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祝君》 1. 第 1 章 齐晋十二年,柳府。 “玉梢,外头怎么这般的吵?” 柳梁若从闺阁走出,探了探下方。 过往丫鬟的交谈声将她吵醒,左右再难入眠,她合衣起身,推门而出。 入眼处的那树杨柳很是显眼。 因年岁还小,又有那道漆木栏杆遮挡视线着,她也瞧不见什么。 玉梢转头见她爬上栏杆,急忙将她扶住。 “小姐,这护栏有些年头了,万一摔下去,可要痛上许久,你可不能再爬了。” 柳梁若嘟着嘴,有些不甘心的离了栏杆,不知丫鬟在讨论什么,只闻得“谢家公子”这几个字,旁的她听不全。 丫鬟们的声音渐小,她从阁楼上下来时,人已散了,柳梁若心道可惜,还差上这么一点,她便能听着了。 玉梢见此,哪还不知自家小姐叹息的原因。 “小姐是好奇她们所说的事?” “我没听清,只知道她们说的是谢家,谢家发生了什么事,玉梢你知道吗?” 玉梢一时止言,同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这些,总之不大好。 “小姐为何要问谢府?” “在国子监时,谢家公子与我是邻桌,不过这几日左桌一直空着,他很久没来了。” 她在国子监常在榜首,从未失过一次,自打谢即是入学,榜首成了两人,因此她时常注意到他,原本她独占鳌头,现今却多了一人。 玉梢左右望了望,见没人瞧着这边,才低声同柳梁若解释道: “我同小姐讲,小姐可别告诉夫人是我说的。” 柳梁若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不会出卖玉梢姐姐。” 玉梢蹲下身子,神情有些紧张,小声道:“小姐往后不要和谢家走近,谢家驸马酒后失德,被齐君公主发现,慌乱之际他将公主一剑刺伤,如今正在天牢关着。” 齐君公主与驸马,便是谢即是的爹娘,出了这种事,倒是牵连了孩子。 “谢即是……他怎么样了?” “谢家公子……哎!还能怎么样,娘亲重伤,爹爹又是个不成事的,小姐不知那驸马是什么德行,将齐君公主刺伤后,他还放了把火,连带着谢家公子也受了伤。” 柳梁若惊讶不已,哪有这样的人,伤人在先,竟又添了把火。 “他伤的重吗?可还全乎?万一伤的很重,那我还怎么赢他?” 柳梁若垂首蹙眉,她担忧谢即是会一蹶不振,齐君公主重伤未醒,驸马伤人获罪。 这些事堆在一处,哪是一个孩子能承受的。 玉梢想了想,对于谢即是受了什么伤,她还真不清楚。 谢驸马是在自家府邸,与女子行乐时被发现,伤了齐君公主后,才放火烧了谢家。 见火势起了,他便自行回了公主府,佯装什么也没发生。 若不是暗卫及时发现火势,将齐君公主与谢即是救出,怕是谢驸马会胡乱说上一通,将一切归咎于失火,而他自个则撇个干净。 柳梁若见玉梢迟迟不言,渐渐有些急切。 “玉梢姐姐,他伤的可重?你还没告诉我呢?” 玉梢收回思绪,不知从何说起,传言太多,她也不知孰真孰假。 “京城中传言个个不同,有说谢即是被灼伤眼的,也有说被木柱压断腿的……还有说他被烧成黑碳的,玉梢也不知哪一个是真的。” 这传言,就没一个是完好的。 谢即是本是皇族之戚,又是贵家公子,但出了这等事,他最无辜,却受了这般多。 柳梁若微微合了合眼,想着眼盲是件极痛苦的事,柳家院里头种了不少杨柳,若是不能日日观赏,岂不是可惜。 “玉梢姐姐,你说陛下,他可会站在谢即是这边?毕竟是舅舅,他若不言,就没人会帮他,谢家可是世家大族。” 柳梁若有此一问,也在思虑着谢即是的归处。 玉梢摇了摇头,叹道: “朝堂上的事,夹杂太多利益,这事会如何处置,小姐私下议论无妨,出了宅子,可别在讲了,因言获罪的事多了去了。” 柳梁若点了点头,她也知皇族忌讳,自是不会去惹事。 只是有些唏嘘,谢驸马生于高门,又尚了公主,本是前途无量,偏偏自我作践。 与此同时,齐晋天牢之中,谢驸马心如死灰的靠着墙面,他一生富贵无忧,何曾关过牢狱。 方才谢家家主,也就是他的大哥已派人来过,说是家族不会救他。 谢家明明还有一枚免死金牌,可没人愿意给他一用。 谢驸马倚着那方脱落的墙角,似在回味往昔的富贵,失神之际,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牢房之外。 “谢无用,你可知罪?” 一道威严而厚重的声音响起,谢驸马抬了抬头,一连关上几日,饿的久了,他显的笨拙了许多。 “陛下,不是臣的错,是……是王家……都是王家的阴谋,臣敬重公主,怎会在自家府中与女子欢好,请陛下为臣洗清罪名。” 齐晋帝眸中闪过失望之色,他淡淡看向牢中丑恶嘴脸的男子,沉声道: “齐君公主是朕的阿姊,当初是你们谢家求的姻缘,你做出这等事,竟还在此狡辩!” 谢无用毫不死心,依旧在为自己开脱,“请陛下派人去查查王家,那女子是王家的人,臣何其无辜。” “朕知道她是王家人。” 齐晋帝此言,让谢无用看到了希望,他心中暗笑,以为寻到了法子脱身。 “陛下明察秋毫,臣与公主相敬如宾,怎会行下恶事。” 谢无用句句在辩解,齐晋帝愈发淡漠。 “你将一切推于王家……那女子都以自伐谢罪,你就这般惜命?” 谢无用凝目微惊,佯装无关道:“臣与那女子清清白白,她受命引诱,但臣并未和她有染。” “她有罪,你也不无辜!谢家百年大族,怎就出了你这么个无用之人,你不认与她之事,可刺伤阿姊,放火烧了谢宅,你又如何解释?即是年仅十二,你可曾考虑过他该如何?” 谢无用生在世家,自小受宠,只顾着自己行乐,一向是个不管事的,因此其父临终前将家主之位给了其兄谢长念。 而他娶了齐君公主,即便不走官场,也是无忧一生。 听闻齐晋帝的质问,谢无用强颜笑了笑。 “陛下误会了,臣一直在公主府未出,怎么可能去刺伤公主,放火烧谢宅……臣年少时纨绔,现今已是而立之年,怎会不省事。” 谢无用抵死不认,齐晋帝已然没了耐心。 “朕知道你在等什么,你且记着,阿姊活你才能活,不必在此同朕辩解,你一个谢家纨绔,何曾成事过。朕只是悔了,偏偏选了你,便是谢长念也比你胜过百倍,可惜你们谢家都是利欲熏心之辈。” 齐晋帝满目鄙夷,谢无用此人,他是一眼也不愿再瞧了。 抬步正欲离开,谢无用猛的扑向了牢中的木柱,两手死死握着,他大声吼道: “陛下,谢家还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你不能杀臣,臣是谢家第二人,你不能对臣动手。” 齐晋帝闻言,停下了步子,嘲讽道: “还当你是谢家二公子吗?” “如今是齐晋十二年,不是先帝在位的年号,以为犯了事,谢老丞相和谢老夫人还能替你善后?当初同阿姊议亲的是你兄长,你可知道为何最后成了你?” 谢无用怔了怔,紧握牢笼的手松开,大笑不止。 “难怪兄长不救我,原来是与公主不清不楚,对!就是这样!陛下……你定不能放过谢长念。” “真是无药可救,临死还要带上谢长念,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即便不是善类,也不会同你这般纨绔,朕错看你了,一个纨绔,当真只是个无用纨绔罢了!” 明黄色的身影渐远,谢无用已没了翻身的机会。 听说余下几日,他常常高声喊叫,似还将自己当作谢家二爷。 他并未疯魔,只不过是无法逃离天牢,心生怨恨罢了,久而久之,狱卒待他也不再客气,谢无用时常沾上些暗伤,面上倒是干净。 柳梁若再次听到有关谢家的消息,已是半月之后,她同娘亲一道去了祈福寺,说是齐晋帝下旨,命京中各府女眷去寺中为齐君公主祈福。 想来人定是不成了。 受了剑伤,又遭了大火,熬过半月已是不易。 柳家本是不用去的,早些年家中的官大人染了疾没了,只留下了妻女,这些年都是梁夫人在撑着家。 柳家的官大人柳平山,官至兵部尚书又兼太子太保,官途青云直上,可是素来身子弱,才刚得女,便死在了任上。 好在其妻梁氏是个经商能手,失了夫君后,一人撑着柳府,不仅家业未失,反倒长了不少。 齐晋帝登基后,感念柳平山之功,在他死后封了个异姓王,顺道将其女柳梁若弄进了国子监。 他尚是太子时,柳平山倾囊相授,处处救他于危难,屡屡退敌。 帝念其功,封个平王,倒是没人反对,一个已逝的人,自是不会有什么利益纠葛。 柳平山战功无数,屡屡立功,死后得个王爵,也不算高抬。 柳梁若的娘亲梁慕水莫名成了平王妃,有这个可有可无的身份在,平日里没什么用,只是偶尔被人唤上几句。 今日去祈福,也没人来叨扰,毕竟柳平山没了,那些世家也瞧不上柳家,齐晋帝不过是封了个空爵,连府邸也没给一个。 不给府邸,也省得那些世家计较给的多了。 毕竟王谢两家,时常在堂前争这争那,齐晋帝只觉聒噪不已。 祈福寺有百来座殿,渡苍生的菩萨像却只有一尊,柳梁若本以为人多,会挤不进去。 到了才知殿外人山人海,殿中却是空旷,那些官家夫人见了母族长辈,闲谈上了,一道坐下,未有拜菩萨的心思。 “娘亲,祈福之后,齐君公主能好起来吗?” 柳梁若望着低眉的菩萨像,认真拜了拜。 她见过齐君公主,在国子监时,公主偶尔过来,一旦来了,便会将公主府的点心分于众人。 她一个没了父亲的孤女,也能得上一份,齐君公主性子娴静温雅,待人未曾动怒,柳梁若一直记得这位公主。 皇室之中,唯有她最好相处。 梁慕水见女儿问起齐君公主,沉默了一瞬,抬眸望向菩萨,低声道: “祈福时不能分心,要虔诚去拜,拜的人多了,菩萨总会听到。” 柳梁若望了望四周,同来的家族,似乎并没有将祈福的事放在心上。 她不知怎样才算诚心,抬眸见菩萨像低眉浅笑,茫然了一阵,她亦是不知菩萨会不会让祈福的人如愿。 出了正殿,见人来人往,各府家眷都在闲谈,没人去拜菩萨,她们来此,只是因为君令。 柳梁若见拜的人少了,只恐不灵。 借口再回殿中,梁慕水自是明白女儿心善,旁人待她好,她便一定会还回去。 柳梁若行至祈福寺正殿,未曾注意又多了两人,她很是郑重的跪在蒲团上,喃喃自语。 “菩萨若有灵,便让齐君公主早日安康,公主府的点心和娘亲做的一样好吃,等公主好了,我给菩萨多供上一些。” 柳梁若在国子监没什么朋友,虽学识居于榜首,但因家族落败,又没父族,从头至尾,也就齐君公主与她说过几句话。 当然这些事,她从未告诉母亲。 柳梁若拜了三拜,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待她离开正殿,帘后之人缓缓推着轮椅而出,少年郎骨相分明,星眸朗目,自带一身矜贵气质。 只可惜那双瞧着无恙的眸子,失了光彩,似乎不能瞧见什么。 “即是。” 轮椅之后的人一道走了出来,正是齐晋帝。 “舅舅。” “今日真心为你母亲祈福的,竟只有那个小姑娘。” “因权结交历来如此,公主府变故,他们祈福都是因了舅舅的旨意。” 谢即是心如明镜,他只恨无力做什么。 “朕查过,王家布了局,谢无用动了手,但那火很是奇怪,有三处燃点。” 谢即是认真听着,眸光微定,“舅舅,王家为何要害母亲?” “先帝那会,王家大爷当街纵马,伤了不少人,被你母亲打残了腿,他一直记恨着,十二年已过,他还是动手了。即是,莫要怪朕不处置王家,王家乃是世家之首,又手握兵权,朕……还动不得。” 齐晋帝有所顾虑,谢即是没再说什么,他无光的眸子合了合,随即说道: “舅舅,可否让我随母姓,谢家……我不愿再去了,他从未待母亲和善……” 齐晋帝心中的自责更甚,十二年前,若不是为了他,为了太子位,阿姊哪需献上自己的婚事去讨好谢家,可惜齐君公主终未遇良人。 她所念之人,也是个懦夫。 齐晋帝晃了晃神,帝王路走到如今,他从无权且不受宠的皇子,成了齐晋皇帝,最有愧的便是阿姊。 齐晋帝瞧着阿姊唯一的儿子,目色柔和了几分。 “罢了!唤作顾即是也好,顾家的孩子,便由顾家的长辈来护,这谢家不愿回……便不回了。” 2. 第 2 章 公主府已有半月没见客,谢府的那场大火,齐君公主受了大罪,身上已无完好之处,那张为傲的容颜,她未曾再瞧过。 她靠着床幔细细听着窗外的声响,齐晋帝知她喜静,不允人在近处吵闹,她想听些声音,却寻不到什么。 这阵子不落雨,连风儿也不来。 齐君公主伸了伸手,取过一旁的奏折,费了很大的力道才拿起。 众臣一致认为该严惩谢无用,她瞧了一眼,就合上了奏折,只觉无力的很。 撞上谢无用的苟且之事,说伤心倒也不伤心,只是伤口时常发疼,免不了哼上几句。 许是还念着什么,她偏头问道:“即是呢?今早还在这,他去了何处?” “公子特意去了寺中为公主祈福,陛下下了旨,京中官家女眷都会去。” 齐君公主闻言,合眼睡下,没再出言,她不是闺阁中享乐的公主,这一路拼杀,扶幼弟上位,她失去太多。 本想睡下,可这伤恼人,怎么也无法入眠。 才刚沉了沉眼,屋外来了人,不过他没进屋,只是在屋外候着,远远望着门窗,一个人失神。 因齐晋帝有言在先,即便来了人公主府的护卫也不会去禀报。 屋中的人儿忍不住疼,连床沿也生出了不少划痕,齐君公主为皇权谋伐了一生,也没算到会有这么一日。 人昏沉的厉害,她的意识模糊起来,已没有力气去想什么,只闻一阵阵急促而微弱的轻唤。 “即是……即是……” 齐君公主突然气息变了,丫鬟心中不安着,赶忙同公主府管事说了此事,派了个轻功好的去请顾即是归家。 顾即是正好在公主府外,祈福后他便离了寺,一分也没耽搁,不曾想才刚到家门,便见护卫神情紧张的出府。 他心中一急,不断转动着轮椅,却被高大的门槛拦住,他愈发急了,指尖已破了皮。 “即是别急,朕推你进府。” 齐晋帝亦是慌乱,但为帝多年,他已学会了隐藏情绪。 舅甥二人一道去了正院,院中站着一人,正是谢家家主谢长念。 “陛下。” 齐晋帝瞪了他一眼,命护卫将他拦住,这般时候,谁也不想见到谢家人。 屋中的齐君公主见等的人来了,微微动了动身子,哑声说道:“即是,你还有伤……乱跑什么?” “母亲,我的伤不碍事。” 隔着帷幕,齐君公主看不真切顾即是的样貌,想让自个的儿子在近前说话,又恐面貌可怖吓到了他。 “往后……留你一人,真是舍不得。” 齐君公主抬了抬手,终是没伸出帘子,她望了望帘前那道更为高大的身影,又道: “阿般,即是……就交于你了。” 齐晋帝强忍着哀意,将情绪压下。 “阿姊放心,朕会待即是如亲子,不会让他受委屈。” 帘中的人静了片刻,应是伤处发疼,齐君公主缓了良久才道: “这一路扶你上帝位,我得罪了不少人,我这一走,他们便会算计到即是身上,你护他一时,未必能护他一世,往后的路……让他自个走,阿般保他性命无忧便成。” “朕……记下了。” 才说了没几句话,齐君公主便又失了大半力气,帘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许久之后才有双苍白无力的手伸出,顾即是瞧不见,齐晋帝忍着悲意,引着顾即是轻轻握了上去。 “母亲。” “可惜啊……不能瞧着你长大了……前些日子我还在想替你挑个官家小姐……” “母亲,你的伤太医院能治,舅舅说了,这伤不难。” 话音刚落,那双手僵了僵,没再收回去,顾即是看不见什么,又恐母亲着凉,想着为她盖好被子。 可他这么一个眼盲的人,连个帘子也寻不到开处。 帘中安静的时候过长了些,齐君公主隔着床帘缓缓合了合眼,她无力多言,力气用尽之时,她是半句话也说不得了。 屋中的人都知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愿打破现状,屋外的谢长念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抬步上前,才行了两步,复又停下。 就这般守在屋前,不进也不退。 顾即是惧怕已经发生的事,他身子动不得,眼盲无法去观,他双手微颤着,只知握着那双渐冷的手。 齐晋帝手握成拳,以悲化怒,满腔怒意再也难忍,他大步出了屋子,朝着谢长念便是一掌。 谢长念一个文臣,自是受不住这一掌,踉踉跄跄的朝后方倒去。 “谢长念,你还有脸到公主府来?” 谢长念张了张嘴,许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他从地上爬起,拂了拂那身官袍上的尘土。 “公主受难,臣……于礼该来。” “谢长念,朕不允你来此,日后这公主府便是顾府,你谢家人来此,便是违了君令!” 齐晋帝一声令下,侍卫一拥而上,意图强行让谢长念离开。 谢长念不再久留,回头望了一眼,自行出了府。 好似一切与己无关,他走的坦然。 齐君公主还是没能熬过去,她一生为帝位谋划,也没享什么乐,连姻缘都是筹码。 不然以往无依无靠的十一公主与十二皇子,如何能成为今昔的齐君公主与齐晋帝。 不过是与谢家的交易了一次,才让昔日的十二皇子,成了齐晋帝。 余下的日子,京城念了一月的长乐曲,齐君公主常听这戏,顾即是思念母亲,去戏坊的时辰便多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国子监谢即是的一栏被划掉,改成了顾即是。 柳梁若再次见到他,已是三月之后。 相比之前的少年意气,国子监榜首。 顾即是憔悴了许多,他不喜带护卫,常常独来独往,眼睛瞧不见,他便循着记忆转着轮椅,时常受阻。 好在齐晋帝派了不少暗卫护着他。 这一日空了许久的左桌坐了人,柳梁若一时失神,忘了听夫子的话,只顾着看向顾即是。 遭逢变故对一个人的改变太大。 可惜两人并不相熟。 柳梁若不知该如何劝他振作,好好的一个贵家公子,成了这副模样,任谁瞧见了都觉的可惜。 “柳梁若。” 夫子的声音响起,柳梁若回过神来,起身迷茫的看向前方。 “夫子唤我何事?” “勿要以为年年榜首,便走神不听我讲课,我方才讲了君子之道,你可记下了?” 柳梁若被夫子问住,慌乱了起来,她与皇族的关系浅薄,能进国子监是齐晋帝念着亡父的功德,她若是不听管教,有很大的可能被赶出去。 “夫子说的是,梁若……记下了。” 柳梁若将目光从顾即是那收回,翻看着今日的所学,夫子持着书册,一字一句的细细说着。 “书中有言,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夫子打量着四周,将目光放在八皇子身上,恭敬道:“八殿下可知此言何意?” 顾即是不见光源,一直未动的他,听闻“八殿下”三字,略微侧目。 八皇子赶忙将手中的杂书藏起,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话……这话是说君子得了病,染了疾,便不能再……再受重用,是个无能之辈。” 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八皇子只恐错了,传到齐晋帝那,他会受处分。 他一向不学无术,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大皇子,奈何大皇子压根没回头看他一眼。 八皇子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后半句的意思是,没有染疾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只有他没个自知之明。” 八皇子见堂下静了下来,觉着自己胡乱赌对了,转头却见众人皆看向顾即是,他隐隐意识到什么,却也无甚在意。 他虽没了母妃,但外族王家还在。 八皇子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夫子像是没有瞧见堂中的异常,他行至八皇子桌前,赞许道: “八殿下天姿不凡,答的不错,正如八殿下所言,染了疾的人,便失了圣恩,可惜不自知,一个残废,还想翻身!” 夫子竟无半分隐藏,若有似无的看向顾即是所在的地方。 堂中都知夫子是王家一派,如今王家权势滔天,众人不敢得罪。 齐君公主已逝,谢家驸马在狱中自伐,谢家公子自称姓顾,如此谢家也不愿守着这个残废,都改了姓,便是外人。 他这么一个无父无母,又遇上那般事的贵家公子,旁人自是不会再同他走近。 堂中皆在奉承八皇子,唯有眼盲断腿的顾即是孤零零的坐在那,少年郎端坐着身子,眸光未动,好似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柳梁若扯着衣角,虽知力薄不足以改变什么,她终是看不下去了。 柳梁若猛的起身,反驳道: “夫子此言,恕梁若不能苟同……句中的病字乃是担忧、忧虑之意,八殿下却将其译为疾病,本就是大错特意,夫子不斥其过处,反而对其嘉奖,可是在误人子弟!” 夫子沉着脸,见是柳梁若,他心道没什么可惧的,一个没有父族的孤女,他在官场多年,还不会将柳梁若放在心上。 “本官兼任夫子,教导你们尊师重道,你顶撞师长,自行面壁思过去。” 柳梁若未有惧色,只当没有听见夫子的话,她一向持礼,认真回道: “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其意是君子只担忧自己没有才能,不惧旁人不知自己。” 柳梁若神情微正,高声道:“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夫子当明是非,不可迷途自困。” 夫子神色不善,冷声道:“柳平山死的早,你母亲就没教你,该如何同夫子求教,不过也难怪,她一个在外抛头露面的寡妇,能教出什么好女儿。” 夫子不守其道,竟同一个小姑娘说出了这般话,顾即是寻了寻柳梁若的方向,正要出言相帮,却听她以理驳之。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我与娘亲所得,皆是尽心而为,夫子却只知攀附旁人,连师德也丢弃,梁若自知言轻,但也不屑于在此求教,师者为老不尊,我另寻去处便是。” 柳梁若抬步出了国子监,背后传来夫子的阵阵怒骂声,她置若罔闻。 一路行至柳府,见了府门,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同娘亲解释。 进国子监的机会不易,她这般离开,只恐娘亲伤心。 柳梁若坐在石阶上,一时也想不到十全的法子,正踌躇着,一双玉色锦鞋出现在眼前,许是在轮椅上放着,她不抬头,也知是顾即是。 “我腿脚不便,没跟上你,来的晚了些。” 自相识以来,这还是顾即是头一次主动同她说话。 “你怎么也……” “你说的话,我觉着无错,那人也无法再教你我什么,齐晋又不止国子监这一处地方。” 顾即是尚且还有一个皇帝舅舅护着。 柳梁若宽了宽心,认真问道:“那他出言辱你时,你为何不反驳。” “我眼盲,腿脚也不好,万一打起来,占不到好处,想着日后再与他清算。” 顾即是言语间温声,却透着一股子不威自怒的狠劲。 柳梁若没细听,只顾着瞧着他的伤处,好好一个贵家公子,偏偏成了这般。 “你的伤……何时能好?” 顾即是诧异的抬头,辩别着柳梁若的方向,轻声说道: “母亲已逝,我一个残废,伤是否能好,已经不重要了。” 顾即是对一切皆是淡然,没了以往的自在随心,柳梁若上前几步,柔声道: “我出生那日,爹爹便战死在了边关,他这一生功绩无数,凭的不是一具完好的身子,而是一腔热血……” “……听娘亲说爹爹是左手持剑,右臂自小便不生长,应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他能凭功位居平王,顾即是你为何不可?做个文臣,亦能展平生抱负。” 顾即是心中的枷锁松了松,他转动着轮椅,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柳梁若,多谢了。” “何需相谢,你我是同窗,相帮本就是应该做的。” 顾即是会心笑了笑,见多了污杂心思,遇上个清尘脱俗的,便觉的格外珍贵。 他正欲说些什么,远处的暗卫现了身,在他耳边低语,顾即是脸色微变。 “你因我失了求学机会,等我寻到新夫子,便请他一道教你,如此你也能安心归家,不必担忧长辈责罚。” 顾即是理了理心绪又道:“柳梁若,你为我出言,日后顾家允你一个条件。” 语毕,还不等柳梁若回话,暗卫已经推着顾即是走了。 柳梁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愈发觉着可惜,对于那个条件,她并未放在心上。 进府时发现娘亲还未归,她才在阁中坐了一会,窗外便落了雨。 “玉梢,娘亲出门时可带了伞?” “没呢,夫人今早走的急,说是出了几匹新布,要去看看成色。” 柳梁若眉头染上了忧色,娘亲淋了雨,总会受寒,每每都会难受大半个月。 “玉梢,给我备辆马车,我得去给娘亲送伞。” 柳梁若也不耽搁,起身下了阁楼。 玉梢赶忙撑伞跟上。 马夫年尤驱车最为稳当,柳梁若特意选了他,落雨后的地面潮湿,车轮上沾了不少泥,好在年尤有经验,选了条捷径。 柳梁若抱着油纸伞,只恐去晚了,娘亲闯入雨中,一路无话,只闻得马蹄声声。 一声嘶鸣,马车突然停下。 “年大叔,可是到了?” “小姐,前面有几个伤者拦住了去路,马车过不去。” 柳梁若掀开帘子,一眼就认出了顾即是的轮椅,地上满是血水,却没见到顾即是,反倒是躺了不少黑衣刺客。 她心中一急,也顾不上泥土会染湿衣裙,行至近处才发现没一个活口。 朝着北面走了走,才发现顾即是靠在石壁上,四方满是血水,而他生死不知。 柳梁若撑伞小跑过去,为他遮着雨,轻声唤道:“顾即是,顾即是。” 少年郎眸子松动,良久才睁了睁眼,“你是谁?” 雨声过大,他又瞧不见什么,只恐是刺客。 “是我……柳梁若。” 顾即是伸了伸手,应是不愿连累她,哑声说道:“危险……快走!” 柳梁若拿出柳枝帕子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正色道:“你的人与刺客同归于尽了,不必担忧什么,如今重要的是带你归家。” 柳梁若扶不动顾即是,好在马夫年尤的力道大,将他背上了马车。 柳梁若望了望手中的雨伞,便只能劳烦同来的玉梢去给娘亲送伞,而她则送顾即是回府。 马车之上,她靠在一角,让顾即是躺的舒适些,自她与他相识以来,顾即是就没安好过。 柳梁若不由得叹道:“齐君公主在时,他们个个对你恭敬,不敢得罪,如今竟连刺杀之事也敢做了。” “失了势没了权,便人人可欺,向来如此。” 顾即是眉宇淡然,躺在马车中休息,让他渐渐恢复了不少气力。 “顾即是,你若手握权柄,是不是就能报仇了?让背后之人,对你忌惮不敢伤你。” 顾即是怔了怔,心中升了些希冀,“我一介残身,谈何容易。” “身残又如何!先帝那朝的陈尚书不也是个哑人,却以雷霆手段将户部清明,工部的刘侍郎亦是双腿失了力,以才学造了不少国器。” 柳梁若句句劝慰,顾即是浅浅笑了笑,这阵子,他寻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借你吉言,倘若真有这么一日,你可否来为我道贺?” “为何?” “除了舅舅,我只识得你,成了权臣,若没个来客,倒是凄凉了些。” 柳梁若微微侧目,悠悠笑道:“那便说定了,你可别再遭人暗算,这次是你运气好,我正巧要去给娘亲送伞,才遇上了你。” 顾即是闭目听着柳梁若的声音,渐渐睡了去,自从齐君公主逝世,他有一阵难眠,今日竟入了眠。 许是马夫年尤驾车稳当的缘故。 径直去了公主府,听说是自家公子,丫鬟仆从一一来迎,柳梁若送了人,便离开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着实不便进府。 回到柳府时,梁夫人已在阁楼等着她了,柳梁若怕娘亲责罚,一直垂首未言,好一会才敢抬头。 “娘亲,我……” “躲这般远做什么,娘亲又没怪你,只是救人之前,要记着先顾全自己,你万一出了事,娘亲哪还有心思守着家业,去尼姑庵岀家好了。” 梁夫人宠溺地看着女儿,见她身子凉的厉害,赶忙为她披了件御寒的衣物。 “还是娘亲待我好。” “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待你好,难不成还能待别人好,救人让年尤去便成,哪需你亲历亲为。” 梁夫人心疼的拂了拂柳梁若发梢上的雨露,又道:“听玉梢说你今日很早便回了府,可是在国子监惹了事?” “娘亲,是那夫子无德,不教学问,只顾着攀附皇子,还带头欺辱齐君公主之子,瞧着可恶,我才会……” “国子监有这些的夫子,不去也罢!回头娘亲同你请个富有才学的教书先生,也不比他差。” 柳梁若心头一喜,低声问道:“娘亲不怪我任性同夫子争辩,失了求学资格。” “国子监那地方,有不少皇亲皇戚,娘亲知道你不喜与他们相处,不去也好,在家中自在些,你想学什么,娘亲请人进府教导便是,柳家的女儿,又不输于谁。” “娘亲……” 柳梁若心中一暖,娇声道:“有娘亲真好。” “好了,好了,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可别是娘亲没染风寒,你倒是先染上了。” 柳梁若很是听话的进了屋,心中的担忧了却,她自是欢喜。 3. 第 3 章 六月已是暖季,昨夜的雨翌日一早已然干了,未有雨后的痕迹,只不过是花香浓厚了些。 昔日的公主府,如今的顾府之中,丫鬟已在备膳,顾即是一夜好梦,醒来时随处摸了摸,见是自家床榻,他微微松了口气。 “阿觉。” 顾即是唤了一声,门外的护卫立刻推门进来,许是怕漏风,随手将门合上。 “公子。” “我是……如何回来的?” “是一位小姐将公子送回,应是柳家的那位小姐,我识得柳家的梁夫人,因而认出了她。” 阿觉常在京中行走,认识的人便多了起来,他回了话就在一旁候着,屋中又变的沉默起来,顾即是扶着床沿,慢慢起身。 “柳梁若可有进府?” “未曾,毕竟是女儿家,若进了府会遭人闲话,将公子送回后,她便走了。” 顾即是向前扶了扶,阿觉立马上前,将衣袍递于他。 “昨日她为我出言,又相救于我,你觉着该送什么礼,还这恩情?” 这可难到了阿觉。 他挠了挠头,也不知送什么才好。 “公子要不先欠着,日后再一道还清,还的急了,也寻不到一个合心意的物件。” 顾即是认同了他的话,暂且不再提送礼之事,先随意送些过去。 穿戴好后,莫名想起了国子监,他皱了皱眉,那地方他并不打算去了。 “阿觉,西院的公孙先生可还在府中?” “在的,自从来祭拜公主后,他便留在了府中,没再离开。” 顾即是有意让他去做柳梁若的夫子,想了想便坐上轮椅,打算亲自去请人。 公孙先生来府足足四个月,也没同顾即是说过一句话,他正在院中饮茶,未与人交谈。 转眸见了顾即是,他怔愣了片刻,放下青绿茶杯起身相迎。 “顾公子,特意来此所为何事?” 公孙先生夹杂着几分期待,行至顾即是跟前,从阿觉那接过轮椅,将他推至石桌旁,两人相对而坐。 顾即是理了理宽大的衣袖,直言了来意。 “母亲常说公孙先生有大才,即是才疏学浅,想请先生教导文识。” 公孙先生在此等了四个月,总算等到了这一日,如此才不负齐君公主所托。 “公孙久不离府,就等着公子这句话,敢问公子想学什么本事,凡是存于世的,公孙都会一些。” 公孙先生遥想着往后,定要将顾即是培养成国之名士。 “即是想请先生,去做柳家小姐的夫子。” “做柳家小姐的……夫子?” 公孙先生愣在一旁,不可置信道:“你不需要我教导?” “即是尚可自学。” 公孙先生依旧不死心,带着几分期望问道:“我所学甚多,只不过常年在山中不出,这才无人知晓,公子让我去教旁人,可是在考验于我?” 顾即是淡淡笑道:“柳家小姐才言绝佳,不是一般的官家小姐,公孙先生教她也能有个传承的学生,以她的才学定不会埋没了先生。” 公孙先生一改方才的想法,认真问道:“柳家小姐真有公子说的这般才学?” “国子监年年榜首,不是皇子世家,都为她所得,其父正是柳平山,昔日一剑青山惧的左将军,当年争太子位时,舅舅被困在青山镇,他凭一己之力,救回了舅舅。” 公孙先生微微点了点头,认可了柳梁若。 “公子所请,公孙应下了,昔日我便住在青山镇,他一骑过山护佑陛下,我是见过的,只可惜英年早逝,十二年已过,无人还记着他。” 公孙先生感叹着往事,不由得望了望烈日,当年未归隐时,他亦是这般敢言,回了京城,似乎又寻回了自己。 “公孙先生可有要事需办,若是没有,即是想尽早请先生去见见柳家小姐。” “今日正好得空,公子若不忙,这个时辰便能去一趟。” 顾即是闻言,便让阿觉备了马,另外还带了几车上品锦布,他知柳家有不少布庄,自是能用上这些布匹。 待到顾府外头,公孙先生见了那几车锦布,疑惑了一阵,进了马车,才出言相问。 “公子去柳府,备的礼似乎多了些。” 寻常关系一马车的礼品已是多了,顾即是却备了十车。 “她救我性命,自该还礼,若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她府上,也会让人怀疑,我仇家甚多,既是恩人,便不能连累了她。” 以还礼相见,旁人也不会多想,若是以夫子为由,王家只会以为两家相近,一道将柳府视为眼中钉。 “公子为柳家考虑良多,可是……” “没什么可是,得人相救,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顾即是顿了顿,微微舒了口气,又道: “先生不知我遇刺时,那段路头一个路过的并不是柳梁若,我虽瞧不见,耳力可是好的,十来辆马车一一驶过,却只有她愿下车相救,先生觉着我该不该为柳家考虑?” 公孙先生闻言,愈发好奇柳家小姐是个怎样的女子。 “京中人心过杂,只为己利,不管别人死活,同她这般心善的姑娘可不多见,公子可有考虑过?” “不了,我一具残身,怎敢误她,再者良缘要的是两情相悦,我与她尚且年少,自是以学业为重,如此才能在尔虞我诈的京城夺个权名。” 顾即是眼盲心不盲,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待到柳府外,他想着亲自扣门,奈何不知门环所在,便只能让阿觉代劳。 柳家下人没有耽搁,听见扣门声,便打开了府门,瞧见顾即是身子不便,他未再多瞧,移开了眼,只恐惹得来客不喜。 “敢问几位因何而来?府中向来无客上门,几位可是寻错了,东边还有一家柳府,你们莫不是寻那一家,以往也常有人走错。” 顾即是温和笑着,拱手道:“在下顾即是,特来还礼以谢柳家小姐的救命之恩,烦请通报一声。” “公子暂且等等,我去请示小姐,若是公子寻的是城东的柳家小姐,我们收了礼,倒是让公子白跑了一趟。” 门房让人替自己守着门,而他则去了柳梁若的阁楼外。 “小姐,小姐。” 柳梁若正抄着经文,以此静心,听见府中下人急切的唤着,她便停了笔,行至轩窗外。 “何事这般急?” “回小姐,府外来了位顾公子,说是来还礼的,小姐昨日可救过他?小的是怕他认错了人,这才来请示小姐。” 柳梁若眸子微动,不曾想这人还恩这般迅速,昨夜相救,今早便来了。 “那人可是姓顾,名即是?” 柳梁若还是多问了一句,前些日子也出过这般事,城东柳家的远房亲戚寻到了柳府,认错了人。 “回小姐,那人的确是这个名号。” “让他进府吧!先招待着,我随后就到。” 柳梁若回望了一眼未抄完的经文,微微叹息,每每见了顾即是,她总觉着这人不是个长命的,父为恶,母已逝,自个又是个残身。 如此她待这人一向和善,从不与他计较什么。 梁夫人不在府中,家业甚广,她每日出去的早,好在有玉梢在前头待客。 柳梁若去时,顾即是正品着茶,门窗透过的光影映在他的掌心,那茶香四溢,雾气升起,显得格外的好看。 他继承了齐君公主的容颜,倒是与谢无用没什么关系。 顾即是听见了脚步声,微微侧目,“柳梁若,可是你来了?” “顾即是,你大清早过来,伤好利索了?” “我未受伤……血迹是逃离时染上的,今日来此,是为了完成承诺,夫子我已为你寻到。” 柳梁若望了望同来的两人,将视线放在公孙先生身上,浅浅笑道:“你来我府上明着还礼,就是为了替我将夫子请来?” “公孙先生曾是舅舅的首席谋士,其才学不输于国子监,如此你家中长辈不会再怪罪于你。” “那你呢?” “我……尚能自学。” 见顾即是不怎么在意他的后路,柳梁若低目微转,她想着这人没了齐君公主护着,又与谢家撇清了关系,请一个夫子已是不易,哪有余钱。 “我娘亲在上元街买了个宅子,说是供我日后的夫子所住,不如先生在那住着,每日我与顾即是一道去求学。” 柳家不缺银钱,顾家便难说了,柳梁若也知帝王谋士难得,她出宅子,顾即是出个夫子,两人一道求学,错个时辰进府,也不会有人闲话。 国子监时两人本就是同窗。 顾即是没想到柳梁若会顾全他,一时失了神。 “如此决定,可有不妥?” “有何不妥?齐君公主开了女子求学的先例,陛下尊其决策,京中的女儿家早已不受旧制影响,也就国子监的女弟子少,旁的私塾可有不少女儿家。” 顾即是只道她不同,若是旁人自是会对他避而远之。 “公孙先生可有异议,若有所需之物,我让阿觉去备着。” “公子安排便好。” 离了国子监,又得了个夫子,柳梁若不知公孙先生的本事,见他对顾即是恭敬,柳梁若侧了侧身子,对着眼前人问道: “顾即是,你的夫子都会些什么?诗文古籍,我自个能懂,琴棋书画,我自小便学了,他可会些不同的?” 4. 第 4 章 “谋略兵法,占卜看卦,星象农学……我什么都会一些。” 公孙先生自行出言,将他会的本事都说了一通,只恐少了,他又补充道: “厨房之道,药理研制,我也有涉猎,做我的学生,可不会吃亏,我尚有武艺,虽不及柳大人,却也是不差的。” 柳梁若没怎么在意公孙先生的本事,听见亡父的名号,她略带好奇的问道: “先生认识家父?” 公孙先生陷入回忆之中,和颜道: “陛下尚是皇子时,我与柳大人便是十二殿下的文武二将,只不过我是公主府的谋士,他是皇子府的将官。” 往事再现,公孙先生不由得叹道: “只可惜我与柳大人相识太晚,京城的臣子,唯他不凡,似谪仙一般……你不知你爹何等英勇,于二十万敌军中,将陛下救出,非常人能及也。” 柳梁若极少听闻关于爹爹的往事,却不想公孙先生对他的评价这般高。 几人正说着,梁夫人刚好从府外走来,听年尤讲府中来了客,她迟疑了片刻,十二年未有来客,今日倒是奇怪。 待到正院,梁夫人将账本收好,交于玉梢,随后抬步走进堂中,想瞧瞧是什么客人。 公孙先生先一步认出了来人,从椅子上起身,躬身说道:“公孙见过梁夫人。” “你是?” 梁夫人显然不记得此人,公孙先生又道: “在下公孙,昔日齐君公主的谋士,曾得梁夫人一饭之恩。” 梁夫人没什么印象,出于礼笑道:“不必言谢,救人于危难,是柳家常有的事,不知阁下因何上府中来?” 梁夫人注意到了一旁的顾即是,微微侧目,只见柳梁若迎了上来。 “娘亲,这位是顾公子,他替我寻了个夫子,我已将上元街的宅子给了公孙先生,娘亲觉着如何?” “你自个做主便好,只要想学,多请几个夫子也无妨。” 梁夫人行至主位坐下,顾即是一时无言,微微抬了抬手,复又放了回去。 “梁夫人,谢礼已送到,即是便先告辞了。” 顾即是莫名紧张了起来,不知怎的有了归府之意。 梁夫人刚刚回府,来客便要离开,她挽留道:“顾公子,不如在府中用膳之后,再回府去。” 顾即是有些笨拙,“可会……叨扰?” “平日里也就我和梁若两人用膳,多几人也热闹些。” 顾即是寻不到拒绝的话,无措的握着轮椅,公孙先生正巧想尝尝柳府的手艺,他倒是应的自在。 “如此公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即是也只好同他一道留下。 梁夫人认出了他,也知他是齐君公主之子,言谈间柔和了几分。 “顾公子可有忌口,我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先备好菜。”梁夫人屡屡顾着他,应是见他有伤,便多问了几句。 “我……不食苦味,有劳……梁夫人了。” 顾即是瞧不见什么,梁夫人的热情待客,却是能感受到的。 梁夫人许是发现顾即是的拘谨,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去了厨房。 梁夫人一走,顾即是紧绷的身子松了松,柳梁若见了,只觉着有趣极了。 “顾即是,你可是怕我娘亲?” “我……” 顾即是自个也不清楚,为何听见梁夫人的声音会紧张,一时难言原由。 “我娘亲是这世上最柔和亲善的人,你不必觉着她不好相处。” 顾即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向来寡言,嘴笨了些。” “顾即是,你的文章做的极好,哪像嘴笨的,有时候我都会觉得写文章的那人,与你不是同一人。” “你见过我的文章?” “自然见过,在祭酒桌上放着,虽未署名,可我认识你的字迹,对吏洁之道所言,世家把持之事,你未避重就轻,我虽是女儿家,也知那文章写的切中时弊。” 顾即是嘴角不由得上扬,笑道:“柳梁若,你……觉着我写的好?” “怎的……祭酒没夸你?” 国子监祭酒去年告老还乡,他在任时常与顾即是走动,偶尔指点几句。 顾即是回道:“祭酒对我的认可,与你不同。” 柳梁若疑道:“有何不同?” “祭酒不信世家会有落败的一日,而你信。” “花无百日红,权力更迭本就是常有的事,王谢两家权盛一时,也终会被别的家族替代。” 柳梁若一语中的,此言确实不差,往前再推个百年,世家以宋程为主,如今却是王谢两家。 公孙先生听着两个小辈所言,心中阵阵赞许,年仅十二,便有这等见识,已是不凡。 顾即是与柳梁若的想法不谋而合,一时间相谈甚欢。 忽闻一阵清香的味道入鼻,许是微风拂过,带来了些许细枝新叶的香味。 虽是极淡不可闻,对眼盲之人而言,那味道很是清楚。 “院外种了什么树?这新枝闻着淡雅。” 顾即是转了转轮椅,对院外的杨柳有了向往之意。 “府中种了不少杨柳,我出生前爹爹种的,顾即是你有兴趣,那便去瞧瞧好了。” 顾即是瞧不见,却也应了声好。 阿觉推着他,行至近处的杨柳树下。 细柳拂动,枝叶垂睑,青绿色映在院墙中,顾即是无声笑了笑。 他伸手触了触,又扑了个空,柳梁若见了,挽了条柳枝于他掌心。 “这棵杨柳名化吉,乃是逢凶化吉之意,娘亲取的,每每见了它,事事顺遂。” 顾即是轻轻抚着柳枝,触感挠着掌心,那般的真实。 “以我的处境,它应是不会护佑我。” 柳梁若见他心绪低迷,对日后不抱有什么希望,她想了想,念着齐君公主的关照,柔声说道: “我府上的杨柳,自该听我的,顾即是,我将化吉的灵气分一半于你……便祝你见吉星得所求,岁岁无忧……如此伤处可全,时来运转。” 柳梁若站在杨柳树旁,低头轻声同少年说着话,顾即是持着杨柳枝的手松了松,随即将其放下。 “柳梁若,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劝我重振旗鼓。” “君子有难则四方助之,视而不见,旁人做得,我做不得,枯木尚能逢春,否极依旧泰来,我得过齐君公主的恩惠,还于你心中才得安。” 顾即是想起母亲来国子监那日,将公主府的点心分与众人,柳梁若没有动作,她便亲自取了份蓬莱玉点过去。 “一份点心,你还记着?” “和娘亲不相上下的手艺,哪能忘却,得人好处,哪有白白受着的,你我是同窗,我自然希望你早些好起来,我们争个头名。” 身残多日的顾即是指尖微动,嗅着新枝细微的清香,向后靠了靠,他端坐着身子,缓缓问道: “改日让公孙先生出道题,你我好好比比。” “这些日子不急,娘亲说几日后要去同外祖母贺寿,顺便在那住些日子,等我回来,你我再来争个高低。” 顾即是循着柳梁若的声音,微微点了点头。 柳梁若想着,等顾即是的伤好了,再比试也不迟,她可不是趁人之危的性子。 正思索着,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唤。 “小姐。” 玉梢小跑到了正院,微微喘着气,稍平稳些了才道:“小姐,夫人遣我来问,今日可要加一道鱼糕?厨房正好还有不少存货。” “加一道也好,不过要清淡些,顾即是应当不能食辛辣之物。” 玉梢得了答复,转头离了正院。 顾即是有些羡慕这般母女情谊,可惜他再也没有母亲相伴了。 “柳梁若,你府上是哪里人士?我听人说你们原本不在京城。” “是青山镇人士,那地方原本不太平,这些年宁和了许多。” 顾即是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才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常在京城,未曾去过。” “我亦是去的少了,只是幼时在那住过一段日子,对爹爹的印象,大都是当地的老者所讲,镇上有道千尺瀑布,常见蝃蝀挂于天际,我总喜欢坐在石座上静观,一瞧便是一整日,等你的伤好了,大可去游玩几日。” 柳梁若亦是念着青山镇,儿时舅舅梁方寸总会带着她去千尺瀑布,山路不好走,舅舅便会背着她。 她未见过爹爹,倒是从舅舅那,得了些父爱,青山镇下的集市,她没有一处没去过,街道上的商贩都识得她。 听柳梁若讲着,顾即是有了向往之意,相比谢家的冷漠规矩,他更喜寻常人家的欢喜。 “公孙先生便是青山镇人士,怎不见先生提过此间的美事。” 顾即是有此一问,公孙先生走到近前,叹道: “年岁不同,瞧着的景不同,入眼处便是两物之别,青山镇于我而言,更多的是谋臣之谊,昔日相识之人,皆葬身与此,我守的是他们,便也只知往事。” 公孙先生未有伤感,依旧笑的自在,十二年已过,他已是而立之年,悲喜怒怨皆随心而起。 此时的柳梁若在想,当年是怎样的情景?先帝有十四位皇子,两位公主,夺权之烈,而爹爹所在的派系得了帝位,想来十分不易。 “公孙先生将他们葬在了何处?过几日我去青山镇也能拜上一拜。” “千尺瀑布以北的青山之上,有颗桑葚树,树下便是他们的英魂所在。” 柳梁若细细记着,打算替爹爹去一趟。 “小姐,可以用膳了。” 这次来正院的,是府中的年尤,几人闻言,一道移了移步,朝着里处走去。 “顾即是,你有口福了,今日可是我娘亲下的厨。” “梁夫人……会厨艺?” “这是自然,府中没多少人,都是从青山镇带来的,我们习惯故土的菜式,京城的厨子总是差了些味道,娘亲的手艺,我们都喜欢。” 这般和睦没有规矩的自在府邸,谢家或许永远不会有。 阿觉一路推着顾即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即是抬眸看向一旁的柳梁若,目色温柔,似在思索着什么,见柳梁若回头,他便又低下头去。 柳梁若有一阵错觉,她觉着这人是能瞧见的,不过转念一想,顾即是也没必要骗她。 只当是自个多想了。 5. 第 5 章 柳府众人不似京中那般主仆之分,在此用膳分外自在,阿觉布着菜,顾即是食了些许。 梁夫人的手艺正如柳梁若所言,食了一次,便也难以轻易忘怀。 柳梁若时不时看向顾即是,这人虽失了明,用膳时依旧是个文雅公子。 顾家三人未曾久留,用了膳便告辞离开,出了柳府,顾即是的喜意瞬间收起,又成了那个不知悲喜的贵家公子。 柳梁若见顾家的马车驶远,眸子合了合,刚要转身,却见到一位身穿布衣的女子走进了巷子,让她吃惊的是这人与齐君公主很是相似。 一个葬入公主陵的人,怎么可能再次复生? 柳梁若不信这般邪门,定晴望去时,巷中已无人烟,哪有什么齐君公主。 柳梁若分不清是不是幻觉,想着回头多写写佛经,将心神安定。 她正要回闺阁中抄完那张经文,梁夫人却引着她行至化吉树旁,语重心长的问道: “梁若觉着那顾公子心性如何?” 柳梁若不明娘亲问话的原由,暂且放下疑虑,认真回道: “应是字如其人……顾即是的字苍劲有力,又不失柔美,我不算了解他,瞧着字迹,隐约能知道他不是个服输的人,娘亲为何要问他?” “没什么,只怕你被人骗了去,这世道常有披着羊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万一看走了眼,可就吃亏了。” 梁夫人自是希望女儿一直安好无恙。 “娘亲,顾即是的处境你不也看到了,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娘亲你多虑了。” 梁夫人只叹柳梁若还年少,便也没在多言,总归她一直在女儿身侧守着,好好护着便是了。 顾即是送来的那几车布匹,成色上佳,梁夫人正捉磨着为柳梁若制几件新衣裳。 “夏至已过,也该备些新衣裳,梁若可有瞧中的布料,娘亲取些去制新衣。” 府中的丫鬟一人捧着几匹布,柳梁若上前挑了挑,选了件红衣金线。 “正巧要为外祖母贺寿,我的衣裳皆是些素净的,穿件喜庆的衣裳去,外祖母见了定会高兴。” 梁夫人试了试布料的纹路,已有了想法,她家女儿自小就是个美人儿,穿什么都好看。 “玉梢,将这匹布收起来,其余的便随着今年的新布卖了。” “是夫人。” 丫鬟们应声退下,柳梁若凑上前来,问道:“娘亲怎么不制些新衣自个穿?” 梁夫人闻言,语气变得很是柔和。 “与你爹爹成婚时,他花了大半俸禄,为我制了不少素锦衣裳,直至今日,我也未穿完,有些还新着呢!” “爹爹一个武将,心思竟这般细腻?” 柳梁若对亡父的了解,又增了一项,以往只知他以武制人,却不知对自家娘子是如此模样。 梁夫人略微侧目,望了望那棵名为化吉的柳树,扬了扬嘴角,喜言道: “你娘亲我从不缺新衣,你不一直好奇西院没住人,为何常有人去打理,那里头都是娘亲的宝贝,偶尔通风,熏些香料,保管的同十二年前一般。” 想来柳平山对心上人,也是全心全意,未有所藏,不然梁夫人何故一直记着他。 柳梁若自记事以来,从长辈或外人所知的柳平山,从未有过一句反面之语,一个人人称道的异姓平王,当是君子。 “娘亲,日后我若能遇上,像爹爹一般的男子便好了,女儿家喜新衣,自个买与旁人相送可不一样,爹爹的眼光真好,娘亲的衣裳件件都迷人眼,像仙女似的,不似人间之物。” 柳梁若嘴甜,哄得梁夫人阵阵轻笑。 “娘亲成婚迟,如今都是三十有二的人了,京中有些人家,这个年龄连孙儿都有了一个,我若是仙女,可将旁人都比了下去。” “我就是觉着娘亲生的好看,想来爹爹也是个俊俏的将军。” 梁夫人陷入回忆之中,柳平山虽是将官,却是个文弱的模样,一晃十二年,那人依旧是及冠之年,而她…… 在女儿面前,梁夫人向来是笑着的。 “你爹爹他,原是探花郎,自然有一副好皮囊。” 母女俩相视一笑,连一旁的化吉也拂动着柳枝,应和着两人。 柳梁若想起前几日在街市听的闲话,一直不得解,正好梁夫人得空,她忍不住问道: “娘亲,我记着先帝有两位公主,除了齐君公主,还有一位呢?” 梁夫人神色弱了弱,那位公主身在帝王家,可没享过什么福。 “梁若问的……应是乐音公主,她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她与齐君公主常在一处,宫中唯她笑的最自在,原本是天真无邪的性子,可惜被人污了清白,至此便没人在见过她了。” 柳梁若不知当年之事,其中种种她也无法去随意猜测,之所以要问这位公主,是因为京中传的广,说近日这位公主在京城现了身。 柳梁若问起乐音公主,更多的是因为方才在府外,瞧见了一个与齐君公主有六分相似的女子。 那人不是顾即是的母亲,便只能是乐音公主。 柳梁若细细记着娘亲的话,却不想两日后又听闻了乐音公主的消息。 公孙先生搬去上元街已有两日,第三日柳梁若与顾即是一道去求学,因去青山镇还有几日,学业总不能落下,柳梁若早早便到了那座宅子。 那宅子是梁夫人改造过的,其构造同私塾相似,公孙先生特意在窗前挂了风铃,一个人静坐听着。 他向来喜欢一个人,这般幽静的环境正适合他。 “先生。” 柳梁若轻唤了一声。 公孙先生微微睁眼,随即笑道:“柳小姐来的真早。” “家中无事,便来的早了些。”柳梁若四下张望着,略微疑道: “顾即是平日里可是比我还早,今日倒是奇怪。” “陛下派人将公子请进了宫,公子不在意自个的身子,陛下无法,只能亲自督促他喝药静养。” 柳梁若也有一个待她如亲女的舅舅,自是明白齐晋帝对顾即是的好。 “左右我也不急,便与夫子一道等他好了。” 柳梁若从桌案上,拿起了今日要学的兵法典籍,细细翻看着,她心无旁骛,未跳过任何一页。 没过多久,阿觉便推着顾即是出现在院外,待到桌案前,阿觉得了吩咐,将一道点心盘子放在柳梁若面前。 “这是我府上的蓬莱玉点,你夸赞过的,我想着你未有用早膳的习惯,便为你带了一些。” 顾即是轻言细语地说着,将轮椅朝着靠窗处推了推。 柳梁若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伤处发疼,因而才会不自在。 “你怎么了?” “我刚换了药,味浓了些。” “无妨,你是伤者何需多想,不过是药味罢了!” 柳梁若说完,拿起一块蓬莱玉点,喜滋滋的吃了起来。 顾即是微微松了口气,见她未有嫌弃,他便也不再排斥换药。 柳梁若吃的欢,顾即是瞧不见,也知她是真喜欢这道点心。 “柳梁若你喜欢吃,那往后我每日都帮你带上一份……府中只有我一人,也是吃不完的。” 顾即是侧着身子,靠着窗外,似乎不能辩明柳梁若的方向,又好似特意将神情藏起。 柳梁若知顾府没有长辈坐阵,又恐麻烦了他,便回绝道: “不用了,我府中日日都备了早膳,只是我没兴致罢了,晚些时候再吃也是一样的,我向来吃的不多,不怎么会饿。” 顾即是见她拒绝,便没在强求。 一切准备就绪后,公孙先生讲起了兵法,两人端坐着听了起来。 公孙先生所言的正是十二年前,柳平山救主之事。 昔日,当所有人都认为十二皇子没了生机,只有柳平山不信,他一骑去了青山镇,观察过后,专挑了敌军防守薄弱的地方…… 公孙先生讲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停下,柳梁若听的正起劲,府外有一人急冲冲的跑了过来。 那人是昔日齐君公主的管事。 管事知晓公孙先生是自己人,他没怎么防着,瞧见柳梁若后他脸色变了变,立刻止了言。 顾即是察觉到屋中异常的安静,不由得问道:“阿觉,是谁来了?” “回公子,是李管事。” 顾即是问道:“你急着来见我,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管事有些为难,低声道:“公子不如先移步去偏院。” 顾即是明白了他的想法,打断道:“柳梁若与我是同窗,不算外人,你直言无妨。” 李管事欲言又止,他眼中有些复杂,良久才说道: “方才京中来了一伙刺客,潜进了王家,不一会儿便传出消息,说王家家主双眼被刺伤,腿也断了,与公子的伤一般无二。” 顾即是猛的一怔,声音颤了颤,只恐行刺的人是自己的身边人。 他明明……都忍下了。 王家手握兵权,府中又有高手坐阵,哪是那般容易就能闯的? 顾即是紧紧抓着轮椅,低声问道:“行刺的人,可还安好?” “被王家当场抓获,为首的那人是……是……”李管事怎么也说不下去,垂首担忧,却也无力施为。 柳梁若想到了一个人,她启唇轻语,问道:“可是……乐音公主。” 场中静了一瞬,顾即是的声音淡了下去,他喃喃自语,不知喜怒的说道: “都离开京城十几年的人,还回来做什么。” 6. 第 6 章 上元街内,那处宅子中,柳梁若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思,索性将兵法放在一旁。 公孙先生亦是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外。 “王家府邸现下是什么情况?乐音公主可安全了?” 柳梁若两日前才见过她,哪知她在筹备刺杀一事,好端端的人,莫名就出了事。 “王家当场将人拿下,里里外外的护卫又加了六倍,不许旁人进府。” 李管事在齐君公主身边多年,他也是识得昔日府中的常客乐音公主,那位公主是个欢喜的性子,待下人都不错。 先帝那会,乐音公主遭了事,又被逼迫嫁与害她身子的那人,还是齐君公主暗中出手,助她离开京城。 不曾想齐君公主被害后,她又回了京。 柳梁若觉着那位公主,命不怎么好,可惜她无力相帮,柳家一个空爵府邸,没个掌权的人,她拿什么去帮别人。 头一次她有了几分期望,若是府中平王空爵真存有实权,她定会去救那人。 京中不可一世的王家,众人都不敢得罪,偏偏乐音公主只身来了,不顾己身。 顾即是无力的坐着,娘亲的仇,他自个会报,他并不想连累无辜之人。 乐音公主,那位他不曾谋面的姨母,他自知无法救下她,一个年仅十二的少年公子,拿什么去救? 顾即是对权柄愈发渴望。 他方才派阿觉去王家打探,想着得几分乐音公主的消息,阿觉没一会便到了,只是脸色难看的紧。 “人可还安好?” “回公子,人已经……没了。” 顾即是闭眸叹了叹,“她走的……体面吗?” “王家知道乐音公主的身份,将她处死后,又划了脸,以此掩饰着什么,只当普通刺客处理了。” 昔日的王家大公子,如今的家主,那位被齐君公主打残腿的王家人,正是乐音公主最为痛恨的男子。 她躲了十几年,今昔回京,谁也没见,许是一早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尸首呢?” “扔去了乱葬岗。” 沉重而无力感觉袭来,只能眼睁睁瞧着的痛苦,他再明白不过了。 公孙先生见他心事重重,也将书册放下,本是想让顾即是早日归家,他却理了理心绪,像个没事人,故作无事。 柳梁若兀地想起,当年母亲也是无依无靠的处境,既要照顾她,还得顾全家业。 世事不如意皆有,心怀希望方有所得,只是那般晦暗的时日不好熬罢了! 公孙先生没在讲课,取来了一架古琴,弹起了齐君公主钟爱的长乐曲。 说起来,这曲子是两位公主年少时共创的,如今却没一个在世。 公孙先生一个没有官位,隐居多年的旧臣,所能做的,只是以曲相送。 士为知已者死,女子亦会为在意的人不惜此身,乐音公主为了她的十一姐姐,义无反顾的再次回到噩梦般的京城。 柳梁若常常感叹着不夹杂利益的情,她只是看客,未有旁的身份。 长乐曲是首悦耳定心的曲子,同它的名字一般抚慰人心,柳梁若细细记着曲调。 齐君公主此人,对齐晋有着诸多功绩,科举取士不分男女,单这一条便造福了许多人。 怎奈王家还记着陈年旧怨,谋划了谢驸马杀妻之事,当年那位王家大爷可比谢无用还纨绔,什么恶事都做了些。 可惜王家老太爷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家主位自然也传给了他。 当年他纵马伤人,便是下药害了乐音公主次日的事,齐君公主气极之下才打残了他的腿。 先帝昏庸,从未替乐音公主讨回公道,反而想将她嫁给王家。 那时候也只有齐君公主待乐音公主好,因此她今日才归了京城,平自个的恨,也为报十一姐姐的仇。 真是个傻姑娘,白白丢了命。 晚些时候,马夫年尤来接柳梁若回府,透着车帘,她见顾即是去了顾府相返的方向,便知他去了何处。 柳梁若只道这人瞧着机灵,今日却是愚笨,王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在乱葬岗设伏,就等着他去。 得罪王家的人,哪个不是一家去个干净,王家家主昔日残了腿,养了几年还是能走的,许是行动不便,事事不顺,他愈发痛恨起了齐君公主。 成王家家主后,他仗着自家得势,便更加肆无忌惮了些。 王家家主王咸礼的两个儿子都在军中,掌了大半军权,他一向以此自乐,不惧旁人。 柳梁若猜的不错,顾即是的确去了乱葬岗,她本不是多事的性子,却也不愿见他去送死,王家派人守着,不就是想将行刺的事牵连顾即是。 “年大叔,快拦下前面的马车。” 年尤得了令,扬了扬马鞭。 “公子,是柳小姐的马车。”阿觉回头望了一眼说道。 顾即是闻言,拇指微动,轻言道:“让她追上来,不必刻意躲着。” “是公子。” 阿觉不着痕迹的将马车放缓,没一会年尤便追了上来。 “顾即是。” 柳梁若掀开车帘,急忙问道:“你是要去寻回乐音公主的遗体?” “她是我姨母,又为母亲如此,我该去一趟。” “王家在前方设了埋伏,你不能去。”柳梁若小声提醒着。 “阿觉武功不错,将遗体抢回不难。” 柳梁若不赞同他的法子,打探了前方的环境后,说道: “我知道一条小道,走那条路不会遇上人,不动干戈的寻回遗体,你才不会有危险。” 顾即是没有反对,让阿觉驾车跟上柳家的马车。 年尤则掉转马车,朝着南方驶去。 绕了些路,才现了一条道,才通了不久,原是京中百姓为了方便通行,自个开了条路。 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乱葬岗外,正如柳梁若所言,王家还真派了一人在此守着。 那人瞧着是一袭灰色锦袍,额间系了长布,余带飘与脑后,不过只有他一人在此,看着很是年少,也就长了顾即是几岁的模样。 他抱着一把长剑,在树下坐着,没怎么去瞧那具尸首。 几人将马车停在另一处,下车行了几步,因是绕道,正好在乱葬岗后方,这地方有不少无名墓,能供他们藏身。 一行四人在暗处观看着,阿觉认出了那人,不由得担忧起来。 “公子,王家请了个杀手守着,应是想在此对公子动手。” “那人的实力如何?”顾即是问道。 “他是齐晋杀手榜第一……宋散奏。” 众人听了阿觉的话,不由得怔了怔,有那人在,夺回乐音公主的遗体,的确很难。 “杀手皆是因财行事,阿觉推我去见见他。” “公子不可!” 阿觉不赞同他的话,顾即是已有了决定。 “终是要面对的。” 顾即是自行推动着轮椅,柳梁若见了,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去好了,听说杀手榜上的人,虽有狠名,却不会随意动无辜之人,我去了不会有事,倒是你在他的刺杀名单之中。” 柳梁若仗着年少,没什么怕的,她抬步上前,顾即是抓了个空,已无法制止她。 杀手宋散奏,见乱葬岗中走出了一个小姑娘,充满杀气的眸子淡了淡。 “哪来的小姑娘,一边玩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柳梁若被小瞧了身份,不满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说起话来怎么像个老头子。” 宋散奏抬了抬眼,没在说话。 柳梁若心中紧着事,直言了来意。 “王家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你将这尸首给我带走如何?” 宋散奏听了她的来意,微微睁了睁眼:“你认识她?” 宋散奏望着面目全非的尸首,很是好奇王家为何要来请他来守着,还说了谁来抢便杀了谁的话。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接了王家的活?” “我缺银子。” 宋散奏答的直白。 “我若是你,不该拿的绝对不动。” “同一个杀手说这些,你真不惜命。” 柳梁若大着胆子,低声道:“我听人说,你们有规矩,不动无辜之人。” 宋散奏侧目看向她,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出现在此,让他生了些兴趣。 “动不动你,也得看你是不是雇主要杀的人,王咸礼给了我三万两白银,不允人抬走这具尸首,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带走她。” 柳梁若见他大不了自己几岁,莫名不怕他,行至宋散奏近前,她才说道: “我也能付你银子,你何必同王家做事,王家可没做过什么善事,你武功瞧着不错,不如去我府上做事?” 娘亲常在外行走,她正想寻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宋散奏多看了她几眼,轻笑道:“我杀人如麻,你就不怕我?” 宋散奏眯着眼,刻意露出凶相,柳梁若退了退,强行镇定了几分。 “不管怎么样,乐音公主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宋散奏眸子闪了闪,疑道:“那尸首是位公主?” 宋散奏显然不知那人的身份。 “你竟不知那是乐音公主?” “失踪十多年的乐音公主,为何要去刺杀王家家主?” 宋散奏抱剑远望,不知在想什么。 柳梁若见他有了松动,又道:“乐音公主是为了报齐君公主的仇才去的,王家是什么德行,你是杀手怎会不知。” 宋散奏语气骤冷,持剑而起,直指着柳梁若,沉声道:“你可有骗我?那人……真是乐音公主?” 顾即是隔的远,瞧不见什么,只能尽力听着,忽闻得宝剑出鞘之声,他略微慌乱起来。 “别动她,你要杀的人是我。” 顾即是不再躲着,推着轮椅而出。 宋散奏侧着身子看了他一眼,歪头问道:“你就是王咸礼,让我杀的顾即是?” “杀我无妨,但别动她。” 顾即是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担忧尽显,他手握成拳,未明的双眸有了厉色。 “快放了小姐,多少银子都好说。”年尤只恐小姐出事,不好同梁夫人交代。 宋散奏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几人,将剑刻意向前移了移,架在柳梁若的脖颈前。 见众人□□更加紧张,他失声笑了笑,侧目见柳梁若淡定自若,他好奇问道: “剑抵颈间,你就不怕么?” “你若要杀我,何顾等人凑齐,我想着你为财而行,应当是能谈的。” 宋散奏闻言,立刻收了剑。 “有了银子,什么都好说,报个价吧!我满意了也就不追究你们,这尸首也可让你们带走。” 突然的变化,让众人措手不及,阿觉已准备动手了,他却谈起了银子。 顾即是推着轮椅上前,冷声道:“你要多少我出便是,你不可……再扰她一分。” 7. 第 7 章 宋散奏漫不经心的抬头,将怀中的长剑紧了紧,“你能给我多少银子?谁给的多,我就听谁的。” 这么个贪财的杀手,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方才听说王家给了你三万两白银,那我给你六万两如何?” 顾即是看中了宋散奏的武功,阿觉一向不凡,能让他赞赏的人,定是个中高手。 “六万两白银还算可以。”宋散奏心算了片刻,转头看向柳梁若,问道: “你呢?要不要争取一下我?” 柳梁若白了他一眼,这人方才还是一脸杀气,提起银子倒是眼冒金光。 “你太贵了,我养不起。” 柳梁若原本有意请他做娘亲的护卫,可如今看来这人就是个无底洞,她可不想请尊瘟神回府。 顾即是身边有不少高手,应当能震住他。 “贵吗?六万两白银连座衡山镇都买不了。” 宋散奏抱剑又行了几步,对顾即是说道:“你的价更高,日后……我就跟着你了。” 顾即是随手扔了块铁令给他,寒声道:“凭此令去顾家钱庄可领你要的银子。” 见顾即是这般大方,宋散奏态度变了变,“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公子。” 了了杀手的事,阿觉推着顾即是来到那具尸首前。 上头盖着白布,以王家的脾性,不可能会如此,应是宋散奏寻了一块白布为她盖上。 顾即是叹了叹,他知这位姨母命苦,也念着她的好,以往对齐君公主称臣的,见公主没了,早就不再往来。 唯有她记着十一姐姐。 齐君公主行十一,乐音公主行十六,先帝只有两位公主,两人感情自是不错。 “她不回京便好了。” 顾便是长叹不止,对着阿觉吩咐道:“将姨母葬回凉山镇,那地方……更适合她。” 远离京城,她更自在些。 在凉山镇生活的那十几年,她才是真正的活过了。 余下几日,只有柳梁若一人去上元街求学,顾即是一直没来。 京中传言他旧疾复发,日日卧床,柳梁若却知道他借此称病,暗中去了凉山镇将乐音公主下葬。 皇室向来亲情淡薄,齐晋却有几处真心。 凉山镇居于边关,与京城相距万里,她赴山河而来,怎不让人动容。 公孙先生今日讲了诗文,柳梁若一人受教,不曾出神,细细听着。 她向来聪慧,学的也快,晚些时候公孙先生得了空,柳梁若从马车上取了架古琴出来,放置在桌案之上。 她一直惦念着长乐曲,京中偶尔也有人弹奏,不过都只是断篇。 全篇她也只在公孙先生这听过一次,因而她也不知自个记的曲子是否有误。 柳梁若试了试琴音,朝着公孙先生一礼。 “先生,那首长乐曲,梁若记了大半,今日谈与先生听,还请先生指教错处。” 柳梁若闭目去除杂念,指尖未动。 一音入耳,公孙先生怔了怔,缓缓将诗集放下,屋中满是长乐曲音,见了柳梁若,似乎又见了昔日的齐君公主。 “先生,可有不对之处?” 公孙先生失了失神,柳梁若轻声又唤了一句。 “公孙先生。” 他回过神来,微微叹道:“这曲子不易学,只有残篇传世,柳小姐从何学的?” “那日先生谈了一曲,梁若便记下了,还请先生勿要怪罪,因被长乐曲吸引,便忘了不告而取,实为不妥。” 公孙先生毫不在意,朗声笑道:“长乐曲能传承下去,自是好的,你有乐道造诣,也不会埋没了它,此曲过长,未有相似的曲音,遍观京城,唯你所奏最得我意。” 故人之物有了传承,公孙先生笑意不止。 “谢先生赞许。” “难怪你在国子监年年榜首,虽是女儿家却不输男子,柳小姐可有科举之意?自陛下登基以来,齐君公主改了不少国策,以你之才大可去试一试。” 柳梁若早有此意,只不过她尚有顾虑。 “齐晋六年科举改制以来,乡试男女各占八二之数,会试参加者,女子甚少,去岁八月我在女子大比中得了解元,却也让人盯上了柳家,娘亲出门的时常有外人打扰。” 她虽是年少,却也知被人盯上的危险。 齐晋科举分乡试、会试与殿试。 各城乡试男女榜首各取解元一名,但不会对外公布参加人数,以保女子参试后不受打扰。 会试则是京城共考,不再分榜,只设金榜且公布参试人数,并于殿试上取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三甲亦有若干人。 因齐君公主薨逝,科举已推迟至三年后,正好是齐晋十五年的二月。 柳梁若有意科举,却也担忧着被世家觊觎,尚且只是京城乡试女子第一,便引来不少官家明着暗着的打探,若是参加会试,怕是更加让人头痛。 柳家孤女寡母的,若有人来以权施压,还真是麻烦。 去岁被京中适龄的人家扰的不得安宁,她对来府的人说,京城参加乡试的女子只她一人,她以人少才得了便宜应付了过去,这阵子柳家渐渐无人在意。 可会试不同,不再分男女两榜,只取一甲三人,她可不能寻借口了。 若是连自家府邸都护不住,连己身都成了漂泊,她参加会试又为了什么呢? 公孙先生自是明了,只叹齐君公主去的早,不然以她的性子,自会扶持女子为官。 柳梁若其实是想着为官的,京中女官不多,却也有出彩的几人,大理寺的苏少卿苏妙染便是女儿身,她断案如神,可不输于谁。 反正还有三年,她还不急,三年后再说也不迟,明日还得去青山镇,柳梁若今日回去的早了些。 出了府门,没见着年尤,却见到了宋散奏。 “年大叔呢?” 柳梁若左右看了看,也没寻到人,宋散奏懒散的拉了拉缰绳,“上车吧!你府上遇了麻烦,他先回去了。” 宋散奏似乎驾着顾府的马车。 “你何故在此?” “顾即是让我送你归家。” 柳梁若蹙了蹙眉头,宋散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又诓了他的银子?” 宋散奏撇了撇嘴,说道:“又没诓你的银子,你何必在意,快上车,耽搁了时辰,我可要多收你的银子。” 柳梁若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一时难静。 她掀开车帘,看了看宋散奏,问道:“我府上出了何事?” “来了几个提亲的,说是要与你家结亲。” “我才十二。” “他们说了,可以等你到十五。” 柳梁若听了只觉烦闷不已,怎么就又开始了,好不容易安生了一阵。 她也猜到了是哪几家,许是原先唬他们只有她一人参加乡试,这谎言被发现是假的,他们便又卷土重来。 “顾即是不是去了凉山镇,怎么知道我家中出了事?” “他两个时辰前回京,路过你府上时,碰巧遇上了那些人。” 柳梁若叹了叹气,“你常在江湖行走,定是见多识广,可有法子助我。” “我只会杀人。” 柳梁若无言以对,她灵光一动,复又说道:“你若有合我心意的法子,我可出钱来买。” 宋散奏听了,态度大变。 “法子我多的是,听那人说你过几日要去青山镇,不如尽早出发,那些人总不可能离开京城追上去。” 这法子听着不错,青山镇人口稀少,便也没人会来扰她清静。 “对了!那些人可走了?” “顾即是借机昏倒,吓到了他们,人都走了,他无父无母,但有一个皇帝舅舅护着,那些人尚且不敢明面上乱来。” 柳梁若想着顾即是佯装昏倒的场面,愈发觉着愁上心头,齐君公主之子,哪需这般去将人吓走。 上次暗地里的刺杀,也不知寻到人没有? “你们做杀手的,可讲信誉?” “你不信我?若没点诚意,我怎么可能稳坐杀手榜第一的位置。” 柳梁若淡淡瞥了宋散奏一眼。 “我来这世间十二年,就没见过你这般贪财的,顾即是离了谢家,本就没多少余钱,你可别一直赖着他。” 宋散奏拉了拉缰绳,笑道:“他哪像穷人家,他可是齐君公主之子。” “坐吃山空你难道不明白,他伤了眼,腿也不好,你要是有良心,就好生做个护卫,他若有个好歹,你可遇不上这般大方的雇主。” 宋散奏笑而不答,指了指柳家府门。 “到了,你自行下车,我还得回去复命。” 柳梁若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进了府。 才刚进府,玉梢便迎了上来,领着她去见梁夫人。 正院中梁夫人收了不少行李,堆了一桌。 “娘亲,你这是?” “本是三日后离京,如今只能趁着天色还亮,动身去青山镇了。” 梁夫人也是担忧柳梁若,来求亲的人家,都是些得罪不起的,只能先去青山镇住一阵子了。 “娘亲应付那些人,可是累着了?” 柳梁若心疼地为娘亲揉了揉肩,只叹自个什么也做不了。 “不妨事,只是他们吵了些,来了十几家,都是为自家公子议亲的,同你年岁相当,不过娘亲可没应他们,一一回绝了。” 梁夫人突然嫌弃的皱了皱眉,又道: “不过求亲的人里头,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人,那个户部尚书,都是奔四十的人了,竟打起了你的主意,还有那王家的旁支,家中只有一个而立之年的傻儿子,还好意思来提亲!” 梁夫人着实生气,只叹平王是个空爵,不然她可不怕得罪人,要将这些人轰出去才好。 “娘亲,等我们到青山镇去了,就能清静些,反正家业广,也不愁没个吃穿。” 梁夫人微微展颜,心情渐渐好了。 柳梁若没什么收拾的,抱了架古琴,带了几本古文典籍便上了马车。 柳府举家离京,去的迅速,在京中她们没什么交好的人,见府门锁上,便扬鞭而起,渐渐远去。 待到京城外,只见顾府的马车停在前头,柳梁若一阵疑惑。 “顾即是,你是来送别的?” 顾即是掀了掀车帘,轻声回道:“我与你同路。” “你去青山镇做什么?” 柳梁若可不记得他有亲族在青山镇。 顾即是将车帘掀的更开了些,露出一旁成堆的书册,随即说道: “京城太嘈杂,我心中难宁,听说青山镇适合静养,我打算去休养一阵,顺道准备三年后的春闱。” 柳梁若看了看顾即是准备的书册,又看了看自己堆起来还没古琴高的古文册,她心虚的藏了藏。 “你我同路,那便一道照拂好了,我们带了不少干粮,正好分与你们。” “那便多谢了。”顾即是心情大好。 “我呢?可有我的一份?” 宋散奏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柳梁若微微瞪了他一眼。 “若是你,那得一千两吃一餐,你爱吃不吃!” 众人也不等他,顾柳两家很是默契的扬鞭走了,宋散奏赶忙驾马跟上。 离了京城,青山镇又是另一番光景。 8. 第 8 章 从京城去往青山镇,需两日的行程。 顾柳两府结伴而行,这一路多了不少笑料,因所行的道路没什么人烟,也寻不到吃食,宋散奏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他背过身去,赌气似的抱着剑,也不同众人说话,许是饿的厉害,时不时望上两眼,见柳梁若看向他,他赶忙移开目光。 “顾即是,他不来吃,要是真饿死了怎么办?” 柳梁若不过是说了一千两一餐的玩笑话,宋散奏竟当真了。 顾即是温润的笑了笑,“他除了贪财没有什么毛病。” “一个杀手不重命却重财,他真是奇怪。” 柳梁若拿宋散奏没有法子,端起一盘点心,拿了一个水壶,正要起身,顾即是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阿觉去送,那人脾气古怪,你还是不要同他走近为好。” 得了顾即是的吩咐,阿觉从柳梁若手中接过吃食,朝着宋散奏走去。 “一千两银子一餐?”宋散奏吞了吞唾沫,又不大想付银钱,便没有去接,只想先问个明白。 阿觉摇了摇头,说道:“柳小姐不差这点银子,你吃吧!” “先说好了,这一顿我可不付钱。” 阿觉懒的搭理他,将点心与水壶放在一旁,径直回到了顾即是身边。 众人歇了一阵,复又开始赶路,柳梁若有些年没去青山镇了,六年已过,沿途的景变了不少,树木茂盛了许多。 顾即是的马车在前面开路,宋散奏则在后头守着,以免发生什么不测,他的武功倒是不错,能立刻发现不好怀意的歹人。 沿路有不少野兔窜出,他随手抓了一只抱着,其野性难驯,他便喂了半日的葫萝卜,不知怎的那兔子在他怀中也不闹了。 晚间在林中休息时,宋散奏自发架起了篝火,拿了吃食,他心中过意不去,便将阿觉的活都做了。 柳梁若一直瞧着他怀中的兔子,明明今早还是桀骜不驯,如今却变的温顺极了。 阿觉在顾即是耳旁耳语了几句,他身子微动,终是没说什么。 许是赶路累了,众人皆是无语,早早睡下。 “梁若该歇下了。” 梁夫人轻唤了一声,马车中已铺好被褥,晚间天寒,她哪会让自个的女儿睡在外头。 这夜里也是平静,只闻得木柴燃起的声音,柳梁若半夜就醒了,应是白天睡了几个时辰,她再也没了睡意。 起身觉着冷了,她便到篝火旁坐了坐,原本没仔细瞧,到了近处才见到顾即是的身影。 “你也醒了?”柳梁若问道。 “睡的多了,这个时辰便异常的清醒,天明还有不少时候,你我正好做个伴。” 顾即是循着柳梁若的方向,微微偏向她,柳梁若知他身子不便,又添了些柴进去,火苗瞬间长了不少,林中变的暖和。 两人小声交谈,没有惊动已经休息了的人。 “你的眼睛……可好了些?” 顾即是身子未动,浅浅笑道:“一直没什么痛楚,何时能好,我也不知。” “太医院能人之多,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治好你。” 柳梁若说着宽慰的话,顾即是心中微暖,这世上除了舅舅齐晋帝,也就柳梁若会惦记他的伤。 “前日的事,还得多谢你,那些人围了我家,你若不来,他们不达目的,定不会走的。” 柳梁若说的正是有意同她议亲的官家,顾即是闻言微微别过头去,“我以装晕吓走他们,可是闹了笑话,京中都传我时日无多。” “我倒觉得你该是长命百岁才对,大难之后必有大福。” “长命百岁。” 顾即是喃喃自语,想着活个百岁也不错,他可将母亲的国策传扬,助舅舅安定世家。 虽是不易,但百岁已然够了。 “等我到了百岁,怕是没几个相识的人了。” 顾即是不由得感叹几句,流光易逝,他虽年少,却是懂的。 柳梁若眸中映着火光,夜色下的篝火格外的耀眼,她低声道: “不管如何,我都是要到百岁的,我想见见那时的齐晋,或许能出不少像苏大人这样的女官。” “你说的可是大理寺少卿苏妙染?” “怎么……你认识她?”柳梁若眼前一亮。 “不识,只不过母亲曾指点过她几句,齐晋十年,她以女子身份夺得二甲第一,母亲一连喜上了几日。” “京城不少奇案都是她断的,我一直对她很好奇,若是有机会入官场,一定要与结识一番。” “如此你我也不用让公孙先生出题,正好在三年后的春闱一决高下。” 顾即是嘴角扬了扬,期待着三年后的会试。 “拿了名次固是美事,不过那年我正好是及笄之年,怕是又有一堆人上门烦娘亲,男娶女嫁讲的是个意字,哪能稀里糊涂就定下。” 柳梁若烦闷不已,这事着实麻烦。 “日后他们若再来,我便在你府前又晕上一次,你也能清静些。” 柳梁若轻笑出声,“这法子用久了可不成,哪有人日日晕倒在同一处地方。” 顾即是紧了紧椅握,轻言轻语道:“再不成,我就替你向舅舅求道旨意,允你……自觅良人。” 柳梁若只当是戏言,齐晋帝日理万机,哪会去管这些小事。 “良人哪是这般好得的,若是能遇上同爹爹一般的男子便好了,一身武艺,人也温润,又有一身本事,既可护我,也能保柳府无恙。” 柳梁若说完拂了拂衣裙上的尘土,又道:“不过我不怎么强求,难遇上便也不寻了,我成了女官,也能护下自个在意的。” 顾即是静静听着,待柳梁若说完,他才正色道:“得了官位,才不负母亲,因停了三年科举,齐晋十五年的春闱,参试的人定会增加数倍,你我该努力了。” 柳梁若想到马车中,那几本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的典籍,语气高了几分。 “这次只有一道金榜,我自然是奔着头名去的。” “我亦是如此。” 两人遥想着三年后的春闱,未曾发现身后的树上多了一双眼睛。 宋散奏倚着树,怀中还抱着那只小野兔,他望着下方的两人,对着小野兔说道: “齐君公主将科举改制,我也有了参试的机会,你说……我要不要去拿个状元回来?” 小野兔睡的正香,动了动身子,却没搭理他,宋散奏望了望皎月,叹道: “文状元我是没戏了,这两位可比我厉害,武状元……也不知他们认不认,杀手榜第一从了良,他们应当不会信吧!” 宋散奏无声笑了笑,此后只余夜色寂静。 翌日天明,众人再次赶路,离青山镇已没几里路了,待到镇门外,梁家大大小小的人儿,已在那候着了。 “娘亲,是外祖母和舅舅。” 柳梁若掀开车帘,笑着同梁夫人说着,梁家众人在青山镇门前迎她们,这情谊自是看重。 “柳梁若,我便先进城了。” 顾即是先行告辞,亲人相见的场面,他听了也受不得,心中羡慕,却也再寻不到母亲。 柳梁若特意等顾即是的马车走远,才下了马车,直奔那位有着慈祥眉的老婆婆而去。 “外祖母!舅舅!” “梁若总算来了,外祖母一直盼着你呢!一早就和你舅舅在这等着了。” 梁方寸上前笑道:“梁若又长高了不少,舅舅都认不得了。” 梁夫人浅浅笑着,“母亲,阿弟。” “慕水你回来了就好,快快……先回府去……家里的菜还热着呢!” 梁老夫人一手牵着外孙女,一手挽着自己的女儿,与众人一道朝着梁府走去。 梁府离镇门不远,建于青山上头,没有多高,只有三十七道石阶,石阶上的高门大户,便是梁府。 进了梁府,府中的护卫,将柳家众人的行李,都搬去了厢房。 梁府众人围坐一桌,好大一家子人。 便是族中不怎么认识的长辈,今日也都到了,柳梁若只识得外祖母和舅舅。 至于舅母陈氏,早些年难产没了,连孩子也没能保住。 四年前舅舅梁方寸,在青山镇又娶了个继妻赵氏,低调进门,没办喜宴,不过赵氏带了个十一岁的儿子一道进府。 对外说是继子,偶然间听长辈说起,柳梁若才知那人实是舅舅的私生子。 “表小姐来了,老夫人的笑便没停过,表小姐当自己家就好,若是觉着闷,便让你表哥带你去街市上逛逛。” 梁老人还没说什么,赵氏便抢先讨好着柳梁若,两人第一次见,有些生分,她自以为唤表小姐能拉近距离。 柳梁若还念着原本的舅母陈氏,那是个小家碧玉似的女子,待儿时的她可是一心一意的好,陈氏是同娘亲一般温柔的女子。 因记着陈氏的好,柳梁若不大喜欢如今的赵氏,只觉她笑里藏刀,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出于礼节,她依旧报之一笑。 至于长她三岁的表哥,她便没心思理会了,若是已逝舅母陈氏的儿子,她自然愿意亲近,但赵氏的儿子,她着实不怎么欢喜。 梁失得一看就知是不学无术的性子,哪有在饭桌上斗蛐蛐的。 赵氏见儿子不起器,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失得,梁若妹妹来了,你还斗什么蛐蛐。” 梁失得挣开赵氏的手,瞥了柳梁若一眼,淡淡道:“一个小姑娘,哪有我的蛐蛐好玩,母亲你别打扰我,等我将常胜将军训好了,回头它能为我赢下不少银子。” “失得!你又说胡话了!” 赵氏尴尬的笑了笑,手中微微使了使力,梁失得吃了痛,怒叫道:“母亲你无事拧我做什么,可疼死我了!” 赵氏无法,只好笑道:“没什么……为娘是想……想让你先吃饭了再去玩。” 梁夫人与柳梁若只当没听见,静静吃着。 席间,外祖母夹了不少柳梁若爱吃的菜,柳梁若味口不错,吃了不少。 到梁府的第一日,就这般过了。 见娘亲在梁府喜意染眉,她亦是欢喜。 9. 第 9 章 梁家原本只是小门小户,自打柳平山官位青云直上,梁家也沾了不少光。 梁慕水明里暗里补贴了娘亲许多银子,因此她每每归家,梁家都是举府来迎。 应是对柳家人的重视,他们特意选了个四合院子给几人住,便是柳家的丫鬟与马夫也得了屋子。 柳梁若回了院子,闲来无事翻了翻古文书册,默读了几句,只道先人文章做的甚好,传承至今,依旧未失原本的味道。 她点灯静读,不知何时屋外来了人,她放下书册,推门望去,只见是舅母赵氏。 “表小姐可要沐浴?舅母已命人备了热水。” “多谢舅母,我收拾下便过去。” 柳梁若以笑迎人,待赵氏一走,她便收起了笑意,取出换洗的衣裳,在丫鬟玉梢的陪同下,一道去了沐浴的屋子。 才行至门前,便见一屋子丫鬟,足有十八人,柳梁若嘴角僵了僵,她哪需这么多人伺候。 “你们都下去吧!有玉梢在便够了。” “表小姐,夫人特意交代过,让我们好好服侍。”为首的丫鬟不动,旁人也不敢离开。 玉梢见此,上前了几步。 “你们还是下去吧!我家小姐向来不喜旁人伺候。” 梁府的丫鬟无法,只好先退下。 待到转角,为首的丫鬟左右张望了一阵,去了赵氏的屋子。 “夫人。” “春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看清楚了,她的身上有没有伤痕,或胎记之类的地方?” 赵氏躺在贵妃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回夫人的话,表小姐没让我们服侍,只留了她带来的丫鬟。” 赵氏脸色凝了凝,疑道:“柳家有万贯家财,产业布满齐晋,梁慕水就没多请几个丫鬟服侍着?” “春翠不知,不过表小姐生的好看,不用看也知肤如凝脂。” 春翠处处讨好着赵氏,不敢多言其他。 赵氏思索着什么,又道:“你说失得求娶表小姐,梁慕水可会答应?” “少爷人中龙凤,与表小姐甚是相配,两府亲上加亲,春翠觉得不会有人反对。” 赵氏闻言,心情大好,她失声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失得这孩子可是府上唯一的男丁,哪有他配不上的小姐,他也十五了,该娶个媳妇了。” 赵氏看不上青山镇的人家,一门心思的只觉得柳家好,柳家只有个女儿,又没父亲做主,一个寡母她倒是不怕。 等娶了柳梁若,柳家的家产,不都是她儿子的。 春翠见她打着算盘,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表小姐才十二,是不是早了些。” 赵氏白了她一眼,怒道:“早什么早,年纪小才好拿捏,等大了她哪还瞧的上青山镇,京城那可有不少知风月的公子哥。” 春翠连连称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赵氏想了想,觉着还得亲自去看上一看,她的儿子要娶的,自然得是白玉无瑕的姑娘家,若是身上有伤痕,又或是长了胎记,她就瞧不上了,传与下一代可不妙。 再者她觉着不吉利,原先的陈氏,指尖便有块胎记,赵氏向来觉得那人因此短命。 “算了,你们指望不上,只能我亲自去瞧瞧,一个小姑娘再怎么不近人情,我这做舅母的,她也该见上一见。” 赵氏也不耽搁,直奔沐浴房而去。 房门紧闭,玉梢守在外头,柳梁若闭目假寐,只觉身上的寒气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几分。 玉梢见了赵氏,不动声色的朝着房门处移了几步,“赵夫人,我家小姐尚在沐浴,你有何事,同我说便好。” 玉梢拦在前头,赵氏面色淡了淡,“我这不是怕表小姐不习惯,特意来瞧瞧。” “小姐一切安好,不缺什么,赵夫人不必特意过来。” 赵氏还不死心,正要推门进去,玉梢赶忙拦住了去路。 “赵夫人还是先离开吧!小姐沐浴时偶尔会闭目静思,不喜打扰。” 赵氏见一个丫鬟也敢拦自己,不悦全写在了脸上。 “都是女子,有什么不能看的,我还非要进去瞧瞧,做舅母的关心晚辈,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 赵氏心下一狠,正要推门闯进去,房门却先一步应声而开,柳梁若笑着走了出来。 她早已穿戴整齐。 “舅母急着来此,可是落了东西?” 赵氏见了她,态度瞬间转变。 “是是是……我今早路过此处,有块玉佩遗失了。”赵氏顺着柳梁若的话由,随意编了些。 “那舅母先找着,我便先回房了。” 柳梁若心中不痛快,却也没多言,省得给她安个不敬长辈的名头。 见她走远,赵氏眯了眯眼。 “这小姑娘还真是聪慧,生的也好,配我家失得,越瞧越是相配!” 赵氏感叹了几句,想着寻个什么由头,去向梁夫人提亲。 柳梁若归房时,只见娘亲在桌前坐着,应是在等着她。 “怎么了梁若?你脸色有些不对。”梁夫人将女儿的神情尽收眼底。 柳梁若未答,玉梢上前道:“夫人有所不知,那舅母赵氏不晓得在打什么主意,起初派了十来人服侍小姐,我们只当是好心,因小姐喜静,便让人退下了。” 玉梢停了片刻,行至桌前,又道:“又过了一会,她亲自来了,偏要闯进去瞧,还说什么都是女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梁夫人听了,握着柳梁若的柔胰,轻声问道:“梁若不喜赵氏?” 柳梁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不算讨厌,却也喜不上来,她做什么都太过刻意,不用猜也知她的目的,将算计写在了脸上,任谁见了也不愿亲近。” 梁夫人安慰道:“不喜相处,便避着吧!” “你应是还念着你陈舅母,她向来待你好,你小时候听人说山桃好吃,便去问她何处有山桃……青山镇没有此物,她就在后山种了一片山桃林。” 梁夫人忆起往事,叹息声更重。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山桃也该结果了,明早得了空,和娘亲一道去瞧瞧,摘几棵尝尝,你舅母种的山桃可比别处的甜多了。” 柳梁若笑着点了点头,她想着陈舅母所种的山桃树,定是开的格外的好,儿时的味道记不清了,却还记得那桃汁甚是甘甜。 只是第二日,心中的期望落了空。 她去后山时,山桃林已然没了,未剩下一棵,便是树根也寻不得。 问了路过的农夫,才知是赵氏让人砍的,如今都种上了荔枝,不过没种活,这地便空了下来。 柳梁若望着空无一物的后山近处,心情瞬间低落起来。 “梁若喜桃树,等回了府娘亲也种上几棵。”梁夫人细细安慰着,柳梁若未言一词,将目光移了移。 远处的青山上,似乎长了不少桑葚。 “娘亲,我想四处走走,你先回府吧!” 梁夫人没有拦着,只是让玉梢陪她一道走走,她望了望已无山桃树一分痕迹的后山,不由得叹了叹。 旧人走了,这新人将旧人的物件,一道毁个干净,连树也是连根拔起。 “你是……梁慕水?” 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梁慕水诧异的回过头来,不由得怔了怔,来人正是陈舅母的娘家兄长。 “陈大人,好久不见。” 故人相见,两人皆是一笑,昔日梁慕水与眼前人是儿时玩伴,年长后倒是相言的少了。 陈诸生是青山镇的新县令,去岁才上任,因其妹没有儿女,梁方寸又娶了新妇,他便常山上为妹妹扫墓,不曾想会在后山遇上故人。 “我竟忘了该唤梁夫人,一时言了名讳,是我疏忽了。” “无妨,儿时都是以名相称,长大了倒是多了规矩,陈大人来此,可是要去见见淑妹妹?” 陈诸生大方笑着,“妹妹去的早,又没后人,我若不去,她又该入梦来说我不是,你知道的,淑儿爱哭,她一哭我就没了法子。” “我正好也要去一趟,原先说过要带淑妹妹去京城游玩,是我食了言,我归了家不去寻她,她定会怪我。” 梁夫人与陈诸生同路,一道朝着陈淑的墓地走去。 柳梁若行了一段路,回头望了望,本是想看看娘亲是否回府,却正好瞧见陈诸生在娘亲身侧。 这是个生面孔,她自知未曾见过此人。 “玉梢,那人是谁?” “那是陈舅母的哥哥,原先在外地做官,十多年未回,前年才调回青山镇做县令,昨日我听梁府的丫鬟是这般说的,她们还讲了陈舅母的墓大半时候,都是这位大人在打扫,梁家有了赵氏后,便没再去过。” 柳梁若低眉叹了叹,心中不大好受,陈舅母那般好的人,怎就没人记着呢? “他既是在外地为官,怎么同娘亲相识?” “小姐不知夫人儿时也有几个要好的玩伴,陈大人与陈舅母,还有小姐的舅舅,再加上夫人,这四人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对上眼便许了终生。” 青梅竹马么? 柳梁若此时才知陈舅母,她同舅舅与娘亲是儿时玩伴,大人们没讲,她也没问过。 “玉梢,下山时,我们也去拜拜舅母吧!她待我不错,只可惜我未曾相还,她便没了。” “小姐现在不去吗?怎的朝上山走?” 柳梁若望了望山头,解释道: “先生同我说青山上的那棵桑葚树下,葬着不少与爹爹同生共死的谋士,我想去拜一拜。” “那玉梢陪着小姐同去。” 两人没走多久,便寻着了那树桑葚,树下放着不少石子堆在一处,似乎是一个墓地仪式。 让她诧异万分的事,顾即是也在一旁,他堆了个火盆,正烧着兵书旧本。 “顾即是,你怎么也来了?” “我没理由去梁府,想着你可能会来此祭拜,便与阿觉先到了,怎的听着声音,你似乎心情不佳?” “没什么,只是一个长辈没了,见了往昔的景,念起了她的好罢了!” 顾即是闻言,将未烧的书册递于她。 “以此静静心如何?” 柳梁若细细看了一看,其中以兵书为主,还有不少国策旨意的手抄,以及齐晋的疆域图。 “烧于他们看看也好,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念着齐晋的变化,如今平了天下,没了战事,他们都是功臣。” 柳梁若蹲下身子,将书册缓缓放下,山顶出奇的没刮风,这书册烧的顺利,便是一张也没离开火盆。 黑字白纸融入火焰,就只剩灰烬了。 10. 第 10 章 青山之上,那树桑葚旁,柳梁若远望着镇中之景,朦胧间的千尺瀑布格外夺目。 舅母陈淑的墓便在那头。 顾即是见她沉默良久,也知她心情依旧那般不好,顾即是抬头示意阿觉,阿觉便退下了。 再回来时,他手中多了个笼子,笼中有只毛绒绒的白兔,赤色的眸子,很是可人。 “公子!” 阿觉将笼子打开,兔子立刻跳到了顾即是的肩上,他摸索了一阵,将白兔抱在怀中。 “柳梁若,我有件东西送你。” 回头见到那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柳梁若闷闷不乐的神情松了松。 “你也寻了只兔子?不过你这只比宋散奏的那只可爱多了。” “野生的与娇养的当然不同,它温顺的很,吃的也少,可惜我这做主人的身子不便,无法养它,柳梁若,给你了如何?” 这兔子便同广寒宫里的玉兔一般,生的没个缺点,怎么瞧都讨人喜欢。 柳梁若也是喜欢的紧,但也知白拿顾即是的东西,实是不妥。 “多少银子,你卖给我好了,宋散奏坑了你不少银子,我可不能和他一般。” 顾即是侧了侧身子,温声笑道: “我不缺银子,你若是觉得拿走兔子是我吃了亏,那便得了空去我的宅子做客,我眼睛不好,阿觉也不识字,我那些书一直搁在宅中未动,既看不了,也无人来读。” 阿觉莫名成了不识字的文盲,他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笼子,在一旁傻傻站着。 顾即是捧起兔子,朝着柳梁若的方向递了递,她弯着身子抱起,那兔子立刻在她怀中,寻了个舒坦的位置靠着,似在讨好这个新主人。 “它很温顺,也不乱跳,这般听话的兔子给了我,你可会后悔?” “自然不会,你养着它,比我养着要好。” 柳梁若闻言,轻声笑了笑。 “等外祖母的寿宴过了,我再去你那做客,读几本书册,换一只兔子,也算是以物换物。” 有了交换,才不算相欠。 顾即是达到了目的,心中浅浅笑着,如柳梁若这般心善的人儿,还真不懂何为拒绝。 “我的宅子就在千尺瀑布那,原先听你说这瀑布常有蝃蝀出现,我看不见,但闻得水流声悦耳,便在那住下了。” “你倒是会选,千尺瀑布下就那一处宅子,竟让你寻到了。” 顾即是也知那宅子好,青山镇独一处的地,怎会有差的。 “都是阿觉的本事,他最会寻些旁人寻不到的地,本是要住客栈的,见了那宅子后,也不挑地了。” 柳梁若儿时在那处宅子外玩耍过,因而印象深刻,只不过没见过宅子的主人家,对六岁之龄她而言,自是千尺瀑布更入眼。 今日宋散奏没跟来,柳梁若觉着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人呢?他不会是骗了你的银子,便跑了吧!” 这事倒是像宋散奏能做出来的。 “我上青山时,他正在习武,听阿觉说他以剑击水,水可断石,这是他的武技借力打力,你有兴趣,改日可让他演示一遍。” 对于宋散奏,柳梁若可没兴致。 “我才不瞧呢!省得浪费了府中的银子,都是娘亲辛苦得来的,我哪能随意挥霍。” 顾即是与柳梁若想到了一处,若要让宋散奏演示,他定会狮子大开口。 几人在青山上站了片刻,觉着冷了,便朝山下而去,好在顾即是的轮椅,是齐晋帝命工部特制的,在山路上也能用。 青山是座小山,路还算平坦。 离山下越近,千尺瀑布的流水声便越清晰,冲击着河中的石子,愈发急湍。 柳梁若刻意放慢了步子,如此轮椅推的慢,顾即是也不用受罪。 下了山,千尺瀑布那并无宋散奏的身影,这人应是躲在哪里偷懒去了。 柳梁若望了望天色,自知不能再耽搁。 “顾即是,我还得去祭拜舅母,便先走了,你府上我日后再去。” 顾即是将眼中的失落收起,笑道:“那便改日再聚,你路上小心。” 柳梁若微微颔首,轻轻抚着怀中的玄白兔子,与玉梢一道走了。 等人走远,顾即是的语气淡了淡,“此处有打斗的痕迹,你去跟上柳梁若,以免杀我的人,误伤了她。” “那公子你?” “无妨,宋散奏还在近处,我不会有事。” 阿觉闻言,这才放心离开了此地。 只余顾即是一人时,四周的风吹草动更加清晰,他身子未动,静静嗅着千尺瀑布下的杀机。 “老大,要动手吗?只剩他一人了。” “再等等!” “老大,他一个又瞎又残的废物,用得着我们动手吗?” “你懂什么,他可是齐君公主之子,那位公主施新政改制时,得罪了多少人,你难道不知?我们上头的那人,自然希望齐君公主的儿子也活不成。” 杀手小弟不大懂,只觉想不明白。 “老大,你到底再等什么?一个残废而已,你还怕他?” “你刚入行,染的血还不够,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别看他残了身子,他身边的护卫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不然上次,咱们能折了那么多兄弟。” 杀手小弟认真点了点头,认可道:“还是老大懂的多,不然我早就冲出去了,不过老大……你到底在等什么,需要这般小心,藏在瀑布后面?” 杀手老大有些不耐烦,同样是小弟,怎么这人的问题如此多。 “给我闭嘴,被那人发现了,咱们的人都得没命!” 杀手老大心中怒骂着那个雇主,原本听说杀个废物公子,他还以为容易的很。 不曾想,上次被顾府的护卫阿觉,杀的落荒而逃,这一次阿觉倒是不在场,却有个更厉害的。 可没人同他提过,杀手榜上第一的那位主,也在青山镇,正好还是废物公子的另一个护卫。 “老大,他的护卫已经走远了,我们要动手了吗?” 杀手老大观察着四周,见对自己有利,他渐渐找回了作为杀手的胆量。 “你们都给我上……杀了他,下半辈子都不愁了。” 杀手老大让小弟先上,而他自己依旧躲在瀑布后头,见众小弟出现,也没将那人引来,他猛的松了口气。 “你是……在找我吗?” 宋散奏不知何时出现在杀手老大身后,他还来不及说什么。 剑已抵喉,血色染河。 那些杀手也未来的及近顾即是的身,便被他一一处置了。 宋散奏邪魁的笑了笑,缓缓从怀中取了块白布,迅速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怎么样!你现在应该知道,请我保护你,可是你赚了!” “下月的银子,先给你扣了。”顾即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 宋散奏愣了愣,不解道:“我在一众刺客前救了你,这……还要扣银子?” “瀑布染了血,来府中的客人见了会不喜,你动手时,怎么不在瀑布外动手,污了这河,沿岸的百姓该如何?” “我……” 宋散奏无言以对,似是想起了什么,疑道:“你不是……看不见吗?” 顾即是淡定自若,平静道:“血气过重,我能闻到,这些尸体,你自个处理吧!别真污了河流。” 说完,顾即是自行推着轮椅走了,独留宋散奏一人愁眉不展。 他一个杀手,只会杀人,何曾搬过尸首? 11. 第 11 章 “小姐,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柳梁若没有回头,故作无事的走着。 “不必多想,那是阿觉。” 玉梢不解顿生,面色未疑,柳梁若不用多瞧,也知是谁,她家小姐可不曾习过武,哪有这本事。 “小姐,你为何会知道那人是阿觉?” “若是歹人见你我落单,又是女子,早就一拥而上了。” 这般想想,也算合理。 不过见自家小姐对顾即是如此了解,她很是担忧,不由得劝了几句。 “小姐,你还年少,可不能早早就与人定情,这事恐有不妥。” 柳梁若步子微顿,一脸奇怪的回过头来,“王梢你切莫胡言,我与顾即是乃是君子之交,可不是你想的那般。” “小姐所言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好了,我们得快些去娘亲那,晚了就遇不上了,舅母生前就喜欢热闹,我们人多,便不冷清了。” 两人加快了步子赶路,待到陈淑的墓旁,阿觉立刻转身离开,去寻自己的主子去了。 “娘亲。” 柳梁若笑着走向梁夫人,步子也轻快了些。 “梁若来了。” 梁夫人笑着牵过女儿,同她介绍着陈诸生,“这是你陈叔叔,他是你舅母的哥哥,我在半路遇上了他,就一道过来了。” 柳梁若俯身一礼,恭敬道:“梁若见过陈叔叔。” “你唤我声叔叔,我也不好白白受着,在青山镇若有所需,都可去县衙寻我,我这做叔叔的,定不会推辞。” 柳梁若正愁没个知路的,不由得问道:“陈叔叔是青山镇的县令,应当也知镇中有不少集会,可有我能去的?府中无趣,我正愁没个去处。” 陈诸生思索了一瞬,笑道:“后日倒是有个青云诗会,大都是十五左右的公子小姐,也有与你同岁的,你若想去,陈叔叔给你弄个请帖来。” 说到诗会,柳梁若来了兴致,总比日日呆在府中闲坐要自在。 “那便先谢过陈叔叔了。” 几人闲聊了几句,陈诸生是个守礼的,为人温和,未见疾言厉色。 柳梁若见了他,总会想起舅母,这对兄妹,性子相似,让人很是习惯。 在墓前闲聊,也增了些人气。 梁夫人见女儿笑的自在,亦是忍不住笑了笑。 没了京城的规矩,青山镇还算舒坦,她想着再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梁府还有一人也有这般想法,只不过出发点不同罢了。 舅母赵氏去了厢房,只见到柳家的马夫年尤,那三人不知去向,她回房时见自个的儿子还在斗蛐蛐,不由得头疼起来。 “失得,斗蛐蛐有什么好玩的,你不如去寻你梁若妹妹,同她搞好关系,你能得到更好的东西。” 梁失得只对蛐蛐有兴趣,对母亲的提议没什么反应。 “母亲这么喜欢她,认她做女儿好了,别吵我斗蛐蛐,昨儿个输了钱,我今天得赢回来。” 见梁失得一心斗着蛐蛐,赵氏咬了咬牙,发狠道:“你不听为娘的话,我往日一个子也不给你,看谁会理你这么个无钱的少爷。” 梁失得毫不在意,“不给就不给,我去找父亲要。” 赵氏有些哑言,这孩子偏就不听她的,而她还对梁失得也没有任何法子。 硬的不行,她只好软言相劝。 “失得,你听为娘同你讲,那柳家家财可是咱家的数倍之多,她家没有父族,只剩孤女寡母的,你若是同你姑姑家交好,那日后……” 赵氏一本正经的说着,突然一只蛐蛐跳了出来,梁失得一心追蛐蛐去了,赵氏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赵氏有心为其子谋路,奈何梁失得只知蛐蛐。 “这孩子怎就不听呢?我还能害了他不成。”赵氏从没有这般烦心过。 “夫人何必忧心,依春翠看,少爷没心思是还不知柳家的富贵,咱们日日暗示着,总有一日少爷会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 明里暗里提上一句,即便是没心思的人,也会渐渐产生好奇。 赵氏闻言,连连夸了春翠几句,这丫鬟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让人宽心的话。 “这事便交与你了,平日里让下人在失得面前,多说说表小姐的不同,若能成事,这赏钱……人人有份。” “是夫人。” 听说有赏钱得,春翠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整个青山镇,人人沾了几分喜,唯有千尺瀑布下的那人苦着脸。 宋散奏一人将尸首埋了,已是累极。 河中的血色未退,他便寻了两个木桶来,将染红的水,一一舀出,直至清澈了为至。 沿岸的花草也因此得了不少水滋养。 “你忙完了?” 阿觉提了个食盒过来,放在了宋散奏近处。 “你家公子真狠,若不是看他银子给的多,我早就走了。” 宋散奏嘴上这般说着,步子却未停,显然是朝着食盒去的。 “不许说公子的不是。” 阿觉不满的看着宋散奏,将食盒移了移。 宋散奏慌了,不用花钱的吃食没了,他便觉着亏的很。 “我不说他便是了,这吃食你可得给我,万一我饿瘦了,可没力气打架,救他都得你出力。” 阿觉懒得理他,将食盒撇下后,从怀中取了一壶淡酒给他。 “这是公子赏你的,不收你银子。” 宋散奏眼前一亮,笑道:“他还算有点良心。” 宋散奏就地而坐,将食盒打开,盒中有两荤一素,他见了已是满足,特别是那只叫化鸡,就很合他的味口。 “那边就有石桌,几步之遥,你坐在地上不怕脏了衣服?” 阿觉指了指近处的方形石桌,宋散奏淡淡望了一眼,无意道: “我又不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吃饭只是吃饭,不唤作用膳,自小就没坐过桌子,还是坐在地上自在。” 阿觉有些不信他的话,疑道: “你这般古怪,竟也能稳坐杀手榜第一的位置,一直不被动摇,靠的是什么?你既贪财,又懒散,我昔日做过几年陛下的暗卫,见过不少杀手,却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宋散奏耸了耸肩,大口饮着酒,神情未缓。 “榜首自该能者居之,我没个敌手,就闲散了些,你只见过现在我,却不知当年我也是睁眼而眠,不敢有丝毫懈怠。” 阿觉没在多问,原先顾即是已查过宋散奏的往事,一个猎户家的孩子,能成长至今已是不易。 他不在意这人的往事,只要宋散奏不害公子便成。 12. 第 12 章 陈诸生是个守信的,青云诗会当日,他便将请帖送来,柳梁若随意收意收拾了一阵,随后就带着玉梢出了门。 诗会离梁府很近,只隔了五六间宅子,因而也没有坐马车的必要。 主办诗会的人家姓李,家中长辈在边关做了个将军,其府公子富有才名,偶尔会办办诗会,因此结识了不少人。 别看青云镇不大,各府的人脉一扩,亦有高门大户。 到了李家的府门前,将请帖奉上,仆人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问题便让人进去。 柳梁若没有相识的人,她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就等着第一首诗出来。 她来此,本就只是为了寻上一首好诗。 “听说了吗?李公子请了一位贵客来府,今日明着是诗会,实则另有用意。” 柳梁若无意中听了这么一句,不由得侧耳细闻,只见那女子又道:“李公子的父亲是凉山镇的将军,在朝中也有不少相识的人,你说的贵客是谁?” “这我就不知了,说不定那人会现身,你再等等,他在李府之中,肯定会来参加诗会,待会去寻几张生面孔,一一对比着,便能知道那贵客是谁了。” 青山镇的两位小姐,期待着那位贵客现身,柳梁若却没什么兴趣,一个无关的人,她怎会多加注意,还是一句妙词得她心思。 “小姐,怎的还没人写诗,这题都出了半天了,以美人为题,如此易写,哪会要这般长的时候?” 柳梁若觉着奇怪,环顾四周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公子小姐府中管的严,不能常常相见,今日倒是得了机会。 那些情诗私下传阅,不宣于众人,只赠一人,因此才会没人将诗作上交。 青云诗会上,才子佳人就没人是只身而来的,便是方才在柳梁若身侧,交谈的那两位小姐,亦是同心上人在一处。 两两相赠,赠诗的赠诗,赠物的赠物。 柳梁若有些迷芷,她只道自己来错了地方,青云诗会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玉梢,要不我们回去吧!看来今日听不到好诗妙词了。” 玉梢也正有此意。 两人前脚刚走,正院的家丁持着一张宣纸出现,他环顾着四周,似在搜寻什么,可惜没能寻到自己要找的人,他一时不知该将诗作交于谁。 “敢问哪位是梁小姐?” 众人看向那位家丁,一阵摇头,只道没有这么个姓氏。 家丁误以为是那位主写错了姓氏,赶忙小跑着进了正院的屋子。 屋中坐着两人,一人是主家的李少爷,另一位便是他的贵客。 “诗作怎不送出去?”李公子望着家丁手中的宣纸,心中疑惑不已。 “少爷,府中并无姓梁的小姐,小的在想是不是这位公子写错了姓氏?” 那位贵客垂目叹了叹,“是我写错了,她原是姓柳,你再去寻寻,若还是寻不到,便算了。” 李家家丁得了吩咐,迅速出了屋子,外头倒是有一位柳家小姐,只不过这家丁识得,那位柳家小姐自小生在青山镇,与薛家小公子青梅竹马。 他想着这诗定不是给她的,家丁回去禀告,果真不是那人。 那位贵客见没寻到人,便就着烛火将那诗作点燃,瞬间烧个干净。 至于写了什么,便只有他一人知晓,连一旁的李家少爷也不知。 柳梁若离开的早,自是不知还有这么一出。 回梁府时,府中的下人已在为寿宴做准备,明日便是梁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柳梁若紧着寿宴那日穿的红衣金线,也不知娘亲可一道带来了,回房时见那新衣在桌前放着,她心头一喜,连忙展开瞧了瞧。 娘亲的手艺,旁人自是比不得。 她刚想试试这衣裳是否合身,赵氏的丫鬟春翠出现在门外,笑盈盈的瞧着她。 “表小姐。” “何事?” “夫人遣我来问,表小姐可有不习惯的地方,她好吩咐下人去改改,表小姐是客,我们该周全些。” 赵氏每日都遣春翠来问一句,日日都是一样的话,柳梁若有些疲于应付,碍与礼还是笑了笑。 “替我谢过舅母,我在这没什么不习惯的。” 柳梁若说完,春翠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移了移身子,后头的丫鬟进了屋,端来了不少瓜果,将其一一放在桌案上。 “表小姐先吃着,不够了夫人会再派人送来,这些都是少爷命人买来的,表小姐远道是客,可不能怠慢了。” 春翠将东西送到,说了些善耳的吉祥话,便带人走了。 柳梁若望了望那些瓜果,桔子她倒是喜食,只是…… 柳梁若淡淡抬头,愈发念着陈舅母的山桃,她心中微沉,叹道:“她都不知我不能食红藤梨,还送了这般多,明明随便问问就能知道的事。” 她幼时来府,误食了外祖母房中的红藤梨,便生了风团,腹痛的厉害。 这东西与她天生不对付。 她喜食,却吃不得,吃了会难受一阵子,人也昏沉,如此便戒了红藤梨。 “算了!就当作没这回事,玉梢,这些东西你去处置吧!分于府中的下人,可别浪费了。” 不知怎的,柳梁若觉着梁家没以往自在了,明明一直念着要来一趟。 她心中闷的慌,去寻娘亲,却听闻娘亲出了府,应是昔日相识的人邀她出府去了。 柳梁若想着外祖母向来宠她,寻外祖母说说话,也是件喜事,正好解解愁意,她没带玉梢,一人去了外祖母的院子。 院内院外都没守着人,走到近处,听见了舅舅梁方寸的声音,柳梁若玩心顿起,想着躲起来,去吓吓舅舅。 她幼时常常如此,即便没能吓到人,舅舅也会装作被惊吓的样貌哄她。 柳梁若小心藏在院墙左侧,已准备就绪,只等着舅舅出来。 无意中却听见了,与她记忆中相驳的对话。 “方寸,听说今岁你又亏了银子?怎么不细心些?你进的瓷器卖不出,可想好了对策?” “母亲放心,我已让梁慕水去收拾那个烂摊子了,她不缺银子,咱们可是缺的很。” 此时,倒不见明面上亲情,这两人似乎对梁慕水很是不喜。 梁老夫人未见慈祥,人也阴狠了几分,“能骗她的银子,就多骗一些,一个没了丈夫的女子,咱们一定要好好利用。” “母亲,这几年她送的银子越来越少了,我还想建座私宅,也没闲钱。” “放心吧!明日寿宴得了礼都是你的,一处私宅算什么,等将楚氏生的女儿骗光财产,咱们就搬去京城。” “母亲小声些,可不能让梁慕水知道她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不然这钱便不好要了。” 梁方才紧着银子,可一直扮演着好舅舅,好弟弟的角色,他自然不希望出什么差错。 梁老夫人回想着前半生,从穷至富,多亏了梁慕水,她着实忍不住了,持着帕子大笑道:“昔日我斗垮了楚氏,成了梁家正室,为了好名声,将她六岁的女儿养在膝下。” 梁老夫人说到此,笑意更甚:“不曾想梁慕水害了场大病之后,一点也不记不得楚氏,还真将我当成了她的母亲,楚氏生前没福气,连死了也被我夺走气运。” 梁老夫人的笑声传出院外,柳梁若有些木木的蹲下身子,她有些后悔来了此处。 日后让她如何还能……还能同以往一般,去敬重梁家长辈? 她原以为的情谊,竟都是假的。 13. 第 13 章 深信不疑的东西,被真相击垮,柳梁若沉默了一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梁老夫人的院子。 她不知是如何回了自个的屋子,只觉背负上了什么东西,不大透的过气。 见到娘亲时,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不是不言,而是不知如何去言,她失神了整整一日,也瞧了那红衣金线一日,这衣裳她是没心思穿了。 玉梢见柳梁若魂不守舍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姐不愿说,她就一直在旁守着。 一夜无话,直至第二日,梁府寿宴。 府中喜庆,柳梁若左观右望,也寻不到昔日熟悉的梁府。 她穿了件平日里常穿的青绿素裙,淡雅的很,待到正院,长桌左右都坐满了人,她很是牵强的笑了笑。 “梁若,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就你最念着外祖母的寿宴。” 梁夫人一脸喜意的看着女儿,拉着她坐在了近处。 柳梁若欲言又止,她也知即便同娘亲讲了,她也不会信。 “梁若,快到外祖母这来。” 柳梁若抬头见了梁老夫人,没了以往的喜意,不大想靠近她。 但柳家的人少,在场的梁府可有百十号人,她理了理心绪,强笑着走到梁老夫人身侧。 “梁若祝外……外祖母生辰大喜,寿比南山。” “梁若怎么还紧张了,这可不是你的性子。”梁老夫人又挂上了道慈祥目,原本敬重的长辈,柳梁若此时只有逃离之意。 柳梁若未曾紧张,只是再唤起“外祖母”三字时,她已是另一番心思。 她以笑带过,便不怎么说话了,席间唯有赵氏说的欢,时不时夸夸自个的儿子,时不时又提上柳梁若几句。 “我听人说表小姐,在京城乡试中得了女子头名,这事可是真的?” 赵氏拐弯抹角了一阵,总算说出了她真正想问的话。 众人一道看向梁夫人,询问着这个做娘亲的人,梁夫人不愿为女儿引上什么麻烦,依旧用往日的话应付着。 “这事当不得真,传言有误,实际上参加京城女子乡试的人极少,梁若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梁夫人的话,坐的较远的长辈信了大半,赵氏依旧一脸狐疑,她可不信梁夫人的话。 “难不成真是我听误了,不过我还听说京中不少官家上柳府提亲,这事总是真的了吧!” 赵氏紧盯着梁夫人,只要她不答,赵氏便会一直问下去。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梁若年纪还小,我便一一回绝了。” 梁夫人不忍打破寿宴的气氛,对赵氏的话皆答了一些,赵氏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暗示着一旁的春翠该行动了。 春翠闪身离开,悄悄退了下去。 梁老夫人今日对谁都是一脸和气,席上对柳梁若更重视了几分,应是听了赵氏的话,她也觉着柳梁若也可以利用,只要能得到好处,她可以一直这么演下去。 席间,众人皆献上了寿礼,梁老人一一笑着接过,她期待的是柳家的寿礼。 等了许久,总算到了。 年尤与梁府的下人,合力搬来了几个大木箱,梁老夫人早就知道里头的东西是什么,她侧目与梁方寸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母亲,这些都是从各城运来的古董瓷器,知您喜欢,我便多买了些,以此作为贺礼。” 几个大木箱被一一打开,青白瓷器,各式纹路,都是些老物件,没一个重样的。 梁方寸见是自己进来的那批假古董,心中冷笑不已,白白赚了一大笔银子。 昨日她引梁慕水出府,诓她买下这些瓷器,便知她不会拒绝,她全部买下,正合了他的意。 “好好好!慕水,你有心了,这些瓷器可都是好宝贝。” 梁老夫人明知是假物件,偏就装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竟从正座而起,行至木箱旁,观赏起了瓷器。 “还是慕水孝顺,知道我的喜好,也就你的寿礼我最为中意。” “母亲喜欢便好。” 梁老夫人的算盘打的极好,她看上的从来都不是瓷器,而是梁慕水所有的产业。 柳平山死后被封了王,虽是空爵,但柳家多年的积累,梁家自是不愿放过。 柳梁若冷眼望着场中,离开的心思愈发浓重。 梁家众人一个劲的说着梁慕水的好,那些极少谋面的长辈都凑了上来。 消失了许久的春翠,再次出现在院中,不一会便有一匹快马停在了梁府前,柳家的一名护卫急冲冲的进了梁府。 梁夫人与柳梁若皆是一怔,自家的护卫阿三,他远在京城,怎会来此? “夫人,京城那边出了事,布庄被人打压,这几日积了不少布,无人来卖,以往的店家也不买我们的布了。” 梁夫人也是愣了愣,她不曾得罪过谁,怎会有人来寻她的麻烦? “你细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夫人追问声高了些,护卫阿三生了此许惧意,忍不住看向远处的赵氏。 “夫……人,是京城的那些官家一道排斥咱府上的产业,不允旁人与我们走近。” 梁夫人心中起疑,那些来府上求亲官家何故这般小气?京城的官家小姐多了去了,不至于只寻柳梁若这一处。 梁夫人思索着对策,梁家人一道凑了过来,“慕水遇了事,也别一日扛着,都是自家人,我们都会帮着你。” 有梁老夫人开头,赵氏也是好言好语。 “梁姐姐不妨留下来,日后就在府上住在,咱们可是最亲近的人,一家人在一处,有什么难关过不去,京城那可不是长久之地。” “是啊阿姊,你在府上,就同儿时一般住在原本的院子,每逢重阳一道登山,新春也一道过了多好。” 梁家人将梁慕水围了起来,皆在劝着,便是只知斗蛐蛐的梁失得也凑了过来,在其父梁方寸的示意下,他大着胆子上前。 “姑姑留下吧!我会向孝顺祖母一般待姑姑好。” 梁家一道上阵,梁慕水怎能不动心,京城商人间的尔虞我诈,她早就累了,可是…… 她将自己的所想暂且放下,回头望了望柳梁若,已然有了选择。 “今日是母亲的寿宴,旁的事改日再谈。” 14. 第 14 章 梁府寿宴,人人皆是言笑。 柳梁若像个旁观者,静观着场中人,她万分心疼娘亲,却也不知该如何去破解这局面。 她只愿寿宴早些过去。 赵氏察觉柳梁若的变化,将梁方寸招了过来,问道:“夫君,你这外甥女不大对劲。” 梁少寸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饮着酒,淡淡道:“一个小姑娘,管她做什么,不必理会她。” 赵氏听他如此说,也只好作罢。 她唤来丫鬟春翠又吩咐道:“柳家的那个护卫阿三是否值得信任,他万一变了态度,我们可就留不住梁慕水。” “回夫人,阿三与我是同乡,他不会变卦,有他在也方便我们留下柳家母女。” 赵氏不允出差错,想了想又道:“万一梁慕水遣人回京打探……” 赵氏叹了叹,“我们还要早做准备,沿途多备些人,尽量让阿三的假话成真,必须让她们留下来,这次若让她们走了,我们可就亏了。” 京城至青山镇的路不好走,每隔三年才聚上几次,赵氏已经算过,那柳家小姐没几年便是及笄的年岁,她可不想这大鱼跑了。 万一柳梁若在京城结识了什么公子,赵氏哪舍得这座金山成了别家的嫁妆。 想到此,赵氏推了推一旁的梁失得,“去同你梁若妹妹说说话,别只顾着吃!” “母亲,我填饱肚子了再去。” 见梁失得只顾着吃,赵氏踢了踢他的椅子,严肃道:“就现在去,晚一步便折你那常胜将军的一条腿!” 那只蝈蝈可是他赢钱的宝贝,梁失得听母亲要伤他的蝈蝈,他顿时放下了竹筷。 “母亲,我这就去。” 梁失得绕了一大圈,才出现在柳梁若的身后,应是先取他的蝈蝈去了,自己捧着,才不会被人毁了。 “梁若妹妹。” 柳梁若平静的回过头来,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表哥有事?” “你要不要看看我养的蝈蝈,足有二十来只,个个不同。” 柳梁若本不想同他去,不过想到能借此离席,也不失为是一个好机会。 “那表哥带路吧!我正想去瞧瞧。” 柳梁若起身离席,将玉梢留下陪着娘亲,她一路跟着梁失得,直到拐至转角,她才道:“表哥先去训常胜将军好了,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了。” “梁若妹妹不去了吗?” “不了,表哥自个去吧!” 柳梁若离开的迅速,梁失得一时愣住,不过他未曾放在心上,他本就想训练蝈蝈,以此在下一场比试中获胜。 见院中无人,他捧着罐子坐下,专心斗着蝈蝈,正愁今日寿宴母亲不允他玩,得了这空子,他哪会放过。 柳梁若并未像所言的那般回房,她朝后方望了望,见无人跟着,她眸中坚定了几分,径直朝着梁家祠堂而去。 里头供奉着梁家的祖辈,柳梁若寻了寻,在数道牌位中寻到了外祖父的灵牌,可惜这位梁老太爷身侧并无旁的牌位。 柳梁若回忆着在梁老夫人院外听到的话,似乎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楚氏,她很是细致的寻遍了祠堂,也没发现什么。 若是正室,怎么可能一点存在的痕迹也没留下? 这祠堂似乎翻修过,比以往都要新上一些。 柳梁若观察入微,募然发现梁老太爷的牌位颜色略深一些,她心中有疑,凑近瞧了瞧,梁字好似压着什么字。 柳梁若拿起一旁的白烛,又凑近了些。 “林字?为何是林字?” 柳梁若猛的一怔,悟道:“林疋为楚,是楚字!” 即便刻意隐下字迹,遇了光,还是见了端倪,那个微不可见的楚字上部,寻常时不易发觉。 柳梁若映证了自己的猜想,愈发觉得娘亲在此何等危险,那对祸心不显的母子,可不是善人。 她隐约记着娘亲说过,她年十三就已许了镇中的一户人家,是她逃了婚才遇上了爹爹柳平山。 想来梁老夫人,她一早就没真心待过梁慕水,此后亲善,不过是因为柳平山得了官位。 柳梁若有些无力的将白烛放回,悄无声息的回了院子,左思右想,她也没个妥当的法子。 桌案上的书册引起了她的注意,参试为官,她才不至于被动,可是…… 齐晋十五年才有春闱。 尚有两年之余。 柳梁若听前院热闹,她愈发坐不住,娘亲对梁家不设防,也不知真相,万一梁家有心夺财,她们人少,也护不住什么。 想到此,柳梁若将房门合上,从后门离了府,她想去寻青山镇县令去查昔日的事,以保娘亲不处于被动之地。 柳梁若深吸了口气,从后山绕了条近路,虽比正门远了些,只要不被人发现她离了府便成。 天不如人愿,行至半路遇了雨,原来只是几滴,后头越聚越多,一发不可拾。 她就近躲在青山药铺外避着雨,见雨势倾盆,她叹息声重,只怕自个奔波了,依旧无力改变什么。 可若静观其变,又似在等着陷落。 她心中不快,明明拿梁家当作亲人,可偏偏都是假象。 “柳梁若,是谁欺负你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只见顾即是推着轮椅从青山药铺走出,他有些诧异柳梁若的模样,推着轮椅又近了几分。 柳梁若眸子淡了淡,屋檐外的雨滴落下来,正巧落在眼角,她只觉得这凉意入骨,身子止不住向后退了退。 她一向恣意,今日遇了雨,倒是狼狈了几分。 “顾即是,我有些……懂你的处境了。” 两人视线对上,顾即是没有多问,只是取了块锦帕与她。 “先将雨水擦擦,这屋顶的水有些脏,别污了眼睛。” 柳梁若没有去接,因于礼不合,男子的随身之物,她怎可去拿。 “这帕子是新的,我未曾用过,柳梁若你不必有顾虑,你我……君子之交。”顾即是解释了一番,柳梁若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 那是一方锈着鹤像云纹的锦帕,应是齐君公主特制的,她记着那位公主常以鹤自比,心性高洁,不容杂物之人,便是如此。 同顾即是说的一般,青山药铺屋顶不怎么干净,雨水和着灰尘流淌,滴落至眼中也是疼的。 柳梁若拭了拭眼角的雨痕,拿着帕子发愣,她用了的东西,也不好在还给他。 柳梁若本想付些银子买下,寻了寻才发现出来的急,并没带银钱。 “这帕子卖与我好了,银子先欠着,下次我再给你。” “不必给我银子,这方帕子就当你上次救我回府,我付的车钱。” 柳梁若将锦帕收起,面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这雨意不停,她总不能一直等着。 “你有油纸伞吗?借我一把如何?” 顾即是见她不同于以往,隐隐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你对我有恩,倘若出了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今日是梁府寿宴,你该不在此,可是府中有人对你不敬?” 柳梁若不知如何答他,只是轻笑道:“如今我同你相似,你只余舅舅,我只剩娘亲,我自己倒不打紧,只担忧娘亲出事。” 柳梁若想着顾即是是齐晋帝的外甥,应当有不少护卫,想了想她又说道: “顾即是,你借我个护卫可好,每月我付你一笔银子,就同你对宋散奏一般。” 她一个女儿家震不住谁,梁家若真有恶性显露的那一日,她还得护下娘亲。 “你想要谁?”顾即是问道。 “你身边能人众多,随便借我一个护卫便可。” 顾即是喃喃道:“宋散奏不服管也费银子,总寻不到人,他不适合保护你,那便……将阿觉借你。” 柳梁若没想到会是阿觉。 “将他借给我,那你呢?他在你身边最久,也最知你。” “无妨,我这人向来随遇而安。” 顾即是随即将阿觉唤了出来,吩咐他跟着柳梁若一道离开。 她心中紧着去衙门,没有耽搁,相谢之后便带着阿觉走了,顺道还带走了两把油纸伞。 过了片刻,顾即是确认人走远了,才回头同青山药铺的大夫说道: “雨停之后,劳烦大夫派人送我回府,我就住在千尺瀑布旁,离此处不远,我那个护卫不怎么让人顺心,一直不知他在何处。” “举手之劳而已,等诊完眼前的这位病人,我就去吩咐。” 顾即是微微笑道:“大夫先忙着,我不急着回去,在此处听雨,也是件妙事。” 青山镇的雨与京城的雨,并无不同。 柳梁若与阿觉没一会便到了衙门,她来的正是时侯,县令陈诸生正在批阅公文。 见柳梁若出现在府中,陈诸生只觉甚是奇怪。 “梁若见过陈叔叔。” “柳侄女你小小年纪,来此寻我定是有了难解之事,你且细细说说。” 陈诸生放下公文,行至近处。 柳梁若犹豫再三,终是说道:“梁若想请陈叔叔查一人的死因?” “何人?” “梁老太爷的正室夫人楚氏。” “楚氏?” 陈诸生面色微疑,他记得梁家老太爷的正室夫人不是姓程吗?如今的梁老夫人可没逝世。 “柳侄女,你可是说胡话了?” 柳梁若见解释不清,理了理思绪,又道:“查的便是楚氏,但我不知是什么原因,无人记着她,不过真有这么个人,还请陈叔叔相帮。” 陈诸生见她一脸急色,不忍拒绝便应下了。 “我尽力去查,不过我才上任不久,能不能查到什么,还不能确定,只能尽力而为。” “还请陈叔叔别对外言说此事,便是梁府也别多言,梁若先行谢过了,若是查不到也无妨,梁若只需知道一个人的痕迹是如何没的。” 15. 第 15 章 青山镇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柳梁若从后门进府,匆匆朝着自个的屋子赶去。 待到屋外,只见赵氏站在那,正扣着门。 柳梁若挥手示意,让阿觉先躲起来,突然多出一人,她也不好解释。 “舅母也离了席?” 柳梁若撑伞从暗处走出,赵氏回头打量了她几眼,“你原来不在屋中,我怕你出事就来看看,你表哥只顾着蝈蝈,竟扔下你独自一人,回头我去训训他!”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个想在府中走走,雨中景不似往常,我觉着这景动人,便自行观雨去了。” 柳梁若知梁府宽阔,赵氏再怎么精明,也不可能知道她在何处。 “表小姐瞧着与往日不同,可是不喜府中的膳食?” “舅母多虑了,我幼时常同娘亲在青山镇住着,怎会不喜此地的膳食。” 柳梁若一一应对了赵氏的话,以免被她怀疑去向,赵氏即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撑开伞从屋门外走向柳梁若,见她鞋上沾了不少泥土,便又看了几眼。 “表小姐去了祠堂?” 梁府都是石子路,只有祠堂附近没铺上石子,赵氏才有此一问。 柳梁若未见慌张,她随机应变道:“我没见过外祖父,想着府中寿宴,祠堂冷清,我就去那拜了拜。” 柳梁若的话让人挑不出错处,赵氏估且信了她,领着她又回了席间。 梁老夫人依旧拉着梁慕水说着体己话,梁方寸偶尔附和几句。 席上倒是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柳梁若没心思去瞧,这一日不言不语,也就这般过了。 余下的日子,她一直等着陈诸生的消息,这阵子梁家强留几人,又散了些京城传言,说是柳家得罪了人,劝她们将家业都移到青山镇来。 见这法子没用,梁老夫人就装起了病,点名让梁慕水侍疾,她一向孝顺,只好答应留下。 等了小半年之后,柳梁若总算等到了陈诸生的回信。 阿觉取来陈县令的回信,柳梁若一扫愁容,见完信中所写,她愁容未解,反而更加迷茫。 信中没查到太多的事,因是二十六年前的旧事,那时梁家只是小门小户,没什么人来往,对其了解的人士不是搬离了青山镇,就是已经老死。 陈诸生六岁才搬来青山镇,因而不大知梁家往事,查了小半年,才知了些许。 他搬来时,梁老夫人已是主母。 信中说楚氏与梁老太爷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但这楚氏家中生了事,得罪了人,不得以在青山镇隐姓埋名,对外说是姓程,她不常出府,只是主持着府中的大小事。 信中并未言梁老夫人与楚氏是两个人,而是说两人相似,与同一人无异。 陈诸生无法查出太多,信中满是歉意。 柳梁若美目微凝,青山镇的人将楚氏与梁老夫人当作了同一人,人力如何能做到这般? “柳小姐,可需公子相帮?”阿觉在一旁问道。 柳梁若知顾即是不便,自然不愿麻烦他。 “我尚能自行应对,梁家未动,我等着便是,娘亲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柳梁若已有对策,与其回京,让梁家找上门来,日日担扰,还不如就在梁家住着,他们掉以轻心,也易显露真面目。 反正科举的日子还远着呢。 阿觉记着自家公子的吩咐,见时机正好,他低声问道:“柳小姐,何时去寻我家公子?原先答应过的,公子他一直在千尺瀑布那等着。” 这些日子只记得担忧梁家对娘亲不利,她倒是忘了这件事。 “现在就去好了,应下的事可不能食言。” 柳梁若随即与阿觉一道去了千尺瀑布,那处宅子很是清静,她还未走近,便觉着自在。 许是在梁府压抑久了,愈发对这山景感兴趣。 她去时,顾即是端坐于蒲团上,一袭白袍落地,他闭目正奏着琴。 齐君公主的长乐曲在山中弹奏,很是相衬。 “谁?” “公子,是柳小姐。” 顾即是微微抬头,紧闭的眸子微微张了张,依旧没有光彩。 “梁家的事解了?” “还没,原先答应你的事,是我忘了,今日特来赴约。” 柳梁若在他近处坐下,拨动了琴弦,一道琴音顿时涌动。 “你这琴不错,从何处买的?” “公孙先生制的。” “先生还会制琴?” “先生所学甚广,你我年少,要学的还有很多。” 柳梁若露出了几分期望,来青山镇太久,她有些时候没见过公孙先生了。 “真想早些回京城,同先生多学些本事。” 梁家全家上阵,将娘亲哄骗,她明里暗里同娘亲提过几句,该防着梁家,可惜梁慕水不信她,只当她说了胡话。 顾即是知她难处,也知她在青山镇过的不自在,因而问道:“可需我助你,舅舅给了我不少暗卫,我一直未用,你若有需要,可遣他们去办。” 柳梁若叹了叹,说道:“不是缺人手,只是猜不中真相,一个存在过的人,怎就没个人记着?” “梁家的事,阿觉同我讲过一些,梁老夫人这人的确古怪,我倒是有个法子,让她露出马脚。” 柳梁若眼前一亮,问道:“什么法子?” “她紧着其子,我们便在梁方寸身上做文章。” 柳梁若淡淡摇头,说道:“此法不可,依娘亲的性子,舅舅出事她定会相帮,你的计划不成。” “那便以柳家产业将损为局,探梁家的反应如何?” 试探人心吗? 这法子倒是适合。 柳梁若选好对策后,眸子顿时暗了下来,她轻声说道:“若没在院外听到那番对话,来青山镇可是我最为开心的事,终不如幼时那般。” “谁也不会日日如初,我倒是想早日到春闱。” “你是帝王外甥,谋个官位不难,走科举是为了齐君公主?” 柳梁若一言说中了他的想法,顾即是沉了沉心绪,叹道:“总要有人去做,母亲心中有憾,未完成那些变法之举,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让她失望。” 两人已是十三之龄,慕的却是相同,后年的十五,又是另一道景象。 “我听说苏少卿又升官了,去了吏部。” 柳梁若昨日听玉梢说的,即便是旁人升官,她也觉着欢喜。 顾即是面上有了笑意,附和道:“她的确有才,也不惧世家,母亲一向看好她,柳梁若其实你更胜于她,若是参试,定能为官。” 这世上哪有这般绝对的事。 “无论结果如何,春闱我都是要去的,不仅是为了娘亲安定,我更希望这世上少些不平事,如王家一般为恶的都能得报应。” 顾即是执琴的手顿了顿,一时忘了掩饰,眸中有了光彩。 “王家的确是大患,暂且不提母亲的仇,王咸礼行的恶,就够王家称罪了。” 柳梁若静静听着,她远观宅外的落叶,语气轻柔了几分。 “顾即是,你来青山镇真的就只是来静养吗?依陛下对齐君公主的看重,我不信他会对你不闻不问,齐君,可是与齐晋君主同位之意。” 顾即是未答,便是有目的,也不能对外而言。 柳梁若见他有难处,轻声道:“我知道皇家有规矩,不一定非要告诉我,只是你的伤还未痊愈,陛下也不知体谅你,青山镇离边关不远,他也不怕你出了事端。” 柳梁若侧目看向他,只觉可惜了,这伤不好,他什么也做不得。 “不妨事,我身边护卫多,不会出事。” 顾即是心宽,什么也不惧,柳梁若便没在说什么,这处宅子幽静清雅,待久了也没了离开的意思。 只顾着闲谈,她竟忘了来此的原由。 “你今日可有想听的书册?我读与你听。” 柳梁若翻了翻一旁的文册,翻出几本古籍来,她并未翻开,应是在等顾即是回话。 顾即是只道随意便好,柳梁若闻言,从中拿了本《楚辞》诵读与一旁的男子听。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顾即是闭目静听,未有分神。 柳梁若诵读《楚辞》之时,亦在静心,虽是年少,她也想以已之力,去护佑想护着的。 宅院风起,抚慰着人心。 一个未来女官,一个预备权臣,已萌生了此后的选择。 世事艰难,亦有前行者。 16. 第 16 章 自这日起,柳梁若便开始准备引梁家入局之事,从顾即是那借了些暗卫,将齐晋柳家的产业皆布了迷局。 不出半月,便有了成效。 梁府后宅,梁氏母子与赵氏正在屋中商讨,言谈间皆是柳家。 赵氏坐在下方,隐隐不安的看着上座。 “老夫人,这几日又得了不少消息,说是柳家的产业一蹶不振,这事可是真的?” 原是赵氏谣传的消息,但近日又有些新的消息传来,她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想着梁老夫人的消息广,她便亲自过来问问。 梁老夫人面露疑色,朝着梁方寸问道:“方寸,你怎么看?” “母亲,柳家产业皆失的消息,我也听说了,为确保无误,还特意问了沿路的商人,他们也道柳家的产业损了。” 梁老夫人恍然大悟了一阵,喃喃道:“你们说梁慕水长住咱府上,是不是来避难的?” 这几人应是忘了,当初可是她们将梁慕水母女留在此处。 如今得了确切的消息,这心思就又变了。 赵氏是个容不得自个吃亏的主,她眼珠转了转,讨好道:“老夫人,不如让儿媳去问问?” 梁老夫人沉吟了片刻,叹道:“你去问也好,问清楚些,万一柳家的产业真的倒了,她们母女可就是闲人,得想个法子让她们回去。” 梁老夫人一贯只算计别人,可不愿损半点自己的利益。 赵氏点头称是,心中却盘算着怎么将自己撇干净,她可不愿落得个坏名声,这“歹人”自然得借着梁老夫人的名头。 赵氏出了院子,便去了柳家人所住的那个院子,待她一走,梁老夫人瞬间变了脸色。 “方寸,你好歹是府上做主的,可别让赵氏骑到你头上去。” 梁方寸点了点头,便没在多言,他正捉磨着府中的亏空该如何去补上。 前阵子,梁方寸去赌房输了大半家产,本想利用柳家的产业来补上,今日却听了这消息,他怕是要头疼一阵。 “方寸,母亲同你说的,你都要细细记着,我可是用了好多年,才得了梁府。” 梁老夫人目色淡了淡,手腕上的玉镯紧紧握着。 “母亲,儿子一定会壮大梁府,日后咱们搬去京城,也过过富贵人家的日子。” 梁方寸知晓梁老夫人爱听什么,便专挑她想听的话去说。 大概是四年前,梁方寸与赵氏成婚的时候,请了不少人,其中便有个远亲,不算相熟,但念着过往与梁家的亲缘,那位杜老夫人还是来了。 自那日起梁老夫人便恋上了京城的奢靡,见了杜老夫人出门的排场,所带的护卫,她羡慕的极了,便愈发看不上青山镇。 虽说梁慕水常年接济着梁家一大家子人,但梁府奢靡不改,便是千金也是坐吃山空。 梁老夫人念着杜老夫人那般的官家日子,白等了好些年,其子没个官身,其孙又是个不上进的,她没怨这两人,倒是怨上了梁慕水。 终究不是亲女罢了! 赵氏径直去了梁慕水的屋子,柳梁若正好也在,见了两人,赵氏脸上立刻挂上笑,便是进了屋也没收着。 “梁姐姐在府中可还习惯?老夫人特意遣我来问问。” 梁慕水微微展眉,放下手中的针线,回道:“自家府邸,哪有不习惯的,母亲可是有事要寻我?” “没什么事,只是让我来陪梁姐姐说说话,府中人少,怕姐姐闷着。” 梁慕水报之一笑,又拿起了针线,“我正绣着扇面,眼瞧天要热了,给母亲做把团扇,去去暑热。” 牡丹扇面,梁老夫人一向钟爱此物。 “梁姐姐的手艺真好,妹妹我手笨,可学不来。” 赵氏说了几句好言,又道:“我听人说姐姐府上还有制扇的产业,加上布庄,应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出目的,赵氏眼里闪着金光。 梁慕水淡淡道:“这些年生意不好,哪有什么不赔的买卖,保府上吃穿便够了。” 说完,她又叹息了几声,好似亏了许多。 柳梁若松了口气,原本以为娘亲不会配合她,会觉着她胡闹,见娘亲没有说穿,她又有了把握让梁家露出真面目。 赵氏听闻柳家的生意大不如前,脸色变了变,嘴上依旧是好言。 “梁姐姐也别急,生意场上难免有个赢败,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转运了。” “或许吧!不过得罪了京城的官家,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氏静思着,原本说柳家得罪了人,是她联合护卫阿三编的谎言,今日从梁慕水口中听闻,她开始思虑起真假。 若是柳家真的没了产业,那梁家也就没了进项,赵氏清楚自家夫君的性子,一时慌乱起来。 言谈间很是不自在,观梁慕水绣花时,她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随意闲了几句,赵氏便借口离开。 等来人一走,梁慕水远望屋前的景,叹了又叹,她将最后一针落下,随后道:“梁若,你自小就有主见,想来也能看出梁家的态度。” “娘亲,你什么都知道?” 梁慕水抿了抿嘴,微微道:“原先害了场大病,是忘了些事,后头又想起了一些,母亲的模样……我已记不得了,梁氏待我尚可,养了我这些年,我还她一些,也算尽了孝。” 柳梁若垂首未言,她轻轻握着娘亲的手,力道重了重。 “有梁若在,娘亲便不用这般累了。” 梁慕水浅浅笑了笑,回道:“我知你想参加春闱,那便不要多想旁的事,安心去静读,咱府上不缺银钱。” “那娘亲方才为何要应下我的话,同赵氏说府上没了生意?有了亏空?” “只是……只是有些好奇,倘若柳家一无所有,我在梁家会是什么情况?” 梁慕水不想明言恨与怨,却想知道自个待梁家的好,是否值得她如此。 不是亲母,亦非亲弟,她看不清真心。 柳梁若将娘亲的神情尽收眼底,莫名希望梁家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梁家的某处院落中,也正谈论着此事,这做主的,自然是梁老夫人。 听了赵氏的回话,梁老夫人眯着眼思索着,随即吩咐道:“对柳家母女的待遇还是一切照旧,不可怠慢了她们。” “老夫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