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当乱臣贼子的夫君》 第1章 重生 “轰隆——” 一声响雷在沉闷的夜幕上炸出。 仿佛号角般,酝酿多时的夏雨紧随着雷声落了下来。 倾盆大雨兜头浇灌了整个京城,将白日里冒出来的那几丝燥热尽数压了回去。 时辰尚早,沉睡中的人或多或少被惊醒。 姜浓艰难地睁开眼睛,她仰躺在床榻上,半睡半醒中感觉自己的意识模糊又沉重。 周身仿佛被禁锢着,让她动弹不得,胸口的起伏都变得艰难。 神思混沌中,她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死后就是这种感觉吗? 完全喘不过气的滋味是真难受。 姜浓挣扎着想要翻个身,将将几个动作,细密的汗水就从肌肤里渗出来,渐渐濡湿了亵衣,脸上的汗渍使得她更加窒息。 身旁的人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稍微松了松那条环抱着她的手臂,转而将手掌贴在她的颈侧摩挲了几下,“醒了?是被雷吓到了吗?” 男子低哑的声线中带着点尚在睡梦中的含糊,落在姜浓耳旁,让她瞬间就僵住了身体。 “别怕我抱着你睡。” 他的手指按在姜浓的后颈上,将她囫囵整个儿地收进了臂弯中抱住,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隔着单薄的亵衣,传递彼此的温度。 姜浓感觉自己的眼皮重如千钧,她竭力想清醒过来,可怎么努力都没用。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原来弥留之际,人真的会思绪混乱。 毕竟鹤灵渊的声音早已经失去了这份少年气。 恐怕还是因为濒死,所以才会恍惚间又听到了他年少时的声音吧。 雨势越来越大,雨珠子打在屋脊上,又顺着往下滴落在青石板,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作一团。 姜浓停下了挣扎,她窝在鹤灵渊的怀里,心底祈求时间再慢点。 这可是年少时的鹤灵渊啊 是还未改变姓氏,鲜衣怒马且张扬恣意的他。 也是她在每晚噩梦惊醒后,心心念念想过成千上万次的他。 更是还与她相爱着的他。 “睡不着?” 鹤灵渊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箍着她腰肢的手臂又缩紧了些。 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由于下雨少了往日里早该出现的晨曦,时辰都变得模糊。 今日雨大,既是他休沐的日子,又估摸着还不用去静梧院请安,鹤灵渊就骤起坏心。 手指顺着突出的脊骨往下,摸到了那截纤细柔软的腰肢,指尖隔着亵衣揉了揉,鹤灵渊低声问道:“小浓娘,腰还酸吗?” 随着话落,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她的后腰转移到了腹部。 温热的掌心熨贴在平坦的小腹上,捻揉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少年人食髓知味,经常没轻没重的。 姜浓年纪还小,并不热衷那事,每次被折腾后都嗔骂鹤灵渊。 他心疼她,也总是草草了事。 昨天晚上睡之前,姜浓一脚蹬在他腰腹上,让他滚远些,别再碰她。 鹤灵渊却不肯,抱着人就不松手,到最后又闹得有点不痛快。 虽然姜浓爱生气,但也很好哄,鹤灵渊就格外喜欢逗她,从小到大都这样。 他的指尖从衣摆下钻了进去,指腹碾压着肚皮轻揉,她生的白嫩,浑身的肌肤都经不起过分摆弄,否则红印子留下好几天都褪不了。 房间昏暗,偶有一道闪电划过,便有瞬间的明亮。 鹤灵渊借着一闪而过的白光看向怀中那人,她半眯着眼眸,似睡非睡的模样像个刚睁眼的奶猫,惹得他将吻印在了她的眼睑上。 “妹妹好乖。”鹤灵渊已然清醒过来,手上动作越发没了分寸。 升腾而起的念想沿着心口燃到了腰下。 鹤灵渊的手也随之往下。 姜浓抬手搁在额头上,燥意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她死之前,鹤灵渊已经有一两年未曾与她同塌而眠了。 两人到最后那段日子都再难维持表面和平,往日人人称颂的少年夫妻在撕破脸后,场面就如骤然崩塌的高墙,溅起一地尘土飞扬和喧嚣吵闹。 就算鹤灵渊来,姜浓也是冷着脸坐在桌旁喝茶。 她最是厌恶茶味,可这也是唯一能熬走他的手段。 他太忙了,匆匆来见她一面,房间外就接二连三有心腹或随从来唤他。 可就算如此殚精竭虑,到最后鹤灵渊还是处于必败之地。 姜浓不算聪明,但就连她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鹤灵渊却还一意孤行,势必将乱臣贼子的路走到头,不知道是该说他一句执迷不悟,还是道一声该死的蠢物。 姜浓恨他恨得心滴血,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等着盼着他死在那条谋逆的荆棘之路上。 结果她还没看到他死,她就先他一步被毒死了。 纷乱的思绪陡然被打断。 那些来不及咽回去的恨意、悔意和不甘都被紊乱的呼吸所代替了。 姜浓张开五指挡在眼睛上,她心底喟叹:上天待她真是不薄,没想到,临到死了,还能有此一遭。 鹤灵渊生的好,那双修长的手指便是她最爱的,幼时她每每练字,都缠着他握住她的手教她。 这样她就能一边习字,一边偷瞄那几段青筋隐现的指骨。 微覆薄茧的指尖如今却搅动着风云,让她泪盈于睫。 鹤灵渊一只手臂环在她的纤腰上,布料摩擦间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他将人拢在怀里,滚烫又坚实的胸膛抵在她的后背上,贴得近了,亵衣的棱角扎的姜浓一直往外躲。 “嘶别动。” 姜浓亦不好受。 她伸手去捏住鹤灵渊的手臂,尖利的指甲掐进了布料和皮肤里,痛的鹤灵渊又喘了口气。 有些疼。 鹤灵渊把脸埋进姜浓的颈窝里,所有的一切都尽数掩入了那头如瀑般的乌发中。 清亮的天光来得格外迟。 雨后初霁,空气中都充盈着一股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丫鬟叩响了房门,细弱声音响起:“公子,夫人,时辰不早了,是否要唤人进去伺候梳洗?” 房间里无比安静,隔了好久,鹤灵渊的声音才传出:“嗯,准备热水。” 丫鬟领命正要退下,又听到他补充道:“沐浴的水。” 鹤灵渊抱着困得东倒西歪的人去洗漱。 他心情愉悦,唇边挂着一抹浅笑,少年眉眼漂亮,一旦带笑,整张脸都跟着变得潋滟生辉。 一觉睡到太阳高悬,姜浓才再次惊醒。 她木木愣愣地盯住那藕荷色的床帐顶,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抬起泛酸的胳膊揉了揉眼睛后,姜浓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不是已经被毒死了吗? 那碗掺了剧毒的甜汤被咽入喉咙后没几息,倒涌的鲜血就从身体里顺着嘴角溢出来了。 像是有千万把尖刀沿着喉咙狠狠刺到了胃部,痛的姜浓眼泪也跟着流。 “所以那不是临终幻想?” 她举起手掌翻转着看了几眼,原本该存在于掌下的那道旧疤没了。 这惊得姜浓瞬间就坐了起来。 然后又因为腰酸背痛而再次倒回床榻上。 如此怪异又难以解释的事情,姜浓却很快就接受了。 她甚至还能思考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会不会根本就是黄粱一梦? 真假贺家六公子、姜家的覆灭、父亲兄长们的死亡、极端又偏执的鹤灵渊以及,她和鹤灵渊破裂的夫妻情分。 “不,不是假的。” 姜浓仰着脸喃喃自语,她清晰记得那八年所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和所有的转折点。 桩桩件件,将她,还有鹤灵渊推向了难以回头的末路。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坠落在枕头上晕染开一大团深色的痕迹。 哭泣声由微不可闻渐渐变得尖锐起来,她捂住自己的脸,任由眼泪从指缝中流出。 “小浓娘,怎么了?” 那道明朗又干净的嗓音响起,脚步声也从门口快速移至床榻边。 第2章 和离 鹤灵渊将手上端着的甜汤放在床边小几上,转而伸手去握住了姜浓的手腕,扯了两下却没扯动,“姜三娘,大早上的谁又惹到你了?” 他语中带笑,一时判断不出到底是因为早上缠着她胡闹那通惹的祸,还是她把昨天晚上的也算上了。 “姜家妹妹?小浓娘?到底怎么了?莫哭了,再哭下去你那奶嬷嬷又要来训斥我了。” 鹤灵渊叹息一声,哄慰道:“三娘,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下次我轻些,你说结束就结束,行吗?” 啜泣声逐渐收拢,难以克制的哭嗝却一个接着一个,姜浓翻身坐起来径直扑进了鹤灵渊的怀里。 她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上,感受着内里心脏跳动的频率。 鹤灵渊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哀伤和痛苦,但并未多言,只张开手臂把人紧紧圈在怀中抱住。 “做噩梦了?”他又问出另一个猜测。 姜浓娇气得很,平日里绣朵花都嫌磨到了指尖,她又是姜家唯一的小女儿,养得矜贵无比,谁都不敢对着她说一句重话的。 如今一大早就哭得这么伤心,肯定是有缘由。 手掌按在纤瘦的脊背上摩挲,又往下轻揉着那截细腰,鹤灵渊哄慰道:“乖,别怕,夫君在呢,没人能欺负了你。” 少年的声音清凌凌,带着不可忽视的明朗和纯净,少了及冠后的沙哑与低沉。 这话落在姜浓耳旁,却仿佛是一句可笑至极的谬论。 是啊,没人能欺负她。 因为欺负她欺负得最狠的就是他! 他的手指捏住了她腰侧的一小团软肉碾磨,隔着薄薄的亵衣,指尖的温度都透了进去,灼烧得姜浓猛然间回过神来。 她一把推开了鹤灵渊,动作凶狠且毫不留情,让猝不及防的鹤灵渊险些重重跌坐在地上。 他扶住床架堪堪站直了身体,紧蹙眉头盯着姜浓,“还在生气?好三娘,别气了!我为了赎罪,刚去给你端了甜汤呢,是你最喜欢的荔枝味,没叫你奶嬷嬷发现,你可以一口气喝一碗。” 鹤灵渊弓腰凑近了些,他眉眼带笑,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偏头的动作滑落在他的肩头,发丝轻荡,却遮不住那张俊美的脸。 “乖浓娘,别生我的气了,嗯?快起来,今日休沐,我带你出府玩去。” 姜浓整张脸都哭花了,眼睛和鼻尖红成了一片,晶莹的泪水还垂挂在她的眼角,要落不落时随着一个眨眼就顺着脸颊往下流了,惹得鹤灵渊又脑子发懵。 往回姜浓发脾气,他哄几句就差不多了,今天真是反常,不但没哄好,反而有愈哭愈伤心的趋势了。 他心底涌现出一丝燥郁,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唯独对着姜浓会好声好气些。 结果现在她光哭不说话,让他完全束手无策。 姜浓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嘴唇发颤,盯着鹤灵渊的目光中夹杂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先出去。”哭后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点强硬。 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可鹤灵渊却觉得这一瞬间的姜浓是那么的陌生又怪异。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伸手指了指床边小几上的那碗甜汤,“多给你加了一勺冰沙,喝完记得把碗藏好,莫叫你奶嬷嬷发觉。” 姜浓低垂着脑袋并不应声,等到鹤灵渊的脚步声出了房间后,才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 她抬手按住额角狠狠揉了两下,那双泅红的泪眼中逐渐漫出些冷厉的目光来。 前世的一幕幕恍如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流转着,父亲病死、大哥战死在黄沙中、二哥被陷害死在敌营里、弟弟卑躬屈膝换来片刻生机却挽救不了倾覆的姜家 还有咳血而亡的母亲,以及大嫂怀胎六月还要跟随夫君上战场,最后却落得个一尸两命的惨状。 她双手掩面再次痛哭出声,前世的姜家何其无辜,被牵连至此。 那时的姜浓太过天真懵懂,姜家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从未窥见过丝毫阴暗的姜浓单纯到被人哄骗的团团转。 她当真以为父亲和兄长们的死都是意外。 可到最后才明白,他们都是为了给她撑起这一片干净无暇的天。 他们知道她有多爱鹤灵渊,也知道两人夫妻情深,如果逼着她离开贺家,或者鹤灵渊死在谋反之路的话,姜浓会活得有多痛苦。 姜浓泣不成声泪如雨下,整个人都战栗不停,纤瘦的身躯埋进床榻里,哭到仿佛天崩地裂了。 父兄以为帮着鹤灵渊,就是在帮她。 可殊不知,那是在走向一条必死的黄泉路。 姜浓脑中思绪万千,一边哭,一边想着前世那些事情,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让父兄母亲和姜家再落得前世那样的结局。 哪怕是她再死一次,都要救回他们的命来。 而唯一能救姜家的机会,就是斩断姜家和贺家的关系。 这一关键点在她身上。 只要她和鹤灵渊分开,那么姜家就绝不会再次经受那一切了,他们也就能能安安稳稳的待在漠北。 父亲身体不好,她就花重金从京城请医师去治,一个不够,就请一群! 只要父亲保住了性命,那么就是保住了姜家。 有久经沙场的父亲在,大哥也不会惨烈地死在战场上了。 还有二哥,他也不会被按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他没有通敌,也没有圈养私兵,更没有谋逆之心。 母亲和大嫂也都会活得好好的,弟弟也不用在寒冷雪夜跪地求人 沙哑的哭喘声逐渐停下,姜浓勉强收回眼泪后眸底迸发出坚定而决绝的目光。 只要她和鹤灵渊分开,那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散乱的发髻被泪水打湿后黏在她的侧脸上,清丽温软的一张脸却隐约显出些锋利的棱角来。 是前世的她醒悟太晚,未能及时止损,今生她绝不会再允许那些事情发生。 “茗春——”姜浓轻轻咳了咳,掀开被子时不慎碰到了床边小几上的那碗甜汤。 白瓷碗里盛着大半碗淡紫色的荔枝甜汤,冰渍覆盖在碗沿边,染的糖水都似乎溢着一层冰凉渗牙的冷意。 起身的动作突然顿住,她呆呆坐在床边,泪珠子又从通红的眼眶里滚出来,将听到声音进来伺候的茗春吓了一跳。 “小姐,您怎么了?姑爷又欺负您啦?我这就去找薛嬷嬷告状,让她好好骂一顿姑爷,总是这般没分寸。” 茗春忙不迭地来到姜浓身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奴婢刚瞧着姑爷离开,他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好小姐,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本想问姜浓是不是两人又吵架了,但茗春一个奴婢,就算从小就伺候在姜浓身边,这也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看来只能待会跟薛嬷嬷好好说一说了,茗春暗想。 “没事,去拿衣裙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姜浓深深地吸了口气,总算是把哭意给憋了回去,她不再去看那碗甜汤,而是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昨夜好像是下过一场大雨,姜浓那时候太过迷糊,还以为是死前的胡思乱想。 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太迟钝,那般真实的感受,怎么可能是假的。 “巳时了,晨起时雨太大,静梧院那边早早派了人过来,说不用过去请安,姑爷也吩咐下人们别来吵您。” 茗春整理着姜浓的腰带,一边伺候她穿衣洗漱,一边道:“倒是薛嬷嬷一大早就出了院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她不在正好,你去把鹤灵渊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姜浓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正值花季的明媚容颜愣了片刻的神。 茗春多问了一句:“小姐是要和姑爷商量过段时间老夫人过寿送礼的事情吗?” “不是,我要和离。”姜浓语气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