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捍卫》
第一节 复活
西南市,殡仪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着。
肖劲松抬起头,注视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满是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感慨。
今年是二零六一年。
肖劲松今年九十七岁,是真正的高寿。
虽然已是耄耋之年,军人出身的肖劲松面部线条却显得刚毅。鼻梁很高,嘴唇随时保持紧抿,尽管满头白发,深黑色的眼睛却仍然透出年轻人的活力。他身穿黑色大衣,长裤贴身,裤管自小腿以下笔直,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佝偻感,释放出一股令人无法直视的威严气势。
黄伟光是肖劲松的老战友,早年在部队上的时候一起执行任务,两人也因此成为生死之交。
虽然黄伟光年龄比肖劲松小四岁,但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今年入秋后,黄伟光感冒,引起了各种并发症,从那时候就开始住院治疗,却没什么效果。
前天下午,黄伟光家里打来电话:病重,人没了。
老黄生前有过交待:丧事一切从简,不搞铺张浪费。
一个简单的追悼会,外加一个八百块钱的骨灰盒,仅此而已。
看过躺在棺材里的老战友,依次慰问过家属,肖劲松觉得满屋子的人似乎要将空气吸尽,萦绕耳边的哀乐使他倍感烦躁,实在憋得慌,于是快步走出房间来到外面,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肖劲松没有陪着灵柩去火化车间。那是老黄家属该负责的事情。自己虽说是他的老战友,却不适合插手。
该说的话都说了,也表达了哀思,差不多就走吧!
正打算迈开腿脚,身后忽然传来阻止的声音:“肖老,请您等一下。”
是秘书小张。
他快步走到近前,搀住**,小心翼翼地说:“这儿有台阶,您留神,我扶着您下去。我刚给司机打过电话,他开车从停车场那边过来,马上就到。”
肖劲松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缓缓将胳膊从小张手里抽出,望向对方的目光有些复杂。
“我自己能走。”
吐字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缓步走下台阶。
步伐坚定有力。
就像很多年前,国庆大阅兵,年轻的自己在万众瞩目之下从广场上走过的样子。
……
肖劲松的宅子很大,也很清净。
两个儿子都成家了。
一个在西北,一個在海军。平时各在一方,就算过年也很难聚在一起。
人老了,精力不济,出去一趟回来就觉得很疲倦。肖劲松走进客厅休息片刻,喝了一杯热水,吃了几块苏打饼干,打算回卧室睡个午觉。
刚走到卧室门口,肖劲松心中忽然冒出一丝疑惑。
他记得很清楚,早上出发的时候,卧室门敞开。
可是现在……这扇门紧闭着。
发妻亡故之后,虽然有很多人给他介绍续弦,**却从不动心,一个人过到现在。
保姆平时的工作主要是洗衣做饭,打扫屋子的范围仅限于客厅、厨房和卫生间。
卧室与储藏室是禁地,就连贴身秘书小张在未获允许的情况下都不能进入。
看着紧闭的房门,肖劲松微微皱起眉头。
除了储藏室,家里所有房间平时都开着门通风。
他在脑海中将记忆过了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找到“关门”之类的部分。
难道有陌生人趁着自己不在家,偷偷溜进来?
想到这里,肖劲松目光偏移,低头注视脚下的地面。
以前在部队的时候,他担任过战斗主官,后来改换到情报部门。干这行时间久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职业病。
按照肖劲松的规矩:从客厅到卧室的这段走廊,无论秘书还是保姆都不准碰,必须由他亲自打扫。
客厅分为内、外两部分。
平时接待客人都在外间,内间极少有人进来,地面很干净,隔几天拖一次就行。
走廊与外间各用一个拖把,内间拖地不用自来水,而是肖劲松自己调配的一种特殊药液。
这种药液成分很简单,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神秘。效果只是干燥后在木地板表面形成一层无色薄膜,借助特殊的光线,能照出闯入者留下的脚印。
肖劲松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特设光照设备,对准卧室门前的这块地面。
有两个呈现为波形纹的鞋印。
这图纹与肖劲松的拖鞋底一致。
换言之,这是肖劲松自己留下的足迹。
也就是说,从早上离家到现在,没人进过卧室,也没有人进入这条走廊。
看着地板上的鞋印,肖劲松陷入深思。
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
虽然上了年纪,再过三年便是百岁老者,但肖劲松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他没有帕金森之类的病症,思维和逻辑都很清晰。
门口没有外来者留下的鞋印,卧室的门却关上了。
这显然是一个悖论。
难道有人通过其它途径进入房间?
比如窗户。
肖劲松摇摇头,几乎是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宅院有着严格的管理措施,到处都装有监控,外部二十四小时有警卫巡逻。别说是小偷盗贼从窗户里爬进来,就算是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也不可能。
难道真是想多了,我的记忆力出了问题?
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早上离开的时候关了卧室门?
也许……是风?
他自嘲地摇摇头。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职业习惯,小心过头了。
这里毕竟是省政府小区,普通人根本进不来。
带着这样的想法,肖劲松握住门把手,用力向下一压,将房门向内推开。
目光与屋内景物触及的瞬间,他愣住了,满面骇然。
房间面积很大。
当初装修的时候,就打通了中间隔墙,书房与卧室连成一体。
床边,就在落地灯与书柜连接的空处,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中山装,黑色长裤质料有些薄,脚上的皮鞋款式显旧,沾满了泥浆。方正的国字脸上带着微笑。
肖劲松觉得浑身所有的血瞬间冲上头顶,手脚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老黄,你……你不是**吗?”
“不,你不是……”
“你到底是谁?”
无数可怕的问题涌入大脑,连续问话夹杂了太多的复杂情绪。肖劲松本能的想要高声喊叫,然而潜意识却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强迫着自己降低音量。
那张面孔无比熟悉。
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男人是黄伟光。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自己刚参加完他的追悼会。
肖劲松觉得这实在很荒谬。
他可是亲眼看着黄伟光的灵柩被家属送进火化车间,变成一堆装进盒子的骨灰。
一个**,活生生地坐在面前。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三秒钟。
黄伟光举起右手食指,弯曲,比划了一个简略的数字“九”。
肖劲松张开的嘴唇缓慢闭拢,心中惊涛骇浪般的讶异远不如之前那么强烈,只是脑海深处的警惕丝毫未变。
死而复生……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未尝没有可能。
再生、细胞复制、换脑、意识灌输……这些曾经在科幻作品里出现的字词,很多都可以实现。当然前提是需要极其复杂且高精尖的技术手段,还要消耗大量资源。166xs.cc
肖劲松甚至想过,这个坐在椅子上的老黄,应该不是真正的黄伟光,极有可能只是一个虚幻的,伸手就能穿过其身体的预制全息图像。
干情报工作的人想象力都很丰富,但很多时候现实与想象之间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重叠。
用手指比划数字“九”,这是肖劲松与黄伟光之间的小秘密。
行伍出身的**多喜欢喝酒,他俩也不例外。
男人嘛,约酒是常事。
然而妻子不喜欢肖劲松喝酒。
以前妻子在场的时候,肖劲松与黄伟光偷偷约酒,就是靠这个手势打暗号。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判断对方的身份。
可他的年龄与外表……
肖劲松左脚往前跨了一步,右手**裤兜,用警惕的目光审视对方,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你不是**吗?”
眼前的这个黄伟光外表顶多不超过六十。
躺在灵柩里的那个黄伟光,今年九十三岁。
某种程度上,皱纹成为了判断年龄的重要依据。
“如果我说,一个多小时以前,追悼会上所有人都看到的那具尸体是我,你相信吗?”回答的时候他一直在笑,神情如几十年前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黑色眸子投射出的目光,似乎具有流动性。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内容却很是诡异。
肖劲松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黄伟光继续发出沉稳的语音:“老肖,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知道你右边裤兜里有一个洞,能抽出一把贴身藏着的刺刀。呵呵,没想到你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警惕性还么强。老肖,以前我就说过,那可是**。”
肖劲松神色冷静,心中越发感到惊骇,只是在裤兜里已经抓住刺刀握柄的手已然缓缓松开,又慢慢捏紧。
第二节 穿越
“你真是老黄?”肖劲松深深皱起眉头,他本能的不相信这是正确答案。
对方点了点头,认真回答:“准确地说,我是七十一岁的黄伟光。”
肖劲松盯着他,认真打量黄伟光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看你的样子比七十岁年轻多了,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黄伟光微笑着点了下头:“我说的七十一岁,是我当时的真实年龄。如果你指的是生理年龄,我现在五十三。”
肖劲松仍然埋头紧皱,他完全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黄伟光坐直身子,左手按住侧腹,声音中已经多了些恳切的成分。
“老肖,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这次来,是求你帮忙的。”
肖劲松目光微凝:“帮忙?帮什么忙?”
他敏锐捕捉到对方话里有两个特殊的词。
一个是“当时”。
一个是“真实年龄”。
当时七十一岁……这话听起来非常古怪。
肖劲松迅速在脑海中翻找出二十多年前与黄伟光有关的各种记忆。虽不完整,然而两人从行伍时代就开始的长期友谊,以及对彼此性格、生活习惯等方面的熟悉,足以确定黄伟光不是一个撒谎的人。
至少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因为毫无意义。
肖劲松目光敏锐。短短几秒钟,他已经从黄伟光的坐姿及身体动态等方面看出对方没有携带热能武器。
正常情况下佩枪,不外乎腰间、腿侧、胸前与腋下四种模式。前三种主要用于战斗与警务人员,活动与拔枪都很方便。第四种在影视剧经常可以看到,现实中较少,多用于有着隐蔽携行需求的人员。
黄伟光从不使用飞镖之类的武器,刀术与格斗技能也远不如自己,这才是让肖劲松产生安全感的真正原因。
黄伟光显得从容不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右边额头迸起一道隐约的青筋:“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仔细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
他显得有些紧张,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焦急。
肖劲松皱起眉头。虽然话题尚未展开,但这個开场白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如果坐在面前的这个黄伟光是“**”,那之前躺在灵柩里并被送入火化车间的又是谁?
黄伟光双手交叠在腿上,似乎看穿了肖劲松内心的疑惑:“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在其他人看来肯定很荒诞,但你跟他们不一样。请理性的思考和分析,你……会相信的。”
肖劲松有着极其严谨的机械式思维。
他现在大概率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黄伟光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生物科技在二零四七年有了重大突破,通过对细胞的新陈代谢进行促发,人类寿命可以长达百岁以上。
请注意,这是正常生活状态就可以达到的正常寿限,而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极限。
身为权力执掌者,肖劲松很自然的成为了寿限进化的首批受益者。
尽管如此,他的正常寿限约为一百零五至一百一十之间,最高不会超过一百一十五岁。
就算黄伟光突然暴起发难,自己猝不及防之下无法防备,顶多就是早死几年,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黄伟光从刚见面就一直说着自己无法理解的奇怪的话,但他目光清澈,动作自然,不像是受过强烈刺激的精神病患者。
从走进卧室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透着诡异。
肖劲松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正对着黄伟光坐下。
他忽然涌起无比强烈的好奇心。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自己连续提问,对方回答。可是真正坐下来的时候,肖劲松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位刚刚死去……好吧,用“复活”这个词应该比较合适现在的老友,在他的身上,显然透出一股令人不安且无法看透秘密特殊气息。ωWW.166xs.cc
现在的他,感觉就是个首次谋面的陌生人。
黄伟光依旧微笑看着他,眼中却神色莫测:“老肖,你是搞情报工作的,应该知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吧?”
肖劲松一言不发,轻轻点了下头。
黄伟光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我真没骗你。我的确是七十一岁的黄伟光。至于你今天参加追悼会看到的那个,是九十三岁的我。”
肖劲松目光有一瞬间的动摇,紧接着浑身上下因为巨大的震撼与惊骇变得紧绷。
他惊讶地问:“你……你是时空穿越者?”长久以来,时间旅行在诸多研究者看来只是一种理论,从未有过现实依据。
看到肖劲松明白了自己的身份,黄伟光笑得更加开心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欣慰:“当初他们找上我的时候,我跟伱现在的反应差不多。”
“他们?”肖劲松对此很敏感:“他们是谁?”
“守护者管理局。”黄伟光认真地说:“这应该是官方的名称。可是在私底下,各种不成文的叫法就多了。比如时空管理局、系统纠错者、修护者……很多,但意思都是一样的。”
肖劲松的眼睛里充满无法掩饰的骇然。
“能详细解释一下吗?”他觉得自己正接触到某种级别很高的秘密。
“当然可以,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黄伟光将身子略微向后倾斜,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既然你能理解刚才我说的那些,就应该明白时间的本质是一种能量。它朝着固定的方向运行,也由此产生了大量的平行空间。”
肖劲松缓缓点了下头,在沉默中陷入思考。
黄伟光举起右手,抬高至自己肩膀的位置:“看到我的这只手了吗?我现在之所以举起来,是因为我的大脑神经在控制着它。”
他随即将视线投向肖劲松:“请拿出你的手机,看看现在的时间。”
肖劲松点开手机屏幕,显示此刻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一分。
黄伟光继续道:“平行空间的时间单位可以精确到以“微秒”为单位。以我“举手”这个动作为例,可以在这个时间刻度定格,进而在下一微妙产生无限的变数。”
“如果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刺眼,我就会把胳膊朝左边偏移,挡住光线。”
“如果现在突然发生地震,我会将放下手掌,撑住椅子站起来,离开这个房间。”
“如果如果现在有人闯进来,我会用这只手挡住面孔,避免对方认出我的身份。”
肖劲松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也就是说,无论在这个时间定格的刻度产生任何变化,都有可能导致你“举手”这个动作产生与原定轨迹截然不同的后续演化?”
黄伟光笑着长长呼了口气:“真不愧是所有老战友当中智商最高的人,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肖劲松努力消化着这些令自己无比震撼的特殊信息:“你刚才提到纠正与修护,再加上固定的时间刻度……那具体针对的错误……指的是什么?”
黄伟光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你的直觉准确得可怕,直接切入了重点。”
他沉默片刻,抬起头,语速变得极其缓慢:“一九四九年建国,开国大典的时候,潜伏在大陆的特务曾经制订计划,他们准备了大量武器,准备在庆典当天炮击首都核心城楼。”
肖劲松眯起眼睛,用一种回忆的的语调喃喃地说:“我知道这件事。**机关及时破获了潜伏敌特系统并查获了大量武器。尤其是那门迫击炮,已经定好了射距并计算出最佳射角。如果敌特阴谋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黄伟光凝视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人逆转时空并回到事发前的那个时间刻度,通知潜伏敌特转移或杀死侦破案件的重要**人员,导致包括教员在内的一大批国家领导人身亡,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肖劲松脸色苍白,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安,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艰难地说:“这……这已经是成为过去的历史……不,我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这种可怕的变化会导致整个国家发生极其恐怖的灾难。
黄伟光脸上涌起一丝异样的潮红:“你很清楚,在能够改变时间进程的前提下。这种事情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米国人在这方面的设想走在我们前面。还记得那部老电影《终结者》吗?现实中发生的时间逆转与其完全一致,只要在特殊的关键时间节点杀死特定人物,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历史。”
肖劲松眼里已经充满了血丝。
因为恐惧。
因为骇然。
因为太多不可知且不可控的特殊因素。
他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悸动。如果那一切真的发生,对于所有华夏子民,这种被彻头彻尾更改过的“未来”,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黑暗深渊。
第三节 起因
黄伟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是的。”他补充道:“我只是举个例子。实际上,真正的时空变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因为特定历史人物的存在已经导致固定时空堆积了大量能量沉淀。如果强行改变,两个时空不同的能量无法重叠,一旦现实世界受到来自平行空间的异能冲击,会产生强大的时间旋涡。如果卷入其中的能量太多,进而产生时间裂缝,最终结果就是两个平行空间一起毁灭。”
“所以无论教员还是常凯申,都不会成为时空袭击者的目标。像他们这样的重量级历史人物一旦因为袭击者介入导致非正常死亡,后续世界将走向极其危险的方向。”
“以教员为例,如果因其死亡导致种花家陷入混乱,在接下来的历史进程中,北极熊和白头鹰之间的矛盾势必升级,进而扩展为直接碰撞。由此推演的结果,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引发**。”
“主世界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北极熊一夜之间解体,白头鹰成了最大的赢家。二战红利,加上全球主导货币,白头鹰在接下来的历史进程中成为全球最强大的国家。所以来自米国的时空袭击者绝不会不会让“炮击首都城楼”这种事变为现实。恰恰相反,他们还会刻意的维护其它平行空间,杜绝类似事件发生。”
肖劲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白头鹰也有类似的机构,也有时空守护者?”
“是的。”
黄伟光先点头后摇头:“但实际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初招募我成为守护者的那些人来自二一零零年以后。简单地说,就是未来人。”
“世界在未来的格局走向已经离开地球,转向宇宙。国与国之间最主要的矛盾**,来自于对宇宙空间与殖民星球的占领与开发。那是真正的宇宙大航海时代,建立新规则的同时,更多的野心家也在打破制度。从发现一颗宜居星球到真正确定国家**,除了要付出辛劳与汗水,还要付出献血与生命。”
“这所有的一切,在曾经的历史时空都会因为各种意外产生偏移。”
“简而言之,历史大方向是不可逆的。重要的历史关键人物不能意外身亡。重大历史事件不能产生变化。但是在这些不可变更的前提下,可以对历史进行微调。”
肖劲松眸子闪亮,他注视着黄伟光:“你指的是什么?”
黄伟光坦言:“比如在孟良崮战役中,我方的时空守护者主动插入,给团级或营级指挥官传递一条秘密信息,减少主攻部队伤亡。这样的历史微调不会产生能量旋涡,可以将后续演化朝着对我方有理的层面推进。”
肖劲松疑惑地问:“减少部队伤亡能带来什么样的特殊增益?”
黄伟光解释:“如果在那场战役中少伤亡一个连,活下来的战士将在建国后的剿匪与朝鲜战场上产生增益效果。人虽然不多,却可以对未来历史走向产生极小幅度的影响。”
“你看过《长津湖》那部电影。设想一下,假如第七穿插连连长五千里没有战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肖劲松对这部幼年时代的老电影印象深刻。略微思考片刻,他不太确定的回答:“五千里当时的级别是正连,打完长津湖战役,应该可以积功升为副营。宋时轮的六兵团当时伤亡很大,大量新兵补充进来,就算直接晋升正营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五千里在朝鲜战场上一直待到战争结束,回到国内,按照片子里对他的整体描述,大概率可以升为副团。”
黄伟光用明亮的眼睛炯炯看住肖劲松:“你只说了军队方面的正常晋升。你好好想想电影开场的那一段,关于五千里的老家,还有他的父母。”
“五千里有一个关于“家”的美好构想。他想买块地,还想过要买房子。如果他能活着,实现自己的愿望,无论他的弟弟还是战友,都将拥有不一样的未来,进而影响到更多的人。”【1】
【6】
【6】
【小】
【说】
肖劲松一愣,脑海深处忽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神经触动。
他迫不及待地问:“老黄,你的意思是……”
黄伟光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是的,你已经想到了。按照影片中对五千里的人物描述,他属于有理想,有追求,也有能力的那类人。无论以正连还是副团级别转业到地方,他大概率可以做出一番新的,对国家有益的事业。”
“这就是对历史进行微调产生的特殊效果。”
肖劲松随即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五千里转业来到地方上为官,安于享乐,受到诱惑,从优秀**干部腐化成贪官污吏,这怎么办?”
黄伟光点了下头,谨慎地说:“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历史微调不是区区一、两個时空守护者就能做到。如果没有守护者管理局调动大量资源,就无法打开时间通道,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另外,每一个历史微调任务都必须经过极其严谨的验证与推演。这些任务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产生,也不是管理局某个人说了算。”
“当然,在任务具体执行过程中或多或少会出现变数。这就需要执行者对其做出判断,尽可能将历史延续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推进。”
肖劲松有着冷静甚至是程序化的理性思维:“我大概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了。接下来,你得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年轻?”
黄伟光清澈的眼睛毫不躲闪地望着他:“这是特殊时间能量对我产生的增益效果。”
“执行时空守护任务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各种不可知的意外。因此,时空守护及调整任务的具体执行者可以得到很多好处。”
“时间能量不同于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能量。对于人类,它最大的作用是逆转和加速。”
“先说逆转。长久以来,人类一直在寻找返老还童的秘方,最典型的就是秦始皇。在二一零零年之后,人类掌握了切入时间刻度的方法,无论正向还是逆向,只要进入时间流并安全离开,或多或少都能获取一部分时间能量。这种能量必须用特殊容器储存,然后可以在需要的时候使用。”
说着,黄伟光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成年人拇指大小的盒子,摆在左手掌心,递到肖劲松面前。
这是一个正方体盒子,周边四角有着令人惊讶的精准尺度。整体看来应该是框架结构,反射出耀眼的银白色金属光泽。这个小型六面体释放出忽明忽暗的幽蓝,仿佛没有外壁,只有被金属框架禁锢的神秘透明。
肖劲松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奇的物质。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拿,手指却在距离蓝色正方体二十厘米的上空停住。
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虽然大概率可以判断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黄伟光,肖劲松却谨守自己必须为之坚持的最后一丝警惕。倒不是说从黄伟光口中道出的这些事情荒诞且令人难以置信,而是肖劲松觉得,无论任何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然而心底不可遏制的涌起一股强烈占有欲。这个幽蓝的正方体实在太过于美丽、特殊、奇妙……以至于肖劲松无法找到任何字句对其形容,短暂的混乱与惊愕过后,即便是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头脑的他,也有些难以抵挡这种诱惑,下意识萌生出“它是我的”此类念头。
“这就是时间能量?”肖劲松深深吸了口气,他努力控制着情绪,问话的语调有些颤抖。
黄伟光平静地说:“准确地说,这是能够容纳十个小时时间能量的容器。”
肖劲松反应很快:“时间能量也有大小单位之分?”
黄伟光点点头:“当然有,只是没有伱想的那么复杂。小时、日、月、年、世纪的时间计量属于天文学中的历法范畴。时间是物理学的七个物理量之一。但这些都是以地球为基础制订的规则,换在其它星球,肯定要随之产生变化。所以在执行时空穿梭守护任务的时候,最基础的时间单位只有三种,分别是秒、分钟、小时。”
肖劲松苍老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照这么说,就算是到了二一零零以后的宇宙全面开发时代,人类对时间的概念仍然没有变化?”
黄伟光再次露出微笑:“已经熟悉的东西没必要变来变去。区别在于不同殖民星期对“天”的理解。宇宙很大,有很多发光发热的恒星,其它宜居星球不可能像地球这样二十四小时自转一周,所以小时、分钟和秒的基础时间单位完全可以适用。”
第四节 替换
“说话是需要消耗时间的。呵呵,又过去了两秒。”
肖劲松双眉一皱:“既然时间能量已经被锁闭在特殊的容器里,为什么还会流逝?”
“因为我打开了锁闭环。”黄伟光用右手指着幽蓝色正方体的正上方:“只要点开这个位置,就能释放时间能量。”
肖劲松神色凝重,看得出来黄伟光是故意让自己知晓这个秘密。
他嘴唇开合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认真地问:“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其实在内心深处,肖劲松已经隐约猜到七十一岁黄伟光的来意。
黄伟光脸上展露出专属于他的微笑:“代替我,成为新的时空守护者。”
肖劲松的问题很直接:“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值得我信任。”
黄伟光很清楚问题不仅仅只是字面上的“为什么”。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一把抓住肖劲松的胳膊,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幽蓝色正方体强行塞进他手里。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也是最后的礼物。”
“关于守护者还有很多秘密,时间关系不允许我逐一给你更多的解释。但有三条原则,你必须牢牢记住。”
“第一:不能杀死重要的历史人物,也不能以其它方式介入并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轨迹。”
“第二:不能影响重大历史事件的发生,更不能让原本固定的历史走向产生改变。”
“第三:执行时空守护任务的时候,不能与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你碰面。换句话说,你现在是二零六一年的肖劲松,你不能与出生后任何年代的肖劲松产生交集。如果必须在回到你曾经所在的年代执行任务,至少要与同时代的你保持五百米的安全距离。”
肖劲松不解地问:“为什么是五百米?”
黄伟光道:“关于这个安全距离的设置,有过很多种解释。理论研究必须以实验数据为基础,然而相同人物在不同时代相聚产生的能量碰撞实在太强大了,由此产生的时间旋涡并撕裂时空,导致的可怕后果根本难以想象,所以这种实验无人敢于尝试,只能从时间能量特性等边缘细节进行逆推。”
“目前,被普遍接受的安全距离理论有两种。”
“一种是视距论。认为人类正常视距为五百米。因为裸视状态下,正常人几乎不可能看清对方的相貌。如果没有衣服、颜色之类的对比参照,甚至很难判断对方的性别。”
“举个例子,如果你回到二零五零年执行任务,只要那個时间刻度的你无法看到身为守护者的伱,看不清具体相貌,就不会引发时间旋涡。”
“另一种是顺逆论。正向时间能量是顺流,插入其中的守护者是逆流。整体而言,顺流的力量肯定大于逆流。”
说到这里,黄伟光将左手举高,并拢五指做了个向下垂立的动作:“把这个想象成一道瀑布。”
他随即举起右手,竖起食指,顶在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我的这根食指就是逆流,但所占的面积不大,就算与时间顺流产生抵触,引发的能量碰撞也极其微小。可如果与另一时代的我产生近距离接触,顺逆流之间的接触面也随之扩张,就像这样。”
黄伟光将右手食指横放,挡住左手下垂的五指:“顺流的时间能量无法正常延续,这种巨大且可怕的能量阻塞足以撕裂一切。”
肖劲松神情肃然,缓缓点头:“所以,你选择了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来找我。因为就在两个多小时以前,这个时间刻度的你已经**。”
黄伟光赞许地点了下头:“现在我和你都很安全,不会因为时间逆流触发能量旋涡。”
肖劲松心中仍有疑问:“你刚才说,让我代替你成为新的时空守护者。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代替?难道你不想继续做这份工作?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黄伟光目光变得极其深邃,他用力紧抿着嘴唇,随即松开:“……我快**。”
肖劲松猛然睁大双眼,身体不受控制般往前挺直。手指用力抠住椅子扶手,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就在几小时前,他看到了黄伟光的骨灰盒。
现在,来自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老友继续重复着关于生死的话题。这一切从逻辑层面上对肖劲松造成了无比骇然的冲击。
他瞬间明白了“代替”的含义。
黄伟光将上身后仰,整个人极为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他抬起右手,从领口往下顺序解开衣服纽扣,先是外套,然后是衬衫,将衣服分朝左、右两天摊开,露出肌肉结实,皮肤光滑的胸膛。
肖劲松坐在椅子上,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
黄伟光右手伸向后腰,抽出一把**,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胸口。
见状,肖劲松连忙制止:“老黄,你要干什么?”Μ.166xs.cc
黄伟光淡然地笑了一下:“别紧张,穿越时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得把身上的设备挖出来给你装上。”
肖劲松脑海里立刻闪过芯片、异生繁殖体、生化机器人之类的词。
刀尖划破了平滑的皮肤,暗红的血沿着破口如泉水般涌出。黄伟光右边腮帮略微有些隆起,这表明此刻他用力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持刀的那只手却没有因此减缓力量,刀口一直向下延伸,从锁骨略下的位置割裂出长达十五厘米的伤口,然后拔出**,从伤口约摸三分之二的位置向右横切。
肖劲松对人体结构很熟悉————第二刀插入的位置刚好位于第三与第四对肋骨中间。
鲜血如瀑布般无法遏制着流淌于全身,几乎浸透了黄伟光的衣服和裤子。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牙齿比之前咬得更紧,也继续做出更加令人惊恐的动作。
扔掉**,右手五指张开,抠住伤口边缘,以令人惊叹的凶狠与执着将皮肉撕开,外翻的肌肉层与脂肪在阳光下反射出诡异光泽。
“老黄,你……”饶是肖劲松上过战场,看过太多的**,此刻也实在忍不住张口劝阻。
他很清楚,这种程度的自伤……不,应该是自残,是一种何等可怕的痛苦。
黄伟光脸色苍白,他没有搭腔,额头上凸起一根根粗大的青色血管,巨大的疼痛逼迫着汗液急速渗透皮肤,在前额与头顶密密麻麻**着,形成大面积肉眼可见的汗珠。
他将左手探入肋骨之间的缝隙,中指与食指向内弯曲,从左侧第四排肋骨内侧摸索到那个熟悉的物件,然后指尖下压,将其取出。
那是一枚体积约有指甲盖大小的染血芯片。
“这个……没你想象的那么疼。因为,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痛觉……被削弱。”
肖劲松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清楚感受到生命波动正从黄伟光身上急速缩减,下意识地喊道:“老黄,你……”
话未说完,黄伟光突然跃起,如猛兽般扑向肖劲松。他的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左手用力扳住肖劲松的肩膀,将其整个人按倒在地。
“吞下去,把它吞下去。”
黄伟光浑身都在颤抖,汗水从额头低落,与鲜血混合在一起。他无比执拗地用胳膊肘压住肖劲松的左前臂,带着脸上那股异样的潮红,手指用力捏住肖劲松的面颊,迫使他将嘴唇张开,把带血的芯片硬生生塞进他的喉咙深处。
“不要咀嚼,吞下去。从现在起,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坚硬的异物入喉,刺激着消化道一阵蠕动,肖劲松本能的想要呕吐,却惊骇无比的发现那枚芯片仿佛活物般动了两下,直接钻进自己的身体内部。
脑子里随即出现一条条陌生信息。
“侦测到新的受体。”
“成年男性,亚裔,来自于平行时空三九点九甲BX零C点一七,坐标略,现年九十七岁。”
“等级:丁C”。
“发现新编号:13354917368”
“健康状态:低下。”
“原受体编号为13700587762,已确定主控目标转移,受益权限转移,监察权限转移,担保级别甲S,相关信息上传并转移。”
“警告:编号13700587762任务失败,启动第一惩罚模式。”
“能量扣除点不足,第一惩罚模式失败,启动第二惩罚模式。”
“抹杀……”
肖劲松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仰躺在地上,张着嘴,手脚平平伸展,感觉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前只有一片无法辨明具体是什么颜色的光,以及被光晕笼罩,身形模糊的黄伟光。
耳边传来黄伟光粗重的喘息,以及他拼尽全力的最后嘱托。
“我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黑龙会的浪人发现,中了四刀。我肠子断了,肝脏大出血,脾脏破裂。残存的时间能量无法进行修补,我剩下的生命与时间容器里的能量同步,剩下多久就能活多久,我必死无疑。”
“还有,我现在的年轻状态只是表象。我真正的生理年龄是七十岁。”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启动二十个单位的能量来到这个时空,把所有资料和任务权限转移给你。”
“你一直比我优秀,是最佳的时空任务执行者。”
“记住,你是中一国人,一定要替我完成这个任务。我们的未来,应该,也必须是光明的。”
第五节 身份
时空平行线三三乙九点B七一C零五二。
一九三四年八月四日,魔都,南京路,茂昌商行。
上午七点,这座庞大的城市已从沉睡中苏醒,在喧嚷与烟尘中显示自己的存在。朝阳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笼罩着黄浦江,给无数建筑镀上了一层柔和且清新的金黄色,拂面而来的微风夹杂着煤炭燃烧与江水的气息。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与肖劲松曾经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画面并无二致。
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仔细看着面容只有五十岁的自己。
黄伟光是个考虑周密的人。除了固定刻度里的残余时间能量,他还为肖劲松额外准备了一份特殊能量,专门用于改换外表年龄,直接将肖劲松的生理年限逆推回到五十年前。
现在的肖劲松只有四十七岁。
请注意,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面生理结构与新陈代谢调整,而是流于表层的微调。简单来说,现在的肖劲松只有一张四十七岁的外皮,实际上的身体情况仍然还是九十七岁。
如果想要返老还童,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四十七岁身体,前提必须获得五十年的时间能量。
一分一秒是如此真实,即便是神灵在这个问题上也毫无办法。
镜中的肖劲松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藏青色缎面马甲,下穿薄款浅灰色西裤,脚上是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这套服装很贵,以皮鞋为例,价值十二块大洋。浑身上下整套行头加起来,不会低于三十块。
镜子里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头黑色短发,梳理得非常整齐,甚至还涂抹过发油。皮肤虽然略显松弛,却看不到老年斑存在的痕迹。
肖劲松苦笑着叹了口气。
人老了,对于年龄和死亡之类的字词就会变得尤其敏感。得益于另一个时代的生物医疗技术,自己的身体综合情况很不错,只是突然换了一张年轻的外皮,多少有些不习惯。
黄伟光给自己准备的这个年轻外表,整整花费了二十個小时的时间能量。
这种改变只能维持两个自然年。换句话说,等日历翻到一九三六年八月四日,肖劲松就得恢复成原来的苍老模样。
如果他能完成任务,得到更多的时间能量,就能从内到外彻头彻尾得到改变。
这里是一套装饰一新的公寓,分为楼上楼下两层。面积不大,却很精致。有宽大的客厅与格调优雅的餐厅,卧室有两间,分别在走廊两端的镜头。墙上挂着几幅用作装饰的画,整个建筑的装修风格偏向西欧复古。
外面虽然挂着“茂昌商行”的牌子,实际上班地点却是出门右转三百多米的一栋建筑,也就是所谓的“写字楼”。
这里是公共租界,也是整个魔都最繁荣的商业区。
在这里,肖劲松有一个新名字:张诚和。
他的身份是茂昌商行股东。
所有信息均来源于那枚植入体内的生物芯片。黄伟光死后,肖劲松成为了芯片的主人,新的续任者。
核心任务明确:发货。
**瑟**枪在种花家被称为驳壳枪,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自动**之一。该**具有威力大、动作可靠、使用方便等有点,广泛流传于世界许多国家。
一九三四年三月,现执政府通过特殊渠道购入二十响驳壳**五千支。在军中反馈不错,此后又追加订货,后续购买批数接连增加。因购入量大,后期与德方签订技术转让合约,在汉阳兵工厂、巩县兵工厂、大沽造船所、衡阳军械局等地仿造生产。
同年,伟大的火种军队主力被迫离开根据地,踏上战略转移的漫漫征程,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行军。
历史是不可改变的。
地下1党魔都特科除了收集情报,同时还肩负着运送补给和物资的重任。
时空守护局发布的任务,分为甲、乙、丙、丁四个基础等级,进而细分为A、B、C三类。
黄伟光承接的“发货”等级为“丁C”,属于难度级别最低的任务。
当然,完成之后得到的报酬也很少,只有一百小时的时间能量。
简单的任务多用于照顾新人,可以理解。
现执政府与德方之间的**交易由中信局副经理李耀煌负责。时空守护局在核查这段历史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段颇有意思的小插曲————有人在交易过程中借此由头多买了五百支**,备弹一百万发,却没有如数上报。
**交易利润丰厚。打着公家的名义多买几百支枪以及额定数量的备弹,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当时得国武器的质量有口皆碑,这批驳壳枪买回来就是为了配备常凯申的嫡系部队。如果被上面发现了,有充分理由说自己小心做事,多买一些用于更替,提前做好了预备。如果上面没有发现,就可以私下联络买家,高价出售。
当时军阀林立,这批驳壳枪是真正的德一国原装货,转手售价轻轻松松就能翻好几倍,然后用到手的货款上下打点一番,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任务由时空主脑精确计算后发布:截留这五百支驳壳枪及一百万发**,交给当时的魔都特科,送往西北根据地。
一九三五年十月,伟大火种军队主力顺利抵达吴起镇,艰难卓绝的行军结束。
时空守护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低等级任务,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完成。太过剧烈的强夺和介入会引发能量漩涡,所以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提前布局,务求一击命中,顺利完成。
未来世界的武器更加先进。以肖劲松在原时空的身份和能力,可以调集多达上万支自动**。然而那样做毫无意义,大量不属于本历史阶段的未来物品进入这个时空,只会引发大规模的能量旋涡。
主脑要求的任务完成时限很长:从一九三五年一月一日开始,至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结束。
如到期未能完成,惩罚方式有两种。
首先,看任务执行者是否能缴纳足够的时间能量。这相当于罚款。
其次,如果没有时间能量抵扣,就直接将其抹杀。
守护者管理局不需要废物。知晓太多秘密又没有能力的废物,只有死路一条。
留给肖劲松的时间很充裕,从现在至完成任务的第一规定时间,还有四个月。
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肖劲松长长呼了口气。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未知事物产生了敬畏,这与自己在长达近一个世纪的生活、教育等方面综合产生的种种理念产生了碰撞。
这种感觉无法言喻。时间能量就像无所不能的神明,以无形的方式控制或被控。
拿起手杖,带着复杂且感慨的心情,肖劲松走下楼梯,推开大门,步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一个黄包车夫跑过来,带着谄媚的笑,殷勤地询问是否需要服务。
马路对面人行道上结伴走过的年轻女子穿着缎面旗袍,身姿妖娆,释放出专属于这个时代的魅力。
有轨电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报童手中挥舞着报纸追逐每一个看似顾客的人。这些孩子仿佛看不到来自车辆的危险,他们灵活又敏捷,每每在旁人为其捏着一把汗的时候,总是以令人惊讶的速度狂奔到客人面前,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角子零钞与报纸的交易。
在极远处的外滩,可以看到高高矗立的和平女神像。这座雕像已经存在了很久,然而留存时间已然不多。
空气中传来热咖啡与烤面包的香气,来源是马路侧面的西餐厅。
肖劲松在街道岔口拐了个弯,走进右侧的小巷。
这里有一家口碑不错的茶馆,在供应茶水之余,兼营生煎馒头,还有热气腾腾的蟹黄小笼包。
老板娘站在里间柜台上做馒头,一双白净的巧手整治吃食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舒服。做出来的生煎馒头很是精巧,真正是非常讲究的“一两四个”。猪肉虾皮的生煎馒头皮薄馅大,表面撒着黑芝麻和碧绿的葱花,浓香扑鼻。
肖劲松用筷子夹一个仔细端详,生煎包外皮底部一片金黄。轻咬一口,满嘴汤汁。面皮又松又软,煎底香脆,肉馅鲜嫩,配合芝麻与葱花的香味,在舌尖上散溢出令人无比满足的幸福感。
吃过早点,喝了一壶品质还算不错的热茶,肖劲松这才起身离开椅子,转身走出茶馆,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朝着茂昌商行缓缓而去。
黄伟光知道自己重伤必死。离开这个时空的时候,他提前给肖劲松这个继任者留下了很多便利。Μ.166xs.cc
股东身份真实可靠。区别在于之前是黄伟光,他留下了一份文件,确认将股份转让给“张诚和”。肖劲松现在要做的,就是前往商行与其他股东会面。
守门人通报之后,肖劲松被引着上了二楼,走进经理办公室。
第六节 货物
“张先生请坐。”
何沣很热情,叫人上了一杯热茶,招呼着“张诚和”坐下。
肖劲松笑着寒暄了几句,拿出自己的股权转让文件,递给何沣过目。
黄伟光当初入股的资金不多,仅有五百个大洋。
正常情况下,总资本高达三百万大洋的茂昌商行根本看不上这点钱。然而黄伟光很早就进入这个时空,他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大半年,刻意制造机会,从几个流氓混混手里救下一位高官的女儿。
类似的桥段在现代时空很常见,多用于男追女。黄伟光很聪明,他过于老迈的年龄外表与获救的妙龄少女完全不搭配,而且他当时表现的非常稳健,三拳两脚打跑了纠缠美少女的那些小混混,非但没有索要好处,甚至慷慨直言:此乃我辈习武之人应尽的职责。
这番举动彻底打消了高官的怀疑,再加上黄伟光“不小心”流露出“这辈子只想给儿孙们留个衣食底子”的愿望之后,高官便将这些股份连同一些现金送给他。
想要在魔都做生意,茂昌商行就必须打点好各方面势力。这点股份本来就是商行送给高官的礼物,并非现金。高官拿出来当做赠礼送给对女儿有着救命之恩的黄伟光,合情合理。
其实黄伟光原本的目的是想要通过高官进入执政府,成为一名体制内的工作人员。毕竟有了这层身份就更容易接触到与**有关的信息。
何沣很快检查完文件,确定这是真的,而且转让手续齐全。
肖劲松编造了一个合乎逻辑的故事。大意是股份原主人生病缺钱,将这些股份专卖给自己。黄伟光拿到钱后,离开魔都,迁往西南老家。
何沣听着微微点头。
其实他对这事没有太大的兴趣。这种所占比例连百分之一都不到的股权已经送出去好几十份,都是用于结交可能用得上的官员。如果是真正对经营有帮助,在魔都跺跺脚就能晃三晃的猛人,商行这边还要送出去更多。
今天之所以接见“张诚和”,主要是为了确定股权转让书是否真实。毕竟这年头骗子多,本地的“白相人”,外地的“翻戏党”,还有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五百块大洋虽不算多,可万一股权证书是假的呢?
这次得手,下次恐怕就不会是五百,而是五千、五万……
小心一点总没坏处。
目的达到,何沣也就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反正只要对方不是骗子就行。
“股东”是一個颇有些微妙的词。简单来说就是分大小。有些股东的存在仅只是出于人情关系,而不是正常的商业经营所需。
就在何沣打算端茶送客的时候,肖劲松以非常优雅的姿势翘起二郎腿,笑吟吟地说:“有一笔生意,不知道何经理是否感兴趣?”
何沣圆胖的脸上下意识堆起微笑,眼底闪过一丝探询的目光:“什么生意?”大风小说
身为茂昌商行摆在明面上的代理人,他对这方面的事情尤其敏感。
肖劲松故意偏头观望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这才斜着身子往何沣那边靠过去。他左手掩住嘴唇,以非常明显的肢体语言表明这是一个秘密。
“百浪多息。”他将语音压得很低。
何沣神情有些迷茫,张着嘴,却没有说话。
他确定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词,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需要在脑海里仔细搜索曾经的记忆。
足足过了两分钟,何沣猛然睁大双眼,右手用力在大腿上狠狠一拍,又惊又喜地问:“你是说……磺胺?”
早在一九零八年,磺胺就已经被发现。后世官方宣称,也是公认的发明人是多马克。但在这之前,约翰牛、高卢公鸡、汉斯的某些非官方组织同样也进行此类研究。尤其是约翰牛,在临床使用方面甚至比多马克走的更远。
青霉素在消炎方面的功效不言而喻。然而它出现的时间太晚。在此之前,公认疗效最好的消炎药是磺胺。
多马克关于百浪多息在杀菌方面有特效的论文要一九三五年才发表。但这并不影响磺胺在医学界的研究进程。事实上,无论约翰牛、高卢公鸡还是汉斯,有很多药商和医生都对这种药品的功效心知肚明。大家之所以保持沉默,一方面是相互观望,另一方面是出于谨慎和囤货需求。
磺胺嘧啶是后来的名字。
肖劲松把何沣的反应看在眼里。
这是一种试探。
无论“百浪多息”还是“磺胺”,在这个时间点都是属于不折不扣的新词。就像“喜大普奔”和“电动车”,只有特殊时代的人才听得懂。
魔都在种花家历史上有着重要地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那段**,使魔都成为了冒险家的天堂。有能力在这里开设商行的**多有着外资背景。也在某种程度上诠释了“买办经济”的真实含义。
茂昌商行也不例外,这是一家以美资为主的商行。何沣在其中占股百分之十五,是最大的中资股东。
三百万大洋的总资本只是摆在明面上给人看的,实际资产数比这多得多。
无论任何时代,商人的嗅觉都很敏感。尤其是何沣这种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更不在话下。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前,将敞开的房门关上,转身回到原位坐下,还特意将椅子朝着肖劲松那边挪了一下,微笑着压低声音问:“张先生,您手上有多少货?”
说着,他打开摆在茶几上的一个木匣,拿出一支雪茄递了过去。
肖劲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接过雪茄,信手拿起摆在木匣旁边的雪茄剪切掉端口,用火柴将雪茄点燃,用力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徐徐喷出白色烟雾。
他淡淡地说:“我手上还有阿司匹林和吗一啡。不分开卖,一次性出货。”
何沣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在这个时代,特效药根本不愁卖。
“至于数量……”肖劲松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停顿片刻,弹了一下雪茄烟灰,缓缓地说:“这批货至少值两百万大洋。”
何沣彻底惊呆了。
“两……两百万……”他的语调有些失去了本音,变得干涩沙哑:“您确定?”
震惊过后,紧接而来的就是质疑。
大洋可不是法币,尤其在银本位货币前提下,购买力极为坚挺。茂昌商行虽然有美资背景,却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
“张兄,您该不是在开玩笑吧!”何沣换了个称呼,语气也变得更加温和,甚至有些谦卑,只是话里充满了质疑成分:“我对这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的船运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尤其是外埠过来的船,多多少少都能打听到一些。可最近几个月没听说有这么一批货进来啊!”
理智告诉他,张诚和的消息大概率是假的。
然而来自商人的敏锐嗅觉让何沣闻到了钱的味道。
“场面上的消息大家都知道,只要愿意花钱,没什么大不了。”肖劲松仰起头,整个人油然释放出不加掩饰的优越感,同时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傲慢:“呵呵,但有些时候,秘密就是秘密,花再多的钱也没用。”
何沣对此深以为然。
他是个行动派,被肖劲松说得顿时心痒猫抓,放低姿态,小心翼翼地问:“张兄,能看看货吗?这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啊!”
“当然可以。”肖劲松笑着点头允诺。
……
泗江仓库,这是最初的名字,现在叫做栢德大厦。
这里位于英租界的东南角,主体建筑是一幢四层大楼。仓库位于建筑南侧,整体由英方管辖。
何沣对这一带很熟悉,这里是约翰牛的地盘,必须有大使馆开具的特别通行证才能进来。
凭着证件,黑色甲壳虫轿车过了道口,一直开到仓库外侧的广场。
肖劲松下了车,客套地对何沣做了个“请”的动作。后者满面微笑谢过,跟着他的脚步,朝着仓库大门走去。
门前站着两名用红布包头的大胡子士兵。看着走到近前的这两名黄皮肤华裔男子,为首的士官眼神有些轻蔑。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大胡子士官语气冷漠,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质疑来者身份。
何沣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安静地将目光投向肖劲松。
在这种地方,微笑、寒暄、递烟之类的示好统统无效。只有专属于约翰牛的权势才能压服这些胡子兵。
肖劲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份对折的文件,递过去,操着带有浓重牛津腔的英语:“我是阿尔布雷克特先生的朋友,他委托我全权负责在华事务,包括他存放在仓库里的货物。”
曾经担任过情报官的经历,使肖劲松有诸多手段和方法应对目前的状况。
这批药品并非虚构,而是真实存在。
“阿尔布雷克特”这个人也是真的。
第七节 史实
在魔都有很多洋行。
普内门洋行是经营洋碱起家。该洋行由英一国人普内门创建于一八七三年。总部设在伦敦,主要经营纯碱和花费。到了近代,普内门有限集团公司成为了世界五大公司之一,也就是后来的帝国化学工业集团。
阿尔布雷克特与普内门家族的一位长者关系很不错,因此得到了一张盖有普内门洋行签章的货单,由此解决了货品入华的问题。
阿尔布雷克特一直想要重振家族昔日的辉煌。像他这样的贵族子弟想要获得成功,在当时不外乎两种方法。
首先是参军,积累军功往上爬。在这方面贵族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比平民士兵晋升机会多得多。
其次就是经商。自第一次**战争以后,种花家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被迫通商,大量舶来品涌入国内市场。一般来说,只要是带个“洋”字的货根本不愁卖。
现在虽然是执政府掌权,但国内几乎谈不上什么工业基础,化工方面更是一片空白。阿尔布雷克特看准机会,从东印度公司购入大量吗一啡,打算运往魔都销售。
欧美制药公司及其代理也是吗一啡入华和扩散的重要推手。十九世纪,全球制药界经历了从小作坊到家族公司,再到大型制药企业的转变。欧美快速发展的制药业在满足本地需求的同时,积极在亚非拉地区开拓市场,其产品最初由种花家口岸城市的洋行进入国内市场,随后一些西药房逐渐发展起来。如英商大英医院和老德记号药房。
阿尔布雷克特贩药这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历史。在他的商业版图构建过程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帮助者。
安德鲁。布朗。坎宁安,被誉为英一国皇家海军自纳尔逊之后最伟大的将军。
坎宁安早年与阿尔布雷克特家族有过一段交集,彼此关系非常亲厚。一九二九年,坎宁安被调任为新式战列舰罗德尼号的舰长,此后晋升海军少将。
坎宁安曾邀请阿尔布雷克加入皇家海军,却被无心进入军中效力的阿尔布雷克婉拒。一心想要发财的阿尔布雷克动用了家族人脉和全部财产,在伦敦采购了大批阿司匹林,以及在当时由制药公司生产的磺胺,借助坎宁安的关系,商船跟随亚洲舰队换防之际,前往阴度,在港口转载早已备好的吗一啡,一同运往魔都。
在那个时代,一盎司黄金大约可兑换十六至十七美元,一英镑可兑换四美元。折算下来,银元大洋与英镑之间的兑换比例约为十比一。
这只是官方牌价,黑市兑换价格只会更高。
肖劲松没有撒谎,这的确是一大笔数量惊人的财富。
两百万大洋,基本等同于二十万英镑。这是阿尔布雷克特的全部身家。
请注意,这只是购买药品花费的成本。
这个年轻的贵族很聪明,也极富眼光。这批药物只要运抵魔都,轻轻松松就能赚取三倍以上的利润。
很不幸,商船跟随舰队在印度接受补给并装货的时候,阿尔布雷克特不慎染上了热病。据后世历史研究者认为,应该是乙型脑炎与**性肺炎。
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阿尔布雷克特病症不是很明显。等船到了魔都,他彻底病倒,无法下床。
早在伦敦的时候,阿尔布雷克特就计划好了一切,再加上坎宁安来自军方层面的支持,他早已预见到这次的生意稳赚不赔,因此拒绝任何家族成员陪同,执意独自前往魔都。
约翰牛都很执拗,尤其是贵族,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执着。
按照历史记载,这批药品在租界入库之后就再没有动过。
两周后,阿尔布雷克特病亡。
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从伦敦起航之时就被打上了“皇家海军”的标签,一般人根本不会过问,所以直到阿尔布雷克特死亡之后,长达将近四年的时间,这批货物就静静躺在仓库,被厚厚的灰尘覆盖。
坎宁安当时在印度忙于海军事务,他一直认为阿尔布雷克特已经在魔都完成了后续交易,而且站在他的立场,这种事情的确不方便过问。
阿尔布雷克特家族人丁稀少,英伦本土只有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行动不便,更不要说是动身前往遥远的东方大国寻找亲人。
年轻的贵族之所以只身前往异国经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吗一啡。
这玩意儿可以镇痛,但谁都知道它的主要制作原料是鸦一片。因此这批货物没有,也不可能按照正常手续报关。
阿尔布雷克特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坎宁安在印一度装船的货是吗一啡。
坎宁安只知道这批货是阿司匹林。因为普内门洋行的货单上就是这么写的。
在这个特殊年代,吗一啡之所以好卖,是因为有着瘾君子这個最大客户群体。
顺便说一句,即便是在欧美,药剂师某种程度上就是穿着白大褂的兼职毒一贩。他们会按照“病人”的需求开具药方。166xs.cc
就算执政府面对洋人自动矮三寸,可是在“禁毒”这个问题上始终站在正义的官方立场。
少量进口当然没有问题,可如果数量太大,谁也不敢为此担责。
所以阿尔布雷克特只能带着这批货悄悄进了魔都,运抵仓库。
总之种种因素非常巧合,整个魔都没人知道这批货的来历,也不知道货箱里究竟装着什么。
直到一九三七年淞沪会战爆发,东洋军占领魔都,清点战争收益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批数量庞大的药品。
东洋军如获至宝。
按照后来成立的“梅机关”估算,在东洋军接下来的南进作战过程中,这批药品起到了重要作用,至少减免了一万二至一万五千人的伤亡。
这个时空对肖劲松来说完全陌生,他唯一的优势就是熟悉历史。
无论在任何时代想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必须拥有足够丰厚的物质基础。
简单来说,就是有钱。
这是一笔真正的无主之财。
肖劲松认真思考过,他认为起获这批货物对完成任务有着绝大的帮助。
以他个人能力根本不可能阻止一九三七年爆发的淞沪会战,但提前截留这批药品,就相当于在东洋人身上狠狠捅了一刀。
唯一的顾虑,不知道这种行为算不算“阻碍或影响重大历史事件发生”?
但不管怎么样,肖劲松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大胡子中士仔细看着文件,抬起头的时候,之前的轻蔑与冷漠已经消失,被一种夹杂着敬畏成分的谨慎所取代。
肖劲松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他找到一家油印坊,按照记忆中的内容,花了五块大洋,打印了二十张普内门洋行的空白货单以及相关的空白文件。
这个时代的防伪技术多用于货币,货单只是证明货品名目与收发地之间的一种单据。如果买卖双方无法就货品与金额方面达成共识,就算持有货单也没有用。
肖劲松还准备了一份皇家海军部的批文,证明这批货是从伦敦发出,由商船“奋进”号运输,途中经孟买抵达魔都。
在文件的末尾,还有坎宁安的签名。
当然,这也是伪造的。
网络时代的信息来源远远超出这个时代人们的认知。大量官方或个人私造的搜索软件层出不穷。**越来越精湛,甚至就连国家网站被屡屡攻破,但黑客们的兴趣并非想要窃取**,仅仅只是出于同行之间喝醉之后的一个赌约,以及想要博取眼球的炫耀。
最初对阿尔布雷克特家族产生兴趣并加以研究的是一名伽拿大历史学者。他从纹章学入手,进而弄到了很多原始手稿。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约翰牛海军部解锁了一批二战前的旧文件,其中就包括坎宁安给商船“寂静玛丽”号开具的运输单。
肖劲松精通多国语言,他在网络上看到坎宁安的签名文件。那是贵族常用的圆体字,带有浓郁的个人风格,辨识度极高。
印度长期被约翰牛统治,这些留着大胡子头缠红巾的士兵对宗主国有着很高的认可度。虽然因为肤色对肖劲松态度上很轻蔑,然而他熟练的英文谈吐,以及这些仿真度极高的文件,都表明来者有着比想象中更加高贵的身份。
开锁。
沉重的钢制大门随着滑轮力量徐徐朝两边分开。肖劲松用白手帕掩住口鼻,微微皱起眉头,缓步走进释放出淡淡湿霉味的仓库。
他在一个三角状货堆前停下脚步,掀起覆盖表面的苫布,露出一个个正方形的板条箱。
肖劲松转过身,对跟随在旁的何沣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你现在可以验货了。”
之前他与仓库守卫的交涉全过程,何沣全都看在眼里。
现在可不是一九四九年建国后的种花家。执政府统治下的国民几乎谈不上什么受教育程度。全国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文盲。
第八节 解释
何沣没有看过货单和那份海军文件,但他很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仓库守卫比自己更有发言权。
如果文件是假的,大胡子中士只可能有两种反应。
第一,当场抓住肖劲松。
第二,直接朝着他脑门上来一枪。
现在何沣心里的那点怀疑早就烟消云散。他最后的顾虑就是货品数量究竟有多少。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利润的多寡。
弯下腰,从箱子旁边拿起一根钢制撬棍。何沣在手里稍微掂了几下,他现在对验货这件事充满了信心。
将撬棍尖端塞进木板之间的缝隙,双手握住撬棍另一端用力往下压,在一阵“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坚硬粗糙的板条盖子极不情愿向上松开,露出守护已久的秘密。
一个个长方形的扁金属盒整齐堆放,柔软的干草和纸卷填充缝隙。何沣放下手中的撬棍,拿起一个金属盒子仔细端详,看到盒身表面清晰的英文标示,以及生产厂家的名字。
阿司匹林,这是真正的英一国原装货。
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排列着一颗颗圆形的白色小药片。
何沣抬起头,异常兴奋地问肖劲松:“我能再看看别的箱子吗?”
肖劲松非常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释放出友好且令人极其舒服的微笑:“当然可以。”
西侧的箱子里装满了吗一啡。
东侧的货箱数量占比约为总数的四分之一,里面全是磺胺嘧啶。
何沣在脑子里迅速计算着这批药品的货值,随即惊讶的发现,肖劲松所说的两百万大洋报价实在太低了。这显然指的是货物成本。如果按照魔都市场上目前的销售价,转手就能赚上好几倍的利润。
此时此刻他心中再无怀疑,望向肖劲松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前所未有的炽热与崇拜。
某种程度上,金钱就是权力的化身。
非但如此,肖劲松此前在言谈中展示出极好的个人修养,一口流利的英文表明他受过高等教育,而且还有如山一般摆在面前的紧俏货。
更重要的是,肖劲松还是茂昌商行的股东。
何沣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所有这些,足以让茂昌商行与自己的职业生涯瞬间提升好几個档次。
“这些货……现在就可以发卖吗?”何沣实在太激动了,他心跳加速,说话语气和节奏也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当然可以。”肖劲松温和地笑道:“先找几辆车,把货运回商行。这里毕竟是英国人的地盘,进进出出都不方便。”
何沣连连点头。道理大家都懂。其实就算肖劲松不说,他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买家是要验货的,在这种地方实在很不方便。
……
晚上,何沣在“聚广源”宴请肖劲松。
两个人的包间,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虾子大乌参、青鱼下巴甩水、松江钙鱼、桂花肉、八宝鸡、枫泾丁蹄、槽钵头……全是魔都本帮菜。特点是酱油和冰糖放的多,滋味浓郁鲜美,甘腴甜润。
何沣笑吟吟地给两人杯子里斟满西凤酒,举杯敬谢,三杯过后,气氛开始变得活跃起来。ωWW.166xs.cc
将一块肥腴的青鱼用筷子夹进肖劲松碗里,何沣试探着问:“张先生,您之前在哪里高就?具体做什么营生?”
肖劲松轻轻摇晃着喝空的酒杯,颇有些感慨地说:“我的经历有些复杂……严格来说,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一国人。”
何沣微微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肖劲松平静地说:“我的父母早年卖猪仔去了金山。很偶然的机会,我父亲救了一个在那里投资失败的英一国人。出于感激,当然更多的还是对我父亲的信任,他带着我父母去了约克。”
“因为当时米国对华人的态度不是很友好。尤其是米国的社会底层,认为我们抢走了他们的工作。如果我的父母继续留在金山,情况会变得很危险,甚至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我。”
“那个瑛国人是个破落贵族,出于感恩,他帮助我父母弄到了瑛国国籍。他是个好人,然而上帝没能眷顾他,后来染上肺炎,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年,他去世了。”
“他留下一个儿子,被族亲收养。那是一对老夫妇,也是他仅有的亲人。”
“我父母在当地开了一家小店,因为之前的关系,与那对老夫妇常有来往。我和那位瑛国贵族的儿子也成了好友。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他经常来我家里吃饭,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兄弟。”
这的确是精彩且出人意料之外的故事。何沣不由得心中一动,认真地的问:“张先生,您在瑛国的那位朋友……”
肖劲松没有卖关子,他点点头:“阿尔布雷克特是我的朋友,也是这批药品的货主。”
何沣满面了然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那张先生您的意思,这批货是急着出手?”
肖劲松在心中已经猜到了何沣七八分想法,他淡淡地说:“只要价钱合适,无所谓早晚。”
如果急于出货,价钱往往给的很低。
如果不赶时间,就可以待价而沽,增加收益。
这回答看似给了何沣很大的选择权,然而并没有实际表明肖劲松的态度。在何沣看来,“张诚和”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
肖劲松拿起筷子给自己碗里夹了一块八宝鸡,然后偏头对何沣笑道:“何经理,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何沣笑容可掬。
肖劲松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在茂昌商行里谋个位置。呵呵,在您之下,副经理,您觉得怎么样?”
何沣微微张开嘴唇,心中的讶异比之前更甚。然而他的反应很快,思维凝固了几秒就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张先生,您打算在这里定居?”
肖劲松端起斟满酒的杯子,却没有喝。他端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久,抬起头,缓缓叹道:“在外面呆久了,总得落叶归根。”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翌日,茂昌商行。
何沣给肖劲松安排了一间办公室,挂上了“副经理”的牌子。
整整一个上午,何沣忙得不可开交。
“苏记商号那边要了一批货,先交两万块大洋的货款,约好了后天下午银货两讫。这批吗一啡卖出去咱们能赚五万大洋。”
“北边有个客人要的也是吗一啡。今天一大早我带他去验货,签了三万的单子。”
“张兄,刚刚又签了一个单子,南边桂系要的,张口就是二十万大洋的阿司匹林,人家根本不愁钱啊!”
从“张先生”到“张兄”,何沣对肖劲松的称谓变化完美诠释了他在态度方面的转变。在何沣眼里,现在的“张诚和”活脱脱就是财神爷的化身。
别说是区区一个副经理,就算把自己这个经理位置给他,何沣也心甘情愿。
肖劲松笑着抬手亲昵地拍了一下何沣的肩膀:“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这批货顶多卖一半就差不多了。剩下的留着,我还有用。”
何沣对此很是不解:“现在行情很不错,为什么不尽快清仓呢?”
肖劲松没有太多解释:“就是因为行情太好,所以才要留货。”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何沣问:“你去哪儿?”
肖劲松拿起手杖,淡淡地回答:“出去走走,顺便见个朋友。”
……
出了商行大门,沿着马路往南走了十多分钟,远远就能看见“大世界”的牌子。
肖劲松买了一份报纸,站在人行道上,佯装打开报纸浏览新闻,视线却从纸面正上方透出去,迅速扫视着正对面影剧院台阶两侧的人力车夫。
这里是魔都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虽然影剧院通常中午才开门,但这一带是商业娱乐区,各种酒楼、餐馆、西餐厅林立,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成衣铺、当铺、银楼……来往行人密集,自然成了黄包车的最佳**场所。
肖劲松很快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身穿黑布短褂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胳膊上暴露在外的肌肉非常结实,大腿短而粗壮,剃着极短的头发,露出淡青色的头皮。
他坐在黄包车的车挂上,肩膀上搭着一块用来擦汗的白毛巾,正四下张望着等候客人。
他叫陈如峰,化名刘刚。表面上是黄包车夫,实际身份是魔都特科的重要领导人之一。
长久以来,经费问题一直对中一共形成困扰。虽说出于工作需要才选择了黄包车夫这份工作,但陈如峰的确很需要这笔收入来维持日常生活开支。
肖劲松看过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档案,当时留下的陈如峰黑白照片有些模糊,无论职业还是外貌,基本上能与眼前人对得上号。
将报纸折叠起来,走过马路,径直来到陈如峰面前。
他立刻从地上站起,佝偻着背,带着讨好的笑:“先生,您要用车吗?”
第九节 董事
“认识,当然认识。”陈如峰笑着回答:“您坐好,走喽!”
……
坐在车上,看着陈如峰的背影,肖劲松心中微生感慨。
特科工作是世界上最难做的工作之一。
只有忠诚、意志、牺牲等优秀品质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一名合格的特工考验的是综合素质与能力。
曾经有一名孤独的长期卧底说过:“每一天都可能成为生命的最后一天。大脑神经始终紧绷,睡觉也必须睁着眼睛,稍微一点儿马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当然不仅仅指自己的生死,更多的还是任务失败,事业中断,以及与此关联的他人生命,乃至无数人的生命,重大战局……
但是这种品质、素质、能力和意识,并非人人具备,也不是所有身为特工的人都具备。也许你的确是一名特工,但并不意味着你适合做一名特工。
历史上的陈如峰因叛徒出卖,于一九四七年九月被捕。当时执政府已显败像,大量军队被歼,就连西南陪都也岌岌可危,上位者们开始思考将政权中心转到夷州,借助其它国家军力协助,顽抗到底,侍机反扑。
一九四九年三月,陈如峰**害。
他已经看到了曙光,却没能等到光明来临的那一刻。
肖劲松从黄伟光手上接到的任务是向魔都特科转交五百支驳壳枪及**。
这不是玩游戏,只要把货运到指定地点,就有NPC负责接收。
虽然是在另一个时空,但经历的这一切对肖劲松来说都是真实。暂且不论必须自己出手搞到那批**,他还要主动与魔都特科联系,才能继续并完成这项任务。
普通人也就罢了,随便找个由头吃几次饭,喝几次酒,很容易成为朋友。
以陌生人身份与特科打交道,基本上不会得到信任。
就算双手奉上,把这批**摆在陈如峰面前,人家也根本不会理你。
所以一切都得慢慢来。
……
很快到了花旗银行,肖劲松下了车,他从衣袋里拿出两个角子递给陈如峰,带着专属于他这个阶层商人的傲慢,以及必不可少的温和态度把钱递过去,淡淡地说:“我办事不用太久的时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再把我送回去。”
有生意当然是好事,陈如峰笑着连连点头:“好的,谢谢!”
肖劲松在银行开了个户头,不到十分钟就办完了业务。
他走出银行大门,正好看见陈如峰背对着自己坐在水泥台阶上,从挎包里拿出一個玉米面窝窝头,就着凉水慢慢地吃着。
肖劲松没惊动对方,缓步走到近前,右手掩住口鼻,用力咳嗽了一声。
陈如峰连忙转身,看见是肖劲松,赶紧把没吃完的窝头装进衣兜,忙不迭解释:“我以为先生您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差不多也到午饭时间了,就先吃着垫垫底。您来了就好,我这就送您回去。”
肖劲松以颇为优雅的姿势举起右手轻轻摇晃了几下:“你先吃吧,我不急。”
陈如峰笑道:“您是大忙人,我吃个饭算得了什么。先生您上车吧,我回头再吃。”
肖劲松缓缓摇头,他的语气缓慢且富有节奏:“我不赶时间,你慢慢吃,吃完以后休息几分钟咱们再走。你一下子吃太多东西,紧接着剧烈运动,很容易导致急性肠胃炎,到时候就得开刀做手术,得不偿失。”
陈如峰对此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实际生活当中从未遇到过。听肖劲松这么一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
肖劲松看着马路斜对面有个胸前挎着木箱**的少年,便抬手往那边指了一下:“你先吃,我买包烟。”
买了一包“哈德门”,回到黄包车旁的时候,陈如峰已经在吃第二个窝窝头。他吃得很快,两边腮帮鼓鼓的,用力咀嚼,大口喝水。感觉口中的食物不是正常吞咽,而是被饮水冲刷下去。
肖劲松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长长喷出一股浓烟,然后低头看着陈如峰手里的那半个窝窝头,故意饶有兴趣地问:“这东西好吃吗?”166xs.cc
“还行。”陈如峰脸上挂着老实人特有的憨厚笑容:“三合面做的,吃起来很顺口。如果是苞米渣子做的那就塞牙又刺喉了。”
三合面指的是玉米面、高粱面和小麦面。主要成分是玉米面和高粱面,至于小麦粉的添加就得看各家经济情况。有的掺的少,有的掺的多,最高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十。
苞米渣子不是玉米碎粒,而是干燥玉米芯碾碎、磨细后的成品。这玩意儿在后世多用于添加饲料,有些挑剔的牲口还不愿意吃。
肖劲松“唔”了一声,继续问:“你拉黄包车,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陈如峰回答:“这得看运气,还得看老天爷的脸。如果遇到下雨天就没法出车,得靠平时积蓄耗着。”
他这番话说的很有技巧,几乎没有透露自己的底子,随即话锋一转,笑着问:“先生,您怎么称呼?”
肖劲松笑道:“我姓张。”
陈如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用上了恭维的语气:“我看张先生您谈吐不凡,应该是见过世面,喝过洋墨水的人吧?”
肖劲松没有否认:“呵呵,你倒是看得准。”
陈如峰有着身为底层人的自觉,三口两口把窝头吃完,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弯腰对着肖劲松行了个礼:“谢谢张先生。走吧,我送您回去。”
这一趟,肖劲松指定的位置是茂昌商行大门口。
下车的时候,他给了双倍车钱。
陈如峰正打算推辞,肖劲松却笑道:“既然给你就拿着。我用车的时候多,你每天早上十点钟都过来一下,我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出门。拉生不如拉熟,伱也能赚点儿。”
反正都是接活儿,这对陈如峰来说相当于一笔固定收入。他心中大喜:“谢谢张先生。”
……
肖劲松转身走进商行,上了楼梯。
接触是一个长期行为。只要明白对方的需求,对症下药,就不难取得陈如峰的信任。
何沣应该是听见脚步声,提前在楼梯口候着。肖劲松刚走上二楼,他就迎上来,音量虽然压低,却掩饰不住兴奋的语气。
“张兄,塔兹维尔先生来了,他要见你。”
茂昌商行有美资背景,塔兹维尔拥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是占比最大的股东。
肖劲松很清楚,阿尔布雷克特的这批货价值量太大,肯定会惊动商行高层。何沣这个代理人必须将情况上报,商行主控者无论如何也要出面与自己详谈,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试探着问:“……现在?”
何沣笑呵呵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拖着他往前走:“塔兹维尔先生半小时前就到了,他一直在等你。走吧!他是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我保证你会喜欢他。”
走进三楼会客厅,肖劲松看到了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人。
他稀疏的头发已显花白,浅灰色西装质地柔软,没有系领带,棕色软牛皮鞋擦得一尘不染。看见何沣引着肖劲松走进房间,他连忙从沙发上站起,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伸出右手问候:“您好。”
他的中文吐字发音有些生硬,但表述的意思却很清楚。
肖劲松与其握手言笑,三人分别落座。简单的寒暄过后,塔兹维尔认真地说:“张先生,何沣给我介绍了你的情况,公司对此非常重视,我觉得有必要与您仔细详谈,加深彼此的认识和了解。”
肖劲松面带微笑,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在塔兹维尔眼前晃了一下,很有礼貌地问:“可以抽烟吗?”
他注意到老人右手食指没有熏黄的痕迹。
塔兹维尔对他的这番做派很满意,笑着摆了摆手:“谢谢!您请自便,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习惯就反对别人抽烟。”
肖劲松笑着赞道:“您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他递了一支香烟给坐在旁边的何沣,然后点燃自己手中的那支,对塔兹维尔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塔兹维尔听得频频点头,问:“这么说,你现在是英一国人?”
“是的。”肖劲松神情淡然。
塔兹维尔继续道:“我相信你与阿尔布雷克特家族之间的关系很亲密,但这批药品的数量太大,收益也必将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恕我冒昧,如果结清货款,张先生您打算怎么使用这笔钱?”
肖劲松语气和神态都没有变化:“阿尔布雷克特当初在伦敦筹货的时候,动用了所有家族资金,总共十八万英镑。我帮他凑了两万镑,这是我的份额。当然,其中有一部分算是借给他的。”
听到这里,塔兹维尔不由得双眉一挑:“两万镑?这是你的全部积蓄?”
第十节 前瞻
在这个时代,面对其他肤色人种的时候,白人有种与生俱来的强烈优越感,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上帝专门为他们创造。
“塔兹维尔先生,你是米国人,应该知道牛仔裤吧?”肖劲松问。
这问题与目前的话题毫不沾边,塔兹维尔对此毫无准备,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
“利维。施特劳斯发明了牛仔裤。”肖劲松淡淡地说:“他当时也是西部淘金者的一员。然而他另辟蹊径,用极其耐磨的布料制作牛仔裤,很快风靡一时。按照我的观点,他属于另类的淘金者。”
“在这个世界上,“淘金”已经不是一个传统行业,而是专指创新,以及用不同方式寻找并发掘财富的特殊能力。”
说到这里,肖劲松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塔兹维尔,侧过身子,抬手朝着房间斜对面的窗户指去:“马路对面有一条小巷,那里有很多中式餐点,您有没有尝过?”
塔兹维尔对此颇感意外,他微微点头:“你指的是蟹黄小笼包?”
肖劲松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看来您很喜欢中一国菜?”
塔兹维尔对此并不否认:“是的,我尤其喜欢红烧肉。虽然看起来很油腻,却非常美味。”
肖劲松认真地说:“我的母亲是一名厨师,我的父亲在做菜方面也颇有心得。他们当初在金山就是卖饺子起家。”
塔兹维尔微微点头。潜意识当中,他倾向于相信“张诚和”的这番话。
一九零八年,池田菊苗在昆布中提取出谷氨酸钠。然后与商人铃木助三郎合作,开设了“味之素”公司。
一九二三年,吴蕴初创办了天厨味精厂,向市场推出佛手味精。此后,佛手牌味精不仅畅销国内,还打进了米国市场。
在此之前,米国人的餐饮调料大多是各种香料和盐。
关于中一国菜里那种特殊的鲜味,很多人都觉得源于味精。
这其实是一种误解。
塔兹维尔自幼在米国长大,烹饪手法一直都是煎烤炖煮,滋味寡淡。来到魔都,尝过这里极富特色的菜肴,对他的味蕾造成了无比强烈的冲击。
他曾经想过在纽约开一间中餐馆。
然而不是每个米国人都会像他这样以包容心态接受外来事物。尤其是餐饮,想要在短时间内改变固定口味实在太难了。能否赚到钱不好说,也许还会因此惹上麻烦。
但在塔兹维尔的潜意识当中,他确信如果有人这样做,肯定能赚钱。
这是典型的商人意识。面对陌生行业,总是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摇摆。
所以“张诚和”说自己的父母在国外卖饺子赚到第一桶金,塔兹维尔认为这种事情发生概率很大。
他相信“张诚和”,主要是因为对方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另外,那批药品真实存在,如今就摆在茂昌商行的仓库里。如果对方蓄意行骗,这种主动带着货物上门的骗子请多给我来几個。
塔兹维尔心中的怀疑在于“两万镑”这个数字。
在这个时代,英镑兑换率高于美元,购买力极强。
一对卖猪仔去金山的华工夫妇,竟然能赚这么多钱?
肖劲松看穿了塔兹维尔的怀疑,他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看准机会。塔兹维尔先生您是米国人,我就以淘金为例。假如在米国西部发现了特大金矿,成千上万的人前往那里淘金,您觉得在这样的基础条件下,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
塔兹维尔下意识联想到两人之前的谈话内容,不由得莞尔:“推销牛仔裤的机会可不多,还有就是饺子……与面包、饼干、咸肉和豆子比起来,饺子的确能卖个好价钱。”
肖劲松摇摇头:“我承认,无论服装还是餐饮都可以赚钱。但这样做实在太复杂,回收成本速度太慢,利润也很薄。”
这话顿时激起了塔兹维尔的好奇心:“看来你有更好的办法?”
肖劲松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淘金需要各种工具,比如丁字镐、鹤嘴锄、网兜……淘金的人为了赶时间,也为了减轻负担,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不会带着工具上路。我会准备好一切,提前在金矿附近的小镇上等着他们。”
何沣若有所思:“你说得没错,工具是必需的,没有这些就没法淘金。”
塔兹维尔仔细盯着肖劲松看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站起来,伸出右手紧握着肖劲松的左手,颇为感慨地说:“不得不承认,您有着一双善于发现财富的眼睛。”
肖劲松认真地说:“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塔兹维尔听出他话中有话:“你的意思是……”
肖劲松坦言:“我打算以先期销售的部分药品利润入股。数目暂定五十万大洋,您觉得怎么样?”
塔兹维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何沣,发现对方同样也用不解的目光望向自己。
他随即转向肖劲松,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们可以一起合作,赚更多的钱。”肖劲松对此毫不掩饰。
塔兹维尔眯起双眼,他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张先生,您在这方面应该有一些特殊想法,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和建议。”
“当然可以。”肖劲松很清楚,想要说服对方,就必须拿出足以慑服对方的强有力证据:“这个世界并不安全,随时可能爆发战争。”
塔兹维尔与何沣不约而同怔住。前者常年来往于中米之间,很快反应过来,轻轻点了下头:“在米国,很多人也有同样的看法。”
“呵呵,那是因为他们嗅到了**和阴谋的味道。”肖劲松调侃了一句,神情和语气都变得认真起来。
“上次大战,得国战败。以瑛国为首的战胜国瓜分了巨大的收益。得一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国内一片混乱,马克贬值速度甚至赶不上印刷和发行的速度,民众怨声载道……塔兹维尔先生,假如你是得一国总统,你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
白人老者很精明,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是商人,不是**家。”
肖劲松自嘲地笑笑:“好吧!看来我们看待事物的观点与逻辑思维存在差别。但就欧洲目前的整体情况来看,各国之间的利益矛盾实在太深了。还有就巴尔干,那里长久以来被称之为“欧洲的**桶”。如果我预料正确的话,不出十年,欧洲必然爆发战争。”大风小说
塔兹维尔端起摆在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缓缓地说:“你的目光实在太超前了。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肖劲松捏了个清脆的响指:“商场与战场一样,必须高瞻远瞩,对市场进行预判。只有这样才能跑在对手前面。”
塔兹维尔对此表示赞同:“你说的没错。可是……单凭德一国的现状,就认为欧洲会爆发战争,张先生你的结论会不会太武断了?”
“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肖劲松将上身前倾,凑到距离塔兹维尔很近的位置:“当一个国家从生产到出口命脉都被其它强国牢牢把持,还必须支付一大笔战败赔偿的时候,这相当于把一个人往绝路上逼。”
“我们中一国有句俗话:兔子急了都咬人。当民众连每天赖以生存的面包都无法得到满足,愤怒的情绪长期积压在心中,会形成一股无比强烈,可怕到极点的能量风暴。”
塔兹维尔凝神思考,双眉几乎绞在一起:“我承认你在这方面的确看得很准,但不要忘了,民众就算再苦再累也没有宣战权,只有国家领袖才有这样的能力。”
“这正是接下来我要说的。”肖劲松继续道:“去年,也就是一九三三年一月三十日,阿到福就任得一国总理。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男人,他会把得一国,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拖入可怕的战争深渊。”
塔兹维尔对欧洲的情况非常了解:“张先生,伱指的是呐脆?”
肖劲松注视着老人的眼睛:“他们非常狂热不是吗?只要有这股力量带动引导,德一国民众肯定会站在阿到福那边。”
塔兹维尔笑了一下:“这就是你那批药品只愿意卖掉三分之一的理由?”
肖劲松好整以暇的回答:“在不远的将来,我们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大人物。前提是有些事情敢不敢做,愿不愿做。”
塔兹维尔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心中却仍有些纠结:“这是一场**。”
肖劲松微微一笑:“但赢的几率很大。”
塔兹维尔沉默片刻,抬起头:“好吧!你成功的说服了我。张先生,你的精明与智慧令我赞叹,你独特的见解令我感到惊讶。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专属于冒险者的特质。作为合伙人,我觉得我们今后应该会相处的很愉快。”
第十一节 商社
成为茂昌商行的大股东,这是肖劲松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这个特殊时代,有一个资本加持的身份有多么重要。这种特殊光环加持远远超过一本瑛国护照。尤其是接下来的任务进度与完成方面,成功率也因此增加了至少五个百分点。
只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才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肖劲松之所以敢在塔兹维尔面前说那番话,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塔兹维尔是犹太人。
塔兹维尔早年曾想把生意重点转向欧洲,通过与瑛国政要的关系,大力开拓得国市场。
原因很简单,这一时期的得国经济命脉被战胜国把控,几乎什么都缺。
马克的贬值速度远远超过预期,再加上那脆的狂热,塔兹维尔最终选择了退缩。
虽然现在的那脆并不反犹,但塔兹维尔明白:一個动荡且疯狂的社会不利于经商。
……
按照茂昌商行重新划定的股份配比,“张诚和”以五十万大洋的资本占股百分之十八,成为了商行第五大股东兼副总经理。
肖劲松很清楚,塔兹维尔之所以愿意让自己入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尔布雷克特的这批药品。
在商言商,如果自己担任副总经理期间没有给商行带来收益,顶多一年半载,塔兹维尔就会以各种理由让自己离开这个位置。
……
太阳如往常一样升起,普照大地。
肖劲松起得很早,他换上一套软质运动装,以茂昌商行所在地为中心慢跑一圈,气喘吁吁进了早点巷子,吃了一大碗鳝丝面,带着极其舒服的饱腹感回到住处,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穿着整齐,走出居所大门。
穿越时空且在没有足够时间能量作用下,生理年龄不会产生变化。他的这番做派在旁观者眼里就是喜欢运动,加上高大魁梧的体格,就算有人觊觎肖劲松的钱财,很大程度上也会主动打消一对一劫财之类的念头。
他虽已年迈,却长期锻炼,体质不错。
陈如峰依约在商行大门口候着。肖劲松上了黄包车,问:“虹口那边有一家正通商社,你知道在哪儿吗?”
陈如峰转过身,神情显得有些犹豫:“……知道,那是个东洋人的商行,路挺远的。”
肖劲松微微笑了一下:“走吧,我赶时间。”
……
正通商社位于公共租界,主体建筑原本是一幢四层大楼,两边加盖的部分具有浓郁日式风格,周边全是围墙,东边的大门用深蓝色布幔及分瓣菊花徽章作为装饰,掩盖着高大坚实的钢铁大门,入口很窄,有专人把守。
这里是公共租界的商业区,对外来者的态度远不如军事区那么恶劣。陈如峰放下黄包车把手,看着正从车上下来的肖劲松,小心翼翼地问:“张先生,要不您等会儿另叫辆车吧!我家里还有事儿,要不咱们……”
肖劲松打断了他的话:“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咱们既然有过约定,你还是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谈点儿事情,不会太久。”
说着,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塞到陈如峰手中。
……
肖劲松身上的这套西装起到了很好的“通行证”效果。商社守卫没有故意为难,程序化的问了几句便放他进去。
刚走进一楼大厅,一个身材高壮,穿着襦袢和木屐的男人正好从楼梯上下来,毫不客气地挡在肖劲松面前。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他的中一国话发音有些生硬。
肖劲松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不慌不忙地回答:“鄙人是茂昌商行的副经理,今天过来是想要与贵商社谈一笔生意。”
“你想谈什么生意?”男子丝毫不为所动,他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无比强烈的优越感,以及对华人毫不掩饰轻蔑。
肖劲松对此毫不在意,他用暗含讥诮且不易察觉的目光迅速打量着对方,忽然朗声笑道:“听阁下的口音,应该是福冈人吧?”
他用的是日语。
男人紧锁的眉头略微有些松动,语气也变得较为缓和:“你日语说得不错。怎么,你去过福冈?”
肖劲松笑着解释:“我曾经在瑛国皇家海军服役,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随舰去过福冈,那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他随口谈起福冈小吃和各种名物,以及当地的风俗。男人脸上的轻蔑与冷漠也逐渐消失,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难得的笑意。
最后,肖劲松从上衣内袋里取出自己的护照:“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见见贵商社的专务董事川口平实先生,顺便谈谈关于棉纱的事情。”
男子仔细检视护照,顿时双眼睁大,下意识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东西远比刚才的名片更具含金量,再加上“川口平实”这个名字……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站在面前的这个中一国人……不,应该是瑛国人,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好,我是商社事务早野健次郎。”男人恭恭敬敬将护照双手递还给肖劲松,语气上也显得较为谦和:“川口先生回国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肖劲松一听,顿时显得无比失望,他懊恼地连连摇头:“下个月……时间上有点儿晚了,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早野健次郎察言观色,问:“张先生,你要买棉纱?”
“是的。”肖劲松故意卖了个关子:“而且数目很大。”
关于正通商社,后世史料有着非常详细的记载。
这家商社有黑龙会背景。
一九零一年,头山满组织成立黑龙会,目的在于谋取HLJ流域为东洋领土,因此得名。
肖劲松之所以提到福冈,一方面是早野健次郎的口音,故意拉近关系,其次是因为黑龙会创立地点就在福冈。
正通商社与黑龙会相辅相成,头山满同时兼任正通商社副社长。
川口平实这个人在历史上真实存在,他是正通商社的专务,相当于后世集团公司的执行董事。
至于早野健次郎这个“商社事务”,其实就是普通办事人员。不过看其衣着与言谈,应该是商社方面聘雇,有着黑龙会背景的浪人,或者侨民。
数目很大,也就是肖劲松最后说的这句话,对早野健次郎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刺激效果。
“张桑,生意方面的事情我可以代劳。”他望着肖劲松,眼里透出无比炽热的欲望。
不要误解,这种欲望并非源自于男人对男人之间的特殊情感,完全是出于金钱方面的考虑。
人人都想往上爬。在这个特殊年代,尤其是在商社这种适当,只要用成绩证明自己拥有商业方面的能力,自然会获得提拔。
早野健次郎觊觎课长职位已久,他迫切需要这方面的业绩。
从没有任何称谓,到“张先生”,然后是“张桑”,早野健次郎的心态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重大改变。
因为语言,因为大家熟悉的同一个地方,最后才是关于钱货交易方面极具重磅的一击,肖劲松对此拿捏得很准。
其实川口平实在肖劲松的计划中占比不大,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无视。
他今天过来,的确是为了购买棉纱。
从明治维新时代,东洋的生丝和棉纱产业就在出口行业中占有重要比例。
黑白电影《啊,野麦岭》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东洋棉纱具有柔软、轻薄、耐磨、耐洗的特点,而且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可以保持皮肤清洁和湿润。早期东洋棉纱大多是作为原料销往瑛国,制成棉布之后返销国内。后来工艺改进,东洋棉布生产能力大幅度提升,对华倾销成为当时的主要贸易项目。
这一时期东洋从中一国大量收购棉花和生丝,通过对原料进行加工的方式赚取利润。不夸张地说,棉纱就是东洋军工的奠基石。
肖劲松温和地笑道:“我想先听听早野君的报价。”
早野健次郎变得无比热情:“张桑,去我的办公室谈吧!那里有上好的茶叶,非常安静。”
肖劲松侧身行礼,笑容可掬:“那就烦劳早野君了。”
……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间日式装修风格的静室。
早野健次郎研习过茶道,茶具很精致,沏茶手法也颇为独到,撇去浮沫,清亮的茶汤香气四溢。
肖劲松端起瓷杯细细端详,从纹理到质地很是夸赞了一番,笑道:“没看出来啊!早野君还是茶道方面的达人。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也只有张桑这样的贵客才值得我好好招待。”早野健次郎被夸得心花怒放:“请喝茶。”
肖劲松微微抿了一口,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浓郁的茶香。
良久,他缓缓睁眼,叹道:“茗者八方皆好客,道处清风自然来。果然是好茶、好具。”
说着,他挑起右手大拇指连声夸赞:“更难得是这茶沏的恰到好处,足见早野君手法之精妙。”
这些奉承话不偏不倚恰好触到早野健次郎的痒处,他笑逐颜开,对“张诚和”的好感瞬间倍增。
第十二节 棉纱
所谓茶道,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儿。身为未来世界的穿越者,肖劲松虽未深刻研究过茶道,但平时耳闻目睹,尤其是很多网红都从事茶艺,各种相关信息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到处都是。随便挑几样出来聊聊,足以在早野健次郎面前树立起“茶道高手”的形象。166xs.cc
有了共同的爱好,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彼此关系也比之前更加熟络。
肖劲松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先看看贵商社的棉纱样品。”
早野健次郎叫人拿来样品,请肖劲松过目。
肖劲松手抚棉纱,赞不绝口:“瑛国率先开启了工业**,拥有全世界顶尖的纺织技术。可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贵国优质的棉纱和生丝原料,瑛国出产的布料至少要下降一个档次。”
“那是肯定的。”早野健次郎脸上浮起无比自豪的神情:“大东洋帝一国在这方面的实力有目共睹,无人可比。”
“那我们可以具体谈谈价格方面的问题。”肖劲松眼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早野君,我想听听贵商社的报价。”
早野健次郎从样品盘上拿起一束棉纱:“这是我们商社最好的货,十六支纱一件,售价两百块银元。”
“太高了。”肖劲松摇摇头:“早野君,这个价位实在太没有诚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直接从魔都纱厂进货。”
早野健次郎神情倨傲:“只那人的货品质低劣,怎么能与我们的优质产品相提并论?”
肖劲松淡淡地说:“早野君,我是商人,在商言商,这是两码事。如果你坚持这个报价,我只能说抱歉。实在不行的话,还是等川口专务回来再说吧!”
他态度很坚决,早野健次郎皱起眉头,心中虽然暗自腹诽,却不敢轻易出言得罪对方。思虑片刻,他试探着问:“张桑,你觉得多少价位比较合适?”
“一百六。”肖劲松杀价极狠。
早野健次郎断然否决:“这不可能。从生产到运输,这个价钱连成本都不够。”
“我认为这是个很适合的价位。”肖劲松再次流露出成年人招牌式的迷人微笑:“而且我要的货很多。”
“你要多少?”早野健次郎条件反射地问。
“我要三千五百件。”肖劲松将身体向后一倾,以非常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抛出一個看起来非常有诱惑力的诱饵:“如果早野君愿意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完成交易。”
早野健次郎愣住了,他张着嘴,面露惊讶。
如果按照肖劲松提出“一百六十元”的价位,这笔买卖的总交易价就是五十六万大洋。
真正的大手笔,这种生意整个商社一年到头也不多。
在魔都,长期经营且赚头很大的生意有三件,分别是:棉布、粮食和煤炭。
魔都是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居民众多。所谓早上起床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涉及到吃穿,都是老百姓每天必不可少的物质需求,自然是不愁卖。
棉纱是制作棉布的原料,属于次级商品,也是魔都股票交易所经常换手的大宗物资。
普通民众不会购买棉纱,这种商品的客户通常是种花家民营工厂。比如振丰纺织厂、庆祥纺织厂、鸿丰纺织厂与公和纺织厂。
明治维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棉纱生产与纺织业一直是东洋的“国之根本”,简单来说就是出口创汇。
东洋国接连打赢了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赌国运赢得盆满钵满,再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争红利,早已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
回过头来再看看曾经的天朝上国已然腐朽不堪,自然起了蛇吞鲸的心思。
在魔都从事商业活动的东洋商社有好几家,正通商社只是其中之一。
历史上,东洋棉纱最大的出口国是约翰牛。后来随着东洋国纺织产业全面升级,作为次级原料的棉纱也开始大量对华输入,全面倾销。
一百六十元每件的价格的确很低,但这远远达不到东洋纱厂触底的成本。
东洋国缺乏资源,尤其是石油。棉纱从东洋国内运往魔都,使用内燃机货轮无疑显得奢侈,因此这一时间段的东洋货**多是老旧的蒸汽型号。动力燃煤来源于东三省,南满铁路本身就有黑龙会背景,再加上东洋国对商社的一系列扶持政策,单件棉纱的成本价应为一百四十至一百四十五元之间。
但不管怎么样,一百六十元这个价位实在太低,就算早野健次郎迫切想要扩大自己的业绩,也绝不敢松口。
然而“五十六万大洋”这个数字的确是充满了诱惑力,令早野健次郎无法用简单的“不行”两个字拒绝。
思虑片刻,早野健次郎认真地说:“张桑,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请稍等,我现在向佐藤部长汇报,由他来做出决定。”
肖劲松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在这里静候早野君的佳音。”
……
佐藤信忠是个身材颀长,留着仁丹胡子的中年人。早年加入正通商社,熬资历积功升为部长,商场经验极为丰富。
听完早野健次郎的报告,佐藤信忠陷入沉默。
他是个头脑冷静,心思重,城府深,极有主见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的人。
“这件事情有点古怪。”良久,佐藤信忠抬起头,缓缓地问:“早野,你把前后经过详细说一下,就从你跟这个人刚接触的时候开始,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嗨依!”早野健次郎点头应答,将之前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佐藤信忠听得很认真,一字不漏。
“一个有着支呐血统的瑛国人……有意思。”
他双手虎口向内,用力按住左右大腿,凝神静思片刻,很快做出决定。
“早野,带我去见见这个人。”
……
静室。
早野健次郎居中,分别对双方做了介绍。看着年龄与自己“目前外表”相仿的佐藤信忠,肖劲松微微一笑,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这样的举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早野健次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满面惊讶,心中充满了好奇。
佐藤信忠内心的讶异不亚于早野健次郎,但他历来稳重,遇事从不慌张。看着肖劲松向自己鞠躬行礼,然后盘腿坐下,抬起右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略微下滑的黑色圆框眼镜,客套地笑道:“初次会面,张桑就如此客气,呵呵……实在是……”
他摇摇头,用探询且充满疑问的目光注视对方。
肖劲松朗声笑道:“我七年前就听过佐藤先生的大名。”
佐藤信忠心念微微一动,礼貌地笑道:“还请张桑解惑。”
肖劲松正襟危坐,不慌不忙道:“三年前,满铁从北俄购入了一批钢材。因为米国人的介入,北俄临时加价。当时满铁方面派出了一个谈判团,佐藤君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三二九满铁商案”绝对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公关范例。
事情其实很简单:海军需要一批特种钢材,于是以满铁的名义从北俄购货。当时东洋的钢铁来源主要是米国,从废旧钢铁到运输,已经形成完成的产业链。尽管从北俄购入的特种钢数量不多,却引起了米国供应商的不满。于是他们编造各种谣言,尽一切可能想要搅黄这桩交易。
之所以被称之为“商案”,是因为**解决过程中,有一名负责运输钢材的满铁中一国雇员意外身亡,同时涉及犹太奉天商会与米国商人之间的利益**。
佐藤信忠在处理商案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也由此被黑龙会看中,破格提升为课长。
三二九商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东洋也有心想要加强与北俄方面的合作,所以问题解决之后,满铁及东北驻军总部联合发文,以新闻方式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公诸于众。
肖劲松今天来到正通商行,预先做足了准备。
川口平实、佐藤信忠、伊智阳人、大久保合山……这些都是正通商行部长级别以上的人物,无论其中任何一位,肖劲松都有绝对把握以熟悉的历史为依据,拉近彼此关系。
佐藤信忠笑了。他此刻的笑容真正是发自内心,毫无掩饰与客套的成分。
一番寒暄过后,话题回归之前的棉纱价格。
佐藤信忠端起茶杯敬了对面一下,随即认真地说:“张桑,一件棉纱一百六十块,这个价钱无论如何都太低了。您是个聪明人,我想听听您开价的理由。”
肖劲松始终笑眯眯的,他主动拿起茶壶,给佐藤信忠半空的杯子加满:“佐藤先生,我承认,一百六十块的价格的确有点儿低,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这是在帮贵商行解决麻烦。”
佐藤信忠用精明的目光盯着他,不动声色地问:“这话从何说起?”
第十三节 底牌
这番话在早野健次郎与佐藤信忠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正通商社的机密!
早野健次郎下意识握紧斜插在腰间的佩刀,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肖劲松,言语上早已没了之前的客套,沉声道:“张桑,您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
肖劲松没有直接回答。他伸手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对佐藤信忠礼貌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问:“佐藤先生,能抽支烟吗?”
佐藤信忠关注着肖劲松表情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您请自便。”
划亮火柴点燃香烟,肖劲松酝酿了一下情绪,翘起二郎腿浑然释放出一股约翰牛特有的冷傲气质,平静地说:“我以前在瑛国皇家海军供职,虽然后来离开了,但在海军部还有几个朋友。”
“长期以来,正通商社一直是瑛伦纱厂的重要供货商。可是从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注意到情况有些变化。”
“三月份,坂东丸没有按照预定航线前往孟买,而是直接去了夷州。”
“四月份,野岛号运煤舰没有在孟买停靠,直接进入吴港。”
“上个星期,富山丸改变航线,前往大连。”
“坂东丸和富山丸是贵商社旗下的货轮,野岛号虽说是海军的舰艇,但就实际功能而言其实就是货船。”
肖劲松将身体往后略微靠了靠,吸了一口烟,透过烟雾观察着坐在对面的佐藤信忠:“坂东丸和富山丸的算不上什么秘密。只要购买当地报纸,无论是谁都可以知道它们的航向和具体入港时间。”
“野岛号要麻烦一些,它毕竟是军舰,航线保密,但最初的停靠码头是孟买,我只要通过海军部的关系,再加上几份非常及时的电报,就能掌握这些货船二十四小时内的所在位置。”
早野健次郎皱起眉头,在桌子下面握刀的手略有放松。他内心和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张桑,我提醒你,我们谈的是棉纱,不是货船。”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棉纱。”肖劲松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视线转移到佐藤信忠身上:“从棉花到棉纱,再到棉布,这是一个完整的生产制造过程。贵国长期向瑛国出口棉纱,在两国贸易中占有重要比例。当然,之所以这样做的前提,除了两国之间供需互补,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因为海军。”
“众所皆知,贵国海军源于萨摩藩,师从于瑛国,而且瑛国工业底子雄厚,所以贵国在商业贸易方面优先选择瑛国也无可厚非。但无论任何事情只要持续时间久了,就会形成相互依赖或者其中一方依赖的情况。”
佐藤信忠保持着固定不变的跪坐姿势。他很想对“张诚和”刚才说的这些予以反驳,然而搜肠刮肚却找不到合适的字句,只能压制着心中的惊骇与愤怒,狠狠咽下一口唾液,在喉咙深处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咕嘟”声。
肖劲松继续以温和语调毫不留情撕下对方身上最后的遮羞布:“恕我直言,贵国与瑛国之间的外贸长期处于不平等地位。卖棉纱肯定没有卖棉布赚的多,但全球棉布市场早已被瑛国人牢牢把持。他们在全球所有的殖民地进行倾销,硬度、伽那大、芯洗兰、非洲……这是一個无比广阔的市场,需求量惊人,是真正的财富宝库,可对于贵国以及贵商社,只能站在旁边观望。”
“八嘎!”早野健次郎再也忍不住了。有一说一,这个时代的东洋人虽说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却血性十足,根本不像三岛邮寄夫**的那个时代,军人面对狂人束手无策,竟然拨打报警电话,让警察过来处理。161小说
佐藤信忠转过头,很是不满地看了一眼早野健次郎:“早野,你想干什么?”
他的身份对早野健次郎自有一股威严,后者连忙双手抚地,愤愤不平的辩解:“部长,他……这个人说话极其无礼,我实在是……”
“够了。”佐藤信忠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他对着早野健次郎缓缓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嗨伊!”早野健次郎不敢多言,只得转身退出静室。
房间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佐藤信忠按捺住心中的浮躁,勉强挤出一丝笑:“张桑,让您见笑了。”
肖劲松微笑着摆了摆手:“早野君是性情中人,不矫揉造作,有什么就说什么,这很好。”
这话让佐藤信忠听起来感觉很舒服,也多少驱散了一部分心中的不快。他定了定神,认真地问:“张桑,关于棉纱……你是怎么知道的?”
肖劲松没有故意卖关子。他将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熄,直言不讳:“去年年底,贵国以“保护侨民”的名义向魔都增派了五百人的海兵队。今年年初,又在这个基础上增派了一千名士兵。”
所谓海兵队,就是海军陆战队,只是各国叫法不同。
佐藤信忠点点头,心中疑惑仍然未解:“这与棉纱有什么关系?”
肖劲松微笑道:“这就要说到魔都公共租界的由来了。这里最早是瑛租界,后来米国人也插了一脚,两边加起来合成“瑛米租界”。为了方便往来,两国租界合并,这才有了公共租界。”
“佐藤君,贵国来得比较晚,没有单独划分租界,但因为贵国侨民以虹口一带为**地,所以概念上就把这里默认为贵国的势力范围。”
“派出军队保护侨民,这当然无可厚非。可是年前增兵五百,年后又增兵一千,这对瑛、米两国来说实在太多了,而且执政府也无法接受。这可不是我夸大其词,佐藤君您站在他们的立场想想,这无论换了是谁都不愿意啊!”
“国与国之间的商业贸易,很大程度上是外交的延续。贵国海兵队增兵,魔都报纸新闻版面上清清楚楚写着呢!再加上我有海军部那边的关系,把坂东丸等货轮连续改变航线的事情联系起来,所以我才提出每件棉纱一百六十块大洋的报价。”
“贵国生产棉纱,原料来源主要是中一国与米国的棉花。当然硬度的棉花品质更好,可那是瑛国人的后花园,贵国根本无法插手。呵呵,我不是官员,在“增兵保护侨民”这件事情上,我无法发表评论。我只知道一件事————唐宁街的大人物不愿意在魔都看到太多的贵国士兵,所以他们认为有必要通过外交或者商业手段给贵国一点必不可少的提醒。”
“所以连续两个月,瑛国人连续缩减从贵国购入的棉纱数量。我相信贵国外交部从一开始就此事与唐宁街协商。如果彼此都能满足双方提出的条件,坂东丸的航线就不会有变化。可是就目前来看,我估计实际情况应该是贵国在驻军一事上态度强硬,唐宁街那边也不愿意松口,导致两边僵持。”
佐藤信忠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肖劲松说的这些话极具分量,用“远见卓识”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他深深吸了口气,为了掩饰内心深处激烈的思维碰撞,佐藤信忠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放下,叹道:“张桑,能够通过一件简单的事情进而分析出这么多的细节,然后转而用在商业方面……您真的很优秀。”
肖劲松笑了,他笑得坦诚又狡猾:“佐藤君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商人。”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继续之前的坚持已然没有必然。佐藤信忠思考片刻,认真地说:“一百六实在太低了。一百六十五,这是底价。”
肖劲松脸上再次流露出迷人的笑意:“一百六十三,我认为这才是最合适的价位。”
佐藤信忠显得有些不快:“张桑,就算你掌握着信息方面的优势,也不能把价钱压得太低。我已经说了,每件棉纱一百六十块大洋,就算川口专务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与我持同样的态度。”
肖劲松笑意未减,只是说话音量比刚才减轻了许多:“我明白。我的意思是,一百六十五块大洋只是纸面上的价钱,当然也是我们的实际成交价。可作为朋友,一百六十三……这是我给佐藤君的报价。”
佐藤信忠满面愕然,过了几秒钟才慢慢回味过来,心中随即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狂喜。
两个字,回扣。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佐藤信忠故意面露难色:“张桑,这样……我真的很不好办啊!”
肖劲松双手按住矮桌上,将上身前倾,他的语音低沉,浑厚且富有特殊的魅力:“按照我们中一国人的说法:此时此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佐藤信忠嘴角抽动了一下,望向对面的目光含有特殊调侃意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瑛国人。”
肖劲松的回答油滑且带有几分厚颜无耻的成分:“只要能赚钱,身份不是问题。”
佐藤信忠笑了。
第十四节 缘由
完成谈判,双方签订合约,肖劲松仔细看过没有问题,笑着打过招呼,离开商行。
早野健次郎快步走进房间,急急忙忙地问:“部长,您为什么要答应他?这个价格实在太低了。”
佐藤信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把门关上。”
他随即伸手指了一下摆在矮桌上的茶壶:“给我沏壶热茶。”
早野健次郎沏茶的水准在商社内部有口皆碑。
看着他重新烧水,依次完成沏茶的一道道工序,最后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恭恭敬敬送到面前,佐藤信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桌子侧面的软垫:“坐吧!”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佐藤信忠问:“早野,我记得你是五年前来到商社工作?”
早野健次郎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
佐藤信忠把玩着手里的瓷杯:“你以前跟我说过,在福冈老家有块地,你父母以此为生。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远离家乡,来到魔都?”
早野健次郎低着头,神情有些羞愧:“山里的土地贫瘠,种不出太多的东西。家里人多,我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粮食少,经常吃不饱,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去外面找工作。”
佐藤信忠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后来加入了黑龙会,来到魔都,成为了商社的工作人员。”
早野健次郎沉默不语。他很清楚,按照佐藤信忠的习惯,肯定还有后续。
停顿片刻,佐藤信忠继续道:“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不喜欢你们福冈人,我喜欢大阪人。不要误会,不是因为个人品性,而是大阪人比你们更会做生意。”
“在商社里工作,是要赚钱的。我们不同于士兵,他们的任务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撕杀,赢得战争的胜利。”
早野健次郎抬起头,眼里透射出一股专属于自己的愤怒与执着:“为天一皇陛下尽忠,这是身为武士的荣耀。”
佐藤信忠瞥了他一眼,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你不是武士。”
早野健次郎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他努力克制着想要跳起来拔刀**的冲动,沉声道:“部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佐藤信忠将对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淡淡地说:“为天一皇陛下尽忠有很多种方法。军中的士兵就不提了,就说黑龙会吧!魔都虹口在这一带有那么多的浪人,为什么只有你能进入商社工作?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早野健次郎一怔,嘴唇下意识张开。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佐藤信忠瞬间转移话题,而且还是自己完全陌生的方向。
佐藤信忠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转向早野健次郎,换了個更为舒服的坐姿:“你是我招进来的人。当时我很看好你,觉得伱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
“做生意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交易双方都有其依据,也各自掌握着秘密底牌。”
早野健次郎眉头一挑:“部长,您的意思是……”
佐藤信忠转过身,凝神注视着摆在对面桌上肖劲松用过的茶杯,神情有些感慨:“种花上国,地大物博,人才辈出。这个张诚和虽说入了瑛国籍,但的确是商场难得的人才。”
“自明治维新以来,我们大馹苯帝国如旭日般蒸蒸日上,综合实力跃居亚洲第一。就连瑛、阀、米、得等列强都与我们展开平等外交,这是何等的荣耀。”
“但我们的弱点也很明显。馹苯孤悬于海外,与大陆之间的联系必须依靠船运。我们国土面积太小,缺乏资源,所以我们必须获取新的生存空间。”
“最佳目标就是种花。”
“我们在董北已经取得了极好的进展,蛮洲国全面纳入控制,但这远远不够。种花实在太大了,这是一块被所有人都盯着的肥肉,我们必须付出全部努力,乃至更多的鲜血,才能得到其中最肥美的部分。”
“战争的本质,其实就是资源与金钱。造枪,造炮,造军舰,都需要钢铁。我们每年都要从米国进口大量的废旧钢材回炉重炼。米国人很狡猾,他们不要我们的日元,只要黄金、美元、英镑或者银子之类的硬通货。”
“国内的金山早在战国时代就挖空了,我们没有赶上大航海时代,现在放眼全世界,我们已经不可能像瑛国人那样得到殖民地。恰恰相反,我们还必须依靠瑛国,以大量出口物资的方式获取英镑,再从其它国家购买战略资源。”
“棉纱出口的重要性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早野健次郎神情有些犹豫,最终却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佐藤信忠低声道:“早野,你必须冷静的看待问题。我之所以答应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把棉纱卖给张诚和,实在是不得已啊!”
“去年我们从种花和米国收购了大量棉花,国内原料供应充足,瑛国人也因此降低了对棉纱的收购价。但不管怎么样,整体计算下来我们仍然有着很大的盈利空间。”m.166xs.cc
“军部那些人迫切想要强化从种花家得到的利益,所以从去年开始,连续两次向魔都增兵。这引起了瑛国方面的不满,接连对我们提出外交照会,要求退兵。”
早野健次郎摇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没有军队保护,瑛、米两国根本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佐藤信忠颇为纠结地看着他:“连你都这么说,军部的态度可想而知。所以瑛国人就从商业方面对我们进行遏制。张诚和提到的坂东丸和富山丸,以及海军方面的那艘运煤舰,其实都装载着棉纱。它们原先的目的地是利物浦和南安普顿,瑛国方面拒绝接收棉纱,所有货轮只能改变航向,另选驻锚地。”
早野健次郎愤怒的满面都是血色,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发白:“每年的棉纱供应合约都是提前签订,这是典型的违约行为。”
佐藤信忠平静地说:“这就是来自实力层面的碾压。瑛国人的确有资格对我们说“不”。可我们呢……”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
早野健次郎虽然是典型的愤青,却并非完全无脑。他很快冷静下来,心中颇有些明悟:“部长,所以您将棉纱低价卖给张诚和,是为了尽快回笼资金?”
佐藤信忠神情冷峻:“你能想到这点就很好。在国内与瑛国人之间做棉纱生意的除了我们,还有其它商社。如果军部一直保持现在的态度,瑛国方面绝对不会松口。半年,一年,甚至更久……他们拖得起,我们却不行。时间越久,棉纱积压数量太多,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灾难。”
“你必须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大馹苯帝国生产棉纱,种花纱厂也在做着与我们同样的事情。只要有了两个以上的选择,瑛国人就能牢牢拿捏住我们的棉纱出口渠道,甚至派出舰队武装干涉,到时候别说是正常贸易,就连大幅度降价清货都做不到。”
“张诚和的情报很准,居然连我们积压棉纱超过三万件这种秘密都一清二楚。既然他要买,那就卖给他。”
早野健次郎心中的怒意早已消失,被一种在商业领域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取代。他惴惴不安地问:“部长,恕我冒昧,张诚和提出的价格实在太低了。万一他把交易低价说出去,那我们……”
佐藤信忠抬起右手轻轻挥舞了一下:“无所谓,他想说就说吧!正好可以帮我们把消息放出去。”
早野健次郎睁大双眼,脸上充满了震惊的表情:“部长,您的意思是……商社对外公开的棉纱售价就是一百六十五?”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百七十块。”佐藤信忠端起茶杯,凑近唇边,却没有喝,只是缓缓嗅着温热茶水透出的淡淡香气。
“中一国有句俗语说得好: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倚。无论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
“帝国最重要的核心政策之一,就是以全面、彻底的方式占领种花市场。既然瑛国人要打商业战,我们就趁这个时候对种花实施货物倾销,以低廉的价格彻底击垮种花棉纱产业。”
“现在市面上的棉纱售价是两百块一件,我们可以挂出牌子,以一百九十块的价格进行销售。种花纱厂肯定要跟风降价,到时候我们继续以降价的方式控制市场。一百八、一百七……甚至一百六也不是没有可能。”
早野健次郎皱起眉头道:“部长,这样搞下去,会不会两败俱伤?”
第十五节 午餐
“早野,眼光要放长远一些。棉花就跟粮食一样,今年摘了,明年又长。只要控制住生产、运输、销售等各个环节的综合成本,哪怕卖价低一些,我们仍然是有利润的。”
“种花纱厂跟我们不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先天不足的产物,无论规模还是产量都不如我们。规模越大成本越低,这是一条商业铁律。所以只要打价格战,种花纱厂必输无疑。”
“棉纱价格肯定会降下来。关键在于以何种方式,具体时间,以及行情。”
“对付种花有很多方法。从经济上打垮他们就是其中之一。只要牢牢掌握住原料供应以及棉纺织成品的定价权,种花市场就完全由我们说了算。”
早野健次郎佩服且明悟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佐藤信忠欣慰地笑道:“去吧!把我们最新的价格挂出来。每件棉纱一百九十五块。如果要的量大,还可以商量。”
……
肖劲松走出正通商社大门的时候,陈如峰还在外面围墙下面的阴凉位置候着。他坐在黄包车的拉杆上,手里捏着一顶草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他选择的位置刚好位于侧面角落,通常不会引起注意,却视野绝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每一个来往的人。
肖劲松迈步走过去,朗声笑到:“抱歉哈,谈生意没注意时间,让你久等了。”
陈如峰连忙站起来,脸上陪着笑:“张先生您这话就过了。您付了足额的车钱,还给了定金,别说是前后才一个钟头左右,就算您今天在商社里头一直待到晚上,我也得老老实实候着,等完事儿了给您拉回去啊!”
肖劲松伸手亲昵地拍了一下陈如峰的肩膀:“呵呵,今天很顺利。这差不多也快到饭点了,这魔都城里的地界儿你比我熟……这样,你拉着我找个合口的馆子,咱们好好吃一顿。”
陈如峰连忙推辞:“使不得,哪有让张先生您请客的道理?真正是使不得。”
肖劲松将手一挥,言语之间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豪气:“我今天做成了一笔好买卖,心里高兴。你也别跟我客气,就一顿饭而已,咱们不去豪华酒楼,就找个味道好的馆子庆祝一下。”
如果是普通的人力车夫,说不定还得继续推辞。但陈如峰不同,收集各方面情报本来就是他的工作,再加上“张诚和”看起来也是個很容易打交道的人,所以略一思考,他故意装作有些迟疑的样子,老实巴交,带着几分犯难的神情,非常诚恳,结结巴巴地说:“张先生……不能让您破费啊!”
肖劲松看穿了他心里的算计,也不说破,迈开步子上了黄包车,然后探身向前用力拍了一下陈如峰的右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别跟我废话,听我安排。赶紧的,我饿了。”
……
“聚味轩”是位于城南的一家馆子。厅堂有一百多平米,用土墙在后面隔出一间充作厨房。装修很简单,随便平整了一下地面,白灰刷墙,木桌条凳都是旧货,虽说门廊上挂着古色古香的招牌,菜价却不高,做的是平民生意。
这里没有雅间,但内院有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地方不大,拢共也就坐得下四个人。这是预备着给有特殊需求的客人,收费其实跟外面大厅一样,没区别。
肖劲松点了六个菜:水晶虾仁、白斩鸡、红烧狮子头、红烧蹄膀、糖醋排骨、素炒卷心菜。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陈如峰有些手足无措:“张先生,这也太多了吧!咱俩根本吃不完啊!”
肖劲松笑着解释:“本来就不光是给咱俩吃的。狮子头我点了十个,咱们随便吃几个就差不多了,我还另外单点了一只白斩鸡,让掌柜的用食盒装在一块儿,等会儿咱们吃完了你全部带走,给你媳妇儿和孩子尝尝。”
陈如峰一听,连忙推辞:“这怎么行?今天张先生您已经多给了车钱,不能再让您破费了”
“我高兴!我乐意!”肖劲松脱下外套,拿起筷子伸向红烧狮子头,“哈哈”笑道:“来,来,来,千万别跟我客气,趁热吃啊!”
厨师手艺很不错,拳头大小狮子头做得非常地道,肥瘦恰到好处,其中还加了剁碎的荸荠,吃起来丝毫没有油腻感,很是爽口。
肖劲松三口两口吃完一整个,看着陈如峰在旁边用筷子夹着虾仁有些缩手缩脚,于是夹起白斩鸡腿,在蘸料碟子里滚了一下,直接送进他的碗里。
陈如峰正想张口推辞,却听见肖劲松的语气有些不悦:“老刘(陈如峰化名刘刚),我觉得你这人不错才约你吃饭,你要是再跟我客气,那就真是见外了。”
陈如峰反应很快,连忙换了个话题,小心翼翼道:“张先生,你我非亲非故,您付钱坐我的车,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您点这么多的菜,还让我又吃又带的……我真是搞得有些难为情啊!”
肖劲松笑道:“老刘,你是个诚实守信的人。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以前我在米国的时候,曾经做过卖杂货的生意。有些人说手上暂时没钱,从我店里赊货,后来就压根儿没有还钱的意思。虽说钱不多,但这种事情……”
他摇摇头,语气上虽带着遗憾成分,脸上却透出鄙夷的神情。
陈如峰恍然大悟:“我就说张先生您看起来气度不凡,原来您在国外待过。”
“国外可不是伱想象中的天堂。”肖劲松夹了一块鸡放进自己碗里,边吃边说:“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怎么样这里也是我自己的老家。在外边儿漂泊久了,总要落叶归根。”
这些话是故意说给陈如峰听的。
吃饭是与拉近彼此关系的最佳办法。
“还有,今天我约你吃饭,你不喝酒,这很不错,说明老刘你这人很有责任心。”肖劲松冲着陈如峰翘起大拇指,连声夸赞。
后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喝酒拉车跑起来会觉得飘,容易摔跤。等会儿吃完了我把张先生您送回去,肯定得注意安全啊!”
说着,陈如峰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压低声音问:“张先生,您跟馹苯人做的什么生意啊?”
肖劲松往嘴里送了一块排骨,边嚼边说:“棉纱。”
陈如峰仔细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试探道:“魔都地界上数虹口那边馹苯人最多。尤其是那些馹苯兵和馹苯浪人,很凶,看不起咱们中一国人,我们平时很少往那边跑。”
肖劲松收起脸上的笑,淡淡地说:“馹苯人狼子野心,以前就吞了咱们的东三省,现在又在虹口一带驻军,打得就是想要并吞咱们的心思。”
陈如峰继续试探:“我们小老百姓的就求个平安,能好好过日子就行。张先生,您在国外见过世面,您觉得照这样下去,魔都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肖劲松知晓陈如峰的身份,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叹了口气:“老刘,我劝你还是找机会带着家人离开魔都吧!”
“为什么?”陈如峰眯起眼睛问。
“中馹之间必有一战。”肖劲松认真地说:“自古以来,馹苯人就对咱们中华没安好心。甲午战争咱们打输了,割地赔款。后来日俄战争,也是在咱们地界上开打。虽然俄国人吃了败仗,却把他们在在华收益赔给馹苯人。馹苯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实力和国际地位,其实都是割咱们的肉,吸咱们的血。”
“现在执政府里有些人口口声声“中馹友好”,但这种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魔都是个好地方,馹苯人早早就盯上了。我估计也就几年的功夫,这一仗迟早要打。”
陈如峰颇感意外,心里更是充满了惊讶。
他是历史上的魔都特科负责人,然而现在年轻,尚未达到那个位置。
所在阵营加上个人逻辑层面的主观因素,陈如峰在潜意识层面上将所有与“馹苯”的关联人物看做对手。
起初认识肖劲松的时候,他对此人印象一般。
今天肖劲松提出前往正通商社,陈如峰对他的综合评价已降至负面。如果不是想要通过他收集与馹苯有关的情报,陈如峰根本不会答应一起吃饭。
非常意外,至少从目前的言谈来看,肖劲松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
陈如峰收起之前轻视且鄙夷的心思,认真地说:“张先生,您跟馹苯人做生意,买他们的棉纱,馹苯人从您这里得了好处,造枪造炮造**,到时候这些还得落在咱们中一国人头上啊!”【1】
【6】
【6】
【小】
【说】
肖劲松咽下嘴里的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老刘,你这想法就有些偏颇了。我估计平时在外面跑车拉人,“抵制馹货”之类的口号是听了不少,所以才有此一说?”
第十六节 关系
肖劲松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每天拉的这辆黄包车,其实也是馹苯人造的。”
陈如峰惊讶地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包车最初由阀国人米拉引进,向租界公董局申请成立“手拉小车客运服务机构”,并申请十年专利经营。后得到同意,发放人力车执照,并批准路程价格。次年,黄包车由馹苯生产输入魔都,故当时在民间被称之为“东洋车”。
“我这只是举个例子。”肖劲松的解释充满了来自后世的相关理论和依据:“抛开民族和国家不谈,只说产品质量,馹苯人在这方面做的很不错。”
“就说棉纱吧!馹苯工业起步比咱们早,他们最初的外贸对象是瑛国。工业**之后,瑛国人的毛纺行业在全球居首位,他们从馹苯进口棉纱生产布料,早已形成一整套严格的检验标准。”
陈如峰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和逻辑,下意识道:“都说瑛国人和馹苯人穿一条裤子,果然是这样。”
肖劲松从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起一支缓缓吸着:“国与国之间不存在永恒的盟友关系,只有利益。瑛国人早年之所以对馹苯人报以友善合作的态度,是因为他们在亚洲需要一个合作伙伴。后来馹苯人接连打赢了多次战争,实力膨胀,瑛国人的那点儿手段对他们也越来越难以形成束缚。”
“我今天之所以能以很便宜的价钱从馹苯人手里买到这批棉纱,关键还是在于瑛国对馹苯方面的限制。”
“魔都的公共租界是以瑛、米两国为主,馹苯人偏要凑过来,而且以虹口为核心的侨民区越来越大。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知道馹苯人没安好心,打着想要占领魔都的主意。”
“执政府一直想要求得西方列强居中调停,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阀国人就不要指望了,他们的主要经营圈子在非洲和欧洲,不会把资源朝这边倾斜。”
“米国正处于发展期,对这档子事情倒也不能说是不想管,只是碍于瑛国人的态度。毕竟约翰牛的综合实力最强。如果瑛国人不发话,态度强硬,米国人就无法伸手。”ωWW.166xs.cc
“**熊就不用说了,十月格命以后干掉了沙皇,紧接着又是国内战争,一方面自顾不暇,另一方面西方各国都对**熊报以非常强烈的警惕心理。格命输出可不是闹着玩的,谁也不愿意自家后院起火,所以**熊在种花的各种动作遭到极大限制。”
“数了一圈,最后只剩下瑛国人。”
“其实瑛国人不爽馹苯人已经很久了。尤其是去年和今年年初馹苯以“保护侨民”为理由向魔都增兵,让瑛国人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按照瑛国人的逻辑,种花一直是他们的传统利益圈。当年他们发动鸦一片战争,强行打开了通商口岸。说句不好听的,馹苯人就是跟在瑛国人屁股后面的狗。主人吃肉它喝汤。如果不是赶上了那波战争红利,馹苯究竟能发展到什么程度都很难说。”
“扯远了,咱们还是回到棉纱。虽然馹苯人往魔都增兵这件事让瑛国人觉得很不舒服,但瑛国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可能从军事角度对馹苯进行遏制。思来想去,还是从两国贸易层面上着手,削减从馹苯进口棉纱额度的同时,撕毁已经签订的商贸合同,拒绝购买馹苯棉纱。”
“不得不说,瑛国人这么一搞,真正是打在了馹苯人的七寸上。馹苯缺乏资源,棉纱类产品是最大宗的出口外贸交易品。瑛国这边的路子一断,外汇收入大幅度降低,从米国那边购买废钢铁和石油的路子就断了。”
肖劲松的笑容仍旧那么自然,陈如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忽然发现这个说话温和态度友善的中年人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就刚才这些国际形势分析,超高的讲解水平无异于在自己面前掀开全新的一幕,使自己豁然开朗。
“现在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窗口期。”肖劲松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更有一种连陈如峰这个商业门外汉都为之动心的强烈诱惑:“其实馹苯人很清楚他们自己的弱点,但军部那些人与商人的思维逻辑截然不同。说白了,就是急功近利与外交层面上的冲突。但不管怎么样,只要看准时机下手,就能稳赚不赔。”
说到这里,肖劲松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老刘,你信不信,最迟今天下午,整個魔都市场上的棉纱就会降价。”
这话陈如峰没法接,他毕竟是局外人,不懂就是不懂,绝对不能装懂:“张先生,您这就是故意为难我了。可如果您要找人跑交易所打听消息,这事儿我还是能做的。”
“交易所那边没用。因为棉纱降价不会持续太久。”肖劲松笑道:“只要能从馹苯人身上狠狠割下一块肉,我就觉得心里很舒服。”
……
吃完饭,陈如峰把肖劲松送回住处。
临走的时候,陈如峰对肖劲松谢了又谢————满满一桌子菜,俩人其实没吃多少,大部分都打包装盒给了自己。
看着陈如峰拉着空车消失在远处街道拐角,肖劲松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与魔都特科方面接触很难,既然不能太缓,又不能太急。如果上来就摆明车马炮口口声声“我是你们的人”,人家只会把你当精神病患者处理,避而远之。
只有让陈如峰看到自己所做的这些,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想法,以及对种花家未来的强烈炽热感,双方之间的关系才会从熟悉变为热络,进而朝着组织关系接纳与否的方向发展。
……
陈如峰的住处位于城郊。这里距离租界还有一段距离,虽说背街背巷,房屋狭窄,却胜在租金便宜。
这是一个大杂院,陈家与另外几家人合租。
妻子黄晓云也是特科人员,化名杨桂花。
她正好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看着丈夫拉着黄包车走进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事儿。”院子里人多嘴杂,陈如峰不方便解释,转身把放在车垫上的食盒拎起递给妻子:“这是中午吃饭剩下的菜,你去厨房里拿几个碗腾出来,盒子回头我还得给还给人家。”
黄晓云点点头,拿着食盒依言转身朝厨房走去。
陈如峰紧跟其后。
进了屋,一男两女三个孩子立刻围上来,亲**喊着“爸爸”。
长女刘欣,今年九岁。
次女刘悦,今年八岁。
最小的儿子刘剑波,今年七岁。
其实三个孩子都姓陈,只是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只能跟着“刘刚”随父姓。
刘欣和刘悦都不是陈如峰的孩子,她们的父母也是特科成员,在之前的行动中牺牲,被夫妻俩暂时收养。
之所以“暂时”,是因为孩子日渐长大以后,外人很容易看出她们与陈如峰、黄晓云夫妇之间的容貌区别。等到时机成熟,特科这边会安排人将她们送往根据地。
陈如峰平时拉黄包车,黄晓云给人帮佣,缝补浆洗,家里负担很大,三个孩子平时读书写字都是以“跟刘刚教书的朋友学习”为名,一日三餐基本上是杂合面窝头,营养什么的谈不上,勉强可以吃饱。
打开食盒,黄晓云满面震惊,下意识发出带有喜悦成分的惊呼。
虽是剩菜,可对于许久不知肉味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份厚重的大礼。
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望向丈夫:“老刘,这都哪儿的?”
陈如峰顺序抱起三个孩子,在各自脸蛋上亲了一下,回答:“这事儿说起来话长,我先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
“找老罗有点儿事儿。我已经吃过了,你把菜热一热,给孩子们好好吃一顿。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
罗正伟今年五十四岁,他的职业是裁缝,在公共租界之外的北部居民区开了一家小店。平时来往的客人都是平民,赚几个辛苦钱。
他身材干瘦,加上长期缝补衣物必须弓着腰,很难直起,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天生驼背。
陈如峰走进裁缝铺子,罗正伟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前者会意地转身关门,顺便在门外挂上“店主有事,暂时歇业”的牌子。
罗正伟缓步走到窗前,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来往行人,确定没人注意,这才放下窗帘,然后摘下挂在脖子上的长皮尺,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摆在陈如峰面前,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按照组织纪律,两人平时单线联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陈如峰不会主动联系自己。
“我遇到一个人。”陈如峰把肖劲松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我觉得他是个值得发展的对象。”
第十七节 反应
陈如峰不慌不忙道:“张诚和这人是个人才。他能与馹苯人谈生意,说明馹语很不错。我时不时的跑虹口那边,商社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那里的馹苯人自视甚高,从不主动跟中一国人搭话,就算实在需要交流,也只会用馹苯语。”
“前几天他坐我的车去花旗银行,他进去的时候我在外面瞅空瞟了一下,接待员是个白人。虽然距离远,我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从那个白人的口型判断,应该用的是英语。”
“老罗你想想,张诚和会两门外语,光是这点就很了不得。”
**伟凝神思考片刻,转过头,用精明的目光注视着陈如峰:“你是老交通了,既然做了决定,就肯定有你的理由。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提醒你,按照规定,从观察接触到最终吸收环节,需要从多方面对目标进行考察,其中只要有一个分项不通过,就算你个人对他再有好感也没用。”
陈如峰轻声笑了一下:“我明白。”
看着他脸上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一贯严谨的**伟也受到感染。他转身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烟杆,解开缠绕的烟袋,从中捻出一些烟丝塞进黄铜烟锅里,叼上已经有些年头的老旧烟嘴,划亮一根火柴,将烟锅里的烟丝点燃。
他平时在裁缝铺里工作的时候从不吸烟,除非早晚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才会收拢衣服布料,坐在门口背风的位置抽上一锅过过瘾。
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被尼古丁刺激产生的特殊愉悦感,**伟慢吞吞地问:“你跟这個张诚和认识多长时间了?”
“不到一个星期。”陈如峰对组织很诚实,他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你说什么……”**伟愣住了,刚吸进嘴里的一口浓烟被搞得不上不下,硬生生的被呛住,刺激着喉管剧烈咳嗽。
见状,陈如峰连忙跑到桌前拿起水壶倒了一杯凉白开,转身递给**伟。后者忙不迭接住,一口就灌下去大半杯。
**伟站起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紧接着又灌下去两杯水,好不容易感觉缓过气来,用烟杆指着陈如峰连点了好几下,颇有些恼火地责怪:“刘刚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难道组织纪律你都忘了吗?刚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的人,你就敢往我这儿推荐?”
陈如峰连忙解释:“组织纪律一直记在心里,说什么也不能忘啊!我承认,我与张诚和认识时间的确很短,但我觉得他这人是一个很不错的发展对象。”
**伟皱起眉头问:“就因为他懂两门外语?”
“这是我推荐他纳入考察的重要理由之一。”陈如峰继续之前的话题:“张诚和有国外背景,尤其是在商业贸易方面他颇有见识,尤其是瑛、米、馹等国之间的关系,他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与理解。”
紧接着,陈如峰把中午饭桌上肖劲松所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
“我能感受到他有一腔赤诚的爱国热情。张诚和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爱国者,他的综合能力极强,能给我们很大的帮助。”
“我这几天动用关系查了一下:张诚和持有瑛国护照,他现在是茂昌商行的副经理。尤其是第二点,也就是副经理这个职位很重要,所以我才推荐他成为组织上的考察对象。”
**伟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装了一锅烟丝,却没有急于点燃。他仔细消化着陈如峰话里涉及到的各种信息。
“我大概明白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他缓缓地说:“语言方面的优势有助于交流,所以张诚和无论与花旗银行还是正通商社之间的来往都很正常。但茂昌商行副经理这个职位则不同,除了能力,还要有资本。”
“是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陈如峰笑道:“如果是执政府派来暗察我们的人,在身份方面可以有多种选择。苦力、跑堂的、厂子里的工人、小贩或者跟我一样拉黄包车……大家都是苦哈哈,平时交流接触也更容易。换了高高在上的身份,有钱又拿乔的那种,鬼才懒得理你。”
“另外就是商行副经理这个职位。国内商行也就罢了,但茂昌商行不同。这家商行有米国人在背后撑腰,其中一个股东甚至还有米国官方背景。如果张诚和是执政府故意给咱们下的套,这动作也未免太大了。退一步来说,就算米国人在这方面给执政府便利,也绝不可能给张诚和“副经理”这个头衔,更不可能让他打着商行的名头跟馹苯人做生意。”
**伟慢慢砸吧着烟嘴,烟锅里忽明忽暗,房间里很快变得烟雾缭绕。
陈如峰的这番话有理有据,分析到位,然而站在魔都特科领导人的重要位置,**伟很清楚,自己所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之又慎。歌命斗争就是这样,伱死我活,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和身边的同志带来危险。
几分钟后,他做出决定:“这个张诚和你先接触,暗中收集资料。咱们按程序来,先对他进行全面考察,尤其是思想方面必须慎重。”
“还有,尽可能控制与他的日常接触频率,避免引起对方怀疑,决不能因为工作忽视你的个人安全问题。。”
……
与陈如峰吃完饭,肖劲松回到茂昌商行。
刚走上二楼,就看见斜对面的办公室门开着,何沣坐在椅子上查阅账目。
肖劲松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燃,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过去,在办公桌对面站定,从口中喷出一股淡淡的烟雾,微笑着问:“忙什么呢?”
他的语音充满了男性魅力,无论语气还是节奏都恰到好处。这是肖劲松早年从事情报工作时反复练习的成果。他一直认为与陌生人接触及之后的相处阶段,从交谈层面使对方产生亲疏感的过程尤为重要,进而产生良好的第一印象。
何沣抬起头,冲着肖劲松客套地笑了笑,指着桌上摊开的账本:“我查对一下上个月的账目。”
肖劲松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指间夹着香烟,却没有想要抽的意思。他喜欢烟草燃烧散发出来的那股特殊气息,在旁人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浪费,可对于肖劲松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自己原本的那个时空,老伴对吸烟这件事尤为反感。再加上自己老迈的身体无法像年轻时候那样承受尼古丁的蹂躏,他只能以这种方式缓解烟瘾。
“我上午去了一趟正通商社。”说这句话的时候,肖劲松感觉自己正在释放出一股特有的职业精神……是的,专属于商人那种。
何沣抬手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黑色圆框眼镜,颇有些意外:“正通商社……你是说虹口?老张,那是馹苯人的地盘啊!”
“那是我们中一国人的地界。”肖劲松更正着他话里的逻辑性错误,随即抛出主题:“我订了一批棉纱,约定今天下午交易,货款两讫。”
“棉纱?”何沣越发感到惊讶,他皱起眉头:“你怎么会想起买那种东西?”
肖劲松没有立刻做出解释。
他站起来,走到摆在屋角立柜上的留声机前,打开开关,从旁边敞开的木盒里找出一张唱片,对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然后将唱片覆盖在唱机的圆盘表面,把唱针轻轻搭在唱片边缘,房间里很快弥漫开富有这个时代特色的歌声。
“夜上海,夜上海,你也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月声响,歌舞升平。”
他转过身,左手随着音乐节拍在空中挥舞,脸上洋溢着陶醉满足的神情:“周旋的声音真不错,明天我再去好好买上她的几张唱片。”
何沣心里有些发急。
他知道肖劲松有能耐,可是刚才提到正通商社,还提到棉纱。无论馹苯人还是商品都很敏感,偏偏肖劲松故意装作欣赏音乐避而不谈,何沣想要一探究竟,恨不得随便拿起某种工具,硬生生撬开他的嘴。
“老张,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急不可耐的何沣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快步走到肖劲松面前张口发问。
肖劲松慢悠悠地跟随音乐用手指打着拍子,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鼓点,不紧不慢地地笑着:“我不是说了嘛,我在正通商社买了价值五十万大洋的棉纱,下午交款提货。”
就跟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往外吐露信息。
何沣一听,顿时张开嘴,惊讶无比地“啊”了一声。
“五十万大洋?”
“老张,你买这么多棉纱干什么?”Μ.166xs.cc
肖劲松依然一脸微笑:“咱们开商行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买棉纱很正常。”
何沣下意识地问:“你多少价位进的货?”
第十八节 行情
在公共租界,馹苯人的综合评价一直不太好。
恶评来源主要是浪人和驻军问题。再加上馹苯实力日益膨胀,触及到瑛、米在华利益,来自民间的各种**越来越多。
茂昌商行的主要股东塔兹维尔就非常讨厌馹苯人,甚至扬言“永远不与他们做生意”。
“我的买入价位很低。”肖劲松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绕圈子,但他用专属于自己的方式制造了一些神秘感故意吊着何沣胃口:“好好发挥你的想象力,猜猜具体价位是多少?”
“顺便说一句,猜中有奖。”
何沣微微怔了一下,眼里透出好奇的目光,问话声中也透出实实在在的好奇:“现在市面上的棉纱每件售价是两百块大洋。既然你都说了购入价位很低,我觉得应该在一百八十块左右吧?”
肖劲松深处右手食指,在何沣面前来回摇晃了几下,语气上颇有些不满:“如果只是一百八,这种生意还不如不做。”
何沣顿时觉得脑子里的价值天平开始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倾斜。这种刺激促使他两眼放光:“老张,难道一百七十五块钱就能从馹苯人那里拿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桩生意的确很有赚头。可为什么……”
肖劲松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继续卖关子:“成交价是一百六十五,其中包括每件棉纱两块大洋的回扣。”
“你说什么?一百六十五?”何沣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不可能!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肖劲松耸了耸肩膀:“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何沣仍在摇头,他的目光充满了震惊:“虽然商行不做棉纱生意,但我每天都在关注棉纱交易价。从去年到现在,魔都市场上的棉纱供应非常稳定,尤其是馹苯棉纱,均价一直在两百块左右,偶尔有浮动,价位也不会超过两块钱。”
肖劲松缓步走近椅子,坐下。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在光滑的桌面上用力拧了一下,银元带着轻微的“嗡嗡”声飞速转出,如圆形的金属陀螺。
“你那是老黄历了。”他背对着何沣,淡淡地说:“我之前离开正通商社的时候,馹苯人已经挂出了今天的最新牌价————每件棉纱一百九十五块大洋。”
何沣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他很清楚,张诚和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也没有必要编造故事欺骗自己。
此人手上掌握着价值两百万大洋的紧俏货,又以五十万大洋入股茂昌商行。无论个人还是利益,张诚和都与商行紧密捆绑在一起。
之前与塔兹维尔商谈的时候,何沣对张诚和提到的牛仔裤和淘金工具两个案例很感兴趣。显而易见,这是一位在商业圈里摸爬滚打多年,经验丰富的从业者。
谁都喜欢钱,尤其是商业圈子里的行家,谁也不会冒冒失失把钱往水里扔。
何沣确定张诚和没有欺骗自己,只是暂时还不清楚他为什么能以如此便宜的价位从馹苯人手里拿货。
还有,他为什么会盯上棉纱?
肖劲松双手扳住椅子扶手,连人带座转过来面对着何沣。他压低嗓子,认真地说:“这桩生意必须做。除了动用我在商行的那五十万股本,我还想从你这儿借一百万大洋。”
何沣眉头紧皱:“老张,商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加上你那批货近几天的货款,账面上的现金只有七十万大洋。我原本打算着今天下午盘账以后就把钱存到银行。既然现在就要,我可以先拨五十万给你,另外那二十万等我打个电话与塔兹维尔先生商量商量。”
“至于再多的……”他摇摇头,脸上浮起抱歉的神情:“张兄,恕我实在无能为力。”
肖劲松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温和地笑笑,将手中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既然如此,你现在就给塔兹维尔先生打电话。”
何沣很精明:“你想找他借钱?”
肖劲松点点头:“就以我的那批药品做抵押,借一百万大洋,或者等值的美元、英镑都可以。”
“伱顺便在电话里问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玩?”
何沣定了定神,疑惑地问:“张兄,你是不是从其它渠道得了消息?就算棉纱价格降下来,可具体什么时候抛货,这個很难确定啊!”
肖劲松道:“馹苯人一直在种花市场上倾销棉织品。当然,他们的主要出口对象是瑛国人。你注意一下这几天的报纸,我估计最迟后天就有相关报道。瑛国人在驻军问题上态度强硬,他们从商业层面上对馹苯人进行打压,魔都市场上的棉纱很快就会降价,而且幅度非常大。”
何沣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觉得心跳加速:“你确定?”
肖劲松摊开双手:“你觉得我是那种无聊到极点,花一百多万大洋故意找消遣的人吗?”
何沣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急急忙忙地说:“你先等等,我现在就联系塔兹维尔先生。”
……
兹事体大,正好塔兹维尔的住处距离商行不远。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他急匆匆赶了过来。
“我不赞成购买棉纱。这其中包含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
“我在路上已经知道魔都市场上的棉纱开始降价。馹苯商社已经挂出了牌子,中午是一百九十五,我来的时候已经降了好几块。种花纱厂的情况一片混乱,他们不知道馹苯人为什么降价,不敢轻易跟风。”
肖劲松朗声笑道:“我估计今天晚上消息就能传开,如果速度快的话,明天早上的报纸就会刊登相关的新闻。”
塔兹维尔眼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焦虑:“张,你确定要参与进去?”
肖劲松点点头:“这是赚钱的好机会。”
塔兹维尔直截了当地说:“市场上的棉纱价格持续下跌,我实在看不到你所谓的收益点在哪儿。”
肖劲松的笑容富有特殊魅力:“从下跌到回涨,这是一个良性的有序过程,需要时间。”
塔兹维尔的态度很固执,他对此不仅仅是抱有怀疑,而且根本不相信:“多久?”
“一个星期。”这是肖劲松心里埋藏的另一个秘密。
“这怎么可能?”塔兹维尔双眼瞪得溜圆,心中的怀疑急剧扩充变成了对肖劲松的不信任:“开什么玩笑,七天……你的意思是,仅仅只是七天时间,棉纱价格就会重新回到昨天的高位?”
肖劲松自信地笑道:“我觉得两百块大洋的价格不算高,一周后的价格回涨至少是两百一十块。”
“这不可能!”塔兹维尔下意识喊出这句话。
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商人,片刻已经冷静下来,脑海中也随即浮起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
塔兹维尔走到肖劲松面前,神情凝重:“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或者……你在瑛国方面有特殊信息渠道?”m.166xs.cc
肖劲松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在棉纱上投了重注?”塔兹维尔带着无比迫切的希望问道。他的声音比之前变得沙哑,头发也显得凌乱,从前额垂下的几缕长发更是被汗水浸透,紧紧粘在皮肤表面。
“当然是通过对目前局势的分析。”肖劲松面带微笑侃侃而谈:“馹苯其实就是瑛国在亚洲养的一条狗。原本是用来克制北极熊,但目前有有来自欧洲的力量对其进行牵制。另一方面,米国人的实力日益强大,瑛国人开始考虑用馹苯对其进行遏制,所以对公共租界虹口地区的情况睁只眼闭只眼。”
“馹苯人增兵触动了瑛国人的敏感神经,唐宁街终于发现自己养的这条狗胃口越来越大。他们觉得有必要通过商贸手段对其进行警告,但也仅仅只是警告。”
何沣若有所思:“老张,你的意思是……瑛国人撕毁棉纱交易合同只是做个样子,瑛、馹两国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交恶?”
肖劲松解释:“两国会不会反目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正常的逻辑进行分析。馹苯人在种花的势力范围太大了,整个东三省已经全部囊括。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瑛国人为了保住现有的利益,就必须做出让步。”
何沣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确定?”
肖劲松笑了:“还记得我刚进来的时候让你猜棉纱交易价吗?我说了,只要你猜中就有奖励。”
何沣颇感意外,他觉得肖劲松仍在开玩笑:“奖励?你指的是什么?”
“带你下场,我们好好捞一笔。”肖劲松坦言:“这得看你的胆量和眼光。”
他随即转向塔兹维尔:“对于您,我也是同样的态度。”
第十九节 借款
“我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些帮助。”肖劲松笑得就像一只狐狸。
塔兹维尔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何沣,视线随即转向肖劲松:“如果你用那批药品作为抵押,借款没有问题。”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肖劲松心中也没有了太多的顾忌:“我需要动用商行目前的五十万现金,至于借款额度,不能低于两百万大洋。”
塔兹维尔认真地说:“我可以借给你二百二十万。那批药品值这个价。”
精明的商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塔兹维尔一直垂涎那批药品,这也是他之所以同意任用肖劲松为商行副经理的原因之一。
但他绝对不会参与棉纱生意,
在塔兹维尔看来,那就是一个可怕的陷阱。做生意必须做自己熟悉的行当,像棉纱这种大宗货物历来被当地政府所重视。种花纱厂有很多高官的股份,就算馹苯商社已经挂牌降价,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塔兹维尔很愿意看到肖劲松在这桩他自以为能赚钱的生意上撞得头破血流。认识归认识,彼此却谈不上什么交情。塔兹维尔承认这个黄皮肤的瑛国人在商业方面的确颇有眼光,也不想深究对方是否真的在米国开中餐馆赚到了第一桶金。反正那批药品是真的,只要肖劲松在棉纱上赌输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掌控了一切。
别说是两百二十万,就算这個数字再多一些,塔兹维尔也心甘情愿把钱借给他。
原因很简单————药品是稀缺货,只要有合适的渠道,转手就能轻轻松松赚取三倍乃至更多的利润。
魔都一直被称为冒险家的天堂。在这里,最赚钱的生意除了**,就是药品。
肖劲松平视着塔兹维尔那双略显浑浊,虽然带着笑却暗藏讥讽的眼睛:“最迟明天中午我就要这笔钱。如果没有足够的现大洋,我也可以接受美元和英镑。”
“当然可以。”塔兹维尔满口答应:“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先签一份借款合约。另外我要补充一下:既然是借款,就必须有利息。总而言之,我们按规矩来。”
肖劲松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
犹太人在历史上名声不好不是没有原因。借款要支付利息这当然没有错,可他们眼里除了利润和收益,丝毫没有人类应有的感情,冷得像冰,心肠比石头还硬。
……
同一天上午,东京,西园寺公望公爵官邸。
公爵注视着跪坐在面前的首相斋藤实,神情异常严肃。
“五一五”事件后,军部发起派出排斥内阁的运动,以此相配合,森恪**官长等主张简历以亲军部的平沼骐一郎为首的内阁。但西园寺公爵认为斋藤实非常稳健,于是推荐他担任总理大臣。斋藤实没有让西园寺狮王,他在国内推行通货膨胀的财政政策和以自力更生为名的“农村救济政策”,效果很不错。
斋藤实任用**为大藏相,国内经济发展增速平稳,超过预期。军部虽然一直腹诽斋藤实的保守做法,但在不断上升的国内经济指数面前,也只能暂时将矛盾压下。161小说
然而瑛国人撕毁了贸易协定,这在军部看来,无异于从背后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棉纱的问题该怎么解决?”西园寺公望对此也很头疼。他很清楚,这种事情不能指望军部。如果放权,只会激化与唐宁街之间的矛盾。
斋藤实已经上了年纪,身材有些微胖。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打好了腹稿,不慌不忙地说:“最佳方法当然是从魔都撤出驻军,但军部不会同意这样做。”
西园寺公望心知肚明,感觉夹在中间很为难。
斋藤实继续道:“其实瑛国人只是就此事表明态度。总体来看,关键还是在于今年四月份外交部发表的那份声明。瑛国方面感受到来自我们的威胁,这次的事情,其实是他们的反制手段。”
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七日,馹苯外交部发言人天羽英二公开发表声明,清楚表达了馹苯反对任何国家对种花进行经济和财政援助的立场。阐明了馹苯“维护东亚和平”的特别责任。该声明坚定的向外宣布:没有馹苯的“帮助”,种花绝不可能解决它所面临的问题和困境。
天羽声明实际上是东方的“门罗主义”,是馹苯企图独霸种花,变种花为其殖民地,严禁其它国家介入中一国问题、干涉馹苯军事侵华的国际宣言。
这一声明遭到瑛、米,尤其是瑛国的强烈反对。
原因很简单,这份声明在唐宁街看来,已经严重触犯了瑛国在华利益,但因为在此之后馹苯一直没有实际性的动作,瑛国方面只能以外交途径对此表示**。
“瑛国人一直在找机会对付我们。”斋藤实抬起头,神情有些感慨:“仅仅只是一道棉纱限制令,就从根本上扰乱了我们的出口贸易计划。到昨天为止,总共有十一艘货轮在瑛国港口被拒入港,受影响的总贸易金额高达七千万日元。如果加上国内纱厂与原材料供应、制备、成本等方面的综合因素,间接损失累计超过两亿。”
说到这里,斋藤实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军部那些人为什么就不能等等?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努力,征服种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单纯以战争为解决手段简单又粗暴。种花的体量实在太大了,就算我们在短时间内以战争方式获胜,可接下来的占领和转化也需要投入大量资源。瑛、米等国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到时候怎么办?”
“继续扩大战争?”
寺院寺公望神情冷肃:“你对我说这些没有用。还有,如果你不想被下面的人“天诛**”,在外面就老老实实闭上嘴。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停顿了一下,公爵认真地问:“能通过外交层面与瑛国人加强联系,取得他们的谅解吗?”
斋藤实显得有些疲惫,他用右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声音沙哑:“我已经派人在做了,但这需要时间。”
西园寺思考片刻,换了一条思路:“棉纱的问题迫在眉睫,必须尽快解决。能不能把现货转移到其它国家进行倾销?哪怕是价格低一些,我觉得也可以接受。”
斋藤实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您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之前我就考虑过低价销售,尽可能减免货物积压引发的损失。目前多艘货轮已经转向魔都,上个星期我就电令在华商社,让他们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尽快出货。”
“我算过,在种花市场上,哪怕每件棉纱售价低至一百五十块银元,我们也是有利润的。反过来,在同等基础的前提下,种花纱厂绝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起降价。他们的生产链比我们复杂得多,无论原料购入还是处理层面的花费至少超过我们百分之五至七左右。打价格战,我们稳赢不熟。”
西园寺公望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一个机会。低价倾销,占领种花市场。”
斋藤实的的神情有些苦涩:“话虽如此,可我们为之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最好的结果,还是只能希望瑛国方面退一步,默认魔都目前的状况。”
公爵沉重地点了下头,沉默不语。
……
魔都。
仅仅只是一个上午,正通商社挂出来的棉纱价格就连续变了四次。
目前的价格是每件棉纱一百六十五块大洋,也就是佐藤信忠答应给肖劲松的售价。
按照后世的资料,在华的所有馹苯商社早在几天前就收到来自国内的电令,要求他们“相机抛售”,然而谁也舍不得每件棉纱高达几十块银元的巨额利润,彼此都在观望。
肖劲松很清楚,按照史料记载,正通商社将在明天上午开始降价。自己只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一天。
之所以这样做,有三个原因。
首先是试探。作为一名穿越者,哪怕提前预知有些事情会发生,肖劲松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尤其是商业贸易,极有可能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谈崩。提前接触有所准备,步子还是走稳一点好。
其次是金额与购买数量。按照肖劲松的计划,必须趁此机会大赚一笔,以此奠定自己的事业基础。然而他手上能动用的资金有限,之前想方设法成为茂昌商行副经理,就是为了现在从塔兹维尔手里借款。
从银行贷款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这次馹苯棉纱大幅度降价时间极短,前后也就三天时间。肖劲松准确把控住塔兹维尔的想法,老犹太人从一开始就瞄上了自己的那批药品,所以心甘情愿借出大笔现金。
第二十节 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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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捍卫黑天魔神
《都市伪仙》作者:黑天魔神
第二十一节 低价
肖劲松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摇晃了两下,他眼神变得深邃:“天机不可泄露。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停顿了一下,他转向陈如峰,脸上洋溢出令人非常舒服的笑意,问:“老刘,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做事?”
这问题实在太意外了,与之前谈论的话题毫无关联,陈如峰倍感惊讶。他张着嘴,下意识“啊”了一声,脸上全是茫然。166xs.cc
肖劲松笑着解释:“你家里人多,靠你一个人拉黄包车,日子过得很艰难。我觉得跟你挺投缘的。要不这样,你以后来商行帮我做事,收入肯定比你拉黄包车多得多。”
陈如峰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显出几分犹豫:“张先生,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这事儿挺大的,我得回去跟老婆好好商量商量。”
“应该的。”肖劲松点点头,温和地说:“我这边不急,你好好考虑一下,改天想好了答复我。”
陈如峰笑了:“谢谢张先生。”
……
天亮了。
和丰纱厂魔都公办的会议厅彻夜亮着灯,包括戴瑞卿在内的七名纱厂主要股东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彻夜未眠。
房间里烟雾缭绕,这是男人们一直在不停抽烟造成的可怕后果。茶几上放着四个大得出奇的烟灰缸,里面堆满了不同商标的烟头,夹杂着厚厚的烟灰,甚至都已经溢了出来。
和丰纱厂位于宁波。创建于一九零五年,由戴瑞卿等二十一人组成“和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和丰纱厂。
魔都集中了来自全世界的货物,同时也是全种花最重要的自由商贸区。与所有纱厂一样,和丰纱厂也在魔都设立了办事处,便于公司货品销售,购买原料,收集信息。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单独架设电话线是一种极其奢侈的行为。电报是两地之间最常用的信息传递方法。所以昨天刚收到来自魔都方面的传讯,戴瑞卿立刻抛下手上的一切工作,带着几名亲信连夜赶了过来。
“馹苯人的棉纱为什么要降价销售?”
“降价也就罢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幅度?难道他们不想赚钱了吗?”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戴瑞卿是个精明的商人,各种手腕也很灵活。他丝毫没有吝啬,大把银元撒出去,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消息,然而得到的消息寥寥无几,对公司下一步的决策毫无帮助。
几乎所有公司高层都集中在这里,这个晚上都急不可待等着来自外面的消息。
执政府商务部的人说:此事可能涉及瑛、馹之间的外交政策。毕竟这是两国之间的秘密,没有对外公开,外界人士只能猜测。
戴瑞卿对馹苯商社那边也花了钱,想要重金套取消息却没什么用。得到的反馈均与外面流传的消息内容差不多,不是骂小馹苯,就是揣测可能是米国今年棉花大丰收,行情好,原料降价所以导致棉纱成品也跟着降价。
他从沙发上站起,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晨风令戴瑞卿头脑为之一醒,也驱散了房间里浓度高到可怕的烟雾。
外面传来敲门声,戴瑞卿转身注视着房门方向,随后看到一名亲信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几份刚买的报纸,分别递给在座众人。
戴瑞卿伸手接过报纸,目光触及头版消息的时候,本就有些微凸的双眼顿时瞪得极大,并且里面布满了血丝,一片通红。
棉纱价格又降了!
而且今天的降价幅度极大,馹苯人竟然一口气降到每件棉纱一百六十五块银元。
一名股东手持报纸,浑身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天啊!才一百六十五块,这……这已经相当于我们的成本价。”
旁边,另一名股东又惊又怒:“馹苯人这明显是不给我们活路。照这种搞法,我们的棉纱和棉布根本卖不出去。”
“就是,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能容许馹苯人在咱们种花的地界上乱来。”
“赶紧跟商务部联系一下,如果执政府不出面干涉,我们就真的完了。”
……
一小时后,德大西菜社。
塔兹维尔推门走进餐厅,照旧将礼帽递给身穿围裙的女招待员,缓步走上二楼,在熟悉的老位置看到了老友米尔顿。
他比塔兹维尔年轻,虽是商人,却有着米国官方背景。
“你想来点儿什么?”看着走到餐桌前坐下的塔兹维尔,米尔顿抿了一口咖啡,抬头笑问:“还是跟平时一样,先来個鸡蛋?”
这是塔兹维尔多年的习惯。如果早上不吃个煮得很嫩的鸡蛋,他会觉得一整天都缺点儿什么。
“我要鸡蛋,再给我来上一份大号的炸猪排。”塔兹维尔说的很随意,却无法掩饰他从眼眸深处透出的笑。
所谓大号炸猪排,其实是双份的意思。塔兹维尔习惯上这样说,只要表述清楚,对方明白他的意思就行。
这里是德式餐厅,得国菜中猪肉料理比牛排更加常见,无论口味还是做法都是一绝。
米尔顿抬手叫来女招待,仔细复述了一遍所需的菜品,然后转身坐直,颇有兴趣地看着老犹太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塔兹维尔没有否认,他微笑点点头:“遇到了一桩好买卖。”
米尔顿下轻轻“哦”了一声,下意识地问:“跟馹苯人有关?”
从昨天到今天,整个魔都都在谈论馹苯人与棉纱。谁也没有料到棉纱降幅竟然如此之大,仅仅只是一天时间,跌幅就远远超过百分之十。
塔兹维尔耸了耸肩膀,狡猾的岔开话题:“有些事情连上帝都没法预见,何况那些该死的岛国黄皮矮子根本不是上帝的信徒。”
米尔顿笑着摇摇头:“这有失偏颇,虽然不全是,至少有一部分是。”
塔兹维尔给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些牛奶和糖,满面鄙夷的神情丝毫未改,牢骚满腹:“上帝在挑选信徒的时候应该好好挑拣一下。反正我不喜欢那些家伙。尤其是在魔都,他们实在是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的麻烦。”
米尔顿察言观色,他对老犹太人心中的秘密很感兴趣:“还是谈点儿高兴的事情吧!说说你所谓的赚钱生意。”
这时招待送来了炸猪排和鸡蛋,还有香气四溢的奶油蘑菇浓汤。塔兹维尔胃口大开,撒上黑胡椒,拿起刀叉,切下厚厚一大块猪排趁热送进嘴里,带着无法形容的幸福感大口咀嚼。
米尔顿对赚钱的事情都想插一脚,故意将话题往这方面诱导:“馹苯人怎么招惹你了?难道你在高位上买了棉纱?”
“做生意得讲究原则,那种东西我从来不碰。”塔兹维尔咽下嘴里的食物,颇为自得地笑笑:“我是觉得有些人虽然长着眼睛,却跟瞎子没什么区别。明明前面是万丈深渊,却非得不顾一切跳下去。”
米尔顿看了他一眼,敏感地问:“伱指的是什么?”
塔兹维尔虽然有心炫耀,却不会把心里的秘密和盘托出:“先等等看,等过段时间情况明了,我再详细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
米尔顿仰靠在椅子上,试探着笑道:“与棉纱有关?”
塔兹维尔不置可否:“算是吧!”
能说的就这么多,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炫耀给自己带来某种不可预见的麻烦。
只要棉纱价格持续下跌,自己就稳赚不赔。
至于“张诚和”到时候赔的连底裤都输光,那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抵押借款合约已经签了,如果到时候他无法按时还钱,整批货都将落入塔兹维尔的口袋。
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刊登了所有馹苯商社的联合声明。
主题只有一个————棉纱降价。
塔兹维尔此刻心情非常好。
窗外,阳光明媚。
……
又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陈如峰带着工人们完成了棉纱搬运工作。
肖劲松按照约定价支付了工钱。看着茂昌商行仓库里整整齐齐码放的棉纱,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比强烈的热流。
熟悉历史,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特殊时空刻度介入,进而以个人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未来的历史走向……这种事情在年迈的肖劲松看来,曾经是无比的荒谬。
然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真实,用力掐下大腿,立刻传来清楚无比的痛感。
无论任何时代,无论做任何事情,“资金”都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基础前提。
完成任务的基础是送出五百支**瑟**,一百万发**(通用)。
肖劲松直到现在也没有去打探关于那批**的任何消息。
原因很简单,这批**本来就是贪墨之物,不能见光。按照历史记载,它在吴淞战役前辈暗中运出魔都。至于具体的去向,后续就没有相关记录。
简而言之,只要不去主动触碰这批**,实际掌握者就不会察觉有人正在暗中觊觎,也就不会产生任何变数。
肖劲松深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他必须做两手准备————万一这批**出了问题,自己这边想要完成任务,就必须另外备货。
第二十二节 回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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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反击
这位富商情急之下想了个办法:他花钱雇了一位馹苯女支女陪同自己一起回家。因为馹苯女支女所穿的衣服非常容易辨认。独特的发型,和服加上木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富商的生命安全。
中山先生当时叹道:中一国人在自己的领土上,连馹苯女支女都不如。
正因为如此,正通商社上上下下对中一国客户都抱有强烈的鄙视心理。
尤其是现在是特殊时期,棉纱在种花的收益远不如瑛国。
至于日军占领魔都,各种商品对种花全面倾销,扼杀种花民族产业,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佐藤信忠对肖劲松也是抱着同样的心理。
虽然他持有瑛国护照,但在佐藤信忠看来,本质上仍是中一国人。
正因为如此,佐藤信忠才开出了“一百七十块”这个价码。
当然,佐藤信忠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这个价钱毫无吸引力,谈崩的可能性很大,但无论如何也必须试试。
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
佐藤信忠有些懊恼,如果当时只是谈妥价钱,哪怕双方已经签下合同,只要棉纱还在正通商社的仓库里,自己就掌握了主动权,根本用不着在肖劲松面前低三下四陪着小心说话。
毕竟货在我手里,什么时候给,给多少,都是我说了算。
商业信用当然要有,却得看对方是什么人。
尤其是中一国人,呵呵……
思虑良久,佐藤信忠咬了咬牙:“加两块,一百七十二,不能再高了。”
停顿了一下,佐藤信忠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肖劲松,说话语气软中带硬:“张桑,生意若是想要做得长久,就必须考虑来自各方面的因素。我保证,你可以得到来自我们大馹苯帝国的友谊,商社方面还会将你视作贵宾,以后的交易绝不会让你吃亏。”
肖劲松没有理会佐藤信忠。
他换了个坐姿————起身将左腿竖起,右腿横摆在地上。
这样的坐姿在传统馹苯人看来是非常不礼貌的。
正式坐姿应该是跪坐,双腿垫在屁股下面那种。
说简单了这是极其失礼的表现,说严重了就是丝毫不把对方看在眼里。
摆明了挑衅!
佐藤信忠皱起眉头,怒意瞬间在脸上浮现:“张桑,你……”
“别什么你你我我的,老子已经给足了你面子,现在是你自己不要脸!”肖劲松开始爆粗口,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
佐藤信忠顿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你……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肖劲松冷哼了一声,头部略微下沉,双目有下自上带着阴沉且威严的气势望向对方,不无讥讽地说:“一百七十二……亏你说得出口。你以为老子是一块面团,随伱怎么捏都行?”
“我提醒你,之前的交易咱们是签过合约的。白纸黑字,你摁了手印,还盖了你们商社的印章。就算你手里那份没了,我手上的这份还保存完好。真把我惹急了,老子现在就把魔都所有报社的记者找来,把事情公开。”
“你觉得我这人好打发是吧?无论说什么都跟你带笑点头的?我继续提醒你,我是瑛国人。虽然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我在瑛国使馆那边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只要我说一声,份内的事情他们都愿意帮忙。”
“棉纱在我手上,我喜欢卖给谁就卖给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交易所吆喝一声,每件棉纱一百九十块大洋,很多人争着要。”
“最后,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们之前的成交价是一百六十五,但每件棉纱我给了你两块钱的回扣。佐藤君,你拿了我的好处,现在反过来还要咬我一口……呵呵,你做人也未免太差了。”大风小说
佐藤信忠满面怒容,额头上的青色血管一根根凸起,他的胸脯随着强烈呼吸上下起伏,惊恐和狂怒同时加剧。
“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并尝试着以稳定有节奏的语气重新夺回谈话主控权:“关于那笔钱,你没有证据。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肖劲松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新买的美制打火机,当着佐藤信忠的面点燃,缓缓吸了一口,极其无礼地从鼻孔里徐徐喷出浓烟。
他随即展露出不屑一顾且非常放肆的冷笑:“这话也就你自己相信。只要我说出去,魔都各大报社肯定会对此表示出浓厚兴趣。说不定当天发布消息的报纸还会加印一版,佐藤君你从此可以在魔都扬名立万。”
佐藤信忠心中的怒火迅速转化为恐惧。
看着以极其嚣张姿态坐在对面的“张诚和”,他忽然生出无比强烈的后悔————这人简直就是個无赖。早知如此,我说什么都不会选择他作为交易对象。
佐藤信忠彻底失去了谈下去的兴趣。
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如何抹掉回扣痕迹的念头。比起棉纱交易导致商社亏损的巨额利润,如何摘除自己在其中的责任,以及永久隐藏这该死又可怕的秘密才是关键。
佐藤信忠坐立不安。他感觉现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可是“张诚和”的架势,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左思右想,佐藤信忠只能在心中暗叹,端起茶杯,做出一副送客的模样。
肖劲松对此视若无睹。
他往前挪动身体,做出一个佐藤信忠难以置信动作。
夹在手中的烟头直接扔进摆在桌上的茶杯,发出“嗤”的熄灭声。
这在后世属于吸烟者的常见行为,尤其是在没有烟灰缸的情况下,一个盛水的纸杯是最佳烟头去处。
但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佐藤信忠愤怒了,他伸手指着肖劲松:“你……”
与之前一样,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就已经被肖劲松打断。
“佐藤君,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我可以帮你一次。”肖劲松的声音忽然变得深沉又森冷:“每件棉纱一百九十块大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他之所以态度强硬,一是因为现在时局不同,二是自己掌握了绝对主动。
无论早野健次郎、佐藤信忠,还是职位更高但尚未谋面的川口平实,只要之前就棉纱生意与自己进行交涉,肖劲松都有把握将其拉下水。
每件棉纱两块大洋的回扣不够?
那就三块。
甚至四块。
财帛动人心,在那样的情况很难有人会义正辞严说个“不”字。
**嘴短,拿人手软。只待瑛国那边传来消息,棉纱价格回升,肖劲松有的是办法从中赚取好处。
一万六千多件棉纱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以现在的行情,他完全可以在两百块银元的高位上出手。
肖劲松缺的是时间。
馹苯人已经吃了一个大亏,以佐藤信忠的性子,肯定要找机会对自己狠狠打压。更重要的是,种花国内各大纱厂刚刚经历了一次原料骤降风波,对供货市场心存疑虑。他们很难像从前那样大批购入。正常情况下,棉纱交易额度大约为两千件。
棉纱不像药品,虽然各大纱厂长期都有原料需求,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出货很难。
如果不是熟悉这段历史,肖劲松根本不可能与佐藤信忠正面硬扛。
他掌握着对方吃拿卡要的弱点。
他掌握着馹苯国内对棉纱交易的态度。
最后,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就算佐藤信忠想要得到来自国内的指导,电报来回也远不如想象中那么便捷。
“一百九十块银元?这……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佐藤信忠满面涨红,却又不敢反驳。
肖劲松轻蔑地看着他,浅笑声中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佐藤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额外给你五千块大洋的好处。”
佐藤信忠感到自己脆弱的心脏再次遭到重重一击。
现在是极其敏感且关键的时刻,他根本不敢轻易招惹“张诚和”。
时间节点卡得很准,再过几天川口平实就要回来,说不定头山满也要从董北来到魔都视察,到时候两大巨头齐聚,如果被查出前后交易中的猫腻……佐藤信忠根本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恐怖的场景。
他脸色变得非常苦涩,说话也变得期期艾艾,几乎是在恳求:“张桑,一百九十块这个价钱实在太高了。我求求你,再让点儿吧……一百八十五块,好吗?”
肖劲松丝毫不为所动,他笑着张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明明值两百块钱的东西,为什么只给一百八十五呢?佐藤君,我劝你还是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现在之所以愿意坐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已经是把机会摆在面前。”
“当然,如果你不要,我现在就走。我相信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我手上的存货就会全部清空。”
这话彻底封**佐藤信忠的退路。
第二十四节 还款
良久,佐藤信忠无奈地长叹一声:“……好吧!”
……
肖劲松完美把控着这场交易的节奏。
从两百块到一百九,虽说每件棉纱的价格少了十块钱,关键却在于一次性出货,避免了很多麻烦。
佐藤信忠为了尽快撇清关系,以最快的速度签约打款,同时要求肖劲松必须今天交货。
两边都赶时间,谁也没有故意拖延的理由。
离开正通商社的时候,肖劲松看到早野健次郎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望向自己的目光掺杂着嫉妒、敬畏、卑微等复杂成分。
他大步走过去,微微一笑,也不言语,主动伸手与对方交握。
早野健次郎觉得手心里多了一件异物。他有些诧异,刚想开口说话,却看见肖劲松用眼神示意自己,同时笑着轻轻摇头,旋即转身离开。
走出商社大门,陈如峰像往常一样在外面候着。
他笑呵呵地迎上来:“顺利吗?”
肖劲松凑到近前,右手拇指与食指扣合,比划了一个“OK”的动作。
“老刘,你今天又有得忙了。”上了黄包车,肖劲松笑道:“等会儿你把我拉到商行,回头麻烦你再约一下码头上的那帮朋友,把茂昌商行仓库里的棉纱运过来。我跟馹苯人已经谈好了,最迟今天晚上交货。”
“没问题。”陈如峰自信地笑了。
肖劲松出手大方,运费比市价高出百分之五十。只要有钱,不愁雇不到人。
……
下午,茂昌商行。
塔兹维尔在何沣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看着摆在桌上整整齐齐的厚厚一摞美元,两人不约而同张着嘴,微微有些失神。
对面,肖劲松笑容可掬:“塔兹维尔先生,这是二百二十万银元的本金。按照我们之前签订的借款协议,利息部分也在其中。请您点一下。”
商场如战场。
这一战,赢的极为辉煌。
首批从正通商社购入了三千件棉纱,货款加上给佐藤信忠的回扣,肖劲松的支出金额在五十万左右。
从塔兹维尔手里借款二百二十万,再次购入一万三千件棉纱,加上各种正常开支,肖劲松的钱包彻底空了。
因为熟悉历史,一切等待都很值得。
除去借款与利息,肖劲松在这场交易中总获利约为四十万银元。加上之前的五十万本金,他目前的身家约为九十万。
这还不包括从已经死去的年轻瑛国贵族那里“捡漏”得来,目前在仓库里那批还剩下一大半,总估价不低于三百五十万银元(市场价,非成本价)的药品。
看着放在桌上这些捆绑好的绿色美元,何沣觉得自己经商多年的种种理念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家都知道投机生意最好做,赚的也最多,问题是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他此刻内心杂陈,泛起堪比陈年老醋般的酸水。
就在几天前,肖劲松向塔兹维尔借款的时候,明确表示过“可以带着自己一起下场”。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何沣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凑上一大笔本金,狠狠捞一把。
可那时候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进。
棉纱,尤其是还是馹苯人的棉纱,谁敢啊!
何沣当时觉得“张诚和”一定是脑子进水犯糊涂,才如疯子般找塔兹维尔借钱,而且金额还高达两百二十万……一旦中间稍微有个差池,别说是仓库里那批作为抵押的药品,恐怕他本人也得赔得连内裤都不剩。
塔兹维尔脑子里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想法。
他一直觊觎“张诚和”手上的那批药品。之所以答应借款,就是想要以最简单的方法将其占据。
塔兹维尔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他很清楚,馹苯与瑛国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不夸张地说,就是暴发户与老牌贵族之间的利益争端。其实瑛国人对馹苯的惩罚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预料到魔都市场上的棉纱价格会因此降低,却没人胆敢在这个时候入场赚钱。
因为难度实在太大了。
棉纱价格想要回升,关键在于瑛国人的态度。
就连瑛国驻华公使对此也毫无把握。
只要肖劲松输了,所有资金被牢牢套住,无法在规定时间内还款,塔兹维尔才能从其手上顺理成章得到作为抵押的药品。
接下来他想要谋算的就是棉纱。数量高达一万六千件。只要安静的等待馹、瑛两国之间的矛盾淡化,价格回升,自然又可以大赚一笔。
塔兹维尔相信“张诚和”会卖的。商人的本质就是为了赚钱,就算他以很低的价钱从馹苯人手里进货,但只要拖上一段时间,估计“张诚和”也就没了继续持有并观望的耐心。到那个时候,就能以更低的价格全部吃进。
然而塔兹维尔做梦都没有想到,棉纱价格实在太魔幻了,以至于“张诚和”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彻底翻盘,狠狠大赚了一笔。
如此迅猛且丰厚的获利,使塔兹维尔的嫉妒心理如气球般开始膨胀。
想归想,他却没有因此丧失理智。
从椅子上站起,塔兹维尔主动伸出右手,带着佩服与毫不掩饰的羡慕笑道:“张,你是一個幸运的家伙。”
肖劲松看出了塔兹维尔对自己的揶揄。
他没有说破,握住对方的手,温和谦逊地笑道:“如果没有您慷慨借款,也就没有我的现在。所以,我必须对您的慷慨之举再次表示感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塔兹维尔顿时对肖劲松好感大增。
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起来,三人接下来谈论的话题不外乎是对目前市场的预测与分析。肖劲松看着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对老犹太人笑道:“塔兹维尔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m.166xs.cc
老犹太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目光:“是不是又看好了什么生意?”
肖劲松点点头,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谦和地笑道:“我明天晚上设宴,还请二位赏光。另外,还请塔兹维尔先生您帮忙邀约米国使馆的米尔顿先生同来。”
塔兹维尔觉得很意外:“米尔顿?”
肖劲松抛出令他难以拒绝的理由:“我知道您与米尔顿先生关系很不错。正如刚才您说的那样,我看好了一桩生意,但必须得到米尔顿先生的加入才行。”
塔兹维尔没有立刻答应。他将身体后靠,视线在肖劲松与摆在桌上的那些美元之间来回逡巡,陷入思考。
老犹太人非常精明,他从“张诚和”的话里嗅到了钱的味道。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他为之陌生的东西。
如果换在“张诚和”刚刚进入茂昌商行的时候,就算他手里有那批药品,塔兹维尔也绝不会帮其引见米尔顿。
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不是谁都有能力从馹苯人手里赚到几十万大洋的利润。
高达两百二十万银元的巨额借款,前后周转时间也就不到一个月。
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其精准的眼光,对市场高度精确的预判,以及冷静果断的决策能力。
塔兹维尔觉得心里痒得厉害,更有一种迫切想要抓挠手却伸不进去的焦躁。
他满口答应:“没问题。到时候我带着米尔顿一起过来。”
老犹太人停顿了一下,随即大有深意地看了肖劲松一眼:“我一直想要好好品尝魔都的美食,你应该是这方面的行家。”
肖劲松从椅子上站起,略微欠了欠身,恭敬且礼貌地笑着回答:“您会满意的。”
……
下午六点,肖劲松来到虹口附近的一家日料店,推门而入。
“九一八”事变,张公子不放一枪望风而逃,对外口口声声把所有责任推给常校长,然而世人眼睛雪亮,身为当事人,张公子无论如何也难以推卸责任。
馹苯轻而易举占据了董北,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量移民。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移民种花”成了馹苯最重要的国策之一。
魔都的繁华程度远远超过董北,馹苯移民在此开店经营也很普遍,涵盖了服装、饮食、杂货等各个方面。
但这种地方并不欢迎中一国客人。
刚走进店里,肖劲松立刻感到无数目光从不同方向**到自己身上。
片刻,惊讶、冷淡、鄙夷、愤怒的议论纷纷。
“只那人?”
“怎么这里会有只那人?”
“这家伙是谁?”
“把他赶出去!”
一个明显喝多了酒的浪人从软垫上站起,他手里握着刀,摇摇晃晃朝肖劲松走来。
“八嘎,该死的只那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马上给我滚出去!”
老板和在场的客人丝毫没有站出来劝解的意思,纷纷袖手旁观,满面嘲讽。
肖劲松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安静地看着一步一摇朝自己走来的持刀浪人,嘴角向上弯曲,显露出无比嘲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