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来了个画骨师》 1、青梅竹马别后重逢 “这陆允时又是闹得哪一出?他来大理寺的这个把月也没见他做出多少政绩,净是往这些旁门左道上花功夫了!自己乐得清闲,只叫我们这些底下人为他奔波。” 一衙役装扮的男子捧着茶碗浅咂了一口,他满头大汗,似是憋了满腹的火,正在斥骂着。 同行的衙役气的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筷“哗啦”一声。 “还不是仗着有个首辅父亲,才上任大理寺卿就贴告示招新人了,这刚来就培养自己势力,还真是司马昭之心!还开出这么高的月钱......” 大理寺征人? 高月钱! 此时邻桌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听到席间的谈话耳尖动了动。 余安乌发凌乱,身上的麻衣因昼夜不停地赶路而被细汗浸湿。 皂靴沾满泥土,放在桌上的包袱也破了个大洞,就连包袱里的毛笔都探出了头来。 她来到这上京一路周折,眼看就差上街乞讨了。 此回听得这大理寺招人……未尝不可一试? 正逢日昳,太阳西沉,但大理寺门口的布告边却站满了人,热闹得紧。 人群聚集围成了一个半圈,余安身形娇小,只能跳起来看,滑稽得像个蹦跶的兔子。 “安静安静!诸位,大理寺招贤纳士,月钱四两,没本事便不要拥过来凑热闹了。” 余安侧着耳朵听,一双圆圆的杏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四两...... 她活到十七岁的年纪了,还没见过四两银子呢。 就连这一个月的赶路费,都是三两银子的铜板子串起来的。 原来汴京人,都这么有钱啊。 那官兵抬手示意安静,“不过,大理寺的四两月钱没这么好拿,得有点真本事。” 众人像是捡着了钱,个个满眼喜色,“什么本事啊?官爷快说说呗!” “大理寺素来是查案的地儿,别是什么抬死人,送丧吧......” “大理寺要的本事。”官兵指向后面新贴的告示,“就是这告示上画的。” 众人顺着指向一看,只见城墙上贴着一张方正的纸。 白纸正中心画着一根很长的骨头,纹理清晰,可见画像之人技艺不凡。 下方一行字写道:说出这根骨头所属之人的性别、年纪等云云。 只见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众人,慢慢安静了下来。 官兵挑眉,心里暗暗腹诽:就说那个陆大人不懂为官,这些杀鸡卖鱼的小老百姓,能有个甚的本事? “此案谁人能解?”他眼里露出鄙夷,想着随便问问便收拾东西回大理寺去。 “此案我能解!”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 闻声,众人的目光都向那声源处看去。 见来人不过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郎,正艰难地拨开人群往前挤,嘴里不停道着“借过借过”,众人这才自觉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成百数十的目光齐齐朝他一人射去,但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打趣便是戏谑,却没有一丝看好的意味。 都只觉这通身模样与乞丐无异的少年没几两真本事,不过是一个想出风头凑热闹的无名宵小。 官兵见余安灰头土脸,浑身狼狈,执剑拦住她,“走开走开,大理寺哪里是你这小乞丐能撒野的地方?” 余安被他推地趔趄,“官爷,我要应征!” 彼时正值散衙,陆允时一身墨色常服,左手执剑。 他站在廊庑下拂拂衣袍,遥遥地瞧见哄闹的人群中,有一乞丐模样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 他虽灰头草面叫人辨不清五官,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目光如炬,好似坠入了点点星火,偏诱的人想要看进他心底去。 余安身形瘦弱,没几两肉的手臂被官兵蛮牛似的力气推搡,传来一阵痛意。 她眼眶有些发红,仍是执拗道,“官爷,请您让我一试!” “试什么试——” “让他来试!”陆允时对着官兵出声道。 声量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余安闻声转头,呼吸一窒。 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记忆中的小公子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模样。 冷硬的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生着一双曜石般的黑眸,不说话时眉心总透着一股戾气。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和他爹下令灭她家满门时,如出一辙。 陆允时脊背挺直,步伐沉稳,本应是意气风发、随性恣意的弱冠年纪,身上总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冷冽之气。 他踱着稳重的步伐朝余安走去,站定时挡住了一片日光,阴影将只及肩膀处的少年悉数笼罩。 沁着寒气的嗓音在余安头顶响起,不带一丝温度,“应大理寺告示者,若言行不一,当即处死。” 几近未时,烈阳高照,大理寺门口的人却越来越多,但大多是来看笑话的。 午间有一个小乞丐不知天高地厚和大理寺叫板的事情,传遍了巷子。城内无事的百姓,个个揣着瓜仁儿出来看戏。 大理寺的告示已被揭了下来,贴在离人群更近的木板上。 余安将包袱小心放在一旁,走近那张画着骨头的告示。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她所处的地方没有一点遮阳的东西,六月的太阳已初现火辣的势头,晒得她额头渗出了细汗。 画像中的骨头目测十寸长,但实际应有十五寸左右,是一根成年女子的胫骨。 两头尖端处凸起却呈圆润状,表层有密集的细孔分布,但为何只延伸到了中端上方? 余安有些不解,从骨层表质上来看,这应是一具逝去约莫五年甚至更久的女尸。 按理来说,表层的细孔最低应当延伸至中间的细骨处,但那里一片光滑。 再者,大理寺不会无缘无故拿此案做题,定然是其中有什么玄机。 她能确定这具女尸是被人害死的,只是画像上的骨头怎么会没有一点黑色的毒迹—— 她正思索着哪里不对,人群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倏地响起,只见一位古稀老者摸着白胡子慢慢走了出来,漫不经心道:“这案老夫也能解,老夫不要那差事,只求个一两银子讨个赏头。” “这是一根死去六年的女尸胫骨,看着纹理定是死于非命。不知这位官爷,老朽可答对了?” 那官兵本欲发怒,听到话后眼露惊色,连连点头,众人也不由惊叹。 老者手靠在背后,一副笃定的模样,“一看便知这具女尸定是受奸人所害,生前被灌了一碗毒物,毒发身亡——” “非也!”余安扬声打断,她虽知这般有些无礼,但这次进入大理寺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而且这位老者所言并不对。 老者一听,上下扫了一眼污手垢面的少年,当即皱眉,“你是哪里出来的毛头小子!老夫祖上行医,又从事画像二十余年,怎么会看错!” 余安抬手对老者作揖,以示歉意。 她走到那张画前,伸出白细如葱玉的指尖,顺着骨头的顶端滑向尾端,在中右的位置点了点。 “此为一具陈年女尸的胫骨,但并非死去六年,”她开口便是清亮的嗓音,“而是......” “四年。”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陆允时,眼睛闪过一丝暗光。 “不瞒各位,我最初细看时也以为是六年。但诸位请看这中间的细骨处,一片光滑,和两端的密集空隙截然不同。每个人的骨质与骨龄是不同的,即便先前做出了伪装,之后也会现出原形。” 那老者似乎还有些不服气,脸红脖子粗,“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你方才说她并非死于中毒,是何缘由?!”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寻常的画师都会这么认为——眼见为实。 但,她不是寻常画师。 她本名虞桉,出身仵作世家,自幼习医术,对人的身躯了如指掌。 七岁那年凌家被诬陷满门抄斩,她不知被谁所救,诈死逃脱后去往西域的西洲,昏死后被一个精通画骨的师傅捡走。 自此隐姓埋名女扮男装,被师傅当成男儿教养只为叫她继承衣钵。 在西洲的十年,她和师傅住寒窑,吃草根。 尽管生活贫苦,但也乐得自在,她又天资聪颖,很快就学到了师傅的家传绝学,三岁画老、凭骨识人、摸骨复形、闻骨判时...... 一月前,病重的师傅仙逝,她则成了全天下唯一的画骨师。 念及那个总爱打趣她的小老头已经不在了,余安鼻尖泛酸,有些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面前的老者,澄澈的眸子真诚坚毅,无一丝嘲讽他的意味。 继续解释道:“这便是凶手的高明之处了。这骨质上作假,定是长期服用一种毒物,毒素慢慢侵入骨髓,使骨龄加速老化。 同时又以另一种两相抵抗的解毒事物来延缓发作,最后达到人死却弄混其死去年限的目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已然明了。弄错了死去的年限,可不就抓不到真正的凶手吗? 一时间,众人看向余安的眼神悉数变了。 适才那位老者也被震惊得张口结舌,反应过来后连连赞叹,感慨自己年老无用,青年有为啊。 余安本就脸皮薄,听着众人你一句他一句的夸奖,被晒得通红的小脸愈发滚烫,耳朵尖都开始冒热气,小声道:“没有,没有......” 陆深时一双幽潭般的眸子,第一次认真打量人群中的那个少年。 少年的乌发仅用一条旧布带高高束起,身上洗得褪色的长衫像个大麻袋子罩在身上,纤细的腕子在宽大的袍袖里伶仃着。 不过他并不像那些只会死读书的酸儒,反倒像个饱读诗书的名门小公子。 陆允时缓缓走过去,脚上银靴锃亮,“你叫什么名字?” 余安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 嘴唇微微颤动,如同吐出一个尘封多年的秘事,一时间纷杂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涌入心腔。 她开口道:“余安,字忘虞。” “安不忘虞的......忘虞。” 闻言,陆允时面色一动,明明只有寥寥几个字,他却觉得齿间重如千斤。 他有些吃力,一字一句问道:“你......是哪个虞——” “有余的余。”余安面不改色地出声打断,心里却是一紧。 陆允时眼中露出错愕,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表露出了些什么,登时恢复成先前面如寒霜的模样。 他话锋一转:“大理寺可以收你。” “不过,”陆允时眼睛微眯,射出寒光,“那桩案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余安松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傲意,总算没有辜负师傅多年的悉心教导。 她目光炯炯,道:“画骨。” 2、入职大理寺(修) 残阳西坠,已近日暮。 大理寺长廊上,黑蓝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走着,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不时紧捱在一起,竟显出几分暧昧来。 余安一路跟在陆允时背后,进了内堂的大门,她便一路留心起来。 脑袋虽垂着,却一直在暗暗观察四周,努力将庭子走向,以及路过的地方记在心里。 待进入大理寺后,得找时机去探查一番。 正想着,余安不经意扫了眼廊道上两人相撞的影子,微微出神。 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说不定他们二人这个年纪早已成亲了—— 她摇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去。 他们二人早不似当年了,中间横亘着的可能是血海深仇。 思及此,余安不愿再让那两道影子捱着,她稍稍错开了些。 不料,走在前方的男人倏地止住步子,她刹不住脚猛地一头撞了上去。 “咚。” 陆允时一僵,精瘦的肩背迎上一个软软的身子,像是一滩水撞到了他身上。 清心寡欲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的触碰生出了些窘意。 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他转过身来,面覆寒霜:“不好好走路,乱撞什么!” 余安生性温软,虽自幼遭遇家破人亡的灾祸,可在被师傅捡走后养在膝下十年,一直活在羽翼之下。 除却对于身上所背负的嘱托十分执着坚韧之外,寻常碰着了什么还是会害怕。 此刻被男人吼得肩膀一颤,像个被人捏着后颈的兔子,“陆、陆大人......” 面前的少年脸上脏兮兮的,脖颈处露出的肌肤却白皙如雪,还有那一双总是晕着水意的杏眸,怯怯地喊着自己......哪里像是一个男人! 陆允时愈看愈气,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没本事只会做戏的人,跟大理寺里面那些只会闲话家长的蛀虫没什么两样。 他所幸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用力推开敛房的门,发出一声“砰”的一声巨响。 里面两个穿着套服的衙役闻声回头,以为是哪个出去巡逻的人回来了。 正欲打招呼的嘴巴张了一半,脸上是常年共事的亲热,却在见着陆允时那刻,眉眼倏地冷了下来。 许是碍于身份,两人眼底带着嘲讽却还是俯身行礼:“陆大人。” 一旁的余安不解,眼里露出疑惑来。 眼见两个衙役路过她,虽只睨了她一眼却让人极不舒服,那种眼神像是看什么脏污的臭虫。 那两人渐渐走远,交谈的声音却仍能传入屋里。 “哼,我当他招了个什么能人异士,原来是个小乞丐。” “什么乞丐,长得白白净净,说不定是他有什么癖好,借此机会安插自己的人进大理寺,既能谋职又能享欢......” 癖好,什么癖好? 余安有些懵懂,不过两人阴阳怪气的语调她还是能听出来的。这时她才慢慢恍悟过来,原来堂堂大理寺卿的陆允时,竟然也不受人待见。 她仰头看向一旁站如苍松的男人,因是侧着身子,只能堪堪见到一个冷硬的侧脸,辨不清神色。 但垂落的手却紧握成拳,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时不时跳动着,似乎在忍耐极大的怒气。 余安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陡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 陆允时背对着她,“大理寺不招闲人,你若是将这具尸体的容貌复原,便允了你。” 言罢,握住长剑的手一抬,系着红穗的剑柄指向一旁。 余安顺势望去,那是一块约莫两米长的木板,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许是盖了尸体略微有着起伏,但奇怪的是起伏的线条曲折,凹凸不平。 从布面来看,下面盖着的应不是□□完整的尸骨。 若是常人想到了这里,怕是早就吓破了胆。但余安没有,在西洲生活的多年,她跟随师傅看遍也摸遍了许多骨相。 对她来说,冰冷的骨头并不是晦气可怖的尸骸,而是未曾安息的亡人在申冤,那是他们最后留存在世上能“言语”的东西。 余安将手里的包袱小心放在一旁的地上,而后笑着拍了拍,偷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随后她走过到木板旁,没有丝毫犹豫地掀开了白布,果然—— 是一具不完整的森森白骨。 她沉思片刻,想到白日里告示上画着的那根胫骨,莫非……是属于这具女尸? 陆允时静静站在一旁,两只黑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湖底,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少年。 只是越看,眼神愈发不善。 年纪尚轻的少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方才不过被他略微大声呵斥了一下,就怕的缩起了肩膀。 可眼下对着散发阴气的尸骸却毫不发怵,观察、思索、从头骨看至盆骨处…… 一切都显得熟稔且自然。 如若眼下的这副模样才是真的,那方才的害怕便是作戏,为的许是让他放松紧惕。 但无论是处心积虑还是别有用心,眼下大理寺都需要这样的能人。 先放在大理寺呆着,能用便用,掰正了就封官擢升,掰不正,就别怪他刀下无情。 “只许看头骨,复原容貌。”陆允时冷不丁地开口道。 余安悻悻收回目光,点点头,视线专注在尸骸的头骨上。 她抬起左手,悬空在头盖骨一寸的位置量了量,心中大约有了一个初步想法。 “大人,能否给我一张白纸和笔,还有一块作画的木板。” “做什么?” 余安抬眸,“描骨,复容。” * “大人,木板和纸笔拿来了。”叶衾气喘吁吁,他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衙役,没什么心眼,算是大理寺里唯一一个对陆允时没偏见的人。 “不过,他们也跟来了。”叶衾指了指屋外一群乌泱泱的人,看上去约莫有二三十个,“我说了让他们别来,非要跟着来!” 陆允时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屋外那些衙役,心里清楚这是想来看他的笑话。 他对着叶衾点点头,示意将东西递给一旁的余安。 余安连忙伸手接过,对着叶衾笑了笑,左颊的梨涡配上两颗尖尖的虎牙,笑容甜腻的不像个男子,直看的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红了耳朵。 一旁的陆允时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面色不虞,冷下声:“笑什么笑,一柱香后你要是画不出来,大理寺有命进,无命出。” 余安嘴角慢慢撇了下去,心里暗暗腹诽这人长大后怎么变得这么凶。 里屋的对话,外面的人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个个都挑着眉,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讽刺着。 “哟,这还当着我们的面儿作起戏来了,你们说若是那个小白脸没画出来,还真得丢了一条命?” “我瞧着那人没什么本事,说不定真的要被一剑封喉。咱们陆大人一向都是杀伐果断,从不思量后果,谁让他有一个好爹呢……” “......” 屋里的叶衾不乐意了,想要大声反驳却又不敢,只敢在心里默默为陆允时辩解:大人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上回自己犯了个大错都是他担了下来。 这边余安深吸数口气后,开始准备描骨。 她从包袱里取出师傅病逝前为她做的最后一根量棍,上面的刻痕也是小老头一笔一划亲手刻上去的。 她拿着这个,本来有些悬着的心舒然安定了下来。 “有师傅在,安儿不怕。” 余安正视那块头骨,俯下身去细细打量。 头骨的颅顶处大致圆润,中端微凸。两颚外扩,距鼻骨约一寸远,逝者应该是个方形圆脸。 但若从正上方来看,首部却呈小巧的尖窄状,两骨不凸反凹,有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指尖抚上鄂骨内里处,慢慢摩擦一圈,指腹触到一些毛糙的细碎齿状。 余安长睫扑闪几下,蹲下身子毫不在意地双膝着地,视线与头骨持平,顺着量棍直直看向头骨眉心—— 莫非是什么东西致使骨头生变了? “大人,您能否……”余安对上陆允时那双寒气直冒的眼睛,咬了下唇,“能否将这具头骨托起来一些?” 说到最后,余安的声音小如蚊蝇,她低下了头。 也是,在外人看来,碰尸骸都是晦气恶心的,更何况是他这样自幼长在名门高户的公子—— 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出现在了视线中,指节修长分明,若不是骨节处有着明显的武茧,不知道的人定然以为这是一双文臣的手,极具风骨。 男人似乎为了迁就余安偏矮的身影,便俯下身子,一双薄唇不知不觉凑近了余安敏感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无意中尽数喷洒在她的耳后,“怎么弄?” 余安压下心里的那股异样感觉,偏了偏头,“请大人托着后骨处,往上抬至一寸位置。” 陆允时照做,将头骨抬起的那刻,隐匿多年的真相被解开。 “有劳大人。”余安抬手作揖致谢,走到木板处贴上白纸开始作画,身边的一柱香也相应燃起。 余安先是描出骨相的大致轮廓,接着就是复原眉眼五官,不到一会儿便呈现出了一张脸。 但怪就怪在,那似乎是一张男人的脸! 屋外的众人早就扒在门边儿围观了,见着这一幕开始哄堂大笑,有一个衙役带头嘲弄道:“真行啊,女尸画出了张汉子的脸,陆大人,你先前说的处死,还做不做数啊?” 陆允时撩起眼皮,不发一言地看着屋外的人,眸底的寒意冷如数九寒冰。 许是从未见过陆允时露出过这般凶狠的眼神,众人偃旗息鼓。 陆允时转眸看向认真作画的少年,身形纤瘦却挺拔,对于众人的嘲弄置之不理,时不时看两眼一旁的头骨,专注的眼睛里似坠入点点辰星,莹亮璀璨。 呼吸间,只见余安用毛笔在轮廓处描了数笔,似乎是在“剔骨”,又在眉心处晕染几点黑墨,等到香烛快要燃尽时,她松了一口气,将笔放下。 霎时,敛房内外的所有人呼吸顿住,连陆允时也禁不住上前两步,难以置信般看着画上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画上的男人变成了一个...... 面容姣好的女子! 余安看了看快要燃尽的一柱香,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大人,我画好了。” 陆允时心里仿佛拨云见日,疑惑了许久的事情在此刻恍悟。 “此为女尸,你先画男相再画女相,可是说这张脸动了手脚?” “是的,大人。”余安面色一动,暗自啧叹这人还是那么聪颖,她什么都未说明,只是看她作画便什么都猜了出来。 “此人的确为女子,但却是女生男相,从鄂骨处的细碎齿状来看,应是后来动了骨头。但并非是刀剔所致,我猜可能是常年服用侵蚀的毒物才改变了容貌。” 此话一出,那些个看笑话的衙役不禁面露惊色,连带着看向陆允时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没想到这回还真给他捞着了一个有本事的? 陆允时倒没什么大的反应,“以后你就在大理寺做事。” 余安一听,心中雀跃,下一瞬却听到男人淡淡开口,宛如晴天霹雳。 “做我的贴身衙役。” 3、共乘一骑遇险 余安两只杏眼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呆呆地问:“那......那也是和大人住在一起吗?”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一个“也”字,在本就怀疑二人关系的众衙役眼里,这分明就是说漏了嘴,一个个的相□□头,一副懂了懂了的神情。 陆允时脸一黑,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屋内的气氛陡然间冷凝下来,众人一瞧不对,连忙拍拍衣服离开了敛房。 余安被吼的一愣,掩在衣袖下的手握紧,她撇着嘴嘟囔:“不是你叫我做你的贴身衙役么......” “贴身衙役不是贴身丫鬟。” 陆允时皱眉看着面前一脸懵懂的少年,心里十分怀疑,看上去这样蠢头蠢脑无甚心机,若真的是在做戏,那功夫可够深的。 余安不知道自己在陆允时心里已经变成了“蠢头蠢脑”、“演戏功夫深”,一心想着自己穷困潦倒,要是不能在大理寺住下来,她可真的要去乞讨了。 怕是还未给虞家昭雪,她先饿死了。 “......大人,不知道这汴京哪个桥洞下比较暖,我去占个地儿。” 余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着就要拿起包袱往外走,弯着的背脊看上去像个没人要的小狗。 “站住!” 陆允时深吸一口气,脸沉的要滴出墨来,“西苑后边的小屋。” 余安瞬间收回了脚,利落转身,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大人!” 少年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尤其是左颊的小梨涡像是个漩涡似的,将陆允时的视线不断往里吸引,挪不开眼来。 陆允时收回目光,微微转身,淡淡“嗯”了一声。 * 是夜,窗外冷月高悬。 屋内烛火幽暗,余安身上只穿了件里衣,静静地坐在床榻边,盯着手里看了无数遍的书信。 这封信是师傅临终前交给她的,里面记录了关于当年虞家灭门冤案的一些线索。 其中提到虞家之所以遭此一难,是因为十年前的“世子误判”一案。 当年,她的父亲虞淮雨是汴京最出色的仵作,年轻时与陆允时的父亲陆闵曾是同窗。 虽然后来二人所走的路不同,陆闵更因受到皇帝重视步步高升,乃至擢升首辅,但陆虞两家依然私交甚笃。 两家的夫人更是义结金兰,在陆允时三岁时便说好了,虞夫人肚子里若是男婴,便做兄弟,若是女婴,便娶来做媳妇。 后来她长到七岁,陆允时十岁,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祥和地过下去。 可在七岁的生辰宴那日,她朝着往日疼她的陆伯伯伸手要糖吃,接到的却是一道满门抄斩的圣旨。 缘由便是信上所写的线索——仵作虞淮雨,受贿误判尸体的死亡时辰和原因,导致太后母家的侄子——永安侯府的小世子受冤。 皇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一道株连九族的圣旨直接下到了虞府。 而揭露她父亲、提出虞家满门抄斩的人,竟是与虞家私交甚好的当朝首辅陆闵。 信中写到是因为她父亲无意在大理寺撞破了一件关乎他仕途的秘密,为此陆闵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信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更怪的是,她师傅临终前说的那句话,“这纸书上所写,不能全信。” 不信什么?不信她父亲是否真的如上面说得撞破了那桩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不信陆家可能并非是当年造成这一切的人? 她此番上京来到大理寺,就是想要亲手查清当年的真相,为她一身廉正磊落却蒙冤而死的父亲昭雪,平反当年的错案。 只是她人微言轻,即便有了这一身画骨的本事,想进入大理寺的核心并非易事。 况且白日里,陆允时让她做他的贴身衙役,那便是他去哪自己就要跟着去哪了,想要查出些什么更是难上加难。 余安将书信塞在枕头的夹层下面,又压了压,准备重新上榻入睡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心下一震,这里可是守卫森严的大理寺,断然不会有什么毛头小贼,难道......是她的身份暴露,引来杀身之祸了?! 余安悄悄端起一旁的大花瓶挡在胸前,一脸视死如归,说什么都要拼死一搏—— 窗户“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陆允时一张冷清寡淡的脸陡然出现,两只黝黑的瞳孔看着余安害怕的滑稽样子,眸底闪过一丝谑意。 真是胆小如鼠,算什么男人。 余安见是陆允时松了一口气,正要将花瓶放下来时,悬在半空的手忽然碰到一片酥/软,身子一僵。 她入睡前......解下了裹胸的布衣! 猛然间,余安白皙的小脸变得通红,整个人像个煮熟冒着热气的虾,两只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不下。 屋外的陆允时心里惦记着刚查到的线索,怕去晚了又让凶手跑了,眉心一蹙,“磨蹭什么,快点穿上衣服跟我去菩提寺。” 余安猛地背过身去,小脸羞得通红,“我知道了!” “你......喊人也得敲门啊!” 原本是略带怒意的质问语气,却从余安的口里吐出来,总带着一股江南的软糯调调。 像是一根洁白无瑕的羽毛尖儿,在人的耳根轻挠似的,勾人得很。 这下倒是陆允时不自在了。不过转瞬他又横眉竖眼,将一切归于余安一个男子矫情的跟女子一样,不都是白花花的男人身躯,有什么不能看的。 “快点,一盏茶时间,”陆允时缓缓转过身,“要是迟了,天亮就滚出大理寺。” 闻言,余安气愤地将手里的花瓶“哐”的一声放在小桌上,又凶又怂地穿好了衣裳,但一时慌乱忘穿上裹胸的布衣。 不过还好,她身上的衣服有些厚重,天黑根本看不清。 半晌,两人偷偷摸摸绕到大理寺的后门,那里备着一匹马。 一路上,余安都在疑惑,陆允时身为大理寺卿,查案不应当光明正大吗?可是他这副生怕惊动了别人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不待她询问,一眼便看到月光下的一匹白马。 那匹马生的高大壮实,颈间系着一块红缨,像极了当年自己求父亲寻来后送给他的那一匹。 ......是那匹马吗? 陆允时脚踩马镫,衣袂翻飞之际,利落地上了马,冲下面一脸呆滞的人言简意赅道:“上马。” 余安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倏地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高高的马背,有些为难。 她不会骑马,而且身为女子......怎么能和男子共乘。 犹豫间,余安眼见陆允时“啧”了一声,面色不虞地翻身下马。 随后腰间传来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道,整个身子悬空,一眨眼的功夫被男人一手抱起随意甩在马背上。 她双手撑着正想爬起来,肩背却贴上了一副温热的身躯,男人身上的冷香缓缓传来,牢牢将她裹挟在一隅之地。 陆允时的双手越过怀里的人去拉缰绳,面上不动声色,喉结却难以自抑地滚动了一下。 似是漫不经心道:“肉太松了,需要锻炼,大理寺不招三天两头需要称病告假的。” “!”余安一听,简直羞愤欲死,张开嘴想要怒怼回去却又不敢。 她能说什么,说你这个登徒子,方才碰到不是腰间软肉,而是她的...... 陆允时眼底露出嫌弃,“大理寺那些人头上都没几根毛了,本官就认为是缺乏锻炼所致。” 男人眼底露出傲意,“不像本官,一向乌发茂盛。” 余安:“......” “是是是。”她面上皮笑肉不笑,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才擢升成大理寺卿,头发才这么多还没秃,不然管刑狱查案子早就掉光了……” 陆允时气笑了,年纪不大胆子不小,敢调侃起他来了。 他故意晃了下马,正嘟囔个不停的余安吓得一把抱住马脖子,生怕自己掉了下去,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后面的人捉弄她! 余安愤愤地捶了下马背。 所幸陆允时没有再说什么,驾马而去。 * 天光潺潺,赶了一个时辰的路,两人在寅时左右赶到了城外的菩提寺。 马蹄才止住,陆允时就迫不及待地侧身跳了下来,也不管身后的余安,只身往前走去。 余安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够着马镫踩了下来。 正欲出声询问时,前面不远处的男人猛地朝她奔来,一手拉着白马,一手将她护在怀里,躲在了寺门前的一棵大树后面。 只见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蹑手蹑脚地从寺门里出来,手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往后山走去。 余安倏地想起大理寺敛房里那具不完整的尸骸,再联想陆允时大半夜将她拐到这来,一定是为了让她来验骨。 既如此,那个蒙面人手里抱着的极可能是部分尸骨! 显然陆允时也猜到了,将马绳系在树上后,一手揪住余安的袖子就往那人走得方向跟去。 余安被他拽地趔趄,起初男人的步子跨地极大,她小跑着才能跟上。 但越往山后走,她察觉到男人的步子正在减缓,最后在四周都是繁茂草丛的地方停了下来。 还未天亮的密林静谧的有些诡异,二人交错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余安此时也察觉处不对来,正欲开口询问时,一股力道猛地将她往右推去。 只听到寂静的密林中响起“咻”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直朝她方才所站的地方射来,陆允时长剑一挥,将那支箭拦腰斩断。 “躲开!” 余安吓了一跳,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他们二人中计了! 顷刻间,数支箭矢朝二人射来,陆允时身子不停周旋,目光凌厉,手中长剑挥舞。 趁着挡住箭矢的间隙,一把将余安拉起来,朝来时的原路奔去。 不料,密林中不知何时竟升起了浓雾,面前白茫茫一片,叫人辨不清方向。 转睫间,白雾越来越浓,紧捱着的两人也看不清彼此了。 余安有些害怕,她从没经历过这样惊险的事情,不敢想象若是在这里和陆允时走丢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方才朝她射来的那支箭,如若不是身边的男人及时将她推开,她早被一箭穿心了。 余安咬着唇,伸手想要抓住一旁男人的袖子,却又想到他看向自己时,眼底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恶,又犹豫着缩回了手。 忽然,右肩被搭上一个重物,那是陆允时的胳膊。 “吱个声,不然还以为你死了。” 男人淡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明明是揶揄的语气,却被他说的一本正经。 “......没死,还活着呢。” 软软的声音自胸膛处传来,陆允时闻声垂眸,只能依稀看清一个头顶,淡淡的发香味涌入鼻尖。 已许多年未曾和别人一同出行了。 当年那桩冤案发生后,年纪太小的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父亲一手促成,更是无法原谅,不止父子俩的关系直坠冰窖,他与周围人也不再来往,渐渐养成了孤僻少言的性子。 他鲜少与人交流,每日只知道发奋苦读,并练就了一番好武功,靠着自己的本事进入了大理寺。 为的不仅是希望在他的努力之下,世间不再出现冤假错案,更是为了暗中调查当年虞家蒙冤一事。 也就大理寺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衙役,一心认为他进去是靠着他父亲,殊不知他如今掌管三司之一的大理寺,全是靠自己的能力所得。 至于他们口中的“好爹”,其实在母亲病逝后,他们二人早已一年不曾说过话了。 但他生性如此,孤傲冷僻,不愿与旁人多做解释,只觉男人应用实力说话而非用嘴。 陆允时正回忆着,忽然袖子被人猛地拽了一下,只听到余安有些急促地喊道:“大人!” “......这雾有毒!” 4、羞窘和争执 面前的雾气愈发浓厚,像是一块巨大的白布围住了天际,将二人牢牢锁在其中。 余安努力睁开眼睛,发觉不对,将捂住口鼻的手松开露出一条缝隙来,鼻尖动了动,竟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水腥味儿。 这股味道,像极了西洲山谷里出现的“瘴气”! 西洲地处偏远,地势低洼,四水汇集到中间,久而久之有了一个“洞心湖”。 湖水清澈,极似泉水,她和师父便定居在不远处,后来有一日的清晨,她一推开门,雾气缭绕,白茫茫一片。 她以为是什么天气所致,便没放在心上,可就在半个时辰后头昏脑涨,还是外出的师父回家时将她治好了,告诉她那是“瘴气”。 瘴气与雾气极为相似,但更加粗制,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像一种浓厚的白烟,但飘荡在空中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水腥味儿。 眼下,这种味道和瘴气一模一样! “大人,快捂住口鼻!” 余安一手捂在脸上,一手准备从包袱里拿出用来遮挡的布,那块布是她师父专门用药草熏过泡制后给她防御瘴气的。 不成想,拿包袱的手心扑了个空,反而覆在了一只遒劲有力的胳膊上。 余安有些懊恼自己出门太急,竟然忘了拿救命的东西! 陆允时闻声将口鼻捂住,忽然察觉右臂上传来触感,他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这应该是余安的手。 危急存亡的时刻没了揶揄的心思,以为是人碰着了什么,俯首问道:“怎么了?” 余安被颈后喷洒的气息刺激的肩膀一缩,侧头看向一旁,只能依稀捕捉到一抹黑影,急切道: “大人,这应该不是雾气,是瘴气,人若是闻久了会头晕脑胀,四肢乏力,继而昏死过去。” 因捂着口鼻,余安的声音有些闷,陆允时听不太清,但他却注意到了瘴气两个字。 他听说过这种毒气,瘴气是一种污浊有毒的水雾,虽不致命,但是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只要出现一点状况,极有可能丧命。 但瘴气多发在山谷里,像这样的露天后山中实属罕见。 莫非这里的地势有什么玄机? 余安显然也想到了,她怕口鼻捂着声音太小便踮起脚尖,无意中酥.软的胸.脯捱上了男人精瘦的胸膛。 原本聚精会神留心四周风吹草动的人,身子猛地一僵,紧执长剑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大人,这瘴气只会出现在周高中低的地势,这菩提寺的后山却是相反,我猜这土地下面一定有一条巨大的地泉通向四周。凶手将我们引来这里,不会固然冒险,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余安说完一长串的话,只觉胸口气闷得很,却又不敢深吸一口气,怕把周围的瘴气吸入进了鼻腔。 她声音逐渐微弱,“这里一定有一个路口通向地面,可以躲进去......” 此时的陆允时却耳尖通红,脑子浑浑噩噩,他从未与人这般亲密接触过。 虽然清楚怀里是一个男人,但那软乎乎的身子,捱上来和女人有何不一样! 一时羞恼,陆允时正想抬手推开怀里的人时,却听见余安声音微弱,气息短促,登时反应过来是中了瘴气的毒。 他眉心一蹙,心底腹诽一个男人怎的身子这般弱不禁风,若是回去了得日日叫他三更起,徒步十里。 陆允时一手紧箍住余安瘦削的肩膀,微阖双眼,两耳认真听着水声。 既然瘴气是从地心河升上来的,那有水流的地方一定就有路口。 果然不出所料,在静谧的山林中,细微的水流声传入耳中。再也不敢耽搁,两人朝着水流的方向赶去。 行到半路,余安已经难以喘气,小脸憋得通红,两只手紧紧拽着胸前的衣服,腿脚发软,无力支撑的就要栽倒在地。 陆允时“啧”了一声,眼底露出嫌弃,“回了大理寺后,每日三更起来锻炼,打拳长跑举重一个都不能少。” 面上这么说着,却还是小心地将人摆正,高大修长的身形弯了下来。 他一腿微屈,蹲在地上,二话不说就要把余安往自己背上扔,干脆利落的动作硬是把快要昏睡过去的某人生生吓醒了。 “别,不行......”余安气息急促,“不能背,我可以自己走。” 此时两人已经远离密林中心,瘴气也在慢慢消退,原本朦胧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陆允时鸦睫扑闪,微微侧头。 入目便是余安一副气若游.丝、红唇.微张的样子,才消停下来的耳朵尖又“蹭”的一下烧了起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心里像是燃起了一股无名火来,直直灼烧着心腔。 这种感觉极不好受,却三番两次浮上来,陆允时气息也开始变得急促滚.烫起来。 男人喉结动了动,声音微沉:“废什么话,你要是想死,等案子破了再去找阎王也不迟。” 说着,便使出蛮力要将怀里的少年往背上托。 意料之外,手中传来一股不大却很坚定的力道,一直在暗暗抵抗,像个被人捏住后颈不停扭动的猫。 情势危急,陆允时声音冷下来:“余安!” 要是先前,少年早吓得一颤,再不愿也只能照做,但今天却连眼眶都红了一圈,眼泪要掉不掉。 明明虚弱至极,两只手还是死死护在前面,说什么都不趴到他的背上。 良久,陆允时败下阵来,只当他是不愿并未多想,“麻烦。” 话落,两手一把将身形瘦削的人打横抱起,怀中的少年轻得不像话,软乎乎的身子托在手里跟只猫似的。 怀里的人小脸通红,浑身瘫.软地卧在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里,左耳印在靠近心房的位置。 咚、咚、咚...... 有力搏动的心跳,一下一下隔着皮肤穿到耳廓。 余安悄悄用手抚上那处,掌心朝里,指尖感受那里传来的声声震颤。 * 山洞里,水声潺潺。 几近晕过去的余安被放在一块巨石前面,背倚靠在石头上,清新的空气逐渐令她的意识清醒过来。 看着远处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身形挺拔,两手握拳,周身泛着冷冽的气息,似乎全身都在无声说着勿近。 余安轻轻咳嗽了几声,眸子垂落下来。 她知道,他生气了。 她记得,幼时二人一同去玩水。 陆允时年纪稍大,说什么都不让她去,她撒娇耍混偷偷下了水,最后差点被淹死。 那时陆允时还是一个小少年,将她救起来后,也是这样。 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可是方才她并非故意和他作对,而是没有办法。 她本就忘了穿裹.胸的布衣,她那处又生的不小...... 若是没有手撑着倒在他背上了,岂不是一切都暴露了。 她在西洲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十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替虞家昭雪......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粗心大意,竟然忘了穿衣又忘了带包袱,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余安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脚下的碎石被踩出了“沙沙”声。 “大人。” 前方出神的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眉眼冷淡,黝黑的瞳孔里印出清瘦的少年。 大理寺办案一向形势紧急,方才余安的违逆应当受到重罚。但少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语气叫人狠不下心来。 便是冷面罗刹的陆允时,也一时说不出重话来。 余安脸上脏兮兮的,鬓角染上了灰土,两只手揪在一起,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踱着稳重的步伐上前,站定。 而后抬手,轻轻擦了擦。 陆允时把视线移到一旁,“既醒了就赶路吧。” 话音将落,便只身往前面那处隐蔽的别洞走去,似乎将方才的争执忘得一干二净。 余安有些茫然,原以为会对她发怒的人,竟然......摸了摸她的头? 昏过去之前,那人有力安心的怀抱,环绕在周身的冷香气味,还有搏动的心跳,像是魔怔了一样,在余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抬眸看向前处的高大背影,长腿步速快,可眼下却依然离她不过几丈远,像是有意在等她。 余安心里有些暖洋洋的,嘴角弯起,拍拍衣衫上的浮灰,跟上前去。 初进别洞,通道十分窄,两人皆是侧着身子过去。 却没想到不过数十步便豁然开朗起来,一条流动的溪流通向四处,水流清澈到一眼能望见水底。 余安看着水流的方向,指了指一个岔口,“大人,应该是那个。” 只见陆允时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背着身“嗯”了一声,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余安有些委屈,两只手无措地揪着两边的长袖,默默跟在男人身后。 倏地,前面的身影猝然停了下来,余安一脚上前猛地刹住步子,怕又撞上去惹他发怒。 忽然,行在前方的男人侧身一转,大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眨眼之间,两个人闪到一块凸.起的石壁后面。 逼仄的山壁之间,两人的身子紧紧捱在一起。 陆允时因紧张而呼吸粗.重急促,一下一下打在余安的侧颊,耳垂处传来一阵止不住的痒意。 男人胸膛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余安的背上,烫.得她禁不住发.颤。 陆允时也没好到哪儿去,浑身僵硬,站的笔直,恨不得使出蛮力将两边狭窄的石壁给扒开。 因晨间走得匆忙,余安一头乌发只随意绑在一起,眼下不停奔波,早已凌乱不堪。 几缕发丝传出淡淡幽香,顺着背部攀上陆允时的前襟,悄悄探.进了微敞开的衣领中,钻.了进去。 几缕发丝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似一根攀附的藤蔓,在无人窥探到的地方,扭.动着身姿不停撩.拨。 山洞里一片寂静,泉水滴答滴答地留着,交.错的呼吸声不断响起。 余安咬着唇,耳尖羞得通红,但不敢贸然出声。 她身子努力前倾,为了躲避那股烫人的气息,她偏头将耳朵靠在山壁上。 山体庞大,山壁也连通着各处的声音,余安倾听到一阵脚步声向他们走来,好似愈来愈近。 身后的陆允时察觉到余安呼吸陡然不稳,看了看四周的石壁,便知道她一定是听到了什么。 他伸手拍了拍斜着身子的人,无声示意她靠后。 只见陆允时悄悄上前一步,将身后的少年挡了个严严实实。右手轻握住剑柄,红穗轻轻晃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抹黑影被光线照在地上,两只手微弯似乎抱着一个大包袱。从影子的身形来看,赫然是寺庙里的那个人! “哒、哒、哒......” 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间回荡,飞云掣电间,黑影现身之时,陆允时长剑一指,剑端不差分毫地堪堪捱上那人的喉颈,冰冷的剑刃射出寒光。 那人显然也是吓了一跳,身子欲往后撤退,却又因剑锋不敢肆意乱动,手里的东西慌乱间掉到了地上。 余安顺势弯腰,手一探,将包袱拽进了怀里。她摸了摸外层,指尖探出了里面长条状的物什,惊喜道:“大人,是骨头!” 少年像是捡着了宝,明明洞里光线微弱,那双眸子却璀璨如琥珀。 不知怎地,陆允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少年绯红的脸庞,微张的红唇...... “啧。”第几回了。 看着余安越来越往蹦跶的脚,距离一旁的水流不过数尺,陆允时暗自叹气,一手将那人往身后一拉。 “躲我背后!” 余安被拉的一个踉跄,身子直直撞向陆允时遒劲的手臂,酥.软捱上他的臂弯,像团棉花,软软乎乎,带着弹性。 酥.软的尖儿被撞的生.疼,若是解开看看,定然发了红。 余安脑子有些发蒙,连忙直起身来,把骨头抱在胸前。 男人那只手更是麻木僵硬,余光瞥向一旁羞窘的少年。 余安对上那不善的余光,屏住呼吸,心下大骇—— 莫非,他知道那处是她的酥.软,他发现了! 陆允时在仅有三人的寂静洞里,冷不丁开口:“你肚子的肉,该减减了。” 5、那啥药发作了 余安脑袋“嗡”的一声,简直羞愤欲死。 哪有衙门办案抓人的时候,嫌弃属下肉多的啊! 再说了,那才不是肚子,没见识! 余安这边心里埋怨着,殊不知冷冷开口的男人,因那两团软乎乎的肉,弄得面红耳赤。 脑子里想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陆允时暗自恼怒,转过头正视着面前的黑衣人,冷冷开口:“你不是他。” 本在看戏的黑衣人,闻言一怔。 蒙着一层黑布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瞳孔一缩,随即将脸上的黑布一把扯下来,露出了一张有些扭曲的脸。 因那人是背对着光,脸部五官隐在暗处看不清,但整体的轮廓却在光线的映射下更显怪异。 余安正从男人身后探出了脑袋。 上宽下窄,脸骨微凹......与那具女尸的骨相极其相似! 她心下讶然,思索间只听到那人低声道:“是与不是又能怎么样。” 本是女子的清丽声音,此刻却苍老诡异得像个破风口在撕扯。 那人忽然幽幽地笑出声来,宛如魔音一般不断在洞中回响着,余安心底倏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遽然间,只见那人胸口不停抖动,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陆允时眸光一闪,一手将余安往身后一揽,两人闪身躲过。 却不料那人趁着间隙,掏出一股药粉来,悉数洒在了挡在前面的他身上。 霎时,一股奇异的香味在狭窄的山壁之间弥漫着。 “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余安正欲回头望去,一只大手猛地覆在她的口鼻上。 男人指节修长,微微用力的掌心带着厚茧在她唇.上摩.擦,鼻翼下的温热气息在指.唇间相互缠.绕。 余安被捂得喘不过气,微张着唇呼吸,不料男人的中指竟然意外滑.入了唇里,不听话的舌尖动了动,那一根手指瞬间变得濡/湿。 仓促抬眼间,她撞上了陆允时错愕的眼睛。 “你!”男人似乎羞恼不已,将手撤回靠在背后,别过头不再看她。 余安咬着唇,想了想还是觉得解释一番好,别真惹怒了他,不要自己在大理寺做事了。 但许是因为被捂了太久气息不稳,再加上她声调一向偏软,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大人,我方才被你弄得......喘不上气了——” 被你弄得......喘不上气...... “轰隆”一声,陆允时只觉二十年来筑起的防线在此时破了个大洞,少年寥寥数语就能轻易戳破。 “闭、嘴!”陆允时窘得咬牙切齿,胸膛不断起伏着,只觉得这人莫不是上天专门派来折磨他的。 他已至弱冠年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难不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堂堂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软声软气,什么叫被他弄得喘不上气,这是个什么话! 背在腰后的那根湿.润的指尖仿佛起了火,指端的血脉连着心房,一路灼烧,搅得他不得安生。 陆允时所幸背过身去,故作无事发生地拍拍衣服上的赃物,冷着一张脸看向倒在地上的尸体,走过去探了探,已经殒命了。 虽不知这女子是什么身份,但腰间的一块令牌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握住扯了下来,定睛一看,像是一处酒楼宾客的牌子,上面小字写着“江州”。 转念想到那女子方才撒来的药粉,他虽然及时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但还是吸入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毒粉。 他将女子的尸体放在一处高地,避免被水流打湿,打算从江州回来后再带回大理寺。 不料长腿一跨,站回原来的位置时,突觉心里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躁意。 他暗暗握了握拳头,也发现有些使不上力气。 心里暗暗猜测,应该是毒性发作了。 陆允时摸着手里的令牌,心下有了决定。 另一边,余安暗暗平息了会儿,才后知后觉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儿,思及男人方才捂她的嘴,疾步走过去,“大人,你方才捂......可是因为那人撒了什么药粉?” “嗯。”陆允时面上不动声色,处理好一切就往洞口处走去。 余安心里有些担心,药粉里若是有毒,吸入鼻腔后进入血液不久就会毒发身亡。 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人,药粉里可能有毒,我们先回——” “无需,”陆允时又恢复成初见时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把袖子从余安手里拽出来,话里不带一丝温度,“直接去江州。” 话落,抬脚就往前走去。 余安看着空空的手心,有些气闷。 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对人一会冷一会热的,真讨厌! 二人一出洞口,才发现天已大亮,约莫到了巳时。 陆允时一路上前,踱步到大树下,解开白马的绳子,朝着不远处的余安喊道:“愣着做什么,快点。” 眼下凶手出逃,案情形势危急,余安自知不能因为自己而误了大事,只能稍作掩藏。 她不动声色地将怀里的包袱挡在胸前,弯了弯眉眼,“大人,我想坐在后面,可以吗?” 听到此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陆允时像是松了口气,只见他点点头,示意可行。 怕又被男人那双大手碰了胸.上软肉,余安极力踩上马镫,等坐到马背上时早已满头大汗。 她故意将包袱叠在两人中间,悬了许久的心落了下去,“大人,好了。” 半晌,一匹白马扬长而去。 * 二人一路南下,好在江州虽远但到底还在边境腹地,赶了数个时辰的路,终于在日暮前抵达了城内。 路上,背后的余安本在暗暗观察包袱里的尸骨,却不经意抬眼时,看到了男人被汗水打湿一片的背部,吓了一跳。 六月的天气虽有些炎热,但马儿急速狂奔带起的凉风,时不时拂过两人的身子,凉爽至极,断然不至于流这么多的汗。 她心里“咯噔”一声,许是毒性发作了。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城内,陆允时一向挺直的背脊都弯了下去,头也微垂落着,驾马驱使到一处店门口,偏头看向身后的余安。 他双唇翕动,齿间有些打颤,一字一句艰难道:“客栈,你去。” “大人,你怎么了!” 余安忙不迭地翻身下马,落地时差点崴了脚,抬眸时,一张双唇煞白却脸色绯红的俊逸面庞映入眼帘。 陆允时五官清雅绝伦,原本一双清澈的眼,如今却是布满血丝,眼角泛红。 发丝垂落的鬓角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平日里一双利剑般的眸光变得浑浊无神,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像是难受到了极点,全靠意志撑住。 忽然,男人身形晃了晃,眼见就要摔下马来。 余安连忙伸出两只手作势要接住,丝毫不曾想过自己瘦削的身子极易被压坏,好在一旁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见这一幕,一把伸手扶住将马背上的人接了下来。 “多谢大侠!”余安连连道谢。 那壮汉一听有人称呼他大侠,乐呵的声音粗犷豪放:“欸,小兄台客气!我瞧你们这是受了伤吧,停在这月满客栈门口可是要住店?” 余安心里着急陆允时的伤势:“正是,这位大侠可能助我一把,我一个人有些扶不动。” “自然!” * 屋内。 平躺在床榻上的男人睡得极不安稳,呼吸粗重,眉心紧蹙。 余安拿着一块布巾,不断用盆里的凉水打湿,拧干后擦去男人额间的细汗,给他降温。 但效用聊胜于无,她心里愈发着急,方才那位壮汉见他们情况危急,便大手一拍胸脯,道他去请大夫,她留下来照顾人。 可眼下不出半刻,大夫的影子还未见着,床榻上的人好似发作得更厉害了。 余安是懂些医术的,但大多是学来判断尸骨案情,对于救治一事却没什么大用。 她只能时不时探探脉搏,却不知陆允时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一遍一遍用布巾擦拭着他的额头。 但男人身形修长,她身子娇小,手总是够不着,于是便俯下身来,抻着手去擦汗。 布巾的角端被折起,余安用着软和的一处轻轻擦拭着。 布巾顺着眉心覆到长睫,又滑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逐渐润色的薄唇。 这还是她在上京后,第一回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一别十年的人。 布巾不知何时被换成了葱玉的指尖,就要与脸颊相碰时,余安猛地收回了手。 不可以的。 她和他回不去了。 虽然师傅临终前嘱托过,书信上所写不能全信,也便是说陆闵可能不是造成虞家枉死的凶手。 但......如果当年真的是陆闵所为呢? 虽说与陆允时毫无干系,可是中间横亘着的却是血海深仇。 余安的指尖缓缓蜷缩,闭上眼睛缓缓心神,把脑海里这些事情给清掉,眼下还是救陆允时最为要紧。 正想着,她一睁开眼,倏地对上男人一双通红的眼睛,眼里滔天的嗜血意味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她吓的手里的布巾一落,慌乱退开间,陆允时的一双大手似铁钳般狠狠掐住她的腰,牢牢禁锢不容挣脱。 一股剧痛霎时从腰腹间升起,疼的余安脸色发白,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她吓得不敢说话,怔怔地盯着身下的男人,忽然那双大手猛然用力,呼吸间,余安被猛地甩下床,扶着床沿才堪堪站稳。 只见陆允时从床上弹起身,眸底阵阵发红,额头青筋暴起突突直跳,握紧的拳头发出“咔咔”骇人声。 他捏紧拳头浑身微颤,身体里的那股欲.火在肆意叫嚣,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发丝凌乱,一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眸眼下却写满了惊恐,“你......滚出去。” 余安心下大骇,直直退开了好几步。她虽然长在山谷鲜少出世,生性也懵懂至极,但并非是个傻子! 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男人变成这番模样,又想到那人撒向他们的药粉,显然是医书上记载的催.欲之药! 那种药会让人心烦意乱,浑身发烫,需要降温的东西,恐怕那盆凉水远远不够。 她知道陆允时现下极难自控,叫她滚出去更是怕自己伤害到她。况且陆允时乃是大理寺卿,身份绝不能轻易暴露,若是声誉受损...... 想到昨日大理寺那些人阴阳怪气的话语,余安心下一紧。 得去找店家要些降火去热的东西来。 余安转身便要打开房门往外走去,手才刚触上门闩,身后传来一阵声响,下一瞬一个滚烫的身躯迎了上来,“......别走。” 陆允时声音低沉沙哑,整个人微微颤抖,大手环住余安瘦弱的身躯,不断喘着粗气的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如同一个就快崩溃的困兽,“别走......” “......虞桉,别走。” 6、给他壮阳 “虞桉,别走。” 十岁的少年嗓音透着一股稚气,尚还肉乎乎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黑曜石般的眸子四处飘忽,拽着手里的风筝有些不知所措。 前处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梳着两个双云发髻,闻声转过身来,冲着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允时哥哥,我明日再来找你。” 男人的脸埋在少年的颈侧,闷声喃喃自语:“你说过明日会来找我……” “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十年,那个人从来没有找过他一回,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 余安身子顿住,耳畔不断传来男人的呼吸声和说话声,依稀辨清其中的几个字眼。 是她听错了嘛,他在叫......她的名字? 是余安,还是虞桉。 转瞬,余安又自嘲地摇摇头,陆允时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她。若是记得,早在城口的那日便认出来了。 陆允时箍在她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对不起......”当年护不了你。 “没事,大人你先放开我......” 余安艰难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以为陆允时是在为方才让她滚出去而道歉,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手覆在腰间有力的胳膊上,咬着牙用力掰开却无果。 男人似乎察觉到怀里的人想逃,滚烫的身子贴得愈发紧,眼看着就要开始胡言乱语,忽然间,屋门被人猛地推开。 壮汉忙得满头大汗,身后跟着一个大夫,二人匆忙来到二楼的屋门前。壮汉侧着身跟大夫交代,便说边推门,“这是两个小兄弟,感情好——” 屋门大大敞开,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大剌剌地站在屋内,霎时,四个人大眼瞪小眼。 见大夫和壮汉满眼惊愕,显然像是惊呆了的样子,余安连忙抬起手剧烈晃动,“不是,不是!” 身后的陆允时极其不安分,听到门前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满眼不善地抬眸,眼底阵阵发寒,眉心沁着戾气,“你们是谁,滚出去!” “那啥......”壮汉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憨憨地笑了笑,“感情好啊,这一对,是吧大夫?” 说完,视线移向一旁张着个嘴巴的大夫,大夫咽咽口水,心里暗暗啧叹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啊,两个男人不知羞耻,面上还是咧咧嘴:“是、是啊!” 余安急得眼睛一闭,狠了狠心,右脚用力一跺,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使出蛮力的手松开了力道,余安倏地溜了出去。 “大侠,他药性发作了!” * 陆允时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晕沉沉的,逡巡的目光环视一周后,脑海里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他中了药、把余安错当成那人,死死抱住不让离开...... “啧。”陆允时扶额,只觉他正经了二十年,在这一日里脸都丢尽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余安手里端着脸盆一样大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余光瞥见男人已经从榻上坐起身,便知道是醒过来了。 想到方才大夫临走时特意的叮嘱,余安重重叹了口气。 不久前。 大夫语重心长:“小兄台啊,你这......这相好的,怕是那处不好使了,要不你们两个就算了,过不下去的。” 余安闻声,头摆得像个拨浪鼓,正欲开口解释他们二人不是断袖的关系,却又怕多说多错,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转眼又念及陆允时要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至于才二十岁那处就不行了,以后怕是难娶亲了,心里愧疚不已。 她咬咬唇,顶着羞耻问道:“大夫,他......他那处可还、还有救?” 大夫适才那番话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了却了这番见不得人的关系,床上那人的身体好得很呢。 他摇摇头,一脸可惜:“怕是近几年都不行了,多喝些补汤吧。” 思绪回笼,余安看着盆里的大补汤,这还是方才问那个大侠借的银子买来的。 她一抬眸便瞧见陆允时想杀人的眼神,猛地低下头,两只手揪在一起,怯怯道:“大人,你醒了,快来......喝汤吧。” 彼时床榻上的陆允时浑身无力,两颊却紧绷,脸黑得几乎滴出墨来,脸都丢光了还喝什么汤,“不喝。” 余安这些天算是摸透了点这人嘴硬的性子,心里还在为他那处伤心,越想越难过,两只圆圆杏眸的眼角都耷拉了下来。 她垂着眸,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顿了顿,特意舀了一块壮.阳效用极好的肉放进碗里,两眼诚挚地递过去,“大人,这是我特意为你熬得,解了毒得补补身子。” 余安没有将话挑明,只含糊了个大概,说是补身子。 陆允时本不欲接,但看着少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求他喝药的声音软软糯糯,心里再大的别扭和怒气也消—— 更大了。 陆允时看着碗里壮阳用的茸.肉,咬牙切齿:“你给我补身子,就是来补这个?” 男人额头刚消停下来的青筋又突突直跳,气得快要撅过去,极力克制怒气才没挥手推开那碗快伸到他嘴边的汤,别过头去,声音极冷:“拿走。” 这番模样定是知道汤是补什么的了。 余安双目圆睁,红唇翕动:“大人,你喝过这个啊?大夫说了,元气大伤要补身子的,若是以后......以后娶不到妻怎么办。” 话说到最后,声音如同蚊蝇一般哼哼。 陆允时气得发笑,倏地转过头来,正欲斥骂少年一顿,让他少管闲事。 可入目便是余安一双端着药碗的手,方才气急不曾注意,眼下才看清楚——白皙纤细的指尖有些通红,尾指起了几个水泡,一看便知是烫伤的。 男人身形一顿,欲吐出的话又咽回了肚子,怒意好似在空中打了个飘消失不见。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缓缓升起,陆允时一把夺过汤碗,却极其小心地避开余安受伤的手,猛地“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他嘴硬道:“......我娶不娶妻,关你什么事。” 可心里却似着了魔一般,竟然想到少年一身红衣,淡妆浓抹的样子—— 陆允时连忙晃晃脑袋,暗骂自己莫不是中毒把脑子都给毒傻了,怎会想到余安嫁人的样子,他分明是个男人! 见着碗底空了,余安松了口气。 她缓缓露出笑意,丝毫不在意自己受伤的手指,左颊梨涡露出来,“大人好好歇息,我去验骨。” 话落,便转身欲端起那盆极重的汤出门,被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阻止,“汤放这,人出去。” 余安眨了眨眼睛,不解回望。 床榻上的男人穿着月白色的里衫,没了平日里沉闷压抑的墨色常服,身上那股逼迫性的戾气褪去不少。 一头青丝散乱,大病初愈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骨子里的那种清冷矜贵倒是分毫不减。 只见他微微偏头,道:“手记得擦药。” * 翌日,余安将验骨的结果告诉了陆允时,确定那些尸骸与大理寺的来自同一.具。 恢复如初的男人,重新换上那袭墨色常服,手握长剑。听到余安的话,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昨夜将大理寺的卷宗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结合他们如今所在之地江州,终于发现了凶手的藏身之地。 变骨制毒,需要隐匿的地方,而江州只有一处——瓷器窑洞。 那是荒废已久的一个地方,又距城心偏远,极易藏人。 他本应带着余安一起去的,但是自昨日后,他...... 陆允时牵过白马,从腰间玉带解下一块玉佩,通体剔透。 他递给一旁的余安,眼睛却未看她,“这个拿去典当还钱,其余你拿去便是。” 许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道:“我已通知叶衾来接你,你先回大理寺。” 言罢,便只身上马,拉缰绳而去。 殊不知,身后的余安丝毫不曾因为他的话而多想,直接乐得一蹦三尺高,脑袋上两个无形的耳朵高高束起,一双晕着水汽的眸子亮亮晶晶。 她摸着手里的玉佩,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大人的意思是......余下的钱归她了! * 傍晚时分,小少年叶衾接到余安,两匹马缓缓行路。 叶衾一路都在打量余安,少年似乎和他差不多大,但是长得却是女郎一般,为人亲和,无论是对着谁面上总是带着笑,是个好相与的人。 也不知回了大理寺能不能待下去。 昨日,大理寺原先外出的仵作回来了。 仵作名叫明鸢,今年才及双十年纪,容貌昳丽,虽性子强势却人缘极好,大理寺个个都喜欢她。 听闻自己不过才离开了一月,大理寺就招了个新的仵作,叫什么画骨师,活像个小白脸。 明鸢不乐意了,说是回来后要将那小白脸赶出去! 余安一边揣着骨头,一边揣着银子,心里乐呵得快要哼出曲来。倏地,察觉到旁边人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转过头,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叶衾,你怎么了?” 叶衾猛地回神,顿了顿还是将明鸢的事情告诉了她,“余安,寺里原先外出的女仵作回来了,她叫明鸢......性子叫较为强悍,可能会为难你,不过......” 话说到一半,少年忽然有些脸红,“你不用怕!我会帮你的!” 余安愣了愣,原先的女仵作? 忽然,她记起了城门口上那幅画着骨头的告示,纹理清晰,画技非凡。 当时她便觉得这作画之人定是有些本事的,原来是那个仵作画的。 不知怎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陆允时冷淡的面庞,对着自己时眼底的嫌恶......他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余安心里有些慌,面上却还是笑着,“谢谢叶衾。” 叶衾挠挠头,“不用不用。不过你得注意着点儿,明鸢姐和大人......” 未说完的语气带着些许暧昧,饶是生性懵懂的余安也品出了些别的意味来,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一股绵延的酸意自心间涌起。 嘴角的笑慢慢僵住,她垂下眸,呼吸都变轻了,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的话,“他们?” “他们好像是一对!” 7、旖旎梦境 大理寺敛房内。 一袭紫衣的女子手里拿着几把毛刷,细细扫着那具不完整的尸骸,五官明丽,一举一动间带着英气。 “明鸢姑娘,陆大人这还是头一回没带你去查案吧。” 一个衙役挑着眉,不嫌事大,“你离开的这一个月不知道啊,陆大人前脚才招进大理寺,后脚就成贴身衙役了,宝贝得紧。” 听到这话,女子手一顿,微上挑的眼睛露出不善,“当真?” “当然!叶衾可是一直跟在陆大人身后做事的,这不,今个儿被叫去江州接人了!又不是个女郎,哪有那么娇贵。” 唤作明鸢的女子鼻尖轻哼一声,将手里的刷子随意扔在一旁,转眼看向敛房墙壁上的一幅画,正是那日余安所作。 “最好是个有本事的。” 余安才刚下马,抱着怀里的尸骨朝敛房走去。 敛房是存放尸骨的地方,即便是大理寺里做事的衙役,也会觉得阴气重,修缮时把敛房安置在一个角落。 白日里虽有不少人来往,但到了晚间,除却验尸的仵作,是断然不会有人来这种地方的。 此刻,余安站在外面,敛房却是一片明亮,烛光从里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到窗纸上,似在忙碌。 里面那人,便是那位明鸢姑娘吧。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听叶衾说了好些关于明鸢姑娘和......陆允时的事情。 叶衾说陆允时是半年前上任大理寺卿的,有一回追查案件去了一个偏远之地,那里盗匪横生,明鸢姑娘就是他从那里救下来的。 明鸢人长得好又有仵作的本事,之后便一直住在大理寺。 每逢案件,都是陆允时带着她出行,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 起初这般是没有人说道的,但是后来三番两次见到他们二人在夜间幽会,姿势亲密,脸贴着脸,不知道做些什么。 当有人问起,却又都不承认,反而陆允时还因为谣言发了好大一通火。 众衙役只道陆允时始乱终弃,要了别家姑娘又不负责。 后来余安进来,传得更是离谱,瞧她虽是少年模样却长得唇红齿白,说是陆允时有断袖的癖好,男女通吃! 余安听后大为惊讶,浑身尴尬地不知所措。 叶衾反倒安慰她,让她莫担心,说她是男子,明鸢姑娘只会吃女子的醋,等过些时日就不会针对她了。 看着面前亮堂的屋子,余安深吸一口气,两手紧紧拽住怀里的包袱向里走去。 她正欲推门,不曾想里屋不止明鸢一个人,二人的谈话悉数传入耳中。 “明鸢姑娘,你就不怕陆大人以后都不要你了?” “怕甚,”女子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温柔,反倒有些偏中性,“我同大人的关系岂会因些无关紧要的人改变。” “即便是当年的那人还活着,也抵不过我与大人。” ......那人? 不知怎的,余安推门的手好似被定住了一般,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听进了心里。 “虞家幼女与大人是青梅竹马又怎样,受贿的罪臣之女不配与大人相提并论。” “轰隆”一声,余安只觉五雷击顶。 她竟不知,陆允时将十年前的旧事都与旁人说了,听话里的意思,陆允时也认为他父亲受贿误判,虞家满门抄斩是天道公理。 如今,她分明套在男装的壳子里,是生于西洲长于西洲的男子余安,而不是那个罪臣之后的......虞桉。 但此刻,余安觉得门把重如千斤。 忽然,门从里面被人拉开,那衙役定睛一看是余安,想到方才的话全被听去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伸头朝里喊了声:“明鸢姑娘,我先回去了,那个......余安回来了。” 言罢,三步并作两步跑走了。 余安抱着怀里的骨头,踏步进了屋里,正忙碌的女子回过头来,和门口的人两相对视。 她心里是不好受的,但师傅教导过她,为人应当心胸宽广。 余酝酿半刻欲扬起笑脸,嘴角的笑意倏地止住—— 师傅原谅徒儿今日不孝! 今天她还就不笑了! 余安垮着个脸,第一次见着生人时一脸正色,一双莹亮的眸子此刻稍显黯淡,“明鸢姑娘好,我是余安。” 明鸢看着面前的少年,个子还没她高,身形瘦削的风吹就倒,皮肤白皙如雪,声音温软...... 她挑挑眉,果然同那些衙役说得那般,是个小白脸,“大人带你去江州作何?” “查案。”余安打了两个字,并未多言。 一来是案件之事本应保密,陆允时是大理寺卿有分寸和权力,对谁可说可不说都清楚,但她一个小衙役不行。 二来......便是有些任性了。 她有些不喜面前这位明鸢姑娘。 “什么案子?”明鸢语调冷硬,如同下达命令一般。 “这便要姑娘自己去问大人了,”余安眉眼弯弯,无辜得很,“我不敢多言。” 话落,便顶着面前人审视的视线,僵着身子把怀里的尸骨放在一旁的木板上,冷不丁看到地上一张被撕碎的白纸,有些眼熟。 余安微微俯身一看,竟然是她前些天画好的那幅死者面容! 这幅画只有一张,而且等陆允时回来要看的! “这怎么撕碎了?”余安捡起那张撕成几块的画纸,心疼地摸了摸,这样好的纸不要了多可惜。 不过,更怕的是,陆允时回来后要是发现画没了,会不会责怪她。 明鸢明明更像女儿家,声音却略微偏中性,她扫了眼余安,无所谓道:“线条粗糙,着墨太过,我明日再画一幅。” 若是寻常,余安是不予计较的。 她生性温软,自幼长在西洲,师傅护她护得紧,待人处事便也学着小老头,随和心宽。 可今夜,她第二次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她拿起那张画纸,对上明鸢那双上挑的眼睛,笑了笑。 温软无害的杏眼似无辜的鹿眸,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坏意。 余安左颊的梨涡凹了下去,道:“画是可画的,不过得描骨复容。” 说完,她不愿再待下去,转身往外走,心里暗自想着得抓紧时间回房重新画一幅。 屋内撕碎画纸的人身子却僵了又僵,才懊恼地捶了下自己,“倒忘了这一茬。” * 此时,江州客栈。 陆允时将凶手逮住后送往当地的官差,拿出令牌,直下令道明早压送去大理寺。 忙完一切,他回到客栈中,看着房里那盆凉透了的补汤,心里又升起了些羞窘的怒意,不过怒气之余更是觉得好笑。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旁的空碗,那是他白日喝的。 当时他满心气愤,还未尝出味道就一口将汤咽了下去。 忽然,白日里少年纤细发红的手浮现在脑海中,手指微屈地端着碗底,似是有意隔开那几处起了泡的地方。 应是有些疼的。 鬼使神差般,陆允时右手执起汤勺,在上面已经浮了一层白油的汤里舀了一勺,盛进了碗里。 碗沿与唇间相触,他抿了一小口。 汤虽已凉,味道却还不错。 “没想到那双手不仅描骨作画甚好,炖的汤倒也不错。”陆允时喃喃道。 窗外的月光透过间隙照了进来,在男人冷硬的轮廓处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薄唇微弯,嘴角的笑意极淡。 素来眉心泛着戾气的男人,此刻倒显得有些温柔。 陆允时起身拂了拂衣袍,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良久后,终于上榻安然睡下。 * 榻上,烛火幽暗,盖在桌上的桌罩垂落着,边角的流苏随着旁边传来的一股风飘舞着。 大圆桌的边沿放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汤,烟雾缭绕。 倏地两根修长的手.指伸了进去,搅.动几下,又拿了出来。 手指变湿,泛着光亮,但上面的水却不是汤里那般直接滴落,而是变成几缕要落不落的银白丝线。 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夹杂着交.错的呼吸声,“怎么办,放进汤里都洗不掉你的味道了。” 两根互相缠.绕的藤蔓,但中间却又一处根.茎连着,藤蔓相交处的根.茎扯不断分不开。 男人遒劲有力的胳膊紧紧环绕着纤细的腰.身,如同一块洁白无瑕的雪地被人坏心的毁掉。 海面上不断沉浮孤立无援的船只,随着劲风晃.动不停。 “大人,你那好烫。” 沉默已久的女子突然开口—— “砰”床榻上的男人猛地栽了下来,素来在乎形象的人摔得四仰八叉,俊逸白皙的面庞通红,脖颈下连着胸膛一片滚烫。 梦里荒诞的一切诡异至极,清心寡欲了二十年的陆允时第一回做了这样不知羞的梦。 那人原本朦胧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红唇吐气如丝,沾着些许白露的小脸绯红一片,几缕长丝顺着长睫连到嘴角—— 梦中女子的脸,竟然是少年余安! 8、陆允时会护着谁? 西苑,窗外冷月高悬,屋内烛火通明。 屏风将里室隔成两间,烛火打在青竹屏风上,映出后面女子的窈窕身影。 浴桶水面雾气缭绕,旁边是一双白细纤长的双腿,白纱滑过雪白的肩头掉在地上,露出几个粉.嫩的圆.润脚趾头。 倏地,长腿微屈,跨进了浴桶里,惊动了平静的水面。 凸起的花蕊尖尖儿与水面持平,随着水面荡起的波纹时隐时现。 余安两手托起粉圆的酥软,揉了揉。 看着上面已然被蹭破了皮,泛着红意,知道是那日在山洞里被陆允时的手臂蹭伤了。 指腹轻轻按了按,“嘶......” 疼得很。 余安撇撇嘴,那人怎么浑身都硬邦邦的—— 正埋怨的人倏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好像变了别的味道,有些羞。 余安愤愤捶了下水面,溅起的浪花湿了一旁的画纸,她转头看向那处,眉心蹙起。 描骨复容是件耗费心神又耗时的事情,看来今夜要去敛房无眠了。 * “去哪儿了?!”敛房外,余安满心焦急。 晨间,她去敛房外的小架子上收包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绕了几个圈后才敢相信,包袱是真的不见了。 她昨夜临摹那幅画后,为了确定没有出错,特意半夜去了趟敛房。 不料无意中打翻了台上的一盆用来净手的水,不仅弄湿了地,一旁的包袱更是被浇了个透。 那个包袱是师傅尚在人世时为她做的,已用了好些年,虽然破旧不堪缝了不少小布丁,但她念旧不舍得扔。 而且包袱的夹层里有别的东西,只有剪开才能取出,昨夜一并晾在外边儿了! 素来璀璨如星的眸子此刻满是焦急,想到那可是师傅留给自己的遗物,余安忍不住红了眼眶。 此时正值上衙,一个衙役同明鸢从不远处路过,二人神色焦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明鸢靠外,余安抬眼望去时,只能瞧见她不断晃动的右手...... 她定睛一看,一块蓝色的东西,像极了她的包袱! 余安面露喜色,找到包袱对她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她正欲疾步过去时,却见明鸢将手里的包袱摊开,两根指尖捏着一角,似有些嫌弃。 只见明鸢抬起手,对着一旁的土坑,作势要扔出去—— “明鸢姑娘!”余安呼吸一窒,踮着脚尖扬声喊道。 不远处的二人闻声回望,便瞧着一道身影急匆匆赶来,满头大汗,面颊通红,“明鸢姑娘,那可能是我的包袱,能否给我看一下?” 明鸢拧着眉头,眼神愈发不善,“这是你的?” 不待余安答话,一把将包袱扔在地上,抬脚一踢。 许是气极,明鸢有些中性的女儿声此时也变得有些尖细起来,“一块破布不收拾好乱放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压坏了什么贵重东西!” “什么......” 余安两眼紧紧盯着地上的包袱,蓝色布料早已褪得发白,零星地几处打着补丁,软塌塌地落在地上。 像极了当年自己跪在地上求那些人放过虞家,却依然被人踩踏。 她一言不发地蹲下身,将包袱捡起揽入怀中,捏着布料的双手用力收紧,指尖泛白。 余安站起身,一双杏眸冷了下来,鬓角的细汗随着起身的动作垂落至眼角也毫不在意,“明鸢姑娘,你不应当不告知我一声便乱拿我的东西。” “乱拿?” 明鸢反问,指了指敛房前处的架子,“那处架子上的茎叶是大理寺花重金买来,中了许久才存活一株的焚香草,你这块布昨夜将它压死了!” 这株草是陆允时去别处寻来的,因那株草焚香对判断死者时间十分有效,但却脆弱不容易存活,悉心照料许久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余安顺着手指望去,果然能依稀看到一个绿芽的枝头垂倒着,没有了生气。 她垂落至一处的手紧握成拳,自知这次是她犯了大错。 但这并不是随意扔她东西的缘由。 “明鸢姑娘,我昨夜去敛房误打翻了水,将包袱弄湿了。那处架子时常晾着些东西,我才会错将包袱放在上面压坏了焚香草,但是......” 余安抬眸,微微垂落的眼尾无甚攻击力,如同山间的麋鹿,“你不应当扔我的东西。” 少年眼里露出愤然,但紧抿着唇似是克制,语调也温软,即便是带着怒气,也宛如丝雨那般轻柔。 见到这样,明鸢似乎更气了。 她连吸了数口冷气,眸光凌厉:“你莫要混淆视线!你弄坏了焚香草,等大人回来了如何交代?难道说你晾一块破布压死了吗!” 又道:“还真看不出来,堂堂一个男子,形式言语跟个深闺中的金枝玉叶一般,你才来大理寺多久,就这么会摆谱了?陆大人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连连数句将余安堵得哑口无言,她生性不愿与人争执,前十年又鲜少出世,自上京以来还未与人发生过这样的争执。 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句,陆大人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思及这些日子里,陆允时对自己不耐烦的态度,瞥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质疑和嫌恶,余安垂下头,发觉自己竟无法反驳明鸢。 她没资格说出“允时哥哥他护我,他只护我”这样的话。 因为她早已不是虞桉,而是余安。 “发生何事?”伴着路上碎石作响,一道略带磁性的嗓音传来。 众人闻声回望,只见陆允时身穿月白色常服,乌发上沾着点点朝露,冷淡疏离的眉眼不待一丝人情。 紧执长剑的手从衣袖中露出一块白皙的肌肤,与上面的青筋两相映照,莫名带着一股诱惑。 不及弱冠之年,便是大理寺卿,面容俊逸非常,这样一个男人及讨女儿家欢喜。 余安默默用余光打量,那双程亮的银靴向她走近几步。 “怎么了?” 嗓音低沉冰冷,却又似带着关怀的意味,像极了那日困在菩提寺后山时,他也是这样,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颈侧,低声问她“怎么了”。 也许,陆允时会愿意相信她。 余安眨了下眼睛,抬起头来,欲向陆允时道出事实原委时,却发现男人双眼注视着一旁高挑昳丽的女子。 素来冷硬的轮廓此刻也在丝缕日光的照耀下,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不知是不是男人的眉眼本就生得漂亮,侧处望去生生看出了几分柔情来。 不知怎的,余安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清冷疏离的轮廓也和面前的男人如出一辙,那双温柔的眼睛却只会看着她。 可如今不是了。 陆允时的身子是侧着的,左手执剑,剑穗时不时随风晃动。 明明是轻轻摇摆的力道,余安却倏地觉得那剑穗像是抽到了心尖上,鼻尖忍不住发涩。 原来,他方才问的不是她。 “大人,你回来了。” 明鸢见着一月未见的陆允时,本有些随性的性格收敛了些,“那位叫余安的少年,他昨夜乱晾东西,把唯一的一株焚香草弄坏了。” 明鸢虽较之别人与陆允时更为亲近,却一直是不敢注视那双冒着寒气的眼睛。 但今日许是太久没见,也不知哪里涌上的一股勇气,她对上那双眼睛—— 却发现陆允时并未像之前那般睥睨着自己或是他处,而是眼神时不时往左处偏,专注凝神,长睫偶尔扑扇几下。 好像是在看......余安? 余安站在身形修长的几人旁,像是被排斥在外。 她站在左后方处,看不到陆允时的神情,只能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高挺侧影。 忽然,陆允时脚步动了动,“你,怎么了?” 余安如惊兔一般,生怕男人将她打量的视线抓住,猛地垂下眸子。 心里暗暗腹诽着,都问过一遍明鸢姑娘了,怎么不问问她! 这个大理寺卿一点都不公平公正! 委屈又生气的余安在心里偷偷骂着面前的男人,殊不知陆允时一直在盯着她的手。 少年白皙的指尖仍泛红,因布料的遮挡有些看不太清,不知道烫起来的水泡有没有好点。 见余安久久不答话,陆允时眉心一皱,似和自己较劲又败下阵来,认命地转身。 素来冷静自持的男人,今日似乎身子有些僵硬,跟个木头桩子般缓缓对上自己逃避许久的少年。 冷冽的轮廓本来不带一丝温度,却在对上少年那张脸时,耳尖烧起火来。 昨夜的那个荒诞旖旎的梦境,在此刻猛然浮现,酥.软白雪的身子,因被大力撞击,唇间喘不上气般一下一下吐出吟.语声,脸上的白露......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只一瞬又移开了眼睛,透过少年的头顶望向不远处的藤架,故意冷声道:“说话。” 余安愣了愣,转瞬明白过来,陆允时是在问自己。 她“唰”地抬起头,杏眸不自觉睁大,“大人,你是在问我吗?” 大人,你好烫....... “轰隆”一声,明明是在正经不过的话,陆允时脑子里却又回荡起了梦里的那句话,听得他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来。 他紧咬牙关,握住剑柄的手不断收紧,像是在遏制自己的意志和不着天际的幻想。 那人分明隔着他三尺远,可陆允时就是能从空气中闻到来自余安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皂角香味,可慢慢地又好像变了味道...... “大人,我昨夜——” “够了。” 男人平静的声线里似乎压抑着暴怒,猛然间浑身散发出一股戾气,与那日把毒发时狠狠掐着少年腰身的人一模一样,把才开口说话的余安吓了一跳。 陆允时紧阖双眼又睁开,在几人茫然惊惧的神情中深吸数口气,背对着余安,看向一旁的明鸢。 因逐渐平息,陆允时声音恢复低沉,“明鸢,你来说。” 被点了名的女子有一瞬的错愕,反应过来后有些脸红,“大人,昨夜余安私自去敛房打翻了水,自己弄湿了自己的东西,晾错了地方,才将焚香草压坏了。” 言罢后,一片沉默。 陆允时闻言无甚反应,并没有明鸢想象中的发怒,反而像是有些走神。 他记得余安似乎极其珍惜那个包袱,又联想到少年上京来的那一日,应征画骨,回回都是先将包袱小心放在一旁,生怕弄坏。 至于那焚乡草...... 没了便没了吧。 可不待陆允时说话,余安却忽然上前一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大人,那株焚香草我会救活。” 微不可察的,男人身形顿了顿。 少年柔柔的嗓音却掷地有声,吐出口的话让人觉得她有担当,不用倚靠任何一个人。 可奇怪的是,陆允时心底竟然有些不好受,像是什么东西慢慢流失,他伸手想抓却又抓不住。 寒潭般的眼底染上一抹不虞,他沉声道:“你若是救不活呢?” 余安看着面前宽大挺拔,却也如隔远山的脊背,眉眼弯起。 她开口道:“我便自请离去大理寺。” 9、挑拨和误会 “但若我救活了那焚香草,明鸢姑娘需同我道歉。”余安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的探究意味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 明鸢气急正欲驳斥,不料陆允时道了一句,“好。” 陆允时面色不动,似是没把余安的话放在心上随口一说,但眼神却一直暗暗观察她的手指。 好像没有那么红了。 见陆允时首肯,余安嘴角梨涡浅露,歪了歪头,“谢谢大人。” 可一转身,嘴角的弧度却慢慢落了下来,无人瞧见那双微红的眼睛。 瘦削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陆允时松下来的眉眼缓缓蹙起。 方才那副急躁的有些像毛头小子的模样不再,反而一瞬间变得冷冽,眉心升起一股眼熟的戾气。 他率先踏步上前,明鸢紧随其后。 二人行至一处角落。 陆允时无声看着自己的右手,“查到些什么了?” “大人,永宁侯世子顾淮,近来有一些动向,属下查到些他在边关临近西域地界的行踪,似乎在找什么人。” 闻言,陆允时面覆寒霜,一双深幽的眸底泛起嗜血的杀意,良久,他鼻尖轻哼一声,垂眸睥睨鞋底的灰尘,碾了碾。 当年的虞家冤案,不只是他父亲陆闵参与其中,永宁侯府亦如是。 不仅如此,自他上任大理寺卿,手中掌权可查阅各种卷宗后,他发现了一个让世人忽略已久的线索。 那就是当年的蒙冤人永宁侯府世子,如今的永宁侯身上藏有极大隐情。 也许本就是贼喊捉贼,加害者冒充受害者,但奈何太后母家势力庞大,想要处死一个小小仵作,不过易如反掌。 至于他父亲...... 陆允时眼睫微颤,眼底盛起更大的怒意,但怒意的背后,更深的是悔恨和痛苦。 下达圣旨的那日,正好是小虞桉七岁的生辰宴。 粉雕玉琢的幼女,双手高高举起,小脸通红地害羞问他父亲:“陆伯伯,桉儿想要颗糖吃。” 那时陆允时就在一旁,可他还来不及从衣衫里掏出自己准备了好久的糖,父亲命人将他锢住带回府里。 与此同时,一道诛灭九族的圣旨被放到虞桉小小的手上,父亲清冷的声音如同沁了毒的利剑。 “陛下传令,虞家满门抄斩。” 幼时的自己只觉耳道嗡鸣,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唯有那个小小身影,被一群执剑舞刀的官兵狠狠推在地上,一身新衣染上了尘土。 那个被自己护在手心舍不得碰一下的女孩,狼狈不堪地倒在污水中,满眼通红,“允时哥哥,你爹是要杀了我全家吗?” 一字一句,像是刀刃划在他的心上。 那一句话,他记了整整十年。 陆允时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女子。 明鸢是他一次办案中从土匪里救出来的,见她身怀本事,便将她收入大理寺,明面上是仵作一职,实则是替他收集各路线报的人。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借着仵作身份,去探查虞家一事。 陆允时不曾看身边人一眼,道:“嗯,退下吧。” 身边的女子却未如往常般听话离开。 明鸢看向一旁站如苍松的男人,这人将她从土匪坑里救起来,带回大理寺陪在他身边,从未嫌弃过自己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陆允时,但也许......也许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呢? 明鸢紧张地手心冒汗,心存希冀地开口:“大人,既然我回来了,有我......我陪着你,余安是不是不用继续待在大理寺了?” 沙沙沙...... 林间树叶作响,风声来去。 良久,男人冷如数九寒冰的声音才响起,“明鸢,你只是一个线人。” 女子怔怔抬眸,入眼便是陆允时那双极冷的眼睛,像是两个吃人的黑洞,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嗜血戾气,只她在肖想一样便死无葬身之地。 明鸢心下大骇,低头惊道:“属下知错,属下不敢忘。” 陆允时微眯着眼看向面前这个女子,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和人情,抬脚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身上的冷香在此刻却像是染上了鲜血的味道,滚动的喉结突出冰冷的话语。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 这几日,也不知是上回的案件彻底了了,还是明鸢回来了用不到她,总之余安乐得清闲。 不过清闲之余,却也为那焚香草发愁。她翻看了师父就给她的医书,只找到些救活寻常药草的法子,至于那株焚香草,只字未提。 想着这几日总是个时限,不能一直拖下去。余安便上了街,欲找几家医馆问问。 她正往街对头走去,忽然,一阵纷杂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街道行人慌乱大叫,“快让开!快让开!” 余安转头,眼睁睁地看着一匹马极速奔来,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一踩下去定会献血四溅—— 极度惊慌之下,余安当即脑海一片空白,呼吸一滞,双目圆睁,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动弹不得。 马背上的男子见此状,猛地从马鞍上弹起,身子倾斜,大手一展。在马刹不住快要撞上人时,一个飞身,一手搂过路中间的余安,两人安稳落地。 余安惊魂未定,脚碰着地面时险些跌倒,缓过神来后忙向一旁的男子道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顾淮方才忙着救人,只粗略看到面前是个身形消瘦的少年,可却在少年抬头的瞬间,呼吸止住。 少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小巧,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辜纯净得想让人欺负。 因方才巨大的惊吓,那双眼睛微微泛红,面颊染上绯色,小口喘着气。 余安被那人盯的有些羞窘,用手挠挠头,却传来一阵痛意。她低头一看,之前右手烫红的地方被蹭破了皮,已经慢慢往外渗血。 “嘶……” 得快些去医馆问问焚香草的事儿,再买些药霜涂涂。 余安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抬手作揖,“多谢公子方才相救之恩!” 少年声音清脆,听的人如沐春风。 顾淮这才回过神来,手中长扇一展,矜贵之气扑面而来。他乃永宁侯府世子,无甚缺的,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 “无需……”他正欲挥手离去,却看到少年那双莹亮的星眸含着笑意,诚挚纯净,“公子,我乃大理寺的衙役,余安,若是他日有能帮得到你的,我定会尽我所能!” 大理寺...... 吐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只一瞬间,顾淮的眸光变了,先前的随性恣意悉数消失,眸底闪过一丝暗光。 他不动声色笑道:“当真?” 余安认真地点点头,“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顾淮不答,转而看向余安的手指,“你叫我凛楠便可。你的手受了伤,也算是我不小心,不如我陪你去医馆瞧一瞧?” 闻言,余安愣了下,面前的男人面容随和,气度不凡,不似常人。 她自上京以来,几乎没有出过大理寺的门,对十年后的汴京更是了解的少之又少,也许眼下是个好打听的时候。 余安到嘴边拒绝的话变了,她转了转眼眸,“公子客气了,若是公子不嫌弃,那便有幸一同前往了。” 走了许久,在顾淮的带路下,二人来到了汴京内最有名的天和医馆前。 天和医馆虽处民间,却上连皇宫,下聚江湖各路医手,来路广阔,但却不是人人能进的。御医服侍宫内皇家,天和医馆也只接待达官贵人。 余安来汴京不久,虽不懂这些,但看着天和医馆高高的台阶,还是止住了步子。 “凛楠公子,这医馆看上去不好进啊?” 顾淮听着余安软软的嗓音,有些发笑,上挑的眼角露出笑意,“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这天和医馆里面什么都有,治病求药问方子,一应俱全。”说话的男子眼里带着兴味,似是不经意说道。 想着那棵焚香草,还有自己在陆允时面前说的话,余安点了点头,对着顾淮笑了笑,红唇微张露出了两颗虎牙尖尖。 摆动长扇的手一顿,嘴角勾起,却衔着一抹轻嘲。 大理寺的人,都这么蠢的么。 余安心里有事,便也不曾注意到那抹俊逸的笑容实则暗含他意,软而白皙的面颊泛着粉意,面若桃花,极易勾起人心中的玩味。 两人结伴进了天和医馆,一路畅通无阻。 殊不知,不远处有一道视线紧紧盯在二人身上。 衣袂旁的一双手青筋凸起,紧握的微微颤抖,手里长剑上的红色剑穗随着晃动。 良久,那人猛地背过身去。 陆允时眸光狠厉,手里拎着的药霜小瓶被扔在地上,“哐当”一声碎裂。 他倒是忘了,那人最会做戏,进入大理寺本就是别有用心。 什么熬汤烫伤,不过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罢了。 余安...... 连陆允时自己也不知,心里滔天的怒火从何而来。 不知是因为余安和永宁侯府的人有关系而发怒,还是因为看到了余安跟别的男子....... 陆允时摇摇头,眉心皱紧,及时斩断那些荒唐的想法。 他向来不愿将眼神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更不会为了旁人而去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自从余安进入大理寺以来,他对屡次受其影响。 还有他中了欲.药那日,朦胧视线中的纤瘦背影,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他情不自禁之下冲过去紧紧抱住—— 温热的触感不会作假,那个背影就是余安。 ......太像她了。 还有那夜旖旎的梦境。 太多诡异的事情悉数涌入脑海,陆允时直觉不太对劲,仿佛有一层巨大的面纱将他盖住,看不清一切。 男人深幽的目光复看向医馆大门,周身冷冽,脖颈处青筋直跳。 天和医馆是什么地方,他当然知道。 以余安的身份是绝对进不去的,但方才门口小厮卑躬屈膝的模样令人发笑,不过是因为站在一旁的就是永宁侯世子,顾淮。 顾淮那人,和他爹一样,为人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毒如蛇蝎。 永宁侯府一直想往大理寺伸手,却被他上任一事给截胡了。本以为是安分了不少,没想到竟然是安插了这么个...... 软乎乎的兔子进来。 想到少年时不时发红的眼睛,被他大声呵斥一下就缩起的肩膀,还有烫红的手指......全是在做戏,男人握紧的拳头发出“咔咔”骇人声。 若是真的,大理寺容不下他! 10、吃醋不自知 天和医馆内,药香缭绕。 余安看着琳琅满目的挂布和药包,圆圆的杏眼亮起光来,暗自啧叹,不愧是汴京最大的医馆,这么阔绰! 她住在西洲山谷的十年,见过最多的药草还是在山上呢! 忽然,远处走来一个人衣着华丽的女子,头戴簪花,气质华贵,若是知道的定会以为是哪家大户夫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子正是天和医馆的掌簿,一眼便扫到了一身穷酸样的余安,眼底露出嫌恶。 余安闻声侧头,忙不迭道:“姑娘有礼,我今日来——” “打住,这位公子,我们这儿接待的乃是汴京的......”掌簿一边鄙夷地说着话,一边欲上前驱赶时,倏地瞥到余安身后的人。 只见顾淮原本略带着笑意的眸子,在对上掌簿时笑意尽褪,眼中充满了警告。 掌簿心下一骇,嘴里的话变了个语调:“......这位小公子,来天和医馆做甚?” 余安微抿着唇,没有立即答话。 面前的女子笑容僵硬,方才说得那番话里满是不屑,但转眼间又换了个一副面孔,好像是看了一眼身后...... 身后,只有那位叫凛楠的公子。 余安虽常年长在西洲,不曾接触过什么外世,不过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身后的男人气度不凡,本就不似常人,身上的贵气反倒和陆允时有些相像。 莫非,他也是个朝廷命官? 余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自喜。她想要为虞家翻案,就得慢慢找出关于当朝首辅陆闵的线索。 但她人微言轻,进入大理寺已是不易,眼下朝这些与朝廷有关的人身上套话的机会亦是难得。 “我来这请教一番。”余安笑道。 果然,掌簿脸上已换上亲和的笑容,上下打量的目光毫不遮掩,似是要将少年扒光。 余安羞窘地退了退,“姑娘有礼,我......我有些疑问想来请教一下这里的医者。” 掌簿还是头一回听人喊她姑娘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脸懵懂,似乎完全不知她身旁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二位公子请。” 三人上楼的间隙,有一头戴斗笠的人步履匆匆,下楼之时脚步不稳,竟然直直撞上了一旁的余安。 “唔。”余安身子一偏,腰腹顺势猛地撞上护栏,疼得她弯下了腰。 可那人却视若无睹,只是连忙抬手捂了捂斗笠,衣袖顺着手腕滑下,露出腕间的一抹红花。 余安扶着抬梯站稳,倒吸一口凉气,抬眼间将那抹红花收入眼底。 “余安小兄弟,没事吧。” 顾淮扶了扶少年的手臂,眼睛却看向逐渐走远的身影,斗笠白纱虽盖过大腿,但依稀能瞧出是个女子。 而且,是他认识的女子。 余安勉强弯了下嘴角,冲着二人摇头示意无事,心里还在挂念着焚香草,正欲开口时,楼下掀起一片哗然。 “杀人啦,杀人啦!” 这里是和皇宫有着交易的天和医馆,且不说绝不会发生盗窃这样的小事,眼下竟然杀人。 三人对视一眼,察觉事情不对,往楼上跑去。 余安来到一处屋门前,檀香的木门紧闭,门框处似滴落了一滴血迹。 她蹲下身,拿出腰间的一张丝帕,卷成小角沾了一点,随后包好放回衣服里。 看着面前紧闭的檀门,余安挺直的脊背有些僵硬。 这是她来大理寺后第一次查案子,在西洲只跟着师父他老人家画骨描骨,却不曾亲手触及过真正的冤死者。 想当年,她父亲虞淮雨是汴京最出色的仵作,上至皇宫,下至百姓,无一人不知她父亲的名讳。 今日,她这也算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画骨师她要当,仵作她也能当。 “吱呀”一声,门缝朝两边拉开,只见屋内的圆桌上倒着一个男人,嘴角流出血丝。 余安冲进去,尽量从空隙处伸手到那人的脉搏处探了探,不破坏一丝原先的痕迹。 掌簿在一旁急得跳脚:“这是怎么回事儿!人还有气吗?我怎么向上面交代啊!” “闭嘴。”顾淮收起长扇,细长的眼睫审视着尚还带着余温的尸体,拿着扇柄正欲探及那人脖颈时,被一只白细的指尖握住。 少年的手和他那双眼睛一样白净,不然一丝尘埃。微弯的指节没有武茧,看着一片软嫩。 掌心朝上时,腕间的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更显诱惑,顾淮竟觉得,那处应该点个守宫砂。 “凛楠公子,尸首不可随意触碰。” 余安笑看着顾淮,眼神澄澈干净,没有染上一丝官场的污浊之气。 “我是想说,他颈侧有几道勒痕,许是勒死的。”顾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中长扇,往后退开了些。 余安微俯身子,这才看到男人所说的痕迹。 死者应有四十余岁,颈侧长了不少颈纹,那几道红痕也似长了眼睛一般,每一处都叠加在颈纹上。 她微微屈膝,两眼靠近那处。 红痕呈半弧状,两侧有细小的齿状,应是摩擦导致的。 余安用指尖小心撩开后脑勺那处的一丝头发,眼尖地发现了一个凹痕,她抬手比了比,若是凶手从后发力勒死,那么极有可能是手上佩戴的饰物。 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丝白光。 方才下楼的那个头戴斗笠的人,手间的红花。 转念,她又蹙眉,那个应是纹花,不是饰物。 一旁的顾淮悄悄看向早已吓呆了的掌簿,无声开口说了几个字,而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久,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碰撞声响起,檀木门口踏进一只锃亮银靴,暗红衣袍顺风飘动。 男人手执长剑,剑柄红穗轻轻晃动。 陆允时站在门口,抬手示意身后众衙役不要出声。 他双脚站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少年纤瘦的背影,应是微弯着身子,原本有些宽松的长衫现下收紧,寸寸紧捱着皮肤。 盈握的腰线下,是曲曼的身姿,若只是单单从后看,定然会觉得是个女扮男装的美人。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陆允时朝后瞥了一眼。 见两个衙役的目光盯着屋里的余安,嘴角坏笑着说些什么“交欢”。男人眉眼猛地覆上冰霜,闪身阻断几人的视线。 “余安。” 少年身子一僵,转过头,入目便是一身暗红长衫的陆允时,目光凌厉,嗓音极冷。 她顾着尸首,倒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个小衙役,出了命案定然是先要同大理寺报案的。 看着门口的人身上传来冷冽的气息,余安有些发怵。 她忙站起身,不料用力过猛,牵扯到了腰腹的伤,疼得她小脸都皱到了一起,“......大人。” 陆允时迈着长腿,步伐沉稳地走到少年面前,修长身形挡住一片光线,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 他本欲想问他今日为何会同永安侯府世子来往,可看着少年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男人伸出一只手,将余安揽入怀里,借着倚靠的力量站起身来。 看余安乌黑的发顶,粉白的后颈,像是脆弱至极,正欲询问怎么了,右手猛地传来一阵力道,两只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 余安心里万马奔腾,暗骂倒霉! 先是弄坏焚香草的事,如今又是私自办案,陆允时一向性子狠厉,行事果断,这回不会真的要把她赶出大理寺吧! 她这几天的工钱给发不? 余安欲哭无泪,抬起眸来,两只眼睛泛红,眼泪水要落不落沾湿了眼睑,可怜兮兮。 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落在男人眼底,陆允时眉心皱起,嘴唇抿了起来。 就在余安以为他要发怒让她滚出大理寺时,陆允时沉声道:“怎么了?” 怎么了,又是怎么了...... 每每从陆允时口中听到这三个字,余安总会忆起幼时的事情。 她七岁之前,父疼母宠,陆允时常常自予大她三岁,什么事情都会护着她。 便是蹭破了点皮,也会握着她的手看好一会儿,面上表情凶冷,可嘴里的话又很温柔,问她“怎么了”。 头顶传来男人的询问声,磁性低沉的嗓音透过喉结,“嗯?” 余安闻声回身,两手撑起,稍稍退开一些。 她杏眸微眨,吸了吸鼻子,“大人,咱们大理寺的工钱能日结不?” “......” 陆允时脸一黑,“你在胡说些什么。” “咯噔”一声,余安心快要沉到地上,一脸愤世嫉俗的模样落在陆允时眸底,男人眼睛微眯。 半晌,又气又好笑。 “本官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明事理乱用职权之人?” 正在思虑汴京哪个桥洞下面最暖和的少年耳尖一动,细长的柳眉漾出喜意,两颗尖尖的虎牙像是沁了糖一般。 “真的?” 陆允时抬眸,正欲点头,怀里的少年一溜烟往门外跑去,接过自己盯了许久的包袱。 余安微微打开,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虽不是自己那个,但也勉强能用。 她走到尸首身旁,看着那几条红痕和颈后的凹痕,顿了顿。 “大人,可否搜查附近有没有,右手腕间印着一朵红色花痕迹的人。” 右腕,花迹...... 男人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子,那是母亲尚在人世时,替他寻得一位姑娘。 “找人作甚?” “我怀疑......”余安抬眸看向男人轮廓分明的下巴,“那人就是凶手。” 11、把她弄哭了 陆允时微敛眼皮,面色不动,似是不经意问,“原因。” 余安将包袱放在桌上,拿出一根较细的木棍,顶端的握把较粗,尾部却极细,犹如长针。 她双眸睁大,看着面前的木棍,不得不啧叹官家的物什就是做的精细,从前她和师父都是随便拿根筷子的。 “大人,请看。” 余安拿起那根细棍,绕至男人身后,细碎的毛发摊在脖颈处,便那根棍子挑开,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痕迹。 陆允时身形修长,只能弯着身子才能看清,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顺势靠近余安的侧脸。 两人头挨着头,喷洒出来的呼吸相互交织。 “这个凹痕,应该是配饰。” 陆允时看着那个极小的痕迹,大致呈四方形,但边角处有些有凸起,作花瓣状。中心里凹,依稀能辨出是一个底端向上的碗状。 葱玉指尖拿着细棍移到了尸首的脖颈,男人的视线跟着到了那处。 余安微微挑开那处皱了的皮肤,“大人,我方才便看到这处有些不太对。” “从这几处红痕来看,应是被人从后面勒死的,但是每一条都正好对准了这些颈纹,太过......” 少年鼓起一侧的腮帮子,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想用什么话来表达。 忽然,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陆允时身前,两只脚尖踮起,倏地凑到男人身前。 两条瘦弱的胳膊往上高高抬起,两只温热的掌心做弧线状,轻轻捱上了男人的脖子,“像这样。” 瞬间,指尖宛如触电一般,顺着皮肤渗入骨血,传到男人的全身。 许是因为身形相差太多,高高举起的胳膊有些酸累,掌心也随之晃动,翘起的大拇指时不时蹭着男人凸.起的喉结。 猝然间,陆允时喉结滚动。 凸起的喉结顺着指腹滑至掌心,又从掌心进了指缝,不停相触。 两人越来越近,陆允时浑身僵硬,脖颈处的触感让他梦回那夜的旖旎梦境,他一低头,看到的是和梦里同一张脸。 但不同的是,怀里的人眼神澄澈干净,没有一丝欲念,和梦里的那个眉眼如丝,浑身颤抖的人截然不同。 陆允时耳尖发烫,心里有些窘意,退开间看着少年一副无辜的样子,心里不好受起来。 凭甚自认识他以后,自己便是欲.念缠身不得空,余安却浑然不知,反而......处处撩拨他。 想到不久前在天和医馆前看到他与顾淮两人谈笑,心里的那抹不悦愈发升起,他轻咳一声,窘恼道:“动口就动口,乱动手做什么!” 他撇开视线,强迫挥去脑海里那些无法言说的画面,走到桌前,伸手将男人的尸首翻了个面。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那男人一直掩在下面的脸,竟然全是狰狞可怖的丑陋疤痕! 两人具是一怔。 余安疾步过去,尸首的右眼窝凹陷,足足现出一个椭圆的眶骨,那处的皮肤溃烂粘在一起,轻易看不出是何种伤所致。 脸颊处的疤痕呈网格状,较为规整,大小相似,似乎是故意用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铁网? 她从包袱里找出一个薄布手套,这是一种特殊布料和药草熏制而成,专门用来仵作触碰那些伤口溃烂的尸首用的。 但仵作不喜手上完全阻隔,总是将手套带在食、中二指上,父亲虞淮雨是仵作,余安便也自小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一旁的陆允时看着少年熟练地将手套戴在两个指尖上,“且慢。” 余安手一顿,侧眸望去,“怎么了,大人——” 糟糕! 余安这是才想起来,她这是第一回当着陆允时的面验尸首,而非那些陈年尸骨。 作为一个西洲来的画骨师,是不应当、也不应该极其通晓中原仵作门道的,更何况这“手戴二指”是汴京内城仵作才有的习惯! 她心一紧,眼里露出惊慌,“怎、怎么了大人?” 因心中害怕,余安两只手慢慢垂落至两旁,眼睛死死盯着男人走过来的身影,随着银靴越来越近,不断蜷缩的手指几欲握拳...... 忽然间,手被一个有些凉的东西碰了下。 余安茫然地睁大双眼。 只见少年被撑破出血、已经干涸凝结的手,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托起。 陆允时掏出怀里的一个小药瓶,指腹沾了点药霜,轻轻抹在那几根泛红破皮的手上。 指腹因常年握剑练武而变得粗糙,擦在破皮的嫩.肉处定是很疼。 但余安却感受不到一丝疼意,散发着淡淡药香味的药霜抹在手指上,冰冰凉凉,如同一根羽毛,在轻轻抚慰。 这样温柔的触碰,自七岁那年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看似狠厉冷漠,却又总在不经意之间细心温柔,那双专注帮她抹药的眸子...... 她不禁想,若是他们当年真的成亲了呢,他会不会就是这样呵护自己这个妻子的? 不过不待余安想下去,那股冰凉的舒服感觉就已经消失了。 “一日三次。”陆允时手心握着小小的药瓶,道。 看着手心的药瓶,铁骨铮铮的大男人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他白日气急摔碎一瓶后,又跑去医馆买的。 伸出去的手许久都没有人接,他一低头,见面前的少年满眼愕然,红唇惊讶地微张。 陆允时有些羞恼,二话不说直接把药瓶塞进余安的衣领里。“给你就拿着。” 余安清瘦,身上的长衫多是男子的服侍,穿起来格外大,衣领也敞开着。 正是如此,男人的大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探了进去。 敏感的地方即使隔着裹.胸的布子,仍能感受到男人有力的掌心擦过时,瞬间升起的那种奇异怪感。 余安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然间炸毛,眼圈都红了,一把拽住男人的大手往外扔。 “陆允时!你登徒子!” 被吼得一愣的男人更是不知所措,他没有料到那个衣领竟然如此宽松,本欲丢药瓶却直接伸了进去。 不过到底都是男人,他这个天天因他做那些旖旎梦境的人都没说什么,他倒是委屈的双眼含泪! 还骂他登徒子! 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此时门外两个负责看守的衙役,早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忍不住窃窃私语:“这小白脸还真是陆大人的......那啥啊。” “什么那啥,文盲,那叫断袖。” 陆允时脸一黑,厉声喝道:“住口!” 他转过身来,看着气鼓鼓的余安,想到手臂触碰的软乎乎的肉,有些不自在起来,“大男人,有什么碰不得的。” 没想到,此话一出,对面的少年似乎更气了。 往日总是笑意盈盈的眸子,一瞬间落下泪来,竟然委屈的哭了。 软糯的嗓音哽咽着,似乎是委屈至极,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贼人辱了他的身子,夺了他的清白。 “你太过分了!” 12、亲眼见到陆允时的狠厉 少年圆睁着一双杏眸,盈盈泪水溢出眼圈挂在长睫上,随着眼角滑落到绯红的面颊上。 “你太过分了!” 蹙起的眉心盛起怒意,抻长的脖子似乎要跟他拼命。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破土而出,少时的女孩儿身影浮现在脑海当中。 四五岁的女孩粉雕玉琢,却仗着宠爱顽劣不堪,一点不随愿便假意闹脾气。 “允时哥哥,你太过分了!” 女孩皱着一张小脸,哭的是梨花带雨,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混着泥巴糊在对面的少年身上,边哭边耍赖。 小少年比她高不出多少,被她推得趔趄,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却小心护着女孩,不让她摔倒,任由她在衣服上胡作非为。 面容青涩带着婴儿肥,却摆出一张正经神色,老神在在,“桉儿,不要胡闹。” 下一瞬,那双摸他衣服的泥巴小手,顿了下,而后糊到了他脸上。 余安气得背过身去,方才一时情急之下,才会气得怒骂。可冷静下来后,才发应过来—— 陆允时是无心的,她的衣领太大...... 她闭了闭眼睛,耳尖和颈侧还带着羞窘的粉意,蜷缩的双拳摸到了一点凉意,那是不久前男人为她抹的药。 余安心里委屈,却又慢慢有些愧疚。 她转过身来,看着前面的男人,那双冷清的眉眼没有一丝别的意味,面色寡淡。 她怎么会误会他是存心的呢! “大人,我——”余安秉持着师父的教导,做错了事就要学会认错,可话还未说出口,只见男人薄唇动了动。 素来冷傲孤僻的人,竟然微垂下头,正声道:“抱歉。” 男人站如苍松,周身气度矜贵,一头青丝用玉冠高高竖起。暗红色的长衫本应显出沉闷之色,可穿着他身上却衬出一股恣意来。 余安睁大了眸子,难以相信陆允时竟然还会和自己道歉,她瞬时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摇摇头,“没、没事。” 话音将落,她才发觉哪里不对,分明是自己要道歉怎么变成陆允时道歉了? 余安正想开口,下一瞬却听到男人吐出口的一句话。 “回大理寺后,会给你置办些衣裳。” 似是觉得不够,语气格外注重道:“领、口、要、小。” 陆允时一手靠背,见余安受宠若惊般盯着他,心里隐隐升起些欣意。 他为官,自然也会为下属着想,给下属置办些衣裳不过是些小事。 他挑挑眉,嘴角勾起,“不足挂齿。” 余安:“......” * 两人的关注点又回到了那具尸首上。 已经有些僵硬的尸首,四肢难以回状,余安只能探手四处搜寻一番,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丝线索。 仿佛除了那块凹痕和几条勒痕,什么都没有。 只觉告诉她,有些不对劲,得带回敛房好好研究。 “大人,我们可以回去了。” 陆允时命人查封天和医馆,两个衙役进来将尸首抬回大理寺时,忽然门外有一大群官兵鱼贯而入,将几人团团围住。 正拿着小包袱出门的余安被那些官兵拿着刀剑,直指胸膛,吓得连连后退,只差半寸那剑端就会没入胸膛。 与此同时,身后一柄长剑“蹭”的一声拔出,贴着少年的耳侧滑过,剑刃闪着寒光,剑柄红穗微微晃动,抚过余安的面颊。 一双大手将她的腰牢牢握住,随后他被搂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里。 顷刻间,男人狠厉的声音冷如数九寒冰,久违的戾气再次爆发,陆允时呵道:“放肆!” 她把脸埋在那人的胸膛,听着数声有力的心跳,似是无声的安抚。 不过,转瞬那人就放开了他。 余安这才看清来的是群什么人。 面前的官兵个个穿着黑色盔甲,腰佩令牌,神色肃穆,与他们比起来,一旁的大理寺衙役要低了好几个等级。 饶是余安这种不谙官场的人,也能瞧出,这些拔刀相向的官兵怕是朝廷重臣手下的。 果然,为首的一个官兵,见着大理寺卿的陆允时毫不发怵,也不行礼,态度言语十分傲慢。 “陆寺卿,天和医馆不是你说封就封的!” 说话之人正是宫内下派驻守天和医馆的首领,方才听说大理寺要查封医馆,直接带了兵过来。 官兵仗着是皇宫下派,架子大得很,平时撒野和被奉承惯了,看着陆允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火大。 那人抬着下巴,眼里露出得意,他以为陆允时是靠着他那个首辅爹上位大理寺,自然不敢因为这些事情给他爹树大招风。 他威胁道:“陆寺卿,你也不想这件事被首辅大人知晓吧。” “啪嗒”一声,紧绷欲断的弦,断了。 陆允时眼眸古井无波,似是丝毫不曾因为那人的语气而动怒,反倒是嘴角微弯,衔着一抹轻嘲。 只见男人蹭亮的银靴抬起,慢慢走近那个为首的官兵,眉心沁出嗜血的煞气。 在距那人半步远时,停了下来。 余安本来站在一旁,听到那人挑衅时,她能感受到身边的男人在怒火的边缘,两只遒劲有力的臂膀猛地迸发出无穷的力量。 男人身上的暗红常服,再加上右手的长剑,此刻宛如地狱间来的使者,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骤不及防间,就在众人以为陆允时要妥协亦或是怒骂时,男人右手猛地抬起,泛着寒气的剑刃直穿那人胸腔,霎时鲜血四溅。 鲜血喷涌而出,点点斑驳红迹溅到了陆允时的眼角,宛如一粒红痣,嗜血可怖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妖惑。 一旁的众人被陆允时发疯一般的举动吓得出声,身上沾满了血迹,一时间哗然。 剑刃迎着窗外的日光射到余安的眼睛,刺眼至极,她闭眼之时,一股不轻却又不至于会弄疼她的力道,一把抓住她往后带去。 “噗呲”一声,刀剑刺穿皮肉,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传入耳中,余安吓得缩起了肩膀,一双手紧紧攀住男人的脊背。 心里的那个念头,随着周围人的惊讶声慢慢浮现。 余安脑海一片空白,陆允时......杀人了。 她呆呆地两只手拽住男人的腰带,躲在背后杵的像跟木头桩子。 陆允时冷眼看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官兵,眸底带着不容侵犯的气势和威压,那时来自高门大户的嫡子,和朝廷命官的尊贵底气。 只见他睨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刀尖仍然“滴答滴答”地滴着血,他眼底露出嫌弃,在那官兵的衣服上擦了擦。 “我说封,便封。” 杀意犹存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 屋内温度骤然冷凝,空气宛若凝结成霜,饶是大理寺的衙役,也从来没见过陆允时当面斩杀朝廷下派的官兵。 余下的官兵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话时全都退走,大理寺的衙役门才如释重负,跟着退了下去封馆。 顷刻间,屋内变得安静下来,仅剩下刚刚发怒斩杀一人的陆允时,和躲在背后吓呆了的余安。 陆允时见众人退了出去,面覆寒霜的面庞依旧冷硬无情。 正欲转身之时,察觉到腰腹间一股力道。 他垂眸望去,只能见到两只粉润指甲紧紧抓住他的腰带,镶嵌玉石的黑金束带被身后那人扯的变了形。 仔细看去,那两根指尖似乎因大力而微微颤抖,像个随风摇动的小花蕊,惹人疼怜。 不用猜,便知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不说在大理寺,便是全汴京,也没有一个人敢这样不知礼数地拽着他。 身后的人似乎晃过神来,慢慢松开了指尖。 陆允时转身,俯首看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少年。 眉心依然沁出骇人戾气,那粒红色的血迹点在他的眼角,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透着寒气的嗓音,犹如攀附在皮肤上的毒蛇,“你怕我?” 13、陆允时的未婚之妻 肉眼可见地,少年眼里露出惧意,双唇紧抿,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看着少年怯懦懦的软兔子模样,陆允时覆着寒气的黑眸慢慢褪去杀意,眼底渐渐染上了笑意。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坏心,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故作冷声,“谁允你碰我的?” “我......”余安退后一步,脑海里还在回想着陆允时抬手,一剑穿膛的模样,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一思及陆允时那柄长剑,忍不住眼圈开始泛红。 男人本是想捉弄一番,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立马心神一震,忍不住扶额暗骂自己多事,又把人惹红了眼睛。 陆允时将手里染着血迹的剑藏在背后,声音低了下来,“逗你的。” 咬唇欲哭的人一顿,抬头一看,男人眉心煞气消失不见,反而隐隐有些笑意。 余安鼓了鼓腮帮子,反应过来这是在揶揄她! 正欲跳脚时,却倏地瞥见那颗红痣,就这么点在陆允时白净的眼尾处。 漾着悦意的眼睛,此时竟然显得柔和有情,像极了幼时的眼神。 鬼使神差般,余安缓缓抬手,指尖抚上那处,指腹轻轻一抹,擦去了那粒红痣。 她喃喃道:“大人,你这里有颗痣......” “不过现在没了。” 少年指腹柔嫩,没有一丝粗糙,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心尖。 鸦睫受到触碰,敏感地眨了眨,陆允时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变了。 * 大理寺敛房内。 余安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布衣,手里拿着细棍,正对男人另外半张脸比划。 她方才在天和医馆,只注意到那个凹陷的眼眶,以及半张脸上的疤痕,可她方才用仵作的小刀划开那层皮时,发现了一处诡异的地方。 尸首与常人不同,脸部的皮与肉已然分离许久,只需轻轻解开就能看清下面的纹理。 若是去世已久的尸首尚能说得通,怪就怪在这具死亡时辰不会超过半日。 右边的脸骨也有不同程度地泛黑,余安拿起细刷扫了扫,骨质稀疏上面露出洞隙,拿针尖探进去会有一定的深度。 与之前那具不完整的尸骸不同,这具尸首还未腐化,尚不能随意进行查验,要想知道那处具体是因何所致,只能焚骨了。 所谓焚骨,分为两种。一种是只剩下骨头的尸骸,可取下一块放置在高温处,等候一段时间,便可从变化中判断凶情。 而另一种,便是像这样连尸斑才初现的尸首。这时□□尚还完整,骨头很难取出,只能选定一处,用烧制滚烫的细铁使它发生变化。 余安放下手中的小刀,走到托板处,正欲挑拣处一根铁时,敛房的门被人推开。 她回过头,穿了一身白衣的明鸢走了进来,衣角露出点点粉色。 余安这才看清,明鸢所穿的是粉色衣裙,外面那层是仵作专门挡污垢的白布,只不过比起她身上寒酸至极的这一件,明鸢所穿得像极了丝绸。 轻盈的白纱走动间随风舞动,好看至极。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虞家小姐,陆家义女时,也曾有穿不完的锦衣玉袍。 那时她被娇宠得不行,丝绸绮罗日日都不重样,若是兴致起来了,一日换两件穿。 如今,她已有十年不曾穿过女儿家的衣裙了。 玲珑有致的身姿将衣衫衬出一番风味,余安歆羡的目光黏在明鸢的身上,生生给人盯恼了。 明鸢虽性子强势,但到底是个女子,更何况在众人眼里,余安是个男子。 一个男人直勾勾看着她,自然会恼。明鸢不悦道:“看什么看!” 扬起的声量喊回了余安的思绪,她这才知道自己做了糗事,被明鸢当作好色的登徒子了,连忙低下头。 明鸢瞥了眼托板上的工具,一看便知被人都动过。 她眼底有些疑惑,这几天算是将余安的事情了解清楚了,知道他是西域来的画骨师。 画骨师与仵作不同,不会验尸只会描骨复容,但是看着那个小刀和划开半张脸的尸首...... 明鸢走近,定睛细看,刀口光滑完整,分割处与脸骨的连接处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便是她这样祖上仵作三代,自幼学习手法的也不容易做到。 旁人不知,但她一看这样的手法,没有十余年的熏陶和演练,是验不出来的。 “你是仵作?”明鸢两眼凌厉,她觉得自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一旁观察铁棍焚烧的余安,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手里的铁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烧得滚烫的烙铁急速下坠,与地面碰撞出剧烈的火花,顷刻间四处迸溅。 余安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明鸢往旁边推去,用自己的身子隔开火星,好在烙铁落到地面后往反方向滚去,火星逐渐消失。 有惊无险,余安拍了拍胸脯,有些歉意地看着明鸢,杏眸弯起,“明鸢姑娘,抱歉。” 少年比她要矮上一截,看向她的眼睛诚挚干净,从里窥不出一丝恶意。方才危急之时,他大可直接两脚一跃,就可以跑到托板的对面去,但他却第一反应上来,两手护住自己。 视线转移到少年的衣角,褪色的蓝色长衫布料粗糙,本就破旧,现下被火星烫了几个洞出来,更像寒酸。 忽然,明鸢想到了自己没有来到大理寺的日子,也是这般困窘不已,走到哪都会被人用一种嫌恶的眼神看着。 但面前的人没有,他仿佛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能穿便穿。 还有那个旧包袱......定然对他很重要了。 余安硬着头皮站在那笑着,明鸢打量的眼神虽没有不善,但还是令她有些不自在。 她以为自己的举动冒犯明鸢了,正欲道歉,却见身旁的女子忽然把视线移到一旁的蓝色包袱上。 两只手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回你那个包袱......便算了,大人说了,焚香草以后多的是。” “什么意思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余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湿漉漉的眸子满是茫然,看着呆呆的。 明鸢涨红了脸:“你非要我说出来是吧!就是......焚香草的事也不能全怪你,你不用再费尽心思救活了。” 闻言,余安嘴角大大咧开,她正为那事发愁呢! 少年目光炯炯,眸中似坠入点点星辰,装下了一片浩瀚星海。 唇红齿白的清丽模样,惊艳昳丽,叫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余安脸颊染着红,可转瞬她又拉下脸来,有些犹豫道:“是大人说的吗?还是明鸢姑娘做的主啊。” 此话一出,明鸢先是错愕,后是好笑。 一看便知道余安也将大理寺那些风言风语信以为真了,若是先前明鸢才不愿解释,可是那日陆允时的警告太可怕了。 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像是泡在冰泉下万年,她在他眼中分明与常人无异。 这点也是在余安来后,她自己才想明白。 “我怎么做主,我只是个仵作。” 果然,余安一愣,她想起那次叶衾对她说的话,还有上回陆允时看到了明鸢,竟然话都不让自己说! “陆大人和你不是一对吗?”余安小声喃喃。 明鸢扶额,“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大人的未婚之妻......” “可是当朝尚书的嫡女。” “轰——”真相来的猝不及防,“未婚之妻”四个字像是一道天雷直击而下。 未婚之妻。 陆允时的未婚之妻。 原来他已有未婚之妻了。 余安心脏受到撞击一般,胸口难以呼吸,她抬手捂住,脸色猛然间煞白。 在这一刻,无数莫名的怨怼凭空冒了出来。 “未婚之妻”的身份一直贯在她的身上许多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 陆允时的未婚之妻是自己,只能是自己。 所以她才会出现危难之时,不自觉想要倚靠在他的身旁,对着他会毫不犹豫地红了眼眶。 即便证据还未完全找出,没有师父那番告诫,她心里的天秤还是会偏向陆家,心里隐约相信陆家不是当年的幕后黑手。 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十年,陆允时有没有婚配,有没有子嗣,与她半分关系也没有。 可是心底深处的锤击,一下又一下,好像重重打在她的眼眶上,鼻尖泛酸。 明鸢见她脸色奇差,“你怎么了?哪里被烫着了吗?” “......没有,”余安摇头,勉强露出一个小脸,“我很好。” “我很好。” * 此时,陆府书房内。 陆允时神色冷冽,对面的案台后端坐着一个人,那人眼角已长出了皱纹,两鬓染上点点白色,面容清冷却也祥和。 尤其是那双冷淡的眉眼,处事不惊,与陆允时如出一辙。 正是当朝首辅,陆闵。 “听说你杀了一个官兵?”陆闵右手执笔,正在忙于公务,淡淡开口道。 良久,也不见人应答,陆闵抬头望去,与陆允时直直对上。 看着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眸底却总是带着戾气和倔强,陆闵叹了口气。 自从一年前陆允时的母亲病逝后,陆允时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书院、客栈、大理寺,哪怕是荒郊野外他也乐意。 唯独还有他这个父亲的陆府,不愿踏进来一步。 坐上首辅位置的人,足智多谋,八面玲珑。可面对自己不听话的孩子,陆闵依然是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允时,你今日有些冲动了,那是陛下的亲兵麾制。” “若是那件事闹大了,会影响你的仕途。” 案台上的人眉目祥和,语重心长,可转瞬又变得犀利起来,周身散发着首辅的气势,“不过,你放心,有为父在,陛下......” “翻不了天。” 话音将落,陆允时才有了点反应,他鼻尖轻哼一声,“是吗?” “既然这么一手遮天,当年下令灭虞家满门的圣旨你为什么阻止不了?” 男人垂直两旁的大手握紧,手背的青筋猛然暴起,“是你阻止不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阻止?也对,还有什么比你这个首辅之位更重要的。” 一字一句宛若锋利的剑刃,直直刺向自己的亲生父亲,案台上的人笔尖一顿,站在台下的人眸底亦带着沉痛。 只见陆闵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话锋一转道:“你也大了,两月后便要及冠,该娶亲了。” “孟尚书家的嫡小姐,是你母亲生前定下来的,加冠之后寻个日子去提亲。” 陆闵正说着,忽然方才一动不动的人猛地将一旁的桌椅踢翻,陆允时额头青筋直跳,浑身戾气遮都遮不住。 他狠狠道:“孟家女算个什么东西,她不配。” 案台上的人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一时间书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陆闵两指将铁质的毛笔生生折断,冷声开口:“不然你觉得谁配?” “......死了十年的虞桉吗?” 14、哄男人 汴京城中一片繁华。 陆允时自出了陆府,独自在街上走着,男人身上散发的阴沉之气,直逼得周边的小贩不敢吭声。 他脑海里依旧在回荡着陆闵问的那句话,满心纷杂。 路过一家店铺时,向来不管这些琐事的男人走了进去。 店家打着算盘,见来了个气度不凡,衣着看似平常实则华贵的男子,忙不迭迎了上去,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来置办衣裳?想必是给......夫人买的吧!” 女人身上的脂粉气极重,陆允时眉心蹙起,自顾自挑起适合余安那个小身板的衣裳。 “公子面如冠玉,想必娶的夫人也定是天资绝色!” 店家眼尖地望见男人腰腹的吊饰,那可是上好的贡玉,价值千金! 她愈发恭维,甚至亲手拿下一件火红襦裙,走到男人面前,开始喋喋不休:“这件薄纱羽衣裙,乃是上好的江南冰丝所制......” 陆允时本就烦躁得很,性子一向冷僻狠厉,最受不了软绵绵、怯懦懦的声音。 他眸光阴沉地转头,却在双眼触及那件火红衣裙时,整个人顿住了。 妖惑却赤诚,张扬亦浓烈,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给予人无限生机。 美,但美得不是衣裳,而是穿着它的人。 在陆允时的黑眸里,一件单单挂在架子上的红衣,变成了一个不停晃动的红衣女子。 极其相似的红衣穿在梦中的女子身上,妖艳魅惑,勾人慑魄,恨不得叫人死在她身上。 店家原本被男人一双深幽的冷眸给吓得噤声,手中的衣裳掉了下去,一双手将它稳稳接住。 随后,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传来,“这件我要了。” 陆允时看着手里的衣裳,两指微微摩擦,冰凉滑.腻的触感跟梦里的感觉有些相似。 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句话,等回神想要反悔时,店家早就点头哈腰拿着算盘了,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再拿几件小的男子长衫,”陆允时着重道:“领口,要小。” 几件男人的衣裳装在一起,另外一件火红的女装封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陆允时还特地要了一个上锁的。 男人身躯凛凛,本是如苍松远山的清冷模样,却两手大张一边端着一个盒子,走路时小心翼翼,不知道的旁人还以为他是端着两个珍宝。 施施而行、慢慢吞吞的样子,逗笑了后面的两人。 一名丫鬟装扮的女子,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揶揄道:“小姐,我看这陆寺卿也不像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冷漠阴沉啊,还知道给小姐买衣裳!” 闻声,一旁蛾眉满绿的女子捂唇一笑,微扬的眼角隐隐露出得意。 孟纸鸢是尚书府嫡女,生来自予尊贵看不上那些酸儒,唯有见到同为读书人的陆允时,只一眼便倾了心。 少年郎意气风发,点点白雪落在他的肩头,一身白裘俊如神祇。 “前日父亲才去陆府与首辅大人谈论我与他的婚事,没想到他今日便学着......” 似有些难为情说出口,孟纸鸢脸红:“便学着买女儿家的衣裳哄我开心了。” “当然,我家小姐倾国倾城,乃是汴京第一才女,谁不倾慕您啊!便是上回那个财商,只看了一眼小姐您,就赖上了。说来也是,今日怎么没看见那人了......” 丫鬟自顾自说着,丝毫不曾注意到一旁的女子,本来是欣悦的模样,却在听到某个字眼时,面色倏地一变。 眼里闪过一丝极重的恨意。 “不要提他,晦气。”孟纸鸢看着陆允时越走越远的身影,眸间又变得柔情,“去大理寺。” 走动间,抬手抚了抚发髻,腕心的红花在丝缕光线下一闪而过。 * 天色已近晌午,六月天气炎热,敛房内亦然。 明鸢早早回了房,只剩余安一个人还在忙活。 素来充满着笑意的双眼,此刻有些黯淡无光,整个人如同木偶一般,验尸、焚骨、记录。 忙完之后,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 四下无人,敛房内一片寂静,眼底忍了许久的泪水慢慢溢出,染湿了眼角。 她靠着一旁的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缓缓抱起双膝蜷缩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与一切隔离。 陆允时推门时悄无声息,他怕扰了余安忙活,不承想一眼便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年,双肩微微颤抖—— 他,在哭! 男人忙放下手里的衣裳,疾步走到少年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慢慢传入少年的鼻翼之下,余安哭着哭着一愣,连忙吸了吸鼻子。 猛然抬头,赫然看到陆允时一张眉心紧蹙的脸! 哭得气喘之时,鼻尖起了个泡—— “啵”,破了。 “轰”,余安蹭得脸红,顾不得哭不哭什么的,满脑子都是自己当着陆允时的面,哭出了个鼻涕泡出来。 没脸见人了! 余安两手捂脸背过身去,不知道该生谁的气,狠狠跺了一脚! 陆允时本欲安慰的手都伸出去一半,硬是被那圆溜溜的鼻涕泡笑地缩了回来,男人冷硬的嘴角不自觉弯起,而后露出了几颗白齿。 喉间滚动,溢出了清朗的笑声。 余安身子一僵,哭得通红的眼睛又窘又羞,软绵绵的嗓音无甚攻击,反而像是在撒着娇:“你,笑什么笑!” 她羞愤欲死地闭上眼睛,心里愤愤地扎着陆允时的小人。 忽然,头顶被什么东西盖住。 陆允时大手覆在余安的脑袋上,许是很久没安慰过人,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无声安慰。 常年舞刀弄枪的人,两手遒劲,臂膀有力,“轻轻”拍了拍,疼得余安“嗷”出了声。 拍头的手猛然僵住,陆允时连忙把手撤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余安红着眼圈,几滴剔透的泪珠还挂在面颊上,她愤愤地捂着头,两只眼睛像发怒的兔子。 小巧精致的鼻尖红红的,卷翘的长睫时不时眨一下,便是带着怒气也看起来像个软糯的饭团。 “为什么哭?”陆允时沉声道。 这下轮到余安沉默不语,她垂着眸子,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少年一副委屈又不愿说的样子,看得男人心烦气躁。 本就因陆闵不虞的心情,在看到余安这副可怜模样时,渐渐变得急躁起来。 他走近一步,离得更近,不容置喙道:“说话。” 15、凶手浮出水面? 满脑子都是“未婚之妻”的余安,当然不想理面前这个人,无奈师父常年教导她要知礼数,有碍于他的顶头上司的身份,不敢不搭理他。 可是陆允时命令疏离的口吻,令她本就难受的心底升起了怒意。 两人之间,无声对抗,僵持不下。 良久,终是陆允时败下阵来,少年时不时地抽噎叫他说不出重话,只好先搁置下来,之后再问。 他将手里的木盒放进余安手里,看向一旁,“大理寺给你置办的衣裳。” 余安摸了摸红色的木盒,“是大人出的钱吗?” “......嗯。” 余安吸吸鼻子,弯了下眉眼,“谢谢大人。” 两人交谈间,敛房处射来的挂光线忽然被一片阴影挡住,两人齐齐望去,地上的影子赫然是个女子。 步生莲花,身姿轻盈,不是走路阔步的明鸢。 陆允时瞳孔微缩,眸光转瞬变得不善,他回过头看向那人。 只见孟纸鸢一手提着襦裙,一手勾起放在门前木板上的檀木盒子,上面繁琐的雕花纹路精细雅致,点缀着珠玉,华美至极。 同余安手里那个截然不同,一个普通得像随手一拿,而另一个却像极了是精心准备赠给心上之人的。 她猜到那人是谁了。 也猜到自己手中这个盒子不过是陆允时顺手买的! 门口处,孟纸鸢笑得一脸甜蜜,看向陆允时的眼睛沁了蜜一般,羞地低下头:“允时,这是你专门赠给我的吗?” 话音将落,葱玉指尖缓缓握紧,余安温软的鹿眸,第一次盛起了带有攻击的怒意。 不愿意再听他们二人谈情说爱,余安将手中的盒子一扔,就要走出门去。 遽然间,陆允时如寒冰一样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敛房中,直叫六月闷热的屋子降了几个温度。 陆允时嘴角冷笑,“赠你?” 拿着檀木的孟纸鸢手一僵,男人的声音明显在压抑着怒意,她看向一旁还红着眼圈的余安,心中有了猜测。 旁边的少年身形清瘦,相貌也偏女相,精致小巧的五官在一身寒酸的打扮下,仍然清新脱俗。 那双氤氲的眸子有怒有委屈,看他身上的布衣,应该是大理寺的衙役了。 孟纸鸢把目光重拾回心上人的身上,男人棱角冷冽,鼻梁高挺,生的是一副俊逸文人模样,可身上铁骨铮铮的气息却不容忽略。 那股逼人的气势,像是一双无形的推手。 她顶着压力提着那个盒子走近,睨了一眼余安,调笑道:“允时,为了无关紧要的旁人生气不值得。” “陆夫人在时,特意同我说你性子急,让我多陪陪你。先前你都待在书院里,如今入了这大理寺也算是得了空,以后我常来。” 话落,抬手示意身后的丫鬟,将手里的盒子拿走。 倏地,一只大手握住盒子的柄端,强硬的力道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盒子夺了回去。 只见陆允时往后退开一步,神色冷凝,转身走到余安身旁,一把将手里的盒子塞到人怀里。 “孟姑娘误会了。”终是顾及到对方的身份地位,不好撕破脸来,陆允时两眼淡淡地回视,“这是我买来......” “给我的贴身衙役的。” 此话一出,几人面露惊色,就连抱着一个大盒子的余安,本是酸涩气愤的心,像是忽然被人揉了几下,软成了一团棉花。 “给......给我的?”余安眨了下眼睛,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子。 孟纸鸢先是错愕,后是满脸涨红,男人轻描淡写的举动却是将她嫡女的尊严踩在脚下! 她珍惜的东西不仅得不到,反而还被他转手送给了一个下等杂役,谎称那里面的女儿装是送他的。 “允时,我分明见到你从霓裳阁里出来,里面的女衣怎会是送给......”孟纸鸢咬着一口银牙,“送给一个下等粗鄙的衙役?” 余安面前的女子,满头珠翠,衣衫绮罗,即便是生了气也依然维持着世家贵女的气度,睨向她的眼神鄙夷且不善。 像是恨不得将“下等粗鄙”这几个字贴她脑门上。 余安郁闷地鼓鼓腮帮子,心里不解陆允时这番作为的目的是什么,手里的盒子做工精致,便是单买也要花不少银子。 不久前被她放在桌上的另一个盒子,没有任何配饰,纹理花路均是原先的木头上所长。 想到男人进来时,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却对门口处的盒子只字不提,一点都不像是送给自己的样子。 这里面,定然有隐情。 “送谁是我的事,”陆允时眼神阴沉,“孟姑娘无事还是别过来了,大理寺乃朝廷要地。” 此话便是拐着弯赶她走了,思及自己来大理寺真正的目的,孟纸鸢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缓缓握住。 看着陆允时冷凝的神色,似乎毫不把自己放在心里,她这个不久后就要嫁给他的未婚妻,甚至还不如他身边的一个衙役!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若是那天,那件事东窗事发...... 她深吸一口气,又换上了那副知书达理的贵女样子,“既然允时查案琐忙,那纸鸢先行回去了。” 说完,她走到余安手里,亲手托起那个要落不落的盒子,两眼对上少年清澈的杏眸。 “既然这是赠给这位的,那便......好好收下。” 女子眸底带笑,语气却忽然沉下来,幽幽的话语令余安心里隐隐有些不适。 衣角翻动,袖口随着手腕拂开时,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 四状的花瓣独绽一方,顶尖的花形,碗圆状的花蕊,鲜艳的红色在那乳白色的纱衣中极为显眼。 而那红花正面一瞥像极了女儿家画在眉心的花钿,可是微错开身子,便会瞧出那不只是一个纹花,像是黏在皮上,或者说...... 长走皮肉里。 余安两眼圆睁,看着那抹越走越远的身影,腰腹间的伤口仿佛在隐隐作痛。 她看清了......是天和医馆内撞她的那个人! 陆允时面色已久不虞,心下思虑着怎么跟余安解释自己会送他女衣之事,倏地旁边的少年将手里的木盒“啪”的一下放在一旁。 神色肃然地靠近尸首,半晌,缓缓道出:“大人,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 陆允时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听到案件的关键线索,登时严厉正色,不料少年却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余安咬了咬唇:“大人,无论凶手是谁,你都会抓,是吗?” “是。” 应答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倘若那人,”余安仰起头,目光如炬,“便是你要娶的未婚之妻呢?” 16、再入梦境 “倘若那人,”余安仰起头,目光如炬,“便是你要娶的未婚之妻呢?” 敛房内一片静默,空气凝滞。 余安两眼定定地看着面前丰神绰约的男人,巍然挺立的身影立在前处,神色却晦暗不明。 良久,那人的脸色才有变化,薄唇轻启:“证据。” 男人手背在身后,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打在少年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阴影,将那颗期盼的心也慢慢遮住,沉了下去。 余安垂落了眸子,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清陆允时了。 她走到那具尸首前面,一手用力撑起那人的后颈,纤细的手臂有些支撑不住而微微发抖,却还是没有和先前那般让陆允时帮忙。 他既已有未婚之妻,那她当然要划清界限,明白分寸。 “大人,你看这个凹痕,是底层碗状四角花瓣状。” 陆允时眉眼归于冷淡,闻声双眼移向余安口中的凹痕,视线却停在那双有些发抖的双手上。 极致用力的手背紧绷着,指节泛红,像是受了虐待。 余安小手臂弯处开始抽筋,男人却久久不走过来,心里忍不住暗暗腹诽,手背倏地触碰到一处温热。 一双大手将她的两只手牢牢包裹,指尖的厚茧覆上泛红的指节,然后几根手指从间隙中轻轻穿过,托住了重物。 霎时,手心一片轻松。 可余安的心里,却并非如此。 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挨着她的脊背,微弯的长颈侧在她的耳边,身上的冷香和鼻翼下的呼吸悉数将她笼罩起来,如同划入自己的圈地。 她只需一偏头,就能将唇吻在他的嘴角。 太近了,可这样是不对的。 余安猛地将手抽了出来,退离几步,隔出一个合适的距离。 手里的重物不轻,可陆允时看着手心,却觉得空荡荡的。 少年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儿,要靠得很近才能闻到,怀里的身子一离开,香味儿很快就消失了。 余安利落地拿起量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量棍阻隔在二人中间,“我去天和医馆时,碰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步履慌张,行事诡异。” “那人下楼时撞了我一下,正巧露出了她的一只手腕,腕间有一颗红花,”余安顿了顿,正声道:“和方才那位孟姑娘腕间的话一模一样。” 余安生的矮小,表示自己有证据而踮起脚尖抻长脖子的样子,像个软白的兔子,皙白绯红的小脸让人怜爱却又滑稽。 本以为陆允时会接着追问,不料他话锋一转:“撞你哪儿了?” 黑白分明的曜眸,晶如琥珀,十分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问话,仿佛她受伤比案子还要重要。 出乎意料的话传来,余安愣了愣,摇头示意无事。 “撞到腰了?”陆允时想到不久前进门时,看到余安捂着腰侧,一脸疼意的样子。 “没事——”还来不及说话,那人的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上面。 同舞刀弄剑的大男人的精瘦腰身不同,少年腰极细,那里的肉也是别样的软,手指轻轻捏起松开,如同一团棉花,带着魔力似的,引得人舍不得放手。 陆允时无意识的举动,在余安看来像是在撩拨,带着痒意。 “大人!”余安被弄得往后缩,扬声惊醒了沉浸在那团软肉里的男人。 陆允时登时恢复正经样,两眼正视前方,欲盖弥彰:“只是看看你的伤势。” 他轻咳两声,视线重回到方才谈论的话题,脑海中闪过余安提及的那朵红花。 孟纸鸢手腕上的花,他是见过的。 一年前,陆夫人未去世时,自己做了主给陆梦两家联了个姻亲,说是待陆允时及冠后便成亲。 还特地将陆允时从书院了骗出来,让二人见了一面。 彼时,孟纸鸢虽有意隐藏,但他还是看得清楚。女子手上那朵从肉里长出来的红花,令人记忆尤深。 只是,他对她并无意,那朵花他也不会闲得无事去关心。 但是眼下,余安不是个说谎的人,他既然如此肯定在天和医馆的那人就是孟纸鸢,其中必定有蹊跷—— 思绪戛然而止,陆允时忽然一怔。 思及方才心中所想,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认为余安不是个说谎的人,可分明就在不久前,那人还和永安侯府的人扯上关系。 便是连陆允时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何会不由自主地去信任面前这个人。 彼时,余安心里缓过神来,想着那朵红花越发觉得怪异。 那朵红花是从腕臂长出来的,她却对没有看错,只是常人的骨肉里怎会容许异物生长? 陆允时与她......是定了婚约的,想必应该是了解颇深,问问他或许会有线索,不过余安心里却有些不好受。 鼻尖的酸涩被压了下去,余安深吸一口气,道:“大人,孟姑娘的手腕上的那朵花,你有摸过吗?” 说着,她走到尸首旁边,带着布套的手指抚上那处凹痕,心里大致描绘出那朵花的轮廓。 “我原先觉得,那朵花极有可能是长在她的肉里,可那有悖常理,现下摸着这处的痕迹,那朵红花硬度应该不小。” 余安眼眸转了转,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曾注意到一旁的男人因她一句话,早就变了脸色。 “也许那并不是肉,而是......附骨。附骨,我曾经听师傅说起过,那是一种在原身骨头上多长出来的一小块骨头,可能是幼年拿出手伤后未能去痊愈,也有可能是天生便有。” 心中摸索出了一点线索的思绪,那双杏眸缓缓弯起,炯炯有神。 “但是,无论哪种附骨都长在皮肉之下,怎么长在外面......”余安转过身,就对上陆允时一副能夹死苍蝇的眉头,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只见陆允时面色不虞,两只黝黑瞳孔看似平静无波,却像是吃人的黑洞,隐隐往外渗着怒气。 余安被那双眼睛吓得一愣,一片茫然,不待发问,便听到男人冷不丁开口:“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登徒子吗?”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登徒子...... 闻言,余安在心里腹诽,难道你不是吗? 共乘一骑时,手心挨着她的酥软便罢了,偏偏山洞里还把她酥软的尖尖儿给弄伤了,当夜沐浴时都出了血丝! 三番两次,不是捏她的腰,就是碰她的酥软,还倒打一耙称自己骂他是登徒子,无赖! 余安皮笑肉不笑:“当然不是,大人可是正人君子。” 少年一副勉强的笑容,陆允时才不信,不过方才那番话也恰恰代表着余安将他和孟纸鸢的婚约当真了。 不只是余安,只要是知晓婚事的人都会当真,孟纸鸢亦如是。 陆允时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且不说陆夫人当时瞒着他定下这桩婚约,本就是空口无凭做不得数。 而于他来说,孟家这门婚事还有一点用处。 在卷宗里,十年前的孟家和永安侯府的关系,可不是如今这般“清水无鱼”的。 陆允时眼睛微眯,周身猛然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戾气,下一瞬又陡然收回。 他道:“孟纸鸢腕间的事情我会去查,你就不要管了。” 孟家势力虽不及永安侯府和陆家,可背地里的勾当只多不少,孟尚书是个披着狼皮的老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再看看余安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风吹就倒的样子,若是真的受了孟家的暗箭,怕是躲都来不及躲。 可这话到了余安耳朵里却又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陆允时一改先前的雷厉风行,反而推三阻四,这是怕她真的查出什么威胁他的未婚之妻了? 没想到,就连陆允时这样的人,也会包庇......心爱的人。 余安轻轻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四肢僵硬冰冷的躯体,愈发失望,可心底却也慢慢坚定。 为亡者申冤,为死者陈情,是仵作的本分,是画骨师的责任。 * 入夜,陆允时坐在案台前,窗隙透过的丝缕月光洒在外衫上,镶着金丝的袖口折射出淡淡光辉。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随意搭在膝上,微屈的指节修长分明,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明亮的烛光影影绰绰。 看着信纸上所写的内容,陆允时眉头蹙起,良久,将信纸放在烛芯之上,燃烧殆尽。 信纸上是西域那边的线人穿书来的,上面写道永宁侯府世子顾淮的确是去了西域找一名幼女,而且是拿着画像找的。 那画像上的幼女,正是十年前的虞桉。 此番举动,令人匪夷所思。 但永安侯府,尤其是顾淮,此人城府极深,且心狠手辣,从汴京赶往边境之地的西域,定然事出有因。 陆允时垂眸,双拳缓缓收紧,齿间重如千斤。 他喃喃自语:“是不是,你还活着呢?” 行至里室,褪去外衫,卧在榻上。 陆允时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根簪子,银色的素簪上面只点缀着一颗小小的粉白杏花,做工粗糙,花瓣边角也已经褪色。 这是虞桉七岁生辰宴那年,他偷偷去给她买来做生辰礼的,但幼年时期,陆家崇尚勤俭节约,即便他是独子,身份尊贵,依然没有什么银两。 买这根簪子是他攒了许久才攒下来的,只是还未送出,那人就不再了。 十年来,这根簪子一直伴他左右,不知不觉中已然褪去了原本银亮的颜色,变得黯淡。 如往常一样,陆允时将簪子握着手心,放在胸前,意识逐渐恍惚之时,四周像帷幕一样被撕碎—— 所处之地赫然换了个场景! 木板、尸首、验尸工具......是大理寺的敛房。 忽然,窸窸窣窣却又有些奇怪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时而高吟时而低泣,断断续续,身后的两道声音,他都极其熟悉。 心有所料般,陆允时只一瞬便僵住了身子。 他缓缓转过头,只见在一旁放着验尸工具的长板子上,“自己”和一红衣女子缠.绵悱.恻,烛光晃影中,水声潺潺。 偶有几滴迸溅在长板上,顺着桌腿慢慢滑落的干洁的地板上,映出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梦境。 但与江州那次不同,他这次竟然是以旁人的视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如何攀在雪背上,宛如一头不知餍足的困兽。 突然,背对着的女子猛然转过头,那双杏眸一改白日的纯稚,反而妖意滔天。 一点朱唇微张,道:“你来了,要——” 红唇无声吐出三个字,看着唇形的描绘,陆允时反应过来后,登时如五雷击顶。 17、夜探大理寺遇险 玉.露潺潺,泛着淡淡的奇异幽香。 一头乌发四散在光滑的雪.背上,烛火随之碰.撞摇晃,陆允时手足无措之时,天旋地转。 呼吸间,那与“自己”连在一起的女子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 双眼满含清泪,湿红的眼尾委屈至极,星耀般的黑眸里倒映出男人无措的身影,“允时哥哥,你不是说长大后只会娶桉儿一个人吗?” “为什么你有了别的未婚之妻?你不要桉儿了吗?” 泪水打湿了小脸,长睫染着湿意,一声声呜咽叫得人心疼欲碎。 可转眼间,女子表情倏地一变,妩媚湿润的双眼变得凌厉可怖,里面射出无尽冷箭。 红唇吐出的话轻柔似水,字里行间却都透着怨怼和愤恨。 “允时哥哥......你也觉得我和虞家该死,是吗?” 霎时,四周光亮全部熄灭,一阵阵彻骨的冷风拍打在身上,如同直坠冰窖。 “不是的......” “对不起,桉儿......桉儿!” 床榻上额头布满冷汗的男人猛地弹起身,瞪大的双眸仍有未散尽的悔恨和痛苦,脖颈处的青筋凸起。 梦中尖锐犀利的声音如雷贯耳,醒来时夜半的屋子却又是极致的静谧,心底的酸涩矛盾重重情绪交织,睡意全无。 陆允时随手拿过一件外衫,套在身上走了出去。 六月深夜,凉风习习,吹散了陆允时心里的一些躁意,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廊道上。 微弯的脊背没有了白日的巍峨挺拔模样,垂落的眼眸像是一层快要破裂的薄纸,素来狠厉的人,此刻竟也显得有些颓废和脆弱。 路过西苑的廊道,陆允时瞥见一道紧闭的院门,那是余安住的地方。 西苑处在大理寺偏角落之处,离大堂较远,极少有衙役会在那里住,他当日安排余安住那不过是随口一说。 但想想那人身娇肉贵的模样,这六月天住得,寒冬腊月怕是住不得了,西苑不向阳会潮湿阴寒。 收回视线,陆允时抬脚往前走去。 忽然,紧闭的院门传来微小的声音,经年累月早已松动的门把“吱呀吱呀”地响着,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格外醒目。 陆允时眼皮一掀,脚尖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飞到一旁的树上。 半晌,门开了一条缝,探出来一个脑袋。 虽然清楚丑时定然无人,但余安还是逡巡四周,才悄悄关上院门,谨慎地往一处走去。 而对身后无声跟随的身影,浑然不觉。 余安两手紧了紧衣服,手心冒出了冷汗。 她来大理寺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一直迟迟未行动,除却一直在暗暗记下大理寺的各处位置外,更多的是未找到合适的时机。 今日再生命案,有些多衙役派去了天和医馆查封,大理寺松懈了不少,是个好机会。 她记得陆允时住在东苑,那是只有大理寺卿才能安置的地方,无论是大堂还是处理公务的书房,只相隔数条廊道。 方便她记下,但也有风险,因为陆允时极有可能半夜会醒来。 不过据她这些时日的观察,那人除了那次去江州查案外,夜半不会起身。 此时,陆允时注视着前方的少年,无声跟着他去了自己歇息的东苑。 陆允时神色冷凝,想到白日里余安和顾淮的谈笑,眼睛微眯,心下猜测,莫非白日里,顾淮是让余安去自己的书房窥探机密? 不过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书房,不过是障眼法,那里面放的都是些寻常的案子。 真正放着秘密的地方,机关重重。没有他的指引,即便是武功高深之人,不死也会脱层皮。 高高悬挂的冷月洒下几缕月光,渡在男人冷硬绷紧的轮廓上,若是寻常奸细在他眼皮子底下贸然闯入,别说进他书房的门,还未踏入东苑早被他一剑封喉 余安,本应该也是如此。 擅自闯入大理寺卿安歇之重地,按律,立即斩杀。 但,陆允时犹豫了。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东苑墙上,两手背在身后,寡淡的眉眼间不带一丝温度,却也并未带着杀意。 树叶随风晃动,沙沙作响,如同陆允时的耐力。 他在等。 只要余安从书房出来就回去,他可以既往不咎。 就当是给他一个机会,至于原因,便当是他这些日子为大理寺查案的功过相抵。 往往事与愿违。 余安借着手里的小竹筒火星,在书房里转悠了一圈,找了许久都未找到一点重要的线索。 按理来说,书房重地一定藏有线索,但眼下却什么都没有,那么极有可能是陆允时故意为之。 看着手里快要燃烧殆尽的小竹筒火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小竹筒火星是师父在世时做的,用的是西域独有的柴灰,将柴灰放在竹筒里,待拔下顶口时,就会直接燃烧,但照亮的时辰很短,约莫一炷香。 余安定下心神,仔细回想陆允时常去的地方,忽然脑中一闪——卷宗! 她不止一次听过陆允时提过卷宗...... 窗隙射来的月光打在杏眸上,炯炯闪着光亮,余安轻轻推门,朝着拐角后不远处,存放卷宗的屋子走去。 边走边回想着,好像据她所知,大理寺极少有人去查看卷宗,满是陈年旧书的地方,落满灰尘,应该比书房要好进吧。 陆允时还算冷静的双眸,在见着那抹清瘦的身影朝着拐角走去时,倏地冷了下来。 存放卷宗的净室,明面上无关紧要,实则没有大理寺卿的允许一般人不可随意踏入,这是大理寺历来不成文的规矩。 一股巨大的怒意和烦躁从心底陡然升起,净室那样暗藏杀机的地方,余安怕是刚踏进一只脚,就会被那螺旋飞镖穿膛而过。 届时,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想到少年那双杏眼受尽害怕的样子,蓝色的布衣长衫不再是淡淡皂角香味儿,而是血腥味儿,陆允时闭了闭眼睛。 心里原本平衡的天秤开始倾斜,少年一颦一笑浮现在脑海里,再也不敢耽搁,陆允时直接轻功越过屋顶,飞身至后处。 彼时,余安仰望着房梁上高挂的“净室”二字,心里没来由有些发慌。 冷寂空旷的屋外,时不时吹来一阵凉风,后背起了鸡皮疙瘩。 面前的屋门紧紧幽闭,漆黑的夜里这么看着竟然觉得有些像话本子里的地狱之门,她心里发怵,顿了半晌才抬脚。 余安屏着呼吸,走上最后一层台阶,犹豫着是否推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似乎带着极重的怒意,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余安登时如临大敌。 原本紧张害怕的心脏剧烈跳动,咚咚咚”的声响回荡在耳畔,心快得想要跳出嗓子眼。 余安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退无可退之时,只好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推开大门。 霎时,身后响起一道低沉,充满警告的声音:“余安!” 怒极,却透着担忧。 是陆允时! 余安心下大震,没想到发现她的竟是陆允时! 正要回头时,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猝然飞出无数箭矢,“咻”的一声,直直朝她射来。 箭矢有了机关的发力,急速朝房门□□去,快的只剩下无数道残影。 余安双目圆睁,眼睁睁地看着箭矢与她越来越近,呼吸间仅隔一寸! 门外的陆允时瞧见这一幕,暗叫糟糕,顾不得多想,全身乏力扑了上去。 18、心软 电光火石间,闪着寒光的箭矢就要直穿眉心,一道白色残影伴着一股大力将余安推至一旁,急速射来的箭头堪堪划破皮肉。 “刺啦”一声,登时陆允时右臂血染一片,纯白的寝衣被划开一道口子,里面的皮肉绽开。 陆允时两手圈住怀里的人,齐齐砸向屋门,箭矢像长了眼睛一般,两人滚到哪处,就射到哪处。 血迹沿着滚动的轨迹划出一个半圈才停了下来,屋内再次恢复沉寂。 机关,停了。 陆允时咬着牙,面颊紧绷,眉心透着一股狠劲儿。 右臂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意,直侵神经。 但两只手依然保持着紧紧护着怀中人脑袋的原状,将那人的头埋入自己的怀里,掌心覆在乌发上,避免逃离时磕碰到了。 怀里的人绵绵软软,像一团白白嫩嫩的糯米团子,哪里都是糯的,直叫人想将他搓扁揉圆。 适才那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余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拥住。 那人身上的冷香如带着魔力一般,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悉数笼罩。 数圈的滚动令她脑袋晕晕沉沉的,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身子。 余安小心地从有力遒劲的臂弯里钻出来,悄悄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男人凸起的喉结,下颚线分明的轮廓宛如塑雕,带着极致的侵略和性感。 倏地,喉结动了一下。 陆允时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余安猛地回神,一骨碌从男人硬邦邦的身上爬起来,后知后觉环抱住胸脯,触及胸前厚厚的裹胸衣,心才安然放了下来。 转瞬,又猛然提到嗓子眼。 她私自擅闯大理寺被发现了! 还是被大理寺卿逮了个正着! 陆允时站起身,右边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仅是睨了一眼。 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砸出几朵红花来。 男人冰冷的眼神,直直望向面前害怕的少年,薄唇轻启:“为什么深夜擅自闯入书房和净室?” “你来大理寺究竟有何居心?” “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心软了,才敢一再挑衅藐视,你当真以为......” “我不敢杀了你吗?” 连连四句质问,字字诛心,如同四个大锤重重砸在余安的心上。 男人语调看似平静,实则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下,隐藏着愤怒和......杀意。 余安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嘴唇翕动,喉间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那些想要解释的话卡在那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她怎么说。 其实她夜半擅自闯入重地,并无一丝坏心? 不过是想查看一下当年虞家的灭门惨案,因为她就是那个本该死了十年,却还活得好好的虞家幼女? 真是荒唐。 “我......” 少年双唇张张合合,过了许久还是只能吐出个“我”字来。 面前这张脸,和梦里那个质问自己的人如出一辙。 念及旧事的悔恨和痛苦,被质问未婚之妻时得哑口无言,种种矛盾情绪复杂交织,盘旋在心头,渐渐燃起了一把灼热的火来。 而此刻余安的沉默,直接将那把火燎原成火海之势。 担心过后的巨大怒意排山倒海般攀上心头,陆允时怒不可遏,眼神阴鸷。 猝不及防间,他将余安猛地推到墙上,两手紧紧禁锢住少年瘦削的双肩,力道大的似乎要掐碎。 余安感受到双肩传来一阵剧痛,铁钳般的一双大手直捏得她生疼。 忍不住地呜咽到了喉咙,却触到男人狠厉的双眼时,被吓得噤了声。 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面生着两个黝黑的瞳孔,深不见底,活像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尽深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允时。 少年一脸呆滞,满是骇意的瞳孔微缩,陆允时嘴角勾起,衔着一抹轻嘲,森冷的嗓音透着寒气:“怎么,现在怕了?” “方才怎么不怕,若是你今夜被守夜的衙役发现了,不出明日你就会打入诏狱,生不如死!” “就算没有被发现,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没有跟上来,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箭矢会毫不留情地将射穿你的眉心,届时血染净室!” 暴虐疯戾的语气,吓得余安微微颤抖,咬唇欲泪。 可看着面前的男人,因怒极而发红充血的双眼,还有布满密密麻麻们汗水的额头,余安察觉出不对劲来。 周身似乎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余安想到适才箭矢射来的那一瞬间,陆允时不顾一切扑上来的身影,她双目圆睁,定睛一看—— 陆允时的右臂已经全部染红了! “大人,你受伤了!”她焦急喊道。 然而,那双大手紧紧禁锢着她的双肩,余安半分都动弹不得,万分焦急之下,眼泪夺眶而出。 “陆允时,你受伤了!” 少年扬声哭喊,面颊的泪水随着晃动落到了男人的手背上,烫得他猛然清醒。 失去控制的理智骤然回归,陆允时后知后觉看向怀里的人。 少年双眸通红,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拼命压抑的呜咽还是出了声,像个委屈至极又受了惊的可怜小鹿。 心尖忽然像是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传来淡淡的酸涩。 他,心软了。 陆允时收敛起那副暴怒癫狂的模样,恢复成白日里的清冷寡淡,看着少年濡湿的面颊,半晌,抬起手轻轻抹掉泪痕。 他的眼睛移向一旁,似有些不好意思,“哭什么哭,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 又道:“矫情。” 本不过是一句调侃,没想到话音将落,少年嚎啕大哭。 声音嚎得整个大理寺都能听见。 “你,闭嘴!”陆允时身子一僵。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查案时那些夫家落网,而注定守寡的妇人哭得是梨花带雨,可......可男人在他怀里哭,还是头一遭。 弄得好像他把他怎么了似的! 少年哭声越来越大,眼角的泪水尽数淌入陆允时捧起他脸颊的手心。 素来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男人,竟然因为哭慌乱了手脚。 “余安,你给我闭嘴,不许哭!”陆允时压着声音警告,“不就说了你几句,哭什么哭。” 话落,那哭声停顿了半秒,随后更大了,少年哭得毫无形象。 终于,他败下阵来,一把捂住余安的嘴,低声哄道:“别哭了。” “若是惊动了他人,便是我也护不了你。” 温热的掌心覆在余安口鼻上,陆允时眼露无奈。 此话一出,余安登时止住哭声。 “这么说......”她哭得止不住抽泣,两只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眼圈红红的,“大人,你不杀我了?” 软绵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叫人哪里舍得说出重话来。 陆允时暗叹一口气,这人怎的这么会......撒娇啊。 19、脱衣治伤 陆允时衣角被拽地下沉,连带着心也像是被那人抓在手心里。 漆黑的周遭,空荡荡的净室,无数复杂思绪包裹的心脏,此刻他竟然觉得那处暖暖涨涨。 这种感觉不止出现过一次。 但这回,无比强烈。 先前的每一回,他都以避开而慢慢冷却,直至恢复沉静。 但是眼下,面前的人就在自己怀里,那双莹亮澄澈的杏眸,渡着窗隙的月光,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意思,陆允时心房一颤。 心里已然快要掀起惊天骇浪,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淡淡道:“嗯。” 顷刻,直勾勾盯着男人脸庞的杏眼弯起,眼尾溢出的泪水像是颗颗珍珠,泛着璀璨星光。 余安破涕而笑,吸了吸鼻子,转瞬又担心地看着陆允时满是鲜血的右胳膊,想要触碰却又不敢,怕是弄疼了对方。 “大人,你受伤了,得快点止血!” 说话间,她凑近了一点。 陆允时登时将胳膊往后缩,下意识将余安当作柔弱、害怕血腥的娇气少年,但还未缩回就被一只小手轻轻握住。 余安作为女儿身,身姿修长,但是扮作男郎,混在大理寺这样的一群持刀舞剑的糙汉堆里,便显得过于娇小了。 她的头也就到陆允时的肩膀处,此刻腰身一弯,挺翘的鼻梁立马凑到了男人血腥一片的胳膊外。 绽开的皮肉不断往外渗着血丝,衣衫的破口也被血沾湿黏在了一起。 铁锈的腥味儿愈发浓重,生生撞入鼻腔,若是常人,几欲作呕。 余安却早已习惯,在西域那会儿,验的腐骨只多不少。 察觉到男人的胳膊在往后缩,她抬手轻轻按住,弓着腰抬眸,“大人,去我房里包扎一下吧。” 且不说陆允时大理寺卿的身份,深夜受伤请大夫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届时她也定然会引起众人疑心。 * 西苑小屋,烛火通明。 余安关上门,忙不迭去里室那处止血药和绷带,走到一半,又回去拿出了上回陆允时送她的那小瓶药。 “大人,这瓶药还留着,应当能止血——” 少年刚出屏风,入目就是男人赤.裸的上身。 与那些风吹日晒的糙汉不同,陆允时皮肤冷白,宽肩窄背,挺直的背脊将那两处锁骨衬得格外明显,再往下便是精瘦有力的腰腹。 遒劲的右手肘微屈,上腕的血迹顺着皮肤的肌理流了下来,滑过一点茱萸,淌过紧实的腹间,没入白色的衣衫。 余安头脑一片空白,白花花的身躯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最后定格在那抹艳丽夺目的红色痕迹,消失在无人窥尽的衣衫里。 “啊!”羞窘如同一场燎原之火,直烧得少年满脸涨红,耳尖红得滴血,“你你你,怎么把衣衫也脱了?我用剪刀剪开不就成了?” 陆允时正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椅凳上,闻声侧头一看。 少年两只手里拿着满满的,却又因为害羞齐齐捂在脸前面,像一只垂着耳朵挡住眼睛的软白兔子。 可偏生脖颈处又红得娇艳,直叫人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陆允时垂眸,轻咳一声,“作甚不能脱,我有的你不都有。” “唰”的一下,方才绯红的脸颊现下开始发起烫来,分明是随意的口吻,余安却听出些戏谑来。 她梗着脖子,目不斜视,颇有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手伸过去要包扎,愤愤道:“我才没有!” 不只是哪个字眼戳中了男人的笑点,低沉却带着磁性的嗓音自喉间响起,陆允时轻笑出了声。 男人眼底似冰雪融化,“......当真?” “当——”余安猛地止住话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磕磕巴巴地补救,“也......也是有的!” 她闭了闭眼睛,豁出去道:“说不定,比你的还厉害!” 少年气鼓鼓的腮帮子,粉粉嫩嫩,白皙绯红的软肉看得人直想上手捏一把。 陆允时嘴角弯起,却在少年偏头之际,倏地瞥到耳垂那处有一道红痕! 顾不上自己还流血的右手,他抬起左手覆上余安下巴,将人脸往烛光那处一摆,果然是一道已经凝血的红痕。 伤口约莫一指节长,划在面颊靠近耳朵处,若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但男人素来冷若冰霜的眸底,此时竟然流露出点点心疼,却也藏得极深,许是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 陆允时抬手,似是不敢用力一般,长着厚茧的指腹轻触到伤口处,抹了抹。 果然,余安这才感受到自己脸上有伤,“嘶”了一声。 不过她满心都是陆允时流血的胳膊,脸上的伤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反正她这辈子......约莫是不会有机会恢复女儿身了。 “大人,你别乱动。” 余安从陆允时怀里逃开,将手里的布巾打湿,轻轻擦去血污,眼神专注。 箭矢锋利疾速,好在陆允时堪堪躲过,伤口不至于很深。 “血已经止住了,但这几日都不能碰水,得每日换药。”余安吐出的温热呼吸尽数喷洒在男人的胳膊上,“这几日,我......我给你换药。” 话落,抬眸一看,余安险些被那双炽热的眼神烫到。 不知不觉摸着绷带的手垂了下来,恍恍惚惚中看到男人喉结滚动,“你的脸,疼不疼?” 疼不疼...... 被问话的人有些呆滞,眼露惊讶。 自入大理寺这些时日来,还未曾见过陆允时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好像自己脸上的伤口,令他难过不已。 她慌忙偏过脸,抿了抿唇,“无事,不过是些小伤罢了。” 这话确实出自真心,当年那场诈死逃生的大火,铺天盖地的尘烟,像是要活活将她吞噬。 即便是穿着打湿防火的厚衣衫,可砸下来的梁柱还是点燃了她腰间的丝绒,剧烈的灼痛永远烙印在那处。 耻.骨靠近腿间那里,一直都有一道圆圆的疤痕。 那时候,家破人亡,人人喊打,早就没了说疼的资格。 如今,亦然。 余安抬手摸了摸,眸中漾起笑意,“不疼。” 便是疼,也不会同你说。 少年推开半步的动作,还有忽然疏离的语气,让陆允时皱了皱眉。 好似方才的担心和......暧昧不过是一场假象,就像是......为了躲过一劫而故意为之。 危机已然过去,现下西苑的屋子里只有二人,有些刻意忽略的东西此时慢慢迎上心头。 霎时,冷淡的眉眼变得凌厉,陡然升起的气势直逼向面前的少年。 余安看着男人逐渐不善的眼神,似有察觉般后退几步,却很快就抵在了桌沿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浅笑的男人,此时冷着脸,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她覆在桌沿的手指缓缓蜷起,呼吸变轻。 陆允时俯身靠近,骇人的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去,两只黝黑瞳孔像是望进少年心里,“为什么要夜闯大理寺。” 看似问句,却没有一丝试探的意味,而是笃定。 笃定这个人别有用心。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20、去往西域 “我......” 男人散发着热气的身躯不断靠近,余安腰腹往后缩,退无可退之际,后腰撞上了桌沿,牵动了小腹的伤。 少年的柳眉微微一皱。 陆允时登时停下,视线移到余安腰后,猜到是昨日在医馆时受的伤,适才又在净室地上滚了一圈。 看着面前人清瘦的身子,风吹就能倒似的,怕是那处定是淤血了。 余安两手紧紧揪住桌布,咬着唇,可怜兮兮地看着陆允时,心里却在偷偷扎小人。 明明方才已经不追究了,怎的好生又提起来。 忽然,本就离得十分近的男人又俯下身来,眼见着那张被烛光渡了一层柔和光晕的脸,慢慢朝自己靠近,鼻翼间的呼出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 不久前还在咄咄逼人的双唇,离她越来越近,就快要碰上她的—— 温热的呼吸擦着脸颊而过,拂过耳畔,停留在侧颈。 霎时,余安猛地绷紧身子,白皙的锁骨也因过度紧张而凸起,离那双薄唇不足一寸。 “这次案子了结后,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允时双唇翕动,似无意般,说话时唇边堪堪摩擦到少年微微瑟缩的肩膀,话中带着警告,却又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欲念。 此话一出,余安屏住的呼吸猛然释放出来。 后知后觉,陆允时这是给她一个宽限?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愣神之际,那股余热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凉的舒服触感。 小药瓶里的药霜,是用各种名贵药草而制,一打开便飘出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味儿。 余安呼出一口气,面颊的绯红仍在,看着陆允时手心里握着的小小药瓶,慢慢要给自己上药,一时间,脑袋嗡叫,不知今夕何夕。 她越说声音越小,“我不需要上药,没什么大碍。” “上药就上药,废什么话。” 带着厚茧的虎口覆上柔嫩的下巴,陆允时嘴里的话不留一丝情面,可手上却不敢用一丝重力。 “余安,”他倏地俯首,挨近少年发烫的耳尖蹭了蹭,极度亲密的低语:“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 “哐”的一声,一盆水洒在了地上。 闻声,正验尸的明鸢转过头,瞧着脸色有些发白的余安,皱了皱眉,“你这两日怎么回事儿?” 这两日,敛房都是由两人忙活,但与先前相比,余安明显心不在焉。 素来炯炯有神的双眼,这两日总有些黯淡无光,与人交谈时嘴角扬起的笑意,也颇为勉强。 自上回那件事后,她慢慢相处下来,愈发觉得余安是个内心纯稚的少年,心里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就愈发喜欢了。 但她一向公私分明,敛房这种重地是不容丝毫差错的。 “不是递错东西,就是记错时辰,你要知道,这可是敛房。” 看着少年恍惚的眼神,明鸢叹口气:“也不知道大人相中你哪处了,傻傻的样子,身子骨还没我一个女儿家好,若不是清楚你的为人还有大人已有未婚之妻,我定以为——” “以为,你俩好上了。” 略带警告却又戏谑的声音,将余安心思猛地唤回,看着洒了一地的水,长睫扑闪间垂下了眸子,默默将盆捡了起来。 自那晚过后,她和陆允时便没再见过面了。 可他离去之前,留下的那句话,还有那个......若有似无的触碰,却一直在脑海里不停盘旋。 直觉告诉她,陆允时可能察觉了什么,但并非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是因为别的事情发觉了不对劲。 但令她困惑不已的,是他的态度。 她并非痴傻,陆允时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和维护,并非机缘巧合。 那样狠厉说一不二的人,身负大理寺卿的要职,便是连她私闯净室也不过是骂了一顿,还因为—— 因为她哭,就不骂了。 明鸢吐出口的一番话,说者无意却听者有心。 仿佛剥茧抽丝一般,朦朦胧胧的帷幕逐渐散去,那个最不应该的想法浮现在心上,余安下意识选择逃避。 难道,陆允时喜欢上了她? 可是、她是男儿身啊! 余安心下烦躁,手里的盆被她转来转去,一抬眸,就看到明鸢盛着怒意的眼神,似是看穿她的心思。 “你到底有没有——” “我听见了!” 她连忙放下手里的盆,笑着接过明鸢手里的焚骨。 随后使劲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全部晃了出去,余安这才定下心神地看着手里的一小块骨头。 焚骨用烈火,无论是浸了毒的黑焦状,还是受了腐蚀的退化空隙状,都能在高温下,现出骨头的初时模样。 这次自然也是,但仍有些细微差别,主要是在骨宽上。 焚骨是西域画骨师独有的门路,明鸢不懂这些,但看着余安缓缓沉下来的脸色,心底也猜出了大概。 “是不是有哪处不对劲?早该想到定是验尸出了问题!这具尸首迟迟查不出身份,明明衣着华丽,一看便知是汴京的大户人家,却来路不明!” 余安捕捉到某个字眼,疾步走到放着尸首的木板前,仔细审视着那张脸,没有回应而是喃喃道:“真的是汴京人吗?” 她拿起量棍,细细比划了鄂骨和颧骨两处。 汴京四季分明,湿润多雨,虽然男女身形相差,个人骨相不同,但就地域来说仍是大体相似的,也就是说,骨相更偏柔和,而非粗犷宽方。 但面前这具尸首,无论是哪一处,都要超出汴京人的骨相。 而且她虽不生于西域,却生活了十年之久,又精通于画骨一技,相比常人更加知道西域人的骨相——黄山漫天,干旱缺水之地,骨相才会宽方。 “明鸢,也许这几日都查不出死者的身份,并非验尸出了问题。” 余安一字一句道:“而是这人,本就不是汴京人,他应该是边关之地,或者更为偏远的人。譬如......” “西域。” 明鸢满眼愕然,震惊于余安单凭“焚骨”便能瞧出尸首的来历,不待她问话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消失数日都不见的少年叶衾,“叮铃哐啷”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神色激动。 余安看到叶衾,眉梢染上欣悦。 她和叶衾年纪相仿,又因以男儿身相处,很是合得来,叶衾也对她颇为照顾。 “叶衾,你回来了!这几日都未曾见到你!” 余安上前一步扶住累得直喘气的少年,却未看到身后的明鸢暗暗对叶衾使了个眼色,少年原本要吐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啊,我家里有事,昨日回来后就去查案了。”叶衾挠了挠头,见余安有些不解的眼神,忙道:“查到尸体身份了!” 顷刻间,所有人屏息凝神。 余安也没了问他回家作甚的心思,手不自觉覆上少年的胳膊,“他是不是边关往西以外那处来的。” 淡淡皂角香味明明盖不住敛房里尸首的异味,可叶衾却还是觉得好闻至极,余光瞥到被那人抓住的胳膊,耳朵尖有些泛红。 “是、是的,此人是西域财商,常年游走在西域和汴京的商道上,做药囊生意。” 药囊? 鬼使神差般,女子腕间的红花倏地一闪而过。 余安眨了眨杏眼,“什么药囊?” “这是商道上兴起的一种说法,便是将边关和西域的名贵稀罕药材,制成一种囊包,同那些女儿家的香囊差不多大,里面的东西说是生服泡茶都行。” “不过更稀奇的是,有一种药囊可以治疗骨伤,尤以那些稀奇古怪的为首。” 明鸢挑眉:“有这么邪乎?” 那副模样摆明了不信,认定叶衾是道听途说来的,叶衾不服气:“当然!小爷我是查案小能手!” 少年仰着头,意气风发的年纪,神采飞扬的面容,忽然叫明鸢看晃了眼,她猛地移开了眼睛。 余安却在回想着“药囊”,陡然间脑海中精光一闪。 一旁的两人见余安疾步拿起那块焚骨,又俯身看着尸首那张腐烂的半脸上,“明鸢,我先前觉得不对劲,有两处。” “一处是骨宽,便是方才同你说的他并非汴京人。其二便是这半张脸,骨头发黑,空隙也大,即便焚骨也还是有差错。” 她看向叶衾,眸底带着感激:“我猜,他那处定是被那传说中的药囊所害。” “那半张脸,验尸时不是已经确定并非他的死因吗?”明鸢皱眉。 “是,脸上的伤不足以致命,也并非事发当天伤的,但这也许是事发的源头。” 余安回想起那日天和医馆步履匆匆,头戴帷帽的那人,还有腕间的红花。 她一直都不太清楚为何孟纸鸢会长出附骨,又为何会隐瞒身份出现在天和医馆,孟纸鸢和这具尸首又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她当日被撞正好瞧见那腕间的红花,只怕是单凭她的身份便也没人敢怀疑到她身上去。 眼下只要长到那个药囊,一验便知。 至于陆允时......余安想不通,那人已然不是幼时那般傲娇的少年郎了,他心思深沉,喜怒无常。 一面包庇孟纸鸢,阻止她查下去,可一面又百般保护着自己......种种迹象,叫人捉摸不透。 再者,她这两日都未见着那人的影子,莫不是查案去了? 既然这样,那药囊的事可以先验一验。 “叶衾,那个药囊能找到吗?” “可是可以,不过有些难,得等大人回来再说。” 余安点点头,心想那人果然查案去了,随口问道:“大人何时回来?” 叶衾顾着和一旁的明鸢争论,闻声来不及反应,脱口而出道:“西域那边不知要多久。” 咚、咚、咚。 此话一出,敛房三人全体静默。 叶衾看了眼明鸢,自知自己说漏了嘴,却又怕越说越错,忙捂住嘴。 余安却是心下大惊,西域? 叶衾才查出来这具尸首是来自西域,陆允时难不成未卜先知,两日前就去了? 心脏猛然跳动,想到那夜男人低声在自己耳畔说过的话,余安脸色变得煞白。 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慌乱,直觉告诉她,陆允时或许发现什么了。 21、西域之行 黄沙弥漫,四周崖壁陡峭,偶有苍鹰掠过,扬天长啸,经久不绝。 贫瘠小道上,几匹马奔驰而来。 为首的一匹白马,系着红缨的鬃毛随风飘动。 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着墨色劲衣的男人,一手执剑,一手拉缰绳,意气风发却又给人一种沉稳狠厉的感觉。 “吁。” 陆允时拉住缰绳,脚踩马镫,利落地下了马。 逡巡的目光环视一周,深如幽潭的眸子平静无波,握着佩剑的手指却紧了紧。 此次西域一行,陆允时只带了几个亲信。一旁的几人是从陆家调来后,他亲自培养的死士,生从他令,死从他命。 “大人,十三查到永宁侯世子顾淮,最后的足迹便是此地。”一人拱手道。 陆允时应声抬眸,看着这个名唤翠枫岭的山峰。 听这名字,应是个绿意盎然,草木繁茂之地,但在他们来时的路上却是坑坑洼洼、寸草不生。 反而四周山壁陡峭,惊险万分,稍有不慎坠落下去便是尸骨无存。 顾淮此人行事缜密,做事滴水不漏,自然不会凭空消失在这种看似绝路的地方。 此处定然有蹊跷。 山顶时不时传来风声,却又隐约带着一股绵长的空鸣回响,经久不绝,更诡异的是,愈听愈发觉得,那风来自悬崖底下。 陆允时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近崖边,脚步堪堪踩在悬空的碎石上,只差半点便会踩空坠崖。 死士之所以称为“死士”,便是因为他们所执行的任务历来都是见血的,但即便如此,看着万丈悬崖依然会心有忌讳。 可不远处的男人,立如雪松般站在崖边,冷漠的双眼睥睨着白雾朦胧的崖底,挺拔的背影带着一抹固执和决绝,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他退步。 陆允时紧紧地俯瞰着脚下,白雾一片阻挡住往下看的视线,就像那些迷雾一样的线索令他停滞不前。 但,他从来不会退缩。 陆允时脚尖轻点,足尖的碎石掉落,顷刻便瞧不见影子。 他却淡淡道:“备绳,下崖。” “大人,这里有条裂缝。” 一名死士扬声喊道,声音被山谷间的风削弱不少,只能依稀辨清。 陆允时两手抓绳,腰身紧绷地攀附在凸起的山壁上,透过朦胧的白雾,果然看见一个巨大的缝隙。 而那缝隙之中的景色,和山外截然不同! 只见原本巍峨高耸,只身拔起的翠枫岭,在山谷间竟然一分为二,中间的倒三角处裂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中段的平地上树木丛生,苍翠欲滴,更令人惊奇的是旁边竟然有一供人行走的山道,就在陆允时一行人的下方不远处。 陆允时面色如常,心里却暗暗起了波澜。 这里,会有那人存在过的踪迹吗? * 袅袅炊烟升起,任谁也想不到山缝之中,竟然会有一个不算小的村落。 陆允时执剑扫开石碑上的杂草,上面赫然写着:余家村。 男人手一顿,一时间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巧合。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横穿而来,“你、你们打哪儿来的!” 只见一个头戴草帽,身上挑着一旦木柴的老人,神色惊慌,待看到几人的佩剑时,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几十年前边疆遇侵,战乱不断,余家村就避世隐居在了这里,唯有十年前闹了一点动静,但很快那人销声匿迹。 数十年来平静祥和,可近来一个月,连着两拨人神不知鬼不觉闯入余家村。 而且看这穿着,和上一回闯进来的几个人如出一辙! 陆允时面覆寒霜,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满头大汗的老朽,忽然抬脚走了过去。 那老汉心下大骇,想到上回那为首的年轻男子,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却转手便杀了一个人。 鲜血洒了满地的绿茵。 “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家人,俺们只是个穷苦村子,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老汉出声哀求,眼看着就要双膝跪地,倏地一只大手扶住了他欲倒下的身子。 面如罗刹的男人,眼神冰冷,却听见他道:“当心。” 陆允时挥手示意身后的死士,一人上前扶住老者,沉声道:“这位老者误会了,我们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打听一些事情。” “上回那人也是这么说,却杀了、杀了俺们村的人!” 上回、杀人...... 陆允时眸光凌厉,心里清楚老者口中的人,就是顾淮。 那人一向都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这回他让明鸢留在大理寺,除却查案之外,另一者便是让她守着余安,以免有人对她下手。 陆允时上前一步,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放入老者怀里,审视的眼光散发出威压,直叫人不敢直视。 “十年前,这里有没有凭空出现一名幼女,约莫七岁。” 握着手里的钱袋,老者瞪大了眼睛,山沟沟里待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 见这几人似乎真的不带杀心,老者便也逐渐放下心来,娓娓道出十年前的事情,只想快些让这几人离去。 “这十年前的事,你们算是问对人了,那回还是我带的路呢。” “那年我家婆子得了骇病,山沟沟里的药草都在山上,采药的时候瞧见一个老头,身上背着一个女娃娃,两个人灰头土脸看不清样子,说是走投无路逃难来的,一来二去就引进了村子。” “谁料,没出几日,那老头只留下几锭银子,连带着那个受伤的女娃娃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者越说越惋惜,道当年他是如何顾着比重的婆子,又是如何照顾那女娃娃,送吃的送药。 却丝毫不曾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已然变了一副模样。 陆允时在听到那几个字眼时,脑海一片空白,睿智敏捷的头脑此刻分崩离析,久久才敢相信心底浮上来的那个念头。 那人,真的没有葬身火海。 而是,被人救走,逃到了西域...... 尘封多年的某处忽然迸发出火焰,浑身骨血都在沸腾叫嚣,十年的阴霾此刻尽数驱散。 巨大的喜悦与冲击,令陆允时禁不住踉跄,长剑随着手微微发着抖。 他猛地握住老者的肩膀,压抑着满腔的情绪,一字一句道:“后来,可有下落?” 心随着问话高高悬起。 下一瞬,又猛然狠狠地摔了下来。 “没有再见过了,不过那女娃伤得重,活不活得下来难说啊。”老者见男人浑身戾气,有些害怕。 陆允时垂下眸,即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一丝一毫证明虞桉还活着的线索,足以支撑他满腔的希冀。 已达到此行目的,陆允时一行人抬脚离去。 忽然,某道纤瘦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陆允时猛地止住步子。 尘封多年的真相将他砸得有些慌神,如今冷静下来,最初见到那座石碑时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他转身望向挑起担子快要离开的老者,忽然问道:“余家村的人,近半年来可有人离开此地?” 闻声,老者一愣,“没有,俺们这里避世的人,躲都躲不及——” 话音戛然而止,那老者顿了顿,眼睛眯起,“有倒是有一个,不过那户人家不住在村子里,他们在下面的山谷里。” “那户人家怪得很咧,就爷孙俩,也不跟俺们打交道,自己独住在山谷里十年。前些日子听村长说道,那老头死了,孙子也不见了,许是离开了吧。” 朦胧不清的帷幕,此时像是被人掀开了一角,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陆允时倏然皱眉:“你可知道,那家人的名讳?” “老头子不知道,村里人叫他余老怪,他那小孙子,叫什么来着......” “哦,叫余安!” 老者撇撇嘴,“那余老怪一把年纪了,不晓得哪里捞了个孙子,瘦瘦小小的跟个猴儿似的,还掖着藏着不让人瞧!” 轰隆一声,青天白日的天空猝然间阴云密布,天雷滚滚,老者连忙摆手进村去了。 “大人,我们可要回京?” 死士上前恭敬地出声询问,却见背脊挺直的男人恍若未闻,仅能瞧见的半张侧脸紧紧绷着,周身的气势直逼人心。 陆允时双目注视着前方的断崖,那是他们来时的路。 山崖上,虞桉逃亡西域后消失的地方,而在那崖下的山谷,住着一个叫余安的少年,还有一个死了不久的师父。 真的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吗。 陆允时猛地闭上了眼睛。 神色如常的面容之下,是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在得知虞桉还活着的时候,阴暗的角落重新照以光辉,那是得知惦念许久人还活着的喜悦,十年悔恨尚有一丝弥补机会的庆幸。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丝别的想法。 可当他听到余安就住在这里时,心上仿佛长出一根嗜血的藤蔓,一听到那人的名字,像是闻到了致命的香味,所有的思绪都在叫嚣。 少年的一颦一笑,不断浮现在脑海里,最后定格在那双璀璨莹亮的杏眸上。 掩在衣袖下的拳头不断蓄力收紧,凸起的青筋似乎在跟内力较劲,良久,拳头泄了力。 男人黝黑的眸底闪过无数挣扎,却终究还是在那浅浅的梨涡和软糯的语调中,败下阵来。 他无法不承认,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22、开始设局 翠枫岭地势险要,崖壁上的山道曲折蜿蜒,仅从山腰上的余家村俯瞰山谷,只能依稀瞧见一条潺潺长河。 陆允时下令让几人提前回京,他一人顺着极窄的山道而下,不久,豁然开朗。 绵延山岭将山谷围成一个圆心状,中低四高,崖壁缝隙中泄出来的泉水全部汇聚成河。 而在长河的旁边,赫然立着一座小竹屋,周边种满了奇花异草,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别样的味道..... 陆允时猛然顿住了步子。 只见适才还一片郁郁葱葱之地,霎时间从四处弥漫一阵白雾过来,只是那雾却又似烟,待离众人愈来愈近时,才能依稀闻出淡淡的水腥味儿。 不好......是瘴气! 陆允时猛地覆住口鼻,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锐利冷冽,眼见瘴气愈发浓厚,视线快要模糊不清时,他猛地朝着竹屋奔去。 竹门紧闭,上边的房梁上还挂着两串奇怪的药草,明明草叶枯黄,茎.身却还长出了不少绿芽,长长的蔓茎也垂落攀附在门上,扣住了门把。 淡然眉眼睥睨着藤蔓,不带一丝变化,眸底却闪过狠厉。 在西域这样陌生且险要的环境,尤其是现下瘴气弥漫,像这样诡异的藤叶当然触碰不得。 不过再危险又如何,不还是被斩于剑下。 剑刃出鞘,陆允时扬手,冷冷注视着即将被砍断的藤叶,却在仅离半寸之时,堪堪止住。 这里,是余安住的地方。 那这两根藤叶想必也是她细心栽养的。 少年护着破洞包袱时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有那双一向笑意盈盈的眸子,却不惜为了那个包袱而起争执红了眼眶...... 长剑缓缓垂下,锋利的刀刃终于还是被收回鞘中。 如同那颗铁硬的心脏,也变得柔软,开始顾忌。 “罢了。”陆允时剑柄一扫,用衣衫隔着手心将那藤叶慢慢拂开。 “吱呀”一声,门开了,与此同时,屋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 郊外。 一头戴帷帽,身披白色披风的人,行路慌张,时不时向两旁张望,待站到一处巨石边时,停了下来。 孟纸鸢撩开帷帽,看着手心里的小纸条,再三确认上面所写之地便是此处,且半天看不到人影,心里愈发慌张。 昨夜亥时,她正要入寝,忽然不知哪里射来的一支飞镖,急速之下甚至来不及躲闪,飞镖直入仅离她头一寸的床沿上。 她抖着手摊开那张镖端的纸条一看,登时吓得睡意全无。 射飞镖之人,竟然对她所做的事情了如指掌! 仗着尚书嫡女的身份,她孟纸鸢从未害怕过,可自从她杀了那个人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整日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日东窗事发沦为阶下囚,可她做这一切全是那人逼的!他本就该死! 女人愤恨的眼里闪过几抹极重的杀意,入神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只见一人穿着黑色劲衣,左手握着一把铁扇,右手拉着一根绳子,绳后拖着的竟然是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男人脸上带着一个银鹰面具,两手幽幽地拍着巴掌,声音温润却极其阴沉:“孟姑娘真有魄力,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孟纸鸢声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我、我父亲是尚书大人,权势荣华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烂在肚子里!” 此话一出,男人却是笑出声来,清朗如玉的声音合该让人如沐春风。 可却在转睫之间,手中铁扇一展,一支飞镖猛地射出,“刺啦”一声划破孟纸鸢的右肩。 “啊!”女人吓得大叫。 顾淮嘴角暗勾,面具下的两只黝黑瞳孔似无尽深渊,看着面前的女人如同看一只蝼蚁。 他缓缓道:“自不量力。” “大理寺那些蠢.货们已经查到了药囊的线索,只要他们进入天和医馆,找到......” 他笑了笑,“你丢下的那只,想必昔日高贵的尚书府嫡女,以后就要做低.贱的阶下囚了。” 孟纸鸢捂着胳膊,听到“药囊”一词时,眼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 不会的! 若是查到了,她还有陆允时这条后路,只要嫁给他—— “想嫁给陆允时为妻脱身?” 男人眼里兴味盎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右手倏地用力,被绑住的黑衣人顺势倒在二人之间。 他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抬起脚,而后重重地踩在黑衣人的头上,狠狠碾压,隐在暗处的眼底尽是快意。 “看看,这就是你的心上人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死士,不堪一击。” 顾淮猛地冷下脸色,“陆允时人在西域,忙着查他那死了十年的青梅的下落,至于你......在他眼里,不过命如草芥。” “想活命,就听我的。” 男人淡淡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孟纸鸢鬓角冷汗直冒:“......你要我怎么做。” * “打开......” “我想弄.你。” “!” 夜深时分,本应早已入睡的人蜷着身子,在被褥里缩成一小团,不一会儿,慢慢露出了一个脑袋。 不知是不是被憋的,少年小脸通红。 “唔。” 余安羞涩地闭了闭眼睛,两只白皙的手捂着脸颊,简直不敢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个什么梦。 她梦见,陆允时吻了穿着一袭红衣的她,还要她..... “咚。”余安捶了捶床铺,心里又羞又燥。 自上京以来,她从未做过这样梦。 可自从知道陆允时离开汴京去往西域后,她整颗心像是也吊在了男人身上,跟着一起飞走了。 陆允时离开的这几日,白日里忙着查药囊验尸,到了夜间便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陆允时在西域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一会儿又是男人强势地亲她...... 更可气的是,不知是否因为前几日那个荒唐的想法,胡乱猜测陆允时喜欢男儿身的自己—— 今夜便做了这样羞耻的梦境! 自己还穿着一身红衣—— 余安撑在床榻上的手一顿,忽然忆起一件物什来。 她倏地弹起身,掀开被褥走到外间的柜子旁,两手一拉,里面放着一个精致华丽的檀木盒子。 这是上回陆允时硬塞到她怀里的。 那日案件线索错综复杂,明知凶手是谁,她却因那人身份拿不出证据来,陆允时又一副包庇那人的样子。 一来二去,她便忘了。 葱白指尖将盒子小心端出来,盒身四周镶嵌着珠玉,雕花的纹理复杂精美,仔细一看盒口处还盘旋着一只浴火的凤凰。 凤凰...... 余安撇撇嘴,陆允时嫌弃自己来不及,怎么会送凤凰给她! 山鸡还差不多! “叮铃......” 盒空处垂着一个铃铛,随着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余安握着一看,竟然是一把铃铛状的小锁! 侧边有两个齿状的小孔,应该是将钥匙放进去开锁用的。 一件装衣裳的盒子,竟然还会上锁? 端端正正摆在床榻上的盒子,迎着烛光,上面的玉石珍珠闪闪发亮,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愈发勾起了余安想看看里面是何物的心思。 打开他人物件是不对,师父常常这样教导她。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陆允时塞给她的,还是在未婚妻找上门来的情况下,蠢蠢欲动的心催促着手。 “师父,就这一回!” 余安两手合拢,对着一旁的包袱谄媚地笑了笑,两颗尖尖的虎牙看起来蔫坏蔫坏的。 撬锁这种事,叫旁人来做怕是难了,但她和师父在西域帮人验骨,不知道撬了多少锁。 屋门的大锁、柜门的长锁,还有细如发丝的棺材钉锁! 面前这个盒子的铃铛锁,不过是小菜一碟。 余安从包袱里抽出一根细铁条,从顶端按了一下,竟然里面掉出了一根细针。 针尖深.入进去,摸索了一会儿,“咔嚓”一声。 铃铛锁“叮铃”一声掉在床榻上,盒口开了一条缝,红色的羽丝在探进去的光线下泛着红光,一件价值不菲的红裙映入眼帘。 许是男人平日里狠厉暴虐的性子太过深入人心,不是嫌弃她肉多碍事,就是嫌弃她体弱风吹就倒。 看着盒子里精美绝伦的铺锦列绣,余安呆住了。 反应过来后,更是气愤不已。 这分明是一件女儿家的襦裙,他却大剌剌地说是送自己这个“下属”的。 果然是把她推出去糊弄人的! 心里这样想起,可那双杏眸却不自觉瞥向那件红衣。 约莫有十年,未曾碰过女儿家的东西了。 为了活命,师父让她女扮男装,以男儿身份待人,这些东西万分不敢碰。 那件红衣似是带着勾人的魔力,白细的指尖情不.自禁地伸.进去,半晌,那件红衣套在了余安身上。 羽丝轻柔灵动,大敞的领口只微微盖住胸.前半分,白兔将露未露,腰.腹处的玉襟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而下装却截然不同! 拿在手上时尚且看不出来,待穿到身上时才发现下面的裙摆是分开的,只堪堪盖住腿间。 铜镜中倒映出来的两台白玉雪.腿,圆润粉红的脚趾头,也随着主人的羞意蜷缩了起来。 余安抬手将随意挽起的乌发松开,几缕发丝散乱搭在肩上。 镜中的少女面若桃花,鹅颈长直,眉目如画。 饶是任何一人,瞧见了都要赞叹一句,美甚。 但原本含着笑意的眸子,慢慢染上了雾气,余安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上前几步,伸手抚上镜中的那张脸。 十年来,从未有一刻,这样明晰地看出自己样貌的变化。 嘴角牵扯出一个笑容,登时镜子中的少女眉眼弯弯,左颊梨涡露出,是个甜腻惹人欢喜的笑容。 谁看都喜欢。 但她不喜欢。 终是不忍再看,余安慢慢垂下眼睛,眼睑落下一颗泪珠。 有些自嘲地发笑,难怪这张脸陆允时认不出来。 这张脸,本就不是她原本的样子! 23、遇险和朦胧的真相 屋外瘴气弥漫,很快就蔓延到了竹屋附近,四周白茫茫一片。 而眼前的竹屋里,时不时传出微小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缓慢蠕动,摩擦发出的声音。 陆允时眼眸微阖,耳尖动了动,这声音......像是巨蟒? 可仔细一听,杂乱无堪的声音断断续续,若真的是巨蟒,难不成不止一条? 寂静的山谷,偶闻几声鸟鸣,沉寂的环境下,竹屋里幽幽的声音更显诡异。 陆允时却面色不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而后抬脚跨了进去。 鞋底忽然一歪,中间的横亘异物感极其突兀,陆允时知道自己踩中了什么东西,垂眸一看,是一根藤蔓—— 猝不及防间,那根藤蔓却猛地活了过来,蔓身如同长蛇一般,急速扭曲蠕动着。 陆允时一跃而起,同时手中长剑一挥,霎时竹门倒下,外面的光线悉数照射进来,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 只见数不清的藤蔓在地上蠕动着,见到光线,纷纷朝外面爬去,等触及了阳光又缓缓安静下来,似乎在汲取养分。 并不攻击站在门内的陆允时。 而在那些藤蔓的尽头,是一个挂在墙壁上的桶状物。 与骇人的藤蔓不同,那木桶是用青竹所做,上面还画着一些东西。 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余安画的。 陆允时慢慢走近,予以防身的长剑在看清木桶上面画的东西时,慢慢垂了下来。 仍然带着绿意的竹身,上面画着两张只有骨头的脸相,乍一看并无不同,但仔细端详却能区别出二者的不同来。 平平无奇的一幅画,但陆允时心里却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两张只有骨相的面画,他好像在哪见过。 男人的指腹触到那些刻痕上,细细描绘,心里闪过余安几次作画时,笔尖走过的笔锋和着力点。 半晌,陆允时眼皮撩起,心里已然确定这是出自余安之手。 只是,这两张脸...... 陆允时转身望向竹屋别处,素朴简易的陈设,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唯一值得一看的,便只有里处空荡荡书架上歪倒的几本书。 厚重的浮灰落满了书籍,陆允时抬手一扫,这才看清竟然是几本医书,粗略翻了翻,瞥了几眼上面所写: 女人小日出血,每月一回,阻隔之,用药,三月一回...... “竟是女人的医书。” 陆允时眸底闪过一丝疑光,心里想不通为何在专门给人验尸的爷孙住的屋子里,会出现几本专门研究女人小日子的医书。 书页翻动之时,卡在了某一页,那里夹了一张小纸。 那张小纸陈旧泛黄,边缘已经起了丝,像是被人放在手里多年抚摸出来的。 鬼使神差般,陆允时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指尖夹起书页间的东西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张剪纸小像。 却在看清那张小像时,素来淡然无畏的双眼睁大,微缩的瞳孔满是惊愕,沉稳的腿脚也不由趔趄—— 那张小像上的人,是十年前的他! 像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陆允时鬓角猛地青筋直冒,万千杂乱思绪悉数涌入脑海。 看着手里的小像,还有这几本女儿家的医书,还有虞桉最后消失的地方就在上面的山地...... 莫非,余安...... 其实当年救了虞桉! 心里好似燃起一把烈火来,直烧得陆允时呼吸不稳,莫大的喜悦充斥在脑海中,以至于忽略了些微小的东西。 他满心都是余安救了虞桉,十年的压抑莫名在此刻松了下来,取代的是少年那张弯弯的眉眼。 再也等不下去,陆允时转身往外走去,却在路过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地上的藤蔓早已不再蠕动,而是变成了同寻常的藤蔓,陆允时剑端一挥,一截长如小指的根茎被握在手心,随后放入了怀里。 * 天和医馆。 余安扒拉着肩膀上的小包袱,看了看手心里的土金色令牌,指尖悄悄摩擦,感受着那人余留在上面的气息。 这是晨间陆允时的亲信送来的,说是奉大人之命,将令牌送到大理寺,可自行进行查案。 令牌质地坚硬,正面刻着“大理寺卿”四个大字,气派威严,像极了陆允时平时的样子。 棱角分明的轮廓总是绷紧,不说话时,眉心的戾气如同罗刹,骨子里透出一股不容挑衅的气势。 可动作间却又是耐心温柔...... “余安,我去下面大堂找找。”叶衾朝余安挥了挥手,朝楼下找去。 闻声,余安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手心里的令牌,有些羞恼地收回在腰间,敛下心神去找药囊。 逡巡目光环视一周,少年的眉头缓缓皱起。 当日,她只顾着验尸,并未仔细察看这间屋子,自然也就未曾注意到...... 传说中辉煌气派的天和医馆,上连皇宫,下至达官贵人,建屋的形状竟然是“回”字形! 若是先前,余安并未笃定这医馆能查出什么线索来,但眼下却是有什么东西无言告诉她,这里极其诡异。 旁人不知,但长在最擅风水的西域十年,余安清楚得很。 在常人眼中,“回”字屋形历来有两种用法,一则是建成皇室宫殿,另一则是建给祖先的墓地,以示保佑世代。 但还有一种,是只有西域才懂得东西——“回”形迷宫,又称机关墓地。单从字面上来讲,便是“回”中套“回”,“局”中之“局”。 她之所以清楚,并非从活人那里,而是死人的墓地。 表面上屋里陈设高雅素洁,案台屏风,小榻香烛,极具文人风雅。 可背地里,谁又能想得到,在这偌大的汴京城里,天子脚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将皇宫下派的医馆建成机关屋的模样? 本以为只是一件命案,可在看出这“回”形建筑时,余安却觉得本来清晰的视线,像是忽然被蒙上了一层白雾。 而在那白雾之后,是一个惊人同时充满危险的秘密。 若凶手真的是孟纸鸢,她在此处杀了那人,仅仅是巧合?还是她也与在这建成“回”形的一群人有关系? 种种猜忌在心头盘绕,余安直觉事情变得好像更复杂了,正在朝着一种难以控制和猜测的方向走去,这种感觉极为不妙。 她心下杂乱,但想着药囊的线索也十分紧急,只能暗暗压下。 好在屋内并不大,终于在搜寻第三遍时,余安在一个床脚的缝隙中,看到一抹红色,四周圆扁扁的,中心却又鼓起,像是里面放满了东西。 “差一点儿......”余安伸手勾住那东西的一角,一屏气终于抓在手里,悬着的心刚放下,不料身上所处的地方忽然开始抖动。 顷刻间,只听到一声响动,猛然间余安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失重般朝下坠落,满是惊恐的双瞳眼睁睁木板缓缓合上,阻挡住最后一丝光线。 与此同时,屋内屏风后的一扇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间推开,一道白色身影一跃而进。 衣袂翻飞之际,一双绣着金丝的羽靴落在地上。 男人一身月白长衫,端的是一副长身玉立的温润君子模样,眸底却带着无尽的冷意。 只见他右手一挥—— 风驰电掣间,一把铁扇“咻”的一声直破屏风,横穿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射向那块地板上。 铁扇锋利的扇面,生生嵌入地板的缝隙中,可见力道之大。 不知情的旁人一看,定然会认为这是在打斗之时,无意留下的。 顾淮眉眼温润,气质雅正地踱步上前,站定在那处缝隙前,静静看了一会儿,半晌蹲下身子。 少年掉进去时,喊出来的声音随着身躯陷落而不断减小,但他听见了。 脑海里闪过那人白皙绯红的面颊,还有那双不受一丝官场污浊的眼神,软弱可怜,像个误闯尘世的麋鹿,极易勾起旁人对他的保护欲望。 漂亮又柔软的东西,谁不喜欢。 顾淮自然也是。 但男人恣意无所谓的眸子闪过一丝嘲讽。 喜欢啊,当然喜欢,一只手就能掐死的纤细脖颈,稍微用点力就能碾死的蝼蚁,谁不喜欢。 铁扇死死嵌入地缝中,纹丝不动,顾淮却一脸冷漠地将长扇缓缓抽回手中,而过手柄一转,床沿的某处雕花被兑了进去。 “吱呀”一声,地板闻声而开,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少年掉落时的滑稽丑态,顾淮嘴角微扬,低声道了句:“蠢.货。” 余光瞥向一旁的金色令牌,上面的大理寺卿四个字却猛然让男人冷下脸色。 鞋底无情踩踏在令牌上,碾了几下。 转睫之间,白色身影消失在木板的缝隙之中。 “咚”,房间重回静谧,唯有从余安身上,晃动间自腰身掉落出的一块令牌,静静地躺在地上。 此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叶衾喘着粗气跑上楼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神色激动:“余安,你看我找到什么了!” “你肯定想象不到,大堂下面竟然还有一个地窖,放了好多书,这个卷轴上面画着西域的商道——” 窗门大开的屋子,看似平静无常,却静谧得有些诡异,窗外的凉风吹了进来,撩动了床幔的帷纱。 叶衾不禁放慢了脚步,喊了数声都无人应答,忽然脚底像是踩中了什么硌人的东西。 他抬脚一看——竟然是余安放在身上的令牌,而在令牌旁边的地板上,裂开了...... 念及陆允时临走前的吩咐,让他放下其他要紧事,全程看护着余安。 这下完了,余安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24、吻 “啊——” 随着一声叫响,一道黑影顺着下行的滑道滚了下来。 连续的翻滚令人头晕目眩,余安趴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双手撑着地上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 四周一片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着地的掌心也有些黏黏的。 余安环视一圈,两旁是狭窄逼仄的石壁,直通前路,石壁上隔着不远就会有一盏油灯。 奇怪的是,那灯竟然还亮着,发出昏暗的光来。 她扶着墙慢慢朝前走着,发现尽头处豁然变得开朗,有一扇石门,周边摆着些木架,上面放着一摞又一摞的书籍。 木架积满灰尘,似是久未有人来过,她忍着身上摔伤的疼意,走到几个木架前张望着。 忽然,一个异样的竹简吸引了她的视线。 与旁边落满浮灰的书不同,早已褪去青色的竹简泛黄老旧,但上面却不染一丝尘埃,像是近日被人动过。 余安眼露讶然,心里莫名觉得这应该是个关键的线索。 她解开系绳,打开一看,题章落笔......竟然是孟家! 竹简上的墨色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内容来。 上面写着这些年孟尚书是如何仗着尚书职位行.贿,如何暗地里做出买官卖官,拉拢朝臣等诸多重大罪责。 但这远远没有最后一句来的冲击。 视线慢慢往下看去,原本睁大的瞳孔瞬间泛红,鼻尖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意。 余安呼吸一窒,捏着竹简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按着竹简边缘的指腹充血,微微发着抖。 竹简最后一行竟然写着—— 大祁十一年,孟元山陷害仵作虞淮雨,以误判之罪呈于首辅陆闵,故虞家蒙冤满门覆灭。 宛如天崩地裂中的一道惊雷,直击头顶,全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凝固,胸腔中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发着麻。 周遭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她满脑子都是“虞家蒙冤满门覆灭”的字眼。 原来当年的幕后黑手……竟然是孟家! 余安死死盯着面前的竹简,良久,才抬手轻轻抹去快要夺眶而出的一滴泪,合上竹简,小心放进怀里。 发红的眼圈满是悲怆与沉痛,十年前的真相来的猝不及防,骤然的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时,纯挚的眼神缓缓变了,眸底带着几分决绝。 脑海里案件的种种和竹简上的字迹重重交织,琐碎的线索像是一块块拼凑不起来的碎片,但其中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孟纸鸢杀了西域财商,不仅仅是因为药囊,还和这个竹简有关? 是怕竹简之事败露,逼问不得下落,恼羞成怒后杀人灭口吗? 还有孟家和当年的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家在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余安强定下心神,细细思量着那些看似寻常,实则有些刻意的痕迹,慢慢将它们一个个串联起来。 可是总觉得在一个地方,断掉。 余安抿着唇,消瘦的背脊本应伤痛而弯了下来,可此刻想要探寻真相的心思占了满腔。 那个断掉的空缺,一定是把所有东西串联起来的关键所在。 忽然,脑海中倏地闪过不久前在屋子里看出的“回”字形状。 如果按照“回”形的“局中局”建造,那么医馆下面一定有一个巨大的机关之地。 可是…… 余安忍着痛意,从木架旁走到中心处,视线扫视一番。 她所处之地断然没有超过上方那间屋子,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回”的底,而是中。 回形,中心为口,便是中间的一层,建在地上居住的屋子,和最底层的机关,而中心的夹层,为的便是掩人耳目。 她抬手覆在胸前的竹简上,想要找寻通往底层的机关,殊不知身后有一道身影悄悄靠近。 顾淮无声地掩在一处石壁后,沉默地看着少年按照他的计划走向木架,抽出他事先放好的那张竹简。 按照原计划,余安应该往前处的大门走去,带着他施舍给她的线索。 但她没有,而是站在中心,双眸注视着房顶,环顾四周,审视的模样看不出半分落入机关的害怕和担忧。 反而一举一动之间,展现出了一种熟稔。少年执着找寻机关,却又明显身怀本事的模样,激起了他的兴趣。 顾淮看着远处的少年,眼里兴味盎然,第一回竟然为自己看走了眼而兴奋。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蠢呆单纯的普通衙役,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 羽靴无声靠近。 余安摸索着墙壁和木架,忽然后颈一痛,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就晕沉的意识彻底昏睡过去。 少年软软的身子倒在男人的怀里,顾淮眼底露出一丝不耐,正欲丢开时,臂膀捱蹭到少年挤压在一起的胸脯时,手一顿。 半晌,男人带着无尽讽意的嘴角勾起。 盯了许久的人,竟是个女子。 陆允时会知道他手底下的衙役竟然深藏不露,别有用心吗。 这样一把让人毫不设防的利刃,他可得好好利用。 * 西苑。 窗隙的光线微微探进来,丝丝缕缕照在床榻上那张泛白的小脸上。 床榻上的人柳眉蹙起,呼吸清浅间断,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爹......”双唇无意识呢喃着,微小的声音却登时让一旁的人睁开了眼睛。 只见陆允时猛地从一旁的小榻上弹起身,踱步走到床边,而后轻轻坐下来。 男人乌发上还染着晨曦的朝露,脚上沾着泥土的银靴还未来得及换掉,整个人风尘仆仆。 他连夜赶路,晨间才回到汴京。 刚入城门便收到驻守在大理寺中的死士的传信,打开一看,竟然是落笔叶衾,心中便猜到余安出事了。 即便心中已经猜到,但看着那行“余安受伤”,陆允时眉心霎时戾气爆发。 昼夜奔波而充血的眼底阵阵发寒,从马背上睥睨下来的眼神威压陡增。 众人只见他神色不虞,面如寒霜,却不知他心里慌乱至极。 一想到平日里风吹就能倒的少年,在他不在身边时历经一次险难,至今还受伤昏睡在榻,陆允时满心纷乱。 自承认自己喜欢上了男人,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余安后,陆允时便不再逃避了。 喜欢便喜欢了,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左右不过是与旁人有这么一点点不同,他喜欢的是个男人而已。 床榻上的人微抿着唇,平日里水.润粉嫩的红唇眼下失了血色,一点唇珠起了干皮,露出里面破皮的伤口。 似是缺乏安全感,少年双唇时抿时松,偶尔呜咽出声,惹人垂怜地想要吻上去。 陆允时俯身靠近,大手抚上余安沁出汗的面颊,指尖轻轻撩开粘在那人额头上的发丝。 寡淡冷漠的双眼,早已软了下来,那双薄唇也轻轻贴在了少年的唇上。 顷刻,万籁俱寂。 少年浅浅的呼吸洒在两人鼻翼之间,被陆允时小心含.住。 舌.尖不舍得使下重力,怕扰了身下人歇息,男人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慢慢舔.舐着那几处干皮,妄图用湿意去润了那几处干皮。 陆允时情难自抑地喉结滚.动,绷紧的双颊随着水声潺.潺,缓缓变得柔和,耳尖也变得通红。 狠厉的眉眼下却扑闪着一双鸦睫,许是不太熟练,时不时颤动一下。 忽然,本是一人主动的亲吻里,少年的舌尖竟然动了动。 余安意识混浊,将醒未醒,只觉双唇被一处温.热包.裹着,什么东西像羽毛尖尖儿一般,时不时扫着自己干裂的双唇。 虽然有些轻微的刺痛,但是那股湿.润好舒.服,弄.得她好舒.服。 还有淡淡的冷香悉数钻入自己的鼻尖,好闻极了。 陆允时本抚在少年双颊的手,倏地一僵,他睁开眼睛往下一瞥,只见眯着双眼的人无意识张口呼吸着。 许是被含.了太久,余安双唇重新充满血色,而且比以前更粉润,如同沾了水露的鸢尾花,缓缓绽放,待人采撷。 少年粉色的舌.尖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探了出来,似乎在找着方才包裹着她的东西。 无意识的纯洁动作却叫人浮想联翩,男人原本平静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多日未见的思念,和不久前得知受伤时心中的担忧,此刻化为一股力道,陆允时重重亲在了那张开的双唇里。 宽阔的肩膀紧紧绷着,长着厚茧的指腹缓缓移动,粗粝的指腹摩.擦着少年发.烫的耳尖,而后滑.向那白皙如雪的脖.颈。 余安身形清瘦,站时双肩便骨形突出,极具骨相美。 躺在床榻上时,那双凸.起的性.感锁.骨明晃晃地摆在男人手下。 细长的一根骨.头此刻宛如沁了毒药的罂.粟,只要指尖触上就再也无法拿开,只能随心沉沦。 勾得人不知餍.足,毫不怜惜地用那粗粝、厚糙、带着男人铁骨铮铮气息的武茧,重重地摩.擦抚过。 “唔......”余安不适的呜咽出声来。 陆允时猛地清醒过来,看着自己不知礼数、肆意欺负脆弱锁骨的右手,眼底少有地露出些歉意和慌乱来。 看着床榻上的人眼睫轻触,他连忙退开身子。 半晌,余安睁开了眼睛,刺眼的日光照得她有些难受,缓了缓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只见那个朦胧的身影缓缓变得清晰起来,男人染着一抹红的冷硬面孔直勾勾盯着自己。 还有那双薄唇,微微泛着水光。 余安呼吸一顿,想到自己意识不清醒时,一直弄自己的那股温热—— 莫非,是陆允时......在吻她? 25、退无可退 双唇还余留着那股湿意,干裂的地方又开始微微刺痛,余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 长时间的昏睡和亲吻,使得那双杏眸雾气氤氲,泛着水汽的双瞳春.意横生,迷蒙看向男人的眼神懵懂却又纯欲。 为初醒来时的想法感到羞涩又讶然。 但转瞬,她又疑惑不已,陆允时不是在西域吗,怎么她一睁眼,人就到了大理寺了。 余安动了动身子,登时四肢百骸都传来密密麻麻的酸疼,尤其是后颈处,疼得厉害。 后颈...... 余安呼吸猛然顿住,昏睡之前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悉数涌来,跌落的机关,竹简上的秘密—— 竹简! 那个写着孟家罪行,给虞家翻案的竹简! 她强忍着痛意,被褥里的一只手覆上胸前,她记得晕过去之前,那张竹简被她放在了怀里。 可是手心只能透过薄薄的一层里衫,摸到里面裹胸的布衣,至于旁的,却是什么都没有! 余安双手撑着床榻,忍痛想要坐起身来找那张竹简,一张煞白的小脸因疼意而皱在了一起。 “乱动什么!” 陆允时见余安白着小脸,还一副逞强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本就沉下去的声音更显得像是呵斥。 话里带着十足的怒意,看男人靠近的身子却轻柔无比。 陆允时一手扶着余安纤瘦的肩膀,一手从白皙的鹅颈下穿过,指缝无意勾住少年头上系的松松垮垮的发带,抬起时,乌发散了下来。 乌黑柔顺的青丝披了满肩,几缕发丝落在了陆允时的指缝里,修长的指节忍不住偷偷抚摸着。 余安浑身酸疼无力,见陆允时将她扶了起来,顺势便要靠在床头上。 可下一瞬男人温暖宽阔的胸怀贴在了自己的背上,有力搏动的心跳,隔着两层皮肉和衣衫,一下又一下地触碰着她。 她浑身一僵,呼吸都不由变轻。 后颈处似乎伤得有些重,无法长时间挺立着,余安僵住的后脖颈开始发疼。 忽然,一只大手轻轻托住,将她的脖子放在了一旁的肩膀上。 男人的身躯离她太近,近到她只要抬眼,便能看到他时不时吞咽的喉结,这样亲密无间的动作...... 不该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的。 陆允时一手环抱住怀里软乎乎的身子,掌心虚覆在少年纤细却又软软的盈腰上,只需稍稍垂眸,便能瞧见少年敞开的衣领。 白皙如雪的肌肤,又因伤着而透出一点粉意。 单看这白皙的雪肤,若是不知道的旁人,定然会以为这是个刚承了欢,受了雨.露的娇俏娘子。 察觉到怀里人想要逃,陆允时手心倏地合拢,指尖不留一丝空隙地按在那处软肉上。 然后,捏了捏。 余安双眼一怔,随即小脸羞得通红,两手想要推开男人遒劲的手臂,却发软到徒劳无功,反而搭在上面便没了力气。 白皙的手背覆在那只青筋直凸的手背上,两相交叠,生生看出一种魅惑感。 “大人......”余安不再做无畏挣扎,而是想着那张竹简,于是试探性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今日晨间。”陆允时淡淡开口道。 他垂眸看着怀里少年乌黑的发顶,乖巧听话,软得像一滩水,不敢想象若是此次没有找到这人的下落,自己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男人捏着软肉的手紧了紧,怕怀里的人又凭空消失似的。 “刚入京便听到你失踪一事,大理寺的衙役是在医馆后院找到昏睡的你,昨夜才把你抬了回来。” 余安倏然抬眸,呼吸微顿。 医馆后院? 怎会是医馆后院! 余安动了动脖子,瞬间传来一股疼意她当日分明是在底下夹层的密室里,一种猜测慢慢浮现—— 她当时定是被人打晕的。 只是,那人会是谁?孟纸鸢吗? “大人,我身上可有——”话音戛然而止,看着男人冷硬的面容,余安顿了顿,没有将竹简的事情说出来。 她暗暗垂眸,虽然竹简上写的孟家才是幕后黑手,但呈给皇帝的依然是首辅陆闵,陆家依然和其中有着联系。 眼下,无论是医馆的命案,还是虞家的冤案,她都拿不出具体的证据来。 至于陆允时对她的态度,也值得深究。 时隔十年,记忆中的少年郎又岂会是当年那般骄矜赤诚。 自她上京以来经历的种种,足以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并非只是表面上那样狠厉,其实他心思细腻,有城府,有手段。 再者,这次西域之行,她又怎知他没有查出些什么来。 这样一想来,余安只觉前路一片茫然,看不清的四周遍布荆棘,稍有不慎便会陷入进去。 她如今的处境,越发岌岌可危。 她话锋一转:“我身上可有取下来什么东西?” 少年的声音软软糯糯,像是个猫爪子在人心上挠似的。 陆允时一双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笑意,“叶衾昨夜才将你抬回来,只脱了外面一层外衫,里面有一个叫做药囊的东西。” 果然,竹简不见了。 余安眉心微蹙,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竟然不翼而飞,巨大的自责与恼怒从心底浮起,呼吸不由变得粗重急促。 少年微隆的胸脯起起伏伏,不过外面罩着一层宽松的里衫,倒也瞧不出里面其实藏着一对香酥白兔。 余安心里失落至极,不死心地又问了句:“没有别的了吗?” 男人眸光一闪,他了解余安不是随便胡乱询问的人,他既然问了,那必定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少年小心翼翼地试探语气,让他心底不虞的同时,又有些奇怪。 陆允时不动声色:“无。” 闻声,余安暗自叹了口气,忽然耳畔被贴上一个硬.硬的东西,倏地那凸.起的东西动了动:“问完了吗?问完了,那便轮到我来问你了。” 是陆允时的喉结。 余安咬着唇,羞得想要躲闪,可是耳根传来的温暖让她安心,那股冷香气息带着魔力。 可下一瞬男人忽然的问话又让她慌了神。 “我听叶衾说了,药囊......是本案的关键线索。”陆允时右手悄悄翻转,似是不经意般捱着余安的尾指,轻轻摩.擦。 “但这药囊是西域之物,你为何这么清楚。” 陆允时嗓音低沉,幽幽语调传入怀里微微发抖的人耳里,手心也从腰间缓缓挪到少年尖细的下巴上,指腹轻扫唇线。 而后,那双冷情的薄唇慢慢俯下,登时手里的人小力地反抗着,红红的圆圈委屈至极,陆允时停在了余安红唇的上方一寸。 “余安,我从来都未曾问过你,你究竟是不是来自西域?” “咯噔”一声,余安心脏猛然停住片刻,男人循循善诱的语气却是在逼问,叫人退无可退。 男人那双鹰隼的双眸如同看见了要侥逃的猎物,温柔的眸里射出寒光,气势逼人。 仓皇之下,余安猛地闭上眼睛,酸软的双臂环上男人挺直的长颈,将心虚的小脸埋在那人的怀里,竟是可怜兮兮地开口: “大人,我怕。” 陆允时身子猛地僵住,方才逼问的气势,像是被炸破了的气球,登时瘪了下去。 脖颈处传来的阵阵热意,还有少年撒娇似的动作和语气,直叫历来铁骨铮铮的男人不知所措。 26、久违的月事 “你怕什么?” 嗓音慢慢传入耳中,分明清朗如玉的声音,可却总是带着一抹深沉和不明的意味。 “怕......我没命了。”怀里的少年声音闷闷的,似乎带着一点委屈。 实际上,余安确实有些委屈。 陆允时一去西域这么多天,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大理寺,明知道她指定凶手是尚书府嫡女的孟纸鸢,没有他这个大理寺卿的帮衬,她这个小衙役根本拿不了孟纸鸢怎么样。 杏眸微微红着,察觉鼻尖有些酸涩,余安特意吸了吸鼻子。 倏地,头顶传来那人一声呲笑。 若是不提及还好,提及到医馆遇险一事,陆允时满腹的气愤。 眉心沉了下来,手里握着软肉的力道重了重,“只是去医馆查案,为何叶衾说你忽然失踪了?你......” 未说出口的话,哽在喉间。 他想问,是不是和顾淮有关,但不知怎地莫名有些问不出口来。 余安张了张口,眼皮眨了眨。 天和医馆的“回”字形建筑,定然不是巧合,极有可能牵连到宫廷。 还有那个孟家罪行的竹简,“回”形建筑的最底层,一定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虞家冤案的线索就在里面。 但想去底层,必然不易,她需要一个人帮助。 竹简上的最后一行字与浮现在脑海里。 陆家当年在其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余安嘴唇轻抿着,“我当日去医馆查药囊,约莫是碰到了什么机关掉到了一个地道里,那里摆了很多书,我注意到有一个竹简,上面写着......” 她刻意略去竹简上上所提到的虞家一事,“写着孟家这些年行贿的事情。” 陆允时倏然抬眼,眸底有什么东西开始暗潮涌动。 “但我后面就被......就被人打晕了,再醒来时便是大人说得,叶衾在后院捡到晕过去的我,但竹简不翼而飞。” “只记录了行贿吗?”陆允时冷不丁问了句。 余安挂在男人长颈上的手一顿,渐渐才意识到瘫软的手臂有些发麻,慢慢从男人的长颈长滑落下来。 忽然,一股力道稳稳接住,纤细的手臂被陆允时牢牢握在手心。 幽潭双眸定定看着怀里人有些躲闪的双眼。 “嗯。”余安心虚地移开双眼,偏头之际,后颈上抚上一只温暖的掌心。 男人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粗粝的指腹却是轻轻按压着后颈酸疼的地方,缓缓摩.擦按揉着。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可余安却忽然想到那夜的梦,煞白的小脸有了些血色,透着粉意。 殊不知,头顶上的那张俊逸面容变得冷凝,陆允时嘴角衔着一抹轻嘲。 孟家这些年作恶多端,但背后却一直有股隐秘的力量庇护着,他暗暗追查了许久都不得而终。 尤其是当年的事情。 与孟家的姻亲不过是一个接近查案的借口罢了,再者孟家算是名门望族,汴京中想嫁入陆府的贵女数不胜数,拉孟纸鸢做个挡箭牌也没什么不好。 男人眸底闪过一丝不屑。 孟纸鸢自愈清高却又心狠手辣,这次天和医馆的命案与她脱不了干系,先前不过是因迟迟找不到孟家罪行的下落而托着。 如今,不用了。 “唔。”掌心下的人缩了缩脖子,余安软软道:“大人,痒......” 捏揉着后颈的指尖一顿,转而收了回来,陆允时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托盘上的一个物什。 圆鼓鼓的东西形似香囊,领口被一条金色细绳系紧,垂落的白色流苏与本身的红装两相辉映。 一瞧,便知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 余安靠着床沿上,见陆允时将那东西递过来,这才想起来这是她在医馆床榻缝隙中找到的药囊! 她以为,药囊和竹简一起掉了—— 不对! 余安欲动的指尖顿住,她微敛着眸,心里暗暗想着她忽略的线索。 她一直猜测,如果打晕她的人是孟纸鸢,那便是怕事情败露。可眼下关乎她是否杀人的重要罪证却还留在她身上,那么打晕她的人绝不会是孟纸鸢。 莫非,这一切是个局吗? 陆允时见余安在发呆,皱了皱眉,弯下腰将手里的药囊放到她手里,“这是在你身上找到的药囊。” “待药囊与叶衾在医馆地窖里找到的商道地图核验一番,便能抓住凶手了。” 此话一出,余安悄然回神,她缓缓抬眸,似有些难以置信般。 陆允时先前不还是维护孟纸鸢的吗? 怎么会......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了。 感觉,周围之人,全是他的棋子。 愣神之际,陆允时却又倏然俯下身,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儿传来,精瘦的腰身靠近她的鼻尖,腰间玉带时不时蹭过她的唇。 擦破了点皮的手被人握住,冰凉的触感缓去了些火辣辣的痛意,余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你还未曾回答我,你是否生长于西域?” 冷不丁的飘来一句话,余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她暗自恼怒,陆允时这厮怎地说话做事这般跳跃,绕都绕不过去! 余安想要抽出手,却被握得越来越紧,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来自西域,但如今已入大理寺谋职,今后也会一直住在汴京,不会耽搁正事,就不必说了吧。” 她心里打着鼓,仔细想着接下来,陆允时会顺着她的话怎么问下去,不料陆允时却话锋一转:“来自西域?” “是生长于西域,还只是长在西域?” 幽幽的语调,余安却是呼吸一窒,她知道,陆允时在西域查到些什么了。 她咽了咽口水:“我幼时摔了一跤,不记得那些了。” 陆允时嘴角勾起,似乎早就料到余安会搪塞他,不过他本就不关心那些,他要问的—— 是关于虞桉的事情。 床榻边一个小檀桌上放着几本医书,陆允时不发一言地伸手拿过,手腕翻转,医书的正面赫然出现余安的眼前。 少年的身显然一僵。 余安双眸睁大,刚清醒不久的意识猛然放空,耳道嗡鸣了好一阵,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几本医书,你......” 医书泛黄陈旧,边角还缺了个口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几本医书上的口子是哪里来的。 是她当时给师父点烟的时候,无意烧的。 本以为陆允时不过是在西域外界查到了些她的线索,不曾想他竟然去到了翠峰岭,还下了崖壁渠道山谷里! 她和师父就住在山谷的竹屋中,当时师父死的匆忙,临走之前将一封记录着虞家冤案线索的书信交到她手里,并叮嘱她快些离开西域,去往汴京。 仓皇之下,许多东西都未来得及带走,就连—— 连那根驻容的藤蔓种子,都来不及带走一点。 而这几本医书,定是被她弃了的。 余安借着手肘的力量撑起身子,用余光偷偷打量陆允时,不料一抬眼便撞入了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里。 陆允时似笑非笑,尽管眉间没有骇人的戾气,但眼睛里射出的探究眼神,绝非善类。 心脏越跳越快,余安满心都被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抬起无力手,指尖轻颤着,正要去触碰那几本医书时—— 手猛然顿住。 不对! 他在故意试探她! 陆允时只是问了她是否生长于西域,却并未指明她和师父住在翠枫岭下的山谷里,至于这几本医书,他也并没有指名道姓就是她的。 “这医书......有些破了。”余安悄悄收回手,佯装无意道。 “是吗?”陆允时并未同先前那般,而是步步紧逼,他猛地靠近余安那张精致的脸蛋,两人的鼻尖就快要捱上,唇珠只微微动一下便会相触。 随后,他漫不经心道出了让余安一惊的话。 “你在骗我。” 陡然沉下来的语气,充斥一股危险的味道,余安不自觉想要往后缩,后颈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拦住,退无可退。 她只能生生受着,陆允时的唇碰着她的唇。 男人有些冰凉的薄唇浅浅嵌.入她的齿间,时而上唇浸.润,时而下唇轻.吮,两人唇珠相点,“余安,我说过,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话音刚落,余安只觉唇珠一痛,陆允时舔.舐着她嘴边干裂的地方,她呜呜咽咽,“疼......大人......” 原来方才将醒未醒之时,真的是陆允时在吻她! 余安两只圆圆星眸睁大着,眼里尽是惊讶和羞涩,她想要偏头,可后颈的酸疼让她无能为力,只能由抵抗变得瘫.软。 察觉怀中人软意如春.水,陆允时这才收敛地退开了些。 少年温软的小鹿星眸染上些湿意,被咬了几下的红唇泛着水.光,媚.意如丝,惹人怜爱至极,心里那股久违的欲.念直窜头顶。 看着面前之人是因自己才变得这副模样,男人心里竟然隐隐升起一股傲意,轻佻一笑,“还敢不敢骗我?” 闻声,余安满是羞窘的小脸变得愈发绯红,她软着身子想要将面前这个登徒子推得远远的,还要狠狠骂一顿! 可是、可是她没有力气,只能自以为凶狠地剜了一眼陆允时,“登徒子,不知羞!” 但这副模样无疑像极了嗔怒,陆允时不怒反笑,大手掀开了床褥,作势要抱起余安。 一脸正色道:“我抱你去沐浴。” 话落,他轻咳两声,又道:“都是男人,不用矫情害臊,光着膀子无甚不能看的。” 余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像是炸开了烟花般,被陆允时一席话惊得嗡嗡直叫。 她极力推搡着,忽然,两手一顿。 小腹间气血翻涌,里面时不时抽搐一下,腿间一股暖流似乎就要溢出花蕊—— 余安满眼惊慌,她自上京以来已过了三月余,阻隔延缓女儿家月事的那药已经过了时辰了! 眼见陆允时的大手就要往大腿.间伸去,适才还无力说话的人忽然扬声大喊:“呔,别动!” 27、沐浴 余安白皙粉嫩的脸颊有些僵硬,眼神怔愣,掐在陆允时手背上的指尖下了狠劲儿。 瞬间,几个弯月形的甲印刻在了男人青白的手背上,深陷进去的皮肤充了血。 小腹间的抽搐越来越明显,余安大气都不敢喘。 上京之前,她为了掩盖女儿身份,不得已从医书里学了那阻缓女儿家月事的方子,从每月一回变成三月一回。 她竟然给忘了! 偏生小日子竟然是在今日这时候! 医书上写着,阻缓女儿家月事乃有违天道,逆而行之,只要用了此方之人,每回来月事都会量多且腹痛难忍,长久下去更是难有身孕。 不过身不身孕的余安才不在乎,眼下,得阻止陆允时要抱她大腿的那只手啊! 陆允时手背上传来的刺痛,他微敛着眸子往下望去,只见少年露在被褥外面的双腿在微微发抖。 虽有里衫罩在外面,却依然能透过轮廓瞧出那是一双修长纤细的腿。 陆允时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稍一用力,趁着余安不注意便将人一把打横抱起。 少年身子轻的不像话,端在手里像团软乎乎的棉花,掌心触碰到的地方似带着弹性儿,叫人爱不释手。 “别——” 余安在身子腾空之时,猛地收紧小腹,浑身无力此刻也被吓得有了精气神,连忙侧头看着床榻,还好仍是月白纯色,并不曾染上血迹。 “早些时候已命人备了水,”怀里的热极不安分,扭来扭去,像只不听话的猫,陆允时抬手颠了颠,“别乱动。” 余安羞愤欲死,被轻轻放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一旁是雾气弥漫的浴桶,余光一撇,清澈见底。 她羞的闭上了眼睛,两手紧紧揪住衣摆,“你快些出去吧,我......我自己沐浴。” 声音小如蚊蝇,最后的几个字便是直接哼哼。 陆允时站得笔直,修长的身形和那清冷俊逸的面容,端的倒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余安总觉得这厮......就是登徒子。 先是不管不顾亲了她,再是没脸没皮的要帮她沐浴。 她偷偷抬眼看向陆允时,却发现那人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向她望来,却在眼神交汇时,倏地移开了眼睛。 偏头之际,侧脸上的红晕一闪而过,只留给余安一个冷硬的棱角。 只见陆允时两手,背在身后,转身向外走去,“有事唤我。” 眼瞧着人影快消失在那屏风之后了,身形伟岸的人幽幽地道了句:“本官是正人君子。” 闻声,余安竟觉得有些好笑,嘴角的梨涡浅露。 她抬起两条白皙的双.腿,跨进了烟雾缭绕的浴桶里,身子没入在时不时荡起波纹的水里,温暖的感觉使她渐渐安下心来。 静谧无声的环境,余安慢慢思虑着事情的走向,以及接下来她该如何应对。 陆允时显然是在西域查到了些什么,但看他面对她时的样子,却又不像是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他去了西域山谷,定也进了她和师父住的竹屋。 她在那里住了十年,尽管后来以男儿身示人,但依然会留下些关于虞桉的影子,莫非......陆允时误会了什么。 可到底是误会了什么,才会!才会一睁开眼睛就亲了她! 脑海里浮现出男人梗着脖子,红着耳尖的模样,忽然羞涩的俊逸面容又变成了强.势凶.狠的样子。 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脸上,不容拒绝的力道.吮着她的双唇,几乎侵略性的存在感让她窘涩不已。 清澈的水面时不时荡起波纹,余安只简单的清洗了下身子,便很快就扶着浴桶站起了身。 小.腹处的酸痛慢慢升了起来,那股温热就在那处,要落不落。 但她没有女儿家用的月事带,只能拿着块干净的白布垫了下。 曼妙的身躯套上了新的长衫,打湿的乌发散落在肩头,周身飘着沐浴时的淡淡香气。 屏风之外的窗户缝隙照进来的光线丝丝缕缕,将少年两条还未藏进衣衫的双.腿印在屏风之上,一抬一落,花.蕊处平平敞敞。 陆允时背着屏风,手里拿着那本医书,装模作样的翻来翻去,耳朵里却全是时不时响起的水声。 男人不浓不淡的剑眉微蹙,心底里那股燥意又攀了上来,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背起道德经来,可是背着背着,画面却变了一副模样。 勾.人的春.吟,缠人的软.腰,还有梦里那张绝色面容和一屏之隔的少年,完全重合...... “啧。”陆允时暗下羞恼,忽然,屏风里侧“咚”的一声,发出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余安的惊呼声。 “啪嗒”一声,余安堪堪裹上里衣的身子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是弯着腰倒了下来,并无什么痛意,只是被吓到了。 若是滑到定是雪上加霜,伤的更重。 余安暗叫倒霉,双手撑着地欲爬起身,余光却在猝然间瞥到一抹身影朝着屏风处本来,敞开的双膝猛地合上。 糟了,她还没穿好衣裳! 仓皇之间,余安一旁的白色长衫拉过来,盖在身上,遮住了露出来的一双白皙玉腿。 陆允时神色焦急,少年本就瘦削的身子,如今又受了伤,若是再摔伤一次,定然会有半月余起不了床来。 他疾步向屏风走去,满心都是余安有无受伤。 左右都是两个大男人,有甚不能看的。 再者他方才既然做出了亲吻余安这样的事情来,那就代表着他心里是有着娶男妻的想法的。 在他念头里,男子汉大丈夫,得有担当。 可当少年裸露在外的那双白如珍珠、肤若凝脂的双腿撞入眼中时,历来雷厉风行无所畏惧的男人,顿住了步子。 那是一种由心底升起的一股不敢前进的心绪,尽管他知晓二人都同为男子,但他却觉得再望一眼,都是亵渎。 方才的心思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此刻他竟真的把余安当成了女子,匆匆移去的双眸滑过几抹涩然,喉结滚动。 余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闭着眼睛将自己抱了起来,竟然仅靠记忆便能无误地将她放在床榻上,一路无阻。 余安伸手拉过被子盖住,整个人尴尬不已,咬着唇抬眸悄悄瞥去—— 只见陆允时站如苍松,神色淡然,一副正人君子,软玉在怀关他何事的正派模样,可是...... 余安悻悻地开口:“大人,你流鼻血了!” 28、坦白身份? 流鼻血了..... 鼻血...... 陆允时心神一震,鼻腔深处的冰凉感觉蔓延至上唇,他不可置信地抬手一触—— 指腹上赫然是鲜红的血色! 陆允时忙背过身去,眼底满是愤窘之色,双唇翕动了几回,才佯装无意道:“许是路途劳累,奔波所致。” 余安闻声挑眉,她才不信。 她虽未经人事,但这些东西还是懂得,莫不是......精气太足? 可是之前在江州那次,那个将他们二人当作断袖的大夫说过,陆允时那处不行了。 怎么如今、又这么行了? 陆允时见背后人一言不发,心下安然,余安是个懵懂的少年,定然不清楚是因他心里对他起了欲念—— “大人,你不会心里□□难消吧?” 少年糯糯的嗓音闯入耳中,陆允时鹰隼般的戾眸竟然呆住了,眼底闪过几抹心虚,他猛地转过身来:“胡言乱语!” “本官只是太累了!” 余安皱了皱眉,嘴里嘟嘟囔囔:“你看,一点就炸,还说不是火气大......” 少年红润的双唇蠕动着,嘴里吐出些让男人难堪的话,陆允时暗自羞恼,走过去一把堵住那张嘟囔的嘴。 言传身教地教人“闭嘴”。 * 红衣外装的药囊被拆开摊在桌上,露出了里面的一团灰色。 余安拿着细棍探进去,沾了一点落在一旁的白布上,“这应该就是这药囊为何珍贵的缘故了。” 当然珍贵,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命。 她托起那块白布,凑到明鸢和叶衾的鼻下,一闪而过,余留的香味儿却在二人鼻翼处经久不散。 却说这香味儿,初闻时带着淡淡花香味儿,可过了一会儿便觉得香味入了鼻腔后又变得有些嗜痒,让人忍不住想一直吸.入。 明鸢不喜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分不出这药囊和普通的香囊有什么不同,但对香料这些尤为上心,仵作一行最为关注那些防腐之香。 但这股香味却沁入心脾。 她眼露惊色,“这药囊的香味儿,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就这一会儿我就想买一个了。” “可是我怎么闻着......”叶衾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觉得有一股子怪味儿,香倒是挺香,就是总有一股死人味儿。” 此话一出,明鸢气得登时红了脸,“你小子,尽跟我作对是吧。” 叶衾抬手躲着明鸢伸过来的魔爪,二人打闹一番便安静了下来,三人心知肚明,叶衾说得是真话。 虽说叶衾年纪小,幼时却也受了一番苦,来到大理寺之前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被救活以后便也没碰过肉。 旁人问他,只道小时候为了活下来吃了人肉,后来看着肉、见着尸骨就会闻出一股死人骨头味儿。 “余安,这些红白色的粉灰,是不是有人血在里面?” 余安抬眸,点点头。 她将白色粉灰弄至一旁,红色的挑了些出来,“红色的,的确是人血。” “这粉灰细腻,极少有粗粝质,不像是掺杂了别的东西而制成的。我猜应是凶手将死者的鲜血放入了某个无盖容器,凝血成结,最后成了硬块,磨碎成粉。” “不过,”余安有些不解,“凝血成软块,如同硬了的豆腐,却并未听闻过人血能凝结至磨碎成粉的硬块,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走近放着尸首的木板处,死者的双手有着厚茧,但并非是常年磨杵而生的茧。 明鸢走近那块白色的粉灰,看似白色却又透着些黑,色泽并无那些红色鲜亮。 她总觉得这些灰色的粉有些眼熟,像极了那日和余安一起焚骨时掉落的散灰,“那这灰色的是什么?我总觉的有些眼熟。” “是人骨。” “!” 闻言,明鸢和叶衾皆是呼吸一窒。 “我说这灰不灰白不白的东西,粉质也不细腻,原来是人骨!因为人骨才不好磨碎!” “人骨?人骨放进药囊了做什么?”叶衾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听说药囊里放的都是珍稀药材,生服泡茶,另一种药囊用来治疗骨伤。这个人骨和人血,能治疗?” 越想越荒唐,叶衾义愤填膺:“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余安脑中灵光一闪,适才她便在回想着孟纸鸢腕间的那个附骨,一直想不通孟纸鸢为何要买药囊,甚至不惜杀人灭口,莫非是为了治疗她腕间的附骨。 若是寻常药囊定然会明面上售卖,但这种就不一定了,染着人命的东西,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里进行。 “叶衾,上回医馆里找到的卷轴呢?”余安直觉她好像抓住了真相的一点尾末。 “在这!” 余安接过卷轴,看着卷边和系绳竟意外的新,似乎是不久前才制好的。 杏眸闪过几抹怀疑。 卷轴上面画出来的药囊售卖地点零零散散,红色笔迹圈出来的一个个地方,不是在偏远郊外,便是在荒野山地。 但若是仔细审阅,便能发现串起来,竟然是一条完整的商道。 卷轴卷起,余安却疑心不减,药囊一事背后定有人操控,这是一条完整的售卖行业,且年限不少。 至于孟纸鸢,她那腕间的附骨一看便是幼年就带着的,若是买这种药囊治疗,定然维持了许多年。 只要派人去查查,这些年售卖人骨和人血的药囊,都流入了哪里,孟家就逃不掉了。 至于这具尸首,右边腐烂的脸颊不似寻常毒物所致。 余安不自觉将眼睛移向一旁的药囊,这些粉末有着治疗骨伤之效,却又令人上瘾,所谓以毒攻毒,若是用多了未必不会物极必反。 这人的脸会是这般致使的吗? * 残阳西坠,大理寺廊道上的铃铛随风作响。 余安自顾自地走着,双目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右腕,思虑着那药囊里究竟藏得是何毒物。 斜阳将少年纤瘦的影子印在石板上,余晖渡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在周身,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前走着。 倏然,额头撞入一个温暖宽大的胸膛,淡淡的松木冷香漂溢过来,余安呼吸顿住,猛然间便要退开身子。 一双大手却牢牢箍住腰腹,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压在男人精瘦的腰.身上,陆允时玉带上垂挂的玉佩被撞.得叮当作响,叮铃叮铃—— “大人,你做什么!” 余安红着脸,两手极力推着面前人的胸膛,这里可是在大理寺庭外的廊道里,来来往往的衙役数不胜数,陆允时这是又在发什么疯! 上回亲她,她还没跟他计较呢! 陆允时身形修长,怀里的少年只能堪堪及他的肩膀,素来讳莫如深的双瞳似破开了一道缝隙,隙中透出来点点星光,每一点都是少年的一颦一笑。 怀里推拒的力道越来越大,陆允时拿过余安背后的东西,才松开了手,淡淡道:“你背后沾着物什。”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摊在余安眼前,掌心是一块她不久前涂了沾水的布,许是赶巧沾在衣裳上了。 余安为方才自己脑海里想的那些羞人的场景而囧涩,她眨了眨眼睛,飞快将那块布抓在手里,欲收回时却被握紧。 掌心的滚.烫温度,直直传入,弄得她呼吸不稳。 陆允时的态度太奇怪了,与她亲密的不像话,更别说她此时以男儿身份示人。 况且,这厮,还有未婚之妻呢! 他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外室! 余安皱眉,眼底盛起怒意,将手抽回背在背后,“大人,你我二人是尊卑、官役的关系,还是不要这样为好。再言之,你不是......” “已有未婚之妻了,应当洁身自好,不要随便撩拨旁人,不清不楚。” 余安咬着唇,一口气将积压在心里许久的话吐了出来,轻松的同时,心里也打起了鼓来。 不清不楚...... 好一个不清不楚。 陆允时蹙起的眉心透着狠厉,却又不得不压抑,温柔的眸光透出些无可奈何来。 看来解决同孟家的婚事得提上日程了,不然这人指不定又将他从“登徒子”变成了“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 不过自己这边清清白白,倒是他那边才“不清不楚”。 无论是西域之事,还是同永宁侯府世子顾淮的关系,可都是云里雾里,百般阻挠。 陆允时走近一步,羽睫随着说话而扑闪着,冷冽的眸光直击人心,“我无甚不清不楚的,案子了结后你自然会清楚,倒是你,上回同你说起西域一事,屡次糊弄。” “你今日既然说起要坦白,那我便问问你。” 余安双眸睁大,双唇张张合合,满眼讶然。 “不是不是......”她满脸惊慌地摆手,“你怎地说话这般跳跃,还有那、那个西域的事不都同你说了吗?” 陆允时淡淡嗯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瞳仁直直盯着少年那双莹亮的杏眸,“我问的是另一件事。” 咚、咚、咚。 余安咽了咽口水,耳道中的心跳声剧烈作响,待听见男人问出口的那句话时,心腔血液停滞—— 可下一瞬,又活了过来。 只见陆允时满脸自信,胸有成竹:“约莫十年前有一幼女,应身受重伤,被一老者所救,最后消失在翠枫岭中的余家村口。” “你和少女虞桉是怎么相识的,不必骗我,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 余安咧了咧嘴,垂下来的眼眸里悲喜交加,惊愕和后怕亦充斥在眼里,她不禁喃喃道:“我与她相识?” 陆允时目视前方:“虞桉最后消失之地便是在余家村,你住在山谷里,你与你师傅身为男人,却有着记载女儿家的医书——” “并且,我在医书里找到了此物。” 陆允时从袖间抽出一块白色的绢巾,小心翼翼地将它绽开,力道轻的似乎怕是弄坏了。 陈旧泛黄的小像静静躺在男人的手心,边缘早已被磨损,但那张小像剪纸却出神入化,剪出来的面容惟妙惟肖。 无须多瞧,便能知晓剪出这张小像的人有多用心。 陆允时嘴角勾起,回想起记忆里那个娇俏少女,“这是我幼时的模样,只有虞桉见过。” 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不一样的温柔神色,她应该高兴的,高兴陆允时心里没有忘记她,但心底却传来一阵阵疼意。 那是从从封锁许久的一块心底传来的疼意,绵延漫长。 余安猛地背过身去,强忍着道出一切的念头,拼命扼制着想大声告诉面前这人,她就是虞桉,余安就是虞桉。 可是不行,一切未明了之前,她只能是少年余安。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对,我与她相识,我救了她。” 29、白兔子灯笼 余安急促地喘了口气,极力忽略心里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酸涩,喉间的哽咽被她悉数压了下去。 她扬起弯弯的杏眸,溢出的泪意沾湿了眼眶,嘴角露出梨涡。 “当时她重伤未醒,是我带着老者和她回了师父那,他们二人不愿告知身份来历,直到两年前他们离开之时,我才知晓她名唤虞桉。” 微风来去,余安侧着身子,长睫迎上拂过的凉风,吹干染湿的眼睑,恢复如初。 “那本医书,是我与师父为她而准备的,但她离去了,医书便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至于她的下落,”她缓缓转过身来,直直对上男人那期盼的眼神,狠心地说出了打破希冀的话语,“下落不明。” 少年平淡如水的语调,静静回荡在二人之间,却又似重锤一击地击在陆允时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心上。 余安掩在衣袖下的双拳紧紧握住,因极力的忍耐而发着抖。 眼睁睁地看着历来骄矜自傲的人,在听到“下落不明”几个字眼时,显然颓下来的背脊,和那双蕴满了失望的眸子。 良久,陆允时才自嘲似的勾起嘴角,自我安慰般:“无事。” 她活着就好。 陆允时垂眸看着掌心里的那张小像,悄如风声的话响起,“她活着就好。” 余安鼻尖酸涩,她想靠近一步,用手抚上那双满是伤心的眸子,磨平蹙起的眉心,告诉陆允时,她活着,虞桉活着。 但她只是走近一步,歪着头露出笑容,“她会活着的。” * 汴京城一边繁华,街巷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不停,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大人,我们不是去天和医馆吗,怎么一直在街巷上晃啊。” 余安用余光偷偷撇着一旁长身玉立的男人,陆允时今日别有不同。 男人今日一别往常的暗色劲衣,而是穿上了那些世家公子装扮的月白锦衣,绣着金丝云纹的领口精致却低调,腕间镶着几粒白玉珠扣,矜贵又大气。 一向杀伐果断,周身萦绕着煞气的人,忽然变得如此清风霁月,说起话来也是娓娓道来,一副雅正模样,叫余安浑身不对劲。 “余安,这个......你可喜欢?” 又来了,又来了。 适才路过那些小摊,不是问这香囊如何,便是问这些糕点可要,众目睽睽之下,余安只觉羞都羞死了。 她一脸为难地看着陆允时手里握着的白兔灯笼,想推阻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大人,我是男子!” 少年一脸羞愤,鼓起来的腮帮子像个小鼠,红红的耳朵尖惹人想要亲上一口。 闻声,陆允时咽了咽口水,鸦睫眨了眨,薄唇翕动几回却难以启齿。 他清心寡欲了将近二十年,自虞桉走后,从未对人动过心。 不说与女儿家相会,便是寻常女子见都见不到几回。 更别说与......心悦的......男子相会。 陆允时第一回竟觉得自己这般蠢笨,医馆的事早交给叶衾那些衙役去做了,他只需最后督查结果便可。 偏偏约余安出来时,胡诌了这个借口,三过医馆而不入,这样的蠢事竟然会发生在他陆允时身上! “这白兔子又没、又没言之雌雄,”陆允时梗着脖子,耳朵发烫,“怎么男子就不能买了。” “大人,你......还是看看上面吧。”余安咬唇指向灯笼上的兔子。 陆允时翻转灯笼,灯笼上写着“赠予”二字。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赠予,有何不妥?” 余安羞得闭上眼睛,话都不欲再说,豁出去似的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字。 陆允时顺着视线望去,只见白兔尾巴后写着两个字—— 我妻。 赠予,我妻。 男人身子猛地僵住:“!” 陆允时此刻只觉手心里灯笼像是一团燃烧的火把,灼热的滚烫从灯芯直直烧进手心,他手忙脚乱地把灯笼背在身后,有些结巴:“我,我不曾看见。” 深邃的眼眸有些窘意,陆允时正欲将手里的灯笼放回去,一抬眸—— 只见卖灯笼的小贩原本满眼的不可置信,见他望过来,连忙换上了一副谄媚的模样。 小贩咧着嘴,“这位郎君,你手里的白兔灯笼,和你......和你那夫人,配得很,配得很呐!” “住嘴!”陆允时沉下脸色,快要滴出墨来,恼羞成怒:“休要胡言乱语!我与他——” 是什么? 他与余安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困住他了。 哽在喉间的话语吐不出来,在没有解决同孟家的婚事之前,他和余安什么关系都没有。 手里的灯笼手柄重新握回手心,男人有力的手背紧紧抓住,而后郑重无比地放入余安的手里。 “我只是瞧着,这灯笼好看罢了,有甚不能买。” 陆允时掏出银子放在那小贩摊上,“无须找了。” 言罢,一手拉着还在怔愣的余安往前走去。 天上云卷云舒,日光时隐时探,撒下的丝缕光线照在灯笼之上。 二人脚步不停,手心的灯笼晃动不停,纯米色纸上画的白兔惟妙惟肖,卷曲的小尾巴后面的四个字,竟莫名给人一种情真意切之感。 “赠予,我妻。” 四字摇摇晃动,却尽数落入余安垂下的眸子,葱白的指尖将那灯笼的手柄握得极紧。 红唇悄无声息呢喃:赠予,我妻。 二人又绕回了天和医馆前,陆允时一手背在身后,身形挺直,大步朝着医馆走去。 走了几步,却觉不对。 他转过头去,这回却是余安在一处摊贩前停住了脚步。 铺着白布的摊子干洁得很,上面摆着各式女儿家的簪花,流苏仙逸,步摇绮丽,便是最为简易的木兰花簪也极为素雅倾人。 余安却鬼使神差地拾起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根杏花簪,半晌又放回。 杏花簪,瓣若粉桃,边角却淡如白,只有简简单单的一根簪身,没有垂坠着任何一点吊饰。 她记得,幼时双亲总说她长着一双杏眸,盛着水意,生得极美。 还有......还有那个年纪不大却总是故作稳重的少年,说过要送她一根杏花簪。 修长高大的身影挡住一大片阳光,陆允时敛着眸看向那根杏花簪,双瞳微怔,这根杏花簪,同他十年前买的那支,倒是像得很。 想着方才男人笨手笨脚问她喜欢这还是喜欢那的笨拙模样,余安笑出了声,虎牙尖尖冒出了头,正欲开口让陆允时送她一根簪子。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平淡随和,可却又觉得里面带着隐隐的怒意。 “允时,我远远望着,背影同你像极,原来真的是你。” 孟纸鸢手里拎着一个灯笼,竟然也是白兔,言罢她便看向了一旁的余安。 30、乞巧节将至 余安身形瘦弱,一袭淡色的长衫着身,素洁端整,挺直的背脊透出一股矜贵的名门之气,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普通的衙役。 孟纸鸢眼露轻蔑,再不像又如何,奴仆永远都是奴仆。 双眸流转,重新回到一旁面如冠玉、清雅绝伦的人身上。 她熟知,陆允时性子高傲冷僻,平日见人时都是穿着一身暗色常服,亦黑亦墨,常常给人一种沉闷之感。 但今日,却大有不同,虽穿得也是同那些嫡公子一样的长衫,可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骄矜,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难以匹及的。 她言笑晏晏道:“今夜便是乞巧节,届时家家户户都会出来放灯笼祈福。” 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察言观色,应和道:“小姐,大理寺这夜也会休沐呢,陆寺卿买这灯笼想必是要和您一起赏灯呢!” “春箬,说什么呢!”孟纸鸢脸染绯色,面上露出喜色。 叮铃、叮铃。 白兔灯笼手柄系着的红绳铃铛,随风轻轻作响,可两道交错的铃铛声此刻并不悦耳。 余安早就注意到孟纸鸢提着的白兔灯笼,与她手里的那个别无二异。 灯笼上的小兔子白白胖胖,裂开的嘴角笑得没心没肺。 余安却笑不出来,一道冰冷的眼神直直朝她射来,她往陆允时身后躲了躲,只想装死。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和孟纸鸢结仇,再言之,这个灯笼分明是陆允时强塞给她的! 不料身旁的人先动了动,男人微屈在身前的手抬起,以一种挡护的姿态,将孟纸鸢的视线隔断,冷沉的嗓音,带着不耐。 “传闻孟尚书家教甚严,如今一看倒也不过如此,”陆允时眼睛微眯,话中嘲意毫不遮掩,“连个婢子都尊卑不分,妄加揣测。” 身后的余安微微一惊。 情投意合相会的男女可在乞巧节当夜相会,此乃汴京历来的风俗,孟纸鸢身边的小丫鬟说出那番话不足为奇,反而是陆允时竟然因这一句话发难。 想到数日前陆允时在她床榻前说的话,再看如今这架势,莫非陆孟两家的婚约......要不作数了? 果然此话一出,孟纸鸢霎时脸色有些发白,握拳的右手因气愤而握紧,但腕间忽然传来的剧痛惊醒了她。 她咬牙忍过那阵短暂的抽痛之后,才定下心神来。 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下一步的计划。 男人毫不留情面的话还在脑海里回荡,在众人面前,丝毫不顾忌她这个未婚之妻的颜面。同上回敛房那次一模一样,也是为了这个矫揉造作的衙役,羞辱她! 既然这样,那她也不必再留情面。 “也是,大理寺公务繁忙,纸鸢便不添麻烦了,届时我一人去那湖心亭赏灯,亥时前回府,倒也不错。” 余安耳尖动了动。 乞巧节酉时起,孟纸鸢亥时回,足足有三个时辰。 乞巧节行人纷乱,最适宜接头,且陆允时拒她也不恼怒,透着一股诡异。 叶衾查了许久还未下落,定然是受了阻碍,今夜跟踪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余安悄悄探头,只见女子不缓不急地走向了一旁的簪花小摊。 孟纸鸢走近,凌厉的眉眼一扫,步摇流苏整齐,唯有一根杏花簪挪动了位置。 方才她远远便瞧见,余安盯着簪花小摊挪不开眼睛,眼底露出的欣羡就快要倾泻出来。 眉心点缀着花钿的柳眉皱起,孟纸鸢眼底露出蔑意。 这等上不得台面的物什,也就那些下等杂役看得上。 孟纸鸢佯装无意道:“这女儿家的簪花,应当戴在女人的头上。就像有些东西,可不是什么不男不女的腌臜玩意儿配得上的。” 随后涂着蔻丹的手拿起那根杏花簪,别入发髻。 她转过头来,笑意盈盈地冲陆允时道:“陆郎,我好看吗?” 余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陆......陆郎?! 余安偷偷抬首瞥了一眼,虽只见男人英朗的下颚,但两臂紧绷的力量,还是无声暴露出了他的僵硬。 陆允时不喜于色,但这寥寥数字着实惊了他,不知怎地,深邃深沉的眸子竟然闪过几抹心虚,他下意识看向了身后的少年。 双唇张张合合,一时间不知作何辩解,只能眉心蹙起,欲开口呵斥时,手臂被人猛地扯了一下。 陆允时身上的戾气尽显,一开口定是冷冰冰又咄咄逼人的话,要是惹怒了孟纸鸢,一气之下今夜不出来赏灯了,岂不错失良机! “美,美甚!”少年清丽的嗓音传了出来,温柔又软。 杏眸转了转,余安露出笑意,左颊的梨涡看起来纯稚,眼底却闪过一丝坏心。 “孟姑娘貌美如花,与......与我们陆寺卿,郎才女貌啊!” 话音将落,身旁某人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一股无声的威压缓缓将余安笼罩在里面。 她只能硬着头皮夸:“陆寺卿性子腼腆,为人温润,一直跟大理寺的兄弟们念叨着,孟小姐乃天资绝色啊!” 31、咬出血来 孟纸鸢眼里闪过狐疑,陆允时腼腆?温润? 这一条条,哪一条他挨得上。 “但大理寺近来案件颇多,怕是不能陪孟姑娘赏灯了,他日、他日好景还长嘛!” 一旁的陆允时脸黑得快滴出墨来,眼底露出些无可奈何的宠溺,他自然知晓余安此番举动意有所图,但......毫不犹豫就把他给卖了! 听到少年嘴里瞎话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陆允时挑眉,暗道平日还未看出,竟还是个牙尖嘴利的软白兔子。 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说得他头疼,好在孟纸鸢听了这番话,竟还变的娇羞起来,一口一个“陆郎”唤着。 “陆郎,原是我误会你了。”孟纸鸢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端庄模样,“你身旁这个小衙役,倒是懂你懂得很呐。” 轻飘飘的一句话,旁人却瞧不见道出这句话时,孟纸鸢眼中欢喜的背后暗藏着别的东西。 “天色不早了,陆郎,我先回府了。” 孟纸鸢福身行礼,欲转身离开时却将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随意地放回了小摊前,带着丫鬟渐渐离去。 余安看着那抹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心里舒了口气。 今夜一定得跟好了,但叶衾忙着核验那些售卖药囊的地方,明鸢不会武功,只有......陆允时了。 她转过头,张口时却停了下来,适才孟纸鸢一声声的“陆郎”环绕在脑海里,还有陆允时那张黑沉的脸色。 怕是下笔都不用磨墨了。 余安捂唇偷笑,莹亮的杏眸起了坏心。 她歪着头揶揄道:“陆郎,不知今夜可有闲暇时候啊?” 少年声音带着可以压低的声色,使得清脆的嗓音愈发温柔似水,却又像极了一块石头,随意投进了湖里,但激起了惊涛骇浪。 余安原本弯弯的眉眼缓缓垂了下来,眼里由打趣变成害怕,她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陆允时阴沉的脸色在听到那句话时,倏地顿住,随即嘴角勾出了弧度。 深幽的眸底看似平静无波,但直勾勾的眼神直叫人瘫.软下来,极强的侵略感直直.射.来,带着暗暗的霸.道和占有。 余安心下大叫不好,那种眼神太熟悉了! 江州中了欲.药的时候,蹭她耳尖的时候,还有强吻她的时候! “大人,我、我说笑的!” 余安抿着唇,四下环顾,这可是在行人不断的大街上,她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啊。 “是吗?”陆允时幽幽出声,随后二话不说一手拉起余安,大步向一处拐角走去。 几步远的小巷角落,长满了青竹,将街上一切悉数隔开。 手腕被人牢牢箍住,大庭广众之下,余安只能暗暗和只大手较劲,眼见着离小巷仅有一步之遥,猛地甩开手往外跑—— 下一瞬,腰.身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环住。 腰.间软.软的肉恰好地落入每一.根修长的指.缝中,温.热的掌心之下传来一阵痒意。 余安一手挡在胸.前,脖颈往后仰着,却又被腰侧的痒痒肉弄得扭.来扭.去,碍于大街上不敢哼.出声来,憋得眼尾都溢出了水汽。 偏生陆允时还不罢休,执剑的手有劲又灵.活,力道不轻不重地捏着她那处的软.肉,时而指腹擦.过。 余安不敌,难.耐地皱眉:“唔......恩......” 捏着软肉的手指倏地停住,怀里的人这才缓过神来。 少年的长睫卷而翘,一点唇.珠吐气.如丝,红得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你方才唤我什么?” 低声的询问在极为亲.密的姿.势里传开,滚.烫又带着松香的气息环绕在二人中间,余安羞的直垂眸。 但那只大手偏不让她如愿,“回话,余安。” “我,我方才是说笑的。”言罢,又将胸前的手抵了抵面前人的胸膛,那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声,听得叫人脸红。 这一举动,却引起了陆允时的注意。 他记得,无论何时,余安总是喜欢拿些东西挡在身前,尤其是他靠近他时,眼下更是如此,可一个男子可以将手挡在胸前—— 总让人觉得像个女子,欲盖弥彰。 不过陆允时眼里露出自信,余安怎么可能是女子,他这般不过是因为害羞罢了。 陆允时挑挑眉,“挡?怕我把你怎么了,还真是像极了小姑娘。” 这话落入余安耳朵里,却变了个味道,她梗着脖子逞凶:“小姑娘?看来咱们陆寺卿懂得很嘛!” 闻言,那人眼神一沉,扣住腰的手猛地收紧。 陆允时:“方才那番话便罢了,竟还有胆子说出这些话来,我该怎么问责你。” 那番话—— “陆寺卿性子腼腆,为人温润,一直跟大理寺的兄弟们念叨着,孟小姐乃天资绝色啊!” 余安:“!” 眼看着那双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陆允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要将她活.吞了似的,余安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落在唇上的,竟是个蜻蜓点水的吻。 ??? 转性了? 余安悄悄眯开一条缝,却撞入陆允时兴味盎然的眸子,她心一紧,果然下一瞬冰凉的双唇重.重印在了她的嘴上。 陆允时这厮......使坏! 嫩.红的舌.尖被人捉住,双唇被吮.的微疼。 极致占有的气息太过强.烈,在那快难以喘气之外,竟隐隐生出了些别样的快.意。 叫人难以自持。 湿.润的露.水沾满了粉色的娇.花,花.身细.弱,摇摇欲坠,却仍可怜兮兮的立于之下,时不时被刮过的劲风拂过。 余安渐渐失了力气,双颊绯红,浑身软成了一滩水,不知不觉中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 与此同时,后腰似又被覆上另一只手臂,二人的前襟衣逐渐相触,随着手臂的收紧。 少年软.香却被禁锢住的两个白.兔,捱上了男人硬.邦.邦的胸膛,花蕊的尖尖儿触及那处传来的温度,余安猛地惊醒过来。 岂料那双薄唇察觉到她欲后退,却越追越紧,无奈之下,余安狠心地一咬—— “嘶。”陆允时吃痛,不得不松了力道,推开间,唇角破了个小口,顺着水意滴出了血来。 唇峰传来难以忽视的痛意,但陆允时却弯唇,看着一反常态的余安,有些不解。 “你怎么了?” 余安猛然回神,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好险,鼓起了腮帮子想要骂面前人登徒子时,却看到那唇间溢出了血。 她简直羞愤欲死,又有些愧疚,没想到这人浑身上下硬的很,嘴巴倒是那么软,一咬就出血了! “大人,你、你流血了,疼吗?” 嘴里满眼着一股腥.甜味儿,常年持刀饮血的陆允时怎会不知,自己被咬出了血。 指腹一抹而去,淡淡的红痕消失不见。 陆允时摇摇头,显然心情十分愉悦,看着面前温.软如春.水的少年,一看便知是受了一顿狠.狠的欺.负,心底竟升起一股隐隐的自得。 他忽然开口道:“有。” 余安眨眼,“什么有啊?” “你不是问我今夜可有闲暇时候吗?”陆允时转身朝外走去,回味着少年的每一寸齿间,“本官当然有。” 32、扮成夫妻查案 大理寺西苑内室里,烛火忽明忽暗。 余安一脸为难地拿着手里的妇人衣裳,走来走去,倏地将衣裳塞进明鸢怀里。 她红着脸道:“乞巧夜里行人众多,我们只需留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做甚......做甚穿这个啊。” 明鸢顿了顿,偷偷瞥了眼端坐在桌前气定神闲喝着茶的男人,神色淡定,置之度外。 她看着手心的衣裙,又看了眼陆允时一身的穿着——淡青色的襦袖,绣着青竹的长衫,像极了对服。 对服,誉为成双入对,是指夫妻的衣衫相得益彰。 可大人和余安,两个男子...... 明鸢叹了口气,这可是陆允时交代的。 她哪敢不从,认命道:“你男扮女装,与大人扮成假夫妻,跟踪起来才会更为隐蔽。再说了,你这小身板扮成女子再合适不过,若遇到危险大人救你也省些嘴皮子功夫。” 言罢,又将那身衣裳塞回了余安手里。 明鸢便溜之大吉,“行了,酉时将至,你快些换上,我和叶衾要去偏郊之地,不能耽搁了。” 屋门打开又被合上,室内一片寂静。 余安揣着手里的衣裳,一双杏眸又羞又怒地盯着男人的背影,一手扬起小拳头,嘴里无声嘟囔:“官不大,事多得很......” 忽然,陆允时心有灵犀般猛地回过头来。 余安一副揍人的滑稽模样,撞入了男人寡淡的眼眸里,破开了那里面的冰,漾出了些笑意。 余安悻悻地收回了拳头,怂兮兮地低下头,两只手揪住手里的衣服磨磨蹭蹭。 男人眼里笑意更甚,随意地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搁置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砰”,杯盏与桌面碰撞出的微弱声响,落在余安耳朵里如同击鼓雷鸣,心脏竟也跟着“咚”得剧烈跳动起来。 眼神不自觉地偷偷看向逐渐走来的人。 陆允时夜间换了一声墨青色的锦衣,领边和袖口镶着淡色羽丝,腰间别着一根玉带,垂落的玉佩走动间叮当作响,袍底处绣着的青竹染着点点墨绿。 男人眉眼俊逸,清冷之余又散发着不容挑衅的戾气,两股矛盾的气场在陆允时身上却毫不违和。 咚——心跳得更快了。 余安脸颊泛起红晕,脑海里闪过无数二人亲昵的景象,更羞于启齿的是,她竟然还想到了那个荒唐又旖旎的梦!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下巴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握住,男人身上一如既往的冷香传来,同时那种危险的感觉也如期而至。 余安下意识地抿了唇,唇珠被人吮得发疼的滋味,可不好受! “呵。” 陆允时笑出了声。 随即挑了挑眉,无声发问。 余安愣了半晌,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陆允时这厮并不打算吻她,反而看她笑话呢。 “......大人,男扮女装就算了吧。”余安眨了眨眼睛,讨好问道。 陆允时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敛去眼里的笑意,故作不虞:“这是命令,怎么,你想抗命?” 若说先前这副黑脸罗刹的模样还吓得到余安,不过如今二人亲也亲了,身子...... 余安眼神羞怯地移向一旁。 闯入净室那一晚,男人白净却紧实的腰腹历历在目,而她沐浴摔了那回,匆忙搭在身上的衣衫也只能堪堪遮住.腿.间,一双.腿悉数暴露在陆允时眸中。 他们二人,身子都看的差不多了。 这怕,也就只有半分怕了。 泛着粉色的左颊显出个小小的洞来,余安脸上小巧的梨涡似带着一股魔力,直叫陆允时深深陷入那漩涡里。 只听到少年看似好欺负的水眸闪过一丝挑衅,笑道:“我要是抗命,会如何?” 最后的几个字声音极小,少年故意发出的气音软软地传入陆允时耳朵里,竟生生听出一股撩拨的意味来。 软白的兔子,竟何时学坏了? 陆允时嘴角暗勾,看着少年的眼睛充满戏谑,趁其不备之时,狠狠地印在那双故意撩拨和挑衅的红唇上。 一触即分。 “抗命自当受罚。” 余安猛然退开了几步,手背覆在嘴巴上,眼里愤然,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羞涩。 怕眼前这厮又做出什么无耻的事情,余安骂道:“无耻!” 话落,又凶又怂地抱着怀里的衣裳去了内室。 * 陆允时站在窗台前,没了少年身影的眉眼寡淡冷清,手指抚上腰间玉带,那里藏着一柄软剑。 白日里余安的举动,自然是为了在今夜暗地里跟踪孟纸鸢,以免打草惊蛇。 但陆允时却蹙起了眉头,今夜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扮成夫妻确实更为隐蔽一些,此外,那便是他的私心了。 数夜的旖.梦中,余安均是以女子容貌与他行.鱼.水之.欢,换上一袭红衣的少年,容颜妖艳,勾魂摄魄。 内室里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响传了出来,陆允时按下心中所想,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转过头去—— 淡青色的襦裙,轻丝羽动,空灵仙逸,一颦一动之间裙角翻飞。 裙身将少年纤瘦却又曼妙的身姿衬托得淋漓尽致,尽管未露出分毫白皙的皮肤,但仅那一处雪颈便叫人挪不开眼睛。 待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抬起时,陆允时呼吸一窒。 太像了。 余安紧张到口干舌燥,两只手一会儿扯扯袖子,一会儿扒拉下胸前的外衫,走路时故意用着男儿姿态,生怕陆允时瞧出些什么。 不过,好在这件衣裳包裹得较为严实,裹了胸的前襟倒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头顶上方射来的那道视线,强烈到无法忽视,余安硬着头皮抬眸,却被男人眼里炽烈的热意给吓退了几步。 他在审视她。 许是心虚,余安莫名觉得后脊背发凉,身上穿得这身衣裳像是个烫手山芋,心底竟然开始生出些后怕的想法来。 虽容貌有了变化,但重穿女装,会不会因此唤醒陆允时在深处的记忆,继而想起她来? 不过很快,男人吐出的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你肚子上的肉,瞧着倒也不是很多。” 余安纠结万分的手一顿:“......” 迎上眼前人不解的眼色,陆允时耳尖悄红,面色却佁然不动。 “勉强能看得过去,姿色平平。” * 乞巧夜张灯结彩,才过酉时半会儿,湖心亭中飘满了花灯。 余安一手拎着白兔灯笼,一手拿着花灯,走在湖心亭外。 倏然,亭中一出挑的红衣身影立于廊前,正是孟纸鸢。 远远望去,孟纸鸢应是在将手里的花灯放进湖里,随后掌心合十祈福,余安歪头,不禁有些好奇她会许个什么愿。 转睫间,只见方才双眸紧阖的女子,忽然睁开双眼朝此处看来! 余安双眼睁大,连忙往后一躲,顺势拽着一旁的陆允时闪到柱子后面。 “好险。” 余安探头望了一眼,发现孟纸鸢不知何时带上了帷帽,静静地坐在廊道那处赏灯,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大人,方才差一点儿就被看到了,想不到孟纸鸢隔着这么远都能有所感应。” “她方才戴起了帷帽,许是怕旁人偷窥她,如此正好,也便于我们盯着她。不过,我见她神色坦然悠闲,好像并没有刻意等人的样子。” 怀里的人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说话谈论的模样活泼灵动,梳着单髻的步摇轻轻晃动。 但他觉得那处别上一根杏花簪更美。 “大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奇怪。” 陆允时闻声将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湖心亭,戴着帷帽的孟纸鸢背对着他们,但那处背影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和僵硬。 他伸出手牵住余安,“去看看。” 湖心亭只有一条廊道,廊道通白玉石桥,所以尽管只是隔了一条河,但去到那湖心亭得走上一回儿。 白玉石桥又称情人桥,一步一阶梯,寓意着携手度过余生。 余安先前听明鸢提起过,白玉石桥被两旁大树遮挡,环境清幽宁静。 但独独每年乞巧节时,都会有许多痴慕少年郎君的小姐来祈福,亦有互许终生的男女相会,热闹非凡,步步皆灯。 但今夜却截然不同。 漆黑的夜空点缀着几颗亮星,湖面上时不时拂过凉风。 从迈上白玉石桥的第一步起,余安便觉不对劲,不仅因今夜白玉石桥的寂静,更因身旁的人。 一缕月光散落下来,照在陆允时紧绷的侧颊。 男人神色有些凝重,握住她的掌心也在不断收紧。 忽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了。” 余安怔愣,来了,什么来了? * 大理寺。 “老刘啊,今夜休沐快些回去吧。”一衙役装扮的老汉道。 “尸首还放在敛房,应该无事儿吧,近日轮到谁来值守来着......”刘捕快关上敛房的门,二人边走边聊。 “是那个叫余安的小子值守,也不知跑哪去了,哼!定时跟着那陆允时瞎跑去了!” “算了不管,到时候出了事儿,下诏狱受刑的可是他......”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敛房处在大理寺角落,入夜无人时,仅闻风声。 忽然,一旁的树丛中窜出一个黑影,那人悄无声息进了敛房。 半晌,一场大火熊熊燃起—— 顷刻间,大理寺敛房火势弥漫,敛房内的尸首还未烧成焦炭,竟然化成一堆粉灰! 33、她本就谎话连篇 白玉石桥边,枝条随风飘动,四下静谧。 余安垂首看着自己被陆允时握在掌心的手,牢牢被圈住,力道大的她有些疼。 可这些疼意却又在无声昭示着他对她的在乎。 乞巧节的半轮明月悬在夜空,皎洁的光辉洒在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这样亲密无间又坦荡的姿势,余安竟一时不忍分开。 “不要走神!” 陆允时忽然沉声开口,手里加重力道,余安吃疼回神。 她抬头看着身旁这个人。 自她上京以来,每一次遇到危险,陆允时虽然嘴上总是嫌弃她没用,可每一次都将她护在身后。 余安莫名很想对他说出那句话,“谢谢你,陆......大人。” 男人手一僵,余光瞥了眼站在自己手边的人,本就清瘦的少年,今夜一袭妇人装扮,更显娇俏和疼怜。 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头一回二人所做的事情反了过来,素来审视旁人的陆允时第一回被余安看得难为情,耳尖悄悄发起烫来。 喉结滚动。 “你,小心些。” 话音刚落,宁静的氛围被硬铁滑过石板的刺耳声打破,几个暗器急速从高树上射.了过来,风驰电掣间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 紧紧握住余安的那只大手猛然使力,将她一把往桥边推了过去。 余安身子倒在桥柱上,发髻上的簪花松动掉了下来,余安伸手去接,无意中竟瞥见来下方。 只见湖心亭的红色背影站了起来,带着帷帽的孟纸鸢慢慢转过身,好似正望向她这里,只见她撩开帷帽...... 红色的帷纱被撩起一边,露出了里面一张陌生的脸。 那竟然,不是孟纸鸢! 陌生的女子毫不掩饰地与余安对视,勾起的唇角露出不屑,随后往旁边一闪,躲进了余安看不见的地方。 余安的心吊了起来,她偏头看向陆允时。 只见陆允时足尖轻点,高高跃起,腾在空中飞身一转,竟然从腰间玉带中抽出了一柄软剑来。 剑身长直,韧性极大,尖锐的顶端与剑刃相触,擦出一阵火花来。 周遭陆陆续续射出数不清的暗器,偶有一支朝余安这边飞来,擦肩而过之际,她看清了,那好像是一种飞镖,顶端有着锯齿。 陆允时长剑挥舞,神情冷漠,唯有瞥向一旁的身影时才有意动,“躲起来。” 余安张了张口想告诉他亭中之人不是孟纸鸢,心里焦急万分,却又怕插嘴扰人心神,于是只身往下方的湖心亭跑去。 一抹红影映入眼帘,那红衣女子竟然毫不避讳地站在一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跑着下阶梯的人。 余安脚踩在最后一层台阶上,这才看清,面前的红衣女子身形竟然十分修长,露在外面的手腕并没有红花附骨。 这人果然不是孟纸鸢。 只是心里却愈发疑惑,真的孟纸鸢在哪里?她为何要故意说出那番话来骗他们,莫非是...... 调虎离山之计! 她知道大理寺在追查她,所以故意演这一出戏来脱身,去做旁的事情,她会去干什么? 药囊已经找到了,商道地图也在他们手上,还有......还有大理寺敛房里的尸首! 余安懊恼,提起裙摆就要转身往回跑,这个假的孟纸鸢不重要,得快些告诉陆允时,回大理寺。 可身后红衣女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她猛地止住脚步。 “女子就该穿女子的衣裳,多美。” 抬在半空的脚颤动了一下,余安被身后传来的那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掌心被擦破了皮,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呆滞的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余安呼吸变得急促,浑身只觉血液倒流,周遭一切都入不了耳,满心只记得“女子”二字。 她甚至无法思考,那句话是何意。 她抬脚,却并没有往上走去,而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到了红衣女子身前。 杏眸褪去温软,变得凌厉决绝,她开口:“你是谁?” 红衣女子身形修长,头上的帷帽足足盖住腰间,瞧不清那帷帽里面其实生着一副宽肩窄腰,长颈上有着独属于男人的凸.起。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身为女子却女扮男装潜伏在大理寺中。” 声音似乎有些刻意的尖细,但心中慌乱的余安却没注意到,而是全然将关注点放在自己的女儿声是何时暴露的,且眼前这人又是从何得知。 但余安并没有草草发问,她依然心有警惕,“你为何扮成孟纸鸢坐在这里迷惑视线?”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心想这个小衙役也没有那么蠢,几日不见还知道套话了。 “陆允时就在上面,他若是知晓你的身份,会不会将你打入诏狱。” 红衣女子抬脚逼近,面具之下的凤眸细长凌厉,但看着面前人那张倔强的小脸,像个不顾一切的小软兔,眼里生出了些淡淡的笑意。 “你暗地里调查孟纸鸢,其实不全是为了命案,还有背后的孟家吧,不然你为何会拿走天和医馆下面的竹简呢。” 余安倏然抬眸,“你是那日打晕我偷走竹简的人?!” “偷?”红衣女子笑了笑,“竹简在我这里,且我可以把它给你,不过......” “当真?”余安上前一步,“你为什么帮我,你到底是谁?” “余安!”上面传来陆允时的喊声,语调里带着担忧。 余安猛然回神,回头望向白玉石桥,心里竟然升起了个莫名的念头来。 这些暗器会不会是用来拖延时间,分开她和陆允时,用来谈话的。 她想回声,却又因身份顾忌不能应答,画着花钿的眉心蹙在了一起。 只见红衣女子倏然抬手,中指微屈,转瞬即逝间,一根晃着银色的东西朝自己射来。 胸前传来刺痛,余安垂眸,竟然是一根银针,银针的半截透过衣衫刺入了皮肉里。 她抚上心口,立即将那根针拔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之人。 “我要你替我做几件事情,事成之后你想的东西都会如约奉上,至于这根毒针,便是试探你的诚意了。” “你听话,自然平安无事,若是不听话,你的身份很快就会公之于众......” 余安手握成拳,眼里愤然,这是由不得她不答应了。 自她记事起,无论是双亲还是师父,都教导她做人要无愧于心,最不能纵容的便是阴险奸邪之辈。 她上京那日,暗暗发誓,要为虞家昭雪,替世间冤者陈情。 可如今,却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不得不与坏人为伍。 忽然,陆允时的声音复又从桥上传来,“余安,你有没有事?” 男人一向引以为傲的淡定破了冰,因看不到她的身影慌了神。 她怔了一下,陆允时每一声都喊着“余安”,担心焦急。 却不知从头到尾,她一直在骗他。 伪造的男儿身是假,来大理寺意图是假,编造自己与虞桉相识亦是,就连名字也是假。 无数挣扎矛盾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快要将她淹没窒息。 余安死死咬住唇,拼命压制住自己快要宣之于口的回应。 良久,她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我答应你。” 红衣女子看着余安,眼中的笑意在看到那张精致小脸上滑落的一颗泪珠时,转瞬消失不见,心里反倒升起些不悦来。 将陆允时的贴身衙役为己所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看到无声落泪的人,他心底竟然也不好受起来,甚至想上前擦掉那些为背叛陆允时而流下来的眼泪—— 哼,荒唐至极。 不过是一个普通衙役罢了,他任她活着,只是当她是一个棋子而已。 仅此而已。 面具下的双眸移开视线,“蠢货,哭得真丑。” * 接连不断的暗器从四处横穿而来,陆允时一跃而起,长剑截断几支,斩落在地。 久久得不到余安的回应,陆允时神色变得极冷,双颊紧绷,黑白分明的双瞳充斥着极重的杀意。 分身乏术的无力感,激怒了陆允时。 幼时他无力护住虞桉,那种旁观却什么都挽救不了的感觉,他至今难忘。 逆鳞,是不可以被触碰的。 男人好不容易掩下的戾气猛然爆发,深如幽潭的眉眼冷如数九寒冰,两指夹住一支飞镖,生生折断在地。 缓慢的脚步声在杂乱的暗器落地声中传入陆允时的耳中,四处的暗器也随之停下,周遭重回平静。 他背对着声源处,无所畏惧的人,此时竟然有些害怕转过身,他怕本就瘦弱的少年受了伤。 直到—— “大人。”少年软软的声音响起。 陆允时浑身骤是戾气,眼神阴鸷,那两个字却直直破开他冷清阴沉的外壳,轻而易举地抚平他心底的怒意。 他转过身,大步跨过去,大手一展,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别怕,无事了。” 余安双眼无光,莹亮澄澈的双眸黯淡着,陆允时温暖的怀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包裹住。 贪心得叫人只想独自占有,旁人不得染指半分。 余安抬起双手,想要环住陆允时的宽大的背脊,却停在了半空。 随即,垂落在两旁。 她抬手抵住男人的胸膛,从那温热的怀里退开来,齿间犹如千斤重:“大人,湖心有坐船,孟纸鸢......坐船走了。” 磕磕巴巴的话,心虚不敢直视的眼神,这些在陆允时眼里自动忽视,他俯首看着眼前的少年垂着头,像是颓废至极。 便以为是孟纸鸢逃走使他心中有愧。 陆允时抬手摸了摸余安的发顶,看着空落的发髻,猜想许是方才慌乱之间跑丢了。 “嗯,你可有事?” 余安深吸一口气,抬眸回话:“我、我没事,只是被吓到了。” 一句又一句的谎话脱口而出,余安心底难受至极,心里嘲讽自己果然是个天生的骗子。 自答应履行那人的第一个要求后,谎话连篇的本事不学都会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复杂的思绪全部深深隐藏在眸底。 只见陆允时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卷起的白帕,而后动作小心轻柔地一角一角打开,掌心静静躺着一根粉白的杏花簪。 “你发髻有些乱了,”男人粗粝的指腹轻轻将余安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上回见你......见你喜欢,我无事、碰巧买了一根,给、给你带上。” 银色的簪子在月光下发着微光,顶端的杏花白洁高雅。 倏然,一只葱白如玉的手覆在陆允时佩戴簪子的手背上,然后从中穿过,夺了下来。 余安看着手里的杏花簪,顿了半晌,将它重新放回男人僵住的手心里,塞了几回,才放进去。 送簪花的寓意是什么,谁人都懂。 退回簪花的意思又是什么,谁人也懂。 不管是懵懂的余安,还是骄矜自傲的陆允时。 她轻声道:“陆寺卿,你越界了。” 男人手中紧握的长剑,倏地被松开掉在了地上。 34、夜探孟府(修) “哐当”一声,长剑着地。 陆允时恍若未闻,站定许久才动了下身子,却并未捡起地上的长剑,而是上前走了一步。 男人身姿高挑,脸色淡定,眸中情绪晦涩不明,但掌心的杏花簪却几欲被握的变了形。 他俯首看着面前的人。 扮成妇人的少年眉目如画,娥眉满绿,眉心的一点杏花花钿将那温柔的眉眼增添了几分昳丽。 方才那句话像是针刺一般,陆允时垂下眸子,心底隐隐生出些怒气。 但看着余安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也说不出重话来。 素来杀伐果断的人,竟然头一回低下了头颅,只听到陆允时低声说道:“你可是怪我没有抓到孟纸鸢,让她跑了?” 闻声,余安一怔,男人语调深沉,但那抹深沉下亦有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委屈。 陆允时又道:“方才暗器太多,我无暇分身,并非是有意的。” “你......莫生气。” 最后的几个字吐出的有些艰难,像是从未给人道过歉。 陆允时出身名门,身份尊贵,又官居大理寺卿,性子一向傲骨磷磷,从未给人低过头。 可一句句听在余安耳朵里,却愈发难过起来,鼻尖也泛起酸。 她偷偷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陆允时,男人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这副模样看来叫人又心疼又好笑。 “大人说笑了,属下身为大理寺的衙役,却让孟纸鸢走丢了,是我的失职。” 余安轻轻说着,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但陆允时却就是能从里面听出一丝疏离来。 他有些急切问道:“那你、为何不收下簪子?” 余安叹口气,胸口处的伤口隐隐作痛,看着男人那双不解的眼睛,她突然有些不忍将二人应该保持距离的话说出来。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她歪了歪头,露出两颗尖尖虎牙,故作轻松道:“送簪子是给女人的,我是男儿身,收这个东西做什么。” 话音刚落,陆允时双眸睁大,原本黯淡的眸子里陡然破除一道光来,这话便是他有机会了? “此话是——” 他正欲开口,余安却抬手打断他,神色凝重道:“大人,我们先去孟府探探情况吧。” 孟府? 陆允时眼眸转动,心下疑惑为何好端端要去夜探孟府,但余安既然说了,必定有他的原因。 他毫不戒备地点了点头,一脚踏入有意为之的圈套里。 却没看见余安眼底的一抹歉疚的暗光。 * 乞巧夜里,孟府前处张灯结彩,府门打开,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厮们脸上个个带着笑,倒也无人注意着偏门。 陆允时轻功极高,数丈高的院墙一跃而上,银靴稳稳落在墙上。 男人身姿伟岸,行动之间衣袂翻飞,墨绿色的长衫在月光的照耀下竟折射出淡淡的光辉来,俊逸无拘。 “余安,伸手。”陆允时转过头来,道。 被叫了名字的人这才回神,见陆允时微曲着腿伸出一只手,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上不去,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有些犹豫起来。 余安只能提起裙摆,一手放在陆允时的手心,才刚触到就被紧紧握住,男人掌心的温热没有丝毫阻隔地传了过来。 许久未着女装的余安,两手高高盘起,两条腿在空中不停扑腾,像个被提着后颈的猫。 “大人,我、我上不去。” 余安有些急切的声音从墙下传来,只见她龇牙咧嘴地道。 这副模样叫陆允时寡淡的眉眼间露出了些笑意来,他摇了摇头,揶揄道:“像。” 余安死死咬着唇,看着腾空的双脚不停动来动去,眼里有些羞涩,“像什么像,大人,你快拉我上去吧。” 软软的嗓音一出口,分明说出的嗔怒,可到了余安这偏偏听着像是撒娇。 方才被拒绝的郁闷此刻吹淡了许,陆允时看着余安软糯糯的样子,心里起了欺负的心思,有力的大手微微一动,余安跟着一晃,吓得她猛地闭上眼睛。 喉结滚.动一下,陆允时笑出了声,不仅没有将手里的人拉上去,反而勾起嘴角,坏心道:“真像,像极了——” “提溜在手里的小王八。” 王八......王八! 余安看着自己的样子,的确跟王八无异,又羞又怒:“陆允时!” 男人一改往日的稳重,第一回露出了少年的恶劣模样,叫人这才想起来,其实他今年还未及冠。 余安眼珠转了转,闪过一丝坏心,眼眶泛红溢出了些水汽,“大人,我这样好痛。” 果然,此话一出,男人挑眉的玩笑模样登时恢复正经,陆允时忙俯下身,借着腿劲儿将人放在地上。 突然,掌心攥着的两只手猛然用力,陆允时眼看就要栽倒,情急之下一把将余安搂在怀里,两人齐齐倒进了孟府的院子里。 身子急速下坠的感觉像极了那日在天和医馆,余安眼露惶恐,她本欲报复,没想到自食其果了! 她双手紧紧环着男人的脖颈,整张脸埋在陆允时的胸膛里,天旋地转至极,二人齐齐跌倒在地。 身子撞在一起,二人皆是一痛。 陆允时眉心蹙起,饶他再能忍痛,也疼得闷.哼一声。 余安疼的更是眼底升起了雾气,“......唔。” 疼意自那处直攀头顶,余安一手捂着肚子,囧怒地看向一旁的男人,羞愤欲死。 这厮,浑身怎么都这么的! 别是腰带里除了那根长剑,还藏着什么的铁一样的兵器吧! 陆允时呼吸不稳,背砸在地上,两只手却紧紧护着余安的头,以免人摔了下去。 他扶着余安站了起来,眼神触及那双清澈的眸子时,倏地移开。 适才的感觉太过陌生和难以言说,直叫人血液沸腾。 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先前在梦里,余安都是着了一身红衣,玉骨冰肌,可今夜的人裹得严严实实,更重要的是—— 可此时的余安,是个男人啊! 他竟然......对男儿身的余安,起了欲.念,还在这种时候。 余安却浑然不知,心里还在暗骂陆允时,没事儿藏什么兵器,她那处还在小日子呢。 “大人,你腰带里藏着什么东西,疼死了。” 少年委屈的语气传入陆允时的耳朵,小脸都疼红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叫不喜于色的男人,猛然变了脸色。 陆允时难得臊得满脸通红,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余安。 他结结巴巴地抬起腰上的玉佩,“玉佩碍事,以后不会带了,你......” “你可有事?” 余安摇摇头,但总觉下处的月事带有些怪怪的,总不是方才弄歪了吧。 但此情此景不容她想太多,她郁闷的撇了撇嘴,双手拍了拍裙角,将身上的杂草弄了下来。 一抬眸,陆允时还杵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两手背在身后,一副沉稳端雅的正人君子模样。 莫名地,余安竟然瞧着有些可爱。 她走过去,伸出指尖,戳了戳男人的正中的背脊,霎时—— 陆允时本就僵硬的身子,冻住了。 背脊被触碰到的那块肉被轻轻按得凹陷了下去,即便隔着两层衣衫,像是触了电一般,背上生出一股陌生的异样感觉来。 “!” 陆允时猛地转过身,捏住那根使.坏的指尖,眼睛充满了危险的警告。 那种讳莫如深的眼神,余安太熟悉了。 她吓得后退几步,不久前才拒了他的心意,可不能让他又得逞去,届时他们二人真的剪不开斩不断了。 忽然,远处一依稀传来几声脚步响,黑夜中弯曲的长廊里走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手里明明提着灯笼,却故意吹灭了。 孟府后院与前厅大相径庭,四下没有寻着一个灯笼。 借着月光,余安忙拉住陆允时,闪身到一旁的假山后面。 洋洋洒洒的月光下只能看见背上似乎凸起一大块东西,那人似乎是个老朽,佝偻着身躯,压低的咳嗽声和加速的脚步,叫人心生怀疑。 经过今夜的惊吓,陆允时条件反射般将余安护在身后,定定看着那个黑影,往后看了一眼。 余安恰好抬眸,二人心有灵犀,无声决定着跟踪。 孟府没有大理寺曲折,但毕竟是尚书府,府邸占地较大,二人悄悄跟了许久,才跟着那黑影停在了一处紧闭的屋子门前。 余安觉得这屋形和大理寺的净室有些相像,但碍于上回她误闯的事情,只敢支支吾吾,“大人,这屋子有点像......” “是书房。” 余安倏然抬眸,只能瞧见男人流畅的下颚线,陆允时又道:“此人行踪诡异,身形佝偻但下盘有力,应该不是老者。” 此时,门又被推开,那人走了出来,手上的灯笼已经不翼而飞了。 余安凑近男人的耳畔,“大人,你看他背脊上凸.起来的东西,虽隔着衣衫,夜里也瞧不太清楚,但那走骨形走样,不像是佝偻。” “倒像是......”余安凝神,忽而开口,“像是附骨,和孟纸鸢右手腕的附骨不同,此人附骨极大极深,应该不是受伤后长出来的,是胎生的。” 胎生? 孟尚书那个老狐狸生平最看重脸面,容不得半分有损孟家的名声,怎么容得下此人? 眼下孟纸鸢的闺房不知在何处,陆允时收回视线,“改日再探,先去找孟纸鸢。” 话落,便要朝着反方向走去,岂料手臂被人拉住。 只见余安杏眸微转,阻止男人前进的步子,偏头指着那个屋子道:“大人,既来了便去看看吧,说不定里面藏着很重要的线索。” 陆允时不发一言,只是定定地看着余安,黝黑的瞳孔宛如深渊,探不清深浅,眼神里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威压叫余安有些心虚。 一心虚,就腿.软。 她咽了咽口水,想到那人离去之前交代的任务,她掩下眸中的思虑,“大人,你不信我吗?” 寂静无声的夜里,暧.昧却又似对抗的两种力量暗暗交织劲斗着,陆允时罕见地长时间沉默,叫余安的心里打起鼓来。 是,她在赌。 堵自己在陆允时心里的分量。 “信。” 余安长吁一口气,她赌对了,但心里却并不开心,因为她很清楚,她这是在利用。 她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还未开口,倏地被陆允时伸出的指尖按住了双.唇。 男人指腹的武茧存在感极强,近乎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我不希望你骗我。” 这是第二次陆允时说出这句话。 “我......” 余安才吐出一个字,敏.感的唇珠就碰到了陆允时的指腹,她连忙抿住了唇,佯装恼怒地将唇上的手拿开,“我没有骗你。” 陆允时也不恼,淡淡道:“是吗?可你不太对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余安抻着脖子,鼓着腮帮子,像个炸毛的小刺猬,“我哪里不对劲了,陆大人,你今夜话真多......” 后面的几个字她不敢说出口,只能支支吾吾,眼神四处乱瞥着,最后定在了男人那双站定不动的银靴上。 忽然,那双银靴倏地动了起来。 本就相隔不远的距离,陆允时长腿一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整片月光,投下来的暗影将娇小的余安悉数笼罩。 陆允时又变成了那副不发一言的罗刹模样,深如幽潭的双瞳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高大挺拔的身姿甚至为了迁就,而俯了下来。 眼看着那双总是欺负的自己喘不来气的薄唇,越来越近...... 余安不由屏住呼吸,呆呆地一动不动,垂在裙边的手指都紧张得蜷缩了起来。 太近了,男人张力极强的气息叫她发软。 忽然,耳垂传来一阵痒意,男人的指节有意无意滑过鹅颈,来到微微滑落露出了半个肩.头的衣领处,然后轻轻提了起来。 “别着凉了。” 不缓不急的语调响起,余安怔愣半天才回过神,原来方才他只是给她提领子! 她还以为...... “以为我会亲你?”陆允时幽幽出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余安羞地猛然抬眸,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却撞入了男人得意的眸子里,霎时又羞又恼。 心里默默腹诽,这厮怕是把戏弄自己当成乐趣了。 “我才没有!” 言罢,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向着那处屋子走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屋门,余安羞涩的面色缓缓收起,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那人说过,她要的东西在孟府的书房里,是一个巴掌这么大的竹简。如果陆允时没有断定错,这里就是孟府书房的话,那竹简应该就在这里了。 只是...... 她该怎么绕过陆允时拿走它呢? 不知不觉,余安已经踏过了最后一层台阶,眼看着就要推门时,陆允时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只手。 许是焦急,男人素来习武弄剑的力道没有完全收起,竟生生将那白皙的手腕掐出了一圈圈指痕出来。 “疼......” 余安吃疼,回过神来看向那只大手的主人,只见陆允时一改方才的戏谑,神色凝重,眼里升起点点怒气。 心漏跳了一拍—— 许是做贼心虚,她心里竟然没完没了的打起鼓来,就连发疼的手腕都顾不上,便猛然低下了头。 不能怪她,若说陆允时有什么东西最让人忌讳,那绝对是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仿佛能洞察人心,一眼探进底。 这厢陆允时皱着眉头,手里紧紧捏住少年纤细的手腕,见他竟然还垂着头梗着脖子,一副不愿与他说话的模样,心里更气了。 男人本就冷沉的嗓音,眼下刻意压低,显得像是责骂:“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直接推门!你莫不是又忘了上回擅闯大理寺净室的事情,右颊的伤也忘了?” “怎么这么蠢。” 余安眨眨眼睛,闻言悄悄舒了一口气,还好他只是在担心她冲动推门,会遭到暗器的事情。 她弯起唇角,想要抬头说无事,不料男人下一句话猛然砸了过来,吓得她忍不住噤了声。 “从湖心亭回来后,你就不对劲,余安......你真的无事瞒我吗?” 陆允时眼里射出探究的暗光,身上敛去的威压释放出来,手里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着。 余安暗叫不好。 她早该想到的,陆允时生性敏锐,洞察力极强,只要他认定有问题的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论是翠峰岭上的余家村,还是深藏在山谷里的竹屋,他不过才去了西域一回便全部找到。 若是今日,他对湖心亭里的假孟纸鸢起了疑心,断然回去调查,那—— 届时她的女儿身份,该怎么办? 余安心下慌乱,眼眸流转时心里有了主意。 这个法子虽然可耻,但是有效啊! 半晌,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圈通红,眼睑处染湿一片。 抹着淡妆的眉眼沾着水意,长睫上的晶莹剔透的泪珠要落不落,最直击人心的是那双惹人怜惜的杏眸,叫人舍不得说出一句违心的话。 余安动了动被死死抓住的那只手腕,抬眸,夹着鼻音的软调出声,满是委屈:“大人,你掐的我好疼啊。” 话落,挂着眼睑上的泪珠落了下来。 轰—— 陆允时只觉五雷击顶,那滴泪像是重如千斤的铁锤一般,敲在他的天灵盖,将所有的怒意和质疑敲的烟消云散。 满脑子都是,余安哭了。 他又哭了。 他被自己弄哭了。 35、女儿身暴露(大修) 余安使劲儿眨了下眼睛,终于逼出一颗泪来。 她抽噎着抬起那只通红的手腕,可怜兮兮地举到男人眼前,“大人,你这算是擅用私刑吗?” 陆允时脑子一片浆糊,呆愣愣地顺着视线去看少年露出来的手腕,如雪的肌肤上面,布满了数圈骇人的红迹,像是受了非人的虐.待。 他猛地松开了力道,眼露无措:“我......” “我”了半天,也没见个所以然出来。 陆允时急得直咽口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手腕,指腹轻轻地摸了摸。 素来眉心满是煞气的男人,如今眼里满是自己都不成注意到的疼意和歉疚,茫然无措的样子,像极了个毛头小子。 余安还是第一回这么清晰地见识到这样的陆允时。 还......挺可爱的,也挺好骗。 余安吸吸鼻子,算算差不多了,将手抽回放在背后,杏眸还泛着红意,“你老是这样猜忌我,我会很难过的。” 说着,余安上前一步,有意伸出那只上面留着指印的手腕,磨磨蹭蹭地搭在男人腰间的玉带上,指尖勾住,轻轻扯了扯。 “大人,我们快点进去找线索,好不好?” 这番动作,里面满含了无数说不尽道不清的意味。 似勾.引,似蛊.惑,似撒娇。 但无论哪种,沉沦在其中的人,都甘之如饴。 陆允时看向那双水眸的眼神,谈不上丝毫的清白,他点点头,将先前那点猜测按在心里。 “好。” * 书房里只点着一盏烛火,忽明忽暗,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一股冷风,撩起房梁上垂下来的白纱。 处处透着诡异。 余安揉着手腕,逡巡一周,“这间屋子的陈设好奇怪,寻常人家都是分为内外两室,用一屏风隔开,但这间屋子不仅没有屏风,却还处处反着来。” 书房的内外两室中有一空地,本该用来摆放屏风的地方,竟然摆着几个木架,竟然还呈竖向走形,人只能从两旁路过。 即便不提风水陈设的讲究,只是单看,也觉得甚不吉利。 余安暗下沉思,上回自己在天和医馆下的竹简就是在书架上找到的恶,这回...... 看着眼前透着一股诡异的书架,余安开始绕圈寻找,嘴里嘟囔着:“巴掌这么大......” 此时,陆允时双眸注视着那盏烛火,灯罩有些歪斜,应该就是方才那人手上消失的灯盏。 视线从下往上,最后定格在墙上的一副画卷上。 与余安说得大体类似,书房处处都跟寻常人家的习惯反着来。 画卷的卷轴上长下短,长度挂在墙上也不贴合,更奇怪的是两旁的瓷瓶竟然喧宾夺主的挡了一部分。 欲盖弥彰。 陆允时虽经手大理寺卿不久,但他勤勉睿智,研习过不少机关,这种拙劣的东西,他一瞧便知。 他回过头,正欲唤道:“余——” 只见余安提着裙摆,在几个书架前走来走去,更时不时打开某本书抖一抖,像是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来。 男人深邃的眼眸暗了暗,银靴放轻,无声靠近。 余安心里着急,孟府不可久留,但是这些书架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忽然,角落里一块白色的东西晃了下,余安想要放下手里的书去探时—— 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将修长的影子映照在书架上,微薄的月光被黑影取代,与此同时,男人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传入鼻翼。 不知不觉间,陆允时竟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不到一寸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如同黑夜里的鬼差,吓得余安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身子朝后仰去。 借势挡住了那抹白色。 少年满眼心虚,再三躲躲闪闪的样子叫陆允时无奈,无奈之余亦是难过。 他知晓自己骄矜自傲,待人冷漠,不受待见,在遇到余安之前,他从未动摇过自己的丝毫想法。 但遇到面前这人之后,屡次迁就维护。 起初或多或许是因他柔弱可欺,但后来便是捧在心尖上,从未想过瞒什么,便连虞桉的事情,他也悉数告知。 但余安不是,他处处防着他。 甚至,还和顾淮的关系,牵扯不清。 但他不忍问,面前这人一哭,心就软了。 陆允时心里愈发不好受起来,寂静无声的黑夜里,二人直直对视,眼神交汇时,矛盾失意的情绪炸裂开来。 陆允时这次没有退后,而是继续往前,有力的手臂绕过怀里的人,眼看着就要碰到那抹白色! 不要—— 余安心跳到了嗓子眼,呼吸猛然窒住,情急之下一把抬手捂住男人那双看尽人心的眼眸,随后踮起脚尖,二话不说吻了上去。 霎时间,陆允时身子僵住了,两只拳头握得青筋直冒。 余安顿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她慢慢推开一寸,只见男人那双薄唇动了动,又要说话,她一心急又重重亲了上去。 唇齿相.撞,痛的两人闷哼出声。 “余......” 陆允时只觉全身的血液倒流,直冲头顶,被少年主动含.住的唇.瓣像是起了火一般,被捉住的舌尖被.吮.的发麻。 他亲了那么多回余安,还是第一回体会到被人强吻的滋味。 陆允时睁开眼睛,发现亲他的人竟然杏眸圆睁,水灵灵的瞳仁里是不受一丝凡尘污染的纯白,可越是这样,越叫人忍不住欺负。 狠.狠.欺.负。 呼吸之间,陆允时反客为主,右手抚上怀里人盈.盈一握的细.腰,虎口按着平日里最喜欢揉.捏的软.肉。 齿间如同饿了许久的鹰隼,贪.嗜着怀里人的每一寸气息。 余安呼吸急促,脑海里宛如万马奔腾,呼啸而过,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快要脱水的鱼,男人好心施舍渡给她的气息,是最后的一丝救赎。 她两手推挡着陆允时的胸膛,被发觉后,男人竟然过分地把她两只手牢牢掐住,以一种不脱手又不至于弄疼的力道禁锢在腰间。 良久,余安.瘫.软在陆允时的怀里,身子时不时微颤。 她的头无力放在陆允时微屈的臂弯里,男人粗粝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少年的头,帮着人顺气,以示安抚。 “你拒了我的簪花,又强吻我,是何意?” 闻声,余安无力的睁着眼睛,恢复点力气便把陆允时往别处推去,认命道:“我、我色迷心窍,行了吧。” 她转移着话题,似是想用方才那漫长的亲吻糊弄过去,只希望陆允时不要记得书架上的东西。 不料陆允时先快一步,大手一伸,白色的东西握在了手上。 余安咬着唇,暗骂倒霉,看着陆允时慢慢掀开那白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时,黯淡无望的杏眸登时亮了起来! 那竟然是一本小书,泛黄的书皮毛毛糙糙,上面写着几个字,有些瞧不清楚。 太好了! 就是方才那顿亲,白挨了! 余安撇了撇嘴,双手撑在陆允时精瘦的腰腹上,借力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凑过去和陆允时一起看。 陆允时满眼都是少年被他亲的发抖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书不书的,他随意翻开一页,瞥了一眼—— “啊!”余安吓得力气爆发,整个人一蹦三尺高,腿不软了,气也顺了,指着那本书满脸通红,“这这这......这是禁书!” 陆允时猛地将书合上,脸红脖子粗,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上面明晃晃的一男一女,正在行苟.合之事。 他颤着手把布重新包好,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深呼吸一口气。 “你遮遮掩掩的,便是想找这东西?” “你胡说!”余安抻着脖子,像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我从到到尾都未曾说过,我在找这东西,是大人你先拿出来的。”余安边说边往别处走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陆允时宠溺地勾了勾唇,大步走到那副画卷前,利落地按了下一旁卷轴的顶端,不一会儿,画卷缓缓移动,露出了里面的一个黑木盒子。 “这间屋里,应该只有这个最为重要,其他的不过都是障眼法。” 余安定睛一看,飞快起身走去,却没有注意到,方才坐的那处凳子上,月白色的垫布印染着半块血迹。 “这个盒子上了锁,”她仔细端详着盒子上的锁,忽然灵光一闪,露出两颗虎牙看向一旁的人,“大人,你那根簪子,借我一用。” 陆允时顿了顿,将那根杏花簪递了过去。 只见余安指尖转了转,将那盒子凑近自己的耳朵听了几下,再拿簪身尖细的那头一怼,锁开了。 陆允时挑挑眉,“你还会开锁?” “当然。” 余安露出小梨涡,骄傲极了,“画骨师当然会开锁,别说这种最常见的锁,就连你上回塞给我的那个盒子的铃铛锁,我也——”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凝滞。 陆允时身子一僵,“......你看见里面是什么了?” 还敢提! 把她当成搪塞孟纸鸢的挡箭牌,说到这她就来气! “陆大人自己买的东西,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余安将手里的簪子丢回男人的怀里,看着陆允时垂着眼睛,白净的耳朵发红,竟然觉得他有些好欺负。 莹亮的眸子闪过一丝坏心,余安壮着胆子,揪了下男人发烫的耳朵尖。 “揪你耳朵。” 少年的指尖有些凉,碰在敏感的耳尖上格外明显,这本没有什么。 但埋在心底的一段记忆却莫名攀了上来。 记忆中的小女孩也是这般,笑得蔫坏蔫坏,一得了理就不饶人,非要伸手揪他的耳朵,奶声奶气地道:“揪你耳朵。” 陆允时忽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他抬眸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窗外的月光恰好地打在了少年的侧脸上,化了淡妆的柳眉、精致的鼻梁,一点唇珠...... 那股莫名的感觉此刻像是罂粟一般,拼命生长,盘旋交织在心头。 像。 真的很像。 从前未朝那方面想过时,仅仅是觉得那层朦胧的感觉,但今夜,此刻,那种诡异却又催促他的想法,使他觉得...... 这二人,真的好像。 眼前人的眉眼,越看越像女人。 男人轻声呢喃:“虞桉。” 余安看着手里的竹简,心下暗喜,总算找到了。 她转过身往那盏烛火走去,她要看看这竹简上到底有着什么秘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是盒子落地的声音。 随即,身后传来陆允时不可置信的喊声:“余安!” 余安闻声正欲回头,突然小腹间抽搐几下,那根筋脉连着的痛意越来越明显,一股温热涌了出来..... 但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大.腿处慢慢变得有些黏,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那里缓缓滴落到小腿处。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了上来。 余安吓得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煞白,捏着竹简的双手止不住发抖,她垂眸一看。 借着昏暗的烛光,只见前面淡青色的裙子,沾着点点红色。 这还只是前面,那后面...... 身后的陆允时双目圆睁,耳道嗡鸣,看着余安后面裙上的大片红迹,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被人生生从中间劈开,巨大的冲击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不是傻子。 那些血迹是什么,他知道。 “咳。” 陆允时突然觉得喉头涌上一阵腥甜,那是鲜血的味道。 他眼里满是被欺骗的惊愕和沉痛,鼻息急促不稳,近乎嘶哑颤抖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子里响起: “余安,你是女子,对吧。” 36-40 第36章 下诏狱 余安死死咬住不停颤.抖的双唇,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指尖蜷起用力到泛白充.血。 此刻, 她只觉屋里的温度骤然冷凝, 浑身发冷,脑海一片空白。 听着身后人不敢置信的质问,她感觉心像是被人撕扯开来。 一股绵延不断的疼痛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密密麻麻的酸涩和疼意不禁使她额头、鬓角渗出点点汗水。 良久, 余安才缓缓转过身,艰难地一字一句道:“对, 我是女子。” 陆允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 忽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 我从未真正认清过你。” 陆允时看着掌心里的杏花簪, 指腹摸了摸上面白洁素雅的杏花, 莫名觉得他像是个笑话。 拳头不断收紧,凸.起的青.筋拼尽全力压抑血液里的暴怒,陡然间浑身爆发出滔天的怒气和戾气。 陆允时面如寒霜, 眼里射出的寒光冷如数九寒冰,阴鸷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看向余安,迈着步子, 一步步朝她走去。 男人这副狠厉的样子已经收敛许久, 余安这才清醒地认知, 原来先前陆允时从未对她真正动过怒火。 他进一步, 她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 陆允时心里的每一处骨血都在叫.嚣, 理智几欲绷断岌岌可危, 见面前的人满眼都是害怕,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遮都遮不住,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大。 他一把掐住余安瘦弱的双肩,眼神阴沉,厉声道:“你躲什么!” “怕了?”男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吐出的话如同利剑,刀刀致命。 “你也知道怕?你有什么资格怕?余安,你就是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余安霎时红了眼眶,弯弯的眉眼聋拉下来,她想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但她无话可说。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陆允时。 不久前的亲吻和宠溺,像是一场风吹散的雾。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先前的每一次,余安都知道眼泪是让陆允时心软的最好武.器,但这一回她却先把头垂了下来,她不愿让陆允时看见。 看着手里的竹简,余安只觉心如死灰。 女儿身份已经暴露,陆允时一定对她失望至极,他应该会甩袖离开,然后将自己逐出大理寺吧。 这些都是她应该受的,唯一令她遗憾的便是,虞家的案子怕是再难翻供了。 她真没用。 越想越难过,巨大的伤痛环绕在心头,就连抽.搐的小.腹也跟着疼,腿.间的温.热一股接着一股.涌.出,余安难受的两.腿忍不住发起.抖来。 忽然,一片阴影挡住了视线,随之而来的是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一股力道从大.腿.间穿过,顷刻间余安只觉身子腾空,男人那双有力遒劲的臂膀,竟然毫不嫌恶她裙上的血.渍,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余安心房颤动,身心极不安稳。 她想要上手搂过男人的脖颈,可又想到自己的身份暴露,陆允时如今对自己怕是怒不可遏,刚抬起一点的手又放了下去。 可这一幕,落在陆允时眼里,分明是余安见自己女儿身份暴露,便开始与他疏远,碰到不想碰他! 陆允时冷硬的轮廓绷.紧,鼻间轻哼一声,“怎么,如今知晓自己是女子了,便想跟我划清界限了。” “你做梦!” 听着男人的冷言冷语,余安本就泛红的眼圈登时盛满了水汽,她低着头不答,这副沉默的样子却叫陆允时又气又难过。 他胸膛的那股火快要喷发出来,胸膛起伏不断,“放上来。” 余安双腿夹紧,满心都关注在腿.间那股温.热上,倏地听到这句话,有些怔愣,怯懦道:“放放什么。” “脖子上!” 余安两手揪在一起,动也不敢动,陆允时见她不动,便作势要将她扔下来,吓得人连忙两手紧紧环住男人的脖颈。 身子侧过去,连带着那张小脸也埋入了陆允时的怀里。 男人的胸膛永远都是这样温暖安心,隔着衣衫的心跳有力搏动着,一下一下响彻在耳畔边,像是在无声地谴责。 余安听那心跳声,眼泪终于绷不住地落了下来。 怀里的人肩膀时不时抖动一下,尽管尽力在掩饰,但还是呜咽出了声。 陆允时环抱住的双臂猛然僵住,听着怀里人一声又一声的抽噎,像是下雨天里被人丢弃的小犬,可怜至极。 他暗叹了口气。 “余安,”陆允时收紧力道,将头微垂下来,贴着怀里人的头上,“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一句话,直直撞入余安的心里。 * “啪”,客栈的门被人大力踢上,连带着门框都抖了抖。 一旁的小二却是吓得不敢说话,连忙备好水退了出去。 房内的温度如坠冰窖,陆允时的脸色阴沉,眼神凶戾至极,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冷冽又生.硬。 他背对着坐在床上的热,拳头紧握,倏然间猛地一拳捶打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余安吓得肩膀都缩了起来。 她能感受到陆允时此刻怒意冲天,从孟府出来到客栈,他们二人一句话未说过,就连方才将她放在床上时,男人看也不愿看她一眼。 忽然,她瞥见了一点红色。 男人的拳头力道极大,屈起的关节处已经破开,正往外渗着血,点点血珠顺着指节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陆允时却像是毫无知觉。 余安看见血迹,心里一痛,“大人,你的手流血了,快清理一下。” 背对着她的人恍若未闻,余安知道他在生气,她双手撑着站起来,“我知道你在生气,气我骗你,我同你道歉。你先把手上的血止住,好吗?” 道歉,同你道歉 余安不知她这句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果然陆允时一听,才平息下来的气息陡然加重,他猛地转过身来,“闭嘴!” “我不。” 余安罕见地顶嘴,她双眼直视着那只滴血的手,心里藏了许多年的怨怼在此刻竟然被点燃。 她颤动着双唇,“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待面前人回答,弯了弯唇,低下头来自言自语。 “我就是这样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可是谁又相当这样的人?” 如果当年不是有人陷害,不是陆家传的那道灭门圣旨,她虞家何苦会遭此一难,虞氏蒙冤覆灭,她这个罪人之女亦只能苟且偷生,逃往西域。 她是骗了他,可并非她所愿。 十年的血海深仇背负在身上,她别无他法! 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关头,她还是只能把一切藏起来,那些事情如同一层层枷锁囚在她身上,斩不断解不开。 她又能跟谁置气、质问呢。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假扮成男人,为什么来大理寺你究竟有何居心,还有”陆允时竟然第一回 红了眼眶,“你到底” “对我可有过半分真心?” 余安偏头,“我不能说。” “不能说,好一个不能说。”陆允时再也抑制不住,猛然上前一把掐住面前人的小脸,看着寻常温软的鹿眸带着一抹决绝,“那我来说。” “你,我亲也亲了,看也看了,不管你是谁,有何居心,你都别想逃。” 男人眼神阴鸷,黑白分明的双瞳像是攀上皮肤的毒蛇,吐出的话带着冰冷的气息。 言罢,一把将余安打横抱起。 女孩儿身上的衣裙脏污不堪,但陆允时却毫不避讳,白净的手直接穿过,掌心染红,他不过是睨了一眼。 这边余安被陆允时那番话说得直接定住,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身下被人稳稳托住,小.腹间的那股抽痛减轻了许多。 但那处已经染了血,还是不能言说的地方,被男人的大手毫不避讳的贴着,黏.腻.不堪的感觉使得她愈发羞.耻,忍不住动了动。 “啪。” 突然,那处被男人不轻不重拍了下。 “不许乱动。” 无所谓的力道落在哪里,却更是敏.感,余安登时安分了下来。 行至屏风后处,男人那双手臂才松开,将怀里的人稳稳放在地上。 余安站定,一撩开眼皮,入目便是陆允时沾了满手红的掌心,脸上火辣辣的烫,连忙拿起袖子准备擦擦时,又顿住放了下来。 “怎么不擦,现在便是碰也不想碰我,这么迫不及待划清界限了。”陆允时故意说道。 闻言,余安这才抬手,握住那双沾了脏污的大手。 这还是第一回 仔细打量。 陆允时的手骨节分明,长着武茧的指节修长,指腹有些粗粝。 破开流血的地方在手背,那处握紧时青色的筋脉和白净的皮肤,两相辉映,性.感又充满着极大的爆发力。 但碰她时,回回都极轻。 “大人,疼不疼。” 余安自顾自的喃喃,本不期待陆允时会回答她,忽然却听见了极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有知晓你骗我的时候疼。” 霎时,手里的手像是触了电般,猛然松开,余安转过身去,“我要沐浴了。” 陆允时收起方才那抹不小心外露的脆弱,两手背在身后,脸色又沉了下来,“沐浴后换身衣裳,回大理寺。” * 乞巧夜悄然过去许久,街巷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陆允时面色不虞,只身走在前处,银靴跨步极大,余光瞥到身后人的脚步慢慢吞吞,步速放慢了些。 忽然,前面出现了几个官兵装扮的人,直直朝他们走来。 陆允时脚步微顿,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那几人是谁,他不动声色地眼睛微眯,泛着寒光的眼神看向那几人。 无声地警告他们,停下脚步。 余安垂着头,挺直的背脊都弯了下来,莹亮璀璨的杏眸黯淡着,正无神地往前走去。 猝不及防间,前面的人身子一顿,脚步来不及刹住,头撞到了男人的背脊上。 “咚。” 额头触上脊背,那处的温度隔着衣衫传了过来,余安竟有些舍不得移开。 但立即就见到陆允时身子转了过来,怕他又生气,余安连忙往后退几步,咬着唇不敢说话,握着竹简的手紧紧揪在一起。 若是先前,陆允时的掌心早就抚了上来,会帮她细心温柔的按着额头,但如今却是冷冷的盯着她,不发一言。 余安鼻尖酸涩,正欲抬头时,却忽然被盖住眼睛。 “你先回大理寺,至于你的事情我稍后会处理。” 陆允时移动银靴,挡住身后几个官兵的视线,将余安娇小的身子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但如若你敢逃走” 下颚被人捏住,唇线被男人粗粝的指腹重重.摩.擦过去,“我就把你关起来。” 余安被蒙住眼睛,窥不见半点光明,仿佛剩个世间都暗了下来。 充满危险的警告在耳边低声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像是地狱来的修罗,余安相信那句话不只是吓唬她。 她初入汴京之时,大理寺人人皆传,陆允时为人杀伐果断,手段狠厉。后来,他们相熟之后,即便他处处维护照顾着她,但男人身上那股戾气也掩盖不掉的。 他说,把她关起来,那就会关起来。 余安缩了缩肩膀,红着眼睛点点头,软着声音道:“我不逃,我在大理寺等你回来,凭大人处置。” 怀里人怯怯的声音,像个小猫的爪子,挠的人心尖发痒。 那双嫩.红的唇就这么摆在自己的面前,惹人垂.涎,似是带着勾人的魔力。 但终究还是忍耐住了,陆允时淡淡道:“嗯。” 余安红唇微张,察觉到眼睛上的那只手放开了,她慢慢睁开眼,不知道为什么陆允时要突然蒙住她的眼睛。 只见男人神色冷凝的将她转了个身,朝另一处推去,“回大理寺。” 看着那抹身影逐渐远去,陆允时这才招了招手,身后的几个官兵见状才走了上来。 为首的一个官兵,抬手恭敬道:“见过陆寺卿。” 陆允时双眸仍注视着余安的方向,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身后的几人,“说。” “首辅大人传令。” * 余安聋拉着脑袋,看着手里的竹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个红衣女子知晓她的女儿身份,她才受此要挟帮她办事,但如今她的女儿身份暴露了,是不是代表着她可以将湖心亭的事情告诉陆允时? 可—— 余安皱眉,拿起手里的竹简,心想若是那人其实并不仅仅知晓这件事,倘若还知晓别的,比如虞家的事情。 她连忙将手里的竹简打开,双眼扫了扫,前面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都是些孟府的小事,唯有最后几行。 只见最后几行提到了天和医馆,并且落款处还提了一笔“回”字形。 果然,她没有猜错。 当日她便猜想天和医馆下面的“回”形机关牵扯到宫廷,经过孟纸鸢一事,说不定跟孟府也有牵扯,果然如此。 余安将竹简放在袖子里,心里愈发相信那个红衣女子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跟天和医馆和孟府都有关。 她还不能暴露,自己的女儿身份已经被陆允时知道了,她的将计就计,先拿到天和医馆的那份竹简再说。 这样想着,余安慌乱的心沉了些下来,继续往前走着。 忽然,前处走来几个妇人,神情惋惜,口中念念有词。 余安心里烦躁,本不欲听,但从身旁擦肩而过时,那二人的谈话声传进了耳朵里。 “那可是管家的地方,怎么好端端起了火,时时刻刻都有人值守的!” “我听说是值守的衙役跑出去了,这才夜间起风,吹倒了蜡烛,起了大火。” 话里的某个字眼让余安猛地停下脚步,她有些犹豫的回头,拱手致歉道:“二人夫人,敢问你们说的管家着火,是哪里啊?” “自然是大理寺了,门口围了好多人!” 大理寺! 余安呼吸一窒,心里那股莫名升起的恐慌感觉越来越大,她颤着双唇,“那、你们知晓是大理寺哪处着了火吗?” “听说是敛房,尸首都烧成灰了。” 轰隆,此刻余安只觉五雷轰顶,最担心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在同一个晚上发生,心脏好像遭受锤击,她不禁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匆匆道谢后,她拼命朝大理寺跑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孟纸鸢的案子本就停滞不前,最重要的便是那具尸首,偏生今夜大理寺敛房竟然无辜着火,而她和陆允时却全都不在大理寺。 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想到先前孟纸鸢眼里的特别意味,以及临走前说出自己要去湖心亭赏灯那番话,又联想到今夜遇到的红衣女子 一桩桩一件件,分明就是计中计、一环扣一环。 她中计了。 余安仿佛已经麻木,等跑到大理寺门前时,里里外外三层的人围的水泄不通,时不时里面还传出刀剑相撞的声音。 “借过,借过。” 余安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人群中挤上前去,只见大理寺门口战乱一排排官兵,黄色的盔甲着身,左手执剑,模样凶神恶煞。 “这不是大理寺的衙役。” 她欲抬脚上前询问,手臂却猛然被人抓住,一股大力将她往旁边拽去。 夜间受到的惊吓太多,且陆允时又不在身边,余安心下大骇,以为是什么歹人,仓皇偏头时,只见叶衾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叶衾!”余安眼露惊讶,“你不是和明鸢去了偏郊之地查商道上的药囊地点吗,怎么回来了?” 本是无意中问的一句,哪知方才还满脸笑意的少年忽然脸色一僵,连眼神都逃避开来,支支吾吾道:“她、她去哪我怎么管得着,我和她没有关系!” 说完,又气愤道:“她就是个无赖!” 余安不解,但也不欲再问,她心里更焦急敛房着火的事情。 她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一排排面生的官兵,“那些是什么人,怎么从未见过?还有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大理寺着火了,是不是真的!” 此话一出,叶衾脸色立即大变,重重点点头。 少年一向恣意无忧的眼神,此刻竟露出极重的担忧,“余安,你今夜去哪里了,大理寺敛房忽然着了火,而且天和医馆的那具尸首” “尸首怎么了?”余安呼吸都停住了。 “尸首烧成了一堆粉灰!” 叶衾探头看了看那边,生怕官兵发现,忙道:“余安,我查了今夜值守敛房的是你,眼下大理寺失火你难辞其咎,这若是没有闹大,大人不会怎么样你的。但不知道怎么了,天还未亮,你和大人还没找到,陛下麾制倒是先来了!” 陛下麾制 余安有过印象,在天和医馆遇到尸首那回,陆允时下令要查封医馆,也是一群声称陛下麾制的人出来阻止,并大放厥词挑衅,最后陆允时发怒,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莫非,是那日记了仇? “余安,你快别磨蹭了,快点离开,眼下大人不再,他们若是将你捉到诏狱去,就完了。” 余安咽了咽口水,她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可谓人间炼狱。 她自幼到大,受过不少苦头,但那些苦岂是能跟诏狱那些非人的对待相比的。 但是她答应了陆允时,要在大理寺等她的,若是她又跑了,他找不到她,会不会更加生气。 叶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余安垂着眸不知在犹豫什么,连忙上手推,只是晚了一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吼,“陛下麾制在此,本官看谁赶跑!” 糟了。 余安闻声回头,只见方才为首的那个官兵慢慢走来,脸上凶神恶煞,满脸横肉,高状如虎的身子像是一只手就能把她掐死。 “衙役余安,玩忽职守,大理寺敛房失火难辞其咎,今陛下麾制特将你捉拿下诏狱,来人!” 霎时,几人动作粗鲁地将余安双肩扣住,有意加重的力道似要生生将她的胳膊折断,一股剧烈的疼意遍布四肢。 余安本就虚弱,这番举动使得按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难堪,红润的双唇也登时失去了血色。 她忍着痛意,“等一下。” 那几人认得这是陆允时的贴身衙役,在大理寺卿身上出不了的气便全部撒在余安身上,见她疼痛难忍,那几人心里反而愈发痛快起来。 “等一下,是想找陆寺卿救你吗?做梦。” 说着,那人便大手一挥,命人将余安带走。 “上回在天和医馆死的人,是你们的统领吧。” 余安不大不小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人粗鲁野蛮的动作却顿了一下。 见这几人的反应,余安便知自己没有猜错,她笑了笑,温软的鹿眸无一丝善意,尽是不屑。 “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陆寺卿出身名门望族,性子桀骜,最不喜那些口出狂言的人,你们今日抓了我下诏狱,这是我该受的责罚。” “但我怀里有陆大人重要的东西,你们就不怕泄露出去了,届时一怒之下,一起下诏狱?” 壮如虎的官兵眼里闪过几抹恨意,却不得不按捺下去,摆摆手示意手下将人放开。 余安得了空,立马忍着痛意跑到叶衾那里,将手里的竹简递了过去,但说出的话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杏眸雾气氤氲,“叶衾,这是我的私人东西,你替我收好,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大人也不行,好吗?” 弯而卷翘的长睫,时不时扑闪几下,叶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拍了拍胸膛,坚定道:“我会好好保管的,绝对不偷看,你放心!” 余安勉强露出笑意,左颊的梨涡陷了进去,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又沉重下来。 “还有一件事,”她瞧了瞧身边的人,她踮起脚尖靠近叶衾的耳畔,悄声道:“我房里的檀木桌上有个盒子,里面收着一张白帕,上面是当时尸首的血迹,等大人回来后,你就将它交给他。” 叶衾疑惑,不太懂余安这番吩咐有什么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余安深吸一口气,回头主动走入那群官兵里,被人压着离开。 * 陆府。 书房内的金色麒麟香炉,周边烟雾缭绕,上好的龙涎香不合时宜的焚烧在首辅的屋子里,但无人敢言。 陆闵看着手里的信纸,上面的每一个字迹,都详细介绍了陆允时近来的动向,身边遇到的事情,以及身边的人。 有些皱纹的眉眼间清冷寡淡,但再看到某处时,紧紧皱在一起,随即扔到一旁。 同时,书房的门被人大力踹开,一抹修长的身影出现,正是怒气冲冲的陆允时。 “近日可还好?” 陆允时撩开眼皮,黝黑的瞳仁不带一丝温度,“你今夜出兵传我回来,就是来废话的吗?” 虚假的祥和氛围在这一句话下土崩瓦解,陆闵重重叹口气,装都懒得装,直接将案台上的信纸握成一个团,重重向自己的亲生儿子砸过去。 “我看你是太久不服管教,都忘了做人的根本是什么。” 纸团应声落地,陆允时只是睨了一眼,鼻尖哼了一声,“是什么。” 这副不以为意、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以儒雅著称的陆闵,他气得伸手又将案台上的书扔了过来,“是礼义廉耻!”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话都说不明白。”陆允时俯身捡起纸团,耐着性子摊开,越看眉心皱得越紧,最后握紧拳头。 男人的鬓角青筋突突直跳,陆允时胸膛剧烈起伏,掌心握着的纸团被他碾碎成末。 “你暗查我?” “这个你不用管,朝中的事情为父不会让你涉险。反倒是你,上面写着数月前你招进来一个衙役,说是有画骨的本事,之后便一直留在身边。” 陆闵审视着站在那处的人,想到上面信上所写,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又道:“我先前当你不过是为了查案,哼,若不是调查一番,还不知道你竟然做出这种、这种有辱家门的事情来。” “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怎么能瞑目!” 陆允时心中怒意翻腾,毫不掩饰地对上陆闵的眼睛,“我做了什么有辱家门,不过是你自己的妄言。” “那你敢说你和那个叫余安的衙役,没有做男女之事!”陆闵重重拍着案台,发出一声巨响,“我竟不知,我陆闵何时教出了个断袖的好儿子!” “你”陆允时眼睛微阖,暗下思虑。 他本想直接道出余安并非是男子,但随即他又将快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余安骗了他,对于这件事他心里怒急气急,更是失望透顶。 但他同样明白余安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无论是那种缘由,隐瞒身份都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陆允时心里已然打定主意,暂时将余安的女子身份隐瞒下去。 他抬眸看向满脸怒色的陆闵,淡然道:“我朝律令,允许娶男妻,我心悦他有何不可。” 虽然他隐瞒了余安身份的事,但对他们二人之间所做的事情并不欲隐瞒。 无论怎样,余安他都是要娶回来的。 陆闵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心累至极,他不想起争执,话锋转向别处:“陆孟两家尚且还有婚约,你是有未婚之妻的人,行你的那些荒唐事之前可要想一想你的仕途和名声。” 仕途和名声,这是陆允时最厌恶从陆闵口中听到的话,几欲令人作呕。 当年的事情,便是陆闵因着自己的首辅仕途,而亲手将那道圣旨送到虞家,如今竟然又以仕途和名声来压他,真是笑话。 “我陆允时仕途来的坦荡,与你、与陆府毫无干系,名声是我自己的事情。” 言罢,他拂拂衣袍,准备转身离去,身后的陆闵见他如此坚决,摇了摇头,“晚了。” 陆允时脚步一顿,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指尖抽搐两下。 “你什么意思?” “大理寺敛房着了火,听说是守夜的衙役玩忽职守跑出去了,这才致使火势弥漫,将敛房烧了个精光。” 陆闵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桌上的文书,好整以暇地看着逐渐慌张的人,“不久前陛下麾制亲自去大理寺抓人,眼下怕是进了诏狱了。” “诏狱”两个字像是一锤重击。 陆允时险些踉跄,长睫扑闪几下都遮不住眸底的担忧。 他掌大理寺,诏狱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他更懂,更甚者陛下麾制的那些人本就与他结仇,如今怕是故意借此事发难。 那余安会怎么办? 她本就身子瘦弱,而今又、又是处在女儿家的虚弱时候,怕是不能受一点伤! 陆允时转过身,急速朝外奔去。 “余安,等我。” * 吱、吱 幽暗潮湿的地牢,四处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时不时扬起几声惨叫。 余安被人推到一处牢房里,她一个人缩在角落,头垂靠在双腿上,身子蜷缩在一起,双手环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抱住双膝的姿势将手臂露了出来,右手腕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那是陆允时留下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有些自嘲的笑笑。 不久前,她还因为这个伤痕故意哭着给陆允时看,希望借此来转移他对她的猜忌。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她竟然只能靠看着陆允时在她身上留下来的指痕而安心。 指痕已经极淡了,不久就会消失。 余安覆手在上面,手指对着每一处,按了上去,这样就可以留的再久一点了吧。 牢房里阴暗脏污,身下的稻草站着点点黑色,不知道是不是留下来后变了模样的血迹。 害怕吗? 当然害怕。 她在西域十年,一直活在师父的羽翼之下,来到汴京,一直被陆允时护着,不舍得她磕碰半分。 这里可是诏狱,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不禁在想,陆允时知道她被抓走后,会不会来救她。 “大人,”重新换回男儿装扮的余安,仍是少年模样,圆圆的杏眸慢慢浸湿,“陆允时” 牢门的铁索突然响动,沉重的铁锈相互摩.擦的刺耳声音叫人心慌,余安眼露骇色,看向牢门前。 只见两个役卒利落地将锁打开,二话不说架起她就往外拖,见她有些抵抗,竟然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腹上。 “呸,来到诏狱还敢不安分,小心爷爷我让你吃烙铁!” 余安疼的满头大汗,本就酸疼的小.腹现下捱了重重的一脚,那处的筋脉也收到了冲击一般,竟然开始抽痛起来。 筋脉痉挛的痛楚,叫余安疼得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 两个役卒常年在诏狱谋职,见过许多不安分最后却乖的像条狗一样的犯人,他们平日里无事,最大的乐趣便是折磨那些死囚。 一个尖耳猴腮模样的役卒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余安,待看清那张脸蛋时,眼睛里显出惊叹之色。 他忙招呼另一人,蹲下身子,一把掐住余安的下巴抬了起来,霎时,少年白皙绯.红的脸颊暴露在二人的眼前。 许是因为虚弱,密密麻麻的汗水浸湿了鬓角,凌.乱的碎发搭在面颊上,沾.湿的几缕发丝散.乱,引人无限遐.想。 余安失了血色的双唇.微.张,小巧精致的鼻梁因清.浅的呼吸时不时煽动着,卷而上翘的长睫颤.动着,憔悴的样子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大雨中的鸢尾花摇摇.欲.坠,更引发人的.兽.欲,想要将美丽脆弱的东西毁掉。 两个役卒对视一眼,脸上一同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想不到诏狱里还来了个这么娇.嫩的少年,看着吹弹可破的肌肤,怕是没少养着”说着,那尖嘴猴腮的役卒便上手摸了.摸余安的脸。 余安疼得脑子一片浑浊,眼睛也是朦胧一片,缓了许久才逐渐看清。 她总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游.走,那股冰凉又扎刺的东西令人直犯恶心,她皱着眉想要避开,换来的却是更加重的力道。 这种感觉好熟悉,之前陆允时亲吻她时,总喜欢摸着她的侧颊和耳朵,男人指腹的武茧有些粗粝,但轻柔的力道却让她食.髓.知味。 这个不一样,弄得她脸好疼,一点都不温柔。 余安忍着痛睁开眼睛,撞入眼便是两个长相猥琐刻薄的人,看向她的眼神恶心至极,她脸上的东西竟然是那人的手! “滚开!” 少年第一回 骂出了粗话,她想用双手撑着往后退,不料那两人却被伸手一揽,竟然一把撕.开了她的外衫。 “撕拉”一声,淡蓝色的长衫被扯开,原本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大张,露出了白皙的肩.头和侧颈。 白皙如雪的肌.肤不染一丝尘埃,在那烛光的映照下竟然像是渡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圣洁纯白。 少年骨相极美,锁.骨立挺而纤瘦,肩头雪白,无论哪一种,落在常年混迹在诏狱的役卒眼里,都是珍宝一般的存在。 余安被二人豺狼虎豹似的禽兽行径吓了一跳,怒目圆睁,两手胡乱拍打着:“走开!不要,你们这些畜生!” “不要?这可是疼你啊——” “啊!”一声惨叫响彻牢房,空荡的牢房里不时还回荡着。 那尖嘴猴腮的役卒忍痛缩回自己的手,看着中指上面已经被咬出了血痕,登时勃然大怒。 他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看向另一个役卒,“愣着干什么,还不按着他!敢咬你爷爷我,我看你这小子是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诏狱是什么地方!” 倏然,那役卒蹲下身子,大手紧紧掐住余安脆弱的脖.颈,低声说道:“你不会以为诏狱这么可怕,只是因为那些吧,实话告诉你,这诏狱里管你是男是女,认命吧!” 恶.魔一般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恶臭的气息,余安眼里的惊骇像是滔天大浪,将她的心全部席卷,浑身的血液发凉。 那役卒眼里露出恶毒的快意,随即大手一扯,登时牢房里一片死寂。 只见少年原本应该平敞的胸.膛处,竟然还穿着纯白色的女人小衣。 二人皆是一愣,随即爆发大笑,“原来是个小娘子啊!” 余安吓得眼眶通红,泪水霎时溢出眼眶,此刻她什么都不敢想,脑海一片空白。 泪水滑落,沾湿了鬓角。 脖颈处依然被手扼制住,越来越无法呼吸,她想高声呼叫,陆允时,你在哪里。 但男人伟岸的身影只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身前的凉意越来越明显,很快小衣布料被掀开—— 余安耳道嗡鸣,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耳边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一只大手带着熟悉的粗粝和温.热,按在了滑下来的布料上。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奸相嫁姐》 第37章 下.药 脖颈处的扼制突然松开, 气息得以顺畅,余安开始剧烈咳嗽。 “咳咳” 胸腔处一阵一阵剧痛, 咳到最后, 余安甚至已经在喉头尝到了血腥味儿,“陆允时” 陆允时,是你来了吗。 余安眼皮重如千斤, 她无法睁开眼睛, 只能凭着感觉伸手到胸前,碰到了一股温暖的触感—— 如同快要溺水而亡的将死之人, 抓到了深渊大海的最后一根浮木,她颤抖着覆在男人的手背上。 她伸出无力的指尖, 死命抓住男人的手背, 生怕她稍微松开一点, 眼前这幅景象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 “大人, 大人是你对不对, 救救我。” 眼泪从紧阖的眼角流了出来, 少年虚弱的气音满含着后怕和希冀,两种矛盾的情绪惹人心疼。 按住少年上身最后一层小衣布料的手,白净修长, 指节同样长着武茧,但却实实在在是文人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在听到少年口中无意识呢喃出的名字时, 身子罕见地僵了僵。 随后, 低声暗骂了句, “蠢货。” 顾淮神情冷漠, 冷眼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人, 眸底是浓重的杀意, 但手上的力道却极轻。 他闭上眼睛,小心将衣服拉起来一点,勉强遮住少年几乎要露出来的酥软。 弄好这一切,大手一揽,将人打横抱起。 顾淮低头一看,只见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过去,脸上血色尽失。 不知是疼晕过去,还是知晓有人搭救后,受惊过度累晕过去的。 不过这关他何事,如若不是看在她替他做事的份上,他才不会特意来救一个衙役。 余安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他才不在乎。 就是这样。 顾淮转头看向倒在一旁的两个役卒,适才情急之下,他不过踢了几脚,这二人便疼得哭爹喊娘。 “呵,倒是差点忘了你们两个。” “顾世子饶命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这里可是诏狱!”那二人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顾淮唇角勾起,那双眼睛像是毒蛇的竖瞳,里面射出来的寒光如同沁了剧毒。 他抬起脚,矜贵优雅地走过去,然后一脚踩在其中一个役卒的头上,狠狠碾压,好看的唇形上扬到一个弧度,“威胁我?” “真是胆子不小。” 他转过身,不急不慢地朝牢门走去。 正当那二人以为顾淮会放过他们时,一种撕裂的剧痛从眼睛里炸裂开来!紧接着,舌根处也传来剧痛! 电光火石间,只见那二人身上毫无伤痕,唯独整张脸竟然生生被割裂开,鲜血直涌。 * “你真脏。” 余安看着男人疏远冷淡的眉眼,不敢置信地垂下眸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泪眼婆娑,“我脏?” “你在诏狱已经千人枕万人骑了,不脏吗?” 千人枕万人骑 余安心脏像是被人长针穿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痛处接连不断,她着头,莫名其妙问出了这一番话来:“陆允时,你厌恶我了,不会再想娶我了,是不是?” 男人冷漠的双眼看向她,如同看一个死物:“是。” 不要,不可以 “不要,陆允时” 黑白素纱的床幔微动着,床榻上的人眉心紧蹙,鼻息间呼出的气息断断续续,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 梦中的景象叫余安心如刀绞,她想逃避地清醒过来,可是又怕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醒来过后等待她的依然是,陆允时嫌恶的眼神和话语。 不远处的桌前坐着一个人,男人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白衣胜雪,周身气度温润如玉。 可那双白净的手上赫然握着一把沾着血的铁扇,上面的鲜血还残存着余温。 顾淮拿着白帕轻轻擦拭着铁扇上的血迹,极其灵敏的耳朵听到床上的人在无意识的呢喃,擦拭的手一顿,眸底忽然升起怒火来。 少年一声声的“大人”,委屈可怜,恨不得叫人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但顾淮却是越听越暴躁。 他最厌恶陆允时的名字,偏生榻上的人还叫个不停! 明明是他救的,不喊他的名字,竟然喊陆允时! “蠢货,闭嘴!” 顾淮大步流星到窗前,黝黑的瞳仁里尽是遮都遮不住的煞气。 身上如雪的长衫像是一层矜贵的皮囊,无人知晓顾淮若是有朝一日脱下这身皮囊,会是个多毒的蛇蝎。 “主子,这位姑娘小腹前的脚伤已无大碍,只是她胸前有一针孔,里面的毒,属下不知。” 门外走进来一名女子,正是顾淮的私人女医,不久前她便负责给余安换衣治伤。 顾淮闻声抬眸,“嗯。” “那个毒妇呢?” 女医服了服身,“孟纸鸢正囚在厢房,属下按照主子的吩咐给她灌了药,眼下她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顾淮冷哼一声,提到孟纸鸢那个蠢女人,他就满腹的怒火。 那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竟然敢对他阳奉阴违,背地里竟然对大理寺的敛房下手,若不是她,余安便也不会—— 晴天霹雳一般,顾淮猛地止住那荒唐的想法。 他生气,皆是因为孟纸鸢不听他的话擅作主张改变计划,才不是因为床上那个蠢衙役。 顾淮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起身去了外室。 余安只觉头痛欲裂,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床榻上。 她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下才真正相信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慌,昏过去之前在诏狱了经受的强.迫和侮.辱,历历在目。 那时她被掐着脖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解.开最.后一件衣衫,被那些恶言恶语揭露出自己的秘密 最后、最后她记得有个人阻止了这一切,是不是陆允时? 余安撑着双手坐起身来,这才看到自己竟然换了衣裳,她有些害怕,缠着手打开领口,发现里面的小.衣也被换过了! “吱呀”一声,外室的门被人推开,随即响起脚步声。 脚步轻盈稳重,说是步生莲花的女子,但又觉得像是个步伐稳重的男子,总之透着一股怪异。 在这陌生的环境下,余安几乎是下意识便开始进入戒备状态,心里暗暗地开始分析。 阻隔视线的屏风露出红色的一角来,下一瞬只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红衣女子走了出来,头上依旧戴着帷帽。 “是你。”余安登时吓得张开了嘴巴,如临大敌,整个身子往后缩。 很快,背脊抵在了床沿上,退无可退。 昏睡之时,女医便将余安的一头青丝解了下来,眼下她坐起身来,那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发昳丽动人。 顾淮隔着帷纱,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余安眼里的惊骇,小鹿一般的温软杏眸雾气氤.氲,脸上染着病态的绯.红,竟然勾起了他心底的坏心。 他压成女人的嗓音,道:“失望了?” 本想继续捉弄一番,不料余安却红着眼睛,冲他问道:“大人在哪里,陆允时呢?” 霎时,平息的火线倏地被人点燃,顾淮眉心狠狠一皱,便是装都懒得装,本就郁闷的心情此刻愈发不虞。 他走近床榻之时,顺手将一旁的小铜镜拿了过来,扔在了余安身上。 “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狼狈样子,竟然指望陆允时救得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两个役卒玷污了,至于陆允时还不知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此话一出,余安双拳紧握,她才不相信面前这人的鬼话! “你以我女儿身份来威胁我去孟府帮你拿竹简,却一边使计去大理寺纵火害我下狱,你才不是救我,你分明是口蜜腹剑,过河拆桥!” 余安愤然道。 手指碰到冰凉的触感,被褥上的铜镜恰好朝上,她垂眸一看,便瞧到自己脖颈上骇人的掐痕,领口微微敞开,锁.骨处也有着几处血痂。 猛然间,那时的记忆闪现在脑海里,余安闭上眼睛不予再想。 她想,自己如今女子的身份已经暴露,恐怕面前这人也已经知晓,自己对她应是毫无用处,为什么还要救她出诏狱呢? 顾淮迎上余安不解的眸光,竟然第一回 有些躲闪。 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何再听到大理寺敛房的衙役玩忽职守下狱时,心里会生出一种恐慌来,甚至直接传入诏狱将人带走。 但他从不会与旁人说他的事情。 而余安却不肯罢休,她真正在意的并非是这些,而是那个孟家的竹简。 她顿了顿道:“你要我在孟府的竹简,在我手上,你想要的话得拿天和医馆那个跟我交换。” “你威胁我?” 顾淮俯下身,帷帽的薄纱顺势靠近余安,淡淡的香味飘进了她的鼻间,可她却只觉那股味道瘆得慌。 因为那里面若有似无飘着一股血腥味。 她是画骨师,常年与尸首打交道,不会闻错。 余安隔着薄纱与顾淮对视,“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在跟你谈交易。” “交易?”顾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只见他眼里满是笑意,可下一瞬猛然变了脸色,喜怒无常地一把拉开余安的领口,露出里面的雪肤,“看来你是忘了那根毒针了,竟然想跟我谈交易。” 登时,余安脸色一变,她确实是忘了。 她愤愤锤了下被褥,看来她还是要受这人摆布。 顾淮冷冷看着床榻上的人,脸上表情一换再换,忽然问出了心底那个疑问:“陆允时和你是什么关系?” 咯噔一声,余安本能地戒备起来。 杏眸收起软糯,取代的是固执和倔强,她偏头看向一旁:“当然是上级同下属的关系。” 这番话,顾淮才不信,反而因余安的逃避,心里愈发不痛快起来。 他不痛快,便要叫所有人都不痛快。 忽然,他心底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觉得那应该会很有趣。 他伸手欲握住余安的脸,哪知床榻上的人连忙闪身,连边都没捱上。 顾淮眸光凌厉,一把掐住余安的下巴,嘴角冷笑:“既然你和陆允时没什么特别的关系,那告诉你也无妨。” “我也不瞒你,孟纸鸢就在我手里。” 闻言,余安猛地睁大眼眸,欲开口说话却被大拇指死死按住,不容置喙。 红色的帷帽忽然靠近,余安只觉帷帽里的那张脸与自己的靠的极近,近到面前这人的唇就要碰到自己。 这人是个女子,她也是女子,竟然还这般轻薄她! 她拼命摇头反抗,却听到这人开口:“不如给孟纸鸢下个情.药,再送到陆允时榻上,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女人刻意尖锐的语气里无一丝玩笑的意味,反而充满了警告。 余安吓得动都不敢动,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那种冷。 她知道,面前这人没有开玩笑。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威胁和轻.薄 “你就是个疯子!” 话音刚落, 余安剧烈挣扎起来,可她的力道在顾淮眼里, 不过如同玩闹。 她越反抗, 顾淮心里愈快活,他喜欢别人的情绪为他起伏。 “我就是疯子,那又如何, 在这个世道, 谁人不疯。”衤糀 寥寥几句,说到最后, 男人的尾音几乎就要显露出来。 但余安满心都是给孟纸鸢下药,送给陆允时榻上, 她胡乱挥舞着手, 竟然无意中把面前人的帷帽扯开来—— 转睫之间, 露出了一张面容昳丽, 但攻击性极强的女人脸。 顾淮睨了眼掉在被褥上的帷帽, 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 他这回同上回不一样,喉结早就伪装好了,旁人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垂眸看行明显有些怔愣的余安, 唇角上扬,“张牙舞爪的习惯可不好,不听话的兔子会被人教训的。” 面前人的脸完完全全呈现在眼前, 余安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般美的女子。 微微上挑的凤眸, 鼻梁正中生着一点红痣, 戏谑的眼神中却带着一抹凌厉。 教训, 什么教训? 余安手里还揪着帷纱的半角, 心里竟然生出些害怕来, 不过到底是不能跟诏狱里的惊骇比的,那毕竟是两个男子,而面前这人,所幸是个女子。 二人都是女子,总不至于轻薄她吧。 余安微扬起下巴,不知晓自己心里的想法全写在了脸上,更不知同样被顾淮全部揽入眼中。 顾淮微眯起眼睛,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悄悄伸出手,趁着人不注意,倏地伸进去,一把握住余安一条纤.细脆弱的脚.踝,掐住不放。 更过分的是,指腹竟然还重重抚着凸起来的骨头。 余安被顾淮大胆的动作吓得脚一颤,反应过来后连忙大力挣扎,却迎着那人兴味盎然的眼神,握住的脚.踝顺势被他抬.高折.弯到胸膛前面。 变成一个极其屈.辱的样子。 “你是个女子,怎么能做出这般事情来,你放开我。” 床榻上的人像是个受了惊的兔子,杏眸通红,被紧紧掐住的脚踝承受不住的微微发着抖。 顾淮却不肯就这样放过她,俯下身子靠近余安仅隔了一层衣衫的酥.软,“都是女子又如何,你不是道我是疯子吗?不疯给你看看,怎么对得起你赠我的疯子二字。” “再言之,谁说女子便不能行.欢,”顾淮好看的红唇勾起,抬起那双修长白净的手.指,凑近余安那双纯洁懵懂的眸子,“不是还有手吗?” “不过看你这副蠢样,怕是也不会懂。” 言罢,一把松开已经被掐.的泛红的脚.踝,推开身子。 余安连忙抱起双膝,将床褥紧紧裹住,双眼戒备,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 彼时,诏狱里,陛下麾制的统领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首,神色凝重。 “统领,眼下怎么办?诏狱死了两个役卒倒无所谓,但大理寺抓来的那个小衙役不见了,这陆允时要是追究起来” 话正说着,忽然诏狱里一阵哗然。 只见一人身穿墨绿色的长衫,端的是一幅面若冠玉的清朗君子模样,可那眉心之间散发出来的戾气,却叫人不敢直视。 陆允时一步一步走到牢房里,入目便是满地的狼藉,枯黄的稻草上洒满鲜血,两具役卒的尸首惨不忍睹。 这般残忍恶心的地方,那个胆小软糯的人,看了一定会抱住自己的双膝都在一旁的角落,明明心里害怕到眼圈通红,却还是会给自己打气。 他环视一周,此处没有一点余安的影子。 陆允时的心紧了紧。 此刻,那个神情淡漠,乖戾暴虐的人又回来了。 “陆寺卿,这诏狱怕是招了贼人,不若你同我先出去详谈,可好?”统领心里有些慌张道。 哪知陆允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男人背脊挺直,宽阔的肩背看上去有些固执决绝,但那双垂下来的拳头却握得死紧,昭示着男人正在克制着极大的怒意。 陆允时靠近那两具尸首,抬脚踢开,脚尖上沾了点点血迹,眼里露出嫌恶,可转念又想到极有可能是余安的血—— 眼里的嫌恶登时又变成了担忧,满心焦急。 他看着那两人的脸,竟然是生生被割裂开来,手段残忍,这本没有什么。 诏狱里的人本就罪孽深重,但待他反应过来这两种杀人手法是出自谁之手时,陆允时冷硬的脸色绷不住了。 这种手法,他见过,不仅见过,还亲手领教过。 正是顾淮。 那人常年手执一把铁扇,锋利无比,堪比暗器。 余安是会被他带走吗? 陆允时已然顾不上嫌恶,他将面前这两具尸首挑开,果然瞥见一点白色,从那杂碎的稻草里抽出来一看,竟然竟然是女人小衣的带子! 当时余安着的是妇人的衣裙,他抱着她从孟府随意去了家客栈,吩咐店家小二买了新的衣裳回来。 一件是蓝色的男人长衫,另外几件便是女儿家的小衣和月事里用的布巾。 这件白色小衣他认得清清楚楚,是余安的! 五雷击顶一般,陆允时遍体生寒,脑海里像是掀起了惊天骇浪。 男人俊逸寡淡的面容因暴怒而泛起红色,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握着小衣带子的手却微微颤抖。 陆允时只要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余安发红的眼眶,扮成男儿身的少年被人按在地上,肆意侮辱。 早被冰封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凿开,痛得他呼吸不稳。 余光瞥见其中一具尸首的手里还死死拽着另外半截带子,陆允时心里滔天的怒火快要喷发出来。 他将断开的小衣带子小心收进怀里,紧阖双眼,半晌后又睁开。 深如幽潭的双眸化作嗜血的黑洞,他缓缓站起身,看向身后的两个人。 冷如数九寒冰的声音在阴暗的地牢里响起,“是你们将她带到诏狱来的。” 分明是询问的语句,可话从男人口中吐出,却变成了笃定的意思。 统领不禁踉跄退后一步,眼前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煞气,令人发慌。 但身旁还是自己的部下,统领强稳下心神,装的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道:“衙役余安玩忽职守,致使大理寺敛房重地着火,我听闻里面还放着天和医馆命案的尸首,本统领捉他下诏狱,无可厚非。” 一旁的麾制部下认得陆允时,上回天和医馆里男人是如何一箭穿心原先的统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上前一步附和道:“陆寺卿,大理寺也处汴京城中,按理乃是陛下麾制管辖之地,你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陆允时撩起眼皮,黝黑的瞳仁无声注视着面前的二人,冷冷发问:“我问,是不是你们将她带到诏狱里来的?” 杀意滔天。 “是、是又如何,”那人手按在刀柄上,“陆寺卿难不成又想杀人么?这里可是诏狱,容不得你胡来!” “蹭”的一声,利刃出鞘,泛着寒光的剑身上倒映出男人冷漠的侧颊。 陆允时冷若冰霜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男人俊逸的脸庞极少露出笑容,即便是淡淡的笑意也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但转瞬之间,那抹笑消失,取而代之的四处喷涌的鲜血。 一剑封喉。 那统领见身旁的部下脖颈处一片斑驳,登时抽出佩剑,横眉怒目。 “陆允时,上回你杀我兄弟,这回你杀我部下,真当陛下麾制怕了你这个大理寺卿,怕了你陆府不成?!” 陆允时淡淡睨了那人一眼,抬脚欲走,心里只想快点找到余安。 可那统领却是个人精,他年纪大见得事多了去了,见陆允时一个大男人竟然为了同为男子的衙役,不惜杀人,心里仿佛窥探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寺卿,你是个断袖吧。” 他冷笑一声,“看来那衙役便是你的心上人了,首辅大人果然气度不一般啊,独子和衙役搅和到一起也不追究。” 陆允时本欲离开的脚步一顿。 男人长身玉立,站如苍松,丝毫不见得因为方才几句话而慌张。 这幅淡定如常的模样却激怒了那统领。 他手握拳头,有意道:“陆寺卿心胸也是一样的宽广,这诏狱是什么地方,我见那小衙役生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瞧着同个女子别无二异。” 话音将落,便见陆允时的身子僵了僵。 “这诏狱素来吃人不吐骨头,那两个役卒偏偏出现在这牢里,发生了些什么,想必就不用我来提醒陆寺卿了吧。” 一句接着一句的挑衅,陆允时拳头发出咔咔骇人声,他猛地转过身来,眼里的愤怒就快要泄出来。 刀剑相接时,那人很快被陆允时牢牢压制住,眼里满是惊愕,他竟不知陆允时一个还未及冠的人,武功竟然如此高深。 眼见着剑端就要没入喉咙,那人双腿发软,“陆允时,你可想好了,我是陛下麾制的统领,你当真要为了那个衙役对我出手!” 剑身染上点点血迹,陆允时生生止住。 薄唇翕动,“滚。” 出了诏狱,陆允时行至街巷上,路上行人像是见了恶鬼一般。 他身上长衫尽是红色的斑驳血迹,周身萦绕着极重的血腥味,左侧的眼尾处沾着点点红迹。 怀里的带子如同烙铁,隔着衣衫灼烫着陆允时的心腔。 第一回 ,他竟觉得前路如此迷茫和漫长。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铁.链的束缚(大修) “大人, 终于找到您了!”叶衾高声大喊,扬着手跑去。 陆允时面色凝重, 听到身后的喊声本不欲搭理, 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 只见叶衾气喘吁吁,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变得有些狼狈, “大人, 余安、余安被陛下麾制的人抓到诏狱里了,大理寺敛房也烧塌了, 衙役们乱成一团!” “敛房里的尸首如何?” 陆允时铁青着脸色,嗓音森冷。 “天和医馆那具尸首烧成了粉灰, ”叶衾眼露狐疑, “说来真是诡异, 敛房的木梁尚且都不曾烧成灰, 那具尸首却是成了一堆灰烬, 什么线索都没了。” 陆允时倏然抬眸看向前方, 牙关紧咬,身上的戾气愈发浓重。 他们中计了。 当日孟纸鸢提及乞巧夜于湖心亭赏灯,有意道出时辰, 便是知晓她们查不出商道的任何线索,只能从她身上挖掘出线索来,便故意做戏, 引他们入局。 湖心亭是假, 大理寺敛房纵火才是真。 男人呼吸陡然加重, 握住剑柄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红色的剑穗随之微微晃动。 叶衾不由看向了滴着血的剑柄, 这才注意到陆允时身上的斑驳血迹, 登时睁大了眼睛。 他还未见过大人这般这般狼狈但凶戾的样子。 男人眼神凌厉,眉眼间如同猎物逃脱的鹰隼,令人不寒而栗。但眼尾染着红色血迹,如同点缀着的点点梅花,带着别样的美。 叶衾咽了咽口水,忽而想到余安先前的交代,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大人,余安被抓走前悄悄跟我说,她房里的檀木桌上有一盒子,里面是沾了血迹的白帕——” “当真?”陆允时眼神有了微微意动,厉声问道。 “她说的,但我还没来得及去拿”叶衾往身后瞥了眼,看着那是通向诏狱的路,“大人,你这是从诏狱出来了吗?余安如何了?” 陆允时撩起眼皮,不曾答话,但叶衾的话却是让他醍醐灌顶。 他担心余安是被顾淮带走了,理所应当去永宁侯府找人。 但顾淮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本就心有提防,才致使虞家冤案的线索多年来停滞不前。 眼下,好不容易才破开了那股僵持不下的难境,若是今日擅闯,必定会打草惊蛇,还会因为他的出现让余安处境危险。 不能让余安生命受到威胁。 他得先确定余安在不在永宁侯府,若是在,得毫发无损的将她带出来。 陆允时瞥了一眼身旁的叶衾,他和明鸢应该在偏郊之地查商道,并不应该出现在汴京城之内。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明鸢呢?” 叶衾闻声,呼吸一窒,眼神有些微妙的往别处躲闪,支支吾吾道:“属下见那处不需要我,就擅自回来了,她还在那” 少年明显结巴的语气让陆允时脚步微顿,不过此刻他没有心思去询问,喉头滚动,冷声道:“说。” 一个字,里面却夹杂着身处高位者不容置喙的威压,叶衾脸色涨红,眼里露出些难堪来,“我和明鸢姑娘发生了些误会。” 寥寥几个字,其中没有道出的意思,陆允时心有领会,登时皱紧的眉心又蹙了蹙。 身旁意气风发的少年垂着头,知晓自己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知道何人所为?” 叶衾挫败地摇摇头,“属下逃回来了,没有勇气见明鸢姑娘。” “回大理寺。” 陆允时心里的怒火又攀升了一层。 * 余安悄悄打开窗户的一条缝,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偌大的庭院竟然无人走动,她盯了许久未见着除了红衣女子和女医以外的人。 庭院里恬静娴雅,里面栽满了各种奇异的花草,五颜六色,单单瞧着赏心悦目,但余安却微微蹙眉。 风从外头进入窗隙,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花香味也顺势飘进余安的鼻腔里—— 就是这股味道,熟悉且诡异。 她因在西域和师父一同画骨,接触的尸首比活人还要多,不知不觉嗅觉也比一般人要灵敏得多。 这股花香她闻到过,但她笃定绝不是从花身上闻到,而是和尸.首、人.骨相关的物什上。 窗户重新合上,余安转身在屋里转了转。 看着方才的日光,若是没有猜错,应是巳时左右了。 陆允时会去诏狱找她吗? 昨夜分开时,男人眼神阴鸷,语气危险地告诉她,不可以逃,不然就将她关起来。 虽然他已经极力压制,可那将要冲破的怒气余安能感觉的到。 若是见她不见了,他会不会生气。 余安环视四周一圈,门窗皆没有上锁,可见那红衣女子对她了解得很,知晓她手无缚鸡之力,一推就倒。 她要逃,但不是这个时候。 不论是天和医馆里关于孟家的竹简,还是被囚在这里的孟纸鸢,她这时都不能逃走。 天和医馆的案子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叶衾和明鸢在偏郊之地久久没有消息传来,必是进展不顺。 眼下大理寺敛房的尸首又被毁,药囊和尸首的线索都断了,想要凭此抓住孟纸鸢,怕是难如登天。 且孟纸鸢不知为何,竟然被这红衣女子给抓来了,她们之间究竟又存在着什么联系和交易? 这个红衣女子神秘到近乎诡异,那张脸明艳昳丽,是个美人坯子。 可是 余安垂眸看着自己的脚踝,脸有些羞.耻的发.红。 想来也是奇怪,那女子的手劲儿极大,掐着她的脚踝如同握着一根竹竿,丝毫不知累。 手也极大,手指轻松的将她的脚踝圈住,毫不费劲,那种感觉与陆允时捏她腰时极像。 脑海中红衣女子的容貌和身形再次浮现,宽肩窄腰,身形修长。 明明是女子的模样,但她却总觉得像个男子。 余安不解,喃喃道:“可他没有喉结啊。” 喉结这东西她原先是不懂的,可陆允时那处太性.感了,回回都吸引着她的目光,尤其是吞.咽之时,叫人看得脸红心跳。 余安探头看了看门,疾步走到铜镜前,使劲儿将那块半人高的铜镜转了转,顺着视线确保自己在床榻上能看见。 之前她只瞧见正面,脖颈处的凸起正面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侧面就不一定了。 旁人不知,只有精通人骨的画骨师和仵作知晓。 男女的颈处正面看是竖骨,只要在易容时将□□的下延拖展开来,两侧撑起再接上,只要不是靠的太近也能蒙混过关。 但侧面的骨头弧度依旧,依然能瞧出端倪来。 先前那红衣女子变着法来戏弄她,她心里慌张便也没心思瞧她喉咙处,眼里只看得她生了一张美人脸。 悄悄做完这一切,余安耳尖动了动,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她连忙起身回到榻上,身子侧对着方才摆弄过的铜镜。 “吱呀”一声。 女医端着一碗汤药,面无表情的放在榻边的小桌上,“喝了它。” 余安闻声一望,只见一碗褐色药汁冒着热气,上面还漂浮着几朵干瘪的花瓣,依稀能瞧出是紫色,碗里一阵一阵往外散发着苦味。 她心里戒备,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这是什么?” 女医冷冷地瞥了眼,端起药碗凑近余安,二话不说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将药往她嘴里灌。 泛着浓重苦味的药汁有些流进了鼻子里,呛得余安剧烈咳嗽。 胸.前的衣衫染湿一片。 “怎么这么粗鲁?” 女医闻声惊了惊,忙俯身退后,余安这才看清来人,正是那红衣女子。 顾淮摘了帷帽,一头乌发用了根白玉兰簪随意挽起,额间的龙须碎发微微拂动,红唇勾起:“芙柒,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要礼貌相待。” 话落,静谧的屋内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铃铛声。 “叮铃、叮铃” 余安伸手擦过嘴角的药汁,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双手背在身后,红色的盈腰后面似乎晃荡着什么。 门外照射进来的日光洒着身后物之上,微微发出金黄色的灿光来。 女医最怕顾淮那副模样,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蛊惑旁人,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她忙回到:“禀主子,是她不喝药。” 顾淮长睫微眨,细长的凤眸扬起,“哦?” 随即,他抬脚慢慢朝榻边走来,脚步声伴随着铃铛声,沉寂的屋内像是响起了一阵催命符音。 咚、咚、咚 鸦默雀静的环境里,余安仿佛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忽然她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条金色的铁.链! 链身是金色的,上面篆刻着繁琐且精致的花纹,垂落的镣.铐在空中晃荡,却猛地刺痛了余安的眼睛。 登时,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恐慌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给她套上镣.铐! 床榻上的人脸色惨白,满是惊慌的双瞳微微颤动,像极了一只被人揪住尾巴的软白兔子。 害怕的样子叫人忍不住狠.狠.欺.负。 顾淮笑意盈盈,手里的铁.链慢慢靠近床榻上的人,轻声道:“抗拒喝药?看来,你不乖啊。” 冰凉却冷.硬的触.感碰在腿.上,登时吓得余安遍体生寒。 她立马蜷缩住身子,往后退去,脊背却很快抵在了床沿上,不久前被面前人死死掐.得发.红的脚.踝,竟然此刻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急.促呼吸着,面前人笑得阴狠如鬼魅,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似乎要将她洞.穿。 顾淮细长的凤眸里满是恶.劣的快.意,无声看着榻上的人。 她在害怕。 可他偏不如她所愿。 顾淮眼眸微阖,红唇.翘.起,呵气如兰,“余安,过来。” 作者有话说: 修文了修文了,改动比较大,再看一遍吧~ (双膝着地) 第40章 相见 顾淮带着女人的面具, 女人脸的凤眸细长,眉尾上扬, 鼻尖一点红痣妖.艳至极。 余安手里拉着被褥, 想要将自己挡住,下一瞬手里的被褥却猛地被人掀开,扔在一旁。 女人纤瘦的身姿暴.露.在视线中。 顾淮伸手捉住那只不安分的脚.踝, 一把握住, 余安开始猛烈扑腾,却被按得动弹不得。 “咔嚓”一声, 镣.铐毫不留情地套在脚上。 金色的铁.链在日光下发出灿光,一圈圈精致繁琐的花纹竟然透着一股妖.艳的美, 与榻上.美人的白皙脚.踝形成鲜明的对比来。 因为不时的挣.扎, 雪白的脚.腕开始泛.红。 脆弱, 可怜。 余安温软的眸子闪过一丝屈.辱, “你又在发什么疯, 快解开!” 顾淮看着那束.缚的镣.铐, 眼里逐渐生出巨.大的快.意,气音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这样, 你就跑不掉了。” 宽大的里衫空空荡荡,裤脚随着男人抬.高的动作而滑.了下来,露出那条白净的长.腿来。 余安咬着唇, 眸底泛着红, 想要极力挣扎开, 却在触及那处铜镜时怔了怔, 盛着怒气的眼睛看向眼前人的侧颊。 流畅的下颚线条刻画出一张几近完美的女人脸来, 但那喉间还能依稀瞧出些不对劲来, 余安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直直看向那处。 两侧低,中心凸.起,骨头弧度像极了伪装过的男人喉.结。 垂眸看着自己被拷住的脚.踝,余安眼眸转动,随即猛地伸手,趁其不备时一把抓向红衣女子的侧脸—— 人.皮面具被撕开了一角。 一时间二人齐齐定住。 “啪。” 余安撕面.具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打在男人脸上如同间接甩了一巴掌,霎时顾淮脸偏向了一旁。 “你真的不是女子” 身后的女医见着这一幕,噤若寒蝉,吓得连忙将头低了下来。 细长的凤眸扑闪几下,顾淮缓缓看向余安,嘴角勾了起来,“张牙舞爪的习惯,是谁教你的?” 握住脚.踝的手松开来,余安见此连忙将脚缩了回来,带着脚上镣铐的铃铛响动。 顾淮右手轻轻抚上人.皮面具的一角,明艳带有攻击性的女人面.皮被揭开,露出一张长相妖异的俊逸面庞。 眼底的情绪翻涌,他随手丢开那张人.皮面具,“胆子不小啊,既然这么想要‘坦诚相见’,那我成全你。” 见状,余安双目圆睁,惊愕万分。 看着面前这张算得上熟悉的脸庞,许久之前的记忆浮现,他、他是凛楠公子! “你是凛楠公子?”余安急促呼吸着,倏地摇摇头,“不对,凛楠怕也不是你的真名,你的身份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顾淮脸色阴沉,被余安甩了一掌的面颊无甚感觉,但这种行为不允许出现,他需要绝对的臣服。 他幽幽地笑了起来,挡住日光的脸隐在暗处,打下一片阴影,如同一只嗜血的恶鬼,“还记得我的名字,看来你也没有那么蠢。” “凛楠不是我的名,是我的字,”顾淮俯身靠近余安,见她闪躲,眼底闪过不悦,一把掐住她的腰,“我的真名唤作” “顾淮。” 话音将落,腰间的手猛然加重力道,盈.腰几乎要被掐的变了形状,那处属于陆允时的软.肉开始泛红,变得青紫。 “唔。”余安感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痛,指尖覆上男人的大手,极力抵抗着,却察觉到越反抗力道越大,疼得她眼眶跟着发.热。 顾淮这一下使了重力,见榻上的人眼圈开始发红,却还是眼露倔强,咬着唇也不喊一声疼,心底那股报复的快意骤然减弱。 “蠢货,这是你不安分的下场。” 言罢,大手倏而松开少女的细.腰,转起身往外走去。 余安敛着眸子,极力按捺下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猝不及防知道线索的冲击让她一时忘了疼痛。 顾淮顾淮 师父病逝那日,交给她的信书上提到的永宁侯府,便是顾氏。 据她来到汴京这些时日的打听,信书上所提及的永宁侯世子,也便是如今十年后的永宁侯。 看顾淮的年纪尚青,应该是永宁侯之子了,新的永宁侯世子。 怪不得当日去天和医馆时,掌簿起初见她时只想着驱赶,但随后瞥到顾淮时,连忙变换成另一番态度。 原来因他是顾世子。 抚在被褥上的葱玉指.尖无声蜷起,余安握紧了拳头,跳动不已的心腔久久静不下来。 这样一来,全说通了。 为何他会插.手她查天和医馆的事情,还有孟家和孟纸鸢的命案,全因他永宁侯府和孟家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丘之貉。 余安摸了摸脚踝处的镣.铐,又扯了扯,扯不断。 那处原本白皙的皮肤因挣扎被磨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的血.肉,丝丝血迹往外渗着。 “他应该还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余安边擦去血迹便轻声喃喃道。 她是做足了功夫才敢来上京的,西域的十年几乎算是洗.净了她的女儿身份,即便是崖壁上面的余家村,也只当她是个男子。 再者连陆允时心思缜密,手段极其高明,也只查到了竹屋,却依然不知晓她就是虞桉。 这是一个绝佳靠近真相的契机。 那可是当年杀死她父亲虞淮雨,造成她虞家满门覆灭的永宁侯府,千载难逢。 既然顾淮将她囚在这里,那她就将计就计,只是陆允时 杏眸闪过一丝挣扎,她忽然不希望陆允时找到她了,不然届时她该如何跟他说,她不能离开。 只怕,他真的会同她决裂。 * 大理寺偏处的廊道上乌泱泱的,一众衙役嘴里念念叨叨,无外乎在谈论着陆允时该如何决断。 “哼,我早说了,他就是靠着陆家的势力才进的大理寺,眼下关键时候人跑没影儿了!” “欸,老李啊,”一个黑胡子衙役压低声音,“早些时候不是说这余安是陆允时招进来享欢的么,你说这回咱们杀伐果断的陆大人,会不会破例?” “大人的事,岂容尔等妄言。”一道略带警告的女声响起。 几人应声回望,只见明鸢左肩背着包袱,风尘仆仆,面色不虞地道。 明鸢一大早悠悠转醒,便发觉床.榻上的另一边冰凉刺骨,她起身一看,果真是叶衾那小子跑了! 她心里气急,忍着身上的酸疼收拾包袱赶回大理寺,还未见着叶衾那小子的人影,便听闻大理寺出了事。 敛房着火,余安更是被陛下麾制的人带走,关进了诏狱里! 她顾不上找叶衾,才到敛房这里便听到大理寺人在说风凉话,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她性子强悍,登时将肩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撸起袖子便要说道,忽然身后一道阴沉的男声响起。 “明鸢。” 明鸢手一顿,忙转过身,瞥到身后还站着叶衾时,脸色僵了僵,“你” 叶衾方才如常的脸色,登时红透了耳尖,低着头不敢直视。 女人强势的眸底闪过一丝失落和难过。 陆允时脸色冷沉,沉默地走入烧塌的敛房,循着记忆来到放置尸首的地方。 果然,那处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黑色粉灰。 与周边燃尽的木灰不同,颜色更黑,粉质更为细腻,怕是有蹊跷。 陆允时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明鸢,挑出一些来,送到我房里。” “是。” 夜间,一抹黑影从永宁侯府里终身往外一跃,银靴稳稳落地。 陆允时穿着一袭墨色劲衣,手执长剑,眼里骤是冷意。 他方才夜探了遍永宁侯府,没有丝毫余安的痕迹。 太久未见着处境危险的心上人,陆允时只觉血液冰凉,隐匿了许久的杀意快要控制不住。 诏狱里的那一幕,断裂的女人小衣带子叫他呼吸困难。 陆允时身形修长,他转身审视着永宁侯府的每一处,心里思虑着余安究竟被顾淮藏在哪里。 男人本应含情的桃花眼不待一丝温度,长睫扑闪几下,看向永宁侯府后处的小路。 永宁侯府不同其他高门大户,府邸坐落在城郊处,其后的小路通向郊外的竹林边。 那处环境清幽,许多文人墨客时常在春秋之季赋会参宴,在他母亲未过世以前,曾经也强拉着他去过一回。 他记得,那处有一栋空人的府邸。 鬼使神差的,陆允时望着那处小路的拐角,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感觉。 银靴抬起,男人朝着那处走去。 黑夜中的冷月高悬,周遭坠着几颗亮星。 夜间蝉鸣微响,时而凉风拂过,陆允时鬓角的碎发擦过的面颊,触感温柔。 像极了亲吻时,余安蹭到他的软软耳朵尖。 男人寡淡冷情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平淡的唇角勾起,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陆允时脚步忽而慢了下来,伸手从怀中小心掏出那两根断裂的小衣带子。 纯白的颜色沾染了血迹和黑色的污垢,却毫不影响着它的圣洁。 指腹轻轻抚了抚细长的白色带子,随后渐渐收紧,陆允时凉薄的眉眼此刻变得温柔坚定。 无论发生了什么,余安在他心里,永远圣洁。 他会娶她,疼她。 纵使她骗了他,他也认。 陆允时疾步行至那处院落前,果然不出他所料,院内灯火通明,环境却极为宁静,非比寻常,此处有蹊跷。 若是顾淮真的在此处,怕是这座院落远没有明面上看得这样平静。 顾淮人擅使暗器,这里怕是暗中埋伏着许多死士,若是擅闯极易打草惊蛇。 陆允时眼睛微眯,他绕着院落一圈,找了一处高壮的大树,飞身其上,俯瞰而视。 顾淮其人果真做事滴水不漏,即使无人,也将院落的所有屋子点亮烛火,旁人根本瞧不出哪间屋子有人,哪间屋子无人。 “啧。”陆允时紧咬牙关,身子一跃,悄无声息落到一处屋顶上,等了半晌见无甚异动,才开始找人。 此时,某间烛火通明的屋内。 半人身高的铜镜前站着一身姿曼妙的女子,上身只着了一件女子的小.衣,脊背宛如白玉珍珠。 淡色的小.衣被没有任何束缚的酥.软高高撑起,盈盈一握的细腰处本白皙的肌肤一片青紫,宽大的男人指印伤痕赫然覆在上面,骇人至极。 余安蹙着柳眉,一头青丝随意拿了根簪子挽起来,白皙的鹅颈微弯,两手轻轻按着腰.侧的青紫,疼得她呼吸都变轻了。 夜间无人闯进来,她才干好好看看这处伤痕,果然伤得极重。 余安碰了碰那处的伤痕,又动了动脚踝,立即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鼻尖泛酸,心里难过的快要喘不上气,火辣辣的痛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如今的处境何其屈.辱和不.堪。 不知怎地,余安忽然很害怕陆允时看到她这幅样子。 男人滔天的怒意和极强的侵略气息,难以招架。 呼吸间,屋外的一抹黑影降落在地,陆允时踱步往拐角走去,忽然听到了微小的响动从屋内传来。 银靴猛地停住。 男人喉结滚动,口水直咽,冰冻已久的心腔如同活了过来,心底灼烧着一股烈焰之火,热烈滚烫。 陆允时眸光凌厉,直觉他终于找对了地方,方才那么多屋子没有一丝响动,但这间不同。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能感觉到余安的存在。 那种温软完全依赖他的气息,像是一根嗜着他骨血的藤蔓,嵌在每一寸骨肉里,牵扯不开半分。 陆允时屏住呼吸,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小心探入视线。 霎时,一抹洁白如雪的背影撞入眼中,上面仅有一根带.子穿过。 陆允时心中来不及欣喜,便被那腰.间的一双指印伤痕刺痛了双眸。 十分明显的男人宽大指印发着红,每一根伤痕都恰好地覆在他平日里捏的那处软.肉上。 青紫一片,无声昭示着少女受了怎样非人的经历,余安遭受了什么样的欺负。 陆允时只觉喉头哽咽,血液直直上涌到脑袋嗡鸣,喉间深处传来一阵血腥味,齿间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岌岌可危的理智在此刻被滔天的怒意和愧意包.裹,整个人在惊愕和不知所措中僵硬。 他心心念念护着舍不得碰的人,被人伤了,被人辱了。 这个念头在陆允时脑海中疯狂徘徊,黑白分明的瞳仁此时竟然有些涣散,俊美的眉眼充满了巨大的悲伤。 男人素来挺直的背脊,倏而弯了下来。 他突然没有勇气面对余安。 “对不起。” 屋内的余安,满心的委屈快要倾泻出来,可是想到如今只身一人,只能坚持下来。 忽然,身后窗户那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格外诡异,一日一夜非人的遭遇使余安精神高度敏.感。 垂眸看着自己只着了小衣的上身,杏眸骤是慌忙,她猛地转过头。 黑色的身影从窗户一跃而进,男人修长的身形显露,令人安心的俊逸面颊猝然浮现在眼前。 余安怔怔地呆住了。 时间宛若停止走动。 她甚至放下了挡在身前的双臂,呆呆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 分明不过一日未见,可余安却觉如隔数载,心里好不容易压抑数久的委屈害怕,此时见到那抹熟悉的眉眼时,全部涌了上来。 男人的眉心总是充满着骇人的戾气,可独独对她,是温柔的。 杏眸雾气氤氲,泪水溢了满眶。 少女瘦弱的身躯微微发着抖,余安红唇颤.动,声音哽咽:“陆允时,是你吗?” 会不会是她在做梦。 她好怕。 陆允时声音沙哑,齿间犹如重达千斤,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喉腔中挤压出来,“余安” “我来找你了。” 凉风吹在余安的裸肤上,冻得她打着颤。 听到男人轻声的回应,眼泪再也绷不住地落了下来。 “大人,我好怕。” 陆允时大步上前,再也顾不上任何男女大防,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大手轻抚在人白皙的背脊,粗粝的指腹触碰到那根带子,心里猝然一痛。 诏狱里那根断裂的带子就在他怀里的衣衫中,却像是一根锋利的刀刃,凌迟着他的心腔。 男人素来冷沉的眼圈红了。 陆允时颤着手覆在余安的腰间,他甚至不敢真正触到,薄唇翕动,他轻声道:“疼吗?” 余安察觉到腰间若有似无的触感,心里委屈至极,眼角流出的清泪滑落到下巴,滴在男人的长颈处。 泪珠如同点点灼烧的烈火,烫的人心腔发疼。 杏眸第一回 眼里没有羞涩,而是小兽般的后怕。 她抬手握着男人的手背,随后将陆允时的掌心往下按,温暖的掌心轻轻盖在那处青紫的伤痕上。 少女哽咽的声音在男人绷紧的耳畔响起,“大人,我好疼,真的好疼。” 哪里都疼。 被拆穿身份后的惊怕、一次又一次被迫响起的家门冤案、人微言轻的无能为力每一件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心脏直坠得发疼。 陆允时闭上眼睛,退开身子,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忽然响起铁链与地面相撞的声音。 “噔——” 在看清铁链牢牢靠在那纤瘦的脚踝上时,陆允时仿佛忘记了呼吸。 “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那一刻丧失了思略的能力。 余安垂着头,不发一言。 陆允时怔了怔,强迫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随后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榻上。 这才看清余安的伤痕远不止腰腹处,脆弱的脖颈处被人掐的留下来痕迹,镣.铐处的皮肤也因冷硬的铁质链条而蹭破了皮。 伤痕累累。 青筋暴起的拳头握紧,陆允时周身戾气暴增,却又不得不极力耐住,怕吓到了面前的人。 榻上的人双眸泛红,泪水顺着眼眶滑落出来,打湿了枕巾。 陆允时俯身抬起余安那只破了皮的脚.踝,指尖轻轻擦拭掉周遭的血迹,粗粝的指腹不敢用力。 破皮留着血的脚踝看上去脆弱至极,伤痕被男人的手描摹着,陆允时沉默的未曾说话,呼吸都放轻了,无声诉说着他的愧疚和安抚。 陆允时耳尖忽然被人揪住,他抬眸一看,只见余安伸出一只手,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少女左颊凹陷出是一个甜腻的梨涡,虎牙尖尖。 余安揪着陆允时的耳尖,轻轻使力将男人往自己身前拉,那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一旁的烛光。 她双眸含泪,执起男人带着武茧的手,覆在腰间的那处伤痕,“大人,这里最疼。” 闻言,陆允时眼里露出痛楚,垂眸看着那处的伤痕,忽然发觉手背的力道加重,是余安带着他的手。 陆允时顿了顿,想将手抽出来又怕伤了榻上的人,可这幅姿态落在余安眼里,总觉得像是嫌恶的拒绝。 她只觉心尖都在发疼,竟然有些执着的不顾男人的反抗,打破那层阻隔在二人中间的窗户纸。 掌心和雪肤毫无阻隔的相触,陆允时的手抖了抖。 手足无措。 余安却哽咽着,眼露决绝:“大人,疼疼我吧。”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一张大修过,记得看呀! 40-50 第41章 他还不懂 男人寡淡的眉眼闪过惊愕, 冷沉的眸色晕开,看着余安的动作, 整个人瞬间僵硬。 粗.粝的大手被余安白皙的小手抓住, 以一股决绝的力道带着去了里面,掌心与酥.软直接相.触。 陆允时鸦睫轻触,素来精明敏捷的脑袋此刻空空如也, 耳尖发着红。 掌心如同触到一道烈火, 灼烧滚烫直直到达他的心腔,浑身的骨.血跟着燃烧起来。 陆允时还未及冠, 纵使他手段狠厉,心思深沉, 但到底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先前与余安再过分的相处, 不过是吻了她罢了。 此时, 男人心里那匹眸光犀利的恶.狼被唤醒, 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 他还不太会。 余安见他发着呆,杏眸闪过一丝羞恼,她都这样了! 纤细的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颈, 男人的薄唇吮.住了酥.软的尖儿。 “大人,我说让你疼.疼我!”软软的语调像是一拳打在了打在男人冷硬的心脏上,明明是威胁的意味, 可却怎么听着都像是嗔怒。 陆允时脸色绷紧, 绯色从耳尖直直红到了脖颈, 少女身上的幽香直直闯入鼻腔, 还有唇上软软的触感, 他的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似乎已经忘了余安还在小日子的事情。 可陆允时这副模样, 落在余安眼里,竟觉得同醒来时的梦境一模一样。 男人冰冷的薄唇绝情的说出她千人枕万人骑,嫌恶的态度毫不遮掩。 陆允时会是在嫌恶她吗? 余安垂眸,看着被掀.开的小.衣。 两朵白色的鸢尾花明晃晃的立在天际之下,瓣边开始泛着粉色,拂过的劲风,完完全全地将那两朵中的其中之一包.裹,鸢尾花脆弱可怜,摇.摇.欲.坠。 天上却又忽然下起了小雨,将鸢尾花淋湿了个彻底,濡.湿的雨水泛着光亮。 她感受到陆允时的牙.齿在努力收着力,只是单纯的叼.着。 “大人,你疼疼我吧。” 余安眼里溢出泪水,右手抚上陆允时的侧颊,轻轻揪住男人发烫的耳朵尖,惹人垂怜的杏眸似坠入点点星火。 鼻尖和心脏一样酸涩。 看着陆允时久久呆滞,余安伤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料男人忽然抬首,那处被松开,失去了温暖的包.裹,空气中的冷冷温度叫它有些发.抖。 急.促.的呼吸却靠近她的侧颈,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仔细一听其中又夹杂着些难堪。 只见陆允时眸中有些无助,躲闪着余安看向他的眼神,“我、我不太会” 他还不太会敦伦之事。 余安本难过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闻声,快要呜咽出声的喉咙一哽—— 杏眸眨了眨,反应过来后,心底的失落被巨大的笑意取代。 他这是在想什么? 他方才这么畏手畏脚,原来是以为她强迫他 余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杏眸弯成了月牙,身子和挺立的酥.软也因极力压制笑意而发着抖,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允时”少女露出了白齿,忍不住重.重揪了下男人像是被煮熟的耳朵尖,“你怎么傻傻的。” “我只是叫你亲亲我那儿。” 陆允时身子一怔,茫然的眼眸里满是无缘无故被骂了的不解。 他垂着脑袋看向余安,忽然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来,霎时面色涨得通红。 男人猛地挺直身子,尴尬的手足无措,还覆在酥软上的手都忘了拿开,整个人像个被调戏了的毛头小子。 余安是女儿家,女人小月子里好像是不能那是不是代表着她没有被那些人欺负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陆允时平淡的嘴角上扬,露出了俊逸的笑容。 与此同时,双拳因为欣喜而倏地握拳,还未来得及移开的掌心收紧时,却把那处的尖尖儿重.重抓了下,猝不及防的力道叫余安疼出了声。 “疼。” 少女软软的调子,却如同一道惊雷,陆允时猛然回神—— 望向自己还覆在酥.软上的手,猛地移开,却还是留下了红色的指印,那里还泛着水.光,登时满眼羞窘。 “我并非有意,”陆允时窘的不敢再看,“只是忽然想起你还在女儿家的小日子里,我一时高兴便失了力道。” 余安双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余光撇了撇窗外,心中暗暗思忖着时辰差不多了,陆允时不能久留。 她转眸看向一旁羞窘不已的人,乖乖的垂着头解释,甚至不敢望她,“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提及此,陆允时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眼里的温情被阴鸷取代,他哑着声音:“我以为你被欺负了,是我没来得及去找你,让你受了苦。” “那你方才的犹豫,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余安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她想亲耳听到真话。 闻声,陆允时倏然抬眸,慌忙解释:“非也!” 他这才想起余安刚刚满眼含泪,委屈的不得了,见他不动,甚至强行拉着他亲她那儿,原来是以为他嫌弃了她。 “我以为你是叫我与你”陆允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同你行敦.伦之事,忘了你还在小日子里。” 高高悬了许久的心,忽然稳稳的落了下来。 余安将小衣放了下来,只因男人的一句话,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温暖包住,但心底另一层担忧升了起来。 陆允时深夜寻她至此,必定是来带她走的。 先不论她要将计就计同顾淮周旋的事,她脚上的铁.链也不会轻易断裂,她之前打量过,脚上的镣铐应当是玄铁制成,最是坚.硬无比。 “大人,你怎么找到我的?”余安试探性问道。 她想,陆允时肯定知晓是顾淮带她走的,且应该了解这座小院一些事情,如若不然一夜便能找到她,机会太过渺茫。 陆允时侧头,见余安身上还只着了那层薄薄的,连肚子都勉强遮不住的小衣,二话不说将被褥把人裹成了个粽子,“你好歹遮一下!” 话落,又欲盖弥彰似的道:“别着凉了。” “我去诏狱寻你——”陆允时眼底愤意燃起,“见到两个役卒倒在地上,死相残忍,应是被锋利的暗器所杀,我同顾淮交过手,能笃定是他所为。” 余安不动声色的抿唇,果然,陆允时熟悉顾淮。 忽然,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可知顾淮?” 陆允时俯首注视着榻上的人,黝黑的瞳仁射出审视的目光。 几月之前,他亲眼目睹余安同顾淮结识,二人在天和医馆谈笑,这些本还不足以勾不起他的猜忌。 但随后余安便不顾安危地擅闯净室,被他亲手逮到后,因那时哭得太过可怜兮兮,他不忍追究,不了了之。 但他心里知晓,余安和顾淮的关系远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 他今夜如此一问,便是不想让顾淮这个人横亘在他们之间,成为日后的隐患。但亲耳听到,余安承认他与顾淮的关系,依然令他心里一紧。 毕竟,顾淮为人心狠手辣,手里不知沾了了多少无辜的人命,再者,他是永宁侯府之人,是间接促成虞家灭门惨案的凶手之一。 余安呼吸一窒,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躲不掉的。 少女掩在被褥下面的手心微微冒出了汗,每回提起与她身份相关之事,她的心就仿佛在热锅上一遍遍翻滚一般。 因为心虚,所以害怕,更担心慌乱中多说多错,露出马脚来。 陆允时不是别人,他心思极其敏锐。 更令她忌惮的是,他明明知晓旁人在说谎,却不紧紧逼问。而是找寻一个时机,将他暗中所查的一切摊在面前,叫人无法否认,只能丢盔弃甲。 其实,在某刻,她是真的很想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然,还不行,还差一点,最低得让她找到陆闵的线索。 “我知晓顾淮,为人强势疯戾,目的性极强。”余安垂眸道。 陆允时拳头一紧,想到那白皙软腰处骇人的指痕,“那你可是同他有关系?” 余安暗暗咽了咽口水,面不改色,“是。” “我同他,有合作。” 六个字,幽幽响彻在寂静的深夜。 陆允时长颈微弯,听到心中的猜测令他有些无力,可他依然难忘余安腰腹处的伤痕,眼中愤然,“当日你在天和医馆同他交谈时,我看见了。” 余安一愣,听他这番话,好像是误会她那时便是顾淮派去大理寺的眼线了,可那时陆允时还未对她为何不揭穿她? 迎着余安不解的视线,陆允时移开视线,心里还生着气。 “我不揭穿自有我的道理,倒是你,昨夜你死命隐瞒不说的,便是这事吗?” 提到此事,陆允时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意又隐隐升起。 余安受伤,心疼归心疼。 可他还没忘记余安哄骗他是男子,甚至他追问时还缕缕躲闪,只要想到竟然是为了顾淮那个畜生,他就来气。 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好像在一夜之间散了精光,皱紧的眉心几乎成了“川”形。 见陆允时的样子,像是吃醋了? 余安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她和顾淮并非是那时就有关系,但却猛地止住—— 不行,这样说太过危险。 若是她先行解释是近日才会有合作,合作的任务是陆允时,换来的酬报是关于虞家冤案的竹简,那岂不是会暴露她是虞桉。 余安想的出神,颈侧的被褥滑了下去,露出了圆.润光.滑的肩头。 她伸手看向陆允时的手,这才想起来昨夜男人怒不可遏,狠狠一拳头砸在桌上,眼下也只是简易地拿了几圈绷带缠了几圈。 余安顺着陆允时的话,道:“是,那之前便同他有关系。我从西域而来,入京之前便同他有交易,他要我以男儿身份入大理寺成为眼线,条件是望他庇护我。” 言罢,她伸出脚,悄悄踩在男人精瘦的腰腹上,粉粉的脚指头有意无意勾着洁身自好的腰间玉带,脚跟轻轻蹭着,似是讨好。 带着镣铐的脚晃动着,登时镣铐边处铃铛作响,金黄色的脚铐刺痛了陆允时的眸子 庇护? 少女软腰的伤痕和脚上的镣铐在一次呈现在眼前,陆允时胸膛气得起伏不断,他沉着脸捉住那只不安分的脚,不轻不重的拍了下。 咬牙切齿道:“他便是这么庇护你的?” 余安一顿,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不敢看陆允时望过来的眼神。 那种洞穿一切的眼神。 “你还敢点头?”陆允时“啧”了一声,气得以一种不至于上到人的力道,转睫之间突然余安脱了过来。 余安毫不设防,整个人倒在男人令人安心的怀里,可随即便嗅到了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粗粝的大手进了裤脚里仍在往上,最后覆在最里处的肉上,月事带受到了大手的触碰,随后绕进带子里教训似的捏了捏那里的软肉。 余安羞的闭上了眼睛,双腿蜷起,紧紧拦住那根作乱的手,“你做什么啊,别碰到、碰到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对峙 陆允时从中抽出手来, 果然指尖上面沾着一点红痣般的血.点。 余安咬着唇,眸中羞涩不已, 她一把揪住男人修长的指节, 覆在软软的小肚衣衫上,那一点血迹蹭在了淡色的洁白小.衣上。 陆允时顺着余安的动作看向那儿。 一点血迹如同盛开的一株红梅,花瓣的丝缕红线翩翩舞动着, 妖艳又耀眼。 勾得人摄魂心魄。 陆允时暗暗蹭.着余安的白细的尾指, 榻上的人三番两次的撩.拨,男人深邃的眼神暗了暗。 不过, 眼下时机不对,他得快点带余安离开这里。 陆允时背过身, 将手拿开, 把被褥往余安身上披了披, 深夜容易着凉, 后才起身到窗前, 望向高挂夜空的冷月。 冷月从高悬正空缓缓斜下, 半个月牙身隐在一片云迹中,约莫是丑时了。 陆允时看向屏风后的木架,上面挂着一件淡蓝色的襦裙, 大手揭过走向榻间。 “快些穿上,我带你离开这里。” 余安接过襦裙的手一抖,眼眸有些躲闪的垂了下来, 眉间紧了紧。 少女的气音小小的, 两只赤条条的手臂托着香腮, “大人, 我还不能走。” 不能走? 陆允时大大步一跨, 抬起余安的脸, 迫使她看向自己,“为何?” 眼里露出疯犬一般的眼光,却又带着狼的野性。 “我和他的合作还未完成,”余安心下疾速思忖着如何应答,眼眸一转,将天和医馆的案子道出了部分,“孟纸鸢被顾淮抓来了,应是因大理寺敛房被烧一事。” “当日,孟纸鸢有意提起她会在乞巧夜去湖心亭赏灯,她知我们手里的药囊和商道卷轴线索毫无进展,便特意设了这个圈套,让我们随着她去湖心亭,却调虎离山派人烧了敛房。” 陆允时点点头,这些他已猜到。 “我在去寻你的路上,叶衾回来了,他已告知我一切。去到敛房时,我看了尸首,已经被烧成了灰,质粒有蹊跷,应当不是那大火所致,而是什么腐.烂的毒物。” 余安想到当时说道,敛房的尸首烧成了灰,便觉不可思议,如今听陆允时都这么说了,那大抵是有问题的。 只是不知道用的是何种毒物。 “至于顾淮,他答应过庇护我,得知此时将孟纸鸢关在了这里的某处,我”余安扯了扯铁链,愤意盛起,“他应是和孟府有官场上的牵扯,却因我间接破坏了他的计划,才会给我惩罚。” 话音落下,屋内久久没有声响。 余安余光看向了一旁的铜镜,杏眸悄无声息打量着面前中人。 她在试探他。 他在审视她。 冷凝的氛围中,似有两股无声较劲的力量,信任和猜忌、依赖同隐瞒、以退为进与犹豫不忍,在二人之间盘旋交织着。 良久,余安感到下巴被人握住,红润的唇线被指腹擦.过,陆允时俯下身,危险的气息靠近耳畔。 “余安,你在隐瞒。” 阴沉缓声的语调,余安心头一跳。 少女纯稚的杏眸掀起,里面似乎多了点什么,余安定定的看了过去,“我不能跟你离开,天和医馆的命案只有孟纸鸢这一条路了。” “顾淮那人,喜怒无常,可以因为任何一种缘由将孟纸鸢除掉,届时我们只会停滞不前,天和医馆、药囊命案,还有我身上背负的敛房纵火一事,将会死无对证。” 陆允时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不傻,余安还是没有对他说实话,仅仅从言语中便能窥探出,她在避重就轻,“余安,顾淮此人口蜜腹剑,他不能庇护你,能庇护你的,只有我。” “我不希望你骗我。” 当日知晓她的女儿身份时,陆允时怒火中烧,但尚存一点理智,他相信余安是有苦衷。 但顾淮不同,他是永宁侯府之人,是虞家的血仇。 先前他不忍戳破这层窗户纸,依然抱有一丝希望,望能在孟纸鸢案结束之后,同她说个清楚。 不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不希望她骗他。 第四回 了。 他是第四回 同她说这句话。 余安起身,半屈膝直起身子,头一回放出自己凌厉的爪牙,“大人,我承认我骗了你,我也知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 大理寺。 明鸢看着上面已经干了的白.斑,悲怆的眼神里却无半分羞涩,将手里换下来的亵.裤放在一旁。 在偏郊之地的那夜发生的事情,荒唐到难以预料。 明鸢活的小前半生,一直颠沛流离,被大人救起成了唯一的线人,曾经却是内心有过高不可攀的妄念,以为那个睥睨倨傲的男人对她是不同的。 可在余安出现以后,她才看清,非也。 后来,在偏郊之地同叶衾一同查案,年纪尚青的少年总是与她拌嘴,事事都跟她对着干,但在有危险时却会将她护在身后。 已经比她高半个头的叶衾,眼神肆意,“你不会武功,我站前面。” 可他们谁也没有聊到,那西域贼人竟然使了暗计,叶衾中了药。 意气风发的少年,面色绯.红,满头大汗,背上的衣衫尽数被打湿。 她虽为仵作,可还是精通些医术的,一瞧便知那是能反噬人的药。 她别无他法,叶衾是为了救他,她只能 哪知少年的手一直在推拒他,坚决的态度让明鸢觉得似乎不简单。 叶衾浑浑噩噩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持他思考,她性子强势但并非无畏,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本来为了救她的叶衾,被药活生生逼.死。 所以,她哄骗叶衾说她也中了药,算是半推半就强.迫了懵懂的少年。 可她却在情.动之时,她听到了一个永远都猜不到的名字。 起.伏的被褥之下,少年没有任何经验,故而即便心存怜惜依然青涩至极,每一下的力.道都叫明鸢生.疼。 少年似乎察觉怀里的人微微.抖.着,摸.索.着吻上她的唇,心脏那刻有些悸动,可是少年的唇间唤出来的名字,明鸢怕是这辈子都难想到。 叶衾抬.着她,呼.出的气息滚.烫至极,“余安,余安。” 少年低.哑的嗓音萦绕在耳畔,一声声唤进了她心底,可是却酸涩无比。 作者有话说: 我要努力更文(叉腰+叼花) 然后猛炫两包辣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丧尽天良的狂笑) 第43章 做局(修) 窗外起了风, 院子里的奇异花草与被席卷的落叶拂过,沙沙作响。 孟纸鸢被绑着双手扔在榻上上, 发髻凌乱, 被药折磨的脸色惨白,腹痛如刀绞。 更痛的是右手腕的附骨,红花状的印花开始向周遭蔓延, 那处红色异常。 她抬眸看着好整以暇端坐的人, 眸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恨意,却很快掩过, 换上了一副虚弱的笑容。 “公子,上回大理寺敛房的事情是我鬼迷心窍, 是纸鸢做错了, 以后都不敢了, 求你放过我, 给我解药求求你。” 带着银鹰面具的顾淮, 随意地拿着铁扇扇着风, 闻声睨了一眼榻上痛到满床打滚的人。 面具下的两个眼睛如同地狱的骷髅眼,深不见底,令人心骇。 顾淮起身行至塌边, 头也不低,冷笑了一声,“孟姑娘鬼话连篇, 你让本公子怎么相信你?还是要疼一点, 长点记性。” 榻上的孟纸鸢疼得满头大汗, 右手腕更是几乎痛到快要被她扭变了形, 她蠕.动着身子爬到床沿, 看似卑微可怜极了。 “我求求你, 给我解药,给我药囊”孟纸鸢只能用左手揪住顾淮的一角,“我以后都听你的,不会再做出生变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顾淮眼底升起厌恶,他生平最不喜旁人用脏手碰他,铁扇一扫,榻上的人被牵扯滚落到地。 面具下的眼神冷得快要结冰,面色不动地看着地上的人,终于好心似的招了招手,见状一旁的女医立即上前,将手里的解药灌了下去。 只见那解药与寻常的解药不同,而是四边毛糙的扁圆状,仔细一看,竟然是由不同颜色的花瓣所做,能清晰的看出上面紫色和黄色的花瓣模样。 像极了院子里的那些花草。 孟纸鸢忍着痛,默默将这些记在了心里,假意什么都不知地吞了下去。 不过半晌,腹中的剧痛便消失不见。 孟纸鸢恢复了点意识,但右腕的附骨依然如火烧一般,她跪着爬到顾淮膝下,细腰.伏.地,昳丽的面庞抬起,眼里露出媚.意,“公子,我还需要止痛的药囊,纸鸢可以做任何事情。” 发抖的手腕伸进裤脚,腕间的印花红的刺眼,顾淮心生厌恶,冷笑着,孟纸鸢果然是这般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的人。 天和医馆的一切动向,顾淮可谓了如指掌。 孟纸鸢暗中同西域财商在医馆里交易的事情,他早就知晓,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 故孟纸鸢和那死在天和医馆里的西域财商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调查的清清楚楚。 恬不知耻。 男人长腿狠狠一踢,霎时孟纸鸢跌倒在地,她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蜷起,恨意和杀意在眸中一闪而过。 “你也配?” 顾淮虽为人冷血,却从未真正碰过女人,若是论起接触的,也就是另一间屋子里的那个蠢衙役罢了。 “你也配”三个字狠狠砸向孟纸鸢,女人的身形一僵,登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张银鹰面具。 她以为她只知道她杀了人,并不知晓她同那个财商之间发生的事 女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令顾淮有些好笑。 他幽幽提醒道:“你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了吧。” 孟纸鸢心头一震,像是被一棍子打醒了。 不堪的回忆重新再现,右手腕似乎更痛了。 月前。 她手腕的附骨不知为何忽然长大,连上面印着的红花竟然也逐渐盖不住了她动了歪心思。 她是尚书府嫡女,金枝玉贵,药囊和香囊与她来说别无二异,只要配得上身份即可。药囊是她许多年前便来往的生意,那是尽是缓疗腕间的附骨,用的皆是寻常药草。 但后来她暗中找了江湖术士,说她腕间的附骨毒止不住了,要西域的药草才能根治,于是她找上了西域财商,那个同它交易最久的人。 起初,他负责杀.人,她仅仅是花金子买那些特殊人.骨制成的药囊,但不久后她发现附骨似乎是嗜毒上瘾,那时才后知后觉—— 药囊不仅仅是解药,亦是毒药。 那西域财商在药囊里加了特质的毒药,她逼问他,那人却是满脸猥琐,趁她疼痛难忍时强行夺了她的身子,甚至大放厥词:“不做他的禁脔,药囊也千金不卖。” 所以,她动手了。 她从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闺中女人,挡她路的人,都得死。 药囊的解药里掺杂了毒药,她花重金找来江湖术士,分出了人骨中的毒粉,在那财商伏在身上驰.骋时,悉数撒到了他的那张满脸横肉脸上。 登时,溃.烂流.脓,一股股恶臭从那人左脸传了出来。 然后,她冷笑着用事先备好的琴弦勒死了他,看着不断起伏的胸膛慢慢停窒,霎时恨意和快意到达顶峰。 那刻,她才体会到,杀.人也不过如此,易如反掌。 这件事便是她的贴身丫鬟也不得而知,面前这个面具人是怎么知道的! 顾淮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药囊,丢在孟纸鸢的手边,“最后一次。” 他蹲下身子,铁扇柄端挑起女人尖细的下巴,银鹰面具在日光下微微反光,“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事若不成,孟尚书怕是痛失爱女了。” * “主子,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女医垂着头恭敬道。 顾淮漫步在前,双眼注视着庭院里的这些花,其实这些一起花草并非完全是毒物,亦是珍稀的解毒药草。 是他当年用来救他母亲的。 “她还有用。”顾淮摘下一株药草,花瓣成褐色,瓣边尽是锯齿状,一不留心会划伤手。 “陆允时身边的隐患藏得很深,孟纸鸢同他的婚约算一个,那个蠢衙役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吗,她和陆允时的关系可没有那么单纯。” 顾淮两指折断带刺的药草,碎成两段的药草被随意仍在脚边,绣着濯而不妖的清莲的鞋底踩在一段草身上。 这两段分开的药草在他眼里,便是余安和陆允时。 不论是否与他的猜测一样,这二人都不可以在一起。 陆允时想要的东西,都不会如愿——这是他在母亲含恨而死的那年发下的毒誓。 “查这几日大理寺的情势,还有陆允时的动向,找个机会将孟纸鸢放出去。” 顾淮一展折扇,眼里兴味盎然,“记住,药要下最重。” 女医领命却犹豫着未动,张口结舌道:“主子,那个姑娘怎么办?一直用铁链锁着吗?” 她跟着主子多年了,见多了他暴虐无常手刃无辜性命的时候,可特意去打造一根玄铁的镣铐,为的只是锁住一个毫无武功的女子。 且主子对那女子的态度,是她看不清的。 “锁着。”顾淮发话,眸底有些恼怒。 那日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的小动作,他可没忘,不听话的兔子得教训教训。 * 大理寺净室中。 明鸢将手里的尸首黑灰盛放在檀桌上,“大人,这些木灰却是有蹊跷,我用余安先前教的法子焚烧、探验,确定这是人.骨的灰,但究竟是何毒物所致,属下技艺不精,暂时不清。” “想要探明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大抵只有余安才懂,西域画骨师精通人.骨探验,这些汴京的仵作不太懂。” 檀桌上一处摆着木灰,另一处放着的是当日余安在天和医馆里捡到的药囊,两个皆被摊平摆在桌上。 粗略看来无甚不同,但若是仔细打量,便能发现敛房尸首的灰较为粗制,而药囊的人骨灰更为细致,但隐约让人觉得,二者或许出自同一种毒物或者制作的法子。 陆允时颔首,明鸢说得无错,人.骨的灰怕是只有余安知晓。 但如何去寻她,是个棘手的事情。 男人长颈微弯,垂眸看向檀桌上的二物,心神却飘远。 当夜,榻上的人半屈膝地蹲在榻上,双手勾着他的腰间玉带,似解不解,手指一圈一圈缠着他腰间佩戴的玉穗。 可温软的杏眸里却是坚定的拒绝,便是连吐出的话语也带了些许犀利。 那是他第一回 感受到余安的攻击性。 软白的兔子露出了她的尖牙,看似讨好的眸底,其实带着警惕和提防。 陆允时心里气急,二话不说欲将人扛在肩背上带走,但余安脚上镣铐的铃铛声打破了二人的僵化。 那是根玄铁,他的佩剑怕是不易砍断,且动静怕是有些大,届时会引来祸端。 余安却是极力推开他的胸膛,自顾自地躺下,将被褥好好盖在身上,只露出两只眼眸望着他,无声催促他快些离开此处。 霎时,心里那股无名火升起。 陆允时眸光变得凌厉,对于余安不愿跟他走一事,郁闷至极。 心里自余安骗他到到处找人的惊慌,这些一直在心底强行压抑许久的怒火,隐隐浮了上来。 他背过身去,不想朝她发火,“我会暗中保护你。” 言罢,便欲抬脚离去,待走到窗边时,榻上的人又忽然出声。 “大人,你这些时日歇息的时候,记得留心些,特别是夜里!” 陆允时心里正气闷着,闻声转过来,幽怨地看了过去。 “反正、你睡觉时不能睡得太死,得留心你身旁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余安轻咳一声,“比如什么香香软软的女子啊” 陆允时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怒极反笑,“你都不跟我回去,我作甚也不要你管。” 赌气的话才刚吐出口,陆允时便懊恼不已,这般小家子气的话,他不应说出口来。 可余安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摆了摆手,“行,大人快回去歇息吧,记得若是可以,睡觉的时候睁一只眼睛。” 又一次被敷衍过去,陆允时蹙眉,眼里不仅仅是怒意,还有一丝无力感。 看着榻上的背影,他忽然问出一句话,“余安,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医院清创了下手术的刀口,更新有些晚了(滑跪致歉~) 这章是过度章节,明天长更~ 第44章 各怀鬼胎 明鸢从净室退下, 才出门便碰见了步履匆匆的叶衾。 少年一身黑色役袍,乌发高高束起, 身上肆意的气息张扬而浓烈, 可转瞬就蔫儿了下来。 叶衾呆呆地握着手里的白帕,眼神有些躲闪,“你你” 少年支支吾吾“你”了半晌, 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耳根子倒是红了一大片。 还是明鸢先行退开一步,脸上冷冷淡淡, “那夜你就当无事发生,不用挂怀惦念。” 言罢, 便抬脚离去。 不料本来内心羞涩而不知晓怎么搭话的叶衾, 一听此言, 瞬时心里一片慌张, 继而便是一股怒气。 他转过身, 见到明鸢大步往前走去, 那抹白色身影与那夜朦胧视线中的颤.抖女子有些不一样。 “明鸢姑娘!” 叶衾跑上前,拦在女子身前,有些恼怒:“明鸢姑娘, 怎么能当无事发生,我会对你对你好的。” “不用了。” 明鸢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叶衾口中的话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羞辱, 他那夜唤的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还谈什么好不好的! “叶衾。” 冷沉的男声响起, 叶衾追上的脚步一顿。 陆允时踱步上前, 修长的身形要比叶衾高上半个头, 垂眸看着少年手上醒目的白帕, 想到那日在大街上所说的话,“这是你那日所说的东西?” “啊是的,大人,”叶衾将白帕递上,“余安被带到诏狱前同我说的,便是这张白帕,上面留着一点血迹。” 白帕是寻常的布料,无甚稀奇,但上面沾着的血迹却已有些暗沉。且不同于旁的血迹,这应该成为融合的血点,虽在白帕之上,但依稀能将这血点分离出来。 是西域画骨师的手法。 分血验毒。 * 斜阳西坠,院子里摆弄花草的人影被拉得长长的。 “第三回 弄那株花草了。”余安抻着脖子喃喃,偷偷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去。 见那女医身影逐渐远去,余安才坐回榻上,心里默默思忖着。 晨间卯时、日正午时、晚间酉时,这是那名女医捣鼓那株紫色花草的时辰,分毫不差。 这可不像是寻常人家养护的花草,倒像是为了制成什么药物。 原先她觉得院子那些药草有蹊跷,不过是因那日,女医强行灌她喝药时,褐色的药汁上飘着的正是那些紫色的花瓣。 那股花香十分浓郁,却又若有似无夹杂着些别的味道,令她起了疑心。 但今日她一直暗中观察着,心里笃定那紫色的花草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毒物倒是不太像,毕竟当日她被灌了药。那应当就是解毒的药了,可这里人烟稀少,像是圈出在外的一处小院。 会是给谁解毒呢? 忽然,余安脑中白光一闪,一个红衣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孟纸鸢,右腕生着附骨,需要药囊治伤的孟纸鸢。 顾淮说过,她在他的手里。 余安摸了摸右手腕,心里万千思绪翻飞,经此一劫,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天和医馆命案、敛房验尸、医馆药囊和竹简—— 太顺利了,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 她双腿环膝蜷起身子,心里思量着,不论其他,便是叶衾和明鸢在偏郊之地查了这么久的药囊线索,竟然无一收获,单凭此应该是没有猜错的。 是她粗心大意了,天和医馆的药囊也许并不是真的,而是一个引颈杀戮的陷阱。 “抹药。” 幽幽的一道男声响起,余安猛然回神,定睛一看来人是谁,柳眉蹙起,抱紧的双膝也往后缩了缩。 这两日,顾淮是第一回 来。 男人前些日子的疯言疯语,将她腰腹之间弄的一片青紫,余安心有忌惮。 顾淮手里拿着一个红木镶金羽丝托盘,上面叠着一层红布和一罐小药瓷瓶,随意地放在榻边的小桌上,“抹药。” 余安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抬眸一瞥,眉心皱紧,眸底露出羞涩,但更多的是屈.辱和不.堪。 托盘里的东西除了那小瓶药,还有女儿家的月事带。 苦心掩藏已久的事情被人明晃晃摆在明面上危险,到头来还要摊在台面上又去警醒她一回——她是女子,他知道。 葱白如玉的指尖慢慢握紧,指尖用力到泛了白,可到底还是松开。 余安沉默地将头偏过去,心里告诫自己此时不能与顾淮起冲突,她要见到孟纸鸢,还有找到天和医馆的竹简。 “怕我还是气我?”顾淮轻嗤一声,拿起那罐小药瓶扔在余安怀里,“这是药,活血化瘀的。” 余安垂眸,佯装不经意地将那瓶药拂开,登时歪倒的小瓷瓶口流出了不少的褐色药汁,被褥和衣衫上染脏了一大片。 而在溢出来的药汁中,赫然有着点点碾碎的紫色花瓣。 “我不是有意的,”余安轻声开口,“衣裳有些脏了,我得换换。” 无声,静默。 半晌,她才听到顾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再向榻边靠近,脚步声如同擂鼓声鸣,令人心慌。 余安咽了咽口水,手心冒着冷汗,但看着脚上的镣铐,杏眸里的坚定一闪而过。 “你用铁链锁着我,我穿衣抹药,做什么都不能一个人,眼下女医不再,便一直让我这么脏着吗?” 裸露在外的脖颈猛然触及到一股冰凉,余安猛地一激灵,正欲躲闪开时,后颈的衣领却一把被男人的指尖揪住,霎时一股凉风钻入了衣衫里。 令人不寒而栗。 顾淮生着一双凤眸,眼眸流转时惊艳绮丽,眼尾扬起漾出些许笑意来,端的是一副朗月入怀的矜贵公子模样。 可眼底的冷意却如同利刃。 铁扇歪斜着,缓缓滑过少女脆弱的侧颈,似是无声的警告,“余安,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不然可不止是锁着你了。” 余安一把推开冰凉刺骨的铁扇,淡淡道:“铁链解开。” 她侧着身子,垂眸盯着榻上的被褥,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极了尚存后怕的小兽。 可在无人窥探的地方,余安氤氲水雾的杏眸褪去一切温软,犀利的余光暗暗投向先前挪动过的铜镜,悄悄看着男人从腰间的一个锦囊里取出一把金色的钥匙。 说是锦囊也不准,大抵同香囊类似,但上面绣着的麒麟图纹很好辨认。 麒麟绣纹,她记住了。 “咔嚓”,镣铐声响,余安连忙将脚缩了回来,脱去沉重的脚铐,登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顾不上脚踝处还未长好的血痂与,连忙一瘸一卦地走向屏风之后。 余安只扫了一眼月事带,动都未动,其实她昨日便已经出了小日子,但她瞒了下来。 每日换月事带是她唯一能离开床榻,来到屋内别处的时候。 她需要这个时机。 她试了几回,那个女医从不给她解开脚铐,而是将铁链恶另一处拿在手上,供她行走。 倒是顾淮竟然会给她解开镣铐。 余安将藏在衣袖里的一块巴掌这么大的白布拿了出来,呼吸屏住,耳尖时刻警醒着外室的响动。 利落地将小药瓶里的紫色花瓣挑了出来,藏在一旁的角落里。 此时,外室传来些响动。 顾淮站在榻边,看似微阖的眸子在出神,实则在算着余安所用的时候。 半盏茶的功夫,足以,多了便是有鬼。 他生性多疑,从不信旁人,只信自己。 “半盏茶功夫,到了。” 一屏之隔的余安,闻声呼吸一窒,颤着手将衣衫整好,在那抹身影出现在面前时,大步跨了出去,神色如常道:“我换好了。” 垂在两侧的掌心却一片湿.意。 头顶传来一道难以忽视的目光,如同几道利剑生生朝她刺来,忽然,阴影打了下来。 陌生的气息陡然靠近面颊,余安察觉到危险,想要闪开身子却脚步一顿—— 在她身后不到几尺的地方,是她藏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倏然抬眸,“顾世子想做什么,擅闯屏风可不是君子所为。” 顾淮却冷不丁笑了,“君子?你上回不还说本世子是疯子吗?” 幽幽的语调响彻耳畔,余安侧颈传来不适感,左肩被那只大手握住,心脏骤然跳动。 她怕他发现了。 杏眸随着那只手猛然转过去,却发现顾淮只是同先前的女医一样,拿走了那个小药瓶,霎时心里长吁一口气。 可待她抬眼时,却猝不及防撞入了顾淮戏谑的眸子里。 那种眼神,像极了明晰一切的看客,逗弄着台上的小丑。 余安倏地别过眼去,重回到榻上,伸着脚准备接受每次都会重新锁上的脚铐。 不料等了许久,顾淮却无所动。 她心里偷偷暗喜,莫不是顾淮大发善心不锁着她了? 可是看着那人射过来的阴沉眼神,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淮无声打量着榻上的人,少女面色不动,杏眸无一点异动,但额间渗出的冷汗却昭示着心虚。 她动了手脚,是想逃出去,还是等人来? 猜测掩在心里,顾淮没有戳穿,而是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不过眼底却连最后一丝暖意都消失殆尽。 他将镣铐一踢,呵气如兰:“今夜不锁你。” 他要画地为囚,瓮中捉鳖。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咬她(大修) 最后一丝斜阳坠落, 余晖消失在男人有些阴柔的侧颊上,俊美的面容透着些许阴邪之气。 余安不经意看了眼脚上的镣铐, 心下讶然。 顾淮这厮, 喜怒无常,城府极深,怎么会忽然不锁她了, 怕是心中又有什么诡计等着她自投罗网。 “我想见见孟纸鸢。” 顾淮抬起的脚一顿, 垂眸看着榻上之人垂着脑袋,似乎乖巧得不像话, “不允。” “顾世子,我自知人微言轻, 不过你既然已天和医馆的竹简为由, 将我囚禁于此, 那孟纸鸢可是孟府中人, 又身负天和医馆命案, 我总应该见见她吧。” 余安扬起嘴角, 露出左颊的浅浅梨涡。 昔日一身蓝色衣衫的少年,如今变成了面前一袭襦裙的少女,可未变过的容貌依然清丽, 尤其是那抹别样的笑容—— 虎牙尖尖,杏眸梨涡,眼神纯稚像从未受过尘世的污浊。 纵使过去了数月, 再一次见到余安这抹笑, 顾淮的心房还是有些异动。 第一回 从马上救下余安之时, 她也是这么笑的,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这种笑容, 他只在不谙世事的母亲脸上见到过, 自母亲含恨而死后,他再没有感受到过。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他不喜。 “我凭什么让你见她,余安,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顾淮侧身,努力将那股令他不易控制的感觉驱赶掉,他不喜旁人牵扯他的心绪。 “顾淮。”余安轻声唤道。 这是她第一回 叫他的名字。 余安长于西域山谷,自幼便是在尸骨里打转,极少与活人相识相谈。但这并不昭示着,她是个愚笨之人。 她再懵懂,可到底也和陆允时那厮做尽了羞事,顾淮对她的态度,是有些不一样的。 不过并非是男女之情那般,而是一种利用和维护交织的态度,令人难以琢磨。 闻言,顾淮脚步果然停了下来,皱了的眉头闪过不耐,可到底没有直接离去。 余安歪了歪头,梨涡像是浩瀚夜空中的一点辰星,耀眼夺目,叫人难以自持。 这种纯稚、不染一丝尘世喧嚣的笑,即便知晓可能是装出来的,但身处在天子脚下的汴京,满是污浊之气的官场中心,属实难以得见。 如同他父亲对他母亲一见钟情那般。 “顾淮,你扮做孟纸鸢在湖心亭混淆视线,使出暗器伤我,又找人烧了大理寺敛房栽赃于我,如今我不过是想见一见孟纸鸢,也不行吗?” 余安软下纤腰,抬起绯色的香腮,伸手拉了拉男人的衣衫。 顾淮察觉衣角传来一股微小的力道,像极了雨天受伤的小犬在寻求庇护一般,心腔某处被软软的羽毛碰了下。 微妙,但有些不适。 “”男人眼底有了些变化,“明日女医会带你去偏院。” 偏院? 余安回想了下,她醒来这几日一直暗中查看,窗户之外的小院正中朝南,四处的长廊向左中心汇聚,从屋子建造来说,应当是正院的偏左厢房。 若顾淮所说为真,孟纸鸢在偏院,那应当离她的屋子不远! 少女白细的指尖不知不觉松开,就在快缩回来的一瞬间,男人的手反握住。 但却是一种极重的力道。 手背被男人冰凉的掌心死死按住,是完全不同于陆允时的温热触感,余安心里登时起了一股不适感,颤了颤便要缩回可又顿住。 方才,她是故意露出那样的笑容,做出那番举动,不过是打赌一般想要求得一丝线索。 事实证明,她确实赌成功了,她对顾淮有着不一样的利用价值。 但真正与他触碰,心里那股不适感像是沁入骨血,如同万虫嗜肉一般难捱。 杏眸深处露出抗拒和厌恶,却又被余安极力压了下去。 她抬眸又笑了笑,高高隆起的酥软在细腰的衬托下,拥雪成峰,软软的语调响起:“多谢顾世子。” 顾淮未答话,但手上的力道却不减,这是在无声警告,眸底闪过暗光,“别给我耍花样。” 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余安才直起身子,看着逐渐入黑的夜色,心里推算着再过不久应当就是戌时了。 陆允时那夜离去之前,虽对她满腹怨气,可说过会暗中保护她,不知今夜会不会来找她? 敛眸瞧了瞧自己被松开的脚踝,余安轻松了些的心底,还是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顾淮今夜不锁她,像是有意为之。 * 夜间,静谧的屋子偶有几声响动,一抹暗影从窗隙间一跃而进。 男人一袭暗红色劲衣,目若朗星,唇色如樱,绣着暗红底纹的袖口紧束着手腕,衬得那双手修长有劲。腰间那根褐樱襟带昭示着守身如玉,雅正端方,周身冷冽。 陆允时清冷又带着点点攻击性的面庞,在看清榻上熟睡的人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眼眸瞥向一旁,陆允时挑眉,铁链竟然解开了。 眉心紧了紧,心里登时察觉出不对来。 但看向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余安,想要离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余安整日心都是高高悬起,无时无刻不在细细审查着小院的动向,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入夜时分,她本来是在榻上卧着等人来的,但精疲力竭却睡熟了过去。 榻上的少女青丝微乱,露在被褥之外的两条手臂随意放着,有一只手甚至露出床沿之外。 陆允时无声靠近,将手里的佩剑放在一旁,拿出了怀里的小药瓶。 这是他来时去医馆里买的,余安腰间的伤活血化瘀即可,但脚.踝处的伤痕若是不抹药,日后定会留下疤痕。 女儿家,大抵是不太喜欢自己身上留疤的。 陆允时轻轻坐在榻边,榻上的人像是有所感应,眼睫轻颤却未醒过来,反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夜里闷热,掀开些许被褥之时,竟露出了大片雪肤。雪纱的里.衣敞开,露出了拥成一条沟.壑的雪.峰,朦.胧的纱.衣隐约能看见山.峦之上的两株红花,颤颤巍巍。 男人冷冽的气息霎时变得有些燥热,喉结滚动,眼眸仓皇之间移开。 不敢再看,圣洁的白色和娇.嫩的红色,交相辉映,带着勾.人的魔力。 不一会儿,被褥里伸出了一只脚,不安分的动.来动.去,脚踝处的血痂刺目惊心。 眸中闪过一丝心疼,陆允时抬手悄悄拿起那罐小药瓶,指腹从中挖出了一点药霜,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儿。 修长的大手极轻地圈住那纤瘦的脚踝,乳白色的药霜被抹在血痂处,许是夜间太过闷热,余安脚踝处竟然闷出了点点细汗,乳白色的药汁一触即化,细.腻的银.白水.露覆盖了整个脚踝。 这个药,效用极好,可以去除伤疤。 但陆允时却耳尖通红,指尖都觉得在发烫。 “痒”余安将醒未醒,还未痊愈的脚踝因为药霜而有些痒,便开始不安分的伸手要抓,白玉的手还未碰到,脚腕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有些疼,但也算轻柔。 是谁?谁在碰她的脚? 朦胧的意识忽然一个激灵,顾淮暴虐无常的模样如同一个恶鬼,猛然出现在脑海中,余安吓得登时双眼睁开! 水灵灵的杏眸闪着光,满是惊慌,一睁眼便撞入了陆允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陆允时! 余安满心欣喜,可却在看清男人眼睛里的滔天热意时,想要环抱上去的手臂猛地顿住。 男人生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曜眸清亮,但却因常年眉间泛着戾气,反而显得他冷清寡淡,清冷之余更是冷冽。 但此刻,那种眼神却叫人发.软。 陆允时手里圈住余安的小腿,侵.略气息悉数散发出来,眼神如鹰隼,终于捕回了觊觎已久的猎物,牢牢囚.在掌心.疼.爱.一番。 饿极了的野狼,挣脱了枷锁的疯犬。 这是余安心底下意识冒出来的几句话。 她有些承受不住地缩了缩肩膀,“大人,是你来——” 阴影登时暗了下来,陆允时的面容疾速靠近,有些凉的薄唇重重覆在了余安的红唇上。 齿间传来湿润的疼意。 是他在咬她。 顷刻间,浑身血液燃烧,心腔灼烫。 思念宛若嗜血的藤蔓,以爱意作根,以欲.念作茎,盘旋交织,缠绵缱绻。 “大人,今夜时机不太对,你得快些离去,我怀疑顾淮可能是故意设下陷阱。” 不料陆允时颔首,同意她的猜测,“我知。” 余安本以为是自己多想,没想到陆允时竟然也是如此想的,登时心里有些慌,唤道:“那你为什么还来,快走!” 男人却是大手抚上她的侧脸,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情:“我想见你。” 闻声,余安推开温暖胸膛的手一顿。 她有些羞,轻轻嗓子道:“我今日从顾淮那打探到,孟纸鸢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偏远,看这处小院走势,应是往左。改日你来时,去查探一番,看看孟纸鸢情况如何。” 陆允时未答话,也未点头,而是皱眉看向余安,“你今夜的铁链为何打开了?关于孟纸鸢的事你又是如何打听来的?” 说道最后,甚至语气有些着急,“可是顾淮又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男人握着她的冰凉掌心,一闪而过,余安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 这怎么说? 莫非要她说,她腆着个笑脸哄他说的吗? 余光悄悄瞥了眼面前的人,余安登时止住了欲脱口而出的话,唇上和那处还疼着呢。 可这幅垂首的模样,却叫陆允时心里更气,不言不语还低头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谢谢追读到这里的每一个读者,我第一次写文有很多不足,经常会跑偏,词不达意,写的很不好,有很多缺陷我会学着慢慢改掉,努力写好,谢谢! 第4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余安抬首, “大人,你不用担心我, 顾淮不会将我如何的。” 言罢, 便挥手催促,“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我怕顾淮今夜会有异动。” 陆允时剑眉微敛, 他自知余安说得不错, 今夜怕是有人等着守株待兔,不过 男人凉薄的眉眼间露出些不屑, 微微摇头。 旁人惧之避之,不过是害怕如今阳奉阴违的顾淮, 可那人曾经是什么样子, 他知晓的一清二楚。 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 当年轰动汴京的阴婚替嫁一案, 顾淮就输给了还在书院的他, 如今亦不会让其逍遥法外, 残害无辜。 待为虞家昭雪那日, 定是将顾淮绳之以法之时。 “无碍,我既来之,自然是心中有数, 今夜来找你是有要事。”陆允时抬手拢了拢被褥,从怀中拿出两个东西,放在一旁。 是先前在净室里的药囊和人骨灰。 陆允时捻了捻, 道:“这是你那日在天和医馆找到的药囊, 另一个是敛房里烧成粉灰的人骨, 两种的粉质不同, 但若是仅从肉眼来看, 还是能瞧出些相似。” “不错”余安取下头上的挽发素簪, 用尖头挑了挑,“药囊更为细腻,应是在毒发后经过曝晒、碾磨、捣碎,而敛房着具尸首的人.骨灰太过粗制,隐约可见其浑圆状,大抵是只用了毒药腐蚀。” “能看出是哪种毒物吗?” 余安抿了抿唇,抱着希望将鼻尖靠近那处人.骨灰,可终究是什么都闻不到,她摇摇头,“闻不出来,得要焚骨的杵针和烧铁,用烈火焚烧几炷香,才有可能会散发出毒物的本味,现下这般什么都闻不出来。” 见陆允时面色依然平静,丝毫不担忧,余安顿了顿,“大人,你是不是察觉哪里有问题?” 闻声,男人深邃的眼眸从两处粉灰上移开,定在眼前人散下来的乌发上,淡淡道:“嗯,其实从得知敛房着火时,我便猜测哪里出了纰漏,追本溯源,大抵出在药囊之上,所以今夜你这一番话,不足为奇。” 余安莹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讶然,“大人,我今夜相同你说的一事,便是这个药囊,它” “是假的。” 药囊是叶衾打听来的线索,但那时他们都未曾知晓,西域财商早已经同汴京官商勾结,奸人相护,消息也是一人知便人人知,故而他们得知药囊线索时—— 天和医馆里真正的药囊早就被掉了包,换成了眼前这个假东西。 陆允时心领神会,“你说的假,应是指这个药囊不是天和医馆里,孟纸鸢用来杀人的药囊吧。” 声音冷沉且平淡,若是不知晓的旁人,定然以为陆允时会同这幕后黑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过余安却是会心一笑,左颊浅浅凹陷进去,露出个小梨涡。 这人还真是敏锐啊。 她拢拢衣衫,坐直身子,“正是此意。我当时太大意了,一心想找到孟纸鸢杀人的证据,看到这个药囊便下意识以为是她杀人时所用,却未想过,若是她用此物杀人,药囊里的粉灰怎么会一点没少,囊口也是完好无损。” 一想到此事,余安就后悔不已,眸中盛起悔意和懊恼。 后来更是掉进了天和医馆的“回”形机关的“中”层,捡到那个竹简——不,如今应当顾淮身份暴露,应当说是被人有意牵引掉下去“拿”到的。 尤其在看到竹简后面几句,关于孟家害得虞家覆灭的记载时,更是方寸大乱。 一步错,步步错。 一步入“局”,步步都在“局”中,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孟纸鸢假意透露湖心亭、顾淮以女儿身要挟她的“局中局”。 余安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愈发郁结,不过算着时辰,她和陆允时说话约莫过一炷香了,不能再逗留了。 “大人,敛房的人骨等我回去再探验,你放心不会很久的。”余安掀开被褥,边说便向外室走去。 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块小白布。 这是她白日里藏的,紫色花草被碾碎成药后的碎花瓣。 “还有这个。”余安直直站定在陆允时身前,她只及男人的肩怀处,说着便把小白布塞进锦衣。 “我近日仔细看那女医,一日三回地养护着院子里的奇异花草,还会制成药汁给孟纸鸢治伤,尤以那株紫色为首。这是我偷偷捡出来的碎花瓣,你拿出去查查,我怀疑这也许和药囊中的毒物有些相像。” 言罢,便要重回榻上,手臂却被拉住。 陆允时捕捉到话里的字眼,隐隐有些担忧,“你既说是制成药,你是怎么偷偷捡出来的碎花瓣,可是他们逼你喝了什么?” 语气焦灼,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余安羽睫轻颤,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大人多心了,那药是女医送来的,我偷偷倒了,一口未喝。” “当真?” 见余安侧着身子,陆允时双手握住双肩,将人掰正过来,俯首看着那双眼眸,“余安,顾淮为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究竟有没有给你喝过药?” 气氛有些凝滞。 余安摇摇头,轻声道:“没有,我没有喝过药。” 她是被灌了那个药,但还未有任何不适,且眼下大理寺境况处于下风,不能让陆允时分心,天和医馆的案子不能再拖了。 小院亭中。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一抹身影疾速翻过小院,飞身而去。 忽然,合上的窗户又被人从里面小心打开,余安趴在窗沿上托腮看着陆允时消失的地方。 登时,顾淮握住铁扇的手指猛地收紧,关节处用力到充血泛红。 舍不得? “呵。” 余安果然不安分,既然这样,他也不用客气了。 一根铁链怕是拴不住她的脚。 黑夜上冷月高挂,云遮半身,子时已过。 女医忍不住提醒:“主子,子时已过,为何您今夜不出手?” “他知道。” 黑夜里风袭来,本就有些凉意,但男人口中阴沉沉的语气,却叫人发冷。 “主子是说,陆允时知晓我们那他为何还敢独自一人闯来?” 顾淮眼神阴鸷,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窗纸上映照的景象,身姿娇小的女子踮起脚尖,吻了下身形修长的男子,一触即分。 他心底陡然升起的怒火越来越大,“自是留有后手。” 话音将落,漆黑夜空中响起一声鸟鸣,翅膀扑腾的响动不大,却骤然引起庭院中二人的注意。 顾淮抬手,信鸽落在长指上,摊开上面绑着的纸条,细长的凤眸一扫,杀意逼.人。 他冷笑一声,“他的后手,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计划出逃 晨间, 汴京内一道新拟圣旨落下,风言风语兴起, 无胫而行, 满城哗然。 永宁侯顾远山勾结外邦有疑,禁其足封其邸,帝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领命大理寺卿——陆允时。 顾府, 气氛凝滞,寒如冰窖。 一袭官服的顾远山满脸焦急地在前厅走来走去, 门前忽然传来细微声响,只见顾淮一脸铁青地朝他走来。 “淮儿, 陛下这道诏令——” 顾淮双手背在身后, 脸色阴沉, “闭嘴!” 看着面前卑躬屈膝, 畏畏缩缩的父亲, 顾淮只想冷笑, 昔日那个清风明月的父亲、翩翩君子的父亲,仿佛只是他和母亲的一场梦。 顾远山被儿子呵斥,却没有一点怒意, 反而见他脸色如此不好,只怕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永宁侯府是先太后的母家,虽自先皇初登基为帝时, 顾氏一族逐渐衰败, 但仍留有余威, 再如何也不会今日一般, 陛下一道圣旨直接封了永宁侯府。 若是别人参他的奔就罢了, 可这回参他一本的, 是当朝首辅陆闵。 太子一党,首辅一党,太后母家一党制衡朝堂多年,从未有过差错,而今他永宁侯府忽然当众被陆闵参了一本,怕是汴京朝堂的局势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天。 可这风云变幻,他永宁侯府竟丝毫不知。 “这回可是陆闵参的我,他是不是安生日子过久了!” “陆闵韬光养晦多年,人人称陆首辅谦和祥善,如今一出手,便直指顾氏,对百官的看法无一丝惧意”顾淮不善的眼神看向一旁的顾远山,“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一句反问的话,似是一道利剑,生生戳在顾远山躲闪了十年的心上。 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陆闵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之后他就夹起了尾巴做人,不敢出一点差错,顾氏的家族荣耀,全扛在他一人的肩背之上。 好在十年间,那桩冤案已经销声匿迹,就连陆闵也奇怪的未再提起,仿佛当年名震汴京多年的仵作世家从未存在过。 但若真的论起把柄,这件事可是他的致命软肋。 瞧着顾远山躲躲闪闪,顾淮妖异的面容气得有些扭曲,手中饮茶的杯盏生生被捏碎,白色的粉末落了满身。 “顾远山,我今日还管你,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不要逼我。”顾淮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道。 “母亲”二字,赫然叫顾远山双目圆睁,他颤了颤双唇,“好好的提你母亲做什么。” 一句话却如同火油,浇得顾淮心头火起。 眨眼间,椅凳上的身影弹起,顾淮手中的利刃铁扇直指亲身父亲的脖颈,“为什么不能提?顾远山你可别忘了,我母亲是为何而死,死在谁手里!” 登时,顾远山脸一阵红一阵白,“你母亲是陆闵的儿子陆允时逼死的!关我何事,我一直都为你母亲的离世而悲痛。” 两鬓有些花白的顾远山开始拿袖抹泪,伤心的垂首捶胸。 这副模样落在顾淮眼里却是好笑,当时若不是他这个父亲,屈服在陆闵的官威之下,彼时陆允时还未入仕又能抄了他母亲的家,活生生将他母亲气死! 一个人都逃不脱。 “少废话,”顾淮拂拂衣袍,“陆闵忽然对你发难,你连上奏都不敢,究竟是什么把柄叫你那么害怕?” 顾远山哽咽着抹了抹泪,挥手退了庭前的众人,这才叹口气道:“怕是十年前的冤案,压不住了。” 顾淮眸中暗光一闪,十年前的冤案,莫非是虞家? 虞家一案他是在母亲逝世后偶然发现的,他本不欲再管顾氏一族,可是母亲临终嘱托顾家兴衰,他亦有一责,他只能去查,不料却发现竟然是一桩滔天大案。 这么多年,若不是他暗中一直阻止,陆允时怕是早就翻案了。 顾淮睨了一眼唉声叹气的人,没有告知他今日一事不完全是陆闵所为,还有陆允时。 “圣旨上写永宁侯府疑似与外邦勾结,为何会牵扯到十年前的陈年旧案?” 顾淮幽幽发问,他才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不料顾远山一听,俯身悄声道:“我近来闻得朝中风声,孟仲那个老狐狸蛇心不足蛇吞象,应是他走漏了风声至于十年前的虞家旧案,是我与他一同摆了陆闵一道。” 闻声,顾淮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绷紧,凤眸隐隐有些担忧。 看来他把事情想简单了,陆允时这回不仅仅是声东击西,而是想一举双雕,无论如何,事到如今,永宁侯府和孟府都是要推出去一个用来祭天的。 既然如此,汴京城里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孟氏一族了。 * 余安双腿盘起席地而坐,手里握着的正是锁她那根铁链。 之前镣铐在脚踝上,又有铃铛作掩藏,锁孔极小不易看见,即便她心有余想要研究,也十分困难。 昨夜陆允时走后,她心依然难安,不时会担心顾淮闯进来,铁链她是碰都不敢碰。 是在今日时辰几近晌午,她才发现不对劲来。 每日都会被摆弄的花草,女医竟然一次都未来,就连她每日都会被强灌下去的药汁也没有送来。 一切好像透露些诡异来。 顾淮昨日分明答应了带她去见孟纸鸢,为何到现在还未出现,莫不是戏耍她? “吱呀”一声,还未待她思虑完,屋门被人推开,是端着药碗的女医,白色的莲花绣鞋步步轻盈,但隐约能瞧出些其中的匆忙和慌乱来。 日光投射进来,浅浅的光线照在女医微动的腰间,一抹金色晃了下余安的眼睛。 金色的麒麟绣纹——顾淮身上装有铁链钥匙的锦囊。 怎么会出现在女医身上莫非 余安暗暗打量,面上不动声色。 女医拿起碗,二话不说就要捏着余安的下巴,余安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一改前几日的抵抗态度,歪着头笑了笑,“我自己喝药。” 说着便把碗端了起来,余安却佯装无意一抖,“哐当”一声,药碗落地,声音刺耳。 倾泻出来的药汁湿了半裙,侥幸的杏眸换上愧疚,余安歉意道:“哎呀,我不是有意的,是在对不住。” 女医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登时变了,无声昭示着余安心底的猜测是对的。 顾淮不在此处,这里也许只有女医一人。 余安心中忍不住暗喜,没想到契机来的如此快,只有面前的女医看着她,那她逃出去的机会大了不少。 彼时,女医却是眸光犀利,在余安窃喜之时,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冷声发问:“你给我玩阴的?!” 这碗药是主子独调用来解毒针的,主子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这下却被她弄砸了 顾淮,是个披着人皮的蛇蝎。 往日那些任务失败的人,凄惨的下场重现在脑海里,女医登时不寒而栗。 余安呼吸屏住,杏眸审视着面前人的脸色,仓皇慌张,不过是同前几日一样打碎了一碗药,可女医却如同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一般。 她垂眸看着地上碎裂开来的瓷碗,一个想法逐渐笃定。 这药是顾淮调制的,她那么着急看来顾淮真的不在。 忽然,一只手猛地扼制住她的脖颈,女人纤细的指尖死死掐着她的喉间,呼吸越来越困乏。 余安这次没有挣扎退后,而是整个身子迎了上去。 盈腰捱上了腰间的锦囊。 “你竟敢耍我。”女医瞳孔放大,咬牙切齿,手上力道在加重。 白皙的肌肤受到重力按压,长甲刺入肉里,充血而泛红。 喉间穴,按压止气,竖骨直立通气。 余安心中一直记得师父的话,这是昔日师父教她验尸首喉骨时所说,只要指腹在穴外,就可利用喉咙的竖骨通气。 垂在床沿边的手缓缓移动。 女医顾忌顾淮不敢真正下死手,隐隐察觉掌心下的脖颈在挣扎,一股被挑衅的怒意更甚,却还是放开手来。 霎时,如同逼仄的黑幕被撕裂开来,呼吸重新得以顺畅,余安剧烈咳嗽起来,右手却悄悄伸向被褥中。 她抬眸看向女医,虚弱的笑了笑,道:“我真的是无意的,晨间没有吃食,我饿的没有力气。” 这其实也不算假话,昨夜她一夜未吃,晨曦到晌午亦是,这么长的时间里,落入腹中的只有一碗被强行灌下的药。 虚弱笑着的人,那双水灵的眸子满是诚挚,无一丝心虚和挑衅,女医皱皱眉,不禁怀疑起自己,莫不是她多心了。 “药是你自己打碎的,记住了。” 余安垂着眸极乖地点点头,余光瞥见女医的脚动了动,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 女医收敛住凌厉的眼神,将一旁的铁链拿过,粗鲁地将脚铐按在余安的脚踝上,还未张开的铐口根本塞不进脚腕,可她却使劲压着余安的腿。 锯齿状的铐口生生划开皮.肉,每一根细尖的倒刺活活钻进还未愈合的血痂里,无情地撕扯着每一寸血肉,随后狠狠地按了下去。 霎时鲜血直流。 “唔” 猝不及防的剧痛,余安却死咬着唇死不吭声,疼得小腿发着抖。 还没痊愈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剧痛像是顺着脚踝蔓延到整条腿,脚下的地板染着点点血迹,似是开出了朵朵红梅。 女医眼里无甚变化,鲜血对她来说,宛如家常便饭。 她站直身子,居高临下道:“起来,带你去偏院见人。” 余安疼得直喘粗气,但这一回,她的眼眶没有红。 皮肉之苦,她受的多了,已经逐渐麻木了。 但这些苦不会白白受,每一笔她都要还回去。 趁着女医转身拿过铁链的另一头时,余安忍着痛意将被褥里的锦囊拿了出来,藏在左腕的袖口里。 做完这一切,脸上血色尽褪,红唇也有些泛白。 不过余安却是长吁一口气,掩在阴影下的嘴角暗勾,袖子里的钥匙像是海中唯一的一根浮木,好在她抓住了。 “哐啷、哐啷” 铁链曳地的刺耳摩擦声回响着,余安白色的裙角沾着血迹,每走一步,红色的裙摆随之晃动,看着触目惊心。 余安咬着牙,极力忽略到脚上的疼痛,一路都在悄悄打量着偏院。 来时的长廊走向、经过了几棵树、一共走了多少步子,这些她全都记在心里。 偏院不同正院那般繁花锦簇,宁静清幽,反而更多的是杂草丛生,没有一点奇异药草的迹象,梁柱之间结着银丝网。 看来顾淮每回来都是逗留在正院,为的应该是那些紫色药草了。 余安收回目光,随即猛地被女医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刚一抬眸,便看到一双红色的绣鞋。 只见孟纸鸢被五花大绑在床沿上,发髻凌乱,身上的红色衣裙皱皱巴巴,像是吃了好大一番苦头。 不过,在看清余安那张脸时,眸子睁大。 “你——”孟纸鸢声音尖细起来,“你是陆允时身旁的那个衙役!” 看着余安鲜血淋淋,还被铁料拷住的脚踝,孟纸鸢唇角扬起,眼里恶毒的快意满得快要溢出来,痛快极了。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女子,看你这副模样,也是被抓来了?” 余安双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一用力脚踝处的镣铐锯齿陷入的更深,血滴止不住地流,想要动动脚却被牵扯住。 眼眸一转,果然是女医将铁链的一端系在桌角上。 桌角永远伏在阴暗地底,昭示着下.等卑.劣,铁链更有着卑.贱的禁.脔之意,金色的玄铁镣.铐在日光下发着灿芒,无一不表示着余安此刻的处境—— 卑.贱的玩.物、上不得台面的禁.脔。 孟纸鸢冷笑出了声,若不是她的双手被绑住,她恨不得鼓起掌来以示快意。 陆允时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这个衙役,而去侮辱她这个尚书府嫡女、他名正言顺的未婚之妻。原以为是什么蛊惑主子的奴仆,没料到竟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女子! “瞧你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姿色,怎么,陆允时把你玩厌便丢给旁人了,真是可怜。”孟纸鸢冷笑道。 闻言,余安狠狠皱了皱眉,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倏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那个手段狠辣的女医。 她忍着痛,努力将身子往前倾泻,缓缓伸出手来。 孟纸鸢被绑着一动都不能动,见状双瞳微缩,想要高声大喊时,一把被余安捂住嘴巴。 “孟纸鸢”余安将唇靠近女人的耳畔,“你想逃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情敌 余安直视着孟纸鸢, 不放过她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见孟纸鸢移开目光,显然不信任她, 余安也不着急, 泛白的双唇蠕动,“你知道,囚禁你的人到底是谁吗?” 闻声, 掌心捂住的脸开始挣扎, 孟纸鸢双瞳微缩,呼吸都变重了。 这般反应, 果然是不知晓囚禁她的人,正是顾淮。 见到顾淮戴着面具, 纯属偶然, 那是她小日子还未过去之时, 她因被强灌药汁剧烈挣扎打翻了药碗, 女医去重拿药时, 未来得及关上的门缝正好掠过一道身影, 那人便是带着面具的顾淮。 一模一样的长衫,脸上却带着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面具,银色面具在丝缕光照下映出光来, 方向也是往偏院走去。 那时她便怀疑,被囚禁的孟纸鸢,极有可能还不知道抓她的人是顾淮。 孟纸鸢蜷起指尖, 长甲刺进手心里, “那人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 不过”余安侧眸看了下桌上燃着的一炷香, 已经快烧了一半了, “你得先回答我几句话。”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这是余安第一回 独自面对孟纸鸢,没了陆允时的庇护,她身上那股温软可欺的气息好似尽数消失,一双澄澈的杏眸也逐渐没有了昔日的懵懂和纯稚。 孟纸鸢微微抬高下巴,“我凭什么相信你?” 不屑的眼神将余安上下扫视一番,眸底的轻蔑更甚,“别妄想从我这里设下圈套,你不是就想问我天和医馆命案的事吗,一个药囊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真是一群废物。” “药囊是假的,湖心亭的人也是假的,但你手上的附骨是真的。孟纸鸢,你手上沾着血,是洗不干净的。” 余安俯下身,缓缓逼近,“你以为你真的百密而无一疏吗,听说过西域画骨师的分血验毒吗,只要尚存一滴可溶于水的血点,即便找不到真正的药囊,只要和你附骨上常年浸润的药物相对比,你一样逃不掉。” 惊如天雷,孟纸鸢头脑嗡鸣。 她与西域财商来往数久,西域的画骨师她当然听闻过,可是据传闻画骨一门早已失传多年,江湖之中无一点风声。 孟纸鸢冷笑,嘲讽道:“画骨一门早就销声匿迹了,你大可不必用这些话来诓骗我,令人好笑。” “我不屑于骗你。”余安伸出右手的掌心,露出尾指的关节处,那里有着一块常年按骨执笔留下来的茧,“因为” “我就是最后一任画骨师。” “你说什么?!”孟纸鸢双目怒睁,不可置信。 心底的最后一根防线猛地绷断,巨大的恐慌宛如汹涌海浪般袭来,无数惊骇将孟纸鸢紧紧笼罩在阴影之下。 凌乱的发丝散落在鬓角上,孟纸鸢低声道:“你要问什么?” 香柱燃烧已经过半,浮灰落在桌上。 时间不多了。 “那具尸首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叫倪尔勒,常年走私在汴京和西域的商贩,他以药囊威胁我,扬言不给他黄金作价便不卖给我,那日在天和医馆之时,我趁他不备,将药囊中分出来的毒物撒在他脸上,用琴弦勒死了他。” 说道“琴弦”二字时,孟纸鸢平淡的眼神忽然升起巨大的快意,那种眼神像是嗜血成瘾的鬼刹,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的余安不禁皱眉,慢慢握紧了拳头。 但她没有出声,而是在心里暗自思忖她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直觉告诉余安,孟纸鸢的话半真半假,绝对有所隐瞒。 “你杀人的药囊在哪里?” “在——”孟纸鸢顿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随即扬起红唇,似是无比真挚地吐露出真话,“在孟府,你若是想拿的话,那可得陪我一起回去,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吗?” 好像闺房里,琴弦多的是。 余安张了张嘴,忽然话锋一转,她轻咳一声,“你同陆寺卿的婚约是何时的事情?” 闻声,孟纸鸢倏然抬眸,面前的女子一改之前的穷酸少年模样,生得蛾眉曼睩玉粉花柔,一袭月白色长裙衬得她盈腰玉骨,抹胸的襦领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拥雪成峰,身姿曼妙。 想到先前她同陆允时相处的情形,那种辰星伴明月似的曜眸眼神,孟纸鸢面色未改,心里却是升起妒意,妒意之外怒意更甚。 若不是绑着,她一定会将面前这个卑贱女子狠狠踩在脚下,用琴弦勒断她的喉咙。 若不是这个叫余安的女子,假借女扮男装的身份投机取巧,与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君生出情意,她孟纸鸢何故用得着被人利用,还囚禁于此! 只要她如愿嫁给了陆允时,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可偏偏这个叫余安的衙役忽然插足在他们二人之间,抢走了她的未婚夫君。 孟纸鸢妒意溢了满腔,可转睫之间又笑了起来,“我同陆郎的婚约啊,那是他母亲在世时便定好的,高门大户最为讲究的便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话音未落,只见余安身子一愣,眼神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孟纸鸢心头恶意升起,“汴京城内为官致仕,首当其冲的便是姻缘结亲,即便没有我,陆寺卿将来的夫人也不会是你。” 不会是你 余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在听到那句话时,心好像被一根针扎了下,传来密密麻麻的疼意。 她知晓这是孟纸鸢故意说给她听的,但不可否认,她说的是真话。 自陆允时戳破了他们二人之间那层暧昧朦胧的窗户纸后,他们二人愈发亲密,甚至有时宛如一对真正的夫妻般做尽亲密之事,这种蒙蔽人心的假象使她慢慢沉沦其中,完完全全将她的身份抛之脑后。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备受宠爱的虞家幼女,而是一个苟活偷生,身负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女。 陆允时是陆府嫡子,又官居大理寺卿,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中,权力中心的天子脚下,能与其身份相配的世家小姐也没有几个。 余安好像第一回 认识到,她与陆允时之间隔着一道深渊沟壑,遥不可及。 孟纸鸢看着眼前人的点点变化,心里逐渐笃定这个叫余安的衙役,是真地心悦陆允时,见余安有些伤心失落,霎时心底快意陡生。 “是不是我,与你无关。” 倏然,余安出声,一句话堵得孟纸鸢有些愣。 她按下心里的难过,收拾好心神,扶着梁柱,慢慢踱回到最初的位置,“囚禁你的人,是永宁侯府世子,顾淮。” 随后,无声地用口型念出几个字。 忽然,门被女医猛地推开,屋内骤时冷凝,一片死寂。 “时辰到了。” 女医看着屋内的二人,她听力敏锐,屋里的谈话声她听的一清二楚,不过主子有吩咐,既然余安想引孟纸鸢上钩,那他们不如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余安当然知晓一墙之隔是挡不住声音的,所以关于逃跑一事,她只字未提,袖子里的锦囊来之不易,她只有一次机会。 没有陆允时的庇护,她举步维艰,得更加小心。 铁链的铃铛声响起,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余安和孟纸鸢直直对视——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孟府。 “陆寺卿,你这为何意?”尚书孟仲接过递上来的一纸文书,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时,脸猛地拉了下来,“我家纸鸢失踪多日,你作为同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君不担忧她的安危,竟然竟然敢贸然前来退婚!你当我孟家女儿是什么!” 话音将落,孟仲猛地一拍桌子,震的茶盏碗盖响动。 退婚一事,应当双亲交谈定夺后,再行退婚礼数,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纸文书打发。 陆允时眉眼寡淡,对面孟仲的怨愤在他这不过是一粒浮尘,漫不经心地端起一盏茶,“尚书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 “你!” “退婚文书已是给你孟府几分薄面,你真当那日我母亲的一句戏言是真话吗?”陆允时目光凛冽。 永宁侯府如今一道诏令封邸,勾结外邦的罪责可不小,顾远山懦弱无能,顾淮怕是已经忙得抽不开身,这剩下来的孟仲就更好对付了。 孟仲为人老奸巨猾,爱子如命,他本有一个妾室所生的儿子,但幼时溺水而亡,自那后又身患隐疾生不了子嗣,孟纸鸢是他唯一的女儿—— 亦是唯一用来攀龙附凤,拉拢朝臣的工具。 换言之,孟纸鸢不是他的命,孟纸鸢同陆允时的婚约才是他的命。 “陆允时,陆孟两家的婚约,那可是首辅大人亲口承许的,你贸然退婚就不怕损了你父亲的声誉吗?”孟仲眯起眼睛,有些苍老的声音却透着一丝狡黠,有意提起陆闵。 这汴京城中,谁人只当陆家父子二人感情深厚,只有他和永宁侯二人晓得,这两人的父子关系形同陌路,陆允时最厌恶和忌惮的便是提起陆闵。 不料,陆允时这回却不恼,他拿起手中的佩剑,红穗晃动美得耀人,“父亲应当不会喜欢同谣言缠身的人做亲家,孟尚书你说呢?” 孟仲只觉五雷轰顶,陆允时寥寥几个字,在他心上却像是掀起了惊滔骇浪,他不禁双腿发抖,难道那件事真的走漏了风声,竟然都传到陆闵耳朵里了 看来天和医馆下面的东西都要转移了。 陆允时站起身,他身形修长,居高临下地将孟仲的丑态尽数收入眼中,见他神色慌张,连双手都发起抖来,便知晓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 他一手执剑,棱角分明的面颊转向一旁,眼底露出冷意。 顾淮定会因此次圣旨一事而对孟府出手,既然如此,那他当然应当在背后当一回助手,点醒孟仲主动出击。 现下,只用看顾孟二人暗中相斗。 如此,余安可以回来了。 想到那夜身姿娇小的女子,努力踮起脚尖吻上来的羞涩模样,余安白皙柔软的手小心探.向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养出来的坏习惯,总是喜欢揪住他的腰带,扯来扯去。 有意无意的撩拨,最是叫人难以自持。 夜深人静之时,女子扯男子的腰带,放在寻常夫妻身上,乃是求.欢之意。 可他垂下头看向那双圆圆的水眸时,无一丝欲.意,余安仅仅是喜欢把.玩他的腰带,扯的松松垮垮,歪歪斜斜,将他腰.腹间弄.乱,撩拨的他呼吸急.促,浑身燥.热,她便开心了。 倏然,心里那抹想见余安的念头越来越大。 陆允时不顾身后孟仲的叫唤,大步离去,对一旁的叶衾道:“几时了?” 叶衾出神地想着事,明鸢近来几日都不理他,连碰着了都要绕路走,令他困惑极了。 “明鸢姑娘到底在生什么气”叶衾郁闷地嘟囔,忽然头被人拍了下,“嗷!” 一抬眼,见陆允时那只才垂下去的手,才反应过来是陆允时拍了他的头,连忙气势弱了下来,“大人,属下方才走神了。” 陆允时看着面前的少年,知晓他还在为明鸢那事担忧,恨铁不成钢道:“你若是喜欢明鸢,便同她说清楚,不要吞吞吐吐。” 叶衾一听,眼皮一跳,竟然下意识地反驳:“属下不喜欢明鸢姑娘,属下喜欢——” 喜欢那个虎牙少年。 可他也是个少年。 这种难以启齿之事,叶衾面色涨红。 陆允时却是眉头紧紧皱起,他生性冷淡不愿关心旁人的事情,原本以为叶衾同明鸢相恋,可方才那番话,足以说明叶衾并不喜欢明鸢,可他们二人已经 “你同明鸢既已发生,便不能逃避,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做出这种混账之事!” “我没有逃避!”叶衾急得连“属下”都忘了自称,他身形不及陆允时,一抬首便看到那双如深渊般不可测的眼眸,登时有些紧张。 不料陆允时却语调严厉,“那你喜欢哪个女子?” 他虽出身名门,也因虞家覆灭一事恨透了陆闵,可在幼时,父亲陆闵在他心中皎洁如明月。 父亲陆闵五官清隽,清雅绝伦,即便位高权重,却自始至终只衷心于他母亲一人,在母亲死后也绝口不提续弦一事。 陆府家风历来便是如此,衷心一人,结发为夫妻。 而今叶衾的做法叫他心里不虞,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不顾女子颜面,要了人家却不好好呵护娶为妻子,实乃大错。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恬不知耻,毫无家风,任性插足的女子! “到底是谁?” 叶衾自幼丧失双亲,这条命也是陆允时从死人堆里救起来的,早就不知不觉在心中把陆允时看做兄长一般。 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声音小的只能自己听见,“不是,不是女子” 陆允时:“大点声!” 一边是心里朦胧不清的感情,一边是连连躲他避他的明鸢,他心里却是郁闷已久,终是被逼问出了声:“属下喜欢的是” “是余安。” “哼,果然恬不知——” 陆允时话到嘴边猛地咽了回去,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垂头丧气的叶衾。 他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说,你喜欢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猝然身陨 “嘘, 别动。” 悬日还未西落,七月天里热意逼人, 余安屏着呼吸解绳子, 鬓角已被汗水打湿,一滴汗顺着脸庞滑落到下巴处,“滴答”一声砸在地上。 一旁的孟纸鸢冷眼盯着, 眼睛里满是算计, 她在等双手的束缚被解开的那刻,先杀了面前这个衙役, 再悄悄逃出去。 余安松开孟纸鸢身上的尼绳,正欲解开她手上的绳子时, 手顿了下, “我不信任你, 手上的绳子暂时不解开。” 孟纸鸢一愣, 看来是她小瞧这个衙役的疑心了。 “嘶”余安撩起裙摆, 脚上的白袜浸染一片血迹, 不过她顾不上疼痛,一瘸一拐踱步到窗前,看向外面。 应过了申时。 她算好了时辰, 女医会在晚间酉时行至正院摆弄药草,以及给她强行灌药,从来时的长廊步数来算, 约莫五百余步。 按照正常步速来算, 最慢也得一炷香, 那边是说, 在不知晓女医经过哪条长廊的情势下, 他们也仅仅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从偏院逃出去。 余安咬了咬牙,心脏悬到了嗓子眼,看着扔一旁的铁链和钥匙,有些害怕的心更加坚定。 她本欲借此机会找到天和医馆的竹简,可如今来看,怕是希望渺茫。自那夜陆允时来后,她心里愈发清楚,被囚禁在此见不得光,难以行动,更无法与顾淮谈判,只有逃出去才能可以。 只是夜间未能与陆允时商量,只能孤身行之。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被绑着双手的孟纸鸢走了过来,余安转过头去,两相对视。 孟纸鸢皱眉,看着那双极有灵气的杏眼,她总觉得同第一回 见到时里面的眼神好似变了。 “你真的能带我逃出去?” “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一直被囚在这里,”余安嘴唇干裂,脸色冷了下来,“在不知晓路的情况下,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容出错。” 孟纸鸢被堵的有些气闷,她上下扫视一眼,竟然还没发现面前这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么牙尖嘴利。 她看向隐隐作痛的右腕附骨,心里有些担心,没有药囊也没有药,一会儿可千万不能出事。 * 风声,蝉鸣,斜阳将二人的影子照在生着杂草的地上。 余安想不到,自己竟然那么顺利就逃了出来,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 她手里拉着系在孟纸鸢手上的绳子,忍着脚痛往前走,每走几步都落下血迹,如若不能快些离开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屋顶,应该是城郊尽头了。 忽然,手里的绳子另一端大力一拉,余安身形瘦弱,猛地栽倒在地。 抬眸,只见孟纸鸢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发出了点微弱的声音,“疼,好疼” “孟纸鸢,你怎么了?” 余安掰正女人的肩膀,孟纸鸢疼得五官几近扭曲,登时心头一跳,一股不想的预感升了上来。 莫非是附骨看得毒发作了! 余安握住孟纸鸢的手臂,果然右手腕处红的刺目,那抹血色的红花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顺着血液的流动而蔓延开来。 她试着伸出手按了按,那处的附骨竟然被按的凹陷了下去。附骨是人骨的一部分,生来极硬,没想到发作之时竟然活生生化为软骨,每一根经过此处的脉络都会受到压迫,继而整只手皆是锥刺之痛。 “这里离大理寺还有些路,你能再撑一下吗?” 孟纸鸢只觉整只手腕都如同在冰窖一般,可附骨处却又灼痛至极,今日的痛比先前毒发的,每一回要痛上百倍,已经有些浑浊的意识开始慢慢丧失。 她这才恍悟,原来每日饮下去的药汁不仅仅是解药,亦是控制她的毒药。 女医到现在还未追来,想必是顾淮早就料到了她们会逃,而逃跑只有一死。 “是毒,他们下毒了”孟纸鸢死死抓住余安的手,长甲陷进了肉里,指甲涂着镶嵌着点点碎玉的蔻丹,因用力绷紧而炸裂开来,有一个无声掉进了余安的裙腰里。 看着地上的人开始抽搐,余安心里愈发焦急,她听不清孟纸鸢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俯下身子—— “顾淮下毒”愈发微弱的声音突然消失,耳边急促的呼吸止住,那个不敢相信的念头逐渐攀上脑海,余安不敢置信,久久呆滞不动。 看着身下死不瞑目的女人脸,余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却还是死死地被孟纸鸢拽住,即便她已经断了气。 不久前孟纸鸢还安然无恙,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缘由她竟毫不知晓。 事发的太过突然,余安甚至来不及反应。 孟纸鸢不能死,她若死了,天和医馆的命案便是死无对证,将成为一桩悬案。 余安伸出手按住已经没有脉搏的脖颈,“孟纸鸢,你不能死。” 就在她探验气息之时—— 哒、哒、哒 余安的神经像是一根几欲绷断的弦,技校的声响顺着地面传了过来,她喘着粗气往后一看,只见一点黑影。 随着越来越近,那点黑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一驾马车。 那架马车好熟悉,像极了当时孟纸鸢来大理寺时坐的那一顶,看着马奔来的方向 目标真的是她们! 余安顿了顿后连忙反应过来,看着被指甲刺入的手腕,闭上眼睛一把抽了出来,拼命地朝一侧跑去。 此时此刻,逃,成了唯一的念头。 两边的树影不断交替朦胧着,用尽全力逃跑的双腿已经麻木,巨大的冲击和猝不及防的意外,叫余安头晕目眩。 “啊!”脚下猛然踩空,掉进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沟洞里。 泥泞的土地不算硬,摔下去倒也不太疼,余安却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方才那一幕,在不知真相的旁人看来,像极了是她杀了孟纸鸢,而后畏罪潜逃。 可她必须要逃,穿着女儿衣裳的她,不能暴露在视线中。 余安身上的白裙满是脏污,她摸了摸裙摆的湿泥,觉得自己像极了这块泥土。 快要洗不清了。 孟纸鸢怎么会突然毒发身亡,令她致死的“毒”,到底是手腕上的附骨,还是旁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出女医每回都要送去的药碗,难道—— 可她也被强行灌药,为什么她会相安无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大人,陆允时”余安手有些发抖,她将沾了泥土的外衫脱了下来,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满腔的希冀几乎放在了那人身上。 事情超出了事先预计的轨道,她得回大理寺去找陆允时。 * 院外官兵列阵,陆允时只身站在首位,左手执剑,周身的寒冽气息令人退避三舍。 黑色的瞳仁直直望向紧闭的院门,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官兵涌上前,鱼贯而入。 红色的剑穗随着男人大步摇晃着,陆允时直接向余安被囚的地方走去,可紧闭的门窗和出奇的安静,是他心里忽然有些乱意。 太安静了,安静到近乎诡异。 顾孟两家在暗地里斗的不可开交,他今日带兵来没有抱着能抓到顾淮的念头,而是将要孟纸鸢带回大理寺,还有将余安接回去。 可是临到门前,陆允时却狠狠蹙眉,竟有些不敢推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来,只见一个官兵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陆寺卿,属下找遍了小院,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眸光陡然凌厉,利如剑刃,陆允时一脚踢开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随着门摆动而掀起的一阵风,将梁柱的白纱撩了起来,白纱摆动之余,再无任何动静。 霎时,屋内气氛陡然凝滞,陆允时手握剑柄的拳头不断收紧,发出“咔咔”骇人声。 银靴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每一步都带着极大的怒气,直到在一个半人身高的铜镜前停了下来。 靴底踩在一片鲜艳的红迹上,点点斑驳的痕迹散落在地板上,如同雪中盛开的朵朵红梅。 血色的尽头是一根金色的铁链和一根钥匙。 余安,她逃了。 胸膛深处的那颗心似是也被套上了一根铁链,厚重的枷锁勒的陆允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俯下身欲拿起那根钥匙。 “报——陆寺卿,门外有一马车,马夫声称是孟府小厮,他说” 陆允时声音极冷:“说什么。” “孟尚书家的小姐,死死了!” 闻声,陆允时猛地转过身,面颊绷紧。 这边余安逃走了,那边孟纸鸢便突然死了,他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屋外一阵喧哗,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半晌,一个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待看见那人身形时,一旁的官兵倒吸一口凉气。 闯进来的孟府马夫身形约莫只及寻常男子的腰腹处,背部佝偻凸起,像个驼子,脸上被凌乱的发丝挡着,但依稀能看到脸上的骇人疤痕。 陆允时眯了眯眼睛,眼前这人是他和余安在孟府见到的那人。 如今一看,果然不是老者。 那人声音像个撕破的风箱,见到陆允时连忙俯身跪了下来,“陆寺卿,我家小姐被奸人害死在郊外,死不瞑目啊!” 郊外? 孟纸鸢竟然死在李此处不远的郊外,那余安会不会 陆允时还未来的及想,便被那驼背马夫一句话猛地打断,他沙哑的喉咙几近嘶吼:“我家小姐是被一个女子害死的,我瞧见了,给她跑了!那个人我认识,我随小姐外出时远远瞧见过!” 驼背马夫话中的几个字眼,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陆允时的喉咙。 他不禁屏住呼吸,“什么女子?” 驼背马夫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陆允时,露出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来,“那人正是陆寺卿的贴身衙役。” 作者有话说: 陆大人(拔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见我老婆? 第50章 他选心上人 七月燥意逼人, 吹起的风也带着股灼热,可大理寺门前聚集了诸多看热闹的百姓, 喧闹声愈演愈烈。 叶衾神色焦急, 看着汴京城中的百姓交头接耳,偶有几声传入耳中,说的尽是些官家人杀了人不能伏法的话, 要么便是孟家和大理寺竟因一个衙役而闹了起来。 已过晌午, 汴京城中乌泱泱的,风言风语无胫而行, 很快就传到了陆府里,而彼时和孟仲对峙的陆允时还不知晓。 孟仲穿着一身官服, 堂而皇之地来到大理寺, 手里还捏着上回的一纸退婚文书, 老泪纵横。 “陆寺卿, 你无故退婚在先, 而今我女儿死在你们大理寺人的手上, 你怎么跟老夫交代,我儿纸鸢贤良淑德,知书达理, 全被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贴身衙役杀害,我定要她伏法偿命。” 陆允时垂首看着面前所谓的“证据”,金色的铁链钥匙, 小院中的紫色药草, 还有孟纸鸢临死前手里残留下来的碎布衣裳。 那件衣裳他认得, 是那夜他亲手给余安穿上的。 他抬眸冷冷看向孟仲, 眼前的孟仲双鬓花白, 捶胸抹泪, 像是因为唯一的女儿死了而难过不已。 只有陆允时清楚,不过是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攀龙附凤的工具,不甘心罢了。 陆允时淡淡道:“事情还未下定论,孟尚书还望慎言。” 看似平静无波的一句话,却带着无尽的威压和警告,宛若深不可测的湖底暂时蛰伏的怪物,稍有不慎便会袭出水面,嗜血断骨。 孟仲急得脸红脖子粗,他指着那些证据,“我家马夫亲眼所见,陆寺卿莫不是要睁眼说瞎话,我听说陆寺卿的贴身衙役是个男子,可我家马夫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个女子!” 苍老的声音又道:“莫不是陆寺卿很早便知道,帮其瞒天过海,而今东窗事发便又想隐瞒,那个贴身衙役她就是女扮男装——” 转睫之间,只见陆允时长腿一跨,一手大力揪住孟仲的衣领,深邃的眼眸如同毒蛇的竖瞳,森冷的嗓音沁了毒药,幽幽地响起:“孟尚书,话可不要乱说,得讲证据。” 冷硬的脸庞不带一丝人情,陆允时眉心的戾气就快掩不住,周身气息冷冽。 他从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官场如何勾心斗角,查案如何使绊子,他都无所谓。 但是,要动余安,不可能。 孟仲登时吓得噤若寒蝉,可是近来永宁侯府连连与他相斗,唯一的女儿也死了,这口气不撒出去,他孟仲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他颤着声,“陆寺卿,你口口声声说不能妄言,得讲证据,那你亦是。你铁了心要为你那个贴身衙役做主,那是不是也要拿出证据来?” 陆允时眼睛微眯,神情冷肃,忽然鼻尖轻呲一声,猛地松了力道。 他转过身,背起双手,“你要什么证据?” 孟仲拂拂官袍,“距离事发当日已过两日,却始终不见那衙役身影,本官派人到处找遍了却还是全无消息,只有一个地方未搜查。” 其后的话语没有说出来,但众人皆心知肚明,那地方自然是大理寺。 众人的视线不由地全数放在了陆允时身上。 陆允时今日穿了一身暗红锦袍,锦袍上的麒麟绣纹盘旋在胸口,袖口处的羽丝也微微闪着光,他用指腹轻轻抚了抚。 这件衣裳是余安最喜欢的,每回他穿,那人总是喜欢用手勾着他的腰带玩.弄。 袖口的羽丝轻柔,像极了那人柔顺的青丝。 陆允时眸中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纷乱的思绪尽数被他压了下去,冷硬的面颊有一瞬间的脆弱。 他微弯了长颈,“好,我答应你,搜查大理寺。” 数个时辰后,无果,众衙役站在大理寺的后院,全部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孟仲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不信那个衙役凭空消失。 忽然,那双爬满皱纹的眼睛动了动,孟仲伸手指向不远处,众人顺势望去,“陆寺卿,我听闻大理寺有几处地方荒废了,但这搜查有罪之人可马虎不得。” 在大理寺当值的衙役皆知,大理寺所占地基极大,寺内分布院落诸多且用处分明,但若是真的论起来,也有这么两处是在角落里。 一处是专门用来呈放尸首的敛房,另一处则是潮湿幽暗,早些年便不再住人的西苑。而孟仲所指的地方,正是西苑,余安的屋子。 陆允时鸦睫轻眨,面色不动的脸庞,叫人难以窥探出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但熟悉陆允时的叶衾站在一旁,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怒火,正在被极力压制着。 胸膛起起伏伏,陆允时执剑的左手越握越紧,手背上的青筋全部显露出来,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孟仲老奸巨猾,见陆允时迟迟不动,心里越发觉得那处有猫腻。 他唯一用来拉拢朝臣的女儿已经没了,又身患隐疾也不会再有子嗣,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倘若因此事抓住陆允时的把柄,继而和陆家绑在一条绳上,背后有了陆闵做倚靠,那他晚年依然安生无忧。 “怎么,陆寺卿莫不是有什么顾忌?”孟仲摸着胡子,故作高深道。 陆允时侧身,一步一步走向孟仲,待二人只隔一寸远时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睥睨着。 深如幽潭的双瞳宛若两个吃人的黑洞,冷冷地射出寒光,低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来人,带兵搜查西苑。” 言罢,他猛地一挥袖,左手的长剑有意无意地重重敲在孟仲的大腿上,陆允时却头也不回,仿佛事不关己。 西苑同大理寺其他住人的院落相比,有些陈旧,但且不觉破败。 灰色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一片绿意中点缀着几朵粉色的花,小院的门框上悬着几盆绿藤,弯弯绕绕的根茎被人为牵引到梁柱上,像极了话本子里隐入深山的桃花源境。 清幽宁静,却又处处透着鲜活生机,足以看出在这里住的是个单纯,内心充满炽热希冀的人。 陆允时一手拦住横冲直撞的衙役,一双有力的双臂在推门时,用的极轻的力道,像是生怕弄坏了什么。 霎时,众人涌进一向无人的西苑,陆允时冷眼旁观,可在无人注意到他缓缓簇拢了眉头—— 西苑有人来过! 一双泥土的脚印子落在几处,深深浅浅若隐若现,但从鞋底大小来看应是个女子的脚,看那方向好像是去了余安的卧房。 莫非,是余安回来了? “轰隆”一声,陆允时的心霎时高高悬起,七上八下,宛若平静无波的湖底像是猛然被砸进了一颗巨石,不得安生。 大理寺的人本就看他不惯,自然顺带着他的贴身衙役也看不顺眼,若是在屋里找到了仓皇逃回来的余安,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小院里那根带着血迹的铁链,余安应是受了伤的。 陆允时大步流星跨进了门,银靴站定在外室中心,黑白分明的双瞳里像是两颗黑色的珍珠,逡巡一周,而后定在一处。 就在离他不到一丈的桌角处,有一点泥印。 陆允时猛地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 那块泥印证明了他的猜测,余安真的躲在这间屋子里! 眉心霎时散发出戾气来,额间的筋络也突突直跳着,陆允时抬脚上前,银靴停在那块泥印前面。 随后,趁无人注意时,一脚踩了上去,再抬脚离去时,那处泥印早已消失不见。 屋内众衙役搜寻着,外室的柜子和桌底,即便是房梁之上也毫不放过,似是铁了心要找到点什么。 一个衙役在床底瞄来瞄去,忽然余光好像看到柜门动了动。 有人?! 他猛地站起身悄悄往那边走去,伸手正要打开柜门时,一只遒劲有力的手掌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骨头生生捏碎。 “啊疼!”衙役疼得五官扭曲,转过头发现竟然是陆允时。 男人神色冷肃,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他,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像极了地狱罗刹。 只听他沉声道:“我来搜。” 衙役痛的说不出话来,直直点头,被重重地扔在地上,摔的四仰八叉。 陆允时步伐稳重,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鬓角却罕见地冒出了细汗。 平日里几步就能走到的路,生生被他走了几十步。 每走一步,心房跳的更快,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有些心慌,喉结滚动。 柜门之间有一条极小的缝隙,外面的光线从缝隙中照进了柜门里——那张血色尽褪,满是泥污的脸上。 余安一手环膝,一手握着方才躲起来时随意拿起的剪刀,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脚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奔跑而裂开,血迹顺着脚踝上凸起的骨头滑落,落到柜门的檐边。 滴答、滴答、滴答 余安清浅的呼吸杂乱无章,精疲力竭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黑漆漆的木柜里像是一个囚笼,像极了她这十余年的生活,西域、汴京每一处地方她都戴着面具,牢牢套住那身假皮囊,困在沉重的家门冤案里,喘不得气。 每一时,每一刻。 唯一的光亮,便是那柜门缝隙里射进来的光。 时间在黑色和静谧中流淌,忽然,唯一的一抹光亮也被人挡住,余安双眼泛红,眼睛里的热意止不住涌上来,一股几近死亡的气息无限逼近她。 她举起了握着剪刀的那只手—— “吱呀”一声,一个晃动着的红色剑穗撞入眼中,接着便是那身暗红色的锦袍,男人腰间那根眼熟的玉带前几日才被她亲手扯过 是陆允时。 可是此刻她心里没有丝毫喜悦,若是在别的时辰别的地方,兴许她会求陆允时庇护她。 可这里是大理寺,陆允时身为大理寺卿,为大理寺的最高掌权者,领头执法之时,怎么能包庇她,这岂不是生生折辱了他入大理寺以来的信念吗! 可是,她不想被抓走。 余安只觉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眩晕的脑袋愈发疼痛。 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逐渐升起了雾气,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不清,高高举起剪刀的手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 泪珠在男人面前一颗颗滑落。 陆允时身子僵的像木头,在看清柜子里那抹瘦瘦小小的人时,悬起的心狠狠地落在了地上,可登时又被烈火灼烧起来,心腔一片滚烫。 心房处的灼热血液流动到四肢,双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睛里全是害怕和戒备的余安,冷沉的眸子满是惊愕与心疼。 她像个缩成一团的刺猬,浑身长满了刺,即便开门的人是陆允时,她仍不肯放下手里的剪刀。 干裂破皮的双唇轻轻蠕动,无声吐露着:“求你,不要” 官职信念与心上人,在此刻处于天秤的两端,毫不留情地撕扯着陆允时的理智。 半晌,他轻轻关上了柜门,转过身对爬起来的衙役道:“柜子里,没有人。” 心上人,只此一个。 “大人,方才柜门动了” “你看错了。”陆允时冷声打断。 那衙役愣了愣,满眼讶然,“属下真的看见——” 喉颈突然被一只手扼制住,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衙役吓得大惊失色。 只见男人慢慢靠近,眼神阴鸷地盯着他,阴冷道:“本官说,你看错了。” 50-60 第51章 终于爆发的争执 门紧紧合上, 挡住了最后一丝光线,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余安呆滞了许久, 发酸到麻木的手臂才动了动, 许是知晓危险已经暂时消退,满是血污的手里死死掐着的剪刀,掉了下来。 银铁色的剪刀沾满了脏污和干涸的血迹, 静静躺在白净的地板上, 像是一块被人唾弃的污垢,终于还是落在了它该待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 “求你, 不要。” 这是她在求生本能欲.望下,在与陆允时分离多日的情势下, 在明明心里清楚信念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的情况下, 对身为大理寺卿的陆允时说出的第一句话。 利用他对的她的情意, 一次次地计谋, 一次次地侥幸, 化为自己前行的路。 可他的情意, 从来不是为了她铺路而生的。 他的情意,只是因为他喜欢了,便生了, 从未有旁的东西夹杂其中。 反观她呢,从开始便别有用心,无论是接近的哪一步, 都会被打上蓄意的烙印, 她抹不掉的。 这种惯用的伎俩, 用多了, 心都麻痹了。麻痹到余安自己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 在所有事情的面前, 陆允时的首选永远都只能、也只会是她。 事实证明,她对了。 但此时余安却只觉得苍凉,陆允时向来是一个骄矜自傲的人,如今趟了她这一蹚浑水,竟然变得好像逐渐没有了自我。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 而今是违背官职信念,隐瞒她的所在,那他日呢?会不会为了自己这么一个苟活于世的人,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她不是备受宠爱的虞家贵女了,她只能是一个不男不女的腌臜之人。 精卫填海是填不平的,可她早已枯竭,从七岁那年便枯竭干涸到只剩下方寸这么大的水窟窿。 孟纸鸢的那番话就是最后一颗石子,轻轻一下不痛不痒地砸进去,却毫不留情地挤出了最后一点水迹。 常说忠言逆耳,余安嘴角勾了勾,实乃言之如此。 孟纸鸢说的话不算忠言,却是真言。 尚且有冤案踩着万千人的骨血昭雪而不得终,更何况她一介见不得光的女流之辈。 无论虞家的冤案能否翻案,皇城内的天子都不会让她再成为当年那个虞家幼女,她亦不能和当朝首辅的独子结为姻亲,那是在打天家的脸。 可天子威严不可挑衅,皇帝怎会有错,纵然他有错,那也是旁人的错。 余安闭了闭眼睛,心里默念着,这是最后一次。 眼睫掀开,推开柜门的手缓慢沉重,却带着一丝坚定的意味。 * 清走了来闹事的一众人,大理寺门口清净了不少,未找到丝毫证据的孟仲离去时深深回看了一眼。 陆允时却是直接转身离开。 回西苑的廊道,陆允时在这数月来,走过无数回。每一回,却有不同的心境。 再次见到余安时,即便那人满身狼狈,心里还是会悸动不已,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愤怒。 心疼她满身伤痕却仍高高举起剪刀,亦愤怒她为什么偏要同顾淮来往,为什么偏要处处隐瞒他。 愤怒自己如同废物一般,言而无信,明明承诺保护好她却还是害她受了伤。 突然,跨过门槛的脚一顿,悬在半空。 只一瞬,陆允时甚至忘了呼吸。 敞开的柜门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堆杂乱不堪沾着泥土的衣衫。 她又不见了。 陆允时忽然有些站不稳,虚扶了下门框,颤.抖的指尖生生将门框捏出了裂痕。 垂下来的长睫颤了颤,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 “咚。”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声响。 可此刻这点微弱响动却像是一柄锋利却又温柔的刀刃,直直斩断那只无形扼.制陆允时呼吸的手,霎时心脉重新剧烈跳动起来。 与此同时,陆允时感觉脑海中那根紧绷欲断的弦,“啪嗒”一声断了,断的彻彻底底。 数日来重重心绪纷至沓来,悉数将他裹挟在一种名为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愤怒情绪中。 他失控了。 余安右脚伤得有些重,身上的衣服早就脏的全是泥,她忍着痛脱下衣裙,重新披上干净的衣裳,却还是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屏风。 遽然间,屋内响起一阵急促的步伐声,隐约带着极大的怒气。 余安系扣子的手一顿,几日的躲躲藏藏令她心神不宁,闻声连忙一回头,在陆允时伸手来时,躲开了。 陆允时的脚硬.生生停在那里。 下意识的举动,在有心人的眼里,完全变了意味儿。 可余安却不知晓,见到陆允时,悬起的心宛如雏鸟回巢,眼里再容不下旁的东西。 仅有那双眉眼,深邃好看的眼睛。 余安不自觉往前走,想着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手不自觉抬起—— 既然决定了这是最后一次,就当她再贪心一回。 高耸的胸.脯就快要贴上那个温.热的胸膛,肩膀却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陆允时,第一回 推开了她。 余安呆呆地扭头看了看肩膀,那里刚刚放在男人宽厚的掌.心,力道不痛,可为什么她却觉得眼睛好酸涩,左手按的心房处一阵阵揪得难受。 余安暗暗地深呼吸,按下那些繁重的思绪,趁着当下还算安全,将小院和顾淮下毒杀害的孟纸鸢一事告知。 可还未开口,却被一句质问止住了话头。 “这就是你非要同顾淮做交易的必要?” 陆允时眼底沉痛,冷冽的语气却将心里的焦急和后怕化身利刃,明明心里是关怀,脱口而出的却像极了质问。 余安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蠕动双唇:“陆——”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猛地朝余安砸过来,砸地她头晕目眩,心里被戳出了个大窟窿。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身负人命,见不得光。” 陆允时定定看向她,“值吗?” 身负人命 余安猛地抬头看过去,震惊地眼神落在那双凌厉的眉眼上,分明方才还觉得那里有着一抹独属于她的柔情,可如今这么一瞧,只觉得好冷。 太冷了。 赌对了她在陆允时心中的分量,猜到了陆允时可能会隐瞒她的踪迹,可她却没有料到原来在陆允时的心中,她已经身负人命,见不得光。 他竟然荒唐的相信,是她杀了孟纸鸢? 余安忽然有些想笑,可僵硬的嘴角怎么都提不上去,所幸便不笑了。 她笑了好多年,从七岁长至十七岁,从西域行至汴京,一路笑到了现在。 独善其身,笑意待人,沉冤昭雪。 这是师父常跟她说的话,可如今想想看,竟然一条都未遵守和履行。 她拖累了许多人,将旁人拉下水,希冀昭雪的冤案却早已沉寂到了深渊里无法拔起,她亦笑的虚假勉强。 那便不笑了,她真的快不会笑了。 若是以前,兴许她会跳上去攀着眼前人的肩膀,狠.狠捶一顿,嗔怒他不可以凶她,亦或是泪如雨下惹他垂怜。 可这回余安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道:“我原本就见不得光,你不是早就知晓吗。” 埋藏许久的火线被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轰”的一声点燃,二人之间朦胧已久的矛盾和问题,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外,燃起了滔天大火。 一片本就荒芜的草地,燃烧殆尽。 余安无视陆允时起.伏剧,烈的胸膛,经历过那样狼狈心酸的逃生后,他对她说得第一句话竟是质问。 “那你还管我做什么。”她火上浇油般继续说着,暗含了几分赌气的意味,“把我交给孟仲不就行了,你大可以说什么都不知晓,自行离去。”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牵扯到你半分,我余安同你陆寺卿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陆允时自问他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待人冷漠毫无耐心,唯独对着余安倾尽了耐心,可眼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因她伤人的话而失控。 眼前人嗓音虚浮,最后一句话将他们二人的关系配的干干净净,听起来他在她心里,可有可无。 陆允时双拳死命蜷在一起,手背上的皮肤绷紧,血管和青.筋尽数显露。 每一回,都是他低头妥协,可是这回,他没有。 太多太多朦胧的东西横亘在二人身前,令他原本清晰的视线被遮住,手里握住的东西也在一点一点流失,这种感觉令他恐慌又恼怒。 克制住想要一把上前拥住人的双手,森冷的嗓音响起:“余安,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直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最初的蓄意接近,到后来的利用算计和隐瞒,他假装不知,也不追究,不代表无动于衷,而是于心不忍。 都说人有七情六欲,无论是怎样一个冷心理智的人,在情绪失控时,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一把灼烧着的双向烙.铁。 将对方烫的淌出鲜血时,自身亦不能幸免地烫出个血淋淋的窟窿出来。 “你需要我时,便想方设法算计我,不需要我时,便撇清关系走得远远的,我不禁想问问,你当我是什么!”说到最后,陆允时眼底微红,几乎是咆哮着。 什么清冷矜贵,什么冷静自持,此刻他像个摇尾乞怜的疯子,看起来却又可怜。 回荡在屋内的声音犹如怒吼的狮子,余安再不怕也被吓的肩膀一颤。 余安哽咽着,一字一句道:“我当你是旁人。” “旁人?”陆允时冷笑一声,冷漠的眼神几乎在将余安凌迟。 他上前一步,露出恶人的爪牙,吐出伤人的话,“我亲过你,看过你,碰过你,也算旁人?” 理智在逐渐缩减的距离中消失殆尽,陆允时的手重不容置喙地握住眼前人瘦削的双肩,长颈微屈,鼻翼下喷出的热.息扑在余安的侧颊,说出的话却冰冷锥心至极。 “那顾淮呢?”粗粝指.腹带着别样意味的抚了抚余安的锁.骨,轻声说着,“你被他囚.禁多日,他可曾碰过你?” 隐藏了许久的醋意和怒火此刻真正爆发出来,化为不假思索后脱口而出的刺痛话语。 陆允时所言顾淮的“碰”,自然不同于他对余安的“碰”,单单指的是些无关痛痒的触碰。 可他只要想到那人也曾如他一般,轻轻抚.过余安的双唇,浑身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 误解他意思的余安却是眉心狠狠一蹙,震惊地抬头,一时间,红了双眼。 她气极反笑,双手使劲推开陆允时怀抱的禁.锢,这个怀抱一点都不温暖,反而使她遍体生寒。 “放手,松开”几颗溢出来的泪珠落在陆允时的手上,一滴若有似无的泪珠,他却觉得重如千斤。 看着怀里人那么激.烈的反抗,知晓余安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我并非说他同你有什么,余安你冷静” 余安真的冷静了下来。 忽然,她抬首看向陆允时,杏眸看起来仍是那般温软,可眼神却带着一抹攻击性。 陆允时愣了愣,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睛,他竟有些后怕,直觉下一瞬这人的红唇会吐出些令他失去理智的话。 果然,下一刻,只见余安干裂的双唇张.张.合合。 “对,他碰过我。” 水意的杏眸黯淡无光,仿佛说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你说什么?” 余安开口:“我说,他碰了我。” 陆允时按住双肩的手紧了紧,不自觉的加重力道,像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一般,他紧绷着面颊,“谁碰了你?” 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袭来。 余安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溢出,滑.落进乌发中,消失不见。 “我说,顾淮碰.了我,不止他,还有诏狱的那两个狱卒,他们扯开了我的小.衣——” 话音截然而止,陆允时重.重吻在那双红唇上,将一切伤人的话堵在里面。 他不想听。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冷漠疏远 可余安却偏不如他所愿。 虚弱的声音在唇.齿的缝隙中传了出来, “我不清白” 她不清白,最不清白的就是心。 陆允时没有出声, 回应余安的是更.重的力道。 冰凉的薄唇在余安的唇上辗.转厮.磨, 两人呼吸.交.错,极致亲.密,可陆允时心里依然觉得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 他努力伸手去抓, 却扑了个空。 唇上的力道加.重,陆允时近乎野蛮般的咬着余安的唇, 干裂的皮肤不堪一击地溢出了血,腥.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良久, 察觉到怀中人不再抵抗, 陆允时的理智微微回笼。 可他一睁眼, 看到的却是余安双眼无神地睁着, 空洞黯淡。 那种眼神像是一场瓢泼大雨淋在头上, 浑身跟着心慢慢冷了下来。 陆允时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回余安是真的与他生了嫌隙。 “够了吗?”余安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道。 什么够了,陆允时不知所以地皱皱眉, 双手还环在余安的腰背之上。 可下一刻,却被人猛地甩开。 余安神色淡淡,“气出够了吗?” 右脚踝处隐隐作痛, 应是方才挣扎太过, 撕开了口子。 钻心的痛一阵一阵从脚上传来, 余安却麻木一般抬脚, 朝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 足以拉开二人的距离。 “陛下麾制的人生气,毫无证据就可以压我入狱,就连一个役卒亦能趁机毁我清白。顾淮生气,可以肆意囚.禁我,像锁着一个禁.脔样侮.辱我。你生气,可以随心所欲强.迫我,质问我” 余安红着眼,心房处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却还是违心地将那些话说出口,“你同他们,有无二异?” 说出来就好了,不能回头的路只能靠自己先行斩断,何苦连累牵扯了旁人。 陆允时脸色冷了下来,争执分歧,怒火驳斥,什么都可以,独独这句话不能说。 他那般怎么能说他与旁人无异。太重了,这话太重了。 头一回从怒不可遏到平静如水转变的如此之快,陆允时眼神冷寂,咬牙克制着,“余安,最后一句话收回去。” 命令的语气叫余安心生反抗,她倏然抬眸的那刻,染着血色的红唇愈发潋滟,“我当日为了进大理寺,才蓄意接近你,同你一起查案,也是为了与顾淮做交易,那些不计其数的举动也是为了蛊惑你。” “这些卑劣的伎俩,与试图用婚约绑住你而逃脱的孟纸鸢,与汴京城中千千万万别有用心的女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说到最后,余安竟然摇摇头,笑着露出嘴角的梨涡,“你看,在我这,你与别人有何二异?而我在你身边,也与那些算计你的人别无二异。” 若说方才的争执令陆允时怒意翻腾,如今的这番话,却是实实在在地下了一场大雪。 所有的怒火和醋意被无数雪花浇灭,雪水落在大地结成一块块的冰,将满满的关怀和情意也冻了起来。 那些被陆允时故意忽略不去看的东西,被余安一字字一句句搬到了明面上来,口口声声承认她就是对他算计。 陆允时静了下来,他没有再看余安,而是无声在唇间呢喃那句话,好像这句话是什么难以参悟的佛家大道,“有无二异,有无二异” 有无二异?别无二异。 原来在她眼里,他与旁人,别无二异。 冷硬了多年的心被人暖和过来,可又再次被那人亲手用火灼烧,又用千年寒冰凝结,像是一场被人玩.弄的笑话。 陆允时弯下了挺直的脊梁。 垂下来的头不动,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最后定在了离自己不过一步远的余安脚上。 浅色的长衫刚好遮住脚踝,但刺目的红色还是从裙角探了出来。 看到余安的伤流血,陆允时下意识伸手要将她拦腰抱起,可手却停在了半空,慢慢地又收了回去。 “你的脚伤很重,不宜走动,要好好修养。”他低声道。 余安却像是个浑身是刺的刺猬,将一切排除在外,“有劳陆寺卿了。” 再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话落,便转过身,忍着痛艰难地朝榻边走了过去,一步化作两三步,走得无比困难。 余安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她还是紧咬着唇,不发出一声疼。 好似曾经那个温软好哭的女子,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夕阳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动,陆允时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还是伸了过去。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 倏而,余安淡淡拒绝,“不需要。” 但终究还是没有按住,陆允时手肘一转,轻松地将瘦削的人打横抱起,不顾怀里人轻微的挣扎,安稳地平放在榻上。 余安侧身面朝里,身后那人的气息太过熟悉,她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他一直坐在榻边。 他不说话,也不动,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的心思尽数吸引过去。 良久,听到逐渐离去的脚步声,余安都没有睁开眼睛,眼泪却从紧紧阖上的眼中流了出来,打湿了枕巾。 强装出来的冷漠一瞬间分崩离析,她抬手揭过被褥蒙住头顶,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细碎的呜咽声无人知晓。 * 玄铁制成的镣.铐反反复复撕扯同一处伤口,余安脚踝伤的有些重,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只是疤痕看着狰狞了些。 修养了几日,余安总算恢复了血色,她已能下榻走路。 将大理寺的男人衣衫拿了出来,余安重新束好裹.胸布,又变回了男儿身。 孟纸鸢一案未结,她卧床在榻拖了几日,如今恢复的不错,便不能再耽误了。 余安走到铜镜旁,端详了许久确认衣着没出什么差错才放下心来,穿了多日的女人衣裙,乍一眼换回男装,还有些不习惯。 循着记忆,她走寂静无人的小道去了东苑,大理寺卿所住之地。 站定在门前时,余安有些走神,还在回想着来时路上瞥见的一抹绿色。 绿藤弯弯曲曲盘旋在木架上,周遭全是别的藤蔓,她身形娇小看不太清,但总觉得有些眼熟。 那个绿藤,有些像西域竹屋里,她和师父一同种的驻容藤 不过转瞬,余安便摇摇头,撇去了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驻容藤远在西域竹屋,且自她离去后久久无人照料,想必早就枯萎了,怎么会大理寺出现。 “余、余安!”少年惊讶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叶衾震惊地看着呆呆站在陆允时门前的人,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半晌露出白齿,笑着跑到余安面前,激动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你回来了,我”叶衾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你去哪儿了?前些日子孟尚书还带人来大理寺,说是要捉拿你为孟纸鸢报仇,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余安虽心绪变了很多,但同叶衾还是哥俩好,她没有回答他所问,而是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好看的虎牙。 “我没事,你别担心,对了——” 话落,余安想起上回被抓去诏狱前交代叶衾的事情,顾忌着身旁还有着不知情的明鸢,只好凑过去小声道:“我上回同你说的那个木盒,还有交给陆寺卿的白帕,你可还记得?” 叶衾听到话里的“陆寺卿”三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问,而是拍着胸膛点点头,“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看着余安感激的笑容,叶衾也傻傻地笑了笑,但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譬如他这回并没有因这个笑容产生悸动。 反而,脑海里闪过了另一张在他身.下红唇微.张,断断续续吐.露娇.吟的脸。 少年的耳尖泛红,脸也不争气地红了。 看着发呆脸红的叶衾,余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叶衾,你怎么脸红了?” 清丽的嗓音将叶衾旖.旎的思绪猛地拉回,这下叶衾连脖子都红了,心虚地瞥了眼身后的人,“没、没什么。” 余安歪头低语,叶衾俯身迁就。同叶衾有了肌肤之亲过后,这一幕再次落在一旁的明鸢眼里,已然变了味道。 一个唇红齿白,一个意气风发,明明看上去是两个少年,可明鸢却觉得竟然也挺般配。 总归,叶衾喜欢的是男子,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进来?”本就冷清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更加低沉。 陆允时一打开门,入目就是余安紧紧捱着叶衾,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比余安高出大半个头,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的动作,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面朝着叶衾,却是看着余安问出那句话,“为什么不进来?” 余安顶着头顶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眼神,错开叶衾的身子,抬脚向前,在距离陆允时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垂眸出声:“烦请陆寺卿挪一挪您的身子。” 此话一出,陆允时抬起欲扶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分离的几日,他只见过余安一回,送药都是放在外室的小桌上后就离开了,为的便是二人好好冷静下,避免冲动之余说出些不可挽回的话来。 那日回去后,他一个人坐了一夜,被狠狠伤到的那些话一直在心里盘旋,久久不散。 二人无声冷战了几日。 直到今日,余安的态度似乎比那日更为疏远,开口闭口便是“陆寺卿”。 陆允时沉默地佁然不动,余安僵着身子站在对面,二人之间的对峙气息太过强烈,强烈到反应缓慢的叶衾都察觉出来一种怪异。 大人和余安,似乎在吵架? 想到那日在街上时,被陆允时逼问出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余安莫非大人是因为这个,替明鸢抱不平而怪罪余安? 还是明鸢往前走着,扶住余安的手臂,她能瞧出余安脚上应该是受了些伤的,“大人,余安伤应该还未痊愈,我来扶他吧。” 余安被搀扶着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向明鸢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却从明鸢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勉强和排斥。 她皱了皱眉。 无声地环视着屋内的三人,气氛如此的诡异,余安感觉在她被囚.禁的这些时日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余安双唇轻启,“我没有杀孟纸鸢。” 她垂着眸,看着交.叠在腿上的手,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直直撞入心里。 陆允时道:“我知晓。” 指尖一瞬间收紧,掐得白皙手背露出红痕。 余安抿着唇,心里的某根弦在陆允时的一句话中松动,摇摇欲断,终于还是被她忍住了。 她暗暗压了好久那股酸涩的感觉,平静地抬起头看了过去,看着那双冷清的眉眼,“是吗?” 不待陆允时回应,又道:“在小院时,孟纸鸢同我说了事情的部分经过,但仍有所隐瞒” 良久过后,余安将那些事情的经过尽数说了出来,但说到孟纸鸢死因时,顿了顿。 “孟纸鸢附骨毒深难消,顾淮给她下了毒,若没有定时喝下暂时的解药就会毒发身亡,当日我们出逃时,她没有喝药。” 叶衾越听越激愤,顾淮顾世子他当然有所耳闻,他为陆允时查案,知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道貌岸然心狠手辣。 “这个顾淮太过分了,竟然如此狠毒,下毒害死了孟纸鸢,这下天和医馆的命案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陆允时担心的正是这里,他吩咐叶衾和明鸢去小院继续找找别的线索,屋内只剩下了他和余安两个人。 屋内静谧到能听清双方的呼吸声。 余安也撑着桌子站起来,服了服身,“属下告退。” 转身时却被拉住了手臂,温.热的掌心贴着余安有些凉的皮肤,手臂不自觉抖了下。 “顾淮有没有也逼你用药,对你出手?”听到孟纸鸢是死于毒发,陆允时不禁有些担心。 女医每日强行灌入腹中的药,小院里各色奇异的花草,胸口被顾淮刺入的毒针余安想了想,摇摇头。 随后,便用手掰开那只牢牢握住手臂的大手,可是怎么掰都掰不开,两人暗暗地较劲,掰久了余安有些气闷。 她瞪着陆允时,气道:“放开手。” 瞪着眼睛的生气模样,落在陆允时眼里竟有些可爱,总归比那冷淡毫无起.伏的样子好。 “你同我说真话,我便放手。”陆允时却同顽劣少年般耍起赖来,只是语气却正经老道,叫人有些发笑。 余安听这耍混一般的语气,愈发生气,死命去掰那人修长的指尖,却怎么也掰不开,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一口气,气极反笑,点头道:“有,他对我出了手。在胸口,怎么,陆寺卿想要看吗?” 气氛霎时在这句话后变得剑拔弩张。 第53章 星星飞走了 陆允时一愣。 “你所言是真的吗?” 握在手臂的掌心松了力道, 往下握住了余安有些凉的手。 余安愣了愣,随即顺势抽出手来, 佯装无意道:“自然是假的, 我没什么大碍。” 她说出这话并非没有缘由,在小院囚禁的这些日子里,虽然每日都会被女医强行灌药, 确保每一碗药都要进入腹中。 起初她却确实担心那药是顾淮用来控制她的, 孟纸鸢死时更是慌乱无措,可回来了这么多天了, 身体里没有一点不适的反应。 她想,也许那些药真的只是用来治病或解毒的, 解的便是她那日胸口被刺入的毒针。 陆允时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余安, 知晓她要是不说, 任凭他怎么问都不会说的, 只好暗暗记下了这件事情。 余安往前走着, 就快要推门出去时, 忽然响起了前些日子交给陆允时的紫色花瓣,许跟孟纸鸢的死有极大的关系。 看着自己已踏出去的半只脚,柳眉簇拢, 故作冷淡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方才那么坚定地走出来,现下又这么回去,岂不是太丢脸了。 终于还是觉得比起面子, 案子重要的多, 余安一吸气, 难为情地又转身走了回去。 陆允时还是保持着方才余安甩开他手的样子, 呆呆地垂首站在那, 像个犯了错却不知为何的孩子, 可怜又有些好笑。 前面的光亮被阴影挡住,他抬起头,看着又回来的人,眨了眨眼睛。 脑子一热,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回来了?” 本就难为情的余安一听,更难堪了。她又羞又恼,“我我不能回来吗?” 话落,两只手窘地揪在了一起,心里想着要不下次再问? 可下一瞬,一个凳子移了过来——余安抬眸一看,只见陆允时伸着一条腿,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凳子往她这踢。 踢歪了。 陆允时轻咳了下嗓子,两手靠在背后,站如苍松:“能。” 见余安没反应,又用脚尖踢了踢,示意她坐。 不知怎地,看见这一幕的余安,有些想笑。 她止住笑,还是冷着脸色,“那日给你的紫色花瓣,可有查出什么关键线索来?” 余安也只是抱着期望问一问,顾淮种的那些奇异花草本就罕见,从那日到今天也不到半月,想找出线索来实属难事。 不料陆允时却面色微变,“查到了些,但” 话音截断,黑色的瞳仁盯着余安,里面闪过几分难以言喻的光,“那种花名为伽罗草,功效为二,亦正亦邪,来自西域。” 西域? 余安闻声一愣,她常年生活在西域,画骨师虽不同仵作与大夫,却也是要识得许多罕见花草的,判断死因时少不了要用。 且她又因女扮男装,无论是改变容貌还是延缓月事,师父给她调制的药都是西域极为罕见的驻容藤和丹药,可却还从未见过伽罗草。 “天和医馆的西域财商,所制的药囊也是这般功效,似解药也似毒药,想来顾淮早就清楚这点,才会给孟纸鸢用伽罗草续命,待她心生逃意,解药变毒药,不留一丝破绽。” 这么说来,难道又要去西域一趟? 余安不禁有些担心,西域这个地方于她来说,是第二个禁地,那里藏着太多关于她偷生的秘密。 一旦见日,将前功尽弃。 上回那般艰险深凹的地方,陆允时都能找到竹屋,将里面的医书交给她。若是这回他再去一趟,凭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重新调查的。 余安只觉的事情好像变成了一个死胡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愁的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忘了她身旁还有一个人。 “怎么了?”陆允时不解道。 余安摇摇头,“没什么。我方才听叶衾说,近些日子孟府和永宁侯府明争暗斗,朝堂风向变了许多,这会不会牵扯出天和医馆?” 说到永宁侯府时,余安顿了顿,这几个字眼在她这着实敏感。 天和医馆的“回”形机关如同埋在低下的一个大雷,时时都可能爆破,只可惜它的引火线还未准确找到。 “会。” 顾孟两□□,本就出自陆氏一手,但他只负责顺水推舟,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不用再管。 天和医馆的命案只是个意外,真正的“雷”怕不仅仅是几条人命这么简单,从近年来外敌屡次侵袭边疆,外邦多次来朝的局势看—— 朝中已经有人坐不住了,似乎对最高的那个位子已经等不及了。 陆允时相信天和医馆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它真正藏得东西许是通敌叛国之物。 内通皇宫,外通邦国。这样大的危险,余安这样一个小小衙役在它面前,不过是以卵击石。 他不能让她涉险。 “天和医馆不仅仅是命案这么简单,这条线索你不能查。”陆允时沉声道。 余安皱眉,她不解为何忽然陆允时不让查天和医馆,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医馆乃皇宫下派,背后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天和医馆是起点,诸多事情皆由它而起,而今怎么能因为它的皇权而止步呢?” 陆允时听这一番话,心里竟有些不畅快起来。 对于他,余安说疏远就疏远,对于旁的事,却如此执拗,甚至不顾自身安危。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赞她深明大义,还是该笑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陆允时道:“说了不能,便是不能。” 这种命令的口吻像极了那些那强权胁迫她的人,比如囚禁她的顾淮,粗鲁地给她灌药的女医,还有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压她下狱的狗役卒。 余安一时心头火起,杏眸转向男人分明的轮廓,脸色冷冷,薄唇紧抿,不容置喙。 “是,我倒忘了,”余安唇角勾起,“首辅大人权倾朝野,这背后的皇权怎么能没有陆氏的一份呢,身为独子的陆寺卿自然不愿了。” 陆允时脸色沉了下来,声音扬起:“余安!” 他呼吸有些粗重,“你偏要这么说话吗?你究竟是不相信皇权,还是不信我?” 陆允时眼露凶光,虽已看得出来在压制,可常年戾气浸染的眉心依然凌厉。 瞧瞧,重逢后他们只见了三回,就吵了两回,情绪一次比一次更容易激发。 先前他们从未吵过,是因为每到关键时刻她便妥协退让,故作矫揉之态惹陆允时垂怜,他亦心软从未追究。 可自从她将二人的问题摆到明面上来,她不再妥协退让,矛盾重重爆发,二人像是水火相遇。 可她总不能一直妥协,陆允时也不能因她故作可怜而一直心软! 连日来,老天似乎再一次向她印证,孟纸鸢说他们二人不合适的话,是对的。 他们想要破除身份,不计世俗地在一起,要克服解决的东西比常人多得多,首先横亘在前头的便是家门血案,想要轻易跨过去,痴人说梦! 余安垂下眼睛,不知是身上哪根反骨做起怪来,她嘴硬地说出那句最气人的话,“你非要这么想,我也别无他法。” “你!”陆允时气极反笑,只觉眼前这人真的是上天派来治他的。 瘦瘦小小的个子,白皙如玉的皮肤,骂也骂不得,动又动不得,倒是把怎么气他这个本事学的精通。 陆允时性子从来都算不上耐心,更是与温润如玉四个字沾不到半边儿,生气掀桌子于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但一旁是余安,他气急也没掀桌子,踢翻了个凳子,轻轻的。 过了半晌,他才压下那股怒意,解释道:“不单是因为皇权,它背后牵扯着朝中众多局势,不易打草惊蛇,要等待时机。” 听着那个“等”字,余安心里难受至极。 受伤流血,隐忍蛰伏,好不容易抓到了虞家冤案线索的尾巴,可陆允时这一句,无外乎是又将那尾巴扯了回去,还藏起来,然后轻飘飘一句话,告诉她“再等等。” 可是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拿来等呢。 记录孟府是幕后黑手的那个竹简至今仍在顾淮的手上,唯一的突破只能从天和医馆下手。可现在,却告诉她,唯一的一条路被人为堵住了。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不能动,有的仅仅是“等”。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余安闭上眼睛,将所有的难处和心酸慢慢咽下去,可是孤立无援的感觉令她苦涩。 忽然,眼睫有些发痒,什么东西一触即过。 她睁开还沾着溢出来的点点水意的眼睛,长睫扑了扑,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有一旁离她近了些的陆允时。 墨色的锦袍上绣着银色的卷云纹,偏侧的一排玉扣一丝不苟地扣紧,白皙精瘦的胸膛掩在衣衫之下,随着呼吸起伏着。 明明隔得不算太近,她却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轻轻敲在她的耳蜗中。 低沉的嗓音在上方传来,“你是哭了吗?” 余安心虚般低下头,看到陆允时垂在一侧的手,握紧了拳头,而那拳头之下的指腹,沾着一点泪。 “是不是我声音有些大,”头顶的声音离她更近了些,熟悉到贪恋的气息触及鬓角,“吓着你了。” 陆允时有些愧疚,缓缓贴近,就在下巴快要碰到余安的额头时,被她闪开了。 他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余安侧身,眼中的点点水意此刻已经干了,她像是没有听到陆允时方才说得话。 “天和医馆不能查,那案子怎么办?” 该不会是 “去西域。”陆允时拿出一个小木匣,里面正是将残碎花瓣包在里面的香包。 “天和医馆与孟府联系紧密,那我们就从永宁侯府入手。顾氏一族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时难以拔除,但想要牵连出孟仲轻而易举。” 余安的心紧了紧,果真是要去西域。 她的身份是重要,但命案也重要,看陆允时坚定的神情,西域一行是去定了。 想要查案且不暴露自己身份之事,想来只有陪着陆允时一同前往。 她转了转莹亮的眸子,状似无心道:“西域远途,大理寺近来案子颇多离不了人,你一个人去?还是带上谁?” 陆允时假装没有听出余安的弦外之音,他是想要带她去的,留她一人在汴京,他心难安。 但是——视线落在裙角,衣衫里面是一双纤细白嫩的腿,那里不久前才受了伤,还没好透,怎能长途奔波。 唯有派出自己的死士,多方看护。 余安直勾勾地睁着一双大圆杏眼看着他,眸子里的点点星光叫人舍不得拒绝,陆允时移开眼睛,“我一人去便可,届时我会派陆府的亲信死士潜伏在大理寺周围,保护你和他们。” 余安急道:“你一个人去?那里很危——” 剩下的话语哽在喉间,垂下来的手捏紧衣角,“西域大漠黄沙,戈壁残垣处处可见,水源却极少,单你一人能带上的物什是不行的。” 话落,余安顿了顿,“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可。”陆允时当机立断地出声,“你留在大理寺养伤,不能乱跑。” 余安急地一把抓住陆允时的手臂,眼巴巴地盯着他,“我在西域长大,没人比我更熟悉那处,带我去不会错的!” “不行,这件事不能由你。”陆允时感到手臂上的力道,女子的指甲较软,可也更细,余安一用力那指甲顶着衣服往里钻,刺的那块皮肤有些疼。 “那你带谁去?伽罗草是药,需要懂得医术和仵作之术的人,不是谁都能去的。” 余安手上的力道不减,像是无声跟陆允时宣誓着要去的决心。 仵作二字像是点醒了陆允时,他沉下心仔细斟酌一番,找到一个人选,“我带明鸢去。” 噌—— 瞬间,屋内气氛骤是凝结成霜。 余安的手僵住,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在她未入职大理寺前,明鸢和陆允时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无论去哪里查案还是出巡,都是明鸢陪他一起。 他也同她说过,查“虞桉”一事的线索,明鸢更是线人。 可见陆允时对明鸢极为信任,关系也自是比旁人亲密多了。 直到后来她成了他的贴身衙役,又接连发生许多事情,将她和陆允时绑在一起,明鸢则是跟叶衾去往边郊之地查案。 而今明鸢回来了,他要查案,自然应该带她。 可是听到陆允时不要她要明鸢,心里却一揪一揪的,令她有些难以呼吸,更奇怪的是,她好像还有一点生气? 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点。 她这是怎么了? 余安松开手,“一定要带她去吗?” 她也不知晓为什么自己非要问出这句话,好似一直属于她的那颗星星,忽然有一夜离她而去,奔赴到另一颗星星身旁,徒留她一人。 陆允时不知余安心中所想,榆木脑袋呆呆地点头,“嗯。” 话落,怕没说清似的,又道:“只能带她去。” 星星真的飞走了。 余安第一回 清晰认识到,原来陆允时并不是每一次,首选都是她。 她把手背在身后,死死捏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呜咽出声。 第54章 喉.结 又过了两日, 余安摸了摸脚踝那凸起的疤痕,并没有什么痛意, 知晓应该是快痊愈了。 但她还是眉眼聋拉着, 高兴不起来。 距上回她和陆允时因西域一事不欢而散后,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面,陆允时是铁了心不让她同行。 一来二去, 竟险些忘了还放在叶衾那里的小木匣。 木匣里装的正是当日在孟府找到的竹简, 不过那时她还尚不清楚红衣女子就是顾淮,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如今她几乎算是清楚了永宁侯府和孟府背地里勾搭的关系 现下一切想通后, 那个竹简要么是永宁侯府落在孟仲手里的把柄,要么便是顾淮用来扳倒, 亦或是将孟府推出去祭天的重要证据。 叶衾昨夜便说今早晨间会将那个小木匣送来, 可看着日头已经照到了窗檐上, 却还没见着人影, 余安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在叶衾是陆允时的近属, 卧房离东苑不远, 从小道绕过去也没有一会儿。 但行至廊道前,余安就听到了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屋内的叶衾气得面色涨红,满头大汗, “这个东西很重要,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摆弄它?” 明鸢亦是气急,咬着一口银牙, “我怎知它那么重要!那日你匆忙回来, 弃我一人在边郊之地不管不顾, 我回大理寺也寻了你一回, 见到它落在地上怕坏了, 才好心给你收到了柜子里!” “那你也应该跟我说声啊。” “我怎么同你说, 你心心念念的不就只有一个余——”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突然,话音猛地消失,余安一脸懵懵懂懂出现在门外,见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连忙上前,“发生何事了?” 叶衾一拍脑袋,将手上的匣子递了上去,无意间轻轻推开明鸢,“就是发生了点争执,这个木匣子给你,那日你临走前交给我,一定很重要。” “你们是因为木匣起了争执吗?”余安犹豫了下,问道。 见叶衾不说话,余安只好转身看向明鸢,却见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女子竟然眼圈发红。 她正欲从怀里拿出一张素净的帕子,却在抬眼间撞进明鸢看过来的眼神中,女人上挑的眼尾竟然透露出几分锐利,好像还有几分怨愤。 余安眨了眨眼睛,可再看去时有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我无事。” 明鸢觉得自己被那人轻轻拂开的肩膀还在发冷,心里某个角落的怨恨在被叶衾推开时悉数爆发出来。 看着余安的眼底也不禁带着冷意。 面前这个身形同她差不多的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时间竟觉得同女子也差不了太多,难怪招人喜欢。 可为什么在余安得到陆允时的另眼相待后,在她放弃陆允时喜欢上叶衾后,老天又残忍地告诉她,叶衾喜欢的也是余安一个男子? 她前半生颠沛流离,从未过一天的安生日子,好不容易来到大理寺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却也是屡次求而不得,可为什么有人却什么都不做就能唾手可得。 明鸢不欲再想,抬脚离开时却忽然止住脚步,她回过头,看着余安那双单纯干净的眼睛。 她忽然有点不想让那双眼睛一直笑,一直引人不忘,至少不要对着叶衾。 余安见明鸢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笑了笑,却在听到她开口吐出的那句话时,笑僵在了原地。 “我先去收拾行装,不日就要同大人去往西域,二人一同前去当好好准备准备。” 明鸢勾唇,故意说道:“毕竟,他只要我陪他同行。” 余安握着手里的小木匣,心狠狠地揪了下。 * 明日便要启程去西域了,明鸢的卧房却迟迟未熄烛,她在等一个人。 深夜里的门把搭上一只手,余安悄悄扣了扣。 屋内的明鸢唇角暗勾,等的人来了。 她打开门,佯装不知情问道:“余安,深夜怎么突然找我?” 幽暗的暖黄烛光下,明鸢柔和的面庞看上去温柔极了,仿佛前几日那一幕真的只是余安的错觉。 “我”余安支支吾吾,明白现下是男儿身,不宜进女子的屋内,便站在门口,“明鸢,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不知道可不可行?” “什么事?” 余安咬着唇,不知道怎么说为好。 西域里的秘密太多了,如若这回真的是明鸢陪着陆允时一同前往,后果会是怎样她不敢猜测。 此外,明鸢白日那句“毕竟,他只要我陪他同行”,在她心里盘旋已久,愈发不是滋味儿。 余安犹豫之时,一句听上去十分善解人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明鸢开了口:“你是不是想说,去往西域一事,换成你?” 猝不及防被点名来意,余安有些愣住了。 顿了顿,她才点头,有些难为情,“嗯。” 心里有些打起鼓来,一会儿担心若是明鸢不同意怎么办,一会儿又在想,她这么急着去往西域,明鸢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可心里的猜忌一件都没有发生,反倒是明鸢笑着答应,“当然可以,我从边郊之地回来后身子一直不爽利,西域长途跋涉的,你去应当比我合适。” 话落,见余安呆愣愣地杵在门口,像是被自己的爽快惊住了,“怎么了,难道你不是为这事来的?” 闻声,余安猛地回神,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我我想回西域看看,那毕竟是我生长的地方,但陆寺卿见我伤未痊愈便不允。” 忽然想起什么来,余安挺起胸脯,“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同他说的。” 夜已深,她以男子之身不宜待得太久,道完谢后转身欲离开,却被明鸢悄声叫住。 “明日卯时大人会在城口与你汇合,切记不要误了时辰。”丝丝缕缕的烛光照在侧颊上,待余安的身影逐渐远去时,明鸢才放平了嘴角。 她垂首,暗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私心地把余安给支开了,她不愿余安同叶衾待在一起。 至于陆允时会不会怪罪于她,怎么怪罪于她,那便要看余安的本事了。 * 卯时,城郊口外。 一匹白马赫然立于高树之下,红缨系在马颈上,红白相间时,张扬而浓烈。 马鞍上落着两条修长有劲的腿,脚踩黑靴,绛色暗炮随意搭在腿上,随着马身时不时被风拂起。 陆允时乌发高高束起,眉眼间寡淡却凌人。 卯时将至,他派过去的死士没有任何风声传来,那便昭示着余安此刻很安全地待在大理寺。 陆允时松了口气,在此处等着明鸢汇合。 盛夏晨间的雾气较浓,稍远一些就朦朦胧胧,一片白茫。 身后传来几声马蹄响,马蹄声快却不稳,听着不像是精通骑马之人。 可明鸢是会骑马的。 登时,一个有些怒气的念头升了上来。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直到完全停了下来。 静谧无人的城郊口仅有两匹马和两个人,身后那人努力压抑的喘息声还是传到了耳朵里,太熟悉了。 那软软的甜腻吟声,他听过不止一次。 每回亲她时,她受不了了就会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慢慢地喘着平息下来。 陆允时脸色凝重,他拉着缰绳转过马身,果然看到的是穿着一袭女裙的余安,不禁暗骂养的那群死士何时成了废物摆设。 “回去。” 余安身上穿得正是明鸢给的衣裙,倒也合适,只是她那处比常人圆润,胸前的衣裳自然小了许多,勒的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理了理包袱,一个是路上用的,另一个是她挑的备换男装。 陆允时直勾勾地盯着余安,那带着威压的视线叫她头皮发麻,周遭静的只能听见晨曦的鸟鸣声。 这件事她理亏,自然没了先前的气势,只当做没听见陆允时的话,降低存在感的架马前行。 一步、两步—— 剑柄搭在身下马的脖颈上,许是感受到那股凉意,马竟然真的不走了。 余安暗暗撇撇嘴,心里怒骂怂马! 可是迎上陆允时质问的眼神时,心里一时间也有些发虚,“这件事是我逼着明鸢的,不关她的事,回来后任凭陆寺卿发落。” 这话说得巧妙,无论陆允时罚还是不罚,都间接的准了余安此次的同行。 陆允时眼睛移到马鞍上那条被裙角挡住的腿,眉间簇拢,“余安,西域路途遥远,你也不会骑马,不要胡闹。” 胡闹? 余安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有胡闹!西域珍稀草药众多,即便有医书也不见得认识,况且西域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知晓的草药地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多。” 解释了这么多,见陆允时还是佁然不动,余安一把按住马颈上的剑,陆允时对她很少有戒备的时候。 一不留神,剑从掌心滑过,落入余安手中。 余安眼疾手快地夺过剑,两脚一镫马腹,登时马儿前蹄抬起,猛地向前奔去。 “驾。” 转睫之间,一阵疾风从身前袭过,陆允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余安把他的佩剑抱在怀里,手拉缰绳扬长而去。 “余安!” 余安抿着唇,抓着佩剑的手腾不出来,只能一手拉着缰绳,但马疾驰的速度太快,马身摇摇晃晃到整个人都不稳,时不时险些栽下来。 马上的粉色身影狠狠揪住陆允时的心,风一吹就倒的人左右晃来晃去。 城郊树林的小路时常泥泞,路上留下许多洪水之后的碎石,马蹄若是踩中陷了进去,马上的人没有一定的功夫极可能会栽下马,更甚者被厚重的马蹄一脚踩中。 怕什么来什么,余安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忽然马身猛地往□□泻,右手顺势松开,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看到余安身体腾空的那刻,陆允时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 脚尖一点,整个人飞身而起,双手稳稳接住那个瘦削的身躯时,陆允时才敢继续呼吸,仿佛是自己死里逃生,劫后余生般。 甩出去的力度太大,余安被甩的头晕目寻,几乎晕厥。 她闭着眼睛欲昏过去时,感受到自己落入一个极为熟悉安心的怀抱里,熟悉的冷香像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在里面。 好香。 两人在空中旋转一圈,才安稳落地。 余安脑海里还在嗡鸣,强烈的眩晕感令她难以意识清醒过来,迷迷糊糊。 她呆呆地紧紧靠在温热的胸膛上,那里传来急速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有力且鲜活。 耳畔传来怒音:“余安,你莫不是想气死我。” 她后知后觉,方才惊险的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被甩到半空时,整个人像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清醒过后,便是难受。 还未来得及清醒的意识猛地被窒息感包围,胃里翻山倒海一般,不断往上泛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紧紧束缚的胸前叫她难以呼吸,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陆允时心里怒气翻腾,可见怀中人脸色煞白后,又猛地涨红,登时察觉不对。 半蹲下身子单膝着地,将余安放在腿上,让她靠在怀里。 “余安,你怎么样,可是哪里不适?”语气焦急。 余安憋的难受,极度缺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明明不久前还亮堂的青天白日好像逐渐暗了下来,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 好难受。 巨大求生的欲望猛地爆发出来,余安伸手扯着胸前的扣子,大力的拉扯把扣子给蹦飞了,霎时那股窒息感才消失。 她大力呼吸着,眼前又从黑暗变得明亮,耳边也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 “余安、余安” 终于眼前的一切全部清晰,她侧眸,看到的是一个不断动着的东西。 动来动去,一上一下的,叫人心烦。 她要抓住它,不让它动。 余安迷糊地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 陆允时见怀中人脸色慢慢恢复,心也渐渐落了下来,眼睛却不经意瞥到了一缕春光。 被大力拉扯的衣衫敞开,露出了里面高高耸.起的胸.脯,泛着粉色的肌肤像是一片不然尘埃的白雪。 陆允时耳尖一红,只瞥了一眼便很快移开眼睛,不敢再看。 虽然此处静谧无人,但心里那种隐隐升起的占有欲依然令他心下顾忌,连忙将敞开的衣裳拢起,掩住下面的春.色。 突然,喉结处传来一阵痒意。 白白软软的手指捉住了凸.起的喉结,重.重的捏住,可没想到喉结动.的更加厉害,从指.尖溜了出去。 余安皱眉,用掌心去抓,感受到手掌被一块硬.物顶.着,她才满意的笑了笑。 她迷迷糊糊地胡言乱语,“捉到了。” 登时,忍了许久的思念顷刻间爆发,陆允时眼眸变得幽深,看着那张张.合.合的红唇—— 他又动了动喉结。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共乘一骑(二合一) 【原本的55+56章合并成这一章了, 下章开始就是新的内容。】 少女馨香的气息萦绕在周身,不断传入鼻中, 那张嘟嘟囔囔的小嘴不知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陆允时鸦睫轻眨, 定定看了会儿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忍了又忍才没亲上去,但心痒难耐。 终是又一次破了世家公子的家风, 用指腹抚了又抚, 一解思念的馋。 那种眩晕感过了很久才慢慢消散,余安晃晃脑袋, 握住喉.结的掌心慢慢松开,无力地垂搭在陆允时的胸膛上。 手背与跳动的心脏仅隔着一层皮。 咚、咚、咚每一下心跳声都通过手背传入她的心房, 一同颤动, 好像两颗心合该在一起。 “可有好一些?”低沉的嗓音响起。 余安悄然回神, 双手借力站直了身子, 抬眸无意看到陆允时的眼睛时, 仿佛被那里面炽热的光烫了一下, 竟然有些叫人脸红。 原来有了亲密的触碰过后,想要疏远到从前,是这么的难。 她垂下眸子, 面上还是淡然的样子,“我好多了,谢谢大陆寺卿。” 陆允时不久前被余安触碰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陆寺卿”三个字格外刺耳, “你非要同我这么生分吗?” 余安按着后颈, 那处许是被甩出去时扭到了, 酸疼得很。“我哪有生分, 若是陆寺卿不喜欢这个称呼, 换成别的也未尝不可啊。” 说到最后,声音越小,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心虚。 陆允时挑眉,“条件?” “条件就是”余安深吸一口气,“你让我和你一同去西域。” 陆允时:“”打得一手好算盘。 良久,余安垂首盯着地上的那个影子,才动了动,听到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让你去西域可以,我亦有一个条件。” 闻声,余安蹙起柳眉,只当这人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她犹豫着点了点头,“什么条件?太过为难的,陆寺卿得恕属下难从命。” “来回西域的一路只能和我共乘一骑,”陆允时悄悄弯起唇角,“并且一路上只能唤我‘陆郎’,以掩饰身份。” 什么?同骑一匹马还要叫他一路上的“陆郎”? 余安猛地咬唇,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你这是得寸进尺。” “陆郎”她只唤过一回,还是为了跟踪孟纸鸢时,玩笑一般说出来的话。那时她不过说了一句,没想到陆允时竟然挤到了现在,甚至还当作条件。 微皱的眉心松开,反倒漾起了一丝笑意,陆允时像是没看到余安气鼓鼓的腮帮子,自顾自地转身去摆弄那匹白马。 马颈上的红缨洁净柔畅,陆允时漫不经心地薅来薅去,似是笃定余安一定会答应。 且他那话说得也不错,来到西域为了查案,最为忌讳的便是暴露官家的身份。他们一男一女的模样,装成夫妻才不会引人猜忌和怀疑。 余安看着那人笔直的肩背,绛红色的锦袍衬得他沉稳内敛,腰封也束了一根墨黑色的玉带,许是为了出行低调,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垂挂玉佩和令牌。 黑靴着地,却依然浑身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也难怪汴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偷偷的芳心暗许。 不过余安却是觉得那抹背影,越看越气,连风吹起来的一角都带着一抹得意,向她扬武扬威——她不得不答应。 称呼也就罢了,不过是碰碰嘴皮子,可共乘一骑 西域来回两趟,路途遥远,免不了颠来颠去的。 想到这儿,余安脸情不自禁的红了。 初来大理寺时,她的的确确不会骑马,连马鞍都上不了,还是陆允时抱上去的。 那是第一回 两人一起骑马,他就碰着了她的那处,以为是她肚子上的肉,让她少吃点儿! 后来同陆允时做了许多亲昵事情,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傻姑娘了。 男子和女子哪里不同,二者触碰到一起哪里会发生变化,她都知晓。 偏偏骑马还是同坐在一个马鞍上,两人又捱的那般近 “我自己也能骑马,不必劳烦陆寺卿。”余安扭扭捏捏,不情愿讨价还价,“或者我坐你后面。” 陆允时闻声笑了笑,“嗯,那便坐后面吧。” 话落,便大步流星的朝另一匹马走去,将缰绳的一端解开绑在白马之上,随后轻轻松松地翻身上马。 衣袂翻飞,利落干净。 余安看着陆允时一顿行云流水的举动,愈发郁闷了。 顶着陆允时的视线,余安一步两步地慢慢挪过去,没有搭上陆允时伸过来的那只手,而是硬着头皮抬起一只脚踩在马镫上,两只手奋力一抓,落座在马鞍。 才刚稳住身子,方才还安静的白马忽然动起来,不久前被甩出去的恐慌瞬间冲上头顶,余安吓得一把环住陆允时。 陆允时低头一看,只见余安的小手,隔了数日,一把抱住他。 与此同时,脊背捱了上来。 “嘶。”余安皱眉,捂着后颈的伤处,应是之前扭伤了,却丝毫不知自己挨上了陆允时的后背,霎时变得气氛尴尬。 陆允时反应过来时,身子一僵。 小院的一幕久违地出现在脑海中,榻上的姑娘红着眼睛,眼泪要落不落,嘴巴嘟嘟囔囔,胡言乱语地非要他碰。 他不肯,她甚至闹起了脾气,白皙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用力地勾着他不让逃。 陆允时静下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晃出去,偏头一看却见着余安捂着脖颈,皱起一张小脸。 “受伤了?” 余安没多想,随口道:“刚才扭了下。” 听到此话,陆允时大概猜出了是不久前被马甩下来扭伤的。后颈脆弱,最忌颠晃,坐在后面无东西倚靠是不行的,只会牵连到脊柱和耳骨,加重伤处。 他冷不丁出声道:“余安。” “恩?做什——”话音还说出口,只见前面男人高大的身躯忽然一转,紧接着后颈被一只手托起,腰上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一眨眼她就从后面抱到了前面。 余安目瞪口呆地坐在陆允时的怀里。 直到后颈贴上一个东西,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呆呆地往后瞥了眼。 可还没来得及动动脑袋,耳朵尖传来一阵痒意,是陆允时在说话,“别动。” 登时,余安的脸宛如火烧一般,红了彻底。 他们二人太久没有这般了,这些日子以来,便是离得近些都没有。 陡然间,交颈呢语。 绯色的面庞像是甜桃,余安又羞又恼,脸上故作的冷淡终于装不下去了,她想移开身子,可腰上环住的那只手臂叫她动弹不得。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快放开手。” 陆允时皱着眉,哑声道:“别动,安分点。” 突然,余安身子猛地顿住。 此刻,万籁俱寂时,气氛渐渐变浓。 现下,余安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 余安呆呆地一动不动,寂静无人的树林,好像给马上的二人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气氛。 过了许久许久,余安才觉得身后的人呼吸平稳了下来,她试探性地动了动手,“你好些没有?” 陆允时垂眸看着怀里的姑娘,瘦瘦小小的一个,坐在马鞍上靠在他身上,脑袋也不过高出他肩膀一点。 乌黑柔顺的发丝与她那个人一样软,脸软软的,手软软的,心也软软的。 虽然有时候犯起倔来能把他气死,可安静下来时,白皙如玉的面庞柔和温顺,长而卷的睫毛乖乖地扑闪着,这样一个人怎能叫人不怜惜。 陆允时早就平复了心绪,不过是一直拖着没说罢了。 他和余安自那日重逢争吵过后,两人一见面就起争执,余安更是越来越抵触疏远他。 今日这个怀抱,都是他偷偷抢来的。 “好多了,别怕。”薄唇靠近余安的右边脸颊,那里靠近耳垂附近有一道极淡的疤痕,是曾经她冒然闯他书房留下的。 那个时候余安刚来汴京,经常红眼落泪,而今那时的小姑娘好像长大了,变得不爱哭了,温软杏眸里也多了一份坚强。 想到以前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陆允时不禁连眉眼都温柔了下来。 他正欲松开环住余安的手,却突然听到她支支吾吾,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些什么。 “你那里真的” “你说什么?”陆允时没太听清,复问道。 当时江州查案那回,陆允时中了毒,虽然最后毒解了,但当时大夫却悄悄叮嘱了余安好些遍! 说是他那处以后都不太行了。 可男子行不行不就是看能否起来嘛,但是方才她分明就感受到了——所以,陆允时他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你那里,真的没事吗?”余安囫囵问出口。 陆允时不解,眼露狐疑,“哪里?” “就是那里啊。” “那里是哪里?” 余安羞愤欲死,一时间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在马上同他说这些的事情,简直是蠢笨如猪。 “没什么,我胡乱说的。” 陆允时一头雾水,二人几次争执下来都是余安有意无意的避而不谈,见她不欲再说还一脸神秘的样子,陆允时反倒穷追不舍地追问起来。 “你说的那里,到底是哪里?”一遍两遍,不问出来不罢休。 余安被他问的烦了,气得红着脸脱口而出:“就是你方才着我的地方!” 空气凝滞,鸦默雀静。 陆允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竟不知余安是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甚至更为羞恼的是,原来在余安心里,他竟然一直是个无用之人。 巨大的冲击过后便是气恼,陆允时脸有些红,竟然也有些难以启齿。 “你是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胡言乱语。” 说都说出来了,余安染着绯色的脸慢慢褪了些,她有些难为情地揪着白马的鬃毛,这种事情说出来,对任何一个男子都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更何况是一向骄傲的陆允时。 她慢慢吞吞,“不是风言风语,江州那回你中了毒,大夫临走前叮嘱我的,说你那不太好了,所以那日你醒来时,我才给你煮了碗汤。” “!”晴天霹雳般,陆允时呼吸都停住了。 第一回 冷静自持的他,在别的事情上有些失智,“你所言当真?” 余安听到身后人震惊的语气,知晓他应当是难过了,想了又想,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陆允时搂着她腰的手臂。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不能那啥嘛,再说了,汴京医术超群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治不好,你别这么担心。” 陆允时只觉得耳边嗡鸣,听不太清余安在说些什么,脑海里想起不久之前的那次。 小院里,余安主动拉着他的手却没有到最后。 后来又跟他说不是与他原是这般。 是因为余安早就知道,他不行。 余安不会那这种事来骗他,所以是真是假全凭那大夫一面之词,他不信。 好似一棒槌锤在了天灵盖,陆允时霎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偏偏余安怕他沉默良久是太伤心,软下语调凑近了一些,轻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你方才不是都我了嘛,也许,也许好了呢。” 少女轻声的语调,无意中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意犹未尽。 正值弱冠之年的人,血气方盛,最受不住的便是心上人,在不经意中一句又一句的撩.拨。 陆允时握紧拳头,忍了又忍,才哑声叫了一句名字:“余安。” 压得极低的嗓音,带着又变热的气息扑了过来,余安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她听到身后人低声道:“我想亲你。” “我想亲你。”暗哑的声音像是带着魔力般,由不得人抵抗,非要钻进人耳朵里。 余安的思绪还停留在“陆允时到底行不行”的事情上,陡然间听到身后男人冷不丁来了这一句,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连日来的争执和冷战,她自认为陆允时就算面上不为所动,但心里还是对她有气的。 所以她推开他,他也就真的走远了些。 可如今二人同坐在一匹马上,她的后背牢牢倚靠在他宽大的胸怀里,她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让他不要难过,什么都没做,陆允时就好像瞬间将她几日前说出口的狠话忘了精光。 甚至现在还一直蹭着她的脸,说想亲她?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和师父一起捡到的一只幼猫,捡到时身上脏兮兮的,白色的绒毛沾满了泥土,瘦瘦小小,蜷缩在角落里。 养了些日子之后,幼猫长大了,变成了一只白净高傲,慵懒随意的白猫。即便是对着师傅,也从来都是爱搭不理,仰着脑袋鼻孔朝天。 可独独对她,回回俯下脑袋,蹭她的手心,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她。 看着时不时用鼻尖轻点她侧脸的人,余安竟觉得陆允时和那只猫,有些像。 可那时白猫讨好地往她手心里钻,她会笑着把它抱在怀里,使劲地护着。但陆允时这样讨好她,心里却涌上了几丝心疼。 不该的,他那么骄矜的一个人,不该为了旁人这样的。 奇奇怪怪的心绪堆在心里,余安有些出神。 晨曦的朝阳悄然东升,旭日光线透过叶缝洒了下来,落了几道在陆允时被玉冠高高束起的青丝上,而发端之下的鬓角已微微渗出了汗珠。 从云雾还未消散时,心上人软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那处时,单纯懵懂地撩拨他时,他就在忍。如今,都已经青天白日,四处亮堂了,他有些忍不住了。 怀里的姑娘久久都未说话,陆允时垂眸只能看到她时不时扑闪的长睫,安安静静,乖得不像话。 像是等着人来疼。 既然不说话,那边当她允了。 陆允时颔首,亲在那张思念许久的唇上,又忍不住用轻.咬,像是自.虐般非要她出声,可如愿听她出了声,他像是被人点着了火。 余安还没回神,余光却猛然瞥到一个阴影朝她袭来,想朝后退去时,后颈却被人一把握住,退无可退。 她以为,只要和那回一样,推开就好了,可是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悄悄搭上了陆允时的腰封,直到唇上传来微微的疼意,“唔疼。” 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像是拉开了一道帷幕,余安陡然清醒过来,就要抽身。 可陆允时却先行一步放开了她,不待她说话便开口道:“抱歉。” 他低头垂眸,像是在认错,“又一次未经你允许,就亲了你。” 余安顿了顿,转念才记起来,上回他们争执时,她说了一句“随心所欲强迫我”,没想到陆允时竟然一直记在了心里,以为她不喜他未经允许就吻了她。 她转过身,心里有些气陆允时又将二人的关系变成了从前亲密的样子,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且方才的吻她是喜欢的。 即便心在抵抗,但身体骗不了人。 “你这人总是”余安小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林间鸟鸣愈发清脆洪亮,绿竹青翠盎然,两人耽搁了不少时候。 倏而,一声啼鸣响彻云天,打破了静谧亦有些尴尬的氛围。 陆允时紧了紧环住余安的手,“坐稳了。” 白马在前,棕马稍后,扬长而去。 * 长途奔波,草地上已有不成块的黄沙,绿植越发稀疏,两人已经行至西域周外。 过不了多久,就能真正进入西域境内。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还未消失,天幕却先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逐渐聚拢,偶闻几声天雷轰鸣。 “要下雨了,”余安看着愈发闷躁的天,有些担心,“我们今夜不会要露宿林中吧。” 陆允时不答,而是加速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果然数十米外,竟然有一座破庙。 二人下马走近庙里,陆允时道:“上回去西域时发现的,可以当作歇脚的地方。” “这是什么庙,怎么会建在西域周外,好生奇怪。” “不知,上回只是路过看了一眼,没有进来歇脚。” 庙里供奉的是一个面容威严,神色肃厉的佛像,说是佛像倒也不准,反而更像话本子里的阎王爷,凶神恶煞。 余安没有仔细打量那尊佛像,而是环视一周,破败的庙里一览无遗,能用的仅仅是那半根蜡烛,和倒在一旁的木板。 木板上铺着稻草,上面盖着一层破布,有些旧却能睡,想必是某个落脚的江湖人捣拾出来的。 睡一人宽敞,但她和陆允时是两个人 “在想什么?”陆允时忽然凑近她,低声问道。 余安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响起的人声在这幽暗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恐怖。 她跺脚愤然,“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做什么。” 陆允时透过她看向那张木板,猜到余安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禁勾起唇角。 入夜,果真下起了暴雨,从天而降的水珠敲得瓦片噼里啪啦,庙里响起了一阵有一阵的翁鸣,像是暗藏的鬼怪在嘶吼。 凉风时不时吹来,昏暗的烛火一明一暗,分明是夏夜,可诡异的气氛竟叫人背脊发寒。 一日的奔波,余安有些受不住,上回她这么疲累时,还是上京。 她靠坐在一旁的柱子上,眼皮禁不住打起架来,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竟然沉睡了过去。 就在身子快要滑到在地时,一双大手轻轻接住,而后稳稳当当地将余安搂在怀里。 陆允时定定看着余安的眉眼,只有无声的深夜时,他才会显露出几分脆弱出来。 他能感觉出来,自从小院逃生回来后,余安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像是一夜之间,那个爱笑也爱哭的娇娇姑娘不见了踪影,本应单纯的杏眸里成天装着浓浓的心事。 他不是看不出来,余安望向他的眼神里,回回带着矛盾和挣扎。 可他却不知,那究竟是为何。 重重迷雾挡在眼前,无论是余安和顾淮所谓的“交易”关系,还是余安一只避而不谈的身世,都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而顺着这两根藤往上溯源,重合了一个交织点——西域。 一切事情好像是从天和医馆命案开始变化,但余安却不是,她真正开始变得不寻常,是在他去往西域之后。 那时他查出,余安就住在西域竹屋里,许多年前救下了身受重伤、如今下落不明的虞桉,她和虞桉生活在一起了几年,直到虞桉离开 每一条线索看上去都是无比的正常,可是串起来时却发现始终有一个地方是断开的,而那断开的地方是被人故意剪断,为的便是隐瞒背后的真相。 他很不想承认,可是事到如今,他心里也明白过来,余安就是那个剪断的人。 她的身世以及西域的一切,像是个不能被任何人触碰的禁忌,一个努力埋在底下的秘密。 可是陆允时必须要将禁忌破开,将秘密挖出来,只有这样,余安才能脱掉那些束缚她已久的枷锁。 他不知道余安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知道,尽全力去帮她,护她就够了。 陆允时指尖轻抚着怀中人的眉眼,见她睡得沉,小心翼翼打横抱起,放在铺着他外衫的木板上。 余安眉心紧了紧,将醒未醒,两只手迷迷糊糊抓住了什么东西,不肯松开,“好暖,好暖。”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同我说呢。”陆允时低声喃喃。 只是沉睡过去的余安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把他温暖的掌心一直往怀里抱,放在软软的小肚上便安心了。 陆允时看余安没良心的小样儿,心里又怜又气,使坏轻轻捏了下肚子,忽然温柔眉眼陡然变得凌厉—— 淅沥雨声中夹杂着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有人来了! 陆允时长剑一挥,剑风熄灭了烛火,登时本就昏暗的破庙一片漆黑,陆允时仅靠记忆抱起余安,摸索着躲到佛像身后。 余安幽幽转醒,才睁眼便一片漆黑,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密密麻麻的惧意朝她涌来。 死寂的黑夜里,谁也不知道暗藏着什么怪物。 余安吓得背后冒出了冷汗。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极小的声音,“嘘,别出声。” 同时搂在腰上的力道紧了些,余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陆允时抱着,满是后怕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倚在陆允时的怀里,仿佛是她下意识的本能。 闻着男人肩颈处令人安心的冷香味,她才敢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既然不是梦,那便是有事发生了。 余安声音有些发颤,“大人” “嗯,我在。” 陆允时悄悄将余安放了下来,脚落地的那刻,余安高高悬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刚一落地,正想询问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庙门被推开。 余安透过佛像的缝洞中偷偷望去,电闪雷鸣的雨夜,一道天雷将庙里照的通亮。 闪电不过一瞬,但她将那闯进来的人也看了个清楚。 好像是个女子 她正猜测着,庙门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倒在地,随即响起一道女声,“啊!” 那女子的声音好像十分可怜,许是以为庙里只有一人,不停地呜咽抽泣着,委屈至极。 陆允时定定地站在那,等了半晌才动了动身子,护着余安走了出去。 那女子旁若无人地哭泣,忽然见到庙里亮堂了起来,一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 余安从陆允时背后探出个头来,接着烛光看去,果然是个姑娘。 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两条长腿上沾着血迹,许是因为疼痛而动了动去,但余安看着那身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抬首去看陆允时,只见他直直望向地上衣不掩身的女子,眼神竟然毫不掩饰,将那身姿尽数看了去。 余安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生气,从他身后走出来挡住他的视线,却在抬眼时,不小心撞入陆允时那双凌厉的眸子里。 登时,心脏骤然停滞。 黑白分明的双瞳没有一丝人情,满是杀意。 陆允时对地上的女子,动了杀念。 余安心紧了紧,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怎么了?” 她了解陆允时,他虽然待人冷漠,却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人起了杀心,定然是有什么蹊跷。 陆允时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突然问道:“你身后的那群人呢?” 闻声,常宁身子一抖,眼泪婆娑,“那群劫匪到处寻我,我无处可躲,见到这里有一座庙,才进来的。” “我问你,你身后那群人呢?” 话落,陆允时剑刃出鞘,闪着寒光的剑刃直指唐宁,纵然她哭的梨花带雨,也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那哭声厌烦至极。 “他们他们许是找不到我,就走了。”常宁边说边跪地上,向二人叩首,“求求两位,救救我吧!” 陆允时对她的哭泣恍若未闻,直到余安将他的手臂按下,才收回了剑。 余安悄悄打量着地上的女子,无论她所言真假,但她衣不蔽体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从包袱里那处了一件外衫,披着她身上。 而后轻声开口:“你别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而已,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 唐宁看着面前的女子,哭着点点头,“我娘病重在榻,我四处求药,听闻西域珍稀草药众多,我便一人上路。哪知半路上那群劫匪半掳走了我,说要将我卖了” 说着,一把握住余安的手,沾着泪珠的脸引人垂怜,“姑娘,常宁没有什么本事,但求求你和那位公子救我一命,常宁愿做牛做马回报。” 余安没有出声,而是回头与陆允时对视了一样,见他点点头,才出声答应:“你别怕,他武功极高,今夜那些劫匪不会伤害你的。” 常宁站起身,感激地笑了笑。 而后幽幽道:“谢谢你。”余安。 一夜过去,三人相安无事,雨水洗去尘土,晴空万里。 庙内被光线照亮,余安才真正看清了常宁的模样。 生着一张柔美小脸,娥眉轻蹙,尽显怜态,一举一动都是小家碧玉之姿。 “余姑娘,你和那位陆公子,是要去往何处啊?” 余安抿唇,“西域。” 这庙前就两条路,一条回汴京,一条去西域,她就是是想骗也骗不了。 常宁笑了笑,柔声道:“那我们一同前往吧,我一人去有些害怕。” 暴雨将庙旁的草屋打的支离破碎,好在两匹马没有淋湿,陆允时将马牵了过去。 才走进,便听到常宁所的那句“一同前去”的话。 “我娘在家里等着我的救命药,西域我是一定要去的,但昨夜你们也看到了,路上歹人不断,我怕” 剩下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常宁转眸看了眼一旁的陆允时。 棱角分明的面颊清冷绝伦,细长深邃的眉眼寡淡冷漠,鼻梁高挺,唇色如樱。 一袭绛色衣袍,骨子里透着贵气。 常宁红着脸,垂眸走到陆允时身旁,脸上尽是羞意,“陆公子,常宁什么都会自己做,不会麻烦你们的,只要到了西域内我便自行离去。” 柔似水的语调还拖着尾音,若是寻常,余安并不觉得有些什么。 但常宁一直若有似无地看向陆允时的眼睛,还有见陆允时过来时瞬间羞红的脸,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 好像她的宝贝,被人觊觎了一样。那种酸涩却又有气无处撒的憋闷感觉,在听到陆允时的声音时,达到了顶峰。 只见一向待人冷漠的陆允时,破天荒地翘起唇角,“好啊。” 作者有话说: 从下章开始就是新的内容了,原版的结局和番外将全部修改进行重写,会一章一章退换成新的内容。买过的小天使不用担心,替换的内容会多于原版的内容~~~ 第56章 抹药【新增内容】 余安几乎是一瞬间皱紧了眉可转念有察觉事情不对。 陆允时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莫非, 眼前这个叫常宁的姑娘,有问题? 看常宁弱柳扶风的身形, 比她还要纤瘦, 定是骑不了马的。 “常宁姑娘,我们有两匹马,你会骑马吗?”余安佯装无意去握住她的手, 葱白如玉的指尖才刚触上一会儿, 便被躲闪开来。 常宁上挑的凤眼无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生得玉粉花柔, 一双杏眼水灵莹亮,看着单纯无害, 好像方才突然握住她手的动作, 只是个习惯。 实则, 应当是想查探她手上是否有厚茧, 是不是练家子。 常宁一直以为余安是个愚蠢的人, 凭生着一副温软样貌惹人垂怜。故而她昨夜才会装出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 去试探一番,有意无意地红脸转眸,一脸芳心暗许, 没想到余安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矫情,反而温柔小意。 还有今日,不动声色地借骑马来试探她。 看着像是一朵娇娇柔柔的菟丝花, 没想到竟然带着小刺的玫瑰, 尖细且锋利。 原来主子喜欢这样的。 “不太——”常宁改了口, “会些的, 不如我跟余姑娘你同骑一匹马, 如何?” 余安不答, 而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会儿,“好啊。” 她不相信,常宁只如她口中所言那般“会些”,方才虽然只碰到了她的尾指,可那处骨节比常人要突出许多,指骨往右偏,像极了执剑之人。 话音刚落,余安便觉肩膀上落下一个重物,只见陆允时左手握住她的肩头,眼里有些不悦。 她侧身,用口型无声告诉陆允时,常宁有问题。 本想这般说了,陆允时便会作罢,不料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仍然直直盯着她,肩头上的掌心也微微用力。 他不允。 余安心中暗啧,她才不要经历昨日那样羞人的事情,同一个马鞍上他那物事直直戳着她后面,吓得她动都不敢动。 况且,眼前这个常宁的姑娘极不寻常,不知是哪里派来的人。 陆允时脸色绷起,眼神渐渐变得肃厉,端着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他沉声道:“不” 还未说出口的话猛地被余安打断,只见连日来都有意疏远他的人,竟然主动上前一步,红唇轻启:“大人,我就同她坐一回。” 白皙手腕揪住他的袖口,轻轻扯一扯,声音软似水,“好不好啊,陆郎?” 余安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在扎小人儿,暗骂陆允时这厮明知常宁有问题,还不允她。 一句“陆郎”,竟然叫得陆允时乱了阵脚,难以自持。 余光瞥着袖口上流连忘返的手指,陆允时喉结动了动,眼神暗了下来。 她在讨好他。 念头从心底直冲脑海,陆允时垂眸看着那只作怪的手,一把握住,指腹轻轻磨挲着余安的掌心,一下又一下。 无声胜有声,令人无限遐想。 霎时,方才还得心应手做戏的余安,心腔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她一把缩回手,躲开眼睛道:“你不出声便当你答应了。” 明明已经抽开了手,余安却觉掌心发烫。 * 三人从晨曦便一直前行,晌午过半才停下来歇脚。 陆允时站在树荫之下,紧紧地看着余安,见常宁下马许久都靠坐在树下休息了,她还迟迟未动,眉头簇拢。 莫非是下不来了? 他走到马前,伸出手来,“余安。” 正出神的人猝不及防被点了名,余安一个激灵,看着向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脸更红了。腿上像是扎了几根针,时不时的刺痛一下,她想动却动不了。 烈阳高悬,少女的鬓角已经出了汗。 陆允时见她毫无反应,不欲再等,二话不说便要将她抱下来,“天热,去树荫下。” “别”余安一把按住他的手,支支吾吾,“我有些不适。” 闻声,陆允时有些担心,以为余安是中了暑气,可见她唇色红润,脸染绯色,又不像是生了病。 眼神移向踩在马镫,粉色衣裙下立起一个脚尖,脚跟却不着镫陆允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身子一僵。 骑马之人长年累月与马鞍打交道,早就皮糙肉厚,可余安皮肤娇.嫩,别说手腕重了力都会留下红痕,更别论是腿那处。 看她红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定是腿上被马鞍磨破了皮,天气炎热又发汗,伤处浸了汗开始发疼了。 陆允时瞥了眼常宁,见她似乎眯着眼小憩,应听不见他们说话,才走上前轻声道:“可是疼得很?” 余安愣了愣,“你、你知道” “嗯。” 淡淡的一声嗯,余安更羞了。 “余安,”陆允时敛了敛眉,耳尖有些红,“我抱你下来,你莫生气。” 背上几乎被汗水浸湿的余安,那还顾得上生不生气,只想快些从马上下来。 她有些急地点点头。 有力的手臂穿过衣裙,陆允时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将余安抱了下来。手从裙里拿出来,微微发着抖,那里刚才触碰到了禁.忌。 不远处眯着眼假寐的常宁,见着这一幕险些没把舌头咬下来。 这这这主子不是说只是关系匪浅吗! 常宁咽了咽口水,那般亲密,怕是说成夫妻都信以为真。 她不禁有些担心,该如何才能找到契机把人带走。 见两人越走越近,常宁脑中灵光一闪,看了眼自己的包袱。 她装成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余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余安顿了顿,勉强露出笑意,胡诌道:“只是肚子有些疼。” 不料常宁却出声点破,“余姑娘,你是不是骑马,受伤了?” 此话一出,三人间升起了一股浓浓尴尬气氛。 “余姑娘,我以前骑马时也受过伤,”说着,常宁便从包袱里那处一罐小药瓶,“这是我随身带着的药,原是想一路难免跌倒摔伤,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用上了。” 白色陶瓷的小药瓶,上面画着几株草样的图案,余安看了眼觉得莫名熟悉,似乎在那儿见过。 汗水浸润伤口会疼,若是时辰一长,还会溃烂流脓。 余安犹豫着要不要接,一直骨节分明的手却透过她,接住了瓶子。 “多谢。”陆允时握着小药瓶,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怪他事先未考虑好,忘了带药。 “你们二人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不必言谢。不过” 常宁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陆允时,“余姑娘自己一人行吗?还是要别人帮你一下?” “轰”,余安脸红了个彻底。 她一把将小药瓶夺了过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随后磨磨蹭蹭地往一处隐秘的草丛走去。 时机来了。 常宁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裙摆,欲跟上去,“余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帮你吧。” 转睫间,一抹晃动的红影映入眼帘,常宁下意识地就要还手,却生生止住。 看着横着脖颈前的白玉剑鞘,红色剑穗微微晃动中。 “常姑娘,”陆允时冷冷道,“为了免生事端,你还是不要动为好。” 常宁心头一凛,没想到这陆允时果真如同主子所说那般,手段狠厉。 他说的这番话,分明是变相告诉她,若是过余安的药无毒最好,若是有毒她先送命。 眼里闪过一丝锐意,却又很快恢复成一副柔弱害怕的模样,常宁狠命逼出两滴眼泪,“陆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余姑娘而已。” 女人精湛的演技落在陆允时眼里,却是拙劣到令人发笑。 自作聪明的样子,怕是跟她背后之人如出一辙。 不久后,余安才走回来,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心里一直在想着那是什么药。 虽知晓常宁有问题,但她给的药还是很好用的! 她笑着露出小梨涡,“常姑娘,这药抹上后清清凉凉的,真不一般,是什么药啊?回京后我也买一些,囤着。” 常宁不自然地笑了笑,当然是好药了,主子亲手研制的药,可是稀如珍宝。 但她只是摇摇头,“不过是些寻常药,余姑娘多礼了。” 怕她再提起,常宁又接着道:“赶些上路吧,天黑就不好了。” 西域边陲多风沙,白日烈阳燥热,夜间却又冷风习习,昼夜之间的温度差别极大。 是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余安点点头,但看着自己的腿,又犯起了难。 那处还疼着。 常宁见她垂眸不说话,心里猜到是为了什么。想到方才陆允时对她拔刀相向的样子,汗津津的背上竟然升起了几分寒意。 罢了,不易打草惊蛇急功近利,若是将事情办砸了,怕是主子饶不了她。误了时辰受罚,也比没了命好。 幽暗地牢里惨绝人寰的哭喊声,全是任务失败的死士在受罚,血洒了满地,令人作呕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地牢。 连负责上刑的死士都忍不住犯恶心,可那人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见着那些鲜红冒着热气的鲜血,上挑的凤眼都亮了起来。 那是她的主子,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辈子常宁都忘不了,去了一次便再也不敢踏进半步。 她回过神,有意无意地将话往陆允时身上引,“陆公子身形矫健,又驭马娴熟,不如余姑娘同陆公子一起?总好过伤得更重。” 陆允时睨了常宁一眼,心里讽刺这个女人倒也不是太傻,竟然还给他和余安找台阶下。 余安正红着脸,犹豫要不要推脱,一边是破了皮的伤口,一边是露了马脚的常宁,好生纠结。 直到马蹄声响起。 陆允时牵着马过来,眼睛虽是看着她,但那话却是对着常宁说得,“那常姑娘一路多加小心,莫要生了乱子。” 不轻不淡的一句话,余安听着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带着警告的意味儿? 路上,余安侧坐在马鞍上,斜倚在陆允时的怀里,眼睛时不时瞥一眼同行的常宁。 太安分了,安分到不正常。 明明晌午时分她似乎露出了些不对劲,可眼下却是安静赶路,一路上与她谈笑,骤是温婉小意。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 余安倏然抬眸,在她涂药回来之后。 她不禁疑惑,莫非是陆允时做了什么,让她心生警惕了? 察觉到一旁投过来的视线,常宁笑了笑。 余安有些僵,只能回以一笑,而后僵着脑袋,下意识埋进陆允时怀里。 胸前的小脑袋动来动去,陆允时却乐此不疲,任由余安的额头随着马身晃动而在衣襟上蹭着。 余安抬起头,闷声道:“你是不是跟常宁说了什么,还是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陆允时又咽了回去,瞥了一眼怀里的人,小脸因捂在他衣衫里,红扑扑的。 他注视着前方,淡淡道:“没什么。” 嘴上虽然说的是没什么,可是余安却撇了撇嘴,这语气还没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陆允时挑挑眉,“突然想起,有也是有的,不过” “不过?”余安顺着他的话问。 “说句好听的话,我便告诉你。” 什么?好听的话? 余安微仰着头,只能看见陆允时棱角分明的下颚,宛如雕刻般流畅硬挺,但她却越看越气。 他在逗她。 余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非要听,我还” 声音戛然而止,璀璨里的杏眸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余安面色一转,笑意盈盈,声音温柔似水。 她勾了勾唇,“想听好听的话啊,那你低头,我就说给你听。”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个羽毛尖,勾人。 陆允时听她声音转变的如此之快,心里猜测这人儿指不定又在使什么坏,理智和直觉告诉他,不要低头。 但他还是低了,将侧脸靠近余安,怀着私心地靠近她的唇。 余安本想使坏的心,却在目视着陆允时的侧颊时,呆住了一瞬。 与寻常舞枪弄剑之人不同,他四肢结实有力,肩背宽阔但身形修长清瘦。同样他的肤色也很白,耳畔边细小的容貌衬得那处更白更嫩,连耳垂都泛了粉意。 看着有些可爱。 本该到嘴边的骂人之话消失,余安鬼使神差地轻声说了句,“你的耳垂,好粉啊。” 可这样一句话,于男子而言,虽算不上折辱,却无疑是调戏。 陆允时显然也没料到余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时,竟然还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勉强算是好听的话吧。 陆允时清了清嗓子,“你去涂药时,我拔了剑。” “什么?你”余安震惊地扬声说话,却又很快顾忌着一旁的常宁而低下声音,“你怎么能对她拔剑呢?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们发现她有问题了。” 余安不赞同地扯了陆允时的袖子,有些生气。 听她这一番话,陆允时有些好笑,搂着她腰的一只手空出来,屈指敲了敲余安的脑袋,“她早就有所提防了。” 怎么会 余安仔细想了想自己所言所做,找不到任何打草惊蛇的地方,不禁疑惑地坐直身子,将头靠近陆允时,小声说着:“可是我做了什么令她起了疑心?” 话落,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 雪玉般的脸颊就摆在自己的面前,宛如垂涎已久的琼浆玉液,陆允时克制地移开眼睛,没有亲过去。 淡淡地“嗯”了一声。 余安听后更不解了,陆允时的手还在她头上作乱,时不时撩下她额间碎发,又时不时地摸着双云发髻,烦人得很。 “哎呀。”她拍掉那只手,掌心与手背的触感,却无意中提醒了她什么。 摸手 对,她先前为了试探,而摸了常宁姑娘的手,正是察觉到她尾指上不同寻常人的武茧,才会笃定她有问题。 原来,她也发现了啊。 亏她还一直沾沾自喜,准备揭露人马脚呢。 想想就蠢死了。 余安叹了口气,像个被霜打蔫儿的茄子,眉眼垂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对了,大人,你既然知晓她有问题,为什么还答应她留着身边?” 余安毫无意识到,自己唤出了久违的称呼。 陆允时也是一愣,听到熟悉的称呼,心里不由雀跃,好心纠正道:“不是大人,你要唤陆郎。” 随后想到余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又脸一黑,“什么叫做‘把她留在身边’,好好说话。” “我明明就有好好说话”余安小声嘟嘟囔囔。 陆允时听不清怀里的人又在囫囵吞枣地说些什么,但总归不是好话就行了,说不定又在心里偷偷骂他。 他没好气地解释,“不知是谁派来的眼线,可能是朝堂中人,可能是孟府亦或是永宁侯府之人,还有可能是” 顾淮。 但这些陆允时无法确定,这些时日以来,汴京风云变幻,朝局动荡,几大党派水火相争,是谁的人,派来做什么,他也不能完全断定。 再者,余安在身边,又身份敏感,他不敢轻举妄动。把眼线放在身旁,时刻盯着,总比猝不及防地袭击要好。 余安听他未说出口的话,倒是没有想到顾淮,而是在想着常宁一路监视他们,到底为了什么目的。 不过很快,她就知晓了。 夜幕将至,漆黑的夜空上坠着无数繁星,圆月皎洁冷盈,洒下的银色光辉好似一盏银色的灯。 西域边陲,四处戈壁黄沙,树木稀疏,三人落脚的地方是最后一片树林。再往里走,便是大片黄沙了。 树影婆娑,夜风不断,好在一棵粗壮的老树能抵挡风劲。 余安小口小口啃着包袱里带的干粮,又冷又硬,嚼得腮帮子疼。她正一心一意地和烧饼较劲儿,忽然瞥到了一旁。 陆允时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修长,背对着看向不远处的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安想起,他好像还没吃。 看着手里的烧饼,余安觉得让陆允时那般出声高门大户的人,跟着她一起啃烧饼似乎有些天方夜谭,她可没忘记,陆允时在大理寺时虽不拘小节,可到底还是有些挑的。 她咬咬牙,只有这个了,爱吃不吃吧。 余安张嘴想要喊他,可有想到那人偏要自己喊他陆郎,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大人。” 背影一动不动。 “陆寺卿?陆允时?喂!”余安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他有反应,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从地上捡了几片叶子揉在一起,向陆允时丢过去。 宛如风一般轻的叶子团砸在陆允时的背上,他才转过来,看向她手中的烧饼。 登时,嫌弃地皱了眉头。 那般生冷的吃食,吃了对身子不好,余安体弱怎能吃这种东西。 他一边想着余安不能吃,可一边又想到自己粗心大意,若是猜到余安会跟来,必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余安见他眉头簇拢,直到变成一个“川”字,心里羞恼,脸都红了。 他这是在嫌弃她?因为她咬过了? 可是以前他又不是没有亲都亲了,怎么还这样。 余安愤愤地咬了一口烧饼,用了好大一番力气,被她扯下来的一小块烧饼还露在唇外,遽然间,一道暗影压了下来。 双唇相碰,陆允时抢走了她嘴里的那块烧饼。 临走前,还象征性地轻咬了她一下。 他随性嚼了几下,似是很认真地在品尝,过了半晌才道:“还凑合。” 余安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又羞又恼,一股脑地转过去背对着陆允时,将烧饼护在怀里。 不想跟他说话了,无耻之徒。 陆允时靠过去,幽幽问,“生气了?” 余安猛地转过身,好心提醒他,“你别忘了,我们还在吵架,在冷战!” 陆允时听得好笑,“哦。” 在余安恨不得扑上来揍他的眼神中,冷不丁道:“那又如何?” “你!”余安跺脚,不解面前这人何时转了性子,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开始就是新的内容啦 第57章 再遇顾淮【新增内容】 听着身后的清朗笑声, 余安大步往前走去,正巧看到回来的常宁。 方才, 常宁忽然道她身上有些不舒服, 前处有个小水窟去洗了洗,这才回来。 “余姑娘,这么急匆匆的, 是怎么了。” 常宁身上依然穿的是余安赠的那件衣裙, 但她脸上和脖颈处泛着水珠,似乎真的是去洗了洗。 余安看向自己, 不看时未发现,眼下一瞧才发觉手有多脏, 指缝里都沾满了灰。 常宁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看入眼里, 唇角兴奋地勾起, “余姑娘, 你脸上怎么黑黑的, 还有脖子上, 可是不小心弄脏了?” 脸上?! 余安一个激灵,脑海里又在回想刚才陆允时亲她的那一幕,岂不是脸上的脏东西全被他瞧去了? “小水窟就在那处, 水清凉又干净,洗一下明日好上路。” 话确实是如此,身上脏兮兮的便也罢了, 西域黄沙不同那些荒芜贫瘠之地, 遍地都是毒物, 黄沙里不知晓沾了些什么。 但是余安犹豫地往后看了眼, 陆允时正倚靠在方才她坐着的那棵树下, 长腿微弯, 似是在闭目养神。 她想去找陆允时陪她同行,可那小水窟距离这里不到几米,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况且就在不久前她还和陆允时说着,他们这是在冷战呢。 常宁静静地立在一旁,灵澈的双眸无声地看着余安,眼底却没什么感情。见她看了过来,立即又恢复成那温柔的模样。 余安心下定了定,陆允时就在那里,常宁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她朝着那水窟走去,一步两步直到走了十几步,双脚停在了水窟旁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才弯起唇角,笑自己果然是小题大做。 余安蹲下身子,银色的月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盏银灯,澄澈的水面依稀倒映出她的脸。 “是有点脏。”她自言自语着,一边把手伸进小水窟,舀着水洗了洗。 正当她再次向水窟伸手时,耳边传来一声锐响,转睫之间,一道螺旋镖“咻”地一声,直直陷进离她脚边半寸的地方。 余安被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正要叫出声时,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没有喊陆允时,而是双手颤抖地拔起那根螺旋镖,扯下了上面绑着的一个纸条。 分明不久前还觉得宁静的夜晚,在余安看清那纸条上的纹路时,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淡金色的纸条在月光下发着光,上面的麒麟纹若隐若现。 顾淮,这是顾淮的信! 一想到那个拿铁链囚禁自己的疯子,可能就在身边,余安寒毛直竖。 她慌乱地四下张望,生怕什么邪魔恶鬼从旁边跳出来,便是连脚下干净澄澈的水窟,都看上去像个吃人不吐骨头深渊。 余安站起身就要往回走,陆允时就在不远处的视线中,可她却再一次止住了步子。 不可以,好不容易决心将陆允时从她身边抽离,怎么能又因为顾淮而把他牵扯进来。 余安死死握住掌心的纸条,唾弃自己胆小怕事,自私自利。 良久,她才摊开那张纸条,看清上面的字眼时,呼吸都变了。 “寅时,水窟前十米处,大理寺叶衾。” 余安握紧双拳,眼里露出愤怒,她不敢笃定这传信之人到底是不是顾淮,但此人公然用叶衾的性命来要挟她! 看来是对她的底细十分清楚。 心里半是寒冰半是火烧,余安犹豫着该不该和陆允时说。若是说了,凭陆允时的武功拿下此人不成问题,可若是那人同样身手极高呢? 即便那人被拿下,汴京另一头与他接应的人,无消息传过去,会不会真的害了叶衾的性命? 不远处,陆允时虽阖着眼,但依然听着四处的动静。她知晓余安就在不远处,但已过了有些时候却没回来。 他睁开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一旁的常宁。 抬脚朝水窟走去。 余安正天人交战,突然一道声音传来,“余安!” 登时,她吓得将手一缩,掌心握住纸条,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将螺旋镖丢进了身后的小水窟。 “咚。” 陆允时听着声响,皱了皱眉,“大晚上乱跑什么,你丢了东西进去?” 说着,便要抬脚朝小水窟走去。 水窟极小,不过几口井宽,那螺旋镖虽重,可若是没有沉下去,而是浮了起来。 余安心被高高悬起,掌心都沁出了汗。 在陆允时快要走近时,一把环抱住他的腰身,用了极大的力气将人扯地转过身,背对着水窟。 “大人!” 陆允时被她扯地有些怔愣,呆呆地垂首看着撞进怀里的人,后知后觉地抬起双手搂住纤瘦的脊背。 少女软软的身子像是一滩水,偏生余安又搂得极紧,两人贴在一起却宛如无甚阻碍。 陆允时声音极低,“怎么了?” 余安埋在他怀里,脑海里万马奔腾一般,她千想万想都想不出一个借口,眼一闭心一横胡言乱语:“你、你好香!” 煞有其事地嗅了嗅,“就是哪里都很香!” 陆允时怔了半晌,睿智的思维像是被人扯住,无一丝一毫思考的能力。他想不通他香和余安抱他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身体却远比心诚实,搂在余安腰上的手紧了又紧,像是要将人嵌进身体里。 余安声音闷闷的,“大人,你帮我给伤处抹下药吧。” 陆允时闭上眼睛,呼出来的鼻息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热意,头靠在余安的耳朵尖,克制不住地喘了一声。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余安拉着陆允时的手,两人朝着一处隐秘的树下走去,离水窟和常宁都远远的。 两人回去时,余安脸红扑扑的,腿有些发软,腰带也有些乱。 看着常宁不解的眼神,余安面上更红了,一副娇羞的模样,她垂下了头,躲在陆允时的身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见人。 可无人窥见,杏眸在看到常宁的那一刻时,带着几分冷意。 她是故意引她去的,为的便是让她亲手收到那张纸条。 呵,算是威胁吗? 方才被陆允时安抚下去的愤怒又窜了上来,离了水窟,确保陆允时看不见螺旋镖了,余安才挣脱陆允时的手。 自顾自走到树下,坐下来闭眼歇息,旁人只当她是羞了。 余安却是在担心,陆允时看她看得那般紧,寅时真的能见到那人吗? 她正想着,身后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霎时凉风都消失了。 陆允时在给她挡风。 想到这,心里对身后人的愧疚又多了半分。 不久前她有意地撩拨他,不容他退缩地带着他的手在衣裙里作乱,还非要让他给她裙里那处抹药。 “是不是刚才抹药的时候,力气大了些?” 余安咬咬唇,不吭声。 陆允时便只当她是难为情,方才她的一条腿抬起放在他的手肘上,裙下一览无遗。 稀疏到仅有几根幼苗的绿丛,干涸的盆地逐渐变得潮湿,盎然生机像是天上的云,不断下着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缓缓落下,不一会儿却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汇集成一条浅浅溪流。 水珠砸在他的手背上,陆允时将一切尽收眼底。 见余安不说话,便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 余安心下纠结,忽然瞥到陆允时的手,脸瞬间变得通红。 手握住她的下巴,又靠近她的鼻翼,不知怎地,余安好像闻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一把拍下陆允时的手,恹恹道:“我累了,想歇息了。” 陆允时闻言没说什么,极致的愉悦过后,的确会很疲累。 他将余安搂进怀里,经历过亲密之后,毫不避讳在常宁面前展现二人的亲昵。 寅时。 余安悄悄来到水窟旁,一脸视死如归,手里握着一根树枝。 心跳七上八下,每朝前走一步,余安的心就跳的越快。 很快,她已经离水窟十米远了,心里估摸着这应该就是那传信之人所说的地方。 “呼——”风声格外大。 余安瑟缩了下身子,单薄的衣裳令她有些冷,可背上却冒出了冷汗。 她四周逡巡了一遍又一遍,却仍听不到任何声响,心里愈发害怕,抬脚就要往回走。 忽然,寂静无人的树影中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过来。” 冷冷的男声,像是一道妖风,余安心咯噔一下,呼吸止住。 那声音太熟悉了。 小院里那人面露笑意,嘴里说着是最温柔的话,可手上却拿着金色的镣铐,将她一次又一次地囚在里面。 余安最怕的,便是听到他那句,“过来。” 她忽然无比后悔自己这个冲动的决定,顾淮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够清楚吗! 余安只停了半步,便接着往回走。 顾淮斜着身子,靠在一棵树上,手里握着未展开的铁扇,面无表情地看着余安。 不紧不慢道:“叶衾还未及冠吧。” 余安猛地一顿,她转过身来,两眼怒视着顾淮。 顾淮佁然不动,两只眼睛像是无底的深渊,黑黝黝的瞳仁里探不出一丝温度,如同夜间觅食的恶狼。 直到余安走到他面前,唇角才微微勾起,逐渐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不容余安的反抗,毫不怜惜地将人往树上一推,动作粗鲁至极。 “咚”,纤瘦的脊背重重撞在粗壮的树干上,余安吃痛,闷哼一声,可还未来的及反抗,一把被掐住了喉咙。 顾淮缓缓靠近那张因窒息而泛红的小脸,眼里兴味盎然,他笑着问:“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他用了巧力,未免留下指痕,顾淮只用虎口抵住余安的喉腔,令她无法发出声音,亦无法呼吸。 可这样才是最难受的。 死亡的气息太过恐怖,余安只觉脑海一片空白,忽然那只手又撤了力。 顾淮就像是个疯子,上一瞬将人掐住窒息,下一瞬却将余安搂在怀里,冰凉的唇靠近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唇珠感受颈动脉的搏动,还有血管下源源不断的鲜血,他突然想咬一口。 余安大口呼吸着,缓过了劲可是剧烈挣扎,想要大声呼喊时却发不出声音! 她惊慌地不断用嗓子发声,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顾淮见她似乎是真的被吓着了,才好心放开她,笑着解释,“怕什么,不过是点了你的哑穴,安分点。” 余安急促呼吸着,用力推开顾淮,无声询问。 特殊时期,顾淮也懒得跟余安废话,吓吓她就够了。 “跟我回汴京。” 余安说不了话,只能摇头,顺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着,找时机想要逃。 这种小把戏落在顾淮眼里,不过是小孩过家家。这种小事从来都不会牵引他的情绪,可只要一想到她不断退后是为了去找陆允时,顾淮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他一步步逼近,五官几近扭曲,“再退一步,我就让人把叶衾和那叫明鸢的女人,两个人的脑袋千里迢迢从汴京送到你手上来,好不好。” 见余安莹亮的瞳孔睁大,眼底逐渐濡湿,顾淮才收起爪牙,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 余安手都在抖,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只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使出力气,反握住顾淮的手腕,对他摇头。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砸在顾淮的手背上。 见顾淮脚步不停,余安几乎是绝望地闭上眼睛,可顾淮却停了下来。 脸被什么东西碰了下,说不上粗鲁,但也谈不上温柔。 顾淮眼里闪过几分矛盾,他竟然觉得那些眼泪碍眼极了,抬手给余安擦了擦。 他转过头,看向别处,嫌弃道:“好哭鬼蠢货。” 余安用眼神祈求着顾淮解了她的穴道,顾淮定定地看着她,“你要是敢惊动旁的什么人,大理寺的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说着,解开了余安的哑穴。 “你不要乱来!”余安急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 面上这般说,余安心里却在打着鼓。她之所以能毫不心虚地说出这话,不过是笃定顾淮还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你带着孟纸鸢出逃,害她毒发身亡,搅乱了我的计划,还无冤无仇?” 余安:“孟纸鸢分明是被你下的毒!” 顾淮:“是我下的毒如何,可我没有夺了她的性命,是你带她逃走害死了她,与我何干。” 无半分起伏的语调,听的余安又惊又怒,顾淮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用铁扇拍了拍她的脸。 他满无所谓道:“不听话的棋子,死了便死了。” 余安:“我尚且算不上你的棋子,不如你也杀了我!何苦去连累旁人!” 顾淮眼皮一挑,嘴角的笑容愈发的大了,眼里却更加阴沉。 他收起铁扇,用手背拍了拍余安的脸,这次力道有些大,“杀了你,我怎么舍得呢?” 嘴上说是舍不得,可语气却如鬼魅一般可怖。 “你来西域不就是想查天和医馆的命案吗,倒也可以给你几日时间,好让你正眼瞧瞧陆允时那个废物,是怎么在你面前软弱无能,找不到丝毫那个财商的痕迹。等你回到汴京后,再来找我。” 余安微张着唇,原来顾淮以为他们来到西域是为了查天和医馆的命案? “不过,你若是不遵守约定”顾淮弯下身,手捏住余安的肩头,猛地用力,“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亲眼瞧瞧,人头被踩在脚下,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余安簇拢着眉,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有目的接近顾淮,是因为她知晓永宁侯府与虞家冤案脱不了关系,可是顾淮这么强行把她绑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 且不说顾淮根本就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他与顾淮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有也不过是当日在湖心亭里,她因女儿身份迫于无奈答应他,做陆允时身边的眼线罢了。 可在小院里,他们已经撕破脸了。 顾淮被余安问的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拧眉。 他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得是她。 顾淮走过去,嘲讽地笑了笑,“怎么,以为我在乎你,看重你,还是喜欢你?” 余安几乎是瞬间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才不敢想顾淮对她有那种想法。 “你算个什么东西,别把自己看太重了,我不过是觉得你好玩罢了。”说着,将余安推开。 觉得她好玩,罢了。 余安眼神变得犀利,同样的回以嘲讽一笑,原来是把她当玩物。 也是,若不是把她当棋子和玩物,又怎会特意用铁链和镣铐来囚禁羞辱她。 “我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在回京之前,你不可以动任何人。” 第58章 就要胡闹【新增内容 翌日。 天蒙蒙亮, 三人便骑马赶路,很快就到了西域边线。 余安和陆允时共乘一骑, 一路上却格外沉默, 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陆允时只当她还是因昨夜抹药一事害羞,并未多说什么。 “吁,”常宁拉住缰绳, 弯了弯眉眼, “多谢余姑娘和陆公子这一路的照拂了,到了西域边线, 我当离去了。” 陆允时沉默着,眼睛盯着她。见常宁还是笑得坦荡, 他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了。 余安闻声抬头, 皮笑肉不笑, “常姑娘客气了, 这一路上多亏了你。” 不然她怎么能见到顾淮那个疯子呢。 常宁心里了然, 余安望向她的眼神里不再是狐疑, 反之是冷漠。想必经过昨夜,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不错,她的确是主子派来监视她的。不过被发现了也无所谓, 反正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功成身退。 常宁十分爽利地拍了拍马身,“这棕马的缰绳,可要重新系上去?” 余安点点头, 当然要了! 她既然是顾淮的人, 她也不必给她好脸色瞧。 可不待她说话, 陆允时却是按住了她的手, “无须, 你骑走吧。” 完成了任务, 那个温婉柔弱的样子,常宁也不屑于装了。她毫不客气地点头,竟是连一句道谢的话都不说,便骑着马扬长而去 余安目瞪口呆,气得大喊:“那是我的马!” 可那远去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直到完全消失,都没有任何回应 这就走了?还顺走了她的马! 余安偏头瞪着罪魁祸首,愤怒地捶了下陆允时托着她的大腿,“那是我的马,你让她骑走了,我怎么办?” “你同我一起便可,也少受点伤。”陆允时挑挑眉,嘴角轻轻勾了下。 余安转过头,闷闷地一个人生了会儿气,忽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太轻松了,常宁离去的毫无阻碍。 陆允时这厮,说好听点,机会洞察人心,说难听点,也是狐狸一个! 他岂会那般容易地放走常宁。 陆允时像是知道余安心中所想,漫不经心道:“自然不会放走她,你当西域边线是想来想来,想走便走的吗?” 提及此,余安才有所发觉,他们来西域这一路几乎是无比畅通,别说强盗劫匪,便是野兽都不曾遇到一个。 可当初她上京路过西域时,路途可谓艰险。 原来陆允时在西域也安了人吗?那他是何时安的?会知晓顾淮的踪迹吗? 余安越想越惧,她抬眸看了身旁的人,一时间心绪翻飞。 陆允时道:“无须担心,她逃不走西域边线,等她落网便知身后之人,无须你我动手,费力气。” 余安不语,可是她却有些担心,常宁可能入不了网便被大鹰叼走了。 两人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久便来到了陆允时先前到的那处悬崖。 数月前,他带着几个死士来到此地,为了探查顾淮的行踪而误入余家村个竹屋。如今,他身旁站的是余安,便连心境都变了。 他忽然很想看余安脸上的表情。 长而卷的羽睫似是静止一般,余安呆呆地望着悬崖之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时隔几月,她再次回到了这里。 分明不过才离去半年,她竟觉得如隔数载,这里的一切变得有些陌生。 这种感觉令她心慌。不该如此的。 她在这里隐姓埋名十余年,易容改貌隐忍苟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回到汴京,沉冤昭雪。 这里的一切,都应当是死死刻在她的心底,牢牢地锁住她的手脚,令她痛苦却难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不能忘记和陌生这里! 可是她竟然觉得陌生,甚至一想到靠近这里,脚步都忍不住往后缩。 余安陷入巨大的矛盾和挣扎中,一边是十余年的痛苦记忆在拽着她,一边是汴京快乐无忧的心绪牵扯她。 耳边也降临了一个遥远而空灵的声音:忘记吧,忘记一切,忘记了所有就解脱了 心里的天平开始不断倾斜,倾斜的那一边承载着汴京,那里处处都是陆允时的存在。而被高高翘起的另一边,是大火焚烧的疼痛,是双亲的鲜血洒在脚边的灼热,是师父临死前的嘱托 轰隆一声,余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 手臂上传来痛意,她双目无神地垂眸,是陆允时拉住了她。 视线再往下,余安登时吓得冷汗直冒,只见自己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她稍微动了动,碎石滚落,消失在深不可测的悬崖里。 陆允时一把将人拉入怀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余安就像是着了魔般走到悬崖边,如若不是他正红转头拉住她,后果不敢想象。 一股巨大的后怕笼罩着陆允时,他心有余悸地不停摸着余安的后颈,不只是想给她安慰,还是想给自己安慰。 两人的心跳不约而同地剧烈跳动着。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陆允时还是低声说着,“余安,你是不是入了梦魇?” 梦魇? 余安眼有些红,怎会是梦魇,那是她的心魔。 束缚一辈子的枷锁。 她闭上眼睛,回忆着不久前脑海里的一幕,在理智快要崩溃的那刻,天平动了。 缓缓倾向西域这一边,那里是她死去的双亲和丧命的虞氏一族。 她苦笑,好像这一次,她又毫不犹豫地没有选择陆允时。 要是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大人。” 陆允时感受到余安抱住自己,小小的声音满是委屈,他有些心疼,“嗯。” “大人。” “嗯?” 余安什么都不说,只一遍一遍地叫着陆允时,恨不得把这许多年来的压抑,还有心里的情意,悉数说给他听。 “陆允时”尾音已有些哽咽。 陆允时只当她还陷入在过去的回忆里,心疼地亲了亲她的发顶,“嗯,我在。” 余家村依然掩在两山之间,翠绿葱葱,和山崖上的枯木截然不同。 陆允时和余安两人站在村口,注视写着“余家村”的石碑,隔了几个月,深绿的草又生长出来遮住了一半。 余安拂开,摸了摸。 “大人,我们这样进村,会不会” 她想说,他们二人会不会被认出来。 陆允时却是摇摇头,“上回来时只在村口,见了个老者,无须担心。” 进了村,二人皆是眉头一皱。 太安静了。 破旧的墙皮七零八落,篱笆栅栏有的破了个大窟窿,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枯叶。 余安朝一个小屋子里张望,“没什么人” “你们是谁啊!”一穿着粗布衣裳的人走了过来,凶神恶煞地喊道。 狮吼一般的声音传来,余安转过头,一缕风拂过面颊,撩起了额角碎发,头上的小流苏微微晃动,粉色的小脸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蕊。 余山柱看呆了,他活了将近四十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娇俏的小娘子。肤□□柔,看那露在外面的小手腕,又细又白,怕是稍稍用点力就红了。 红了,会喊疼不? 余安有些难为情,大大咧咧地冲着人家里望,着实有些不礼貌。 她颔首致歉,“这位大哥,我和我们兄妹俩云游到此,见此处山峦耸立却又掩生机,原来竟是一个世外桃源,着实叹哉。本想离去,只是天色渐晚,不置可否叨扰一晚?” 话落,她浅浅地笑了笑,小小的梨涡和尖尖虎牙,像是一个漩涡,恨不得叫人深陷其中。 余山柱看的心都热了,这样美妙的一个小娘子,他还真没见过,也没尝过呢。 余山柱家穷娶不上媳妇,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平日里觊觎别家的媳妇和姑娘,暗地里和那些没了丈夫的寡妇,也偷了好几回香。可这样的美人儿,前所未见。 “哦,行行行,俺家大着哩。”说着,便招呼着人往里走,余光且忽然瞥见什么。 只见陆允时一把牵住余安的手,随即侧身上前,挡住余山柱的视线,冷着脸道:“多谢。” 余山柱有些悻悻,“不谢不谢。” 可转过头,眼里却闪着别样的光。 入夜。 余山柱家穷,活得糙,不知从哪里讨来几个白面馒头,装在一个瓷碗里,递了过去。 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余安。 余安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吃了烧饼倒也不是很饿,但陆允时 “多谢余大哥。”余安接过,不自在地笑了笑,余山柱看她的眼神像是能穿透衣衫似的。 陆允时眼睛微眯,神色冷了下来。 可桌下放在腿上的手却被人轻轻按住,只见余安出声道:“余大哥,我们兄妹俩四处云游,听闻着翠峰岭有一珍稀药草,可是真的?” 余山柱听那软似水的语调,心都化了,咧着嘴连连点头,“是是是翠峰岭长在西域黄沙戈壁中,算是个奇迹哩,长在悬崖两壁中间还那么多大树,有几株草药算个啥!” 余安:“不知道此处有没有一种叫伽罗草的草药?” 咧着嘴大笑的余山柱一听,脸皱在一起,狐疑努嘴,“你们,问那做啥?” 心跳有些快,余安笑了笑,佯装不经意,“只是听说罢了,好奇而已。余大哥见多识广,莫不是也听说过?” 见多识广四个大字,余山柱认都不认识,不过他晓得这是夸他。 他仰着鼻子,眼睛里升起几分得意,“那是,我虽然没出过着余家村,可这翠峰岭的事情没人比我懂得多!” 余山柱说着话也不假,他家穷又无双亲,更娶不上媳妇,一个人平常无事就上山打打野味,偷捡别人家种的东西,从未失过手。 唯有一次。便是听了老一辈的人说胡话,说是翠峰岭不远处还有一座山,只有半个翠峰岭高,不过却长有仙草,延年益寿价值千金。他这人性子虎,禁不住糊弄,扬言采了那仙草回来,当聘礼娶了隔壁家的黄花大闺女。 可不仅闺女没娶到,上山差点连命都丢了。 余安听他说得传神,只见余山柱忽然神神秘秘地靠过来,作势就要搂,余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的有些愣,还未缩回肩膀,就被陆允时拦在怀里。 陆允时紧绷着脸,“余大哥,说故事便好生说,碰我妹妹作甚?” 妹妹两个词,从陆允时嘴里说出来,竟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余山柱搓搓手,坐了回去,继续道:“伽罗草就长在那罗刹峰,不过那罗刹峰的名字叫的是一点都不差,里面有鬼,有猛兽,仙人去了也没命。” 话落,翘起个二郎腿。仙人去了没命,他有命回来,他比仙人厉害。 “怎么你们要去?别怪俺没劝你们,那里一团黑影飘来飘去的,还没看清楚就能把你拖下去!” * 余安坐在榻上,还在想着余山柱晚膳时说的话。 她偏头看向小桌旁,陆允时将两个小长凳拼在一起,那是他今夜的床。 两个小长凳只有半人长,一掌宽,老旧的枯木四处都是被虫子蛀空的洞,凳子腿摇摇晃晃,吱呀吱呀地响个不停。 这能承受的住一个人? 余安收回眼神,打量了自己身下的床榻。这是余山柱家的偏房,说是以前双亲住的,后来过世了便空着。 屋里积了许多灰尘,但所幸还算干净敞亮,床榻也能睡下两个人。 她抿了抿唇,走了过去,低声道:“大人,别弄了。” 声音很小,跟蚊子哼似的。 陆允时闻声停下捣鼓凳子的手,垂头看着胸前的小姑娘,暗黄的烛光站在她的侧颊,看不出是不是红了脸,但软软的脸蛋,可人极了。 余安支支吾吾,“这凳子不稳,晃来晃去,吵得很。” 陆允时睨了一眼,不懂她的意思,皱着眉道:“那我站着睡?” 好像也不是不行,以前去偏远之地查案时,还没地儿睡。 余安一听连连摆手,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她哼哼唧唧地道:“就是你跟我睡吧。” 陆允时有些无奈,捏了一把她的脸,“舌头捋直了说话。” “哎呀,我是说——”余安心一横,“床很大,你和我一起睡!” 这下轮到陆允时呆了,他看了眼铺整好的床榻,因家里人少,余山柱只拿出了一床被子,还是好不容易翻出来的。 一股子潮湿的土味儿。 陆允时勾了勾唇,心里很是愉悦,但他还是摇摇头,“无事,你无需担心我,我不累,今夜得守夜。” 余安一把拉住陆允时的手腕,“怎么会不累,这些天你都没歇息过。你不睡,那我也不睡了!” 说完,挑着眉,一副欠揍的小模样。袖口上的手也用着力,似是他不同意她就不罢休。 陆允时瞧她那样,有些好笑,“你这是在跟我耍小性子?” 什么小性子,她分明是好心。 余安脸红了红,嘴里叽里咕噜,“谁耍小性子了,胡言乱语。不睡就算了。也是!我一个小小衙役,怎配与高高在上的陆寺卿同塌呢!” 说着便要松开,陆允时听她那阴阳怪气的话,薄唇微勾,反手握住余安的手。 他悠悠道:“甚好。” 余安拧眉,不解道:“什么甚好?” 话音将落,只见陆允时忽然俯下头,唇角蹭了下她的耳垂,用气音道:“你对我耍小性子,甚好。” 余安脸更红了,推开陆允时独自上了榻,暗骂他狗官,可心却不争气地越跳越快。 尤其是当感受到被褥的一边被人掀起,凉风夹杂着温热贴近她的背,伴随而来的还有那股熟悉的冷香味,心跳地更快了。 她拱了拱鼻子,心里默默想着,真香啊。 这厮一路这么些天了,也换了几次衣裳,为什么身上还是那股冷香味? 她不自觉翻了个身,却险些撞入陆允时的怀里,忙把身子往后挪,眼看见就要捱上满是陈灰的墙壁,陆允时眼疾手快地拦住余安的腰,把人拉了回来。 小脸贴上了陆允时的胸膛,鼻尖深埋在那股冷香味里。 余安有些脸热,心里怒斥自己莫不是鬼迷心窍,陆允时若是知晓她方才的心思,指不定怎么逗弄她。 她心虚地偷偷往上瞄了一眼,正巧撞见陆允时的脸在靠近,好似下一瞬就会吻上她的唇。 咚咚咚,心跳如擂鼓。 越来越近了,连鼻息都喷洒在她的眼睫上,惊得长睫都颤了颤。 余安瞪大眼睛,呆呆地不知反抗,却见陆允时的脸擦肩而过,他只是单纯给她掖了掖被角。 “” 陆允时躺下来便看到余安一脸幽怨,小嘴嘟嘟囔囔,没有半分睡意。 他抬手敲了敲人的额角,故作正经:“快睡,别胡思乱想。” 余安一听,身上反骨作祟,分明是他总做出些令人生误会的事,这下倒怪起她来了。 她轻哼一声,重重拍了下陆允时刚敲她头的手背,眼里露出几分挑衅来,在他的注视下—— 伸出拳头怼了下他的腰腹,暗自发誓这一拳要给他好看! 陆允时眼神却慢慢变了,原本的清明变得逐渐幽深,他眯了眯眼睛,握住余安打他拳头的手,用力捏了捏。 声音低了下来,“别胡闹,安分点。” 余安挑眉,得意洋洋,手却忽然碰着了什么,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花。 那是何物宛如刚被火烧过的烙铁,来势汹汹。 登时,余安不敢动了,只愣愣地看着陆允时。 被那双纯雪一般的杏眸盯着,陆允时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罪过,眼里盛起几丝恼怒,他伸手掰着余安的肩膀,让她转了过去。 而后退开几分,中间留出间隙。 许是感受到余安身子的僵硬,陆允时在昏暗的烛光下出声,“是不是吓着你了?” 背对着他的人不语。 陆允时更加恼怒自己,“你别怕,我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身后的声音听着有些愧疚,愧疚之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余安脸烧得通红,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发觉被褥被掀开,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转过头去。 陆允时已经坐起身,准备下榻了! “你去哪里啊?” “我去睡长凳,你快睡吧。” 陆允时起身,抬脚下榻,手却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只见余安眼巴巴地拉着他的手腕,“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你回来!” 余安斜着身子的姿势不适,陆允时便想着转过身,哪知余安却以为他是想走,连忙环住他的腰,耍赖似的,“别走啊。” “我我一个人睡害怕,你陪我,好不好呀?”余安扯了扯陆允时的腰带,软下嗓子。 这般哄人的娇俏模样,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见过。 这个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陆允时有些难以把持,抬手捂住了余安的眼睛。 他怕再看,便要做出无礼的事情了。 “好。” 第59章 陆允时的心意【新增内容】 许是到了陌生之地, 两人都睡得不够踏实,天还未亮时便醒了过来。 去院子里好生洗漱一番, 天才蒙蒙亮, 山间的雾气腾腾,一片朦胧。 看着余山柱的屋子还是暗的,余安踌躇了会儿, “大人, 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陆允时定了定, 随后解下剑柄上的红穗,上面的红色玛瑙珠价值连城, 走过去挂在了屋门的把手上。 “走吧。” 红色的剑穗下摆是流苏所致, 随着中间镶嵌的一点红色玛瑙珠缓缓晃了晃, 不似凡物。 陆允时手里握着长剑, 失了剑穗的剑柄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余安默默记了下来。 出了翠峰岭, 天已大亮, 晨间的浓雾散去不少,视线逐渐清明。 心缓缓落下,余安随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 “罗刹峰就在前头了,也没有那么可怕嘛,余大哥会不会是唬我们的?” 踏入山口, 树影婆娑, 白雾渐渐积聚, 余安这才知晓是她高兴太早了。 这雾, 好像瘴气。 “大人, 蒙上吧, 以免有毒。”余安从小包袱里拿出两块白帕。 见陆允时仔细蒙上了,余安才松口气,随即手落入一个宽厚的掌心。 陆允时牵住了她,“万事小心,站我背后。” 不知是两人太过谨慎,还是白日里并没有那般恐怖,出了浓浓白雾再无半点诡异的动静,偶尔闻得几声鸟鸣。 余安:“小院的伽罗草长在地上,每日浇水,那便是不喜潮湿阴暗之地,只会长在向阳的地方。这里阳光足,也不少雨露,怎会找不到?” 环视一周,这里已经过了山腰许多,再往上可就是山峰了。 伽罗草叶子为紫色,在青天白日里极好认,可二人找了许久却偏找不到丝毫伽罗草的影子。 越往深处走,巨大的树影笼罩在地上,遮天蔽日。 深林最骇人的一点便是深幽,巨影,还有那遍及四处的浓雾。 陆允时牵着余安打头阵,小心踱着步子往里走,忽然脚步微顿,“嘘。” 霎时,余安两脚像是定住了一般,窸窸窣窣的响动在前处的茂密草丛中传来。 嘶、嘶、嘶 身子与地上摩挲出响声,还有一种刺耳的低嘶声,越来越近,余安脑中灵光一闪,她猛然想起了什么。 这莫不是余山柱口中的野兽? 她急忙低声道:“大人,好像是——” 可话还未说出口,只见茂密草丛耸动起来,紧接着一条满是金黄纹路的巨蟒缓缓攀上树干。巨大的古树已长有百年,树身粗壮到几人张开手才能环抱住,可那巨蟒的蟒身却能将树身重重绕住。 余安背上汗津津的,双腿忍不住发软,就在快要喊出声时,那只巨蟒竟然像是没有发现他们一般,将蛇头盘在树上,懒懒地垂着。 蛇尾巴垂下来,拖到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 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余安转过头,顺着陆允时的视线看去—— 一株紫色的花正长在那巨树的树干上,一缕阳光直直照射过来。 伽罗草! 余安恍然醒悟,原来他们在悬崖的崖壁上、向阳的山地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是因为那伽罗草竟然长在树上。 眼里露出几分喜色,可转瞬又变成了担忧。 伽罗草找是找到了,可却在巨蟒之下,还不如没找到呢。 两人心领神会地悄悄往一旁退去,直到退到安全距离之外时,才敢出声交流。 陆允时低下声音:“你可觉得那巨蟒有何不对?” 余安点点头,“我曾在些书里看过,蟒蛇眼与耳形同虚设,但它们的蛇信子却宛如眼耳,极其敏锐,还可辨别方向。方才我们与那蟒蛇不过几丈远,怎么会没有发现我们?” 这番话,正是陆允时心中所想。他看了眼周遭已有些浅淡的雾气,“我记得你说过西域的瘴气有毒,罗刹峰和翠峰岭相近如一座山,我们上山来时碰到的雾是不是瘴气?” “不是瘴气,至少算不得瘴气,只能是沾染着些瘴气的毒。” 余安轻声说着,但经陆允时这么一说,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巨蟒生长于此处,会不会常年受到沾染瘴毒的雾气所影响,进而蛇信子不灵敏退化了?不然它为何从未下过山,也从未听过余家村传出巨蟒吃人的传闻来?” 她曾听师父说过,那瘴气毒性厉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人便可五识尽丧心智全无。 若是巨蟒蛇信子无法感知到人,岂不是有望拿到伽罗草了? 她正想着,陆允时握了握她的肩头,“待会儿我去摘伽罗草,你站在此地不要乱动。若是察觉不对,朝反方向跑,知道吗?” “你要徒手去摘伽罗草?”余安皱眉,“那可是蟒蛇,即便它蛇信子不行,可它身形巨大,会吃人的!” “放心,我不会惊动它。” 余安听这话,只觉陆允时是信口雌黄,巨蟒哪由得他惊不惊动。可还未出声劝阻,陆允时便一点足尖,轻身飞到了一旁的树上。 “陆允时!”她低声喊着。 她的心似乎也跟着陆允时高高腾起,眼见着他与巨蟒距离在一步步缩小,呼吸都不由停滞了。 陆允时轻功极高,整个少年时期的勤奋苦练,足以令他脚踏片叶,足点静水,悄无声息。 不过巨蟒到底是巨蟒,陆允时虽面色不动,但心里却依然升起了些惧意。 余安在下面,他不放心。 巨大蟒蛇盘绕在树干上,蛇身因呼吸而起伏着,连树枝都微微动着,陆允时屏住呼吸,剑柄处勾住伽罗草的底部,随后长剑一收,伽罗草被勾了起来。 唇角勾起,到手了。 可就在此时,转身之际,本沉睡着的巨蟒忽然睁开两只竖瞳,发出嘶嘶怒吼声,沉重的尾巴腾空而起,猛烈朝着陆允时的脊背打去。 “砰”,巨大落地声响起,陆允时被蛇尾重重摔在地上,不禁吐出一口血来,长剑被甩到了一旁。 余安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呼吸像是被一无形的大手扼住,此时此刻,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她看不见发出怒吼的巨蟒,也感受不到逐渐靠近的危险,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落在地上,唇间骤是鲜血的人。 葱玉般的指尖执起长剑,余安红着眼朝巨蟒奔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巨大的愤怒叫她丧失了理智。 “余安!”陆允时捂着胸膛,挣扎爬起身,巨大的求生信念令他忘了疼痛,他冲过去夺了剑,拉住余安就往回跑。 “快跑!” 巨蟒像是被惹怒了,仰着蛇头发出一阵一阵刺耳的声音,扭动着蛇身就朝二人追来。 陆允时见此不妙,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动用内力,搂住余安的腰飞身而起,踏着草树轻功逃走。 轻功逃脱飞快,但弊端也更大。 待两人落到安全之处时,陆允时才放开余安,随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点点血迹洒在枯黄的地上,刺痛了余安的眼睛。 在她的记忆中,陆允时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 “大人!” 陆允时意识混沌,却丝毫不影响他感觉背上如同火烧,被蛇尾击打的地方似乎裂开了。 他想摸摸余安的脑袋,叫她别担心,却体力透支地倒在地上,耳边的哭喊声也越来越遥远。 余安泪如雨下,她使出全力将陆允时抱在怀里,手指碰到了他的背脊,只觉一片黏腻。 她呆呆地看去,白净的手指染上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大人,你快醒醒,你别吓我!” 余安几近崩溃,小手不断擦着陆允时嘴角的血,“你醒醒啊,陆允时,我好害怕” 倒在她怀里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余安抖着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手架着陆允时站起来。可她身形瘦弱,力气也小,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又摔倒在地。 陆允时似乎被砸痛了,眉心皱起,发出一声闷哼。 余安撑在地上的手被磨破了一遍又一遍,可她像是麻木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咬着牙把陆允时撑起来,一步一步朝前挪着。 她不能停下来,她要带他走。 寻常几步远的路被她生生走成了数十步,每一步都宛如折磨,肩膀因承受着重物而变得青紫,被碎石磨破的掌心变得血肉模糊。 余安额角被汗水打湿,精疲力竭之时,她忽然笑了起来,自顾自地意识全无的陆允时说着话。 “汴京城里的人都说陆寺卿年少有为,文武双全,可我觉得你真傻,你怎么会这么傻呢。” “陆允时,你就是个傻子,我骗了你这么多回,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你,不要你,放弃你,你为什么却还是选择相信我护着我,你说说你是不是脑袋不好啊。” 她这样一个人,不值得的。 “值得。” 耳边传来极低的几声气音,余安几乎以为自己是太累而出现了幻听。 可她这一次听得清清楚楚,陆允时气息微弱,却还要逞强说出声,“我说值得,便值得。” 陆允时意识混乱,全身上下剧痛,他迷迷糊糊中听见余安在说着话。他想努力听清,可耳道却一直嗡鸣乱叫,只依稀听得她说,值不值得。 值得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若是以前,他定会狠狠嘲笑一番现在的自己,看看现今是一副什么狼狈的样子。他是首辅之子,出身世家,仕途坦荡,如今这样作践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可他只要一看余安那双眼睛,便只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因属于她。 她只需站在那里,他便觉得人间在那里。 守护自己的人间,又何谈值不值得。 再次恢复意识时,陆允时是被痛醒的,脊背处如同在烙铁上火烧一般。等他完全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时,一阵白光晃了下眼睛。 朦胧视线中有一个人影,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陆允时有些头晕,忍不住伸出手。 余安手里摊着被她用石头捣碎的草药,她曾在医书上见到过,这种草药止血,又较为常见,一般生长在潮湿处。 她本想着采些草药给陆昀是止血,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浅浅的山洞,算不上好地方,但遮风避雨足够了。 陆允时身上都是血,余安无奈之下只能将他上身的长衫悉数脱了,再将自己身上干净的里衫盖在他身上,慢慢地给他敷药。 山顶的风格外大,洞外风声呼啸,余安去了干净的里衫,只着了件小衣,外面勉强披着自己被荆棘划的破破烂烂的外衫。 在给陆允时上药时,顾不上冷意,但那赤条条的手臂和露在外面的雪肤,已经冻得泛红。 直到手腕被陆允时轻轻握住,余安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凉意。 她惊喜道:“大人,你醒了!” 陆允时缓了缓,半晌才看清,余安的脸上脏兮兮的,披着的外衫破破烂烂,几乎要遮不住她里面的小衣。 陆允时几乎是一瞬间皱紧了眉,他伸出手将余安的衣服拢紧,却瞥到了自己上身盖得衣服,是余安的。 无能和心疼的情绪一下子扑面而来,将他击溃。 “对不起,没护好你。” 余安本带着喜色的眼睛,闻声登时冷了下来,她扔掉手里用完了的草药,语气毫无起伏,“你说什么。” “你受了重么重的伤,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同我道歉?”余安红了眼,声音也哽咽着,“这一点都不像你!陆允时,你何时变得这般卑微了!” 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分明是她屡屡拖累他。 积压已久的担心和愧疚此刻像是巨石崩塌,余安不禁落下泪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何苦要这么作践你自己!不值得!” 陆允时愣了许久,不知道自己无意说出口的一句话,怎么把人给惹哭了,他急着撑起身子想要擦掉余安一直不停往下落的眼泪,可却使不上力气。 “你别动啊,”余安一股脑地胡乱擦擦脸上的泪水,扶住陆允时让他坐起身,“别乱动,伤口会出血的。” 陆允时五官都疼的皱了起来,他叹口气,抬手摸了摸余安还未干涸的脸颊,有些虚弱,“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跟个小姑娘一样。” “我那是被你气得,你无事同我道什么歉,分明是我拖累了你。”说着,眼底的泪水又升了起来。 陆允时看着那双令他痴迷的眼睛,眼里露出连自己都探不出的缱绻和深情,“余安,我不喜欢你总是说这些话。” 没有什么比余安推开他,更令他难受。 话落,他微微垂首,沉声道:“你还记得湖心亭上时,我赠予你的杏花簪吗?” 余安眼波微动,“知道。” “你拒了我的杏花簪,这是你的事。但我赠你杏花簪,是我的事。” 陆允时乌发有些凌乱,额间垂落几根青丝,如樱的唇失了血色,更显病弱和苍白,可即便是脸色不好,丝毫不妨碍他俊逸且清雅的面容。 他看着余安的眼睛,声音庄重且虔诚,“我这个人生性倔强,待人傲慢,处事冷漠,常常得罪许多人。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没谈过爱亦没说过情,汴京城里的姑娘我从未将谁看入眼,也没放进心里。只有你,余安。” “曾经我以为,见到你时心里的悸动,不过是错觉罢了,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与那些费尽心思靠近我的人没什么不同。可后来我渐渐发觉,不是的。” 陆允时碰了碰眼前人的长睫,“余安,我是不是从未跟你说过,我心悦你。” “余安,我心悦你,陆允时心悦你,只喜欢你。” 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声声入耳,余安颤着手捂住陆允时的唇,乞求着他不要说。 她已经深陷泥潭与深渊,又怎能拉着陆允时陪她葬身苦海。 余安乞求的眼神太过明显,可是陆允时这回没有依她,而是用力掰开她的手。 他坚定道:“我不知晓你自幼经历了什么苦难,才会处处行事都带着沉重的枷锁。也不知晓你进入大理寺,接近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别有用心。我只知道,于我而言,你从来都不是旁人。” “别说了,你别说了” 余安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好似这样就能听不见世间的一切声音,以此来逃避陆允时的心意,以此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砸到胸前最接近心房的位置。 陆允时抬手按在那块被泪水打湿的地方,动作虔诚肃穆,掌心感受着余安的心跳,他轻笑了一下,“你听见了。” 她听见了,心跳得很快。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求收藏啊~~《弟妻》(重生) 重生甜文+男主无限宠妻+男二追妻修罗场 【表面清冷心善如佛实则心狠手辣的丞相兄长 X 盈腰媚骨的弟妻】 沈姒如愿爬上了兄长顾珩的床。 虽然她是他的弟妻。 夜深人静之时。 卧房的一墙之隔外,沈姒盈腰伏在半开的窗檐上,红玉耳坠随身晃动不停,眼露恨意地盯着屋内沉睡的人。 忽然身后的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顾珩停了下动作,俯下身,气息微喘:“你在看什么?” 沈姒回过头,红唇呵气如兰,“自然是,看我的夫君。” 你的亲弟弟。 *** 沈姒勾栏出身,十余年的熏陶,她最为擅长的便是房中之术。 前世她傻傻地被顾安以爱之名豢养为禁脔,将她娶为妻却视为玩物,用她来迷惑兄长顾珩,只为将他踩在脚下。 顾安一朝得手,她由妻贬妾,不得善终。 重生后,她第一件事便是伏下软腰,先入了传闻中清冷矜贵,心善如佛的丞相——兄长顾珩的衾被- “兄长,求您怜我。” 沈姒以为,终于如她所愿成了他的帐中人,却不知她的每一步蓄意勾引,亦是他蓄谋已久的步步为营。 1.前世女非男C,今生SC,1V1,HE。 2.男主超级宠女主,披着强取豪夺皮毛的甜甜恋爱 第60章 顾淮辱她【新增内容 陆允时伤的很重, 几乎是走不了几步,两人只能在山洞里呆了一个晚上。 余安时时刻刻担心那条巨蟒从哪里钻出来,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陆允时夜里有些低烧, 直到天亮时才好了点。 余安扶着陆允时站起身,“大人,你还有些发烧, 能扛得住吗?” 她怕还未下山, 陆允时背上的伤口就裂开了,可若是托着不下山, 伤口届时腐烂化脓更不好医治。 进退两难。 陆允时重新穿了衣裳,忍着痛道:“罗刹峰不高, 顺着山路下去几个时辰就到了, 不用担心。” 他背上的伤不轻,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拿到了伽罗草还是趁早离去为好。 他们昨夜什么都没有遇到, 属实是运气好。在来时的路上, 他不止一次见到山沟里的骸.骨,不知是什么大型野兽。若是再待上一晚,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余安拿起一旁的伽罗草, 过了一夜花茎却没有丝毫枯萎的迹象,难怪说是仙草。 下了山,还要去余山柱家吗? 若是去的话, 又要爬上翠峰岭, 余安担心陆允时会撑不住, 可他们有无其他的落脚之地 有了!竹屋! 虽然荒废了将近半年, 但那里毕竟是她和师父住的地方, 院子里的草药兴许还没死透! 不过, 她又有些担心,陆允时会不会发现什么,但情况危急,容不得她像许多,眼前陆允时的伤势是最为重要的。 余安将陆允时的手搭在肩膀上,“大人,我们去竹屋,那里是我和师父住的地方。” 竹屋的篱笆栅栏半掩,周遭的藤蔓肆意生长,已快将大半个院子侵占。 余安将陆允时小心放在竹苑旁,拿过陆允时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荆棘走去。手起刀落,将一根又一根挡路的藤蔓斩断。 她看着地上被砍断的藤蔓,像是斩断一缕又一缕愁绪,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越来越沉重? 面前这些缠绕着的藤蔓,解不开绕不过,像极了许多事情,让人可恨却又不得不铭记于心。 陆允时起初靠在竹苑上,双眼注视着努力劈斩着藤蔓的余安,可见她如同杀红了眼般,一下接着一下地用力往下劈,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余安。”他出声唤道。 余安手中的长剑停在半空,眼角濡湿。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绪才转过身,走回陆允时身边,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大人。” 逞强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握着剑柄的手却在打着颤。 陆允时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起身走过去,将余安轻轻搂在怀里,好像在告诉她,不要想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 余安:“我没事,进去吧。” 竹屋同上次陆允时来时并无多大不同,余安将他带进自己以前睡的小屋子里,给他换药。 陆允时感到背上火辣辣的,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是不停环视着小屋。 一会儿看看书架,想象着余安在书架前撑着脑袋的样子,一会儿又瞥瞥身下的小榻,幻想着余安一个人睡时,是不是也像和他同塌而眠的那晚一样,睡糊涂了闹着要把腿驾到他腰上。 小嘴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像个小仓鼠。 陆允时轻笑一声,余安好奇地看了过去,“你笑什么啊?” 背上血肉模糊,衣衫和干了的血痂粘在一起,她看着都疼,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陆允时摇摇头,不语。 余安更好奇了,却又不敢分心,她便也不说话。 偏偏陆允时觉得自己不胡思乱想的话,背上的痛感愈发强烈,他咬着牙道又去招惹余安,“你以前都看些什么书?” “啊?”余安眨眨眼,不明白陆允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她小心地敷着药,“看医书啊,还有师父平日里给我的草药。” 说起那个总爱打趣她的小老头,余安嘴角弯了弯,“我师父可疼我了,她知道我女扮男装鲜少出世,平日里除了医书就只有那些画着尸.骨的入殓书看,他便特意去寻小姑娘喜欢看的话本子给我。” 杏眸里盛起幸福的笑意,那个时候师父捡来别人不要的话本子,破破烂烂,这里缺一角那里缺一块,余安却觉得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宝贝的不得了。 师父一身漂泊,身无长物,捡了她之后更是躲躲藏藏,没什么钱财。 十年来余安和师父时不时吃草药,若是遇到了年荒的时候,便上山找些野果,饥寒交迫的日子也这么过来了。 经历家破人亡一事后,她变得很乖,不打不闹,一心跟在师父的屁股后面学画骨的本事。 有时候她也很羡慕和怀念以前的日子,无上娇宠,人人疼爱。可她能做的便是拔一根身边的狗尾巴草,白皙的小手上留着许多划痕,努力地将狗尾草做成一个蚂蚱的模样。 那便是她唯一的玩意儿了。 陆允时听余安毫不在意地说着这些,心却揪了起来。 原来连话本子都要捡别人不要的,还要那隽秀的小字,也是用树枝沾着水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之上练出来的。 便是连吃草药充饥,有时都成了一种奢侈。 陆允时垂着头,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背上笼罩着。 忽然,他低声道:“我给你买好的,最好的。” 余安将他背上的衣衫放了下来,去净了净手才走回来,“什么最好的啊?” 她站着,陆允时坐着,故而他仰着头看她,眼里坚定的光芒似是夜空的繁星,耀眼而夺目。 他道:“话本子,笔砚宣纸,小玩意儿,还有很多很多,我都会努力给你。” 余安闻声一顿,只见不可自控地抖了一下。 她垂着眸,笑意更甚,可是命运不允许她答应。 一个午后,余安将竹屋整了整,又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去院子里除了些杂草。 斜阳西去,余晖洒了下来,长剑发着淡色的银光。 余安手里握着陆允时的长剑,这还是她第一回 仔细端详着这柄剑。 银色的玄铁蹭亮,剑柄细长,顶端嵌着红玉珠石,修长剑身之上刻着繁杂却精致的卷云纹,一朵又一朵,整个剑身轻盈空灵。 缺了点什么。 余安摸了摸剑柄,缺了那根红色的剑穗。 陆允时伤势重,低烧了一夜,又与她一同下山徒步走了许久,眼下精疲力竭沉睡过去了。 趁着此时,她得去山上摘些野果来,还得弄止血的草药。 在汴京的半年,余安经历了许多,即便竹屋这里她过去生活了十余年,但如今她好像很难再相信什么了。 她拿着陆允时的长剑,往后山一点的方向走去,那是以前她和师父经常去的地方,有个野生的果子林。 摘了果子,余安一心都是还在小屋的陆允时,她加快步伐往回走着。 遽然间,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咻”的一声急速穿梭过树影,直直陷进余安的脚前。 余安双目圆睁,吓得连连后退,手里拿衣服裹着的果子洒了一地。 可她无暇顾及那些果子,眼睛里只存在着那根螺旋飞镖,心下大骇。 顾淮来了! 他不是走了吗?! 余安一骨碌爬起身就要跑,可身后突然出现的一只手,猛地将她朝前一推,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顾淮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见余安摔倒地狼狈,爬都爬不起来。 他笑了笑,慢慢走进蹲了下来,用铁扇的一端拍了拍她的脸,“蠢货,不会好好走路吗?” 余安的掌心在罗刹峰就已经磨破了,好不容易结了痂,可现下又在碎石上磨挲一番,渗出了点血来。 闻声,她怒视着顾淮,用流血的手掌一把拍掉他的铁扇,“滚开,别碰我。” 冷言冷语对于顾淮而言,并不值得生气。但当他用那双淡漠的眸子将余安上下打量一番时,眼底的冷意渐渐聚集起来。 突然,他一把抓住余安的衣领,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余安白皙的侧颈,那里有着一点红色的痕迹。 看上去暧昧极了。 再往下便能发觉余安连衣裳都换了,原本的抹胸襦裙换成了如今这件衣裙,将脖颈下面裹得严严实实,欲盖弥彰一般。 他冷下声音,“你跟陆允时做了什么?” 余安被迫扬起脖子,感受着顾淮的手指在她侧颈上,指尖按在搏动的筋脉上,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忽然发疯,划破血脉,让她血流而亡。 余安不寒而栗,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并不知晓顾淮说得是她脖子上的那块旖旎痕迹,而是以为他在询问她和陆允时查伽罗草之事。 她皱起眉,“除了查药囊还有什么事,再说了我和他做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管,松开!” “呵,”顾淮嘴角衔着冷笑,“跟我玩文字谜是吧。”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站起身来走到一棵树下,拎起了一个粗布抱起来的东西,鼓鼓囊囊,圆圆滚滚,冷着脸丢在余安腿上。 包裹的一角露出了小口,几根黑头发从里面伸出来。 “啊!” 余安定睛一看,吓得大叫,她从那小口中望见一只眼睛。 她认得那是谁,眼珠暗黄,眼角泛白——是昨夜还活得好好的,给他们吃喝的余山柱! 他的头被顾淮砍下来了 “你杀了他”余安眼底升起雾气,极大的愤怒使她红了眼角,“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什么让你夺了他的性命,他只是收留了我们一晚。” 余安脑海理智全无,顾淮一次又一次地用无辜的生命来要挟她,恐吓她,鞭挞她,好似看见她的恐惧和怯懦,他心里就舒服了。 这样一个疯子,余安恨不得杀了他。 她心里再没有半分惧意,一只手夺过顾淮的铁扇,将那泛着血腥气的利刃贴在脖子上,近乎哭喊道:“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何故牵扯到旁人!” 顾淮垂着眼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余安夺走他的铁扇,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破口大骂,直到瞥见利刃捱上那根筋脉,心里某处好像被拨动了根琴弦。 他动了动,“扇子拿开。” 过了会儿又觉得这样说不对,他拧着眉,“扇子还给我。” 顾淮面无表情:“我只说一遍,把扇子还我。” 可回应他的,是余安更加用力地贴在那根筋脉上。 余安:“你不就是想折辱我威胁我吗,这样不正好遂了你的意?” 顾淮冷笑一声,猛地夺过那把铁扇,而后掐住余安的下巴,“这才几日不见,爪牙就被陆允时养得这么利索了,看来他还真是疼你疼得紧啊。” 说到最后,手上尽显戾气。 余安感觉自己的鄂骨快要被捏碎,她却咬着牙,忍痛都不出声,这副倔强的模样叫顾淮心中怒气翻腾。 他瞥了眼那白皙长颈上的吻痕,眼里露出恶意,“倔强如斯,莫不是为了陆允时守身如玉?” 顾淮就在余安惊恐的注视里,慢慢俯下身,冰凉的唇靠近那个淡淡的吻痕,“可我偏不。” 话落,重重吮在了那块淡淡的吻痕之上,舌尖轻挑。 脖子上传来的刺痛,彻底激怒余安,极大的羞辱铺天盖地般将她侵袭,使出全力将顾淮推开,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个疯子!” 余安愤然,惊怒万分,“顾淮,我与你相识不久,唯一的交集便是你在湖心亭易容骗我,用暗器伤我,还用铁链将我囚禁在小院里折辱。如果你真的是恨我那日破坏了你的计划,可你害我入狱,身负人命血案,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我究竟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羞辱我”话的尾音,余安崩溃的落下泪来。 顾淮被余安吼的一怔,似乎真的被问住了。 可是他却没有答案,他唯一清楚的便是,他不喜欢余安和陆允时在一起,那令他心烦。 但究竟为何心烦,为何不想,他不知。 十几年来的冷漠,已经将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脸上的巴掌火辣辣的,顾淮用舌尖顶了顶,淡淡道:“不就是吻了你一下,用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陆允时能吻你,我为什么就不能?” 他拧着眉,似乎真的不解。 余安胸膛气得起伏,她手背抹掉眼泪,不回答那话,沉默地去捡地上的果子。 流血的手掌小心翼翼将果子放在衣衫里,这些是她和陆允时夜间吃的。 陆允时伤得很重,时不时发烧,这些果子是唯一的吃食了,她得带回去。 “说完了吗,我要回去了。”余安面无表情道。 面上这么说着,其实余安根本不打算听顾淮说话,走到一旁拎起余山柱的头就往回走。 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顾淮沉声,“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闻声,余安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果子,狠狠砸在顾淮身上,怒不可遏。 “顾淮,我不是东西,我是个人,受你控制也并非是屈服恐吓与胁迫。如果不是怕你失心疯去伤害无辜的人,我恨不得杀了你。” 这是余安第一回 说出这样的话,“杀”字最多只是念头,可她从未真正说出来过。 脚步声响起,顾淮走近,就在余安以为他要发什么疯时,顾淮却将手伸了过来。 掌心上是一粒深色的药碗。 “吃了。” 余安抬眸,犹豫着没有动。 眼下这种境况,陆允时重伤,是顾淮对她下手的最好时机。可他不仅没有强行将她掳走,还给了一个不知有没有毒的药丸,一切难以捉摸。 她不禁有些怀疑,顾淮难道不知晓陆允时受了重伤吗?莫非他没有一直跟踪在他们身后?那他消失的这些天是去了哪里? 顾淮啧了一声,强硬地掐着余安的下颚,将药丸给她吞了下去,“麻烦。” 余安偏头,摆脱他的手,“怎么,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 “你胸口毒针的解药,不知好歹。” 余安只觉荒唐,他给她下毒再给解药,她有所怀疑还不能问了? 顾淮:“一直拎着人.头不嫌脏?还不快放下来,蠢货。” 余安看了眼一旁的人,不知他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只好明道:“你说过给我几日时间,回到汴京后再去找你的。顾世子不会言而无信吧。” 事实上,余安根本就没想过回京后去找顾淮。她这些时日之所以一直瞒着陆允时,一来是担心顾淮真的对叶衾和明鸢动手,二来则是怕一旦陆允时知晓,定会和顾淮在此处斗个你死我活。 不仅会把事情闹大,还会牵扯出旁的祸端来。但只要回到了汴京,她人在大理寺,顾淮就不能把她怎样。 可今日看着余山柱的头颅,余安却慢慢动摇了。她真的有把握逃脱顾淮的魔爪吗? 今日在西域尚且不是他的地盘,就敢堂而皇之地杀人,若是到了汴京防不胜防,会不会那一日又突然扔给她谁的头颅。 顾淮见她低垂着眉眼,倒是一副很乖的样子,心里的气消失了大半,又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不过他的温柔,于旁人而言,与冷血无他区别。 “我当然不会言而无信,不过你要是敢耍花样,给我玩金蝉脱壳那一招”他笑了笑,“我可不保证,下次赠予你的礼物会是什么了。” 余安手指蜷缩着,指节处泛白。 顾淮看她这副不敢言语的样子,心满意足极了,尤其是看到那块深红色的吻痕时,眼里快意更甚。 那里不再属于陆允时得了,那处留下的是他的痕迹和味道。 他拿过余山柱的头,往远处走去,“我去埋了,其他的你少操心,管好自己。” 最后的几个字,顾淮特意转过身,声声看了眼余安,无声警告她,要是身上再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痕迹,下次的教训可就不是吮一下,这么便宜的了。 60-70 第61章 身份卑微【新增内容 回到竹屋, 余安收起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努力提起自己的唇角, 才敢走了进去。 踏进屋, 只见陆允时还在沉睡着。 绷紧的神经猛然松懈下来。 脖颈处的吻痕是那回在小树林时,她故意撩拨陆允时,非要缠着他弄上去的, 淡淡小小的一块, 手指触及时,心里暗暗自喜。 可眼下, 她却觉得变得好脏。 她怕陆允时看到颈侧的红痕,怕陆允时知道顾淮折辱她原本深埋在心底尽量忽略的委屈, 在见到陆允时那张脸时, 悉数涌了出来。 她打湿一块布巾, 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那块被顾淮亲过的脖颈, 白嫩的皮肤经受不住反反复复的摩擦, 开始破皮泛红。 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余安卸了力, 忽然发起火来,将那块无辜的布巾扔进水盆里。 往日生性敏锐的人,此刻毫无动静, 陆允时依然沉睡着。 余安察觉不对劲来,方才她有些失控,闹出的动静有些大, 陆允时就算睡得再沉也不该毫无反应。 心开始慌乱起来, 她走过去, 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高烧了! 手忙脚乱的打来一盆清水, 打湿一块干净的布巾, 放在陆允时额头上许久,可是头上的热度却迟迟降不下来。 余安咬着牙,用尽全力将陆允时翻过去侧身躺着,又撩起他的衣裳,果然就连周围完好的皮肤开始变得红肿,被蛇尾鞭打的那一会块更是不堪入目。 “大人,大人,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余安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陆允时眉心皱紧,脸上骤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似是难受极了。 可人却依然毫无意识,醒不过来。 她想要去余家村讨药,可村子在崖壁上头,等她爬上去已到深夜里,只能自己用那些采来的草药了。 她记得师父以前说过,草药乃灵药,千万不能小瞧任何一种看似普通的药草,它们小小的根茎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可事态紧急,来不及熬药,余安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将药捣成汁,敷在伤口上。 外服是行了,可内服该怎么办,陆允时昏迷不醒。 半晌,余安拿过一个碗,用茶盏里的水冲泡着药草,霎时浓浓的药草香味弥漫开来。 她心疼地擦拭着陆允时脸上的汗,双唇微张饮了一口药,药香味和苦涩味在唇齿间散开,登时小脸都皱了起来。 但她只能忍住,而后对着陆允时的唇,喂了下去。 等陆允时烧退下来时,余安脱力般倒在床榻边,脸色煞白,极度的惊慌和紧张使她精疲力竭。 * 另一边,顾淮骑在马上,一旁跪着一名女子。 常宁俯下身,“主子,刚传来消息,孟仲已是绝路,天和医馆下面是否按照原计划进行,把黄金珠宝换成兵器?” 天和医馆是天家在民间所建,明面上的承建者是永宁侯府,但其实早在建设当年,永宁侯便借着先太后母家的势力,将那承建的旨意换成了孟仲。 这些年,永宁侯府逐渐没落,永宁侯又因十年前的事情逐渐变得胆小怕事,只有顾淮这个世子撑着。 而孟仲却步步高升,官至一品。当年陷害虞家一案,永宁侯与孟仲一个都跑不了,只有除掉孟仲,当年的事情才能真正埋与地底之下,死无对证。 终于,等了这么多年,时机到了。 顾淮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允了她的话。 常宁站起身,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顾淮。 黑白相间的长衫着身,一把银色铁扇执手,浑身上下透支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与他那张长相绝佳的俊逸面容极不相符。 有时候常宁也不明白,为什么顾淮生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样貌,可那眼神总是阴鸷深沉,出手见血,视人命如草芥。 “看够了吗?” 顾淮冷不丁出声,他睨了一眼常宁,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冷,“若是看不够,挖下来日夜摆在我的案台前,够不够?” 常宁呼吸一窒,身体忍不住发抖,旁人听了只当顾淮在说笑,唯有他们这些死士知道,顾淮从来不说笑。 不,也是说笑过的,同那个叫余安的女子。 常宁想着方才自己埋了的头颅,小心问道:“主子,我们是不是得回京了?” 汴京城里风云诡谲,按理来说顾淮出现在这里本就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天。 虽然同她一起找了许多外邦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但常宁就是觉得,顾淮来此地的目的,另有其他。 顾淮收回眼神,幽幽地看着前方。 他在此处却是待得太久了,原本找到外邦之后便要离去,可他多了几日。 那日在小树林里见余安,不过是碰巧去外邦时与他们同了一段路程。可今日在后山这回,送药本只需常宁去便可,可他还是自己去了。 就连常宁问他是否回京时,心里竟然犹豫了会儿。 但到底是要回去的,他爹软弱无能贪生怕死,他不去给孟仲收尸,又怎么演场好戏等着陆允时回来看看呢。 想到回到汴京后,余安和陆允时决裂的场景,顾淮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一旁的常宁却感到遍体生寒。 * 几日来,汴京城中,尚书孟仲一招落马,勾连外邦通敌叛国一事牵扯众多,朝中官员人人自危。 天子勃然大怒,一道连坐之罪的圣旨颁发下来,人心惶惶。 陆府。 陆闵听着下面报来的消息,脸色沉了下去,“所言当真?” 站下案台下面的正是诏狱的人,“属下不敢胡言,孟仲的确昨夜在狱中暴毙,别狱中的小妾老奴,只要是近身伺候孟仲的人,昨夜一夕之间全部暴毙而亡。” 话音将落,便听到陆闵厉声问道:“他人呢?” 诏狱管刑的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问的人是谁,可话在嘴里打了几个圈圈都不敢吐出。 陆闵耐心告罄,逆子将朝局搅得一团糟,却又在关键时刻见不到踪影,连他派过去的眼线也查不到丝毫行踪,想来是他故意为之。 本以为不过是他与顾淮二人之间的争斗,陆闵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事态竟然祸及到孟仲,暴毙而亡! 孟仲一死,十年前的虞家冤案,于永宁侯府来说将死无对证,余生便可逍遥法外。他陆闵这些年隐忍蛰伏,暗中埋线,岂不是付诸东流。 他当年迫不得已对不起兄弟虞淮雨,十年后便连冤案昭雪也是痴人说梦吗? “有话直说。”再大的怒气,陆闵也不至于牵连一个诏狱的管刑。 诏狱管刑:“属下得知,陆寺卿去西域了,带着您前些日子查的那个衙役,名叫余安。” 陆闵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似乎是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陆寺卿只带了那个余安的衙役去了西域,属下不知道所谓何事,不过属下查到了另外一件事。” 陆闵:“那便是那个叫余安的了,他可是真的居心叵测,来路不明?” 诏狱管刑:“那叫余安的衙役来自西域,精通画骨一术,与永宁侯世子顾淮有所交集,且所交匪浅。然后便是” 陆闵心下烦躁,见他吞吞吐吐,愈发不耐烦,寻常的清冷随和模样散了个七七八八,喝道:“不要支支吾吾!” 书房响彻着回音,诏狱管刑心一横,咬牙道出了丑闻。 “属下查出那余安是个女子,且和陆寺卿关系匪浅。” 他琢磨来琢磨去,用了个“关系匪浅”的词来搪塞陆闵,但陆允时那般骄矜冷淡的性子,汴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一个都瞧不上,如今却与一个女子关系匪浅,至于真正私下里做了些什么,他不说,想必陆闵也心知肚明。 陆闵闻声大怒,重重拍在案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荒唐,荒唐! 想他陆闵一身洁身自好,除了心爱的夫人从未与别的女子有个半分牵扯,纳妾同房丝毫不沾,家风严谨。 如今却出了个在外面乱来的逆子! 他冷冷看着那诏狱管刑,“他和那女子间都做了些什么?” 咯噔一声,地上的人冷汗直冒,一把俯下身连连叩拜,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响声。 知晓这样的丑闻,他怕是要没命了。 “首辅大人饶命,首辅大人饶命,属下只是奉您的命查陆寺卿,并非有意知晓那些事情啊!” 陆闵闭了闭眼睛,走下去,“你放心,我陆闵不是那般过河拆桥之人。只不过你知晓那便在汴京留不得,过两日我会派人在江南给你寻一处宅子,你带着家人迁过去,永生不得回京。” “谢谢首辅大人饶命!”诏狱管刑的心定了定,这才将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陆寺卿和那衙役举止亲密,时常做‘吕’字,二人似是十分熟稔。” 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陆闵也大吃一惊。 做“吕”字,好一个做“吕”字,他们二人竟然都赶出这番事情来了,此番去西域,孤男寡女,此不是要乱来! “你下去吧。” 陆闵回首望着窗台,眼神渐冷。 没想到这个叫余安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女扮男装混入大理寺不说,还招惹了他这个逆子。 她与永宁侯世子顾淮甚至牵扯不清陆允时与她同去西域,汴京这边就出了大乱子,真的如此凑巧吗。 陆闵不禁发现,好像自那个叫余安的女子出现后,一切都开始变幻。 甚至孟仲暴毙,也许与她脱不了关系。 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之人,留不得。 可再有陆允时和余安的消息时,已是将近半月之后了。 陆允时伤势好了大半,二人骑马也不敢疾奔,路上便耗了好些时日,好在伽罗草的叶子被余安泡在罐子里好生保存着。 在大理寺见到完好无损的叶衾和明鸢,余安的心才真正落了下来,天知晓她归来的途中有多担忧。 回到西苑,离了陆允时,余安脸上的笑终于扛不住了。 她才关上门,便无力地靠着门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似是在提醒着她,该去找顾淮了。 理智却像是被撕扯开来,一分为二。一边告诉她不要去,顾淮是在威胁恐吓你,他手上根本没有把柄。 另一边却在跟她说,顾淮心狠手辣嗜血如命,余山柱的头颅只是第一个,难道就不会有第二个?再者永宁侯府与虞家冤案脱不开联系,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便是找到证据翻案不是吗? 余安晃晃脑袋,将这些烦心事甩开,有些踉跄地走到桌前。 看着桌上的红绳和珠络,她想,至少等她把剑穗做出来。 剑穗不难做,但打络子却极费力,余安弄到大半夜才穿了一半,本想着白日里偷个懒,屋门却被人敲响。 她披着衣裳下榻,“谁啊?” 身处大理寺,余安的防备心卸下不少,她开了门见到的却是一个身着官服的人。 她下意识退后,“不知这位大人是?” 那人面无表情:“余安姑娘,首辅大人要见你。” 一句“姑娘”宛如五雷轰顶,余安登时睡意全无,脸色煞白。 “你、你是” 可那人却不给她銥嬅丝毫反问的余地,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语调冷漠重复:“余安姑娘,首辅大人要见你。” 陆闵这个名字在她心里,几乎是沉寂了十余年。 来到汴京之后,余安也从未有机会接触的到,可她才回京,陆闵竟然查出了她的女儿身,还说要见她。 她定了定心神,故作镇定问道:“敢问大人,陆寺卿他——” “余安姑娘,首辅大人要见你,陆寺卿也保不住你。” 余安心冷了下来,看来陆闵是查出什么了。 去陆府的路上,余安想了许多,可无论她怎么猜测,都不知晓陆闵找她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女儿身必然是瞒不住了,但虞家幼女的身份好像他还不知。 来到书房,余安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陈设竟然丝毫没有变过,看到墙上那副鬼画符时,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副“杏花图”是她幼年时与陆允时一同画的。 陆允时天资聪颖,三岁便会诵诗,再大一些就能提笔作画,一朵朵杏花栩栩如生。她那时仗着疼宠无法无天,非要在他的画上捣乱,几道墨水痕迹,画出了那副不堪入目的“杏花图”。 那时陆闵和陆夫人是她义父义母,极为宠爱她,便是连那幅画也挂在了书房里,直到虞家满门覆灭。 如今白驹过隙,一转眼十年过去,没想到那幅画竟然还挂在书房里。可是当年明明是他陆闵,将那道圣旨传到虞家的。 余安不自觉走过去,正要碰到那张画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大理寺招来的衙役余安?” 和记忆中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余安愣愣地转过头,当年那个皎皎如明月的人,也老了。 余安行礼,“属下正是。” 她弓着身子,两手作揖,迟迟得不到对应,不禁偷瞄了一眼,上端的陆闵好似在发呆。 陆闵的确愣了神,太像了,那眉眼间的神韵太像虞桉了。 转念间,陆闵似乎知道为何陆允时从不近女人的身,却与这个叫余安的女子纠缠不清,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陆允时将余安当作虞桉的替身了,倒也难怪,毕竟连名字都如此相像。 可就是这么巧,才会让陆闵笃定面前这个叫余安的女子,心怀不轨。 “我已知晓你的身份,不用再弄虚作假,你到底是谁的人?” 余安紧张地握了握拳,陆闵果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可问她是谁的人,她又该如何作答呢。 背后无人?怕是鬼都不信,就连陆允时都一直以为她与顾淮有牵扯。 顾淮 余安垂下眼,心里苦涩,看来老天帮她抉择了。 她轻声道:“属下是顾世子的人。” 陆闵凝视着余安,似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不过亦真亦假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陆允时的性子,他这个做父亲一清二楚,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逆子将这名叫余安的女子看得极重,他也不能贸然动她如若不然,怕是会彻底毁了二人间那点绵薄的父子情分。 既然暂时动不得,也只好让她自行离去,也算是饶了她一命。 陆闵翻看着公文,“那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心怀不轨,身份卑微,与他不配,念在你也没铸成大错,尚且饶你一命不予追究,只要你自行离去便可。” 来了,该来的终究会来。 余安明白她应该低眉顺眼地答应离去,这样才能息事宁人,安全离开陆府,然后理所应当去找顾淮。 可是陆闵那句“身份低微”“与他不配”却像是一根刺般,扎入她的骨血中。 所言是事实,可心里却无端涌起了一股怨愤,在怂恿着她反击。 身份卑微,可当年她活得比谁都风光无畏,而与陆允时不配,但他们还未出生时便定下了婚约。 陆闵曾经恨不得宠她上天,不做儿媳做女儿,可后来又亲手一道圣旨将她打入地狱,如今又口口声声称她“身份卑微”。 这一切好似个笑话。 她抬起头,“我若偏不离开呢?” 温软的眸子里满是恶意与挑衅,激怒了本就压抑着怒气的陆闵。 但他不屑于对一个小女子发怒,且看着那眉间神韵,十分不适,他定声道:“你接近他,不过是充当顾淮的眼线,是顾淮的一个棋子。现今给你一条生路却不愿离去,莫不是真的看上了他,还是贪图在他身边所受的好处?” 不待余安回声,又道:“哼,陆允时的性子我一清二楚,他生性倔强最喜与人反着来。之所以对你与旁人不同,处处留心,不过是受了你的蛊惑,贪图一时新鲜。待他发现你另有所图之时,不会留你性命。” 这番话落入余安耳里,像是个笑话。 若是在山洞里陆允时未跟她表明心意,她说不定还会动摇,但那日陆允时情真意切,看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骗不了人的。 可她相信陆允时对她的感情是一面,她答不答应陆闵又是一面。 方才挑衅的反问不过是同陆闵赌气罢了,她很早便做好了决定,在孟纸鸢一案结束时,便离开陆允时。 如今孟仲落网,孟氏一族覆灭,天和医馆一案告罄,她确实是时候离开了。 今日陆闵还找了她,倒也是个不错的借口,起码日后面对陆允时也不至于那般愧疚。 余安甚至恶意的想,若是陆允时质问她,她便告诉他是陆闵逼他她离开! 可是她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她怎么舍得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为了她这趟浑水而让陆允时伤心。 她不值得,所以她要让陆允时知道,为了她,不值得。 余安走上前,脚步定在一处,唇间重如千斤,每说一个字,心里好像破一个窟窿。 作揖的双手握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余安红了眼,声音发着颤。 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往外蹦,“我会离开。” 作者有话说: 预收重生文,求收藏啊~ 《弟妻》(重生) 【心狠权臣兄长 X 盈腰媚骨弟妻】 沈姒如愿爬上了兄长顾珩的床。 虽然她是他的弟妻。 夜深人静之时。 卧房的一墙之隔外,沈姒盈腰伏在半开的窗檐上,红玉耳坠随身晃动不停,眼露恨意地盯着屋内沉睡的人。 忽然身后的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顾珩停了下动作,俯下身,气息微喘:“你在看什么?” 沈姒回过头,红唇呵气如兰,“自然是,看我的夫君。” 你的亲弟弟。 *** 沈姒勾栏出身,十余年的熏陶,她最为擅长的便是房中之术。 前世她傻傻地被顾安以爱之名豢养为禁脔,将她娶为妻却视为玩物,用她来迷惑兄长顾珩,只为将他踩在脚下。 顾安一朝得手,她由妻贬妾,不得善终。 重生后,她第一件事便是伏下软腰,先入了传闻中清冷矜贵,心善如佛的丞相——兄长顾珩的衾被- “兄长,求您怜我。” 沈姒以为,终于如她所愿成了他的帐中人,却不知她的每一步蓄意勾引,亦是他蓄谋已久的步步为营。 1.前世女非男C,今生SC,1V1,HE。 2.男主超级宠女主,披着强取豪夺皮毛的甜甜恋爱 第62章 决裂【新增内容】 回去的路上, 余安浑浑噩噩,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街上每一个人, 来来去去, 不做停留。 过了会儿,她又想到海面上的一叶孤舟,浮浮沉沉, 漂泊不停。 “小公子, 这糖葫芦可要来一串?”摊贩见一少年装扮模样的人,在摊前踌躇着, 吆喝出声。 余安偏头,过了半晌才反应是在叫她。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大理寺穿的男装, 怪不得叫她小公子。 饱满鲜红的山楂串在一起, 晶莹剔透的冰糖裹在上面, 令人垂涎欲滴。 余安没什么食欲, 但却拿出几个铜板, “我要两串。” 大理寺中,陆允时正从宫中出来,此次孟仲一事闹得太大, 他掌管大理寺身负要职,彻查余下党羽是他分内之事。 “大人,您吩咐买的药, 我买来了!”叶衾大老远地摇手。 陆允时接过, 横了他一眼, 朝着西苑走去。 叶衾挠挠头, 不知怎么就得罪陆允时了。 “余安。”陆允时推门, 来找余安帮他涂药, 屋内却没有人影。 他走到桌前放下小药瓶,被几粒红色的珠子吸引住了目光,随手捻起一粒珠子,光滑圆润,虽不及那些珍稀宝石,却也是好物,要花不少银钱才能买到。 他正好奇着余安买这些珠子做什么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陆允时没有转头,闻脚步声便知是余安,他对她从来不设防。 余安进门时瞧见的便是那样一副光景,陆允时背对着她,一声火红色朝服,边角卷云纹精致华美却又不是庄重冷肃,腰封系紧衬出窄腰,搭着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手腕白皙如雪,指节微屈修长遒劲。 尚余孤瘦雪霜姿。 她一步步走到陆允时的背后,踮起脚尖,从背后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余安翘起唇角,杏眸弯弯,“大胆小贼,竟敢擅闯小爷的卧房,该当何罪?” “死罪。” 俊雅绝伦的面容被挡住眼睛,独独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如樱的唇色,陆允时轻笑着出声道。 “算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爷且饶你一命。” 说着,余安松开手,从腰间抽出两串糖葫芦,分出一个递给陆允时,“吃了这串糖葫芦,小爷就不追究啦。” 听着身后俏生生的语调,陆允时转过身,见到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立在眼前。 他饶有兴致地接过,陪她演戏,“多谢小爷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 话落,捏捏少女的细腰,软软的,手感极好。 陆允时如此坦荡,余安反倒有些难为情了。 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小口小口啃着糖葫芦,细碎的红糖沾在唇边,宛如白雪中坠入了几点红玉,令人垂涎欲滴。 陆允时沉沉地盯着她,手里握的糖葫芦紧了又紧,“小爷,这糖葫芦不合我心意,不置可否换一种?” “换什么?” 余安呆呆地仰头,却被陆允时拥入怀中,薄唇吻在了她的嘴角,品尝着细碎的红糖。 过了半晌,陆允时才浅笑着放开她,心满意足,“甜,甚好。” 余安脸羞得通红,哪里不知道他口中的“甜”并非彼甜。 看着陆允时眼里的悦意,余安回以一笑,仿佛去陆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她想,那剑穗,应当过几日便做好了。 这几日大理寺的气氛分为轻松惬意,天和医馆一案告破,衙役们人人得了闲,此外便是陆允时这些日子以来,整天如沐春风,眉间的戾气冲淡了不少。 便是连叶衾都私下里跟余安说着,陆允时很不对劲。 “余安,你说大人莫不是被哪家姑娘勾了魂?” 余安正喝着水,闻声一个激灵,茶水入喉呛得她直咳嗽,“咳咳你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勾了魂,说得她跟个妖精似的。 叶衾见状连忙帮她拍背,余安登时吓得一蹦三尺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我好了!” 笑话,她的裹胸布还穿在身上,叶衾要是一碰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虽然叶衾是个驴木脑袋。 见此,叶衾不经笑话余安像个姑娘家家,还怕被人碰。 余安正欲开口跟他打闹,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前厅的正门走了过来。 到嘴的话一边,余安眼里露出坏心,她故意扬声道:“你说是哪家姑娘呢?这么厉害!” 叶衾挑眉,吊儿郎当,“鬼晓得,平日里大人可是半分女色都不沾,连看都不看!百姓私下都说,大人莫不是要清心寡欲成佛去!这下竟然像是泡在了温柔乡里,稀了奇了。” “有多稀奇?”陆允时冷不丁出声。 叶衾瞬间炸毛,闪身到余安身后,僵着笑,“不稀奇不稀奇,大人英明神武,哪天成亲了都不稀奇。” 眼见着叶衾越说越离谱,陆允时脸越来越黑,余安笑着站在他们二人身旁,一脸深明大义:“哎呀,算了算了,不过是说笑。” 随后转头递给叶衾一个眼神,人立即溜了。 前厅只剩下二人,陆允时顾忌少了几分,他走进一把捏住余安的脸蛋,惩罚似的,“他招惹你,你便搬我出来吓他?” 他分明看出来了,却还故作不知地看她演戏,余安有些脸热。 这样显得她很蠢。 “是有些蠢。”陆允时勾唇,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 听着逗弄的话,余安并没有同往常那样羞愤,而是静静地看着陆允时,在心里努力记下他的一颦一笑,把他的每一句话放入心底。 好好藏起来,不叫任何人发现。 余安笑了笑,用眼神描摹着心上人的眉眼,“嗯,我真蠢。” 她蠢,他也蠢,两个蠢笨的人。 笑着笑着,眼底慢慢湿润,余安怕陆允时瞧出什么,转过身拉着陆允时的手就往后厨走去。 到了后厨,看到那几碟精致的小菜,陆允时不禁睁大了双瞳。 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是你做的?” “嗯,”余安仰起头,小嘴说个不停,“这道是四喜丸子,这道是酒酿酥肉,这道是银耳莲子羹” “都是给你做的,快尝尝。” 话音落完,两只如辰星般的水眸直视着眼前的人,满是期待。 陆允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能感受到这些天里,余安对他越来越好,时不时会同他在一起带着。 什么都不做,就那样无声地带着,像是无比珍惜在他身边的每一瞬。 他原本还沾沾自喜,觉得莫不是西域一行,他在山洞里道明心意的那回起了作用,余安应是打算放下防备与他一起面对。 可今日不知怎地,陆允时忽然有些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远去。 那股心慌随着余安看向他变得越来越浓,他下意识捂住了余安的那双眼睛,垂下的那只手握着拳,显然是在极大的克制。 “大人,你怎么了?” 余安手搭在精瘦窄腰上,手指在陆允时腰带处流连忘返,“你怎么不尝尝啊,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呢。” “快尝尝呀。” 只一瞬,那股心慌轻而易举地被余安抚慰。 陆允时觉得心腔是被什么甜腻的糖水浸泡着,四角的坚硬全被余安一句接着一句的话给软化了,他忍不住盖住那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眼睛。 而他自己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缱绻和痴慕。 过了半晌,他才松开手,道:“好。” 这几道菜,余安虽然只学了几回,但她天生手巧,竟然尝起来不错。 陆允时点点头,“很好吃。”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菜。 闻声,余安笑着坐下来,摆上两副碗筷,两个人在后厨里一同用午膳。 “叶衾那小子,不知道和明鸢怎么样了?” “我就说嘛,他俩绝对有什么,”余安笑嘻嘻,“倒也般配,郎才女貌呢!” 陆允时挑眉,“嗯,他们郎才女貌。”他们亦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着。 余安笑意盈盈,时不时与陆允时说些笑话,好似他们的生活以后也会这么无忧无虑。 可谁都不曾知道,她抿进嘴里的每一口,都是无比的苦涩。 只要想到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余安连呼吸都疼,她不禁痛出了声,鼻尖酸涩。 陆允时以为她吃得快呛着了,递了杯水给去,“小心些。” 余安低着头,脸恨不得快要埋进碗里,她不敢抬头,她怕还未动眼泪先掉了出来。 她拿着碗的手都在打颤,“没事。” 余安偏过头,刻意避开陆允时的视线,转头之际眼泪滑落,她接过水仰头一口饮尽。 哽咽声和吞咽声混在一起,混淆不清,她道:“我很好很好。” 是夜,余安又在灯盏之下,专注地打着络子。 “还差了些”她自言自语着,将几粒红色的珠子穿在红绳上,“成啦。” 余安笑着拿起那根新做的红色剑穗,在明亮的光线之下晃动着,红玉和夹杂着银丝的红线微微发光,耀眼而夺目。 指尖轻轻抚着剑穗下端的流苏,而后又贴近自己的脸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好像贴着她脸的不是剑穗,而是陆允时。 举止之间,骤是恋慕。 早已悄无声息踏入房中的顾淮,冷眼看着这一幕,眼神逐渐阴鸷。 他武功极高,敛声息语之时无人能发觉,他一步一步无声靠近着余安,走到她背后才停下来。 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飘了过去。 余安闻到不熟悉的香味,不是陆允时身上的冷香,皱了皱眉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地上的阴影。 她的影子旁,还有一个人! 双瞳睁大,余安吓得猛转过身,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再次被顾淮点了哑穴。 与此同时,手上耗费许久心神的剑穗被他夺了过去。 还给我! 余安无声呐喊着,可是根本法不出任何声音。 顾淮身形修长,他扬着手高高举起剑穗,阴沉的眼神砸在余安的脸上,“给陆允时做的?” 余安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那剑穗是她最后能代替自己陪在陆允时身边的东西了,可是顾怀这幅样子,分明就是要砸碎它。 接连几日来的委屈和心痛涌上来,余安急得红眼,她不停的去抢,可是换来的是顾淮越来越大的怒气。 “你以为不回应我,我就不能拿它怎么样了?” 顾淮冷笑着,他将手放下来,将那道剑穗握紧手心,慢慢成拳,作势要生生捏碎成粉末。 不要,不要! 余安拼命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她却毫无感觉似的。 此时此刻那根剑穗如同她这个人,顾淮的手心就是命运的捉弄,无论她选哪条路,她怎么努力去做,永远都是卑微如蝼蚁,任人威胁践踏。 就连一个小小的剑穗,她也留不住。 余安无声用口型乞求着,“求求你给我,求求你把它还给我” 一时急火攻心,余安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味,随即吐出一口血来。 斑驳血迹洒在顾淮皎白的衣衫上。 握着剑穗的手一僵,顾淮惊愕地看向余安染着红色的唇,这是他第一回 没有念及自己的衣裳,而是看向吐血的人。 唇角还在滴着血,余安愣愣地用掌心去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血砸在地上洗不净,陆允时看到了会担心。 顾淮沉默地将剑穗塞回余安的手心,顿了顿,抬手想要擦拭她唇上的血,却被余安猛地推开。 杏眸里盛起狠厉看着他。 顾淮皱眉,心里竟然涌起了几分愧疚,可很快他就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压下,解开了余安的哑穴。 原以为余安会如同西域那晚一样,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打他一耳光,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仅仅是默默地用干净的手帕擦拭着剑穗,小心翼翼。 顾淮:“你该跟我走了。” “” 她在无声反抗。 顾淮也不恼,“你不走也无妨,我自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话音落完,余安动了动。 她知道他的办法,无外乎嗜血杀戮。 顾淮执起余安的手腕帮她探脉,还好只是太过心急,一时激动才吐了血。 他心定了定,过了会儿,看着握在掌心的纤细手腕,眼神亮了一下。 以前他只要靠近半分,余安都会反抗,可是这回她竟然是静静地任由他牵着,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悦意。 阴沉的眼神缓缓变得明晰,顾淮又变回了那副朗月清风的世子模样,笑着抬起余安的脸,话语在触及她的眼神时猛地止住。 一双曜眸,如今死气沉沉。 忽然,逼她走的心思变得有些不忍。 “最晚后日。” 窗台传来响动,屋内重回寂静。 余安失了魂般跌坐在地,瞥见地上的一滴血迹,猛然扯着自己的衣裙反反复复擦着,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 为什么擦不干净,为什么谁都要逼她,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 因为她叫虞桉。 她奔溃的哭了出来,眼里滴落在掌心的剑穗上,缓缓发着烫。 好痛 爹娘,师父,桉儿真的好痛。 几日后。 陆允时穿得格外隆重,乌发也被玉冠高高束起,银色锦袍通体矜贵。 前襟里的东西像是在发烫。 陆允时不禁按了按里面的东西,眼神坚定,这一回他一定要赠给余安。 这些时日以来,余安好像褪去了从前的娇俏,猛然间变得温婉小意,不是给他做菜揉肩,便是蹭在他身边说笑。 陆允时的心软了又软,恨不得将人套牢在身边。 是以,他今日才会来将那根杏花簪赠予她,算是二人定情之物,待事情告一段落后,他便重新给余安一个新的身份,让她无后顾之忧嫁给他。 一想到余安身着大红嫁衣的样子,陆允时的心不由悸动。 湖心亭旁,行人很少,清幽宁静。 他刚结了公务,便派人传话约余安到湖心亭来,他在此等候。 清风徐来,裹着花香四溢,水波荡漾,似是在无声欣羡有情人。 余安走在桥上,瞥见湖心亭中一道人影,脚步微微停滞,似重千斤。 陆允时正视着远处,波纹荡漾的水面偶尔停下几支蜻蜓,点水跃起,本是无聊的事情,却因心境不同而看的滋滋有味。 他在想待余安看到杏花簪时可会惊讶,这根杏花簪不是上次那个,而是他只上回从西域回来后,亲手做的。 他虽然旁的事情一学便会,算得上聪颖,可是做女儿家的簪花却极其手笨,弄坏了一回又一回,指腹被雕刻花样的刀尖戳了很多伤口。 但他心里依然美滋滋。 陆允时弯起唇,甚至暗暗打算起了余安收下簪子后,他要带她去哪里逛逛,月老庙的夜会?街前的晚宴? 余安站在桥上,无声凝视着陆允时的背影,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根剑穗。 分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可余安却觉得他们二人隔得好远,她不禁站在桥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允时。” 那人回过头来。 陆允时转身,一样便望见了桥上的人。 扮成少年模样的余安,眉眼清丽,纤瘦的身形套在有些大的衣衫里,袖子也被风吹的晃来晃去。 陆允时怔了下,他才意识到,余安穿着很久以前的那身衣裳,有些陈旧,正是她上京那日穿的。 原来她竟然瘦了这么多吗。 陆允时笑了笑,目视着余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唇角的笑容却在触及她左肩上的包袱时,僵了一下。 他皱皱眉,“怎么穿了这件衣裳,还背了包袱?” 余安张了张嘴,却不敢说出口。对,不敢。 她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曾回答陆允时的话,而是沉默地将手里的剑穗递给他。 陆允时看着手心里的剑穗,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那日留在西域的剑穗是他用了许多年的,回京后事物繁忙,一时倒是忘了去买根剑穗。 不曾想,余安先给他买了。 摸起来手感极好的流苏和络子,不像是汴京里的那些上等货样,但是依然看出不凡,不只是出自哪家店主之手。 陆允时不断磋磨着红色珠玉,像是喜欢得紧。 冷漠的面庞也增了几丝人情味,他眼角漾起笑意,“很好看,我很喜欢。” 说着,又去前襟里拿出一根簪子,通体的银色簪身,上面是一朵玉石打造的杏花,栩栩如生,只看一眼便知做这根簪子的人费了许多心神。 余安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看着陆允时眼角的笑意,她便也跟着笑。倏然,她看见陆允时将一根簪子摊在掌心,送至眼前。 霎时,原本死寂的心瞬间活了过来,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 余安收紧指尖,指甲陷进肉里。 她双瞳睁得极大,心里已经猜测到陆允时要说什么。 心理防线几乎是顷刻间崩塌,那里满是残垣断壁。 余安想摇头,想告诉陆允时不要说,不要在这个时候说。 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可陆允时却像是没有看到余安眼里的乞求般,他耳尖有些红,言语动作间青涩至极。 “余安,在山洞那回我就道明了我的心意,对于你,我一直是真心的。” 陆允时牵起余安的手,“我知你自幼吃过很多苦,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所以你无奈之下女扮男装,活得小心翼翼。但在我这里,你可以潇洒大胆的活着,我会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什么都不要怕。” 听着低沉缱绻的情话,余安却觉坠入冰窖。 没说一句,她肩上的愧疚就越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愣愣地看着陆允时将簪子放进她的手心,“上回你拒了我,是我不好太过冲动。但是这回我想了很久,决定将这根簪子赠予你。赠簪之意,私以为你当是懂得。” “今日我将它赠予你,这根簪子是我亲手——” 话未说完,陆允时眼前出现一道暗影,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余安做了什么。 身形骤是一僵,陆允时久久回不过神。 “哐当。”簪身落地,放出一声脆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余安将簪子扔在地上,簪上的杏花碎成两半,眼里是陆允时不曾见过的冷漠,“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接受你的簪子。” 杏眸褪去所有的温柔,迎上陌生的疏离和嘲讽,“呵,陆允时,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陆允时耳道都在嗡鸣,他听着余安说出口的话,只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然,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余安无比陌生,好像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前几日,他们还好好的,无比亲昵。 长颈似是被人扼住,呼吸无比艰难,陆允时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他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簪花,心想一定是他听错了。 可余安却亲手揭下他的遮羞布,一句又一句的讽刺狠狠地向他砸过来。 “陆允时,你真可笑,被一个别有用心之人耍得团团转,到头却还不敢相信。承认我就是一直在利用你,承认我从未对你动过情,就这么难吗?” 余安掩在衣袖下的手几近颤抖,她死死咬着牙,骂着狠话:“陆允时,你真是个懦夫。” 话语如同利刃,一刀一刀扎进陆允时的身体里,千疮百孔。 但即使这般,他还是去牵余安的手,眼眶微红,“余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跟我说,我会尽一切帮你护你,但是” 他难过地得要窒息,“但是求你不要对我说出这些话,不要将我推开,好不好?” 不好,她一点都不好,不值得。 余安猛地甩开陆允时的手,眼神冷淡,“我跟你说的还不清楚吗!我就是在利用你,从上京那日开始到今天,我一直都在把你当棋子,我从未喜欢过你!” 陆允时痛苦地拧眉,他咆哮着:“你利用我什么了,余安,你倒是说说你利用我什么了?你真以为我是瞎子吗,看不出来你对我的情意吗?!” 明明她眼里只有他,明明她这么喜欢他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为了别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 余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和你身份上天差地别,接近你也是步步算计,一个人的独角戏你还真是唱的欢啊。” 她冷笑着,嘴角的梨涡却显得决绝又狠心,“你真可怜,从小到大不曾有过女子接近过你吧,你父亲是当朝首辅,仕务繁忙,无暇顾及你,所以你自幼就很缺爱。” “你就像路边的丧家之犬一般,我不过是随手丢了根骨头给你,你就眼巴巴的凑上来,甚至荒唐的要与我谈情说爱,当真是好笑。” 余安捡起地上那根簪子,毫不犹豫地扔进湖里。 “咚。”水声响起。 余安冷淡道:“陆允时,你真可怜。” 陆允时久久看着簪子落水的地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味着余安的话,胸腔每呼吸一次都在痛着。 他低下头,哑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余安舌尖咬出了血,“当然是真的。” “所以你今日穿着这样,背上包袱,是打算弃了我这颗无用棋子了?” 陆允时忽然低低笑着,眼神变得无比狠鸷,“你做梦。” 他一把掐住余安的脸,咬牙切齿:“你以为我陆允时是什么人,你余安召之即来呼之及去吗?” 他的心在滴血,巨大的悲伤使他出口伤人:“想想也是啊,你来路不明身份低微,凭什么与我谈情说爱,又凭什么戏弄我至此。” 他拿出红色剑穗,“你以为我对你有几分真心,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只是玩弄,戏弄还是别的什么不屑? 陆允时说不出口,他从来都不是说笑,他是真的很在乎余安,甚至将她看得比命还重。 可他真心相待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利用算计,句句都是嘲讽羞辱,好似他是个笑话。 余安不屑地勾唇,“不过是什么?要我替你说吗?” 她双眼看着陆允时,“你不过是看我像极了你小时候的青梅,你拿我当她的替身。她有什么好的,自私自利,虚伪冷漠,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卑贱罪臣之女!” 余安恨不得将最坏的词用在“虞桉”身上,这样骂着她,就是骂着自己。 陆允时拧紧了眉,“不要这么说她。” 他们之间的事,从来不关乎虞桉什么事。 “我偏要!”余安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她露出最丑恶的嘴脸,“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现在看清了。” “我们没有关系了。” 余安猛地转过身,泪落下来,走得决绝。 陆允时一把拉住她的手,远处却传来一道声音,“别碰她。” 顾淮从远处走过来,这一次是他堂而皇之地走到余安身旁,将人拉入怀中。 “她是我的人。” 陆允时拳头握的发出咔咔骇人声,他眼底盛起杀意,“是不是你逼得她?” 长剑出鞘,直指顾淮胸膛。 可下一瞬,陆允时却生生止住。 余安挡在顾淮身前,双手不容退缩地握住剑刃,鲜血溢出染尽剑身。 她冷着声,将剑端移在自己的心房前,“要杀他,先杀了我。” 陆允时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为了他,不惜与我为敌?” “是。” “你为了他才接近我?” “是。” 陆允时:“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从未对我动过情?” 余安喉头涌上血腥气,掷地有声:“是。” 修长的手指猛地松开,余安亦松了手,长剑落地。 顾淮看着余安满是血的手,不发一言地握在掌心,暗暗使着力将她带走。 余安转头之时,最后看了一眼陆允时。 眼角一片通红。他哭了。 走了好几步,余安却觉走得无比艰难,每一步都像是走在荆棘针尖上。 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陆允时哑着嗓子,“余安” “是你不要我的。” 余安的心猛然揪了起来,随即被一声脆响击中,脊背瞬间僵硬。 红色的剑穗被重重扔在地上,她日夜串着的珠玉被摔了个粉碎。 心痛的无以复加,可是她没有资格转过头质问,因为本就是她先决裂的。 同他所的那般,是她先不要他的。 顾淮闻声转过身,看着碎了一地的红色剑穗,想到那夜余安不惜急得吐血,可如今却被陆允时随手扔在地上,砸个粉碎。 他簇拢眉,就要出声,却被余安反手握住。 她在无声乞求他不要说话。 掌心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身后人在低吼:“余安!你敢不敢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良久。 余安转过身,看着陆允时,一字一句道:“对。” “陆允时,你记住了,是我不要你的。” 夜幕将至,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不见,可湖心亭上的那个身影却久久不动。 过了会儿,那道身影好像蹲了下来。 陆允时缓缓跪在地上,俯下脊背,低下头颅,伸手一点一点将粉碎的珠子拢在一起,尖锐的边角将他的手心划伤,他早已变得麻木毫无知觉。 他小心翼翼将碎渣一点点收集起来,如同真正的丧家之犬般,把它们捧在手心。 每一粒碎石都像是他好不容易交付出去的真心,可是余安不要他,将他摔得支离破碎。 干燥的地上砸下几滴水珠,落在点点红色的血迹上,泪与血融合。 “我就是丧家之犬,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夜间的风格外凉,又冰又冷。 没有人知道,陆允时这一夜有多痛。 * 离了视线,余安便推开了顾淮,如同个提线木偶一般,眼神空洞呆滞。 她呆呆地任由着女医给她净手,抹药,包扎,宛若行尸走肉。 过了会儿,她开口道:“顾淮。” “嗯?”顾淮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竟然也难受起来,也不欺负她。 “帮我个忙,求你帮我把那根簪子捞出来,可以吗?” 顾淮脸一沉,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什么,结果一开口又是陆允时的那根簪子,他不说话。 余安没有和以前那样怒视着他,她是真的在求他,“求求你,把那根簪子给我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 只有提到那根簪子时,那双眼睛里才会有一丝光亮。 顾淮一时不忍拒绝,在他还没意识到前,竟然已经抬手温柔地给余安抹了泪,“这么伤心吗?” 余安闭眼,泪落到他的手背,滚烫的温度。 “求你。” 顾淮低声道:“好。” 是夜,顾淮去到湖心亭,派了几人去捞那根簪子。 湖心亭说大不大,却也不小,水深不可测,为了捞那根簪子费了好一番功夫。 伴在一旁的常宁,默默的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 主子心冷,从来都是利己,原来也是会为了别的人这样大动干戈的吗? 常宁捂了捂心口,她为什么有些难以呼吸。 她摇摇头,没有去深究什么,而是如同每一次那样,站在背后默默地看着顾淮的背影。 忠心而专心地做他的死士。 顾淮抬脚走到白日里三人站得那处,脚尖停在几点血迹之前,眉心一皱。 他没有看见一点碎裂的珠子。 忽然,他唇角勾起,没想到陆允时那样一个冷漠的人,竟然用情至深。 当夜捞到了那根簪子,但是杏花花瓣碎开,有一半落入了水里,早也找不回来了。 余安看着那根残缺的簪子,像是握紧了救命稻草,她第一回 真心对顾淮笑了,含着泪道:“谢谢你,谢谢你。” 顾淮无声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谢他,明明是他逼她离开的。 却不知他的逼迫,从来不是余安真正离开的原因,迟早有一天,她终究会离开。 冤案太过沉重,牵扯的人太多,倘若哪天证据直指陆闵,届时她和陆允时才是真的回不了头。 余安轻颤了下眼睫,“你今夜去有没有见到那个剑穗?” 顾淮顿了下,淡淡道:“没有。” 他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测,他知晓是陆允时收走了,干干净净。 余安眼里露出失望,也是,许是早就被人清了。 * 深夜的东苑,漆黑一片,而偏远的西苑,传来几声响动。 陆允时推开屋门,轻车熟路地点了灯盏,霎时烛火通明。 照亮了整个屋内。 最先入目的便是整洁异常的陈设,小台上的验尸工具不见了,窗前的几本医书没有了,他才恍惚意识到,证明余安来过得东西竟然那般少。 她一走,这里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陆允时浑浑噩噩,再往里走,便看见了桌上的那一份信。 登时,害怕又期骥的心情如浪潮般翻涌,他不经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是余安写给他的信,在里面写着她生气的缘由。 对,她只是生他的气了,只是生气了。 陆允时忽然像疯了一般,一把扑向小桌前,颤着手拿起那封信,可看到书信上的三个字时,心都凉透了。 辞呈书。 他像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般,咬着牙拆开书信,过了会儿,他低低笑出声来。 “好一个鄙人不才,自请离去” 他眼里燃起巨怒,暴躁地将书信揉成一团狠狠仍在地上,胸膛气得起伏不断。 可是过了会儿,他又将它捡起,小心地抚平,仔细看着上面的隽秀小字。 过了几日,叶衾在大理寺找了几个来回,才在西苑找到陆允时。 只见他双目通红,眼里升起血丝,似是一夜未睡。 “大人!你怎么在这啊,余安呢?” 陆允时抬头看了叶衾一样,清醒保持清醒,“什么事?” “大人,余安——” “我问你到底什么事!”陆允时忽然将桌子一掀,哐当一声巨响响彻屋内。 叶衾被吓得不轻,他不知晓陆允时为什么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有消息传来,天和医馆下面的兵器原本是珠宝黄金,孟仲是被人陷害的。” “不是陷害,只是罪加一等。”陆允时站起身,朝外走去,“孟仲不过是个替死鬼。” 察觉到身后叶衾的欲言又止,陆允时终究未把辞呈的事说出来,他道:“余安她远行出去些时候,暂时不会回来,消息不要透露出去。” “是,属下明白。” 陆允时修整一番,便只身一人去了早被查封的天和医馆。 纵使他心里不好受,但查案亦是他的职责。 天和医馆已被废弃,常人不得进,故而陆允时去下面密道时也为多做隐藏。 初入石门,却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迅速地转身躲在一旁的石柱旁,暗自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 他皱眉,是两道脚步声,有两个人。从脚步声中听出,其中一人武功极高,而另一人似乎是个女子。 脚步声有些杂乱,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突然,他听到余安的声音,听起来悲愤至极,“顾淮,你不要碰我!” 陆允时来不及想,身子已先行一步,长剑出鞘飞过去时,他眼睁睁看到余安被顾淮压在一旁的石壁上,大手放在她滑落下来的衣领上,露出半个白皙肩头。 肩上依稀遍布着几根指痕。 拳头握紧,陆允时心中怒意滔天,杀意腾起地凝视着顾淮。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畜.生【新增内容】 数个时辰前, 永宁侯府。 余安几日来精神不济,虽说不上绝食, 却也无异了。 顾淮这几日忙着处理外邦事物, 顾不上余安,只当她好生活着,不曾想隔了数日不见, 人消瘦了几圈。 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此时正端着碗,冷着脸站在余安身前, 沉声道:“吃。” 坐在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顾淮握着碗的指节逐渐用力,将碗沿捱到她毫无血色的唇边, “吃。” 这些时日以来, 陆允时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势必要将天和医馆下面的暗道还有孟仲一事差个水落石出, 他压力不小, 忙得头疼。 本就没有多少耐心的脾气更不好了。 他按捺着烦躁, 可余安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彻底惹怒了他。 突然,顾淮猛地俯下身,一把掐住余安的下巴, 二话不说将碗里的粥灌进去。 猝不及防又极其粗鲁的举动,呛得余安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充了血色。 顾淮垂眸睥睨着, 冷笑一声。 这样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血色了。 一旁的常宁显然是吓了一跳, 她知这位余姑娘对主子不一般, 犹豫着还是上前递了一张帕子上去, 以便她擦擦嘴。 顾淮瞥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 算是默许了。 瞥见了那张算得上熟悉的脸,余安去拿帕子的手顿了顿,过了会儿扔在一旁,取了自己的帕子。 见状,常宁暗暗叹口气,知道余安已将她化为敌对一列了,正欲开口,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顾淮夺走了余安手里的帕子,看似无比温柔地在给她擦嘴,可常宁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白皙的皮肤,变得发红。 满是戾气的人,手里也用了极大的力气。 余安再无精神也不会任由旁人欺负,她皱眉躲过顾淮的手,怕再抹下去下巴就要破皮流血了。 “你发什么疯,有气别乱撒。” “可不是我发疯,”顾淮收回手,随意坐下来抿了口茶,“跟条疯狗样咬着我的,可是陆允时。” 余安放在膝上的手一紧。 顾淮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漫不经心道:“你弃了他投了我,他自然是心有不甘,处处针对我,你说我该不该对你生气呢?” “投奔你?说得好听,我怎么来你这永宁侯府,你我心知肚明。”余安反唇相讥。 她是性子软,待人也从不轻易冷言冷语,可对于顾淮这种人,余安向来是恨不得报以最恶毒的心思诅咒他! 这样一个欺她辱她之人还有可能是仇人之子。 想到虞家的案子,余安眼里才恢复了点光。 自上回天和医馆一案牵扯到外邦,继而孟仲被通敌叛国一罪株连九族之时,她就隐隐察觉哪里不对。 虞家的冤案牵连甚广,但究其根本来说,只有三个嫌疑之人,孟仲、永宁侯和陆闵。 余安颤了颤眼眸,她私心里是一直不愿相信陆闵是真正的凶手,所以她才会待在陆允时身边如此久,不久毫无收获,反而还沦陷了自己的心。 而今孟仲已死,最大的嫌疑便是永宁侯了。 她虽然也摸不清顾淮究竟为何将她绑在身边,可这也恰恰是给了她一个接近永宁侯的机会。 千载难逢,只是代价也很大。无论以后如何,她和陆允时都不会再有关系了。 忽然,侧颈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透过皮肤,渗进了骨血里,余安身子一抖。 她猛然回神,惊恐地望向顾淮,只见他的手就这么放在自己的筋脉下。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一捏,她就会命丧于此。 顾淮看着那双满是惧意的眸子,像是个受了惊的小鹿,惹人垂怜却又隐隐激起了他想亵.玩的兴奋。 指腹轻轻磋磨着那块淡淡的吻痕。上回在西域,是他顾淮弄上去的。 余安感觉指尖在脖颈上游走,心里的惧意越来越大。 她见过顾淮杀人,在她被带回来的翌日,一个黑衣人不知是犯了什么错,颤抖着匍匐在顾淮的脚边。 顾淮高高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抿着茶,过了会儿笑意盈盈,温柔笑道:“无妨,你下去吧。” 那人战战兢兢地退下,如临大赦般走到门前,可就在电光火石间,顾淮眼神变得阴鸷,手中长扇飞速而去,生生将那人的头削了下来。 圆滚滚的头颅混着热血洒了一地,头滚到了余安的脚下。 她吓得哑然失声,顾淮却慢慢悠悠地擦拭着扇子上的血,随口道,“让你下去,自然是下地狱。” 那双手不知道削了多少人的头,就连西域那个无辜的余山柱,也是葬身于他手。 而现在,那双手就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感受着皮下血脉的跳动。 余安控制不住地发抖,浑身冰冷刺骨,想躲却又怕他突然发疯。 忽然,她听到顾淮开口,“淡了。” 那双上挑的凤眸,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下白皙的脖颈,又说了一遍:“淡了。” 余安微微蹙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去,登时脑海中屈辱的记忆一闪而过,余安只觉如坠冰窖。 他他在看那日的吻痕! 这下余安再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眼露惊慌地站起身,连连后退,恨不得离眼前这个疯子越远越好。 当瞥到了一旁的常宁时,剧烈跳动的心才定了定。 她安慰着自己,无事的,这里还有旁人。 顾淮抬眸,像是看穿了一切,他轻笑了下,看着强行镇定的余安就像看一只被吓坏的猫。 她真以为,他会顾及一个死士? 顾淮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着余安走去,凤眸盯着那块淡淡的吻痕,无声地昭示着,他就是要当着旁人的面辱她。 那样叫他快活。 站在远处的常宁张着嘴,被顾淮疯子一样的举动震惊不已,她眼睁睁看着顾淮离余安越来越近,被他扼制住的人向她投来求救的眼神 常宁倏地低下头。她不敢,她没有第二条命去违逆顾淮。 可是心里却无端起了一丝酸涩和愤怒,常宁心下挣扎不已,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怎么了。 脑海里还在时不时闪过余安投来的眼神,绝望又害怕,希望她阻止顾淮。 “主子!” 顾淮唇离在余安的脖颈处,闻声敛了眸,退开了些。 见状,余安一把甩开他铁壁一样的手,跑到铜镜前,那里有一把剪刀。 顾淮转过身,凤眸死水一般看向常宁,声音往外渗透着寒气,“怎么?” 常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常宁、常宁忽然想起,忘了禀告另一件事情了,还望主子恕罪!” 脚步声响起,视线中出现一双鞋,像是天生就用来鞭挞蝼蚁。 “有消息传来说,大理寺卿近日再查天和医馆下面的暗道,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孟仲的事情,您今日可能得亲自去一趟暗道。” 话落便是长久的静默。 直到常宁以为等待她的只有一死时,头顶却传来一道阴沉沉的声音,“滚。” 悬在嗓子眼的心高高落下,常宁猛地舒了口气。 一个“滚”字,是顾淮不予计较的意思。 她受宠若惊般的站起身,那颗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原来在主子眼里,她也是不一样的。 至少她阻拦了他,违逆了她,主子却没有动怒,不仅没有罚她,只是让她出去! 常宁忽然觉得有些悸动,她收敛了表情,临走出去时,看了余安一眼。 之前骗她的情,今日还了。 余安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方才常宁所说的大理寺卿,无异于是陆允时,可他怎会忽然又查到了天和医馆? 还说是不是察觉了孟仲的事情,可孟仲不正是因为天和医馆下面暗道里藏得兵器,而被降罪通敌叛国而死的吗,莫非孟仲是被陷害的! 余安被这个荒诞的猜测吓住了,后腰撞在了桌子上,强烈的痛意传来,她却毫无反应。 孟府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即便是丫鬟小厮也全都没了命,若是陷害这不就是十年前的虞家么。 除了她,无一人活着,全部枉死。 余安看着顾淮的背影,心里响起了滔天巨浪,孟仲若真的是被他陷害,这与十年前的虞家太像了。 她现在不得不怀疑,也许陆闵和孟仲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凶手就是永宁侯,一如孟仲一案中,藏得最深的幕后黑手就是顾淮。 还真是父子,手段一样的残忍。 不知不觉,余安眼里露出了恨意,掌心之下的剪子刀刃锋利无比,在她收紧手心时戳到了她,痛意使她猛然回神。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连永宁侯的面都还未见着,不能冲动。 不远处的人转过身,顾淮看了一眼余安,没说什么便要抬脚离去。 “顾淮!” 余安叫住他,面上神色不变,心却在打鼓,“我呆在永宁侯府许久了,想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不好。”顾淮心里烦躁,懒得废话。 “顾淮!”余安急得向前走了几步,可见他真的停下来望着她,心里又发怵,“我之后会好好吃饭。” 说完,余安就恨不得暗骂自己蠢,她心里焦急只能胡诌,一时之间竟然编出了这么个理由。 她竟然荒唐的以吃饭为由,仕途去跟顾淮做交易。 可顾淮又不是陆允时,怎么会因为她不吃饭而心疼她,只怕是折辱她来不及。 余安眼里闪过恼怒,却倏然听到顾淮说道:“好。” 她身形一僵,顾淮竟然答应了? 过于震惊而久久地出神,顾淮等的不耐烦,“走不走?” “来了!” 可到出门前,余安都极为别扭。 她知道顾淮此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可是到底生得一副人模狗样,怎会有这般癖好。 她拉着身上的衣裳,薄薄的一层纱衣当作外衫,里面虽说穿了抹胸里裙,可堂而皇之地去到外面,也过于浪荡了。 赤条条的手臂和白皙的肩颈覆着一层薄纱,却形同虚设,风直往里灌。 她是不敢在顾淮面前穿这身暴露的衣裳,但不容她反抗,顾淮竟说她不穿,她就不能踏出永宁侯府半步。 好在,那人还算有点良心,拿了个帷帽盖在她头上,帷帽上的白纱长及腰间,遮住了上身,也瞧不出什么。 一路上,余安都不敢说话,身上的衣裳宛如极大的羞辱,她虽然不曾去过花街柳巷,但也知晓这种衣裳,是那些女子穿得。 如今,却穿在了她的身上,还要在街巷之中走着。 她握了握拳,知道顾淮是因为刚才那事记仇,特意羞辱于她。 也是,她同他来说,不就是一个玩.物么,肆意折辱。 心里的委屈时不时翻腾着,余安想要极力忽略,可是陆允时的影子却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人亲昵又温柔的话语,无时无刻不替她着想,生怕委屈了她半分,若是看到这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定会又气又难过的吧。 “怎么,委屈了?”顾淮道。 余安不答,秉持着少说话少受点罪的原则。 顾淮勾唇,“不说话,我就当街摘了你的帷帽,叫旁人好好看看你。” “!”余安大惊失色,“你别乱来!我只是不想说话罢了。” 话落,一阵风吹来,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一阵寒栗。 不久,二人来到了天和医馆的暗门,走了进去。 可就在此刻,不同的地方,天和医馆的正门也走进了一个人。 随着暗门的关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暗道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黑暗瞬时笼罩下来。 在一人宽的暗道里,静谧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余安是第一回 走这暗道,暗道无光,偏生她头上的帷帽又阻挡视线,想要伸出手摸索,可是旁边站的不是别人,是顾淮。 喜怒无常的疯子,鬼知道若是无心碰了他,又要遭道什么羞辱。 身边之人脚步踉跄,顾淮自然察觉出来,他却不动声色。 他的夜行视力极好,对于余安宁愿捱着脏污的墙壁,也不想碰着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他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也不出声,就在余安终于放下心来,觉得顾淮不对她做什么时,身上一凉。 白纱与身上的薄纱磨挲一阵,头上的帷帽被顾淮摘了。 余安心忐忑不安,她猛然环抱住自己,低声道:“你做什么!把帷帽还给我。” 作为外衫的薄纱聊胜于无,在顾淮极好的视线里,余安如雪一般纯白的肌肤一览无遗。 顾淮轻笑一声,“不是怕我吗,宁愿挨着墙也不敢靠近我。” “我没有。”余安冷声道。 “是吗?”阴沉沉的嗓音,像极了世间最毒的毒蛇,散发出阴冷恶寒的气息。 尾音还未消失,余安感觉到肩头攀上一股热度,来不及反应时,顾淮的手掌猛地收紧,一种极大的力道,似乎要生生将余安的肩骨捏碎。 余安额头开始渗出冷汗,可她仍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痛,钻心的痛。顾淮就是要她痛,那她就偏不如他所愿。 肩膀上的痛感消失,是顾淮松开了手,面无表情道:“无趣。” 随后拎着帷帽,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余安这才松了口气,她皱着眉动了动左肩,痛到麻木,不用看她也知道那里已经变得淤血青紫。 通过暗道,光线再次涌入视线中,他们来到了天和医馆大厅的正中央。 那里是以前呈放着诸多珍稀药草的台子,无人敢接近,原来暗道的入口竟然弄在这里。 余安不禁想到曾经发生命案的那间厢房里,那里也有一个通向底层密室的暗道。 原来那真的是顾淮为引她入局而专门弄得假暗道,也难怪她找来找去毫无线索,却偏偏这么巧的发现记录孟府桩桩罪名的卷轴。 他还真是算无遗策。不,也是有的,绕是顾淮大概从未想到过,她就是虞桉。 那个本该死了十年的人。 天和医馆建筑恢弘,顶端宛如塔尖,琉璃瓦铺陈四周,阳光从周遭照进来,亮堂清晰。 余安紧了紧手,在暗道时,还有帷帽和黑暗阻隔,可现下一片光亮,她看着自己露在外的地方,羞辱至此。 她跟着顾淮走着,那人拎着她的帷帽,前后漫不经心晃着,就是不给她。 “帷帽,给我。”余安难以启齿。 顾淮停了下来,转过身笑着看她,上下打量余安一番,阴鸷却又偏执的眼神毫不遮掩。 余安眼里闪过恨意,她偏过身子,冷冷道:“把帷帽给我。” “可以,不过”指尖像是毒蛇,游走在那块淡淡的吻痕上。 话没有说出口,却心照不宣。 余安皮肤涌起一阵恶寒,她恶心到胃里都在翻涌,一把拍掉顾淮的手,被他羞辱压抑到底的愤怒几欲爆发。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把、帷、帽、还、我。” 话里的杀意外露,顾淮感受到了。 但那又怎么样,挑衅他却又害怕他,反抗他却又屈服他,这样的人汴京里多了去了,余安不是唯一一个。 但足以让他忍了这么久的人,余安却是唯一一个。 顾淮指尖动了动,正欲将手里的帷帽送过去,突然听到余安轻声道出两个字。 余安轻声讽刺,“畜生。” 畜生,他是畜生。 顾淮抬起的手一顿,手里的帷帽被随意扔在地上,他忽然笑了。 一步步走近余安,声音听上去温柔清润,是个朗月清风的世家公子,可那双凤眸却死气沉沉,阴暗背后是点燃的滔天怒火。 大手掐上余安纤细的脖子,顾淮呵气如兰,“你说什么。” 他是听见了,但他要她再说一遍。 余安像个提线木偶,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她恨不得杀了顾淮,可是为了查清虞家案子,她只能被迫一次一次承受。 他变着法儿折辱她,眼下她不过是随随便便骂一句,都不行了? 还真金贵。 余安冷眼对视过去,眼底骤是讽意,“我说,你是畜生。” 大手猛地收紧,呼吸被截断,窒息感扑面而来。 顾淮低低地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是畜生?”他拍了拍余安的脸颊,“我还没有对你做什么呢,就是畜生了?” 他笑弯了凤眸,可是下一瞬却猛然变了脸色,宛如地狱的邪魔,五官几近扭曲地看着余安,“那陆允时又算是什么,你敢说他没有脱了你的衣裳抬起你的腿.弄你?他都这样了,岂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余安的脖子被掐着,无法呼吸,她只能哑着声音,挑衅道:“他是那样做了,还是我求得他强迫得他,那又如何。” 指甲掐住顾淮的手,陷进肉里,她骂道:“终归不是与你一般,你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疯狗。” 顾淮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旁人骂他,还将他与陆允时作比,那会令他破戒。 很好,余安两样都办到了。 他撤了力,松开手。 余安脱离了禁锢,便大口喘着气,狼狈不堪。 顾淮:“你以为陆允时是什么好人,他为了自己的仕途,连一个体弱的妇人都不放过!” 若不是陆允时抄了他外祖家,判了他姑母的罪,母亲又怎会被他生生逼死。 “不会,”余安脊背挺直,仰着头,“他不会。” 顾淮轻嗤一声,“是,他不会我会。” 话音将落,一把拉住余安的手腕,大步朝前走。 余安心神不宁,甩都甩不开,踉踉跄跄跟着顾淮走到暗门旁,不知其意地被他推了进去。 石壁狭窄,墙上隔着些距离便点着一盏长明灯,倒也还算亮堂。 余安被顾淮推地趔趄,“别推我!” 顾淮眼底沁了冷气,手上动作更是粗鲁,等到一处密室门前时他才停下手。 “认得这是哪里吗?” 余安环视一周,记起了这是她数月前发现卷轴的那个密室。她回过头提防地看了身后人几眼,“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是要去看别的东西吗? 顾淮抬眸,“当日,我就是在这发现了你的女儿身。” 说着,他逡巡周遭,找到了一块微凹进去的石壁,不大不小的地方正好能放置软腚,两旁的石头却又往外凸出来了些,能架起两条腿来。 他笑得如沐春风,吐出的话却叫人陡寒,“不如,就在这里要了你,如何?” “你闭嘴!”余安惊怒。 她不知道顾淮又是发了什么疯,喜怒无常也不是这么个喜怒无常法。 余安声音有些抖,“你是来抹掉你作恶的罪证的,不是做些旁的坏事。纵使你心里有气,我在街巷上穿这身衣裳还不够你泄愤吗?” 她一句句劝说着,可不远处的人还是这么笑着,似是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半句,铁了心要办她。 余安心里发怵,她开始低声下气,“我我同你道歉好吗,顾淮,我方才说得都是假话气话,你你别这样。” 顾淮心里烦躁,在这种脏乱之地怎会生出多大的旖.旎心思,大半不过是为了吓唬人。可面前人薄纱半掩,唇红肤白,玉粉花柔,倒说没有半分想弄她的心思,倒也不对。 但她刚才那番话把他惹急了,顾淮并不打算就这么了了。 他不是陆允时,任由余安磋磨。 顾淮收敛了笑意,冷着一张脸,“过来。” 又是这两个字,又是这两个字,余安最害怕听到的便是顾淮面无表情地唤她过去。 “我让你过来。”声音越发沉了。 余安抬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心里在猜测他又要做什么。 顾淮:“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 “真的吗?” “嗯。”顾淮点点头,似是真的不动她了。 余安将信将疑地走到他身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毫无动静,忐忑的心房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拢了拢衣裳,“不是还要去密室里面吗,走吧。” 她低声说完,便率先转过身朝密室走去,可还未走两步,腰上被一股大力拉回,天旋地转间,余安被困在了顾淮刚看到的那块如同椅子一般的石壁上。 余安惊恐地抬眸,撞进了顾淮那双兴味盎然的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崩溃和惧怕,她怎么能忘了顾淮本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上一瞬同你说,无妨,可下一瞬刀就捅穿了心脏。 “顾淮,你说过不会的”余安开始双手双脚踢他蹬他,却被顾淮一手抓起,两条腿被他一边一个高高架在那两块冒出来的石头上,变成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 顾淮贴近她,冷若冰霜,“你不是说我是畜生,是疯狗吗,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畜生是什么样。” 彼时陆允时闻声,随着动静闪身到一旁的石柱后面,忽然他亲耳听到余安的哭喊。 似是正在经历天大的委屈。 身体先于脑海一步,陆允时甚至来不及想别的,飞速冲了出去。 入目便是余安的白皙长腿,薄纱凌乱,衣裙不堪入目。 他一瞬间红了眼,手中长剑猛地刺向顾淮,“滚开!” 作者有话说: 预收重生文:《弟妻(重生)》 顾珩清冷矜贵,心善如璞,薄唇微勾似皎皎明月,是百姓眼中的“佛”,救天下于水火之中。 殊不知,他就是“水火”。 那只带着指戒的手常年寒凉如冰,一旦脱下,他就变成了百姓口中的恶鬼,颠覆朝堂搅乱时局的奸佞,杀.戮嗜血,漠视生死。 人人皆道沈姒出身勾栏,一身媚.骨,宛如卑劣玩.物,是地上最脏的一块污泥。 丞相顾珩朗月清风,眼里最容不下的,便是她这样毁世灭俗的小人,定会将她打入诏狱,留不得性命。 可世人口中的“佛”却心甘情愿伏在“污泥”的脚边,低下头弯了腰,为她拭净鞋底的污泥,将她捧在手心高高举起,奉为不可亵渎的神明。 顾珩望向她的眼神里噙着痴迷和疯狂,近乎哑声喃道:“阿姒,我一个人的阿姒。” 感兴趣的点个收藏吧。 第64章 重见天日【新增】 那一剑用尽了陆允时生平最快的速度, 最大的力气。 顾淮一时不妨,左臂被刀刃划破, 血染衣袖, 几滴血迹飞溅到了余安脸上。 “蹭。”铁扇展开,在空中与剑刃碰擦出火花。 顾淮疾速转身退开,束缚住余安的手也松了开来, 此时他只顾得上挡住不断朝他刺来的剑。 一直被高高架着的双腿, 开始变得麻木无力,余安两腿失了束缚, 从石头上滑了下来,可她眼里只有那个突然出现的红色身影。 陆允时今日穿了一件暗红锦袍, 脸色有些苍白, 好像瘦了很多。 被顾淮折辱的委屈涌上心头, 余安红了眼眶, 撑在地上的手也无力在支撑着。 眼看着余安的头离一块石壁越来越近, 陆允时猛然抽身, 一只手将余安拉起,紧紧横抱在怀里。 他的唇靠近余安脸颊,低声哄道:“不怕, 不怕。” 宽阔温暖的胸膛像是有着魔力,余安闻着那抹熟悉的冷香,真想就这么沉沦下去, 可是顾淮的声音响起。 顾淮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捂着流血的左臂, 沉声道:“余安, 过来。” 环着陆允时脖子的手一抖, 只一瞬那只手又紧了紧。 她在害怕。 一想到余安方才遭遇的一切, 陆允时眉心狠皱,抱着余安的手加重力道,可又舍不得把她弄疼。 怀里抱着少女衣裙破碎,轻薄如纱,这种衣裳他只在查案时见过青楼女子穿过。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竟被顾淮生生折辱成这般。 这种脏乱的暗道,到处是碎石的墙壁,余安就这么被顾淮压在上面,脊背不知是不是受了伤。 余安在挣扎,心里的天平再一次开始倾斜。 有一道声音告诉她,放下虞家的案子,这个时候回头去找陆允时,求他怜她疼她,就可以逃脱顾淮的魔掌了。 余安长久地沉默,惹怒了顾淮。 他本就看不惯陆允时,而今自己的东西还被陆允时抱在怀里,这种感觉令他不甘,令他恼火。 他握紧铁扇,咬牙切齿:“余安,你是长本事了?” 轰隆,天平被顾淮的声音轻易击碎,在崩塌的那一刻,余安不仅想到的是虞家冤案,她还想到了很多很多。 被陷害的替死鬼孟仲,孟家上上下下数百口枉死的人,被割了头的余山柱,还有甚至连遗言都来不及说的孟纸鸢 她从陆允时怀里抬起头,这是决裂这么久以来,第一回 这么近距离地看他。 眼形完美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凉薄却又好看的唇形,余安想凑上去,吻一吻他。 瞧,陆允时长得多好看啊。这是她最喜欢的心上人。 陆允时有所感的偏了头,露出了那双沉痛的眸子,眼角微红。 他在心疼她。 即便当日决裂时,她狠心地说出了那般折辱他的话,骂他是懦夫,骂他是丧家之犬,他还是下意识地心疼她。 登时,余安的心像是被针尖戳了一下,酸涩刺痛着。 她动了动手臂,微小的动作却在陆允时眼里掀起了巨浪,察觉到余安松开他要下来时,大手的力道陡然加重。 他无声看着怀里的姑娘,求她不要过去。 可是余安还是又一次推开了他,一步一步走向顾淮,穿着不堪入目的衣裙,拖着青青紫紫的身体。 陆允时拉住她的手,“余安。” 他没有用力,只是虚拉着她的手腕,根本就不敢使出力气。余安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的手腕被顾淮掐出了红痕,像是受了巨大的虐待,陆允时怕弄疼了她。 即便心里那样的舍不得,想要努力挽留她,可是最怕的是弄疼她。 余安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那张熟悉的俊逸面庞,她知道自己应该狠狠甩开,和上次一样狠狠地骂走陆允时,可是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明明他已经这么伤心了,堂堂七尺男儿,杀伐果决冷漠骄矜的性子,却为了她这样一个人,红了四次眼。 第一回 是发现她为女儿身时,气到吐了血,可怒气再大也不过是吼了她几句,还没吼两句又着急忙慌来哄她,好像是他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第二回 是他们重逢争吵时,第三回是他们决裂时,第四回是今日看到她被顾淮压在身下羞辱时。 每一回,都是为了她。 余安鼻尖酸涩,她不禁想要嘲讽自己,她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之人,凭什么值得陆允时做到这种地步。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半晌摇摇头,声音很小,“放开吧。” 陆允时没有松开,而是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小拇指,而后垂下脑袋,低声求她,“跟我回去余安。” 余安声音哽咽,她想抬起陆允时的头,吻上他的唇,拼尽全力哄他别难过别伤心,告诉他,他傲骨磷磷,不需要为任何人低头。 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掰开陆允时的手,看着高大的男人,聋拉着眉眼,满身疲惫的样子。 余安的心,倏地软了下来。 面前的人,是她的心上人,今年不过才刚及冠,眉眼间还残留着少年郎的青涩,她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终是不忍,她抬手摸了摸陆允时的脸,将他的一滴泪抹去,眼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留恋和深情,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男儿有泪不轻弹。” 见余安走到身边,顾淮脸色才好了一点。他武功不及陆允时,又受了伤,怕是不敌。 陆允时就站在密室的入口,冷冷盯着他。 顾淮知道,天和医馆下面的证据,他是拿不回去了。 眼下,陆允时还没有对他出手,不过是因为他身边有余安。 顾淮拉着余安,退了出去。 离开之际,余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陆允时,两人隔空对视,一眼万年。 暗道里再次恢复宁静,陆允时凝视着余安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挪了挪脚步,走进密室。 * 几日后,风云变幻的汴京再次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件,那就是大理寺卿呈上了一件证物,正是罪臣孟仲受人陷害,真正通敌卖国的另有其人。 天子闻言大怒,陆允时这番举动,无异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他是皇帝怎会有错,要是有错,那也是旁人的错。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当朝首辅权势滔天,纵然这些年里皇帝已经暗暗发展了自己不少势力,但一时仍是不敢与陆闵公然对抗。 仅仅是下令暂时革了陆允时的职,将他禁足在陆府反省。 按理来说,不过是打了天子的脸,还不至于将陆允时革职。 而是因为,他竟然一意孤行,将沉寂了十年之久的案子翻了出来。 陆府。 陆闵看着对他视而不见的陆允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予脾性好,去世的夫人也是极其温柔的性子,却不成想生了个惯会忤逆的儿子。 一身臭脾气,不知是随了谁! 陆闵沉声道:“你此次太冲动了些,天子颜面你也敢去冒犯,竟然还把虞家案子翻了出来,你真是胆大包天。” 陆允时屈起一条长腿,架在小榻上,手里把玩着遍布裂痕的剑穗,十足的不羁野性,闻声只睨了陆闵一眼,随口开口吐出三个字。 “要你管。” “你!”陆闵气得伸手指着榻上的人,“我看你是越长越大,越不知礼数,尽数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肆意完了!” 陆允时手一顿,将剑穗小心放在桌上,“你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陆闵眼线众多,陆允时的下落只要他相查没有查不出来的,从前不管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二人关系恶化。可自从知晓了陆允时与余安的事情后,他就在大理寺安插了眼线。 那个叫余安的衙役,果真离去了,如今人在永宁侯府。 看陆允时这些时日的样子,怕是伤透了心。 事已至此,陆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道:“你同那个叫余安的女子,可还有来往?” 余安、女子他查了余安的身份! 陆允时倏然从小榻上弹起身,眼神恶狠狠,口无遮拦:“你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你逼迫她威胁她的!她一个弱女子,能犯出什么滔天的大罪出来,你凭什么赶走她!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余安在顾淮那里受了多少折辱。 眼前的人有过发怒,有过质问,却从未像今日一样,用这种近乎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陆闵皱了皱眉,对于独子这般无礼的行为,他很不悦。 “陆允时,时刻谨记你的身份,你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对生身父亲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陆闵不答,神色严厉,“那名女子别有居心,有意蛊惑于你,你倒好不反抗反而随心沉沦,二人毫无羞耻心地做出男女之事来。” 话音将落,陆允时脸冷了下来,他道:“是我自己忍不住,非要同她做的,没有羞耻心的是我。” “呵,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指望着三言两语维护她的清白和名节?” “余安是我的妻,她有无名节,清白身归谁,我心里一清二楚,不需要旁人胡言乱语地去栽赃她。” 陆闵哼了声,过了会儿又叹口气,“你不能因为她眉眼间像桉儿,就自欺欺人把她当作她。那女子不是桉儿,你向来聪颖,怎能犯出这样的错来。” 听着这些话,陆允时怔了下。 原来余安那日跟他说,他把她当作幼时青梅的替身,是因为陆闵这么跟她说得。 他怎么能这么说! 陆允时像是受了极大的伤,他摇摇头,对着陆闵吼道:“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把余安当作是谁的替身,她只是她。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她” 陆允时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陆闵有些愣,他从未见过陆允时这么失态过。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陆允时拿过桌上的某个东西,跑了出去。 门口的小厮急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陆寺卿跑出去了。 陆闵叹气摆摆手,“随他吧,左右禁闭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 汴京不太平,永宁侯府更不太平。 陆允时当日跟天子所说的幕后黑手,正是永宁侯府,丝毫不顾及天子的颜面,要知道永宁侯府可是先太后的母家旁系。 天子是何人,一言定生死,即便陆允时拿出了在天和医馆搜出的证据,正是永宁侯府与外邦人来往的证物,铁证如山。 本想大事化小,不料陆允时早有准备,顺势牵连出十年前的虞家一案。 十年前,虞家一案轰动整个汴京,在虞淮雨一家上断头台时,诸多受过其恩惠的百姓联名上信,为虞家陈情,就连朝中众官员皆是不信。 首当其冲的便是首辅陆闵,他韬光养晦多年,那是他第一回 在朝堂上公然对抗天子,为了他的兄弟虞淮雨。 四面八方的压力袭来,是天子抗下了所有的反对的声音。即日便下了那道满门抄斩的圣旨,交给他亲信的两个官员送达。 一个是虞淮雨一案中,所谓被“污蔑”的世子,也便是如今的永宁侯,另一个便是暴毙在牢中的孟仲。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将圣旨送去的,竟然是反对声音最大的陆闵。 十年了,谁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因。 天子更是不想去追究,虞家一案中为了皇室颜面,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枉死了虞氏满族的人,若是真的查出什么,他这个天子的威严又何在! 十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氏族抹除,当年的事情再也没有任何人提起。 可是这个平静,被一个人打破了。陆闵的儿子,陆允时。 天子有一瞬间,是直接想杀了陆允时的,但忌惮陆闵,他只能有着陆允时成功将虞家的案子翻了出来。 过了十年,虞家的案子,再次摆在了台面上,放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永宁侯府再次被封邸,短短数月,府邸就被封了两次,永宁侯贪生怕死,一下子慌了神。 他茫然地坐在凳子上,“亡我,这是天要亡我” 他不禁想,孟仲在牢中暴毙,死相凄惨,他可会是同一个下场? 顾淮刚踏进家门,解了披风递给一旁的常宁,“亡你?呵,是报应吧。” 置身事外的语气,叫永宁侯心寒,他站起身走到顾淮身边,“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我若是没了,整个永宁侯府,整个顾氏,还要你这个世子,可就真的没了。” 顾淮冷笑,“所以呢,到了这个时候你只会贪生怕死来质问我?” “顾淮!” 眼看着懦弱的父亲气得快要撅过去,顾淮才好心地说了句,“没这么容易。” “陆允时想翻案,没这么容易。” 自他父亲在母亲死后,心性受到影响变得极其懦弱,自那之后永宁侯府就是他在撑着。 数不清有多少年了,永宁侯府的重担在他幼时就架在肩膀上,春夏秋冬,一载又一载,再重再难他也熬过来了。 从开始布局时,顾淮就从未出过错,他算无遗策,心狠手辣,手上沾染的鲜血,洗都洗不干净。 他从未想过回头。 他母亲的死,父亲的大变,姑母的死,陆允时逃不掉,其他人也逃不掉。 他自知无法颠覆朝局,去将陆闵和坐在龙椅上的人拉下来再狠狠踩在脚下,所以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外邦。 顾淮不能,邦国可以。他颠覆不了这天下,那便换一群人来覆灭。 永宁侯闻声坐直了些,望着站在一旁的顾淮,身形挺直面色不变,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东西能让让他崩溃害怕。 顾淮随了他母亲,江南水乡养出的美人,眉目如画,生出的儿子自然生得一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 但他已快及冠了,却连个女人都不曾有过,同他相似年纪的世家公子个个都有了孩子,最大的今年已经去了学堂。 永宁侯望着屋外的夕阳,琉璃瓦挡住了一般的光,再过不久连另一半光也会消失。即便翌日又会升起,但谁又说得准,与昨日的是同一个呢? 他再过不久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顾淮时常不归家,一直都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许,是时候让他给顾氏一族留个后了。 永宁侯:“淮儿,这些年你孑然一身,是时候成个家了。” 顾淮:“”转身就走。 “淮儿,为父是为你着想,眼下我永宁侯府落难,要是与哪家小姐结了姻亲也好度过此难。哪家为好呢,大将军有个未出阁的妹妹,亲王的幺女,定安小郡主” 顾淮脚步一顿,眼睛闪过一抹暗光,“你刚刚提到谁?定安郡主?” 永宁侯一听顾淮难得有兴趣,以为他是有了想法,连忙一股脑地说出来,“定安郡主去年已及笄,正是嫁人的好岁数,生得娇俏灵动,你定然喜欢。” 这个定安郡主,顾淮有些印象。几年前在一次宫宴上见过,确实生的花容月貌,脾性不似寻常的女子,那般高高在上言行端方,反而直率活泼。 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倒不是顾淮真的对这个定安郡主有过念头,而是另一件事。 定安郡主宫宴上闯了祸端,险些将御赐之物掉进后花园的湖里,是偶然路过的陆允时接住,才避免了一次祸端。 顾淮忘不了,那个小郡主看向陆允时的眼睛里,带着倾慕。 “我不喜欢。”突然,顾淮出声道。 永宁侯诧异,他若不喜欢怎么又会问起,不待他问出口,就见顾淮转过身,边往外走边道:“我已有娶妻的人选。” 顾淮去了后院。 自那日天和医馆的事情发生后,余安格外的怕他,见他像是见了瘟疫般,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他事物繁忙便也真的没去见她,今日空了下来。 后院的余安,正和永宁侯府的一个小丫鬟聊的起劲。她不要常宁伺候,便找顾淮换了个小丫鬟。 许是上回的事顾淮也觉得他做的过分了些,也没有反对,真的找了个小丫鬟过来。小丫头梳着少女发髻,圆圆的脸蛋,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 见着余安的第一眼,脆生生地喊着,“三七见过夫人。” 余安花了好哒一番功夫才跟她解释清楚,让她唤她余姑娘。 厢房里,两人聊着话,三七年纪小心思不多,张口就来。 “是的,最近汴京城里风言风语的,说是圣上将十年前的一桩旧案翻了出来,不知怎地咱们永宁侯府就被封了。” 三七嘟嘟嘴,不太开心道:“都不能出去买桂花糕吃了” 余安心里咯噔一声,她使劲揪着三七的手,“你说什么,什么十年前的案子?!” “恩我也不清楚,是听别人说的,”三七见余安的神情,以为她也想知道,凑到她耳边,偷偷摸摸开口,“我昨夜在后院里转悠时,听到常宁姐姐和世子爷说话,他们说十年前的虞家案子,还说什么大理寺卿翻出来的——” “对,就是大理寺卿,还被圣上革职关了禁闭呢!” 余安感觉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住,脚底到头顶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点血液,都在发冷。 脑袋里开始出现嗡鸣声,她再也听不见别的话,只知道陆允时不顾自身性命安危,将虞家冤案重现世间了 他被革职,被关禁闭。他满心以为只是在弥补不知下落的虞桉,努力地在替虞家昭雪,甚至没有顾忌陆家和他父亲反观她都干了些什么? 猜忌利用他,推开辱骂他,与他决裂。 余安眼底雾气氤氲,她闭上眼睛,心沉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陡然间,她又猛地睁开双眼,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永宁侯? 余安心里悲喜交加,激动到手抖。 一旁的三七被吓了一跳,她推了推余安,“余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别吓我,你要是出了事,世子爷不会放过我的。” 耳畔传来小姑娘焦急声,余安吸了数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僵着嘴角笑了笑,“我、我没事,就是忽然有些累,一会儿就好了。” 又道:“不用告诉别人!我没有什么事的。” 三七点点头,余姑娘身子不好她是知道的,见她身子不舒服,三七退了下去。 走到后院门口,正好碰见了顾淮。 顾淮:“她在做什么?” 三七:“余姑娘有些不舒服,奴婢就退下了。” 不舒服? 顾淮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余安垂眸出神的样子,身着鹅黄的衣裙,头上别着一根素净的玉兰簪,垂坠的流苏微微晃动。 是有几分姿色。 他静静看着余安微弯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未消的指痕,是他按上去的。 意识到这点,顾淮忽然心里愉悦起来,某一瞬间,他觉得娶了面前这个女子倒也不错。 余安没有武功,却又身怀画骨绝技,她害怕他却又反抗不了他,只能挑衅倔强一番过后,依然囚在他的掌心。 只要他不放手,她就永远逃不走。 顾淮一向喜欢臣服于他的笼中雀,对于余安这样的人,他从不承认自己对她有多大的情,可不难否认的是,他不厌恶她,相反极享受欺负逗弄她时的快感。 他轻功很高,悄无声息走到余安身后时,她都没有发现。 余安正想着该如何探寻到陆允时的消息,她担心他的处境。 正想着,忽然眼睛被人轻轻拢住,伴随而来的是那阴冷冷的气息,余安身子一抖,猛地躲到一旁。 果然是顾淮! 看着余安全是担惊受怕的样子,顾淮笑了笑,瞧,这不就很有趣吗。 那双小鹿一样温软的水眸,因为他变得濡湿,畏惧。 “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这是本世子的院子,我来不得吗?” 余安信他才有鬼,撇嘴道:“大可不必在这摆你的世子架子,后院里的厢房多的是,大佛您想去哪便去哪。” 大佛? 顾淮还是头一回从余安嘴里听到这个词,嘴角现出了些笑意,“今日怎么不骂我是畜生和疯狗了,转性了?” “”畜生,疯狗。 余安坐在离得远的小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衣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盘算着刚才的事。 顾淮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二人互不言语,屋内很安静。 他看着手里的茶盏,竟然觉得这样宁静祥和的气氛,有点享受? 眼睛一斜,瞥了眼又在托腮发呆的余安,一向带着攻击性的凤眸漾出了笑,“几日后荣亲王家有宴会,想不想去?” 轻佻随意的口气,余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心中暗喜。 她正愁如何才能找到机会出去,顾淮竟然跟她说可以去参宴,可是荣亲王的宴会陆允时能去吗? 余安状似无意道:“我听丫鬟们说,永宁侯府封邸,还能出去参宴?” 顾淮:“封邸不封人。” 与上回不同,这次是天子有意不想管,封邸不过是做做样子。 “还能这般?”余安转了转眼珠,“封邸不就如同禁足吗?” 转动茶盏的手停住,顾淮冷笑一声,“你扭扭捏捏的样子很蠢。” 第65章 崩溃绝望【新增】 余安皱眉, 不想说就不说,做什么好端端地骂她, “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打探陆允时去不去吗?”顾淮站起身, 向小榻走近几步,“陆允时惹怒天子,被革职禁足的事情, 听三七说得?” 余安:“不是, 我、我听旁的小厮说得。” 顾淮懒得听她瞎掰,扯了扯嘴角, 冷声道:“那小丫头如此多嘴,不守规矩, 舌头也不用要了。” “不要!” 余安急忙出声, 三七才十三四岁, 还这么小, 没了舌头哪还有命活。 “承认了?”顾淮走近, 垂眸看着身前只及胸膛处的人, 伸出长衫在余安的侧脸上磨挲,玄铁制成的铁扇冰凉。 余安眼有些红,她在极力思虑解释的法子, 不料头顶被敲了一下,疼得她抬手捂住。 她抬头看着拿扇子柄敲她脑袋的人,气急道:“你打我干嘛?” 顾淮挑眉, “打你一下, 换那小丫头一条命。怎么, 亏了?” 余安瞬间偃旗息鼓, 行, 勉强受了。 她摸了摸头顶, 玄铁的扇柄不似常物,敲脑袋是真的有些疼,白皙的小手摸了一下又一下。 忽然,手背覆上一个温热的掌心,顾淮捏着她的手,轻轻摸着刚才被敲的地方。 一瞬间,余安脑海里瞬间出现了陆允时的脸,一个顶着陆允时脸的小人,手里拿着叉子,骂骂咧咧:好你个水性杨花的余安啊,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摸你的头,快甩开! 余安眨了眨眼睛,努力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一幕给甩掉,缩着肩膀就要躲开顾淮,原本轻轻拢住她手背的掌心却突然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透出些得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去宴会就老实点。” 余安皱眉要躲,在顾淮看来很不乖,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气息暧昧又诱惑,“陆允时会去。” 挣扎的人瞬间不动了。 余安满心都是能再见到陆允时的喜悦,后知后觉才发现顾淮离她太近,闪身往一旁去。 她望着窗外开了花的树,隐隐期待着,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是先前,顾淮最厌恶的便是她提及陆允时,可这回竟然好心的带她去参宴,还告知陆允时会去的消息。 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数个时辰后,已是夜间酉时,顾淮破天荒地将余安带了出去,大发善心地要给她置办衣裳。 余安狐疑,她自然不相信顾淮有这等闲心和善心,那人却说永宁侯府没有女眷,故而没有合适她的衣裳,自然要去置办几件。 “我穿仆人小厮的衣裳便可。”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顾淮没有答话,自顾自地遣退了几个丫鬟,只留了一个三七。 他招招手,三七不明其意地走过去,畏畏缩缩行了礼,“世、世子爷,有何事要吩咐奴婢?” “多大了?” 三七心里愈发害怕,眼前这位世子分明知晓她的年纪,“三七今年十四了。” 顾淮不在外人面前时,一向懒得披上那层温润公子的皮,阴晴不定才是他的本性。 他看了眼三七,像是无意瞥了一眼小姑娘不停发抖的腿,悠悠道:“府里的嬷嬷教你向主子行礼时,腿要发抖?” 阴沉的语气才刚出声,三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既然如此,那便砍了。” 顾淮翻着书卷,嘴里吐出最恶毒的话,却正常随意的如同饮水吃饭。 三七不禁吓,两行泪倏地落了下来,却是连话都不敢说。 她是奴,最卑.贱的奴,是生是死全凭主子一句话。 她虽然年纪小,却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府里的嬷嬷从把她买回来时就这么说的。 可下一瞬,她却被人拉了起来,触感极软的手轻轻替她擦了眼泪,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一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人影。 她听见余姑娘为了她顶撞世子爷,“顾淮,她是个人,不是你一句话就能随意夺了性命的东西。你想要让我出去,那我出去便是了,不要再用这种法子威胁于我!”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令人生厌。” 原来,她在余姑娘眼里,是人啊 三七双目圆睁,不敢置信余姑娘竟然把世子爷给骂了,那岂不是下场比她更惨,眼泪又哗啦啦流个不停。 她想着跪下来求情,却听到顾淮说道:“不过是说个玩笑罢了。” 玩笑?世子爷不砍她的腿了?! 余安将劫后余生的三七推了出去,重新走回去,见到的便是顾淮慢慢悠悠喝茶的样子。 令人恶心,令人生恨。 “不要伤害三七,她什么都不知道。” 顾淮轻嗤一声,他本就没有动三七的心思,不过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罢了。如他所说的那般,不过说个玩笑。 不过,显然余安不太喜欢这个玩笑。但那又如何,他喜欢就成了。 长扇一展,顾淮轻轻摇着,“走吧。” 虽是入了夜,街上的行人却络绎不绝,来来往往,街边小摊上的玩意儿琳琅满目。 顾淮和余安走在前,身后只有一个三七跟着,小丫头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夜会,脑袋转来转去。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让她对余安的感情发生了些变化。 余姑娘,是第一个把她的人的女子。 三七弯了弯眼角,开心地转着脑袋去看旁边的面具,有猪头的,有白兔子的,有小猴子的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揭下了那个白兔子面具,微屈的手指根根分明,指节泛着淡粉,在月光之下显得极白,近乎透明的白,又因渡了月亮的浅浅银晖,似乎发着柔和的光。 但拿起面具时,又隐约可见手背上的青色筋络,透着一股劲道。 三七不禁感叹,好漂亮的手啊。 那人开了口,是一道清润的声音,有些低沉,“白兔子,多少钱?” 眼见着前面的两人走远了,三七连忙跑上前去。 陆允时付了银钱,手里拿着白兔子面具,粉粉的垂耳耷拉在白嫩的兔子小脸上,肉嘟嘟的脸颊看上去手感极软,像极了余安。 他忍不住摸了摸白兔子面具,指尖触上,无声诉说着他的思念。 远处传来几声喧闹,他偏头望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朝前跑去。 他没有多想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对于旁人,他向来冷漠。 余安今夜穿得是顾淮给的一件衣裙,雪白的裙身,周边绣着粉色的花瓣,仙逸轻盈。脸上带着面纱,遮住面容,发髻梳成了世家小姐的样子。 发髻上没有旁的饰物,带着一根残缺的杏花簪。 今夜的扮相太过精致,连余安自己都觉得陌生。 三人刚从一家店里走出来,三七手上抱了几个大盒子,里面装的都是新衣裳。 余安神色淡淡,兴致不高,恹恹的样子,悉数落入顾淮眼里,他正欲开口,一旁的小摊吆喝出了声。 “白兔子灯笼,白兔子灯笼,五文钱一个哩!” 随后,一旁神情恹恹的人顿住脚步,那双空洞的杏眸亮了起来,只见余安走了过去。 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那个白兔子灯笼,付了五文钱。 顾淮抬脚上前,却在下一瞬脚步生生止住,他倏地逡巡一周,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似是不止几个人,他皱了皱眉,握紧了铁扇。 今夜,他大意了。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一旁的余安看着手里的灯笼,和许久以前陆允时送她的有些相像,只不过那上面写了四个字,“赠予,我妻”。 而今的白兔子灯笼上,什么都没有。 留恋化作实物,似是马上就要倾泻出来,余安理了理心神,转身往回走去。 猝不及防间,手腕被顾淮一把拉住,空气中传来数声刀剑响动,余安转眸之际,闪着寒光的利刃堪堪擦过的眼睛。 再慢一点,她将鲜血直流,双目失明。 这下彻底惹怒了顾淮,“我的人,你也敢动。” 原本顾忌着人多而有所收敛的铁扇,此时疾速展开,朝四周射去螺旋飞镖,刹那间地上血迹斑斑。 人群开始轰乱,高声喧闹,余安被顾淮紧紧护在怀里。 眼看着涌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顾淮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凤眸冷冷扫视一眼。 数十个人,看来不只是取他一个人的命了,还真是大动干戈啊。 顾淮冷笑一声,又是一根毒针飞出,正中那人额心,一击毙命。 此时后面袭来一人,瞧出了顾淮怀中的女子似是对他很重要,剑刃一转,直直朝余安刺去。 顾淮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将怀中人猛地推了出去,左手被剑刃划破,几乎露出里面的骨头来。 来不及猜测余安是否会逃,顾淮捂着伤口,沉声道:“快跑!” 左臂上的鲜血染湿了他的白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些苍白。 余安这一刹那才明白,原来顾淮也会痛,他也是人。 十年来师父的教导催促着她上前,和刚救了她命的顾淮同进退,可是心里某个角落又在阻止她前进。 顾淮是仇人之子,他屡次辱她,她应该走远一点看着他死。 又是一剑刺去,顾淮左手垂着,只有一只右手能抵挡,铁扇里的暗器显然快要用完了。 余安咬咬牙,拿起一旁的木头桩子就要冲上去,却被顾淮厉声呵住:“蠢货,不要让我分心,让你走就走,你在这只会碍事!” 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在说话的间隙,顾淮差点中了刀。 余安只好作罢,这是她才发觉三七不见了,手里抱着的盒子洒了一地,“我先去找三七!” 发生了刺杀一事,街道上闹闹哄哄。余安身形瘦弱,又要找人,一边唤着三七的名字,一边往前跑着。 “余姑娘!” 是三七的声音! 余安回过头,不远处站在一个小丫头,三七脸上满是惊骇,哭着向余安招手。 余安喊道:“三七,快过来。” 小丫头见到了亲近的人,连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笑着朝余安跑过去。 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余安白皙的脸上猛然溅上几点血迹。 呼吸止住,余安浑身直坠冰窖,就在几步之远的地方,三七被一剑刺穿胸膛,白色的裙子瞬间染红。 剑刃穿膛而出,被刺穿的心脏鲜血四溅。 小丫头脸上的笑甚至还没有消失,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半开的眼睛里倒映着余安的身影。 三七不停地吐着血,“余姐姐” 余安意识恍惚,她跪在地上,颤着手去堵三七胸前的伤口,可是鲜血却染红了她的手,“三七,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你是第一个,把三七当人的人,”三七笑了笑,还未长开的眉眼满是青涩,“我也把你当姐” 尾音减弱,三七胸膛没了起伏。 余安眼泪雾气聚集,她摇着头去抱三七,可是已唤不起怀中人任何的动静。 她摸着三七的脸,泪水落在地上。 明明在刚才,三七还活蹦乱跳,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气息,为什么残忍到连遗言都不让她说完 余安开始奔溃的大哭,为什么每一个和她有关的人,都要无端丧命,为什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她?! 明明是她全家被灭了口,躲躲藏藏苟活于世,只为沉冤昭雪。她从未想还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为什么要她去承受别人的罪过? 街上乱跑的人愈来愈多,余安用尽全力将三七放到一旁的角落,给她整了整衣襟。 她抹干泪水,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报官,今夜的刺杀显然是密谋已久。 她往前跑着,怀着满腔孤勇地跑着。这个时候,余安才清醒地认知到,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 她无法走进别人的方寸之地,也出不去执念化作的囚笼。 忽然人群中,一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那人身形修长,从背后看去长颈立直,冷矜孤傲,只是一个背影,她就认出来了。 那是陆允时。 心好像落到了实处,再也顾及不上旁的事情,她努力的跳起来喊道:“陆允时!” 夜间出来摆摊的都是大老粗,一心提着担子往回冲,肩上的担子两边挂着大箩筐,里面放的全是重物,火急火燎地跑着,撞到谁也不管。 余安身形瘦弱,女子之身又如何变得上几百上千个大老粗,被挤在人群中不能喘.息。 脸颊被人用扁担都重重怼了一下,嘴角出瞬间出了血,变得青紫。 唇边传来剧痛,可余安只能忍着,扬起手努力晃着,高声喊着陆允时的名字。 可在喧哗之处,再大声也变得小声。 旁边的人嫌她挡了路,一把将她推开,推推攘攘之间又被撞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白皙的手被人踩了无数下,“咔嚓”一声,指骨碎裂。 “啊!” 十指连心,手指生生被人踩断的锥心之痛,余安近乎昏厥过去。 她想要爬起来,站起来,可是背上腿上被人匆匆逃跑的行人踩了一脚又一脚,喉头涌上血腥气。 她还在轻声唤着:“陆允时” 陆允时,回头啊 被踩碎骨头的双手在不停发抖,身上像是被马车碾压过的坠痛,余安感觉到她的意识已在弥留之际。 她想要就这么睡过去,是不是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就不用面对那些事情了? 可是她在朦胧的泪眼中,在人群的间隙里,恍惚看见了一个朝她急速奔来的身影。 陆允时是陆允时!他来救她了! 瞬息之间,巨大的求生信念涌入脑中,余安忍着剧痛,用掌心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蠕动爬起来。 血迹斑斑的双手无力垂在两边,余安发髻凌乱,嘴角不停留着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但她燃起了所有的信念与力量弯起嘴角,弯起眉眼,悸动地笑着小跑向陆允时,奔赴她的人间。 可在下一瞬脚步停在了原地,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再动不得分毫。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允时与她擦肩而过,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又有几个人推攘着余安,将她撞到了更远的地方,脸上的面纱掉了下来。 隔着数步的距离看着令她心痛的一幕。 向来只在乎她,眼里只有她的陆允时,弯下腰将一个姑娘抱在怀里,那个姑娘两只手臂自然地搂住他的脖颈,脸靠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着。 她的人间接住了另一个人。 陆允时的怀抱和保护,是她最后仅存的方圆之地,却占据了另一个人。 思念许久的人脚步匆忙地往回走着,余安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委屈哭喊着:“陆允时!” 可是话未说完,就被几个侍卫一样的人推在地上。 “大胆刁民,敢妨碍郡主的路!” 余安狼狈地趴在地上,用断裂的手指往前爬着,她哭泣着,“陆允时,你抱错了,我在这里,余安在这里” 求你回头,回过头。 求求你,不要再像十年前那样把我一个人抛在原地,爱我护我的人都死了 我只有你了。 可她看到的,却是陆允时抱着怀里的人,逐渐远去的身影。 第66章 错过【新增】 陆允时冷着脸抱着定安郡主, 极力拉开与她的距离,“郡主请自重。” 定安受了惊, 害怕地将头靠在陆允时的怀里, “本郡主受了惊,你身为大理寺卿护我是合该如此!” 陆允时眉眼间不耐,若不是方才荣亲王亲自施压, 以虞家冤案来压他, 说道他若是不去将郡主好生带回来,那桩案子便就此罢了, 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左右不过是将人从人群中带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虞家的案子少不了荣亲王出力, 没有他在中间调和, 他无法绕开那些朝廷命官。 至于他父亲陆闵当年那道圣旨到底是他传的, 陆允时信不过他, 即使陆闵是他的亲身父亲。 人一旦进了官场, 被污浊浸染, 谁又会是当年的那个朗月清风般的父亲呢。 他本想带着人救走,不曾想定安郡主那般难缠,他不抱她就不走。 陆允时握紧双拳, 愤怒地将人抱起往回走,浑身都是暴躁的气息。 定安郡主在他耳边不停聒噪,陆允时闭了闭眼睛, 告诉自己再有几步路就到了。 怀里的人对他来说, 像是瘟疫一般, 他越走越快, 脚步匆匆。 可是恍然之间, 他好像听见了余安的声音。 陆允时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 来来往往的人影中,没有他的心上人。 他失落的垂眸,苦涩一笑。 余安她怎会出现在这里呢,不知道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今夜他原本要去找余安的,没想到却碰上了荣亲王,还发生了刺杀的事情。 陆允时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在身后的数丈距离,人群的鞋子和□□隙里,那里倒着一个人。 通红的双眼里,倒映的是陆允时抱着另一个女子,渐行渐远。 汴京的天变得真快,转息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街道中人已经走光了,偌大空荡的街道,只有余安昏倒在地上,身上的粉白衣裙四处染着血,被雨水全部淋湿。 远处城口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盔甲碰撞的声音愈来愈大。 陛下麾制的人奉命在汴京城中巡逻,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行刺,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闻声,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全程搜罗凶手。 为首的人,正是当日诏狱里和陆允时结下仇的陛下麾制统领。 “统领,那里躺着一个人。” 燕统领瞪了旁边人一眼,呵斥道:“大惊小怪什么,昨夜街上死了诸多百姓,许是尸首。” 说着,众人朝那处走了过去。 燕统领蹲下身,一探鼻息,发现此人还有气。 他连忙蹲下身,将地上的女子翻过身,取下发间的一根残缺的杏花簪,将凌乱的头发挑开,露出了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手里的杏花簪掉在地上。 “!”燕统领震惊不已,又看了数眼,心里才笃定,面前倒在地上的女子,就是当日被捉入诏狱的那个衙役! 当时,他与陆允时在牢中争执,见陆允时堂堂大理寺卿竟然为了一个小衙役大动干戈,便猜测他是断袖。没想到,原来此人是个女子。 样貌生得倒是不错,可惜了。 燕统领看了看余安皮开肉绽的双手,身子一僵,不敢置信般伸手去探十个指头,竟然全部断了! 白色的衣裙上血迹斑斑,还有着雨水未洗去的脚印,想来是逃生之时被人推攘踩踏至此。 鼻息微弱,怕是活不久了。 燕统领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动了救人的心思,可脑中却又闪过陆允时的影子。 陆允时为了面前这个女子,杀了他悉心栽培的部下。 眼里的怜悯被嘲讽代替,燕统领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没有说出她还活着的事实,而是道:“死了。” 话落,便带着一众官兵继续朝前巡逻,收尸这种事轮不到他们陛下麾制的人来做。 不过,这女子怕是不会有人再给她收尸了。 红颜枯骨,原以为陆允时待她许是真心,如今看来怕也只是露水情缘,无趣了便弃之而去。 他不是怜悯心泛滥之人,这个女子间接害死了他的部下,他今日没有再给她一击,已是开了恩,终归是个将死之人了。 罢了。 雨越下越大,余安恢复意识时,只觉浑身冰冷,眼睛上染着血和污泥。 她颤了颤眼睫,艰难地睁开眼睛,鼻翼下闻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微弱的气息,只进不出。 她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双手痛到麻木,几乎感受不到十指的存在。 过于痛苦的回忆悉数涌入脑海,余安终于记起来,她的十根指头被人踩断了。 陆允时抱着别的人走了,没有认出她。 余安开始笑了出来,却牵扯了胸腔的阵痛,但她还是笑着,任由雨水砸到她脸上。 砸到她心里,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是她先不要陆允时的,所以她又在委屈难过什么呢?早就知道,该会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她自私自利,屡次伤害他推开她,又凭什么会任务陆允时永远会停留在原地等她? 他总要离开的,就像十年前那天一样,总会离开的。 谁都会离开她,父母双亲,师父,虞家百口人,谁都会离开。 余安用手肘撑着身子,猛地用力,将身子翻转过来,脸下巴也重重磕在地上。 匀息了许久,她才继续用力从地上爬起来,余光却瞥见了一个银色的东西。 是陆允时送她的那根杏花簪,应是从她发间落了下来。 余安忍痛将右手挪过去,想要捡起,可是手指却已僵硬不能动,她又爬过去,用嘴去把簪子叼起来。 她试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失败。 苍白的唇上沾满了污泥,随着每一次尝试捡起簪子而被磨破,余安想要握拳哭喊,可是双手的指头早已没了知觉。 她无声地哭着,想求一个人帮帮她。 突然,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出现在视线中,顾淮用还算完好的右手将余安拉起来,眼睛触及到那双僵硬的十指,疲累的双眼里先是震惊,后是涌起怒火。 心房的某处像是被针尖扎着,传来酸涩又绵延的疼。 顾淮怔怔地看着余安,过了半晌眨了下眼睛。 他在心疼她。 原来不知在何时,他真的对余安动心了。 顾淮受了很重的伤,勉强让余安靠在他身上,“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余安呆滞地抬头,哑着嗓子,“簪子,求求你帮我捡起那根簪子。” 顾淮眼里燃起怒意,他看着地上的簪子,狠狠用脚在一旁的角落中。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是强撑着四处找她,才从夜里拖到了清晨,若不是还凭着最后一口气吊着,早就死在哪个鬼地方了。 可她倒好,张嘴便是陆允时。 顾淮气息不稳,“你只念着陆允时,可你身处险境时,他又在哪里?” 明明是他,一直在找她。 这番话,像是点醒了余安不愿想起的记忆。 是啊,陆允时不是已经有了别的人作陪吗,她还要留着这根簪子做什么。 既然当初做好决裂的打算,又何苦留着念想。 余安闭了闭眼睛,“不捡了,我不捡了。” 顾淮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前处走去,他沉默着,但他知道余安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放手了。 荣亲王府。 陆允时坐在一旁,饮着茶与荣亲王谈着虞家一案的线索。 荣亲王告诉他,当年的虞家幼女可能还活着,陆允时并无太多惊意,他很早就知道。 余安同他说过,是被一个老者救走。 连轴转了数日,陆允时有些疲累,他起身告退。 快要踏出门时却被叫住,荣亲王一改严肃,笑呵呵道:“陆寺卿那夜行动敏捷,立即将城门封锁叫来陛下麾制的人搜查,如今可官复原职了?” 陆允时淡淡地点点头,不仅官复原职,还解了禁足,虽然禁不禁都一样。 “已尽晌午,陆寺卿不如留下来用膳吧。” 陆允时蹙眉,他摇摇头才拒绝,门外就踏进来一个人,珠罗绮丽,玉钗步摇,手上带的铃铛银镯叮当作响。 定安郡主歪了歪头,笑嘻嘻,“这不是陆寺卿吗,怎么,特意来看本郡主的啊?” 荣亲王咳了声,“定安,不得无礼。” 嘴上说着不要无理,□□亲王眉眼却带着笑意,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越看越登对。 陆允时不答,转身就走。 可定安郡主却像是个牛皮糖,跟在他身后,一齐进了大理寺。 路上,定安郡主不停地说着话,叽叽喳喳个不停,陆允时愣是一个字都不回。 “你这人真无趣,十句还不回你一句,将来若是娶——算了。” 面前的人对自己冷着一张脸,定安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大理寺卿不喜欢她。不过现在不喜欢,不代表着日后不喜欢。 定安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陆寺卿,几日后王府又宴会,不知道陆寺卿可得空?” 大理寺的门就在前面,陆允时加快步子,道:“无空。” 冷声拒绝,丝毫不给身后人的面子。 定安两手叉腰,“不去就不去,给本郡主甩脸色作何。那天来的人多了去了,裴少将军,状元郎,顾世子,不差你一个。” 陆允时停下,转身,“顾淮?” 见他停了下来,定安扬起嘴角,得意洋洋。 她傲道:“当然,我父王相邀,来的人自然多,怎么陆寺卿心动了?” 陆允时睨了她一眼,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半掩着,往外飘着浓浓的药味儿。 余安躺在榻上,睁着眼睛,脸色苍白,打在胸前的手用裹着药的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大夫临走前的话仍在耳边回响,“十指伤得很重,但好在没有伤及根本,待痊愈后依然能恢复如初。” 结果是好的,但要喝的药很多。 一旁喂她喝药的丫鬟是新来的,三七已经下葬了。 这些日子以来,余安虽然身上一直都在痛,但心里却从未如此明晰过。一桩接着一桩事情的到来,就快要将她压垮。 等不了多久了。 虞家冤案翻了出来,查出当年的幼女还活着,朝廷追踪着线索,派人去了西域。 用不了多久,她的身份就会暴露。 余安知道,这其中的功劳少不了那人,他一心为虞家翻案,更不知晓她就是虞桉,只想快点找出她的下落。她却缕缕隐瞒身份,多次隐瞒她的行踪。 老天像是给他们两个人开了个玩笑,命运偏要捉弄他们。明明以前都还有机会解释这一切,但等到他们回不了头时,又逼着她去说清身份。 没用了,也太慢了。 余安眨了下眼睛,眼底闪着坚定的光。 以前是她太固执,想要昭雪一桩陈年冤案,太难了,苦难重重。好在,陆允时他帮她做到了。 但她等不及了,永宁侯府势力盘根错节,顾淮还与外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便真的找出了证据,也很难扳倒。 不过,明着来不了,那便来暗的。 翻案就让陆允时去做吧,仇她来报。 这回顾淮受了重伤的事情没有瞒过永宁侯,他一听世子和一个姑娘遍体鳞伤地回了府,登时吓得冒出冷汗。 顾淮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竟不知在眼皮子底下,府里多了个姑娘,顾淮将她藏得很好。 今日,永宁侯是自作主张来的。 顾淮的院子向来冷清,伺候的丫鬟仆人极少,可他今日进来一看,果然多了好些,还都是集中在一个厢房处。 永宁侯走了进去,应了婢女的行礼,看清了榻上躺着的女子。 “姑娘,你是淮儿的什么人?”永宁侯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退下。 余安正在想着事情,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进来了。 听脚步不像是顾淮,且他已经数日没见到他了。来到顾淮的院子里,无人阻拦,想必只有一人了。 永宁侯。 余安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直想见却见不到的人,今日竟然主动找上来了。 她想要握拳来控制自己太过激动的心,但双手却动不了,连带着手臂都微微发着抖。 她听到永宁侯的声音,并不如同想象中那般可怖,咄咄逼人。反而温柔,缓和。 余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现在知晓顾淮是随了谁了,生得一副无害的温润公子模样,其实蛇蝎心肠,伪装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她侧头,将永宁侯的样子深深可在脑海里,记住了这张害她家破人亡的脸。 而后笑了出来,露出最无害的样子,“见过侯爷,我叫余安,是顾世子的” 话只说了一半,余安虚弱的笑了笑,看上去似是羞涩。 永宁侯了然,果然像他猜测的那般,这姑娘怕是淮儿的心上人,难怪那天同他说娶妻之事会说出那句话。 原是真的有心上人。 只是永宁侯依然想不通,喜欢哪家姑娘上门说亲便可,难道还怕他永宁侯府配不上吗,怎么偏生把人掳到院子里藏着掖着。 他问道:“淮儿他行事鲁莽,把你带回家也没有与我谈起,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家中父母是否担心?” 余安心里冷哼,她哪里还有父母。 不过想归想,面上却还是乖顺,她垂着眼睛,语气虚弱,“我双亲已逝,顾世子见我可怜便把我带在了身边。” 她没有说出自己原先是做什么的,自然而然地揭了过去。 闻言,永宁侯叹口气,暗想小小年纪就没了双亲着实可怜,他还想说些什么,屋内就走进了另一个人。 顾淮面色不虞,看着永宁侯后愈发沉,“不是说过,无事不要闯入我的院子。” 永宁侯脸面有些挂不住,榻上躺得可能是未来儿媳,“你将人家姑娘藏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有礼了。” 他拽着顾淮的袖子往外走去,确保里面听不到二人的声音时,继而开口,“床上叫余安的姑娘,可是你那日说得心上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顾淮眼神不善,脸色沉沉。 但永宁侯却挑挑眉,继而悄悄笑了。 看来那个姑娘,他得时常来陪陪了。 接下来的几日,永宁侯果真时不时来顾淮的院子,余安休养了几天也能下床了,陪他说着话。 永宁侯只有顾淮一个儿子,小时候乖巧懂事,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顾淮就性情大变,在外待人处事做的滴水不漏,可一旦回到家中脱去那层伪装,阴沉寡言,阴晴不定。 起初他也丝毫不担心顾淮成家,可随着年岁渐长,如今及冠了还是没有半点着落,说不着急是假的。 更何况,这半年来永宁侯府出了两次大事,顾淮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不谈娶上哪家千金,给顾氏留个后就不错了。 好歹他将来下去也好跟他娘和顾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是以,他看余安越瞧越欣慰。这样一个乖顺听话的女子,顾淮还难得对她有情,打着灯笼找都找不到。 永宁侯被余安哄得开心,摸着胡须笑道:“我这儿子啊,脾性是怪了点,但他洁身自好,只专情一人。” 两只和顾淮极像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着慈眉善目,似是句句肺腑真言。 余安唇角勾起,冷眼看着永宁侯的样子,将他所说的每句话里的关键点都记在心里。见他有些说偏了,她才开口往别处上引,“顾世子宛如皎皎明月,虽说脾性的确是怪了点” 她咬咬唇,做出一副不忍状,“他幼时性格便这样吗?” 永宁侯身子一僵,暗暗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女子的单纯眼眸,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个大概。 总归是嫁进他们侯府来的,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又牵扯着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永宁侯不太想开口。 就在永宁侯低头思忖之际,单纯懵懂的杏眸闪过几丝恨意,不过很快又被压了过去。 顾淮走近,见到不该出现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院子里,“你怎么又来了?” 几日来,他这个胆怯的父亲,稀了奇的总是在他的院子里。 余安瞳孔有些微缩,悄悄吁一口气。 她太大意了,一心想要追问曾经的事情,竟然连顾淮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想到永宁侯方才那副犹豫的神色,余安轻轻眨了下眼睛,她知道永宁侯还是无法完全信任她。 这些日子她有意无意说出自己与顾淮之间有情义的话,更是无形中表示自己对顾淮十分孺慕,借此来获取永宁侯的信任。 但言语终究没有行动来得可信,看来她得演得再逼真些,再可信些。 顾淮对永宁侯向来不客气,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赶人。 余安咬咬牙,起身走到顾淮前面,估计着身后的永宁侯视线,从背后看去,她与顾淮举止亲密,实则二人中间隔了一步远。 她刻意柔下嗓音,熟稔地接过顾淮手里的东西,像是这种举动做了无数遍,亲昵而自然,“这是什么东西?” 顾淮挑眉,几日没见她,竟然换了个性子?不张牙舞爪,骂他畜生疯狗了? 但他没当着永宁侯的面说这些,只道:“一些药。” 余安手一顿,瞥一眼,果然是她的药。她不禁有些好奇,买药这种小事交给旁人去做便可,他怎么好端端地给她买药,不对劲。 一种奇怪的感觉迎上来,余安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雨天,满身狼狈的顾淮将她嘴边的簪子狠狠甩开,题到一边,样子暴虐乖戾。 可看到她血迹斑斑,遍体鳞伤时,他又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深深望着她,但余安确实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心疼。 那时她才真的确定,顾淮是真的对她不一样。 那般嗜血如命,肆意折辱威胁她的一个人,竟然对她生了情意? 听着就让人发笑。 不过此时余安却觉得,也许这是老天少有地助她。 顾淮亲自去给她买药,也是因为情吗? 余安就这么仰着头望着顾淮,从永宁侯的视线看去,姑娘清瘦的肩膀罩在宽大的双肩之下,还真的生出了几分郎情妾意来。 他心里的犹豫慢慢放下了。 眼看着到了宴会的日子,陆允时还在大理寺翻着卷宗,他看着手里的玉佩,眼底藏着风暴。 前天查到的一个线索,将先前所有的线索全部颠覆,将他弄得心烦意乱。为此,他甚至差点和荣亲王争执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贪狼一般的吻【新增 几日前。 荣亲王告诉他, 西域翠峰岭的十里之外,几十里之外, 他都派人搜查过了。只要是落户在那些地方的人, 每个都问了遍。 有一人隐约还记得,十年前有过一个老者和幼女,衣衫褴褛灰头土面, 住了一夜便走了, 临走之前还解了个玉佩以表谢意。 山沟里避世的人,何尝受得起那般贵重的东西, 可来不及还,那老者就带着幼女消失了, 再也不曾出现过。 玉佩贵重, 他一直记着十年前的这件事。 但后来再询问六七年前, 可有一少女和老者离去的踪迹, 时间隔得还近些, 按理来说十年前的事情都有人记得, 六七年前的事知晓的概率岂不更大。 但怪就怪在,没有一个人说见过。 翠峰岭山路崎岖,悬崖峭壁, 是西域地势的最低处。大漠黄沙四周高中心低,故而所有的水源汇集到了最低点,才有了翠峰岭的存在。 无论进出, 只有两条山路, 若是想走别处根本不可能, 因为没有水源, 大漠黄沙中只会死路一条。 “十年前是真, 六七年前是假。” 陆允时知道荣亲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是真的有一老者和幼女来到了西域,但六七年前却没有,所谓的离去的两个人根本不存在。 心里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陆允时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一出声,竟发现嗓音有些沙哑,“不会的。” 余安不会骗他的,她说过虞桉三年后离开,也就是六七年前离开的,那便是真话。 余安知晓他一直对虞桉心怀愧疚,对她下落不明的事情耿耿于怀,怎么会用这样的话来骗他,她有什么理由来骗他呢! 陆允时不相信,反复强调:“六七年前的事不会是假的。” 太过肯定的语气有些激怒荣亲王,他之所以帮虞家翻案,一来是为了他自己的谋划,二来便是打算撮合女儿和陆允时的婚事。可这些天里,也没见着他与女儿有多亲近,反而他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的线索,陆允时竟然还不相信。 他拧了眉头,眼里不悦,“本王何故骗你,陆寺卿你可莫忘了,虞家一案可是你有求于本王。” 陆允时:“” 荣亲王:“本王不知究竟是何人与陆寺卿说的关于六七年前的线索,也不知此人在陆寺卿心里的分量如何,但有一点本王却清楚。” 陆允时捏了捏茶盏,没有作声。 “此人别有用心啊。” “哐当”一声,茶盏竟然在陆允时手里直接碎开,荣亲王闻声瞥了一眼,只见那只白净劲骨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筋络显出,用了极大的劲。 陆允时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不会。” 荣亲王是过来人,年轻时也成风花雪月过,见陆允时的眼神,心里忽然沉了沉。 是他不会,还是她不会? 他不动声色问道:“看来此人在陆寺卿心里分量极重啊,不知可否引荐给本王看看?” “不必了,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役。” “小小衙役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荣亲王神色冷了下来,“陆寺卿,不知这个衙役是双手武茧,还是一双白软柔荑啊?” 陆允时忘了过去,眼里沉寂如湖水,“王爷多虑了,虞家一案的确是下官有所求,但若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人,还请提前恕下官无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荣亲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一拍桌子道:“陆寺卿,我帮你可是有要求的,你若不能对定安好,反而听了些旁的妖言惑纵之语,那虞家的案子本王可想来是无力相助了。” “父王!”定安忽然从屋外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她看着陆允时,目若朗星,长身玉立,这样一个俊逸的男子,她自然喜欢的,从许久以前就喜欢。 但她也知道,他有心悦的人了。从方才她在门外偷听的那些话中,父王希望以虞家的事来撮合她与他,但是他不愿。 她定安出身皇族,自幼习读《女诫》,也被教导女子当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要一心为他生儿育女,还要照顾夫君的三妻四妾。 当日在学堂里,诸多皇女皆是点头认可,唯独她心里唾弃。 定安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幸福的,也并不认为女子天生就应当卑微做小,天生就是附庸,她觉得只要想,女子一样当为巾帼。 之前她以为陆允时那般冷漠的性子,应当是没有心悦的姑娘的,是以她才会在及笄礼成后,想要与他相处。 原来是她先入为主,没有弄清楚就强行拉着他,强扭的瓜怎会甜。 既然知道他有心悦的女子了,她也不会再强求,相反见他这般为难的样子,想必是与心悦的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 定安喜欢他,也希望他开心,她转过头对着荣亲王笑道:“父王,你觉得定安配的上陆寺卿吗?” 陆允时闻声蹙眉,想要出声却见定安不同往日的神情,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淡了。 他听到定安说道,“既然配的上陆寺卿,那也配得上任何一个好男儿。父王,我知你是为了我才会答应这件事,但女儿认为冤案昭雪为重,至于我的婚事不着急。” “女儿还想多陪陪您呢。” 陆允时临走前没有说什么,但他却微微弯腰,第一回 认真地感谢。 定安看着远去的背影,宛如霜雪苍松,犹如巍峨山峦,这样一个从不低头的人,竟然仅因为她说的几句话而对她俯首致谢。 想那桩冤案还有那个心上人,对他很重要了。 她站在廊下笑了笑,既如此那便祝福他们了。 思绪回笼,陆允时看着案台上的玉佩,仔细回想着和荣亲王说得每一句话。 虽然他很不想相信,但必须要承认,余安确实对他说谎了。 六七年前,根本就不存在虞桉和老者离开的事情。所以余安当日跟他所言,她和师父收留了重伤的虞桉和老者,三年之后他们忽然离去,再无消息也是假的。 可是竹屋里搜出来的几本医书里,却又偏生夹着一张他少年时的剪纸小像,只会出自于虞桉之手。倘若是假的,这张剪纸小像又是怎么回事? 并且十年前的的确确有一老者和一幼女进了西域的翠枫岭,既然不曾出过西域,那只会还留在翠枫岭里,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坦言之,陆允时不是没有怀疑过,也许余安就是虞桉,她师父就是那老者。,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那张剪纸小像的由来也能附和逻辑。 但再如何,人的样貌不可能大变。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是虞桉幼时的样子他记得清楚,陆府里留存着不少她儿时的画像。即便余安和虞桉眉眼间再像,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真真正正是两个人。 陆允时也不想承认,如果余安就是虞桉,那她为何从来不告诉他真实身份,上回二人争执决裂时,还那么伤心地骂他,将她当作青梅虞桉的替身。 他放下手里的玉佩,走到窗台前,放空地看着东苑后边的花草。 是也说不通,不是也说不通。所以余安究竟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曾经聊到那么多次关于虞桉的事情,甚至去了竹屋,她都从没有露出破绽过? 突然,陆允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明光,他在万千思绪中抓住了一个东西——竹屋。 他一手靠在背后,一手折弯在腰腹前,脑海里随着记忆不断追溯着,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回忆,一种可怕的猜测迎上心头。 半晌,他有些支撑不住地倒在窗檐上,一手扶着窗台,平稳的呼吸乱了。 人的样貌是不会变,可若是在药物的辅助下,在西域精通人骨面相的画骨师手下,还会保持不变吗? 他没有忘记,余安说过,她虽继承了衣钵,但画骨之术却学而不精,那病逝的师父画骨之术才是世所罕见,出神入化。 连死了几年的尸首面貌尚可复原的不差分毫,更何况是活人 陆允时只觉脑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滔天巨浪般撕扯他的理智,过于荒诞却又十分可信的猜测,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击溃着他的防线。 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也许是我胡乱猜测” 屋外的叶衾正好走进东苑,听到陆允时的声音,连忙答应:“大人!我在在在,没偷懒!” 他不知所以然地迈开步子狂奔,路过窗台时见陆允时神色恍惚,好像很激动的模样,一时着急没有看到地上的藤蔓,“啪嗒”一声,摔倒在地。 倒霉! 叶衾摸摸鼻子,爬起身来,看着地上的藤蔓震惊不已。 他顺着藤蔓长势看去,竟然是在花草中长出来的,根系与他摔倒的地上像个数米远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藤蔓?! 他眯起眼睛,再次蹲下身仔细看去,眼里爬上惊恐,吓得往后一蹦,“这这这,这藤蔓还会动,跟蛇一样!” 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唤回了陆允时的思绪,他闻声看去。 叶衾拿剑砍断了一节,用剑刃挑起举在半空中,“大人,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动来动去的。” 深绿色的藤蔓根茎约莫两指粗,根节也比一般的藤蔓多,更诡异的是本该是一个死物,却在剑刃上蠕动,如叶衾所说,像极了一条蛇。 陆允时走过去,不太记得大理寺栽种过这种东西。 大理寺的草药大部分是由明鸢来负责的,由于验尸需要,时常会移栽些奇花异草。 但这里是东苑,大理寺卿的院子,明鸢不会无礼逾矩。 只有可能是他自己所为。 藤蔓 陆允时好像记起来了,是他带人去西域那回,在竹屋里他在墙上见到了一个竹桶,藤蔓的根系就是从那里面长出来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件事情。 方才的猜测,眼下又被正视了一回——竹屋墙壁挂着的竹桶上,有两张极为相似的头骨画像。 叶衾正踩着藤蔓,冷不丁听到陆允时唤他,“叶衾。” 他看过去,陆允时脸色惨白,神色凝重,他极少看到陆允时这般失态的模样,不禁也正经了脸色,“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允时敛眸,竟然徒手将掉在地上的那节藤蔓握在手里,而后收紧,他咬着牙,“砍下一节,无论用什么方法,查清这棵藤蔓。” 叶衾领命,将一节藤蔓包好后,才禀告自己的来意。 “大人,荣亲王府派人传信,说是定安郡主身边的人,问您可去参宴?” 查案的事情忙得团团转,陆允时倒有些忘了。 他本欲开口回绝,可又想到上回定安郡主的帮忙,还有她上回说顾淮也会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拂拂衣袍,“走吧。” * 过了大半月,余安身上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唯独手指却还包着白布,即便有上好的药,最快一个两月才能取下。 宴会人多,她还有伤,顾淮当然不愿带她去,但是余安却以之前的承诺为由,一定要跟来。 即便没有那个承诺,她也要来。 这回的计划她已经想好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实行,届时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陆允时了。 今日,就当最后一面吧,也了了一桩心愿。 余安依然一身世家小姐的衣裙,蒙着面纱,身姿窈窕。 刚进门便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顾淮芝兰玉树,身边的女子轻盈灵动,好一对璧人。 不乏好奇者想要上前问问,但想到最近永宁侯府发生的事情,个个又退了回去。 孟仲死的太过离奇诡异,风声极大,如今官员们都提心吊胆,怕沾染晦气。 顾淮倒是求之不得,面前这些道貌岸然的狗官,嘴脸丑陋,上来同他说话还怕脏了耳朵。 余安懒得管顾淮的那些心思,她悄悄逡巡着周围,在找一个人。 可是从前门望到了后门,左边看到了右边,愣是没瞧见陆允时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也是,这样嘈杂又无趣的宴会,他查案要紧怎么会来呢。 一阵风拂过,额角的几缕碎发搭在了面纱上,发梢不断磨挲着鼻梁有些发痒,余安轻轻摇头将碎发甩了下去,可下一阵风又将几根碎发吹在了余安的长睫上。 她气得蹙眉,这下怎么都弄不下来了。 余安郁闷地瞥了旁边的顾淮一眼,她的十指不能动,又掩藏在衣袖中怕人看见,只能让顾淮帮她了。 她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人,顾淮微侧头,“怎么?” “我的头发在眼睛上,有些不适,你帮我弄下。”余安怕别人听到,只能微靠近一点,踮起脚尖小声道。 顾淮瞥了眼余安掩在袖子里的手,少见地没有欺负她,许是这里人多眼杂,他侧过身,将众人可能投过来的眼神挡住,然后俯首,抬手去拨开那几根头发。 余安的眼睛难耐,她所幸闭上,殊不知身后不远处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人。 “见过陆寺卿。”门口的王府家仆行礼。 顾淮与余安正对面,他本直接拿手拨开就好,可是不经意抬眸间瞥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影。 陆允时就这么定定地,沉沉地盯着他,和看起来在他怀里的人。 两个人就这么相隔不远地无声对视着。 顾淮朝陆允时勾唇,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故意俯下头靠近余安的鬓间,抬手亲昵暧昧地给她拨开那几根碎发。 弄完一切,他好整以暇地起身,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陆允时的手,紧紧握着拳头。 “多谢。”余安出声道。 话落,她便要退开,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而来还有那道熟悉的声音。 陆允时面上丝毫不显怒气,反而带着一抹笑容,“顾世子,别来无恙。” 顾淮:“陆寺卿,你也是。” 余安想转过身,可是脚底像是生了根,那夜的一幕反反复复在脑海里翻滚,就连眼前原本清晰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忘不了。 她倒在地上爬起来,努力奔向他,可是他擦肩而过抱起了另一个女子,步履匆匆,没有看她一眼,她忘不了。 “呵。” 一声冷笑传入耳中,余安不知道陆允时是对谁笑的,但她却莫名一抖。 紧接着,他听到陆允时走近了些,“几日不见,想不到顾世子已经寻得佳人,还真是惹人欣羡。” 轰,余安听到这一句话,连呼吸都随着心腔痛了下。 她忍不住红了眼睛,咬着牙不敢让眼泪流出来。 陆允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在知道是她的情况下,还说出寻得佳人这样的话来? “这位佳人莫不是认识在下,竟是转过身来都不愿?”陆允时心里又怒又气,滔天大的醋意使他口无遮拦。 明知道这样说会让余安为难,会让她难堪,可是心里被针扎一样的疼痛让他快要失去理智。 他忍不住在心里质问余安,为什么要与顾淮这般亲昵?为什么要不要他?为什么次次都要骗他? 是以,陆允时满腹的委屈快要溢出了口,可说出来时又变成了步步紧逼,“只是看了佳人的背影,在下便觉得十分眼熟,很像一位故人。” 他看到了余安身子抖了一下。 陆允时心里有气,更多的是委屈和难过,一旁的顾淮以一种胜利者的眼神鞭挞他,让他无地自容。 他似乎不见余安转过身不罢休,又道:“我的那位故人性子娇俏,最喜捉弄我,明明眼里对我情深义重,可却缕缕将我推开去投靠些狗东西。嘴里尽说出些胡言乱语,还不能凶她,稍微声音大一点儿,她就嘴一撇作势哭给我看,久久都哄不好” “够了。” 余安猛地转过身,风将面纱的一角撩起,露出了她的红唇,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刺耳。 只要想到那夜的一幕,余安心中酸涩之余,又是许多委屈。 今日她来找陆允时,心里想的都是他,可他倒好,一来便拿什么“寻得佳人”“性质娇俏的故人”来刺激她! 她不想再听,眼里露出愤怒,声音有些大,“不是传言陆寺卿寡言少语,端方雅正的吗?我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废话连篇!言行鲁莽!” 她这番话,就差点指着陆允时的鼻子骂他莽夫了! 虽然比莽夫更狠的,她也骂过了。 闻声,陆允时气极反笑,好一个废话连篇和言行鲁莽,她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你真的长本事了。”余安。 阴沉的眼神直直向余安砸过来,如山顶的凶猛雪狼,又似深海异兽,这种眼神余安在陆允时眼睛里见了很多次。 怒极要教训她时,被她撩拨得受不了时还有那次在西域边界的树林中,她借着涂药的由头,强行拉着他的一个指头,入了她里面,严丝合缝。 旖旎的景象莫名地充斥在脑海里,余安蓦地脸红,好在有面纱的阻挡旁人瞧不见,但她的腿确实有些发软。 好像那回树林里,陆允时手指在深处给她带来的极致欢愉,此刻重新回到她身上一般,不禁腿有些发软。 她有些心虚,越心虚就忍不住大些声音,好像那样就显得她有理了。 余安扬起下巴,“我长什么本事了,分明是陆寺卿长了不少本事嘴上的本事!” 最后的几个字,余安不敢大声说出口,只敢小声嘟囔。 但陆允时又不是聋子,听得一清二楚。 左一句右一句的挑衅,气得陆允时笑了出来,俊逸的面容一笑宛如春风拂面,可是那笑又看着有些奇怪。 带着山雨欲来的惊骇。 他边笑边咬牙切齿,“姑娘抬举了,在下嘴上的功夫怎及得上姑娘,牙尖嘴利,强词夺理,不管是最熟练的招数么?” 远处的定安很早便注意到了陆允时的到来,她本要出去迎接,可见他却径直走向了顾世子那处。 原以为许是谈什么公事,可越看越不对劲,陆允时似乎隐隐发怒了,听顾世子身旁的那个姑娘。 不知怎地,定安郡主想打了那天陆允时与父王的谈话,言语中他与自己的心上人发生了些事情,又联想到那日陆允时忽然问她,顾世子是不是也回来。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定安将惊讶的眼神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她就是陆允时的心上人吗?怎么会与顾世子在一起呢? 起初那女子似乎端庄贤淑,可随着与陆允时说话,渐渐变得有些娇蛮了起来,仰着下巴,还跺了下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定安笑了出来,对着伺候在一旁的小丫鬟道:“竹兰,你说一对一对互相喜欢的男女,女子跟在别的男人身旁,还与自己真正心悦的男子吵闹,是为什么?” “当然是闹了别扭!” 哦,原来是闹别扭啊。 定安贼兮兮地笑了笑,看着陆允时靠在背后的一只手气得握拳,她挑挑眉,就当她善心大发帮帮他吧,谁让她定安喜欢他呢。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看他幸福嘛。 她走过去的时候,余安和陆允时没有再拌嘴,而是大眼瞪小眼。 余安气得够呛,她从未见过如此幼稚的陆允时! 不知道从前那个寡言冷淡,稳重宠溺耐心的人,跑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定安不动声色地将顾淮和余安隔开,“这位姑娘,我们女眷都在后院,前厅是他们这些男子的地方,我们去后院吧。” 余安闻声看过去,瞳孔微缩,这这是陆允时那晚上抱得女子! 她看看定安,又看看陆允时,再看看定安好,心里更气了。 可下一瞬,定安却啦着她的手腕,嗓音脆生生的,笑得懵懂青涩,“我们走吧,去姑娘家玩的地方!” 顾淮皱眉,他又披上了那层虚假人皮,化为翩翩公子,“定安郡主,她胆小念生,怕是不愿离开。” 话音刚落,便闻得旁边传来一声冷哼,陆允时皮笑肉不笑,“笑话。” 余安哪里听不出来陆允时的阴阳怪气,她转头看向顾淮,“我去后院。” 声音小小的,还仰着头,俨然一副娇小模样,落在陆允时眼里更气了。 他又冷哼了一声,余安听得脸热,从他身旁过去时,忍不住偷偷踹了他一脚,也学他冷哼一声,“陆寺卿可得护好嗓子,莫要坏了。” 定安郡主倒也不是唬人,女眷大多数都在后院,余安不喜与她们多谈论,便只乖乖地落座在最角落,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她气得忍不住用手捶了下腿,又马上被手上的痛意唤醒,简直有气不能撒。 小桌上摆着许多吃食,可她十根指头还绑着绷带,什么都吃不了,想到此余安更郁闷了。 一旁的定安有些观察,见余安始终不动面纱,连口茶也不饮,便以为她还在同陆允时生闷气。事实上,她确实是在生闷气。 定安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招呼一旁的小厮,偷偷说了几句话。 前厅里陆允时又恢复那面冷漠的样子,坐在案台前一动不动,倏地一个小厮凑上前,“陆寺卿,王爷请您去后院书房一趟。” 一旁的顾淮向他投来眼神,陆允时懒得理睬,拂拂衣袍便起了身,往后院书房走去。 他不了解王府,先前去的也是正厅书房,后院书房的路他不认得,只能跟着小厮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亭子中。 余安跟在定安的背后,心里有些戒备,不知道眼前这个郡主想要做什么。但她的确能感受到郡主对她没有恶意,反而还有些亲昵。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脚步,只见定安一拍脑袋,“哎呀,我肚子有点痛,你先去前面等我啊。” 话音刚落,脚底生风地跑了。 余安拧了拧眉,定安郡主忽然将她带到这自己回去了,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看着前面高高的紫竹林,挡住了更里处的景象,她壮着胆子往里走去。 余安脚步放的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越往里走越宁静,还传来一阵花香,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不少。 不料,才一拐弯,她却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允时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久前他便听到有人在靠近,他躲在一旁的石柱后悄悄看去——竟然是余安。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方才两人拌嘴的恼火还堵在心里,醋缸早就倒在了地上,陆允时就这么静静等待着猎物进来,直到确保余安再也逃不走时,他才大喇喇地杵在那。 果然将她吓了一跳,见她扭头就跑,陆允时足尖轻点,一把环住人的腰身,往亭中带去。 余安感受到腰间静静环绕的手臂,还有陆允时几欲吃人的眼睛,心道:完了。 她才落地站稳,一股熟悉的冷香就将她包裹住,袭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余安有些腿软,眼眸里盛起些后怕,她一抬眼就撞进陆允时的眼睛里,里面是无尽的欲海。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已来不及,陆允时搂住她的腰,很凶很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贪狼一般。 唇齿间流出陆允时的声音,他气息喘急,“你不是说我嘴上的本事见长么,怎么,现在亲自感受到了,可有长进?” “唔”余安被堵的说不出话,丁香小舌被捉住不得动弹,双手也不能出力,只能就这么仰着脖子承受着。 贪婪是人的本性,余安的手像是有意识般,循着记忆摸上了陆允时的腰封,被包裹在药布之下的十指骨头还未痊愈,十分脆弱,解不开腰带。但解不开也无妨,掌心顺着衣侧的缝隙往下钻去。 第68章 虞桉【新增】 劲瘦的腰腹在掌心下紧绷着, 先是有些痒,后是发麻。 就在快要碰到禁地时, 陆允时捉住余安无意中作乱的小手, 力气不大,怀里的人却突然痛呼一声。 听那其中的丝丝抽气声,就知道是真的痛了。 陆允时拧着眉, 松开怀里的人, 垂眸只来得及看到余安垂下来的脑袋,还有立即缩到背后的双手, 耗子见了猫似的。 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陆允时伸手就要去拉余安藏在背后的手, 可想到刚才她的痛呼声, 一时间不敢用力, 两人来来回回都没个结果。 “余安, ”陆允时语气沉了下来, “不要胡闹, 让我看看你的手。” 从荣亲王府的前厅开始,才重逢见面,这人就变着法儿的拿话刺激她, 什么寻得佳人,什么娇俏故人,还拐着弯说她强词夺理, 余安心里有气。 身后的一双手开始微微泛疼, 又无声提醒着她那夜陆允时抱走定安郡主的一幕, 登时气愤之余, 更多的是难过和酸涩。 余安像是个犯了错还要犟嘴的孩子, 两只手藏在背后死活不拿出来。 偏生她又是陆允时心尖儿上的人, 不似那些无所谓的旁人,骂几句打几下,再不济刀剑相向,总要对他屈服。 可余安不同,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陆允时顶多在嘴上逞两句凶,还要怕别把人给惹哭了。 陆允时从不是什么温润公子,他生来脾性狠厉,耐心不足,对于眼前的娇人用了毕生最大的耐力,可有时还是会被余安气得撅过去。 他也不和余安犟,抬脚就要绕到她的背后去看,余安一个激灵也跟着他转,说什么都不给他看。 陆允时怒极反笑,“余安!你是存心和我做对是吧。” 他心里着急,说话声比平常要大些,听起来像极了呵斥。 余安先是顿了顿,然后眼圈慢慢红了,心里的委屈像是个泡了水的棉花球,越胀越大,她忍不住抽噎起来。 这个人太坏了,现下关心起她的手来了,之前那夜又做什么去了?还不是怀里抱着别的女子,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十根手指被人生生踩断,她嘶喊着他的名字,唤了一声又一声,可他就是听不见。她那样哭喊着求他回过头来,可看到的只是他越走越远的背影。 余安想指着陆允时的鼻子骂他负心汉,花心萝卜,才这么点日子就抱了别的女子,可是转念又想到,分明是她先不要他的,决裂时说的话将他伤的体无完肤。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分明是自作自受! 可是,她还是好难过,本以为已经放弃了,但再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心又开始针扎一样的痛。 “我不用你管!” 余安不想陆允时看到自己那副哭泣的矫情模样,她将手藏在衣袖里拢在身前,转过身就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 越跑越快,鞋底一歪,摔倒在地上,好不狼狈。 摔得也不疼,但好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就这么趴在地上也不起来,无声无息地落泪。 晶莹的泪珠,颗颗落地,打湿地板。 陆允时先是被余安吼得一愣,反应过来时便见她一个劲儿地朝前跑,忽然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连忙跑上前要将余安扶起来,可地上人的啜泣声却声声入耳,肩膀一抖一抖,委屈可怜得像大雨天被人抛弃在路上的小犬。 陆允时心疼极了,他轻轻扶住余安的肩头,作势要将人搂在怀里,“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别碰我”余安颤着尾音推拒,无意间露出了白布包裹着的双手,每一根指头都包在白布里,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受了极重的伤。 陆允时是习武之人,又执掌大理寺,诏狱里的恐怖刑具见得多了去了,余安这双手伤得多重,他一眼便知! 总归不会比碎骨还要轻了。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陆允时阴沉着脸,将余安扶起来,抬起她的手腕。 先前天和医馆暗道里,顾淮将余安压在石壁上折辱,陆允时记得清楚,他下意识以为这是顾淮害的。 陆允时:“是不是顾淮害的你,余安说话,不要沉默!” 他捏着她削尖的下巴,眼里怒气翻腾,更多的是心疼,过了半晌颓废了下来。 陆允时将余安搂在怀里,力道轻如羽毛,生怕弄疼了她,愧疚如山压得他心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伤得那么重为什么不跟我说,余安你没有心” 她明知道他见不得她受半点伤害,曾经待在他身边时,恨不得揣在怀里,可自从她跟了顾淮以后,次次不是受辱,便是碎骨。 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仅不知道,如今连看也看不得了。 陆允时像是一条丧气的大犬,将头埋在余安肩颈里,闷闷地道:“你没有心,余安,你没有心,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被她抛弃时的心痛,决裂时的委屈,看她受伤的心疼齐齐涌上,陆允时闭上了眼睛。 余安小声啜泣着,一听这话,啜泣声停顿了几瞬,撇撇嘴就要嚎啕大哭,突然肩颈处传来一阵热意。 她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眼里满是惊讶。 肩上的泪水顺着锁骨滑进了衣襟里,滚落到左心房,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陆允时的泪。 原来他的眼泪也这么滚烫吗,原来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人,哭的时候也会抽噎吗? 陆允时弯着背脊,屈着长颈,将脸埋在余安怀里不敢抬起来,太丢脸了。 他活了二十年冷傲了二十年,第一回 这么丢脸,还是在心上人的怀里。 余安回过神来,脸上的眼泪早就干了,她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脚麻了实在有些扛不住,才伸出手肘,怼了下陆允时。 “你起来呀。”其实她是想问他有没有哭好,还有没有流眼泪,但是男子嘛,她怕伤了他的脸面。 陆允时装死,他知道自己丢脸了,没有脸起来,但手却悄悄将余安的两只手握在掌心,指腹轻轻磨挲纤细的手腕。 他在讨好她,小心翼翼。 余安的心倏地软了下来,她歪歪头碰了碰陆允时的脑袋,“我身上还有点疼,你太重了。” 闻声,陆允时身子一僵,登时站得笔直。 但眼神却躲躲闪闪,头也偏向了一侧。 余安就这么看着陆允时,他好看精致的眼睛还带着水意,眼角还是红的,许是埋在她怀里太久了,脸也憋的有点红,可怜兮兮。 她还是第一回 就这样子的陆允时,原来“我见犹怜”用在长相俊逸的男子身上,尤其是刚刚哭过的男子身上,也不为过。 余安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她还没动,陆允时就满眼警惕地拉着她的袖子,死死不放手。 “” 见陆允时又恢复正经的样子,余安反倒有点气了。 分明是她摔倒哭了,他倒好,反过来还要她安慰他!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又是一阵难过,“放开我,你不是和旁人挺好的么,又来见我作甚。” 说话之人无心,但话里的确醋意慢慢。 陆允时听不太懂,他蹙着眉,“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还没告诉我是谁伤了你的手。” 言罢,就要抬起余安的手来看。 余安气得一把甩开,眉毛皱了起来,“那夜我叫你了!我喊了你好久好久,跌倒了再爬起来,可是” 眼底又升起了雾气,“可是你根本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你抱着定安郡主走了!我在后面喊了你好多遍,可是你一直走,越走越快,把我丢在后面。” 陆允时越听越睁大瞳孔,呼吸也变得不顺畅,他几乎不敢置信道:“你说的可是刺杀那夜?” 久远的记忆袭来,陆允时好像的确隐约看到过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可是扮相和着装十分陌生,他没有认出来。 他没有将余安认出来,所以 陆允时抖着手看向余安包着白布的十根指头,薄唇微颤:“这十根手指,竟然是生生被踩断的吗?” 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没有听到她的喊声,反而抱走了定安郡主。 他都干了些什么?!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啪。” “你干什么!”余安顾不上自己的手,一把按住陆允时,清雅绝伦的脸上赫然出现两个指印,红的骇人。 “对不起。”陆允时突然低下头,小声道。 “我没有护好你。” “我是个懦夫,是个废物,丧家之犬。” 余安轻颤了下眼睫,“你这是在怪我骂你吗?” 这些话都是决裂那日时她对他说的话。 “我与定安郡主并非想象的那般,那夜我上街是想去找你。我买了一个白兔子面具,本是朝着永宁侯府走,但忽然听到人群轰乱,恰逢荣亲王和定安郡主微服出巡,我对荣亲王有所求,无奈之下去找走散的郡主但她那时胡搅蛮缠,我只好——”陆允时轻声道。 他低下头,“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不该抱了她。” 听完解释,余安心里酸胀的棉花球又像是泡在了蜜罐子里,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又被她很快地遮住。 她正偷偷高兴着,忽然陆允时捏了捏她的脸,要给她个教训似的,“我的事情解释清楚了,你有没有要与我说的?”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余安躲闪着他的目光。 陆允时神色正经,“不用跟说些你很好的鬼话,你好不好我心里清楚,也不要再遇我说什么利用算计的话,我不会信你。余安,与我分开的这些日子你真的过得安心吗?” 安心吗? 当然不安心,起初可谓是战战兢兢。 她想说不用他操心,但迎上陆允时凝重的眼神,剑眉之下的冷傲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心酸。 那句不用操心的话,余安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垂首,盯着自己裹得跟个馒头似的双手,脑海里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陆允时凝视着余安,心里却想着今日大理寺的那些事情,关于“余安”和“虞桉”的关系,还有为什么她要他她六七年的事情,她究竟隐瞒了什么。 余安到底是不是虞桉? 陆允时:“余安,我将十年前的虞家的冤案翻出来了。” 肉眼可见的,余安身子瞬间紧绷。 陆允时越发笃定心里的猜测,极力按捺住心里的悸动。 身份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容貌困惑也没有查出证据,至少要等到叶衾回来再说。 他没有挑明,而是继续试探,“还记得你与我说过,虞桉与那个老者与你们住了三年,后不知所踪,这些年里就没有一点下落吗?” 余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并不知道陆允时是在试探她,只当是要查冤案线索的方向,不由的心焦。 六七年根本就没有离开一说,她就是虞桉,老者就是师父,离开一说不过是她为了迷惑陆允时编造的。 可如今查案在即,一丝一毫的线索都弥足珍贵,陆允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让虞家冤案重见天日,难道要因为她的一句谎言而走错方向吗? 那她此不是变成了罪人,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余安越来越担心,连语速都有些变快,“六七年前的事情了,我许是记错了!你、你别当真,换条线索查吧。” 语气里带着的恳求和担心,暴露无遗。 陆允时不说话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余安,过了半晌突然靠近,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五官。 原本以为他会生气,会失望,可是此时他竟然都是心疼。 余安身子不好,怕疼爱哭,风大一点就能把她吹倒。这样一个人,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痛,才有勇气改变容貌,又是忍受了多少苦头,才换成了今天的容貌。 “虞桉。”桉儿,你真的是桉儿吗? 余安下意识以为在喊她,“嗯?” “虞桉,余安。”陆允时一遍遍描摹着面前人精致的眉眼,越看越像幼时的她,“疼吗?” 十年了,一个人东躲西藏,回到汴京不敢与他相认,成天胆战心惊,受了这么多伤,疼吗? 余安举起自己的手,“你说疼不疼,十指连心——” 话未说完,就被陆允时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了?”余安察觉到抱着她的人心情很低落。 陆允时手掌抚上怀里人的脑袋,一遍一遍的安抚,像是要把前十年的全给补齐。 他闭上了眼睛。 此刻,所有事情的脉络变得清晰,他明白了所有。 他明白了为什么余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推开,也明白她为什么三番两次投向顾淮,分明受了很多伤也不离开。 因为她是虞桉。 她是背负了十年冤案和虞氏一族的虞桉,而他陆允时是穿了那道灭门圣旨的人的儿子,顾淮极有可能是她的仇人之子。 余安喜欢他,但又忘不了当年那道圣旨,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离开,至于顾淮,自然是为了报仇。 她过得很苦,走的每一步都身不由己。 “不疼了,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疼。”陆允时低声道。 再等一会儿,他就能彻底查清当年的事情,查清永宁侯的罪,还有他父亲当年传那道圣旨的真正原因。 余安以为陆允时是说再让他抱一会儿,心里犹豫半晌还是没拒绝。 今日,若是最后一面了呢? 第69章 传旨的真相【新增】 翌日, 叶衾拿着那节藤蔓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江湖术士。 那人身穿西域的奇装异服, 嘴里说的话也没有中原调子, 只能勉强听清。 陆允时听他说得话,心里明了。 那节藤蔓名叫驻容藤,它的汁液能浸润到骨血中, 通过药草加以辅助, 可改容换貌。 但改变容貌毕竟是逆天行事,故而驻容藤用好处, 害处亦有。驻容藤没有药效常驻的说法,改容换貌之人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里服用一次, 若是没有则全脸溃烂而死。 陆允时听得心惊, 他计算着余安上京以来, 快要一年了。在这一年里, 从未见过她有服用什么驻容藤, 甚至连提都未提一下。 她竟然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 一了百了的准备了吗? 陆允时:“可有化解之法?” “有是有的,但都是些古书上的法子,需要时间。” 陆允时颔首, 眼神犀利,“时间有,但法子也要有。” 翌日。 陆允时拿着这些时日找来的证据, 欲出府去寻荣亲王时, 一个人来到了他的房中。 看着手靠在背后, 气质温润的人, 陆允时静默了。 陆闵没有转过身, 就这么直直看着窗外的落叶, “查的怎么样了?” “” 陆闵叹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亲儿子,面前人的眼里尽是提防和警惕,做父亲的看到儿子这样,心里沉痛。 他不是不知道陆允时翻出虞家的案子,还避开了他与荣亲王联手,一切都是因为当年他传的那道圣旨。 那道灭了虞家满门,让他们父子关系降到冰点的圣旨。 陆闵:“允时,我是你的父亲。” 时隔多年,这还是陆允时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陆闵。 陆闵的名讳,在天下人眼里,是当年那个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也是经世之才,心善如佛的首辅大人。但他曾经也是陆允时心里最敬重的父亲。 可他最敬重的父亲,为了仕途,不惜残忍地将一道本就是错案的圣旨传到虞家,在虞桉七岁生辰的那天,给了他情同手足的虞淮雨致命一击。 从那日起,陆闵就不是他父亲了。 陆允时:“你不是,当你为了官职仕途而去传那道圣旨时,你就不是了。” 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陆闵会怒不可遏地教训他,可是他没有,静谧的屋里只响起叹气声。 陆闵知道在这种时候,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他正色道:“我问你,你可是真的想知道当年我为何会传那道圣旨?” “是。” “好,我今日便告诉你。” 陆闵看着已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的儿子,定声道:“十年前,你几岁?你母亲几岁?” 陆允时:“我九岁,母亲二十又六。” “当年,我官至几品?” “一品,擢升首辅。” 陆闵说道这,竟然眼眶有些微红,他不忍再看,转过身去,道:“我问你,官至一品,擢升首辅,会为了什么原因去传那道害自己兄弟的圣旨?” 咯噔一声,陆允时心跳的很快。 他忽然明白了陆闵前面所问的问题,十年前他和他母亲难道当年是因为他们,他才不得不传吗?! 不可能,怎么可能! 陆允时疯了一样上前抓住陆闵的袖子,“你、你是不是在骗我?” 陆闵敛眼,“当年的‘世子误判’一案,天下人知道的罪人是虞淮雨,你所查到的罪人是永宁侯,可真正的罪人,又何尝不是当今的天子。” 永宁侯府是先太后母家旁系,当年的永宁侯还是世子,新帝根基未稳,打了世子的脸便是打了母家一派的脸,天子为了稳固皇位,怎会为了一个仵作冒险。 “世子误判”一案颠倒黑白,永宁侯和孟仲二人承了天子的诏令,去传那道圣旨,但陆闵当日已及首辅之位,又与虞淮雨情同手足。天子何尝不忌惮陆闵? 为此,永宁侯与孟仲便借着天子的假令,以陆允时和陆夫人乃至陆家百口人的性命为要挟,无奈之下,陆闵才去传了那道圣旨。但后来才发现,是孟仲与永宁侯联手摆了他一道! 陆闵愧愤难忍,但天子却直言此时已经过去,不予追究。陆闵那是才知道那何尝不是天子的意思。 自那后,他韬光养晦,谦虚低调,却慢慢在朝中发展势力,等到天子反应过来时,早已根深蒂固,自成一派。 十年里,陆闵从未停止过查清当年的线索,却一无所获。直达这一年来,陆允时得到了许多线索,甚至还将冤案翻了出来。 他作为父亲,心中欣慰不已,可是他却发现陆允时将他划在敌对一列。 时至今日,陆闵深知父子二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是以他今日才来说出当年的真相。 陆允时显然没有料到,他恨了那么多年的陆闵,竟然是因为他和母亲迫不得已所为。 原来,陆闵并不是真正传圣旨的罪人,他才是。 他才是罪人 手里拿着的卷宗掉在了地上,陆允时就这么看着卷宗,一动不动。 永宁侯府里,余安看着端着药碗的顾淮,倏地撇开脸,“让她来就好。” 顾淮没有说什么,把手里的碗给了一旁的丫鬟,然后弯下腰去看余安的手。 手里的白布被轻轻掀开,里面褐色的药显露出来,看上去有些骇人,但顾淮却没有嫌弃。 余安拧着眉,缩回手。 不应该如此,顾淮不应该对她如此。顾淮应该是不折手段的去羞辱她,将她当作控制陆允时的棋子,唯有这样,她才能坚定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些时日的相处,越来越不对劲。 他没有再说出那些冒犯的话,也没有对她做出无礼的举动。 余安知道,他在试着对她好,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她势必会找永宁侯报仇的,但顾淮却也两次救了她的性命,一次是诏狱,一次是刺杀那夜。 顾淮折辱她,却又缕缕救她。他是仇人之子,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按照计划,在那日见过陆允时后,余安在手里的白布拆了后就会对永宁侯动手了,但是她犹豫了。 “顾淮,你为什么要救我?” 余安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尽管她早就才出了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顾淮瞥了她一眼,慢慢拆着白布,像是说什么饮水吃饭的话,“你不是猜到了吗,这么喜欢明知故问。” 即便余安确实知道,心还是一揪,她闭上眼睛轻声道:“为什么?” 顾淮没有说话,还是默默地给她拆着布。 看着面前为她低头的人,那个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为自己低头,余安心里没有一点高兴,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和恶寒。可她又被顾淮几次的救命之恩束缚住。 “别喜欢我,你会后悔的。”她道。 顾淮轻嗤一声,“你对陆允时也说过这话么?说过几回,他听了?” 既然陆允时不会听,又凭什么以为他会听。 十根指头的布全部拆了下来,顾淮端来水给余安净手,他有些捉摸不透余安的想法,明明以前他都能看到她心底。 “放心,这些时日我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得倒也不假,虞家的案子瞒不住了,用不了多久外邦就会进来汴京,届时谁输谁赢,便是定局。 若是他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输了,远走高飞。带上一个她,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余安不知顾淮心里的想法,她只是最后说了一遍,“你会后悔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屋内一片寂静。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门被带上,余安才听到那人临走前说了一句话。 “我顾淮从不后悔。” * 定安郡主去寻陆允时之时,没人想过骄矜冷贵的大理寺卿,竟然也能颓废成那般。 身子半斜倒在桌上,手边全是酒坛子,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壶,双眼紧紧阖上。 宿醉几日的脸不仅没有充血,反而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多日未睡。 定安示意身后的人退下,自己一人走了进去,皱紧眉头。 “不是将你们二人撮合好了吗,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定安小声说着,小心翼翼用手推了一下,“喂,陆寺卿?” 陆允时当即蹙起眉心,猛然睁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狠狠怒视着来人,浑身都是戾气。 定安吓了一跳,无意碰倒了一旁的酒坛,“哐当”一声跌坐在地碎成一片——这下陆允时才真正清醒过来。 “郡主。”陆允时声音有些沙哑,冷冷开口。 定安有些愣,就在他醒来的那瞬间,她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脆弱。 是希望谁的到来,见到是她所以很失望吗? 定安:“陆寺卿,我父王邀您去府上一叙。” 陆允时站起身,“还望郡主稍等片刻。” 话落,陆允时便向外走去,身后的定安忽然出声,“陆寺卿,你和心上人,可是”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陆允时打断了她,“没有,郡主多心了。” “我才没有多心,”定安碰了碰桌上的酒坛子,“两个人互相喜欢不应当很开心吗?为何会饮酒消愁?你们这些人,我真是搞不懂,分开的时候要死要活,在一起了也要死要活。”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心道:“哪有这么多的麻烦。” 陆允时脚步一顿,不知道那个字眼触动了他,他就这么背对着定安,“可若是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之间,身世羁绊,仇缘难解,还能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定安反问。 她望向窗外,像是看向很远的地方,“为什么要将祖辈的恩怨强加到自己身上?他们有他们的羁绊,我们自有我们的缘分,既然上苍让两个人相遇相知,便要学会跳脱出来。” 她还记得母妃死前说的话,两个相爱的人要常常谈心,不然再深的感情也会在一年又一年的平淡日子中慢慢消褪。 陆允时垂眸,“怎么跳出来?” 定安刚要张口,又闭上嘴,用手敲敲桌子,“我哪里知道,本郡主是来找你去府上见我父王的!我看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怪不得惹心上人生气。” 她并不知晓陆允时话里的意思,只当他又是做了什么惹心上人生气。虽然她也不懂的如何跳出来,但有一句话一定是对的。 她母妃说过,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一定要多谈心。 “怎么跳出来本郡主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要学会用嘴。你不说,她不说,最后谁来说呢?还是就这么慢慢算了。” 算了也就完了。 陆允时抬眸,颓废的眉眼间有了一丝人气,久久过后,他道:“我明白了,多谢郡主。” 第70章 大结局上.撩拨 第70章 大结局上.撩拨 永宁侯府。 顾淮翻着手里的一沓书信, 指尖随意撩起又放下,漫不经心递到蜡烛旁, 燃烧殆尽。 “主子, 刺杀的事情查出来了,是外邦的人。” 常宁刚进屋,便见到顾淮拿了一沓纸在烧, 心里有些奇怪, 待走近定睛一看,脚步猛地一顿。 那是同外邦来往的书信。 顾淮没什么反应, 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刺杀一事不过是探个路罢了, 为的是摸索汴京城中, 天子脚下的严密防守究竟如何。 外邦的局布得很大, 风云诡谲变幻, 顾淮很早就料到会有刺杀的那一日, 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一切都要提前做打算了。 顾淮:“一切准备好了吗?” 常宁微微抬头, 却又很快低下,“主子,这步棋您甘心就这样放弃吗?”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她俯首, 不敢抬头,呼吸都在害怕。 她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该一个死士说出来的,但是当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 她是很难相信的。 主子谋划这么多年, 怎么会一朝放弃, 还是为了一个女子。 这不像他。 女子的声音谨小慎微, 甚至带了点颤音。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口中说出来的话。 顾淮轻摇折扇, 第一次正眼打量面前这个唤作常宁死士。 女子眉目英气, 穿着一身暗红衣裙,两袖处收紧,开叉的侧边下摆露出皂靴。 她,是他这么多年来,用的最得心应手的死士。 “常宁,你跟了我多少年了?”顾淮问。 常宁有些怔愣,这是主子第一次与她这样说话,心好像都颤了两下。 她咽了咽,“常宁跟着主子,七年了。” 因为跟着他七年,所以将他每一步的谋划都看在眼里。 顾淮披上那层矜贵的人皮时,常人只觉得他芝兰玉树,朗月清风。当他脱下那层人皮,变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真正模样时,众人又会对他避如蛇蝎,噤若寒蝉。 但很少有人看见他血染衣衫时的狼狈,脸色苍白时的脆弱,也会因外邦时不时的刁难而烦忧。 常宁不忍她就此放弃。 顾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主子武功极高,果决利落。”也容貌俊逸。 后面一句常宁没敢说。 顾淮:“你是不是认为我放弃,是为了个女人?” 闻声,常宁屏住呼吸,头埋得更低。她蠕动双唇,“属下不敢。” 顾淮无视她的口是心非,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花。 满院的花草长势繁茂,有一株高高仰着花蕊,一枝独秀于天地之间。 他道:“邦国是国,我只是个臣子,无论高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我永远都只会是臣子,永远受制于人。” “我无意于那虚与委蛇的帝位,也无意于权势和虚名。这一切最初不过是为母亲抱不平,但后来却慢慢变了,每个人都深陷进去,包括我。” 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直鸟,双爪落于花蕊之上,蜻蜓点水般马上又离开,可是刚刚仰头的话却被踩弯了腰。 顾淮默默注视着,他转过身去看着常宁,面无表情道:“没有挣脱束缚,全都在越陷越深。永宁侯府,我做的够多了。邦国力大,堪比一朝,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听你主子一个人的?” 当初下这局棋的时候,顾淮就想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邦国能帮他,亦能在将来覆他。 他可没有那么蠢,坐以待毙。 顾淮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亦或是个承担起兴复顾氏一族大任之人。 他之所以一直拉拢朝臣,壮大顾氏一族的力量,不过是为了外邦的局。永宁侯府在朝中的位置,只有举足轻重了,他顾淮才能有资格,有底气站在外邦面前,与他们谈条件。 而今棋已走完,局势早已不是他可控的了。不过,他也从未想过去控制。 他想要看的,本就是这天下颠覆,朝局动乱。 顾淮冷笑,“我母亲死不瞑目的时候,顾氏一族冷眼相待。他们不是想要复兴吗,我就偏要摧毁。陆允时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吗,那我就要搅得这朝局动荡,民不聊生。” 至于之后的事情,又与他何干呢。 不过,余安他是要带走的。 “将东西准备好,届时带上余安,她要是不听话”顾淮轻哼一声,“强行掳走,由不得她。” “是。” 常宁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垂下来的视线中只能看到顾淮的鞋子,绣着麒麟的金羽丝鞋尖,白色的布上有了一块脏污。 她屈膝着地,用帕子将鞋尖上的淤泥擦拭完,又用手整了整袍子,弄完这一切后,她才站起来。 许是知晓在顾淮走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说得更清楚一些,到那时她也便没命了。 既然如此,做一件越界的事,就当了了心愿。 常宁起身,缩回手,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顾淮没有出声,两只黝黑瞳孔凝视着常宁,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声音却很冷,“常宁,你越界了。” 阴沉的语调,让人不寒而栗。 浑身的血液倒灌,常宁做了必死的决心,她想也许等不到那时候,她就会死了。 可她竟然听到一句,你随行。” 空气静谧片刻,她猛地抬头,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我随行?” 顾淮睨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直接离去。 几日后。 余安应定安郡主的约,来到湖心亭。 再次踏入这里,一时百感交集。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她狠下心来与陆允时决裂,她扔了他送的簪子,他砸了她做的剑穗。 自此,便当作两不相欠。 可是又怎会真正做到两不相欠呢? 陆闵传了那道满门抄斩的圣旨,这是陆家欠虞家的,欠余安的。她上京后屡次利用陆允时,被他相救相护,这是她余安欠他的。 解不开还不清。 湖面的水掀起波澜,倒映着影子。余安走近湖面,蹲下身子,用掌心舀起一汪清水。 掌心的水澄澈干净,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丝丝缕缕的光来。 她想,事到如今,她在陆允时眼里还算这汪清水吗? 余安知道来到这里一定不只是见郡主这么简单,上一回在王府的经历,她已经大约猜到见到的会是谁了。 今日见面,定是有事发生。 这些时日,顾淮已不再限制她的出行,因而她也听到了不少风声。 近日,汴京城中风言风语,什么外邦攻下了边疆,更有甚者,传言有外邦奸细混入汴京,不日将于城外的外邦里应外合,将朝廷打个措手不及。 这几天余安很少见到顾淮的影子,她心里也有一点猜测。 恐怕说得是真的了。 因而,她今日来湖心亭,也是想与陆允时说这件事情。 “余安。” 余安闻声转过头,看见了陆允时。 她眼里有些惊讶,虽说有些日子没见,可陆允时比起上回要瘦了很多。 墨色的劲衣是他常着的那件,可现在却有些空荡,系着玉带的劲腰似乎更窄了。 “郡主呢?” “她不在。” 言罢,过了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余安抬眸望去,却见他在看她。那双眼睛很专注,似乎是在用眼神描摹她的五官。 欲言又止。 他有话瞒着她。 余安的手恢复的差不多了,见二人气氛有些沉闷,于是故意拍了下陆允时的肩膀,佯装轻松道:“几日不见,陆大人怎么变得跟小娘子一般,欲言又止的。” 手缩回去到半空时,被陆允时握住。 他将掌心软软的手翻过来,又翻过去,“好些了吗?” “嗯。” 余安被他盯得脸红,才将手抽出来,却又被他抱住。 陆允时把脑袋搁在她的肩头,鼻下尽是她身上的淡香味。 “你做什么,快起来。”余安说着就去推他的脑袋。 可是越推,他反而靠得越紧。有些冰的侧颊贴上她的脖颈,双唇轻轻蹭着,登时一股酥麻的痒意。 余安侧颈有些不适,不由地一缩,却将粉粉的耳垂蹭在了他的鼻尖。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朵上,她还来不及躲闪,就感受到了一种湿意。 陆允时吻了吻她的耳垂,又咬了一下。 “你别乱咬。”余安蹙眉,有些难耐。 话音将落,她就感受到陆允时在缓缓靠近,顺着脖颈慢慢来到了脸上,陆允时高挺的鼻梁贴在她的鼻尖上,亲昵又旖旎。 独属于陆允时的冷香味,由不得余安拒绝,近乎侵略性地溢来。 尽管比亲吻还要过分许多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了,但是余安还是有些害羞。 她忍不住想要将人推开,可是抵在胸膛前的手很快被抓住,红唇也被陆允时吻住。 许久之后,她才喘着气被他放开。 余安还在匀息,两只手臂软软搭在他的肩膀上,软成一滩水。 她能感受到今天的陆允时很不一样,他像是一匹贪狼,用了极大的力气,不仅仅是吻,更多的是轻咬。 好像很不安。 陆允时忽然低下头,“我想与你说个事。” “什么事?”余安没好气,横了他一眼,“又说你嘴上功夫见没见长的事?” 上回在荣亲王府时,两人置气拌嘴时说的话,陆允时还强行欺负她的事情,她可没忘! 这厮惯会欺负她。 来的路上,陆允时心里一直都在纠结,该如何与余安坦白他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事情。 直接说,又怕她接受不了,委婉些,他又不会。 方才亲她时,情难自禁之余,更多的是不安和矛盾。 她倒好,嘴里叽里咕噜,把他想成了什么人! 陆允时气不过地捏了下她的脸,又用手戳了戳她左颊的小梨涡,“乱说什么鬼话。” 余安不服气,鼓鼓腮帮子,“我哪有乱说,你分明就是登徒子。哪有人一上来,就咬来咬去的” 她摸摸耳垂,又摸摸嘴唇,脸有些红。 越想越羞,她刚抬眼,又撞入了陆允时滚烫的眼神里,一时羞恼,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你,你别看,”余安咬咬唇,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好,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别别这样子看我。” 两边的侧颊粉若桃花,红得滴血,让人看了忍不住欺负。 陆允时轻笑出声,俯首靠近余安的小脑袋,声音压得很低,“哪样子看?” 余安羞愤欲死,还能哪样子看! 他那般眼神,不都是、同她做些亲密旖旎之事的时候才有的么? 明知故问。 见怀里的人死死咬着唇,就是不说的样子,陆允时嘴角的唇意更明显,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般,“嗯?哪种眼神?” 喉结滚动,嗓音撩人。 他故意的! 余安被他这副得意爱捉弄人的样子,弄得又羞又气,想要推开她时,又将手缩了回来。 杏眸里的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里面升起了坏心。 陆允时正低头看着余安,忽然见她抬眸,露出一个看似十分纯稚懵懂的笑容,心里咯噔一声。 怀里的姑娘,怕是要使坏了。 他眼疾手快得就要退开,余安却比他更快。 两只柔软的手臂一把搂住陆允时的窄腰,指尖状似无意地按在他的脊椎骨上,登时男人的身子过电一般,变得僵硬。 柔弱无骨的右手顺着腰封,来到前面的玉佩上。余安手指把玩着长柱形的白色玉佩,掌心虚握着玉佩,上下来回抚着,手上的动作令人无限遐想。 看着陆允时不自在的表情,还有那通红的耳尖,余安的心里才快活了些。 让他刚才逗弄她! 陆允时不敢再看余安的手,移开了视线,马上又听到余安不满意的声音,“头转过来,不许不看。” 他不听,也不动。余安不高兴了,声音开始娇蛮起来,“大人,上回我这般弄的时候,你可是一直看的,还叫出了声呢。” 尾音似水,余安踮起脚尖,在陆允时耳边吹着气。 他认命地转过头来,俯首看着,余安这才满意地笑了。 陆允时脸红的样子,倒真是有些可爱,余安反骨显露,手放开了玉佩,反而轻轻抓住了衣衫里的,陆允时独有的玉佩。 她偷偷坏笑,凑近他耳边,“还是大人的这个玉佩好,还会动和出.水,就是格外烫手。” “不过,我呀,喜欢的紧。” 悄悄的气声,却如同一道暗火,直直烧进陆允时的心里。 她真的是个妖精。 陆允时闭上眼睛,捉住余安使坏的手,将她一把搂住,在她耳边喘着粗气,“我错了,你别撩拨我了。” 第71章 大结局中.真相大白 第71章 大结局中.真相大白 两人打闹一番, 才安静下来。 余安:“我听闻最近汴京城里不太平,有外邦的人混了进来, 是真的吗?” “嗯。” 陆允时神色变得凝重, 他走到湖边,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看向远处, “汴京是皇城脚下, 向来诡谲深诱。即便严防密守,总会有漏网之鱼。这回汴京城里言论外邦之语四起, 不过是上回刺杀一事动静太大。” 他挪动几步,看向湖对岸的百姓, “外邦人很早就埋伏在汴京中了, 你可还记得天和医馆下的密室?” 余安点头, “记得, 密室里全是孟仲数年来受贿的金银珠宝。” “非也, ”陆允时转过身, 摸了摸余安的脑袋,“密室里全是外邦的兵器。” 余安想起和顾淮在密室里遇到陆允时的那回。 彼时顾淮是要去处理什么证据,但后来他不敌陆允时, 受了伤,密室里的证据被陆允时拿走交给了朝廷,故而永宁侯府才被封邸。 她道:“所以密室里的东西本来是兵器, 但却被顾淮换成了孟仲受贿的金银珠宝, 将孟仲推出去做替死鬼?” 若是这样, 也难怪刺杀的那夜, 黑衣人如此之多, 手中个个执着弯刀, 却在此之前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可是,顾淮那夜也受了很重的伤。 余安看了一眼陆允时,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出口,“刺杀那夜,我和顾淮在一起。当时我正在买灯笼,突然就有一群人杀了出来,顾淮为了救我受了伤,后来我逃走,就遇见你了,也是手指被踩断的时候,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翌日了,顾淮身上受了很重的伤,我与他一同回了永宁侯府。” 一边说着,一边像是又重新回到了那夜。余安眉心蹙得很紧,“若是刺杀的事与顾淮有关,再如何他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也不会在我跑走,指骨被踩碎时没来寻我” 她说的出神,话里的语气对顾淮竟然不知不觉带了一丝信任,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陆允时的脸色越来越沉。 尤其是当听到那句,她指骨被踩碎时,顾淮不会不去寻她,那种笃定的语气,听得他心涩又难过。 那时的余安明明知道顾淮会去寻她,但她还是义无反顾来找自己,却被被人推攘跌倒在地,踩碎了手指。 陆允时垂下眼眸。 “大人,你说会不会是——”余安说着,突然见陆允时耷拉着脑袋,一副丧气的样子,她止住了话音。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弯腰探头去看,“你怎么了?” 陆允时声音有些闷,“疼吗?” “什么疼吗?” “手还疼吗?” 余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又愧疚了。 高大伟岸的男人,垂着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笑了笑,主动拉住陆允时的手,晃了晃,撒娇道:“疼。” 陆允时猛地抬头,忙道:“还疼,你方才怎么不与我说?!” 刚刚吻她时,他还抓着她的手,也不知弄疼了她没有。 余安眉眼弯弯,脸上没有半分疼的样子,她缓缓靠在陆允时怀里,红唇吻了下滚动的喉结,轻声道:“你亲了我,我就不疼了。” “别愧疚了,我在与你说正事呢,”余安搂了下他白皙的长颈,“听我说啊。” 她放开手,“顾淮受伤,是不是他也不知道这次刺杀?” 陆允时颔首,“嗯,外邦人狡猾,做出过河拆桥之事,倒也不足为奇。他现在是外邦人刺杀目标之一,你跟着他处境危险。” 话落,他低声道:“余安”你回来吧,我已经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不用再避着我了。 但是陆允时又说不出口,欲言又止。 余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却不知道陆允时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事情,只当是在担心她。 其实事情如今,她心里也清楚,再与顾淮待下去,会十分危险。 但永宁侯还未除,她的身份还有顾虑 余安蹙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不经意抬眸间,看着陆允时的眼神,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这种眼神些许奇怪,不似迷惑困扰,也不似不虞担忧,反而像极了矛盾与挣扎。 不久前二人的打闹,使余安忽略了陆允时的不对劲,比如他在抱她时,一直带着隐隐的不安。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陆允时追问她,六七年前的事情。 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后知后觉的慌乱感涌了上来,余安眼里逐渐露出不可思议。 难道,陆允时他发现了关于她身份的事情? 她不禁趔趄一下,之前的欢颜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突然不敢再看陆允时,手也要缩回来。 这下,陆允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深深叹了口气,垂眼盯着面前的姑娘,杏眸里露出了害怕。 是了,他的余安,他的桉儿,自幼便是一个心细聪颖的姑娘。仅凭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出来。 他低声哄她:“余安,我给你说个故事,可好?” 意料之中的被她拒绝,余安甚至边摇头,边捂住耳朵,“不好,我不听。” 她不想听。 她连连后退,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 余安很害怕陆允时对她失望的样子,怕他将一切挑明后的愤怒,更怕他会恨她。 她转身就要离开,可是后背却捱上一个温热的胸膛,陆允时将她紧紧抱住,两只薄劲有力的臂膀叫人不得动弹半分。 “从前有一少年,在他三岁时,母亲与义结金兰的蜜友指腹为婚,自此他和小三岁的妹妹一同长大。原本无忧的日子忽然有一天被打破,那天正好是妹妹七岁的生辰宴。少年的父亲带着一道灭门圣旨而来,亲手将那道圣旨放在妹妹手上” 余安开始挣扎,可是却怎么也掰不开腰间的手,同时肩膀上靠来一个脑袋。 陆允时贴近她的耳侧,“不久,满门抄斩,无一人存活。少年当日便被父亲带走关了起来,等他出来时,妹妹一家早已覆灭。自那之后,少年开始恨父亲,他勤习武功,努力进了大理寺做官,希望天下不再有冤案。十年来少年没有一天放弃过调查当年的线索,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直到有一个人出现了。” 他握着余安的双肩,将人轻轻转过来,只见她双眼早已濡湿。 余安朦胧着视线,将两只手捂在耳朵上,“求求你,不要说。” 陆允时将手覆在余安的手背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迫不得已才屡屡瞒我,殊不知你竟然是身处于水深火热中。余安,你改容换貌,我认不出你。可是你为何不认我呢?” “我害怕。” 余安低下头,“陆允时,虞桉应该是一个死了十年的人,我改容换貌男扮女装,可是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情都在提醒我,我是虞桉,那个死了十年的罪臣之女。” “我忘不了你父亲传的那道圣旨。” 圣旨 陆允时将余安脸上的泪抹去,“我也忘不了,那道圣旨每日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刀刃,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我,我的父亲也是凶手之一。” 话落,他眼底露出沉痛,“可是若我告诉你,他不是罪人,我才是呢?” 闻声,余安身子一顿,蹙眉哽咽,“你什么意思?” 陆允时却不答了,他只是摸着余安的脸,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他的眼神里时孤注一掷的坚定,可余安却看着心慌,她一把抓住陆允时的手,不断用力。 可是那种心慌的感觉没有减少半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远去。 余安的指节开始疼,她却浑然不觉,“告诉我啊,陆允时!” “是在害怕吗?” 陆允时感受到余安握着他手的力道,将她的手指放在掌心,“别怕,很快就会结束了。” * 自那日别过后,余安就再也没了陆允时的消息,顾淮的身影也是极少见到。 这日她在院子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假山后闪过,翻出了院子。 红衣的一角没过院墙,消失不见,余安认出来那是常宁。 常宁一直是跟着顾淮不离身,怎么突然鬼鬼祟祟的? 余安跟了上去,不过早已没有了常宁的影子。 但路上却碰见了不少慌慌张张的丫鬟小厮,莽莽撞撞,丝毫没有了平常的谨慎小心。 不远处正有一人急匆匆赶来,余安定睛一看,是伺候她的那个丫鬟。 跑到跟前时差点摔倒,余安扶了她一把,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 那丫鬟豁出去似的,“余姑娘,你待我不薄,告诉你也无妨!虞家案子的证据,听说一大早就上交给了天子,府上的人都以为是假话,可是刚传来消息,永宁侯府要被封了!” 轰隆隆! 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久前还是晴天烈阳,现在却已经变了天。 好像在无声昭示着什么。 想到前几日陆允时的眼神,余安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顷刻间,她明白了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孤掷一注。 余安抓住那个丫鬟,语气焦急:“可还有传出别的消息?送证据的可是大理寺卿陆允时?” “奴婢听说是大理寺卿亲手交上去的,这会儿说不定马上就要带人来围剿了!” 话落,那丫鬟不敢再耽搁,提着包袱就往外跑。 余安跟着她去了前厅,发现永宁侯府里一片轰乱。 天上乌云如黑幕,似要坠落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噼里啪啦,那些收拾包袱急匆匆往外逃的丫鬟和小厮,淋湿了个彻底,也挡不住他们往外逃的脚步。 她看着面前的一切,眼底慢慢升起雾气。 眼前的一幕太熟悉了,几乎跟十年前虞家被灭门的那日一模一样。 只不过,现在的永宁侯府还没有见血。 很快,一道嘈杂声传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一滴雨顺着风吹落到了脸上,突然将余安惊醒。 陆允时曾经说过,永宁侯府的势力盘根错节,且虞家一案翻案之后,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却依然毫无进展。 怎么会今日突然天子就下令要对永宁侯府负罪了?! 一定是陆允时做了什么。 会不会又如同先前那样,为了将虞家的冤案重申,不惜得罪天子,被革职被禁足?! 余安双手捏着裙摆,开始拔腿就朝外奔去。 她正冲到前厅,只见一群官兵从侯府大门鱼贯而入,转睫之间,抽出刀剑—— 头身分离,鲜血四溅。 余安被吓地呆呆站在角落,连呼吸都忘了。 眼里只看到一群官兵们挥舞刀剑,将每一个试图逃出去的丫鬟和小厮,斩于剑下。 面前穿着官服的官兵,此刻像是恶鬼一般,视人命如草芥。 余安双手禁不住颤抖,不对不对! 当年的虞家被下令满门抄斩,可也不像今日这般,朝廷官员大肆屠杀。 眼前的景象,哪里像是封邸,分明是杀人灭口! 官兵们侵入到四角,余安踉跄地扶着墙站起来,躲到假山后面。 不过才一会儿,永宁侯府的草树染红一片,院子里蔓延着浓浓的血腥气。 令人作呕。 余安恍惚间记起了,许久以前陆允时同她说的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子怎会有错,要是有错,那也是旁人的错。 天子 此刻所有的事情拨开白雾,真相大白。 余安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陆允时身为首辅陆闵的独子,想将一桩旧案重申这么困难,为什么去查每条线索时都牵扯前朝,想要再进一步时难如登天。 原来,背后有一个人他不愿。那个人是天子。 当年的虞家冤案,世人只知道牵扯到首辅陆闵,永宁侯和尚书孟仲,可却忽略一个人——判定此案,定了虞家满门抄斩罪名的天子。 余安透过假山的缝隙,看着庭院里肆意屠戮的一幕,如若没有天子的吩咐,他们怎敢如此杀戮。 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一片,余安满脑子想的都是陆允时,心房不停颤动。 她躲过那些官兵,趁乱从后门逃了出去。 可刚到街上,却发现街上哄闹一片,许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大肆屠杀百姓,而他们身上的着装像极了那夜的刺杀之人! 前有狼后有虎,两面夹击。 外邦人一定是趁乱所为,既如此,那顾淮呢? 顾淮为什么不见了? 汴京城中血流成河。 余安顾不了太多,她循着记忆朝大理寺奔去,可才跑了几步,前处就有一个黑衣人拦住了她,手里的弯刀还在滴血。 猛然间,朝着余安砍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际,马蹄声声作响,一道疾风袭来。 余安匆忙躲闪,余光只瞥到一道红影,紧接着一只手将她揽腰上马。 她惊呼道:“常宁!” 马儿疾速狂奔,往大理寺相反的方向驰去。 余安心高高悬起:“常宁,我要去大理寺!” 常宁:“余姑娘,我奉主子的命令,要将你护送到郊外别乱动!” 在数个时辰以前,常宁就奉命守在余安身边,找准时机啊将她带走。可不料陆允时竟然也派了人,要将余安带走,她只好先去解决那些人。 余安当时看到的背影,正是常宁。 那些人全被她杀了后,常宁便快马加鞭赶来,可陆允时不知从何处发现了她的踪影,追了上来。 她好不容易甩开陆允时,来动永宁侯府时,却发现那里血流成河,街巷动乱,刀光剑影中才发现余安的身影。 她快马加鞭,生怕后面的陆允时又追了上来。 闻言,余安这才明白过来,顾淮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要带着她逃离。 不可以!陆允时还在汴京。 余安骇然,连忙伸手去夺缰绳,不料身后的常宁早有预料一般,将她腰上长带一扯,牢牢将双手困住,不得动弹。 此时,身后传来喊声。 “余安!” 是陆允时,陆允时来了! “大人!” 马蹄拼命奔去时,余安扬声大喊,侧头瞥见陆允时奋力追上来的身影。 他身下白马踏蹄奔来,尘土飞扬。手中剑刃闪着寒光,却迟迟不肯出鞘。 她知道,陆允时不敢,怕伤了她。 柔声细语的常宁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眼神犀利。动作粗鲁,见余安暗暗挣扎,厉声威胁。 “你要是再动,我就杀了你。” 看着周遭不断往后退去的树影,余安极力按捺因急速狂奔而晕眩的脑袋,“常宁!人命关天,现在永宁侯府血流成河,外邦人突袭屠戮汴京城,血染长街,我们不能这样离开!” “少废话。” 常宁满头大汗,见身后的陆允时穷追不舍,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电光火石间朝后飞出数支暗器。 长细如银针。 余光侧眸瞥见时,心里猛地一颤,她忙喊道:“不要伤害他!” 常宁充耳不闻,而是算计着时间,吹响了哨子。 听到余安声音的陆允时眼睛微眯,长剑挥舞之时,数根朝他射来的银针落地。 电光火石间,四周飞身出几个死士,将两匹马阻断开来。 陆允时脸色阴沉,脚尖轻点,和几人纠缠厮打起来。 周遭环境不断安静下来,马蹄声只闻一匹,余安心里焦急起来。 不由得担心陆允时如何,担心自己该如何脱身。 她怕这一走,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余安用手指悄悄绕着去解绳子,马却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不远处的前方,一人站在树下,身穿一袭火红锦袍,手握铁扇。 分明不过几日未见,余安却觉得眼前之人是无比的陌生。 顾淮眼皮轻轻撩起,唇角没有似从前那般有意无意勾着,而是死气沉沉般的落平。两个眼珠如同黑洞一般,直直盯着她。 余安下意识地觉得,阴沉,嗜血的本性,这才是真正的他。 完完全全褪去了人皮的恶鬼。 常宁翻身下马,将余安带到顾淮面前,双手恭敬行礼,“主子,人已带到。” 余安一个不稳险些栽倒,一只大手却将她带入怀中。 她抬眸,被那双无声盯着她的眼睛吓了一跳。 顾淮眼神阴鸷,褪去那张装模作样的人皮后,眉目凉薄。 他垂眸看着余安惊恐的眼神,顿了顿,敛去了眸中的阴沉,轻声道:“走吧。” 余安却甩开他的手,“顾淮,你怎么能将外邦人引进汴京城中,你知不知道现今的汴京城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顾氏一族的人都喜欢看到杀戮,喜欢别人家破人亡?” 这一刻,她看向顾淮的眼睛里,是浓浓的恨意。 顾淮忽然轻嗤一声,“不想装了?” 他消失的几天,根本就不是同外邦在周旋。而是他在处理永宁侯府之事时,发现了一件事情。 在他身边的余安,竟然十年前虞家冤案中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人,虞桉。 在得知那个消息时,顾淮像是疯了一般,双眼猩红。 他平生第一回 有些动心的女子,竟然与他有着血海深仇。 顾淮不顾余安的挣扎,强行将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庞,虽然同画卷上的那张幼女面容有区别,可是真的看起来,眉眼竟然如此相像。 原来,陆允时和他找了十余年的人,就在眼前。 只不过陆允时是要救人,而他是要斩草除根。 他自幼孤僻性格乖戾,母亲过世后更是嗜血如命,他贪图每一次旁人在他手上引颈受戮的快.感。 唯有一个人,与那些污浊,满是心机的人不同。 余安脸上单纯诚挚的笑容,与他母亲活着时像极了。 但是他没想到,就连余安,也是蓄意谋之,工于心计里的一个。 她明知道自己和陆允时的身份,即便暴露了女儿身,依然将他和陆允时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怕为的是报血海深仇吧。 起初,他的确是有私心地锁着她,阴暗地想要用铁链将她占为己有。可到了后来,却也是真的动了心。 所以,即便在这样危险的时刻,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顾淮还是要带她走。 “余安,跟我走。” “疯子,你别碰我!”余安使劲晃着头,试图躲开那几根在她脸上流连忘返的手指。 “呵。”顾淮冷笑出了声。 大手从眉心缓缓下来,掐住余安的下巴,虎口将那白皙的皮肤掐出红痕来,才心满意足。 大手死死禁锢着下巴,拇指抚过双唇。 顾淮眼神阴沉,“我是疯子,你是什么?骗子?” 细长上挑的眼尾,生着红痣的鼻尖,顾淮长相带着一抹妖异,此刻看上余安的双眼中,如同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什么意思”看着那双眼睛,余安不禁有些失神,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因惊讶而张开的红唇,像是散发着极致诱惑的罂.粟,顾淮勾了勾唇。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陆允时的声音出现在视线中,眼中杀意滔天,飞奔而来。 手中长剑还沾着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留有余温。 “放开她!” 顾淮撩起眼皮直直望过去,而后在陆允时的眼神下,吻上了余安的唇。 只一瞬,红唇被咬出了血,鲜艳刺眼的红色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顾淮!” 陆允时一声暴怒,周身气息如同地狱鬼刹,心腔像是一瞬间燃起了滔天大火,燎原一片。 握着剑的拳头发出“咔咔”骇人声,剑刃倏地出鞘,直直朝顾淮刺去。 剑身毫不留情地穿膛而过,鲜血四溅。 余安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活生生的常宁,血染一片倒在地上。 在生死的一瞬间,常宁以肉.身作盾为顾淮挡了剑。 她倒在地上,胸膛的鲜血染湿了黄地,微阖的双眸直直望向顾淮。 余安看清了,她终于看清了那双凌厉眼眸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情。 一个不该生出任何感情的死士,对她的主子,生了情。 不惜以胸膛挡剑,余安不禁想问,值得吗? 奄奄一息的常宁像是有所感一般,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看了眼余安,眼里里仿佛写着:值得。 余安转头看向顾淮。 却见他眼神毫无波澜,像是为他而死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死不足惜的蝼蚁。 真的值得吗? 突然,顾淮将手中铁扇抵在余安脆弱的脖颈,冷笑道:“陆允时,你再近一步,我便刺入一分。” 话落,白皙如玉的脖颈,渗出了刺目的血丝。 陆允时瞳孔微缩,生生止住脚步。 怒不可遏和万千心疼像是一只大手,密不透风地将心捏住。 余安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双肩也被控制难以动弹,见陆允时快要失控的模样,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唇,只想告诉他顾淮不会伤害她。 不料身旁的人忽然靠近她的耳畔,呼吸全扑在侧颈,声音如鬼魅:“看到他那么担心你,心里会不会愧疚呢虞桉?” 余安被顾淮轻薄一般的举动,气得红了眼睛,她想要躲开,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浑身猛地僵住。 顾淮幽幽出声:“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吧” “沦落在外十余年的罪臣之女,当年闻遍全汴京的虞家灭门一案中,唯一一个还存活在世上的人,虞家幼女——虞桉。” 第72章 大结局下.相守 第72章 大结局下.相守 血液好似一瞬间凝固, 分明是盛夏炎日,余安却浑身冰冷刺骨。 时间, 好像停滞了。 分明不大的声音, 落在余安耳里却如惊雷。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不用知道的,”顾淮眼神黯淡了一瞬,却又很快变得阴沉, “你愿意待在永宁侯府, 从来不是因为我那些所谓的胁迫,而是想要查案, 后来是想报仇吧?” 余安感受不到脖颈处的疼,她颔首:“对, 曾经是为了查案, 后来是为了报仇。汴京城风云变幻, 我人微言轻, 等不了太久了, 唯一报仇的办法就是杀了你父亲, 永宁侯。” 话落,只闻得顾淮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一手掐着余安的肩头, 一手握着铁扇一端,胸膛贴着余安的脊背。极深的内力,使他清晰感知到余安的心跳。 就在前不久, 有那么一瞬间, 顾淮是真的相信那颗心脏, 跳动的无数次里, 有那么一次是为了他的。 可他今天才明白, 没有。一次都没有。 无论何时, 无论什么事情,他永远都是不被在乎的那一个。 顾淮眼底一片悲怆,早就应该明白不是吗?可为什么,心却一直在刺痛。 “余安,”他沉沉出声,“你可曾有过片刻,在乎过我?” 其实他想说的是,喜欢。但他这样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怎会将那两个皎洁如明月的词说出来呢。 余安却忽然红了眼,她近乎颤声道:“在乎?” 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砸在顾淮握着铁扇的手腕上,晕出一点泪痕。 “在乎你?”余安笑着,笑得泪如雨下,神色悲凉,“你父亲害我一家枉死,百条性命就这么凭着一道莫须有的罪名,斩于利刃之下!” “我父亲虞淮雨,一生光明磊落,尽他所能为冤者陈情,为亡者昭雪,从不贪图半分钱财,也从未肖想过半分官职!他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却只凭着你父亲一个‘太后母家’的身份,就遭此横祸,血洒长阶,头身分离,曝尸城墙!我母亲一介妇人,你们却连她死后,抛尸乱葬岗的草席都不肯施舍半寸我虞氏一族世代的清誉,尽数毁在你父亲永宁侯手里!” 她嘶声吼着:“顾淮,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在乎你!你竟然敢说,让我在乎你!” 顾淮:“那你为什么不对我父亲动手?” 余安:“” “为什么不对他动手?因为我救过你的命,所以你愧疚了?” 他又道:“还是别的什么?” 余安闭上眼睛,“我不在乎你。” 恰逢风拂过,撩起余安鬓间的发丝,堪堪抚过顾淮的唇角。 触感虚无缥缈,却真实存在。 一瞬间,顾淮红了眼睛。 突然,他将手上的铁扇与余安的脖颈贴的更紧,看似要将锋利的扇刃划破喉咙,却无人得知,那利刃早就收了回去。 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 余安红着眼的失神样子,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陆允时远远望着,心里快要心疼的无法呼吸。 他沉着声音,话中冷意如同沁了毒,“顾淮,永宁侯府已是强弩之末,你心有不甘冲我来,大可不必为难一个女子。” 听到永宁侯府快要倒塌的话,顾淮不怒反笑,只是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 “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永宁侯府吗?太可笑了。” 顾淮:“陆允时,这种感觉好受吗?看着自己重要的人被人挟持着,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受吗?” “当日我母亲被你逼死,我眼睁睁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隐忍蛰伏。”顾淮忽然勾起唇,“不过,现在是时候,也还给你一份大礼了。” 余安知道他要做什么,杏眸慢慢地眨了眨,落下一颗泪珠来。 “顾淮,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顾淮直直望着陆允时,“我怎么舍得呢?” 话音将落,点住余安的哑穴,不让她说话。 他扬着声音,一字一句道:“陆允时,想必你已经知道你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到底是谁了。” 陆允时身子一僵,眼神登时变得犀利,执剑的手背筋脉凸起,骨节处微微泛白。 心腔却在听到顾淮说出的那句话时,被挖空了,只留下一个空壳,滴着血。 “没错,她就是你找了十年的人,虞家幼女,虞桉。” 顾淮:“汴京城中如今是城门大开,用不了多久,外邦人就会冲进去,到时候血流成河。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他笑着,笑得胸腔都在震颤,“镇远大将军就在汴京城外不远的一座城外,但那里城门紧闭,他进不来,近水也解不了近火。不过只要你去拿着令牌,去开城门,将外邦人瓮中捉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是” “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陆允时看着红着杏眸的余安,那双眼睛满是泪水,望向他的眼神,像是无声诉说着让他快走,快去救汴京城中的百姓,而不是在这里顾淮周旋。 这样只会落入顾淮的圈套。让他在余安和百姓安危中,选一个。 无论何时,陆允时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百姓,天下人安危,大难于前,岂能儿女情长。 这是他读书时,先生叫得道理。曾经他以为,在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能与百姓相提并论。 百姓是何?是天是地,是肩上沉甸甸的重担。儿女情长又是何?不过是男女之情罢了,他陆允时不会为任何一人俯首折腰。 如若有一天,要他在百姓与意中人中做抉择,他一定选的是,百姓。 可是他食言了。 那是他愧疚了,苦苦寻找了十年的人,是宁愿付出性命,也要将他撇的干干净净,不愿牵扯他半分的心上人,是深陷泥潭,却依然想要伸手爱他的人。 他怎么舍得。 顾淮冷冷出声:“怎么,选不了?要我帮你来选吗?” 余安使劲张着嘴,却唤不出半点声音。 山崩石裂的声音也莫过于此,陆允时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后他艰难地出声:“你放开她。” “放了她?好啊,既然你这么为难,那我帮你选。” 顾淮看着陆允时:“那你自刎,为我母亲还有永宁侯府献祭。只要你死了,我保证汴京城和她,都会平安无事。” “不可以!”余安哭喊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顾淮五官几近扭曲,恶狠狠道:“虞桉!你看清楚了!你面前这个叫陆允时的人,他和我一样,是灭了虞家满门的仇人之子!虞家那道圣旨,他父亲陆闵和他一个都逃不掉!” 一股浓浓的恨意攀上心头,顾淮不理解,为什么当年同为书生,陆允时却可以凭着所谓的证据抄了他母亲幼妹的家,生生逼死他母亲之后,汴京城中人人称颂他少年有为,有勇有谋。 更不理解,为什么他和陆允时都是当年害的虞桉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子,陆允时却依然被珍惜,他却还是被恨被厌恶的那一个。 陆允时眼底满是沉痛,“仇人之子”四个字似乎是一道厚重的枷锁,从天而降砸在他肩膀上。 他也是罪人。 对于虞桉,他和顾淮,陆府和永宁侯府,没什么区别,都是千古罪人。 手中的剑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碎裂破旧的红色剑穗在空中晃荡着,无声在提醒着他什么。 陆允时深深看了眼余安,声音嘶哑,“我答应你。” 寥寥四字落在余安耳里,宛如锋刃刺入血肉里。 她摇着头,喃喃哑道:“不要,不要” 陆允时看着泪如雨下的人,心里又酸又疼,骄矜自傲冷漠少情的男人,第一回 在人前红了眼眸。 好看的桃花眼弯起,陆允时笑了笑,“别哭,这是陆家欠你的,本来就该还。” “只是,对不起余安。我一人的命,终究是还不起当年欠虞家的罪,只希望用我这一命,能换的你一命。” 剑刃缓缓贴在了颈上,登时血迹渗了出来。 余安耳道嗡鸣,巨大的冲击叫她心痛如绞。 她哭的视线朦胧,极力嘶吼着,顾淮不会杀她,可是无论怎么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的理智和思绪在此刻分崩离析,她近乎崩溃。 可在此时,她突然发现身边的顾淮悄悄移了铁扇的方向 他从来想杀的都不是她,而是陆允时! 手上的丝带如有神助般松了开来,余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推开顾淮的手,努力朝着陆允时奔去。 一念之间,陆允时手中的长剑猛然朝顾淮飞了过去,铁扇和长剑在空中交汇,发出一道火花—— 而后狠狠刺入对方。 长剑刺穿顾淮的胸膛,他睁大着双眸倒在地上,胸膛处的血蔓延到整个上身。 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紧阖的双眸望向的是余安奔向陆允时的样子。 余安拼尽全力奔去,极大的冲击突破了穴道的束缚,她可以说话了! “陆允时!” 她冲过去挡住飞过来的铁扇,陆允时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人搂紧怀里,旋转了身子。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响彻耳畔。 铁扇刺进左心房,点点斑驳血迹甚至溅到了余安的脸上。 一滴泪染着血,从眼眶滑落。 余安只觉浑身冰凉,整个人像是置身冰窖,眼睁睁地看着一直护着她的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绛红色的暗袍变得暗沉,浓浓的血腥味传入鼻里。 站如苍松,运筹帷幄的人,现在狼狈不堪,满是血污地倒在地上。 余安像是丢了魂一样,她呆呆地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按住那一直流血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止不住血。 她双眼空洞,摇着头喃喃道:“不要流血,求求你不要流血止不住血,为什么止不住血” 她拿出还未完全恢复的双手去堵伤口,可是血越流越多,将她的十指彻底浸红。 “不要,为什么你们总是要一个一个的离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老天已经把爹娘夺走了,为什么还有把你抢走?” 说道最后,她崩溃大哭,像个无措的孩子。 陆允时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听着耳边一声声的哭喊,剧痛到麻木的心房像是活了过来,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朦胧中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人。 薄唇蠕动,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别哭,别哭。” 他想要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却无能为力地垂在了地上。 余安失了理般,颤抖着俯下身子,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陆允时逐渐起伏微弱的胸膛上。 “我不听,陆允时我不听!你要说的话,就留着大婚之日跟我说!” “你总说我把你推开,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以后都不会了,好不好?你看看我,睁眼看看我啊你不可以死” “你说陆家欠我的还不清,你更不可以死。” 余安哽咽着,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陆家欠我的,那你用余生来我便是了!你娶我为妻,这一生都对我好,慢慢还就是了” 只要别离开她,什么都可以。 在这个世上,双亲在十年前就死了,把她养大的师父也病逝了,她的前半生只剩下陆允时一个人了。 陆允时觉得眼皮越来越重,重到他甚至来不及跟余安说话,便紧紧阖上了。 气息微弱的胸膛,没有了起伏。 陆允时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余安听见了。 她听见他在心里对她说,“余安,我爱你。” 夜幕将至,清风袭来,将多年的恨和执念吹散,只留下经久不消的爱。 * 数月后,汴京城中安定下来,但自从外邦被驱逐出后,便屡屡侵袭边疆。 此时陆府后苑的某间屋子里,忽然发出一声“哐当”巨响。 一个丫鬟神色慌张,却又满脸惊喜地大喊:“醒了!陆寺卿醒了!” 后苑里桂花香浓郁,一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坐在树下,手里翻着医书,头上梳着单边发髻,带着一只杏花簪。 在陆允时昏睡的这些日子里,余安没日没夜地翻着医书,大夫说若是在半年内醒不过来,以后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杏眸红了红,却又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没有人庇护的余安,又能哭给谁看呢。 突然,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响起,“余姑娘,陆寺卿醒了!” 咚、咚、咚。 握着医书的手指陡然用力,指尖甚至泛白。余安在听到的那一刻,心腔像是被一击大锤砸了下,可又像被人轻轻吻了下。 她呆呆地转过身,“你、你说什么” 床榻上的人眉头紧锁,刺眼的日光晃得陆允时几乎睁不开眼睛。 鸦睫扑闪,缓缓睁开,入目便是一张有些熟悉的床顶。 昏睡了许久的脑袋昏昏沉沉,陆允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在陆府的卧房。 忽然,昏过去前的记忆走马观花般涌入脑海—— 双眼通红的姑娘垂着首,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身上,每一声崩溃的哭喊像是环绕在耳边。 “余安”陆允时呢喃,却又顿了顿,“虞桉。”庡?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不知道顾淮怎么样,更不知道暴露身份的余安,若是被人知晓会是什么下场。 陆允时满心焦急,双手撑着坐起身来,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垂首看了看。 此时,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余安一样便看到了床榻上的人,往日俊逸的面容此刻苍白脆弱,如樱的唇色也没有什么血色,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走近一步,屋里浓浓的药味就钻入鼻腔里。 可余安像是闻不到一般,呆呆地走到床榻前,等双腿捱到床檐时,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一滴砸在了陆允时的手背上。 陆允时定定地看着手背的上泪珠,心里一揪一揪得疼,他抬头,以为会看见那个红着眼睛,娇娇弱弱的姑娘。 可是没有,那双如水杏眸里,满是经历一切后的沧桑。 他张了张唇,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连她的名字,他都不知该唤哪一个。 忽然,耳垂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下手一点都没留情。 陆允时呆呆地抬头,不自觉唤出了那句时常放在心里的名字,“余安” “陆允时,你吓死我了。”余安哽咽着喊他。 陆允时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余安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将身子缩进他怀里,小声喃喃:“大人,小时候,虞桉喜欢你,长大了,余安喜欢你。” 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抬起头,轻轻吻在那双深情的桃花眼上,“快点好起来,娶我为妻吧,夫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大婚番外明天更啦。 这是我的第一篇文。 很惭愧,对不起一开始追读这篇文的读者,当时由于一些原因不得不匆匆正文完结,直到十几天后,我才敢再次打开最后一章,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我很难受。于是我删除了一开始的几万字结尾和番外,重新添加了将近八万字的内容。很惭愧,笔力不足,写的不好,依然没有办法达到心里最完美的结局。 余安和陆允时是我的第一个女鹅和鹅子,尽管每一处都有着缺点和不完美,但是这本书给我留下了很多的回忆。 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也有人会喜欢我的故事,他们也会为我笔下的人物而动容。那一刻很神奇,就像书中的他们活过来了一样,他们真实的存在过。 这本书收藏不高,看得人也很少,评论依然少,但是我依然爱我的第一本书,珍惜每一个追读的读者。 希望每个小天使,岁岁无忧,平安喜乐。 有缘的话,下一本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