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零》 1. 第 1 章 相亲地点订在了国营饭店。 男方为了表达诚意订的。 梁喜英不知道第几次摸摸口袋的钱和粮票,她几乎天天路过国营饭店,但从未进来过,太贵了,听人说,一碗最便宜的鸡蛋面都要一块五毛钱,还不算粮票。 她带了五块钱,五斤粮票。 应该,够了吧。 如果不点别的东西的话。 介绍人柔声安慰道:“别紧张,王主任可好了,别看整天拉着个脸,那是因为上班,管理那么多人,不凶点压不住,私底下其实很疼人。” 梁喜英低头嗯了声,心里却想:糟了,少算一个人。 看介绍人没走的意思,大概要一起吃饭了,三个人三碗面条,总不能只吃面条吧,再炒两个菜? 钱肯定不够。 她没打算让男方出钱。 因为,待会见到本人不管什么情况,她都不会同意。 不想嫁人了。 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只看了她一眼便咽了气。 两岁时,父亲遇上瓦斯爆炸,也走了。 叔叔收养了她。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叔叔还好,表面上过的去,婶婶就不行了,即使她三岁开始做家务,五岁洗全家人的衣服,给啥吃啥给啥穿啥,从来不哭不闹。 十八岁,迫不及待把她嫁出门。 对于嫁人,她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唯一离开的方式。 也是唯一能再次拥有家的办法。 对方可以长相一般工作一般,但一定要有责任心。 十多年了,她的心像泡在水里很久忘记洗的衣服,表面看似正常,实际快腐烂了。 她忘记了关心是什么,温度是什么。 她就像路边石缝里顽强长出来的野草,从不奢望太多,几滴雨,一小片阳光,就是天堂。 婶婶给她找的对象很帅气,媒人夸的天花乱坠。 真有那么好? 男人乡下来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除了他,都是矿上的临时工,还有个娘,跟着他过。 这些也就罢了,负担重就重点吧,关键,男人在掘进上班。 什么是掘进? 煤矿最一线,打眼装炸/药放炮。 几百米的地下,一旦发生意外,躲都没地躲。 煤矿有歧视链的,地上管地下的叫窑伙子,而掘进工,属于最最低的,家里稍微好点的都不会干这种又脏又累又危险的工种。 乡下姑娘都不愿意嫁。 果然,结婚刚三年,男人遇上哑炮,当场走了。 午后的阳光安安静静,浮尘像静止了,几乎一动不动。 几只苍蝇闻到大圆桌上的残留香味,嗡嗡飞过来,察觉有人转圈盘旋。 梁喜英爱干净,挥手赶走。 袖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半截白的发光的手腕。 “咱们矿上,再找不出比你更白的了,要是不认识,我最多认为你二十五。”介绍人真心真意赞道。 一白遮百丑。 煤矿到处都是煤尘,夏天时候出门一擦汗,立刻变成大花脸,下雨更脏,满地黑黝黝的脏水。 可能因为这点吧,煤矿的女人皮肤没几个好的。 介绍人摸摸自己粗糙的老脸,她今年才四十二呀。 刚才进门,饭店服务员喊她大婶,喊梁喜英大妹子。 两人只差七岁,实际看起来差了一个辈。 介绍人忍不住低声请教:“喜英啊,你平常擦什么雪花膏?” “就友谊牌啊。”很多人问过梁喜英这个问题,她随娘,皮肤天生白,但不能直说,“可能,可能和我工作环境有关吧。” 活到三十五岁,命运只眷顾过她一次。 刚订婚没几天,矿里下了个通知,优待因公遇难家属以及之女。 她幸运分配到澡堂上班。 工资不高,但很轻松,每日拖拖地,打扫打扫卫生。 这时,光线忽然被遮住,走进个很高的男人,他估计有一米八,灰色中山装一直系到最上面,腋下夹了个黑色人造革包。 是个干部。 懒懒散散的服务员立刻站直,情绪饱满打招呼:“王主任好。” 介绍人笑的满脸开花:“王主任,这里呢。” “你们好。”王主任风度翩翩向服务员挥挥手,接着姿态放低,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不好意思,二位久等了,我的错我的错,刚出门,被矿长一个电话叫去了。” 暗暗观察的服务员咧咧嘴。 看向梁喜英的目光立刻变了。 早知道相亲对象是矿办公室副主任王有德,刚才怎么也得送碗绿豆汤啥的。 这真要成了,那就是主任媳妇。 梁喜英这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但女澡堂,最不缺消息。 完全属于女人的地盘,毫无忌惮想说啥就说啥。 王主任丧偶刚一年半。 不知道哪一年了,临近下班时,来了俩人洗澡。 梁喜英性格温顺,默默拿起拖布,想着等打扫完卫生,如果两人还没洗完再提醒吧。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超过两米,即使熟人也认不出来。 哗啦啦水声,好像隔绝出两个世界。 其中一个女人忽然恶狠狠道:“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年结婚的时候我父母不同意,一个穷小子,除了个子高,要啥没啥,他死缠烂打,为了嫁给他,爹妈差点不认我这个女儿——你说,我哪里做的不好,拼着半条命给他生了个儿子,洗衣做饭,当祖宗伺候,现在他发达了,就在外面找女人?” 另一个女人叹口气:“男人啊,都这样。” 接着又压低声音劝道:“你可别冲动,万一真向领导反应,估计工作保不住,你不想想自己,儿子怎么办?到时候都知道亲爹在外面搞破鞋,再往远了说,也到处对象的年龄了,女方如果知道,肯定担心啊,啥样的爹生啥样的儿子,对不?” 梁喜英悄悄退了出去。 听别人的隐私不好。 在女澡堂待久了,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种男人乱搞的事。 太多太多了。 男人啊,真的都那样,有几个老老实实守着老婆孩子的? 两人洗完出来时,她下意识看了眼。 心事重重的应该就是那位男人出轨的了,人心情不好,精气神也不好,哪怕刚洗完澡。 她记住了女人长相。 如此过了半个月吧,女人又来了,一名同事认识:矿办公室副主任王有德的爱人。 人生太难预料,谁能想到,一年半后,两人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方式见面。 2. 第 2 章 “服务员,今天都有什么吃的?”王有德大手一挥,按照后世小说的说法,那就是霸气侧漏,宛如来到奢侈品点可以无限买买买的霸总。 能在国营食堂上班,当然有眼力价。 服务员态度愈发恭敬,给领导足够的排场。 王有德非常满意,目光贪婪从梁喜英白皙脖子一掠而过。 以他的条件,不能说随便挑吧,普通人家的黄花大姑娘没问题。 但影响不好。 他才四十五岁,还想往上爬,找个年轻姑娘,未免遭人口舌。 同龄女人见过几个之后,顿时打消念头,那皮肤松弛的,那一脸褶子,毫无兴趣。 直到有天无意看到梁喜英。 矿上竟然还有这么个俊俏的小寡妇? 这个时代,即使国营食堂也没多少可选择的。 一人一碗肉丝面,一份清炖草鱼,青菜炒肉丝,再一个大葱炒鸡蛋。 已经算最高规格了。 梁喜英心惊肉跳,完蛋,钱肯定不够。 “喜英啊,你俩都是二婚,不比年轻人脸皮薄,我就直说了。”介绍人暗暗向王有德使了个眼色,见对方心领神会往梁喜英碗里加了筷子鸡蛋,这才郑重道,“王主任早看上你了,他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你呢,有啥条件尽管提,什么三转一响,都是小意思,对吧,王主任?” 王主任使劲点头:“对对。” 一些话,介绍人说比较好。 “孩子的事不用担心,王主任儿子二十多了,结婚也就这一两年,到时候肯定搬出去。”介绍人经验可谓丰富,句句卡在点上,“你那边更不用担心,王主任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即使不好也没事,王主任说了,结婚后,工资月月上交,有了财政大权,你想干啥就干啥。” 她说一句,王主任点一次头。 梁喜英头快埋进了碗中。 她不敢说话。 她讨厌眼前的男人,但更害怕得罪。 办公室主任啊,一句话可以让她丢掉工作。 没了工作,怎么养女儿? 说的口干舌燥啥反应也没,介绍人渐渐有点恼羞成怒,给领导亲自做媒,成了等于攀上关系,一句话不说啥意思?显得她好像工作没到位。 她正想加重语气逼宫,被王主任轻轻摁住。 “喜英同志啊,我说几句实话——我呢,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论条件,配不上你。”借着说话机会,王有德身子往前倾,果然,那股淡淡的香味来自对方身上,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又香又白,他内心火热,压住想抚摸那头秀发的冲动,压低声音道,“我只能尽我所能去弥补,结婚后,我会想办法把你从澡堂调走,去供销社,或者宣传部.......” 梁喜英吓的差点打个哆嗦:“不,不用,澡堂工作挺好的。” 果然,他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能力。 介绍人可激动坏了,眼睛冒光:“喜英啊,你真有福气,宣传部啊,还愣着干吗?赶紧谢谢王主任,得,看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啥可谢的。” 她心里嫉妒的不行。 她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只要把这句话放出去,全矿一般的未婚女人会心动。 煤矿没多少工作适合女人。 绝大部分女人去洗煤厂,整天脏的像个煤球,就这样的工作,多少人进不去。 梁喜英如今的澡堂工作更难,她一个亲戚想调进去,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关系,对方开口一千块好处费。 一千块,不吃不喝两年才能赚出来。 家里不同意,正闹呢。 介绍人恨不能自己替她答应:“喜英,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梁喜英不敢当面直接拒绝,鼓足勇气抬头,委婉的话还未说出,对上双直勾勾的眼睛。 梁喜英对这种目光不陌生,她长得好看,皮肤白,男人喜欢看她,但从未有这样........好像穿透了衣服,像发现猎物的老鹰。 介绍人见她又低下头,急眼了,没控制住情绪:“你什么你,王主任.......” 王主任轻轻抬手,含笑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给秀英同志时间,让她好好考虑考虑。” 介绍人是个人精,夸张睁大眼:“哎呦喂,听听,这才刚见面就知道心疼了,真结婚,还不得疼天上去?” 梁喜英几乎数着秒吃饭这顿饭,也不敢提结账的事了,仓惶找了个借口逃离。 她有种直觉,麻烦才刚刚开始。 早知道,哪怕被婆婆骂死也不来相亲。 暖暖阳光落在身上,也就落在身上。 她没有父母,没有丈夫,甚至房子都不完全属于自己,因为女儿,她成了一面遮风挡雨的墙。 可那是面不怎么结实的墙。 风雨稍微大些,可能就塌了。 恐慌渐渐蔓延,梁喜英没注意,一个身穿军绿色制服的中年军官和她擦肩而过。 军官肯定不年轻了,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但他脊背是挺拔的,人是帅的。 军官忽然停下,转头看着她的背影。 “舅舅,看啥呢?”刘红军正变嗓,声音沙哑低沉,但缺乏岁月给予一个成熟男人的沉淀厚重,他循着目光看去,忽然精神了,压低声音兴奋道,“呀,竟然是我未来的丈母娘。” 卓越目光转了个弯,变冷了:“你早恋了?” “什么叫早恋啊,我马上十六岁了好不好?哎,说了你也不懂。”刘红军还想继续贫,对了个眼后秒怂,老老实实道,“没有啦,我是在宣誓主权。” 全班男生有一半喜欢梁陌清,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卓越语气稍微有点了温度:“你最好老老实实的,敢学社会那一套耽误学习,我揍你。” 刘红军暗暗翻个白眼:“知道了。” 他很想大声质问:要像你一样三十六了还不结婚吗? 这点他实在无法理解。 女孩子,多么可爱的生物,难道真像姥姥说的,舅舅可能有病。 快十六的年纪,应该懂的基本都懂了,男生私底下没少比较过,他明白这个病,是什么病。 刘红军忍不住暗暗打量,真不像。 他从小崇拜舅舅。 长得帅,身材好,带着大红花凯旋归来的照片上过报纸,军功章足足好几十枚。 这么一个英雄,不可能不行。 思维正发散,就听到淡淡的一句:“你这个女同学,成绩好吗?” 刘红军一愣:“好啊,去年全班第三。” 他感觉这不像舅舅的风格,舅舅是那种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个字能说清绝对不用两个字,更别说主动打听别人情况了。 然而牵扯到爱慕的女孩,嘴巴自动开始滔滔不绝。 “她偏科,数学不好,才考了七十五分,不然稳稳的全年级第一,你知道吧,她语文成绩竟然能考满分,每次写的作文,每次老师都会朗读。” “她胆子可小了,那么大人了怕打针,上个月打流感疫苗,你猜怎么着,她和几个同样怕打针的女生逃跑,还没出校门就被抓住了,哈哈哈。” “我感觉,她对我有点意思,看到我会脸红!” 刘红军越说越兴奋,爱情让他勇敢:“舅舅,商量个事呗,能不能再送我套军装?我那件破了个洞,家里没同样的颜色的布,我娘找了块黑色的,可难看了,不知道以为我拉裤子了。” “嗯。” 刘红军:“........” 刚才是舅舅说话了? 舅舅竟然会发出那么温柔的声音? 更震惊的还在后面,他抬头,就见舅舅嘴角上扬,似乎.......似乎在笑。 天啊,舅舅到底经历了什么? 总不会因为,因为未来的外甥媳妇笑的吧。 舅舅又开口了:“你,你这个女同学的母亲在哪里工作?” “女同学的母亲?”刘红军大脑还在快速运转分析原因,没跟上节奏,楞了会才反应过来,“哦哦,我未来的丈母娘啊,在女澡堂。” 沉默好几秒后。 舅舅似乎有些不满:“没了?” “啥没了?”刘红军茫然看着转头好像欣赏路边房子的舅舅,灵光忽然一闪,悟了,舅舅这是在为他把关呢,“梁陌清父亲走的好像很早,丈母娘一直单身,我想好了,丈母娘也是娘,女婿等于半个儿子,我孝顺她应该的........” 这些话,他反复打磨很久了。 虽然一些事不怎么明白,但能感觉到,梁陌清缺少安全感。 他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3. 第 3 章 梁喜英一点都不想回家。 房子是单位分的,男人死后,成了婆婆的,她和女儿,属于另一种的寄人篱下。 她知道到家会发生什么。 今天周五,学校上半天课,看看日头,女儿应该到家了。 害怕的东西,比她想的还要快,站在门口,看样子应该站了有一段时间,远远看到她身影,迈着小碎步迎上来。 梁喜英硬着头皮喊了声:“娘。” 她一直奇怪,为什么有人会长得奇形怪状的。 婆婆有一张上面宽下面窄、标准的倒三角脸,她说起话来不止嘴巴动,眉毛耳朵鼻子都随着动,她的一颗门牙露在外面,据说小时候掉牙的时候赶上饥荒,舔到鲜血中淡淡的腥甜味后停不下来,结果把新生的门牙顶歪了,顶到了外面,厚厚的嘴唇都裹不住。 邻居们喊她大牙。 反正女人没名字,某某的妈,某某的奶奶。 大牙擅长骂街,再厉害的泼妇都不是她的对手,她精通捶胸顿足满地打滚等各种哭法,遇到厉害的打不过骂不过的,她也有办法——以耐力致胜。 不吃饭不睡觉坐在家门口骂,一直磨的对方求饶。 梁喜英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陌清她妈,相亲相的怎么样?”大牙上下一阵打量,最后目光停在她脸上,仔细打量片刻拉下脸,“人家没看上你?” 梁喜英不敢说谎,也没法说谎,介绍人肯定会和婆婆说的,她习惯性低头,弱弱道:“他,他说看上我了。” 大牙立刻阴转晴,狠狠一拍手:“哈哈,我就说吧,你都看不上,整个矿区还能有谁?走,娘今天下面条。” 梁喜英明白不能再继续误会下去,鼓起勇气道:“我对他印象不怎么好,我,我不想嫁给他。” 大牙晴转多云,大概因为对方看上了,还有点耐心:“为什么?年龄吗?男人大点很正常,放在旧社会地主娶小妾,大几十岁的都有。” 真实原因不能说的。 十多年朝夕相处,梁喜英太了解这个婆婆,不担心她告诉别人,怕她找上门。 等确认她和王主任没戏,真会找上门拿这事威胁,换取点什么。 “娘,我今年都三十五了,不想嫁人。”梁喜英来的路上想好了说辞,“我放不下大柱,我要真嫁过去,以后逢年过节的,谁给他烧纸呀。” 她认为这些话多少能起到点作用。 老太太极度偏心小儿子和女儿,但怎么说,男人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大牙楞了下,眨眨眼:“没事,我去,等我没了,还有他几个侄子。” 梁喜英暂时放弃沟通,低头往院里走,再说下去,大牙肯定会嚷嚷,她不想让街坊邻居知道相亲的事。 大牙紧跟上,开启唠叨模式:“你就别操心家里了,想想你自己,守了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大柱,王主任这样的好人家可不是时刻能遇到的,错过了........” 梁喜英一句话也不信,她分的清鬼话人话,哪怕有一点点心疼她也不会这样。 走进院里,没看到熟悉的人影,赶紧问道:“娘,陌清还没回来吗?”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大概因为没能给予安定的生活环境,女儿非常粘自己,每次听到声音都会立刻跑出来。 大牙目光闪躲:“回来了,说是肚子疼,我让她多喝点开水。” “肚子疼?”梁喜英来不及再问别的,等跌跌撞撞跑到屋里,差点魂飞魄散。 她最宝贵、唯一的宝贝脸色煞白趴在地上。 “陌清,陌清啊,娘回来了,哪里不舒服?”梁喜英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她抱起女儿搂在怀里,可怎么摇晃怎么呼喊,女儿依旧双眼紧闭。 大牙也吓一跳,过来摸了摸鼻子:“还有气,快,快送医院。” 遇到这种大事,就看出家里有个男人的好处了。 梁喜英不会骑自行车,会骑也不行,通常情况下,一个骑,一个抱孩子。 男人力气大,骑的快。 梁喜英有自己的办法,匆忙扯下床单,三裹两裹,结结实实把女儿缠到背上。 大牙没有跟着去的意思,扯着嗓子喊:“到了医院让人给我带个话,别让我挂着,啊。” 家属院距离最近的矿医院三公里。 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半大人了。 梁喜英身上很快湿透,豆粒大汗珠流进眼里。 她没有哭,磨难太多了,麻木了,早忘记眼泪是啥滋味,她目光凶狠,宛如叼着狼崽的母狼,眼中只有前方。 她看不到,背后的女儿忽然泪如雨下。 梁陌清不敢大声哭,甚至不敢动一下,她怕醒来。 母亲终于来梦里看她了。 时光太可怕了,任她怎么思念,关于母亲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少,到最后,梦也少了。 或许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这一世,母女关系已经结束,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可她放不下。 她对不起母亲。 如果她不那么任性,母亲不会死的那么快那么早。 这个梦,太真实了。 梁陌清贪婪看向周围,国营理发店,五金店、墙上大干四化的红色标语........ 肚子疼的厉害,像有人在拉扯肠子。 梁陌清疼的五官扭曲,但依然不敢动,不敢说话,紧紧埋在熟悉又陌生的脊背上。 虽然看不到脸,但绝对是妈妈。 她情愿用所有,包括生命换取的味道。 妈妈这是背着她去哪里? 不管哪里都行,哪怕去另一个世界。 梁陌清满足闭上眼,她太想妈妈了,情愿就这样长睡不醒。 医院很快到了。 梁喜英的力气也用完了,当看到有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冲出来,再也坚持不住,踉跄跪倒地上大口喘息。 “这是怎么了?”医生吓一跳,不知道该先救那个,漂亮女人嘴唇发黑,整个人像刚洗完澡往下滴答水,脸色又白又红又紫,好像随时会晕过去。 “医生,快救救我女儿,她肚子疼。”梁喜英强行再挤出一点力气,缓缓转身,把后背的女儿对准医生,“您先救人,我,我带钱了,马上去办手续。” 梁陌清视线再次模糊。 直到这种情况,母亲依旧不忘为别人着想,生怕添麻烦。 很多事长大了才懂。 母亲活的太卑微了,几十年里,她几乎没有被爱过,她以温柔对待全世界。 因为她没有强硬的资本。 很快有更多医生护士冲出来,抬起两人送到病房。 梁陌清被迫和母亲暂时放开,她依旧认为是梦,不敢挣扎,目光紧紧尾随,多看一眼是一眼。 直到肚子忽然一阵剧痛。 “这里疼吗?这里呢?”医生连续按了梁陌清腹部好几个位置,仔细观察反应后严肃道,“阑尾炎,快装备手术。” 记忆并未消失,化成了种子,此刻迅速生长发芽。 梁陌清脱口而出:“我刚刚排气了。” 她想起来了,十五岁的时候,有次肚子疼的死去活来,最后竟然疼晕了,送到医院后医生以为是阑尾炎,进了手术室后,忽然不怎么疼了,医生有点疑惑,问了一句:今天有没有排气? 排气就是放屁。 根据这点,医生排除阑尾炎,最后好像是什么场子抽了还是啥,反正没多久就出院了。 原来这个梦,把她带到了十五岁。 4. 第 4 章 哪怕是在梦里,梁陌清也不想妈妈担心难过。 她还想让看病的情节快些过去,她要和妈妈单独在一起,亲亲妈妈,跟妈妈回家,依偎在妈妈怀里,再也不醒来。 如她所愿,医生听到这句话立刻顿住:“排气?什么时候,肚子疼前还是之后,排了几次,确定吗?” 时隔那么久,梁陌清哪里还记得,反正是做梦,随口胡诌:“十多次吧,疼前疼后都排了,刚才在路上也排了。” 多说几次,应该会让医生更确信吧。 “孩子说的是真的吗?”医生很尽责,转头看向梁喜英,“你有听到吗?” “没有。”梁喜英这会缓过了劲,她大概明白医生的意思,想了想认真道,“我闺女从来不说谎。” 梁陌清眼泪汹涌,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不管什么情况,哪怕她长大后做了那么多叛逆的事,依然坚定相信自己。 一位头发花白的医生走进来,简单听完情况,手指轻按梁陌清小腹,他没问,仔细观察表情。 人会说谎,身体不会。 刚才撕心裂肺的痛,好像褪去的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只剩淡淡的痕迹。 梁陌清老老实实回答:“只有一点点痛了。” “不是阑尾炎。”老医生点点头,笑着道,“小姑娘,幸亏你说了,不然要挨一刀,大概受凉造成的肠子痉挛,观察会,没别的症状就可以出院。” 现实中,医生好像也这么说的。 “医生,真的没事吗?”梁喜英跟着医生出去,放在后世,她绝对是个社恐,为了女儿,鼓足勇气提出质疑,“我女儿精神好像有点不对。” 从进医院到现在,女儿一直眼里含泪看着她,她到哪,目光到哪,似乎怕她随时会消失。 又好像,好像很久没见到她。 老医生沉吟片刻:“应该吓着了,肠子痉挛很痛,多陪陪就没事了。” 医生解释让梁喜英陷入深深的自责,回到病房紧紧抱住女儿,大颗眼泪滚滚落下。 时隔多年,眼睛恢复了哭的功能。 女儿可不吓着了,痛到昏迷,那得多痛啊,平常打针都吓到尖叫的女儿,活活痛晕。 身边没一个人。 那个老东西看到了都不管。 她没有保护好女儿。 梁喜英,心如刀割。 梁陌清没多余心思考虑太多,她闭着眼,沉醉于妈妈的怀抱,满脸幸福的笑。 有妈妈,她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年轻时候的妈妈真好看。 岁月从不败美人,妈妈年轻时好看,老了,只是头发白了,脸上多了皱纹,但人还是那个人,那种骨子里的美,从未消失。 可能这是老天的另一种赔偿吧。 半个小时后,观察结束。 梁喜英回到家就爆发了,但这个爆发,只是相对的。 “娘,你太过分了,孩子疼成那样,你竟然不管不问。”梁喜英攥紧拳头,人生第一次主动吵架,“她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孙女,活活疼昏过去呀,你,你还是人吗?” 骂对方不是人,已经是她能想到最难听的话。 大牙懵了:“啥,你骂我不是人?” 她活了六七十年,骂街无数,深深懂的其中一个道理,有些事绝对不能开先河的,今天稍微退一步,以后儿媳妇会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大牙毫不犹豫跑出门外,往地上一坐,亮出她十里八乡都能听到的响亮嗓门:“我没脸活了啊,儿媳妇骂我不是人,老天啊,你降道雷劈死我这个老东西吧。” 娱乐匮乏的时代,她的哭声宛如吹响的号叫。 很快,距离最近的几个邻居跑出来,有人扶,有人问,更多的远远站着,一脸兴奋准备吃瓜。 “大家伙给我评评理啊。”大牙奋力推开不知谁的胳膊,拍着大腿哭的抑扬顿挫,“孩子今天放学回家说肚子疼,女孩子肚子疼很正常呀,我没多想,嘱咐她多喝点水,那是我死去儿子的亲闺女啊,我捧在手里疼还来不及。” “儿媳妇带孩子去了医院,回来就骂我不死人,天地良心啊,我要知道那么严重,爬也得爬着送去医院。” 眼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大牙开启大招模式,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巴掌:“我该死,我对不起死去的儿子,没照顾好他闺女啊,让我死了吧。” 那巴掌,响亮极了。 大牙跑出门的瞬间,梁喜英就怂了。 女儿十五岁的人,家里没别的大人,肯定向大牙求救,大牙心里只想着她相亲是否成功。 但她没有冲出门当着街坊邻居辩解的勇气。 气氛一边倒。 “喜英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说都是长辈,怎么能骂那么难听的话?” “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陌清这不好好的吗?喜英,快把你婆婆附近去,好好道个歉。” “.......” 梁陌清目光从梧桐树下的蚂蚁窝慢慢抬起来,不是梦,她,她不知道算重生还是穿越,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这一幕,记忆深刻。 大牙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狠狠羞辱母亲,妈妈不会吵架,脸皮薄,逼的下跪道歉,然后急火攻心,吐了口鲜血,就吐在这棵梧桐树下的蚂蚁窝。 她吓得抱住妈妈哇哇大哭。 妈妈脸色苍白,整个人好像枯萎了,喃喃道:“陌清,妈妈可能要死了,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梁陌清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后来明白了,那是一个母亲发现无法保护孩子的绝望。 母亲可以忍受生活所给予的任何磨难,孩子不可以,那是她人生唯一的支撑,当出现一点裂缝,风雨穿透坚硬外壳,漏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就是母爱。 大牙这个小脚老太太,不知道当媳妇怎么过来的,经历过什么,她欺负了妈妈几十年,很大原因,妈妈没有娘家,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任何一个撑腰的人,跑都没地方跑。 还生了个女儿。 大牙没得善终,她最疼爱的小儿子,以为会好好给她养老送终的宝贝疙瘩,在她摔断腿瘫痪后大变脸,把她单独扔到小房间,像喂狗一样每天扔点吃的。 死了第三天才被发现,尸体都硬了,穿不上寿衣。 梁陌清冷冷看向捶胸顿足越来越起劲的大牙。 父母性格多少影响子女,妈妈忍气吞声,她同样没有过太多反抗念头,只会无声无息的哭。 但现在不同了。 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任何人,别再想欺负妈妈。 女孩清脆的哭声忽然响起。 看热闹的人一愣,抬头就见那个和妈妈同样漂亮、也同样懦弱的女孩嚎啕大哭跑出门外,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大牙面前:“奶奶,您别生气了,啊~~~” 女孩忽然捂住小腹,疼的喊出声。 刚才看到梁喜英背着女儿去医院的邻居反应过来,赶紧扶住,心疼道:“你这孩子,刚出院,不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对了,医生怎么说?” 女孩弱弱道:“医生怀疑是阑尾炎。”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啊,阑尾炎吗?我儿子几个月前也得了,疼的嗓子都喊哑了。” 阑尾炎算是常见病,在场不少人或多或少听说过。 总之,很疼。 议论纷纷中,终于有位大婶说了句:“梁丫头,看你闹的这误会,那么疼,为什么忍着不告诉奶奶?” “告诉奶奶了。”女孩似乎不敢说,怯生生看了眼大牙,蚊子哼哼般道,“奶奶让我忍着。” 大牙:“.......” 众邻居:“........” 5. 第 5 章 人有时候很奇怪。 同样的话如果梁喜英说,众人会半信半疑,感觉可能故意说谎,毕竟孩子的亲奶奶,再不疼,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但此刻就像刚才先入为主般,或许梁陌清的楚楚可怜,或许某种共情。 他们信了大半。 碍于大牙骂街的威力,一时间无人敢站出来第一个说话,眼神却变了。 亲孙女得了阑尾炎竟然说忍着,心真毒啊。 大牙此刻是懵的。 她快七十的人了,脑子不好使,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有没有说过这样丧良心的话? 不可能啊,再不喜欢孙女,那也是自家人,会骂会打,但生病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哪怕不认识的孩子,她是个人,不是畜生。 她当时的确满心想着相亲的事,因为一旦成功,她等于矿办公室副主任的半个妈,小儿子等于半个兄弟。 自家兄弟,不能不帮的吧。 孙女捂着肚子进门,疼的快直不起腰来了,她当时说的—— 来了阵风,吹散垂落眼帘的白发,吹醒她迷糊的脑子。 大牙想起来了:回屋喝点热水。 绝对没说忍着! 大牙宛如没了电池的手电筒,不哭不骂了,她看看四周邻居表情,平生第一次感觉身上长满嘴都说不清。 “你个没娘养的小X。”沉默片刻,大牙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玩了一辈子鹰,竟然被鹰啄了眼,她杀气腾腾站起身往家里冲,“教小孩子说谎,看我不撕烂你的X嘴。” 一个半大姑娘,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一双细弱的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腰:“奶奶,不要打我妈妈,你打我吧,不过下手轻点,别像上次那样。” 大牙:“.......” 她什么时候打过? 不等做出反应,和她妈妈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孙女微微侧身,掀起衣角,可怜兮兮哀求:“还疼着呢,我都一周没上体育课了。” 十五岁女孩皮肤娇嫩的宛如含苞待放的花,后腰处,有巴掌大那么一块触目惊心的淤青,像覆盖了片乌云。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你奶奶打的?” 女孩头一直点到胸前:“用舀水的搪瓷缸砸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愤怒在人群中蔓延。 "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还不真是个人。" “孩子可怜啊,从小没了爹,外人欺负也就罢了,亲奶奶哎。” “看这样子,绝对不止打了一次,孩子妈呢?要我的话,谁敢打我孩子,哪怕天王老子我也要拼命。” “喜英你们还不了解嘛,性子软的很,不然怎么可能被婆婆欺负十多年。” “.......” 矿区家属院不像农村,多少讲究素质,虽然梁喜英从来不对外讲,但众人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多少知道那么点。 气氛变了。 大牙快疯了:“我没打,老天爷啊,我要打孩子,天打五雷轰。” 她只骂,真的没打过,以前的时候让大儿子打,大儿子死了,迫不得已让小儿子打过几次。 可惜,她每天把雷劈挂嘴上,众人免疫了。 她充其量只是个厉害的泼妇,有足够的勇,没多少谋,她平常战无不胜主要在于抓住了大部分人要脸,而她,不要脸。 眼见众人说的越来越难听,脑袋瓜子嗡嗡响,那还顾得别的,抬手就打,同时,嘴巴自动开启最猛火力:“小贱人,跟你娘一样贱,看我撕烂你的臭嘴。” 出手瞬间,大牙后悔了,当街打孙女啊,更说不清了,她硬生生停住——已经晚了,女孩脑袋主动迎上她干瘪的老手。 大牙:“.........” 真是她主动迎上来的,有人信吗? 一片惊呼声中,梁陌清捂住脸趴在地上,撇撇嘴,笑了。 感觉自己笑的特像个大反派。 大牙倚老卖老,她倚少卖少还击而已,看谁厉害。 另一边,卓家。 卓父还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该干啥干啥,卓母天刚亮就起来了,换上春节才舍得穿的暗红色对襟上衣,的确良黑色裤子,此刻,正包韭菜馅水饺。 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儿子一年才回来一次,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是真正的过年。 距离火车到站还有一个小时,卓母以一分钟一次的频率看条几上的座钟。 她自己焦虑,还影响别人。 “老卓,表是不是坏了,怎么走的那么慢?” “老卓,要不你去火车站看看吧,我不放心红军那孩子,万一半路跟别人玩忘记接人,卓越大包小包的可怎么办,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卓父最终忍无可忍,把一个字都没看见去的报纸扔桌上:“凉拌。” 卓母顿时怒了:“你说啥?你敢再说一次?” “老婆子啊,你儿子早不吃奶了,他现在是特战团团长,负重几十公斤一口气能跑几十公里,能有什么事?坏人看到他跑还来不及呢。”卓父非常懂怎么哄老伴,一番话成功避免一场思想教育课。 卓母只高兴了几分钟,注意力再次转移,又开始不停看座钟。 思念是一根长长的线,一边连着这边,一边连着那边,相逢也是这根线。 很慢很慢。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分一秒那么的漫长。 终于,房门轻轻推开。 卓越眼睛微红,慢慢抬起手臂敬了个军礼:“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回来好,愣着干吗,快帮忙把包拿下来。”卓母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干嘛了,好不容盼来了,她却忽然跑进厨房,一阵乒乓乱响,也不知撞到了什么,没等卓父进去看,她又急火火出来了。 她目光这次似乎粘在了儿子身上。 卓父识趣拉着大外孙刘红军后退几步。 卓越哽咽,又喊了声:“妈。” 卓母的眼泪来的毫无预兆:“哎。” 刘红军从小跟着姥姥长大,某种程度上,姥姥比亲妈还近,姥姥哭,他忍不住也难受的哭出声:“姥姥,你哭什么呀,舅舅这不是回来了嘛。” 卓母使劲点头,死死捂住嘴巴,大颗大颗的浑浊老泪顺着指缝滑落。 卓父忽然一声低吼:“跪下!” 刘红军吓的一哆嗦,以为说的自己呢,直挺挺就给跪了,然后,只听身边“咚”的声。 舅舅不亏特战团团长,下跪的气势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所以,姥爷是让舅舅跪。 既然无关,那么问题来了,起还是不起呢,起的话,会不会给舅舅留下不能共患难的印象,然后给不自己军装? 算了,当提前过年吧。 卓父老眼通红,一字一句道:“卓越,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和你娘交个底........” “儿子刚进家门,气还没喘匀,你现在说什么呀。”卓母气的直接捶老头子,老头子老了,她也老了,手上没啥力气。 卓父一动不动,低低道:“现在说早吗?十几年了。” 刘红军顿时意识到什么,心情复杂看了眼舅舅不该看的地方。 今天要说开了吗? 如他猜测,令人激动的团圆刚播放了个片头,就切换成三堂会审。 卓父卓母都是老一代的军人,一个侦察兵,一个文工团,两人都很想得开,对于儿女只有一个要求:不做坏事。 能报效祖国做个有用的人更好。 什么养老防老,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儿子刚当兵那会赶上那场战役,一去整整三年。 他说,不定什么时候牺牲了,暂时不考虑婚姻。 卓父卓母也这个意思,的确,不能害人家姑娘,国家大义面前,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战争结束后调任边疆。 边疆等于边荒,刚去的时候,住的地方都没有,住帐篷,吃饭都成问题。 儿子还是不想耽误人。 他们同样理解,嫁给儿子等于守活寡。 继续牺牲个人吧。 再后来赶走入侵者,国家渐渐强大,儿子依然没有结婚的意思。 忙。 他们继续理解,甚至想开了,人这辈子不是非得结婚不可,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太封建了,儿子的路,他自己选,任何人都无权干预。 “我们一直尊重你的选择。”卓父看了眼老伴,满眼的心疼,“可你娘,最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啊,想起你就哭,你........” 卓母飞快抹干净眼泪:“谁哭了,儿呀,别听老头子叨叨,不想结婚就不接.........呜呜~” 老太太没能控制住,失控哭出声:“我只是担心你老了怎么办,我和你爸还能活几年呀,到时候你回来连个家都没有,病了没人照顾,受个委屈没人疼。” 二十岁不结婚,可以,三十岁不结婚,也可以。 但终于还是败给了岁月。 儿子三十八了,再过两年四十岁,老了怎么办? 刘红军头次经历如此弘大的群哭场面,本来吓的大气不敢出,听到这里,他坐不住了。 男女间的事他懂。 刘红军压低语气,努力让自己像个大人,沉声道:“姥姥,姥爷,我反对。”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他:“什么?” 刘红军感觉像为数不多的站到讲台讲话,又激动又紧张,他保持镇定,郑重道:“舅舅有病,不能因为一己私利伤害无辜的姑娘。” 三个大人:“.........” 刘红军对这个反应非常满意,自己成功镇住了场子,继续振振有词阐述自己的想法:“至于养老,姥姥姥爷不用担心,有我呢,等我结婚有了孩子就立个家规,谁敢不孝顺舅舅,我就打断谁的腿。” 卓母早忘记了哭,眼睛睁的老大:“你舅舅有病,谁说的?” 刘红军眨眨眼:“我听到你和姥爷说了。” 卓母:“你个熊孩子........” 儿子不结婚他们难免猜测,但只是猜测,不过......... 有没有可能真因为这个? 感受到母亲目光,卓越:“..........” 他深呼口气,一字一句道:“我,身体健康!” 卓父皱眉:“那一直不结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卓越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吐出一个字:“结。” 两老一小面面相觑:“.........”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好一会,卓母喃喃道:“儿呀,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打算结婚了?” 卓越重重点下头。 卓父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被狠狠掐了下。 卓母眼睛明亮:“你这次回来要待小半年吧,我,我明天就去找媒人,成不?” 卓越依旧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方式点头。 气氛瞬间变了! 卓母宛如喝了酒,晕乎乎转来转去:“明天,不,下午我去找老姐妹,她们认识的姑娘多——老头子!” 卓父脸红扑扑的:“首长,请指示!” “吃完饭你也去,找你的老伙计,只要条件合适的姑娘.........”卓母忽然停下,狠狠一拍大腿,“儿子,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先有个心理准备呀,咱可不能以势压人,你今年三十八,黄花大姑娘不可能,大概只能找离异的,带孩子的能接受吗?要我说,带孩子挺好的,你想啊,不用养,直接有人喊爹,省了多少麻烦的事。” 她说个不停,也不知道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谁的。 儿子的确优秀,又帅又有责任,但错过了最佳结婚年龄。 找个离异的,多少有点不甘心啊。 卓父亲轻轻叹口气:“品行好比什么都重要,咱不挑家世不看长相,以后只要能好好待咱儿子就行了。” 刘红军小小年纪已经有社牛的势头,面对三个大人商议如此重要的事依旧能找到插话的时机,他大脑有什么闪过,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兴奋道:“姥姥姥娘舅舅,我有个合适人选。” 俩老这会无限容忍,给了他个慈祥的笑:“什么合适人选?” “我.........同学的妈妈。”刘红军差点说秃噜嘴说成自己的未来岳母,“人可漂亮可漂亮了,我同学随她,也很漂亮,皮肤可白可白了,那个词语叫什么来着——肤如油脂?” 卓越嘴巴一抽,难得多说几个字:“那叫肤如凝脂!” “对对,肤如凝脂。”刘红军丝毫不为自己的文盲羞愧,继续接刚才的话,“比挂历上的明星还好看,眼睛水汪汪的,头发又黑又亮。” 十六岁距离现实还很遥远,只知道漂亮就够了。 卓母听的头大,无奈打断:“今年多大?单身多少年了?家里还有什么人?离婚还是丧偶?父母做什么工作?” 刘红军差点变成蚊香眼:“........” 姥姥很专业的样子。 十六岁已经懂的避嫌,男女同学很少一起玩,他了解的很少。 眼见姥姥要没兴趣,刘红军再次证明自己的价值,大声道:“刚才正好遇见了,舅舅一直看人家。” 卓越:“.......” 6. 第 6 章 卓父卓母本来没当真,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懂啥呀,趁机试探儿子而已,但听到这里,震惊的差点合不拢嘴。 儿子看了个姑娘好几眼? 能得到儿子如此对待,绝对不一般。 卓母兴趣到达顶峰,慈祥的快不会说话了:“军啊,来姥姥身边,好好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刘红军人生第一次受到如此重用,激动的脸蛋通红:“今天吧,接舅舅回来的路上,舅舅忽然停下,我跟着回头,您猜这么着,他直勾勾看一个漂亮大姐姐的背影,看的可投入了,要不是我说话,估计能一直看。” 卓越:“.........谁直勾勾的!” “闭嘴!”卓母甩了一记杀气腾腾的眼刀,转身慈爱拍拍大外孙脑袋,“继续说,想起啥说啥,越详细越好,回头姥姥给你买糖吃。” 刘红军早过了喜欢吃糖的年纪,小孩子才用糖哄好吧,然而这是来自亲爱姥姥的赏赐。 他更亢奋了。 大脑跟着亢奋,自动联想起好多没注意的细节。 “舅舅主动问我女同学的情况,姥姥,舅舅什么人呀,比皇帝的金口玉言还金口玉言,什么时候主动问过不相干人的情况?问完女同学还问人家的妈,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刘红军一脸懊悔,亏他还以为舅舅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呢,他沉吟片刻,一字一句得出结论,“一见钟情,绝对的一见钟情。” 卓夫卓母暗暗交换个眼神。 大孙子他们了解的,话痨但不说谎。 儿子也了解的。 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一见钟情,小孩子懂什么。”卓母表情淡淡,像宣布今晚吃啥般漫不经心道,“听红军这样说,感觉应该不错,这样吧,我托人打听打听,没别的问题的话先见个面,新时代嘛,讲究恋爱自由,具体行不行,还得你们自己说了算。” 她说的轻松,心却吊到了嗓子眼,像等待宣判般等到儿子的反应。 这时,刘红军发现了新大陆,震惊大喊:“姥姥姥爷,你们快看呀,舅舅脸红了。” 卓越:“........” —— 矿区家属院都是平房,小小的院子,小小的一室一厅,还有个杂物间。 梁陌清本想和妈妈一起睡,最终不得不放弃,房间十多平,只能放下两张一米的单人床,她和妈妈虽然都不胖,但一米,两个人太挤了。 反正以后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很长。 梁喜英掀开煤油灯灯罩,减掉上面烧焦的黑色灯捻,再拧到最大,光线瞬间亮堂很多。 她掏出瓶红花油,轻轻掀起女儿衣角,一边涂一边柔声问:“疼吗?” “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梁陌清扭扭身子,鼻子碰到大红牡丹枕巾,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阳光、洗衣粉,加起来等于家和妈妈的味道。 重生的第一天,又是医院又是大战大牙,梁陌清真想这样美美睡去,但一些事不解决,妈妈晚上肯定睡不好。 “上学时,不小心摔的。” “怎么会摔的这么厉害?”梁喜英声音发抖,“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女儿受了委屈不告诉自己,简直像用刀子一点点挖她的心。 梁陌清趴着,看不到妈妈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妈妈此刻的难过,吃力反抬起胳膊,摸到妈妈的衣角,小声道:“我怕妈妈骂我。” 前一世,她说谎了,这次,依旧说谎。 那是被人砸的,不过不是大牙。 “妈妈怎么会骂你?”梁喜英依旧心疼,但不怎么难受了,女儿没被欺负就好,她稍微加点力气摁了下当做惩罚,“以后不许有事瞒着妈妈,犯了再大的错也要说,记住没?” 梁陌清假装惨叫求饶:“记住了,妈妈别打我。” 梁喜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还学会贫嘴了。” 梁陌清跟着笑了,灯罩里的火苗似乎也被这一刻的温馨传染。 “好了,现在妈妈问,你给我老老实实答。”梁喜英收起红花油,让女儿翻过身,表情少有的严肃,“既然不是奶奶砸的,为什么要诬陷她?” 朝夕相处十多年,她算了解大牙,不喜欢女儿,但绝对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她知道女儿说谎了。 梁陌清可怜巴巴眨眨眼:“我想保护妈妈。” 梁喜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扎了下,暖暖的,酸酸的。 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竟然要保护她。 自从父母去世,她再也没听到过这句话,曾经寄予希望的男人,给了她另一个深渊。 “才多大点人呀,妈妈不需要你的保护。”梁喜英目光柔柔看着女儿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这一刻,磨难给予的千疮百痍被抹平了。 她控制住想紧紧拥抱女儿的冲动,一字一句道:“陌清,妈妈很感动,但是,我不需要你用这种说谎诬陷的方式保护,奶奶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亲奶奶,你的长辈,如果被外人知道你这么做,会认为是你个坏女孩,没人喜欢坏女孩,懂吗?” 梁陌清乖乖点头,无声叹口气。 反驳没用的。 像很多这个时代的女性般,妈妈思想封建保守,不然怎么会忍气吞声几十年。 与其改变,不如直接给她新生活。 煤油灯灭了,最后一丝余烬袅袅,给黑暗加了缕淡淡的飘带。 梁陌清睁大眼睛,好一会适应过来,她寻找到母亲的轮廓,看了很久很久,声音轻的像梦:“妈妈,要不你再给我找个爸爸吧。” 梁喜英惊的顿时清醒:“为什么说这种话?” 她本来正担心王主任的事,难道婆婆说什么了? 梁陌清明白,想说服妈妈,只能以自己需要为理由:“有了爸爸,可以保护我们,全班同学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大牙今天看似很难堪,但根本不会伤筋动骨,用不了十年,明天她就又是条好汉,继续欺负妈妈。 而大牙,只是众多麻烦中的一个。 搬走不可能的,妈妈不会同意,唯一的办法,让妈妈开始新生活。 以后她会赚很多很多钱,让妈妈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但她给予不了男女之间的爱。 妈妈才三十五,年轻的很,应该享受一个女人应有的爱情。 妈妈一直守寡的原因应该有很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因为自己。 怕继父不好好待自己,比起未知的苦难,她宁肯选择大牙。 回忆趁着黑夜毫无预兆袭来,梁陌清几乎咬破嘴唇,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告诉妈妈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告诉她在她走后,那些人露出怎样的丑陋嘴脸。 妈妈,走的卑微而没有尊严。 梁陌清努力让自己平静:“妈妈,如果遇到合适的,你真心喜欢的,不要担心我,好好考虑考虑行吗?” 等了好一会没有回应,刚要再说一遍,就听到轻轻的呼噜声。 梁陌清使劲翻了个白眼,又装睡,真睡觉从来不打呼的好吧。 妈妈在逃避。 或许情绪波动太大,梁陌清睡的很沉,等到睁开眼,吓得直挺挺坐起来。 是梦吗? 还是真的重生了? 听到动静的梁喜英赶紧过来,一脸担忧:“做噩梦了?” 梁陌清活像只受到委屈的小奶猫,哼哼唧唧撒娇:“嗯,我梦见妈妈不要我了。” “胡说什么呢,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梁喜英哭笑不得,昨天还像个小大人要保护自己,她刚要取笑,目光落到女儿嘴唇,“嘴怎么破了?” “不知道啊,睡觉时不小心咬到的吧。”梁陌清赶紧转移话题掩饰,“妈妈,我饿死了,今天早上吃什么。” 梁喜英仔细检查,确认只破了层皮才放心,隔着被子打了下屁股:“你最爱喝的地瓜糊糊,抓紧吃完去上学,别迟到。” 早上能吃地瓜糊糊,算的上很丰富。 地瓜糊糊后来成为梁陌清寄托思念的东西之一,如今重生,妈妈还在,自然没了那层特殊意义,但刚喝了一口,她便惊讶睁大眼。 纯天然的太好喝了。 玉米的浓香,地瓜的香甜,两者结合在一起,味蕾愉悦的简直要爆炸。 “小心烫啊,喝那么急干什么,又没人和你抢。”梁喜英看看窗外,压低声音叮嘱道,“待会出门万一遇到奶奶,主动道个歉,她说难听话就听着,不许还嘴,听到没?” 梁陌清瞬间感觉玉米糊糊不好喝了:“为什么呀,明明是她的错,我昨天回来肚子疼的那么厉害,她根本不关心,幸亏不是阑尾炎,如果真是的话,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小小孩子什么死啊活的,快呸呸呸。”梁喜英亲眼看着女儿呸出几口带着玉米渣渣的口水,这才严肃道,“因为她是你的奶奶。” 梁陌清无可奈何:“行吧。” 万幸的是出门并未撞见,大牙不知道没起还是去干吗了,反正院子空空荡荡。 但遇到了别人。 刚出门没多久,迎面撞上个带着条大红色纱巾的中年妇女。 梁陌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起来了,多年后妈妈感叹过,当时很想买条纱巾,但一直没舍得,再后来,不流行了。 中年妇女隔着老远便满脸含笑挥手:“是陌清吗?” 梁陌清立刻搜索记忆,完全没印象,停下,礼貌道:“阿姨好。” “还真是你,瞧瞧,和你妈长得一样,又白又漂亮。”中年妇女一边摇头感叹,一边从包里掏出块绿地白花的布料,“拿着,供销社刚来的布料,据说上海最流行的颜色,绿色显得人白,哎,还真是有心。” 梁陌清有点懵。 虽然过去多年,但毕竟亲身经历,她知道这么块布料的价值。 没关系买都买不到。 梁陌清小心翼翼道:“阿姨,太贵重了,您是我妈妈的朋友?” 反正不是亲戚,梁家所有的亲戚,化成灰她都认识。 “我呀,是你妈妈和王主任的介绍人。”中年妇女一脸神秘,明明大街上没啥人,偏要凑过来耳语,“王主任正和你妈妈处对象,这块布料啊,是他送你的礼物。” 梁陌清立刻来精神了:“我妈妈处对象了?” 7. 第 7 章 “你妈没告诉你啊。”介绍人明白了,想想也是,大部分孩子排斥父母再婚,她今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搞定梁陌清,“矿区办公室王副主任听说过没?咱们矿最年轻的主任,今年才四十三岁,你要有这样的爸爸,学校校长老师见到你都要主动问好,同学巴结你,邻里街坊的孩子争着和你玩。” 煤矿学校全名叫煤矿子弟学校,隶属于煤矿,矿办公室直接为矿长书记等最高领导服务,啥事都可以管。 介绍人虽然有夸大的成份,但也没夸到哪里去,如果真成了,梁陌清到时候可以横着走。 说完这些对一个孩子有着绝大吸引力的好处,介绍人轻叹口气:“关键一点,他是真喜欢你妈妈。” 她真的感叹。 当介绍人多年,她算的上经验丰富,有没有那个意思,一眼能看出来。 梁喜英昨天就差直接拒绝了,但王主任呢,啥事都没有,带着她来到国营供销社,一口气买了三件礼物! 不是随便买的。 给梁陌清买的最新布料,她自己瞧着都眼馋,绿地白花啊,全矿没见有人穿过,太难得的颜色。 王主任笑眯眯说:喜英同志的女儿应该随她,皮肤白穿绿色最好看。 给大牙买了两瓶麦乳精。 价格死贵,还要加两张麦乳精票。 介绍人眼睛差点红了。 普通人家订婚都拿不出这么贵重的礼。 第三件让她想哭。 一瓶上海牌紫罗兰粉。 她有幸见到过一次矿长夫人,走路一阵香风,那香的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天上来的,顺着鼻子香到五脏六腑。 矿长夫人用的紫罗兰粉。 介绍人出于好奇,特意去供销社看过,一瓶比她半个月工资高,还买不到。 现在梁喜英也有了。 同为女人,差别为啥那么大呢? “阿姨,咱们这边说。”梁陌清哪里还有心情上学,招呼介绍人到路边,“王主任多高,长得好看吗?几个孩子,分别多大了,他跟父母一起住还是自己?” 梁陌清对可能带来的好处丝毫不感兴趣。 只要合适,只要妈妈喜欢,对妈妈好,不管主任还是流浪汉,她都支持。 “你这孩子关心的还挺多。”介绍人明白说的话起效果了,笑眯眯详细回答,“身高一米八呢,咱们矿没几个比他高的,长相嘛,大眼睛大嘴巴,有点黑,一个儿子,在保安科上班.......” 梁陌清努力按照这些搜索记忆。 上一世压根接触不到这种领导,又隔了那么久,矿长叫啥都没印象了。 听起来条件不错,对妈妈应该也是真心喜欢.......不对,整件事都毫无印象,说明妈妈拒绝了。 梁陌清若有所思:“阿姨,我妈妈什么意见?” “刚见过一次面,我今天来就为了这事。”介绍人不用问也知道今天啥结局,梁喜英肯定会委婉拒绝。 如此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姻缘,为什么拒绝? 答案只有一个。 介绍人正色道:“妮呀,你爸走十多年了,你妈妈担心你受欺负一直没改嫁,她活的不容易啊,一个单身女人带个娃,还有那么个婆........阿姨感觉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要为大人考虑考虑,懂吗?” 梁陌清认真表态:“我希望妈妈幸福,支持她再婚。” 她有点小感动,公道自在人心,外人看在眼里呢。 “果然是个好孩子。”介绍人笑眯眯将花布往她手里塞,“快拿着,你王叔叔专门给你挑的,足足六尺呢,做件连衣裙,美死你的同学们。” 七十年代流行的料子就那么几种,的确良、涤卡、毛哔叽,还有灯芯绒。 梁陌清摸着久违的手感,凉凉的,滑滑的。 单从介绍人描述,王主任还算不错,会来事,情商高,社交能力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正好和社恐妈妈互补。 梁陌清推过去:“阿姨,我不能要,麻烦你替我谢谢王叔叔。” 介绍人一愣:“不喜欢?” “很喜欢,但太贵重了。”梁陌清太了解妈妈,最怕欠人情,从来不占别人便宜,再说一段感情里,如果夹带过多物质,那就不纯粹了,“如果有天他能和妈妈成了再送我吧。” 巧舌如簧的介绍人少有的词穷,眼睛睁大,半天没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这么懂事的孩子? 其她同龄小女孩见到早兴奋地抱怀里了,她拒绝诱惑,竟然还想的那么远。 同时,对梁喜英的印象除了长得白漂亮,又多了层好像是敬佩的东西。 能教出这样的的孩子,不简单啊。 大牙天不亮就醒了,坐在床上,不时看一眼窗外,稍微有点动静立刻警惕睁大眼。 她昨晚没怎么睡。 必须想个办法扭转局面,撒泼打滚估计没用了,两个贱人不知道怎么开的窍,竟然学会了用伎俩! 那就看看谁的道行深吧! 大牙战意满满,决定施展苦肉计,从明儿开始——绝食! 但她依旧抱有希望,希望像以前一样,娘俩主动认错。 终于,堂屋门响了。 听脚步声,是小贱人,今天周一,要去上学了。 大牙迅速躺下,脸朝里,想轻易获得她的原谅没那么容易,这次必须给娘俩狠狠来个教训,跪下求饶都不行,要跪院门口,让邻里街坊都看到。 脚步声来到了门口。 大牙进入战斗状态,一声呻/吟含在嗓子眼。 门没被推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大牙:“........” 没给她道歉,上学去了? 愤怒像只不中用的纸老虎,瞬间被恐慌代替,她忽然想起,梁喜英不同往常了。 如果和王主任成了,那身份地位,不知道多少人求她办事。 大牙恨得差点给自己一嘴巴。 小儿子一直是临时工,临时工干得多赚的少,最重要一点——矿区不给分房子。 这些年里,为了转正没少花钱,实在没办法才同意让梁喜英这个摇钱树相亲。 她差点坏了小儿子的大事呀! 身体先一步行动。 大牙披上衣服,鞋都来不及穿,趿拉着往外跑,为了儿子要啥脸呀,她打算追上去以奶奶的身份说几句关心的话。 她是小脚,跑不快。 正要喊,就看到介绍人,赶紧躲在角落。 小贱人没大没小的,万一说不该说的话,不能让介绍人知道昨天的事。 介绍人从人造皮包里掏出件什么东西。 大牙使劲眯起眼,眯的眼都疼了才勉强看清。 布料? 绿色的布料? 不亏办公室主任,八字没一撇呢,送孩子那么重的礼。 有孩子的,肯定有她的,会是什么? 小贱........啊不,孙女为啥不要? 这死孩子,真随了她妈。 好不容易等两人说完话,大牙拍拍衣服,装作刚看到的样子迎上去:“她婶子,这是去哪里?” 介绍人不戳破,笑的满脸开花:“老婶子,来您家讨杯水喝,欢迎不?” 走进院子,大牙没带人去堂屋,拐了个弯,去了她住的偏房。 说是偏房,其实是杂物间,没有窗户,长方形,十平方左右,不到一米八高,伸手能轻易摸到屋顶,活像副加大版的棺材,逼仄又压抑。 只容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 刚进屋,介绍人差点想捂住鼻子。 屋里倒算干净,应该经常打扫,但不通风,大牙又刚刚起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味道让人作呕。 “她婶子,委屈你只能坐床了。”自己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大牙看看外面的堂屋长叹口气,“我老了,有个地方住就行了,受点罪没什么,不能苦了儿媳妇孩子。” 介绍人艰难挤出个笑附和:“可不,孩子正长身体。” 具体啥情况她了解的。 矿区分给梁大柱的家属房,结婚肯定住堂屋,大柱死后,难不成要媳妇孩子搬出来? 也就梁喜英性子弱,换做她,早哄人走了,凭什么住家里那么多年。 介绍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身为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真同情梁喜英,勉强适应恶臭味道后小声道:“老婶子,喜英昨天回来说什么了吗?” 大牙现在心里有数了,王主任不是一般的相中儿媳妇,她抬抬眼皮:“估计不中。” “我昨天也瞧出来了,为什么啊,总得有个原因吧,看不上人还是什么?”介绍人心里咯噔一声,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她看看老神在在的大牙,悟了,干脆戳破那层窗户纸,“老婶子,您想成全这门亲事,对吧,想的话您给我交个底,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你也知道,我儿媳妇和儿子的感情很好,守寡十多年呀,我早把她当成了亲闺女,我本来真舍不得,也不放心,但想想,不能耽误了孩子。”大牙长长叹口气,揉揉干瘪的老眼,“喜英从小没爹没娘,也把我当成了亲娘,舍不得我啊,她走了,我可怎么办,谁给我养老?” 介绍人差点没被她吐出来的气给熏晕。 这些话,她一句都不信的。 但明白了其中意思。 “养老的事您放心,王主任说了,闺女当成亲闺女,您也算她半个娘。”介绍人拿出重头戏——两瓶麦乳精,“您瞧,知道您身体不好,特意让您补补身子,多孝顺呀,这才刚开始,王主任还说了,回头找个中医给您把把脉。” 看到麦乳精的瞬间,大牙眼睛立刻亮了,她态度坚决推开:“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喝这种东西太浪费了。” 如此近距离推来搡去,不仅口气,还有吐沫星子。 介绍人快哭了,屏住呼吸艰难道:“您不喝,给陌清喝呀,她长身体呢。” 为了赶紧结束这个环节,她又把绿色布料一块塞过去:“王主任给孩子买的,孩子不敢收,老婶子,您快拿着吧,这送出去的礼哪能收回来,您要拒绝,我没法给王主任交待呀。” 大牙也想早点结束,左手抱麦乳精,右手拎着布料,老脸激动的红扑扑的:“是这个理呀,那我收下了,哎呀,王主任真是太客气了。” 介绍人很想冷笑。 瞧瞧,还不如一个孩子。 这就是心里有没有的区别。 大牙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收起礼物,小心翼翼试探道:“她婶子,秀英的小叔子是临时工,不定哪天说开就开,你整天帮人说媒,人脉广.........” 介绍人:“........” 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不敢轻易回答。 临时工转正比让梁喜英去宣传部上班更难,牵扯到农转非户口,整个矿区临时工两三千,每年农转非名额只有几十个。 比狮子大开口还狠。 没等她想好说辞,堂屋门开了。 梁喜英早看到介绍人来了,昨天刚吵过架,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婆婆,本想着待在屋里等,谁知两人去了偏房。 她终于攒足了勇气。 进屋看到桌上的崭新布料和麦乳精,瞬间头大。 “喜英起来了呀,刚才以为您还在睡,没好意思打扰。”介绍人态度比昨天还客气,用了尊称,手忙脚乱拉开拉链,“王主任特意托人买的,紫罗兰.........” 梁喜英明白不能再拖下去,深呼口气:“李姐,麻烦您转告王主任,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想法。” 介绍人没想到她拒绝的这么客气:“啊,为啥呀。” 梁喜英不知道该怎么说,所有人看来这都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她拿起麦乳精和布料要塞给介绍人。 先把礼还回去再说。 “不许动。”大牙宛如老鹰扑食,以不符合年纪的速度抢过来抱在怀里,“你有啥不同意的呀,王主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这事我说了算,她婶子,你告诉王主任,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昨天的事还心有余悸,梁喜英生怕她又开口大骂,只好连拉带拽把介绍人推着往外走。 一直走了很远。 “喜英啊,你婆婆早没影了,有什么话直说吧。”介绍人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明白了,“你是真不同意?” 梁喜英使劲点头:“真的。” 介绍人摇头不解:“为什么呀,你那个婆婆啥样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没事还好说,等再过几年,瘫了残了卧病不起,你要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她吗?那么多年,你谁都对得起,好,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孩子想想吧。” “李姐,您别说了。”梁喜英险些红了眼,她没法解释,匆忙掏出兜里所有的钱一股脑塞过去,“这件事给您添麻烦了,再麻烦您一次,在王主任那边说几句好话,那天吃饭的钱,还有麦乳精和布料,让他宽容几天,我一定会想办法还回去。” 介绍人李姐深深看着她,片刻后低声道:“你怕王主任报复你?” 梁喜英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她不擅长说谎。 介绍人没逼问,把钱还放到她手里重重一握:“钱你拿回去,事我会尽力办。” 另一边,梁陌清不出意外迟到了。 校园空空荡荡,朗朗读书声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从梦中而来。 曾经十五岁的她遇到这种情况会吓得大气不敢出,紧贴墙根,惧怕怎么面对老师,惧怕走进教师那一刻全班同学的瞩目。 然而现在的她,想立刻冲进教室,又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的永无尽头。 她重生了,不止妈妈还在,还有曾经像繁星划过夜空,短暂照亮她人生的一个人。 她的初恋:刘红军。 梁陌清轻轻闭上眼。 时隔那么多年,她依然记得他的样子。 怎么形容他呢? 他的眼睛特别出彩,狭长的,有桃花眼那种水汪汪的魅惑,还有类似猛虎的英气,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组合起来,像极昼和极夜交映。 他有双可爱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就是阳光。 8. 第 8 章 人生第一次心动,纯洁的宛如水晶,可是人世间,容不下太纯太真的存在。 所以初恋,甜的刻骨铭心,美的一生难忘,哪怕白发苍苍时,那个人还会像天边的某一朵云。 永存记忆,却消失在生活里。 梁喜英像棵大号的菟丝花,坚韧,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坚硬躯干。 环境影响性格,哪怕长大的梁陌清依旧严重缺乏安全感,她像婴儿还在子宫时那般蜷缩睡觉,不喜欢太大的房子。 刘红军这样健康家庭成长、开朗又自信的男孩对她来说就是阳光,有她最需要的安全感。 他们的秘密恋情只持续了一年多点。 年满十七岁的刘红军参军去了。 军营,是他的梦想。 梦想和亲爱的女孩,男孩暂时选择梦想。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梁陌清无法接受,她不是等不了三年,她是无法承受三年没有阳光的日子。 年轻的男孩女孩爱对方像熊熊火焰,却不懂的爱,不懂什么是后退,彼此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最终大吵一顿分手。 再见已是多年后,大街上刘红军骑车路过,后面坐着个漂亮女孩。 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 梁陌清心如死灰,他,果然爱上了别的女孩,她不是他的唯一。 再后来得到消息……天人永隔! 梁陌清猛然睁开眼,重生一天多,她满心想着妈妈,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十多年后,泰市遭遇一场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整个城市一片汪洋,汽车像小船般乱飘,排水系统彻底瘫痪。 煤矿进入紧急状态,如矿洞口麻袋堆的小山一般高,抽水机开足马力随时待命。 本该没事的。 但距离煤矿十多公里有一处沙场,多年开采形成了面绿油油的湖泊。 雨太大了。 湖底承受不住不断蔓延下来的沙堆,像怪物般忽然长开大嘴崩塌。 湖底正是煤矿开采的位置。 不知道多少洪水瞬间倒灌而入,正处于地底深处的接近二百人逃跑的机会都没。 如此大的灾难不止震动了全国,还有国际,梁陌清记得来了很多金发碧眼的记者。 国家派来工作组,最新最先进的救助设备全来了,然而,那么大的矿洞,上百米深的水,十多台大功率抽水机抽了几天几夜,水位只下去了一点点。 最终接近二百名矿工以及其他工作人员,永远留在黑黝黝的死水中。 永不见天日。 刘红军也在。 据说服役时为救队友负伤不得不转业,当地政府提供很多份工作让他选,也不知道为啥,公安消防等更合适他的单位没去,去矿区当了后勤部的部长。 当得的消息,梁陌清好半天反应不过来,那个男孩,真的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吗? 虽然已经放下,但那份美好永远留在了心里,某个深夜,某条街道,会偶尔翻开记忆,像一杯淡淡的茶,于心间环绕弥漫。 梁陌清眼睛红了。 泪水从遥远的未来流到了这里。 既然重生了,她不允许他死!不允许任何悲剧上演! 怎么救,让他不要去参军? 不可能的,当初宁肯放弃她。 等灾难来临的时候找到他,不让他去上班?好像也不可能,怎么讲,谁会信? 生活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一个外人大喊不要下井会死很多人,大概只会把她当成疯子。 早读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班主任没有给梁陌清这个优等生特殊待遇,狠狠瞪了眼,一甩头:站着。 老规矩了,迟到罚站十分钟。 梁陌清目光几乎是迫不及待,搜寻记忆深处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庞,她以为不会有什么,思念并非爱恋,爱刘红军的,是过去少女时期的她,如今,她满心疮痍,伤痕累累,心理年龄更是大很多,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十六岁多的小男生? 几乎不用搜寻。 一道火热的目光瞬间相撞。 这个时代的爱情,即使刘红军这样开朗大胆的男生,也不敢直接表白的。 他看。 毫不避讳的看。 梁陌清在哪,他的火热目光在哪,像只追寻太阳的向日葵。 这一刻,时光好像不存在了,目光穿梭光阴,没有过去,没有现在。 记忆再怎么深刻,是陈旧的,静止的。 鲜活帅气的面孔撞红了梁陌清的眼睛。 更多的记忆纷沓而至。 表白当天,刘红军悄悄拉了她的手,没多久后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学校忽然停电。 学校没有放假一说,但不上课了,改成晚自习,老师也不再盯着,换句话说,想干啥干啥。 除了极个别自觉的同学好好看书,大部分开启假日狂欢模式。 刘红军拉着他去了校外小树林。 那晚的月光美极了,树影婆娑,斑驳光影洒了一地,刘红军的手滚烫,梁陌清心跳快的不行,发丝飞扬,身后同学们的欢呼声渐渐远去,她感觉自己像在飞。 他们就这样拉着手,跑啊,跑啊,没有方向的跑,又像是在寻找爱情最终的归宿。 讲台下,刘红军心脏快跳出来了,感觉快要爆炸了,梁陌清眼神从来没这样过,大都是他看,她躲,偶尔不经意间对上,吓的像只小兔子逃回窝。 她在看他,深深地看。 她眼睛红了,似乎随时会哭? 是了。 成绩那么好又听话,老师的宠儿,什么时候被罚过站? 这种时候,她想到了自己! 刘红军大脑一片空白,诈尸般举手:“报告!” 几十人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嗓门太响亮了,都给吓一跳、 班主任没好气:“说。” 刘红军:“早上吃多了,肚子涨得难受,我想去讲台站会。” 班主任:“........” 全班同学:“........” 头次见主动罚站的。 他如愿了,不能英雄救美,那就去她身边陪着。 然而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破了头冷水,刚站到女孩身边,班主任淡淡挥手:“梁陌清,回你座位。” 刘红军:“...........” 他不敢置信看向班主任,对方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全班同学跟着反应过来,哄堂大笑,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梁陌清低头忍笑,或许在成年人看来幼稚的冲动,却那么真,那么纯。 她的座位在南边第二排最里面,同桌是刘红军。 七十年代大环境封建,某种情况却又特别宽松,初三的学生,大都十六七,再过两三年,该结婚了,所以谈对象的不少,梁陌清记得初中毕业后大概两年多吧,偶尔遇到其中的一对,两人结婚了,没领证,竟然有了两个孩子。 一儿一女。 后来这俩人,不到四十当了爷爷奶奶,放在后世想都不敢想。 学校对待学生谈对象不反对,也不提倡,但允许男女生一桌,且可以自由换座。 据说刘红军花了很大代价才说服她以前的同桌——一个整日流黄鼻涕的男生同意换。 这让当时的梁陌清佩服极了,他可真厉害。 她自己绝对没这种勇气的。 课桌黄色油漆斑驳,历任学姐学长用铅笔刀,铅笔,留下各种各样来过的痕迹。 梁陌清做梦般随手抽出语文课本跟着大声念。 早读到正课之间,有长达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铃声刚响起,好姐妹便跑过来,拉着她跑向教室。 目标:红砖花坛里大片大片的紫红色地雷花。 大欢挑挑拣拣,摘了朵带露水的,使劲碾出紫红色汁液, 大欢本来叫大换,换儿子的意思。 她还有几个妹妹,依次叫二换,三换、四换、等到了老五发现依旧是个女儿,父母果断改名,叫换子。 真成了。 老六是个儿子,取名生子,真是皆大欢喜。 大欢把紫红色地/花汁液小心涂在梁陌清指甲:“刘红军对你可真好呀,向你表白了没?” “没。”梁陌清正走神。 初中同学,早已不联系多年了,关于大欢的事,她也是很多年后偶尔听别人说的。 她有个娃娃亲,结婚很早,没几年之后国家放开经济,男人摇身一变,组建了支建筑队,队伍越来越大,最后成立建筑公司,甚至承建过省城的建筑。 成了最早富裕起来的一批人。 大欢好像重复父母的魔咒,头胎是个女儿,刚要再生,国家实行计划生育。 为了生儿子,整天游击队般东躲西藏。 又连续生了两个女儿。 再之后,啥也生不出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金手镯,浑身金光闪闪,就差满嘴金牙了。 幸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 摇身一变成了老总的男人包养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还生了个儿子,提出离婚。 梁陌清看着被染成紫红色的指甲,打了个哆嗦。 大欢提着菜刀要和男人同归于尽 男人重伤残疾,法院念在她是受害者,判了个无期。 她的一生,就这么毁在了一个男人的手中。 另一个好朋友吴秀丽,后来当了纺织女工,平平淡淡,也平平安安。 两人没发现梁陌清走神,一边涂指甲一边说悄悄话。 “刘红军今天穿的啥裤子呀,从来没见过。” “我同桌说叫啥牛仔,看不出和牛有啥关系。” 梁陌清下意识看了眼,又对上那双热烈的目光, 刚才都没注意。 后世牛仔裤再普通不过了。 但现在大概是所有人第一次见。 大概太想显摆了,刘红军特意扎了外腰,腰带是棕色牛皮,腰带扣金属的四方形,中间一颗闪亮的星星,上身军绿色汗衫,他扎的很紧,整个腰和臀部被勒的紧紧的。 男生私下里说悄悄话离不开女生,女生同样差不多。 大欢点评道:“他的臀部真好看呀,圆圆的,鼓鼓的,比我的还好看,哎,我虽然没看过我那个娃娃亲的,但绝对很平。” 吴秀丽托腮:“我也觉得很好看,我想近距离看看,怎么办,好想呀,陌清,你同意不?” “咱们一起看。”梁陌清大方点头。 或许基因的原因吧,刘红军身材比列完美,不到十七岁已经发育的很好,尤其非常性感的——翘臀。 梁陌清也摘了朵地/雷花,帮大欢涂不方便的右手指:“大欢,你是不是打算毕业后就结婚啊。” “我爸妈是这个意思,巴不得我早点结婚,家里少张嘴。”大欢漫不经心回答,“无所谓了,我也不想在那个家多待了,你们不知道,自从有了弟弟,我简直变成了家里的丫鬟,做饭洗衣服,啥事都让我做,烦死了。” 高考中断了八年,距离恢复还有接近两年时间,很多学生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大学。 初中毕业顶天了,高中没啥用,浪费钱浪费时间。 男生参加工作,或者干零工,女生,准备嫁人。 梁陌清试探道:“你喜欢那个娃娃亲吗?” “啥喜欢不喜欢的,我不是你,爱情不会眷顾我这种丑女孩的。”大欢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她抬手,轻轻吹地/雷花汁液,“一些东西看着美好,也就看看,我父母只在意男方出多少彩礼,才不管对方是人是猪。” 梁陌清不知道该怎么接。 曾经十五岁的她不懂,现在的她懂太多,知道太多。 她忽然有种无力感。 重生比起命运的安排,似乎算不了什么,刘红军的命运,大欢的命运,还有她爱的其他人,怎么才能改变? 另一边,刘红军激动的声音发抖:“她看我了,她看我了,我就说吧,梁陌清绝对喜欢我。” 李二斌转头看了眼,敬佩道:“你刚才太猛了,换我也会喜欢你。” 刘红军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自顾自又道:“我怎么感觉她们在看我的臀部?” 李二斌认可这点:“不止她们,班里的很多女生都看,男生也看呢,红军,你舅舅还有这种裤子没?有的话卖我条行吗?我也想女生看我的臀部。” 刘红军像是没听到,握紧拳头:“我决定了,完成任务后表白!” 李二斌习惯了,再次跟上他的节奏:“啥任务?” 刘红军喃喃道:“我们可能会成亲戚。” 李二斌:“........你到底在说啥。” 快乐的十五分钟过去,铃声响,众兽归窝。 刘红军跑的飞快,完全忘记身后还有个李二斌,特意跑快的,他深呼吸,目光火热看向教室门口,然后,从座位站起走开一大步。 课桌与课桌之间只有几十公分,如果不站起躲开,难免发生肢体接触。 很多男生喜欢这样沾女生的便宜。 梁陌清感觉如果他抬起手,完全就是霸总在给女友拉开车门。 刚坐下,就闻到股淡淡的奶香。 桌洞了多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大白兔奶糖啊,这个时代算的上奢侈的零食。 梁陌清眼睛差点又红了,相恋一年多,刘红军给了她一个少年能给与所有的爱。 这也是她一直忘不掉的原因。 有这样一个男生火热的爱,是她初中时代的荣幸。 刘红军目视前方,一副准备认真听课的样子,提笔飞快在练习本写着什么,然后,借助课本的掩饰飞快推到课桌另一边。 “别舍不得吃,我还有呢,明天再给你一颗。” 梁陌清看着张牙舞爪的大字笑了。 回忆是死的,没有那种甜到心里的味道。 俩人一直用这种方式沟通,一节课下来能写半张作业纸,每次结束,刘红军会郑重写下两个大字:结束。 然后下面是备注的日期时间什么什么课。 梁陌清提笔回复:“哪里来的。” 刘红军不看作业纸,盲写:“我舅舅回来探亲了。” 时间太久,梁陌清只记得他家里有人当兵,偶尔会送他不穿的军装。 想来十七岁去当兵,也是这个舅舅想的办法吧。 刘红军接下来的话让梁陌清有点懵:“问你个事,你妈还是单身吧。” 梁陌清:“是。” “我舅舅也是。” “.......所以呢?” 刘红军接下来的回复有点长,他话痨,写作文也是,同样一件事,梁陌清几十个字,他能洋洋洒洒写好几百,得过最多的评语是:一堆屁话! 大红色的字几乎扎破纸,可见老师当时的心情。 “我舅舅这次回来打算相亲,别看三十八了,比我还帅,对了,昨天在路上遇见了,我舅舅直勾勾看你妈,和我看你时差不多........” 梁陌清哭笑不得,她依稀记起来了,上一世发生过,但她好想拒绝了。 刘红军宛如写作文般写了一整张纸,又还了张新的继续。 “姥姥让我打听下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9. 第 9 章 此刻,自认见过世面的介绍人李姐诚惶诚恐。 给人说媒太久,她几乎练就出一种直觉,有的人,说和说和没准就成了,有的人,怎么都不可能的,天生没缘分。 梁喜英和王主任属于后者。 她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这种事不能拖,从梁家出来,立刻来找王主任。 工作人员并未因为她媒婆身份而高看几眼,态度高冷:“王主任正参加矿长主持的会议。” 介绍人瞬间不敢说话了。 矿长主持的会议,整个矿里的一把手,一句话可以决定上万工人命运的大人物。 工作人员按照指示把她带到办公室。 副主任有独立办公室。 介绍人深深感觉到了差距,明白啥叫领导,黑色皮革双人沙发单人沙发,红木茶几,办公桌,铁皮档案柜,墙壁上挂了张大幅相框——上面写着几个烫金大字:某年某月,某某同志来我矿视察工作。 那个名字,几乎天天都能从报纸上看到。 王主任在照片最后面,露出半张脸。 这已经够震撼的了,王主任竟然接待过那么大的人物! 介绍人肃然起敬! 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会议才结束。 几名工作人员跟着王主任,手里拿着纸笔,似乎要请示工作。 “我有个重要客人,二十分钟后再说。”此刻的王主任活像变了个人,气场强大,等工作人员低头带上门只剩两人,他笑的特别平易近人,亲自倒了杯水,“怎么样,喜英同志怎么说的?” 两人各坐一张单人沙发,中间隔了条茶几,茶几上有个晶莹剔透红里带白的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束大红色塑料假花。 简直和照片上领导人会见外宾的照片一模一样! 介绍人紧张的屁股都不敢做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严肃些:“喜英同志拒绝了。” “哦。”王主任似乎没多少失望,淡淡道,“为什么?” 介绍人已经想好了说辞,诚恳道:“王主任,强扭的瓜不甜,感情勉强不了,喜英同志看起来真没再婚的意思,您条件这么好,犯不着一棵树上吊死,我这边有个更适合您的,三十二,一直未婚,虽说比不上喜英同志漂亮,但实打实是个黄花大姑娘,性格也贤惠........” 梁喜英的担心,她理解但不怎么认同。 不成的婚事多了去,的确有记仇的,但很少。 王主任身份在那摆着,绝对不可能做出格的事,但她或许出于同为女人的同情吧,还是往好里说。 而且立刻张罗别人。 “先不说其她人。”王主任端起茶杯,轻轻饮了口,又放下,力道似乎有点大,茶水差点晃悠出来,“我记得听你说过,她和婆婆一起过,是不是她的婆婆反对,对了,麦乳精送到没?” “送了,也收了。”一提这事介绍人气不打一处来,吐槽完大牙恨恨道,“老婆子真没把儿媳当人看呀,白白伺候那么多年,心里只有小儿子,王主任,说句心里话,这门亲事还是不成的好,真成了,你看着吧,这一家子绝对会赖上你,又不是亲生父母,凭什么呀。” 很多女方相亲时会提各种要求,她理解,养了那么久的女儿一下变成外人,可不得补偿下。 但大牙凭什么,一开口,解决儿子的正式工,哪里来的脸。 王主任站起身,单手叉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好一会转过身客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让你费心了。” 介绍人没想到这么顺利,小心翼翼道:“那我刚才给您说的姑娘,挑个日子见见面?” “暂时不必,等我忙完这阵再说吧。”王主任端起茶杯,没喝,又轻轻放下。 介绍人懂。 这叫端茶送客。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以她的经验,像王主任这样一眼看中的,怎么也得折腾阵才会彻底死心。 —————— 两天里,梁喜英想尽各种办法,最后厚着脸皮找组长帮忙,总算凑齐两张麦乳精票。 至于绿色花布,供销社早没货了,有钱也买不到。 婆婆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不找她麻烦已经谢天谢地。 这天刚上班,组长兴冲冲告诉她,有个来洗澡的领导家属帮忙,找到块同款但不同色的花布。 “谢谢组长,您真帮了我大忙,改天您给我尺寸,我帮您织件毛衣吧。”梁喜英作为社恐,典型的那种滴水之恩恨不能回报对方一面大海。 组长就等这句话:“我可当真了,可不许反悔。” 别说整个澡堂了,整个矿区都没几个女人比的上梁喜英。 再复杂的图案,她看几眼就会,而且织出来又平工整。 好多人求她帮忙织呢。 一件毛衣,至少一个半月时间。 “阿尔巴尼亚你会吗?上次我见有人穿了件,中间还加了平针,可好看了。”组长说半天,没等来几句回应,她习惯了,看看四周这会没人,小声改变话题,“给你说件事,咱们澡堂啊,有人可能要被调走了。” 梁喜英吓的一哆嗦:“谁?” 矿上适合女人的岗位,比女澡堂更好的不多,如果是更好的,族长会说高升。 调走,意味着被人挤了位置。 她最近两天一直提心吊胆,出于某种本能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别的都好说,她就怕丢了工作,她自己无所谓的,洗煤厂,哪怕下井都没事,只要能赚钱养活女儿就行。 关键女儿呀。 眼瞅着初中毕业,即使再加上高中,距离参加工作也就三五年的事,她早打算好了,找份临时工,让女儿接替洗澡堂的工作。 有了这份好工作,再加上女儿的长相,找对象那就是她挑别人了。 组长噗嗤笑了:“瞧把你吓的,肯定不是你。” 澡堂有些人没法动,或者说不好动,比如两个组长,各自有亲戚当领导,再比如梁喜英,丈夫死于矿难,她是被优待的家属。 组长压低声音说了个名字。 梁喜英一惊:“真的吗?” 组长轻轻点下头:“八九不离十吧,哎,这事咱们没办法的,谁让她家里没本事呢。” 没等两人继续说下去,门口走进个男人。 能进女澡堂的男人,只有一种人——领导。 澡堂两班倒,组长等于负责人。 组长连忙小跑过去:“科长,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后勤科科长,直接负责女澡堂的领导。 这名科长五十左右,头发早早没了,他不冷不热看看周围:“临时查岗。” “好的好的。”组长有些疑惑,临时查岗不是没有过,但至少五六个人,有负责检查卫生的,有记录的,一个人算什么? 她不敢多问,老老实实跟在身后,随时准备接受领导指示。 女澡堂除了需要体力的锅炉工,清一色女人。 女人都爱干净,再说也没啥打扫的,无非换水拖地,不怕突击检查。 科长倒背手转了几圈,没提出啥意见,忽然停下:“让梁喜英同志来一下。” “啊,叫她干嘛?”组长越来越疑惑,科长绝对不是来检查的,更像个人行为。 科长打起官腔:“怎么,我需要向你汇报?” “领导别误会,我怎么敢有那个意思。”换做平常大概不会多嘴,领导的事少参与,但梁喜英要给她织毛衣呢,组长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道,“科长,该不会因为调走的事吧。” 科长没否认也没承认,意味深长道:“快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一句话决定命运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组长感觉就是了,张张嘴,最终啥也没说。 真是梁喜英吗? 同一个单位多年,谁家啥情况门清,她也大概猜测到梁喜英的打算,这真要换工作,大概率洗煤厂。 等于要了她的命呀。 梁喜英直接吓的脸色发白:“科长,科长找我什么事?” 她是个最普通的澡堂女工,十多年了,从未单独和领导说过话,更没被单独召见过。 梁喜英紧张的不行:“组长,求您给我透个底,是不是我哪里工作没做好。” “我也不知道,但看科长那意思不是啥好事,估摸........估摸和调工作有关。”组长满脸伤感,所有同事里,梁喜英是她最喜欢的,眼里有活话不多,也是最同情的,摊上那么个恶婆婆,她打起精神,“喜英,万一真是的话别着急,你是矿难家属,这么大的事,我猜测,背后肯定有人送重礼了,这样吧,回头我打听打听。” 梁喜英哪能不急,她想到个可能........ 不行,谁敢动她留给女儿的工作,她就拼命,找矿长找书记,像一些女的那样下跪打滚。 梁喜英渐渐有了底气,但她没想到,现实截然相反。 见梁喜英进来,科长不倒背手了,主动迎上前,笑的宛如见到大领导:“喜英同志,您好。” 他用了尊称。 有时候领导笑,比不笑还可怕。 梁喜英硬着头皮说别捏的官场话:“挺好的,谢谢领导关心。” “以前有很多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多多担待。”科长笑的越来越和气,“今天来呢,有件事想麻烦您帮个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意思,应该不是调工作。 梁喜英稍微放下心,赶紧保证道:“科长,您请讲,我一定做到。” “是这样,咱们后勤科呢,连续三个月没拿到先进标兵的旗帜了,当然怪不得别人,我们工作没做到位。”科长长叹口气,“今天上午领导班子开了个碰头会,这样下去不行啊,不前进反倒退,快成落后份子代表了,所以决定,请办公室王有德主任亲临现场指点下工作。” 10. 第 10 章 梁喜英感觉一阵悲凉和无力。 她不知道是王有德示意科长,还是科长故意讨好,但不重要,她现在就像只落入巨网的小虫,没有一点挣扎反抗的资本。 “矿上每天大大小小的事,王主任太忙了,咱们后勤科不属于一线,之前请示过几次,实在没办法才找您帮忙。”秃头主任还在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喜英同志啊,只要能请到王主任,就算立了大功,后勤科上上下下感谢你。” 整个后勤科都搬出来了? 梁喜英声音微微颤抖:“科长,对不起,我只是名普通的员工,帮不了这个忙。” 秃头主任意味深长笑笑:“你不是和王主任正处对象嘛,他来不来,你一句话的事。” 梁喜英像被雷劈了下。 一股类似鱼死网破的悲壮情绪忽然爆发。 她软弱,她可以忍受大牙十多年的欺负,因为那是婆婆是长辈,她可以接受命运安排的各种不公,因为她是母亲,为了女儿必须坚强。 但,她有底线。 女儿,还有为数不多的尊严。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手心出了一层汗,梁喜英用不怎么熟练的强硬语气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和王主任处对象,只见了一面,而且给介绍人说了,我俩不合适。” 说完又后悔。 为什么要解释呢?压根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实在不擅长处理面前的局面。 梁喜英又羞又愤,转身往外跑,顾不得那么多了,得罪就得罪吧,她老老实实干了十多年,工作从未出过差错,她是被照顾优待矿难家属,男人的命换来的。 天底下不可能没有说理的地方,比主任大的官有很多。 她就是死,去要饭,也不会嫁给王有德。 女澡堂特有的棉帘子遮光保温,但隔音效果几乎为零。 一群女职工谁也不说谁,耳朵齐齐贴着面棉帘子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发现来不及想跑已经晚了。 面面相觑数秒,秃头科长追过来了,见都在微微一愣,打着官腔道:“喜英同志,刚才的要求出于个人,也出于组织,为了咱们后勤科,明天辛苦你跑一趟,不管成不成,大家伙都会感谢你,是不是?” 一群女职工敢怒不敢言。 什么先进标兵,和她们没任何关系。 秃头主任倒背手大摇大摆走了。 直到确认他走远,众人这才又是咒骂又是关心梁喜英,更好奇她怎么和王有德那狗东西扯上了关系。 女澡堂应该算整个矿区八卦最密集的地方,梁喜英知道的,她们早知道,而且知道的更多。 只不过梁喜英从来都是听到她们八卦就躲的远远的。 王有德老婆算是活活气死的,她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家里人当初不同意两人,为了嫁给王有德吗,差点断绝父女关系。 然而这样的坚持换来男人在外面搞破鞋的结局。 为了儿子,她没去找领导揭发。 闹了很多次,她实在忍不住找儿子哭诉,她想着,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都会站在她这边。 儿子和王有德同一阵营,或者说,选择了父亲手中的权利,他知道这事。 他没有安慰母亲,反过来威胁,如果母亲敢揭发,以后就不认她。 两个男人,各自在她心头捅了一刀,一刀比一刀狠,一刀比一刀深。 然后气急攻心病倒,没多久,走了。 王有德并未多少愧疚,相反,和相好的一直保持联系。 梁喜英大脑一片空白,艰难应付,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女澡堂工作时间很短,今天大班,四点就下班。 组长送她出来,长叹口气:“你呀,啥事都不给大家伙说,我就感觉你最近不正常,老走神,平常那么节约的人竟然要买两瓶麦乳精。”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遇到这种事,官大一级压死人,科长也好,王有德也罢,都可以决定一群女人的未来。 除了安慰咒骂,帮不上什么忙。 今天没有太阳,灰蒙蒙的天好像压到了头顶。 沿途有熟悉的职工笑着打招呼,梁喜英完全看不到,听不到。 天塌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做? 女澡堂距离家属院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多小时。 五点多了,女儿五点半放学,六点左右到家,该做饭了。 梁喜英忽然攥紧拳头,身上的力气忽然回来了,她死死盯着前方,绝对不能倒下,女儿还未长大,还没结婚还没工作。 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机械舀了半碗白面,倒进一点水慢慢搅拌,等融合的差不多了,再加水。 晚上吃疙瘩汤。 女儿生病的事她至今心有余悸,生怕真得阑尾炎,那细嫩的肌肤割一刀子,简直挖她的心呀。 最近几天的伙食,比过年还好。 拉开炉子阀门,煤球遇风很快红彤彤的燃烧,放锅起油,先放入葱花,大火炒出香味淋几滴酱油。 等出锅时再加个打散的鸡蛋。 香着呢。 女儿最爱吃了。 时间正好五点半。 梁喜英拿起大牙专用的碗,盛的满满,里面的疙瘩有大的,有小的。 结婚没多久,大牙便不再做饭了,说做了一辈子的饭,如今有了儿媳妇,该歇歇了。 梁喜英无所谓,反正在婶婶家也是她做饭,只要大牙不作妖,当祖宗供着都行。 大牙宛如生活不能自理般半躺在床上,没病,她需要这种仪式感。 “哎呀,疙瘩汤呀,还打了蛋花。”大牙鼻子灵的很,也不怕热,赶紧接过来吸溜了一口,然后目光停在梁喜英脸上,“出啥事了,单位有人欺负你了?” 朝夕相处十多年,是仇人,也是最了解彼此的。 她一眼看出梁喜英不对。 梁喜英掩饰笑笑:“没有,今天澡堂大扫除,累着了。” “就澡堂那点活能累着人?”大牙不屑一笑,她老眼如炬上下一阵打量,“哎,你呀,性子太弱,别看我整天骂你,家里要没有我,你们娘俩早被人吃了。” 为了相亲的事,大牙这几天恩威并济,这会抓住机会走慈母路线。 她放下热腾腾的疙瘩汤,苦口婆心道:“我早晚要走的,家里没个嘘寒问暖的男人不行啊,喜英,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的女人能单身带孩子,你不行,看看陌清被你带成啥样了,性子和你一模一样,以后嫁人,万一遇到个不好的婆婆........”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懂抓人的心。 梁喜英就像根被拉的很长很长的皮筋,一次次到极限,一次次为了女儿挺过去。 但终究会有真正的极限。 今天就是了。 工作是娘俩唯一的依靠。 如果家里有个男人,至少可以分担一半。 不到六点,梁陌清到家了,她现在心里只有妈妈,放学立刻往家跑,什么丢沙包啥的毫无吸引力。 母女连心,梁陌清立刻发现妈妈不对劲:“奶奶又欺负你了?” “今天干活累着了。”梁喜英还那个借口,打起精神摆摆手,“快洗手吃饭,疙瘩汤粘了就不好喝了。” 梁陌清乖乖点头。 上一世也这样。 哪怕她发现什么,母亲从来不说,从来瞒着,在她心里,自己女儿,是被她保护的。 梁陌清明白,只要妈妈不想说的,怎么都不会问出来。 “妈,我有个同学的舅舅是团长,因为工作忙一直没结婚,前几天刚探亲回来。”梁陌清故意做出高兴的样子,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安慰,不然呢,娘俩抱一起哭吗? 梁喜英柔柔微笑:“然后呢,你要给妈做媒?” “不是啊,人家那天刚好遇到你,我同学说,一眼看上你了。”梁陌清其实本打算暂时不说的,一则母亲正和那个王主任处对象,具体什么情况不清楚,万一觉得合适呢? 第二呢,她不放心,想亲自见见这位团长。 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单身三十八年?总感觉里面有什么事。 她要把好关,不能害了妈妈,比如,身体残疾。 “小孩子家,懂什么呀,你呀,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梁喜英深深看着女儿的样子,忽然想到生病那晚女的的哀求,“陌清,你真的想要个爸爸吗?” 大牙有句话说的没错。 女儿性格随了她。 不会吵架不会反抗,什么事都忍着。 梁陌清使劲点头:“想要,非常想要,不过妈妈,你一定要找个喜欢的。” 梁喜英之前不想再婚,一半因为怕女儿到新家庭受欺负,那是她无法控制的,她还年轻,无法拒绝对方要属于两人孩子的要求。 然后呢? 女儿难免受到冷落。 再就是她惧怕婚姻。 十多年的寄人篱下,婚姻,曾经是她唯一的希望,无数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想,再忍一下,再忍一下,等结婚,就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希望变成了另一个地狱。 男人,不是个东西。 “妈妈可以结婚。”梁喜英闭上眼,努力忘掉那些早已过去的,认真道,“但你这个同学的舅舅可能不行,妈妈不想随军。” 团长,可以随军的。 别人或许最看重这点,但梁喜英相反。 她有正式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退休后有工作,女儿长大了可以结班。 11. 第 11 章 “随军家属会安排工作的。”梁陌清有想过母亲担心这点,生怕记忆有错,特别让刘红军详细问了,“比如食堂啊什么的,团长家属属于非常高的了,基本上所有工作任意挑。” 梁喜英笑着摇头:“但不管什么工作,都是临时的,对不?” 她在洗澡堂工作那么多年,最不缺关于婚姻的常识。 看看大牙的小儿子就知道了,那么多年想转正,钱没少花,一直办不成。 临时工太没安全感了。 军婚的确好听,据说国家很重视,但她不需要虚名,她要踏踏实实的安稳。 哪怕对方再好,她也不会放弃现有的工作。 梁陌清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她当时也担心这点。 半路夫妻,谁知道团长同志品行如何,这个时代的军人,文化大都不高,万一是个大老粗,等嫁过去一切就晚了。 可这样放弃又不甘心。 梁陌清施展撒娇大法,抱住妈妈胳膊一阵摇:“你就见见嘛,不然我不好给同学交待呀。” “其他事可以,这个不行。”梁喜英态度强硬抽出胳膊,“妈妈只能答应你,会考虑再婚,找到合适的也会告诉你,但你还小,很多事不懂。” 梁陌清还是不放弃:“那个团长很帅呢,而且一眼看上你,妈,考虑考虑嘛,军人可是很有责任感的。” “帅能当饭吃还是能卖钱?”可能因为下了这个决定,梁喜英心里不那么沉重了,点下了女儿眉心,压低声音神秘道,“告诉你,喜欢妈妈的可多了,不差这一个。” 娘俩同时噗嗤笑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梁喜英才说不出这样羞人的话,尽管事实的确如此。 守寡至今,看上她的男人真的数不过来。 她有这个骄傲的资本。 晚饭到睡觉,算是娘俩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 梁陌清趴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正要撒娇,余光忽然看到什么。 她像发现新大陆般大喊:“妈,这块枕巾比我还大一岁?” 大红牡丹枕巾右下角很不起眼的地方,写着某某年生产和厂家名称。 梁陌清对这块毛巾的记忆深刻又模糊,从小枕着长大每晚贴着脸,上面的线早被磨平了,但正因为如此,特别的舒服。 以前的东西质量真好。 换做后世,最多枕个三五年就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梁喜英漫不经心:“可不比你大,我和你爸结婚那年亲戚送的。” “哪个亲戚?”梁陌清来了兴趣,十多年前,也就是六十年代,什么都是量产的,像这种漂亮的毛巾绝对属于稀罕物且价值不菲,“我怎么不记得咱家有这样厉害的亲戚?” 梁喜英仔细思考了下:“你奶奶老家的亲戚,什么表叔还是啥,很多年不联系了。” 要是女儿不提,她早忘了这事。 结婚时她没有什么嫁妆,婶婶那边彩礼全留下,说白白养了十多年。 对此她有心理准备。 与其说嫁,不如说被卖。 这成了大牙最大的把柄,十多年里一次次提起。 没有嫁妆的女人,被婆家看不清很正常。 结婚那天发生了件奇怪的事,有人以娘家人的身份送了两条大红色牡丹枕巾。 前来参加的众人全给惊呆了,没人见过那么漂亮的枕巾,有见多识广者看着上面的厂家名字惊呼:这个场子是国家刚成立的,据说毛巾只提供给高层领导。 如此贵重的礼物,梁喜英娘家送的? 她哪有什么娘家。 送礼人很快走了,据说是个脊背特别直的年轻男人,看走路姿势特像军人。 年轻男人是代送的,梁喜英的娘家人有事无法来现场喝喜酒。 梁喜英心忽然被什么触动,难道是他? 不可能啊,过去多少年了,如果答谢,早干嘛去了。 后来搞清楚了,不是,大牙一本正经的说:她娘家那边的一个亲戚在省里当大官,以前吧,两家关系可好了,父母去世才渐渐不联系,没想到遇上大师,人家给了面。 梁喜英说不出的失望。 她相信婆婆。 再后来家里好像遇到什么难事,梁喜英小心翼翼提议,要不找这位厉害的亲戚帮帮忙? 大牙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厉害亲戚? 经她提醒才想起,一拍大腿叹息道:多年不联系,算了,会让人看不起咱们家的。 这不是大牙的风格。 梁喜英虽然疑惑,但没仔细问。 与此同时的卓家。 因为舅舅的婚事,刘红军最近的家庭地位水涨船高,伙食也跟着水涨船高。 “姥姥,我明天还要继续吃饺子,多放点肉。”刘红军一个还没咽下去又吃了一个,含糊不清提要求。 “行行,吃我都行,祖宗啊,都两天了,你倒是快说说今天问到啥了?”卓母急的不行。 儿子时间太宝贵,假期一个月,剩余时间要去培训,一定要在这个一个月里敲定婚事。 “难度有点大。”刘红军使劲咽下饺子,又喝口饺子汤压压,拍拍胸口严肃道,“难度比我们想的多,我同学今天给我交了个底,有人刚给介绍了个对象——煤矿办公室副主任。” 老两口对视一眼,同时倒吸口凉气。 军区和矿区完全两个部门,平常几乎没来往,但煤矿可不是一般的煤矿,整个省城排第二。 办公室副主任,属于很大的官了。 卓母忽然不自信了:“那,那怎么办?” 原本以为以儿子的条件,找个离婚带十多岁娃的孩子绝对属于高嫁。 随军啊,多少女人巴不得。 双手放在膝盖,坐姿笔挺的卓越似乎要说什么。 被刘红军打断了。 “姥姥,这很正常,你是没见过我同学的妈妈,太漂亮了,配我舅舅........”他差点想说鲜花插牛粪,“我同学说了,想先单独见见舅舅。” 卓母皱起眉头:“这不像话吧。” 正主还没见面呢,先见孩子? 再说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懂什么呀。 卓父也这个意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整天让一个孩子传话算什么,让别人知道,以为咱们这边有啥想法吧,明天去找个中间人,约个时间,有啥情况亲自见面聊。” 刘红军不干了:“姥爷,别看不起孩子,自古英雄出少年,大人结婚必须征求孩子的意见........” 卓母有了主心骨:“我也这个意思,那就这样订吧,介绍人我已经打听好了,明天我就买点东西过去。” 刘红军:“.........不行,我反对!” 卓父认真补充:“别舍不得花钱,得让人看出咱们的诚意,把战友送我的那瓶酒带上吧。” 刘红军大喊:“不行,姥爷你答应过那瓶酒等我结婚时才喝,你送给别人,我结婚时喝什么?” 卓母点头:“再买几斤点心,让介绍人带给孩子,单身带孩子的女人最怕继续对自己孩子不好。” 刘红军:“........谁敢对我.......同学不好,我揍他。” 平常都是他自顾自说无视别人,今天终于得到同样待遇。 “舅舅,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认真的。”刘红军绝望了,“我都答应我同学了,你要不见,她肯定认为我始乱终弃。” 这次不用卓越说话,卓母一巴掌呼过去:“始乱终弃是这样用的吗?” 刘红军灵巧躲过,嚷嚷道:“反正差不多这意思,舅舅,你必须见。” 卓母追上打,正热闹,就听到有人说话。 说了一个字。 “见!” 卓母巴掌停在半空,卓父惊讶睁大眼。 自家儿子啥德行怎么追清楚。 之所以不同意见,倒不是什么小孩子不要参与大人的事,他们担心儿子一张冷脸吓坏人家小姑娘。 再者呢,讲句良心话,十多岁的孩子已经懂事,没有血缘关系,很难养熟的。 儿子竟然同意见? 难道真像外孙说的那样,一见钟情? 12. 第 12 章 矿山的清晨稍微干净一些,煤尘跟着黑夜落下,等到早起的人儿走过重新飞起。 梁喜英记不得上一次来矿区办公大楼是什么时候。 没错,她还是来了。 她冷静下来了,就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为了女儿,什么苦什么罪,都要咬牙忍住。 很快有人认出她。 梁喜英僵硬笑着点头回礼。 矿区绝大多数女人都要去女澡堂,但女澡堂的职工就那么几个,十多年了,多多少少面熟。 熟人很热情:“您这是来办事吧,找谁?” 梁喜英低下头,随意扯了个名字,她今天来,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到时候等于坐实她和王有德正处对象。 办公室在二楼。 刚上班正值忙碌的时候,刚拖过的红漆地面水迹未干,踩满模糊脚印。 梁喜英目光坚定,找到挂着副主任牌子的办公室。 刚敲了两下,门便开了,是个年轻的女职员,她一脸惊喜:“您还真来了,王主任开会去了,特意交待,如果您来了先坐会等着。” 又是尊称。 茶几摆了一碟瓜子,一碟水果糖。 特意为她准备的。 女职员并未多话,恭敬倒了杯水,悄悄退了出去。 大概过了接近一个小时,门再次被推开。 王有德今天明显打扮过,大背头,抹了头油,黑皮鞋,灰色中山装左边兜里cha了两根英雄牌钢笔。 “喜英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王有德放下夹着的笔记本连连道歉,“紧急会议,实在推不开,快坐,快坐,别客气。” 不等梁喜英说话,他一脸正色道:“事情我都了解了,后勤科长昨天给我打了电话,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没受委屈,科长也是没办法。”梁喜英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反击的资本,她姿态放得很低,近似卑微,“王主任,李姐把我的意思给您说了吧,我真的没有再婚的想法,一方面孩子还小,另一方面一个人习惯了,之所以和您相亲,实在被婆婆逼的没办法,” 她忍着恶心抬头:“您是个好人,应该找个更好的女人,我对您没任何意见,真的。” 如果可以,只要对方同意放手,她不介意跪下。 王有德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有淡去,用一种类似宠溺的目光一直等她说完。 “可是,我看中了你。” 梁喜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既然把话说这里了,我也给你交个底。”王有德走近一步,声音低沉,“喜英同志,我是真心喜欢你,只要你答应和我结婚,什么我都同意。” 梁喜英感觉像被毒蛇盯着,后退一步,声音开始发抖:“对,对不起,我对您没那个意思。” 她不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叫楚楚可怜。 王有德到了如今的位置不缺女人,正因为不缺,才懂得什么样的女人难得。 年轻的太过青涩,没味道,有味道的吧,少了点征服感。 梁喜英正好。 抛出让人眼睛移不开的白嫩肌肤和漂亮长相,她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 当然选择她,还因为工作年龄。 年龄相仿,工作稳定。 拿的出去。 “看把你吓的,我有那么吓人吗?”王有德恋恋不舍后退,叹道,“喜英同志,也别说有意思没那意思,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拒绝的那么早那么快,给我个机会,咱们谈三个月,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这种想法,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比起妈妈这边,梁陌清那一片欢乐气氛。 今天是照毕业照的日子。 不是因为临近毕业,因为到了初三,很多同学开始陆陆续续退学,去工作的,不愿意来的,真等到毕业那天,人剩不了几个。 初中毕业证没啥用。 早读课因此声音特别大,照相啊,大合影,想想都激动。 刘红军第一件事,当然汇报昨晚的最新进展。 “我舅舅同意和你见面了,今天放学后,他来接咱俩,地点你定,我建议咱们去国营饭店好好搓一顿,国营饭店距离供销社不远,到时候我拉你,你象征性拒绝,等进去了别客气,我舅舅有钱呢,一个月二百多块。” 爱情面前,他毫不犹豫叛变了亲情。 梁陌清不搭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莫名有点紧张。 “吃饭不用了,就站在路边聊会就行。” 刘红军倒也不勉强,又想起什么,飞快写道:“对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舅舅那人吧,整天拉着个脸,天生不爱说话,对谁都一样。” 梁陌清早了解到这一点了,相反,她很喜欢这点,不爱说话的男人才有魅力,她担心别的。 妈妈的态度太坚决了。 换位思考,换做任何母亲大概都会这么想,不考虑自己,先担心孩子是否会幸福。 她苦恼的问题被刘红军轻轻否决。 “嘿嘿,真喜欢一个人,谁还在意那么多。” 梁陌清:“.........” 有道理。 她忍不住深深看了眼帅气的阳光男孩,上一世,她爱他的这点,不管遇到什么苦恼,到他这里都不是事。 这可能就是健康家庭长大孩子幸福的原因吧。 很少悲观,向前看。 上午倒数第二节课,用来拍照。 下课铃声刚响,教室立刻一片欢呼。 拍照地点当然是在操场。 梁陌清左胳膊大欢,右胳膊吴丽,身后跟着刘红军。 大欢有点不满意:“刘红军,现在是下课时间,梁陌清是我们的,你走远点行吗?” 吴丽若有所思:“你走前面好不好?” 刘红军压根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啥,心爱女孩闺蜜说的话,等于半个圣旨,一个大步跳到前面,嘴里还嗷嗷喊:“闪开闪开,闲杂人等退散。” 梁陌清:“.......” 真是个傻瓜。 “我算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秀色可餐了。”吴丽目光立刻下移,“刘红军不仅臀部好看,大腿也好长呢,对了,他是不是长个了,我记得开会那会只比我高一点。” 吴丽更直接,跃跃欲试;“我上去拍一下,会不会被当做女流氓抓起来?” 梁陌清忍无可忍,用力拽着两人去了前面。 大欢恍然大悟:“哈哈,还说你不喜欢刘红军?” 梁陌清:“.......” 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 她感觉自己现在挺渣的。 过不去心里的坎,又舍不得,一天天接触,后者越来越浓,模糊的记忆迫不及待想要重温旧梦。 她爱过,但不知道现在还爱不爱,更不知道两个人有没有未来。 如果有可能,她只希望,爱过的男孩一生幸福,平安。 13. 第 13 章 这年头,照相馆也是国营的。 负责照相的师父面对一群孩子,态度难得和气,挥手示意赶紧站位。 位置是固定的,老师中间,女生蹲在前排,其中学习好的最中间,再就是男生了,按照高矮个分散四周。 有些关系好的不想接受安排,想站一起。 社牛刘红军跑来跑去指挥,他今天当然穿了全矿唯一的一条牛仔裤,扎着外腰,他像一阵风般,又像片阳光,人到哪里,哪里一阵欢笑。 梁陌清对这段记忆特别深刻。 因为这张大合影,是刘红军留给她唯一的怀念。 无数个深夜里,她端详着已经泛黄的黑白大合影,她会轻轻抚摸那张永垂不朽帅气而年轻的脸,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吴丽轻轻捣了她一下,诧异道:“你眼睛怎么红了?” “迷眼了。”梁陌清笑了,还好,她回来了,一切可以改变。 “开始了,不要闭眼睛。”随着照相师父一声大喊,笑声说话声立刻没了,所有人直勾勾看向镜头。 这张大合影,几乎没一个笑的,怒目圆睁。 照相当然收费。 大合影只需一张底片,洗照片便宜,一人平均一毛钱。 剩余的,就是单人照了,全凭自愿。 除次之外还有极少数家庭条件不错关系又好的,会合影。 比如——三个好闺蜜。 三人早已约定好。 以学校花坛大片地/雷花为背景。 姿势是大欢设计的,三个人蹲在地上,每人扎了半脑袋地/雷花,再轻轻拉住花枝放到鼻尖做陶醉状。 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少女梦。 可惜,照片出来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效果,三人身体隐藏花丛,只露出半个身子,有不知好歹的男同学看到后评价——像蹲茅房。 姿势不雅,但当时的欢乐,持续了很久很久。 后来梁陌清才知道,为了这张合照的三毛钱,大欢哀求了父母很久。 这是三人唯一一张合影。 “咔嚓!” “这就结束了吗?我们有没有闭眼啊?”大欢和吴丽担心极了,跑到照相师父身边问东问西。 梁陌清则看向一直傻笑的男孩。 虽然这个时代结婚很早,十七八岁多的是,到二十,没结婚的就算大龄,但他们毕竟还是学生,关系.......没确定更没公开。 而男女合影,最常见的是结婚照。 男孩鼓足勇气想和她合影。 上一世,她拒绝了,后来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拒绝呢? 刘红军紧张的脸蛋通红,他早就打算好了,他没有一点把握,大概率会被拒绝的吧。 情窦初开的男孩,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刘红军大步走过来,尽管同手同脚,但步伐相当坚定,他结结巴巴道:“梁,梁陌清,我可以和你合影吗?你放心,钱我来出。” 梁陌清的心,像被阳光轻轻抚摸。 她笑着轻轻点头。 “真的吗?你真的同意和我合影?”刘红军以为听错了,再次确认挥着拳头一跳老高。 围观的同学们跟着起哄。 “噢噢,照结婚证咯。” “快来看呀,刘红军和梁陌清要合影了。” “.......” “给老子闭嘴!”刘红军咬牙切齿挥舞拳头,又连连使眼色,生怕别人吓的梁陌清反悔。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根本没奢望过会同意。 所以,她真的应该喜欢自己吧。 纯纯的爱情,只需要一点确认,就会满地开花。 然后,他又听到心爱女孩说话了。 “我选地方行吗?” 刘红军宛如磕头虫般连连点头。 当然行,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合影,哪怕天涯海角十八层地狱,他都毫不犹豫跟着去。 能联想到十八层地狱的,也没谁了。 梁陌清选的地方是校外小树林。 春天过去了一段时间,嫩绿变成了深绿,阳光正好,远远看去,大片绿色泛着层莹莹的光芒,就像此刻的少年时光。 上一世毕业前夕,刘红军在小树林吻了她。 那个吻,刻骨铭心,任凭岁月再怎么流逝,从未褪色过。 那是个甜甜的吻,水果味的。 以至于梁陌清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因为特殊环境味蕾产生的某种变化,还是男孩,或者说初恋,本身就是甜的。 她后来和别的男人接过吻,或多或少有些口气,甚至带着难闻的烟味。 照相师父看了下镜头,习惯性指挥:“哎哎,靠近点,离的八百丈远,干嘛呢,男的主动点,女的头往男的肩膀靠一下。” 男女合影只有一种情况——结婚。 此刻照相的还不是男人女人,是男孩女孩。 见两人不仅往一起靠,反而各自缩了缩身子,照相师父才反应过来,笑着道:“还害羞呢,行了,不靠一起,总得笑笑吧,特别那男生,瞧你紧张成啥样了,不知道以为你在受刑。” 围观的众人再次哄笑。 刘红军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跟着龇牙笑了。 照相师父抓住这一刻,迅速按下快门。 相机只有一个,学生上百人,都排队呢,一些家庭条件特别好的除了和好朋友合影,甚至奢侈地拍单身照。 花坛,教室,操场........ 照相机到哪里,人群跟去哪里。 梁陌清没去,她转身走进小树林。 后来她来过这里,物是人非,学校变成了地毯厂,女工进进出出,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凌乱线头,小树林长成了大树林,被砍了,光秃秃的,什么也没种,就在那荒着。 她找到了那棵树。 只剩半截树桩,底部抽出很多很多新枝。 梁陌清再次找到了那棵树。 还未成才,比她胳膊粗不了多少。 树在,人也在。 梁陌清转身,向着跟来的男孩笑了笑。 真好。 也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甲虫毫无预兆扑面飞来,很多虫子发现要撞到人或者别的障碍物会转弯,这只不,它直接落下,六只爪子抓住梁陌清的脸。 梁陌清顿时意识到那是什么,浑身立刻汗毛倒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宛如疯了般又跳又喊。 “别怕别怕,一只臭大姐而已,不咬人的。”刘红军吓的一激灵,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绝对会以为出了命案啥的,他用袖子飞快抽走虫子,然后,顺其自然抱住剧烈颤抖的女孩。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 梁陌清不怕蛇不怕老鼠不怕蟑螂,唯独怕这种叫臭大姐的虫子。 臭大姐不咬人,如其名,身上有股堪比黄鼠狼放屁般的浓烈的臭味,轻轻摸一下,那味道几乎粘在了皮肤,怎么都洗不掉。 梁陌清有次睡觉被活活臭醒,一只臭大姐不知怎么进了屋,恰好落在她脸边,然后,被活活压死,浓稠汁液沾了一脸。 从那后,臭大姐成了她的噩梦,别说碰到了,远远看的都会像老鼠见到猫,浑身发软。 年轻的身体即使有了肌肉线条,依然单薄,像眼前的小树,还得等几年才能遮风避雨,但他是鲜活的,结实、有温度的。 多少个夜里,梁陌清渴望有这么一个怀抱。 她想也不想紧紧抱住。 “一只臭大姐而已,看我的。”刘红军真的丝毫不动风情,竟然推开怀里的女孩,抬脚把臭大姐踩了个稀巴烂,得意洋洋道,“以后你看到不要怕,就这样学我的,一脚就踩死了。” 梁陌清一脸嫌弃捂住嘴:“.........” 她怕的是虫子吗?怕是那个味道呀。 非常好。 14. 第 14 章 刘红军没发现女孩嫌弃的眼神,他反应过来了,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为啥放开? 刚才女孩主动抱了他。 刘红军手心出了汗,终于还有没有勇气再次拥抱,但那句话脱口而出:“梁陌清,我喜欢你。” 成年人表白会说我爱你。 少年说不口那个字。 梁陌清这几天里想过,刘红军肯定要表白的,怎么办? 同意吗? 好像做不到,她虽然重生了,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今的她对刘红军的好感到底是爱,还是源自记忆的怀念。 拒绝? 舍不得。 生命中第二重要的人,好好珍惜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他消失在自己的生活。 现在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梁陌清眼神清澈,认真道:“那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刘红军宛如霸总般大气挥手:“我答应你两百个条件。” 梁陌清:“........” 两百个,会把脑子想爆炸的吧。 梁陌清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不许离开我,不许参军。” “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参军,我啥时候给你说的?”刘红军一愣,家里最近才决定的。 家里不忍心让他初中毕业就去上班,当然也不想他整天无所事事。 受家庭环境影响,他喜欢军营,喜欢那身绿色的军装。 上一世,梦想和女孩之间他暂时选择梦想,但现在,梦想还远着呢,女孩近在眼前。 刘红军脑子一热,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绝对不分开。” 梁陌清点点头:“第二,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学习。” 刘红军不明白了,不去当兵他懂,好好学习做什么?上高中吗? 高中毕业后没啥用呀。 再说,他不是那块学习的料呀。 刘红军咬咬牙:“我同意。” “不要嘴上同意,从今天开始,我要给你布置作业。”梁陌清还是了解初恋男友的,学习就像上刑,“你要不做不到,我随时和你分手。” 距离高考恢复没多久了。 上一世她阴差阳错错过,这一世,不会。 后来她看过高考试卷,虽然早不知道具体试题,但很简单,随便一个初中生都能轻松得高分。 不然刘红军参军,改为考大学,或许,能彻底改变最终的命运吧。 照相的欢乐整整持续了一天。 临近傍晚放学时间,梁陌清开始有点忐忑。 和妈妈谈了刘红军舅舅的事情后,她感觉两人没戏了,她太了解妈妈,但对方还是坚持过来见她。 梁陌清忍不住再次问刘红军:“你舅舅真的从来没谈过对象吗?” “真的啊,我问过姥姥。”类似问题不知道回答过多少次了,刘红军丝毫不烦,搜肠刮肚半天想到点什么,“他平常都不和女人说话的,比如去供销社买东西,售货员看他好看问他有没有对象,他只摇头,然后买到东西就走。” 梁陌清敲敲笔,暗自分析。 介绍对象都不感兴趣? 几天下来,有刘红军这个话痨,基本对这位大龄军官同志有了个大体印象。 或许女人的直觉吧,总感觉里面有什么秘密。 刘红军又想到什么,继续快速写道:“对了,有过一个!” 要不是今天这样说,他真想不起来。 因为太早了,那时候还没有他。 二十年前,国家赶走了外敌,准备开始彻底清除内忧——强盗和劫匪。 舅舅刚参军就赶上这么场硬仗,奉命消灭一伙危害百姓多年的老牌劫匪。 第一次交火,敌方占据地理优势,打了我怕方一个措手不及,舅舅负伤,腹部中了一枪。 “舅舅以为要死了,因为敌人提前布置了包围圈,很多叔叔都受了伤。”刘红军不知不觉用力,笔尖划破了纸,“他拼命跑,跑不动就爬,最后也不知道到了哪里,醒来后,发现在山洞里,有个女孩正在给他敷药。” 梁陌清顿时来了精神,这典型的美女救英雄啊,不发生点什么说不过去。 “舅舅很快被战友找到,养了大半年伤,然后,又马不停蹄去了别的地方。”刘红军见她来了兴趣,只恨当时还没生下来,不然能知道的更清楚。 再之后,姥姥也不清楚了。 有次已经当了连长的舅舅拜托姥姥买了件什么很贵重的礼物,说要送人,送谁却不说,姥姥好奇问警卫兵,才知道,送给的是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要结婚了。 至于女孩叫啥住哪里,警卫兵死活不敢说。 刘红军摊手:“我就知道这些了,姥姥也不确定结婚的女孩是不是当初救他的那个,但根据舅舅的风格,应该差不多。” 梁陌清抓住了什么:“你舅舅伤号后去参战,多久回来的?” 刘红军挠挠头:“不知道哎,很久吧,两三年,三四年?” “可能错过了。”梁陌清幽幽叹口气,那个时代比现在还封建,而刘红军舅舅又是个不会表达的性子,心里有,碍于各种原因没有说出口,等安稳回来,结果发现女孩已经要嫁人了。 于是只好送上一份重礼。 梁陌清忽然对这位还没见面的同学舅舅多了几分好感。 希望他真的是个重情的男人。 等见到真人,她少有的眼前一亮。 卓越考虑的很周到,避开有可能遇到的老师学生,早早等在学校后面的小路。 他站在一棵杨树下,脊背挺直,好像也是一棵树。 三十八岁的男人,即使保持锻炼,也几乎没了多少属于年轻的朝气。 卓越同样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岁月同时给予了礼物——沉稳。 梁陌清忍不住低声感叹了句:“你舅舅真的很帅。” “那当然,外甥随舅,我也很帅的。”刘红军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眉飞色舞道,“早几年每次探亲回家,媒婆多的快把门槛踏烂了。” 卓越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迎上来,走到近前,缓缓伸出手,然后大概感觉到有些不合适,僵硬收回去,又觉得不合适,再次拐弯,敬了个军礼:“你好。” 梁陌清差点笑出声,感觉他有点憨。 身份的确挺尴尬的,按年龄,她应该叫叔叔,握手不合适,但敬礼进合适了吗? 梁陌清礼貌问好:“叔叔好,我是梁陌清。” 卓越:“你好,我叫卓越。” 气氛沉默好几秒。 卓越目光严肃,声音低沉有力:“梁同学,你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 牵扯到母亲的终身幸福,梁陌清不得不郑重:“我有三个问题,希望叔叔如实回答。” “第一个问题,您今年才三十八,结婚后,会要自己的孩子吗?” 原本好奇的刘红军不可置信睁大眼。 打死他都想不出这种问题。 太那啥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成年人结婚那么麻烦。 卓越显然也没想过这点,没直接回答,好一会低声道:“想过要,但是,如果对方不想,我尊重对方的决定。” 梁陌清轻轻点下头。 这大概算是最好的答案。 如果卓越说不想,那大概率说谎。 其实她无所谓,根本不担心什么自己会受冷落,只要母亲喜欢,怎么样都行。 梁陌清继续道:“我妈妈现在洗澡堂上班,正式职工,据我了解,想要调动不可能,而您的那里只能安排临时工作——叔叔,恕我直言,这对我母亲来说属于一场很大的冒险。”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双标了。 婚姻是双方的,都是一场冒险,万一失败,妈妈丢掉了工作,卓越同样也会受影响。 没有赢家。 卓越眉头紧皱,好一会才缓缓:“抱歉,我保证不了什么。” “第三个问题。”梁陌清想好的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啥改了,脱口而出,“叔叔,您有爱过的人吗?” 15. 第 15 章 回家的路上,梁陌清脚步特别轻快,如果说期待值八十分,那现在,无限接近满分。 她对卓越太满意了。 两世为人,不能说一眼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但大部分能看个差不多。 在她心里,只有妈妈的各种优点:漂亮,温柔,善良........ 世界少有男子配的上。 卓越配的上! 他有属于军人的傲骨,稳重,像一棵树般,或许或者沉默寡言没有情趣,但肩负责任感,完全不用考虑会出轨或者别的啥。 当然,他还很帅! 不流于表面,一种很有味道的帅! 可惜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看看人家多上心,孩子都考虑到了,错过这村,你上哪里再找这么好的人家,我告诉你,今晚必须得去!” 隔着老远,就听到大牙的大嗓门。 又在欺负妈妈? 梁陌清瞬间拉下脸,一阵风跑进院子,果然,妈妈低着头,大牙手舞足蹈又骂又跳。 见到梁陌清进来,大牙好像看到救星,惊喜道:“陌清,你回来的正好,快来一起劝劝你妈这个死性子。” “我妈怎么了?”梁陌清压住怒火,目光看到桌子上放着两张什么票。 电影票? “人家王主任特意让人送来三张电影票,多有心呀,谁家处对象还带上孩子?”大牙使劲拍大腿,要是再年轻几岁,估计能跳起来,“我也没逼着立刻结婚,就见了一面,多见几面了解了解,不合适再说不行总可以吧。” 梁陌清才不信这些鬼话。 虽然不知道大牙目的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为了妈妈好,大概率和她自身利益有关。 梁陌清拿起两张电影票。 这个年代的电影很少,一年就那么几部,每当新电影上映,普通人根本抢不到票。 大牙有点说的不错。 应该先了解了解。 “妈,我想看电影。”梁陌清眨眨眼,搂住妈妈的胳膊使劲摇晃,“一起去嘛,好不好。” 劝没用的。 她当然不是想去看,她想亲眼看看这个王主任到底啥样,然后和卓越比较。 梁喜英眼中的绝望一闪而过。 她不得不答应了王有德的要求,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现有的一切,工作,女儿。 她本打算,咬牙拖过三个月,然而哪能想到王有德那么迫切,下午立刻让人送来电影票。 还拉上了女儿! 梁陌清继续撒娇:“好妈妈,陪我去看嘛,你要不去,那我自己去看行不行?” “那可不行,电影院那么多人,你一个还没长大的女娃太不安全了,这样吧,奶奶陪你去。”大牙已经劝半天了,劝不动,她忽然想到什么,老眼亮晶晶的。 她从没去电影院看过电影。 而且去了能见到王主任本人! 梁陌清:“........妈。” 梁喜英还能说啥,隐藏好情绪低低道:“还是我去吧。” 电影晚上七点开始。 吃过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梁陌清没换衣服,也没太多衣服可以换,简单洗完脸,见妈妈还穿着做饭的衣服。 母女连心。 妈妈浑身都在抗拒。 梁陌清蹲下,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妈妈膝盖,弱弱道:“妈,我要向你坦白件事。” 梁喜英轻轻嗯了声,抚摸女儿渐渐长大的脑袋:“说吧,考试没考好还是挨老师批评了?” “哪有啊,老师最喜欢我了。”梁陌清一口气道,“我今天见同学的舅舅了,人真的不错,高大帅气,性格稳重,妈妈,我觉得你真该见一下,先别考虑工作什么的,合适的人比工作更重要。” 半天没等到回应,她抬头:“妈妈,你有在听我说吗?” 梁喜英此刻哪有心情,满脑子全是今晚怎么办,漫不经心道:“给你说过了,不合适,他再好妈妈也不会考虑,妈妈不会丢掉现在的工作,你还小,不懂工作的重要性——明天给你同学道个歉,别因为这事搞的同学关系不好。” 梁陌清无奈叹气。 真想把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 用个什么办法才能说服妈妈同意见一面呢? 矿区黑的早,落满大街小巷的灰黑色煤渣似乎也是黑夜的一部分。 王有德特意洗了澡,吹了头发,理发师知道他今天约会,特意吹了个刚流行过来的飞机头,还别说,看着洋气还凭空洋气了好几岁。 他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宛如只自信的公孔雀站在电影院正门口,享受认出他矿区员工的问候。 再有个满意的女人,他的人生,就算完美了。 当看到慢慢走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王有德深呼口气,整理下衣服,笑容满面迎上去:“喜英,我在这里呢——这就是陌清吧,长的真随你,又白又好看,来,叔叔特意给你带了水果糖。” 梁陌清挽着妈妈的胳膊,她感觉到了,看到的瞬间,妈妈身体紧绷。 她眯起眼,仔细打量眼前的中年男子。 大概刚刚见过卓越那样的优秀男人,第一眼,印象太差了,油腻,带着领导那种让人很不喜的浮夸和气势。 身材更不用说了,难怪介绍人当时只强调身高一米八。 的确很高,但肚子也很大。 还不富裕的年代,胖子稀罕的宛如大熊猫。 “谢谢叔叔。”梁陌清看了眼妈妈,见她没说话礼貌接过道歉,然后,脑中有什么忽然闪了下。 王有德? 他姓王? 梁陌清不敢置信睁大眼。 多年后那场惊动全世界的特大矿难,后来媒体有过详细报答,说有人发现了不对,立刻汇报领导,经过一层层上报,传到了当时的矿长那里。 矿长并未足够重视,只让人加固下井口的沙袋。 因为停工,损失太大了。 因为他的这个决定,接近二百人永留上百米深的矿地。 梁陌清记得有张让催人泪下的照片,头七夜,煤矿下井口全是家属,纸钱漫天飞舞,一堆一堆燃烧的火苗,映着一张张伤心的脸。 至亲死了,没有骨灰,甚至没有烧纸的地。 这位矿长最后被免职接受调查,具体发生了啥,梁陌清记不清了,好像被查出来贪污,贪的还不少,被判了二十年还是多少年。 矿长姓王! 梁陌清大脑运转的快冒烟了,报纸上登过矿长被带走的照片,低着头,肥头大耳,头发秃的几乎没了——负责押送他的两位警察,好像比他矮一些。 不会就是这个王主任吧! 梁陌清惊出了一身冷汗。 “陌清,怎么了?”梁喜英立刻发现女儿不对劲,着急摸摸她脑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16. 第 16 章 必须立刻阻止! 虽然记不清详细细节,但绝对因为贪污等问题入狱了! 梁陌清弯腰捂住肚子:“妈,我,我肚子忽然痛的厉害。” 梁喜英现在就怕听到这句话,上次的阑尾炎至今心有余悸,母爱让瘦弱的她立刻爆发出平常没有的力量,背起女儿就要跑。 王有德一脸茫然,根本没反映过来咋回事,等人跑了好几米才追上去:“电影怎么办?马上开场,也没法退呀。” 一句话让梁陌清彻底没了好感。 人在情急之下往往说的是实话。 都这种情况了,别管真假,一场电影难道比人重要? “王主任,实在对不起,我女儿前几天因为肚子疼差点动手术。”梁喜英满心只有女儿没往这层考虑,保持客气,“电影票的钱,我改天还您。” 能当上主任,王有德情商自然低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满心欲望忽然落了空而已,他很快反应过来:“我不是那意思,那啥,孩子让我来背。” “不好,老师说,男女授受不亲。”梁陌清当然不能让他跟着,装出害羞的样子弱弱道,“我,我来那个了,妈妈,要不你和王叔叔看电影吧,我慢慢走回去,没事的。” 梁喜英不搭理她,再次向王有德道歉:“王主任,您不用跟着了,孩子大了,知道害羞了,谢谢您。” 社会大环境封建,牵扯到女同志来那个,他脸皮再厚,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目送两人离开。 等拐了个弯,梁陌清立刻跳下来。 梁喜英吓一跳:“下来干什么,快,听话,妈妈背你。” 梁陌清想到刚重生的那一刻,妈妈背着她跑了几公里,生怕坚持不住,就用床单牢牢裹紧。 世界上,再有没人那么爱她。 “妈妈,我装的。”梁陌清老实坦白,“我不喜欢那个王叔叔,一点都不喜欢,您不能和他处对象。” 单身男女一起看电影,那么多人,等于坐实了,对妈妈多少有影响。 梁喜英只在意女儿身体,确定没事后哭笑不得捶了她一下:“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坏招,上次诬陷你奶奶,这会故意装病。” 但是,今天装的好呀! 当看到王有德那一刻,她恶心的想吐,真陪着这么一个人看电影,太折磨人了。 梁喜英轻声道:“妈妈不是给你说过了嘛,本来就不喜欢他,今天来........算了,妈妈以后不会再和他有解除。” 她忽然想通了。 王有德不会放过她的,看这架势吧,第一天就要一起看电影,明天后天呢? 三个月呢。 男人那东西,真坏起来毫无下限。 最坏打算,无非把自己调离洗澡堂,去洗煤厂或者别的脏累岗位。 但再苦再累,总比恶心好受。 反正只要能赚钱,能养活女儿就好。 压在头顶的乌云忽然没了,梁喜英脚步轻快,黑夜掀开层层束缚,她哼起了小调。 完全自编的小调,发自心里的。 梁陌清不知道妈妈为啥变的这么高兴,反正,她也跟着高兴。 月色,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 李姐心情复杂极了,给人说了十多年的媒,见过不少受欢迎的女方。 一家有女百家求嘛。 但一个寡妇,怎么来的这样的待遇? 王主任不说了,堂堂办公室副主任,谁能嫁给他,那真是全家人跟着鸡犬升天。 卓家又是为什么? 昨晚上见卓母来访,她心里一喜,能来找她,除了说媒还能有啥事? 卓越那可是媒人之间相传已久的香饽饽,多少年了,都想着能拿下他。 人长得英俊,军官,而且以她们的老辣眼光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个少有的好男人,会疼媳妇,会孝顺老人。 可他就是谁也看不上。 每次探亲,接到消息的媒婆便闻风而动。 每个人都背负着好几家姑娘的嘱托。 从来没有一个,统统被拒绝。 现在快四十了,依然受欢迎,只要他开口,虽说不比以前了,但也有大把姑娘心甘情愿的嫁,年龄大点算什么,人好就行啊。 媒人也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喜好。 处于对卓家的好感,她把王主任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 梁喜英没啥问题,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好女人,守寡多年,一个人拉扯小的照顾老的,放在旧社会,快能立贞节牌坊了。 好媳妇遇上个恶婆婆。 如果两人真成了,大牙肯定会提给小儿子转正的类似要求,比如让孙子参军什么的。 她好意想劝退,关于卓越的事迹她多少了解些,今天的幸福和平的生活,是他和无数战士用鲜血换来的,这样的一个英雄,值得更好的对待。 然而都这样说了,卓母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婆婆的事再说吧,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李姐听出了言外之意。 对梁喜英非常满意! 男女结婚最怕遇到扯不清的家庭,那等于无穷无尽的麻烦。 能让卓家这样做,只要梁喜英同意,这事基本板凳钉钉了。 李姐考虑很久,决定先见一见大牙,搞定丧门钉,之后的事才能顺利。 她算计着时间去的,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家里果然只有大牙在。 见到李姐,大牙立刻站起来热情往屋里请,殷勤沏上茶后小心翼翼道:“王主任是不是生气了?” 李姐一愣:“王主任生气,为什么?” 那天去办公室,能说的都说了,按照以往经验,这段婚事画上了句号,女方不同意,没法勉强呀。 又发生什么了? “昨晚不是看电影嘛,结果没看成,陌清来身上了,哎,你说这孩子,啥时候来不好,非得敢在这个节骨眼。”大牙不知道办公室这一出,还以为两人正常交往呢,“人家王主任多有心啊,回来时候我说她了,孩子我来照顾,让她赶紧去看还来得及——要不这样吧,她婶子,你给王主任说下,这个周末来家里吃饭吧。” 什么都是次要的,所有都为了能让王主任出手帮小儿子一把。 大牙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试探道:“你有没有给王主任说那个事?” “没有,老婶子,他俩应该没戏了,喜英给我说了,对王主任没一点感觉,我也给王主任说了。”李姐想了想,大概想通了。 王主任不死心,单独约见梁喜英,。 这就有点不像话了,把她这个介绍人当什么了? 明明那天说的好好的。 换做别人,她会告诉别的同行,不守规矩,以后再给他说媒上点心,但人家是堂堂办公室主任。 李姐无奈叹口气,整理下情绪郑重道:“老婶子,我今天来是为了另外一桩喜事,有人呀,看上喜英了,比王主任还好的人家!” “比王主任还好?”算算一句话,大牙脸色变了两次,王主任不同意,那儿子的工作怎么办?刚要发火,听到后来又兴奋了,身子凑过去神神秘秘道,“该不会是矿长吧。” 李姐:“不是........” 她对这个老婆总的厌恶瞬间又重了几分。 “老卓家知道吧,算了,你肯定不知道,这么说吧,父母都是军人,退休工资老高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三十八,没结婚,你可别以为没姑娘看上才打光棍,相反,人家是个战斗英雄,这些年镇守国家边疆才耽误了终身大事。” 李姐喝了口茶,看了眼一脸震惊的大牙继续道:“喜英这是好人有好报呀,老婶子,我可以发誓,如果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多少姑娘想嫁,人家一个没看上,结果怎么着,对喜英一见钟情,就国营饭店相亲的那天。” 这个年代,军人的地位非常高。 大牙给震撼的老腰都挺直了:“你,你说清楚点,男方是个啥官?” 李姐淡然一笑:“团长!” 大牙惊讶张大嘴,露出没剩几颗的坏牙。 团长哎。 比连长排长都大。 老家有个当兵的,三十岁提干成了排长,然后,媳妇孩子跟着随军去了,逢年过节回来探亲的时候,那气势哟,村长都得亲自上门问好。 大牙瞬间感觉王主任不香了。 她要能有个这样的女婿,那祖上冒青烟啊.......不对。 大牙很快冷静下来。 说到底,儿媳妇只是儿媳妇,十多年相处最多能有点亲情,等嫁人后,不会有太多来往。 而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她心里有数,不恨就不错了。 所以天大的荣耀也没用,和她无关。 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立刻能看到的好处! 大牙老脸的激动一点点淡去:“我记得,军人家属可以随军的是吧。” 李姐点头:“可不,要不怎么说都愿意嫁呢。” 大牙的心沉到谷底。 就现在这个情况,走了还有可能回来吗? 当然不会。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老脸了,咬咬牙道:“亲事是门好亲事,但嫁的那么远,山高水长想见一面都难,哎,儿媳妇倒还好,毕竟不是亲生的,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可怜我从小看大的孙女,再也见不着咯,我今年快七十了,这一走,估计再见面就是给我送终了。” 李姐轻轻微笑,不接她的话。 她来只是试探番而已,果然,和想象的差不多。 老东西不得到好处不撒手。 但这事由不得她。 随意客气几句,她拒绝大牙再三挽留,去往洗澡堂。 现在国家提倡恋爱自由,别说大牙一个婆婆了,亲生父母也没权利阻拦。 然后,碰了一鼻子灰。 比王主任那边更坚决。 理由让她心里酸酸的。 女人不容易,当了妈的女人更难,为孩子牺牲的太多了。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感觉,说成的希望不大啊,两个那么优秀的男人否如此,还能找到更合适的? 去往卓家要路过国营饭店,遇上了个熟人。 李姐堆起个职业假笑:“这么巧,王主任,您这是要去哪里?” 尽管心里对这个男人印象不佳,但对方的身份放着,得罪不起。 王有德笑眯眯点头:“李姐啊,您这是又说媒去了?” 说媒是喜庆的事,媒人这天都会特意打扮。 “对啊。”李姐忽然脱口而出,“你认识,梁喜英 。” 如果没看错的话,对方并未死心,也就说,当初梁喜英的担心并非多想,真的发生了。 竟然还没了电影票。 那么多人的公共场合,单身男女一块看电影,等于坐实了处对象,普通人都知道的理,他堂堂办公室主任能不知道? 王有德一愣,盯着她道:“男方是谁?” “卓家的儿子,卓越,就是上过报纸的那位团长英雄。”李姐越想越不舒服,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笑的更灿烂,“喜英真是有福气啊,对了,我今天听她婆婆说,昨晚你俩去看电影了,怎么回事?” 王有德脸上的笑早不见了,没回答她,眼睛眯起,反问道:“喜英同意没?” 李姐真想说那么好的亲事为啥不同意,但这种事瞒不了太久,笑着打了个折扣:“今天刚上门说,面还没见呢。” 她没想到,她前脚走,王有德后脚去找了大牙。 ———— 早读,梁陌清刚坐下,刘红军就迫不及待递纸条。 “我,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 梁陌清看了他眼,漫不经心回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当真。” “不是,我白天从没想过。”话痨刘红军一方常态,好一会才写完,没几个字,“我,我梦到了你,很久以后的你,还有别人,都是很久以后。” 刘红军不敢说太多梦里的内容,怕吓到心爱的女孩。 那是个特别特别漫长,特别真实的梦。 梦里不知道几点,看日头应该是早上十点左右,天边忽然出现大片滚滚黑云,他活了十七年,从未见过那样壮观的场面。 很多路人加快步伐,要来雨了,看起来还不小,赶紧回家收衣服关门窗。 刘红军也想回去,回家去找姥姥姥爷,但刚抬腿发现轻飘飘的,他好像变成了灵魂,好像一阵风,只能飘着,无法走路。 滚滚黑云眨眼间笼罩透顶,大白天变成了黑夜,带着黄的那种黑,整个天地又黄又黑。 接着,豆粒大雨点落下,活像一个个小炮弹,砸在身上生疼,砸起满地黑色煤灰。 没几分钟,天地间水茫茫一片,那已经不能说是下雨了,像天空挂了无数个水桶,在倒水。 他飘啊飘,飘到了煤矿。 他看到,好多煤矿工人扛着沙袋疯狂跑到下井口,堆的像小山一般高。 这是防止雨水倒灌。 刘红军看了一会,不想看了,感觉没啥意思,就在这时,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自己! 虽然长高长壮了,模样有了变化,但那绝对是自己! 他也在煤矿上班,看穿着,好像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刘红军感觉兴奋又刺激,原来长大后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呀,那么,梁陌清呢。 她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他看着自己带上矿灯,不顾工人阻拦,坚持下了井。 没等他跟上去,身子忽然不受控制,穿过白茫茫的雨水忽然到了片陌生的地方。 好多沙呀,一大堆一大堆的。 里面肯定有很多漂亮的火石,如果知道是哪里就好了。 刘红军努力辨认,可惜,视野勉强只能看到几米外的地方。 好在他是飘着的。 他飘啊飘。 飘到了一片绿油油的湖边。 那湖水绿的渗人,像下了农药,又非常清澈,滂沱雨水都打不浑浊。 不知道为什么,刘红军忽然打个哆嗦。 有穿着雨衣的人跑过来观察了会,忽然跌跌撞撞跑了,刘红军依稀听到他向谁大喊:“快给矿里打电话,湖地怕是要塌了。” 湖底塌管煤矿什么事? 眼前画面忽然变快,他好像变成了不在时间内的存在,雨水直接连到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湖中心忽然出现道巨大的旋涡,像怪兽张开了狰狞大嘴。l 绿油油的湖水卷起白色泡沫,打着旋儿往里进。 刘红军忽然想起来了。 好朋友刘斌的父亲在掘进上班,记得听他说过,每天上班其实可麻烦了,先坐罐车到一百多米深的地下,然后再换什么轨道车,好久才能到挖煤的地方。 湖底的洞口不知道多大。 一开始是湖水,湖水下去大半,沙子也跟着缓慢下滑。 这个湖的下面真的是挖煤的地方吗? 下一刻,他知道了! 湖底活像放起烟花,黑色的烟花瞬间吞没绿色。 那是湖水倒灌矿洞,卷起的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