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北落》 1. 好久不见 出了机场开始飘雨。 冷风顺着车窗缝隙往里钻,混着股潮湿的涩。 “小夏,回家吗?”司机问。 盛栀夏懒洋洋看着窗外,应了声“嗯”。 “好嘞。”司机换档加速,“周姨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正担心你不回去呢,我马上打电话——” “不是盛家。”她打断。 “啊?”司机触向显示屏的手顿住。 周围一片商区,细雨把霓虹搅碎。 盛栀夏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我回岑江岭。” “......这样啊。”司机略显为难,但也顺着她,“那行,我待会儿掉个头。” 无言片刻,司机支支吾吾开口:“小夏啊,老爷子说了,那地方真不适合住人,不是说那是个凶宅吗?现在又是开春,林子里湿气重容易生病。你要是不想住家里,在城区随便选套房子都比住深山老林里好啊。” 盛栀夏慢慢睁眼,视线掠过一排向后移动的景观树,云淡风轻:“待在家里说我招东西,在外面住又怕我撞鬼。好话歹话都让他老人家给说了。” 司机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车窗玻璃沾着细密雨痕,路灯光线从中穿过,隔着一层倒影落入车内,沿着睫毛勾勒至鼻梁。 从小到大,家里长辈都调侃她有九分媚相,但其中八分不是用来勾人,是用来气人。骄纵里还带着刺,旁人即使被惊艳到也不敢碰她一下,只敢远观。 夹克兜里传出动静,盛栀夏拿出来看。 是摄影工作室的群聊。 [Boss已回国,一级警戒!] [收到!] [收到!] ... 下面一水儿的“收到”。 盛栀夏发一句:[我好像也在这个群里] 此言一出,群里人当即闭麦。 同时另一个界面跳出来:[对方发起视频通话邀请] 盛栀夏点下同意,经过短暂加载,两只烟熏大眼在屏幕里瞪她。 那边灯光炫得刺眼,对方又在夜店蹦迪。 她默默把音量调小。 对方一脸难以置信,在炸耳乐声里吼问:“真回国了?年后不是刚走吗?等会儿,你是不是在南非犯了事儿迫不得已躲回国?!” “......” “还是说你人已经没了,现在跟我说话的是......”那头戏精上身,又把眼睛瞪大。 盛栀夏手肘搭在窗沿,撑着额头悠悠道:“姜大小姐想象力不错,有没有兴趣到好莱坞当编剧?” 那头实在是吵,扬声器震得嗡嗡的,姜子柔又把音量增大:“你别瞒我啊,真没出事儿?” 盛栀夏沉默两秒,目光移开屏幕重新落向窗外,平静回应:“没有。” “哦......”姜子柔委屈巴巴,“那你这回待多久啊?别一声不吭又走了,饭都来不及吃一顿,很伤人心的好吧。” “不确定。”窗外雨又小了些,“可能不走了。” “不走了?”姜子柔喜出望外,“你终于开窍了?” “嗯。”盛栀夏随口一答,看向屏幕以眼神示真诚,“开窍了。” “早该开窍了!搞摄影就安心搞摄影,上哪儿都无所谓,就是别搞什么野外巡护,豁命不讨好。”姜子柔撇着嘴幽幽抱怨,眼珠子转了转,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三秒后眼神和脸色同时变化,“oh my......你猜我看见谁了?” 盛栀夏懒得猜:“说。” 姜子柔手做喇叭状,八卦低语:“陆哲淮啊!” 盛栀夏默了两秒,随即又是一脸无所谓:“然后呢?” 那边火速切换后置摄像头:“你赶紧看,我拍着呢!” 盛栀夏对此不感兴趣,但视线却不自觉地定格。 扬声器传出的声音没有变化,那边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气氛。 画面自动聚集,男人穿着墨色衬衫坐在沙发一角,正经中带着一丝懒散,交错迷乱的灯光落在他身上。 如果有对他感兴趣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第一个冲动应该是解开他最顶上那颗衬衫纽扣。 放在几年前,那也是盛栀夏初次见他时心中强烈翻滚的冲动。 他今天没戴那副银丝边眼镜,旁人的注意力加倍落在他眼睛上。 关于那双眼睛,盛栀夏曾近距离注视过无数次——他不是桃花眼,眼皮薄,有点内双,但上挑的眼尾倒有桃花眼十成的风流意味。 过去那么些年,据盛栀夏观察,这人通常以一种高不可攀又捉摸不透的状态活在他人眼里。 浓颜自带深邃张力,外在性格加上家世学识,再配上这张脸,总能吸引旁人目光。 就像此刻,屏幕那头的他放下酒杯,笑意比将散的烟雾还浅,给人忽远忽近的疏离感,让人莫名想要探索。 一位身材火辣的卷发美女正贴近他耳畔,红唇微勾,说着旁人无法听清的话。 语句或许直白,或许暧.昧,不知道有没有把他耳垂撩热。 他看向身边的人,两份眼神交汇、错开,又再次撞在一起。要说是毫无波澜倒也不至于,但总有那么点逢场作戏的味道。 盛栀夏想起之前,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他撩得无法自持,让他的眼神一点点升温,最后烧一场大火。 ... “诶,他怎么走了?哟,美女还跟着呢。” 姜子柔一声低叹把她拽回现实。 “啧,禁欲禁欲越禁越欲,美人在怀这谁顶得住啊,假正经。我打赌,他今晚跟那美女肯定有戏。对了,你俩真就这么算了?” 盛栀夏没明白:“什么算了?” “他不是你前任吗?”对方说。 ......哪门子前任。 盛栀夏反驳:“不是。” “那你俩什么关系?”姜子柔好奇。 什么关系,玩玩而已的前床.伴关系。 盛栀夏不知该怎么回答,无言半晌,回过神时视频开始乱晃,听见一堆起哄声和姜子柔的怒斥—— “哎你别碰我!” “贱不死你,滚!” “你再碰一下试——” 视频莫名其妙断了,盛栀夏再打过去没人接。 这家伙,估计又摊上糟心事儿了。 回想起那边的灯效,她立刻吩咐司机:“陈叔,去蓝岛。” - 雨停时刚到目的地,街边停了不少超跑,都是改装过的骚包款。 解决问题需要点时间,盛栀夏让陈叔先走,一会儿她自己打车回去。 刚准备进蓝岛大门,没注意到一行嬉笑的年轻人推推打打过来,其中一个把脚后跟当眼睛,梆梆往她身上撞。 几秒功夫,一级台阶连半级都没踏上去,先硬生生崴了脚。 对方见状连忙回头道歉,她赶时间也懒得计较那么多,原地旋了半圈脚踝,应付一句便忍痛往上走。 ... 会所内灯影流淌。 一个棕发男从走廊拐角闪出来,迷茫驻足几秒,在一片灯效里锁定目标,提步追上去。 “柔儿!你上哪儿去?等等我!” “滚!”姜子柔蹬蹬往前,脚步声几乎盖过厅内的蹦迪声。 “赶紧跟我回去,大家都等着呢!”棕发男穷追不舍,“我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不是说了请你喝酒么?我说真的,今晚我买单!” “差你那点儿钱?”姜子柔回头瞪他一眼,“你烦不烦?我要去厕所!你还跟着?!” 接着快步往前走,不料肩膀被搭住了,她使劲蹭开,头也不回地骂:“别碰我!早说了不可能喜欢你!” “别走啊,喜不喜欢得试试才知道。”棕发男两手抓她肩膀把人截住,趁着她踉跄立刻把她怼到幕墙上。 姜子柔被他摁着挣都挣不开:“我试你爹!再动我一下我叫保安了!” “我就动。”棕发男自信地扬起下巴,“追星有什么意思?你给他砸再多钱,他照样背着粉丝偷鸡摸狗,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是不是?” “干你屁事儿?”姜子柔气喘吁吁,一脚踹出去却被他躲开了,她咬牙切齿直接上手推,“你要不要脸?滚蛋!” 棕发男被推得差点儿站不稳,依旧不死心,在她逃开时闪到她跟前杵成一堵墙:“我偏不滚!” ——“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一个声音在走廊中响起,淡然又懒散。 棕发男愣住,姜子柔顺着方向看过来,仿佛看到救星,一把扒开他冲了过来。 “栀夏!”姜子柔踉跄着站稳,贴着她转脸冲棕发男喊话,“说你呢!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盛栀夏眼皮一掠,悠悠看向她:“说你。” 姜子柔眨眨眼,机械扭脖:“......我?” 盛栀夏勾起嘴角,笑容语气都很和善:“人家说喜欢你,从了不就完了?没人会无缘无故喜欢你,不图你好么?高兴才对。” 姜子柔嘴角微抽,仿佛被噎住:“盛栀夏!你他妈被夺舍了?” “听听听听,这话才叫精辟!”棕发男主动走上来,几米的距离缩成两步远,“姜子柔我告诉你啊,就你这姿色,上哪儿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我杨皓死皮赖脸也是有个度的,别人我还不追呢,劝你——” 巴掌声“啪”的一下,话尾巴折成碎片。 杨皓明显被打懵了,拱肩捂着脸,眼睛瞪得溜圆。 “我操?” 盛栀夏上前两步顺手脱下夹克,里面就一件紧身黑吊带。 “你也知道自己死皮赖脸?” 杨皓叉腰晃晃脑袋缓了会儿,抬起下巴龇牙咧嘴盯着她,脸上几条红印被幽蓝光线映成紫色。 “你打我?!” “嗯,打你怎么了?”手里的夹克仿佛一条粗鞭,盛栀夏攥住衣领部分上去就是一甩,连着几下听见拉链刮脸的声音。 “别人打你,受着不就完了?”一下又一下,来回凑了个叉。 “没人会无缘无故打你,不图你贱么?”最后又补一下,力道硬实,“高兴才对。” 杨皓眯着眼睛躲也躲不及,后退着连连嗷叫,突然扑噔一下往后摔。 眼见着把人被逼到墙角了盛栀夏才终于停手,夹克随意一扔甩到地上。 杨皓缩在墙根吼她:“你敢惹我,知道我是谁么?!” “我管你是谁。”盛栀夏居高临下,后知后觉脚踝又开始疼,“谁负责帮你刻墓碑你就告诉谁去。” 话音落下,走廊近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盛栀夏循声看去,挺眼熟,原来是蓝岛的经理。 “哎哟,这......”经理小跑着停下,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 “你们会所就是这么做安保的?”盛栀夏讽刺道。 “抱歉,我们疏忽了。”经理低下头嗡嗡解释,“主要是,有时候我们也不分不清是情侣吵架还是其他的......” “分不清?”盛栀夏盯着他,轻声慢语,“要是问你们借脑子,那些兑假酒的都不愁没水用。” 闻言,经理的眼神闪躲一瞬,莫名其妙咽了下口水。 ... 经理带着杨皓走远,隐约听见忽高忽低的谈话声—— “唉,你说你惹她干嘛?刚才没给你开瓢都算你走运了!” “操,她谁啊?!” “姓盛!听懂了没?人家什么背景你什么背景?” “嘁,我还以为谁呢,不就是盛家那个不受待见的炸.药包么?听说七八岁那会儿就被撵出家门了?” “快别说了!” ... 走廊上只留两人面面相觑,盛栀夏上下打量姜子柔。 还好,没受伤。 姜子柔也眨眨眼看着她,像只谄媚柴犬似的等她发话。 脚踝越来越疼,她不想再站,转身往出走。 “哎我送你!”姜子柔在身后喊,哒哒哒跟上她。 经过拐角时听见细碎交谈声,盛栀夏下意识往左手边看去,这一眼把脚步也绊住。 走廊尽头,光线最暗的地方,陆哲淮正低头看着一个女生,眉眼带笑,温柔至极。 从发型背影判断,他身前的女生就是在座位上撩他那位。 慢慢地,女生细白的手臂绕上他脖颈,整个人差点挂在他身上,下一秒又软乎乎说了些什么,听不清。 而陆哲淮双手插兜,定定的,不知道有没有伸手出来搂人家腰的意思。 “哎哟,肚子疼......那个,陆哲淮!”姜子柔突然一吼,响炮似的。 最先回头的是那位卷发美女,明显被吓到了。 而陆哲淮早有预料似的,目光缓慢落过来,表情毫无波澜。 姜子柔又喊:“人要走,你送一下哈,我去厕所!”说完又冲到前面拉走那个女生,搞得对方一脸茫然,“漂亮姐姐陪我一起!” 一阵仓促动静结束,走廊只剩两人。 不到十米距离,盛栀夏与他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视线在繁杂灯光里一寸又一寸缠绕。 斑斓光线在他身上流淌,从耳垂游至下颌线,再描至锁骨边缘,兜兜转转,又落回他眼底,最终由明转暗,深深地沉下去。 “盛小姐。”他慢条斯理,嘴角一抹浅笑转瞬即逝,“好久不见。”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心口,不是滋味。 盛栀夏强颜欢笑:“也没多久。” 最后看他几秒,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仿佛无事发生。 不知不觉间,走廊的脚步声由一重变成两重,逐渐不同频。 走完好长一段距离,木质香悄然靠近。 在电梯门前停下,她听见缓慢低沉的呼吸。 电梯到了,她径直往前走,但只迈出半步脚下就疼得失去重心。 身后的人倒是反应快,轻轻一拽让她倒进他怀里。 她想挣脱,但陆哲淮攥住就不放了,强势中带着半分克制,不像他从前会用的力道。 脊背露着的肌肤贴着他的衬衫衣料,有点凉。 盛栀夏疼得不想说话,倒吸一口气。算了,干脆就这么歇会儿。 电梯门开了又关,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他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循环了无数次。 陆哲淮并不说话,攥着她的手微微松了力道,人也没躲,就这么让她靠着。 又过了将近半分钟,手腕被松开。 身后的人退开半步,动静悉索间轻风涌起,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是她扔在走廊上忘记拿走的那件。 2. 花样很多 盛栀夏抬手往衣袖里伸,自顾自穿好外套。 墙上大片瓷砖倒映二人身影,她下意识瞟一眼。 陆哲淮站在她身后,视线浅浅往下落,两手轮换着将衬衫衣袖挽上去一截,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动作慢条斯理的,腕表边缘反射微光,金属的冷感。 “看来你的爱好是乱扔东西。”陆哲淮整理好衣袖,淡声说。 盛栀夏目光一敛,懒洋洋顺着话头:“我扔你就捡?你这爱好也挺特别的。” 陆哲淮哼笑一声,漠然道:“过奖,比某人十几度穿吊带的爱好普通一些。” “......” 盛栀夏懒得说话。 这才想起摁电梯,朝面板伸手时听见陆哲淮问:“脚怎么了?” 动作微滞,她慢半拍回应:“崴了。” 按钮摁亮,她收回手,站立时重心全都压在另一只脚上。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铁做的,乱七八糟的伤全都轮不到她。 “不走么?” 听见陆某人毫无波澜的声音,她掀起眼皮。 一时没注意,电梯已经来了。 想抢先一步进去,小臂却被抓住。 力道挺轻,似乎特意为了扶她。 盛栀夏已经进去了,两人隔着一道坎,电梯门往外运动几厘米又缩回去。 她坦然回头:“不怕别人误会?” “误会什么?”陆哲淮好整以暇盯着她,跟着踏进来,另一只手摁下按钮关闭电梯,“不明白盛小姐什么意思。” 电梯下行,轻微失重感。 装得跟陌生人似的,盛栀夏直想翻白眼:“不明白,那你放开我?” “盛小姐想好了?再摔一次没人给你垫背。”陆哲淮看也没看她,话里若隐若现的威胁感,“如果你想在医院过完后半生。” “......”那还真不至于。 电梯里二人无言对峙,陆哲淮没有松手,她也懒得挣开。 出了蓝岛大门他也还是牵着她,跟牵女朋友似的,惹得不少人回头。 走到车前,陆哲淮终于松开她,径直拉开车门进入驾驶座,面无表情扔出两个字:“上来。” 盛栀夏慢悠悠绕到另一边,四下看了几眼,没有开门上车,反而弯下腰懒洋洋搭着副驾驶车窗,敲两下。 玻璃降下一半,陆哲淮单手握着方向盘,视线掠过来很有耐心的样子:“要人请么?” “觊觎你的人好像有很多。”盛栀夏眉梢微挑示意四周,确实有不少女生看过来,都是从会所出来的,“我在这个时候上你的车,不太好吧?” “看来你不是很疼。”陆哲淮收回视线,作势不管她,“不疼就自己走。” “不走。”盛栀夏一手撑着下巴,笑意淡然闲适,“我桥底流浪。” 听见什么笑话似的,他嘴角勾起来,顺着她:“是吗?那就祝你流浪愉快。” 话音刚落,窗玻璃忽然升上去,车里的人手打方向盘,汽车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貌似真的要走。 短短几秒钟她极速思考,手机快没电了,打车回去都不一定付得了款。 于是她单手把门一拉,门开立刻钻进副驾驶,再啪地一下关上车门,动作一气呵成。 陆哲淮轻笑一声,手指点着方向盘,没看她:“不想流浪了?” 盛栀夏面无表情耸耸肩,坦然给自己找补:“懂什么?这个多雨的城市不适合流浪。” “嗯。”陆哲淮似乎在等她系好安全带,敷衍道,“挺讲究。” “......” 没看出某人情绪欠佳,但一路上还是超了不少车。 夜风呼扇扇灌进车内,盛栀夏将长发撩至耳后,但过一会儿它又松散下来,发丝被吹动着相互打绕。 她看着主道旁一串路灯,不甚在意地问:“开这么快干什么?” 身旁的人没说话,车窗却莫名其妙关上了。 冷风被隔绝在外,盛栀夏转头睨他一眼,只见他手打方向盘,驶入另一条车道。 默了几秒,他冷声:“某人不是赶着去流浪么?” “谁说我一定要流浪?”盛栀夏专攻弱点扳回一城,“流浪多没意思,还不如玩游戏。” 陆哲淮没什么反应,目视前方:“看不出你喜欢玩游戏。” “要是看得出来那还得了。”盛栀夏一动不动盯着他,故意提起那茬儿,轻声细语给人拱火,“我也看不出来,有人表面一套背面一套。” 身旁的人握着方向盘不为所动,盛栀夏顿了顿,又故意添把柴:“要我帮你回忆吗?我们睿智冷静的陆少爷,花样很多啊——” 说完突然一阵急刹车,盛栀夏往前冲了一瞬又砸回椅背。 有点晕,她下意识闭眼,很想揍人。 缓了几秒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红灯闪烁,刚开始倒数。 盛栀夏冷着脸,眼神带着刺往旁边一掠。 短短几秒,她看见陆哲淮的喉结上下滚了一遭。其实不易察觉,而她正好捕捉。 车内气氛变得微妙,隐约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沉了又落。 不觉间红灯变绿,陆哲淮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但不过几秒又恢复常态,整个人像杯白开水似的,平和到无聊。 二人十分默契地把彼此当空气,车内只剩行驶中的闷响。 直行许久进入沉静的开发区,盛栀夏刚想重新开窗,车子忽然安然无恙停了下来,驾驶座的人打开车门出去了。 盛栀夏警惕起来,眼神一凝:“你想把我扔在这儿?” 车外的人听见了,他不紧不慢回头,在窗边弯腰,原本整洁无痕的衬衫随着动作牵出几条褶皱。 “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 无所谓,钥匙没拔,把她惹急了,她可以立刻把车开走。 陆哲淮默默看她几眼,直起身子离开。 片刻,盛栀夏坐在车里顺着他的背影看去,发现不远处有家便利店,还有家小药房。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看了两眼,她收回目光回想,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深湖似的,要是往里面扔颗石头,波澜都不一定能持续三秒。 不明白他的心思究竟放在哪,好像什么事情学一学就能做好,有时候泡实验室,有时候研究计算机,哪怕是黑.客的活也能揽。偶尔会怀疑他是不是比别人多一个脑子。 但这种人缺点也很多,比如在感情上总是不露声色,不主动表达就是一潭死水,让人戳破心思就是火山爆发。 至于另一个缺点,她不觉得是缺点——某人的沉稳正经是假的,浪起来比谁都极端。 看了眼中控显示屏,此时已是凌晨。 月光淡淡的,盛栀夏按下车窗,闻到雨后青草味。潮湿、微涩,在鼻尖绕来绕去,让她想起彼此之间凌乱的第一次。 记忆模糊又深刻,那一整晚分秒不停,他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青筋随之泛起。 激烈的、缠.绵的,所有字句,在燥热的你来我往中被他说尽。 最后,整个人连同呼吸一起,死死困在他手中。 就这么来来回回,不依不饶地,互相困了七年。 … 视线一晃,陆哲淮进了药店。 干嘛去了? 算了,估计又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3. 哄小孩子 她总觉得时间这玩意儿,贱兮兮的。 它最大的乐趣,可能是扔一些东西给你,等你把那些事物刻进脑海杀也杀不死的时候,它就立马收回去,你哭得再大声它也不还你,只会给你下场暴雨幸灾乐祸。 她小时候很羡慕别的小孩子能跟家人一起去游乐场,羡慕他们可以被父母举高高,转着圈儿地哄。 因为这些东西她都没有。妈妈难产去世了,她这辈子只能在梦里跟她说话。而爸爸是个工作狂,回家的时候她在睡觉,醒来过后对方又走了。后来等到她七岁那年,爸爸就真的走了,再也没回来。 那年还是有报纸的,上面刊登了事故现场,那辆翻倒的汽车被烧得面目全非。 报纸下方温情提示:请勿疲劳驾驶。 作为盛苍松最疼爱的长子,那场葬礼办得很隆重。 葬礼结束后,她被爷爷扔到西北寄人篱下。 后来想想,哦,原来那场葬礼也可以当做她的欢送会。 她被送走的理由很荒谬,但谁都劝不了爷爷,因为他是一家之主。再者,如果脑子生了锈,往耳朵里灌再多除锈剂也没用。 在那之后她失去了家人这一概念。小孩子,说委屈就委屈了,她想,既然谁都不要她,那她也不想要自己了,把自己当个孤儿算了。 但好在,有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他改变她的想法,一步一步陪她成长,成为她唯一的家人。 她叫他一声哥,叫了快十年,直到他去世。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 常说人人都有梦想,她从小到大也有一个梦想。 她无所谓回不回家,也无所谓爷爷喜不喜欢她,甚至想过改姓,用这招跟家里人划清界限,这辈子都不姓盛了。 她只想一直待在大西北,摄影也好,放牧也好,她都喜欢,或者到可可西里保护站上班,工资多少无所谓,只要跟她哥一起。 需要的东西没那么多,一台相机,糌粑和酸奶,听长调、唱牧歌,再参加一次赛马节,就够了。 但后来的事情全都不如愿,她连喜欢的地方都待不了,三两下功夫,她又被扔到北美去了。 环境很陌生,什么都不习惯。在最需要疗愈的时候,她反而被推进盐坑里,迷茫和堕落就这么开始了。 关于陆哲淮,也是在那个时候遇上的。 当时她十七岁,而陆哲淮十九岁。 现在她二十五了,陆哲淮二十七。 快七年了。七年是什么概念,几乎是人生的十分之一。 要是放在电影里,七年足够主角和反派斗死斗活,从地球这头纠缠到地球另一头。 她和陆哲淮也在纠缠,以类似的方式。 从前她还觉得挺好玩的,从没想过结束。 但经历了一些事情,她不想玩了。 去年年底她一声不响跑去南非,在机场接到他的电话。 他好像喝了酒,用沙哑的声音问她去了哪。 她说与他无关,并作为通知,对他说了“结束”。理由是她觉得没意思。陆哲淮没有多说什么,仿佛早有预料。 都不是比谁的奥特曼卡牌更多的年纪了,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较真,是走是留,一句话的事儿。 ... 那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想到就头疼,特别是被冷风一吹,更糟心。 盛栀夏关上车窗,呼吸有点沉。 ... 一声轻响,陆哲淮推开药房玻璃门。 前台穿白褂的店员看过来,视线在他身上多停了几秒,微笑着:“要买什么?” “你好。”陆哲淮轻手把门带上,“有医用冰袋么?” “有啊。”店员走出柜台,往货架方向去,“磕到哪儿了?” 陆哲淮温声回答:“足踝扭伤。” 说完他注意到柜台边上有糖果出售。 应该是卖给家长们,用来哄小孩子的。 他走上前挑了几个味道,一会儿一起结账。 “两个够吗?”店员拿着冰袋走回来,或许以为是他扭伤了,视线往下特意观察他,“需不需要药贴?” 陆哲淮不假思索:“不用,味道不好闻。”某只刺猬不喜欢。 他单手插兜,直挺挺站在柜台前,另一手继续在糖盒里挑着,那些红橙蓝紫在修长手指之间兜兜转转。 店员走进柜台,不动声色地猜他是不是某个刚出道的演员,这比例和侧脸,实在适合大荧幕。 陆哲淮挑好了一捧糖果,拿出手机准备付款,补充道:“拿一瓶喷雾剂吧。” 店员点头:“行。” ... 东西装了一小袋,陆哲淮走出药房往不远处看一眼。 汽车和人,都还在。 刚才结账的时候,店员给糖果扫码,好奇问了他一句:“是给小孩子买的吗?” 他回答:“不是。” 店员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应该,有一个天天让你担心的......朋友?” 他想了想,不露声色:“算是吧。” 往停车的方向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动。 陆哲淮停下脚步,在一盏路灯下接通电话。 “淮哥,我他妈脸疼死了!”电话那头似乎在照镜子,哀叹道,“卧槽这印子......” 陆哲淮视线往前落,时刻注意着车里人的动静。 “上手了?” “哪儿敢呐,我正人君子。”杨皓叹一声气,慢慢解释,“再说了,你不让我动人家,我真不敢上手。不过子柔建议我抓她肩膀做做样子,拖延时间,我就碰了那么一下。” “唉,做戏做全套,人家蓝岛经理真把我当变态舔狗男了,说以后禁止我上那儿消费。” “知道了。”陆哲淮轻声回应,“待会儿有人给你打电话,报酬找他领。” “好咧!”杨皓心满意足笑了两声,又问,“对了,你怎么知道她今晚会来?要是没来,这戏不就白演了?” 又起一阵冷风,街边树叶咕噜咕噜卷了两道。 十几米的距离,隔着车前挡风玻璃,陆哲淮跟副驾驶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似乎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眼神有那么一丝疑惑。 “她一定会来。”陆哲淮声线平淡,眸色却暗了一瞬。 “哪怕不是为我。” 4. 再玩一次 关上窗又觉得热,盛栀夏索性脱掉外套。 脱完往不远处看一眼,陆哲淮正好从药店出来,不知道买了什么东西,拎了一小袋。 不一会儿又看他接了个电话,视线温温融融地落到这儿。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像以前一样不自觉打开储物箱,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差点忘了,他不喜欢抽烟,还有点洁癖,什么东西都要一尘不染才行,抽屉之类最好空空如也,不要出现任何碍眼的东西,小屑都不行。 这种人,虫子跑进他家都得饿死。从前都是她往储物箱里放东西,口红唇釉之类的,还有一些小糖果,偶尔也有烟。但现在戒掉了。 这么一看,她可能是他生活中最大的Bug。 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陆哲淮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座椅中间,塑料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盛栀夏又默默把外套穿好,睨他一眼,随口一问:“你生病了吗?” 陆哲淮关上车门,身子稍微转向她这边,低垂视线在袋子里找些什么:“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她下意识瞄了眼袋子,谨慎道:“那要看你生的什么病。” “急性传染病。”陆哲淮掀起眼皮看她,一本正经,“要人命的那种。” “......”盛栀夏转身作势开门,“我要下车。” 没想到动作幅度有点大,扯着脚踝那根筋了,车门还没打开她就疼得直皱眉,手里没劲,整个人定在座椅上。 “不是要走么?”身旁的人悠悠的,“这回可没拦你。” 盛栀夏一记眼神刺过去,手从车把上慢慢滑下来:“缓会儿不行么?” 说完又诚实补充:“疼。” “看不出来你还怕疼。”陆哲淮视线稍垂,手里捏着一袋东西,“我以为你什么伤都不怕。” 盛栀夏顿了顿,回避道:“那要看是什么程度的伤。” “嗯。” 陆哲淮淡淡回应一声,没再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她眼睫颤了颤,看过去。 拿的是......医用冰袋? 她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某人竟然为她考虑,特意去药店给她买冰袋。 没见过这么关心前搭档的。 陆哲淮暂时没搭理她,专注于手中物品。冰袋逐渐被唤醒,一寸一寸地结冰,在他指腹边缘凝出细密水珠。 盛栀夏绷了绷嘴角,视线上移。 不得不承认,陆哲淮是个做什么都专注的人,处理一个医用冰袋都像在搞实验。 隐约地,她又闻到木质香了,但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多了几分她不熟悉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靠近,像以前一样没什么顾忌,一手撑在座椅中间,身子往前倾,鼻尖贴近陆哲淮颈侧。 座椅之间发出轻微响动,距离缩短到极限的时候,对方手里的动作突然停止。 “你换了沐浴露?”她认真探究这个香味,不过半年不见,怎么变化那么多,“还是香水?” 陆哲淮不回答,二人保持着交颈姿势,呼吸染上一丝暧昧。 她无法得知他此刻的眼神,只隐约觉得他的心跳声有点闷,像密闭空间里由内而外传出的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忽快忽慢,也像逐圈扩散的涟漪,小石头往下沉,一直沉到底,在无边昏暗中与水草交缠。 “陆哲淮。”她有所觉察,故意把声线放缓,轻轻地问,“你在想什么?” 话音落下,水底的小石头好像摆脱了水草,飘向远处。 “我在想——”陆哲淮平静如常,另一手好像在靠近她,“你的脚会不会肿成面团。” 盛栀夏正想往后退一些看清他的表情,脸颊突然一阵刺痛。 她条件反射倒吸一口气,立刻拉开距离,但人一着急就找不到重心,她两手不听使唤地往前压,正好扣在他肩上。 视线一晃,看见他手里的冰袋。 “......”是她轻敌了。 陆哲淮眉梢微挑,明显在示意她“是否想再来一次”。 她耷拉着眼,同样用眼神回击。来你个头。 带刺的眼神在他身上游荡,而他不为所动,一手把她往后推,很轻的力道,让她顺势倒回座椅。 “坐好。” 距离恢复,不知道他从哪儿拿出了一条白毛巾,用它托着冰袋,边裹边说:“抬上来。” 盛栀夏不情不愿地调整坐姿,脊背靠着副驾驶车门,同时把崴伤的那只腿抬起来,搭他腿上。 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肿了一圈。平底鞋也能崴成这副鬼样子,真是稀奇。 今天穿的是修身牛仔裤,陆哲淮先把她的裤脚挽上去一截,露出红肿的部位,再把裹着毛巾的冰袋敷上去,轻轻地按。 冰凉感自带舒缓功效,逐渐没那么疼。 “陆哲淮。”她轻声叫他,懒洋洋垂着眼眸,“你最近很得闲吗?” 看他在蓝岛那副样子,跟无业阔少没什么区别。她记得,从前他很忙。 陆哲淮把冰袋往下移了些,问:“这样疼么?” 她淡声:“不疼。” “和队里商量过,我退出来了。”陆哲淮说的是原先他待过的科研队,签了保密协议,她也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问了他也不可能答。 片刻又听见他说:“现在待在路勝,开发一个新产品。” 盛栀夏抬眼看他,心里有些语言在组织,但想了想还是没再多问。 也是,陆家上下就指望他了,路勝科技早晚都是他的。 “给你。”陆哲淮轻轻扔过来另一个冰袋,还没结上冰的,“捏着玩。” 捏着玩? 东西飞过来,盛栀夏接到手里抛了一下,有点嫌弃。 “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说完,她上手,噼噼啪啪,捏了几下。 里面的东西慢慢产生反应,温度开始降低。还别说,真挺有意思。 陆哲淮看她几眼,嘴角很轻地勾了勾。 盛栀夏继续捏着,时不时摇一摇,直到袋子里的内容物全部结成冰。 当小孩儿真好,她也想过一辈子当小孩儿。 可是人总要长大的,越来越多的责任需要担起来,路也要咬牙往前走,小时候看见什么东西都想拿来玩,长大之后就只剩赌了,连命都可以拿来赌。真糟心。 “在想什么?”陆哲淮忽然问她。 盛栀夏回过神来,敷衍道:“在想这伤什么时候能好。” “快了。”他低头给冰袋换一面,继续给她敷,“无病一身轻,方便你流浪。” “......”这茬算是过不去了,盛栀夏索性任其发展,懒懒道,“搞不好我真去流浪了,到时候你可找不到我。” 陆哲淮轻哂:“找不到你不是很正常吗?” 确实正常,但这话让她不服:“大哥别说二哥。” “有道理。”陆哲淮淡淡回应。 听着有点敷衍,盛栀夏报复似的,左半圈右半圈转了转脚踝,故意在他腿.间乱动,没成想被他即时摁住。 陆哲淮表面上风恬浪静,手里却压着劲儿,她没法捣乱。 作祟无望,盛栀夏耷着眼,不动了。 虽然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比的,但事实就是这样—— 认识七年,玩了七年,中间好几段时期,不是他找不到她,就是她见不着他。 陆哲淮还待在科研队的时候,最远去过北极,而那次任务高度保密,队员无法跟外界接触,于是他失联了整整一年。 相比之下,盛栀夏觉得自己好多了,保护区营地里起码有网,不至于人间蒸发。 其实复盘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还给自己加了一重身份,从一个自然摄影师变成了“兼职”护林员。 一切都是因为种种契机,就像人和人的相遇一样,说不明白,只是顺其自然。 意外也时常发生,比如半个月前那次,是最大的意外。 总之这次回来,是真的没法再回去了。 盛栀夏收拢思绪,故意将话题挑起一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回来?” “我问了你就会说?”陆哲淮暂时把冰袋拿开放在椅边,一手按在原处,指腹贴着红肿的地方轻轻揉了几下,将细密水珠抹净。 盛栀夏想了几秒,模棱两可:“不一定。” “那我以后再问。”陆哲淮对此似乎真的不上心,视线垂着,另一手从身旁袋子里拿起喷雾,对着伤处喷了一下。 冰凉感太刺了,盛栀夏下意识把腿往回抽,刚动一下就被他捉住。 “别动。”陆哲淮放好喷雾瓶,一手托在脚踝下方,另一手围着伤处继续揉,力道更轻。 车厢一片昏暗,任何轻响都能在耳边剐蹭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盛栀夏的目光凝在他手指之间,心里似乎有个小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跃动,泛起浅淡回声。 片刻,陆哲淮抬眼看向她,脊背放松向后靠,用散漫的姿势跟她面对面。 他手里的动作仍保持着,但越来越慢。 奇妙到近乎怪异的感觉沿着伤处传至神经末梢,盛栀夏眼睫微颤,视线往上游移。 他的衬衫纽扣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两颗,隐约可见锁骨前端的凸起。周围几寸肌肤盛满暗影,混着似有若无的淡雅木香,像海潮一样轻轻荡着,无声无息漫过心底,沾湿一层棱角分明的理性。 盛栀夏不禁多看几眼,想到别处去了。 不觉间,两道视线在昏暗中撞到一起,缠缠绕绕,又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时间慢了半拍,浮絮一样在二人之间轻旋。 谁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 陆哲淮不动声色看着她,用目光勾勒眼前人。 又瘦了些,头发似乎剪过一回,现在又长了,发尾自然卷起半圈。 没戴耳环,化了淡妆,睫毛投下暗影,眸中水光潋滟。 颈侧被长发挡着,落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从前那些或清恬或撩人的香味,就藏在其中。 不觉间,目光落至她锁骨处,短暂停了几秒,陆哲淮下意识垂眼,移开视线。 二人不说话,车内又静了很久。 街边的树木似乎冒了许多新叶,冷风穿叶而过,声音悉悉索索的,闷在玻璃之外。 盛栀夏莫名其妙有点困,在飞机上睡不着,一落地就想沾床,尤其是现在。 可能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每次看到陆哲淮她都会困,身心全都放松下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脑子里的东西乘着窗外风声,来回转了转,她忽然想起今晚挨她教训的那个家伙。 于是她直白地问:“你认识杨皓吗?” 陆哲淮气定神闲:“哪个hào?” “我也不知道。”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那男的骚扰姜子柔,被我撞见了。”她补充。 “是吗?”陆哲淮眼眸微沉,嘴角牵起一个难以觉察的弧度,“真巧。” 盛栀夏耷拉下眼睫,默默琢磨一会儿。 “我怕他再整幺蛾子,到时候不好处理。”说完看对方一眼,声线放缓,“你真不认识他?” 陆哲淮坦然接过视线:“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引人联想。 盛栀夏心底存疑。 “陆哲淮,你不会......在骗我吧?” 陆哲淮笑意轻浅,上挑的眼尾染着一份不容置疑的温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在骗你?” 那还真没有,本来也只是试探一下。 “我就问问。”她敷衍道。 陆哲淮收回轻描淡写的目光,垂下眸,指腹滑过脚踝边缘,顺着一个点轻微往下压,同时一圈又一圈打转,很慢地揉。 盛栀夏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事来,低声:“你这个手法——” 闻言,陆哲淮低头沉笑一声,轻飘飘的:“接着说。” 盛栀夏听出他的意思,坚决不落套:“不想说了。” 他抬眼看过来:“不想说,还是不好意思说?” “我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吗?”盛栀夏脚踝乱动,故意往某处偏移,“只是担心,某人有顶不住的时候。” “再提醒你一次,别乱动。”陆哲淮摁住她,声线沉下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可没那么容易投降,反而添油加醋:“别人碰你的时候,你不是挺迎合的吗?” “是吗?”他唇角微勾,接过这份挑衅,“具体说说,我有多迎合?” 盛栀夏回想今晚目睹的情景,正要组织语言,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量锁住脚踝往前一拖。 视线一转,她看见车顶了。此时的她正躺在座椅上。 再过两秒,陆哲淮强势压下来,隔着将近一米的距离,自下而上地,她又看见他的喉结了。 “......” 这个姿势,经不起联想。 伤的是左脚,被他这么一拉,她的左腿正好卡在他腰侧和座椅之间。 盛栀夏看他半晌,忽然弯起嘴角,给他一个满不在乎的浅笑。 她就这样躺着被他困在怀中,而事实上被困的另有其人。 陆哲淮视线低垂,眸中倒映潋滟光景,眼尾逐渐染上一层情动。 “你也说过,不想玩了。”视线被几根发丝挡着,她模模糊糊盯住他,轻声慢语,“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想玩的人还这么大胆。”陆哲淮眉梢微挑,“确实少见。” 盛栀夏不为所动,依旧嚣张:“所以你想干什么?” “陪你再玩一次?” 5. 疼就慢点 “能玩什么?”陆哲淮慢慢压下来,手指轻撩,拨开她眼前的发丝,“车里没有必需品。” 微凉指尖划过眉尾,发丝被撩开。 盛栀夏脸不红心不跳的,直白接茬:“便利店不是能买?” 陆哲淮直直看着她,嘴角噙笑:“你在给我提建议吗?” 说着,他手指微勾,指尖顺着她的额角,缓慢移至耳垂。 有点痒,盛栀夏下意识动一下肩膀,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便利店买的,估计不合适。” “是吗?”陆哲淮手往下移,手指穿过细长发丝,轻轻绕着,“不适合你,还是不适合我?” 盛栀夏被这些小动作弄得心痒,要是换做以前,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 对视几秒,她攥住他的手腕。 “你说呢,买来给谁用?” 陆哲淮眼角眉梢尽是温和,不动声色任她掌控。 对峙几秒,就在她以为自己占据上风时,陆哲淮手腕一翻便将她的手压在头顶,单手反扣她,这一身软骨他在无数个暗夜里食髓知味。 “严格来说,是一起用。”他低声道。 当一方开始挑衅,而另一方遇强则强时,游戏便上升为一场博弈。 盛栀夏从没认输过,既然他想玩,她不介意再陪一场。 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 “这种事情,你也这么严谨吗?”盛栀夏抬起左腿膝盖试探地顶在他肋骨附近。 “习惯了。”陆哲淮默默接受她作乱般的试探。 他微微侧头,上半身往下压。距离拉近,二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而她的膝盖顺势往下,隔着衬衫滑腻布料,在他腰间缓慢游移。 他胯骨边缘有一处刺青,只有她知道,纹的是一只黑羽猎鹰。 街道旁路灯昏暗,光线摇摇欲坠落进车内,盛栀夏眼睫半垂,朦朦胧胧看清身前的人。 从耳垂到清峻的下颌线,再到颈侧每一寸肌肤,她吻过无数次。 一些特定时间里,她格外热衷于给他拍照,拍各种角度,把光圈开到最大,画面里唯一清晰只有这张脸。 当然也有全景都模糊的时候,但那时候她的相机通常会落到他手里。 不知道他是不会拍还是故意拍得凌乱,画面里通常只有她湿漉漉的眼尾,或是泛红的嘴角。 后来她也模仿他的风格,摇摇晃晃地,故意只拍某一部分,拍得最多的应该是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实在好看,一旦看久了,心思就跑到别处去了。 几乎是无意识的行为,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扣住的手,手指并拢,横着贴上去,捂住他的眼睛。 从前也经常这样做,但此时此刻,当掌心触到眉心的一瞬间,她莫名感觉到,陆哲淮定住了。 明明差一点,他就能吻到她。 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这一回,盛栀夏有种自己赢了的感觉。 她保持着捂眼的姿势,挑衅道:“怎么,你不敢继续了?” 话音落下,她看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顿了许久,陆哲淮把手搭上来,很轻地,拿开眼前的障碍。 目光相触,盛栀夏一时恍惚,总觉得他的眼神藏着她不知晓的事,像未曾露出海面的冰山。 沉默片刻,陆哲淮面无表情移开视线,同时松开她的手,起身回到驾驶座。 一切戛然而止,盛栀夏茫然坐起来,看着他近乎冷漠的侧脸。 车内又暗几分,莫名的情绪萦绕在二人之间。 是低落吗?她也说不上来。 于是她默默扣上安全带,状似随口一问:“不想玩了?” 陆哲淮一手搭上方向盘,另一手系好纽扣,状态平淡如常。 “便利店打烊了。”他说。 - 车子往岑江岭的方向开,目测还得耗费一个多小时。 盛栀夏闭目养神,懒洋洋问:“陆哲淮,你困不困?困就换我来开。” “不困。”他低沉回应。 盛栀夏慢半拍睁开眼睛,总觉得这人心里藏着事儿。 与她有关吗?不见得。 “你失恋了?”她下意识问。 陆哲淮不甚在意地看她一眼,车速降下来:“什么?” “今天晚上啊,在蓝岛的时候。”盛栀夏看着窗外,发现越往郊区方向走,路灯就越来越暗,“我是不是坏你好事了?” “不至于。”陆哲淮冷淡道。 盛栀夏“哦”了声,没再继续。 扔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响了几声,她随手拿过来看一眼,接通:“陈叔。” “小夏啊。”那头略显关切,“你回到岑江岭了吗?” “还没。”她神情恹恹靠着椅背,问,“什么事?” “呃,就是那个,你的行李。”陈叔支支吾吾的,“我怕弄丢了,所以暂时给你放回家,周姨帮你看着。” 闻言,盛栀夏沉了沉呼吸,保持耐心:“行,我待会儿去取。” “小夏啊。”那头有些为难。 盛栀夏起疑:“还有事吗?” “要不,你先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先不回岑江岭了。”陈叔劝她,“等春天过去,林子里湿气少点儿,你再回去呗。” 这话听着怪怪的,盛栀夏皱眉:“陈叔,您有事情瞒着我?” 陈叔顿了好久才说:“那倒......也没有......” 盛栀夏攥着手机,指节绷紧。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她立刻挂断。 手机带着一股怒气扔回仪表台,她什么都不用说,陆哲淮已经拐弯换道,开往盛家方向。 ... 凌晨的近郊寂静无声,花几分钟走完一道植满松柏的上坡路,陆哲淮调转车头,停在大门前的喷泉旁。 盛栀夏立刻拿上手机开门下车,关门时差点用摔的,最后几秒及时控制住,用正常力道关上了。 呼吸沉在胸腔里像块水泥砖,她转身就走。 步伐又急又重,脚踝那点痛刚被镇下没多久,又开始往外冒。 于是她被迫慢下来,推门时听见身后问:“需要我陪同吗?” 盛栀夏停下脚步,忽然想起来手机还有一点电,于是她拿起来拨通陆哲淮的电话,接通之后重新放回外衣口袋。 “有事叫你。”她用背影通知对方。 铁门没有落锁,她用力推开,听见沉闷的金属声响,和身后传来的一句话:“疼就慢点走。” 动作莫名停顿,一阵风起,她隐约闻到门内园林的树叶香。 “知道了。” ... 进了主栋,盛栀夏径直走上三楼书房,准备兴师问罪。 她断定,这个点盛祥皓肯定没睡。 推开书房木门,果然看见他在书案前坐着,笔记本电脑的光照在脸上,幽幽的。 盛栀夏停下脚步,低声骂道:“关灯看电脑,迟早有一天要瞎。” 盛祥皓听见动静立刻抬头,看见是她,表情放松下来。 “闹那么大动静干什么?”他压着嗓门,拿她没办法,“不是说不回家吗?气势汹汹的又搞什么名堂?” 盛栀夏深吸一口气,直想翻白眼。 她提步往前走,半路看见个转椅,随手拉过来顺势一坐,跟座雕塑一样杵在盛祥皓对面。 “叔,岑江岭那套房子你给我实话实说。”她盯着对方,“是不是被你们动手脚了。” 盛祥皓眼神飘忽,咳了一声。 “不是我,是老爷子。”他低着头,两手相互搓搓,“卖得挺顺利,手续流程已经在走了。” 盛栀夏定定看他一会儿,点头:“行,法庭上见。” 她站起来往出走,压着脾气把转椅推到一旁,没成想差点把屏风撞翻。 “回来!”盛祥皓喊她,声音越压越低,“干嘛去?老爷子睡了!” 盛栀夏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 ... 卧室门推开,砰地一声。 年轻按摩师坐在床边给人按腿,被她整出的动静吓一跳。 盛苍松原本半眯着眼,看见她来了,悠悠睁眼,对按摩师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按摩师点完头匆匆离开,经过时还好奇看了盛栀夏一眼。 盛栀夏抱着胳膊靠在门边,隔着好几米的距离跟他对峙:“盛苍松,你过分了。” 盛苍松把被子掀开一半,慢慢坐起来,双手迟缓地拿起床头水杯喝一口,再放回去,双目严肃地盯着她。 “谁教你自呼长辈大名的?惯的你这副毛病!” 盛栀夏气笑了:“爷爷,你有公证委托书吗?私自变卖他人房产?整这一出我可以告你的你知道吗?” “有能耐就试试!”盛苍松眉眼压低,皱纹更深,“我这老东西活了这么久,还没人能告得动我,更何况你!以后就老老实实住在家里,等合适的时候,让你叔叔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有钟意的就一起吃顿饭,把终生大事定下来,听懂没?!” “又来这套是吧?所以你卖我的房子目的在哪?”她质问。 盛苍松深呼吸,音量提高:“那房子闹过命案,阴气重,你是真不知道吗?别给自己落个克夫的名头!” “克夫?”盛栀夏血压都上来了,“我不仅克夫,我还克父是吧?都赖我,我天生是个灾星,要是把我扔出外太空月球都能炸出一个新坑,我要是能活一个世纪全人类都能被我克到灭绝,是这样吗?我要有这么大能耐,你怎么还没被我——”克死啊。 最后三个字已经冲到嘴边,盛栀夏一时克制住,愣是给咽了回去。 盛苍松双目瞪大,似乎一口气上不来:“你想说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是,我没规矩,不然二十四孝图里也不能没我,是吧?” 盛栀夏转身就走,不管卧室里的人如何责骂。 ... 拉着两个行李箱走出盛家大门,她控制好情绪,脚步也慢下来。 不远处,陆哲淮微曲一条腿靠着车门,抬眼接过她的目光,把手机放回西裤口袋。 他轻笑着看她走近,抄着兜站直:“你吵架的功夫有点长进。” 盛栀夏烦死了,放开行李箱白他一眼,绕到车头前靠着,缓一缓腿伤:“......谢谢夸奖。” 凌晨真挺冷的,冷得她心里难受。 不觉间,听见陆哲淮走近的脚步声。 她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友情提醒:“你最好先别跟我说话。” 气息靠近,她抬头,陆哲淮已经来到她面前。 只见他摊开一只手,温柔地递到她面前。 五颜六色的......糖果。 盛栀夏微微愣住,心口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她犹豫着伸手挑了一颗,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含了一会儿,她垂着眼小声抱怨:“怎么不是橙子。” 陆哲淮看了一眼被她捏着的糖纸:“黄色的,不是橙子?” “......芒果也是黄色。” “有道理。”他轻声问,“所以今晚去哪?” 她了无生气地:“不知道。” 实在不行就包个酒店套房,只是不知道盛苍松有没有搞花招,让酒店系统把她拉进黑名单。 默了几秒,听见陆哲淮说:“去我家吧。” 6. 抱抱我吧 盛栀夏抬头看他,果断拒绝:“不去。” 完了又补充:“我没带衣服回来。” 陆哲淮挑了颗紫色糖果放她手里,柔声说:“穿我的。” 盛栀夏接过糖果,捻一下糖纸边缘。 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没个定数,万一他家里已经有了别人,她进去晃来晃去的算什么。 于是她思考片刻,给自己台阶下:“我介意。”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十分慷慨:“我不介意。”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她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去,小声嘟囔:“对谁都不介意吗?” 陆哲淮很轻地笑了声,语气从容:“除了你,还有谁穿过我的衣服?” 盛栀夏把脸转回来,看他半晌,露出一个微微疲乏的笑:“有些事情我没有权利知道,不是吗?” 糖纸被她揉着,发出一小阵滋滋声,像木柴燃烧。 静默间,她落入他微沉的眼眸。 方才燃起的火焰似乎倒映在他眸里,恍惚时冷风一吹,散成一缕轻烟。 “或许吧。”他轻声道。 ... 两人在车外待了许久,最后还是陆哲淮开口让她回到车里,以免着凉。 车里,他先是拿手机发了会儿消息,方向盘一直没动。 盛栀夏不想知道他在跟谁聊,于是自顾自系好安全带。 她把窗开到最大,这一回陆哲淮没有拦她,任她吹风。 行驶途中接到盛祥皓的电话,她故意拖了一会儿才接通,情绪不佳:“有事吗?” 那头听着有些头大:“你啊你,姑娘家家的,身上的刺儿就不能拔一拔吗?他都多大年纪了,你跟他计较什么?” 车外景物不停向后退,发丝也逐着风飘上飘下,缠在视线边缘。 茫茫然地,眼神失焦了。 “所以是我错了。”她声线变得很轻,“是吗?叔叔。”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祥皓鼻子眼儿里闷出一声气,好言相劝,“先顺着他,别跟他犯冲,到时候我帮你把房子弄回来。说句难听的,老爷子这个身体状况,还能坚持几年?二十几岁的人了,别这么任性。对了,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放回家了,一样没少。” 盛栀夏鼻子一酸,模模糊糊说:“少了。” “什么?”对方没听清。 “没什么,你早点睡吧。”她挂断电话。 那头又打来一个,她没接,任由铃声响尽。 陆哲淮什么也没问,像以前一样,多余的事情他一概不插手,除非她事先提出来,否则他不会参与。 也不知道他最近习惯几点睡,开了一晚上的车,困意却分毫未显。 盛栀夏靠着椅背稍稍偏过头,目光落往方向盘,看着他的手发呆。 这双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适合一些清冷感强的饰品。 从前她送过他一条银质手链,吊坠很小,是定制的,跟他的刺青很像,也是一只猎鹰。 可惜那条手链被她不小心扯坏了,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戴过饰品,只戴腕表,说是不习惯繁琐。 她想起这双手曾为她做过很多事情,时而帮她撩起耳边发丝,时而为她准备早餐。但做饭的机会其实很少,因为他并不精通厨艺。 记得前几年有一次,她发烧了,凌晨想吃点清淡的,而当晚暴风雨,方圆十里都没有人送餐,附近也没有餐馆开门,于是陆哲淮笨手笨脚地下厨房,为她蒸了一碗鸡蛋羹,半跪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喂她。 当时她差点烧糊涂了,红着眼凝视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未来女朋友好惨,这辈子只能吃到你做的鸡蛋羹,别的没有了。” “嗯。”陆哲淮永远是这幅平淡的语气,淡漠又疏离,好像什么话都只能说进他耳里,融不进他心里。 隔了好久他才低声说一句:“但我可以学,不会委屈她。” 兜兜转转,思绪落回当下。 她小声叫他:“陆哲淮。” “嗯。” “一个坏消息,你给我种的......”她一时混沌,忽然发现自己用词不当,那片玫瑰园他从来没说是为了她而修葺的,于是改口,“你在后院种的玫瑰可能会被新的屋主拔光。” “是吗。”他专注开车,延迟了几秒回应,“没关系。” 声线沉沉的,明明是温柔舒缓的语气,但盛栀夏听着心口发涨。 很默契地,她也选择释怀,“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手机还有百分之五的电量,她拿起来看了眼资讯。 热搜榜上挂着当红女艺人的名字,点进去看,是一位摄影师给艺人拍了组照片,满屏迷离的美,在网上广受好评,热度不减。 一时没注意看,原来摄影师是工作室前段时间签的新人。 挺好的,她就希望工作室蒸蒸日上,反正她不管事,只管收钱。 照片挨个点开看了会儿,指尖再一滑,手机没电了。 盛栀夏把它放回仪表台,问身边的人:“你现在住哪?” “老地方。”陆哲淮淡淡回应。 车外光影顺着他的指尖向上流淌至颈侧,最后消失不见,又开启一个新的循环。 木质淡香也被暗影轻轻搅动着,像无形而轻盈的羽毛,飘飘落落,将她温柔地缠住。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闻到这个香味,是十七岁那年的冬末。 那时候她一边没什么章法地捣鼓摄影,一边在波士顿的某所私立中学里跟一群异国同龄人斗智斗勇。 其实青春剧里的mean girl 很少见,mean boy 倒是一抓一大把。 每天对着漂亮姑娘吹口哨、故意绊人之类,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偶尔开车经过女生时,他们还会故意踩油门加速,吹飞她们的裙摆。 当然了,那些也是盛栀夏经历过的。有时出于各种原因,他们还会嘲讽她的英文名,说Jeniffer听起来很像小三。 她还对方一个白眼,无所谓,全北美那么多Jeniffer。 叛逆期的盛栀夏第一次打人,是班上一个瘦高男同学对她做了一个侮辱性手势。 当时她想都没想,一巴掌直接过去了。最后调解半天,对方假惺惺道了歉,盛栀夏心里压着火,傍晚没有按时回到寄宿家庭,只打了声招呼便跑到市区游荡。 一路上走走停停,太阳很快落了山。 天黑之后应该干什么?她想了想,不自觉往喧闹区走。 可惜她未满二十一岁,连小酒馆就进不了,勉强被放进去也只能点杯苏打水。 但她很想尝尝烈酒的滋味,于是抱着侥幸心理,她迈出那一步。 但最终还是被壮汉酒保拎出来了。 于是她漫无目的穿梭在人群中,好像哪里都不属于她。 处不来的同学、不合口味的食物,定期要跟着寄宿家庭到教堂做的礼拜,种种,她都不喜欢。 冬末寒风夹杂着城市之间翻涌的细尘,她觉得整个胸腔被堵住。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 那头接得很迟,一听见动静,她立刻开口:“爷爷,我——” “没钱就让你叔叔给你打。”盛苍松说完,咳嗽几声,好像身体状况又差了些。 盛栀夏攥紧手机,一时哑语。 她往旁边走几步,倚着公交站牌细长的杆子。 “嗯。”她看着脚下地砖,温和回应,“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从白色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公交储值卡,放在掌心里抛来抛去。 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对街拐角处窝着一个流浪汉,眼神呆呆的,和她一样看着与自己无关、只是在身旁经过的一切。 储值卡还在手里抛着,思绪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她突然听见朝她跑来的脚步声,短短几秒,储值卡被一股作怪的蛮力夺走。 抬眼一看,是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嘻哈打扮,腱子肉都快长到脸上去了,正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对她露出得意的笑。 盛栀夏咬紧后槽牙。 这地方简直到处都是疯子。 嘻哈男晃晃手中卡片,对她吹一个口哨:“嘿小甜心,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不说话,压着戾气上前去夺,却夺不到。 等她觉察出这个男人的意图时,出手已经晚了。 就在她以为今晚要么打一架明早满脸挂彩、要么求助路人并往警局跑一趟的时候,有人自身后把她揽了过去,力道强势。 就是那一瞬间,她闻到了一阵香味,像她小时候在南城寺庙里闻到的檀木香,也像某种名贵沉香。 “对不起,她是我妹妹。”耳后听见低沉男声,说英文时带着慵懒磁性,“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嘻哈男面露难色,掩饰般“oh”了一声,挑眉耸肩,把储值卡往她手里一扔,倒退着走了几步,很识相地转身离开。 街区依旧热闹,人来人往。 寒风一道又一道,将发丝吹落眼前。 睫毛和视线一同颤动着,眼前一片繁华街景,变得比雾还模糊。 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事,想起无法阻挡的逝去和别离,想起所有不愉快。 她很想知道,这份香味的主人是否也是一样令人心安。 就在身后的人要走时,她站在原地向后伸手,一下把他牵住。 十七岁,逐渐变得好遥远。 后来时常记起,总觉得那晚的风实在是冷,冷得像沾满盐霜的刀。 不知不觉间,把她眼圈都吹红。 ... 到达目的地,盛栀夏环视四周,桭山国际这一片还是老样子。 陆哲淮顺着停车场入口下到负一层,把车停好。 她跟着解开安全带下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她觉得脚踝又疼起来了。 车库寂静无声,所有动静都能泛起回音。 她慢慢走到车前,抬眼,落入他温和无波的眼眸。 几米之外,陆哲淮侧身站定,衬衫西裤利落又整洁,顶上昏沉灯光落在他身上,更显风度与成熟。 他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拿着车钥匙,沉沉看了她一会儿,温和道:“介意吗?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盛栀夏没往这方面想,她静默几秒,问:“陆哲淮,能请你帮个忙吗?” “嗯。” “你抱抱我吧。”她说。 7. 今晚那位 车库顶上似乎坏了一盏灯,以心跳的频率闪了两下,在二人的对视中回归平静。 从前说过那么多把他呼吸撩烫的话,对比起来一句“抱我”实在显得单纯,连暧昧都算不上。 陆哲淮没有回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将那句话回溯一遍,最后温和从容地向她走来。 盛栀夏站在车前等着,两手揣进外套口袋,眼尾挂着淡淡疲乏。因为衣领宽,颈下那片肌肤毫无防备地敞在他眼底,细软发丝搭在锁骨边缘,掩着一些委屈和困倦,与她本身格格不入。 但此时的她似乎比平日里更美,陆哲淮不得不承认。 盛栀夏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脑海又浮现出那只黑羽猎鹰,想起它落入淡灰色月光,在胯骨边缘起伏翻飞的样子。 从欲念角度出发,她的确喜欢他身体的每一处。 垂感极佳的西裤下修长紧实的线条,衬衫下宽阔温热的脊背,还有呼吸失律时愈渐滚烫的胸口。 她总觉得墨色衬衫比白衬衫多一层禁欲感,例如眼前的他。比起枯燥的实验室,他好像更适合某种纸醉金迷的纵情。 见过那么多男人,最合她口味的还是这一个。 挺好,互相见色起意,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那些所谓沉重纠结的感情都与他们无关。 至少她现在仍是这么想的。 距离拉近,下一秒,属于成熟男人的温度与淡香将她包裹,她听见沉稳心跳。 陆哲淮抱着她,低头时温热气息洒向她耳廓,体贴却又疏离:“这样可以吗?” 盛栀夏迟迟不应,双手仍待在兜里没伸出来,维持这个单方面的拥抱。 陆哲淮似乎总是这样,什么都分得清,连肢体接触都比特定时候收敛许多,没有半点逾距的意思。 无言半晌,她试探性调侃一句:“我又不是蚂蚁,你怎么抱这么小心翼翼。” 说完,耳边落下一声不置可否的轻笑,拥抱的力道加重一些。 盛栀夏待在他怀里,微微一怔。这么有求必应吗?这个拥抱,已经有了半分将她揉进身体的意思。 地下车库的味道不好闻,像久置的橡胶和皮革,偶尔也混杂霉尘味。 但此刻她只能闻到木质香,沉稳内敛,仿佛一小隅安稳,温和地将她圈住。 好奇心上来了,她鬼使神差问了句:“你以前也这样抱过别人吗?” 陆哲淮一手揽住她肩膀,一手扣在蝴蝶骨附近,手指绕过她的发丝,柔柔地缠了一圈。 “记不太清了。” 盛栀夏觉出不对劲:“骗我?你记忆力明明很好。” 陆哲淮气息含笑,模棱两可地:“或许抱过。” 盛栀夏听到“或许”两个字就头大:“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渣男语录?” 陆哲淮松开指间发丝,淡淡然:“原来抱你一下我就成了渣男,那看来——” “别动。”她立刻伸手抱住他,不放人走,“再一分钟。” 被她牢牢锁住,陆哲淮也没有退开的意思,只是在她耳边饶有兴味地问:“条件?” 她直截了当:“要什么条件,我给你五块钱。” 陆哲淮倏地笑了,笑声短促也纵容:“不愧是盛小姐,出手大方。” 盛栀夏暗道无语,也就是这人敢肆无忌惮调侃她了。 “什么意思,瞧不起五块钱?五块钱能买一个冰淇淋。” 陆哲淮顺着她,语气里依旧含着笑意:“嗯,有道理。” 说起冰淇淋,盛栀夏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只在飞机上吃了片黑麦面包。 其实也不饿,但提起食物之后总觉得胃里空空,不太好。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拿指尖在他背上点点:“陆哲淮,我想吃东西。” “想吃什么?”他问。 盛栀夏想说不知道,但又很莫名其妙地希望他提一个出来,最好是她喜欢的。 但转念一想,陆哲淮又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像她也不清楚他的喜好。 一起逛街吃饭一起看电影这种事情在他们身上根本不可能发生,也无法通过类似的生活琐事建立起什么熟悉感。 于是她默了一会儿,直白道:“不是你做的就行。” “看来你还是很嫌弃。”陆哲淮再次玩起她的头发,语气如常,“或许有长进,你可以试试。” 盛栀夏果断拒绝:“不想当小白鼠。” 陆哲淮也没为自己的厨艺辩驳,只是抱着她柔声问:“鸡蛋羹呢,吃不吃?” “这个可以。”她还是信任这道菜的。 “好。”他轻声答应。 顶上那盏灯又闪了一下,盛栀夏这才发现两人在灯下抱了不止一分钟。 于是她将双手从他脊背滑下,说:“你可以放开我了。” 陆哲淮保持着姿势,短暂沉默。 “嗯。” ... 盛栀夏觉得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陆哲淮提醒她,她才想起自己的行李箱还在车里没拿下来。 在等待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时,盛栀夏发现这人今天换了辆SUV,储物空间尤其宽敞,适合她这两个装满摄影设备和电子产品的行李箱。 她心道奇怪,这人平常都开轿跑,今天像是特意为了接某人远道而归一样。 陆哲淮关上箱门,视线落向她。 盛栀夏倾身靠在后门边上,意有所指:“这辆车不错。” 陆哲淮自然而然地把她的行李箱拉在手里,从容走过来:“喜欢就送你。” 盛栀夏眉梢微挑:“这么大方?” 原来在他眼里几百万的车能跟“送”字关联上。但她并不缺车,更谈不上喜欢。 待他走近,她将其中一个行李箱从他身边拉过来,大大方方跨坐上去。 挺好,脚踝没那么痛了。 为了配合身量,陆哲淮停在她面前,视线稍垂将手中拉杆升到最高,嘴角勾起微浅弧度:“不是难过么?我不介意牺牲一辆车让你开心点。” 盛栀夏把双臂叠在拉杆顶端,下巴搭上去,抬头看他:“你平常也是这样哄别人的?” “别人不需要哄。”陆哲淮升完拉杆,视线落回她身上,“不像某只刺猬。” 她也不反驳,坐在箱顶朝他伸手:“那麻烦陆先生过来拉我,刺猬走不动道了。” ... 陆哲淮住二十九层,一层只有一户。 从前她经常来,以至于他的床上总能发现她掉落的首饰,耳环戒指之类。 在她来之前,他的床头柜里基本是空的,只有一瓶药,他说是安眠用,睡不着的时候偶尔吃一颗。 其实盛栀夏觉得那不像安眠药,但隔天那瓶药就消失了,不知道被他放到了哪。她也没多问,毕竟是他的事情。 后来床头柜成了她的领地,收容那些从枕头底下找到的首饰,以及她早晨离开时忘记拿走的一些小东西,化妆品之类,并且逐渐越积越多,已经到了和他的整洁极端相反的地步。 不仅是床头柜,连卫生间的储物柜都放满了她的女性用品。 不过那些东西已经被她打包带走了,就在去年,他们说“结束”的前一天。 所以当她打开玄关鞋柜,发现里面有一双女士居家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问:“有女人来过?” “嗯。”陆哲淮把车钥匙挂上墙边银勾。 盛栀夏一手扶着柜门站在鞋柜前,迟迟没有动作。 只有这一双,她也只能穿这一双。实话实说,挺难适应。 于是她低着头,视线一直定在柜子里。 片刻,她不甚在意地问:“今晚那位?” 8. 眼底情动 陆哲淮眼睫稍垂,意味不明的视线掠过起来:“算是吧。” 这是什么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盛栀夏轻手关上柜门,审视他:“所以你没有赶回来陪人家?” 陆哲淮静静看她一会儿,温和里藏了半分玩味:“不是正在陪么?” 盛栀夏微怔:“什么?” 陆哲淮收回视线,转身时嘴角淡淡扬起一瞬,留她一人在原地反应。 盛栀夏立即明白他什么意思,抿抿唇也不说话了,只是心如止水地换上那双新的家居鞋。 也许是给别人预备的,而她碰巧是第一个来的人。正在陪的是她,但真正需要陪的八成不是她。 无所谓,反正她也住不长,到时候再买双新的给他的新欢补上。 换完鞋回头看了眼,两个杵着的行李箱已经被陆哲淮拉进去了。 动作挺快,她原本还想挑一个坐会儿。 算了,脚踝痛久之后有点麻,走起路来没感觉了。 这房子的装修风格还是老样子,沉稳内敛的浅色系,饱和度极低,跟他本人差不多。家具也是极简的性冷淡风,几乎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品。 来过这里她才知道,原来压抑的情绪偶尔也来源于空阔感。太空了,从落地窗看出去也只是遥遥闪烁的霓虹和绵延车流,感觉没什么意思。 她之前问他要不要养只宠物。如果狗太闹腾,养只高冷的猫也行,都能陪他。 但当时陆哲淮说:“太忙,没有时间照顾。” “是吗?”她软若无骨地贴上去,掌心状似无意般压着那片刺青,嘴角弯起挑衅弧度,“那我走了,你忙你的。” 两人都喝了点酒,别的男人在这时候都是把烟摁灭,而陆哲淮只是靠坐在床头放下手里的荒石杯,眸光在酒精晕染下变得松散迷离。 他沉沉看着她,微凉指尖贴向她额角,轻轻柔柔滑过耳垂,拨开几缕发丝。 “再待会儿吧。”他哑声低喃,“还有时间。” 夕阳光线早已散尽,他吻过来,眼底情动恍如潮涌。 脑海映像戛然而止,盛栀夏在主卧门口找到她的行李箱。 习惯使然,她差点拎着它们走进主卧,进门前一秒瞬间想起自己只是借住的“客人”,于是掉了个头慢慢往次卧方向走。 “等等。”陆哲淮叫住她。 盛栀夏应声站定,抬眼看向厨房,只见他站在中岛台前,一手拿着打蛋器,另一手托着小碗蛋液,还没开始打。 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跟精致衬衫和腕表交流过的蛋液到底会有什么不同。 两人对视着,陆哲淮一直不说话,目光遥遥落定,注意她的行李箱。 盛栀夏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又看他半晌,眉头皱起:“这都接受不了?” 长见识了,原来有洁癖的人无法接受把行李箱放进卧室。 陆哲淮温和敛眸,手里动作从容不迫进行着,金属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放在外面,看得见的地方。”他沉声道。 盛栀夏妥协:“行吧。” 于是她把行李箱放在次卧门口,暂时先不收拾,单从箱子隔层取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待会儿还有事儿要办,于是她直接进浴室洗澡。 有洁癖的男人可能就是这点好,家里一尘不染,浴室里的洗护用品除了卸妆水之外一应俱全。 用洁面泡沫卸完妆,盛栀夏待在浴缸里放空了很久。 越想越心烦。 一烦老爷子擅自把她的岑江岭别墅卖掉,二烦卖掉的钱居然没进她口袋。 她想起二十一岁那年,自己给波士顿某家自然地理杂志社提供了一组摄影图。那组图的水平完全不及现在,但胜在构图精妙,于是她收到两千美元的版权费。两千里拿出一千做本,拉着陆哲淮一起去了拉斯维加斯。 陆哲淮表面上云淡风轻,最后却帮她翻出了一个她难以置信的倍数,导致她那段时间一直调侃他是个隐藏的西装暴徒。 当然了,赌.博不值得提倡,她也只试过那么一次,运气实在是好,差点把这辈子的甜头都尝尽了。 只要有足够的本钱和可行的计划,一切就进入了良性循环。她后来赚来的钱一部分砸给工作室,一部分捐给动保事业,一部分继续拿来当种子,创造更多的机会。 总之没跟盛家拿过一分钱。 之前买下的几套房也用来变现投资了,没想到仅剩的一套还以这种离谱的方式消失,白白少了一笔可以用来投资的钱。 以老爷子那套风水逻辑,盛栀夏断定,不是她克盛家,而是盛家克她。 算了,不想了,一切都有对策。 她抹掉一层水雾,镜面随之清晰。 推开可移动的镜子,在后面几层金属架上看到了没拆包装的洗漱用具。 陆哲淮总会备一些新的,方便定时替换。 在伸手拿东西的时候,她视线一晃,发现了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瓷卡通摆件。 是只笑眯眯的粉兔子,半个巴掌大小,模样略粗糙,像是纯手工的。 她动作稍顿,下意识拿起来看。 很轻,翻了个面,发现底下还写了一行字,像是女孩子的笔迹:哥哥,生日快乐哦。 盛栀夏定定看了一会儿,将摆件放回原位。 纵情惯了的人突然想踏踏实实谈个恋爱,很正常,毕竟人的口味本来就会变。 他这辈子不会只喜欢同一款,也不会只陪一个人玩。 更不会只为了一个人赌。 ... 盛栀夏洗完澡走出浴室,发现饭厅桌上放着一碗东西,热气氤氲,白瓷勺贴心地倒扣在碗沿上。 差点忘了鸡蛋羹这茬,看来得再洗漱一次了。 她拖着半消肿的脚踝慢悠悠走过去,身上穿的是陆哲淮的长袖居家服,浅灰色,对于她而言是纯粹的领宽下摆长,跟条睡裙似的,她索性就这么单件套上了。 陆哲淮坐在客厅沙发上,双腿交叠着,腿上搭一台笔记本。 刚刚蒸完某人的夜宵还没来及洗澡换衣服,还是这套衬衫西裤,只是高挺鼻梁上多了一副银丝边眼镜。 其实他并不近视,眼镜只是用来防蓝光。但偶尔戴久了会忘记取,导致很多人误以为他近视。 听见慢吞吞走路的动静,陆哲淮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至斜对角的饭厅。 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一瞬,不经意间恢复平常。 明明给了她一条偏小的家居裤外加一枚别针,但她硬是懒得穿,那双腿就这么白晃晃地敞在外面,跟以前的肆无忌惮没什么两样。 看来她是忘了他们之间是已经“结束”的关系。 陆哲淮最后看了几秒,默默收回视线,专注手中工作。 盛栀夏拉开餐椅坐下,拿起勺子在蛋羹面上舀起一小口。 时至今日她还是很佩服,这种人居然能严谨到这种程度,鸡蛋羹蒸得像个商业版布丁,连个气孔都没有。 看来这家伙厨艺差是有原因的,过度投入产生了反效果,在他的认知里做饭可能等于一场实验。 也就鸡蛋羹这种简单一点的能承受他的过分严谨。 吃着吃着,她下意识往客厅看一眼。 果然,这人又处于严谨进行时了。 她默默吃完宵夜,顺便把碗放进洗碗机,离开厨房时看见那人还在盯电脑。 都凌晨一两点了,他到底想什么时候睡。 于是她悄无声息走过去,侧着身子坐在沙发扶手上,上半身向他肩膀倾斜,习惯性地蹭到他旁边。 陆哲淮看都没看她一眼,指尖依旧敲击键盘,声响轻微而规律。 “陆先生,这么忙?”她随意瞟了一眼屏幕,看到“微型卫星”之类的字眼。 头有点大,她不喜欢这么枯燥的东西。 忽然间,陆哲淮打字的速度卡了一瞬,喉结微滚。 盛栀夏靠着他,丝毫不知道胸前某处在他手臂外侧贴着时,对方的感觉能有多清晰。 片刻,陆哲淮连文档都没关,直接合上笔记本,面无表情转头看她:“你不睡觉在这杵着干什么?” “催你睡觉啊。”盛栀夏理所当然地往前蹭了些,直勾勾盯着他,轻声细语,“不睡觉会死的,工作完不成又不会死,陆先生分得清轻重缓急吗?” 陆哲淮平心静气看了她一会儿,冷声问:“你就穿了这一件衣服?” “不然呢。”盛栀夏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手撑在沙发背上往后退了些,“你这里又没有女士内衣,而且我总不能闷着不换吧。” 闻言,陆哲淮一声不吭地错开视线,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让品牌那边送了几套衣服过来,一会儿该到了。”说完,他把眼镜和笔记本并排放在茶几上,起身离开客厅,往主卧方向走。 盛栀夏仍旧坐在沙发扶手上,目光跟随他的移动轨迹。 陆哲淮进了主卧,门也关上了。 于是她回到厨房,本想按下洗碗机按钮,但总觉得这么一个小碗,用机器洗实在太废水,于是站在水池前手洗了。 一切处理好之后慢慢返回卧室,经过主卧时隐约听见里头传出的淅沥水声。 看来是准备洗澡睡觉了,挺好。 于是她三步并一蹦,提着隐痛的脚踝往次卧方向走。 突然间,她听见一个低沉短促的声音,步伐忽而停了下来。 由于之前在野外摄影时练出了一副敏锐耳力,所以她断定,自己没有幻听。 而且这个声音—— 她实在太熟悉了。 9. 把我当谁 因为过于熟悉,那些浑身湿透的画面在盛栀夏脑海里自动浮现,还有和雾气混在一起的凌乱气息,像燃在水中的火,怎么都浇不灭,属于他的张力只会越来越浓。 想起在车里对峙的半小时,这人都成那样了手都没往腰前金属扣上碰一下。看来必要时候,他原则性很强这一点还是没变。 盛栀夏在门口定了一会儿,小幅度吸一口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取下墙边充电器带着手机进了卧室。 小声关上门,靠在门后滑了滑手机,思考片刻。 短期内找不到合适的房源,就算找到了想买估计也买不了,老爷子肯定会找人盯住她,不把她逼回家他绝不罢休。 凶宅什么的全是借口,盛苍松装作关心她,实则是想控制她。从前他听信风水师的胡诌,把她当垃圾一样扔得远远的,不允许她回家,直到前两年那个祸害人的骗子风水师锒铛入狱,盛苍松才知道自己从前做了多少荒唐事。 但这种顽固老一辈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盛苍松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与晚辈和解,而是变本加厉地巩固他的权威。 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把盛栀夏逼回家,把她从头到尾彻底驯服,再让她心甘情愿地用婚姻给家里换取利益。 真够见鬼的,比起回盛家,她宁愿一直在岑江岭那套凶宅里住着。 其实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凶宅,那里风景很好,有林子有湖,还有一片连着矮山的大草坪。 只是那栋别墅发生过一起命案,一个富商金屋藏娇被彪悍的原配发现,原配当即手仞渣男并赶到别墅,把小情人残忍处理,最后用一根绳子自我了结。 血腥且抓马,都是感情惹的祸。 盛栀夏从买下那栋别墅起就发誓,自己一定不要掉进感情的坑里,不然总有一天会像别人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她翻翻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她开门见山:“转你笔钱,帮我在岑江岭附近搞套新的,到时候再转到我名下。” 对方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入睡被吵醒了,声音懒中带哑:“你这么信我?万一我转手倒卖,你可就亏了。” 盛栀夏淡淡警告:“贺骁,你可以试试。” 贺骁短促笑了声,吊儿郎当的:“开个玩笑罢了,帮你找。之前那套你不要了?” 盛栀夏漫无目的盯着卧室一盏悬浮灯,像是木星,外圈散逸一层暖光:“被我爷爷处理掉了。” 贺骁无奈又同情地低骂一声,散漫道:“幸好我没这样的爷爷。” 盛栀夏对这种安慰人的方式无话可说:“就这样,睡了。” “诶等会儿。”那头不让挂电话,带有目的般追问,“你现在住酒店?” “别管这么多。”盛栀夏果断道。 “靠,稀罕管你。”贺骁损她一句,开始解释,“你叔刚打我电话找你来着,他还以为你跟我待一块儿。” “你怎么说?” “我说我哪儿知道,而且你回国都不告诉我,挺不够意思啊。” 说起这茬,盛栀夏自知理亏,于是诚心安抚:“行了,有空请你吃饭。” “别有空了,就明天。我多叫几个人,一块儿聚聚。” “行,你看着安排吧。” “对了。”贺骁放慢语调,换成担忧口吻,“你叔说了,让你离陆家那个远点,别给自己惹麻烦。” 盛栀夏的注意力从木星灯转到落地窗外,一片模糊夜景中浮现出种种画面,都与陆哲淮有关。 她短暂思考,盛祥皓知道他俩认识,但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关系,可以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关系。 估计是今晚陆哲淮开车带她回家,盛祥皓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但对方提到的“麻烦”是指什么,她还真不明白。 于是她耐着性子问:“惹什么麻烦,能不能具体点。” 贺骁顿了顿,说:“具体我也不清楚,他就只说了那么一句。总之你自己掂量吧,有些事情圈子里也都在传,你们要是做普通朋友,倒也没什么,就是别太介入了,不然真给自己惹麻烦。” 盛栀夏沉默一会儿,指尖在机身侧方点两下,“嗯”了声。 听筒传出金属声,那头像在点烟,吐息声慵懒又低沉:“听姜子柔说,你俩处过一段时间?” 她懒得解释,直接把问题抛给对方:“你猜猜?” “算了,不关我事儿。”贺骁也不问了,懒洋洋催她,“挂了,赶紧睡吧你。” “嗯。” 盛栀夏挂断电话,靠在门后放空。 真烦。 因为是长辈,所以不能对着来,只能退让。很不公平,但向来都是这样。 她赞同贺骁说的,幸好他没那样的爷爷。 不知道新的屋主到底住进去没,别墅后院的花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改天得亲自回去看看。 如果她对新的屋主说,请他照顾好那片花圃,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以为她有病,并骂她一句,“这都是我的房子了,我爱怎么样怎么样,关你屁事。” 等会儿。 盛栀夏登时清醒。 她那么在乎那片玫瑰园干什么? 不对。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是在乎,她只是单纯觉得可惜罢了。 ... 主卧浴室里,淋浴声戛然而止,只剩水滴声一下又一下,稀疏清脆。 水流顺着赤.裸肌理滑下,沾染一丝醇厚气息,湿淋淋地,拨开那些藏在成熟与内敛中不为人知的野性。 陆哲淮脖颈微红,温热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锁骨。 雾气逐渐散尽,他稍显颓痞地靠着湿润墙面,宽阔脊背抵着大理石砖,一手搭在额上,闭着眼长吁一口气。 ... 盛栀夏真的困,盖上毯子的瞬间眼皮就合上了。 和往常一样,又零零碎碎做了几个梦。 梦里的她还很小,七八岁的小矮个儿,脾气差,三天不摆一个好脸色。 小矮个儿本来在云端跑着的,突然脚下一空摔到地面上。 没感觉疼,就是爬起来时掌心沾了好多沙。 这里是一片荒漠,她傻愣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去哪,但也只能向前迈步。 她走了好久,实在没力气了,啪嗒一下,坐在砂砾上掉眼泪。 哭完了还特烦闷,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后来太阳落山了,小矮个儿气哼哼爬起来。 一阵风起,她下意识回头,看见不远处一个模糊背影。 那人很高,肩很宽,寸头干净利落,腰间佩一把短刀,浅色的立领藏衫,下摆随风潇洒扬起。 她站在原地凝视他,直到夕阳消逝,他的背影也散于沙尘中。 再后来,她听见秃鹫翻动翅膀的声音,还有一阵阵低喃,是她听不懂的经文。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连梦境也发生了变化。 十七岁的她,扎高马尾戴耳钉,天生不怕冷,冬天也穿短裙,仿佛一身荆棘能御寒。 小时候的臭脾气延续至今,除了寄宿家庭的伯父伯母之外,她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但站牌下的她主动留住了那个陌生人,转身时四目相对,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很久,连手都忘记松开。 黑发是她喜欢的,银丝眼镜是她喜欢的,极具质感的毛呢大衣也是她喜欢的,内里的衬衫和领带也是她喜欢的。 的确是超出想象的俊逸挺拔,没有一处不具有吸引力。 ——“中国人?” ——“嗯。可以放开我了么?你该回家了。” ——“我会拍照,你给我当模特吧。”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 ——“是吗?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或者你在哪里上学,我可以去找你。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也可以来找我,我随时——诶你别走啊......” “你别走。”盛栀夏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硌着腕表边缘,有点疼。 陆哲淮裸着上身半跪在沙发前,手腕莫名其妙被抓住。 他眉眼压低,耐着性子:“盛栀夏,你搞什么?” 盛栀夏被掌心的痛感逐渐唤醒,从梦中脱离,茫然睁开眼睛。 先是闻到极具安全感的木质香,再然后,她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比梦里的成熟,也更好看,发梢微微濡湿,眼尾有些泛红。 一时回过神来,她若无其事地放开对方,懒洋洋闭上眼,毯子往上一拉盖住半张脸。 陆哲淮定在原地,知道她是做梦了。 他近距离看她片刻,喉结不受控地滚了一遭,隔了许久沉声问:“盛栀夏,你把我当成谁?” 盛栀夏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也不甚在意,闭着眼闷闷地应他:“还能有谁,你不就是你。” 陆哲淮微微闭眼,一手揉了揉眉心,强行把思绪拉回正轨。 情绪很快消散,他将盖住她半张脸的毯子拉下来一些,略显无奈:“你是不是觉得沙发比床舒服?” 盛栀夏不情不愿睁开眼睛,慢吞吞翻了个身,脑袋垫着软枕跟他对视:“你不是说一会儿有店员送衣服过来吗?我在这儿等着方便开门。” 毕竟某人洗澡洗那么久,估计也听不见门铃声。 陆哲淮顿了几秒,习惯性地伸手,把遮在她眼前的几缕发丝撩到一边。 “早到了。”他看着她困倦的双眼,平静道。 盛栀夏耷着眼皮,伸脖子往茶几上看了眼,又重新倒回枕上。 “这么多。”她裹着毯子盯他,“你是不是想中间商赚差价?” 闻言,陆哲淮眯了眯眼,看她还能问出什么来。 对视一会儿,见她没再往离谱方向发展,他一手撑在枕头边缘,唇角往上勾了一瞬:“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她抿唇作思考状,看着他,眉眼弯起月牙状,“谢谢陆学长?” 陆哲淮神情微怔,笑意淡了些,但依旧温和,像陷入某个记忆。 盛栀夏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故意撩了撩他额前濡湿的碎发:“是不是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记不清了。”他捉住她作乱的手,塞回毯子,“限你半分钟,毯子拿走回卧室睡。” 盛栀夏静默一会儿,幽幽然地想,以前都是他抱她的,任她怎么耍赖往他身上挂,他都顺着她。 距离一下子拉这么开,有点不习惯。 但事实是,他们总得习惯。 她依旧躺在沙发上,想起他在浴室的隐秘行为,好奇问他:“你工作压力很大吗?” 陆哲淮似乎知道她意有所指,挑着眉轻声问:“怎么说?” 她也不好直说,万一是她听错了,倒显得她挺那什么的。 于是她随口说了句:“我看见了,厨房玻璃柜里有好多酒。” “之前参加酒宴,举办方送的。”他说。 两人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静下来时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微弱光线在二人之间游转,轻柔朦胧,不知不觉间,被陆哲淮身上未散尽的温热水雾散上一丝情.欲。 盛栀夏这才注意到,他没穿上衣。 默默对视一会儿,她落入他微沉的眼眸。 “陆哲淮。” “嗯。” 沉默几秒,她问—— “你想要吗?” 10. 刺青咬痕 偌大的客厅一时陷入沉默,无形光线中有某种情绪暗自流淌,像酒精升腾时汇聚起的催燃分子,贯穿于彼此呼吸之间,你来我往,酿成此消彼长的克制与放纵。 陆哲淮无声垂眸,像好奇她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似的,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指尖贴向盛栀夏眉梢,带着一份探究与玩味,微凉温度慢慢往下滑,游移至耳垂边缘的细小绒毛。 他一向慢条斯理,动作恰到好处地牵动手臂肌肉,锁骨边缘的红晕忽深忽浅,像经历过一场缱绻旖旎。 盛栀夏不经意间多看了两眼,七年积累下来的契合度立刻被解锁,体内暗流涌动,带着难以自控的意味逐渐升温。 像羽毛拂过般令人心颤的痒,陆哲淮的手指最终停在她颈侧,没再往下试探。 陆哲淮直视着她,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颈侧那处柔软。从前他最喜欢吻这一片,柔软又细腻,含着和烈酒一样具有俘获性的香味。 心跳声轻缓沉浮,一双媚眼就这么坦荡荡盯着他,仿佛方才说出口的话单纯至极。 盛栀夏被他磨得心燥,淡淡提醒:“三秒钟回答时间,过期无效。” 陆哲淮笑意依旧,表面的确温和,内里的侵略性却不为人知。 他眸光流转在她眉间,声音像融了酒精,沙哑沉磁:“想要你就给么?” 盛栀夏笑了笑,眼角眉梢染上一丝媚态。 “诸事好商量。”她暗示性地说,“毕竟是默契绝佳的搭档。” “以前是。”陆哲淮停止手里的动作,挑起一缕长发绕在指间,饶有兴味注视着她,“现在呢?” “我不是说了么?诸事好商量,这也算是其中一件。”盛栀夏坦然道。 陆哲淮半跪在沙发前,俯身将距离再次拉近,声线放缓:“所以关于‘结束’这件事,你后悔了?” “没后悔过。”盛栀夏不退不移,接过他深邃如迷雾的目光,“一切都有原因。” 他眼神又暗了几分:“说说。” “说不清。”她懒懒道。 陆哲淮短促笑了声,带着不易觉察的嘲讽,手指将发丝多绕一圈,温声质问:“那你又有什么胆量跟我提这个?问我想不想要的时候,你确定你是清醒的?” “看你压力大心情不好,随口一提罢了。”盛栀夏耷着眼睫,口吻愈加挑衅,“再者,我比你清醒。” 陆哲淮偏过头,嘴角自嘲般扬起一瞬,站起身来:“难得你会关心我心情不好。” 盛栀夏的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顺势游移。 和以前差不多,他下半身穿条宽松的居家裤,深灰色,猎鹰羽翼的某一角由裤腰边缘探出来,触到起伏的人鱼线。 两条裤带就这么顺着耷拉下来,表面轻漫懒散,但仔细一看,这两条带子的长度居然一样。这该死的一丝不苟。 躺着看他实在是蚂蚁视角,盛栀夏短暂沉默,不服输地拥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悠悠道:“说得我有多不近人情似的。” 陆哲淮抄着兜居高临下:“所以你觉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想用那方面的需求来填补?” 盛栀夏把毯子扔到一边,盘腿坐在沙发上仰起头,不以为然:“以前不都这样吗?是你忘了还是我记岔了?” 她说话时总带着强势倨傲的笑意,跟眸中的冷媚形成极大反差,这种感觉反而能轻易把人撩起火。 陆哲淮放在裤兜里的右手动了动,指尖轻点腿侧,偏头看着她,心中忽而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急切。 在彼此的想法还未明晰之前,自控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简单事,那股急切很快被压制住。 他顺势曲起一条腿顶在沙发边缘,一手撑在沙发背上俯身靠近她,毫无波澜地问:“以前和现在是否一样,你不妨问问你自己。” 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随着阴影压下来,盛栀夏在这种近乎浓烈的暧.昧里找回了半分以前的感觉。 习惯性地,她伸手勾着他微烫的脖子往下压,脸不红心不跳,在他耳边呵气,轻声慢语:“以前和现在有差别吗?床.伴还分1.0原始版和2.0升级版?” 陆哲淮沉闷笑了声,脸庞稍微侧到一边拉开距离,另一手扳过她的下巴,温柔中暗含压迫感。 “说结束的人是你,现在问我想不想要的人也是你。”他的指腹从她嘴角摩挲而过,眸色微沉,“勾完就吊,吊完又勾,这就是你的本事?” “勾你我承认,但我怎么吊你了?” 被他这么掌控着,盛栀夏忽而情绪不佳,并拢两根手指顶在他脖子后方,顺着肌肉起伏往下游移,抵达心口边缘。 “我怕我没法从南非回来,提前跟你断了那层关系,不耽误你找新的,也是吊你?陆哲淮,我没你那么严谨但不代表我没逻辑,少跟我玩儿这套。” 陆哲淮立刻松开她的下巴,锁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往下试探,力道挺重,语气却云淡风轻:“盛栀夏,到底是你想要,还是我想要?” “这个问题实在没必要。”她的衣领在对峙过程中滑到另一侧,露出大片白皙,长发略显凌乱地缠在上方,无形中勾住眼前人,“毕竟在很多特定时间里,我们都是‘不分你我’的,不是么?” 陆哲淮漠然哼笑一声,视线从她肩膀移开。 “睡完这一次,过几天又一声不吭地消失,是吗?”他深深看着她,声线低沉,“你当我是玩偶机,投一个硬币玩一次?” 音落的瞬间,盛栀夏神情微动。 是她的错觉吗?她竟然从他语气里探出半分不舍来。 去年她一声不响出国,还跟他提出“结束”的时候,他难道生气了? 但对于彼此而言,双方都是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伴侣,不过如此。她值得他这样在意吗? 觉出一丝不对劲,盛栀夏试探地问:“万一我这次再也不走了呢?” “你觉得我会信你?”陆哲淮笑意冷淡,目光也暗沉,“能让我看上的人确实只有你一个,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好吧,盛栀夏断定刚才的确是错觉。 陆哲淮这种漠然寡淡、只在床上动情的人怎么可能在意她,他只是在意被她“甩了”这件事本身而已。 或许关乎男人的自尊心?她横竖也猜不透,干脆下次让他来提“结束”两个字,她来当被动方算了。 但这人挺有意思,嘴上说着不是非她不可,身体倒是反着来。 “陆哲淮,木偶说谎之后鼻子会变长。”盛栀夏似笑非笑地,眼神时不时游移两下,“那你呢?你说谎的反应,难道是——” 陆哲淮脊背压低,额前碎发垂下来,发梢细密水珠摇摇欲坠,像他一样,差一点就能吻到她。 “这跟‘非你不可’有关联么?”他嘴角挂着无谓浅笑,眼底却一片迷离,“你怎么证明我只对你一个人有反应?” 盛栀夏胜负欲上来了,张口就来:“是吗?那陆先生又怎么证明,其他男人的刺青上没有我的咬痕?” 11. 一记轻吻 音落,陆哲淮垂眸凝视她,漠然轻哂:“那盛小姐真是好本事。” 盛栀夏坦然刺回去:“彼此彼此。” 空气再次陷入沉静,两重心跳声逐渐放大,在无序中重叠又碰撞,谁也不认输。 陆哲淮依旧保持着禁锢她的姿势,仿佛随时可能发狠将她压制于沙发一角。 盛栀夏丝毫不慌张,毕竟什么花样都试过了,也不差这一次,就看他怎么做了,反正她随时奉陪到底。 对峙半分钟后,和料想的不太一样,陆哲淮收回撑在沙发靠背的手,后退着拉开距离,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站在她面前,仿佛无事发生。 这一秒,他眼底温和已然消逝,危险与淡漠取而代之:“你要是觉得沙发很舒服,请便。” 盛栀夏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目光往身旁一掠,没什么所谓地将毛毯拉回来,低头轻轻抖两下:“并不觉得舒服,只是觉得比较干净。” 陆哲淮静静看她抖开毛毯,不咸不淡地说:“你的出发点还真是奇特。” 盛栀夏瞟他一眼,重新躺回软枕上。 三下两下给自己盖上毛毯,不经意间闻到属于他的香味,她微怔两秒,恢复到刺猬模式:“没办法,谁知道次卧里发生过什么?万一枕头底下有耳环耳钉什么的,硌着我怎么办,本人可经不起折腾。” 说完她闭上眼,无视对方。 几秒后听见他暗讽地说:“爱在别人床上落东西这个毛病,好像是你的专属。” “......” 事实的确如此,但她怎么就不爱听呢。 秉着坚持好脾气的原则,她慢悠悠睁眼,自下而上看着他:“那看来陆先生的新欢们都跟你一样整洁又严谨?那我可真惭愧,高下立见了。” 陆哲淮没有回应,用无波无澜的眼神将人禁锢。 盛栀夏也不服输,翻了个身侧躺着,手肘顶着枕边把上半身撑起来,手背抵着太阳穴。 姿势优哉游哉,殊不知衣领已经完全滑向另一侧,那一片欲遮还露的诱人光景全部敞在对方眼前。 陆哲淮定了几秒,淡淡错开视线。 二人无声对峙着,时间慢了几分。 不觉间,盛栀夏的视线早已落到别处。 这份眼神难以控制,像未曾冷却的糖浆,挑起时一丝一缕,沿着眼前恰好到处的肌肉线条细细描摹,浮现出二人之间无数个纵情野性的画面。 许久,听见陆哲淮冷飕飕地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一时回神,盛栀夏悠悠然收回目光,正色道:“我想说,虽然我住不长,但建议你在家的时候还是把上衣穿上,这么极品的腹肌露出来我可不介意多看两眼。你不是说了么?不是非我不可,但我要是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上赶着想跟你谈恋爱,你岂不是麻烦了?” 闻言,陆哲淮平静如常,嘴角挂着冷淡笑意:“多虑了,不会有那一天。” “这话还得我来说。”盛栀夏懒得继续跑火车,直接把事情挑明,“毕竟我只对你的身体感兴趣,还有你这张脸。” 说完她翻身将落地灯一关,闭上眼睛轻松道:“晚安,陆学长。” 陆哲淮站在沙发前,在一片昏暗中看着毛毯的人形小鼓包。 客厅终于安静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一瞬,又慢慢放松,呼吸平稳绵长。 短短几秒悄然流逝,陆哲淮视若无睹地转身,迈着平淡步伐走进主卧。 盛栀夏熟睡般躺着,耳边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温和到克制的关门声。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句话再次浮现脑海。 的确,谁又非谁不可。 她承认她喜欢他的身体,但她觉得程度一般,并不甚于他对她的感觉,毕竟每次在床上都是他失控在先。 既然这样,那就试试,看谁放不开谁。 有点冷,她又将毛毯往上拉一些。 本来快睡着了,忽然想起浴室壁柜里的陶艺摆件。 他的新欢是女大学生?或者再过分一点,女高中生? 算了,与她无关,明早还得早起去一趟工作室。 困意再次席卷,盛栀夏的大脑恢复空白,而主卧那片白墙却光影流动。 投影仪的光束由浓渐淡,映射至远处。 陆哲淮半靠在床头,神情微凝,眼底情绪深不见底,如浓墨蔓延。 随便选的一部法国电影,九几年的爱情片。画面赏心悦目,台词略显纠葛。 ——“你并不爱我,是么?你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回属于他的感觉。” ——“是,我从未爱过你,我爱的只是他。而恰好,你与他相似。” ——“可我并不像他。” ——“百分之一就够了。” ... 设备没有开声音,影片无声放映着,字幕来回跳跃。 放映时间很长,好像没有尽头。 但当陆哲淮平静抬起眼眸时,眼前已是一片黑沉。 陆哲淮关闭投影仪,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 边角处安安静静放了一瓶药,他拿出来拧开瓶盖,从中倒出一颗置于手心。 时至今日,服药连温水都不需要,只用轻轻一咽。 药瓶放回去,修长手指探向柜子顶部不起眼的隔层。 一小沓文件被取出,陆哲淮借着落地灯的暖光缓缓翻页,纸张之间发出微脆的干涩声。 一页页翻过,一张照片滑落下来。 陆哲淮轻轻捻起,指腹在锐利边缘摩挲。 画面中央是一个五官硬朗的男人,眉间一股成熟凛然的气质,而他身旁是一个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小女生,个子还不高,有点费劲地搂着他,笑出两只月牙。 小女生还没出落成现在这幅冷媚的模样,身上也看不到任何有“锋利”有关的端倪。 二人身后是宽阔无垠的草原,天空蓝得纯净。 陆哲淮把照片放回纸张中间,慢条斯理地合上。 抽屉扣紧,黑色字眼最后一次滑过眼前—— 姓名辛淮,逝世时二十五岁。 ... 客厅昏暗沉静,脚步声温和轻缓,停在某人温热的体温前。 陆哲淮半跪下来,借着月光,视线在她眉眼之间温柔勾勒。 她呼吸匀淡,两手放松搭在枕边,身体在毛毯里倔强地团成一团,似乎有点冷。 陆哲淮垂眸看她一会儿,站起身的同时手臂轻松一弯,连人带毯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睡得半熟,觉察出有人动她,闭着眼不清不楚地抱怨:“陆哲淮,你什么意思......” 陆哲淮走进主卧,微微侧身用膝盖把门带上,淡声回应:“睡觉。” “......次卧的床不够软。”盛栀夏又困又要说,待在他怀里迷迷糊糊下命令,“我要睡你那边,不允许拒绝......”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整个人是软下来的,实属难得。 陆哲淮又静静看她几秒,俯身将她放回床上,细心盖好被子。 盛栀夏半梦不醒,脸颊贴着枕头嗡嗡地问:“我现在......在哪?” 陆哲淮无奈:“在你喜欢的沙发上。” 盛栀夏闭着双眼,许久才回应:“哦......” 应完很快便睡着了,卧室里只剩呼吸声浅浅沉浮。 ... 一张宽阔大床,两人背对背各睡一边,中间像隔着银河,跟从前截然相反。 陆哲淮一直没有入眠,直到后半夜,他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 盛栀夏无意识地从另一边挪了过来。 记忆有很多种,但有一种记忆,是属于身体的记忆。 待陆哲淮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已经被她抱住。 他没有穿上衣,二人之间仅有一层衣料相隔。纤瘦的手臂不松不紧地圈住他,手心紧贴温热肌肤。 体温从身后蔓延,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缠住沉稳心跳。 忽然间,一记轻吻落至他肩膀。 陆哲淮呼吸微滞,思绪浅浅翻涌。 没有任何思考,他小心翻过身与她面对面,眼睫低垂着静静看她睡颜。 许久,他将手掌护在她发顶,慢慢靠近。 吻她眉心。 12. 过分的事 闻到煎蛋香味的时候盛栀夏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睁开眼看见清透晨光,她才恍惚落回现实。 第一次觉得晨光如此令人放松,曾经天一亮就要开始忙,阳光跟闹铃一个效果。 窗帘留有缝隙任光线透进来,盛栀夏一手搭在额上放空片刻,迷蒙看向窗外。 朦朦胧胧几片光斑,织成一张透明网,未明晰的清晨思绪被它兜着,忽起忽落。 她缓缓眨眼,好像又能透过帘隙望见查尔斯河。 那年初秋,也就是陆哲淮结束任务跟着导师从极地返回之后,二人在拉斯维加斯放纵了几天。 香水与荷尔蒙混合的凌晨,他对怀里的人说,他再也不会消失那么久。 盛栀夏没当真,毕竟两人不是恋爱关系,没必要管着对方。 那年大家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盛栀夏早早修满学分从艺术学院毕业,师从一位业界有名的电影摄影师,而陆哲淮研究生连读,经常待在学校,她随时都能找到他。 年底陆哲淮换了间大点的公寓,就在查尔斯河畔,每天都能望见日出日落。 新住处离摄影工作室很近,不知不觉间,盛栀夏待在他那里的时间比以前更长。 但离开得依旧很早—— 通常她会换好衣服,倚在书房门口提醒他:“我走了,今天要进暗房洗片子。” 陆哲淮背对着她坐在书案前,一身纯白家居服,衣领边缘隐约可见她昨晚的指甲划痕。 他专注于笔记本屏幕,温声问:“明天有时间么?” “明天后天估计没有,来不了。”盛栀夏简单解释,“博物馆那边委托的一组老胶片,要认真对待。” “嗯。”他轻缓滑动触控面板,手背筋骨微微凸起,“我等你。” 盛栀夏抱着胳膊短暂思考,目光在他宽阔有力的肩背上浅浅描摹,忽然觉得时间尚足。 于是她脱下黑色风衣挂在门边,不紧不慢走过去,自然而然坐在他腿上,暧昧中含着一丝有恃无恐。 二人的距离随时可以接吻,而陆哲淮不为所动,静静看她一会儿,取下眼镜置于桌边,手掌抵在她腰后,避免书案边缘的硬木硌着她。 盛栀夏圈住他的脖子,顺势把自己往前带,拉近距离,笑着问:“你要亲我一下吗?” 陆哲淮眸光微凝,嘴角轻轻扬起一瞬,拿她没辙似的:“不想认真对待胶片了?” 盛栀夏刚要说“想”,陆哲淮忽然靠近。 于是她的回答被深吻掩埋,只剩窗外晨光轻盈晃动,一秒又一秒,光斑沉浮起落,记忆网渐渐融化,思绪也散落回现实。 盛栀夏忽然意识到,自己睡在主卧里。 枕边没人,只有淡淡清香,和昨晚梦里的一样。 她拥着被子慢慢坐起来,闭眼放空。 呼吸时煎蛋的香味更浓了些,她打个小哈欠。 饿了。 ... 厨房一声轻响,灶具熄一边火。 陆哲淮将煎好的两个圆蛋盛进盘子里。 的确很圆,白是白黄是黄,外围一圈焦脆恰到好处,西餐厅常见款。 另一边小锅里的水即将沸腾,陆哲淮把面放下去,用木筷轻轻搅动。 客厅和阳台是打通式,中间的玻璃门敞开半扇,愈浓的阳光在木地板上洒一大片,悄无声息折射至远处的厨房,在他纯白的衬衣边缘形成柔和光晕。 盛栀夏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几秒,她竟然觉得这一幕有点......温馨。 盛栀夏看了半晌忽然想使坏,于是和以前一样,她无意识地放慢脚步,悄悄靠近对方。 两米、一米、半米...... “真以为自己走路没声音?”陆哲淮忽然出声。 “......” 盛栀夏顿了顿,嘴角不悦一抿,索性放松下来靠着中岛台看他做饭,脚后跟有一搭没一搭轻点地板。 经过一晚脚踝已经消肿了,除了有点隐痛之外没什么不适,走路顺畅多了。 轻缓的声响持续一会儿,陆哲淮已经盛好两碗面,热气氤氲。 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盛栀夏盯着那碗看起来是给她的面,略带怀疑:“陆哲淮,能吃吗?” 陆哲淮还在准备其他食物,头也不回地说:“有毒,不建议吃。” “那正好,我试试毒。”盛栀夏爽朗道。 陆哲淮拧燃一边灶具,回头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晚上会降温,加件外套。” 盛栀夏低头看看自己。 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吊带小黑裙,从那一堆新衣服里随便挑的。换上的时候她还隐约闻到淡香,陆哲淮估计给衣服安排了干洗,方便她直接穿。 有时候她会想,这种温情与体贴是否任谁都会沦陷,而沦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还挺好奇。 “没关系,我一向耐冷。”她随口说。 陆哲淮没再说什么,仿佛默许。 ... 饭厅灯饰下,两人面对面而坐。 很简单的三鲜面,扇贝竹笋小青菜,几乎都是她喜欢的食材。 陆哲淮没有问过她关于口味方面的偏好,可能是她以前不经意间提起过,而他恰好记下来了。 盛栀夏拿起筷子默默吃面,看了一眼中间的餐盘,发现靠近陆哲淮的地方有一小盘白煮蛋,还十分贴心地对半切开了。 于是她盯着那一盘:“那个给我。” 陆哲淮抬眸看向她,视线短暂一掠,示意中间的煎蛋:“碗里没有?” 盛栀夏耐着性子实话实说:“我喜欢对半切的白煮蛋,不爱吃煎蛋。” 两人对视几秒,陆哲淮顺着桌面将盘子推向她,神情平淡:“没想到你这么难伺候。” 盛栀夏顺势将筷子伸过去,夹了半块水煮蛋放进面碗里,戳两下,让它在汤里潜泳。 “是啊,所以我不谈恋爱,免得别人说我难伺候。”她将餐盘推回去。 餐盘在原定范围内停止滑动,随着声响消失,陆哲淮没再说话,目光也从她身上移走。 吃到一半,盛栀夏忽然想起件事,垂眸问:“昨晚你把我抱进卧室的?” “不然你自己梦游爬进去的?”陆哲淮又把一个餐盘推过来,里面是煎好的牛小排。 盛栀夏勉为其难夹起一块放碗里,暗道他确实厨艺见长。 “梦游吗?也不是没可能。”她悠悠道。 “那你挺会吓人。” “过奖,明晚接着吓你。” “扰民,把你送警局。” “那麻烦你给我带床被子。” “你耐冷,不劳我费心。” 盛栀夏登时噎住,一记烦闷眼神刺过去。 这人怎么那么擅长用她的话术来堵她。 陆哲淮看她一眼,忍着半分笑意。 盛栀夏低头把面条翻两下,总觉得昨晚做梦了,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梦。 于是她鬼使神差问了句:“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陆哲淮拿起手边咖啡喝一口,淡然如常:“你的过分指标是什么?” 她不假思索:“比如把你踢下床。” 陆哲淮唇角微勾,放下杯子看着她:“你觉得你以前踢过?” 盛栀夏耷着眼皮散漫道:“正因为以前没有,所以才问问现在有没有。” “多虑了。”陆哲淮说。 “没有就好。”她放心下来,低头吃扇贝,“免得你说我谋害你。” 过了几秒,听见陆哲淮意有所指地说:“那种谋害,其实我也不太介意。” 盛栀夏没多想,兴致缺缺继续吃面。 其实他们很少在一起吃饭。 在外面的餐厅里或许另当别论,但在家的时候这种场景极其少见,更别说食物是他亲手准备的。 ... 简单收拾一番,盛栀夏拎着包准备出门。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车还在盛家车库里停着,备份钥匙目前在她手里,也不好麻烦陈叔给她开过来。 于是她站在玄关,看向沙发旁边正在穿西服外套的某人,试探地问:“陆哲淮,你去路勝?” “嗯。”陆哲淮垂眸整理衣袖,漫不经心向她走来,“你呢?早起锻炼身体?” “......”锻炼个头,这人真够故意的。 “我去工作室,你捎我一程。”她投去十分坦诚的眼神。 陆哲淮没说什么,盛栀夏当他同意了。 他侧着身子停在她面前,伸手拿起挂在墙勾上的车钥匙,盛栀夏不自觉盯着他的衬衣扣子。 这个习惯还是改不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凑上去解开它。 手已经伸出去了,但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之前的关系,于是一只手莫名其妙定在半空。 陆哲淮注意到她的迟疑,拿着车钥匙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几乎是把颈下的纽扣送到她面前。 盛栀夏不明所以,定定看他一会儿。 “不是想么?”他眉梢微挑,轻声蛊惑,“给你解着玩。” 盛栀夏一时反应过来,脸不红心不跳,熟稔地解开一颗,并迅速转身开门,以免尴尬继续延续。 陆哲淮待在玄关处,听着先他而行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唇角弯起微浅弧度,单手将扣子重新系上。 - 一路无言直到目的地。 说是工作室,其实已经是公司规模,直接占了半栋写字楼,银色“J&L”竖立在大楼侧方,简约但也显眼。 深灰色轿跑停在楼底的雕塑喷泉旁,盛栀夏开门下车,转身就走。 “站住。”驾驶座的人叫住她。 另一边,楼上男男女女趴在落地窗前,不约而同两眼放光—— “恕我眼拙,那是最新款帕拉梅拉吗?” “好像是。” “诶诶诶,驾驶座下来个人。” “我去,这身段。” “诶,他把西服外套给boss披上了。” “我断定,这俩关系不一般。” “有没有会读唇语的?” “这么远怎么读啊?” “一群小废物,我来! 好像说的是...... ‘刺猬着凉就刺不了人了。’ ‘晚点我开车接你。’ ‘要是再崴一次,刺猬就只能滚着走了。’” 13. 哄哄刺猬 滚着走,盛栀夏突然有了画面感。 “那挺好的,滚着走更快。谢谢你送我。”她转身向前走,肩上的西服外套还蕴着余温。 “盛栀夏。” 她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陆哲淮站在几米开外,温润光线落在他身上,好像连经过的微风都变得沉稳清冽。 “没什么。”他稍作停顿,又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盛栀夏转身,背对着招一下手,“走了,陆先生。” 浓郁晨光下,二人越隔越远。 陆哲淮返回车里,搭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又逐渐放松,手背筋骨愈加清晰,衬着腕表边缘的冷感。 车窗全然降下,他眼睫微敛,视线落向远处背影,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汽车引擎声逐渐远去,盛栀夏进入旋转门,保安向她点了下头。 楼上几束视线随着轿跑远离而收回,休闲区热度未减—— “你们猜那个男人是boss的谁?” “明显是男朋友啊,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好极品的男人,感觉来头不小。” “你们很闲么?”盛栀夏突然出现,站在装饰台阶上俯视众人。 大家惊恐回头,纷纷扯出一个憨厚无害的笑。 “boss!好久不见!”一个男生笑得单纯,挠挠后脑勺,“棚里设备出了点儿问题,正修呢。” 盛栀夏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但她懒得解释,下了台阶往办公室走,看一眼方才说话的男生:“点了咖啡和点心,一会儿你给大伙儿分。” “好嘞!” 以为大家有所收敛,但走远之后又隐约听见八卦声—— “感觉boss又美了。” “这叫爱情的滋润~” “......” 她不想做任何评价。 推开办公室玻璃门,书案前的黑发大波浪正在打电话。 “就这样,有空约个时间。”手机放下,大波浪看向她,手指在桌上点点,示意那杯热茶,“只有这个给你将就了,这儿没酒。” 书案对面有两张浅灰色转椅,盛栀夏随意挑一个坐下,看一眼浮着枸杞的养生茶。 “没说要喝酒。”她放松脊背向后靠,椅子软乎乎还带着香味,不愧是精致丽人。 对方轻笑:“真稀奇,瘾断了?” “我那根本称不上‘瘾’,黎总别造我谣。” 黎珣,起初是她的大学同学,现在是她的老友兼工作室合伙人。 岁月在优秀的人身上不是杀猪刀,反而能镀金,一年又一年,它让昔日沉迷朋克的少女成长为了冷酷商人。 冷酷商人撑着额头审视她:“说说吧,遇到什么事儿了?” 盛栀夏放空一会儿,视线落向对方身后,全景窗外一片微缩的车水马龙。 “我待过的那支巡护队。”她停顿一会儿,声线放缓,“队长没了。” 黎珣一时僵怔,撑着额头的手慢慢放下来。 “那一枪正中太阳穴。”盛栀夏仰头看着天花板,语气如常,“从去年开始她一直被寄威胁信,后来队员建议她住在保护区营地里,暂时别回市区。但那天她小女儿生日,她回去了。” “就是......那天?”黎珣问。 “嗯。” “她的丈夫原先也是护林员,在例行搜查汽车的时候跟盗猎分子发生冲突,伤到大动脉,救护人员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黎珣默了半晌,问:“那她女儿怎么办?” “被外公接走了,在开普敦接受心理治疗。听说状态好转了些。” “队伍怎么样了?” “没剩几个,散了。” “那——” “凶手抓到了。”盛栀夏知道对方要问这个,提前给出回答。 为了配合警方调查,她在南非多待了半个月,直到凶手缉捕归案她才得以回国。 关于这件事的国际新闻也就简略的几句话,没过几天就被淹没在金融和娱乐的泡沫里。 “这次回来,好好休息吧。”黎珣沉下声线,认真说,“那种工作太危险,作为老朋友,我真心劝你,以后不要再碰。” 盛栀夏又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接着收回视线看向对方,撞上严肃又担忧的眼神。 黎珣眉眼压低,注视她:“我没开玩笑。” “我知道。”盛栀夏语气轻松,仿佛经历过的事情早已随风去,“想再碰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毕竟不在国内。之前加入队伍是想报答队长,因为她在野外救了我的命,向保护总站登记的时候也是她给我写的推荐信,不然我根本进不了队伍。现在她去世了,队伍散了,我对未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方向感。” “所以顺其自然,野外还是会去,该拍的图还是会拍。就这样。” 黎珣闷闷然叹口气,轻斥她:“二十五的人了,还活得像阵风一样。等着吧,等你被人系住的那一天,你就不会再说‘顺其自然’四个字了。” 盛栀夏并不赞同:“想多了,没那个可能。” 黎珣神情微变,眼神也暗下来:“盛栀夏,我对你说过很多回了,人要为自己而活。你热衷于维护野外生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那只是你哥未尽的使命,不是你的。他要是还活着,不可能让你为此拼命。” 一番话扔过来,盛栀夏心口止不住地泛酸,但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她无所谓地笑笑,视线颤动着落向别处:“大清早的,说这些干什么。” 黎珣强硬的目光最终转为无奈,没辙似的切换话题:“之前跟你提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盛栀夏沉默片刻,思绪落回当下。 黎珣说的事情与工作有关,之前京市的自然地理杂志社考虑到盛栀夏的水平和名气,一直联系她,让她考虑签约成为特邀摄影师。杂志社提出的条件挺不错,不仅全年报酬高于单笔版权费,户外经费还能全额报销,设备也由那边提供,她只负责出片子。 “没兴趣。”她的回答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反正有时间就拍,谁看上就买,支付版权费就万事妥帖,大家只做简快的买卖。更何况,除了正式的拍卖之外,她凭借国内外在线图库的下载量就能赚到足够的钱,没必要多一纸合约。 黎珣也知道这人劝不动,兀自点点头,没再多说。 盛栀夏拿起那杯养生茶喝一口,味道还行,喝完随意放回去:“走了,这边有事你随时通知我。” “房子被老爷子处理掉了,那你现在住哪?”黎珣突然问。 盛栀夏刚想起身离开,动作一时卡顿。 于是她依旧坐着,敷衍道:“随便选个民宿。” “哦——”黎珣拉长语调,意味深长看着她,“那位麻省理工禁欲男的私人‘民宿’?” “......”盛栀夏嘴角微绷,暗道什么都瞒不过对方,“想得真够多的,我就单纯住几天。” 黎珣定定看着她,笑意明显:“要我说啊,这人呢,能不能看清别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自己,以及......自己的感情。” 盛栀夏接过探究的目光,果断道:“没有感情,不需要看清。” 黎珣势在必得:“话别说早哦。” 盛栀夏耷着眼皮懒洋洋站起来,一手拿起椅背的靠枕,蓄满力道直接给她砸过去。 啪地一声,黎珣抬手轻松接住,语气含笑:“大美人,慢走不送。” - 刚出电梯来到大厅,盛栀夏收到一条消息。 [贺骁:哪儿呢] 差点忘了,他们还约了饭。 于是她把工作室的位置发过去,指尖刚从屏幕移走,身边经过一行人。 工作室跟几家大牌娱乐公司有深度合作,大楼里经常有艺人进出,盛栀夏见怪不怪。 与一行人擦肩而过,中间的女生口罩帽子一应俱全,耳边扣着手机正在通话,语气温柔甜蜜—— “你吃早餐了嘛?” “我最近通告好多,都没时间找你了。” ... “嗯,哲淮哥拜拜!” 听见熟悉的名字,盛栀夏步伐一顿。再回头时,一行人已经进了电梯。 心底瞬间泛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她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 ... 正出神时,贺骁的车已经停在大楼前,朝她按了下喇叭。 盛栀夏循声看去,提步走完一段距离,开门上车。 车门关上,贺骁看向她:“刚才发什么呆?” “没有。”她径直否认。 贺骁注意到她身上的西服,上下打量一会儿:“你这外套,好像不太合身。” 盛栀夏系好安全带,冷淡道:“不是我的。” “这样。”贺骁移开视线,嘴角向下抿了一瞬。 一路平稳行驶,盛栀夏拿起手机想给某人打个电话,但怕对方在忙,最终换成消息发了过去:[晚点不用来接我,我自己打车回去。] 消息刚刚送达,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盛栀夏微怔,接通后兴致缺缺:“你没在忙?” 陆哲淮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不开心了?” 盛栀夏一时沉默,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开心。 其实她的确心情不好,但她说不清原由。 她一直不说话,陆哲淮轻声提醒:“看看外套口袋里装了什么。” 口袋?她随意选了一边口袋伸手进去,摸到颗粒分明的...... 糖果。 半透明糖纸裹着的水果糖,都是她喜欢的橙子味。 心底阴霾逐渐消散,她问了句:“给我的?” “嗯,给刺猬的。”陆哲淮说。 盛栀夏拿出一颗糖果放在手心,闷声问:“总说我是刺猬,那你是什么?” “我?”陆哲淮静了几秒,温和道,“或许,负责哄刺猬的吧。” 14. 想抱抱你 道路两旁新栽了许多景观树,树叶间的光斑亮得刺眼。 贺骁扶着方向盘看她一眼,试探地问:“刚才跟谁打电话呢?” 盛栀夏含着水果糖,目视前方:“朋友。” 贺骁短暂沉默,漫不经心超了一辆车。 “给你借宿的那位朋友?” “嗯。” “男的女的?” 盛栀夏顿了顿,欲盖弥彰:“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贺骁勉强笑了声:“随便问问。” ... 贺骁订了以前常来的老字号茶楼,包厢也是老位置。 但多了两个她不太熟的人。 “嗨,好久不见啊。”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生坐在圆桌对角,笑着对她打招呼,身边还坐了一个风格类似的男生,也对她招一下手。 盛栀夏就近落座,冷冷看他们一眼。 冲锋衣身边那个她勉强认识,叫何泽,贺骁的朋友。至于冲锋衣本人,她压根儿没见过,哪儿来的“好久不见”。 “别套近乎,我们根本没见过。”盛栀夏不给人面子,冲锋衣的表情垮了一瞬,有点吃瘪,一旁的何泽压了压嘴角,像在忍笑。 室内有点热,盛栀夏脱下西服外套,贺骁自然而然把它接到手里,搭在她木椅背后。 很普通的黑色吊带裙在她身上也能多一道风情,冲锋衣的目光在她肩颈处游移往返,偷窥似的,还天真地以为她不知道。 贺骁在她身边落座,给她倒一杯热茶。 “没点太多,随便吃点儿。” 盛栀夏扫一眼桌面。 这还叫没点太多,就差把菜单勾满了。 贺骁往她盘里夹了一小块金钱肚,她拿起筷子尝一口,忽然想起陆哲淮做的早餐。 不知那么的,她还是觉得今早的三鲜面好吃。 对面的何泽用胳膊肘怼一下冲锋衣,冲锋衣登时来了精神,笑容又堆起来,故意凹出气泡音:“小夏,我上回加你微信,你怎么不给我通过啊?” 盛栀夏喝一口茶,冷淡的眼神顺着杯沿掠过去:“您是哪号人物?” “我陈楷昊啊。”他信心十足地扬起嘴角,“你叔跟我爸认识,俩人一块儿喝过酒的,而且听我爸说,你叔叔有意把我介绍给你认识。” 盛栀夏放下茶杯,一脸置身事外的淡然:“那你加我叔去,加我干什么?” 陈楷昊一时哑然,何泽在他旁边憋着笑,被他砸了一小拳。 贺骁面对此情此景没有明显反应,依旧用公筷夹些她爱吃的放她盘里,只是眼底滑过一丝不悦。 盛栀夏没什么胃口,想拾起筷子的手转而端起茶杯,慢慢喝。 原本安静的包厢多了一层僵硬氛围。 陈楷昊似乎被她的冷淡惹出躁动,他若有其事地清清嗓子,对她说:“既然你不喜欢废话,那我挑明了吧,我确实对你有想法,你的性子我也喜欢,要不咱俩处处?” 盛栀夏仿佛未闻,自顾自喝着热茶,不给任何回应。 一直沉默着的贺骁此时略微讽刺地开口:“这家伙浑身带刺,你还妄想着吞?也不怕扎破喉咙。” 对面的何泽尴尬一笑,开始帮腔:“这话说的。夏,我这兄弟喜欢你很久了,给个机会呗?” 很少有人用单字叫她,听着怪不舒服的,她云淡风轻怼回去:“我跟你很熟?” 何泽笑容凝固,扯扯嘴角假装自己很忙,低着头开始咬叉烧酥。 贺骁没管他们,拿起手机划了划在线菜单,偏头问她:“想不想吃面?带汤的。” 盛栀夏瞟一眼花里胡哨的菜单页面,没什么兴趣:“不吃,上午吃过了。” 贺骁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随意应了一声,手机扣回桌沿。 陈楷昊知道自己被当空气了,重振旗鼓又开始刷存在感:“总有一天,我能让你心悦诚服地跟我。” 盛栀夏一口茶差点没呛着,忍着嘲笑的冲动:“嗯,了解。” 陈楷昊舌尖顶腮,不满于她的态度:“盛栀夏,我说真的,我真想跟你认真谈恋爱,死心塌地的那种。” 一席话堪比鸟屎落地,盛栀夏怕她再待下去早餐都得吐出来,于是她放下茶杯起身离座,拿起椅背的外套优雅转身:“饱了,先走一步。” 贺骁看一眼她尚未动筷的餐点,又抬头看向屏风之外,无奈道:“我送你?” 盛栀夏用背影拒绝:“不用。” 细高跟的清脆声响渐行渐远,陈楷昊低骂一声,后背往椅子上一砸,怒气逐渐累积。 何泽憋不住了,筷子一扔差点笑岔气:“牛逼啊你,为了勾搭女神连脸都不要了,还‘认真谈恋爱’、‘死心塌地’,真他妈恶心。” 陈楷昊在桌底踹他一脚:“傻逼,懂不懂什么叫话术?” 何泽骂一声,踢回去:“亏你说得出口,自己信么?咱这圈子是什么样谁心里没个数啊,笑死爷了。” “那是你见识少了,真情种还是有的。”陈楷昊说。 何泽觉得稀奇,给自己塞半口叉烧酥,嘲笑着边嚼边问:“哪儿来的情种?” 陈楷昊嘴角一勾,老神在在:“就那个啊,裴家那二世祖,今年连赛道都没跑,带着媳妇儿环游世界去了,我还以为假八卦呢,没想到前几天喝酒碰上他哥们儿,一问还真是。” 何泽不为所动:“你可别逗我了,男人最懂男人,哪儿来什么情种啊,都是表面功夫。” 陈楷昊耸耸肩,优哉游哉:“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是情种,也没打算为同一个人负一辈子责,只要能睡就不亏,射一发完事儿。” 许久不屑于搭腔的贺骁听不下去了,筷子往桌上一扣,动静挺大,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登时噤声。 贺骁拿起桌沿的手机站起来,警告的眼神无差别刺过去:“下次带人来凑局之前,麻烦提醒他先把嘴洗干净。” 说完转身离座,丝毫不留面子。 陈楷昊知道自己被针对了,极度不爽:“操,什么意思啊这是。” 何泽看着贺骁走远,低下头继续进食,淡定打圆场:“你跟他不熟,他就这样。” 陈楷昊翻个白眼,又骂两句脏话。 何泽掰了个流沙包,慢悠悠点他:“见识到什么叫做玫瑰刺了吧?搞不定就趁早放弃算了,别让人笑话。” 陈楷昊轻蔑一笑,胸有成竹:“招数嘛——” “多得是。” - 正午烈日当头,盛栀夏没回桭山国际,直接打车去了之前常去的一家清吧。 这时候没什么人,店里放着爵士乐,深棕色装修风格让自然光线暗了好几层,室内灯效流淌于木质吧台。 盛栀夏随意落座,把西服外套叠好放在另一张吧椅上,顺便将手机从包里拎出来,放在台面上视线可及的位置。 “盛小姐,好久不见。”店长一身西部牛仔装扮,隔着吧台不疾不徐地迎过来,“老样子?” 盛栀夏抬眼看着他身后,开放柜上琳琅满目的酒。 顿了几秒,她随意道:“一杯可乐。” 店长微微愣住:“嗯?” “可乐,没有吗?”盛栀夏撑着下巴淡淡地问。 店长绅士一笑:“当然有。” 于是她得到一杯盛在冰纹酒杯里的可乐。 和杂乱的思绪一样,那些气泡不停往上冒。 喝一小口,冰度略微刺激,甜度有点齁嗓。 她不喜欢这种腻人的甜饮,不喜欢无色味淡的苏打水,也不喜欢像中药一样的黑咖。 她喜欢的好像只有辛辣苦涩的烈酒。 甜饮还能接受,但她对咖啡的厌恶程度极深。 从前她一直在探索咖啡有哪点吸引人的地方,因为她看见陆哲淮经常喝,当水一样,喝完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时候是夏季,正值假期,她几个月前在站牌下强行交出去的联系方式,终于被对方使用。 当时她在河畔拍日出,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接通时对方十分冷淡:“你莫名其妙塞进我口袋的公交储值卡,打算什么时候拿回去?” 她嘴角微扬,暗道终于得逞,藏着雀跃一本正经道:“你在哪?我可以过去。” 那天之后她不仅知晓了陆哲淮的姓名和学校,还摸清了他的行踪。 他除了在学校忙碌之外,平时经常出现在大学附近的一家艺术咖啡馆里。整洁的白衬衫、字迹工整的活页纸,一台笔记本再加一杯冰美式,一坐就是一整天。 整个咖啡馆似乎都是这样的学霸,气氛专注又沉稳,盛栀夏感觉自己被学霸包围,怪不自在的。 阳光从窗格洒进来,她坐在他对面捣鼓一台EOS系列,安安静静地,偶尔看他一眼,偷偷给他拍照。 陆哲淮的视线一直定在屏幕上,专注于手中任务,忽然冷冰冰说了句:“我同意让你拍了么?” 盛栀夏看着小屏里的完美轮廓,忍着笑意坦坦荡荡:“陆学长真会自作多情,你怎么知道我拍的是你?” 陆哲淮漠然哼笑一声,用她的套路怼她:“这里这么多人,你又怎么肯定我在跟你说话?” “......”盛栀夏嘴角微抽,看向他手边那杯深棕色液体,强行转一道话题,“学长,你点的咖啡好喝吗?” 他依旧冷淡:“不好喝。” “那你还喝。” “喜欢。” 闻言,盛栀夏忽生一计,她放下相机,手臂撑在桌沿,上半身越过桌面近距离盯着他。 陆哲淮的眼神终于舍得分她一点,打字的动作也停下来。 当时咖啡馆里放着一首老歌,旋律轻快—— I don’t care who you are 我不在乎你是谁 where you’re from 不在乎你来自何方 what you did 不在乎你做过何事 as long as you love me 只要你倾心于我,一切足够 二人视线相融,在沉默中系成绳结。 盛栀夏一手取下他的银丝眼镜,小心翼翼地,置于桌沿那片光斑之外,凝视他深邃的双眸,轻声细语—— “这么难喝的东西你都喜欢。” “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 吧台边缘,可乐中的冰块逐渐融化,像窗外沉沉落下的夕阳,在天际拉下一层暮色。 昼夜就这样悄然变换,如液体轻晃,最终那半杯咖啡被陆哲淮放回会议桌。 大屏幕放映着细化方案,关于一款用于野生动物远程监测的微型追踪仪。从数据采集到软件框架,负责组的技术人员逐级深入阐释设计流程。 但陆哲淮的心思并不在上面,反而一直关注手机。 几分钟前盛栀夏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视频电话,但都是没过几秒就突然挂断,像是操作失误。 陆哲淮呼吸微沉,拿起手机从座位上起身。 听见动静,会议室的成员全都看向他。 台上的助理低声提醒:“小陆总,咱们还没结——” “先暂停,明早继续。”他转身离座,按下按键打去一个视频电话。 助理看着他略微匆忙的背影:“哦......好的。” 陆哲淮刚刚迈出会议室大门,视频接通—— 系统自动开启扬声器播放,那边的声音完全是暧昧的具象化,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听见了—— “陆哲淮,陆学长......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头好痛,我想抱抱你......” 15. 撕碎理性 夜幕降临之前,那几通电话未曾打出去。 盛栀夏轻轻晃着杯中可乐,看着那些细小气泡起伏消沉。 随着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不止一道。 她无人作伴,散漫慵懒地坐在吧台前,长发肆意垂落,散在蝴蝶骨上,那片细腻与白皙隐约可见。淡紫色灯效从她的指尖流淌至发梢,染上一丝落寞。 任谁看来她都像个失恋的冷艳美人,于是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男人上前搭讪。 “美女,一个人?” 耳边响起低沉男声,盛栀夏的眼神冷冷扫过去,毫无兴趣。 男人端着杯酒上下打量她,不太客气地坐到她身边,嘴角勾起轻挑弧度,看一眼她的可乐:“我没猜错的话,你在喝......气泡水吗?” 盛栀夏没理他,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轻手放下酒杯。 这份冷漠没有让男人主动离开,反而让他来了兴致。 悉索的动作声里,陌生气息往她耳边凑:“请你喝酒怎么样?” 盛栀夏把脸侧到一旁轻松避开,淡漠慵懒的眼神掠过去,语气微讽:“不必。” 男人定定看她一会儿,舔舔后槽牙,识趣起身:“好吧,或许以后有机会。” 男人悻悻离开,盛栀夏轻叩台面叫来酒保,又往杯里添满可乐。 ——‘人要为自己而活。’ ——‘要看清自己的感情。’ 道理她都懂,但真正去做的时候,既定的方向全然消失。 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走走停停,有人与世长辞,有人中途退场,好像没有一个人能长久留在身边。 旧的去,新的来,好像事到如今,她也处在了一个会被人随时替换的位置上。 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如果她真的没有那些感情,应该会少很多麻烦事。 ... 不知是不是想太多的原因,她感觉头很痛,心脏快要跳出来,呼吸仿佛带着火。 指尖在手机屏胡乱点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总之第一反应是叫陆哲淮的名字。 时间漫长,身体仿佛置于火炉边缘,难受又燥热。 在她几乎撑不住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挽住她的胳膊向后一拉,让她靠倒在他怀里。 “盛栀夏。”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沉磁中带着严厉压迫感,又含有高高在上的侵略性,容不得一丝辩驳。 盛栀夏皱着眉反应一会儿,慢慢从吧椅起身,但站不太稳,向后踉跄几步倒进他怀里,抬头时看到深沉冷厉的双眸。 她疲惫地笑一下,身体愈发烫起来,但还是想往他身上贴,柔声细语:“学长,你来了。” 陆哲淮沉住呼吸,胸腔那股怒气慢慢压下去,一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抱紧,另一手贴向她颈侧。 这个温度一点都不正常。 他收回手,扳过她的下巴冷声质问:“这么烫,你到底喝了多少?” 盛栀夏闭着眼睛缓一会儿,又难受地睁开,低声反驳:“我没喝酒啊......答应你之后,我就不喝酒了。” 陆哲淮看她半晌,由担忧酿成的怒意在身体里来回冲撞,几乎压不住。 看着她惺忪迷离的双眼,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 视线一晃,他注意到台面上的半杯液体,于是拿过来看一眼。 的确不像酒,应该是碳酸饮料,但杯底有难以分辨的沉淀物。 陆哲淮淡淡皱眉,将酒杯放回原位,眼底划过一丝幽暗。 “学长......”盛栀夏从他怀里仰起脑袋,手臂伸出来勾住他的脖子,呼吸滚烫地吐出一个字,“抱。” 陆哲淮神情微怔,视线闪了一瞬,径直拿起椅子上的西服外套给她披上,并在旁人的注视下微微俯身,手臂勾住膝弯将人抱起来。 往大门方向走,一路经过几排卡座—— “我就说吧,人家名花有主的,男朋友来接人回家了。” “老天应该赐我一个这样的。” “供不应求,日行一善。” ...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外界喧嚣。 盛栀夏迷迷糊糊被他抱进车里,意识尚清晰,但体温愈发不对劲,心跳也加快,忍不住乱动。 “坐好。”陆哲淮把她摁服帖,一手给她系上安全带,外套也给她盖上。 但她动了两下,外套又滑下来。 陆哲淮控制自己不去看她,无可奈何地靠着椅背,一手搭住方向盘,略不耐烦地解开两颗衬衣纽扣。 盛栀夏低垂着眼眸,颤抖声线里染上一丝欲.念:“陆哲淮,我热。” 陆哲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转过头沉沉看她一眼,伸手将外套拿下来放到座椅中间,打开空调选一个合适的温度。 ... 道路间霓虹闪烁,陆哲淮开车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仿佛撞破夜色。 不到十分钟,轿跑完成疾驰任务,终于停在车库里喘了口气。 陆哲淮打开副驾驶车门把人抱下来,身前仿佛多了个挂件。 从电梯里一直挂到二十九层,直到进了玄关她还在身上挂着,像只树袋熊。 盛栀夏闭眼感受他的温度,渐渐地,脑袋没那么痛了,意识全然恢复,她也猜到自己那杯可乐被人动了手脚。 秋后算账是必须的,但此刻她很累,昏昏沉沉的,带着浪潮褪去后的疲惫与焦灼。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安抚,而这些安抚最好源自眼前这个人。 盛栀夏喜欢他身上的木质香,喜欢他身上沉稳踏实的一切,靠近他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陆哲淮单手托住她,见她没有下来的意思,于是站在原地,另一手捏她后颈:“盛栀夏,你给我下来。” “不下。”她紧紧搂住他,双腿缠在他腰上。 陆哲淮无奈闭了闭眼,觉得眉心生疼。 他多走几步将她放在柜子上,让她贴着边沿坐好。虽然拥抱的姿势仍然保持着,没什么变化,但至少这样她不会太累。 盛栀夏将脑袋埋在他颈窝,语调勾人而不自知:“你不喜欢我抱你吗?你以前很喜欢。” 陆哲淮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敛眸低语:“以前和现在不一样。” 盛栀夏眼睫微颤,嘴角含着自嘲轻笑,仿佛一块冰融化成水,思绪乱作一团,在无形中四散流淌。 “陆哲淮,原来你是清楚的。”她定定看着他,笑意淡下来,“那你说一套做一套,又是什么意思?” 陆哲淮接过她略微沉重的眼神,呼吸慢了几分。 玄关沉寂昏暗,只有阳台外的月光折射进来,让他看清眼前人。那些凌乱的发丝衬着她,像夜色里逐片凋零的血色蔷薇。 许久,他藏住那些芜杂情绪,镇定地问:“请你解释清楚,我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这句话落进耳里,盛栀夏只能听出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心生不悦,将他缠得更紧,腿.根沿着腰侧游移,摩挲那片藏于西裤下的刺青:“不是说好跟我断了吗?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蓝岛跟我碰面,让我上你的车,给我敷冰袋,买糖果哄我开心,把我收留在你家,在地下车库的时候还抱我抱得那么紧,让你放开的时候你还不自觉地犹豫。回答我,为什么?” 陆哲淮凝视她,眼神暗下来。 腰侧触感清晰,像微风撩起火焰,但他依旧克制着,声线平静:“无心之举,大可不必揣测这么多。” “无心吗?”盛栀夏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用力扯起他的领带,“我还记得,你真正称得上‘无心’的时候是在波士顿,我追在你身后让你喜欢我的时候。那时你总在咖啡馆忙学业,我就天天在你面前刷存在感,连店里的歌单都能背下来了。” “还记得吗?我撩你撩了好久,直到我考上艺术学院。虽然就在你河对岸,但是课业太忙的时候我也没时间找你,不过我挺意外的,你终于肯多打几个电话给我了。虽然语气还是冷,但总比不搭理我好。后来我那台微单里全是你的照片。” “第一次见到你确实是见色起意,单纯想撩你。但你知道吗?在咖啡馆那段时间,我是真的想追你,跟你谈恋爱。” “但你后来说你不想谈恋爱,我才把关系往下降了一级,对你承诺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于是自然而然,我们就发展成那种关系了。” 领带被她越扯越紧,陆哲淮即刻攥住她的手腕,沙哑声线里散发锋利的压迫感:“说完了么?说完就回卧室。” “没说完。”盛栀夏不甘心地盯着他,“陆哲淮,你真的很混蛋。” 两人用最紧密的姿势在昏暗中对峙着,陆哲淮将压迫感收敛半分,冷着双眸,问她:“原因?” 盛栀夏的手腕被他扣着,怎么都挣不开,于是她咬牙报复,双腿更加用力地缠他,说出的话也带着细刺:“说我吊着你,到底谁吊着谁?不干涉对方、结束后不再往来,这些规矩是你先定的,你让我少喝点酒,我也没有再喝了,但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对我这么好,我还以为你想我,想跟我再做一次,但我问你想不想要的时候,你又一再克制,宁愿自我解决都不打算碰我一下。原先的厨艺那么烂,今早那一餐分明就是学过练过的,你到底为了谁?如果是为了我,你是情不自禁,还有别有目的?” 陆哲淮淡淡勾起嘴角,眼底沉郁与冷漠交杂:“我做的一切只不过念在旧日情分,而你正好情绪欠佳,那些事里自然有一些安慰成分。” “旧日情分?”盛栀夏的心口涨得发痛,情绪难以自抑,“混蛋陆哲淮,有了新欢还忘不掉旧人是吗?” 陆哲淮神情一凛:“什么新欢。” 盛栀夏趁机挣开手腕,另一手也松开他的脖子,想用力推开他:“你自己清楚,别来反问我。” 没想到陆哲淮又攥住她,这次两只手腕都落入他的掌控。 “既然如此,那你呢?你忘不掉的旧人,是哪位?” 她来不及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只冷冰冰扔出一句:“与你无关。” “真巧。”他单手发力,将她两只手腕越攥越紧,“我也并不在意你的想法。” “是吗,你对我一点都不在意?”盛栀夏冷笑一声,故意把事情挑起来,“那昨晚我睡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为什么吻我?” 其实她都知道,也确定了那不是梦。她吻他肩膀的确是无意识的行为,而他未必。 陆哲淮用沉冷的视线将她困住,在听到那句话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阴暗。 下一秒,他径直将领带扯下来,深深盯着她,声音沙哑:“如果我说没有理由呢,就像现在——” 盛栀夏微怔,在她出神的几秒里手腕突然泛疼,视线再一转,双手已经被他扣在一起牢牢系住,用的是方才扯下的领带。 无边昏暗里,从前慢条斯理的男人开始撕碎理性,一手护在她脑后,带着失控的滚烫狠狠吻过来。 抵死纠缠 这个吻在月光中抵死纠缠,陆哲淮很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 从前每一场情.事他都倾尽温柔,哪怕再急切,也顶多是胀满欲念的执着与痴迷,称不上失控,而是一种藏在理智之下足以让人沉沦的温情。 不像现在,他的强硬与放肆几乎令她窒息。 但她不肯示弱,在沦陷之前用力咬破他的嘴角,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陆哲淮压着她不予逃脱,在血腥味里越吻越深,仿佛不知疼痛。 她的双手被束缚着反扣在头顶,呼吸和心跳乱作一团,脑子里掀起一阵又一阵浪潮,将她彻底淹没。 气息纠缠的声音在暗夜中无限放大,直到她模糊地喊出他的名字,他才舍得放过她。 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吻,简直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二人呼吸凌乱,陆哲淮一手撑在墙上将距离拉开一点,但另一手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他胸腔起伏着,衬衫衣领失去原有的平整,眼神落在她身上像一把利刃,泛着幽暗冷光,想把人由身至心一点一点地剥开,见血才罢休。 盛栀夏极力控制呼吸的频率,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她轻舔嘴唇,发现自己的嘴角也破了,甜腥味不断泛起。 二人用眼神对峙,昏暗中她看见陆哲淮嘴角的血迹,忽然觉得自己输了也罢,至少他也没有赢。 于是她凑上去,故意啄一下那块伤痕,声线微颤:“陆哲淮,你承认你自己是混蛋了么?” 陆哲淮眼睫轻敛,带血的嘴角勾起一瞬,眼底却毫无笑意:“我是混蛋,那你是什么,咬人的狐狸?” 盛栀夏从善如流:“狐狸很可爱,谢谢你夸我。” 尾音落下,陆哲淮带有攻击性的眼神游过她每一寸肌肤,呼吸逐渐沉下来,硬朗的轮廓在月光下平添一丝成熟的欲,带着时间沉淀的压迫感,对她不依不饶。 盛栀夏向下扫视一瞬,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但这种事情,得不到才最让人心痒,能长久折磨人的永远是“念念不忘”。她要让他想明白,他到底是不是“非她不可”。 在陆哲淮即将吻过来时,她淡然开口:“先把你的事情整理干净再来招惹我,不清不楚的东西,我不要。” 二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在她说完这句话时,陆哲淮没再继续,眼底划过一丝猜不透的幽深。 “给我解开。”她挣一下被他压在头顶的手腕,低声威胁,“系这么紧,小心你的领带全被我烧光。” 静默几秒,陆哲淮冷嘲道:“那我拭目以待。” 在暗流涌动的气氛下,他单手将死结解开,还她自由。 定制领带可怜兮兮掉落在地,盛栀夏皱着眉把手放下来,揉了揉腕骨边缘的红痕。 拜他所赐,两只胳膊差点缺血麻木。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铃声,盛栀夏看向柜子角落的信封包,旁若无人地将手机拿出来,接通。 听筒的声音打破沉寂,在听到是一个男人的声线时,陆哲淮忽然很想再次绑住她,不让她踏出家门一步。 不到一分钟,电话挂断,盛栀夏收好手机,看了一眼远处那两个行李箱。 陆哲淮凝视她,上身略微俯低,两手撑在柜子边缘,手臂青筋泛起,不动声色将她困在怀中。 盛栀夏看见他锁骨边缘晕染的月光,清冷中暗含掌控的欲.望,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她身上烧起来。 她慢慢贴近,伸手抹过他嘴角血迹,惹是生非似的,双腿缠住他劲瘦的腰,在他耳边呵气—— “感谢你的收留,再见了。” ... 暗夜无边,初春潮气混在微风里,将欲.念越染越浓。 远处霓虹交错,陆哲淮倚着阳台围栏,衬衣两颗纽扣依旧敞着,指间夹着许久未碰的烟。 花园旁的路灯散逸暖光,照着她随风扬起的发梢。身边的男人帮她将行李放至后备箱,为她披一件外套。 果然,她身边永远不缺殷勤。 高楼之上看什么都是如此渺小,让人产生一种将东西捏碎的恶劣念头。 烟草味醇厚浓烈,陆哲淮淡淡吐出一口烟雾,幽暗视线静静地垂落下去,在夜色中看着车辆远去。 - 盛栀夏按下车窗,任冷风拂面。 她看一眼道路两旁林立的大厦,心生疑惑:“贺骁,你走错路了?” 贺骁扶着方向盘轻松解释:“岑江岭那边没什么好的房源了,在二环给你搞了一套。” 盛栀夏不愿住市区,但想到毕竟是自己麻烦了对方,还是客气一声:“谢了。” 贺骁一手搭在车窗边缘,开车风格依旧痞里痞气。 “住市区挺方便,你习惯就好。”他想一会儿,又说,“那个小区没有盛禾的投资,你放心,而且离我也近,有事儿随时找我。” “嗯。”盛栀夏也不挑了,能住就行。 ... 小区离桭山国际并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 电梯停在二十层,盛栀夏以为贺骁给她找了一套平层,没想到是一套复式。 家具和日用品一应俱全,连衣物都给她准备好了。 她靠着软枕坐在沙发上,仰起头,百无聊赖盯着繁杂灯饰:“贺骁,看来我得再给你转一笔。” 贺骁无所谓笑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不用。” “真大方。”盛栀夏闭上眼睛,思绪放空。 片刻,听见贺骁问:“你心情不好?” 她悠悠地问:“这么明显吗?” 作为发小,贺骁早把她摸清了,淡然道:“你有心事的时候,哪次我看不出来?” 盛栀夏心沉沉的,略作敷衍:“好像也是。” “带你去嗨?”贺骁像以前一样轻轻揉她的头发,哄亲妹妹似的,“今晚有好玩的。” 盛栀夏其实不太想动,但贺骁帮了她忙,她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应了下来。 - “夜港”位于市中心,做的是熟客生意,消费不比一般的私人会所,能够出入的基本都是同一圈层的人。 靠近车库的侧门有一个私人通道,直达顶层套间。陆哲淮停好车,沿着通道进入电梯。 走廊弥漫雅致淡香,陆哲淮不疾不徐地往前,听见不远处的套间里传出微弱哭腔—— “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指使我!” ... “我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我不该往她杯里下药,我混蛋!” 接着是一声嘲讽的笑:“兄弟,求情别跟我求啊,你惹的又不是我,是陆家那位。” 很在乎她 会所保镖替他打开沉厚木门,套间里飘出淡淡沉香。 目光所及处,一人跪在地毯上膝盖发抖,另一人坐在沙发对面的软凳上,脑袋垂得很低。 陆哲淮眼睫微敛,整理衣袖与腕表慢慢走近,步伐温和沉缓。 远处二人听见慢条斯理的脚步声,想回头查看但又不敢,肩膀微微颤抖,像感受到风雨欲行前的阴霾。 蒋奕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中央,兴味盎然地,偏头看了陆哲淮一眼,打个响指。 “人来了,你俩努力发挥吧。” 二人噤若寒蝉,脑袋要抬不抬的,暗自用余光观察来者,直到他落座。 陆哲淮挽着衬衫衣袖,露出紧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木质淡香掩盖沙发的皮革气息,他慵懒淡然地向后靠,双腿交叠着,深色系西裤修身且低调,衬出难以接近的清冷傲然。 地上跪着的人大气不敢喘,膝盖抖得更紧,仰起头支支吾吾:“陆先生......” 暖色灯光下,陆哲淮静静看他,眸中毫无愠色,仿佛置身事外,只是闲时来看一场平淡戏剧。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油画旁的古董挂钟恪尽职守,指针逐秒游移,空气随之凝固。 生活处处有转折,跪着的男人在监控里有多势在必得,此时就有多慌乱。 他拿钱办事,在吧台前假意搭讪,趁盛栀夏不注意时把药粉洒进杯里,还以为一切顺利,殊不知今晚还没结束,他就已经被盯上。 他怎么都没想到盛栀夏跟陆家这位有那么深的交情。 以陆家的财力和地位,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简直易如反掌,他知道自己无法自救。 但他又听说陆哲淮是陆家最器重的长子,极富教养学识,温润沉稳且通情达理,因此他又侥幸地想,或许此事能有回旋余地。 于是他吞咽一下,让自己打起精神,语速极快:“陆先生,我不知道盛小姐是您的朋友,我知道错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陆哲淮静静打量他,指节贴着腕骨微微勾起一瞬,漫不经心解开腕表搭扣,又看一眼软凳上坐着的人:“这一位,是你的朋友吗?” 男人登时激动起来,指着对方:“就是他,就是他指使的我!他给我钱,让我等盛小姐晕倒之后把人送到酒店,都是他的主意!” 被拉出来挡枪的家伙欲言又止,眼神飘来飘去,不敢落在陆哲淮身上。 一声轻响,腕表取了下来。陆哲淮将它置于掌心,像对待半叠筹码一样无意玩弄着,指腹在金属边缘摩挲,视线掠过去,冷声问:“他说的对吗?” 那人迟疑一会儿,僵硬点头。 陆哲淮表面上依旧谦和,毫无波澜的视线定在对方身上,语气如常:“你叫什么名字?” “......陈楷昊。”对方颤颤回答。 气氛愈加压抑,蒋奕晟倒是见怪不怪,在一旁点了根烟,看得津津有味,顺便勾勾手让那几个保镖走近一些,在烟雾中哂笑:“不是我说,就你这样的暴发户,竟然敢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往圈子里蹭,在下佩服啊。” 陈楷昊眉头紧皱,额头全是冷汗:“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求求你们,别找我家麻烦!” “哦?那这样嘛——”蒋奕晟做了个手势,让人把地上跪着的家伙带出去,笑着盯着陈楷昊,“一人做事一人当嘛,找你一个人的麻烦怎么样?” 一阵仓皇动静逐渐远去,大门重新关上,陈楷昊登时噤声。 安静片刻,陆哲淮淡然垂眸,事不关己地问:“你喜欢盛小姐吗?” 陈楷昊低头抠抠手指:“我......” “实话实说,没关系。” 语气异常温柔,但陈楷昊却隐隐听出威胁感,声音压得更低:“嗯......喜欢。” 陆哲淮低笑一声,耐心很好的样子:“喜欢,所以很想得到,是吗?” “嗯......” “原来如此。”陆哲淮沉吟片刻,将腕表置于茶几边缘,缓缓推过去,“这个送你吧。” 陈楷昊愣了一瞬,视线往下落,眼睛逐渐睁大。他勉强识货,假如这表拿去变现,抵一套房绰绰有余。 于是他抿唇默默观察着,只见腕表的主人神情平淡,好像真的想把东西送给他。 但是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是来赎罪的,又不是邀功领赏。 见对方迟迟不敢拿,陆哲淮嘴角微扬,柔声宽慰:“没关系,拿完就可以走。” 陈楷昊咽了咽口水,蠢蠢欲动。 一时间猪油蒙心,他已经忘了自己被带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脑子里只有即将到手的好处。 于是他微微向前倾身,伸出一只手。 距离目标还有几公分的时候,他莫名兴奋起来。 但下一秒一声巨响撞破耳膜,他眼前一黑,痛感从鼻梁冲至颅顶,一瞬间失去意识。 巨响在套间内泛起回音,静静看戏的蒋奕晟顿时愣住。 在对方碰到手表的前一刻,陆哲淮压着戾气突然起身,一条腿顺势弯曲踩住茶几边沿,单手摁着对方后颈狠狠向下一砸,厚实的茶色玻璃瞬间炸开裂痕,如网状延伸。 蒋奕晟看呆了,默默吞咽一下,烟灰掉落在指间也浑然不知。 他认识的陆哲淮从始至终沉稳内敛,至于教训人这种事,他根本不屑于亲自下场,这回仿佛变了个人。 陈楷昊早已跌落软凳,膝盖跪地脑袋扣桌,意识僵冷又空白,只有额头尖锐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 陆哲淮手腕发力,将人死死摁在玻璃裂痕上,微微俯身,轻声慢语—— “看到想要的依旧忍不住伸手,所以改过自新是一件难事,对吗?” 陈楷昊呼吸错乱,大脑神经全然崩溃,在耳鸣声里求饶:“不是、不是!” 陆哲淮置若罔闻,眼底一片冷暗。 他依旧摁着对方,指腹感受到快速抖跳的颈动脉,那些恶劣的念头突然涌上来。 蒋奕晟时刻警惕,知道失去理智的人比平常更具危险性,于是咳了一下,低声提醒:“阿淮,悠着点儿。” 陈楷昊心脏都要跳出来,语无伦次:“我会改!我一定会改的!陆先生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僵持片刻,陆哲淮终于松开对方,但手背筋骨尽显,力道还绷着。 腕表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毯边缘,他暂时不予理会,沉住呼吸坐回沙发上。 蒋奕晟赶紧挥挥手,让人把陈楷昊带出去。 陈楷昊额角带血,双腿酸软,一路被人架出去,连眼睛都无力睁开。 耳鸣声断断续续,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深知不是好事,也无法反抗。 大门关上,套间内恢复平静,除了那些裂痕还略显狰狞。 陆哲淮慢慢向后靠,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仰起头,沉沉闭上双眼。 从前总是他用耐心十足的口吻劝说友人冷静,但方才的他已经理智全失。 如果今天晚上盛栀夏真的出事,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否留下最后一寸底线。 室内只剩两人,一旁的蒋奕晟松了口气。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庆幸这屋里没什么致命的物件可以供对方使用。 看对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拿起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曲起胳膊肘轻怼一下:“要不要?” 陆哲淮缓缓睁眼,视线扫过去,淡然接过。 金属声落,香烟点燃,雾气在指间轻盈缭绕,一丝一缕升起,消散于冷峻眉眼间。 蒋奕晟暗道稀奇,认识这么久,这人几乎不抽烟。 好歹是高高在上的矜贵富家子,沉静稳重还天生洁癖,脏的乱的全都不屑于碰,今天却一反常态。 至于原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必然是为情所困。 “看来你真挺在乎她。”蒋奕晟啧了声,“不过我觉得不用你出手,过几天她也会把姓陈的收拾一顿,毕竟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烟雾聚了又散,陆哲淮淡淡扫一眼手边的紫檀烟灰缸,倚着扶手漫不经心将烟递过去,指尖熟稔轻点,烟灰缓缓抖落。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他希望她不染尘埃,无论大事小事,他会永远在身后替她解决。 这几年他不断向高处走,逐步成为家业的主心骨、别人艳羡的目标。 从儿时开始,他沿着那条所谓精英道路越走越远,获得的成就太多,贴给他的标签似乎镶着又沉又重的金边。 旁人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永远心无杂念,连基本的男女之情都没有,后来连他自己都默认自己并不执着于感情。 但是毫无征兆地,她出现在他身边。 那时的她真的像只狐狸,喜欢恶作剧,表白时没羞没臊,自由随性,用那些勾人的小计谋,击垮他所有防线。 一支烟逐渐燃尽,蒋奕晟偏头看他,从他眼里读出难以名状的情绪。 一晃眼,又看到他唇角暧昧的伤口,带着淡淡血渍。 蒋奕晟咂咂嘴,想问几句,但是这种私人感情他也不知晓内幕,也不清楚怎么开导,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走吧,陪哥们儿到楼下射箭馆玩玩?” 陆哲淮不置可否,在烟灰缸边缘摁灭半支烟。 残余烟雾缓缓散尽,空气中多了些不可见的悬浮细尘,随着轻缓步伐,悄然飘至开阔的另一隅。 ... 一阵迅疾风起,利箭冲破细尘,正中靶心。 贺骁翘着二郎腿,坐在盛栀夏身后的茶椅上,半开玩笑半感叹:“不愧是大西北长大的,这技术都能上阵杀敌了。” 盛栀夏看一眼脚边的箭筒,又空了。 馆内就他们两人,服务生看出她心情不佳,一直没敢上来打扰,于是也没人帮忙拔箭。 几个箭靶全都射满了,她也没了兴致,放下弯弓坐到贺骁旁边:“你说的乐队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贺骁看一眼手表:“快了。” 盛栀夏端起茶杯,恹恹地喝一口。 贺骁看着她,观察她的神色:“心情好点没?” “没有。” 贺骁没再兜圈子,单刀直入:“感情问题?” 盛栀夏兴致缺缺:“你猜。” “有没有理想型?我可以给你介绍。” “没有。” “那......”贺骁放慢语调,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的装饰墙,问,“你觉得陆哲淮怎么样?” “陆哲淮?”她舔舔嘴角的伤,疼得像针刺一样,惹人心烦,于是随口应了句,“很一般,傻子才喜欢。” 尾音落下,门口的脚步声也跟着停顿。 不会接吻 ——“很一般,傻子才喜欢。” 陆哲淮动作一顿,指尖悬在腕骨边缘。 表带银扣差一厘就能搭上,这下又开了。 三步之外是一面雕花隔断,透过镂空花纹,他看见一个傲然矜肆的背影,连发梢都柔媚绰约。 蒋奕晟顺着看过去,一时明了。 身边人定在原地神情微沉,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纠结半晌低声问:“要不咱......换个室?” 陆哲淮淡淡敛眸:“不用。” 说完手指轻勾,金属声干脆利落地响起,表带扣紧。 “夜港”的室内箭馆是新中式风格,敞亮典雅,空气中弥漫淡淡茶香。 但此刻盛栀夏却闻到熟悉的木质香,跟茶香混在一起像雨后雪松。 不远处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她思考几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端起茶杯浅酌,不动声色。 贺骁听到动静,转头时二人已在隔壁茶桌落座,两桌之间不到两米距离。 他跟蒋奕晟不太熟,最先注意到陆哲淮,于是反应一会儿,浅笑着打声招呼:“淮哥。” 陆哲淮轻靠椅背双腿交叠,修长手指搭在扶手边缘,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来,嘴角扬起淡然弧度:“很巧。” 贺骁爽朗一笑,例行客气:“是啊,好巧。” 贺骁和盛栀夏同岁,虽然也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但在旁人看来还是很像大学校园里受欢迎的运动系男生,白净又开朗,带点桀骜不驯的痞气,属于在篮球场上接矿泉水接到手软的那一类。 陆哲淮敛了笑意,没再说什么,只见贺骁状似无意地调整坐姿,往前移一些,挡住身边那只沉默的品茗刺猬。 空气再次安静,陆哲淮收回视线,看向远处靶墙上满满的羽箭。 另一边,盛栀夏放下余温淡淡的茶杯,拿起手机随意划着,嘴角弧度带着些许不悦,就差在头上竖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贺骁见她兴致不高,体贴道:“想吃甜的么?这儿的凤梨酥不错。” 她轻声回绝:“不想。” “甜醅呢?我让人买了送过来,你不是想吃么?” “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你喜欢就好。” “真不用。”她淡淡垂眸,“这里买的,不是那里的味道。” 贺骁顿了顿,声线沉下来,宽慰如寒暄:“那我找个时间,陪你回镇上那片转转吧。好多年了,变化应该挺大的。” “嗯。”盛栀夏没再说什么,只低低应了声。 距离实在太近,即使谈话声音再小,身旁的人也能听到。 蒋奕晟坐在最边边,看一眼陆哲淮,又看一眼附近那桌,品出些难以名状的味道来。 此时门外经过一个服务生,蒋奕晟赶紧把他叫住,让人上些茶水,顺便清一下靶墙和箭筒。 几分钟后,满室茶香里多了一重苦涩醇厚。 “还喝咖啡呢,不总说失眠吗?”蒋奕晟关心道。 陆哲淮浅饮一口,杯子晕着冰雾放回桌沿。 “习惯了。” 蒋奕晟啧了声,随口道:“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是钟情于这一款。” 这话其实没什么不对劲,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像栗子里的甜仁,不剥就没有,一剥就脱壳而出。 盛栀夏不知道陆哲淮到底钟情于哪一款,因为他身边从来不缺爱慕他的女生。 大学时期有个法国姑娘很喜欢他,洋娃娃似的,又美又聪明,特意为了他学习中文,最后连证都考下来了,但还是没能和他谈一场恋爱。 盛栀夏也从未跟他谈一场走心的恋爱,但却退而求其次得到了他的人。 可能她比别人执着?倒也未必。 其实她也曾暗暗想过,他会不会在某一刻动了真情,从今往后只钟情于她,整颗心彻底交付。 但后来时间长了,她发现彼此互不干涉的关系也挺好,如今的人谁不喜欢自由,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事,偶尔互相取悦一下就够了。 更何况她以前还待过那些自然危险区,以后也不确定会不会再去,安稳对她来说早就成为一件难事。 至于陆哲淮,万一他哪天又重拾大学时的研究热情,放弃偌大家业跑到寂寥无人的地球两端去,又该怎么办。 她已经等过一次了,不想再等一次。 于是她也学着他,不再执着于感情。 至少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想执着。 “诶,对了。”蒋奕晟低声问,“时烟小妹妹不是对你有意思?前几天在微博刷到她的画报了,那叫一个清纯娇媚,你真的对她没想法?” “没有。”陆哲淮答得很果断。 盛栀夏划着手机,注意力却莫名其妙切入近旁对话中。 “长辈之间有交情,让我尽量关照她。”陆哲淮淡然解释,“仅此而已。” “这么简单啊。”蒋奕晟凑近了问,“家里没催?” “偶尔。” 蒋奕晟咂咂嘴,挺担忧的样子:“陆氏的家教我可是有所耳闻,万一到时候硬生生凑对子,你又不喜欢,怎么办?” 陆哲淮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好问答,迟迟没有作声。 蒋奕晟感觉他心事未散,也没再多问,更何况让他心事重重的人此时正在身旁。 盛栀夏没听见谈话声,兴致也淡了,手机扣回桌沿继续喝茶。 蒋奕晟听见动静,左思右想,选择用单纯的局外人身份打声招呼:“诶,小夏?你也在呐,我刚都没注意到你。” 中间也就隔了两个人,说注意不到未免牵强,微妙氛围更上一层楼。 盛栀夏把手机扣回桌沿,视线掠过去:“奕晟哥,今天发型不错。” “是吧?”蒋奕晟一扫尴尬,摸摸自己的蓬松四六分,有点孔雀开屏的意思,“前几天刚弄的,是不是很像那种韩系爱豆?” “那当然。”盛栀夏笑意轻浅,又夸他,“比他们好看。” 两人一唱一和,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明明中间还隔了个那么显眼的男人,她愣是不给他眼神。 陆哲淮也仿佛对二人谈话置若未闻,指尖轻点木椅扶手,毫无波澜的视线描摹远处那片靶墙。 墙下,一名服务生正将靶心羽箭一簇一簇拔下来,半晌才拔了一半。 蒋奕晟暗自观察,顺着陆哲淮的视线看过去,用堪忧的演技感叹:“哟,这谁的战功啊?这么牛!” 盛栀夏知道早先那句已经落到某人耳里了,于是平静自嘲:“不知道,反正不是傻子的。” 既然傻子才喜欢他,那她必然不能是傻子。 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着的陆哲淮终于搭腔,微讽道:“也没有这种水平的傻子。” 盛栀夏反应几秒,心情数值表瞬间往下掉。 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傻子,但傻子怎么了,傻子能成心算天才,能成艺术家,潜力巨大,聪明得很。 所以她为傻子正言:“没见过就说没有?” 陆哲淮漠然轻笑一声,接着问:“盛小姐见过吗?” 她冷哼道:“见过也没有必要跟你说。” 陆哲淮步步紧逼:“盛小姐的回答模棱两可,我有充分的理由对你进行质疑。” 对方一本正经的时候总能激起她的胜负欲,于是她耷着眼睫悠悠道:“那我想起来了,还真见过。” “请说。” “陆先生应该也认识,他是麻省理工毕业的。” 蒋奕晟真以为俩人正经辩论,兴致勃勃拍一下陆哲淮:“哈哈,你校友!” 贺骁一口茶差点噎住,轻咳两下。 安静一会儿,蒋奕晟忽然心领神会,把手收回来搓了搓,闭嘴了。 陆哲淮淡定自若,仿佛置身事外:“然后呢?” “然后——”她理清关于他的所有,慢慢说着,“他什么事都能做好,之前不擅长的厨艺也有了长进。” “我最初遇到他的时候不清楚他的背景,他也没有主动提。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学院里用的设备印有他家的商标。他好像样样都好,我觉得那样的人才是我应该看上的。” “他一开始学的是计算机,后来莫名其妙转了专业,生物和生态都有涉及。听说那些东西很难学透,我也不清楚,反正都是些高深的敏感专业。 他曾经让我等了一年多,完全从我生活中消失,后来我以怨报怨了,毕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和他没什么联系,跟着老师团队到野外拍摄,成天在赤道边缘打转。 不知道他在极地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我,反正我不愿想起他,但他就是阴魂不散,因为我们用的红外监测设备是他设计的。” “我和他之间好像什么都做了,但实际上,我对他的了解只有这么些。” 陆哲淮听着,一贯平和的神情多了一抹黯然。 盛栀夏很快收拢情绪,一手轻撑下巴,淡然的眼神悠悠扫过去。 “所以呢,这种就是高水平的傻子,什么事都能做好,但是......”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他嘴角伤口—— “他是个不会接吻的笨蛋。”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很快觉出不对劲,都不说话。 室内谜一般寂静。 陆哲淮神情寡淡,看似毫无反应,但喉结不经意间上下滚了一遭,眼底也泛起一丝波澜。 这一局彼输我胜,盛栀夏得逞,起身平静离座:“去一趟洗手间,失陪。” ... 镜面平阔光洁,盛栀夏站在洗手台前脸庞微微凑近,借着头顶暖光看清嘴角的伤。 说疼其实也没有多疼,但通常都是这种小伤口最能折磨人,尤其碰不得热水。 早知道就多咬他一下,让他两边都痛,这样她才平衡。 洗完手慢悠悠烘干,她离开洗手间原路返回,经过走廊拐角时手腕忽然被一股力扯住,整个人顺势倒过去,踉跄几下,额头撞到一个温热的胸膛。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对方拉到装饰墙背后。 这一隅被一排绿竹遮掩,外界光线从枝叶缝隙渗进来,微微摇晃,如羽毛轻拂。 陆哲淮将她困在怀里,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微凉指腹在嘴角边缘摩挲,隐约碰到伤口。 原先的疼痛忽然变成难以言喻的痒,盛栀夏仰着头接过他探究的眼神,在一片昏暗里看到他眼中热意暗涌的情.欲。 陆哲淮俯身,视线落在她唇上,若即若离的样子,声线暗哑:“说清楚,谁是不会接吻的笨蛋。” 他是混蛋 谁是笨蛋?反正她不是。 盛栀夏笑意淡然,慵懒又挑衅:“谁问谁就是。” 陆哲淮垂眼看着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急切与焦灼再次泛起,渔线般一圈一圈地缠他,让他深陷其中。 怀里这双眼眸水波滟潋,眼尾微微上扬,像只目中无人的狐狸,媚态天成又气焰嚣张,给她一点机会她就能支棱到天上去,随时随地把人勾得束手无策。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经成了架在炭火上的冰点,在她一丝一缕的炽热中彻底融化。 这一隅隐秘又昏暗,陆哲淮揽着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不愿留一寸间隙。 在他愈加沉灼的呼吸声里,盛栀夏也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游鱼般顺水而上,攀上他的肩膀。 陆哲淮目光沉沉,压低脊背再次靠近她,脸庞稍微侧到一边,近于交颈相拥的姿势,温热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十分钟。” 似有若无的情.浓沿着耳垂肌肤烫至心口,盛栀夏突然有了兴趣,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衬衣布料,呼吸贴近他,用缱.绻气音在他耳边问:“陆学长,你想用十分钟来证明......自己不是笨蛋吗?” 陆哲淮低笑一声:“你觉得够么?” 尾音落下,盛栀夏体会到一丝危险气息。 陆哲淮吻技究竟如何,她最清楚不过,分分钟把人折磨到腿软。 但她就是喜欢不顾死活地挑衅:“万一陆学长缺氧怎么办?” 陆哲淮往后退些距离与她对视,嘴角弯起微浅弧度,声线低缓:“那需要麻烦你,给病患做一下人工呼吸。” 盛栀夏反应一瞬,这人又跟她玩文字游戏。 “你——”话未出口,揽在她腰侧的手臂突然收紧,两道呼吸急急地撞到一起。 短短一瞬,陆哲淮将她困在怀中以吻封缄。 盛栀夏心跳漏拍,既讶于他不同于上次的温柔,又恍惚意识到这才是从前的他—— 在凌乱中也能掌控一切,一把温柔刀划过她五脏六腑,让她纵.情又沉溺。 似乎只要他主动定格一瞬,她就永远被锁在他的取景框里,无法逃脱。 她好像沉入深湖,阳光穿透湖面,光斑层层零落,将意识搅碎。 周围越来越暖,她恍惚听到从湖面传来的绵长声响。 许久才发现这声响不是幻觉,而是陆哲淮的手机正在震动。 盛栀夏以为他会选择中止,但没想到他对声响不管不顾,扣在她后颈的手掌愈加用力,吻得更深。 盛栀夏闭着眼,迟疑地往他西裤口袋里伸手,用仅存的一丝清醒,拿出不安分的手机。 陆哲淮感觉到她的动作,一手松开她的腰,指尖顺着她的手腕轻轻往下,闭着眼接过手机,仅凭感觉滑动屏幕。 电话接通,他漫不经心将手机举到肩膀旁边,放到勉强可以听见的位置,继续执着于漫长的吻。 不知道亲吻声有没有传到电话那头,但二人此刻难舍难分,放肆到几乎莽撞,显然对此漠不关心。 听筒短暂安静片刻,传出明显是女性长辈的声音:“阿淮?” 陆哲淮没有特意停下来说话,只从鼻腔里沉出低闷的一声“嗯”。 盛栀夏勾住他的脖子紧紧搂住他,电话里说的东西她全然无法注意,脑子嗡嗡的,整个人在他的掌控下变得绵软不堪。 十分钟的接吻时间早就过去,但陆哲淮并不放过她,似乎真要让她缺氧他才罢休。 “阿淮?”听筒里或许是他那位严厉的母亲,声线略冷,“你在听吗?立刻回答我。” 陆哲淮毫无反应,盛栀夏以为他没听见,在纠缠过程中轻轻咬他一下。 但回应她的是更加专注的温柔。 下一秒,那边挂了电话。 陆哲淮闭眼将手机放回口袋,收紧手臂再次圈住她的腰,一寸不离。 - 射箭馆里,贺骁站在线外心不在焉地拉弓,羽箭一支接一支发出,但总是射偏。 快半小时了,那两个人还没回来。 他每射一箭就止不住地怀疑,但内心又很矛盾,强行阻止自己往某方面想。 说到底还是担心盛栀夏。 不远处的茶桌边,蒋奕晟瘫在椅上轻松搭着二郎腿,两手捧着瓷杯给茶吹吹气儿。 “呼~” 吹了两下,身后传来两重脚步声。 蒋奕晟转头,进来的两人已在原位落座。 他默默观察着,陆哲淮仍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坐下来理一下衬衣袖口,眼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而盛栀夏倒是显得有些不自然,脸颊与嘴角微微泛红,时不时撩一下耳边长发,喝茶都差点被呛。 蒋奕晟收回目光默默喝茶,压住嘴角弧度。 啧,怪怪的。 怪刺激的。 贺骁举着弓箭回头,神色沉下来,怀疑的视线扫过陆哲淮,定了片刻又看向盛栀夏,嘴角抿了抿,语气如常:“夏,你再过来教教我。” 盛栀夏喝了半杯茶,心跳缓了些。 隐约听见刚才有人喊她,呆着眼迟疑几秒终于想起是贺骁。 于是她放下茶杯,眼神飘了一瞬,很快调整好状态,起身从容不迫走向对方。 冰咖啡早已变为常温,陆哲淮端起杯子浅饮一口,意味深长的视线从杯沿掠过去,落在二人之间。 ——“这样。” ——“举高点,太低了。” ——“这里别绷着,放松。” 陆哲淮漫不经心放下杯子,视线依旧定在那一处,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暗沉。 的确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碰过冰冷羽箭,也碰过更强势的武器,方才还在他后背掐了好几下,力道不小。 而此时这双手正搭在贺骁手臂上,这里点点,那里碰碰,指导对方用正确的动作拉开长弓。 陆哲淮神情平静,但眼底的不悦却逐渐累积。 但终究抵不过那个吻给予他的回味。 贺骁不得要领,到最后力气没剩多少,索性放弃了,长弓递给盛栀夏:“手酸了,你玩儿吧。” 盛栀夏自然而然接过来,没说什么。 刚才总感觉有人盯着她,在贺骁走后那份眼神好像温和了些。 她舔舔嘴角,伤口少了几分痛感,取而代之的是在角落里难以自控的眩晕感。 这局居然是她输了,真是不服气。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吻几乎要了人的命。 他不是笨蛋,他是混蛋。 于是她带着愠怒瞄准靶心。 这回没有次次命中,而是将靶墙的每一处都射上一箭,让羽箭顶端在视野中连成几条线。 蒋奕晟眯眼看着,头歪了歪,疑惑道:“HD......高清版?” 陆哲淮唇角微勾,云淡风轻:“是‘混蛋’。” 我都陪你 短短一句低沉也清晰,贺骁撑着茶桌若有所思,嘴角压着一丝烦闷。 片刻他看一眼手表,起身提醒盛栀夏:“走了,带你下去。” 盛栀夏回头看他一眼,放下长弓往出走。 经过陆哲淮时二人视线毫无交集,但余光里她依旧看得清他的神情——平和淡然中藏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冷峻,差点用眼神把她绊一跤。 后知后觉发现,那竟然是纯粹的占有欲。 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那样的情绪。 ... “夜港”胃口大,针对同一消费层里多个年龄段,每份钱它都想赚,于是前段时间在二层搞了个live厅,上方是一圈观赏挑台,下方卡座错落。 盛栀夏和贺骁坐在前排,后面全是十七八岁的摆阔高中生,一群人从乐队出场开始就吵吵嚷嚷,聊些扮熟的话题,比音响还大声,震得她耳膜疼。 还有各种零食和酒水混杂的味道,灯光也炫得离谱,简直是嗅觉和视觉的双重折磨。 好在乐队还不错,否则她起身就走。 “怎么样?”贺骁偏头问她。 刚想回答“还行”,一个骚包的男高中生凑过来,在她椅边殷勤地弯下腰。 “美女,加个微——”见她悠悠抬眼,男生突然卡住,在繁杂灯效里定神看清她,登时瞳孔地震,“姐?!” 盛栀夏懒洋洋扫他一眼,拿起手边果汁浅酌一口,专注演出。 贺骁扭头一看,原来是她那位惹人烦的远房表弟:“盛屹,你卷子写完了?” “骁哥也在啊?”盛屹搓搓鼻尖,视线在二人之间兜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空位上,阴阳怪气地,“姐,今天真够闲情逸致的。” 盛栀夏淡淡然戳他痛处:“没办法,谁让我不用写作业。” “......”盛屹不服气,冷哼一声,二郎腿搭起来,“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你不回家陪陪他?” “你孝顺,你去陪。” 盛屹自知说不过她,只好攻人弱点:“嘁,连好听话都不会说,难怪爷爷不喜欢你。” 盛栀夏安静一瞬,看着舞台方向勾唇冷嘲:“有道理。” 下一秒眼神暗下来:“但你别找抽。” 盛屹默默往边上挪,拉开距离继续攻击:“姐,我真心劝你,待人温柔点儿吧,好歹能积积德呢,你那位哥哥去世就是因为你阳德积少了,老天的报——” 话尾被他吞了回去,因为他注意到盛栀夏的眼里已经有了刀刃冷感。 “对不起啊,姐。”他颤着眼睫挠挠头,低声道歉,“我嘴快。” 另一旁的贺骁压着眉眼,杯子拿起一瞬又放回去,刻意弄出警示性声响。 话说出口覆水难收,这纯粹是往枪口上撞。盛家上下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辛淮的事情,就连盛苍松都会回避那个话题。 那是她心里的一道坎,是十年里解不开的结。 斜上方的观景挑台上,陆哲淮倚着半透明围栏,眼神垂落在她身上,柔得像雾。 从前也看过她这样黯淡的神情,好像下一秒眼角就会蓄满泪水,冰冷源源不断,自心底深处涌出。 他们之间什么都做过了,体会过抵死纠缠的亲密,也在漫长时光里像恋人一样等待过对方。 但实际上,他们还是很陌生。 在陆哲淮看来,她没有兴趣了解他的过去,也不愿主动提及她的过去。 他不明白她心里是否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但时至今日,她心里总得有一个位置属于他。 哪怕是某一刻空出来的,勉强让他替补的位置。 ... 许久,盛栀夏注视着台上乐队,以及他们身后的歌词屏幕。 她看得很认真,眼神却越来越空。 恍惚间心脏往下沉,落入一个玻璃箱里,那些乐声全然隔绝在外,氧气也逐渐缺失。 ... ——“那是陆家那位吗?” ——“我看看......还真是。” ——“哇......这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也喜欢摇滚?” ——“路勝还招副总秘书吗?我第一个去。” ——“诶,他在看这边?” 后面几个女生兴奋谈论着,盛栀夏淡淡敛睫,眼底零碎的情绪拼凑半分,起身离座。 贺骁一直关注着她,见她一走连忙跟上:“哪儿去?” 她用背影回答:“困了。” 挑台之上,陆哲淮也慢条斯理转身,沿着另一条通道离开大厅。 ... 夜间起风,露天停车场外一排小叶榕,曳于风中沙沙作响。 盛栀夏脚步刚停,手腕忽然被攥住。 熟悉的力道。 不远处,贺骁拉开车门的动作一时卡顿,视线越过来定在她身后,用平淡语气暗里较劲:“哥,我送就行。” “我们有事要谈。”陆哲淮轻手将她拉到身边,声线微冷,“我来送。” 风起叶落,三人沉默不语。 许久,陆哲淮眸中的压迫感越来越深,如浓墨蔓延,于是到了最后还是贺骁先妥协,叮嘱一句便犹豫着离开。 - 车里有点闷,盛栀夏按下半扇车窗,发丝在行驶中感受冷风起落。 驶入主干道,陆哲淮冷冰冰扔出两个字:“地址。” 盛栀夏恹恹的,不太想说话,慢半拍应了句:“榆湾公馆。” 一路无言。 不觉间到达目的地,盛栀夏自顾自打开车门,陆哲淮什么也没说。 楼下一片花园传来轻微虫鸣声,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中。 陆哲淮迟迟没有离开,视线越过车窗静静等着,直到二十层窗内亮起灯光。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缓缓响起,盛栀夏倚在落地窗边,低垂眼眸看着车辆远去。 轿跑没有回到桭山国际,而是驶入近郊一处大宅院。 车辆在院中停稳,陆哲淮下车看了一眼远处灯光,往其中一栋别墅走去。 ... 饭厅里,女人坐在餐桌中央,一身简洁家居服,中规中矩的黑发低低挽起,耳垂缀着精致银饰。 属于她的岁月痕迹刻于眼角眉梢,但并不累赘,反而衬出一种沉淀的优雅。 她年轻时全情投入芭蕾,后来养成习惯,即使坐着也挺直腰背。 她早已听到来者的脚步声,但并不抬头,只微微颔首,捻着瓷勺在小碗炖品中轻轻搅动。 陆哲淮下意识止步,单手插兜站在装饰墙边,淡淡看过去:“妈。” “回来了。”陆芸从容应声,瓷勺又搅一圈。 陆哲淮思衬片刻,问:“您有事要交代么?” 陆芸抬起眼眸,冷厉中微含愠色:“没有事你就不能回家了?过来坐着。” 空气一时静默,陆哲淮在原地定了片刻,不疾不徐提起步伐,用很轻的力道拉开餐椅,坦然落座。 陆芸冷冷看他一眼,吩咐厨房:“刘姨,给他盛一碗。” 过了半分钟,刘姨把小碗炖品端过来,陆哲淮平静接过,谦和道谢。 刘姨很早便在陆家工作,几乎是看着陆哲淮长大的。 母子间的压抑氛围经年累积,到如今也没什么变化,她暗自叹了口气,默默走远。 灯饰下,两人各在餐桌两端,中间恍若隔墙。 “最近在忙什么?”陆芸忽然问。 陆哲淮轻搅碗中食材,没什么胃口:“公司的事情。” 陆芸审视的目光落过来:“听你舅舅说,你下午连会都没开完就走了?” “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 陆哲淮敛眸,一时无言。 陆芸看他半晌,兀自点头:“长大了,瞒着我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没有。”他冷声反驳。 “小烟最近有没有找你?” “偶尔。” “听说你对她爱答不理。” 尾音落下,陆哲淮顿了顿,直言道:“因为并不喜欢,无法越界。” “为什么不喜欢?”陆芸盯着他,眸中尽是不悦,“乖巧懂事,孝顺长辈,我对她很满意。” 陆哲淮淡声:“那是您的想法。” 紧接着一声脆响,陆芸将瓷勺扣回碗中,像某种警示。 而陆哲淮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我的想法对你一点坏处都没有。温柔单纯的姑娘很适合你,太聪明的反而坏事。而且——”她眼中寒光掠过来,语气强横,“那种叛逆没规矩的,我最反感。” 音落,陆哲淮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攥着勺柄的手指紧了一瞬,呼吸沉下来,起身离座。 “未来的事情,我不需要听从您的安排。”他从容转身,“您早点睡。” “等等。”陆芸叫住他,声线依旧硬冷,“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姑婆。” 陆哲淮淡漠止步。 “知道了。” - 将近凌晨,二十层灯光未熄。 盛栀夏洗了澡,坐在床边整理行李箱,将相机和电子产品拿出来一一放好。 箱内有一处小隔层,她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张相片。 相纸边角微微泛黄,好多年了,她远行时都会带在身上。 落地灯散逸暖光,她看着照片中的人,恍惚回到小时候。 海怀镇没有海,它是一个西北小镇,全镇不过几千人。 一直往北走,离开小镇,能看到的不是大城市,而是空阔草原。 草原很奇妙,它好像哪里都是路,也好像离天很近,伸手就能够到大片白云。 她记得那里山脉连绵,候鸟成群掠过湖面,羊群叫声融在风里,偶尔有几辆摩托车从很远的地方驶过,车尾尘土飞扬。 镇上只有一个邮局,零几年的时候还有骑着老式自行车的邮递员,每天在街道中轻盈穿梭,挨家挨户传信送报。 最初,辛淮就是其中一位。 傍晚时分他结束工作,骑着自行车在小学门口等她,把她抱进车前杠上特意加的小座椅,再给她扣上一顶藏民常戴的宽檐帽,挡住刺眼夕阳。 盛栀夏一开始很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怕他,因为他寡言少语,成天板着个脸,又很高大,自带压迫感。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事情都有了变化。 数不清沉了多少个夕阳,不知不觉间,车前的小座椅坐不下了,只能拆掉。 她学会自己扎辫子,学会自己上下学,性格也越来越明晰,被男同学欺负的时候绝对会还手,把人打哭才罢休。于是她被视为过错方,辛淮也作为监护人被请到学校。 但无论对方家长如何控诉,他总是说:“她还小。” 后来也一直是这句话,没变过。 能把她当成小孩子的,似乎只有她哥一个人。 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该三十四岁了,一个心境开阔的年纪。 不像她,满心都是难解的题。 盛栀夏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尾,指腹摩挲相纸边缘,在心里问—— ‘哥,男人都这么奇怪吗?’ ‘在我不想继续的时候,他总会突然执着,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可能他真的是个混蛋。’ 这么想着,她付诸行动,放好照片拿起手机,给某人发出两个字:[混蛋] 那边秒回:[游乐场或电影院,选一个] 盛栀夏微愣,问:[什么意思] 陆哲淮:[赔礼道歉的方式] 盛栀夏嫌弃地轻敲键盘,逐一评价:[幼稚,俗气] 陆哲淮:[那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盛栀夏回复:[游乐场] 陆哲淮:[...] 盛栀夏起身套上一件开衫,通知对方:[OK,你可以出门了] 那边回了句—— [下楼] 一场赌局 盛栀夏拿着手机,视线在屏幕上定了一会儿。 恍惚产生一种错觉。 像恋人间的约会。 ... 月光下,陆哲淮身形颀长,淡淡然倚着车门,衬衫之外加了一件黑色长款大衣,周身散发出沉稳又凛冽的气质。 仿佛初冬时节由北至南徐徐而下的寒风,让枝叶边缘结一层纯粹白霜——冰冷但也易融,内里一片柔软。 榆湾公馆的住宅楼外观带了点设计感,在二层位置有一道透明廊桥,边缘连着一条室外旋梯。 听见轻盈愉悦的脚步声,陆哲淮微微抬头,盛栀夏正好止步于廊桥中央,手臂搭着透明围栏静静看他。 今晚的她比白天随意,一件米色开衫配一条简约白裙,高跟鞋也没穿,而是换了双高帮帆布,全身都是浅色系,脖上挂一台相机。 给人的感觉像傲气的刺猬终于舍得露出肚皮,刺也软下来。 下一秒,盛栀夏随意举起微单,闪光灯亮起一瞬。 “这个角度挺好的。” 说完她微微垂眸,勾起嘴角回看相机成果,很满意。 两人位置一高一低,她站在廊桥上翻看相片,全然不知自己的笑意倒映在他眸里,在凝视中化作一片柔雾。 - 大型游乐场建在一片山岭附近,凌晨时分也全项目开放,简直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 盛栀夏没什么想玩的,只是想来逛逛。陆哲淮也没说什么,全程顺着她。 二人在园内漫步,四周热闹欢愉,部分游乐设施配着童心满满的音乐,时不时听见小孩的嬉笑打闹声。 听说前段时间山顶多了个摩天轮,夜间会缀满彩灯,很是浪漫。 盛栀夏隔着半米距离走在他身边,朝前看了看,问他:“看到山顶摩天轮了吗?” “没有。”陆哲淮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以为她看见了但他没看见,认真地问,“在哪?” 盛栀夏故意说:“我没看到,所以让你找找看。” 陆哲淮一时沉默,嘴角泛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像是听完冷笑话之后不由自主的反应。 闪光灯再次亮起,这一瞬被她捕捉。 光线消散时,盛栀夏触上他微沉的眸光。 不知不觉,二人同时止步,陆哲淮垂眸望着她,那双眼睛像要把她拉进去,沉到暗而无光的地方。 “拍了那么多年,不腻么?”他淡声问,好像那几年并没有发生什么,甚至可以在对方生命里一笔带过。 这份冷峻低沉的声线恍惚让她回到从前,站牌下初次相遇,那时的他已经耀眼得难以触及,于是她曾经想过把人锁进取景框,藏进兜里,一起到天南海北。 只是后来一切悄然生变,那份感情被她硬生生抹去。 盛栀夏错开视线,提步继续往前,心底情绪缓缓沉落。 “像你说的,我也习惯了。” 留给对方的只有背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哲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拳,之后又慢慢松开,周身的凛冽感又深几分,仿佛落满霜雪。 一路无言,那些七彩灯效在空气中散逸开,游客经过时沐了一身晕晕然的彩光,人人都像水族箱里的热带鱼。 盛栀夏抬头看他,觉得他在这灯效里有种别样的氛围感,别人像热带鱼,好像只有他像纯粹的彩晶石,细腻又耀眼,冷淡中总是藏着勾人的欲。 于是她忍不住举起相机,又给他拍一张。 不知不觉走到音乐喷泉附近,看见一棵金属做的矮树,上面挂满了小锁。 守着树旁小摊的年轻人看见他们,眼睛顿时一亮,立刻招招手:“两位要不要挂个爱情锁呀?图个好寓意,跟对象长长久久!” “不用。”盛栀夏淡淡回绝,“他不是我对象。” 尾音散在风里,陆哲淮的脚步慢了一瞬。 盛栀夏说完继续低头捣鼓相机,旁人看不见她眼底情绪。 后来又经过一行人,那些男男女女看了他们好几眼,低声议论着“他与她很配”的话题。 女生们看他的眼神也含有一层谨慎,想看但又不敢看太久,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他的“女朋友”心生醋意。 人人都以为他们是情侣。 盛栀夏默默翻看相片,思绪逐渐飘远。 她很久没拍人像,好像除了陆哲淮以外,再也没人进过她的取景框。 在波士顿时老师告诉她,人像照片存在的意义是为记忆凿一扇窗。 人们借此怀念逝去者,以及那些远去者。 老师是位不苟言笑的华裔女性,曾经担任一位法国导演的御用摄影师,在电影得奖之后她名气大涨。 但没过多久那位导演癌症去世,老师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她拒绝很多导演的邀约,自己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为历史博物馆处理那些珍贵的老胶片,也做一些纪录片相关的委托工作。 其实老师并不收学生,是盛栀夏自己找上门,执着了大半个月才让对方妥协。 老师教给她很多与学院派大相径庭的事物,但在传授经验之前,她总被老师扔进暗房洗照片,尽管胶片时代已经过去。 那时盛栀夏最讨厌需要沉下心才能做好的事情,暗房工作对她来说漫长枯燥,痛苦又难耐。 从十九岁春季到二十一岁秋季——陆哲淮为了极地任务杳无音讯的那段时间,她被那些胶片折磨得头昏脑胀。 但老师很严格,她越烦躁,扔给她的工作量就越大。 其实只是在磨她心性,但她后来才明白。 老师说没有耐心的人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瞬间。 摄影是需要等的,那些画面转瞬即逝,一张好照片永远无法被创造,只能被捕捉。 等待很漫长,等多久都有可能,几分钟,几小时,甚至大半辈子。 但盛栀夏最讨厌等。 在处理人像照片的时候,她总念及老师说过的,所谓“逝去者”与“远去者”。 其实很多时候,等待的结果不是归来,而是又一次分别。 “远去”终将变为“逝去”。 人的离开总是突然,有些误会还没解开,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说,一个完整的人就已经化为尘,化为土。 她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突然,以致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惊惧与痛苦。 陆哲淮离开之前说他五个月就会回来,但五个月又过五个月,他还是杳无音讯。 冰山风浪,破不开的冰盖,令人窒息的严寒,随随便便就能夺人性命的冰窟或裂缝,这些事物时常出现在她梦里。 后来每每念及他时总会走神,终于有一天她在配药环节犯低级错误,整瓶药剂倾洒在工作台上,刺鼻辛涩在狭小空间里不断弥漫。 一切都搞砸了,她慌忙清理半晌,脑袋止不住地发昏。 而人的崩溃总在一瞬间,那一刻压抑的窒息感突然涌上来,连视线都难以聚焦。 最后她脚步虚浮地离开暗房,整个人缩在门外墙角,一下又一下深呼吸,想让自己缓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阴云密布,而她身旁的手机开始响动。 是一个陌生号码,她不愿接,但对方连连打过来,不肯罢休。 最后她终于接通,那边许久无言,传到她耳畔的只有沉重呼吸声。 原本酸胀的心口又被撒了把盐,苦涩至极,几乎要撕裂开。 那时的她完全没有现在洒脱,仅一瞬间,她眼眶几乎红透,声线像风中碎羽,颤颤摇落:“别人的时间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对吗?” 她等他那么久,恋人之间尚且无法如此,而他们又算什么。 她知道他的世界很广阔,她永远不可能困住他。 但如果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结果,为何不早点与她断了所有。 那边沉默很久,哑声对她说:“对不起。” 那天波士顿下了好大一场雨,盛栀夏没有带伞,下了轻轨一路狂奔,淋着大雨跑向陆哲淮公寓。 但她没想到,陆哲淮淋了比她更重的雨,衬衫湿透,周身散发寒气,只有那双眸里还含着一份灼热,近乎偏执地落在她身上。 下一秒他上前揽住她,急切地完全变了个人。 而盛栀夏几乎撞进他怀里,以为自己心生幻觉。 那个拥抱湿淋淋的,包裹二人起此彼伏的心跳声。 谁都不愿推开谁,但到了凌晨只有她一人发烧。 窗外暴风雨,他半跪在床边给她喂一碗鸡蛋羹,第一次亲手做的,味道很淡。 那晚他们没有像以前一样做到天昏地暗,而是相拥而眠,呼吸浅浅缠绕。 直到晨起时,她得到一个吻。很轻地,落在她微红眼角。 ... 隐约闻到淡淡甜味,思绪落回现实。 她转头,身边递过来一串动物形状的棉花糖。 陆哲淮见她迟迟未接,不咸不淡地问:“不喜欢?” 盛栀夏停下脚步,在旋转木马的灯光下接过那一串:“好幼稚。” 陆哲淮轻笑一声,散漫道:“我看你挺喜欢。” 盛栀夏小小地嘁了一声,没想到心思又被他猜中。 她轻轻咬一口顶上的“柴犬糖”,软乎乎甜丝丝。 好像找回了一点点童年的感觉,那种她缺失已久的,无条件的偏爱与纵容。 漫步时又起一阵风,穿过喧嚣人群拂过她的裙摆,带着初春凉意。 陆哲淮记得她总爱强调自己耐冷,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脱下大衣给她披上。 盛栀夏并不回绝,只是吃棉花糖的速度默默降下来,从边缘咬下一小口,让它在舌尖缓缓融化。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因为被这份余温拥着,所以什么都可以慢一些,时间也是。 实在很难说清,为什么他们在互相咬破对方嘴唇之后,依旧相安无事地并肩漫步于游乐园里,一人吃着另一人买来的棉花糖,还披着他的外衣。 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少了什么,又多了些什么,而他又瞒着她做了什么事情。 她想知道。 嘴里糖分浅浅融化,盛栀夏若无其事地问:“你今晚打架了?” 陆哲淮沉默几秒。 “没有。” “那就单方面教训人了。”结合她被下药的事实,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她早就注意到他袖口有微微脏污的痕迹,跟他的洁癖截然相反。 后来接吻时又感受到淡淡的烟草味,而他平常并不爱抽烟。 “算吧。”他模棱两可地承认。 盛栀夏垂眸,呼吸也慢下来。 恍惚又想起波士顿的雨夜,想起那个沉甸甸的拥抱。 如果不爱一个人,为什么要用比她更急切的方式,冲破雨幕来见她,而现在又为什么要用那么偏激的方式解决问题。 跟原本冷淡沉静的他一点都不像。 他怎么会这么在乎一个人,在乎到磨平理性。 而且那个人还是她。 盛栀夏没什么筹码,但还是想赌一场,问他:“这也是念在旧日情分吗?” “不是。” 她心跳沉了一瞬,下意识停下脚步,凝视他深邃眼眸,迟迟才问出一句—— “陆哲淮,你爱我吗?” 言尽时轻风又起,拂动她耳边发丝,像他今晚吻过来时微乱的呼吸。 一个爱字似乎格外沉重,陆哲淮站在风里,眼底情绪千转百绕。 最后他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用无尽的沉默回应她。 这是七年来,她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 第一次问的时候,回应她的只有沉默,于是她再也没问过。 他身上似乎有一些枷锁,她看不见的、看得见的,那些事物统统束缚着他,让他无法回答。 她感受他的温度与心跳,隐隐觉得,这局又是她输了。 在那些微小希望消失殆尽的时候,终于听见他用低缓声线沉出一个字—— “爱。” 放纵滚烫 盛栀夏没有关于这个回答的任何预料,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陆哲淮拥抱她,不管身边经过多少眼神。 这是唯一一次,他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也不管这个回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真的很像梦境,她听不见外界喧嚣,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们之间极少有这样纯粹的温柔,通常情况下,属于他们的不是干柴烈火的暧昧,就是你死我活的针锋相对。 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她性格带刺,从小不愿被人压一头,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而陆哲淮表面上平静温和,其实内里比她更恶劣强势,只要她挑起火来,他一定会让它越燃越烈,直到她服软,或者他主动放过她。 平常她不乐意挑火的时候,他会惯着她、哄着她,给她喂点甜的,无奈又纵容,像在给她顺毛。 其实她挺乐意被他顺着的,但架不住她天生叛逆,一不小心就会把他惹失控,连接吻都要拿领带给她绑起来,边制服边取悦,直到她全身软下来、眼角泛红他才罢休。 此刻她不禁怀疑,陆哲淮说爱她,会不会也是在她没有挑火时纵容她的一种方式。 像一颗糖,只是给人尝点甜头,含完就再也没有了。 盛栀夏一时清醒过来,伸手推开他,呼吸有些不稳,下一秒四目相对:“你的违心话太多了,我请问你,哪一句才是真的?” 陆哲淮在一片朦胧夜色中注视她,神情逐渐冷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沉下来,仿佛一滴浓墨坠至深处。 “刚才那一句,是真的。”他声线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盛栀夏轻哂:“我还记得你说过,不是‘非我不可’。” “那句是违心话。”陆哲淮沉声回答,眉间弥漫一层似有若无的阴暗,好像她再冷硬一分,他将给予她的就再也不是此刻的从容平静。 盛栀夏嗅出一丝危险气息,下意识后退一步,但陆哲淮以为她要走,手一伸扣在她后颈上,用强势的力道让她贴近自己。 她微微怔住,顿时情绪不佳,一句话刺过去:“把我弄疼你很开心?” 陆哲淮漠然浅笑,提起那些隐秘过往:“从前是谁比较疼?谁在我肩上咬出一排牙印,又是谁比较舒服?” 盛栀夏忆起那些画面,勾起一个冷艳挑衅的笑:“真要算起来,我也没亏待过你吧?我用的哪种方式你不喜欢?” 一双媚眼在如此纯真的乐园里对他发起攻势,陆哲淮的呼吸滞了一瞬,手腕暗暗发力,有一瞬间很想把她嵌入身体,与她纠缠到死。 一股难捱涌上心头,他低头贴近她耳畔:“这么有能耐,去酒吧只喝可乐?” 盛栀夏感受到他的指腹压在她脉搏边缘,力道逐渐加重,像草原野豹压制猎物时刺入喉管的利齿。 她呼吸微颤:“酒是你劝我少喝的,偶尔听话一次,让你不习惯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如果那个人真的得逞,你猜我会怎么办?”陆哲淮俯身凝视她的双眼,声线缓下来,字字清晰,“我会亲手解决他。” 这一刻他的温和伪装全然褪去,心底的恶劣、占有欲,为了她统统不管不顾地暴露出来,像沾满冰霜的利刃,细腻水珠在锋利边缘融化,随时等着沾血。 盛栀夏的心跳隐隐快了一些:“你指的是为我杀人吗?那大可不必,法院不是开来给人观光旅游的。” “你在跟我讲道理么?”一丝沉郁滑过陆哲淮眼角,略微沙哑的嗓音落下来,“理得这么清楚,而我的回答是真是假,你却想不明白。” 盛栀夏凝视他,眼尾不知不觉蓄出一点泪光,心底累积已久的委屈情绪浅浅翻涌:“陆哲淮,爱不是说的。你用六七年的时间证明你不会将感情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现在又想用一句话来让我相信你爱我,想和我交往,娶我,和我过一辈子。” “你觉得我有这么好骗吗?你随便开个罐头我就跑过去蹭你裤脚对你撒娇?” 陆哲淮眸光一凝,情绪沉溺于那点泪光,心尖仿佛被扯了一下,带着淡淡的刺痛,那份克制与温和又回到他身体里。 “你想要的证明,我都会做到。”下一秒他松开她,手指穿过她细软发丝,揉了揉,“送你回家,在这儿会着凉。” 盛栀夏情绪上来了,烦闷往后退,脱下大衣扔还给他,转身就走。 陆哲淮被大衣砸中胸口,像被狐狸的尾巴狠狠甩了一下。 他身形高挺地站在原处,目光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过去,指节微绷,将衣服随意叠挂在手臂上,嘴角无奈地往下压,迈开步子跟上那个倔强的背影。 盛栀夏一路往前,隐约听见路人议论—— “诶,这一对吵架了吗?” “小情侣吵架不是很正常嘛。” 盛栀夏胸口发闷,简直想把耳朵捂上。 什么小情侣,他们就是上天凑成一对用来彼此折磨的,两个里必须输一个,不然就一直纠缠下去,这辈子都断不干净。 出了游乐场,盛栀夏想自己打车,但陆哲淮不让她得逞,她倔强反抗几下,最后几乎被他拽着扔进车里。 力道毫不留情,她被弄疼了,硬碰硬的心思倏地升起来,甚至想把之前学的格斗术给他用上。 但事实很残酷,她会的招式他也会,她不会的他更会,真要折腾起来这车别想要了。 于是各自笼着低气压,一路无言。 许久终于听见刹车声,轿跑停在住宅楼底。 盛栀夏推开车门下车,再狠狠砸回去。 沿着室外旋梯上到透明廊桥,没想到身后没有引擎声,只有车门关合的声音,还多了一重脚步声。 陆哲淮一路跟在她身后,在她进入电梯时单手扣住电梯门,眼神黯然冷峻。 “我们谈谈。” 盛栀夏冷冰冰向他掠去一眼,抱着胳膊默不作声。 电梯上行,到达二十层时盛栀夏先他一步走出金属盒,被他自身后拉住手腕。 她脚步一顿,几秒后陆哲淮走到她面前,在走廊温润的光线下,他抬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抹去那滴倔强得迟迟不肯落下的眼泪。 没有人生来就倨傲强势,她也有脆弱的一面,会委屈,会难过,他都知道。 “今晚我陪你。”他揉一揉她不肯示弱的脸颊,轻声哄着,“要不要?” 盛栀夏压着眉眼沉默许久,呼吸沉入胸腔,让她心口酸涩。 而下一秒,陆哲淮低头,一个吻落在她唇上。 那些情绪浸在这个吻里,难以自控地,连同呼吸一起变得柔软。 她犹豫着,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缠绕间,血液开始升温,彼此的心跳声里翻涌着放纵的滚烫。 ... 昏暗中,两人跌跌撞撞地,从玄关纠缠到房间,最后拥吻着撞到落地窗上。 她望着陆哲淮漆黑的双眸,看到他眼底深埋的炙热。 他吻她颈侧,吻她肩膀,呼吸一寸又一寸地染上属于她的香味。 这一次他竟比以往生涩,好像怀里有什么易碎品,受他偏爱,承他的牵挂与担忧。 月光下,断开的锁链再次扣到一起,绳索成结的瞬间,刺痛感涌了上来,关于他们的过往在脑海里飞逝而过—— 十七岁时遇见他,她迷茫的世界下了一场雪,洁净凛冽,好像接到手里捂一会儿就会化掉,所以不敢碰,但又不舍得让他就这么随风而逝,飞落至让她再也找不着的地方。 十八岁时她牢牢跟在他身后,在那家咖啡馆里从晨曦坐到日落,用些小计谋把他惹到无可奈何,于是不知不觉间,他平时放在学业上的专注力被她抢走了一半 。 初冬,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在彼此身上呼吸凌乱,汗水从他鼻梁滑过,落在她微拧的眉心,融化一片月光。 十九岁时他去往严寒极地,那家咖啡馆的位置上只剩她一个人。店长换了歌单,原先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她的取景框也沦为空白。 二十岁时她逼迫自己忙起来,别人刚刚结束间隔年,而她即将毕业,找到了仰慕的老师,靠摄影赚的钱慢慢多起来。 但关于未来她依旧没有方向,不愿意回家,也不想待在异国。于是慢慢地,她开始碰烟草,尝试烈酒。 二十一岁时她终于等到陆哲淮,第一次问出“你是否爱我”,但得到的只有沉默。于是她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用距离阻挡沉溺。 二十二岁时她跟着老师团队到赤道边缘拍摄,在肯尼亚见到一群大象死尸,身上全是弹孔,血液在矮草间干涸。那一刻她呼吸停滞,不禁想起她哥对她说过的,九十年代枪声不断的可可西里。 后来她留在肯尼亚,等待的人变成陆哲淮。 二十三岁时开始高强度训练,接触她从未碰过的武器,去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有一次跟着队伍抓捕协助盗猎分子捕杀犀牛的村民,对抗时没想到对方有枪,子弹从肋骨擦过,那一瞬间她意识全无。 后来躺在病床上,她隐约嗅到属于陆哲淮的气息,一睁眼,他真的在身边。 他眉头紧锁,静静看着她,眼中情绪被血丝掩盖,浑浊不堪。 麻药过去了,伤口开始疼,但她只是笑笑,问他:“两年不见,你不打算......抱抱我吗?” 二十四岁时她前往南非,走之前跟陆哲淮通话,兜来兜去,还是没有听见一句想要的回答。 如果这一次的回应他那时就已经说出口,她又怎么不会留下。 今晚的月光带着初春寒气,二人紧紧相拥,仿佛相互取暖。 陆哲淮轻轻吻她耳垂,手指从她发丝间穿过。 朦胧夜色中,他的眼神极尽温柔,融着月光抚过她精疲力尽的睡颜。 她早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怎么可能放弃她。 其实他不明白,一个从十几岁开始就需要用药物控制情绪的人,究竟能在一段恋爱关系里给她什么。 但他太害怕了,害怕这一步再不迈出去,她就会离开他,彻底消失在他生命里。 “小夏。”他轻声唤她。 她平时太强势,好像只有陆哲淮叫她小名的时候,二人之间才会产生他比她大两岁的实感。 盛栀夏睡得半熟,反应慢慢的,模模糊糊应了声:“嗯......” “你之前问我想不想要,我的回答是,想。”他说。 盛栀夏皱皱眉,半梦不醒:“不是已经......给你了么......” “不是这个。” 陆哲淮抱着她,呼吸洒落在她颈侧。 “想要你。” “只要你。” 没羞没臊 盛栀夏前半夜累得倒头就睡,后来又听见陆哲淮跟她说话,于是也没睡熟,慢慢又醒了。 后半夜不知是谁撩起的火,她被折腾得嗓子都哑了,床沿上湿乎乎一片。 陆哲淮怕她着凉还特意开了暖气,但他身上更烫,她被他又抱又压的,胸口简直要烧起来。 那么好看的一双手,什么首饰都不戴,白皙洁净,拿笔的时候特别好看,手指修长,关节透着淡淡的粉。 现在却沾满晶莹水渍。 盛栀夏连咬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颤着指尖低声骂他:“陆哲淮,你混蛋。” “嗯。”他又在她颈侧印一个吻,气息灼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栀夏分不清自己在做梦还是现实,她好像看见一只狐狸被一片玫瑰园吸引,于是晃着尾巴朝前跑,最后啪嗒一下,掉进了猎人预设的陷阱。 ... 早晨醒来,盛栀夏先是怀疑自己的存在,而后看向身边躺着的人。 陆哲淮被她当成大型抱枕,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把他缠住了。 她默默吞咽一下,小心翼翼挪开搭在他身上的重量,掀开被子,想逃。 没想到一下就被抓住。 陆哲淮闭着眼,但根本就是醒着,他攥着她的手腕,轻声威胁:“不想认账?” 盛栀夏回想起昨晚的场景,这会儿是真怂了。 手腕想扯又扯不开,她不甘心,索性低下头,在他腕间轻轻咬一口。 陆哲淮一把将她拉回枕边躺着,翻个身将她困在怀里,悠悠睁眼,慢条斯理的:“咬人咬上瘾了?” 盛栀夏一晃眼,看见他肩上的咬痕。背后估计还有抓挠的痕迹,都是她干的好事。 但怎么办呢,她就喜欢他这副人前整洁、人后凌乱的极致反差。 像对待艺术品一样,她又细细欣赏一会儿,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没羞没臊:“陆学长,你这样好色,我好喜欢。” 陆哲淮眉梢微挑,一只手伸过来,虎口卡住她下巴,手指捏她脸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盛栀夏顺势凑过去,秉着撩完就跑的原则,又在他脖子上亲亲啄啄。 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不可细想的画面,又对彼此说过太多狠话。 但兜兜转转,还是非彼此不可。 所谓一物降一物,能让她服软的只有他,能让他燃起火焰的也只有她。 “盛栀夏。”他哑声叫停,扳过她的下巴把她推开一些,一双漆黑眼眸沉沉注视她。 晨光从窗帘缝隙洒进来,光斑落在他肩膀。 盛栀夏也安静下来,躺在他臂弯,眼睛轻轻闭上一会儿,又睁开:“你昨晚说的话,我没忘。” 七年才等来那一句,换谁都忘不了。 陆哲淮将遮在她眉间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淡淡垂眸:“跟我在一起,一个月的时间。” 盛栀夏抬眼看他,略带不解,接着又听见他说:“一个月之内你可以甩掉我,但如果过了期限,就再也不能反悔。”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一个人理清思绪。 她或许不会反悔,但她隐约担心,陆哲淮是否一时兴起。 脑子乱糟糟的,她沉默半晌,坦然问:“如果先反悔的人是你呢?” “我没有想过。”陆哲淮沉声道,“我只是,怕你反悔。” 恋爱意味着朝夕相处,很多小事都要两个人一起做,在那些点点滴滴里,原先藏得很好的缺点很有可能暴露无遗。 而他身上的束缚,很有可能伤害到她。 他怕自己无法解开束缚,怕她心里的位置并不是完全属于他,又怕她反悔,更怕她离开。 盛栀夏从他眼里体会到到沉淀已久的情绪,它们看似很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陆哲淮的手段比她多,随时可以查到关于她的所有事情,而她不行,有些事情必须要他亲口说,或者她花时间了解。 于是她将疑虑摆上台面,逐一问起来:“你家浴室里的陶艺摆件,是谁送的?” “哪个?” “壁柜里放着的。” 陆哲淮回忆几秒,一时了然:“那是我刚上小学的表侄女给我做的,那天太忙,东西一直放在口袋,洗澡才想起来。” “噢。”原来他没有新欢,“那——” “我和时烟没有关系。”陆哲淮预判她的问题,温声解释,“她偶尔会给我打电话,但都是一些简单的叮嘱,我妈传达给她的。” 盛栀夏知道他母亲很严厉,但好像从没听过他详细提起关于母亲的事情。 甚至陆家的事情都没听他提过。 “你家里管你很严?可是你都这么大了。”她难以理解,虽然盛家的氛围也没什么可称道的,但她叔叔好歹是个正常人,基本的自由还是会给她,偶尔还会帮着她对付老爷子。 “嗯。”陆哲淮沉吟片刻,似乎有些思绪很难理清,“我们家......比较复杂。” 陆芸是未婚先孕,生子之后一直被家中老一辈责骂,斥她“不守妇道”。 但她手腕强硬,为了家族利益没少下狠手,最后大部分话语权落到她手里,没人敢轻视她。 后来那些老一辈病的病,亡的亡,整个陆家都得听她的,包括几个舅舅在内,在饭桌上都得看她眼色。 路勝前几年被陆芸清理掉一批人,解决了一堆内部争端,还不顾一些旧派的反对将业务拓展到医疗器械和生物科技领域,野心极大。 不少长辈在私底下议论,骂陆芸怕不是慈禧转世,手底下一排傀儡,自己在帘后获利。 而那些傀儡里,连她亲儿子也包括在内。 在陆哲淮的记忆里,童年是一间昏暗的自省室,还有一根沾血的铁鞭。 陆芸从没对他说过生父的事情,家里也没人愿意提。小时候他好奇问了一句,却被陆芸扔进自省室关了一整天。 之后有很多责罚都是没有理由的,那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练书法时写错一笔,解题时少写一个步骤,就会换来掌心泛血的伤痕。 他不知道母亲想要的完美究竟是什么,好像怎么做她都不会满意。 “然后呢?”盛栀夏皱着眉头问他。 “以后慢慢告诉你吧。”陆哲淮似乎不愿再提,神情暗了几分。 看来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盛栀夏在他怀里蹭蹭,也不想问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 只是这一蹭又把人蹭出坏心思,陆哲淮捏着她后颈,话里隐隐的威胁感:“往哪儿碰?” “我怎么知道?”盛栀夏满眼无辜,就爱这么钓他,“不小心碰到的。” 陆哲淮气笑了,没想到一整晚都不能把她治服帖:“不小心还抓这么紧?” 她眨眨眼:“这是对待男朋友基本的尊重。” 陆哲淮勾唇懒笑,一翻身将她摁在枕边,牢牢扣住她肩膀。 视野翻转,她一下就懵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是趴着的姿势。 等会儿,他想用—— 这个方式? 不行,顶不住,她想跑。 陆哲淮早就猜出她的心思,手腕发力将她摁得死死的。 她挣扎半晌,无果,微微喘着气,避重就轻:“我饿了,先让我吃个早餐。” 陆哲淮低低笑了声:“不是正在吃么?” “......”她真的想逃。 下一秒,耳边感受到温热气息,把她心尖都挠痒了—— “别怂。” 吻不够的 盛栀夏承认自己怂了也没用,只要她眼眶一红,露出一点可怜样,陆哲淮就加倍折磨她。 可能狐狸乖顺的时候很少见,必须逮着这个机会好好治一治。 其实陆哲淮早就知道,她这个人是典型的外强内软,只是经常团起自己的尾巴,在狐狸绒毛上披一层刺猬外衣罢了。 刺还挺多,全都用在话里了,嘴上功夫一套一套的,对待讨厌的人巴不得刨个坑给他扔进去埋起来,但对待喜欢的人就想眯起眼睛蹭一蹭,蹭完还得装出一副不情不愿又无辜的样子,用尾巴打他两下,恶作剧一样。 因此有很多火都是她自己撩起来的,撩完还想跑,最后只会被陆哲淮摁着继续完成未完成的环节。 盛栀夏懵了,以前有这么夸张吗? 太过分了,比以前还过分,物理层面的过分。 时间变得好慢,她眼尾泛红,一点生理泪水渗出来,视线变得模糊。 透过朦胧晨光,她看见陆哲淮眉头微蹙,脖颈到锁骨连着的那条线微微紧绷,手指穿过她发丝,压着又揉着,手腕有点颤。 结果是地毯上的纸巾又多了好几团,盛栀夏实在顶不住,迷迷糊糊又睡了大半天,梦里全是陆哲淮。 那会儿她还在追他,有一次在咖啡馆吵架,压着声音斗嘴,最后谁也不理谁,直到晚上。 具体吵什么来着,她给忘了,起因也忘了。 但冷战半天,最后还是陆哲淮来哄她。 当时她坐在河畔台阶上发呆,看着夜色吞噬高楼,那些大型广告牌逐一上灯。 后来闻到熟悉的木调香,陆哲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面前,慢慢蹲下来,沉着眼眸看她。 她气闷地别过脸去,把他当空气。 余光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但她不好奇,也懒得问。 陆哲淮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她一会儿,把手里的纸袋拎到她眼前:“玉米饼和芝士卷,要不要?” “不要。”盛栀夏嘴上说着不要,但还是瞟去一眼,低声道,“这么大份,你是不是想喂猪。” 陆哲淮将袋子放她怀里,笑意浅淡,表面很像谦和有礼的学长,说出的话却不是那回事:“如果你承认自己是猪,我也不会反驳。” “......你是不是想再吵一次。”盛栀夏口是心非地收紧手臂,抱好怀里的东西,还是温的。 陆哲淮见她愿意服软了,嘴角扬起一瞬,一手背到身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两根仙女棒,用打火机点燃,在她面前滋滋啦啦闪着。 “儿童节快乐。”他说着,一双温柔眼眸里倒映金灿灿的火光,还有她微怔的脸庞。 ... 醒来已是傍晚,盛栀夏看到他衣着整齐地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指间烟雾缭绕。 又抽烟了,看来心情不好。 她躺在床上,默默看他晕着夕阳光线的背影,见他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便掀开被子起床,进浴室洗漱一番,随手扯一件浴袍给自己套上。 喉咙有点疼,她发誓这周之内都不再撩他的火了,不然没自己好受的。 出了浴室他还在打电话,而夕阳早已沉落,月光洒在他身上,散发出俊逸沉稳的清冷气质,连她取景框里的氛围照都逊色几分。果然能赢过他的只有他自己。 盛栀夏光脚踩在地毯上,慢慢走过去,推开阳台玻璃。 陆哲淮循声回头,原本沉凝的神色即刻舒缓。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继续跟电话里交谈着,时不时在她唇边落一个吻。 她不想让他抽这么多烟,于是想趁他不注意伸手去夺。 陆哲淮似乎以为她想抽,垂眸看她一眼,边讲电话边把烟递给她。 烟酒她早就戒了,于是不明所以地伸手去接,下一秒他又收回手。 盛栀夏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立刻在他胯骨上狠狠掐一道。 布料下的刺青边缘估计还有她的吻痕,这下又多一道掐痕。 都是她的杰作。 陆哲淮被掐了一下也不恼,反而注意到她一直没穿鞋,于是在通话中途轻声斥她:“别光着脚,着凉。” 怕打扰他,她小声辩驳:“找不到我的拖鞋去哪儿了。” 不仅找不到,她根本不知道放在哪,毕竟是新房,还没摸透布局。 陆哲淮拿她没辙,掐灭指间香烟,拍拍她腰侧:“上来。” 盛栀夏立刻反应过来,踮着脚伸手勾住他脖子,轻轻一跃,双腿圈在他腰间,树袋熊一样挂他身上。 他似乎想多出一些时间陪她,电话很快就挂了。 她也没听仔细,只知道他全程用外语,提到了一些商业合作相关的东西。 晚风习习,她在他怀里懒洋洋闭会儿眼睛,问他:“你想自己开公司?” “嗯。”陆哲淮在她肩上撩起一缕发丝,绕在指间,“传媒公司怎么样?跟电影相关的,你也喜欢。” 盛栀夏睁眼,看着远处高楼林立,霓虹闪烁,陆家的产业估计占了大半。 “路勝你不管了?”她问。 “陆家不缺我一个。” 他低头吻她额角,鼻尖蹭过她耳垂,似乎格外沉迷于她。 温热气息洒落颈侧,盛栀夏昏昏然的,感觉浑身又要软了。 以前不乏亲密无间的时候,但与爱关联在一起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他们虽然没有像恋人一样朝夕相处,一起做恋爱中必须做的几百件小事,但她总是感觉,陆哲淮对她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被她惹生气后无可奈何地纵容她、哄她,还是在她肋骨中枪时情绪翻涌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陆哲淮嘴上不提爱,但每次都露出一丝与感情相关的隐忍。 她能感觉到。 但人是需要确切回应的,在爱里面,大家总是需要一个具象符号,青春期时可能是情书末尾的那一句,成年之后可能是一枚戒指。 总之不能一片空白。 初高中的时候很多老师都会强调,无论会不会,答题卡上都不能留空。 空落落的感觉谁都不喜欢,不表达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 所以她一直很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在得不到答案之后她就把自己封起来。 二人都闭口不提爱,她的原因,一是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二是怕在保护区丧命,无法承起任何诺言。 而他的原因,她至今不明白。 盛栀夏收紧手臂,把他搂得紧一些,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之前——”陆哲淮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情无法向她完整解释,他沉默片刻,淡然回应,“之前没有想清楚。” 盛栀夏听出他话里的为难,想了会儿,还是没再问。 沉默间感觉耳垂痒痒的,回过神来,陆哲淮又在吻她,好像怎么都吻不够。 她下意识蜷紧手指,感受他的温度。 本来就够软了,现在连呼吸都快撑不住了。 恍惚时,陆哲淮已经将她抱进卧室。 晕晕然的,耳边听见他暗哑的声音—— “宝宝,落地窗好不好?” 我来找你 承受时觉得时间好慢,依偎时又觉得时间好快。 不知不觉折腾到凌晨,盛栀夏饿了,但冰箱里没什么食材,陆哲淮竭尽所能煮了两碗阳春面,再给她放一个白煮蛋,对半切的。 味道比以前好多了,盛栀夏打趣他:“难为你了,学了多久?” 陆哲淮应得从容:“多琢磨几次就会了。” 盛栀夏知道他费了不少心思,故意开玩笑:“为了成为我男朋友,你还挺努力。” 陆哲淮笑意浅淡:“至少不能让你饿肚子。” 曾经,在盛栀夏好奇这份温柔会带来什么样的沦陷体验时,陆哲淮一直没告诉她,这份温柔因她而起,未来也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承认自己没什么厨艺天赋,于是硬着头皮上,菜谱买了很多本,一样一样地学,第一次觉得做饭比代码和钢琴还需要用心。 他知道盛栀夏其实不怎么挑,不然在保护区的时候早就因为挑食而痛苦不堪,加上水土不服,根本没有力气早起训练。 其实她只是需要一点偏爱和宠溺,让她像个小孩一样被惦记着、牵挂着,重要的不是记得她喜欢什么,而是她最喜欢什么。 或许在她童年时期,有一个人给了她无限的纵容与宠爱,在那个人离世之后她被迫成长,活成一副洒脱的模样,把一些事情埋在心底,成为一个大人。 但在他这里,她可以永远不用长大。 她所缺失的,他会一点一点补给她。 太阳升起时,盛栀夏从书房拿出一只钢笔,在陆哲淮手背上画了个简笔画。 是只趴在树下的灰狼,身上沾着沉香气息,干干净净的。 陆哲淮什么也没说,只是眉眼温柔地看着她,任她在自己手背上东画一下西画一下。 最后他也在她手心画了几笔,圈圈点点成一只狐狸。 小耳朵小鼻子,还有笑起来的小月牙,是只很快乐的狐狸。 这么沉稳的人,居然还陪着她一起幼稚。 阳光洒落进来,盛栀夏看着自己手心,笑着发了会儿呆,三两下又勾住他脖子蹭进他怀里。 之后几天又是没日没夜的缠绵,陆哲淮身上的印子刚消一半就又有新的添上,而她的印记也没好到哪儿去。 所以当她拿着内存卡到工作室处理相片时,黎珣盯着她颈侧红痕,第一时间眼神发亮,耐人寻味地“哦吼”一声。 盛栀夏鸠占鹊巢坐在她的位置上,悠然扫她一眼:“有这么明显吗?” 黎珣拿着一沓文件,顺手把玻璃门带上,噙着笑意走过来:“我还问你呢,这么开放,遮都懒得遮了?” “不是懒,是忘了。”盛栀夏打开手机前置观察片刻,嘴角抿了抿,还真挺明显。 黎珣的位置被占了,但也没撵她,拉个转椅在她身边坐下,翘着二郎腿啧了两声:“说说,哪个男人干的好事儿?” “你猜。”盛栀夏知道这家伙明知故问。 黎珣眉梢带笑,八卦兮兮的:“是谁说没有感情的?又是谁说对那位禁欲男没有想法的?” 盛栀夏眼神飘忽着,不愿承认:“这我就不知道了。” 黎珣一时失笑,静了片刻又严肃问她:“你俩都是认真的?” “嗯。”盛栀夏垂眸,小声应着,“都是认真的。” “那就好。”黎珣起身,把文件撂桌上,“别到时候随随便便又分了,多糟心。” 盛栀夏把椅子转一圈,看着落地窗外一片高楼,边角缀着刺眼阳光,隐约可见路勝的标志。 既然在一起,自然没想过分开。 她和陆哲淮都想要一个未来,一个有彼此的未来。 但她不知道陆哲淮究竟怎么想的,或许他想跟陆家对抗,离开路勝,再自己开公司。 只是这条路走起来,比按部就班继承家业还要难。 听说自从陆哲淮担任副总之后,路勝内部又开始出现分歧。 他觉得公司应当把路子拓宽,往上走,并把生态维护加入产品理念中去,而董事会那帮人固守己见利字当头,觉得做生意不是搞慈善。 他们认为无论是高端医疗还是应用于国民的生物科技,成果必须全部服务于人,再从人的身上回本,没必要为了生态环境多出一份力,做无用功。 复杂的是,那些年长者虽然不认可陆哲淮的想法,怕他把公司引向另一条难以把控的路,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轻易放他走。 更何况还有家里人的压力,他想摆脱束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如何摆脱束缚、未来是什么样的,这些看似遥远的事情,盛栀夏现在才开始设想。 像黎珣说的,从前的她真的像一阵风,谁都系不住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开始期待晨起时鲜甜的三鲜面,想念陆哲淮白衬衫上蕴着的木调香味,想念他掌心的温度。 感情的确是个难缠的东西。 这是盛栀夏过了七年之后深切认识到的,而陆哲淮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领会到。 助理敲一下办公室的门,送进两份需要签字的文件,陆哲淮只好把手机扣回桌面,回到工作状态。 助理收了文件恭敬离开,经过茶水间时和同事们进入八卦模式—— “小陆总最近对公司的事情好像不太上心?” “肯定是谈恋爱了。” 上次在会议室门口无意公放的视频声大家都听见了,于是不到一晚上,公司内部群里八卦传遍,都说禁欲上司被某个小妖精拿捏了。 “你们猜我刚刚瞥见什么?小陆总在办公室翻照片,手机里好像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这么小?!” 的确是十八岁,十八岁的盛栀夏。 那天在咖啡馆,她给自己点了杯甜茶,喝完几口又嫌腻,突然想试试他的咖啡,于是作乱的手伸了过来。 陆哲淮及时看见,随即把杯子拿开,轻斥一句:“别什么都想喝。” 十八岁勉强还算长身体的时候,喝那么多咖啡没好处,于是他不允许她喝。 最后她说自己困,必须要咖啡提提神,想自己点一杯。 陆哲淮正在试运行一个软件,看着笔记本屏幕,从鼻腔哼出笑来,“我看你挺精神。” 盛栀夏反驳,“我困死了。”说完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陆哲淮以为她无聊装睡,但没想到不过十分钟,她还真睡着了。 咖啡馆重复循环同一个歌单,随机轮到的又是后街男孩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 盛栀夏安安静静趴在对面,手臂给自己的脸蛋团出一个小窝,露出一边脸颊,乖得一塌糊涂。 午后阳光温温融融地落在她身上,沿着发梢勾勒到细密睫毛,再游移至耳垂,照亮脸颊边缘一层细小绒毛。 在他因为自身心理原因而最不想谈感情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彻底动摇他的人。 软件程序又重复运行了一遍,在陆哲淮的心思早已不在笔记本上。 当时他拿起手机给她拍了一张照,悄无声息地,就这么留了好几年。 ... 退出私密相册,任务栏闪了一下,是他的特别关心发来消息:[小陆总,下班了吗?(眨眼)] 陆哲淮垂眸在小表情上定了一会儿,眉眼弯起温柔弧度,回复:[快了] 另一边,盛栀夏一圈又一圈转着皮革椅,发送一句:[我在工作室,待会儿去找你?] 对方的输入栏跳了一会儿,她看见回复:[不用] 怎么这么冷漠。 可能有事要忙吧,她也懒得打扰他了,一句收尾:[好吧,那你忙] 黎珣到楼下会议室洽谈业务去了,于是盛栀夏从下午开始鸠占鹊巢,直到傍晚。 她看着窗外夕阳,手机随意转了两圈。 直接去路勝总部的话,他应该正好出来了。 这么想着,她即刻起身,把脱下来的黑色开衫重新套上。 往出走了几步,恍惚看见窗外飘了什么东西,她收回目光,感觉不对劲,又转头看一眼。 气球?而且上面的图案是…… 她在他手背上画的灰狼。 她登时愣住了。 好歹二十几层的高度,他哪儿弄来这么长的绳子? 完全是哄小孩的招数,可惜,她还就吃这套。 她慢慢走近,隔着一层高空玻璃,气球在她眼前飘飘摇摇,衬着天际一片晚霞。 风定了一瞬,她看到下方系着一张纸条,是陆哲淮的字迹—— [等在原地] [我会来找你] 天昏地暗 之前他说游乐场和电影院二选一的时候,盛栀夏觉得这人一定很不会谈恋爱,更别说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小心思。 但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有些事情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做好,包括浪漫在内。 盛栀夏下楼的时候心情极好,出了大门一眼就能看见陆哲淮的车停在绿化区附近。 她的注意力全被吸走,连主干道的车流声都听不清了,只见他身形挺立地倚着车门,白衬衫外加一件米色开衫,在傍晚时分像揉碎的清冷海浪沐浴一层阳光,让人想扑到他怀里感受那份温柔。 在她抱到他之前,他先一步揽过她的腰,在她唇边很轻地吻了几下。 她也踮脚给出回应,以更柔的方式吻回去,一手搭在他肩上缓缓游移,手指故意碰他的喉结,装作格外不经意的样子一揉而过。 感到陆哲淮的呼吸沉了一瞬,盛栀夏压住上扬的嘴角,心满意足地拉开距离,假装正色道:“点到为止,楼底是有监控的。” 陆哲淮眸色沉沉,意犹未尽又拿她没辙,扣在她腰后的手微微用力,暗惩似的让她贴近自己:“有监控还这么撩我。” 盛栀夏眯起眼睛笑,特别故意:“谁知道小陆总这么不经撩?”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胸腔沉出笑意,又在她额上落一记轻吻。 气球的小尾巴系在后视镜上,一路延伸至办公室的落地窗。 陆哲淮估计算过高度,毕竟一切在他眼里都能精准量化。 盛栀夏秉着玩一玩的心思,像收风筝一样把高悬上空的气球收回来。 收到一半,一个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朋友被奶奶牵着路过,张着小嘴看她一眼,步子也停了,挺馋的样子。 盛栀夏回头时正好看到,她笑了笑,纸条取下来放兜里,捻断多余的细绳,气球送给了小不点。 绳子剩下好长一截,几乎能在腕上绕个几百圈。 盛栀夏在车里捣鼓来捣鼓去,把它们团成动物形状,既像狐狸又像狼。 突发奇想,如果在上面挂个小钩子,当车前挂饰也不错。 深灰色轿跑驶上跨江大桥的时候,她让陆哲淮在尽头转弯,沿着另一方向的车道又开一回,兜个圈子。 她发现恋爱的本质就是两人一起浪费时间,做很多惬意的事情,不在乎外界如何运转,哪怕天再暗,也不耽误彼此接一个漫长的吻。 她说想看日落,于是陆哲淮把车停在桥边的泊车区,陪她“荒废时光”。 天边那片已经烧成一团火,江面有帆船驶过,搅动那层零散热熠的光斑。 盛栀夏背靠座椅,眼睛半阖着,让那些朦胧光线在视野中晕成一幅画。 思绪放空时,听见陆哲淮放在仪表台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她小幅度抬起眼睫,模模糊糊看到屏幕上的字眼,发现备注只是一个姓氏。 从前也经常看到陆哲淮跟对方联系,但通话的过程她通常听不到,只是偶尔醒来的时候看到他跟对方发信息,那个备注总被她不经意瞥见。 她一直猜测那人是老同学或合作伙伴之类,于是下意识问了句:“要开始忙了吗?” “不是。”陆哲淮拿起手机看了眼,随意回复几下又放回去,“约了一位老朋友,明天见一面。” 盛栀夏收回视线,记忆在脑海中跑了几圈,从几年前拉回现在,拼凑出很多个细节。 他口中的老朋友她一直没见过,还有他从前吃的那些药,她至今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用来治失眠的。 她沉沉闭上双眼,说给身边的人听:“这么久了,我好像一直看不透你。有时候你特别认真,同一件事情能持续专注一整天,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疏离,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像整个人离我很远。” 说完,没有听见陆哲淮的回应,但手臂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像手机边缘。 她慢慢睁眼,视线垂落下去,果然是他的手机。 纯黑色,一直没用保护套,像他的人一样整洁利落,半分累赘感都没有。 陆哲淮拿着物件的手漫不经心停在半空,正等她接过去。 “录一个指纹。”他轻声说。 盛栀夏迟疑片刻,把手机接过来,按照步骤操作两下,又还回去。 很平淡地,什么都没翻。 电子产品的指纹或密码之类,好像是进入对方生活的钥匙。 但她没有什么窥私欲,虽然猜到他有瞒着自己的事情,但她希望听他亲口说。 天边那团火慢慢消融,入夜的微风吹散最后一丝余温。 两旁高耸的桥灯逐一亮起,光线落进昏暗车厢,与沉默融在一起。 过了好久,陆哲淮点燃一根烟,她听见隐隐的吐息声。 车窗开了半扇,在一团摇曳的轻烟里,他沉声问她:“如果我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会怎么办。”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懒洋洋笑了声。 “我的缺点不一定比你少。”她稍微偏过头,在烟雾中与他对视,“万一你跟我绝配呢?” 陆哲淮眼睫微敛,仰头,喉结微微滚动,浓醇烟雾一丝一缕缭绕而上,勾勒他冷峻侧脸。 “如果——” 在音节落下的前一刻,盛栀夏贴过去,闭眼吻在他唇上。 桥上时不时有轿车驶过,带着与速度相撞的风声。 外界的声音愈发遥远,近处的呼吸声却越来越近。 细密的亲吻声近乎贪婪,烟草味和木调香混在一起,像无形的绳索,将二人紧紧套牢。 盛栀夏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恍惚时,他已经与她十指紧扣。 或许未来确实是要考虑的,但不一定要因此担忧。 如果陆哲淮有担忧的事情,她会建议他用一种方式解决—— 做到天昏地暗。 ... 今晚一场暴雨突如其来,陆哲淮带她回到自己家,在雷声响起时捂住她的耳朵,给她无数个安慰的吻。 她眉头微蹙,在昏暗中凝视他盛着朦胧光影的锁骨,颤着眼睫柔声对他说:“陆哲淮,雨越下越大了。” “嗯。”陆哲淮将她抱在怀里,一刻都不舍得放开。 修长手指抵达深处,温热潮湿,像经历一场低烧。 “今夜多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