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道尊怀了我的崽》 1、钢钉 轰隆隆的雷声从天空传来,沉闷如土里铜鼓的响声。室内红烛摇曳靡丽,而又长久地燃烧,连刺目的闪电也穿透不了这一屋的荒淫场景。 “不服……你还不服……你有什么可不服的?” 面容冶丽的少女歪着头坐在蛇蝎纹珐琅长条屏风下,她一身交领深口玄衣,衣摆暗色金绣隐约浮动。开衩的长裙下露出交叠在一起的修长笔直的双腿。 她摇晃着金杯里的酒,露出了个迷醉又危险的笑容。 那笑如一朵幽昙徐徐花开,还未舒展完全,却蓦然被一抹惊心的狠戾抹消。 “半年了本君还没怀上!狗东西,给本君狠狠地打!” 那精巧金杯已经被捏得扭曲变形,她将杯子恶狠狠地掷出去,打在了对面男人的额角上。 金杯锋利的裂口划过,他的额角流下了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痕。 “刷拉——” 狂风从半开的纸窗缝隙里猛地吹来,满屋红烛齐齐向右|倾塌,明灭光线中照见了他眉目如飞的面容。 他睁开了漆黑的眼睛。 林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手脚和颈项之上都束缚着粗大沉黑的铁链,那铁链不知是何物打造,将他死死地压在了春凳之上,只能如同狗一般勉强仰面乞怜。 那一头墨发有些凌乱的在肩头披散而下,他一身单薄粗劣的白衣已经变成了血衣,更可怖的是,皮肤裸露之处皆被杂乱的鞭痕刀痕所覆盖,那脊背已经血肉模糊的看不出一块好皮。 林涧可以发誓,她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是因为他那一身惨不忍睹的凌|虐痕迹,而是因为他的面容。 那双丹凤眼过于神圣、过于超离,仿佛渡过了无边苦海回眸而视的一眼,这世间一切于他都不足挂齿。 然而此刻,那眼中却烧起了一股隐秘而刻骨的仇恨。 那场景如同目睹荒寂雪原上一场滔天鬼火那般令人骇惧。 周围的护卫已经站起身来,踢倒了春凳,将他按在地上拳脚相加,林涧的上下齿也开始不自觉地轻轻磕碰。 她现实中没见过这样的人,可是她却在一本书中看过这样浮夸又怪异的描写。 一年之前,她读过一本烂尾的仙侠小说,《道尊》。 那本书里的男主,玄天门道尊陆怀沙,作者便是这样形容他的为人。 “高山空无一人的王座,庙中万众祭拜的神佛。” 林涧觉得自己完蛋了,因为《道尊》里刚巧有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巫族圣女蘼芜君。 此人在书中的定位就是一个胸大无脑的恶毒女配,一枚注定要被陆怀沙用脚尖碾踩在地下的沙粒。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蝼蚁,却给陆怀沙留下了此生难忘的屈辱回忆。 《道尊》中陆怀沙与大反派一战后失去记忆,被迫封锁修为沦落到了巫族的地盘上。 他囊空如洗举步维艰,结果恰巧看见圣女在街上贴了张价值“五亿灵石”的告示。 由于金额过于骇人,他便凑近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就坐在对面茶楼上的圣女一眼相中了他,认定他与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容貌有八分相似,就令人将他强抢到了她的落雪林中。 按照巫族规矩,每一代圣女都必须与外族人结合,生育下下一代圣女。 但是蘼芜君偏要剑走偏锋,她性子极倔,得不到心上人,就发誓要为对方守贞,逼迫陆怀沙取精,供她使用特殊手法来怀上孩子。 这一段剧情内容之离谱,恶毒女配手段的不堪入目,令林涧一度怀疑她看的其实不是一本龙傲天升级流,而是一本po文。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就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蘼芜君各种怀孕方法尝试过了,均以失败告终。 她怒极发疯,将男主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结果当晚被扔出去的陆怀沙就碰上了来巫族寻他的玄天门门徒。不过几日后他便恢复记忆,重返道尊之位,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蘼芜君千刀万剐,将整个巫族一举灭族。 密密麻麻的恐惧从林涧周身攀爬而起,血水、怒吼、红烛、铁锁、肉|体撞击的闷沉声音已在她眼前晃成一片,成为一片被云雾笼罩的地狱之门。 那云雾之中,唯独陆怀沙一双不染世尘,而又浸染熊熊怒火的眼睛愈发清晰。 那是神明之怒,天道之怒。 耳边的人还在带着未尽的怒意絮絮叨叨, “本君真是瞎了眼了,贴了五亿灵石的告示,居然就捡了你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回来……” “你是被阉了还是天生就不行?你这种没用的男人怎么也敢凑过去看本君的告示?叫钱迷了眼了,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掂量掂量清楚?……” “本君在你身上花的时间精力简直就是打了水漂,还敢装纯洁说不要本君的钱,我呸!本君的钱就是喂了狗,也不会花在你这种人身上……” “打死了?真晦气,赶紧把人拖出去。” 林涧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大喊一声道:“不要!” 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蓦地掌握了这具身体。 猛然间穿书的一惊吓,让林涧身体骤然脱力,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膝下柔软细密的地毯里。 “圣女!圣女!” 林涧来不及理会身边赶上来搀扶她的护卫,连滚带爬地膝行到陆怀沙面前,抓住了他的双手。 她刚想要开口说什么,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却从陆怀沙指尖传来,那刹那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原主身死时的场景。 无尽的风从天空的黑洞里倒灌而来,她仰目只能看见乌沉沉天际伫立着的一抹白影。 那抹身影单看一眼便令人心骇神惧,如天道般的威压刺破云层而下。 “道尊……道尊……求求你……” 她疯狂地扭动着身躯,然而血红的肌肤却仍在一层层剥落,掉在她脚下堆成一座小山,而她身上森森白骨已然可见。 “求求你啊……道尊……” 眼中的血使她视力模糊,她看不清陆怀沙的神色,只能听见审判般冷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巫族圣女蘼芜君,手段歹毒,死有余辜。” 周身的肌肤霎时都紧缩起来,她竭力想要辩驳出什么,却已经见一枚乌沉中闪耀着金光的令牌自云层中掷下。 “杀。” 以圣女蘼芜君为起点,她脚下的大地缓缓开裂,宛如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前方无数披枷带锁的人们惨叫着逃窜,却仍旧逃不过被无门关吞噬的命运。 无门关,走投无路,举首无门,必死之地。 她惨烈的嘶吼终于带着喷溅的血液迸发出来,“求求道尊放过巫族啊!!!” 林涧周身震悚地猛然一凉,她僵立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被她握住的那双血手微微一动。 粗大的锁链霎时被横甩而起,将林涧的手和陆怀沙的手死死捆在了一起,接着那锁链沿着她的腰肢盘旋而上,一把将她撕扯进陆怀沙怀里。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人现在猛地坐了起来,他背靠着春凳,将林涧钳入怀中,冰冷的锁链勒住了她的脖子。 “圣女!” 陆怀沙将锁链一紧,吐了口血,森冷的眼眸一点点扫过在场的护卫:“不想她死,就放我离开。” 周围的护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纷纷拔出腰间佩剑指向陆怀沙,然而却不敢往前一步。 林涧艰难地扯着颈上的铁链,朝护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动。 她能感觉到后背被潮热的鲜血一点点浸透,然而陆怀沙却冷得像一具尸体一般。 他的后背上原本就插着不少刑具,陆怀沙方才的动作已经让那些刑具深入腹腔。 林涧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喘息里每一口都带着腥甜的血液。 “陆怀沙,别犯傻。”她竭力镇定下来说,“以你现在的体力,即便杀了我,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落雪林。” “那又如何?”他冷冷地讽笑起来,“杀你已是我最大心愿。” 林涧闭了闭眼睛,她咽喉一阵阵发紧,“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 “圣女在说什么笑话?” 陆怀沙轻轻偏头看向她,他鬓边散落的长发贴过林涧脸颊,亲密得如耳鬓厮磨,但是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有退路吗?” 林涧的手缓缓向下摸索而去,“我保证说到做到。” 她在自己的腰间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件,看形状似乎是把钥匙。 林涧低眸瞥见了陆怀沙的手腕,那沉重的铁环上有个锁孔,恰恰好朝上。 “你能做到什么?”陆怀沙似乎是觉得林涧脑子出了毛病,“圣女对我做的还少吗?你今夜必须放我离开,否则……” 他话音未落,林涧猛然拽出来了腰间的钥匙。 陆怀沙剑眉倏忽挑起,他眸色中一抹狠戾闪过,带着复仇的浓重杀意勒紧了林涧的脖子。 林涧登时觉得血液不畅,眼前一黑,然而陆怀沙勒她脖子的动作却让他的手腕离她更近了。 林涧抬起手来,飞快地将钥匙插进锁孔,然后咔哒一扭。 锁链登时松脱下来,林涧连滚带爬地从陆怀沙怀里跑出来,如同逃离虎穴龙潭一般。 “赶赶紧把他控制住!” 周围的护卫一拥而上,无数柄利剑落下,他们反扭住陆怀沙双手,用那条松脱下来的锁链将他结结实实捆跪在了地上。 陆怀沙那双丹凤眼里怒不可遏,红得几欲滴血,恨不得将林涧扯成肉泥。 “你杀了我吧。”他声音哑得如同刀刃擦过粗糙石面,“不然我将来一定……” 林涧却已经转过身来,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对着他扑通跪下,痛哭流涕道: “夫君!我真的错了!我这就拿五亿灵石来给你压压惊!” 2、交易 陆怀沙凝视着她,伴随着声声喘息,殷红的血液一滴滴从他嘴边落下。 “你说什么?” “我说。” 林涧满面痛悔,简直恨不得给陆怀沙磕上几个响头认祖归宗。 “从前都是我狼心狗肺,丧心病狂,我真不是个东西!我真的不该家暴你。现在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 陆怀沙嘴唇一动,面上带上了一丝讽刺,“那你放我走。” 林涧:“……那不行。” 她赶紧接上自己的话茬道:“夫君,但是我是真心说这些的。你不信以后就看我行动证明,我对你真情不渝,有我的五亿灵石为证。” 她瞥了一眼立在后面的一个护卫,故作发怒道:“愣着干什么?你还不去拿钱?” 护卫僵了一下,“圣女……可是……” “别可是了!现在就去拿!” 林涧觉得自己和陆怀沙之前的距离太远了,但是有了刚才的经历她真的不敢离他太近。 她盯着陆怀沙思考了片刻。其实现在还有一种解决办法,就是在陆怀沙返回玄天宗之前就杀了她。 可是按照原书所说,陆怀沙返回玄天宗乃是“神魂归位”,所以搞不好杀了他这具肉身还没什么用。 林涧想了想,对捆住陆怀沙的护卫道:“你们把他捆紧一点。” 护卫立即照做,锁链深深勒入皮肉伤口之中,陆怀沙面色骤然苍白,新鲜的大股血液再次涌流下来,额角渗出大颗冷汗。 他低哑的嗓音带着阴森森的讽刺,“你到底是现原形了……” 林涧直起身来,张开双臂扑入了他的怀中,用柔软的发丝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胸口。 陆怀沙:…… 林涧仿佛对周围人的震惊毫无察觉,她自顾自地一边揉蹭一边说道:“夫君,我保证,从今往后我一定对你好,但是你可千万不能想着杀我,我……” 她抬起头来,正对上陆怀沙紧紧闭上的眼睛。 “夫君!夫君!你怎么啦!怎么昏过去了!” 林涧吓了一跳,立马从陆怀沙身上弹开,“你们快过来救他呀!” 不知道陆怀沙是被她的凌|辱气昏了,还是因为受伤过重才昏过去了,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林涧趁他昏着的功夫,连忙从他怀里爬出来,对周围目瞪口呆的护卫道: “快点把他带下去好好洗洗,换身好点的衣服。” 她自己的衣服上也沾满了鲜血,林涧走入屏风后面,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侍女敲门的声音。 “圣女,我给您送衣服来了。” 林涧拨开纸窗缝隙往外一看,便见一对年纪相似,身高也差不多的少年少女站在门口。这应当便是原主的侍女藏音和侍童伽叶了。 林涧放下窗户道:“进来吧。” 藏音将衣服展开交给林涧,担忧地看着她颈上和手腕上交错纵横的青紫痕迹道:“圣女,要不要我替您拿些化瘀的药来涂?” “不用。” 藏音一说,林涧揉了揉脖子,才感觉到一阵迟来的酸痛,但是好像不怎么严重的样子。 “给陆怀沙拿些疗伤的药来吧。”林涧叹口气说,“他身上的伤再不治就没命了。” 藏音迟疑了一下,忧心地开口道:“刚刚您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打算给他那么多灵石?” “怎么?灵石不够吗?” 林涧后知后觉地才问起来,她方才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因为原主蘼芜君的告示上写的就是五亿灵石,所以她以为圣女真有这么多钱。 “唔,也不是。”藏音脸上有些纠结,“只不过短期内筹到这么多灵石确实不容易……” 林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原先打算先给钱表明自己的态度,哪里想到原主那张告示的灵石数额都是胡扯的。 亏她穿过来之前,还听见原主一直抱怨陆怀沙浪费了她的钱。 “这事过两天再说吧。” 林涧听见外面的护卫已经又把陆怀沙抬了回来,登时觉得焦头烂额。 她站起身来去看他。陆怀沙仍旧昏迷着,虽然林涧吩咐他们给他好好洗洗身上的血污,不过他们显然没上心,只不过是把他丢到水里涮了一通了事。 林涧确认他们已经把陆怀沙身上的锁链在床头床脚栓紧了,才敢让他们离开。 林涧悄悄地凑过去,床上的青年手脚都被锁链拉开,露出肌肉流畅的筋络让他显得如同落难的天神。 他的眉头紧锁着,即便是在昏迷中也受着痛苦的折磨。 林涧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坐过去,打开檀木小盒里的药膏为他上药。 方才情况紧急,她还没有仔细看,现在才感觉到那些鞭打的痕迹道道凌厉骇人,旧伤上又新伤。她只是看着,都觉得手指神经性的抽搐起来。 陆怀沙身上的血还没有止住,他躺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个血印子。 林涧大体在他的伤口上涂了药,便起身去拿绷带帮他包扎,不料她刚刚起身,手腕却猛地被一道力量抓住了。 林涧手里的檀木盒子跌落到地上去,发出了一声震响。 外面守着门的藏音立马警觉起来,她敲门道:“圣女?没什么事吧?” 林涧回过头去,对上了陆怀沙怒气未消的眸子。听见了藏音的敲门声,他眸中闪过一丝讥讽。 “没事。”林涧反而提高了声音清澈地回答道。 陆怀沙被冷水浸了一通,的确比刚才虚弱了很多。 即便是他用力到手背青筋道道绷起,也比不上刚才挟持林涧的力气。 “圣女玩的又是什么把戏?” 陆怀沙讥诮地看着她,“您要折磨我,大可以直接把我送回地牢里去。” 林涧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说:“你伤口裂开了,我只是想给你上药罢了。” “上药?” 陆怀沙脸上竟然再次青白起来,他瞥了一眼伤口上淡青色的药膏,怒极反笑道,“圣女既然这么饥渴,要办什么直接办就是了,还在这里同我废话什么?” “办什么?”林涧正在奇怪,却见他已经拽着她的手往被子下面摸索过去。 陆怀沙的眼睛如两盏幢幢鬼灯,俊逸出尘的面容被屈辱和愤怒扭曲得索命恶鬼一般。 林涧突然反应过来,原书里蘼芜君为了让陆怀沙强行取精供她炼化,确实是给陆怀沙喂了不少催|情|药,虽然一次也没成功就是了,但是不会他也以为她在…… 过度的震惊让林涧猛地有了力气,她一下把手抽出去,从床上弹了起来,脸蛋爆红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才不想怀孕!” 陆怀沙的动作蓦地止住了。 他冷冷凝视着林涧,那双极具穿透力的丹凤眼似乎能刺破皮囊世相窥见她的灵魂,让林涧心底瑟缩起来。 “既然你说不想怀孕了。”陆怀沙半晌一个个字吐出来道,“为何还不放我走?”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涧僵硬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虽然她现在压根不想怀上孩子,但是如果她说她不怀,她也就没有了把陆怀沙留在她身边的借口。 一切虚障迷雾在陆怀沙那双眼睛下似乎都无处遁形,林涧觉得原书里对“道尊”此人的描写真不是夸张。 他身上那种远离凡尘的清冷如同冰雕雪砌一般,即便是现在姿势淫靡的被铁链栓在她的床上,那双眼睛仍然带着不近人情的窥破。 “我不急着怀孕。” 林涧结巴了半天,终于勉强找到一个折衷的方法。 “你看你现在受伤这么重,要是强行……造人的话对你对我都不好,不如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考虑……咳,用个什么办法生孩子。” 陆怀沙并没有被这个牵强的借口骗过去,不过他已经弄清楚了林涧现在绝对不打算放他离开落雪林,而且他也不想受这个女人的折辱,便没有继续追究。 他冷冷甩开林涧的手腕,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污秽之物一般嫌恶。 “恶心。” 林涧被骂了,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能骂她说明陆怀沙现在还有心力同她纠缠,要是陆怀沙哪日连骂都不屑于骂她了,那才说明她是真的完蛋了。 “别生气嘛。” 她拿起绷带朝陆怀沙拼命眨眼示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说定了。我们就按当初告示上的来,我给你灵石,你帮我怀孕,你可不能随便杀我,也不要逃跑。” 陆怀沙没有说话,林涧只好厚着脸皮自问自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那我也可以跟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打你一下。我一定会真心对你好的,不信你看我表现。” 林涧说到做到,她立马便展开绷带要给陆怀沙包扎伤口。 她轻手轻脚揭开陆怀沙一身单薄的白衣,将绷带绕过他的身躯缠了上去,她嘴里咬着绷带一头含混不清地说: “要是哪里碰疼了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轻一点的。” 陆怀沙漆黑的双眸却忽然聚焦到了她的脸上,突兀地说出了一句令她心惊肉跳的话来。 “你当真是蘼芜君?” 3、夫君 被那双森冷无情的眼睛扫过时,林涧头皮都炸了起来。 这才刚说了几句话,他居然就开始怀疑她不是原来的巫族圣女了?! 陆怀沙若能将他们两个人区分开虽然是好事,但是林涧绝对没有信心能一两句话讲清楚她到底是怎么穿过来的。 更何况外面还被一群巫族人包围着,倘若他们发现了原主已经被她取代,不得把她撕成片片? 林涧吓得后背冷汗直流,她指着陆怀沙虚张声势地提高了声音道:“你胡说什么?我不是蘼芜君难道你是?” 陆怀沙却没有多说,他只是瞥了眼林涧跨骑在他身上的姿势,冷声道:“滚下去。” “好好好好。” 只要陆怀沙不多想刚才那件事,林涧听他说什么都行。 她唉声叹气地从陆怀沙身上爬下来。 “你也别一直这么凶啊。我刚才已经说过要跟你好好相处的,这样吧,我跟你发誓怎么样。” 她一边鼓捣这绷带,一边装模作样的举手指天道:“我林涧今天就发誓,若是再打陆怀沙一下,动你一根手指头,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林涧正想再说点什么撑撑场面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天空中滚过了一道炸雷。 因为方才还在下雨,所以打雷了林涧也没有多想。然而下一刻她却感觉出不对劲来。 她的魂魄都被什么牵了一下,好像某种至高无上的力量一瞬间掀开面纱窥见了凡间,压得她整个神魂都不安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红环渐渐在林涧手腕上形成。 原本阖眼躺在床上青年猛然睁开了双眸,“你发心魔誓?” 林涧:“……心魔誓?” 她之前看陆怀沙被打的太惨,所以刚才那句话的的确确是真心实意说的,没想到这就是心魔誓?! 林涧看着手腕上那道红环,忽然觉得头疼极了。她刚才真心实意,不代表她以后还是真心实意啊!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来陆怀沙想要杀她,她都不能还手了? 林涧没想到转瞬之间自己又多了一种死法,她咽下心头的苦涩,竭力朝陆怀沙扯开一个笑道:“嗯。我就是想真心证明一下,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了。” 陆怀沙却没有言语,他直勾勾盯着林涧,似乎已经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林涧强忍着内心的不安直视进他的眼睛里去,那双冰冷的眼睛让她明白,陆怀沙如果有机会,绝对会再一次出手杀她。 除非…… 她忽然轻轻放下手里的绷带,取出腰间钥匙,给陆怀沙打开了全身束缚着的锁链。 “哐当。” 锁链坠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 “你随意吧。”林涧垂头凝视着他缓缓说,“反正我现在也反抗不了你,你大可以杀了我之后逃走。但是你要清楚,以落雪林的护卫数目,你很难活着出去。” 陆怀沙那双冷寂如荒漠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愕然之色。 少女赤足站在他面前,她漆黑的三股辫弯在颈边,两耳坠着的银珠轻轻晃动,脖子上还有他刚才留下的青淤伤痕。 她嫣红的嘴唇微微抿起,烛光明灭的阴影下看不清她眼中神色。 陆怀沙没有了任何限制,少女纤细的手足在他眼中越发变得如竹枝一般易于脆弱易折。 但是他半晌却没有动静。 “你不杀我我就走了。”林涧慢吞吞地说,“我会叫人把这些锁链熔掉,你以后都不必栓着它们了。”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但是只有林涧知道,她握着锁链的手正因为惧怕而止不住的细微颤抖,背后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她在赌。 假如她不给陆怀沙把这一身锁链松开,那么她和陆怀沙的关系根本无法改善,不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在他心里的恶感。 她只能如此。 幸而陆怀沙没有动作,林涧攥着锁链后退了一步,然后飞快地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仿佛在躲避什么恶鬼追赶。 藏音看见林涧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在了原地。 “圣女?!您怎么……” “把这些东西都熔了吧。”林涧实在没有心力解释太多,她真怕陆怀沙走出来再用这东西勒死她。 藏音接过锁链震惊地站在原地,林涧正待回屋去,头顶却忽然阴影一闪。 一只巨大的枭鸟从夜空中飞过,翅膀扫过林木发出飒飒的声响,落在了林涧庭院外,接着一个人影从枭鸟背上跳了下来。 “圣女!你怀上了?!” 林涧被这句话雷得里焦外嫩,她向院子月亮门处看去,正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走了出来,他拐杖上的一枚拳头大的绿松石在夜里泛着磷光。 林涧立马便认出来,这就是巫族族长祝郡。 原主自幼丧母,由祝郡抚养长大。原本应该叫他一声“祝叔”,但是原主作为恶毒女配向来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道德习惯。 林涧尝试着叫了一声道:“祝老儿?你大半夜来这儿干什么?” “这不是感应到你解开锁链了吗?” 祝郡喜滋滋地说,“怎么,你打算放那个外族修士走,是怀上了?” 林涧:…… 她立刻便明白,估计是巫族族长在那条锁链上下了什么咒术,所以她一打开对方便能觉察到。 “没有。”林涧连忙摆手道,“我就是想跟他改善一下关系……” 她话没说完,祝郡已经嚷嚷起来,“我不信!你让我看看!” 未及林涧躲避,祝郡已经大步走上前来。 他的左眼瞎了,那处嵌了一颗碧绿的玉珠。林涧只见那玉珠中光芒一闪,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已经沿着她的手腕攀了上来。 林涧不知道这算是什么验孕方法,一时愣在了原地。 那红线攀到她肘弯处就没有继续向上,如一根普通红线一样坠落下来,祝郡脸上登时充满了失望。 “真没怀上啊?” 林涧立刻把手上那根红线甩落下去, “什么东西。本君愿意就生,不愿意就不生,用不到你来多嘴。” “什么?!” 祝郡仰着脖子,瞪的眼珠子泛白,“这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吗?要是你不早点生出下一任圣女,叫巫族怎么办?这么大了,一点没有你娘那时候的责任感!万一生的是个儿子怎么办?到时候不是还得浪费时间再生一个?你不想生也得生!” 看着气得直翻白眼的祝郡,林涧忽然又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巫族中的圣女,被奉为至高无上的神的代言。在巫族的神话传说中,第一任圣女就是从天而降,挽救了当时正遭受“旱魃”和“疫鬼”迫害的巫族人。 此后圣女与外族人结合,诞下了下一任圣女。 而此后世代的巫族圣女就都由上一任圣女与巫族以外的人诞下,若是生下儿子便归入巫族族长一系,予其“祝”姓,而女儿才能继承母亲的“林”姓,成为下一任圣女。 所以圣女生下女儿乃是必须。但是《道尊》中一直强调的都是恶毒女配为了生下与心上人长相相似的孩子才要求子,为什么按祝郡所说,倒像是原来的圣女不愿意怀孕似的? “实在不行你们直接那什么试试吧。”祝郡朝林涧走近了一步,对着她挤眉弄眼,“照我说还是传统的办法怀孕最保险。” “我才不要!”林涧赶紧跳开,用手指头戳着脸道,“你羞不羞呀?一大把年纪了,还来管我怎么生孩子。” “哼!你以为我想管!” 祝郡拐杖一跺,气冲冲地看着林涧道,“气死我了!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多活两年!没有怀孕,你就别想继承你母亲的传承了!” 书中巫族圣女力量强横,但是却并非自身修炼所得,而是在上一任圣女死后由下一任举行特殊仪式继承。 林涧穿越过来的时间是在恶毒女配继承她母亲的力量之前,但是眼下林涧没空管这些。 她还惦记着屋里的陆怀沙。今晚上特别重要,她总觉得自己一刻不看着他,陆怀沙就要逃跑。 林涧便抓紧对祝郡道:“祝老儿,之前我告示上说的钱准备好了没?本君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什么钱?” “五个亿灵石呀!” 祝郡瞪圆了眼睛,“你还真打算给他那么多钱?!还不如照我之前说你直接娶了他算了,不用给钱,到时候生不出孩子扔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没想到巫族族长还真想让陆怀沙当她夫君? 林涧心头犹豫了半晌,对着陆怀沙叫两声“夫君”拉近一下关系是挺好,但是真让她始乱终弃,她可没那个胆子。 毕竟杀妻的多得是,陆怀沙估计也不会因为她成了他的妻子就饶了她。 于是林涧一翻白眼道:“什么话!钱必须要给,你明天就筹措去!” 祝郡暴跳如雷,恨恨地道:“圣女你真是败家,五个亿虽然巫族还不至于拿不出来,但那也不是笔小钱。你、你……真是气煞老夫了!” 林涧三言两语气走了祝郡,嘱咐藏音在门外守着,就回屋去了。 和外面的一片鸡飞狗跳相比,屋里几乎是一片死寂。 陆怀沙已经穿好了衣服,此时正和衣闭眸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仿佛睡着了。 林涧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俯身看他,陆怀沙却毫无动静。 他连睫毛都没有颤一颤,挺拔鼻梁的阴影照在脸上,如同一尊神龛里的象牙塑像。 林涧当晚睡得很不好。她既担心陆怀沙半夜把她杀了报仇,所以不敢上床去睡,又担心他半夜跑掉,所以一夜都蹲在床边上。 一开始还勉强保持着朦胧的意识,后来禁不住精神紧张,实在太累,慢慢陷入了睡梦之中。 日晨光熹微中,林涧在全身的酸痛中醒来,却蓦地瞥见榻上空无一人。 她眼前一黑,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陆怀沙!” 4、余惊 林涧那一瞬间以为陆怀沙已经逃跑了,登时一阵冷汗如雨似的从脊梁骨上冒出来。 她惊惶地朝屋子四周打量开去,这时才听见一声冷然的回答道:“何事。” 林涧拔腿跑过去,撩开帘子,才见陆怀沙已经静坐在了侧间的蒲团上。 他双手交叠打坐,眼皮都未曾撩一下。 林涧重重吐出一口气,抓紧跑到陆怀沙边上坐下。 青年抬起眸子来睨了她一眼,把自己被林涧紧紧抓在手里的袖子拽了出来。 他看到林涧余惊未定的表情时有些诧异,但那也是一闪即逝。 “圣女大可放心,”他扯了扯嘴角道,“你的落雪林布置得天罗地网,我没那个本事逃出去。” “哪里哪里。”林涧见陆怀沙没跑,心里只剩下了高兴,笑眯眯道,“你是我夫君嘛,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跑的啦。” “不敢当。”陆怀沙再一次把袖子从林涧手里扯了出来,“圣女有事直说,不必同我兜圈子。” 林涧悄悄觑了陆怀沙一眼。感觉他对她的态度已经比昨天缓和很多了,看来她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尽管大多数的效果可能都来自她昨天一不小心发的那个心魔誓,但是林涧坚信只要自己继续努力,一定有办法把陆怀沙对她的好感拽回到正常水平线上。 林涧还一脸傻笑地盯着陆怀沙看,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过于热情的目光让他有些不适。 陆怀沙抬起头来道:“你想要?” “想要什么?”林涧还陶醉在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里,朝他笑着说。 陆怀沙没有回答,而是果断地站起身来开始解衣带。 林涧猛然醒悟,一把捂住脸转过身去道:“停下!我不要!” 陆怀沙轻飘飘的松散衣带被风吹起,拂在了林涧面颊上,她脸上登时涌起了一阵红晕。 “那圣女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陆怀沙冷淡地看着她。 “你把衣服穿好。”林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昨晚不是说了吗,等你身体好了再考虑这事,你身体好了,阳精质量也、也高……” 陆怀沙微微变了脸色,林涧瞬间感觉拂在脸上的衣带被他给拽走了,只听一声轻斥道:“无耻。” 林涧听着那边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敢回头去看,竭力提高嗓门拉大了气势道:“本君就是想关心关心你的生活质量罢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本君说!” “我想要离开这里。” 林涧气势顿时削减一半,“除了这个。” 身边陆怀沙已经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那我要一个单独的房间,任何人未经我允许不得进入。” 这和给他逃走的机会有什么区别! 林涧当机立断,“这个也不行。” “既然都不行,我与圣女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林涧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利于自己与陆怀沙进一步打好关系,便只好出声提示道: “除了离开本君其他的都可以考虑嘛。比如说咱们俩住的房间,你想要装修成什么样子;比如说你想要吃什么穿什么,本君都可以叫人给你做……” “那我若是要一些修炼之物呢?” 林涧顿时又犹豫了。 在原书里面,道尊陆怀沙可是天下最强的存在。他只是在于大反派一战后伤了识海,被迫封锁了记忆和一部分实力。 原书中他之所以能被巫族圣女护卫抓走,也是由于巫族所处的悬塞谷地形特殊,灵气极为稀薄。凡是修士进入到此地,灵力都会大幅削弱。 而且失去记忆的陆怀沙又不熟悉巫族人的战斗策略。巫族人并不修炼,而是饲养毒蛇蛊虫应敌。 可若是她为陆怀沙提供了修炼材料,陆怀沙到时实力恢复,那她不就直接完蛋了嘛! 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巫族特殊地形对他限制足够大,大到能让他慢一点恢复实力,给自己留下多刷一点他的好感度的时间。 那样的话,说不定看在她帮助他回归道尊之位的份上,陆怀沙还能饶她一命…… 林涧正在犹豫,就对上了陆怀沙“不允则一切免谈”的表情。 她咬了咬牙,下狠心道:“可以!” 陆怀沙似乎没料到她会同意,有些奇怪地瞟了她一眼,接着开口道:“那请圣女把房间里这些装饰物都扔出去,我不喜欢住处这幅花哨样子。” 林涧打量了一圈周围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的珠翠纹饰,继续咬牙道:“……可以。” “还有我修炼一日三餐辟谷,也请圣女食用完五谷后一个时辰内不要接近在下。” “……可以。” “还有我的佩剑。”陆怀沙道,“自入府后我就没再见过我的佩剑,希望圣女还给我。” 怎么,你想伺机行凶啊! 林涧觉得脖子一凉,她恶狠狠地转过脸去道:“你不要恃宠而骄!” 陆怀沙表情噎了一下,他冷冷撩起袖子,露出小臂上交错的鞭痕道:“那我倒是谢圣女宠爱。” 林涧瞥了一眼他胳膊的伤,气焰矮了下去。 据说修仙小说里的剑都有剑灵,她很怕陆怀沙遇上他的佩剑发生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便弱弱地说了一句:“……你的佩剑不行,你要是想要其他剑,我可以给你找来。” 陆怀沙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恰在这时外面藏音敲了敲门道:“圣女,到用餐的时候了。” 林涧顶着陆怀沙芒刺一般的目光起身开门,正见藏音袖手立在门外,她身后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年两手各拎着一个八角玲珑盒子。 那少年便是圣女的侍童伽叶,他在桌子上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一样样精致菜肴摆在了外间的桌子上。 林涧一脸渴望地扫了眼碗碟,接着狠心把眼一闭道:“我不吃了!给本君来两粒辟谷丹!” 伽叶手一滑,正要放下的碟子和桌子清脆地撞了一下,他愕然看向林涧道:“……圣女?” 林涧气冲冲地回头瞪了眼陆怀沙门内打坐的身影。 想借本君吃饭远离本君?!做梦!大不了本君不吃了也要把你栓在本君裤腰带上! 她一脸傲气地叉腰道:“从今天开始,本君和夫君都不吃饭了!每天两粒辟谷丹,一起修身养性。” 藏音也惊诧地看向林涧,见林涧已经一脸决绝地把手伸向了她,便无奈地从袖中掏出来个瓷瓶,将四粒水珠般晶莹剔透的丹药倒在了林涧掌心。 林涧仰脖一闭眼,将两颗绿豆大的丹药吞了下去,正听见身后道。 “圣女不必如此。” 陆怀沙冷清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我只说过圣女用完餐一个时辰不要接近我,并没要求圣女和我一样。” 辟谷丹食之无味,几乎是在接触到嗓子眼的一瞬间便水一般化掉了。 吃下去便随即觉得腹中饱了,但是林涧却完全没有吃饱饭的满足感,整个人无比空虚。一听陆怀沙这话,她火气便腾一下子上来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我夫君,我就愿意和你一样怎么了?” 林涧呼啦一下子拉开合页门,一个箭步飞到陆怀沙面前,将掌心两枚辟谷丹往他嘴里一塞。 “辟谷丹堵不上你的嘴!” 他的嘴唇柔软冰凉,林涧指尖按到了他温热的舌尖,热流接触到掌心,林涧脸颊蓦地透出一层红晕。 她飞快地把手从陆怀沙嘴里抽出来,在衣服上狠命擦了两下。 林涧觉得脸颊热得发烫,她偷眼觑着陆怀沙的神情,却只见青年低眸看她,古井无波的眼底毫无声色。 林涧长到十七岁,在学校里绝对是从来不早恋的好孩子。 她正因为刚才的触碰害羞的时候,却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甚至可能还觉得她脑子有坑,当下无比气恼。在心里默念三遍道尊是个大傻缺,扬长而去,砰地把门甩上了。 在心里骂完陆怀沙之后,林涧脑子里那股为男色而上头的劲儿下去了大半。 她懊恼地对伽叶道:“把菜收起来吧,我不想看见这些。” 伽叶低低应了一声,林涧便把之前陆怀沙的其他要求都告诉了藏音。 藏音听到陆怀沙要修炼之物时挑了挑眉头,林涧担心她看出来什么端倪,便道:“怎么了?” “只是没想到圣女真的愿意为了怀孕这样做,”藏音微微笑起来,“之前您喝醉了说要废了他的修为,我还在担心呢。修士还是有修为的时候阳精健康一些。” 阳精健康一些…… 林涧实在无法把这样的形容词和屋子里冷月青松一般的道尊联系起来,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道:“哦哦,毕竟为了巫族早点怀上孩子也是本君的职责。” “您愿意可就太好了。”藏音眉眼间笑意越发欢快,“之前为您进献怀孕秘方的槐族人都已经等了大半月了,您之前一直不愿意去,不如今日就带上夫君一起去吧。” 林涧完全不想十七岁就怀上孩子,更不想尝试修真界什么莫名其妙的“怀孕秘方”,她立刻开口道:“那个还是别了吧,陆怀沙伤还没好全,不适合造人。” “您不用担心。”藏音凑近林涧,悄声笑着说,“槐族人的秘方无需您和夫君同房交合,而且可以保证您一举得女……” 交交交交合…… 林涧尴尬得无处遁形,她未及阻止,身后合页门打开,陆怀沙走了出来。 “走吧。”他眉眼平静,“我愿为圣女早日怀胎助一臂之力。” 5、喜庆 巫族圣女所居之处名为落雪林,偌大的圣女府都建在这一片林子里。 这里是巫族圣地,除了圣女的护卫和陪侍,还有巫族族长,其他人没有圣女的命令一律不准入内。 落雪林中的一大奇景,就是不论春夏秋冬,每日傍晚落雪,次日正午之前雪花化尽。 此时时辰尚早,藏音给林涧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抵御室外严寒,带着她和陆怀沙出了落雪林。 圣女府地面墙壁皆用堰石砖建造,因此室内冬暖夏凉,寒暑不侵。可是一出了庭院,林涧便感觉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 她跟在陆怀沙后面,瑟瑟发抖地抱紧怀里狐裘,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狐裘的细毛里。 这时候林涧想起来陆怀沙身上似乎还穿得很少,便忍不住伸手出去捏了捏他的衣服。 陆怀沙却全然没有了在房内面对她时动不动就脱衣服的熟稔。他猛然向前提了一步,回过头来扫了她一眼,拧起了眉头。 “没事。”林涧有些窘迫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冷不冷。” 陆怀沙眼里闪过一丝讽刺,他淡淡回过头去道:“圣女把我浸在冰水里的时候都没想起来问,现在来问有必要么。” “我知道错啦。”林涧碾着脚底下的雪嘟囔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现在是一个大好人,问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要总是提过去的事了好不好?” 陆怀沙冷笑一声,拉开了和林涧的距离。 林涧怕话说多了让陆怀沙更烦她,便一路上都在跟藏音聊天。 她虽然看过原文,但是却不了解原主的生活细节,这么下去很容易露馅。她正想旁敲侧击地问出点什么来的时候,眼前小径一转,便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了路口。 坐在前面驾车的正是侍童伽叶,藏音笑着将林涧扶上马车道:“圣女小心,外面就出了落雪林了。” 说完藏音就坐到了马车前面,林涧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也进了车厢。 越往外面走,林木就越发稀疏。落雪林外就是巫族族长祝氏一脉聚居的地方。他们居住在此护卫圣女,再往外才是巫族普通百姓的住处。 林涧把帘子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看,正见街边百姓对着她这辆马车都纷纷下跪行礼。 除了落雪林之外,巫族气候炎热潮湿,大多数族人也都和林涧在圣女府内时的装束一般衣着暴露,披发束辫,露出的皮肤上还有大片刺青。 然而他们看向圣女舆车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近乎圣洁的宁静。林涧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地发疼。 刹那间无数关于巫族百姓的记忆雪花似的涌入她的脑海,从铺天盖地欢呼似的朝拜,街边向她虔诚敬献的一捧花束,到“祝圣女安康喜乐,岁岁年年”的乩文传信…… 那是原主关于她护翼之下这些人所有的记忆,充满了关怀和忧虑,幸福和祝愿,直到一切猛然定格在一张孩童的脸上。 林涧认出了那张脸,那个孩子就是她所见到的被无门关吞噬的最后一个巫族人。 霎时剧痛贯彻心扉。 这时她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一下刹那如夤夜钟鸣,林涧骤然从那些记忆里挣脱出来,她仓皇转头,对上了陆怀沙如同深水似的眼睛。 “嗯?怎么了?” 林涧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攥紧了汗涔涔的手心。 她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预感,一个对她的子民如此关怀的原主,不像是一个会为了所谓的“心上人”而将所有巫族百姓置之不顾的人,这和《道尊》书里对原主形象的勾画太不一样了。 林涧微微动了动手指,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已经完全为她所掌控。也就是说原主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然而刚才的一切情感都像是已经刻进了骨髓里,已经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一部分。 这时车门从外面打开了,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林涧先陆怀沙一步跳下了车。 陆怀沙尾随在她后面,他目光扫过林涧的座位时顿了顿——那处的坐垫已经被林涧无意识之中抓得皱皱巴巴,攥成了一团。 他垂下眸子,跟随林涧走入了屋里。 槐族人被安置在一方小小的四合院里。藏音下了车,便袖手立在门外笑道:“圣女,我就不进去了,等您和夫君的好消息。” 林涧脸微微红了红,她不敢看陆怀沙的表情,飞快地走了进去。 林涧方一进门,便看见一对身高齐平,同样干巴皱缩的老人立在屋门前。 老妇身着大红长衫配黑色下裙,老头则是一身闪耀着锦缎光泽的黑衣,两人衣服上则是一黑一红两个“囍”字。 藏音关门时带起的风一吹,庭院里的树叶“啪”地落了一片下来,声音之大如同死鸟坠地。那两人则齐齐朝林涧行了个礼道:“问圣女安好。” 林涧指了指两人身上颜色对称的衣服,有几分尴尬道:“这是……” “图个喜庆。”老妇嘿嘿笑着说,“我们俩在槐族专门给那些多年不孕的小夫妻看病的,包治包灵,就没有怀不上的。” “啊……这样嘛。” 林涧觉得有几分不妙。原本男女不同房还能怀孕,在她眼里根本就是违背现代科学常识的事,但是看到这两人如此笃定的神情,她忽然觉得有点说不准。 老妇步履蹒跚,将他们带到了屋内。 一进屋便觉得一阵长期不见阳光的潮气扑面而来,老妇神神秘秘地从床底下抱出来一个坛子,搁在榻中的小几上道:“就是这个,请两位上来对面坐好。看着坛子,静气凝神。” 林涧瞥了陆怀沙一眼,却见他依然没有什么反抗的趋势,安安静静地就上榻跪坐。 林涧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爬上去,学陆怀沙的样子乖乖坐好,盯着坛子开始看。 那坛子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表面上还沾着黄泥。泥把坛子上的大部分图案都糊住了,只能隐约看见些血红色的纹路。 “请圣女先把手伸进坛子里,然后您夫君再伸进去。” 林涧从上面看了一眼,坛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禁道:“这里面是什么啊?” “不能说。”老妇忽然竖起一根枯枝般的手指道,“说了就不灵了。” “那不行。”林涧一下子抓住了老妇话里的漏洞。 她本来就不想配合怀孕,便立即抓住机会道:“少说废话,你不说这里面是什么,本君才不会碰这种脏兮兮的东西。” 老妇的笑脸有些僵硬,她拍了拍坛子口道:“圣女,这真的不能说,犯我们槐族的忌讳。” “你不说那我就走。”林涧哼了一声,拍拍屁股就要站起来。 她有意再添一把火,便道:“我夫君肯定也不愿意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不对?” “我愿意。”陆怀沙忽然抬起眼睛来,看向林涧道。 林涧:“啊……?” 陆怀沙转过眼睛去,目光仍然落在坛子上,“圣女难道不是诚心诚意想要怀上我的孩子吗?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儿苦都不想吃?” 陆怀沙即便是在说“怀上我的孩子”这种话时目光也丝毫不动,平静清冷地如同在念诵经文,澄澈如湖面一般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涟漪。 林涧在旁边已经羞耻到心肌梗塞,她结结巴巴道:“什么怀上你的孩子……本君是为了巫族着想,怀上谁的都可以……啊呸不对才不是怀上谁的都可以……” 陆怀沙朝她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林涧以为他要拉自己上榻,不料陆怀沙却猛然反握住她的手,一下子塞进了坛子里。 林涧被拽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发火,便感觉手背上骚动过一阵毛茸茸的东西。 她登时毛骨悚然,马上就要把手抽出来。但是陆怀沙的手却攥得死紧,她的手如同卡进岩缝里一般纹丝不动。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她手背上蠕动,缠绕,林涧忍无可忍,将胳膊使劲一扯。 但是这一下没有扯动,反而把坛子推到了地上去。 只听哗啦一声,坛子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四分五裂,殷红的黏稠液体泼了一地,一团黑漆漆毛发一样的东西从坛子里滚落出来。 老妇怪叫一声,蹲身便去揽地上的东西。 林涧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捉老妇的手道:“小心别割伤了手——” 她话音未落,只见老妇浸没在红色液体里的手指纸一般泡胀开来,软绵绵地如同一滩死物在液体里游动。 “啊!” 林涧惊跳起来,倒退一步。 老妇却霍然抬起了头,她的五官也如同遇到水一般晕染开来,眼眸的黑色,头发的灰色和嘴唇的紫灰融成一体。她张开五指便向林涧扑来。 “杀了你……杀了你!” 林涧眼看着那一团软塌塌的恶心东西下一秒就要沾到自己身上,大叫着蹦到了床榻上,“你不要过来啊!” 焦急之下她一把扯住陆怀沙道:“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把这玩意儿弄出去啊!” 陆怀沙瞟了她一眼,“怎么?圣女自己不会吗?” 啊对对对,原主确实是挺厉害来着,但是她都是怎么打架的来着…… 情况紧急,林涧来不及细想,抓起倚在墙边一把一人高的笤帚就挥了出去,“哈!” 笤帚打的这一下竟然真把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刮了一个趔趄,林涧趁机扯住陆怀沙,拨开门栓就想往外逃去。 “藏音快来救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只脚尚在门内,便看见藏音立在庭院中间。 她手持一柄利剑,剑尖直指林涧咽喉。 6、顾忌 冷汗瞬间湿透了林涧衣衫,她紧盯着藏音,后退一步,讪讪笑道:“藏音,你这是干什么?” 眼前的“藏音”眸光冷厉,全然没有了在圣女府里时的嫣然笑意。 她并不多话,将剑一竖,拉开架势道:“跟我走,否则我即刻要了陆怀沙的命。” 林涧死死拽住陆怀沙衣角,“你要带我去哪儿?” “废话少说,不然……” 藏音话音未落,这时屋门吱呀一响,屋里的老妇再次冲了出来。 这时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一团四肢粘连的黏液,林涧未及闪避,却见藏音从袖中甩出一条红绳,将那团东西缚住了。 林涧还在愣着看那东西在红绳下冲突挣扎,却见藏音转向她道:“你是怎么看出异常的?” 林涧一时间有些傻眼:“什么异常?” 藏音冷冷勾起唇角道:“你不想说也罢,把你这娈宠的命留下来,我少带一个人也方便。” 林涧立马把陆怀沙推了出去,摆手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你都说了他不过是我一个娈宠,贱命一条,我有什么好顾忌的。” “是吗。” 藏音怒极反笑,“那我倒是看看你对着他的尸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明晃晃的利剑如同白虹一般刺至眼前,林涧立在陆怀沙身边一动不动。 她方才在紧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此时正感觉到,那只手手心的温度在快速流失,连她的指尖都冻得发僵。 剑尖甫至陆怀沙身前时,林涧忽然睫毛一眨,径自伸手向那利剑抓去。 藏音眉心猛然一跳:“你——” 她心神一乱的瞬间,剑尖已经被林涧抓住。然而剑的冲劲让她无法停手,锋刃一晃,侧过林涧手心刺入她右肩之中! 陆怀沙的左手本来正在蓄力,他早已料到林涧会弃他不顾,所以打算一击击退藏音后逃走,没想到林涧竟替他挡下了这一剑。 此时剑锋的力道将林涧撞入了陆怀沙怀里,她轻轻地“啊”了一声,旋即道:“还不快走!” 少女身上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陆怀沙不由自主地张开左手,刹那间如烈日炸开,白光大盛,狂风如暴风骤雨而至,整座小院如纸片般在那团光芒里撕扯成了碎片。 林涧双眼被白光刺得干涩生疼,她抬起左臂护住头部,勉强抵挡着暴雨般飞旋的砖瓦木片。 这时她感觉一只有力的手勾起了她的后颈,旋即脚尖离地,那团白光渐渐消失在了视野里。 陆怀沙勾着林涧的衣领,拽着她远离了那一片区域,直到到了深林的一处破庙里,他才将她丢了下来。 林涧后背撞在破庙里的一堆碎砖上,撞的力道很大,但是她肩膀的伤口疼的实在厉害,后背竟只感觉到一阵麻木。 陆怀沙居高临下凝视着她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林涧疼得头昏,她仰了仰脸,扯起嘴角勉强道:“没有为什么,突发奇想罢了。” “谎话。”陆怀沙冷冷道,“你是设计好的。” “你看见藏音阻拦了那朝你冲过来的老妇,便知道她只想抓走你,并没有杀你的意思。你本来打算让藏音杀掉我,但是你发现我在蓄力,所以临时改了主意,替我挡下了那一剑。” 右肩上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林涧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别把我想的那么厉害,我是本来想去抓住剑,结果手滑了……” 她话音未落,便感觉手心一阵酥麻。 林涧低头看去,她的血顺着从手指上蜿蜒而下,无数蚁虫正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里爬出来,舔舐着她手上的鲜血。 林涧头皮一炸,她原本浑身没有力气都快疼昏过去了,此时一蹦三尺高,拼命甩着手臂道:“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别动。” 陆怀沙突然出手按住了她的胳膊,“你仔细看。” 林涧气得想要骂爹,她强忍着恶心看向自己的伤口,却见蚁虫过处的血流已经开始渐渐凝固,伤口也仿佛被打了麻药一般,并不像方才那般钻心的疼。 “看来巫族圣女身体里寄居着大量蛊虫,能够自行疗愈。”陆怀沙低头打量着她的伤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林涧欲哭无泪,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难过好。 她重重闭上眼睛,恶狠狠地说:“我当然知道!” 《道尊》书里有一两句提到了巫族圣女在用自己的身体养蛊,但是林涧一直以为是那种每天滴一滴血出去喂养蛊虫什么的,没想到原主竟然丧心病狂地把蛊直接种在了自己身体里。 当然,若是她知道一旦受伤,自己身体里就会冒出来一大堆虫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替陆怀沙挡剑的,林涧万分后悔地想。 陆怀沙对她的伤口似乎很是好奇,看了半天还不够,伸出拇指去揉那道还未恢复的血口。 林涧疼得一个哆嗦,鲤鱼打挺坐起来拍掉他的手道:“你干什么?” 林涧剪的尖尖的指甲在陆怀沙手背上划出了四道清晰的血痕,陆怀沙瞬间冷了脸色,收回手去。 林涧这才发现,陆怀沙面色很不好看,白得毫无血色,额角渗着冷汗,脖子上青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想到他刚才为了带她逃走用了那么多的灵力,林涧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但是又不想跟他道歉,只是哼了一声,靠回了砖堆上。 过了良久,她忍不住睁开眼去看陆怀沙。 却见他已经在一旁打坐起来。陆怀沙黑发垂肩,两手平放膝头。他左腕上戴一串纯黑念珠,越发将那只手衬得肤白如玉,如同庙中神佛。 林涧咳了一声道:“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陆怀沙仍然静静调息着,他吐出一个字道:“等。” “等什么?” “你不是圣女吗?巫族人发现你不见了,自然会来找你。” “那要是藏音在他们之前找到我们了怎么办?” “看命。” 林涧被堵得无话可说,她暗地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原本不想再搭理他,但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道:“陆怀沙,我有点渴。” “忍着。” “我真的很渴。” 林涧不是娇气,她是真的渴得要命。 那种干渴仿佛是从血肉里生长出来,将她五脏六腑都束缚紧了。说话的时候嗓子里仿佛有砂砾在摩擦,每吐出一个字都喘不上气来。 陆怀沙听见她声音不对,睁开眼睛倾身过来。 他跪坐在林涧面前,掐住她的下巴道:“张开嘴。” 林涧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嘴刚刚张开,没想到他竟抬起手来,两根手指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舌尖。 陆怀沙手腕上念珠微凉的触觉扫过肌肤,林涧脸烧得心慌。 她慌忙闭上嘴,含糊道:“干嘛?!” “应该是你体内蛊虫的原因。”陆怀沙毫不在意地重新坐下来,“蛊虫之前在你身体里一直是睡眠的状态。现在活跃起来,帮你恢复伤口,吸收了体内的水分,你才会口渴。” “要你说。” 林涧又羞又气,扶着歪斜的窗棂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去找水,不用你管我。” 外面依然是白天,林涧一步一停,好不容易挪到了破庙门边。 她抬起头来向外看去,只见阳光从密密麻麻的林叶间漏下来。蛊虫似乎令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单是直视着阳光便让她觉得眼睛刺痛不适,想要退回到黑暗中去。 林涧想要走出去,沉重无力的脚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就在她要脸着地摔倒的时候,陆怀沙从她身后拽住了她的手臂。 “去里面坐好了。”他冷冷地说,“你的血一路滴出去,把人都引过来了。” 林涧眼前昏眩不堪,朦胧中已经分不清是梦是幻。 她紧紧揪住陆怀沙袖口,扬起头来看他,终于笑起来道:“你是想去帮我找水对不对?” 陆怀沙依然冷着脸,“放手。” “不放。”林涧索性耍起赖皮来,“你不是去逃跑的吧,对不对?我已经答应对你好,今天我都做到了,你不能跑……” 陆怀沙将林涧的手从他衣服上拽下来,“放手。” “呐,陆怀沙,你欠我一个人情。” 林涧忽然在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道,“咱们刚刚见到那对老人,你就感觉不对劲了,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有鬼,但是你拽着我的手,把我手往那个坛子里塞……” 她双眼眯缝起来,手指一下点在了陆怀沙心口,“你想杀了我。” 陆怀沙的丹凤眼里掠过一丝寒芒,他漆黑的鬓角如同刀裁墨画,将挺拔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衬得不近人情。 “我知道。”林涧眼睛已经闭上了大半,她感觉眼前的景物越来越飘渺。 “但是我不计前嫌,我宽宏大量,我以德报怨,我不仅不计较了,将来还要把钱还给你……所以你不能离开我。” 话说到最后,林涧已经昏了过去。 陆怀沙将她放在庙墙上靠好,一撩衣袍,转身走了出去。 *** 林涧觉得自己睡着了,但又像是睡得不踏实,整个人如同踏在水面上,虚虚地摸不着个底。 她嗓子干得发痛,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模模糊糊地伸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手心被惊人的温度烫了一下。 “好热……”林涧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侧过身去摸索着,“得找温度计量一量……” “你找什么?” 一个清晰明亮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林涧努力撑开眼皮,眸光里看见了一双绣云纹的皂底靴子。 7、门徒 “你是……” 林涧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眼前聚焦不清,她竭力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 “哎呀呀,姑娘你怎么躺在这里?这是怎么受的伤?” 眼前的人面庞白皙,垂下的睫毛如鸦羽般又长又翘,下面掩住一双春水般风流多情的桃花眸子,嫣红的嘴唇宛如新抹了胭脂一般。 这、这长得真的好像她的闺蜜露露啊! 林涧烧的头昏,身在异乡,登时悲从心起,上去就抱住对方道:“露露!你怎么也在这里啊!难道说你也死了吗?!” 少女香香软软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易明瑜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他随即就看见林涧肩膀上的伤口裂开了。 因为她穿着一身黑衣,凑近了才看清楚,汩汩血流从伤口涌出来,吓了易明瑜一跳。 “姑娘!你别动!在、在下替你包扎伤口。” 奈何林涧始终紧紧抱着他不放,易明瑜没有办法,但是他想到师父说下山之后要与人为善,只好伸手耐心地拍了拍林涧的后背道: “有话慢慢说。你先放开,这伤口再不处理很危险。” 林涧情绪平复了一点,这才抹着眼泪放开了他道:“我口渴。” “口渴?我这里有水,但是是我喝过的,姑娘要是不嫌弃……” 易明瑜话音未落,林涧已经抢过去水囊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易明瑜正往伤口上撒药,忽然看见了林涧血肉里爬出来的虫蚁,不由得大惊道:“你这是被下蛊了?” “嗯,算是吧,下蛊。”林涧只顾着喝水,随便应了一声。 易明瑜看着一个劲儿灌水的林涧,不禁又多了几分怜惜之心。 这姑娘太可怜了,看衣着打扮好像是巫族人,身无修为,被人下蛊重伤,扔在了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 瞧这渴的,一看就是为了躲避追杀,藏在这里好几天滴水未沾了吧。 易明瑜心头大恸,山下的世界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精彩而又残酷。 自己才刚刚到了巫族,就遇上了江湖追杀,爱恨情仇,英雄救美,果然,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就要徐徐展开了…… 不远处陆怀沙已经找到了水源,但没有盛水的器皿。 陆怀沙没有办法,只得撕扯下半边衣袖,浸满了水给林涧带回去。 他刚刚走到破庙附近,听见里面说话声,便警觉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树后向庙内看去。 这一看好巧不巧,正看见林涧抱着个美少年相拥而泣,那少年一身锦衣华服,正温言软语地安抚着她。 继而那人又捧起她的胳膊替她处理伤口,林涧则极为熟稔地抓起对方腰间的水囊就开始大口畅饮。 树叶间的夕照光斑缓缓旋转,将二人衬得如同一对璧人。 树后的陆怀沙渐渐脸色阴沉下来。 他将手里的断袖捏得极为用力,一直到指骨青白。 那一刻陆怀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林涧明明是前一天还对他殴打辱骂的巫族圣女,他没有杀了她,任她自生自灭已经是莫大慈悲。 而他竟然还会试图去救她,她要水,他竟然就那么听话地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她取水喝…… 陆怀沙杀心渐起,他的瞳孔愈发墨黑,直垂到腰际的长发无风而动。 他颀长的身影倒映在林间,比周围的古树更为笔直萧瑟。 他有一瞬间神志恍惚,觉得自己丹田深处有一股推山撼地力量正在苏醒过来。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密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哨声。 陆怀沙神志一清。 现在他伤势还未恢复完全,独自逃走绝对逃不了多远,反而容易引起追杀者的注意。躲进破庙里是最好的办法。 他分清楚了利弊,旋即大步迈进庙门里,毫不留情地将林涧一把拽起来道:“藏好,有人过来了。” 林涧没留神,被水重重呛了一口,一下子清醒过来道:“谁来了?” 陆怀沙环顾不大的庙内,接着一把掀起来供桌下面破旧的帘子,将林涧扔了进去。 他回头对上了易明瑜的视线。 易明瑜先愣了一下,戒备地按住腰间佩剑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怀沙面无表情,门外声音渐近,他便毫不犹豫地扯起易明瑜也丢进了供桌底下。 随即他一矮身也钻了进去,放下供桌帘子的一瞬间,破庙门吱吱呀呀地被人打开了。 一线光芒射入庙中。 易明瑜还处在一脸懵的状态,他转脸对林涧低声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这……” “嘘!”林涧一把按住他的嘴道,“外面就是追杀我们的人。” 懂了。 易明瑜瞬间心领神会——这就是小说里经常描绘的情节,主角身受重伤,和心上人被人追杀,不得已在雨夜中藏身破庙避险。 但是身边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易明瑜皱着眉头看向了陆怀沙。陆怀沙则冷冷地转开了视线。 啧,看上去很不好惹啊。但是这一身装扮也不像是修士,怎么说呢,倒像是…… 易明瑜见识太少了,形容不出来。 陆怀沙的一身白衣是圣女府中按照男宠的规格制办的,但是陆怀沙周身森然冷寂,又将原本暴露的衣装扣子一直扣到了领口,有种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感。 易明瑜还没想清楚陆怀沙的身份定位,便听见了长矛钢尖刮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闪耀着冷光的钢尖拖动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六棱锋刃照见了三人的面孔。 三人齐齐屏住了呼吸,紧盯着那白霜般的钢尖。 幸而那长矛钢尖只是在他们面前停留了一瞬,接着慢慢拖转开去。 易明瑜忍耐不住,见那矛尖转开了,便又朝林涧低声道:“姑娘,外面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林涧胆战心惊,仍旧不敢说话,便使劲朝易明瑜摇了摇头。 易明瑜想了想,他转动左手上带着的一枚素圈戒指,接着一粒珠子便凭空从那戒指里面滚了出来。 珠子放射出淡淡的晕蓝光辉,将三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易明瑜见林涧一脸惊奇地盯着他的手看,便笑道: “这是我储物的芥子戒。这珠子名为‘蔽音珠’,是我临出门前师父赠予我的宝物。它可以屏蔽声音和气息。有了它,外面的人就察觉不到我们了。” 林涧已经记起来了方才抱着易明瑜大哭的尴尬场面,她看清楚了眼前不是她的闺蜜,只不过是个男生女相的少年。不过少年言语宽和,举止没有半分别扭,林涧也觉得自然多了。 她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可能因为我是——” 后半句“巫族圣女”被林涧咬在了嗓子眼里。 她眼珠一转,转而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因为我貌美如花,倾城倾国,他们觊觎我的美色,所以才想抓我。” 少女言至于此,缓缓垂下那一对剪水秋瞳,发出了一声哀婉至极的叹息。 陆怀沙轻轻冷笑了一声,林涧装作没听见,向易明瑜道:“这珠子真是好东西,你师父好大方呀。” “这点东西,我师父宝物多得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易明瑜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朝林涧自豪道。 “这么多吗?不知道什么地方才能有这样的好东西。”林涧循循善诱地说。 “我们玄天门可是西南第一宗,别说是一颗蔽音珠,就是神兵神甲也堆积成山。等姑娘你脱险了,在下可以带你去。” 易明瑜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对了,在下易明瑜,字瑾。还没问姑娘芳名。” 他看向林涧,却见林涧双眼发直,失神道:“你说你什么门?” “玄天门啊,你听说过也正常。” 林涧头皮一炸,玄天门! 那不就是陆怀沙的门派吗?! 那这人不就是陆怀沙的门徒吗?! 那原文是怎么说的,岂不就是陆怀沙碰上了他的门徒,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恢复了记忆…… 林涧恰好趴在两人中间,此时她一左一右伸手捂住陆怀沙和易明瑜的眼睛道:“那那那那什么……你们别动!” 恰在这时,只听长矛划过空气的一声锐响,供桌上的帘子被一下挑开。 一个阴柔婉转的男声笑道:“找到了,圣女竟屈尊和两个臭虫一道藏在这里。” 眼前的男子面白无须,身量极高。那种高却和陆怀沙不同,陆怀沙身姿如同崖上青松,凛然生风,这人高得却仿佛一块面团被拉长了似的,看着软塌塌的,令人极不舒服。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抓她? 藏音又去哪儿了? 林涧还没想明白,易明瑜已经一跃而起,长剑应声出鞘道:“姑娘别怕,我来保护你!” 只听“当”一声脆响,那柄镶珠嵌玉的长剑已经悬浮在了空中,焕发出一道青蓝色光幕,将三人与那面团人隔了开来。 林涧登时感动道:“易小兄弟,你人真好。” 易明瑜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就成了美人的弟兄,那面团人却收束手臂,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庙内各个角落响起。 无数泛着血灰色泽的蝎子爬了出来,一个搭着一个,搭成了一座桥,一直爬上了那人的手心。 那面团人看着那道光幕似乎有所忌惮,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摊开手心,蝎子钩尾上血红血红的毒针触了一下那道光幕。 林涧感激的话还没说完,那光幕如一个泡泡般应声而破。 8、蝎王 林涧梗了一下,问道:“那个,易小兄弟,你修为多少?” 易明瑜愣愣地看着自己被人轻易戳破的护罩说:“我筑基。” 林涧恨不得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把他拍醒。 你当这是哪里?这是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的巫族! 连玄天门道尊陆怀沙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佬在这地方都得给她当男宠,你一个筑基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和对方打啊! 林涧磕磕巴巴地说:“你还有别的杀手锏吗?” 易明瑜怔怔道:“有是有,但是这地方古怪得很,似乎都使不出来。” 林涧无力吐槽,她虚弱地望了陆怀沙一眼,却见后者早以远远地站在了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面团人已经看出了三人之间的分裂,他伸出拇指一下下抚摸着手心蝎子光滑的后背,吃吃笑道:“圣女,我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早跟我走,还能少吃点苦头。” 林涧本就没有指望陆怀沙能救她,只好抿唇艰难地朝他扯出一个笑道:“没关系,你别担心。这次我不会连累你的。” 陆怀沙眸光依然漠然,林涧却已经转开了脸。 她指望拖延一点时间,希望等到巫族的人赶来,便朝面团人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我用心头血七七四十九天喂养出来的阿摩罗蝎王可不是玩物。” 面团人得意地抚弄着掌心的蝎子说,“你以为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便找不到了么?真是可笑!” 原来是那只蝎王? 林涧瞄了一眼他掌心的蝎子。 那蝎子比其实比他周身密密麻麻的那一大群蝎子体型还要小上一些,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唯独尾尖的一节血红得如同一粒玛瑙,又如同一滴鲜血,慢慢屈伸着,红得仿佛透光一般。 林涧看不惯任何种类的虫子,她头皮发麻,转开眼道: “想要我跟你走,总得说个理由吧。你是谁?藏音呢?” “藏音?”面团人拧起眉头,忽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说的是假扮成你侍女的莲平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吧?” 林涧噎了一下道:“我真不知道。” 面团人的脸忽然板了起来,那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装傻了!”他厉声道,“立刻跟我走!否则别怪我把你变成蝎王的傀儡!”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地蝎子便朝林涧蠕动过来。 林涧急得跳脚,马上双手举过头顶投降道:“别别别这样!我跟你走就是了!让这东西离我远一点!” 面团人将手心一拢,旋即蝎子如同潮水一般慢慢流回了黑暗之中。 林涧慢吞吞地跟着面团人往外走,却见已经有十几个黑衣人将破庙围得死死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掏出锁链捆上了林涧双手,林涧顺从地把手伸给了他,这时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道: “且慢!你们想要带走这姑娘!就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易明瑜向前踏了一步,一脸英勇地伸出手道:“我倒要看看,到底幕后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逼良为娼!” 林涧想起来自己刚才跟他撒的谎,登时面颊发烫。 面团人嫌弃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凭什么你想来就来?别逼我杀你!” 易明瑜惨笑道:“我有何不敢?姑娘,到时候我死了,你一定记得去玄天门寻我师父真琴子,他一定会来为我报仇,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林涧听着他念叨,忽然余光看见了面团人手心的那只蝎王。 阿摩罗蝎王朝她的方向翘着尾巴,明明全身漆黑,林涧却莫名觉得这只蝎子在看她。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原文里恶毒女配操纵毒虫的能力。原文里的巫族圣女蘼芜君对毒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林涧完全搞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于是林涧小声招呼了一下那只蝎子道:“蝎蝎,快咬他。” 蝎子尾巴尖微微颤了颤。 林涧想了想,小声说:“快咬他,咬了他我喂给你蟋蟀吃。” 蝎子尖细的腿动了动,似乎有一分迟疑。 林涧急了,拼命使眼色道:“快咬啊!我一天三顿抓蟋蟀给你吃!不,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林涧话音未落,面团人忽然惨叫一声。 他面色迅速青白下来,变得如同一张纸那样,眼球里密密麻麻地爬上了红血丝。他拼命扼住抓着蝎子的左手,然而却无济于事。 那只左手上瞬间生满了紫黑的斑块,那些斑块一路向上蔓延。 面团人几近疯狂地看向林涧,似乎想说出什么。 然而他一句话还未出口,五指却猛然如弹簧般伸直,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下。 周围的黑衣人皆是悚然一惊,旋即个个拔剑而起,朝林涧刺来。 “抓住这个妖女!” 恰在这时,面团人倒地的尸体迅速干瘪,山林摇动,木叶纷落,一阵狂风席卷沙土平地而起。 在那阵飓风之中,林涧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如小山般的一座黑影缓缓隆起。 那黑影渐渐高过庙宇,高过树梢,一直到一钩血色弯月似的尖针挂在了半空。 是那只蝎王! 林涧身躯一震,吓得转身就要逃跑,结果没蹿出去两步,就被易明瑜一把拽住了。 “姑娘别急!你看!” 在血色的黄昏之下,蝎王两只巨大的螯钳举向空中,每只螯钳上都挂着两个黑衣人。 他们的尸首如同利箭一般指向天空,骨头碎裂的骇人声响接连响起,一串串血液如雨纷落。 林涧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易明瑜抓着她不放道:“你跑什么呀?这只蝎子在帮我们!” 他看向林涧时,却见林涧脸色苍白,声嘶力竭道:“你不是知道吗?!这可是蝎子呀!蝎子!那么大一只蝎子!” 林涧瞥到了蝎子一节节举起的尾节,捂住胸口打了个干呕。 易明瑜一脸神奇地盯着林涧,“姑娘,你……” “离我远点儿。”林涧看着蝎子,捂着胸口大喘气道,“我、我、我有点犯恶心……” 山林重归于寂,蝎王朝他们转过身来。 易明瑜后退一步,戒备地抓住了腰间佩剑,林涧则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去继续干呕。 易明瑜的神经如一根弦一般绷紧起来,这只蝎子给他带来的危机感要比方才的面团人大得多。 他有预感,即使是在巫族之外,全盛时期的自己和这只蝎子也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急急的呼唤道:“圣女!” 马嘶声响彻斜阳之外,踩碎了余晖。一马当先的是一个扎着细辫的巫族少年,高高挥鞭朝他们策马而来。 伽叶的面色凌厉如同雪夜霜刀,伴随着指尖一闪,暗器已经流星般飞出,将最后一个黑衣人钉在了地上。 眨眼之间,那少年已经掠至林涧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圣女!您没受伤吧?” 林涧有点蒙,缓缓开口道:“伽叶?” “是我。” 不料林涧一把将手抽了出来,瞪眼打量着他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伽叶那双熠熠生辉的澄亮眸子黯淡下来,他单膝跪在林涧面前,两手捧出一柄锃亮弯刀。 “若不是伽叶,奴宁愿自绝于此。”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这样……” 林涧话没说完,忽然惊跳起来,“你、你别过来啊!” 她手指的却不是伽叶的方向。 不远处小山般的蝎王迅速缩小,直至缩成了和原来一般大,没入草丛之中,朝林涧这边飞快地爬了过来。 伽叶眼疾手快,在那蝎子爬到林涧之前,提溜着毒尾将蝎子抓了起来。 他仔细看着那蝎子道:“原来是心头血喂出来的蝎王。贺喜圣女,又收获了一只毒物。只是蝎王不易臣服,圣女没有立下什么伤害自己的契约罢?” 伽叶抬眼望她,那眼里满是忧戚之色。 “呃……”林涧抬头望天,“那倒没有,就是可能得以后你每天给它抓蟋蟀吃。” 伽叶呆呆地看着她,“就这样?” “啊?这还不够吗?”林涧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不,只不过是……”伽叶说到一半,忽然截住了话头,朝林涧微笑道,“没什么,是奴多虑了。” “哎呀呀。” 林涧摆着手,叉腰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说,“你以后不许自称奴了,听到没有?” 巫族少年湿漉漉的眸子眨了眨,“圣女?” “我说了你就必须听!还有你——” 林涧转向易明瑜,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少女笑容里带了两分刁蛮,那小钩子一般上挑的眼角却藏着更多遮掩不住的狡黠。 “对不起,其实我刚才骗了你。我是巫族圣女蘼芜君林涧,很高兴认识你。” 易明瑜脸上的吃惊转瞬即逝,他咳了一声,深沉地说:“姑娘姿容出众,言语不凡。在下也已经感觉到姑娘绝非一般人了。” “说话还挺好听。”林涧笑起来,“不过你不用叫我姑娘,叫林涧就可以了。” 易明瑜瞳孔震了震。 少年的手指反反复复捻着剑穗,把剑穗都拧成一股了,他面颊蓦地飞红,半晌才扭扭捏捏地开口道:“林涧……” 林涧非常满意。她忽然觉得当恶毒女配真的太爽了,完全不用顾及别人的想法,不管怎么刁蛮都符合人设,绝对没有人管她。 她回过头去,忽然注意到破庙幽暗处立着的一个人影。 陆怀沙正凝视着那只在伽叶手里挣扎的蝎王。 不论是林涧突然操纵蝎王的手段,还是易明瑜之前说的话,都让他察觉到说不出的古怪。然而还未想清楚,忽然他的手被人牵起,接着用力一拽,将他整个人都拽进了夕阳之下。 “发什么呆呢!” 林涧笑着在他面前伸开五指晃了晃,“看看你,脾气这么不好。没有我带着,谁愿意跟你一起玩啊!快跟我回家吧。” 陆怀沙一直静默着的眸子忽的一颤,那墨黑的瞳孔刹那如同万里雪山倾颓崩塌,露出了那般罕有的情绪。 “回家?” 林涧没听清他说的话,已经拽着他的手,向伽叶背后的马车大步跑去。 9、石像 上了马车林涧便松开了陆怀沙的手。 在她放手的那一刻陆怀沙还有些怔忪。 少女的手指不知为什么那样细软,她松手的时候如同一朵蒲公英从掌心飞去,他的掌心只剩下虚虚的空冷,坚冰又一层层地在心底冻结起来。 陆怀沙沉了脸色,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仍旧是伽叶给他们驾车,林涧趴在隔断上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他们见到那对老人后发生的事。 她完全把陆怀沙抛在了脑后,于是身边男人的脸色更冷了。 伽叶颇有些歉疚地说:“都是奴……我不够留心。这几日我虽然看出来藏音有些不对劲,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是别人假扮的。” 林涧手从隔断镂花里伸出去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怪你。那个莲平应该有易容的本事,也打听过藏音的性格。” 林涧话没说完,一个念头却忽然跳了出来。 《道尊》里并没有藏音被假扮的这段情节,难道说是她的到来让整个故事情节都改变了? 不,不对。更有可能的是,原主蘼芜君林涧并不愿意来看槐族人的怀孕秘方,假藏音也就没有机会动手,那也就意味着,她可能一直潜伏在原主身边。 林涧心头猛地一冷,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触及到了一个隐藏的秘密,一个脱离于原书之外,书里根本没有提及的秘密。 而这,也可能和原主的死因有脱不开的联系。 林涧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对伽叶道:“麻烦调回头去。我想再去看看那个小院。” “应该看不见什么了。”伽叶一面回转马车一边道,“族长得知了圣女遇险的消息,已经派人去那院子里调查了。估计现在应该翻了个底朝天。” 马车一路驶入来时那条狭窄幽深的小巷。 伽叶说的不错。林涧刚到门口,便看见两扇大门卸了下来,整间院子都快被巫族人拆成平地了,屋里的东西也被人搬了出来。 林涧急着便要跳下车去,伽叶却抢先将一顶幂篱递给了她。 幂篱周围是一圈织得细密的黑纱。除去盛大节日外,巫族人都不能得见圣女真容,所以原主一旦出了圣女府,就必须佩戴幂篱出行。 林涧虽然觉得这东西很累赘,但是原主都一丝不苟地戴着,她也只好抓过来扣在了头顶上。 她刚刚半只脚踏下车去,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呼小叫道:“这——这——好神妙的剑意!这人使剑怕是已经超过‘如影随形’的境界了,我竟一点都参不透!” 林涧抻着脖子望院里看,正见易明瑜对着地上炸出的一个大坑跳脚。 她表情一僵,一把按住了车上的陆怀沙道:“你刚才用力过猛,伤了元气,就好好休息,别跟我下来了。” 陆怀沙低垂视线,林涧的手正搭在他的膝头上,白皙如同凝脂,离他指尖仅有几寸之距。 “我没有要跟你下去的意思。”他慢慢启唇道。 林涧吁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乖乖”这个词令陆怀沙心头浮起一阵不适,仿佛这辈子就没有人胆敢这么跟他说过话。 不过他没有开口,林涧就跳下车去了。 “好高明的剑意,简直如同行云流水,天上蛟龙,不知是什么人才能随手就划出这样的一剑?” “你怎么也在这里?” 易明瑜抬起头来,正见戴着幂篱的林涧朝他走来。 林涧所过之处,周围的巫族人纷纷半跪行礼,弄得她极为别扭,同手同脚地走到了易明瑜旁边。 “林姑娘。”易明瑜爽朗地笑起来,“我跟你们的车来的,恰好路过这里,你看这个。” 林涧低下头去,方才被陆怀沙那一团灵力炸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半人深、两人人宽的大坑,坑边缘的泥土形成了弯弯曲曲的古怪沟壑,其中泛着些零星光点,除此之外她什么“剑意”也看不出来。 易明瑜极为珍惜地避开那些纹路,向坑底看去道:“这是什么?” 坑底积着一层淡青色泛白的沙尘,不仔细看不出来和周围土壤的差异。 林涧忽然想起来出门时假藏音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心脏登时被一根线吊了起来。 这该不会是假藏音的骨灰吧?! 当时她问面团人假藏音的去向,他脸色立即就变了。那就说明,他很可能知道假藏音已经死了。 林涧喉咙发干,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这才是陆怀沙现在的真实实力,若是他全力出手,圣女府的护卫到底能不能敌得过他? 不,陆怀沙很可能压根不知道他实力到底如何。 林涧回头遥望向马车的方向,若是陆怀沙知道,他应该早就弄死她然后跑路了。 不知道为何,陆怀沙遇见易明瑜之后没有恢复记忆,而且易明瑜也没有发现陆怀沙的身份。 但是确凿无疑的是,他的实力的确在一点点恢复—— 只不过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罢了。 林涧随手抓了个巫族人,一脸深情地对他道:“我有一句话要说,你去告诉那边马车上的人。” 陆怀沙双手平放在膝头,他凝视着左手手腕上那串漆黑念珠。 往日不论发生什么,只要他一看到这串念珠,便能立即平静下来。但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心头始终像是有一团乱麻缠绕着,让他愈发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伽叶拉开了车门。 陆怀沙抬眸看去,站在门口的却不是林涧,而是一个陌生的巫族人。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毫无变化,然后左手青筋渐渐绷紧——他已经起了警惕之心。 “圣女让我告诉你。” 那巫族人一脸嫉妒地开口道,“她说外面很危险,她会永远保护你。以后不会给你任何一个出手的机会。” 陆怀沙的心跳漏了一拍。 立在旁边的伽叶脸上已经露出了不知是震惊还是慌乱的表情。陆怀沙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伽叶便猛地拉上了门。 陆怀沙在黑暗中静坐,他的侧影如同一尊石像。 直到过了许久,他伸手摸索到了左腕上的珠串,一粒一粒地捻了起来。 *** “你还不知道吧?那时候真的很危险哦。” 在走回落雪林的路上,林涧跟在陆怀沙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刚才我去看过了,你猜怎么着?咱们看见的那对老人根本不是人!好像说是一种古籍里才记载的秘术,专门针对我布置下来的。” “当时我要是一不小心,真把蛊虫放出来对付那个老妇,那个东西身上的毒素便会立即通过蛊虫回流到我身上。” 林涧心有余悸地搓了搓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不满地朝陆怀沙噘嘴道: “你怎么不说话哇!刚才那么危险的场景,你好歹也安慰我一下嘛。” 陆怀沙的脚步连一下都没停顿,林涧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你想要我说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呀。就比如你可以说林涧怎么会有你这么勇敢、这么聪明、这么有先见之明的女孩子,即便是像我这样的高岭之花,也愿意一辈子陪伴着你,绝对不会偷偷跑掉的。” 林涧嘻嘻笑着围在他身边转悠。她身上是一袭圣女日常穿的玄黑衣裙,蹦蹦跳跳得却好像一只花蝴蝶。 陆怀沙忽然停住脚步,他那只戴着纯黑念珠的手轻轻按在了林涧头顶上。 那一按力度轻如鹅毛,林涧却仿佛被一下子定住了。 陆怀沙望下来的瞳孔里似乎有一种魔力,他明明是俯身看向她,那双幽井般的眸子却什么也倒映不出来,好像这世间没有一物能入得了他眼。 刹那之间,林涧脑海里飘过一个不合时宜却又显得那么恰当的词——“摩顶受戒”。 陆怀沙的手停留的时间极短,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道:“安静些会更好。” 话音落地,他已放下手向远处走去。 林涧愣了原地。 陆怀沙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会更好”? 他是承认她刚才胡诌八扯的那些话了? 不对不对,道尊大人怎么会这么简单的就听她的话了? 绝对不可能! 林涧心里七上八下,一路跑着追上去道:“陆怀沙!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再走!” 陆怀沙在前面止住了步子,林涧一个急刹车没刹住,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 林涧鼻梁撞得酸痛,她扭曲着脸揉着鼻子抱怨道:“你说话就说话,突然停下来干什么,害得我——” 她话没说完,半截掐灭在了嗓子里,便看见了小路尽头立着的巫族族长祝郡。 他依旧驼着背,弓腰支着拐杖站在那里,面色却显出罕有的冷峻来。 林涧忽然有些不敢吱声,她从陆怀沙背后探出头来,和祝郡面面相觑。 老人的青绿色的右眼珠此时泛着冷硬的光泽,祝郡盯着林涧和陆怀沙看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圣女随我出来吧。” 陆怀沙毫无动容,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在祝郡转过身之后接着往前走。 林涧现在看谁都像假扮的,况且祝郡的表情又那么严肃,她不敢一个人去,只好拼命在后面扯陆怀沙的衣角。 陆怀沙回头看她,“什么事?” 在一片寂静之中,陆怀沙的声音清晰得吓人,连前面的祝郡都停了停脚步。 林涧急得蹦起来,在他耳边疯狂低声输出道:“别那么大声!你就陪着我好不好?就陪我一下。” “我为什么要——” 陆怀沙话没说完,他嘴唇就被林涧捂住了。 这时前面的祝郡似乎也听不下去了,他拉开嗓门,放粗声音使劲咳嗽了一声。 林涧听见那声咳嗽眉头一跳。她整个人几乎粘在了陆怀沙身上,哭丧着脸朝陆怀沙眨巴眼睛。 少女漆黑的大眼睛仿佛是用浓墨画上去一般,浑然天成得媚到了人心里去。 她温热的呼吸洒在陆怀沙脸上,陆怀沙左手微微一动,在袖下捻动了一颗念珠。 他终于抬步向前走去。 10、蜘蛛 林涧拖拖拉拉地跟随祝郡绕过一片青瓦白墙的塔楼,塔楼环绕住中间一顶圆形的建筑。此处便是巫族族长所居之地。 屋里的人已经听见了祝郡拐杖拄地的声音,两名一袭黑袍,银环束发的高大男子打开了大堂的门。 这两人便是祝郡的儿子,他的长子祝青和次子祝寒。 两人身高面貌都极为相似,但是祝青颈项上纹的是一只玄黑蜘蛛,衬得他面容更加狂野,祝寒则纹的是赤色蝙蝠,面上也多了一丝阴柔。 他们见到了林涧,便立即低头露出恭敬之色道:“圣女。” 林涧完全无法理解巫族人对各种毒虫的爱好,她目光避开两人身上活灵活现的纹身,勉强点头笑了笑当做回礼。 这间屋子的装潢极为奇特,宽阔的厅堂内对面两列十八张硬木椅子,上首的中心处却垂下一大片黑色帷幕遮了起来。 那片厚重的帘子挡住了所有光线,遮得室内密不透风。 “圣女。” 祝郡刚刚走到那帘子前,忽然站定了道:“巫族地形湿热,毒虫猛兽众多。巫族人一生与毒虫为伴。毒物对于我们来说,是与之抗衡的敌人,也是唯一生死相知的朋友。可你同我说实话,你为了契约那只阿摩罗蝎王,到底交换了什么?” 林涧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这次藏音被人替换的事,是我思虑不周。” 祝郡转过身来,望向林涧的那只独眼里竟露出了一丝悲戚之色,“可是你就算身临险境,也不该再契约毒虫了。” 他碧绿色的义眼被室内的昏暗蒙上了一层阴翳。 为什么他会说自己不应该再契约毒虫了? 林涧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奇异的悲哀,那像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遗留下来的情感。 强烈到几乎可以与她死时悲愤对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涧身心都沉浸在那股情感里,喃喃开口道。 “自打你六岁那年,为了契约一只普通的隐翅毒蚁,竟给它喂养了一整只左手。” 祝郡眼里似乎有雾气在氤氲,“我不惜千金,寻遍了天下名医才把你的手救了回来。那时候你跪在你母亲坟前向我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契约任何毒物了——这事你难道忘了吗?” 林涧心头如同砸下一块巨石,全身都震悚起来。 巫族人契约虫蚁作为伙伴,一般而言付出的代价就只是在身上纹上它的图腾,或者每月喂给其一两滴血罢了。 这原本是巫族人铭刻在血脉里的先天能力。可是原主,身为巫族圣女,契约一只毒蚁竟然要付出那么多吗?! 原主已经身死,除去书里描述的只言片语外,她的一切过往林涧无从得知。 但是林涧知道,原主绝对没有遵守对祝郡立下的这个诺言。因为她现在身体每一寸血肉里都寄生着毒虫,这事她在受伤的时候就知道了。 祝郡见林涧久久愣神不语,不由得拧起眉头,猛然拉开了那片黑沉的帷幕道:“你看着你母亲的画像说话!” 帷幕骤然拉开,光线打在了正中一把纯银嵌刻的黑沉木椅上。 椅子上没有坐人,反而放了一个香炉。香炉上方垂挂着一幅画像。 像中女子侧坐在猛虎背上。她正是二八妙龄,衣着与林涧极为相似。唯独眉间有一枚火焰般的红痣,仿佛透出纸背般燃烧。 若说林涧的面貌如嶙峋怪石间一枚未曾雕琢的璞玉,山精野魅般又俏又妖。那么画中女子的面容便如同雪窑冰天里一朵白梅,浑然天成的融入其中。 原来这就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曾经的巫族圣女。 “你母亲因生你难产而死。” 祝郡面露痛苦之色道,“她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巫族圣女的传承力量会在生育时造成很大障碍。她怕你受此苦难,才特意吩咐让你晚些接受传承。这才解开了我们巫族圣女总是在生育后死去的谜题。可是你竟然还不懂她的良苦用心……” 林涧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道:“所以我和所有的巫族圣女都不一样,对吗?” 祝郡猛地停住了。 “如果我没猜错,我母亲应该在接受传承之前也能够自如地契约毒虫。”林涧凝视着那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 “只有我不一样——我从小就不具备契约毒虫的能力。” 祝郡哑然失色,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林涧突然笑起来,她水盈盈的眸子望向祝郡道,“我已经不一样了,祝叔。” 祝郡怔怔地看向她,“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涧想要解释,但是觉得还是用行动证明更快一点,便朝祝青道:“祝青,你的契约毒物是什么?” 祝青翻手托出一只成年男人手掌大的毛绒绒大蜘蛛来,“千面人蛛。” 林涧手臂上浮起一阵鸡皮疙瘩,她忍着对任何种类昆虫打心底的不喜欢,朝那只蜘蛛招招手道:“过来。” 蜘蛛背脊上八只血红的眼睛一起睁开,一脸不屑地扭过头去。 林涧忍了忍,伸出一根手指道:“我给你一只蟋蟀。” 蜘蛛一脸不屑。 祝郡看不下去了,无奈摆手道:“圣女,这样契约毒虫是不行的。况且这只蜘蛛已经有了祝青的契约……” 林涧:“……那我再添一只蟋蟀。” 蜘蛛有一只眼睛飞快地瞄了她一下,不过没有动弹。 祝郡很担心巫族唯一的圣女是不是脑子坏了,还在旁边唠唠叨叨。 林涧忍无可忍,朝蜘蛛跺脚道:“你一只小蜘蛛装什么大牌?那什么蝎王喂喂蟋蟀都听我的,你还装什么?赶紧利索的、麻溜的,给本君滚过来!” 林涧话语刚落,只见千面人蛛浑身一震,毛都塌了下去。挥动起八条腿跳下祝青手掌,迅速地朝林涧爬了过来。 其实林涧对到底能不能用这个办法操纵毒虫也没有把握,她只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再试一遍。没想到不知为何,竟然真的成功了。 不过现在林涧头皮一炸,她回顾四周避无可避,只得一把扯住陆怀沙蹭蹭往他身上蹿,尖叫着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过来了!” 与此同时,祝青惊呼一声。他颈上的纹身竟开始迅速褪色——这是契约解除的标志。 祝郡呆若木鸡,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蜘蛛还在拼命地往林涧的方向爬,林涧也就差爬到陆怀沙头顶上了。 她揪着陆怀沙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急得说话结巴,“快走呀!那只蜘蛛爬过来了!” 陆怀沙抬起头冷冷看了她一眼,林涧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骑在修真界大佬头上拉屎……哦不躲蜘蛛的行为极为不妥,很可能在她将来的凌迟酷刑上再添一刀。 在将来的凌迟和眼前的蜘蛛之间,林涧进退维谷。她僵了一下,坚决地抛掉了自尊,俯在陆怀沙耳朵边上低声下气地说: “夫君,求求你了。” 少女带着芳香的呼吸拂起了陆怀沙耳边发丝,他睫毛颤了一下,往蜘蛛相反的方向退了一步。 祝郡看着那只万里挑一的毒蛛,觉得自己活了好几百年,历经十几代圣女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艰难地模仿着林涧,朝蜘蛛伸手嗲嗲道:“小蛛蛛,过来,爷爷每天喂你蟋蟀吃。” 祝青和祝寒听见祝郡沧桑而甜蜜的声音,两人如同雷击一般虎躯一震。 那只蜘蛛听懂了祝郡的话,然后它短暂地停了下来,扭过头“呸”的朝祝郡吐出了一团液体。 祝郡看着自己袍角沾上的不明液体道:“……这是毒液吗?” 祝青蹲下来仔细地看了一眼,道:“不,父亲,这是它的口水。” 震惊之下,祝郡完全忽略了林涧为啥这么怕蜘蛛。 最后还是祝青把蜘蛛捡了回去。 林涧对蜘蛛坚定地表示,自己从来没爱过它,现在以及将来都不可能喂一只蟋蟀给它吃之后,千面人蛛才不情不愿地爬回了祝青肩膀上。 这时她犹犹豫豫地瞥了一眼祝寒颈上的蝙蝠道:“那我还要契约一下这个试试吗?” 正在一边看热闹的祝寒眉毛一跳,“这就不用了吧圣女。” ……他真的不想看见自己帅气逼人的契约蝙蝠一脸狗腿的样子…… 听见他不愿意,林涧也松了一口气。蝙蝠可不像蜘蛛那么好对付,蝙蝠可是能一下子就飞到她身上来。 于是林涧趁机开口道:“那我这么厉害,是不是可以自由进出落雪林,去查一查藏音的事?” “不行。”祝郡习惯性脱口而出道,“圣女在外走动太过危险,藏音的事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去查了。” 林涧趴在陆怀沙背上,扯了扯嘴角道:“祝老儿,你的契约毒物是什么?” 祝郡还想说的话僵在了舌尖,林涧得意地笑起来,朝他吐舌头笑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我就要去,你不许拦我。” “那我也有个条件。” 祝郡终于做了让步,“第一,你不许出巫族的地盘,出入必须有全部护卫跟随,并且向我报备。第二,这个你拿去,今晚上就要用。” 他递过来的是一卷皱皱巴巴的萱草纸。 林涧好奇拿过来道:“这是什么?” “真槐族人留下来的怀孕秘方。”祝郡道,“他们早就离开了。本来我托藏音告诉你,看来那个假藏音就是瞅准了这里的空子,才引你出去。” 怀。孕。秘。方。 她清晰感觉到身下陆怀沙已经看向了她手里的纸条,吐出几个字道:“要用吗?” 11、情爱 “我不要。” 林涧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为什么不要?” 祝郡雪白的眉毛又竖了起来,瞪眼看向她。 “这可是宝贝哇!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向槐族人买来的吗?你说不要就不要?好哇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老夫的心了!” 巫族民风开放,向来不讳言男女之事。但是林涧却接受不了一群人光明正大的跟她讨论怎么生孩子——她自己明明也才十七岁呀! 林涧正在绞尽脑汁想拒绝的办法,却听见陆怀沙冷淡道:“从我身上下去。” 他松开了手,林涧毫无防备,被他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光滑冰凉的水磨青砖地面硌得林涧屁股生疼。她正要发火,却见陆怀沙自上而下瞟了她一眼。 他的瞳孔漆黑,看不出其中情绪,但是他却转身拂袖而去。 林涧刚要出口的话一时间顿住了。 他这是生气了?林涧莫名其妙地想,不应该啊,按理说她不玷污他了,愿意离他远远的那不是好事吗? “等等!” 林涧生怕陆怀沙走掉,也来不及和祝郡掰扯了,一把抢过祝郡手里的纸条就追了上去。 “你生气了吗?别不说话呀。” 陆怀沙走在林涧前面。他衣袍拂过草木,低低冷笑了一声道:“圣女觉得在下没用,大可以放在下走,然后换人。” “啊?”林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没有说你没用啊?” 陆怀沙脚步一顿,他回过眸子瞥了林涧一眼。 他那双丹凤眼形状凌厉得如同飞翘的尖锐悬崖,林涧蓦地想起来了她刚刚穿书的那天。 确实,在她穿书之前,原主是骂了一句“没用的男人”。 不过就这一句话,他竟然一直记到了现在? 林涧登时觉得头大,按陆怀沙这个记忆规律追溯下去,那岂不是原主干过的所有破事她都得被一件不漏的数落一遍?怎么人家穿书之后叱咤风云爱恨情仇,她穿书之后天天给原主擦屁股啊? 她不知如何回应,两人便一路沉默着走回了落雪林。 晚上吃过伽叶送来的两粒辟谷丹后,林涧就一直趴在自己的书房里潜心研究这张纸条。 上面把男女所要做的事一件件数得极为明白,其中不少内容让林涧看着就脸红心跳。但最让她担心的是,万一这么搞真能怀上孩子,那…… 巫族圣女极为珍贵,一旦失去了圣女,整个巫族也就不能再称之为巫族。她能够理解祝郡等人想要她怀孕的迫切心情,但是她完完全全不想现在就怀孕。 林涧盯着纸条看了半晌,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这纸条应该是原先槐族人怀孕秘辛的一个誊抄本,所以它一行“男”,一行“女”间隔开来写得明明白白。 那么如果她把“男女”这一列撕掉,陆怀沙岂不是就发现不了“男女”到底谁是谁了? 而她撕去了这一列,男女做的事都是相反的,内容看似正确,其实驴头不对马嘴,她也一定不会因此怀孕! 林涧为自己的聪明大为惊喜,她赶紧笔着桌子边缘,细致地把纸条对折,撕下来“男女”的字样,团吧团吧扔到了抽屉里。 做完之后,林涧拿着经过处理的纸条,满怀欣喜地去找陆怀沙。 伽叶按她的吩咐严格把守着陆怀沙的房门,林涧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推门进去。 卧室的床铺上没有人,接着林涧看见卧房屏风后有人影晃动。 她克服了眼下难题,现在心情舒畅,已经完全忘记了下午的不快,当下便立即绕到屏风后兴奋道:“陆怀沙,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快开始吧!” 林涧骤然收声。 陆怀沙此刻正坐在浴桶边上,他的长发湿漉漉的散在脑后,身上仅披着一件半湿的长袍。 领口松散地搭在他的肩颈,发丝如同水墨晕染,一粒晶莹的水珠沿着脊柱构的流畅线条滑落而下。仿佛雪山上冰凌初化,明明禁欲得不染风尘,却又令人目眩神迷。 一片寂静之中,林涧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与此同时,陆怀沙扣紧了衣领,背对着她,侧脸厉声道:“出去!” “好好好好我出去。” 林涧闭着眼睛往后退,她手在周围摸索着方向,想着去扶屏风架子,却抓到了屏风边上一件衣物。 她未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便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衣物从她手里扯了出去。 林涧晕头转向地不敢多想,一路碰翻了无数东西,一直退到卧房外才敢睁开眼睛。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这才发现手里的纸条已经被她攥成了一团。 林涧呆呆地盯着屏风看了许久,竟忽然觉得刚才的场景有点有趣。 她都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然而不能不承认,陆怀沙方才那种混杂着羞辱和愤怒的眼神,完全不同于他之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甚至有点想再看一遍。 《道尊》书里对玄天门的设定,就恰如陆怀沙这个人一模一样。 玄天门虽是道门,但是严禁弟子有情爱之欲,门内收的全都是男弟子。哪怕是普通外门弟子动了凡心,一经发现,杖责一百逐下山去。 陆怀沙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林涧合理怀疑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性很可能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她可能是其中最出格的一个。 林涧抚着颈项边垂下来的又粗又黑的三股辫,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的一笑。 少女笑起来如同山魈狐妖,精灵古怪里透着一点坏心思。 她全身上下最勾人的就是那双眼睛,不似桃花眼也不似杏眼,水灵灵的眼尾弧度上挑,像荆棘丛里不知哪一根挂住了衣服的小刺,藏着无人可知的秘密。 我这么好看,想再看一次陆怀沙那种表情应该不过分吧。林涧自恋地想。 陆怀沙出来的时候,他一身衣服已经严丝合缝地扣好了,一点儿不该露出的皮肤也没露出来。 林涧优哉游哉地伸着两条腿看他,道:“你伤好些了吗?若是可以,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 她的态度和之前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带着很大的兴味去做这件事。 陆怀沙道:“随意。我只想早日离开。” 那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林涧在心里偷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好的。我也想早点结束。那我就开始念了。” “首先,揉按肩颈下方一掌处三十圈。” 陆怀沙瞳孔微微震了震,他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身子。林涧出声提醒道:“是竖着的一掌,不是横着的一掌。” 她一脸恶趣味地看着陆怀沙,期待他给出点什么反应。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陆怀沙只是平静起身道:“我到屏风后面去揉。” 他似乎注意到了林涧表情上微妙的变化,便垂首看那张纸道:“上面没说女方必须在场吧。” 奈何纸上确实没写这个,林涧悻悻地说:“没有。” 她回过头去瞪着屏风看,但是这一次陆怀沙坐在了屏风后面篆刻花鸟的地方。花纹笼罩住了他的背影,完全看不出动作,只能隐约看见他坐得笔直。 盘腿而坐的姿势宛如龛中供奉的神明塑像。 三十圈,这都得揉红了吧。 虽然看不见陆怀沙,但是林涧依然十分庆幸自己刚才男女互换的操作,不然现在搞这些令人羞耻的东西的人就是她了。 “然后轻按小腹下方一掌处五十下,左手捏住气海俞穴,凝神静气,集中思绪,必要时可观看什么图画……咳这个没有,就算了。” 林涧把一长串复杂的操作念下来,难得有了几分惭愧。 她停顿一下,偷偷看屏风后面,唤了一声道:“陆怀沙,你觉得还好吗?” “嗯。” “之后要喝一个他们弄的什么药材粉末,族长之前拿过来了,你是现在喝还是过会儿再喝?” 屏风后传来陆怀沙的声音,“拿过来。” 那声线和他平日里一模一样,带着如临冰雪般的冷淡气息。 林涧拿不准他到底怎么样,按道理来说,不论男女,谁照着这个纸上的方法捏了一顿之后都应该给点儿反应啊。 她掏出揣在怀里的小瓷瓶,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个你应该穿好衣服了吧?别再像刚才那样,我看见了什么可不要怪我,我还不想看呢……” 最后一句不仅力气不足,而且口是心非。 林涧正想再观察一会儿看看,她的手臂却被人猛然拽住,一下子坐进了陆怀沙怀里。 陆怀沙身上雪覆松香一般的气息氤氲而来,林涧只觉得脑袋昏了一下,陆怀沙两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捻走了她手里的纸。 “下一步是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举起纸来看,“要用这个粉亲你……” 林涧心脏蓦地漏跳一拍,她刚想声明一下自己这是初吻,可不可以采用别的方式。 可是陆怀沙捏住了她的手腕,他不知道捏的是什么穴位,轻轻一按那里,林涧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里的瓷瓶。 陆怀沙从容地打开瓶口,蘸了一点里面血红的粉末按在了嘴唇上。 他那张清冷的脸,唇上施了红粉后忽然妍丽起来。那种妍丽却又不似春山如笑,花柳巷口,更像是原本苍白的神仙画像忽的上了水彩,有一种不近世俗的风流。 因为这个,林涧脑子慢了一拍。 陆怀沙已经捏着她的后颈俯身贴上了她的唇角。 他的唇很软,很凉。 林涧原本应该觉得很好吸,可是这时她却突然僵住了,因为这个吻不似情人,更像是神明的恩赐,是他垂怜世人为欲望所困,无情而又悲悯。 如同避世的山神,偶然在清晨吻了一朵花上露珠而已。 竟有人会圣洁到这种地步。 陆怀沙将她的后颈捏得很紧,这个吻毫无缝隙。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我亲了。” 他冷淡地说,“药粉自己舔掉。” 12、朽木 “……啊?” 林涧如遭雷击,她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怀沙却将她的后颈捏得越来越紧,林涧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几乎感觉再这么僵持下去,她就要被陆怀沙掐死在怀里了。 情急之下,她已经伸出舌尖舔了他。 药粉的木质香气在舌尖化开,带着丝丝的苦涩,一直冲到咽喉里去。 林涧的脸已经烧得滚烫,但是她紧贴着陆怀沙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肌肤依然冰凉细腻,体温没有一丝变化。 清冷无欲,视如朽木。 林涧仓皇站起来,正对上陆怀沙眼神。他平静地凝视着她,如同戏外人看着一场表演。 她感觉到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快速掠了把鬓边乱发道:“完成了,你随意,我去睡了。” 林涧飞快地吹熄了蜡烛,跑到床边蒙头躺下了。 直到这时,她还感觉胸腔里的心脏怦怦乱跳。 林涧恨铁不成钢地搓了一把脸,不就是亲了个男人吗?和亲小狗小猫一样!都是哺乳动物,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躺在床上气自己气得睡不着,简直恨不得跑回去再去陆怀沙脸上重新亲一遍。 这时林涧忽然听见了屏风后传来些许声响,是陆怀沙从那边走出来了,他走到卧榻旁边,凝视着林涧。 在黑暗里林涧突然紧张起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应该上床睡的,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虽然这原本就是她的床,但是她是真的不放心和陆怀沙同榻而眠。 正在她身形僵硬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陆怀沙突然往前一步,他手撑着枕头俯视下来,身上清淡的香气刹那包围了林涧。 林涧猛地坐了起来,点亮了背后的蜡烛。 陆怀沙似乎也是一怔,盯着她的动作,“何事?” “没事。”林涧在衣架上自己脱下来的外衣里面摸索着,朝他尴尬地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没给你钱。” 她从衣服里面摸到了荷包,取出里面的一个储物袋道:“这是祝郡今天给我送来的一千灵石,都给你了。” 陆怀沙看着她塞到自己手里的储物袋,瞳孔忽然黑沉下来,“灵石?” “啊对。”林涧以为他是嫌不够,便补充说,“我现在只有这些,你放心,以后一定会把剩下的都补给你。” 陆怀沙气压更低了,脸上仿佛覆了一层冰霜,缓缓道:“在圣女眼里,原来我就值这一些灵石。” “当然不是这一些。”林涧赶紧道,“你可不只值这一些,你值五亿呢。” 陆怀沙将那储物袋抛到一边。 储物袋也是空间法器,虽然看着不大,但却实实在在地装了不少灵石,很有分量,撞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你从我床上下来。”他道。 “好好好我下来就是了。” 林涧原本就是想出一千灵石换一次平平安安在床上睡觉的机会,没想到陆怀沙一点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得唉声叹气地下来,小声嘟囔着说:“小气。” 陆怀沙脸色更黑了。 林涧从柜子里拽出来另一床被子,在地上打了个卧铺,愁苦地把自己裹紧了。 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要是有人说她值五亿她可乐死了,陆怀沙竟然还不愿意。 林涧累了一整天,加上圣女府地面也不凉,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虽然林涧从床上下去了,但是她躺过的地方似乎还留下了少女身上熟透樱桃般甜蜜的气息。 陆怀沙躺在那气息里,一夜未曾合眼。 次日早晨林涧醒来,依然不见陆怀沙的影子。 幸而经过上一次的惊吓,林涧已经对他的作息有了了解。她懒得起身,卷着床铺滚到房间边缘一看,果然陆怀沙还在茶室里面打坐。 打坐打坐,这人可真是无聊。 林涧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高中,这种场景就很像早读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流着流着口水把自己惊醒了,抬头一看她的学霸同桌还在那里抑扬顿挫地背课文的样子。 她正在嘿嘿傻乐,忽然见正襟危坐的陆怀沙睁开眼睛,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林涧正跟个蚕蛹一样裹着被子躺在地上,只在门边露出个头,头发还乱蓬蓬的。 “你躺那儿干什么?”陆怀沙不快地看着她。 “我在想事情。” 林涧笑着说,她忽然想跟陆怀沙说一点真正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和原主没有关系的。 “我在想之前我学习的时候,”林涧想了想说,“我上课睡觉流口水,醒了之后看我同……窗背书,然后他看见我流口水,就一边背着课文一边抽了张纸巾给我擦嘴。” 陆怀沙目光扫视过来,虽然看不出来啥,但是林涧莫名觉得那目光里带了一点锋芒。 “说这个干什么。”他开口道。 “就是突然想起来。”林涧摇摇头道,“觉得你跟他有点像罢了。如果他还在这儿,说不定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惜啊,我当时只知道吃、睡、玩。” “……男朋友?” “就是……情人。”林涧叹了口气,头缩回被子里说,“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陆怀沙那边半天没有答话,林涧缩在被子里又快睡着了,忽然听见他道:“那你大可跟那人生孩子去。” 林涧模模糊糊地在被子里答了一声道:“我没有跟他在一起啊,这不是要跟你生了嘛。” 陆怀沙一怔,他垂下眸子看着林涧的被窝,不知怎的忽然勾了勾唇。 那一笑风流缱绻,然而如昙花般转瞬即逝。 林涧又睡了个回笼觉,才懒懒地爬起身来。 她的房间修建的时候就把院里的活水引了进来,林涧用冰冰凉凉的清澈溪水洗了把脸,便坐在窗边编起了辫子。 正编着头发,林涧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噗通噗通的奇怪声响,她推开纱窗一看,却正见一簇细辫在草丛里起起落落。 林涧揉揉眼,定睛一看,却见是伽叶像一只青蛙那样在草丛里跳来跳去。 她被他的姿势逗得笑出声来,忍不住道:“你在干什么?” 伽叶抬起头,脸上登时浮起了一阵不好意思的红晕。 “我在给圣女的蝎王捉蟋蟀吃。”他呐呐道。 林涧不太习惯别人服侍自己,尤其是服侍自己的还是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便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我给那只蝎子捉吧。” “不用了,怎么能让圣女亲手捉蟋蟀。”伽叶连忙摇头道,“要是圣女喜欢,倒是可以亲手把蟋蟀喂给蝎王。” 他抬起手来,手里一只棕色的大蟋蟀还在蹬着后腿。 林涧平生最怕各类虫子,她赶紧后退了一步道:“算了算了,还是你来喂。” 伽叶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少年轻快地笑起来,“圣女这么怕虫子吗?” “我不怕……” 林涧话音未落,却忽然发现,伽叶好像和她不太熟的样子。 包括之前她来到这里,她的饮食衣物,之前都是看见藏音在屋里屋外地转悠,伽叶倒是不太出现。 也有可能。 林涧心想,虽然圣女按惯例是一个侍童一个婢女,但侍童到底和她男女有别,保持距离也正常。 虽然这样说不太对,但是幸亏遇难的是和原主比较亲近的藏音,不然她的异常早该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林涧便试探着道:“伽叶,你觉得我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不一样?” 少年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和之前的确有点不同,但是我一直觉得圣女本来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人。” “你觉得我之前是什么样的?” “圣女之前经常身体不舒服,脾气也不太好。”伽叶想了想说,“但是我跟藏音都知道圣女原本不是那样的人,您只是……” “只是什么?” “不想别人胜过您罢了。” 经常身体不舒服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原主在身体里种了这么多蛊虫。林涧是因为不会使用身体里的蛊虫,它们一直处在睡眠状态才没感觉到大碍。原主动辄就跟人动手,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令林涧意外的是,原书里的恶毒女配,在她的陪侍眼里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这到底是圣女的光环还是巫族道德的沦丧? 林涧想起来原主对陆怀沙干的那一堆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伽叶将手里的蟋蟀放进了一个玻璃瓶里,那瓶子里已经装了十多只。 他从袖中取出一截红线来,朝林涧伸出手道:“对了圣女,族长让我在您醒了之后再测一下,看看有没有怀上。” 一听又要测怀孕,林涧心情顿时不好了。 天天测什么测呀,她又不是蟑螂,几分钟就产一大堆卵…… 不过伽叶是奉祝郡的命令,林涧不好为难他,只好伸出手来悻悻道:“好吧,测一下。” 少年脸上闪过一抹羞涩,正当他隔着窗棂,轻轻握住林涧的手,把红线缠上去的时候,林涧却突然被人拽了回去。 “不需要。” 陆怀沙站在她身后说,“我会给她看。” 林涧转头看他,“你也会看?你会看什么?” 陆怀沙握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看了半晌道:“没怀上。” 林涧实在好奇,忍不住又说:“你怎么看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没怀上?” “你不信我?” 陆怀沙眸中闪过一抹暗色,他一把将林涧从窗边拽开,二话不说就掀起了她的上衣。 “你你你干什么?”林涧慌忙就要去揪衣服,“你怎么大白天掀女孩子衣服呢?” 她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陆怀沙手上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她用尽力气也没把手扯出来。 这功夫陆怀沙已经将手掌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林涧忽然觉得一阵热流涌入体内,她忍不住咬住嘴唇,轻轻嘤咛一声。 这时她惊奇地看见,自己的肚子里亮起了幽蓝色的荧光,像是照了一个立体的x光片,腹腔清晰可见。 “如果怀上了就能看出来。”陆怀沙指尖按过她的肌肤道,“即便是未成体的胎儿也会有不一样的颜色。” 林涧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原理,却听见窗外的伽叶突然道:“圣女之前不是想问我藏音的事吗?我可以带您去她的房间看看。” 13、麝纹 “好呀。” 一听伽叶提起这个,林涧顿时来了精神。她顿时把刚才的问题抛到脑后,推开门蹬蹬蹬就跑了出去。 伽叶站在门外笑着望向她。 这巫族少年的的眼睛平日里看是墨黑,而在阳光下凑近了看却透着宝石般的幽紫。他容色秀丽,望向林涧的眼神,就如同深山里的小鹿身心虔诚地望向山神。 林涧跑到一半,忽然折返回去,一把拽住了陆怀沙道:“愣着干什么,你也跟我一起去呀。” 陆怀沙瞥了眼伽叶,将手抽出来道:“这是巫族内部事务,我不愿参与。” “哎呀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林涧当然不能让陆怀沙离开自己一步,她笑眯眯地说道:“我脑子不太好使,还得你帮我看看呢。” 陆怀沙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道:谎言。 那日面对假藏音,性命攸关中她瞬息就分析清楚了局势。若是她还不聪明,那这世间恐怕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但是他没有开口,抬步任凭林涧拉着他往前走去。 伽叶在前面带路。 圣女府里的主人只有林涧一个人,原主需要的陪侍也不多。府内占地面积虽然很大,但是大多数房屋都空空落锁,看上去颇有几分萧瑟。 伽叶见林涧不时往周围的房屋里张望,便道:“这里大多数都是库房,封存着历年进献给圣女的宝物。圣女若是想看,我待会儿便去把账册拿来。” “宝物?” 林涧双眼一亮,“值五亿灵石吗?” 她凑到窗户边,扒开窗户纸向内看去,顿时被一屋子七彩斑斓的光芒晃了眼睛。 宝石!好多宝石! 什么天降馅饼啊!巫族圣女原来这么有钱的吗? 伽叶嘴角一抽道:“这些物品的价值远非灵石可以衡量,但是都是历代圣女积攒下来,族长估计不会让圣女拿去卖掉。” 见林涧一脸失望,他又补充说:“若是一两件倒也可以。只不过巫族内部没有人敢买圣女的东西,外面的商队一个月才进来一次,圣女到时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商队?”林涧低落的心情又高涨起来,“他们都很有钱吗?” 伽叶没有回头,在前面笑吟吟地说:“没有几分本钱的商队,是不敢来巫族做买卖的。” 林涧正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前面的小径却忽然一转,两间并排的整洁小屋从墙后冒了出来。 “这里就是藏音的住处。” 伽叶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圣女进来吧。” 林涧跟在他身后进去,便见小屋里床铺被褥都被撤下了。 料想也知道祝郡早派人来检查过,估计就是为了防着她摸到事情的头绪到处乱跑,才把东西都搬走了。 “藏音大概半个月之前生了场大病。”伽叶道,“从那之后她性子就有些古怪,除了服侍圣女之外基本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但那时我以为是她身体还没好全,也就没多想。” 生病? 《道尊》里没有提到这个,林涧很想问问藏音生的是什么病,但是真正的原主肯定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生病了。 她只好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随手拉开箱笼的小屉。 抽屉里虽然被收拾干净了,但是缝隙里还积着些混合的药材粉末。 林涧捻起一点闻了闻,药材有股奇异的香气,像是许多花瓣碾碎了混合在一起,香得令人头晕。 “最好别闻这个。” 陆怀沙忽然开口道,“麝纹花有堕胎的功效。” 林涧手一抖,伽叶已经一个箭步抢上来,用手帕擦去了林涧指尖的粉末,戒备道:“圣女离这药远一点。” “堕胎?” 林涧讶然地看向伽叶道:“藏音怎么会堕胎?” “我不清楚。”伽叶也有些困惑,“藏音是夜里受了风寒才生病,这药是她自己去抓的,怎么会含有堕胎的药材?” “藏音是去哪里抓的药?”林涧凝视着那药粉道。 “这个也不知道。”伽叶歉疚地垂眸说,“但是服侍圣女的侍者按律要终生为圣女守贞,犯禁者逐出巫族。藏音若真是做了错事,估计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就麻烦了。 圣女受到限制很少出府,所以她的事情大多由藏音去办。藏音事情又多,接触的人又杂,谁能知道她隐藏的秘密? “不过麝纹花是什么药?”伽叶忽然转眼冷冷凝视着陆怀沙道,“为何我从没有听说过。” “不是巫族当地生长的药材。”陆怀沙淡淡地说。 “那你如何知道?” “我又不是巫族人,我当然会知道。” “你向圣女隐藏来历,声称失忆却又熟知药材种类,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心怀不轨?” “好了好了!” 林涧赶忙堵在两人中间,“你们别吵啦!不是陆怀沙,我知道。” 伽叶将清澈眸光转向林涧,一丝不苟地说:“圣女,此人很是可疑,您为何要相信他?” “我……” 林涧梗了梗。当然是因为他是男主啊!男主如果想杀她,根本不会采取这么迂回的手段。 但是这话她不能跟伽叶说,临时又想不出别的,只好道:“没有为什么。他是我最相信的人。” 也是我最害怕、最想逃离的人。 伽叶色泽奇异的瞳孔蓦地一震,陆怀沙也垂眸望向了她。 林涧摆手道:“好啦,先不说这个。我们先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藏音怀孕了。第一种可能是她用麝纹花打掉了孩子,伪装成风寒来修养。但是这样做有一个问题,就是巫族本地也有可以堕胎的药,她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麝纹花?” “因为所有巫族人都认识她。”伽叶抢先回答道,他轻蔑地瞥了陆怀沙一眼,“一旦她向任何巫族人购买堕胎药材,她怀孕的事便会立即暴露。” “那么她在购买过程中就有可能与外族人产生接触。” 林涧沉吟道,“那人很可能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并借机威胁她与人替换身份。这样也能解决一个问题,就是藏音平日里事务繁多,圣女府又把守严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绝对不可能每天潜入观察她的行踪来模仿她。所以有可能是藏音被人握住了把柄,然后主动和对方交换信息的。” “不对。” 陆怀沙轻轻一指那些药材道,“藏音非常重视这个孩子。如果她能够与对方达成约定,也就有了退路,那么她就没有必要堕胎了,更不必冒险将药带入圣女府。” 林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很重视自己的孩子?” 陆怀沙没有说话,从抽屉缝隙里拣出来一根细针。 那针上还穿着明黄色的线。 林涧一下子想起来藏音的衣着,非常素雅。那日她穿的就是没有任何纹路的一身青衫,完全不可能用到这样亮黄色的丝线。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在为孩子准备衣服。 既然她打算生下孩子,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喝堕胎药了,奇怪,那她把这些药拿进府来干什么…… 眼前仿佛蒙了一团迷雾,林涧心头忽然一动,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 “这药是给你喝的。” 祝郡大步踏了进来,他凝视着林涧,浓眉紧紧拧了起来,面沉如水。 *** 林涧坐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任由一个巫医给她把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回族长。” 那女巫医片刻起身道,“圣女体内的确有麝纹花的成分。” 这下好了,原主怎么也怀不上孕的谜团解开了,原来是藏音一直在给她喝堕胎的药。 祝郡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峻,林涧也心知肚明。 对方恐怕针对的不是她。如果她真的不能怀孕了,没有下一代圣女,毁灭的就是整个巫族。 “圣女的身体如何才能调养过来?”祝郡一字字问道。 他问的不是能不能,而是“如何做”,因为林涧必须生下女儿。 “这……”女巫医担忧地看了林涧一眼,“麝纹花产自东北,药性很烈。我回去会给圣女配一副方子慢慢调养身体。” 林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东北的药材怎么会流通到我们西南来?” “估计是商队带进来的。”女巫医无奈道,“巫族人不出悬塞谷,我们与东北毫无冲突,对方选择这味药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查到他的来历。” “这么说藏音真的和外族人有勾结。”林涧沉吟道,“那样也许她还活着,也许就在巫族。” “行了!” 祝郡瞪了林涧一眼,“闹得还不够吗?你以后就好好在落雪林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凭什么呀?” 林涧一下子不服气起来,“药是藏音给我喝的,我又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外面有人想要害你!”祝郡是真的气急了,“你再出去转悠,误食了什么东西。我如何向整个巫族交代?” “陆怀沙会辨别药物。” 伽叶冷不丁在一旁开口道,“他一眼就认出了麝纹花。” “哦?” 祝郡目光蓦地锋利起来。他平素佝偻的腰忽然挺直,看向陆怀沙的眼神如同两柄雪亮匕首。 “你不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是关于自己的身世不记得了。”陆怀沙直视着他,眼底不起一丝波澜,“药材我还是记得的。” “对啊!” 林涧忽然灵机一动道,“有陆怀沙跟着我,既然他会辨别药材,我就不用担心了。” 祝郡依然冷冷地看着他,“你一个外族人,我为何要相信你?” “藏音是巫族人,看来可以相信。”陆怀沙道。 “你敢和我顶嘴?!” 祝郡两道雪白长眉忽然竖起,他猛然举起拐杖。拐杖蛇首铁嘴,花纹嶙峋,镶着一块拳头大的绿松石,直直朝陆怀沙的方向打下去! 那拐杖落下的速度如此迅疾,完全来不及阻止! “哎——别打!” 林涧一下子急了,她扑到陆怀沙身上道:“你别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 林涧双臂环住了陆怀沙的头,她紧紧伏在陆怀沙颈窝里,咬紧牙关,死死闭上了眼睛。 林涧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距离又很近,祝郡完全来不及收手,那拐杖如风雷般重重打下。 14、负剑 陆怀沙的神情在那一刻恍惚了一瞬。 周围的景物声色在他眼里刹那尽数褪为白色,他只能感觉到林涧额头重重地撞进了他的颈窝里。 她咬着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苦喘息。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仿佛本能一般在林涧的腰上束紧了,似乎是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然而那又似乎只是一种幻觉,一种仅在梦中他才能允许自己做出的幻觉。 陆怀沙回过神来的刹那,便听见蛇头拐杖重重落地的一声巨响。 “圣女!” 祝郡大惊失色,猛地跪倒在地。 巫族族长跪下了,旁边的女巫医也跪下了,站得更远一点的伽叶也跪下了。 陆怀沙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坐着。 他的胳膊一点点收紧,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躯发出细微的颤抖,如同雪夜里冻僵的小兽。 “别跪我。” 陆怀沙看见她轻轻向后伸出手道,“我没事。” 陆怀沙抱着她站起身来,将林涧轻轻放在了榻上。 她雪白如同玉笋的手指勾着陆怀沙的黑发滑落下来,他的发丝像丝绸般柔顺地卷进了林涧指尖。 祝郡如梦初醒,他推了一把旁边的女巫医道:“你跪什么?赶紧给圣女看看伤势!” 女巫医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将三人都请出了室内。 祝郡面色苍白而焦急,他如树根般青筋遍布的手一会儿握住拐杖,一会儿又放开,好像那拐杖烫手似的。 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一刻钟仿佛已经过了一年。 “可以进去了。” 女巫医终于走出来道,她拭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幸而没伤到筋骨。想来是族长收着力气了,不过也……” 祝郡等不及她说完,已经大跨步走到了屋里去。 他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陆怀沙和伽叶,厉声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祝郡目光触及陆怀沙时变了变,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急匆匆走进去了。 林涧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她脸色的血色都褪尽了,一张惨白的小脸裹在被子里,好像随时就要雪一般化掉。 祝郡走到榻边,他盯着林涧看了半晌,手在拐杖上抓握几次,才叹气道:“今日我犯了大错,圣女若是应允,我明日便会退下族长之位。” 林涧原本疼得快昏过去了,听见这句话硬是吓精神了。 “族长你别这样。”林涧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想让你退位……我刚才……” “可是我失手打了圣女。”祝郡道,“哪怕圣女同意,我也无颜再在这族长之位上待下去了。” “祝叔,你别这么说。” 林涧心脏七上八下地乱跳。她看过原书,好歹还对祝郡熟悉一些。可若是换上了巫族的其他人,新任族长必定严格执行巫族规矩,对自己的限制只会更大,那可就是真正举步维艰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况且我从小是你一手抚养长大,除去你,巫族任何一个人我都不熟悉。而且我最近又一直气你,你就当是打了小辈好了。” 祝郡的手缓缓颤动起来。 他凝视了林涧许久,那颗义眼里似乎都有水光滚动,“圣女,你当真这么认为?” 林涧转开眼睛,看向粉刷的雪白的墙壁,“嗯”了一声。 “不过你也应当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林涧回答道,“我知道圣女身份高贵,我也会承担起对巫族的责任。你不能以圣女为理由去限制我,把我困在落雪林里,变成一个只会受人朝拜的雕像。” 立在门外的陆怀沙蓦然一震,林涧的话里似乎有什么在和他尘封的记忆共振回响,如同琴弦般铮然有声。 陆怀沙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心口。 林涧看着祝郡。 她相信这不仅是自己想说的话,也是原主想说的。只不过那个人被困在了圣女的壳子里,只能在那个壳子里挣扎徘徊,而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圣女。 “我要自由进出落雪林,甚至是整个巫族地界。”林涧一字一句坚定道。 祝郡浑浊的目光震了震,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可以。但是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为什么圣女要替那个人挡下我方才那一下?” “因为……” 林涧轻声道,她仰起头来看着圆形藻井上的虫兽花纹,“我答应过会保护他,让他不受任何伤害。” 陆怀沙手心猛然一缩。那句轻而有力的话语仿佛藤蔓一般将他的心脏束紧了。 难道她竟然是认真的吗? 过了许久,祝郡才从屋里走出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陆怀沙一眼,摇头道:“你进去吧。” 陆怀沙宽袖随风扬起,面容凝丽肃静之至,沐浴在落雪林傍晚纷纷扬扬的小雪里,整个人如同一杆青竹。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却听见里间一声鸟儿啾鸣般的呻||吟。 陆怀沙站在了原地,正看见林涧拉下盖在身上的被子,努力回头想看见自己背上的伤痕。 一道触目惊心的青淤横在羊脂玉般的肩膀上,重处拉出道道刺目的血丝。 陆怀沙的瞳孔仿佛被刺痛的一般微微放大,他转开眼睛,正对上林涧的笑意。 “我看你一眼你也看我一眼。” 她正对上陆怀沙的眼睛,娇俏地撅着唇说,“我们扯平了。” 陆怀沙没觉得扯平了。他感觉心脏被拴上了一根细细的丝线,像是风浪里一叶扁舟系上了归缆,平静又笔直,命中注定地朝某个方向滑行而去。 他仿佛失去了某样曾经觉得异常重要的东西,然而那东西现在对他来说一钱不值。 陆怀沙面色毫无动容,他走到林涧身边,替她把被子拉上了。 “盖好。”他说,“外面下雪了,别受凉。” 林涧看热闹不嫌事大,原本想用美色勾引陆怀沙一波,没想到这人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无趣地撇了撇嘴,忽然看向陆怀沙笑起来,“你落了一身的雪就进来,自己不怕冻着我,还嫌我不盖被子。” 陆怀沙抚在她锦被上的手指一停,他僵硬地直起身来,转身道:“那我出去。” 林涧歪在被窝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陆怀沙走到门口,才笑着把他叫住。 “不用了,回来吧。” “又没真叫你出去,那么认真干什么。” 陆怀沙僵直的手心忽然松懈下来。 当他发觉自己竟然依照林涧的话又走了回来,并且心里还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完了。 林涧好好在床上躺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怎么也不肯躺着了,嚷嚷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出去走走。 她把祝郡交给她的一众护卫都扔在了落雪林里,没有乘那辆圣女专属的马车,带上陆怀沙就跑了出去。 林涧到巫族待了这许多天,却还一直没有好好观察过巫族当地的风土人情。 她早就有心想出来玩玩,便趁祝郡的愧疚还没消退,想到处转一圈看看。 陆怀沙不食五谷杂粮,林涧也对巫族的特色美食各种炸虫子炖虫子蒸虫子兴趣不大。于是她便领着陆怀沙进了路边一栋茶楼。 陆怀沙只要了一碗清茶,林涧则点了碗玉露圆心酪快乐地品尝起来。 果然穿书就是要这样,她美滋滋地心想,虽然将来要把我凌迟处死的人就坐在我面前,但是我还是想先把这杯奶茶喝完。 虽然现在各种事情都是一头雾水,但是好像又都不是那么紧急,比如直到现在陆怀沙还没被玄天门的人找上来…… 就在这时,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其中清晰地响起一个声音道:“我本来就是玄天门的弟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听到玄天门,林涧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 陆怀沙朝她看了一眼,林涧赶紧咕咚一口咽了下去,状作无事地朝他摆摆手,目光向茶楼下面若有若无地瞟去。 这栋茶楼一楼和二楼打通,他们恰好坐在二楼围栏边缘,稍稍侧身便能清楚看见一楼大堂内的情景。 一个白衣少年被一众巫族人围在了大堂当中。他背上负一柄仙气飘飘的长剑,然而风姿特秀的脸上却涨得面红耳赤。 “你这人怎么如此说话!”他提高声音道,“我负剑便负剑,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与我没关系?” 与那少年对话的是个瘦小的巫族男子,眼珠在那长剑白玉镶嵌的剑鞘上转来转去,“你的剑撞到我了,我要你抽出来看看怎么了?” “凭什么你要我拔剑我就要拔?我的剑又不是给你观赏的。况且那是你往我身上撞……” “不是观赏的,难道是拿来杀人的?” 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扯开领口,露出胸腹上纹的一只红头绿尾的蜈蚣来。 “血孽蜈蚣!”周围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男子得意地伸出手臂,那蜈蚣从他身体上开始蠕动,长串的虫子晃动着数千只密密麻麻的细脚,渐渐爬了出来。 “既然如此,你杀了我看看?”那男子目露凶光,“不然你就把这柄剑赔给我,如何?” 林涧已经认出了那少年正是易明瑜,但却并没有露面的意思。见此场景,不由得更叹了口气。 怪不得原书中将巫族描述为尚未开化的野蛮之地,甚至于最后陆怀沙轻易将巫族灭族也没引起天下任何非议。 巫族人确实民风剽悍,又极为排外,属于路上有块外族的石头都要冲上去踢一脚的那种。易明瑜穿着仙门服饰在大街上晃悠,被人觊觎简直太正常了。 伽叶就奉祝郡的命令在不远处蹲守着她,林涧有心去叫来伽叶替易明瑜解围,自己也好顺便溜走。 没想到她刚刚起身,易明瑜却忽然若有所感地转向了她的方向,登时朝她挥手高兴地喊道:“圣——” 林涧头皮一炸,她还未及说话,陆怀沙左手忽然一点桌面。 桌上一块糕点凌空飞出,笔直如箭一般正正飞进易明瑜嘴里。 易明瑜被糕点噎了一下,他捂着嘴吃惊地看着林涧。 众目睽睽之下,林涧毫无办法,只得停住了脚步。 15、蜈蚣 林涧目光在易明瑜和那巫族男子中间徘徊了一下,无奈道:“方才你们谁撞了谁我也没看见。但看来你也没有什么大碍,不如这样吧,你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巫族男子停住脚步,他上上下下在林涧身上打量了几圈。 二楼的少女看着约莫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只在脑后简单地编了个麻花辫,穿着一身玄黑大袖偏襟上衣,下面是刚刚过膝的折裙。 这虽然是巫族少女的普通装扮,但是她一身衣服墨色纯正,剪裁得体,发尾坠着明晃晃的流苏银饰。 那瘦小男子瞬间对林涧身份有了判断,以为必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跑出来玩,便道:“那我要一千两银子。” 之前林涧张贴布告是为了招徕外族修士,才用了灵石作为酬劳。其实巫族民间还是使用银两作为流通货币。 林涧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拿不出?” 那人冷笑起来道,“拿不出来就早点滚开!别在这里碍眼!” 林涧摇摇头道,“顶多十两银子。” “十两?”那人嗤笑一声道,“打发叫花子呢?” 林涧满面愁容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看你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我以为你十两银子就够了。” “你敢笑话老子没钱?”那人勃然大怒,“老子有的是银子!” 他将身后的包袱重重扔在桌上,那包裹赫然摊开,露出了白花花的纹银来。 与此同时,他一拍掌心,吼道:“血孽蜈蚣,去!” 林涧懒得同他掰扯,一指门口道:“血孽蜈蚣,出去,我给你一只蟋蟀吃。” 随着林涧手指的方向,那只渗人的虫子立马扭着身体爬到外面去了。 林涧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现在能用蟋蟀的数量来大致衡量毒虫实力的三六九等。但是从刚才那些巫族人的表现来看,这只蜈蚣好像还挺厉害的,怎么这就听话地走了? 那人面色倏忽惨白下来,“你这是什么妖术?” 林涧面色古怪起来,她盯着那人看了半晌,忽然踮起脚低声对陆怀沙道:“我怀疑他与毒虫的契约有问题。” 她的办法并不是强制控制毒虫,而是凭借某种她尚不清楚的原因,能够以极小的代价使毒虫与其饲主解契,同时与她建立新的契约。 所以那日她在控制了祝青的蜘蛛后,他身上的纹身便立即消退了。 但眼前这人却不一样,直到现在,他胸口的蜈蚣纹身依然色泽鲜亮,没有任何变化。 据林涧所知,巫族人身上的特异图腾并不是真的用针纹上去的,而只是他们与毒虫立下的一个契约印记。 林涧眯起眼睛,往下走了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老子叫什么,老子叫你爹!” 林涧不舒服地皱皱眉头道:“你的契约……” 她话未出口,原本气焰嚣张的瘦小男子却忽然惊恐地瞪大的双眼,他猛然张口伸出舌头,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自己已将舌头齐根咬断! 没有一句多话,那人尸首已经软软扑倒在了地下。 满茶楼的人都没有想到突生惊变,已经乱作一团,互相挤着向茶楼外跑去。 血以极其诡异的弧度喷射出去,林涧惊得后退一步。 因为后背伤势她有些站立不稳,即将撞在桌子角上时陆怀沙却忽然伸手扶了一下她的后腰。 这时楼下有几个胆大的想上前张望,却忽然见方才的少女背后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男子走了下来。 那人剑眉英目,身姿宛如中庭玉树。那群人还没开口说话,便听他淡淡道:“都让开。” 一泼鲜血正缓缓从那倒地的男子口中溢出来,陆怀沙用靴尖一挑,登时便看见鲜血中一物弹起。 银亮亮的如一根丝线,然而那丝线的柔韧和锋利却又如纯钢打造。 丝线从男子口中延伸出去,一直伸向茶楼之外,在街边断开了。 “是傀儡丝。” 陆怀沙回头看了眼林涧,表情丝毫不变道:“这人已经被当作傀儡操控,确实有人想要害你。你应该听祝郡的话好好在府里呆着的。” 林涧眼里却放出光来,她在楼梯处站定了,直勾勾地盯着尸首摇头道:“不对。这人不是朝我来的。” 若这人是傀儡师藏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那么此人根本就不应该与易明瑜发生争吵。应该悄无声息地来接近她。 但是他反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卧底该做的事。 陆怀沙瞟了她一眼,只见少女垂着眸子。她小扇子般的睫毛掩下来,眼中奇异光亮如同天边的启明星。 “陆怀沙,”林涧看向他,嘴角勾起了一点微妙的弧度,“你说有没有可能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傀儡丝控制了?” “有。”陆怀沙道,“只不过使用这种方法有很多限制。” “那就对了。”林涧道,“使用毒虫应该就是限制之一。他身上与毒虫的契约虽然存在,但是被无效化了,毒虫只不过是出于跟随主人的习惯所以还在受他驱使。这才是为什么那只虫子我一喊就走的原因。” 陆怀沙凝视着她,开口道:“那正说明方才傀儡师就在附近。也许就在刚刚跑出去的人中间,你应该早点回去。” “我不回去。”林涧看着尸体说,“从藏音便可以看出来,躲在圣女府里不能保证我安全。反倒是如果巫族出现了问题,我一定完蛋。” “我要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直视着陆怀沙说,“我会保护自己,而不是等别人来保护我。” 陆怀沙没有同她多说。 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抓起林涧的手腕笔直地向外走去。 “你放开。” 林涧皱着眉头试图使劲甩开他的手,“你放开!” 只听“铮”一声长剑出鞘,易明瑜雪亮的剑刃横在了陆怀沙面前。 “你不能违背林姑娘的意思强行带她走。”易明瑜看着他道,“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怀沙缓缓抬头看向他。他的眸子里如同荒漠雪海,无尽的威压霎时铺天盖地而来。 他没有同易明瑜说话,只是将手平静地放在了那柄长剑上。他没有动用灵力,易明瑜却感到他的本命剑已经因惧怕而发出了嗡鸣颤音。 那是对剑这种兵器绝对的压制,世间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大颗冷汗沿着易明瑜鬓角缓缓滑落下来。 林涧使劲扭来扭去抽着她的手腕,朝易明瑜疯狂眨眼,小声说:“你别叫我林姑娘。整个巫族只有圣女是林姓。我不想被人认出来。” 易明瑜僵了一下,小声道:“那我叫你什么?” “叫潆潆。”林涧说,“我小名。” 易明瑜偷瞄了一眼陆怀沙,他松开了手,易明瑜才有力气将剑收回去。 当他将剑收入鞘中时,手臂酸软得像被卸下来碾压了一圈,根本抬不起来。 林涧站在陆怀沙身边,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腕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府去?” “你在这里会有危险。”陆怀沙垂下眸子,他的脸笼罩在茶楼阴影里,“这种傀儡丝让我觉得很眼熟。” “眼熟那不正好么?”林涧奇怪地看着他,“你能记起来是谁使用过这种傀儡丝?” 当然,剩下的还是别记起来了。 “我不记得。”陆怀沙声音越发冷漠,如同雪原上深夜的风,“但是凡是和我沾边的,我都能预感到不是好事。” 林涧心头一跳。 他不是道尊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 林涧瞳孔微微放大,她歪着头看向他,忽而转念惊异地说:“你担心我?” “担心”二字一出口,陆怀沙的手猛然松开了。 他冷冷回头睨了林涧一眼,浑身都漫出了对她刚才那个问题的敌意。 “我知道啦。”林涧悻悻地说,“你不担心我的话就不用回答了,说出来还怪让人伤心的。” 她走向易明瑜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见过他几次。”易明瑜皱着眉头想,“他跟踪我好几天了。这几日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巫族,就想找人打听打听商队什么时候来,打算与商队一起走。但是从那之后就被他盯上了。” “商队?”林涧嘀咕了一声。 恰好这时茶馆老板满头大汗地挤了进来。 那是个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此时却脸色通红,一个劲儿喘着粗气,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 “劳驾诸位,让一让。”他苦着脸去看尸体,忽然一惊道,“这不是‘飞天蜈蚣’家的老大吗?怎么死在这里?” 林涧连忙转向他道:“您认识这个人?” “只能算是听说过,认识算不上。” 茶楼老板把其余人都赶了出去,早早闭店,只留下林涧几个人。 “‘飞天蜈蚣’原先住在这条巷子的巷尾。”老板伸手揩汗,顺便指了指,“他家原来都是走马通商的,二十年前跟商队起了冲突,就都死绝了。他就在这附近吃喝赌钱,前一阵不知道怎么的消失了,最近才又回来。” 他摇摇头看向地上的尸体,“唉,今天一见竟成了这幅样子了。” “果然!” 易明瑜惊奇地看向林涧,“和潆潆姑娘说得不差。既然这人家里与商队有仇,那么他按理就不应该和外面的修士合作,可见他确实是被人控制了,自己却不知道。” “还差一点。” 林涧伸出一根手指朝他摇了摇道,“就是他身上这包银子是哪儿来的?这包银子可数额不小。包括碰瓷你也是,足以看出这人用钱心急。” “这话说的是。”易明瑜皱起眉头道,“傀儡师可不会付给傀儡银子。” 16、水蛭 林涧在一边跟易明瑜讨论得热火朝天,连着列出了七八种可能性。 陆怀沙看着并肩而立的少男少女,一直虚虚握着的手心忽然紧了紧。 连续几日了,他时不时便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反应。心上忽然就掠过一阵猝不及防的躁郁,那种感觉就仿佛一条噬人的毒蛇忽然落入了手中。 毒蛇的花纹美妙而绚丽,他抬起手却又不敢触碰。仿佛深知,一旦了解了这蛇究竟是何物,犯错的必定是他自己。 犯错?他会犯什么错?到底是什么规矩在制约着他犯错? 越往下细想,识海便有如千万根针刺扎一般抽疼起来。 陆怀沙拧着眉头,不远处林涧和易明瑜的说话声让他心脏的躁郁越发强烈。 他忽然蹲下身去,用手扯住那根锋利的傀儡丝,在指上绕了几圈,向尸体的脖子用力一切。 林涧被吓了一跳,她连忙转过身去抓陆怀沙,“你别乱碰哦,万一对面再通过这尸体控制了你,那就太太太糟糕了。” “无用的话少说。” 陆怀沙半跪在地上抬头看她,死人脖颈处喷射出的血液从他侧脸上成了一线,缓缓流下来,昳丽又无情地如同蘸了朱砂的一刀。 他指尖在死人伤口上一挤,一条水蛭随着大股的鲜血鼓了出来。 “与其猜那钱是哪儿来的,不如好好想想那钱要到哪里去。”他从袖中抽出手帕,拭干净了手上鲜血,冷冷丢下道。 林涧在看见水蛭的一瞬间就跳了三丈远出去,哆嗦着手朝陆怀沙道:“对对对你说得有理,但是先把那东西给弄死……” “为什么弄死呀,这可是线索。” 易明瑜倒是很感兴趣地凑过身去,“水蛭一般吸附在体表,不会完全进入到血液里。这条明显就是被人种进去的蛊虫,就是不知道谁的契约毒物是水蛭了。” 他打了个响指,地面上慢慢升起一个蓝色的泡泡,将还在蠕动着的水蛭装在了里面。 “如果跟着这条水蛭的方向,说不定就能找到他的饲主。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林涧面对着一条水蛭,大脑已经宕机,白着脸道:“随便你都可以,但是能不能先不要让我看到这个?” “好吧。”易明瑜只好把包裹水蛭的泡泡调成了黑色。 因为易明瑜身上带着条水蛭,所以一路上林涧都离他远远的。她时刻注意把陆怀沙当成自己和易明瑜之间的屏障,一旦易明瑜有靠近的趋势,她便立即跳出去,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就成了陆怀沙笔直地在中间走,易明瑜和林涧两个人时而一左一右,时而一前一后,躲猫猫一般绕着他转。 易明瑜看林涧一脸紧张便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道:“巫族圣女怎么会这么怕虫子?” 林涧一边躲闪着,一边骂骂咧咧地道:“谁规定巫族圣女就不能怕虫子了?我喜欢,我愿意,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可是我听说巫族圣女最擅契约毒虫。”易明瑜说,“我之前在游记上读过,巫族圣女还有一个什么节日,还要带着毒虫在落雪林受人朝拜。你这么害怕怎么庆祝节日啊?” 林涧刚想象到那个画面便觉得头皮发麻,仍旧强忍着道:“那是我演的还不行吗?说明我表演能力强,我想演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怀沙忽然开口道:“正是。” 林涧愣愣地转眼看他,便听见他凉飕飕地道:“圣女的表演,我从来就看不透。” “哎呀哎呀过奖了啦。” 林涧心道不妙,刚才一顿胡扯把自己给扯进去了,立即朝陆怀沙甜言蜜语道:“我对你可是真心的。我的真心,比我的五亿灵石还真。” 陆怀沙瞥了她一眼,“灵石呢?” 林涧僵了一下,随即缓过来道:“灵石先欠着,我现在这不是用我宝贵的真心还债了吗。” 陆怀沙上挑的丹凤眼轻飘飘地捎了她一下,林涧登时觉得骨头一凉,有种即将因为骗人被挫骨扬灰的感觉。 她赶紧一步迈到前面去,恰巧这时易明瑜开口道:“这水蛭不扭了,它的饲主应该就在这附近。” 林涧停住步子,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城镇边缘。 巫族人大多数散居在广袤的悬塞谷之中,而圣女及巫族长老所居的城镇就是联合一个个散居村落的辐射点。 而那些村落,少的只有三五户人家,多的也不过几十户。 到了这里,房屋已经稀疏起来。周围一片片低矮的灰色灌木丛簇拥着高脚木屋,路上又行人稀少,有种莫名的凄凉之感。 “这该怎么确定?”易明瑜露出一丝为难道,“这里虽然人不多,但是我们也不能一户户敲门去问啊。” “水蛭吸血。”林涧说,“对于这样以血为生的毒物,一般饲主是不会只用自己的血喂养的,还会添加上一些其他动物的血。去问一问附近的猎户,谁家买过的活物最多就知道了。” 三人穿过街巷,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门口悬挂着兽皮所制纛旗的人家。 易明瑜上去敲了敲门道:“有人吗?” “在家呢。” 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却是一个驼着背的老妇人打开了房门。 老人浑浊的目光扫了三人一圈,似乎是很诧异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看到这样华贵的衣饰,但是仍旧解下门栓道:“进来吧,几位要买什么?” 房间里散发着刚剥下来的兽皮的血腥气息,林涧环顾室内,见桌面上只摊着一只鹿的尸体,便随口道:“没有活物么?我家主人要在城里开办宴会,带回去活的野物还新鲜。” “今天没猎到。”坐在桌边切割兽皮的老猎人吹了一下手里骨刃道。 “前几日有剩下的吗?”林涧说,“我愿意出钱,附近人买走的也可以。” “西街王家前几日来买走了山上抓的七八只兔子。”老猎人道,“他们家明日开办婚宴,你们去得早或许那兔子还活着。” 林涧同他们道了谢,刚刚出门拐出巷子,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我觉得有点奇怪。”林涧回头望了一下那间破旧的竹楼说,“王家明日就有婚礼,他们怎么还让我们去买王家的东西……” “说不定他们关系不好呢。” 易明瑜催促道,“我们快些去。再晚天就黑了。” “要不你先去王家看看吧。”林涧想了想道,“这样,我和陆怀沙回去再打听打听。也许还有别的人家他们没说。” “好吧。”易明瑜道,“如果我查到了什么,就回去告诉你们。” 三人便在这路口分成两路,林涧和陆怀沙重新走回了猎户小屋。 没了易明瑜在场,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涧走了一天路,这时候才感觉到后背有些酸痛,她便伸手揉了揉脖子。 陆怀沙忽然冷不丁开口道:“你伤势发作了?” “啊?”林涧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就是有点疼,还没到发作的地步……” “我看一下。” 林涧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她紧紧捂住领口道:“你别乱来啊,不许掀我衣服,这、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大马路上……” 少女眼里的疏远和戒备让陆怀沙有一丝不悦。 陆怀沙轻扯了一下嘴角道:“天已经黑了,路上没人。” 林涧心脏在胸腔里扑通乱跳,她咬住嘴唇说:“你不会真想在这里……” “看伤而已。”陆怀沙讥刺地看了她一眼,“某些人心里想着什么,表现出来的自然就是什么。” ! 他竟然讽刺我心里在对他搞黄色! 林涧气鼓鼓地走上前,大义凛然道:“我光明正大,毫无私心!你随便看就是了!” 陆怀沙的“看”,却不是林涧想的“看”。 他只是用两根冰冰凉凉的手指按在了林涧的后颈,那凉意宛如一片雪花落在了身上。 林涧忍不住轻轻打个哆嗦。 她正在想着大热天的,这人手这么凉是不是肾虚,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水一般的感觉从肌肤上面流了下去。 那股“水流”所到之处,每一寸筋骨仿佛都舒展开来,连神经末梢都发出了细微的颤抖,走路大半天的疲惫荡然无存。 林涧舒服得正想靠他的手再近一些,却撞进了陆怀沙的手心里。 她正想表达一下感谢,却忽然听他道:“舒服了?” 林涧:……好怪啊。 她咳了一声,竭力想把心头那股异样氛围甩到脑后去。于是从身上取出两块灵石,慌张地塞到陆怀沙手里道:“那个,谢了。” 陆怀沙:…… 他神色微妙地握住了灵石, 恰在这时,猎户家竹楼的侧窗忽然发出“吱呀”一声细响,林涧猛然顿住了步子。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借着灵石微弱的光芒,林涧看清了爬窗人的侧脸,不由得失声道: “藏音?” 17、夜刀 手扶着窗子的人一时愣住了。 寂静如同风一般扫过巷口,如粗糙的砂砾一般刮得人脸生疼。 许久,藏音带着哭腔的声音才响起来:“圣女,我对不起您,可是我求求您放过我婶婶和叔父,还有我肚中的孩子……”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和畏惧。 透过灵石微弱的光芒,林涧看见了她鲜明隆起的小腹。 虽然藏音几乎置她于死地,但是林涧还做不到对一个孕妇生杀予夺。 她看了眼窄窄的窗棂,叹了口气道:“你先慢慢爬下来,小心别踩空了。” 藏音紧紧抓着栏杆,慢慢移动身子爬下了高高的竹楼。 她恐惧地看着林涧,然而却看不出她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只得又把林涧从前门带回了猎户小屋。 “婶婶,开开门。”藏音道,“是我。” 老妇人飞快地打开了门,声音焦急道:“藏音?不是叫你快跑吗?怎么……” 她的声音在看到林涧和陆怀沙的瞬间戛然而止。 老猎人也从屋内站起身来,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骨刀,用力到手背青筋暴突,仇恨地盯着林涧和陆怀沙。 “没事。” 藏音连忙安抚两位老人道,“我会同圣女说清楚的,你们先回屋去。” 她轻轻将两位老人推回了内室,紧紧栓上了大门。 紧接着,她扶着门框,朝林涧跪了下来,“圣女,我……” 林涧有些复杂地看着藏音。 说实在的,她和原书里作为一个配角中的龙套的藏音没什么感情,若说被背叛的愤怒实在谈不上,不过也确实为原主感到不甘心。 “别哭了。”林涧无奈道,“起来坐着吧。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藏音摇摇头,不肯坐下。 “我被他骗了。”她眼里的泪水迅速盈满出来,滴到了膝盖上。 “我怀的是圣女府上一个护卫的孩子。”她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就是他们安插进来的,就是想要接近我,好对付圣女。” “我怀了他的孩子之后,原本是想要堕胎。是他跟我说商队在卖麝纹花,我就去了。没想到他竟然和那些人一起,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会把我怀孕的事情宣扬出去。让我、还有我叔父和婶婶,都被逐出巫族,到时候即便是他们杀了我,也没有人管的。” 林涧望向藏音的瞳底,“然后你就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圣女不会相信我的……”藏音攥紧了衣角,恐惧地连连摇头道,“我不敢说,圣女一定不会信我。” 她情绪过于激动,面色迅速青白下去。身子在地上晃了晃,几乎跪不稳。 “罢了。”林涧只得先放过这个话题,“那水蛭又是怎么回事?” “祝族长已经开始怀疑我叔父和婶婶了。”她低声道,“他派人来查了好几次,不过都恰好被我躲了过去。” “我在这里不敢声张,但是叔叔婶婶家境又不好。他们担心我怀孕饿着,把好的都留给我,已经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那个诨名‘张蜈蚣’的人。这人欠我的钱,我在他身上种过蛊。所以我就挑动了蛊虫,逼他送钱过来。” 林涧凝视着藏音道:“你知道不知道,‘张蜈蚣’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藏音蓦地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林涧。 “除了你看中了‘张蜈蚣’,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了他。”林涧道,“他被人在身上植入傀儡丝,已经死了。” “傀儡丝……”藏音的眼睛完全失去了神采,如同黑白的纸片,“怎么会……” “我现在不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林涧道,“也许他们这个计划已经很多年了,只不过是打算最近一起动手。被植入傀儡丝的人没有察觉,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找到到底有多少巫族人成了对方计划内的棋子。” “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整个巫族。一旦他们开始行动,可能会有大量巫族人叛出。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关于他们所有人,如果你能给出线索。我林涧发誓,一定向祝族长要求会全力保护你,还有你的叔叔婶婶。” 藏音直勾勾地看着林涧,“圣女,你不怪我……?” “我当然怪你。”林涧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黑白分明的瞳仁如清凌凌的水中石子。 陆怀沙转眼看向了她,却听林涧继续道: “任何一个人被最亲密的侍女下了堕胎的药都会生气。但是追究这件事的重要性,远远排在现在的情况之后。这不仅仅是你我,而是整个巫族都面临着危机。” “我明白了,圣女。” 藏音眼里的泪终于止住了。她抿紧了嘴唇道:“但是口说无凭。圣女,我上去拿个东西,我会向您证明他是谁。” 林涧目送着藏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注意到陆怀沙看向她的眼神。 “会怀上的。”陆怀沙突兀地说。 林涧:? “我是说。”陆怀沙垂下眸子,轻轻掩住了眼底的神色,“你将来还会怀上孩子的。” 林涧忽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刚才表现的对藏音给自己下堕胎药好像很介意。但是确实不是这样的,她生气的只是自己差点被“假藏音”抓走,而在下药这件事上她甚至还有点感谢藏音 ——多亏了她,她穿过来的时候才没有变成一个未婚先孕的未成年少女。 “嗯……顺其自然吧。”林涧揉搓着两只手,不敢抬头看陆怀沙,“该怀上的时候总会怀上的。” “我会努力的。”陆怀沙说。 林涧:???? 你别努力啊!我不需要你努力啊! 她仓皇地挤出来一个尴尬的笑道:“啊我懂你的意思。我怀上了之后一定会如约放你走,把灵石也赔给你。毕竟你没名没分的太……” 林涧话没说完,陆怀沙忽然道:“藏音怎么还没下来?” 林涧思绪硬生生转了个弯。 在陆怀沙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后颈吹起一阵阴寒的凉风,桌上一灯如豆,整间竹楼悄无人声,静得可怕。 “上去看看。” 林涧站起身道。 陆怀沙先她一步站起来,在林涧前面擎起了烛火。 两人脚步踩在破旧的楼梯上,楼梯发出吱吱呀呀呻|吟般的响声。 林涧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感觉这间小楼里剥兽皮后的血腥味越发浓重了。浓得化不开,每一丝空气里充斥着那个味道。 然而还未等她想清楚,便走到了二楼房间门口。 陆怀沙的手猛地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陆怀沙说的太晚了,林涧已经看清了屋内景象。 藏音的房间窗户大开着,她肚子被剖开,身体被一柄利剑挑起,串在了地上。在她旁边,还有一柄短些的匕首,上面串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圆球。 藏音被血浸湿的发丝粘在脸上,地上,她的表情里带着不甘、恐惧、冤屈,有一些隐约的黑影在她脸上、身上蠕动着。 林涧起初以为是看花了眼,或者光影的晃动。现在忽而意识到不是,那些是藏音驯养的水蛭,现在饲主已死,它们都被放出来了,正在畅饮着死者的鲜血。 也许穿在剑上的也不是个圆球,林涧心想,那是藏音未出世的孩子。 她胃里感觉到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 穿书过来的这几天,林涧已经见到了不少尸体,她以为自己的心理抗压能力大大增强,却不知道,那压力只是在往上叠加。 就像沙上一层叠着一层的危楼,而她就在楼中。 在看到藏音惨状的瞬间,压力达到了顶峰。 林涧转过身去,胸腔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陆怀沙立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他眸中寒光转向幽暗血腥的室内,即使是在看见那胎儿时也未有一丝撼动。 “在这里等着。”他道。 陆怀沙大步走进屋内。 明显杀手走的也很匆忙,应该就在他们到二楼之前刚刚离开,所以他只来得及杀了藏音,还没能仔细查找一下室内物件。 这时陆怀沙忽然注意到藏音伸到床底下的右手。 他将那条胳膊拽出来,便看见她的拳头死死地攥着。陆怀沙用了一下力,并没有掰动。 于是他继续加大了力气,直到死者的指骨断裂开来。他才看见那样东西的面貌。 那是一个镂空精美的小金球,金球里面套一个錾花镂空象牙球,象牙球里面还套着一个硬质绿玉的小球,如此环环相套,一直套了七层。 金球上拴着一段红绳,似乎原本是个挂饰。 由于用的力气太大,挂饰已经嵌入了藏音血肉中。 这应该就是藏音说的那个重要的证明物件吧。 陆怀沙正想把挂饰上的血和碎肉擦一擦再交给林涧,却忽然感觉到后背环上来了软软的双臂。 “陆怀沙……你能不能先别走?” 林涧声音里带着细弱的颤抖,“如果你想跑掉,能不能不是现在?我在这里……有点害怕。” 陆怀沙手里握着那个小球,望向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如同地面上一片冷霜。 “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说,“这里只有死人。如果杀手回来,以我的实力也救不了你。” “不是这样的。” 林涧把脸埋进他的身上,“我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是和你一起被别人杀掉。” 她的身子轻轻打了个寒颤。 月光把陆怀沙的侧影清晰地投射在了地上,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那双丹凤眼里的神色讳莫如深。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拍了拍林涧的手背道:“我不会走的。” 18、可疑 最后还是陆怀沙将林涧带回了落雪林。 他将林涧放在床上,随后起身去关门。回来时便看见林涧在床铺内侧团成一小团,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球。 她面色因未褪的恐惧而惨白,那双眼睛越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编了一天的辫子有点散开了,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小脸脆弱得像是个木质的玩偶。 “你说。”林涧怔怔地看着烛光之外的黑影道,“那个杀手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把我也像藏音一样杀掉?” “圣女府护卫森严,不可能放进来任何可疑之人。” “不一定,藏音相好的护卫不就是他们的人么?”林涧指尖用力得发青。 “不会的。”陆怀沙说。 林涧抬眸望了他一眼。 她忽而记起《道尊》里对陆怀沙的描写。 在他未成道尊之前,曾在浮戏山独自修行。 恰逢原书大反派荼昼潜入浮戏山放出了罴九和诸鸣两大凶兽。这二兽被封万年,出封印后,杀死了附近宗门无数大能。 当时陆怀沙才只有灵寂境,他将罴九引入附近宗门,返回浮戏山,一剑烧干了湖水,将他的灵力注入水烟之中,用此“无障烟”封印了诸鸣。 之后他只身追杀罴九,越过半个大陆,最后在惊刀门将罴九斩杀脚下。 书里曾经形容过,“罴九尸身喷涌出来的鲜血如同火山爆发,鲜红的浓血色如烈日融化,洪水一般漫天席卷而去。” “陆怀沙在西北一剑划出深谷,鲜血涌入谷中,成了西北与中原不可跨越的天堑。” 林涧瞥了眼坐在床边的青年,手指轻轻抓住被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是可怕的。 林涧手心轻轻颤抖着,半晌却忽然说:“能不能不要把我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祝叔?” “他会知道的。”陆怀沙凝视着林涧的手,那只手让他想起忽然想起玉雕而成的细笋。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会来问。必然知道傀儡和藏音死时你都在场。” “把我的那一部分省去就好了。”林涧嘴唇抿得发白,“就说我都恰好错过了杀人现场,不然,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会再放我出去。” 陆怀沙看了她半晌,那双丹凤眼里的神情永远平静冷淡,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你可以自己去跟祝郡说。”他道,“我不会多话。” “我?”林涧轻轻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摇头勉强笑道,“他会看出来的。” “你不可能避着不见他。”陆怀沙说,“他放心不下,必然非见到你不可。” “我有办法。”林涧忽然直起腰说。 陆怀沙微微蹙起了眉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敲门声,只听伽叶隔门道:“圣女?您回来了吗?” 门吱呀一声细响,陆怀沙走了出来。 一身白衣的青年形容不同于平时的严整,他领口被微微扯开,隐约露出的肌肤上带一点暧昧的红痕。那痕迹伸展蔓延,一路攀上颈项,如同红梅开在雪上,透出不同寻常的妖冶和诱惑。 他气息微乱,脸上透着一丝冷淡和不虞道:“圣女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伽叶看着他的样子,手指在袖中忽然不自觉地握紧了。 “把今天圣女出府后的经过告诉我。”他冷声道。 藏音出现了,却又死了。巫族人内部被人安插了傀儡,这些都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伽叶听完后便立刻起身去汇报给祝郡。 其实祝郡就躲在圣女府外的不远处等着,不过他担心自己看到林涧又要忍不住焦虑,脾气失控,便让伽叶去问。 听完事情经过之后,祝郡彻底坐不住了,立刻便要去查看林涧状况。 伽叶却忽然拦住他,垂下眸子道:“族长最好现在还是别去。” “为什么?” 伽叶动了动嘴唇,分辨不清他声线里的情绪,“圣女和那个外族修士,似乎已经准备……圆房了。” 祝郡眉头一跳,几乎控制不住兴奋的情绪,在原地走来走去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可算让圣女开窍了。我就说圣女天天对着那么漂亮的一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把持得住……” 伽叶听得嘴角微微抽了抽,忽然就明白林涧为什么那么讨厌祝郡在她面前催生了。 ——族长这个样子真的好猥琐啊! “快传令下去。”祝郡挥手召来两个护卫道,“把那什么虎鞭羊鞭人参都给圣女拿来,一定要保证圣女后备充足,大展雄风,屹立不倒!” *** 林涧一见到陆怀沙,便立刻道:“怎么样?骗过去了吗?” 陆怀沙冷睨了她一眼,伸手把自己的领口拉好。 祝郡已经糊弄过去了,林涧也不在乎被陆怀沙瞪两眼。她笑眯眯地从床上跳下来道:“你别生气嘛。我下次保证指甲掐的时候轻一点。” 陆怀沙声音里带一丝讽刺,“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没有了!”林涧立马改口道,“我向你保证,我怀孕是我怀孕,我绝对不会玷污你一下。” 他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头却浮起了一阵微妙的不适。 林涧没顾得上其他,她跑到灯下细细地照着那个精致小球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藏音之前的话,这东西应该和真正的幕后之人有关。” 她朝陆怀沙摇了摇小球道:“你认识这个吗?” 陆怀沙瞥了一眼,“上面的花纹都是巫族喜爱的纹路,我怎会知道。” 林涧发愁地打量着小球道:“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巫族的纹路,难道意思是背后势力就是巫族之人?” “也不对。”她又自己否定了,“用的麝纹花、傀儡丝,易容成藏音的手段都是修士才会的。一般巫族人应该应该不会选用这些。” 正当林涧思考小球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又传来了伽叶的声音。 林涧连忙起来把陆怀沙领口拽开一点,伸出尖尖的指尖在他锁骨上揪了两把,朝他讨好地笑着说:“拜托啦,还得你去开门。” 陆怀沙黑着脸打开了门。 门外的伽叶却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他表情也有些尴尬,“族长吩咐让圣女喝这个。” “这是什么?” “……有助于二位生活和谐的药。” 林涧从陆怀沙手里把药接过来,凑近闻了闻,一股奇怪的腥味顿时冲上了天灵盖。 这时伽叶的声音机械地适时响起来,“族长说一定要让圣女喝掉,他明天要检查屋里所有花盆看圣女是不是倒了。” 林涧:……不要脸,截我退路。 但是伽叶还在外面看着,林涧心想自己喝个药应该也不至于就怀上,索性捏着鼻子一股脑把药灌了下去。 药是温热的,喝在嘴里却又腥又凉,里面泡过酒的人参药渣剌嗓子。林涧好容易才没全吐出来。 林涧喝完了药,躲在门后,一只手拿着空碗从门缝里递了出去,瓮声瓮气地说:“好了,我喝完了,别再过来了。” 伽叶收了碗,退下去道:“族长让我告诉圣女注意身体,一次不能贪多,要保证可持续发展。” 林涧:……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揉着脑袋走回了房间,顺手从一边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对陆怀沙道:“你帮我看看好不好。我觉得应该这书上应该能查到小球上花纹的寓意,我们两个人一起找还快。” 陆怀沙接过去那本书,却见书页上已经被人勾画得密密麻麻,一看便知是被主人读了很多遍。 他脸上掠过微不可见的凝重,旋即颔首,用纸把小球上花纹拓印下来,拿着书坐到长案旁边查找起来。 林涧在他对面坐下,也开始一页页地仔细翻找。 陆怀沙翻了几页,忽然听见对面的声音停了。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林涧呆呆盯着他看的眼神。 陆怀沙眸光扫了她一眼,“何事?” 林涧表情仿佛十分困惑,她一根手指卷起耳边的发丝,放在唇边轻轻抿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林涧的面颊一片绯红,如同夕阳下的牡丹花,花瓣层层堆叠,妩媚得摇曳生姿。 陆怀沙沉吟了一下,伸手去按住她的书页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去休息,我会看完剩下的。” 他的手还没碰到林涧书页,林涧忽然低下头去,猫儿一般将脸颊贴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她声音娇懒地说:“确实有点,我感觉我脸好烫。” 陆怀沙手指抽搐了一下,他将手挪开,起身道:“我到那边去看。” 林涧在后面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眸光诧异地说:“你跑什么?” 陆怀沙:…… 他回过头来,看了林涧一眼道:“祝郡给你的药里面有催情成分和烈酒。你既然想守贞,应该离我远一些。” 林涧懵懂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脑袋里现在一团糨糊,明明身上很烫,却又觉得发冷,就是很想靠陆怀沙近一些。 “什么守贞?”她歪着头,一缕长长的黑发从颈后滑落下来,丝缎一般蜿蜒在桌子上。 “我说的是,”陆怀沙声音一字一顿,他紧紧盯着林涧的眼睛,“你不是不想同我圆房吗?” “嗯,说得对。”林涧手撑在额头上,素日古灵精怪的眼睛有些迷离起来,“我是不想来着。但是那不是因为我要给谁守贞,是因为……” 陆怀沙感觉到那根栓在他心上的丝线忽的一勒,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因为什么?” 林涧嘴角微微勾起,她的眼睛仿佛试探对方的猫儿一般,瞳仁亮晶晶的,藏着一肚子坏水,“不能告诉你。” 心上的那根丝线越勒越紧,仿佛已经勾出了道道血痕。 他重复了那个问题一遍,“为什么?” “因为你太干净,太圣洁啦。”林涧倚回了座位上,绕着指尖的发丝。 她歪着头,用滚烫的脸蛋去贴冰凉的椅子背,不知是真是假的回答,声音里又仿佛带着笑意,“就好比是天上的云、高山上的雪,我怎么好意思碰你……” 陆怀沙忽然转过身去,他一手撑住桌面,另一手微冷的指尖勾住的林涧的下颌,深如古井,没有波澜的眼睛直视到林涧瞳底深处,仿佛是在探究她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药明明是被林涧喝了,可是看见她这幅样子,那种热流似乎也烧到了他的血管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陌生到他不知如何应对。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样东西似乎告诉他,他不可以如此,然而原始的本能却诱惑他踏入陷阱。 林涧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看向他时的畏缩和小心翼翼,如同被水洗过的夜明珠那般。她的睫毛纤长卷翘,几乎扫到陆怀沙脸上。 她看了他半天,忽然稀里糊涂地笑起来。 那一笑如同一个海妖魅人的漩涡,将周围一切东西都吸成了黑洞。 在陆怀沙垂下眸子,微微俯身的一刹那,林涧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她震惊地说,“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易明瑜上哪儿去了?” 19、袅袅 突然想起来的这件事,把林涧的药劲儿和酒劲儿都吓醒了。 他们当时与易明瑜约定,待易明瑜探查过王家后,就与他们在附近小巷汇合。但是林涧受了藏音死状的惊吓,回来之后忙于应付,又被祝郡灌下了一碗药酒去,导致她完全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虽然易明瑜是玄天门的修士,但是他到底是因为林涧才牵扯到巫族的事里面,而且目前来看两人关系还不错,说话比较合得来,林涧自然不想让他遇险。 “我们出去找伽叶去。”林涧慌慌张张地披上衣服道,“让他带上巫族护卫,回那个小巷去把易明瑜找回来。” 陆怀沙仍旧有些怔然。 他无法理解自己刚才的举动,那时他确实不知为何就是想靠近林涧。或许是因为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落雪之声,或许是因为林涧喝下去的那碗药酒,或许是因为她突兀地态度变化。 他似乎本能地抗拒那样的自己,但又不知道为何。 陆怀沙是一个无论做什么都会想清楚的人。之前林涧的突然变化已经是迷雾重重,再添上他自己的态度忽然暧昧不明。在想明白之前,他不打算再采取任何举动。 陆怀沙直起身来,他在林涧身后注视着她匆匆忙忙的动作,道:“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林涧没仔细听他说的话,“挺重要的吧?” 毕竟易明瑜可是原书里找回陆怀沙的人,当然是她的重点监视对象。 陆怀沙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加深了,他许久才开口道: “他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同窗吗?” “怎么可能。”林涧被他说的笑起来,“他不是修士吗?我之前也不认识他好吗。” “圣女倒是很热心。”陆怀沙话里似乎夹带着讥刺,然而语调却很平缓,“对一个不认识的人遇险,都这么着急。” “什么呀。”林涧挑眉笑着看他,“你要是丢了我只会更着急的好吗?” “如果你丢了,”她望天想了想,“我估计会哭死,然后准备准备遗书上吊。” 陆怀沙:……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涧一眼,林涧已经急匆匆抓起他的手冲出门去。 伽叶迅速集结好了护卫,带人准备去那条小巷搜寻。 因为林涧急着要走,而马车速度又慢,伽叶便很自觉地把巫族圣女所骑的那匹青骓马牵到了林涧面前。 林涧看着眼前将近一个半她那么高的大马,再看看周围闪电般翻身上马的护卫,心内无语凝噎。 不会骑马怎么办啊? 伽叶将马牵到林涧面前,恭敬递上缰绳道:“请圣女上马。” 林涧朝周围看了一圈,迅速锁定了陆怀沙,立刻伸手,整个人攀在他的手臂上,撒着娇软软地说:“我要陆怀沙带我骑。” 她抬起头来,对上陆怀沙异样的眼神,扯出来一个大大的笑脸。 没关系,脸皮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伽叶皱起眉头道:“青骓除了圣女之外,从不允许旁人靠近。若是圣女不想骑它,可以与我共骑。” 陆怀沙将林涧从自己的手臂上扯下来,他拽住缰绳,轻捷地踩住马镫翻身上去,身姿矫健如同穿过云间的惊鸿。 他将手伸给林涧道:“上来。” 林涧朝伽叶飞快地眨眨眼睛,陆怀沙可是全书唯一的男主,这世界上绝对不存在什么他搞不定的东西。 *** 林涧把人分成两队,一队去查易明瑜下榻的客栈,确认他是否已经安全回去了。 而他们则按照他们与易明瑜的约定,先到那个小巷里查看了一番。林涧确定这人的确没在那里傻等之后,立刻拨马去了王家。 王家似乎是这一带比较富庶的家族,两扇朱漆上镶嵌铜环门钉,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为了庆祝明天的婚礼,屋檐上挂的两个大红灯笼格外醒目。 “开门!”伽叶策马上去拍门道。 门从内被人拉开一条缝隙,传出家丁不屑的声音道:“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来敲我家大门?” “圣女在此。”伽叶拉住缰绳,“速速把门打开!” 少年平日里看向林涧时小狗一般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疏狂的冷傲。 家丁透过门缝,隐约看见一众护卫包围之中一个戴着黑色幂篱,身形纤瘦的少女。他脸上表情一变,结结巴巴就要跪下,“圣女……恕小人冒犯……” 林涧走入王家天井之内,只见一对中年夫妇从堂屋内慌慌张张地走出来。 两人都衣着华贵,长得很是富态,相互搀扶着走向林涧,倒头便要下拜。 “不用了。”林涧打量着房屋的布局道,“本君没有恶意,只不过前来寻找一个友人而已。不知今天黄昏时候,二位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负剑的蓝衣少年过来?” 王家夫妇对视一眼,林涧在他们眼中看见了认识的意思,然而两人却随即异口同声回答道:“没有。” “没有?” 林涧轻轻冷笑一声道,“那就别怪本君动手了?伽叶,从中间这件屋子开始,给本君拆!挖地三尺也要把易明瑜给本君挖出来!” 她手心微微出汗。眼下情况紧急,林涧的确已经做好了再见到易明瑜时,他已经是一具尸体的准备。 易明瑜倘若死了,那和“假藏音”,和“张蜈蚣”,和真的藏音都不一样。 他无冤无仇,而被她亲手害死的第一个人。 然而王家夫妇却面色大变,跪地就磕起头来,“圣女饶命!小民其实见过那个负剑的少年——”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一间侧屋里却传来了年轻女子一声责怪的呼唤,“娘!不是告诉你别说吗!” 王夫人拼命擦着额头上的汗,朝屋里吼了回去,“什么时候还这么不听话!袅袅!赶紧把人放了!” “不,我才不要放,就不要放。”那女子娇声嗲嗲地回答,“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好看的小郎君~” 林涧奇怪地皱起眉头,朝伽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把门打开。 伽叶心领神会,他跳下马来,拔出腰中长鞭,卷住门把手抬脚狠狠一踹,两扇门板应声而落! 伴随着门板落下,众人正看见一团裹着绫罗绸缎的肥肉坐在床沿上,肥肉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东西。 林涧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才见那其实是个白白胖胖的姑娘。 对方一只手里抱着个人形物体揉搓,另一手抱着三只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娇声妖媚道: “小郎君~你不是想要买兔子吗?我这里有啊?你仔细看看好不好?” 那个人形物体扭动身体,终于朝林涧方向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道:“圣女!救命啊!” 林涧:……这好像是易明瑜? 她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家姑娘不是明日要结婚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大约确实觉得丢人,她站到门前,咳了一声道:“是这样的。原本是打算明日抛绣球抢亲,但是结果今天下午这个小郎君就来了我家。这不,我女儿看上了他,就不想放人家走了……不过如果是圣女的命令,我保证一定让她把人放走!” “娘!凭什么呀?”王袅袅回过头来不满地说,“他走了,那我的终身大事怎么办?我可都已经托付给他了,你让他走了,女儿下辈子可怎么活啊呜呜呜呜……” 王夫人气得头昏,“别哭了!你跟他又未成大礼,现在什么也不是!” “那圣女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呀?” 王袅袅脑筋一转,道:“圣女说了,她只是我未婚夫的友人。所以他完全可以跟我成婚,我还可以请圣女来参加婚宴呢。” 林涧:……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咳了一声,看向王袅袅怀里的人形物体道:“易明瑜,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王袅袅用胳膊使劲挤了一下易明瑜的脸,成功地打断了那句话,道:“他说他愿意。” 林涧过于无语,大脑一时空白。 若说真是歹人抓走了易明瑜,她大可以现在就叫护卫上去把人抢回来。 但是现在王袅袅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除了把口水涂了易明瑜一脸,把他整个人挤得变形,以及尖着嗓子喊他“小郎君”之外并没有实际伤害举动。 林涧:“……要不你就从了吧。” 易明瑜四肢疯狂挣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满脸眼泪地朝林涧哭喊道:“圣女……我不……要……” 林涧看他实在哭得可怜,没有办法,忽然心生一计道:“刚才是我没有跟二位说清楚。易明瑜是我的男宠,他今晚上没有回去,我才出来找他。” 王袅袅登时瞪大了眼睛,“我不信!你既然说他是你的男宠,那你告诉我,他是左边屁股有个痣,还是右边屁股有个痣?” 林涧:……易明瑜你都遭遇了什么? 林涧看着易明瑜的口型,纠结了半天说:“……都没有?” 王袅袅皱起眉头看着林涧,突然起身打横抱起易明瑜,朝卷帘后面走去。 接着林涧就听见易明瑜一声惨叫,“姑娘!你你你你干什么?!” 须臾之后,王袅袅一脸郁闷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面色苍白惊恐不安的易明瑜。 “行吧。”她嘟囔着说,“算你说对了。带你男宠走就是了。” 易明瑜如逢大赦,飞快地抱住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朝林涧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道:“呜呜呜圣女!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林涧忽然感觉到脖子一凉,她顶着陆怀沙冷冰冰的目光,干笑着拍了拍易明瑜道:“走吧,回去了。” 易明瑜出了王家,无处可去,林涧便只好把他带回了落雪林。 伽叶给易明瑜找了间客房,易明瑜整个人裹进被子里,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之后易明瑜带着噩梦一般的表情,仔细说了一遍他下午的经历。 林涧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我还有个疑问。之前你打不过那个驭使蝎王的也就罢了,为什么你连王姑娘都打不过?” 说到这个,易明瑜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是我打不过,是她真的很强啊!”易明瑜哭诉道,“她契约的是有毒的蝴蝶,我碰一下就昏过去了……” 林涧:……好吧,你可真够倒霉的。 她站起身道:“那你也早点休息吧,这么晚了,我先回去了。” “等等。”易明瑜忽然叫住了她。 林涧和陆怀沙一道停住脚步,陆怀沙眯起眸子看向缩在椅子上的少年。 “那个……”易明瑜嗫嚅着说,“圣女说的我是你的男宠……应该没有当真吧……” 你这一脸痛苦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林涧微笑着捏紧了拳头,“不是呢。” “那就好那就好。”易明瑜长抒一口气倚在了椅子背上,“我就知道圣女不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 林涧:……你刚才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注意到易明瑜腰间挂着个玲珑作响的东西。 林涧眉心一蹙,指着易明瑜腰间道:“你身上挂着的是什么?” “这个啊。差点忘了。”易明瑜解下那个玲珑小球说,“这个是王姑娘送给我的,说是什么定情之物……看着比较贵重,果然我还是还回去比较好吧……算了!我才不要自己过去。” 林涧拿起那个小球细细打量着,对陆怀沙说:“你看。” 陆怀沙从袖里取出藏音死时抓着的精致小球,和王袅袅赠的挂件放到了一起。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形制,不过王袅袅的挂件小球只套了一层,而这一个则足足有七层。 “我知道藏音说的是谁了。”林涧突兀道。 20、如玉 林涧手里轻轻抓起那个小球,指尖抚摸过那被人精心篆刻出的每一丝纹路,叹气道:“我怎么就忘了呀……” 其实这个小球,在原文里有提过一笔的。 这个金球名为“同心连环球”,取得是小球环环相套,皆为同一球心之义,以此喻恋人连枝共冢,白头相守。 原主在十四岁那年偷偷跑出圣女府,到洄鸾江边乘船游玩。结果船到江心沉了,原主差点落水溺死,但是恰好被乘船经过的灵墟少主秦默所救。 从此原主就对秦默情根深种,他就是原主为其“守身如玉”的那个“心上人”。 秦默救了原主之后,曾与她有过几次信件往来。但是在秦默把持灵墟大权后,他就对原主的信件骚扰不胜其烦,再也没有回过信。 原主这时候还没有察觉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她对秦默一片痴心,所以按照巫族传说雕刻了这个“同心连环球”。她出不了落雪林,就托人把这个小球转交给秦默。 不过秦默确实是对原主很是憎恶,他应该是将小球随手送给了属下。而他的属下奉命前来巫族,所以这个小球就又回到了藏音手里。 难道说背后下套的真的是秦默? 林涧沉思了半晌,藏音手里的同心连环球固然是很重要的证据,但是现在藏音已死,她也没有办法问出藏音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个的。 至于秦默,夺取巫族的好处对他来说当然很多。 巫族虽然灵气稀薄,但是药材和矿物产量都极为丰富。甚至有不少修炼所需宝物的唯一出产地就是巫族。而巫族人自己又用不上这些,每年通过商队向外售卖,就能取得一笔丰厚的利润。 陆怀沙看了眼发怔的林涧,开口道:“你想起来是谁了?” “还不确定。”林涧犹豫着回答道。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将秦默的事告诉陆怀沙。毕竟这个球是原主花费大半年亲手雕刻出来的,她若说忘了,就显得太假了。 陆怀沙察觉到了林涧不想告诉他,他也就不再多问,拿起桌上的小球,对易明瑜道:“告辞。” 林涧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 次日林涧一早起来,便听说了祝郡在全城搜捕杀手和傀儡师的消息,但凡发现疑似傀儡者,都可以带到审判阁检验领赏。 一时间整个巫族境内人心惶惶,林涧却心知这是祝郡所能采取的最好办法。与其不停为暗处的傀儡担忧,倒不如先发制人,逼迫他们现身。 林涧早晨趁陆怀沙打坐,悄悄出了落雪林,直奔巫族族长所居的塔楼“矜安堂”。 时候还很早,矜安堂旁边的审判阁里却已经闹哄哄地排起了长队。林涧原本有意把秦默的消息告诉祝郡,好让他找的时候也有个方向,见此场景忽然有些犹豫。 她现在还没有出什么事,祝郡便已经担心到这个地步。倘若她将秦默的事告诉了祝郡,祝郡还不得直接打到灵墟门上去? 林涧一边纠结,一边已经走近了矜安堂,这时却忽然听见堂内说话声道: “灵墟少主侧夫人的长女的满月宴?” “是。灵墟发的请柬,应该和以前一样,也就是意思意思。” “哼。他倒是有趣。我们巫族正值多事之秋,他还有心情往这儿发一个侧夫人孩子的请柬。” “他那也不是一般的侧夫人。秦默的侧夫人是中原喜乐天门门主的幺女,从小天资禀异,极受宠爱。据说将来要抬正的,秦默自然得重视些。” 这时,祝郡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抬手让祝青住口,转身厉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赶紧出来!” 林涧脸上带着笑,从矜安堂门后钻了出来,“嘿嘿嘿,是我。” 祝郡越发被林涧“嘿”得不妙,而且林涧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他咳了一声道:“圣女昨天出去玩了一天了,今天好好休息,养养伤吧。” “我这不是在落雪林里休息散心嘛。” 林涧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装作刚刚看见祝郡手里的请柬道:“祝老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怪好看的。” 祝郡下意识地把请柬往身后藏了藏,抬头望天说:“没什么。” “真没什么?”林涧狡黠地问道。 她忽然靠近,踉踉跄跄地捂住胸口说:“啊!我的肩膀好疼!” 祝郡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扶她。林涧趁机一个鲤鱼打挺把请柬从祝郡手里抢走了,念道: “送呈巫族圣女蘼芜君、巫族族长祝郡启, 谨定丁未年巳月望日,于灵墟栖凰殿特设薄宴几席为吾女佩儿庆弥月之喜。 恭请光临敝地。 灵墟少主秦默携平妻许碧梧敬邀。” 她念完把请柬往怀里一抱,大有不撒手的架势,“我要去。” “你——”祝郡被她气个仰倒,伸出手连连指着林涧道,“那秦默孩子都一个月大了,你还惦记着人家,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怎么啦?”林涧无所谓地说,“我才不是惦记秦默呢,我是去找他侧夫人,就是这个许碧梧去问问生孩子的秘诀。” “你理由真是越来越多了。”祝郡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不知道那秦默到底是什么人?他可是出了名的残暴不仁、狼子野心!再说了,巫族怀孕的女子这么多,怎么也没见你去问人家?” “说不定能帮助我生孩子的秘方不在巫族呢。”林涧道,“不信你想想,是不是巫族的所有秘方我都试过了,但是什么成效都没有?” 祝青在旁边恍然大悟似的嘟囔了一句道:“可别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祝郡伸出拐杖一戳祝青的脚,“你在旁边瞎起什么哄!” 祝青被戳得脸扭曲成了一团,但是林涧在场他不好意思喊痛,只好抱着腿默默单脚跳到了一边去。 祝郡转向林涧,半晌叹了口气道:“一直把你拘束在落雪林也不好。但是你发誓,你真不是去找秦默的?” 自从上次误发心魔誓之后,林涧就再也不敢胡乱发誓了。她含糊地说:“对!我不是去找秦默复合的!” “还复合呢,人家根本没跟你在一起。”祝郡恨恨地说,“从来只有别人倒贴巫族圣女,哪有巫族圣女倒贴别人的?” “他倒贴我我还不稀罕呢。”林涧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纳妾的臭男人。” “不过我正好有几件事要与秦默了结一下,”祝郡捻着胡须沉吟道,“近来我不方便离开巫族,让圣女过去倒也比较合适。” 林涧没想到探查秦默的事轻轻松松就有了解决的契机。她哼着小曲,快乐地揣着请柬准备回去,却正看见易明瑜一脸茫然地在落雪林边缘乱转。 他远远看见了林涧,便高兴地跑过来道:“圣女,我正准备去找你。结果迷路了,竟然在这里碰上你了。” “我带你回去吧。”林涧说,“我之前听你说打算离开,现在是准备在巫族多呆几天吗?” “不是。”易明瑜摇头道,“我在巫族的任务一直找不到线索,是来向圣女告别的。” 林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装作毫不在意道:“任务?什么任务?” “就是……”易明瑜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其实我来巫族,是想要找一个人——玄天门道尊。圣女听说过吗?” 林涧:“……好像听说过?” 易明瑜左右张望了一下,从戒指里抽出了一幅画,“你看,这就是道尊的画像。” 林涧愣愣地盯着那画,“这是他的画像?” 她觉得自己忽然就明白,易明瑜为什么跟陆怀沙面对面都不认识他了。 首先,画上这两笔勾画的人形是什么啊?为什么你画张人物画,重点是旁边的一堆石头啊?虽然说传统水墨画讲究人物神韵,但是拿来找人,也不是这么个画法啊! “这画像可是道尊的师父夷阳仙君亲手绘制的。因为我们出来寻找的弟子大多从未见过道尊,所以仙君将这个印发了一千份交给我们。” 易明瑜喜滋滋地说:“我要把这张画保存一辈子。” 林涧实在遏制不住心底的吐槽欲望,“你真能凭借这张画认出道尊?” “当然!”易明瑜自豪地拍胸脯说,“道尊真容绝对不是常人能窥见的。以他的修为,普通人看一眼都会神魂受损。所以夷阳仙君就画了这张蕴含‘炁’的图。” “什么‘炁’?”林涧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只有修玄天门功法的人才能通过这张画直接触碰到道尊‘真炁’的样貌。” 易明瑜道:“‘真炁’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比如巫族每个人契约的毒虫都不一样。哪怕是同一类的虫子,也会有性格或者力量的差别。而道尊的修为蕴海藏山,他的‘真炁’必然也极为强横,所以我只要看到他,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林涧心头一动,忽然明白了易明瑜的意思。 夷阳仙君可以说已经给了每个弟子寻找陆怀沙下落的最好方法。 但是他没有想到,陆怀沙失去记忆限制了他的力量,巫族的特殊地形对陆怀沙的力量又是一重限制,而灵气的匮乏导致修士感知退化,又对依“炁”识人的易明瑜形成了限制。 这三重限制就如同三道上了铁锁的大门,所以易明瑜辨认出陆怀沙极为困难。 反观原书里面,易明瑜是在陆怀沙身受重伤的时候捡到了他,这时候他气息外泄,再加上两人有相当长时间的集中相处时间,所以易明瑜才认出了他。 林涧眨了眨眼睛,这小修士应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心目里至高无上的仙门道尊,已经成了圣女的怀孕工具了吧。 “我可以帮你找一找。”林涧朝易明瑜善良友爱地笑起来,“我不懂这‘炁’不‘炁’的,反正就是找实力强横的外族修士对吧?你知道道尊的名字吗?” “名字?” 易明瑜忽然瞪大了眼睛,上来就捂住林涧的嘴道,“不可说!我哪里知道这个,道尊都好几千岁了,估计知道他名字的也就剩下他师尊和我们玄天门的掌门真君了。” “行行行。”林涧得意地朝易明瑜比了个“ok”的手势,“我不问就是了。” 易明瑜一脸古怪地看着林涧,捏着一只手学她的手势道:“这……这个印是什么意思?” 林涧看了看自己的手道:“什么印?” “结印啊。”易明瑜认真道,“奇怪,我从来没有见过长这个样子的印。” 林涧看着手里的“ok”,被他说的笑起来,神秘地凑到易明瑜耳边说: “这个印啊,是我们巫族圣女的不传之秘。此印作用不在外物,在于心中。但凡使出此印,都表示自己状况良好,胜利之决心不可摧折。万般困苦皆为浮生幻象,纸上老虎。心诚则灵,灵则可克万险。” 易明瑜看着手上的“ok”,震惊了。 21、纸条 巫族圣女应邀前往灵墟的消息震惊了整个西南。 圣女至少已经千年未曾正式出过悬塞谷了。虽然有像原主那样偷偷跑出去的事情,但正式代表巫族拜访其他地方却几乎从未有过。 若说圣女此番出行,只是为了参加灵墟少主一个小小侧夫人女儿的满月宴,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一时间众说纷纭,比较主流的说法是巫族圣女还在暗恋秦默,或者是巫族与灵墟之间即将有什么关系的重大变化。 同时关于圣女出行的种种细节也已经流传了出去,秦默在收到巫族回信的同时,还收到了一份正式的书面告知书。 大意是圣女对巫族来说极为珍贵,所以林涧此行还会配备一支一千人的仪仗队。 据说秦默看到信时脸色极为难看,一千人已经算是一支小型军队了。但是现在巫族和灵墟的关系表面上还很良好,所以他不仅要放这群人进入灵墟,甚至可能还要让他们驻扎在灵墟王城外面。 林涧在路上虽然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秦默的风言风语,但是在靠近灵墟王城时仍然吓了一跳。 不同于她想象中都城外的繁华安宁,灵墟王城外围是大片的灰色荒原。只有孤零零一座城池耸立在荒原之上。 城池之外是尖如匕首的塔楼,塔楼顶端刺入云霄,淹没在了一片黑沉的乌云之中。荒原上冷风萧然,却送来了带着腥臭的诡异气息。 “伽叶。”林涧撩开车帘同骑在马上的伽叶说话,她揉了揉鼻尖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林涧眺目向荒原望去,她到达王城的这日荒原上漫起了大雾,三尺以外人马不清。她只能在雾气中朦胧看见远处地上零零落落插着不少粗壮的杆子。 杆子看不见尽头,一直蔓延到大雾深处。有的歪斜有的笔直,仿佛大火后的幽林。然而杆子上却插着些形状奇怪的物体。 “是人。”伽叶向林涧看的方向望去道,“灵墟少主夺权的时候杀了他父亲的不少老臣,下令将这些人和他们的家族一律用杆子插在了城外。这些年灵墟内部不少想要刺杀他的人,也都被他将尸骨放在这里示众了。” 林涧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想起了藏音死时的样子。 藏音的身体在黑暗中弓起,也是被一柄剑串在了地上。 这样相似的死法,是有人有意模仿,还是灵墟少主故意挑衅? 想到这里林涧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原主果然不是正常人,连这种暴君都能爱得要死要活,真变态。 这时她忽然想起来,现在别人看来她和原主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她自己就是那个变态。 林涧向陆怀沙看了一眼,开口解释道:“那个……我现在已经不喜欢秦默了。” 陆怀沙闭眸打坐,他讽刺似的勾了勾唇角道:“圣女何苦解释,您不远千里来参加灵墟少主孩子的满月宴,明眼人都知道为的是什么。” “我绝对没有那个心思。”林涧赌咒发誓说,“要是我来跟他复合,我肯定也就不会带上你了嘛。” “圣女愿意喜欢谁便喜欢去。”陆怀沙淡漠道,“与我并无干系。” “我就是怕你在意嘛。” 林涧悻悻地说,“你不在乎就好。不过我真的只是来跟秦默的侧夫人许碧梧讨论怀孕办法的,我孩子的父亲只能是你。” 我孩子的父亲只能是你。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睫毛微微一颤。他嘴唇不由得抿了起来,那种感觉仿佛春日的花瓣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他的手心。 伴随着马车银铃一声脆响,他们已经穿过王城,进入了秦默所居的青池宫。 秦默带着许碧梧已经在宫门外迎接,数百名陪侍伴在他们身侧。 一辆乌木嵌银马车缓缓驶入。 十字形伞盖自车中伸出,招招摇摇地坠着九十九枚镂刻精巧的图腾银铃。车壁四面篆刻着三足虎、七目蛇等巫族传说中的毒虫,簇拥着飘荡丝缎的华丽车窗,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与和谐。 伽叶将车门打开,只见一个身着漆黑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的对襟交领外露出一段修长的雪白脖颈,下裙前短后长,脚上穿着一双精致的缎口绣花鞋。 她抹额下坠的银珠刚好垂到眉间,好似冰融雪消时一点露珠,耳珰明晃晃地映射着黯淡的日光,将那张小脸衬得千娇百媚。 那双眼睛漆黑灵动,藏着些许笑意,松散的黑漆漆的头发在鬓边垂下几丝,令人想起出没在深夜的美人蛇。 巫族圣女倒是没变,秦默漫不经心地想,还是那么招摇,那么愚蠢—— 他脸上讽刺的笑意直到看见陆怀沙时戛然而止。 立在少女背后的男人不管是和她,还是和整个灵墟,都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肤色冷白,身长玉立,单是立在那里便令人感受到雪山崩塌于前的威胁。 那张脸有种超脱凡尘的虚幻,漆黑如同深渊的眼睛仿佛没有注视着任何人,然而世间万物于他却已经如在股掌之下。 秦默不由自主地想要试探他的修为,然而在灵力触及他时却如同碰到了一层高城深池般的屏障,将他死死隔绝在他三丈之外。 刺骨的寒冷预示着不可靠近的最后警告,连他神魂都开始为这种危机感发颤。 这到底是什么人——秦默直勾勾地看向了陆怀沙。 在见到秦默的第一眼,林涧便发觉怪不得原主要把陆怀沙当成秦默的替身,这两人确实长相相似。 两人都是少有的带着深褶双眼皮的丹凤眼,眼窝微陷,眼尾如刀锋上挑,明显的卧蚕衬托出不近凡尘的清冷感。 只是秦默更近似苍原上的孤狼,那双眼睛有种深藏利齿的狠辣和邪性。而陆怀沙则更似不可名状的神明,他身随着虚无和撕裂,有种超越时间的非人之物的疏离。 林涧亲密地挽住了陆怀沙的手臂,青年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毫无波澜的眼神令林涧头皮有点发麻。 她厚着脸皮朝陆怀沙狗腿地笑了笑。 不过还好陆怀沙没有把她当场甩开,已经很给面子了。 “这就是许夫人吧?” 林涧叫得很是亲热,好像跟许碧梧是失散多年的好姐妹,“夫人一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样子,身材这么好!夫人快带我去看看佩儿,一定跟夫人一样漂亮。” 许碧梧一身藕粉衣裙,低低用玉簪挽了个发髻。她容色温和,身材曲线优美,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成□□人特有的风韵。 “圣女谬赞了,”她浅浅地笑着说,“我只是平妻,圣女叫夫人实在是抬高我了。” 许碧梧瞥了眼秦默,看向林涧道:“少主已经给二位安排了寝殿,圣女路途辛苦,不妨先去殿里歇息,再来找我看佩儿。” 秦默揽住了许碧梧的肩,向林涧点了点头,微笑道:“圣女请。” 林涧在来灵墟之前便已经了解过。灵墟之所以叫做灵墟,便是因为此地灵气分布极不均匀。各处灵脉毫无规律,破碎得如同豆腐渣一般。 灵气浓郁处山清水秀,可以胜过大宗门最好的修炼仙境。然而灵气枯竭之处又堪比巫族,并且灵墟没有悬塞谷那般与世隔绝的天然优势,因此这些地方往往恶瘴频生,妖邪出没。 好巧不巧,灵墟王城就在这么个灵气匮乏的地方。 所以在这里,林涧一点儿都不担心陆怀沙恢复实力。 闻言她立即高高兴兴地说:“好呀!灵墟王城这么漂亮,我早就想参观参观了。少主可要找个最好的地方给我们住!” 秦默不着痕迹地看了林涧一眼。 他方才觉得林涧和以前还是一样,但现在忽然又有几分不确定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陌生人,仿佛他这个人从未被她放在心上。 秦默派人将林涧带到了一间奢华至极的寝殿中,林涧进去的第一时间就把门锁好,屋内各个死角都仔细检查了一遍。 陆怀沙看着林涧里里外外地忙活,表情莫测地道:“你在干什么?” “找有没有什么杀我的暗器呀!”林涧理所当然地说,“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然要先检查检查有没有——哎等等,桌子上的水你别喝,万一有毒怎么办?” 陆怀沙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道:“秦默不会傻到在这里杀你的。巫族的一千军队就驻扎在王城外面。” “那可说不定。” 林涧从腰间储物袋里取出一根银针,探进了桌上的水里,“万一他一上头,不计后果地把我杀了,倒霉的还是我。” “你不是喜欢秦默么,真以为他会杀你?” 林涧瞪圆了眼睛看他,“我说了我不喜欢秦默,你怎么就是不信呢?你要我怎么办才能证明?” 陆怀沙凝视了她半天,忽然道:“你移情别恋了?” “我才没有!” 林涧脸上烧红了一大片,她嘀咕着说,“我天天跟你在一起,哪有移情别恋的功夫……” 陆怀沙微微蹙起眉尖,没有言语。 恰好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道:“圣女,许侧夫人请您去看佩儿。” “我走了。”林涧将那根细针塞到陆怀沙手里,小声说:“你小心啊,不要在这里乱跑。” 门外侍立着个蓝衣侍女,她见林涧便躬身行礼,笑道:“我是许侧夫人的侍女藕夏,圣女这么叫我就好。” 藕夏—— 林涧微微一惊,她不由得想起来那个扮演藏音的人。面团人也曾叫她为“莲平”。 这两个名字都不是正式的姓氏,冥冥之中似乎有说不清的联系。 林涧强行按下心头的疑惑,这些字眼大都是侍女名字里经常使用的,即便相似,也不能说明什么。 藕夏带着林涧穿过青池宫中长长的画廊,林涧便随口问道:“听说许夫人是喜乐天门门主的女儿?那年岁应该比我大一些吧?” “是,侧夫人今年刚好二十五岁。”藕夏微笑着说,“门主一直很宠她呢。” “那这么说这次满月宴喜乐天门门主也会来了?”林涧道,“从中原到我们这儿,距离可不近。” 藕夏的声音忽然有些生涩,但是仍然带着笑意,“是,太远了。门主还要留在宗门,事情太多,估计是没空来了。” “哦……”林涧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前面的角落里低低的交谈声。 “就她还想升夫人呢……估计这辈子没希望了……” “嘘!小点声!少主都没发话,哪有什么确定的事。” “从她生下孩子,到现在一个月了。少主就去看过孩子一面,态度这不是摆明了么……只有她还做抬正的美梦,天天把孩子当成个宝似的……” “那是你不小心烫了孩子,不然她也不会骂你。我说你还是别抱怨了,被少主听见,我们骨头都得打断……” 藕夏面色蓦地一变,她提高了声音厉声道:“谁在那里!” 林涧只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侧脸往宫殿拐角处一看,果然刚才的两个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叫圣女见笑了。”藕夏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我们快走吧。晚了佩儿该睡了。” 她将林涧带到了一处装饰素雅大气的宫殿,将林涧安置在外间道:“圣女等一下,这个时间侧夫人估计正在喂奶,我进去看看。” 林涧点点头,便在桌子边坐了,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这里和他们所住的那间宫殿一看还是不同。虽然打眼一看不如那间奢华,但是每一处装饰都是经过人细心摆放的,不少地方看似布置得很是随意。但是仔细一想,却觉得没有更好地东西能替换那里的装饰了。 一个侍女走上前来给林涧倒茶,林涧正要说不喝,那侍女却飞快地往林涧手里塞了个纸条,低声道: “这是少主给圣女的,请圣女保管好,不要叫旁人瞧见。” 秦默? 他为什么要送纸条? 林涧握住纸条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正要展开,藕夏却从里面推开门道:“圣女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