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只仙君撒娇》 1、孵蛋 每只神兽临近成年前,都会下山寻找自己的人类伙伴。 其地位约莫在友人之上一点点,有些神兽将其傲娇的称之为‘铲屎官。’ 但对于素来喜欢追求高雅的青鸾等一众鸟类神兽来讲。 称呼中带‘屎’字太过粗俗不雅,便贴心的换了个花里胡哨的称呼: 君士。 青啾回想当年她刚准备下山的时候,仰着脖子,得意洋洋对自家娘亲大言不惭道: “宝贝娘亲等我!我一定找个德才兼备,玉树临风的君士回来!! 那时她娘亲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闻言不由得嘴角一抽: “就你?到时候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和你爹就该烧高香了。” “去,给我把这盘瓜子剥了。” 水灵清透的小青鸾登时涨红了脸,一边剥瓜子一边义正辞严道: “虽然我还小,但也是正儿八经有神格的神兽!” “打遍凡间无敌手,不在话下!” 娘亲闻言,嗤笑出声: “得了,可别到时候在人间丢了小命重新涅槃。” “……还得劳烦我再辛辛苦苦再把你孵出来。” …… …… 一语成谶啊! 回忆结束。 如今小雏鸟坐在温暖漆黑的蛋中,正一脸沉痛的想道。 糟了,还真给她娘亲说中了! 她叹着气微微仰头,此刻望向了蛋壳的顶端。 源源不断的灵力和暖意正从上方流泻至蛋中。 虽然她刚捡回意识,可如今灵力已经趋近恢复,想必是早已在蛋里温养许久,已然离破壳不远了。 定然是她娘亲特地下凡一趟,将她捡回了梧桐池。 ……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呢? 青啾竭力回忆自打她下凡究竟遭遇了什么,究竟是谁欺负了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脑海中空空荡荡,似是下山之后的所有记忆,都被掩藏在浓郁的苍白雾气之中。 ……这样一来,岂不是之后娘亲问起自己来……自己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思及此,小小的雏鸟无精打采的垂下头。 多么狼狈啊……宝贵的人间回忆也没了,下山一趟,居然连一丝值得称道的经历也没带回来。 ……肯定也没找到君士,一事无成…… 孱弱的小鸟蜷缩在蛋壳内,越想越是委屈,温热的眼泪水眼看就要溢出眼眶。 不……她现在还不能哭! 她眨眨眼,重重的吸了吸鼻子,仰着头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 不能浪费,要等到看到宝贝娘亲再哭! ------------------------------ 她又在蛋壳之中等候了半天的时间。 原本漆黑黑的蛋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便薄,很快便有微光从中透出。 青鸾的蛋壳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唯有在深重绵长的母爱之下才会孵化成熟。 这下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想,青啾登时打起精神,抬起脖子,用自己那柔软的小黄喙一点点啄起蛋壳来。 啪嚓啪嚓的细碎声响下,蛋壳碎片一片片剥离,一束光芒从缺口中投射进来,青啾不由得凑上去好奇的打量外面。 澄澈耀目的金色鸟瞳,贴在小小的缺口上向外瞧过去,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衣料。 宝贝娘亲今天穿的白衣服!肯定好看的! 青啾精神一振,很快爪子小喙一道用起来,笃笃笃的将小豁口越扯越大。 一想到马上就要投入娘亲温暖又香喷喷的怀抱,之前憋回去的眼泪也又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了。 虽然待到她破壳而出,娘亲定然会再次拿自己寻开心! 可那也无所谓啦! 如今她只想投入娘亲暖暖的怀抱,让她轻柔的手掌轻抚自己的小脑瓜! 因而在终于钻出蛋壳的那一刹那,青啾立刻扑棱着湿漉漉的小翅膀,眼泪也哗哗往下掉,嗷嗷哭叫着埋进面前之人的怀抱。 “宝贝娘亲!啾啾好想你噢!” 她还想说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连伤害自己的是谁都记不起来了,可没出息了。 所有话到了嘴边,可喉间却哽咽无比。 只好一边掉着大滴大滴的泪花,呜咽着拼命拿小脑瓜去蹭对方的胸口。 对方似是被这一出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面前之人的怀抱温暖又干净,可衣料却柔软丝滑,她爪子生嫩,很快便抓不住,不住的往下滑。 她又努力扒拉了几下,只觉撒起娇来十分吃力,干脆一鼓作气化作了人形。 青色的小幼鸟周身忽的氤氲起白光,紧接着稚嫩的小手从中探出。 片刻光芒退去,水灵清透的人形小团子便噙着满眼的泪花,哭哭啼啼的牢牢揽住了‘娘亲’的腰间。 正被鸟皮膏药粘着的“娘亲”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别过头去,脱下外袍仔细卷在小娃娃身上。 青啾埋在娘亲的胸口嚎啕大哭了一会儿,忽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嗯……?” 她泪眼朦胧,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摩挲了对方胸脯半晌,神情愈发茫然起来。 ——娘亲的胸口,怎么这么平? 忽的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青啾的头顶,慈爱的轻抚她的小脑瓜。 青啾登时受宠若惊。 是错觉吗?! 今天的宝贝娘亲好温柔噢! 可下一刻,她忽的听见“娘亲”开口 清晰又好听的男声欣慰道: ——“哎,乖宝,为娘在呢。” 五雷轰顶。 青啾这才茫然的抬起头,去看面前所谓“娘亲”的脸来。 “……” “……你谁啊。” 青啾颤声道。 “我是乖宝的娘亲啊!”眼看面前的白衣仙君羞涩道:“乖宝刚才还喊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认我。” 青啾傻眼了。 她慌张的转动自己的脑瓜,又看了看四周。 自己似乎处于一处精巧素雅的陌生殿室,一侧的墙壁上挂满了一柄柄各色各样的长剑。 剑柄落灰,锋锐的剑身却难以积尘。 发散着冰冷清晰的弧光,寒气逼人。 她转过头,却又看见另外一侧随处堆积着不少粉嫩的毛线球和花枝叶子,还杂七杂八放着一些漂亮的石子和孩童话本。 面对陌生至极的一切,青啾当机立断从他膝下跳下去,随即撒开腿连滚带爬就要往外逃出去。 “乖宝!” 身后还传来那货惊慌的呼喊:“你要丢下为娘去哪啊!” 她仓惶的奔至门前,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其用力推开—— 入目是一片白洁无比的积雪群山,天空则被灰色雪云压得低低的。 鹅毛大雪在苍灰色的天地之间纷纷扬扬,大殿外,山间的石路和冷松也被厚实的积雪覆盖。 此处……此处不是她老家梧桐池! 冷冽的风吹拂至她的面庞上,青啾呆呆的看着一片陌生的景致,满脸茫然。 该……该往何处去…… 天……天上吧!不管怎么说飞起来总归不会有错…… 水灵的小团子一边想着,一边伸出脚丫正想往外踏出去,便见一道银光从视线内穿梭而过,还未看清那是什么,面前的大门瞬间咣当一声巨响,重重合上! 紧接着,身后传来那人有些愠怒的声音:“乖宝不准出去!” 这下真是把青啾吓坏了,她绿着一张小脸回过头,便见那一身白衣的修士愤怒的朝自己走来。 青啾浑身炸毛,立刻化作一道青色的小流光,在空旷的大殿内横冲直撞,扑腾乱飞起来。 它去撞门框,门却纹丝不动,便只好转而朝着窗户闭起眼睛猛地冲过去。 神情视死如归,孤注一掷的宛若一枚小炮弹。 下一刻,青啾听见后面的仙君怒喝,拽起一块小毯子猛地将青啾精准的扑罩在里面,随即裹起来团在了怀里。 “你连小鞋子都没穿!怎么能光着脚丫出去!!” “快放我出去!!”青啾在里面生气的挣扎。 照华也恼了,隔着小毯子轻轻捏她的脸:“没大没小!叫娘!” “你才不是我娘呢!我娘不是男的!”青啾崩溃道。 照华登时痛心不已:“……是我含辛茹苦将你孵养破壳,你……你怎么能不认我!!” “……啊?” 青啾如遭雷击,一时间甚至都忘了挣扎扑腾,整只鸟都僵住了。 见她安静下来,照华这才轻轻展开小毯子,便眼见那只小青鸟张开小黄喙:“是你孵养的我?” 照华委屈的点头。 小青鸟又颤颤巍巍的问:“……怎么孵的?” “就和母鸡孵蛋一样,塞屁股底下啊?”照华说完,犹豫了一下:“……难道不对?” 他可是整整孵了七七四十九天。日日夜夜屁股不离软垫,其过程不可谓不艰辛。 青啾登时痛苦拧眉—— ……倒也没错?可她原以为孵化自己的是毛绒绒的,干干净净,热热软软的青鸾麻麻的屁股! 如今告诉她,她是被一个陌生男子日日夜夜压在屁股底下,多少有点打击她这个其实正值芳龄的青鸾—— 她咬牙捂着胸口,不肯放弃挣扎: “……至纯至深的母爱才能孵化坚硬无比的青鸾蛋,你当真没在撒谎!?” “我就是乖宝的亲娘!自然也是真心实意爱着乖宝!” 照华叉腰,理直气壮。 青啾先是震惊,随后痛心不已的想道。 破案了! 这家伙脑子有病啊!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能下蛋,这才阴差阳错,真心实意,且满怀慈爱的成功孵化出了她。 她心中震撼非常,久久不能平息。 但是花了一点时间冷静下来后,很快意识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当真没有要加害自己的意思。 杀害自己的人万不可能会是他。 他只是一个善良的笨蛋,代替娘亲孵出自己,算是自己的大恩人。 她抬头,目光望向了照华。 青年面色有些苍白,墨黑的长发有些散乱的垂在身后。他眉目生得分明如画,就这般带着天真的浅笑望着她。 便如同初春落下的繁雨。带着一些雨汽冰凉,却又有着微倦的暖意温柔,尤其是那一双瞳眸。 仿若日光照耀的冰溪,清澈的让人心悸。 见青啾这会儿望过来,神情上便带着一些期许与欢喜,似是在暗示着青啾,再亲亲热热喊他一声…… 青啾酝酿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实在顺遂不了他的心意,难以叫出口。 “这位……恩人!” 她试图解释:“孵蛋不代表下蛋,下蛋的那位,才算是我的生母!不过您孵蛋……也能算恩人呀!” 照华闻言忽的有些心虚。 这么一说,其实他也回忆不起自己有没有下过蛋。 但他纠结片刻,还是红着脸,倔强道: “那……那我也是那个下蛋的!” 2、贴贴 半个时辰后—— 照华低头盘腿坐在地上,漆黑的长发如墨般倾泻,衬得他衣袍与面色皆是皎白欺雪。 他神情有些紧绷,眼眸微垂,嘴唇轻抿,垂落在地上的衣袍下摆被他捏的有些发皱。 青啾坐在他对面,身下垫着柔软的小垫,还在毫无所觉的与他好声好气解释: 她为何会在蛋里,她并非真正刚出生的雏鸟,也清楚记得自己父母是何人,皆与他一一道来。 说了许久,亦是口干舌燥。 正当她觉得对方应当全都理解了,正打算歇一口气的时候。 沉默许久的照华却忽的开口: “……乖宝大费周章说了半天,其实就是不肯认我。” 说罢,不待青啾回答,便地上站起来,一脸难过的朝着门口走去。 殿门开启,外边的风雪呼号着吹拂进来,将照华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似是下一刻他整个人便要融化在这片模糊的风雪之中。 他伤心道:“……我出去静静。” “恩人?” 她慌张的从地上起身,却见他挥手,便有一柄剑从墙上轻鸣着飞下来,闪烁着森冷的青光随在他的身后。 青啾见状想着跟上去,可待到她打开殿门,照华早已不见踪影。 坏了呀!她说错了话,惹得恩人伤心了! 此刻的空旷的大殿之中,只剩下青啾孤零零的一个人。 青啾失落又迷茫的站在原地半天,只觉陌生的四周冷清孤寂极了。 可又记起恩人说只是出去静静,便也决定待在殿内乖乖等他。 她一个小雏鸟待在空旷冷清的大殿颇为难捱,只好朝向一侧的居室挪去。 先落入眼中的是一枚放在桌上的镜子,她手脚并用踩上凳子,去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五六岁的毛绒绒小丫头,白皙又水嫩,水灵的如同一拨沾着露水的青葱。 宽大的外袍滑稽的绕在身上,漆黑的长发贴在白皙的脸颊两侧,一双湿润的金瞳好似发散着淡光,活泼不已。 原来如今的自己居然缩小成这般幼态。 难道受伤之后重新孵出来,年纪也会往后倒退? 她不由得凑近那枚镜子,揉了揉自己的圆嘟嘟的脸。 忽的镜子中一小片扎眼的红色落入了青啾的视线中。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由得转过身去。 一旁的半掩的衣柜里放着一顶红色的虎头小帽。 她目光又落在衣柜的深处…… 她艰难的顶开衣柜的柜门,很快便看到一整排漂亮的小衣裳与小鞋子。 从小鸟尺寸的小围巾到婴孩尺寸的小围兜,再到三四岁的小袄,从小到大,一列列整整齐齐的排列好。 青啾不可置信的着手取了一件最大号的,比划了一下,约莫是自己十岁的尺码。 脑袋里一下子就想象出照华盘腿坐在床上,笨拙的手被精细的针线活扎出很多小口子的模样。 他好傻噢,是真的把她当做自己宝贝无比的小崽崽啊! 青啾登时万分珍重的将那件小衣裳搂在怀里,心里万分懊悔。 恩人说的其实也没错,自己与他解释那般久,说到底就是不愿认他…… 这娘亲要不认了吧! 毕竟!连她亲生娘亲都从未亲手给她做过这般多的漂亮小衣裳! ------------------------------------- 等到她换上合身的衣裳与鞋子后,肚子也极为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她摸了摸瘪瘪的小肚皮,一边走出居室,重新爬到窗边眼巴巴的等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斜阳的阴影透过门窗落在青啾的面庞。 青啾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等了一个下午,却依旧等不来他。 肚子实在空落得难受,她下定决心,从桌上爬起来。 她决定要亲自去寻他! 以往她娘亲生气,都是她贴上去,厚着脸皮甜言蜜语哄一哄就好的。 这次肯定也一样,说不定恩人也特意找了个不难找的地方,暗搓搓等着自己来哄他呢! 到时候她就亲亲热热叫声娘,恩人指不定就会高兴的原谅她,再带她去吃好吃的! 她推开小窗,顶着漫天的风雪,跳出了殿门。 风雪呼号着吹来,四周的风雪轻合,她感觉自己体内灵力充盈,便化作青鸾,朝着山下飞去。 穿过云层,沐浴天光,又猛地扎入云层,小青鸟在漫天风雪之中扑棱振翅,快活又惬意。 因神兽青鸾一族被司封神职,掌管四季中的冬天,与大雪相性极好。 穿过几欲遮蔽世间的雪花,她这才惊觉自己如今身处在某个宗门的山峰之巅。 各色相似的建筑错落有致的落在连绵的山头,不时有御剑而飞的白衣弟子恍然未觉的从她周身穿梭而过。 这是个剑修的宗门啊。 青啾新奇极了,她只记得自己下山之前的记忆,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她掠过宗门的广场,藏书阁,却一路也未寻到照华的身影,登时越发迷茫起来。 “……莫不是下山去了?” 她在空中盘旋半晌,便下定决心再去山下的街上看看,寻不得便不再乱走,乖乖回殿等着他。 她很快俯冲下山,顶着冰凉的飘雪顺着长长的石道飞下去。 山下的建筑很快模糊不清的映照在她眼底,她正欲振翅向前,却忽的觉察风雪刺寒透骨。 羽翼开始颤抖,体内的法力迅速流失干净,她还未反应过来,整只鸟就狼狈的从空中半途坠落下来。 她茫然的蜷缩在石阶上,如同一个普通幼崽,彻骨的严寒将她的瞳孔都冻得愈发僵硬。 好冷……好冷! 可她明明是青鸾,应当天生就是不被风雪侵扰的。 她勉强扑棱着翅膀爬起来,正欲探视一下自己的灵府,却发现内里的灵力彻底消耗殆尽,便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青啾噙着眼泪,勉强化作人形,缩成可怜的一小团,拼命裹紧自己身上的小棉袄。 她四肢冻得打颤,泪水淌下便被瞬间冻成轻薄的冰, 刚刚还好好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恐惧又茫然的蜷缩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不该乱走的……是不是中了什么法术? 得回去!恩人还在等着我呢! 她转过头去,仰头看向登上门派的石阶,不由得一震。 “好长啊……” 那条石路如同要通往天上去那一般漫长,风雪将尽头笼罩在云雾之内,让人心生绝望。 青啾哆嗦的迈着自己被冻得发红的腿。艰难无比的顶着刺骨的风雪,一步步往上走去。 ———— 簌簌的雪花无声且寂静的落在她的身上。 青啾悄无声息的倒在石阶上许久,薄雪轻覆在她身上,为她带上一片虚幻又冰凉的热度。 神智模糊之间,她听到远处传来微不可闻的谈话声。 “……废物……不过一只跑得快点的灵兔,你们居然这么久都没找到……” 交谈声愈发清晰,青啾虚弱的倒在石阶上,呼吸渐弱。 “嗯……前方是什么……,刘公子,刘小姐,那好像是个人?” “……去看看。” 她模糊的视线内,一双华贵的锦靴踩着厚厚的积雪蹒跚朝她走来,身后随从们紧跟而上。 刘公子皱着眉头走至石阶上,凑过去一瞧,便见到一团被风雪半掩住的水灵小娃娃。 他好奇的俯下身,胡乱抹掉她脸上的积雪,登时颇为讶异的挑眉: “哟!这小妮子长得还挺好看!” 他登时翘起嘴角: “救了救了,等她长大点就让她以身相许。” 他笑着转过身,粗暴的从下人那儿拽来一个温暖的宝炉,拍在青啾的身上。 随后拽着她的领子不住乱晃:“喂!醒醒!” 青啾昏沉的被摇醒,方才只觉身上回了一点热度,便听得面前的陌生人劈头盖脸道: “看清楚点,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你要给我当小妾,知道吗?!”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便听得面前人又倒吸一口冷气:“这眼睛怎么回事!你是个小妖修?” 青啾猛地被他推倒在地,还听得面前之人嫌恶道: “晦气!这小贱人是个低贱的精怪!” 她猝不及防的被推攘到地上,本就被冻的发紫的皮肤,登时被雪下粗糙的石子残忍的划开,尖锐的刺痛让她猛地吸气。 捂在怀中的宝器又猛地被人拽走,青啾下意识就伸出手去够。 望着她哆嗦伸出的小手,刘公子笑嘻嘻的收起宝炉:“你要啊……我偏不给你!” 青啾打着颤,艰难的同这人解释:“我……我不是害人的坏妖怪。” 刘公子大笑一声,干脆的抬起脚,用力踹在青啾稚嫩的脊背上,将她又踹下好几个台阶: “那又如何?你不还是个下贱的小妖怪么!” 青啾被这一脚踹的眼冒金星,陷在雪地里面半天没能爬起来。 “哥……有些不对吧……”忽的,他身后的少女突然出声: “这么小的幼崽……能化作妖怪?” 听见自己妹妹这般说,刘公子忽的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 他迟疑片刻,方才看向不停往后躲的青啾,出声问道: “……你当真不是精怪?” 青啾未有回应他,她躺在雪地里,只感觉周身愈发‘热’了起来,迷迷糊糊之间又快要晕死过去。 刘公子盯着青啾半晌,目光转而望向了手中攥着的兽石,心中一跳。 一般来说,天地造化所降生的灵兽与寻常山精野怪可是有不小的区别的。 寻常精怪们多数是偶得机缘才化为妖怪,原身平凡低贱,所以要努力化作人形,才能离得修仙一道更近。 灵兽则不用,他们本体便是同人类一般尊贵。除非它天赋极致且灵智已开,愿意主动化形。 可这世间此等强大的人形灵兽屈指可数,且皆坐镇一方,不少还要被人供奉,甚至被当地居民唤上一声土地山神。 他不由转过身去,忽的心如擂鼓。 ……莫不是当真……让他碰到了个人形的灵兽幼崽? 他是兽庄嫡系修士,原本就是一路追着只灵兔误来此处,还将它追丢了,如果说她当真没撒谎…… “干脆让她试试——” 他收起剑,迟疑的将兽石贴在青啾的胳膊上—— 一时间,盛烈的金色光芒几乎刺瞎了他的狗眼。 刘公子握着石头的手难以抑制的发软哆嗦起来。 不消片刻,那块石头便掉在地上,金光亦随之渐熄。 他僵在原地,亦许久未有回过神来。 他身后的那群随从更是一时间不敢吱声,缩在一旁,如同看怪物般看着孱弱小巧的青啾。 刘公子面上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变得极为友善温和,将宝炉塞回她怀里。 待到青啾多了一点热度,艰难的寻回一点意识,他便和蔼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 他刻意放缓自己的语调,柔声问她。 “……青啾。”她摩挲着热乎乎的宝炉,不大情愿道。 “青啾啊……其实我专修御兽之法,可惜人间凡品看不上眼,驱兽之位尙空缺。” 说罢,他眼珠不易察觉的探向她的眉心: “你,应当还没有主子吧?” 青啾一愣,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就凭你?” 骨子里的神血让她本能抗拒面前魂魄浑浊,心灵险恶之辈。 更妄论天下无一神兽会臣服于人类,这人居然打当她主子的主意! 未有料到会被面前濒死的幼兽这般奚落,刘公子嘴角的弧度一僵,登时心头火起。 “就凭我……怎么了?” 他冷笑一声,登时拽住她一只脚,把她倒拎起来,嘲讽道:“蹬鼻子上脸,小畜生还真把自己当块宝了!” “我就是个宝!” 青啾也反应很快,大声嚷嚷:“我都看到了!我品阶金色!值老鼻子钱了!是个大宝贝!” 刘公子额头青筋直跳。 他瞪着理直气壮的青啾半晌,面色逐渐涨的通红,一时间又拿她没办法。 见自家哥哥如此为难,他身后的少女无声的咧开嘴角,附耳朝向他小声说了片刻。 待到两人分开,刘公子脸都绿了,尴尬的小声嗫嚅:“……为什么要我来做。你是女子,要不还是你来吧……” 刘小姐冷笑一声:“要灵兽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我来做?你又有更好的主意?” 按常理来说,这般品阶的灵兽须得上供兽庄长老。 除非灵兽自行决定主人,那长辈倒也是不好说什么,能把灵兽忽悠瘸了也是你的本事,总不能撕破同宗的脸皮。 “这带回家看见伤痕,便知道我们私自严刑拷打,将灵兽独吞占为己有,这罪过谁担得起?” 她不耐烦道:“非得神兽‘自愿’才行!好在这小畜生开了灵智,还懂个礼义廉耻。” “不能伤她,还能乖乖让她听话?你倒给我再想个好主意!” 刘公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一狠心,咬牙道:“好……” 于是刘小姐轻笑一声,面向青啾道:“小妹妹,我劝你啊,还是快些答应他。” 她故意捂着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否则我那没脸没皮的哥哥就要脱了你的小奶裤,你要被在场这么多男人面前看光光咯!” 青啾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只觉一时间如遭雷击,一锤砸在她脑袋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登时哆嗦着拽紧自己的裤裤,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眼前有点模糊,赶紧眨了眨眼,硬是把被吓出去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3、奶裤 刘公子闻言脸一黑,方想开口辩解什么,又啥也说不出,只好没好气的应下: “听见没有?你现在听我的话,我就不这么干!” 刘公子提着她的后衣领,这会儿唱起了白脸,放缓口气哄她:“你这般可爱又厉害,只要愿意乖乖跟着我,我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 他话音刚落,便见小丫头冰冷的回绝: “我绝不。” 他面色愈发的冷,正想开口威胁,却见下一刻青啾忽的将视线转向飘着漫天大雪的天空。 洁白干净的孩子轻轻伸出一只手,指向漫天的大雪。 稚嫩孩子的浅金的鸟瞳逐渐变得冰冷一片。 雪白的指尖微微聚集起丝丝缕缕的风雪,不易察觉的在天地间游走。 ——似是有飓风在其中缓缓汇聚。 刘公子面色一僵,登时被她吓得膝盖一软。 可等了片刻,却什么都没发生。 她指尖的些许冷风很快就随着灵力的枯竭,平淡悄然的散去了 青啾瞳仁微颤,猛吸了一口气,大滴大滴的眼泪水不争气的掉了出来。 她尽力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体内依旧空空荡荡的,一丁点的灵力都抽不出来。 刘公子一时间被唬住,回过神来便更加恼怒: “你到底愿不愿作我的御兽!” 她咬牙不吭声,作为神兽的尊严和气节使得她不愿开口再与对方说一个字。 青啾只管用力抓住自己的灯笼裤,盈满泪水的瞳仁愤恨倔强的盯着刘公子。 大颗大颗的金豆豆不住的往下掉落,惹人心疼。 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欺负一个小娃娃,饶是刘公子脸皮厚如城墙,也开始有些挂不住。 他扬起了手,原本想给她一巴掌,此刻悬在半空,又有些落不下去。 僵硬的与她僵持好一会儿,面色愈发难堪。 “……” “……你只管点头,你点头答应我就放你下来。” 刘公子缓缓放下手,攥紧成拳,涨红了脸嗫嚅: “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能让我下不来台!” 青啾也倔。 她知道自己没错,因而也绝不肯就为了一个人类的脸面,而低头服软。 …… 僵持半晌,刘公子面色彻底冷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活该!都是你逼我的!” 他不客气的伸出另一只手,猛地拽上了青啾的小奶裤。 青啾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手抱着炉子,一手拼命推开对方的手,害怕的嚎啕大哭起来。 妈的!!更丢人了!!! 刘公子听着耳畔响亮又奶声奶气的哭声,耳根都羞得红透了,但是既然他都做了,半途而废只会更难看。 于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手中一个用力—— 一道银光从他眼前闪过。 只见刘公子腰间的佩剑忽的自己出鞘飞出去,少女不由得尖叫。 “哥哥!你的剑!” 刘公子只觉自己手腕一凉,低头便看到一只熟悉的断手在他眼前掠过。 他目光方顺着那只扬起鲜血的断手望过去,又一道银色已至,他便整个人都带着残影,急速飞了出去。 青啾只觉得被握着的脚腕一松,整个人便倒栽着往下坠落—— 可尚未落地,便被灵剑温柔的接住,送到其主人身边。 她被轻而珍重的抱在了怀里。 轰隆轰隆轰隆————!! 对面的群山传来了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响声。 青啾仰起头,泪眼朦胧中,唯看到簌簌的轻雪无声的落到照华漆黑的发上,衣抉翩飞如云中白雁,整个人几欲要融化在风雪之中。 青啾紧绷着的意识不由得松缓,眼皮不住的往下掉:“恩人……” “乖宝——”他一顿,随即温和的换口:“……啾啾累了,那便睡吧。” “嗯……” 青啾眯着眼睛,又下意识提了提自己的小奶裤,这才安下心,缩在照华的怀里沉沉睡去。 “你对我哥哥干了什么!你——” 照华耳畔忽的响起刘小姐愤怒的尖叫,极为刺耳。 他安静的转过头去看了眼对方,对方便面色一白,下意识噤声。 片刻后,照华的灵剑挂着刘公子的后领,转悠了一圈后把他给提回来了,随意扔在台阶上。 他勉强从地上竖起半个身子,面色灰败,喉间不断溢出鲜血,染湿了大片的衣襟。已然被山石砸的奄奄一息。 刚才妄图拽青啾灯笼裤的那只手腕,被他自己佩剑的剑锋整齐的切下,伤口被冰雪冻住,不再渗血,这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那两把锋利无比的灵剑则如同游鱼一般,在其他随从的周围打转,似是一旦有人想当个出头鸟,便会立刻割开对方的喉咙。 身上各色名贵的防御宝器尽数碎裂成渣,他稍微抽搐着吐血,宝器碎片便也随之往下簌簌的掉。 照华见状,心里这才高兴了点,登时抱着青啾,俯下身去,缓缓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只断手。 “来,这只手还给你。” 照华将那截断掉的右手塞回他尚且完好的另一只左手心。 完了,还不忘笑着添上一句: “这样就物归原主啦!” 刘公子看见那只断手,胸口呼吸起伏不停,本就不好看的面色如今更是白入薄纸:“我的手……我的手……!” “放心,能治好。”照华好心的安慰他:“之后我带你们前往剑意门,找我师弟,他有办法。” 闻言,刘公子这才好受一些,回复了一些理智,惊慌惧怕的望向面前的白衣修士。 剑意门一脉自然皆是剑修,不曾听闻有御兽一派。 他只是以为这灵兽误跑到此处荒僻山头,可万万没想到会和这见鬼的剑修扯上关系! 宛若谪仙的青年目光单纯明净,又带着些许笑意,看上去无害极了,还对他慢悠悠的温声道: “好啦!这位小友,我们继续?毕竟这才哪到哪……” “什么继续……”刘公子惊恐的不住往后爬。 “你方才打算扒我家啾啾的裤子。” 照华平静道:“我也要扒你的。” 保命要紧的刘公子暗自松了口气。 “自然,还要涌泉相报,还记得我方才说的吗?”照华说罢,若无其事道: “不管你身上少了哪,我都能治好。” 这下可好,刘公子如同见鬼一般惨叫震天响,家仆随从们也都全数跪下,痛呼饶命。 先前袭击刘公子的两柄剑很快自动飞回,悬空漂浮在照华的周身。 照华转头看了看两柄剑:“你们俩谁上?” 照华的配剑先极不情愿的往后一缩。 刘公子的那柄配剑则飞速往后缩了一大步,更为不愿。 刘公子一时间颇为感动的看向自己的配剑。 这是他族下传下来的古剑,之前他一直只当寻常宝剑,未有想到居然有灵性。 方才肯定是被这修士强行控制,不能作数,现下看来还是舍不得他这个主人的! 可下一刻,他很快又听得照华对着那柄剑道: “……就这般舍不得你的主人?” 配剑闻言,颇为谄媚的轻巧绕着照华飞了一圈。 随后猝不及防一剑猛地刺串刘公子的左肩,其行为可谓阴损又狗腿。 听见刘公子惨叫一声,照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另外一把自己的配剑道: “甚好,那就你去吧。” 另外一柄灵剑似是隐约对这个结果有些崩溃。 它之所以当时跟着照华过来。 只不过是因为自打这祖宗失了智,便一天到晚只会没完没了的看那些蠢蠢的话本子和玩泥巴!闷在家里孵他的宝贝蛋!! 想着今日难得能出来溜上一溜透透气,居然落到了这般屈辱的差事! 剑身微微哆嗦着,许久才艰难的指向刘公子的胯间。 顷刻,它绝望抬起自己的刀身,猛然落下—— --------------------- 在那一刀落下后,灵剑便疯了。 许是为自己脏了身子而感到崩溃无比,它干脆化身莫得感情的菜刀,砍得愈发疯狂。 起先刘公子还能叫得出声。 后期就空洞无声的瘫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把疯狂的大宝剑把他的小宝贝砍得七零八落。 一旁的刘小姐看得脸都绿了,见照华又默不作声的将视线投向她,登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仙君饶命!”她嘴唇不住的哆嗦,断断续续道:“都是我哥哥不懂事……可我是冤枉的,我从头到尾就没有动手伤她!” 照华一时间未有出声,倒是刘公子,听自家胞妹这般说,登时本就发青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他本已经有出气没进气儿了,这会儿竟然硬是挤出些力气:“……明明就是你给我出的烂主意!” “哥哥,这主意我只是随口一说,但说到底,这件事情做不做的决定权可是在你身上的!” 刘小姐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硬着头皮狡辩道:“这会儿怎么还好意思赖在我身上!” 闻言,刘公子又被气得吐出一大口血来。 “……原来如此。” 照华登时拧眉:“我知道了,我不会罚你。” 刘小姐如获大赦,登时赶紧跪地叩了几下:“多谢仙君饶命!” “话本里面,都说男子打女子是最为不齿的……” 照华又一本正经道:“我也不想当着啾啾儿的面欺负女子,多丢人啊。” “你随我上山,我把你交给我师弟,让他来决定。” “啊?” “欺负女子虽不齿,但反正我师弟他惯来是个不要脸的,定然不会介意管一管这档子闲事。” 照华说罢,见对方又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登时又微微扬起眉: “……怎么,还是说,你更希望我当众给你个痛快?!” “不……不!” 刘小姐慌忙俯首:“就交给那位……那位仙君吧!” 这仙君瞧上去心智不全,出手也似不知轻重的孩童,毫无顾忌,手段狠辣。 她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个门派全都不是正常人,指不定相较而言,还是他口中的‘师弟’更加好说话些! 4、教训 照华抱着青啾一路飞至百枝峰的山头,一群人不敢造次,便灰溜溜的在后头跟着。 他提前用了传讯符,刚到山巅,便看见一个青衫的少年一路疾驰而来,面色急切。 少年身后还跟着几个随行的白衣弟子. 此刻看见门口突然聚集这般多的人,照华又在此处,一时间深感不妙,很快便悄悄朝着宗门主峰飞去了。 “照华仙君!!听闻你的鸟蛋孵出来了!” 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很快便停在照华面前,俯下身撑着膝盖直喘气:“……你的……你的蛋……” “杓流,你再惦记我那颗鸟蛋,当心我揍你。” 照华把自己怀里的青啾搂紧一点,又侧过去一点身子: “这几个人欺负了我家乖宝啾啾,尤其这位女子,你帮我出个主意。” “啾啾?它叫啾啾?公的还是母的?” 被唤作杓流的黑发少年俊俏活泼,身上一袭单薄青衣,宽松而闲雅。 眼眉轻韵灵动,又带着一些不驯的蔫坏劲儿。 此刻他缓过气来,登时眼睛湛亮,直起身,不管不顾伸长了脖子硬要凑过去瞧她。 照华连忙左挡右闪,和对方较起了劲儿。 但架不住少年身形灵活,反应迅速,很快就看见了他怀里熟睡的小娃娃。 “哦!我看到了……她这是睡着了吗?好可爱!” 照华躲闪不及,登时气恼的出手: “我都让你别看了!” “啊——!!” 杓流惨叫一声,捂着狗眼连连后退,不可置信:“你居然戳我眼睛!” 照华收回手,没好气道:“我可是警告过你了。” 杓流揉了半天眼睛,这才勉强睁开眼睛,小声抱怨: “这般又凶又小气,仙君当真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说罢,不待照华又要骂他,遂又收回目光,将其放在了一旁的刘氏家族的一群人身上:“他们犯了什么事?” 照华简单的同他解释了一番。 闻言,杓流登时哑口无言,继而忍不住嗤笑出声。 他笑意嘲讽,极为刺耳,扎得面前一众刘家人抬不起头来。 “就是这位。”照华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杓流看向刘小姐:“我不想出手,便交由你了。” 听闻对方两人在商讨她,刘小姐面色渐沉,一言不发的暗自捏紧了拳头。 “那这位呢……这位被你揍得快挂……嘶……他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他一边絮絮叨叨的查看,一幢巨大的桃木药柜虚影缓缓漂浮在了他身后。 杓流转身,径自拉开了柜子,一颗丹药飘出,缓缓落到了刘公子的口中。 待到意识模糊的刘公子暂且保住性命,他便又散漫的转向刘小姐: “至于这位小姐……?能想出这般主意,当真聪慧过人。” 他嗓音带着笑意,却说不出的冷:“……想必心思活泛,伶牙俐齿,亦是能说会道。” 刘小姐脸色愈发难堪,她犹豫片刻,方勉强拉下脸开口求饶:“仙君……我——” 他走至她跟前,俯下身,面色和煦可亲:“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让我门派师妹师姐扒了你的裤子,带你上大街溜一圈,这事儿就算翻篇。你呢,也不痛不痒的。” 眼见刘小姐脸色陡然间变得煞白,杓流继续笑道:“多好啊,我多慈悲啊。” 什么慈悲,这个贱人! 刘小姐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心底恼恨至极。 她可不比五六岁的娃娃,可是正儿八经的妙龄姑娘……若当真这么做……还不如让她死了! “但是万一你想不开呢,还有第二种选择。” 他故意不把话说全,任由刘小姐提醒吊胆的去猜。 “什么选择。” “也不疼,我给你一粒丹药。吃了以后,就口不能言,变成一个娴和安静的好姑娘。” 杓流一边缓缓说,身后便有对应的灰色丹药从药柜中飞出,平稳的落在了刘小姐的面前。 这是要毒哑她!! 刘小姐倒吸一口冷气。 她原以为自己卖卖乖哭哭惨,指不定就能大事化小了。 ……谁知道这一个两个的,竟然一个比一个得寸进尺! 尤其这叫杓流的丹修,竟这般心黑歹毒! “你们几个小长老,就敢这般对我动用私刑!你们掌门可曾知晓?” 她发狠道: “固然我与你们有些过节,但也该让真正掌事的来处理此事,我们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兽庄血脉!” 说罢,她面色泛白,暗自咬牙一把攥住口袋里的传讯符:“你们当真想冒着让自家门派与兽庄结仇的风险。任意妄为?!” 这符咒是一道急讯,可以招来庄内一位大能救围,可即便他们是嫡系,一生可得的传讯符亦是屈指可数。 刘公子亦是有的,可他尚未来得及使用,手就被先行砍去,又被对方报复得奄奄一息。 “诺,照华,她这般说。” 杓流耸了耸肩,转过头望向照华。 照华淡定道:“别管她,出了事我担着。” “好嘞——!”杓流登时高兴的扬起眉,正摩拳擦掌的转回头去。 刘小姐不再犹豫,登时从怀中迅速摸寻出符纸,一把扯裂开来! 刺耳的炸裂声登时响彻一座山头,狂风呼啸着从风眼中无穷无尽的吹出。 照华似是早有预料,转过身将怀里的青啾递给杓流,随后不紧不慢的抽出灵剑。 猛烈的风将他雪白的衣袍与漆黑的长发猎猎扬起,露出他好看却依旧无虑悠然的面庞。 风眼中有猛兽在咆哮,顷刻,便有通体漆黑的豹子驮着一位眼神不耐的棕袍老者,从中走出。 “……晦气,怎么把我给召出来了。” 狂风止息,那老头走到人群中央,转头瞥了眼四周,见四周大雪堆叠,山峰层峦,很快认出此处是何处。 “……剑意门?” 老者暗自皱了皱眉,目光随后瞥至两个刘家子弟身上,登时翻了个白眼。 刘小姐的脸色微变,但不敢抱怨,赶紧跪地叩首:“恭迎伏厉老祖……” 兽庄共有五名五名化神期的大能,未有料到今日自己居然如此倒霉,招出了最为冷血难说话的一位。 果不其然,伏厉懒懒的转身,便打算打道回府: “少两个嫡系也不碍事,这倆小的自己惹的祸,随你们处置,别来烦我。” “老祖且慢!”刘小姐慌忙叫道:“我召老祖来此绝非为了自己,乃是为了一件至宝!” 照华和杓流登时脸色一变。 下一刻,杓流不再犹豫,目光微动。 那枚灰丹转瞬间化为微不可见的一缕灰烟,飞速落入刘小姐口中—— 她身形猛然一震,忽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声音急速沙哑了起来。 伏厉似有所觉,目光打量了一下突然出手的杓流。 化神大能的威压随之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杓流登时神志被压得一阵模糊,身后的药柜也陡然间消散。 老者复又将目光盯向刘小姐:“指给我看。” 刘小姐如今面无血色,咬牙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尚在沉睡的青啾,沙哑道: “……金印!” “嚯!” 伏厉老祖登时眸中极亮,鹰隼般的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可是当真?” 灵兽品阶越高,对御兽的修士便是如虎添翼,渡过雷劫乃至修成大道的可能性便愈高。 他化神突破在即,若能在此时得此至宝灵兽,那恐怕成为兽庄第一人……乃至掌门也并无不可能! 刘小姐再也无法开口,只得连连点头。 伏厉登时畅快的高声大笑。 老者策动豹子朝前,旁若无人的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想再将照华怀里的青啾看得清楚一些 “我让你看我家乖宝了?” 照华当即阴沉的低喝:“一个两个的……我都让你们别看了!” 两柄灵剑毫不留情的朝向伏厉的眉心窜去。 瞬息之间,一枚巨大的铜轮接连相撞,刀光相撞,复又各自飞回主人身侧。 伏厉伸手接住铜轮,目光这才与照华对上,登时身影僵滞,不由得后退一步: “……是你?” 照华闻言,不耐烦的出声:“作甚,你见过我?” 闻言,伏厉当即额头青筋微抽,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自然见过的!” 娘的,何止是见过! 伏厉暗自磨牙,猛地攥紧手中的法器。 简直是夜里还要做起有他的噩梦来! 每百年一届的仙斗会上,这个弱智独自悠然站在最后的擂台上岿然不动,寸步不挪的样子。 任是哪家宗门看了都得血压飙升,五内俱焚! 5、燕台 高空的冷风夹杂着雪花,不停吹拂在剑意门掌门燕台的脸上。 他身形高大,长发乱糟糟的草草束扎起来,一脸胡渣,瞧上去颇为不修边幅。 如今目光冷冽又烦躁,立在寒气森然的剑身上,朝向杓流的百枝峰飞去。 “掌门,到了。” 不过片刻,随在他身后的弟子便出声提醒。 他登时停悬在半空,有些没好气道:“我还没瞎!” 能看不到么,下面都快把山头打崩了! 滚滚灰烟几乎弥漫了大半个山头,其中猛兽咆哮声和剑光凛冽的轻鸣声不绝。 偶尔传来杓流撕心裂肺的惨叫: “祖宗爷爷们!求求你们别打了……我,我山头要没了!!” 燕台忍不住低下头无奈的叹气,默默揉捏起了眉心。 忽的,一道及其刺耳的剑鸣声从下方炸裂开,猛烈的剑风几乎化作实质,顷刻间便破开燕台面前的空气。 他面色一变,飞速侧身,拔剑斩断那股恐怖的剑意。 他身后的弟子们登时被余波冲击的人仰马翻,他的衣角也被毫不留情的削去一角。 “照华——!!” 他也毛了,举剑拍开其间的烟雾,冲向下方的战场咆哮道: “莫要给老子惹事!!” 他从衣袖掏出一盏铁青色的灵光铜钟,朝着下方那个白色的熟悉身影猛然压下—— “咣——” 铜钟落地便变得巨大无比,顷刻间便将照华压制在其中。 燕台见成功制住了对方,松了口气,随后赶紧从剑上落下。 足尖方点到铜钟之上,他便听里面传来不甘又生气的咣当巨响。 同一刻,伤痕累累的黑豹朝向燕台扑来,登时被他狠狠转身飞起一脚,一时间踹出去老远。 不远处宝器的华光渐熄,老者脸色黑的滴水,登时有些踉跄的从薄烟处走出来。 “燕台?打到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燕台眯着眼睛,朝向对方的身形看了过去,微微挑眉冷嘲道:“看来伏厉老祖经历了一场苦战啊……” 老头成精,哪里听不出燕台口中的揶揄,挂了不少彩的身形登时晃了晃,随后咬牙: “管好你们家的蠢东西!” “我兽庄嫡子遭私刑折磨,我不过来讨个公道!” 燕台登时皱起眉头。 他只是听闻前来通报的弟子,说照华领着一队陌生的弟子前去找杓流,怕他惹事才过来看上一看,个中缘由,却是还不清楚的。 燕台很快转头望向杓流:“杓流峰主,你们动用私刑,可是当真?” 见自己的峰头勉强保住,杓流登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转身抬头朝向燕台: “掌门明鉴,此事绝非我们有错再先。” 燕台登时挑眉:“哦?” 杓流迫不及待的一把将怀里的青啾叉着咯吱窝举起来,喜滋滋给燕台看:“这是啾啾,就是照华一直在孵的那枚蛋。” “我去!”燕台登时瞪大眼睛,震惊道:“还真给他孵出来了!” 青啾此刻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茫然的看向一片狼藉的四周:“啊……我这是在哪……” “不得了……” 燕台登时扶着铜钟,一时间笑的前仰后合: “不得了啊!照华居然有了这般可爱的闺女!” 一旁的杓流还在那儿笑着附和:“是吧是吧,年纪轻轻他便当了妈!” 须臾,燕台笑够了,慢慢支起身,这才继续问道:“杓流,之后如何呢。” 杓流寻了块残柱坐下,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一边讲起来,伏厉老祖的脸色便愈发难看,登时阴郁的望向那对刘氏兄妹。 兄妹两人皆是面色如土,一时间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他们心知即便自己逃过这一遭,回了宗门恐怕也是生死难测了。 “事情我都知晓,既是这两位小友未有异议,那便是确凿的事实了。” 燕台微微颔首,当即转身朝向伏厉老祖:“虽是我们弟子有过错,但却是兽庄招惹在先。” “如何是招惹你们剑意门了?她一个灵兽,岂会是你们剑意门人!” 伏厉不客气道:“剑意门外石阶拾得的她,还算是我们兽庄救了她的性命,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来反咬一口!” “照华孵出来的,灵兽又如何?岂会不是我剑意门的小崽子?”燕台毫不客气: “而你们兽庄那两个弟子!哪里是雪中送炭救她性命,不过是乘火打劫罢了!” 伏厉见说不过对方,很快高声呵斥:“强词夺——” “咣——!!” 铜钟之中传来一声暴躁的巨响,登时把伏厉吓了一跳,将欲说出的话也猛然断在喉间,随之面色便愈发挂不住了。 “……罢了!” 他没好气道,转过身挥手,便把凄惨的刘氏兄妹收入袖中: “后辈伤处,不劳剑意门虚情假意的费心,我等就此别过!” 可尚未等燕台松了口气,对方忽的又森冷一笑,目光复又看向杓流怀中的青啾。 “一个月后的仙斗会,剑意门可切记莫要输给我等的兽庄。” 他阴阳怪气道:“否则即便再过不愿,恐怕这只兽也要拱手让人了。” 燕台闻言,似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嗤笑出声。 伏厉好似预料到对方的反应,亦未有动怒,只管背过身去,再度开启风眼。 临走前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杓流怀中的青啾,便消失在了一片狼藉的山头。 天地登时一时间安静下来。 杓流搂着青啾,紧绷的神智也一点点送缓下来,便赶紧查探方才的动静有没有伤着怀里刚出生的幼崽。 青啾的四肢依旧白净柔软,唯有细软的头发被吹得有点脏乱,并未有伤到什么。 “仙君,仙斗会又是什么?” 杓流方为青啾理好头发,便听怀里的小丫头问道。 “就是每百年举行的一次仙盟各宗的比试。” 杓流撇撇嘴,不以为然:“拔得头筹者,全仙盟可以无条件满足他一个心愿。” 说罢,不待青啾开口,便复又安慰道: “放心啾啾,历来头筹都是我们剑意门的,自打照华仙君坐镇,我们便从未输过。” “对了!恩人!” 听杓流提及照华的名字,青啾这才慌张的看向四周,恰巧燕台正收了铜钟,便打算连人带钟打道回府。 “掌门……掌门!” 她连忙从杓流怀里跳出来,慌忙奔去拽燕台的衣摆:“你可是要罚照华?” “不不不,小崽崽,你别急。” 燕台面露尴尬:“铜钟被这傻瓜撞坏……他现下出不来了。我正打算找人修一修……” 青啾这才把目光汇聚像那个古朴的铜钟。 应该是方才照华气极,恐吓伏厉的那巨大的一声撞击,让铜器表面突兀的顶出一个小鼓包。 青啾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这才依稀看出,这是照华的脑门形状。 ---------- 须臾,四人皆落座在燕台的掌门主峰殿内。 燕台特地为青啾准备了柔软的小垫子,盘子里还放着一颗水灵灵的大桃子。 青啾还抱着一油纸袋子好吃的,趴在垫子上。 糖葫芦甜糕馒头还有烧鸡牛肉。 照华下山许久未归,其实是去下山溜了一大圈散心,顺带买了一堆好吃的带给啾啾。 荤食蔬菜和甜点的味道在庄重冷肃的大殿里飘飘悠悠。 余下三人则盘腿坐在蒲团上。 杓流居点被毁,此刻是一脸愁云惨淡。 照华额头撞出个微肿的红印子,正对着燕台生闷气。 “……看你个大老爷们还委屈起来了。” 燕台喝了一口茶,眼皮一掀,就见照华那一脸苦大仇深。 顿时忍不住也开口骂娘:“拔剑砍人可是见你开开心心,手底一点分寸也没的。” “他们欺负我的乖宝!” “哎行了行了,真当是你的崽子了?” 燕台嫌弃道:“你哪里有下蛋的本事。” 说罢,燕台又转过视线,颇为和善的看了眼青啾: “看小崽崽你如今的模样,想必也并非真正的雏鸟幼崽,可还记得为什么会变回蛋?” 青啾茫然的摇了摇头:“应是我受了致死重伤才变回去的,可那时的记忆我都不记得了。” 燕台不由得微微点头:“如此……你为何遭至重伤,我兴许知晓一二。” 青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当真!” 6、乖崽 “这该从许久之前说起了……” 燕台斟酌道:“五百年前,天地曾遭受过一次巨大的劫难,名为天之端。” “那次劫难,我们剑意门弟子死伤无数,遭至从剑宗之首跌落成无名之辈。天之端裂缝开启,妖魔祸乱天地,照华当时亦是前往参战。” 说道此处,他不由得轻叹,目光复杂的望向照华: “……那时的我们已经许久未有得到他的消息了。” 因而当他携带弟子刚奔赴至大雪纷飞,冻结天地的天之端战场。 抬头却看见天之端裂缝渐合,消失几近百年的剑主从天空无声无息的坠落时,心中震惊无比。 ———— 这些照华之前都听过,因而此刻只是备觉无聊,有些昏昏欲睡。 可当他目光不经意间瞥见青啾听得聚精会神,不安躁动的心却又忽的安定下来。 软糯的小团子如今小手小脚规矩的置放好,睁大了金色的眸子认真的倾听。 她细软的黑发被杓流乱糟糟的扎起来,如今瞧上去乱扑扑又毛绒绒的,像极了一只精神的小雏鸟。 他越瞧越觉得心里欢喜,干脆换了个方向,兴致盎然的托着腮,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我率领几个弟子上前接住他的时候,他已失去意识,怀中却还紧紧抱着一颗青玉色的蛋。” 燕台说罢,目光便转向青啾: “小娃娃,那便是你了。” 青啾闻言登时一怔,不禁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难道自己失忆前,是曾与恩人并肩作战拯救苍生才受伤的?! 莫非…… 她感觉自己心跳咚咚响,一时间激动的脸蛋都有些红扑扑的。 面前的恩人其实就是她找到的君士!! 不对啊…… 未有高兴多久,青啾忽的又回过神来。 若当真是自己的君士,彼此身上定然会有印记,也会有所感应才对…… 那便不可能是了…… 她登时有些怅然。 “……之后,天之端祸事平定,我将他带回剑意门。他也沉睡了许久。最近才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 说道此处,燕台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今的照华。 燕台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他,便见照华默不作声盯着自己,一副生怕他在青啾面前说自己坏话的模样。 他登时清咳一声,转回头又看向青啾,小声支吾道: “嗯……神识受损,不仅失忆,如今还变得有些傻……小孩心性。” 青啾闻言,登时颇为诧异的看向照华:“恩人也失忆了?” 她心下既有些心疼他,又不由得有些惋惜。 知道自己曾与照华一同去过天之端,她还想着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如今两人同为病友,甚至他还比自己忘得更彻底,那便只能作罢。 正颇为怅然,青啾又忽的听到燕台幽幽的开口: “小崽崽……可想取回自己的记忆?” 闻言,青啾精神一振,当即诚恳的抬头,望向燕台:“想!” 燕台面上登时挂上颇为可疑的微笑,此刻瞧上去就像个急于拿糖拐小孩的臭拐子:“这我倒是有一些头绪。” 杓流撇了一眼燕台,便了然,轻轻呵了一声。 自打照华醒来这些年,莫说剑意门,整个仙盟都被闹得鸡犬不宁。 任性又恣意妄为的傻瓜,若是身怀他人难以企及的灵力与修为,那便不是傻瓜,简直可以说是怪物了。 为此,作为掌门的燕台为此时常被他宗找上门,操心的精疲力竭。 如今他见到照华对青啾如此上心,便盯上了这个好人选。 怕是为了甩开照华这个烫手山芋不惜一切代价,老脸都准备豁出去了。 “剑意门以南千里,每逢百年便会开启一次南沧宝地。” 燕台很快从胸口的衣襟出摸索出一卷地图,展开在青啾面前:“从中藏着一面神器宝镜,名为溯回。” “宝地开启一次,便可为一人追溯过往,寻得真相。” 燕台说道此处,便见面前的水灵乖巧的小娃娃激动的轻轻吸气。 水润的金色瞳仁装满了期盼,亮晶晶的,仿若铺满了一片小星星。 见青啾对此这般上心,他心中窃喜,一时间连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压不下去,只好轻咳一声,方才继续道: “不过,进入宝地,则需要一枚玉印。” “玉印?”青啾忙不迭问道:“哪里才能拿到玉印?” 燕台慢悠悠从袖子里掏出那枚玉印,还故意在青啾眼前晃了晃: “不少宗门都有保管一枚,可轻易不会借给外人。我倒是愿意借与你,不过嘛……。” “不过……?” 青啾眼巴巴的看着燕台,怀里还搂着一袋子的包子甜糕。 袅袅的热气氤氲的从中飘出来,衬得那双满是期盼的瞳眸愈发湿润,教人十分心软。 “你快给她!” 见燕台还在卖关子,照华反而有些忍不下去了,伸手便不客气的就要来抢:“你到底给不给她?” 燕台见状,拿着玉印的手熟练往上一躲,难得没和照华计较,而是转过头朝向青啾笑道: “小崽崽,玉印可以给你,但你得替我管教照华。” 青啾疑惑道:“管教?” 见青啾有些不明所以,燕台登时有些无奈的叹息: “你也瞧见我家剑主脑袋不大好使的模样了。比起你来,他倒是更像是个顽劣的孩子。” 燕台一想到这家伙以前捅出来的篓子,就忍不住眯起眼,痛心疾首道: “我管着整个剑意门,还要花心思看着他……” “我哪里看得住!!这小子经常看着一脸乖巧,其实还凶得厉害!” 说罢,大手一伸,又用力拍了拍照华的后脑勺,满面笑容,热情的像个奸商: “怎么样?就当多个傻崽子,你又不吃亏?” “啊?!!” 青啾震惊的看着他。 “……傻崽子?” 琢磨了半天的照华此刻也反应过来了,登时不可置信的拽住燕台的衣襟,面上愠怒: “臭燕台!是我把青啾孵出来的……她是我的小崽崽才是!” 虽然他明面上不会再这么说了,可心底还依旧偷偷的将青啾视为自家乖宝的! 哪有小乖宝反过来照顾他,还管教着他的道理!这太丢人了! “嘶……你过来你过来。” 见照华如此不配合,燕台登时用力揽着他的肩,一道背过身去,压低声音训斥: “你傻啊!你再怎么将她视如己出……可在她看来你就只是个恩人啊!” 见照华听不懂,还在不情愿的挣扎,燕台登时急了,飞快的说道: “你有没想过,她不是剑意门人,自然早晚都是会走的!” 见照华怔住,又傻不愣登的望向自己,燕台翻了个白眼: “你拿着恩人的名头,能留她多久?嗯?嗯!?” “我……我不想让青啾走……” 照华面色有些发白。 他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心中就没来由的害怕,登时小声道: “我孵了她好久……今天才终于见到她一面,我不想她走!” “所以呀!她若是认了你这个崽,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继续粘着她了么!” “嗯……” 照华隐约觉得他说得对,但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燕台立刻趁热打铁: “恩人还清了恩情,便可不相往来。认崽可就不一样了!你当了她崽崽,她就狠不下心与你一刀两断了呀!!” 照华微微低头,神情若有所思。 “只要我愿意当她的崽崽,她就不会离开我……?” 燕台见他已然快要被自己说服,登时老脸也不要了,一拍大腿,咬牙道: “何止不会离开你,以后她还得宠着你呢!” “啾啾会宠着我!” 照华眼眸一亮,心花怒放。 顷刻间,他所有的犹豫都被抛之脑后。 燕台继续一口笃定道: “宠!肯定使劲儿狠狠的宠!” “你们在偷偷讲什么?” 青啾见他们半晌没有回头,便在自己的小软垫子上边吃,边好奇的探头探脑:“我不能听嘛……。” 却见下一刻两人回过头来。 燕台颇为心虚的移开目光。 照华的面颊上则染上一些微红,瞳眸也慌乱的看向别处,不敢直视她。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却一时间有些羞赧,难以启齿。 可他真想留住自己的啾啾乖宝,怎么样都好,他想留住她啊—— “……我想当……” 不过片刻,他便涨红了脸,大声道: “我想当啾啾的崽!” …… ……? 青啾团子手里捏的半块绿豆糕,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7、鸾珠 她沾满糕点渣子的小爪微颤,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自己: “恩人……是什么意思?是要当我的崽崽么?” 仙君紧张的捏着身下的蒲团,闻言红着脸猛地点头。 青啾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不可以吗?” 照华紧张的小声道。 青啾微微仰着头,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只仙君,一时间哑口无言。 随后似是想到什么,眯起眼睛,狐疑的盯向燕台 肯定是这个坏东西,一股脑儿想把照华推开,就悄悄跟恩人说了什么怪话! 他就是嫌弃照华! 思及此,她又一脸凝重的望向忐忑不安的照华。 恩人的掌门嫌弃他,她可不会嫌弃自己的恩人! 但要当她的崽崽便有些离谱了,她还是得与照华恩人说清楚才是! “大恩人,你对啾啾很好,还给啾啾做衣裳,日夜孵养我……” 青啾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其实我愿意当恩人崽崽的!也会努力报答恩情好好照顾你。所以恩人……不用勉强自己当我的崽崽。” “不!” 照华当机立断的拒绝:“我不管!我就是要当啾啾的崽!” 青啾闻言,无声的张大了嘴,在心里震惊的高声呐喊。 为什么! 她难以置信的转回头,便瞥见燕台面上挂着稳操胜券的微笑。 这家伙到底和照华说了什么! 见青啾目光朝向自己,甚至还朝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洁白玉印。 “……” 青啾深呼吸,慢慢握紧了掌心。 总归她是想着寻回记忆,再找到线索治好恩人的。 当崽崽嘛……就当现在哄哄恩人了! 须臾,心一横,咬牙道:“……好吧!” “既然恩人执意如此!那你以后就是我家崽崽了!” “当真?” 见青啾重重的点头,照华登时欢喜不已,仿若周身有云雾将他轻柔的裹挟而起,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那……”照华连忙道:“啾啾以后就不能恩人恩人的叫我,要叫我照华!” “好!” 青啾小团子也豁出去了:“照华崽崽!” “还有还有!” 见如今的青啾这般好说话,照华赶紧又开动有些生锈的小脑瓜,努力想了想: “那啾啾……再摸摸我的头吧?” 照华说罢,便自觉的微微俯下身去,眸中温存着天真温柔的笑意。 他眼底的温度映入她的瞳眸,不由得让她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青啾笨拙的从小垫子上站起来,努力踮起脚尖,举起白洁干净的小手,很快抚上了照华细软顺滑的黑发。 他本就生得安谧清冷。 微乱的黑发如今又稍稍遮掩住他的神情,瞧上去便不像是心智受损的样子了。 因而此刻难得安静垂眸,噙着笑意乖巧的俯身跪在她跟前的模样, 宛若寒冰消融的涓流从薄云气雾坠落入涧池,化作一捧温暖的春水。 —————————————— 从燕台那里离开后,她便随着照华一道往他的山峰飞去。 她站在剑上,周身冰凉的灰云风雪掠过她的衣袍,她却一时间恍然未觉。 青啾低着头,右手握成拳,如今轻轻展开,便看见稚嫩掌心上的那一方小小玉印。 镌刻着浅淡的纹路,下方还缀着殷红的流苏,愈发衬得她指尖皓白。 她只是端详片刻,便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就着小绳子挂在了腰间。 目光复又落到面前照华那微扬起来的雪白衣袍上,不由得有些恍惚: 下山一趟君士没捞着……却多了个崽崽。 她如今也是有崽崽的人了……虽然这个崽崽大只了些。 若是待到她取回自己的神力,到底要不要把他带回梧桐池认亲呢? 她纠结万分,这会儿便忘了还站在剑上。 小脚无意识往后一踩,猝不及防猛地踩空,瞬间便稍显狭窄的剑身上径直跌落—— “啊……” 她瞪大眼睛,望着灰雾苍茫的天空与身侧的仙君迅速离她远去,耳畔唯余猎猎的风雪声,猛烈呼号。 对了,如今她飞不起来了,这才需要照华载着她。 若是就这般以人形往下摔下去,岂不会摔死!! “……救我。” 青啾回过神来,登时嗷嗷叫起来,惊恐的不停扑棱着自己的小胳膊: “崽崽救我!!” 风雪夹杂着寒气,如同沙砾一般刮过她红润的脸颊,她迅速往下坠落。 纤细幼小的身躯没入一片片厚重的云层,复又飞速破开。 她哭哭啼啼的干嚎了半晌,尚未等到照华赶来,却忽的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半空中猛然一轻。 本空若无物的气雾如今化作律动的气流,将她托举在了空中。 幼小的一团毛绒绒腾在空中,拼了命扑棱了半天翅膀,方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如今又变回了幼鸟的模样。 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灵府重新充盈圆满,风雪寒意不及她分毫,温顺的贴着她的羽毛游走。 随后熟悉的轻剑如同银色游鱼,从云层急速坠下,顷刻便绕在她身畔不停发出轻鸣震颤。 它本是来救人的,如今见青啾兀自飞的好好的,便安静的候在了一旁。 “啾啾!” 耳畔传来照华急切的呼喊,青啾微微抬起脑袋,便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朝向自己飞来。 即便知道自己多半赶得上,他额上仍然沁出细细的薄汗。 看见青啾好端端浮在空中,照华方才真正定下心来,松了口气。 “你这不是能飞,怎么还要来吓我?” “崽崽!我方才还不能飞的!”她连忙解释,可又不由得喜出望外,便奶唧唧的轻鸣了几声, 毛绒绒的小鸟精神抖擞的绕着照华飞了几圈。 照华登时心下轻软,不由得伸出指尖,朝她轻轻的招了招手。 青啾见状,很快便朝他飞来,缓缓合拢尚有些毛绒的小羽翅,轻轻的停栖在了他的指尖。 “果然还是御剑比较好,不用自己使劲儿。” 这会儿没了性命之忧,小懒鸟就认真琢磨道: “照华崽崽呀,我与你讲。这会儿顶着风,我发现自己使劲儿挥翅膀可累了。” 他指节修长,指尖色白而寡淡。衬得那一团小鸟青色的羽毛鲜亮夺目。 仿若一团浓郁至化不开的琳琅碧翠,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见她这般讲,照华很快了然,便平稳的将她护在怀里,笑道: “啾啾躺在我怀里就好了,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哎!崽崽乖!” 见对方颇为上道,她登时高兴的一头扎在他暖和的怀中,找了个好姿势,懒洋洋的躺下。 照华这会儿便小心的搂着她,御剑朝向原本的方向缓缓飞去。 ———————————————————————— 一回到殿里,青啾便迫不及待的变回人形,拽着照华的袖子兴冲冲的把他往椅子上带。 “啾啾?怎么了?” 照华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瞧对方这般兴致盎然,便也姑且顺着她的意思,听话的坐下。 “我要给崽崽看看脑瓜!” 青啾一边说,一边手脚并用,有些吃力的蹬着小短腿爬上桌子。 青鸾一族的瞳眸极为锐利强悍,上至呼风唤雪,下至探寻珍宝皆不在话下。 给照华查看一下身体状况,自然亦是小事一桩。 只是之前她灵力缺失,有心无力。 如今灵力莫名其妙又回来了,自然是得赶紧用在刀刃上。 “来,崽崽再低一下头。” 闻言,照华轻轻嗯了一声,便俯下身,离她又凑近了一些。 那双水润的鸟眸在他的视线下发散出淡淡的浅金光芒,一时间带上些许无机质的冰冷意味,缓缓端详他。 她先是检视了一下对方的魂魄,登时心疼极了。 “神识有所缺损……六魄有所缺失……” 三魂之中,爽灵竟然已经缺失了泰半,六魄中伏矢也颇为孱弱。 她不由得微微轻叹,又整理了一会儿心绪,继而又检视了他的心府…… 青啾登时瞳孔骤缩,身体猛然一震。 仿佛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他那颗跳动的心脏上,如今正攀伏寄生着一颗发散着淡淡金色光芒的珠子。 心脉流转,它也安静的蛰伏在他的心室。 彷如是个寄生虫,正静悄悄的蚕食吸取着照华的灵气。 她头皮发麻,一时间只觉得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她认得这个东西! 这是她的鸾珠!!! 8、哭哭 “啾啾?你怎么了?” 见面前的青啾陡然间面色变得惨白,照华也不安的蹙起眉头、 “……不疼吗?” 青啾身形微颤,她一时间想伸手去,可又不敢触碰他的心府,只好瑟瑟的缩回小手。 她复又抬起头,带着哭腔颤声道:“崽崽……你不疼吗?” “啾啾,我不疼呀!” 照华瞧见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忙不迭安慰道:“啾啾,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可明明…… 青啾泪眼又望向他的心府之间。 那颗自己眼熟无比的鸾珠此刻布满细小的蛛网裂痕,正蛰伏在他跳动的心间。 她不会看错的,即便崽崽说他并不疼。 可照华确是在不知何时,变成了她鸾珠的寄生物,正在被残忍的汲取着灵力与血肉。 难怪自己去寻照华时灵力会消耗殆尽! 根本就是那个时候,身怀她鸾珠的照华下山而去,离她太远,切断了她与自己鸾珠的联系。 “不行呀……不行呀崽崽,这个必须得取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鸾珠如同在呼吸一般,淡光忽明忽灭。 他殷红的心头血顺着金色的裂纹缓缓流淌,竭力润养着这颗千疮百孔的鸾珠。 青啾看得浑身发冷,不由得咬牙道。 “必须要取出来!” 这样下去,自己这颗珠子彻底修补完好之时,便是照华死去之日! “崽崽,你心脏里有一个坏东西,我这就替你把它取出来!” 她胡乱抹去自己眼角泪珠,假装镇静下来。 可小身子还在不住的发抖,哆嗦着的伸出手,试图去控制住那颗鸾珠: “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你忍一下。” 鸾珠尚未修补完成,她不清楚这颗近乎碎裂的珠子回到自己身躯之中,会是怎样撕心裂肺的剧痛。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它寄生在照华崽崽体内,就这样不停的伤害他。 “好。” 照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相信啾啾,便也认真点头:“我会好好忍住的!” 下一刻,那枚鸾珠感应到青啾,乖顺的轻轻动了一下。 青啾登时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鸾珠还是她的鸾珠。 并没有变成别的什么奇怪东西,只是如今处在它不该在的位置。 她微微凝神,鸾珠便也顺利的缓缓升起,似是就这样会遵照她的意思,离开照华的心府之内。 能成! 青啾不由得精神一振,登时面上露出了如释负重的笑意。 可下一刻。 照华的身影难以抑制的开始轻晃。 不待青啾反应过来,殷红的鲜血便不停从照华口中涌出,不断染红他洁白如雪的大片衣襟。 他迷惘的抬起头,面色如白纸,衬得那大片的血色诡丽而触目惊心。 他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便无助的看向青啾,虚弱出声: “啾啾……我好疼啊……” —————————————————————————— 天色渐黑的时候,正在炼丹的杓流听见自己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杓流仙君!” 熟悉又陌生的小娃娃的哭叫声。 “青啾?” 听出来人是谁,他不由得有些诧异,很快便从丹炉前起身,前去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一开门,便看见夜色下,青啾那张被泪水糊了满脸的凄惨小脸: “仙君……仙君快救救照华!” “照华?”杓流登时有些惊疑不定:”他怎么了?” “他……他吐了好多血……好多血……” 她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了杓流的衣摆,痛哭流涕:“仙君快去救救我家大崽崽!” “别急,我们马上就去!” 他面色凝重,登时俯身将青啾抱在怀中,唤出自己的剑朝着照华的山峰飞去。 夜色之下,灰云重重。 他穿梭在漆黑的风雪之中,抽了个空传了一道急讯给燕台,方才找到时机去询问怀里的青啾: “他怎么会突然吐血?” “我的珠子寄生在崽崽的心府上……” 说至此处,青啾鼻子就又是一酸,眼看泪水又要淌下来。 可她很快猛地吸了一口气,硬是咬牙顶住心里的恐惧和悔恨:“我想把那个东西摘下来,结果崽崽就开始吐血了。” “珠子?”杓流难以置信: “原来在他心府一直埋着的珠子……是你的兽珠!!” 杓流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不光是他,燕台也是知晓的。 当年照华沉睡许久不得醒来,他们遍寻各种灵丹妙药与办法,皆不得要领。 唯一的收获,便是探查出有什么古怪的圆珠一直存在他的体内。 “我与燕台试过许多办法,可那珠子皆无反应,依旧深埋于他心间。” 杓流登时蹙眉: “如今你这个原主出手……居然也拿它没办法么……” 谈话间,他们俩已然看到照华那座高耸又寒冷的剑峰山头,当即不敢耽搁,匆忙飞了下去。 七八岁大的青啾团子迫不及待从杓流的剑身上跳下来,有些踉跄的迈着小短腿往石阶上跑,眼眶与小鼻尖此刻也是通红的。 杓流随着她一道,刚进门,便神色凝重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感到不安的浓重血腥味道,地上的血迹亦是触目惊心。 他顺着青啾的身影走至照华的寝殿,便看见如今被妥善安置在床榻之间的照华。 他身上染血的衣衫尚未换下,面色苍白,安静到有些许不正常。 见青啾回来了,有些迟缓的歪了歪头,依旧朝她露出安抚的笑意。 周身闪烁着一层浅金色的宝光幕帘,那是青啾如今能使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术法,多少能减轻一些照华的痛苦。 杓流走至照华榻前俯身诊断片刻,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伤势很重……但好在只是外伤,不至于伤及性命。” 两人一道照看了他半晌过后,照华的情况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杓流这才找着机会坐在凳子上歇息片刻。 “仙君,我家崽崽如今没事了吧?” 杓流将茶壶中的茶水方倒进杯盏,便听见青啾凑到他跟前,还是有些不安的问他。 杓流闻言,未有作声,而是瞥了一眼如今躺在床上的照华。 “无性命之忧,不过到底如何,还得等到掌门来了再做决断。” 照华面色苍白,目光也带着一些困顿的倦意,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大好的。 但是现下神志已然清晰许多了,正颇为乖巧的躺在床上。 这会儿怀里抱着青啾给他温好的暖壶,盖着青啾给他捱好的小棉被,满脸愧疚的小懒鸟还贴心的给他翻好了话本子。 杓流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这仙门一霸平日里就尽干缺德事。 如今难得受了一回伤,遭了报应,居然还有这般可爱的青团子鞍前马后悉心照料。 当真是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啊! 三人又等了些时候,便等到燕台裹着一团夜色风雪,推门而入。 他先是看了一眼床榻上暂时无恙的照华,定下心来,便又将目光转向了青啾、 “小崽崽,详情杓流都与我用传讯符与我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抽出一张金色的符纸来,面色极为镇静: “所以我特地前往别宗,取了一张护心符。” “你方才不是想对照华取珠? 这次我们再试上一次!定能看出些端倪!” 那张黄色的符很快被轻轻贴在了照华的心口。 燕台安静的站在青啾身侧,看着青啾凝神,极为细致的操控起那颗鸾珠。 第一次试图取出鸾珠时,自己太过慌乱,以至于都没有看清照华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此次可靠的帮手们在侧,她便鼓起勇气,再次策动自己的鸾珠。 浅金的珠子再次缓缓提起,青啾额上渗出了细细冷汗。 而后这一次,她看见了。 一根血红色的细线,在鸾珠离开之时,同时扯住了珠子与照华的心脏。 它缠缚在照华的心室上,将其与鸾珠牢牢绑在一起,难以扯开。 9、欺负 青啾微微抬手,它便缓缓跟着勒紧,继而绷紧,深陷入他的血肉之中。 登时,护心符猛然亮起,青啾立刻松手,已心知即便有护心符的加持,此刻也无法再进一步了。 青鸾面色苍白的转过头看向燕台。 “有……有一根细线,穿过我鸾珠碎裂的缝隙,将我的珠子与崽崽的心脏绑在了一块。” 燕台闻言,思考片刻便轻叹着点头: “那便暂且收手,再想办法吧。” 照华躺在床上,见青啾眉头紧蹙着,将那张失效的护心符从他胸口摘下。 一张漂亮的小脸要哭不哭的模样,心底也不由得生出些不安。 他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嗫嚅: 啾啾……我是要死了吗?” 她闻言,娇小的身躯微震,许久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来: “不会……” 她说罢,又不由得沉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这才紧接着道: “就算那颗小珠子取不出来,崽崽你也不会死的。” 她凑近照华,小手搁在他的床榻边沿,一双灿金的眸子微弯,认真注视着他: “我会保护好崽崽,不会让你死的。” 说罢,她伸出那一截白如莲藕的小手臂,轻轻碰了碰他的头顶。 闻言,照华微微眯眼,彻底安下心来:“嗯,我信啾啾。” 他心下放松,这会儿疲倦与伤痛便也如同潮水般涌上身躯,神志逐渐模糊,不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待到他发出轻缓安稳的呼吸,燕台便也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 “如今既是暂且无事,夜色深重,那我先走了。” 杓流见燕台转身往外,很快便也跟着起身,还不忘关切道: “啾啾,他伤势尚未彻底愈合,记得明天来我此处拿药。” “多谢杓流仙君与燕掌门。”青啾吸了吸鼻子,极为乖巧的跟在他们身后,送他们出门。 夜里风雪又大了些,她方替两人将门打开,忽的又听见身后的燕台有些凝重的开口: “小崽崽,你向他保证他能活下来,可是想到了最坏的打算?” 青啾一怔,回过头去,有些心虚的看向别处。 “兽珠的主人自碎兽珠,自是可以彻底解决此事……可到时候,怕是你也真的回天乏术了。” “切莫太过着急了。就方才你动用灵力,也未有伤到照华。”燕台继续道: “想必你那颗兽珠,应当只是需要以他心血温养,并非在无休止的汲取他的灵力。” 说罢,他俯下身,叹着气揉了揉青啾的脑瓜: “他沉眠了这般久都未有出事,想必就算衰弱,也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还有时间的。” 心底的决算被对方点破,又被温柔的摸了摸脑袋。 青啾眼眶便又开始不大争气的泛红。 一时间低下头去,捏着自己有些发皱的衣摆,呜咽应道: “嗯。” ———————————— 第二天清晨,照华从床上悠悠的转醒。 薄日天光穿过渐浅的云层,从外微透至窗上,耀出一小片斑驳的光斑。 他轻轻打着呵气转了转头,恰巧看到青啾正神色严肃的踮起脚尖,将热气腾腾的白粥与点心置放在桌子上。 而今那一玲珑小团子穿着有些粗糙的小围裙,俨然一副忙忙碌碌小家长模样。 放罢手里的托盘,她下意识擦了擦手,便听到床上的照华咕哝出声: “啾啾,你在干什么呀……” 他睡眼惺忪,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茫然的看着桌子上香气扑鼻的甜粥。 白糯的粥食盛放在圆圆的小木碗,正发散着氤氲温暖的热气。 “崽崽醒了?” 青啾闻声,登时高兴的凑上去嘘寒问暖:“崽崽觉得现在怎么样呀?可还觉得难受?” 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仿若闪着白日星辉,她看向谁,谁便在她眼底熠熠生辉。 “心口还是有点不舒服……” 照华老实回答。 “那还得是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 青啾握紧小手:“我也得赶紧去杓流仙君那里取药才行。” 她说罢,便又赶紧解开自己的小围裙,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照华: “我要先去一趟百枝峰,崽崽记得粥要趁热喝!” 那匆匆忙忙的小身影未待照华出声挽留,便消失在了门外。 照华手心捧着微烫的粥碗,本尚有些微疼的心脏,如今被那碗底的热度暖的酥麻轻软。 他有些新奇的拿着白玉小勺,舀起温热的粥,一口口喝了下去。 入口绵软,虽是有些甜味,但还是稍显寡淡。 可他却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他虽不知曾经的自己是否是个清心寡欲的辟谷修士,但自打他醒来,便绝不在其中之列。 闲的没事便欺负欺负人,下山亦是到处吃吃喝喝,无忧无虑开心不已。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会为自己特地煮了一碗粥。 即便简单平淡,但这可是自己最喜欢的乖宝啾啾特地给他做的啊! 啊!受伤了真好! 他不过多时便放罢碗筷,重新躺回床上抱着被子,颇为缺心眼的想道。 渴了饿了有人喂。 生病了有人照看有人心疼! 啾啾还会给自己捱被子为自己难过! 思及此,他又不由得有些感叹。 当啾啾的崽崽可真好啊! 天啊,当初想到这个办法的掌门可真是太聪明了! ————————————— 小小的青鸟儿扑棱着翅膀,顺着风流再次飞向了百枝峰。 照华好好的呆在剑峰,未有离她过远,这次便没有再出现那日的事故。 她平安的飞至百枝峰的杓流居所,从他那儿拿到灵草与几瓶丹药,将其妥善的放在自己的小布包里。 正欲打道回府,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午钟鸣响。 今日难得风雪乍停,日光从薄云之中透出,天高云淡。 钟声浑厚回响,松上积雪震落,也使得青啾好奇的探出脑袋朝外看去。 银装素裹的群山之间,不少白衣剑修都自各处朝向一处飞去。 寒凉陡峭的剑意门,此刻难得瞧上去有了几分人气。 “杓流仙君,这是怎么了?” 杓流见她好奇的扒拉着窗户,也不由得眸光缓和,笑着说道:“饭点了,喜欢吃饭的就去吃饭了。” “大家都不辟谷呀?” 青啾颇为意外。 她在梧桐池听其他神兽与君士们讲,都是讲着修仙人多数皆是清心寡欲,踏入仙途便大多辟谷。 “有些修为低的弟子,还是不能不吃的。” 杓流又笑着说道:“还有些如你家照华仙君,贪嘴,便是可以不吃,也馋着想吃的。” 青啾登时眼前一亮:“那我就不急着回峰了,也给崽崽带点好吃的上去。” 她登时辞别杓流,又变回小青鸟,驮着一个小包裹赶紧朝着剑意门的食堂飞去。 不过片刻,便停栖在厚雪堆积的枝叶之上,继而重新化成人形,轻盈落地。 她推开饭堂的门,香甜的饭食糕点热气扑面而来,她眼眸微亮,肚子便也极为适宜的咕噜叫了一声。 神兽们大多都不大喜欢辟谷,本就没有飞升的烦恼,便也没有必要去过的清修的艰苦生活。 照华现在是自己的崽崽了,那她四舍五入应该也能算是剑意门人……蹭一顿饭不过分吧? 她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很快迈着小短腿一路跑到打饭口。 青啾努力仰着脖子,一脸天真的捧着空空的大饭盆看着面前的修士。 “饭饭!” 即便确是会有一些天资格外聪颖的少年少女,但剑意门也难得见到如此幼小的孩子。 不少剑修登时颇为新鲜的转过头来,好奇的打量她。 今日负责打饭的修士茫然的瞅了她半晌,似是有些不解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娃娃,但眼见对方渴望的目光灼热的望着自己,登时轻咳一声:“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甜的!”青啾举着饭盆,踮着脚尖努力往上够。 修士很快替他接过那个饭盆:“那我给你打点元宵吧。” 一小会儿功夫,修士便俯下身,将那个大饭盆还给了她。 青啾凑上去一看,登时小脸皱成一团。 “好少哦!” 八/九颗汤圆和一层薄薄的桂花汤水寒碜的勉强铺满盆底。 眼见其他弟子带着谴责的目光看过来,那名剑修脸色一红: “她饭盆太大,人又这般小,我这不是怕她吃不完。” “我还要给照华崽崽带的!”青啾想了想,还是举起饭盆:“劳烦这位仙君再替我多打点可好?” “哦!原来还要替人外带啊……” 那名弟子登时反应过来,连忙举起大锅铲笑道:“好好好,既然是要给外带……嗯?” 他忽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方才说要给谁带?” “照华崽崽啊,就是如今住在剑峰的那位。” 青啾一边说着,尚且还盯着人家锅里热乎乎的汤圆。 她真的好饿,她从早上忙活到现在,一直忙着照顾打理照华大崽,都忘记给自己弄些吃的了。 食堂内忽的一片寂静,不过片刻,忽的有人回过神来,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想起来了!” “我昨日曾经见过这小妮子!在杓流的百枝峰!” 那名修士似是想到什么,登时面色一白:“当时我与掌门一道前往,照华那祖宗也在!” “昨日百枝峰那么大动静,原来又是那祖宗爷爷在闹?” 饭堂内不少弟子登时轻声吸气,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可眼见青啾一脸茫然的看过来,登时又颇为忌惮的噤声。 “原……原来是剑主大人让你来打饭的……” 负责打饭的小修士登时面色也有些僵硬起来,但还是努力朝着青啾扯出一个微笑。 他赶紧舀起满满当当的元宵,不要钱一样不停的往青啾的饭盆里面放。 片刻后,青啾满脸茫然,一头雾水的慢慢走出了食堂。 手中的饭盆堆积着小山一般多的雪白元宵,桂花汤水也将将溢满盆沿。 这满满当当的分量压得她白嫩的小手臂泛酸。 她本是想着赶紧取回自己的饭盆,又叫那小弟子少打一些给她。 无奈那时对方的动作飞快,一眨眼的功夫饭盆便给装满了。 思及此,她不由得有些疑惑的转身,看向食堂的大门。 ……是错觉吗? 大家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她一时间虽是有些在意,但又怕元宵冷了,便也暂且不去多想,先行赶回了剑峰。 ———— 不过一会儿功夫。 甜糯的元宵便被捧在了照华的手中。 他躺在床上正吃的开心,忽的听见一旁的青啾出声: “崽崽……” “嗯?”他随意应她:“怎么啦?啾啾?” “我方才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提了一下你的名字,其他人就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闻言,照华舀汤圆的动作顿住,心里咯噔一下: “是……是吗?” 他眨了眨眼,遮掩住那点心虚,慢吞吞的放下手中的碗。 “我辈分比较高,可能……可能他们都比较敬畏我吧。” “也是啊。” 本有些困惑的青啾登时恍悟,随后笑道: “我还以为崽崽你欺负他们呢!” 10、心虚 照华不敢吱声,一时间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 “可我仔细想想,崽崽这般听话这般好,怎么会欺负别人呢!” 躺在床榻之上的青年闻言面色一僵,不自觉微微移开目光: “嗯,当然了!我从……从不欺负他们的。” 他放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觉攥紧,面上倒是难得演技高超一回,装作一派平静。 “不过我也不想崽崽和我总被人怕着呀。”青啾下定决心道: “明天打饭的时候,我替崽崽和他们解释一下吧!” 待到这一顿元宵吃完,青啾又要去给他煎药。 `照华等到她离开,便赶紧掀开被子,快步奔出自己的寝房,来到大殿之中。 一直肆无忌惮干坏事的魔头,如今快要被逮个正着。他心里如今七上八下,眉头也蹙紧了。 照华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大殿内挂着的那一柄柄灵剑上。 此刻几十把各色的长剑安静的呆在自己的剑架之上吃灰装死。 照华心情不好,便也对它们不客气起来。 “你,还有你。” 照华复又随手指向第三把灵剑:“还有你也滚下来。” 神色淡漠的青年如今身披一身素淡的白衣。 漆黑的长发温驯的垂在身后,面色也尚有些苍白,瞧上去分外温和安静,不食人间烟火。 但灵剑们跟随照华这么些年,哪里能不知道如今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恶鬼祖宗,立刻听话的从殿璧上飞速滚了下来。 照华随手从书桌上扯了几页纸草草写罢,很快将其一把扎穿在其中一柄灵剑剑身上。 “外寮与内殿,除了杓流与燕台,各大峰主的峰头都给我送一封。” 照华又冷声道: “好好替我恐吓一番,最好擦着他们的头皮给我送过去,你们可知晓了?” 不过片刻,那一封封信就像烤串儿一样挂它仨身上。 它们也不敢有脾气,很快就绕着照华周身一转,不敢耽搁,赶紧接二连三的飞出了殿门。 —————————————————————— 第二日晌午,青啾照常下山替自己和照华打饭。 她一走进食堂大门,便听得今日值班的小修士笑容和煦,热情不已道: “青啾大人,今天又来打饭呀!想吃点什么?” 说罢,还不及青啾反应,又连忙亲自凑至她跟前,递了菜单给她: “来来来,这是我们连夜新加的菜系,瞧瞧!可有大人喜欢的?” 青啾一手抱着饭盆,满脸震惊的接过那厚厚叠豪华菜单。 一翻开,各式菜样琳琅满目,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饭堂这是吃错药了!? 她惶然不安的把菜单合上,疑惑的伸长脖子看了看四周。 饭堂里其余的人桌上皆是寻常菜式,有不少人觉察出青啾朝向自己这边望过来。 都忙不迭转过身朝她致礼: “可是青啾小友?幸会幸会。” “啾啾大人,若是不嫌弃,可要同我们一道坐着?” 还有些心细的,发现青啾在打量他们碗里的饭菜,登时了然一笑道: “我这里还有一个红烧大猪手,若是青啾小友不嫌弃……” 青啾的神情愈发惊悚了起来。 她暗自对比了一下昨日不少人对自己疏远冷淡的样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姑且将那叠餐单塞回弟子手里,缩着小手,有些不安的小声嗫嚅:“不用……这么豪华。” “我今天就想打两块糖糕,再来给崽崽打一碗云吞面。” “啊,好……好!我这就去给大人做!” 小修士忙不迭继续扬起笑脸,接过两个饭盆转身便去了后厨。 青啾忽的留意到,那小修士伸手来取菜单时,手有些难以抑制的哆嗦。 她登时转过头,看向四周那一张张热情到有些不正常的脸来。 细细一瞧,许多人的笑颜都颇为僵硬。 还有些弟子,见她突如其来看过来,甚至会吓得肩膀一抖。 不对劲…… 他们哪里是喜欢自己! 他们分明是比昨日更加怕她了! 青啾彻底回过味儿来了。 思及之前燕台那一番话,青啾意识到可能并非他谦逊夸张的说法,眉心登时拧成一团。 恰好方才的修士拿着打好的饭盆回来,青啾便昂起头,严肃的问道: “照华是不是会欺负你们?” 这话一出,可怜的小修士差点连饭盆都没能端稳,一时间慌得说不出话:“没……嗯……没有。” 青啾又转头看向四周的剑意门弟子:“照华是不是一直都在欺负你们的?” “没有没有!” “哪里有的事!剑主大人德行高洁,我等自愧不如才是!” “剑主前辈慈悲为怀,简直是活菩萨转世啊!!” “照华仙君实乃天下第一大善人也……” 求生欲使得在座的各个弟子开始搜肠刮肚,拼了老命的想着好词儿吹他。 在这一片不绝于耳的花式马屁声之中,忽的有个不怕死的,颤颤巍巍举起了爪子。 他身旁的人立刻一把拽下他的手,难以置信的低声道: “你疯啦!当真不怕死么!” 青啾彻底了然。 何止是欺负,看来还不让人说呢! 青啾登时气坏了。 她皱着眉头,怒气冲冲的奔出了饭堂。 可这不是巧了么。 她方一步踏出去,便见一把眼熟的灵剑躲闪不及,恰巧从她视线边缘逃开。 青啾那一双眼睛可是极好,迅速化作小青鸟,扑棱着翅膀飞速追了过去! 她现下灵气充足,铆足了一口气,哗啦啦就飞出去好远。 很快便看到一袭白色的身影御剑,飞速朝着山下逃去。 好啊!居然还不乖乖在床上躺着,还偷偷跟着她! 小青鸟气的唧唧乱叫,浑身羽毛都炸了起来,像颗小炮弹一般,猛地朝向前方冲了过去。 照华方飞速御剑朝前,忽觉周身的气流一滞,自己的灵剑居然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一时间不可置信,立刻以心念驱动灵剑,急急出声:“快动!快动啊!!” 倒霉的灵剑也想动啊! 可四周气流仿若凝固,它……它就是动不了啊! 飞至照华身后的青啾趁此良机,猛地朝他扑了上去! 他只感觉自己周身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从半空中的灵剑上跌落,直直往下摔去。 盘桓在半空的雪风将他漆黑的发上吹满白雪冬絮。 他未来得及呼唤自己的灵剑,背后就被一阵强风托起,将他平稳的送至满地的积雪之间。 他躺在柔软冰凉的雪地之中,许久都未有回过神来。 视线中是灰蒙蒙飘落着雪的天空,以及一个气急败坏飞速朝他接近的青色小鸟团子。 那一团毛茸茸的,乍一看就像长着翅膀会飞的青色绒球。 青啾不过片刻便停栖在他的胸口,随后变回了小娃娃的模样。 ”坏崽崽!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捏住照华的脸颊:“你怎么能欺负人!你——” 青啾卡壳了。 于是照华微微抬眼,便看见面前的小懒鸟面色都憋得通红的模样。 青啾竭力回忆她犯错时自己的麻麻是怎么骂自己的。 好像记得是—— 哦,她娘亲从来不会骂她。 只会在她闯祸的时候,把她扛起来暴打一顿屁股,把自己揍得嗷嗷直叫。 想到此处,青啾郁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崽。 崽崽都这么大了,打屁股这招肯定是不能用了的!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捏着他的脸颊,叫道: “你要去和大家道歉!听到没有!” 照华被捏着脸,此刻还摇摇摆摆的从雪地上艰难的扑腾起身。 像极了一只欺负了邻家小孩后,被训斥的村霸白鹅。 “……”他变扭的扯了半天袖子,才极不情愿的嘟囔: “道歉就道歉。” ———————————————— 半盏茶的功夫,熙熙攘攘的食堂便变得安静一片。 不少弟子如今挤挤挨挨在墙边,那不停往墙上又挤又靠的模样,似是恨不得立刻穿墙而逃。 “崽崽,你说吧!这些人里,你都欺负过谁?!” 青啾此刻站在食堂中央,微微抬头抱臂站在照华更前,带着谴责的神情,转头问他。 “这个。” 照华随便瞥了几眼,伸出手点了点:“这个还有这个……” “你居然欺负了三个这般小的小弟子!” “啾啾,这三个新来没多久,我还不认识。” 照华老实巴交道:“——其他我都欺负过。” 青啾哑然,登时面色一言难尽,艰难的问道:“你都……你都怎么欺负他们的?” “我不记得了,你去问他们好了。” 照华理不直气也壮:“我欺负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件件都记得住。” 他话音刚落,青啾就跳起来,分外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声音分外清脆。 照华登时低下头,一声不吭的红了眼眶。 不少人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不已。 因为就在前几日,燕台想动手揍照华,反被对方不客气的一拳冲到脸上,好几日脸都是肿的。 而如今照华修为已至渡劫后期,别说剑意门,乃至全仙盟也没人能镇得住他。 青啾转过身,朝向之前举手的那个勇敢小弟子,温声问道: “这位小友?照华怎么欺负你的?” 11、宠爱 “我……”那名弟子犹豫片刻,心一横闭眼大声道: “剑主大人要我陪他演话本子,又以我演的是坏人为由,把我揍了一顿!” 青啾闻言,不由得痛苦捂脸片刻,随后又看向那名弟子身边的同伴: “那……那这位小友呢?” “青啾小友!剑主曾借我钱不还,还反过来勒索我要保管费!” “大人替我做主啊!照华仙君在我闭关渡劫时,拿狗尾巴草拱我鼻子!” 见难得有人真的能镇住照华,又确实有人出声告状了。 本着从众心理,不少人便期盼着啾啾能为他们出头,陆陆续续大着胆子哭诉告状: “啾啾大人英明!剑主曾把我绑在鱼钩上钓蛟龙!” “啾啾大人!剑主大人把我当马骑!我硬生生载着他绕着爬了剑意门一圈啊!” 她一边忙不迭掏出小簿子,皱着眉头将那些照华闯出来的祸都记到了本子上。 不过片刻,小簿子上便记满了大半本。 待到面前的众人消停了些,她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臂,很快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众人: “详情我都知晓了!” 她瞳眸圆润,里面装满了恳切:“我现下都记了下来,以后定然和崽崽一起赔偿各位!” 说到此处,她转过身牵起照华的手,示意他上前: “崽崽,来!先和其他人好好道个歉!” 照华闻言,冷冷的扫视了周围,但姑且还是缓步上前。 可他刚顺着青啾的意思,站定至他们面前,余下的弟子们反而开始慌了。 面前这尊大佛,光是论辈分就能压死他们一片。 他的道歉?谁敢受着?! “不……不用了,照华仙君贵为仙门剑主,我们实在承受不起!” “仙君只是爱与我们开玩笑!我们都知道他没有坏心思的!” 其中某个内门弟子连忙扯起颇为僵硬的微笑,慌张的望向四周:“大家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 “剑主大人哪能欺负我们,是我们修为不够,跟不上人家!”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而今照华不笑,眼底又藏着冷意的时候,当真仿若比这剑意门终年不停的大雪还要令人顿生寒意。 可下一刻,更恐怖的一幕终究还是出现了。 照华不大情愿的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纡尊降贵的弯下身去,给这群倒霉鬼道歉。 他背朝着青啾,看似规规矩矩的,乖巧极了。 背地里低下头的时候,却对着这群手下败将目露凶光,寒气交错。 其余人面色皆惨白一片。 这下可完了。 受了祖宗这么一个大礼,他们以后怕是皮都要被扒下来一层! 诸位弟子们不敢怠慢,登时擦了擦额被某人恐吓出的冷汗,一边凑上去请照华起身。 待到有几位上前掺上照华的胳膊,忽听见本闭口不言的照华轻声道: “你们最好期望我家啾啾在此处长留。 ……这样你们也能多活上些时日……” 正欲搀着他的弟子的手一时间僵滞住了,止不住的打哆嗦。 下一刻,照华面色陡然缓和,乖巧的转身: “啾啾,我道完歉了!咱们可以走了么?” 末了,又真心实意添了一句:“我饿了。” “那好吧!”青啾思量片刻,想着吃饱了崽崽才有力气受罚,便宽宏大量道: “咱们先回去吃饭,吃饭完就要去面壁思过,你还得还想想怎么补偿人家!” “噢……” —————————————————— 待到青啾辞别那些个噤若寒蝉,抖如筛糠的弟子后。便回到了剑峰。 照华在自己的书房面壁思过许久,直至深夜,到了可以出来的时辰,才腰酸腿软的推门而出。 从廊间往前看去,便是剑峰大殿。 而今内里依旧灯火通明,在漆黑的夜空发散着温暖的光芒。 “这般晚了,啾啾还没睡……” 他忍不住皱眉,很快便朝前走去,推开了殿门。 照华的目光很快便寻到了那抹小巧的身影。 青啾此刻正背对着他,兀自坐在一方粉色的小软垫上,低下头捣鼓着什么,瞧着非常专心。 “啾啾,你在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进来。 听到动静的青啾转过头去,也朝他招了招手:“崽崽思过结束了?那过来罢!” 他听话的走到青啾身旁,看清楚青啾手里那团毛线球儿后,登时瞪大了双眼:“啾啾在织东西!” 见他这么大反应,青啾没来由的有些害臊,便将自己只织了一个小角的衣物团在手里,不好意思给他看。 “啾啾在织什么!” “嗯……随便……随便织。” 她不由得小声嘟囔。 可见照华还想着看过来,便又故作严肃道: “你禁闭的时候,我已经帮你把要赔偿的晶石都分好了……可仔细想想还是有些不够。” 青啾说罢,又捏了捏照华的脸:“他们可是与你一个宗门,是你的后辈,亦是你的同伴们。” “崽崽啊!” 她语重心长道:“要学会好好珍惜你自己的伙伴们呀!” 照华闻言,虽是还有些记仇,但姑且还是闷声应了青啾一声。 “所以呀!正好你这多余了这般多的毛线球,我就想着,替崽崽给他们织些小东西!” “……啾啾,我觉得这些还是我来比较好。” 青啾听见身后的人小声道。 “诚然真的是我犯了错……哪能让你这般操心替我弥补。” “况且这事儿我比啾啾擅长多了,啾啾昨天穿的小披肩就是我自己织的呢……” 当初为了做好一个合格的娘亲,他可是把这十八般武艺全部练了一遍,缝纫技艺可谓炉火纯青。 ”崽崽……!” 青啾感动的捂嘴,登时心中欣慰不已。 “只是……只是啊啾啾。” 照华捧着一堆粉嫩的毛线团子,一脸期待: “若是我乖乖听话,做一个啾啾喜欢的好崽崽……那能不能奖励我这个——” 他说着,伸出手指向青啾的怀里。 —————————————— 破晓的微光升移至窗口,又从门上透进来,朦朦胧胧的照亮一片。 剑意门一处小峰的门口,忽然传来猛烈的敲门声响。 “来了来了!” 这位峰主方从满桌剑谱中醒来,打着呵气摇摇摆摆的前来开门: “谁啊……大清早的……” 他缓缓推开殿门,眯着眼睛懒懒的打量了来人片刻。 下一瞬间立刻清醒过来,心惊胆战道:“……照……照华仙君。” 面前来人正是照华。 他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的笑意几乎快挂不住,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笑容满面。 也正因如此,才在峰主的眼里显得更为怪异,让人不寒而栗。 他再仔细一看,很快就注意到,照华颈间围着的那条,极为显眼的粉色丑围巾。 他眼睛顿时感觉一辣。 ……不管面前这尊祖宗性情如何无恶不作。 那平日里也靠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颜面与翩翩白衣,瞧着仙气凛然,超脱于凡物。 而今那条毛茸茸的粉色小围巾挂在他身上,瞧上去便极为煞风景。 乍一看,就好像他好大一个仙君,不要脸的抢劫了人间哪个倒霉的女娃娃。 而今还特地把战利品挂在脖子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照华瞧见面前的人一时间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围巾,登时心中越发得意: “怎么样,好看吧?” 听见照华出声,这位峰主一个激灵,登时僵硬的扯起嘴角: “好看的……确实好看的,仙君可真是好雅兴……” “这是我家啾啾特地为我织的!” 他忍不住扬起脑袋。 峰主一愣,登时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了,连忙反应过来,笑着夸赞道: “这般漂亮的小围巾!仙君真是备受青啾大人的宠爱啊!” 12、剑剑 这话对照华显然极为受用。 他内心喜不自胜,表面却故作镇静的点了点头,从自己百纳包里掏出一个锦绣小包来: “给,这里面装的晶石,足够赔你那本破剑谱了吧?” 待到峰主受宠若惊的接过那个漂亮的晶石袋子,复又听得面前的人继续道: “这个小包是我特地织的。” 峰主悚然抬头,看见面前的照华微微与他错开视线,颇为变扭道: “按照我家啾啾的说法,这就是我道歉的诚意。” 他说了一半,忽又想到什么,登时眼神又凶恶了一些: “你可别给我弄丢了。就当它是块免死金牌,你挂着我就不会动你,知道吗?” 峰主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是是!” “好了,我很忙……还要去其他峰头………” 照华嘟囔着,很快背过身去,御剑离开。 峰主此刻却还僵在原地,手中轻轻托着那个锦绣百纳包,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 直至许久,他才猛然惊醒,赶紧哆嗦的将那枚玲珑小巧的百纳包系在自己腰间。 —————————————————— “这些应当就是全部了。” 将余下的小包裹清点完毕后,青啾不由得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属实是照华欺负过的人太多,待到他将余下的分量织完,却也不够时间再让他送出去了。 夜色而今又顺着雪花悄悄覆没大地,灯烛点起,磕在桌子上的照华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青啾转过头的时候,恰巧看见他悄悄打了个呵气。 “崽崽也快些睡吧。夜深了。” “……嗯。” 照华听话的从桌上上站起来,心里却有些茫然。 往常不管他再怎么闹腾也不会累。 思及自己最近还受了伤,可能确实比较虚弱,不比从前,他很快便在青啾的催促下乖乖进屋子睡觉。 小青鸟又坐在他床前,又替他讲了半天话本子。 待到照华阖目而眠,呼吸渐匀,便轻轻吹灭灯烛,悄无声息的从他的寝殿内退了出来。 青啾走回自己的寝殿,正欲也爬上床好好休息一番。 却无意间,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到了镜子中影影绰绰的自己。 青啾不由得一愣,紧接着飞速爬下床,赤着白洁的小脚,缓缓凑近镜子。 眼前的自己明显比之前大了一圈,若是说之前自己的身量只有五六岁,那现下差不多有七八岁的模样了。 她低下头,惶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袖口也短了一截。 继而撩开自己的小裙子,本来一直到膝盖的小奶裤不知何时也到了大腿的高度。 青啾心下拔凉。 她在飞速的长大,长回她本该在的年纪。 那颗濒临破碎的兽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苏醒也跟着苏醒,继而不断用着照华的心魂血肉滋养自己。 她也会随着时间恢复至自己的全盛时期,逐渐变得愈发强大起来。 ——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清晰的敲门声,正想的出神的青啾猛然回过神来,登时吓了一跳:“崽崽?怎么了?睡不着觉?” “小啾啾,是我。” 门外传来了燕台的声音。 青啾定了定神,很快从镜子前离开,前去开门。 吱呀一声,朦胧黯淡的月光便从门缝中倾斜而入。 她抬起头,便看见燕台正提着一袋荤肉吃食,一壶香酒,半壶桃汁。 见面前的小丫头一脸困惑,他一脸闲适的指了指头顶那轮微黯的明月: “青啾大人,瞧啊,难得终年大雪的剑意门能出一次月亮。” 他故意逗趣道: “我身为掌门,感恩于这些日子以来您的丰功伟绩,极想与您小酌片刻,特此前来叨扰大人!” 青啾忍俊不禁,很快便点点头:“那掌门等我换下衣裳!” 说罢,她便关上门,走至自己的小衣橱前。 衣柜打开,落入视线的是最后一件最大尺码的浅青色裙裳。 青啾犹豫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心绪,神色复杂的将其取出来,迅速套在了身上。 ———————————————— 今夜细雪与浅云皆轻薄,如纱一般昏暗的月光朦胧的照耀在两人的肩上。 燕台在剑峰的雪地树林里面走着,青啾便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 不过多时,燕台便寻到了一处满意的地方,很快在前方停住了:“就在这里吧,景色好。” 青啾拨开冰凉茂密的雪枝,便见那一处厚雪堆积的洁白崖角。 燕台使了个诀,将风雪吹去,随后懒懒散散的从百纳包拿出一堆烧火工具。 青啾蹲在一旁,抱着自己那壶甜甜的桃子汁,看他忙忙碌碌的生火。 他百纳包里还放着不少肉,此刻也全拿出来烤了,只是雪天之下,难免火势微弱。 思及自己如今还在剑意门之内,她还使得出些灵力,青啾便也暗中将小雪停了下来。 而今按照杓流的说法,只要她不太过激烈的动用法力,便不会对照华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片刻之间,雪停了。 不待燕台发出喜悦的感慨之声,下一刻雪云彻底消散,清冷明亮的月亮便重见天日。 微冷的月光明晃晃的撒在他们身上,美的直叫燕台盯着月亮,一时间眼睛都舍不得眨巴。 待他看尽兴了,转回头去,便见青啾喜滋滋的兀自端着小碟子,一脸期盼的盯着火堆。 见此,燕台登时笑了,很快替她将烤好的肉尽数烤好:“吃吧吃吧!” 自己却抱着一壶冰凉的酒,惬意的小口酌饮。 “过几日,南沧宝地便要开启了。” 青啾正吃得香,忽的听见面前的燕台懒懒开口: “照华不在你便使不出力,那就让他随你一道去。反正那里面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她心下一喜,登时抬起头,露出鼓鼓的腮帮子,眸子亮晶晶的望着燕台。 虽不说话,但是那股子高兴劲儿已然全部摆在了脸上。 “其他弟子也会一同前去,只是你们不与他们一道,要提前些日子出发。” 青啾艰难的把肉咽下去:“唔……为啥?” “山下有些异动,我派了杓流前去查探,只是怕节外生枝,就打算让他与你们同行。” 燕台继续道:“待到事情解决了,他也会随你们一道前去南沧。” “杓流也去!” “对,他也去。溯回虽不是什么引得别人争抢的神器,但以防万一,还是多去几个帮手为妙。” 燕台说罢,登时感叹一声: “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可以知晓当年天之端的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往后仰躺,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指不定照华的记忆也能寻回来……不要再是这般幼稚孩子气的心性。” 闻言,青啾忽的心中微动,连忙放下手中的小碟子,目光忍不住看向燕台: “掌门,照华没有变傻之前,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呀?” 燕台闻言,眉心微蹙,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那时候的他啊……” 他一时间有些出神,似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 “我虽如今是剑意门的掌门,其实也未有当上多久……堪堪五百年罢……” 当年老掌门战死在天之端,燕台作为首徒,在宗门人丁凋零之际,才被迫登上掌门之位。 祸事平定,出力最多的剑意门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从此在这短短百年时间,变成寂寂无名之辈。 “可在我登上掌门之位前,照华就已经当了许久的剑主了。” 说道此处,他翻身从雪地坐起来,目光微亮的望向青啾:“啾啾可知道什么是剑主?” 青啾登时茫然的歪了歪脑袋:“是不是类似于别宗的执剑长老?” 燕台很快摇了摇头,笑道: “不……剑主是他自己的名头。” “……这天底下,担得起剑主名号的,仅有照华一人。” 他眸中不由得染上些艳羡: “你在剑峰生活了好几日,定然也看见他剑峰大殿里那些多到离谱的灵剑了吧?” “是特别多的!” 青啾连忙猛点头。 “那些灵剑之中,有一些是照华幼时去宝地寻得,便当场认他为主。” 他说罢,复又一顿: “可大多数,则是在战场上偶然遇到照华,便果断抛弃自己的主人,转而跟随照华的灵剑。” 说道此处,燕台亦是心情复杂: “剑本就是百兵之王,灵剑更是其中翘楚,天生便压普通剑一筹,乃至可以操控寻常宝剑。” “……寻常修士对灵剑求而不得,而今恣意掌握天下大多数灵剑的照华,自是担得起剑主的称谓。” 见面前的小丫头张大嘴巴惊愕不已,燕台忍不住弯了眼角: “我当年听旁人说照华的丰功伟绩,亦是如你现在这般模样。” 说罢,眼底又带上些许复杂的神色。 他当年初入剑意门,便总能听得旁人对他不吝夸赞之词。 仙姿缥缈,德行高贵等等。 终有一日,他见得真人。 那天难得雪日放晴,燕台无意中瞥见那少年剑主身姿风骨卓绝。 他白衣无暇,盛烈天光倾泻在他身上,似是下一刻便要一道融化在天光之中,虚幻的不似真人。 那时照华正站在大殿之外,浅笑着与人论道。 偶有旁人出声询问,他亦会耐心解答。 众人在论道结束后感慨起亲切易近,可唯有燕台自己匆匆离席,心底惶惑不已。 他冥冥之中,只觉得这位年轻完美的剑主虽是嘴角笑意温柔,眼神却淡漠如冰。 仿若面前空无一物。 视所有人为空气。 13、艳羡 “燕台掌门?” 青啾凑近陷入回忆的燕台,朝着他试探性的挥了挥手:“燕台掌门你还在吗?” 燕台眨了眨眼,登时回过神,忍俊不禁:“自然是在的。” “我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呢。” 青啾松了口气,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满脸期待的催促他: “快讲讲重点嘛!我家崽崽没傻之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台闻言,又忍不住抬眼瞅了瞅面前的青啾。 她如今裹着一层可爱又毛茸茸的浅青衣裳,漆黑的发间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小脸蛋白皙柔软,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 一双眸子被燃烧的火堆染成漂亮的金红色,因好奇而闪闪发亮:“快说快说!” 燕台被盯得颇有压力,登时暗中打起了退堂鼓。 还是不实话实说了吧。 哪有在老母亲面前说傻儿子坏话的。 反正照华这般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些也不必特地说出来泼小崽崽凉水罢。 燕台一边想着,一边挠了挠下巴上的糙胡渣: “自然是德才兼备,温雅无双!” 不管怎么说,反正旁人眼里就是这样,他这说法,倒也不算骗了青啾。 “真的?” 青啾反而有些狐疑起来。 现下当她崽崽的这只照华实在是任性幼稚,她委实不能将其与这些形容词联系起来。 “唉,小崽崽你莫要不信!” 燕台登时颇为不服气的挺胸,极为笃定道: “莫要说这剑意门,你大可以问仙盟中任意一个宗门长老,都会得到我这般的答复!” 他登时滔滔不绝: “……失智前的照华有多靠谱,那么失了智后的他就有多么的不靠谱。” “不管是凡间灾荒劫难,还是仙盟对抗魔修,平定诸国纷争……处处都有他,处处皆靠他。 “……莫要说什么剑主,怕是称他为一声圣人都不为过。” 青啾听着听着,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颗小心脏在她胸腔里面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本来白皙的面颊也染上微红,眸中光点闪烁,似是一时间激动不已。 这…… 这听着就像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寻找的君士本士啊! 对方这一通夸下来。 她简直觉得,若是有一本书上写着,贤明的君士该是如何。 那定然就是燕台口中照华的模样! 燕台眼见自己那顿乱吹,把面前的小孩子给乐坏了,当即心虚的悄悄移开目光,兀自喝起酒来。 而青啾此刻还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突然得了个大宝贝的无上喜悦之中。 她下山历经这般多的年岁,鸟还挂了一回,稀里糊涂搭上五百年有余……此刻终于可能找到了自己寻觅许久的君士! 青啾此刻只觉得周身都是轻飘飘,晕乎乎。 她沉浸在自己为照华寻回记忆后,对方答应自己,与自己一同回梧桐池的幻想当中。 她简直已经可以预见到那时自己得意洋洋,插着腰在爹娘与好友面前巴不得横着走的模样了。 可不过多时,又担忧的蹙起眉来。 失智前的崽崽这般优秀,想必不需要她的帮助,自己就能修成正果,飞升上界。 兴许还不愿意当她的君士呢…… 不管了! 她纠结了半晌,最终一拍大腿,决定放弃思考。 兴许看在我这些时日含辛茹苦养他的份上…… 他当真愿意答应呢! ———————————— 几日后的清晨 剑意门群山终年积雪,四季不化。 但是山下却未有这般严苛寒冷的天气,三人坐在杓流的药柜上,很快穿过雪云,迎来逐渐温暖的风流。 “我们快到了。” 青啾听见杓流出声,登时同他一道往云下看去。 透过浅云雾气,在夕阳的昏光之下,她们脚下是一座热闹且繁华的凡人都城。 不过片刻,宝器缓缓降落在荒凉的城外。 青啾踩在柔软的绿茵上,在温暖的春风之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诚然她与风雪天气的相性极好,可见惯了浅灰的天空与白茫茫的群山,也分外怀念青山环翠,鲜花遍地的景色。 “杓流仙君,我们现在去哪啊!” 见杓流极为自然的在前面带路,青啾不由得好奇的出声。 “得到动向的弟子禀报,此处都城最大的客栈……有闹鬼的传闻。” 杓流一边说着,又将自己身上的修士外袍脱下,换作寻常的绿布袍子。 照华如今也跟着一身轻薄寻常的灰色外袍,倒是又衬得整个人又有了几分书卷的墨香气。 “闹鬼?”青啾眼睛一亮。 她可从来没见鬼! 她从小到大顶多也就见到个小仙子,神君啥的。 “怎么瞧着你还来劲了。” 杓流那张清俊的脸登时扭成一团苦瓜: “若不是奉命来此,我可是万万不愿接手这档子差事。” 说来羞愧,他虽道行已至元婴,但对鬼怪之事一向惧怕不已,为此也常被同门嘲笑。 可宗门的训诫一直都是有心障便要克服,于是燕台这次便又毫不留情的将他一脚踢了出来。 三人一边交谈,逐渐走至官道上,又随着入城的平民一道进了城门。 夕阳下家家户户屋顶炊烟升起,街道上的空气也氤氲着饭食佳肴的香气。 四周摆满了小摊,漂亮的面具首饰与精致的吃食,但要说最多的,还是莫过于售卖花灯的摊贩。 “啊!今天是元宵!” 望着不少人手中提着各色轻巧的花灯,杓流很快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升起些许慰藉: 此次驱鬼之行正巧撞上这般大吉大利的好日子……那定然会是万事顺遂! 在他出神之际,从未见过如此热闹如此大阵仗的小土包子已经撒开蹄子,彻底失去自制力,大呼小叫的冲进了人群。 “哇!这是什么!” 青啾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似是满目皆是琳琅珍奇,一时间看不过来。 “这又是什么呀!” 见她一下子跑出去老远,灰衣的青年赶紧艰难的拨开人群,在一片人声鼎沸中高喊: “啾啾!等等我!” 可他的小家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 小小一只在人潮中飞速穿梭着,就如一道灵巧轻盈的小影子,顷刻间便要消失不见。 “让开……让开!” 他有些慌了,生怕她跑远了,便未有多想,连身后的杓流都顾不上就追了出去。 冬春交替,满城欢庆。 在一片橙红的火光与斑斓的彩衣之中,独他像一片黯淡的灰色雪云在其中穿梭。 又恰好夜色徐徐降下。 凡间的少女们提着行灯笑着从拱桥上走过,正巧迎面便看到慌张的照华从她们跟前奔过。 “等等我……等等!” 灰袍青年浅淡的眸中装满灯火璀璨,与远处那抹青色的小小残影。 那模样不由得让她们多看了几眼。 若是他安静站在此处,便是周身有风雪自现一般的冷淡。 既是遥不可及,亦是高不可攀的。 可偏偏此刻那些本应淡漠的寒意都消失不见,唯余一个狼狈的追赶前方身影的笨拙公子。 满心满眼都装满那一抹微小的青色。 一阵风动过后,不少姑娘家霎时都噤声,许久才羞涩的转过头,羡慕的窃窃私语: “哎,他在追谁?” “那是……那是哪家的公子呀……” 而在人世间雀跃不已的青啾,则奔跑着张开手臂,掠过狭窄的巷中消失不见。 随后琳琅碧翠的华美小鸟振翅飞向橙红微光的云霄之中。 顷刻间,将满城华光与天下富足的景象,尽收眼底。 然后茫茫人海之中,她看到一个站在原地,茫然巡视四周的青年。 “啾啾!” 她眨了眨眼,眼看对方露出一脸我跟丢了,我迷路了的无助模样,登时抖抖身上的小绒毛,神气活现的轻鸣一声,朝向他飞去。 哒。 尚在地上寻她的照华忽的觉得头上落下了一点。 “啾!” 青啾登时轻轻的收起小爪爪,将照华的头顶当做鸟巢般,安心窝在了上面。 14、闹鬼 照华立刻意会。 这是小懒鸟飞累了,便又不想走路了! 他小心翼翼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东张西望。 又很快记起被落下的杓流来,赶紧头上顶着一只青啾,往回走去找人。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三人走至了一处府苑门口,杓流上前,缓缓扣响了大门。 那扇门很快便被应声推开,似是此间府苑的管家早已在门旁等候多时,此刻见着他们,便有些犹疑的出声问道: “可是剑意门的几位仙人?” “正是。”杓流轻轻点头。 “快快请进!” 管家登时诚惶诚恐的侧过身子,将三人迎进了门,随后赶紧在前方带路。 他领着三人往一片曲径走去,一边满脸忧虑的出声询问:“三位仙君,可知晓如今我们府内的情况?” 杓流摇了摇头:“只知道是闹鬼,详细具体的确是不大知晓的。” 本来这事情,虽然古怪,但一般人家也想不到直接去求助仙门。 通常都是找几个寻常道士做做法,那也就过去了。 可听闻这闹鬼请了诸多有本事和没本事的道士,都被接连吓退。 不得已之下,此片府苑的主人这才托人寻了离此地最近的剑意门的弟子禀报此事。 “我们老爷是客栈发家,如今已然备了一桌子的好菜,仙君们到时慢慢听我们老爷细说罢……” 看来便是一时半会难以说清了。 杓流想了想,当即点头应了他一声。 四人穿过曲折的廊道,很快途径一处茂密翠绿的庭院。 青啾随意的撇过去,却见不远处,一群侍女正围着一棵果树大呼小叫,嘈杂不已。 正在带路的管事登时皱着眉转过头去呵斥:“你们在吵什么!今日有贵客在此,都给我安静些!” “管事的,小姐正爬在树上摘果子呢!” 见管事过来了,不少侍女慌张的过来禀报,面色恐慌:“管事也快去劝劝小姐!” “爬……爬树?” 管事登时面色一变,一时间连杓流他们也顾不得,慌张奔至树下:“小姐……小姐!快下来!” 三人也随之一道过去,可围着的人太多,情况有些难以看清。 杓流仰起脖子艰难的瞧,青啾想了想,很快躲在照华背后化作小鸟,飞到树上。 刚落到一枝翠绿,便见一个穿着宽松的漂亮女子攀在树干上,挺着个大肚子努力的去够枝叶末端的一颗红澄的甜果子。 她忽的眼见一只漂亮的小鸟落在自己不远处,登时惊了一下,脚下一滑,飞速从树上摔了下去。 “小姐啊——!!” 树下的人见异变陡生,登时高呼着挤挨成一堆,拼命上前来接住她。 却见下一刻狂风渐起,将那堆杂乱的手臂一举掀开。 强劲却温柔的风稳稳拖住了她,随之缓缓消散。 那女子眨了眨眼,还未回过身,已然安稳的躺在了草地之上。 大小姐很快拂开那群下人,自己轻松起身: “哦!这就是前来驱邪的两位仙君吧?小女子赵月,方才多谢了啊!” “要谢就谢我家啾啾吧。” 照华慢吞吞的收回半途飞出的灵剑,一边侧过身子:“方才是她快人一步。” 她顺着照华让出的方向看去,轻吸一口气,眼睛冒光:“好可爱!” 赶紧偷偷飞回来,变回人形等表扬的青啾,此刻正插着腰,闭着眼继续等待着她进一步的赞美。 未有料到等来的却是一双尚带着树皮茬子的手,控制不住的在她的脸上乱揉:“唉哟!好白好绵软!” 可她力道又控制的分外恰好,青啾虽是面上不大情愿,一时间倒也被揉的哼哼唧唧。 反倒是照华酸得要命,赶紧不客气的挡在两人中间,凶巴巴道: “不准捏!” 他都没捏过啾啾的小脸蛋子! 眼见面前的仙君忽然冷着脸呵斥她,赵月只好委委屈屈的松手,极为小声的嘀咕: “……长得这般好看,怎会这般小气呢。” 待到她又被管事的也训了一顿,便同几人一道去了宴会厅。 几人到达的时候,便见一对身形都颇为厚实的中年夫妻,面色忧虑的候在门口。 见到一行人来了,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前来。 胖胖的掌柜和他那同样肉嘟嘟的夫人都弯下腰来恭迎。 胖掌柜开口,有些惶恐的结结巴巴道: “我……我与拙妻特意备了些薄菜,虽不知是否合诸位胃口,但还恳请赏面落座……” 一番文绉绉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越说额头上的汗便不停往外冒。 眼见他紧张到要哆嗦着拿出绣花小帕子擦汗,杓流赶紧道:”感谢掌柜厚爱,当真有心了!” 闻言,掌柜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偷偷与自家夫人相视一笑。 待到几人上桌,几位也不提驱鬼之事,只管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个尽兴。 赵月与她的娘亲坐在了一桌,不过多时,赵夫人便偷偷歪了歪身子,凑过去和自家女儿犯嘀咕: “哇!那个小娃娃看起来只有一点点大的年纪。” 赵夫人悄声道:“可爱喔!看她的小手手,我元宵节捏的豆沙团子她都要握不住哦!” 赵月登时也凑过去叽叽咕咕:“娘亲你也不把团子捏小点呀!” “哎呀,我没想到嘛!会来这么小的小娃娃。”赵夫人委屈道:“捏小了又不够你阿爹吃!他又要叫!” 坐在一旁的赵掌柜闻言,登时轻咳一声,拽了拽自家夫人的衣角。 赵夫人闻言,不大情愿的闭嘴,又抬眼看了看目前在饭桌上的三位修士。 而今三位修士,都忙着埋头苦吃,并未听到三人的谈话。 尤其是青啾,简直是吃的眼睛都要冒出金光来! 团子软糯香甜不粘牙,煲汤鲜香爽甜,炖的软软的肉更是吃得她口齿生香! 天底下怎会有人把菜做得这般好吃!! 杓流也吃着吃着,就默默竖起身子,遥遥望向了剑意门的方向。 似是在测算从剑意门来此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照华更是不客气,待到吃饱喝足,便摸着肚皮高高兴兴开口: “好吃!我记住你家了,以后还来。” “啊?”掌门受宠若惊,喜滋滋的搓手:“好!好!仙君常来!仙君喜欢就好!” 待到几人吃饱喝足,杓流很快便同对方谈起了正事:“对了,劳烦掌柜的与我们详说闹鬼一事吧!” “啊……好!” 掌柜的想了想,便道: “几个月之前这宅子其实还是好好的,可如今每逢夜幕深重的时刻,我们府苑便会传来不少动静。” 他满脸愁苦: “之前只是偶见鬼影,或听渗人的哭声,不见他们伤人性命的。可最近似是被接连过来的做法道士给激怒,夜间眼见变得愈发可怖起来。” 说道此处,他扳起手指头,如数家珍道: “什么半夜听见有人在喊名字,开门却发现声音跑远了些,又在叫你。继续一路跟过去,就跟到坟地去的。” 少年仙君登时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心底发毛。 “还有深夜去茅厕,结果路过客殿,见着里面惨惨青灯,吊死鬼的影子晃来晃去——” 杓流听得面色愈发僵硬,心底的退堂鼓简直是打的咚咚响。 他颇为不安的转过头,便见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两人: 一个小的听得兴致盎然,一个大的,还忙着低头择菜,吃的不亦乐乎。 见那两人一副毫不畏惧,无忧无虑的模样,杓流登时安心了些,这才抬手示意掌柜继续:“还有呢?” “炉灶内生不起火,偶有黑手伸出来掐灭……啊!但今天没有!” 掌柜连忙道:“还有房梁上,半夜传来婴儿的笑声……” “哇……”青啾托腮,不禁暗自感慨: 这府苑的深夜,那可真是热闹非常了! ______ 一顿酒足饭饱后,赵掌柜独自将三人带去了客房。 他低下头,絮絮叨叨的从宽大的衣襟掏出钥匙: “……咳,小仙子这般小,还是莫要一个人比较好。” 将钥匙递给照华后,便指了指一旁已经点好灯的上好漂亮客房,关切道:“就是这里啦,虽是寻诸位驱鬼,你们也要万事小心呀!” 青啾心中微暖,笑着点头应下。 赵掌柜随即又转过头,笑容满面的看向杓流:“好了,杓流仙君也快些与我一道罢!您的客殿在别处……” 杓流整个人都不好了:“怎的我还要与我同门分开!不能三人一道住一块,给我添张床么!” “这……实不相瞒,我怕仙君们都住一道……那鬼怪便不敢来了……” 赵掌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杓流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心中涌出一些悲愤与委屈来。 合着这胖乎乎的掌柜不忍心让青啾涉险,还让看上去就特别靠谱的照华看着她。 便牺牲他做诱饵了! 可仔细一想,却也是掌柜笃信他这仙君不会有事,不会怕鬼。 他哪能与求助的人说自己比小孩子还不如,怕鬼怕得要死呢! “行吧!那你带我去!” 杓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攥紧手心,掩盖自己沉痛的内心:“我一个人睡就是了!” “好,仙君跟我来!” 赵掌柜连忙上前带头领路,不过多时两个人便消失在了拐角之处。 照华也背过身,准备开门进屋。 可忽的周身又传来蜂鸣般的声响,他转过身,便看见一直随在身后的四把灵剑开始不断的震动,似是在提醒他什么。 照华抬头看了看天色,皓月中悬于空,夜色已经颇深了。 “可能再过一会儿就要来了。” 他微微蹙眉,随后转过头,予了青啾一个安抚的笑意:“不过啾啾不怕,我会保护好啾啾的!” “谢谢崽崽!不过……” 青啾莫名嘶了一声: “……我怎么觉得,可能杓流仙君那儿会先出事呢……” 15、吓尿 蓝衣锦袍的少年仙君如今端坐在一方破旧漏风还乌漆嘛黑的残破旧屋之中。 夜风从破旧的窗户之中穿过,发出轻微的呜呜声,更为此处添上一份阴冷的寒意。 他面色尚算平静,缓缓从那张铺满老旧蜘蛛网的床榻上起身,凑近那张瘸了个腿的木桌上的烛台。 他姑且念了个诀,将烛火点上。 登时,微弱的橙黄小火苗映入了他的眼底,使得他心中微定,轻轻松了口气。 下一刻。 只听轻微的噗嗤一声, 火苗灭了。 他眼前一黑,重回一片阴暗之中。 四周悄无声息。 他也一时间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许久之后,他犹豫了一下。 又弯下腰,迟疑的低声念诀点火。 温暖的火光又照亮了一小片。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火苗这次照常燃烧着,登时松了口气,转过身打算坐在床榻上继续等。 可他方背过身去,屋子里的光亮又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 他背朝着那张木桌,莫说四肢,一时间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四周唯有一片死寂,黑暗之中唯有自己的呼吸声,安静极了。 他眼眶一红,在心中无声的呐喊: 来个人救救我吧! 他站在原地,天人交战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转过头继续将那盏灯点上。 想着索性就不点灯了,自己也不是看不清东西。 便迈着步子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屁股挨着了木板床褥,他稍微喘了口气。 却见下一瞬间,原本昏暗的屋子里幽幽的亮了起来。 他一愣,抬起头向前看去,却见方才几度熄灭的灯烛又兀自亮了起来。 只不过不是橙红的温暖光亮,而是惨青青的幽暗青光—— 他自己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抢先一步连滚带爬冲上去,一把掐灭了那诡异至极的烛光。 杓流额上冷汗涔涔。 四周重回一片漆黑,可此刻他却只觉这一片漆黑如此亲切可爱。 半晌,他颤颤巍巍的松开手上捏着的烛芯—— 噗—— 惨青青的火苗登时又摇曳着亮了起来。 他飞速又一把把烛芯捏熄! 此刻杓流连身子都近乎麻痹,呼吸急促,整个人不住的哆嗦。 此刻,他忽的记起来,赵掌柜在宴席上与他讲得那番话。 ——路过客殿的时候,会看见里面有青色的烛光,吊死鬼的影子在里面乱晃…… 他想起来的下一刻,便听得头顶的房梁吱呀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牙酸声响。 有什么东西开始时不时便贴着他的头皮轻轻擦过—— “掌门……我真的不行啊……” 杓流不敢抬头,可此刻他连腿都是半软的,登时伏在桌子上呜咽出声: “啾啾……照华仙君……谁都行……来个人救救我吧!” 哭了一会儿,心底的怖意也随之散掉了一些,不过多时他便寻回些理智,擦了擦眼泪,微微起身。 “不行,我不能哭,我都元婴了……元婴修士岂能如此!!” 他复又自我催眠般: “鬼怪大多枉死,我不能惧于他们的外……外表,而是该尽早驱……驱魔,让他们早入轮回……” 他思及此,又从胸口掏出几张符纸,紧紧的捏在满是冷汗的手心里。 若论驱鬼,剑意门的剑修并不擅长,擅长此事的宗门,定然是符修一派。 为此,他特地向别宗的符修好友要了不少符纸,驱鬼净魂等等功效一应俱全。 “好……争取一击即中……” 他猛地深呼吸,咬牙抑制住哆嗦的手。 随后鼓起勇气,猛地一个抬头—— —————————————————————— 啾此刻正和照华一道盘腿坐在床上,看照华白日里新买的话本子。 两人在房间内等了许久也未曾有些动静,又不敢妄自离开深怕错过。 青啾为了打发时间,便讨了照华的书看至现在。 “就是这个人……他把龙霸天的挚交好友杀害了……” 照华将话本子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指着书,颇为认真的和青啾解释剧情。 “什么!就是他!” 青啾恍然,随后登时沉痛道:“霸天虽是恶人,但亦是为了以怨报怨啊!” 感慨过后,她迫不及待继续翻页:“让我看看接下来讲了些什么!” 而此时,忽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声由远至近飞速传至门外。 青啾正欲翻页的手一顿,有些疑惑的看向门外:“发生了什么?” 她看书看得入迷,此刻都没反应过来。 待到分辨出那是杓流的惨叫,青啾立刻回过神,赶紧踩着小鞋子飞速下床: “快快!崽崽,是杓流仙君那儿好像有情况!” 可不待她奔至门口开门,客房的门便被咣当大开。 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的杓流猛地扑进来,一把抱住了面前的青啾,极惨的哭嚎起来。 “啾啾啊!啾啾救我!!” 他如今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面色也煞白,脆弱的就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孩。 青啾赶紧抱抱他,又拍了拍他的背:“怎么啦?” 杓流尚未出声还在呜呜痛哭,一旁小气吧啦的照华又有些不乐意。 可青啾给了他一个眼神,便也勉强站定在原地,未有将惨惨的杓流与青啾残忍分开。 “我只是个炼丹又修剑的小修士……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样的事情啊……” “好啦好啦,和啾啾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啦?” 啾啾依旧耐心的摸摸杓流的脑袋,一边询问。 “密密麻麻……” 杓流说到一半,登时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哽咽: “房梁上……全都是…” 似是戳中了他的心理阴影,他眼睛发直,颤抖道: “窗外面……床榻下面……全爬出来,像不要钱的……” 似是为验证他所说,尚且敞开的门口忽的吹来一阵怪异的冷风。 直教屋内的灯烛摇曳不定,几度将欲熄灭。 照华周身的四把灵剑皆被这一阵激得嗡鸣一片,剑锋直指门外那一片空荡荡的漆黑夜色,警觉不已。 污浊的阴风拂过青啾的周身,又不得不错开,仿佛一时间都近不得青啾的身。 ”杓流,你身上带符了没。” 照华踏出客殿的门,朝向阴暗的天空看去,随后神色如常的开口: “若是没带,那只好用我的剑都给他们渡下去。” 无数亡魂呜咽哭嚎着盘旋于赵府的夜空之上,遮云蔽月。 下人与侍女们戒皆被惊醒,有的穿着亵衣便尖叫着逃出来,有些大门紧锁,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阴风渐狂,不少逃出门的下人都被吹得摇摇欲拽,行走都颇为艰难。 唯有肉嘟嘟的赵夫人与赵掌柜小跑过来。 丝毫不受影响,一路稳如泰山。 掌柜同余下几人赶紧奔至几位仙君身边。 几个人躲在了照华的身后,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头。 便是怕到要死,又要忍不住看的。 “别……别我有……” 杓流饶是怕得要死,还是哆嗦着掏出了那一小叠符咒:“我有的……你别急!” 若是真让照华用剑,那便不是渡了……而是尽数灰飞烟灭。 照华看见那些符咒登时皱眉:“才这么点……?” 似是一时间说到了点子上,杓流身形一滞,登时丧气的垂下头去:”谁能想到……会有这般多……” 照华不欲与他多言,直接转过身望向天上肆虐的鬼云: “那你就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四剑中的其中一把似有感应,直接飞至他的掌心。 照华漫不经心的握住剑,那无情淡漠的杀意便也随之渐渐弥漫在他的周身。 “崽崽!!” 千钧一发之际,青啾忽的猛地拽住照华的衣袖。 照华眨了眨眼,回过头去:“啾啾?” 似是怕极了他会立刻动手,青啾两只小手都紧紧拽住照华的衣襟,赶紧朝他喊道:“我有办法!” 照华握住剑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面前的崽崽好陌生。 可如今情况危急,那点异样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只得赶紧转头询问杓流: “杓流仙君,咱们总共几张符咒?” 杓流面色苍白,小声嗫嚅:“就六张……勉强渡化掉六个还是可以的。” “那应当够了。杓流仙君,快将符纸都交予我!” “哦……好!” 那几张轻飘飘的符纸落在青啾手心,她便飞快的念起诀来。 浅金色的灵光渐熄后,她手中那一叠符咒唯剩下两张巨大无比的符纸。 “我不被浊风侵扰,即刻前去缚住它们!” 青啾很快将渡魂的大符纸拍在照华胸口,随后匆忙嘱咐他: “待我大功告成,崽崽你与杓流仙君一道将渡魂符打出来!” 说罢,不待那两人反应,就急切的化为真身。 小青鸟勇敢的朝向遮天蔽月,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黑风之中飞去。 那浅黄的小鸟嘴衔着比她大上好几倍的符纸,甩甩尾羽,扑棱着翅膀一头扎了进去。 那些看似凶恶的厉鬼都飞速朝她冲了过来。 可转瞬间便仿若被无形的屏障所隔开,被迫从青啾身边流窜而过。 小青鸟缓缓摆动着小小的翅膀滞空在原地,口中衔着的巨大的浅黄色符纸在她的灵力驱使下逐渐发出微光来。 她方一松口,便被裹挟至漆黑的阴风之中,转眼间便被撕成无数碎片。 而下一刻,碎片们宛若皆是一张张崭新的符纸,在遮天蔽日的鬼云下发出片片细碎的光芒,又随着风云旋转着拢回原形,将其中的鬼怪尽皆困住。 “莫要——来不及了……夫人……!” “我要让……死!!” “不要啊……不要啊!我不想现在就——” 那张千疮百孔的黄纸因庞大的鬼魂群的挤压和挣扎,变得扭曲臃肿,仿佛下一刻便会不堪重负,被彻底撕毁。 青啾听见那些古怪的低喃,忽的心中生出些疑惑。 ……它们到底为何会聚集于此? 可此刻也不敢再分神细听,见符纸将裂,立刻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通知地上的照华与杓流。 她鸣叫刚落,便听不远处有轻薄的嗡鸣与她轻合。 四把模样各异的银色灵剑宛若璀璨至极的流星,转瞬间便赶来相助。 硬生生将球形的符咒钉在原处。 下一刻,地上的二人齐心将那张渡魂的符咒灌注灵力,飞速朝着阴云之上打了上去—— 咣——!! 咆哮的狂风吹得地上的凡人摔倒一片,哎呀叫唤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赵掌柜在其中叫得是最响亮的,因他夫人摔在了他身上,砸的他眼冒金星。 16、夸夸 渡劫后期的庞大灵力登时炸的束魂符纸四分五裂。 连他自己的那四把灵剑都被一时间敌我不分的灵力打散,飚飞出去老远。 那一记极为凶狠,却在接触众多魂灵与青啾之时犹如微风拂过。 漫天阴云与狂风尽皆散去。 今夜月明星淡,柔和的月光重现。 悄无声息的落在那些逐渐变得透明的魂魄上。 像神明悲悯的目光,指引着这些冤魂前往黄泉,等待轮回。 即便那些厉鬼冤魂还尚且留有诸多不甘,此刻也皆被渡化。 他们安静的飘荡着,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原地。 …… …… 或趴或躺在地上的众人们皆屏息目送它们离开,一时间周遭极为寂静。 待到青啾扑棱着翅膀落在地上重新化作人形,这才有人开口轻咳一声:“多些小仙子菩萨心肠。” 青啾回头一看,便发现赵掌柜正神色颇为感激的朝她俯首:“虽知家宅闹鬼,却不知竟有如此数量——” 四周的不少侍女下人也连忙包围住了青啾,感激与道谢之声此起彼伏。 “大恩无以为报,不如这样吧!” 赵掌柜提议道: “这生更半夜劳烦诸位,我与夫人一道给诸位煮顿宵夜可好?” ———————————————— 不过片刻,深夜的赵府又灯火通明,忙碌了起来。 不少家丁捧着新鲜的食材往厨房跑,赵夫人便站在门口把关,挑拣起来。 “娘亲……怎么了?” 正吩咐下人将两盆鱼端进厨房,赵夫人忽的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廊间站着自己那不停打呵欠,揉着眼睛刚刚睡醒的便宜大闺女。 赵月茫然的看着周遭的人皆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又看家中深夜却大开炉灶的模样,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赵夫人只觉得好笑:“难怪刚才没看见你人影!这么大阵仗,所有人都逃出来了!难为你一人,居然还能在西苑睡得那般安稳!” “驱魔结束了?” 赵月彻底回过神来,痛惜不已:“……我还想看看所谓仙法究竟是何等模样!” “你也这般年纪,还快当娘了……怎么还学不会稳重些呢!” 赵夫人嗔道:“好了!快些回房去!一会的夜宵少不了你的!” 赵月不大情愿的喔了一声,便要兴致缺缺的转身往回走去。 “哎!等下!” 赵夫人赶紧追上去,又将一屉汤包点心塞至她的怀中: “有些烫,不要吃太急。” 她说罢,复又替自己的女儿将额前的碎发撩起来些许,认真叮嘱: “走路小心些,切莫着急,啊?” 赵月忽的噤声,一时间愣愣的看着面前眸光润亮,带着关切与爱意的娘亲。 “嗯……嗯。” 她低下头,掩住自己眸中那些复杂的神色,嘟哝: “我知道了,娘亲你真啰嗦……” ———————————— 温暖的客殿之中,青啾如今正盘腿坐在床上,望着桌子上明亮的烛火而发怔。 现下回忆起渡魂的时刻,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又偏偏说不上来。 只觉那些无声的魂魄在临终前,似是有不少透过她将愤怒不甘的目光瞥向西边…… 可不及她转身望去,它们便尽数消失重回地府了。 “嗯……” 青啾在内心纠结些许,很快就释然了。 不管怎么说,总之自己渡化这般多的冤魂,总归是作了大好事! 那些冤魂也终究放下执念,想必事情也已完满落告成了! 她心下稍定,便感觉释然了些,见照华此刻正继续看他自己的小话本,便也随他一道挨着坐下。 “啾啾。” 她正欲看书,一旁正赏着夜色的杓流忽的有些犹豫的开口了。 渡魂之时,那些游魂厉鬼漫天游窜,裹挟天地。 莫说在场的所有凡人,他杓流乃至照华,也未被那些厉鬼所惧怕。 却独独近不了小小的青啾的身,宛若一道青风破浊,众鬼皆对她避开,使得他心中隐约觉得古怪。 因而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灵兽啊?” 望着对方好奇又带着探究的目光,青啾身形不由得微僵。 下山之前她的娘亲便嘱咐过自己,除非已经定好君士的人选,打算离开人间。 否则是绝对不可告知他人自己的身份的。 所以其实她连照华都未有告知,任其将她当做寻常的灵兽。 “不知道呀……” 青啾纠结片刻,颇为心虚的开口:“我……我失忆了……我也不记得了……” 杓流一愣,随后恍然笑道:”对哦,我都忘了,啾啾什么都不记得了。” 青啾闻言,刚松缓下来,忽的听见身旁的照华骄傲的开口: “我知道!” 青啾闻言一个哆嗦,登时转身朝向他,磕磕巴巴开口: “崽……崽崽知道?” “对!我知道!” 见青啾与杓流的目光都朝他望过来,照华忍不住得意的微微仰头: “我知道啾啾是什么种族的!” 她闻言,登时心尖都被提溜起来:“……崽崽,怎么知道?” “我看过话本!话本里提到过一种鸟儿和青啾很像!” “话本是话本嘛!” 青啾额上沁出些细汗,颤声道: “崽……崽崽可不好将那些神话话本当真……” “是小翠鸟!” 照华从百纳包里翻出那本自己珍藏的小话本,喜滋滋的给青啾看: “啾啾是小翠鸟对不对?” …… …… “……很有可能!” 青啾一转攻势,满脸赞同的夸奖道:“崽崽真是太聪明了!” 照华如孩童献宝般,将那书上的插画直往她脸上怼:”像不像!啾啾!” 青啾眼瞅这那只绿背大黄肚皮的长嘴矮鸟,硬着头皮,昧着良心艰难点头: “当真……当真是……和我一模一样的!” 灯火通明的宽敞客殿,由着门窗向内望去,如今照出三人人影熙攘而热闹的模样。 “可我看着一点也不像……” “杓流闭嘴!啾啾都说像了的!” “哎……仙君啊,那是你家青啾在哄你呢……” 三人闹哄哄的声响如今隔着门传来,让人备觉热闹与温暖。 她走路本就无声,而今经过时,听见里面传来热闹的声响,驻足停在廊下,转头望过去。 眸中一时间带着对某人的艳羡。 又很快垂下头去,怀抱着那一屉尚散着热气的食盒,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处。 —————————————————— 一夜过去,便到了元宵灯会的时节了。 居民们昨日便开始布置,今日黄昏时刻,青啾开门往外瞅了瞅大街上,便感觉变本加厉的热闹红火了起来。 南沧还要些时日才会开启,他们本就是提前,如今事情这般快的解决,倒也不急着走。 赵掌柜一番劝留,便打算等今天过了灯会凑完热闹再继续赶路。 青啾今日换上了赵夫人替她准备的锦蓝绣花小裙褂,长长的小辫子也被侍女的巧手盘成两个小团,还系了两个雪白的绒球上去。 这仔细整备了一番,看上去便不像是修仙人,而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富贵俏丫头! 倘若她要是把手伸进自己小褂子的口袋里,还能摸到许多碎金碎银。 那都是赵府的人特地备给她的,生怕她玩的不够尽兴。 ”啾啾,我们待会能不能去趟书摊?” 在她身后的照华亦换上一身崭新的白衣,此刻正乖乖随着她。 那并非修士的衣袍。 只是赵夫人连哄带骗让他换上的,那种寻常富贵公子惯常爱穿的款式骚包的白衣裳。 可这人极衬了白色。 即便那一身裁剪过于繁琐华贵。 由他穿着,却贵意流泻,不见半分烟火,唯余一片慑人的皎洁。 “哎呀?崽崽要去书摊?” 啾啾闻言,颇为得意的叉腰,转身看向他,故意拉长的嗓音:“是不是要买新话本子呀——” 照华一脸期盼的点头:“我给书摊老板留了传讯符,这会儿他告诉我他又进了一批新的话本!” 难得今日有侍女替他好好将长发拿玉簪束扎起来。 此刻他努力点头,瞧着更是多了几分文雅乖巧的意味。 “可!” 青啾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装满钱财的小口袋,不由得骄傲挺胸: “我来买单!崽崽想买几本买几本!” 她这个小家长当到现在,终于也有了可以用来养崽崽的钱! 终于不用吃崽崽的,住崽崽的,穿崽崽的了! 嗨呀!真是想想都觉得神清气爽! ———————— 半刻后,夜幕方落下,浅灰色的蓝开始占据半片天空,夕阳渐渐往下沉。 临江畔那摆满话本子和经书的书摊此刻围满了刚下学的学童。 还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白衣仙君。 此刻青啾正托着腮坐在河对岸的桥石墩上,打着呵气看着自家照华和其他还在流鼻涕的小屁孩吵的面红耳赤。 仔细看去,两方怀里皆捧着同一部话本,想必是初识,便深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 聊多了才发现阵营不同,便摇身一变,转而成了宿敌。 青啾慢悠悠的看着,忽的感觉到视线,便茫然的转过头去。 不知何时赵月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的身后,此刻正眯着眼睛盯着她瞧。 见青啾吓了一个哆嗦,便笑嘻嘻的朝她软软的脸颊伸出手来—— 青啾脑袋立刻灵活往后一缩。 17、孝顺 “哎呀,小仙子可误会我了!” 赵月故作伤心,假模假样道:“我岂会如此冒犯小仙子呢!” 她说罢,便从袖子里掏出一袋糖球来,晃了晃袋子:“承小仙子大恩,家患已除,这是专门买来,特地供奉给小仙子的!” 赵月亲亲热热的挤到青啾身边去,热情的替她打开袋子:“来来来,快尝尝!” 青啾见她这般热情,便在她的催促下拿了一颗。 雪白的漂亮糖球倾倒在她白嫩的手掌,青啾好奇的拈了一个入口,登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浓浓的奶香甜美的在口齿之中化开,咬一口,便是柔软酥软,极为香甜! 她金色的眸子都一时间为此流光溢彩。 乘着她手上拈糖的功夫,赵月忍不住又轻轻戳了戳她宛若仓鼠般的腮帮子,似是喜欢极了。 “喜欢吧?” 青啾嘴里有糖不好说话,开心的连连点头。 待到青啾接连吃了两颗,忽的想起什么,望了一眼河对岸,很快转过头问道:“我可以给我家崽崽也吃一些吗?” 赵月一愣,很快笑着:“都送给小仙子了,自然随小仙子的心意。” 青啾闻言眼前一亮,很快便起身:“那,那我先去一趟!” 赵月摇着头起身:“那便不打扰小仙子了,我也打算去河边看看……” 于是青啾与她道别,很快揣着那袋糖球,高高兴兴的挤进热闹的人潮之中。 赵月并未急着走。 她无声的站在原地,看青啾活泼的小小身影在一片赤红与暖黄的灯影中时隐时现。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目光微黯,望着她奔向遥遥对岸的白色身影。 人群中有几位身影停下,悄然聚集在赵月身边:“主子……” 赵月头也不回,轻缓道:“先撤离吧,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 她转而遥遥的望向桥畔,若有所思的轻喃:“现下有了更好的目标。” ———————— 两人从书摊离开,开始顺着江畔漫无目的的悠闲乱逛。 那袋糖球此刻尚且挂在照华另一只空着的手中,系着赤红的细绳绕在他手腕上,显得稚气温馨。 青啾与他小手牵着大手,小家长带着她家的大崽,好奇的东张西望。 指尖重量的悬晃,掌心相接,紧紧牵着,仿佛怕他走丢的力道。 照华忽然意识到,自己当真被一个负责的小家长当做崽崽哄着,疼爱着。 他面色微热,似是那一时刻被彼此掌心的温度微微烫了一下,心中霎时变得温软不已。 “哇!崽崽!快看!” 忽的,青啾站停在原地,指着面前那一片灯火辉煌惊叹:“好大的龙灯笼!” 照华心中一动,忽然觉察到此刻青啾手中空空,立刻出声问道:“啾啾想不想要那般的灯笼?” 他不想仅仅被青啾宠爱着,也想对他的小家长好! “啊……”青啾想了想,挠着头道:“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倒是更想要个小鸟模样的灯笼!” 照华眼前一亮,转头看了看四周,很快道:“啾啾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眼见对方转身就要离开,青啾疑惑:“崽崽?你要去哪?” “啾啾不许跟过来!” 青啾闻言,便明白过来,停住想要跟上去的步伐,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 一想到要让崽崽破费,小懒鸟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期待起来。 稍顷,正当青啾观赏着路边的手艺人捏泥人时,忽的听见周边围观的孩子们瞪大眼睛,震惊无比的吸气。 青啾茫然回首,被那个巨大的,近乎把照华半个人都遮蔽的巨大鸟灯笼震撼到了。 浅青色的绢布梳理出羽毛的纹路,奶黄的小喙,傻呆呆的豆豆眼。用作肚皮的地方闪耀着明亮的烛光,显得小鸟肥美可爱,憨态可掬。 他艰难的仰着脖子抬着鸟灯,许久才艰难的看见青啾,连忙摇摇摆摆的跑过来:“啾啾……啾啾!” 行人或羡慕或惊叹着看这个巨大的可爱灯笼,忙不迭给他让路。 “啾啾!如何!喜不喜欢!” 照华的整个上半身都被花灯挡住了,但他的嗓音中依旧难掩得意。 这可是他寻了街上经验最老道的花灯师父,再加之他的灵力,快速造出来的巨型花灯! 他会让青啾成为整条街上最惹眼的小家长!让所有孩子羡慕眼红,让所有大人震惊! 青啾看着这个巨大鸟灯,两眼放光:“我好喜欢!!” 虽然小绿豆眼看着有点呆!但是撇开这一点,这花灯和她原身瞧起来起码有八分像! “来!啾啾接好了!” 于是青啾视线可见,那顶巨大的花灯朝她缓缓压了下来。 青啾立马努力张开自己小小的怀抱,兴奋的踮起脚来:“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可她尚未料想,虽然整个花灯是空心的,但是支撑如此巨大的形状的枝条柔韧繁杂,绝不是它看上去那般轻盈。 照华刚松开力道,便看见花灯光速砸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听见一声沉闷的嘭的一声声响。 花灯重重砸在她身上,转瞬间便已经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了。 唯余小懒鸟的一双小脚丫,还露在花灯外面,抽搐半晌,随后缓缓停止了动静。 “……啾啾?” ———————— 片刻后,四个灵剑如同抬神轿一般,颤颤巍巍的抬着漂亮的蓝色鸟灯。 夜色之下,仿佛那盏鸟灯活过来一般,晃晃悠悠,载着个漂亮的小团子,艰难的在夜空之中艰难的扑腾起胖嘟嘟的身子,委实瞧上去惹人疼爱。 而青啾则坐在那个柔韧结实的大鸟灯背上,从半空之中俯瞰整片繁华的街道。 “崽崽!我看到那儿有一座桥!咱们去那儿看河灯吧!” “好!” 两人顶着一路上上行人惊叹或艳羡的目光,朝向桥边走去。 方上桥,便意外的撞见了熟人,青啾不禁出声唤道: “掌事!杓流仙君!” 站在摊贩面前的两人闻声,不由得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桥下正巧站着照华与青啾二人。 见他们转过头,青啾很快带着照华一道上桥:“真巧啊!能在此处遇到你们!” “呀!啾啾!” 杓流看见那鸟灯笼,忍不住哇了一声,艳羡的就要上来东摸西摸。 照华忍了片刻,见他还没个完,干脆道:“还继续?再摸一次我可要收钱了!” 杓流赶紧缩回手。 这个时候,掌事的也凑过来,笑着从中掏出一个尚带着腾腾热气的雪白馒头,仰着头举高手朝向青啾道: “来,小仙子,这是刘妈送给我们的。” 青啾接过馒头,登时极为懂事的朝向一旁的夫人道谢:“谢谢掌事和刘妈!” “唉哟,不客气!”被唤作吴妈的和蔼妇人爽朗道: “亏得不久前赵夫人好心替我们修整乱坟,挪动先祖棺位。我们全城的人可都感激着她呢!” “只望你们不要嫌弃我这馒头寒酸便好!” 方一口咬下馒头的青啾闻言,忽的心中一跳。 继而抬起头,一脸茫然道: “……乱坟……棺位?” 这几个字眼极为扎耳突出,加之青啾反问,很快杓流与照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掌事的见三人一脸探究的表情,登时恍然抚掌: “对了,之前急着让三位仙人驱魔,还未与诸位言说过!” “我们府上的夫人素来善心慈悲的。 之前清明祭拜的时候赵老爷难得绕了一次远路,途径一处乱葬岗。 我们夫人不忍见诸位先人尸骨半露,乌鸦啄食的场景,与老爷商讨过后,便决定派人将其修缮完好。” 听着掌事这般讲,刘妈一时间亦是有所触动,感慨道: “……是啊,可当真是多亏了赵夫人大发善心……” 青啾一怔,不由得转过头与杓流对视,便见对方也用了然的表情看向了自己。 “掌事,可否为我们指个方向,我们想去那处重建的墓坟处瞧瞧。” 听见面前的小仙子如此开口,掌事露出了颇为意外的表情。 但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道: “好,诸位仙君随我来——” ———————— 将那盏巨大的花灯差人送回赵府后,众人很快朝向坟地出发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四人便落在了一片清冷又颇为荒凉的坟郊。 杓流张望着四周,登时挑起了眉头。 此处坟场一看便知好好休整了一番,空气中尚且残余着焚香的味道,冷寂却又带着莫名的安宁氛围。 不管在何处,乱葬的坟场皆是阴冷邪祟之地。 可此处别说鬼怪了,怕是已然连半分怨气也无了。 “这片地方没有鬼怪,那定然就是我们度化的那一群了。” 杓流说罢,却不由得皱眉:“可赵夫人明明是在做善事……为何和牵引全坟堆的怨鬼回府?” 若说是为了报答恩人,那又为何如此凶煞可怖? 这个时候,青啾突兀出声道: “掌事,府苑西方是什么地方?” 掌事的闻言,一头雾水: “西南……不就是大小姐的闺房。” 杓流闻言,忽的回想起昨夜驱鬼之时,并未在赵府的人群看见赵家大小姐的身影。 青啾得到这个答案,不由得微微抿紧了嘴唇,沉默许久才继续问道: “……府苑是何时开始闹鬼的?” “嘶……大概是十五日前。” “赵大小姐何时回的娘家?” 掌柜噤声,面色陡然惨白,声音亦是细如蚊蚋: ”……十六日前。” 19、时间 青啾起先睡得并不好。 她睡前心绪纷繁,好不容易等到入梦,梦境便也是混乱不堪。 她一会儿梦见附身在赵小姐身上的妖异在朝她笑,身后是无边无垠的黑暗。 一会儿梦见自己那颗破碎的鸾珠。 她梦见她金色的鸾珠在照华心脏之中生根发芽,茎叶从他心口破开吐翠绽放,开出一朵耀目的金色花朵。 最后那朵金花凋谢溃散,在她面前化成一片浅黄的烛光。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了那片摇曳不定,几欲熄灭的光。 青啾恍惚着起身,才记起来自己睡前忘记吹灭烛火了。 她正俯身要去挥灭,忽看见不知何时,磕在自己床沿边上,沉沉睡去的照华。 “……崽崽?” 青啾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崽崽怎么睡在地上……” 可许是他实在睡得太沉了,她好不容易将他摇醒,便听他不大情愿的嘟囔:“杓流他打呼噜……” 话音刚落,头一歪,青啾便眼睁睁看着她的大崽又睡着了。 青啾了然,这是被吵得受不了,便跑来她这儿避着了! 她不再惊扰他,赵家的客房衣柜里放着多余的被褥,她起床替他取出来铺在地上,将他妥帖的放在了地铺上。 一番轻微的悉索之下,客房便又恢复了静谧。 青啾俯下身摸了摸他微乱的长发,又替他捱好被角,便悄然低头,吹灭了满室烛光。 —————— 第二日清晨。 待到他们与赵家人辞别后,三人就飞离了剑意门的地界。 不过半日,便飞至到了别派宗门的地头。 云雾缭绕之间,偶有壮观的山水从中显现,青啾托着腮走马观花的瞧,忽的注意到一处,登时一怔: “崽崽!你看!那儿有做塔在发光!” 不远处的群山之间,云雾缭绕与飞鸟盘旋的地界,坐落着一派不大不小的宗门。 其正中间有一座金光缭绕的宝塔,正发散着难以令人忽视的璀璨辉光。 照华歪过头瞅了一眼,登时了然:“啾啾,那是灵塔。” “灵塔?那是什么?” 青啾茫然:“我倒是从没听说过……” “那是几十年前,莫名凭空出现在各地的东西。”杓流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稍稍转过头与青啾解释: “不仅此处有,不少仙门乃至魔宗地界皆会有一个。” “可我方才一路过来,怎么没见我们剑意门有呢?” “啊……” 说道此处,杓流苦笑:“本是有的。可前十几年掌门追着照华打的时候,两人不慎失手,给砸了。” “说来也是件憾事,这个灵塔能够汇聚极大的灵气,对修行与提升修为亦是大有裨益。” 杓流提起这个就有些难过: “当时宗门里还有人提出来,去恶宗或者荒凉的地界再寻一个,但是掌门懒得动,这事儿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青啾见他这般感慨,不禁好奇:“是那般不可或缺的东西么?” “这些年,不少宗门都靠着灵塔异军突起,不少地界没有的,也去四处寻找或者抢夺,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杓流耸了耸肩:“……不过我们宗门,倒是也有不少修剑的剑痴对此嗤之以鼻。” “……燕台掌门虽不至于厌恶,但也想必觉得那东西可有可无吧……” 说道此处,他不由得惋惜:“我虽是剑意门人,可剑法勉强尚可,还是炼丹来得更顺手。” “炼丹比起修剑的更仰仗灵力,我自是心中大为惋惜的。” “喔……” 青啾这会儿的心思,却在杓流唠唠叨叨的诉苦中跑神了。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座灵塔,心中忽的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惹得她忍不住皱起眉来。 “杓流仙君。我们能否绕个远路,我想去看看那座塔。” “……怕是不好吧?那一处皆有别家的宗门子弟把手,以防灵塔发生什么意外。” 青啾了然一笑:“那我自己去一趟!仙君和崽崽烦请在此处等一会我!” “哎!啾啾!” 不待杓流出声,青啾便化作小青鸟儿,扑棱着翅膀朝向远处光芒璀璨的灵塔飞了过去。 那一身鲜亮的羽毛太过扎眼,她便摇身一变,将自己变作小麻雀的模样。 不过片刻,便在几个看守弟子的眼皮子底下大咧咧的踩在了灵塔的塔顶。 灰扑扑的麻雀团子歪着脑袋,迟疑的啄了啄脚下坚硬的玉石塔。 灵塔兀自安静的运转着,灵气在它周身逐渐变得浓郁。 小麻雀团子蹭蹭,敲敲又啄啄。 她捣鼓许久,又用青鸾的金瞳看了一遍,登时缓缓放下心来: ——虽依旧不知其中关窍,可这座塔除此之外却并无什么诡异奇怪的气息。 “是错觉么……” 青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扑棱着翅膀飞离灵塔,转身朝过来的方向打道回府。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灵塔忽的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一抹极浅淡的灰光稍纵即逝。 ———— 探查过后,青啾也彻底定了心,很快飞回药柜上,变回人形,安心坐下。 方落定,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与手腕上,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身形顿时一僵。 “啾啾?怎么了?” 杓流见她突然愣住,不由得出声问道。 青啾回过神,脸色却是霎时间变得苍白了一些。 她顿了片刻,哆嗦着出声: “……仙君……你可有觉得……” 她眼底的惧意愈发深重起来: “我这几日……好像又长大了些……” 杓流闻言,登时打量青啾。 与之初见那个矮矮的软糯孩童相比,今日的青啾身形瞧着确是拔高了些许,四肢也长了一些。 面颊也不比之前圆溜溜的团子模样,漂亮的弧度微显,倒是多了几分小丫头的灵气。 他打量片刻,很快郑重的点头,面色凝重: “……长大了不少。” 青啾闻言脸色愈发苍白:“……那我现在看上去……多大了?” 杓流老实说道:“看上去……怎么也起码十岁多的模样了。” “我们从剑意门出来……这才多久……可有满上七日……?” 青啾只感觉一阵寒意漫上心头,低声喃喃道:“……太快了,这和燕台掌门说得不一样!” “啾啾,冷静一些。” 杓流缓声安抚她,又转而朝向照华望去:“仙君,你近来觉着如何?” 照华闻言,不自觉的抱臂,微微撇过头去,错过杓流投过来的目光:“还好吧……” 他支支吾吾,模棱两可道:“身上……没什么痛的。” 杓流依旧盯着他:“可有偶尔感到倦怠和劳累?” “……” 觉察到照华身影僵硬了一瞬,小懒鸟登时抬高声音,难得厉声道: “崽崽!说实话!” 照华丧气的垂下头来:“……有的。” 是有的,自打他孵出青啾之后,确是会偶尔感到莫名其妙袭来的困倦。 可他犹记得那日青啾无意间伤了他,一张小脸哭的极为凄惨的模样,又觉此次症状不大严重,便自己偷偷瞒下来了。 杓流闻言,上前强硬的拽住照华的手,替他诊断起来。 青啾在一旁眼巴巴的瞧:“杓流仙君,现下我家崽崽如何了?” 杓流片刻后放下手,凝重道:“脉象颇弱……虽不至于立刻就会出事,但也不宜久拖。” 青啾心中一紧,不由得喃喃: “……我们得快些了。” ———————————————————— 两日的行程后,三人终于在日落时分到达了南沧宝地的入口。 杓流打着呵气,驭驶着药柜缓缓向下飞去。 青啾坐在柜子的边缘,低着头出神的厉害,一双纤嫩的小细腿垂在半空微晃。 那双在空中乱晃的湛蓝小鞋绣着两只毛茸茸的富贵小鸡,可爱又清凉,衬得她肤色玉白。 她低下头朝下看去,透过天空的薄云,看见入口处是一处颇为狭小的海岛。 愈发昏暗的林间,已经零星候着不少宗门弟子了。 他们或坐或躺在入口附近,认真的擦拭自己的兵器或笑着与人闲聊。 唯有一支队伍,在看到那栋熟悉的桃木大药柜缓缓从天空落下的时候,慌忙从草地上站起来。 “恭迎杓峰主!” “弟子们在此等候多时了!” 青啾方才回过神来。经过赵府杓流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事,她都快忘了,其实杓流也是个年纪轻轻就作了峰主的天才少年。 年轻的剑意门弟子赶紧围上来,很快又看见柜子上的其余两人,登时面色一僵: “剑主大人……和青啾大人!” “……两位,怎……怎么也来了?” 与某些藏着神兵利器的凶险秘境不同,南沧宝地中的妖兽与灵植都是寻常,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往年都是各家门派派些刚入门的弟子去练练手,打发打发时间。薅点小草药也是好的。 这会儿突然来了这么两位祖宗,登时各个修为颇低的小弟子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我们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放心吧,我们不与你们一道。” 杓流不由得安抚道:“你们玩你们的就是了。” 闻言,剑意门的诸位弟子登时松了口气,接连应声:“是。” 杓流将柜子收起来的时候,弟子们又很快给三个祖宗腾出一块空地。青啾坐在草地上等待南沧宝地开启的时候,忽觉周边不知何时空了一大片出来。 她不易觉察的打量了四周,发现不少其他宗门的弟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宝地,仿若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他们怎么都走了……” 青啾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捅了捅一旁闭目养神的杓流。 杓流缓缓睁开眼,顺着青啾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不少小宗门的弟子此刻额上沁着细细的冷汗,手忙脚乱的打包着行李,又或者召人回队,急着回宗门。 “还能因为什么。” 杓流瞅了一眼一旁正聚精会神盯着草叶上瓢虫的照华。 “自然是某人把他们欺负得狠了。” 20、护短 照华毕竟是剑意门人,即便他再顽劣,再不听话,终究不会真的做的太出格,伤害到自己宗门的人。 剑意门的弟子们最多也就受点轻伤和皮肉伤。 ……但若不是剑意门的人,照华下起毒手来,便没什么太大的顾忌了。 就像是顽劣的猫儿逗弄着耗子。 偏生留下他们一口气,坏事也不做绝。 搞得其他各大宗门和顶黑锅的燕台苦不堪言。 “……这偌大的仙门之中,能教训照华的都飞升了,教训不了的也只能乖乖忍着……” 杓流叹气:“若是说围剿,可他也没真的犯事儿。 ……大阵仗欺负个顽劣痴儿,还是以前德行圆满无量的大善人,各个宗主脸上也无光……” 说到此处,杓流不禁暗自感慨。 他倒也不是不能体会那些直接走人的弟子们的心境。 本来是想来没什么危险的宝地安安心心修行一番的。 可如今照华这祖宗一来,这地头便是十成十的穷山恶水了。 可说归说,就这么爽快走人的宗门终归只是一部分,还有大半部分的宗门都留在原地,有些面色惴惴不安,有些面色从容淡定。 ———————————————— 待到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守在门口的众人终于等到宝地的入口开启。 入口如同水波一般,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下发散着淡淡的光。 各家弟子一个个进去,待到周围都不剩几个人时,剑意门一行人亦起身,迈入南沧宝地。 入口很快不剩一人,稀疏的丛林草地重新变回一片死寂。 可不过多时,四周又忽的响起了诡异的窃窃私语声。 “……他们进去了,没觉察,东西还带着。” 在距离入口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之中,两三个黑影匍匐在一颗巨大茂盛的古木下,低低的出声。 古木茂密的枝干上很快显现出一抹熟悉的少年身形。 他穿着漆黑的衣袍,也不佩冠,头发只是随意松散的用彩带束扎在后边。 墨黑的眼眸低垂,瞧着懒散而带着些漫不经心。 略微显得有些苍白的指尖正拈着一颗小小的奶球,正专心的给它一点点裹上糯米纸,随后轻轻的放在他腰间的糖包之中。 “若是能成功寻得她,比得之前那位生成恰好,灵气充裕的凡间女胎,效果定然更好。” 他好似全然未有在听,只是悠然的晃了晃脚。 那几名黑袍仆从见自家主子未有回话,不敢抬头,只得趴在地上继续道: “……乾天主上,如今南沧宝地开启,我们也该进去了。” 闻言,被唤作乾天的少年这才懒懒的应了一声。 “……嗯。” 可之后复又想到什么,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都有些期待她看见那东西之后的表情了……” ———————————————— 青啾刚一只脚迈进去,便觉眼前一黑,铺天盖地的的夜色袭来。 外面依旧有些蒙蒙亮的光,但宝地的里面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们如今处在一片茂密又阴暗的树林之中,苍白的月光影影绰绰的透过茂密的枝叶,留下一地微不可见的破碎光斑。 这场景不可谓不阴森。 青啾下意识就瞅了旁边的杓流一眼,果真见他面色微僵。 杓流张望了一下四周,直觉阴风阵阵扑面而来,登时忍不住隔着衣袍摸了摸自己胳膊上慢慢起来的鸡皮疙瘩。 “峰主,你怎么的还怕啊?” 有随行的弟子瞧出来,忍不住笑道:“掌门派你驱鬼了这么多次,怎的就是克服不了?” 杓流虽是峰主,但年纪颇小,往常都是与其他寻常弟子打成一片。 大家不论辈分,与他相处都习惯没大没小的。 “……我没有在怕的,只是这儿有点冷了。” 杓流听见自己干巴巴道。 可说出来的话其实连他自己也不信。 这南沧宝地就是再冷……能冷得过极北之地的剑意门么…… 果不其然,听闻他那拙劣的借口,不少与他关系好的弟子们都哄笑起来。 杓流有些臊,难得转过身斥责他们,偏生却又有不怕死的悄然躲在他身后,还硬是往他脖子上吹寒气。 “还给我来劲了!” 杓流登时骂骂咧咧的给了对方一个肘击,转身看着那个人哎哟哟的倒在地上捂肚子,更是没好气道: “怎么想的!打不过照华我还打不过你了?” 弟子们登时笑的更大声了,这笑声一起来,这周围令人不安的压抑死寂便被冲淡了几分,氛围陡然间轻松了起来。 就连青啾那原本因要取溯回镜而有些紧绷的心弦也松缓些许,跟着其他人一道开心的笑了出来。 可许是他们此刻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之中太过明显了,离着他们不远的兽庄一行人侧耳听见,登时面色颇为阴郁。 “大老远就听见一群狗在这里吠叫……” 领队的棕衣男子低喃,眼底装着些许的恼怒: “许久前也是个有几分名气的宗门……如今倒是愈发不要脸来,居然派那蠢货剑主来此处。” “他们宗门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个傻子了。” 身后有人笑着应道: “指不定就得乘着渡劫之前多用用,这万一飞升失败死的灰飞烟灭,他们一个破落门派便也无人可用了。” 周边传来余下兽庄弟子轻微的嗤笑,听得领队的男子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说的也对,那般心神受损的愚钝之人,怎可能悟道飞升。” 坐拥剑主之名,一步即可登天。 ……却永远也止于那一步,对于修仙之人来讲是何等可悲之事。 “伏震少主。” 忽的其中一位弟子凑上前去,附耳在他耳畔悄声细语: “方才我在剑意门那一行人的队伍里,见到……” 被唤作伏震的男子一愣,随后瞳眸霎时间亮了起来,猛地转回头去:“可是当真?她当真在?” “……错不了,就是她。” 这谈话中的她,自然是指那日刘氏兄妹妄图抓捕却失败的青啾。 伏震登时目光微凝,若有所思。 自打前些日子自家老爷子从剑意门回来,便对口中那个鸟儿灵兽念念不忘许久。 未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不甚稀奇的破地方给他撞见…… 他一时间有点心痒。 可终归不比那两个倒霉的刘氏兄妹,如今他可是知道这修成人形的灵兽被剑意门看着,又忌惮护在对方身边的照华,那点生出来的小心思很快又被他自己掐灭: “就当没看见罢。” 此刻在照华的眼皮子底下偷灵兽,无异于以卵击石。 多少弟子都不够对方砍的。 他勉强道:“老爷子说了仙斗会,那我们也无需着急,就耐心等到仙斗会好了。” —————— 神兽感官敏锐,许是在旁人听来有些模糊的谈笑声,落入青啾耳畔,却是极为清晰的。 听到对方宗门羞辱照华的那一番话,小心眼又护短的小懒鸟登时就顿在原地,走不动路了。 “啾啾?怎么了?” 一旁的照华停住朝前的步伐,有些疑惑的问她。 青啾一时间未有出声应他,而是转头,透过青鸾的金瞳看向那批熟悉的兽庄弟子的方向。 ……原来是熟人,那可正巧了,干脆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目光转而落在他们随身跟着的灵兽身上。 那些灵兽们普遍瘦骨嶙峋,死气沉沉,无力的垂着头颅跟在主人身边。 铁链锁在他们的腿上,脖子上,缠着明黄的符纸。 兽庄御兽,但兽庄的兽都是消耗品。待到被主人榨干灵气,便要抛尸荒野,再寻新兽。 手段虽如同寄生虫一般的下作,但却很少与寻常人修发生争执,因而位列仙盟之中,勉强给自己博了个正派的名声。 青啾心下有了想法,这才转过头冷笑着道: “崽崽,我听见兽庄的人骂你了,不过先别急,看我来替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个气。” 话音一落,大大小小的弟子全都新奇又激动的围绕过来。 照华心脏咚咚的跳,一时间脸色微热。 往来都是别人说他笨说他蠢,他就自己一个人拼命反击。 ……到头来却还要被燕台追着,要给那些本来就瞧不起他,嘲笑他的人低头道歉。 未曾也想到,如今也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出气。 他眼底都有了些水汽,连忙结结巴巴的应声:“好……好!我都听……我都听啾啾的!” 剑意门一众人,很快随着青啾悄无声息,缓缓接近兽庄。 青啾金眸微动,一柄柄冰棱化作的小刀悄无声息的凝结,卡在缠绕在灵兽们身上的符纸之中,缓慢的将符纸割断,继而融化打湿。 灵兽们大多通智,对兽神的天然威压感应也比之常人敏锐。 他们瞬息之间就意识到了这隐晦的帮助,一时间虽激动,却也默契的隐而不发,静静等待时机。 须臾,似是休息得当,兽庄一行人也陆续从草地上起身,准备向南沧宝地的更深处进发了。 伏震刚从地上起身,忽的眼前一花,下一刻便被他自己的黑狼扑在地上,肩上猝不及防被撕咬下一大块皮肉。 猛烈的激痛之下,他眼前发黑,叫的惨烈无比,响彻方圆十里。 霎时间兽庄弟子一片大乱,原本受制的猛兽飞禽们陡然咆哮,轻易扯断铁锁,咆哮着朝向主人的背后袭去。 弱小的灵兽乘机出逃,强悍的就执意复仇,仇恨的獠牙疯狂撕咬,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那场景委实大快人心,叫人想拍手叫好。 可偏偏又不好暴露,一群剑意门弟子连带着照华都快要憋出内伤。 而乘着这场混乱尚未结束,青啾怕被对方宗门发现端倪,赶紧悄摸摸的带着一众乐滋滋的剑意门人跑远了。 21、坏人 “好了,就到此地吧。” 杓流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幽暗岔路。 一条通往宝地的别处,一条则径直往前,自然是多少向着南沧宝地的中央——溯回镜的所在之处的。 杓流看了看身旁的各个弟子:“我们还有要事办,就不耽误诸位南沧宝地之行了。” “峰主说笑了。” 几位小弟子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修为低微,才是去了也是拖三位的后腿。” “你们尚且年轻,莫要妄自菲薄。待我们事情办完,便与你们一道会合。” 他此刻难得有了些峰主的模样,腰背挺直,微微抬首,颇为稳重。 “是!峰主!” 很快,领头的弟子便率领其余弟子一道朝方的岔路口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丛林与夜色之中。 目送他们离开后,杓流很快再次抬脚朝前走去,青啾紧紧牵着照华的手,随在杓流身后。 “杓流仙君,你知道溯回镜藏在此处哪里吗?” 杓流回忆了一下,很快便开口道 “溯回镜一物与寻常神器有所不同,乃是此块宝地的基石,只要此处宝地存在一天,便无法被盗走。” 说罢,他指向前方: “南沧宝地中央有一湖,名为沧湖,溯回镜便那湖底躺着。” “要入水啊……”青啾有些为难的低下头:“我水性可不大好……” “你若是水性不好,到时候我替你施个避水咒就好……” 三人一路上聊着,穿梭在阴冷的树林之中。 许是夜色深重,四周一时间唯有他们的交谈声,以及掠过草木时所发生的响动,周围一片死寂。 照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无言的任青啾牵着自己走。 ……他现下,又觉得有些困顿了…… “……嗯?” 不过片刻,青啾忽的停住朝向前方的步伐,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怎么起雾了?” 不知何时,本就昏暗的林间如今更是弥漫起了一片妖雾,悄无声息将三人缓缓笼罩起来。 “情况不对。”杓流登时警戒起来,下意识就要去拉余下两人的胳膊: “你们离我近些,切莫要在这怪雾之中走——” 散字一字还未说出口,他欲牵住两人的手却抓了个空。 杓流登时身形一僵,慌忙的伸出手乱扑腾: “啾啾……?照……照华?” 周围无人应他。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 那些因随行之人的欢声笑语而蛰伏在暗处的恐惧感如今又悄然的爬上他的脊背。 他不由得咕咚咽了一口口水,深呼吸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才迈开有些虚浮的腿脚僵硬的朝向前方走去。 ———————————————— “杓流仙君……?” 青啾眼见本在自己跟前的人突然隐没在一片昏暗的浓雾之中,登时惊疑不定的朝前又走了几步。 她在四周抓瞎乱摸了三四把,确认杓流仙君真的无声无息的消失后,心间升起一些担忧和畏惧,又不由得将身后人的手腕攥紧了些。 “崽崽,你可要千万攥紧我呀……” 她方转过头,欲好好再叮嘱照华几句,却恍然发现身后也再无一人。 “……崽崽?” 青啾茫然的看了看身后,忽的反应过来,胆战心惊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原本一直紧紧与照华相握的那只掌心。 如今不知何时只剩下一截苍灰色的枯枝。 青啾被吓了一跳,赶紧将那截不知何时塞到自己手里的树枝扔掉。 继而仓惶的变回小青鸟,赶紧扑棱着翅膀从大雾弥漫的树林之中飞了出来。 清冷的月光重新撒在了它柔软耀眼的小巧鳞羽上,那双金色的瞳仁在浓重的夜色之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没有……” 偌大的林中,别说是杓流和照华,她连其他宗门弟子的身影都未有见到一个。 ……不知是浓雾弥漫,还是…… 飞在天上的小懒鸟忽的身形一僵,她很快便觉察到体内的灵气又在缓缓消耗,便赶紧寻了一处古木的枝丫降下,重新变回人形。 青啾盘坐在枝干上许久,试图屏息静坐回复灵气。 …… “……不行。”她很快皱着眉头起身。 鸾珠灵力得不到补充,怕是照华崽崽又离着自己太远了。 想到此处,青啾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 鸾珠不在,灵气不得补充,那现下的她与常人也无甚区别。 青啾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万万未有想到还会再次出现与照华走散的情况。 她僵立在树枝上许久,才缓缓开始动作。 青啾先是迟疑的低下头看了看脚下那妖雾缭绕的地面。 ……什么也看不见,那还是别轻易下去了吧…… 她想了想,便放弃了下树的想法,转而凭借灵巧的身姿在树梢间穿梭起来。 —— 青啾一个人在树上不知连爬带跳了多久,直至手脚酸软,方才才前方看到朦朦胧胧的光亮。 那是温暖的橘色火光! 她眼前一亮,忙不迭又顺着那抹火光的方向跳去。 自打她好不容易脱离那片迷雾,又不得不在林间奔走许久。 一路上走走停停,离开照华太远,这副极为接近凡人体质的躯体早已疲乏,又冷又饿。 她不敢大意,远远观望,只勉强分辨出那是暂时停歇在树林之中的一队宗门弟子。 此刻正把酒言笑烤着火,看上去颇为热闹。 她目光不由得看向温暖的火光,心中天人交战许久,还是打算转身离开。 既是不知底细,还是小心为妙。 可许是孩童的腿脚而今已经甚为劳累了,此刻她在树枝上一个转身,脚底打滑,登时一个倒栽葱直直的从树上摔了下去。 “哇——!!” 青啾忍不住叫惨叫,下意识便护住脑袋,紧闭着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预先设想的疼痛并未到来,青啾掉在了柔软的草堆之中。 有些干枯的草屑沾染在她的小衣裳上,她连忙爬起来,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幸好幸好——” 她话音刚落,身下忽的绽出刺目的白光,缓缓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图案。 不好! 青啾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手脚并用就要逃走。 可终究晚了一步。 仿佛是觉察猎物意欲逃走,陷阱法阵微光忽的盛烈,顷刻之间她便觉自己的意识被不断抽离。 四肢开始变得虚软无力,她爬动的速度也愈发缓慢起来,指尖未有触及法阵之外的草地,整个人便无力的栽倒在地。 “崽崽……” 她虚弱的喃喃出声,眼底的光亮缓缓熄灭,意识很快便陷入一片虚无之中。 __ “什么声音?” 坐在篝火边安营的伏震正给自己的伤口换药,此刻听见动向微微皱眉,撇过头看向一旁的某个兽庄弟子: “你去瞧瞧。” “是!” 那名弟子很快循着刚才的声响钻入茂密的树林,不过片刻又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 “少主!是那个小丫头?” 伏震一时间未有反应过来,反问对方:“谁?” “就是,那个剑意门的灵兽丫头!” 那名弟子哆嗦道:“现下躺在咱们设置的陷阱里,没意识了!” 闻言,兽庄的弟子们纷纷起身,皆露出颇为惊恐的神色。 伏震心中亦是一沉。 用来防止夜袭的陷阱,居然阴差阳错之下抓住了那个照华颇为宝贝的灵兽,若是被那魔头发现了,那被扒掉层皮都能算轻的! 他下意识望了下四周,竭力克制住语调中的慌乱,赶紧吩咐所有弟子起身收拾包裹。 “只看见那小丫头一人?你可有看见照华在附近?” “……没有。”那名弟子摇了摇头:“我未有看见照华仙君在附近,还特地飞起来瞧了一圈。” “照华不在?” 伏震一愣,转而将目光落在了那片悄无声息的幽暗树林之中:“莫非这小灵兽和他走散了?” “兴许是误打误撞遇到了此处宝地的迷雾法阵……” 听着弟子汇报,他胸中的惧怕忽的散去不少,心跳加快。 那这岂不是……就有一个人形灵兽此刻毫不设防的躺在他们兽庄的陷阱之中…… “走,带我一道去看看。” 不过多时,两人便重新回到了青啾身旁。 伏震亲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小丫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立马点燃出一枚传讯符。 “……何事?” 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四散的火星中飘出。 “老爹,你可还记得之前你与我讲过的,那只剑意门灵兽?” 他迫不及待道: “她随同照华来了南沧!还和照华走散,现在落在我们兽庄的迷阵中昏迷不醒!” “竟有此等好事!” 符纸之中传来伏厉老祖欣喜若狂的笑声。 “之前老爹你说待到你此次出关便至渡劫,能与剑主照华有一战之力。” 伏震说到此处,不由得心跳加快:“那若是提前在仙斗会之前,便得到这只灵兽加以炼化……” 他心知老祖原本的打算是待到渡劫大成,便在仙斗会上与照华一战,逼迫剑意门将灵兽拱手让出。 照华虽至渡劫末期,却是百年来未有再精进一步,加之他们兽庄的杀手锏,胜负未可知。 而如今天助兽庄,便能有更好的打算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伏震便听到自己的老爹急切开口: “快!我儿,我现在不便出关,你务必将她速速带回兽庄!” 伏震目光不由得看了看草地上灰头土脸的青啾,登时回道: “是。” 22、面目 青啾从一片昏沉中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身下颠簸,手腕也沉。 高空的冷风吹拂过来,青啾打了个哆嗦,很快爬起来,这才恍觉手腕上被拷了两个沉甸甸的铁拷。 再定睛一看,自己早已被关在一处狭窄的铁笼子里,被一条黑毛大狗稳稳的驮在背上御风飞行。 铁笼子的前后左右皆有着不少陌生的棕袍弟子看着她,青啾抑住心底的恐慌,仔细辨别了半晌,很快就笃定。 “……兽庄。” 听到身后的动向,原本飞在前方的伏震很快转过头笑道:“醒了?” 他一边放缓速度,特地飞至她身旁,细细的打量她。 青啾不语,冷冷的盯着他。 “我还以为你会大叫威胁,又或者叫我们放开你。” 伏震挑了挑眉:“倒是冷静。” “有什么好叫的呢?” 青啾不想看他,直接把头扭到一边: “你们都知道我是剑意门的,也都知道照华与我走得极近,即便如此也敢对我出手。 那便是铁了心,无论怎么求救都无用了。” 闻言,伏震轻声冷笑: “……你识相就好。” 况且她也不需要求救。 青啾低下头,白嫩的小爪子摩挲着手上粗硬的铁拷。 和上一次不同,她这次的灵力没有被漫长的飞行抽空,这铁笼子和铁拷都算不得什么上阶法宝。 她稍微花点力气还是能打得开的。 想必这群人对她的认知,还停留在那个她差点被冻死的雪天之中。 认为她依旧幼小无力,还需要照华的保护。 青啾想到此处,隐蔽的微微抬头,看向四周的宗袍弟子们。 ——关键是这群随行的弟子,即便自己贸然逃走,恐怕也很快在他们的追捕之下精疲力竭。 如今决不可轻举妄动,还需等待一个好的时机才可…… ———————————————— “……啾啾。” 照华穿梭在黑雾之中,茫然的呼唤着,一边有些踉跄的往前行。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步伐沉重的扶着周身的树身缓缓往前踉跄着走去,神志愈发恍惚起来。 他开始觉得好累啊…… “啾啾,你在哪儿?” 眼前是浓郁的黑,似是要比着这浓雾包裹的昏暗林间还要愈发暗上一些。 ……兴许是他眼前也开始发黑了吧。 他有些惶惶的想道。 “……啾啾。” 神志愈发困顿了起来,他数次昏昏沉沉的将欲倒下,都勉强又撑住,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 “这浓雾……能不能劈开啊……”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后知后觉的想要握剑,动作又忽的一滞。 ……若是啾啾在附近,岂不是可能会伤到她? 他叹气,只好放弃这个念头,转而驱使那四把灵剑飞速朝向前方飞去探路,自己转而继续慢吞吞的往前挪去。 “过一会儿就好了……” 强忍着困意,他安慰自己道: “……之前也是这样的,忍一忍就能过去……” 可他走着走着,另一个更为强烈的念头油然而生, ——要不睡一觉吧,反正这片地方也没人能伤得了自己。 他摇了摇头,强忍着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 不知道啾啾有没有跟着杓流一道,若是没有,他终究害怕她会有危险。 他昏昏沉沉的想着,一时间未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子,下一刻猝不及防,踉跄着就要往狠狠摔落—— 嗡—— 一道银光已至,堪堪回到了照华的手中,千钧一发之际支撑住他。 “找到路了?” 照华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问自己的灵剑。 那把灵剑微微嗡鸣了一下,很快兀自拽着照华朝着前方的某个方向前行—— 逐渐的,浓重的黑色雾气渐渐消散,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些许树林的轮廓。 照华不由得强打起些精神,加快步伐继续朝向前方走去。 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不过多时,清冷的月光重新从幽暗的林间之上洒下来,勉强照亮了寂静的树林。 他继续往前,很快看到又些许模糊的光亮,又听见潺潺的水声在耳畔响起。 待他拨开最后一簇茂密幽深的草丛,便见清冷的皓月落入浩瀚的湖涧,在微风的吹拂下碎成碎光涟漪。 微凉的湖风吹过,将照华有些凌乱的黑发吹拂开来,他眼底的倦怠与昏沉亦吹散了些许。 照华无言的快步奔向湖边,复又坐在湖边俯下身去,掬起寒凉的湖水泼到脸上,方才觉得神志真正清醒了些。 透明的水珠顺着他漆黑的发梢落下来,打湿雪白的衣裳,那双残留着些许恍惚的瞳眸此夜也染上几分湿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看向寂静的湖面。 瞳眸在那一瞬微震。 ——有什么东西,此刻在湖底发光… 沧湖之中,清澈的水波涌动,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透玉的蓝。 深邃的湖底某处,正闪动着一块耀眼的光斑。 与悬在夜空的皎月遥相呼应,一时间难以分清这究竟是雪白的虚幻水月,还是他们正在寻觅的宝物。 照华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拽在手中,俯身入水。 冰凉的湖水没过他的头顶,林间树叶沙沙的声响与蝉鸣顷刻间便离他远去,唯余一片朦胧的水波之声。 透过幽暗的湖水,那枚镜片发出的光芒在他眼底愈发清晰,他朝它游了过去,很快便接近那枚半大不小的光镜。 照华记得之前燕台嘱咐过他们,溯回镜每次只能为一人所用,便将它用自己的外衣包裹住。 盛烈的光芒一下子消失,幽暗清澈的湖底霎时间变得漆黑一片。 他很快就重新游回岸上,湿漉的黑发紧贴在脸颊上,衬得他面色雪白。 怀中紧紧抱着用湿透的白袍包裹住的溯回镜。 “镜子也拿到了……” 照华隔着自己的衣袍摩挲了一下光滑的镜面,指腹忽的传来一阵灼痛,不由得轻轻吸气。 他缩回手,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掌心,露出些许茫然的表情。 下一刻,忽的周遭一热,他抬起头,却见幽暗的树林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赤红的岩浆蔓延之地。 脚下传来灼烧的剧痛,他低下头,不知何时自己已然缓缓陷入血红的岩浆之中,缓缓下沉。 他硬捱着剧痛,正欲攀住附近黑色的岩石,四周的场景忽的又开始变化,使得他扑了个空。 原本该被烧融的腿脚此刻依旧完整无缺,但那剧烈的幻痛尚未从他脑海消去,下一刻便拽入一片漆黑的水中。 无数亡灵哀嚎着扯着他的脚,意欲将他吞没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漆黑的腐臭脏污沾染了他洁白如雪的衣袍,被亡灵抓到的地方犹如被腐蚀,亦是一阵子烧灼的疼痛—— 四肢和骨头仿佛都在渐渐融化—— 在这不停转变的恐怖场景中,照华忽的回过神来。 怀中的镜子在不停的钻探着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并将其一一反应出来。 沧湖的湖畔在许久的时间都唯有一片死寂。 照华抱着镜子失神的靠在大树下许久,才乘着幻境不停的变换,寻摸回一点理智。 可即便意识重回,此刻他却只觉本来好转的神志如今更加疲惫不堪,雪上加霜。 他方想站起来,却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差点再次陷入梦魇之中。 那枚镜子被摔落在地上,却依旧阴魂不散的闪烁着不定的微光,纠缠着他。 眼前都是斑驳和支离破碎的画面。 看到某些像是幻觉,有些又像是他早已忘记的回忆。 混乱不堪,虚假和现实纠缠不清。 短暂的清醒稍纵即逝,下一刻他的神志彻底被溯回镜拽回了无休止的梦魇之中。 沧湖重归一片寂静,树叶沙沙作响。 照华双目紧闭,额上冷汗涔涔。悄无声息。 本空无一人的枝丫忽的渐渐显现出黑袍少年的身影。 他松散的黑发以一根彩带草草绑住,白净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奶糖的香气。 乾天盘起一条腿,托着腮,明净含笑的目光带着一点幸灾乐祸与嘲讽: “到底是坠落至人间的仙界宝器,即便过去百年之久,也能认出他曾经堕落成什么肮脏的东西。” 自言自语的嘟囔后,他很快跳下树,俯下身拾起地上那枚华光四溢的溯回镜。 “身为仙家的法宝,你定然极为讨厌他的。” 见那枚宝镜在他指尖安安静静,他不由得轻笑一声: “巧了,我也好讨厌他。” 乾天嘴角勾出一点弧度,眼底的恶意清晰露骨。 “……恰好我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 ……他最怕的,失忆前后,怕是从未有变过。” 少年继而俯下身,指尖点上照华紧蹙的眉心。 “机会难得,正好让大家,都来见识见识他的真面目好了……” 23、梦魇 许是在黑暗的雾中停留的时间久了,待到杓流回过神来,惊觉自己连灵气都无法驱动。 只好两股战战的穿行在一片漆黑的迷雾之中,时不时被尖锐的树枝划伤,或一头撞上树干。 等到他灰头土脸,满身挂彩的走出迷雾,重新见到被茂密的树林半掩着的月亮时,登时发出一阵喜极而泣的惊呼。 “终于出来了!” 不仅如此,体内原本运转之滞涩的灵力也有所恢复,他忙不迭唤出大药柜,徐徐上升至树林之上,打量着四周。 明亮清晰的月光撒在他略显清瘦的脊背上,将他身下照出一片朦胧的温柔阴影来。 高空的夜风扬起少年仙君的长发,将他心中的残留的后怕也一道吹散了去。 借着不甚清晰的月色,他站在药柜上踮起脚尖远眺,又拿出从燕台那儿拿来的图纸辨认了许久,才判断出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这里是南沧宝地的最南方吧……” 他不由得轻吸一口气:“居然被传送至这么远的地方了。” ……不管怎么说,先赶回沧湖吧。 杓流暗自决定。 他微微扬起手,对照地图让自己的桃木药柜调转了个方向。 “……嗯。” 见身下的药柜不为所动,杓流一怔,下意识又抬了抬手。 药柜依旧安静的悬浮在空中,未有半点轻晃。 “怎么回事……” 杓流很快俯下身,迷茫的敲了敲自己身下的柜子:“怎么不动……” 他话音未落,药柜却突然动了,以一种快到离谱的速度,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不受控制的疾驰而去! “什么!” 仿佛不远处有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将药柜连同人都强力的吸了进去。 猎猎的气流一时间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方想拔出剑,却一下子被倾斜俯冲的药柜弄得东倒西歪,险险从上面摔下来。 杓流下意识扒拉住柜沿,身下的药柜恰好冲过一条窄细的溪流。 转瞬间连人带柜,凭空消失在空无一人的稀疏林间。 ———————————————————— 都城江畔的灯火明亮,孩童举着赤红的灯笼欢声笑语的从照华周身掠过。 久久伫立在江畔的照华缓缓回过神来。 ……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此处的? 他神色出现了些许空白,迷茫的环顾四周,很快一点点找回记忆。 ……对了,他正在和啾啾两个人逛元宵灯会。 可他张望四周,却不见青啾的小身影。 “啾啾到哪里去了……” 他自言自语,一边顺着河畔缓缓走了起来,不住的往四周张望,期盼能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照华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好难受啊……” 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怪异难受极了,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四肢百骸无休止涌出的疲惫困乏,连同素来干净明亮的瞳眸此刻掺杂着浓浓的灰暗与无神。 心间莫名的压抑,精神疲惫。 仿若精神曾遭受了长久的折磨,不堪重负的丝线岌岌可危。 要是啾啾在就好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想。 啾啾这般可爱活泼,只要她能在自己身边,自己总归能开心起来,好受一些的。 他出神的厉害,就未有去在意到脚下的路。右脚忽的踩空,整个人都迅速往漆黑江水里倒去,眼看就要被瞬间吞没—— 照华一时间连混沌的脑子都被惊醒了几分,险险的稳住自己的身形。 担心自己又要掉下去,他赶紧往道路中央走了几步,忽的腰间一重,竟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照华低下头去看,那双藏着浓重疲倦的瞳眸之中陡然亮起了小小的光点,似是密布在他身上的阴云拨开散去,露出被遮蔽许久的清冷月亮。 寻觅已久的小丫头此刻正在他身前,依旧穿着那身漂亮可爱的锦蓝绣花小裙褂,金色的瞳眸清澈到有些空洞,见照华朝她望过来,便微微歪了歪头,发结上的雪白绒球也随之微微晃动。 “啾啾!我找你好久——” 青啾却仿佛没有听到照华的话,径直绕过他,继续朝向前方毫不留恋的飞奔而去。 照华转过头,茫然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啾啾?” 突兀的赤红烛光在他眼底晃动。 小姑娘手中提着漂亮的红灯笼,笑声清脆的刺耳,奔向其他朝着静默招手的孩子们。 那些孩子们在照华看来有些面目模糊,待到青啾与他们一道会合,便共同提着花灯跑进黑暗的拐角小巷。 “等等,等等我。” 被独自留下使他觉着心间害怕极了,在最初短暂的犹豫过后,照华连忙顺着记忆朝着他们追了进去。 漆黑的小道窄细而悠长,抬头向上看,便是无穷无尽的艳红花灯悬挂在其上,昏暗朦胧的红光照耀着这条漫长到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小道。 影影绰绰,影影绰绰。 一时间仿佛在诡异的地狱祭典之中巡游。 他跑了许久许久,随后开始慢慢走,最后疲惫不堪的停滞在原地,看向身前身后那一片漆黑的尽头。 不见出路,亦不见来处。 照华猛地拔剑,将高悬于他头顶的灯笼尽数斩落。 霎时间无数残片沾染着火焰落在他的周围,红莲寂静灼烧,随后熄灭,整片天地都随之彻底暗了下来。 照华靠在墙壁上,崩溃的缓缓朝下滑了下去,眼底的光亮彻底熄灭。 那些将他包裹在其中的黑暗悄然蔓延至他的眼底。 唯余煎熬。 不知过了许久,忽的一点微不可见的光亮从道路的尽头亮了起来, 照华愣愣的看着那抹光亮许久,才回过神来,安静的起身,继续朝向光亮处走了过去。 不过多久,那片光晕便在他眼底便越来越大,当他踏出那条小巷,重新回到一片颇为清冷的江畔,只觉一切恍如隔世。 随后,他忽的听见有些熟悉的笑声。 他朝向不远处的一座江边凉亭看去,只见娇小的小姑娘正坐在黑衣少年的怀中,湛蓝的裙摆上还放着一袋滋味甜蜜的糖。 “啾啾。” 照华喃喃自语,朝向她走了过去。 黑衣裳的少年正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子,复又俯下身,轻轻去蹭青啾柔软细腻的头发。 照华不语,他的双手数次欲握上腰间的剑柄,又都颤抖着放下。 很快,他便站定在那两人面前。 “我们该回家了。” 他听见自己语调温柔轻快的说道:“杓流和大家还在等我们呢。” 面前的女孩儿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照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啾啾?” 他的手背猛然一疼。 花了好多时间,他才反应被面前的人狠狠的挥开了手。 他瞳眸颤动,一时间连自己如今究竟是何种心情,都难以说清。 “……走开。” 她眼底的憎恶映入他眼底,唯觉遍体生寒。 他好像个没人要被人丢掉的大玩偶,站在原地搅着手指茫然无措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讨自家小家长的欢心。 最后想了想,便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女孩儿: “啾啾,我是你的大崽崽呀?” 照华放软了声音,有些卑微的小声嗫嚅: “啾啾不要崽崽了吗?” 他漆黑的长发顺着雪白的衣袍垂落,指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搭上她的指尖。 乾天低下头,戏谑的看着面前的照华,随后目光看向自己怀里那个黄木雕刻而成的粗糙木偶。 此刻这位翩然谪仙深陷精神折磨,尚未觉察这粗陋的幻象。 可笑他还小心的拉住木偶的手,低眉顺眼的想要讨取面前毫无生气的木傀儡的欢心。 乾天便也抬起木偶的手臂,继续陪照华演下去—— “我不要崽崽。” 青啾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冷眼盯着他,转而抱住了乾天的脖子。 她空洞的目光满怀爱意看向乾天: “我有属于自己的君士了……我不需要崽崽了。” 照华静默片刻,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身形微晃的直起身来,喃喃: “你是假的,啾啾不会不要我,不会离开我的。” “真的吗?” 乾天忽的开口,笑着说: “仙君想想,仔细想想。” 他低下头,摆弄着怀中木偶的手: “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执着于她? ……为什么即便失忆了也要非她不可?” 他冷嘲道:“我不奢望你那残缺被勉强补全的魂魄能记起全部。 ——但扪心自问,你可否就是她所苦苦追寻的人?” 照华噤声,苍白的脑海中凭空浮现出巨大的怖意,漆黑的浪潮转瞬间将他吞没了个干净。 仿佛许久之前这个问题便有了刻骨铭心的结论,遭至即便他已经忘了一切,身体也牢牢记得曾经昔日的痛楚。 “剑主大人的过家家还想要玩到何时?” 乾天凑上前,指尖重重的戳了戳他的眉心: “她总会离开的,因为这一切只是个可笑的骗局。” 黑袍的少年语气轻柔,似是带着一丝怜悯: “燕台他在骗你,青啾也在骗你。” “他们都是骗子!” 照华踉跄着后退几步,眉心的殷红一闪而过,那双漆黑的瞳眸干涩的看向前方笑着的黑衣少年。 他的手,重新紧紧的握上自己的剑柄。 他不想再遵从啾啾的嘱咐了。 他要毁了这一切。 他要立刻斩杀掉面前这个胡言乱语,欲要将自己蚀骨噬心的恶毒邪魔。 于是下一刻他拔剑,剑锋卷起凶狠纯粹的杀意,恐怖的威能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乾天却未有所动,只是噙着笑意稳稳的站在原地。 任由迅猛的剑风扬起他漆黑的碎发,继而刺破他的额心,穿透颅骨。 随后整个人都被照华的灵剑钉在了地面之上。 殷红的鲜血从破裂的颅骨泊泊而出,乾天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却还在继续笑着喋喋不休: “……看,你心底虽犹如稚子,却也天性残忍冷漠……她终究不会为你驻足停留。” 照华只是缓缓转动手中的剑柄,微微歪头,轻声喃喃: “好奇怪啊,你怎么还在说话?” “我自然还是要继续说的。” 那惨不忍睹的头颅嘴角依旧残留着笑意: “待到青啾寻回记忆,就会离开你,跑得远远的。” 照华一顿,紧接着抑制住指尖的颤动,握着剑柄的手缓缓往下压去。 “这是幻觉。” 乾天忽的听见对方缓缓开口: “待到梦境醒来,我会亲自去问我的啾啾。” 他那尚且完好的眼珠不由得看向面前依旧一尘不染的仙君。 不知何时照华好像恢复了平静,状若寻常的淡漠开口: “……而非让你手中那个木偶冒牌货对着我满口胡言。” 乾天微讶,他看着冷静平淡戳破他谎言的照华,一时间竟以为对方在强烈的刺激之下恢复了记忆。 但是端详片刻,很快了然的在心底轻笑。 “我不会骗你的,仙君。 她长着翅膀,所以待到羽翅丰满便会扑棱棱的飞走,与自己的君士飞回天穹之上。 仙君你呢?” 他说道: “仙君也有一双那样的翅膀吗? 哪怕如今神魂受损,再也堪破不了最后的成仙至道。 ……也能够冲破雷劫,飞升至上界?” 照华未有再出声回应他。 他背朝着明光处,面上的神情被一片漆黑的阴影掩埋,看不真切。 乾天|朝向他身后看去,便看见整个世界都在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碎裂。 噩梦要苏醒了。 24、无畏 而今的青啾缩在窄小的铁笼中,被施了个禁闭咒,置放在一处茂盛的草丛之中。 铁笼子的一旁围绕着一条漆黑的大狼,正趴在她周身小憩。 她试探性的伸出手摸向笼门,很快听得大狼警告的呜呜声,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 大狼见她安分了,很快又爬回原地,一双浅蓝色的狼眸看向前方稍作休整的兽庄一行人。 过了一小会儿,青啾又不安分的伸出手…… 大狼的蓝眼珠子瞥向她。 她面不改色,小手手这次摸到了它浓密热乎乎的背毛上。 它未有出声,只是瞥了她一眼,却未有再低声恐吓她,只是微微撇过头去,又大又蓬松的尾巴也顺带非常克制的摇晃了两下。 她一边使劲儿薅它,一边对这只四条腿汪汪叫的看守狱卒委屈巴巴小声道: “大帅狗……看在我之前帮你的份上……你行行好嘛!” 其实她也可以使个术法让大狗子暂且晕过去。 但这样一来,她法力又要消耗不少,即便能逃出去,也很难说究竟能逃多远了。 她说完,眼见大狼默默转回头去,忽的回过味来: “噢噢,我说错了,是大帅狼!” 大狼的尾巴又很懒的晃了两下。 有戏! 青啾更加卖力的揉它:“大帅狼大人!舒不舒服!” 大狼狗依旧没有扭头看她,尾巴偶尔伸进笼子撩撩她,随后被小丫头嘿嘿笑着一把抱住。 青啾拿小脸蹭了蹭它毛茸茸的尾巴,忽的一怔。 她指尖除了摸到厚实的毛皮,还摸到不少坑坑洼洼的结痂,甚至是一些新鲜尚带血腥气的伤口。 符纸她给解开一次,若是这样大狗也没逃走,兴许是它修为高,兽庄除了寻常的手段,怕是还对它特地下了奴契…… 似是觉察到了小丫头忽的顿住,大狼微微撇过头,尾巴又摇了摇,示意对方继续。 青啾连忙继续摸摸,可动作不由得便慢了一些。 大狼只觉得忽的尾巴上一凉,扭过头去,便见青啾正抱着它的尾巴给它疗伤。 它猛地把自己的大尾巴抽走。 “啊!”青啾小声叫了一下,赶紧凑过去:“大帅狗,我还没治好呢!” 她又喊它狗了…… 这次大狼直接离她远了些,这样一来,她就连自己的背毛也摸不到了。 青啾忽的觉得有些委屈,轻轻吸了吸鼻子,缩在笼子里小声嘀咕: “我只是想给你治尾巴,不是在给你施什么古怪法术……” 大狼彻底不理她,而是仰头沉默的看向前方。 青啾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眼前一亮。 兽庄的人又走的远了些! 又趁着大狼这会儿正看向前方,她的小爪子又悄悄摸上了笼子门上的大铁锁。 大狼狗似有所觉,又微微转过头低声恐吓她。 青啾只好怏怏不乐的缩回手。 又等了一会儿,待到兽庄一行人半数都探身进丛林,去追赶一直意外闯入的灵兽,青啾便愈发坐立难安起来。 大狼这次学乖了,正趴在她身边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让她难以找到下手的时机,急的快要冒汗。 可待到余下少数的几个人也背对她们的方向,大狼便站起来,凑近笼子,温柔的轻轻拿鼻子蹭了蹭笼门。 青啾呆了呆:“大帅狗?” 大狼呜呜了一下。 她迟疑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笼子锁。 大狼安静的看着她,未有再出声。 青啾鼻子一酸,登时低下头飞速用法术溶解那把大石锁。 咔擦。 笼子门开了。 她一边轻手轻脚从门里出来,一边压低声音小声嘱咐大狼:“大帅狗,快装死,假装被我用法术击倒了!” 大狼听话的四肢一僵,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青啾俯下身用力摸了摸他的尾巴:“我以后还会回来把你救出来的!大帅狗等我!” ‘被击倒’的大狼轻轻甩了甩尾巴。 她见状,这才摇身变回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天空。 青啾使劲儿往上飞,飞的越来越高,借此看清楚如今自己究竟在何处。 她心知如今的自己绝不能乱跑,当初他们三人说要去沧湖拿镜子,这也是他们唯一可能达成共识的会合点了。 片刻之后,她金色的瞳仁越过翠绿的树林与轻软的薄云,在不远处看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蓝湖。 沧湖竟然离着她不远! 青啾眼睛骤亮,鼓足一口气,立刻朝向那片湖泊飞了过去。 清爽的凉风掠过她日渐丰满的羽翼,日光又将其照耀的闪闪发光。 重获自由的惬意使得她简直想要轻鸣一声,可她终究克制住,喜不自胜的朝向沧湖飞去。 可没有飞上多久,忽的眼前一道阵法的金光闪过,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一张大网兜头落下—— 她赶紧避开,一边后怕的望向后方。 兽庄的弟子追过来了! 望着身后大批的追兵,以及不断朝她飞速袭来的箭矢与各种宝器,她赶紧从天上迅速俯冲下去,一下子扎入茂密的丛林,以期望可以遮蔽住它们的些许视线和武器。 青啾没有奢望能够借此彻底摆脱他们。 兽庄的人本就是追踪与狩猎的一把好手,她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被抓到之前前往沧湖,追寻那一线生机。 “该死——!” 伏震骑在黑狼的背上,匆忙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聚精会神的瞄准了面前被他们慢慢逼近的小青鸟。 那只羽箭脱弦的刹那,他身下腾飞的灵狼忽的身子一颤,他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弓弦在林间穿梭着朝向青啾飞去,避开脊背,险险的刺中她的左翼。 青啾哀鸣一声,又努力挥动了几下刺痛的翅膀,却也依旧支持不住,很快从天空栽倒下来—— 见猎物受伤,伏震松了口气,登时挥了挥手:“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身边风声轻盈,她无声的从天空落下,看着自己星星点点的血迹飘向天空。 模糊的视线之中,棕色的身影正朝向自己飞速赶来,青啾惶然转过头看向幽深树林另外一边: 那是再振翅几次便可飞到的沧湖,如今近在眼前,却也远在天边…… 一声剑啸突兀响起。 紧接着一把银剑越过她的头顶,飞速袭向对面的兽庄弟子。 小鸟抬起头,金色的鸟瞳之中噙满眼泪: “……崽崽?” 随后五把,十把,接连不断的宝剑气势恢宏的越过她,如若白日的流星,发出悦耳的清鸣剑啸奔赴向敌人。 兽庄未有料到会被突袭,一时间难以招架,纷纷撤回原处。 “不是崽崽……” 她回过神来,小声嗫嚅着,瞳眸之中染上一些迷茫。 青啾复又想起什么,不断下坠之中往自己身下看去。 地上布满了粗糙的杂草与细碎尖锐的石头,它一时间来不及再想,赶紧绷起稚嫩的小身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冲击。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她紧闭双眼,一时间整个鸟像死了一样,僵挺挺的落在对方拉起的衣摆上,看得那人忍不住笑出声。 “倒是未有想到,啾啾大人的原型会是此等可爱的模样!” 嗯……这声音既陌生,又觉得有些熟悉。 青啾壮着胆子睁开一只眼睛,登时瞪大眼睛:“是给我打元宵的那位小友!” 那名小弟子笑嘻嘻的看着她,自他身后,其余的剑意门小弟子们也接连走了出来。 宛若流星的剑群一击得逞后飞速返回,如同盛大的游鱼返流,一把把各自重新回到自己主人们的手中。 “剑阵!” 领队的元宵小友高喝一声。 年轻的剑意门弟子们齐声应和,顷刻间便摆好锐不可当的剑阵攻势,银色的炫目剑光纷纷剑指兽庄。 恰好此刻,她最后的灵力也快消失殆尽,便重新变回小丫头的形态,揽着元宵小友的脖子眼圈微红的看向身后的弟子们,哽咽道: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呀……” 她初来南沧之时心事重重,如今一看,才在这群年轻小弟子里面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被崽崽勒索保管钱的保管钱小友,想分给她红烧大鸡腿的鸡腿小友,还有被崽崽当马骑的神驹小友…… “我们本就在附近采灵草,听见动静便恰好赶过来的。” 元宵小友顾不得青啾的伤势,一边解释,一边将青啾轻轻放回地上,又扯到自己的背后: “幸好赶上了,可青啾大人为何未有与剑主大人在一起?” “我与崽崽和杓流遇到大雾,就走散了……” “如此。”元宵的面色登时凝重起来:“那便不能尽仰仗剑主的威能……” 他额上有一些冷汗,说道此处一顿,很快笑着低下头看向青啾: “该轮到我们在啾啾大人面前耍帅了!” 青啾可不会就这般轻易的让他们哄了过去。 她看看逐渐逼近的兽庄那一大群人,又看了看数量颇少的剑意门弟子。 干涩的嘴唇微张却又闭上,瞳仁微颤,用力拽着元宵的袖子,小声道: “咱们分头逃跑吧……” 谁不知剑意门人丁凋零,数量如何能比得上如日中天的兽庄? 多出一倍的人数不说,对方有化神老怪的亲子坐镇,法宝定会取之不尽。 剑意门呢,这么多年轻无畏的弟子之中,恐怕连金丹期都没几个。 若真要打这一战,他们势必会艰苦卓绝,充满腥风血雨。 “青啾大人呀,那也太丢人了。若是让燕台掌门知道我们遇见强敌就掉头就跑,让他老人家老脸往哪搁?” 剑意门弟子不知何人来了这么一句,继而其他年轻的弟子们都大笑起来。 青啾揪着元宵洁白衣袍的后摆,猛地低下头去,泪水从眼眶里无声的掉下来。 她凝视着自己孱弱无力的小手,眼泪不争气的氤氲开一片湿意。 元宵则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脑瓜:“……莫怕,我们会努力保护好啾啾大人的!” 眼见兽庄弟子们的凶兽们先行袭来,他很快带领其余少年弟子拔剑冲出,高喝一声: “我们上——!!” 25、君士 霎时间刀光与兽血交叠飞溅,紧接着兽庄弟子与伏震赶到,更是杀得昏天黑地。 白衣少女少年们的呐喊与熊虎的嘶吼声响彻天地,不断有凶兽被击退,又很快就有新的妖兽扑过来,铺天盖地。 青啾运用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灵力为剑意门的弟子们开了宝光遮幕。 随后化作小鸟儿,躲避妄想直接擒贼先擒王的兽庄弟子,灵活的游走流窜在此片与沧湖离得极近的战场上。 若是有兽庄的猛禽从天空俯冲而下,她便再次变回人形,让茂密的树木枝桠为自己作掩护。 伏震一边放出余下的妖兽,一边望向战况瞬息万变的战场,面色愈发阴沉。 兽庄的弟子们不仅抓不住变化多端的青鸟灵兽,甚至居然与不及自己半数的剑意门弟打的一时间僵持持不下! 他颇为恼火,很快便取出一枚传讯符,捏了火诀迅速焚烧殆尽: 他老爹伏厉来不了,可不代表他那只同为化神期的灵兽来不了! 符纸烧尽,一阵狂风霎时间将两方弟子皆吹得人仰马翻。 墨黑的灵豹姿态慵懒的甩着尾巴,从伏震的身后现身,喉中发出呜呜的低吼。 “去,把他们全给我杀了。” 伏震微微抬头,指向战场上的剑意门人冷冷道:“青鸟活捉,余下一个不留。” 他话音刚落,便见身边的黑豹猛然腾空而起,挡在了他的面前。 冰冷银光从他眼中一掠而过。 他呆在原地片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抹突如其来的银光是一把锋利的剑,方才与自己的脖子差之毫厘。 其主人此刻被灵豹挡住,那柄长剑的剑身被灵豹紧咬在嘴里,纹丝不动。 继而瞬间,崩裂成片片碎片。 元宵见状,当即再不恋战,转身欲撤。 不料灵豹快他一步,咆哮着将其扑倒在地,猛地朝向他的咽喉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艰难的用小臂挡住那口锋利无比的牙齿,尖齿深深陷入皮肉之中,顷刻之间便血流如注。 却听一声清越的鸣啼,一只青色的金瞳幼鸟从空中俯冲而下,淡黄的鸟喙飞速啄向灵豹的左眼珠。 元宵只听重压在自己身上的猛兽一阵哀嚎,随后便松口,自己身上也骤然一轻。 他连忙忍着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便见伏震骑着灵豹腾在空中,正急切的追逐着身姿灵巧至极的青啾。 灵豹左眼虽未被啄去,却亦是淌下血泪,伤势颇重。 青啾见对方与自己的距离飞速拉进,心知不好继续在天空躲避,便想再次化为人形。 她连忙瞅准一块空地,化作人形重新落在地上,却未有料到掩藏在杂草中那厚重锋利的捕兽夹,一下子夹住她的小腿。 青啾被疼的眼前一黑,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悲鸣。 混合着青鸾的哀鸣余音,回荡在整片沧湖附近的天地之间。 …… 沧湖之畔依旧唯有风动。 躺在树下的人依旧蹙眉闭目,手指却微不可见的轻轻动了一下。 —————————————————— 好疼……好疼啊!! 青啾整个人脸色惨白,嘴唇也在不断的哆嗦。 她整个人蜷缩起来不住的打颤,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自己得赶快逃走!! 她慌张的起身,两只手朝着夹子用力向扒来捕兽夹,捕兽夹却纹丝不动。 抬头,却见远方的人影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她干脆起身,不顾伤势,发了狠,抱起整个捕兽夹往前面挪。 尖刺在血肉之间不断摩擦,闪着淡金色的血迹顺着铁夹子的纹路流了一地,她的嘴唇也愈发的苍白。 不过片刻,一只大手便扣住她纤细的后颈,将她猛地摁在了地上。 “跑?” 青啾的视线有些发黑,唯看见一双黑靴子,还有妖兽锋利的脚爪落在自己的面前的草地上。 下一瞬,伏震俯下身,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巨大的窒息感使得她眼前彻底昏暗下来。 她勉力睁开眼睛,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 可似乎对方不欲与她多言,随手重新从百纳包中掏出铁笼子,便要重新把她塞进去! 青啾顺势抓住笼门的边缘将其飞速关上,用虎口阖上笼框与门的间隙,再将其死死扣住。 伏震急的红了眼:“你这小畜生!!” 他眼看身后听见动静的剑意门人正在赶过来,干脆用余下的那一只手握住了她那只抓着笼门的小臂。 青啾还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便听见清晰的咔擦一声。 自己的小臂便无力的弯折下来。 她瞳孔猛然睁大,刺骨的灼热猛烈的窜上脊背。 嘴巴微张,却痛的叫不出声来,手掌也因剧痛松开笼门。 伏震赶紧趁此将她塞进笼子,仿若在塞一团没了生息的垃圾。 窒息感不翼而飞,随着新鲜空气灌入肺中的,还有那因失血而绵延不绝的寒冷与难以忍受的剧痛。 青啾蜷缩在铁笼中,眼看泊泊的鲜血从自己身上流淌满笼子,再顺着笼沿流下—— 伏震急匆匆的拎着笼子,重新坐上豹子。 他顾不得处理猎物的伤势,只想赶紧喝令众人撤退,赶紧走人。 他原本可没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未有料到居然正好撞上了剑意门,更未料到那些小剑修,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兽类,就要和他们拼命到底。 他不由得又将转过头瞥了一眼笼子里半死不活的女孩儿。 即便再宝贵珍奇……可也不过是个用来升仙的工具…… ——那群蠢剑修到底怎么想的? “走!” 他急急的振臂,一边御着豹子在半空腾云,再呼唤所有兽庄弟子撤退。 可下一刻,忽的半边身子巨震,竟是整个人都一个白影被从坐骑上撞飞了出去。 对方躲在林间埋伏许久,见奇袭得手后未敢停留,赶紧趁着伏震未有起身的功夫,抱起摔落在地上的铁笼子就跑。 “啾啾大人!啾啾大人!” 青啾听见带着哭腔的哭喊,涣散无光的瞳仁便又聚起一点光亮。 看着面前将她抱在怀里,泪水糊了一脸的少女剑修,她缓缓眨了眨眼。 小弟子的身后,猛兽无声的飞速接近着她。 她却毫无所觉,只是看见怀里的青啾又重新看向她,登时破涕为笑,一时间安心下来。 施个……护体咒护着她吧…… 鲜血不停的自她喉中涌动,又被她硬生生的咽下去。 青啾虚缓的抬起尚且完好的那一只手臂,手指摇摆不定的指向那只模糊的黑色兽影。 可不停颤抖的指尖,依旧,什么也没有。 “啾啾大人,你不要急,我马上就带你逃走——” 青啾眼睁睁的看着妖兽转瞬间就接近了护送自己的小弟子,血盆大口张开,长而尖锐的尖牙无声刺向她后颈。 女孩儿毫无所觉继续朝向前方狂奔,只是见怀里的青啾无声的流下眼泪来,还在忙不迭安慰她: “不疼不疼啊,我给大人看看!” 她恍然未觉的低下头要给她捂住伤口,忽的一道熟悉的光亮险险擦过她后颈,刺碎了灵豹其中一颗尖牙。 一击刚落,随后便转身刺向灵豹的咽喉,逼迫灵豹后仰,险险躲过。 随后灵剑不再恋战,如流星转瞬即逝,飞速穿梭在整片混乱的战场之上,在青啾含泪的眼底更是被折射的璀璨无比。 “……崽崽。” 也就在那一瞬间,整个南沧宝地开始起风。 若无的剑意扬起微风,吹拂着青啾被冷汗和鲜血浸湿的碎发,随后扬起沧湖畔的垂水烟柳,摇落极南边境的桃花。 随着渐起的风而来的,还有两道耀目的银光。 发出清越的剑啸,衔着灵光与汹涌的剑意比主人先行一步,迅速压制住整片战场。 灵豹见势不妙立刻隐匿了踪影,飞速赶回自己小主人的身旁。 青啾躺在小弟子的怀里,望着那三把流窜的灵剑,心底陡然生出一点诡异的不安: ……怎么,才三把? 随后,所有在战场上的人都听到了。 从茂密林间传来的。 那剑锋拖在地上,划过石子、草木,发出的尖锐, 不详至极的摩擦声。 “不妙!快撤!” 伏震脸色惨白,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刻跨上灵豹就朝向树林之中飞去。 无数兽庄弟子回过神来,群龙无首的到处乱逃起来。 不少弟子甚至就这般直接的经过青啾两人身边,也看都不看,光顾着逃命。 下一刻,青啾忽觉一阵轻锐的微风从她耳畔拂过。 一个恰好正掠过她逃亡的兽庄弟子,在她金色的瞳仁之中突然变成了两半。 刺烫赤红的鲜血猛地溅到她雪白的脸颊上。 继而,缓缓的,顺着她的眼睑往下流淌。 青啾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她低下头,身上是一片鲜红,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片令人脊背发麻的诡异温暖之中。 视线下是一双踩在殷红的草地上,却依旧干净的靴子。 还有那垂在草地上,好似从来没有被抬起来挥动过,依旧干净雪亮的剑身。 头顶是衣料悉索的声音,青啾僵硬的抬起头,却见那人俯下身朝她伸出手了手臂。 她被照华温柔的抱在了怀里。 他怀里是干净清透的味道,带着寒冷湖水的潮意,让浑浑噩噩的青啾找回了一点理智。 血的温度开始散去,变得冰冷,青啾只感觉浑身被血的腥味与寒冷包裹起来。 她哆嗦着攥紧照华的衣襟:“……崽崽,你——。” 照华不言,只是轻轻摁住她的脑瓜,随后持剑继续朝前走去。 鸾珠近身,灵力如同温热的泉水将她包裹起来,开始修复自身。青啾眼皮一时不住往下掉,只觉昏昏欲睡。 她晃神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威压毫不留情的压下来,方圆十里的修者都被威压压制的动弹不得。 更妄论那些忙于逃跑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变慢。 不过片刻便栽倒在地上,仿若被无形的巨人踩在脚底,再也爬起不能。 那些人僵在地上,一时间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得变形,耳中清晰可闻自己骨头被碾压,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三把灵剑见敌人皆被压制,即刻返回,接二连三的将晕厥的剑意门弟子一个个运走,运到别处去。 照华旁若无人的继续提剑朝前走去,瞳眸空洞,不见半分情绪,唯映照逃窜于林间的兽庄领头的伏震的身影。 下一瞬,灵剑剑风挥出,悄无声息的袭向远处的那道背影。 很快,那一袭暗棕色无声的栽倒在地,灵豹卷着风洞,也仓惶逃窜离开。 伏震栽倒在茂密的草丛之中,只感觉后背一片麻木,四肢动弹不得。便心知自己的脊骨被那人准确无误的击碎了。 他无法回头探查自己的伤口,愈发惨白的脸色衬得他眼底的恐惧触目惊心,眼睁睁看着躯体的里的鲜血迅速淌成一片。 片刻后,照华站定在了他的眼前。 青啾艰难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呆滞的看着草地上惨不忍睹的伏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转过头看了看如今正单手抱着自己的照华。 他面上一片平静,整个人仿若一潭压抑的死水,不带半分波动的望着地上那团早已没了声息的人形。 雪白的衣衫上被鲜红的自己渗染了血污,白衣不再无暇。 随后,他无声的举剑,剑锋朝下—— 那一瞬间,他的右臂忽的被抱住了。 怀里的小青鸟似是生怕一只胳膊不够,便强忍着疼痛,紧紧的用双臂锢住他。 青啾见照华朝她望过来,很快朝对方露出一张沾满泪水的哭泣小脸,大声哭嚎道: “崽崽!我好疼噢!” 她开始不管不顾的在他身上乱爬,哭闹,踩着一双小蓝鞋,不住的去踹他手里的灵剑。 照华愣了半晌,眼睫微颤,看着不停在他怀里作乱的幼稚小家长。 “崽崽快哄我!快哄我呀!” 待到她那双依旧弯折的小臂晃过他瞳眸,照华这才回过神,眸中也多了疼惜的痛色。 他很快俯下身,伸出干净的手,动作极为轻柔的碰了碰青啾弯折下来的小臂。 照华指尖尚带着沧湖冰凉的湿意,轻轻触碰到,青啾便忍不住小声吸气。 照华很快沉默的缩回手,转而握在了剑柄之上。 青啾心里咯噔一下,眼见周围的杀意更盛,赶紧将凄惨的小臂怼他脸上: “我受伤了,可疼了!你快替我吹吹!” 照华垂眸,神色带着一点挣扎:“……啾啾。” 他捏紧的拳头松开复又攥紧数次,方才放罢手中的灵剑。缓缓俯下身乖巧的坐下,将她搂在了怀里。 随后伸出手握住她的小臂,尽心尽力替她修复受伤的脉络筋骨。 “救命崽崽!我更疼了!我更疼了!” 这下青啾当真不是装得了,小脸蛋子上的五官扭成一团,脸色也绿成冬瓜,痛出一头冷汗。 “不痛不痛!” 照华柔声安抚她,待到她的小臂被治好,又听她的话低下头,看向她鲜血淋漓的脚腕。 他低下头,认真的轻轻吹气,天真的笑着哄她: “我给啾啾吹吹气,很快就不痛啦!” 他身上惨白与鲜红斑驳,一双混沌的眸子似乎还没有从魔怔之中走出来。 见青啾仰起头,努力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便也跟着继续开心的笑了。 可青啾此刻却是有点笑不起来了。 因为他即便在笑,周身的威压片刻也未曾散开,就着这会儿在笑的功夫,其他兽庄弟子还在一点一点被他用气压慢慢碾压成一团碎肉。 “崽崽,已经够了……” 青啾小声道:“我不是在担心他们,我是在担心你啊……” 修仙本就是弱肉强食,况且也是对方先行出手的,青啾自然不会好心大度的为敌人着想。 但是若是放任照华继续在这种入魔的状态杀疯下去,染上满手血腥无比的杀债。 怕是会在彻底走火入魔的边界彻底坠落下去,万劫不复。 照华恍然未闻,依旧低下头乖巧的替她轻轻吹气。 温柔的微风吹拂在她伤口处,带着一些灵力,温暖又带着一些酥麻的痒意。 青啾轻轻吸气,纤细的脚踝在他指尖的轻抚下微颤。 他掌心灼烫,被他握着的那一小片肌肤亦是被汹涌的灵力冲刷得有些烧灼感。 见劝说照华无果,她便忍耐了片刻。 待到缺失的灵力有些许恢复,脚踝的伤势也飞速痊愈如初后,她试图起身,从照华怀里站起来。 却未有料到下一刻照华的左手忽的收紧,猛地扣住她细弱白洁的脚踝。 青啾方起身,便被这横生的变故重新栽倒至他怀里,颇为狼狈。 “啾啾……” 照华缓缓低下头,漆黑无光的眸子凝视着一脸恐惧的青啾。 右手死死捏着剑柄,指节泛白。 却依旧下意识的,轻轻的,仿佛生怕吓到她一般。 竭力流露出一点乖巧温和的笑意: “……君士,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