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荼蘼》 1、谁碰,谁遭报应 一场秋雨一场凉。 细细密密的雨丝,竟也渐渐成了规模,偶有半片残破的枯叶飘零而落,规则轻柔的蛛丝被黏湿扯破。 朦胧薄雾中,一辆曜岩黑的迈马赫低调停在校门口,不等西装革履的管家下,后排右侧的车门“咔哒”一声推开了。 一把普通的长柄伞打开,如同雨幕中盛开出一朵透明的花,天青釉色的及踝长裙,遮不住少女纤细白皙的脚踝。 那裙角还绣着纯白的花纹,像茉莉,又似栀子。 女孩单薄清瘦的身姿,温婉素净的脸蛋,五官也是明眸皓齿,清丽出尘的美。 司机明叔一边搬出她的26寸大行李箱,一边礼貌询问:“小姐,我送您进去吧。” 姚蘼接过箱子,却轻声婉言谢绝,她不想再跟江家有任何牵扯。 恰逢九月中旬,临大新生入学。 今年霁阳校区和校本部合并,她也跟随医学院的大部队回迁,从“山沟沟”来到高楼林立的临川。 校本部依山而建,路况高低起伏不平。 姚蘼拉着硕大的行李箱爬上高坡,而摇曳的裙摆竟沾染了几颗泥点,像是微瑕的白壁,蒙尘的明珠。 频有热情的学长学姐迎上来,一边抢过她的行李,一边喋喋不休介绍临大的辉煌校史,显然是将她错认成新生~ “抱歉,我已经大二了……”她都含笑拒绝,却听见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今天新生报道,说不定岑学长会露面哦。” “哪个岑学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临大校草吗?”其中某个的分贝明显提高,“他不是醉心科研,六根清净,在工学院那栋和尚实验楼里不沾红尘吗?” “除了他,谁还能收割临大万千少女芳心,当然是岑嚣!” “哎,不是传闻他有未……”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姚蘼心跳霎时漏掉一拍,抓拉杆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留长的指甲抠进掌心,微疼又充血发红。 她听得吃力,转身想再听清楚些,但那几人的背影却渐行渐远。 只余雨丝“刷刷”划过伞面。 缠绵难歇的雨势,打湿她摇曳的裙角,心绪和着渐起的北风,不知吹向了何方。 操场上的欢声笑语,像能抚慰人心底的创伤,她却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今天临大有她实在不想见的人,连火车都格外“善解人意”的晚点,奈何明叔开车风驰电掣,迫不及待送她来和那位叶家“哥哥”见面。 距离约定的时间,正正好。 但她要返回校本部的宿舍,必须横穿整个东操场,不过依约她手上要拿的那支香水百合,早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磋磨时间才能迟到……环顾四周,似乎只有那辆通身全粉的“hellokitty”爱心献血车,周遭是一片寂寥。 她收伞,鬼使神差登了上去,却猝不及防,恰巧和下车的某道高大身影撞个满怀—— “嘶……”姚蘼捂着撞疼的额角,迎面对上某双清透的眸,她像是误闯入俗世的懵懂小鹿,一瞬间石化。 她竟在这儿碰见了他! “呦,还是咱们嚣爷魅力大,开学第一天就有小学妹投怀送抱哦?”从他身后传来戏谑的调侃声。 “少耍贫嘴!”他笑着呵斥,却声音朗朗。 当下里她竟忘记呼吸,像是石膏雕塑僵在台阶上,他的手还抓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才勉强将她扶正,然后有礼貌后撤一步,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她。 “外面下雨了……” 是岑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惊吓后,竟然是更大的惊吓——姚蘼进退两难,慌张无助地咬了咬唇。 玉颈的那抹雪色,更加耀眼。 岑嚣正神态慵懒靠着旁边的椅背,琥珀色的眸浅看过来。 他今天难得一身衬衣西裤正式笔挺,通身气质却带了三分痞意恣肆,头顶的灯光亮得耀眼,而阴影和他冷白的皮肤,在这张刀刻斧琢的俊脸上,画出一道阴阳分割线,眼下那颗小泪痣却不见了。 她心中炙热肆意的少年,早已长成大人模样。 “对不起……”她低头,声如蚊蚁地道歉。 岑嚣刚献完400cc的血量,却依旧气定神闲。 青绿色的血管仿佛藤蔓,微微凸起,蔓延至冷白色的修长手臂,还能看到针眼。 他放下挽起的袖子,散漫道:“没事。” 身后的廖辉继续耍贫嘴:“小学妹,咱们岑大校草,向来是万花丛中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按头教训了,“给老子闭嘴!” 回过神来的姚蘼,脸上早就烧成樱粉色,抓着扶手悄悄钻了进来,怯弱慌乱的小鹿终于找回了理智。 “白大褂”正在敲键盘,随意问了句:“献血吗?” 从他身旁擦肩而过时,她低着头,纤长微翘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含糊着回答:“我,我献血。” “多少cc?” “200行吗?”她语气有些为难,长发如瀑,用一根坠着毛绒草莓的发圈绑成高马尾,一脸懵懂无辜。 这时“白大褂”抬眼,打量了下她纤弱的小身板,好言相劝:“同学,你体重肯定没达标……这要是献血晕了,回头我们还要打120给你抬走!” “不,不用……”她刚想说她就学医。 “哈哈哈!”旁边的廖辉早就笑得前仰后合,“小学妹,做好事可得量力而行呀!” 闻言她脸更红了,像是爱神格外垂怜,在不经意间给她搽上了一层胭脂,那嫣色灼眼。 皙白修长的雪颈,纤细欲折的手腕……像是家里春末庭前的荼蘼花,不争艳,白如雪,却花繁香浓。 萦绕在鼻间,香味悠长久久不消散。 “就你长了嘴。”岑嚣微挑剑眉,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她红着脸刚想下车,却被身后的他叫住。 “等等!” 转身一只半人高的巨型粉色hellokitty就被塞进她怀里,这是献血的纪念玩偶,他留着没用。 “这个,给你。” “不用了……” “拿着!”他坚持。 他身体前倾,高大挺拔的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身体后撤。 那散漫不羁的语气,仿佛她不能拒绝,她环抱了玩偶道谢,人却一溜烟跑不见。 那清澈眼眸中的楚楚可怜,让岑嚣一度怀疑自己是奥特曼要消灭的恐怖怪兽。 “我今天很吓人吗?”他嘴角勾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岑校草的魅力爆棚,怕是小学妹超负荷运转不过来了!”廖辉仍不知死活开玩笑。 “再贫,揍得你找不着北!” “错了错了,我错了……” 消失在雨幕中的纤妙身影,她乌黑发丝间的毛茸草莓,紧贴耳后的黑色导线和处理器被隐藏得很好,那是——人工耳蜗。 难怪,她刚刚要侧着身体听他讲话。 见他愣神,廖辉拍了拍他肩:“你今天格外反常,难不成心动了?” 恐怕还是个未成年…… 他清透的眸秒变深邃,语调一贯雅痞散漫:“乖得像只兔子……谁碰,谁遭报应!” 廖辉突然想起“正事”,笑得八卦:“那咱们到底,还要不要去接你那素未谋面的小未婚妻?不去的话,小爷我可要去拥抱如花似玉的大一学妹了~” 他临时起意献血,不过是为了刻意迟到,不相关的人和事,从来不值得他费心神。 “哎,谁家长辈不长眼,会跟你这厮定下娃娃亲?” 岑嚣眸若星河璀璨,语带淡淡不屑:“老头子老眼昏花,输一盘棋就把老子抵出去了……” 廖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不是说你们小时候不是见过面吗?” “小屁孩不作数……”他嗤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才发现刚刚烟盒和hellokitty一并送了出去。 姚蘼抱着粉色hellokitty走在校园中,雀跃的心情像是摇晃快满溢出的美酒。 没有隔着茫茫人海与车水马龙,第一天他跟她说了话,还送了她“礼物”,哪怕他只是随手,哪怕玩偶对他来说是滑稽的累赘。 但足够了。 “小荼蘼!”早早返校的舍友们来接她,一哄而上将她的行李瓜分干净。 “还是你面子大,连昼伏夜出的稚恩都出动了。”徐星笙剪了一头利落短发,调侃正在打哈欠的陆稚恩。 满头茶色羊毛卷的陈茉一针见血地揭穿:“到底是帅哥面子大些……” 他们霁阳校区再孤陋寡闻,也知道风靡八大校区的那位临大校草,今日他罕见露面,倒比新生报道更瞩目轰动。 回寝一路上,姚蘼被强制灌输一系列关于岑嚣的丰功伟绩——高考状元,绩点满分,生得风流倜傥,个性桀骜不驯,绯闻对象都是各院一等一大美女。 那些她都知道,而且只多不少。 女生聚一起总是喋喋不休,交换各种匪夷所思的八卦。 “岑学长不近女色,莫不是好男风?”徐星笙大胆猜测。 向来消息灵通的陈茉:“据传闻岑校草家里是有未婚妻的,既是世交又两小无猜,他的‘小青梅’今年也考上了临大!” 陆稚恩一脸心痛哀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有妻,还有比这更悲苦的人间惨剧吗?!” 仿佛一道闪电从天霹下,姚蘼一晃神,抱着的hellokitty差点脱手滚到泥水里。 徐星笙关切问:“你怎么了?” “风,吹得眼睛疼……” 2、小孩,每次都心不在焉 几人不知不觉,竟走到熙熙攘攘的东操场,横幅和彩带四处飘舞,音乐声和吵闹声不绝于耳,各类社团趁机招新,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方程式赛车社小众又门槛极高,但眼前却被围得水泄不通,报名表一张难求,只因他们把岑嚣的照片等比等高做成了海报。 他的肤色是冷沁透明的白,若山峰勾连起伏的五官轮廓,兼具锋锐与清隽,上挑深邃的琥珀眸,高挺立体的鼻梁,薄而锋抿的唇……无一不是上帝的恩赐,女娲的毕设。 笑起来却是写意风流,摄魄张扬。 他有未婚妻? 姚蘼心底那点子雀跃,顷刻间荡然无存——这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她大意,竟然忘了给母亲报平安。 “妈妈,我到学校了,现在跟舍友她们回寝室。” 话筒那边的母亲柔声细语,不厌其烦嘱咐她注意衣食健康,临了才姗姗提起:“知闲阿姨家的哥哥,你见了吗?” 姚蘼耳根微红,明显不擅长撒谎:“见了,叶哥哥他……有些忙。” “关于联姻的事,不只是你奶奶迫切,妈妈也希望你见见。”那边语重心长叹了口气:“妈妈的身体……我只希望我走后,能有人好好照顾你!” “您养好身体,别担心。” 姚蘼嘴角笑容稍涩,像雨打霜后颓靡的海棠花。 她甚至连悲伤都来不及。 回到宿舍,姚蘼将kitty玩偶套袋后,匆匆放进柜子里,却突然发现kitty粉色蝴蝶结里还有个被压瘪的红烟盒,男生嘴里的“华子”,里面只还剩可怜兮兮的一根。 淡淡呛人的烟草味…… 姚蘼眼眸微敛,丝毫没犹豫把玩偶和烟盒,一并封存进她的“秘密”里,只敢偶尔开启。 一切收拾妥当,她把右耳的人工耳蜗摘下拆分,放到电子盒里干燥。 世界,瞬间一片宁静。 同舍友们丰富精彩的大学生活相比,她宿舍与图书馆向来两点一线,枯燥又乏味。 看着勤工俭学办公室的短信通知,下午就可以去快递驿站报道。 因为她需要攒钱来做左侧的人工耳蜗,无论是手术费还是耳蜗后续的升级包养,六位数的费用,对她都是“天文数字”。 简单吃过午餐,她换上利落的t恤仔裤,来到藏在工学院后的快递驿站。 站长是位五十多岁的大叔,言语和善,简单嘱咐过她一些注意事项,就安排一位姓牟的大三学姐带她熟悉工作流程。 “就是整理快递、发取件码、等到他们过来核对签收,其实很简单的。” “谢谢学姐。”她听得仔细,温婉可人的样子任谁见了都喜欢。 鉴于她第一天上岗,学姐体贴地只安排她摆摆小件,那一排排的货架笨重高大,整齐划一。 她像叠俄罗斯方块一样,将快递盒按日期分门别类放好,最顶层的那排她需要踩着凳子才能碰到。 少女微微仰着头,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是温柔沉静的侧脸,像是芭蕾舞者轻轻垫起脚,雪白的脚踝仿佛能被人单手覆盖。 午后的阳光投下,为她发丝披上一抹蜜色的光晕,如绸缎,远看像是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身后似有人影晃动,她胆小,刚想转身下来却一脚踩空。 “岑嚣?!” 她惊呼一声,手臂却不自觉像树袋熊抱尤加利树般,紧紧圈住他的脖颈。 偷偷喜欢岑嚣,不知不觉已近三年。 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二开学不久后,那年威力最强的台风侵袭江南小城迁安,船舶进港,公交停运,学生们都提前下课归家。 教室最后一排的姚蘼,专心写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外面已乌云盖顶,狂风携着暴雨无情砸在玻璃窗上,校园亦变得冷冷清清。 她收拾妥当下楼,南方的教学楼四面空荡,毫无遮挡,雨势滂沱凶猛,雨水被风吹得飞溅四散,很快打湿她的鞋袜。 晶莹的雨滴划过肌肤时,她的双腿愈发纤细白净。 穿堂而过的十级大风,吹得她东倒西歪,凌乱的墨发,拂起的裙摆,翻折的雨伞,以及她急忙摘下怕进水的人工耳蜗! 她耳聋,是因为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先天性运动平衡能力欠佳,走路不稳还常常眩晕,平地栽跟头也是常事。 她听不见任何声响,顶风而行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一楼台阶转角,脚步却来不及收,下一秒,失去平衡的身体却像摇曳的海草,差点从楼梯上滚落。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视线被吹歪的雨伞遮去大半,惊魂未定的她后退几步,刚想道谢,他却先替她扶正了伞。 只见他手指微微用力包裹住伞柄,骨节泛白而分明。 “对不起……” 伞面溅落的水渍,竟泼湿他胸膛前的大半衣襟。 天光昏暗,对面的男生又瘦又高,脊背却挺拔如松,一头惊世骇俗的酷拽银发还在淌水,却衬得深邃立体的五官愈发精致,专注恣肆的笑眼下,有颗朱砂色的滴泪痣,勾人慵懒,又带着事不关己的疏离。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双琥珀色的眉眼清澈见底,似含春色,如沐春风。 读懂他半玩笑半揶揄的唇语,她怯生生地红了耳根:“谢谢你。” 寂静无声的天地里,她却听到自己似擂鼓的心跳声,竟然比窗外的暴雨更杂乱无绪。 “砰砰砰,砰砰……” 如同一篇早谱好的乐章,突然被加了休止符。 他在篮球场上肆意张扬,在竞技赛事中笑傲群雄,是女生夜谈会的焦点人物,是迁安一中一雪前耻,今年冲击顶尖学府的“指望”。 而她怯懦胆小,只敢躲在角落里旁观,像极了路边不知名的荒秽野花。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她,而岑嚣——他的名字,从那个暴雨天起,就像一粒种子在她心底悄悄生了根。 …… “姚蘼,你还在忙吗?!” 牟学姐的亲切召唤,让她从回忆泥淖中彻底清醒,意识刚才的“失礼行径”,她像做错事的孩子,瞬间把手背到身后。 “学姐,我这就来!”从快递架和他之间的缝隙,她屏息侧身钻了出来。 “小孩,怎么每次都心不在焉……” 听到他的呢喃,岑嚣脸颊耳根烧得更灼烫。 “哒哒”的小跑声,像只慌不择路的小鹿,从他面前逃跑时,身量娇小玲珑,目测只到他的肩膀。 开展数月的实验难突破瓶颈,他又不便走远。 借替廖辉那厮来取快递,趁机出来喘口气,困倦的头疼和烦躁的心绪,貌似散了些许。 她依旧是上午的高马尾,发丝微卷翘,头饰却换成明黄色的向日葵。 规矩保守的蓝t仔裤,配上一双明润澄透的鹿眼,是天真懵懂的未经世事,干净到极致的纯白。 岑嚣嘴角难得勾笑,眼眸却饶有兴趣,逡巡在那道假装忙碌的纤弱背影上,眼底渐渐阴沉。 她刚刚,好像还欠他一句“谢谢”呢? 上午的那场秋雨只缠绵片刻,路两侧却被浇湿斑驳的落叶铺满。 驿站外很快驶进数辆货车,卸下的快递堆成数座颇具规模的小山,傍晚时分拿快递的学生如潮,进进出出又脚步匆匆。 偶有几个心急找不着的,很快把门口柜台围个水榭不通。 站长大叔忙到晕头转向,喊破嗓子指挥大家做事,看到她时似乎想嘱咐:“姚蘼,姚蘼!你去……” 鸣笛声、吵闹声、脚步声……交织成一幅混杂喧嚣的乱象。 但人工耳蜗在噪音环境下,辨识度会降低。 姚蘼只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随后是“吱——”一声刺耳的长鸣音,似夏蝉在末日前挣扎的最后哀鸣。 她下意识去摸头上的向日葵,身后却有人抢先一步,抬头见那只冷白的手,绕过她乌黑缭乱的发,“哒”一声磁铁重新贴上她的发间。 原来耳蜗信号发射器的磁铁,不知何时松动掉落。 微微上扬的凌厉眼眸,笑容蛊惑人心又散漫,他小声提醒她:“站长刚才在找你。” “什么?”她听不清,耳边蝉鸣仍不断。 晚霞绚烂的橘红,光线被遮挡些许轻洒在门口。 岑嚣侧着身子往前进了一小步,薄唇贴着她的耳廓,却又礼貌保持距离,“站长大叔刚才喊你去帮忙,说有批新到的快递件要入库……” 他低沉的嗓音,揉在燥闷的空气里,仿佛晚间习习拂面的清凉海风。 “哦,谢谢。” 嘶鸣嘈杂的音潮中,姚蘼一秒就能辨清他的声音,忍不住后退几步去听清,当耳廓贴上一片温热,她僵直地挺起脊背。 耳垂瞬间红透,远而望之像是坠上两颗精致的相思豆。 他难得有揶揄人的兴致:“这句‘谢谢’,是谢现在,还是刚刚?” “都是。” 今天受够惊吓的小鹿,声音轻轻软软,像是上午缠绵淅沥的雨霏,安抚了他一整天的焦灼与烦躁。 等那身影躲到别处。 “姚,蘼?”岑嚣嘴角微勾,转头见属于她临时工牌上还没有照片,只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名字。 似乎真是朵纯白纤弱的荼蘼花,乖得要命。 见他拿着快递盒出神,从球场上风风火火赶来的廖辉:“呦,这不今上午碰瓷你那小学妹吗?” “你认错人了。” 廖辉明显不信:“小爷我双目如炬,慧眼识珠,这一副0.6超清晰的钛合金眼从来没错认过!” 岑嚣打量他一眼,嗤笑道:“你的脑子,果然和你的视力一样齐平优秀~” 0.6是三岁儿童的视力,还是远视…… 廖辉语塞,不禁挠了挠头,他这是被老大歧视智商了? “嚣哥,晚上老温他们两口子组局happy,你到底去不去?” “看心情……” 某人说话一贯神秘莫测,模棱两可。 廖辉转头,突然看见岑嚣脚步未停,却拿出手机认真回着消息。 琥珀色的眸里落了光,冷白如玉的俊容清朗冷冽,尽是意气风发的桀骜张扬。 “你最近好像挺忙?”他探过头来好奇。 具体说是社交上有异动,且频繁,这位老大一贯生人勿近,熟人免谈,极度排斥无效人际往来,知道他号码的寥寥无几,平时就不敢叨扰他,更别说名单里屈指可数的联系人。 但开学这几天,他不只电话频频,还有人敢微信“轰炸”…… “是陈教授,他最近出国外访,说家里远亲的小外孙女,今天要来临大报道,指望我照顾几天。”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甲被修剪的干净圆滑。 廖辉笑喷,掰着手指头盘算:“你家里的‘小未婚妻’、陈教授的远房外孙女,还有梁浅本来要拜托你今天去接她的亲亲学妹,他们是当你‘托儿所’,还是爱神丘比特今年只狙击老大你?” 晚霞,渐渐与太阳余晖融为一体。 空气中本该弥散的那抹馥郁花香,却悄悄撩拨人的心绪。 “滚一边去!” 他按灭了手机,眼眸倏尔一亮,正色道:“关于实验,我有了新思路。” - 姚蘼就读于临大医学部——本硕博8年制的临床专业,毕业后还有3年规培,是名副其实的“学海无涯苦作舟”。 傍晚回宿舍后,她清透的眼眸略显疲惫,懊悔与他为数不多的见面,都在她笨拙狼狈时。 殷勤体贴的徐星笙上前端茶拿包,外加肩颈按摩一条龙服务。 “刚开学,距离期末为时尚早吧?”她浅笑嫣然地躲远,哪怕如舍友,姚蘼仍接受不了旁人的亲密触碰。 他们班辅导员暴躁蔡哥,每次都很暴躁地说整本书都是“重点”,但作为本系绩点第一,期末考的重点私下里都是她在划。 “我们有开学考,你不知道吗?”陈茉大为震惊。 稚恩也生无可恋:“劝人学医,天打雷劈,难怪每次期末的天台上都挤满赶着投胎的医学生!” “可能没电了……” 她细白的手臂从kitty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接通电源后屏幕一亮,微信里除了班级群里的信息,妈妈日常嘱咐的碎碎念,梁浅学姐今晚竟还约她吃饭。 幼时两家交情颇深,即便之前两人身处临大不同校区,梁学姐也把她当亲妹妹照看。 自去年冬,她破例跟付教授去了趟瑞士,至今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她把暑期整理好的笔记拿出来,基本是大二大三的课业,:“都在这了……” 瞬间就被一抢而空,茉姐还隔空给了她飞吻,“快快快,通知隔壁寝,还有隔壁的隔壁,以及广大男同胞,马不停蹄快去复印,让我们对学霸顶礼膜拜!” 她被逗笑,眼底柔柔的笑意,像是清明晨起第一滴朝露纯净无害。 梁浅学姐笑言要给她接风洗尘,她低头回了条消息,两人7点约在大学城的私房菜馆见。 这时,陆稚恩可怜巴巴跑过来,“不亏是有资格跟付博导外访交流的大学霸,阿蘼你从芬兰带回来的榛子巧克力好好吃,但牌子我忘了……” “我去给你找找。”她待人一向温柔纯良,别人不过分她又力所能及的请求,她只会点头说好。 翻开衣柜,除了角落里的巧克力糖盒,还有某位她极不愿意提起的“长辈”,很早送她的那件纯白丝织及踝长裙,算是十八岁的成人礼。 这次被妈妈硬塞进行李箱带来,但她一次都没穿过。 其实她有些抵触白色,一尘不染的纯白…… 也许意外得知他有“未婚妻”,也许她今天怅然若失昏了头,鬼使神差竟把裙子拿了出来穿上身,然后准点出了门。 “学姐,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3、求我,就给你撑腰 上弦月,同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相呼应,大学城的夜晚重新焕发生命力。 她和梁浅学姐也从私房菜,临时约到某高档会所的单独包厢,因为今天是温复临学长的生日。 梁浅和温复临,早在高中就是人人艳羡的一对。 他们相濡以沫,携手并肩从江南小城一起考到临大,而温复临更是大她一届的直系学长。 “是他非要提前庆祝,骗你的锅,学姐可不背哦!反正认识些新朋友也无妨。”梁浅看着有些憔悴苍白的姚蘼,满是心疼道:“乖乖,别让自己太累了……” “我没事的。”她轻轻点头,倒懊悔自己粗心,没提前准备礼物。 梁浅呼朋伴友,聚集起一水俊男美女。 姚蘼跟在队伍最后才落座,包厢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点歌台上已有百八十首排队,不断闪烁的灯球,伴随重金属音乐的激昂鼓点。 开始她还能举着手鼓捧场,后来耳边蝉鸣声聒不断,她越发疲惫。 跟梁浅学姐耳语几句后,便习以为常摘下“小耳朵”,贴身放好,熟悉的场景仿佛回到高中,那时学姐偶尔兴起,也会带她逃课。 他们嗨歌狂欢,她则梦会周公。 刚刚还欢笑吵嚷的大家,在她眼里瞬间切换成一场滑稽的默剧。 她索性摘下头上荼蘼花的发圈,轻巧地缠在手上,任由一头如瀑青丝随意洒落,眼皮却愈发沉重。 斑斓变化的暗影里,那一袭纯白,仿佛璀璨星光,降临她身旁。 桌上的酒瓶也换了几茬,大家兴致高涨,猛逮着今晚的“寿星”灌酒。 “温总,今晚不醉不归哦~” 这时廖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突然从包厢外推门而入,姗姗来迟的两人被喝得正嗨的大家逮住,自认罚酒三杯! 廖辉边喝,边悄声抱怨:“嚣哥以为谁都像他,个个都是铁打钢铸,三个月的连续实验,可怜我这身娇肉贵……” 明面上虽是吐槽,但语气里满是佩服崇拜。 “你就是欠收拾!”岑嚣笑骂。 在场所有人里,最吸引目光的还是岑嚣,从进来后他只跟温复临默契击了一掌,随即从容不迫端起酒杯一饮而下,整个人彬彬有礼,却雍容洒脱。 琥珀色的眼眸噙着笑,仿佛里面偷藏了世间最美味甘醇的佳酿。 岑嚣饮罢,浓密的眼睫一掀,漫不经心环顾全场,却意外发现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那朵纯白荼蘼。 偶有耀眼的射灯闪过,只见她皓腕上的钻饰熠熠生辉。 今晚她散了头发,显得小脸白皙温腻,雪月都要逊色三分,明明音响的分贝击穿耳膜,全场只有她旁若无人,睡得恬静安沉。 脑海中,突然冒出似曾相识的一幕,具体细节却记不清了。 岑嚣眼底那点子情绪波动,任谁都无法察觉,他却不着痕迹坐到那一侧。 梁浅过来碰杯,丽眸审视打量他一番,半是玩笑半警告道:“她跟其他女生不一样,你别招她,不然朋友没得做!” “她,乖得让人心疼……” 梁浅知道岑嚣像蛊似毒,“药力十足”,不知不觉易让人沉溺沦陷,再理智清醒的都无法抵抗,靠近“浪子”都会受伤。 他眼里,爱情不过是儿戏或打发时间的消遣…… 同窗五年,他还是见梁浅第一次这么坚决地维护一个人,这待遇温复临都不一定享受过。 他眸若漆星,收回视线,慵懒地点了一根烟夹在指缝间:“放心,我对这种小白花没兴趣。”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姚蘼睡得迷糊,总感觉某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掠过她。 揉揉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大家早已三三两两聚堆。 而岑嚣不知何时竟坐她对面,舒懒靠着丝绒沙发的椅背,除了和温学长廖辉等寒暄,还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女生前后围到他身边,态度殷切又不敢靠太近。 那燃烧的点点猩红,他却慢条斯理把玩着指间的香烟。 其中某个正欲和他交谈,岑嚣剑眉微挑,那女生的长发不经意间拂过他耳畔,他却嫌恶地撇开头。 姚蘼落寞又平静地戴回耳蜗,一时间高冲击力的分贝,不禁令她黛眉微蹙。 其实,她早就司空见惯了。 在迁安一中时,他的光芒无处不在,追求他的女生们花样别出,送的礼物更包装精致,眼花缭乱,他一概拒绝,不过退还礼物时,那温柔又缱绻的目光,慵懒又肆意的笑容,俨然一副绅士的彬彬有礼。 但转头爪牙立现,嘴角的笑意讥讽又嘲弄。 她从来都是队伍里的旁观者,不安又胆小,静观旁人一场场别出心裁的示爱。 眼下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姚蘼见过岑嚣真正热恋时的迫切焦急,那是校运会人潮涌动的操场,高三女子接力赛临时出了意外。 岑嚣却心急如焚,冲破拥挤的层层人墙,他一把抱起那个膝盖受伤的女生疾跑去医务室,明明面对伤人者时表情冷得吓人,阴鸷又暴戾,但大汗淋漓放下怀中女生时,眉眼中荡漾着温柔,再谨慎小心不过,仿佛怀中百般呵护的是他珍爱的宝物。 当时磋磨的指尖被她抠破,悄然洇出血色。 她仓皇回头跑了很远,却还是忍不住眺看最后一眼。 即便身影有些模糊,但他似乎俯首,一吻轻轻落在女生的眉间。 其实再正常不过,即便他玩世不恭,游戏人间,每天塞进他课桌抽屉的情书卡片,都被无情丢进垃圾桶,但倾慕他的女生如过江之鲫,像信徒虔诚地前赴后继。 她,不过也是“朝圣者”之一。 岑嚣如今晚的弦月高悬夜空,看着明亮,却冷得彻骨,她拥有的那点子唏嘘可笑的光热,连自己都照不亮,何况骨子里的理智与自尊,在时刻警醒她,靠近他只会粉身碎骨。 她赌不起,甚至连上赌桌的资格都没有。 “我艹,小学妹真的是你……”这时,她耳边传来一声咆哮。 姚蘼迷糊地抬头,蟾光皎洁的鹿眸似揉碎了水光,乖巧又懵懂,与他目光交汇时,她迅速扭头避开,他却面色如常。 她早已习惯被人遗忘,不看,不听,他不记得最好。 廖辉却是个自来熟,饶有兴致凑到她身边:“小学妹,好久不见呀~” 明明傍晚刚见过…… “咱们这么有缘分,不是仇家的话,那肯定就是冤家了!”话是对她说的,视线却不自觉往自家老大身上瞟。 廖辉的搭讪技巧,被大家嘲笑老土过时:“哈哈哈,难怪辉哥大三还是个singledog!” “我是工学院的廖辉,他是岑嚣,临大的狗都认识他,所以不用多介绍~” “你好,我是医学部大二的姚蘼。” 她安静低着头,自我介绍时声音很低,几不可闻,似乎有人刻意把音响音量调到最小,才勉强听见她软糯清甜的嗓音。 而坐在点歌台旁边的,是岑嚣。 “哇!小学妹声音这么甜,又和廖哥一见如故,不如合唱首情歌呗!”中途这边有人起哄,那边就有人去自告奋勇切歌。 姚蘼笑容凝滞,神情有些为难。 因幼时课堂上曾被同学嘲笑过,她不敢再公开唱一句,哼歌都是小心翼翼。 她人工耳蜗的手术做得晚了些,即便后期语言康复训练得很好,但说话时某些音节难免机械音,唱歌音调更是荒腔走板。 梁浅顿时冷了脸,站出来维护人:“不要欺负我妹妹……” 一旁的岑嚣突然嘴角勾笑了下,很短,眉眼间是侵略感十足的威慑与薄凉:“不然,我唱给你听怎么样?” “嚣爷息怒,我开玩笑的。”起哄者狼狈闭麦。 “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他出言警告。 一时尴尬的气氛, 姚蘼呼吸渐缓,跟学姐说了句她没事,起身悄悄换了个位置,没注意跟他的直线距离却更近了些。 包厢里光怪陆离,她如小鹿般的瞳仁明亮而澄透,忽明忽暗的光影划过时,如颗颗流星陨落湮没。 片刻拘谨之后,她端起桌角的一杯果汁,是漂亮浪漫的透粉色,刚要喝却被他拦下了。 “?”她疑惑。 他语调懒散,看似不经意间解释:“是酒。” “我,知道。”心头忽然被激起的叛逆,让她厌恶自己过去的怯懦胆小。 那杯“波兰海风”,被她以猝不及防的速度一饮而下。 “咳咳咳……” 西柚越橘汁的酸甜,掩盖不住伏特加的辛辣呛喉,她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泪珠从微红的眼角夺眶而出。 梁学姐急忙扶她背:“真要命,我的小祖宗呦~” 她嘴硬:“我没事,咳咳……” “小孩个不高,本事还不小……”他嘴边一句戏谑,衬衫扣子不知何时开了几颗,露出流畅韧劲的肩颈和锁骨。 刚才夹着烟的手冷白修长,端起他的水刚想递过去,但还是悄悄放下了。 面对他的“好意”,她却本能躲得更远了,乖巧地抱着梁浅递给她的水杯,双腿屈膝标准的“淑女坐姿”,白净的脸,唇红微抿。 只不过裙角随着她的动作,稍稍上移,露出原本温腻白皙的肌肤,和两指便能圈过来的纤细脚踝。 梁浅有些懊悔今天带她过来,凑过来说悄悄话:“别看他像只惑人的狐狸,其实是头恶狼……”意思是让她离远点,小心引火烧身。 “我知道。” 但来不及了,她一头扎进去,早已弥足深陷。 不过庆幸输入框里的那条消息,她来时没头脑一热发送出去。 他的目光直愣愣看过来,不带任何掩饰,仿佛是要将她看穿的犀利尖锐。 她的心躁动不安,借口上厕所暂时逃离了包厢,那抹纤弱清瘦的纯白倩影,只留下缭绕微涩的浅幽花香。 廖辉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难得嘲笑他一回:“真有个性哎!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对一小姑娘‘破例’,偏偏人家还不领情,躲您跟躲瘟神似的,笑死我了……” “我看起来凶神恶煞?”他也自我怀疑。 廖辉乐得晕头转向:“肯定是老大您恶名在外,小学妹怕了呗。” - 她反身走到走廊尽头,随风摇动的树影婆娑,将月色切割成破碎斑驳的光影,微风让迷糊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 那杯“波兰海风”度数不低,没接触过烈酒令她高估了自己,但不至于神志不清。 刚包厢里发生的,仿佛一场幻觉。 感性滋生出不该有的妄想,被她用很短的时间清理干净。 有妄想,就会有贪欲,就会奋不顾身想占为己有。 姚蘼在夜色下站了很久,确定彻底收拾好情绪后,她循着原路往回走,正在犹豫要不要电话告知梁学姐她想提前回校,却在墙根拐角处被人拦下了。 “遥蘼?”身型高大的青年才俊喊住她,五官是芝兰玉树的温润清隽,学者书卷气的文质彬彬。 因为突如其来的偶遇,江银桦难掩欣喜。 “……”她难以置信,轻咬粉唇,那声“哥哥”终究没喊出来。 “既然回了临川读书,为什么不回家看看?” 姚蘼倔强纠正他的话,“那是你家,不是我的。” 江银桦看着眼前眉眼明净柔和的少女,长发披散更见纤弱,但神情里的凉薄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想再见那家任何一个人,不愿过多纠缠:“我先走了。” “等等!” 少女的脚步却没停留,他叹了口气追上去,及时拽住她的手腕,楼下的草丛中似有蟋蟀的嘶鸣。 “还有事吗?”她冷言冷语。 江银桦攥着她,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她的肌肤过于娇嫩,手腕竟有一圈像是朱砂画就的缠红。 “整个江家、父亲和我,每个人都想弥补你。” 姚蘼语调冷淡疏离:“谈不上弥补,我更不需要施舍,但谁也别想主宰我的命运……” 她抵触所谓的“联姻”,感觉自己像是商品,需要时召之即来,无用时便被弃如敝履。 “我们是一家人,父亲一直想见你,给彼此个机会好不好?”江银桦言辞诚切,卑微地仿佛下一秒会不顾体面恳求她。 “你喝多了……”她闻到他身上一丝酒气,刚欲挣扎,谁料迎面却看见岑嚣的身影。 “江少盛名在外,强人所难是否不太体面呀?”言语慵懒客气,眼底却阴沉寡冷。 岑嚣款款而近,走廊里的光耀眼明亮,身材挺拔高大的他,却自然而然将她护到身后。 江银桦悻悻地松手,略微讶异,视线却不断逡巡在两人之间。 她揉捏发红的手腕暗暗吃痛,却被他挖苦:“笨,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找人撑腰?” 姚蘼不知从哪来的勇气:“难道找你吗?” “求我呀,求我——就给你撑腰!” 因他这句话,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瞧着这朵小荼蘼纯白无害,不料外面桃花倒招了不少。 江家的太子爷…… 姚蘼脸色发白,迎上他似墨浸染的星眸,不知道刚才的谈话他从哪句开始听的,但很明显他是误会什么,她却不想解释,只想摆脱眼前的窘境。 江银桦试探性地问:“她今晚,一直和你在一起?” 岑嚣嗓音极冷,又透着稍稍不耐:“不然呢?” “你们见过了?” 她不解:“什么?” “我明白了。”江银桦很是识趣,临走却还叮嘱她一句:“我还会找你再谈的。” …… 走廊里只还剩下他两人,气氛有些尴尬,她怕出来久了梁浅学姐等着急,某人撑着长腿突然走很近。 他嘴角不羁一笑,视线却往下:“还不松手?” 姚蘼才发现刚刚躲他身后,手指竟然还偷偷攥着他的衬衫衣角,还被她蹂.躏得起褶了~ “对不起……”小鹿愣在原地,又变得慌里慌张。 “刚刚不是还言辞凿凿,姚……蘼,”他思虑片刻,准确叫出她的名字,眼尾潋滟着烟花色,语调匪气又荒唐:“小孩,有没有人告诉你学长的出场费很贵,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还付不起……” 5、小学妹,你碰瓷上瘾吗 “好阿蘼,求求你嘛?” 手机里的徐星笙撒娇耍赖,求姚蘼务必带一份西校区的龙虾派回寝室,她照旧好脾气答应。 忽然一大批本该军训的新生,从实验楼里浩浩荡荡冲出来,瞬间挤满门前的小广场,乌泱泱的军绿色迷彩服,仿佛置身茂密的热带丛林。 继而“滴呜~滴~呜~”,急促的火警声响起—— 抬眼望去,刚还风平浪静的拙进楼,四五层的位置滚滚浓烟破窗而出,大股黄褐色的烟柱,旋转着不断上升,似有肆虐之势。 五楼……那是,他常在的实验室! “喂!阿蘼你还在听吗?”刚还在闲聊的徐星笙得不到回应,着急喊她名字。 尽管看不见明火,此刻姚蘼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窗口。 因为怕出意外,门前聚集的学生很快被疏散到位,而从她身边路过的几个大一学妹神色略显紧张。 “刚刚吓死我了……” 谁不知道岑嚣当年舍弃大热的金融与数学专业,毅然选择材料科学与工程,源自一腔热爱,他又怎会容人轻易诋毁? “别担心,岑学长好像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她们说的每个字,她都清晰地捕捉进耳朵里,恐惧感被一瞬间放大。 岑嚣!他还在火场里?! 姚蘼心头一悸,温婉如水的鹿眼霎时睁大,那表情惊恐又绝望颓靡,仿佛天塌了一般。 外面三辆消防车警灯闪烁,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闪现,还有人抱着灭火器往里冲,警笛声、脚步声、嘈杂声扭曲交织在一起。 她怔住了,忽然想起迁安一中的那场大火。 熊熊大火仿佛点燃了天空,一片赤红,所有人都以为全校师生撤离完毕,音体楼上空无一人。 “小耳朵”刚好没电的她,生生错过老师们喊破喉咙的寻找和排查。 她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彼时如惊厥慌神的兔子,可怜兮兮瑟缩在两承重墙的夹缝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小声啜泣哭喊着。 不知何故,去而复返的岑嚣,关键时刻发现了她! 浓烟呛得人几乎窒息,没有片刻的迟疑,他的手温热有力,拽紧她的手腕就往外跑…… 那时,她不顾妈妈反对硬学美术,不过是因为学校画室,距离钢琴房仅一墙之隔,而岑嚣会时常在那儿出现。 她只是想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能有幸眺望同一片晚霞。 “同学,你还是稍稍站远些,虽然这只是演……”工学院负责调度安排的副主任,好心提醒她注意安全。 姚蘼没听进去半分,却彻头彻尾慌了神。 她颤抖着身体,紧咬住的粉唇洇出了血,人上一秒还安静规矩地站着,转眼理智被抽空,头脑一热就想往里冲。 她顾不得那么多! …… 下一秒,人却结结实实跌入某人坚实宽阔的怀抱。 一贯以实验室为家的岑嚣,第一次迫不及待想离开拙进楼,那只敢爽约耍他的“乖兔子”,今天竟然自投罗网。 他闲庭信步走出来,没想到会轻而易举“守株待兔”…… 嗅到那丝滞涩馥郁的花香,聒噪他一上午的阴翳和戾气,被悄然无声地安抚。 “小学妹,你碰瓷上瘾吗?” 岑嚣折去三分冷漠疏离,慵懒痞意地刚想戏谑她两句,抬眸,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盈盈鹿眼。 少女白大褂里的月白长裙,泛着淡淡蓝调的冷意,裙角银线刺绣的小白花,仍敌不过她温腻莹白的雪肌玉肤。 江南水乡的清灵毓秀,仿佛全集于她一身。 墨发、纤腰、雪颈,以及盈盈一瞥的浅弯锁骨,眼眸中快要夺眶而出的晶莹泪珠,仿佛受够惊吓的小兽绝处逢生,满眼尽是委屈与茫然。 他眼眸晦暗,那些吊儿郎当的玩笑,顿时无法宣之于口。 这时,姚蘼没挂断的手机响了:“阿蘼?你还好吗?” “我在。” “你吓死我了,我们说好的龙虾派!还有……”徐星笙列了一长串食单,嗲声嗲气讨好道:“好阿蘼,乖阿蘼,我的亲亲小荼蘼!” 电话那边还没说完,姚蘼慌慌张张就长按关机了。 “亲亲小荼蘼?”他目光含笑。 ? 竟然被他听见了…… 至于门外,此刻工学院的郑副主任满脸笑容,热情的和119“蓝朋友”合影留念。 阳光下,朗声宣布:“临大工学院本次秋季消防演练圆满完成,感谢各位消防指战员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姚蘼捏紧白大褂的下摆,僵硬尴尬地往旁边挪了挪,下意识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过来!” 岑嚣插兜,剑眉微挑,似是有些不满两人渐渐拉远的距离:“怕我?” 她咬了咬唇:“不怕。” “那为什么每次碰见我,就像撞见鬼一样?学长长得就这么……面目可憎,不忍直视?”盛名嚣张如他,竟也被她搞得“怀疑自我”。 拙进楼的大门仿佛一道屏障,让他二人相视而立于这方天地,气氛微妙隔绝开外界一切纷扰。 “烟带了吗?” “烟,不小心丢了……”姚蘼不想两人再有纠缠,最不擅长撒谎的她,心脏砰砰直跳,脸也控制不住发烫透红,“那花是钻石的,应该很值钱。” 反正,那朵荼蘼花本不属于她。 他往前侵略了两步,将她堵在中间位置,距离有些近:“迟到了十天,烟还丢了~” 敢情她是想用钻石,赔他那盒只剩一根的“中华”,岑嚣笑她天真懵懂,戏谑恣肆的笑眼如微醺香醇的美酒,喉结悄声滚了滚。 “你当我是‘垃圾回收站’吗?” 姚蘼攥紧的手指,渐渐变得湿热:“那……我买了新的,再赔给你。” 他垂眸盯着她,唇角一弯:“知道去哪买吗?” “知道。”她乖乖回答。 白净的脸,唇红微抿,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攥得通红变形的手指早就出卖了她。 欺负她,好像有些“残忍”。 岑嚣收起想逗弄她的玩性,挺拔高大的身姿侧身一迈,让出了她出去的路,先一步走了出去。 她努力控制着滋长的酸楚,眼眸明润沁光,湿漉却清透,明明该是丛林深处最乖最不谙世事的小鹿。 这时,岑嚣脑海中回想起一些画面,突然转头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姚蘼怔住,立刻否认三连:“不,没有,我们之前从未见……一面!” “你紧张什么?”他似笑非笑。 失落的小鹿重新低下了头,紧跟着他的脚步走出去,视线只敢追逐他的背影。 其实,她最不喜欢说谎,今天却谎话连篇——他们曾经见过,不说在迁安一中,校本部她就来过好多次。 她知道他的实验室在五楼,知道他喜欢方程式赛车,旁人只知道他钢琴弹得极好,却不知他架子鼓打得更好,甚至他喝咖啡的偏好……姚蘼都一清二楚。 小碎步跟他迈下台阶,才发现小广场上还聚集着不少人,都是岑嚣的直系师弟妹,他一出现,全员马不停蹄立正站好,就差乖巧喊一声“学长好”~ 她逃开众人打量的视线,灰溜溜躲到香樟树下去掏手机。 正事差点被她忘记? ——师母的u盘,还在她手里。 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投下一地细碎斑驳的光影,那纤细单薄的身影,明净温润的侧脸,梦幻易碎到仿佛触手及散。 心头涌起一股燥意,岑嚣习惯性去摸口袋,却只去摸到荼蘼花的棱角。 指尖些许的微痛麻楚,一路牵连至胸口,他像是欣赏一幅动态醉人的春景画卷,头一回驻足看了许久。 “姚蘼!” 她手机屏刚亮,师母温柔地在身后喊住她,她着急一回头,却忘了中午头发未干透,“小耳朵”只是轻轻别在耳后。 耳蜗瞬间被甩飞了! 姚蘼见状,急忙俯身去捡,不料她身边也有人伸出了手,她更快人一步,却意外触碰到他修长温热的指尖。 他眼底噙着笑,似是被晚霞浸染的云翳天幕。 不远处,廖辉带着众人起哄:“呦,难得见咱们岑学长助人为乐呀?” 岑嚣没抢过她…… 姚蘼长睫晃了晃,急忙抓起“小耳朵”,背过身去固定戴好,却听见他哑声笑回:“看什么看?没看见学姐鞋带开了吗?” 少女皙白如玉的脚踝,在摇曳的裙摆中若隐若现,而那双米白蝴蝶结的浅口乐福鞋,神tm的有鞋带? 他起身,神情不见尴尬,仍是一派慵懒寡淡的嚣张样。 廖辉不知死活,一脸坏笑地指挥学弟学妹搞事:“都这么不懂事呢,叫‘学姐’……” “学姐好!” 这声“学姐”山呼海啸,倒喊出叫“嫂子”的气势。 身为“过来人”的师母,是工学院的秦教授,与付导夫妻恩爱,伉俪情深,等他们说完话才姗姗走过来。 岑嚣颔首问好,像是中世纪肃穆的骑士彬彬有礼:“秦教授。” 秦教授鬓角华发丛生,眉眼间却和善温柔,能窥见年轻时,肯定是位明眸皓齿的大美人。 她嘴上吐槽付导,语间却满是爱意:“那老头子自己偷懒,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应该的,师母。”她笑靥如花,乖巧地双手把u盘递过去。 “他自己怠惰又健忘,亏得你这孩子过目不忘!”秦教授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下周来家里吃饭,师母给你做拿手菜。” 她又狐疑地看向岑嚣,忍不住叹气,再三嘱咐道:“这开学刚十余天,你下手倒快……好好对人家~” “师母,我们不是……”姚蘼黛眉微蹙,急忙摆手否认。 岑嚣闻言,眼角稍抬,神色自然又认真地应下:“我保证,您放心。” 秦教授寒暄两句便离开了,廖辉带着看热闹的学弟学妹奔向食堂,临走还留了个不怀好意的飞吻。 刚还喧嚣的小广场,瞬间沉寂。 岑嚣径直朝她走过来,浅眸含着细碎的光,笑容勾人却危险,地上高大乌黑的身影覆盖住她的,压迫感十足。 原来她今天只是“顺路”。 是他自作多情,她今天根本不是来找他的,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却“故意”忘了,怕是来都不想来…… “小孩,你是不是以为耍学长很好玩?” 6、太乖了,没劲 正午时分暑热难消,斑驳细碎的光影如鳞片,摇曳在月白色的裙摆上,阳光有些刺眼。 香樟树下的女生,似破釜沉舟后才下定决心,抬头,勇敢迎上他的眸,笃定而坦白:“岑嚣,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尤其在师长教授面前。” 刚刚他的玩笑,会让师母误会…… “你应该否认,并解释清楚。”她锲而不舍地补充。 岑嚣略微皱了下眉。 这是姚蘼第一次敢直视他的眼睛,是令人心醉荡漾的琥珀色,他离她甚至不足一米远,是她从前连想,都不敢妄想的距离。 但她对人际往来的边界感,向来泾渭分明。 他已有未婚妻,她该是“陌生人”,他们就必须保持适当距离,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底线。 有主的,她不碰! “小朋友,你在教我做事吗?”他侧眸凝视她,却突然唇角一勾,笑得懒散又痞劲。 她嘟囔道:“我已经十八岁了,早就不是小朋友……” 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话,并没多少威慑力,屏息凝神,声音却越来越小。 “噢~原来才刚成年。”他慢悠悠地附和。 刚刚,确实是玩笑,他也意识到自己言行有些唐突,收步站好,慵懒地语调也正经了不少:“抱歉,平时跟他们吊儿郎当惯了。” “下次,我会注意!”他保证。 她不太习惯与他这般“亲昵”的交谈,柔软细碎的发撩乱,咬唇慌乱垂下眸,只想马不停蹄逃离这“是非之地”。 她刚转身想走,却被岑嚣叫住。 “姚……蘼?”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像是清晨馈赠给鲜花最慵懒的吻。 “嗯?” 她一转身,一头如瀑青丝被纤指全部拢到左侧,露出的脖颈白皙如雪,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那雪肤上,若隐若现能瞥见殷红色的纹身,形状像是一只翩舞欲坠的蝴蝶。 岑嚣眸色一黯,这小孩看起来乖巧稚嫩,骨子里倒挺叛逆! “还想还我烟吗?”他单手抄兜,眉眼轻狂恣肆中,却藏匿着薄如蝉翼的温柔。 她微微点头,乖巧答应:“要还的。” 毕竟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不能留…… “但你在我这儿——信用度还没刷够,上次就爽约放我鸽子,这次要我怎么相信你?”他漫不经心抛出问题,嘴角还漾着迷人的笑。 眼角弯弯,略微上扬,仔细看那眼角下,还能发现小泪痣被点掉的痕迹,像是眼角落了一片雪,清冷挂的性感魅意若隐若现,迷她心窍。 “滴答滴答”,她仿佛听见初春冰雪消融的声音…… 姚蘼急忙挪开眸光,发烫的指尖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摸索,终于——她掏出一块淡紫色的糖纸,花体英文写就的“love”连绵不断,像是圣诞节被她遗忘的巧克力。 “给你。” “算你还有良心……”他接过,看都不看就剥开糖纸,往嘴里塞。 姚蘼本就心不在焉,等看清那糖块漆黑的颜色时,为时已晚。 “咳,咳咳!” 那糖果入口的滋味,像是令人炸毛的咸味和八角味,嚼碎后仿佛生吞一口浓烈的十三香,令人回味无穷。 岑嚣狼狈地咳了数声,眼泪都咳出来了。 “小……学妹,你是要把我灭口吗?” 她连忙道歉,还不忘递给他纸巾,“我没发现那是……” “甘草糖?!”岑嚣回味过来,这上头又难吃的滋味,堪称糖果界的“生化武器”,他只在芬兰尝过一次。 他接过纸巾,才发现是带着花香味的兔子手帕,那兔子绣得活灵活现,形态逼真生动,不过兔子嘴里衔着的却不是胡萝卜,而是黄蕊小白花。 是荼蘼…… 少女耳根发热,不安地去瞧望他的反应,语带无辜解释:“这是我用来提神醒脑的。” “后天傍晚,我还在这儿等你。” 他不着痕迹地走近,清冽的气息侵入她慌乱的神经,彻底瓦解负隅顽抗的意志。 “好。”她糯糯地答应。 外面渐起的西风习习,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沉寂。 他半倚在树旁,朗朗笑出声,她却转身就往外走,像是做错事撒腿就遛的小兔子,一溜烟就瞧不见了。 背后那灼灼逼人的视线,落在她裙角的苏绣荼蘼花上,大有“你敢不来,咱们拭目以待”的意味在,痞气又不好惹。 “跑得倒挺快……” 姚蘼摘下“小耳朵”死死攥在手里,慌不择路的小鹿跑起来更是六神无主,抬头看见工学院的“光阴之钟”,心间是火山爆发后平息的疲惫。 她越轨了…… 明知岑嚣与兄弟哥们说话,从来都是随性不羁,她竟痴心妄图去和他建立某种“联系”,妄想成为朋友?更不该置喙干涉他的言谈行径。 哪怕讨厌失控慕艾的自己,她却总想飞蛾扑火。 背靠着香樟树的岑嚣,依旧没什么表情,矜贵松弛,带着偏冷的疏离感,瞳孔里只追寻着那远去的身影,像是紧盯着专属于他的猎物。 现实中很少有人或事,能激起他的兴趣。 但如今有了…… 手帕上滞涩的花香丝丝入扣,他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猛禽,蠢蠢欲动,表面依旧云淡风轻。 这时,来给梁浅送午餐的温复临,从门禁口款款而出,温文尔雅,白衬衫配西装裤,一双笔直大长腿无处安放。 他问:“刚刚那是姚蘼吗?怎么走了?” 岑嚣缓缓勾唇:“落荒而逃了……” 温复临还有丝疑惑:“说来也巧,新生开学那天我临时有事走不开,梁浅又赶报告,她拜托你接的学妹就是姚蘼。” 是她? “有烟吗?”岑嚣摩挲着裤袋里的荼蘼花,眼眸微敛,像把极锋利的手术刀:“她也是迁安一中的?” “你竟然不知道?” “梁浅不喜欢我抽烟,戒了~”温复临平时寡言,难得侃侃而谈,语气中满是欣赏与自豪:“她小我们一届,也是迁安一中当年力捧出的省状元,逻辑思维和记忆力绝佳,在我们系可是人人捧在掌心的‘小仙女’!” 岑嚣笑他“惧内”,却对那只逃跑的兔子有些惊奇:“连你都比不上?” “我可自愧不如,人家是付教授亲自追上门收的‘关门子弟’……” “当年咱们高考百日誓师时,你应该见过她,你是高三魁首领誓,她是高二第一该领旗……我记得梁浅当初还笑她傻,仪式前不知何故,还特意求‘笑面虎’跟他们年级第二互换位置,毕竟她是最后一次期末考杀出来的‘黑马’,才有资格站上领奖台。” “笑面虎”是迁安一中的副校长,教学风格刁钻又豪横,谁都不松口,却对姚蘼软下心肠。 他视线转回,声音中杂糅着笑意和嘲弄:“是吗?” “不,没有,我们之前从未见……一面!”想起她的否认三连,岑嚣半阖着眼,有种天生的压迫感。 原来那只“乖兔子”会说谎,不仅叛逆,骨子里还狡猾得很。 温复临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试探性问:“你这有点不对劲?你想……动她?” “谁说我要动她?”岑嚣站直了身子,淡然瞥了温复临一眼,好似不在意:“逗弄小兔子罢了,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她在他眼里,既像是误入歧途的小鹿,又像是毛绒可人的兔子。 睁着湿润润圆溜溜的眼睛,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痒,让人忍不住想……染指。 他突然有片刻好奇,这朵纯白无害的小荼蘼,没开在春风里,而盛开在末路里,绽放在黑暗里,会是怎样心魂神荡的靡丽风景。 温复临正色道:“你什么意思?我跟你同窗五六载,从没见过你今天这副模样……” “什么模样?”他嗤笑一声。 “觊觎,又想掠夺。” “怕我始乱终弃?”岑嚣笑得惑人,又耐人寻问。 “她,你惹不起……别人尚能全身而退,但她,没有退路,只有绝路。”温复临语重心长,不算警告,但也从不危言耸听,“她听力全失,母亲病重,好不容易从迁安考来临川,算我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小师妹,离她远点……先不说付教授护不护犊子,梁倩她就能和你拼刀子!” “上次包厢里,她已经警告过我了~” “那你还敢?” 岑嚣紧绷着下颌线,散漫又痞劲笑出了声:“不过开个玩笑,你见我什么时候碰这种乖乖女?太乖了,没劲~” 温复临稍稍心安,但还是苦口婆心嘱咐:“你在外面相思债欠了一箩筐,欠谁都行,只有姚蘼不行!” “她太干净了,苦吃得又多……” 见好哥们不信,岑嚣举起手指发誓:“我要对她有非分之想,小爷认你当‘爹’,我一笔嚣字倒着写!” “……” 他的声音随着渐起的北风吹远,很清晰落进某人的耳朵里,那一刻她宁愿没戴上“小耳朵”。 “阿蘼?!”梁浅下楼梯时像是雀跃的小鸟,三步并作两步。 “学姐……”姚蘼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春风轻柔地拂过山林,撩动起苍柏松竹。 岑嚣猛地回头,才发现刚刚跑远的纤弱身影,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后,馥郁沁然的花香,仿佛一颗火种丢下,不知不觉已成燎原之势。 她笑得那样灿烂,像风吹过突然绽开的迎春,却径直从他身边略过。 梁浅手里提溜着一个精致的礼品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上次见面忘了给你,喏~生日快乐!” “谢谢学姐。”她迟疑地接过打开,但里面不是包包或者化妆品,而是一整袋的耳蜗电池,足够她用半学期之久,神色有些为难:“可是,这太贵重了……” 姚蘼是实用主义,从不收贵重礼物,但耳蜗专用纽扣电池,对她来说却是必需品,价格昂贵又消耗巨大。 “小小电池,学姐还能管够!”梁浅不容她拒绝。 岑嚣兴冲冲地走过来,笑了一下,很轻,像是萌芽的柳条划过心尖,恼人的痒:“是你生日?要不聚一起庆祝……?” 姚蘼喉间苦涩,像是被强迫塞入毒苹果,笑意瞬间由盛夏转入稀松平常的隆冬。 她黯然道:“我的生日过很久了。” 8月22日,却是最不典型的狮子座,既不明艳动人,也不光芒四射,骨子里却有符合这个星座的脆弱敏感。 “而且,我从来不庆祝生日……” 7、告诉她,这是我的回礼 今年临川的八月炎热少雨,入秋后却淅淅沥沥。 姚蘼坐在图书馆六楼的玻璃幕墙前,一袭天水碧素色旗袍淡雅温润,领口苏绣的连枝纹精细别致,雪肤纤颈,蛾眉皓齿,像极古代簪花拾露的娴雅仕女,眉眼间也是一派清冷淡然之色。 从小妈妈就喜欢打扮她,即便现在身体不好,她的每件衣裙还是会绣上荼蘼花,八股再绞入一股银线,光线下花瓣立体又波光粼粼。 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系统解剖学》,她却魂不守舍。 昨日,她仿佛像枯叶蝶失去伪装的保护色,脆弱而狼狈,被嘲弄自不量力,敢于天争。 仅仅是因为他偶尔的几句“玩笑”,多日围堵加固的心防轰然倒塌。 那种想靠近他关心他的冲动,自尊心却强迫自己必须远离他,无形中拉扯撕裂,她几乎一夜未眠。 凌晨三点,她唏祟躲到卫生间,偷偷抽了上大学后的第一根烟…… “阿蘼,你在厕所里吗?”是陈茉呢喃的声音。 “对不起,吵醒你了……” 呛喉感致使她只尝一口,就匆匆掐灭火星,丢进了垃圾桶,痒意忍着没咳,突兀的抽水声“哗啦啦”,却彻底让她清醒过来。 你是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1 始于高二时的惊鸿一瞥,他已是她的炙阳…… “岑~嚣~” 昨日能喊出他的名字,花光了姚蘼全身的力气,大多数时她只敢像今天,于无人处低语他的名字。 “啊嚏!” 嘉澜新湾的庄园里,难得回家的岑嚣重重打了个喷嚏,面对母上大人喋喋不休,他微皱眉揉了揉鼻翼。 他垂着长睫,薄唇颜色很淡,“知道了知道了,您和姚阿姨是手帕之交,感情甚笃,我在学校一定会好好‘照顾’江妹妹的……” 叶知闲在外是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对待儿子,也是将强硬作风贯彻到底。 她反反复复纠正说:“你给我端正态度,你江妹妹不只是妹妹,还是你没过门的媳妇!” “老头子过家家,就您当真~”岑嚣被气笑。 心里不认,嘴上当然不服。 叶知闲就差抓儿子耳朵,教训道:“你再狡辩!明明是你自己拐来的,六岁一眼就盯住人小姑娘不放,又是给糖糖,又是擦手手,临走还想把妹妹骗回家……” “小兔崽子,这都是你做的孽!” 岑嚣波澜不惊地敷衍着,如听天书,自家母亲嘴里的“辉煌”事迹,他记忆里印象全无,怕不是叶女士自己“杜撰”的。 “阿姚的女儿听话懂事,人也生得漂亮,乖得不得了……”叶女士憧憬的语气,恨不得闺女是自己生的。 “乖”~ 听到这个字,岑嚣嘴角噙着一抹淡淡浅笑,微不可察又瞬间消失,他不否认忽然想起昨天落荒而逃的那只“乖”兔子。 “在学校照顾好她,别让人欺负她!听到没有?!”叶女士使出狮吼功,雷厉风行女霸总的卓越风姿。 “听见了。”岑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雨丝细密,来得快去也快,让人捉摸不透,让人有种置身初春的错觉,外面如雾似烟般沉闷,图书馆的青墙树影仿佛写意画般迷蒙。 她枯坐一下午,一页书都没看进去。 收拾起书本欲起身,才发现原本坐她附近的几个女生已离开,周围空空如也。 走到临大东操场时才发现,最西边的篮球架下围了好多人,人头攒动,热火朝天,她第一眼就发现了岑嚣的矫健身姿。 只怪,某人太耀眼夺目。 球场上的他,更意气风发,蓝白相间的运动衫下,举手投足的威慑力爆棚,竞技场上以他为王,不容反驳。 上一秒接过球的岑嚣轻松过人,带球突出重围,一个巧妙的转身,随即腾空投篮——三分! 堪称无懈可击。 飘逸潮湿的银发,流畅凌厉的背脊,以及进球后和队友击掌的相视一笑,嚣张又恣意,桀骜又神采飞扬,像是大胜还朝的少年将军,满身辉煌与荣耀。 她则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他的身影,是指引她的唯一方向。 姚蘼察觉,刚刚才收拾好的情绪又莫名波动起来。 他高中时,比现在还高调,一呼百应,时常篮球场上秀绝技,观者云集,呐喊助威声不绝于耳。 不只是篮球,滑板、跑酷这些极限运动,都是他的最爱。 她却习惯当久了透明人…… 开在路边的小花,只适合悄然隐匿,躲在晚霞铺满的走廊尽头,远眺着他的身影,嘴里小声背诵地是他上次月考,全校传阅的满分作文。 他似乎无所不能,无一不精。 高二时,她成绩不显,每次考试只控制在中游徘徊。 但全校皆知,岑嚣的志愿只有临大。 原本她分数“弄虚作假”,是为了让江家死心,她能留在迁安,陪在身边,但妈妈却鼓励她去外面看看。 “妈妈希望你坚强勇敢……” 当时她没有目标,便只能以他的目标为目标,哪怕只能仰望,她也希望起跑线能离他再近些。 她学科上唯一短板是语文,便只能捧着他的作文,最后倒背如流。 “多好的小姑娘啊,可惜是个聋子……” 温婉娴静的女生,干净得不染纤尘,一双鹿眼明净澄澈,但见过她的人,嘴边总忍不住这么感慨一句。 姚蘼早就听习惯了。 哨声响了以后,岑嚣那队大胜,篮球场上欢呼声响彻天际。 即将西沉的落日,倾吐着火红的余晖,给云彩都染上一层绚烂瑰丽的橘红。 秋风带了丝肃杀之意,也送来一缕极淡的荼蘼香,若有似无。 岑嚣敏锐的目光,却觉察到远处那道纤细黯淡的身影,他静默下来,眸色渐沉,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只觉得心口一紧。 匆匆的脚步,却不曾为他停留。 他尽管盛名在外,但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泡起实验室黑白颠倒,十天半月不见人是常事,但近来他心头似攒了一团火,焦躁易爆,说句话都仿佛吃了枪药。 小兔子在躲他…… 刚刚宣泄一番的躁意,像压抑沉寂已久的火山,不明所以又熊熊燃起,将要分崩离析。 他下颌角棱角分明,眼眸却肃然冷寂,修长的手指转了转球,无情道:“再打一场!” 实验室里的兄弟,上次不接下气嚎了声:“啊,老大求放过……” 到头来,只能舍命陪嚣爷~ - 214宿舍里,稚恩在数次“落地成盒”后,躲进茉姐怀里撒娇求安慰。 徐星笙在各学院新晋帅哥排行榜中来回切换,手中那一票迟迟不肯投出,纠结和严谨程度仿佛在给自己选新郎。 最后暗自苦恼道:“我可不可以每个都要……” “星笙,现代社会1v多违法哦”她不由得多提醒一句,唯恐舍友把白日梦当现实。 姚蘼没去兼职,难得晚上八点出现在寝室里,刚刚她去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开始时语气虽敷衍,但态度还算和善,最后几句手机差点摔掉。 来“请”她去江家的人满手礼物,言语恭敬,仍是被她拒之门外。 “如果还有下次,我会报警!” 开学那天,那位迟迟未露面的“叶哥哥”,想来也和她一样不愿被人安排,当傀儡指使。 稚恩看在眼里,心底不安,几次想去阳台劝她,但还是被陈茉拉住:“她不需要任何帮助。” 她知道姚蘼不希望别人待她特殊,希望能当个正常人,用有色的目光怜悯她,她更不想成为同学挚友的负累。 “可是……” 直到姚蘼关门重新进来,不由分说猛灌了一大杯冰水,徐星笙才慢悠悠开解她:“没必要为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费心劳神。” “谢谢,我知道。”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稚恩甚至贡献出她的零食箱,小富婆陈茉还点了一桌的肉肉,美其名曰为她“补身体”。 宿舍夜谈间,除了吐槽奇葩人奇葩事,话题自然绕不开帅哥和美男…… “今天篮球场上的岑校草,帅炸了!” 陆稚恩迫不及待举手发言:“我去看了我去看啦!理学部的蒋翡、人文学部的蔡柠晴、新传学院、经济学院……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能赶过去了,人山人海,美女贼多!” “到现在都还只是‘绯闻对象’,谁能拿下岑学长,无异于摘下校花桂冠吧!” 临大校花的头衔,悬而久矣。 哪怕只和他擦肩而过,都能匪夷所思传出“绯闻”,大人物虽然不爱张扬,却力压八大校区一众帅哥。 陈茉真相道:“百花丛中过,才符合‘浪子’人设嘛。” 姚蘼垂下眼,嘴里的美味味同嚼蜡,回想起他的眼眸,透露出太多强势冰冷,那游戏人间,漫不经心的语调:“太乖了,没劲。” 情绪大起大落后,她像是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燃烧,爆炸,直到每寸肌理都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她打开衣柜,不同季节的衣服都按照颜色叠得整齐划一,理科生唯一的感性,都掩埋在角落处的礼物盒里。 那是,她最大的秘密。 海之言的塑料瓶、纽扣、戒指……还有抽真空瘪掉的hellokitty,以及那个空空如也的烟盒。 最后那根“华子”被她抽了,味道比女士香烟呛喉,但劲儿,却没在家时隔壁涂爷爷的旱烟大,圆润厚实,甚至她尝出一股淡淡的话梅味。 她从兼职的便利店买了条烟,那天他嗓子好像还不舒服,犹豫许久,纤细的指尖终是没拿货架上的润喉糖。 新烟,还有瘪掉的旧烟盒,她拜托温学长第二天替她送去了。 怕他恼是真,但他们俩——不能再见面了。 次日,温复临正午时分照常去给梁浅送午餐,拙进楼里岑嚣一身白大褂,骨节分明的五指修长,微微蜷起的手指小心操纵着仪器,气场强盛,无人敢扰。 直到他摘下护目镜,侧脸如精雕细琢般精致,浅褐色的眸子里,却从不见疲惫。 他信步款款走到会议桌前,见温复临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整条“中华”,给他扔了过来。 “什么意思?” “阿蘼托我捎给你……” “人呢?”岑嚣下意识往他身后一扫。 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虚晃一枪又放他鸽子……胆子着实不小! 温复临淡定一笑,双眸覆着一层黑影:“医学部的人,自然待在我们医学部。” 废话文学,倒运用得炉火纯青,他难得看岑嚣笑话:“你就这么揪着个小姑娘不放?魂都被你吓丢了……哎,你过分了!” 想起姚蘼同他说话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记得你也不怎么抽烟……” 温复临这话说得无心,他淡哂:“我欠呀,我缺她这条烟吗?!” “她是有点……调皮。”岑嚣咬着牙说,浅色的唇忽然绷出锐利的弧度,收下烟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黑盒:“告诉她,这是我的回礼~” 温复临接过,笑他幼稚:“同在临大,我倒成了你们的信使!” “您,劳苦功高~” 他回礼了,那个小黑盒诡异的颜色,仿佛是魔鬼的微笑,竟然是一盒甘草糖…… 8、“叶家哥哥”约她见面 初秋暑热渐消,树叶枯黄都开始凋落,唯有匍匐栅栏最高处的爬山虎,依旧郁郁葱葱,叶片始终昂扬上翘着。 那盒甘草糖五颜六色,她只吃了一颗青苹果绿的。 糖果在舌尖融化开的滋味,像是小时感冒,妈妈给她吃的复方甘草片,额外加了盐的苦涩,确实提神醒脑。 她吃甘草糖,并非因口味清奇和喜欢,而是这滋味,总能让她想起去岁新年前夕的芬兰。 罗瓦涅米的凯米河两岸,漫天烟火向星辰,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零点到来之际,亲人相拥,爱人相吻,而她孤身一人,混在欢呼庆祝的人群里,伴着焰火接二连三的轰然绽放,她喊出心里最大的秘密:“岑~嚣!” “愿你余生皆顺遂,所愿皆所得!” 那是过往,她唯一宣之于口的“勇敢”,所以她不想忘却。 快递驿站的兼职暂时告一段落,姚蘼周四难得有空暇时间,却被近期霉运缠身的陆稚恩拉去爬苍岩山。 只见她双手虔诚合十:“山上有佛寺哦,我们可以参禅,跟菩萨求男人!” 茉姐打理着满头羊毛卷,向来一针见血:“你六根不净,就不怕佛门罚你四大皆空?” “我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嘤嘤哼~你们根本就不懂……”陆稚恩叉腰,理不直气也壮,“阿蘼,求你陪我去吧!” 结果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双腿灌铅爬上山麓时,遥望山巅云烟胜似仙境,确实古树参天,曲径通幽,但香火也很旺盛。 烟雾缭绕间,大雄宝殿的佛座前人挤人,抢破头,像蚂蚁抱成团。 佛寺不远处,竟还施工建了别的庙殿,最搞笑的是门口竟然还立了座孔子像。 财神殿前人满为患,月老庙里却人迹罕至,仿佛是要将儒释道三家一网打尽,如今求神拜佛也都讲究快节奏和高效率了吗? 稚恩颇为感慨:“一站式服务,这景区的负责人必是“经商奇才~” 姚蘼不信佛,却对鬼神之说抱有敬畏之心,陆稚恩则请了最大号的三炷香,独霸月老像前,再三跟他老人家念叨清楚择偶条件,十八小鲜肉、腹肌八块,身家至少八位数等要求都事无巨细,大有誓不罢休的决心。 她则在外驻足,静立在庙里那棵高大的青檀树下,仰头,窥视别人写于红绸,挂于高处的夙愿。 难怪,此树名谓“相思”。 蜿蜒苍劲的枝桠间,绿叶“簌簌”,与千万条垂下的红丝绦纠缠勾连,阳光从树梢稀疏旁倾泻而下,少女温婉明净的五官像被加了柔光,美得不像样。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2 稚恩拜月老前,豪言壮志保证说带她们宿舍一并求姻缘,姚蘼此刻嘴角笑容稍涩。 但她自己都割舍不下“相思”,又岂敢奢望,能期盼来她的炙阳…… 风乍起,她眺望宏伟壮观的新庙门,与旁边格格不入的斑驳石墙,被磨平棱角的石雕神兽,以及耀眼日光穿透细小均匀的烟雾间,神圣而静谧,仿佛细密的雪霰在闪烁。 她看见门外长身玉立,一道若茂林修竹般的挺拔身影一闪而过,刀刻斧琢的侧脸轮廓,深邃锋锐的慵懒神情,冷白的手腕上还缠着一圈红线。 一笑时,荡漾含情的琥珀眼,格外勾人。 姚蘼微微失神,瞬间眼疾手快躲到了相思树后,整个心却怅然若失。 他是来求仕途宏达,亦或是求姻缘顺遂?他是和谁一起来的?很难想象,岑嚣这样的人竟也会笃信神佛…… “扑通扑通。” 骤然加快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在她极度理性克制的高中三年里,他是唯一的感性。 直到陆稚恩走出来叫住她,第一时间给她手腕圈上一根红绳,上面还坠着颗桃核雕的玉兔,腹部滚圆,活灵活现。 “本来该给你拿你的生肖,结果里面大师告诉我‘今日猴哥售罄’,仅剩‘兔飞猛进’,劝我改日再来~” “我查了所言非虚,这可是苍岩山的‘网红款’手链!” “谢谢你,兔子也很可爱。”她欣然接过,缠于皓腕间只觉得憨态可掬。 求完姻缘的陆稚恩一脸兴奋,摇着她的胳膊:“小荼蘼,刚刚我也替你求了一签,解签大师说你今年会红鸾星动哎?!”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1,就是不知会花落谁家喽? 姚蘼回神,嘴角轻扬,笑意融在漾漾水眸中:“子不语怪力乱神,好意我心领了~” 她的一颗心,早就飞过石墙外,求也求不回来了。 白日在月老庙偶遇岑嚣,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当晚稚恩吃饱喝足,外加商场血拼后,左手prada,右手lv才肯舍得拉姚蘼回寝室,彼时陈茉和徐星笙一个叼着酸奶瓶,一个塞着薯片,手机不停刷得不亦乐乎。 她才知道关联临大的某抖音评论区,早已炸了锅…… 岑嚣,今天在苍岩寺被拍了! 不过二十四消失就20万+的点赞量,外校美女全网在线捞人,那飞扬的眉,桀骜的眼,英挺的鼻梁,无一不是造物主的杰作,于烟雾缭绕的古刹中,竟有天外谪仙人的遗世独立感。 奈何评论区的临大校友却在纷纷劝退:“友情劝删,嚣爷低调,最烦花痴!” “高岭之花,岂能为外人道!”意思是岑嚣是临大“固定资产”,只能被瞻仰,不为私人所有。 “如果不想被灭口,建议立刻删抖逃跑!” …… 岑嚣最不喜身处风口浪尖,尤其事关花边绯闻,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且本人易燃易爆炸,他的品行可不如他那张脸好看。 “艹,这妹子真是不知者无畏呀!”陈茉吃着薯片,侃侃而谈:“岑学长喜打架,长斗殴,尤善为祸四方的坊间传闻,还言犹在耳。” 江湖流传甚广说岑嚣身上还背着处分,不知孰真孰假。 陆稚恩两眼放光,满目崇拜:“岑校草,好帅!好飒!我好喜欢!” 姚蘼眨了眨眼,一脸担忧,传闻毕竟是传闻,但她是亲眼见过岑嚣趁着夜黑风高,抄起棒球棍打人的模样,凛冽凶狠,怒意滔天,红着眼把人往死里凑。 听说那人颅骨骨折,全身重伤,双方闹到了局子里,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岑嚣在一中依旧横着走,惹事者却再查无所踪。 从此岑家权势滔天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岑嚣的‘初恋’你们知道吗?听说和现在的小未婚妻,不是同一个人呢?” 徐星笙毕竟和岑嚣同校过,心有余悸悄声道:“岑学长现在游戏人间,高中时也是情深似海,爱得痴着呢。” “哇,‘浪子’果然都有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他的初恋似乎跟阿蘼一样听力受损,但岑学长心甘情愿为她……”徐星笙喋喋不休,稚恩和茉姐疯狂使眼色,她戛然而止,却也后知后觉:“好姚蘼,对不起我不该提……” 宿舍里,是清冷的寂静,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在耳。 “没事呀,我好着呢!”她嘴角翘起,眉眼弯弯,是很温柔的弧度。 姚蘼神色还算沉静,装作若无其事,那边谈话会继续,她俯首垂眸,借着平板遮挡住眼底的失落。 屏幕上的课件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跳微滞。 她念起那个名字,尤记得他的初恋叫“阿聆”。 是聆听的“聆”,好美的名字。 难怪他知道人工耳蜗,也清楚“小耳朵”该如何佩戴,知道站在听力不济的人身后说话时,声音不该对着耳廓,而是头顶的接收器。 她以为的特别,原来只是“爱屋及乌”。 他不过是在回忆初恋的苦涩甜蜜时,偶然瞥见了她,给予了陌生人点到为止的善意。 但,仅此而已。 姚蘼的眼眸似蒸腾着水湿潮气,她站起身去接热水,白皙的脚踝纤细欲折,恐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像是酷寒后晶莹剔透的冬花,终是要凋零融化在温煦春风中。 秋风习微,温度偏凉,校园里的枫树也都换成火红的新装。 “捞人”风波不过尔尔,岑嚣从未放在心上。 他最近来医学院找温复临打球越来越频繁,连梁浅都察觉,吃饭也是舍近求远,横跨东西校区,选择离临床医学系最近的三食堂。 眉宇间慵懒矜贵,大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一连数日,都没逮到那只狡猾的“兔子”,躲得倒是无影无踪。 难得他对一人兴致不减,一番了解才发现她竟比他还要忙,除了正常课业,日常数份兼职,还要负责付教授额外布置给她的任务,稳扎稳打,精心栽培,“关门弟子”绝非虚言。 而她为了躲他,甚至连工学院后快递驿站的兼职都辞了。 找她,不单纯是为了找茬,也为了还她的“荼蘼花”。 他对珠宝虽不精通,但自小钟鸣鼎食,耳濡目染,也清楚这钻石镶嵌的头饰,价值不菲。 那天,家里给留学归国的表姐蔺沉霜接风洗尘,眼尖的她一下就认出上面的钻石,是一年前拍卖会春拍的珠宝,那串总重达60克拉的全美marquise套链,拍出一个她都瞠目结舌的天价。 蔺沉霜除了好奇钻石的来历,还笑他追女孩子“一掷千金”,魄力十足! 岑嚣那双好看的琥珀眼,越发痞劲玩味的勾人,他不好奇“小兔子”这荼蘼花的来历,毕竟谁都有秘密,只是这花,她是真不想要了…… 这时,姚蘼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一亮。 是江家发来的消息,说知闲阿姨有东西送她,已经托在校的“叶家哥哥”明天捎回,后面紧跟着是他的手机号码。 那边变“聪明”了,知道知闲阿姨是妈妈的好闺蜜,她不能拂了阿姨的面子。 庆幸江家熟知她的联系方式,是她路边临时办的电话卡,想扔就扔。 那一串数字,姚蘼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星笙喊她喝奶茶,便再没上心过。 那位“叶家哥哥”很快加她微信,内容言简意赅,约她明晚七点图书馆门口见,他头像是冰天雪地的萤绿极光。 名字更简单,只是个“x”。 9、我,哪来的未婚妻 与灯火通明的图书馆不同,正门旁的五角枫小径却清冷寂寥。 两排昏黄的灯光,交融在灿若云霞的旎红中,树下那窈窕单薄的身影,却映衬得有些朦胧。 风轻轻吹拂起她的额发,姚蘼抱着画本,又抬臂看看运动手环上的时间,不忍黛眉微蹙,那位“叶家哥哥”他迟到了…… 她听不见手机铃声,清晨闹钟只靠运动手环震动,不过她勤勉,从未赖床迟到误事过。 光线在她凝白如玉的眉眼间,投下一片淡紫色阴影。 她多等了一刻钟,却只等来气喘吁吁的跑腿小哥,江家送来的银行卡和奢侈品,一如往常地敷衍,别人求之不得,却都被她原封不动退回。 姚蘼只留了知闲阿姨送她的红缎小香囊,边角还绣着紫葳科的凌霄花,翠叶团团,繁花艳彩。 她喜欢凌霄花向上的生命力。 她今晚想躲懒,在图书馆里温顾下《生物化学》,奈何梁浅学姐怕她课业繁重闷坏了,半路抓包“请”她去看乐队演出。 他们那支摇滚乐队“burst”,原本几人是玩票性质,短短半年却声名鹊起,这次工学院迎新晚会,是院委会指名钦点的节目。 在寸土寸金的临大,“burst”竟然在西校区有专门的排练室,不仅麦架线箱一应俱全,音响乐器堪比顶级专业,甚至室内西侧还专门搭建了挑高的舞台。 其中最低调的,当属角落里那一套原木色的ludwig架子鼓,质感光滑细腻,音质深度共鸣。 室内黑金交织,尽显朋克重金属风的粗糙野性,两人推门而入时,地上还散落着昨晚彻夜狂欢的酒瓶和纸杯。 “呦,咱们梁主唱第一次带妹子来……”贝斯手林蓦扎着一头狂野的枯黄脏辫。 “大家好,我是医学部大二的姚蘼。”是惯有的自我介绍。 “还是老温他直系小学妹呢,果然文静又水灵~”林蓦夸人慧眼识珠。 梁浅一脸嫌弃:“这我自家妹妹,谁也不准欺负她哦。”又看看寂寥的架子鼓,转头问:“那尊神,又迟到?” 擦吉他的董毅钧认命道:“鼓王没来,六缺一呢!” 最重要的是嚣爷,他是“burst”乐队的主心骨兼灵魂人物,这三月各自忙着彼此课业和实验,而迎新晚会就剩三天,却一次都没合体排练过,他们连曲子都刚选定。 “他实验正攻坚,连熬好几个大夜,今晚够呛能过来……要不咱们先排练试试?”梁浅拿主意,神色却为难。 “bonjovi的《it\''''smylife》咱们倒是熟,但是没鼓呀!” 梁浅思索片刻,转而看向了她:“阿蘼,我记得你架子鼓打得不错,要不上手试试?” “啊!我?”她眼睫微颤,眼里堆着细碎的星,语带犹豫:“很久不碰,怕手生……” 上大学后,就没再碰过。 “咱妹妹美得像仙儿,倒真没看出来。”林蓦一听她会架子鼓,惊奇之余,已自然熟到将其划成自家人。 她嘴角笑意轻柔,谦虚道:“学过一点。” 董毅钧却发现她马尾上的“人工耳蜗”,好奇质疑地向梁浅投了一眼,对方胸有成竹,让他拭目以待。 姚蘼看起来纤弱单薄,像白玉雕的,粉团捏的瓷娃娃,但骨子里果决,只不要牵涉某人,从不扭扭捏捏。 她拿了鼓槌,调整了下小耳朵的位置,只简单试了几个音,便示意她这边“ok”。 伴随梁浅学姐的第一句“thisain\''''tasongforthebroken-hearted”,手里鼓槌坚定落下,敲响她久违两年的鼓声。 有些音乐,一定要在现场听,才能感受它的热血沸腾。 强烈的节奏,动感的旋律,每一句直击你心灵悸动的歌词,她清晰地感受到胸口处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学画画,是因为她喜欢,而架子鼓,是因为他喜欢,她迫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热衷和沉迷,最后却不由自主爱上了打架子鼓。 玩乐器,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尤其是“小耳朵”终究比不上人耳,对节奏和鼓点的捕捉,初初并不准确,她就把音响开得超大,用指尖去触摸,贴脸颊去感受音浪的起伏振动。 只为了要证明:花,即便纯白,也能开得灿烂。 她清澈澄透的鹿眸,像是点缀在奶油蛋糕上的糖渍樱桃,漾着融融的笑意,雪肤皓腕,指若葱根,手下力度却铿锵刚劲,若疾风骤雨般嘹亮高亢。 林蓦和董毅钧不傻,只磨合一两遍就能听出水平,对角落里这位仿若精灵般跳跃起舞的小学妹,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合排了数遍,每个人澎湃昂扬,渐入佳境。 排练室东南角的门不知何时,由外向里列了一个缝,轻眯起的眼,眉宇间冷峻,不笑时有种审视森然的侵略感。 冷白的指尖不断揉搓,内心却像是一簇骤然炸开的火花,有些焦躁难忍。 岑嚣姗姗来迟,而在他身后的温复临想推门进来,却被他制止。 他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上神采飞扬的那只“兔子”,逆着光。 或者说,她此刻便是“光”。 她瓷白如雪的纤腕上,也缠着红绳。 “见您眉清目善,贵公子眉目清朗,只这情路着实波折坎坷了些,不若求月老庇佑,桃花仙指路,这桃花运自然滚滚而来。” 那只滑稽灵动的桃核兔子似曾相识,分明跟那天在苍岩山上,叶女士被“大师”忽悠买下“红娘小兔”一般无二。 “好热闹!” 他猛地一下推门而入,排练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姚蘼抬头,蓦然一滞,迎上他戏谑恣肆的眸,灿若春花的笑瞬间收敛,她眼神躲闪,又仓促缩回自己的“壳”里。 大家排练的正起劲,突然忘了鼓——岑嚣的“所有物”,谁都不能碰! 她有些心虚,没猜到这架子鼓是岑嚣的…… 看着他幽幽的眼神,她小心翼翼收拾好鼓槌,不着痕迹往外挪了几步,乖乖给“正主”让出位置:“学姐,要不我先走了?我支付宝里的鸡该喂了……” “噗嗤”一声,在场众人笑出了声。 她这借口找得拙劣又可笑~ 岑嚣似恼似笑凝视着她,随口问:“怎么不继续了?” 梁浅站出来打圆场,顺道边求情边解释:“还不是咱们岑大校草,贵人事忙!咱们只能请人代劳喽~” “burst”乐队组建,源自偶然,却因岑嚣的名气,迅速皆为人知。 这次老郑钦点他们上台表演,不过是为报复岑嚣“事不关己”,无官一身轻的潇洒,加强他的集体使命感。 作为郑副主任的“爱徒”,难免被寄予厚望,别人挤破头要进的学生会,他都撒手不管,一心扑在“和尚楼”里,扎根科研鞠躬尽瘁。 他们都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姚蘼压制紧张与慌乱,声音沙却软:“不好意思……” 一边道歉,一边躲到梁浅身边,像做错事找靠山的小孩子。 岑嚣笑了下,薄薄的唇上扬:“小学妹挺多才多艺,鸡喂得挺好,想必也很会养鸽子喽?” 见她又小心翼翼,他心里莫名痒,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她,呼吸轻嗅到是荼蘼花的馥郁,味道很淡,却很好闻。 亲眼见她薄而小巧的耳朵,霎时染上樱色。 众人不知嚣爷何出此言,面面相觑。 姚蘼大脑一片空白,她不会养鸽子,却很会放鸽子。 惨了!他就是被她爽约的“可怜小白鸽”,不遵守诺言,还连着两次耍他…… 姚蘼无言以回,只能狼狈躲远,和梁浅学姐耳语几句,学姐却很喜欢她腕间的小兔子,觉得精致可爱。 其实她今晚腕间这个,是知闲阿姨送的。 为了不引起歧义,她还是没多言提及:“桃核小兔,是星笙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去苍岩山上求的,说是要转运求桃花……” 她难得开玩笑,却总觉得背后那道眼神晦暗压迫,像是能摄魄的钩子,戳穿她伪装的心防,再猝不及防将她拉向他。 其实,不只是岑嚣一个人在看她,大家的目光都若有似无从她身上扫过。 不介意,却有些不习惯,她当惯了透明人。 温复临从袋子里拿出冰镇的饮料,热心分给大家,而岑嚣手里拿的是酒…… 林蓦畅饮了一口,嘴里像分享宝藏般喋喋不休:“梁浅她这妹子绝了,看起来像小白花,打起鼓了却是带刺的玫瑰。” “她要是没男朋友的话,我就追她!” “你敢!”某人声音压得极低。 温复临温润一笑,觉察出岑嚣的不爽,身为好兄弟仍不忘添油加醋:“我这直系小师妹,可从来不缺追求者!早中晚三餐有人想全包不说,打水外卖快递次次送到楼下,每天收的花不重样,养活一个花店绰绰有余……” “偏偏流水有意,落花无情~”话里话外,眼光还总往岑嚣身上瞧。 “小兔子还挺抢手!”他心间燥意依旧,却始终挪不开眼。 岑嚣喝了一口啤酒,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无一下敲黑白琴键,语气虽稀松平常,端的仍是临大校草清隽雍容,气氛一时超低气压。 那双眼,却像蛰伏已久的狼,姿态倨傲,却死定着他的“猎物”。 “老大,你最近烟酒碰挺勤……”董毅钧小心翼翼试探道。 温复临苦口婆心,劝他知难而退,企图把任何畸形的“萌芽”扼杀在摇篮中。 “追她的有温润如玉的学长,阳光开朗的小鲜肉,人中翘楚,梁浅说个个都是良配!” 但,除了你…… 林蓦傻白甜,还搞不清楚状况:“嚣哥,家里那位小嫂子怎么不带出来见见?大一开学那天你丢掉实验,专门去操场上接她……” 姚蘼鼻尖有点发酸,指尖磋磨着蝴蝶结上衣的袖口,乖软无害地低下头。 原来那天本不是偶遇,是他在等待姗姗来迟的小未婚妻。 没想到下一秒,林蓦却被岑嚣按头教训了:“哪来的未婚妻,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我没未婚妻,也没初恋,再把胡说八道当笑话听,小爷我废了你!” “我单身!明白吗?”他说话不紧不慢,琴键折射出的光线落于他身,柔和了他过于凌厉桀骜的眉眼。 “明白明白!” “嚣哥嚣哥,求放过!”林蓦被收拾得很惨,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她站在不远处的窗旁,裂开的窗缝偶有和缓的秋风吹进来,撩动起少女的裙摆。 那隐匿在阴影中的眉眼,辨不清喜怒哀乐,只看得盈盈不及一握的楚楚纤腰,微露的天鹅颈比月光还要皎白如霜。 真tmd乖得要命了! 姚蘼看着他和他的兄弟们嬉笑打闹,忽然希望此刻时间停止,她发现自己越靠近越贪心失控,刚刚他的话,让她那颗死寂的心,好像又重新燃起了火种。 他不知何时走过来,像巡视领地的王,桀骜的眸,虎视眈眈,她则是无言的侵略者。 “小学妹,不让让吗?” 10、再敢迟到,咱们走着瞧 姚蘼轻咬下唇,匆忙躲开,白皙的脸颊晕出薄薄潮红。 低头,偶然瞥见他冷白的腕上,和她一样戴着四股线绞成的红线,仿佛缠绕上一圈“相思”。 相思本无意,唯待叩门知。 岑嚣也注意到了,似笑非笑道:“嗯?好巧啊~” 她的心,顿时就乱了。 却只能佯装镇定,抬眸看着他的高大身影绕过她身侧,见他拿起她刚刚握的鼓槌,默默调高了座椅的高度。 姚蘼其实不矮,但和他站在一起时,却只能抬头仰视他。 岑嚣袖子挽到手肘处,腕上除了红线,还有块银色精致的机械表,折射出金属冷感的华贵。 两人刚才的互动,让人有点看不懂。 “阿蘼,”梁浅学姐突然叫她,眼神逡巡:“你和岑嚣很熟吗?” 姚蘼努力装稀松平常,也是真话:“高中也见过,只是他不认识我。” 他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明明两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遥远,但朋友圈又过分重叠,却从未认识熟知。 梁浅是她顶亲的学姐,却和岑嚣是同班,岑嚣又和温复临是死党,温复临则是她直系师兄,四人同求学于迁安一中,只不过他缺席了最后的毕业典礼。 那天她怀里捧得鲜花,也迟迟没有送出。 梁浅释疑,又觉得神奇:“高中我也带你翘过好几次课,包厢里竟一次没撞见过。”转头捏了下她的小脸,“还是你乖,没被岑狐狸的皮囊迷惑住!” 她没回答,只是笑了笑。 姚蘼内心翻滚过很多灰暗的想法,他就像是云巅之上的炙阳,霄汉之遥的月亮,谁都渴望触碰光,但光却不会照耀每个人。 就像她眼前天之骄子,永远意气风发的岑嚣,能跟他当点头之交,一笑而过的“陌生人”,她就该知足,就不该给自己任何希望。 短时间内,迅速整理好情绪的姚蘼,抬眸正视舞台上的岑嚣。 他今天只一件简约黑t,脖子上是和手表同色系的嘻哈钛钢项链,深邃英挺的眉眼,而修长的脖颈,偏冷色的薄皮下,喉结微微凸起上下滑动。 瞬间,她丢盔弃甲。 “burst”摇滚乐队集合完毕,她第一时间退位让贤。 “一二三!”《it\''''smylife》前奏响起。 电音配合梁浅学姐沙哑独特又性感的歌声,配合默契,激情澎湃,其中最瞩目的还是岑嚣。 上下翻飞舞出花的鼓槌,强有力的鼓点冲击着人的心跳! 他飞扬的眉眼间桀骜恣肆,锋芒毕露,像是敛着即将汹涌的浪潮。 姚蘼也被舞台气氛感染,嘴角挂着明晃晃却温存的笑容,有些莫名其妙。 她抬手,摸了摸后肩上的火红蝴蝶。 是高中火灾留下来的烧伤疤痕,初时是触目惊心的红褐色,后淡淡变粉,有些丑,她高考后才去纹了身遮挡。 舞蝶翩飞看起来绰约,实则是扑火的飞蛾,当时老板建议选个花草或卡通,她却执意选了最妩媚抢眼的蝶。 舞台上的岑嚣,如炽烈旭日,灼得人挪不开眼。 她当然知道他有多优秀,刚进校门就霸占屠榜,是工学院数位大佬哄抢的“得意门生”,甚至还被别系教授惦记,虎视眈眈。 “拙进楼从前‘非博勿入’,如今却破例,吸纳本科阶段一整个团队,只因为岑嚣是核心,是关键!听说理论不扎实的硕博生,连给他打下手都不要……他才大三,便有影响因子瞩目的sci一区一作在手!” 那些他的辉煌事迹,她早就铭记于心,一直在追赶和仰望。 迎新晚会只是小场面,六人合练几遍便胸有成竹。 其实他今晚过来,一为消遣,二为“堵”老郑的嘴,却意外逮住那只戏耍他的“兔子”。 不过眼下给她撑腰的人多了些,不好下手…… 温复临开了瓶雪碧,却被梁浅半路截胡给了她,女生间的窃窃私语,总有聊了聊不完的话题。 “阿蘼,你的社会实践学分拿到了没?”梁浅问。 姚蘼赧然:“大一加入的‘发呆’冥想社注销了……” 因院部审查时觉得此社团不务正业,又有趁机收团费“敛财”之嫌,成立不足三天便被就地解散,而姚蘼是该社骨灰级成员之一。 她参加社团,只为拿社会实践学分。 因为学期末各类奖学金角逐时,除了绩点和竞赛,社会实践此类加成项也不可或缺。 林蓦听到她加入的社团名,“噗嗤”大笑出声:“发呆社?!哈哈哈……怎么还有这种社团?” 闻言,姚蘼垂下眸,脸颊更红了些。 梁浅上来就伸张正义:“就你贫,别欺负我妹妹!” 林蓦笑够笑罢,鉴于欣赏她架子鼓的水准,忽然有了主意:“反正老大现在也忙,不如你加入我们乐队!” “对呀,我看小学妹玩架子鼓不比嚣爷差~” 她知众人这话是恭维,她的架子鼓演奏水平跟岑嚣天差地别,忍不住眉心微蹙,那慌乱的心跳就像是手中的雪碧,咕噜咕噜直冒泡~ “老大你说呢?” 墨黑的复古窗前,风吹拂起帘角。 姚蘼小心翼翼望向他,却发现他背影颀长,镜面感十足的地面拓下深邃背影。 他不知何时走到窗边展架上,幽深瞳仁一转,不小心瞥见她被风掀开几页的画本。 她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在他低头的那一秒,眼疾手快把画本从他手边抽走了,谨慎又心有余悸抱在怀里,视若珍宝。 “这是我的……” 不知道他到底看清多少,一张张花草虫鱼刮过去,只那一页素描纸上的乖张酷拽银发,折射出一片光影,让人不由好奇是怎样眉眼精致的漫画少年。 他刚伸出的修长指节收回,眼瞧着这只兔子莫名慌了手脚,狼狈又躲闪的丽眸仿佛沁了水。 “对不起,我的错。”岑嚣微眯着眼看她,眼神晦暗。 最隐秘的心事差点被戳穿,姚蘼只觉后怕。 那平平无奇的粉色画本上,有她临摹的山水风景、静物素描……但花费心思最多的,还是画岑嚣那张! 其实岑嚣并无窥伺别人隐私的“癖好”,他只是见那画本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快要掉下来…… “不,是我不该来。”她莫名说了句。 突然炸毛的小兔子素着脸,肌肤却如雪一样白,那飘忽躲闪的眼神,像羽毛在他心间拨弄,挠得人心痒。 “——” 姚蘼神色突然有些难看,头上的“小耳朵”闪过电流麦变声器那种尖锐声,像追魂索命的妖魔鬼怪哭嚎,好难听。 痛感加嘶鸣音,迫使她脸色一白,猝不及防蹲了下来。 几乎是要摔倒在地,众人见势不好急忙围了上来,姚蘼觉得有无数人脸在喋喋不休,画面却天旋地转。 好像每个人都要和她说话…… 倏尔,身后一双温凉的手,摘了姚蘼马尾上的语音处理器,及时护住她的双耳,微微施加压力,让她冷静不少。 在那阵混乱嘶鸣音效中,她侧身回首,对上他温煦关切的眸。 恍惚间回忆起,儿时那场滂沱大雨,她尾随追着某道高大挺拔,却决绝离开的身影,哭着喊着“爸爸,爸爸”跑了好远,湿滑的石板路,墙角边的青苔。 再睁眼就是高烧,烧得全身滚烫,只会哀求:“妈妈,疼……” 银白色的细针扎入皮肤,痛感却被无限放大,冰冷的液体慢慢滴入她的血管,一觉醒来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耳毒性药物过量,一针致聋。 那时,她才不过八岁。 一贯坚强的姚蘼,在他的注视下,瞬间泪意盈眶。 他的薄唇轻启微动,似乎是跟她说什么,捂住她耳廓的指节却一动不敢动,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只有他懂如何处理,只是微小的一个动作,便能让她镇定。 姚蘼好想哭,好想能亲耳听见他的声音,不是人工耳蜗加工处理过的“机械音”,是岑嚣真实的嗓音。 哪怕,一次都好。 但上帝再也不会让她如愿了。 岑嚣看着她眼角泪光盈盈,像是遮天蔽日的云,笼罩住她单薄纤弱的身躯,怀中少女那馥郁,却似无缭绕的荼蘼香,让他心尖莫名刺了一下。 梁浅焦急地想打120,其他人七手八脚也乱成一团,稍稍平复过来的她,扶着麦架才勉强站稳。 “学姐,我没事!”她保证。 从他手里接过“小耳朵”,那斑驳掉漆的外壳,已陪她度过近十个寒暑,近来嘶鸣音越发频繁严重。 “阿蘼,我还是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梁浅明显不放心。 她把“小耳朵”的语音处理器重新挂耳后,语气温柔解释道:“是我偷懒,它该去调音了。” 姚蘼微微侧身,再次把两人距离拉远。 一声“谢谢”,很轻。 岑嚣并不介意,眼神扫过她,慵懒又冷清:“你这耳蜗不是该去调音,而是该更新换代了吧?” 高频听力受损越严重,耳鸣就会越严重,而她目前在用的“美蜗”,似乎还是n年前的老款。 她神情一黯,倒也坦诚:“是该换机了,不过钱还没攒够……” 一个外机七八万,而她双侧还没做,至少需要三十万,她有钱也先不舍得换。 而江家资产庞大,更是临清最顶尖济明医院的最大股东,却只会拿珠宝包包讨好她,美其名曰“弥补”。 从前,他们只觉得拥有一个耳聋的“私生女”,是耻辱。 现在眼巴巴贴上来,不过是见她有利可图,借家人的名义“绑架”她,用联姻来维系江叶两家的利益牵扯。 能言善辩,谁都不服的岑嚣,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气氛霎时,万籁俱静。 …… 夜色愈沉。 回寝室的姚蘼,前半夜睡得并不安稳,梦里还是迁安一中那场暴雨,他没扶正她的伞,却攥紧她纤细的手腕。 飞溅的雨水,打湿两人的校服。 岑嚣嘴角似噙着笑,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脖颈,然后俯下身,轻轻吻在了她的耳垂。 他的唇是冷的,她的脸却是热的。 记忆里迁安总不休的烟雨,缠缠绵绵,第一次她那么喜欢。 温热濡湿的触感,就像挣扎醒来后,眼前的无边夜幕一样,触手可及。 昨晚她睡得早,此时按亮枕边的手机,才发现是凌晨五点。 她漏掉了一些重要信息,除了叶阿姨的电话,还没点开的短信来自江银桦,对方竟约她上午十点在校门口碰面。 而岑嚣昨晚也约她今上午见,临走前他背着所有人耳语,笑容一狭,半是玩笑半恐吓:“再敢迟到,咱们走着瞧……” “老地方见!” 11、我怎么不知道聘礼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风大。 平日熙熙攘攘的临大,也会偶尔清静空闲,姚蘼勾起颊边碎发别在耳后,等在拙进楼的那棵香樟树下。 少女的眉眼温婉明净,如雪的脸颊却被晴日照得绯红,嘴里的那颗橙黄色甘草糖快融化完了。 秋风袭过树梢,摇落几片落叶。 她垂下眼睑,抬起藕臂看了眼运动手环上的时间,十点过半了。 他迟到了…… 其实,江银桦和岑嚣约她的时间冲突,她没理睬江家,忐忑、焦虑,又迫不及待地横跨大半校区来等他,但拙进楼这儿空无一人。 可能昨天是他随口说的“玩笑”,作为小小的惩戒,给她。 他当然不会来! 毕竟他只让她等这一次,她曾故意放他两回鸽子,也算公平。明知道岑嚣重诺,这是她能给予眼下他迟到,设想出最合理的解释。 姚蘼咬了下唇,随手拿掉她发上的落叶,很平静地转身离开。 空气中那缭绕的淡淡荼蘼香,很快被绿树上的樟脑香味覆盖。 姚蘼神色有些倦怠,便利店里连续上了半周夜班,她气喘吁吁爬过蜿蜒的山路,转身,才发现某辆加长的劳斯莱斯尾随她身后。 起初她走得很慢,司机也开得很慢,见她脚步不停,豪车竟想迫近内侧绿化带,企图逼停她。 眼前这串嚣张的连号车牌,她有些眼熟,片刻后才想起是江家。 豪车的引擎盖还差半分就顶她腰上,她从容不迫就拨打了“110”。 “喂,你好。我是临大医学部的大二生,现在有人想限制我人身自由……” 她从不虚言,还记得警告过对方。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江银桦夺下按断,对方满是无奈一笑:“阿蘼,你!” 转眼,临川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某高档会员制的咖啡厅里。 缓缓弹奏的钢琴曲,角落里浪漫格调的向日葵,以及面前这个谦谦如玉的男人,永远一副温润和煦的模样。 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江银桦衬衫西裤,连袖扣都系得精致又得体,一派富家贵公子的优雅,从容地翻着菜单,“喝点什么?”他误以为她不会,想帮她点咖啡。 他和记忆里的那人五分相像,上扬的眉,清隽的眼,但繁华富丽的临川,和烟雨总不休又闭塞的迁安相比,是天差地别。 就算妈妈再温柔美好,也不过是道看腻了的风景。 她刚下课,又爬了一段山路,t恤板鞋,以及永远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眸色清冷若霜,不起任何波澜。 姚蘼自己抽了座椅坐下:“温水就好。” 她不喜欢加奶加糖的花里胡哨,只喜欢黑咖啡的苦涩纯粹。 江银桦掌心揉搓几次,神情略见忐忑:“其实爸爸就在车上,等着见你?” “不需要。我不知道和抛妻弃女的禽兽,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姚蘼语调一贯冷静疏离,否认道:“他只是你的,而我没有……爸爸!” 这个词从喉间滑过,久违又陌生,她只觉得讽刺,倦鸟尚且归巢,他既然一去不回,为何不决绝狠心一点,如今道貌岸然,出尔反尔。 她只会更看轻他! 而江银桦接下来,言语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似只是兄妹间寒暄,关心她的学习生活。 姚蘼不想跟江家有任何牵扯,从前勉强见几面,是因为妈妈希望,但自从得知妈妈不久于人世,她便只想赚钱,赚更多的钱。 现在哪怕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秋日暖意融融的午后,她像朵纯白无辜的小花,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澄澈的鹿眸里如秋水,似寒星,审视你时只觉得清冷。 乌黑的发,唇红齿白,是不染纤尘的清丽脱俗。 “很意外你选了临床专业?”江银桦温声问。 江家是医学世家,旗下不仅控股经营多家顶尖医院,家里也世代悬壶济世,如今产业更是遍及化学制药、生物技术、医疗器械和医养健康等,更与临大医学部建立深厚长远的合作关系。 江银桦初时也学医,不过中途又转了金融和管理。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奶奶和父亲甚至很欣喜你选了医学!” 江家,其实留意过她很长时间的成绩,很显然所有人都低估了他这个妹妹,不仅天赋异禀,连记忆力都惊人。 只是性子冷了些,像只伪装乖巧的刺猬,表面人畜无害,实则满背荆棘,锋锐扎手。 “和你们无关。”她语调淡淡,从容不迫。 “想去济明医院进修实习吗?我可以提前安排你,心外,骨外还是整形?”矜贵自持如江银桦,今天却难掩语气中的憧憬与兴奋,开出这让许多医学生都梦寐以求的条件。 江家人都很聪明,也都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但她还是无动于衷。 头顶的光源冷调淡白,为她温和的颌角增添几分漠然感。 姚蘼端起桌上水杯,轻抿了一小口,樱唇奚落笑了一下,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笑谁自作多情。 “不用了。” 天底下三甲医院那么多,并非只有济明。 江银桦不疾不徐用汤匙搅动着咖啡,左手食指上还戴着枚银色素戒,戒身缠绕着叶脉纹路。 不由得想起岑嚣高中时也戴过银戒,现在它却静静躺在她宝盒里,无人问津。 察觉到她的视线,江银桦微抬指:“是江家的惯例,十八岁成人礼时都会得到一枚戒指,我是银桦叶,你的那枚……好像从未见你戴过?” 戒指纹样,都是各自的名字。 “如果尺寸不合适,我帮你送回去修改?” 姚蘼微微一愣,她本来懊恼,该如何迅速结束这场毫无价值的交谈,见他话题突然一转要那朵荼蘼花,她脸上瞬间涨起一层红晕,像两片榴花瓣盛开于粉腮上。 钻石镶嵌的荼蘼花,被她抵债给了岑嚣! 如今怕是要她出尔反尔,再要回来?!他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耍他?梁子好像越结越深了…… “不用了,”姚蘼悄悄深呼吸,犹豫几秒:“戒指被妈妈改成了头饰,还留在迁安。” 她撒谎了,但显然她并不擅长,很快红了耳根。 江银桦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喜欢钻石,那帕帕拉恰或者欧泊?最近海蓝宝流行,似乎也很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子?”他如数家珍。 又是一样的说辞,又是所谓的“弥补”,用金银珠宝就可以吗? 像有人捅了你一刀,转头还笑意吟吟赔礼道歉,越殷切,越觉廉价离谱。 她黛眉微蹙,不想再听一句。 情绪突然的波折,姚蘼下腹微微绞痛,扶桌起身时似有一股热流淌下,她借口逃去卫生间:“失陪……” 江银桦轻抿一口咖啡,眉梢难掩喜色。 乳白色的座椅上交叠着双腿,理性睿智,端得是上位者应有的从容优雅。 “嚣哥!等等我!” 咖啡厅外,有两个身型高大的男生推门而入,搅动室内一派清雅格调,只见前面的岑嚣脚步匆匆,后面追他的廖辉上气不接下气。 米其林三星的西点师早就恭候,岑嚣慵懒地接过拿破仑蛋糕,琥珀色眸底翻涌着戾气,疾步愈返回停车场,神色焦躁。 “来给小未婚妻取蛋糕,嚣哥你也太浪漫了吧!”廖辉撞他肩瞎起哄。 “滚开!” 老头子用“心口疼”临时骗他回老宅,竟耳提命面让他带那个“江妹妹”去约会。 岑嚣自觉上当,突出重围后一路疾驰回临大,香樟树下却连一根兔子毛都没逮到。 偏偏叶女士电话打爆,三催四请命令他回咖啡厅取蛋糕,家里早已体贴地帮他把“约会三件套”备好——花、蛋糕和小礼物。 卡片上,老爷子一手大气磅礴的正楷,把情话写得人面红耳赤,感人至深! “老大,开学都一个月了,还没见你那未婚妻一面?”廖辉随手顺了只冰淇淋,吃得不亦乐乎。 他提着蛋糕盒,亦是吊儿郎当不放在心上,痞劲又懒散,远看像提溜个鸟笼闲庭信步。 “吃,也堵不上你那狗嘴。”岑嚣着急闪人,嘴上却从未承认过婚约。 廖辉插科打诨,笑得混球:“旺!” 谁料推门时,余光竟然看见玻璃窗那侧的熟人:“哎,这不是你那大舅哥呀?” “谁?”岑嚣这才舍得回头,冷淡地瞥过去一眼。 “江家的太子爷江银桦~”廖辉笑他年纪轻轻,忘性大,“嚣哥,你最近是不是做实验做傻了?你没进临大前,这厮也算风云人物。” “明明你那未婚妻该是正经江家大小姐,如今却生生沦为‘私生女’,都是他们家棒打鸳鸯呦~”廖辉唏嘘不已,却迫不及待跟自家老大求证:“坊间传闻你们叶江两家世交,现如今轰动瞩目的蜀都影城项目,不就是你娶他妹妹联姻的聘礼吗?” 二十年前江家那场“王子灰姑娘”的经典爱情故事,终究成为笑话,没成为童话,上流社会谁家还没有点秘辛狗血呢~ “聘礼……” 岑嚣指节一停,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上扬的眸子蕴着冷然无情的笑,反问一句:“我怎么不知道?” 他不认,自然形同虚设,江银桦敢把妹子嫁给他,不怕“守活寡”吗? 风习习,树影幢幢。 今天的他一身黑,手边打火机百无聊赖响了一下,瞳仁幽深无波,安静站在建筑物的阴沉倒影中。 江银桦的桌旁,突然出现的那袭纯白,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只见她款款而行,若随风生莲,鼻尖似萦绕着馥郁的荼蘼香,纤弱单薄的倩影,让人担心她那小身板能否抵御即将到来的萧瑟北风。 廖辉也瞪大双眼:“那不是小学妹?她怎么跟江银桦……” “走吧~” “都是熟人,打个招呼再走~” 岑嚣稍抬了下眉骨,意味不明:“我说走,没长耳朵吗?” …… 与此同时,姚蘼心无旁骛回桌上,杯底最后一口水早已变凉,她却没再动。 风吹过路边树木的枝叶,哗哗作响。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弹出妈妈的消息:“乖囡囡,外婆听说你求学于临川,想起曾与她老友多年未见,特意准备了礼物,希望你下周能代为探望!” 她嘴角勾了丝笑意,是很清冷的温柔,打字回了个“好”。 重新返回驾驶座,岑嚣的座驾世爵c8如他一样,通身漆黑却有漂亮的流线型,低调且张扬。 他安静从烟盒里倒出根烟,偏头用火机点燃,指尖轻捏着抿进嘴里,神情不自觉有些烦躁易爆。 凌厉却漂亮的眉眼,让他侧脸轮廓精致流畅的同时,更添慑人的气势。 岑嚣指尖那根烟,罕见只抽了一口就掐了,手指在烟灰缸里反复地捻,看得廖辉莫名其妙。 “难不成陈教授又盘剥你了?怎么最近烟酒不忌,碰这么凶?” 那晚聚餐红白啤混着喝,千杯不醉的架势,最后还硬拗了半瓶伏特加,着实把兄弟们吓得不轻。 岑嚣何许人也,号称诸天神佛,无人敢拦,魑魅魍魉,无人敢阻,他竟也会有烦心事。 小兔子爽约他,却独去见了江银桦,这能说明什么? 只见他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糖,似曾相识的暗黑色调,潇洒往嘴里丢了一颗,忽然低笑,轻松戏谑问了句:“你吃过兔子吗?” 廖辉人称临川吃喝玩乐大百科,盘点起美食来如数家珍:“都说狡兔三窟,兔肉自然不止三吃,这大前门的麻辣兔头,知荟斋的爆辣兔架……” 甘草糖的奇葩滋味,在他唇舌间化开,像是生吞一口十三香。 “你说甘草糖味的兔子肉好吃吗?” “什么味?” 岑嚣神色晦暗不明,如暴风雨前的滚滚乌云。 他微抬眸,廖辉见他今天哪根筋搭不对,提醒他:“下周陈教授70大寿,你准备送什么?去年,你送得那只仓鼠熊满宴席乱窜,闹得人仰马翻,差点把他老人家吓出心脏病来!” “那叫金丝熊……无知。” 13、还带了小嫂子一起? 不对…… 其实他们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音体楼的火场里,百日誓师大会上,甚至他去打架那次,是她多管闲事报的警,却差点给他招来麻烦。 他招呼一群兄弟跑进暗巷前,彼此曾擦肩而过,他余光睨了她一眼,那融于低垂暮色的瞳仁,寂静而漆黑。 后来她明白,喜欢是克制,是不打扰。 能在这见到高中时的副校长,姚蘼惊喜又恭敬地唤了声:“老师好。” 嘴角那灿若春花的笑容,与跟来他时的提防拘谨,简直判若两人,岑嚣明面上不显,语调依旧吊儿郎当:“哪一阵风把您吹来了?” “小兔崽子,仍没个正形!”严副校长笑骂,他去年便已内退,来临川只为一会旧时故友。 姚蘼心有余悸,怕老师再像秦教授那般看错眼误会,主动解释道:“是学……长碰巧看我受伤,半路捎我一程……” “终于见你干件人事~” “嘚,托小学妹的福,这么多年难得听您夸我一句!”岑嚣单手插兜,姿态一贯偏慵懒不羁。 未经世事的荼蘼花纯白无害,站最边上的她始终乖巧可人,那身三更雨下梧桐花般的淡紫色,为她的雪肌玉肤和明眸皓齿,更添三分温煦书卷气。 只道不愧是江南水乡,钟灵毓秀养出来的妙人儿。 姚蘼自进门,指尖便一直在磋磨裙角,她不习惯穿裙子,总害怕被绊倒摔跤,是妈妈和几个舍友半鼓励半“威胁”,送了她半衣橱的赤橙黄绿。 从小听力缺失,她被迫早熟懂事,唏嘘嘲弄和别人异样的目光,让她学会敛声匿迹。 高三前提起“姚蘼”这个名字,即便同学都面面相觑,整个级部她几乎“透明”到查无此人。 单薄、瘦弱、雪一样的肤色,却寡言少语。 直到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她一鸣惊人。 老校长是她的恩师,也是他第一个发现她抽烟…… 高中时,江家重新找上门来,企图争斗她的抚养权,一份毫无效力的口头婚约,令她如坠深渊,成绩从中游到吊车尾,她想方设法“变坏”,让他们寻不到一丝利用价值,但妈妈终日以泪洗面,不愿她与生父交恶。 是老师发现她是块“璞玉”,鼓励她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强大,强大到令对方必须正视你。 那个名字,早已成为她的救赎。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岑嚣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彩色,他给予的哪怕萤烛之辉,亦被当成照耀她的炙阳。 羡慕他张扬又桀骜的性情,无时无刻笑意朗朗,似乎天塌下来都不怕。 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 严副校长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喜欢的就是像姚蘼这样的模范生,天生记忆力超群,几乎过目不忘,偏偏又肯勤奋刻苦。 哪怕一时迷惘,却一点即透能拨乱反正。 “同样都是状元,姚蘼比你分还高些呢,坐上年纪第一的宝座就没掉下来过,你再看看你?让人操碎了心……” 但岑嚣却反其道而行之,是好苗子,也够聪明,但翘课泡吧,打架斗殴,半年气跑三个班主任,其中一个还差点心肌梗塞。 国旗下讲话,上一秒被表彰,下一秒念检讨。 他抓了一辈子校风校纪,最头疼这样的混球,又爱又恨,庆幸毕业得早。 岑嚣挑了挑眉,凌厉深邃的眉宇间,那双琥珀眼似染了桃花色,点痣后那片淤白,像是刻意勾染的雪睫,清魅又凉薄勾人。 他慢条斯理道:“那以后,还请小学妹不吝赐教~” 姚蘼越听脸蛋越红,尤其是看到他揶揄打趣的神色,不自觉头更低了些。 “你给我离她远点!”老严佯装打他,骂起他来仍旧精神矍铄,振振有词:“你高中烂桃花一箩筐,就是个混小子!” 岑嚣耳朵有些发痒,单指挠了挠,自开学来似乎很多人耳听面命过他,“离她越远越好……” 偏巧他这个人天生反骨。 他眼睑稍抬,背着光俯首,看老严严阵以待。 从进门开始,他就像护崽的老母鸡般强行把两人隔开,对她的偏袒爱护不言而喻,唯恐他是扑食的恶鹰,伪善的大灰狼。 陈教授这时来招呼他走:“他们年轻人的事,咱们一把年纪少凑合!” 手里还提溜着仅存的那瓶迁安黄酒,明明待会寿宴上山珍海味,但人生七十古来稀,最贪恋的还是最初那一口。 偏偏老师不放心,还一步三回头:“老陈头那还有好些孤本摹本的古籍医典,回头老师让他都‘借’给你。” “岑嚣为非作歹惯了,别让他带坏了你!” “为非作歹”的本人被气笑,意味深长的目光瞧见她羞红着脸答应:“好。” 两个“老顽童”挎着胳膊走远了。 “好什么好!原来如此……”他眼底闪过一丝荒谬与滑稽,“在你那,我就这么招人嫌,是不是也听说我高中把人打得全身重伤?” “不,不是。”那次明明是旁人挑衅在先,她比任何人都了然。 尽管她素着一张脸,夜色中雪颈的那抹白,依旧灼灼吸睛。 “那你躲那么远?学长是怪兽会吃人吗?” 他不会吃人,她却怕露馅,心中藏了十分喜欢,她唯恐流露半分。 岑嚣伸出冷白修长的右手攥成拳,煞有其事问:“小孩,你说耍我三回,想好该怎么还了吗?” 小兔子很明显被吓傻了,浓密眼睫煽动了下,喃喃自语:“那天对不起……” 他手插裤袋,眼角微扬:“你去了?” 姚蘼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为懊恼没再等他久一些。 明明想再勇敢一点,但面对他时,那些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静,瞬间荡然无存,只能素着脸手足无措。 她抿唇,灯光下眉目如画,安静沉默的的模样弱不禁风,掌心的那朵小紫花早就零落成泥。 所以,到底来没来? “算了~”岑嚣心绪难安,只觉躁意更盛,他忽然嘴角弯起,拖着声音问:“有甘草糖吗?我最近在戒烟。” 他为什么会戒烟?她第一次抽烟也是学他在天台上,是实验不顺,还是身体不舒服? “有。” 她小手袋里就装着——他给的那盒,只吃了两颗,她怕吃完就再也没有了,所以格外珍惜。 他接过去,却猛地往嘴里扔了三五颗,囫囵吞枣般牙齿咔咔嚼碎,见她照例躲远,谨慎保持距离,糖盒又扔回她手里。 这只小兔子,着实冷淡无情了点。 岑嚣疏离又凉薄,哂笑一声:““放心,刚才车里的话我说到做到。” 他说会跟她装不熟? 如果她愿意,他亦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他随即转身,风轻云淡,却三言两语在她这片海搅动起狂风巨浪,姚蘼后背沁出了汗,只觉得颓然,她张了张嘴。 沙哑地嗓音,却连喊住他的名字都苍白无力。 姚蘼心知肚明,垂眸去看狼狈落魄的自己,残缺又懦弱,都不能算作一个正常人,却企图逐日摘月,但心事一旦曝光,她连仰视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起了风,姚蘼低头走在宽阔的青石主路上,见远处钟楼若隐若现,忽然嗅到一丝桂花香。 抬头却发现,从枝头簌簌而下的九里木樨,像飘起一片橙黄色的雪,幽香直往人心底钻。 陈教授桃李满天下,但三尺讲台,深居简出,从来不喜张扬,这次大张旗鼓办寿,实乃拗不过儿女们的心意。 庄园里灯火通明,大批佣人从她身边穿行而过,各司其职又有条不紊忙碌着。 岑嚣懒洋洋地和前面兄弟寒暄两句,慧眼如炬却总忍不住往身后张望,那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真落在队伍最后。 她纤瘦的身影,似随风飘摇的金桂渺小易碎。 因为双膝受伤,走路还有些脚,提着裙摆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忽然还踉跄了下,险些亲吻大地。 他眼眸漆黑一团,透着漠然,还是原路返还。 姚蘼咬着唇,半扶着旁边的桂花树,努力维持着仅有的体面。 也许她该提前告辞,方巾拜托老师转送,但她又答应了外婆会拍照片给她看,想起老人家那双满怀希冀的泪眼,姚蘼犹豫不决。 忽然视线内,某人不声不响站在她身边,穿白衬衫的修长手臂微微屈起,手肘刻意放低给她扶。 他意气风发,却风度翩翩,香槟色的眼眸似柔似蛊惑,像极了邀请公主共舞的王子。 他是王子,她却是无法变身白天鹅的“丑小鸭”。 “寿宴结束后等我。”他拂过来轻轻耳语。 漫天桂花香中,突然混进冷冽的松柏,令人置身初雪的隆冬,姚蘼头脑瞬间清醒。 “什么?” 他拖长余音尾调,散漫解释:“还你的手帕和头饰。” 她身体依旧紧绷,脸白得像是毫无人气的漂亮玩偶:“那是……我的赔礼。” 岑嚣不由得缓了脚步,神色几分薄凉寡淡,无情的声线如暮鼓晨钟:“不需要,无关紧要的礼物我从不留。” 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想起被他高中丢掉的那些礼物。 垃圾而已。 “谢谢。”姚蘼礼貌道谢,却瞬间松开扶他的手。 她其实不矮,不过在身型高大挺拔的岑嚣身边,衬得像个小矮人。 女孩唇线绷直,似在隐忍什么,自带的孤僻感,有种闹市中遗世独立的纯粹寂然,是荼蘼花独有的“末路之美”。 等两人缓步走到内院,便见众人迎面相望。 其中某个长袍大褂,身宽体胖的男生跑过来,气喘吁吁却难掩兴奋:“嚣哥今个儿不逃席就够稀奇了,竟还带了‘小嫂子’一起?” 14、今晚借她挡桃花 来人正是陈教授的孙子陈洛州。 “今儿这是唱哪处呀?”岑嚣问。 “二十四孝的戏彩娱亲,没看见我爸我姑姑都扮上了吗?” 顺着陈洛州的视线,往不远处一瞧,一家老小齐上阵,古今中外大杂烩,舞狮服和海绵宝宝,欧式雕花栏杆与水榭楼台相映衬。 寿宴席开十桌,十全十美,在场都是陈教授的挚友亲朋。 除了长辈们坐的中轴主席,岑嚣自然而然坐在次席的主宾上,先落座的小辈们,无一例外都起身喊了声“嚣哥”。 岑嚣刚还嘱咐她“不要乱跑”,下一秒竟把她安排在他右手边座位,却无人置喙,只在过来恭维寒暄时,似小心好奇地探究打量她一眼。 刚才陈洛州喊她“小嫂子”,半数人都听见了,他竟然没否认! 偶有人过来玩笑攀交情,他都轻松游刃,长腿交叠着半靠椅背,嘴角的笑始终天衣无缝,矜贵慵懒,一双琥珀眸微垂敛光,却比酒更荡漾醉人。 姚蘼全程只正襟危坐,像古代闺秀般含笑不语,温婉清丽,白嫩若细瓷的素脸上,那双水灵清透又黑白分明的鹿眼,最恰到好处。 明明进门前,他撇得那样清……眼下却刻意误导众人,她也不想再惹恼他。 毕竟现在,他是她的“债主”。 岑嚣于人群中永远是焦点,光芒万丈,笑声朗朗,一整晚却滴酒未沾,她则默默无闻,笑得温柔淡然。 中途,有几个不识相的男生过来敬她酒,那被摇曳的赤霞珠还未端起,岑嚣锐眸一扫:“我的人。” “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小嫂子!嫂子好,嫂子好……”话没说完,就灰溜溜逃走了。 岑嚣嘴角微勾,眼神戏谑:“小孩,不会喝酒别逞能~” 看着骨碟里越堆越高的甜品和海鲜,姚蘼微赧,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这人总在猝不及防间,来句似是而非的话,却很能撩拨人的心神。 手机突然振动,姚蘼躲角落里接完母亲电话,才发现仅剩虚格电,而今晚的“小耳朵”似乎格外灵敏,捕捉到隔壁桌的窃窃私语。 不得不承认,今晚哪个女生都穿得比她隆重精致。 “原来她就是岑嚣的未婚妻,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最左边很是忿忿不平:“蒋翡、蔡柠晴……哪个不比她漂亮,岑嚣怎么会喜欢这种小白花!” 姚蘼嘴角笑容酸涩,但这是事实,原来她连当“替身”都不够格。 “都说了是豪门联姻,哪能真喜欢……私生女罢了。” “今晚只是过过场面吗?我看岑嚣挺维护她。” 她面前专门盛温水的杯子永远不空,虽然两人甚少交谈,但眼波流转,嘘寒问暖,岑嚣和兄弟说话时,手上却总不停剥虾夹菜,时刻留意。 不可一世如岑嚣,何时这般小意温柔过。 “听说他盖棺定论的女票,就高中那一个,空窗期也太久了吧?” “未必喽,隔壁系小学妹今晚顶了梁学姐的名头挤进来,要颜值有身材,要身材有长相,却只能望眼欲穿,这小白花弱不经风,怎么抵挡得住来势汹汹。” 两人说得兴起,旁边也加入话题:“你们情报有误,岑聆不是他前女友,而是岑嚣学长的堂妹……” “啊?” 她一直误会颇深的“阿聆”,竟是他堂妹?! 那些流言蜚语是关于他,她想把耳蜗摘下,却还是忍不住想去听。 转身见岑嚣呼朋伴友去给陈教授敬酒,而那清纯钓系小学妹,全然不顾她这位“冒牌货”未婚妻在场,有恃无恐,不着痕迹往他身边贴。 她眼底秋水盈盈,眼睫轻颤却半垂下,黯然失神返回自己座位。 背影单薄却透着清冷孤傲,如风中飘零拂乱的末季花。 半晚巧笑晏晏,即便只是“私生女”,但江家钟鸣鼎食,她举止得体又优雅,竟挑不出一丝错。 那边热闹喧嚣,敬酒声起哄声不绝于耳,而她手边的温水早已凉透。 这时,一位西装革履的管家缓步过来,彬彬有礼:“姚小姐,请问您要借阅的古籍孤本是哪几册?或者您想亲自去藏书楼看看吗?”” “是《御纂医宗金鉴》、《医林条辩大全》……”听他建议,她眼眸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 才刚过八点,她却度日如年。 见酒宴正酣,他恣意疏狂,如星辉耀熠,她迟疑几秒便答应了。 姚蘼专业是临床医学,但对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的中医文化兴趣颇浓,她不求涉猎百家,博采众长,能多长几分见识便欣喜不已。 起身临走前,管家替两人传话:“岑少说他知道了,希望您寿宴散后在藏书楼稍等,他会送您回校。” “好的。” 一路上曲径通幽,风景如画,伴着浅浅桂花香。 姚蘼亲眼见到陈教授这座七层楼高——堪比博物馆的藏书楼,才知道豪门世家能绵祚数代而不休,绝非只靠金银财帛。 她能进来是陈教授亲自嘱咐,老友相聚不住老泪纵横,老人家拿着那块绣着岁寒三友的方巾,只道“明月不谙离恨苦”罢了。 酒过三巡后。 岑嚣一杯白水,对付了几轮推杯换盏,谈笑风声时偶然转身一瞥,见不远处她的座位空落落。 风声袭来,眉间不知何故蹙了蹙。 嘴角慵懒笑意亦浅了三分,不知此刻空落得是心,还是人? 直到严副校长神色慌乱找到他,原来家中出了急事,他需要连夜返回迁安。 其实陈家也准备几十车辆接送宾客,但在场众人要论谁车技最好,夜间飚山路最稳妥迅速,岑嚣当仁不让。 毕竟,他曾数次蝉联山地越野赛冠军。 “我送老师下山。” 刚说完相声的陈洛州,急忙让人备车,准确说是打开整个车库,任这位爷挑。 “你那堆破铜烂铁,还是留着卖废品吧。”岑嚣拍了拍人肩,凌厉往他身后扫了眼,“朋友别乱结交,下不为例!” 刚才还香肩半露的清纯小学妹,被吓得花容失色,只不过多靠近他一丢丢距离,差点过肩摔个热吻大地。 江湖传闻岑嚣练过综合格斗技,身手颇佳,今日一见绝非虚言。 严副校长心急如焚,他也步履匆匆出花厅,身后的陈洛州小短腿托着皮球般的身材,就差滚起来:“嚣爷,这女的我真不认识……” 他比窦娥还怨呢! 顶着山下万家灯火,驾驶座的岑嚣眼眸微黯:“她还在老爷子藏书楼,把人给我照顾好。” “谁?”陈洛州一懵,恍然大悟:“噢!你说小嫂子,我一定目不转睛看好她,如果哥你赶不回来,小嫂子是留宿,还是我通知江家来接? “我会回来。” “哥,你和小嫂子真恩爱,鹣鲽情深,天作之合,比翼双飞的……”那一瞬间,陈洛州用上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成语。 “少贫!” 下一秒,超跑一个漂亮甩尾,扬长而去。 谁叫这位爷,有嚣张狂妄的资本呢! 他虽然姓岑,却是叶家名副其实的接班人,即便不靠身家背景,也能叫他们一众人心悦诚服。 路上,严副校长一脸担忧。 他频频按亮手机看时间,仍忍不住戳穿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晚借她挡桃花?” 岑嚣勾着稀落笑意,低沉的嗓音拖腔带调:“老师,您真误会了我俩……嘚,就逗逗她,果然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那只兔子躲他如躲瘟神,两人能扯上什么关系。 严副校长却一本正经警告他:“今晚,老老实实把人给我送回临大,否则唯你是问!” …… 岑嚣返回陈家庄园时,已过10点,寿宴临近尾声,杯盘狼藉。 他没回席,而是一人折身去了藏书楼。 管家说她人在顶楼,穿过漫长的实木阶,他屏气凝神,只嗅得空气中若有似无缭绕着花香,辨不清是金桂,还是荼蘼。 于古色古香的暖调灯光中,见她捧着一本泛黄古籍爱不释手。 那身浅紫色长裙,衬得她腰肢盈盈不及一握,素手纤白细巧,眉眼间却浅浅温柔,润如水雾,仿佛临花照水,道不尽的温婉恬静。 他刚想喊她,却发现小兔子身边另有人在,那道年轻的高大身影距离她不过三五米,两人一东一西攀谈交流,明显相熟。 “现代医学与中医相比,前者擅长抢救,类似突发事件,或是灾难战场救护,而中医更善于调理。”1 “学长,两者各成体系,也能取长补短?” …… “一会我送你回校?” 那男生深情款款,与她一来一回,相交甚欢,小兔子全神贯注,甚至没发现他上楼怕吓着她,刻意弄出的声响。 而姚蘼脸上的笑意,像是三月如雪如玉的梨花簇蔟,只觉得清新温煦,如痴如醉。 和他说话时,可没见她脸上有过着样的笑容。 岑嚣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他眼眸开半盏,微沉郁,刚才众星捧月的高岭之花,身影竟有几分寥落苦涩。 他突然想起温复临的“玩笑”,眼前这位,想必就是追她的温润学长,还有那天见她和江银桦在一起…… 原来小兔子,早就有了护花使者送她返程,他才是“不速之客”。 岑嚣没打扰,蹑步轻声下楼,转头跟楼下管家嘱咐一声:“别告诉她,我来过。” 她见到他,只会扫兴。 随即长腿跨出藏书楼,被刮花的世爵c8发动机一响,瞬间隐于夜色中。 岑嚣市里的公寓空了许久,借着皎洁月光,他深邃却透亮的眼眸竟有片刻恍惚,有股不太好招惹的痞劲和阴霾。 他从冰箱开了罐啤酒,却发现心头的躁意,还需用烟来压才实际。 戒烟两周,完全以失败告终。 半夜,沙发上的他睡得浑浑噩噩,忽然被茶几上手机吵醒,睡眼惺忪一看——竟是老校长! 电话一接通,严副校长就差破口大骂:“小兔崽子!” 岑嚣头疼欲裂,“老师,您找谁?” “当然是姚蘼!”病房外的严副校长仍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她电话关机,又没回校,老陈头那边也不见踪影,你把人给我藏哪去了?” 岑嚣瞬间清醒,挂了电话又打给陈洛州,这个点还在酒吧逍遥的陈少也是一脸懵逼:“小嫂子还在藏书楼?”就差拍胸脯保证:“不对呀,关灯落锁前管家和我每层楼都喊过,确认了没人!” 岑嚣无语至极,只觉眼皮直跳,“你tm用喊的?监控呢?” 小兔子那年久失修的“破耳蜗”,够呛能听见…… “老爷子修那破藏书楼我嫌费电,今儿给停了,刚停~” 黑漆漆的夜幕,月亮不知躲到了何处,云层厚得吓人轰轰隆隆,竟在十月深秋响起了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