。 “今日天气真好。” “是啊是啊,郡主府里的景致也很不错啊。” 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很是有股悠闲自在的感觉。 二皇子在席上坐的够久了,见封浮霜还没有提起李慎的意思,他有些难耐,起身出了花厅。 紧盯着他的三皇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跟着他出来。 见老二往如厕的地方去,他撇撇嘴。 正想转身走开,就见一下人鬼鬼祟祟的往老二刚才去的地方去了。 他精神一振,迅速跟上,不敢离近了,只远远的听见里面人在说,郡主已经跟李慎离心。 只听这一句,三皇子心中一惊,这件事他还不知道。 难怪,就说为什么昭华的赐婚圣旨还不昭告。 老二可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在昭华府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得到这第一手消息。 不用猜,他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昭华的夫家,是他们几个一直惦记的事。凭她的受宠程度,她的夫婿定然会得到父皇器重。 但之前,昭华心里就一直只有姓李的那个小子,他们只能眼馋。 如今好了,昭华跟他离心,那她的婚事,就可以再争取争取。 如果她未来夫婿能是他手底下的人,那得到那个位置的把握就又大了些。 三皇子按耐住自己心里的欣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席上。 他没注意到,他身后,也一直有人跟着。 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封浮霜慢条斯理的品茶,心里盘算着事。 这时,云岚凑到她耳边低声回禀。 封浮霜轻挑眉,看向缓步回到席间的二皇子,嘴角微扬。 宴会快到尾声,席上众人神色放松。 没想到这时,厅里冲进来一个人。也不能说是冲进来的,准确来说是踉跄进来的。 窜出来的人跪在了地上,形容狼狈。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私自闯进郡主府?”云岚微怒,在众人还没回过神之前,斥责出声。 这人进花厅的动作,吓的在场贵女花容失色,但看其没有过分举动,也渐渐放下心来。 大公主看这架势,以为今天终于能看封浮霜的笑话了。 她方才受了封浮霜的气,这会儿终于找到了机会。她冷笑一声。 “郡主身边的侍女也是能说会道,还真有人敢闯入这戒备森严的郡主府吗?你不如仔细看看,是不是你们府上的人?能教出这样的下人,昭华妹妹真是好手段。” 封浮霜跟没事人似的,坐在一旁喝茶,并不搭大公主的话。 直接被她无视的大公主脸色铁青,狠狠攥紧手里的杯子。她干脆将注意力全放在了突然出现的这人身上。 大公主试探性的开口,“你若没什么恶意,不如抬起头来,有什么冤屈,说出来,我定为你解决。” 跪在地上的人轻轻抬起了头,看向跟她说话的大公主。 大公主对上她的视线,仔细看了看她的五官,虽是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时,她身边的侍女悄悄提醒。 “你竟是杜恩兮!”大公主十分震惊,她这一嗓子,一点不带收敛的。 其余人听她这么一说,也开始议论纷纷。贵女们对视几眼,神色紧张。 地上的人,苍老又憔悴。与大家以往印象中的杜恩兮,那个侍奉在郡主身边的清丽可人的杜娘子,简直判若两人。 封浮霜也听到了大公主的话,她放下手里的杯盏,仔细打量起跪在地上的人。 她与身旁的云岚对视一眼,得到了确认。 封浮霜终于开口:“你突然闯出来,意欲何为?” “奴婢,奴婢……” 封浮霜并不着急,耐心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知错了,求郡主宽恕。” 席间有人小声道:“你做错了什么需要郡主宽恕。” 杜恩兮面色微白,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到底是什么事。 看她这样子,有人逐渐丧失了耐心。 “你若没什么要紧的,就下去吧。” “奴婢有事要禀。” 二皇子面色微变,他不知这人会说出些什么来。 “来人,把她拉下去。”封浮霜也渐渐没了耐心。 “郡主,郡主,我说!是三皇子!” 第10章 第10章 话音落下,席间一静。 端坐着的三皇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口锅砸蒙了,他甚至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二皇子微微松了口气。 “我怎么了?”回过神来的三皇子质问。 “您,您给了奴婢好处,要奴婢向您汇报郡主的事。”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杜恩兮的话说的越来越流畅。 “我认识你吗我?”三皇子嗤笑一声,但他一惯的形象使在场众人看他的眼神都稍稍有了些变化。 封浮霜端起茶盏,徐徐啜了口,看着极优雅从容。 放下茶盏,她开口,“你说的好处,可是之前被我发现的那只青玉簪?” 她一开口,三皇子脸色一沉。他以为是那个婢女满口胡言乱语,谁知道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过想想刚刚老二如厕时,见的那个下人,他心里有了计较。 “是。”杜恩兮身子轻颤,仿佛受了谁的虐待。 封浮霜偏头,吩咐云岚去拿来那支簪子。 因为二皇子那天来的突然,那只簪子还在杜恩兮手上。 云岚将簪子展示给在场各位看过后,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讲明白之前杜恩兮为何受罚。 等她说完,大公主提出了疑问,“你既然那天就知道她不对劲,为何没审明白?” “禀大公主,那天二皇子来的突然,事后杜恩兮已被吴嬷嬷罚过,这事当时就揭过去了。” 牵扯到二皇子,大公主一噎,没再继续问。 封浮霜环视在场各位,开口,“既然今日大家都见着了,那倒不如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把这件事查明白。” “郡主说的有理。”有人支持。 “既如此,吴嬷嬷,你去吧。” “是,主子。” “郡主……”杜恩兮听到封浮霜这话,心头害怕。 但封浮霜既没打骂她,也没对她的行为表露出什么情绪。 在众人注视下,杜恩兮浑身发抖。 她深知吴嬷嬷为人,对着郡主慈眉善目,实则手段过人。 今日她毁了郡主的宴会,让郡主丢了这么大脸,这无异于是在挖吴嬷嬷的心肝。落到她手里,她哪有什么好下场。 “杜恩兮,没出这件事前,郡主对你,有十分的信任,可你辜负了她的信任。” 吴嬷嬷应封浮霜话时,语气轻柔,可这会儿她便凌厉起来。 “你跟府外人勾结,背叛郡主,已是事实。上次你便是没说出勾结的那人是谁,也舍了条腿。今日你做出私闯郡主宴席之事来,若再不开口说出同谋是谁……” 吴嬷嬷说到这儿,杜恩兮终于抵不住心中恐惧,抖着哭音,不由自主的偏头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脸色一变,目光阴冷地看着她。 吴嬷嬷笑了笑,笑意显得有些冷漠。 “你指认三皇子,可有凭据?” “有。”细弱的嗓音响起。 话音落下,气氛凝滞。 三皇子冷笑一声,轻抚了下并未皱起的衣襟,像是拍掉灰尘,“本宫倒要看看是何凭据。” 没多大会儿功夫,所谓的凭证便从杜恩兮房里被带来。 那是个剑穗,是宫里的样式,穗结上隐隐可见一个“三”字。 经由两位公主确认,认定其乃皇子私物。 众人看向三皇子的视线越发古怪,三皇子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事情已有定论,杜恩兮被拉了下去,被拉下去之前,嘴里还在迭声的喊着,“奴婢已据实相告,求郡主开恩。” 三皇子面色冷硬,丝毫没有之前的嬉皮笑脸,向封浮霜打了声招呼就离席了。 封浮霜对三皇子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见席间其他人还在议论,甚至帮着说了几句话。 宴席结束,众人散去,云岚到封浮霜身边悄声回禀。 “今日这席,甚是成功。”封浮霜感慨。 封浮霜准备小憩,却迎来了舅舅宣她进宫的旨意。 她起身,收拾好自己,进了宫。 往日安静的御书房,此时离得挺远都觉得有些许吵闹。 等进了殿,封浮霜发现,殿内除了舅舅,还有一个人,正是三皇子。 他此时满脸悲戚,仿佛遭到了什么重大打击。 看封浮霜进来,皇帝揉额头的手一顿,缓声开口:“昭华来了啊,坐。” 封浮霜按规矩行完礼,在旁边坐了下来。 三皇子此时的注意力也移到了她身上,他带着哭腔开口。 “昭华妹妹啊,今日之事,属实是无妄之灾。我怎么可能去做那样的龌龊事?” 他声音极大,带着哭腔喊话时,仿佛一只怒吼的老黄牛。 封浮霜揉揉耳朵,终于懂了皇帝刚刚的心情。 “我知道,三哥,一个背叛我的婢女说的话,实在没什么可信的。” “对对对,昭华啊,难怪父皇老夸你聪明,你真是冰雪聪明,太聪明了。” 他翻来覆去也就那么点儿词,封浮霜简直想让他住嘴。 皇帝可能看出来了她的不适,打断三皇子,“行了,朕已经把昭华叫过来了,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正事。既然如此,不如闭嘴。魏九,你来说。” “是,陛下。” 魏九可强太多了,他言简意赅的总结了下三皇子要说的事。 “回郡主,今日在您府上搜出的那个剑穗,每个皇子都有,上面也会有独特的标记。但,三皇子那个,早在五六年前,就掉进火里了……” 他开始说的时候,三皇子在旁边对对对。说到这,一下被三皇子打断了。 “今天找到的那个剑穗,不是我的!是有人设计好了,想陷害我!我那个穗子是在父皇眼前掉进火里的,绝无半分作假的可能!” 屋里其余人眉头皱起,不约而同的揉了揉耳朵。 三皇子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他的心思全放在封浮霜身上。 “我知道了,三哥,我知道不是你,我相信你。” “昭华,你真好啊,真的。”三皇子快感动哭了。 他一心算计昭华的婚事,但昭华完全把他当成亲哥哥,如此信任他!即使老二那个阴险的设下如此精妙的局,她也没被迷惑。 从今以后,他要把昭华,当成自己亲妹妹! 第11章 第11章 回了郡主府,封浮霜有些睡不着。 她已能确定,杜恩兮是二皇子的人。但那两人到底是何时搭上线的? 还有李慎,她与他在凉州初见,被他救下,后来她丧父丧母,进了京城,他居然也在京城出现。最重要的是,他也是二皇子的人。 往日里不起眼的事如今细想,全是谜。 封浮霜坐在窗前思索这些事,云韵小声提醒她该就寝了,她于是起身宽衣,进了内室。她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一夜好眠。 封浮霜睁开眼,看着精致的床幔,思绪有片刻放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坐起。 “您醒了?”云岚进屋就发现封浮霜已经起了,笑着上前,“主子今日起的好早。” “外面怎么了?谁在喊?”封浮霜问。 云岚神色微变,到底还是说了实话,“陛下让人带走了杜恩兮,和其他一些有异心之人,包括……安芷。” 封浮霜微楞,安芷……她差点忘了她。 这段时间安芷不在她身边做事,她只顾着别的,倒是差点漏了她。 “没事。”封浮霜平静开口,“陛下的人自然会处理妥当。” 云岚示意侍女们进来伺候,边道:“主子今日要进宫吗?” “不,去城东看看。” 封浮霜起身,在侍女服侍下更衣,边吩咐,“陛下之前赐下的人在何处?叫来见我。” “是,主子。”云岚应声,很快退下去。 封浮霜慢条斯理的用完膳,就听云岚来禀,说那些人已在前厅候着了。 封浮霜嗯了一声,起身出门。 踏进前厅时,里面的人齐齐站起行礼。封浮霜很客气,让他们都坐。她嘱咐一番,见他们连连点头,稍稍放下心来。 本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并不严苛,尤其世家贵女,更极少受制。 封浮霜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她看到了昨日还跟她较劲的大公主和她那个娇娇弱弱的表妹。 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封浮霜刚进店,就察觉到了大公主不善的目光。 “表妹怎么来这了?你平时不是高贵的很?” “表姐来得,我自然也来得。”封浮霜声音很淡,她靠近了些,“表姐在看什么?” 大公主在看一套冠钗,精巧夺目的蓝宝石镶嵌其上,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见封浮霜过来,大公主脸色一沉,目光落在她脸上,即使不喜,她却也不得不承认,世人皆赞昭华郡主耀如春华,不是没道理的。 见大公主没有搭话的意思,她旁边的小表妹小声开口,“姐姐在看簪钗。” 大公主脸上浮现出淡淡红晕来,佯装嗔怒,“你少说两句。” 看她们俩这架势,她应该是来对了,封浮霜暗忖。 大公主逼死新科状元,多大的笑话。甚至一年后周边小国朝贡时,这件事也被当做笑料,让王朝颜面扫地。 封浮霜也不说自己来干什么,只跟着那两人,状似无意的观察起四周。 没多久,周围有了些动静,声音来自隔壁铺子。进来之前封浮霜瞥过一眼,是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林兄不久后要尚公主了吧,恭喜恭喜啊,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同年啊。” “可不是,林兄好福气啊。一举夺魁不说,还遇上此等艳福。” 封浮霜听到这些话,循声看去时,只见被众人围在中间那名男子,神色微怒。 “我已有家室,这些话以后莫要乱说,公主与我有何瓜葛?” “不对吧林兄,今日去你府上时,我听令母说……” 这时大公主也在小表妹的示意下注意到那些人,她有些惊喜,不再管刚刚还珍视万分的簪钗,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封浮霜紧随其后,见到了让人无比尴尬的一幕。 娇憨的少女殷切的奔向情郎,却见对方退避三舍,避她如蛇蝎。 她过来时,状元郎就已敛起情绪,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 大公主痴痴看他,男人却冷若冰霜,丝毫不因她是公主就有所畏惧,更不曾有半点讨好。 封浮霜早让人打听过这位状元郎林尧,传闻中他刚直不阿,俊美出众,才华横溢偏偏还受皇帝器重。今日一见,别的还暂时看不出来,俊美出众倒是不假。 按理说,状元郎能与皇室结亲,那是再好不过。本朝没有驸马不能入朝为官的规矩,若换了旁人,定然万分欣喜。 可偏偏大公主看上的,是这个以刚直不阿出名的林尧。 封浮霜在一旁看着,大公主在众人视线下终于出声。她看着有几分羞怯,说出的话却极大胆,“林大哥,我已求了母妃,我们的婚事……” 林尧迅速打断她:“公主万金之躯,林某万万不敢攀附,家中妻儿还在等我,在下先告辞了。” 大公主听了这话,眼中含泪,万分委屈。这京城中谁不知她爱慕状元郎,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话,自然是有底气的。 “林尧,我问你,父母之命可听?”大公主朝转身离去的男人喊。 一旁有闲人搭腔,“那是自然,父母之命怎可违逆。” 大公主接着道:“你母亲要你求娶我,你从是不从?” 林尧转身,面色更冷,他再次强调,“我已娶妻,妻子是恩师之女,我二人相伴多年,育有一子,我绝不可能停妻另娶。” 其实林尧自己都不知道大公主看上他什么,他不过刚入朝,家世也普通,还是个娶了妻的男子,这位公主却好似赖上了他。 大公主的脸面简直像被他扔在地上踩,她眼眶通红,形容狼狈,看着好似有几分疯魔。她质问林尧:“你若对我无意,那些递进我府里的诗作又作何解?” 林尧闻此,更是嗤笑一声,“我从未写过什么诗作递进您府里,公主不如回去再看看?” 听了这话,大公主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凶狠异常。她不顾身旁小表妹的劝阻,执着开口:“你当真不愿娶我?” “千真万确。” “好,林尧,你记住,这话是你说的,你千万别后悔!” 第12章 第12章 封浮霜看完热闹后,进了附近的酒楼。 酒楼里吵吵嚷嚷的,一群闲人还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事。 角落里,封浮霜边喝茶边听,见云韵有几分不忿,她笑着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主子,那些人也太过分了。”她说的是如今在酒楼大厅里侃侃而谈的一群人,也是今日林尧身边那些人。 细细听来,说的最起劲的是中间国字脸的男子。 “那林尧真是不识好歹,公主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在那装腔作势的,倒显得我等下作。” 有人附和他,“可不是,人家是清高的状元郎,我等是什么?唉,不说了,喝酒喝酒。” 这些人的做态封浮霜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说是同年,其实这些人不见得跟林尧有多少交情。 见他一路顺风顺水,自然嫉恨。 “他们如此编排状元郎,自然是因为不如他,这样想你是不是能少气点?”封浮霜含笑看向云韵。 “主子,人来了。”云岚打断室内两人的交谈。 封浮霜大概知道林尧夫人坠崖的时间,不过更具体的她也不确定,只知道是大公主与林尧在街上争执后不久发生的事,她只能让人盯紧了林府的人。 派出的人细细观察过林尧一家后回来禀报,最有可能干出此事的,是林尧老母。 马车疾驰在狭窄的山道上,车内貌美妇人正教训小儿,“你怎么偷偷上来了?娘是要去寺里给祖母祈福,不是去集市玩闹。” 她语气稍稍有些严厉,但小孩哪管这些?他只知道面前人是他最温柔不过的母亲。 “娘,我也想去,我跟你一起嘛。”一番撒娇卖痴,妇人到底没送他回去。 山路不好走,驾车的车夫提醒主子注意。转弯之际,却被突然冲出来的马车惊住。路本就窄,那冲出来的马车丝毫不减速,直朝他们撞过来。 马受到惊吓,扬蹄嘶鸣,被车夫死死拽住缰绳。 马车险些跟那辆车撞个正着,车夫好容易避开一灾,回头正要骂,却见那辆马车上下来几个彪形大汉。他心中一惊,急忙挥鞭要走,那几个人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有人靠近马车,没等车夫开口就一刀捅了过去,他跳上车,生生拖拽车里的妇人。 妇人身体颤抖起来,她死死拽住车帘,护住身后的孩子。 太阳渐落,封浮霜的心情陡然变得紧张。 林夫人若是没被救下,那林尧自尽她该如何阻拦。 她按耐住自己内心的急躁,试着静下心来。再次回想自己的布置,看看有无疏漏之处。 皇帝给的人自然算得上英才,封浮霜派他们去调查内宅之事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林尧的家庭背景并不复杂。他虽出身世家,但算不上什么名门。何况他也不是嫡系子弟,更得不到什么培养。 林父早逝,家中就他一个独子,他母亲将他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费尽心思供他科举。林尧头两回科举却没考出什么成绩,也不知道他是运气背还是怎么的,连个秀才也没捞着。 林母见儿子到了年纪,有些着急,替自己儿子相中了他恩师之女,这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女方也不嫌弃他,收拾收拾嫁了过来,替林家洗衣做饭,为林尧生儿育女。 一家人本来和和睦睦的,却没想到林尧最后一次科举,一举中第。从一个两次考不中秀才的人,一跃成为状元郎。 林母几乎高兴疯了,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等林尧入朝为官,他们一家也搬来了京城。 没过多久,林瑶就遇见了大公主。大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她缠的久了,林母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看着自己家里辛勤本分的儿媳,她渐渐有了不满。 觉得这个身份低微的女人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十分后悔让儿子早早娶了妻。但如今也来得及,大公主一眼看中了她儿。唯一的阻碍,也就是面前这个儿媳了。 林母开始在家三天两头的跟林尧闹,也不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儿媳虐待她,还教着孙子嫌弃她。 林尧与妻子相识多年,深知她为人,想尽办法在中间调解,却挡不住他母亲攀龙附凤的那颗心。 附近的邻居也逐渐知道了林家有个不孝顺的儿媳,大公主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追的更紧。 矛盾最终爆发在大公主身上,她放话要让林尧后悔。林尧倒是没当回事,但林母急了。 她生怕自己儿子的前程遭到威胁,狠下心来决定解决掉绊脚石。在有心人的暗示下,她准备□□。 林尧的妻子进京之后很少出门,林母找不到机会下手,就暗示儿媳去寺里为她祈福。妇人抱着一家和和美美的心愿出门祈福,却死在离寺庙不远的山崖下。 得知这个消息的林尧几欲崩溃,他独自前往深山为妻子收尸,却看见了牢牢护住孩子的妻子,两具尸身,彻底压垮了他。 办完妻儿的后事,托人照料老母,林尧想起了放话要让他后悔的大公主。 文曲下凡,状元之才,最终悬梁吊死在大公主府门口。 林尧活着时少有人在意,死了却激起轩然大波。士林学子纷纷为他鸣不平,此事闹的极大,上达天听,皇帝震怒。 此事以大公主母族败落结尾,大公主的母妃丽嫔,祖上也称得上功臣,他们家有一面免死金牌,也不知丽嫔想了什么法子,娘家竟愿意献出这块金牌,这才保住了大公主。 不过也不奇怪,生了大公主后,丽嫔被太医诊断再也生不出孩子。她眼里的大公主,跟眼珠子也没差,为了这唯一的血脉,自然付出何种代价都值得。 一年之后,小国朝贡之时,这件事被人当成了笑柄再次拿出来讨论。皇帝再也忍受不了,匆匆找了小国,遣大公主去和亲。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封浮霜前世听说这件事时,只听了个大概。这次在皇帝派来的人调查之下,她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原来躲在背后的,竟还有个林母。 第13章 第13章 封浮霜派去的人在山间蛰伏,她提前让人认过林夫人的样貌,确保不会出现疏漏。 太阳渐落,忽的,山间传来一阵呼号声,埋伏的人对视一眼,循声找了过去。 就如郡主说的那样,山间有一女子被歹徒劫持,领头的定睛一看,那衣着打扮,旁边护着的小儿,确定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身形渐近,领头的打了个手势,示意救人,四周响起一阵簌簌声。埋伏的人基本都是禁军出身,何况他们有数十人,对付个劫匪,本应绰绰有余。 但那劫匪一见有人出现,且人数众多,就知他们来者不善,他们也不多挣扎,反而横刀向那妇人劈了过去。 领头的反应很快,抄起弓箭便朝那匪徒扔了过去,他力气极大,扔出的弓箭都带着破风声,那想要动手的劫匪立时喉头中箭,直直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将他们全部捆了起来。 这时领头的再去看那妇人,见她满身狼狈,他于是递过去件衣服,示意她穿上。 山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封浮霜得到林夫人已经安全的消息时,一直提起的心神才略微松了些。 领头的人来跟封浮霜汇报。 “主子,人来了。”云岚进来禀报。 封浮霜早在偏厅等着了,见一妇人抱着孩子进来,她微微皱眉。 “先去换件衣裳。”封浮霜开口。 “多谢郡主救下我们母子。”妇人进来就拜,略带着些哭腔。 来郡主府的路上,已经有人跟她说了救下她的是谁。 “嗯。”封浮霜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妇人便被侍女带下去换衣裳,她怀中的小孩儿紧紧搂着她,半点儿不松手,看着极缺乏安全感。 那妇人走后,云岚喊来了领头的石淞。 他行礼后开口,“禀郡主,我们在东岳寺山下救下那位夫人,抓到了当时意图行凶的五人。情况危急,有一人当场毙命,剩下四人被我们带回来了。那几人如何处置,请郡主示下。” “先审一轮,我要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审完后,送去衙门吧,按律判处。” “是。”石淞退下。 做事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听话还能力强,这个石淞,倒是个可用之人。 林府里,林尧几乎要疯,他看着面前的母亲,质问她,“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段时间家里人不要出门!你为何还让云娘去庙里?” 林母不开口,沉默着。 直到下人来回,“老夫人,小少爷不见了!”她才有了些许反应。 “孩子不见了,你们不知道去找啊?我要你们干什么?一个个的贱蹄子,以为没人收拾你们了?”林尧看着这样的母亲,转身离开。 等他派出去的人回来时,林尧终于得知了,他夫人被人掳走了。他脑子嗡的一声,还是来了。 叫下人准备好马,林尧快步出门,却在门口撞见了他母亲。 “这个点时辰了,你还出去干什么?”她语气里带了些质问。 林尧按住心里的情绪,回:“我要去找云娘。”他语气坚定。 谁知道听了这话的林母像疯了一样开始哭嚎,“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有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你媳妇儿比你老娘还重要不成?为了她,你跟我争过多少次?我说她虐待我,你理都不理。现在她出事了,你倒好,急成这个样子……” 林尧心里的火气已经压制不住了,但顾忌着面前的人是他母亲,他还是按捺住,“她是我妻子!” “你没听说她已经被贼人掳走了?你就是去了也来不及了,我们林家可不会要一个脏了的儿媳妇。” 她的话那么刺耳,林尧一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躲开她伸过来的手,独自向门口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队人,打头的正是林尧夫人。 林母见她竟安然回到府里,表情一僵。 林尧见她竟然自己回来了,大喜,大步朝她过去,松了口气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有受伤?出门怎么不多带些人?” 女人温柔回,“不过有些擦伤而已,不碍事。”她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婆母刚刚说的那些话。 林母却不依不饶,“你怎么还有脸回来的?说是被人掳走,如今我看你平平安安回来了,想必是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私会去了。居然还带着我孙子一起。你怎么还敢回来的?” 这话任谁听,都会觉得无比刺耳。 “来人,把老夫人送回房。”林尧冷声开口,再不给自己母亲留面子。 “好啊你林尧,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那死鬼老爹早早去了,留我们娘俩在世上,要不是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以为你能有今天?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话真是不假……” “动作快点儿。”林尧催促下人。 被人抱在怀里已经睡熟了的小家伙被如此大的声音惊醒,哭出了声,“娘,娘,我要我娘。”女人快步上前抱起他,轻声安抚。 “娘,我害怕,你别走行不行?”小儿极小声的趴在女人耳边说。 女人眼泪瞬间落下,只觉得心被撕扯开了。 林母被拉走后,林尧才有功夫注意到他夫人身后跟着的一队人。 “这几位是?” “相公,这几位是救我的义士,他们是昭华郡主府里的护卫,今日碰巧在东岳寺下救了我和孩子。” 林尧闻言一凛,经过大公主的纠缠,他对这些皇室宗亲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但碍于人家到底是救了自己夫人,还是极有礼貌的道谢。石淞等人很快离去,只留两夫妻在原地默默对视。 石淞审过那伙人后来禀,果然不出封浮霜所料,他们跟大公主有关。就算关系扯得有点儿远,也不难猜到是谁下的命令。 那几人明面上的身份是镖局里的护卫,实际上可能就是拿钱办事的杀手。 “她还是太有钱了。”封浮霜轻叹。一旁的云岚没明白郡主在说什么,只安静的听着,不做声。 第14章 第14章 这晚封浮霜睡得很好,救下林尧夫人,她心里的大石总算是被搬开了些许。 刚睡醒她就听到下人来禀报,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到她耳里。 “云岚姑娘,三皇子送来了请柬。”“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封浮霜坐起,看向进门的云岚,“什么请柬?” “您听到啦?是三皇子送来的请柬,奴婢略略翻了下,是在皇家马场举行的一场赛马比赛,三日后举办。”她说着,上前伺候封浮霜起身,把请柬放在她手边。 更衣洗漱,用完早膳,封浮霜仔细翻看起那张请柬,跟云岚说的大差不差。 “主子要去吗?” “当然,三哥既送来了请柬,我不去,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云岚稍愣,她以为主子会拒绝。 封浮霜八岁进京跟着皇帝生活,当时比她稍大一点的三皇子还在人嫌狗憎的年纪,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极受皇帝宠爱的小表妹,他看她很不爽,经常捉弄她。 为此皇帝狠狠罚过他几次,三皇子后来倒是不敢了,但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平淡。 跟封浮霜关系比较好的,一直都是二皇子。虽然是跟三皇子差不多的年纪,但他从小性格温和,经常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很有长兄风范。 如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主子跟两位皇子的关系,倒像是逆转了。 云岚心里盘算着,手上不忘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封浮霜今日算是没了事做,她也不想再出门,索性窝在家里看书,也算闲适。 三日后,皇家马场。 “表妹来了啊,来来来,三哥带你去看看我前些时候刚到手的一匹好马。”三皇子见了刚下马场的封浮霜,极为热情。 “三哥。”封浮霜不忘打招呼,三皇子看她的目光更是添了几分暖意。 三皇子口中那匹好马,是他托人从东胡带回来的一匹汗血宝马。 东胡游牧为生,地处崇州北部,而崇州,如今正由三皇子母妃娘家陈家主事,那也是明年大旱闹起饥荒的地方,想到这里,封浮霜眸色略深了些。 “这可是我托人从东胡带回来的。”三皇子颇有些神秘。 马被人牵过来,它长得确实好看,背部长,胸廓窄,肌肉发达,身形高大,再加上那一身顺滑的鬃毛,称得上绝世良驹。 马场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极少人靠近名声在外的三皇子,他们远远打量着这边。 看着被下人牵出来的那匹马,众人纷纷惊叹。 即便是隔得很远,众人也能看到它身上反射出来的光泽,耀眼夺目。 “但这匹马有个最大的问题。”三皇子叹气,“它脾气太大了。” 这话一出,也不知道那马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在原地开始转圈撅蹄子、喷气,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 封浮霜看它这样,轻笑,不难发现这匹马脾气很差,毕竟它身上连个马鞍也没有。 “好马野性难驯罢了,三哥可要加把劲儿了。”封浮霜笑着调侃三皇子。 “唉,说的是,说的是。”三皇子连声应。 两人欣赏完那匹脾气高傲的马,回到了赛马场,迎面撞上了另一群人。 大公主带着她的小表妹和一群贵女,出现在了这里。 这场赛马比赛是太学举办的,本是为了考教学生们的骑射水平。 但到后来慢慢发展起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就演变成一场赛马比赛。 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太学学子都会参与其中,大公主自然有来的资格。 只不过封浮霜真的很好奇,大公主如此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她面前,是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还是觉得她拿她毫无办法。 不过这件事跟她的关系也不大,她要是做到这个地步,林尧还一无所察或是无动于衷,那发生的一切就都是他的命。 封浮霜不再理会其他事,专心去看即将开始的赛马比赛。 马场里人不少,正式比赛的人被限制了年龄,十五到二十五之间的男子,倒还有些看头,也因此吸引了不少贵女,但其中出彩的人其实没几个。 连腰都挺不直的男人,封浮霜实在没什么兴趣,她就只专注去看几个看着还行的人。 第一项比的自然是速度,比赛的人要沿着规定的线路跑一圈,先回到的人胜出。 第二项比骑术,同样是驾马跑完一圈,但这次的要求有所不同,要在马上射中远距离活动的靶子,同时驾马跨过障碍,还不能摔下马。 第三项比耐力,不限时间,跑的圈数越多的人,自然获胜。 光看第一项,其实就已经能分出优劣了。有的人遥遥领先,有的人拼命追赶,还有的人干脆放弃,在马场中溜达。 第二项也算是个分水岭,在骑术好的人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偏偏有人将马术比赛搞成了戏台,引人发笑。 最后一项所比的耐力,不懂的人看着觉得毫无难度,但这其实才是关键。骑术如何,马可训好了,单这一项,就展露无疑。 比赛结束时,果然不出众人所料,前三皆是熟人。 头名自然是谢将军的长子谢江疏,他年少入伍,屡建奇功,一个世家公子的赛马比赛,让他参加,头名早已确定。 第二是闻丞相的小儿子闻瑜,如今还未入朝,众人只知他从小骑术极佳。 第三是宁尚书的孙子,宁耀。 这三位皆是人中龙凤,称得上出类拔萃,就是在人才济济的大业,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才俊。 三人长身玉立,看着都赏心悦目。 时辰还早,按以往的规矩,该开始挑战赛了。光听名字也能知道,这是给对自己骑术极有自信的人准备的。 他们可以对场上任何人发起挑战,不论身份背景,只比骑术。 封浮霜对逞强斗勇的比赛没什么兴趣,她打算走了,这时候,她面前来人堵住了去路。 来人封浮霜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她也不在意,只淡淡开口:“让开。”命令式的语气令面前女子微怒。 “我是谢江葶,郡主可敢与我比一比骑术?” 第15章 第15章 她是今日这场赛马比赛头名谢江疏的妹妹。 封浮霜眉头微抬,旁边云岚即将出口的话被她拦下来。 “你是谢江葶,本郡主就要跟你比?” 这话听的谢江葶更加不满,这个昭华郡主,果然跟她听来的一样,是个狂妄至极的人。 “郡主难道不敢?还是早知自己骑术不如人?” “放肆,你是何身份,竟在此对郡主口出狂言。”云岚冷斥。 封浮霜的眼神也冷下来,这个谢江葶,真是个蠢货。 再粗浅不过的激将法,但不得不承认,很有用。 她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要是再不应下来,倒像是她封浮霜怕了她。 封浮霜自小随着父母在凉城长大,凉城靠北,别的不说,骑射方面,她还真不算外行。 她去换了身骑装来,长发高高束起,精致艳丽的五官极具冲击性,看得谢江葶微微愣神。 大公主坐在不远处,看着封浮霜如此高调,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封浮霜虽然在容色上略胜一筹,但在场众人没人看好她。 一是她平时从未在外宣扬过自己的骑射水平,二是对手,谢江疏的妹妹,想也知道骑射功夫不会差。 更何况,谢江葶虽然只有十五,但她生的健美,看着就比身形稍弱的封浮霜强了不少。 “去准备吧。”封浮霜道,示意侍者去牵马。 昭华郡主与谢家女的赛马,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马场会提供同出一栏的马,更方便比较骑术。封浮霜走近她那匹,看它在自己面前温顺的模样,安抚性的摸了摸它的头。 她利落的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还在原地的谢江葶。 “谢姑娘还不上马吗?” 谢江葶循声看过去时,被封浮霜身后的日光晃了下眼,不再多看,她翻身上马。 “郡主,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封浮霜不接她这话,只当没听到。 两人约定,以马场入口为终点,骑至入口再返回,谁先回,谁就赢。 随着示意开始的旗帜挥下,两人的马飞驰出去。 封浮霜握紧缰绳,双腿用力夹着马腹,挥鞭催马向前。 但谢江葶不愧是谢将军的女儿,她始终比封浮霜快了一步。 骑马朝前时,她还不忘回头看看被她落下半个马身的封浮霜。 她扬声喊:“郡主不如早点放弃,也能挽回点面子不是,若彻底输给我,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哈哈哈哈。”她喊完,俯下身贴近马背,马鞭挥的更急,她的马速度越发快。 围观众人看到这,只觉得胜负已分,毕竟两人已跑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情况却跟众人想的完全不同,封浮霜在距离终点还有五百米的时候开始加速,她稳稳坐在马背上,猛地挥鞭,只听马儿一声嘶鸣,前蹄猛地一抬,如疾风似的往前窜。 离终点并不远的谢江葶脸上早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却在听到众人惊呼声之后朝后方看去。 封浮霜正驾马冲过来,□□红棕色的骏马仿佛飞窜的一片流云。 谢江葶惊住,她赶忙转身急急打马,却被旁边飞驰而过的封浮霜赶超。 到了终点,封浮霜气定神闲的骑马回身,看向刚刚越过终点的谢江葶,似笑非笑地开口问她,“谢姑娘可有手下留情?” 谢江葶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的表情实在是称不上好看,封浮霜也不在意,反倒朝她露出个笑,自信又张扬。 大公主本来正看热闹,等着封浮霜吃瘪,结果却看到这么一幕。 但这场比试,是在众目睽睽下举行的,全程有人监赛,更别说在场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比赛是绝对公平的。 那问题就出在封浮霜身上,她既胜过了谢将军的女儿,那骑术必然不差。但这么多年了,她何曾在外展示过,一看就是故意隐瞒,真是心机深沉。 大公主暗啐一声,呸,真是下作。 马车在下午到了郡主府门外,封浮霜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两个熟悉的人立在郡主府门口。 那两人见她回来,上前来迎,正是之前被救下的林夫人和林尧。 “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封浮霜嗯一声,下了马车站在两人面前,“怎么站在外面?” “我们刚来不久,多谢郡主关心。”林尧语气极为恭敬。 封浮霜轻笑一声,看出他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的意思,也不再细问。 等入了府,封浮霜去更衣,林尧夫妻被云岚安排在园子中的凉亭候着。 正是盛夏,郡主府里的一池荷花开的正艳,两人却顾不得欣赏美景,只默不作声,等着郡主过来。 封浮霜过来时,假装没注意到夫妻两人间僵硬的气氛,只问出自己的问题。 “两位今日来我府上是?” “我夫妻二人特来谢……”林尧起身行礼,话却被林夫人打断。 “民女是来谢过郡主救命之恩的。”说着这话,林夫人跪下磕头,诚意十足。 “民女身无长物,只愿郡主日后平安顺遂。”她语气极为真诚,封浮霜听了心中一暖。这是第一次,有人因她改变了命运,林夫人对封浮霜来说,到底是特殊的。 “起来,我知晓了。”封浮霜亲自上前扶起林夫人,触到她手时,封霜霜有些怔楞。 就她知道的,林夫人娘家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但也是书香门第。更何况她是家中幼女,父母难免多疼惜几分。未出阁之前,她也算颇受宠爱。 如今嫁了林尧不过几年,她的手却变得异常粗糙。 瞥了眼旁边立着的林尧,封浮霜很难给他什么好脸色。 林尧面容俊秀,人品不错,重誓守承,按理应是个好夫婿,但他偏偏碰上了大公主,偏偏有个那样的母亲。 “我就直说了。”封浮霜不想跟林尧多说,径直开口。 “这祸患怎么来的,我相信二位有所知,你们若不解决掉事情根源,我救得了夫人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她的话异常直白,林尧面色微微僵硬。 “林大人舍不下母亲,就得舍下娘子。处理不好大公主,就得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夫人既来谢我一次,我就给你指明一条路。”封浮霜继续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夫人若不想哪天跟孩子一起葬身,就尽早和离吧。” 第16章 第16章 这话让林夫人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她回想起那天凶神恶煞的那些人,在自己怀里哭的小儿,丈夫嘱咐过后,仍然要她上山祈福的婆婆。 不用想的多么仔细,只要稍稍回忆起那些事,疼痛就如同潮水一般从四肢百骸向她袭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林尧面上浮现怒意,但碍于他们今天是来道谢的,他还是没有说话,只转头去看听了这话一直沉默的妻子。 看她面上有泪水落下,他心里一慌。 “云娘……” 林夫人艰难开口:“我……” 看她这样,应该是很难下决定了,封浮霜于是给了她个台阶下,“夫人慢慢考虑,人生大事,慎重些不为过。” “谢郡主。”林尧急着开口,随后道,“那我夫妻二人就先告辞了。” “嗯。” 封浮霜刚应完声,他就拉着林夫人急急忙忙的走了,像是身后有狼在追。 封浮霜看他这样,倒觉得有些好笑。 她今天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欠考虑。但如果能惊醒他们两人,也算不错,尤其是林尧。 一开始封浮霜觉得他是个可怜人,前世失去妻子、孩子。为了给自己和家人讨个公道,不惜以性命相抵。 但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前世的悲剧,其实有他一份。 他若是能早日担起做丈夫的责任,他妻子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就像她刚刚说的,舍不下老母,自然就要舍下娘子。 望着林尧夫妻俩离开的背影,封浮霜神色很快恢复。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让人叫来了石淞。 嘱咐几句,石淞领命退下。 她今天出的那趟门,还算有点意思。 三皇子对她的态度更和善了,在他没倒台之前,倒是可以扶他一把,让他跟二皇子打擂台。 不过他身上的问题也不小,扶持他也不能扶持的太过了,免得他心更大。 本就是能做出卖官之事的人,他只能成为过渡,也不适合坐上那个位子,不然真到他坐上那个位置的那天,整个王朝的气数也将近了。 越想越头疼,封浮霜叫来了府里的医女,替她按了会。 医女名叫易宁,是太医院中一位老太医的女儿,医术很不错。 前世,她在封浮霜嫁人一年后选择了离开,去了老家开医馆。不过等有需要时,封浮霜再叫她,她还是回来的很快。 要不是有她,前世封浮霜产子时,就该跟着孩子一起命丧黄泉了。 今天应该没什么事做了,封浮霜用完晚膳就睡了,睡得很安稳。 睡着之前她还惦记着,明天该去宫里给舅舅请安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小丫头的小声嘀咕,封浮霜从梦中醒来时,睁眼看到的就是素色的幔顶,还有垂在身旁,正轻轻晃动的纱幔。 景平帝今日休沐,但案几上摆着的折子仍然很多。他正专心批阅,就听人禀报,“昭华郡主到。”他抬头看向门外进来的少女,眸中带着笑意。 景平帝平日里情绪极少外露,多年高高在上的生活更让他气势惊人,但面对小郡主时,他眼里皆是暖意。 “朕听闻,你昨日跟谢将军的女儿赛了场马?”景平帝温声开口。 “是,舅舅,我赢了。”少女不过十六,回话时骄傲的样子很是灵动,看得皇帝眼里露出笑意。 在他看来,她还太小,不该那么早嫁人生子。至于后宫那些总在他耳边念叨的人,当真以为他不知道她们的小心思。 昭华的婚事,容不得任何人插手。 “多出府逛逛,是好事。” “我知道了,舅舅。” 跟皇帝叙完旧,封浮霜试探性的开口,“舅舅都知道我昨日跟别人赛马,那表姐……” “她又怎么了?”皇帝这话问的是站在一旁的魏九。 看来是还不知道。 魏九神色微变,还是如实回了,“大公主好似与去年的状元郎有些牵扯。” 他这话说的实在委婉,岂止只是有些牵扯,她就差打包把自己送上门了。 “朕怎么记得他有妻子?当时榜下捉婿不是已经闹过一次了?” “陛下没记错,状元郎确已娶妻。” “让她在宫里学规矩,学规矩,就学成这个样子?看来上次的事是还没吃够教训?越发不成样子。” 殿内安静下来。 皇帝口中上次的事,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年的事。 封浮霜当时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只知道大公主为了些俗物,与当时年仅十二的二公主大打出手,甚至把二公主推进了水里。 她一向娇纵,把人推进的湖里也不管不顾,自己径直离开。要不是伺候的宫女见主子不见及时找来,二公主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当时大公主就被景平帝狠狠罚了一回,让人拘着她学了很久的规矩。结果规矩还没学出个样子来,又闹出了现在这回事。 景平帝让人去把大公主叫来,封浮霜低垂着眸,看不出眼里有什么情绪。 “父皇!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大公主人还没进来,声音已经远远传进了殿里。 待她进来,看见殿里还坐着个封浮霜,她面色僵了下。 “为你做什么主?”景平帝不动声色的问。 “女儿正要找昭华呢。”大公主冷笑。 “我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她,竟遭她这样陷害我,父皇可要为女儿做主。”她面朝景平帝跪下,越说越委屈,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有事说事,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作甚?”景平帝有些不耐。 “女儿……呃。”大公主被景平帝突如其来的打断吓得打了个嗝。 景平帝平复了下心情,耐着性子继续问她,“到底何事?” 大公主终于机灵一回,发现景平帝耐心有限了,她慌张之下开口。 “她充好人去救人,却把脏水往我身上泼。竟然说……竟然说女儿□□!” 这话让封浮霜愣了片刻,她立刻就想起来了,自己让石淞送去衙门的那些人。 景平帝脸立刻冷了下来,瞥了一眼旁边侍着的魏九,目光又回到了跪在地上的大公主身上。 “从头讲。” 第17章 第17章 封浮霜从来就知道大公主不是个聪明的,但也没想到她能蠢到这个地步。 她还没在景平帝面前怎么告她的状,她居然不打自招,自己把这事儿暴露了出来。 如今怕是谁也救不了她了,封浮霜看大公主的眼神中带了些同情意味。 也不知道这一次,丽嫔会不会出来保她,如果她出面,那那面免死金牌,也是该出现了。 等跪在地上的大公主支支吾吾、哭哭啼啼的说完事情的经过,景平帝面上没什么反应,一旁的魏九却紧张万分。 如果大公主真做了那么出格的事,他却还不知道,那估计他也免不了一顿板子。 事情最后还是全部暴露了出来,大公主看着眼前这一样样证据,一个个证人,腿软的跪坐在了地上。 “平日里夫子是怎么教你们的?”景平帝说,“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大公主不再开口为自己辩解,只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看着极委屈的样子。 “若今日这事没被人发现,你还想做些什么?” 封浮霜在心里默默应声,“做些害别人家破人亡的事。” 景平帝对大公主彻底没了耐心,“你既然敢干□□的事,那……” “陛下,求陛下饶命。”丽嫔跟大公主,不愧是母女,出场方式都如此相似,人未到,声先到。 封浮霜打量起进来的人,妆容精致,雍容华贵,看穿着打扮,倒不像只是一个嫔。偏偏细究起来,她的衣饰、妆容、发饰其实没有超过规格,是个爱美张扬但守规矩的人。 “见过丽嫔娘娘。”封浮霜慢条斯理的起身,还没行完礼,景平帝就开口招呼她坐下,看向咋咋呼呼的丽嫔。 “你怎么来了?” 丽嫔哭了起来,不过跟大公主的用力过猛不大一样的是,她看起来仍然很美,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陛下要处置我儿,我怎能不来?” “你既知道我要处置她,你觉得你来有用?”景平帝冷淡的看了眼大公主。 “你可知她做了什么?” “她是公主,陛下的亲女,是这天下再尊贵不过的人,便是做了什么出格事,难道还有人敢放肆不成?” 丽嫔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属实让封浮霜大开眼界,她刚刚为什么会觉得她是个守规矩的人? 她分明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是,能教出大公主这么个女儿,她是个守规矩的才有鬼了。 听了这话,景平帝目光移到了丽嫔身上,他眼神平静,语气冷淡,“我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这话让丽嫔背后一凉。她不再胡搅蛮缠,而是问起了魏九,到底发生了何事。这殿内的证人与证据,她是看也不看。 “回娘娘,公主……”魏九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不起波澜,但又不带丝毫遮掩的将大公主所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丽嫔越听越心惊,她没想到,在她眼里乖巧柔顺,最需要她保护的女儿,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虽然往日里她也替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但那些小事,怎么入得了丽嫔的眼? 争物件推二公主下水那叫恶毒吗?那是二公主不懂事,眼皮子浅,那么点儿东西还要跟姐姐争。 不愿学文折腾大儒那叫刁钻吗?那是大儒没有容人之量,居然跟一个小女儿计较那么多。 就是她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丽嫔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帮她出谋划策。 她只是没想到,女儿居然会做出□□的事来,明明只要她开口,那些人根本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景平帝再听一遍,眸色更深。 如果真让大公主做成了这件事,那皇帝成了什么样的人? 只要有一个人将这件事传出去,那百姓只会记得,是他的女儿,欺压百姓,仗着自己的身份强夺有妇之夫,甚至为此□□,多热闹的故事。 “她……她定然不是故意的。”丽嫔没了主意,只知道自己得保住女儿,开始说些更不着调的话。 “那林尧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能引诱汐月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他难道没有半分责任吗? 他明知家中有妻子,还来勾引汐月,事后再做出这样不惧权势的样子,说他是个清白的,有谁会信? 再者,臣妾见了方才的证词,林尧母亲明明也参与其中,为何只罚我儿?” 她这一通话说下来,封浮霜都有些怀疑自己,难道林尧真是个为了权势勾引公主的男人? 不过转头看了一眼跪在旁哭的更起劲的大公主,封浮霜打了个寒颤,默默打消掉自己刚刚的念头。 别人她可能不了解,大公主她可再了解不过了。 她从凉州来京都之后,就没少跟她打架,她们俩从小就不和。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大公主嘴贱。 见了景平帝宠封浮霜,时不时赏赐她些奇珍异宝,嫉妒的快要疯,见了封浮霜就嘲讽,语气从来不和善,骂人直戳痛处。 封浮霜那早亡的父母,不知被她说了多少次。 封浮霜一开始还会被气哭,后来终于爆发。 大公主嘴贱一次,她就揍她一次,全往她身上不起眼的地方招呼。 她是下了狠手的,甚至学着大公主平时发疯的样子,比她更疯癫,大公主后来慢慢的也不敢来招惹她。 这些事景平帝从来不知道,一是封浮霜不开口,二是当时的丽嫔,盛宠在身,没人会为了一个孤女得罪宠妃。 如今的封浮霜倒是学会了,告状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能保护好自己,什么事做不得? 连前些年的宠妃,如今不也跪在这里吗? 景平帝对后妃的态度说不上好,但他对自己的子女却很重视。虽然如此,但在大是大非上,他从不会姑息。 他冷冷瞥了眼丽嫔,那眼神让丽嫔汗毛直竖,浑身浮起一层冷汗。 丽嫔还是强撑着开口,想为自己女儿求最后一点机会。 “陛下向来宽厚,对郡主的宠爱谁人不知,怎么轮到自己女儿身上,却如此苛刻。陛下这样对汐月,公平吗?” 景平帝笑起来,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向他要公平,还真是可笑。 第18章 第18章 丽嫔越说越委屈,替自己女儿不平,凭什么昭华郡主宠爱一身,可她的女儿,却连行为过了些都要被如此训斥。 可她没想过,这世上谁的心不是偏的? 景平帝幼年丧母,父亲有众多孩子,他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长公主为护住他,不知道费过多少心力,姐弟两人在这深宫中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就是长公主后来嫁人,所嫁之人也对景平帝登上那个位置也颇有助益。 长公主嫁的好,虽然要跟着丈夫远赴边塞,但她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只可惜驸马战死沙场,长公主也随他去了,只留下当时尚且年幼的昭华郡主。 这么些年,景平帝将封浮霜养在身边,时常想起长公主。 她长得很像她母亲。 她是长公主在世上仅剩的血脉,就是千般骄纵万般宠爱也不为过。 “昭华可有像她一样,身为皇室子弟,不知道爱民惜民,只一味欺压百姓?” 丽嫔不应声了。 “魏九。” “在,陛下。” “大公主身边的人,每人三十大板。至于大公主……”他沉吟片刻,很快做出了决定。 随后大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就被拉了出去,板子声此起彼伏,丽嫔腿都软了。 即使这样,她还是强撑着开口,“陛下……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送去皇家寺庙清修。”景平帝平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丽嫔面色一白,“去多久?” “自然是待她学好了。” 大公主好像现在才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即便是丽嫔出面,皇帝的口风依然没有松动。对她做出的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这让大公主十分不解。 明明她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成,不是吗? “求父皇开恩,儿臣知错了。”大公主仓皇磕头。 “求陛下开恩。”丽嫔也哭喊着,声音凄惨,可怜极了。 景平帝冷冷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殿内安静了下来,只有大公主还偶尔抽泣两声。 他初见丽嫔就知道她是个空有美丽皮囊的草包,只是贪图享受就算了,偏偏她还把大公主养的跟她一样自私自利,如今还不知反思。 殿内气氛僵硬,这时有宫人来禀,“陛下,二皇子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二皇子进殿恭敬行礼,看也没看一旁略显狼狈的丽嫔母女。 看他这专注的样子,封浮霜想,他应该也没看到自己,于是坐在椅子上也不动弹,看着二皇子表现。 “何事?”皇帝抬眼看了下他。 “回父皇,扬州传了急报。” 短短的几个字,瞬间引的皇帝抬起了头,目光锐利的盯着底下的儿子,看他再次点头,他站起身,看向丽嫔母女。 “皇家寺庙她必须去,朕给你一年时间,若是能学出个样子,朕就准你回府,若没有,寺里想必不介意多个人。” 他说完这话,半点儿不在意丽嫔母女,离开大殿。 丽嫔被景平帝离开时投过来的冷淡眼神看得浑身僵硬。 从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样清晰,让丽嫔意识到面前这位,不仅是她的枕边人,更是九五至尊,他可以如此轻易的决定她们母女的未来。 离开的景平帝边走还边吩咐魏九,“找人送郡主回府,大公主去寺里,宫人侍女一律不许带,吃穿用度照庙里僧人来。” “恭送陛下。”众人齐齐行礼,封浮霜沉浸在刚刚得知的消息,还没回过神来。 扬州出了事……扬州地处京都东南方向,交通便利,商贾云集,是大业商税最主要的来源地。更重要的是,扬州的盐政,向来容不得半点差池。 如今出了事,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封浮霜想着这些事,被魏九喊的回过神来时,还有些许怔愣。 她看向殿内如今还留着的几人,朝魏九露出个笑来,“一时没有回过神,公公刚刚说什么?” “陛下嘱咐奴才,送您回去呢,您这边儿走。”他在前引路。 大公主跪坐在地,看魏九在封浮霜面前的谄媚样,她冷笑几声,正准备开口嘲讽,却被身边的丽嫔拦了下来,丽嫔向她使了个眼色。 魏九办事相当稳妥,皇帝吩咐下来的事他丝毫不打折扣。 找人送完封浮霜后,他回头对上了大公主怨气横生的目光,他假装没看到,招呼人手跟着大公主前往大公主府,要看着她收拾好东西,送她前往皇家寺庙。 大公主的不甘愤懑皆被丽嫔拦了下来,她比女儿更清楚,这已经是陛下最后的仁慈了。再闹下去,只会落得个比现在更悲惨的结局。 大公主极力忍耐,半被迫的被送往了皇家寺庙。 封浮霜回府后,叫来了石淞,她之前让他打探的消息果然有了结果。 “回郡主,林尧林大人是礼部钟崇敬钟大人的门生。”他只说了一句,封浮霜就明白了,这个钟大人,是礼部尚书,也正是闻相的门生。 那这个林尧,看来很可能是闻相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前世他的事闹的那么沸沸扬扬,也有了解释。 闻丞相是士林典范,学生众多,他稍稍暗示两句,这件事就会发展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也不知那只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 前世闹到那种地步,对他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林尧回府之后做了什么?他府里有什么动静?”封浮霜继续问。 “林大人府里这几天很安静,没什么动静,林夫人也没再出门。” 看来还是和和睦睦的夫妻,封浮霜嗤笑一声,暗叹自己属实是多管闲事。 她看林尧夫人不像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才替她指了条路,没想到竟是她看错了人。 不过想想她如今的处境……也不难理解,如今大公主被遣去了庙里,虽然只有一年时间,但也够她缓缓了,只希望她能保住自己的命吧。 “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做。”封浮霜不再理会其他闲事,朝石淞开口。 “郡主请说。”石淞应。 “我要你去一趟扬州,越快越好。” 第19章 第19章 封浮霜在府里闲了几日,期间收到了不少三皇子府送来的稀奇物件,她也投桃报李,回了好些东西。 再进宫给景平帝请安时,偶尔也会遇上三皇子的母亲陈妃。 她对封浮霜的态度很是友善,再不像之前敬而远之的姿态。 出宫的路上,随封浮霜进宫的吴嬷嬷边替她揉按边轻声开口:“主子,您对婚事可有想法?” 封浮霜半眯着眼,安静片刻,回她:“嬷嬷有话直说,您服侍外祖母、母亲多年,我若信不过您,也没几个人可信了。” 吴嬷嬷瞥一眼旁边伺候的云岚云韵,神色温和,轻声开口:“主子的婚事,老奴本不该多嘴,但……您深受陛下宠爱,难免有些下作的人,将心思动到了您的婚事上。” 封浮霜明白她的意思,“嬷嬷可是觉得我与三皇子走的太近了些?” “三皇子没这个心思,但他身边的人不一定没有。”吴嬷嬷有些担忧的看她。 “三哥有心上人。”封浮霜轻笑一声,继续道“再者,比起二哥,还是三哥直爽些,跟那些心眼子多的人打交道,属实不是什么易事。” 她没告诉吴嬷嬷的是,三皇子那个所谓的心上人,是位青楼雅妓,三皇子后来卖官正是为了她。 如今她跟三皇子关系好,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宫里出来的人,哪里有那么多真心,谁会不防着别人。她之前与二皇子关系亲近,他不是也照样算计她。 更别提三皇子,还是那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是个只适合玩闹的人,不适合成为这王朝的主人。 即便是他与封浮霜的关系再好,她也不会忘了前世他不经意的行为为百姓带去的灾祸。 “您还是得小心些。”吴嬷嬷嘱咐她,“如今主子正是好时候,惦记您的人多了,若是不仔细擦亮眼睛,嫁错人便……” 嫁错人,说的不就是前世的她吗?用了十数年才看清一个人,太累了。 封浮霜思绪放空,回过神来对上吴嬷嬷担忧的目光时有些心虚,安慰她,“嬷嬷不用想那么多,婚事如今是最不要紧的。舅舅若是在,就是嫁的不好,我也可和离,他总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若是景平帝不在,她就是嫁的再好,也会被人挑三拣四,受尽欺辱。 可见男子娶妻,看中的不过是女子的家世背景罢了。若是妻子娘家势大,他就是有小心思也不敢表现出来,若是娘家势微,遭受何等欺辱也是正常。 她倒是应该学一学他们的处事方法,对自己只有益处不是吗? 如今她唯一的筹码就是皇帝的宠爱了,不好好利用这个筹码壮大自己,如果再去嫁人,经历前世的命运,那她真是白活一次。 吴嬷嬷闭了嘴,她知道主子说的是实话。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渐渐凉快下来,郡主府里收到不少帖子,有邀她去赏花的,有邀她去诗会的,还有邀她去赛马的。 这其中,当属那位谢将军府上的谢姑娘最积极,郡主府里一天若是收到五张帖子,必有两张是她的。自从上次封浮霜在赛马场赢了她一次后,她像是彻底要缠上封浮霜了。 如果不是郡主府守卫森严,她进不来,怕是封浮霜天天都能见到她。 封浮霜听云岚来禀时有些头疼,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位谢姑娘居然如此执着。 “她这次的帖子请我去干什么?” “她请您去野游,主子。”云岚想笑但又不敢,面上神情显得怪异极了。 “野游?”又是一样封浮霜从没听过的活动。 “主子,跟春日去郊外踏青差不多,不过去处有些许不同……”云韵抢答,倒豆子似的说完,对这些玩闹的东西,她简直如数家珍。 “你倒是知道的多。”封浮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云韵转头干活去了,不敢再凑过来。 “拒了吧。”封浮霜淡淡道。 “是,主子。”云岚抱起贴子准备退出去,走到门口却被封浮霜喊住了。 “等等。” 云岚回头看来,听主子说,“刚刚是不是有张丞相府里递来的帖子。” “是有一张,是两日后的一场宴,主子。”云岚应,她记性很好,报出了那张帖子的时间。 “那张拿给我看看,其他的你带下去吧。”封浮霜吩咐她。 “是。”云岚抽出封浮霜要的那张,放在封浮霜面前,见她翻看起那张帖子,招呼云韵倒好茶,跟她一起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封浮霜打量起眼前的帖子,淡色的帖子,只看一眼会觉得简朴,但细看就能发现其上的暗纹,纸质的优越,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底蕴。 帖子上熟悉的字迹使封浮霜思绪恍惚了一瞬,那是闻嫣的字迹。 就她知道的消息,闻嫣的母亲也是世家出身,丞相闻峻更是手握大权之人,闻嫣称得上京都里世家贵女的典范。 但前世,封浮霜与她的交集其实不多。 封浮霜就只记得,她好似有次在宫里帮了闻嫣一回。也不知是不是那件事的缘故,二皇子后来登基,闻嫣成了贵妃,对她的态度也还不错。 甚至最后,送了那么些消息给她,还有,那瓶毒药。 封浮霜当时其实想过闻嫣是故意的,她送来的毒药,其实是按二皇子的意愿送来的,是为了送她上路。 但当时的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服下毒药之前,封浮霜吞了大量金子,她喉咙里的伤,吐的那么多血,太医一看便知。 即便是发作的太快,太医也不会向上禀报。 她太了解他们了,宫中太医的处事准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问,便不说。 封浮霜借吞金的名头服毒,如果闻嫣没骗她,那毒药无任何发作迹象,那她死亡的原因就会被掩盖过去。 知道她死因的闻嫣,如果达成了目的还没暴露自己,或许会善待云岚。 …… 封浮霜回了帖子,应下闻嫣邀她的这场宴。 她也想见见如今的闻嫣,看看她与自己的记忆里有何不同。 第20章 第20章 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相府门口。 不等下人来迎,封浮霜就从车上下来,仔细的打量起这深藏不露的相府。 丞相闻峻出身世家,身为嫡次子,他没法跟兄长一样继承家族,但他从小聪慧过人,在科举这条路上闯出了名堂,如今称得上王朝的顶梁柱。 他的妻子王氏,同样来自世家,生有二子一女,长子闻瑛,次女闻嫣,三子闻瑜。 这其中,封浮霜也就见过闻嫣。 王氏生下三子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丞相未再娶,因此,如今的相府后宅,正由长子闻瑛的夫人主事。 也正是因为丞相的专一,他在民间的口碑极好,但凡提到丞相,人们先想起的,便是他的深情。 “见过昭华郡主。”旁边传来的女声打断了封浮霜的思绪。 她转身看去,见一袅袅娜娜的女子朝她见礼,她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封浮霜瞥一眼车上的标识,就大概猜出了面前这女子的身份。 冀州太守秦时崎的女儿,应该是刚回京不久,不过倒是面熟,想来两人之前或许在哪个宴会上见过。 “秦娘子起吧。”封浮霜嗯一声,示意云岚搀起面前这美人。 美人面露惊讶,随后掩唇轻笑,“郡主真是冰雪聪明,小女还未自报家门,郡主就已知晓小女的姓氏。” 封浮霜看出她是有意奉承,倒也没伤她脸面,而是说:“秦娘子如此美貌,见一面便难忘。” 她笑意更甚,两人相谈甚欢,便一同进了相府。 相府不比郡主府摆在明面上的奢华,看着素雅极了,倒像是普通一户书香人家,但风景倒是别致。 这会儿已经快到开宴的时候了,进了相府后院,封浮霜才发现来了好些人。 一眼看过去,貌美秀丽的少女满园子都是。 封浮霜的地位摆在那,更何况相府也没什么辈分高,德行好的年长者需要她拜见,于是两人很快入了席。 这场宴席的主人知道封浮霜来了,也很快过来。 “多谢郡主赏脸。”封浮霜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有些许愣神。 原来这时候的贵妃,竟是这样的。 她还记得前世李慎带她进宫时,她曾去拜见过的那位贵妃。 闻嫣本是二皇子的正妻,二皇子登基后,她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但不知为何,却只得了个贵妃的位置。 由妻变妾,在常人看来,那肯定是莫大的羞辱。 但当时刚成为贵妃不久的闻嫣,却淡然处之。 她不在意皇帝其他妃子对她的讥笑,也不在意宫里那些人是怎么说她的。 封浮霜见到的贵妃,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看着倒跟皇后没什么差别。 当时的丞相也没对自己女儿由妻变妾的事提出什么异议,他是朝廷股肱之臣,更是扶二皇子上位的功臣,若他开口,群臣皆会为贵妃讨个说法,偏偏当时的丞相安静了。 他像是不知道宫里发生的那件事一样,还如往常一般上朝处事,当时许多人都不解,封浮霜也一样,她想不到会有怎样的父亲,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忽视女儿遭受的不公之事。 封浮霜还陷在过去的思绪中,就被云岚轻轻拽了一下袖子。 她回过神来,对上面前少女的目光时,下意识的朝她露出个笑来。 闻嫣低垂下了眼,温声细语地开口,“郡主若是不喜吵闹,可随我去其他地方。” “多谢闻姑娘关心,这里挺好的,不用麻烦了。”封浮霜视线扫过闻嫣身后那位容色艳丽的侍女,轻笑一声。 原来二皇子后来极宠的妃子,竟是这么个出身,难怪他瞒的死死的。 “那郡主有事唤我。”闻嫣应她,走的时候还不忘嘱咐边儿上伺候的婢女,注意封浮霜这一桌。 封浮霜当然看到了她这些举动,她只在心里奇怪,这位闻姑娘,对她的态度,从前世到今生,倒都是一如既往的好。 “今日是个好天气,众位娘子聚在这里,是给我们闻府脸面……”相府后宅的主事人,闻家长子的夫人在席间开口。 她倒是长篇大论的,浑然把这场宴席的主人忘在了脑后。 席上的贵女倒也没有落了她的面子,应声的不少。 那位夫人笑意吟吟的退下,封浮霜才放下手里的杯盏。 这位夫人,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这席上的人,都是冲着闻府的女儿,丞相的千金来的,她倒是出了回风头。 封浮霜坐在席间喝茶,安静的打量着周围的贵女。 她轻皱了下眉,倒是奇怪,今日这宴席,有几分意思。 没见多少年长者,全是些小姑娘,往常就算再平常的席,也会请一两位德高望重的夫人来。 秦娘子凑了过来,“郡主今日来此,可是有了人选?” 封浮霜不太懂她在说什么,秦娘子看她皱眉,愣了一下,继而轻笑,“郡主不会不知道今日这宴席为何举办吧?” “帖子上不是写了赏花?” 秦娘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郡主真信了啊?” 她凑近封浮霜,颇有些神秘,“这个时节,哪有什么名贵的花可以赏,不过是幌子罢了。真正办起这席的,也不是相府千金。” “难道有什么内情?”封浮霜很配合的问。 “今日这席,是为诸位贵女相看的。”秦娘子不再隐瞒。 “相看?”相看那就更不对了,哪有全是小姑娘的相看宴席。 虽然这话没出口,但秦娘子显然懂了她话中未尽之意。 “可不是普通的相看。”秦娘子继续道,“是为那两位相看呢,您瞧那边那位。”顺着她眼睛瞟过去的方向,封浮霜看见了一位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她一下就明白了。 敢情是为二皇子与三皇子相看,封浮霜有些想笑,她无意中的一个举动,倒是参和进来这回事里。 不远处看着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嬷嬷,正是皇帝身边的人。 说是不引人注目,事实上家中有点门路的人早就知道了这么回事,也就是之前的封浮霜不太关心。 这次应当是初看,让宫里那几位对如今权贵家的女儿有些了解,之后的大选,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这位秦娘子刚刚问她是否有了人选……真是麻烦。 不过她也到了年纪,之前拒了与李慎的婚事,倒是惹人注目起来了。 封浮霜招呼云岚过来,附在她耳边轻语几句,云岚便退了下去。 第21章 第21章 闻府的景致倒是好,但这席却没多少意思。封浮霜耐着性子坐了会,见云岚回来,她起身朝她走过去,出了庭院。 她人一走,周围坐着的些贵女悄悄的松了口气。昭华郡主往日里从来不参加这样的宴席,也不知突然出现在此是为何。 封浮霜从云岚那得知了这闻府里的一些消息,虽不是什么隐秘,但也让她对闻嫣有了些了解。 闻嫣今年十七,生的清丽可人,性格温婉柔顺,但凡跟她相处过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也早在两年前就定好了夫家,平都宋氏长子宋慕江,宋慕江乃名门之后,宋家底蕴深厚,家底不薄,他本人更是优秀,这门婚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人人称颂。 闻嫣本来应该去年嫁过去的,但宋家出了意外,两家婚事就此作罢,闻嫣也被耽误到了今天,最后才便宜了二皇子。 日头还早,封浮霜绕过前方的回廊,带着侍女准备回席上去。 几人却在半路听到了些声响,像是几个小娘子在窃窃私语。 封浮霜本不打算理会,却听那些人提起了她的名字,这下她来兴趣了。 几人站在那几个小娘子不远处,她们背对着封浮霜,叽叽喳喳的说着闲话。 “昭华郡主来这席上,不会真是看上了哪位皇子吧?” 她旁边一个穿着粉色衫子的女子笑道,“那可说不准,我看你呀,是彻底没戏喽。有郡主在……”她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听不见了。 封浮霜眯起眼,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席上。 大业男女一般十四五岁定亲,待女孩十六时便成婚。 她父母皆不在了,婚事只能由族中长辈做主。但她从小养在皇帝身边,封家那边对她的婚事不太敢插手,皇帝又宠她,所以准确来说,封浮霜的婚事是可以自己说了算的。 她自小与李慎相识,相伴多年,感情深厚。如果不出意外,夫婿当然是他。 但重活一次,封浮霜早知道李家是个火坑,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拒了跟李慎的婚事。 但她并未将自己的感情状况广而告之,就算这些日子里两人极少来往,也不该有这么多人认为她对皇子有心思,除非是有人动了些手脚。 封浮霜勾了勾嘴角,二皇子还真是敢想。 “见过郡主。”封浮霜跟前来了个娇娇怯怯的女子,还算眼熟。 边上云岚小声提醒后,封浮霜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时常跟在大公主身边做小伏地的那个小表妹。 大公主如今被送去了皇家寺庙,她看起来倒是气色好了不少,封浮霜一时之间都没太认出来。 “何事?” 她像是被封浮霜的话吓到了似的,身子轻颤了一下,这作态……倒有几分像杜恩兮。 “何事?”封浮霜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 “表姐她……”她只提起个开头,封浮霜就知道她后面的话了。 “你若也想跟着她去庙里,我可以破例,为你去向陛下求情。”封浮霜嘴角含笑,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不是……”小表妹连连摆手,像是生怕说的晚了,封浮霜就真的把她送去庙里了。 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边,封浮霜不想再跟她废话,也不想听她讲什么多余的,挥挥手示意她让开。 等她眸中带泪的退下去,封浮霜瞥到那位嬷嬷已经走了,在场的贵女看着放松了些,气氛松快了不少。 “郡主往日里是从不参加我们这些小女子的聚会的,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还没热闹多久,昌宁侯府的卢大娘子率先开口。 她一开口,这偌大的亭子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知道她口中郡主是谁,目光落在了这正交锋的两人身上。 封浮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开口,“这位姑娘是?” 权贵人家的姑娘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 年纪相仿的女孩就那么些,即便是没在私宴上见过,每年一次的宫宴上肯定是打过照面的。 相府的宴席,能来的当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封浮霜说不认识她,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卢娘子面露怒色,却只是朗声开口,“我出身昌平侯府。” 她四周围着的女孩听她这么说,便都叽叽喳喳的开口,“郡主可能不知道,卢姐姐是昌平侯府的嫡长女。” “是啊是啊,卢姐姐的祖父可是护国公呢。” 听她们这么一说,封浮霜大概也知道了面前这女子是谁。 大业的侯爵不在少数,只不过多是靠着祖上的功绩有个侯爵的名头罢了,虽然世袭罔替,但没多少实权。 昌平侯府则不然,老侯爷功勋卓著,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最后甚至战死沙场。 先帝感念其功绩,在其死后赐封护国公,还赏了老侯爷的长子官位,他成了少数既有侯爵名头,又手握实权的人,卢家也因此很受追捧。像是现在的卢姑娘,边上不就围了一圈人。 她的境遇跟封浮霜还不太一样,卢娘子是权贵家族出身,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嫁到跟自家门当户对的夫家,成为一位贵妇人。 但封浮霜却不同,她虽是皇室子弟,但并非皇帝亲女,与真正的公主并不同。 她亲生父母去的早,现在得到的尊崇,都不过是靠着景平帝罢了,他宠爱她,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他去了,她不过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 自己若再没些盘算,落到前世的结局并不算冤枉。 不过如今她好歹还盛宠在身,这位卢娘子就敢来挑衅她,若真就这么沉默下去,倒显得她是个好性子,会任人欺凌。 封浮霜唇边笑意加深,她还真不是个好性子的。 “郡主想来是见过卢姐姐的。”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这时开口。 “是吗?记不清了。”封浮霜头也不抬,回完后再也不看那位卢姑娘,只当她不存在。 那边围成一群叽叽喳喳的几个小娘子顿时安静下来,这下就是再不聪明的人也知道封浮霜是故意的了。 “郡主好大的威风。”卢姑娘看样子是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冷着俏脸继续开口。 她这话出口,封浮霜不再继续手里的动作,放下杯盏,直视卢娘子,并没有如卢娘子预想中的恼羞成怒,而是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起她。 第22章 第22章 “我若真有那么大的威风,必得叫人赏你几个大耳刮子。”这话粗俗极了,贵女们便是干了这样的事,嘴上却也绝计不能这么说。 如今封浮霜浅淡开口,说出让人几乎错愕的话,她却也面色不改。 卢娘子快被气死了,“你……你……”她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涨的通红。 封浮霜却不在意,轻声细语,“可惜我今日出门匆忙,没带陛下赐的护卫,倒是可惜了。”她轻声叹气,在可惜什么显而易见。 卢娘子吓了一跳,她以为封浮霜也就放放狠话,没想到她真这么打算这么干。 她身子往后侧了下,面上神情不安,嚅嗫几下,到底没再开口。 她身边的一姑娘却讨好的道:“卢姐姐不必担忧,郡主不会那么做的。”她声音放的极小,但封浮霜还是听到了。 她朝那开口的女子笑了笑,满意地看到了那位卢姑娘面上神情一变。 她不再开口,就是不打算再提这件事,想让它就这么静静的过去,谁知这蠢货居然这么安慰她。她真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卢娘子害怕了,需要她特意点明这一点? 卢娘子有些恼怒,她本就丢了面子心里不爽,还被人拆穿了。她甩开那开口的女子,起身离席了。 封浮霜笑一下,继续喝茶,不在意周围人看过来的惊惧眼神。 闻嫣很快知道了刚刚席上发生的事情,她急匆匆赶来,邀封浮霜去了后厅。 “郡主恕罪。”两人一进来,她就福身行礼,表达自己作为宴会主人没照顾好她的歉意。 “起来,不过小事罢了,哪需要你道歉。”封浮霜扶她起来,恍惚之间觉得这情形似乎在什么时候好似发生过。 但她仔细回想,脑中也无相关的记忆。 “郡主来府里受此辱,是臣女待客不周。”闻嫣的话打断了封浮霜的思绪。 “跟你无关,不过那位卢娘子……确实有些莫名,我与她好像并无瓜葛。” 封浮霜现在还没搞明白那位卢娘子到底为什么非要针对她。 “臣女倒是知道些内情,消息可能不全,郡主勉强一听。” “你说。” “我听闻昌平侯府,似是有意与谢将军结亲。” 封浮霜这才明白,原来还是那场赛马惹出来的事。 “真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那位卢姑娘。 “臣女代卢娘子给您道歉。” “不必,我也没受她欺负。”封浮霜朝闻嫣眨眨眼,闻嫣看她这样也想起了下人汇报时颇为惊讶的样子,掩唇轻笑起来。 卢娘子想要嫁谢将军的儿子,倒是好笑。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就如此着急的来帮“夫家”出头,也不知谢将军听了此事是何感想。 今日发生的事不少,封浮霜也没了继续赏花的心思,跟闻嫣辞别后她很快带人离开了相府。 回郡主府的马车上,“那卢娘子实在无礼,群主参不参与宴会跟她有什么关系?”云韵憋了许久,如今只剩自己人,她带着怒气开口,心里仍然惦记着今日发生的事。 吴嬷嬷看她一眼,神情平静:“年纪小的姑娘总会为了些有的没的闹来闹去。”她虽没明说,但也看不起那卢娘子。 封浮霜没出声,她如今这年纪,本不应该跟年轻小姑娘争这些,但想想今日卢娘子的针对,她眼睛眯了下,神情冰冷。 她如此针对她,说是仅为谢江葶出气,没人会信。 那位赛马比赛的头名,卢娘子的心上人,封浮霜倒是想见见了。 回到郡主府,下人们出来迎接。 封浮霜一回来,众人便忙起来。 封浮霜看他们忙来忙去,眼中闪过一丝悲凉,这就是有权势的好处了,她受皇帝宠爱时,这偌大的郡主府,这众多仆从,都可享受。 但一旦皇帝离世,她失去了那唯一的靠山,她连自己的侍女也保不住。 封浮霜回到院子洗漱干净,躺上了床。她将自己要做的事再细细理了一遍,闭上眼睛睡着了。 她陷入了梦境里,今日这梦却有些不太对劲,倒像是回到了她年幼时的情景。 这时的她,好像四岁。 “主子别乱跑,殿下要是找不见您了,会担忧的。”是尚还年轻的吴嬷嬷在她身后追。 封浮霜仿佛进入了那个小女孩的身体,她有意识,但并不能操控那具身体,只看着她在熟悉的园子里跑来跑去,那是……相府的园子,她今日才仔细看过。 那时相府的园子,与今日她所见到的,竟没有多少变化。 看这样子,她小时候也去过相府了,那时,庆安长公主还在。 年幼的昭华郡主在园子里玩闹,遇见了一位缩在角落里的姐姐。 她见过她,比她大不了多少,但看着稳重多了。 小郡主很好奇,偷偷摸摸的挪到她跟前,弯下腰打量她。 她察觉到面前有人,抬起哭肿了的双眼。 “你……你怎么哭了呀?有人欺负你吗?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小郡主小小年纪,嫉恶如仇。 不久前刚看了场英雄救美的戏,虽然没太看懂,但她理直气壮的把自己带入到了英雄的角色里,想替人出头。 “没人欺负我,多谢郡主。”她露出个笑,认出眼前这小豆丁是长公主带来的人,应该就是昭华郡主了。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的?”小豆丁好奇极了。 这话把她愣的问在了原地,“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郡主打断。 “算了,不重要,你刚刚为什么躲起来哭?”对这个小郡主倒挺执着。 她没告诉眼前的小豆丁她刚刚失去了母亲,而是说,“我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丢了,我找不到它了。” 说着说着,她想起温柔慈爱的母亲,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别哭啊。”小郡主看她哭成这样,着急坏了。 “要不这样,你丢了什么东西?我让人把它找到还给你怎么样?”天真的小郡主不知道她丢了母亲。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又哭了出来,平日里稳重矜持的形象一点不剩。 看她这个样子,小郡主其实有点被吓到了,到最后居然发展成两人抱头痛哭。 哭到最后,她俩声音都哑了。 长公主带走小郡主时无奈极了,她没想到来趟丞相府,自己女儿居然带着丞相小小年纪就雅名在外的小姐哭成那个样子。 不过……失去母亲的孩子,哭成什么样都不奇怪,长公主叹了口气,带自己女儿回家。 封浮霜从梦里醒来时一时回不过神,她不知道刚刚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揉了揉额头,封浮霜唤来了云岚。 第23章 第23章 “主子醒了。”云岚面上带笑,伺候她洗漱更衣。 封浮霜转头看眼窗外,天边乌云遮盖住了她的视线。 云岚注意到了,温声开口:“主子想想出门吗?今日的天气看着不怎么好,许是要下雨了。” “许久没下过雨了。”封浮霜收回视线,“有一场雨也好。” 封浮霜正要转身,就见云岚面带迟疑之色,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封浮霜问。 “主子昨日听到的消息,像是传开了。”云岚不再隐瞒,“说您……与皇子……”话不必说完,封浮霜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消息了。 她偏头看一眼云岚,扬眉:“传的这么快?” 云岚点点头,她面上微怒。 郡主自小受宠,在她面前,皇子公主们都会表现出十分的善意,如今婚事一朝作废,这些人的心思看来是按捺不住了。 “主子可要将此事告知陛下?”云岚有些担忧,下手的毕竟是皇子,处理不好便是麻烦。 “不用,还不至于让舅舅帮我出头。”封浮霜轻笑,继而又道:“我倒是不怕麻烦,就怕没麻烦。” 不过话又说回来,可能还是需要舅舅帮忙的,封浮霜暗忖。 室内安静了片刻。 “石淞有寄信回来吗?”封浮霜问。 “还没有。” 封浮霜眯了眯眼,“你去查件事。” 云岚应下。 封浮霜在郡主府里闲了几日,终于等到了雨停。 嗅到雨后泥土的味道时,她心情极好。 云岚打听的事她也明了了,原来她小时竟真与闻嫣相处过,如梦中那般。 没陷在回忆里多久,封浮霜等到了她让人找来的一男子。 两刻钟后,郡主府的侧门走出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个眉目如画的小公子。 小公子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眉宇间带着勃勃英气,但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其实是个姑娘。 一行人大摇大摆的向城北去了,时常守在郡主府外的眼线赶忙遣人去找自己主子汇报,他则悄悄跟了上去。 “派个人跟着,做的事见的人我都要知道。” “是。” 眼线得到命令,放心的继续跟上去。 他眼看着那一行人去的方向逐渐与记忆中的地方重合,眼线眼中的震惊几乎遮掩不住。 天色尚早,城北的几条街很安静,街上也没见到几个人,眼线小心的隐藏起自己的身形,生怕被人发现。 那小公子在一朱楼面前站定,抽出腰后插的折扇,唰的打开掩住了面。 眼线离得远,如果不是早知道那小公子是谁,他怕是真要信了他的伪装,看看刚刚的动作,那叫一个熟练,端的一派俊秀风流。 看那小公子让人上前敲门,像是真要进去的样子,眼线眼前一黑,这要如何报。 但显然没人在意他的心情,那小公子的随侍叫开了门,门里出来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伙计。 他人还没出来,声先传进了几人耳里,“未到时间,暂不接待,客人请回吧。” 随侍拦住他关门的动作,递过去张银票,看他欣喜接过的样子,笑了笑,“我家主子路过此处,颇为好奇,我们几人只进去看看罢了,到时间再接待也是一样的。” 那伙计看了眼他们,到底被银票打动了,小声道:“你们等等,我去回我们爷,问问能不能破例。” “好。”随侍应下,等着他找人来。 那伙计收了钱,动作很快,没多久就领了位中年男子出来。 他面白无须,挂着张笑脸,看起来倒挺和气。 “这位公子来此是?”他在这地方浸淫多年,怎会看不出眼前人是男是女,这么说不过为了捧着那小公子罢了。 小公子没开口,随侍道:“我家公子来此地长长见识,不知掌柜是否方便啊?” “方便方便,您说的这是哪里话……”他嘴上方便方便的,动作却不见变。 随侍很会办事,这回塞过去一荷包,那男子不动声色的接过,一摸便知里面是什么。他脸上笑意加深,终于让人打开了门,迎这一行人进去。 眼线看他们真进去了,心凉了半截。 不过还没到这地方的迎客时间,他只得在附近蹲守。 “我们这地方啊,晚上才热闹,公子没事的话,可以等等,还有表演呢。”中年男子一边带路一边介绍。 随侍听他这说法,差点笑出声。 如果不是早知道这地方是干嘛的,听他这介绍,估计真以为是什么正经地方。 小公子不做声,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中年男子带他们去了二楼厢房,让人送来了些糕点茶水,退了下去。 他一走,侍从里出来了两人,将厢房清理一遍后,请自己主子坐下。 桌上的糕点茶水也没人碰,磨蹭了这么久,时间也不早了,离那中年男子说的“热闹时候”也不远了。 几人没坐多久,周围渐渐吵嚷起来,该是到待客的时间了。 果然,天一黑,这地方就热闹了起来,随侍听着外头传来的男子娇笑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该赞叹不愧是京都第一南风馆吗。 中年男子显然也没忘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小娘子,不对,小公子。他再来时,说的话就直白许多。 “小公子来我们这地方,可有看好的?” 随侍听懂了这话,答:“我们公子第一次来,你们这哪位是头牌?”话出口他有些后悔,也不知这南风馆的头牌是如何称呼的。 中年男子却听懂了,不在意他用词的奇怪,笑道,“他们身价可高,便是不跟人走,也……” “放心叫,我们公子最不缺银子。”随侍话说的极满,中年男子表情不变,笑着应了退下,去唤那“头牌”了。 南风馆跟青楼倒还不同,这里的客人男女皆有,外面越来越热闹,也有了些丝竹声。 中年男子很快回来,却没带回来人,只面露难色,“实在是对不住,我们秋洺今日身体不适……”看这样是在拿乔了,随侍面上神情一冷,还没开口,被那端坐着的小公子打断了。 第24章 第24章 “楼里诸位都带来看看吧,既然没了第一,我挑个欢喜的不就成了。”他一开口,女主身份是半点遮不住了,他却浑不在意。 那中年男子听他开口,面色稍稍有了些变化。 大业的普通百姓常说官话,但为彰显身份,贵族子弟通常会改些音调,虽差别不大,但在有心人听来却异常明显。 这中年男子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如今一听他开口,如何还不知她身份,怕是哪个权贵子弟出来找乐子。 且女子之身敢来南风馆,身份如何贵重先不提,在家中必然是受宠的。 中年男子不敢怠慢,却也不敢找那些时常卖身的进来伺候,只唤来跑腿的把楼里的那些清高还懂事的喊来,他自己也不离开,只小心的在旁伺候。 跑腿的看掌柜这小心伺候的样子也知道这个厢房里的客人来头不小,他赶忙喊来了掌柜的点名的那些人。 没过多久,厢房里便进来了八个男子。 中年男子在旁陪笑,“不知公子喜欢哪个?若不满意,我再去换批人。” 那小公子打量起眼前的这些人,他在心里暗暗点头,长得倒都挺好看的。 其中有几个异常突出,比如第二个,一袭青衣,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第五个眉眼带笑,风流不羁。 最后一个貌若好女,看着楚楚可怜,让人控制不住的想欺负他。 “咳咳……”小公子止住了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清了清嗓子开口,“第二个,第五个,最后一个,都留下,剩下的退出去。” 中年男子看他如此快速的做出决定,心中对他的身份更加确定。 不是他吹,今天来这厢房的这八个,都是他这楼中数一数二的门面。 再挑剔的人见了他们,都不忍苛责。 这公子能在这众多人中迅速挑中三个拔尖的,眼是真毒。 没被选中的自觉的退了出去,留下的三个人向坐在中间的小公子介绍起了自己。 来之前他们早被叮嘱过,这是位贵客。既不能扫了他的兴,也不能真对他做些什么。 来之前,好几人心中都有些纳罕,真那么娇贵的人,为什么会来他们这地界? 如今见到人才知道,原来不是位小公子,是位小娘子。 没人看不出来她的身份,但是没人拆穿。 “公子,奴名尘壁。” “奴名云夙。” “奴名温澜。” 三人一一介绍完,名字倒都挺有意趣,那小公子面上露出笑意,轻启唇,“赏。” 如此快的得了赏赐,倒都是头一回,几人态度更加热切。 “你们会些什么?” 几人倒也不谦虚,纷纷展示起了自己的技艺。 青衣的那个弹的一手好琴,倒是跟他的气质很相符。爱笑的那个擅竖笛,水平还算不错。 最后那个最让小公子讶异,他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公子本以为他擅跳舞,没想到他倒是有一把好嗓子。 看过这些人的水平后,小公子合扇击掌,赞道:“不愧是京都第一南风馆,还真有两下子,赏。” 三人便又得了赏。 这下小公子彻底放松下来,找人送了些城南糕点铺子的红豆糕来,欣赏起这几人的美色和才艺。 等一行人终于出了南风馆,已到了快宵禁的时候,小公子上了马车,朝后挥手,示意那三人不必再送。 小公子回了郡主府,洗去一身疲累,舒服的叹口气。 “主子,您今日……”云岚的表情有些古怪,她不知该用什么话劝自己主子。 封浮霜闻言含笑望向她,“怎么?你今日不去后悔了?今儿那几人的水平还算不错,长得也好,你没去是有点儿可惜。” 听她这么说,云岚更加难言。 封浮霜本是跟她开玩笑,看她真有些急了,开口安慰:“放宽心,不就是去一趟南风馆吗?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自己提起这件事,云岚终于开口:“您的婚事本就受人惦记,若再让人发现您去那地方,婚事岂不更加艰难?”她语气中带了点苦口婆心的味道。 “今日我们瞒着吴嬷嬷,下午的时候还差点被发现了。”云岚补充。 看她是真操心,封浮霜正色:“我今天出去就是解决谣言的。” 云岚更不懂了。 “你想想,皇子娶妻会要一个爱逛南风馆的女子吗?” 云岚闻言才懂了,她眼神亮了下,“那主子只去一次岂不是有点少?” 封浮霜闻言笑起来,穿好衣服抄起下午的折扇敲了一下云岚的脑袋,压低嗓音道:“说对了,云小娘子,明日要跟我一起去吗?” “去!” “郡主去了南风馆?”二皇子的语气有些古怪。 如果面前汇报的人不是他精明能干的下属,他会怀疑对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是,主子。”下属点点头。 “她是皇室宗亲,享食邑,有封号的郡主。你可知晓?”二皇子的语气冷了些。 “属下知道。”下属有苦说不出,今日算他倒霉,偏偏轮到他去郡主府门口值守,眼睁睁看着郡主进了南风馆。 他知道自己主子的打算,放出那些消息不过是为了娶郡主做打算,如今倒好,他看着未来的主母去那腌臜地,今日这小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二皇子沉默下来,他从前只当昭华是表妹,但当她不受控拒了婚事后,他仔细考虑了他们的关系,若他自己能娶了她,也是有好处的。 虽会被父皇怀疑心思,但也总比让老三抢了先来的好。 他找人放出昭华对皇子有意的消息,适龄的皇子也就他跟老三。老三还没开窍,现在还是个蠢货,昭华除了他,也没得选了。 计划本来进展的好好的,但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 二皇子眉眼低垂,遮住了眼中的思绪。 面前的下属打了个颤,他淡淡一眼看过去,下属便定住了。 下属为了自己的小命到底开了口,“主子,如今我们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不如早日另做打算。” 皇子选妃是由内廷负责,若有去过南风馆的名声,便是连第一关也过不了,不论她是谁,这是二皇子无法控制的。 下属说的二皇子当然知晓,只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昭华这么个大好助力。 “去找找三品以上官员府里有无合适年纪的男子,父亲支持本宫者最佳。”二皇子吩咐。 “是,主子。” “等等。”二皇子补充,“找容貌与李慎相似的。” 下属微愣,随即应下来。 第25章 第25章 第三日封浮霜再来时便见到了之前那个身体不适的秋洺,她这下才知道他为什么是所谓的“头牌”。 秋洺此人,清高非常。 作为南风馆最拿得出手的“头牌”,他可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多少王公贵族日日求他一见也不见他搭理,因此那天被叫时,他懒懒拒了。 就算后面听温澜说那日的客人如何如何大方,他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那位奇怪的客人身份被人套出来时,他才来了些兴趣。 “你说她是昭华郡主?可有凭据?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来我们这地界。” 他语气中的质疑让说话那人脸色涨红,“我没骗人!我看到了她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万一是你看走眼了?”秋洺不动声色继续套话。 旁边的一群人跟着起哄,催促着那人快说。 那人嗫嚅半天,还是开口了:“我听之前一个客人说过,那位郡主很受宠,她身上的物件都是宫里出来的,上面会有流霜样式的暗纹,那位小公子那天拿的扇子上就有一样的。” “她出手极大方。”他补充了一句。 秋洺听到这已经差不多明了了,如果那人真是那位郡主,倒是可以一见。 因此第三日封浮霜再来时,秋洺就托温澜在她面前提一提他。 温澜跟他关系好,照做了。 封浮霜听温澜提起秋洺时,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倒没说什么,让人去请那位架子不小的“头牌”。 见到他时,封浮霜有些讶异,她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面前的男人不像之前被带来的八人那么年轻,看着有二十多,但样貌着实出众。 他穿一身简单的白袍,像冬日里的皑皑白雪,看着干净极了,第一次见他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想到他竟是这南风馆的人。 样貌倒都在其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那气度,不似凡间人,衬得他更加出众。 “你叫秋洺?”封浮霜开口询问。 “是。”话也少。 “会些什么?”封浮霜在这楼里泡了几日,越发驾轻就熟。 秋洺眉眼低垂,回:“乐、技都略懂一二。” 口气倒是不小,封浮霜笑笑,让他坐温澜边上,示意他开始。 秋洺选了他最拿手的琵琶。 他在温澜身旁坐定,调整下坐姿,执起一五弦琵琶拨动琴弦。 流畅婉转的琴音自他指尖泄出,曲调悠长舒缓,萦绕在这小小厢房内。 他一曲毕,在场众人还没缓过神,封浮霜便称赞起他。 “好琵琶,弹得也好,赏。”一旁的云岚随即递过去一荷包,秋洺楞了下,放下琵琶接过那荷包,这下他是真信了楼里其他人说的那些话了,这位客人果然大方。 往日里他接待的那些客人,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一晚上来钱倒是快,但像今天这么快,还真是头一回。 “多谢公子。”秋洺落落大方的道谢,倒是更得封浮霜欢喜。 封浮霜泡在南风馆里的第十日,容色出众或是有些技艺的男子她都见过了,玩闹的法子也就那么些,她有些无聊,终于踏出了厢房。 外头确实更热闹,但最让封浮霜上心的,还是她在后院碰见的一男子。 那人站在花木之间,身形挺拔,是个年轻男子。 似是被封浮霜的脚步声惊到了,他回过头,封浮霜就瞧见了一张格外俊秀的面容,细细看去,竟有几分熟悉。 她定定的看着对方,有几分愣神。 那男子先开了口,“这位……公子,可是识得在下?”音色也熟悉。 “你是何人?”封浮霜不回他的话,反问他。 男子面露无奈,还是答了:“在下来此找一友人,至于名姓,萍水相逢,何必挂心。” “这里的友人?”她语气中似是带了些讽刺。 男子面色一肃,“公子岂可出言嘲讽,要知我与友人相交,全凭一腔赤诚罢了,与身份地位无关。”这般正直的话,配上他俊秀的容貌,很难不令人生出好感。 封浮霜看他的眼神好似都和缓许多,两人再交谈了些,聊的越发投机。 确实是萍水相逢,两人最后也没告知彼此的身份。 回到府里,云岚发现了自己主子的心不在焉,她温声开口:“主子若是无聊,明日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封浮霜还在想下午碰见那人,思绪突然被打断,她下意识回:“不,有意思的才刚开始,鱼才上钩,我怎么能走。” 云岚没听懂她的话,只知道主子拒绝了她的提议,她不再多说。 之后几日,也不知什么缘故,封浮霜总是能与那天萍水相逢的那人遇见。 她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随即想起了他是谁。 一连半月,南风馆封浮霜是日日都去,这行为在皇室宗亲中算比较出格的了,因为没人像她一样明目张胆的去,更别提她还是个女子。 这消息在众御史的口中转了一圈,朝中无人不知,最终还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封浮霜被召去宫里时,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反倒有些奇怪,已经半个月了,消息是才传进宫吗? “舅舅,你找我?”行过礼后,封浮霜假做不知发问。 景平帝面色平和,也不提那些御史在他面前说的话,只问:“近些日子在忙什么?朕好似许久不见你了。” 封浮霜笑,她很诚实,“我去长见识了。” “嗯?” “舅舅不知吗?我这半月一直泡南风馆,宋御史前几天说,您一定会罚我的,他还说……说我小小年纪竟如此不知廉耻……”她声音越到后面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景平帝皱起眉,声音冷了些:“你是郡主,朕没罚你,他倒是先口出狂言了?” 封浮霜没说话,只抬头望了眼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帝看她看过来,勉强压下心头怒火,放缓声音:“不是什么大事,舅舅不会罚你的。” 封浮霜像是有些惊讶,“舅舅不罚我吗?” “不罚你。”他顿了下,“只不过,那些地方到底不干净,若真想……”他咳了下,“朕让魏九找些家世清白的送去郡主府。” “家世清白?”封浮霜似有不解,“家世清白的恐怕在乐法上的造诣不如楼里的人,再说,我去那也只是为了找乐子,养在府里怕是不便。” 皇帝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才正色道:“那你去的时候多带些人,别让人冲撞了。” 封浮霜努力忍住,没笑出声,她回:“我知道了,舅舅。” “对了舅舅,还有一事。” 第26章 第26章 封浮霜出宫时,遇到了三皇子,她扬声朝他问好,假作自己没注意到他面上不愉的神色。 “昭华?”三皇子循声看来,面上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 “三哥怎么这个时候在宫门口?”已快到酉时,往常这个时候,三皇子应该早回府了。 “三哥……”三皇子支吾半晌,到底没说出缘故。 他对上封浮霜温和的神色时,想起这个表妹才从宫里出来,应该也是因为近日的事被父皇训斥过了,他顿时生出了些与她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叹口气,“上我府上说吧。” 封浮霜应下来,两人一起回到了三皇子府。 挥退侍从,三皇子往面前的杯盏里倒了些酒,仰头灌下。 “唉……”这一晚上封浮霜不知道听了他多少次的叹气。 “三哥到底怎么了?”封浮霜依旧不急不慢,仿佛自己真是个关心哥哥的好妹妹。 “我……”三皇子顿了下,还是开了口,“你近日也被御史参了很多次啊。” 他这话头起的却是有些莫名。 封浮霜喝了杯茶,回他:“今日被舅舅叫宫里去,不正是挨训去了。” 三皇子苦笑一声,“你到底是个女儿家,那些地方还是少去。” “三哥也觉我不知廉耻?”封浮霜面色冷了几分。 三皇子急忙道歉,“我没那个意思,平日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最爱去的那些秦楼楚馆,也没见御史天天在朝上参自己的同僚。我是说,你到底还没嫁人,对你名声不好。” 他着急忙慌的解释,终于让封浮霜面色和缓了些。 她执起杯盏,与三皇子碰了下,“我知三哥是好意,但我不过去那些地方听听曲罢了,怎知有的人思想那么不堪入目。” 三皇子见她不生气了,放下心,叹口气。 “我如今在朝上也天天被他们参。”他面上有几分愤恨,想也知道是对参他的那些人。 “三哥可有心事?”封浮霜问。 三皇子既然已经开了口,也不怕继续往下说了,更何况面前这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二哥办了件大事,朝臣称颂,赞他便赞他,他们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攻击我了。” 他开始向封浮霜大吐苦水,“我府里妾室多,被人参不务正业,我那几个妾室就爱天天吵架,他们说我治家不严。如今好了,二哥衬的我是更不如了。” 他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下去,“昨日我上值时发现二哥跟几位大人走的比较近,他们也发现我了,今日我便遭到许多人弹劾。想也知道是昨天那一眼惹的祸。”他语气愤愤。 封浮霜早知道他是个蠢的,但也没想到他到今天还这么蠢。 二皇子针对他不过是为了那个位子,他做的事好与不好,他手下的人都有话说。 若是事做得好,自然就是二皇子的功劳。若是事做的不好,必然就是手下人出了错处。 他们针对他,也不只是那一眼。 他们两个本就对立,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母妃在宫里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两个年纪相差不多,背后又都是有背景之人。 如今皇帝无嫡子,两个人谁登上皇位都是有可能的。 他还在为这些小事费心,忍了心里对他的嫌弃,封浮霜仔仔细细的跟三皇子分析了现在的局势。 他今日被皇帝罚,都还不算什么。倘若真的有一天二皇子登上皇位,他就是丢了小命也是轻的。 “昭华……你……”三皇子虽然算不上聪明,但到底也由名师教导过,他不难从封浮霜如今的举动中看出她的偏向。 “我之前与二哥的关系更好。”她这话让三皇子眼神中的光稍稍暗了些,他想起了前十年,他跟这个表妹都没什么交集,如今怎么可能一朝交心? “三哥可知我为何如今疏远二哥?”被这问题问的一懵,三皇子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我为了婚事,去了趟我小叔那。”这事三皇子是知晓的。 “从他那知道,我父母的死,可能与二哥有关。”她这话让三皇子瞪大了双眼,“他……他……他那时也不过……” “便是不是他,也跟他母妃脱不了干系。”封浮霜语气中的森然让三皇子一凛。 她确实也没办法了,她解释不了自己重生后得知这些消息的事,干脆就把这些锅推给小叔,反正三皇子这个德行,他是没胆子去直接问小叔的。 “我跟李慎退婚,也是为此,他是二哥的人。” 这话一出口,三皇子彻底信了封浮霜所言。毕竟这十年间他也是见过些的,表妹与那个叫李慎的校尉感情甚笃。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仅去看了一次长辈,她就能变化如此之大。想想长公主与封侯爷,三皇子打了个寒颤,他竟是不知道,二皇子有如此大的本事。 这事情如果是真的,捅到父皇那里…… 封浮霜看他神色不对,迅速打断了他的思绪。“三哥可知道为何我如今还不与二哥撕破脸皮?” “为何?”三皇子有些急切,这可是能扳倒二皇子的重大把柄。老二要是没了,那皇位于他,岂不如探囊取物? “没有证据。”封浮霜苦笑。 “我小叔告诉我时,也让我小心谨慎行事,因为没有证据。 他追查那件事多年,前些日子才从当时战场一幸存者遗孀口中知道了些内情。但那遗孀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且,也没有别的证据。” 三皇子遗憾极了,“你确实不太谨慎,何必那么早与他们撕破脸皮?若婚事还在……” “三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封浮霜微怒,“便是仅有一丝可能,他们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我也不会与他们为伍。真要为了证据委身仇人,我父母九泉之下如何看我?” 三皇子的神情一肃,想起了面前这个表妹不是他的下属,受冤屈的是他的姑姑,姑父。 他有些尴尬,又向封浮霜道了歉。 “昭华别怪三哥,我是酒喝的太多,头里进了酒了,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他惹人生气的本事是一流的,道歉的速度也是一流的。 封浮霜接受了他的道歉,道:“我知道三哥没有恶意。”确实没有恶意,只不过是个急性子的蠢货罢了。 “对对对。”三皇子连声应是。 封浮霜不再跟他说些废话,提起了自己今日来三皇子府的主要目的。 第27章 第27章 “你在南风馆遇见的人?” “嗯。” “查他做什么?”三皇子有些疑惑,“你也说了是萍水相逢,说不准以后遇不着了呢。” “不,三哥,不是萍水相逢,是有人蓄意为之。”封浮霜笑起来,眼里却无半分暖意。 三皇子的眼神凌厉了些,“你把他样貌特征告诉我,我让人去查查。” “好。” 这话只不过是个幌子,封浮霜早知道那人是谁,只不过她需要把他引入三皇子的视线中罢了。 没几天,三皇子如约而至,他见了慢悠悠出来见客的封浮霜,神情有些古怪。 “三哥来我这,难道是前几日那事有消息了?” 三皇子点点头,“我手下的人按你说的样貌特征去找了,查出了是谁。” “谁?” 三皇子没回她的话,反而继续说。 “你这几天没去南风馆,那人倒是老在那附近晃悠,可见确实居心不良。” “三哥,先告诉我他是谁吧。”封浮霜催促。 三皇子顿了下,到底开了口:“你可知户部左侍郎?” “我记得那位大人,好似姓刘。难道是他家的人?” “没错,是刘大人的次子,他名叫刘绥。”三皇子肯定了她的想法。 “我与他们府上平时并无来往。”封浮霜似是有些疑惑。 三皇子冷笑一声,“你与他们确实无来往,但你与老二可是大有关系。” “此话何解?”他话中的老二应该就是二皇子了,看来三皇子手底下的人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三皇子看她这懵懵懂懂的样子,叹了口气。 “我说老二,那位刘大人是他的人,他儿子这是跑来勾引你了。”三皇子的话很直白,封浮霜一下就懂了,面色有了些许变化。 “你不觉得他跟你那前未婚夫长得有几分相似吗?”三皇子继续道。 封浮霜回忆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好像,是的。” 三皇子有些怒,他没想到老二的手居然伸的这么长。 如果不是前天他正好在宫门遇见了表妹,与她说了两句话,这件事可能就这么揭过去了。他也不知道,他居然下手如此快,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个合适的替代品来勾引表妹。 封浮霜半天没说话,三皇子坐她对面喝茶,越想越气。他冷声道:“表妹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 “二哥确实本事不小。”封浮霜苦笑,“倘若我那天没顺嘴提那么一句,恐怕还真不知道这事,还是要多谢三哥的。” “我是问,这件事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吗?”三皇子问。 “这不是件大事,二哥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听她这么一说,三皇子也觉得颇为麻烦。 他目光移到了封浮霜手里拿的东西上,那是他刚刚递过去的,那位刘公子的生平记录。 “老二现在处理不了,他的狗腿子还是可以砍掉的。”三皇子咧嘴笑,看着倒有几分阴险。 终于引他说出了这句话,封浮霜面上不动声色,嘴上却说,“其实因为刘公子也没做什么……” “妇人之仁!你若当真被他骗了去,你当你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三皇子微怒。 封浮霜心中暗暗点头,确是如此。三皇子虽然别的眼光不行,看人渣的本事倒是有的。 刘绥前世娶了景平帝的二公主,她的结局也没比封浮霜好到哪儿去。 二公主不比大公主,有个家世背景好的母妃,她母亲虽是皇帝的女人,但始终位份不高,也不怎么受宠。宫里的公主,真论起来,到底还是子凭母贵的。 她因此不怎么受人重视,到了快出嫁的年纪,婚事也没定下来,许多人都以为皇帝会送她出去和亲。 结果在公主成年两年后,一场宫宴上,有一男子与她偶遇,对她一见钟情,两人不久后便成婚了。 那男子自然是刘绥,他去二公主当然也不是喜欢她,他只是别有所图。 他是刘侍郎的次子,在家中没有兄长受重视,父亲忙于公事,母亲也不甚在意他,他便想借些外力。 还有谁能比宫中的公主更适合?二公主身份尊贵,虽说不受宠,但到底是皇帝的女儿,娶了她自然有好处的。若非身份够不上,他其实更想娶大公主。 二公主嫁了他,倒也过了一段舒心日子,虽然时间不长。 因为她的丈夫后来发现,她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给他带来多少荣耀好处。他便露出了豺狼般的真面目,二公主在他的磋磨下不久便去了。 倒是也应了三皇子刚刚那句,没个好下场。 室内安静了片刻,三皇子放缓声音,“表妹可要想好了,那刘绥显然是有意算计你,你以为他能有什么好心思? 他敢来算计皇室子弟,自然就要做好事情暴露被人报复的准备。这与你善不善良没有关系,就算是他得了什么恶果,也是他罪有应得。” 封浮霜点点头,似是被三皇子说服了。 “那三哥,我们要怎么让他自食恶果?” 三皇子沉思片刻,说了句:“你等等,让我先想想。” 封浮霜差点儿笑出声,三皇子还是那个三皇子。 她不做声了,低头翻起手上的东西。 那记录异常详细,从刘绥幼时到如今,与他相关的信息基本都记录在册。 封浮霜翻了几页,目光定在了刘绥如今所在的书院,找到了。 “三哥,那刘绥如今居然在太学进修。”封浮霜似是有些惊奇,她把册上的信息指给三皇子看。 “我前些日子被舅舅罚了,他让蔺老先生过些日子来为我讲学呢,蔺老先生好像是太学的祭酒来着。”她补充的这句让三皇子眼睛一亮。 他追问:“你可确定?真的是蔺老先生?” 显然三皇子也对这位蔺老先生的过往有所耳闻了。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封浮霜一脸正色,她不过是隐瞒了小小的一部分内情罢了。 比如,根本不是舅舅要罚她,是她自己找舅舅请那位老先生来讲学的。 第28章 第28章 “我倒是有个主意,只看表妹愿不愿意配合了。”三皇子面上露出笑意。 “三哥有主意了?”封浮霜问。 “表妹只说你愿不愿意配合我。”三皇子倒是爱故弄玄虚。 “只要不是很过分,我都可以配合。”封浮霜看着有些犹豫。 “当然不过分。”三皇子跟她保证。 “你侧耳过来,我与你说说。”三皇子也没有把自己的主意全盘托出的意思,他只打算告诉封浮霜一些表面的事。 两人在府里商定好后续要做的事,三皇子就回他自己的府邸了。 第二天,封浮霜像之前一样,女扮男装,带着自己的侍从,大摇大摆的去了南风馆。 府邸附近守着的人迅速去禀了自己主子。 封浮霜进楼里时,里面的人见了他面上都露出笑意来,一一向他问好。 “公子许久不来了。”有胆大的向他招呼。 他面上带笑,应了一声,让人抛过去一颗银珠子,问候的人面露惊喜之色,连连道谢。 进了熟悉的厢房,一行人招来了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几人。 秋洺进来时,面上显出浅淡的笑意,他音色清冷,此时温温柔柔的开口,倒是有几分反差感。 “公子来了。” “公子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啊?”温澜倒是细声细气的,不过这话真是越听越不对劲。 封浮霜朝他笑下,温澜便收起自己的小性,专心弹奏起来。 几人的配合已经很熟悉了,和而不乱,今日的音调也舒缓,听的封浮霜倒有几分困意。 她执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不多时,小腹微坠。 她起身准备去净房,身后的云岚本想跟着一起,却被她拦了下来。 “我很快回来。”封浮霜只说了这么一句,云岚便坐下不动了。 从净房出来回厢房的路上,果不其然,她又与刘绥偶遇了。 “这位公子,我们又遇到了。”刘绥看起来很惊喜,他语气中的雀跃像是在告诉封浮霜,他很期待与他的见面。 “是啊,刘公子。”封浮霜也同他打招呼。 只不过对方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时明显愣了下,刘公子的眸色深了深。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但事情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刘公子打算再负隅顽抗一会儿,于是开口道,“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姓?难不成萍水相逢的人,您也要私下查查了?” 他语气中有几分失望,像是对封浮霜如今的行为极为不屑。 “公子的长兄我是见过的。”封浮霜这句话一出口,刘公子的脸色僵了下。 他与家中长兄的关系并不融洽,虽然也不知道他是否见过昭华郡主,但他前几次在她面前晃,她也没什么反应,他就以为…… 刘公子有些懊恼,但他的回答却滴水不漏。 他朝封浮霜笑起来,笑容里带了几分歉意。“抱歉公子,是我误会你了。但公子既然认得我家兄长,为何之前见面的时候不说呢?”他不退反进。 “虽然见过几次阁下兄长,但在下本一无名之辈,怎真好意思与侍郎家公子攀关系。” 封浮霜的回答在一般人听来是极好的,但眼前这人可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刘公子轻轻点头,像是信了他说的话。没过多久他就转移了话题,不再提彼此身份的事。 “公子与我也有缘分,我不过是来找友人,却屡次遇见你,你居然还识得我兄长,这缘分……”封浮霜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抱歉公子,我得先走了。”话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朝厢房去了,只留背后盯着她背影的刘公子,目光深沉。 “主子怎么如此久?我还以为您遇到什么事儿了。”云岚见自家主子终于回来,提起的心才稍微放了放。 “别担心。”封浮霜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面上的笑容真了许多。 南风馆里的时光消磨的很快,马上就到了平时封浮霜离开的时间。 她这次却没像往常一样急着走,而是挥退了众人。她带来的人守在了厢房外不远处,既保证了房间里对话的隐秘,又保证了自己主子的安全。 房里只留了三个人,封浮霜,云岚,还有……秋洺。 “公子让奴留在此处,不知?”秋洺先开了口。 “苏大人死的极惨。”封浮霜这话云岚是一点儿没听明白,不过话本来也不是跟她说的。 秋洺的神色几乎是瞬间变冷了下来,这个样子的他,若是让这楼里其他人看见了,恐怕会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秋洺平时虽然清高,但不算个难相处的人。他也不像有些人,架子摆的多大,所以他在这里生活的其实还算滋润。 “郡主何意?”秋洺声音冷厉,也不再叫她公子。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就算是苏大人犯了抄家灭族的罪,你也能……” “他没有!”音调不高,却是从他嗓子里吐出来的,他语气笃定,眼神凶狠。 云岚看他这样,立即上前护在了自己主子身前,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秋洺。 “好,先不说苏大人。”封浮霜神色自若,似是丝毫不把快要发疯的秋洺放在眼里,他现在就像一只即将被放出笼子的恶狼。 “我们来说说你吧,你想报仇吗?”这话让秋洺愣了下,很快他反应过来,冷嗤,“报仇?我为了保下我这条命,也算是费尽心机,至于报仇,奴是不敢想的。” 他的话莫名刺耳,云岚皱起眉。 “是吗?”封浮霜笑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你想报仇吗?” 怎么会不想?如果不想,他也不会出现在这位郡主面前了。 不过估计他早就被发现了,不然这位郡主也不能对他如此了解。 “我若要向皇室复仇呢?郡主听了我这话,是不是该找人把我关进大牢了?” “你明知道你父亲的死是自愿的。”封浮霜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她也不愿意挖别人伤口,更何况面前人还是那位忠臣的后人。 第29章 第29章 “他自愿的?自愿又如何?难道就可以抹消别人对他的欺辱了?更别说,他自愿为了朝廷去死,为什么要带上我们这些人? 我母亲,祖母,弟弟妹妹,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家上上下下十九口人,他们犯了什么罪?要被迫害致死?!” 秋洺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大了些,门外有人来敲门,封浮霜扬声回:“退下,无事。” 秋洺说完那些话,像是失了力气,跪坐在地。 他喃喃:“我又做错了什么?”他身上蹭脏的白袍,就像他无力反抗的人生。 “你没错,这些事与你无关。”封浮霜本不想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但看他这样,她难免想起自己父母,还是出言安慰了他。 “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秋洺抬头看她,眼里有些茫然。 “是朝廷众人的责任。”封浮霜答。 “我如今找你,也是为了给你个机会。”她言语真挚。 “你在这楼里,未来的人生一眼望得见头。但你若跟我离开,即使不能向皇室复仇,我也能保证,当年对你家人下手的那些人,一个也逃不了。” 她语气中的笃定让秋洺有些动容,他看她一眼,对上了她的眼神。 他朝她伸出手,却被云岚抢先扶了起来。他没说什么,正了正衣冠,朝封浮霜行了一礼,道:“郡主若真能助我复仇,我可为郡主做任何事。”语气平淡,神色坚定。 封浮霜笑起来,“苏家公子的投诚,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她话里说受宠若惊,声音却极淡然。 说着说着,她话风一转。“我还真有件事要公子做,若成了,我刚刚说的条件自然成立,你投靠我替你复仇,若没成……” “没成自然不敢劳烦郡主。”秋洺自然而然的接话。 封浮霜点点头,应一声,示意他靠近窗户往下看。 她则在桌旁坐下,执起杯盏淡淡抿一口,“可看见了?” “那蓝衫高个的男子?”秋洺问。 “眼力不错。”封浮霜赞他,也是应了他的话。 “那人这些日子里时常往这里来,郡主好似也与他偶遇过不少次。”秋洺这话让封浮霜对他更满意,他对周围观察的倒仔细。 “是他,个不怀好意的歹人罢了。”封浮霜放下杯盏,看着回到面前的男子。 “郡主想让奴做什么?”秋洺问。 “我要你,留他在馆中,三日。” “仅是这样?” “是,不过最后一日时,你需得……” 她嘱咐了些细节,见秋洺一一应下,笑意更深。 希望她精心准备的这份大礼,刘绥能喜欢。 蔺老先生如约而至,却没在郡主府里见到自己该教的学生。 “你们郡主在何处?”突的响起的男声让一旁伺候的下人一颤。 蔺老先生看他这样,眉头皱起,声如洪钟,“答我的问题便是,摆出这副作态是何意?” “奴……奴……”下人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话。 “罢了,郡主在何处?我自己去找。”蔺老先生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向外走去。 “大人,您……”下人不敢阻拦,但口中话没停。 那老先生显然是不愿意听他再多说,径直去了厅外。 他随手拦下一个丫鬟,问出自己的问题,“昭华郡主现在何处?老夫是来拜见郡主的,为何迟迟不见郡主?” 丫鬟被他拦下来的时候楞了一下,听他这问题,猜他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敢糊弄他,便道:“禀大人,我们主子如今应该不在府里,您来的时候不巧。” 她姿态恭敬,但还是没说清楚自己主子到底去了哪。 蔺老先生入京时就曾听过昭华郡主的事迹,他也见过小时候的郡主,便只以为那些话是谣言,如今看来,那谣言说不定也有几分是真的。 “你家主子可是去了南风馆?”老先生语气沉了些。 见丫环面上神色变了变,他便知自己猜中了。 “真是荒谬!平日里她喜欢去那地方就罢了,如今陛下要她好好向学,她还如此?荒谬至极!”蔺老先生怒气冲冲的离开,没注意到身后丫鬟松了口气的神情。 蔺洪升蔺老先生年少成名,他自己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并不是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只不过这位昭华郡主的行为,实在出格。 她若是太学的弟子,蔺老先生的手棍估计已经挥过去了。 老先生离开郡主府后,被弟子搀着去了京城第一南风馆,他倒想看看,那地方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引得堂堂郡主迷失其中。 下了马车,老先生打量起来面前这栋朱楼。 雕梁画壁,外头看着倒是光鲜。 天色还不晚,楼里尚未接客,老先生挺直脊背站在了正门口,他才不屑偷偷摸摸的进去。 弟子很快敲开了门,出来的人上下打量打量他们,开门迎他们进来,嘴上道,“你们是封小公子找来的人是吧,早听说他今日请了位曲艺大师来,二位请进,请进。” 老先生正想否认,却被自己的弟子拦了下来,弟子朝老先生使了个眼色,老先生便默不作声了。 这伙计话里的封小公子也不知是谁,不过姓封……倒是少见。 伙计带着两人进了封浮霜常去的厢房,里面只留了几个侍从,倒是不见主人。 伙计殷切开口,“小公子请来的曲艺大师来了,此时正在厢房外候着。” 室内对封浮霜最近做的事知晓一二的人默默对视片刻,有人咳了声,“让他们进来吧。” 伙计转头去唤那两人,却发现本应候在厢房外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厢房说了一声,却得到了打赏,他迅速接下,态度更殷切了几分。 “可要小人让人去找找那两人?” 里面的人却跟他说不用再管,伙计也乐得清闲,喜滋滋的带着自己的打赏走了。 室内的几人安静下来,等着主子回来,也有人在等着,好戏开场。 封浮霜确实是在这楼里,不过她在最高层罢了。 看着步履似是不太稳健的老人从她厢房外溜走,她笑笑,跟身边的秋洺感叹,“为难他老人家了。” 秋洺没做声,面色极平淡,半点儿没有折腾自己父亲曾经老师的愧疚。 第30章 第30章 蔺老先生在这楼里找了半天,愣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如果不是有人带他进来,他估计得以为这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师,我们是不是该找个人问问。”他身旁的弟子有些气喘吁吁的,一看就是个平时不怎么活动的文弱书生。 老先生瞪了他一眼,“你能找到谁?” 弟子被他这话问的一僵,不说话了,两人继续在这楼里找。 蔺老先生是越找越气,谁能想到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跟着这个不肖弟子在这等地方晃悠,他瞪了自己弟子一眼,察觉到他视线的弟子更不敢说话了。 京城第一南风馆,自然极大,为了保证客人们的体验,修建的极为奢华,楼里许多装饰还会挡住人的视线,透过这些精致物件看人,自然会多添几分诱惑。 但这可害惨了蔺老先生,他得时刻注意着脚下、面前的东西,结果在拐弯的时候,还是没躲过,被丝绸质地的东西绊了下,他踉跄几步,骨头发出一声脆响,下一刻就要摔倒。 忽地,他眼前出现一只手,没来得及反应,老先生就扶了上去。也幸亏来人反应快,好悬没把他摔出个好歹。 “老师,您怎么样……”姗姗来迟的弟子在身后急呼。 蔺老先生面上挂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弟子才闭了嘴。 老先生回头起身时,对上了救他那人的视线。 面前人锦衣华服,手持折扇,眉眼带笑,虽是富贵打扮,但看着极斯文俊秀。老先生气消了些,对着面前这气质出众,还出手救了他的年轻人很有好感。 “年轻人可曾考取功名?念过多少书?”老先生开口说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他脸色一僵,叹了口气。 在这地方遇见的人,估摸着又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那年轻人却没在意他态度的变化,只笑着开口,“书倒是念了几本,但还未参加过科举。”他音色清亮,老先生倒是没注意,但旁边的弟子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唉……今日我们还有正事,多谢你刚才出手相救,不然我这一把老骨头,说不准真没命了。”老先生叹了口气。 年轻人回他,“老先生不必挂怀,是我该做的。”确实是他该做的,若他真出了什么意外,那真是…… 蔺老先生想起了自己的正事,问那年轻人:“你可知……”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老先生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年轻人看着很热情。 他们正说着话,楼上又下来一人。 他看了眼这三人,不闪不避的凑上前来。 “封公子,您在这啊,我找您好久了。那位太学来的公子,一直吵嚷着要见您,我们实在是没法儿了。”他说完还小声嘀咕,“楼里的哥哥都叫他睡了几天了,他还想着别人。” 他话中的封公子本来叫蔺老先生很在意,但还没等到他回过头仔细打量刚刚救了他的年轻人,他就被下一句话中的太学二字击中了心神。 他身边的弟子神色一肃,知道自己老师是什么性子,他抢先开口:“你话中那人真是太学弟子?” 蔺老先生面色沉了沉,也在等着他回答。 那突然冒出来的男子,看着妖妖绕绕的,胆子倒是挺大,没被这两人冷厉的神色吓到。 反倒有些不耐烦,“我骗你你又不会给我银子?不是太学的,我们馆主能让他赊银子赊这么久?” 蔺老先生面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旁边的弟子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他在何处?找我做什么?”年轻人似是没发现气氛的不对劲,继续发问。 “他在四楼汶哥哥的屋里。”对着他,男子的态度倒是好了些。 蔺老先生听清了这话,朝那人说的地方去了,弟子很快跟了上去。 “哎,你们做什么?”看两人形迹不对劲,男子喊了一声。 “不妨事,我跟着去看看。”年轻人说完这话,那男子便住了嘴。 年轻人很快跟上了那老先生,他也不凑近,只默默在身后跟着。 楼里每个人的房间上都贴有花名,那两人很快找到了那男子口中的那间屋子。 “老师,若不是……”弟子尚有些犹豫。 “若不是,我亲自上门给他道歉。若是,太学容不得这等人!”蔺老先生神色肃然,开口的话气势十足。 弟子听了这话,知道自己老师这是非要看一看了。他不再劝阻,很快上前敲门。 两人明明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但迟迟没人来开门。 弟子倒是很有耐心,一直敲门,似是里面的人不开门,他就会一直敲下去。 终于,屋里的人到底受不了了,他猛的打开门,看着外面这几人,眼神警惕。 “你们是谁?来敲我门做什么?” 开门那人一袭红衣,本应板正的衣服他却不好好穿,露了大半个胸膛在外面,上面刺目的痕迹让弟子收回了视线,他低头回:“我们来找人。” “我这可没有你要找的什么人。”男子嗤笑一声,果断否认了。 室内传出男子的呼喊声,“笑笑,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想要了……” 红衣男子面色一红,他正准备关门,却被一人拦了下来,“封公子?” 封公子朝他笑笑,递过去一荷包,见他收了后面色还有些犹豫,封公子道:“他们只想看看里面那位是不是熟人罢了,我听着他似是醉了……”不用多说,红衣男子到底点了头。 “你们小声些。”他不忘嘱咐。 “多谢。”弟子朝封公子道谢,眼中颇有深意。 封公子朝他笑笑,假作不知。 南风馆里男子住的房间通常是有内室的,几人进去,里面那人正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 揭开床幔,弟子避开床上人的隐□□,专注的去看他的脸,片刻后,他转过身,朝外头侯着的老师轻轻点头,确认了。 蔺老先生的弟子如今在太学任职,里头的学子他具都见过,且他记性好,见过一次的人基本不会忘,他点了头,那就说明床上那人真是……太学子弟。 第31章 第31章 蔺老先生面色铁青,半天没说出话来。弟子生怕自己老师被气出个好歹,迅速上前扶他出去了。 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那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太学何时允许弟子私自出来?明年便是秋闱,他不好好念书,竟然私自出来,还跑来这等地方。真是荒唐,荒唐!”出了门的蔺老先生受不了这气,厉声呵斥。 弟子在一旁安抚:“老师消消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的。许是这位学子与我们太学无缘吧。” 他这淡淡一句话,已为房里那人定下了结局。 “陛下还让老夫来教郡主……”老先生有些颓丧,“连太学弟子都没教好,老夫还有何颜面见陛下。” “老师说到这儿,我还想起了件事。”弟子仔细斟酌了自己的措辞方才开口,“方才救了您又热心帮了我们的那位锦衣公子,或许正是我们今日要找的那位昭华郡主。” “他?”老先生本想否认,扶他的那只手力气极大,应当不会是女子。 但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他有些不确定了。 “今日的事,太巧了。”弟子在一旁补充,他没说是什么事很巧,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今日的事都很巧。 “你只说床上那人是不是太学弟子?”蔺老先生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是。”弟子回他。 “那便没错,我看他那样,也不像是被强压来的。郡主若是为了算计他,倒称得上大费周折了。”思索片刻,老先生道:“他是……” “前年入学的,乙班弟子,名叫刘绥,其父是户部左侍郎刘今明。”弟子迅速报出了他所知晓的那人的信息。 “刘绥,你且去太学看看他近日的出勤状况,问问各科先生,哦对了,最重要的是吏舍人,为何有学生能无故出逃?他们是怎么管的?都我查清楚了。” 老先生嘱咐完这些,才提起了对刘绥的处置。 “不必使人去唤他,看他何时想着回太学。若三日之内回去,可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再酌情处理,若三日之后还未归,便把他的东西拾掇拾掇,送回刘大人府里吧。” 说完,他叹口气,与弟子相携离开了这地方。 没过几日,朝中果然有人提起了此事。 一新上任的御史许是为了做出点成绩,把那天蔺老先生带着弟子前往南风馆抓学生这事,一五一十的在朝堂上讲述出来。 气氛一时僵硬,蔺老先生虽然不在朝堂上任职,但他曾教过的许多学生皆立于大殿之上,皇帝不曾出声,他们也异常安静。 “禀陛下,太学子弟大多是朝中官员之子,他们犯错自然是家中父母没有管教好。我朝官员皆是治世之能臣,若在平天下之前,连齐家都做不好,那……” 那愣头青似的御史对周围的安静毫不在意,继续直言。 “你且说说,那位连齐家也做不好的官员是哪个?”皇帝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话中有什么情绪,让底下一群妄图猜他心思的朝臣愈发安静。 “回陛下,臣要参的,正是户部右侍郎。”随着他这话开口,立在前方的户部尚书略微抬了抬眼皮。 “陛下,是臣无能,没管教好家中幼子。”刘侍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被踩实,他也不多求饶,跪下认了那位御史参他的名头。 御史愣了下,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昨日太学遣人送回了幼子的行囊,臣才知道那孽障居然往南风馆去了。身为太学弟子不好好念书,是臣没教好他,请陛下降罪。”刘侍郎眼含清泪,磕头认错。 “既如此,罚俸半年,你那幼子好好教育。”皇帝做了决定,一锤定音的解决了这件事。 御史辛苦了半天,只得了这么个结果,心中憋闷,但他毫无办法,只得恨恨退下。 早朝结束之时,各位大人散的很快。 年轻的御史往日里都是跟自己前辈一起走的,但今日他凑上去,前辈却避之不及。 看他这么个愣头愣脑的样子,叹了口气。 两人最后还是一同出了宫,回府路上,年轻的御史极热情,邀请前辈去酒楼吃饭,拗不过他的犟脾气,前辈还是答应了下来。 酒足饭饱之后,前辈叹了口气,开口,“你可知那刘侍郎是谁的人?” “谁?”语气中充满疑惑。 他果然不知道。 “那你可知今日为何没人附和你?” “不知。”同样很疑惑。 他还不知道。 前辈若不是个文弱的,必定要给他来上两拳。 看了看周围,前辈凑近那呆子,“他投靠了闻相!” 看那呆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他迅速捂住他的嘴,示意他闭嘴。 “听我说完,你等会儿再开口。”见手下脑袋点了下,前辈松了手。 “刘侍郎家中又没什么背景,能到这个位置还不是全靠闻相,他们自然是一派的。你今日参他,若真惹得皇上大怒,废了刘侍郎,那闻相岂不损失了一附庸?” 他喝口茶,继续道:“个愣头小子,他治家不严,没教好孩子,太学那帮人还没出来说什么呢?你急什么? 昨日太学的人才送了东西去刘府,你今日就上奏,你莫非在朝臣府外都有眼线?” 听他说到这儿,对面人连连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绝对没有。 他倒也听话,这个时候也没出声。 前辈快被他气乐了,他叹口气,如果不是自己女儿实在喜欢他,他何必费这劲。真想换个脑子灵光些的,他也能少受些罪。 “还有,你看看刘侍郎,他为什么今日能全身而退?只罚了半年俸禄,说明皇上压根儿不在意这件事。” 对面人摇摇头,前辈仿佛听到了他说的话,我不知道。 他深吸口气,“你参他,他立马认错,丝毫没有藏着掖着,是不是说明其为人正直?就算没教好孩子,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你再想想他那些话,前些日子那位郡主不也去了南风馆? 那时候御史倒是都参了她,有用吗?陛下不在意,或者说,郡主在陛下那是有特权的。 她去南风馆没事,那刘侍郎搬出他儿子去南风馆的事,你觉得陛下会重罚他吗?” 年轻御史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今早的事看着不多,但来来回回,这些人勾心斗角的过程,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他有些后怕,“那我不是得罪闻相了?”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早上起他那嘴就没停,人早让他得罪光了,前辈腹诽。 第32章 第32章 “陛下,那日的事查清楚了。”魏九恭敬回禀,边说着边递上调查结果。 “叫萧崇林过来。” “是。” 萧崇林是禁军统领,景平帝还是皇子时萧崇林就追随左右了,等皇帝登基,他作为皇帝最信任的武将,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禁军统领,许多不便明说的事皇帝便都会交代给他去做。 过了片刻,萧崇林进了殿内。 他已过而立,容貌刚正,周身气势慑人。 “陛下。”他俯身跪地行礼,礼尚未行完便被皇帝唤起,“说正事,查的怎么样?” “回陛下,确如您所想。” 皇帝沉默片刻,“闻相呢?他可派人去查过?” “属下在那附近见过些不明身份之人,追查后发现他们出自礼部王尚书府上。” 礼部王尚书,正是闻相妻子王氏的父亲。 “他们发现了什么?” “据臣推测,郡主在其中所做之事应当瞒不过闻相。” 皇帝叹口气,“到底是孩子,做事不谨慎,被抓到马脚也是在所难免。” “郡主做事确实称不上完善,但如今这个年纪,郡主称得上心思缜密。”萧崇林接话,他乃皇帝心腹重臣,对皇帝的喜恶自然十分清楚。 “其中还有老三的事?”翻看魏九递上来的东西,皇帝的语气冷了几分。 “是,三皇子也参与其中。” “你从头细说。”皇帝放下那东西,揉了揉额角。 “事情得从刘绥说起,他正是今日朝上被参的刘侍郎的次子。”萧崇林丝毫不提郡主常去南风馆,因此被人发现疏漏的事。 “他妄图引诱郡主。”这话落下,殿内空气骤然一静,魏九丝毫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神色。 令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反倒笑出了声,“你仔细说,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妄图引诱昭华。” 魏九默不作声,萧崇林继续道,“他在郡主常去的地方蹲守,以寻友为名几次与郡主偶遇,郡主开始似是对他生出了些好感。” 萧崇林到底怕皇帝发怒,他加快语速,“后来郡主被您叫进宫,出宫之时遇上了三皇子,三皇子应是指出了那刘绥不怀好意,遂由三皇子主导制定了今天这么一场戏。” “继续说。”皇帝淡淡开口。 “刘绥与南风馆小倌厮混,被太学祭酒当场撞破,因他是私自出来的,且三日之内未回太学,祭酒于是下令将他遣送回家。之后就是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了。” 萧崇林说完,缓了下,抬头看见景平帝脸上毫无波澜时,他惊了下。 虽然早知道此事报上去,陛下的心情应当不会很愉快,但他还是没想到能如此不快。萧崇林低下头,静静等待着景平帝做出最后的决定。 “魏九。”殿内安静许久,景平帝终于开口。 “奴才在。”魏九小心应答。 “刘今明,找个由头送他回家,朕不想在早朝时再看到他。” “是。”魏九应下,头深深埋下。 “陛下。”萧崇林出声打断,“您今日才罚了他,若他迅速出事,难免让人联系起来。” 景平帝被这么一提醒,脑子才清醒了些,他知道萧崇林的言下之意。 “三月,三月之后,让他消失在朕眼前。” “是,陛下。” 景平帝做下决定后,极少改口,但想想无故被算计的昭华,意向不明的闻峻,朝中如今的局势,他还是改了口。 事情说完,萧崇林却还没退下,他面上有几分犹豫,在景平帝冷淡的目光下,很快开口:“郡主似是从常去的南风馆中带了一人回府。” 景平帝愣了下,随后挥挥手,“查查那人身份,若家世尚算清白,留他在身边解个闷儿倒也无妨。” “是,陛下。”萧崇林终于退下。 丞相府。 “闻叔,那人会不会查到我头上?”男子这话听着语气淡淡,但对面人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惊慌。 执黑棋的男人抬头看他一眼,只两个字给他:“静心。” 男子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陪他下完一盘棋,棋盘还未收起,他又问起了别的事。 “今日朝上那个御史实在可恶,闻叔助我!” “我没告诉过你吗?”男人目光沉着,语气平稳,“少做那些下三滥的事,若把放在闲事上的那些功夫分一半放在朝事上,你想要那位子说不定已经到手了。” 男子面色一白,被他这直白犀利的话说的哑口无言。 见他眉眼阴郁,不说话,男人放缓些声音,替他分析起如今朝中的局势。 “郡主带来的荣宠确有不少好处,但那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的,若陛下哪日去了,你当她还是如今这个昭华郡主吗?”他毫不避讳的说出这等万一让人听了去就会掉脑袋的话。 “但封家?”男子语气迟疑,提出自己的疑问。 “封家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她。”男人嗤笑一声,“大业有九州,其中三州由皇室宗亲掌握,京都与冀州世家林立,崇州由陈妃母族掌权,差不多就是三皇子的私产了。 青州、凉州由封家人掌管,虽封溢清早死,但凉州一时半会不是别人能掌握的,最后一个扬州,非商贾不得入。你倒是说说,你能从别人手里抢来哪个?” “我……”男子语气迟疑。 “回去好好看看史书,夺位途中,从来没有不确定的。如今尚早,陛下身体看着还康健,你手里得有底气,要么是人,要么是钱,要么是权,总不能一头也不占吧?” 男人耐心教他,“三皇子虽蠢,但陈妃和她的母族可不是好招惹的。你若夺不下旁人手里的州,掌不了三军,就得好好考虑人、钱、权了。” “受教了。”男子躬身行礼,仍坐在棋盘面前的男人看也没看他,挥挥手让他走了。 “唉……” 男子走后,屋里进了一位管事,他恭恭敬敬的进来收拾了走的那人留下来的东西,清理干净室内,奉上一壶新茶,在旁站定。 “查的怎么样?”男人开口,不复刚刚的语气,神色冷淡。 “我们的人仔细盘问了那楼里相关的人,又找附近人家做了佐证,是三皇子与郡主做的。”他顿了下,“三皇子应是主导。” “封溢清这个女儿倒是有几分意思。”男人轻笑,如今露出的情绪才真实了些。 “您的意思是?” “三皇子可没那个脑子。”男人顿了下,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事,似是在喃喃自语:“若是她,那刘今明应当是保不住了。” 第33章 第33章 封浮霜沿着院子散步,听云岚说起近些日子外面的热闹事。 “听闻有御史参了那刘侍郎,陛下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云岚扶着自己主子在凉亭坐下。 “事情还不算完,且等着吧。”封浮霜对刘侍郎得到的惩处不置可否,“对了,秋洺怎么样?” 那日带着蔺老先生将刘绥抓个正着之后,当晚封浮霜就将秋洺带了回来。 她近日安静的在府中闭门不出,也不曾过问过秋洺的状况。 “主子可要唤他过来?”云岚适时提出疑问。 “叫来吧,有几天不见了。” “是。”云岚很快退出亭子,找人去外院传话。 “见过郡主。”被人带来的秋洺在封浮霜面前俯身行礼。 “坐。”封浮霜招呼他坐下,一旁的侍女摆上茶点后很快退下。 “这几日怎么样?在郡主府里待的可还习惯?”封浮霜挑眉问他。 “托郡主的福,一切都好。”他倒也没撒谎,这几日是他这些年少有的能安稳睡下的日子。 封浮霜打量起他,秋洺身形修长,此时穿一身青色长袍,更添了些书卷气。 如今出了南风馆,倒是跟之前有些不同了。 想到此处,封浮霜开口问他,“你既已摆脱那地方,也算是重新开始了,秋洺这名字不打算换吗?” “某正侯郡主赐名。”他回。 封浮霜眸色略深,“某”这个自称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他这话是既捧了封浮霜,也是抬高了他自己。 但再看秋洺,他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清冷出尘,仿佛不沾半点儿人世烟火。 “你父亲姓苏,但如今这境况,你想姓苏怕是有些难度。”封浮霜稍作沉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起身,“不如这样,你姓闻如何?” “郡主赐名本该接下,但……可否告知缘由。”秋洺同样站起,略略后退了些,身形带给封浮霜的压迫感瞬间消散。 “苏大人乃一朝名臣,为国尽心尽力,鞠躬尽瘁,我很敬佩他。”封浮霜顿了下。 “即使是下令处置他的先帝也曾承认其功绩,你为他寻仇,便是不能冠他名姓,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应付过去。” “郡主的意思是?”秋洺眼底的情绪真实了些。 “你姓闻,闻峻的闻。”封浮霜笑着看他。 “闻相?”秋洺有些怔愣。 “是,我要你姓闻,不是要你臣服在他的威名下,而是要你讲他当做目标,我要你更胜一筹。” 秋洺沉默半晌,轻应了一声,闻肃这名字算是定下了。 “是该来讨论讨论如今的局势了。”封浮霜坐下,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 “是。”闻肃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情绪。 斟酌了下措辞,他开口,“按郡主之前吩咐的,那位刘少爷……” 封浮霜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他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做了什么吗?” 封浮霜直视闻肃双眼,见他不闪不避,眼中多了些笑意。 “没做什么。”闻肃回,毫不犹豫推翻了自己刚刚才出口的那句话,面上神色丝毫未改。 封浮霜满意点头,“前些日子扬州似有变动,我派了人出去查探,过两天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到时与他接洽,将得到的消息整理出来,我有用。” “是……”他停住,突如其来的噤声让封浮霜看了他一眼。 “怎么?” “在下想跟郡主确认一下身份,是侍从还是谋士。”既然她问,闻肃也不扭捏。 “当然是谋士,我未来的闻相,你会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封浮霜直言,“苏大人大才,要他的嫡子于我做侍从岂不可惜?” “谢郡主。”闻肃终于给自己谋到了个合适的位置,他起身拜谢。 “起来。”封浮霜面带笑意。 “我这郡主府里少有外人,便是侍从奴仆也是从小培养,贴身侍候的更只有两个丫鬟,一个嬷嬷罢了。其余的下人很少出现在我眼前,你若只是个侍从,今日我便不会叫你过来。” 她说这么多话,是在解释这府里的状况。 “多谢郡主厚爱。”倒是会说话。 “你若住不惯那院子,外院那些地方随你挑。有什么不习惯的告诉云岚,她会帮你解决。” 封浮霜对自己人的态度非常不错,闻肃如今成了她的谋士,她自然不会亏待他。 “谢郡主。” 两人一番客套,封浮霜有些不耐,她径直开口,跟闻肃交代了些状况。 “如今我手头银钱倒是不少,但可用的人不多,府里养着那些侍卫全是陛下赐下的,做些别的还行,真有一些隐秘事,他们是靠不上的。” “郡主要去买些人吗?”闻肃问。 “不,我打算找人借。”封浮霜思索片刻,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此事暂且放一放,近日比较急的事,一是刚刚跟你说过的扬州之事,二就是皇子选妃了。” 闻肃默默听着,他这几天在府里也没闲着,时常出门去附近的茶楼酒馆,那地方消息传的快,皇子选妃这事他也有所耳闻。 “前两年宫里众人为太后守孝,二皇子与三皇子至今还未娶正妻,今年的大选,怕是为了两个皇子选妃举办的。”话说的不确定,封浮霜心里却再清楚不过。 这次大选,确实与皇帝无关。 景平帝不好女色,他登基已有十几年,但妃嫔比起先帝来却少的可怜,宫里只得一位皇后,两位妃三位嫔,余下的便都是美人。 有身份低些的的妃子,虽没受多少宠,但若有子傍身,位份也能升些,但四皇子的母亲王美人却是个例外。 按理说生育有皇子,即便皇子生母身份不高,为了皇子颜面,他母亲的位份皇帝也该适当提一提,但皇帝愣是当做后宫里没她这个人,视她为无物,也是奇了。 想起这么个人,封浮霜便顺势想起了她那个后来从元怀皇叔手里夺下交州的儿子。 王美人身上,看来还是有可挖的东西的。 封浮霜从思绪中回神才发现茶已经凉了,她朝对面一直安静的闻肃笑了下,打发他走了。 让他离开之前,封浮霜还不忘找来景平帝赐下的侍卫送他回去。 “他以后就跟着你了,有什么事吩咐他做,你也能从他那了解了解宫里跟京都的情况。”封浮霜看向一旁站定的侍卫,对他的体格很满意。 “多谢郡主。”闻肃欣然应下,他确实需要一个了解京都的途径。 第34章 第34章 封浮霜没等多久,三日后她名下的铺子就传来了石淞的消息。 派他去扬州到底是件隐秘的事,封浮霜只让石淞带了个护卫,并告诉他需一路隐藏身份,途中若遇不便,可拿着信物去她名下的铺子求援。 但他去了几月,除了传回的信件,这还是第一次有他的踪迹。 封浮霜得到消息后,立即找人接他回来。两日后,石淞便回到了郡主府。 封浮霜如今手里没多少可用的人,石淞回来,倒是解了她的困。 “他现在何处?”封浮霜听云岚说石淞已经进府,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他在偏厅侯着主子。”云岚答的很快,显然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走。”封浮霜起身,略略整理下裙摆,大步朝偏厅去。 走出书房,沿着回廊抵达偏厅时,封浮霜便看见了形容略显狼狈的石淞。 他出发之前虽算不上容光焕发,但也是个挺拔俊俏的男子,如今不过去了几月,他就成了这副模样。 “见过郡主。”石淞见她进来,起身行礼。 他周身带起的灰尘激的封浮霜咳了两声,见石淞似有几分尴尬,封浮霜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坐,扬州怎么样?”封浮霜顾不上别的,刚一坐下就向石淞发问。 说起正事,石松面色恢复了些,他思索片刻开口:“郡主说起的扬州之乱,可能与盐政有关。” 封浮霜神色一凛,“你仔细说。” 云岚早就带着附近的下人退下,她自己守在不远处,他们说话倒也方便。 “此时或许得从头说起,郡主可能有所了解,扬州一带商贾云集,大业大部分的商税都来自扬州,扬州的商税,自然来自扬州的商贾。 这商贾也是有讲究的,有些人家早早经营起家业,他们的子孙后代,在经商方面自然更有资源,他们从小耳濡目染,经商的才能也不缺,家业越做越大。” 石淞声音渐渐嘶哑,封浮霜想也没想便替他倒了杯茶,见石淞受宠若惊的接过,似要道谢的样子,她先开了口,“喝了继续说。” 石淞还没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愣了下,很快顺从的喝下茶水。 嗓子舒服了些,石淞继续刚才的话,“因此扬州有了几大商贾,他们在扬州……”他顿了下,“权势极大。” 封浮霜知道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如果事情状况还按前世那般发展,那那些大商人,几乎算是扬州的土皇帝了,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权势极大可以概括的。 “他们与盐政有何瓜葛?”封浮霜提出疑问。 “此次扬州之乱的起始,是扬州盐政官的莫名死亡。”石淞很快回答,但他这话却让封浮霜惊了下,前世似乎没发生……不对,也可能是发生过,但前世的她不知道。 “他的死与那些商贾有关?” “郡主聪慧过人。”石淞很捧场。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蠢的人也该明白。 “不过准确来说,盐政官的死,明面上只与漕帮的人有关。” “漕帮运的货是哪来的?” 石淞安静下来,他没回答,但封浮霜已经知道了,必然是来自那几家大商人。 “你有查到些什么吗?”封浮霜接着问。 “较为隐秘些的,属下不清楚。但别的方面倒是知晓一二。”石淞仔细回想。 “属下过去时已不早了,盐政官之死已有一月,且陛下必然会使人查探,因此这方面属下不敢插手。” “做得对,那个时候你若去调查,怕是我现在得去陛下面前捞你。”封浮霜肯定他的做法,顺便开了个玩笑,室内的气氛松快了些。 “多谢郡主。”石淞还真为她这句话道了谢,封浮霜有些想笑,“你继续。” “是。属下不能碰盐政有关的事,便想法子先探了探扬州。” 他假扮成一外商,找了妓院的姑娘贴了胡子画了眼窝,加上他不俗的身高,往那一站,只要不开口说话,便真的像极了外邦人。 为了戏演的真,七八月份的天,石淞甚至找来了兽皮裹在身上,胳膊上露出的肌肉让街上的姑娘看的脸红。 不过倒也不能真的全程不说话,石淞思索良久,最终决定说话全靠吼,经常嗷的一嗓子喊出来,压根儿没人在意他说的是什么。 不过经常与他相处的护卫倒是能听出他话里的情绪,也因此两人有了这么一种特殊的交流方法。 “属下扮作外商去了扬州城里的许多铺子,扬州常有外族人,属下夹在其中也不显眼。”逛了许多铺子后石淞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扬州城里的许多铺子都有共同之处,要么是装潢给他一种熟悉之感,要么是店里的掌柜跑腿都说着同样的话。 石淞自幼在京都长大,京都的铺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景象,他有些惊奇。 有这种感觉后,石淞就开始留意他逛那些店铺时周围的人,从他们嘴里,他知道了扬州五大家,也就是他跟封浮霜所说的,权势极大的商贾人家。 那五家怎么发家的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扬州城里无人不知他们如今经营的行当。 卖金银首饰的周家,卖布匹衣裳的张家,卖粮食的涂家,卖酒的桂家,还有最后,以卖药发家的郭家,他们几乎垄断了这些行当。 这五家基本都是扬州延续百年以上的家族,彼此会互相联姻,因此关系亲近。 这五家之中,周家与张家关系亲密,涂家与桂家关系亲密,只余一个郭家,仿佛游离在这四家之外,又仿佛与哪一家都很亲近。 但郭家特殊就特殊在,他们曾经受过先帝褒奖。 先帝只善守成不善开拓,偏偏他在位期间,外族时常入侵,他们大多为粮食而来,先帝便拍板送了他们不少粮草。 许多人后来都感慨,外族若换个野心勃勃的首领,大业说不定当时便保不住了。 先帝送出去了许多粮草,以致国库空虚,潜江涨水之时,国库里甚至没多少银子了。 先帝左右为难之时,郭家当时的家主出面,联系了扬州其余四家,献出了大笔粮草银钱,解了先帝之困。 郭家从中获利不少,既得到了好名声,又得到了先帝的嘉奖,先帝甚至免了一大部分郭家当年的税负。 但名也没捞着,钱也没保住的其他四家自然不乐意了。 当时的郭家气势正盛,俨然一副扬州五家之首的样子,其余四家的火气只能忍下。也因此,郭家虽势力排在五大家之首,但却隐隐被其他四家排斥了。 第35章 第35章 虽是如此,但生意还是得做,五家之间联系紧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这五家生意做的极大,不仅仅是扬州这块地方,周边的州他们也有经营。 但到底比不上扬州,因此他们就将目光放在了漕帮身上。 五家与漕帮合作,想挣笔天下来的最快的钱。 大业中最有权的是京都人,有了权来钱自然快,挣京都人的钱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但京都与扬州之间并无直通的河流,一番商讨后有人发现,虽没有直通的河流,但距离相近的河道还真有两条。 潜江是条自南向北的大河,依次途经益州、荆州、交州,最后通过扬州入海。 平江流经益州、冀州、京都,最后仍通过扬州入海。 两条河距离近,流向相同,若能使它们联通,那凭扬州五家的手段,银钱还不是如水一般进了口袋。 一番商讨后,五家做出了决定。 “按属下打听来的说法,那五家想法子找到了当时扬州的太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太守感念他们为国出力,最终向先帝提出了挖通两条河道的谏言。 先帝采纳后不久便动工了,最终建成了如今的郑国渠。”石淞对相关消息极上心,便是先帝时期的事也叫他打听清楚了大半。 “国库还有银子修?”封浮霜发现了他话中的漏洞。 “据属下推测,应当是没有的。可能出银钱的,另有其人。”石淞回答的谨慎。 “外祖倒是精明。”封浮霜理清事情脉络,情绪也平和了些。 “郑国渠建成至今已有二十年,没有过天灾?”封浮霜突地想起一事,莫名发问。 石淞不懂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曾看过郑国渠旁的碑志,回想片刻后他回:“应当是没有的。” “好。”封浮霜似有些心不在焉。 一年后的潜江决堤,也不知道与郑国渠有无关系。 “你接着说。”封浮霜回过神。 “据属下推测,这五家与漕帮的关系该是极近的,前些年漕帮帮主的小舅子犯了事,还是周家大少爷出面解决的。” 石淞小心翼翼的拿出怀里贴身放着的布包,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朝封浮霜递过去。 “何物?”封浮霜借过,边打开嘴上边顺口问了一句。 “漕帮帮主小舅子犯事的证词。”石淞言简意赅,封浮霜却愣了下,石淞这本事确实不小。 她打开那册书,轻翻两下,书页中夹着的一封证词便出现在封浮霜面前。 那写着证词的黄纸上带着血迹,遮挡了一部分的字,但勉强还能辨认,封浮霜快速看完,眼神骤冷。 “周大少爷怎么解决的?”封浮霜问,语气中夹杂着怒意,“他本事倒是大,这么大的事,说解决就解决了。” 石淞静默下来,他当然知道那封证词呈上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从他拿到这份证词的那刻起,他就必须将它拿出来。 封浮霜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了下自己的心境,开口问石淞,“写这封证词的人现在在何处?” “主子看那纸上的血迹,写证词的人……已经去了。”石淞沉声回。 封浮霜皱眉,“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倒还有知晓此事的人,但那些都是漕帮的人,他们恐怕不会承认。”石淞答。 “这件事与盐政官之死有关?”封浮霜突然想起了刚刚石淞所说之事。 “可能极大。”石淞补充,“漕帮帮主谈事时,喜欢叫上些人,写证词这人说她主子听到过些许消息。” “这倒是巧了,你都能查出来的事,舅舅派过去的人难道查不出来?”封浮霜冷笑,“我至今还没听到什么消息,怕是有的人早被收买了。” “属下不敢妄言。”石淞低下头,错过了封浮霜瞥过来的一眼。 “这件事就先到这里,我们掌握的消息也算多了,该由合适的人接手了。”封浮霜按耐住,现在还不到该她出手的时候。 “折腾了这几个月,应该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封浮霜对能者向来宽容。 “五日之内你且安心休息,之后我另外有事要你去做。对了,郡主府新来了一位闻先生,你二人如今称得上我的左膀右臂,可互相见一见。” “是,郡主。” 石淞走后,封浮霜叫来云岚,让她带着钥匙去打开郡主私库,“去找些稀罕物件给他送过去,要没有标识方便转手的。” “是,主子。”云岚当然知道这东西是送给谁的,她领命退下。 趁还有空闲时间,封浮霜起身去了吴嬷嬷的院子,这两天她精神一直不好,封浮霜便让她歇着了。 踏进院子时,封浮霜闻到股熟悉的味道,像是吴嬷嬷身上经常带着的味道。 封浮霜进了院子,遇上小丫鬟时只轻轻嘘一声,示意她们不做声,她自己进去。 吴嬷嬷正纳物件,听着有脚步声靠近,只以为是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她没在意,头也没抬便问,“打听回来了?郡主午膳用的可好?” “用过了,很不错。”封浮霜带着笑意回她。 吴嬷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霎时抬起头,看见封浮霜时瞬间笑起来,“主子怎么来了?可是要老奴回去伺候了?我这就跟您走。”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 “别别别,嬷嬷坐,我是来找您问些话的。”封浮霜赶忙拦她,搬过了小凳子坐在她腿边。 封浮霜按住吴嬷嬷想要起身的身子,示意她坐好,正色道:“嬷嬷,我有事问您。” 吴嬷嬷愣了下,没想到主子这么正式,她放下活计擦擦手,坐直了,拿出自己往日里的气势,认真回:“主子您问。” 封浮霜笑了下,看她这么正式倒也不好再拖,很快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王美人?郡主问她作甚?”吴嬷嬷的语气有些古怪,没立刻回答。 “我与三皇子如今遇见件事,若能知晓她身份,做事许是容易些。”这是封浮霜想了良久的说辞。 “这样啊……”吴嬷嬷沉吟片刻,开口却让封浮霜离王美人远些。 “主子若办完事,还当离她远些才是。” “好,我知道了嬷嬷。”见封浮霜应下来,吴嬷嬷才讲出了那些往事。 第36章 第36章 “主子还记不记得皇后娘娘?”她叹口气,“您当时还小,许是记不太清了,但老奴倒是还记得些。” 封浮霜没打断她,众多的消息中,可能就有她需要的那些。 “皇后娘娘出身好,学问好,容貌更是佼佼者,当年见过娘娘的,无一不被其气度折服。她统率下的六宫,更是和和睦睦,少有如今的勾心斗角。” 吴嬷嬷追忆过去,她口中的皇后娘娘仿佛一个完人。 “陛下年少未登基时,便极钦慕娘娘。因年少时主子与娘娘关系好,娘娘也见过几次陛下,两人渐生情愫……”她口中的主子,应是封浮霜母亲庆安长公主。 封浮霜耐心听着,发现吴嬷嬷隐去了些景平帝上位前争权夺利的部分,倒也不细问,只听她继续说。 “后来两人成婚,更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娘娘也在陛下登基不久后生下大皇子,陛下大喜,封其为太子,太子殿下当时与小主子您玩的也可好了哩。”说到这,吴嬷嬷叹口气。 “可惜您应是记不得了,若太子殿下如今长成,怕是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 她停顿片刻,继续开口,“大皇子被娘娘养的好,正直温和,但这也是他最大的错处。” 吴嬷嬷恨声道,“让那起子小人算计了去,早早染上疫去了,娘娘为此几乎哭瞎了眼,不久后她生二子时没挺过去,就那么去了。” 封浮霜听到这,很难不怀疑吴嬷嬷口中说的那起子小人就是王美人,但若她说的是真的,舅舅怎么会容许她活到今天? “老天无眼,娘娘那么好的人,偏偏去的早。”吴嬷嬷想起故人,叹气的次数越发多。 “至于郡主问的王美人,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妹子,她借着探娘娘病的由头进宫,联合潘贵人算计了陛下,这才成了后宫里的娘娘。 陛下念在皇后娘娘病重,并未处罚王美人,只打杀了潘贵人。” 难怪,封浮霜从未听说过后宫里有什么潘贵人。她倒是自做聪明,将王美人送上龙塌,却把自己送进了地府。 “虽未处罚,但陛下见不得那起子小人,向来疏远王美人,皇后娘娘逝去前,甚至没封过王美人。 皇后娘娘去了后,陛下本准备叫她殉葬的,当时的旨意已经宣读了,王美人偏偏怀了龙子,这殉葬自然不成了。” 怪不得舅舅从来见不得王美人,这么说来,四皇子拿下交州倒是奇了。 “王美人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没人算计她吗?她到底是四皇子的母亲。” 封浮霜这话让吴嬷嬷笑起来,“我的小主子诶,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妹妹,虽隔了一层,只是堂姐妹,但皇后娘娘家族势力大,她不受宠,也能沾些皇后娘娘的光。” 吴嬷嬷虽看不惯王美人,但她再清楚不过,宫里那几位,还真不是王美人的对手。 若不是她摸错了陛下的性子,以为自己爬上龙床后便能凭与皇后相似的容貌与才智独得盛宠,她说不准还真得成了气候。 “那舅母……”封浮霜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舅母知道此事吗?” 吴嬷嬷苦笑一声,“想也知道娘娘母家打的什么主意,眼看太子去了,娘娘身体不好,家族荣光得不到延续,他们不得急死。 娘娘如此聪慧,虽陛下想尽办法令后宫众人瞒住她,但也难保她不知情。”吴嬷嬷又补了一句,“娘娘自小就是个聪慧的。” 不用再问封浮霜也知道了答案,这么看,四皇子虽不受宠,但也不是个能轻视的。 天色暗下来,封浮霜回了寝居,沐浴过后的她穿一身薄纱寝衣靠在床榻上,看云岚与云韵忙活。 “主子。”云韵凑过来,“石护卫送上来了几支香,说是他偶然得来的,有安神之效,主子可要试试。” “哦?”听她这么说,封浮霜来了些兴趣,示意云韵把那些香拿到她面前。 封浮霜打开呈装着香的盒子,拿起一支仔细观察,这香倒与以往她所用的不大一样。 盒里装着十数支线香,比往常的香略粗些,通体呈紫色,触感粗糙,但表面看着却极莹润,倒不像是香了。 “试过了?”封浮霜问。 “试过了,主子。”云韵在一旁应,云岚补充,“香气淡但持久,不刺鼻且安眠效果佳,烟气呈缭绕状态,却如石护卫所说,是极佳的安眠香。” “那就用吧。”封浮霜放下那香,颇有些漫不经心的说,她的心思还停在四皇子身上。 纵使封浮霜心中惦记的事再多,燃起那香,她也很快在浅淡的香气中沉沉睡去。 倒是梦里,似乎不太安宁的样子。 — 京都下起了一场久违的大雨,丝丝寒气透窗而过,激得棺椁前跪着的女子打了个颤。 已经很晚了,前来吊唁的人们早已散去,只等明日下葬时再聚,但女子却不肯此时离去,她要在此处守着。 封浮霜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那跪着的那女子,为何会梦到这奇异的棺椁,她也不知那棺椁里头躺的到底是何人。 她虽是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却挣脱不得,只得看着那女子在那棺前跪了一晚。 她身形单薄,性子却执着,身体愣是一下都没挪动,直挺挺在那地方跪了一夜。 封浮霜有些不忍,但她毫无办法。 渐渐的,天色亮了,这附近人也多了起来。 开始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依封浮霜看来,他们并无多少伤感,但却一个个做出一副伤心哀戚的模样,实在好笑。 人越来越多,大家的面色都肃穆起来,安静的自己的位置上等着什么。 过了许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一身着暗红色长袍的男子踏进这厅堂。 “见过陛下。”旁边的人跪了一地,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封浮霜有些纳罕,她好像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但看他的身形,他不像时舅舅啊,难道这不是大业? 没等她思索多久,来人开口了,“朕微服来此,是为了祭奠昭华郡主……” 他的声音仿佛消失了,在封浮霜耳边渐渐淡去,只留下那一句“祭奠昭华郡主”在她耳边不停回旋。 第37章 第37章 昭华郡主不正是她封浮霜吗?她明明还活的好好的,这些人为什么说她死了?她愣怔了许久,不明白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看向跪地的众人,他们的容貌渐渐模糊起来,四周的装饰却越发清晰。 厅堂里挂满了白幡,檐下挂着的灯笼也是白的,这满目的白像是在告诉封浮霜,他们好像是认真的,真的觉得她已经死了,真的在为她办一场葬礼。 那……棺椁里的,岂不正是她自己,封浮霜有些晕眩,她摇摇头仔细思考起这件事,想在众多繁杂的思绪里找出头绪。 “谢陛下。”声色沉沉的男声响起,声音不大,但在封浮霜听来,却是石破天惊的一语。 她像是迎头被人敲了一闷棍,头更加晕眩,眼前的事物皆旋转起来。 在这头晕目眩的一阵中,她忽的看见了那跪在棺椁前的女子,棺中是我,那她是谁? 她内心纳罕,思绪好似清明了些,便是在场其他人再虚情假意,到底还是有一个人真心待我,她会是谁? 封浮霜凑到跪地女子近前,仔细打量起她的面容,却毫无所获,她仍然看不清。 封浮霜不死心,又观察起她身上的衣裳配饰,倒是清楚许多,但她穿的衣裳与厅中其他人,并无分别,都是白……不! 封浮霜的目光凝在了她脖颈上,那物件她再熟悉不过,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侍女身上带着的东西,那……眼前人是云岚还是云韵? 想到此处,封浮霜脑海中闪过一张青白的脸,她惊惧的发现那张脸的主人竟是云韵。 至此,封浮霜终于想起,云韵原来已经去了,是她亲眼所见的。 她有些怔愣,艰难的抬头看向眼前人,此时蒙在她面上的雾气好似散去了,云岚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封浮霜看云岚嘴唇动了动,她听到她轻声说:“主子安心去吧,奴婢会处理好您的身后事的。” 这时,厅堂内的众人也寒暄完了,他们慢慢靠近,几个壮汉抬起了厅堂中的棺椁。 封浮霜看向厅堂边站着的一群人,此时此刻能清楚地辨认出他们每一个。 身着暗红色长袍来吊唁她的皇帝,曾经与她再亲密不过的夫婿,他们身后互相搀扶的一老一少也是她熟悉的人,李老夫人与杜恩兮,她全想起来了。 封浮霜从没想过人死后居然还会有意识,她之前浑浑噩噩的,倒也轻巧,如今让她想起那些往事,也不知是对她的惩罚还是恩赐。 虽是这么想,但人群真动起来时,封浮霜到底跟了上去。 就是什么也做不了,她知道的多些也无甚坏处,更何况,世间还有些她惦念的人,她想看看他们最后的结局。 封浮霜于是看着自己的棺椁下葬,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有云岚是真的在为她的逝去而伤心。 封浮霜想劝劝她,她死都死了,云岚更该好好活着才是。 之前封浮霜所厌恶的那些人,此时全然不被她放在眼里,她看见了杜恩兮那张带着些笑意的脸,看见了李老夫人神色开怀的样子 这些她都只是淡淡一瞥,并不放在心上,她全部的心思只放在云岚身上。 云岚好似听到了她没说出口的话,葬礼结束后,她就向李慎请辞了,李老夫人和杜恩兮也在场,她们显然没有要放过云岚的意思。 但李慎拦下了她们,他看向一身素衣的云岚,她眉眼低垂,不抬头看他们,但李慎再清楚不过,她应当是恨他的。 “李家的家规是主死奴随。”李慎开了口,他一身官服高高在上,刚下了朝的将军身上带着骇人的威势,若是普通的婢女,怕是此时已跪倒在地。 “但我应过你主子,会放你出府。”李慎继续说,他这话让李老夫人眉头一皱。 她不满道:“郡主嫁了过来,自然是我们李家的人。便是她如今死在李家,那也是李家的鬼。你作为她的奴婢,还妄想出逃?好大的狗胆。” “母亲。”李慎警告的看了李老夫人一眼,李老夫人被他的眼神骇住,住了嘴。 她本还想反驳两句,但想想儿子走的那几个月她对儿媳的磋磨,想想那个没出世的孙子,想想封浮霜不堪忍受,服毒自尽,她自己到底也是心虚的,于是默认了儿子的处置。 只要儿子不跟她离心,这个奴婢放不放出府也不是很重要。 杜恩兮倒是有不满,但她在李慎面前的形象一贯是温温柔柔的,李老夫人不敢说话,她自然也闭了嘴。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李慎还了云岚卖身契,允她带上些私产,放她出了将军府。 出府后,云岚便消失在了京都众人的视线中。 再出现时,已无人识得她了。 她成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贵妃宫中的人都知道,贵妃娘娘身边的兰澜小时因面有青斑被人嫌恶,后得贵妃赏识进了宫,她也成了宫里少有的能跟贵妃说的上话的人。 封浮霜梦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她已经自由的云岚,又为了她,重新踏进了那争斗不休的宫廷中。 — 封浮霜从梦中醒来时尚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从床上缓慢坐起,愣愣的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发呆。 云岚听到动静进来,看自家主子已经起了,笑意吟吟的递上巾帕,封浮霜下意识接过,擦完手才清醒过来。 她尚能回忆起梦中的经历,跪地不起的云岚,面烙青斑的云岚,与如今她面前笑意吟吟的女子形成了强烈反差,让封浮霜有些失神。 她为什么会突然做起这样的梦?难道是在暗示什么? 封浮霜前世从不信神佛,但重生一次,便是她再冷静,也难免要受些影响。 如今这个梦,也不知是好是坏。 “主子,如今大选已经开始,我看好多人都去凑热闹了,主子可要去看看?”封浮霜的思绪被云岚的话打断,她才猛然想起,好似确实到了大选的日子。 第38章 第38章 大业皇子选妃常由内廷负责,起码历经三轮后选中的那些女子才会进宫,进宫后会有嬷嬷教导礼仪规矩,半年后再确定最后的人选,选出来的秀女由皇帝赐婚,才算完成了大选。 官宦人家的女儿可以直接进宫,不用经过最开始的筛选,想来作为相府千金的闻嫣是不会参与的。 封浮霜回想之前的记忆,发现自己并不清楚闻嫣是怎么当上二皇子的正妻的。 以闻相的地位,是不需将女儿送进宫的,但闻嫣偏偏成了二皇子妃。甚至她最后没登上皇后的宝座,闻相都没有与二皇子撕破脸,太奇怪了。 “主子若想去看的话,奴婢这就让人去收拾收拾东西。”云岚看封浮霜不说话,以为她是想去。 “我就不去了。”封浮霜笑,“如今才是初选,人多眼杂,最后一轮倒是有些看头。你跟云韵若是没事做,倒可以去看看。” “主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跟云韵可忙了。”云岚与她说笑,“主子整日待在府里岂不是闷坏了,吴嬷嬷也说让您多出去走走呢。” “嗯……”封浮霜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去相府吧,去拜访闻小姐。” “是,奴婢这就去叫他们准备好马车。”云岚应下,并不细问。 因未提前递过帖子,封浮霜其实不怎么确定闻嫣是否有空,她想的是,若闻嫣没空她便可以顺势去一趟三皇子府中,向他借些人手来。 马车在相府门口缓缓停住,有护卫去传消息,封浮霜坐在马车里等回应。 没等多久,一身素衣的闻嫣便快步出来,走到马车边上小声问候,封浮霜听到她的声音掀开车帘,看着那张秀美清雅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情不自禁的弯了弯眼。 见果真是她,闻嫣躬身行礼,这时的封浮霜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她扶起闻嫣,笑着问她,“不知你忙不忙?贸然来访,未提前递个帖子,实在失礼,闻姑娘见谅。” “郡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能来,不管何时我都是有空的。”这样的奉承话封浮霜不知听过多少次,但由闻嫣说来,就让人莫名信服,觉得她此言全出自一片真心。 “那就叨扰了。” 两人进了相府,闻嫣本打算带封浮霜逛逛园子,但却被封浮霜拦了下来。 “闻姑娘不忙,我今日来只是想见见你,想向你打听件事。”封浮霜于是被闻嫣带去了她的书房。 书房的布置十分清新素雅,装饰不多,但窗开着,窗外的青竹探了进来,在七八月的季节,看着格外清爽。 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一片书,封浮霜有些讶异,虽她早知道闻嫣出身世家,必然不是不通文墨之人,但也没料到她如此爱书。 那些书虽然数量极多,但却没有一本染上灰尘,可见主人平日里十分爱惜。 “闻姑娘看来是个爱书之人。”封浮霜收回了打量的视线,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清啜一口。 “郡主见笑了,平时在府里没什么事做,只能找书看看打发打发时间。”闻嫣坐在封浮霜对面,面色如常。 她很快转移话题,“郡主想打听什么事?但凡我知道的,必知无不言。” 如此看她倒像是个性子急的,封浮霜放下白瓷盏,稍稍坐直了些,正色道,“我观闻姑娘是个直性子,就不与你绕弯子了,我想问,此次大选你会参与吗?” 闻嫣微愣,没想到封浮霜居然是来问她这个的,若别人问她,她的回答必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怎么也不会实诚的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别人,但偏偏开口的人是昭华郡主。 她沉默了下,开口时声低了些,“应是不会的,我母亲去的早,算得上丧妇长女,不论是为了皇族还是为了家族,我都不会进宫的。” 直到回答的封浮霜也沉默下来,这一点她之前也还未考虑过,不过闻嫣说的确实是实话,那前世的事是怎么回事? “多谢闻姑娘据实相告。”封浮霜先开口谢她,再说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但可能有些事不随闻姑娘的心意,刚刚的缘由全是为了别人,你若单单纯纯的只是你,可想进宫?” 闻嫣不做声,起身走到书架旁拿下本书奉给封浮霜,“郡主看看。”见封浮霜拿起那本书仔细翻看,她便接着说。 “我自小长在京都,为了成为世家贵女的典范,为了维系父母两族的荣耀,从小我便放弃了不少东西。”闻嫣开口,讲起了自己的过去,封浮霜静静听她讲。 “我幼时不喜念书,觉得对着那些字太没意思了,当时只想跟别人家的小孩儿玩儿,但那是不合我身份的,我该喜爱看书,该喜爱练字,该成为家族父母的骄傲。 过了这么些年,我慢慢被先生纠正过来。如今倒是都习惯了,爱看书爱练字,但不知如今的我,是我,还是别人?” 她只是平淡的叙述自己的经历,但不知为何,封浮霜感到了一阵无措。 想想自己刚刚一进书房便夸她爱看书,她一时沉默。 闻嫣继续讲:“我其实算不上什么有才学的女子,如今看的书也大多是游记,像郡主手上那本,就是我极喜欢的。我想去看名山大川,我不想再留在这里。” 封浮霜手上的书册仿佛增加了些重量,竟让她有些拿不住了。 她知道闻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虽然没有开口说,但话里的隐含意思就是,她是个不爱受拘束的性子,她不想进宫。 “闻姑娘若不愿意进宫,便注意些事。”封浮霜声音低了些,她梦里的闻嫣接纳了云岚,虽不知梦是不是真的,但她也想拉她一把。 “郡主请讲。”闻嫣看封浮霜神色严肃,便也重视起来。 “这话我本不应说,但……我想对得起小时安慰你的我。”封浮霜顿了下,见闻嫣面露了然,显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便知她那个回忆的梦是真的。 她继续说:“如今大选已经开始,陛下那儿你不用担心,你该注意的是……闻相。”闻嫣听到这话,面色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还有二皇子。”封浮霜补充。 “多谢郡主为我担忧。”闻嫣的情绪如常,竟没多少反应,封浮霜便知她应该早有猜测。 不过也是,能决定她婚事的人不过就一个闻相罢了,若二皇子此时与他已有来往,作为女儿的闻嫣又怎会不清楚。 第39章 第39章 试探过闻嫣的反应,封浮霜很快找借口离开了相府,她暂时还不想撞上闻相。 闻嫣也不留她,只让她带上些她亲手晾晒的茶叶。 封浮霜觉得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她欣然接下。 但封浮霜并未就此回了郡主府,她的动作尚算快的,出相府时天色还早,于是又去了趟三皇子府。 三皇子也在,只不过他喝了些酒,看着有些萎靡。 封浮霜当然知道是为何,但她假作不知,状似惊讶的开口问,“三哥这是怎么了?我顺路来你府上瞧一瞧,本想等你下朝,你怎么如今就在府中?还喝了那么些酒?” 三皇子喝的其实不算多,他尚且还有些理智,见封浮霜来,顿时有些欣喜。 他很快把周围的下人赶走,脚步踉跄的引封浮霜坐下。 “昭华啊,你是不知道,我如今在朝堂上被老二欺负的多惨。”他手里还拿着酒壶,说完话喝了一大口酒。 “二哥怎么了?”封浮霜问。 “扬州的事你知道吧?” 封浮霜当然知道这件事,甚至她所知道的细节可能都比三皇子多,但她仍安静听他说。 三皇子象征性的问一句,并不在意封浮霜的回答,他兀自说。 “扬州死了个盐政官,本来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偏偏老二要多事,在朝堂上说起那事,惦记上了扬州盐政官的位置。”他有些气恼。 “死了的那个怎么死的还没查清楚呢,他就又要派人去,还举荐他手底下的人,这我能同意吗?” 三皇子当然不同意,他看也没看自己外公的脸色,听了二皇子的话,一下急了,跳出来指责二皇子居心不良。 两位皇子为了一件还未确定的事在朝堂上吵了起来,景平帝自然不满,蹦的最欢的三皇子自然被罚了。 封浮霜有些哭笑不得,三皇子这明晃晃的心思几乎要摆在脸上了。 不过,他说的确实也有几分道理,上一个盐政官的死还未查清,再贸然派人去确实不妥。如今的扬州盐政官暂由太守接任,倒是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三哥不必着急,你虽然被罚了,但二哥的心思不也没成吗?”封浮霜出声安慰三皇子,三皇子有些洋洋得意,“我出手,他那些小心思自然不成。” 夸他一句,他倒喘上了。 封浮霜强忍住自己想开口骂他的冲动,忍了又忍才道,“三哥手底下能人众多,当时怎地不举荐几个?” 封浮霜话一说完,三皇子肉眼可见的得意起来,不过确实该他得意。 三皇子的母妃是陈家嫡女,身份尊贵,还生下了一位皇子,自然得到了娘家的全力支持,三皇子就等同有了陈家的支持。 崇州地处京都东北方,是大业最靠北的两州之一,与凉州并称大业屏障。陈家正是在崇州发家的,这么多年,他们在抵御外族入侵方面不知有多少功绩。 陈家人在崇州经营多年,势力庞大。三皇子蠢是蠢了些,但他手底下可都是些人精。能让陈家不远千里的从崇州送来三皇子身边的人,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我手下能人确实多,但怎好让他们去那些偏远地方。”三皇子似是有些为难。 封浮霜被堵的哑口无言,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偏远地方?三皇子口中的扬州,跟她印象里的那个富庶地界仿佛不是一个地方。 他手底下要是有聪明人,怕是巴不得去那些偏远地方,说不定还能为自己挣来一二分前程。 “三哥可去过扬州?听说扬州尚算富庶。”封浮霜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地方还能有京都富庶?”三皇子不屑一顾,在他看来,恐怕崇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比军队,扬州当然不如崇州,但若论起富庶,扬州若在大业排第二,其他都城怕是没有能排第一的,就三皇子这么个脑子,如此忽视扬州,难怪他以后缺银子。 封浮霜在心里不知骂了三皇子多少次,但一开口,她还是三皇子那个温温柔柔的昭华表妹。 “那三哥手下的人平时都干些什么?若让他们一直闲着……”三皇子十分阔气的摇了摇手,“我都养得起,闲着就闲着了。” 封浮霜的话一下被他堵住,她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见封浮霜不说话,反应迟钝的三皇子才从酒壶里抬起头,看封浮霜眉头轻皱,他脑子一热,便出声安慰她。 “表妹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求你三哥不成。”他这次倒是猜中了。 封浮霜朝他看过去,对上他那双不算太清明的眼,她温声开口,“我今日过来,确实有事要求三哥。” 三皇子一听这话顿时支棱起来,还没等封浮霜说是什么事,他就大包大揽下来。 “你放心说,三哥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有事儿我帮你摆平。”他估计以为又是跟秦楼楚馆有关的事。 “我是想向三哥借两三个人。”封浮霜说完这话停了一下,见三皇子面色不变才继续道,“我身边那些护卫全是舅舅赐的,有些事不方便让他们去办,才来麻烦三哥。”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三皇子一口应下,“这等小事,你派个人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叫来管事,吩咐他去挑几个人来,问了封浮霜要求,找了一排人供她挑选。 封浮霜被他这爽快惊了下,他甚至没问她借人去做什么。 “三哥不问我做什么吗?”他不问,封浮霜倒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缺人,我借你几个就是,什么时候办完事,什么时候让他们回来就行。” 三皇子丝毫不在意,他略微压低些声音,“这要不是我母妃给的人,我就直接送你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封浮霜见他如此爽快,倒是不知作何反应了。三皇子好像……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 就如今这个情形,他好似是真心待她的。 带着三皇子大方借的五个人,封浮霜回了郡主府。 吩咐云岚安排好那些人后,封浮霜回了寝居。 她沐浴完躺在床上,仔细盘算起她要做的事。 第40章 第40章 如今舅舅身体还算康健,但离景平十六年越来越近了。她要想在朝堂上说的上话,让朝臣以她的意志办事,那就必须手握权势。 如今这个境况,二皇子党和三皇子党争斗不休,她想安插自己的人手,怕是得等到下次科举,那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她等不到那个时候,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若能让手握权势的朝臣对她言听计从,那办起事来自然简单。 与她有过交集的那个户部左侍郎的位子,倒是可以筹谋一番。以封浮霜对景平帝的了解,他不会再让左侍郎在那个位置上再坐多久的。 想着这些事,封浮霜沉沉睡去,她的梦中再次出现了云岚。 — 云岚在贵妃殿中伺候,算得上极好的差事,毕竟贵妃对她另眼相待已是这宫中众人心知肚明的事了。 “娘娘今日要梳个什么发髻?”改名换姓的云岚,不,如今该叫她兰澜,兰澜的声色也变了些,她便是声音压低,语调放缓,听着也总有种叫人不适的怪异感。 “你看着来吧,你的手艺我还能信不过吗?”贵妃却神色如常,笑着与她谈论起朝中事。 后宫不得干政虽是明律,但真论起来,哪个妃子家中不是有一二势力的? 若非家中颇有权势,她们也不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因而如今的后宫众人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公然谈论朝中事宫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些不得宠的后妃会干涉朝政来在皇帝那里争宠。 “兰澜可听了最近的热闹?”贵妃已梳好了精致的发髻,与身旁的兰澜闲谈起来,她似是不怎么在意她的回答,站起身环视镜中的自己,笑道:“你这手艺当真不错。” 兰澜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被夸了也无多少反应,她只回应了贵妃的上一句话。 “娘娘说的可是户部那位大人?” 贵妃正等人伺候,她听兰澜回应,顿时来了兴趣。 “我还从未听过哪位朝臣是喝酒喝死的,他倒是奇了。”贵妃谈论朝政时,语气总带着丝漫不经心。 宫人们鱼贯而入,手里拖着托盘,有条不紊的伺候自家娘娘洗漱更衣,她们动作利落,迅速将贵妃换下的衣物带走,有宫女上前为贵妃披上丝绸上裳。 在这个间隙,封浮霜清楚的看到贵妃的肚子有微微隆起。 贵妃穿好衣裳后,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就看不见了。 她喊来兰澜,“陪我去趟承宁殿吧。”见兰澜点头应下,她笑了笑。 贵妃身怀有孕,皇帝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派了许多人护卫在贵妃宫里,看着极重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贵妃前往承宁殿,皇帝派来的人自然随侍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承宁殿。 如此大的动静,承宁殿的主子显然不能当做不知道。她带着宫人出门迎接,面上带着些笑意,但眼底的警惕与厌恶却没逃过贵妃的眼。 “贵妃娘娘愿意赏脸可真是嫔妾的福气,众多姐妹都已经到了,就等着您来呢。” 承宁殿的主子淑妃是皇帝登基后才入的宫,她的位份仅在贵妃之下,与宫里的贤妃常常掐的你死我活。 “你既说姐妹们都到了,本宫又怎能不来?” 贵妃面色不变,看也没看正向她行礼的淑妃,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承宁殿。 这架势,倒像是她才是承宁殿的主人。 淑妃面色微凝,但贵妃可不是她能得罪起的,这口气只得咽下,旁边有眼色的宫人立刻扶她起身。 贵妃进了内殿,发现里面坐着的人确实不少,里面有许多甚至是她没见过面的生面孔。兰澜跟在她身边,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悄悄伸手扶住贵妃。 在场众人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贵妃也不客气,坐在殿内的主位上看众人向她行礼。 淑妃刚进殿就遇上了这样的状况,只得忍气吞声的再行一次礼。 “起吧。”贵妃声音平淡。 “贵妃娘娘能来,实在是我们姐妹的荣幸。”起身的贤妃笑着开口,这话却让贵妃笑了笑,贤妃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但淑妃却面色微僵。 贵妃觉得面前这两人实在好笑,虽是对头,但却极有默契。 “本宫今日来此,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贵妃笑得温婉,倒有了几分过去的样子。 这话谁说出来都是大不敬,偏偏贵妃开口,低下却无人反驳。 “请娘娘赐教。”淑妃很快应和,她倒不跟贤妃一样为了拍马屁,纯粹是为了不得罪贵妃罢了。 虽宫中都在传贵妃不得皇帝喜爱,但淑妃却不敢怠慢,纵是心中再恨,她也不敢朝如今还未失势的相府嫡女出手。 闻相可不是好惹的,更别提贵妃的两个弟弟如今也在朝中任职,他们也颇受皇帝信重。 “户部那位大人的事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贵妃提起了她得到的消息,“陛下大为光火,诸位近些日子伺候时仔细着些。” 贤妃的父亲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她听贵妃提起此事,倒是一愣,反应过来时急忙开口。 “娘娘可否告知到底是何事?臣妾父亲年迈,若陛下……”她没说完这话,但在场众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贤妃还不知?”贵妃状似惊讶。 “求娘娘相告。”贤妃越发着急。 “那大家就都听听吧。”贵妃唤过一宫女,嘱咐了她两句。 那宫女随即上前,向在场各位娘娘行了一礼。 “贵妃娘娘提起的那位大人,原是景平八年入朝的,他头两年被分去了史馆,一直籍籍无名,后户部缺人,他正好被调了去。 景平十一年时,因查出了笔数目不小的陈年旧账,他被先帝封为户部右侍郎,一时风头无两。但没过多久便因酗酒误事被贬,虽仍任职户部,但已被先帝厌弃。 直到前些天,他在京都一家酒楼内,酗酒而亡。”简单说起来,也就是一个酒鬼的故事。 “此人倒没什么重要的,贤妃不必操心,他虽有才,但管不住自己,早晚都是那个下场。陛下再气恼,只要尚书不像他一样,自然不会被陛下厌弃。” 贵妃开口总结,她这话却让贤妃面色更白,她就怕皇帝迁怒。 因为个酒鬼,淑妃精心准备的一场宴会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回宫的路上,贵妃与兰澜倒是说起了那人,“他若没死,闻相说不准还会提拔他。”兰澜默默听着她说话。 “他有大才是真,但恃才傲物也是真,落得个喝死的下场,说不准也随了他的心意。”贵妃笑笑,对兰澜使了个眼色。 — 第41章 第41章 封浮霜醒来时,梦中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她能清晰的记起贵妃隆起的小腹,云岚的怪异声色,还有那位酗酒的户部官员。 封浮霜唤来云岚,让她将闻肃叫来。 偏厅里。 “见过郡主。”闻肃躬身行礼,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看着当真是个翩翩公子。 “我有事要你去做。”封浮霜的声音极冷,不待闻肃回话,她就接着说,“户部有个极爱喝酒之人,景平十一年他被陛下封为户部右侍郎,明晚之前,我要知道他值不值得下注。” “是。”闻肃很快应下,将封浮霜提到的信息一一记下。 他很快微微躬身:“属下立刻去办。” “嗯。” “谢江葶让人递了拜帖?”封浮霜斜倚着美人榻,姿态闲散的看书。“她请我作甚?” “帖子上说是请您去赏花。”云岚在一旁侍候。 “请我赏花?”封浮霜有些讶异。 上次跟谢江葶的交集还是那场马赛,封浮霜赢了她一次,她便一直缠上来,后来恐怕是见封浮霜不怎么搭理,就消停了一阵儿,谁知如今又来了。 这次的缘由倒是与之前不同,“我怎么不知谢将军的女儿竟喜欢这种文雅的事了?”封浮霜感觉有些好笑。 云韵听她这话果然笑起来,“让谢姑娘去侍弄花草,怕是那花草活不过半月。” 谢江葶在京都还是很有名的,一是因她父亲是谢将军,二是因为她有个姿容甚佳屡建奇功且尚未娶妻的哥哥,三就是她自己了。 前些年太后还活着时,在一次年宴上赏了许多闺阁闺秀,给谢江葶的是一株西塞进贡的南山莲,通体雪白。 太后赏东西时自然是底下人精心挑选过的,南山莲虽为贡品,极其稀少,但并不难养,但凡上点心,它就能开的很好。 谁知谢大姑娘拿回那株南山莲不过三天,它便枯了。 且不说那东西是太后赐的贡品,就是亲朋好友送的植株,也没有死的这么快的。 谢将军还为此刻意进了宫,向太后请罪。太后没生气,反倒极好奇的开口询问缘由。 谢将军十分无奈,一五一十的跟太后说了,太后这才知道,谢姑娘原来是太精心了,日日浇水,抱它去晒太阳,结果没两天那莲就死了。 后来才知道,它本身生在阴暗地界,根本不适合整日晒太阳。 这事经过谢将军那次请罪,便在京都权贵圈子里传开了。虽说其他人家的女儿也不一定擅长侍弄花草,但这不妨碍他们嘲笑谢江葶。 她这次找这样的理由请封浮霜赴宴,也不知图什么。 不过一直闷在府里也不太合适,封浮霜让云岚去了回帖,答应了要赴这场宴。 三日后,封浮霜带着些人出发前去赴宴。 一路上倒是碰到了许多奢华的马车,但封浮霜没怎么在意。 让她颇感意外的是,这次的宴人倒是挺多。 封浮霜还看到了些权贵家的公子,看来那位名声在外的谢将军长子也会出席,今日说不定倒能见一见。 宴席设在将军府的后花园,空气中浓郁的花香让封浮霜不动声色的掩了掩口鼻,边上跟着的云岚看出了她的不适,她反应很快,低声吩咐身边伺候的人去拿了马车里的披帛。 等那人依吩咐拿来了东西,云岚便上前替自家主子披上。出门前封浮霜的衣物都会熏过,披在肩上熟悉清淡的气息遮盖住了些许花香。如今这个季节,披件披帛倒是温度正好。 封浮霜进园子时,眼尖看见她进来的女子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看到的人是谁时,她赶忙起身恭敬行礼。 “见过郡主。”不是个熟悉的面孔。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聚在一起的几个贵女本来在喝茶,见这境况,想假装没看见的也得起身了。 兵部尚书的长女,礼部右侍郎的次女,王御史的长女,甚至连封浮霜许久未见的二公主也出现在了这里,人确实很多。 她们起身行礼时,封浮霜已把在场众人打量了个遍。 “嗯,起吧。”她语气淡淡。 她这语气让一些人心生不满,但没办法,昭华郡主就是受宠,她甚至享受着郡王级别才能有的封地,论起来,皇室的公主甚至到出嫁时才会有这个待遇。 见过礼后,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最先起身行礼的那女子没注意到,旁边的一些人,已默默的离她远些。 她们惹不起昭华郡主就算了,这个没眼力见的,还是离她远些。 封浮霜见二公主没有要上前与她交流的意思,也假装没看见她。二公主惯是个软弱的性子,她要是突然与她说些话,她估计得吓破胆子。 赏花宴的主人姗姗来迟,谢江葶进来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坐在人群中央,却高高在上的昭华郡主。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京都的美人确实多,不说出名的那几位,便是随便拉个官家小姐出来,也不会是个普通长相。 但在一群美人的簇拥下,穿着一身碧色长裙的昭华郡主却格外显眼。 碧色本是低调沉静之色,但昭华郡主明艳动人,素淡的裙子不仅没压住她,反倒衬的她肌肤更加白皙,容色更加艳丽,一头乌黑发丝披散在肩上,几乎夺走了这满园的光辉。 “郡主肯赏脸来赴我家的宴,实在是让人欣喜。”谢江葶缓过神,走到封浮霜眼前开口。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的性子封浮霜已经很了解了,并不在意她没有行礼的事。 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你邀了那么多次,再不来,那可真是对不住你。” “郡主是个实在人,我就喜欢跟您这样的人打交道。”谢江葶听她这话,半点没有觉得自己失了面子。 她脸上笑意极大,笑的露出了洁白牙齿,浑然不在意周围贵女投过来的异样眼神。 没有哪家好面子的贵女肯这样邀请别人的,就算是身份地位不如对方,也必定不会这么低三下四的一再邀请。 “郡主今日可要好好看看我准备的花宴。”谢江葶笑。 “好。”封浮霜声音闲适,似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第42章 第42章 上回相府那宴席,纯粹是为了给宫里那些娘娘挑选儿媳准备的,这次看将军府这情况,估摸着就是权贵之间互相相看了。 封浮霜姿态慵懒,略带笑意的打量起在坐的这些娇客。 她还依稀记得,户部尚书的女儿最后是嫁了谢江疏的,也不知那位卢娘子作何感想? 男女客是分席而坐的,但离得并不远,若仔细听,还能听到不远处男客们推杯换盏的声音。 女客这边则安静许多,但一直这么着也没多少意思,于是有人小声提议,称大家都颇擅四艺,不如表现一二,也好助助兴。 谢江葶这宴上,基本都是权贵人家的女儿。便是表现一二,也只会赢得美名。更别提不远处还有那些男客,若是技艺出众,说不准还是个机遇,于是大家纷纷应和。 封浮霜并不参与她们的讨论,只安静的在旁喝茶,像是被隔离在了一方天地外。 谢江葶看这些贵女兴致勃勃,便不好拂她们的脸面,她作为主人自然是要先为大家开这个头的。她换了身衣裳再来时,还带上了一柄长剑。 这宴席准备时便有讲究,因是赏花宴,便在花园中专门开出一片地方招待宾客,准备好坐席后,下人们会将珍贵花草迁至坐席附近。 因着这些贵女们要表演,侍者们早早便挪出了地方。 谢江葶一人一剑,舞的极空灵,与她的性格倒是不太搭,不过待她舞完,在场众人尽皆抚掌赞叹,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接连几人表演下来,倒是各有千秋。 后面的一些表演倒是让封浮霜有些讶异,她本以为这些人只会互相算计,没想到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兵部尚书的长女擅长笛,礼部右侍郎的次女擅箜篌,王御史的女儿擅琵琶,弹的都还不错,虽不比宫里的乐师,但技艺已算娴熟了。 封浮霜只顾着欣赏这些养眼女子的技艺,没想到火竟是会烧到她身上。 她刚刚还想起的卢娘子,当然也在这席间。她自此上次被封浮霜伤了面子,一直不愿意出府,生怕别人看了她的笑话,谁知好不容易愿意出趟门,竟又撞上了昭华郡主。 她心里愤愤,但上次的经历她还没忘,知道昭华郡主是个硬茬,不好跟她硬碰硬,但这气其实也没消下去。 她坐在离封浮霜有些距离的坐位上,盘算起了今天来的这些人。 最尊贵的自然是皇室子弟,二公主倒是来了,但她一惯是个懦弱的,没什么用处。 再有就是朝中重臣之女,闻相之女没来,几位尚书之女与她不熟,只剩下…… 封浮霜正准备离席,没想到又被麻烦找上门了。 “郡主今日可是开怀了?我观您神色,似是很满意呢。”席间一女子声音响起,她声色极亮,含着笑意开口时,众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她身上。 封浮霜闻言看向说话的人,虽是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她捏着青瓷茶盏的手轻轻一动,身后的云岚立即上前替她添茶,同时避过众人视线小声开口,“是荣信侯府的二小姐。” 她这么一说,封浮霜便想起来了。 荣信侯府是太后母家,先帝在世时可以说权柄赫赫,如今太后去了,他们家倒是略微收敛了些,低调了下来。 真论起来,荣信侯府与她还是亲戚。 “众位娘子技艺娴熟,很不错。”封浮霜不想与人多说,只淡淡回了这么一句。 但她这回答却叫有些人不满了,那二小姐言笑晏晏,似是在调笑,“郡主的眼可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你们这些技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可得好好练练了。” 她说的是刚刚表演的那些贵女。 若换了旁人说这话,没人会给她好脸色。但偏偏说这话的事美名满京都的荣信侯府二小姐,她擅书擅乐,带着笑意开口说这话,倒像是一种激励。 且她虽在家中行二,但她那个庶姐一向很少出来,她又是嫡女,父亲算是皇帝舅舅,她自然受人追捧。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如果封浮霜不回答,那面前这些人,就算是被她得罪了。 云岚有些着急,但见自家主子不说话,她也安静的站定。 那二小姐也不知是不是失心疯了,封浮霜已没了搭理她的意思,她却不依不饶。 “郡主可否为我们表演一二,我们也好见识见识郡主大才。”这话说出口,谁都能看出来她们两个不对付了。不,是那位荣信侯府二小姐单方面的看不上昭华郡主。 这京都谁不知道,昭华郡主自小长在凉州,进宫后连京都话都是现学的,她能有什么大才。 但堂堂一位郡主,如果在这样的场合竟然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才艺,那才真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想到这里,二小姐脸上的笑意更深。 再推辞,她封浮霜今日就要成为整个京都的笑话。 封浮霜对自己母亲的外家一向疏远,她母亲活着时就不常与自己外家来往,更别提她母亲已经去了十多年了。 她与荣信侯府,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今日这荣信侯府二小姐的突然针对,是什么情况了。 “想看我表演?”封浮霜语气丝毫不变,像是没察觉到在场众人向她投来的奇异眼光。 “是,郡主。”二小姐朗声回答。 “好。”封浮霜随即应下,倒是让那二小姐面色僵了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回:“那就等着郡主了。” “我去换件衣服。”封浮霜也不搭理她,带着云岚云韵径直回了将军府为诸位娇客们准备的客房。 她走后,场上气氛略微僵硬,但那二小姐似是没有察觉,她抬手一招,便有侍者奉上了她提前准备好的一把七弦琴。 见她似是要表演,工部尚书之女钟小姐来了兴趣,她是好琴之人,常听人说,荣信侯府的二小姐的琴艺一绝,如今说不准能见识一二。 “二小姐要表演吗?”钟小姐眼睛亮亮的。 “是,大家勉强一听。”二小姐笑笑,拿起琴的她整个人仿佛静了下来。 她坐下,置好琴,略微调了调音色,那琴便发出了声深沉低音。 随后她纤细的指在那琴上来回拨弄,如水般清透的琴音便霎时从她指尖泄出。 琴音婉转,她素白的指尖在琴上跃动,众人只觉陶醉。 钟小姐听的怔住,她也是好琴之人,学琴也有十年,在她听来,二小姐这琴弹的,与她的老师竟有一比。 “好!姑娘这琴音着实难得。”女客这边安静聆听,早知她们这边动静的男客中有人高喊出声。 他见弹琴那姑娘琴声未停,竟是忍不住拿出自己的萧来应和,两乐器相和后更加动人,音声止住后,众人仍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过神。 第43章 第43章 封浮霜自然也听到了那琴音,云岚虽着急,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此时听那传来的琴音,她方忍不住开了口,“主子,我们……” “嘘。”封浮霜抬手,示意她噤声。 封浮霜出门时,会多带几身衣裳,如今倒是有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她换了件墨绿色的衣裙,这衣裳略紧,更方便她动作。 几人走到后花园旁,还没进去时便听到的里头此起彼伏的恭维声,话中的二小姐也让封浮霜知道了刚刚的琴音出自谁的手笔。 她面色不变,带着身后侍女进了宴中。 见她进来,席间安静了下来,那二小姐显然是按耐不住了,“郡主换好衣裳了?您准备表演什么?可需要提前准备?” 宴会的主人也不知去哪儿了,封浮霜完全不将自己当外人,吩咐身边将军府的侍者准备她要的东西。 侍者很快准备好了封浮霜要的东西,有人看见了那东西,面露惊讶。 “郡主这是准备?”荣信侯府二小姐名张芷嫣,她也看见了那侍者拿上来的东西,惊讶发问。 封浮霜拿起侍者送上来的长弓掂了掂,听张芷嫣说话,执起弓面朝她,她猛的拉开弓弦,做出要射箭的姿势,张芷嫣一惊,被她气势吓住,竟忘了她甚至还没拿起箭。 封浮霜霜轻笑,回她方才的话,“自然是要射箭,张小姐看不出来吗?” 真论起来,封浮霜说不定还得管她叫声表姐,但她此时出口的这一句冷冷淡淡的张小姐,却是立时把二人之间的关系划分了个干净。 张小姐身边自然是有狗腿子的,此时她身旁坐着的一少女开了口,“郡主,刚刚诸位姐妹表演的都是乐器,您这弓箭……怕是不太合适。” 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出口的话却是老气横秋,充斥着训斥的意味。 “君子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怎么,射不算艺?”封浮霜直视张芷嫣,并不理睬她旁边那人。 “自然是算的,不过我们这些人对五射并不怎么熟识,若郡主真是大才,我们看不出来,那岂不是……”张芷嫣惊讶过后很快恢复了神情。 “那就找熟识的人来。”封浮霜冷淡开口,并不在意她话里的陷阱。 她只是拿起弓箭,她便要她通五射,还真是会给她戴高帽。 “那不如请那边的谢公子他们来吧,他们那边的人应该懂。”张芷嫣唇边依然带着笑。 “去。”封浮霜并不抬眼看她,只给了一个字。 张芷嫣于是喊来人找了那边的男客,侍者去了才发现自己主子居然在那里。他说完邀请,便去禀了自己主子。 “怎么不拦着点儿张家那个?”谢江葶几乎要被气死,她之前见识过封浮霜的骑术,骑射一家,她既然敢摆出这个架势,那五射定然差不了。 “我没嘱咐过你?”谢江葶越说越气,她母亲那边出了点状况,她不过去看了一眼,再来跟哥哥说一声,就出了这么多事。 “母亲怎样?”谢江疏更在意自己母亲。 “母亲没事,她已经歇下了,现在重要的是那边。”谢江葶指指女客那边。 “既然来请,那我们就过去看看。”谢江疏听自己母亲没事,放下心来,并不在意女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男客这边的人也对这事很感兴趣,昭华郡主一向受宠,往日里京都关于她最多的传言就是她的容貌,到后来又添了些她行事放荡的传言,但在场真正见过她的人其实没几个。 封浮霜等了许久,弓箭已被她擦拭的发亮,那些男客才姗姗来迟。 侍者们早已准备好了坐席,众人便一同入座,对彼此的打量还未停下来,就见一身着墨绿衣裙的女子站起身来。 男客这边对视几眼,有见过朝华郡主的人默默点头,示意面前人正是传闻中的昭华郡主。 谢江疏是第一次见封浮霜,他眼力极好,看向那离的稍远的昭华郡主,发现她实在是不愧那艳冠京都的名头,确实夺目。 一身深色衣裙,寻常女子穿身上只觉老气,她穿着却显得肤色更白,阳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光华璀璨。 谢江疏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她手中弓箭,看到弓箭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顿时敛了心神。 封浮霜没在意越聚越多的宾客,只看见了动作幅度稍大,向她快步走来的谢江葶。 “郡主……”封浮霜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拿起手中弓箭,意思不言而喻。 谢江葶只得住嘴,强压下心里不安的感觉,为封浮霜理出了块地方。 “郡主请。”她也只能在这些旁的上做些事了。 封浮霜慢条斯理的上前,与谢江葶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嗯了一声。 封浮上在场中站定,只有一个靶子,但她背上的箭筒里却有四支箭。 男客中懂箭的自然不在少数,他们显然不相信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娘子能有什么好箭术,他们来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 “郡主还真拿了四支箭啊。”一公子感叹,语气中听不出讽刺。 “哈哈哈哈。”另一公子听他这话笑了起来,“郡主毕竟是封侯爷的女儿嘛,万一能中靶呢?” “你可真损,若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只中了靶边,那还不如不中呢。”一青衣男子笑道。 他们这儿的声音不远处的娘子们自然听到了,张芷嫣与人对视一眼,更加放心。 封浮霜站的位置正好顺风,他们的话清晰的传进她耳里,但那些话只让她拉弓的手更稳。 封浮霜轻轻吸气,随即将那气往下压,呼气时慢而稳,腹部绷紧,手臂放松,紧盯着靶位,周围的一切在她视线中消失,只留下了呼呼风声和远处的靶子。 她搭弓射箭,手臂用力,弓随即拉满,对准靶心,封浮霜放手时,那箭如流星般窜了出去,箭羽在空气中划过时都带起一阵破风声。 在场众人被她气势惊住,回神看向箭靶时赫然发现,正中红心。 在场众人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不待他们有什么反应,封浮霜提箭再射,连发三箭,四箭具中。 刚刚还在调笑她的几位公子霎时安静,莫说他们,便是教他们射箭的师傅来,也不一定都能中。 谢江葶眼神发亮,她知道昭华郡主的箭术可能很好,但也没想到能这么好。 有侍者上前查看,费了极大的劲才将那箭头从箭靶上拔下来。 谢江疏接过侍者手中的箭头细细观察,箭头发白、三箭连续、放箭即中、四箭连贯,五射中的白矢、参连、剡注、井仪,全中。 他的心绪一下复杂起来,他虽没有跟着那些公子调笑昭华郡主,但他心里未曾没有那样的想法,如今这场景,他苦笑,倒是莫名有种被人狠狠打了脸的感觉。 第44章 第44章 片刻后,终于有人有了动作,刚刚那出言调笑的青衣男子正了正神色,站起身来抚掌赞叹,随着他动作,众人逐渐反应了过来。 谢江葶的心稍稍放下,她起身笑道:“郡主这箭术,算得上女子中的佼佼者了。” 谢江疏在旁补充,“男子也少有能胜过的。” 他们两人说完这话,在场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连声赞叹封浮霜的箭术,一时间倒是显得热闹无比。 张芷嫣面上神情复杂,闺阁女子擅琴棋书画的不少,乐、舞也不在话下,她更是有京都才女之名,但封浮霜并不在她们擅长的技艺上跟她们比,反倒另辟蹊径。 她这一手箭术展现出来,还能有谁敢说她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张芷嫣听着身旁人对封浮霜的夸赞,心绪起伏间竟是站起身来,她扬声道:“郡主这箭术是跟封侯爷学的吗?” 封浮霜本打算就此离开,但张芷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转身回看,背上的长弓在阳光下黑的发亮。 “张小姐有何指教?”她这次的语气十分冷淡,便是再不懂事的人也能听出,她不想再说。 但张芷嫣发觉她情绪变化,面上笑意却更深,“我只是好奇而已,郡主怎么像发火了似的?” 谢江葶早对张芷嫣不耐烦了,她走至她身旁低声道:“张姐姐,今日郡主是赴我的宴,闹的太过了可不好。”她语气中带着丝威胁意味。 但张芷嫣理也不理她,视线仍专注的停留在封浮霜身上,见她不说话,她气焰更是嚣张。 “怎么?封侯爷兵败逃跑,竟是还有……” 封浮霜目光骤冷,刚刚被侍者收起的箭桶还在她手边,她脚尖挑起箭筒,随手抽出支箭,搭弓就射,正朝张芷嫣的方向。 张芷嫣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箭破空朝她袭来,她头脑一片空白,直愣愣着看着那支箭朝自己射来。 谢江葶倒是反应过来了,但那箭的角度极其刁钻,她不敢轻易出手,免得没拦住,伤到在座其他人。 这一刻,时间像是静止了。 那箭以极快的速度从张芷嫣喉间擦过,带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嗡鸣一声扎进了一旁老树的躯干上,止住了势头。 一时寂静。 “我父亲如何,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封浮霜此时说话,语气才稍稍平和了下来。 “这次是擦一下,下次,张姑娘怕是得与我父亲相见了。”封浮霜说完这话,笑一声,大步离开了这将军府,云岚云韵快步追上自家主子,把那僵在原地的一群人抛在脑后。 她走后,张芷嫣才从那股慑人的气势中回过神来,脖颈处传来的刺痛让她清晰的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她僵在原地半天,直到宴席上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她才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她怎么敢……”她喃喃,谢江葶根本不愿再搭理她,只吩咐侍女送她出府就离开了。 张芷嫣在那坐了半晌,有要好的小姐妹来安慰她,她却不理不睬,直到人都散去,她才独自回府了。 封浮霜靠坐在塌闭目养神,一旁小心伺候的云岚云韵对视一眼,小心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上没什么变化,才稍稍放心。 马车速度很快,车里的人却丝毫感受不到颠簸,很快便到了郡主府门口。 不等封浮霜下车,等她许久的闻肃便靠近了马车。 “见过郡主。”他在马车外躬身行礼,封浮霜睁开眼,伸手撩开车帘朝窗外人看去。 “何事?”这声音听着不对,闻肃心中一紧,准备好的话再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 “回郡主,您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查到了。”他将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景平十一年的户部右侍郎有两人,三月前由一位姓史的大人担任,但他年岁已高,吏部于是另找了位大人替他,这位大人和郡主说的各项特征正相符。” “他叫什么?现在何处?如今在何位任职?”封浮霜这话问出来,闻肃便知自家主子非常在意这个人。他做事谨慎,早已将那位大人的详细信息全挖了出来。 “回主子,此人名叫赵子明,家住城北,前些年被陛下贬官后,仍留在户部任职,如今仅是个小吏罢了。” “他现在何处?”封浮霜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闻肃愣了下,回她:“他在福鸿楼。”福鸿楼的名头封浮霜有所耳闻,京都中最顶尖的酒楼之一,掌柜的酿出的金弗酒千金难求。 “他竟是还去得起那等地方?”封浮霜语气带了些笑意,似是在调侃。 闻肃垂头不语,等着自己主子吩咐。 封浮霜停顿片刻,“去福鸿楼。”她在话是跟云岚说的,云岚点点头,出了马车吩咐车夫。 闻肃站在原地,以为郡主准备走了,却见她再探头出来,看的是他的方向。 不待他动作,封浮霜便笑起来,“做的不错,想必也花了不少精力,去歇着吧。” “多谢郡主。”闻肃躬身行礼,看着马车渐渐驶远,他才直起身来。 回了郡主府后,闻肃一如既往的迈向自己院子,却在途中被郡主府的管事拦了下来。 他很客气,“张管事找我有事?”闻肃在府里人面前,一贯是个温和的性子,与谁都能说的上话,与他们关系都不错。 “闻先生。”打完招呼,面如圆盘的张管事笑眯眯的,吉祥话成串的往外蹦,“您如今可是郡主倚仗的大人物,看看,郡主的赏赐又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下人也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上前来。 闻肃一怔,继而反应过来,这是办好差事的赏赐。他欣然接下,与张管事一番客套后回了院子。 马车上的封浮霜按了按额头,倒不是今日的事对她有什么影响,而是自从听到那个名字后,她的头就开始一阵阵的发疼。 直觉告诉她,这个赵子明很重要。 至于她做的梦,梦中的事会不会发生,梦到的是不是前世,这些都可以暂时放一放。 第45章 第45章 人群熙攘的福鸿楼前停下了一辆马车,那马车虽然装饰华丽,但却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福鸿楼里来往的皆是富商豪奢,附近的人早已习惯了。 那马车上缓缓下来一女子,明显是侍女装扮,但看着也是个端正的美人儿,她转身朝车里伸手,将自己主子扶下来。 有那出了酒楼的行商恰巧路过,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看见酒楼门口的马车上被扶下一个遮住了面容的女子,看不清具体样貌。 他正正对上了她的眼,行商也是见过世面的,他这粗粗一打量,看她周身气质,便知其来历不凡,不敢多看,迅速低下了头。 封浮霜前世是个张扬的性子,她不喜与那些高门大户中的贵女打交道,但却也耐不住性子天天闷在府里,于是总隐藏身份偷偷溜出来,比起将军府的宴席,市井于她而言倒更熟悉。 她下了马车,打量着眼前的酒楼。 云岚在身边低声道:“石护卫传过话了,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头。” 封浮霜嗯一声算做回应,她抬步朝酒楼里去。 福鸿楼虽然人来人往,但对客人却极其上心。每位进酒楼里的客人都会有侍者迎上前来,不论身份。 来接待封浮霜的是个年轻小子,眼亮嘴活,“客官里面儿请,今儿大堂跟雅间都有空,不知您想坐哪儿?” “雅间吧。”云岚见自己主子不做声,便知该自己开口了。 “好嘞,雅间在三楼,您随我来。” 他在前面引路,封浮霜不动声色的打量周遭的环境。 那年轻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她的动作,边带路,边声音轻快的介绍起福鸿楼。 他嗓子亮,讲话也有趣,一连串的故事下来,封浮霜倒是真对福鸿楼有了不少了解。 进了雅间,没等询问,封浮霜就点了壶酒和几盘点心,酒点的自然是福鸿楼的招牌。 那年轻小子略带些惊喜的退下,显然是会拿到赏钱了。 “郡主,我们……”云岚见自己主子一副真要在此地饮酒作乐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被自家主子打断。 “我们且先喝完这酒。”她说的话云岚不太懂,但她安静下来不做声了。 酒与点心被奉上来,雅间很快安静下来。 福鸿楼的招牌是千金难求的金弗酒,金弗酒自然不是那么轻易能喝到的,酒楼里卖给普通客人,也叫金弗酒,但其年份不够,真论起来,与真正的金弗酒相差甚远。 一壶酒并没有多少,几人很快喝完,结完账后从雅间离开。云岚本以为今天主子是放弃原本的打算了,但在走到大堂一角时,封浮霜却突然与她说起话来。 “今日那酒你觉得如何?”她含着笑意开口。 云岚虽不懂,但她反应极快,按着往常应有的回复答了,“虽是金弗酒,但其口感较涩,香味也淡,算不上良品。” 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周围几桌能听见,有那好事的转头看他们,见这一行衣着不凡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偏偏有一桌的男子一直盯着他们,听到云岚下结论说金弗酒算不上良品时,他嗤笑一声。 “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他摇摇头,回去继续喝酒。 封浮霜却忍不住笑了声,终于逮到他了。 她正色,扬声,“自己没见过世面,便以为旁人都跟他一样了。” 这次的声音稍大了些,附近的人都扭头来看。那男子摇摇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你说谁难养?”云岚面色一凝,喝问他。 “谁问我,我说谁?”男子丝毫不让。 这便是争起来了。 酒楼里这些人早看惯了这些事,人喝了酒,脑子就容易犯蒙。 “石淞,给我把他摁好。”封浮霜喝道,她在进了酒楼时就发现了这人,石淞当然也早喊来了。 “是。”不待石淞上前,那男子扬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还想打人不成?” 这里的动静酒楼里的人早发现了,见事态不妙,赶忙上前来劝阻。 “两位客官消消气……” 他话没说完,云岚就开口了。 “我家主子品完酒都准备离开了,此人听到了我们的话,却出言讽刺,今日这事必须说清楚。”她态度强硬,来人只能看向那男子。 “你们自己品味不佳,我还说不得?说清楚便说清楚,如何说?”他的态度也不软和。 “去我们刚才的雅间,你们这儿的酒,我今日都要了。我倒想看看,你是真懂酒,还是个只会口出妄言的狂徒。” 封浮霜一锤定音,那男子欣然应下,酒楼里的人见没法阻止,也只得苦笑着去准备。 酒楼里的人动作很快,不多时,熟悉的雅间桌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壶。 “请。”封浮霜抬手示意。 男子默不作声,只拿起桌上的酒壶慢慢嗅闻。封浮霜没拦他,静静看着他动作,趁这个时间,她也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在她梦里酗酒而亡的赵子明。 他身量不高,一身深蓝色常服,看着约摸三十多岁,倒没什么特殊的,长得也平常,但最令封浮霜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 明明是个年纪不小,没多少建树,且被朝中官员排挤的酒鬼,但他那双眼睛倒是亮。 封浮霜不再多想,这人的存在,便证明了那梦的一部分是真的。接下来需要验证的,就是另一部分了。 赵子明确实是个爱酒之人,他对那些酒壶的态度,可比对人的态度好了许多。 待他一一品鉴完,竟是毫不停顿的一次说出的那些酒的年份来历,封浮霜有些惊讶,别的不说,只这人的记性,就好的出奇。 福鸿楼开了许多年,虽说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招牌来的,但酒楼并不能只卖一种酒。这么多些年积攒下来,福鸿楼卖的酒水,有接近两百种。他只是尝过,就能如此清楚,确实厉害。 封浮霜面色缓和了些,对着赵子明道:“看来你还真是懂酒。” 赵子明丝毫不客气,收下了这夸赞。但封浮霜话风一转,“但我这侍女刚刚说的,却也并不假。金弗酒,确实算不上良品。” “是吗?在下家中不富,可没那么多银子买那些珍奇酒水。” 第46章 第46章 他出言讽刺,封浮霜并不放在心上。 人既然已经掳来了,且这包间都是自己人,尚算安全,她开门见山,“赵大人可不是个家贫的,日日出入这福鸿楼,想必要花不少银子吧。” 赵子明手上的动作顿住,转过身来看向封浮霜的方向,见他似有动作,本站在雅间一角的石淞迈步而出,似是不经意的拦在了自家主子面前。 但雅间并不大,他这动作在场众人都看了个清楚。 赵子明冷哼一声,“您是士族贵女,我们这些泥腿子跟您可没什么好比的。有事直说,知道我名姓,想必刚刚楼下那事也是作戏,还真是难为您了。” 封浮霜抬手拦了下石淞,示意他让开,她并不担心眼前这个人能伤到她。 石淞依言退下,但目光仍然紧盯着赵子明。 “赵大人曾任户部右侍郎,想法子从国库里捞些银子,应也不是什么难事。”封浮霜面上仍带笑,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众人心中一紧。 石淞更加防备的盯着赵子明,他这个时候却没什么反应,情绪也不似刚刚那般,“你若有证据,就直接交给御史,何必跟我在这里废话。” 封浮霜还真没证据,这话说出来不过是框他的。 她收起笑意,面色冷了些,“赵大人既然说有事直说,那我就直说了。今日来找赵大人,确实有事相商。” “说。”赵子明很不耐烦。 “赵大人曾任户部右侍郎,景平十一年被贬,被贬的名义是误事,景平十一年有何大事可误?我思来想去,也不过是那场战事,赵大人被贬的时候也太巧了些。” “你是谁?谁让你来问这些事的?”赵子明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气势逼人。 看来事真有蹊跷,封浮霜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揭下了面纱,似笑非笑的道:“我是封浮霜。”这京都还没人敢假扮昭华郡主。 见赵子明仔细打量她,封浮霜不躲不闪,“那场战事乱了我父亲留下来的基业,致使凉州乱到今日,我难道问不得?” 赵子明似是发现了什么,垂下头不再言语。 “赵大人看来是清楚我的身份了。”封浮霜不再逼他,语气缓和了些。 “凉州如今名义上归朝廷管,实际上乱军从生,不仅抵御不了外敌,甚至连州府官员都管不了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们,赵大人可否告诉我这些事因何而起?” 赵子明眼神微闪,并不直视封浮霜,出口的话软和了些,“我不清楚那些事,你不该来问我。” “赵大人是今日不能告诉我,还是一直不能告诉我?”封浮霜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郡主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赵子明这话让封浮霜眼睛亮了下,他果然知道些东西。 “知道了自然有知道的处理法子。”她似是厌烦了这样的你来我往,直接向赵子明发问,“我今日来,不得到个结果,我是不会放弃的。赵大人,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 “什么路?”赵子明声音闷闷。 “一,你把那秘密放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那我立时送你解脱。”她停了下,给赵子明些许反应的时间。 “二,你可以选择暂时瞒着这个秘密,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我,但你必须要跟在我身边做事。” “郡主这是让我选吗?”赵子明有些无奈,“您只留了两条路给我,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 “那你要生路还是死路?”封浮霜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这条贱命,免得脏了郡主的名声。”见他这么说,封浮霜便笑起来,“看来赵大人是愿意为我做事了。” “不知能为郡主做些什么?” 封浮霜心情好了些,回府的路上看云岚小心的打量她的神色,封浮霜便执起马车上用来扇凉的白玉扇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还不回神?” 云岚回过神来,思虑片刻,到底开了口。 “主子,今日那位赵大人……” 封浮霜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不拦着,等她说完心里的疑问,她才笑了下。 “他跟闻肃不一样,闻肃虽然见过许多王公贵族,但没人会将他当做人看,他若想逃离那个境遇,能抓住的只有我,但赵子明就不同了。” 封浮霜顿了下,“他是正儿八经通过科考的官员,更是曾坐到户部右侍郎的位置,就算没几年就被贬,但那也是曾得到舅舅信任的人,本事了得。” 她说到这,云岚更加不解,“按石护卫查到的,赵大人无子且母妻早亡,他孤家寡人一个,按石护卫打听来的消息,他还是个桀骜的,怎会那么容易被郡主……说服?” 云岚将尚未说出口的威胁两字咽下去,“难道是为了攀上郡主?是为了荣华富贵?”云岚见自己主子不说话,试图靠自己猜测。 封浮霜摇摇头,否定了云岚的猜测,“石淞还说,他会为富户人家清账,一次便收金百两,他不缺钱。” “那他是假意投靠郡主?”云岚脱口而出,说完急忙补充,“主子应当小心提防此人才是。” “且看他的事办的如何。”封浮霜不语,她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猛的想起了梦里贵妃的一句话,“他若没死,闻相说不准还会提拔他。” 想起这句话,封浮霜面色变了变。 但一番思量后,她按耐住了自己的心情。 她知道赵子明背后有人,之前以为他背后是舅舅,如今看来,也或许会是闻相的人。 不管他背后是谁,只要他能在她手下做出事来,她不介意多养个人。 再者,她有了防范,便是敌在明我在暗,若因为惧怕一个小小的赵子明就止步不前,那以后的路怕是更难走。 封浮霜不再多想,回府后,她让人仔仔细细的查了遍近日府里多添的东西,尤其是她房里的。 她那梦是有规律的,突然有一天开始做梦,说不准就与她身边的什么东西有关。 第47章 第47章 郡主府里的摆设器皿都是有数的,什么时候开始用都登记在册,并不难查,封浮霜于是将目光放在了近日新添的些东西上。 云岚不问自己主子为何要查,但她对郡主的房里的事更了解,仔细探查过后发现,近些日子新添的东西有三样。 一是石淞送来的香,二是三皇子送来的玉质摆件,三便是景平帝不久前赏的一套头面。 “主子,就这三样,是八月上旬后您房里新添置的。”云岚办事稳妥,封浮霜嗯了声,云岚便将东西放下,轻手轻脚的退出去,掩上了门。 封浮霜盯着眼前的这些东西,神情晦暗不明。 与此同时,荣信侯府。 “你是要把我们全家害死吗?”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东西打的张芷嫣身子颤了下,但她并没有躲,反倒直视坐在厅堂中的男人。 “爹,如今这样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 “陛下早已看我们不顺眼,太后娘娘在世时已有不满,如今她老人家已经去了,留下的情谊又能维持多久?” “你闭嘴!”男人神色稍慌,给身旁的人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去周围探查,见那人朝他摇摇头,他才略略放松了些。 “荣信侯府世袭罔替,乃是先祖留下的荣耀,又岂是一点小事能动摇的。”男人面色阴沉,看过来的目光不似在看自己女儿,反倒像在打量一个积怨已久的仇人。 “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谁还将我们荣信侯府放在眼里?先祖留下的荣耀要真那么持久,女儿今天就不会在谢将军府受人欺辱!” 张芷嫣说着露出颈上的血痕,她皮肤白,刺目的血痕在其上更加显眼。 “再说,爹前些年做了什么,需要女儿直说吗?”张芷嫣毫不退让,抬头直视自己父亲。 “你……”见他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张芷嫣有些不忍,但很快,她面色坚定下来。 她站起身,走近她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附耳低声道:“女儿是荣信侯府的小姐,张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会做什么有损张家的事。 但陛下不同,即便陛下身上留着张家的血,但与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姓元。”她语气加重,“爹应当早做打算。” 男人面色几经变换,下定了决心,“那你今日的行为是为何?” 张芷嫣一笑,“陛下不喜张家,那我们就另投明主。”最后四个字她没有念出来,但看她的口型,男人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还是三?”沉默片刻,男人问出这句话时,就证明他已经做下决定了。 “爹不是知道吗?”张芷嫣笑起来,“女儿与齐家来往,又怎能瞒得过爹?” 男人叹息一声,“你做事小心些吧。” 见她应声退下,男人招手唤来心腹,“派人去给陈家送些礼,小心些,得让陈家知道是谁送的,但不能让别人知道。” 心腹似是有些不解,“小姐不是说与齐家……” 男人冷哼一声,“她一个闺阁女儿,能做成什么大事?陛下身体还康健,如今形势不明,怎么能只投一方? 既已与齐家有了来往,那陈家那边也不能落下。我张家走到今日不易,自然是投胜者。” 心腹恍然,“是。” 两位皇子,自然是谁快胜了投谁。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八月已经快结束了。 但天气依然闷热,封浮霜如今晨起练箭,晌午休息,下午活动,闲了就去宫中向景平帝请安,日子过得上算充实。 “主子,闻先生求见。”云韵进来禀报,她小心的拉开帘帐,毫不意外的看到自己主子已经坐起,神色清明。 “您什么时候醒的?我刚刚还跟云岚说您怕是还没醒呢。”她语气轻快。 “刚醒。”封浮霜揉揉额头,“昨晚上睡够了,中午便不怎么困。闻肃来了吗?” “闻先生在听风阁等您,等了……”她盘算片刻,“等了约有两盏茶的时间。” “怎么不早叫我?”封浮霜起身穿衣,云韵边伺候她,边撒娇似的说,“闻先生说他的事不着急,当然是您更重要些。” 封浮霜轻笑一声,“就你会耍滑头。” 待收拾妥当,她起身出门,却在山水围屏前停住,她的目光扫过屏风不远处的镂空金丝熏炉,若有所思。 “主子今晚可是要用石护卫送来的香?”云韵看见她在屏风不远处顿住,开口询问。 “嗯。” 伴着这声回应响起,封浮霜抬步踏出门。 这段时间她试过了,确实是石淞送来的香有问题。 但她的人查过,那香确实没有问题,否则也不会送上来给她用。 封浮霜也让其他人试过,没人会跟她一样做梦,他们只会一夜安眠,清早时精神极好,所以是她的问题。 但凡用了那香,封浮霜晚上必会做梦,梦里会延续前世她死后的情景,但主人公并不一样,有梦到贵妃的,有梦到皇帝的,甚至偶尔还会出现些她并不认识的人。 但不管认不认识,封浮霜都会将那梦记下来,对现在的她来说,多掌握些消息,比什么都重要。 带着云岚穿过长长的回廊,封浮霜也见到了些郡主府的仆从,今日倒是奇怪,往常这些人见了她都会不动声色的躲远,封浮霜知道这是云岚的吩咐,但她并不在意。 “今日府里怎么这么热闹?”封浮霜开口询问。 云岚在旁回话,她话中带笑,“主子,您怕是忘了,今日是侯爷送的礼到的日子,这才是开始,后头还有的热闹呢。” 封浮霜这才想起,虽说她的婚事已经拒了,但小叔给的礼早已上路,她向青州去信时,小叔只说成不成婚这礼都是她的,既已上路,就不打算追回。 “送了很多东西吗?”封浮霜问。 “如今送到府里的只是礼单,约摸有个五车。”云岚回。 封浮霜有些惊讶,她转头看了眼忙碌的仆从,吩咐云岚,“见完闻先生后,让送礼单的人来听风阁见我。” “是。”云岚很快应下。 第48章 第48章 封浮霜的郡主府是先帝哥哥成王的旧居,成王是当时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虽是王爷,但手握赫赫权柄,朝中眷属无数。 还未被封为太子,已得了朝臣拥护,要不是他去的早,那个位置估计也轮不到先帝来坐。 成王如此地位,府邸自然豪奢,光是能在京都圈出这么大一片地方就不是件易事,更别提成王的府邸修建起来用了整整七年。 但他去了后,家中亲眷也纷纷亡故,成王府就被皇室收了回去。但先帝在位期间,没人敢将手伸向成王府,以免遭了先帝厌恶,这宅子也就空置了几十年。 直到封浮霜失了双亲进了京,次年,皇帝便将成王府赐给了她,一番修整之后,曾经的成王府就变成了如今的郡主府。 听风阁建在郡主府西南方,四周有水围起,空荡荡的一座楼,四面开阔,是个适合议事的地方。 封浮霜踏上木质台阶,毫不意外的在听风阁楼下看见了二楼探身而出的翩翩公子。 封浮霜朝他点点头,上了听风阁,云岚顺势站在楼下,为两人守门。 “闻先生找我?”封浮霜扬起嘴角。 “郡主真是抬举。”闻肃苦笑,“今日来见郡主,确有要事。” “你且说。”封浮霜坐下,打量起闻肃面前的棋盘。 “赵大人给属下看了本账本。”闻肃说着,用手比划着那账本的大小,“大约这么大,记的都是些春种秋粮的收支,属下略略翻看了下,似乎,与军需有关。” 封浮霜抬眼看他,“账本呢?” “赵大人说,时机到了他会呈给郡主的。”意思是那账本现在还在赵子明手上。 封浮霜没有生气,她早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 “他既然敢拿给你看,就算是与军需有关的事,那也必定不是近些年的,先放着吧。”封浮霜执起黑子,下了一步棋。 “是。”闻肃目光落到了眼前这盘残棋上。 “现在更重要的,是户部左侍郎的位置。要他做的事可做完了?”封浮霜问。 闻肃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何事,回的很快,“赵大人心情不佳,但事已做完了。” 封浮霜笑了下,“心情不佳?怕是不愿意做事。” 闻肃不做声,岂止是不愿意做,若不是有他在身后紧盯着,那位赵大人恐怕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意做。 “主子,就算赵大人立了功,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闻肃问出自己的不解。 “如今快九月了吧?”封浮霜提起了别的事。 “是快九月了。”闻肃应声。 “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也该空出来了。”封浮霜这话让闻肃更不解了,但见她没有言明的意思,他也不再追问了。 见完闻肃后,封浮霜见了从青州来的丰六。 他是封浮霜小叔封南的亲信,带着五百青州卫,一路护送贺礼来京都。 封浮霜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和善,让丰六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与昭华郡主也不熟悉,他以往只听过她……张扬的名声,并不指望她对自己的态度多和善。 一番问候过后,封浮霜拿出一封信,“我有封信,想托你带给小叔。” 丰六神情放松下来,他接过封浮霜手中那信,将它贴身放好。“属下一定带给都尉。” “还有句话。” 丰六很快离开,带着封浮霜的话与信,前往青州。 他走前,还留下了两百青州卫,那也是封南送给封浮霜的贺礼之一。 “小叔……”丰六走后,封浮霜看着丰六留下的小印喃喃,这熟悉的两百青州卫到底到了她手上。 前世他们只成了李慎封侯拜相路上的踏脚石,用献血为他开路,这次…… 还有小叔,封南本就很少离开青州,在她成婚后,他更是只与她有书信来往。 前世她难产丧子后,还曾想向他求助,只不过当时青州也遇上了麻烦,她就只能自己解决,也不知他后来如何? 封浮霜攥紧了手中的小印,铜印坚硬的质地硌的她手心发疼,但只让她头脑更清明。 九月十八,朝堂中出了件大事。户部有人查出了件前年的账,牵涉河政,一籍籍无名的小吏向上级揭发了这件事,一时哗然。 有年长些的官员其实还记得,那小吏也曾是朝廷正三品大员。 “所以说,前年朕国库中拨给荆州、交州用来修筑堤坝的银子,去向不明?”景平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户部尚书那张布满沧桑痕迹的老脸略微抽动一下,他出列跪下,“回陛下,户部的账是不会出错的,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怕是得问问工部尚书,那些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工部尚书在心中暗骂,这老匹夫。 他也不敢怠慢,急忙站出来,“回陛下,工部向来只干活,银子的事可不归我们管。” 两人的下属于是纷纷站出来为自家上司说话,朝堂内一片吵嚷。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自己的臣子在朝堂上就公然吵作一团。 银子的去向如今还说不明白,皇帝懒得看他们争辩,喝道:“都闭嘴。”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户部的账出了问题,自然先从内里查,朕给你们半月时间,前年有关水利的账,若弄不清楚,你们这官也不用做了。”说罢,他转身离开。 底下户部的人一片哀嚎,工部尚书得意的看看自己老对头一眼,趾高气昂的离开了大殿。 户部尚书如今快退下来了,正是最讨厌事端的时候,猛然间惹出这么件事,他神色阴沉。 自从有了闻肃,朝堂上的消息封浮霜得知的速度极快,也不知道他买通了哪个。 “这么说,赵大人有的忙了?”她笑起来,松手,手中的弓箭顺势窜出,正中红心。 “尚书大人怕是对他恨之入骨。”闻肃也笑了下,很乐意见赵子明倒霉。 当天晚上,户部左侍郎刘大人就向吏部递了折子,请求回乡。 “他娘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是不是故意的?他刘今明跑的是真快啊。”户部尚书第二日得知这个消息时,恨的牙都要咬断。 皇帝给了半月的时间查账,本来时间就紧张,如今他手底下还少了个左侍郎,那账能不能查完都是个未知数。 户部尚书再三思量,决定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背锅。 他当天也很快递了折子,请景平帝封赵子明为户部左侍郎,助他查账。 这事情的发展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事情也属实发展的太快了些。 第49章 第49章 香炉中清淡的温香盘旋升起,室内一片寂静。 云岚进门,见自己主子抬眼望过来,她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笔。 “主子,宫里传了消息来,称丽嫔娘娘病重,她在宫里闹起来,说自己快要死了,在临死前想见郡主一面,陛下派了人来。” “派来的人说什么?”封浮霜在侍女端来的盆中净手,听完后,颇感兴趣的转头看来。 “陛下说,看您的意愿,您要想进宫就去看看,不想进宫就拒了。”云岚早已问过来人。 “那就去看看吧。”封浮霜做了决定。 丽嫔的病真那么严重的话,按理说,她是该去看望看望。 进了宫,封浮霜先去给景平帝请了安,见他神色疲惫,她便知自己这趟来对了。 “你去看一眼也好,不用多在意,生死有命。”景平帝这话极凉薄,对丽嫔的生死完全不上心,但他却又让人喊了她来,怕是有人做了些小动作。 封浮霜点头应下,关心过景平帝的身体后,便退了出来。 她朝丽嫔居住的殿中去,一进殿,便簇拥上来一群宫女,叽叽喳喳的,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郡主,您可算来了。”一圆脸宫女神色惊喜。 “我们娘娘如今身体不好,怕是……”说话的这粉衣宫女掩面而泣。 “您来这一回,想必娘娘也能安心了。”说这话的,是丽嫔身边的大宫女。 这几人的作态,倒像是她才是丽嫔的女儿。 封浮霜似笑非笑,丽嫔往日里日子过得舒心,如今病了,怕是被大公主的事气出病的。这样算起来,丽嫔的病还确实跟她有关。 她抬眼扫了一下这宫里的情景,丽嫔一贯张扬,她喜爱金银财宝,便要把金银制成的物件摆满宫殿。 往日里封浮霜也不是没来过丽嫔的宫殿,但每次来都会被那众多的金银制品伤到眼,她后来也就不来了。 如今隔了这么些年再来,倒是有很大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的缘故,丽嫔往日里殿中摆满的金银制品都撤走了许多,显得殿内有几份空荡荡的。 封浮霜进了内室,就见丽嫔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封浮霜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候,“娘娘如今怎么样了?太医开的药可按时吃着?好些了吗?” 能好才出了怪事,丽嫔唯一的女儿被景平帝厌弃,赶去了庙里,虽说名义上是为了皇室祈福,但宫中谁不知道大公主其实是遭陛下厌烦了。 丽嫔心中着急,但皇帝的命令,谁也没办法,她便急病了。最要命的是,大公主还辗转托人送了信到宫里,说她日子过得极苦,丽嫔那颗心,几乎是要被撕碎了,病怎么会好。 虽说大公主做事不考虑后果,但那是自己亲女儿,丽嫔又怎能不在意? 她知道,虽然陛下斥责自己女儿的缘由是她不将人命当回事,但实际上,大公主是得罪了昭华郡主,才落到了那等下场。 她今日将昭华郡主请来,当然是要向她求情的。 但看到害了自己女儿的人气色极好时,丽嫔心中更加不平,她勉强压下自己心头的那股火,强笑道:“郡主来啦。” 顿了下,她苦笑,“我这身体,如今也就这样了,药按时吃,但仍不见起色。您坐,嬷嬷,去找……”丽嫔顿了下,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娘娘,老奴知道,知道,您保重身体啊!” 那嬷嬷哭起来,也不知是在哭自己主子,还是在哭给旁人看。 “娘娘是要保重身体啊。”封浮霜叹了口气,顺着那嬷嬷的话往下说。 嬷嬷见她接话,眼睛一亮,低声对自己主子说:“娘娘不是说有事求郡主帮忙吗?郡主如今来了。”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封浮霜听着清楚极了,她当然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床上的丽嫔不做声,只默默流泪。 看她这样,那嬷嬷更着急,“您不说,老奴说!” 她转头跪下,朝封浮霜磕头,“郡主,求郡主救救我们公主。” 她语气悲戚,“那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娘娘如今身子成了这样,她想见公主最后一面啊!求郡主成全!” “嬷嬷这话何意?表姐是去寺庙为皇室祈福,又不是去了龙潭虎穴。”封浮霜状似不解,“再说,娘娘在宫里,身边有太医,你说娘娘命不久矣是何意?”她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床上的丽嫔猛的攥紧了手,她气若游丝,“郡主仍不肯原谅你表姐吗?她在那庙里,不知受了多少苦。”说完她便哭了,哭着哭着又咳起来。 “昭华,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如今快要死了,你……你能不能帮我求求陛下,我想见女儿最后一面。”丽嫔哭的凄惨。 封浮霜像是没看到她的眼泪,只道:“表姐在寺里修行,怎么能说是吃苦呢?说不准待的日子久些,表姐会大有长进呢。” 丽嫔面色一僵,大公主不知道写了多少信回来,信中描绘的日子她都不敢细想,可不管怎么求情,陛下自始至终都不曾松口,她只能来求昭华郡主。 “郡主,公主知道错了,她不会再像以往那样行事不知轻重了。你就看在同为姐妹的份儿上,替她求求情吧。” 封浮霜不明着拒绝,只是道:“舅舅下令时,娘娘是在眼前的,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表姐要在庙里待一年,那……想必娘娘也是知道轻重的。” “再者,表姐是去反思己过的,若不能让舅舅满意,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娘娘不如好好劝劝表姐,让她好好改过才是。” 说完,封浮霜站起身,“娘娘还是好好歇息吧,按时吃药,养好身子,等着表姐回来看你。” 她走后,丽嫔坐起身,神色阴沉,嬷嬷上前,低声道:“不出娘娘所料,郡主是不会轻易放过公主的。” 丽嫔点头,她早知道。 她冷笑一声,“拿纸笔来,我要请父亲帮忙,请他向陛下求情,或许陛下会放了月儿。” 丽嫔父亲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只如今年纪渐渐大了,便不再出征,只留在京都颐养天年。 一般情况下,丽嫔是不会叨扰自己父亲的,他的身体近些年也是每况愈下。 但如今这种情况,若是再不让父兄出面,只怕月儿…… 第50章 第50章 封浮霜看完丽嫔,本想跟景平帝打声招呼就回郡主府去,谁想她在景平帝殿外被人拦了下来。 “郡主,陛下正在与丞相议事,怕是不便见您,若没什么急事,老奴可替您传话。” 拦住她的是个约摸三十多的太监,以往在宫里,封浮霜也不曾注意过皇帝身边是否有这一号人。 她没说什么,只道了自己来意,便转身离开。 谁曾想,在她行至廊道时又被人拦下来。 这次面前的人她很熟悉,是齐妃身边的张嬷嬷。 “见过郡主。”张嬷嬷头发盘起,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裳也体面,面上带着些笑意,躬身朝她行礼。 但封浮霜知道,面前这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就是齐妃身边的一条毒蛇,阴狠又残忍。 封浮霜有些不耐,她近些日子进宫的次数少了些,宫里的麻烦事却一点儿不见少。 “何事?”封浮霜沉声问。 “娘娘近些日子见您不到宫里头来,颇为思念,于是唤老奴来问候您几句。”张嬷嬷含笑开口,语气中全是关切。 封浮霜有些动容,但她看了眼张嬷嬷那双藏在袖中的手,神色不变,心中却升起了十分的防备。 她方才的异样,听到张嬷嬷话的恍惚,顿时烟消云散。 面前这人,真的只是齐妃的乳母吗? 封浮霜一旦对她的身份生疑,再看她的动作,只觉充满怪异。 细细想来,她现在甚至想不起之前自己对齐妃的好感是从何而来。 封浮霜勉强按耐住心中纷杂的思绪,直视张嬷嬷的眼,笑道:“确实很久没进宫了,也有段时间没去看看娘娘,不知今日娘娘可方便?”按以往她对齐妃的孺慕,这话倒也正常。 但今时不同往日,张嬷嬷早已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昭华郡主的变化,如今再听她说起与从前类似的话,心下有几分疑虑。 但……娘娘想见她。 张嬷嬷笑着回,“方便,当然方便,郡主什么时候去娘娘都是有空的。”话说的极漂亮。 “那就去咸福宫吧。”封浮霜朝云岚看了眼。 等一行人来到咸福宫,张嬷嬷疾步进殿,连声唤:“娘娘,郡主来看您了。” 她话音刚落,殿中一宫装美妇便被人搀了出来。 那妇人一身绯色衣裙,裙摆层层叠叠,色泽艳丽。 便是已生育过一个二皇子,她看起来仍然年轻。 景平帝有两妃三嫔,陈妃面容英气,脾气也大,是将门出身的贵女。 齐妃则不然,她出身安国公府,是勋贵出身,刚进宫时她还有些样子,虽是美貌,但看着端庄,如今竟是越发娇媚了,与娇艳的丽嫔倒是越来越像了。 封浮霜止住脑海中的思绪,上前向她行礼。 宫中就这两位妃子,起码的尊重她还是要给的,便是不在意她们,她也不能不在意舅舅的脸面。 “昭华来看本宫了。”齐妃连身招呼,她语气很是惊喜,似是没想到封浮霜会来一样。 她轻拂开搀着她的宫人,快步走到封浮霜面前,上下打量她,泪盈于睫。 “这几月不见你,像是瘦了。”她抬手抚封浮霜的面颊,那滑腻的触感让封浮霜背脊紧了下,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后,封浮霜立即放松下来。 随即笑着回齐妃的话,“娘娘看的真准,我受不了夏日炎热,最近胃口差了些。” 她丝毫不提自己许久不来咸福宫的缘由,齐妃也不问,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的情况,倒像是封浮霜如今才刚刚从青州回来那般。 “是了,你老是苦夏。”齐妃叹了声。 她丝毫不提封浮霜府里成王留下的冰窖,皇帝为昭华郡主修建的用来降温的曲水亭,只当她就是一个被炎炎烈日折磨的胃口不佳的小娘子,语气中满是疼惜。 随即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紧紧拥着封浮霜朝内殿去。 “走走走,殿中有好些物件呢,你许久不来,我都给你攒起来了。” 封浮霜被她环着十分不适,但她默不作声随她去。 一路上看见两人如此亲密的宫女太监十分惊讶,有人小声议论,“宫里之前那些消息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娘娘与郡主明明好的不得了。” “是啊是啊。”有人在旁附和。 封浮霜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但她丝毫不做解释,被齐妃带着朝内殿去。 路不长,但不知是不是封浮霜被她抱的久了,她总是闻到若有若无的味道。 那是股茶香,还带着些辛辣的味道,如果不是贴的很近,封浮霜还不一定能闻的到。 她第一次在齐妃宫中嗅到这样的味道,以往齐妃也爱香,但她总偏爱甜些的香,整个人浸在那些香里,泡的都有几分甜腻。 这次倒是不同,香气很是清新,像是在夏日走进了太阳暴晒后的茶山。 封浮霜面色不变,仔细记下那股味道,齐妃丝毫没有察觉。 进了内殿,正如齐妃说的那样,她在殿中特意留了一间房,用来放她给封浮霜攒的那些东西。 齐妃拉着封浮霜进去看,听她絮絮叨叨的讲,檀木质地的多宝格上摆放的各式各样的奇珍。 齐妃先拿起了个玉雕成的摆件,封浮霜看了眼,发现那玉凰是由一整块的岫岩玉雕琢而成的,周身光洁,通体墨绿色,甚是好看。 架上精巧些的有鹿角金步摇,鹿角上的枝丫上各有金环,其上挂有金叶,风轻轻一吹,那金叶晃动间便漾出一片璀璨的涟漪,十分惹眼。 珍贵些的还有把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琴,通身漆黑,琴背上篆刻着铭文,封浮霜轻拨了下那琴,声音清脆,确实算得上珍奇。 这些物件大部分都是二皇子送来的,还有些是景平帝赐的,最后一部分是安国公府送来的,但即便如此,齐妃如此用心的为封浮霜攒下这么些东西,也称得上用心了。 这么些东西,若是全卖了,应当能换不少银子,封浮霜暗忖。 齐妃见封浮霜手抚过那些东西,似是极喜欢的样子,她笑道:“喜欢吗?你去青州那么些日子,这些原本是我打算给你添妆的……” 第51章 第51章 封浮霜笑了一声,但并不接她的话茬,她不信齐妃不知道她从青州回来第一件干的是什么事。 见这境况,张嬷嬷赶忙上前来,她叹了口气,“娘娘,快别说这些话了,您对郡主的心意谁还能不知道?郡主便是不出嫁了,这些东西不都还是郡主的吗?” “是。”齐妃似是被她的话宽慰了些许,略缓了下心绪,又与封浮霜说起了家常。 都是些极平常的话,但其中满含关切,听了不禁让人动容。 封浮霜脸上浮起丝愧疚,齐妃见了笑意更深。 到下午,两个各有心思的人才结束了交谈。 封浮霜被张嬷嬷送出殿,还带上了那些齐妃为她搜集来的奇珍异宝。 经过这么一下午的谈话,封浮霜也差不多看明白了。 咸福宫做主的人实际上是张嬷嬷,齐妃不过是一个听她话行事的傀儡罢了。 有几次封浮霜已经快要从齐妃嘴里套出些隐秘,但张嬷嬷轻咳一声,齐妃便住了嘴,往日里她没察觉到的事竟是如此显眼。 封浮霜在回府的路上还遇上了中午还在宫里与皇帝议事的闻相,倒是巧了,两人的马车在拐过一个巷子时挤在了一起。 小巷虽算不上逼仄,但也没宽敞到能容两辆马车同时过,一时间竟是僵在了原地。 两边车夫平日里都习惯了别人为自己让路,如今碰到不愿意让道的,倒是有些不适应。 云岚揭开车帘问了句,得知是与闻相府里的马车撞到一起时有些不知所措,她转过头来看自己主子。 封浮霜有些奇怪,她往常是只走大路的,但今天还有些事,就命车夫走了小路赶回去,谁知道这样还能与闻相撞上。 稍加思索,封浮霜起身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也下来了一人。 封浮霜看见身侧有人,下意识的转头看去。 那人应该已过不惑,但身形挺拔,穿一身青灰色衣裳,极平常的颜色,但当知道他是谁时,封浮霜内心提起了十分的戒备,看他那寻常的衣裳时也觉得威势极重。 那人下了马车,转过头看向这边时封浮霜才对上了他。 他眉眼深邃,轮廓深刻,赞一声剑眉星目,仪表出众一点儿也不过分,即使是人到了中年也依然称得上一句美男子。 正是如今大业朝堂的顶梁柱,闻峻闻相。 封浮霜还记得曾经在哪个宴会上她听来的一段话,“闻相是个清正的世家子,为人温和,但他偏偏又手握权势,高高在上,若是能做他夫人,继室也不是不可。” 多少人妄图攀上他这么个高枝,但他偏偏未再娶,如此深情的姿态,自然更得人称颂。 封浮霜如今倒是对他为人温和这一点有了些感触,闻相见是她,先出声打了招呼,他面上带了些笑。 按理说以他的如今官位,在朝堂的地位,根本不需向封浮霜行礼,他却偏偏做的坦然。 封浮霜也回了礼,两人一起往旁去,看着车夫们商量着挪车。 不久云岚便来唤两人,回马车时,闻相走在前,封浮霜跟在他身后,眼尖的敲击了他转身时腰间挂着的配饰,那是个绣着青竹的香囊。 那香囊配色清淡,手艺精巧,只淡淡的瞥一眼封浮霜便能瞧出,绣那香囊的人是用了心的。 封浮霜没多想,回身上了马车,这次终于一路顺利的回了郡主府。 府里侯着的人早已等了多时。 封浮霜进听风阁时,毫不意外地看见里面坐了好些人。 主位倒是空着,封浮霜坐下,问起了事来。 这里坐着的,除了封浮霜、闻肃、石淞,就是她之前问三皇子借来的那五个人。 他们全须全尾的从扬州回来了。 封浮霜当初借来这五人,想也没想便将他们送去了扬州,只一个石淞,是翻不起来什么浪花的。 “盐政官的事可查清楚了?”封浮霜问。 五人中领头的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道:“回郡主,凶手已经找到,州府向朝廷递了折子,秋后问斩。” 封浮霜追问,“是何人?因何杀人?” 那中年男子有些犹豫,闻肃开口接过了话,“盐政官死于马上风。”封浮霜没回来前,他与石淞就与那五人对过信息,与他猜测的倒是差不多。 闻肃这话说出口,那中年男子的面色顿时有些奇怪,像是没想到他能毫不避讳的在自己的女主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清楚闻肃出身南风馆,如果知道,应该也不会这么惊讶。 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那中年男子也就不再隐瞒,开口讲出了更详细的情况。 “陛下派去的人查的仔细,但那位大人是死在自己家中,死后被人仔细打理过,且他家中的人不说,仵作并没能发现他的真实死因,因是猝死,这事儿也就一直是个谜。” 他停了下,贴心的留给封浮霜反应的时间,随后道:“后来查的久了,有下人顶不住压力想跑,被人抓住后这件事才闹了出来。 是那位大人府上的姨娘做的,她也是被抓起来的主谋。” 封浮霜不再问这个,那中年男子也随即讲起了其他事,她派他们去扬州,不是查案子的。 “郡主让我等去的那户人家已经无人了。”他拿出了件东西,奉了上来。 “我们按您给的地址寻过去,发现那地方是一处烧焦的府邸,听附近的人家说,那户人家五月前遇上了一伙流贼,全家上下八十多口人,无一存活。” 他继续说,解释起封浮霜面前的那面木质小令,“我们偶然在那府里发现了这令,那户人家并不姓陈,流寇身上也不会携带标明身份的物件,因觉得蹊跷,我们便将它带了回来。” 封浮霜轻叹一声,到底是晚了吗? 她不死心,再问,“当真没有人存活?” “是。”中年男子很肯定,不过片刻后他面色有些犹豫,“姓黎的应当无人存活,但那老爷的外孙应该……” 封浮霜眼睛一亮,追问:“怎么说?” 第52章 第52章 中年男人于是细细讲来,众人这才知道,扬州除了五大家,还有一个名声不甚的黎家。 黎家前些年祖上富过,家底丰厚,听知道一些内情的人说,他们家可是前些年扬州城的首富。 但后来家中子弟不多,有经商天赋的更是没几个人,便慢慢没了前些年的风头。 最后一位黎家家主,更是只有一个女儿。 他那女儿原本许了一个书生,书生有才,黎娘子家中有财,前些年他们过的相当不错。 黎娘子后来生下一子,书生愿让孩子随黎姓,黎娘子与那书生更是情深意切,谁知道那书生后来上京赶考,在途中被山贼劫杀。 送回来尸体时,两人的小儿不过五岁。 黎老爷当然不允许自己女儿搭上一辈子的幸福,他火速找了户人家将女儿嫁了出去。 那户人家竟也不嫌弃她是个寡妇,黎娘子的新丈夫甚至对她非要带去的孩子视如己出,她便慢慢放下了那书生,与丈夫过起了日子。 听到这儿,封浮霜好像猜到了什么,她问了句,“她后来嫁的那人是谁?” 中年男子道,“她嫁的那人郡主可能不知道,但她丈夫还是有些来历的,正是扬州如今颇具声名的郭家老爷的二子。” “也是先帝曾称赞过的人家。”他补充道。 封浮霜一下便想起了石淞口中的扬州五大家,郭家正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其中家资最丰厚的一家。 那么问题更大了,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愿意娶个寡妇?还是个带着上任丈夫孩子的寡妇。 封浮霜让他继续说,那中年男子便继续讲了。 封浮霜才知道,郭家发家是近些年的事了,娶黎娘子时,他们家还没有如今的地位。 黎娘子家曾是扬州首富,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便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配郭家的二子倒也是绰绰有余。 黎娘子嫁给郭家二郎后,很快便再怀了孩子,这次生下的,同样是个男孩。 “五月前,黎姑娘回家探亲,偏偏遇上了那一伙流寇,她也死在黎家,倒是她的那两个孩子,如今应当还活着。” 听中年男子说完,封浮霜追问,“那两人如今何处?” “应当在郭家。” “他们叫什么名字?” “兄长叫黎清远,弟弟叫郭青松。” 得到这句话,封浮霜立即转头朝石淞吩咐,“石淞,你亲自去,带八十青州卫去,我要那两人活着来见我。” “是。” 众人有些惊讶,但石淞反应很快,迅速接过封浮霜手中盖了印的纸,上面还有她匆忙间写下的调令人数。 他快步出了听风阁,去马厩牵马就走,往封浮霜安置那二百青州卫的别庄去了。 闻肃见她这么着急,倒是有些惊讶,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位主子如此……急切。 封浮霜做了应对,心绪平和了些,刚刚她顾不得跟在场这些人解释她的行为,如今缓过神来,倒是不得不想个理由应付他们,在座的除了闻肃毕竟都是三皇子的人。 心念电转之间她想起了之前应付三皇子的那套说辞,开口道,“我小叔留了些人给我,那位黎夫人的两个儿子,很重要。” 她这话是跟闻肃说的,但在场这么多人,其余五人自然也听到了,等回去报给他们的主子,他们就会知道她这话是何意了。 等送走那五人,封浮霜提起的心神才放松了些,她想起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跟身边的闻肃说,“宫中朝中的事我们都得知晓一二,仅凭你一人,就是累死也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 闻肃当然知道这点,因此他收买了许多酒肆茶楼的伙计,如今的消息尚算灵通,只不过到底隔了一层。 “要往宫里安插人手吗?”闻肃低声道。 “不,我们的手是伸不进去的。这样,你去找吴嬷嬷,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又时常回长阳宫,这件事由她来做,是再合适不过的。 你与她商量,需要的银钱去找云岚拿,只要人可靠,消息真,再多银子也值。” “是。”闻肃同样领命而去。 封浮霜长舒口气,她回到房中,手里还捏着那面粘着血迹被烧的焦黑的木质小令,封浮霜细细打量它。 令牌还没有手掌大,其上斑驳的血迹和清不干净的土渍清楚的道明了它的来历。 封浮霜看着那上面刻着的陈字,渐渐出了神。 郭青松?不,应当是黎青松才对。 封浮霜前世时倒是听过扬州那处有位姓黎的商人,他是个再势力不过的生意人。 没什么生意是他不敢做的,只要给足了银钱,他甚至可以谋杀亲父,当时他这行为引起了一片哗然。 官府甚至因为流言传的太广找到了他,但因没有证据,他还是被放了出去。 此后他的生意做的更大,带起的产业养活了扬州很多人,渐渐的,他从一个为钱弑父的恶人变成了个一心为民的大善人。 封浮霜的梦中也出现过他的身影,她从梦里知道,他弑父的行为是真的。 她甚至知道他最开始的来历。 黎清松是个残废,他时常坐着素舆,虽然有许多人好奇他的腿是如何断的,但没人敢冒犯他。封浮霜却知道,那是他年少出门行商被一群马匪劫掠留下的伤。 那场匪祸里,他失去了从小与他感情深厚的大哥,失去了一双腿。 那些马匪砍断他的腿,看他在挣扎中流血而死,大笑着离去,却没想到他还留了一口气。 他从死人堆中爬了出来,有采药的医者救了他一命,方才有了之后的黎大商人。 等他的伤稍好些回到兄长死去的地方时,他痛苦万分的发现,死去的人已经被野兽啃的七零八落了。 那地方人迹罕至,商队也不常走,除了他们家,甚至没多少人知道那条路,因此林间野兽众多,众多尸骨间,闻肃只找到了属于他兄长的半颗头颅。 马匪劫走了商队的财物,却留下了许多货物,黎清松拿到了那批货。 他埋了那些残肢,带上兄长头颅烧成的骨灰,踏上了原定的商路,成了纵横九州的大商人。 第53章 第53章 封浮霜叹了口气,现在只希望她派去的那些人能赶上。 不多时,床上的人深深陷入梦境中。 — 贵妃斜倚在榻,色彩夺目的裙角垂在地上,与凤凰鎏金样式的发簪相映,衬的殿内更加繁复奢华。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着像是即将要生产的样子。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殿内一片空寂,只一两个侍奉的宫女,站在较远的地方,不敢上前。 等殿外传来一人的脚步声,那两个宫女才似放下了些担忧,凑近了些。 “娘娘。”女声尖利,尽管已经放缓了许多,听在人耳里仍觉刺耳。 见那人近前来,那两个小宫女脸上浮起些笑来。 “你回来了啊。”贵妃脸色也缓和了些,她挥退殿内其余人,看向额上还有些许汗迹的女子。 她看着年轻,却穿了一身深色衣裳,发梳的一丝不苟,越发像宫中那些年长的嬷嬷。 “是娘娘,奴婢回来了。”女子上前侍奉贵妃。 她驾轻就熟的拿起案几上的小锤,轻轻敲在贵妃小腿上,因怀孕浮肿起来的小腿在她手下慢慢放松下来。 “怎么样?”身子舒服了,贵妃的态度越发和缓。 “奴婢已去见过封侯爷,青州会支持我们。”她凑近贵妃,声音极小的开口说。 贵妃笑了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殿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贵妃娘娘,淑妃娘娘求见。”高声呼喊的女声明显不是她宫里的,贵妃的眉头皱起,有些不耐。 “娘娘不如见她一见。”侍奉在一旁的女子含笑开口。 见贵妃看过来,她解释道:“您如今怀着孩子,与其生气不如将这气发出去。”这意思是让贵妃折腾淑妃了。 “也罢,去看看她作什么妖。”贵妃没拒绝,被那女子搀着出了殿。 殿外倒是很热闹,贵妃宫中的人与淑妃宫中的人闹做一团,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贵妃朝人群中间看过去,见被簇拥起来的那女子锦衣华服,体态风流,倒也是她的熟人。 “安静,贵妃娘娘受不得惊,你们在吵什么?”跟在贵妃身边的女子扬声喝道。 众人闻声看过来时,才发现贵妃宫中的大宫女,兰澜,竟是回来了。 两宫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兰澜于是看向了淑妃。 “淑妃娘娘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如今已经来了,您有何要事?”她声色尖利,听得淑妃背脊发寒。 她早知道贵妃身边这个宫女是个难对付的,好不容易打听出来她不在贵妃宫中,谁知如今她来了,那人也回来了。 “娘娘,不如我们殿内说话吧。”淑妃笑道。 贵妃瞥她一眼,淑妃连忙解释,“您如今怀有龙子,不宜在外久站,况且如今八月这太阳正大。” 贵妃轻嗯一声,人便都涌向了偏殿。 淑妃刚坐下,就又被兰澜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她一时语塞,还没想好怎样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到访。 “到底何事?”贵妃更加不耐烦。 “娘娘,如今交州州牧的位置,由秦王坐着,不太合适吧?”犹豫半天,淑妃到底开了口。 这倒不是她有什么政治远见,纯粹是因为有人撺掇这个蠢货罢了。 贵妃眸色深了些,她前不久才与秦王达成了交易,如今便有人来撺掇她撤了秦王的职。 皇帝即位后先由太后掌朝,皇帝暗中扶持人与太后对抗。 后宫嫔妃的母家,有支持皇帝的,有支持太后的,两方斗得你死我活。 过了没几年,太后年纪渐渐大了,可能也是心软了,皇帝也就掌了朝政。 这时候有朝臣想出了为皇帝进献美女的办法,一路升官,后面的人纷纷模仿,乃至朝政混乱,后宫嫔妃众多。 虽然如此,但贵妃的地位仍然不可撼动。 甚至到了后来,沉迷美色的皇帝连奏折也交给贵妃批,贵妃于是成了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 在有心人的牵线搭桥下,她与秦王达成合作,她保秦王稳掌交州,秦王会在合适时机出面支持她,这是双赢的做法。 扬州富庶,交州紧挨着扬州,与其通商,多有交往,想也知道交州的财力不可小觑,更别提自秦王接管后,交州的军事力量也不可小觑。 秦王虽是先帝四子,并不受先帝宠爱,但他也是有母族的,王家且可是先皇后的母族,不是好对付的。 再者,秦王在交州经营多年,先帝都没能从他手中夺下交州,这女人居然来撺掇她?当真是不知死活。 见贵妃许久不说话,坐在下首的淑妃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起她的神色。 她自小就在贵妃身边伺候,对她也颇为了解,看她这神色,淑妃便知道是自己说的话惹她发怒了。 想起太后的吩咐,娘家弟弟的前途,她假作没发现贵妃面上的不悦。 “娘娘,不是臣妾想妄议朝政,实在是秦王……秦王他不适合执掌交州。 陛下如今对朝政不怎么上心,我们就更要好好防范有异心之人。秦王是陛下兄弟,手下兵马上万,他若是再长久的在交州发展下去,恐怕对朝廷不利呀!” 站在贵妃身后的兰澜挑了挑眉,淑妃今儿能说出这么一番颇有见地的话,实在是让人惊讶,想来是来之前有人教过的。 贵妃听她把话说完,面上的不悦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更添了几分厌恶。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劈头盖脸的就朝淑妃砸了过去,惊的淑妃尖叫一声。 也幸好夏日里奉上来的茶水不算烫,没将淑妃烫出个什么伤来。 但她的面子里子也算全丢光了,偏殿内虽然没有多少人,但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还是有的,他们纷纷低着头,像是没看见这里发生的事一样。 贵妃如今的性子是越发的喜怒无常,往日里的和善消失的一干二净。 往日里在她宫中伺候的人便是办错了差事也不要紧,如今就不同了,但凡又惹到贵妃不快的,第二日便消失在了这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越发谨慎。 如今当然也没人敢为淑妃惹贵妃不悦。 第54章 第54章 贵妃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将淑妃吓得够呛。 她满脸羞愤,但却顾不上自己被泼湿的衣裳,砸伤的头,只抬头看向那高高坐在上方的贵妃。 明明还是熟悉的样貌,熟悉的眉眼,但却俨然与之前大不相同,这就是权势在手的好处吗? “娘娘恕罪。”淑妃强压下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低声求饶。 “哦?淑妃何罪之有?”贵妃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出来怒气,却逼着淑妃给自己头上安个罪名。 “臣妾不该妄议朝政。”淑妃低声道。 “不,错不在这里。”贵妃冷了脸,一双美目中透出的阴寒气息让人脊背发寒。 “错在你不知天高地厚。”她哼笑一声。 “你以为你如今还能钳制住秦王?他有兵有钱,执掌一州,你凭什么以为他会那么轻易的放弃手中权势?你以为如今这位陛下是先帝吗?他有那个本事吗?” 贵妃这话惊的宫中众人深深低下了头,但却没人敢出言反驳,实在是这几个月里,变化太大了。 皇帝沉迷起了美色,太后早已将手中权势交给皇帝,宫中又无皇后,自然是本应成为皇后的贵妃最为势大。 更何况,她的父亲,身负从龙之功、历经两朝门生满朝的闻相,如今还活着。 贵妃虽然一直知道太后不是个聪明的,但也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蠢。 如果不是先帝的王美人还在她手中,秦王说不准连她合作的要求也不会答应,但太后居然想在己方势弱的情况下,妄图从秦王手中夺走交州。 越想越恼火,贵妃的肚子隐隐抽动起来,疼得她面色扭曲,再也顾不上地上跪着的人。 “让她出去跪着。”她轻声吩咐身边的兰澜,在她应下时才放松了些心神,抱着肚子坐下,缓了许久,她才回过神。 这时淑妃已经被兰澜打发走了,按贵妃的要求让她在殿外跪着,不管她是如何的恼怒,但总归面上是不敢反抗如今的贵妃的。 “我……”贵妃一个字刚说完,肚子又疼起来,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抽痛。 兰澜看出了她的不适,早已唤了人来,想办法将贵妃抬进了殿内。 躺在柔软舒适的雕花大床上,贵妃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去……去找太医。”今日这痛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发忍耐不得。 她声音微弱,面上一片苍白。 兰澜早打发宫女去叫了太医,此时拿着张帕子,沾了些水清柔的擦拭贵妃的面庞。 “娘娘,奴婢已经请人去喊了。”兰澜手上动作不停,“您放宽心,跟着我做,深吸气。” 她不停在贵妃耳边念叨着,争取让她保留些许意识,也不知是不是要生了。 兰澜心中焦急,但面上丝毫不显,她如今是这殿内唯一能主事的人,她不能失去理智。 但床上人的痛呼不得不让她想起一些事,一些她以为自己早已淡忘的事。 如今随着贵妃痛苦的呼嚎声,清晰的在她脑海中回荡。 “娘娘,娘娘,太医来了!”宫女急切的声音传来时,几乎将手心攥出血的兰澜稍回过了神。 她快步出去见太医,将他身上的物件接过来的同时,在他身边简洁全面的讲述贵妃如今的症状。 太医听着听着,因为着急而提起的心神缓了缓,他出声安抚,“应当不是要生,如今时辰还早,你说的状况,应当是娘娘一时情绪激动引起的,不碍事。” 话说完,几人进了内殿,床边小心伺候的小宫女退开几步。 太医把完脉,与他猜测的差不多,是情绪激烈引起的胎动,不算什么难解决的事。他开了些药,擦着汗小心的离开了贵妃的宫殿。 这之后他还要去跟陛下身边的人汇报,虽如今朝中宫中大小事由贵妃主事,但贵妃这一胎的情况还是应当报知陛下的,这也是陛下早就吩咐下来的。 他去了乾清宫,却没能进去。 皇帝身边最宠爱的太监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温声道:“陛下如今已经休息了,你有何事?报杂家知晓也是一样的,杂家会告知陛下的。” “这……”他已经有些犹豫,虽说这事是皇帝之前早已吩咐下来的,但他也知道近些日子来陛下身上发生的事。 见那太监有离开的意思,他一叹了口气,跟他讲了自己知道的情况,最后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告知陛下,他才忧心忡忡的离开了乾清宫。 他走后,那太监嗤笑一声,全当他放了个屁。 太医回太医院的途中,越想越不对劲。 与那些资历老的前辈不同,他虽进宫没多久,但也有几年了,与刚登基没多久的陛下相处过。 如今这个传言中的陛下与他所见过的那个陛下根本就是两个人,习性处事大不相同。 他不知为什么朝中、宫中这么多大臣、后妃没戳破这一点,他只隐约察觉到了如今京中的氛围如同平静的水面,但底下暗潮涌动,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来。 太医叹了口气,是得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贵妃没出什么事,贵妃宫中伺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一直跪着的淑妃也被人送了回去。 回到自己宫殿的淑妃顾不上休息,换了身干净衣裳后,立刻起身去了太后宫中。 在太后宫中等了许久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她终于见到了太后。 “淑妃娘娘安。”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嬷嬷跟淑妃行礼,淑妃却动作极快的侧身避开了她这一礼。 看着面前面容和蔼但打扮精干,发中微带些银丝的张嬷嬷,淑妃丝毫不敢摆架子。 “嬷嬷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她搀扶张嬷嬷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张嬷嬷显然看见了,她当然不会不知道淑妃在贵妃宫中被罚跪的事。但她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领着淑妃进了内殿。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张嬷嬷语气恭敬中又夹杂着一丝亲近。 “哀家要你做的事如何了?”太后语气平淡,完全没了之前劝说淑妃帮她做事的热络。 “禀娘娘。”淑妃语气艰涩,但还得坚持说完,“贵妃娘娘说……” 第55章 第55章 淑妃将下午贵妃跟她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后,说完话后毫无意外的收获了太后的怒斥。 “掌一州?我大业九州,他就是掌了一州,还有其他八州呢。秦王他还敢反了不成?闻嫣这个贱妇!这是要坏我元家的江山啊。”她语气阴戾,显然是恨极了贵妃。 淑妃丝毫不敢反驳她,只胆战心惊的听着太后怒骂贵妃。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宫中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太后见她如此懦弱,更加生气。 “让人听去就听去,哀家还怕她不成。” 等她发了一通脾气,张嬷嬷上前安抚她。 没说几句话,太后的情绪就平静了下来。 淑妃松了口气,不敢再听太后与张嬷嬷的对话,小心的起身告辞,太后如今看见她就烦,挥挥手让她赶紧走。 淑妃出了太后宫中,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喉中干涩,嘴唇干裂,偏偏背后一片湿润,是紧张过度所致。 这次回到自己宫中,淑妃才能安稳躺下。 她如今算是怕了闻嫣,不知她是如何下手的,居然能成功给陛下下毒,且这宫中众人,竟没人戳穿这一点。 她猜,如今还没爆发,不过是在等着贵妃产子罢了。这胎是个女儿还好,若是个儿子,恐怕陛下…… 淑妃不敢再深思,只能默默祈祷贵妃生个女儿,祈祷太后早日夺回权柄。 在众人的盼望下,贵妃生产这一日终于到了。 兰澜早已将贵妃宫中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他们的人手,她根本不相信宫中的侍卫,因此这次这些人全是秘密从青州、凉州调来的,别的人她根本信不过。 贵妃生产的这个夜里,宫中许多人都没睡好,但其中将心提在手上的,还真就只有兰澜。 也不知为何,贵妃产子闻相居然都没进宫来探望,甚至他都没遣人来问一句。 兰澜听着殿中女子痛苦的哭嚎声,心被攥成了一团,恍惚间,这记忆竟是与许多年前的那一晚的记忆重合了,她甚至不敢进殿去看一看。 看看殿中躺着的那个人,是不是她的主子。 惨呼声一声接着一声,明明之前接生的婆子再三嘱咐过,生产过程中不要呼嚎,千万要省些力气。 但痛苦,是克制不住的。贵妃根本克制不住自己,她往日里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这一晚,彻底碎掉。 — 床上的人呼吸越加急促,封浮霜猛的坐起身来,脑海中的画面闪动的越来越快,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女子凄惨的哭嚎声,大殿内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军士,面上担忧神情根本掩盖不住的云岚,还有那些她还不知道发展的朝堂局势……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封浮霜呼吸急促。 “主子,您喝口水。”听着东西进来的云岚早已习惯这样的情形,没多说什么,只递上了杯水,让封浮霜自己缓缓。 她神情担忧的看了眼室内还在幽幽燃着的香,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想劝阻自家主子不要再用这香,但……她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封浮霜慢慢喝着云岚递过来的水,问了声时辰,才得知如今不过卯时,她如今头脑异常混沌,看了眼还在燃着的香,吩咐云岚灭掉。 这香如今是她唯一联系前世的工具,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用一支少一支,还是应当珍惜。 云岚依言去做,留封浮霜一人,重新躺上床,在脑中梳理起了梦中事。 皇帝中毒,性情大变,极有可能是闻嫣下的手。闻嫣身怀六甲掌权,与闻相关系冷淡,与封家、秦王交好,极有可能产下皇子后除掉皇帝。她想做什么?摄政太后吗?还是…… 还有云岚,她能看出她对闻嫣是真心关怀的,但那关怀掩在相互利用下,又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结局? 因是梦境,封浮霜每每醒来后,都会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描摹梦中事,生怕自己忘记。 但这些事关系实在重大,她不能记在纸上,只能一遍一遍重复,加深自己的记忆。 在床上躺了许久,封浮霜终于起身穿衣。 等她用完午膳,云岚来禀,闻肃来了。 去了平时议事的听风阁,封浮霜见到了神色微妙的闻肃,他带来的消息也让封浮霜有些讶异。 闻肃在宫中步人脉的路子尚未走通,如今的消息来源仍与之前一样,虽慢了些,但也还算灵通。 “主子,朝中今日有人上了份折子。”闻肃少有这样不说清楚消息的,封浮霜不用问也知道,那折子与她有关。 “怎么,是谁?说了些什么?”封浮霜有些好奇。 “是丽嫔娘娘的二伯父,说……”他顿了下,还是说了,“说请陛下将您嫁去东胡。” “他可真会给我找人家。”封浮霜愣了一下,笑起来。 闻肃虽哭笑不得,但还是开口补全了这事的结局,“陛下当庭训斥了他,主子不用担心。” “他还不值得我担忧。”封浮霜笑够了,也不再提这些恶心人的事。 离景平帝给的半月之期已经不远了,也不知户部的账查的如何了。 这么想着,封浮霜也顺势问出了口。 闻肃做事周全,早已在赵子明身边放了人,关于赵子明的消息灵通的很。 赵子明如今是户部左侍郎,虽不受户部尚书待见,但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他的待遇还算可以。 户部尚书更是死命的给他分配任务,恨不得要他住在官衙里,将赵子明折腾的够呛。 封浮霜听到这儿笑了起来,“尚书大人有先见之明,若不将他逼的紧些,恐怕又去喝酒了。”封浮霜对赵子明的酒瘾毫不怀疑。 “盯仔细了。”封浮霜嘱咐,“查出漏洞来第一时间报我。” “是。”闻肃应下。 修筑堤坝的银子去向不明可不是个小事,潜江决堤难保不是因为这个。 银子是用来修堤坝的,若有人吞了这笔银子……封浮霜冷笑一声,她舅舅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更别提如今还没到局势紧张的时候,官员砍了也就砍了。 明年正好秋闱,再提一批人上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56章 第56章 丽嫔娘家父亲是先帝时期被重用过的大将,但如今他已年迈,府上又无其他出众的子弟,因此黄家在京都中不算显眼。 但今日黄家老二在朝堂上却突的站出来,请景平帝将他最宠爱的昭华郡主嫁去东胡。 往日里与他共事的官员几乎惊掉了下巴,要知道平时这黄家老二可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他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黄府如今是黄家老大当家,他年纪看着不小了,此时满脸怒容,却再三忍耐自己,出口的话带着浓浓的怨气。 “父亲,您今日是做什么?朝堂上的局势您还看不清吗?二弟今日那番话,算是将陛下得罪了个彻底,今后我黄家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黄老爷子此时身体还算硬朗,坐在厅中首位,慢慢悠悠的执起茶盏喝茶,并不搭理自己此时已经怒色满面的大儿子。 今日厅堂中人倒是不少,黄家的几个媳妇也在。 老大媳妇平日里是个稳重的,她虽然早知道公公并不喜欢自己丈夫,平时却对他很是尊敬,今日她却忍不下去了。 “请恕媳妇儿不孝。”她起身向自己公公行礼,说完目光便转向了厅中一直安静着的黄二老爷。 “二弟,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我还是想问你一问,你行事时可曾考虑过黄家?难道要为了一个外嫁的女儿,将黄家所有人都赔进去吗?” “嫂子这话可就错了。”一个圆脸细眉的女子笑着开口反驳,她正是黄二老爷的妻子。 “我家老爷正是为了黄家考虑呢,娘娘都发话了,我们难道还向着外人不成?” “你若是真为了娘娘好,不如去庙里将大公主接回来,娘娘想必能时时刻刻挂念着你的好。”老大媳妇出言讽刺。 别人不知道,他们家的人还能不知道具体情况吗?大公主分别是惹了皇帝嫌恶,才被赶去了庙里。 丽嫔如今小动作不断,想也知道是为了大公主,但他们家如今哪还有那个本事救大公主回来。 只可惜,府里这些人就是没有这个自知之明。 沉默许久的黄老太爷放下了茶盏,清脆的碰撞声在厅内响起的同时,让两个正在争执的媳妇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等着黄老太爷做下决定。 “汐月一个女孩子,哪里能在庙里待那么久?娘娘如今也就剩我们这些亲人,我们不帮她,谁还能帮她?”他语气极其坚定,是铁了心要为自己女儿跟外孙女出头了。 老大媳妇在心里冷笑,她这个公爹是很有本事,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也不看看,如今这位陛下能像先帝一样纵容他吗? 他要去拯救的那两个女人跟他们大房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搅进这趟浑水? 黄大老爷与黄二老爷本就不是一个娘生的,平日里为了争夺家产更是斗的你死我活的,如今凭什么要他们为黄二老爷的亲妹妹牺牲如此大。 但这些话老大媳妇放在心里没说出来,她嘴上只是道:“您帮着娘娘,我们本不该有意见,但您万万不该针对郡主啊。这于救大公主难道有什么益处吗?” 分明是为丽嫔出气,竟然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郡主没回京之前,谁不知道大公主才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陛下如今不过是被小人蛊惑,若能将他身边的小人扫开,难道还怕陛下想不起大公主吗? 哼,自己的女儿,难道还没个侄女重要?”黄老太爷这一番话让老大媳妇相当震惊。 听她公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想……除了昭华郡主吗? 也不怪她不知道,她不是京都人,只是随着父亲回京述职罢了,嫁入黄府前对京都事更是不清楚。 她只知道,从她听说昭华郡主这个人开始,她就一直深受陛下宠爱。 她虽没怎么见过郡主,但对她也是敬畏的,没想到自己公公居然敢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面上的惊讶让黄老太爷非常不满,他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面,开口弥补自己刚刚话中的漏洞。 “我的意思是将郡主嫁出去,她出嫁了难道还能时常回宫赖在陛下身边吗?到时候找人传个话,陛下想起大公主,将她接回,难道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黄大老爷与自己媳妇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与无奈。 黄老太爷这话说的倒是好,但郡主的婚事哪是他们能控制得了的。 “爹……”黄大老爷开口唤了声自己父亲,但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一直知道父亲并不喜欢自己母亲,而是偏爱二弟与丽嫔的母亲,视他们为珍宝,更是在他母亲死后将个妾扶正,但他没想到,他能宠他们到这个地步。 那个被扶正的妾室正是黄家二爷与丽嫔的母亲,她被扶正没几年,就得了急病去了。 他以为能与自己父亲好好相处了,没想到却遇上这么一摊事。 “爹,您不会以为,二弟在朝堂上写折子送上去,就能左右昭华郡主的婚事了吧。”老大媳妇恢复了神情,含着些笑意开口。 她今日非要将着父子二人的脸皮撕下来不可,要不让他们认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还真要做出些连累他们家的事了。 她女儿还要嫁人,儿子还要念书入朝,可不能被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牵扯进去。 黄二老爷面色一僵,他今日回来说的话其实是美化过后的。 事实上,他今日在朝上被皇帝毫不留情的教训了一通,脸算是在今日丢了个彻底,回家来他还没跟父亲细说呢。 最重要的是,皇帝今日还让他将他往日里做成的事写个折子送去,他哪有那些东西可写,如今尚还在发愁呢。 他是靠父亲荫封得的官职,哪里会做什么事,今日上奏的那封折子还是提前请人帮忙写的。 黄老太爷也面色不悦,“你一个妇道人家,管那么多做什么?老大还不好好管管你媳妇儿。” 黄大老爷也丝毫不给自己父亲留面子了,“家中事务都是由秀秀打理的,她管好家中铺子挣回银子时,父亲怎么不说让她少管那么多?” 第57章 第57章 “你……你……”黄老太爷被他气了个半死,但还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个家如今尚还靠他支应门庭,他自己也知道,黄二老爷是个靠不住的。 但丽嫔…… 又争论了些,思索许久后,黄老太爷到底松了口,答应不再继续做些于家族无益的事,黄大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但难保丽嫔不会有后招,黄大老爷也是个狠心的,回自己院子中与媳妇一合计,索性将黄老太爷的院子封了起来,严厉的警告了他院中的下人。 当然,黄二老爷的院子也没被放过。 老大媳妇管着家中事务,她与自己丈夫一唱一和,索性将府中下人发卖大半,将丽嫔未出嫁前熟识的下人一一清走,没了人帮忙,就不信丽嫔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他们这些举动封浮霜倒也有所耳闻,她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黄府里还有聪明人。 那面免死金牌,说不定倒是会被留下,黄家众人也不必再受大公主牵连。 又过了几日,朝中传来了新的消息。 “你是说,户部尚书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刘今明?”封浮霜似是有些讶异,但今天这一出戏,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是,尚书查了前年水利的账,一笔一笔核对过后发现,前年荆州与交州修筑堤坝的账目确有不对,当时负责那部分账目的正是前户部左侍郎刘今明。” 闻肃恭敬回禀,他在宫中如今渐渐有了耳目,说起朝堂之事来,对答如流。 “若真如尚书所言,弄权贪污,贪墨修筑堤坝的银子,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封浮霜冷笑一声。 但刘今明真有那个本事吗?他要那么多银子又来做什么?为什么不贪污别的地方的银子?偏偏找了如此轻易便让人发现的河银。 这种种加起来,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刘今明不过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 但他早已投靠二皇子,既得到了二皇子给予的尊荣,如今的下场也不过咎由自取罢了。他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封浮霜并不在意,她只想知道,一年后的潜江为什么会决堤。 “赵子明怎么样了?”话题转的很快。 但闻肃只是愣了一下便回答道,“赵大人在这半月内颇为辛劳,且找出了众多繁杂账目中的漏洞,尚书对他颇有改观,想来他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应当能坐稳。” “看好他,让他少往酒楼去,必要的时候,给他多找点事做,户部尚书正要退下来的时候,想必很愿意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封浮霜淡淡吩咐。 “是,郡主。”闻肃很明白她的意思。 过了两日,户部官衙门口终于贴了告示,为这起贪墨案下了定论。 前任户部左侍郎伪造账目,贪墨百万河道钱粮,刘今明被处以极刑,他的家族亲眷流放,朝堂正在查找他的同党,追回河银。 听说这个消息时,封浮霜只是嗤笑一声,想也知道这起案子到此结束了,再查下去,怕是朝中众人大半都要被牵扯出来。 封浮霜从赵子明那里得知这件事后,就找来了户部、工部以往的文书,她整整看了三天,才从那里头看出了几分端倪。 大业向来对河道很是重视,先帝之前,朝廷每年用来修筑河道、堤坝的银子足有六百万两,这是户部的惯例。 但先帝是个奢靡的,贪图享乐不说,还向外族送去不少银钱,国库空虚,以至后期,修筑河道、堤坝的银子大幅裁减,每年拨出的银子不过一百五十万两。 直到景平帝临朝,修养几年之后国库才有了些银子,拨的多了些。但每年朝廷拨下去的银子,一层层的贪墨下去,能有五分之一真正用来修河就算不错了。 可想而知,修筑河道、堤坝的材料是什么样的,修河的劳役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即便如此,那些官员仍不满足,想尽办法从百姓身上搜刮银钱,从富商手中收受贿赂。 封浮霜的思绪飘的很远,她恍惚间想起了前世李慎平定的一次又一次的动乱,那些动乱,真是因为百姓刁钻吗? “主子?”闻肃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封浮霜回过神来,浅浅笑了下,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她只道:“你继续说。” “是。”闻肃少年时受过他父亲悉心教导,他更是真正在底层生活过的人,他比封浮霜更清楚,这起贪墨案草草了结的背后是什么。 但他默不作声,并不提起这一茬,只专心的跟她讲朝中发生的事。 如今的朝局,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但私下早已波涛暗涌。 闻肃是个局外人,看的倒是很明了。 皇帝不曾册封太子,朝臣心思起伏,二皇子与三皇子皆是太子之位有力的竞争者。 他们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党羽。 二皇子有安国公府,三皇子有掌握崇州的陈家做后盾,明面上看着三皇子略胜一筹,但闻相态度不明。 虽是如此,仔细观察后不难发现闻相其实更偏向二皇子一方,这么一来,便说不准了。 “舅舅没说什么吗?对那起贪墨案。”封浮霜静静听着,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闻肃沉默一下,回,“陛下没说什么,默许了闻相的处置。”像是前些时候为这起案件发的火已经彻底消磨掉了。 沉默片刻,闻肃补充,“但吴嬷嬷许我去结交的一位嬷嬷传了消息来,说禁军统领已经许久不在宫中出现过了,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封浮霜听到这儿便笑起来,她就说,舅舅没道理将此事轻轻放下。 “陛下既已有定论,此事便不是我们能关注的。”封浮霜回了闻肃的话。 既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户部的事先放一放,近些日子注意着些青州与扬州。” 算算时间,她的信小叔应该早就看到了,说不准这些日子便有回信。 还有扬州,想起黎青松,封浮霜面上浮起些难言的情绪,若他被她派去的人成功救下,那…… 第58章 第58章 九月底的京都,已稍稍凉快了些。 封浮霜放下弓箭时还在微微喘气,她的箭术其实不算顶尖,之前哄一哄那些闺阁小姐就罢了,总不能连自己一起哄下去。 因此这几个月来,她每每晨起都会练箭,接过云岚递过来的帕子,她擦了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回厅堂用早膳时,有下人来禀,青州有人前来。 封浮霜立即放下手中筷子,快步前往偏厅,终于来了。 进了偏厅,封浮霜一眼就瞧见了正坐在厅中的男子。 他穿一身灰袍,膀大腰圆的,一身结实的肌肉丝毫遮掩不住。 那人看见她进来,随即起身相迎。 坐着还看不出来,当他站起时,封浮霜就发现了那人身量极高。 封浮霜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挑的,但看他时也须得仰起头来。 “见过郡主。”他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坐。”封浮霜并不在意他略显粗俗的举止。 “是,郡主。”他高声应和,坐下去时那椅子都发出了些声响,封浮霜眉心一跳。 却见他嘿嘿笑了下,有些尴尬的样子,倒是逗笑了封浮霜。 “安心坐,不过一把椅子罢了。”她出言安慰一声,便提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小叔让你来的?” “正是,侯爷本打算遣丰六来,但青州出了些事,离不得他。正好近日没什么战事,便让我来了,对了,属下是青州六大骑之一的,周宏。” 他说完这一连串的话,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他外表粗犷,动作也并不仔细,行动间有些水不小心滴在了桌沿上。 但封浮霜顾不得注意这些小事,她的全部心神放在了面前人身上,他叫……周宏。 封浮霜对青州是有些了解的,青州自前朝起就是流放罪犯之地,虽不似崇州、凉州与外族接壤,但民风却极其彪悍。 几十年的混乱下来,那里不但军士众多,土匪流寇也多。 封浮霜的小叔封南九年前被调去青州时,朝中多的是人看他们封家的笑话。 她父亲封溢清死于景平六年秋,景平六年冬,她小叔便被调去了青州。 封南当时不过二十出头,却在一片混乱之中彻底掌握了青州,直到如今,朝中有些人提起他,仍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送封南去钦州,是去送死的,不是给他送助力的。 偏偏封南孤身一人,却拿下了众多世家、官员望而却步的青州,将青州军士彻底理清。 同时一手建立起青州六大骑,每骑两千人,掌骑的都是他的心腹,在众多战役过后,青州六骑的名声早已大震。 若不是封南手段了得,朝中那些人怕是早已按耐不住,让他将清理干净的青州让出来了。 青州六大骑共有一万多人,普通兵士约有五万,光是这六万兵马,就足够让那些人眼馋了。 更别提,青州境内其实是有不少矿脉的,虽然这个消息被封南瞒的死死的,但封南对封浮霜,从来都是据实相告,这么隐秘的消息,他也不曾瞒过她。 面前这人说他是六大骑之一的周宏…… “你是黑骑的首领?”封浮霜问出这话时毫不掩饰自己的疑问,她知道她小叔的下属不会瞒着她。 “是,郡主,我是周宏。”男人咧嘴一笑,努力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 但他面上抽动的肌肉告诉封浮霜,这样的活,他属实做不惯。 也是,黑骑的首领周宏,天生神力但脾气暴躁,据说手下死伤无数,踩着青州土匪的血肉上位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不用勉强笑,小叔怎么样?上次丰六来时情况紧急,我还未来得及问候他。”封浮霜安慰他一句便问起了封南。 “回郡主,侯爷一切都好。”周宏眼中情绪真实了点,第一次对高高在上的贵人认同了些。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难怪都尉天天惦记着她。 叙过一番旧后,周宏拿出了一个竹筒,手掌大小,他拆开后却从其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封浮霜。 封浮霜接过那封信,拆开便发现那是她小叔写的一封信。 她并不避讳周宏,飞快的扫视其上内容。 她送去青州的那封信,其实只隐约提了一嘴她对景平帝的怀疑,但封南却敏锐的发现了她的意思,在信里严厉的告诉她,封溢清的死,与皇帝无关。 封浮霜一时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只知道,确定皇帝不曾残害她父亲时,她是略微松了一口气的。 比起那个突然出现的她父亲的下属,与不知有没有仔细调查的贵妃娘娘,她更相信父亲的亲弟弟。 封南至今未曾娶妻,他与封家二房的关系也很平淡,人生中除了一个大哥便再无其他亲属,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封浮霜不会怀疑。 “郡主。”见封浮霜放下那封信,周宏出言打断她的思绪。 “怎么了?”封浮霜问,目光还留在那封信上。 “侯爷说了,您不需要操心太多。公爷的仇他会报的,青州不会让任何一个敌人活的逍遥。” 他语气中带了些笑意,话说的却极其笃定,眼中的凶戾让人不寒而栗,但封浮霜却并不怕他。 他口中的公爷正是封溢清,他本是镇北侯,死后获封镇国公,他镇北侯的爵位由其弟封南继承,所以周宏这么称呼并没有错。 “我知道,我不会做什么的,你也让小叔不用操心。”封浮霜笑,回了周宏的话。 却见他大笑起来,“好,这话我一定带到。” 吩咐人带周宏下去歇息,封浮霜点起蜡烛将那信放于火上,本是准备将其烧掉,却隐约看见信上的字迹慢慢消失了,她收回手,仔细的打量起的那封信,终于发现了些不对。 那信是有加层的,就说为什么摸着那么厚。 封浮霜小心翼翼的揭开了那信的夹层,从里拿出张白纸来。她看了眼面前的烛火,将那白纸靠近了火焰,轻轻一撩,便看见纸上浮出些字迹来。 她笑了下,小叔这些花样还是一如既往。 封浮霜看起那信,才从中得知了她以前并不知晓的一些事情。 封溢清的死,却有蹊跷。 第59章 第59章 封南自从掌了青州,就一直不曾放松,他前前后后派出了几十队人追查当年战事留下的遗属。 这近十年,他渐渐摸清了当年凉州的局势,从乞丐口中,从兵士口中,从官员口中得知了许多事,其中,最让他在意的是一个叫李严识的人。 看到这,封浮霜愣了一下。 李严识不是……李慎的叔父吗? 继续往下看,她才知道,李严识此人,生于凉州,十几岁参军入伍,履立功勋,渐渐身边聚起了许多人,成了凉州乱军中的一支势力。 他是从封浮霜的父亲死后,才从凉州冒头的,且是个普通人,家中并无财产家世给他助力。 “我前前后后找了许多官员,他们都说不清楚这个李严识是从哪儿来的,但不可能的。 军中之人要想晋升如他一般快,身后必定有人,但他背后的人却躲的很好,这么些年,我都没找到谁是他的主子,只隐约发现与京都有关。” 封南的话让封浮霜的背脊生出一股寒意,小叔提起这个人,定然是有根据的,如果他真是她认识的那个李慎的叔父,那他背后除了二皇子还会有谁? 想到此处,封浮霜气息不稳,呼吸都加快了些,她一直寻找的杀父仇人难道就在身边吗? 想起她曾随口哄骗三皇子的话,封浮霜胸口更是一阵钻心的疼,十年前二皇子不过十岁左右,若真是他,那他的心机可见一斑。 封浮霜在偏厅坐了许久,久到云岚找了过来,她看着云岚进来,脸上扬起一抹笑,将那封攥出极深印记的信烧掉后,仔细检查过,确认不曾有疏漏,她才跟云岚回了寝居。 到了晚上躺上床,封浮霜才发现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 她脑中划过许多事,有年少时初遇李慎的,有少年时与他相伴的,有嫁他后被他娘刁难的……她许久不曾想起这样的往事了。 思绪沉沉间,她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房里站了一群人。 “郡主醒了!”有侍女小声惊呼,太医赶忙围了上来,一一确认她的脉搏。 许久后,太医院院首才放下了把脉的手,颤颤巍巍的说,“快端药来喂郡主喝下。” 封浮霜躺了许久,浑身有些使不上力气,并不在意周围这一群人。 药倒是顺从的喝了,再喝了碗粥,她便又睡了过去。 “回陛下,郡主乃是忧思过度引起的风寒,如今喝了几天的药,已是大好了。”太医院院首恭敬的向皇帝回禀。 他比谁都清楚,昭华郡主是陛下真真放在心上的人。 但往日里郡主身体康健,他还不曾体验过前些天的情形。 得知昭华郡主无故昏迷时,陛下差点立即出宫了,若不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是拦的及时,他可能真要不管不顾的出宫去了。要知道如今禁军首领不在宫中,贸然出宫是极危险的。 “怎么会忧思过度的?”皇帝这话问的太医院院首一愣,这他哪里知道? 魏九却笑着回答,“听说前今天青州来了人,想必是郡主想起了父母,难免伤心啊。”他很是感慨的样子,皇帝的眉头松了些,昭华是个重感情的孩子,这倒也是难免。 太医院院首相当敬佩,难怪魏九能做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连这等小事都了然于胸,他不受宠谁受宠。 “罢了,挑些有意思的物件给她送去,带朕的话去,让她养好身体,切勿再伤心了。”皇帝很快做了决定,魏九含笑应下。 太医院院首退下前听了这么一番话,他在心里暗忖,昭华郡主想必又要发一笔小财了。 确实如他所想,魏九挑的物件送去之后,倒确实是让封浮霜发了笔小财。 她的情绪已经缓和很多了,看着舅舅赏的东西也有了些笑意,吩咐云岚登记造册,送走前来送礼的公公后,她喊来了周宏。 周宏本该前些日子就走的,但他听说封浮霜病倒了,想着自己要是带这样的消息回去,难免挨处罚,他就留了下来。 封浮霜一喊,他很快就来了。 这些日子他住在郡主府里,可是相当享受。 他与闻肃、石淞比邻而居,三人倒是有了些交情,他对昭华郡主也更加热情。 “郡主唤我来有何事?”还没进门封浮霜便听到了极熟悉的声音,一样的声如洪钟。 封浮霜笑道,“有些东西托你带给小叔。” “哦?”周宏有些好奇。 但一进偏厅,他就被这满屋的金银晃到了眼。 他有些结巴,“这……这……” 封浮霜点头肯定他的猜测,“这些就是我给小叔的东西。” 周宏眼都绿了,他是土匪出身,便是寨子中最富裕的时候,也没见过如此多的金银,后来进了军营,就更是见不到。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周宏极快的答应下来,但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着脸推拒,“要不还是算了吧,您留着花。”若是真收了这么多礼回去,封南肯定会打死他。 “周统领不必客气。”封浮霜笑了下。 “青州地界不适合种粮食,想来朝中也无人关心青州军士,只不过是我的小小心意,你带回去给小叔,这个冬天青州的兵说不定会好过些。”她语气诚恳。 周宏却渐渐红了眼,土匪不是好当的,当了兵更是时时刻刻要将脑袋提到裤腰带上,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吃饱,为了家人能吃饱。 他如今一骑首领,当然不可能饿肚子,他手下的兵都尉也尽心养着,但到底困于青州贫苦,青州其他五万的兵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不可能不知道。 周宏正色,躬身行礼时不忘道谢,“谢郡主,这些东西我就厚颜收下了。”昭华郡主说的不错,这么多金银,够他青州兵过上一阵好日子了,不必在营里掏老鼠洞去。 便是被都尉罚,他也认了。 “嗯。”封浮霜看他此时才有了些黑骑统领的模样,有些想笑,这个周宏,看来还是个奸猾的,他外表看着五大三粗,但据闻肃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他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 第60章 第60章 “周统领可想好了如何将这些东西护送回青州?”封浮霜问。 提起这个,周宏有些烦,他来京都这趟只带了二十人,若是平常时候,凭他这些手下,大业哪里去不得? 但将如此数量的金银护送回青州,那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是再强,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见他皱眉深思,封浮霜给了他一个主意,“青州境内可有钱庄或是商行?” “有三家商行,一家钱庄。”周宏虽不懂,但还是很快回答了封浮霜的问题。 “能在青州开起钱庄的,京都自然不会没有店,这样,你明日跟闻肃去钱庄存一部分金银,换成银票更方便携带。” 封浮霜思索片刻继续道,“但那部分不能太多,剩下的金银可以买好粮食药材,联系商行的人送,他们时常做这样的活,定然比你们方便。最后一部分金银……” “多谢郡主,三分之一的我还是能带回去的。”周宏大喜,有了解决办法,他神情松快了些。 “不,二十人恐怕危险,我再给你五十人,也是青州卫,让他们护送你们回去再回来。”封浮霜朝周宏笑了下,话中含义让他感动。 青州卫早已习惯离开青州去完成任务,但进了京都郡主府的人自然不一样,若非封浮霜有命,他们是不能私自离开京都的,这次应该也算回家探亲了。 “谢郡主。”周宏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只重复着一个谢字。 “一路平安。” “是!” 封浮霜这次捎给封南的信早已交给了周宏,她目送着那行人远去,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主子,我们该回去了。”一旁的云岚见她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已经快到封浮霜往日里喝药的时间了。 “太医开的药未免太多了些。”封浮霜出声抱怨,云岚却只是看着她笑。 过了半月,封浮霜的身体终于好全。 请来的太医这么说时,不仅云岚云韵与吴嬷嬷松了口气,就连在一旁站着的宫里来的小太监也放松了些。 太医被送出郡主府后,封浮霜起身穿衣。 “主子这是?”云韵有些惊讶。 “去趟三皇子府。” 马车在三皇子府门口停下时,有侍女缓步下来,与门房的人通传过后,马车被放了进去。 封浮霜被三皇子府的下人请去了厅堂,却得知三皇子并未在府里。 “三哥酉时总该会回来了。”封浮霜不以为意,“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今日不急。” “是。”管家命人奉上茶水点心,急忙找人去通知三皇子。 虽郡主近些日子与三皇子亲近了些,但像今日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上门的,倒还真是头一次。 三皇子下朝很早,他没什么正事做,也不将那些朝堂上的事放在心里,一下朝便一头钻进了酒楼中。 今日他约了人,正准备与他们好好玩乐一番。 酒才喝到一半,三皇子府的下人便寻来了。 他本有些不耐,但身边陈妃赐下的侍从听闻是管家派人来的,温声劝他,三皇子才招手让那人进来。 “何事寻我?”他已有了些醉态。 待来的那人说了昭华郡主正在府中等他,三皇子的酒意立即退去了几分,问那侍从,“她没说何事吗?” “郡主未说什么。”侍从回。 三皇子挥退他,回了宴席便与其他人告辞,迅速回了三皇子府。 见到厅堂中坐着的明艳女子时,他大笑一声,“昭华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你也不早说,让你等了这么久,倒是三哥的不是了。” 封浮霜嗅到了他周身的酒气,手紧了下,随即笑道,“找三哥自然是有事的。” 她看了眼三皇子背后跟着的侍从,不再言语。 三皇子见状挥退了其他人,等着封浮霜接下来的话。 封浮霜确实没让他失望,一开口便是让人将心提起的大事。 “前些日子,我小叔送了信给我。”封浮霜看向三皇子,见他在仔细听,方道,“我父亲的死,已经可以确定与二皇子有关,我这次来,便是请三哥助我的。” 三皇子的呼吸急促了些,他急忙问,“你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封浮霜面色泛白,道,“他如今在朝中势力不小,我们如今奈何不了他,但有一人不同。” 三皇子正在思考她话中的那人是谁,就听封浮霜继续道,“李慎,二皇子既然在他身上下了如此大的功夫,那就说明他相当重要。”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慎是个能人,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在二皇子夺下大位前他就战功赫赫,颇有威名。 与她成亲后被景平帝派去了凉州,更是凭着她封家人的名头收服了凉州一半的势力,手握十万大军,成了二皇子手下最为势大的武将。 二皇子成功登基后,有从龙之功的李慎更是随之水涨船高,被封镇远将军,真荣耀啊。 封浮霜冷笑一声,看向三皇子,三皇子对她的话毫不怀疑,他母妃早派人打听过李慎。 他从军已有几年,如今还只是个校尉,陈妃早对他有了怀疑,他们那位陛下为他最心爱的郡主挑选的夫婿,怎么可能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只不过他们派去的人只查到了那李慎善带兵,倒没发现他背后还有个二皇子。 “昭华,你是怎么想的?他毕竟曾是你的夫婿。”三皇子的目光略带探究的看向封浮霜,这话却差点逗笑她。 她能怎么想?她只想杀了他。 封浮霜放下手中杯盏,正色,“三哥,别说他只是曾经是我的夫婿,就是真是夫婿,他投靠了杀我父亲的人,那我们就是敌人,我只让想他……死。” 她最后这字放的极轻,但三皇子还是听清楚了,他愣了下,被封浮霜眼中刺人的杀意激的汗毛直竖。 但三皇子随即便笑起来,有杀意好啊,老二损失手下,他比谁都开心。 “昭华想让我如何做。”三皇子问。 “三哥手上不是有暗卫吗?”封浮霜也笑起来,“不知能否借我一用,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我要看见李慎的头颅。” 第61章 第61章 封浮霜自得知李严识此人的存在时,心中高涨的恨意就从未消退过。若不是突然病了一遭,她怕是会亲手杀了李慎。 躺在床上的十几日里,她从没忘记过自己想要杀掉李家叔侄的念头。 李严识如今是凉州大将,身边自有许多人护卫,且他一死,凉州局势会再起动荡,那不是她想看得到,他不能轻易杀了。 但李慎就不同了,他如今不过一个小小校尉,在这京都小有名气也是因为他是昭华郡主的未婚夫婿,死了就死了,最多李家乱一乱,封浮霜乐见其成。 她就不信,二皇子敢明着护他。 不过不能亲自动手,倒是件憾事。 三皇子咽了口口水,再一次仔细的打量起封浮霜,他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表妹了。 他可记得母妃给的资料里,那李慎小时可是救过她的,更别提他二人后来相伴了快十年。 他以为她不过是要找机会将他革职,没想到她竟如此狠的下心来。 但再转念一想,封侯爷死在了那场战事中,庆安长公主为夫殉情。 封家大房当时只剩一个封南支应门庭,还被派去了青州,只剩这个表妹一人留在世上,如此大仇,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更别提,那李慎如今还投靠了二皇子。 想到此处,他心一横。 “好,我答应你。”这便是同意借人了。 封浮霜唇角微微扬起,眼中却不带丝毫情绪,她如今只希望,三皇子的暗卫有两年之后的能力。 能刺杀朝廷大员,一个小小的李慎应当不在话下。 “谢三哥。”封浮霜起身,深深朝三皇子拜了一拜,令他眼中怜悯更甚。 他往日里只觉得这个表妹性情孤傲,纵使后来跟她关系好了些,来往也不算多。 如今想起了她的身世,倒是顺势想起了她年幼时被皇帝寄养在荣信侯府时的遭遇,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同情。 封浮霜得到了三皇子的允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不觉得厌恶了,只想起他在朝中颇受人排挤,一时有些可怜他。 “三哥在朝中的布局可需我帮忙参谋参谋?”封浮霜开口。 三皇子哈哈大笑,“那就多谢表妹了。”他这时并不将封浮霜所谓的帮助放在心上,只觉她心思纯善,一心想与她关系更近。 封浮霜却道:“礼部王尚书乃闻相岳父,闻相常与安国公府二爷交好,安国公府又是齐妃母家,三哥在短时间内想要拉拢到王尚书,极为不易,不如就将他放一放。” 三皇子闻言一惊,他安插在礼部的人确实在试图将王尚书往他这边拉,但王尚书是个奸滑的,总是模棱两可的应付他,他倒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老二外家的事。 “闻相果真与安国公府交好?”三皇子急忙追问,如果当真如此,那闻相岂不是支持老二的? 他不在意封浮霜口中与闻相交好的其实是安国公府的二爷,在他看来,这和相府与安国公府交好并无不同。 “三哥不必惊慌。”封浮霜笑了下,“但闻相与安国公府二爷交好也是真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过二皇子登基后闻相常与安国公府的二爷来往,她也不会相信,在众人眼中一向孤傲,不屑参与朝臣结党营私的闻相,也是有偏向的。 三皇子面上神情几番变化,最终却笑道,“还要多谢表妹告诉我这消息。”私底下查证另说,谢意先要摆出来。 封浮霜见他这样,倒对他高看了一眼。 她不再提闻相,说起了别的,“礼部暂且搁置,户部与吏部舅舅看的很紧,刑部暂时于三哥无大用,那就只剩兵部跟工部可以筹谋了。” 三皇子连连点头,他府上的幕僚也是这么说的。 但…… “请表妹教我。”三皇子语气恳切,配上他那张俊朗的脸,倒真有几分样子。 “三哥不必客气。”封浮霜笑,似是没发现三皇子眼中的几分戒备。 他总会相信她的。 今日这些话封浮霜在来之前早与闻肃商议过。 大业的兵部掌天下军事,得皇帝旨意后甚至可得调兵权,因此兵部尚书是绝对的孤臣,只能忠于皇帝。 但兵部侍郎则不同,兵部与户部一样,设有左右侍郎,按惯例,左侍郎掌兵士考核升迁与兵籍,右侍郎掌军队征调与边防,各司其职。 若得兵部左右侍郎支持,那向来以京都马首是瞻的益州、荆州、交州的数十万兵力,必然支持三皇子。 至于掌天下造作与经费的工部,若能助三皇子解决明年的潜江决堤,救下数十万民众,何愁没有政绩。 但封浮霜不能说明年的潜江决堤,她只道。 “工部向来不参与党争,但三哥不能忽视他们,修屋建路,垒坝架桥,哪一样不是实打实的政绩。三哥若能进入工部,脚踏实地,实打实的做出政绩来,舅舅怎会不对你刮目相看?” 三皇子听到此处,已经开始畅想他得到众多大臣支持,父皇青睐,登上帝位的场景了。 他大笑,喊来早已等候在外的暗卫,当着封浮霜的面将她的要求一字不落的转述。 看着那暗卫瞬息间消失,封浮霜脸上的笑才真切了些。 李慎自被退婚之日起,就一直待在府中闭门不出。 若不是他往日的同袍找上门,李老夫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些日子一直没去军营。 在那同胞的劝说与李老夫人的哭闹下,李慎还是回了军营,只不过变得更加沉默。 京都外常年驻守四营一军,四营分东南西北,密不透风的守卫京都,一营接近五千人。 一军则在距京都三十里的一城中驻扎,又称京卫,约有四万人。 李慎在北营任职,他是从凉州调过来的,因年少入伍,屡立奇功,李慎十三岁时便被封为校尉,在凉州能领千人。 但在权贵云集,世家子弟林立的京都卫中,能领五百人已是不错。 他以往虽只是个校尉,但却与皇帝的掌上明珠昭华郡主来往密切,消息灵通的更是知道他二人关系,对他颇为重视,视其为青年才俊。 如今没了与昭华郡主的婚事,谁还在意一个小小的校尉。 第62章 第62章 李慎这天如往常一般带着数十军士在京都巡守,专注又仔细。 青年穿着红黑相间,制式规整的军袍,手握长枪,身形挺拔,面容英武,目光却极凌厉,似狼又似虎,与这繁华都城格格不入。 他用手中长枪挑起一老妇即将摔落的货篮,不待放下,视线中划过一抹亮光,他猛地抬头看向左前方。 此时的李慎空门大开,腾不出手,却偏偏遇上了歹人,正是万分凶险的时候。 他本能的向相反的方向扑去,试图避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击。 来人毫不在意他的躲避,直直朝他冲来,手中寒光乍现,是一把透着森森寒意的匕首。 那匕首上泛着奇异的色彩,显然其上有毒。 李慎向右扑去的同时手中长枪一翻,刺入地下,撑起了他的身子,他步伐稳健,稳住后立刻迎上那人。 此时,匕首已然到了近前。 李慎来不及思索,将手中长枪狠狠一贯,横过去挡住了那人刺过来的匕首。 那人身手并不差,见此情形竟是直直跪地,借着冲劲狠狠给了李慎一下。 生死一瞬之际,李慎抬腿踹到了那人胸口,反应过来的其他兵士迅速上前制住了他。 捂着右手手臂的李慎见那人被制住,略松口气,没等他动作,那人却猛地挣扎两下,丝毫顾不上架在他脖子上的森寒兵器。 兵士们见此情景,手中的兵器不由的松了松,却见那人哇的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栽倒在地,竟是气绝当场。 周围瞬时归于安静。 不多时,尖利刺耳的呼嚎声响起,周围反应过来的百姓眨眼间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砰的一声,唇色泛紫的李慎跪在了地上,手里的长枪似乎是握不住了,人也仰面倒下。 兵士们顾不上已经横死当场的行凶者,赶忙前去扶他,一行人带着受伤昏迷的李慎与那具尸体回了军营。 郡主府,得到消息的封浮霜只顿了下,就继续手上的动作,云岚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决定按吴嬷嬷说的做。 她一五一十的讲出刚刚得知的消息,李校尉在京都遇刺,伤了右手,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那刺客身上也未透露出什么讯息,如今他们还不知道那刺客的来历。 “听说这事闹的很大,北营统领极为愤怒,当天就在京都加紧了巡防,严查出入,像是一定要将那伙刺客找出来。” 云岚说完,小心的打量了眼自己主子的神色,问,“郡主要去看看李校尉吗?” 封浮霜听说李慎没死时便不再仔细听云岚的话,此时听到她这话,才回过神来,她面上笑意清浅,“我去看他做什么?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云岚应了声,不再提起李慎。 她转身出门那一刻,封浮霜才轻叹了口气,李慎果然不是那么轻易能杀掉的。 这次的刺杀,他甚至没动用二皇子的人手,只凭着敏锐的直觉跟强悍的身手,就反制住了那刺客。 看来三皇子的这批暗卫,还没锤炼到两年后的水平。 封浮霜抛开这件事,不再试图去找三皇子要人,再行刺杀之事。 如今北营统领加大了京都内的巡防力度,再派人,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更何况,便是请最好的大夫,李慎那右手,应当是保不住了。 想到此处,封浮霜心情大好。 起码他此生的仕途,不会再那么顺了。 前世此刻的李慎,正因与昭华郡主的婚事颇受关注,他有能力又有背景,北营统领放心的将他引荐去了京卫,在那座小城,李慎正式踏上了成为一代大将的。 这次没了她,失了右手,她倒要看看他还如何飞黄腾达。 与封浮霜乐于看热闹的情绪不同,同样得知李慎遇刺消息的二皇子,极为恼怒。 门外的小太监心惊胆战的听着房里传来的动静,丝毫不敢离开半步。 二皇子表面上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他若是生起气来,比那传闻里飞扬跋扈的三皇子还吓人。 他不知道二皇子今日为何发如此大的脾气,室内跪着的人却再清楚不过。 二皇子精心布置的人一朝毁了,等同这么多些年二皇子在那人身上的投入都打了水漂,二皇子又怎能不气恼? 跪着的人状似害怕,但他眼里却无半点畏惧,只跪在原地看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发泄怒火。 过了许久,二皇子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终于有心情问起这事情的详细经过。 “那刺客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在京都行凶?南营的人干什么吃的?” 跪着的男子抬头看了眼他,见他竟似半点儿也未察觉,不由叹息,“殿下莫要愤怒,我们派去的太医会全力为他医治,争取保住他的右手。 至于刺客,北营统领已在查了,但那刺客行凶失败被捕后就当机立断的服毒自尽,他身上也毫无标识,如今还在探查。” 他没提南营,他倒是知道此事与南营无关。但二皇子显然并不介意迁怒。 “还管他做什么。”二皇子冷哼一声,他这样子,看着倒是想要放弃那人。 跪着的男子出声提醒,“他就算是失了右手,在京都待不下去了,也可以回凉州。他是在那地方起家的,如今又有亲族,东山再起也不算难事,殿下还是应当重视些。” 二皇子听他这话,倒也想起了自己本来的打算,他拿起手边一剑穗,扔给了那男子,“那你就代本宫去看看他吧,表表关怀。” “是。”男子很快退下。 他走后,二皇子神情更加阴戾。 大哥死了,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长子,若是父皇支持,他本该立刻被封为太子,被带在皇帝身边,悉心教导为帝之道,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费心筹谋。 拖的越久,底下几个弟弟渐渐长大,对他的威胁一日胜过一日,他到时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想起如今与昭华郡主越走越近的老三,二皇子眼中戾气更甚,他用了十年笼络昭华,自认对她极为关照,是个再称职不过的兄长,如今连她也要背弃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