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他跪了》 1. 第1章 第1章 大燕朝,永盛五年冬 ,京都 漫天飞雪飘扬而下,染白了整个燕京城,风袭来,簌簌声越发冷冽。又是一年冬日,今夜的雪格外大。 “咳咳咳。”将军府西院厢房的门被风吹得哐当乱响,门上布帘扬起又重重落下,冷风悉数涌进了屋内。 床榻上传来更重的咳声,每一声都让人心悸。 “咳咳咳咳。”女子帕巾掩面不断咳着,脸色似雪斑白,一双眸子仿若染了色,通红通红的。 但细看下不难看出她原本姣好的面容,也是倾国倾城之貌。 “夫人你怎么样?”跪在榻前的丫鬟颤抖着手指握上女子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不能这样干等着了,奴婢去请大夫。” “金珠…回来。”江黎吃力的回握住她,摇摇头,“不要去。” “夫人你都病了七日了,再耽搁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金珠越说越委屈,“你为将军府忙前忙后从未有一日停歇,可,他们竟然……” 金珠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夫人你等着,我一定去把大夫找来。” “没用的,你出不去。”江黎惨白着脸轻声说道。 她之所以这样讲也是有根由的,这七日她虽时睡时醒,断断续续还是听到了丫鬟们的谈话,院门外有人守着,别说出府门了,就是这西院的院门她们也出不去。 不适感再度袭来,她蹙眉问道:“将军可回来了?” “没。”金珠说道,“将军派人送了信笺,归期要推后一月。” 江黎帕巾掩唇,又是一阵咳,咳声停止后,后背的衣衫都浸湿了,虚弱道:“金珠去找一床棉被来,我冷。” 金珠红着眼睛点点头,“好,奴婢这便去找。” 她出门时顺手把门给带上,须臾间,长廊里传来交谈声,金珠说道:“老夫人为何对夫人如此狠心,炭不给,棉被也不给。” “这还用说,肯定是大夫人的主意。”银珠说道,“大夫人素来同咱们夫人不睦,逮到机会便使绊子。” 金珠和银珠是江黎的陪嫁丫鬟,三年前同江黎一起入的谢府。当年谢江两家联姻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成亲当日谢云舟不见踪迹,江黎是独自一人拜的堂,宾客云集的谢府,所有人都看到了江黎的窘状,一个在成亲日被夫君抛下的新妇人,可想而知,众人私下里会如何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当面调侃起来,“莫不是谢将军不喜欢这桩亲事,是被逼婚的?” “真若如此,江家小姐未免也太不顾颜面了些。” “谢将军可怜呐。” “……” 那日,没人注意到盖头下的新妇人脸色有多么苍白。原本以为那日已是最难捱的了,殊不知还有更难捱的。 后半夜,谢云舟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什么都没解释,把江黎拖拽到床榻上同她圆了房。 翌日,天还未亮便出了房门,后几日一直歇在书房,直到带兵出征,他都未曾回房半步。 谢老夫人把谢云舟离开之事都归在了江黎身上,认为是她逼走了儿子,是以,对她从未有过好脸色。 而江黎的这次生病,一半原因是给谢老夫人准备寿宴累病的,每天只睡三四个时辰,就是再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另一半则是……。 金珠听着屋内的咳声,皱眉说道:“银珠你去找棉被,我去找大夫。” 银珠道:“好。” 西院的大门刚打开,便有人拦住了金珠的去路,侍卫问道:“去哪?” 金珠回道:“夫人身子不适要找大夫,两位大哥麻烦让我出去下。” “老夫人说了谁都不许离开。”男人冷声说道,“金珠姑娘还是请回吧。” “那是老夫人不知我家夫人病了,若是知晓的话,一定会让我去找大夫的。”金珠从钱袋里拿出几两碎银,边递上边讨好说道,“两位大哥辛苦了,这是买酒的钱,是我家夫人请的。” 男人看着眼前的碎银换了另一副嘴脸,“快去快回,别惊扰了老夫人那边。“ 金珠点点头:“好,我一定快去快回。” 她跑得很快,脚在雪地里深一下浅一下,几次差点摔倒又站起,眼看着要跑到后门时,再次被人拦住。 “金珠这是去哪呀?”是谢馨兰的声音。 “小小姐。”金珠看到谢馨兰心一下提起,她最和夫人不对付,平日没少欺负夫人,今夜怕是又不好出府了。 “你这么晚了不在院里伺候着,跑出来做什么?”今夜的雪太大,谢馨兰穿着狐狸皮做的裘衣还是觉得冷,手紧紧握着暖炉。 见金珠不开口,她脸色当即沉下来,“问你话呢。” 金珠回道:“我家夫人身子不适,奴婢去请大夫。” 谢馨兰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轻笑两声:“原来是嫂嫂身子不适啊。” 金珠用力点点头,屈膝跪在地上,“小姐求您让奴婢出去请大夫来给夫人看病。” “看病?”谢馨兰冷哼一声,“你怕是忘了,嫂嫂在禁足中吧,禁足的人便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屋内自省。” “那、那小姐可不可以让人送来几床棉被?”金珠泪眼婆娑说道,“西院久未住人,里面什么都没有,被子还是夏日的薄被,实在不能御寒。” “还有炭,求小姐让人都送来些。” “棉被?炭?”谢馨兰又是两声轻笑,对身侧的婢女说道,“都记下了吗?” 婢女春桃回:“记下了。” 谢馨兰:“行了金珠,你回吧,回头我会派人送过去。” 金珠千恩万谢后,转身回走,等人看不见了,春桃问谢馨兰,“小姐,真要去送?” 谢馨兰冷哼:“你说呢?” 春桃会意,点头:“奴婢知晓了,奴婢会告知守门侍卫,西院的人没有老夫人允许,都不许出来。” 风袭来,谢馨兰的笑声在风里荡开,隐约还有一句话:“江黎,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 金珠等到后半夜见依然未有人送东西来,才明白过来,谢馨兰是在诓她,她看着脸色更加惨白的江黎,没忍住再次哭出声:“夫人,都是奴婢无能。” 江黎安抚道:“不是你的错。” 金珠见江黎身子一直发抖,一时又找不到御寒的棉被,干脆侧身躺了上去,紧紧的把她搂怀里,就这样,搂了一夜。 次日,江黎从梦中醒来,身子除了匮乏外,不适感轻了很多,说话也有了些气力,还能坐起来。 她看着脸色不甚好的金珠,问道:“是不是哪里不适?” 金珠摇摇头:“无碍。” 银珠端来早膳,一碗米粥,一蝶小菜,馒头还是昨日的,金珠见状走过去,“夫人现在病着,不能吃这些。” 银珠拧眉道:“我也想给夫人做好吃的,可是西院里什么都没有,门口又有人守着也出不去,这是仅有的存粮了。” “炭火不够,不能煮太久。” 金珠银珠以前同江黎在江府生活时,虽说日子过得也不尽人意,但比起谢府要好太多,至少她们是能吃饱穿暖的。 “无碍,吃这些便好。”江黎摆了下手,示意银珠把膳食端上来。 似水般稀薄的米粥,咸的蹙眉的小菜,冷冷的馒头,每吃一口,都让人打颤,江黎不想她们担心,含笑慢慢吃着。 她一贯善良,从前是,现在也是。 “好了,你们别愁眉苦脸了。”江黎把馒头分成三份,“来,你们俩也吃。” 三个人握着冰凉的馒头有滋有味的吃着,边吃边笑。 “夫人身子不适要多喝些粥。” “好。” “你们也是。”江黎看了眼她们身上的衣衫,来西院太匆忙,什么都没带,她们穿的很单薄。 “奴婢们没事。”金珠说道,“只要夫人好奴婢们便好。” 膳食刚用了一半有人走了进来,帕巾掩鼻子,一脸嫌弃道:“弟妹枉费我还担心你受不住西院的苦,昨夜愣是从睡梦中醒了好几次,没想到啊,你过的甚是舒心。” 王素菊眸光从江黎身上落到面前的饭菜上,笑意里夹杂着轻蔑:“弟妹也是,同母亲认个错不就没事了吗,何苦这样硬挺着。” 江黎之所以被关来西院,是因一侧传言,那日她忙活着府中事宜,去后院时遇到了王素菊的表哥,她本欲绕路另走,谁知被他看到追了上来,言语间颇具轻佻之意。 江黎动怒,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谁知他恶人先告状,径直告到了谢老夫人那里,说她勾引他,他誓死不从,还把腕间的指痕印记给谢老夫人看。 谢云舟走了三载,谢老夫人本来就看江黎不顺眼,又闹出这出,当即动怒,命人把她主仆三人赶来了西院,要她自省。 还说,没休了她,已然是给江府面子了。 江黎被关到今日已是第八日,王素菊今日过来便是看笑话的,这个江黎整天一副高高在上大家闺秀的模样,见谁都淡着一张脸,她就是要把她的脸给撕碎了。 “怎么?弟妹不觉做错了?”王素菊问道。 “大嫂何不去问问你家表哥。”江黎反问道。 “我表哥怎么了?我表哥可什么都没做。”王素菊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我明白的,弟妹独守空闺三年,夜里确实会寂寞难耐,但是,即便这样也不能见谁都勾引啊,那可是我表哥,以后还会常到府里走动的。” “再者,弟妹当真不怕云舟回来知晓此事吗?” 提到谢云舟,江黎心蓦地一颤,指尖陷进了掌心里,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狠心之人,一走三载,三载未曾送回一封书信。 她过的好不好,他全然不顾。 他的心莫不是铁做的。 江黎正在同王素菊交谈时,银珠气喘吁吁跑进来,“少夫人出、出事了。” 江黎问道:“何事?” 银珠吞咽下口水:“将、将军回来了。” “要、要夫人去正厅跪着。” 2. 第2章 第2章 江黎去的路上还在想,或许是银珠听错了,谢云舟不会对她那么无情的,三年未见,总不能见第一面便是训斥与她。 哪家夫君会如此。 对,定是银珠听错了。 江黎转念又想,纵使谢云舟真无情,也不应该是如此无情,毕竟她这三年来对谢家可谓是尽心尽力。 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做了。 有哪家府门的少夫人入府第一日便去洗手做羹的,她是。 有哪家府门的少夫人入府第一日便去婆婆房门守夜的,她是。 又有哪家的少夫人入府第一日便坐烛灯下缝补衣物的,她是。 一夜几乎未眠,第二日她又早早去准备膳食,等所有人吃的时候她还在厨房忙碌着。 众人吃完,她去吃时,只剩残羹剩菜,她甚至连抱怨都没有,简单吃了些便又去干活了。 老夫人说有几床被子需要缝制,听闻她手艺好,便没让其他人动手,只等着她做。 后来,不知谁在被子上别了针,她不经意被扎到过很多次,金珠和银珠都看不下去了,她依然默不作声忍了。 她想的简单,只希望家和万事兴。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徐徐转身,光影里男人一身铠甲,熠熠生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他如柏如松,容颜清隽,身姿比三年前还挺拔。 他矗立在那里,莫名的连光都失了色。眸如墨染,看一眼,见人心肝乱颤。 江黎眸底渐渐溢出水雾,唇颤抖着唤了声:“夫君。” 三年未见,你可安好。 黎儿想你了。 她心里仿若热浪翻腾,诸多话还未吐出口,男人的轻斥声传来,“跪下。” 江黎不可思议的睨着谢云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夫、夫君何意?” “跪下。”谢云舟走近,冷声道。 光被他伟岸的身躯挡住,江黎身上罩下一团影,她似是不相信听到的话,眼睫很慢的眨了下,脸上的笑容僵住。 “夫君要我跪?” “是。”谢云舟神色淡漠,说出口的话比冬日里的寒风还冻人。 江黎像是被什么砸中般,头晕晕的,心里的那点喜悦荡然无存,她抖着声音问道:“夫君真要罚我?” “你做了错事难道不该罚?”谢云舟冷漠的像个陌生人。 江黎不知是被他的神色吓得,还是被涌进来的风吹得,身子不自觉的晃了晃,“夫君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谢云舟道:“跪。” 须臾,江黎被丫鬟按住肩膀重重跪下。 膝盖落地砸出声响,恍惚间她心头也有了裂痕,不知是膝盖痛还是心痛,她双眉蹙起,连唇瓣都泛起白。 久病未愈,实在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她抿唇忍着。 王素菊似乎怕事情不够大,继续添油加醋:“哎呀,云舟,你刚回来切莫为这事伤了身子。弟妹兴许是无心的,毕竟没有真想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谢老夫人轻哼一声:“无心?无心她便不会去后院,我看她有心的很呐。” 双眉一挑,谢老夫人又道:“云舟,她是你的娘子,按理说这事你说了算,但是娘有句话要说在前头,咱谢家不要不守妇道之人。” “母亲您别动怒,这事云舟会处理好的。”王素菊明着在劝实则拱火,“他啊,为将这么多年最看不得有人做出出格之事,一经查明,肯定会严惩不贷的,是吧云舟?” 谢云舟清冷道:“大嫂所言极是。” 谢馨兰也在一旁说道:“哥哥,嫂嫂只是初犯,你也不要对她太严厉了,一家人还是要从轻发落的好。” 王素菊道:“对,一家人,从轻发落。” 一人一句似乎坐实了江黎不守妇道之事,谢云舟清冷的眉眼里没有一丝暖意,“你还有何话要说的?” 江黎抬眸睨着他,越发觉得他陌生,好像那年把她从坏人手里救出的并不是他。 救她的人光风霁月芝兰玉树,他会笑,笑容里裹挟着温情,让人如沐春风,他同她讲话从来都是柔声轻语的,才不是这般咄咄逼人的神情。 “你不要解释吗?为何不言?”谢云舟再次问道。 江黎迎着他漆黑的眼眸,问道:“你信我吗?” 只要他信她,那她自会解释给他听,只要他信她,三年来受的委屈便可悉数作罢。 她依然会任劳任怨的照顾谢家老小,她不介意王素菊的挑衅,不介意谢馨兰的使绊。 只要,他信她。 “信我吗?”江黎又问了一次。 “江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明是你做错了事,反倒难为起舟儿来了。”谢老夫人动怒,“来了,给我掌嘴。” 原本护在谢老夫人身侧的老嬷嬷走上前,抬手便要打人。 “慢着。”谢云舟开了口,“母亲,我的人我自会管教,不劳你房里的人动手了。” 他眉梢淡挑,冷冷道:“江黎,回房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房门半步。” 王素菊觉得惩罚不够,开口:“云舟就这……” 话没说完,见谢云舟脸色属实不好,后面的话又给咽了下去,虽说没休了江黎,但今日让江黎当着众人的面难堪也算驳了她的面子。 谢馨兰还是不大乐意,“哥,你就这样让她回去?你就不怕府里的人笑话你处事不公?” 谢馨兰也见不得江黎好,今日不教训她,她心里实在难以舒坦。 “若是嫂嫂这样你都不管,那赶明儿我也做这样的事,我……” “兰儿。”谢老夫人呵斥出声,“你说什么胡话。” 谢馨兰被训,轻抿唇,狠狠白了江黎一眼。 江黎神色也没好到哪去,她还病着,身上衣衫单薄,地上凉,膝盖那里传来刺骨般的疼。 幼年她膝盖曾受过伤,不能见风,见风便疼,跪更不行,会加重伤情。 可这里没人关心她身子如何,没人顾及她膝盖是否有伤,他们在急着给她定罪。 江黎的心比外面的雪还冰冷,隐隐的,一抽一抽般的疼。 “好了,都别说了。”谢云舟道,“金珠扶你家主子回房。” 金珠有一肚子话要说,可眼下情形又不便多说,她上前扶起江黎,“夫人,慢点。” 江黎站起时,一阵眩晕感袭来,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便难过一分。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她。 刚出正厅门,后面便传来声音。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你娶你大嫂家的表妹呢,李家的女儿向来知书达理婉柔婉约,怎么也比江黎强,这个江黎,一句好话都不会说,整天扳着一张脸,你是不知这三年来为娘我糟了多大的罪。” “就说前几日寿辰吧,都闹出笑话了。” “平日里若不是有你大嫂和兰儿陪着,我怕是早去地下见你爹了。” “母亲说的什么话。”谢云舟搀扶上谢老夫人,“儿回来了,以后断不会让母亲再受委屈。” “这话可是你说的。”谢老夫人道,“江黎那,你一定要罚。” “儿知道了。”谢云舟附和道,“一定会罚。” 谢馨兰说:“重罚。” 谢老夫人:“对,重罚。” 谢云舟:“是。” 江黎听到谢云舟那声“是”,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蓦地,喉咙里像是有什么翻涌而上,想压制都压制不住。 她张开嘴,朝地上吐去,一口鲜红的血浸润在了雪里。 江黎眼前一黑,朝一侧倒去,倒下前,听到了金珠的呼喊声,还有谢馨兰的声音。 “嫂嫂这是又做戏么?” “上次不是昏过吗?又来?” “我们可不上当。” 江黎眼睑闭合,陷入到了黑暗中。 她梦回到了三年前,被坏人抓走的那日,她无助哭喊,本欲同坏人拼命时有人一脚踹翻了坏人。 轿帘撩起,她看到了眼前人的面容,一张清隽的脸,穿着青色衣衫,墨发束冠,眉目如画,五官轮廓立体分明。 是他,谢云舟。 哥哥的同窗好友,她自少时起便倾慕的人。 梦境变化,他撼制住她的腰肢,生生掐出了红印子,“这是你要嫁的,你莫后悔。” 男子眼神太冷,江黎从梦中惊醒,醒来听着窗外的欢笑声,问道:“金珠,外面是何声音?” 金珠正背对着江黎摆放物件,听到她的声音转身走过来,“夫人你醒了,可好些?” “好多了。”江黎透过窗棂朝外看了眼,“那是?” “是老夫人给将军准备的接风宴。”金珠即便是心里气着,也没敢流露出来,“银珠熬了药,奴婢唤她端来。” 她转身要走时,江黎再次开口问道:“将军呢?可曾来过?” 谢云舟怎么可能会来,他忙得很,但金珠不想说这些让江黎不开心,转身回,“夫人,大夫是将军命人请来的,将军还说了要用最好的药材。” “他做的?”江黎眉宇间生出笑意,或许他也不是那么无情。 “是。”金珠不善说谎,怕江黎看出什么,低头道,“奴婢去端药。” 言罢,匆匆走了出去。 江黎想起是谢云舟命人给她看的病,心里的怨念少了很多,罢了,他在边关也不易,夫妻还是要相互宽容。 这夜,江黎是伴着远处的欢愉声入睡的,想着明日或许能见到他,心情又好了些许。 她暗暗想,明日定要同他解释一番,她同大嫂的表哥没做过任何逾矩之事,他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只是她还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迎来了他的责罚。 第二日,江黎正在用膳时,谢云舟匆匆走来,一把捏住她的手,强行把人拉起,沉声质问:“谁叫你去我书房的。” 谢云舟曾下令,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他的书房,他的书房在谢家就是禁地,谁都不能进。 江黎更是。 江黎手腕传来撕裂般的疼,好像要断了一样,她拧眉道:“夫君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谁允你去我书房的。”谢云舟脸色阴郁道,“谁允的!” “我我没有。”江黎惨白着脸说道,“夫君说不许任何人去书房,妾身一日不敢忘,从未踏足。” “还敢狡辩。”谢云舟扔下一物。 “啪嗒。”那物落在桌子上。 江黎垂眸去看,发现是她前几日丢失的簪子,“我的金簪怎么在夫君手里?” 谢云舟冷声道:“在我书房捡到的。” 江黎还未开口,又听他说道:“母亲说的对,我真是娶错了你。” 3. 第3章 第3章 簪子是他们的定情之物,她尤还记得是那年姐姐给她的,那日春风和煦,姐姐把她叫到后花园中把簪子交于她,说这是谢云舟送给她的。 她欣喜若狂,压下狂跳的心问姐姐,为何他不亲手给她? 姐姐说道:“他领了差事要外出一段日子,来不及亲自送。” 江黎信了姐姐的说词,那几日看着簪子便心生欢喜,想着他也喜欢她,梦中都会笑醒。 簪子先是掉到了桌子上,弹跳间又落到了地上,江黎最宝贝这支簪子,侧着身子要去捡,方才弯下一点点,又被谢云舟强行拽起,“问你呢,为何要去书房?” 江黎不想同他说这些,她只想先捡起簪子,“夫君,簪子,你松手……” 话还未说完,只见谢云舟一脚踩了上去,隐约的有细碎声传来,江黎眼眸大睁呆愣的看着。 那可是他们的定情性物,这些年来她当宝贝一样珍藏着,平日里都舍不得佩戴,还是那日婆母生辰,谢馨兰说她不能丢了谢府颜面,她才特意拿出来佩戴的。 金珠银珠都说好看,要她以后就这么戴着,但她舍不得,毕竟这是这些年来她唯一收到的礼物。 她当命一样珍视。 然,她眼见着他毫不留情的踩了上去,这还不打紧,他脚尖重碾,金簪上面的花瓣应声掉了一瓣。 中间那段也堪堪要断。 江黎的心像是被什么勒住,她用力挣脱开,跪倒在地上去拿,指尖探进去时,也被他的脚踩上。 撕裂般的痛楚袭来,江黎脸上的血色顷刻间消失不见,她颤着音说了声:“疼。” 谢云舟淡漠移开脚,朝后退了两步,眉梢蹙着,一脸冷凝,“你擅闯书房,这个月的月银减半,三日后去祠堂领罚。” 又跪? 江黎握着簪子冷笑出声,抬眸问他:“夫君除了这些便没有其他话要同我讲了吗。” 这三年,他当真是一点也不想她吗。 谢云舟居高临下睨着她,见她眼底盛满泪水,声音放轻了些许,“我近日公务繁忙会歇在书房,你无事不必来寻。” 江黎氤氲着眸子问道:“夫君可有想过我?” 是否如她那般,日日思念,夜夜不能寐。 谢云舟长袖一甩,眼神凛冽,“忙,顾不得其他。” 顾不得其他? 那便是没想了。 江黎眼眸倏然一闭,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谢云舟显然无心同她讲什么儿女私情,淡挑眉:“书房之事下不为例,若再犯便不是罚月银这么简单。” 言罢,他拂袖而去。 金珠银珠快步走过来,跪在地上去扶江黎,“夫人,地上凉,奴婢们扶你起来。” 江黎握着金簪久久未开口说话,眼泪在眸底打转。 许久后,风袭来,卷起她衣衫裙摆,她开口道:“你们说,夫君是不是忘记了,这是他当年送我的定情信物?” 不然,他怎么舍得踩下去。 金珠银珠相视一眼,怕惹江黎伤心,不敢乱言。 江黎眼睑半垂,脸上映出淡淡的影,低喃道:“对,夫君定是不记得了,若是他记得,必不会那样做的。” 似乎这样想,她心痛才会减轻些。 可想到他不记得,又生出另样的痛感,他为何都不记得了呢? 那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啊。 或许,他不记得的不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定情信物,而是她这个人。 江黎含在眼底的泪水再也撑不住,唰一下落了下来,本就苍白的脸越发显得白了,神情恹恹的,看着便了无生气。 江黎在房间里难过,另一处几个人在嗑着瓜子大笑。 “母亲你是不知道江黎脸色有多难看。”谢馨兰眉开眼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哥哥如此动怒呢,当真是做的好极了。” “我看啊,整个谢府能拿捏住江黎的也就只有云舟了。”王素菊含笑说道,“云舟也算是替咱们出气了。” 接着她又道:“母亲您是不知,上次她同我表哥闹成那样,这几日我都不好回娘家了。” 谢老夫人最听不得王素菊提她那个表哥,这会让她想起江黎同他私会的事,先不说真假,单是想起来都膈应人。 谢老夫人当即沉下脸,“云舟真要罚她跪祠堂?” 王素菊道:“话是云舟亲口说的,云舟这人向来说一不二,我看假不了。” 谢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好,罚的好。” 旁边伺候的老嬷嬷问道:“老夫人您中意的那床云锦被还要不要让二夫人去做?” “当然要她做。”谢老夫人定定道,“谢府可不养闲人,被子都做不好,留她干什么。” “去,把东西给她送过去,告诉她,一日之内做好。” “老奴怎么听说二夫人身子不适,这一日能做好吗?”老嬷嬷说道。 “做不好?”谢老夫人冷哼一声,“做不好让江家来领人,这样的媳妇,我谢家要不起。” 江家来领人? 怎么可能。 江黎年少丧母丧父是跟着哥嫂一起生活,她不如姐姐聪慧,一向不得嫂嫂喜欢,自那日出嫁起,嫂嫂便说过,以后无事莫要登门。 是以,江黎成亲三年来一次江家都未回。 谢家正是看到江黎无所依,才如此有恃无恐,谢老夫人赶人走的话时不时会冒出来。 甚至会当着江黎的面言明,江黎虽觉难堪,但也无法反驳,只能压下心酸。 谢馨兰吐掉瓜子皮,对周嬷嬷说道:“我房里的被子也薄了,记得叫嫂嫂也给我做床。” 周嬷嬷屈膝欠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王素菊淡挑眉:“周嬷嬷还有我的,让弟妹一并做了吧。” 周嬷嬷转身欲走,又被谢馨兰唤住:“听闻嫂嫂做的蒸馍甚至好吃,告诉她,要她空了做些。” 她喂狗。 周嬷嬷点点头,领了命令出去。 - 金珠看着远走的背影关上门,眼睛又开始泛红了,“夫人正病着怎么给她们做被子,蒸馍馍。再说了,这些府里都能采买,为何偏要夫人做。” 金珠看着江黎那双粗糙的手,心狠狠一疼。 银珠气呼呼道:“她们就是欺负夫人无人撑腰,奴婢去找将军。” “不许去!”江黎手里依然握着那支折断的簪子,眼前浮现出谢云舟那张冷情的脸,突然想不起他上次笑是何时了。 他笑起来明明那样好看,为何不笑了呢。 她摇摇头,不对,他同婆母讲话时依然会笑,同馨兰讲话时也会,同王素菊讲话时也会。 只偏偏对她…… 没了笑意。 江黎强压下心头的苦涩,认命道:“你寻他又有何用,他何时为我做什么。” 后来江黎想了想,还是有那么一次的,那日恰巧是她的生辰,偏偏娘家嫂嫂给她安排了诸多杂事,一直做到了傍晚。 她回屋途中恰巧同他相遇,漫天遍野的花香中,他着一身白色长衫,玉带束腰,掌心里捧着一包热腾腾的桂花糕。 他贺她生辰如意。 那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次生辰,那日的桂花糕也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次。 她偶尔会想,那日到底是真还是梦,回答她的只有簌簌风声。 似乎在说,是她的妄念罢了。 金珠不想哭的,可还是忍不住,“夫人那样喜欢将军,为了将军尽心尽力伺候府里每个人,将军为何就是看不见呢。” 江黎慢慢闭上眼,眼泪浸润在眼角处,伴着窗外的风声,悠然道:“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 无论她们三个说什么都不能改变那些要做的事,江黎收起簪子,服下汤药后便开始忙碌了,一直到深夜才歇息。 江黎咳疾加重,即便是睡着都在咳。 金珠隔着门听着,心疼的很,同银珠小声说道:“不若明日还是去求求将军吧,夫人在这样下去,病情会越发重的。” 银珠:“能行吗?” 金珠:“总要试试的。” 翌日,金珠去书房找谢云舟方得知他带着府里其他家眷出城游玩了,下了雪的燕京郊外景致甚是好看,每年都会有达官贵人携家眷郊外赏梅。 谢云舟未归时,谢老夫人等人也没心思出去,身边没个男子,心里不安,他回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大早趁给谢老夫人请安时,谢馨兰又说起了此事,王素菊在一旁帮腔,加上谢老夫人发话,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行至半路谢馨兰突然哎了一声,对着马车外骑马的谢云舟说道:“哥哥,忘记叫嫂嫂了。” 江黎梨花带雨的模样浮现在谢云舟脑海中,双眉不自觉皱起,冷声道:“她身子不适,不适合冬日出行,还是在府里好些。” 谢馨兰笑得一脸灿烂,“哥哥说的极是。” 车帘放下,她对着王素菊挑了挑眉,王素菊会意,唇扬起,笑得甚是开心,心里窝着的那点气又出了不少,当年她为了让表妹能嫁进谢家筹谋了许久,谁知临了被江黎抢了先,这事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江黎,以后还有你好受的。 - 一行人早膳后出城赏梅,晚膳时才回来,主院笑声不断,都在夸郊外景致好,白梅似雪,红梅娇艳。 金珠也听到了声音,随即把门关的越发严实了些,可这依然抵挡不住笑声的传来。 江黎淡淡开口:“好了,别挡了。”她都听到了。 话音方落,江黎手指被针扎了下,她轻嘶一声,手指凑到了唇前,张嘴轻轻吸了吸。 银珠见状执起她的手垂眸去看,只见她指腹上铺陈着好多红点,都是针孔,有的在冒着血渍,有的已经干涸。 不是江黎不用心,而是今日整整缝制了一天,她手指已然不听使唤,这才会被针扎。 金珠劝她歇息,她摇摇头:“晚点周嬷嬷回来收锦被,要快点做好才行。” 江黎没说差,周嬷嬷还真来收了,她看着锦被浅笑道:“还是二夫人手艺好,老夫人说了,以后被子都拿来给二夫人做。” 江黎道:“好。” 周嬷嬷命人抱着锦被出去,她刚转身欲走,又停住,“对了二夫人,今日郊外梅花开的极好,老夫人命人给二夫人摘了几枝。” 她轻抬下巴,甩了下头,婢女会意,走上前:“二夫人给。” 红梅娇艳似火,确实开的极好,不过周嬷嬷赠梅的举动属实让人气恼。 她笑道:“下次若有机会,二夫人可以一起去。” 随后又道:“瞧老奴糊涂的,将军说二夫人要思过,哪都不准去。” 不提谢云舟,江黎还不会有所触动,提到他,她便忍不住要问了,“他说的?” 周嬷嬷道:“可不是,将军要二夫人安生些,不要总惹事端。” 江黎手一抖,针再次扎到了指腹上,雪就那样突突冒了出来,她嗤笑。 “原来…他便是这样看我的。” 4. 第4章 第4章 周嬷嬷见江黎红了眸,提醒道:“二夫人还是把眼泪擦擦吧,这要是给外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将军的脸面不要了吗。” 江黎泪眼婆娑睇向周嬷嬷,没理会她的话,再次问道:“将军还说了什么。” 周嬷嬷轻哼一声:“将军公务繁忙,没那么多空闲提二夫人。” 这句话解释下来便是,谢云舟对她一点都不在意,更不会花心思在她身上,别妄想了。 江黎不明白她怎么就是妄想了呢。 当初结亲也是他同意,聘礼也是……,她想起来,结亲匆忙,谢家未给聘礼。 她苦涩笑笑,也许这便是他轻视她的原因吧,无聘都嫁,又能怪谁。 但,她自始至终只图的他这个人啊,为何要对她这般? 江黎越发想不明白了,她扔下手里的针线,棉夹袄都未穿急匆匆跑出来,后面金珠银珠紧紧追着。 “夫人,夫人你去哪?”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江黎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可她顾不上这些,她要向谢云舟问清楚,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倘若有,她会安安分分的呆在谢府,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倘若没有…… 江黎一脚陷进了雪里,凉意从脚底袭上,冻得她牙齿隐隐打颤,她用力抽出脚,继续朝主院跑去。 远远的便看到主院灯火通明,丫鬟下人进进出出,廊上红色笼灯随风摇摆,映出一地的红。 院中树影摇曳间绵延到了墙上,风一吹,婆娑树影也跟着晃了晃。 谢馨兰的笑声隔着门都能听到,还有王素菊的声音:“云舟,来多吃点。” 谢云舟淡声道:“谢谢大嫂。” 王素菊噙笑道:“都是自家人谢什么。” 她又招来来个孩子,“俊儿、乔儿,快给你二叔问好。” 两个稚嫩的孩子从椅子上站起,“二叔好。” 谢云舟摸了摸谢星俊的头,“乖。” 谢老夫人招招手,“俊儿到祖母这来。” 谢星俊推开椅子走了过去,“祖母好。” 谢老夫人笑道:“好好。” 众人见谢老夫人笑起,也跟着笑起,屋内到处充斥着欢笑声。 江黎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和谐有爱的一幕,一大家子有说有笑的围坐在桌前。 难得的谢云舟也笑了。 江黎步子顿在那,脚悬着,一时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该退出去,似乎,她来的挺不是时候的。 瞧瞧把大家吓得。 谢馨兰最先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善的语气把江黎那点忐忑逼退,她脚缓缓落下,随即走进来,淡声道:“母亲云舟大嫂都在,我为何不能来?” 她说话的语气轻柔,看着同平日一般无二,只是没人知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凄凉。 说到底,他们还是把她当做外人,用膳都不叫她。 谢老夫人不叫,江黎不气,可为何谢云舟也如此?她才是他的妻,不是吗。 江黎缓步走进,对身侧的婢女说道:“搬椅子来。” 婢女没敢动,先是看了眼谢馨兰随后又看了眼谢老夫人,她们未发话她不敢移动分毫。 “夫君,妾身不能一起用膳吗?”江黎问道。 谢云舟脸上已经没了任何笑意,一双眸子像是沁着冰,声音肃冷道:“不是让你闭门思过吗,你到这里做什么?” 众人就等着谢云舟开口,见他都如此说了,看江黎的眼神越发不善,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你不听我的话便算了,我不同你计较,可云舟是你的夫君,你为何连他的话都不听。原来你江家便是这样教导女儿的。” 江家是江黎的软肋,总是嫂嫂对她不好,但哥哥对她是极好的,她少时的欢愉都来自江家。 父母尚未过世时,她也是人人宠爱的二小姐。 她脚步隐隐踉跄一下,稳住身子后,眸光再次落到谢云舟身上,他还是他,却又不是他。 “夫君我——” “谢七,送夫人回去。”江黎话未说完,谢云舟开了口,冷声下命令,“让人在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夫人不许出房门半步。” 后面“不许出房门半步”谢云舟咬的极重。 江黎怎肯走,轻唤道:“夫君我有话要讲。” 谢云舟看着她,眸光落在她泛白的脸上,喉结轻滚,对着谢七摆了下手。 谢七后退。 谢云舟问道:“何事?” 江黎慌乱中拿出簪子,“夫君你可还记得这支金簪?” 谢云舟眼睑半垂轻瞟了一眼,眼底似乎有异样一闪而逝,半晌后他道:“不识。” “怎么会不识?”江黎欲上前给他看,“这是金簪还是那年你送我的,夫君你再看看。” 谢云舟被问烦了,再次唤了声:“谢七。” 谢七走上前,“是。” 谢云舟道:“送夫人回房。” 言罢,无论江黎如何唤他,他都未曾再看她一眼。 “哥,你看嫂嫂多无理。”谢馨兰道,“这还是你在家,你不在家时她更甚。” “云舟你这媳妇得好好管管了,”谢老夫人脸色凝重道,“一天天的没个规矩,成何体统。” 王素菊这次没插话,挑眉看热闹,该,就该骂。 眼角余光里她瞥到江黎那张比纸还白的脸,心情似乎越发好了,对身侧的谢星俊说道:“俊儿,来,吃虾,这是你二叔特意命厨房做的。” 这话飘进了江黎的耳中,他对一个孩子尚且都能温和,为何独独对她那般,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黎停住,转身问道:“夫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如此对我?” 最终,江黎还是没能听到他的回答,她被谢七强行带离了。 金珠银珠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忙迎上去,“夫人。” 见到她们江黎身上所有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般,身子一软,她倒进了金珠的怀里。 金珠触碰到她的头,惊呼道:“不好,夫人发热了。” 银珠对谢七说道:“谢护卫劳烦你去告知将军一声,夫人身子不适,要赶快请大夫才好。” 谢七睨了江黎一眼,叮嘱道:“好,我去禀告将军,你们赶快带着夫人回去等夫人醒了后告诉夫人,莫要再惹怒将军了,不然——” 谢七后面的话未言明,不过想想也知道,必不是什么好话,大抵是谢云舟又会惩罚之类的。 江黎病了,谢老夫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病了去看就好了,劳烦舟儿做什么,舟儿很忙的。” 王素菊道:“是啊,谢七这种小事以后便不要叨扰你家将军了。” 谢馨兰说道:“我看啊,嫂嫂就是装的,方才不还没事吗,怎地一出门便病了。” 谢七看向谢云舟,静静等着他发话,谢云舟眼睑慢抬,放下筷子淡淡道:“母亲,儿吃好了,你们吃。” 他站起身,行过礼后,走了出去。 谢七紧随其上,也跟了出去。 无人的地方,谢云舟说道:“去找大夫。” 谢七抱拳作揖:“是。” - 江黎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头痛得厉害,她缓缓掀开了眸,轻唤了声守在一旁的金珠。 金珠听到声音看过来,“谢天谢地,夫人你可算是醒了。” 江黎扭头看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她道:“何时了?” “夫人你昏睡一夜了,早膳刚过。”金珠道,“夫人饿不饿?” 江黎摇摇头,“不饿。” 她不饿,倒是喉咙痛得很,像是着了火般,吞咽都疼,身体也虚弱无力,人仿若飘着。 “我这是怎么了?”她不太记得昨夜的事了。 “夫人忘了吗?”金珠服侍她喝下一盏水,问道,“昨夜的事都不记得了?” 江黎蹙眉想了想,记起了谢云舟说的那些话,还有他冰冷的眼神,心像是坠着石头般,沉甸甸的。 银珠道:“夫人从主屋出来便昏倒了,是将军命谢七请的大夫。” 江黎唇角淡扯,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还是心里愧疚? 江黎无法猜出谢云舟内心真实的想法,但不得不说,她再次因谢云舟给她找大夫这事有了动容。 或许,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在意她的。 可惜这个想法很快被打碎。 谢馨兰不请自来,见她安好,轻嗤道:“嫂嫂可别误会了哥哥,以为在哥哥心里不一样,昨夜嫂嫂昏迷,哥哥可从未出现。” 方才江黎也曾问了金珠银珠同样的问题,谢云舟是否来过? 她俩答得含糊,江黎一度以为谢云舟是来过的,是以,心情好了不少,用了些膳食也吃了汤药,只等着他下次再来。 她还曾想,他不允她出屋那她不出便是,左右在屋里躲清静也是极好的,要知道这三年,她名义上是谢府的二夫人,做的可都是下人才做的事。 谢云舟不允她出去,那些活计便也不用再做了。 想到这里,她甚至还觉得,是她误会谢云舟了,其实他是为她好。 只是她认为的“好”,都被谢馨兰的话击的粉碎,原来原来那才是真相。 他不曾踏足,亦不在意。 金珠见江黎一脸难过,试图打断谢馨兰的话,却被她赶了出去,“我同嫂嫂讲话哪有你们插嘴的份,都给我出去。” 春桃把金珠银珠推了出去,房门重重关上,金珠银珠急的跟什么似的,却也无计可施,在谢府,她们什么都不是。 谢馨兰道:“我可是好心告知嫂嫂的,嫂嫂切莫太感激我,这都是妹妹该做的。” 看江黎哭,便是她眼下最想做的事。 瞧瞧,这不又要哭了吗。 谢馨兰说完要说的,起身离开,春桃递上手炉,她抱在怀里,瞅了眼炭盆,摆摆手,笑着说道:“这炭烟火味也太重了,嫂嫂屋里怎么能用这样的炭呢,春桃,去弄些上好的炭送嫂嫂屋里来。” 春桃淡声道:“将军不允,说二夫人屡次顶撞便该用这样的炭,以示惩戒。” 谢馨兰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倒把哥哥交代的话给忘了,那嫂嫂,你只能用这样的炭了。” 她边摇头边说道:“哥哥当真是狠心了些。” 她睨着江黎,“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大抵这就是不喜欢的缘故吧。” “你说呢,嫂嫂。” 5. 第5章 第5章 江黎在房里养了三日,病好了七七八八,第四日早膳刚用完,金珠走进屋内,吱吱唔唔说道:“夫人,谢七来了。” 谢七只听命与谢云舟,他来,想必也是谢云舟的主意。 江黎唇角淡扯,露出嘲讽的笑,他当真是等不及要罚她了吗。 银珠看了眼庭院里身影,悄声道:“今日大雪,祠堂里定是冷得不行,夫人要多穿些才好。” 金珠道:“棉裤要穿上,这样跪起来才不会伤了膝盖。” 银珠转身去找夹袄,嘴里嘀咕着:“将军怎么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夫人病才方好便这么迫不及待派人来了,就不能等等吗?” 金珠走过去,抬肘撞了她一下,银珠闭嘴,拿着夹袄走过去,“夫人切莫太难过,想必将军这样做也是为了堵住府里其他人的嘴。” 江黎站起,伸直胳膊,穿好夹袄,神色已不似前几日那般动容,有些事想开了才会好。 别人都在难为自己,自己又何苦再难为自己。 他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她不介意了。 话虽这样讲,但在祠堂门前真见到谢云舟时,江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隔着人群看过去,只觉得他越发清隽高冷。 那张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脸竟然有些许模糊,她一时看不清眼前的到底是真人,还是她又做梦了。 那些年里思念太难捱时,她总会做些关于他的梦,阳春三月泛舟游湖,他一袭青衫立于船头,风袭来,卷起他如瀑长发,飞荡间映出他璀璨星眸。 他含笑睥睨着她,轻柔唤她一声:“黎儿。” “为何不走了?”冰冷的声音伴着簌簌风声悠然传来,打断了江黎的沉思,她眼眸慢眨,等风雪过去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是他。 非梦。 几步外都是看热闹的人,谢馨兰和王素菊也站在其中,她们浅笑盈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江黎抽动了下被积雪盖住的脚,鞋子单薄,脚趾已没了知觉,抬脚动作慢了些许。 以往多是她追在他身后同他讲些什么,鲜少有这种他问话,她不答的时候,谢云舟一时有些不适,蹙眉又道:“问你话呢?” “夫君是在同我讲话?”江黎淡声道,“风大,妾身没听清,夫君方才说的什么?” 她卷翘的长睫上染着白雪,上下忽闪间越发的灵动,只是无人看出,她心情极其不佳。 “为何不走?”谢云舟脸色阴沉,一双瞳仁无波无光,冷的让人打颤。 “脚痛。”昔日,江黎也曾用这样的借口哄得他心软,让他驻足等她,今日她想再试试。 或许,他会心软呢。 “妾身脚痛。”她软声说道。 谢云舟眸光从她脸上落到她脚上,风卷起女子衣摆,隐隐露出她的鞋子,鞋面上也粘着雪。 她说脚疼,那应该是雪水进了鞋里,寒冬腊月,鞋子里淌着冰冷的雪水,脚趾确实会痛。 谢云舟凝视片刻后,淡然收回眸光,“受罚之人哪来那么多话。” 他负手而立,轻抬下颌,冷淡道:“莫要耽搁了时辰。” 江黎笑得一脸苦涩,眼睑半垂,盯着落在地上的影迹道:“夫君,真狠心。” 话音方落,祠堂大门吱呀一声重重打开,穿堂风扑面而来,江黎身子弱,禁不得风吹,身子随之晃了晃。 冻麻的脚趾开始泛起疼,都说十指连心,没成想,脚趾疼也这般锥心,似乎有钝刀子在划。 一下一下,直到皮开肉绽。 谢云舟率先撩袍步上台阶,行军多年,他步履稳健,即便是踩在积雪上,也依然稳如钟。 江黎便不那么好了,身子羸弱不堪,又大病初愈,步履本就不稳,加上雪滑,她走起来甚是吃力。 金珠同银珠在后方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欲上前时被谢七拦住,谢云舟停下,转身道:“祠堂重地,你等都离开。” 言罢,他继续前行,眸光兜转间看到江黎身子再次踉跄了下。 须臾,她摔倒在台阶上,膝盖正好磕在边沿,痛楚袭来,她双眉拧到了一起。 下意识抬眸去看他,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眼底溢出泪花。 磕那一下,着实痛,江黎不想哭的,可还是没忍住,她泪眼婆娑的唤了声:“阿砚。” 谢云舟字辰砚。 情不自禁喊出的,江黎这才发觉不妥,他不喜她如此唤他,“夫君,我疼,可以扶我吗?” 这个请求并不过分,若是其他夫妇,怕是娘子不提,夫君都会主动搀扶。 谢云舟未动,就那么冷眼看着,看着风雪从他眼前淌过,看着她挑起的眉梢一点点放下,看着她眸中彻底没了期待。 淡声道:“不妥。” 话落,他转身步上了最高的台阶,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深邃的星眸里没有一丝温情,话语生硬,“自己上来。” 江黎仰头看天,生生逼退了眼底的泪,再起身时,眉宇间也像是染了冬日的寒冷。 如此,甚好。 伴随着谢馨兰王素菊的讥笑声,她步入了祠堂,双膝跪下,眸光直视着前方谢家祖宗牌位,耳边再度传来谢云舟冰冷的声音。 “好好反思你的所作所为,谢府不是你乱来的地方。” “我若不是看在江昭的面子上,私通之事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的。” 江昭是江黎的大哥,昔日同谢云舟是同窗,现入职翰林院,说起来也是燕京城里光风霁月之人。 当年他同谢云舟并称燕京双杰,无论文采还是武艺皆属上乘,亦是燕京城名门闺秀门争抢要嫁之人。 后来江昭娶了相府嫡女。 江黎阴差阳错嫁进谢府。 江黎慢抬眸,方才退下的湿意再度浮上,整个人像是浸泡在了海水里,呼吸不畅,胸闷难耐。 “你就是不信我?” 她哽咽道:“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说过,我从未与人做过逾矩之事,天地可鉴。” 她红着眼眶沉声发誓,他淡漠转身,隐约的她听到他说:“晚膳前不许离开。” 厚重的门再度闭合,江黎眼底的泪再也撑不住,悉数落了下来。 - 江黎祠堂罚跪,最开心的莫过于谢家三位家主了,谢馨兰盯着自己的手指左瞧右瞧,只觉得上面的花样越发好看。 谢老夫人听到周嬷嬷的话后,轻抿的唇慢慢扬起,笑得一脸灿烂,比起同江家联姻,她还是更喜李家的姑娘,只可惜…… 她放下茶盏说道:“赶明儿把王媒婆找来。” 周嬷嬷问道:“老夫人是想?” 谢老夫人道:“给舟儿说房妾室。” 周嬷嬷会意,点头:“好,明儿老奴便去。” 恰巧谢云舟撩帘进来,听到了她们方才讲的那些话,淡淡开口道:“母亲不要忙碌了,儿无暇再娶。” “为何不娶?”谢老夫人道,“你同江黎成亲三载未有子嗣,舟儿啊,咱谢家的香火可不能在你这断了。” “不是还有俊儿吗,断不了。”谢云舟道。 “俊儿是俊儿。”谢老夫人道,“你一日无子嗣为娘的一日便睡不安寝,莫不是舟儿想看娘哭不成。” 说着,谢老夫人抽噎了几下。 谢云舟敛眉,声音肃冷:“妾室之事莫要再提。” 言罢,谢七来唤,说有紧急公文,谢云舟作揖后离开。 周嬷嬷道:“老夫人这还找吗?” 谢老夫人定定道:“找。” - 晚膳前,江黎才回了住处,在祠堂跪了一日,手脚冰凉,脸色发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回屋后便径直躺下了。 金珠几次问何时用膳,她都摇头说:“不饿。” 金珠见状,一脸愧疚,跪在榻前,道:“夫人,是奴婢无能,没能保护好夫人。” 江黎牵强笑笑,“同你们无关。” 是他,执意要罚她的。 想到谢云舟,江黎悲从中来,心口那里生疼生疼的,像是有针在戳,不见雪,却比见血痛上百倍。 八年的欢喜,俨然成了一场笑话。 他与她,还不若陌生人来的好。 不认识的妇孺摔倒在地,总会有人伸手去扶一把,可她呢? 无一人上前搀扶。 金珠惊讶出声:“夫人你的膝盖。” 她不用看便知伤的有多严重,定是红肿一片。 “去拿金创药来。”说来好笑,她这屋里别的不多,金疮药最多,只因她日日会带伤回来。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她这身子当真是千疮百孔了。 可无论怎样的伤,都比不得谢云舟带给她的伤,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是最痛的。 金珠不想看江黎如此难过,还是强颜欢笑说了些宽慰她的话,“夫人切莫怪将军冷情,将军身处军营多年向来言出必行,对将领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 “奴婢听谢七说起,将军还曾自罚过,三军前挨了板子,将军如此刚正不阿,也正是咱大燕朝之福。” 金珠说的这些,只是其中之一,谢云舟对自己当真是更狠戾些,将士或许可以犯错,但他不能。 连当今天子都道,大燕朝有云舟,乃是我朝之幸,百姓之幸。 可见谢云舟在众人眼里是多么难得。 江黎最伤心的也莫过于此,他对众人都好,独独对她,心狠。 膝盖处传来灼痛感,江黎没忍住轻嘶出声,启唇刚要说让金珠轻点上药,门被推开,有人带着一身冷意走了进来。 他接过金珠手里的金疮药,淡声道:“我来。” 江黎一脸错愕的睨着谢云舟,脑海中闪过一句话,这是打了一棒子又来给甜枣了?? 6. 第6章 第6章 江黎下意识把腿藏被子里,手指抠着被角,氤氲着眸子道:“不用。” 伤是他罚出来的,他这是做何? 弥补吗? 他难道不知,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她只想要他的心,一颗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心。 谢云舟难得没有冷脸,语气淡然道:“再不上药,伤口发炎便不好治了,日后兴许会落下疤痕。” “落下疤痕又如何?”江黎轻嗤道,“又没人在意?” 她话语里有着难掩的落寞,若是之前她断然不会这样讲的,她在他面前一向乖巧,从不敢多言。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即便他指着天边的云说那是棉花,怕是她也会说,是的,那便是棉花。 她对他向来无芥蒂认同,大抵也是太过喜欢的原因,未出阁时,每每听哥哥说起他,她都会满心欢喜。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会,文能挥毫,武能当将,还生的俊美绝伦。 无论朝堂还是战场他都能游刃有余。 哥哥曾对他评价,谢云舟乃妙人也。 那时,单单是听到他的名字,她便会心跳如雷。 江黎似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对视上他清冷的眼神后,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罢了,他无意,强求又有何用。 可,心为何会这般痛,仿若刀绞般难捱。 他离家这三年她鲜少哭,但不知为何,每每看到他,眼泪便会止不住流出来。 江黎不想让他看到她哭,偏头转向一侧,拿起枕头旁的帕巾,轻轻擦拭眼角,待眼泪擦干后,她才慢慢转回。 “有金珠银珠在,不劳烦将军了。” 谢云舟清冷的眉眼里有了一丝动容,神色略微缓和了些,再次开口重复方才的话,“我来。” 话音未落,他伸手便掀开了被子,冷白指尖落在她腿上强行拉了过来。 两人虽有肌肤之亲,但那夜的记忆多少不好,加上这三年一直分着,冷不丁碰触上,江黎很不适,羞赧感浮上心头,她再次要躲,被他按了下来。 “别动。”他冷声道。 江黎还真不敢动了,可是腿上滚烫的触感却越发鲜明了些,她吞咽下口水,眼神闪烁道:“金珠银珠可以帮妾身,不——” 话未完,谢云舟指腹粘着药贴上了她的膝盖,这药之前江黎涂抹过许多次,药性温凉,每每涂上,伤口那里便会感觉到一阵凉意,疼痛会瞬间减轻不少。 可今夜似乎不是。 伤口似乎有火在烧,灼热感一波波袭来,痛意夹在在其中,让人越发难耐。 她不安的动了下,脚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他的手肘,莫名的,他掀眸朝她看过来,深邃的眸里闪过什么,太快,未捕捉到。 低头,他继续方才的动作,粗粝的指腹在她伤口处慢慢轻柔,一圈一圈。 第一次有男子对她这样,江黎心砰砰跳个不停,她一边暗示自己这是她的夫君,不要慌,一边又忍不住凌乱起来。 除了成亲那夜他们做了亲密的事,之后淡漠如陌生人。 她又如何不慌。 心跳越发没有规律,胸口那里像是揣着只小鹿,疯狂乱撞,她捏着被角的手指越攥越紧,用力过猛,指尖泛白。 呼吸也越发不畅,再这样下去,她有可能会窒息而亡。 “好了,剩下的让金珠银珠做便可。”江黎颤着声音说道。 谢云舟把药交换给金珠,又接过金珠递上的帕子,轻轻擦拭手指,眼底晦暗不明,但说出口的话却叫江黎一滞。 “不喜欢我的碰触?” “……是,不习惯。” “看来是我的错了。”谢云舟难得承认自己做错了,江黎却不知如何接话,抿抿唇,垂着眸,无言。 心情却紧张到不行。 她不知他要做什么? 能感觉到的是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冰冷,眼底翻涌着热意,让人有些无法招架。 “你们两个出去。”低沉的声音骤然传来,金珠银珠微顿,“将军。” 谢云舟道:“出去。” 金珠银珠放下手里的东西,依依不舍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长廊里传来了谢七的声音:“我在这守着便好,你们去烧些热水。” 热水? 江黎即便再不韵世事,也知晓何意,她眼睫颤抖着睨向谢云舟,“你你要做什么?” “做身为夫君该做的。”谢云舟道,“不是怪我冷落你了吗?” “我没有……”江黎声音越说越小,垂眸间看到他手抚上了她的脚踝,轻轻一扯,她滑了过去。 她贝齿咬唇,唤了声:“夫君。” 谢云舟打量她道:“我还有事要忙,莫耽搁。” 说话间,江黎脖颈传来凉意,她头偏向一侧,红烛袅袅,窗棂上倒影出两道交缠的影子。 细碎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三年前那次的记忆实在算不上好,他喝酒太多,下手没有轻重,以至于过去三年,她对这种事还是莫名恐惧。 他… 太用力了。 拳头攥得太紧,掌心现出了深深的掐痕,江黎想,这莫不是他来给她上药的初衷吧。 若真那样,便太让人寒心了。 - 翌日关于谢云舟留宿东院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谢老夫人气得早膳都未用,“舟儿是犯糊涂了么,放着好好的妾室不要,非要去碰一个丧门星,你瞧瞧江黎那张脸,半点富贵之相也没有,真不知舟儿到底看上她哪了。” 周嬷嬷劝道:“老夫人莫急,将军在边关三年未近女色,适才回来,肯定要同女子温存才好,找二夫人总比找那些青楼女子要好,您说是不是?” 谢老夫人听罢,气也消了些,“我交代你的事抓紧去办,左右江黎这个媳妇我是看不上,更不可能让舟儿的孩子从她肚子里生出来。” “母不贵,子又能好到哪去。” 周嬷嬷作揖道:“是。” …… 谢云舟留宿东院确实是大事,王素菊原本还想看江黎笑话,任何事都没受到夫君冷落来的让人难过。 哪个女子不想得到夫君的疼爱。 毕竟有了夫君的疼爱便什么都有了。 江黎如此不得婆母待见,不也正是因为谢云舟嫌弃她吗。 但,昨夜谢云舟留宿,事情便有了转机,以后想欺负江黎便难了。 王素菊越想越不甘心,凭什么同为谢家儿媳,江黎是将军夫人,她只能是捕快夫人。 王素菊前几日新做了件夹袄,气急时,拿起剪刀便剪的稀碎,旁边丫鬟冬梅劝道:“夫人,小心伤着手。” 话音未落,王素菊一刀剪在了手指上,鲜血突突直冒,她哎呀叫了好久。 这日谢馨兰过的也不顺畅,下台阶时没走稳,脚下打滑,摔了下去,磕破了下巴,血都出来了。 春桃去扶她时,脚下也打了滑,身子一个趔趄也摔倒了,好巧不巧压在了谢馨兰身上。 谢馨兰方要起身再度被压,下巴粘了雪,痛得她大叫起来。 金珠把这些讲给江黎听时,她眉梢淡挑浅浅笑起,手上的针却未停,今早谢老夫人又周嬷嬷送来了布料,这次说要江黎做褥子。 时限还是一日,要她一日之内务必做好。 江黎昨夜挨了折腾,身子乏得很,今日只想歇息,可又不能不做,命金珠接过料子,点头应下,“劳周嬷嬷告知母亲,晚膳前我一定做好。” 周嬷嬷打量着江黎,隐约看到了她耳后根处的那抹红痕,眼睛微眯,心道:狐媚子。 带着气来,走时也得说点什么才行,她道:“二夫人这手艺老夫人最是满意了,以后还少不得要麻烦二夫人。” 江黎道:“周嬷嬷客气了,母亲交代的事我一定做好。” 周嬷嬷道:“如此,最好了。” 送走了周嬷嬷,江黎带着金珠银珠开始干活,今日的布料格外粗糙,江黎手指上有经年去不掉的冻疮。 天气暖和时会好,天冷后便又生出来,早年她找大夫看过,大夫的意思,冻疮是受冻所致,冬日里最好不要碰触冰冷的物件,也不要着风,养几年再用些药便好的。 然,她嫁进谢府后一日未停息,之前活计她只需做一点,今年却做得格外多了,都是老夫人安排的,她无力反驳。 更不能拒绝。 江黎手指微缩,抬起手端详着被丝线划破的口子,叮嘱金珠检查布料上是否有血迹,有的话要赶快清理干净。 好在没留下痕迹,江黎隐约松了口气。 金珠劝道:“夫人都做了半日了,歇歇吧,先把午膳用了。” 金珠抬眸看了眼天色,“不能再耽搁,不然晚膳前做不完。” 到底还是没能在晚膳前完工,周嬷嬷来取时,正巧谢云舟也来了,周嬷嬷见到他,神色顿了下,拘谨道:“将军。” 谢云舟神色淡然道:“何事?” 周嬷嬷抿了抿唇,趁机想溜,“老夫人惦记着二夫人,老奴是过来看看二夫人有什么缺的没,既然将军在这,那老奴先退了。” 说着转身要走。 谢云舟道:“你是来拿这些的?” 他眸光落到了架子上的布料上,“是不是?” 周嬷嬷咽了咽口水,回道:“是。” 谢云舟指尖叩击着桌面,眸色沉如海,晦暗不明,“府里这些几时需二夫人做了?” “嗯?”冷声一哼,吓得周嬷嬷跪倒在地上,“将军恕罪,是是老夫人喜欢二夫人的手艺。” “那便去找个相同手艺的人来。”谢云舟声冷道。 周嬷嬷颤颤巍巍回道:“是。” 谢云舟道:“出去。” 周嬷嬷抖着腿疾步走了出去。 金珠银珠见状也躬身退出,房门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交谈声。 谢云舟神色依然不好,“为何不同我说明?” 江黎苦涩一笑,“我说了,你会信么?” 总归是不信,说了又有何意。 7. 第7章 第7章 谢云舟面色清冷,眼底依旧没什么温度,冷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肩头,把她按倒在床榻上。 他俯瞰着她,气势同那日在祠堂时一样,盛气凌人的让人心悸,“怪我?” 她,怎么敢怪他。 只是难过罢了。 “没有。”江黎常年劳作,惹出了一身病,双侧肩膀时常泛疼,严重时夜不能寐。 现下被他按着,好像要断了般,她秀眉拧到一起,挣扎着动了动,“夫君,松手。” 谢云舟凝视着她泛白的脸,抬手起身,顺势也把她从榻上拉起,他负手而立,“以后有事都可以同我讲,不必忍着。” “我若不在,可以找谢七。” 自从父母去世后,已经多年无人为她撑腰,听着他的话,她禁不住热泪盈眶,唇抖着问:“……真的?” 谢云舟道:“不信我?” 江黎深知被人怀疑是何感觉,猛摇头:“没有,没有不信。” 在谢府,她唯一能信的只有他了。 谢云舟眸光再次落到架子上,伸手指着道:“那些以后都不要做了。” 江黎面露为难,“是母亲要我做的,我若不做,母亲怕是会不开心。” “母亲那我自会去言明。”谢云舟眸光收回时瞟到了她手指上的冻疮,刚缓和些的神色再度不好,“身为将军夫人,还是要注意些。” 江黎顺着他的眸光看过来,察觉到他在看她的手指,悄然把手移到了身后,轻点头:“夫君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想,他大抵也是嫌弃她手上的伤疤了吧。 也对,又丑又狰狞,任谁都会嫌弃。 “行了,时辰不早了,让人备晚膳吧。”谢云舟说完这句便弯腰端坐在了椅子上,他背脊挺得笔直,一看便知是在军营中养出的习惯。 只是他说完许久,都未曾听到江黎的声音,他缓缓抬眸:“嗯?为何不答?” 江黎哪里是不想答,而是忙着做褥子没来得及准备今晚的膳食,她抿抿唇,问道:“夫君不去主院陪母亲用膳吗?” “不想让我在你这用膳?”谢云舟说话向来都是一针见血。 江黎脸色霎时变白,想说不是,但终未说出口,“这三年夫君带兵出征母亲甚是牵挂,你这才刚回来,还是要多陪陪她老人家才好。” 谢云舟撩袍站起,“没想到你还如此贤惠,那好,那我便如你的意。” 谢云舟来时匆忙,走时亦是,须臾间,挺拔伟岸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江黎一瞬不瞬凝视着,眸底难掩落寞,不知为何,他在时不觉得冷,他走了,周身好像置身在冰窖中。 金珠推门进来,见她神色暗淡,不用猜也知道又是不欢而散。 晚膳时,银珠把听来的消息告诉给了江黎,“夫人,将军从咱这出去后,去了主院,同老夫人呆了一盏茶的功夫被同僚叫着出了府门。” 江黎问道:“知道去哪了吗?” 银珠抿了抿唇,看了金珠一眼,开口道:“说是去春花楼…听曲。” 江黎手指一抖,筷子掉落到地上,唇角硬是扯出一弯弧,笑得有些牵强,“青楼?” 金珠银珠没敢开口说话,怕说了不中听的,江黎哭出来。 江黎道:“挺好。” 这夜,江黎想起谢云舟去青楼便难以安眠,直到三更鼓声响起,她才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她看到了谢云舟,他笑着问她:“要不要同他一起看戏。” 她最喜欢戏本子里演的那些情爱故事,坚贞不渝,至死不休,她含羞点头,“好。” 话音方落,突然传来的响动惊醒了她,江黎从梦中醒来,错愕的看着出现在榻前的人,下意识伸手攥住衣领,身体后退,“夫夫君,你怎么来了?” 谢云舟眼眸微眯,带着几分酒气,“江黎,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 “别忘了,当年可是你求着要嫁进谢家的。” “……” 当年江昭遭暗算惹上了人命官司,对方是国舅的儿子,出事后许多人都退避三舍无人肯出手搭救。 江黎为了能保江昭性命,求到了谢府,希望用她的命换哥哥的命,只要能救哥哥,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就这样,她无媒无聘她嫁进了谢府。 是她执意要嫁的,是以成亲那日即便再被冷待,她都忍了下来。 还有这三年亦是如此,她深知谢家对江家有救命之恩,即便在劳累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可是,当听到他亲口说这些时,江黎还是难过的不能自已,她可以不理会其他人的冷嘲热讽,但谢云舟不行。 他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插在她心头。 “是我求着要嫁的。”江黎问道,“我从未忘记。” “没忘记便好。”谢云舟伸直双臂,冷淡道,“为我宽衣。” 他要留宿。 江黎掀开被子从床榻上站起,屏住呼吸走到他面前,伸手去解他衣领的扣子,他身量太高,她顾不到,只能踮起双脚。 脚趾上还有冻疮,针扎般的刺痛感袭来,她手抖了下。 谢云舟氤氲着眸子看过来,脸上多了一丝不耐烦,大手一捞,扣住了她的腰肢,用力一按,把她按在了怀里。 江黎鼻尖触上了他的衣衫,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情不自禁的轻颤一下。 白皙指尖解到第二颗扣子时,眼角余光瞥到了衣襟处染着淡淡的红,像是胭脂红。 某个想法浮上来,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呼吸突然不畅,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见她没了动静,谢云舟微低头,下颚若隐若现间贴上她的额头,不知是吃了酒的原因,还是怀里女子太娇软,某个瞬间,他身体里好像燃起一把火。 火气太旺,需要灭。 他手一紧,把人死死按在了怀里,之前他还会有所挣扎,不喜便不应该做什么,现下想想倒是自己多虑了,她既是他的妻,理应做身为人妻该做的。 谢云舟眼眸睨着,挥开她的手,掐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她的唇,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抱起放到床榻上。 若是没看到那抹红痕,江黎还会依着他,但看到了,心里不适感翻江倒海般袭来。 太过恶心,她用力推了他一把,掩唇跑出了屋,在廊下吐了好久。 风吹来,卷起她的发丝,映出她比纸还白的脸,上面挂着两行清泪,他为何成了这般? “好,很好。”谢云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酒气被风吹散了一大半,他冷声道,“既然不想本将军碰你,那我便如了你的意。” “只是你记得,切莫有求我那一日。” 谢云舟向来说话算话,自那夜后,便真的一次都未踏足东院。 江黎每日去主院请安,无论早去晚去都未曾遇到他一次,看来,他在躲她。 后来,她从其他丫鬟口中得知,谢云舟打了胜仗,龙心大悦,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 他已于两日前正式入宫办差,早出晚归,偶尔还会去听曲,忙的不亦乐乎。 之前谢家人看在谢云舟的面子上未曾多难为江黎,好景不长,当她们发现其实谢云舟并未把江黎放在心上时便又变本加厉起来。 谢馨兰冷着一张脸找上江黎,说她做的桂花糕太难吃了,随手把糕点扔在了地上,趾高气昂道:“不信你尝尝,咸死了。” 江黎为了做桂花糕,四更天便起了床,一直忙活到天明,做好后命金珠给谢馨兰送了过去。 她知晓谢馨兰口叼,用料上极尽小心,没想到,还是被她嫌弃了。 明知她是故意找茬,江黎却无他法,她弯腰蹲在地上,一块块捡起桂花糕,弹掉上面的积雪,张嘴咬下一口,慢条斯理吃下。 “不咸啊,味道正好。” “谁说不咸。”谢馨兰梗着脖子说道,“我说它咸,它便是咸。” 江黎问道:“那你要如何?” 谢馨兰道:“重新做。” 江黎知晓她是故意为难,是以,无论她做多少她都不会满意,“馨兰你既然不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为何一定要我做?” 话说开了,谢馨兰更没顾忌,“我是不喜欢吃你做的桂花糕,但我不想让你好过啊,看到你过的好我便不好,那只能你不好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讨厌我?”很久以前江黎也问过同样的话,但谢馨兰未言明。 “什么?你自己不知晓吗。”谢馨兰不想提往事,那会让她很难堪。 当年她喜欢上了一人,满心欢喜想告知他时,却被他先告知,他心仪的另一人。 可她怎么追问,他都不言明,后来机缘巧合下她得知,他心仪的原来是江黎。 再后来,她找他询问,他说道,那人才是最好的。 她多年喜欢成了笑话,这一切都是江黎的错,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不知晓。”江黎道,“若是我做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尽可提,不用这样大费周章难为我。” “我就是要难为你,”谢馨兰抬脚上前,“只要你在谢家一天,我便会难为你一天。” 言罢,她瞟到了远处一抹暗红色身影,是刚下早朝回来的谢云舟。 谢馨兰一把拉住江黎,带着哭音道:“嫂嫂,是馨兰错了,馨兰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嫂嫂莫打馨兰。” 拉扯间,谢馨兰一脚踩在了台阶上,身子朝后倾去。 江黎还未搞明白发生了何事,便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踉跄后退几步,侧腰撞上了石桌,疼痛感袭来,眼前一黑,她好久才能视物。 前方传来冰冷的声音:“江黎,你怎么敢。” 是谢云舟的声音。 江黎甩了下头,眼睛再次能看到东西,她抬头去看,同男人犀利的眼神对视上。 谢云舟黑眸里翻滚着漩涡,像是要把她吞噬掉,安抚好谢馨兰后,他疾步走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沉声质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竟然敢在府里打人,还是打的馨兰,你可是她嫂嫂。” 习武之人手劲都非常大,江黎怀疑他在攥下去,她手腕会断,吃力的说道:“不是我打她的。” “还狡辩。”谢云舟又用力提了下。 江黎险些没当场晕过去,脸色煞白道:“夫君,不是所有的眼见都为实,我没推她,是她自己扯住我不放。” 言罢,她乞求道:“我好疼,你先松手好不好。” 不知谢云舟今日是怎么了?怒火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江黎求饶,他也未松手,而是把她拉到谢馨兰前,定定道:“道歉。” “我没错,为何要道歉。”一向胆小怕事的江黎突然出言顶撞着实让谢云舟愣了下。 谢馨兰见谢云舟顿住,帕巾掩面哭起来,“哥哥,你要救我,你要救我。”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谢云舟思绪再次被谢馨兰带走,神色冰冷道:“江黎,你这次已经不是初犯了,该去哪里你应该知晓。” 话音方落,他一把甩开她的胳膊,“谢七,送夫人去祠堂。” 又要罚跪。 江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你就是不信我,你为何每次都不信我?” “我只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谢云舟道,“何时知错了,何时再回来。” 言下之意,不认错道歉的话,江黎要一直在祠堂跪着。 江黎可以吃苦,可以挨饿受冻,但不接受有人无解她,走前她睨了谢云舟一眼,眼神里含着哀怨。 她最可悲的便是,最亲近之人从未信任过她。 “夫君,这次又是你错了。” 8. 第8章 第8章 傍晚,下起了雪,江黎从祠堂走出,一步三停,步履艰辛,她这膝盖怕是要真要废了。 金珠拿着氅衣和手炉迎上来,“夫人,快穿上。” 江黎在祠堂跪了三个时辰,冻得浑身打颤,已然说不出话,手指也不太听使唤,手炉没拿稳,险些掉了下去。 她自嘲笑笑,“看看我,又不是第一次跪了,怎地还越发的娇气了。” 金珠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馨兰小姐寻你时奴婢应该跟着一起去的,奴婢该死。” 金珠屈膝跪在地上。 江黎扶起她,“同你无关,她是想难为我,即便没有这次还会有下次。” 金珠擦干净眼泪,“对了,夫人,将军又命谢七查了此事,你同馨兰小姐说话时恰巧有下人路过,目睹了全程,方才那人说了实话,是馨兰小姐扒着你不放的。” “将军方才罚了馨兰小姐,要她闭门思过七日。” 金珠本以为江黎听到这些话会开心点,谁知江黎脸色越发不好了,“同样犯错,他的妹妹只罚闭门思过,我去要跪祠堂,如此的厚此薄彼,当真是我的好夫君。” 言罢,江黎在金珠的搀扶下,慢慢步下台阶。还没走多远,便有人跑了过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江黎,别以为这次是你赢了,你不会每次都有这么好运气的。” 是谢馨兰。 江黎冷不丁被打,脸偏向一侧。 金珠惊呼出声:“夫人。” 谢馨兰打了人,心里的火气才降了些,怒斥道:“下次再惹我,我更不会让你好过。” “你不让谁好过。”冰冷的声音如鬼魅般在后方传来,天色暗,他浸润在暗影里,五官显得不是那么清晰。 只觉得他眼神犀利,神色冰冷,说出口的话让人胆战心惊。 “嗯?你让谁不好过?”谢云舟从暗处走出来,直直凝视着谢馨兰。 谢馨兰所有的底气都来自家人的宠爱,眼下见谢云舟动了怒,一下子蔫了下来,讨好笑笑,“没没谁。” 谢馨兰想,她有的是机会让江黎不痛快,何必急于此时。 “哥哥,你回来了。”她撒娇道。 “道歉。”谢云舟掷地有声道。 “我不道歉。”要谢馨兰道歉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她才不要。 “我要你道歉。”谢云舟铁青着一张脸,“向你嫂嫂道歉。” “我就不。”谢馨兰走过去,挽起她的胳膊摇晃,“哥,我饿了。” 若是之前她这样讲,谢云舟都会紧着让她回去用膳,今日他始终未开口让她先行离开,反复道:“道歉。” 谢馨兰被他凶哭了,红着眼眶说道:“哥哥凶我,我去告诉母亲。” 话落,转身便朝前跑去,风雨太大,不一会儿便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春桃急急追上去。 等人都走了后,谢云舟道:“是馨兰的错,我代她向你道歉。” 江黎脸颊上掌印鲜明,谢馨兰那一巴掌打的不轻,她没像以往那样默不作声,而是含着泪问道:“这便是夫君的处事之道?莫不是夫君在军营中也是这般帮亲不帮理。” 谢云舟眼眸眯起,“你……” 江黎道:“罢了,妾身明了,夫君便是这样处事的。” 雪落在她卷翘的长睫上,映得她眸色越发清明,“如此不公,不过是欺妾身无人护罢了。” 江黎说完,便再也不想看谢云舟一眼,慢慢转身,朝东院走去,雪落地上,映出深浅不一的脚印,她走得很是吃力。 心中的失望如这地上白雪一样,越落越多,或许,真的是她爱错了人。 腿一软,她跌倒在地上,手炉滚进了雪里。 金珠跪下去搀扶她,才发现她已然泪流满目,“夫人,天冷,奴婢扶你回去。” 江黎心太痛,抓上一把雪用力握住,顷刻间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了全身。 她哭着说道:“金珠,我想我哥了。” 有哥哥护着的妹妹总是幸福的,未嫁进谢府前,她的哥哥也是如此这般护着她。 即便嫂嫂再不喜她,哥哥也总会偷偷给她买吃食。 哥哥告诉她,她是他这辈子最疼的妹妹,她若安好,他便好,她若不好,拆了谢府也会为她讨公道。 江黎哭得情难自已:“金珠,我真的好想我哥哥。” 嫁进谢府三年,她一次都未回过江家,她同哥哥已三年未见了。 金珠哭着说道:“夫人若是想回去,不若去求将军。” 求? 江黎脑海中闪过那句,切莫有求我的那一日。 不,她不要求他。 江黎哭够了,缓缓站起,“走吧,回去。” 跪了三个时辰,又在雪里跌了一跤,江黎回去后便觉得浑身发冷,沐浴完还是不适,吃力地唤了声:“金珠。” 金珠端着汤走来,放下汤药,跪在榻边,抬手摸了摸江黎的额头,“夫人,你又生病了,来,奴婢扶你吃药。” 江黎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她坐起,张开嘴,喝下那碗苦苦的汤药,便躺下捂着被子发热了。 药是上次留下的,里面的药材都是要药草,药效也比较好,两个时辰后江黎的不适感轻了很多,她启唇说道:“水,我要喝水。” 不知金珠银珠在忙什么,她连着唤了两声也未听到,太渴,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被人拦住。 挡住她的人有双修长的手,手指冷白骨节分明,“要做什么?” 江黎看看他的手,又抬眸看看他的脸,坐回榻上,这处烛灯照不到,看不出她神色如何,大抵是不太高兴。 因为她躲避的很明显。 “你要做什么,我帮你。”谢云舟说道。 “不需要。”江黎即便是气着,该有的礼数还是会有,“时辰不早了,妾身乏了,夫君请回吧。” 谢云舟才来,不可能这么快走,他弯腰坐在了榻边,“还在生我的气?” “不敢。”江黎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有何理由生气。” “江黎。”谢云舟本不欲来的,是谢老夫人再度提起了纳妾之事,言词间都是江黎不是将军府人的最好人选,不如休了,再寻一段更好的姻缘。 谢云舟听着烦,便驳了谢老夫人的主意,谢老夫人极不高兴,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舟儿你可切莫做那不孝之人。” 谢云舟从主院出来,谢七问道:“主子去哪里?” 不知为何他竟然脱口而出,“去东院。” 然后,人便来了东院。 路上,谢七还在提醒他,“主子,那些未看完的公文……” 他道:“稍后再看。” 江黎被他吼的愣了下,长睫上下忽闪颤动了好久,眼泪淌在眼底,看着越发的我见犹怜。 “夫君是觉得妾身挨了馨兰的打还不够。”她顿了下又道,“特意过来训斥妾身的。” 她眼眸微闭,泪珠顺势滑落。 9. 第9章 第9章 江黎哭得梨花带雨惹得谢云舟无端心烦,但想起这事确实是馨兰犯错在先,他失察再后,便敛了烦躁的心思,伸手环过她柔弱的肩膀,虚虚揽着,淡声道:“好了,别哭了。” 谢云舟从军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芝兰玉树的人,说话多是生硬,即便哄人也是,听着倒像是训斥。 江黎原本刚止住的泪,被他一吼,再度流淌出来,顺着脸颊落进衣襟,白色亵衣映出一片泪渍。 脸白唇白,杏眸里淌着泪,看着越发羸弱,仿若后花园里在风中凌乱摇摆的花儿,无依无靠,只能任风吹雨打。 谢云舟见状咽下要吐口出的话,身子朝前倾了些,胳膊上的力道收紧,两人贴合的越发近了。 清冽的薄荷香气扑面而来,江黎双肩轻轻一颤,这才发现,她被他揽在了怀里。 这幕也只在梦中出现过,梦境外的谢云舟向来都是扳着一张脸,从未有这样温润的时候。 江黎在黑暗里走了太久,身体被伤的千疮百孔,太贪恋那抹暖意,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睑。 倘若这是梦,求不要让她醒过来。 须臾,窗棂被风吹动,冷风顺着窗户缝隙流淌进来,烛灯摇曳,影迹飘动,隐约晃上了江黎微眯的眸,她从失神中惊醒。 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不对,他从来都不是她的依靠,他想护的,也从来都不是她。 脸上火辣辣的触感依旧在,她心道:江黎,还不死心吗,在谢家人和你之间,他选择的从来都是谢家人。 至于你,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江黎从他怀里退出,抬袖擦拭干净眼泪,疏离道:“夫君过来怕不是只想对,妾身说这些吧。” 若无事他从不寻她,寻她,必有事。 他应该是为了谢馨兰而来的,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疼之入骨。 谢云舟手臂收回,理了理衣袍,敛去眼底涌出的莫名情绪,淡声道:“今日下早朝后我见到阿昭了。” 阿昭,江昭。 “哥哥?”江黎抬眸,瞳仁里浮着光,细看下还有期翼,她忘了礼数规矩,一把抓住谢云舟的手臂,“哥哥可同你说了什么?他是否安好?江府其他人可好?” 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期待,回不去的娘家,见不到的亲人,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念想。 她能在谢府支撑下去,也全是因为他们,不然,她怕是早没了。 谢云舟垂眸扫了眼被她抓住的小臂,隔着藏青衣袍他甚至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手指很软,指尖碰触到的地方传来热意。 莫名的,他在心里做了决定,暗对自己道:算是弥补馨兰对她的不敬。 他道:“想不想回家看看?” “可以吗?”江黎颤抖着唇问,小心翼翼的,怕又像之前那样愿望落空。 “你听话便可以。”谢云舟没抽动手背,依然任她握着。 “可母亲不会同意的。”江黎眼底的期翼在想起谢老夫人后,瞬间没了。 谢老夫人曾说过,其他府门如何她不管,但一日为谢家媳便一日不可回娘家,更别想用谢府的银两去接济娘家。 “那你不用管,我自会同母亲讲。”在谢府,谢云舟地位无人能及,毕竟整个谢家都靠他来养,他说的话,无人能反驳。 “想不想回?”他问道。 “想。”江黎重重点头,“很想。” 言罢,看到自己在扯着谢云舟的手臂,忙缩回手指,规规矩矩放在身侧。 谢云舟淡然收回视线,“这几日我有公务,需提前安排,三日后再回。” 江黎都等三年了,再等三日又如何,她忙不迭点头:“但凭夫君安排。” 谢云舟对她柔顺乖巧的样子很满意,点点头,站起身,“回江府需要带的东西我会让谢七准备好,这几日你且好生养着。” 他瞥了眼她的手,“你应该也不想江昭担心。” 江昭是江黎的软肋,她道:“好,妾身这三日定会好好养身子。” 可能是被灌进来的冷风呛到了,话音方落,她一阵咳。 谢云舟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了下,没再说什么,抬脚走了出去。 远远的还能听到江黎对金珠说道:“金珠我能回家见兄长了。” 金珠道:“夫人,您总算如愿了。” 谢云舟眉梢淡挑,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树影,忽地,耳畔传来谢七的声音:“主子对夫人越发好了。” 扬起的眉梢倏然放下,谢云舟敛眉道:“江昭说什么了?” 谢七道:“江大人说您要是再不带夫人回江府,他便拆了谢府亲自来带人。” 以前都是老弱妇孺江昭不便上门要人,但眼下谢云舟回来了,一切便不一样了。 屋内的笑声久久未散,谢云舟顿住步子,回身看去,眸色如夜色般暗沉,这个江昭,越发无状了。 - 自从谢老夫人知晓江黎要回江家,这两日是吃不好睡不好,野丫头仗着舟儿忤逆她的命令,她气得见天骂人,砸东西。 几乎是从早砸到晚,骂声隔着院墙都能听到。 王素菊还时不时在一旁扇风点火,“母亲,我刚路过书房,发现谢七正在清点弟妹带回家的物品,堆了满满一屋子呢。” “听说都是云舟吩咐谢七置办的。” “看来还是弟妹更有手段,哄得云舟花大价钱买那些没什么用的物件。” 王素菊边说边瞧着,见谢老夫人脸色更暗,心里才痛快了些,都是谢家的儿媳妇,凭什么江黎什么都有,她却没有。 让她不痛快,那谁都不要痛快。 谢老夫人的骂声持续到了第三日,江黎一大早请安,她明里暗里编排起来,什么别只顾着你江家,莫忘了你是谢家的媳妇。 什么我儿辛辛苦苦挣得那些赏赐可不是为了让你回娘家充脸面的。 我儿的东西你最好少惦记……等等。 江黎垂首听着,偶尔浅浅应一声,谢老夫人见她这副娇柔的样子越发来气了,一盏热茶扔在了她身上。 “少给我假惺惺的,你心里想什么当我不知情。” “是不是想着回去后要和舟儿嚼舌根,我看,你敢乱说一个字。” 江黎道:“媳妇不敢。” 请安前江黎便心理暗示了许久,无论谢老夫人如何骂,她都会好好听着,总归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回江家。 切莫动怒坏了回家的事。 谢老夫人骂也骂了,扔也扔了,也不要再作妖,轻咳一声,挥挥手,让江黎赶快离开。 江黎屈膝作揖后退了出去。 刚走几步便碰到了王素菊,她正站在太阳下嗑瓜子看热闹,见她来,笑着迎上来,“弟妹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母亲也真是的,骂的也太难听了。弟妹切莫要往心里去。” “你嫁进谢家这三年甚是辛苦,母亲不领情,但嫂嫂我是领情的。” “可惜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 “弟妹别难过啊。” 看她笑得一脸灿烂的样子,哪有半分劝人的模样,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江黎没上当,淡声道:“嫂嫂说的极是,我怎会同母亲生气呢。” 话落,她朝前走出,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身道:“嫂嫂也有两年未回娘家了吧。” “也挺可怜的。” 当众戳中王素菊的心事,王素菊那脸色实在不好形容,铁青铁青的。 江黎道:“嫂嫂放心,我若是回江家遇到王家的人,定会转告他们,嫂嫂一切安好。” 王素菊:“……” 王素菊本想借助谢老夫人的嘴给江黎难堪,没成想反倒自己惹了一身腥,气得话都不会说了,冷哼一声,甩着衣袖离开。 金珠等人走远了后轻笑出声:“夫人,大夫人的脸都绿了。” 江黎唇角淡挑,心情却是极好的,总算熬过这三日了,明日便可以见到哥哥嫂嫂了。 心里甚至有些感激谢云舟,若不是他的话,她怕是回家无归期。 但高兴不过一夜,第二日她又笑不起来了,一大早谢七来报,谢云舟因公务不能陪她回江家了。 成亲后第一次回江家,且还是三年后,谢云舟都不陪同,可想而知邻里街坊看到后会说些什么。 想必都是她在谢家不得宠的传言。 银珠问道:“将军就不能先放下公务陪夫人去吗?” 谢七道:“不能。” 说来说去,还是不在意罢了,在谢云舟心里她从来都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昨夜她还想,等从江家回来后,她势必要谢谢他,无论是做膳食还是做衣服,她都可以。 只要他喜欢。 江黎敛去眼底的失落,淡声道:“有劳谢护卫告知,将军那还望你多照顾。” 谢七抱拳作揖后,转身离去。 银珠还想说什么,被金珠眼神制止,金珠道:“夫人,时辰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吧。” 江黎红着眼眶道:“好。” 江黎三年未归,穿戴上自是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什么,她从柜子里找出裙衫、夹袄,选了身石榴红色的穿在了身上,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的金簪断了,这支是昨夜谢云舟命谢七送过来的,她端详着看了许久,随后递给金珠。 金珠接过,插进她鬓发间,赞叹道:“夫人你真好看。” - 江昭早早便开门等着,见马车来,高兴迎了上去,一声:“阿妹。” 江黎泪如雨下,哽咽道:“兄长。” 江昭看她安好,抬袖擦拭眼角的泪,随后引他们入门,走了一段路后停下,朝身后看了眼,“妹夫呢?” 江黎微顿,回道:“他有公务在身,今日无法一起前来。” “公务?是何公务?”江昭道,“未曾听闻宫里今日有紧急之事。” 公务只不过一个说词,其实是不想陪同她回家而已,江黎心知肚明,但不能明说。 她道:“应该是很要紧的事。” 随后转移话题:“嫂嫂呢?” “在正厅等你呢。”江昭难掩喜悦,眉开眼笑道,“你嫂嫂怀孕初期,胎像不稳,大夫说莫要走动。” “嫂嫂怀孕了?”江黎含笑问道。 “是,两个月。”江昭道,“阿黎,你要当姑姑了。” 江黎有感而发,“这下父亲母亲也可瞑目了。” 兄妹姑嫂见面甚是和谐,饭间准备的膳食也都是江黎爱吃的,她久违的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原本江黎想在家里住一日的,谁知傍晚便有马车来接了,谢云舟亲自来的,还带了礼品。 江昭脸色总算好了些,临行前江昭叮咛江黎,在谢府莫要委屈了自己,也莫要让旁人欺负了,他和江家是她的后盾,江家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着。 许是他眼神太炙热,许是他话语太温软,许是这日的霞光格外美丽,江黎淡声道: “兄长,若是有一日我同他和离,你会赞同吗?” 江昭没料到她会如此讲,神色微顿,方要问出了何事,谢云舟走过来,淡笑道:“知你们兄妹情深,但时辰不早了,该回了。” 谢云舟伸手覆上江黎的手,江昭眼角余光中看到江黎手指轻颤了下。 江黎恋恋不舍的朝马车走去,上车前,再次转身回看了一眼,眼里尽是眷恋和不舍。 江昭突然开口道:“阿黎,你要好好的,且做你想做的事,兄长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江黎重重点了点头。 这席话除了他们兄妹二人外,无人听懂,只道是寻常的话别。 车上,谢云舟淡声道:“阿昭方才最后那句是何意?” “……”江黎大惊,方才只顾着同兄长讲话,倒忘了谢云舟的存在,他向来心思缜密,怕是察觉出了什么。 “兄长是怕我太辛苦。”她道。 “辛苦?”谢云舟看着她今日的打扮,灼灼生辉晃得人眼花缭乱。 江黎祈盼他能说出些体己的话,让她知晓,在谢府她还是有人疼有人爱的。 然,终归还是失望了。 “何来的辛苦。”谢云舟面无表情道,“那都是你身为谢家媳妇应该做的。” 江黎想问他,他当真看不到她日日的艰辛,看不到她的心伤吗? 还是说,看到了,只是不在意而已。 后来她压下了要问的心思,他就是不在意。 蓦地,有道声音冒出来,很轻,似风拂过。 她道:“云舟,分开吧。” 10. 第10章 第10章 “吁——”勒马声响起,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住。 江黎没坐稳,朝前扑去,眼见要磕到车窗上,她吓得闭上了眸。预期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被谢云舟一把揽住了腰肢,一个旋转稳稳落在了他怀里。 红艳的霞光透过车帘斜射进来,拂到她比纸还白的脸上,江黎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成的话。 白皙手指颤抖着抓住他臂膀,拂在他身前大口喘息,方才的一瞬间她甚至感觉到了死亡。 惊魂未定中,有灼热的气息拂上,从她头顶蔓延开,她隐隐一颤,听到谢云舟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勒马声盖住了她的声音,谢云舟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江黎压下狂跳的心,从他怀里起身,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吞咽下口水,启唇刚要再说一次,又被打断。 “主子,天子急召。”是谢七。 谢云舟睨向江黎,没有安抚和宽慰,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先回府。” 言罢,他起身掀帘走下马车。 霞光拂到男子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就连地上的影都比常人显得肃挺伟岸。 他脚踩在雪上,映出深邃的沟壑,几步后,顿住,回眸朝后方的马车看去,风吹起他身上的黑色祥云图案氅衣,衣摆飘荡,发出响声。 谢云舟问道:“谢七,你方才可听到夫人说了什么?” 勒马声响起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她唇动了下,不太确定她是否说了话。 谢七摇头:“没听见。” 主子的脾气他一贯知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他最有分寸,主子同夫人讲话,他怎敢去听。 谢云舟想,那八成是他看错了,不敢再耽搁,他走到前方白色骏马前,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不多时,马蹄声远去。 金珠隔着车帘问道:“夫人,你还好吧?” 江黎稳住心神,淡声道:“无事。” 银珠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有些不好了,催促道:“小哥走吧。” 金珠在一旁叮嘱:“慢些。” 马车缓缓朝前驶去,江黎想起了谢云舟方才的话,鼓足勇气才说出“分开”,他竟然没听到。 也不知他是真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 后来她又想了想,如他那般性格高傲的人,若真是听到了,不可能不说什么,大抵是真没听到。 蓦地,手背上传来刺痛感,江黎皱眉低头去看,方才急着躲避,手背不经意间砸到了车上,落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初时不觉得什么,现下疼意蔓延,手指都是痛得。 她轻嘶一声,把手护在了怀里,不禁想,方才谢云舟是否看到了呢,以他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到。 那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他毫不关心。 也对,他几时关心过她。 心一寸寸变凉,江黎想到这里,越发加重了离开的心思。 - 回到谢府后,她去主院向谢老夫人请了安便直接回了东院,进门后,命金珠银珠关好门,疾步走到柜子前,开始翻找起来。 金珠问道:“夫人找什么?” 江黎道:“当年成亲时我带来的地契在哪?” 江家二老早有先见之明,在世时曾为江黎和姐姐一人购置了一处屋舍,原意是以备不时之需。 当年江黎原本是打算卖了房屋搭救江昭的,奈何那处房屋位置太偏无人看好,是以未曾卖出去,后来成亲那日,她便把地契房契一起带了过来。 把柜子里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也未看到,江黎又去别处找。 金珠猛然想起,“夫人,奴婢知道在哪。” 她转身走到另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找出里面的雕花盒子,小心翼翼抱出来,“夫人,在这。” 江黎走过去,接过银珠递上的钥匙打开了锁,见地契房契都在,她长吁一口气,翻看完,又把东西放回原处,落锁,吩咐金珠看好了。 金珠点点头,把盒子抱回去,又用衣衫挡起来,妥当后,才关上柜门。 忙忙碌碌间,转眼到了用膳的时候,银珠想起了白日见到的人,随口问道:“夫人,那个何小姐是何意?” 白日江黎同江昭闲话家常时,大门被人敲开,是何府的小姐,少时经常同江黎玩在一起。 两姐妹见面后说起了体己话,何玉卿问道:“你这些年都不同我见面,是不是早忘了还有我这个姐妹?” “怎么会,”江黎面色微顿,“只是诸多不便罢了。” 何玉卿也不是真的要怪她,拉起她的手,“好了,我同你说笑呢。” 指尖碰触上,惹得江黎轻嘶出声,何玉卿垂眸去看,看到了她肿胀的手指,“这是?” 江黎抽出手,用袖子挡住,“无事。” 何玉卿这暴脾气几乎要恼了,“他们谢府到底怎么回事,娶你回去是做夫人还是做下人的,也太气人了。” 江黎不想让哥哥知晓,拦住何玉卿示意她小点声,只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何玉卿哪信,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着,轻叹一声:“原以为你得偿所愿终觅如意郎君,谁知竟是这般田地。” 两人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眶。 不能长久闲谈,江黎道:“你今日寻我莫不是有要紧事?” 何玉卿还真是有要紧事,“我日前看了绸缎庄,布料出了些问题,需要缝制,我找了燕京城最好的绣娘都不行,想到了你,知晓你今日回来,想看看你能否帮忙。” 说着,把一小截布料拿了出来。 江黎接过,认真看了看,点点头,“我可以做。” 何玉卿浅笑道:“就知晓你可以。” 离开前何玉卿道:“阿黎,你有一门好手艺,如若可以,我想你来帮我。” 女子经商,燕京城也有不少,但江黎知晓,她不能,单是婆母那关她便过不了。 “我——” “别急着拒绝,好好想想。” “夫人,夫人,”银珠见江黎一直未开口,轻唤了她两声。 江黎回过神,叮嘱道:“今日见何小姐的事不许泄露出去。” 金珠银珠齐齐点头,“是。” “尤其是不能让将军知晓。”江黎定定道。 话音未落,有脚步声传来,那人轻撩门帘走了进来,一身藏青色官袍裹挟着阵阵凉意。 烛灯映出他清隽的脸,明暗参半间神色越发显得肃冷。 谢云舟走近,沉声道:“何事是我不能知晓的,嗯?” 11. 第11章 第11章 江黎听到声音,心猛地一缩,手指跟着一抖,啪嗒一声,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抬眸睨着徐徐而至的男人,眼睫轻颤几下,站起身,眼神闪烁道:“夫君怎地这个时辰来了?” 这几日谢云舟得了空闲都会同谢老夫人一起用膳,很少来东院,当然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上次江黎赶人的缘故。 谢云舟是谁? 天子面前的红人,达官贵人们争相巴结的对象,哪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这也就养成了他傲娇的性子。 江黎那夜赶人,着实让他难堪了些。 是以,他已多日不曾在东院用膳。 今夜他原本不欲前来,但想起她在马车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莫名有些不畅,快进主院时又给折了回来。 哪成想会听到方才那番话。 谢云舟让谢七在外面守着,进门后,脱下氅衣递给金珠,眼神示意她和银珠离开,遂又在炭盆前烤了烤手,这才提袍走过来,弯腰坐下,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 “话?什么话?”江黎避开他的眸光,眼睑半垂道,“妾身不知夫君说的是何意?” 谢云舟性格使然并不喜欢这么猜来猜去,淡声道:“你方才叮嘱金珠不要让我知晓的事。” “莫不是这么快便忘了吧?” 江黎双手交错,纤细手指搅到一起,看上去像是被谢云舟迫人的气势吓到了,脸上的血色褪去,唇还有些抖。 即便火红烛灯映着,那张小脸依旧白的让人心疼。 莫名的,谢云舟神色有些些许的变化,眉梢淡挑,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不能讲?” “没有。”江黎解释道,“是外面风大,夫君听错了,妾身同金珠讲的是明日要做的事。” 谢云舟凝视着江黎,见她拘谨的模样,知晓怎么问也问不出来,遂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明日要做什么?” 江黎轻撩眼睑,声音淡淡:“母亲前几日送来的布匹还有些,妾身想给母亲做件夹袄,夫君那日讲,不许妾身再动针线,是以,妾身才同金珠说了那番话。” “当真说的是这些?” “不敢瞒夫君,是这些。” 江黎又道:“妾身手艺还可以,夫君要是有需要的也可告知妾身。” “你要给我做?”谢云舟黑眸里涌着簇簇灼光。 “是。”江黎道。 谢云舟无意中看到她腰间佩戴的香囊,轻抬下颌,淡声道:“衣服免了,就那个吧。” 江黎顺着他眸光看过去,“香囊?” 谢云舟问道:“不可以?” 江黎摇头:“可以,只是不知夫君喜欢何花样的,用完膳后夫君可细细告知妾身。” 说话间,江黎递上筷子,“给。” 谢云舟接过,看着眼前的两盘素菜,一盘肉菜,一盆豆花汤,眉梢蹙起,“你平日便吃这些?” 江黎轻声道:“是。” 谢云舟神色暗下来,“每月给的月银连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起?” 他声音冷,听上去像是在质疑。 江黎淡淡道:“妾身吃这些便可以。” 谢云舟不喜欢她这种委委屈屈的样子,无端让人不悦,“我问你,将军府的月银都不够你正儿八经吃顿饭的?你且回答是?还是不是?” 江黎被他清冷的声音吓住,肩膀下意识颤了下,眼睫垂下半弯弧,眼睑下方映出淡淡的影,遮住了眸底些许别样的情愫。 没忍住,她说了实情。 “是。”江黎道,“不够。” “放肆。”谢云舟怒而扔掉手里的筷子,随即一把攥住江黎的手腕,“我堂堂将军府何时少了你吃食。” 看吧,他不信她。 江黎又赌输了一次,她本以为他会细听她说一二,会给她讲明的机会,是她妄想了。 “夫君既然不信,又何必问妾身。”江黎抽了抽胳膊没抽出来,腕间太疼,不多时,额头上生出细密的汗。 “江黎,你嫁进谢家三年,谢家可曾亏待你半分。”谢云舟双眉拧到一起,“做人不可以这样没良心。” “……”江黎轻扯唇角,嗤笑一声,她没良心,她为了谢家,为了他谢云舟几乎半条命都没了,最后却落得她没良心。 悲伤冲撞上来,江黎回视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溢出雾气,像是拢着一层氤氲的纱,唇抖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真的被他伤透心了。 他对她别说是爱了,怜悯都不曾有分毫。 江黎这次没哭,她仰头看向上方,逼退眼底的泪水后,看着泛红的手腕,说道:“夫君是想把我的手拧断吗?” 谢云舟看着她纤细手腕上的红痕,慢慢松开了手,怒气过后,也冷静了几分,“将军府的月银向来不会少,你省着点花还是够的。” 那日他刚回府,母亲同他讲起了府里大小事宜,闲谈间提起江黎,说她性子沉闷,不善持家,每月月初发放的月银,不到月中她便会花完,家里物件也没见添一些,指不定买什么了。 谢云舟原本有些许不信,认为是母亲夸张了,眼下来看,似乎还真是。 同样的月银为何大嫂小妹安好,她便不可以,应该是用做他处了,他又想起她叮嘱金珠不许对他讲的话,心里疑惑顿生,她到底要做什么。 江黎慢慢放平唇角,连争辩都不想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她早晚会离开这里。 “夫君说的极是,妾身以后会注意的。” 谢云舟见她认错态度还算可以,神色放缓,唤了声:“谢七。” 谢七撩帘走进来,“主子。” 谢云舟道:“钱袋。” 谢七从腰间取出钱袋,“主子给。” 谢云舟接过,放到了桌子上,“离月末还有半月,你先花着这些。” 一袋银两,鼓鼓囊囊的,看着不少。 江黎进谢府后,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不知其他人看到做何感想,江黎看到心情很不好。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施舍,没有半点夫妻间的关切,他把她当成叫花子了吗。 江黎摇头道:“不用。” 谢云舟不喜欢被拒绝,冷声道:“为何?” 江黎道:“吃这些也挺好的,夫君若是吃不惯,可不必同妾身一起吃。” 她声音的话语激怒了谢云舟,谢云舟从未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拿起钱袋扔还给谢七,侧眸对江黎说道:“随你的便。” 他饭都没动一口,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之后一连数日,谢云舟都未曾踏足东院。 偶尔两人会在路上巧遇,这时江黎总会停下步子,屈膝作揖,唤声:“夫君。” 谢云舟看都不会看她一眼,越过她径直朝前走去,俊儿在叫他一起放风筝,他笑着应了声。 他也不是一次都不理会,还是有一次理会了的。 那日,江黎因赶着缝制从何玉卿那拿来的布料,熬了几夜,眼睛都熬红了,恰巧谢云舟看到,停在了她面前,“你眼睛怎么了?” 江黎回道:“无碍。” 谢云舟冻着一张脸,冷声道:“身子不适便去找大夫看,别顶着一张吓人的脸出来,若是给外人看到,岂不会说谢府轻待了你。” 江黎赶着回去缝制,不想同他多讲什么,柔声回:“夫君说的是。” 言罢,他转身朝一处走,她朝另一处走。 远远的,她听到了谢馨兰的声音,“哥哥,你怎么每次看到嫂嫂都会不开心啊。” 风把谢云舟的声音吹过来,江黎听到他说:“确实是太无趣。” 无趣? 江黎听罢,眼睑垂下,掩去了眼底的悲伤,做了这么多,只是换来一句无趣。 她道,江黎,你真可怜。 - 何府同谢府还有几分渊源,七日后,何玉卿借着看望谢老夫人同江黎见了面,看着她缝制的布料,赞叹道:“好,真是太好了。” 命婢女收起,她同江黎去了里屋,“阿黎,你真不考虑同我一起?” 那日何玉卿说起时,江黎确实没有想同她一起经商的意愿,但经过这几日的细想,她改了主意,“好,我同你一起。” “真的?”何玉卿喜极,拉着她手道,“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江黎说道,“只是我人在谢府轻易不好出府,力不从心,也许会帮不上忙。” “没关系,”何玉卿早想好了,会后她每隔七日便来谢府一次,趁看望谢老夫人的机会,去见江黎,“只要你允了便可,其他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江黎点点头:“嗯,我允。” 离开前,何玉卿问道:“你同我一起经商的事谢云舟知晓吗?” “不知。”江黎叮嘱,“这事你切莫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何玉卿见她神色比上次还不好,担忧道:“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黎眸光看向前方,语气定定道:“阿卿我想好了,我要和离。” “和离?”这下轮到何玉卿吃惊了,她转身回看一眼,见婢女们都在门外,推着江黎朝里走了走,声音放低,“你想好了吗?” 江黎点头:“想好了。” “你可知和离意味着什么?” “知道。” “那你也要和离?” “是。” 何玉卿佩服江黎的勇气,但又不得不泼她冷水,“燕京城里还从未听过哪家府邸有和离的,以谢云舟如今的身份,他更是不会应允,你有把握说服他吗?” “……没有。”这点江黎也明了,若想让谢云舟同意和离,怕是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再有两月便是新春,这事不能急,需从长计议。 何玉卿轻拍她肩膀,“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江黎握住她的手,说道:“阿卿,谢谢你。” - 这日晚膳后,还发生了一件事。 许久未见的谢云舟突然来了东院,彼时江黎正在里间看布料,这些小样都是何玉卿给她的,要她好好看看成色,哪家的布料更好些。 江黎听到声音,急忙收起小样放进了柜子里,理好身上的衣衫步出里间。 金珠拿着烛灯走过来,轻抬下巴,悄声道:“夫人,是将军。” 门外映出一道挺拔的影,氅衣长袍,墨发束冠,若是之前,江黎怕是会迫不及待把门打开,但眼下不会了。 她示意金珠开口。 金珠问道:“谁?” 谢七回道:“是将军,金珠姑娘快开门。” “谢护卫,我家夫人睡了,不便开门。”金珠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门外,生怕谢云舟会一脚把门踹开。 外面静默片刻,随后传来低沉清冷的声音。 “江黎,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12. 第12章 第12章 风袭来,卷起廊上笼灯,笼灯左右摇摆,映出谢云舟那张阴戾的脸,像是覆着一层霜。 他似乎没料到江黎会把他拒之门外,他神色越发的不好。 他想起了若干年前的那场大雪,他去江家见江昭,所有人都在厅中品茶闲谈,唯有江黎举着伞守在门口。 见他来,急急迎了上来,把伞给了他,自己冒雪跑了回去。 后来听江昭说,她在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无论谁叫都不进去,就那样守着。 江昭原话是,还从来没见我妹妹对谁这样上心。 也不只那一次,后面她好像一直在等他,风里雨里雪里,他都能看到她纤细的身影。 那时的她,无论等上多久,见到他都会笑脸相迎,轻柔唤他一声:“云舟哥。” 哪像现在,动不动便耍小性子,不是赶人便是冷脸,看来,人真的不能太过纵容,会让她失了本心,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这个家,说到底还是他说了算的。 又一阵猛风刮过来,廊灯不堪重负摇摆几下后,掉落下来,砸出重重声响,金珠脖子缩了下,问道:“夫人开门吗?” 江黎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紧成拳,指尖陷进了掌心里,想起这三年在谢府遭遇的一切,想起谢云舟对她的冷漠,心里仅有的暖意也消失殆尽。 她道:“不开。” 言罢,转身回了里间。 金珠看着她走进去,侧躺在小榻上,吞咽下口水,开口道:“将军,夫人真睡了,要不您先回,得空了再来。” 金珠吓得脸都白了。 须臾,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是远处大门关闭的声音,金珠透过门缝隙朝外看了一眼,见谢云舟已经走了,长吁一口气。 “夫人,将军走了。” 江黎缓缓从榻上坐起,示意金珠把布料拿出来。 金珠递上,抿了抿唇,“夫人,您这样把将军拒之门外会不会,不太好?” 江黎顿住,头低着,眸光始终落在布料上,指尖轻轻拂过,淡声道:“有什么不好?” “别家夫人都是把夫君往屋里哄,夫人却把将军往外赶。”金珠咽了咽口水,“夫人不怕将军日后再也不来吗?” 江黎嗤笑道:“他来或不来又有和区别?” 这话说的无奈,但却是事实。 谢云舟每次来都是冷着脸,言词间都是奚落,说她不敬婆母,不尊长嫂,不护幼妹。 说她不会持家,同府里下人关系也一般。 说大嫂便不会,府里下人都很喜欢大嫂,让她日后还是要多向大嫂请教。 这样一个个处处不把妻子放在心上的夫君,她盼着他来,有何用。 金珠知晓江黎的难处,眼圈跟着变红,屈膝跪在地上,“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惹您伤心。” “同你无关。”江黎放下布料扶起金珠,叮嘱道,“今夜惹怒了他,日后必定越发不好过,你同银珠切记要谨慎,在外,不可多说话。” 金珠点头:“是,奴婢记下了。” 金珠暂时未有把离开的打算告知金珠和银珠,怕她们会一不小心暴露什么。 离开不是随口说说便可以的,她要想个万全之策,万万不能牵连江家。 - 谢云舟一去不复返,江黎并未多放心上,她这几日得了空闲白日绣些帕子,夜里便翻看何玉卿送来的布料,等何玉卿再来谢府时她把做好标记的布料连同绣好的帕子一同交给她,让她放在店里卖卖看。 江黎想过,日后她若离开谢府,江家是万万不能回的,她手里余钱不多,三餐都无法保证。 她得先存钱。 何玉卿看着帕子上的鸳鸯戏水图,淡笑说道:“整个燕京城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你绣工好的绣娘了。” 江黎浅笑道:“阿卿谬赞了。” 两姐妹说了没几句话,何玉卿便被谢老夫人派来的周嬷嬷请去了,至于江黎,周嬷嬷冷声道:“二夫人别闲着了,厨房里还有诸多事等着二夫人去做呢。” 这是谢老夫人下的令,让江黎不要总闷在屋子里,适时出来走动走动,对身子好。 江黎去了厨房,看着满满几盆未洗的碗筷蹙起眉,静默少许后,她撸起袖子,手扎进了水盆里。 冰冷刺骨的凉意瞬间袭来,江黎才养了好些的手指再度裂开缝隙,那抹凉像是钻进了她身体里,冻得她牙齿打颤。 若只是冰凉还好,最主要的是疼,刺骨的冷加上钻心般的疼,她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唇色也跟着变白。 羸弱不堪,似是风中一株飘摇的小草,谁见了都想踩上一踩。 王素菊得知她来厨房洗碗,嗑着瓜子来看笑话,瓜子皮吐了一地,还有些掉到了江黎刚刚洗好的碗内。 “我说弟妹你就是这点不好,嘴不甜,也不会哄人,云舟可是大将军了,谁见了不得哄着捧着,听说你前几日还把他关在门外了。” “堂堂大燕朝的将军,半夜被妻子拒之门外,云舟的脸还要不要,母亲的脸还要不要。” “你呀,人长得一般也就算了,脑袋还不灵光,也不怪母亲罚你。” “我看啊,罚的轻,应该更重些才好。” “这样你便会明白,男人是女人的天,天都哄不好,要女人有何用。” “你虽说是江家的小姐,但是你那个娘家如今落寞成什么样你也是知晓的,你哥虽在翰林院,但我听说只是个闲差,俸禄都没多少,你还是听话些,少给他们找点事才好。” “哦,别忘了,你江家呀,现在可是依附着谢家,没了谢家,你江家算什么。” 王素菊说渴了,转身折返前,走到江黎面前,“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啊,还有一点不好,骨头太硬。” 言罢,她踢了一脚水盆,盆里的水溅了江黎一身,冷风一吹,冻得人越发颤抖。 江黎抬眸看她,压低声音道:“大嫂,你这副样子若是给云舟知晓,你猜他会怎么做?” “吓我啊?”王素菊得意道,“云舟人在宫里怎么可能看到。” 江黎偏头对着前方唤了声:“夫君。” 云舟? 王素菊脸色顿时发生了变化,惊慌失措中转身回看,太急,没注意脚下,踩在了刚刚结好的薄冰上。 脚下一滑,朝后倒去,不偏不倚砸在了水盆上,连同碗和盆一起砸了稀碎。 尖叫声出来。 “啊——疼死我了。” - 今夜的晚膳荤菜、豆花汤都没了,只有一盘素菜,炒花生米,还有三个冷掉的馒头。 金珠看着都难以下咽,一脸愁容道:“夫人。” 银珠看着冷掉的馒头皱眉道:“她们真是太过分了,不给吃食也就算了,为何不许咱们自己动手做。” 晚膳前下人送来吃食,并道:“老夫人交代,从今日起小厨房都不许开火,若是被发现轻则祠堂罚跪,重则赶出府。” 天寒地冻的,这时被赶出去,岂不是会没命。 金珠银珠只得听令:“是。” 江黎双手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太久,伤口冻裂,现在只剩疼,也没心思吃东西,“罢了,我不饿,都收了吧。” 银珠收拾,金珠扶着江黎去了里间,把烛灯挑亮,罩上灯罩,又把手炉拿过来,刚要说什么,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冷风倏然灌进来,吹得门帘乱舞,烛灯差点灭掉。 金珠手一抖,碰掉了桌子上的针线,颤颤巍巍唤了声:“将将军。” 盛怒中的男人神色很不好,眸色暗沉,似是翻滚着什么,冷声呵斥道:“退下。” 金珠银珠刚要再说什么,被谢七带离。 门关上,谢云舟一把夺过江黎手中的暖炉,怒斥道:“你倒是好雅兴,你可知大嫂因你摔伤了腰,现在动弹不得。” 曾经的江黎最舍不得谢云舟发火,不是因为怕,是不忍他生怒气,都说气大伤身,她希望他好好的,无病无灾,一生安虞。 可她如此真心,却从未得他真心以待。 她做的那些,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是她该做的,她做好了,不会得到他任何的称赞,做不好,反而会被他训斥。 就像今日之事,他问都不问她,便来呵斥她,一口认定是她的错。 “大嫂受伤我也很难过,”江黎站起,仰头看他,“但,大嫂不是因我受伤的。” “不是你?”谢云舟想起来之前,母亲哭红了眼睛再三规劝,江黎应该不是诚心的,她或许是怪我让她去厨房帮忙。 其实我本欲让你大嫂去的,只是你大嫂近日身子总是不适,这才让江黎去的。 江黎也是,不想去大可告知我,母亲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儿呀,母亲只想你夫妻和睦,你切莫生她的气。 这三年来,因你征战在外,江黎对我…已是诸多怨言,母亲怕…… 谢老夫人欲言又止,边讲边擦拭眼角。 谢云舟想起这幕,眼眸缓缓闭上,再睁开时,一片清冷,“江黎,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 她对他又何止不是。 “将军要如何?”她现在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他既已认定是她做的,她解释又有何用。 他会听吗? 谢云舟道:“去认错。” “我若不去呢。”她没做过为何要认错。 “不去?”谢云舟冷若冰霜道,“那便去外面跪着。” “认错还是跪着你自己选?”他道。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除了廊下笼灯映着光,庭院其他地方都是黑的,院中有未化的冰。 “我若什么都不选呢?”江黎问道。 “你——”谢云舟眼眸微眯,缓缓低头,“你再说一遍?” “我若都不选呢?”江黎问道,“你要将我如何?” 江黎想好了,她若是借此机会离开谢府也是可以的。 谢云舟冷声道:“休——妻。” “……”江黎顿住。 江黎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休妻,与女子来说,那便是天塌,如家族来说,那便是耻辱。 她在谢家多年,恪守本分,最后却落得被休,江黎不甘心。 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兄长,还有未出世的侄儿,她不能让他们蒙羞。 她是想离开谢家,但不能被休离开。 沉默许久,她道:“好,我去跪。” 今夜天公不作美,谁知下起了雪,大雪纷飞,染白了整个庭院。 江黎跪在院中,落了一身的雪,手指、膝盖被冻得生疼,她双眉一直皱着从未松开。 须臾,雪被风吹散,落进了她衣襟里,雪化落下一片水渍,风吹过,成了冰。 冻彻心扉般的凉再次袭来。 金珠银珠跪在地上一直求着,“将军,不是夫人的错,是大夫人自己摔的,我家夫人没有推她。” “是啊,请将军明察,我家夫人什么都没做。” “金珠银珠,”江黎背对她们道,“别说了。” 谢七道:“主子,要不要再查查?” 谢云舟沉声问道:“你也认为母亲会诓骗与我?” “这?”谢七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夫人……应该不会。” “那你觉得大嫂会?” “……”谢七更是无言。 江黎听着他们对话,唇角轻扯,自嘲笑笑,是啊,都不会,只有她会。 又一阵强风吹来,谢云舟见江黎身子晃了晃,不知为何心蓦地颤了下,他缓步走至江黎面前,居高临下端详着她,问道:“你可知错?” 江黎连看都不愿看他,目光直视前方,黑暗里,她嘴角轻勾,一字一顿道: “我错了。” “错在,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13. 第13章 第13章 王素菊得知江黎被罚跪别提多开心了,早饭多喝了一碗莲子羹,后又从婢女冬梅那里得知才罚跪了半盏茶的功夫,气得把手里的茶盏扔到了地上。 那几日时不时听到她的哀嚎声,说太疼了,不想活了。 谢老夫人对王素菊也是真的疼爱,派周嬷嬷送去了最好的疗伤药,说是从别处求来的,治疗腰伤最是管用。 药到了,人也到了,谢老夫人隔三差五去看一眼,言语间甚是关怀。 “你好好养着吧,想吃什么叫小厨房去做。” 王素菊帕巾掩面抽抽噎噎道:“母亲你说我不会残了吧?大爷外出办差也不在燕京城,我连说掏心窝子话的人都没有。” 大爷说的是谢家长子,谢云权。 谢老夫人道:“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等权儿回来让他同你回趟王家。” “真的?”王素菊放下手,帕巾下的白皙脸颊连个泪花也看不到,方才明显是假哭。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听到可以回娘家,心底雀跃不已,“母亲说的可当真?” “我何时诓过你。”谢老夫人道。 王素菊笑得很是灿烂,嘴里说着甜言蜜语,“还是母亲对儿媳最好,要是这个家没有母亲,儿媳怕是也待不下去了。” 谢老夫人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当即发话:“你回娘家要带的东西我会命周嬷嬷备好,你啊,其他都不好想,赶快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王素菊道:“儿媳知晓了。” 等谢老夫人走了后,王素菊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起,一动不动躺了半晌,可累死她了。 接过冬梅递上的茶水,她仰头喝了一口,边吃蜜饯边道:“将军呢?” 冬梅回道:“将军去了宫里。” 王素菊道,“晚膳前你去门口守着,见到将军给我使劲哭,那个小蹄子连半个时辰都没跪到,我不能这么算了。” 冬梅:“是。” - 谢云舟近几日都很忙,邻国月国送来投降书,不日使者便会赶到燕京城,天子属意命他去迎。 这几日他都在忙活这件事。 稍有空闲还要往军营跑,操练之事不能耽搁,兵强国才能强,这是他多年征战得出的结果。 若想国泰民安,唯有军队强大。 是以,无论多忙,他每日都会去军营走上一遭。 这日刚从军营走出,本欲回府,又被天子派来的人拦住,“谢将军,天子急召。” 谢云舟双腿夹紧马腹扬长而去,飞驰间带起片片积雪,像极了掉落的白梅。 一呆便是几个时辰,更鼓敲了两声,他方才走出宫门,眼睛红红的,清隽的脸上尤显疲惫。 谢七驱车迎上前,待谢云舟上去后,马车才悠悠折返。 宵禁后的燕京城没了白日的繁华格外冷清,谢云舟斜倚软榻问道:“这几日府里可安好?” 政务繁忙,他这几日都歇在军营里。 “老夫人安好,这几日还找了戏班子来听戏。” “大夫人一直在房里养着,看病的大夫找的都是燕京城里最好的,这会儿也能下地活动活动了。” “馨兰小姐在学堂…还算用功。” 谢七说完顿住。 谢云舟掐了掐眉心,问道:“其他人呢?” 谢七道:“其他人也都安好。” 言罢再次静了音。 谢云舟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轻撩衣袍,淡声道:“夫人呢?最近在做什么?” 无人注意时谢七唇角轻勾了下,说道:“主子命夫人不许出东院,近几日夫人都在东院并未踏出一步。” “那她平日都做些什么?”谢云舟问道。 “养花、刺绣。”谢七想了想,“哦,夫人近几日都在绣香囊。” 香囊? 谢云舟想起那夜她说要为他做衣袍,他言明,衣袍算了,香囊即可。 想到这里,他心情莫名变好,脸上的疲惫瞬间消失,黑眸里像是涌进了光,唇角轻勾,浅浅笑了下。 谢七突然撩帘,正好撞见谢云舟在笑,他顿了下,缩回脖子,问道:“主子是想夫人了吧?” 想她? 谢云舟脸上笑意褪去,眼睑半垂,敛去眸底莫名异样,拂袖轻甩,沉声道:“不想。” 倏然,他想起了那夜。 他问她:“可知错?” 她冷着一双眸子回:“我错了,错在识人不清。” 你看,即便是跪着,她依然不认错,这样的她,又有何处值得他想的。 马车进府后,谢云舟径直朝自己居住的正祥堂而去,行至半路又转了方向,直奔东院。 走到东院门口时他又停住,站立片刻后,轻甩衣袖离开。 罢了,还是再冷她几日的好,这样她日后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这是为她好。 - 次日,早膳后,江黎坐在榻上看书,银珠走来,欲言又止。 江黎道:“何事?” “听冬梅讲,将军这几日给大夫人那送了很多好东西,有药材,有布匹,好像还有首饰。”银珠抿抿唇,皱眉抱怨道,“将军还从未给夫人送过什么呢。” “将军对夫人真狠心。” 银珠不像金珠,心里有什么憋不住,在她眼里夫人就是极好的,以前在江家是极好的,嫁到谢家后更是如此。 为何将军就是看不见呢? 江黎还以为是何事,原来是这些,她淡声道:“无妨,他的东西他想送谁便送谁。” 银珠蹙眉道:“可将军是夫人的夫君啊,夫君不是最应该爱护自己夫人的吗,为何咱们将军不是呢?” 为何不是? 江黎想说,因为他根本不喜欢我。 想到这,心像是被针扎了下,她压下难过,淡声道:“以后他的事不用告知我。” “夫人打算以后再也不理将军了吗?”银珠问道。 江黎神色一顿,声音竟比方才还冷,“嗯,不理了,他好坏同我无关。” 言罢,外间传来金珠的轻呼声:“将军。” 不知谢云舟几时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银珠脸色变白,也颤抖着唤了声:“将军。” 江黎还好,看着来人,慢慢从榻上站起身,屈膝作揖道:“夫君。” 谢云舟不喜欢说话时有人在身旁伺候,一个眼神便让金珠银珠退了出去。 他走近,垂眸打量着江黎,想确定方才那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为了气他才讲的。 凝视片刻,他心道,应该是为了气他才那样讲的。女儿家的小把戏,他见过很多次了。 说到底还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算了,不予她计较了。 谢云舟想通后,撩袍坐下,顺手接过江黎递上的茶盏,低头轻抿一口。 江黎端坐在另一处,见他未开口,她也未开,屋内除了浅浅的呼吸声,便再也没了别的声音。 谢云舟一杯茶都见了底也没见她拿出香囊,放下茶盏道:“我的东西呢?” 江黎不明所以,问道:“将军有东西落妾身这了?” 谢云舟点头道:“有。” 江黎道:“何物?” 谢云舟扬眉道:“香囊。” 江黎这才明了,眼尾轻勾,淡淡道:“妾身近日身子不适,香囊还未曾做出。” “你尚未做出?”谢云舟眉宇间淌着疑惑,“当真未做出?” 江黎定定回道:“是,未做。” 见她回答的如此理直气壮,谢云舟即便疑惑也不好再问什么,淡然起身,“等做好后,给我送过去。” 江黎轻声应着好。 一切变故便在下一瞬。 谢云舟方行至几步,眼角余光忽然瞟到矮榻上布料,步子停住,“那是何物?” 说着他抬脚走过去。 江黎想去遮挡已然来不及,鸳鸯戏水图案的香囊被他攥在了掌中,除了鸳鸯戏水图案,还有其他图案,每一个都精致好看。 细数下,足足十个。 谢云舟蹙眉:“不说未做吗?那这是什么?” 江黎伸手夺过来,“这是妾身给自己做的。” “那些呢?”谢云舟指着其他香囊问道。 “那是给兄长的,还有嫂嫂的,金珠银珠也有……”江黎淡声解释着。 谢云舟细细听她念叨了十来个人的名字,就是没听到他自己的,脸色越发的不好。 江黎像是未见,依旧淡声说着,最后道:“夫君还有事吗?无事的话妾身要去忙了。” 她勾唇道:“厨房里还有好多碗等着妾身去洗呢。” 今日一早周嬷嬷便又来唤她了,金珠银珠欲帮忙,还被周嬷嬷训斥了一顿,冷声警告:“你们若想你们的主子好,最好乖乖听话,不然——” 周嬷嬷同谢老夫人呆的久了,说话语气也十分像她,眼神也像,犀利吓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金珠银珠倒是不怕自己有什么,只是担心会牵连江黎,最后在地上跪了好久,直到周嬷嬷离开,她们才站起。 江黎宽慰道:“别担心,我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 手上、腿上都是伤,还没长好呢。 谢云舟以为她是故意气他,神色冷峻道:“厨房里有杂役哪里用的着你做这些。你莫要为了气我搬弄是非。” 说话间,他宽大的云袖带倒了桌沿的茶盏,茶盏掉落,应声摔碎。 金珠银珠不明所以,急匆匆进来,谢云舟冷声呵斥:“谁准你们进来的,出去。” 两人看向江黎,江黎轻点头示意她们出去。 房门在度关上,谢云舟道:“夫人既然这样喜欢做事,不如把这碎裂的茶盏先收拾了。” 江黎知晓他是给她难堪,这次没像那夜一般拒绝,提裙屈膝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 不经意的,手指被划伤,有血流出来。 她轻蹙眉看了眼,手里动作依然没停,继续捡着,每片碎裂的茶盏上都染了她鲜红的血,看着便触目惊心。 谢云舟见状一把拉起她,“这次算什么?苦肉计?” 他睨着江黎泛白的脸,徐徐道:“本将军最不吃这一套。” 江黎唇角轻扬,水漾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夫君说是便是吧。” 谢云舟冷白手指倏然攥紧,险些捏断了她的手腕,随后用力一甩,沉声道:“今日起继续闭门思过,东院任何人不许外出!” “谢七,给我派人守着,谁都不许进出。” 谢七道:“是。” 金珠银珠推门进来,一个收拾地上的茶盏碎片,一个给她包扎,“夫人您这是何苦啊?” 江黎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她忍着疼道:“不这样,周嬷嬷还会来的。” 金珠银珠顿时明了,金珠道:“这样也行,至少夫人不用再去厨房洗碗了。” 须臾间,又听到悠远低沉的声音传来,“谢七,东院膳食你亲自去送,不许假他人之手。” 谢七扬高声音说道:“是。” 金珠隔着门听到,一喜,“夫人,这次老夫人总不能再派人送些冷粥冷馒头了吧。” 14. 第14章 第14章 江黎被关了七日,七日后何玉卿来到东院,听闻了事情的始末,边喝茶水边道:“依我看,谢云舟倒不是全然无情,兴许,他心里也是有你的。” 江黎可不敢做如是想,伤心太多次,她对那人早已没了期待,“不会。” 何玉卿道:“真的不再考虑看看了,也许会有转机呢?” “累了,不要了。”江黎语气淡淡,“和离是早晚的事。” 人家的家务事,何玉卿也不好过多插手,只道:“有事需我帮忙,一定要讲,我定会全力相助。” 江黎含笑轻点头,“好。” 何玉卿把上次卖帕子的钱交给江黎,“你那帕子绣工极好,已经有回头客了,等哪天你有空时再绣些。” 说着,她看向香囊,“香囊也不错,定能卖个好价钱。” 江黎走到榻前,拿起上面的册子,“这是我闲暇时绘制的花样,你拿回去先看看,可行的话,可以找绣娘绣些,我一人之力总是不够的。” 何玉卿接过,随手翻了翻,眼底漾着光,“还是阿黎厉害,花鸟鱼儿栩栩如生。” 她把册子收好,临走前又叮嘱道:“有事一定要告知我。” 江黎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完没多久,事情便来了。 - 谢老夫人带着一众人亲自找上东院,对着守门的侍卫一通呵斥,“这里哪处不是谢府的,为何我进不得,我偏要进。” “老夫人,这是将军的命令。”侍卫拦着。 “将军?你们将军最听我的话了。”谢老夫人瞪眼,“让开。” 侍卫不敢再多说什么,侧身让行。 彼时谢云舟在青光殿同天子商议朝中要事,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策马回府,直奔东院而去,远远的便看到庭院里跪着一人,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裙,发丝随风飘荡。 许是跪得久了,脸上不见一丝血色,身子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倒下。 谢老夫人斥责声悠然传来:“江黎,你还不承认是不是?难道你是想让我用家法?” 江黎仰头迎向谢老夫人的视线,话语坚定道:“儿媳说了,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会是谁。”谢老夫人道,“这床棉被是你亲手缝制的,上面的针同你用的针也是一样的,你居心叵测竟然把针埋进被子里,你说,你到底意欲何为!” 谢老夫人见她不言语,怒火更甚,高呵道:“我只当你难于管教,没想到你心如何狠毒,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怎么,莫不是你以为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谢家便是你的了,呸!你少做白日梦了。” “无论我在于不在,谢家也轮不到你做主。” “你不敬长嫂在先,毒害婆母在后。” “来人,给我掌嘴!” 周嬷嬷撸起袖子走上前,抬起胳膊欲打人,低沉的声音赫然传来:“住手。” 话音未落,有人已经走了过来,那人身形颀长,周身透着凉意,身上的红色官袍随风舞动。 谢老夫人看着来人,惊讶道:“舟儿,你不是在宫里办差吗?怎地现在回来了?” “我回来取些东西。”谢云舟走到谢老夫人面前,唇角淡挑,“母亲发生了何事?” 谢老夫人未开口,周嬷嬷作揖后,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遍。 说天冷,老夫人受不住寒,拿出了前几日二夫人新做的棉被,打算今晚睡觉盖一盖,谁知打开棉被后发现上面有数枚短针,都在暗处,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到。 说着,周嬷嬷把包好的短针拿了出来,“将军请看。” 谢云舟拿起短针看了看,是平日做女红用的那些细针,他曾在江黎房间见过。 他道:“母亲真相如何还不知,不如交给儿子去查,定会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老夫人睨着谢云舟,“好,你去查,若真是你媳妇做的,让江家把人接回去,这样心如毒蝎的女人,咱谢府不要。” 谢云舟未接话,他走上前,搀扶起谢老夫人,“我送母亲回去。” 边走边提醒,“母亲慢走,注意脚下。” 母子两个相携离开,谢云舟自始至终未看江黎一眼,远远的,江黎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谢老夫人道:“你这个媳妇当真是不行,当年若不是顾念江家对咱们的那点恩情,我怎么可能会同意江黎进门。” “如今你是大将军,得天子器重,她江家有什么。” “这事若不是江黎做的便作罢,若真是她做的,谢府留她不得。” “……” 谢老夫人声音大些,即便刮着风也能听到,谢云舟声音轻,又有风声不断袭来,听不太真切。 可饶是这样,江黎还是听到他淡淡应了声:“母亲说的极是。” 江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缩,指尖已经被冻麻了,蜷缩一下都很费劲,她试图动了动,还是不行。 金珠银珠从地上站起,急匆匆走过来,搀扶起她,“ 夫人,还能走吗?” 江黎唇微动,发出的声音很轻,“可以。” 实际走起来要更难些,膝盖痛得像是有锤子在敲,每走一步便痛一下,从庭院到屋里,江黎足足走了一百步。 堪堪痛了一百下。 她躺在床榻上后,像是扒了成皮,虚弱得不行。 金珠银珠伺候她喝完水,没敢再打扰,给她盖上被子,走出了里间。 江黎这一觉睡了很久,她又做了很长的梦,梦里她追逐着少年的身影,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云舟哥,云舟哥。” 少年顿住,神情淡漠,“莫再跟着。” 她以为少年是害羞,遂,放缓了步子,待他不能发觉时,又再次跟了上去。 似乎,永远都是她在追着他的影子前行。 梦境再变,他厉声斥责要她守好谢家儿媳的本分。 江黎从梦中惊醒,手搭在额前,细细回想了下梦中场景,是她太傻了,错把他的冷漠当成羞赧。 他那样的人,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会事事无动于衷。 现下的不在意,也只是因为不爱罢了。 金珠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见江黎醒了,把汤药端给她,“夫人要喝完,这样才不会生病。” 江黎要离开谢府,也不允许自己生病,她接过汤碗,仰头一饮而尽,太苦,舌尖都染了苦味,好久才缓和下来。 她看了眼天色,问道:“何时了?” 金珠道:“晌午了。” 话音未落,银珠走了进来,兴冲冲说道:“夫人,被子藏针的事查出真相了。” 江黎道:“何人所为?” “大夫人身边的婢女冬梅。”银珠道,“不过冬梅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所为,同大夫人没有任何关系,老夫人见状也只是命人责打了冬梅,并未对大夫人做什么。” 银珠抱怨:“老夫人不问青红皂白罚了夫人,可轮到大夫人了,便是轻飘飘一句以后好生看管手里的人,便没了,真是厚此薄彼。” 江黎唇角淡扯,厚此薄彼的又何止谢老夫人,谢云舟不也是吗。 提到谢云舟,少倾人还真来了。 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后面跟着三个婢女,每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谢云舟示意她们把里面的东西取出。 江黎抬眸去看,都是些吃食,品种样式是她没见过的,一时叫不上名字。 谢七上前搭话:“夫人,这是天子赏给将军的,将军都给夫人送来了。” 谢七本意是想缓和谢云舟同江黎的关系,言罢,给金珠银珠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悉数退了出去。 金珠作势要关门,被江黎拦住,“门不用关。” “是。”金珠轻点头走远。 方才人多,谢云舟一直没看江黎,此时屋内没了其他人,他眸光落在她脸上,见她脸色苍白,气色还是不好,沉声道:“你屋里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连主子都照顾不好。” 言语间颇具微词,似乎把江黎的不好,都归在了下人身上。 江黎听罢心情顿时不好起来,声音虽轻但透着冷意,“妾身这样同下人无关。” 她淡挑眉:“方才的事夫君不是看到了吗。” 言下之意,她的不好都是谢老夫人所为,同金珠银珠不相干。 谢云舟神色微顿,随后道:“母亲也是无心之过。” 解释的不痛不痒,说了等同于没说。 江黎道:“所以呢?” 谢云舟不喜欢她这副咄咄逼人的语气,声音也冷了些,“那件事也不能全怪母亲。” “那要怪谁?”江黎走近,仰头看着谢云舟,“难不成要怪妾身?” 江黎从未多求什么,只希望谢云舟能公允,不要偏颇任何一方便可。 然,他每每都会叫她失望。 “我并未说怪你。”谢云舟垂眸睨着她,黑眸无波无澜看不出一丝心疼。 江黎盯着他多看了两眼,随后心死,他何时心疼过她,“夫君出口便是责怪我屋里的人,难道不是在责怪妾身吗。” “江黎,你别不讲理。”话没说两句,谢云舟便给江黎定了罪。 上次是搬弄是非,这次是不讲理,江黎还从来不知,原来在他心里她便是这样的。 她凝视着他,问道:“夫君说我不讲理,那大嫂呢?听闻这件事是大嫂屋里的婢女所为,不知夫君打算如何处置大嫂?” “大嫂那自有大哥去管,何须我出手。”这是谢夫人对谢云舟说的,原话是,你大嫂是你大哥的人,即便要做什么也应是你大哥,你这个做弟弟的,说到底总归不合适,还是等你哥哥回来自己处理吧。 江黎嗤笑,“夫君的意思,今日这跪,活该我受了?” “冬梅也挨了打。”谢云舟说完,指着桌子上的美食又道,“知晓你心里委屈,是以天子赏赐的吃食,我只送来了你这里。” 他声音不重,比平日轻很多,可细听下来,不难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 这已经是对你的厚待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就是跪了吗?我这不是已经拿吃食来哄了吗。 你若是再揪着不放,可就是你不对了。 见江黎未言,他继续道:“都是一家人,当和睦相处才好。” 若说前面的话江黎还能忍受,最后一句当真是在她心上戳刀子了。 “好一个一家人。” 她们几时拿她当过一家人。 15. 第15章 第15章 两日后,江黎挨罚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江昭的耳中,江昭听后气急,早朝后把谢云舟拦在了殿外。 谢云舟睨着他,淡声道:“阿昭有事?” 江昭脸色如此时的天色般阴沉,冷冷道:“有事。” 此处不是讲话的好地方,谢云舟朝前指了指,两人走到无人之处,谢云舟问道:“何事?” 江昭不提江黎还好,提起江黎眼圈先红了,“阿黎在你府里可安好?” “安好。”谢云舟想都没想定定说道。 “安好?”江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眉梢皱起,冷哼道,“若真安好,她为何会被罚跪!” “你怎知?”谢云舟下意识的不是解释,而是追问,他谢府的事,江昭怎么会知道的? 难道是江黎自己讲的? 江昭知道这事纯属巧合,前日江黎被罚时,正好有人去谢府送菜,也是赶巧,送菜的那人也供给着江府的蔬菜。 那人是个话痨,走到哪说的哪,对着江府的管事提起了在谢府看到的那幕,待江昭回府后,管事把那人的话复述给江昭听。 江昭气得晚饭都没吃,夜里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他鲜少做梦,那夜梦到了父亲母亲,二老对他是诸多指责,问他为何没有照顾好妹妹,让妹妹受如此大辱。 他还梦到母亲一直在哭,声泪俱下的诉说着担忧,他惊醒后亵衣都湿了。 暗暗自责,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招惹了不应该招惹的人,阿黎也不会为了救她去求谢府,也便不会有这诸多的不幸。 “我怎知?”江昭轻嗤道,“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道:“辰砚,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云舟字辰砚。 谢云舟声音还是没有任何的起伏,淡淡道:“事出有因。” “好一个事出有因?”江昭质问,“那么请问谢大将军,事是什么事,因又是什么因?当真是我家阿黎错了吗?” “……”谢云舟被江昭问的哑口无言。 久久后,他说道:“是误会,不关她的事。” “误会?好一个误会。”江昭道,“一句误会,我家阿黎受过的苦便白受了吗!” 谢云舟在朝堂上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因为功绩,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从未这样质问过他。 江昭算是第一个。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声,谢云舟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神色变暗,“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若你有话要讲,改天去谢府,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不必改天了,今日我便要带阿黎回去。”江昭道,“我在这里先告知谢将军一声。” 言罢,江昭不愿再看谢云舟一眼,怒甩袖子转身步下台阶。 - 傍晚,江黎正倚着榻子休息,金珠在给她膝盖热敷,自从那日跪了后,她膝盖越发的疼,用了药也不太管用,今日看了大夫,大夫意思,除了内服药物外,还要热敷。 金珠不敢耽搁,早早烧好热水给江黎热敷起来,没多久,银珠匆匆跑进来,金珠斥责她,“越发不稳重了。” 银珠没太理会,吞咽下口水,“夫人,江府来人接你了。” 江黎一下子坐起,“什么?” 银珠道:“大少爷说快到老爷夫人忌日了,要你回家祭拜,嬷嬷已经在外等着了。” 就这样,江黎在金珠银珠的陪同下再次回了江家。 这次同上次不一样,江黎出来时只提着一个包裹,里面装了些细软,其他都未带。 路上金珠银珠难掩高兴,“夫人,这下你总算可以歇歇了。” 江昭突然来接,江黎有几许不放心,不知出了何事,心一直提着,到了江家,见江昭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又听他说的那些话,没忍住,她也跟着落了泪。 伏在江昭怀里哭了好久。 等心情平复后,江黎轻声道:“兄长切莫惦记我,我很好。” 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哪里好了。”江昭打量着她,“又瘦了。” “瘦了穿衣才好看。”江黎打趣道,“兄长看,我是不是比上次来更好看了。” 江昭噙笑道:“我家阿黎一向都好看。” 言谈间他又想起了往事,感慨道:“都怪兄长无能,害你嫁进谢家,让你受如此苦楚。” 江昭有多后悔呢? 想起来恨不得用头去撞墙。 以阿黎这样的性情,无论嫁给谁都可得夫君偏爱,可天不公,唯独让她嫁给了冷血无情杀伐果决的谢云舟,常年在军营中,不能给她片刻温暖,对母亲又是愚孝。 江昭越想越气,拉过江黎的手说道:“阿黎,咱不回谢府了,兄长养你。” 昔日江府败落,需她用自由身换他安虞,可今他虽不才,但也有了些功绩,虽说不能同谢家相提并论,但到底也不是太差。 他的妹妹决不能任人欺辱。 江黎还未开口,门口传来声音,有人挺着肚子走进来,声音淡然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是江黎的嫂子,江昭的妻子,相府之女,赵云嫣。 江黎起身去迎,搀扶上赵云嫣的胳膊,“嫂嫂慢点。” 赵云嫣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冬日衣衫穿的多,她显得也越发笨拙了些。 “阿黎快坐。”赵云嫣说道。 江黎坐在了赵云嫣身侧。 江昭再次说起方才的话,“为何不可?” 赵云嫣道:“阿黎和妹夫是夫妻,夫妻怎能这样儿戏,你切莫乱说。” 江黎知晓赵云嫣的意思,轻声道:“嫂嫂放心,兄长只是随口提的。” “日后也不要随口提。”赵云嫣道,“咱们女子本来就得以夫为天,受点委屈也不必这样,忍忍便过去了。” 江黎唇角轻扬,淡笑道:“嫂嫂说的极是。” 江昭欲说什么时,被赵云嫣制止,她道:“对了阿黎,方才谢府来人,晚点妹夫会来接你。” 江黎的心一寸寸变凉,面色看着还好,实则心里难过的很,到底江府不是她的家,只是她的娘家,且她已经没了疼爱她的父亲母亲。 江黎道:“好。” 有了赵云嫣,江昭同江黎再也不能说些体己话,话题变成了其无关紧要的,闲谈间到了用膳的时辰,饭菜都是江黎爱吃的,是江昭叮嘱厨房做的。 用膳到一半,谢允舟来到了江府,江昭的意思他要冷冷谢云舟,让他尝尝受挫的滋味。 赵云嫣意见不同,她给了江昭一个眼色,示意他去迎,江昭不去,她冷色沉下来,手撑着腰,作势要自己去。 江昭怎么可能让一个怀身孕的人去,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雪呢,他道:“我去,你坐着。” 后面用膳,江黎越发食不知其味,如同嚼辣,晚膳后没有停留,江黎同谢云舟上了回谢府的马车。 远远的,江黎还能听到赵云嫣对江昭说道:“你若是下次再敢随意把人接回来,那我便回相府,这辈子你都别想见到我和孩子。” 马车走的快,江黎没听到江昭说什么,抬眸间她发现谢云舟正在盯着她看,心一缩。 方才赵云嫣的话想必他也听到了。 无助感袭上来,她心道,听便听吧,左右她就是这么不招人待见。 谢云舟一路没开口,快到谢府时开了口,轻撩衣袍,淡声道:“冬梅已经被赶出府了。” “你也莫再气了。” “母亲那我已经告知了,日后厨房你不必去,月银方面,我会再另外给你一些,想买什么,你尽管去买。” 江黎听着,神色还是那样淡漠,好像谢云舟说的那些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谢云舟没等来她的回答,猜测她还在闹性子,冷淡道:“有些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谢云舟可从未向任何人道过歉,这还是第一次,他说完眸色变了变,有些许不自在。 江黎掀起眼皮去看他,脸色有些许缓和,刚要说什么,听到他说道:“大嫂那,你便也不要计较了,得个空闲,去跟大嫂赔个不是。” “之前的事便可以翻篇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去赔礼道歉。 江黎刚缓和的脸色再度变沉,声音很轻,风一吹,几乎快要听不见,“还是要我道歉?” 谢云舟道:“道个歉也不会怎么样。” 江黎问道:“是你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有差别吗?”谢云舟问道。 与江黎来说还是有差别的,长辈偏心不分青红皂白,那她能忍,但如是他的意思,就…… 太让人寒心了。 谢云舟淡淡道:“我的意思。” 江黎手指一抖,抠掉了指甲上的一层皮,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都说十指连心,当真好疼。 街边笼灯亮起,红艳的光透过车帘缝隙流淌进来,拂到江黎脸上,浅浅勾勒着她的眉眼,可惜的是,光始终未落进她眸底深处。 那里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透着死寂。 江黎隔着帘子看了眼外面,想起了那年,她为了能见到他,瞒着兄长跑出府,在雨里等了许久,也不过是等到他骑马而过。 即便她唤他,他都未停。 “你觉得如何?”谢云舟问道。 江黎收回游走的思绪,淡声道:“……好。” - 江黎这边同意道歉了,王素菊那边又作上了,说只是道歉怎么行,江黎怎么也得做些什么吧。 问她江黎需要做什么? 王素菊道:“冬梅被赶出府了,我身边没个能伺候的人,不如就让江黎来伺候几天。” 银珠把这个消息告诉江黎时,江黎正在刺绣,手一抖,针扎进了手指上,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吸了吸,问道:“将军怎么说?” 银珠道:“将军没同意,给大夫人新找了婢女。” 江黎轻嗯一声,她还以为谢云舟会同意呢,毕竟在他眼里谢家的任何人都比她金贵,她可以受委屈,其他人不可。 今天这事倒是挺出乎意外的。 岂料,晚上又发生了件让她出乎意料的事。 谢云舟赴宴多饮了些酒,酒劲上头,回府后没回正祥堂反而来了东院。 彼时江黎只穿着单衣,若隐若现间映出她纤细的身形,嫩白的脖颈在烛灯照耀下越发勾人。 还有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怎么看怎么好看。 谢云舟的心像是被什么挠了一把,痒痒的,他喉结轻滚,一把抱住了江黎,唇贴上她侧颈,用力吮了一下,白嫩皮肤上映出鲜红的印记。 江黎未料到他会如此孟浪,身子不由自主战栗一下,推拒道:“不要。” 酒醉中的男人力道大的很,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轻轻松松把她扔在了床榻上。 江黎下意识想逃,身子刚翻转过去,便被他扣住了脚踝,用力一扯,她退到他面前。 氤氲烛灯映到他脸上,漆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邃,他轻笑道:“你跑不掉的。” 16. 第16章 第16章 江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踹从他手中挣脱开,急忙朝前爬过去。 喝醉酒的男人少了平日的矜贵高冷,反而多了一抹柔和,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大了些。 他弯腰坐在床沿,眉眼轻挑,伸手作势去抓她,指尖还未碰触上,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谁?”谢云舟敛了笑意沉声问道。 “主子,是我。”谢七回道。 谢七不会无缘无故敲门,谢云舟的醉意瞬间退了七八分,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些,“何事?” 谢七回道:“月国使者遇袭,圣上命主子即刻进宫。” 谢云舟睨了眼靠在床角的江黎,什么也未说,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就像他来时一样,匆匆来,匆匆走。 金珠银珠跑进来,见江黎躲在床角,说道:“夫人您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江黎被谢云舟方才的举动吓得心狂跳,颤抖着声音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直到泡进水里,她身体还是抖的,脸色惨白,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 金珠见状越发心疼,问道:“夫人水温可以吗?要不要加些热水。” “好。”江黎身子朝下移了移,水到了下巴处,好像还是抖,她道,“要烫的,越烫越好。” 金珠没敢加太烫的,怕伤到她的皮肤。 一桶热水加进去后,江黎瞬间感觉到暖和了不少,紧绷的臂膀微微放下,狂跳的心也渐渐恢复平静。 她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才彻底缓和下来,回到床上时,皱皱的褥子已经换了,身下的这条是新的,她前年亲手做的。 眼睛刚闭上,谢云舟那张醉意朦胧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以为像他那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喝醉的时候,原来,也有。 这晚,江黎睡得不好,醒醒睡睡,一直在做梦,具体梦到了什么她也不不记得。 仅有的印象是最后一幕,谢云舟把她压在身下,用力掐着她的腰肢,咬着她的下唇瓣,对她说:“躲什么,这是你身为妻子该做的事。” 江黎吓出一身冷汗,倏然从梦中惊醒,耳边传来的是金珠和银珠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听不太清,隐约的她听到了皇宫两个字。 “金珠,银珠。”江黎边唤边掀开被子坐起。 金珠银珠拿着衣衫走过来,“夫人您醒了。” 江黎站起,伸直胳膊让她们伺候着,淡声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 金珠银珠相视一眼,银珠回道:“说月国使者遇袭的事,听说伤了不少人,贡品也被抢了,圣上大怒,命将军彻查此事。” 金珠又道:“天亮时,将军带人出城去迎了。” 事情的始末远比流传的这些要严重,月国使者这次投降带来了很多稀有贡品,还有月国的公主,月国陛下本意是想通过和亲让两国重修旧好,谁知竟有人不要命刺杀月国使者,还抢走了贡品和月国公主。 贡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事情发生了大燕国境内,燕国势必要给月国一个交代。 派谁去查天子都不放心,唯有谢云舟,是以,谢云舟一早出了城,一是迎接月国使者,二是找寻月国公主。 江黎听到谢云舟出了燕京城,眉梢淡挑了下,没有他来找麻烦,她的日子还可以过得舒畅些。 第一日第二日确实过得还不错,她一直在东院忙碌,上午看书,下午绘图,绣品的样式要不断出新,这样才能保证供给。 既然她不能在钱财上帮助何玉卿,那她便在拿手的事情上多做些。 她最拿手的便是刺绣了,一下午画了好几张,不满意的那些她命金珠收了起来,满意的缝在一起装成了册子,下次要交给何玉卿。 她出图速度很快,银珠见状说道:“夫人,你比正经的绣娘还厉害。” 绣娘多是刺绣,她家夫人啊,又会画图还会刺绣。 江黎听着她夸奖,说了声:“就你贫嘴。” 银珠抿了下唇,随后笑出声。 金珠端着药碗进来,见她们在笑,也情不自禁笑起来,似乎,她们这里好久没有笑声了。 可惜,欢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第三日还好,第四日早膳后有人来了东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放出来的谢馨兰,谢馨兰被关了半月有余,心情极度不好,加上在王素菊那坐了片刻,听她讲了些真真假假的事,窝了一肚子火急需发泄。 步子迈得很快,金珠拦都没拦住。 “江黎,江黎,你给我出来,出来。” 江黎正在里间看书,听到声音放下书,整理好衣裙慢缓缓走出,见是谢馨兰,淡声道:“何事?” 谢馨兰打量着她,看她穿着很新做的夹袄,面色红润,联想起这几日自己的遭遇,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用力推了江黎一把。 “打你。”谢馨兰推完,扬起胳膊欲打人。 上次被她打了江黎一直还记在心里,左右她不会在谢家呆太久,也没什么忍气吞声的必要,一把攥住她落下来的手腕。 谢馨兰瞪眼,“你敢拦我?” “你都要打我了,我为何不能拦?”江黎反问道。 “那是你该打。”谢馨兰道,“你欺负大嫂不说,还欺负母亲,你胆子倒是挺大。” “你从哪听来的?”江黎问道,“从大嫂那?” “你管我从哪听来的。”谢馨兰横眉冷对道,“你别以为哄好了我哥哥就万事大吉,我哥哥不处罚你,但我会。” 右手被她攥着,谢馨兰扬起了左手,落下时再次被江黎攥住,谢馨兰沉声道:“你给我松手!松手!” “松手作何?”江黎轻嗤道,“让你继续打我?” 谢馨兰被堵得哑口无言,除了瞪眼外也不知道做什么了,手腕被江黎攥的生疼,她红了眼睛,“你连我都敢欺负,等哥哥回来,我一定告你的状。” “这里是东院,你来东院闹事,难道我还不能自保了?”江黎道。 “你——”谢馨兰脸红一阵白一阵,娇滴滴的小姐到底比不上从小便开始出力气的江黎。 但江黎没什么心情理会她,再她又开口说松手时,她松开了手。 谢馨兰唇角轻勾,趁江黎不备时,再次朝她打去,今日她若是不打了她,她憋在心里的这口闷气是没办法出来的。 金珠银珠急呼:“夫人。” 江黎早一步做了准备,一把挥掉了谢馨兰的手。 谢馨兰踉跄几下后,稳住了后退的身子,刚要发怒,轻斥声传来,“这是做什么?” 是谢云舟。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了进来,不似往日的容光焕发,身上难掩疲惫的气息,他眼下有乌青,胡茬冒出少许,黑色氅衣上染了土,细闻下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谢馨兰见到他来,先发制人,“哥哥,嫂嫂欺负我,她、她打我。” 谢馨兰从小到大哭功都是最好的,眼泪说来便来,梨花带雨,俨然一副被欺负的模样。 谢云舟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眸光落在了几步外的江黎身上,她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异样。 “你打她?”他问道,声音很冷,看样子信了谢馨兰的话。 江黎已然对他不抱幻想,所有的傲气似乎顷刻间折断了似的,她现在还离不开谢府,那么便没有同他争论的必要,只是淡淡说了声:“没有。” 不解释,不辩解,就轻轻的说了声:没有。 那副样子好像在说,你信便信,不信也无所谓。 不知为何,这幕落在谢云舟眸中,让他越发的不快,他眉梢蹙起,问道:“你不好好在你的庄雅阁呆着,来东院做什么?” 谢馨兰道:“我——” 谢云舟道:“回去!” 谢馨兰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东院。 金珠银珠蹲在地上捡起被谢馨兰碰掉的茶盏,也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归于平静,江黎再次想起了那夜的事,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她不想离谢云舟太近。 谢云舟注意到了江黎的动作,平舒的剑眉倏然皱到一起,眼神犀利刺目。 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冷冷道:“过来。” 江黎当然不可能过去,她侧眸朝外看了眼,拘谨的又向后退了两步,“夫君要作何?” 说话间,她又退了两步,已经快要退至里间了。 谢云舟奔波数日,身心俱疲,没心情同她打哑谜,见她不过来,他大步迎了上来,扣住她的手腕把人扯怀里,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冷声道:“江黎,你有事瞒我?” 江黎心一惊,莫不是他知晓了她同何玉卿做的事? 还是…她要和离的事? 17. 第17章 第17章 忽地,格子窗被风吹开,冷风顺势而入,卷起了窗边榻上的话本。 哗啦一声,话本连翻了好几页,隐约的映出了什么,又是一股强风,话本再次翻回来,随后旋转两圈后掉到了地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江黎眼角余光扫到,心猛然提起来。 谢云舟眸色暗沉,咄咄逼人道:“说吧,你到底瞒着我何事?” 身处军营多年,这点他还是能看出来的,江黎很不对劲,她一定是有事瞒他,至于是何事,他一时还猜测不出。 见她朝里屋瞥了眼,他眸光也跟着移过去,定格在地上的话本上。 “不说?”他道。 此时的江黎面上沉静无波,实则内心慌得很,无论是她和何玉卿做生意的事,还是要和离的事,眼下都不是摊牌的好时机。 她还有诸多事宜为筹备好,现在说了,无异于自断后路,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府,她是一定要离开的。 “夫君说的什么话,”江黎从他怀里挣脱开,身子后退间朝一侧移了移,挡住了谢云舟的视线,轻声道,“妾身听不懂。” 谢云舟视线受阻,眸光再次落到江黎脸上,见她眼神闪烁,淡挑眉道:“是吗?” 说着,他抬脚朝她走来。 日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拂到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形,细看下还透着一抹冷凝的气息。 他眼尾淡挑,眉宇间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是笑意未到眼底,眼神依旧犀利吓人。 江黎迎上他的眸光,莫名觉得害怕,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 他近一步,她退一步。 他再近一步,她继续退。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带起涟漪,江黎不只身体颤,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他这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越发吓人。 “嗯?怎么不说话?”谢云舟问道。 “夫君多虑了。”江黎吞咽下口水,“妾身怎会有事瞒夫君。” 话音未落,江黎撞到了后面的桌子,后腰那里传来刺痛感,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去,秀眉皱到一起,发生轻嘶声。 谢云舟像是没有看到般,既不出手拉一把,也不询问一二,眼里最关心的还是方才的事。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把江黎圈在怀里,居高临下睨着她,“可我怎么看,你都像是有事瞒着我呢?” 他边说边朝前凑过来,距离骤然拉近,江黎越发慌了,一方面怕被他看出来,一方面她再次想起了那晚的事。 她怕他会不管不顾做些什么。 江黎随着他的靠近,身子慢慢后仰,她后腰抵着桌沿,以难以形容的姿势后倾着身子。 “妾身无事瞒夫君。”江黎眼睫轻颤道,“夫君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让人去查。” 谢云舟眸光在她脸上游走一圈,随后淡扯了下唇角,眼神越过她落在地上,冷声说了句:“真嘴硬。” 言罢,他起身朝前走去,弯腰捡起地上的话本,转身对江黎说道:“这是什么?” 越是这个时候江黎越不能慌,她压下心底的慌乱,站起,淡声道:“妾身闲暇时看的话本。” 谢云舟冷白指尖落到上面,当着江黎的面一页一页翻起来。 江黎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指尖陷进了掌心里,脑中闪过多种可能。 若是他发现,她要怎么解释? 若是他发怒,她要如何应对? 心难安,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谢云舟缓缓抬眸,沉声道:“夫人看着很慌?” 江黎摇摇头,勾唇笑起,“夫君看错了,妾身只是方才被桌子撞了下,腰有些疼而已。” 腰疼是她故意说的,她希望他听到后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样秘密便不会被发现。 最终还是她痴心妄想了,谢云舟根本不在意她腰是否痛,他在意的,只是他想知道的事。 江黎眸底闪过一抹异样,稍纵即逝。 谢云舟思绪确实都在江黎慌乱上,他总觉得她就是有事瞒着他,还不是小事,可查看后发现一无所获。 他淡挑眉道:“无事的话哪里也不要去,就在东院好好呆着。” 似乎,他回府后,对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了。 他在限制她的自由。 “妾身可以不出去,但若是玉卿妹妹来看我,夫君可不可以让她来。”江黎语气里带着恳求,眼睛里含着期翼,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 谢云舟难得没拂了她的意,淡声道:“可以。” 江黎忍着腰痛屈膝作揖,“谢夫君。” 谢云舟凝视着她,还想从她神情里看出什么,不知是她掩饰的太好,还是真的无事瞒他,总之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谢七在门外唤了他一声:“主子。” 谢云舟回过神,轻甩衣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顿住,叮嘱道:“不要去惹馨兰。” 他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对自己的夫人,倒像是对下人,江黎掩去心底的难过,点头道:“是。” 谢云舟听到她应允声,似乎很满意,唇角很轻的挑了下,转身的动作也慢了些许。 江黎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刹那,他唇角的笑意顿时敛去,行至大门口时,他沉声对身侧的谢七说道:“去查何玉卿。” 谢七抱拳作揖:“是。” 江黎见门关上,又静默了片刻,这才蹲到地上去找东西,最后在墙角找到了那张纸。 上面的墨迹还未干,是谢馨兰进门前她写的,只写了三个字:和离书。 后来谢馨兰闯进来,她顺手夹进了话本里,方才谢云舟翻看时,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就怕被他看到。 所幸,被风吹落到了墙角。 少倾,她折叠好,放进了首饰盒里,首饰盒里除了一支金簪外,还有些碎银,一些是她这三年攒下的,一些是何玉卿送来的。 用来修葺房屋还不够,她需要继续攒。 可是… 究竟要攒到何时才能够呢? - 这日,何玉卿再次来了谢府,每次来她都会先去主院看望谢老夫人,等把谢老夫人哄高兴了,她再来江黎的东院。 今日谢老夫人难缠了些,一直拉着她手闲话家常不放人,何玉卿陪笑陪的脸都要抽筋了,总算在一个时辰后脱身离开。 见了江黎,她本欲说什么,可一看到江黎的脸色,眉梢先皱起来,“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身子不适?” 江黎还未开口,银珠先开了口:“夫人不小心撞了腰,现下腰正痛着呢。” “怎么会撞到腰的?”何玉卿不解道。 “还不是将军,”银珠说道,“我们夫人是被将军吓得。” “银珠。”江黎示意她闭嘴。 银珠把茶水放下,躬身走了出去。 何玉卿拉着江黎手道:“我看啊,你还是快点离开谢家的好。” 何玉卿原来的想法是,说到底谢云舟也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当年还救驾有功。 听闻他马上要封为护国大将军,享王爷尊荣,年轻有为,又不像其他达官贵人那般养小妾。 燕京城里几乎挑不出比他还好的儿郎,家世,长相,前途,他都是顶好的那个,跟着他总归比自己一个人强。 但现下她不这么想了,江黎蕙质兰心,值得更好的,他谢云舟,不配。 “阿卿我有事相求。”江黎道。 “好,你讲。”何玉卿柔声道,“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会全力相助。” “我在城东有处屋舍,但久未住人,要先修缮才行。”江黎睨着她道,“你可否找人帮我修缮,只是……” 她抿抿唇,“只是我银两未准备充足,怕是要你先垫付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何玉卿道,“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当年你嫁人时我不在,现下我在了,你有事都可以找我。” 她顿住,“屋舍?你不打算回江家了吗?” “不回了,”江黎说道,“嫂嫂过几个月要生产,我去了不合适。” 提到赵云嫣何玉卿有一肚子话要问:“她对你可曾好些?” 江黎道:“还好。” 看江黎脸色何玉卿便知晓怎么回事了,“她还不能忘记那件事。” “那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江黎抿了下唇,似是不愿意回忆往事,“都怪我不小心弄坏了她金簪,让她成亲那日出了丑,惹了嘲笑。” “怎么能怪你呢?”何玉卿道,“那簪子咱俩是看见的,是阿阮姐弄坏的,你怎么不讲呢。” 当年赵云嫣成亲那日,簪子突然掉落,她不小心踩上,摔倒在地,众人捧腹大笑,相府小姐颜面尽失。 后来,赵云嫣查出,江黎碰过金簪,故此,对她埋下怨恨。 “算了。”江黎道,“都过去好久了,多说无益。” 何玉卿轻叹一声:“你呀,便是太善良了。” 这事若搁她身上,她是一定要同对方讲个清楚明白的。 江黎转身回到里间,拿出深红色的雕花盒子,打开锁,取出里面的碎银,“我只要这些。” “拿回去。”何玉卿一脸不高兴,“若是要我帮忙,便不要提银钱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的。” 江黎眼睑垂下,眼底有水雾溢出,“阿卿,谢谢你。” 何玉卿戳了下她脸颊,“你我是好姐妹,以后谢谢也不要讲。” 走前她说道:“这几日我会找人去看,回头有进展了再来告诉你。” 江黎点头:“好。” 她把画好的绣样交给何玉卿,“我又新画了些。” 何玉卿叮咛,“画归画,但千万别累着,这事不急,等你离开谢府后,咱们有许久的日子去做这些。” 江黎握紧她的手,“你也是,注意身子,别累着。” - 江黎这日注定不得歇息。 晚膳前,谢老夫人派周嬷嬷传话,要她去前厅一同用膳,江黎有些迟疑,“将军命我一直呆在东院。” 周嬷嬷道:“二夫人怕是没听清楚,这次是老夫人唤你去,即便是将军也不能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江黎知道推脱不掉,淡声道:“周嬷嬷先回,我稍后便到。” 周嬷嬷一脸不善,“那二夫人可快点。” 走前,她特意交代:“二夫人身边的这俩婢女便不用去了。” 江黎不傻,听到这里便明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谢老夫人见江黎来,冷声道:“怎么才来。” 江黎屈膝作揖:“是儿媳的错,母亲息怒。” 谢老夫人这怒气可不是那么好息的,她先让下人悉数退下,随后说了句:“加汤。” 周嬷嬷欲去端碗被谢老夫人制止,她眼神落在江黎身上,“让她来。” 江黎点头:“是。” 她走上前,一手拿勺,一手端碗,汤是刚做好的,还很烫,她盛了多半碗刚要放下,谢老夫人道:“太少。” 她拿起勺子继续盛。 谢老夫人睨着,声音寡淡:“不够,继续加。” 眼见汤马上要漫出来,江黎问道:“母亲可以了吗?” 谢老夫人道:“我未说停,你便加,一直加。” 滚烫的汤顺着碗沿蔓延出来,落到她手上,江黎的手原本便有冻疮裂口,被滚烫的汤水洒上,钻心般的疼痛袭来。 她手抖了下,汤水溢出的越发多了,少倾,手指手背都是红的了。 谢馨兰像是没看到般,有说有笑的同王素菊说着什么,言罢,王素菊咯咯笑出声。 谢老夫人睨着江黎,轻斥道:“连汤都盛不好,真不知道你还能做什么。”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脚步声,听声音是谢云舟回来了。 谢老夫人早派人去门口守着了,知晓是谢云舟回来,大叫一声:“江黎你怎么回事,想烫死我吗?” 谢云舟进门,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挑眉去看,只见江黎端着汤碗,碗口倾斜,里面的热汤正向下流着。 谢老夫人在一旁搓手,脸色极其难堪。 谢云舟蹙眉,快步上前,一把夺过碗,冷声斥责道:“你疯了。” 18. 第18章 第18章 谢云舟到底是武将出身,手劲也大,伸手去夺时不经意间把碗捏出一个豁口,拉扯间江黎的手指好巧不巧碰触上。 下一息,她手指被碗沿划伤,伤口是长长的一道,鲜红的血液顺势流淌而出,落在桌子上,瞬间和上面的汤汤水水融合到一起,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 谢老夫人偏着身子躲开,一脸晦气道:“哎呀,脏死了。” 谢馨兰也跟着喊出声:“二嫂你这是做什么。” 王素菊看热闹不嫌事大,慢悠悠说道:“弟妹,你怎么连碗汤都盛不好,瞧瞧,把手指都弄伤了。” 江黎一边用手摁住伤口一边抬眸去看谢云舟,她很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谢云舟把碗交给谢七,眸光落到她脸上,神色还是如方才般冷凝,出口的声音也像是裹挟着冰,“盛不好可以不盛,但你若是伤了母亲便是你的不是了。” 直到这时他维护的还是他的家人。 江黎忍着疼问道:“夫君觉得我错了?” 她甚至想,只要他说不是,至少今夜的事她可以不计较。 谢云舟一动不动睨着她,神色越发的暗沉,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翻滚漩涡,似乎对她问的话很抵触。 也对,无论在军营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说的话向来无人反驳,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大英雄,击退敌军保护了家园。 他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 怕是,除了江黎外无人敢置喙他。 江黎以前也不敢的,他是她的云舟哥,是她喜欢了经年的人,是那个出现在梦里都会让她笑醒的人。 她爱慕了他数年。 终了方知,她错付了。 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扰了母亲用膳便是你的不妥。”谢云舟沉声道,“谢七,送夫人回去。” 谢七放下碗走上前,“夫人请。” 江黎凝视着谢云舟,直到心同身子一样冷下来,慢慢转过身,越过他时,耳畔传来他清冷的声音。 “以后好好呆在你的东院,不要再乱跑。” 江黎身体的力气好像被抽走了般,心里的洞隐隐便大,有酸涩感突突往外冒着。 不过她不容许自己退缩,背脊挺直,淡声道:“知道了。” 直到走出门,她身子都是笔挺的,脚下步子迈得不紧不慢。 后方厅中传来声音。 “舟儿,你看看她,你看看她。”谢老夫人帕巾掩面哽噎出声,“越发的没大没小了,还有我这手,好疼啊。” 说着,谢老夫人把手递到谢云舟面前要他看。 说实话她手背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谢馨兰道:“哥哥,你不能再宠着二嫂了,今日她敢烫母亲,明日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事,万一母亲真给伤着了,你哭都没地。” 王素菊放下手里的鸡腿,淡笑道:“当然,也别太过苛责,跪一跪自省便好。” 谢云舟对着谢老夫人说道:“儿知道了。” 风把谢云舟的声音送出来,江黎唇角轻勾,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眼睛很慢得眨了下,伴着风喃喃说道:“谢云舟,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谢七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声偏头去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又有些不确定,也可能只是风声。 他道:“夫人还是走快些吧,不然将军会急的。” 江黎没回,低头看向手指,试探的松了松,接着又松了松,快到东院时,她手彻底松开,那道伤口呈现在眼前,已经结了痂,血痂看着挺吓人的。 她想,她心上的伤口怕是比这道血痂还吓人。 - 金珠银珠见她受伤回来,忙给她找药涂抹,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完事,随后把晚膳端了过来,“夫人,吃点吧。” 江黎眼睑半垂去看桌子上的吃食,一道咸菜,一道看不出颜色的素菜,一道不知是从哪里拆分下来的肉。 黑乎乎的。 她想起了在正厅看到的满满一桌子饭菜,十几道,鸡鱼鸭虾都有,素菜也是当下新鲜的蔬菜,肉也是鲜的。 如此鲜明的对比,她心猛地一抽,握着筷子的手也跟着抖了下。 金珠见状,轻声说道:“夫人,小厨房被老夫人的人看着不能动,这些是主院那边送来的,奴婢知道难吃,可夫人还是要吃些才行。” 银珠道:“夫人手上有伤,再不多吃点,伤口不好愈合的。夫人,吃吧。” 纵使难以下咽,可为了能活着离开谢府,江黎还是吃了,她张开嘴,一点点吃下。 记忆里,今夜的饭菜是最难吃的一次。 晚膳后,江黎倚着榻看书,金珠银珠在廊下忙活,银珠悄声道:“真不知将军怎么想的,夫人才是他的妻,他为何每次偏向的都是其他人。” 金珠转身看了眼屋内,示意银珠停止。 银珠越说越气,根本停不下来,“我说错了吗,你没看到夫人手上的伤痕吗,那么长的口子,得流了多少血。还有夫人的手背,两处红痕,还有一处起了泡。我刚去主院打听了,都是老夫人难为咱们夫人。” “听说当时将军也在,他为何就不能替夫人说句话呢。” “金珠,我看到夫人这副样子,心都要疼死了。” 银珠平时不大哭,今夜是说到伤心处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金珠也红了眼眶,“都怪咱们没用,没有好好保护夫人。” 两人越说越伤心,低泣声传进了屋里,江黎的声音从屋内飘出来:“好了,别哭了,我无碍。” 怎么会无碍呢。 手指有半寸的伤口,手背上是冻疮加烫伤,两种不同的疼,哪一种都难捱。 少倾,江黎淡然道:“都习惯了。” 这夜还发生了一件事,临睡前谢七来了,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瓶药,一瓶是专治烫伤的,一瓶是消除疤痕的。 按照谢七的说词,药是御赐之物,是当今天子知晓谢云舟不易,特意赏赐给他的。 谢云舟身上的伤痕到底有多少无人得知,就连江黎也不知,因为他们少有的几次同房都是在夜里进行,没了烛灯,屋内漆黑一片,别说伤痕了,什么都看不到。 江黎不要施舍来的东西,让金珠回绝了。 金珠道:“谢护卫,我们夫人说不要,你请回吧。” 谢七抿抿唇,拿着药膏离开,远远的便看到前方矗立在前边的身影,他快步走过去,低声道:“主子,夫人没收。” 说着,把药膏递上。 谢云舟接过,垂眸注视着,眸色渐渐变暗,他很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不凑巧,江黎便是这样的人。 “再送。”他道。 谢七拿着药膏再次进了院,少倾后,他走出,摇摇头,“夫人还是不收。” 风吹来,卷起谢云舟身上的蓝色衣衫,衣摆晃动间发出响声,每一声都让人心悸。 太过安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眼底渐渐涌上怒火,冷白修长的手指束紧,骨骼相撞隐约传来咔咔声,谢云舟很少动怒,但若真动怒,便不好收场。 他道:“好,那我倒要去看看。” 言罢,撩袍朝大门内走去,似乎连风都被他的气势震慑到,瞬间吹拂的小了些。 行至半路,有人来报,说月国公主身子不适,谢云舟顿住步子,扫了眼窗棂前的纤细身影,遂,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三日未曾来过东院。 江黎猜测,怕是那夜她没收他的药膏惹来了他的不快,她眼睑半垂,心道:他高兴与否同她何干。 他不来叨扰,她才好做自己的事。 第四日,何玉卿差人上门送了话,说事情办妥,年后便可完成。 距离除夕还有两月有余,她在谢府呆的日子不多了。 第五日,府里发生了件大事,谢大将军救人有功,月国公主亲自登门拜访,这可把谢老夫人高兴坏了。 要知晓,谢老夫人还从未见过皇亲国戚呢,一大早得到消息便命人准备起来,果子糕点都是最好的。 她特意穿上了新做的夹袄,暗红色的,衬得肤色越发白皙,人显得也年轻了不好。 谢馨兰和王素菊也好生装扮了一番,金簪子,金项链,玉手镯,日光一照,隐隐泛光。 等到快晌午时终于把人盼来,是谢云舟亲自领着来的,迎接的场面很是壮观。 主院的动静很大,声音传到了东院,江黎问道:“出了何事?” 金珠道:“好像是月国公主造访。” 话音方落,有人进了院子,说是奉将军之命要江黎去主院。 江黎看了眼身上的衣裙,淡声道:“你先去,等我换好衣服即刻过去。” “夫人还是别等了。”婢女道,“将军很急的。” 江黎没换,带着金珠银珠同婢女一起朝主院走去,半路经过谢云舟的书房,她多看了两眼,想起谢云舟因她擅闯书房罚跪的事。 他那日的神情她到现在还记得,剑眉皱起,脸色暗沉,周身散发着怒气,好像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先不提那日是个误会,她根本没去,即便她去了,她也想不通,他为何会那样。 她是他的妻子,有何不能去的。 刚想到这里,前方有声音传来。 “公主,请。”是谢云舟的身影。 光影里,男人一袭青色锦袍,腰束玉带,缓步走来,他身侧跟着一位女娇娥,一身红色裘衣,白色狐狸毛衣领抵着下颌。 她发上戴着步摇,在日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须臾,她偏头转过来,江黎看清了她的脸,倾城倾国之貌,面若桃李,肌如凝脂,一双杏眸璀璨绽亮。 江黎还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忍不住停下看了两眼,然后她便看到,向来清冽冷漠不苟言笑的夫君,唇角淡挑道:“公主注意台阶。” 月国公主含笑道:“这便是谢将军的书房?” 谢云舟道:“是。” 月国公主道:“那本宫定要好好看看。” 谢云舟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书房外长廊边种着些许冬青,冬日也不会凋零,此时叶子迎风招展,落下一片影,拖曳间同屋内流淌出的倒影重合在一起。 单看那两道倒影,离得很近。 江黎凝视着,眼睛莫名发酸,原来,不能进书房的只有她。 像是要验证什么,她对身侧的金珠说道:“告诉谢七,说我要见将军。” 金珠点点头,走过去。 江黎也朝前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到冷冷的声音传来: “谁许她来了,回去。” 为您提供大神 若诗安轩 的《和离后他跪了》最快更新 18. 第1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9章 第19章 江黎脚步顿在那,任风拂过,在她脸颊上落下绽红的痕迹,她眼睫很慢地眨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缩了缩。 不经意间碰触到了伤口,疼痛席卷而来,她脸色越发难堪了些。 谢七走近,躬身作揖道:“夫人,您还是回吧。” 前方映出的影子又清晰了些,看身形能认出哪个是谢云舟的,修长的身影似乎拿起了什么,交给了眼前的人。 轻软的笑声悠然传来,“只知将军武艺了得,没想到将军字也写的如此好。” 谢云舟淡声道:“公主谬赞了,谢某不敢当。” 月国公主道:“将军过谦了。” 江黎听着他们一人一句浅浅谈着,想起了方才谢云舟嘴角噙笑的模样,似乎,他自从边关回来后,还从未对自己那样笑过。 他在她面前永远冷着一张脸,淡漠的像个陌生人,好像多看她一眼会怎么样似的。 还有他的那个书房,他从未准许她进去。她一直以为他是担心重要公文外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要防着一些人。 现下看,不是的。 他要妨的,自始至终都是她,也只是她。 江黎唇角轻扬,扯出一抹嗤笑,是她眼瞎,错付真心。 浅淡的聊天声伴着风声涌入耳中,江黎不愿多呆,转身离开,远远的,还能听到那个月国公主问。 “方才那名女子是谁啊?” 谢云舟回:“是内子。” “是嫂夫人?”月国公主道,“嫂夫人长得好漂亮。” 谢云舟顿了下,道:“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江黎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亏银珠扶住了她,银珠察觉到她手指冰凉,担忧问道:“夫人是不是很冷?” 比起身体的冷,江黎心更冷。 原来,他不是不会夸人,只是不屑夸她。 好一个“不及万分之一”。 江黎仰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次她没闭眼,而是用力睁着,这双眼,怕是真该洗了洗。 太瞎。 - 江黎回了东院便再也未曾出去,她命人关上大门和房门,可欢笑声还是透过窗棂缝隙传了进来。 从晌午一直到晚膳,笑声未断。 银珠打听来的是,今日为了款待那个月国公主,谢老夫人专门找了戏班来,唱了一整日的戏。 后来,她想起了一件气人的事,夫人刚嫁进谢府那年的除夕,谢府也请了戏班,谢老夫人准许随意点戏,大夫人点了一个,夫人点了一个,到最后夫人点的那个也没唱。 只是唱着大夫人和小姐要听的那些。 连府里的丫鬟都出了门路,对夫人冷淡的不行,上的茶水都是冰的。 反观大夫人,热茶,瓜子,水果,应有尽有。 银珠回过神,低声道:“他们就会欺负夫人。” 上午江黎听到那席话确实难过了些,但现下不会了,她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伤心。 三年,她的心也已经伤够了。 不想银珠再说些什么,她道:“好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去听便是。” 银珠看着江黎一脸平静的样子,以为她是气糊涂了,担忧道:“夫人心里要是不痛快可以打奴婢几下,可千万别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江黎抿了下唇,决定把事情对她们讲,“金珠呢?去叫金珠。” 银珠走出去,须臾,又折回来,两人一起站定在江黎面前,“夫人。” 江黎站起身,定定道:“今夜我有话要对你们讲。” 金珠银珠回:“夫人讲,奴婢听着。” 江黎眸光落在燃着的烛灯上,像是要把昔日的那些美好从脑海中剔除干净,静默片刻后,她道:“我要同谢云舟和离。” 四周静止,除了窗外的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甚至连喘息声都没有。 半晌后,金珠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道:“夫人,您说什么?” 江黎道:“我要和离。” 自古只听过和离,但从未有人真和离,金珠脸色煞白道:“夫人莫不是气糊涂了?” 江黎道:“没有。” 金珠看了银珠一眼,两人对视,随后金珠道:“可是夫人那般喜欢将军,怎么舍得同他和离?” 曾经确实很喜欢,喜欢到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 现下想明白了,他根本不值得。 “累了。”江黎站久了膝盖会痛,她坐回榻上,淡声道,“不喜欢了。” 金珠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怕对江黎不好,启唇想再劝一劝,银珠拦住,“夫人若真想和离那便和离吧。” “夫人这样的女子,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何苦要找将军这样冷血无情的。” “奴婢赞成夫人和离。” 银珠叭叭说了一通。 江黎叮嘱道:“切记在事情没有结果前,不许外传。” 金珠银珠点头道:“是。” 那夜后来,还传来萧声,江黎很早便知晓,谢云舟萧吹的也了得,未嫁进谢府前,偶尔他去江家还能听到他吹的萧声。 那时,她若是央求着,他也会吹上一曲。 后来嫁进谢府,她便再也未曾听他吹过,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她不配听吧。 至于今夜他为何会吹? 大抵是遇到了那个相配的人吧。 伴着萧声,江黎做个很长的梦,她梦到了父亲母亲,哭了许久,醒来后枕巾都是湿的。 金珠看她这副样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江黎问道:“何事?” 金珠抿抿唇,道:“夫人,方才奴婢出去,被春桃拦住,她说……” 春桃是谢馨兰的贴身婢女,拦金珠,必定没有好事。 江黎挑眉道:“她说什么?” 金珠想了想,回道:“她说,这两日将军都要陪同那个月国公主,怕是没时间再来咱们东院了。” 春桃说的何止这些,她言语讥讽,对金珠说道:“你们小姐的好日子马上要到头了,现下将军同公主在一起,保不齐啊,会发生点什么,我看啊,她那个将军夫人的位子怕是坐不牢了。” 江黎顿住,眼睑垂下又抬起,接过帕巾轻轻擦拭脸颊,淡声道:“无妨。” 金珠狐疑道:“夫人当真不介意?” 江黎道:“都是不要的人了,还介意什么。” 江黎不介意,但有一个人介意,江昭得知这几日谢云舟都要陪同那个月国公主,脸色极其不佳,像上次那样拦住了他。 等人都散去后,江昭道:“谢云舟你到底要做何?” 谢云舟淡声道:“阿昭何出此言?” 江昭轻甩衣袖,质问道:“你同那个月国公主到底怎么回事?” 谢云舟眼底有抹异样闪过,随后道:“就你看到的那样。” “我看到的?”江昭皱眉道,“我看到你不懂避嫌,你可别忘了,你是有妻子的人。” “大燕朝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谢云舟眼底无波无澜,更是看不到一丝歉意,“我一没纳妾,二没做出不妥之事,何来你如此大的怒气?” “你别给我狡辩。”江昭见不得他如此云淡风轻说话的样子,瞪眼道,“你让阿黎受委屈便是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谢云舟问道。 “回了圣上陪同的事,就说,就说,你身子不适,总之找个理由回了。” 说到最后,谢云舟也没回,相反,他和月国公主同进同出了好几日,几乎逛遍了整个燕京城。 四日后,江昭气乎乎来谢府接人,这次是他亲自来的,他不能让江黎受如此大的委屈。 谢老夫人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动怒呢。” 她对周嬷嬷说道:“去把二夫人请来。” 彼时,江黎正在清扫庭院,这是谢老夫人一大早交代下来的事,点名要她去做。 江黎告诉自己,要忍,忍到拿到和离书离开那日,之后,她便再也不会忍了。 去之前,周嬷嬷看着她换了衣裙,又叮嘱了一些话,要她该讲则讲,不该讲不要讲。 江黎点头应下,见到江昭那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了心底的委屈,含笑同他闲话家常。 江昭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脸,知晓她过的不好,最后问了一句:“阿黎要不要回家住段日子,你嫂嫂想你了。” 话音方落,有声音传来,“阿昭又说笑了。”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沉稳的脚步声,谢云舟跨步走进厅中,随后道:“她是谢府的二夫人理应呆在谢府,哪里也不去。” “我没问你,我问的是阿黎。”江昭声音抬高,也不管谢老夫人暗沉的脸色,问道,“阿黎跟我回去吗?” 谢老夫人巴不得江黎走,但不是眼下这种情况,她若想走,好啊,拿着休书离开。 这会儿走,明摆着是打他们的脸呢。 谢云舟低沉唤了声:“夫人。” 声音里含着警告。 江黎想起了那日他说的休离一事,不行,她不能给他借口让他写下休书,她若离开谢府,只能是和离。 “兄长,我还有些事要忙,近日不能回。”她道,“等不忙了,阿黎会会去看望兄长和嫂嫂的。” 江昭难掩担忧,“真不回?” “嗯,不回了。”江黎柔声道,“兄长切莫担心我,我一切都好。” 脸色煞白,哪里好了。 可江黎既然那样讲了,江昭也不能强行把人带走,于理不合,“好,那等你忙完再回。” 江昭没在谢府呆太久,同江黎说完便离开了,走前还对谢云舟讲了一句:“切莫做让你后悔的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惹得谢老夫人极度不悦,把怒火撒在了江黎身上,对着她一通数落。 谢云舟静静听着谢老夫人讲完,等谢老夫人走后,他走到江黎面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便没有一日消停的时候吗。” 江黎手腕传来痛感,她皱眉道:“疼,夫君松手。” 谢云舟大抵是气坏了,脸色暗沉,眼神冰冷,手非但没松,还攥得更紧了些。 冷声道:“难不成,你真想要休书?” 为您提供大神 若诗安轩 的《和离后他跪了》最快更新 第19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0章 第20章 江黎当然不可能想要休书,她诸般隐忍为的可是那纸和离书,她要堂堂正正离开谢府。 顾不得腕间痛意,她声音放低放软,“妾身并不知兄长要来,若是知晓定不会让他来此叨扰母亲和夫君的,兄长也是爱妹心切,请夫君莫要生兄长的气。” 她诚恳的话语让谢云舟心情好了不少,眉梢渐渐松开,淡声问道:“你也信外界那些传言?” “妾身……不信。”与江黎来说,他同谁有什么样的传言,都与她无关,在她心里,他早已经不是她的夫君。 她的隐忍也只为了拿到和离书。 但是。 她秀眉蹙到一起,他可不可以别这么用力。 “夫君,疼。”江黎惨白着脸说道。 谢云舟这才发现他还握着她,而且力道很大,虽明知应该赔礼道歉,但他说不出口。 松开手,他沉声道:“今日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夫君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江黎边揉手腕边回。 谢云舟垂眸打量着她,总觉得今日的她有些许不同,好像,更听话了些。 当然,他很满意她这种改变,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记得去母亲那里赔礼认错。” 江黎慢掀眼皮,水漾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她都不知做错了什么,如何同谢老夫人认错。 谢云舟迎着她懵懂的眼神,说道:“怎么?你不觉得错了?你兄长无缘无故跑来闹,难道你不应该代为赔礼?” 江黎把轻嗤声放在心里,好一个倒打一耙,她想问他,兄长为何来闹? 若不是他同公主游玩惹来争议,她兄长又何故如此? 还有,她兄长多年不曾上门,为何连杯茶水都没,难道这便是将军府的待客之道。 若真是如此,为何前几日公主前来又是戏班,又是大摆宴席。 如此厚此薄彼,不还是轻看她们江家吗,换而言之,便是轻看她。 江黎胳膊缓缓垂下,她做牛做马三年,没等来真心,等来的是他的诸多苛责。 她在心底轻笑,江黎,这便是你选的好夫君,天子爱戴的重臣。 见江黎未答,谢云舟问道:“为何不说话?” 江黎敛眉,低声道:“夫君说的极是,妾身一会儿便去。” 谢云舟侧眸间看到她泛红的手腕,思绪忽地一动,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这个你拿着,早晚涂抹。” 随后道:“是御赐之物。” 教训完人,扔过来一颗甜枣,怕是也只有他会如此做。 江黎不想要要瓶药膏,身形久久未动,谢云舟以为她是受宠若惊,唇角轻勾抬脚走上前,拉过她的手,把药膏放进她掌中,“拿好了。” 男子的手掌很暖,像是裹挟着火,可再大的暖意都暖不热江黎那颗冰冷的心。 在冰雪里呆的太久,她已然不知春夏是什么模样了。 江黎手指一缩,说了声:“好。” 谢云舟偏头睨着她,“只有这声好,没有别的?” 无人注意时江黎指尖抠上掌心,她面上无恙,轻声道:“妾身新做了桂花糕,不知夫君是否要尝尝?” 谢云舟不喜甜食,但今日也破了例,“好,那便去尝尝。” 去东院的路上,谢云舟见她衣衫单薄,说道:“冬日天冷,多穿些。” 江黎想说,没有,谢老夫人对她向来苛责,发给东院的月银从来都是减半的。 布匹也是其他院里挑剩的。 江黎不介意是剩的,只是有时剩的也会没有,王素菊会把布匹都扣下,半点不给东院。 她若是去要,便是不懂事,瞎胡闹,便是没有教养,要过一次后,江黎便再也不去了。 “……好。”她淡淡道。 谢云舟还是没忘要她赔礼认错的事,吃桂花糕时还在提醒她,“晚膳前记得去。” 江黎点头应下,“知道了。” 谢云舟吃东西时喜欢喝些茶水,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双眉皱到一起,“这茶叶多久了,味道如此怪?” 江黎还未开口,银珠道:“茶叶是我家夫人从江家带来的,有三年之久了。” 言罢,金珠扯了下银珠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嘴,随后屈膝作揖,拉着银珠一起离开。 房门关上,屋内依然冷的不行,谢云舟看了眼炭盆,里面的炭已经没多少了,“这月的炭火这么快便用完了?” 江黎道:“这是之前的,这个月的还未到。” 金珠去后院要了,管事的说,老夫人冬日怕冷,要先紧着她用。 后,金珠折返回来时,看到春桃拿了满满一大包炭火,哪是什么老夫人怕冷要用,分明就是不想给东院用。 江黎不想和他说这些,三年都忍了,左右不过两个月,她可以忍的。 “回头让你屋里的人找管事去拿。”谢云舟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神色不悦道,“母亲为人谦和,对待谢府下人也是如此,你身为谢家儿媳,母亲更是不会多加苛责你。” “江黎,有些事不能演过头。” 他言下之意是,谢老夫人为人是极好的,从来不会苛责任何人,更不会苛责她,她没必要在他面前演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茶叶也罢,炭火也罢,谢府应有尽有,几时会短缺了她的。 她用这样的方法引起他注意,这戏,过头了。 江黎握着茶盏的手指一顿,眼睫下垂敛去眸底的异样,说了这么多,原来还是在怪她。 怪她衣衫薄,怪她拿出的是陈年旧茶,怪她屋里没炭火,怪她间接破坏了谢老夫人谦和的好名声。 江黎以为自己能忍,岂料,还是会难过。 看来,无论在风雪里站了多久,再有风雪来时,依然会痛。 她手指陷进了掌心里,委屈一点一点涌上来,质问的话最终变成一句,“妾身明白了。” 她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多无情。 谢云舟不知她的“明白”和他的“明白”不是一个,眉梢淡挑,“明白就好。” 桂花糕吃完,他起身离开时,想起了什么,顿住,他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江黎,“这个你是否认识?” 江黎接过帕巾垂眸看了看,问道:“这是?” 谢云舟道:“买的。” 这是江黎绣的帕巾,那日何玉卿来,她给了她一些,要她拿去卖。 江黎思绪千回百转,莫不是被谢云舟查出什么来了? “夫君在哪买的?” “何玉卿的铺子。” 谢云舟边说边凝视着江黎,没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夫人看着不眼熟吗?” 江黎摇头:“不眼熟。” 谢云舟拿过帕子放在掌心,“可我看着同夫人平日用的帕巾有几分相像,尤其是上面的牡丹花。” 江黎压下心悸,淡淡道:“刺绣本就属一家,夫君看着相像,大抵是女儿家的东西见的少的缘故,妾身用的不一样。” 说着,她拿出自己的给谢云舟看,上面绣的也是牡丹花,猛一看绣法相同,定睛一看,还是有不同的。 江黎做事周密,一早便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以,她给何玉卿的那些都是另一种绣法,同她平日拿的那些都不大一样。 谢云舟神色微变,须臾,他把两块帕巾都给了江黎,叮嘱道:“以后同何玉卿还是少来往的好。” 走出东院大门后,谢云舟才意识到不对,似乎,江黎并没有应下来。 - 晚膳前江黎去了主院,谢老夫人刚对下人发完火,见到江黎来,神色再次不悦,“你来做什么?” 江黎道:“哥哥白日冲撞了母亲,儿媳是来赔礼认错的。” 不提江昭还好,提了谢老夫人气更不打一处来,她冷哼,“赔礼?我看你是你来气我的吧?” 江黎:“儿媳不敢。” “不敢?”谢老夫人声冷道,“还有何事是你不敢的,我看你敢的很。” 谢老夫人骂起人来简直不能入耳,骂渴了,她接过周嬷嬷递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又道:“江黎当日是你赖着硬要嫁进我谢家的,这三年若不是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我告诉你,日后你若能安分守己那谢府也能容你,你若是搬弄是非,第一个休的便是你。” 江黎低头说道:“是。” …… 谢老夫人这通说教,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江黎出来时腿都是酸疼的,只得扶着墙走。 远远的,王素菊迎来上来,看到她便嗤笑,“呦,弟妹,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她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笑着说道:“是不是被母亲训斥了?你也是,怎么就学不来讨母亲欢心呢。” 江黎不想理她,越过她朝前走,王素菊冷笑了一声,抬脚继续走,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载雪里了。 王素菊下唇瓣都给磕破了,啊呀声传来。 江黎回眸看了眼,唇角扯出一抹弧,还没来得及收起便看到了几步外的谢云舟,谢云舟身旁站着谢馨兰。 谢馨兰指着她,对谢云舟说道:“哥哥,是二嫂推的大嫂。” 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如此。 谢云舟走上前,站定后,问道:“你推的?” 江黎是可以忍,但没想什么罪名都认,她慢掀眼睑,迎上他漆黑的眸子,“不是。” 谢云舟冷冷道:“可我看着,就是。” 江黎顿在那,看着他眸色变暗,看着他又走近了一步,看着他牵起自己的手走到王素菊面前,用从来没有过的温和声音唤了声:“大嫂。” 然后,她听到他说: “给大嫂认错。” 为您提供大神 若诗安轩 的《和离后他跪了》最快更新 第20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1章 第21章 王素菊可谓是把狐假虎威运用的彻彻底底,仗着谢云舟偏袒,连嘴疼都不管了,历数了江黎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 说到伤心的地方,掩面低声哭泣。 谢馨兰在一旁帮腔,时不时劝上一两句,“大嫂,你就是太善良了。” “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这也就是有二哥在,要是哪天二哥又离开了,还有谁给你做主。” 王素菊抽抽噎噎,肩膀时不时抽动一下,看样子是真的很伤心。 谢馨兰轻拍她的背,无人注意时唇角扬起一抹弧。 少倾,王素菊移开帕巾,露出眼眸,对着谢馨兰眨了下眼,谢馨兰会意,诉说的越发委屈。 一个哭,一个诉说,两人配合的极好。 江黎看着都不免觉得,莫不是她这三年当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不然她们何至于如此。 谢云舟脸色越发的不好了,白日忙着处理公务,现下还要处理后宅琐事,他双眉拧成了川字,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 风裹挟着雪吹拂而至,打在脸上越发的冷,江黎出来时没穿裘衣,风穿透了她身上的棉衣,从头冷到脚。 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眼角余光里发现谢云舟正盯着她瞧,她眉梢淡挑迎上他的视线,不躲不避,用行动证明她无愧于心。 “云舟,大嫂知道你为人正直,断不会让府里出现不公允的事。”王素菊哽咽道,“但江黎毕竟是你的妻子,你不罚她,也、也情有可原,只是只是……” 说着说着王素菊哭出声:“我好想你大哥啊。” 为了让谢云舟处罚江黎,王素菊把谢云权也给搬出来了,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谢云舟眸色一暗,唤了声:“谢七。” 谢七从后方阴影中走出,“主子。” 谢云舟沉声道:“去把大夫找来。” 随即又对王素菊说道:“大嫂有伤在身,还是赶快处理的好,余下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一定会让大嫂满意。” 王素菊知晓谢云舟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会让她满意,那便一定会让她满意。 她唇角轻扬了下,意识到太过招摇又放下,“有你这句话,大嫂便心安了。” 她给谢馨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 江黎等人走了后,问:“夫君这次打算如何处置我?” 似乎,自从谢云舟从边关回府后,江黎问的最多的便是这句,如何处置? 罚跪,禁足,训斥,这便是他对她做的事。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谢云舟整个人浸润在暗影中,连五官都看得不那么真切。 那双漆黑的眸子仿若染了黑沉的夜色,人也越发冷凝,同白日那个和她一起吃桂花糕的人又有了几分不同。 若说白日的他肃冷,那此时的他则是阴沉,眼神里夹杂着火气。 他道:“别急,会让你如愿的。” 言罢,垂眸凝视着江黎,似乎要把她看穿。 江黎莫名,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意思,什么叫会让她如愿? 他到底是何意? 启唇方要问,谢云舟已然转身离开。 她抿了下唇,朝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树影婆娑,在他们中间划开一道冗长的线,像极了缥缈的银河线。 她在一端,他再另一端。 膝盖传来刺痛感,江黎放缓了步子,她只顾着走,未注意到身后那人投来的目光,隐隐的,好像夹杂着什么。 回了东院,金珠关好房门,神神秘秘说道:“夫人,何小姐刚又派人送来了书信。” 何玉卿原本可以借着看望人的名目在谢府随意出入,这是谢老夫人默许的,只是不知为何,从前几日起,她便不能随意来了。 不只她,只要是何府的人都不允。 之前江黎没细想这件事,还以为是因为近日月国公主时常出入是以才不允她来,怕的是冲撞了公主。 可这几日公主未曾来,何玉卿还是不能来,再加上谢云舟白日提的手帕的事,两者加一起,江黎明了,是谢云舟下的令。 或许,他真发现了什么。 江黎猜不准他具体发现了什么,只能叮嘱金珠银珠,要她们说话做事更谨慎些。 银珠问道:“夫人,为何咱们还不离开谢府?” 每日见那些人欺负夫人,她都快受不了了。 江黎眼神里有些许失落,淡声道:“要再过些时日。” 银珠问:“为何?” 金珠端着膳食走进来,回道:“离开谢府后的住处还未妥当,咱们身上的钱也不多,这些都需要提前准备好。” 说来说去,还是江黎手头不宽裕,买不起现成的屋舍,只能修葺旧的,可修葺不是一天两天便可以的。 她只得等修葺完善再谈离开。 当然,她也可以莽撞行事,不管不顾先走了再说,但,出去后住哪便是第一个难题。 她没有任何人能靠,唯有靠自己。 金珠放下碗筷,折回里间,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裹,说道:“夫人,何小姐还送了这些过来。” 江黎接过,打开,里面是些金银首饰。 她展开书信,细细去看,何玉卿言语间透着关怀,她提了修葺屋舍的事,说她每日都会去瞧瞧,应该会比预期的早完工。 她还提了江黎生辰,知晓江黎手里没钱,用她生辰做借口,送了这些首饰作为生辰礼,要她务必收下。 江黎眼眶渐渐变得湿润,眼底漾出水雾,烛光映衬得他脸颊越发红润。她不禁想,她的生辰怕是连谢云舟都不记得。 还没来得及想生辰的事,夜里谢云舟来到了东院,借着氤氲的烛灯看向江黎,口中说出的还是晚膳前的那句话。 “别急,会让你如愿的。” 起初江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直到他把她压在床榻上,眼神渐渐变得炙热,她忽地明白了什么。 手下意思攥紧衣襟,她颤着声音问道:“夫君你要做什么?” 谢云舟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居高临下睨着她,发丝顺势垂下来,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脸。 “欢好。” “……”江黎一脸错愕,眼神闪烁,慢慢朝后退去。 谢云舟看她躲,先一步扣住了她的腰肢,把人紧紧按在榻上,身子又朝下倾了些,眉梢淡挑,神色露着嘲讽。 “这不正是你期待的吗。” “妾身从未这样想过。”江黎摇头否认,她试着动了动,但到底是弱女子,挣脱不开。 谢云舟指尖落在她衣襟,“不是想要子嗣吗,给你便是了。” “妾身没有。”江黎道。 她都是要离开的人了,要子嗣做什么。 “江黎,别装了。”谢云舟指尖朝下探了探,隐约碰触到她侧颈的肌肤,“白日你同江昭打的暗语不就是这个吗。” 这是江昭给他下的最后通牒,江昭说了,江黎在谢府这三年实属不易,要谢云舟给江黎一个交代。 他问何交代? 江昭言明,“允她生下你的孩子。” 谢云舟明了,原来她是怕将军夫人位置不保,他点头应允:“可以。” 江黎手抵在两人间,轻颤着眼睫辩解道:“我同兄长未曾有任何暗语。” 她声音急切,看着不像是说谎。 但谢云舟没信,他唇角轻扬,扯出一抹冷笑,指尖落在她心脏的位置,“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同其他人讲,想要子嗣我给你便是。” “妾身真没——”江黎话未说完,只觉得身前一凉,她双眉皱起,说了句,“我不要。” 谢云舟以为她是欲迎还拒,手上力道未减,冷白指尖从她侧颈游走到她耳后,隐约带起一阵涟漪。 他低头含住她的耳垂,辗转片刻后退开,唇贴着她耳畔,“不要?确定?” 江黎绯红着脸,喘息道:“确定,不要。” 她再次伸手去推他,被他按住了手腕,他眸底的炙热瞬间荡然无存,仅剩微愠,定定道:“真不要?” 江黎迎上他深邃的眸,一字一顿道:“不要。” “好,真好。”谢云舟凝视她片刻,随后起身离开。 氤氲的烛光拖曳出他的背影,清冽决绝。 少倾,门砸出重重的声响。 江黎蜷缩躺在榻上,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金珠银珠一前一后进屋,看着床榻上惊慌失措的江黎,惊呼出声:“夫人,夫人。” 江黎回过神,眼睫很慢的眨了下,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她手指依然在抖。 “将军呢?”她问道。 “将军走了。”金珠拉过被子盖她身上。 江黎长吁一口气,也好,这样他便再也不会来东院了把。 正如江黎所料,那日之后谢云舟再也未曾去过东院,听说他出城办差了,多久未知。少了谢云舟,谢府安静了很多。 谢馨兰王素菊偶尔还是会来东院找事,但多数时候江黎是不予理睬的,她很忙,忙着刺绣,忙着画小样做册子,忙着给何玉卿写回信。 银珠拍拍手,欢呼道:“真好,房子终于修缮完工了。” 这也是江黎近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原本要两个月才能修缮好的房屋,月余便修葺完善,这一切都要感谢何玉卿。 江黎想着等哪天出府一定要去当面谢谢她。 出府日没等到,却等到了谢云舟回来的消息,彼时江黎伏案书写完缓缓放下笔,偌大的“和离书”三个字呈现在眼前。 她眸光下行,刚要去看,忽地,门被人用力撞开,冷风和酒气同时涌进来。 江黎抬头去看,视线里,谢云舟一身黑色衣衫跌跌撞撞走了进来,脸上泛着红,瞳仁也是红的。 他看到江黎,先是一顿,随后唇角慢慢扬起,几个步子走到了她面前,一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脸贴着她的脸,轻唤道:“阮阮。” 江黎身子猛地一颤,还未反应过来,耳畔再度传来声音。 “我好想你。” 为您提供大神 若诗安轩 的《和离后他跪了》最快更新 第21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