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终身》 1. 第一章 第一章 苏越忙了大半个上午,刚扫完院里的落叶,正打算去院子后面溪里看看昨天下的网有没有收获。 他师傅周昆立在廊下望了会儿远处的山脊,喃喃道:“穷居寡人用,时忘四运周。闲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含笑对苏玥道:“越儿!前几日教你认的草药可记住了?” “记住了。” 苏越放了扫帚说道。 “既然记住了,那你去采些回来,我测验一番。” 苏越想偷懒,唉声同他师傅商量:“师傅!我这刚把前面观里的大殿和咱们院子打扫干净,今儿就不去了吧。改天!改天再验成吗?” “改天也行,今天初七,后日咱们下山去平阳镇,江记果子铺的点心也改天买吧。” 周昆捻了胡子无可无不可说着便要回房。 “去,我这就去。”苏越忙道。 师傅每月初九要下山去平阳镇处理事务,再购入些日常吃食、用具。苏越爱吃甜食,清源镇江记的果子点心远近名,师傅总是给他买上一些带回山上。 为了那些个果子点心,苏越绝不能错过。 苏越去杂物房翻出背篓,又进厨房装了点吃的,背了背篓从前门出去了。 山上的秋天要比山下来的早,前些日子山上连着下了两日雨,空中云合雾集,山中大小溪流丰沛充足,汇集一处,顺了山式沿着河道徐徐淌下,欢畅自在的流往低处,归入河海。 清源山高处的山峰上,树木早早的枯落凋零,只剩些光秃秃的枝干,苏越瞧着实在不怎么喜欢。 而这半山腰的景致就不同了,草木长势虽不如夏日丰茂,可颜色多姿多彩,各样秋色层层叠叠尽染四处遍布整个山腰。苏越转了几处常转悠的几个地方也没找到几日前新认得的草药。 苏越思忖:“此时正是采药时节,应是被猎户和采药人给先一步采去了。” 苏越久寻不得,索性不辨方向往偏远的地方寻去。走了多时,寻了好几处才将草药采齐了,也不知采的对不对,能回去跟师傅交差就行。 苏越抬头将周围地势仔细分辨了,自言自语道:“今儿跑的够远了,竟然跑到这儿来了。” 苏越所在之地是个山坳,山坳中有溪流穿过,溪边水草长势茂盛,岸旁遍布芦苇菖蒲,将此处的山坳的秋色打扮的更与别处不同。 到此处的路不怎么好走,山民和猎户也不常来。苏越常在清源山里跑,这地方来过多次。 苏越摘了背篓靠在溪边一块山石上休息,远远看到一棵柿树,树上叶子早早落了,粗壮的枝干扭曲伸展在秋日阳光中,枝头上果子颗颗橘红透亮,挂着白霜,挨挨挤挤的挂了一树。 “柿子不错,给师傅带些回去。” 苏越来了兴致,蹭蹭两下上了树,苏越搂着粗枝探身摘了颗柿子掂了掂,靠在树上将柿子剥了皮吸溜着吃了起来。 苏越连吃了五六个,又将枝上又大又红的挑着摘了些,用衣服兜了。小心翼翼的从树上溜了下来。 苏越想了想又去溪岸边,拔了些细软的野草在背篓里铺好,才把柿子一颗一颗放了进去。 苏越检查仔细了,背了背篓刚要起身,突然听到远处草丛有声响。苏越竖耳听了会儿那声音又没了,苏越以为是山中某种小兽,弯腰捡了颗石头掷了过去,想将它惊上一惊。 石头‘噗’一声落入草丛,却并没有什么动物窜出。 苏越皱眉看着,发觉不对大声喝道:“谁在那里?” …… “谁在哪儿?”苏越又问。 …… “周小山?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 仍是没有动静 “周小山!再不出来,小爷我可要放箭了。” …… 草丛后面安静了片刻,只见一少年从草丛后面转了出来。 苏越认了人,不是周小山。 “你那儿的?”苏越问。 …… “山上的小子就那几个,你那家的?”苏越又问。 少年不回他话,见苏越手里并没什么弓箭,便松了心神。 苏越见他不吭,走近些瞧他。 一身青色布衣到处粘了脏污,有几处还破了,鞋上满是泥土,像是走了不少山路。头发有些凌乱,一片细长的草叶子挂在发上,皱着的眉下一双眼却乌黑明亮清浅流溢。 “你谁家亲戚?”苏越问他。 …… 苏越见他一副警觉的模样看着自己,便指了指他发上,那少年抬手摸去,将那条细长的叶子摘下,也不丢只在指尖来回的捻着。 苏越见他放松了些,接着问他道:“没听周小山说起山上来了新人,你那儿的?” …… 苏越见他仍是不答,便也不理他,转身要走。 少年见他要走,眉毛又皱在一处,指尖正捻着的叶子顿住了。 苏越见他,停了脚回头道:“问你又不回话?” …… “聋的?” …… “哑的?” 少年张了张嘴,又没了动静,只是直直的站着。 苏越见他独自一人又一身的泥土,想是这山里走了不少时候,将背篓从背后卸了下来,丛筐里捡了几颗柿子递给了他。 那人伸了手又停住了,苏越见他仍是一脸的戒备,将柿子塞进他手中。 “拿着。”苏越好心道:“柿子稀软,当心染脏了衣服。” 那人捧着几颗柿子呆立在原地。 “走丢了?” 苏越眼见着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苏越轻叹一声,背了背篓转身便走,边走边说道:“山已入了秋多野兽,你一人当心吧。” 走了几步回头望他,见那人仍直直的站着,苏玥摇头走远了。 少年见苏越走远了,呆呆的站了会儿,在一块儿石头上坐了,看着手中的柿子,又一颗颗的将柿子在身侧的石头上摆了,一共四颗。 苏越回头望着那少人,世间多疾苦难有百多中,独身孤行于天地之间是这百难中极难的一种了,想起幼时过往,心里有些不忍。 那少年正垂了脑袋在石头上坐着,犹自直了眼睛出神。 “哎!” 猛然听见声音,少年忙抬头,两只漆黑水亮的眼漾着水光看向声音处,见苏越又折返回来,少年眼睛亮了亮又低下了脑袋。 苏越背着背篓走近了同他:“问你话也不说,怎么还哭上了。” 少年低着头缩了缩肩膀,苏越走近些想弯腰瞧他。 “没哭!” 少年猛的抬头,直直的看着苏玥,一双眼睛清冽坚持,说罢又抿紧了唇。 苏越看着这双眼睛觉得很是漂亮。 “会说话的啊!不是聋子哑巴!”苏越点头。 少年低声道:“不是。” 苏越在他身前的石头上坐下,一只手支了脑袋,慢慢说道:“问了那么多也不吭一声,不能怪别人把你当聋子哑巴。” “走丢了?” “嗯!” “平阳镇上的?” 少年沉默片刻又低低的“嗯”了声, “镇上哪家的?” 苏越等他回话,人又没声了。 少年见苏越站起身以为他要走,忙道: “跟人一起进山走散了。” “和你一起进山的人去哪儿了?”苏越抬头四周望了望,没发现有其他人的踪影。 少年踌躇道:“不知道,” “怎么走散的,遇上野兽了?” “没有。”少年摇头,过了片刻低声说:“可能嫌我累赘吧。” 苏越无语,起身拍了拍屁股,揪了根草在嘴里嚼了两下,有点苦又吐了出来。问道,“你自己在山里转悠多久了?” “昨天早上进的山,那人晌午走的。” 苏玥抬头望了望已过正午的太阳算了算时辰,深叹口气说道:“已经过了这么久,怕是不会回来了。” 少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呆呆的望着远处出神。 苏越沉吟了会儿,说道:”你跟我走,回头我让我师傅将你送回家去。” 少年仍是坐着不动。 “走啊!”苏越催他。 少年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家里遭了难,不好回不去了。” “你爹娘那?”苏越问道。 少年轻声道:“不在了。” 苏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是碰上了个无处可去,无家可回,没人要的。 苏越想他可怜,小心翼翼的问他:“你一人在这山里转了大半日,没遇到其他的人?” 少年摇头:“没。” 也是,清源山这么大,他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山里转了这么久,方向大概也辨不得,上哪儿遇到人。 苏越安慰他:“那我让我师傅帮你去寻和走散你的人。” 少年低头轻声说道:“不用了,怕是寻不到了。” 那人嫌他累赘才将他带进山里故意撇下,怎么还能让人寻着。 苏越深叹口气在他旁边坐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少年扭头看着身旁的苏越道:“你带我到大路上,我自己下山就行。” 苏越想了想道:“也好。” 苏越起身整了整背篓,见少年折回刚才的草丛处,从里面拎出了个包袱。 苏越瞧着他呵呵笑道:“还有行李!” 少年仔细看了看四周,同苏越说道:“走吧!” 苏越起身拾起背篓准备动身,一阵咕咕声响起,少年瞧苏越扭头瞧他,忙作势拍了拍包袱,将包袱挡在身前。 苏越想他两日在山中乱转这是饿坏了,苏越走到少年身边,帮少年把包袱斜背在背上,又从怀里摸出个饼子递给他。朝他肩头拍了下,笑道:“脸红什么,肚子饿是常事。” 少年赧然一笑,接了饼子默默低头吃了起来。 苏越歪头看他吃了会儿,问道:“都吃了些什么?” 少年想了想,道:“带的东西吃没了,摘了些果子吃。” 苏越点头:“秋天山上果子有的是,还好现在是秋天,这要是入了冬,山里上上下下都秃光了,连个果子你都不好找。” 苏越说完从背篓里拿了个柿子揭了皮吃。 少年见自己吃了苏越的干粮自己吃柿子,将手里的饼掰了半个递给苏越。 苏越看着递到眼前的半个饼子,又看了少年一眼,咧嘴笑道:“你吃,山里逛的这大半日够你饿的。” “干粮也才吃完,没怎么饿着。”少年说着将手往苏越面前伸了伸。苏越笑着伸手接了,又拿了颗柿子递了过去,两人一起吃了。 秋日山中景色异常,山势远浅近深蔓延无边,植物稀疏错落色彩更是斑斓多姿,秋日午后阳光正好,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山间小道上走着。 苏越扭头问少年:“你下山打算去哪儿?” 少年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亲戚吗?知道地方我师傅送你过去?“ 少年顿了顿,说道:“没。” “那你打算去哪儿?” 少年摇头道:“不知道。”又过了会儿少年低声道:“或许去永城看看。” “永城往南,离这里很远!永城地理位置优越,城中九区一十八市,商贾聚集店铺林立,很是热闹!” “你去过?”少年问苏越。 苏越顺手摘一根枯草嘴里叼着,便走边说道:“没去过,我听我福伯说过,春上的时候,福伯说要带我去永城逛逛,后来店里事多一直没去成。” “你福伯说的没错。”少年脚下不停,跟着苏越身侧便走边慢慢说道:“永州地处平原,东接昌渝西靠乌华江。乌华江与滨江在其处交汇,水势湍急河道宽广,各处船舶往来与此地。城中商铺林立,人口众多。与永城一水之隔便是阳宁。阳宁府常年由俞元兴率兵驻守,驻军…… 苏越只知道永城是座大城比山下清源镇热闹许多,不禁问那少年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你去过?” 少年噤声,默了片刻又轻声说道:“没去过,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去往永城,你有可寻的人吗?”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 苏越往前走了会儿转身想说什么,沉吟片刻停住了。 苏越走在前面也不迷方向,拐拐绕绕带着他在山林间穿梭前行。约莫半个时辰,两人来到了山中柴夫猎户常走的小道。 苏越指了指远处,同少年道:“沿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北,便能到大路上了。” 少年随苏越所指往远处看去,低声道:“好!” 苏越看他眉头紧皱,嘱咐他道:“永城距清源山路途遥远有很多路程要走,你自己当心。” 少年收回视线朝他笑了笑:“我会小心,今日多谢你相助。”说罢朝苏越拱手道谢。 苏越摆了摆手又嘱咐他:“你自己当心。”说罢,转身向高处走去。 少年立在原地看苏越走远了,转身独自向山下行去。 苏越走了会儿回头看,寒冬将至山中一片萧瑟,林中小路坎坷崎岖延绵不绝,只见那少年独自一人向下而行。 山中秋景宜人,风景颇美,不过这秋景不长过不了几日便会入冬,萧瑟寒冬漫长孤寂,和她幼时记忆里的一样。 苏越心下轻叹,不觉高声朝远处大喊出声。 2. 第 2 章 第二章 苏越心下轻叹,不觉高声朝远处大喊出声。 “喂……” 少年听闻声音,忙回身抬头,见苏越遥遥的站在高处正向他招手,几只飞鸟被他的清亮的声音惊起,扑着翅膀飞向远处落在高枝上。 少年以为苏越同他告别,也抬手冲苏越摇了摇,扭头继续往下行去。 苏越见他仍往山下走,高声喊道:“你等等!” 少年回身站定,见苏越人在高处急急向下行来,苏越速度过快一时控制不住脚,脚下带着山石尘土夹杂着草屑腾云般扑下来,眼看就要和人撞上。 少年见状连忙稳了身形,脚下发力伸手揽他,硬是将苏越揽停下来。 “好险!好险!”苏越拍着胸脯,一边呼呼的喘气一边同少年道:“你先等等,我还有话说!” 少年扶苏越站稳,等苏越平缓了气息,看着苏越说道:“你要说什么?” 此时太阳已经西移阳光斜落在身上,苏越跑的身上出了层薄汗,苏越年少贪凉欲往一片阴凉处去去热气。苏越边走边轻声说道:“要不,你先跟我回海云观歇歇脚。等下若还想去永城,我和我师父、福伯一同送你过去。” 少年跟在苏越身后低头思索道:“海云观?” “海云观是这山里的一处道观,其实也不是什么道观,是一处院子我和我师傅住的地方。”苏越继续跟他道:“眼下你无处可去,不如先跟我回去。” 苏越见他犹豫,继续说道:“山上住的人都知道我师傅最是心善,你随我回去,想好要去的地方,我师父可以送你去。 少年低头想了会儿,轻声道:“好!我同你去,待我想好去处,不用劳烦你师傅我可以自己去。” “哈哈哈!”不知从那块山石后面传来阵大笑。 苏越闻声看去,大声喝道:“周小山!” 从树后的跳出一个黢黑壮实的少年,咧着嘴漏出满口白牙,笑哈哈的同苏越打招呼:“苏越!你师傅现在心善不善,我们住在山上的人多少还知道些,不过以前他是不是心善,这大家就不知道了。不过,听镇上的人说,你师傅以前可并不算是什么善人……” 那壮实的少年嘴里不停,继续朝苏越道:“对了,苏越!我一直没机会问你,要不这次你给我说说,你师傅到底做了什么事,镇上好好的田产铺面不管,偏在这深山上躲着。是躲债?是避祸?还是……” “周小山!你敢说我师傅坏话。”苏越打断那少年的话,愤怒的大声道。 “这哪是坏话,这是实话。”周小山晃着个脑袋,继续说道:“山上的人都这么说。” “你说我师傅坏话,我跟你拼了!”苏越说着就要过去动手, 周小山闪身躲过,跳到一边的石头上,高声对少年道:“他们院子在海云观后面。那海云观虽供着三清坐像,可从来没燃过什么香火,成日连个去上香的人都没有,你可别跟他去。” “怎么没有!前些日子还有香客来进香的!是你眼睛瞎没看到”苏越指着他骂道。 周小山哈哈大笑着对苏越道:“我才不瞎,是你眼瞎才是。前几日,那些人那里是去进香,人家是上山游玩观景来的。那天我爹也遇上了,他们一群人装了好些吃食器具,山上逛的累了顺道在,海云观歇脚。还是我爹给他们指的路呢!” 苏越已气红了脸,紧皱眉头同小山道:“李奶奶五日前还到观里上香来的!” 小山搓搓下巴,笑出声道:“你说杏子岭后面住着的李奶奶!李奶奶那是攒香灰,给她家里牛止血的。她家牛害了病,怕香炉里香灰不够,才上你们那儿讨你们香炉里那点子灰。可你们观里那点子灰连香炉底都铺盖不住。她后来还上我家去同我娘讨我家神龛里菩萨的香灰呢。” “周小山!我今儿跟你拼了……”苏越咬牙,边说边卸了肩上的背篓,迈大步跳上石头同小山扭打到了一处。 周小山个头高苏越大半头,日常又跟随他爹在山中砍柴,苏越知自己力气不如他,不打算跟他硬来。苏越握紧拳头直直朝着小山面门上打去,周小山反应迅速,斜肩一闪躲了过去。 苏越一拳未中又出一拳,周小山早有防备,长臂一伸扣住苏越手腕。他这一扣正中苏越下怀,苏越也不顾手腕上的疼痛,卯足力气抬腿便往小山左边膝盖处踢去。 小山不妨,狠狠挨苏越了一脚,吃疼道:“好你个苏越,你来真的!”说着将苏越手腕紧了紧力气,将苏越另一个手腕也抓了过来,将苏越两个胳膊往身后一扭道:“服不服?” “不服。” 小山手上又使了使力,“服不服?” 苏越嘴里不由哼了一声,硬声道:“不服。” 小山手上又加了些力:“再不服,你这胳膊就折了。” 苏越咬牙冷声道:“周小山,你说我师傅坏话,我死也不服……” 周小山自己理亏,也怕真将他胳膊折坏了,将苏越身子往前一送,顺势松了他胳膊,拍手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苏越一时脱困,踉跄着歪到地上,摸了摸两边胳膊冷着脸瞪着周小山,忽的起身抓了把土扬了周小山一脸。 周小山双眼吃灰迷了眼睛,忙去揉。 苏越趁他抬手,猛地起身一下扑到周小山身上,将他压在了身下,挥起拳头朝他脸上连连击下。 苏越虽然力气不大可也下了蛮力,他拳头又急又快,拳拳都使足了力气。苏越打了几下没了力气,从周小山身上翻身站了起来,指着周小山怒声叫道:“要你说我师傅坏话。” 周小山带着一身灰土草屑从地上爬起来。苏越刚才几拳,拳拳下了重手,竟将周小山脸颊同眼窝处打出片青紫。 小山原还带着心虚,被苏越这么猛扑上来一顿打已是气红了眼睛。 周小山将苏越猛的一推,他力气本来就大,这一推把苏越给推了个趔趄,大声道:“我说的实话,山上住着的人都这么说,你师傅山下有铺面有房产丢着不管,偏来这深山上住着,就是做了亏心事,躲债来的!说完拔腿就要跑了。 苏越伸手拦住他道:“你也说我师傅山下置有铺面房产,哪会儿欠债,那有什么债要躲?我师傅是喜欢山里清净才在山上住的。” 周小山推开苏越胳膊,轻蔑的道:“债多了,钱债、情债,都是是债,那个晓得你师傅躲的什么债。”说罢冷笑道:“你师傅喜欢清净个屁!就是在这躲着的。” 周说罢使力推开苏越,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越听罢抬脚要追,想起身后还有人。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拎起背篓拿袖子抹了把脸,问一旁站着的少年:“你来不来?” 苏越不待他答话,扭头便走。 少年紧赶两步追上苏越。 “我跟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海云观方向去了。 3. 第 3 章 第3章 海云观,青源山深处小小一道观。 说是道观,但此观并没什么香火供奉,更没道长在此处挂单修行。要说不是道观,大殿上确实常年供着三清真人塑像,只是香火实在是少的可怜,只由观后面住着的一户人家,逢初一十五命他徒儿敞开大殿在三清真人前烧上那么些。 海云观本是荒了多年。 七年前山下清源镇上来了的个姓周的,还带着个仆人,在镇上置了产业开了间铺子,铺子里东西南北货物置办的甚是齐全。 那姓周的也不管铺子一干经营,只是游山玩水,全交给那仆人打理。那只那仆人竟也是个做生意的能手,也不知那来的本事将铺子越做越大,生意买卖经营的风生水起,不几年竟在别处也开出了分号 这散淡自在,只管游山玩水的人就是苏越师傅周昆了。 周昆将清源镇周边各处景致逛了个便,一日入青源山游玩到了海云观,竟相中了海云观后面的院子,那院子原是早几十年前海云观烟火鼎盛时,用来给香客休息暂住的,现如今早已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周昆花巨资着人从山下运了瓦石木料,请了工匠将海云观和后面那座院落重新修葺,工匠们见主家施工用料都不吝啬也不催促工期,给的工钱也甚是丰厚,便从三月开始修起,直修到快中秋才完工。 这院子坐北朝南,前面紧依海云观,后面挨了条小溪,院落不大,分为前院后院,前院东西各两间厢房供人居住,用一扇拱门与后院相通。 周昆那仆人能将生意做的好,自是郊游广阔通透练达,提议在海云观和院落之间种上片竹子再用山石林木造了几处景致。来年春上,便找人在海云观四周广种花木绿植。 多年过去,如今的海云观在清源山半山腰景致已甚是可观,但仍是没什么人特意来此处上香敬拜。 海云观一直没香火,福伯曾这么跟苏越分析过,其一海云观所处地方实在偏远山路难行,其二是与平阳镇相隔二十里的辛河镇上有乐风观,乐风观自前朝延至今日已有百余年,又有知名道人常年在乐风观挂单修行,专为人祈福祝祷,占卜诵经。香火极为鼎盛,自古便是数得上名号的祈福去处。 所以清源山上这小小的海云观,自是门可罗雀,无人来往。 苏越拉了少年在海云观后的竹林前站了,低声同少年说道:“你在外面等着。等下我叫你。” “好。” 少年点头。 苏越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他笑了笑,轻声道:“等我。”说罢,特意提高嗓门唤道:“师傅!师傅!”边叫着边进了院子。 苏越连着叫了几声,才见周昆从房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人,那人精瘦挺拔,一身褐色暗纹袍子服帖的穿在身上。 苏越摘了背篓上前几步同周昆道:“师傅,药我都采回来了,还摘了柿子回来给您,您瞧瞧!” 周昆瞧了眼吩咐苏越道:“去后面放了东西,过来见客。” 周越见有客人不便说话,只得应声,到后院柴房将背篓放了又转回前院。 苏越没急着进屋先是靠墙立了,正琢磨着外面那少年的事该怎么给师傅说,只听屋里有声音低低传出。 “你招惹的麻烦硬要往我这里塞,我这才清净几年。” 苏越竖起耳朵听着,看来这人和师傅是旧识。 “这是什么麻烦?又没让你一直……” “不行……” “师弟!” 愿来是师兄弟!从未曾师傅提过什么师兄弟,福伯也从没说过有此号人。苏越贴紧墙壁仔细听着。 “我在这里刚安稳几年,不想……” 周昆师兄道:“你放心,此事丝毫关系不到你身上,不会给你引来祸端。” 苏越边听边琢磨,师傅还真有些过往,好像还是些不同寻常,难道真跟小山说的,师傅住在此处真是在避什么? 周昆言词坚定道:“此事不行!” 那人道:“师弟!这点事你都不肯帮?不说你我年少时一同在师傅跟前的情谊,只说当年我在京中收到你消息去西北助你,这次的事你不能不帮!” 这人似是要赖上师傅。 周昆轻叹口气道:“师兄!这不一样!” “你放心,师兄保证不会让人寻到这里。” 周昆冷哼出声:“那若是寻道此地呢?” 苏越扒窗往里看,只见那人坐在椅上,身子向后靠了靠,淡淡说道:“当真寻到,有你在不会出事。” 这人不像是要赖定师傅。 周昆听罢将手背往身后,冷声道:“这事我不会帮忙!” 那人沉声叫道:“周昆!”稍过片刻起身说道:“师弟!你不帮我也罢。眼下你好好过你的清净日子,我怕过不了多久,你这清净日子就没几日过的了。” 周昆听他沿罢,顿时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在地,怒声道:“好你个刘和同,你威胁我!” 苏越还未曾见周昆如此动怒过,忙缩回脑袋沉思片刻,随即站起身朝屋内大声道:“师傅!” 周昆见苏越进来敛了脾气,转身在椅子上坐了,向刘和同指了指,声音冷冷的对苏越道:“见过你师伯。” 苏越见来人将师傅气成这个模样,只随便行了一礼,没好气的道: “见过师伯。” “跪下行礼。”周昆冷言同苏越道。 苏越抬眼看了眼周昆,见周昆神情严肃,依言在刘和同面前整衣跪下磕头道:“见过师伯!”。 “起来吧。”刘和同瞧了眼苏越点头叫他起身。 “磕满三个再起身!”周昆冷声继续道。 苏越抬头看周昆满脸正色,又俯身向刘和同磕了三个响头:“苏越见过师伯。” 刘和同看着跪着的苏越,又看了看周昆,“你收了徒弟?” 周昆点头:“八年前收的。” “收了徒弟?还是个……”刘和同不知为何乐起来,笑过后又道:“这几年,信上从没听你提过。” 周昆冷哼一声朝他道:“没提并不是没有,你刘执事又何时向我细说过你在京中过往。” “那他……”刘和同上前几步扶了苏越胳膊要扶他起来。 苏越只觉两臂他双手所执处甚是火热,有热气沿两臂往上行至肩处慢慢袭满全身。 “不用试了,我没教他,那内功心法不适合他。” 周昆仍暗催内力,在苏越周身探了个来回,竟是一无所获。周昆思索片刻,摇头笑道:“你没教他,连寻常内功心法也没教!” 周昆见他模样,淡淡的说道:“我没打算教他,我收他为徒并不是要教他那些东西。他只需做个平凡百姓,在这山中安稳过日子就好。” “他既然做了你的徒弟!想要一生安稳度日,怕是由不得他!”刘和同瞧着苏越意味深长的说。 周昆冷冷道:“由不由他在我,无需你操心。” “起来吧。”刘合同止了真气,边说边将苏越拉到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苏越,“拿来防身。” 苏越扭头看着周昆,并不伸手。 “师伯不是旁人。”周昆同苏越点头。 苏越暗道:“不是旁人还能把师傅你气成那样。” 苏越对刘和同扯了扯嘴角伸手接了,客气道:“多谢师伯。” 苏越将匕首握在手里来回看着,半尺来长的匕首通体乌黑,握在手里很是小巧。那匕首看似只是一截寻常乌木,只把手处隐隐嵌刻有暗纹以辨前后,那花纹繁复精妙甚是精美,刘和同示意他打开看看。 苏越两手同握,稍加使力刀鞘自出,刀刃雪白发亮泛起冷冷幽光。苏越细看刀刃,竟也刻有暗纹,那暗纹并未凸起,竟是打磨的和刃身一般平齐,刀刃处还特意开有暗槽。 周昆见苏越握着匕首来回去比划着,沉声朝苏越道:“好好收着。”接着又道:“你去准备些吃的,你师伯等下还要下山。” “是。” 苏越答应着就要出去,人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 “师傅,我有事同您商量。” 周昆看了他一眼,道:“说。” 苏越看了看刘和同,又想师傅刚说了师伯不是外人,索性大声道:“我采药的时候在山上捡了个人,师傅,您等下……”苏越话没说完就窜了出去,从院外拉了个人进来。 苏越将人拉进屋,朝着椅子上的周昆道:“就是这人!我在后山采药时遇到的。他家里遭了难,又被人拐骗带进了山里,那人嫌他麻烦将他丢在山里不管了,他一个人在山中走了好大时候。师傅!我们将他留下吧。”苏越指着少年一口气说完。 周昆凝神将苏越和少年仔细看了看,忽的转头看向刘和同,只见刘和同眉眼舒展,不似刚才神色。 少年看向屋内两人,脸上稍显疑色,片刻又恢复了原样。 正靠在椅子上的刘和同低声乐道:“师弟,你在这徒弟收的极好,伶俐心善很和我心意啊。” 周昆一脸沉色,将刘和同和少年看了几个来回,脸上好不容易止了颜色,嘴巴张了张却无言语,站起身紧皱眉头往后院去了。 “师傅,师傅!”苏越叫道。 “师傅您这是答应了?!” 苏越高声追问,丝毫不闻后院动静。 苏越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椅上坐着的刘和同,挠挠脑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见苏越为难想说些什么,椅上的刘和同正了正身,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一时屋内落针可闻,一片安静。 苏越转身在少年肩上拍了拍,安慰他:“放心,我师傅很疼我的。我去后院求求他,你安心在这等着。” 刘和同一脸赞赏的看着苏越,伸指向后院点了点示意他过去。 苏越没走出几步,扭头问少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了眼椅上的刘和同,刘和同嘴角抿着丝笑坐在椅上。 少年想了想同苏越道:“我姓楚,楚承泽。” 苏越点头留屋里两人,自己去后院寻师傅。 周昆正在后院厨房外的石桌旁叹气。 柴房角上一株碗口大的银杏,落叶落了大半,一地秋日明媚。枝头不多的黄叶迎着秋风哗哗晃动,树叶在风中哗啦响的正欢,想来不消几日也是落地入尘,化土为泥的宿命。 苏越以为师傅跟师伯的气还没消,走到周昆身边坐下唤了声:“师傅!” 苏越轻声道:“咱们把那人留下成吗?” 苏越见周昆久不回他话,拉了周昆胳膊问道:“师傅?我那师伯您从来没提过,怎么一来你们就置上气了?” 苏越将身子靠在周昆身上,眨眼问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吗? 周昆看着歪在身侧的苏越,叹了口气道:“你带回来那人不能留下。” “为什么!”苏越坐直了身子。 周昆指向屋内欲说无词,沉声道:“你出去晃一圈什么都往回领,我说不能留!就不能留!” 苏越不解道:“师傅!你不是向来愿意助人的吗?山上住的柴夫猎户,镇上的贫户乞儿你不是都帮的吗?为什么不帮那人?” “没什么帮不帮的,此人不能留在这儿。”周昆冷言。 苏越扯了周昆袖子不松手,低声求道:“师傅,我都答应他了,咱们帮帮他。” 周昆将袖子从苏越手里抽了出来仍是摇头。 苏越见周昆模样,也来了脾气,赌气道:“师傅不愿留人,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已经应了那人给他寻个去处。师傅教徒儿识字时要徒儿背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徒儿应人之事,岂可失言?徒儿现下不愿失信于人,只得同那人一同下山,帮他寻个安身之处,再回山上来了。” 苏越咽咽口水,顿了顿又说道:“刚好我那师伯一会儿也要下山,我俩同他一道。” 周昆睁大两眼看着苏越沉声道:“下山!你同他一道下山!山下那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你安置不知来历的人?” 苏越怔仲,不知怎样回答,眼睛转了转道:“福伯!福伯有办法,让福伯给他找地方,不行就让他在店里当个杂役伙计。” 周昆冷哼道:“伙计!杂役!我怕你福伯没那福气使唤他。” 秋风拂过,几片银杏叶细长柄枝阔叶黄,打着旋飘然坠落在石桌上,片片珊珊可爱。 苏越皱着鼻子揪着眉头,一脸哀怨的看着周昆,待苏越把眼睛睁的酸了泛出水样的光时,苏越实在睁不下去了,苏越伸手揉了揉泛红的眼,向周昆哀求道:“好师傅,把人留下吧。” 周昆伸手抚了抚苏越脑袋上的乱发,起身摇头往前院走去。 4. 第 4 章 第四章 周昆面无表情的在椅上坐了,一旁的刘和同看了眼跟进屋的苏越,抽了抽嘴角不由的笑了,周昆冷他一眼,沉声道:“名字。” 少年一愣方知是问他,忙开口道:“楚承泽。” “真名?” 少年朝刘和同处看了看踌躇片刻,坦然答道:“我母亲姓楚,生前唤我承泽。” 周昆看在眼里,凝神双目迎着刘和同两眼,慢慢说道:”此处山野陋居向来只我师徒二人,你愿留便留。能呆多久不由你我,你遭遇何事我也不问。倘若你的事找到了此地,牵连到此处的人,那是你的命数。不要想着在我这里有所着落,我不会助你。” 周昆说罢转身拂袖去了。 *** 夕阳西下,秋风寒瑟冷冽透入寒衣。 海云观外,刘和同将苏越这师侄夸了又夸,问苏越:“你师傅未曾交你武功,你平日都跟他学些什么?” 苏越看了身旁的周昆,道:“我师傅教我识字,认些山间的草木药植,有时还教我认些穴道,扎扎马步打打拳,说是要我强身健体。那些穴道太难记,扎马步打拳太累了,我不喜学。” 苏越想了想又问刘和同:”师伯,我师傅武功很厉害吗?” “江湖人称赤影鬼手的周昆,武功那自是了得的。”刘和同笑着同苏越道。 苏越看着一旁的周昆心中正得意,刘和同看着他认真道:“你想习武吗,你师傅不愿意教你,我可以教你。你师傅在江湖上有名号,我也不差。你跟我学,不亏!” 苏越摇头道:“我不跟你学,师父不教我自有他的道理。”苏越想了想接着说道:“我师傅养我教我,对我并无它求。如果我真想学,我师傅定会教我。我师傅曾说过,不愿我多有出息,只要我平安自在就好。江湖上的事也与我无关,我和我师傅在这儿日子过的安然自在,我不求其他,我只望师傅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能长长久久的陪着我,我也长长久久的陪着他。还有我福伯,我们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一旁的周昆听闻苏越一番话,将眼神从苏越身上移到别处瞧着出神。 刘和将手扶上苏越肩头舒了口气,弯腰对苏越道:“你师傅实为你好,你师傅有你这纯良洒脱的徒弟在这山中相伴你师傅比我有福气。”说罢直起身对周昆道:“不习武就不习武……习些别的” 周昆冷冷的打断他道:“我自己的徒弟,我自有安排不用你来操心。好走不送!” 周昆后面四字,字字果断,说罢扯了苏越往回走,没走几步苏越回头,见刘和同正和楚承泽说什么,不禁皱眉道:“他们认识?” 周昆白了眼他,冷声没好气道:“你才知道!” 苏越一时无言。 苏越远远看着刘和同和楚承泽立在海云观外前面的小路上,不知说着什么,片刻后,刘和同施展轻功几个跳跃,人便已隐在一片暮色里。 海云观上空天高辽旷,一弯下弦月在东边天际半露半隐的显出些形状,山阔清晰四下一片寂静。 *** 山中岁月时多,三人在青云观住下各得自在。 楚承泽在海云观住下,周昆便不再带苏越去往平阳镇了。山中他们三人一切吃食用度都由山下福伯如往常一样,让人挑了单子送上山来。 多年以来他师徒二人生活原是周昆打理,随着苏长大,周昆便不管了,都由苏越一人忙活。现如今添了人苏越便都丢给了楚成泽。 苏越记仇楚成泽和他师伯原本相识。自己多管闲事,害周昆对自己冷了多日脸色,就连每月初七下山去往清源镇也去不成。 苏越自是对楚成泽没什么好脸色,将园中洒扫、劈柴一干生活杂事都丢给了楚成泽。 周昆仍是每日喝茶看书,往僻静处行上半日,对他们二人也不不多加管束。 苏越照旧山野里乱逛,实在闲的无趣,找小山斗嘴掐架。海云观观前面是大殿,后面一片竹林,紧挨着便是小院,院子坐北朝南,东西分厢,东面厢房第一间住着苏越,另一间给了楚承泽。,周昆住在西面第一间,另一间留作书房。书房四壁书橱,楚承泽随手翻了一翻,一部分是道教经文典籍。但多半确是天文地理,人物杂记,经史子集,无所不包。 周昆苏越师徒二人也不勤打扫,书橱积尘也是厚薄不一,楚成泽将其整理打扫,规整整齐。周昆也不理他随他去翻阅整理。苏越见他将书房整理的干净雅致,也常进来翻看些书籍,只不过专拣些传奇画本故事杂记看。 这日,苏越刚将脚夫送上山来的两担物品胡乱归置了,便见侧院厨房冒出滚滚浓烟。 苏越唉声叹到:“又来!” “这都第几次了!教都教不会,笨死了!”苏越抱怨,骂骂咧咧的进了厨房,厨房里黑烟滚滚,溢满整个屋子角落浓烟缭绕罩着个人,楚承泽正蹲在灶台前往炉膛里送柴火,苏越走到灶前将人推开把炉膛里一干柴火通通扒拉出来。 “都塞满了还塞。”说完一把将人推出了屋连声叫到:“生火要用放久了的干柴!干柴!” “这生火我实在不擅长,不过我再试几次一定可以的。”楚承泽轻声说道。 “苏越手里拎着个干柴指着楚承泽一通乱指,道:“再试几次,我怕这厨房该被你烧了。” 苏越见他一脸煤黑两眼也熏得通红浸着水光不说话。 苏越撂下句:“笨死了。”说罢进去灶前生火。 苏越引了火折,又往炉膛里添了把草,看火势起了将柴一根根放入将火生了起来。 “看好了。”苏越扭头问。 “我也是这般做的,不知为什么总是生不好。” 苏越白了他一眼:“有本事骗人,没本事生火。” “我,我……” 楚成泽我了几个也没我出下一句,过好一会儿说道:“在山里遇到你时,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来的地方是这里,确实是以为他走了。” “那你进屋时他人在屋里坐着你怎么不说?”苏越道。 楚承泽低了脑袋不吭。 “你说家里遭了难,遭了什么难?”苏越又问。 楚承泽默了默,过了会儿低头轻声道:“这个不好说。” 苏越问道:“你不愿讲你家中之事,那你跟我师伯又是怎么认识的?” “在家时就认识的。”楚承泽道。 苏越皱眉看着他,楚承泽继续道:“在家时常见,只是没说上过话,我母亲去世后,出了很多事。他就带我走了很多地方,到这儿来。”承泽抬手抚了下眉头看着苏越,低声道:“对不住,瞒了你。” 苏越见他眼下有湿意脸上抹的也是黑花一片,想他家事突变,母亲新丧也是可怜不知怎么心就软了。 苏越低头想了想,道:“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个我们翻篇了。” “这算是罚你的。”说罢伸手在他脸上胡乱一抹。 楚承泽没想他这般好说话呆呆的看着苏越。 苏越见他黑花一片的脸更花了,哈哈哈的笑个不住。 周昆听见动静高声朝这边道:“快将饭煮了。” “知道了师傅!”苏越哈哈笑着高声应了。 海云观虽处清源山半山腰,院后空地上也多少种了些蔬菜,肉更是不缺。山中猎户时不时送些,苏越跟着周昆时不时猎些,米面油盐等生活用具,隔些时候福伯特命人从镇上定时送上来。苏越同师傅日常饭食上还过的不错。 可今日,桌上只一盆黑呼焦黄的米饭,一盘蒸过的熏腊鸡块,一大盘烧的分辨不出是何种的青菜。苏越瞧了瞧也不嫌弃,低头扒了些不太糊的饭,盛了碗摆到周昆面前道:“这小子做的,师傅凑合着吃。” 周昆看着碗中米饭,并不动筷。 “他煮饭不行,虽是糊了些,但比前几次没熟,入不了口的强,算是比前几日几步了的。”苏越同周昆道。 苏越见周昆仍未打算动筷,伸长胳膊加了块熏肉放到周昆碗里道:“师傅不愿吃饭,那吃菜。” 周昆垂眼看了眼苏越夹来的东西,道:“仍是生的。”说罢接着道:“十几了?” 桌旁坐着的楚承泽正垂了脑袋,听周昆问的是自己,连忙回道:“十四。” “到这儿走了几日?” “十三日,先去了都阳又到了柳州乘船过来的。” 周昆冷哼了一声,道:“逛的圈子到不小,刘和同走时可说什么时候来接你。” 楚承泽摇头低声说道:“没说,只说要我在这儿呆着。” 周昆听罢,撂了句:“以后的饭还归苏越做。”说罢便出去了。 苏越扒了口糊了的饭瞪了眼承泽。无奈的唉声道:“知道了师傅。” 自从楚承泽留下,苏越将做饭洒扫的活计都安排到了楚承泽人上。此时周昆话已经撂下,躲懒是躲不得了,这往后做饭的活儿还得归到自己手里。 苏越心中不愿,又同一旁坐着的楚承泽,道:“我师傅虽那么说,活儿还要归你头身上。我师傅虽答应留你,可也你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 楚承泽一脸肃容道:“我会快些学的。” “好。” 苏越将不熟的肉往旁边推了推,端起碗也不嫌饭难吃只夹着辨不出何物的青菜,扒拉着吃起来。 “你十四和我同年,不过我生在正月肯定是比你大的,往后你要听完的。” 楚承泽喃喃自语道:“比我矮那么多,哪里会比我大,怕是扯谎。” 苏越隔着桌子看楚承泽,楚承泽一抬头见他脸色气势陡转,下一刻苏越已转过桌子到了楚承泽身旁。 楚承泽见苏越抬手,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指,点在苏越右手腕太渊穴,苏越手一麻自己也没反应过来,气势却不减,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楚承泽肩头。楚承泽无处可躲,想还手又怕拿捏不好轻重。 楚承泽被苏越按在桌上道:“不管怎样,记着在这儿我就是比你大。你得管我叫老大全都听我的。” 苏越说完撒手道:“叫老大!” 楚承泽闷声闷气道:“老大。” 苏越这下满意了,笑着同楚承泽说道:“这才对!快些吃等下我带你去出去转转。” 5. 第 5 章 第五章 秋风到处层林尽染四处景色七彩斑斓,山中秋景更加气象万千。 苏越手里持了根长枝在手里不时的晃着,楚承泽跟在后面。 苏越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带你出来做什么?” “应该是打猎。” “你怎么知道?”苏越没想他能猜到。 楚承泽抬眼看着苏越,轻轻的弯了弯嘴角,莞尔一笑说道:“天气已然入深秋,不知何时便会下雪,备着的肉不多了。” 苏越被他笑容晃的有些失神。 “猜的不错!”苏越不觉扬眉也笑了。 “那你再猜猜,我们猎什么?”苏越咧嘴问他。 楚承泽摇头:“没带弓箭没带刀具,猜不出。” 苏越得意的笑道:“我们今天不用打的也不用猎,我们去找现成的。” “那就是陷阱了。” 苏越带着楚承泽到了一处林地,落叶掩满地面。苏越四处瞅了瞅绕着树一棵一棵找。 “是这儿了。” 落叶深厚,苏越用手中树枝四处探了并无任何异样,又扒拉了几下,漏出一个捕兽夹子。 “什么都没有。”楚承泽道。 “还有别处。” 苏越仍将捕兽夹用落叶掩了,两人又去转了两个地方,仍是一无所获。 苏越也走累了,依着一棵大树歪着叹声道:“今天运气不好,一个都没中招。” 楚承泽安慰他道:“适逢节气,山中气候无常动物也都机警了下一处或许就有了。” 苏越点头,两人休息了片刻又四下找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苏越突然止步示意楚承泽停下,楚承泽随苏越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落叶堆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野猪!”苏越挨近楚承泽悄声道:“遇上大的就我们俩肯定捉不了,这只小的别让他跑了。” 楚承泽点头同意。 两人放轻脚步分别往不同方向慢慢分开,前行几步,苏越一边示意楚承泽停下,一边将手中枝干高高举起,猛地用力将手中树枝掷出。 树枝随力稳稳的扎在野猪身旁地上,野猪听闻动静撒蹄四下乱窜,楚承泽看准方向去截,野猪见前方去路被挡,扭头换了个方向猛冲,苏越见野猪朝着自己冲来,飞起身子一个猛扑,将野猪压在身下,野猪在苏越身下四蹄乱蹬哼唧个不停,楚承泽忙奔到苏越身前帮忙。 两人将野猪紧紧按在身下,苏越扯出绳子将野猪紧紧的捆了,野猪个头不大,一时被束了四脚,身子仍是翻腾乱滚嘶声哼唧尖叫。 苏越一番折腾歪在地上喘气,楚承泽伸手要将他从拉起来。苏越忽觉不对,一个起身将楚承泽揽在一起,两人一同躲到树后。 “做什么?” 苏越松开手示意别出声,向一旁抬了抬下巴。 楚承泽探头一看,一头身形巨大乌黑鬃毛的野猪在不远处站着。 “糟了!”苏越轻声道:“这是娘寻儿子来了。” 楚承泽探头仔细看了看说道:“母的不长獠牙,是爹寻儿子来的。” 苏越见他接上自己话,呵呵笑着摇头道:“这我们可捉不了。” 一旁的小野猪听闻动静,像是察觉到什么,身子扭动哼唧叫唤的更厉害,声音响彻林间。 楚承泽朝被捆着的小猪扬了扬下巴看着苏越道:“这小的还要吗?” 苏越挠头:“这……怕是要不了了。” 苏越眼睛忽的一转问楚承泽:“你说这爹来了那它娘那?” 楚承泽也回过是神来,凝神留意四周,低声叫道:“不好!” 话音刚落,只听哪里发出嚓嚓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头更大的野猪听闻小猪嘶脚声,从远处树丛中接连穿过,朝这边冲来,蹄下枝叶乱飞腾起团团灰土尘烟。 “跑!”苏越脱口而出,拉了楚承泽撒脚狂奔,一边跑一边喊道:“这回娘也来了。” 野猪撒蹄追赶,将苏越楚承泽两人追出大远。 苏越跑了会儿,喊道:“快别追了,我们没拿你猪儿子怎样啊!” 野猪哪里听懂人话,脚下丝毫不减速度,追着苏越和楚承泽在林子里片刻不停息。 苏越被追的没了力气,脚下速度眼看慢了下来。楚承泽看了下四周,伸手指向一个大树,对苏越大声道:“那边。”苏越点头,两人齐齐朝前奔了过去。 “上!” 楚承泽将苏越一托,苏越脚蹬树身纵身一跳攀住树枝翻身坐在树上,随即弯腰伸手将楚承泽也拉上了树。 野猪嘶叫着一路狂奔,追着苏越楚承泽来到跟前,停在树下呼哧呼哧喘气,山中气温低那野猪又是一路狂奔周身腾起一团白雾,景象甚是诡异。 苏越擦了擦汗,趴在树干上喘着气对树下好声说道:“回去吧,我们实在没对你家孩子做什么,你也追了我们这么久,先回去寻你那小猪崽儿和相公吧!你相公和孩子还等你回去呢。” 楚承泽坐在苏越身后听他说的好笑,笑道:“它听不懂你话。” 苏越朝着楚承泽咧咧咧嘴,哈哈笑道:“咱们跟它打个商量嘛?或许它能听懂就不追咱们了。” 野猪自听不懂人话更不会同他们商量。那野猪在树下站了会儿低头开始在树根下乱刨,没多久便刨出了个浅坑。 苏越趴在树杆上地投诉看了会儿,同楚承泽道:“这树大,且得它刨呢!咱们先歇会儿。” 苏越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从远处过来,远远的喊道:“苏越!你俩跑树上干吗?” 苏越往声音出看去,见周小山遥遥的站在远处,随口道:“刚才这树上有只漂亮的鸟,我想逮一下就上来了。” 另一边野猪听闻声音停了动作,甩着尾巴转到树后就要朝小山处去。 楚承泽见状不好忙朝小山喊道:“快跑!” 小山警觉,只见半人多高蓬毛耸立的野猪从树后窜出,立马撒腿便跑,也不跑远,只绕着林子来回的转。边跑边喊道:“苏越,你大爷的!也只会我声,就知道碰到你一准没好事。” 苏越抱了树枝站起身看小山这边景象,见小山被野猪追着绕圈大声道:“我又没要你碰到我,我俩在这树上捉鸟,这是你自己寻过来的,不碍我事。” “捉鸟,捉个鬼鸟。早知道是你闹出的动静,我才不过来。”小山边跑边骂。 “哈哈哈……”苏越见他跑的狼狈,笑的更欢了。 苏越见那野猪将小山追的紧了道:“它追我们也有一会儿了,体力大概也要耗完了,你再被它追着跑上会儿,兴许它就不追了。” 小山绕着树林又跑了几个来回,高声喊道:“它怎么还追呀!” “你再跑快些就要追上了!”苏越故意逗他, 一旁的楚承泽道:“别真被追到就危险了。” “小山体力好着呢,追不上!”苏越嘴上一说又怕小山真的被追上有个好歹,高声喊到:“你往高处跑,这畜生够不着。” “你也到树上去!” 小山听闻一个冲刺也蹿上了树。 “嗨!” 苏越扶头长叹。 “周小山啊周小山!这林子那么大那么多树谁让你上这棵了。” 周小山抱着一根枝丫喘着粗气说道:“这树够大。” 苏越折了根树枝丢他,没丢到。 周小山不解:“呆一个树上怎么了?” 苏越伸手又折了根长枝,作势要敲他。 小山挂在一根粗枝上双手用力一翻,坐稳了身子说道:“你俩不都在这儿的!” “唉!” 苏越懒得理他,长出了口气。 “两棵树上呆着,我们可以相互分散它的注意力,方便另外两人脱困。”楚承泽解释道。 苏越无奈的说道:“这下我们仨都困在这一棵树上,那个都别下去了。” 小山挠头道:“不过是个大了点儿的畜生,我们在树上也近不了身,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在这树上多等些时候,它不会一直守在这儿,过会儿就走了。” “也只能等着了。”苏越无语。 苏越挑了个好依靠的枝丫,靠在上面问小山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我随我爹在这附近砍柴,听到声音就过来了,那想到是你俩,你俩又怎么到这儿来的?”周小山反问道。 苏越眼睛一亮,也不答小山话,“你爹也在附近,那他是不是一会儿也会过来?”苏越眨眨眼急道:“我们等你爹过来,合力一同把这野猪捉了,我还没亲自捉过野猪的。” 苏越又些兴奋。 小山摇头道:“我爹晌午便回家去了,咱们现在只能在这树上跟这畜生耗时辰了。” 苏越听罢叹了口气,只得在枝丫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 日头西移,眼见快要落到山梁后,苏越出门前吃的那点东西早消耗没了。人已饿的坐不住,从一根树枝到另一根树枝,不知挪腾了几回,又跟小山逗了几回嘴。 树下的野猪仍是不见离去。 “猪大娘你回去吧,回去看看你那崽崽。” “猪大娘你不饿吗?你那孩子应该都饿急了,你快些回去看看吧。” “……” 苏越等的实在没了耐心捂着肚子趴在树上胡言乱语。 苏越扭头问承泽道:“你说,刚才那头大的会不会过来?” 小山听他言语忙坐直身子,道:“还有一只!” 如遇野兽一只还好,就怕群兽围攻。虽然不能跟人相比但它们生存在自然山林中,自是有一套生存法则,若是真被群兽围了,那个做猎物还真不好说。 楚承泽见苏越脸上起了担忧之色,想了想,安慰苏越道:“树下这位,想来夫妇应该不怎么和睦,要不然刚才就追着咱们过来了,不会只让这猪大娘将我们追了这么久现在还不现身。” 苏越见他随着自己胡言乱语有意安慰自己,心下担忧少了些,朝他咧嘴一笑:“也是。” 苏越俯下身子对树下笑道:“猪大娘!你家相公也真是狠心,遇事儿也不帮你,快回去带了孩子别跟他过了。” 苏越说罢抚着肚子靠在楚承泽肩上道:“我快要饿死了,不想再在这儿耗时辰了。你听我肚子都咕咕叫了。” 苏越隔着几处树枝又问小山身上有没带吃的,小山远远的给他摊了摊手,苏越扭头问承泽,“你肚子饿吗?” 苏越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明亮的光,眉头微微皱着,楚承泽看着他点了点头想了会儿,道:“那我们便不跟他耗了……” 楚承泽话没说完,苏越已来了兴致坐直身子。 稍远的小山也攀着高处的枝干到了两人身边。 楚承泽指了指小山腰上说道:“你那斧头绳子借我用用。” 说罢立身而起,站在枝丫上往四周看着,一旁的小山靠了过来也随他四处看着,问道:“看什么那?” 楚承泽抬手指向一处说道:“就哪儿了。苏越下去把那畜生引开,最好能让它速度快些我和小山在哪儿拦它。” 小山长随他爹打猎,大概知道楚承泽要做什么。 苏越听完点头又摇头担心道:“野猪力气大只你们俩怕拦不住。” “你只管引它跑快些就好。”楚承泽道。 苏越点头,纵力从树上跃下,落在离野猪几丈远的地方,苏越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发力往前,没想树下的野猪竟毫无反应,只是呆看着苏越。 小山见野猪呆立不动,伸手折下几根长枝拿斧头刷刷几下削尖了,对着野猪掷了过去,野猪皮毛厚实,区区树枝并不能伤它,只是原地挪了几下,还是并不追赶苏越。 楚承泽见状将小山手中斧头接过用绳子绑了,将斧子在空中绕了几圈用力向野猪投了过去,斧子重重的砍在野猪背上。 “好准头!”一旁的小山高声赞道。 野猪被树枝惊扰,又被斧子击中,三人距离较远也不知将野猪伤的如何。只见那野猪顿时发狂,惊起四蹄朝着苏越猛奔过去。 楚承泽和小山同事大喊朝苏越喊道:“快跑!” 小山站在树上高声对苏越喊道:“苏越!这下你可要跑快些了!” 楚承泽收了绳子扯回斧头和小山跳下树,对被野猪追的正紧的苏越高声喊道:“你引它跑远些等下引它到这里来。” 说罢快步和小山到一棵两人粗的大树后面候着,将绳子一头牢牢系在树身上,另一头递给了小山,同小山道:“听苏越说过,你力气出奇大,看你的了!” 小山拍拍胸脯漏出满口白牙咧嘴道:“他说的没错,你瞧着。” 楚承泽扯紧绳子同小山点头,道:“那咱们得使全力了。” 小山将绳子在腰上缠了圈扯紧绳子,道:“好!” 两人扯了绳子隐在大树身后,楚承泽对远处正撒腿跑着的苏越大声道:“苏越,引它过来。” 苏越听闻,使出全力和身后野猪拉开距离朝两人方向跑过来。待苏越刚刚跃过树身,楚承泽和小山猛然跃出,压低身子死死扯紧绳子。野猪四蹄狂奔被绳子绊住,一头拱倒在地栽,扯着绳子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野猪带起满地落叶尘土往前扑去老远。 林中顿时响起嘶鸣声,野猪四蹄乱蹬狂叫不止,绳子一端的楚承泽和小山被拖倒在了地被野猪拖出老远。不等野猪立起身,在前的楚承泽瞧准时机,猛扑过去将野猪压在身下。成年野猪哪里会被个一十四五岁的孩子压制住,挣扎嘶叫着就要站起来,一旁的小山见状也扑上来,二人使尽全力将野猪压在身下,野猪吃力四蹄乱蹬,扯着嗓子吱吱狂叫。 楚承泽被小山压在身下,不由低哼一声,吃力的向小山道:“斧头!” 小山闻言去摸腰间,竟一无所获,着急叫道:“糟糕!” 一路奔出大远的苏越收住脚步,听清身后二人动静,折身返回就要扑上来帮忙。 被绳子撂翻在地的野猪受了大惊,似是伤的不轻,身上又被两个少年重重压着,四下哀嚎嘶叫声音响彻整个山林。野猪四蹄发力,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竟要发狂,野猪顶起背上二人,急速扭动着身体,欲将背上二人甩出去。 野猪身失了重压,四蹄在地上刨出深坑带着泥土,嘶叫咆哮着甩掉背上二人顶头朝苏越冲去。 “苏越,快躲开!”小山高声叫道。 苏越也正往这边跑来见野猪猛然冲来,那里收的住脚。眼看就要被顶翻在地。 “苏越!”小山仍高声唤他。 苏越见状心想,“完了。” 楚承泽身子刚刚落地,忙一个翻身滚向一旁,将地上的斧子握在手中立刻又纵身而起扑身向前,使尽全身力气,手起斧落,一斧劈在了野猪脖颈上,斧头没入野猪颈部大半之多。 苏越这下反应过来忙闪身躲避,野猪吃疼疯狂甩动身体,脖颈上的斧头被它甩在地伤口顿鲜血四溢。 野猪彻底发了狂,嚎叫着四下乱奔,没奔出多远,咚的一声歪到在地四蹄蹬腾了几下,嘴里哼唧声渐渐小了,过了好大会儿彻底没了动静。 小山惊的一身冷汗,伸手将地上楚承泽拉了起来道:“好小子,身上没几两肉倒是有些注意。” 楚承泽扶着小山胳膊喘气:“你力气也是真大。”说罢瞧向不远处的苏越。 只见苏越靠着一棵大树,顺势坐倒在地上,拍着胸口连连叹道:“好险!好险!” 6. 第 6 章 第六章 转眼已过深秋,清源山里早早入了冬,已是不大不小落了几场雪。山顶气温寒冷风云变化莫测皑皑白雪已覆满整个山峰,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高空洒落如同玉叶银花,风将它们从高处送下,待到清云观所处半山腰似是劲力用尽飘飘撒撒不多的荡在空中,落地还不待人仔细辨别样貌,便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点水痕浸染在地。 自打小山、苏越、楚承泽三人合力在林中捕猎过后,苏越和楚承泽相处越发和善亲厚,不似起先的冷言冷语,小山也时不时过来找他二人玩,和小山仍是拌嘴不断,但不再像从前那般争锋相对。 这些时日下来,苏越发现楚承泽性子沉稳冷静,学东西还快,现如今院子里的一干杂事都能做了,而且做的很是仔细认真。 往常青云观里的洒扫都归苏越管,周昆在这上面也并不十分上心。只有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才说上苏越几句,苏越听了也只是这里扒拉一下,哪里胡乱收拾一番,糊弄过去周昆瞧了不挑毛病就完了。 先如今楚承泽来后久,不仅将青云观各个屋子、书房、门廊里里外外各个角落,打扫的干净整洁,就连厨房的瓶瓶罐罐、水缸、锅台、也擦拭了个便 ,甚至后院柴房烧火的木柴也让他按长短大小整齐堆放。 苏越的屋子一向是凌乱的,周昆向来在这上面不十分上心,也不对苏越过多苛责。 苏越原是不愿楚承泽进他屋,楚承泽瞧着那屋话本、纸笔、竹刀、各色石头、衣服扔的到处都是,趁苏越不在时悄悄给收拾了,待苏越回来瞧了自己屋子东西被人动过,还跟楚承泽拌嘴置了会儿子气,楚承泽心下后悔,确自己多事了,连连跟苏越道不是,解释只是给各物品归置了地方,并未损坏缺少,苏越检查一番确实没少没坏,可仍是不依。 周昆听闻,到苏越房里转了圈问苏越道:“可少了东西?” 苏越回周昆:“没有。” 周昆瞧楚承泽一眼道:“没少就成,以后都这么收拾着。”说完回屋去了。 苏越狠瞪了眼楚承泽:“以后都归你收拾。”才肯作罢。 楚承泽时不时给苏越屋里收拾打扫整理一番,屋子已不像往常杂乱无状,但苏越仍是这里丢一件那里丢一件的乱搁乱放,楚承泽瞧着时常摇头,只得顺手给给苏越收好,他找的时候好找。开始苏越还很是不习惯,然而楚承泽日日帮他收拾,要找东西问下楚承泽,都能给找出来还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苏越尝到着收纳整理的甜头自是乐意至极。 苏越心下常想话本里常说的洁癖应该就是楚承泽这般的了。 苏越问楚承泽是不是对收拾屋子整理东西这方面有什么癖好,楚承泽淡淡回他:“只是自己往日所见、所用的东西都是这般样子整理摆放,并不能算是癖好。现如今虽换了地方住着,虽不像以前那般,但整齐干净还是应当维持的,自己收拾的也算不的是干净整齐。” 苏越啧啧道:“这还不干净整齐?!” 楚承泽想了片刻才道:“往常在家见都是这般收拾的,自己在这儿无事可干学着收拾罢了。”最后还说了句文绉绉的话“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说是小时候师傅教的。 当时小山也在,小山大字识不的几个,不明白收拾屋子跟治理国家有什么关系。 楚承泽跟他简单解释:“收拾整理跟治理国家根本原是相通的。只有将事情仔仔细细理清扫明了,各归其位各理其职,动手管理整治时,才能做到心知肚明。 苏越也听不明白,只问他以前生活什么样子,楚承泽只摇头,苏越再三追问,楚承泽仍是闭口不谈,难免换苏越一顿白眼。 只是楚承泽在煮饭这项技能确是没什么天赋进步缓慢,只能在苏越做饭时给在灶台旁给添火加柴火,也是省了苏越不少事儿。 苏越和楚承泽两人围坐在书房廊下烤火取暖,苏越歪在椅子上举着本话本看的认真,听闻脚下燃着的火盆里噗噗的发出几声声响,起身将手中的树书放下,拿了根签子从火盆中扒出几颗板栗递给一旁的楚承泽。 楚承泽看着苏越手中的几颗板栗,板栗被炭火烤的通红油亮炸裂处漏出黄色果实带着香甜,在苏越手腾着热气。 “快接着,很烫的。”苏越催促道。 细雪无痕,入地便化。 楚承泽伸手接了也不怕烫。 苏越见他只拿在手里并不剥着吃,歪头对楚承泽笑笑,催他道:“很甜的。 楚承泽瞧着手上的栗子仍是未动。 “你不会没吃过吧?” 楚承泽薄唇微抿:“吃过是吃过的,只是不似这般。” 苏越拿签子继续在炭盆里问道:“板栗就长这样,难道还有长相不同的板栗吗?” 楚承泽也不确定:“应该是都长一样的吧!以前吃的想来应是拿这磨成粉成粉后制成的,不似这般是整颗的。” 苏越听他说完,取了颗栗子,剥壳去皮只留下黄色果实,放到楚承泽手心上道:“尝尝,这个跟点心不同,很甜的。” 楚承泽瞧着手中两颗果子圆滚可爱带着温度,闻着甚是香甜,捏着吃了。 “怎样?”苏越眨着眼睛问。 楚承泽看他双眼乌黑明亮似有光芒,不由笑着点头,道:“很甜,很好吃,比点心好吃。” “你喜欢,那再多烤些你吃。” 苏越边说边站起身去后院杂物间,不一会儿就拎了两个小筐回来,道:“这些烤了你吃,这些花生烤了给师傅,师傅喜欢。” 苏越话刚说完,从书房出来的周昆冷哼一声:“还算有良心。”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楚承泽见苏越冲自己做了个鬼脸,不觉的笑道:“师傅等会儿就能吃了。” “烤焦些。” 苏越高声应道:“放心吧!一定烤的又焦又香。” 火盆中劈啪作响不住,苏越和楚承泽拿着签子在盆中拨弄着花生栗子以免烤糊了。 周小山从后院转进来,苏越见他说道:“你怎么从后门进来了?” “我从小道上来的,你们院子后门没关。” 小山边说边在火盆前蹲下,见盆里烤着些板栗花生,也不客气伸手拣出一颗剥皮吃。 苏越见状道:“指头给你烫掉。” 小山伸出十指在苏越面前一通晃,呲牙笑道:“小爷我皮厚,不怕烫。那像你……” 楚承泽见两人又要斗嘴,起身要走,小山扭头问他:“你干嘛去?” “我去后院把门关上。” 小山一把又把他拉回凳子上道:“关它做什么,又没人进。” 一旁的苏越拿了颗花生丢到小山头上“你不是人?你不刚进来。” 小山也不理他,将楚承泽拉近了些悄声道:“先不用关它,咱俩一会儿出去方便。” “去哪儿?” 苏越耳尖。 小山摇头嘻笑道“不告诉你。” 苏越抓起筐里花生丢的小山满身都是,小山忙侧身跳向一旁:“别闹别闹,你师傅那?我找你师傅有正事儿?” 苏越手里不停“你找我师傅能有什么正事?” “哪!我爹昨天下山去镇上,碰到周伯他让我爹给捎的。”小山从怀里摸出封信。 周昆已在房里听闻他们三人对话,迈步从屋里出来问小山:“什么事。” 苏越挑起一把抢过小山手里的信,朝小山撇了撇嘴,将信递了过去道:“师傅,有信,周伯托小山爹爹送上来的。” 周昆接了,对小山道:“回去谢谢你爹。” 小山站起身来说道:“小事小事,只是还有别的事情麻烦周先生。” “何事?” 小山道:“上次我娘摔了腿,周先生给我娘治腿的药我娘吃了很管用,眼看药马上要吃完了,想周师傅方便的话能否把药方给我抄上一份,好让我爹去医馆配了再给我娘制些用。” 周昆听罢回屋取了个青瓷瓶出来,递给小山道:“这药我也没有药方,是在别处得的。你也不用去找大夫,普通大夫配不了。这药对筋骨损伤有奇效,你娘只是伤了骨头,筋络并未受损。我这里剩的不多你都拿去吧。这些药吃完,她的伤就应该就无大碍了。” “这都给了我娘……”小山并未伸手去接。 一旁的苏越从周昆手里将要拿了塞到小山手里:“拿着,嘱咐你娘好好服用,赶紧好了。” “都给了我那你们要用时怎么办?”小山挠头道。 苏越道:“回头给福伯说声福伯会给备了送上山来的,又不是多么宝贝的药。” “谢谢周先生。” 周昆摆了摆手道:“安心收着就好,的确不是什么宝贝药只是费周伯多跑些路罢了。” 小山将药在怀里仔细装好,给周昆深深作了一揖,周昆点了点头回房去了。 三人又围着火盆烤了会儿火。 楚承泽问小山:“咱们一会去哪儿?” 小山道:“北山后面有个温泉。今儿个天冷还下小雪,去泡温泉最好。” 苏越听他们要去泡温泉忙道:“我也去,你俩稍等我会儿” 小山将苏越上下打量着道:“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 “你跟我们去不好!”小山拉楚承泽起身要走。 楚承泽看着气呼呼的苏越,同小山商量:“咱们还是带上他吧。” 小山瞧瞧苏越又瞧瞧楚承泽,皱眉无奈道:“我们俩大男人去泡温泉洗澡,带着个十二三的女娃娃去算什么!” “女……女娃娃……”楚承泽闻惊的张大了嘴巴。 苏越又抓了把栗子皮扔了小山一身,道:“我马上要十四了,才不是十二三的女娃娃!” “我今年十六,你才十三,不是女娃娃是什么。”小山说道。 “十四!是十四!”苏越起身伸手比划着。 “女娃娃……女娃娃……”楚承泽一时回不了神,嘴里仍念叨着。 小山拍了他一把道:“你来了快三个月,不会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娃娃吧!” 楚承泽将苏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喃喃着说道:“她说她十五与我同岁,还要我叫他老大。” 小山听了哈哈地笑个不住:“老大!” 苏越被他瞧的不由皱眉,抓起地上栗子壳花生壳朝他俩一通乱扔。楚承泽只觉有东西漂浮在眼前,那东西带着些颜色散散碎碎,轻飘飘的落在身上,半天回不了神。 小山伸手将两人身上的果壳抚了,拍着楚承泽的肩笑道:“她就一野丫头,你没来之前平常就小子样的打扮。周先生一直也不管他,你没看出来也没什么,只是别拜个小丫头做老大。” “我就要十四了,才不是什么小丫头。”苏越朝小山叫到。 小山哈哈大笑继续逗她:“是!是!就要十三、四的小野丫头。”说罢见苏越要急忙拉了楚成泽往外跑。 苏越见他俩朝后院跑去了,向他俩道:“你们去北山走正门方便。” 小山高声回她:“我俩先回家给我娘送药。” 我们男主确实是个洁癖,我们小山孝子一个。 7. 第 7 章 第七章 楚承泽和小山一同回了趟家,小山又特意嘱咐了母亲把药收好,两人便沿山间小路,朝着北山温泉方向去了。 两人都正是意气少年精力旺盛,原是并肩而行后来不知谁先跑了起来,越跑越快,最后似是逐力一般在山中奔跑穿行。 山风迎面吹来带着片片雪花,入人心怀,两人丝毫不觉寒意,直至大汗淋漓。 楚承泽与小山皆是少年心性,又性趣相投,此刻心意相同,相视一眼,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心中都生出些豪迈之感,只觉畅快无比。 楚承泽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像此刻这般,放生大笑肆意奔跑,这般自由畅快,不用顾虑身份,不用掩藏心思,展露真实感受。不由气沉丹田高声长啸。小山闻声也跟着长啸一声,顿时啸声不绝,激荡山间。 跑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两人稍见力竭,不约而同的徐徐放慢脚步。 楚承泽这一路跑来甚是痛快,又想起刚在海云观得知的意外,心中畅然,嘴角挂着笑竟止也止不住。 小山见楚承泽向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此时见他这般开心,笑着问他:“怎样?” 楚承泽看着小山眼睛高声回道:“痛快!” 小山笑着拍拍楚承泽肩说道:“你真该这么多跑跑笑笑。你现在这般模样,比你往常一脸肃容的丑样子好看多了。” 楚承泽侧目看他:“你觉得我往常样子丑?” 小山边走边笑道:“怎会?你生的这般白净,怎么会丑,哪里像我这般,黑炭似的。只是你脸上总一个样子,没什么表情,叫人看着无趣罢了。”小山顿了顿接着道:“你看苏越,整天东倒西歪的,嘻嘻哈哈满嘴胡话,心里想什么都挂在脸上。” 苏越往常所作所行顿时浮现在楚承泽眼前,楚承泽想了想,道:“像她那般是很好的。” 小山啧啧两声:“他那个样子!哪里好?你不觉得苏越她圆乎乎的脑袋加上那眼睛,咧嘴笑的时候像个大阿福吗?一脸傻乎乎的。” 楚承泽面前浮现出小山嘴里描绘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是有那么些像。” 两人转过片树林,“就要到了!”小山伸手指向前方,楚承泽随他手指远远望去,只见远远一片雪白境地漏出黑色山石,如秃了一般。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山石上,顿时化为雪水浸入其中,山石绕着一汪潭水,距离还远,瞧不出那水颜色,只能远远看到水面蒸腾着一片白色烟雾。那烟雾四下飘散或浓或淡,虽是山风冷冽也没能将雾气全部吹散,只是将白雾稍稍吹散,待风势稍弱又有雾气生出,飘飘洒洒荡成片白茫茫的一片。 小山拍了拍楚承泽肩膀,催促道:“看咱们谁先到。” “好!”楚承泽道。 两人打起精神,一同朝温泉奔去。 海云观后院里,苏越将烤好的花生栗子一一收拢了,归到一个小藤筐里摇了摇,把壳上依着的木炭尘灰摇掉,起身离了炭炉到周昆屋里将藤筐捧到周昆眼前,笑嘻嘻的说道:“师傅!您瞧瞧一个糊的都没有。” 周昆低头看了对苏越笑道:“烤的不错,比往年进步不少,装起来吧。” “现在不吃吗?”苏越不解的问。 “下山路上吃。” “我这就去!您等我,我快的很。”苏越说着就要出门。 周昆拦住她:“我自己去。” 苏越闻言皱了眉毛:“不带我?” 周昆点头。 苏越将手中小筐往桌上一搁,坐在桌边的椅上低声嘟嚷道:“我也想去,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下山了。” 周昆伸手将小筐挪了挪位置,对苏越道:“我下山办点事。” “我也想去,我有日子没下山,我都想福伯了。”苏越不依,歪在椅上唉声说道。 周昆走到苏越身旁,摸了摸她脑袋,温声道:“你也瞧见了,福伯捎了信上来,我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苏越委屈的看着周昆还想再说话,见周昆一脸正色,只得撇了撇嘴,好一会才道:“好吧。” 苏越找了个布袋将烤好的花生装了,探头看了看天色,又去周昆屋中从衣箱里翻出件毛皮大氅,跟在周昆身后同周昆商量道:“师傅!这还下着雪呐,要不明天再去吧。” “这雪一时半会下不大。” 苏越只得跟了周昆出了院门,两人转过海云观,来到前面山路上,周昆边走边嘱咐苏越:“在家老实等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苏越原是打算等师傅下了山,自己便悄悄跟在后面,等到半路再露头,到时师傅就不得不带着她。周昆已悉知自己所想,苏越跟在周昆身后低低应了声道:“知道了。” 周昆听苏越声音,在苏越头上摸了摸,轻声道:“在家等着,我速去速回。” 苏越这才点了点头,抖开大氅,周昆弯了膝盖,由着苏越给披到身上,苏越将大氅上的绳子在周昆颈前系了,周昆垂眼看那手在颈前饭翻动,忽觉得哪里不对。 周昆仔细看那双手,纤细素洁,指尖尤带些浅粉色不似往年孩童时圆润可爱,一时失了神。 苏越将大氅整了整把手里东西递给周昆,道:“师傅!路上小心,快些回来。” 周昆看着苏越并未伸手接那布袋,苏越踮脚将袋子在周昆眼前晃了晃。 “师傅想什么哪?” 周昆回过神来,仔细看着苏越。这孩子何时竟已这般高了。 “你长高了许多。” 苏越拿手在自己头上比了比:“也刚过师傅肩头。” 周昆伸手的摸了摸苏越脑袋,说:“还有得长哪!只怕往后会长的更快。” 苏越扯着两只袖子将脖子缩进领子,嬉笑道:“也不能长太快了,要不然衣服跟不上的。” 周昆瞧苏越样子可乐:“咱们又不缺衣服,小了换新的就是了。你福伯仔细,怕是早已经给你备下了,我给你带回来。”说罢,接过苏越递过来的袋子,转身去了。 周昆还没走多远,只听身后的苏越朝他叫到:“师傅!您早些回来。” 周昆扭头对苏越招了招手,远远的回他:“知道了!” “师傅!记得给福伯说我想他了。” “知道了!” 苏越又高声喊道:“师傅!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这次周昆不答他话,只哈哈大笑几声,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 已是快要傍晚,山中风雪渐大,海云观上下已薄薄落了层白。 苏越在厨房炉膛前将一锅米粥熬煮的浓稠香甜,听到后院开门关门声音,知道是楚承泽回来了,苏越从厨房探出脑袋,嘴里哼了一声,也不理人,扭头回了厨房。 楚承泽才得知苏越原是女孩儿,心中本是意外,回来路上还在想往后该如何跟她相处,是当苏越仍是男儿一般,同以往嬉笑玩闹,还是当她是女孩儿家以礼待之,一路上思来想去没个决断。 此刻苏越就在眼前又并不理睬自己,楚承泽心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呆立在院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饭好了,还要请你不成?”苏越在屋里高声道。 楚承泽听闻声音,心下忽的转变,决定不在纠结,“管她是男是女,她怎的待我我便怎的待她。” 楚承泽心中已有决断,便大步进了屋。 苏越抬眼过来,忽道:“出去。” 楚承泽心中不解,叫人进来又让人出去,不知苏越到底是何意,只得呆立在门口入也不是进也不是。 苏越又看了他眼说道:“将身上的雪扫了再进来。” 楚承泽心下松了口气,忙答声应了,出门将头上身上的雪尽数扫了,又踢了踢靴上的积泥土,这才进了屋。 苏越将一碗白粥放在自己面前,又给楚承泽盛了碗。 “吃饭。” 楚承泽见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想小山上午特意捎信给周昆,此时怕是是下山了。 “周先生下山了?” 苏越并不答他,只哼声说道:“一个下山自在逍遥,一个跟人去洗澡享乐,个个都不带我,个个都没良心。” 楚承泽听苏越话中带着不悦,不知该如何接话,只低头不语,一时屋内气氛凝滞。 苏越瞧楚承泽模样,方觉得自己话说的过了。 师傅下山办事并非是去逍遥自在,楚承泽同小山去温泉洗澡,男女有别自是不便,实是论不上什么良心不良心。 苏越一时微窘,讪讪的将筷子递给楚承泽,楚承泽见苏越神态有所变化,忙伸手接了。 楚承泽白天和小山在山间一通跑,又在温泉里泡了半天,消耗了大量体力,早饿坏了。 楚承泽只顾埋头造饭,一碗下肚,这才稍稍抵消些肚中饥饿之感。见盘里的菜被自己吃的没剩多少,放下手中的碗筷,不好意思的对苏越笑道:“你也吃。”边说边将盘子朝苏越推了推。 苏越知道现下应是饿极了,将盘子又挪了回去,把自己面前那碗粥递了过去,对楚承泽道:“这碗也吃了。” 楚承泽并不伸手去接。 苏越见他不接,“怎么?嫌弃这是我剩下的。” “不是……”楚承泽忙解释。 苏越不待他说完,便直接将碗里的粥倒进了楚承泽的碗里,说道:“既不嫌弃那就吃了,况且我也没动。”苏越边说把盘子里不多的菜也尽数扒进了楚承泽碗里:“赶紧吃别在这儿做假,最后挨饿的还是自己。” 楚承泽瞧着苏越咧嘴笑道:“跟你,我不作假?我是怕我吃完了你没的吃。” 苏越对楚承泽咧嘴一笑:“没事,你出去大半日定是饿坏了,你吃。” 楚承泽见苏越笑的坦诚,便也不再客气,端碗将粥喝尽了。 苏越瞧着他喝完站起身来。 楚承泽以为她要收拾碗筷,“你放下吧,我来收拾,等下有东西给你……” 8. 第 8 章 楚承泽不知苏越做什么,待要过去瞧瞧,见苏越端了只砂锅进了屋。 苏越将砂锅往桌上一放,对楚承泽挑眉笑道:“饭菜都被你吃完了,想你应该已经饱了,这些就是我的了。” 苏越边说边揭了盖子,一锅油汪汪香气四溢的鸡汤迎面扑来。 “好香。”苏越盛了碗轻轻吹着,抿上一口,故意砸吧着嘴说道:“真香,不亏我费老大时候煮出来。” 承泽瞧瞧苏越又瞧瞧那汤,不由喉中滚动。 苏越将碗朝他面前举了举,眨眼笑道:“你怕已经吃饱了,这汤想是也喝不下了。” 十五六岁的男孩儿正是食量最大的时候,两碗白粥下肚也只是刚刚果腹,哪里谈得上饱。 更何况隆冬寒夜,一锅香喷美味的鸡汤摆在面前是何等诱惑。 楚承泽闻着味道,口水早已不由自己控制,却又怕苏越取笑只强自忍着。 苏越见他不说话,又喝了口汤啧啧赞道:“味道真好。” 说罢瞧着承泽,只见楚承泽微皱着眉,端坐桌边,一动不动。 苏越仔细瞧他,鼻梁挺直剑眉微皱,薄唇紧紧抿着,只颈项间稍有蠕动,似是在吞咽口水。 苏越有心故意逗他,将飘着香味的鸡汤往他面前凑了凑,楚承泽瞧苏越一眼,瞧了瞧那汤又瞧了瞧苏越,眉头皱的更紧了,将头转向了别处,仍是无话。 苏越看他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逗你了,知道你没吃饱,我逗你呢。”说着将砂锅挪到承泽跟前笑说:“我煮了一锅,师傅的还在灶台上温着,这是给你的。” 承泽眉头舒展,瞧瞧面前的汤,看着苏越,嘴里“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些什么。 苏越还没瞧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咧嘴笑个不住,好不容易止了笑,轻声道:“快吃吧。” 楚承泽望着苏越眼睛映着烛火,清浅流溢,像是暗处的琉璃明媚生辉。 楚承泽嘴角轻扯,对苏越道:“我也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 楚承泽瞧苏越饶有兴致,也想逗她一下,将手入怀迟迟不拿出来。苏越性子急,见他半天不拿出来,说着就要扑上去。 “快拿出来。” 楚承泽从怀里掏出只手掌大小毛茸茸的东西,送到苏越面前。 苏越忙伸手将那毛团接了,小心的捧着问道:“这么小的兔子,哪儿来?” 楚承泽看着苏越一脸笑意,也不由的笑道:“同小山在路上拣的,一共拣了三只,另外两只小山带回去给他弟弟玩了。” 苏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还有两只?那两只也是这般灰色的?” 楚承泽将兔子送到苏越手中,道:“也是灰色的,不过那两只身上带些黑色花纹,不似这般通体一色,瞧着整洁可爱。” 苏越接过兔子,撇他一眼道:“哪里有用‘整洁’来形容兔子的?身上带着些花纹也是好看的。”说罢伸手轻轻抚了抚兔子耳朵。 那兔子原是一动不动由她捧着,不知怎的忽然扭动起来。苏越怕摔了,忙双手拢紧将兔子举到眼前,同那兔子仔细说道:“别生气,我没有说你不可爱,你这样也是顶漂亮的。” “……” “你是真的漂亮!瞧你这一身软乎乎的毛!”说苏越边说边将脸颊在那兔子身上蹭了蹭。 承泽看苏越,知道她又要对着兔子胡言乱语一番,不由嘴角微扯。 苏越也不理他,继续对兔子轻声说道:“你安心在这儿住着,我会好好待你的,虽然你和家人分开了,那也只是暂时的,回来我带你去瞧它们,要不让它们来瞧你也行……” 承泽看着苏越在一旁逗弄那毛团兔子,将盆鸡汤连汤带骨的吃了个痛快。 苏越给兔子找了些萝卜喂了,又怕天气寒冷将兔子冻死,又从杂物间找出了个夏天捉鸟用的笼子,用干草厚厚的垫了,翻出件旧袄扯出棉絮在笼子里厚厚的垫了,才将兔子放进去。 苏越隔着笼子伸指轻轻戳那兔子,边戳边道:“这不就暖和了,外面天寒地冻,你可别偷偷跑了,你若跑了只有死路一条。你在这儿好好呆着,不会亏了你的,可别偷偷跑了……” 苏越仍是说个不停,那兔子只往笼子角落一缩,并无丝毫动静团成一团灰色毛球睡过去了。 楚承泽吃完饭烧了一大锅热水将碗筷都洗刷了。 苏越进来问道:“你烧水做什么。” 楚承泽道:“给你用。” 他原是好心,白天和小山去温泉只留苏越独自一人,想着天气寒冷,这才烧了水好教苏越也洗个热水澡。 话一出口,忽觉出那里不对,顿时脸红起来。 苏越丝毫没察觉承泽脸色变化,凑到承泽身边说道:“承泽,你真好。” 苏越还从未这般叫过他的名字,承泽看着苏越笑意盈盈的脸,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珠乌黑透亮,粉色的唇瓣带着珠光,承泽心中暗忖,两月有余自己竟未怀疑过眼前的与自己不同。 承泽有些失神,脸上热的更加厉害,一时竟然呆了。 “承泽!”苏越又凑近了些唤他。 承泽忙收回心神,休整伸色轻声道:“我先去水房把炭盆燃了,” 后院水房小小一间紧邻着厕房,水缸澡盆一应用具都布置齐全,水缸里的水,平日都是由后面溪水里打来,只需在厨房将热水烧好,拎几桶进去用就好。 苏越伸手拦住他,笑吟吟的道:“不用了,我今天不想洗,我想去前面观上等等师傅。” 承泽回头瞧她:“好,我一同和你去。” 苏越听他答应,满意的笑道:“好!”顺手攀上了承泽肩头。 承泽低头看着攀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双手纤细洁净,承泽原想挣开,苏越自己却松开来,转去拉承泽的手。那手抓在承泽指上柔软纤细指尖带着些凉,承泽忽然觉得有些不适,稍稍用力不觉痕迹的挣开了些。 苏越又伸出手攀住承泽胳膊就要扯他出门,承泽挣脱无法就只得由她这么拖着到了院门口。 刚出院门,苏越不知怎的又松了承泽胳膊,转身回去了,头也不回的道:“你等我。” 说罢丢下承泽一人回房去了。 已过戌时,外面风雪渐小,细雪下了大半日,山中早已苍茫一片满地雪色,四下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承泽将大门廊下挂着的一盏灯笼取下用火折燃了。 一会儿,苏越风风火火的出来了。一手拎了个桶一手抱着汤婆子,肩上搭着个裘皮制成的毯子。苏越将那毯子随意搭在她肩上,她肩膀窄小挂不住,就那么一路被她拖着。 承泽瞧着苏越不由暗暗摇头,她这么个散漫样子,平日里自己瞧出她性别也并非自己大意过了。 苏越走近来,承泽伸手把拖在雪地里的毯子拎过来,瞧了瞧苏越手上的东西问苏越道:“你拿这些做什么?” 苏越边走边回头说:“去前面等师傅啊!等人,我们也不用冰天雪地的冻着等不是!” 苏越脚下不停,雪地湿滑,承泽怕她摔了,提醒她道:“你慢些,当心摔了。” “摔不了,这雪又不厚。”话还没说完,苏越“哎呀!”一声,一个趔趄歪倒在地,手里拎着的桶晃了几晃里面的炭并没撒,怀里的汤婆子却掉了,咕噜咕噜在雪地里滚个不住。 苏越见打了脸,尴尬的呵呵两声,忙道:“没事,脚下失误,失误。”承泽紧走两步想要拉她起来,那见苏越并不起身,将桶弃了,双手执地爬着追那汤婆子去了,承泽瞧苏越四肢着地的样子不由跟着乐了。 雪已渐停,海云观上空的天幕一片漆黑,只强风刮过时捎带着高处积存的残雪,如刀般割裂在山野间。 苏越开了海云观大殿的门,将殿里焚化金纸用的铜盆搬了出来将木炭燃了,对旁边瞪眼瞧自己的承泽道:“放心,大殿里住着的菩萨仙人同我前后的住了这么久,大家做了多年的邻居,现下借东西用用,仙人不会怪罪的。” 承泽只干笑两声,瞧她一顿忙活。 苏越将炭盆搬到大殿外的廊下,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守着炭盆蹲了会儿,眼巴巴的愁着前面的小路,盼着周昆能早些出现。 苏越蹲的久了腿有些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站在一旁举着灯笼的承泽道:“你也过来坐,这边暖和。” 承泽摇了摇头道:“我站着就好。” 苏越知道他是喜洁不愿席地而坐,也不愿随意蹲着。苏越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趁承泽不留意一把将他拉倒,承泽手里的灯笼摇晃个不停,承泽怕燃了灯笼,不便挣扎起身只好挨着苏越坐下。 苏越往承泽身边挤了挤,“咱们挨近些。”边说边将身上毯子往承泽肩上搭了。 雪夜寒冷,那毯上带的余温将承泽原本想拒绝的那点心思都浇灭了。 苏越歪了脑袋笑着问道:“是不是暖和了?” 承泽看她一眼低应了声,苏越伸手将两人身上的毯子又裹紧了些。 承泽伸手摸了摸毯子,那毯子似是貂皮所制,茄紫色的毛皮,银灰色的里子迎着灯笼那点微光瞧着甚是漂亮。 苏越见他瞧身上的毯子,道:“摸着舒服吧?” 承泽道:“是件好物。” 苏越伸手抚了抚毯子上的毛皮,“福伯前年从北地回来,特意给我带的。” “福伯待你很好吗?”承泽问苏越。 苏越点头说道:“福伯待我极好,同师傅带我一样好。你还没见过他,过些日子他上山来你就能见到了。” 两人挨着又坐了会。 苏越问承泽道:“已经亥时了吧!” “大约是。” 苏越探头瞧了瞧廊外,四下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光亮。 “这么晚了,师傅还没回来。” 承泽心想周昆是刘和同的师弟功夫定是好的,雪夜急行应是不在话下。 现在已是亥时,周昆此时不回,怕是今夜不一定会回山上来。 他低头瞧着身旁的苏越,只见苏越皱着个眉头,时不时抬头看看远处小路,安慰苏越道:“想是周先生在镇上被事情耽搁了,夜里山路不好走,咱们多等会儿。” 苏越想了想点头道:“好。” 承泽想苏越分散些心神,问苏越道:“明天你可有事要做?” 苏越摇头。 承泽道:“小山约了我明天去他家里帮忙,你要去吗?” “帮什么忙?”苏越扭头问道。 “小山没说,只问我要不要过去。” 承泽瞧苏越没有兴致,又慢慢道:“前几天听小山说。家里柴棚塌了个角堆不了多少过冬用的柴,想是小山怕他娘天冷挨冻伤腿好的慢,想把柴棚修大些,多备点柴火好叫他娘腿伤好的快些。” 苏越点了点头道:“小山娘向来待我很好,每年我生辰总送我两双她做的鞋,明天我同你去。” “好,咱们一同去。”承泽轻声道。 9. 第 9 章 “好!咱们一同去。”承泽轻声道。 一阵风吹过,细雪从大殿的屋檐上飘飘落下,迎着点昏黄暗淡的微光,像漫天浮尘撒在暗夜中。苏越从毯下伸出手想去接那点晶亮,冷风忽又席卷而来,将那点子亮全都吹散了,苏越只得收回了手。 “承泽。” “嗯”承泽低声应她。 “你记得你娘脸的样子吗?”承泽没料到苏越会忽然这般问他。 “小山娘很疼小山他们兄弟二人,小山也心疼他娘。” 承泽不知苏越想说什么,沉默片刻后,低声道:“记得。” 苏越似乎有些出神:“是啊,怎么会不记得?那有人会不记得自己娘的脸的模样?” 承泽听她言辞有异,低头瞧苏越却见苏越伏着肩膀,将头埋在两臂间。 “可我却怎么都记不得我娘的模样。” 承泽从没听苏越谈及过身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道:“或许你与你娘分开时年岁太小,所以不记得。 苏越将头从臂间抬起,承泽以为她刚才声音闷闷的,想她多少是要带些伤心的,而苏越却一脸平静,眼睛望向远处慢慢说道:“小时候的事我记得很多,我记得我娘常穿的几件衣服颜色样式,记得我同她里的摆设,记得她总守着个小小的炉子,记得她给我做过一件很好看的斗篷……” 苏越说伸手抚了抚身上的裘皮毯子慢慢说道:“那斗篷也是皮毛制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毛拼制的,远不似这个好看暖和。” 苏越将脸颊挨近毯子感受上面的柔软。微光下她光洁的肌肤趁着暗紫色绒毛如玉如琢。 “我娘说她原想给我做件黑色的,可她实在凑不到一色的料子,只能给我做了件瞧着灰扑扑乱糟糟的,她还在系带上给我缝了两个黑色的毛团很是可爱,暖和的很,我很喜欢。” 承泽静静的看着她,苏越继续喃喃道:“我没怎么出过门,我娘也很少出门,我记得最后同她一起,是同她去庙里上香,出门时我就系着那件斗篷。我记得那庙里有棵很大的红梅树,她要我在那树下等她,我远远见到我娘在廊上跪着给个上了年纪的僧尼磕头。那僧尼只远远的看了看我,对我娘摇摇头走了。” “我娘在哪儿跪了许久,是廊下洒扫的僧尼将我娘扶起来的。临走那个洒扫的僧尼夸我斗篷上的毛团可爱,还折了一枝树上的红梅给我。回去的时候我一直小心的拿着,想把那红梅带回去给人看。” “我很小心的举了一路,生怕那枝上的花蹭掉了,我远远的见我娘把那枝红梅插在一个白瓷瓶里,摆在靠近窗边的桌上,她在屋子里的窗旁同我笑,屋里有病人窗子不能久开,只一会儿就给人合上了。” “我记得的那日她穿一件藕合色的衣衫罩着个深色的褂子,坐在小炉前熬药,屋子里满是药味儿。我挨她身旁坐着,问她:‘娘,味道跟往常不一样是大夫给换了新方子吗?’我娘不回我话,只将我揽在怀里揽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你自己要好好的。’” “她说话声音向来很轻,我听不明白她的话,我想问她怎么往后就我一人了,这里人不是很多的吗?我在她怀里抬头看她,她的脸被团雾气罩着,我看不清楚,有湿湿的什么东西落在我额头上,我想她怎么好好的哭了,就忘了问。” 苏越呆呆的看着远处继续道:“我那时候小,只想着赶紧把那湿湿凉凉的东西擦了,可擦了还是落,擦了还是落……我伸手摸她脸,她脸又湿又冰,我劝她别哭,怕她眼睛哭坏了。她只是一直把我揽在怀里,把我的手攒在她手里握着。” “我记得她手一直不很暖,我平日里时常给她暖,想要她手暖和些。我像往常般由他握着,我现在大约还能记得她手上的凉,比冬日晨起时盆架上水盆里的水差不多冰,我们住的院子很偏,早上没有热水用,总用那冰水洗手洗脸,她总是先将帕子浸湿了,捂在手上待捂的不那么冰了,才给我擦脸擦手。” 苏越边说边将手从毯下伸出,五指指尖相抵,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并拢。 那手停在雪后暗色寒夜里,也不收回,似是在感受寒风带来的凉意。 承泽看着她,见她止了言语,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出神。那手并不洁白纤细,指尖和手掌上还带着些脏污,承泽不由的伸手将那手握住。 苏越的手忽然被一团温热包裹,那热要她一惊,挣扎着便要从那手里出来。 承泽见她眼中忽现异样,出声唤她:“苏越。” 苏越回过神来,转头瞧见承泽望着自己,慢慢的放松心神从承泽掌下抽出手,继续说道:“我娘熬好了药,有人催她去给病人服药。我同她一起过去,她进屋前还回头冲我笑了许久,我在院里远远站着看不清她的脸,她平日里很少笑,见她笑我心里高兴。” “我知道她在里面呆不了多久,便在院里等她。屋外候着的人被唤去取东西,那人知道我被吩咐过不许我进屋,就放我一人在院子里等。那人取了东西回来,见我还在院里等着就进去瞧,过了会儿,他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唤人。我心里记挂着我娘,便进去寻她,我在外面冻的狠了,那屋里常年住着病人暖和的很,但都是药味儿。” “我进屋不见我娘,我就往里屋找,我瞧见她俯身在床侧趴着,一动不动,我过去唤她起来,她脸埋在臂间不回我话。我伸手在她肩上推了几下没推动,才发现她的手同一只手握着,那手很瘦很瘦没有一丝血色。” “我踮脚往帐子里看,想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人静静的躺着,脸上尽是灰白之色眼窝深陷不现丝毫生气。我虽不常见他,但都不是那般骇人的模样。他见我探头看他,眼里竟流出泪来,他用手撑着起来,可终是没能坐起来。” “他将手伸给我,硬扯着嘴角对我说:越儿,你带回来的花儿,爹爹很喜欢呢,你娘她也很喜。” 承泽没想到苏越幼时生活竟是这般,不由的心一点点揪在一处紧缩成团。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是无用的,他往苏越肩处挨了挨,低声道:“你爹娘后来怎样了?” 苏越并不回他话,继续说道:“我后来想,那时他应该是在对我笑的吧,可他病成那个样子,什么表情让人看着都像是在受苦,也难怪那些拥进屋里的人以为我娘对他做了什么。我被人挤到窗边,旁边的桌上摆着我从庙里带回来的花,我想把那花拿下来再看看,可我还没拿到手人就被丢出了那间院子。” 苏越看着空置在黑夜里自己的手,长出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在我住的屋子里等了很久,我娘她都没回来,我想还去那院子里寻她,可院门口有人守着不许我去,后来一直很乱,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娘。每当想她时,我就只记得她远远的站在,脸隐在一团雾气中,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脸。” “我记不起她的模样……” 苏越声音越来越低。 “我每回想她的时候,都好似能闻到一种味道,一种药的味道。 苏越说完缓缓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像是在回味那不存在的味道。 承泽看着苏越的侧脸,见有泪光隐在苏越紧闭的睫毛间,心下不忍,又不忍出言打断她。只伸手将苏越置在寒风里的手握了,一点一点替她暖着。 苏越向来怕冷,她贪恋承泽手上传来的温热,也不挣脱,只由承泽的手一直握着暖着,希望那暖,能久些再久些,别突然消失不见了。 哪里会有不会消散的暖,它们都终会消散会不见,会离自己而去。就像她父母,就像身边正挨着的人。 苏越不敢再由承泽握下去,慢慢离了承泽握着的手。 承泽迎着微弱的炭火看着苏越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掌中离去,还想再将那手握一握,可苏越已不着痕迹的将手收进了毯下。 炭盆里忽明忽暗的闪着橘红色的光,偶有微弱的噼啪炸裂声响在冷夜中,两人安静的坐了会儿都不说话。 终是苏越开了口,她冲承泽道:“你怎么不问我,我爹娘后来怎样了。” 承泽注视苏越良久,才轻声道:“后来,你爹久病不得良医应是不在了,你娘……” 承泽隐了后面的话不再言语。 “你猜的不错。”苏越道。 “不过我娘比我爹去的早些。” 承泽听刚才苏越所言,应该是了。 “你娘每日熬药,那日熬的药并没换什么方子,应是加了东西在里面,我想应该是你爹病了多年,实在熬不下去了,要你娘那样做的,可你娘心软……” 苏越深深看了眼承泽,瞳孔微微一颤,眼底竟泛出愤恨。 “心软?那样算心软吗?那应是心狠才对!” 10. 第 10 章 苏越看了眼承泽,“心软?那样算心软吗!那应是心狠才对!” 承泽听苏越言语不对转头去看她,苏越怒目灼灼,冷声道:“那算不得心软,她那是无能、是懦弱、是自私才对。” 承泽没想到苏越是这般想法,只见苏越紧皱着眉,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落下不由瞧得楞住了。 苏越继续说道:“女子活在这世上应当自强、自立,不该只为了情爱就不管不顾去死!” “我娘,她不该……” 苏越说罢,强忍着泪,将下唇咬出片齿痕。 承泽怕她将唇咬破了,想将她同过往的悲痛中唤出,出言问道:“你后来怎么做了周先生的徒弟?” 苏越不答他话继续说道:“我爹未曾娶妻,他在越州遇到我娘,带我娘回家,不久就有了我。他们家嫌弃我娘身份,不许我爹娶她,也不许给我娘名份。我娘初怀我时得了病,起先是腿脚活动不便,慢慢下不了床,后来只能一天天呆在床上,起初他还能护着我娘,我娘日子还能将就着过。” “慢慢的,他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那些人便处处苛待我娘,说我娘身份卑贱入不了他们家门户,更说我落地不足月份来历不明。我爹一天天的瘫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能好。他们见我娘生的是个女儿,便说我娘同我爹在一处时的日子对不上,说我个是野种,说我爹的病是我招来的,不肯认我。我爹知道后,便以不进汤药、绝食相抗才护下我娘和我。” “他们家在当地算是有头脸的富户,我爹又是家中独子,怕家里饿死少主,传出去丢了脸面,才将我娘和我留下。但不许我爹见我,我爹怕他们私下对我娘做手脚,所以只肯喝我娘熬的药,好天天见到我娘。” “我爹娘死后,他们过继了族里别家的孩子。有人说要把我卖了,他们家主不同意,说他们程家向来只买人不卖人,要德安府别家的大户知道了让人笑话。” 苏越扭头看向承泽,嘴里请轻嗤一声,继续说道:“对了,我应该姓程,叫程越,德安府人。后来是师傅给我改了姓,姓苏。福伯给我在清源镇衙门里入了户籍,有了现在的身份。” “两个小厮在夜里背着我出门,程家家主命他们什么都不许给我带,悄悄的将我丢到城外的乱坟岗。是我娘院子旁住着浆洗的俞婆婆悄悄追出门,给我披了件东西在身上,就是我娘给我做的那件斗篷。她嘱咐两个小厮,给自己积些阴德,别私下将斗篷昧了拿去换钱,抢半死孩子的东西,会遭报应。” “我在乱坟岗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夜,也许是我爹娘在天之灵庇护,那么冷的天竟没冻死我。我迷糊着在乱坟岗停停走走,还没化完的积雪被我踩出一条一条的痕迹。我那时也才五岁多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更辨不的方向,只觉的那地方骇人,想早些离了那地儿,想回去找我娘。”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好不容易亮了,也不知用了多少久出了乱岗。我又走了许久,最后昏死在路边的沟渠里。我醒时身上只剩薄薄一层单衣就连脚上的鞋子都被人剥了去。” 苏越嘴角的嗤笑更深了几分,“这世上的人心真是……将死孩子的衣物也抢。”苏越顿了顿皱眉不解道:“那么小的鞋,他们拿去有什么用?” 空气越来越冷,苏越顿了顿,继续道:“我就那样赤着脚躺在哪儿等死,那沟渠里的水并不深,只是极冷,寒进人骨头里的冷。我躺在哪儿,想着以为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我娘,我娘可以抱着我给我暖暖,想着她会做碗热汤给我,想着给她说我把斗篷给丢了,求她再做一件给我……” 承泽看着满脸是泪的苏越,伸手将苏越肩上的毯子掖了掖,犹豫再三后将手收进毯下,轻轻握住苏越的手。 苏越瞧承泽看着自己,止了泪,脸上强扯出丝笑:“我现如今一到冬天就极怕冷,应该就是那时留下的。” 苏越的手在毯下挣了挣,承泽手上加了些力气没让她挣脱,承泽看着她轻声道:“等将来,我送你一件斗篷。” 苏越脸上淌着泪痕说道:“你不用可怜我,现如今我过的已是……” “我没有可怜你。”承泽打断她。 苏越不语,承泽继续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你并非那最惨的,要送你东西,是我心下所想所愿,并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承泽一瞬不瞬的望进苏越眼底,认真说道。 寒风卷起地面上的残雪,扑将过来,呼的一声将一旁染着的灯笼吹熄了。 微弱的炭火在黑夜里渐渐显现些光亮,苏越默默注视承泽剑眉下黑白分明的眸子。 良久,嘴角扯出个好看的弧度,对承泽道:“好!将来你别忘了,我要一件黑色的,要比这个还要好看。”苏越边说边轻抚着毯上茄紫色皮毛。 承泽点头,凝视苏越双眼,郑重其事的对苏越道:“我记性向来极好!黑色的,我记下了。”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沉默下来。承泽想伸手将苏越脸上的泪痕擦了,思量再三还未出手,苏越胳膊一抬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就差不多抹干净了。 承泽瞧她脸上郁色淡去,又变回平常模样,心里觉舒坦了些。 苏越歪着脑袋看着承泽,冲他眨了眨眼,道:“说说你吧!” 承泽没想苏越竟转换心境这般快速,忽然就扯到自己身世上。沉吟片刻,承泽并不打算骗她,此时又不能全然告知她真相。 几番斟酌后对苏越道:“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家道中落又逢变故,母亲逝去,无人可依无处可去罢了。” “当真无人可依?无处可去?”苏越不信他话。 承泽低头思量许久,父兄皆在,却都不曾得其真心照拂,山河广大,却无一处可供自己安稳栖身。 苏越看着皱眉思索中的承泽,反而嘿嘿笑道:“你不愿说也罢,但是你要知道,我虽愚笨,又长住山中但并非对世事全然无知。” 承泽向来沉默寡言,同自己和小山言语行事一直小心谨慎,并不透漏丝毫过往。她也只是试探问上一问,本就未报任何希望,所以也不生气。 苏越继续道:“刘师伯并非常人,他待你态度不一般,你往日所言所行与常人也是大有不同。所以你家中变故是有,但并非什么真的家道中落,对吧?” 承泽静静看着苏越,片刻后轻声道:“对。” 他只答了一字,也只能答一字。 “你并非寻常百姓,对吧?” “对” “我那刘师伯也一样?” 承泽点头。 “你随我师伯几经转折,到清源山来也只是暂避,对吧?” 苏越连连追问,承泽答的已是困难重重。 苏越所说皆是事实,可这最后一句,他答不出口。 承泽心下翻滚灼烫,一时又如坠落冰谷,可他不能对苏越言之一二,他不愿出言骗苏越,更不愿糊弄搪塞她。只能拧眉注视苏越,良久才转头望向幽深黑暗中去。 苏越瞧着承泽眼中闪过万千情绪,淡淡说道:“你早晚是要离开这儿的,那儿说什么将来。” “我……” 承泽这一字,似是用尽全部力气,再无力气继续言语。 苏越瞧他模样,叹了口气,“罢了!” 忽的站起身来对承泽丢下一句:“我去前面山路上迎迎我师父。” 苏越将一旁被风吹熄的灯笼重新燃了,她离了毯子,寒气立时袭遍全身,苏越将脖颈间的领口紧了紧,又跺了几下脚,寒风片刻不停的迎着人吹来,苏越缩紧脖子,举着灯笼迎着风往前面去了。 承泽望着苏越的背影,看她带着团浅淡的光,一点一点隐入暗夜,寒风夹杂着浅雪如浮尘般在苏越周身四散,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万分纠结。 刚搭在他们两人肩上的裘皮毯子,随着苏越的起立,顺势坠落在地。身前的炭盆忽明忽暗像是要熄了,那毯上的茄紫色已难分辨,毯子坠入黑暗跌在地上,全失了在亮处时的动人光彩。 承泽低头瞧着那毯子,那毯子坠在地上,沾了些污泥。承泽瞧了许久,伸手将污泥一点一点仔细擦了,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慢慢说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终是要离开的。前路一片未知,就连性命恐怕也在旦夕之间,不知会断在何处,丧在何时。过些时,那些人还不知要安排我去往何处,我同她哪里说什么将来……” 苏越手执灯笼,迎着点点微光,一步一步在暗夜的雪地上踩出条痕迹,她缓缓行至一处崖边迎风站了。 苏越对此处地势明了,此处地势略高、山石平坦开阔,白天在山间路上行走能轻易识别此处,夜间点了灯火,行人很容易识别。 过了许久,风好似又大了些,呜咽着在山中游荡。 往上是散在黑暗中的广阔天际,看不到丝毫光亮,往下是更为暗黑的山石树木,辨不出轮廓踪影。 只苏越身前的灯笼照出团浅淡的光,苏越两手藏在腋下将灯笼插在叠着的臂间好聚些暖意。 她看着山下,凭记忆在黑暗中辨着山路上日间常见的几处树木山石。 暗夜中,苏越忽然听闻声音,她心下欣喜,忙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很轻,似是从远处传来。苏越又细听了会儿,辨出声音并非来自前面山路,而是从身后传来。 苏越等了这许久,心中难免失望,也不回头,只对身后的人道:“太晚了,你先回吧,我自己在这儿等我师父就好。” 身后之人久不闻动静。 11. 第 11 章 “越儿!” “师父!” 苏越惊呼出声,忙转身看向声音来处,只见周昆的立在几步外。 “你也知道很晚了!” “师傅你没回来,我着急!”苏越边说边往周昆处跑去,雪地路滑苏越跑的又急,险些没收住脚,周昆伸臂轻轻一拦,稳稳的护着她停了脚。 “师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事情耽误了。” 周昆任由苏越挽着胳膊。 苏越将周昆上下都打量了一圈,连周昆身上的披风也掀起瞧瞧了瞧,并没发现周昆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苏越叹气道:“师傅答应带东西给我什么都没带,只糊弄我。” 周昆正色道:“这回你可不能怨我,我原本是要给你买去的。你福伯耽误事,找东西找不着,我要去他还不让。” 苏越鼻子轻皱:“师傅说忘了就是了,还都推到福伯身上,福伯向来最疼我。”说完还哼了一声。 “只你福伯对你好,我这师傅是不做数的?”周昆伸手在苏越鼻子上轻轻一拧继续说道:“等你福伯明天上山来,你自己问他,是不是他耽误事。” “明天福伯上山!”苏越扯着周昆胳膊惊呼道。 周昆看着苏越笑着点了点头。 “啊!我的吃食又有望了!” 苏越扬起下巴朝着暗夜的上空,高声叫道。 寒风忽起,将苏越清亮的欢呼声卷住,紧紧的团在一处,将那声音带入黑色的夜空直至最高处才松开,那声音里的愉悦四下散开,如欢快的水波般来回的荡在山间。 周昆拍了拍苏越脑袋笑道:“行了,时候不早了,回吧!” 周昆说罢,往远处瞥了眼,问苏越道:“姓楚那小子欺负你了?” 苏越随着周昆视线往后看去,只见承泽远远的站在后面,隐在黑暗里不仔细瞧根本就看不到。 “没有。” 周昆道:“我上来时,就见那小子立在那儿。你俩往常不是总一起的?” 苏越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对周昆道:“他刚是和我一起在大殿前的廊上等师傅您的,我自己要到前面来等,他许是不放心,就在后面跟着了。” 周昆远远瞥了承泽一眼,携了苏越往前走去,边走边对苏越道:“他要敢欺负你,师傅饶不了他。” 苏越知道周昆此番言语是在为自己立威,便歪了脑袋笑着答道:“师傅放心,他没欺负。他要是欺负我,您帮我好好收拾他。” 两人说着就到了承泽跟前,承泽见两人近前来,立在原地唤了声:“周先生。” 周昆冷哼一声,也不理人,瞧他臂上搭着的毯子,只轻轻一扯,便将那毯子给扯了过来,拿毯子把苏越裹了个严实,护着苏越往后面院子方向走。 苏越搂紧毯子,被周昆护着往前,见承泽仍立在原地,便想替他解围,扭头将手里的灯笼塞到承泽手里,笑眯眯的道:“前面黑,你给我们照路。” 这天早上,海云观里只有苏越一人起迟了,承泽已经将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这会儿正在厨房煮饭,见周昆从前面书房拐进了后院。 “周先生。”承泽起身道。 周昆也不理他,只往厨房里看,承泽想他应是在寻苏越,出言道:“苏越还没起,早饭还要再等会儿,您有事可以唤我。” 周昆隔着厨房窗子看了看灶台,瞥了眼承泽道:“你煮……”周昆说罢摇了摇头,又往前面书房去了。 他煮饭手艺实在不成,早饭也只是简单煮了个白粥,厨房坛子里备的现成的酱菜,几只白水蛋。承泽用托盘端了送到书房给周昆,剩下的给苏越留着在灶上温着。 待苏越起床早已过了巳时,她胡乱擦了把脸便进书房寻周昆。 周昆正摆弄桌上几块石料,并不理她。 苏越倚在桌沿上问道:“师傅,福伯捎信要您小山,出了什么事吗?” 苏越见周昆并不答她话,从几块石头里捡了一颗,递到周昆眼前,“这块好,石质细腻,轮廓硬挺清晰颜色看着也好。” 周昆撇她一眼,“颜色好看有什么用,里面已经裂了。” 苏越将石头凑近些仔细瞧了,果然细微处已现裂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苏越讪讪的笑道:“只看它好看了,没细瞧。” “师傅,福伯几时能上山?” “不知道。”周昆说着伸手将那方石料另行搁置了。 “昨天后半夜好像又下了会儿雪,师傅您说福伯今天还上山来吗?” “不知道。” “昨儿后半夜的雪下的大吗?山路没被掩了吧……” 周昆实在不愿听苏越啰嗦,沉声说道:“今天的早上的功还没练,去把功练了。” 苏越打算偷懒赖掉,忙换了语气,低声求道:“昨夜里您回来的太晚要我好等,今儿起的晚了,要不今天就免吧。” 周昆瞥他一眼,道:“你那是懒!昨儿夜里那楚小子同你一起等的,怎么他照旧起了?” 苏越仍不愿动。 “练功去,别光想着偷懒。”周昆催道。 苏越无法只得往院子里练功去了。 “先去把饭吃了。” “知道了,师傅。” * 苏越照着往日,将周昆教的一套招式在后院空地上练了两个来回。苏越心不在此,一套招式练的也是七零八落,看的一旁的承泽摇头,“你今儿的功夫习的真是不怎么样。” 苏越心知肚明,咧嘴笑道:“今儿就先这么着吧,我许久没见福伯,想他想的紧没心思练这个。” “我也想我们越儿……” 声音沉稳有力,是苏越盼了许久的。 “福伯!” 苏越高呼一声,便往声音来处跑去。承泽看着苏越欢呼雀跃的样子,停在原地静立良久。 原来真心期盼,得偿所愿可以简单成这个样子。 前面一阵窸窣似是又跟了些人。承泽转到前院,只见两三个挑夫停在廊下忙着卸担子。 苏越正拉着个人往书房去,来人身材圆润,一身青衣大氅,头顶上一顶裘皮冠帽,手臂上挂着根手杖,似是专为踏雪登山而用。 两人行至书房门前,福伯随手摘下冠帽,回头看向院中立着的承泽。 承泽迎上福伯双目,两人凝视片刻,福伯和善的笑着远远的朝承泽了点头,便由苏越扯着进了屋内。 承泽知道那笑里带着意味。 “福伯!我等你上山等了好久,你可想我……” 苏越嘴里不停,“上山路好走吗?福伯身子可好?咱们店里生意如何……” 周昆将杯热茶递给福伯:“你要你福伯先喝些热茶,暖和暖和身子,歇歇腿再同他啰嗦吧。” 福伯喝了口热茶道:“都好!都好!几月没见我们苏越,我知道越儿没见着我,定是想着我的。这不,等不的雪化我就赶着上山来了。” “福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福伯喝了口热茶,打趣苏越道:“看来我们越儿想我是假,想东西是真啊!” 苏越抽了抽嘴角:“福伯真是不改往日计算,连我的真心也拿来猜测掂量。不过,福伯好好的在心里谋算谋算,我到底是想你还是想你给我带的东西。” 福伯哈哈笑道:“这我一时可算不出来,得你见了我给你带的东西才知道。” “那我得去瞧瞧。”苏越说着就要往外去。 周昆忽然说道:“先去把楚小子叫来。” 苏越站定,想了下对周昆道:“师傅叫他做什么?人有名字,不叫什么楚小子。” 周昆停了手里的笔,冷哼出声:“我愿叫他什么便叫什么,况且他那……” “他怎么了?”苏越不解的问道 周昆将笔搁着了要继续说话,一旁的福伯出言打断,柔声对苏越道:“我上山来,家主是要他来见一见我,你去把人叫来。” 苏越点头笑道:“我这就去叫他。” 苏越刚越出屋门又回头对福伯道:“对了福伯,人姓楚名承泽,不叫什么楚小子。”说罢,还不忘同周昆杨了扬眉。 苏越带承泽进了书房,又特意给福伯捎了个手炉过来。 福伯接了手炉满脸堆笑同苏越道:“我合计过了,越儿满心满意的想我是真,并非只惦记我的东西。” 苏越也呵呵笑着同福伯打趣道:“福伯心里账目精准的很,我对福伯和师傅的心那是天地为证,日月可鉴的……” 说罢,给承泽介绍道:“这是福伯。” 承泽向福伯躬身行礼道:“见过福伯。” “楚公子有礼。从我家家主处听闻楚公子会在山上住些时日,青源山地处偏远这小院又简陋,委屈楚公子了。”福伯客气道。 “福伯客气了,周先生和苏越收留我在此,我心中甚是感激,青源山气候分明景色宜人,此处虽然简小但另有意趣。承泽在此处能得周先生、福伯和苏越照拂是承泽之幸,承泽深感谢意。” 福伯瞧着承泽慢慢说道:“楚公子是得我家家主和越儿照料,老奴我住在山下,第一次与楚公子相见何来照拂一说。” “福伯虽住在山下与我从未谋面,但每每送上山来的衣物用具,福伯都为我特意打点出一份,这便是福伯对我的照拂了。”承泽说罢,对福伯又行了一礼。 福伯抬手止住,出言道:“不敢,我也是听命我家主人行事,楚公子这里实在够不上什么照拂之说,何况我只是一微末商贩,楚公子这一礼实是不敢当。” “福伯受得!” 承泽道:“圣人有云,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我朝地大物博,南北产出不同,是有了如福伯一般的商贾才能得以货通南北,才能物尽其用,民得其利。” 福伯点头,道:“天下四行,士农工商。我等这些行商之人往往最是不受人轻视,今日听能得公子之说甚是欣慰。” “民无利则不富,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天下危。我朝的赋税,农占其七商占其三,商人行商交税,实是强国固本的大事。福伯所行之事亦是大事。” 福伯笑着点头,道:“楚公子这番见解难得,可见楚公子自是不同。” 一旁的苏越听的呆愣,不知承泽拍马屁功夫如此了得,将福伯夸的如此这般受用。 “苏越先出去。”桌案后面的周昆忽然沉声道。 苏越不解,呆在原地久不见动身。 福伯扭头笑着吩咐苏越:“越儿,外面廊上还有挑夫候着,你先领他们将东西安置了,里面可有我专门给你带上来的好东西,你瞧了一定喜欢,快去吧!”说罢朝苏越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出去。 12. 第 12 章 屋中炭火燃的正好,房里摆放的绿植得着暖意在寒冬里各自舒展枝叶,长的很是适宜。 福伯坐在椅上,拿起一旁的手杖在窗楞上轻轻敲了下,笑着道:“越儿!你这听墙角的功夫实在没什么长进,需得再小心些。” 屋外窗下的苏越连忙伏低身子,蹑手蹑脚往外走远了些,高声朝这边子道:“福伯!是你耳力越来越不好,听差了,我哪有听墙角!”说罢,这才迈步去了。 室内一时安静,周昆又拾起笔在纸上画着,椅上安坐的福伯手里笼着暖炉瞧着承泽。 周昆将笔在砚上添满墨,在纸上来回画着,并不看两人。 “将东西给他。” 福伯从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踱到桌边,从怀里拿出个布包放在案上,慢慢将布包拆了,退后几步对承泽沉声道:“五皇子,这是刘掌事捎信要我寻了带给来的。” 青色素布上置着本书,蓝底黑字,印字工整森严。 福伯瞧着挺身直立的承泽,说道:“这《武经总要》在京中本是常见易得的书,可在这青源镇着实不好找,在下找了多处才寻到,本该昨就送上山来,耽搁了一夜想五皇子不会怪罪。” 承泽迎上福伯双眼,道:“福伯哪里话。” 承泽向前几步,看着案上的书道:“只是,不知这是刘掌事特意为我安排还是……”说罢向案后看去。 周昆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抬头看过来,冷冷说道:“此意我等不知,也不感兴趣,只知道五皇子若是不想去也有别的可选。” 说完将刚画完的纸往移到承泽面前。 纸上一副菩萨宝像神情自若,颜色浓淡适宜,墨线流畅舒展有力,一副慈悲模样。 福伯凑近细看了看,出言赞道:“这幅菩萨像虽未画完,但神形俱佳,若画完定是幅佳作。” 福伯将那画像往承泽处又挪了挪,沉声道:“神佛看顾世间万事万物。人生百年选对人走对路方的大幸。无人例外!五皇子可要认真考虑清楚了。在下不急于下山。可以等!” 承泽垂目不言,这是要自己立即做决断。 福伯顿了顿接着道:“听闻皇陵紧挨的崇福寺正在修葺扩建,现需宗室子弟前往主持,五皇子母妃刚去世,此处于五皇子也是不错的去处。虽是护寺守陵,但并未离京,五皇子领了此职,虽不能同其他皇亲贵胄般在宫苑,但京中消息也容易得便。五皇子现下年幼,在崇福寺过上几年,想来,五皇子母族定会想办法让五皇子重归……” “不用了!” 承泽拿起桌上《武经总要》放入怀中。 “我去军中,一个不受圣上宠爱母族权势微弱的皇子,也就去往军中还会有些将来。母族的扶持庇护与我而言并无所同。” 福伯看入承泽眼中,继续说道:“军中苦寒派系关系复杂,五皇子在众皇子中并非翘楚,母族在军中势力薄弱。军中靠的是自身军功,五皇子若去,所受自是劳苦。无论战时应战还是备战时操练,意外重重伤及性命亦是常事,于那些想除掉障碍之人……” “五皇子应再想想。”福伯特意道: 承泽将目光移到周昆处,言辞坚定,问周昆道:“何时动身?刘和同人在何处?” 周昆并不言语只直直望着他。 承泽又看向福伯,福伯端坐椅中只淡淡摇了摇头道:“不知,刘掌事只命人捎消息来,人并未来此处。” 承泽思量片刻,向周昆福伯各行了一礼。 “多谢二位。” 福伯在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说道:“好了,家主答应刘掌事的事现下成了。” “楚公子,在下腿脚不好你近前些我还有话说。”福伯换了个姿势接着道。 承泽听闻福伯换了称呼不知是何意,依言迈步往福伯身前近了两步。 福伯坐在椅上见承泽靠近,猛然执起椅旁的手杖,向承泽身前几处大穴袭来。 承泽忙出手相抵,福伯翻手拧腕骤然转换方向袭向承泽侧身。承泽凝神变换招式,一手互助门户,一手攻向福伯上盘,预要拦福伯手杖。 福伯一支手杖使的极快指、点、挑、拨,坐在椅上一一将承泽招式挡了。 承泽双臂回旋,抵在两人之间预将手杖锁在臂间,福伯手上忽的松了力气,长臂一伸探手往后,一指点在承泽背后,封了承泽背□□道。 承泽立在椅前一动不动。 福伯道:“家主!您答应了刘掌事的事完了,老奴这厢也擅自应下了些刘掌事些事。” 周昆凝眉欲要说话,福伯继续说道:“我的不过是些个小事,对家主丝毫无碍。” 周昆仍紧皱眉头,定定看着福伯。 “刘执事私信吩咐我,楚公子若选了去军中,要我替楚公子将身上穴道理上一理,方便日后在军中历练。” 周昆听完冷声道:“就你那点功夫!” 福伯扯了扯嘴角:“老奴自知武功不济,内力低微。所以还是劳烦家主给他理上一理。” 一旁的承泽听着两人对话,并不似寻常主仆对话,福伯虽是求人之言,但语气并不带丝毫仆从恭敬之态。 周昆也不生气只沉声问道:“我师兄应了你什么?” 福伯道:“没什么,于家主关系不大。” 福伯执起一旁的手杖倚在腿上慢慢说道:“咱们商号这些年已在它处开了几间分号,我想在京中也开上一间。” “京中?你想回京重做你的生意?”周昆望向福伯。 福伯迎上周昆双眼,如无其事道:“不曾想过,只是想多给越儿挣些家业。” “福岑,如今你生意虽比不得当年,但做的也已然是可以了。京中你大可不必……” 福伯肃然道:“家主!老奴并无它长,只会做些买卖!做买卖嘛!当然是盼着越做越大的。咱们越儿不几年也将成人,我们多替她挣些家业,无论将来她归在何处,所行何事与她都方便。” 福伯说罢,从袖中掏出个瓷瓶倒了三粒红色药丸送入承泽口中。在他背上拍了逼他咽下。 承泽不知是何药,一时无法反抗只得吞了。 周昆扫了眼那药,轻蔑道:“你倒是大方,神医杨顾川的息延丹,一粒千金你,就这么给了他。” 福伯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径自说道:“家主无需多虑,杨顾川他欠我的,百瓶息延丹与我也了结不清。”说罢,在承泽背上点了两下将承泽置在一方凳上。 福伯对周昆拱了拱手,转身持杖立在门处。 “有劳家主!” 炭火燃尽,余末皆熄。 周昆施展内力在承泽几处大穴游走了几个来回,催动息延丹,一气下来,周昆凝气收功,抬指解了承泽身上的穴道。 承泽起身立时自觉周身顺畅,有阵阵暖流在周身肆意舒淌。 承泽欲对周昆弯腰行礼,周昆撇他一眼,收敛气息,语气生硬的道:“用不着!你等皇室子弟日常虽有习练武艺,但只是有功法招式,教你的师傅并未教你什么高深内功心法。” “我只是给你打通穴道,以便你日后修习。你去往军中,军中所习的是行军打仗那一套,同我们江湖武功无丝毫关系,往后你武功如何全靠个人修习,你好自为之。” 说罢,避过门前立着的福伯回房去了。 承泽到福伯身前对福伯躬身一礼,诚心道:“多谢福伯。” 福伯依在门上双目如潭,平静道:“各取所需罢了。不过!刚才你我交手,我突袭与你,你我近身相击,你不知我武功强弱也只攻我上路,你有此念我便再助你一助。” 说罢,取出一册薄薄的册子。 “这内功心法,是我做买卖时从一拳师处得来的,并非什么绝世秘籍,若潜心修炼再加上息延丹的功效,认真习上几年,到时你的内力和武功会与此时大有不同。” 福伯说罢,将册子递到承泽手中,承泽忙躬身接了。 后院嘈杂声一片。 福伯对承泽道:“楚公子的过往还是将来,我家家主的意思是不必要越儿知道的好。” 承泽凝神听了听后院动静,沉吟片刻后道:“好!在下知晓。” 福伯朝承泽点了点头,欲要往后院去。 承泽道:“福伯行商坐贾,南北消息应也是多少知道些,不知我母妃之死现在是何传言。” 福伯回头站定,想了想:“我一小小商贩所知消息也有限,京中流于民间的消息是,‘夏终秋始,京中一直少雨,瑾妃所住齐安宫忽逢大火,天干物燥宫中扑救不及宫殿损毁大半,瑾妃在这场大火中受伤颇重,药石无医,随后薨逝。’” 福伯说罢看着神色黯然的承泽,接着道:“听码头过来的京客闲说,瑾妃棺椁现暂停于京中安护寺。五皇子也在大火中受伤,太后与纯贵妃念其孝心,命其伴瑾妃棺椁于安护寺养病,以便为瑾妃守孝。待皇陵修葺完善再葬入皇陵。在下所知也只这些。” 福伯说罢,往后面寻苏越去了。 承泽紧握双拳,目光凌厉显露寒光,咬牙低声道:“天干物燥,忽逢大火!那场火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他们掩过去了。” *** “承泽!” 苏越在后院门处同承泽招手喊道。 承泽并未应声,那边苏越又高声喊道:“承泽,你快来!” 承泽深吸了口气休整神色,转身往苏越处看去,苏越正在后院门处同他招手唤他过去。 承泽整理心绪出声道:“就来。” 后院里,苏越将一包衣物塞给承泽道:“这是你的,福伯特意给你备的。” 承泽打开包袱,见里面几套厚衣棉服,还有两双皂底棉鞋袜子等日常用物,并非什么织锦布料,款式颜色都是寻常少年所用,但都极厚实暖和。 承泽对石桌旁坐着的福伯道:“多谢福伯费心。” 福伯笑道:“小事而已,楚公子莫嫌弃才好。” 苏越替承泽将包袱收拢好,朝承泽扬了扬下巴,笑眯眯的问福伯道:“师父怎么说他的?” 福伯慈爱的瞧着苏越笑着道:“家主说是他是刘和同故人之子,他家人离散,要我们照看些时日。” 苏越听完皱眉想了想,接着问道:“师傅可有说多他住多久?” 福伯摇了摇头。 “师傅还有说别的吗?” 福伯沉吟道:“嗯!我得想想,家主昨日还同我说他什么来着!” 苏越见福伯做冥想状,凑到福伯身旁推他:“福伯快说!” 福伯临时起意,笑道:“家主说这小子被你整日带着满山疯跑,不学无术。” “整日带他疯跑的是周小山,不是我!” 福伯抚上下巴,琢磨了会儿自言自语道:“那看来我听闻前些日子捕获那头野猪的传言,只是小山他两人做下的了?” “那野猪是我领着捉的!”苏越忙道。 “那就是了!”福伯看着无言以对的苏越哈哈大笑。 苏越争辩道:“那野猪是我领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捉的。”边说边转到福伯身后要往福伯背上爬。 福伯忙伸手阻止苏越,“别趴了!别趴了!老头儿我这把骨头如今经不住丫头你压了。” 福伯将苏越拉到身前,嘱咐道:“你大了要注意些分寸,不能再同小时候这么往人身上上了。” “同福伯要什么分寸?” 福伯揉了揉后脖颈,看了眼一旁的承泽,不知该如何同苏越解释,只得转移话题,向角落里指了指,同苏越道:“那担子里装着我给你置办的东西,快过去瞧瞧?” “什么东西?” 13. 第 13 章 苏越看着福伯特意为她置办的东西,深叹了口气。 “不喜欢?这是现下最时兴的样式,跟我以往给你准备的不同。前几日,谢大人家里设宴待客,我见宴席上女眷中,几位都这般打扮。那时我就想若是我们越儿穿了,定是最好看不过的。”福伯神采奕奕的对着苏越道。 苏越瞧着东西闷闷不乐:“我不喜欢。” “不喜欢这颜色?那我再备别颜色给你。”福伯颔首笑道。 “福伯,别再给我备这些衣服首饰了,我不喜欢这些装束,你过去给我备的几套还在箱子地下压着呢。我喜欢往常你给我备的灵巧玩意儿、话本什么的,衣服还是这男装穿在身上舒服自在。”苏越说着抻了抻身上的衣服。 “我们越儿长的本来就好,少年衣裳穿在身上挺拔俊秀也好看。只是你现在大了,若是穿回女装更是非比寻常,定比那些姑娘小姐出众。”福伯眉开眼笑的说完,朝一旁的承泽递了个神色。 承泽会意,指了套海棠色的衣裙对苏越道:“这套颜色好你穿了好看。” 苏越撇了眼承泽,拿了一旁绯色的道:“我喜欢这件!” “这件好!这件颜色好!”福伯乐呵呵的连声催她“快去试试。” 苏越抱了衣服转身走了,待走了几步,回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包东西对承泽道:“那是福伯给我师傅准备的,你替我送去给我师傅。” “好。”承泽点头。 须臾,苏越换了衣服走至后院给福伯看,福伯笑意堆了满脸向人啧啧赞道:“看看!看看!我们越儿穿着这么一身衣服真是好看!” 苏越往日穿男装穿惯了,这穿上衣裙哪里都不习惯,处处都觉束手束脚。 “福伯最会哄我。” 苏越转身问一旁歇脚喝茶的挑夫门:“当真好看?” 几位挑夫跟福伯苏越都极熟识,将苏越上下打量后,都应声答道:“好看!好看!姑娘往日只穿男装,这换了女装真是好看。” “那是!越儿姑娘长的本来就好。” 一瘦高的挑夫起身对苏越道:“越儿姑娘你穿这一身比山下那些官家富商的小姐们都好看。” 别的挑夫打趣他道:“官家富商的小姐岂是你谢三能见到?” “怎么不能,前几日我给布行卸货,在布行门口亲眼见到的,那几位小姐长的个个漂亮,但都没越儿姑娘这般好看。” 苏越听他们夸奖,不知怎的脸上显出些羞赧之色。 福伯笑道:“去要你师傅瞧瞧。” “好。”苏越说罢迈开大步去了。 谢三端着茶碗将茶杯里的热茶喝了个干净,朝另外两个挑夫道:“越儿姑娘这么穿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走路样子比不得那些小姐们好。” 一旁别的挑夫道:“那个规定女儿们走路要一个样子的,越儿姑娘这般就挺好,活泼俏丽,不像那娇养的小姐般扭捏。” 福伯笑着抿了口热茶,朝那对那挑夫举杯赞道:“说的不错。”说罢起身在衣物中翻出件珠钗,寻苏越去了。 承泽将苏越交代的东西送至周昆房中便退了出来,正立在廊下想今日之事。 远远见苏越一身红衣踏雪而来。 眼前的人一身红衣,明艳俏丽洒脱自如。承泽瞧的一时怔楞。待苏越迈步走近,朝他轻咳一声进了周昆房。承泽瞧着那红衣身影有些恍惚,半天中才收回心神。 原来她竟是这般模样。 “师傅!我穿这个好看吗?”苏越问周昆道。 周昆看着身着女儿衣裙的苏越,嘴角含笑点头赞道:“好看!” 苏越得周昆肯定,心下更是欢喜。 周昆看着苏越柔声同她道:“你大了,往后咱们这般打扮就好,那些男装就不要你福伯给你备了。” 苏越听闻,摆手:“那到不必,我要依着我自己穿衣打扮。往后男装女裙我换着穿,我高兴了就穿女裙更高兴了就穿男装。” “那你若是不高兴了穿什么?”门外福伯笑着进门。 苏越看福伯一脸笑意的从门外走进来,兴致勃勃的咧嘴笑道:“人都不高兴了,哪还有心思穿衣打扮,身边有什么穿什么吧!” 福伯听罢哈哈大笑不止。 “随你!随你!” 说罢,伸手将一根珠钗递给苏越,“那现在看你这般高兴,这个你也戴上吧。” 只见那珠钗上流云堆叠、围绕着颗洁白圆润的珍珠,虽样式简洁但做工甚是精致。 苏越刚回房换了衣服,也只松了男子日常束的发髻,将长发在脑后随便系了。 苏越拿着珠钗比划了比划,道:“现下这个我实在无处可戴,等我研究研究怎么梳好发髻再戴吧。” 福伯看着眸若清泉的苏越道:“好!那我给你多多备上下些好看的首饰,等你那天高兴的狠了,都拿来戴在头上。” 福伯说罢哈哈大笑不止。 苏越想到戴了满头珠钗首饰的自己,不禁一阵恶寒,抬眼看到一旁的周昆嘴角抿着丝笑久未淡去。 苏越心底溢满欢愉。 此时身边这二人肆意的笑是苏越心底极乐意之景,是她余生中众多想做之事之一。 门外,李三走来立在台阶下朝屋里说道:“福掌柜!天色不好,咱们若再晚些时候,下山路上怕是要不好走了!” 福伯看了看外面天空,只见天色阴晦,彤云密布,将有作雪的模样。 福伯扬声道:“好!劳烦伙计们收拾了家伙,咱们下山。” 福伯起身同周昆告辞,由苏越和承泽一同送至道观前的山路上。 苏越扶福伯坐上特制的软兜,嘱咐了伙计路上当心。 “我们几个这山路走熟的很,闭眼都能将福伯抬回镇上去,越儿姑娘放心吧!”那李三道。 “这山路上可还积着薄雪,我说你谢三这牛吹的可有些过了啊!”别的伙计打趣道。 谢三瞪那人一眼,同苏越乐呵呵的打趣道:“我说的闭眼,那是闭一只眼。闭了一只眼也不耽误俺看路。越儿姑娘放宽心,等年前我们几个,再同福伯一同上山来吧!” 福伯也笑着安慰苏越:“放心。” 伙计们一行人打着哈哈说笑着,伴着福伯一同下山去了。 *** 苏越坐在桌前,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挽发,想将福伯给的珠钗戴在发上,可怎么挽都挽不出个样子,捉了这缕那缕散了,好容易挽了个发髻固定住稍一低头又全乱了。 苏越看着铜镜旁的梳子、珠钗不觉叹了口气,这挽发实在是有些难了。 “要不,等会儿我们去小山家,要小山娘给你梳。” 承泽不知何时立在门处。 “你在哪儿站多久了?” 承泽嘴角含笑道:“就你将辫子编了又拆拆了又编的时候。” 苏越转了转眼睛,忽然有了个主意,笑着对承泽道:“你一向心思细巧,这梳发髻对你来说应不是难事,你来给我梳个试试。” 说罢在镜前坐正了身子。 苏越一头乌发垂在身后覆在肩头红衣上。 承泽瞧着那秀发如丝如瀑,预要伸手又缩了回来,同苏越道:“这我可真不会。” “试试看!” 苏越说着将梳子塞进了承泽手中。 承泽拿着梳子犹豫不决不知如何下手。 苏越催道:“你快些!我要求不高,能梳个样子出来就成。” 乌发如丝触及带暖,承泽轻轻将其都梳理整齐,他摩挲手指不知该如何进行,凝神回想过往所见的女子发髻,丝毫想不出个章法。 试了几试也只将苏越两侧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其余仍散在身后。再不知该如何进行了,只得放下梳子对苏越道:“我实在梳不出,咱们还是去小山家找小山娘吧。” 苏越摸了摸束在脑后的发,幽幽出了口气。 “去小山家。” 昨日薄雪,山间景致统不成一色。 承泽同苏越走在去往小山家的山路上,一身红衣女裙的苏越,仍如往常般迈步快走,跳跃急行。 承泽侧目看她模样同往日一样明丽欢快,想她身后乌发是他亲手所束心中不觉有些异样。 “你总瞧我做什么?” 承泽被苏越发觉,忙道:“没什么!只是你换了女装有些不习惯。” “我也不习惯。”苏越扯了扯衣裙。“要不我还是回去换回来吧。” “别!” 承泽忙道:“你穿这样很好看。” “当真?”苏越认真看着承泽道。 “好看!” 只简单两字承泽不知怎么脸就红了,忙迈大步越过苏越,往小山家去。 “你等等我。” 苏越快走几步追上去,两人并肩前行。 承泽侧目偷瞧苏越见她并无异样,放心了些。 小山家建在一处低洼平地上,离海云观不远,简单的三间房舍被半人高的栅栏围着,中间一道栅栏隔开分成前后院子。前院日常居住,后院是柴棚鸡舍和几哇菜地,屋檐下挂着秋收的玉米、辣椒等晾晒的干菜,窗台上摆着耐储存的南瓜、葫芦。 苏越承泽还没到院门口,小山的弟弟周河从屋内走出来,道:“我娘说来了人要我出来开门迎迎,原来是楚哥哥。”又歪头将一身红裙的苏越仔细认了认“呀!”的一声惊道:“你!你是苏越!你怎么这个打扮?” 苏越往常没少跟小山斗嘴置气,周小山的弟弟周河自是向着自家哥哥,苏越同他也没少斗嘴玩闹。不过苏越自诩长了周河五六岁,从不跟他个小娃娃一般见识。 “可不是我!”苏越推开柴门迈步进了院,边走边同他道:“周小河!你哥人哪? 周河不回苏越话,过去把柴门关了,对苏越道:“都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周小河,苏越你怎么老叫!” 苏越低头摸了周河脑袋一把,笑道:“周大河!你哥他人哪?” 周河小脸邹成一团,不忿的恨声朝苏越嚷道:“周河、周河!不是大河!不是小河!是周河。” 苏越见小家伙着急了,想要再逗他一逗,笑道:“你哥哥周小山名字里加的有‘小’字,你是他亲弟,自然也要加个‘小’字。” 周河瞪大漆黑的眼睛同苏越大声嚷道:“我哥说了‘小’加在名字中间,叫起来有失男子气概。他年纪大不好改,我年纪小要早早改过来。” “哦!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越装出了然的样子,伸指在周河脑袋上一点,继续逗他,“你哥力气大,算是有那么点子男子气概,你这么个小人,我可半点男子气概没瞧出来。” 苏越说完周河已是急得跺脚,预要张嘴骂回去,周母掀起门帘招手朝这边唤道:“原来是你俩,外面冷快进屋来。” 周河朝苏越扮个鬼脸,朝后院大声道:“哥!海云观后面的野丫头来了!” 周母听闻忙呵斥周河不许他乱叫,作势要打周河忙一个闪身躲开了。 苏越也不生气,上前同周母笑道:“大娘,我同周河玩的。” 苏越上前扶了周母,同她亲热的笑道:“您腿才好,咱们进屋说话。” 14. 第 14 章 苏越上前扶了周母,同她亲热的笑道:“您腿才好,咱们进屋说话。” 一会儿,小山揭帘进来向承泽打招呼:“昨日同你说要你过来帮忙,还以为你上午来呢。” “上午福伯上山来了。” 小山轻哦一声,探头朝里屋的苏越道:“苏越你同我娘屋里说话,我俩后面忙去了,你……” 话没说完,小山被里屋一身女装的苏越惊的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周母见他探进来的脑袋坐在炕上笑着,招手要他进里面。 小山走进里屋,看着苏越啧啧出声:“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 苏越原是在炕沿上坐,听了小山的话,起身抚了抚身上衣裙朝小山扬了扬下巴道:“我喜欢。” 一旁的周母慈爱的看着苏越,赞道:“真好看。” 小山摇头:“这身衣服是好看,只是穿在她身上,我瞧着实在有些别扭。” “别瞎说。”周母道。 苏越嘿嘿笑道:“你觉得别扭就别扭着吧!往后老子就打算这么打扮了!”苏越扬言道。 小山皱着眉头同周母和承泽道:“瞧瞧!她这么个打扮站着坐着还像个样,这一开口说话,便显出男不男女不女的了。” 一旁的周母怕苏越恼,忙道:“她是还没习惯,待习惯了也会像其他女孩儿一样温柔娇俏的。” 说罢连连摆手不许小山再说话。又将苏越拉回炕上坐了揽在身侧,柔声对苏越道:“你这般打扮好看,我看着真是喜欢。不过女儿家总将老子老子挂在嘴上,不好!咱们往后还是不说吧!”周母边说边将苏越一双手握在手中轻轻抚着。 苏越自打住到山上常得周母看顾,周母只有两个儿子,对苏越也是喜爱。苏越此时见她这般真情实意待自己便笑着回周母道:“好!” 周母见苏越俏丽可爱,满脸笑着应自己的话,不觉伸手抚上苏越头发抚摸着,嘴里直直感叹道:“真好!还是女儿家好!” 苏越少有机会这般同女眷温存,不由往周母身边挨近了些,从怀里掏出梳子珠钗,轻声同周母道:“大娘教我束发,我束不好!” 周母接过梳子将苏越揽在怀中,笑道:“好!不过我只会些简单寻常的发式,不会那些小姐们梳的复杂样式。” 一旁的小山又接话道:“她那手用来爬树逗鸟还行,束发这种女儿们做的细巧手艺怕是她学不来。” 苏越并不受小山影响,抬头对周母道:“简单寻常的就好,我自己束起来也方便。” 小山接着要继续跟苏越斗嘴,被周母起身止住,周母将承泽他们二人推到堂屋,吩咐小山道:“我火上熬的鱼汤你跟承泽盛上一碗,喝了外面干活去,别在这儿跟女儿家贫嘴。” “我同苏越玩笑的。”小山一向听母亲话,忙答应一声去给承泽盛汤。 周母转身回了屋内。 承泽坐在椅上等小山,听屋内周母对苏越悄声道:“我煮了一大锅,外面冷要他俩喝些,暖和暖和再出去,等那鱼汤熬的再浓些,我盛给你喝。” 苏越知道周母心意,同周母笑着柔声说道:“好,咱们等会一起喝。” 承泽回头看向屋内,见苏越发长及腰,颔首坐在周母身前,由周母给她束发。她静静的坐在哪儿,笑的俏丽灵动,眸子璀璨晶莹像明亮的星,是承泽从未见过的模样。 承泽静静的看着,用心记着此时眼前景象,如同身至一池柔静的湖畔。 *** 眼前就是年下,苏越算了算日子,再有十多天过年。她已是三四个多月没下过山了,在房中琢磨半日心中忽生一计,从柜子里摸出银子揣入怀中便往承泽房里寻人。 苏越推门直入,只见承泽房内桌案整洁床铺干净,处处洁净有序。 屋内无人,苏越去后院找了一圈,仍没见到人影,又转到前面海云观这才寻到人。 只见竹林前空地上,一身灰色布衣少年蜂腰猿臂,正以竹为剑迎风习武。 承泽一套剑法习得规整严谨肃杀迅捷,横劈竖砍之间刚劲有力。 苏越立在一旁看着,待他收定招式才近前同承泽声低声道:“同你商量个事!” 承泽将竹枝收往背后,点头道:“你说。” 苏越压低声音道:“今儿时腊月二十一,镇上有集会。” “你要下山?” 承泽目光如炬。 苏越忙摆手要承泽悄声些。 承泽皱眉看着苏越:“你没告知周先生?” 苏越摇头又凑近悄声道:“我怕我师傅不同意,我想悄悄去。” 承泽低头想了想,“你想要我怎样?” 苏越凑近承泽耳畔,轻声道:“我想你去小山家待上大半日,等我回来去寻你咱们再一同回来,师傅不会知道。” “你要自己去?”承泽扬起眉目。 “我速去速回,你等我回来,带东西给你。”苏越眼睛忽闪忽闪,露着晶亮的光。 承泽不搭她话,抱肘沉思。 苏越见承泽不言语,以为他同意了,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就要往小路上去。 承泽在后面看她,青色衣衫下肩背略显单薄,头发也高高束在头顶,由一只木簪固定,步子正迈的轻快。 “苏越!” 苏越回头,承泽稍有些恍惚。也是这样的上午,日光温暖夺目,一如他们初见。分离在即,少年的他,终抵不了心中生出的丝许眷恋,再顾不上其它。 “我和你一起!”承泽脱口而出。 苏越眼中闪出璀璨光亮,扯开嘴角眉欢眼笑道:“好!” 承泽原要弃了手中的竹枝被苏越伸手接了过去,苏越将竹枝拿在手中挥了会道:“咱们留着开路用。” 两人一同隐入山林,苏越领着承泽拣小路往山下行去。竹枝不知何时落进了承泽手中,左挡右避,一路承泽不着痕迹的,护着苏越到山下。 苏越一路生气勃勃,她身上未习得什么高深武艺,但幸在周昆要她日日强身锻炼脚下还算敏捷。 约莫一个多时辰,两人就到了山下。 不远处就是通往镇上的大路,两人停脚歇息。 苏越一路急行,身上生行出了身汗,觉得有些焦躁,承泽怕他着了风,将她拉到避风处歇着。承泽看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问苏越道:“你为何不叫我一同下山?” 苏越没想他还是问了,略一愣神:“我以为你不感兴趣,也不愿下山。况且你到此处……” 苏越看着他止住了话,承泽望着她眼那眼清澈明亮映着波光。 承泽目光入炬看入她眼低声道:“同你,我愿意的!” 苏越避过他看来的目光,往远处大路上看去。路上行人三三俩俩成群结伴,都是赶去置办过年货物。 苏越心中有它想,眼神闪烁并仍不与承泽相视。 苏越心念互动心中暗忖,此行与他别是祸事才好,但她孩童心性,又多少心存着些侥幸,此地离他来处远隔千里也不一定有碍,我们速去速回,想来也是无碍。苏越有了注意,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同承泽道:“咱们去镇上换些银子。我带你逛逛咱们脚下速度些。” 苏越手里掂着银子边走边道:“往日都是跟师傅下山,我身上也不装散碎银子,这还是福伯给我的。” 说罢,扭头对承泽道:“我只带了这一个,咱们得悠着点花,你若想要什么东西我买给你。” 年关又赶集会,天气晴好,方圆数里的各处村落山民上至七十老者,下至年幼孩童,都提篮驾车结伴来镇上备至年货,赶个热闹。 承泽苏越行在人群车马中,同人群挤挤停停进了镇子。 镇上热闹非凡,街边各种货物吃食沿街贩卖,有商铺的商贩也赶着年尾集会好多卖出些银钱,也将货物搬出,摆至大路两旁由伙计高声叫卖。 苏越兴致高涨,在人群中东瞧细看,她许久没见这么多人,现身处热闹非常之地心里高兴,见到喜欢的东西想买可惜身上银子都是整锭货摊上的皆兑换不开。 两人行至一路口,前面挤挤攘攘正是最热闹处,苏越拉承泽隐到路旁同承泽道:“咱们不走前面。” 承泽往前面人群看了看同她道:“福伯的商铺在前面?” 苏越嘿嘿笑着点头道:“就说你思虑周全。镇上的钱庄在镇子东边。咱们换了银子去孙记酒楼,他们家的玫瑰鸭脯和糯米藕丸做的好,我带你去吃。” 清源镇上只一家钱庄,名裕隆钱庄,坐落在镇子东边,店前路宽街阔,直通镇子大路。门前行人络绎不绝,多是富户商贾为年节兑换银钱而来,亦有省吃俭用攒了一年银两,前来预存的小户人家。 苏越瞅了一眼高声吆喝专指引停放骡马车辆的伙计,同承泽道:“这安排不错!福伯店里虽没这般人多,但忙起来门口也是人满为患,回去将此法告诉他,要他也安排人在店前管理车马。” 裕隆钱庄大门外,两名短衣打扮身量壮实的护卫,挺身持棍立于两侧,瞧着甚是排场。 苏越二人迈步进入大堂,堂内梁柱高耸,几处半人多高柜台依顺序排开。 苏越看了柜台前几处排队的人不由皱眉:“这么多人!” 有店小二迎上来客气的同人招呼道:“年下店里人多各位多担待。” 一小二迎上苏越承泽:“两位是存银还是支取?” “我们兑换银两。” 裕隆钱庄的小二终是训练有素,虽听他们只兑换并非存银,也和气的引两人到一旁角落柜台处,笑着同苏越承泽道:“两位在此排队即可。”说完转身去招呼客人。 苏越所排的柜台前面人也不少,踮脚数了数还有六人,二人只得跟在人群后排队等着。 倏然间,一阵嘈杂慌乱,苏越闻声望去只见门前守着的两个护卫被人猛地踹进了大堂。紧接着跳进两名壮硕大汉,一人一个,将那两护卫从地上拎起拿刀抵住了脖子,门口又跟进四人,将大堂门挨次关了,顿时裕隆钱庄大堂里四下大乱。 承泽忙将苏越护在身后,移步靠墙立了静观局势变化。 苏越立在承泽背后,心下哀叹:“原祈的此行与承泽别是祸事,竟是祈错了,应祈两人都一路无事才对。我这是何等的运气,几个月未下山,好不容易偷偷下山赶个热闹竟还遇上打劫的!” 15. 第 15 章 承泽从背后握住苏越手将她拉近,低声道:“别怕!” 苏越将目光落在承泽手上,那手温热阔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自己的手被握在其中,只露出四根浅淡的指尖,苏越第一次发觉男女竟有这般大的差别。 承泽感到苏越手指似有微动,以为她害怕将她又拉近了些。 苏越也是心大,丝毫没觉出些害怕,看了看挡在身前挺直的肩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心中暗道:“几个月前,我俩身形不差多少,怎么他竟然比我宽了这许多!”苏越踮了踮脚跟紧挨着的人比了比个子,长出口气悄声道:“竟还高出这么多!” 承泽转过身低声向苏越道:“他们为钱财而来不会伤人性命,你别怕!”苏越抬头往上,正对上一双清澈狭长的眼睛,眼仁犹如墨玉般内敛深沉。 忽逢劫难,大堂人人慌乱四处奔走躲藏,又无处可藏。 承泽将苏越护在身后,被众人推挤在一处,苏越这下才觉出些怕来,不由的伸手扯紧了承泽。 “各位莫怕!现下年关,我等下山同诸位借些银子使使,望各位不吝相助!”苏越闻声望去,只见一名八尺壮汉,持刀立在大堂中高声朝众人喊话。 现是隆冬,那壮汉只穿一件单衣,身前衣襟大敞漏出胸前乌黑一片的胸毛,那大汉嗓门响亮刺耳,“今日,我等不愿伤人性命,望诸位莫生事端,大家都行事方便些!” 那壮汉话持刀而立,话刚说完,大堂内嘈杂之声顿时收敛,只见另有三人分头快步往大堂柜台处走去。 柜台内的几位伙计已是瑟瑟发抖双手无处可安放。 劫匪将手里钢刀,一刀劈在柜台桌上,刀刃直直砍进木头寸许。同斗若筛糠般的伙计道:“诸位请吧!”说着将黑色布袋扔进柜中。 柜中几名伙计吓得不轻,个个没了络注意,年轻的望着年长,那年长的正望着砍在桌上的尖刀,早丢了神识。躲在角落的民众全都看向柜台前,不知接下来是何变故。 大堂正中立着的汉子见半天没动静,向拿刀抵在护卫脖子上的同伙点了点头,那同伙收到指令,一把将地上的裕隆钱庄的护卫扯了起来。 众人见这边动静,都将心提着往这边看来,堂中的大汉手举钢刀将刀尖指向众人,迈步在堂上绕了一圈也不言语,忽的转身,一刀劈在那护卫腿上,只见那护卫腿上顿时血流如注嗷嗷大叫着瘫到在地。 一边另一劫匪将一旁吓傻的护卫也推至大堂中间,只见那大汉手起刀落,那护卫脑袋咕咚一声落在堂上,歪在地上没了动静。 大堂地上顿时浸染出一大片血迹,那护卫的脑袋浸在一滩鲜血中,死前惊呼张大嘴的还未合上,一双眼圆睁着,眼中因为惊恐带着的血色还在,直直对着人群。 承泽伸手捂住苏越眼睛贴近她耳侧,轻声道:“别看!” 苏越目不能视,只觉眼前肌肤一片干燥温热。 只听闻堂上尖叫声不断,众人纷纷尖叫着往大门处奔,还没到门口就被几名守着的匪徒持刀赶了回来。 一时,堂上的一干民众四下慌乱奔逃躲藏,顿时乱成一片。 柜台内年长的伙计见状,只得抖着双手,扯了劫匪扔过来的袋子往里面装银子,柜前立着的劫匪拿刀往那伙计前晃了几晃,催促道:“快点。” 大堂持刀立着的壮汉,将带血的刀身在地上躺着的伙计衣服上擦了擦往人群出迈步走来。人们见他持刀过来,顿时人人安静不敢乱走乱动,一片安静下来纷纷后退挤作一团。 苏越承泽本就站在人群后面,挨墙而立,承泽将苏越从身前拉至背后将她挡严实了。 只听刺啦一声,那大汉行至堂中挂着的一副幕布处站立,大手一挥将那幕布扯了下来,在众人面前地上已一丢道:“诸位!将身上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那大汉拿刀指了指地上的幕布,又指向众人道:“哪位若是藏着掖着不愿交出来!我这宝刀乃是新铸,正是需要多引些人血试练试练。”说罢将手中锃亮的钢刀在手上一转,挽出几个光亮的刀影。 众人见状,都哆嗦着掏钱的掏钱摘钗环首饰的摘钗环首饰。零零散散的掷在地上摊着的幕布上,苏越也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了出来。 大汉回头瞧了眼柜台前的同伙,忽然上前一步从人群中抓出一人来,怒声道:“既然各位行事不爽快,就别怪我手中的刀快了。”说罢,抬刀架在那人脖颈上。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都交出来!”那人吓得顿时瘫软在地,一边哭叫着一边从怀里往摸,好不容易摸出几锭银子,忙全都掷在地上,朝着那大汉连连磕头求饶。 那大汉丝毫不闻,手起刀落一刀砍在了那人腿上,那人嚎叫一声歪倒在地,不一会儿捂着伤处晕死过去。 “接下了!若谁还敢不交!我手中这刀……” 众人都以为地上那人断了气,那些心存侥幸之人,这下全都吓的不敢藏着掖着,继续往外掏东西。 苏越躲在承泽身后,又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一抬头正迎上承泽双眼,承泽眉头微皱似是在问‘不是说只一个?’苏越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同承泽道:“咱们眼下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忽然大汉大喝一声:“说话那小子出来!”说罢,持刀拨开众人朝着苏越承泽两人过来,众人吓得皆躲闪一旁让出条路来。 承泽见大汉过来,一手丛苏越手里接过银子,一手拉紧苏越将其挡在身后。苏越见那人越来越近,心中也生出怯来,忙抓住承泽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承泽伸手将两锭银子摊在掌上向前伸去,道:“我二人只这些。” 那大汉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二人身上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衣料款式,头上皆簪着木质发簪打扮也是寻常。 “身上可还有饰物?” 承泽扯紧身后苏越,摇了摇头。 苏越也摇头道:“没有。” 那大汉往后看了一眼苏越,道:“原来还是一对年少鸳鸯!” 说罢,从承泽手里接过银子,探头对苏越道:“丫头,你这小情郎护你护的紧啊!” 说罢大笑两声,转身朝众人高声道:“这两人此时交出银子,我就饶了他们。我再给诸位一次机会,若还有藏着不交的,我就拿刀同他说话。” 不一会儿,人群中三三两两又扔出些银钱首饰来。一会儿那布上,金银铜锭,金玉首饰各物小小的集了一堆。 那大汉见柜前同伙已差不多完事,欲要弯腰收拢地上钱物。忽然堂上大门处“砰”的一声被人撞开。随后,一人影落轰然落在地上。大堂里众人以为眼前有救,全都直直望去,见来人也是劫匪装扮,又都往大门处看后面跟着的是何人。 堂上几名劫匪见状忙收拢钱财聚到一起。只见一中年男子拄着手杖正迈步进来。 “福伯!” 苏越话一出口,立马发觉自己做了傻事。 “原来是个瘸子。” 劫匪说罢将钱财收拢好系在背上,相互打了眼色。举刀指向大门处,就齐齐往福伯处攻去。立在承泽身前的大汉,已是转身要行往同伙处,听闻身后声音,立即回身一手持刀,一手五指大张,往苏越处抓来。 承泽见状忙迎上前伸臂一档一送,将那大汉隔开。大那汉只当承泽普通少年,没想竟能拦自己一击,愣怔片刻道:“小子还练过功夫!”大汉说罢,拧腕变换方向就往从承泽处攻来。 承泽推开苏越侧身向前,避开大汉砍过来的大刀,大汉见几击不中,心下不敢再轻敌,手腕一转刀锋就向着承泽身上抹了过去。与此同时 ,承泽也迅疾收掌握拳蓄力待发寻好落处,侧身一拳击在大汉持刀的肩处。承泽一击,原是要将他手里刀击落,没想那大汉体格过于壮实,两人身量相差实在悬殊,承泽内力又还浅薄,那大汉虽受承泽一拳,也只是吃疼并未松了手中兵刃。 大汉被袭抬肩转了转受伤的肩处,像是伤了骨头,大汉紧皱眉头咬牙怒道:“好小子!小瞧你了。” 说罢,横刀就往承泽胸前推进,行至半路忽的转换方向封承泽退路,承泽接连躲闪,避过大汉层层攻式。终是承泽年少,应敌经验不足,几个回合下来承泽已显弱势。 福伯处正同几个劫匪斗正斗在一起,福伯虽腿脚不便,但手上手杖材质非凡刀砍不断,长短收放自如。福伯持杖挑、拨、刺、探,左挡右击,已伤了一名劫匪。 几名劫匪见同伴受伤齐齐合力攻向福伯。福伯挡住他们一击,向门外道:“老东西!外面打发完了还不快进来帮忙!” 众匪徒听闻外面还有帮手,都往大堂内正同承泽交手的大汉处看来,讨询指令。那匪首已听闻外面有帮手,朝那几名匪徒略一点头,那几人又全都合力急急前攻。 那大汉见几击不住承泽,心中略动,便持刀徒转方向袭往苏越处。承泽心道,“不好”,也顾不得片刻思量,忙回身奔回,挡在苏越身前。 那大汉刀也快,只听刺啦一闷响,那刀竟没入承泽后背几寸。大汉本就不欲取苏越性命,只想押了他们其中一人做人质以便脱身。所以手上兵刃并未使全力。 承泽强忍背上伤痛将苏越推往一旁,同苏越道:“没事,别怕!” 大堂上被困的众人见行势又变,顿时慌乱四下乱走,那胆大些的都纷纷挤在一起,绕过正打在一处的众劫匪,要往大门外逃。苏越也被夹在其中。 承泽受伤脚下受不住力,顿时往前趴去。 那匪首大汉见状,一把将承泽拎起,拿刀抵在承泽颈间,高声朝大门处道:“瘸子!再不住手,我就要了这小子的命。” 福伯见承泽被俘,拿手杖在地上一点,退出五六步,不漏声色地道:“你怕是劫错人了!” 那大汉自是不信,又怕福伯施展暗器,忙将身前的承泽又提了提,道:“那我就试试!”说罢,抵在承泽颈部刀锋,紧挨承泽要害处,“若我当真劫错了人,瘸子!你大不必同我伙计们罢手不战!” 福伯面不改色沉声道:“你想怎样!” “要你的人进来,放我伙计们出去!” 大门处迈步进来一中年男子,那人一身白衣步子轻巧边走边说道:“我可不是他什么人!” 16. 第 16 章 “我可不是他什么人!” 那白衣人迈步进来,在门前站了一脸淡定往人群中看去,丝毫不看那匪首一眼。 “别动,再动我就立马砍了这小子脑袋!”匪首高声朝人喊道。 匪首见那白衣人看一旁的往人群,忽然惊觉。 “你也别动!”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大汉身后道。 大汉背心处一凉,似是被什么尖锐之物顶着。 “放了他。”苏越不知何时悄悄立在大汉身后,手握刘和同给她的那把匕首抵在大汉背后。 那匪首回神,手上不放半点力气,偏头看了眼苏越低声道:“小丫头,你这小情郎护你护的紧,你也是蛮在乎他嘛!” 接着又同苏越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小丫头!挟持人时,语气要冷、持刀的手也莫要抖。”说罢看向大门处的福伯同白衣人,丝毫不在意苏越要挟。 苏越手上抖的厉害,心下微动,压住心中慌乱,道:“我这匕首上喂了剧毒,我或许伤不到你要害,但我这刀锋利无比在你身上大小划个口子还是可以的,况且我这刀抵之下便是你心脉。”苏越手上又施了些力直直抵在那匪首背心处,提声继续道:“若是心脉入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快放了他!” “大罗神仙救不救的了,我不知道,若是遇上我或许还可以救一救!” 福伯身后的白衣人猛然大步向前,两臂舒展,身前衣袖飞扬飘动,片刻后,围在福伯前的众劫匪竟一个个双眼圆睁,倒地不起。 那大汉见状,就要了结了承泽性命,却发觉手上竟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听“当啷”一声,抵在承泽颈上的刀也应声坠落在地,捉着承泽的手也动弹不得,承泽没了挟制,脚下一晃歪在了地上。 那匪首欲要提气用力,却丝毫动不得半分,跟着直直倒在地上,双眼圆睁,明白过来是中了毒了。却如何也想不出是如何中毒,中了谁的毒。 身前匪首突然倒地,苏越来不及收回手上的刀子,那刀又锋利之极,顺势划破匪首背后衣衫在匪首身上划出个血淋淋的口子。 苏越见承泽倒在地上,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就要扑过去看,那知刚迈出一步,脚下一歪也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苏越睁眼倒在承泽一旁,看不到的他的脸,只见他躺着血泊中,身上灰白色布衣染满大片颜色,苏越不知他是死是活,心中慌乱无比,顿时双眼滚出泪来。 “你个老东西使毒就使毒,怎么把他俩也给我毒倒了!”大门处的福伯见苏越承泽前后倒地不起,忙拄了手杖向前查看。 “快把毒给我解了!” “刚才那般情势,就你那点子道行,你给化解看看。”白衣人说着迈步跟上,从腰间摸出个瓶子,蹲在承泽身前,在承泽鼻下晃了晃。又转到苏越跟前,一股异味直扑苏越鼻中,苏越深吸一口,顿时疲软僵硬的手脚找回了些知觉。 福伯扶苏越坐直身子,苏越挣扎着到承泽身边,见承泽两眼紧闭脸色灰白忙去推他,见承泽不为所动,又去拉他手,只觉手上冰凉一片,无丝毫暖意。 苏越眼泪急淌,望向福伯颤声道:“福伯!承泽他……他……死了……”说罢,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福伯见状心下一紧,怕承泽真的出了意外,忙要蹲下探承泽鼻息。 一边立着的白衣人伸手阻止道:“你别蹲了!一会儿还得我扶你起身,人没死!” 苏越听人没死,顿时收了哭声。低头细瞧承泽的脸,抽噎着向那人问道:“那他怎么脸色这般灰白?我推他他也不动?” “他背上挨了一刀失了不少血,加上刚我散的毒,他一时醒不过。”那白衣人弯腰拾起苏越刚落在地上的匕首。 “他……他的伤有事无事?”苏越声音还有颤动。 那白衣人将匕首拿在手上看了看,同苏越笑道:“丫头!你这匕首上没毒!你诈他的!” 地上直挺挺躺着的大汉,双眼圆睁,本是直挺挺躺在地上等毒发受死,现下听闻匕首无毒,顿时生出希望,攒足力气欲要挣扎,可仍是丝毫动弹不得,只将一双眼睛瞪的鼓起老高,真如铜铃一般。 苏越见那白衣人不回自己,又怕承泽伤重,眼中仍淌泪淌个不停。苏越伸手去摸他脸,只见承泽紧闭的睫毛动了动,渐渐睁开来,眼中闪出些光亮,承泽深深看了眼苏越,又合上了眼晕死过去。 苏越见承泽晕了过去,那白衣人又不施救,苏越着急,只好望着福伯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福伯见苏越哭的狠了,将手里的手杖在地上点了点,向那白衣人急声道:“杨顾川,还不赶紧给我救人。” 那白衣人见福伯着急,朝福伯翻了个白眼,道:“你个老家伙急什么!我在这儿,人又死不了!” ****** 深冬静夜,寒风呼啸着吹过屋顶,又从高处潜入地下,卷起树木残留的枯枝残叶忽的散开,转上一转又将他们聚在角落团在一处。 夜空中无一丝黑云,半弯明月清光挥洒,伴着些散落的星光,算是个顶好的月色,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福伯嘱咐下人让厨房的仆妇给做了碗热汤,逼着苏越一口气喝尽了,苏越仍觉的冷。 “福伯!承泽他不会有事吧?” 福伯见苏越眉头紧锁脸上尽显愁苦,安慰她道:“有杨顾川在,不会有事。” “我不放心,我还是过去看看!”苏越仍是放心不下,要往屋里看承泽状况。 福伯拦住她道:“你先别过去!杨顾川正忙活着,你再等会儿。” “不过是些刀剑伤,又要不了那小子性命,有什么好忙活的。”一身白的衣杨顾川甩着手迈步进来。 苏越忙从椅上站起来,直直看着他,“他伤势这样?” 杨顾川扫了眼一脸担忧的苏越,撩衣在椅子上坐了,也不答苏越的话,对一旁的福伯道:“老东西,我特意拐道过来看你,门都没让我进,就被你拉着跟人打架。好不容易进了门,又是一通忙活,怎么你跟你家丫头连杯热茶都不给我。” “有茶!有茶!”苏越就要去倒茶。 杨顾川招呼苏越道:“我给那小子用了我专治刀剑伤的药,那药可不多得。你去把他收着的金坛雀舌拿来泡了我喝!”杨顾川边说边拿指头点着福伯。 苏越看了眼福伯,忙道:“我这就去!” 这院子苏越自是熟悉,福伯东西摆放她知道。 “回来!”福伯瞪了杨顾川一眼道:“不用给他茶,你去后面给他端些剩饭剩菜过来就好。” “老东西!小气的紧!不过我也饿了先垫肚子吧。”杨顾川道。 福伯见苏越出去,扶上椅旁靠着的手杖,问杨顾川道:“人如何?” 杨顾川将头撇过故意不言语,福伯拎手杖在他椅上一敲催道:“说话!” 杨顾川换了个姿势避过福伯手杖,懒洋洋道:“没事!只不过皮肉外,养上个十天半月就好。” 福伯听闻承泽无事放下心来。 一旁的杨顾川笑道:“这小子什么人?你同你主子养大的那丫头,瞧他受伤可是紧张的很啊!” “不过是个孩子你瞎胡说些什么!”福伯瞪杨顾川一眼,道:“人是我家主师兄亲自送过来的,说是过些日子就接走。” 杨顾川低声琢磨:“刘和同?从京中亲自送人到这儿?那这人……” 福伯伸手止住他,不许他再说话,正色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人你也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这不正里面躺着的。”杨顾川故意道。 福伯挥手道:“没心思跟你在这逗乐子,这俩小人儿偷跑出来,我得找人上山告诉一声。” 杨顾川瞧着福伯轻叹了声,慢慢说道:“那个周昆,你这些年对外称是他家仆,给他打点生意增产置业收拾各种烂摊子,已是够了。” 福伯打断杨顾川话,深看他一眼,肃声道:“我何时为他收拾过烂摊子?生意一直是我一人在经营,好坏全由我决断,何来替他打点之说。我看你是眼红我这些年赚的钱财只分与他,你无处获利!” 杨顾川见周昆一脸严肃,笑容有些僵硬,过了会儿又独自呵呵一乐,嗤笑一声道:“我杨顾川医术好歹在江湖上排的上名号,多少人在我这里拿钱求我医命,我在乎你那些铜臭腌臜之物!” 福伯目光微沉道:“铜臭腌臜之物?你当初成家立业所用的铜臭腌臜之物可都是从我这儿偷的,可是我当初的全部家当。” 椅上坐着的杨顾川听福伯话刚说完,立时急道:“你个老东西,怎么又说这个!我不过只说你这些年为周昆所做已够了!” 福伯手杖在地上敲击出声道:“他为我报仇,此生我永还不够。” “他那也不是专为你报仇!” 福伯沉声道:“他救我与为难,我的仇人亦死于他手。他就是我此生的恩人,我余生心甘情愿忠他为主与他为仆。” 福伯像是动了怒,接着道:“此时,你往后不用再说……” 杨顾川见福伯激动,缩回椅上嘴里嘟囔着道:“你那命,后来还不是我给治回来的!” 福伯收了脾气侧眼看着杨顾川道:“我的命是你师傅治回来的,不是你!” “你那腿可是我费大力气治的!” 福伯冷哼一声道:“费大力气给我医治,最后治成个瘸子!” “当初周昆送你到我哪儿时,你两腿筋骨全碎,已然是废人一个,不!是个死人,我能将治成现在这个模样你该……” “……该怎样?”福伯皱眉直直瞧着杨顾川等他回话。 杨顾川见福伯神色变化,嘿嘿干笑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只别提我当年成亲用你银子那茬事儿就行。” 福伯白他一眼道:“你那是‘偷’不是用。” 杨顾川朝着福伯扯嘴笑道:“你我之间哪儿能这么论,算不做偷!算不做偷!” “是你先提我与我家主……” 杨顾川已是无语至极,忙举手打出手势止住福伯话音,起身探头看外面,转移话题道:“那丫头,怎么还不过来。” 见苏越端着托盘从月门过来,催苏越道:“丫头快些!” 说罢转到桌前坐下等苏越端饭进来。 17. 第 17 章 承泽趴在床上,被背上的疼痛疼醒,一醒来就觉察到自己的手腕正被人松松握着,他缓缓侧头,看到苏越趴在床沿上,睡的正沉。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饱满白皙的额头与挺秀的鼻梁,眼底浮着片青色显得人有些憔悴,微微嘟起的唇瓣泛着淡淡的水泽,她气息稍稍有些粗重,时不时的皱下眉头应是白天奔波劳累所致。 承泽看着看着竟鬼使神差地想反手去握她的手。 他的手指只刚刚一动,苏越就立刻惊醒,眼神迷蒙地向他看过来。怔了一怔,之后才意识到他是醒了,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凑过来惊喜地问道:“你醒了!可要喝水?” 承泽缓缓地垂下了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我自己来。” 苏越忙上前道:“你趴着别动,还是我喂你吧。”又给他身下垫了个软垫要他趴着,这才端了温水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喝。 “你先喝些水,我等下给你端些吃的,一会你吃些。” 承泽忍着背上疼痛,趴着等苏越过来。 苏越用托盘端了碗热粥和小菜在床边坐下,见承泽忍痛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处虽上过药,但仍透出斑驳血迹,白布上浸染出暗色的血迹,苏越看着忍不住低头落下泪来。 昏暗的灯光下,屋子里静谧无声,承泽不由扭头看向苏越,只见苏越眉眼低垂,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的从脸上滑落在衣襟上。 承泽心底不知何时生的那点心动,丝毫不受自己控制,那感觉带着轻轻的痒,让人心底无限欢喜,又带着丝丝的疼让人不敢触碰。承泽无法阻拦任由它扩大蔓延。 承泽不受控制的去握苏越得手,轻声道:“你别哭。” 苏越忙伸袖将脸上的泪擦了,可那泪擦了又落、擦了又落,止也止不住。 “若不是我带你下山,你也不会为了我,遭这般罪受。”苏越终是哭出声来。 承泽送开苏越的手,抬臂往苏越处伸去,不由牵扯到背上伤处疼的抿了抿唇,低声对苏越道:“你过来些。” 若是往常苏越定是不会照做,此刻苏越竟依言往承泽身旁挪了挪。 承泽伸手触上她脸颊,将她脸上的泪擦了,低声道:“我没事,你别再哭了,那伤只看着怕人并不怎么痛的。” “你伤在背上,自己又看不到。”苏越抽噎着道。 “今天吓着你了?” 苏越摇摇头忽地又点了点头,“原本是不怕的,那人举刀你挡过来时我见你染了一背的血……那人又劫了你……我不知你伤势如何,我,我……” 苏越回想起那时心中的惧怕,说着说着,刚止住的泪又扑梭梭落了下来。 承泽轻声安慰她道:“受伤流了点血而已,只是今日我穿了浅色的衣服,血色染在上面所以看着骇人了些。” 苏越突然将承泽的手握住,哭着说道:“那你往后别再穿这般浅淡颜色的衣服了,那时你背上满是鲜红血,我,我当时怕急了!怕你当真死了……” 苏越说罢拉着承泽的手哭的更厉害了。 承泽看着自己的手被苏越握着,那手纤细洁净比自己的小上一圈,他感受着那手上传来的柔软温热,虽然背上伤处仍带着疼,但心中溢满欢愉,不由的嘴上染了笑,回握住苏越的手,柔声对苏越道:“好!只是你别再哭了。” 苏越瞧着承泽嘴角浸着的笑,怔楞了一下,不知缘由的脸上竟红了起来。 她不敢再看承泽忙扭过头去,抽回被握着的手抬臂擦了把脸,端起桌上的粥道:“我喂你!” ****** 第二日一大早,福伯安排苏越送杨顾川去往码头。 福伯看着车夫往马车上装东西,见杨顾川慢悠悠的从院里出来,道:“你不急着要走,这会儿又磨磨唧唧!” “我昨日是急着要走,还不是你硬要留我。我于心不忍,这才勉强住了一夜。”杨顾川踱步出来,看了看车后装的几箱东西道:“你这都给我装了些什么?” “你那只眼睛瞧里面东西是给你的!里面没一样是给你的。”福伯回他道。 杨顾川朝福伯呵呵一笑:“那定是给我家夫人的,你给她不就是给我。” “你家丫头哪儿去了,不是要她送我去码头吗?人哪儿去了?”杨顾川四下找苏越。 “我要她取东西,就来。”福伯道。 杨顾川瞧了福伯一眼道:“你同周昆养的这丫头,聪明机灵,生的也好,只是不会武功。” 福伯道:“不会武功又如何?我同我家主本就没打算要她往后出入江湖,只要她同寻常人过自己日子即可。何况我挣下的产业足够她此生过寻常人生活所用。”福伯撇杨顾川一眼,继续道:“怎么?你瞧我产业有人继承老了有依靠,你眼红?” 杨顾川嗤笑一声,道:“你那点子产业谁稀罕!不过一个女娃娃,又不是什么血缘亲生,往后还不知会是怎样!” 福伯眉头皱起直视杨顾川眼中,冷声说道:“血缘亲生!你我那个不是父母血缘亲生?不还是让他们为着几两银子卖了?” 福伯继续冷冷说道:“男女又如何!我竟不知你竟在乎这个?” 杨顾川忙讪讪道:“我哪里在乎这个!男女本就都一样!我错了!此事是我嘴碎,是我话不过心说了错话。” 杨顾川见福伯不再理他,出言讨好道:“苏越那丫头生的是好,你同周昆又细心照养,我记得她现在好像是十四还是十五,若是再长个两三年,定是个漂亮丫头。” 福伯冷冷瞧他一眼仍不理他,见苏越过来,从苏越手里接过包东西扔给杨顾川。 “慢走不送!”福伯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顾川拿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问一旁的苏越,“里面是什么?” “金坛雀舌!”苏越答道: 杨顾川低声笑道:“这个老货!”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内,杨顾川正闭眼靠着打盹。 苏越坐在他对面,心下思量,承泽的伤经杨顾川医治已并无大碍,若是能有什么好用的药再使些,能恢复的更快些就好了。福伯常说杨顾川的医术了得,那他的药也应是最好的。 马车穿过镇上长街快到码头时,苏越也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向杨顾川讨药。 杨顾川依在车厢,仍闭着眼问苏越道:“丫头,这一路只听你坐那摩挲,琢磨什么呢?” 苏越想了想,道:“我在琢磨,昨日杨叔叔在钱庄用的什么方法将那些劫匪全都给弄晕了。” “杨叔叔?”杨顾川睁前瞧着苏越道。 “你是同我福伯是故交理应称您杨叔叔。”苏越道。 杨顾川又缓缓闭上眼,伸手抚在脸上,道:“不错!我同他是故交。不过你承他为伯唤我为叔,定是瞧着我比他年轻些。” 苏越本就随口称呼,哪里想到什么以叔伯论人年纪,更何况是同福伯。 杨顾川睁开双眼瞧着苏越,等她回话。 “他年老年少都是我福伯,他同我师父是我这世上至亲。你同他们没什么可比的。”苏越开口道。 杨顾川松了抱在胸前的手,朝苏越扬扬下巴道:“说说,你福伯是怎么同说我的。” 苏越想了想道:“福伯跟我说,你们打小便认识,一同经过很多磨难,后来他跟人四处行商你跟人学医,就分开了。你们虽不常见但关系仍是很好的。我福伯还说,你成亲用的银子……” “行了!” 杨顾川忙抬手打住苏越的话,低声咕哝道:“福岑个老货,什么话都给你个后辈说。” 杨顾川好像又想到些什么,伸手从靴子内的暗袋里摸个东西,递给苏越,“你的。好好收着别再掉了。” 苏越忙伸手接了,惊喜道:“我师伯给我的匕首!我还以为昨日掉在钱庄堂上再找不回来了。” “刘和同给你的?”杨顾川看了眼那匕首。 苏越点头,“你也认识我师伯?” 外面车夫轻喝一声,勒停马车朝车内招呼:“到了。” 杨顾川挑起车帘看着外面,冷冷的道:“他是周昆的师兄,我又不喜欢你师傅,只听说过,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说罢下了马车。 苏越听这人跟自己师傅不对付,不由皱了眉头。 苏越跟在杨顾川后面一同下了车,车夫正将车后放置的几个箱子搬下车。 杨顾川四下看了看,伸手招呼了两个等在码头帮人卸货的伙计,指了个方向要他们将箱子搬过去。那两个伙计答应一声,一人抱起两个大箱子要走,见还余下两个不大的小箱,两人已是各手一个实无可再安置的。 苏越上前同两人道:“你们过去,这两个我来,不用你们再跑一趟。” 杨顾川回头瞥了一眼道:“你个丫头到是好心。”杨顾川瞟了眼地上的两只箱子继续道:“自己搬,别指望我帮忙。” 苏越一手一个夹了箱子,跟在杨顾川身后,道:“你同我师父有过节?” “没有。”杨顾川边走边摇头。 “那我师父得罪过你?” “没有,就是不喜欢!” 苏越跟在后面,那两只箱子大小不是很凑手,只得腋下一边一个夹着,冷哼出声道:“那你真大可不必,你同我福伯是挚交,我福伯同我师父关系匪浅,免得我福伯夹在中间为难。再说了我师父也不用你喜欢。” 苏越脚下不停,越过杨顾川往前走去,杨顾川看着苏越一身娇小又是一身男装,一边一个箱子的别扭姿势,不觉摇头笑了。 杨顾川突然生出个注意,迈步追上苏越,对苏越道:“刚在马车上,你说你对我昨天在钱庄弄晕那帮劫匪感兴趣?” 苏越不解,这杨顾川思虑怎这般跳脱,刚还在说我师父的事,眼下怎么转到昨天劫匪的事上了。 “我昨天对那帮人用了毒。” “我知道。”苏越点头。 杨顾川见苏越脸迷惑,继续道:“你福伯和你师傅都不教你学武,不让你入江湖,要不你离了周昆转拜我为师。” 杨顾川看着苏越继续道:“我医术不错,使毒也是不差。医毒不分家,你拜我为师,我将我毕生所学医术和使毒的手段都教给你,到时候你学成,即使你武功再弱,也定能在江湖上闯出名号。” 苏越听他说罢,心中已带了气恼。 不喜我师傅就罢竟还蛊惑我,要我拜你为师。 苏越没好气的对杨顾川大声道:“你本事再高明我也不稀罕!我师傅待我极好,我才不会转拜他人为师。” “不拜就不拜,我也只这么一说,竟生气了!” 苏越看着杨顾川,没好气的问道:“你师傅待你应该也是很好,要不你也习不得这么好的本事。是与不是?” “是,我师傅待我也是极好!” “那有个本事更高明的人要你弃了你师傅,你可愿意?” 杨顾川摇手道:“我医术已在我师傅之上,现如今江湖上没人能高过我去。” 苏越撇过头冷哼出声,道:“你师傅又不在这儿,还不都由着你自吹自擂。你师傅此刻若是在这儿,看你还敢这么说。” 蓦然间,紧邻岸边泊着的船舱内有声音传来。 “我在这儿,杨顾川他要同我说什么?” 18. 第 18 章 “我在这儿!杨顾川,要同我说什么?”蓦然间,紧邻岸边泊着的船舱内有声音传来。“是要弃了我吗?” 苏越听闻声音竟是出自女人之口,不觉深感意外,扭头去看一旁的杨顾川。只见杨顾川跳上甲板,脸上颜色已是变了几变,笑道:“我同这丫头玩笑的!”杨顾川朝两个帮忙搬箱子的伙计指了指甲板,要他们把箱子放置好,付了银子给两人,挥手要他们去了。 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中年妇人从船舱里移步出来,杨顾川忙上前扶住那妇人轻声说道:“夫人小心!” “我就是他师傅!”妇人向苏越看过来。 杨顾川现已四十五六,苏越想他的师傅应该是个老人才对,不曾想,他师傅竟如此年轻。竟然还是个瞧着素雅柔弱的妇人,苏越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我就是他师傅!”那妇人见苏越楞在地上,又说了一遍。 那妇人转过头对杨顾川轻声说道:“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你劝人小姑娘跟你学医,当心天上落雷下来劈你!” 杨顾川扶着那妇人,装模做样的抬头往天上看了一圈,笑着答道:“现在是冬日,不会有雷,若天气突变要有雷下来,我陪夫人躲在室内,绝不出门。” 那白衣妇人听他一片胡言,不禁嘴角扯出个大大弧度。又朝苏越道:“你是福岑家的苏越?” 苏越回过神来,回道:“我是。” 这已是人第二次同自己打招呼,苏越意识到自己已是失态,忙要抬手向妇人行礼,发觉两手被占,只得一手一边夹抱着个箱子,屈膝向前福了一礼道:“见过杨夫人。” 杨顾川同福伯交情至深,眼前的又是杨顾川妻子,苏越忙又行了一礼换称呼道:“苏越见过婶婶。” 一旁的杨顾川听闻苏越唤自己夫人婶婶,脸上神色轻松不少。又见苏越一身男装打扮,一边一个夹着两只箱子施女子礼,样子着实好笑,不禁笑出声来。杨夫人斜他一眼,在他手上轻拍一下,杨顾川忙收了面皮。 杨夫人看向苏越,柔声道:“他说你师傅坏话惹你生气,你还这般称呼我,可见你是个大度的。” 苏越朝杨顾川白了一眼,道:“我是看我福伯的面子不跟他计较。” 杨夫人上前几步,伸手要扶苏越上船,“不用,为自己来。”苏越笑着一边回杨夫人一边夹着两只箱子跳上甲板。 杨夫人后退几步让出些位置,要苏越站定了,扭头瞅了眼杨顾川,杨顾川会意,忙接过苏越手中箱子往船舱去。杨夫人嘴角含笑的看着杨顾川的背影隐在船舱处。 苏越看着杨夫人脸上的笑容,尽显柔情,是对是深爱之人才有的眷恋顾首。每当人在心爱的人前流露真情时,显露出来的样貌神情,终是这世间最美、最好的景致,抵得过世间任何表象万物。 苏越看着此刻的杨夫人,不禁叹声说道:“婶婶,你真好看!” 杨夫人相貌并不出色,年纪也已不年轻,但女子都喜别人的一句赞美,何况此句是出自一个正青春俏丽的少女之口。 杨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些,她拉过苏越的手道:“谢谢你来送我们。” 苏越瞧着杨夫人白皙柔嫩的面容,轻声问道:“你当真是杨叔叔的师傅?” 杨顾川隐在船舱内,听甲板上苏越二人谈话。他师徒二人即是师徒又是夫妻的关系实非寻常,他怕苏越再问出什么要自家夫人尴尬的话忙轻咳出声。 杨夫人瞅了眼船舱处,笑着同苏越点了点头。 “我是!” 船舱内轻咳声不断。 苏越也瞅了过去,回头同杨夫人道:“那婶婶到家可要好好管管他!” 苏越朝船舱处瘪了瘪嘴,接着道:“您是他夫人又是他师傅,回家可要好好教导教导他,年纪也不小的说话别那么不思量。” 杨夫人听罢低笑出声,“他是这么个人,嘴又碎话又多,说话只随自己心意,回去我一定好好管他。” 苏越扯开嘴角朝杨夫人漏出个笑脸,轻声说道:“婶婶这般好看,脾气又好,杨叔叔他比我福伯有福气。” 苏越顿了顿,故意抬高声音道:“不过,婶婶还是到家私下管教的好。我福伯说过杨叔叔脸皮薄,还是个有名号神医,若是在外面管教他折损他颜面他脸上也不好。” 杨夫人听罢噗嗤笑出声来,问苏越道:“你福伯说他脸皮薄?” 苏越点了点头。 杨夫人偷瞄了眼船舱,凑近苏越低声笑道:“你福伯那是笑话他,他那脸皮厚的很,何况他那医术在我这儿……” 苏越听杨夫人同自己吐槽自己丈夫,也掩嘴偷笑个不住。 杨顾川迈步从船舱出来,见两人凑在一处笑个不停,自己夫人同个小丫头在哪儿吐糟自己,顿觉尴尬不已,清了清嗓子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启程了。” 杨夫人松了苏越的手,对苏越道:“回去代我问候你福伯和你师傅。” “好!”苏越点了点头道。 苏越还想为承泽讨点伤药,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杨顾川见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出声问道:“还有事?” 苏越鼓起勇气,轻声道:“杨叔叔的伤药能否再给我些。” 一旁的杨夫人见苏越一脸愁容,又低声诉求的样子,转头看向杨顾川见他不为所动。 杨夫人皱眉瞧着杨顾川道:“给她!” 杨顾川见自己夫人眉头微蹙看过来急忙说道:“我身上的药都给了福岑!没有了。” 杨夫人转头笑着问苏越道:“你要什么药?” “治刀剑伤的药。” “你等着。”杨夫人说罢转身回船舱,拿了两个瓶子出来递给苏越道:“白色是治刀剑创伤的,蓝色有缠枝花纹的是补气血的。” 苏越忙道谢伸手接了,杨夫人又近前几步,握着苏越的手,贴近苏越耳边轻声道:“我刚搭你脉息,你气虚血弱又初潮才至,那缠枝花纹里的药专补气血有特效,一日两粒,你可以多用。” “多谢婶婶!”苏越道。 杨夫人嘴角含笑在苏越手上轻轻拍了拍。 杨顾川上前扶了自家夫人,吩咐船家开船。 苏越在岸上看杨顾川他们的船行的远了,转身快步到码头入口处,年关将至,码头处人多车辆也多。她心里惦记承泽的伤,一寻到自家马车,就催着车夫快些回去,那车夫也是驾车老手,将辆马车驾的飞快。 苏越到家时,福伯正跟伙计对账。 苏越回福伯道:“他们走了。”说罢要往后面去, 福伯知道她要去看承泽,一边收拾着算盘账册一边道:“你先歇会儿,仍刚服过药睡了。” 苏越折返回来在桌边坐下,“怎么又睡了?” 福伯慢慢说道:“我看杨顾川开的药里有助眠的药,杨顾川说多睡睡能恢复的快。” 苏越听罢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 “杨顾川可有什么话说?” 苏越想了想,答道:“没有,只杨家婶婶要我待她问你和师傅好。” “婶婶?你见着杨顾川的夫人了?” 苏越点了点头道:“杨顾川的夫人嘛!我叫她婶婶!” 福伯抬头看了眼苏越问道:“杨顾川要你叫的?” 苏越不知福伯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道:“我自己叫的,我叫杨顾川叔叔,叫他夫人声婶婶并未叫错啊!” 福伯将算盘往整理好的账册上一丢,道:“他夫妇二人年纪个个比我大,你称他们叔婶,他们夫妇也不纠正,他这是故意要显我老。” 而且苏越没想到福伯竟会计较这个。 苏越的手也暖热了,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趴在桌上在算盘上胡乱拨弄着,问福伯道:“那杨顾川和他夫人比福伯你大很多吗?” 福伯冷声笑道:“杨顾川大我二岁,他那夫人,足足大我六岁还多。” 苏越手指在算盘上上下拨弄边算边说道:“福伯你今年四十有一,那杨顾川应是四十三岁,那杨夫人应该是四十八。” 待苏越算清楚了,惊呼出声道:“杨夫人已是近五十的人了?” 今日所见的杨夫人看着年纪顶多也只三十五六的样子,没想她年纪竟近五十。 福伯冷哼一声道:“杨顾川明知道,也不纠正你。就是存心的!他们夫妇二人仗着会些医术医理,就总想着延缓衰老。尤其是他那妇人,怕人看出她年纪,一心研究怎么延缓衰老的各种药法和秘术,这些年医术毫无进步。” 苏越想到码头船上,杨夫人只握了握她手就得知自己身体状况,当真神奇的很。 苏越连连点头同福伯道:“杨夫人的医术也确实是厉害,她刚在码头上只握了握我的手就知我气血虚弱,还送了我瓶药。” 苏越说完,掏出药给福伯看。 福伯看了眼道:“她是杨顾川的师傅,医术本就在杨顾川之上,只是杨顾川同他成亲后,杨顾川的医术才慢慢超过了她。” 福伯又摇头道:“虚荣也是有代价的。想来,他们成亲这么多年仍没孩子,就是杨顾川那夫人过于贪图容貌醉心研究不老之法,所致。” 苏越看福伯眉头微皱,宽慰福伯道:“那是他们夫妇的私事,福伯你多虑了。” 福伯叹气道:“他们夫妇至今无子,杨顾川也从不提及此事,其实,我知晓他是很想要个孩子的。” “杨顾川私下同福伯你提过?”苏越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下杨顾川这个神医,自己没本事生,竟还跟人吐槽。 “没有!他从未提过。只是我知道他自小就很喜欢孩子,心里是很希望能有个娃娃在跟前的。”福伯道。 苏越有心想知道杨顾川同福伯只之间的过往,问福伯道:“杨顾川你们自小就认识?” “不错,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福伯点道。 苏越一时好奇心高涨,她给福伯换了盏热茶,同福伯道:“福伯你跟我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事。” 福伯笑着看苏越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是好奇杨顾川怎么娶她师傅的事吧?” 苏越摸摸鼻子,呵呵笑道:“他们是师徒!还是年纪差了八岁的师徒!而且还做了夫妻!他们的过往应很是不同。” 福伯拿盖子拨弄着茶盏,看茶叶在茶汤里上下翻动,那茶色碧靛清澈,气味深长。一杯圆盏,盛尽多少世间苦乐,尽展心中往日悲喜哀愁。 福伯看着那杯香茶,一时呆住 “福伯!”苏越轻声唤他道。 19. 第 19 章 第19章 福伯回过神道:“已经太久了,我们好多事,我都不大记得了,我想想怎么同你说。” “那就捡记得的说。”苏越道: 福伯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我七岁时被家人卖给一大户人家做工。我那时候不懂,以为父母会来接我,总想着回家,总哭,人交代的活也做不好,总遭管事的打。杨顾川比我卖进去的早,他自小人聪明机灵学东西也快,日子比我好过。” “我小时候我瘦的很,总吃不饱,杨顾川他只比我大两岁,却高出我许多,也比我壮实。我年纪小做事慢,总遭管事的打,他手脚快,做完了他的活,就会偷偷帮我,管事的不给我饭吃他会偷偷给我藏半个馒头。” “我们一起在那户人家里呆了快两年,不过他打小就嘴碎,有次管事的要我俩去打扫马厩,他说话得罪了管后院车马的,被那人拿鞭子打,我上前为他求情也被抽了个半死。” 苏越心下暗道,神医杨顾川嘴碎的毛病确是自小就有。 “车夫和别的杂役见他那般打两个孩子,都上前求情,那管事不听,仍对我俩下死手,打的我俩险些没气。事后,那管事的解了气,又怕人往上面告,就招呼一干车夫和杂役回屋喝酒,我俩见院中无人就偷着跑了。” “我俩满头满脸的血,也无处可去。先是藏在一处荒郊的破庙里躲避追我们的家丁,待伤稍好些了,就混在一群流民里离了那处乡镇。我俩四处游荡,一同讨过饭也偷人东西,跟江湖上的人学些微末功夫。吃了许多的苦,遭过许多磨难,我们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就那么一同过了三四年。” 福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俩合计这样过下去不是正法,就觉得得学个一技之长傍身才能行。后来,我跟人游街走巷子卖杂物学做小生意,杨顾川他跟人去山上采药、卖药认识药材学习药理知识。” 福伯顿了顿想了会儿道:“就是那时他遇到他夫人一家,杨顾川想拜他夫人的父亲学医,我将我俩积攒的积蓄给他备了份拜师礼,可人不愿收徒弟,杨顾川求了许久还就是不收,只答应留杨顾川做个药童。杨顾川拜师心智坚定,竟也答应先做个药童。再另行打算。” 福伯停下琢磨了片刻,继续说道:“记得杨夫人本是同人定过亲的,那时,那地方有人害了会过人的病到他们医馆求医,不断有染病的人上门,杨夫人同父亲一同给人看病,后来杨夫人的父亲不幸染病过世。同杨夫人定亲那家人上门退婚,当时我恰巧也在,杨夫人母亲跟他们理论被气的不轻,。那时杨夫人大概也只才十八岁,父亲新丧,又一人打理医馆,日子过的正是艰难。杨顾川为杨夫人打抱不平,跳着脚跟人理论。杨夫人将婚书撕了个粉碎丢到来人脸上,说‘像他们这样无德无义的人家,我才不嫁’。” “杨夫人坚强仁善,做的对!”苏越叹道: “杨顾川说是跟人理论,可他那张嘴真真……他故意散谣言出去,说是杨夫人先提退婚,闹的众人皆知,让那家人脸面尽失。杨夫人退婚后杨顾川仍气不过,我俩还一同将与杨夫人定亲那人痛打了一顿,我俩毕竟在外晃过几年,手上也多少有些力气,杨顾川他下手死狠,将那人打的两个多月下不的床。” 福伯回想当年,脸上不由显漏出些得意之色。 “他跟在她后面做药童,杨夫人教他习字、熟悉药理,杨顾川有心学的很快。他们一同查阅医书典籍,各种试药研习,后来一同研制出治疗此病的药,造福一方百姓。对了,他师傅还受了官府的嘉奖。那时的杨顾川也只才十三四岁。” 福伯话里得意与骄傲之色掩也掩不住。 “再后来,杨顾川就拜了她为师,跟她学医。赚了诊金就攒了给我做生意,我就跟人东南西北的各处跑商,我与他能时常聚在一处的时候就不怎么多了。” 福伯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他同他师傅一同相伴过了四五年,杨顾川竟对他师傅生了情愫,那个时候他师傅也早过了嫁人的年纪。我那时四处的跑,将北地的皮货卖到中原,将中原的草药卖到蜀地,将蜀地的织锦贩去高丽换人参,生意做的越来越好。我们能聚的日子不多。遇到什么稀罕的觉得与他又用的医书药材就捎给他。” “我出门贩货的时候,他也会给我备上一堆他研制的各种药。有次我从北地回来邀他相聚,他竟同我说要娶他师傅为妻而且还要风光操办。我不同意,我同他分析其中利弊,苦劝他不成。他心中有气,竟趁我醉酒偷了我做生意的银子,跑回去向他师傅求亲。” 苏越听到此处惊的一时无语。没想到杨顾川同他师傅的过往竟如此精彩。 苏越心下又生出好奇,问福伯道:“他师傅就这么容易的答应嫁了?” 福伯摇了摇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一开始是没有,是杨顾川使了手段后来他师傅才同意嫁了。” 苏越见福伯的茶已饮尽,起身给福伯添了些热的,手肘支在桌上两手拖着下巴,打算继续听福伯往下讲。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门外一前一后立着的两人衣角带风,接着冷风扑面而来,苏越身子不由打了个冷战。 “师傅!” 苏越看见门口立着的人忙站起了身,苏越心下忐忑,自己偷带承泽下山还不知师傅会怎么罚自己。 周昆一脸冷色,迈步进得屋内,并不理会两人。 后面还跟着好似一脸看笑话的周小山,苏越皱眉瞪了小山一眼,思忖着怎么开口向周昆认错。 “周先生,我去后面看看承泽。”小山竟开口。 周昆点了点头,冷声道:“好。” 一旁的福伯起身同小山道:“我带你过去。” 福伯临出门还同苏越摆了摆手,一幅我帮不了你的样子。 苏越心里更慌了,转身给周昆端了杯茶放在桌上,嗫嚅道:“师傅喝茶。” 周昆看了苏越眼,冷声道:“昨日……” “昨日是徒儿不对,不该偷偷带承泽下山,害他遇险受伤,差点害师傅没法跟师伯交代!徒儿知错了!”苏越忙跪下认错道。 周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身上仍是昨日的一身衣服,衣衫凌乱带着脏污,袖口还染着血迹,发髻也散乱的歪在头上,只眼底带着暗色。 “你起来。” 苏越听周昆语气稍稍缓和,从地上站起道:“师傅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周昆见苏越此时脸上暗淡无光,眼下两片深色,神情一脸苦相,精神萎靡,全不似往日活泼目光和煦如旭日一般。 周昆心中升起不忍,“可曾伤到?” 苏越听闻周昆所言竟没有责罚之意,摇头道:“没有。” “你没伤着就好,若是伤着,我定饶不了姓楚那小子。” 苏越心里惊诧,这不对啊,是我偷偷带承泽下山,师傅竟不怪我,还要找承泽算账。 苏越再一想,承泽当初留下,是被师伯要挟强的(其中也包括自己被忽悠)。师傅对他有偏见是自然,只是没想偏见竟如此深。 苏越想替承泽找补些,同周昆道:“我没受伤只是吓着了!承泽为了救我才受了伤,若不是他。我,我……我恐怕就见不到师傅了。” 苏越为了帮承泽,竟说着说着特意带下些泪出来。 “那劫匪就这么拿刀朝着我砍过来!” 苏越边说边比划道:“承泽扑过来救我,挡在我前面,被劫匪一刀砍在背上,染了一背的血。血直流了一地,那劫匪还要过来刺我,全靠承泽护着我。” “当时堂上七八个劫匪……劫匪一刀杀了钱庄的护卫,那护卫的脑袋滚在地上……还砍断了人一条腿……钱庄大堂上流了面地的血……” 苏越为了替承泽在周昆处找回些好感,不加思索了就开始胡编乱造起来。 福伯送小山到承泽处后又转回来,听屋里面苏越说的越来越离谱,不由嘴角扯出个笑来。 福伯轻咳一声迈步进了屋,见苏越守在周昆身侧,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泪同周昆诉苦,那样貌神情好似真的受了大委屈大恐吓般,福伯脸上的笑不由的更深了。 苏越见福伯进来,忙伸袖掩在脸上遮住已渐泛红了的脸颊。 周昆见状以为苏越又想起昨日情景,确信自己爱徒是被吓到了。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虽算不上娇养,也是由自己和福岑两人满心满意疼爱着长大的丫头,哪里受过这般惊吓。 周昆安慰苏越道:“都过去了!还好没伤着!” 周昆又冷哼道:“此事,对那姓楚的小子也算经一事,于他也算是个警醒,要他知道些天高地厚,以后勤勉学习增进武艺,省的以后让什么阿猫阿狗几下要了性命。” 周昆伸手将苏越拉起,柔声道:“不哭了!去洗把脸换身衣服。我同你福伯有话要说。” 苏越擦了擦不多的泪,答应一声出去了。 福伯看破不说破,瞧着苏越出去,对周昆道:“几个趁年节下山打秋风的山匪,没有丫头说的那般吓人。” “昨日死伤的是些什么人?” 福伯道:“死的是裕隆钱庄的一个护卫,伤了的是镇上杨记布行的杨掌柜。” 周昆在脑中过了一遍,丝毫没有二人印象,问福伯道:“是哪里的山匪?” 福伯皱眉道:“杨顾川使毒,将店里的劫匪和一干民众都毒倒了。衙门里来人将劫匪都带回去了。那几个劫匪离杨顾川近中毒较深,到现在还没醒透,衙门里应是还没问出一干人底细。” “他们武功怎样?你瞧着可有出处。”周昆道。 福伯摇了摇头道:“一帮劫财的山匪而已,只那为首的还有些武艺,不过也只是占了身量高力气大,人才受了伤。” 周昆皱眉看了眼福伯冷声道:“那小子活该,若不是他,越儿那用偷跑自下山,遭此惊吓。” 福伯道:“还好伤的不重,要不然真出了事,同刘掌事也不好交待。” 周昆皱眉想了片刻,鼻子里冷哼一声,道:“那小子伤势如何?” 福伯犹豫片刻说道:“杨顾川给用了药,只是失血过多,说是要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了。” 福伯看了眼周昆继续道:“伤在肩背处,伤口还不小,实是不方便移动。若是伤势加重,楚公子有个好歹,到时刘掌事过来要人,咱们实在不好交代……” 周昆见见福伯似还有话,直言道:“有什么话你继续说。” “眼看就要过年,恐怕家主要同老奴和苏越一起在镇上过年,等楚公子伤好了再一同回山上。” “我当什么事!过年哪里都一样过。”周昆道。 福伯松了口气,道:“近几年家主都在山上过年,老奴以为家主不喜年节里市井上的喧闹。看来是我多虑了!”福伯又呵呵笑道:“那今年老奴也不必早早关店门,顶风踏雪,带着一堆的东西往山上赶了。” 周昆扫了眼福伯的腿,冷声道:“又不是非要在山上过年,也只这几年我才懒得下山。你不愿意直说就是,又不是没得商量,你上山下山都由挑夫相助,哪里有你说的那般艰难。” 福伯已看到周昆目光在自己的腿上扫过,特意诉苦道:“年关前后铺子里账目要清,来年的货物要理、要订,一堆的事儿,老奴忙的团团转。这下今年可以省些力气,能少些折腾,同大伙儿好好过个年了!” 福伯诉苦罢,不等周昆言语忙起身道:“我去旁边院子里看看,以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没,今年过节家里多出个人,吃食用具都得再多备些。” 周昆冷眼看着福伯持手杖出去,在背后冷声道:“你这都预备下了,还在这里同我装模做样倒苦水,我不照样得受你安排。” 福伯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拄着手杖往旁边的院子去了。 20. 第 20 章 第20章 苏越出的门来,见已是快要中午,也不去换身上的衣服而是到了后院厨间,厨房里的两个妇人和个十多岁的小童正在准备午饭。 苏越在厨间四下看了圈,向年纪稍长的妇人问道:“骆大娘,早上福伯嘱咐熬的药好了吗?” 那姓骆的妇人转身从角落里端出个药罐,笑着对苏越道:“好了!在这儿哪!刚才从火上撤下来凉着呢,我这就送过去。” “我来吧!”苏越道。 骆大娘取过一个托盘汤碗,将药罐端给苏越,嘱咐苏越道:“越儿姑娘当心些,这还烫着呢。” 承泽房内,小山坐在床前正同承泽说话见苏越端着药进来,从床侧站起凑近苏越在苏越脸上瞧着。苏越将托盘放在桌上,伸手在脸上摸了摸道:“我脸上有东西?” 小山摇头。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 小山仍瞧着苏越,好一会儿,低低笑道:“听说昨天你吓哭了!我看看能不能从你这脸上看出昨日你是怎么个哭法!” 苏越斜他一眼低声道:“闪开!” 小山往旁边挪了挪脚笑着道:“哭就哭嘛!任谁遇到昨日那般状况,心里多少都会怕,只是不知你昨日到底是个什么哭法,是当众哇哇扯着大嘴哭,还是躲着嘤嘤嘤的小声哭!” “我没吓哭!” “昨日真没哭?”小山显然不信。 苏越冷眼瞅向趴着的承泽道:“你同他说什么了?” 承泽见苏越脸上尽是不悦之色,又见苏越瞪着自己,怕苏越以为自己将昨晚的事告诉了小山,忙解释道:“我没说什么。” 苏越将目光从承泽身上转到小山处,硬声道:“昨日,我没哭!”昨日两字说的掷地有声,字字清楚。 昨日在钱庄遭遇劫匪,苏越确实没哭,哭也是回来后哭的已是后半夜,算算时辰,算不得昨日。 小山自是听出苏越强调的‘昨日’两字,笑道:“哦!昨日没哭!那是今日哭了。” 小山看着苏越将桌上药罐里的药倒进药碗里,继续逗她道:“事都过去一日,你又是哭什么?” 苏越想到昨夜景象脸上泛起微红,她放下药罐一把将小山推了个趔趄道:“我哭没哭,关你屁事。” 小山站稳脚跟继续取笑苏越:“往常你我打架从没见你哭过,不知你哭起来是个什么样子。希望下次你再哭,我能赶上点儿,好好看是怎么个哭法。” 怎么个哭法! 老实趴着的承泽想起苏越昨晚的景象,不觉心中荡漾泛起层层波澜。那感觉让人欣喜甜蜜带着雀跃。苏越见承泽看着自己,目光溶溶如水,脸上的颜色更深了些。 “你别再逗她,你也说了昨日那般境况,任谁遇到,都会心有余悸,何况她,她一女孩儿。”承泽对小山说完,换了个姿势照旧趴着,后面那句‘他一女孩儿’说的极轻。 苏越端着药碗站在床前,见承泽姿势换的艰难,本想上前帮忙,又想定是他对小山说了些什么,才让小山逮着机会取笑自己。 苏越将手中的药碗塞给小山,冷声同小山道:“他既什么都同你说,你看他把药喝了。”说罢扭头出去了。 小山端着药碗闻了闻道:“真苦!” “良药苦口,你端给我就好。” 小山端着药在承泽床榻边上坐下,见他双臂撑着要起身,一把将他按在床上,将药碗送到他嘴边道:“我喂你!” “我自己来。” 承泽不愿小山喂他,撑着要起来。 小山手上稍稍用力,按着他胳膊一把又把他按倒,“你那这么啰嗦!”边说边将碗沿凑到承泽嘴上,承泽无法,只得咬牙将药一饮而尽。 小山见药碗见底,啧啧说道:“真苦,这药闻着不似一般的苦,你竟这么一口喝尽了。” 承泽嗓子轻咳两声,想缓解些口中苦味,那苦味丝毫不减,嘶道:“你这般强灌着我,我不一口喝尽难道还慢慢品。” 小山丝毫不觉尴尬,也不生气只咧嘴呵呵笑了两声,又闻了闻手中空着的碗咧嘴吐槽,“苦!闻着都苦!” 那药极苦,承泽仍没缓过口中苦味,艰难出声道:“我喝口水缓缓。”小山听罢,放下药碗端了杯温水送到承泽嘴边,喂承泽慢慢喝了。两人凑在一处又说了会儿话。 有伙计进来对小山道:“周家小爷,我们福掌柜要我来请,劳烦周小爷往前面厅上去。” 小山仔细认了认来人,福伯店里的伙计小山也认得几个,这位却面生。小山向那伙计笑道:“我好似并不认得小哥,小哥怎知我姓周?” 那伙计笑着回道:“我识得周猎户周爷,周爷常到店里来,听周爷说过家中两位公子,一位九岁一位刚满十六。况且周小爷样貌体格长的同周爷一样,都这般高大。” 小山听罢,站起身同那伙计拱了拱手,道:“原来小哥认识我爹,不知小哥怎么称呼。” 那伙计还礼道:“周小爷客气了,我姓杜,是镇上北边专做纸扎手艺的杜家老三,半年前来店里跟着高掌柜做伙计,周小爷这半年不常来我们店里,所以并不认得。” 小山又对杜伙计拱了拱手,咧嘴笑道:“眼下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杜小哥不要唤我什么周小爷,听着别扭,叫我小山就好。我这就跟你前面去。” 杜伙计见小山如此爽快豁达好说话,心中顿时对小山生出许多好感,两人边说边出门一同往前去了。小山跟着杜伙计来到厅上,见福岑正一人在厅上坐着喝茶,小山向前道:“福伯唤我?” 福伯笑呵呵同小山道:“你先坐。” 小山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问福伯道:“福伯找我来有事?” “是有事。”福伯喝了口热茶道。 “有事,福伯只管吩咐!”小山说着,见周昆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刚刚换了一身鹅黄色衣裙的苏越。 小山见过穿红色衣裙的苏越,那时只觉苏越一身红衣甚是俏丽活泼,让人瞧着就像夏日山涧盛开的丛丛鲜花,繁盛无畏。 今日,一身鹅黄衣色衣裙穿在苏越身上,小山瞧着又是另一种感觉,小山不知怎么形容,那感觉犹如上午推门看到的的一束微光,柔软明媚,清新靓丽处处都透着暖意,再不是往常的假小子模样。 福伯见二人进来,起身道:“人齐了吃饭!” 小山回神,见他们三人都已落座。小山道:“福伯、周先生同苏越你们一处吃吧。”说罢就要出去。 福伯拦住他,“你同我们一起。” 桌上不过几样寻常菜式,四人围桌而坐,却各自吃出不同滋味。苏越自昨日下的山来,在钱庄受劫匪惊吓,夜里又在承泽床前守了一夜,一大早又去码头送杨顾川夫妇,来回一通折腾,此时不管身体还是精神头都已是疲累至极。 苏越撑着精神,扒拉了几口饭,实是没什么胃口,就再吃不下了。周昆久住山上,饮食一直清淡简单,将桌上的各色菜品都尝了几口,终不和脾胃,同福伯喝了两杯酒,就停了筷子。福伯年终账目已清,只剩几笔小账未消,年后一干事物也都已经有了眉目,眼下大家都聚在镇上过年剩了不少费心费力之事,只他一人吃的舒坦自在,连酒也比往常多喝了几盅。 而吃的最不适的,应数小山了,虽说眼前的三人打小都熟识,可一同围桌而食这还是头一次。 对面坐着的苏越,似是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对自己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左侧坐着的周昆,向来无论何时何地对谁都挂着一副是冷言冷脸的冷面孔。他那清冷神色,也只对他那徒儿会多少显露些关切伸色。右侧的福伯已是数杯酒下肚,面上已显微醺,正是自得其乐时。 小山夹在两人之间,再对上苏越专给自己摆出来的一张臭脸,着实是吃不进去。小山艰难的坐在椅上,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犹豫再三道:“我还是跟承泽一处吃吧!” 话一说完,不待三人说话,就蹭的起身大步蹿出门去了。 苏越见小山离去的速度之快,心中突然生出个想法,强撑着的那点精神又高涨了些。她搁下筷子同周昆道:“师父!徒儿想同您商量个事。” 周昆看向苏越面孔口气平淡的道:“先说说看。” 苏越整了整脸上的疲色,对周昆恳求道:“师傅你教武功吧!我想学武功!”苏越话还没说完,一旁喝酒喝的正高兴的福伯,将指尖执着的酒盅落在桌上,拿眼瞧着周昆。 苏越见周昆眉头皱起面色凝重,忙又说道:“我想学那种跑起来飞快,一跃能跃到高处的功夫。师傅你教我好不好。” “那叫轻功!”福伯呼出口酒气。 “对!是轻功!话本里也是这么写的?”苏越道:“那次我见刘师伯下山时使过,他十多步就从咱们道观前的山道上跑出去了老远,师傅您应是也会的对吧!您教教我行吗?” 苏越看了看周昆脸上神色变化不大,继续说道:“昨日的事,徒儿现在想来,心里还是害怕,心想若是以后再遇到像昨天的事情,徒儿该怎么自处。我身小力薄,还是个女儿身,跟那般强壮的歹人打架,定是赢得少输的多。所以我想学轻功,以后再遇上危急的境况,我好跑的快些。” “赢得少输得多!呵呵!你就赢不了!”福伯干笑出声。 苏越隔着周昆眉眼齐动向福伯使眼色。 福伯自是瞧见,颔首又抿了口酒道:“女儿身又如何,若是身上武艺好功夫强,撂倒几个壮汉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苏越呵呵干笑道:“我这不是什么武艺都不会嘛!” 说罢又继续给福伯使了个颜色。 福伯会意,朝苏越抬了抬眉毛,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周昆道:“我看这个主意可行,家主一直不愿教苏越习武,老奴知道其中缘由,咱们这些年多少也置了些资产,足够她往后过日子。可寻常百姓过日子,难免也会遇到危机时刻,日子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事事顺遂。苏越学些脚上功夫,若到紧急时刻,不用她跟人动手过招,经那些个刀枪用武之事,只要她能离了险地,就能安全无事保全自己。” 福伯抬眼看着周昆试探的:“您说是不是?” 21. 第 21 章 第21章 福伯试探的问周昆:“家主您说是不是?” 周昆听福伯说完想起上次刘和同临走时的话,不由垂目沉思,再抬眼见苏越福伯两人齐齐望着自己。 周昆正色道:“习武不是易事修习轻功更是。”说罢直直看着苏越双眼,接着道:“你可想好了,我平生最不喜半途而废,若是你学着学着觉得苦,练不下去,我这里可不答应。” 苏越听周昆答应了,喜出望外忙举手同周昆保决心道:“师傅放心,苦累徒儿都忍着。” “现在先别夸口,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周昆说罢甩袖起身出去了。周昆性子本就清冷,言语向来也是说一不二,虽待苏越同他人不同,但遇事时待苏越也是一样。 苏越也只是刚才见小山蹿出门那下速度快,骤然生出习轻功的注意。又想到昨日在钱庄大堂上,面对一帮匪徒,自己全程只能躲在承泽身后,受人庇护自身毫无能力,实不是她心中所想所愿。 若是没有承泽,那匪徒当真劫的是自己,会是何种结果……苏越不敢再想,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再遇上像昨日那般危险状况,绝不能束手待毙,任人宰杀,即使不能与之抵抗,也要有能力保护自己才行。 苏越心中主意已定,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桌上杯碟碗筷纷纷颤动不已。她站起来朝着刚要迈步出去的周昆大声道:“我想好了!再苦再累我都练,绝不半途而废!” 福伯执起桌上颤动的酒壶,又倒了杯酒端在手上,笑盈盈着对苏越道:“习武苦的很,要是越儿你实在忍不了,练不下去了,你同福伯说。我有法子不让你师傅逼迫你,其实你师傅心软的很,到时不会真为难你。” 苏越转身笑眯眯对他道:“我就知道,福伯对我最好!最是心疼我!但这轻功我是定要好好学的。” 福伯酒意正美,听闻苏越此番夸奖,心中甚是受用,呲溜一声又是一杯酒下肚。 “你福伯最好,那就要你福伯教你!” 突然周昆又折返回来,负手在身后,远远立在门口廊上,冷声同两人道。 苏越没想到周昆会突然拐回来,脸上一时色彩纷呈。 福伯面上已显酒色,只差点将刚喝的一口酒全喷出来,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扭头呵呵干笑出声:“笑话老奴了!我是个瘸子,也就手上的拐杖能使上那么几下,还是得家主指点的。”福伯说罢特意拿起身旁的拐杖,在腿上点了点。 “师傅武功高强我只跟师傅您学!”苏越反应也快,立马朝着门口一脸冷色的周昆恭维道。 福伯见苏越模样嘿嘿笑了两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周昆衣袖轻摔冷哼一声道:“你就惯着她!” 这次是真去了! 福伯执起酒壶,要再来上一杯,苏越伸手将酒壶劫了过去,道:“这已是第二壶了,不许再喝了。”说罢带着酒壶走了,只留福伯一人皱眉在饭厅桌旁坐着。 小山同承泽吃完午饭,在承泽床前同承泽一同说了会儿话,见承泽略有睡意,便也歪在一旁歇息。苏越在门外瞅了眼,便也回自己屋里歇着了。 这所院子是周昆同福伯来清源镇时,最早置下的产业,周昆没上山常住时同苏越也住在此处。 最早购入的是前面三间门房和后面的院子,后来一旁的院落出售,福伯同周昆商议后便也买了下来,请工匠一番修葺翻新用一扇洞门相连,将两处合为一座大的宅院。一座专供给店里伙计门日常居住,一座自主。 苏越回到早先常住的屋子,到头歪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这场午觉苏越睡的正沉,突然被一阵锣鼓声吵醒,苏越翻了个身,将自己蒙在被中,以为年关哪家办喜事,从门前过。 苏越蒙将头蒙下被中盼着锣鼓喧闹声快点儿过去,好接着睡。哪想,声音由远而近传入耳中,声势竟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听那声音听上去着实热闹,让这困顿瞌睡的人听来只觉烦躁异常。苏越在床上翻滚了几个来回,知道再不能睡,只得哀嚎一声揭被而起。 一队鼓乐打手,被人簇拥着在在清源镇镇上的主街上,从镇上的县衙大门前起,一路敲敲打打穿街而来。 人也越聚越多,最终停在镇上的‘聚福商行’门外。 聚福商行门外,一时被前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位身量瘦小,额下留着文士须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迈着方步,在聚福商行大门的匾额下站定,高声对店内伙计招呼道:“聚福商行的掌柜福岑可在?” 聚福商行的管事大伙计姓张名延今年二十有一,跟福伯日子最久。张延自小父亲双亡,由一寡居多年的姑母抚养长大,福伯收他在铺子上做学徒伙计,一做就是多年,福伯见他踏实本分对他甚是照拂。他姑母去世后,福伯还特意出资为他娶妻安家。 张延也是知恩之人,感念福伯对自己的恩义,便也全心全意在店中做事。他生性本分踏实,待人待事有礼有节,福伯对他甚是放心,将店里多数营生都交于他管。 张延忙迎出门来行礼道:“吕主簿,我们掌柜的在堂后,小的这就去请人出来!” 说罢忙向店内招呼伙计快去。 张延请吕主簿屋里上座,吕主簿抬手示意道:“门外等候即可。” 从吕主簿身后的人群中挤出个锦衣胖子,张延认得此人,是镇上东边裕隆钱庄的老板刘掌柜。 刘掌柜体态圆润,一身苍绿色绣银色方胜纹样锦衣裹在身上甚是富态。刘掌柜神情看上去格外亢奋,只见他白胖的手往高处一挥,朝人群里的正奏乐敲打的乐手们大声道:“都给我敲打的再响些!”众乐手得令,个个施展技艺将手中乐器奏的比先前更响了几分,顿时四下呜呜哒哒热闹非常,人们闻声而来堵了半条街巷,都挤在聚福商行门前看热闹。 福伯听伙计通报县衙里的主簿来店门外寻人,心下思量,多是与昨日钱庄一事有关。 福伯整衣出来,见到吕主簿等人忙迎上前招呼。福伯在清源镇行商多年,做为镇上缴税富户,同县衙众官员多有交际,同吕主簿也是熟识。 福伯快走几步欲要向吕主簿拱手行礼,被吕主簿身后富态的刘掌柜先一把握住,刘掌股的白胖的手紧紧握住福伯激动地说道:“福掌柜高义!救我钱庄与危难!” 吕主簿见自己被人劫了展现风采的机会,不由鼻子哼了一声。刘掌柜察觉到吕主簿神情,忙呵呵笑了声,闪身至吕主簿身后,又转身招呼众乐手与围观的人群收声。 吕主簿见现下众人都望着自己,心中甚是满意,朝福伯拱了拱手,清清嗓子大声道:“给福掌柜贺喜!”说罢,伸手向人群一挥,只见从人群中抬出一块披红花盖红的匾额出来。 吕主簿让人将匾额抬到大门前,在福伯身旁站定,上前将盖着的红布扯掉,只见匾额上黑底红子的写着“与民除害”四字。 顿时人群中议论纷纷,吕主簿又特意清了清嗓子,四下声音收敛了些,大家伙儿都齐齐望过来,吕主簿继续道:“昨日福掌柜和店中伙计在裕隆钱庄见义勇为,擒获多名劫匪,助我县商户免除祸患。县令张大人特将此匾额与二十两纹银授予福掌柜和伙计以作嘉奖。”吕主簿说罢,一名身穿皂衣的小吏,将五定纹银用托盘递到吕主簿手中。 吕主簿朝福伯身后的几名伙计看去似是在找人,“那位是昨日在裕隆钱庄的伙计,请出来让众位乡老认识认识!” 人群中顿时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裕隆钱庄昨日被劫,原来是真的!” “可不,听说十多个劫匪,好几人都丢了性命!” “这个我知道,昨日我二叔的老丈人家的姑爷的兄弟去裕隆钱庄兑换银票,同好多人困在裕隆钱庄的大堂上,足足困了大半日。听他说,裕隆钱庄的护卫都死了几个,做昨日回家后吓了个半死,直到今早上才缓过来……” “没错,我也有亲戚昨日也被困在裕隆钱庄大堂上,听他说十多个劫匪围了裕隆钱庄,困住了百十号人,都是年节里来存取银子的人,那场面……” “听说裕隆钱庄的护卫被劫匪一刀砍了三个,劫匪将那三个护卫的脑袋砍下来,就那么血淋淋的在裕隆钱庄的大堂上滴溜滴溜的当球踢,滚的裕隆钱庄大堂上满是血。劫匪将人头踢到谁跟前,谁就得将身上的银子掏出来,谁若不掏,就先断谁一条腿,当时就吓晕过去好几个……” 苏越皱着眉隐在几个伙计身后,听人群中众人毫不属实的议论,苏越听的连连摇头,还不到一日就传的这般离谱。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说个不住。 “多亏这聚福商行的掌柜!” “聚福商行的掌柜是个跛子!” “跛子又怎样!瞧见他手中的拐杖没?那可不是普通的拐杖,那拐杖里面装着百十个钢针,昨日福掌柜就是使它将十多个劫匪制住的。” “我怎么听人说,还另有个穿白衣服的……” “这个我知道,那是聚福商行的另一个掌柜姓周的。只是这姓周的从不管聚福商行的生意,也不大同人来往性子古怪的很,一直住在清源山上。听说那姓周的身上有功夫武艺高强着呢!” “就是住在清源山海云观后面的那户?他家好像还有个女儿!” “不是女儿!是那姓周的徒弟,不过跟女儿也不差了……听说那姓周的妻女死了,捡了个徒弟当女儿养……” “你们可知聚福商行的两位掌柜昨日为何到裕隆钱庄?” “为何……” “就是因为那徒弟,听说福掌柜新招了个小伙计,说是做伙计却同周掌柜和徒弟住在山上,那有不在店里做学徒的伙计?其实是另有他用的……” “快说说,快说说!” 那人见众人都等着他往下说,一脸得意继续道:“那是做伙计吗?那是给徒儿特意招的上门女婿。他那徒儿跟小女婿去裕隆钱庄存银子,这才有的昨日裕隆钱庄被劫着一出。那小伙计自小在武当山习武,身上也是有功夫的,昨日为护着那女徒弟,同劫匪过招,还伤了几个劫匪,不过他年纪小……” “是!是!我也是这般听闻的,听说是个十五六岁斯文白净的小哥儿,长得是难得的俊秀,昨日为了护那女徒弟,被劫匪一刀给砍了……啧!啧!差点没了性命。是福聚福商行的两个掌柜赶来制住劫匪将人救下的。” “昨日裕隆钱庄外,我亲眼见那小伙计被人抬上马车走的。” “不是说那小伙计身上有功夫吗?” “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人,身上再有功夫哪里敌得过十多个悍匪!” “说的是……那伙计可在里面,是那个?” 人群中个个都越过吕主簿和福伯,冲二人身后的几位伙计指指点,议论个不停。 “不是说打了个半死!眼下定不会在的……” “这几个伙计的长像都一般,离俊秀都还差着一大截的……今日是见不着那小女婿了……” 人群中,仍是闲话不断。 苏越一时听的目瞪口呆,张着嘴直直愣在原地。 裕隆钱庄的刘掌柜仔细认了认福伯身后的伙计,上前几步再次抓住福伯胳膊,同福伯道:“多亏福掌柜、周掌柜仗义相助!救我于水火。待会儿,福掌柜也将昨日在我店中相助的伙计给我引见引见,我要谢他。” 22. 第 22 章 人群中众人一番胡言乱语福伯听了个全,‘小女婿’福伯略一思量这身份倒也合适,能省去好些事。 福伯脸上漏出个大大的笑对着刘掌柜客气道:“我家那伙计姓楚,昨日受了些小伤今日实是不方便走动,待他伤好了,我带他一同去刘掌柜府上拜访!” 众人听福伯言语特意说‘带苏越和伙计一同去刘掌柜府上拜访’那便是承认这伙计确是为养女招的女婿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朝这边道:“福掌柜仗义!招的小女婿也是个少年英雄!” 忽然鼓乐声又铿铿锵锵演奏起来,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小女婿’三字,将苏越雷在几位伙计身后,突然响起的鼓乐声又险些将她惊的坐到地上。 猛然间有人贴近在她臂上扶了一把,低声嘿嘿笑道:“承泽当真是特意为你招的女婿?我说他……” 苏越回过神看向来人,咬牙道:“周小山!”说罢就要过去揍他,小山见状忙闪身躲开,隔着几步扭头朝苏越扮了个鬼脸。 苏越换了女装脚下步子有限,几下都没能打在小山身上,她今日已是第二次遭周小山奚落,又被众人一通胡乱议论,心中甚是恼火。 苏越提起裙摆,铆足脚上力气,朝着小山猛地踢去,小山躲的也是真快,转身溜进店里,兴冲冲的朝和后面相连的院子大步走去,要同承泽说刚听来的乐呵消息。 苏越一脚落空,竟将脚上穿着的鞋给踢飞了出去。 “快看!快看!那个穿黄衣的,就是聚福商行的女儿!他们那店里新来的伙计就是特意为她招的!” 人群中有人认得苏越,指着苏越高声喊到,那声音隐在鼓乐声中,但也有不少人听到,都纷纷往苏越处看来。苏越忙收回踢出去的脚,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没招小女婿,他不是什么小女婿……” 苏越离人群有段距离,四下鼓乐声正是热闹,众人自是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苏越踢出的那一脚,众人都个个清楚的瞧见了。 鼓乐声热闹非常,可不耽误众人议论。 “这聚福商行家的女儿模样瞧着倒是不错,可这脾气实在不怎么样?” “她刚踢的那人,不会就是那新招的小女婿吧?” “不是!那人我认识,那是山上周猎户家的大儿子,叫周小山。” “哦!这个我知道,是那个力气出奇大的小子。” “啧!啧!这聚福商行的女儿敢跟那小子动手,可见这脾气不是一般的坏了,他家这新招的小女婿怕是以后日子有的受喽!” “……” 鼓乐喧闹,众人议论的声音自是拔高了声说的,苏越多少也听见几句,气的更是语结,可又无可奈何,她朝福伯望去,见福伯正同吕主簿和刘掌柜一处说话,还是店中姓杜的伙计机灵,见苏越神色尴尬,跑去将苏越的鞋给拾了回来。 苏越脸上红色愈加明显,原本还怕弄脏足袜,曲脚跳了两下,索性不管不顾就直接踩在地上,从伙计手中接过鞋,见杜伙计脸上堆着笑瞧着自己,苏越忙变换脸色,从他手里接过鞋子拎在手上,也不着急穿,转身去院里找周小山去了。 年节越来越近,街上商铺都相聚闭店休年节,福伯得闲领着伙计采买了许多酒水菜肴,还特意去码头找未能归家过年的船老大,购买了不少不常见到的果蔬和一干新鲜玩意儿,安排店中伙计好带回家中过年。 承泽的伤势也好了许多,苏越心中高兴,记起杨夫人给的补气血药,那药杨夫人说过补气血有奇效,于是便每日将那药拿出两粒喂承泽吃了。苏越见承泽连着吃了几日,脸色日渐红润,索性又每日给他加了两粒。 年二十九这日,家家都看着火炉卤肉,准备过年,后院里荡着满院子卤味香,店中伙计大都归了家,要待初七才会回来。伙计张延和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家就在镇上离店不远,家中无事也仍来转上一圈。 厨房里的骆大娘和车夫是一家年节无需归家,年节都是同大伙儿一处过。福伯年货备的甚是丰足,一大早特意吩咐骆大娘多多的卤上一锅各种肉食,嘱咐张延和那小伙计回家时都带上些。 苏越在厨房角落守着药炉和一个粥煲,红泥小炉中火光闪动,汤煲中散着氤氲水汽。厨房里四下无人,苏越轻轻挥动手中蒲扇,一时屋宇宁静,岁月荏苒,苏越忽的脑中浮现幼时残缺景象。她母亲也时常这般守在炉前,又想到父母最后结局,从心底生出凉意。 “好香的肉味!”伙计张延掀帘从外面进来,边说边跺脚,满脸堆笑的同屋里人打招呼。 “外面雪大起来了吗?”苏越起身伸了伸胳膊问张延。 “下大了!地上全都下白了还冷的紧,这雪怕是要连着下上个几日。”张延回道。 厨房里炉火正旺,锅台上一口大锅满是肉香,一时大伙儿都围在厨房等肉熟。 骆大娘停下手里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那感情好,多下几日,咱们安稳过年,来年大伙儿家中都能有个好收成。” 苏越转身掀起门上挂着的棉帘,只见落雪如棉絮般飘飘洒洒往下坠,落在屋顶洒在地面,寒风卷起片片雪花袭向这边,苏越脸上顿时冰凉一片。苏越忙放下帘子坐回炉前,张延正蹲一旁烤手,嘴里嘟囔道:“年节上,这么冷的天还有人特意驾车来咱们店……” 苏越听罢脑中忽然觉出什么,忙问道:“来的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不知道,那人从后门进来的,现下正同福伯和周先生在楚小哥房里说话。我离得远没瞧见模样,瞧着同周先生年纪相仿,身量比周先生高些瘦些……” 苏越听罢,一时身上凉意更深。 张延一边烤火一边揭开药炉上的盖子瞧了瞧,对苏越道:“越儿姑娘,这药好像要好了。” 苏越心中不知怎的升上一股怒气,起身道:“好了就倒了。”说罢掀起门帘,顶着风雪回自己房中去了。 伙计张延不知那里得罪了苏越,一时手足无措垂头蹲在炉前,嘴里瞎琢磨:“我那句话说错了?引她一通邪火。” 骆大娘过来将药炉端离火上,安慰他道:“越儿姑娘坐这儿好一会儿了,也不说话,瞧着一副心里有事儿的模样。她刚那样,你别放心上,姑娘家家的,心思不一定在哪儿呢。” 骆大娘边说边将药罐安置在个托盘内摆上碗盏,对张延笑道:“这药熬好了,掌柜的吩咐过,药好了赶紧端过去,越姑娘这会儿不在,劳小哥你跑一趟给送过去吧,我老婆子省趟腿,天冷别再搁凉了。” 张延只得应下,将那药送到承泽房中。 屋外冷风夹着大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苏越沉着脸在房内枯坐了盏茶的时间,忽然听见门外敲门声,伙计在门外道:“越姑娘,掌柜的吩咐我来唤您前面去。” “知道了,这就过去。”苏越用凉水擦了把脸,将冰凉的帕子丢回盆里,低声道:“迟早的事。”整理好心绪正要迈步出门,忽然想起要给承泽带上些什么。 驻足看了看屋内,自己的物件大多都在山上,眼下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只有杨夫人给的药,苏越从抽屉里取了药正要出门,见福伯拄着手杖顶着风雪过来,苏越忙上前扶住福伯:“我正要过去,又跑一趟做什么!” “人眼下就要走,没时间多留,说是要见你一面!”福伯道。 苏越心中咯噔一下,瞳孔微微一颤,眸光暗淡了几分。 “走就走了,有什么好见的。”苏越扶着福伯边行边低声道。 福伯听苏越语气冷硬,侧目看她脸上神色,逗她道:“怎么?眼下那小子要走,你不舍得?” 苏越眉头紧蹙,松了扶着福伯胳膊的手,不觉提高声音道:“那小子来去自由,我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雪正下的紧,福伯隔着片片雪花,见苏越脸上神色变化之快像是带了气,忙道:“怎么恼了,快好好扶着!我逗你玩儿的,是刘和同要见你。” 苏越扶着福伯行至后门,见门外刘和同长身直立,披着的黑色斗篷肩膀处已落了白,一辆包裹严实的马车停在一旁。 漫天雪花将苏越和眼前景物隔开,苏越远远望着那车再不肯踏步上前。雪越下雪大,无数朵雪片轻盈舞动,时而高飞时而下降,时而盘旋时而飞舞,寒风萧瑟苏越伫立在其中,觉得身上寒意冷澈入股。 “苏越!” 苏越在风雪中被唤回些神识,抬眼看向声音来处,见是刘和同唤她,上前对刘和同道:“师伯!风雪难行,你们路上小心。” 苏越看了眼一旁的马车,“把着这药给他,对他伤势有好处。” 刘和同由着苏越目光一同望去,眼底光亮一闪,接过苏越递过来的瓶子,打开瓶盖在鼻下嗅了嗅,笑着同苏越道:“是好药,不过用不上了。” 说罢将药递回苏越。 23. 第 23 章 苏越正看一旁的马车,久见车内有动静传出,心中失落,脸上表情似是怔了一下,然后眼神连变了几变,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一时愣住,没想他竟这般决绝,招呼不打,东西也不愿留。 一旁的福伯伸手将药接过去,重又塞回苏越手里:“你自己给吧!”福伯将药塞进苏越手中顺手握住怔楞在风雪中苏越冰凉的手,继续说道:“他身上有伤,眼下不好走,人还走不了!” 福伯的话把游走心神的苏越拽了回来。见刘和同和福伯正直直看着自己,面露窘色忙将药瓶收入怀中轻“哦”一声。 刘和同见苏越面色几经变化,圆团团的脸上煞是精彩,不禁莞尔一笑:“越丫头,人要在这儿再呆上些日子,劳你们照顾。过些时候我再来接他。” “什么时候?”苏越问。 “清明后。” *** 除夕这日早饭后,福伯将采买的酒水果蔬在院中各路仙家神像前一一摆了,文武财神前摆的尤为丰盛,拉周昆和苏越全都祭拜祝祷了一遍。福伯祭拜完,又去后院吩咐骆大娘,年夜饭务必丰盛,多多热上几坛酒备着,晚上大伙儿一处过年。 承泽伤势未愈还趴在床上,苏越捧着一盆小小的金桔进到屋里,娇嫩的绿叶衬着小巧玲珑的油亮果实,色如赤金。 承泽两日未见苏越,此刻见她进来,撑起身子要从床上起来,忽地鼻下一热,顿时血流如注,承泽拿帕子去擦,眼见帕子霎时红了大半,鼻中鲜血如何也止不住。 苏越见状忙上前查看,给承泽另换了帕子,那血仍一直流,手里的帕子眼看着已浸染透,将承泽胸前衣襟染出大片鲜红血色。 跟在苏越身后来给承泽送药的骆大娘见状,忙惊呼出声道:“哎呀!小哥这是怎么了!小哥这是怎么了!我去唤掌柜的!”骆大娘将药搁在桌上急忙转身出门,边走嘴里不停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没一会儿,福伯拄着手杖赶过来,身后跟着周昆。 骆大娘领人进屋着急忙慌道:“小哥趴着养了多日,这是伤势加重了?这大过年的,怕是大夫都请不到家来。掌柜的、周先生快给小哥瞧瞧。这瞧着实在是吓死人啊!” 福伯上前,见地上丢着五六块儿染满血的帕子,不由眉头紧皱,“今日可吃了特别的东西?” 承泽正拿帕子捂在鼻上止血,闷声回道:“同往常一样,没吃别的。” 说话间,那帕子又红了大半。 “哎呀!哎呀!这大过年的……” 骆大娘在一旁叫的周昆直摇头。 “这可怎么办哟!流这么多血,小哥可怜见的……”骆大娘嘴里不听。 周昆无奈闭了眼,苏越不知周昆是被骆大娘声音闹得,顿时脸色青白,嗫嚅着同福伯道:“福伯,他还有救吗?” 苏越见福伯眉头紧皱不回她话,将目光又停在周昆处,抖着声音道:“师傅!您救救他!救救他!” 周昆见苏越脸上满是焦虑,眼中已是快要落下泪来,冷着脸上前在承泽肩头穴道点了,伸手搭上承泽手腕,凝神在承泽脉上切了片刻,将承泽胳膊丢开,冷冷道:“死不了。” 一旁的福伯狐疑问周昆:“可是中毒?” 周昆端起骆大娘搁在桌上的药闻了闻道:“不是。” 福伯眉头挤在一处,狐疑道:“可是这药有问题?我看着杨顾川开的方子,药房里我亲自盯人抓的药,是里面添了什么东西?” 苏越福伯都直直看着周昆,等周昆回话。 后面的骆大娘又摆手又拍胸脯,急忙辩解:“药是我熬的,是我端来的,老婆子我什么都没往里面加。掌柜的!您可得相信我啊!您知道!我在店里做了这么多年,可从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小哥生长的这么可人。我老婆子喜欢不过来,怎么会去害他……” 周昆被她吵的已是没了法,将眼又重重闭了,沉声道:“骆大娘!您是老人了都知根知底的,您老现下安静片刻吧!” 骆大娘听周昆语气深沉,连忙道:“好!好!我不啰嗦了,不啰嗦了。”说罢后退几步,缩在一旁噤了声。 周昆拿汤匙将药盛了在鼻下仔细闻了,方才出言道:“药渣还在?” …… 骆大娘见众人齐齐望着自己,脸上漏出不解之色。 “嗨!”周昆深叹口气。 一旁的福伯道:“骆大娘,这两日的药是你熬的也是你送来的,药渣还在?” 骆大娘这才回过神来,忙回道:“还在!还在!我这就去取。”说完急急迈步去端药渣过来。 周昆将药渣仔细看了,同福伯说道:“药没问题,他受伤失血过多,气血俱损脉道不足,但他寸、关、尺三脉旺盛,承血气壅省,血气外抗之象。这药里虽有补气血的药,但不应补成这个模样。” 苏越听完周昆言语,顿时醒悟过来,忙从怀里掏出杨夫人给她的药,颤声说道:“我给他吃了这个。” 周昆接过苏越手里的药细细看了,将药倒在手中,见也只余下七八颗。 周昆看着掌中的药,不觉乐道:“整整一瓶,你都喂他吃了?” “这药是杨夫人走时给我的,她同我说这药补气血很好。我想承泽受了伤,这药又能补气血,就每日给他吃三四颗……”苏越声音渐低。 “这是专给妇人化瘀补气血的。”周昆看了眼苏越笑出声道。 福伯也不由哈哈大笑出声:“杨顾川的药!每日三四颗!他这是补差补过头了!” 福伯将药瓶丢给床上的承泽,笑着同承泽道:“前日刘和同走,越儿以为你在马车里,特意将这药给刘和同嘱咐要他给你,当时越儿那个样子……” 苏越眼中仍带泪光,忙打断福伯:“杨夫人也特意给我的吗,说这药补气血有奇效,他吃不得吗?” 一时,除了床上仍掩鼻止血的承泽,和一脸疑惑的苏越,另外三人都纷纷大笑个不住。 福伯指着苏越笑道:“丫头你真是用心良苦!” 外面下了多日的大雪渐渐小了,不知那家那户点响除夕日的第一幅炮竹,不一会儿,家家户户炮竹声络绎不绝,长长短短的炮竹声不断。 骆大娘指着苏越承泽二人笑弯了腰,听见外面炮竹声响,拍着手高声道:“掌柜的!过年嘞!咱们也去把炮竹放了!” 屋外琼枝玉叶,处处粉妆玉砌,浩然一色,爆竹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派瑞雪丰年的喜人景象。 福伯也高兴,站起身来大手一挥笑着道:“咱们过年!” 家家盼着去旧迎新,好迎接新的一年。 寻常百姓过日子,三餐茶饭四季衣裳,共同造就了一个可供心安的地方。 人聚人散,烟火人间。 过罢今日,春秋寒暑始而复终,又是新的一年。 承泽听着络绎不绝的炮竹声,趁众人不觉将福伯丢过来的药,悄悄收在枕下握着。 暗暗期盼,新的一年身旁诸人岁岁无忧,顺遂心安。 雪在除夕那日早晨停了半晌,到了晚间又接下了起来一直下到初九。 接连十多日的大雪加上异常寒冷的天气,将原是计划年节间走亲访友的百姓都困在家中。 大雪眼见着已积至成人腰间,大人们见气象异常担心来年粮食产量,只孩童们望雪兴叹,个个都高兴坏了。 好在是过年,家家户户吃食用具都齐备。人们不能同往年节庆,可以往远处行走探访久不能见的亲人和旧友,只能在近处邻里四舍间相互串门拜年。 承泽伤势已大好,他在床上趴的久了,能下地活动便再不愿在床上多呆。推门而出见屋外绵绵白雪装点万物,琼枝玉叶粉妆玉砌,眼见之处无不皓然一色。 忽然后面院落里传来阵妇人叽喳的笑闹声,承泽不由眉头皱起,想了片刻后,回身把屋门掩了,沿着清出来的小路往苏越住的屋子快步走去。 天气寒冷,苏越正在屋里摆弄一个小巧的新式孔明锁,听见敲门声,不待苏越过去开门承泽便推门进来。 “我在你这儿呆会儿!”承泽说着侧身隐在门后。 苏越正凝神拆解手中的孔明锁到关键处,见他进来,随口“哦”了一声又低头摆弄起小巧的孔明锁来。 过了好一会儿,苏越终于弄明白其中机窍,将那锁解了,这才满意的抬起头来,见承泽仍立在门处时不时的留意院子。 苏越好奇问道:“你瞧什么呢?” 承泽将屋门关实了,默了片刻回身对苏越道:“没什么!” 苏越不信他话,起身到他身旁将门拉开条缝隙,还没待她探头往外看,只听院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苏越正要探出的脑袋忙又缩了回来。 承泽立在苏越身后迅速将门掩上。 “你听见了!” 苏越嘴角扯出个无奈的笑,伸手扶额轻声低叹道:“你在这儿呆着吧。” 24. 第 24 章 苏越嘴角扯出个无奈的笑,伸手扶额轻声低叹道:“你在这儿呆着吧!” 苏越话音刚落,只听骆大娘道:“人刚还在屋里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哪儿去了?” 只见骆大娘领着两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在承泽屋门前站住,妇人身后还跟着个不大的孩童。 “当真是给这府上的养女招的小女婿?”一个身穿蓝色厚裙,身量略瘦小的夫人拉着问骆大娘。 骆大娘嫌她声儿大,忙做势要她声量小些,压低声音道:“你俩悄声,别要我们掌柜的听见我带人来这边闲晃。”骆大娘说着,将一旁正团雪球的孩童拎过来抱起塞给妇人又嘱咐她道:“天冷,仔细冻着娃娃。” 一旁身穿赭色衣裙的妇人接过孩子将人抱在怀里,那娃娃正团雪团的有趣,不愿被人拘着,使劲在妇人怀里挣扎着要下地,妇人无奈又将小人放到地上了指身旁同小人道:“这边上玩,不许跑远了”。 妇人说罢回身同骆大娘接着道:“不怕的,你们福掌柜向来和气。你在这府上做工,咱们家里虽然不是什么有钱有脸面的富户,邻里四舍的过年相互拜年,你们掌柜的不会说什么的。再说,这几日不是也有人特意跑来这府上说是拜年,还不是特意来看俊俏小女婿的。” 苏越趴在门上听外面人闲话,不知怎的耳朵就红了起来,她挠了挠脑袋觉的有些头大。 苏越朝一旁站着承泽无奈道:“你别听他们瞎说,这些个妇人真是闲的没事儿,外头这么厚的雪,有这闲工夫给家门前的雪刨刨多留出些路不好吗?大冷天的特意跑这儿来嚼舌根。” 承泽双臂环在胸前斜靠在门上瞧了会儿苏越,抽出环着的一只手向苏越比划了比划,同苏越道:“今日这已是第三回了。” 自打大年初二后,先是裕隆钱庄的刘掌柜来给福伯拜年,听说承泽伤好,特意将承泽在裕隆钱庄抵挡劫匪之事,当面对承泽谢了又谢,往后上门来拜年的人就没断过,而且大多都是还是携了女眷来一同的。 苏越一时无语,摇头道:“骆大娘真是的……” 屋外妇人们继续凑在一处道:“你说的是镇上开米行家的江家吧!他家好像前天来过着府上,昨天我们几个姊妹上他们府上拜年,听苏家娘子同大伙儿说,这府上新招的小女婿长的出奇的俊俏,生的比那戏上的公子还要俊,我们特意来找骆嫂子要您带我们来瞧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蓝衣妇人拉着赭色衣裙的夫人立在一处,对骆大娘说道:“听说这小女婿不单俊俏,身上还会功夫,能跟劫匪斗上一斗,年前在裕隆钱庄为了护着你们姑娘还受了伤。” “啧啧啧!快同我们说说!你们掌柜的哪儿招来的这上门女婿……” “对!骆大娘快跟我俩说说,周掌柜怎么就想起来给你们姑娘招女婿了?我记得你们姑娘年纪也还未及笄,怎么这就着急招个女婿上家里来了……” 那身着赭色棉布衣裙的妇人接过话道:“我记得这府上的姑娘姓苏,并不跟你们掌柜同姓,人我还见过,长的模样不错就是脾气不怎么样,听人说动不动就爱跟人动手……” 骆大娘见他们二人特意来向自己讯问承泽消息,心中甚是得意。他们夫妇一个在这府上管着厨间,一个顾着后院出行用的车马,在这府上已有多年,两位主家同苏越向来待她夫妇不错,此刻听人非议苏越心中多少有些不乐意。 骆大娘正色同两人道:“我们姑娘虽是收养的,但两位掌柜将人视为亲女儿般对待。我们姑娘待人向来厚道有礼,性子好着呢!你们别信外面胡言乱语,传我们姑娘坏话。” 两个妇人见骆大娘脸上带有不满之色怕骆大娘不跟她们八卦,忙点头道:“我们不信外头的这不才来找您这知道实情的来了。你快给我们说说。” “你们不许跟着那些人传我们姑娘闲话!”骆大娘嘱咐二人道。 “不传!我们不传”两个妇人忙点头答应。 骆大娘听她们答话这才点头满意,将他们引到背风的山墙处接着道:“我在这儿做了这么些年瞧福掌柜的意思,将来这家产是要留给这养女的,这会儿给她找个靠谱的郎君,两人从小一处呆着知根知底地!早早的给这养女铺好前路往后省多少事儿!” “我们两位掌柜的身家虽赶不上大富大贵,但铺面房子都有,在这镇上也是能数上号的富户,他们也没什么至亲后人,就这么一个养女悉心养护这么多年,提早给人安排明白了,将来产业同人都留在身边,生意仍在自己手里管着,等上了年纪管不动了,在交给从小养大的这俩孩子,这不是再正经不过的打算。你们说是不是?”骆大娘同两妇人兴冲冲说道。 “是这么个理儿!”两个妇人纷纷点头同意。 “那小哥在裕隆钱庄受伤,当真是为了她?” “那可不!”骆大娘点头。 接着眉飞色舞的继续同两人道:“小哥的伤确是为护她挨的。你们不知道!福掌柜将人接回来的时候瞧着多吓人,那血流了半盆多……我老婆瞧着吓的哟……” “……” 骆大娘口如悬河边说边比划,苏越隔着门听着不由拿脑袋抵在门上哀声叹道:“这都传的是些个什么!” 那赭色衣裙的夫人见团雪的娃娃趴在雪里正玩的起劲,妇人怕他弄湿衣服,忙去把人从雪窝里拉出来,回身接着同人道:“那这姑娘对这小女婿是个什么意思,她可乐意?” “对!小哥这么舍命救她,她可愿意?这亲事可还满意?” 苏越听着外面几人言语,将头抵在门上良久,强忍心中火气。 苏越将头抵在门上,拿眼撇了下一旁的承泽,见承泽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苏越心下有些后悔,刚才为何答应让承泽在这儿待着。后悔为何带人下山,不在清源山上老实待着,此时在这儿听这些多事的妇人乱嚼舌。 骆大娘将两个妇人拉近些三人凑在一处,接着眉飞色舞道:“小哥被掌柜的从裕隆钱庄接回来那晚,姑娘在床边守了一夜,人整整哭了一夜,那俩眼睛哭的跟桃儿似的……” “你瞧见了……” “我早上去给人送的药,当然瞧见了……” “啧啧啧!”妇人们不由都咂舌感叹。 “那就是,这两人对这亲事都满意了!” 苏越将额头在门框上一下一下抵着,强压心中怒火。 “那可不!那会不满意!就年前有人大老远冒雪驾车来寻我们福掌柜,我们姑娘以为那人是来接小哥要的,哭着追出去,人呆呆的站在哪儿瞅着马车就是不上前,跟丢了魂儿似的,我远远见着那模样,心疼呦……” 三人忽凑在一处的压低声音,不知说起什么,三人纷纷嬉笑不止…… 苏越再听不下去,正要将脑袋在门框上重重来那么下,再出去将外面的大骂一通。 一旁的承泽见状伸手挡在门上,苏越额头触及一团温热,抬头见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那日,你当真……” 苏越耳朵通红,双目微迷两颗幽暗黝黑的眼珠直直盯着承泽。 “你当真!不舍得我……” 承泽得知那日情形,心中涟漪不断,一心想跟眼前人确实。哪里顾得苏越眉眼间的愠色。 苏越直直盯着承泽良久,眸色渐渐暗淡像是洒了层灰,黑漆的深色之中渐渐泛起冷意,再不似往日光波闪烁,心中寒意渐起,‘他人不久就走,明知两人再难有瓜葛,现下竟还能同人说这些!’ 外面院子里妇人们仍凑在一处,嬉笑不住八卦个不停,向骆大娘询问小女婿的容貌…… “快给我们说来听听!您天天给小哥做饭送药,小哥到底什么模样?是个什么心性?” 苏越与承泽对视,心中怒气更胜,再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一脚将门踢开。 苏越本想将承泽也踢出去,又想他身上有伤怕再扯到伤处,可心中怒气如何也压制不下,思量过后怒气仍是丝毫不减,一脚踢在承泽腿上将人踢到门外,怒声道:“当真你大爷……” 院子里妇人们同骆大娘正聊得尽兴,听见声音,都齐齐往这边看来,只见这边屋门猛然大敞,苏越满脸怒意的同一清俊少年站在哪儿。院里正团雪的孩童反应迅速,将手里滚大了的雪球往这边雪地一丢,指着承泽拍手喊道:“小女婿!小女婿!” 承泽被推出屋外乍有些愣怔,目光停在苏越身上,见苏越怒目看着自己,不由面显出些颓色。 屋门大敞苏越立在当门处,恼怒非常对着屋外大声叱喝道:“正月没出,积雪未化,就这么跑人家里瞎打听,嚼人闲话,当心房上雪塌下来统统将你们这些长舌妇埋了。” 苏越话刚说罢,转身回房,砰的一声将门合了。 只听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便听外头不知何处有人喊道:“雪崩了!山上雪崩了!” 苏越一时目瞪口呆! 自己就这么随口将人骂了骂,这就口成箴言真的雪崩了? 25. 第 25 章 苏越一时愣住,就这么随口骂了骂,这就口成箴言,真的雪崩了? 院中两个妇人被苏越骂了,又听闻雪崩,一时心有余悸,急忙抱起正拍手乱叫的娃娃,也顾不上同骆大娘招呼,匆忙转身往外走。 骆大娘见身旁二人走的迅速,那边苏越脸上瞧着仍是怒气未尽的样子,忙碎步小跑过来同苏越赔笑道:“年节里雪天无事,她们寻我闲聊,惹姑娘生气是我老婆子的错,我这就给姑娘赔不是。” 骆大娘说罢对着苏越福了一福,见苏越脸色未变,想向一旁站着的承泽求助,见承泽一脸肃容的立在哪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得又满脸堆笑的向苏越道:“老婆子我再不带闲人到这边来了,越儿姑娘看在我老婆子的面上,别告诉掌柜的,我再不这样了。” 苏越瞧着骆大娘谄媚的脸,好像明白些,师傅为什么不愿在镇上久住。 苏越本想再将人骂上两句,想到骆大娘在此做工已有年头,手上厨艺确实不错,做事一向也是尽职尽责,将店里众人伙食照顾的周到,往日除了嘴碎也并无大错处。 苏越将人盯着瞪了会儿,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一脸严肃的对骆大娘道:“大娘您是老人,顾好自己眼底下的活儿,莫要再在背后议论人。” 骆大娘面色微窘,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再不会了!老婆子再不会了!” 苏越‘砰’的一声合上屋门,留承泽和骆大娘在门外。 “小女婿!” 骆大娘对着一旁的承泽脱口而出。 眼见着承泽眉头皱起,骆大娘忙又改口道:“小哥!小哥!老婆子我们闲来无事瞎胡说,你们别往心里去,劳你跟越儿姑娘说说别叫掌柜的知道。你们一家人姑娘听你的!” *** 大雪连着下了十几天,年节里各家备的伙食都已见底,房舍被积雪压塌,接连有不少人家柴薪伙食供应不上,渐有冻饿交加的灾民绝望啼哭。 州府向朝廷上奏赈灾放粮的折子还未批下,只得先下令各地府衙,召集富户商贾集资赈灾,给灾民换些救命的粮食。 晚饭时分福伯从县衙回来,确认是清源山北侧高处雪崩。眼下积雪深厚,各处出行不便消息不通。 “海云观在清源山南侧,咱们院子想来应是无碍,再过两日待雪化些了,就立即着人上去看看。”福伯同周昆商议。 苏越坐在椅上眉头紧皱,待要说话,一旁的承泽先开口道:“福伯小山一家可有消息?” 苏越心中也正惦记小山家境况,见承泽先开口追问福伯道:“小山家怎样?可有受灾?” 福伯轻叹一声摇头道:“眼下处处大雪封门,山上更甚人都没处走动,那会有消息。” 苏越听罢,垂下脑袋皱眉轻叹道:“这可怎么办,一点消息都没有,小山他们家可别出事才好。” 周昆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承泽,对坐立不安的苏越道:“担心就上山看看。” 福伯有些意外,同周昆道:“我看不成!外头齐腰深的雪,山上还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又没要你去!”周昆回他道。“我先上去看看。” 苏越忙开口道:“我同师傅一起。” 福伯略一思量后道:“主人先一人上去看看情况,越儿先不去,在家等消息。” “我同周先生一起。”一旁的承泽忽然道。 苏越转过身,皱眉看着承泽,她心中担心承泽伤势想出言阻拦,承泽自是觉察到她目光,同她对视一眼,对众人道:“我身上的伤已无碍,福伯苏越你们放心,我同周先生上山看看。” 福伯见他言辞坚定,想要张开说话,见周昆冷眼在承泽面上扫过,便止了话。 “备上三套雪具,苏越也去。”周昆道。 福伯思量片刻只得无语点头,沉声应道:“也罢!” ****** 山上积雪深厚,行路艰难,苏越身负雪具跟在承泽身后,踏雪前行,苏越原本还担心承泽伤势,见承泽一路行来中气十足这才放下心来。不由在心里将杨顾川夫妇的医术和药,诚心实意的又多赞了几遍。 “我先上去,你俩后面跟着。” 周昆声音夹在冰冷刺骨寒风中由高处传来,周昆内力深厚,轻功了得踏在雪地如履平地般,不久就与他们二人拉开距离,远远将二人抛在身后。 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刺目闪光,苏越抬头往上去寻周昆踪迹,只见茫茫四野,雪白一片,透蓝的天空中挂着明晃晃的日头,苏越置身其中被雪地反射的光晃的有些眼晕,忙闭了眼缓解。嘴里团出团白气高声回应周昆道:“知道了师傅!” 苏越又看了看四周地势,只觉四下地貌与往常熟识的山中景色大有不同。 “你还受得了?要不停下歇会儿。”承泽停下脚步等苏越。 承泽一路行来无甚言语,苏越知道他也同自己一样担心小山一家,将手中雪具紧了紧道:“我没事,你怎样?伤势可还好?” 承泽看着她道:“杨顾川的医术确实了得,我伤已经无碍你不用担心。” 承泽说罢将条深色帕子从怀里拿出递给苏越,苏越不知何意,承泽上前将帕子系在苏越颈间道:“眼睛刺的难受时挡在眼前,拉着我便好。”说罢伸手将那帕子拉至苏越眼上遮住苏越眼睛,苏越透过深色薄纱,四下看了看,眼睛果然好了些。 苏越透过薄纱深深看了眼承泽,阳光璀璨四下光华如梦,眼前的人一双眸子如玉如琢。 承泽肩头不知何时落了团薄雪,苏越不由自主伸手将雪抚去。他们能相处的日子有限,苏越心中不由轻叹,避过承泽伸过来的手:“这帕子薄我能看到。” 说罢,寻着周昆在雪面留下的足迹,往前直行。 周昆在前引路,自是特意挑了行路方便的近道与他们二人。 苏越承泽在地势平坦处便用雪具滑行,实在无法借助雪具时便只能在雪中艰难徒步。 待行到海云观近处熟识的地界时,苏越体力已用去大半。 苏越辨了方向,盼着能看到小山家烟囱里的炊烟,好知道小山一家无碍,心里好踏实,久寻不到,眼见四周地貌已被风雪全数遮掩,难辨出往常特殊地标山石,苏越同承泽对视一眼,心中担忧越来越盛。 周昆仍远远行在前面高处,苏越高声喊道:“师傅!可能看到小山家了吗?” 承泽停下脚步伴在苏越身旁,见周昆久不传话下了,同苏越道:“咱们速度快些。” 苏越捧起把雪搓了搓脸颊,打起精神点头道:“好!” 往日上山只需一个半时辰即可,这次雪中之行,苏越同承泽足足用了三个多时辰,终于在太阳西行,将要落山时才到至小山家所在之处。 苏越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心中一惊,茫茫雪地中小山家三间房舍皆倾倒在深雪中,在皑皑雪地之上,只凸起一片不成形的地界。 此处地势低矮平整,风向变化无常,连日大雪将风雪聚在此处,雪势过大竟将小山家木头建造的房屋竟生生被压塌了。 周昆见苏越要往前去,怕那房舍不堪重压再次坍塌,伸手将人拦住。 “师傅,我过去看看,不往近处去。”苏越道。 周昆出言安慰她道:“周猎户一家应该没事,我刚四下看了,后面雪地有足迹。” “确是有足迹。”一旁的承泽道。 苏越眼中漏出些光亮,急忙问承泽道:“在哪儿?” 随着承泽指引的方向望去,远处雪地上一行浅淡行迹,由倾塌的房舍处蜿蜒至远处。 苏越心中生出希望,担忧一路的心松了些,站在雪地中望着小山家被雪覆盖的房舍,想起往日同小山嬉闹景象,想到那日在这屋子里周母给自己束发的景象,心中酸楚,不由高声喊道:“小山!周小山……” 苏越声音清亮透彻,覆在雪上被寒风裹着层层传去远方,在远处转了圈又由冷风带回,一声连着一声传入人耳。 周昆怕她声音过大引来高处积雪崩塌,忙出言制止不许她再出声,苏越反应过来也忙止了声音。 忽然听闻一阵清亮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苏越忙竖起耳朵细听,那声音干净短促,似是出自孩童。 “是周河!”苏越急声道。 “他们应该在海云观,声音是从那边方向过来的。”承泽道。 “我们快过去。” 苏越说罢,快步往前行去,那边周昆几个起落,已经越过小山家院子去远了。 眼下苏越脚上功夫不够体力也已不支,只能奋力跟在承泽身后撑着手中雪具艰难往海云观方向行去。 苏越跟在承泽身后,沿着周昆在雪地中留下的印记,一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踏雪而行,终于到了海云观外。 万幸海云观和苏越他们居住的小院并未在这场大雪中遭难,只后面的大片竹林不堪重压,半数都被积雪压伏在地,成片的倾倒在小院侧边的院墙上,时不时不有竹枝断裂的噼啪声传出。 苏越一到海云观前的空地,便高声呼唤道:“小山!周河!” 苏越去了身上雪具吗,顾不得歇脚,脚下不停快步上了台阶,‘吱呀’一声大力推开海云观的大殿门。 大殿内一如往昔三清塑像端坐正中,苏越往里走去,远远的只见殿内西北角像是躺着一人。 那人见有人进来,撑着身子坐起来,出声问道:“是!是!苏越和周先生吗?” 第 26 章 那人见有人进来,撑着身子坐起来,颤声问道:“是!是!周先生和苏越吗?” 苏越道:“周大娘,是我还有承泽。” 大殿空旷只三清像和一张供奉用的桌案,周大娘身旁炭盆里燃着的炭火似是熄了有一会儿,室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苏越蹲下身子在周大娘身旁坐下,周大娘握住苏越伸过来的手,颤着声音同苏越道:“我们家……我们家,没了!”说罢便呜咽着哭了起来。 承泽快步上前出声问道:“大娘,什么时候的事?小山和周河他们人可有事?他们人那?” 承泽话还没完,只听大殿门‘哐当’一声再次被人打开,外面落日西垂,天色已暗,狂风卷着台阶上的积雪横扫进大殿,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立在大门当处,身侧跟着个小小的人影。 苏越忙扭头去看以为是周猎户,刚要开口同人打招呼。 一旁的承泽道:“小山!” 小山生的本就高大壮实,可眼下他背光站在殿门口,身形却大的过于异常,苏越眯眼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小山背上竟负着一人。 周河跟在小山身后进到殿内,见到周母,出声哭叫道:“娘!哥哥和我把爹爹找回来了。” 周大娘见两人进来,握着苏越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欲要应声,泛白干涸的嘴,几经翕动却如何也说不出话。 她自十六岁嫁与周猎户为妻,日子虽贫苦,但夫君对她也是知冷知热,是个贴心的人。两人携手过了二十年,生儿育子共度时光,日子过的虽贫苦,但也算得上安乐。 她一生所求简单,只盼着家人平安,儿子懂事上进。可眼下,相伴多年的人多日未归,终被年幼的儿子寻回,却是再不能相见。 良久,周母悲号一声,撑着身子起身,身子还没站稳,身体一软人便昏了过去,苏越连忙将人扶住。 周河见状奔到周母身边,覆在周母身上大声哭道:“娘!” 小山肩上负着人立在原地不动,承泽欲要上前帮忙,见周猎户趴在他肩上动也不动,不由楞了神。 周母幽幽转醒,哭的已是泣不成声,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苏越和周河忙合力将她扶起。 “娘!我把我爹寻回来了!”小山终于开口。 声音粗粝低沉,再不似往日爽朗,小山僵直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调了魂魄。 周母颤抖着双手抚上周猎户已僵硬的身子哭叫道:“当家的!”身子便要歪到,小山忙上前几步用身子撑住母亲,周河脸上挂着泪痕也使出全身力气扶住母亲过来帮忙。 小山站在大殿中央,一身残雪,脖颈间不知是汗还是积雪所化的雪水,将身前衣襟与颈间的衣衫打湿,就那么贴服在身上不知是冷是热。 小山红着眼眶,咬着牙握住母亲的手,小山身子略有颤抖,却是同母亲低声道:“娘!我在。” 小山背上负着父亲,母亲同弟弟依在他身侧。殿外有浅淡的残阳透过窗楞从外面射进殿内,小山一家的影子交叠相连铺落在地砖上。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闻周母低低的啜泣声,殿内端坐的三清神像,依旧宝相端正不失半分威严,慈目俯看着小山一家劫后余生的相聚。 小山站的原地,肩膀上的重负使他身体早已隐隐作痛,然而内心有另一种更强大的疼痛翻涌。 痛失父亲的悲痛再无法遏制,他慢慢闭上眼,眼中浸着的泪终落了下来。小山挺直背脊,他清醒的知道,他必须撑住,往后必须由他为母亲和弟弟遮风挡雨,由他来撑起这个家。 周猎户死于三日前,他一生勤勉顾家,见风雪渐小便着急出门捕猎,盼着这场罕见的大雪能将山中的动物逼出觅食,能多猎些珍奇动物,好拿去贩卖皮草添补家用。 他追捕一只白貂时,不慎坠落在一处山崖,伤势过重动弹不得,无法自救,天气过于寒冷最终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在周猎户重伤躺在雪地时,他们一家居住的房舍也因雪崩被掩埋。小山将母亲和弟弟救出,安置在海云观,便去寻找父亲,寻了两日才在雪地中将人找到,人已再救不回。 周猎户的尸身暂停放在海云观,天气寒冷待山上冻土消融再行安葬。 周昆和苏越原打算将周母同小山两兄弟安置在小院的空屋居住。周母无论如何不从,只一心要在海云观内守着周猎户,他们夫妻情深,众人无法只得依她。 这场罕见的大雪在正月末才系数化尽。 小山在承泽和苏越的帮助下将父亲安葬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坡地,福伯上山来祭拜,称赞小山所选的墓地,是个风水极佳的好地方,地势前倾后高,山环水绕势如如波浪,往后子孙定会高官厚禄,繁盛昌荣。 小山一家房舍损毁严重无法再居住,一时不能修葺,将父亲妥善安葬后,小山依着母亲吩咐,将倒塌的房舍中能用上的东西归置了,下山去投靠镇上东郊舅父一家。 苏越日日跟着周昆勤习轻功。 这日突发奇想要去探望小山,同周昆打了招呼便和承泽一同下山往清源镇东行去。 苏越只知小山舅父家在镇子东边是开磨坊的,不知具体地址只得边走边同人打听,好在镇上磨坊只那几间,多数人都知晓。 苏越同承泽今日都身着浅淡布衣,少年俊朗如松如竹,身边的少女明眸秀丽,两人行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瞩目。 承泽不熟悉地方,苏越是个路痴,虽问明了路况,仍引着承泽白白走了不少冤枉路,最后还是问了个街边嬉闹的十多岁孩子,那孩子见他二人和善俊秀,瞧着心中欢喜,便在前面给他们二人路,将他们在镇上小路七拐八,带到了一处街角,指着前面一处门户道:“就这里了!” 孩童说罢要走,苏越拦住他,将特意捎给周河的果脯蜜饯抓了一大把递给他:“这个给你,多谢你为我们带路。” 那孩子本是看他们二人样貌出众,瞧着心中舒坦并没想要什么回赠。眼前的姑娘不仅生的好看人也是爽快,咧嘴笑着接了苏越递来的东西,学着大人口吻拍着胸脯同苏越道:“小事一桩,不劳多谢。” 苏越见他模样不由笑出声,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那孩子急忙闪身避过,道:“说话就说话男女有别别动手!” 苏越不由笑的更欢了,那孩子扔了块果脯在嘴里嚼着,同承泽苏越道:“你们找这家人有事?这家是开磨坊的,他们老板人还算的上厚道实诚,只他们家的婆娘是个厉害麻烦,劝你们还是少同他们家打交道的好。” 那孩子说罢,同二人招了招手,转过街角没了人影。 苏越同承泽到了门前,见院门大敞,门上方挂着快破旧的匾额,上面写着‘赵家磨坊’四个颜色斑驳的大字。 苏越同承泽跨门而入,不想这院子竟是沿河而建,岸边一处低矮的茅草棚屋下,一人正在推着偌大的一个磨盘。 苏越一眼认出那人,脱口叫道:“小山!” 小山停下不知转了多少圈的步子,看向大门处的苏越和承泽。 他低头推磨时间过久,忽的抬头只觉得头晕目眩,摇头止了脑中混沌,忙出了棚屋同苏越和承泽道:“你们怎么来了!” 苏越快走几步上前将小山上下打量了,看着小山双眼皱眉惊叹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家中忽逢巨变,父亲去世,母亲弟弟三口没个可妥善安身的地方,如今借住他人屋檐下,食不足寝不眠,加上又日夜不停的劳作,再如何身强体壮,心智要强的少年,也难支撑心中那份苦楚。 只十多日的时间,人不止消瘦许多,脸色暗沉眼下带着乌青,面上尽是疲惫之色。 小山身上那份少年人独有的爽朗明快神态终是再不会有。 承泽上前拍了拍小山肩膀道:“我们过来看你。” 苏越环视院子没见到别的人影,将带的东西塞道小山手上:“周河和大娘人在哪儿呢?大娘身子可还好?我瞧瞧她去?” 小山将头上遮挡灰尘的帕子扯下,在身上抽打几下将身上沾染的轻薄浮尘拍打干净,“我娘出门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周河不舒服在后面屋里歇着,我带你们过去。” 小山话刚说完,旁边屋子走出个妇人,那妇人身材肥硕,却肥的甚是不均,头小肚大,棉衣布裙下显露出来的身量曲线,一番转折变化,加上她一身密陀色的布裙罩在肥胖的身上,苏越瞧着像是个葫芦,像个放久了起了油斑的大胖葫芦。 那胖妇人,人随着身动,走到人近前脚上一双绿色花鞋,踢踢踏踏的甚是引人注意。 妇人将苏越和承泽打量一番,瞧出他们到此不是来做生意的,脸上原本挂着的笑顿时收了,朝小山道:“这是来了客人!也不招呼一声。” “这是我舅母。”小山同苏越和承泽道。 苏越和承泽向小山舅母打了招呼,便随小山去看周河。 那妇人见他们过去,又踢踢踏踏的慢步到大门处,肥胖的身子歪在门框上,同门外人打招呼。 那妇人声音尖细刺耳,隔了大远的距离听着仍觉刺耳。 第 27 章 小山说的屋子,如何称的上屋子。 不过只是靠墙搭建而成的一处简易木棚,同刚在院中见到的磨坊棚子类似,只外面的棚屋四面敞开没有墙壁。 这棚屋依着房屋搭建,三面由木板围着,一面留了个不大的门户作出入用。 小山上前将一块透风的木板移开,同苏越承泽道:“周河在里面。”说罢低头走了进去。 苏越看着小山消瘦的身影钻进简陋的木棚里,心中有些难过。承泽同她相视一眼,跟着小山进了里面。 此处房屋沿河而建,这棚屋又是搭在背阴处,难有光照,不由觉得阴冷不适。 棚屋内昏暗一片,屋内充斥着一股朽木味,脚踩在地上只觉湿滑黏腻,苏越眯眼适应了会儿里面的光线,将屋内打量了一遍,三面木板颜色斑驳透风,靠墙摆着一大一小两张高矮不平的竹榻,只见周河双眼紧闭躺在上面。 “周河怎么了?”苏越在竹榻上坐了,榻上床褥湿潮一片。 “他这几日一直低热。”小山低声道。 苏越在周河额头上探了探,确是有些热,又将被子下周河的手拿出来握了,只觉手指冰冷异常。 “他这样几日了?”苏越问。 “有五六日了?人烧的并不高,喝了药也不见好,就只连日这半睡着。”小山道。 承泽道:“这样不行,连续多日的低热最是要命,必须带他看大夫。” 小山垂目低声道:“我娘出门去请大夫,应该就快回来了。” 小山话刚说罢,只听外面小山舅母尖刺的声音响起,“借银子!你们母子三个在我这儿白吃白住,还要同我借银子,我家银子都被你那俩儿子吃尽了!” “我们并未白吃白住,小山那孩子在这儿,也有出力帮忙。”是周母的声音。 “你也说了小山还是孩子,一个半大孩子能帮多少忙?” “嫂子!我真是没法了才在跟你开口!周河病了几日,吃药也不见好,我身上银子不够大夫不肯上家来给孩子瞧病。再这么耗着怕孩子有个不好!求嫂子先借我点,我日后一定给嫂子还上。”周母继续求着。 门外跟小山舅母闲聊的街坊出言劝道:“赵家掌柜的,你家妹子这都开口求了,你先借她些,先给孩子瞧病。” “先给孩子瞧病要紧,再说别的!” 小山舅母见邻人众多,怕人她议论她刻薄亲戚。小脑袋上眉头凑在一处,同众人道:“病是给孩子瞧了的!她那小儿子正吃的药还是我专门拿银子去医馆让大夫开回来的,连着开了四五日,花去我大半月家里开销银子。” “你们不知,他们一家三口在我这儿住着,吃吃喝喝,我家里不知添了多少用度。” “嫂子……”小山母亲还欲开口再求。 “赵掌柜的回来……”一旁邻居让开了路同人打招呼。 小山舅舅推着辆独轮木车,车上挂着几个灰扑扑的面布口袋,一路吱吱呀呀的从外面走来。 他身量不高,骨瘦肉紧,一双手短小粗大,小腿肚子像是塞着两个铁球,那是常年推磨双脚蹬地所致, 小山舅母声音响亮尖刺,小山舅父一路过来自是听到众人言语,同小山舅母道:“妹子用银子,你先拿些给她用着。”说罢招呼妹子进院里说话,周母年前腿伤刚好家中又变故,终是落下了病症,跟在小山舅父后面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 小山舅母听丈夫言语,登时双脚离地蹦了起来,眼珠子瞪得全白,跳脚骂道:“你这个窝囊废物东西,你妹子用银子我没给吗,她那儿子吃饭喝药,那个不是老娘我出的银子!你个禽兽东西跟我在外头瞎嚷嚷!” “没嚷嚷!”小山舅舅推车入院,将车停住。 “没嚷嚷!你跟外头给我废话,怎么?想要人看我笑话,说我容不下亲戚!”小山舅母声量未减。“货都给人送家去了?” “送到了!”小山舅父回她一句,低头走到小山母亲旁,从怀里摸出几块散碎银子道:“刚收的货银,你先拿着用。” 小山舅母见状,快走几步到跟前,一把将银子抢过去,跳脚嘴里接着骂道:“没心没肺的东西,家里开销多少你不知道?白白养活这么多人,老娘我不用银子,你把银子给她,要老娘我去哪儿弄东西养活你们这几张嘴!” 小山舅母边骂边伸出胖手,在小山舅父脑袋上连连戳着:“你个糊涂玩意儿,他们一家三口姓周,不跟你姓赵!,你那妹子是个福薄催命的东西,光会糊弄人躲懒,死了男人到我家里来白白住着不说,还整日哭丧个脸,明明一幅好腿天天在我面前装瘸,我家生意不好都是他们母子害的……” 棚屋内,小山面上黑红闪现,额上青筋直蹦,听闻母亲如此接连遭人羞辱,再忍不住,转头出了棚屋。 棚屋破败的木板门半掩着,小山一脚将门踢飞,快步行到母亲身前,将满脸泪痕瑟缩在一侧的母亲护住,指着跟前一身肥肉,双目通红,怒声道:“你再说我娘一句!” 小山个子高大气势逼人,周母见他恼怒异常,怕他动手,忙紧紧抱住他胳膊拦住他。 苏越听着外面动静,心下酸楚不止。 小山一家在这儿日子过的如此艰难,受人挤兑羞辱。 一旁的承泽久不做声,将棚屋内扫视一圈,见角落木板上挂着一把砍刀。 苏越认得那刀,那是周猎户生前常用之物,承泽上前将那刀从墙上取下,见屋内再无任何重要什物,只将竹榻角落里推放的一堆衣物卷了卷包成一包,同砍刀一同塞给苏越,转身将榻上躺着的周河唤了唤,见周河双眼紧闭没有丝毫回应,一把将周河身上盖着的被子掀了,仍在地上,抱了周河转身出了棚屋。 苏越抱着东西跟在承泽身后,小山和周母见二人抱着周河出来,以为周河病情不好,慢快步过来。 “先带周河去看大夫!”承泽说着将周河放到小山背上。 小山脸上怒气未消,看了承泽和苏越眼粗声答应道:“好!” 承泽转身接过苏越手里的砍刀,同苏越道:“你扶着小山和大娘一同去医馆。” 苏越点头,扶住脚步蹒跚的周母往外走。 院门处已站了不少邻居和路人在那里围观议论,见苏越周母出来纷纷散开让出路来。 小山舅母见门外众人围观,面上有些挂不住,禁不住大声道:“我掏钱给她儿子买药,她那儿子足足喝去我一月开销,那么贵的药接连几日,尽数喝到肚里,多少也能治住些病症,明白着同他娘一个货色,专会糊弄人,在这儿装病,讨人可怜……” “闭嘴!”承泽冷眼直视小山舅母,怒声呵斥道。 “你敢再说半句……”承泽手中砍刀劲风扫过,一刀将园中棚屋柱子砍去,棚屋轰然一声倒塌在地,将下面磨盘砸了个严实。 小山那如矮胖葫芦的舅母,见过活用的家伙事被埋,当场楞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哭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叫骂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遇上这样的亲戚,白白吃我的,住我的,我拿银子给她小儿子看病,他大儿子还引人来砸我饭碗,毁我吃饭的家伙,这可要我可怎么活呦……” 门外有邻人道:“赵家磨坊的内掌柜,你这话说的不在理,人家那大儿子天天给你磨坊上做工,我们众人可都看着呢……人家也算不得,在你这儿白吃白住……” “刚不是说一个月的开销银子,这又成了半个月的,赵家的到底花了多少……” “是啊!我们都瞧着,你这妹子天天也是洗衣做饭,日日没闲着,亲戚之间相互帮衬,没有你这样的!” …… 那胖妇人坐在地上叫骂了一会儿,听闻邻居众人都议论她为人处世,心里窝火。 手持柴刀的承泽气势骇人站在哪儿,自己又不敢同承泽争执,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便朝着呆立在角落的小山舅舅扑去,一边哭骂一边同小山舅舅动手:“你看看你那外甥干的好事……” 小山舅父身量比她矮小,人又木讷,未来得及躲闪,一双肥胖的手噼里啪啦的落在身上,打的小山舅父避无可避。 刚要离去的承泽见状,转过身一把扯住小山舅母后背衣衫将人拽住,小山舅母太过肥硕,承泽用力也大,只听‘刺啦一声’,那妇人穿在外面的衣服被承泽扯烂大半。 承泽感觉手上力气顿减,扭转方向朝着倒塌的棚屋。顺势将人一拉一送,将小山舅母仍进了倒塌的棚屋废墟中。 小山舅舅见状,也不过去扶她,弯腰在地上将小山舅母衣衫中掉落的银子拾了,快步追出院门,将银子塞给周母。 他木讷窝囊,只会使些本分力气过活,日常受尽妻子恶气。自己亲妹外甥家中遭难投奔而来,也没能好好护着,自觉愧疚不已。 “拿着给孩子买药!” 周母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哥哥递过来的银子,双眼又淌下泪来:“大哥!” 小山舅舅转过身,同小山低声嚅嗫道:“舅舅没用!舅舅窝囊没本事,要你们跟着受苦!” 小山看了眼人前站着的低矮汉子,要说什么终是无话可说,长出口气,越过苏越和周母快步出门。 身为男人护不了想护之人。可那是他亲舅,是他母亲的哥哥,心中再瞧不入眼也是长辈。 苏越见承泽将小山舅母扔入废墟,心中憋闷许久的气消散不少,她近日跟着周昆修习轻功,自觉进步不少。抬头见院子大门上挂着的陈旧匾额,忽的来了兴致。 提足运气翻身而起,一个倒挂金钩踢在那‘赵记磨坊’上,将那匾额一脚踢了下来,趁那匾额尚未落地,苏越接连翻身使出全力,将那匾额踢进院在,那匾额木头早已陈旧糟烂,被苏越一踢,踢了粉碎,木屑刚好落在从废墟中漏出脑袋的小山舅母头上。 “好俊俏的姑娘,好俊的脚上功夫!” 院门处围着的众人,瞧了热闹又近处瞧了功夫,不由拍手称赞。 “这赵记磨坊的女掌柜,人本就恶!叫她不为人善!” 人群中议论不止。 “确是!那是个无事生非的主,整日欺负自己男人不说,心眼也不正!活该她受这一出。” “她苛待亲戚!心眼忒坏!活该……” 第 28 章 清源镇东郊的医馆,苏越靠在墙上沉思不语,她出门时身上带有银子,刚给医馆大夫付了诊金给周河看病,又嘱咐大夫给小山母亲医一医腿。 苏越给的银子丰厚,那大夫给人医病自是尽职责尽责,即刻上前查看周河症状,探了周河气息嘴里连连低呼道:“危也!危也!亏的及时将人送来,再耽搁些时候,人怕是就要搁坏!” 说罢即刻给周河诊脉施针,又忙去柜中抓药,嘱咐医馆药童立时熬药,药好马上让人服下,留在医馆观察半日,再看状况。 周河病了多日,听大夫一番言语,周母脸上的泪止也止不住,小山两眼也噙着泪光。 大夫给周河施针诊治后周河渐渐转醒,大伙儿心中这才安稳,眼下都守在周河身旁,盼着那熬药的小童速度能再快些。 大夫给周河诊治完,又去看了看熬着的药,过来接着给周母医腿,小山担心母亲,眉头紧皱的站在一旁等大夫给出决断。 医馆内,苦药味萦绕不绝,苏越心中憋闷,垂头出去透气。承泽见他好一会儿不见人回,便也寻了过来。 苏越见他出来寻自己,低声道:“我出来透口气,大娘腿可严重?” 承泽回头看了眼医馆内:“大夫正在看。” 苏越叹了口气道:“养了那么久的腿,都快好了,小山爹没了……现在他们一家成了这个样子!” 承泽知道他为小山他们难过,安慰她道:“大娘的腿应该无碍,多是近日劳累所致。” “那样的亲戚!真是可恶!” 苏越想到小山舅母,仍是心中忿忿,脸上仍是一脸忧色。 “是可恶!” 苏越蹲下身子,低声道:“你把那磨坊棚子毁了,小山他们怕是不好再回那儿了!” “你也毁了他家的招牌。”承泽道。 苏越歪头对上承泽眼睛,呵呵干笑出声:“一时兴起,没收住脚!怎样?我那一脚踢的还可以?” 承泽低头瞧着苏越,见她脸上愁容暂退,低声答她:“踢的是不错!你进步不小。” 一时两人无言,一站一立又待了好一会儿。 苏越蹲着探头往医馆里看了看,见大夫正给周母腿上贴膏药,那边药童也已熬好药,小山正扶周河起。 苏越远远的看着小山喂周河喝完药,思索了会儿道:“我想帮小山他们寻个住处。” 承泽垂目看着蹲着的人:“我以为你会想带小山他们回山上。” 苏越摇头:“周猎户人刚没,他们房子也都毁了,再常住在山上他们心里不好受。” “你想带他们去福伯哪儿?” 苏越站起身摇头道:“福伯店里事多人忙,地方也不够,怕是照顾不过来。” 承泽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明亮,耐心等她下面的话。 “我打算给他们租房子!”苏越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拖在掌上承给承泽看:“认得吧! 承泽点头:“认得。” 是年前没被劫匪劫去的那些,承泽伸手从她手上将银子接过,对上苏越双眼声音平静无波,“租不如买,我们给小山他们买个房子。” “你是说给小山他们买房子?”苏越眼睛圆睁。 见承泽点头,苏越眉头皱起想了会儿,摇头道:“我银子是还有些,但没带子身上,都算上了怕还是不够!咱们还是先租的好……” “银子我有!”承泽从怀里掏出两张薄纸。 苏越凑近看了低声惊呼道:“银票!哪儿来的?” 没等承泽言语苏越自言自语琢磨道:“福伯给的?不会,福伯生意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你这么一大笔银子,我师傅更不会……” 苏越伸手接过那两张薄纸,“贰百两!不是小数目!”最后得出结论,“定是年前刘师伯来给你的?” “我来时身上带的。” “来时带的?”苏越疑惑道:“你来时身上东西我悄悄都翻过了,你屋里物件我也都翻过,并没发现这些。” 苏越自觉失言,连忙止声闭嘴,歪头去看承泽,见承泽脸上表情依旧,咧嘴同承泽笑笑:“我也只是看看,并未动你东西。” 承泽看他一眼道:“我知道您私下翻我东西!” 私下翻人东西同小偷无疑。 苏越顿觉有些尴尬脸上一热,急忙正色同承泽解释道:”你别以为我有什么不良嗜好,爱翻人东西探人隐私。” 苏越着急解释,不由脱口而出道:“因为是你我才翻的,别人我可不会。” “你别生气!”苏越知道自己所为不对,后面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她那一句‘因为是你……’要承泽心中一直存着的心思泛起波澜,他将苏越深深看入眼中,郑重回她回道:“因为是你,我不生气!” 相同的四字,字字透着所指之人与旁人不同。 二人心下皆意识到些什么,年少时的情窦初开,最是纯洁动人,不由两目相望许久不分。 突然一旁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俩先别在这儿眉来眼去,互表情谊!叫人瞧着肉麻的要命!你们到底要租房还是买房!” 苏越承泽忙各自收回目光,苏越红着的脸颊更是添了几分颜色。 两人看向声音来处,见一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还是熟人。 “是你!”苏越说着上前伸手在人脑袋上摸了一把。 “你小子怎么在这儿?” “又动手!” 苏越动作快,那孩子没能躲开。 早些给他们引路的那半大孩童,抚平被苏越揉乱的头发,跳开几步,避过苏越再次伸来的手,道:“我住这条街上!” 苏越觉的这孩子有趣的紧还想继续逗他玩,承泽上前拉出她,低头笑着问那孩子:“你住附近,你知道哪儿有闲置的房舍要卖?” 这孩子同周河年纪相仿,确总是一副老成言语,看着二人道:“我自是知晓!我爷爷是这条街的里正,你们若想买房租屋,我带你们去见他,他知晓那家房舍要组要卖。” 那孩童说罢,看着承泽拉着苏越的手,嘴角撇出个弧度一脸嫌弃的同承泽道:“你先松开她手,大街上拉拉扯扯什么样子!” 苏越回过神来同承泽相视一眼,见承泽面上未变耳朵却红了,自己脸上刚褪去的颜色又重浮上面来。 为了掩饰心中悸动,苏越忙抽出承泽握着的手,同那孩子笑道:“那就劳烦这位小哥前面带路!引我们去见此处里正,给我们引荐卖主!好急我们燃眉之急!” 那孩子见苏越言辞郑重,却未察觉苏越话里笑闹语气。看着承泽同苏越齐齐望着自己,颇觉自己与同龄人不同,心中很得意。 医馆内小山喂周河喝完药,见周河病症稍有好转,扶他躺下。便守着母亲看大夫在母亲腿上施针用药。 苏越同承泽知晓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将医馆内闲着无事的药童悄悄唤了出来。嘱咐他,等下转告小山,两人临时办些事,办完就回儿,若是晚了,务必等着他们。 那孩童在前面引路,苏越瞧他小小年纪,却总装作一副大人模样,乐了一路,也同他逗了一路。 同承泽嘴角含笑跟在后面,看苏越同那孩子嬉闹。 承泽看着苏越背影,心中不由感叹,或许世上事当真真冥冥中早有定数。 就像她带他回海云观本就是他避难要去之地。就像此时,他二人计划着给小山一家寻个住处转眼就有了眉目。 那他们二人的相遇是否也是早已天定,他们的将来会是如何。 承泽和苏越在里正的带领下看了几处宅子,最后看中一处三间房舍外加一个不大的院子,此房主要搬离此地去其他州府同亲人相聚,顾要出售房舍,屋内几件大件家具还未全部移出。 房主人暂住在附近友人处,听闻有人立时要买自己房子,满心欢喜的匆忙赶来,见买主是对衣着普通的少年男女,心道两人并非真正买主,便对这桩买卖并不上心。 苏越和承泽一同将房子里外看了一圈,两人凑在一处合计了会儿,同房主和里正道:“此处我们买了!” 房主瞧他们二人年纪轻轻口气颇大,淡淡道:“两位家中大人是否稍后会来,等他们来了咱们再做定夺。” 承泽要回话苏越上前先一步开口道:“您尽管开价,我俩就是一家!” 一旁的里正也怕自己担保将房屋卖给不知来历之人,将二人又打量了一遍,道:“这购房置业是件大事,确是需要家中大人在场,我看两位年纪尚小,不知两位是哪家的?” “我是镇上聚福商行的女儿。”苏越道。 里正同那房主相视一眼,开口道:“聚福商行!是开在长街上的哪家?那你们可知那家掌柜姓名?” “聚福商行有两位掌柜,一位姓福名岑,一位姓周名昆,我福伯腿不好,掌管铺中生意,我师傅是周昆,我同我师傅近年常住清源山上。” 清源镇不大人口不多,几家有点名号的商铺大户,人们多多少少都知晓。 苏越所说,里正在心里一一都核对上了,点头同一旁的房主低声道:“她说的不错,应是那家。” 那房主垂目合计一番,也反应过来,指着苏越同承泽,口里轻呼道:“‘聚福商行’的养女!听说过,听说过!”房主边说一边将手指移到承泽处,“那这位应是年前在钱庄里勇斗劫匪的小女婿,咳!伙计…… 自古上门女婿并非什么光鲜受用词语,房主见承泽样貌气质不俗,怕有损他颜面,堪堪截住话,将‘小女婿’三字改成‘伙计’二字。 房主知晓二人底细,心中已有定义。手上指头接连变化,伸手比划着嘴里不停,同两人道:“一百六十两!” 承泽见人已开价,沉声道:“好!我们买了!” 一旁的苏越忙将他拉到一旁,攀着他胳膊踮脚凑近他耳旁悄声道:“咱们是不是同他还还价钱!不能就这么答应了!” 刚才苏越拿句“我俩就是一家!”承泽自是听在耳中。 承泽嘴角浸着笑意,侧头听完苏越言语,柔声回她:“小山那边还等我们回去,下次再买东西,你若想还价,咱们再一同同人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