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别问我谁是迪斯科》 1. 第 1 章 曼哈顿歌舞厅内,灯火迷离,笙歌鼎沸,喇叭裤和蝙蝠衫们仿佛回到了快乐老家。 狄思科僵立在舞池边,望着男女主角的方向,只觉毛骨悚然,心悸不止。 事情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当时临近期末,本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狄思科被郭美凤女士拉去雍和宫,拜了诸位神佛。 离开时,母子俩遇上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老瞎子。 郭美凤经多见广,嘟哝一句,好些年没在街上瞧见算命的了,便客气道:“老先生,我儿子快大学毕业了,您给他算算工作和婚姻,尤其是婚姻!” 可别像他几个哥哥似的打光棍儿。 岂料,老瞎子不摸骨,不问八字,张口就上套路,“令郎有富贵相,可惜命中带劫,注定早夭,活不过二旬。流年破财破丁,有坠亡征象。” 旋即摸出一本册子,故弄玄虚,“书中自有因果,凭此法可解。” 狄思科接过一看,并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读物,花里胡哨的封面上,明晃晃地印着一行大字——《粉红大亨之爱情难逃我手》。 老太太见状顿时大怒,抡起菜兜子就往老骗子脸上招呼。 任谁被咒儿子早亡,都不能轻饶了他呀! 骗子被彪悍老太太打得唉唉逃窜。 那本书倒是落在了狄思科手里。 当晚回家后他随意翻了翻,这书里讲的是女主于童从歌舞团的小小群舞演员,一步步成长为娱乐业女大亨的故事。 故事其实挺精彩。 古怪的是,女主白月光的名字和成长背景,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同样经济拮据,被寡母和兄长拉扯长大,同样翻译过特拉克尔诗集,同样曾有一个当外交官的小目标。 但白月光可比他倒霉多了,毕业分配惨遭滑铁卢不说,刚与女主有点两情相悦的苗头,又被人家的青梅竹马和竞争对手同时算计,在舞台上踏空,意外坠亡了…… 书里那些主要角色狄思科全不认识,自然不会当真。 只不过,结合那老骗子的批命,这种巧合着实晦气,狄思科将书册扔进灶膛,便埋头复习去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 暑假来歌舞厅打工的第一天,他就遭遇了那本书里的男女主角! 这两人坐在距离舞池最近的八号桌,气氛略显紧绷。 狄思科将一瓶长城果茶送过去时,恰巧听到女主不客气地说:“凭你现在这点名气,甭说出国了,出了永定门,但凡能找出一个认识你的观众,这顿酒算我的!” “于童!”对面的男人被下了面子,气顶气地回,“江姐已经在帮我办出国手续了,进修一年就能回来,到时候你要是愿意,咱们……” 听说对方竟然背着自己办了出国手续,于童讥诮地牵起唇角。 她这半年的投入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想拆伙是吧?可以。能捧红秦勉,就能捧红王勉、李勉。” 耐心终于告罄,冰凉的啤酒杯被她随手掼在玻璃桌面上,“甩了你,我扭头就能捧出一个比你更红的!” 然后,她一扭头,便瞧见了竖着耳朵偷听的狄思科。 高个儿挺鼻,眉清目朗。 打眼一瞧,盘靓条顺,比秦勉刚从县城剧团转来北京的时候强多了。 她略有些酒意上头,这会儿来了些兴致,便直接问:“叫什么名儿?” “狄……”为了摆脱短命白月光的命运,狄思科只迟疑了一秒,就自取贱名,“狄二狗。” 于童闻言果然蹙眉,“怎么取了这种名字……” “爹妈给起的,我有啥办法?”狄思科一本正经,声调锵然道,“再说,我们内噶儿都这么起名儿!” 于童:“……” 啊,这一口正宗的大碴子味。 氛围感“啪”一下就消失了。 她盯着对方整齐的牙齿出神片刻,而后在秦勉戏谑又挑衅的目光下,重新支棱起来。 “土是土了点,不过没有我捧不红的土狗!这个服务员你就别干了,以后我包你!” 同桌的俩姑娘顿时拍手起哄,撺掇着狄思科赶紧答应。 狄思科:“……” 款爷秀小蜜,款婆包靓仔。 听上去相当不符合时代的主旋律。 书里那个“身着白衣,心有锦缎”的白月光,在这时就该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然后根据越逃避越会发生故事的定律,与女主你来我往纠缠大半年。 自觉已经看破一切的狄思科决定吸取白月光的经验教训,千万别跟女主拧着来。 于是,顺从应承:“给钱就行!” 于童对他的爽快表示满意,在秦勉诧异的注视下,笑吟吟地介绍:“我叫于童,在歌舞团的服务公司上班,主要为演员联系演出业务。” 在昏暗的舞厅里巡睃一圈,她朝外指了指说:“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咱们过去聊聊。” 狄思科点点头,摩西分海似的穿越舞池,将人领去了吧台。 来到安静处所,渐渐镇定下来后,他也有心思端量女主的模样了。 这姑娘皮肤挺白,梳卷头涂口红,穿着孔雀蓝丝绸衬衫,搭配同色宽边发箍。 与他家墙上的挂历女郎相比,也并不逊色。 只不过,在明亮的灯光里坐定后,这“挂历女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把他弄蒙了。 “狄二狗,你把嘴张开,让我看看!” 正在倒酒的女服务员:“……” 狄思科:“……” 这话从女主口中说出来,听在此时他的耳朵里,就约等于“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这什么路数? “别误会啊,”于童尽量解释清楚,“我手头有个工作,或许会适合你,但你得先张开嘴给我确认一下。” 越听越离谱。 狄思科背倚着吧台,失笑道:“什么工作是用嘴的啊?我还未成年呢!” 不会真的要往背离时代主旋律的方向发展吧? “……”于童扫向他那被催了化肥似的高大身板,问,“歌舞厅是派出所的重点检查单位,经理会让未成年进来当服务员?” “成年了也不行啊,我是正经人。” “……” 于童自认也是个正经人,遂直截了当地问:“最近电视台广告科正在为一个牙膏广告寻找演员,你想不想去试试?” 这三两句话的工夫,已经足够她确认了。 狄二狗确实有一副好牙口,洁白整齐自带健康光泽,是她目前观察过的所有牙齿中最好看的,名副其实的唇红齿白,衬得整张脸灿烂夺目。 为了这个演员人选,她已经忙活了半个多月,之前推荐的几个演员,日化厂那边都不满意。 没想到今天无心插柳,倒是遇上个牙口好的。 “拍我的牙齿?”狄思科讶然。 于童点点头,低声报出一个名字,是最近一部热播电视剧的女主角,去年刚被《电视报》评为1985年度观众最喜爱的女演员。 狄思科惊讶地问:“我能跟她一起拍广告?” “当然,你是男主角,她是女主角!” 狄思科:“……”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听起来像个骗局。 见他迟迟没有答复,朋友又跑来催促她到时间离开了,于童只好匆匆递出一张名片说:“今儿还有别的事,明晚我会再来一趟曼哈顿,到时候详谈吧。” 像是怕他不信,于童又添了一句,“谁不来谁是孙子!” 狄思科点头说好,在心里默默喊了声“奶奶”。 “还有个事,你注意一下。”临走前,于童想起什么,回眸叮嘱,“要想跟着我,用狄二狗这名儿可不行,你抽空给自己想个顺口的名字吧,别取太土的。” 狄思科将名片收进口袋,随口回绝: “那不成,我这名儿也是有讲究的,‘二水中分白鹭洲’,‘浮云每叹成苍狗’,这两句诗听过吧?‘二狗’就是从这儿来的!” 十四岁就被选入歌舞团的于童:“……” * 于童一行人离开后,狄思科勉强捱到散场,便跟曼哈顿的经理请辞了。 远离喧嚣的歌舞厅,月光和灯光照着长街。 跨上自行车返回学校所在的惠忠庵街区时,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 宿舍里,躺在上铺的葛磊听见开门的动静,吆喝一句“把桌上的表格填了”,就重新沉浸到《书剑恩仇录》里。 狄思科瞄向桌面,上面放着一张经贸部优秀毕业生的申报表。 “离毕业还有一年,这么快就填表?” “嗯,听说今年几所部属高校要选送优秀毕业生去部里实习。甄教授让你抓紧时间把表填了,尽量争取这个名额。” 见他拿着表格走神,葛磊又不放心地叮嘱:“咱英语专业拢共只分到三张表,除了你这张,另两张给了袁媛和杜斌。袁大姐也就算了,你可别被杜斌那水货挤出局喽!” 狄思科拉开抽屉,将表格与一摞红本本放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顾不上别的,只想尽快把《粉红大亨之爱情难逃我手》中还有印象的内容默写出来。 在书里,因为有直系亲属参与走私,性质恶劣,被人举报到学校后,他错过了这次选拔。 不但没能参加实习,连毕业分配都成了问题。 这才有了之后与女主的合作。 不过,如今只是1986年,未来的娱乐业女大亨只是个演员穴头,他这个短命白月光也还好好活着。 事情兴许会有转机。 狄思科笔下写写停停,直到阳光薄薄地透进纱窗,才合好本子躺上了床。 “你下午几点上班?我定个闹钟。”葛磊在武侠世界沉湎了一个通宵,也准备补觉。 “下午不用去,我把歌舞厅的活儿辞了。” 葛磊替他心疼一秒歌舞厅的高薪,继而探头问:“那你暑假还有其他打算?” 他们两家都住在电影厂家属区,彼此知根知底。 狄思科他爸走得早,寡母的工资只够养活她和小女儿,前面的五个儿子都得自己出去找饭辙。 原以为上了大学就能按月领补贴了,但是从他们这届开始,国家取消了人民助学金,改立人民奖学金。即便年年得奖学金,每年上限也不过149块。 因此,赚钱,就是狄思科每个假期不变的主题。 “周末有俩固定家教,平时没事就去前门楼子拉几个老外上长城吧。”狄思科声音里带着浓浓困意。 “我这有个给人当伴郎的活儿,你干不干?一天五十,相当于我妈一个月工资了!” 狄思科的搞钱雷达瞬间启动,“这是要租个伴郎?” “可不嘛,新娘子想办新式婚礼,非要伴郎伴娘。女方那边找的伴娘相貌不错,但伴郎一直没着落,所以新郎打算花钱雇一个外形条件好的,到时候不至于被女方比得太难看。” “……” 饶是狄思科自诩见多识广,也对新郎这狗长犄角闹洋事的本领叹为观止了。 “行,这活儿我接了。” 即将有五十块进账,狄思科心里又轻松几分,贴到枕头上瞬间秒睡。 所以也就没听到葛磊接下来的叮嘱。 “据说新娘和伴娘都是歌舞团的,婚礼当天的衣着打扮肯定倍儿时髦!到时候你也好好捯饬捯饬!务必要让新郎有面儿!” 2. 第 2 章 那位勇于创新,开创了伴郎租赁业务先河的新郎,名叫岑深,是区房管局的青年干部。 尽管狄思科怀疑他租伴郎这事另有隐情,但该赚的钱还得赚,在婚礼当日着实精心打扮了一番。 他今天的主要任务有三,陪着迎亲,帮着挡酒,如果新娘亲友上台献唱了,还要代表男方上去表演个节目。 不过,当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西裤,出现在岑家门口时,院子里正乱成一锅粥,没人有功夫欣赏他骚包的打扮。 按照近些年老北京结婚的普遍排场,岑深迎亲的时候,要带上帮他迎亲的大嫂,以及一位父母、公婆、子女俱全的全和人儿。 新娘那边也提前说好了,会有一位送亲姑妈陪在身边。 此外,这次婚礼属于中西结合式,还比别的新人多出一对伴郎伴娘。 所以别人结婚时,只用一辆小轿车迎亲的成例,放在这里就不适用了。 新郎提前跟单位借了一辆公车,又在出租车公司租了辆小轿车。 然而,就在昨晚,岑深跟出租车师傅电话确认时却得知,出租车早就被他家老太太偷偷退掉了! “到时候你跟雪茹坐婚车,其他人坐后面的大客车!” “妈!送亲姑妈是来婆家挑眼的,要全程跟在雪茹身边。既然送亲姑妈坐了婚车,能不让我大嫂上车吗?全和人儿和伴娘也是被请来帮忙的,还能区别对待人家?” 新郎被亲妈气得直跺脚。 “你埋怨我也没用,小轿子已经租不到了。还是按我说的办吧!” 狄思科一瞧这架势,更不敢让岑大娘知道他是日租伴郎的事了。 生怕这老太太把他也退了。 为了让自己配得上这五十块日薪,他赶紧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塞给眉头紧皱的新郎。 “岑哥,我认识一个司机师傅,一般上午休息下午出车。平时在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给外宾包车,服务是国际水平的,就是要价太高。您要是实在没辙,可以找他试试。” 岑深哪还顾得上价格高低,接过号码就出了门。 * 迎亲的地点在城东的一栋四层家属楼里。 许是新郎官的运气否极泰来了,敲开老丈人家的大门后,除了被老泰山训诫敲打了一番,竟也没受什么刁难。 很顺利便来到了新媳妇的闺房前。 新娘郑雪茹是歌舞团的中提琴演奏员,在团里有个好人缘,所以今天有不少同事前来送亲。 小客厅里围满了歌舞团的大姑娘小媳妇。 见到新郎,大家都挺吃惊,显然没想到外面的人这么不顶用,几个来回就把人放了进来。 此时就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志带头吆喝:“既然‘文的’难不住新郎官,那就直接来‘武的’!只要你能做完五十个俯卧撑,我们这些娘家人亲自送你入洞房!” 岑深被这辛辣发言惹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向伴郎求助。 狄思科还是大胖小子的时候,经常充当压床童子,应对婚礼上的刁难,比他可有经验多了。 乐呵呵地回敬:“这大热天儿,做完五十个俯卧撑,就算您直接把我哥送到喜床上也没用了呀!少做点吧,二十个就行吧?” 小客厅里响起一阵哄笑。 不过,不待大家讨价还价,新娘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一条缝,有个穿红色套裙的姑娘扭身钻了出来。 “新娘子发话了,别让新郎一身臭汗出席婚礼,差不多就……” 她在人群里环视着,目光掠过狄思科时,脸上有不容忽视的错愕,待看清他的胸花,又笑吟吟地转了口风:“我看伴郎的体格不错,要不就让伴郎替新郎官做五十个吧?” “对对对,让伴郎来!”马上有人附和。 “伴郎可不能只做五十个!” “就凭这身板儿,最起码得背着伴娘做五十个才行吧?”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狄思科:“……” 看清于童正脸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是木的。 第二次! 不到一个礼拜,前二十年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居然又碰面了! 而且书里根本没有这个情节! 这已经不是“缘分”二字能够轻易解释的,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无处可逃的宿命感…… 见他傻站着,娘家人催促:“伴郎到底同不同意呀?” 狄思科回过神,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得先帮岑深把眼前的婚礼应付过去,“看女同志的意思吧,我都行。” 于童当然不答应啦! 她在歌舞团大小也是个芝麻官,在场的这些小姑娘里,有一半是她的下属。 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她还是有点偶像包袱在身上的。 只好故作高冷地对狄二狗说:“我穿裙子不方便,你随便做五十个吧。” 狄思科生怕这群姑奶奶又兴出什么怪来,不敢讨价还价,主动往地上一趴,便开始呼哧呼哧地上下起伏。 于童抱臂在一旁细细观察。 从两条大长腿,到若隐若现的背部线条,再到持续发力的劲瘦手臂。 说实话,那晚从歌舞厅离开后,她一直忙于工作和表姐婚礼,酒醒后就把狄二狗忘到脑后了。 可是今天再次见面,光天化日之下,看清了许多之前忽略的细节,她又生出了点包装对方的心思。 这种外形条件,即便只当个模特,也是有饭吃的。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地上的狄思科已经迅速完成了五十个俯卧撑。 并在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中,一把将新郎推进了房门。 鞭炮在门口噼噼啪啪炸响,新郎终于拥着新娘坐上了贴有金色喜字的婚车。 迎亲大嫂、送亲姑妈、全和人儿,也依次挤了上去。 唯有年轻的伴郎伴娘被留在了马路边。 于童望向身后的大客车,一手牵着一个压床童子,对狄思科招呼道:“走吧,狄二……” 说到一半她便卡了壳。 狄二狗这个名字真的有毒,每次喊出口都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礼貌…… “走吧,小狄。咱俩坐后面那辆。” 狄思科也想坐后面那辆大客车,但是—— “岑哥怕怠慢了您,另外租了一辆出租车,马上就到了。” 于童惊讶地指指自己,问:“特意为我租的?” “嗯。” “想办法联系一下司机,别让他来了!”于童轻蹙眉头,“我跟大家一起过去,没必要破费。” 狄思科用下巴点了点距离他们最近的十字路口,“恐怕不行,师傅已经到了。” 不远处,一辆贴着红双喜,扎着红气球的皇冠轿车缓缓向前方驶来。 瞧那车的档次和装扮,貌似比刚走的婚车还气派! 车子在他们身边停稳,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冲着白衣黑裤和一袭红裙的两人喊道: “对不住二位,刚给引擎盖儿贴喜字费了点功夫。不过,时间还来得及!先给您二位道个喜!祝二位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伴郎和伴娘:“::::::” 给我们道的哪门子喜? 于童好笑道:“师傅,您这眼光可真行!我这一身儿挺好看吧?” “可不嘛。您是这个!”司机师傅竖起大拇指。 “呵呵,前面那辆婚车刚走,新娘子比我还好看呢!”唇畔勾出些笑意,于童拉开车门,推着两个小男孩上车。 狄思科手捧两盆喜饽饽,艰难地弯腰,将整张脸怼进车窗里,“陈叔,您什么眼神啊?我要是办喜事,肯定得提前跟您打招呼呀!” 他往前挺了挺胸膛,将胸花上印有“伴郎”字样的燕尾签展示出来。 然而,他这个挺胸动作,让原本就因俯卧撑而有些松动的胸花,直接落到了地上。 于童瞄一眼他被占满的双手,弯腰拾起胸花问:“要帮忙吗?” 狄思科没矫情,道声“有劳”,挺胸站直了。 出门迎亲那会儿,新郎家里乱糟糟的,岑大娘找不到别针,是用两根大头针帮他固定的胸花。 于童夹住大头针,两指轻巧捻起一片化纤布料,小心翼翼地将针尖扎了下去。 但是化纤布料的最大优点就是结实耐磨,试了两次都不得其法后,于童手上加重些力道,手起针落,终于将锋利的针尖刺进了布料。 然而,胸花还没固定好,身前的狄二狗却突然痛苦地闷哼出声,单手捂住左胸口,将腰弯了下去。 整个人弓成一只大虾米! 空气瞬间凝固,隔了四五秒,率先回过味儿来的陈师傅,蓦地笑出驴叫。 于童回忆着刚才的触感,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她缝衣裳的针法都不带这么准的! 连忙蹲下身道歉,又扶住伤员问:“伤得重不重?要不咱先去趟医院吧?” 狄思科还没缓过那股疼劲儿,只一径摇头。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自然能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两个压床童子的妈妈就在不远处帮忙,见状便跑过来询问情况。 坐在车上的一个胖小子指向狄思科,大声告状说:“妈妈,我小姑把人家的咪咪给扎啦!” 3. 第 3 章 《什么仇什么怨?迎亲现场,伴娘针刺伴郎为哪般?》 《伴郎婚礼受伤,能否判定工伤?》 《教你三种误伤奶X的急救办法》 于童很庆幸,今天的来宾里没有记者,否则以上三个标题一定会出现在本地的社会新闻里。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把这辈子的脸丢尽了! 一边觉得尴尬,一边又无比愧疚,以至于整个婚礼过程中,她总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狄二狗的状态。 “小狄,你感觉怎么样?真不用去医院看看?” 狄思科不想去医院丢人,连忙摆手,“别麻烦了,我其实没受什么伤。” 虽然被扎的那一刻疼得他险些升天,所幸这姑娘手下留情,没让他血溅当场。 狄思科怕她继续关注尴尬部位,转移话题说:“于同志,乐队那边好像找您呢!” 瞥见他护住胸口的动作,于童不由一哂,重又关心几句,便跑去了小舞台。 同和居是一家地道的鲁菜馆子,场地够大,席面也做得出色,唯一不足就是不提供婚礼乐队。 舞台上的这支乐队,是于童从团里请来的。 “于队长,眼瞅着就中午了,我们还得赶去下一个场子。”乐队的领队面对于童时,有些赧然。 他们这支西洋乐队已经从歌舞团划拨到下属的文化服务公司了。 只承接伴宴服务,不参与团里的演出。 乐队的工资与效益挂钩后,每个月能落袋多少钱,与承包队长的资源分配有着直接关系。 于童是几个承包队长里最年轻的,尽管手头一个台柱子也没分到,但整体业绩却十分亮眼。 尤其是有了秦勉演出费翻五番的例子在前,许多年轻演员都希望被分去她带的三队。 他们这支乐队亦是如此。 所以即便周末另有演出安排,仍是挤出时间来婚礼帮忙了。 于童对乐队的行程心中有数,人家能坚持到中午,已经够意思了。 她代表新婚的表姐和表姐夫表达了谢意,又奉上红包喜烟喜饼才送人离开。 婚礼的主要流程已经走完,即便没了乐队,场面依旧热闹。 当司仪宣布,将舞台交给大家自由发挥后,歌舞团的歌唱演员们立马踊跃响应。 台上一曲接一曲,台下的岑大娘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仔细数过,上去表演节目的,全是儿媳妇那边的朋友,他们这边竟然一个也无! “儿子,你也上去唱一首呀!”岑大娘怂恿新郎,“别衬得咱们这边没人似的!” “这有什么可攀比的,那边都是专业的。” 宾客中不乏文艺爱好者,但是有专业演员珠玉在前,谁还好意思上台献丑呀! “您放心,我早有安排,一会儿就让小狄上台,代表咱们这边表演个节目!” 毕竟花了五十块,还得人尽其用。 小狄此时正在酒席上专心干饭。 他以前陪一位法国游客来过同和居,但那毕竟是正经工作,还要应付老外的各种问题。 即便吃到了美食,也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全不知滋味。 擓了一勺金黄的三不沾,狄思科美滋滋地想,以后可以多接点婚庆的工作,只吃这么一顿席面也值啦! “小狄,你准备了什么节目?一会儿能上台吗?”岑深找过来问。 “没问题啊。”狄思科对附加业务早有准备,放下酒杯说,“我一会儿就唱京剧《龙凤呈祥》的选段,今儿正好应景。” 姥姥和亲妈都是戏曲演员,他从小耳濡目染,多少能唱两句。 “京戏啊?”岑深语带为难,“咱没有京戏的伴奏带,清唱的效果未必好。要不就简单唱个流行歌曲吧?” 新娘很给婆家人面子,适时递过来一个歌本儿说:“小狄,这些歌的伴奏带咱们都有,会唱哪首随便选!” 狄思科瞄向最上面的歌,“唱这首吧,《啊朋友再见》。” “这首得留着散席的时候唱。” 狄思科继续往下翻,“这首《万水千山总是情》呢?我只能完整唱这两首,再不行就得让新郎官亲自出马了。” 新婚夫妻俩果然不再挑毛病,推着他上了台。 郑雪茹转身就跟于童嘀咕:“这小狄唱得怎么样先不说,架子倒是拿捏得挺到位。你不会真想把他弄到服务公司去吧?以貌取人要不得!” 刚刚吃饭的时候她才得知,于童不但早就见过伴郎,还生出过将人收入麾下的心思。 “干我们这行的,以貌取人不是正常的吗?”于童应付一句,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舞台中央,向着岑大娘方向挥手的狄二狗。 胆子大,不怯场,在她这里是妥妥的加分项。 最起码在外演出遇到魑魅魍魉时,不会因为被喝倒彩轰下台而一蹶不振。 不过,当狄二狗扶上麦克风的金属支架,开口唱出一句“莫说青山多障碍”,于童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了。 与他干净清爽的外表不同,狄二狗唱歌时的嗓音很有磁性,悦耳度极高。 而且他的广东话发音,得到了坐在旁边的“广东话纠察队北京分队长”的认可,几乎是于童听过的最接近原唱的版本。 这就足以让她忽视对方演唱技巧方面的瑕疵了。 郑雪茹挑剔着伴奏带,“这个原调适合女同志唱,小狄的嗓音不错,要是能用乐队伴奏,适当降调,肯定更出彩。你看那些大爷大妈多捧场!” 最近电视台正在重播电视剧《万水千山总是情》,即便家里没有电视机,也能从广播里一天三遍地听到主题曲。 狄思科选的这首歌,精准搔到了中老年群体的痒处。 台下岑大妈的手心都快拍红了! 台上的狄思科却并未留心宾客的反应,他正陶醉在自己美妙的歌声里。 歌舞团赞助的这俩进口大音响,绝非学校礼堂里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如果他今天的歌喉能得八分,那么起码有三分是这对大音响的功劳! 一曲结束,他正有些意犹未尽,走下台时,却被于童和新娘一起招手喊了过去。 “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没忘吧?”于童让他坐在自己跟雪茹中间,提醒,“在歌舞厅那次。” 狄思科很想忘掉,奈何记性太好。 “于队长,我虽然长得还行,但唱歌跳舞都不怎么会。您不是歌舞团的么,那么多专业演员还不够您包的?” 拿到于童的名片以后,他也着意打听过。 文化服务公司,就是为歌舞团服务,在经济上给歌舞团开源的。 目前被于童带出去走穴的,都是像秦勉那样的歌舞团专业演员。 狄思科实在想不通对方到底看中他什么。 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于童并没正面回答。 培养外人这事,她有自己的考量,却没必要对狄二狗解释太多。 “你在歌舞厅当服务员,每天进账也就三五块吧?知道歌唱演员在外面的演出费是多少吗?” 狄思科摇头。 “反正比你当伴郎赚的多。”于童笑着揶揄。 新郎岑深在区房管局给领导当秘书,最近有传言,他家那一片的老房子要拆迁,不少人上门找他说项,帮忙多分个一室半室的。他担心找亲朋当伴郎,未来要用房子的事还人情,这才想到花钱雇个陌生人当伴郎。 只是没料到雇来的人会是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狄二狗。 “……”狄思科余光扫向新娘,意外于她们竟然知道日租伴郎的事,尴尬地挠挠脸问,“您真觉得我能靠唱歌赚钱?” 他承认,自己被演出费狠狠撩动了心弦。 “以你现在的水平,当然不能。但我们公司隶属于歌舞团,最不缺的就是各类培训老师,以我的眼光来看,你嗓音条件还成,外形条件出色,经过专业培训和适当包装,再加上一些运气,还是有走红可能的。”于童画起大饼来驾轻就熟。 “何况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嘛,我这里有个拍牙膏广告的机会,”感觉狄二狗似乎很缺钱,她语带诱惑道,“拍这条广告有一百五十块的车马费。” 于童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会微微扬起下巴颏,细长的眼角轻轻那么一挑,便带出了几分矜色。 狄思科被这眼风扫得有片刻晃神。 可他还记着自己在书里的下场,当女主白月光可是要命的! 于是,在两位女同志的盯视下,他搜肠刮肚好半晌,终于艰难地憋出一句:“那得提前说好,我只卖艺不卖身啊!” 于童噎住。 从业以来,头一回听人提这种要求。 “我们是歌舞团的集体企业,合法合规,从不给演员拉皮条。” “嗐,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相顾无言半分钟,于童好像从他一言难尽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又不太确定。 新娘子躲在一旁哧哧笑:“这还听不出来呀!人家是怕你老牛吃嫩草呢!” 于童全然不在乎形象地翻个大白眼,无语道:“弟弟,我是要包你,不是要泡你!” “这是一个意思吧?” “放心吧,”于童一头黑线,“我不但不给人拉皮条,也从不跟同行搞对象!想什么呢你! “……” 这不是防患于未然嘛。 “还有别的要求吗?”于童斜睨着他。 狄思科摇摇头,心里却猜测着,如果这次拒绝,会不会因为其他巧合再次碰面。 “那就明天上午吧,来歌舞团找我。”于童在他干净隽秀的小脸蛋上拍了拍,如愿瞧见上面龟裂的表情后,得逞似的笑开了,“明天见吧,卖艺不卖身的小狗子!” * 婚礼是在下午三点结束的,狄思科拎着半袋子喜糖和喜饽饽返回学校,一路上都在琢磨那位“粉红大亨”。 他毫不怀疑,跟着于童能赚到钱,而且是很多钱。 但是,赚再多的钱,得有命花才行啊! 他在心里反复权衡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校门口。 正要进门时,却被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喊住了。 “一秀,你怎么来了?小六让你来的?” 来人是他家邻居,也是他妹妹的小姐妹。 罗一秀急道:“五哥,赶紧回家看看去!二哥把人给打了!” 狄思科刚刚加速的脚步,又渐渐放缓。 对二哥来说,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不惹祸反倒不是他了。 好在他还知道轻重,通常只是弄出一些看着吓人的皮外伤。 不过狄思科还是得问一问,“这次又是跟谁打架?伤得严重吗?” “一个老头。挺严重的,我出门的时候,大哥已经张罗着送医院了。” 狄思科难以置信:“他把老人打了?谁家老人?” “不知道谁家的,据说是大娘新找的老伴儿。” “哪个大娘?” “还能是哪个!二哥敢打别家大娘的老伴儿吗?”罗一秀同情地望着他,“就是你妈郭大娘!要给你找后爹了!” 4. 第 4 章 狄思科回到太平里胡同时,他家所在的四合院门口正闹得不可开交。 匆匆挤进人群,却赫然发现闹事双方并不是他以为的二哥和老大爷。 “三哥,四哥,你们闹什么呢?都是一个院儿的,差不多就得了。” 狄思科一手一个将人带离,又慌忙去观察郑家老大的伤势。 三哥狄思民隔开弟弟的拉扯,问那灰头土脸的人:“这顿打,你挨得不冤吧?” “那些话是我妈说的,你们打我算怎么回事?”郑家老大一脸晦气,“我儿子都两岁了,就不能换个人打!” 三哥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就管好你家老太太的嘴!再让我发现她往我妈和我妹头上扣屎盆子,我还来揍你!” 狄思科闻言挑挑眉,在郑老大刚爬起来的屁股上又补了一脚。 “你们别想仗着人多就欺负人!我这就去派出所报案!” 郑家大娘,人称“快嘴婶”,听说儿子被打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骂骂咧咧就跑了出来。 “我哪句话说得不对?郭美凤就是不要脸,一把年纪了,还在公园勾搭男人。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她们娘俩!狄思慧表面像个正经人,还不是让酒店里的男人摸屁股……” 话没说完,就被儿子捂住了嘴。 “妈,您胡说什么呢!快闭嘴吧!” 狄思科冷眼瞧着快嘴婶,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您觉得自己的每句话都对,那我就得当着各位街坊邻居的面,跟您掰扯两句了!什么事总得说出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吧?” “您在新社会生活了大半辈子,思想怎么比古人还封建?如今哪条法律规定寡妇不许再嫁?我爸走了近十年,您见我妈跟哪位男同志走得近过?什么时候有过作风问题?如今我们兄妹都能独立了,她想再找个老伴正经结婚,怎么就不要脸了?” 快嘴婶梗着脖子反驳:“她找的那个后老伴儿要是没有蹊跷,你二哥为什么把人打出去?” “我二哥向来脾气倔,刚得知亲妈要改嫁,甭管今天换谁来,都得挨这顿揍!” 狄思科尚不清楚自家妈二婚内情,不想多言,便转而说起妹妹狄思慧。 “我妹妹才十七,跟您家闺女一般大,也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您带头给她造黄谣,这事儿您占理么?” “那可不是我造谣!” “这么说,是您亲眼所见的?”狄思科不给她接话的机会,冷冰冰地说,“大家都知道我妹妹在中专读外事服务班,今年三月份开始在对口合资酒店实习。那家酒店是市里跟港商合资办的,消费水平很高,住一晚就是您一个月工资。您还挺舍得花钱的?” 快嘴婶瞟向大儿子,其实这事还是他去酒店送货的时候撞见的。 不过,此时说出来,少不得让儿子再挨一顿揍。 狄思科顺着她的视线循过去,口中继续道:“既然是您亲眼瞧见的,那您说说,小慧当天穿的什么衣裳?梳着什么样的头发?” “时间那么久,谁还记得清。再说服务员能穿什么,穿白工作服呗!” 快嘴婶只当狄家闺女那个外事服务员,跟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差不多,穿白色工作服,戴套袖。 人群里已经有年轻人不客气地嗤笑出声了。 合资酒店咱没去过,电视总看过吧?那边跟国营饭店可不一样。 “哦,那她被骚扰的时候,您就干看着?”狄思科叹口气,“虽然您说话难听,但本质上还是刀子嘴豆腐心,遇上咱胡同的姑娘遭遇这种事,您不说把那男的挠个满脸花,也绝不会站在岸上看热闹吧?您要是还为上大学那事对我有意见,就冲我来,别给我妹造这种黄谣!” 快嘴婶:“我说几句话怎么就成造黄谣了!” “婶子,您惯于把蚂蚁说成大象,在胡同里嚼舌根,大家伙都不当真。但是万一被不了解小慧的外人听见,您让她以后怎么工作,怎么嫁人?”狄思科刻意板起脸说,“您刚才不是要去派出所报警么,我陪您一起去,顺便问问诽谤罪怎么判。” 快嘴婶脸上青白交加,正想反驳两句,却被婆婆死死攥住了手腕。 “门口过辆粪车你都要出来尝尝咸淡!这都几点了,赶紧回家做饭去!” * 快嘴婶被婆婆领回去了。 因着方才这一出,胡同里的街坊又聊起了这两家的八卦。 大家住在一个院儿里几十年,别看他们今天闹得凶,其实两家的孩子关系还不错。 狄思科跟快嘴婶的小儿子郑楷是十多年的同学。 郑楷打小儿勤奋老实,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而狄思科却是出了名的淘气包,每次被老师叫家长,总有他一个。上中学以前,花在电影和杂书上的时间,比课本还多。 不过,后来老狄意外没了,狄家兄弟几个一合计,决定全力供最小的三个弟妹读书。 供出一个有出息的,亲妈后半辈子就能挺直腰杆儿了。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三人中最会读书的,不是刻苦上进的老四,也不是机灵漂亮的小六,反而是小时候最淘的老五。 高三的时候,狄思科的成绩已经能排进班级上游了。 奈何两家家长的文化水平实在不高,填报志愿时,面对那些陌生的院校名称,全都两眼一抹黑。 快嘴婶当时给儿子支了一个歪招儿——照抄同班葛磊的志愿。 大家平时成绩差不多,葛磊他爸还是个处长,照着抄准没错! 没想到,狄思科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郑楷抄葛磊的,狄思科抄郑楷的,三个高考生报了同样的志愿。 最终,葛磊和狄思科被对外贸易学院录取,快嘴婶的儿子被农校收走,也算皆大欢喜。 然而,谁能料到世界变化会这般快呢! 填志愿时还叫对外贸易学院的学校,刚一开学就改叫经贸大学了。 次年高考,由于外贸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属于当年的热门专业,录取线也像坐了火箭似的直线飙升,甚至比北大还高出了八十分。 因为这八十分,郭美凤逢人便吹她家老五是未来国家干部,外贸精英,要为国家赚刀乐儿。 街坊们肯给面子,知道她独自拉扯孩子不容易,经常顺着她的话夸赞狄思科是大知识分籽儿。 对比还在农村试验站种红果的儿子,快嘴婶当然不痛快了! 这两年算是恨上了当年横插一杠子,照抄他儿子高考志愿的狄思科。 不过,这小子经常不着家,即便编排也没多少素材。这才将火力集中在最爱显摆儿子的郭美凤身上。 而刚从医院回来的郭美凤,听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已经气炸了! 抄起墙上的红缨枪,就要去找快嘴婶算账! “妈,该报的仇我们都报了,您就别再节外生枝了。”老三狄思民拍拍身旁的位置,“还是跟我们说说那个徐大爷吧,您这突然要再婚,为什么呀?”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不省心的混球儿!老徐在文化局是个副局长,我打算请他给小慧安排个工作。” 狄思慧立马急了:“妈,您想结婚就结婚,我肯定不反对。要是为了我,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下个月就能分配到合资酒店正式上班,不用您操心!” “要不是发现你半夜偷偷抹眼泪,你以为我乐意操心呢!” 快嘴婶确实不修口德,但闺女被客人骚扰过也是事实。 “我已经跟老徐打听好了。他们文化局新盖的家属楼那边,要招电梯司机。我闺女长得漂亮,又在外事服务班学习两年,负责按个电梯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几个儿女:“……” 竟然真的找了工作。 郭美凤用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说:“别小看了电梯司机,人家可是有编制的!到时候小六好好表现,我找机会让老徐把你调进局里干个后勤,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我操心了!酒店的环境还是太乱了,让人悬心。” 打死狄思慧也想不到,她妈一把年纪要再婚,竟然是为了给她找工作! 一时间小脸被憋得通红。 “您这是干嘛呀!上次那男的已经被我抽了一嘴巴,领班也教我们再遇到这种状况要怎么应对了!” 狄思慧不是娇气姑娘,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哭过,此时见她急得眼眶发红,几个当哥的慌忙出言安慰。 二哥最不想老娘改嫁,趁机表态说:“妈,小妹的工作包在我们身上了,您要是只为这事儿,就别再提那个徐大爷了。” “你们能找到什么工作?说出来我听听。” “……” 郭美凤轻哼一声。 五个儿子的情况,她最清楚。 老大思国,离异带娃,知青返城顶了他爸的班,在电影厂当灯光师。但这孩子打小就是菜包子,让他去求人比捅他一刀还难受。 老二思强,民警见了都头疼的刺头。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与人茬架插盘,不务正业。钱倒是孝敬了不少,但她心里不安稳,一分没敢花。 老三思民,在工体游泳场当救生员,干半年歇半年的临时工。结识了一个排的姑娘,却从没往家带过一个正经对象,与耍流氓无异。 老四思安,是个书呆子,打着高考复读的旗号,在家里蹲了四年。他弟弟都快大学毕业了,他的分数却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老五嘛,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可惜还没正式工作。而且这小子的胆子比老二只大不小,郭美凤生怕他剑走偏锋,影响了大好前途。 思前想后,五个儿子一个也指望不上,只能由她亲自出马了! 儿子们被老娘调侃得哑了火,尤其是狄思国,作为长兄,本该由他先表个态。 但他平时没什么社交,即使想帮忙也找不到门路。 屋子里陷入难挨的安静。 狄思科沉吟许久,拉过还在晃神的妹妹问:“我记得上次去帮你开家长会,有个家长说,从你们外事服务班毕业的,可以被推荐去当空中服务员,真有这回事么?” “嗯,但是好像需要另外培训两年。” 郭美凤在她背脊上拍了一巴掌,“有这么好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再培训两年,毕了业也才十九,这不是正合适嘛。 “一年的培训费相当于咱家一年多的收入,我说了也没用。交了培训费,咱家不吃不喝啦?” 上了班的哥哥会往家里交工资,老妈手里有些存款,但她五个哥哥早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这钱不能乱花。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狄思慧在很小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如何取舍。 狄思科问:“就说你想不想当这个空中服务员吧!” 即便不想,狄思科也得让她想。 在那个合资酒店工作,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书里的狄思慧在那上班时,被一个南方客商疯狂追求,直到两人在北京扯了证生了子,她才辗转得知对方在南方还有个家。 与其让她年纪轻轻就被渣男骗婚,还不如多上两年学呢。 “当然想了!”狄思慧双眼晶亮。 空中服务员也是服务员,但人家有正式编制,改革开放以前,甚至是有军籍的。 在普通老百姓眼里,空中小姐就是神秘、美丽、高端的代名词! 二哥做主:“你想就行,培训费二哥给你出了!” 他们亲爹死得早,这个妹妹就是在哥哥们背上长大的,听了她在酒店的遭遇,谁心里都不好受。 要是真有让妹妹当空姐的机会,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狄思科警惕地问:“二哥,你有这么多钱?” “那你就别管了,我带着人去南方跑一趟,开学之前一定让小妹进培训班!” 狄思科一直觉得书里那个参与走私的直系亲属,极有可能是他二哥,此时心里不由警铃大作。 “哥,去培训只是入门,最关键的是分配工作。录取空中小姐需要政审,直系亲属绝不能有违法犯罪记录,你可别给小六拖了后腿!” 二哥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承着。 狄思科知道仅凭这三言两语,根本劝不住他,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后,咬咬牙说:“你最近别去南方,小六的学费我包了!我认识了一个演员穴头,答应带我出去走穴,她手下那些演员,唱一场至少能赚五十块!” “人家请你去唱歌?”郭美凤不信,“你会唱什么呀?要是真能靠唱歌赚钱,那还不如让我去呢!别看我上了年纪,基本功可没落下!完整唱一出《三休樊梨花》和《穆桂英挂帅》轻轻松松!” 狄思科:“……” “再说了,我虽然心疼闺女,但也不能坑了儿子,你一个大学生,不等着国家分配工作,跑去唱歌算怎么回事?” “先去试试吧,反正我暑假总得找活干。开学前要是还凑不够培训费,您就拿出点养老钱贴补给老闺女吧。” 狄思科怕她还想去歌舞厅唱大戏,扭头对妹妹叮嘱:“明天让四哥陪你去学校找老师,问问报名条件,除了准备学费,要不要面试体检什么的。” “五哥,你不跟我一起去呀?”狄思慧在大事上向来依赖二哥和五哥。 “……”狄思科心情复杂道,“我明天去歌舞团报到。” 5. 第 5 章 四方文化服务公司是隶属于歌舞团的集体企业,最近两年开始向社会提供伴宴、伴舞、大型演出、服装设计、布景制作等服务。 公司的办公室位于歌舞团二楼。 狄思科伴着走廊里抒情女高音的歌声,找到了于童所在的办公室。 接待他的是一位名叫杜金金的内勤姑娘。 “于队去勘探局拉业务了,正好咱们三队今天开例会,你先进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吧。” 办公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六女一男,都是歌舞团歌队的正式演员。 六位女同志对狄思科亲切友好地表示了欢迎,只有那个梳着爆炸头的胖子,一直哼哼哈哈不冷不热的。 爆炸头用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将狄思科从头端量到脚,“看你年纪不大,以前是哪个单位的?先随便唱一段,咱们切磋切磋。” 狄思科被他的爆炸头吸引,倒是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我不是专业演员,还没正式演出过呢。” 闻言,爆炸头颇觉没趣地靠上了椅背。 他是男高音,之前就觉得秦勉那种半吊子能走红,纯粹是老天爷不开眼。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比秦勉更业余的! “老黄,昨晚的酒还没醒呢?”杜金金轻斥,“不许欺负新同事啊!要唱你自己唱!” “唱就唱!” 爆炸头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叛逆少年,摆出一副“老子最屌”的表情,立马便清唱了一段蒙古语的《敖包相会》。 中音稳,低音沉,转音流畅自然,狄思科一听就知道人家在专业选手里也算是拔尖儿的。 当即便毫不吝啬地献上掌声,并附送无数钦佩的小眼神儿。 当演员的,多少都有点自恋,黄炜更是个中翘楚。 接收到对方敬佩的信号后,便有些技痒,对几个女演员说:“于童不是让咱们与时俱进,学点新歌嘛,我最近照着她给的歌单,学了一首外国歌曲,先唱给你们听听怎么样?” “行啊,反正于队没来,你先给我们露一手。” “你学的哪首歌?” “《蒙瑞瓦》。”老黄语带得意。 杜金金翻出歌本儿,前后翻了两趟,愣是没找到什么《蒙瑞瓦》。 不由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狄思科率先打破沉默,随口清唱了两句电影主题曲,忍着笑问:“是这首《Moon River》吗?” “对头,就是这首。” “……”女演员们哈哈笑,“您这英文歌还带津门口音呢?” “就是《蒙瑞瓦》嘛。”爆炸头被姑娘们起了哄,说什么也不肯露怯了。 转而问狄思科,“你不是说自己是业余的吗?刚才唱得不错啊,有老外那味儿了。再来一段儿我听听。” 狄思科经常给老妈搭戏,并不惧在专业演员跟前班门弄斧,遂大大方方唱了一整首的蒙瑞瓦。 一边唱,一边腹诽,我唱歌是业余的,但学英语可是专业的…… 歌舞团是个讲实力的地方,或许是发觉狄思科尚有可取之处,爆炸头的态度稍有改善,也舍得打开话匣子了,为他介绍起歌舞团的基本情况。 谈到演出费时,他是这么说的。 “演出费的高低因人因时而异。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吧,我们这儿有个从县城剧团调来的演员,以前在歌舞团就是透明人,常年给其他演员当替补,根本排不上号。他最开始出去演出时,唱一场才三块钱,来了咱们三队以后,你猜怎么着?人家被重点培养了,后来的演出费直接翻五番!” 狄思科听出来了,这位小透明就是男主秦勉。 快速在心里乘以2的5次方,得出了男主演出费将近一百块的结论。 连续唱仨月,就是妥妥的万元户呀。 狄思科实名羡慕了! 爆炸头再次将他扫视一遍,点点头说:“咱们三队正缺你这种类型的,于童眼光独,你好好干,保证大有钱途!” 不多时,刚被提到的于童就踩着高跟凉鞋,一阵风似的进了办公室。 见到狄思科,于童简单打过招呼,便对其余人拍拍手说:“咱们抓紧时间把下礼拜的工作调整一下。团里已经把勘探局的演出谈下来了,到时候咱们跟着大部队走,音乐茶座的演出暂停几天,歌舞厅那边尽量协调。” 沉默瞬间被哀叹声取代。 对演员来说,给钱最大方的甲方是歌舞厅,其次是音乐茶座,最没油水的就是这种团体演出了。 于童不受影响,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像是刚发现有人缺席似的,突然问:“今儿秦勉没来么?” “人家要出国了,正准备签证材料呢。”爆炸头嘲讽脸。 “那行,让他先忙吧。”于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曼哈顿歌舞厅正想增加演出时长,我看他最近恐怕是忙不过来了。老黄,以后曼哈顿那边由你顶上,没问题吧?” 狄思科不禁为男主默默点蜡。 爆炸头果然面露喜色,口中不依不饶地念叨:“早知道秦勉要出国,当初何必把最好的资源都浪费在他身上!这回好了,煮熟的鸭子飞了吧?” 于童轻哼一声,“你要是能把八个月的肚子减成三个月的,我何苦费心培养别人?” 不愿在秦勉的事情上多做纠缠,她利索地安排好其他工作,很快便宣布散会了。 唯有狄思科被留了下来。 于童人年轻,也没什么领导架子,随意往破写字台上一靠,就跟他聊起了服务公司的情况。 “公司的业务范围挺广,但咱们三队主要是靠伴舞伴宴赚钱,凡是从公司得到的演出机会,演出费都要被公司抽成,这一点你明白吧?” 狄思科点点头,毕竟用了人家单位的演出资源。 “公司今年的用人指标已经没了,想要编制得看明年的情况。你跟闫丽君,就是我新找的另一个姑娘,目前都按临时工的待遇安排,没有基本工资,收入跟演出数量和质量挂钩。” 狄思科“嗯”了一声,他本来也没想要人家单位的编制。 最关心的还是演出定价和抽成问题。 “近几个月,我们公司的演员出场费最低十元,点歌费和小费另算。你是新人又没有演出经验,公司要在你身上做不少前期投入。演出分成暂时按四六分,你四,公司六。小费归你个人,公司不抽成。” 也就是说,起步阶段,他唱一场只能拿到四块钱。 比心理预期低很多,但也能接受,至少比服务员的日薪高点。 何况四块钱只是暂时的,既然已经半只脚踏进了这行,总得动点脑筋抬抬身价的。 狄思科心里有了成算,便主动问:“于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正式演出?” 于童给他一张歌单,是近期传唱度最高的二十首流行歌。 “先把这些完整背下来再说演出的事。” 两人有问有答,介绍过大致情况后,于童收起了例行公事的态度,关心起新同事的个人生活。 “这几次见面,你好像都在打零工,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狄思科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得靠我自己找饭辙,最近又赶上妹妹上学需要一大笔学费,我得在她开学前攒够这笔钱。” 所以,您多给我安排点工作吧。 于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然地笑笑。 当承包队长以来,变着法儿跟她卖惨讨要走穴机会的演员,能排到长安街。 狄二狗这招简单粗暴,但好用。 忽略他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只看那张惹人喜欢的小脸蛋儿,确实能激起女性无限接近于母爱的同情心。 没看到杜金金已经把招待他的白开水换成咖啡了吗? 这可是团长待遇。 “金金,他最近不能喝咖啡。”于童把那套充门面的咖啡杯撤走,瞅了眼手表说,“走吧,先给你选一套合适的衣服换上,下午咱们到电视台去一趟。今天那边要选广告男主角,我带你去试试。” 狄思科对于那个牙膏广告的选角早有疑惑。 “这么好的机会,就没别人竞争?直接落在我头上了?” 毕竟广告选定的女主角是知名度极高的大明星,当初《电视报》搞投票的时候,连他家郭美凤都为其投过宝贵的一票。 “跟你竞争的人嘛,肯定会有那么几个。不过,你到时候只要露齿微笑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会帮你争取!” 杜金金将一张职工信息登记表递给狄思科,见缝插针地说:“于队,你可得上点心呀!我听说江珊已经送去好几拨人了!” 最近外联主任即将退休的消息,让几个承包队长之间的竞争进入白热化。 为了这个主任的位置,二队队长江珊不惜浪费一个出国名额,也要把三队最赚钱的秦勉调走。 江珊这招釜底抽薪玩得漂亮,但也着实让三队恶心了一把。 杜金金给新同事加油打气:“小狄,你到了电视台好好表现,绝不能让江珊占了这个便宜!” 听她介绍了来龙去脉,狄思科不由怔忡出神。 没记错的话,这个江珊,就是在书里导致白月光坠亡的元凶之一。 高台上两颗松动的螺丝,一张有裂隙的踏板,以及随时能够更改演出顺序的特权,就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制造了一场意外事故。 狄思科心不在焉地填好登记表,递给杜金金时,顺带保证:“我一定尽力争取。” 提前报个仇,不算犯规吧? 6. 第 6 章 狄思科斗志昂扬地来到电视台后,恍然发觉自己好像被于童忽悠了! 走廊里等待面试的人足有二十多个,与对方口中的“几个人”相去甚远。 于童淡定地挪开视线,毫不心虚地说:“他们都是来凑数的,你先在这等会儿,我去隔壁找制片主任聊聊,最终用谁不用谁,由他说了算。” 狄思科答应着,自己寻个空位坐下,旁观其他人的试镜。 这条牙膏广告要拍的是一个合家欢场景。 家人团聚,举杯共饮,每每谈到尽兴处,总要开怀大笑。而常年吸烟的男主角,因为牙齿上的烟渍,一直不好意思露齿大笑,显得格外拘谨。 这时,会有扮成医生的女主角出现,为观众介绍这款“乐洁特效牙膏”的神奇功效! 使用了乐洁牙膏以后,男主角彻底解决了烟渍烦恼,从此轻轻松松,想笑就笑! 拍摄这场家宴需要男女老少共八位演员。 此时正在面试的,是两个四五岁的小朋友。 似乎是在陌生人面前有些害羞,两个小朋友进门后一直腼腆地躲在家长身后,不但没能按照要求露出欢快笑容,还被心急的家长训哭了。 走廊里突然回荡起孩子的嚎啕。 坐在狄思科身侧的大哥心疼道:“就说不能让小孩来拍广告嘛,看把孩子委屈的。” 他的同伴接话说:“可不嘛,孩子还太小了。” 狄思科也听不得小娃娃的哭声,跟着附和:“其实这个牙膏广告完全没必要让小朋友出镜。” “那可不行,既然是家人团聚,总要有一两个小孩子充数的。” 狄思科就顺嘴提起自己听到广告创意后,感觉违和的地方。 “男主角不敢在家人面前露齿大笑这个情节,并不贴近生活,把背景换成公务饭局还差不多。” 大哥沉吟片刻,跟同伴说:“导演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想了想,还是不能为了让自家孩子上电视就耽误了厂里的大事,要不就让丁丁他们回去吧。” “厂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拍摄方案是厂里开会,集体讨论通过的!丁丁他们长得漂亮,多适合拍广告呀!” 正在哇哇哭的那俩孩子是厂长的侄子,特意从东北带过来上电视的。 深知自家厂长要面子的属性,王秘书口中劝着,心里不由埋怨这个年轻人没眼色。 狄思科:“……” 谁能料到,随便搭个话,竟能搭到日化厂厂长身上! 这回好了,于童还在帮他争取角色,他却因为扯闲篇儿,先把甲方得罪了…… 狄思科轻叹一口气,在心里快速权衡后,决定再抢救一下。 “这位大哥,我这人有什么说什么,您别吃心啊!这个家宴的设计确实不太合理,普通人在亲人跟前哪会这么拘谨?要我说,你们厂的牙膏既然是针对吸烟人群的,与其让孩子出镜,还不如由您亲自上阵呢!” 胡厂长笑着摆手,“我都是老头子了,还拍什么广告呀!不行不行!” “我看您牙齿条件挺好的,而且从您的面相来看,方头阔脸,很有领导派头,坐在公务饭局上就是本色出演。” 厂长秘书:“……” 其实厂长还真动过亲自上阵的心思。 在他们当地,很多本地报纸的广告版上,都印着各厂厂长的大幅全身照。 不过,胡厂长好面子,担心会被人说吃相难看,最终还是花大价钱请了明星拍广告。 这回有了这小伙子递来的台阶,厂长那颗想要披挂上阵的心,恐怕要按捺不住了。 果不其然,只听胡厂长假意谦虚:“我这牙口确实还行,就怕没经验影响了导演的拍摄进度。” “拍广告很容易的,没经验也不怕。”同样毫无拍摄经验的狄思科讲得头头是道,“咱们这个广告要拍的主要就是大笑镜头,到时候您听导演口令,他让笑的时候,您跟着大家一起笑就成。” “哦,看来你以前拍过广告?” “那倒没有,不过我爸以前是电影厂的灯光师,我小时候经常被他带去片场……” 接下来,狄思科与这两人东拉葫芦西扯瓢,谈起了他为数不多的片场见闻,愉快地翻过了小朋友那一篇儿。 * 于童从制片主任办公室出来,面色并不好看。 她刚才进去的时候,江珊已经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听制片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竟然打算让二队的演员做白工! 零稿费出演这支广告片! 于童倒也能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最近几年,药物牙膏的市场占有率很高,诸如中华牙膏、两面针牙膏,甚至是广东那边最新上市的黑妹牙膏,已经纷纷北上,逐渐抢占北方市场了。 这让北方的一些本土牙膏品牌十分被动。 乐洁特效牙膏是乐洁日化厂十年磨一剑的全新产品,与市面上走俏的药物牙膏不同,这款牙膏具有一定的美白功效,算是填补了美白牙膏市场的空白。 日化厂的领导对这款牙膏寄予厚望,不但请来了知名度极高的女演员,还孤注一掷地花了大笔宣传费,打算一天三遍地在电视上播放这条广告。 到时候广告男主角一定会有超高曝光度! 说实话,如果他们三队有合适的演员,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于童也会同意其零稿费出演。 但是,狄二狗初来乍到,又早已言明经济上的困难,她哪能第一次合作就让人家出白工! 她在心里盘算着,打算先带狄二狗去见见制片主任再说其他。 在走廊里找到人时,正好听到狄二狗跟一个寸头汉子说:“大哥,您听我的准没错,到时候导演的镜头都集中在主角身上,您和王秘书只要保持微笑就行。跟您平时一样,对,就是这种既威严又亲和的笑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刚想招呼狄二狗走人,却被从后面跟上来的江珊搭了话:“小于,这是你新找的那个演员吗?模样看起来还不错。” 于童戴上假笑面具,点了点头。 江珊自动忽略旁边那两个穿汗衫出大汗的土包子,视线直直落在阳光清爽的青年身上。 外形确实比她带来的那两个好一些。 “不过,这支牙膏广告的重点在女主角身上,男演员大面上过得去就好,没必要在这方面浪费预算。制片主任好像也更倾向于使用免费演员呢。” 狄思科看清她那张带点异域风情的面孔后,立马就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接话说:“这位同志,一听您这话,就是外行呀!” 江珊:“……” 咱俩谁外行啊? 狄思科呲出一口小白牙,“您没看过剧本吧?人家这个广告可是有特写镜头的!要是弄一牙口不好的演员来拍广告,不是擎等着费二遍事,另外花钱雇替身嘛!” 江珊自有她的一番道理,“现在大多数电视还是黑白的,清晰度不高,荧光屏尺寸又小,拍了特写也看不出什么。” “说您外行,您别不乐意!”狄思科不赞同道,“一条广告可能会在电视上播放好几年呢,以咱们当前社会的发展速度,兴许三五年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大彩电了。若是现在不注意细节,以后返工重拍岂不是花费更多!” 江珊不愿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演员多费口舌。 演员的最终人选,由制片主任说了算,其他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毛头小子针对,让她有些没面子,皱着眉说:“就算找个替身,也花不了多少钱,电视台拍广告也要考虑成本。” 狄思科立即给她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乐呵呵道:“乐洁日化厂是全国知名企业,光是每天在电视上打广告的费用,就有一千多块!这种大钱都花了,人家厂领导哪里会在请演员的小钱上斤斤计较?要是有更好的演员,当然要精益求精,选择更好的!对吧,胡厂长?” 他扭头向一旁的胡厂长求证,连带着将其他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见胡厂长点了头,狄思科才笑着对于童说:“于队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乐洁日化厂的胡厂长,乐洁强效牙膏就是他们厂的新产品!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胡厂长已经答应由我来拍这支牙膏的广告了!” 于童和江珊:“::::::” 没听说厂长会来北京亲自挑选演员啊! 于童脸上只恍惚了一瞬,就迅速露出得体笑容,“胡厂长,您办厂和挑演员的眼光都是一流的!小狄各方面的条件十分出色,选择他来拍这支广告,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虽然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但并不妨碍她心情极好地把狄二狗夸成一朵花。 这小子可太争气了! 男主角的面试还没正式开始,他竟然绕过制片主任,直接拿下了甲方! 出钱的是大爷。 既然厂长已经点将,导演和制片主任的意见就只能作为参考了! 江珊瞅瞅呲着白牙的青年,又瞧瞧穿着汗衫的土老帽,只觉他们在开玩笑。 为了这个男主角的演出机会,她付出的时间精力比于童只多不少,居然就这样儿戏地出结果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心提醒:“小于,要是让团长知道,你用外人跟自己人抢饭碗,小心又被他在大会上点名!” “你不说我不说,团长才不会管这种小事。”于童笑得明媚,“再说,小狄加入咱们服务公司,是由经理批准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江珊是场面上的人,自然不会做出“咬牙切齿”这种有失水准的表情。 当她试图与胡厂长拉关系,却无功而返时,即便心里气得要死,也仍能维持风度,体面离场。 * 胡厂长办事相当干脆,亲自选定了男主角以后,其余演员也被火速敲定下来。 次日午后就组织人手正式开拍了。 导演对甲方钦点的这个演员还算满意。 除了拥有一口健康漂亮的牙齿,狄思科还有一双笑眼,眼角上挑的弧度非常讨巧,是那种容易获得旁人好感和原谅的长相。 由这样一个人当主角,让观众感觉舒适的同时,还能提高产品的亲和力。 狄思科按照要求换上一件紫灰色条纹衬衫,与西装革履的胡厂长等人围桌而坐。 刚开始拍摄“牙膏使用后”的镜头时,过程非常顺利。 只要导演下达大笑指令,无论换多少个机位角度,狄思科都能一条过,笑起来相当亲和自然。 然而,当化妆师给他的前牙画上烟渍,需要拍摄“牙膏使用前”的镜头了,他却怎么笑都不对劲。 导演不得不将人喊过去,开小灶指导。 “小狄,你记起自己牙黄的时候,脸上要做出明显的停顿表情,但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笑容消失以后,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与大家谈笑风生……” 听他巴拉巴拉讲了一刻钟,狄思科脑子学会了,面部肌肉却不听使唤。 这个镜头看似简单,却不是他这种非专业人士能够轻松驾驭的。 重新开拍以后,又拍废两条。 日化厂要求制作15秒、30秒和10分钟三种时长的广告片,演员们从中午拍到晚上,笑了好几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了。 再次被叫停后,室内响起整齐的叹息。 狄思科起身跟大家连连道歉。 好在胡厂长提议休息十分钟,为他争取了出去透口气的时间。 室外暮色渐浓,夜空中散布着稀疏的星星。 于童溜达出来,将一罐可乐递给他,“喝点吧,放松一下。” “抱歉啊,耽误大家时间了。” “没事,”于童不以为意,语气轻松道,“这才哪到哪,拍几十条不过的也大有人在。大家吃的就是这碗饭,都有心理准备。” “关键是胡厂长,”狄思科低声说,“年纪不小了,被我连累得一直卡……” 于童没吱声,觑着对面的侧颜沉默很长时间。 就在狄思科以为她不会接话时,却突然听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发现你好像挺怕我的?”用的是陈述语气。 狄思科一愣,死鸭子嘴硬,“没有的事。” “这几次见面,你从没跟我对视超过一秒。”于童笑着戳穿。 “哦,我脸皮薄,容易害羞。” “对视而已,你害羞什么?”于童抬手撩了撩肩头的大波浪,问:“姐漂亮吧?” “……”狄思科撇开视线,拉开已经焐热的可乐灌了一口,“您是把我当成魔镜了么?” 于童闻言一乐,笑眯眯地问:“那魔镜同志,你说说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 “白雪同志就不问这种问题。” “这时候你应该说,陛下的美貌举世闻名!”于童将易拉罐抛进垃圾箱,言归正传,“拍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帮你搞定!” 狄思科疑惑回望,怎么搞定? “一会儿开拍以后,我就坐在摄像机旁边,你留心观察我的动作,”于童神神秘秘道,“这回我保你一条过!” 狄思科将信将疑地返回饭局,重新补妆后,特意瞄向摄像机左侧的方桌。 于童支肘托腮坐在那里,大波浪被束到了脑后,露出明艳的五官和光洁饱满的额头。 所有人各就各位,导演再次用一本《笑话三千》引得众人绽开笑容。 狄思科与大家一起笑开,笑到一半时,视线下意识转向于童。 目光甫一相接,对方微扬唇角,忽闪着眼睛轻轻一眨,便向他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狄思科:“???” 笑容僵在脸上。 像是怕他受到的刺激还不够,于童接着故技重施,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松开了托腮的手心,弯起眼睛冲他吹了一枚飞吻! “……” 狄思科做贼心虚似的扫向其他人,确定除了自己,再没人发现对面那些出格的小动作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重新谈笑风生。 “卡——”导演语气振奋,“小狄这回尴尬得很到位!这条过了!” 摄影棚里传出掌声和欢呼声,环境瞬间嘈杂起来。 于童跟导演道了声“辛苦”,便走到狄思科跟前说:“我就说你挺怕我的吧!行了,刚才表现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那副正儿八经、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刚才给人抛媚眼放电的人不是她…… 7. 第 7 章 拍完牙膏广告以后,于童又变回了雷厉风行的于队长。 第二天就给狄思科塞了一沓花花绿绿的娱乐场所入场券,以供他观摩学习其他歌手的演出。 这让打小儿根正苗红的土包子,着实见识了一把有钱人的花花世界。 但是相较于夜晚的纸醉金迷,狄思科更钟意的反而是白天的声乐课。 他跟着艺考预备班的学生们进行了一星期的呼吸训练、发声训练和语言训练后,被声乐老师单独提溜出来,进行了一对一指导。 “你唱得挺准,拍子也对,但是轻松的歌被咬得太实,就失了味道。在舞台上演唱,即使唱得不轻松,也要让观众觉得你游刃有余。” 狄思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年纪大了,欣赏不来那些流行歌,但是港台歌星的演出我也是看过的。”满头银发的气派老太太十分时髦地说,“他们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够open,有些男歌星也能扭腰摆胯,舞步灵活。” 说到这里,老太太略带嫌弃地咧咧嘴,又继续道:“咱们团里有邓小姐和陈先生的演出录像带,你去音像室借出来看看吧,既然是商业演出,还是要向他们靠拢的。” 狄思科闻言大喜,他虽然已经背会了二十几首流行歌,却从没看过歌星的演出现场。 何况“港台”和“录像带”对此时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于是,他拿着老师的借阅证,每天花费十几个小时,泡在那间昏暗的音像室里,研究时下最红歌星的表演方式。 十几盘录像带在松下彩电的20吋荧光屏上循环播放了数遍,狄思科不得不承认,这些歌星的表演确实很open,台风好,有笑容,而且重视与观众的互动。 就在他模仿着电视里的舞步,即将进行不知第几次循环播放时,杜金金突然跑来音像室通知他,闫丽君将在今晚正式登台。 同样是新人的狄二狗,被要求去现场观摩学习。 演出地点在西城的红太阳歌舞厅,时间也是最黄金的八点场。 此时七点场的交谊舞刚刚散场,音响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彩云追月》。 狄思科跟随于童和杜金金,等在舞台的东侧入口。 没过多久,身后那扇写有“顾客止步”的木门便被人推开,闫丽君穿着一条酒红色的皮质短裙,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音乐戛然而止,衬得台下的掌声异常热烈。 然而,待到闫丽君在舞台的橙色灯光里站定,看清她真容的观众们却是一片哗然。 “怎么换人了?莎莎呢?” “八点钟应该是莎莎的场次吧?” “这人谁啊,画成这副鬼样子也敢上台唱歌!” 闫丽君的本职是售票员,是在大1路公交车上给乘客唱歌时,被于童挖掘的。 她的优势在嗓音,不在外形。 于童说了,只要她开口唱歌,一定能征服观众。 她没理会那群叫嚣的男客,转身将自己要唱的歌名报给乐队。 可是,前奏刚刚响起,台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起哄。 “哥们儿就是冲着莎莎才来红太阳的,赶紧让莎莎出来,不带拿糖的啊!” “下去!下去!换莎莎来!” “赶紧下去吧!这是莎莎的场子,不是谁都能唱的!” 狄思科全然没料到,歌手连一句歌词都没唱,竟然也有可能被轰下台! 心下正为闫丽君捏把汗,余光里却瞟见有个不明物体被人从观众席抛出,划出一道危险弧线,直直冲向他们所在的舞台东侧。 电光石火间,狄思科本能地张开手臂,将手心挡在于童面前,险险接住一罐冰凉的青岛啤酒。 只隔了一息,另一罐啤酒也砸在了于童脚边。 紧接着便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台下响起:“对不住啊,劲儿使大了,扔错人了。” 于童心有余悸地抓住狄二狗的手臂,寻找伤处。 再三确认他没被砸伤后,掂起地上的那罐啤酒,望向第一排正中间的两桌客人,拧眉问:“刚谁扔的?” 两桌青年里居然有好几个人同时挥手,行止间都透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大大咧咧劲儿。 这伙人奇装异服,发型凌乱,单从外表来看,绝对是青年中最让人心怵的那一撮。 不过,于童好似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好惹。 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确定不会伤及无辜后,随手一抛,就让那罐啤酒原路返回了。 “还你们了啊!以后练好了准头再出来现眼!” “我X!”一群小青年骂骂咧咧地各自躲闪。 杜金金见状紧张得攥紧拳头。 那边有七八个大男人,而这边只有小狄一个。 真要是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己方。 她偷偷拉了拉于童的手臂,劝对方见好就收。 又未雨绸缪地悄声问狄二狗:“小狄,一会儿要是打起来怎么办?” 狄思科笃定道:“打不起来。” 帮二哥擦屁股的次数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帮人的成色。 这就是一群倒爷。 如今争雄竞勇的是他们,曾经落榜待业的也是他们。 让他们在胡同里茬架斗狠有可能,但是在歌舞厅里砸场子嘛,八成没戏。 “再说,打就打呗,本来就是他们先找碴的。”狄思科将自己手里那罐啤酒也递给于童,无所谓道,“歌舞厅这地界儿,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你们天天在这些场所进出,不会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杜金金咽了下唾沫说:“那,那一会儿可就靠你了啊!” “嗯,您看我眼色!”狄思科一脸高深莫测道,“到时候咱把他们叮咣五六一顿爆cei,今儿非得搁这几个!” 第二罐啤酒不出意外地被于童以同样的方式还了回去,再次引来青年们的咒爹骂娘声。 因着这里的混乱,观众们暂时停止了起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两方矛盾一触即发。 当然,所有人里并不包括狄思科。 他眼尖地发现那罐啤酒已经被人稳稳接住了。 趁着对面尚未来得及反应,狄思科“啪啪啪”鼓了几下掌。 双手比作喇叭状,高声吆喝: “好球!” 杜金金一时忘了他那通叮咣五六的豪言壮语,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赶紧配合着喊了一声:“漂亮!” 歌舞厅里的男服务员们都是提前培训过的,显然也对这种场面应付自如,配合默契。 该鼓掌的鼓掌,该吹口哨的吹口哨。 “盖啦!” “带劲嘿!” “牛逼!” 成功营造出天下太平,全场狂欢的假象。 社会青年们:“……” 被这嘻嘻哈哈的场面弄得不上不下。 想挑事吧,不够火候。息事宁人呢,又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于童向僵在台上的闫丽君比个撤退的手势。 直接将人带去了后台休息室。 歌舞厅经理紧跟着跑进来,抹着汗恳求:“于队长,您看外面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您可不能让我开天窗呀!” 于童憋着一肚子气没处撒,不由冷笑道:“那些客人是等我们的吗?那不是等陈莎莎的吗?喝倒彩的情况我不是没见过,但是对演员使用暴力的却是头回见。老徐,咱们合作也有一年了,你这么摆我一道,不厚道了吧?” “哎哟,您可冤枉我了!”徐经理义愤填膺地说,“外面那些人都是陈莎莎的穴头找来拆台的!他一个月跟我提价三次,我实在没辙了,才想着先冷冷陈莎莎,换个人来唱。哪想到那小子玩儿得这么黑!” 于童并不想听那些狗屁倒灶的纠葛。 “那您打算怎么解决今天的事?丽君是我手里最好的苗子,以后还要参加歌唱比赛。您要是早点跟我交个底,我就安排更有经验的演员过来了!今天丽君第一次登台,就差点被人轰下去,要是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们的损失找谁赔?” 闫丽君想说,她没那么脆弱。 但是被于队长眼神警告后,又及时闭嘴了。 徐经理搓着手讪笑。 这姓于的小妞儿可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抓住机会,非得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他心里琢磨着,要不今天就算了,没人唱就不唱,让乐队伴奏,改跳交谊舞也行。 狄思科旁听了半天,这时插话说:“于队,要是闫丽君不唱了,我去通知刘哥他们把乐器收了吧?” 徐经理这才记起,乐队也是于童带来的,慌忙摆手说:“九点半还有一场演出呢,乐队可不能撤。” 这回轮到于童唇角带笑不吭声了。 徐经理没办法,只好跟她讨价还价,最终闫丽君的出场费从每场十块,涨到了每场十五,演出场次也从每周三次,增加到了五次。 “外面那些男的都是二五眼,你不用理他们。”于童理顺闫丽君的刘海,鼓励道,“一会儿上台轻松唱,以你的水平,随便唱两句也能撑住场子!” 闫丽君尴尬地揉揉鼻子,拎起自己断了跟的高跟鞋晃了晃,“童姐,我头一回穿高跟鞋,刚才把脚崴了。” “还能走吗?” 闫丽君迟疑着将逐渐红肿的脚踝亮给他们看。 徐经理:“……” 感觉被骗了。 留意到徐经理的表情,于童停顿片刻,便云淡风轻地说:“我手头的好歌手多得是,丽君唱不了,还有别人呢!小狄,一会儿先由你上场顶个班,没问题吧?” 被点到名的小狄,心里压根儿没谱。 但是对上徐经理怀疑的目光时,却硬着头皮说:“要是被哄下了台,我分文不取!” 徐经理倒也没挑剔,催促着他尽快上台,就去前面安抚客人了。 于童则留下来给狄二狗打气,“声乐课的白老师说你最近进步很大,我原本就打算让你下周去音乐茶座演出的。这次就当上去练胆儿了,只要能完整唱完全场,演出费公司不抽成,全归你个人!” 感受到了金钱带来的蓬勃力量,狄思科点点头,任由杜金金手脚麻利地为他换装。 面料垂坠的黑色港衫上覆着碎钻似的亮片,黑衣黑裤黑皮鞋,再加上斜梳背头,让他看起来像个颇有姿色的浪荡子。 不过,狄思科暂时没精力关心自己的打扮,一边按照声乐老师的办法快速开嗓,一边琢磨着接下来的曲目安排。 临出门前,他回头跟杜金金耳语交代了几句,得到她的点头保证后,才挥挥手大步走出了休息室。 * 作为顶替莎莎的歌手,还是个男的,狄思科出场时,得到的倒彩和嘘声简直是排山倒海的。 有些人甚至哐哐地拍起了桌子。 “下去下去”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强自镇定地跟乐队报了歌名和调号,然后顶着一片起哄和唱衰声走到了舞台中央。 台上灯光璀璨,台下一片昏暗。 狄思科将那些叫嚣最厉害的男客,想象成浅水里的小王八,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微笑后,捋顺麦克风的电线,开口说:“看来今天的很多来宾都是莎莎小姐的老朋友了!” 前排那几桌闹得最欢的,听他提起莎莎,起哄声有变小的趋势。 “莎莎小姐被事情绊住了,很遗憾不能及时到场,今晚将由我临时代班。”狄思科抢在嘘声再次爆发之前,继续问,“大家最喜欢听莎莎唱的哪首歌?可以说歌名让我参考一下。” 如今的歌手很少跟观众互动,像这种上来就聊天的,更是寥寥。 有些观众便开始热心报歌名了。 无非就是《北国之春》,《往事只能回味》之类的,专业文艺团体常用曲目。 狄思科心里有了数,便露出一口能拍牙膏广告的小白牙,笑容可掬地问:“莎莎为大家唱过《莫妮卡》吗?” “好像没有吧?” “我看今天在座的朋友中,有不少女士,要不咱们先唱一首《莫妮卡》吧?”狄思科笑着提议,“喜欢跳舞的女士们可以一起来舞池里蹦恰恰了。” 有个爽朗女声立马在台下响应,压过那些还在捣乱的男人,喝道:“靓仔,你即管唱,唔好理佢哋讲乜嘢!”[1] 狄思科寻声望过去,第二排的一张圆桌前围坐着三位打扮入时的女士,声援他的人就在其中。 他礼貌颔首,莞尔回道:“唔该晒,跟住落嚟呢首《Monica》送俾你哋,希望你哋钟意!”[2] 乐队的伴奏适时响起,台下偶尔还有几个起哄的,也被狄思科无视了。 他对外表现得松弛适意,只有自己知道,听到前奏鼓点时的心跳,是何等密集。 行云流水般的旋律从吉他手的指间溢出,他再次提醒自己要松弛、open、有笑容,便举起了麦克风。 这首歌节拍强劲,又有动感,那三位讲广东话的女士率先踩着节拍,滑进了舞池。 坐在舞台下的杜金金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律动了起来。 “这歌选的真不错!”她用手肘拐了下于童说,“没想到小狄还挺放得开,这歌连老黄都不敢这么唱!” 歌舞团歌队的演员通常比较专注歌喉和手部动作,像他这样注重步伐,抖肩摆胯,连跳带唱的歌舞表演非常少见。 发现走进舞池里人越来越多,于童若有所思道:“听说他把咱们团里收录的所有港台歌星录像带都看了一遍,他这个台风虽然还不成熟,不过确实很港式。” 而且在第二次唱到“thanks,thanks,thanks,thanks Monica”的时候,台下居然有女观众响应他的手势,跟着一起合唱了……[3] 望着这幅场景,于童的眼里染上些笑意,自言自语似的咕哝:“这小狗子还挺活泼的。” 若是观众能继续保持这种热情,今晚这场演出就基本算是圆满了。 不过,不知狄二狗出于什么考量,一首节奏轻快的迪斯科舞曲结束后,紧接着的两首都是慢歌。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成熟的歌手通常不会把曲风热烈的劲歌当成开场曲,否则观众的热情逐渐降温,演员多半会在冷场中灰溜溜下台,场面不好看。 狄思科唱完第三首歌以后,台下虽不至于冷场,但也不怎么热络。 有的客人甚至已经穷极无聊到,用餐巾纸折起了纸飞机…… 台上的狄思科将这些看在眼里,呼吸稍稍喘匀后,抬手在麦克风上轻敲了两下。 “最后一首歌的选择权留给大家了。”他提高声音宣布,“下面进入今天的点唱环节!” 已经开始海喝海聊的观众们顿时重燃兴致。 “点歌多少钱呀?”有人问。 有熟悉行情的就跟其他人分享了,十块一首。 “什么歌都能唱吗?” “当然。”狄思科颔首。 随即,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歌名被叫响,十块钱似乎根本微不足道,客人们出人意料地踊跃。 于童觑着狄二狗那副自信从容的闲适模样,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知道他的歌单上只有二十首歌,她真的就信了…… 台下热闹了好半晌,感觉体力稍稍恢复的狄思科笑着说:“今晚的女士很多,而且特别热情,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咱们从女同志中挑选一位吧。” 于童站在舞台边,一脸兴味地看着他表演,然后冷不丁地问身旁的杜金金。 “他上台前是不是跟你交代了什么?告诉你最后一首歌的歌名了?” 杜金金嘿嘿乐。 于童啧啧称奇,那小子还挺贼的,竟然学会找托儿了。 “他要唱什么歌?” “刚刚那个广东款姐已经点过了,”杜金金用眼神示意她看向第二排的一位短发女郎,“小狄准备了《明天会更好》,不过那款姐声音有点小,被人盖了过去……” 话落,便听见小狄再次对着台下鼓动,“咱们挑一位声音最响亮的女士!” 而后,那位款姐果然就用更大的声音点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杜金金长舒一口气,给小狄比个大拇指。 观众的情绪到位了,他的体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完美! 然而,她这口气刚舒到一半,便瞥见了身边人款款举起的右手。 那闪烁的双眸里盛着的,是她所熟悉的跃跃欲试。 杜金金陡然一激灵,直觉于大队长又在憋什么馊主意。 她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时,还是去看爆炸头男高音的演出。 老黄那天喝得微醺,也像小狄似的,大言不惭地让观众随便点歌。 然后于队长就点了一首《天涯歌女》,导致场面相当惨不忍睹,承包了大家一个月的笑点。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过两秒,于童果然用比广东富婆更大的,能让全场听清的音量喊道:“我爱你,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杜金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童姐,虽然小狄找我当托儿这事有点那什么,但他毕竟是临危受命,又是第一次登台,你可不能拆台啊!” 杜金金心想,为了完成小狄的请托,她也算拼了。 可是,她俩的这番操作,却让歌舞厅里默然一息,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叫好声。 大庭广众公然示爱,这姐们儿可太飒了! 舞台上的狄思科被这一声“我爱你”吓得险些摔了麦克风。 电流从尾椎骨直通天灵盖儿,不可置信地望向于童。 这姐姐莫不是疯了? 于童当然没疯。 她拍掉杜金金那只多事的手,刻意忽略周围的戏谑视线,清了清嗓子说:“狄道格,我要点一首《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 谁是狄道格? 8. 第 8 章 其实,在等待闫丽君上场的间隙,于童跟狄思科提过改名的话题。 “我知道你那名儿挺讲究的,但你不能每次登台都给观众念两句诗吧?” 狄思科当时点了头。 今时不同往日,顶着狄二狗这名儿在外行走,确实有点寒碜。 杜金金兴致勃勃地建议:“小狄,这回你可得取个洋气点的名字,最好能有些特色!” “金金说得对,现在的年轻人需要文化认同感,服装、发型、音乐和名字,是最容易被看到的符号。这一点,你可以跟老黄取取经。”于童笑道,“你看他长得挺男高音的吧?但是把爆炸头套那么一戴,立马就能被迪斯科青年们划到自己人那一拨儿里。” 杜金金受到了启发,忙说:“小狄,你也按照老黄的法子来呀!你不是姓狄嘛,改叫迪斯科好了,英文名就叫Disco!在歌舞厅报幕的时候肯定特有派!” “……”狄思科张了张嘴,给对方竖个大拇指,干脆坦白,“金姐,我还真叫狄思科!” 于童却随口否决:“我是让你来演出的,不是让你来搞笑的!哪怕叫个‘狄道格’,也比‘迪斯科’强。名字的事,你上点心,正式登台前,必须想个靠谱的!” 只是没想到,正式登台的机会竟然来得这般快…… 此时的狄思科根本无暇思考名字的问题。 收取点歌费的服务员已经端着托盘,走到于童身边了! 于童掏出钱包,正要付钱,却被杜金金劈手夺过,死死捂在了自己怀里。 “……” 于童并不与她当众拉扯,好整以暇地从裤兜里翻出一张大团结放到了托盘上。 如愿欣赏到一首荒腔走板的《我爱你,塞北的雪》。 狄思科从舞台上下来时,港衫的后背都湿透了。 尽管计划以失败告终,但他还是按照早前的约定,从刚到手的点歌费里抽出五块钱,交给了今晚格外卖力的杜金金同志。 于童:“……” 难怪会像吃错了药似的,再三给她拆台。 任由这两人在自己跟前分了赃,于童对狄二狗这种找托儿的行为,给予了严正批评。 “以后的场子都得由你自己去跑,要是又遇到观众点唱,你打算找谁当托儿?”于童低声传授经验,“下次别把话说得太满,先把点歌单圈定在你擅长的范围里。如果遇到客人让你唱《我爱你塞北的雪》这类你不擅长的歌,回绝了也不要紧。” 狄思科叹口气,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于童这个程咬金。 人家本就占着理,他没什么可狡辩的。 只能假装看不懂对方眼里的兴味,虚心接受领导批评。 于童笑着宽慰:“你本就是代班的,以后八成不会再来红太阳演出。大家就是图一乐呵,前面表现挺好,最后一首唱砸了,也没人放在心上。但你确实需要及时更新自己的歌单了!” 狄思科受教地点头。 * 丰富曲库不急在一时,次日就是周末,亲妈找的那个后老伴儿,即将再次登门,狄思科还得回去看看。 他回家的时候,徐大爷带着闺女儿子已经到了,二哥却蹲在门口抽闷烟。 “二哥,怎么不进屋呢?咱妈把你撵出来啦?” “不想进去,憋气!”二哥眯着眼睛说,“咱妈可真是自个儿找罪受,上赶着给人家当后妈。” 虽然小六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但郭美凤并没打消再婚的念头。 主要还是被家里这几个光棍儿闹的。 他们家占着四合院里的两间西屋,她跟小闺女住一间,五个儿子住一间。 孩子小的时候还好,等儿子们都大了,没有房子就成了娶媳妇的最大障碍。 前几天,听说人家民航能给空中服务员分房子,郭美凤的心思就又活络了! 到时候闺女有了住处,自己去跟老徐搭伙,这不就能给家里空出一间房了嘛! “徐大爷这人还行,你上次把他打了,人家也没说什么。”狄思科低声道,“他家孩子都上班了,平时也不怎么碰面,咱妈要是乐意再婚就由她去吧。” 尽管心里不得劲,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挡不住的。 何况他上次去医院探病,跟徐大爷见过一面,人家的条件确实不错,两人搭伙过日子,郭美凤不吃亏。 “上什么班!”二哥臭着脸说,“他闺女还行,在大学当个老师。儿子整天在家呆着,也没个营生,还不如咱们呢。之前咱妈说的那个电梯司机,其实是老徐给他儿子找的。那小子不乐意干,才被咱妈惦记上了。” 狄思科闻言也不由蹙眉。 闲则生非,有个大小伙子整天在家,容易产生矛盾不说,还很有可能把郭美凤变成他们家的免费保姆。 他心里这样琢磨着,随手就推开了房门。 徐大爷的儿子徐彦博瞧着挺斯文的,倒是没有想象中的不靠谱。 而且这小子嘴甜,刚见面就喊他“五哥”。 对着郭美凤也是一口一个郭姨,叫得亲热。 “郭姨,我其实早就跟我爸过腻了,自打我姐嫁人,我们爷俩整天吃食堂,我都快忘了家里饭菜是什么味儿了!”徐彦博热络地说,“您放心,我可不像有些孩子似的,听说父母要再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真是打心眼儿里希望您来我家!” 郭美凤被哄得笑眯了眼,连连说好,“想吃什么,你只管说,我虽然手艺一般,但做家常菜还可以。” 狄思科接话说:“我妈说的不是客气话,她做菜手艺确实挺一般的,我爸活着的时候,是我爸负责做饭。后来就是我们兄妹几个轮流做,她也就馒头和窝头蒸的还行。” “那郭姨可比我妈有福气,我妈在的时候,不但要全天带着我跟我姐,家里洗衣服做饭的活儿,也全是她一个人干的。”徐彦博作回忆状,“当时我爸只是个办事员,住的房子比您家的还小呢。等他好不容易升了官,住上了大房子,我妈也没了。” 狄大哥是个实在人,跟着伤心感慨了一把,根本没听出双方话里的机锋。 不过,四哥到底是跟狄思科一个被窝里睡大的,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跟着说:“我妈在家不做饭也是有原因的,她那会儿经常加班排戏,一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家里这些杂事!” 我们郭美凤可不是给男人洗衣做饭的家庭妇女! 徐大爷拦住还想说话的儿子,赞同道:“像郭老师这样注重事业的女同志,不会做饭的不在少数。这也没什么,去食堂吃更方便。” 狄思科正寻思,自家妈怎么成了郭老师了,四哥就在他耳边解惑:“咱妈每天早上在公园给票友讲戏,他俩在那认识的。” “……” 郭美凤其实前几年就从剧团退居二线搞后勤了,去公园讲戏,也是为了能多卖几套她自己做的戏服和头面。 不过,徐大爷既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事业女性,狄家兄弟当然不会多嘴说什么。 临近中午,郭美凤要张罗做饭,抽够了烟的二哥却推门进来说:“做饭不急,我先问徐副局长几句话,要是能谈拢,我们兄妹几个好酒好菜地招待您,陪您喝顿大酒也成。要是谈不拢,这顿饭也就没有必要吃了。” 徐大爷正色道:“你们是美凤的孩子,有事情尽管提。” “我们没什么事情,虽然没有大出息,但都能糊口,像是找工作这类给您添麻烦的事情,肯定不会跟您开口!” “嗐,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思强止住他的话,继续道:“我妈有工资,而且足够她一个人花。跟您搭伙以后,顶多就是住了您的房子。这一点您得让亲戚朋友明白,别让人误会我妈是白吃白喝,靠您养的。” 徐大爷颔首,这个要求他能理解,谁不在乎名声呢。 “再有,既然你们要搭伙,那就得正经打结婚证。否则不清不楚地住到一起,容易让人嚼舌根。” 徐彦博先反驳了,“我们老家那边结婚只办酒席,连年轻人结婚都少有领证的。我妈和我爸当年也没有结婚证!” 亲妈啥都没享受到,凭啥让后妈占这个便宜! 狄思科跟他统一战线,“谁家过日子还看结婚证啊,好好办几桌酒席就行,结婚证对我家来说没那么要紧。” 对你家要不要紧,就不好说了。 始终没怎么发言的徐家女儿听到这里,不由正眼打量起狄思科。 “彦博,别胡闹。爸爸跟郭阿姨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结婚证是必须要领的!以后他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咱们别掺和。” 要是没有结婚证就跟女同志住到一个屋檐下,她爸这个副局长也就干到头了。 徐大爷在女儿的手背上拍了拍,笑着问狄家兄弟:“这顿饭能吃吗?” 狄思科想聊聊他家儿子整天家里蹲的问题,但是想到自己也有家里蹲的兄弟,实在没立场开这个口,只好暂时作罢。 不过,年纪更小的狄思慧显然是没有这个顾虑的。 她给徐大爷比个大拇指说:“徐叔,能把女儿培养成大学老师,您可真厉害!” 不等徐大爷自谦两句,又继续道:“可是您怎么不给徐大哥找个好工作呀?” 被漂亮小姑娘问到为什么不去工作,徐彦博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赶紧澄清:“我有工作的!在国营照相馆!” “那你怎么不去上班呀?”狄思慧疑惑。 “咳咳,”徐彦博别扭道,“我在那里跟着照相师傅学摄影,当了三年学徒工都没出师,师傅不肯教绝活,再干下去也没意思,就打算换个单位。” 但是别的工作他又没兴趣,就只能天天在家耗着。 “给人像‘开眼’和‘去红眼’算绝活吗?”狄思慧问。 “那肯定算呀!我们照相馆最厉害的师傅,就有一手给人像去红眼的绝活!” “哦,那我四哥和五哥都会呀!我们这个电影厂家属院里有好几个退休摄影师呢,要不是摄影太烧钱了,我家供不起,我四哥也想当摄影师呢!”狄思慧玩笑似的说,“以后你对我妈好一点,到时候让我哥教你‘去红眼’!” 徐彦博:“……” 好像被拿捏了。 9. 第 9 章 毕竟是头一回正式碰面,两家人很客气地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就很快散场了。 送走了客人,狄思科才在三哥的石膏腿上敲了敲,问:“你这是怎么搞的?” “还不是为了迎接那位大局长!”三哥没好气道,“咱妈非要弄什么大扫除,我被指派了糊顶棚的活儿,一不小心就从梯子上掉下来,弄成骨裂了!” 狄思科同情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歇着吧,糊顶棚的活交给我了。” “那个不用你干,回头我找人上家来。”狄思民凑近他,小声问,“那什么,你下午要是没事,帮我去单位顶个班行不?” 狄思科一脸莫名。 “游泳场不是有好几个救生员吗?再说,你这腿摔成这样,得请长假了吧?” “不是去顶救生员那个班!”狄思民不自在地假咳道,“我寻思总当临时工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最近每个周末在少儿游泳班当助理教练,算是找了个新工作。” 狄思科狐疑地望向三哥。 他三哥的事业进取心并不强,体校毕业后一直当临时工,用那一身腱子肉结识了不少漂亮姑娘。毕生所求就是娶个干部子女,然后倒插门去老丈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三哥被他看得发毛,虚张声势地问:“你到底能不能帮忙?不行就算了,我找老四去。” “四哥就要高考了,你别去烦他,”狄思科将人拦住,“你是助理教练,那正经的教练是哪个?瞧你那着急忙慌的样儿,不会是个女的吧?” “……” 狄思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继续推测:“难不成还是我认识的?” 三哥抿抿嘴,坦白交代:“是赵清娜。” “哦,清娜姐啊。” 三哥在体校时的初恋。 单论家庭条件的话,两家半斤对八两。 但是,若论比赛成绩,他们属于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赵清娜在全运会上拿过奖牌。 彼时两人爱情的小火苗刚烧起来没几天,就被赵清娜的教练一口气吹灭了。 狄思科觉得他哥这几年在感情方面过于浪荡,想要旧情复燃恐怕有些难度。 不过,问清楚了时间地点,他还是揣着自己的深水证去工体顶班了。 北京的夏天赤日炎炎。 一瓶北冰洋、一块西瓜、一根冰棍,以及一张一毛钱的游泳场门票,就是很多北京孩子记忆深处的夏天。 自从三哥到工体游泳场上班后,狄思科几乎每个暑假都要来工体消磨几个下午。 少儿游泳培训班的上课地点在室内游泳馆。 相比于人满为患的露天池子,室内场简直堪称世外桃源。 狄思科将手浮板分发下去,盯着这群五六岁的豆丁,像小鸭子似的,一个挨一个跳进泳池。 “池子里只有十四个吧?谁缺课了?”赵清娜对着小鸭子反复清点,数来数去,总是少一个。 狄思科负责考勤点名,对缺席的小朋友还有印象,回道:“于晨一没来。” 不多时,入口处便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有个光头小团子,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喊:“教练,教练,我来啦!” 家长紧追在身后警告:“于小胖,你给我慢点,地上那么滑,小心磕了你的大板儿牙!” 然而,他的大板儿牙没撞上湿滑的地砖,倒是一头撞到了狄思科的大腿上,站起身的时候,还差点把狄思科的泳裤拽下来。 “快跟教练说对不起!”家长在小胖的光脑门上点了点,抬眸看清被撞的教练后,却意外地笑了,“小狄,你这是又有新兼职了?” 狄思科默然一瞬,解释说:“于队,我帮人顶班呢。” “哦。” 然后空气就突然静默了。 实在是,各自的打扮,都颠覆了平日里的固有印象。 狄思科打着赤膊,全身上下只余一条湿透的泳裤。 于童身上的连体泳衣虽然款式保守,但她曾是专业的舞蹈演员,胸高腿长腰肢纤细,这让狄思科的目光飘忽了一阵,迟迟找不到得体的落点。 他偷扯一下因为沾了水而贴在屁股上的泳裤,琢磨着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尴尬。 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光头却蓦地仰起脑袋问:“叔叔,你是不是上次那个咪咪?” “什么咪咪?” “就是咪咪呀!”小光头指了指于童,提醒,“上次我小姑扎你咪咪,你忘啦?” “::::::” 往事不堪回首,气氛再度凝滞。 于童强忍着捂脸的冲动,目光不受控地在狄思科光裸的胸膛上打个转,率先出声教训道:“于小胖,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赶紧上课去!” 狄思科牵起小朋友的手,配合着打岔说:“你是那个压床童子啊,怎么把头发剃了?走吧,先带你去热热身。” 于小胖最怕小姑黑脸,讨好地将另一只手递给她说:“走吧小姑,咱们一起热身去!” “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于童摆手。 狄思科今天碰上了好几个离不开家长的小朋友,处理起来还算熟练。 “于队,你放心去玩吧,一个小时后来接孩子就行。” 周末的室内游泳池只供游泳培训班的学员使用,其他人想游泳得去外面的露天游泳场。 于童点点头没说什么。 于小胖却不顾小姑的眼神警告,径自爆料:“我小姑也是来学游泳的!” “……”狄思科一愣,迟疑着问,“于队,你是来上课的?” 他望向池子里的学龄前儿童们,自动脑补了对方混在其中一起扑腾的画面。 努力想要严肃,却绷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于童白他一眼。 出于礼貌,狄思科确实不该笑。 但是想到对方让自己唱《我爱你塞北的雪》时,那嚣张的气焰,他终是没忍住嘴欠问:“今天这几个班都是教儿童游泳的,你想学游泳怎么不报成人班?” 于童轻哼道:“我要是能找到成人班,还至于被你嘲笑吗?” 市面上的游泳班基本都是为少年儿童开办的。 当她大嫂说,工体的游泳班面向青少年,于小胖的教练还是女同志时,于童一冲动就被劝来了。 为了冒充青春期的高中生,她还特意扎了两根麻花辫。 哪承想,到了地方才发现,学员的年纪最大也不过七八岁! 既然于童也是交了钱的正式学员,狄思科就找了两块浮板给她。 “手浮板应该可以用,背浮板的绳子可能不够长,毕竟这是儿童版的。你要是能坚持上课,最好自己准备一个。”他抽出背浮板的背带,在自己身前比量着,又殷勤地问,“用我帮你穿背浮板吗?”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于童还是敏感地从其中捕捉到了一抹笑意。 她在小本本上给狄二狗狠狠记了一笔,《天涯歌女》和《夜上海》注定要进入狄二狗的歌单了。 接过两张浮板,于童将这个讨厌的二狗子打发了,自己去跟女教练协商课程安排。 谈妥了第一次上课的时间后,她紧了紧肩上的浴巾,转身走向了家长休息区。 早就等在那里的郑雪茹眼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 “我就说嘛,你怎么突然跑来送晨一上课了,原来是另有所图。” 于童好似没听懂她的意思,拧开水壶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小狄在这里当教练?” “不知道,”于童没骨头似的靠在表姐身上,“要是早知道他周末还有工夫出来兼职,我就多给他安排些工作了。” 郑雪茹正想问问小狄在服务公司的表现,泳池那边却传来了女教练的一声轻斥。 “你看谁在泳池里穿裤子了?出什么洋相,不许穿!” 休息区的家长们都停止交谈,望了过去。 小狄蹲在池边,不知与女教练说了什么,对方听后语带调侃,“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要回去穿裤子?你耳朵红啥,谁说你什么了?” 后面两人又说了什么,这边就听不太清了。 郑雪茹与于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小狄的外形条件确实好,你要是真的没忍住,吃了窝边嫩草,姐一定支持你!” 狄思科的身材不像其他教练那样壮硕,但肌肉线条非常利落漂亮,充斥着年轻男性的力量感。 宽肩长腿,搭配一张英俊脸蛋儿,让场边这些目光像追光灯似的紧追着他跑。 “人家才二十,比我小三四岁呢。”于童悠闲地跷着腿,脚丫子上的水晶拖鞋一直晃晃荡荡,要掉不掉的。 她托着腮,做作地冲表姐挤挤眼睛,“郑雪茹同志,你现在很可以呀!以前那个谁追你的时候,不是一直嫌人家比你小三岁吗。这才跟姐夫结婚多久,就想开了!” “我不是想开了,哪怕让我重新选,肯定还得选我家老岑,只不过,”郑雪茹的表情一言难尽,“岑深比我大几岁,还是文化人,但他过起日子来比咱们团长还温吞……” 郑雪茹倾身跟表妹耳语了几句。 于童:“……” 您可真不拿我当外人。 作为还在蜜月期的过来人,郑雪茹给出了一个命中注定的点拨。 “反正你捧着铁饭碗,又不缺钱。找对象可以考虑一下像小狄这样赏心悦目,又大又小的……” 10. 第 10 章 游泳班下课后,郑雪茹以探讨歌舞团工作为由,热情相邀小狄助教共进晚餐。 穿好裤子的狄思科就像穿上了盔甲,自觉浑身是胆,听说有正事要谈,便欣然接受了邀请。 吃饭地点是于童选的,在一家新开业的世界美食中心,步行只要十分钟。 可是,电量殆尽的于小胖却死活不肯自己走路了,执着地大张着手臂,要求小姑抱着走。 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能听懂点道理,但不多。 熊起来让人想把他顺手扔了。 于童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儿,根本招架不住这胖崽的体重,最后只好由唯一的成年男性狄思科出手。 放任于小胖猴在他身上,一路抱去了美食中心。 于是,当傅四海从他那辆“北京212”下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英俊青年,单手抱着老于家的宝贝蛋,走在于童身边的情景。 他蹙了蹙眉,伸手探进车窗,长按了几下喇叭。 听到汽车喇叭声,于童将抱孩子的狄二狗推向里侧,回头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几人后,不由露出笑容问:“你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尤其是,二队队长江珊居然也在其中。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跑过来,跳脱地解释:“我们刚在工体看完球赛,国足4比1把日本三菱队拿下了,散场的时候碰到,就一起过来庆祝一下!” 他伸手捏了捏于小胖的脸蛋,提议道:“童童姐,你们也是刚来的吧?要不咱们凑一桌吧!” 于童诧异于江珊竟然是个球迷,但也没多想。 谁还没点小爱好呢。 她征询过表姐和狄二狗的意见后,将两伙人凑到一起,要了美食中心最大的一个包间。 坐在饭桌前,狄思科的心情并不美妙。 毕竟,任谁和即将杀害自己的凶手同桌吃饭,都不可能淡定。 在歌舞团培训的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见过江珊和傅四海几次了。 江珊自不必说,之前在电视台交锋过,又都在一个单位里,只要想见总能碰到。 傅四海呢,女主的青梅竹马,而且追人追得高调,几乎每周都要来歌舞团露脸。 即便于童一见到他那辆212就心烦地躲出去,这位仍要坚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在书里,他就是用这种近乎变态的“小狗撒尿占地盘式”的严防死守,成功过滤掉了于童身边大部分的年轻男性。 而白月光是这些年来唯一的漏网之鱼。 所以,当傅四海得知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宝贝竟然看上了一个穷小子时,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当然,他也确实付诸行动了。 狄思科并不想跟那两个危险分子产生交集,只在刚见面的时候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没再给过眼神。 不过,他不主动惹麻烦,并不意味着麻烦不会找他。 傅四海有一双精明外露的狐狸眼,给人的初印象非常强势。 其他人还在讨论刚结束的那场球赛时,他却突兀地将话题引到了一直表现木讷,不善交际的狄思科身上。 “你叫二狗?哪两个字?是大名吗?” 狄思科平静地答:“就是你以为的那两个字。” “那还挺特别的。听说你是在歌舞厅当服务员的时候,跟于童认识的?那边工资怎么样,够你一个人的开销吗?”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于童身边的陌生面孔,以傅四海的一贯作风,其实早就查个底儿掉了。 原本他并不把这类穷小子放在心上,大不了就像对付秦勉似的,想办法把人弄走。 但是,之前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一幕,让他本能地生出几分戒备。 于童听他问得不像话,不耐烦地打断:“还没喝就高了?要不你先出去醒醒酒?” 在座的都知道两人的关系,见她半点不给傅四海留面子,便都停止交谈看了过去。 傅四海像是没听到于童的话,一直盯着狄思科,等着他回答。 狄思科放下筷子,直视回去说:“歌舞厅服务员的工资不算高,跟歌手和倒爷没法比。但是,别看工资不高,要求却不少,有些人可能干不了。” 桌上唯一的高中生叫董时光,好奇地问:“当个服务员能有什么要求?” “首要要求就是个儿高,这就刷下去了一大批应聘者。” 傅四海沉了脸,他觉得对方是在暗讽自己。 狄思科目不斜视地继续道:“我第一天去上班时,舞厅经理见我个儿高,便交给我一句话和一个大喇叭。人家男男女女抱在一起跳交谊舞的时候,我就得举着大喇叭喊……” 大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都竖着耳朵等下文。 狄思科举起一个玻璃杯充当大喇叭,不疾不徐道:“同志们注意啦,请保持至少一拳距离!最近上面查得严,偷偷的牵手,乱摸的不要!” 除了两个未成年人,在座其他人都去过歌舞厅,便一起笑了起来。 今年经营性舞厅刚开放,有些地方确实是这样的。 狄思科放下杯子,目光没什么焦点,像是对傅四海说的,也像是对大家说的,“歌舞厅服务员这个工作呢,有挨揍的风险,身高优势不明显的话,那不是擎等着找抽嘛。” 傅四海:“……” 感觉被骂了,又不太确定。 董时光处于青春期,正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的年纪,听狄思科说得有趣,便问他除了当服务员,还干过什么工作。 “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今年高考肯定考不上了,我也打算找个活儿干。” 狄思科知道他们都是干部子弟,这种话只能听听,当不得真。 但是除了姓傅的,于童这几个朋友的涵养都不错,没什么纨绔习气,他交流起来也就认了真。 “我干过的工作还真挺多的,去年和前年夏天当过导游,北京城里所有景点的介绍词我都会背,再之前还给长途货车押过车。” 董时光一脸欣羡地问:“那你去过的地方肯定很多,特区你去过没?”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厕所后边儿喝过水。”狄思科开了一句玩笑,才说,“特区确实去过,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去的。不过,我当时是帮人家厂里押车,那会儿还没怎么严打,南下的一路上,劫道儿的比要饭的还多,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抢得只剩裤衩了……” 所以,小朋友还是回去上学吧,不要乱跑。 狄思科年纪不大,阅历不少,他又是很会讲故事的人,一趟特区之行被他描述得波澜起伏。连于童这样经常出差的,都为他的旅途经历悬心,更别说那几个连北京城都没怎么出过的小年轻了。 饭桌上的气氛和谐友好,只有傅四海没什么表情地抽着烟。 而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他面沉如水。 起因是桌上有人给大家散烟,狄思科要接,却被于童拦住了。 “你的牙是能赚钱的,从今以后,烟茶咖啡都少碰。” 狄思科本来也没打算点烟,毕竟身边还坐着一个五岁的小朋友。 但还是让自己的视线在于童唇间的烟卷上停驻两秒。 意思不言自明,您自己还抽烟喝酒呢,就甭劝别人了。 不过,下一秒,便觑见对方忽地轻笑,齿间微一使力,就将那根完整的“万宝路”咬成两截,橘色的滤嘴被吃进了嘴里。 狄思科愣住。 这么狠? 少顷,伴随着嘎嘣嘎嘣的咀嚼声,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糖的味道。 “……” 吃糖就吃糖,叼个烟卷似的糖,装什么蒜…… 像是被他“大开眼界”的表情取悦到了,于童大方地将剩下的半包“万宝路”扔给他。 “以后再有人让你抽烟,拿这玩意儿糊弄糊弄就得了。” 傅四海冷眼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收起那些外露的情绪,沉默了很长时间。 直到于小胖将烟盒抢过去,把里面的薄荷糖拿出来舔,他才露出一点笑模样,翻出一盒全新的香烟,抛给了对面的狄二狗。 “男人在外面应酬,哪有不抽烟的,我这还有盒新的,你拿着吧。” 狄思科下意识伸手接住,看清烟盒的样子后,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二哥狄思强是个老烟枪,在外面又混得开,市面上的国产烟和外烟基本都蹭到过。 这款烟就是二哥在外面抽过以后,特地将烟盒带回家,给他们兄弟几个长见识的。 这烟是走私外烟,据说里面有大.麻成分,连二哥那样的老烟枪,第一次抽的时候,都晕了一分钟。 因着知道了它的厉害,二哥回家以后提醒兄弟们,要是在外面有人给了这种外烟,千万别好奇去碰! 傅四海会无缘无故烂好心,白送他一包三块钱的外烟吗? 以他的狠辣手腕和性格,以及他对于童身边所有年轻男性的无差别攻击,绝无可能! 那么这包烟的用意就显而易见了。 狄思科笑着道谢,不动声色地将烟盒塞进口袋。 接下来的饭局,傅四海变得格外活跃,频频与人碰杯,与狄思科也哥哥弟弟的叫开了。 当他第四次过来劝酒的时候,狄思科按住杯口,连连摆手说:“傅大哥,我的酒量就到这里了,您也别只顾着跟我们喝酒,冷落了嫂子!” 他抬手点了点安静坐在角落的江珊。 董时光按下他的手,笑嘻嘻地瞥向于童:“错啦错啦,那个是江珊,咱嫂子在这呢!” 只以为这狄二狗是新来的,不了解傅四海和于童的关系。 傅于两家是几代世交,傅四海的喜欢明目张胆,双方家长也乐见其成。 即便于童坚持不懈地对外辟谣,甚至有传言说她曾因为受不了傅四海的追求方式,在家长面前翻了脸,但多数人都觉得两家成一家是迟早的事。 不等于童瞪眼睛,狄思科拍开董时光的手说:“你才认错了呢!人家江队长跟傅大哥才是两口子,不信你问问江队长!” 突然被点到名的江珊,勉强笑着摆手,“小狄喝多了,别胡说。” 狄思科放下酒杯,作疑惑状:“不对呀!我那天在歌舞团食堂后院帮大师傅拔葱的时候,可是听见你俩有商有量地要给儿子上户口呢!儿子都两岁了,你俩还能不是两口子?我双眼视力1.0,不至于认错人呀!” 嚯! 狄思科这炮放得有点大。 一桌人,包括两个当事人在内,全都傻了眼! 傅四海是于童的追求者,江珊是于童的死对头。 然后你告诉我们,这俩人有个儿子? 狄思科在心里摊手,两人意外有个儿子,确有其事。 书里的江珊是个很现实的人,当她发现傅四海不可能给她婚姻后,就转而搞钱了。 傅四海答应帮她跟港岛某歌星的经纪人牵线,承办港台明星来内地的第一场演唱会。 对方出资六十万,而作为演出经纪人,运作得当的话,江珊至少能留下十万块。 这笔钱在当时看来,绝对是天价了! 不过,傅四海帮她牵线也有附加条件,她得在狄思科下乡演出的舞台上顺手做点小手脚。 直到两人因此伏法,才连带着挖出他们有个儿子的秘密。 如果江珊和傅四海中的任何一个,在狄思科刚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嘎嘣脆地矢口否认,也许大家并不会多想。 但此时的江珊对婚姻还有些期许,既然有人为她制造了机会,她当然不会主动否认。 只偏头看向男人,做出了“要怎么解释由你做主”的姿态。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傅四海澄清时,于童突然一拍桌子,指着傅四海说:“傅四海,你可真行!竟然让我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傅伯伯和曲阿姨早就等着抱孙子了,你把孩子往他们跟前一抱,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被谅解的?何苦让人家江珊跟着你受委屈!” 傅四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事情是怎么骤然急转直下,变成这样的? 对了,他扭头望向狄二狗,这小子正摆弄着他给的那包外烟。 脸颊泛红,眼底染着酒意,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呢。 狄思科从于小胖的烟盒里弹出一支薄荷味的“万宝路”叼进嘴里,冲对面的男人勾了下唇角。 不让我痛快,那你也别想好过了。 11. 第 11 章 当天晚上,于童是哼着小曲儿回家的。 直到打开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团长秘书,她才勉强收拾好愉悦心情。 按下夏普777的暂停键,客厅里回荡的《茶花女》选段戛然而止。 于童客气地问:“邹秘书是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您要过来,应该备点好菜的。” 邹秘书忙说:“我是来给白主任送特产的,东西送到就该回去跟团长交差了!” 于童瞧自家奶奶端坐在那里,不喜不怒的,一时也摸不准她的意思。 只好洗了水果招待客人,跟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 邹秘书悄悄瞄向墙上的挂钟,心里叫苦不迭。 他今天来看白主任的脸色,完全是代团长受过的。 面前这位老太太曾是歌舞团创编室的主任,为团里创作过很多经典演出曲目。 即便退了休,也从没停止创作,在业内的声誉极好。 可惜,新官上任的团长是个改革先锋,刚履新不久便提出要打破文艺桎梏。 还在大会上将白主任创作的古风乐曲《水调歌头》列为守旧典型。 人家老太太硬气了一辈子,哪会受这种窝囊气! 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走人了。 团里那些老前辈们因此对新团长颇有微词,而团长最近似乎也觉得当时的做法有些过了,便想让他来探探白主任的口风,可否请她回创编室当个顾问。 邹秘书觉得这事直接问白主任八成没戏,所以在于童送他下楼时,便将团长的意图透露给她。 于童以老太太年纪大了为由,代为辞谢了。 不过,回家以后,还是替团长说了几句好话。 “其实人家杨团长也不容易。像咱们这种文艺团体,每年都得添置新设备,那进口音响啦,灯光啦,乐器啦,需要花的钱海了去了。咱们团每年的票房只有三四万,不改革怎么填补每年十几万的资金缺口啊?您也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嘛!” “那是领导需要考虑的问题,我才不要想。”奶奶眉毛一竖,“再说,你就是个舞蹈演员,跟着掺和什么……” 说到这里,老太太不由顿住。 孙女已经不是舞蹈演员了。 跳舞伤病多,吃的又是青春饭,多数人到了一定年纪都要退居幕后或者转行。所以她当初才会一力主张尽早将孙女从舞蹈队转去歌队。 只不过,刚转去歌队不久,新来的团长就开始在团里大刀阔斧地改革。 说是要使用经济杠杆,发展什么第三产业,还为此成立了一个服务公司。 于童就是在那时偷偷转去服务公司的。 等她听到风声时,孙女已经当上承包队长,带着演员跑码头了。 于童从果盘里挑了最漂亮的桃子递给奶奶,“您就别跟杨团长置气了,他不是已经道歉了嘛,还经常派秘书来跟您汇报工作。” “我才懒得生气!”白主任重重地按下收录机开关,痛心地说,“我只是心疼那些好苗子!国家耗时耗力培养出的专业歌唱演员,只是出去走几次穴,再开口就是一股港台味儿。女中音把嗓子都磨沙了,这就是对人才的浪费!” 于童赶紧撇清关系:“我这边可是一个好苗子和台柱子也没分到!那几个唱劈了嗓子的,跟我可没关系。” 她手下大多是秦勉那种条件的演员。 天赋上略有欠缺,放在歌舞团那彬彬济济的环境里,根本熬不出头。 但是,应付起歌厅和企业的商业演出却游刃有余。 见老太太面色稍缓,于童帮她捋了捋鬓边银发,搂着她说起了悄悄话。 “我跟您说个秘密,您可别告诉别人!” “嗯。” “杨团长可能已经后悔在团里搞改革了!他也不是完全否定你们这些老同志的。” 老太太被她影响,也悄声问:“他怎么就后悔了?” “迈的步子太大了呗!您去团里看看,现在哪个演员不想走穴赚钞票!连团里的正经演出都懈怠了。” “这个口子一开就不好收了。”奶奶神色复杂。 “那可未必。杨团长不怕得罪人,可以明文禁止某些演员走穴,毕竟已经有唱劈了嗓子的先例了。” 一旦团里收了这个口子,文化服务公司的盈利必定会断崖式下滑。 那么问题来了,没有了盈利能力的服务公司,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到时候他们这些承包队长将何去何从? 所以,察觉团长有反悔的苗头后,于童很快便转换了思路,开始在社会上挖掘新人。 闫丽君和狄二狗这两个临时工,就是她的初步试水。 白主任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虽然看不上团里搞的创新,但是孙女的事业还是要关心的。 “那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还在服务公司混着呀?” “我打算多培养几个新人,让秦勉在国内的这段时间帮我带一带。” “小秦这孩子心思重,他能乐意带新人?”老太太自认有几分眼力。 “出国的花费不低,他还得攒钱呢。”于童牛气哄哄地摆手,“演出资源都在我手上,由不得他不乐意!他可没少占我们三队的便宜,总得给点回报再走吧?” 白主任就爱孙女这股自信劲儿,笑眯眯地说好。 “奶,闫丽君和小狄都在您那上过声乐课,您觉得他俩怎么样?有培养价值吗?” “小闫嗓音条件很好,基本功也扎实,就是舞台经验太少了,容易紧张。小狄嘛,声音气质我很喜欢,嗓音有一定辨识度,但是在技术呈现方面还得多磨练,让他多来上课吧。不过这小伙子长得真是精神,像你爷年轻的时候!” 刚从书房出来的于爷爷,闻言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 提起狄二狗,于童便想起今晚被他放了一炮的傅四海。 赶紧把傅四海可能有个儿子的事情跟二老说了。 “他没正面回答,不过我跟他可是一块儿和尿泥长大的,一看他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嘿嘿……” “不许说脏话!”白主任轻拍孙女手背,皱着眉问,“你听谁说的?四海那孩子从小就老实,不可能在外面胡来。” “他才不老实呢!就算老实,也是在你们跟前老实!我早就跟你们说了,他那人最能装了!” 于童对傅四海的表面功夫也是佩服的。 除了她和她哥,两家大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五颗星。 尤其是白主任,总想跟老姐妹做儿女亲家,一直把傅四海当成半个自家人。 于童这两年已经跟他翻脸了无数次,早想治治他了,便趁机告起了刁状。 “你们以为他开个服装厂就是干正事呢!根本不是!那服装厂他半点不上心,主要精力都放在倒腾批文上,傅爷爷的那点人脉,早就被他利用个遍了!” 白主任不确定地转向老伴,“四海弄批文的事你听说了吗?” “有点耳闻。” “你这老头!知道他倒腾批文,怎么不跟老傅说说!”白主任起身就要给傅四海的奶奶打电话。 于爷爷皱着眉头说,“我一个退休老头子,听到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没凭没据的,你让我怎么跟老傅开口?” “那你怎么不找四海求证一下?到底是在咱们跟前长大的孩子,你就是……” 眼瞅着老两口又要拌嘴,于童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爷,今儿这大久保在哪儿买的?回头我多买点,给我爸和大姑也送一些,他们都爱吃软桃。” “哦,那是十二楼小徐的对象送的。” 于童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徐可能是文化局的徐副局长。 他们这栋楼是文化局新盖的家属楼,十几层的高楼带电梯,住在这的都是一个单位的老同事,经常楼上楼下串门送东西。 “徐伯伯怎么突然找对象啦?” “也不算突然,之前就有不少同事给他做媒,但他都没相中。”于爷爷笑道,“反倒是去公园晨练的时候,瞧上了教唱戏的老师。据说人家年轻的时候还是刀马旦,跟小徐也算志趣相投了……” 于童听了一肚子八卦,擦擦手上的桃汁说:“最近东单大华电影院好像排了《游园惊梦》,回头我弄两张电影票当回礼,给徐伯伯送去,那位阿姨一准儿喜欢。老年人谈恋爱,也得搞点浪漫呀!” 12. 第 12 章 于童帮老年人追寻着浪漫,而一家合资酒店的音乐茶座,也在努力营造着浪漫氛围。 舞台边的音响中传出悠扬的《sealed with a kiss》,橘色灯光从天花板上散射下来,一个个小卡座在幽静中被分隔出更细致的幽静。 西北角的卡座里,陈青玉满脸惊奇地望向小舞台上的青年,口中喃喃着:“他居然真在这里唱歌啊!” “早就跟你说了,新来的歌手就是牙膏广告里的那个演员!” 陈红玉是《都市月刊》的编辑,偶尔会来音乐茶座放松一下。 听妹妹说乐洁牙膏广告的那个男主角是她师兄后,今晚就把她一块儿带来了。 “可是谁能想到他会来唱歌呀!”陈青玉无语道,“完全不搭界!” “怎么不搭了,他唱得不错啊,外文歌唱得尤其好。” 陈青玉听姐姐夸了校友,有点高兴,与有荣焉道:“他当然唱得好了!去年北京市十一所外语院系联合举办英文演讲比赛,我这个师兄可是得了金奖的!” “这么厉害?”陈红玉惊讶地望向台上的俊朗青年,“那他在你们学校算得上校草了吧?” 陈青玉嘿嘿乐,“他在学校的时候,可没舞台上这么光鲜。我刚入学那阵子,他还经常套着围裙在食堂给我们打饭呢。” 这个师兄在学校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欣赏他出众的语言天赋,自然也有人看不惯他不务正业,钻进钱眼里的样子。 “哦,看来是家里条件不好。” “可能吧,反正他缺钱几乎是全校都知道的。”陈青玉摊手,“去年英语比赛结束后,马上就有小语种的比赛。我们学校的法语班四年才招收一届,而且人数很少,系主任想上个双保险,正好这个师兄的二外是法语,就让他也去参赛。结果他以准备比赛耽误打工为由,拒绝了。” “啊?真的拒绝了?” “真的!当时有人拿着这个把柄在学校里大肆宣扬,说他态度散漫,没有集体荣誉感,要不是校领导反感大字报那一套,他差点就被贴大字报了!”陈青玉笑道,“不过,后来系主任找关系,把他勤工俭学的地点从食堂换成了图书馆,方便他抽空准备比赛。然后他就抽空去了一趟,拿回来一个第二名,系主任当时可美了!” 其实陈红玉早就感觉妹妹这个师兄挺有想法的,至少比之前那几个驻唱歌手有想法。 他刚来的时候,主要唱一些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流行歌,唱了两天后,发现茶座客人反响平平,很快便转变风格,唱起了少有人尝试的英文歌和粤语歌。 这种风格跟合资酒店音乐茶座的气质高度吻合,最近茶座的上座率明显提高了。 她自己也很喜欢这个调性,这半个月几乎每晚都要过来消磨一小时再回家。 陈红玉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团结,说:“我来了这么多次,还没点过歌呢,咱们今天支持一下你师兄的演唱事业。” 台上的狄思科并不知这首歌是校友点的。 唱完了客人的点歌,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了,他今晚还得赶下一个场子。 不过,刚走下舞台,一个服务员就上前拦住了他,示意他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 “那位老板想跟你聊聊。”服务员凑近提醒,“听说他是港岛那边一个唱片公司的大老板,之前在这里唱歌的女歌手,就是被他看中后,跑去港岛发展了。” 狄思科往那边扫了一眼。 白西装、花衬衫、大背头、公文包,正是时下一些生意人的标配。 服务员肯帮忙递话,必是收过小费的。他并不打算为难人家,了解了对方的基本情况便笑着走了过去。 港商的脸上挂着有些距离的社交微笑,让秘书帮忙点了一杯咖啡后,便用烫嘴的普通话大加赞赏了狄思科的歌喉。 狄思科心里熨帖,看来这段时间的突击培训还是卓有成效的,人家港岛唱片公司的老板都看好他啦! “姆们系Hongkong最大的唱片公西,你们内地追捧的好多王牌歌手,都系我们公西的!” 他自豪又矜持地为狄思科介绍着唱片公司的规模,什么一哥一姐啦,三王一后啦,全是他们公司的。 “像你长得这么靓仔,歌喉又动听的,来了我们公西,必定要由金牌制作人量身打造专辑带的啦~~~~” 兴许是最近的声乐课上多了,狄思科默默在心里数着那个“啦”字,一、二、三、四,竟然足足拖了四拍! 这烫嘴的普通话,人家说着费劲,他听得也难受,便提议道:“你可以用粤语同我讲话,我听得明。” 宿舍里有两个广东室友,狄思科听他俩用广东话交流了三年,已经能囫囵学个大概了。 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忙说:“我们老板之前长期定居在英国,平时只说英语。粤语和国语都不怎么说的。” “哦哦,”狄思科从善如流道,“英语我也会一点,那就可着张先生方便吧。” “……” 他这个善解人意的提议,并没能博得对方的欢心,刚才用烫嘴国语也能说得兴起的人,这会儿反而不愿张口了。 之后的交流全部由秘书代劳。 尽管狄思科并不想离开北京,但他对人家描绘的港府风采还是很向往的。 听对方透露了几个港星八卦后,狄思科转入正题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港岛录唱片呀?” “这个嘛,先不着急,你回家跟家人朋友道个别。然后尽快去一趟特区,那边会有我们的同事帮你办通行证。”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呀?” “资料由我们准备,你带够钞票就好。加急办理通行证一百块,另外再交五百块现金,兑换成港币后到港岛给你!” 狄思科的屁股像是被黏在了沙发上,跟他们东拉西扯了半个多钟头,听到对方说明晚就要飞回港岛,让他尽快准备时,立马露出焦急神色:“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要不你们等我半小时,我打个电话让朋友送一趟吧?” 得到对方会在这里等他的保证后,狄思科出门左转,跑去了距离茶座仅有一百米的派出所。 “民警同志,我要报案!” 他将那两人的形貌和事情经过详细描述一遍,特笃定地说:“这俩人肯定是骗子,据我所知,已经有一位女同志上当受骗,被他们骗去特区了。” 年轻的民警同志问:“你怎么确定他俩是骗子的?这两年来内地做生意的港商可不少。” “哪个港商会说‘姆们’啊?而且连一句粤语都不会讲!”狄思科斩钉截铁道,“那港商至少在咱北京生活四十年了!” * 于童很快便从茶座经理那边得知了狄二狗抓到两个诈骗犯的消息。 那两个骗子到底是何许人,她并不关心,但是他们所扮演的身份,简直让她如临大敌! 就在上个礼拜,她队里的一个女歌手带着一支乐队,从歌舞团集体辞职,去了演出费能翻倍的特区。 为了处理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她已经忙活了一个礼拜。 要是队里再有其他人被挖走,那她八成就得灰溜溜地回到歌队,练习女声小合唱了。 不过,那两个诈骗犯的诈骗手法,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目前歌舞团演员们的收入来源还比较单一,主要就是靠走穴演出。 她要是能联系到影音公司或是音响出版社,为队里的演员出版录音带,那么看到了发展前景的演员们,绝不会轻易被人挖走! 但是磁带制作出来是要销售的,没名气的歌手,影音公司恐怕不会轻易冒险。 所以,若想为旗下演员发行录音带,首先要做的就是为他们扩大知名度,积攒人气。 于是,在新一周的例会上,于童跟演员们宣布:“我从电视台那边得到一个消息,为了号召市民加强体育锻炼,增强人民体质,市体委和电视台要联合举办健美操大赛。咱们队里不忙的同志,最好都去参加一下!” 她没说的是,电视台要开一档名叫《健美十分钟》的日播栏目。 领操员将从这批参赛选手中产生。 如果他们这里有人能被节目选中,有了曝光度以后,完全可以录制一盘健美操音乐专辑带。 这年头,连练气功的伴奏带都能脱销,更何况是这种适合全民|运动的健美操呢。 只要第一张专辑问世,发行第二张第三张也就水到渠成了。 爆炸头老黄傻呆呆地问:“我们是歌唱演员,为什么要去干舞蹈演员的工作?” “重在参与嘛。”于童提议,“咱们三队向来民主,来吧,不想参加的同志请举手。” 众人:“……” 为什么不让想参加的举手! 群众中总有勇于挑战权威的狠人,老黄举手问:“于队,既然健美操是增强人民体质的,又是全队集体活动,那你也得参加吧?” 于童本就是跳舞的,陪他们跳个健美操也没什么,很轻易便答应了,并顺口带出口头禅:“谁不去谁是孙子!” 众人:“……” 那我们还怎么拒绝嘛。 即便如此,老黄还是坚持举手,他不想参加。 除他以外,仅有的三个男同志里,狄思科和秦勉都没有异议,算是默认参加了。 老黄本就瞧不上秦勉,这会儿更是露出“你这人真是毫无底线”的表情。 秦勉苦笑,他有什么办法! 因着出国的事,他算是彻底把于童得罪了,原来每晚都要连轴轧场演出,现在却只能闲得在家抠脚。 他能从一个小县城剧团,一步步发展到首都的歌舞团,靠的就是理智冷静。 出国进修是他当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那段时间傅四海像个疯狗似的,追着他找茬。他选择出国,一方面是想去镀镀金,另一方面就是不想跟他硬碰硬,远离是非之地。 可惜国外消费水平太高,他攒的那点家底未必够用,还得在出国前努力攒些钱。 这次正是跟于童和解的好机会。 老黄又转向狄思科,问:“小狄,你也要参加?” 狄思科颔首,并带头唱起了高调:“响应国家号召,支持于队工作!” 耶利亚音乐茶座的驻唱机会,是于童跑了好几趟才为他争取下来的。 他不能过河拆桥呀! 爆炸头不屑地感慨:“你怎么那么天真啊!健美操是好跳的吗?参加正式比赛,必须穿紧身健美裤!台下还有一堆照相机摄影机对着你,到时候你不想出名都难了!” 狄思科:“……” 怎么不早说! 他迟疑着冲于童笑笑,顶着她的死亡视线,硬着头皮说:“那什么,叫您一声奶奶,我就不参加了吧?” 13. 第 13 章 老黄的一番高论,成功劝退了狄思科和秦勉。 三个贞洁烈夫抵死不从,于童只好选择徐徐图之,先为女演员们请了一位健美操教练。 安排好这一切,她就去了服务公司的经理办公室。 经理魏东方一见到她,便警觉地说:“小于队长,咱们有言在先啊,有事情可以提,但是不要提钱!” 于童心说,除了能从你这抠点钱,你也没别的用呀。 “经理,我还真不是来跟您要钱的!”于童径自拉个椅子坐下说,“我想给我们三队的演员出几盘专辑带,您给我牵牵线吧。” “几盘?整个歌舞团能出录音带的也没几个!”魏东方摇头,“这个事你就不要想了,出录音带未必有走穴演出赚钱,你多联系一些演出就什么都有了!” 于童无奈道:“关键是,最近走了好几拨儿人,再不想想办法,人都跑光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咱们探讨一下。”魏东方也在为人员流失的问题犯愁。 于童便再次提出给演员录专辑带,让人家看到发展钱景。 “我有几个能让演员快速出名的方案,不过,”她做个点钱的手势,“就是缺点活动经费。” “说来说去,还是来跟我要钱的!”魏东方锁着眉头,思考半晌才说,“给你批点钱在三队搞个试点也行,不过你们三队的人还是太少了。这样吧,最近尹峰进步挺大的,先把他转去你们那边,算是给你增加些人手。” 这是明摆着来占便宜的啊! “……”于童连声拒绝,“他不是一直挂靠在二队吗,我可不想跟江珊抢人!” 尹峰是魏东方的女婿,算是公司里比较特殊的存在。 他有一支自己的乐队,而且乐队成员都是他家亲戚,出去演出时走到哪带到哪。 看中哪个资源就敢上手去抢,江珊没少替他善后。 “小江最近新得了辆菲亚特,整天开着小汽车到处跑,也没见她拉回什么新业务,我看她心思未必还在工作上。” 说起那辆菲亚特,于童也是见过的,挺漂亮的红色小轿车。 傅四海这段时间不见踪影,傅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于童一直怀疑,这辆菲亚特是傅四海给她的封口费。 毕竟只要江珊不承认,关于孩子的传言就是子虚乌有。 “经理,我要是从江珊手里挖人,那可就把人得罪了!”于童坚决不肯接手尹峰那个烫手山芋。 魏东方知道自家女婿不招承包队长们待见,写了张字条递给她说:“给你批一千块的经费,尹峰那里你看着安排。要是方便,就先把他放到曼哈顿歌舞厅或者耶利亚音乐茶座锻炼锻炼。” 于童:“……” 挺会选的。 这两个场子的环境适合男歌手,演出费也给得大方。 正被老黄和狄二狗占着。 时下的演出市场比较青睐女演员,同一个场子里,不可能让两个男的一前一后登台。 要是尹峰也进来掺上一脚,届时势必会出现二选一的局面。 不过,老黄和狄二狗也不是省油的灯,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拿上一千块经费,于童心想,但愿那两个贞洁烈夫能顶住压力争点气。 * 于童的推测没错,尹峰的加入,确实给老黄和狄思科带来了很大压力。 倒不是说他唱得有多好,主要是这人演出的时候一定要自带乐队! 有免费乐队可用,甲方当然乐得省下请乐队的开支。 这可就苦了跟他在同一个场子演出的老黄和狄思科。 客人点的歌,经常被乐队以没有谱子为由回绝掉,三首歌能唱成两首就不错了。 于童听闻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他们少接客人点歌,能不接最好不要接。 不过,让狄思科没想到的是,点歌机会少了以后,他的点歌费竟然奇迹般的,被竞争点唱权的客人,从十块哄抬到了十五块! 这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不等他一探究竟,系主任的一通电话,就让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学校。 “你现在是一心玩物丧志,连学业都不想要了是吧?” 滴滴答答的掉落音不断从游戏机里传出,直到game over的音效响起,甄主任才抬头看向他。 狄思科瞅瞅她手里的游戏机,无语道:“主任,我也想玩物丧志,但是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呀!” 他接到电话就跑来了,知道主任刚回国,还特意拎了几个大久保桃。 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进来就被罚站不说,还全程欣赏了她玩俄罗斯方块时的狰狞表情。 甄主任肃着脸说:“我出国之前,交代你填的申请表,你填了吗?” “填了啊。” 明知道选拔的事容易出纰漏,他怎么可能不上心! 甄主任扭头招来自己的研究生,“牛萦,你跟他说,学生处的老师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 “其他人的都交了,就差你一个!” 牛萦也不知该说这个师弟幸运还是倒霉。 他们甄主任精通英法日俄四国外语,上个月陪着市政府组织的友好代表团去苏联出访了,前天才回国。 一回来就过问了系里选送优秀毕业生的情况,没想到这一问竟然还真问出了问题。 甄主任被他气得不轻。 “你平时散漫也就算了,这次评选优秀毕业生是能影响毕业分配的!去部委实习,是多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系里把这么宝贵的名额给了你,你却毫不珍惜!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什么,我看你的魂儿都快被歌舞厅勾走了!” 狄思科来不及去想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歌舞厅上班的,立即解释说:“主任,我真的把报名表交了!班长转交给我的第二天,就送去学生处了!” “那人家怎么说没收到你的申请表?你交给谁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狄思科努力回忆说:“是个戴眼镜的男老师,我看着他把申请表装进档案袋的。” 甄主任见他语气神态认真,倒是信了几分,当即便带着人去了一楼的学生处。 这会儿还在放暑假,学生处的办公室里只留了两个值班老师。 其中一个就是当时受理了申请表的男老师,狄思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上前说明了情况,可是,那男老师却矢口否认见过他。 “所有表格都放在同一个档案袋里,我们要统一存放统一归档的。”男老师认出了甄主任,便客气地说,“可能是这个学生自己记错了,甄主任,他的申请表确实不在这里,我们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 这位男老师是学校的老职工了,甄主任也是认识的,对方风评还不错,确实不至于说谎。 可是,他没说谎,那说谎的就是狄思科了。 “你再好好想想,申请表到底放哪了?” 这小子整天忙忙叨叨的,一忙起来,把事情忘了也说不定。 狄思科语气肯定地答:“交给这位老师了!” 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迟疑犹豫。 双方各执一词,甄教授也弄不清这笔糊涂账。 “找不到就算了,现在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刘老师,您再给他拿张空白表格,让他赶紧填了!” “这份申请表是从部里戴帽下来的,早就发给各系了,一张多余的也没有。” 闻言,甄主任的脸色不由难看了起来,“我还从没听说,哪个单位下发表格文件是可丁可卯的,连个备用的都没有!” “真的没有多余的。甄主任,我这话可能不中听,但是学生毕竟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马虎大意的后果负责。要是今天为他破了例,那以后再有学生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也要破例?我们学生处不能总为学生的错误擦屁股吧?” 狄思科:“……” 怎么就成他马虎大意了?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那天提交材料的全过程,然后转头询问另一位值班老师:“老师,我能看一下信息登记簿吗?” 女老师指了指绑在办公桌一角的登记簿,让他自己翻。 狄思科快速将页面往前翻,找到相应的日期后,一行一行地搜索过去。 果然在靠下的位置,找到了他那天的登记信息。姓名、院系、内容都写的清清楚楚。 学生从学生处领取了文件材料以后,需要在这本登记簿上做个登记。 他那天来送材料的时候,不了解情况,见人家都在上面登记,便也排队填写了。 所以,这一页的其他人都是取件的,只有他一个是送件的。 他将内容展示给那位刘老师,“老师,您还是帮我找找交上来的申请表吧,实在找不到的话,让我重新填一份也成。” “这个……”刘老师推推眼镜,一脸抱歉地说,“空表格真的没有了!” 甄主任等在旁边,心里也渐渐有了计较。 学校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她不是没听说过。 只不过,今天竟然被她遇上了。 她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从没让学生在自己跟前吃过亏。 问清楚学生处的传真号,就拿起了桌上的办公电话拨了出去。 众人也不知她拨通了哪里,只听她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没过多久,便有一份空白的优秀毕业生申请表被传真了过来! “你就在这填!”甄主任将申请表拍在学生跟前,“填完了直接交给他们归档!” 狄思科被这霸气一拍感动得稀里哗啦,重新提交了申请表后,对甄主任再三道谢。 要不是有这位大拿在,即便没有人举报他亲属走私,他也跟这次选拔无缘了。 甄主任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拿起游戏机堆起了俄罗斯方块,毫不在意道:“不用谢我,你能多花点心思放在学业上,我就知足了。对了,你假期都干什么呢?读哪些书了?” 狄思科最近忙着搞钱,还真没看什么书,只好老实地答:“没怎么看书,但是学会了七八首英文歌和两首法语歌,有几首还填了中文词。” “填词了?”甄主任有了些兴趣,“带来了吗?” “没有,就填着玩的。” “有填好的下次带来让我看看。”甄主任指了椅子让他坐,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容易,但是有句话叫‘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那歌舞厅里都是些不务正业的颓□□年,你总浸淫在那种环境里,能学到什么好?” “主任,我只在歌舞厅当了一天服务员就辞职了。现在在耶利亚音乐茶座唱歌,每天晚上半小时。那是合资酒店附带的茶座,收费高,客人素质也比较高,环境其实挺好的……” 甄主任听他把音乐茶座描述得天花乱坠,怀疑地问:“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真的!您还没去过音乐茶座吧?”狄思科心思一转,趁机邀请道,“要不我请您去坐坐吧?茶座的西点和饮料还挺不错的,我请客!” 甄主任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请她出去消遣的学生,半天没给出回应。 狄思科很感激她今天对自己的回护,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便继续撺掇:“反正现在是暑假,您就去看看嘛,到时候您尽情点歌,我免费给您唱!” 甄主任放下游戏机,想了想说:“不用你请,点歌费我还是出得起的。” 14. 第 14 章 耶利亚音乐茶座位于西城的一条繁华商业街上。 周末的傍晚,天边尚有余晖时,茶座门口便已立起了“满客”的牌子。 为了迎接甄主任的大驾,狄思科特意请服务员帮忙留了一个内圈位置,不但亲自看了酒单菜单,还提前两天将演唱曲目交给了尹峰的乐队,以防他们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当他在门口接到一身盛装的甄主任时,只觉自己准备得还是太简薄了。 甄主任穿着及膝的黄白印花套裙,搭配珍珠项链和胸针,头顶的黄白拼接帽子,竟然还是带渔网面纱的! “我这一身打扮,不给你丢脸吧?”甄主任矜持地问。 狄思科立马用译制片翻译腔,吹出一波真诚的彩虹屁:“优雅!精致!凭您这身打扮,去参加女王的宴会都绰绰有余!” 陪在老师身边的牛萦玩笑道:“上个月甄教授去天桥剧场看帕瓦罗蒂的《波希米亚人》,穿的也是这一身!咱们甄教授给了你帕瓦罗蒂同等待遇,你要好好表现呀!” “一定一定!” 被引着进入茶座时,牛萦低声透露:“昨天甄教授向学生处的负责人告状了,不过,我猜那刘老师顶多会被批评几句。毕业分配就像第二次投胎,为了投个好胎,肯定会有人搞小动作,你自己多注意吧。” 狄思科颔首,实习名额有限,并不是所有优秀毕业生都能被选中。被选中的人也未必能留在部委工作,这期间还要经历好几轮筛选,竞争是在所难免的。 “毕业前你会经常跟学生处打交道,”牛萦劝道,“最好别跟他们撕破脸。” 狄思科点点头,谢过师姐提醒。 将她们带去预留的位置后,笑眯眯道:“主任,您今天可得帮我撑撑场子,要是一会儿没人点歌,您多点两首!咱自己人不收费!” 甄主任观察着茶座的环境,问:“你几点开始演出?” “再有一刻钟就该开场了。” 甄主任一听,时间还挺紧的,挥手就让他回去准备了。 狄思科今天的状态比较放松,他已经提前给尹峰的乐队成员送了几包好烟,以求他们今晚好好表现。 或许是那几包烟真的起了些作用,今晚的乐队竟然意外的好说话。 狄思科上台演唱了每日固定的三首歌,乐队既没刻意升调也没降调,老老实实地配合他唱完了全场。 一路顺利地来到了点唱环节。 音乐茶座的点歌方式与歌舞厅不同,歌舞厅的客人可以随时举手点歌,音乐茶座的客人则更喜欢将歌名和备注写在便签纸上。 譬如,“祝谁谁谁生日快乐”,“祝某某某一路顺风”。 服务员今天送来的托盘上,有三张便签条。 其中一首歌狄思科不会唱,被率先刷掉了。 另两张纸条上,分别写着《往事只能回味》和《南屏晚钟》。 狄思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上面似乎都不是甄主任的字迹。 他心想,甄主任还挺客气的,请她免费点歌都不点。 然而,甄主任并不是跟他客气,真实情况是,她并不知道在这里点歌还要写字条! 见他唱完三首歌以后,只站在舞台边跟服务员说话,而且好半晌没有返回舞台,甄主任便跟牛萦征求意见:“瞧他在那干站着,好像还挺尴尬的,要不咱们点一首吧?” 牛萦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从没进过这种娱乐场所,自然是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狄思科说他最近新学了几首英文歌,甄主任举起手,对服务员客气道:“同志,我想点一首《Every breath you take》可以吗?” 服务员当然说可以呀,正准备将纸笔奉上,邻桌的女士却接茬了,“我出二十块,麻烦给我点一首《南屏晚钟》!” 服务员对这种加价点歌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小狄有自己的演唱风格,又是个年轻帅哥,茶座里好多熟客都是奔着他来的。 但他最近减少了点歌量,每周只有两三次点唱机会,这才出现了竞价点歌的局面。 而甄主任想的是,既然答应了学生帮忙撑场子,那就不能食言呀! 她摸了摸自己装钱包的手提袋,再度举手说:“那我出三十块!” 牛萦:“……” 花三十块,只为听她师弟唱首歌? 把他叫去办公室,让他唱个够不行吗? 紧接着,令她更加难以理解的情况出现了。 距离舞台比较远的另一个卡座里,竟然又有人报价了,干脆利落地说:“五十元,《往事只能回味》。”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七十块,《南屏晚钟》!”邻桌的姐姐第二次出价。 甄主任:“……” 她年轻时在欧洲游学,这几年又时常出国访问,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但是,竞价点歌这种新鲜事,她还真没体验过! 她连玩俄罗斯方块都有极高的胜负心,此刻就更不会怂了。 “一百块,《Every breath you take》!” 牛萦瞪大眼睛:“!!!” 好紧张,快窒息了! 场子里当即便有人鼓起了掌。 精彩精彩! 来茶座的客人都是为了消遣放松的,目睹三位女士竞价点歌的过程,可比听歌有意思多了! 一个点歌权而已,价格竟然能被炒到一百块! 真是闻所未闻! 此时便有客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开始留意三位女士的情况了。 甄主任不到五十岁,打扮得像要出席商务晚宴,点的又是英文歌,让人以为她是住在合资酒店的归国华侨。 外地口音的那位,目测二十出头,刘海被吹得挺高,一看就是时髦女郎。 最后一位本地口音的,衣着最普通,瞧着像个坐办公室的女干部。但人家敢叫价呀,没点实力的,谁敢张口就报七十块? 原本环境清幽的茶座,因为这场点歌权之争,瞬间被点燃了。 而台上的狄思科对于这个走向却傻了眼。 要不是知道底细,他都要怀疑甄主任是谁找来的托儿了。 而且那位像是女干部的客人,瞧着也有些面熟,要么是音乐茶座的常客,要么是以前在哪里见过的。 最近他的点歌费确实涨了一些,但是最多也不过二十块,今天要是没这两人在其中竞价,绝不会叫出一百块这种高价。 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将竞价叫停时,台下的三位女同志已经把价格喊到一百五十块了。 牛萦被她们的叫价惹得心惊胆战,急忙拉住还想参与的甄主任,提醒道:“老师,您别冲动!您要是点了歌,师弟肯定不会收您的钱,还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她们!别影响师弟赚钱呀!” 甄主任沉浸在激烈的竞价中,难得地体验了一把拍卖举牌的快乐,听了学生的提醒,只好意犹未尽地做出“你们请便”的手势,将机会让给了另外两人。 她退出以后,叫价并未停止,狄思科今晚的点歌权,最终被那位外地口音的年轻姑娘获得,两百块,点唱一首《往事只能回味》! 这个价格不但让观众沸腾了,茶座经理听了通报以后,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别说他们茶座了,就是放在全国,这种事情也是少见的啊! 相比于激动的吃瓜群众,狄思科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 歌可以唱,但点歌费不能这么收! 这次收了两百的点歌费,让以后的客人怎么点歌? 给多了,客人心疼。给少了,是他身价暴跌。 狄思科思忖着,要不今天就免费唱一首吧,只当感谢对方捧场了。 他转过身,打算跟乐队说一下调号,却赫然发现,本该坐在后面的鼓手和键盘手不见了踪影! “晖哥他们呢?”狄思科心里顿感不妙。 吉他手是个小年轻,心虚地说:“晖哥肚子疼,去厕所了。” 说完就低头看向别处,避免与狄思科对视。 双方是竞争关系,如果今天真的让他赚到这两百块,那么在二选一的情况下,最终离开的必定是尹峰。 狄思科也清楚双方存在利益冲突,此时说再多都没用,还不如抓紧时间想想解决办法。 三位客人一路激烈竞价到两百块,观众的热情都被激了起来,他若是拒绝演唱,无疑是极其扫兴的。 他背对着台下快速思考,让观众以为正在跟乐队商量曲目。 再度回身面向观众时,狄思科握上麦克风面带微笑道:“首先多谢三位女士的厚爱,不过,还是得跟大家澄清一下,这三位可不是我找来的托儿啊!本人也十分惶恐!” 客人们配合地笑着鼓掌。 “我之前收到的点歌条上,也写了《往事只能回味》这首歌。”狄思科拿出便签条晃了晃,客人写在上面的内容默认可以公开展示,于是他念道,“这位客人说她跟相处四年的对象分开了,对方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人生伴侣,她想点一首《往事只能回味》告别过去。” 观众们再次拍手,有人要花两百块点歌,赶紧唱吧! 狄思科摇摇头,冲那位出价两百块的女士提议:“既然错不在您,您又想重新开始,我觉得那些往事就不必回味了吧?点歌费今儿就不收了,耽搁大家一分钟时间,我想唱几句《铡美案》的选段,送给这位女士!祝她能早日让过去过去,让开始开始。” 众人:“……” 够狠的。 这是要把人当陈世美斩了啊…… 狄思科又问台下观众:“有哪位愿意上台帮我敲板鼓,给个节奏吗?” 没人举手。 “好的,那位穿黄白印花套裙的女士愿意来,那就请您移步上台来吧!” 穿黄白印花套裙的甄主任:“……” 她没举手啊! 牛萦憋笑说:“您不是曲艺社的指导老师么,快上去帮帮他吧!乐队缺人,师弟都急出汗了!” 甄主任嘀咕着,“早知道要登台,就穿旗袍来了!” 还是不情不愿地上了台。 架子鼓和吉他,代替板鼓和京胡。 随着咿咿呀呀、叮叮咣咣的伴奏响起,狄思科立马就起范儿了。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1] 虽然穿着现代服饰,也没做任何扮相,但他眼睛那么一立,手势那么一起,还真有点儿包公的架势。 客人中也不乏上了些年纪的票友,当即便叫了一声“好”。 台下的牛萦:“……” 师弟在校外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位大手笔点歌的姑娘,很认真地听完了这段《铡美案》,而后重又招来服务员,将一张字条和一个牛皮信封放进了托盘。 狄思科收到东西后,先将字条展开。 上面只有寥寥六个字——“谢谢,一点心意。” 而信封里的,竟然是整整三十张大团结! 狄思科很没出息地“嚯”了一声,他真的遇到大款啦! “主任,您看!”他将信封里的钱展示给甄主任,“刨除公司抽成以后,咱俩一人一半!” 甄主任优雅地吐出一句“玩儿去”,又拉着他问:“你们那个乐队怎么回事?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怎么能行!” “嗐,那乐队主唱是个关系户,您甭担心,过两天我就让他们玩儿去。” 15. 第 15 章 狄思科尚未来得及料理尹峰的乐队,三百块的天价点歌费,却让他在歌舞团里出名了。 要知道,即便是歌舞团的台柱子,唱一首歌也拿不到三百块呀! 有人觉得谣言当不得真,便特意跑到声乐班门口堵人,询问事情真伪。 狄思科对外的说法一律为,点歌费两百,小费一百。 那天他打开信封的时候,服务员就在身边,收了三百块的事瞒不住人。 但他却不能认下“点歌费三百”这个说法,毕竟点歌费要给公司抽成,而小费则全归个人。 尽管如此,每天来围观他的人仍然很多。 因着点歌的客人是女同志,狄思科又是年轻帅哥,有人就开始往桃色花边上联想。 可是人家女客人听完歌就走了,没交谈也没留联系方式,要非说他们有什么,又实在牵强。 这个小狄,也就是长得帅一点,个子高一点,能唱几首外国歌而已,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嘛。 “要是让你们看出了门道,岂不是人人都能赚三百块!”于童将看热闹的人怼出去,转而对狄思科说,“你马上就会变得小有名气,甭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首先要稳得住,相信自己就是有让人心甘情愿掏出三百块的实力!” 狄思科心想,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三百块就是一锤子买卖,过两天应该就没人提了。 他没把于童的话放在心上,每天照常去音乐茶座打卡唱歌,除了感觉客人更多了,点歌更积极了,再没什么不同。 这天又是周末,他打算回家看看还瘸着腿的三哥。 老话儿说得好,吃什么补什么,狄思科经过家门口的服务大联社时,进去买了四个酱猪蹄和一个酱肘子。 在这里上班的都是胡同里的老街坊,见到狄思科便调侃着招呼:“咱们大知识分籽儿回来啦!” 狄思科笑嘻嘻道着“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张大爷李大妈王大姐的亲热招呼了一圈。 瞧见卖豆腐脑的快嘴婶时,也能面不改色地喊一声婶子,好似之前连敲带打地吓唬人家,要告人家诽谤的龃龉并不存在。 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乎已经与狄家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快嘴婶,反倒不知该摆什么脸色了。 相比于一根肠子通到底,爱憎分明的老狄家其他人,这个狄小五真是朵大奇葩! 快嘴婶没话找话地问:“今儿怎么买这么多肉菜?家里有客呀?” 门对门做了几十年邻居,老狄家是什么情况,她最清楚不过。 别看他家儿子多,一致对外的时候挺威风,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为了给这五个儿子攒彩礼钱,郭美凤能精打细算到头发丝儿。 每到夏天,老狄家的饭桌上别的没有,两毛钱一筐的大籽儿老黄瓜管够! “我三哥小腿骨裂了,给他买点猪蹄,吃哪补哪!” 若是搁在以前,狄思科才不舍得在外面花这份钱。 但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看完那本书以后,他最大的感悟就是,该吃吃该喝喝,舒服一秒是一秒。 “小五,你那个牙膏广告大家都看到了!拍得真好呀!你是怎么被电视台相中的?给他们拍广告有钱拿吗?” 即便是暑假,狄思科多数时间也是住校的,街坊们难得碰上他,便拉着他打听拍广告的事。 狄思科笑道:“钱给的不多,但是日化厂厂长送了我两箱牙膏,折合下来也不算少了。” 既然拍了广告,就有被熟人认出的准备,狄思科倒也不怎么意外。 “小五,除了拍广告,你还拍了别的没有?今天报纸上的那个人也是你吧?” “应该不是,我只拍过一支牙膏广告。” 狄思科在服务大联社里逗留好半晌,满足了街坊们的好奇心,才拎着买来的东西一路回了家。 然而,他刚走进院子,就被老妈一把拉进了屋,大热天的竟然把门窗都关上了。 谨慎程度不亚于克格勃。 郭美凤将一份报纸拿给他看,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问:“儿子,这人是你不?” 报纸上的照片是黑白的,而且还是远景镜头,人像有点小。 但狄思科仍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人。 确实是他! 拍摄地点是音乐茶座。 看演出服的款式,应该是在甄主任去听歌的那天拍的,后来他嫌长袖服装太热,再没穿过那套演出服。 三哥啃着他带回来的酱猪蹄,疑惑问:“我们都觉得照片里的人是你,但是名字对不上呀!报纸上说这人叫狄道格!” 狄思科:“……” 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名字由来。 “这有什么!”郭美凤不愧是亲妈,立马就帮儿子找到了理由,“肯定是艺名!我演出那会儿,观众只知道我是‘四两银’,基本没人叫我郭美凤!” 四哥见他们一直说不到正题,焦急地问:“老五,你真的唱一首歌就要三百块啊?” 狄思科一愣,“报纸上连这个都写了?” 他赶紧展开报纸,仔细看了一遍新闻内容。 这篇新闻的标题为《从“供给制”到“商品化”,文化市场的一潭死水变活了》。 刊登在日报的第二版,几乎占了一整个版面。 主要讲的是改开以后,八亿人看八台戏的历史被彻底改写,打破了文化服务被国家包办的格局,各地涌现出许多新型文化市场。 作者在这里举了两个比较典型的“文化商品化”的例子,一个是广州出现了一家产值上百万的影音公司,另一个就是北京的一间音乐茶座里,观众竞价点歌,一首歌被争出了三百块的天价。 “狄道格”和“耶利亚音乐茶座”都被反复提及多次。 而且这篇报道中唯一的一张配图就是他的那张。 见他放下了报纸,狄思慧又将另两份也递过去。 “五哥,这是今天的晚报和这礼拜的青年报,上面也有你呢!” 狄思科心中诧异,但还是将报纸接了过来。 晚报的内容与日报的大同小异。 而青年报上那篇针对性极强的专题报道,则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章题目叫《新人歌手横空出世,歌星会唱也应会说》。 这篇文章的切入点比较刁钻,作者先是批评了某位著名歌星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话毫无逻辑,常常词不达意,让观众大跌眼镜。 提议歌星们应该重视语言表现力,在舞台上,既要展现动人歌喉,也应言之有物,体现自身的艺术修养。 然后这位作者便举例还原了耶利亚音乐茶座中,三位客人为了一个点歌权激烈竞价的全过程,并为读者呈现了新人歌手狄道格,在面对天价点歌费时的处理办法。 称赞其言辞真诚,重视与观众的情感互动,此番应对便已价值三百。 相比于那个被嘲讽的著名歌星,作者对狄道格这个新人的态度,可谓是宽容又欣赏。 但狄思科的心情却颇为微妙。 这个作者在文中对狄道格的背景做了详细介绍,不但知道他跟大明星一起拍过牙膏广告,还说他“师从著名作曲家、声乐教育家白宜萱”。 在此之前,连狄思科自己都不知道,给他上声乐课的白老师竟然这么有来头! 几天之内突然冒出这么多跟他有关的新闻,还对他这段时间的活动知之甚详,这要不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就见鬼了! “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赚了三百块的点歌费?” 狄思科回过神时,一家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既期待又忐忑。 他挑个猪蹄塞给侄子彬彬,点头说:“抽成以后,也就一百多。小六的学费先别急,我这段时间再多接点活。而且我之前不是拿回来两箱牙膏嘛,回头我出去支个摊儿,两箱牙膏也能卖几十块。” 郭美凤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然后神采奕奕地说:“你现在可是一首歌能卖三百块的!摆摊儿的事,让你二哥四哥去,就不用你操心了!” 狄思科笑着答应了。 其实,申请表被学生处弄丢那事,让他这些天的神经都有些紧绷。这会儿瞧见他的四个哥哥,无论是瘸腿儿的,还是腿脚利索的,都老实在家呆着呢,他心里多少能放松一些。 尽管老五上报纸用的是艺名,却也足够郭美凤欢喜了,下午便置办了一桌好菜,让一家人为他庆贺庆贺。 在家里吃饱喝足后,狄思科重新披挂上阵,又赶去茶座上班了。 只不过,今天刚走到茶座门口,他就发现在“满座”牌子的旁边,摆着六个大花篮。 位置相当醒目。 狄思科以为附近又有什么门市部开业了,没怎么在意就擦身而过。 可是,过了没两秒,他又停下脚步退了回来。 只见其中一只花篮的条幅纸上写着——【预祝狄道格先生演出成功!】 他又去看旁边的花篮,写的是【to D,good show!】。 另外四个花篮上的内容也是这类祝福语,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没有落款。 此时正是上客高峰期,许多熟客见到花篮旁的狄思科都跟他打招呼。 有人甚至笑着调侃:“小狄,恭喜啦!国际友人都给你送花篮啦!” 狄思科面上表现淡定,好似这些只是寻常小场面,内心里却恨不得赶紧掩面而逃! 如果于童此刻在现场,他一定要摇晃着对方的肩膀说:“别整活儿啦!这份突如其来的宠爱,我承受不来啊!” 16. 第 16 章 为狄思科送上六个大花篮的人,并不是于童。 而是于童的大嫂蓝岚。 自那天以后,每逢狄思科有演出的日子,她都要送两个花篮过去,如此便坚持了一个礼拜。 这天晚上从茶座出来后,蓝岚没有直接回家,骑上车就去了文化局家属楼。 没想到,敲开门后,竟在门内看到了她家于晏。 “你怎么来啦?”蓝岚惊喜地问。 “我怕你乐不思蜀,把孩子忘在奶奶家!”于晏口中挖苦着媳妇,又回头瞪了眼亲妹妹。 于童笑吟吟道:“我嫂子整天不是上班就是带孩子,多辛苦啊!本来就该让她偶尔出去放松一下!” “这是偶尔吗?都快一个月了吧?下了班连家都不回,就去那个音乐茶座和歌舞厅看男歌星!”于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诶诶,你可不能当着爷爷奶奶的面胡说啊!”蓝岚纠正道,“我那是受童童的委托,去工作的!而且女歌星我也要看的!” 说着就放下背包,将几张发.票拿出来,交给了于童。 “你给我的钱虽是活动经费,但毕竟是歌舞团的公款,钱用在了哪里还是要记清楚的,以防单位有查账需要。这是买花篮的几张票子,”蓝岚一一解释,“这几张是点歌的票子,本来人家音乐茶座不给开点歌发.票的,我找了他们经理才开出来。” 于童不在意其他票子,只拿起那几张点歌的发.票瞧了瞧,最高金额也不过三十块。 不由诧异问:“小狄最近的点歌费涨了不少,嫂子,你怎么只花了这点钱?” 蓝岚得意:“我去的次数多了,早就摸清了门道。遇到那些衣着朴素的女同志,或是中年以上的男同志,就不能追着加价,他们消费比较理性。但是,碰上手面儿宽的年轻姑娘,或是在姑娘跟前找面子的男同志,就可以适当喊价了。” 蓝岚最近的日子过得着实潇洒,自从答应给小姑子帮忙后,她每天下班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去音乐茶座和歌舞厅报到。 孩子由他太爷太奶接送,在外面的吃喝玩乐全由小姑子报销,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 不过,她是做财务工作的,有钱也得算计着花,童童给的四百块钱,她花了一个月仍有剩余。 白主任正在看介绍小狄的那篇报道,听孙媳妇说起点歌费,便摘下老花镜问:“这报道真实吗?真有人肯花三百块点歌?” “真的!我在茶座见过那姑娘几次,手面儿特别大,之前还给一个女歌手花过一百块呢。” 所以她那晚才敢不停抬价。 没错,蓝岚当时就在现场,而且是三个竞价点歌的女客人之一。 提起那天的事,她仍然心有余悸。 于童早就交代她,要是碰上了客人喊价,就跟着一起喊,最好能喊出一个天价,哪怕需要自己掏钱,也不要怂。 只有喊出天价了,后期宣传才会有爆点。 蓝岚答应得挺好,打算用三百块来实现这个目标,但是那天刚喊到一百八,她就怂了。 没办法,革命家庭出身,舍不得呀! 白主任自诩是个思想还算开放的老太太,但是对于孙女和孙媳妇的这番操作,还是有些费解。 “就算你们给他弄出了三百块的身价,但这毕竟是哄抬上去的,假的呀!这可是穿绸子吃粗糠,表面光!” 于童笑道:“哄抬出来的也是真的!这钱不是我花的,是人家客人掏的真金白银,这就说明有人认可他这个身价。我之前联系的记者已经将新闻刊登出来了,等到曝光度越来越高后,会有更多人觉得他值这个价。” 尽管白主任仍是觉得他们瞎胡闹,但也不会对孙女的工作指手画脚,只说:“不能让他只顾赚钱,声乐课还得继续上!” 于童诶了一声,满口答应着。 于晏见她们商量得差不多了,便没好气地问:“于老板,我媳妇的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差不多就行了吧?从没听说,哪家小姑子整天撺掇嫂子去看男歌星的!” “那这回就让您开开眼!”于童笑着搂上蓝岚的肩膀,“嫂子这次功不可没,这两天先回去安抚一下于晏同志,过段时间可能还得请你帮忙,我手头还有好几个演员要发展呢。” 她原本更看好队里的一个女演员,人美歌甜基本功扎实,在歌厅的受追捧程度比那个陈莎莎还盛。 但是小狄那边突然放了颗卫星,爆出三百块点歌费的事,她只好趁热打铁,把手头资源优先倾斜给他。 * 最近团里迎接上级检查,又需要给旗下演员造势,于童已经连轴转了半个月。 将兄嫂送走以后,她倒头便睡,一觉就睡到了次日中午。 “先去洗脸刷牙,”白主任催促道,“午饭已经好了,你下楼一趟,把老头子喊上来吃饭。” “我爷又去练气功啦?”于童瞅瞅挂钟,感慨一番老爷子勤勉,又笑说,“您怎么不一块儿练啊?俩人一起长生不老多好!” “我才不跟那群老头玩!”白主任嫌弃得十分明显。 于童被逗笑,简单洗漱一番就跑去了楼下的小花园。 结果一群老头儿见了她,便热心询问起她的工作和婚姻情况,还有人问她怎么还不找对象。 “刘爷爷,练气功可不能说话啊,小心走火入魔!” 于童心说,难怪白主任嫌弃这帮老头呢,这嘴也太碎了! 她传达了白主任的开饭旨意,打算将沉迷气功的爷爷拽上楼。 然而,刚一转眸,她便望见了昨晚的话题中心狄二狗,正从他们那栋家属楼里走出来! 身边还跟着徐副局长新找的对象,郭阿姨。 两人举止亲密,看起来关系非常亲近。 郭阿姨挎着狄二狗的臂弯,迈上甬道时,不知狄二狗说了什么,逗得郭阿姨花枝乱颤。 尽管好奇两人关系,但于童刚起床,跑下楼的时候只随意扎个马尾,还趿拉着爷爷那双不用系带的男式凉鞋。 以这副潦草形象出现在同事面前,实在有失体面。 于童只目送二人走向公交站台,便再次催促爷爷回家吃饭。 于爷爷与老伙计们依依惜别,等到祖孙俩成功走进家属楼,时间又流逝了十分钟。 因此,磨磨蹭蹭走到电梯间时,便碰上了独自返回的郭美凤。 “郭阿姨,刚看您往车站去了,还以为您回家了呢!”于童笑着搭话。 “那是送我儿子去了,”郭美凤怕人家误会,解释说,“老徐这两天得了重感冒,彦博开了中药回来,又不会弄,就把我喊来了。” 于爷爷忙说:“我那有特效药,一会儿让童童送去。” “药已经吃上了,别麻烦孩子来回跑。”郭美凤简单说了她的安排,“刚才我儿子送来一只土鸡,下午我给老徐再炖点鸡汤喝!” 于童向她确认:“刚才跟您一起出门的那位是您儿子呀?” “对,那是我家老五!”郭美凤眼睛笑成缝,“下午学校有事,我让他先走了!” 于童本还想说,我跟您儿子是同事,闻言便惊讶地问:“您儿子多大了?还上学呢?” “二十了,在经贸大学念书,开学就大四了。” 于爷爷赞道:“大学生好,年轻人就是要多读书!这孩子学的什么专业?” “学外语的!”提起大学生儿子,郭美凤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个月不是要举办世界杯体操赛嘛,会场那边缺外语翻译,学校老师就把他推荐过去了,今儿下午就是去培训的!” 于童:“……” 狄二狗,大学生?世界杯体操赛翻译? 刚才的距离不算远,她是绝不可能认错人的。 “郭阿姨,我瞧着您儿子有点面熟,他叫什么名字啊?” “前两天报纸上报道过他,还登了他的照片,你瞧着面熟也是有可能的!”郭美凤把自家儿子的老底抖个干净,“我家老五叫狄思科,挺好记的吧?” 于童点点头,默念了两遍迪斯科,意味不明地说:“确实挺好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