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春令》 第1章 一穿 “真可怜啊……”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积雪覆盖古旧巍峨的宫殿,每一处的惨败破旧都被掩藏在一片寂静的纯白之下。 一个身形清瘦身着靛青色长袍的小太监,正跟在一位老太监身后,手里提着食盒,东张西望四处寻摸,一双灵秀清亮的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一道,看到什么都要瞪大一些。 老太监脊背微弯身体前倾,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无声,始终只盯着眼皮子下面这一块地皮,小太监却像个刚化成人形的蚂蚱,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抑住蹦跶的欲望,走路更是愣头愣脑,脊背绷直。 这是小太监今天第三次路过满月宫门口。 果真又看到满月宫偏殿的院内,那个数九寒天只着一身单薄寝衣跪在雪地之中的孩子。 正午的日头映在雪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个孩子瘦小的身躯,几乎要融在一片被银白覆盖的宫墙之中。 看上去至多五六岁,单薄幼小的可怜。 “都两个多时辰了,他再跪下去要死的啊……” “少多嘴!”老太监听到小太监嘟嘟囔囔的话,回头怒视他,一双三角一瞪,肉眼可见的刻薄狠辣。 小太监被呵斥了,赶紧弯下了小树苗一样支棱了一路的脊背,赔笑着道:“干爹,我这不就跟你说说嘛,您老疼我嘛……” “小兔崽子,你这样毛毛腾腾的,早晚要闯大祸!”老太监又用眼角夹了他一眼,哼道:“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跟紧着点!” 小太监一听,面上装着恭敬,赶紧迈腿跟上,实际上心里不以为意。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怎么死的我知道的清楚着呢。 ——剧本上明明白白写着,他因为给圣上新宠嘉贵人送了带毒的点心,害死了龙子,所以被圣上大手一挥,缢首而死。 这该是卫听春第五次死了,她也对死也算有经验了。 对,是她不是他。或者说这个身皮是他,但是卫听春的灵魂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不过披着男人的皮她也不是第一遭了,上次死她披的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绑匪皮,除了站着尿尿的时候得扶鸟儿,觉得有点不适应之外,其他都挺好。 站着尿尿也挺好的。 这个小太监的皮还不用站着尿尿,那卫听春就更适应了。 很快到了宫人们居住的大院,卫听春跟着老太监身后,进了老太监的屋子。 主要是听他训。 卫听春装孙子技能十分娴熟,俩手一揣,脖子一缩,脸上堆笑,猥琐又奏效。 这老太监乃是宫内掌管膳食的一个小统领,名唤如意,是的,卫听春合理怀疑他是抢了个丫鬟名儿,要不然这么个三角眼睛膀大腰圆,走路宛如挪水缸的老太监,怎么就能叫如意? 这如意公公管着虽只有几个妃嫔的膳食和小厨房,不过也算是这宫中有头脸的太监了,现在是卫听春新鲜出炉的干爹。 “干爹,儿子知错了。”卫听春笑着,因为这皮囊的模样还算清秀,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十分让人有好感。 但是这后宫之中伺候的宫人们,就不应该笑的灿烂,他们讲究个来去无声,不苟言笑,把自己当个木头,当个物件,才能伺候好主子们。 如意公公开口就要斥责卫听春,但是他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这才送入宫中没两天的“儿子”,嗤地一声,先笑了。 他摆摆手,道:“罢了。” “你这些日子不要去主子们面前走动,先在这院子里面学学规矩。” 如意公公语气并不严厉,因为这小子是他同乡又沾点亲戚的哥哥家的孩子,若不是遭了逆贼牵连,举家流放,也不至于让好好的孩子受了刑,送到这吃人的宫里来。 如意公公对这孩子还挺满意的,主要是他也是算是个娇贵着长大的公子哥儿,一身的细皮嫩肉的,进宫好几天了,粗活做了一些,竟也没叫苦,除了不懂规矩,还挺招人疼。 如意公公正想着呢,卫听春就很上道地去给他敲上了大胖腿。 如意公公见状满意地哼了一声,心中更是喜欢。 卫听春也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毕竟她还是第一次摇到正儿八经的古代世界来,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真公公。 换个说法,就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卫听春是个三千世界的穿越员,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是个跑龙套的。 不过她也很满足了,毕竟人死之后还能活,还能有一份儿待遇不错的工作,有休假有双休,最重要是沉浸式体验三千世界,这好事儿上哪找啊? 这跟带薪旅游有什么区别?!参与感满分不说,偶尔还有一两句台词呢! 卫听春干的特别来劲儿,至于体验死亡这种事情,主系统也是非常人性化的,为了防止龙套员工产生ptsd,甚至提供了痛觉屏蔽。 咱就是说,痛觉屏蔽了,死不死的,谁还在乎啊! 反正自己只要按照剧情里面描述的顺利完成剧情,就能拿系统积分,积分累积多了,她还能选角色,选有台词的、有人设背景的、甚至是有对象的! 不过卫听春不太喜欢固定待在一个地方,再加上她级别比较低,所以她都是以抓奖的形势摇号。 摇到哪里算哪里,摇成什么人就扮演什么人,毕竟龙套嘛,对演技没有什么要求。 这种开盲盒一样的刺激,谁懂? 摇到跨性别,还有系统补助拿,比如她这个小太监的皮,就补助了三千积分。上个世界的绑匪,因为惊险刺激要扛着人质跑,足足补助了五千积分呢! 这世界的任务也不难,就等剧情的节点儿,时机一到,她出现在那个地方晃悠,被高贵妃的侍女骗着送一次糕点,然后等着被勒死就行了。 在那之前,她还有几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她不打算窝在院子里,出不去宫,至少得到宫中各处看看嘛。 因此她手上敲大腿敲得格外殷勤,嘴上还一口一个干爹,甜的嘞。 最后竟哄着如意公公答应,找个小太监带着他熟悉宫里,一边熟悉,一边学习规矩。 晚上放饭的时候,卫听春很上道地跟着众人去取了东西回来,在路过满月宫前面时,正见着一群宫女太监的,叽叽喳喳围在院子里,手脚并用的把一个小小的影子抬下去了。 嘴里还低声嚷嚷着:“传陈太医来看看吧,十一皇子身上都凉透了。” 另一个声音却道:“娘娘知道了会罚我们的吧,还是用被子先捂起来,又不是第一次跪了,哪就那么娇气了……” 卫听春只是一走一过听着看着,心中都暗暗心惊。 这孩子还没冻死啊? 听着还不是第一回了,真惨啊。 本想再听听,卫听春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就很快被带着她的小太监拉走了。 小太监名字叫春喜,和卫听春这身体年纪不相上下,但是却是宫里老人了。妥帖的很,严格遵守宫中规矩。 但他到底是个少年人,对卫听春这个分明是少爷半路受刑的却丝毫不阴沉,反倒爱说爱笑的同龄人很是有好感,而且两个人名字里面还都有一个春,多了几分亲近,很快便玩到一起。 因此他愿意和卫听春多说几句。 “别看,别理。”他拉着卫听春,两个人提着食盒快速穿越冗长的宫道。 春喜说:“那是庆嫔的孩子,排行十一,是十一皇子,经常跪的。” 卫听春好奇小声追问:“为什么啊?后娘吗?” 春喜被她大胆的言辞激的一个哆嗦,简直像是被人朝着脖子里塞了一捧雪。 “别胡说你!” “我们回去说。”春喜拉着卫听春快速回了住处。 两个人合得来,又有如意公公专门交代,要春喜带着卫听春。所以他们夜里住在一起,架不住卫听春缠磨,春喜还是捂在被窝里面,小声同卫听春把事情说了。 事情也算简单,满月宫住着的庆嫔有个毛病,极其厌恶自己的儿子。无论春秋冬夏,想尽各种办法折磨,人尽皆知。 但是宫里的娘娘却没人会告诉皇帝,因为生了皇子的妃嫔恨不得庆嫔把自己的孩子弄死。没有皇子的妃嫔,也恨不得庆嫔把自己的孩子弄死。 庆嫔刚刚进宫的时候,还有段时间得皇帝宠爱,也就是那时候怀上了皇子,后来有了皇子,按理说该抬位了,毕竟皇子也不是人人能生的。 但是庆嫔偏偏不知道怎么惹了皇帝不快,宠爱转瞬即逝,虽然得了一宫主位,但没了皇恩偌大的宫殿也如坐监牢,还是奴才都能踩一脚的监牢。 大抵是日子过得不舒坦,庆嫔便有了折腾自己亲儿子的毛病。 按理说皇子不该被一个妃嫔搓扁揉圆,毕竟那可是龙子,宫中皇子拢共也就十几个,都挺稀罕的。 但也是奇了怪了,皇帝对这个十一子也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物,连询问功课都要专门避过去。 这下好了,苦的不仅是庆嫔,更是这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十一皇子。 被生母厌弃,被父皇无视,被哥哥弟弟们欺辱,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 春喜小声趴在卫听春耳边说:“十一皇子常常被罚跪,一跪就是一整天。夏日还好些,冬日下了雪,实在是遭罪。他的腿怕是跪坏了,但是皇帝每次召见皇子前,有陈太医来给他诊治,好歹能让他暂且站起来。我听在满月宫伺候过一阵子的小福子说,他常常在地上爬呢……” 卫听春听的心里一惊一惊的。 这也太可怜了啊。 现代世界这样小的孩子,哪会受这种罪,冬天家长连门都舍不得他们出一次,生怕风一吹就感冒了。 不过卫听春听了,心里感叹了一下,也就算了。 她毕竟只是个跑龙套的,说白了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擅自更改扰乱剧情,是要遭受灵魂流放的。卫听春听说,有些人之灵魂流放两天,就已经不行了,最终只能解除系统绑定了。 而且卫听春虽然可怜这个十一皇子,但对她来说,十一皇子也不过是她这段旅程之中在石碑上看到的一则悲惨故事。 不同的是,这世界要比石碑的呈现更直观,更立体。 卫听春第二天照常同春喜提着食盒,四处宫殿溜达。 一连几天,她把整个皇宫差不多都走了一遍,甚至还让系统帮着她在几处奢华古朴的宫殿前面拍照留念。 等到她的剧情节点要到的那天晚上,卫听春又把她的剧情反复看了一遍。 稳。 就朝着嘉贵人的婢女手里递个食盒而已,她甚至连嘉贵人院子都不用进。 卫听春看着漏刻的时辰到了,就立刻行动去那处宫道上晃悠。 这个剧情没有难度,她漫不经心地晃来晃去,正好看到不远处就是满月宫偏殿。 卫听春透过宫灯远远看去,正见几个婢女,把一个衣衫单薄的孩子从屋子里几乎是拖出来。 然后又指了指他旁边的空地,那个孩子自动爬到那里,跪好。 几个婢女和太监还说了什么,但距离太远,卫听春听不真切。他们很快走了,整个院子只剩下那一个孩子。 他像个木偶,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卫听春透过寥落的宫灯看了他很久,甚至怀疑他已经死在了那儿。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把手揣得更紧一些,外面很冷,她穿这么多还冷,她只好在地上来回走动。 没多久,剧情当中找替死鬼的高贵妃的婢女来了。 那婢女一脸郁色,眉头紧锁,看到了卫听春之后,立刻瞪圆了两只眼睛,抬手召唤卫听春。 卫听春从满月宫偏殿收回了视线,弓着腰背,像个真的小太监那样,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上前——去送死。 第2章 一穿 送点心这种剧情,是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 卫听春装着憨厚老实,被那个高贵妃本来打算牺牲的婢女随便几句话,就哄得不敢拒绝。 加上卫听春现在这个小太监的身体,确确实实是从宫外进宫不久的新人,还恰好是膳食房的,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个替死之人。 卫听春装着唯唯诺诺,虽然被这个婢女哄得要答应了,却还犹豫着。 果不其然,这个婢女今日本身是要去送死的,现在可算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使尽了浑身解数,本来生得一副刻薄模样,都生生在脸上堆了三春暖阳。 “你叫听春是吧?多好的名字,多俊的脸蛋。”婢女上了一点年纪了,很快就能熬出宫去了,今日若是说不动这个小太监,死的就是她! “听春啊,你不喜欢在膳食房对不对?你帮我跑这一趟,我帮你调去娘娘院子里伺候,逢年节的赏钱也多的。”婢女拉着卫听春的手,攥得死紧,随后把自己手上的镯子直接撸下来,活生生给卫听春套上了。 卫听春疼得龇牙咧嘴,她这身皮再怎么清秀,那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骨架,和少女纤细的手腕比不了。 但是卫听春还是一声不吭让这个婢女戴了,毕竟这些在任务里面得到的东西,是能带进系统空间换积分或者在其他的世界换货币用的。 这样一个婢女戴着的手镯,在现代世界也能换不少钱的。 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卫听春抬眼看了她一眼,被她僵硬的笑容弄得浑身难受。 “那好吧……我干爹不让我到处走动的,我就帮你这一次。” “好!”婢女激动地高声说了一句,而后又惊觉自己没能控制住情绪,连忙拍拍胸口压下心惊。 她沉声说了一句:“那就谢谢你了,听春。” 她生平第一次害人,手都是抖的,但是她又害人害得挺坚决,也挺有脑子。 她把卫听春的底细打听了一个底儿掉,自己叫什么名字却只字未提,连这给嘉贵人送的点心,是出自哪宫都含含糊糊。 骗的就是卫听春这个刚进宫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 “快去吧,快去吧!”婢女推了卫听春一把,笑着目送卫听春去送死。 等卫听春走远了,她立即转身往回跑,把一切都细细交代给高贵妃听。 这个婢女是高贵妃外院的一个洒扫的粗使,名唤彩莲,才拨到她宫中不久。高贵妃之所以要她送死,是着人调查过她之前是在陈妃的院子里面做活,因为不够灵巧,被打发出来的。 高贵妃这一次打的算盘,是要彩莲去送死,弄死了嘉贵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把这个婢女推说是内务院给她塞的人,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便是一石二鸟,这两个小贱人一个也别想好。 但是这彩莲才打发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跑回来,不敢有所欺瞒,知道自己但凡敢跑,敢说一句谎话,就是个死。 这些宫里的娘娘们,碾死他们一个下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不过她也不傻,知道她这次算是彻底把这个死局破开了,高贵妃就算是不高兴,也不会真的打杀她。 果然她说完了,一直在屏风后面,只闻满室馥郁华贵花香却根本不见露面的高贵妃,身形动了动,坐起了身。 出声如黄莺婉转,娇媚清脆。 “那小太监,当真是新入宫,还无主儿的?” “是的!娘娘。”彩莲以头抢地,后脊上密密麻麻地流汗。 等了足有一刻钟,她膝盖都要跪得无知觉了,自殿外进来一个老太监,正是高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 这太监低声和高贵妃说了一句什么,高贵妃突然“哈哈哈”笑起来,声音十分娇媚,但是细听,却因为嗓子太细了,透着那么几分凄厉。 “死得好啊。”她轻飘飘地说。 “你叫彩莲是吧,事情办得不错,今后就到内院伺候吧。” 彩莲本来都打算去掉半条命了,只要留口气出宫就成。 但是没想到高贵妃竟然提拔她进内院了!进了贵妃内院的婢女,位同低阶女官,她不用出宫了! 彩莲猛地抬头,薄薄的眼皮下面眼珠子都发颤。 她不敢怠慢,赶紧砰砰扣头道:“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彩莲退下去,高贵妃始终未从屏风后面出来,曼妙身姿从镂空的屏风后若隐若现,涂满蔻丹的手指如枝头最嫩的那片花瓣,既娇贵,又罪孽。 而被坑得快死掉……不对,确切说是快要走完剧情的卫听春,送完了点心出来,天却已经快黑了。 这宫里只有两种时候是最黑的,一是黎明之前,宫灯燃尽,一便是这将暗未暗之时,宫灯还未点燃。 尤其这一段的宫道并不是主道,即便是燃着了,也昏昏幽幽。 卫听春脚步轻快地走在宫道上面,距离她被查出来逮住,扭送罪人署被勒死,还剩下——嗯,不足三小时。 按系统时间算。 卫听春准备先回院里,去她便宜干爹的屋子找点吃的。 这个世界别的不说,点心是真好吃,也真精致啊。 他们做奴婢的能吃到的都是贵人们剩下的,或者干脆就是制作比较粗糙的。 但是真的是真材实料,大部分还是蒸出来的,口味清淡不过分甜腻,入口即化。 卫听春想着想着,肚子就咕噜了一声。 剧情算是走完了,她接下来就等着送死了。 不过她也不是空手回来的,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呢,是嘉贵人的一个婢女给她的,要她拎回膳食房。 原话是:“我们娘娘体虚得厉害,圣上都亲口叮嘱着,饮食均要仔细着。膳食房的人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诚心羞辱人?” “这参茶如此寡淡,跟树根炖出来的一样,怎么入口,非得等圣上亲自开口才给我们娘娘炖上等参茶吗?!”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参茶都淡出鸟儿来了,嘉贵人这个怀着龙子的矜贵娘娘,不喝,重炖! 卫听春提着食盒出来,本打算回到自己的院子自己喝,虽然她这具系统生成的身体马上就死了,补不着,可她还没喝过参茶呢,想尝尝。 不过等到她再一次路过满月宫偏殿的时候,下意识朝着那院中看了一眼,便见昏黑的院内,一个黑影似乎还在院中心。 卫听春已经走过去了,她得赶紧回去等着被抓住。 但是她走着走着,步子就有点迈不动了。 卫听春生平最怕冷,她还活着的时候,所有棉衣都是家里人穿剩下后改出来的,别说型了,就没有保暖的。 她记性也特别好,她还记得自己几岁的时候,冬日里和小伙伴一起上山去打野鸡,其实也打不着,但是万一能碰到死的田鼠,也算是肉。 但是那年冬天太冷了,她差点就没能回来,后来是被村里进山的一个下兽夹的大爷捡着,她才没有冻死在雪地里面。 那院子里面跪着的孩子,也就五六岁,跟她那个时候差不多。 一整天了。 不对,是好几天了。 哪有亲娘这么折磨人的。 卫听春走着走着,脚步就停下了。 她站在昏暗的宫道之中,清瘦的肩膀担不起任何意外,她自己也就是个小说世界的龙套员,连个正经角色都混不到。 她还等着一场赴死,她又怎么去管旁人死活? 但是她走不动了。 好半晌,卫听春感觉自己脚都麻了,脚底板传来了一阵冻加上麻木的刺痛。 她掀开食盒,摸了一把里面的大茶盏。 已经冷了许多,她接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现在就只是温手,不烫了。 卫听春先是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系统时间。 然后默默转过了身。 平常没有任何反应的系统突然在她脑中弹出了警告。 警告她距离她被抓住勒死,还剩下两个小时十五分钟,她应该尽快就位,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不要ooc。 卫听春朝回迈的脚步又是一顿。 她抬起手,搓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但是很快,她忽略了脑中警告,快速朝着那间偏院的小门而去—— 到了之后,卫听春心跳如雷。 她发现这院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燃了两盏,院中依旧昏暗,但是她已经能看清那个石碑一样的小小身板。 他身上被披了一件衣服,但是这数九寒天里,这种披在肩膀上的衣服,怕是根本没有用。 卫听春观察了片刻,院子里一个婢女都没有。想来这个院子正是这位十一皇子的院子,伺候他的婢女侍从,无一个尽心。 卫听春鼓起勇气,猫腰快速迈进去,活像个跑人家院子里偷狗的贼。 她不打算做什么,她不能把这个孩子带走,也没办法给他多一件衣服。 她甚至不能跟他多说一句话,她无法扭转任何书中世界角色的命运。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命运也扭转不了,否则她也不会英年早逝,出现在这个世界。 但是她现在有一碗热茶,还是参茶。 是那个千娇百宠的嘉贵人不要的参茶,她可以把这茶给小家伙喝一点。 卫听春反正也豁出去,她想过被人发现的后果,大不了就挨揍,大不了嘉贵妃龙子的死,牵连到这满月宫头上。 还能怎么样?还有什么事情比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快冻死了更严重的? 卫听春勇敢冲到了十一皇子身边,为了方便直接朝着地上一跪,地上有雪带着惯性,她滑了一段,膝盖撞在了十一皇子的膝盖上。 他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很快,他“砰”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覆盖着薄雪的砖石地面上。 他的面色是青的,好像真的死了! 卫听春赶紧去探他的鼻息,因为太慌太乱,根本没探出来他有呼吸。 她又赶紧趴在小家伙身上,听他心跳。 还好还好,是有心跳的。 她趴下的动作,头顶上发髻戳到了十一皇子的侧脸。 在雪中太久了,热源不要钱似的从一个活物身上透过来,还和他挨得这样近,他下意识不是贴近热源,而是排斥。 通常对他来说,靠近他的人,不是为了羞辱他,就是为了打骂他。 他本来已经无力睁开的眼睛艰难睁开,但是他已经冻傻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他本能要抬手去护住自己的要害,但是一抬手,被握进了一双堪称滚烫的手中。 “我操他妈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卫听春进入系统空间之后,已经遵循系统守则把说脏话的毛病改了,但是看着这个半死的小孩儿,她是真的没忍住飙出来了。 她飞快朝四处看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把小家伙捞到怀中,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了那碗已经偏凉的参茶。 她抱着十一皇子,或者说从他身后架着他,小小的一团,像个被拥入怀中的冰块。 卫听春端着茶盏给他递到唇边,但是他显然已经冻得神志不清,根本不张嘴,牙关咬得死死的。 卫听春没办法,伸手捏了下他的两腮,也是冷得像冰,轻轻捏了好几下,他才被迫张开了嘴。 卫听春倾斜茶盏,给他灌进口中一点点。 殊不知这正常温度还偏冷的参茶,对怀中的小孩来说,犹如滚油。 他以为这又是谁想出来的折磨他的新方法,猛地闭嘴,挣扎了一下。 但是他本能反应吞咽了一些,挣扎的动作也可以忽略不计。 很快,他察觉出了这不是滚油,是参茶。 难道今天的折磨结束了吗? 每次折磨结束,都有人把他卷起来丢回去的。 今天为什么没有卷起,他……他恍惚中感觉到,他甚至被人温柔地抱在怀中。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他感觉到舒服,而是感觉到了害怕。 是跌入了滚油沸水的那种恐惧。 他生命中唯一一次被抱起来,而不是拎起来抬起来的记忆,便是被庆嫔身边的那个老太监扔进水里。 他还欲挣扎,但是他浑身已经僵硬了,根本没有力气。 卫听春再度把茶盏送到他唇边,他这一次被求生的本能驱动,张开嘴喝了一点。 然后便控制不住地上前,捧住了拿着茶碗的卫听春的手臂。 他的手指头也凉得像冰棍。 卫听春忍着冰,见他像个暴风雪之中被捡回家的小狗,熬过僵死的劲儿,奶瓶子送到了嘴边,终于知道吧嗒吧嗒喝东西了。 一开始只是小口啜饮,很快就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一大碗参茶,迅速见了底。 他的小嘴还滋滋地吸,卫听春甚至有点愧疚。 她应该至少再弄点别的热水再来的,没够喝。 他捧着茶碗不放,卫听春却不能不走。 但是也不敢用太大力,卫听春听说,有些人冻狠了,随便大力就会骨折,甚至会掰断。 当然了,这些也只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老人们的告诫。 卫听春堪称小心翼翼把茶盏收回来,宫内宫灯逐渐亮起,天彻底黑下来了。 但是她准备抽手起身的时候,却被小家伙抓住了右手一根拇指。 宫灯在寒风之中摇曳,卫听春放开了怀里的小冰块,从头到尾,只骂了一句人,什么都没有再说。 她不敢说。 因为路边的野猫你只能喂上一顿,但是你一旦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记住了它身上的花纹,一旦摸过它,就会产生感情。 卫听春在规避自己对这个十一皇子,产生什么类似对小猫小狗那样怜惜的感情。这也是她为什么背对着十一皇子喂参茶,她甚至刻意去回避看他的脸。 但是她抽了一下手指没抽回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与刚喝了一碗参茶,终于睁开眼的小皇子对上了视线。 五六岁的小孩,被冻得像个死孩子,并没有什么看头,吓人得很。 但是卫听春却盯着他的眉心愣了下。 纵使宫灯摇曳晦暗,她也能看清他的眉心,生了一颗小痣。 不过卫听春也只愣了一下,因为她听见了不远处月亮门那边,踩在雪中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正是朝着这边走来! 卫听春很快站起来,把手抽回来,又飞速提着十一皇子幼小的身体,让他恢复之前那个跪着的姿势。她甚至还把地上散落的那件之前披在十一皇子身上的衣服,给他披回去了。 一切恢复原样,卫听春提着食盒快速跑开了。 第3章 一穿 卫听春顺着宫道一路跑回了大院,这样耽搁了一阵,系统便已经开始倒计时她被抓的时间了。 卫听春看了一眼,距离她被抓还剩下一小时五十分钟。 她回到大院,想起了方才那个冰块皇子,叹息了一声,还是看到脸了。 卫听春专门分出时间想了一会儿那个小孩儿,然后找了一点东西吃,一边吃着,一边看着被抓倒计时。 因为看时间太过频繁,她注意到了系统显示时间上面的日期,今天是三月初三。 卫听春吃着点心的手顿了下,“啊”了一声。 然后起身,准备去一趟膳食房。 今天是她的生日。 倒计时四十分钟,卫听春用那个甩锅给她的婢女的手镯,在膳食房大师傅的手里换来了一碗长寿面。 倒计时二十分钟,卫听春蹲在灶台边上热乎乎地吃完了一碗长寿面,然后快步朝着她居住的侍从大院跑去。 倒计时十分钟,她听到了有很多人的脚步声,正朝着她的院子方向来。 她想了想,抬手拿下院子里一个宫灯的灯罩,对着失去灯罩保护,摇曳不休的烛火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愿我自己年年岁岁,幸福安乐,工作越来越顺利,尽快挣到一个有对象的角色,体验一次有家的感觉。” 脚步声音到了院子门口,卫听春站在晦暗的青砖石阶上,眉目带笑,倾身吹灭了她的“生日蜡烛”。 “来人,搜!” “所有人都带出来!” “重点找年轻的小太监……哎,你!过来!” 倒计时时间到了,她应该去赴死,终结这个世界了。 卫听春跟着一众被拉扯的小太监们,跪在了来抓人的羽林卫脚边。 为首的是一位眉目刚烈胡须满面的羽林卫统领,他沉声开口,满含警告地问:“是谁去了嘉贵人宫中送了点心?” “我劝你……” 他一句“我劝你们趁早说出来,还能少遭些罪,否则我先打断你的腿。”还没说出来,卫听春就举起了手。 “大人,是我。”卫听春音调轻缓,不带任何的畏惧和瑟缩。 羽林卫统领愣了一下,而后一挥手,两个羽林卫便小鸡子一样,分别提起了她一条手臂,把她架起来了。 说真的,卫听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顺便打个悠悠。 毕竟她就算没死的时候,也只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父母抓住孩子的手臂,孩子脚不沾地打悠悠的情景。 卫听春上辈子到死,也没有体会过那种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幸福场面,而抓她的两个羽林卫大哥身形高大,得有一米八多,扯着她这副没长开的身体,将手臂拉起来,就和大人拉小孩儿差不多。 呦呼! 卫听春虽然碍于ooc不能悠起来,但是她双脚悬空,被拖拽着,自己一点力气不费,也挺好玩的。 她被拖拽到了羽林卫头领的面前,一双秋水般明净的眼睛对上了羽林卫统领威严凶恶的双眸。 大抵是羽林卫统领并没有在这皇宫之中的任何人身上,见过这般明净的眼睛,又因为卫听春根本不怕,并未瑟缩,因此羽林卫统领竟是忍不住顿了下,皱起了眉头。 出口声音压迫满满,似当头钟鼓,“是你去嘉贵人的院中送了点心?” 卫听春还有几句台词,她认真接话:“是,大人。” “你是受何人指使!”羽林卫统领伸手一把揪住了卫听春的领子,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是谁指使你毒害皇子贵人,从实招来,还能少受一些苦头,否则进了罪人署,你这样的……再出来就不能算个人了。” 这话是威慑,也是恫吓。 但是卫听春心里很清楚,她就算是把天王老子供出来,她也全乎不了啊,她必死无疑,剧情要她死啊。 磨炼演技的时候到了! 卫听春闻言先是反应了一会儿,而后满眼迷茫,吭哧瘪肚地说了一句,“大人,您说什么?” “什么毒害贵人皇子……”卫听春把小角色的剧情也非常认真的演绎,到时候系统评分越高,她得到的积分就越多。 而且世界评分高在参与摇号的时候,也会容易摇到好号。 说真的她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尿个裤子。 “我,我只是,”卫听春说,“只是有个宫女姐姐,她说要我替她送一次点心……”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卫听春说着台词,这里她应该抖一下,不过也不用了,因为穿得少,外面冷,她一直都在抖。 比假抖逼真多了。 等这个世界结束,她回头复盘的时候,一定要让系统多多截取一些她这样精湛的演技片段,然后争取上个高星! “哼。”羽林卫统领见卫听春这样说,只当她是在装傻狡辩。 他倒也没有指望轻易就问出幕后黑手,这些个奴才就是各宫的狗,狗若是轻易背主,说出来的话,他也不敢信呢。 他不怕这个小太监嘴硬,到了罪人署,就算是一条真的狗,刑罚都过上一遍,也得说人话。 因此他居高临下冷笑一声,再不欲跟卫听春多说一句。 他再度指挥两个羽林卫,拖拽着卫听春朝罪人署的方向去。 卫听春在路上又思考尿不尿的事情,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冬天太冷了,也太脏了,虽然剧情效果肯定是会更好的,更符合人设。 但是她过不去心里那关,也不想为难死后给她收尸的人。 一路上从侍从院到罪人署,卫听春都在荡悠悠。 不得不说两个大哥臂膀是真的结实有力,就是手有点重,卫听春怀疑自己的手臂都被捏青了。 罪人署在后宫之中最南的一个角落,距离冷宫最近。 春喜这些天带着卫听春到处转的时候,专门告诉卫听春,罪人署附近不要去,那一片残破的宫殿正是冷宫,关押的都是罪妃罪奴。 罪人署偶尔传出的哀嚎和尖叫,也算是对冷宫中罪人的威慑,那里太晦气了,除了专门负责那边的人,连宫人们也会绕着走,生怕哪天就被抓进去受罪。 春喜还说,据说进了罪人署再出来,便很难算人了。 这倒是同抓她的这个羽林卫统领说的一样。 不过卫听春不怕,在距离罪人署还剩二百米的时候,她看到了沉肃厚重的石头门,卫听春就已经让系统开启了痛觉屏蔽。 身上的知觉瞬间没有了。 果真羽林卫统领把卫听春一路拖到罪人署之中,并没有再问话,而是吩咐司刑的小卒,先给她上刑。 什么刑卫听春是分辨不出来的,反正一个弄手指甲的,一个扯头皮的。 她现在就负责开嗓,努力让嚎叫更逼真一点。 卫听春甚至嫌弃自己声音太凄厉,后来把自己的听觉也开启了屏蔽。 一番折腾后,她被羽林卫统领大胡子扯着血淋淋的头皮拉起来问话。 “现在说出是谁指使你,你或许还有活路。” 卫听春嫌麻烦,连听觉屏蔽都没有打开,只看到大胡子嘎巴嘴,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肯定是台词。 于是她接:“是……一个宫女姐姐,长得薄眼皮,小窄面,她没有告诉我是谁,也没有告诉我是哪宫……” “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毒害贵人和皇子。” 卫听春说完台词,就用一双泛着红流着泪,却依旧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羽林卫统领,充满哀求。 他又皱了眉。 受刑之人一般都会十分癫狂,求饶也是颠三倒四,屎尿失禁更是常态。 他低头看了一眼卫听春的身下。 卫听春:“……”不礼貌。 接下去就是重复受刑、对台词、受刑、对台词的过程。 一直到有人来报,查出了这个小太监是自宫外新进来不久的,在膳食房当差,是如意公公的“干儿子”。 如意公公也已经递话进来了,羽林卫统领暂停用刑,卫听春被暂时关押。 她倒是因为屏蔽了知觉,在牢房之中还睡了个安稳觉,就是血腥味大了点,这个经年关押犯人的地方,地面上都透着一种锈红色。陈年血迹洗刷不净,也不知道无声昭示着多少无辜罪奴的冤屈。 罪人署点的灯实在不少,却也不知为何,照不亮这一方地狱一般的监牢。 但是这不妨碍卫听春的精神活动,她正在系统空间看综艺。 是她上一个世界里面新收的小墙头,唱跳俱佳,皮肤白,还挺养眼的。 她积攒了几个他的综艺,这段等死的时间,正好看一看。 她在罪人署待得安逸,却不知外面宫中风声鹤唳,几乎翻了天。 因为掉了孩子的嘉贵人,确实是皇帝最近的心头肉,蓄意毒害皇子,说轻了是后宫大事,说重了,乃是天下大事。 因此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嘉贵人身边里里外外的侍从婢女,尽数被杖毙在偏殿,哀嚎声响彻宫殿,是故意没堵嘴,就是为了安抚嘉贵人丧子之心,也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因为查来查去,完全查不到那些点心出自哪里,查到天亮,一切查无可查,连卫听春出自哪里都被查出来了,但是她显然也是被人利用。 最终同原剧情一样,圣上大手一挥,涉事一切下人,尽数缢首。 膳食房被牵连狠罚了一通月钱,如意公公因是引卫听春入宫之人,也被贬到了冷宫。 哭昏了好几次的嘉贵人,被赏了一大堆的金银药材,此事便也算是过去了。 而卫听春是在第三天早上被缢首的。 这世界的缢首是用弓绞杀,卫听春因为有系统屏蔽,死于她而言毫无痛苦,最终顺利脱离当前世界。 在她灵魂脱离身体的瞬间,系统结算界面弹出—— 【本次角色属性判定为c。】 【台词剧情难度为c。】 【当前剧情完成度100。】 【角色深度为b(有一次ooc判罚)。】 【此次角色扮演所得积分为:3600。】 【当前宿主积分为:23600。】 【距离小世界主角进化之路还差976400。请宿主再接再厉哦!】 【温馨提示:沉浸式体验死亡痛苦,积分翻倍哦!】 卫听春啧了一声,灵魂悬浮在半空之中,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尿的。尿了说不定角色深度就a,提高一等,三百积分呢! 她倒是没有去后悔ooc给了那个小冰块皇子一盏热茶。 退出世界之前,卫听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死相,怎么说呢,反正死得都很难看。 而不知道她人就在旁边的行刑人,也在看卫听春。 行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卫听春心里称呼为大胡子的羽林卫统领,陈岩。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但是第一次听令绞杀一个小太监,会觉得自己在作恶。 他已经查探出了,这件事其实和这个小太监没几分关系,他的密探甚至探出了背后黑手,只用这小太监说的一句“薄薄眼皮,小窄脸”,就找出了骗他之人出自哪宫。 但是他不会将这件事告知皇帝,因为他身为羽林卫统领,掌管宫廷内外,负责的是皇宫的安定,是皇帝的安全。 他不能有自己的密探,或者说,他不能比皇帝身边的影卫探查的信息还要多。 而这个小太监,本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因遭受逆贼牵连,举家流放,好容易托亲戚走关系,受了宫刑进入这皇宫。 却还没等脱去那层单纯天真的皮囊,便被这吃人的皇宫给吃了。 下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切实的罪名,一个护主不力,便是不可饶恕的死罪。因为这个世界,人生来的三六九等,早早就被划分好了。 而陈岩选择亲自来绞杀这个小太监,不仅仅是听命圣上,其实谁来绞杀,都是一样的。 但是他还是亲自来了,因为这个小太监一双透彻又清亮的眼睛,让陈岩想起了他死去多年的幼弟。 他的幼弟因为他从军无法照料,爹娘也死了,无亲可投,被他卖入了一户人家做杂役。 他想着,等在战场上博得了一点军功,有了一点钱,就来赎回他。 等他的幼弟再长大一点点,就带在身边。 但是命运半点不由人,那个也生着这样一双明亮清澈眼睛的孩子,那个殷殷说着自己一定很乖,等着他赎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护主不利,被轻易打杀了。 陈岩直勾勾盯着被他亲手绞死的小太监,将染血的弓弦松开,心中泛起的那一点波澜,很快平息。 “砰”地一声,弓摔在地上,弹起几滴鲜血,染红了陈岩羽林卫长袍的一角。 最终他大掌蒙住了已死之人瞪得溜圆,却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合上了他的眼皮。 而不知道有人为她的死惋惜触动的卫听春,回到了系统空间,先给自己放了个假,她计划先把这周的假期过了再说。 虽然系统空间里面每周可以做五休二,还有节假日,但是穿越的人一个比一个卷,尤其是有些常年做主角的,简直一个接一个世界穿越,根本不休息。 卫听春和他们不一样,她没有雄心壮志和制霸哪个世界的理想,甚至不想长时间生活在一个世界之中。 她就想混吃等死,每个龙套世界得到的积分,够她买系统空间吃用,交系统空间最廉价出租房的钱就行。 至于系统空间年年月月更新换代的大别墅、豪车、养老圣地、完美伴侣,卫听春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她觉得,她现在就已经过上了养老生活。 因此她休到了不能休息,才总算又去了系统空间的炮灰摇号机器前面摇号。 一个长得像是每一个现代世界的教导主任一样的穿越世界调度员,看到她不根据所得积分,在系统面板上选更好的角色,还来摇号,忍不住道:“你已经做了四五次任务了,难道不想做主角吗?那一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转动。” 这是系统空间常年挂在上空流动的宣传语,促进新人玩命工作的手段罢了。 卫听春摇头如同拨浪鼓,坚决不上这个当。 “我觉得炮灰挺好的。就当旅游了哈哈哈。”卫听春不听劝告,摇了下一个世界。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他们活着,可能就是为了活着,可能一生,都干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但是他们在自己能够胜任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无私奉献,呃……或者尸位素餐不思进取。 教导主任一样的穿越世界调度员,让整个世界为你转动的口号,都蛊惑不了卫听春分毫。 她过着这样朴素又像开盲盒一样惊险刺激的日子,一眨眼,便已经在系统空间待了十年。 第十年,卫听春还是那个死样子,所有休息日一个不落,病假事假各种假期变着花样的请,每一次穿越,都是摇号。 穿越调度员再见到她,根本连劝也不会劝了,她就没有见过心志这么“坚定”的灵魂。 而因为卫听春穿越比较频繁,她们见面次数也多,从最开始的不理解,到后来的接受,渐渐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调度员万年不变穿着职业装短裙,戴着黑框眼镜。 她推了推眼镜,问:“看来二月底假期结束了,还是摇号?” 卫听春对她拘谨地笑了笑,点头:“麻烦浪姐。” 调度员摆了摆手,悄悄问:“有想去的世界吗?” 卫听春摇头。 她这些年哪里都去过,没有特别想去的,随缘吧。 摇号很快结束。 卫听春不知道第多少次,摇到了一个古代世界——大乾王朝。 她早已经不再觉得稀奇,很快开启了穿越。 第4章 二穿 “警告你们,谁要是敢把事情说出去,仔细你们的狗命!” “哼!” 卫听春穿越之后,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竭力压制也压不住尖细的嗓音在她头顶警告。 她人没有动,眼睛慢慢睁开后才发现自己正跪着。 余光中她前后左右应当是跪了不少人的,但是还未等卫听春侧头细看都是什么人,她就低头盯着自己愣住了。 好家伙,她看到了自己顶着老大个肚子,长褂子都顶起了个西瓜大的包!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这……别这么刺激吧!难不成她穿成了个孕妇吗? 这肚子得有九个半月了,距离临盆怕也就是一步之差! 天爷爷,别闹啊,她还是个没谈过对象的单身狗!难不成上来让她生孩子啊! 卫听春悄无声息,但心神俱震了一遭,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还挺硬,根本不是肥肉,顿时心彻底凉了。 她这些年什么世界都穿过,自以为终于能够淡然面对一切状况了。因此她像以往一样,甚至连剧本都偷懒没有马上看。 没想到这种事情也能让她碰到。 早知道就让浪姐帮她选个世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卫听春哭笑不得不敢乱动,太监警告的声音落下之后,卫听春眼睁睁看着他靛青色的袍子一晃,而后出了这间屋子。 等人走了,卫听春身边跪着的人连忙来扶她,而她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种设想。 刚才看了一眼那个出门的身影,眼尖的她已经辨认出了是太监,那说明她现在正在皇宫之中。 那她肚子里怀的难道是龙种吗? 卫听春乐观不起来,就算怀的是龙种,一个给太监下跪,听太监训斥的妃子,日子是有多惨啊…… 电光石火之间,卫听春根据脑中穿越各个世界层出不穷的狗血事件,迅速拼凑出了很多种版本的宫廷狗血。 包括但不限于,她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她和皇帝虐恋情深,怀着皇帝的孩子被贬冷宫、因为周遭环境太差! 然后她堪比万花筒一样丰富的头脑风暴,戛然而止于扶着她起身的人对她的称呼。 “嬷嬷,这件事怎么办?” “是啊嬷嬷,事关皇子,我们如果不上报,万一真的出了大事儿,是要被抓入罪人署的吧?” 卫听春听到身边人对自己“嬷嬷”这个称呼,下意识又伸手摸了下自己肚子。 好家伙啊。 她心说她一个怀了龙种的人,怎么会给一个太监下跪,这世界的皇帝也太禽兽了吧,怎么连个嬷嬷也不放过啊! 卫听春先把摸着肚子的手放下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面都在等着她决断的一行人。 全都是年轻的宫女,但是个个衣衫陈旧面皮儿泛黄,甚至精神萎靡神色惶恐,她身边两个离得近的,还能看出袖口都起了毛边儿了。 这一群小麻杆在哪划拉的? 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得赶紧看剧情。 因此卫听春抬起手,撑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而后说道:“容我想想。” “你们先下去,我头疼。” “嬷嬷的头风又犯了?”一个格外面黄肌瘦的小姑娘上前来,伸手扶住了卫听春的脑袋,然后说,“春喜公公掌了内务之后,便对我们这儿越发的苛待了。” 卫听春按揉额头的手顿了下,莫名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不过她也并未在意,毕竟她这些年穿越的古代世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叫各种喜的太多了。 那小婢女见她停顿,以为她在听她骂人,于是更来劲了。 “连嬷嬷的例药也克扣,要么便是以次充好,定是在记恨着嬷嬷从前待他不好呢,也不知道是多小的心眼,竟是记恨了这么多年,是诚心要将嬷嬷的病拖大了!” 这小婢女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骂人倒是挺中气十足。 卫听春按着她的手压下,挥挥手对屋子里的人道:“都先下去,我休息一下。” 小婢女一愣,往日她骂起春喜公公,嬷嬷总是很开心的,还会跟着她一起骂,怎得今天……难道是因为皇子们的那件事? “可是马上放饭了……”小婢女说。 卫听春是很好吃的,她觉得民以食为天,人不吃饭就会死,因此向来对吃东西很积极。也没有任何不爱吃的东西。 但是她现在急需看剧情,而且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这里破旧的令人发指,房屋年久失修的好像那些个恐怖电影里面的鬼屋。 能放什么好的饭! 不吃了! 卫听春终于把众人赶出去了,径直往里间走,找到一个床就先躺下,然后打开了系统面板。 系统可以在脑中展示,也可以在外面悬浮。 不过无论是在脑中展示还是在外悬浮,除了她,旁人都是看不到的。 卫听春用手指压着面板,快速打开阶段剧情。 ——大乾王朝。 卫听春顿了一下,发现大乾王朝的后面,悬浮着一个星标,是亮着的。 这种星标点亮,代表着她曾经穿越过这个世界。一颗星星,一次。 重复世界,卫听春也经历不少。 她继续浏览下去,然后渐渐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熟悉名字。 最后收尾之时,卫听春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死在了一个叫陈岩的人手中。 此人是羽林卫总统领。 卫听春尘封许久的记忆调动起来,最终停留在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大胡子上。 “这可真是孽缘啊。” 卫听春发现这个世界的难度也不大,国际惯例炮灰基本上都是坏家伙,这她熟悉。 不就是打小报告两面派,最终害皇子出了大事儿,然后兜不住了企图逃宫,被羽林卫一箭射死了吗? 可以说没有难度系数。 但是让卫听春比较情绪复杂的,是这一次遭难的,要出事儿的那个皇子,是……十一皇子。 卫听春感叹。 想起了非常久远的因为“看到了猫的花纹摸到了猫”的那件事,她关于这个十一皇子的记忆也算是格外深刻了。 她记得他冻得惨白的小脸,记得他浑身上下冷得像一块冰;记得他像个小狗儿一样啜饮参茶,也记得他……眉心朱砂般的小痣。 卫听春本体的眉心,也有一颗小痣。她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愣了一下,更是因为这个对十一皇子记忆格外深刻。 这个小孩儿还真是命运多舛。 这一次她来就是迫害他的。 不过卫听春心中又莫名有点高兴,因为这个小孩儿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活着,还有炮灰角色不断生成,来坑害他,说明他不是一个会死得无声无息的炮灰。 因为卫听春只是个速死的炮灰,所以她拿到的这个世界的剧情都是分段式的。 她知道的只有一点点,但是根据她这么多年的穿越经验,她能推测出来一些。 像十一皇子这种美强惨,他好歹得是个小boss! 小说里面都爱这么写,反派幼年如何凄惨,被人羞辱迫害,然后长大心理扭曲什么的。 说明她死了,十一皇子还是不会死。 卫听春笑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和“曾经偶尔心善喂养过一次的流浪猫”偶遇了,而小家伙还过的挺好。 她是个很容易满足和开心起来的人。 不过卫听春笑着笑着,感觉到肚子窝得慌,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没有再去仔细查看剧情,而是赶紧下地,找了一处不慎清晰的铜镜,扶着她新鲜出炉的大肚子弯腰去照了一下。 镜子里的脸约莫得有个四五十,虽然眉目顺溜,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个模样还不错的,但是现在两鬓霜白,面容枯槁,绝对称不上有什么姿色。 卫听春放心了,皇帝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看上她这张老脸。 她肚子里怀着的铁定不是龙种! 她这个角色背景也不详细,因为死得很快,所以描述只有痴肥愚蠢。 但是卫听春刚才摸了,肚子硬的,她不是肥的,里面怕是有料!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身为一个被贬到罪人署的前庆嫔心腹,现冷宫里唯一的嬷嬷,她到底狗胆包天私通了谁啊! 卫听春坐在床上,抱着肚子沉思了一阵子。 又找了几遍剧情,但并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在宫中宫女私通是牵连家族的大罪,她这个年老色衰的嬷嬷肚子都搞这么大,那肯定是罪加一等! 卫听春习惯性伸手搓自己眉心,但圆胖的手触及眉心时却是一片空荡,她现在不是本体,是系统生成的身体,她眉心没有那颗小痣。 她决定先不想了,早点死应该就不用操心生孩子的事情了。 于是卫听春决定,先去看看她此次任务的主要人物。 那个时隔……呃。 卫听春看了一眼系统时间,所有世界的时间流速都是相同的。 她和那个小冰块,已经十年没有见了。 整十年。 卫听春看着系统空间月份下面的农历日期,三月初三。 今天……是她生日啊。 她得去看看放的饭里面,有没有面条! 不过让卫听春失望了,别说面条,仅有的米粥都清澈见底,菜叶子还不如路边的草看着有食欲。 数九寒天的,食物里面还带着冰碴儿呢! 怪不得这冷宫里面的几个人,个顶个面黄肌瘦,站在一起,那就是一群麻杆上面绑了几只气球。 之前对卫听春殷勤的那个小婢女起身,把一个扣着的碗打开,捧到了卫听春面前。 “嬷嬷,这是给您留的!快吃!” 卫听春垂眸一看,几片比较大的烂菜叶子,一碗粥,大概是从桌子上清水一样的粥里面捞出来的,硬凑出来这满满一大碗米饭。 哦,原来这几个麻杆是她养成的。 卫听春正要说我不吃,就猝不及防闻了一下,登时一阵想吐,这种天气都能闻出馊臭味儿,这可真是销魂蚀骨极了。 卫听春本能“哕”了一声,然后捂着嘴狂摆手。好容易才把恶心的劲儿压下去了。 她心里警铃大作,孕晚期怎么反应还这么大啊,找到孩儿他爹的事迫在眉睫! 她一边对着几个紧张兮兮站起来的人摆了摆手,然后说:“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对了,那个……人在哪个院子?我去看看。” 捧饭的婢女和其他人都愣着,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嬷嬷亲自把人送去了禅悟殿里面,说那里坏得最厉害,最冷。 还亲自奉承几位皇子,发誓一定好好“招待人”,怎么转眼就问起他们了。 卫听春见状知道自己失言,但是绷着脸没动,琢磨着怎么往回兜。 她想到在剧情里面看到了相关剧情的贴身婢女,喊了一声,“翠云你说!” 捧着饭的婢女一哆嗦,好悬没把自己手里的饭碗扔了。 连忙放下了碗,“噗通”跪地,说道:“在禅悟院!” 卫听春套出了剧情里没写的地方,却也没松开绷着的面皮,视线扫过众人或战战兢兢,或茫然疑惑的脸。 厉声道:“胡说,根本没有!” “人没有在我们这里,你们要时刻记住,无论谁问你们都要说不知道!” 卫听春说:“你们这些个软骨头,一个个的就知道吃干饭,半点脑子都不长!” 众人闻言恍然,原来嬷嬷是在试探。 她们立刻放下饭碗跪地,哀哀求饶。 卫听春轻松糊弄过去后,看着那个她叫了翠云应声的丫头,说:“翠云起来,跟我去一次禅悟院。” 翠云赶紧应是,跟着卫听春朝院外走。 卫听春看了一眼院中的一群瑟瑟发抖的小麻杆们,不准备再吓唬她们,说道:“都起来吃饭吧,把饭平分了,光喝米汤怎么活命?” “给翠云留一份。”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平日里嬷嬷恨不得一粒米都不给她们,今儿太阳难不成是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事发之后,嬷嬷准备让她们顶罪! 那几个皇子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的啊…… 众人更加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吃,围坐在桌边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而卫听春则是故意错后一步,扶着自己西瓜大的肚子,跟着带路的翠云朝着禅悟院方向走。 卫听春在路上一直摸自己的肚子,硬的,和她曾经摸过的她妈妈怀弟弟时的触感极像,和肥肉明显不同。 但是为什么她摆弄半天,肚子却一动不动? 难不成是死胎? 正胡思乱想着,禅悟院到了。 第5章 二穿 卫听春已经想象到了这里肯定是四面漏风,破败不堪,要么怎么可能用来做折磨十一皇子那个小可怜的地方? 但是真的到了禅悟院,卫听春才发现,这里何止是四面漏风破败不堪,这里是冷宫,年久失修,关的人都是专门来受折磨的。 禅悟院尤甚,这是罪奴醒罪的地方,都不如一个好的马棚避风。 简直就是幕天席地! 卫听春跟在翠云身后,一边走一边回忆她得到的关于这世界的片段剧情。 剧情里面十一皇子是被七皇子、九皇子、五皇子,还有十皇子联手弄到这里给关起来的。 按照剧情,十一皇子被发现时,已是两天后了,在这里饥寒交迫,又有冷宫罪奴蓄意残害,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起因是皇帝在考校几位皇子关于来年春汛钱江治水之事,夸奖了一句十一皇子提出的预防策略,因此惹了几位皇子不快,加上十一皇子母妃已死,属于是在宫中无人庇护的,连皇帝也对他不甚重视。 他的策略,若是由大皇子或者二皇子提出,皇帝必然龙心大悦大肆嘉奖,但是由十一皇子提出,皇帝就只是轻飘飘夸了两句。 但就这两句,也让死了亲娘在宫内无人看顾,宫外也无亲眷照应,在朝中无足轻重的十一皇子遭此磨难。 按照剧情,卫听春就是在禅悟院之中折磨十一皇子的罪奴之首,必要让他在此期间生不如死,直到最后被他亲近的小太监舍命闹大之后,惊动了羽林卫。 等到人从冷宫出去,竟是比从罪人署出去的人还要凄惨。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几度到了生死边缘才得好转,但是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真可怜啊。 卫听春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走在她前面的翠云没有径直进入露天的大殿,而是站在了门口,回头看向卫听春,等着她的指示。 卫听春冷着脸,挺着自己的大肚子,一张圆胖的面皮绷得紧紧的,对翠云说:“去到外院儿的门口守着。” 翠云的眼神有些闪烁,小姑娘本来应该是挺水灵的,但是在冷宫里面磋磨久了,面容蜡黄,只有一双眼睛尚算灵动,圆溜溜的透着水光。 她应当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对上卫听春浑浊又狠辣的双眼,她没敢吭声。 “是,嬷嬷。” 她确实是想劝的,想劝嬷嬷不要下手太狠了,十一皇子再怎么不济,也是皇子。 一旦被发现带回去,想要弄死她们几个冷宫罪奴,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至于几位皇子派来的人所说的承诺,好好办事儿就给他们活动着,寻找调出去的机会。 那在翠云看来,都是痴人说梦的。 到了冷宫的罪奴,那都是犯了大罪的,就拿翠云来说,当日她不慎绊倒,把一大碗滚烫的热汤洒在了高贵妃的腿上。 没有被打死都是轻的,高贵妃在后宫位同副后,只要高贵妃不倒,翠云这辈子都只能在冷宫里面。 翠云觉得,嬷嬷是被几位皇子手下的人蛊惑了,毕竟她从前是伺候庆嫔的,庆嫔虽不受宠,但庆家头些年在朝中却是有几位大人掌实权的。 若不是庆嫔自缢,嬷嬷也落不到这步田地。宫中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妃嫔自缢是牵连家人的大罪。 庆嫔一死,庆家的几位大人也被皇帝打压的打压,外放的外放。就连十一皇子也受到了牵连,否则怎么可能像个奴才似的,被随便就捆了绑了,弄到这里来活受罪呢。 但是翠云不敢说什么,嬷嬷也不是个听劝的人。 翠云乖乖去外院的门口守着了,而只得了片段剧情,不知其中来龙去脉的卫听春,抬步走到了里面。 十年。 十年时光飞逝,卫听春在系统空间吃吃喝喝“旅旅游”,不知道过得多么快乐。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些时光突然被具象化了。 因为十年前她一个不忍心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小不点,现在已经长大了。 即便是他昏死在地上,还侧着身子,手脚都被捆缚着,乱发遮盖了他的模样,因为天气太冷了,他整个人都佝偻成了一团。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已经有了寻常成年男子的身形,纵使清瘦,却也不会再让人误认为是个孩子了。 卫听春站在门口,今日阳光不盛,整片天灰蒙蒙,阴惨惨的。 估摸着是要下雪。 她透过这样的光线去看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了一股子近乡情怯的诡异滋味。 卫听春抬手胡乱抓了把,像是搅散了自己的思绪。 而后清了清嗓子,迈步凑近。 按照剧情里面,她每次来都是折磨十一皇子的。 包括但不限于泼水、掐肉、踢人,甚至是拖拽。 卫听春仔细研究了剧情之后,还知道了她这副身体这次不是系统生成,而是这个世界原有的角色。 她之前是在庆嫔身边伺候的,庆嫔就是这十一皇子的亲娘,那个满宫殿都知道,厌恶亲子的亲娘。 所以她折磨十一皇子,可谓是轻车熟路老本行。 对十一皇子来说,她是童年阴影一样的存在。 卫听春走到他身边蹲下,分明那些事儿都不是她亲自干的,此刻却莫名有种心虚之感。 哎呦,小可怜。 卫听春碰了十一皇子一下,他一动不动,和当年跪在雪地里面一样,像死了。 卫听春又碰了一下,然后因为肚子窝得实在难受,她双膝跪在地上,弯腰去拨了十一皇子的乱发。 沾染了灰尘和枯草叶的乱发被拨开,十一皇子双目紧闭,只露一个消瘦的侧脸。 卫听春动作一滞,心里有点高兴。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多年救助过一次的一个流浪猫,今天又碰着了,长大了,而且长开了。 虽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消瘦得可怜,脏兮兮的,但是他的体温并不很凉,还是有温度的。 卫听春屏息蹲着,像是怕惊走一只警惕的小猫,她嘴角含笑看着十一皇子。 卫听春甚至还在脑中自动搜索出了她看过的剧情资料,十一皇子——薛盈,年十五。 他叫薛盈。 卫听春给这张脸安上名字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抖了抖,放下了撩着的头发。 她跪在空寂寥落,冰冷残败的宫殿之中,心绪翻涌,几度起伏。 总感觉不应该。 她不应该这样。 她一直都在避免和任何世界里面的人物有所牵连,这么多年,她每一次穿越,剧情完成度和等级评定都是满分,正是因为她从不留恋小世界。 但是十年前,她不小心“看到了流浪猫的花纹”,十年后,她又遇见了这只小猫,她又犯了一个她不允许自己犯的忌讳,她不应该记住流浪猫的名字。 卫听春皱着眉,但是嘴角却又带着笑。 一边开心小崽子还活着,一边又怕自己这一次又要犯错。 因为就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她根本无法像剧情里面说的一样,去给他身上泼冷水,踢打折磨他。 卫听春想到这里,就撑着地面准备起身,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是她吭哧吭哧正用力呢,过肥的身体尤其是肚子,影响了她的灵活性。 手撑到膝盖上直腰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卫听春僵在那里,看到了他蜷缩着身体,慢慢转过了头…… 墨发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到脸侧,露出了完整的脸。 他睁开眼,转到卫听春的方向,然后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卫听春被他突然注视惊得回神,连忙直起身,也终于将他看了个全面。 修眉凤目,鼻梁修挺,唇形丰润,轮廓俊削实在是一副难寻的好样貌。只是苍白得厉害。 皇室之人嘛,怎么都不会生得差。 卫听春首先注意的,是那个让她因为自己也有,而被迫记忆深刻的眉心小痣。 生长在眉心靠下一点的鼻梁上方,朱红色,不到米粒大。 卫听春呼吸都随着对视和姿势一起停住,继而视线下滑,对上了薛盈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呢? 卫听春这么多年见过了好多人,各种各样的,但是没有一双眼睛,是和薛盈一样的。 他眼尾微微上挑,薄薄的单眼皮覆盖着眼球,线条流畅似一笔挥洒出的水墨山脊,眼头压出一条弯曲的细线,是一双非常标准的凤眼,但眼中却毫无神采。 就连卫听春见过的濒死之人、痛失爱人心如死灰的人、也不会有这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说他是瞎的卫听春都是信的。 他的眼中没有确切的聚焦,也不幽深黑暗,他的瞳仁在此刻的光线之下呈现出些许茶色,一眼望到底,却空空荡荡。 卫听春努力回忆十年前那个在宫灯下面色被冻得青紫的小孩,几乎无法将面前这少年人,同那张小脸联系到一起。 他那时候纵使濒死,眼睛至少还是亮的,望着人的时候竭力眨动眼珠想要看清。 但是现在他分明双眼清澈,却让人恍惚觉着那其中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两个人这样一站一卧无声对视,半晌无言。 不过心中万千感慨的只有卫听春一个,因为只有她才知道他们从前的一面之缘。 而对薛盈来说,她是谁? 她曾经是帮着自己母亲虐待自己的走狗,现在是帮着兄弟们折磨他的恶奴。 按照剧情,她得对他出手,才不会ooc人设。 卫听春闭了闭眼睛,上前一步,抬脚踩住了薛盈的脚踝。 薛盈毫无反应,卫听春照着台词念道:“你这天生的祸害,你亲娘厌恶你,父皇厌恶你,活该你身为皇子却活得连狗都不如!” “你可还记得老奴吧?老奴却是时时刻刻不敢忘呢!”卫听春说着狠毒的话,心里在下着大雨。 可怜的崽。 卫听春加大碾动薛盈脚踝的力度,含恨吐出最后的台词:“若不是你那找死的娘自缢,我又怎会被牵连沦落到这里来!” “你且给我好好受着吧!” 卫听春最后踢了薛盈一脚,薛盈一直没有反应,这一下是真的被踢疼了,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卫听春却不敢看他表情了,逃也似的跑掉了。 一边跑一边心里已经成了汪洋。 她也不想,但是随便改动剧情崩人设是会死人的。 卫听春飞速回了自己院子里面,门一关,推说自己头疼,躺床上自闭了。 她从天亮一直躺到天黑,又从天黑躺到半夜,洗漱过后又接着躺,等过了半夜一点,她还没有睡着。 她捂在被窝里面,要把自己的指甲啃秃了。 这个世界的难度系数太大了。 主要是她对“小猫猫”下不去手。 卫听春决定明天开始,让翠云他们动手。赶紧把剧情刷完,然后死回系统空间去! 不过她没能等到明天,卫听春看着系统时间,凌晨三点半。她眼睛还瞪得像灯泡一样大。 她实在是如在火上炙烤,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穿着鞋走到窗边一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鹅毛大雪,下得疯了一般,天地之间早已经覆盖上一片纯白。 卫听春不受控制地想到薛盈所在的禅悟院里面,连房盖都没有,这要是雪下一夜,他不直接被埋了? 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了很多小世界的神奇,随便怎么吐血都不死的、科学完全解释不了的穿透心脏还能活的。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薛盈经历过这样的剧情,真的能活下去吗? 剧情上说,他被发现找回去,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年才稍有好转。 半年啊,剧情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要伤成什么样,才会将养半年才能起身? 他才十五啊…… 他还只是个孩子。 卫听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个破旧的棉大氅,迈入了风雪之中。 ooc的警告声被轻得不可闻的落雪声音盖过,卫听春竟没听到。 第6章 二穿 卫听春抱着大氅,顶着风雪跑到了禅悟院,然后她开始后悔了。 这么多年她的工作准则,就是绝不与小世界内的人有剧情之外的任何牵扯,无论是行为上还是情感上。 她也一直都在奉行这个准则,可是面对这个“小猫猫”,卫听春再次打破了这么多年来的平衡,五年前动过的一次恻隐之心就像是一个谎言的伊始。 她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覆盖它。 卫听春脑中纷乱,好像塞了满脑子的棉絮,理不出一个头绪。 但是她最终还是走进了禅悟院,一步步靠近了薛盈。 等到她站在了禅悟院正殿的门口,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个白白的轮廓,心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疼了。 这大殿的顶多年来被风雨侵蚀,几乎不剩什么了,因此薛盈当真如她想的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从头到脚都被一层白雪覆盖。 落在他头发上的雪,甚至和落在旁边地面上的没有任何分别,他的体温一定是低得厉害才会这样。 卫听春抓紧了手中大氅,并没有急着快步上前去做什么,而是在脑中想好了对策。 她可以指使翠云她们帮着她走剧情,毕竟她是个嬷嬷呢,是这冷宫罪奴里面唯一的领头人,她虐待人何必非要亲自动手? 可若真的一切都按照剧情里面来走,等她离开之后,薛盈便真的要在病床上躺半年,这么年轻的孩子,若是落下了什么不可逆转的病根,岂不是一辈子都废了? 卫听春迅速在心里想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她可以白天让翠云她们走剧情,然后晚上她悄悄过来想点办法,至少不至于让他病得太厉害。 系统空间里面赤红色的ooc警告,也没能拦得住卫听春的脚步。 她走进去,凑到了薛盈身边蹲下,想了想,翻过了自己衣服下摆的里子,刺啦一下撕扯出了三尺宽的布条。 然后她将薛盈的眼睛给蒙上了。 薛盈昏死着,其实卫听春觉得不蒙他的眼睛也无碍,孩子都冻得快傻了。 但是卫听春还是把他眼睛蒙住了。 之后便开始上手给他扑掉身上的落雪,又在屋子里一通折腾,折腾出了一身的薄汗,她用废旧塌陷的房梁木料在薛盈身边的空地拢起一堆火。 系统空间花了几个积分就能兑换出一个打火机,还是防风的,没有费什么劲儿就把火堆点着了。 他们都对冷宫唯恐避之不及,这里只要不是整个宫殿烧起来,这一点点的火,根本被人察觉。因此没有人发现那个雪夜里的冷宫,有点点星火缭绕隐于静谧的大雪中,照亮了冷宫的一小方空地。 卫听春把大氅烤暖和,铺在火堆旁边,又想办法去拉薛盈。 只不过薛盈就算看上去清瘦单薄,身材却修长,不是随便一个女子就能轻易拉得动的。 卫听春扯不动他,叉腰站在那里片刻,转头又去系统空间兑换东西。 这一次兑换的是大力丸。 一百积分一瓶,是卫听春从来不会去碰的奢侈品。 系统囊括十方世界,应有尽有,只要积分多,空间的物品栏里面最上方琳琅满目,有稀有的法器、龙族龙蛋、地雷手榴弹、起死回生营养液、甚至连深水鱼雷都有。 但是销量最好的还是日常用品。 大力丸也算是其中比较紧俏的东西了。 而且每个穿越者用这些“不符合”当前世界的东西,都是有名额限制的。 几个月才能兑换一次,还不能作用在其他人身上,也不能用来逃避剧情,确保穿越者不会用这东西扰乱世界剧情。 反正规矩一大堆,卫听春从没用过这种东西,这玩意时效只有二十四小时,在药物作用期间,能“力拔山河”。 其实也是夸张说法,就只是比自身力气多上几倍十几倍。 拔山河是拔不出来的,但是让林黛玉那样的身体倒拔垂杨柳应该不成问题。 卫听春就只是用它抱“孩子”。 把薛盈顺利抱到了烤得暖融融的大氅上,卫听春又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确保让薛盈能烤着,又不会烤伤。 忙完这些,她总算是抹了一身的汗。 不过她看了一眼系统时间,都四点多了,幸亏冬日天亮得晚,要不然她这火堆才刚点着,就得扑灭。 卫听春把大氅对折给薛盈铺一半盖一半,自己则是坐在薛盈盖不到的边角上,两人距离很近。 卫听春伸出圆胖的手,凑近火堆烤着,目光呆滞。 一暖和起来,她就困了。 但是不能睡,她思维缜密,想着接下来的打算,要在太亮之前,把火堆熄灭,然后用雪把烧过火的痕迹盖上。 卫听春搓了搓手,侧头去看薛盈。 薛盈侧躺着,脸正对着火堆,双眼上覆盖着白布,形状姣好的唇自然闭合着,大概是被火烤了一会儿,有了一点温度,此刻呈现出一点艳色。 卫听春伸手给他勾了下面颊上的乱发,心里啧啧感叹,“这小子长得真好,脸被白布挡住一半儿,都能看出是个美人。” 这么好看的小猫猫,要是落下了什么病根,多可惜。 卫听春很快又收回了视线,让开比较暖和的地方,蹲到了火堆另一面。 她把系统面板调出来,仔仔细细研究这个世界的剧情,看看有哪里可以钻空子。 是的,她已经不指望这个世界能得什么好的等级了。 她还一个积分没赚呢,这都搭出去一百多了。 她攒了十年的积分,看着确实有点可人,但是除了正常的生理需要,例如睡觉,吃饭这种事情,卫听春可是从来不花钱干别的。 系统空间甚至有灵魂捏脸的功能,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穿越员都捏了,收费不高,算是系统的员工福利。 但是卫听春忍住了诱惑,虽然她长得不倾国倾城,但她很喜欢自己的模样,她不打算换。当然了,主要还是不舍得积分。 她到系统工作这么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在系统空间兑换东西,主系统大概是检测到她终于消费了,还给了她一个新手购物大礼包。 一积分兑换东西。 卫听春看了一半剧情,点开这个提示,就去浏览东西了。 一积分系统肯定不可能给你恐龙蛋,但是有些日常用品。 诸如卫生间,这东西在古代没有就是灾难。 还有袜子、内衣、牙刷牙膏洗头膏…… 这些卫听春基本都有,她慢慢下滑着,最终停在了暖宫宝的界面。 暖黄色摇曳的火光映在冰蓝色悬浮的系统面板上,她看向蜷缩在大氅里被烤得面颊红扑扑的小孩。 嗯。行吧。 卫听春用一积分,兑换了一大袋暖宫宝。 一共十五片。 把东西放在系统背包,卫听春打了个哈欠,继续看剧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她能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她甚至没有办法从这一部分猜测出薛盈到底在这个世界是个什么角色。 惨成这样,又长得这么好看,总不会是个炮灰。 卫听春把那一段剧情翻来覆去看了大半宿,已经六点钟了,天快亮了。 卫听春熄灭了火堆,把燃剩的柴火扔到了后殿去。 又用衣服兜着雪,将殿内烧火的痕迹掩盖。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卫听春再次蹲到了薛盈面前,很不忍心。 她要把大氅收走了,一整个白天,他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今天的剧情里九皇子要来看他,折磨他。 卫听春看着他缩着乖巧模样,红扑扑的小脸,根本不舍得把他放地面上。 违规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知道有多少穿越员,因为小世界的人事物无法割舍犯下将小世界人物藏在系统空间带离,导致小世界崩溃,而被主系统精神流放。 卫听春这些年看着一幕幕惨剧发生,能理解,但不赞同。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轨迹,带离了属于他的世界,关在系统空间里面不能见人,那不就等同囚禁? 但是现在卫听春有一点点理解了,要是薛盈真的是个小猫咪,卫听春冒着被电击的风险,也会把他揣兜里带走的。 可惜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世界。 而她,注定只是个过客。 卫听春想到这里,伸手去抓大氅,但是她一扯,感觉到大氅里面的温度太暖了,要是就这么把人给扔地面上,一冷一热,肯定要生病。 因此卫听春先把大氅给掀开,让热气散干净。 她在这个时间里面查看了一下薛盈的手腕和脚腕。 绳子挺紧的,勒得厉害,卫听春碰了下,他身上很暖,但是手指冰冷,脚腕也是。 这说明绳子太紧了不过血。 卫听春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开始给他松绳子,松好了再重新系上,确保他的手腕和脚能够血液流通。 之后晾得差不多了,卫听春伸手去抱薛盈,准备把他放在旁边的空地上。 但是她手才伸到他脖子下面,就想到了自己昨天兑换的暖宫宝。 那玩意一片一片的,贴在衣服上会自发热,又看不出来,昨天卫听春没囤日用品,反倒兑换了那玩意,就是为了给薛盈白天用。 护住他心口啊,腰啊,还有那什么比较要紧的位置,别冻坏了。 卫听春顿了顿,把抱薛盈的手松开,把遮盖薛盈的眼睛上的白布又系紧一些,而后又晃了他两下,确保他没有醒,这才从空间摸出了暖宫宝,撕开包装。 她想着薛盈被蒙着眼睛,又双手双脚绑着,这东西薄薄一片,贴衣服上就行,晚上她再来给他撕掉,他就算感觉到了暖,也会以为自己被冻坏了,是幻觉。 卫听春拿着一片,拉开薛盈的衣领找准位置给他贴了进去。 又撕开一片,撩开薛盈的衣衫下摆,给他贴了上去。 …… 最后剩下三片,卫听春一点也没有犹豫,伸手去解薛盈的腰带。 这三片分别是要贴在膝盖上还有那儿的。 她动作利落,就压根没有把薛盈当成一个男的,在卫听春的印象之中,薛盈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孩,只不过长大了一点点。 她忙活了半天,薛盈一直都没有反应,卫听春就以为他一直处于昏死状态。 但是等到她解薛盈腰带的时候,薛盈突然有了反应,他抬起被捆在一起的手,压在了卫听春攥着他腰带的手上。 卫听春一愣,眉梢一挑。 醒了? 她很高兴,醒了就好,醒了说明没有冻坏! 不过天马上要亮了,她得赶紧把暖宫宝贴了,然后离开这里。 反正她本来也不打算和薛盈说话,就继续动作。 殊不知薛盈却完全误会了,他其实从昨天晚上眼睛上被系了东西开始,一直都醒着。 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他要遭遇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他已经无所谓了。 薛盈对疼痛的敏感程度很低,对冰冷也是。 他不怕冷,也不怕疼。 他甚至不怎么期待着有人来救他,就算悄无声息死在这里,他也觉得没有关系。 但是这个人解他的腰带。 薛盈瞬间想到了十三岁那年,每一个适龄的皇子若自己没有宠幸过宫女,就会被派一个宫人伺候他们通人事。 这是宫中的规矩。 但是薛盈自小受亲娘虐待,院子里所有的婢女都对他动过手,他怕女人,怕那些尖锐的声音和指甲纤长的手指,怕到一靠近,就会浑身僵直,甚至产生呕吐的反应。 但是宫规不能违逆,他还是没能躲过,那次宫里派来了一个通人事的宫女,只不过也被厌恶他的皇子们动了手脚,送到他宫中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那件事最后以薛盈触柱重伤作为了结,反正那么多人并非想要他通人事,只是想要看他受折磨,看他生不如死。 阴暗的记忆汹涌而来,腰带被解开的感觉让薛盈如同一条脱水的鱼,猛地弹动挣扎起来。 他呼吸变得非常急促,面颊却肉眼可见的灰白下去,苍白得连嘴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因为双手双脚被捆着,他在地上弹动、翻滚,想要躲开卫听春的手。 卫听春也被吓着了,她没料到薛盈会是这个反应,她都没意识到薛盈为什么这样。 又因为她吃了大力丸,等意识到的时候,薛盈的腰带已经被她扯断了。 “刺”地一声,好像撕裂的不是一条腰带,而是薛盈脑中那根仅存的线。 他突然疯了一样以头撞地,因为卫听春压着他没有让他转过身,他便用后脑狠狠敲击地面。 他除了这个办法,已经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反正这些人都是想要看他血流成河,只要流血了就会好了。 流血了就会好了! “咚咚咚!”薛盈撞得又急又重。 卫听春赶紧捧住了他的脑袋,却被他的头带着一同撞向地面。 撞击的声音变成了闷响,因为有卫听春的手作为阻隔。 卫听春疼得龇牙咧嘴,手指头关节都破了,却愣是没敢松手。 第7章 二穿 这事儿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卫听春连叫也不敢叫,生怕薛盈听出她的声音,不得不一边护着薛盈的脑袋,一边龇牙咧嘴单手给薛盈绷断的腰带拢好,打了个结。 当初她穿越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她穿越的人物会攀岩,但是卫听春打死也想不到,她那时候学会的单手打结,终有一天会用在给人系腰带上面。 只能说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等她终于把薛盈的腰带系好了,然后捧住了他的头,一用力让他坐起来了,薛盈终于停下了发疯地撞头。 他像是一个坏掉的丧失活力的木偶,被按动了一个开关,癫乱过后,开关被骤然关闭,他垂着头,弓着脊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在等待着被摧毁,或者其他更残忍的对待方式。 这是只有经历过虐待的人才会明白的姿态,逆来顺受,总能少挨上几下。 因为人就连打人发泄的时候,也无法在毫无反应的人身上获得什么快感。 卫听春疼得直甩手,她那么胖乎的手,骨节处都蹭破皮了。 足可见方才薛盈撞击地面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决心。 等疼劲儿过去,卫听春又看向薛盈。 她和薛盈从昨晚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刚才薛盈发疯的时候,她也没有开口试图说过一句,她全程死死咬着嘴唇,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卫听春看向他的嘴唇,果然有地方被他自己咬破了,冒出了一点血珠,让唇色看上去极其姝艳。 可是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的原因,卫听春哭笑不得尴尬得脚趾头快把鞋底挖穿了。 小家伙误会了,好像是误会她要轻薄他…… 天老爷作证,她想法非常纯洁,只是想要给他贴暖宫宝,薛盈才十五,她又不是什么魔鬼。 而且卫听春今年算上死前的十八年,整整二十八了,她能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崽子有什么想法?那是犯罪! 毕竟贴裤子外面容易暴露,待会折磨人的皇子来了会被发现的。卫听春想着给他贴里面,她摸了里面不止一层,她就贴在外裤这一层。 谁知道小家伙会在那个时候醒过来? 卫听春伸手去搓自己空荡荡的眉心,这种事情根本无法解释。 卫听春起身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雪,用以盖住两个人刚才挣扎的痕迹,然后把大氅从薛盈的屁股底下抽出来,闷不吭声地踩着雪离开了。 薛盈等到听到雪地里面的脚步声消失,才慢慢抬起手,将眼睛上覆盖的布巾给拉下来,看向了院子当中未来得及被风雪覆盖的脚印。 天色将明,晨曦乍现,院中踩过的脚印不大,应该是个女人。 院中的积雪一夜过去已经没过脚腕,脚印很实,说明来人体重不轻。 薛盈怔怔看着那脚印,直至那脚印被晨风卷着雪掩盖,直至消失,他眼中自始至终都无悲无喜,俊美消瘦的面颊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神像。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听春紧赶慢赶地回到了自己院子里面,却也还是被院子里面的几个小麻杆发现了她早早出门了。 她们自然是以为自己早早出门了,而且对此见怪不怪,翠云凑过来服侍卫听春洗漱,询问卫听春:“嬷嬷是赶早去见了放饭的宫人吗?” 其实翠云是想问她吃完了没有。 如果吃完了,那院子里的几个姐妹,就能吃上一些带米粒的粥了。 有时候嬷嬷碰上了放饭的宫人,仗着身份是能讨一些的。虽然春喜公公蓄意苛待北院儿,但是放饭的人收了嬷嬷不少东西,给点吃食还是容易的。 卫听春闻言没否认也没承认,模棱两可是非常好的走剧情方式。 沉默总是有一万种以上的解释,旁人怎么揣测都行。 不过等到早饭领回来,还是和昨天一样稀且看不见米的粥,小麻秆照例专门给她捞出来一碗,今天倒是没馊臭味道,但是也让人提不起食欲。 几个菜叶子拍在没有油花花的汤水里面,喂猪猪都不吃。 卫听春昨晚上就没有吃东西,现在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但是面对这样的吃食根本毫无食欲。 她倒是可以关起门,在系统空间里面用积分换东西吃,最便宜的是不会散发出味道的泡面,几积分买一桶,口味多种多样到难以思议,也算是系统给员工的福利。 但是她吃了,这几个小麻杆怎么办啊? 她们再不吃点正常东西,真的要生大病的。 在这个世界生了大病,那就是半只脚踏入棺材,能撑过去就活,撑不过去就是个死。 卫听春当然也知道她改变不了这些小姑娘的命运,但是弄几顿饭应该是能行的。 她搂着翠云进屋说了一会儿话,旁敲侧击了一下,就知道了她这身体的人际关系。 还知道了这冷宫大着呢,她们这里只是冰山一角,是没有关押罪妃只关押罪奴的北院。 还有南院和西院,那两个院子都关着一些罪妃,虽然也过得很清苦,但至少不至于住四面漏风的房子,吃食上也稍稍精细点,毕竟也跟了皇帝一场。 说不定哪天皇帝脑子抽风,想起了旧人,便一开恩,哪个苦守的娘娘就恢复了体面呢。因此就算冷宫的份例连活命都勉强,但南院和西院还是好过一些的。 唯有这个北院,死几个人是常事儿,都是罪奴,身份低贱,再有人刻意克扣…… 可以说四面楚歌不为过,唯一有点交情的还有仇。 怪不得几个皇子折磨薛盈,旁的院子管事的都不敢收,就她这个身体艺高人胆大。 主要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卫听春没吃饭,让几个麻杆把饭分了,她们感激涕零的样子让卫听春十分心酸。 她进屋自己兑换了些东西吃,然后打开剧情又看了看。 通常小世界的炮灰剧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大方向都对,比如要让她害的人物不搞错,情节没有走偏,或者死法没有差别,基本上中间的那些琐事是可操纵的。 剧情里面的老嬷嬷觉得她可以靠着给几位皇子办事儿翻身了,抖了起来,不光虐待十一皇子,还拿了几位皇子不少东西。 只是那些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给她东西的奴才拿着的可都是越矩的,她还拿这玩意打点人,本想早点出这冷宫,最后却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而且她不光拿了几个皇子们给的,还拿了十一皇子的。 也就是因为十一皇子人失踪了,东西却在宫中被发现流传,这件事才暴露了。 可以说简单粗暴蠢到地心,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卫听春就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 不过被发现的剧情节点还没有到,她倒是在翠云那里打听出了一位故人。 她就说刚穿越的时候,为什么听着春喜这么耳熟。 卫听春等吃完东西,一抹嘴,就去找春喜了。当然是托人找春喜。 托的是膳食房里面放饭的,他也是个老太监了,虽然收了卫听春这副身体一些东西,但是也没少给她开小灶,要不然她一个冷宫罪奴,能长这么胖吗! 现在卫听春的这副身体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这个太监就不大爱办事儿了。 卫听春找他带话,他推脱道:“春喜公公日理万机的,也不是我们这些喽啰能搭上话的,就算传了话,春喜公公也不朝着这边来的,晦气。” 卫听春一听就知道这太监不乐意,眼睛一直瞄着她袖口,这是等她塞东西呢。 卫听春哪有东西?她把她的住所都翻了个底朝天,比她脸都干净呢。 不过她倒也稳得住,卫听春其他的优点可能不多,生平没有什么长处,就是心理素质特别强。 泰山崩于前而原地挖坑自我掩埋一样的强度。 她双手一搭放饭车,哼笑道:“学两个词就敢胡拽,日理万机是用来形容圣上的,他春喜一个没根儿的太监,他自称日理万机?” 这老太监闻言面色一变。 卫听春说:“我可是在庆嫔跟前伺候过的,你在我面装什么装?就凭你刚才这句话,传出去,你跟春喜谁也别想逃了罪去!” “什么罪好呢?”卫听春说,“以下犯上应该不算……” 她看着老太监变换的脸色说,“你们用形容圣上的话形容春喜,这是不臣啊,你们有不臣之心,这不就是反贼?” 老太监本来就是个窝囊的,要不然在宫里快一辈子了,来冷宫放饭这种晦气的活,也轮不上他啊。 被卫听春一唬,吓得差点顺着推车出溜到地上去,自然是卫听春再要他带话,他便是点头如捣蒜,应了。 卫听春要见见春喜,至于见了之后怎么办,反正她有的是办法。 她至少要在自己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给几个可怜的小麻杆弄回足量的人吃的东西来啊。 这边儿她吓唬完了太监,回去之后翠云她们也吃完了东西。 几个人在院子里等着她呢,卫听春的心忽地朝下沉。 该走剧情了。 卫听春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群人去了禅悟院。 剧情是一定要走的,而且根本没有作假的余地,要是动手看着轻了,几位如狼似虎的皇子怎么解气?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薛盈。 因此卫听春带着人进去,她负责站在一边抑扬顿挫地说台词里面羞辱的话。 然后翠云她们几个小麻杆动手。 她们看着麻杆,但是下手倒是挺黑的,毕竟个个都是罪奴,犯了大罪进来的前提是她们曾经都是在贵人们跟前伺候过的,多少知道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卫听春不忍心看,就转头对着窗边装深沉,念恶毒台词。 等到终于结束了,薛盈躺在地上,绛紫色的长袍上面全都是脚印。 他的长发更乱了,像一堆乱草,侧脸上似乎还有血痕? 卫听春眉梢一跳,没忍住上前一步,但是又很快顿住了。 不能功亏一篑啊! 若不是卫听春知道薛盈是本世界角色,并非穿越者,她都要怀疑薛盈是开了痛觉屏蔽。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连闷哼都没有。 如果他喊,卫听春一定会忍不住叫停,但是他一声不吭,卫听春又觉得心里绞着一样难受。 啊啊啊好烦,这个世界尽快结束吧! 按照剧情,卫听春一行人临走的时候,还朝着薛盈的身上泼了冷水。 数九寒天,他衣衫湿透躺在雪堆里面,面色同雪色融为一体,连呼吸似乎都停了,仿佛已经死去——这是原文描述。 卫听春咬着牙交给了翠云,自己先出去站在了院子里面。 他们才动手完毕,便见对面来了两个人。 是两个身着靛青色袍子的太监,前胸绣着的花纹象征着他们不凡的地位,纱帽黑靴,衣冠整肃,一看就是宫中有身份的。 卫听春笑着迎上去,腰弯得要低到尘埃里,她知道这是剧情中九皇子身边的随侍。 “两位爷,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卫听春笑脸迎上去,两个人却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嫌她碍事,直接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倒摔在了雪堆里面。 卫听春“哎呦”一声,赶紧扶住了肚子。 没人性啊,连孕妇都推!她要是不小心生了,就拿脐带勒死这两个狗日的! 卫听春自己摸了好多回了,真不是胖,可要说有了吧,那她也没有感觉到胎动…… 现在摔了下,卫听春也没有什么剧痛要生的预兆。 她撑着地面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走向禅悟院的大殿。 就听两个太监其中一个对着躺在地上死人一样的薛盈说:“九殿下说了,人呐,贵有自知之明,庆家如今在朝中孤掌难鸣,九殿下是个疼弟弟的,若是十一殿下点个头,有贵妃娘娘在呢,往后谁还敢不拿殿下当回事儿?” “即便是十一殿下思念母妃,那贵妃娘娘也不是不能去同陛下说将十一殿下收养在膝下的……” 卫听春脚步一顿,站在了殿外。 她有点明白了,原来薛盈这次遭难,不仅是因为他做了出头鸟,而是几个皇子之中,怕是有人在逼着他站队。 就算是个不受重视还死了母妃的皇子,也没有党羽的拥护,可是若他肯点个头,寻个靠山,应当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毕竟单单是皇子这个身份,就足以大做文章了。皇帝厌弃薛盈,也没有真的打杀了他,将他贬为庶人不是吗?还许他在宫中待着,还许他正常读书参议政事呢。 不过那个太监说完,卫听春远远看着薛盈毫无反应,连动也没有动一下,呼吸好像都没了似的,卫听春这个角度都看不到他呼吸起伏。 两个太监等了一会儿,没了耐性,面色难看地从殿内出来。 这会儿倒是搭理卫听春了,给她塞了个玉坠子,说道:“嬷嬷当知道怎么做吧?” 卫听春有瞬间觉得这太监叫她的称谓不是嬷嬷,是妈妈。 这不就是鸨母和嫖客的对话吗? 他们给她好处,让她“逼良为娼”啊。 卫听春想到这里嘴皮子抽搐,连连点头,把玉坠子珍重地收起来了。 连连应是,“您就瞧好吧!” 这俩人看不起卫听春,但是他们不会亲自对薛盈动手,因此见她上道,也没多说什么,很快走了。 他们一走,缩在各个角落的卫听春院子里面的几个小麻杆也出现了。 卫听春没有去看薛盈,不敢看啊。 她回到了自己院子,就在等天黑。 天黑了,她勒令几个小麻杆早点睡觉不许守院子,小麻杆们个个很奇怪,也很听话。 几个人还躲在被窝里面议论道:“你们说,嬷嬷这两日是不是变了?” “是。”有人答。 但是她们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待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她们只管今天能不能吃饱,不想明天有没有吃的。 卫听春却是等她们都睡着了,这才抱着昨个儿那个棉大氅,出门了。 不过想了想,她又回来,把桌子上唯一一个茶壶拎上了,又摸了个茶碗卷在大氅里面。 她没点灯,这冷宫里面本也没什么蜡烛份额。 卫听春摸黑召出了系统面板作为亮光,朝着禅悟院去。 今夜无星无月,满地白雪把小路又掩埋了,风呼号着,吹得她脸上都疼。 她快步走到禅悟院,回身将破旧的大门关上。 进了禅悟院的内殿,薛盈当真如同书中描写的一样,躺在雪地中面无血色。 卫听春顾不得生火,将大氅朝着他身上一捂,然后绕到他的身后,将他上半身拖起来,抱入了怀中,用体温先给他回回暖。 她可怜的小猫猫啊…… 第8章 二穿 卫听春把人抱在怀里暖了好久,才又撕扯了一块里衣,把薛盈的眼睛给蒙上了。 接着便是复制昨日的流程,生火、铺地,再把薛盈弄到了火堆边上的大氅上。 卫听春还找了两块结实的粗木棍架在火上,把茶壶给放了上去。 茶壶里面是有水的,没有茶,她们这些冷宫罪奴,哪里配得上喝茶? 但是水至少是管够的。 按照原剧情,她明天就要拿着九皇子给她的东西去招摇,还要拿着薛盈身上的物件传递出去。 卫听春都计划好了,传递是要传递的,但是人选嘛,就换一换。 穿越了这么多的世界,她也算是摸索出了一些工作经验,只要结局和剧情大差不差,他们这些连配角都算不上的人,是有灵活调用性的。 这么好的“检举人”名额,卫听春准备送给她的老相识,春喜。 不过按照剧情,十一皇子在这三天里面冻坏了身子,又遭恶奴虐待,以致缠绵病榻这件事有点难办。 他是不用像原剧情一样卧床半年了,可这样剧情就乱了,卫听春的心也很乱。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 这世上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谁又知道她此刻这点不应该的怜悯,到底会造成怎样蝴蝶效应一般连续的后果? 卫听春见过不少穿越的人完成任务退出世界,但是剧情崩了需要修补,又回去返工的例子了。 不光扣绩效,还会上系统黑名单。 卫听春烦躁地搓了搓眉心。 但是转头看到缩在大氅里面的薛盈,看着他的小脸蛋又被烤得红扑扑,有了些色泽,卫听春那点焦灼又消散了。 算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先给“小猫猫”弄点水喝。 卫听春从来不擅长伤春悲秋,很快心情就由阴转晴。 她全神贯注烧水,并没有像是某些电视剧里的武林高手一样,通过薛盈的呼吸节奏有了什么快慢变化,就知道他醒过来了。 薛盈和昨天一样,即便是醒过来了也一动未动。 他从有人进来,抱住他不住地搓揉他的前心后背,并且把那些会发热的神奇东西从他衣服当中撕掉的时候,他就是醒着的。 薛盈擅长以不变应万变,所有的狩猎者,都是懂得蛰伏,和有绝对耐心的。 薛盈哪怕看不见,但是根据这个人的脚印,根据她接触自己,抱着自己的身形,早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她确实是薛盈童年阴影一样的存在,因为这个女人曾经帮着他母亲折辱他无数次,用尽各种各样薛盈想不到,受不了的方式。 薛盈很小的时候还会怕她,恨她,大一些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就无所谓害怕了。 他的娘亲庆嫔死后,这个老嬷嬷贬为罪奴到了冷宫里,他甚至不急着立即处死她。 他令人关照着这里,让她生不如死,让她病痛缠身,让她送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求不到一份缓解痛苦的药物,在这冷宫里无望又痛苦地苟延残喘。 因为薛盈知道,活着比死了难多了。尤其是无望地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千万倍。 但是他现在有一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奴婢会突然阳奉阴违。 白日里带人折磨他,夜里却要蒙了他的眼睛,跑来照顾他。 薛盈闭着眼睛,手指缩在大氅里面一下一下地搓着,想不通。 今日九皇子派人来了,她在外面同那些人说的话,薛盈也听到了,这个老嬷嬷几乎看着薛盈长大,薛盈自然也看着她许多年。 她收了那些人的东西,应该迫不及待地去买药,她的肚子再不治疗,便要肉瘤破裂,毒流内脏,被活活腐蚀而死了。 以她的性格和处境应该为了和几位皇子要更多的东西,变本加厉地折磨他才对。 这也是薛盈计划之中的一步。 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比着赛拉拢皇子站队,但是父皇向来疑心深重,随着年纪增长,简直视他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如恶狼。 他倒是为了大统,不可能真的咬死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但是主动依附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所有皇子,都会变成鼓动他们夺位,图谋不轨的恶贼。 他想要躲过去,不被狗咬狗的漩涡卷入其中,唯有重病乃至身残。 这是一步非常险的棋,人人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是薛盈从来都不是千金之子。 他从小就被人骂贱种、孽障,这其中还有自己的母亲。他没有任何的筹码,除了他自己。 他走到如今的每一步,都是赌局,赢了,便苟延残喘继续活着,输了。 那便输了吧。 他设计让自己落到这种地步,还令人隐晦提醒了几位皇子,让他们寻了这么个只有罪奴,没有罪妃的好地方动手。 可现在他躺在温暖的火堆边上,是真的有些神情木然。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个罪奴难不成人之将死,突然醒悟向善了? 薛盈身历地狱十几年,从不相信恶人会向善。 他不动声色,侧躺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这个罪奴露出真正的险恶面目。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一双温柔的手,还将他扶起来。 然后半圈着他,将茶杯送到了他的唇边。 薛盈没有动作,也没有张嘴,依旧装着昏死。 卫听春捏了捏他的两腮,不能出声,就打算把他捏醒。 算算他有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了,身强体健的壮汉都受不了,何况是这样一个瘦弱可怜的“小猫猫”? 说起来,十年前的那次,卫听春喂了薛盈一碗参茶,他的小嘴滋滋不停不满足情景,现在还在卫听春的脑中抓挠。 当初他就没有喝够嘛。 今天参茶是没有了,但是这热茶肯定是管够的。 人喝了能由内而外暖和上来,他的外衣还湿着呢,卫听春想给他烤衣服,却不敢真的上手就扒,主要是昨天那个误会,她怕薛盈又发疯。 因此今天就算是半圈着他喂水,也没有抱得很实,怕他不适应。 卫听春捏了几下,薛盈还是没有反应。 卫听春倒也耐心,像当初喂薛盈参茶的时候一样,反反复复,又很轻柔地捏薛盈的两腮。 很快,他的唇就被捏开了一个缝隙。 卫听春再度同从前一样,顺着他的唇缝倒进去了一点。 薛盈这时候不可能再装没知觉,他喉咙动了动,把温度适宜的水咽了进去。 这一次卫听春还专门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给他的水绝对比正常人觉得温的还要冷一些。 薛盈喝着正好。 他也确实渴了,下意识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捧住了卫听春的手,低头喝了起来。 卫听春在他身后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薛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样那么乖,那么可爱。 虽然个头确实大了很多,他坐起来的时候卫听春想要从身后圈住他,得半蹲半跪,还有点够不着他。 但是架不住卫听春满心都是“吾家大儿初长成”的慈母心,觉得薛盈喝个水都可爱极了。 她等薛盈喝完了一杯,又赶紧去给他兑了第二杯,这一次比上一次热一点。 喝下去正好暖心暖肺。 茶盏再一次送到薛盈唇边,薛盈双眼之上蒙着布,顿了顿,再度张开了嘴。 卫听春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了。 薛盈醒了,和她想象的一样,不吵了不闹,安安静静,秀气可爱。 于是第二杯没了,卫听春又给他倒了第三杯。 薛盈喝了三杯,整个人确实暖了起来。 等到第四杯茶送到唇边,薛盈微微偏开头,没有再喝了。 卫听春动了动嘴唇,差点就开口问:“你怎么不喝了?” 但是她还是有些理智的,她抿住唇,把茶碗放下了。 她当然想着薛盈可能是饿了,光喝水灌大肚子没用,虽说她能兑换食物,可给小世界的人吃系统空间的食物,是犯规的。 接下来两个人相对而坐,除了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安静得宛如彼此不存在。 卫听春看着薛盈傻笑,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乖了,太可人疼了。 薛盈的脸被火烤得暖乎乎的,微微发红,脑中思绪万千,他还是在等着这个罪奴拿出最终手段。 但是又过了好久,卫听春笑眯眯添了两次柴,他们还是谁都没说话。 卫听春是不能说,薛盈是擅长以静制动。 卫听春很开心薛盈没有试图去解眼上的布,他像是被装进了布袋里面,就不吵不闹乖乖趴着的猫咪,太可爱了。 但其实薛盈知道卫听春是谁,他解不解那块布都没有意义。 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一直这样坐了好久。 直到卫听春看了看系统时间,按了下薛盈肩膀,扶着他示意让他躺下,要他好歹睡一会,再过两个小时,她就要走了。 薛盈却并没有按照卫听春的意思躺下,他还记着昨天这个罪奴解他腰带的事情,身体有些僵硬。 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你……是谁。”卫听春一愣,眼中先是爆出了一阵惊喜,“小猫猫”和她说话了! 但是很快她又忍不住想笑,忍到表情都有些狰狞。 因为薛盈的声音很低,很哑,不是那种嗓子受伤的哑,也不是故作低沉的暗哑,是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处在变声期时的那种哑。 像只小公鸭。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听春忍了一会儿,好歹是没有笑出声。 但是她不能和薛盈说话,过了今夜,她就去走剧情,也不能再来了,他在剧情之中注定伤病,她能帮他不至于伤得太重,却不能让他一点也不受伤。 一切剧情和其他,都应该回归正轨了。 这一次脱离世界,他们此生可能未必有再见的机会,卫听春看着薛盈,又感慨,又不舍。 她忍不住伸手,撩开了一缕薛盈额前乱发。 薛盈察觉到,向后一躲。 卫听春又搓了下自己空荡的眉心。她想起之前只看到过一次的薛盈的眼睛。 还有他身上虽然乖巧可爱,但总也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阴霾。 她想了想,抬手试探着拉过了薛盈的手。 他的双手手腕还绑在一起。 薛盈想要收回去,卫听春摊开了他的手掌,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划了一下。 薛盈还要动,卫听春拍了下他的手心,薛盈想到昨天,实在厌恶,双手挥开卫听春,人朝着后面躲。 卫听春眼看着他要躲火堆里面了,就用了些力气,拉着他,用力扯了一下。 薛盈看不见,无处着力,跌倒向卫听春。 期间他手本能乱抓,抓住了卫听春的右手借力,才撑住,没有把卫听春一起撞倒。 但是等卫听春觉得他稳住了,要推开她,决定放弃在他手心写字的时候,薛盈推不开了。 他紧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确切地说,是她的右手拇指。 薛盈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先是愣怔片刻,而后便像是被顺毛的猫咪,肉眼可见地温顺了下来。 第9章 二穿 薛盈的呼吸可能是因为方才和卫听春拉扯,稍微有点急。 不过他突然老实下来了,只是仍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拇指不放。手指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在卫听春的手上摩擦而过。 卫听春见他安静了,乖乖地坐着,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刚才还推她,这会儿又拉着自己不放,以为他是怕自己走,忍不住笑起来。 她拉过薛盈的手,慢慢在他手心划出两个字。 ——不走。 我不走,别怕。 薛盈感受了两遍,感受出了是什么字。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也没有再开口,而是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但他仍旧抓着卫听春的右手拇指,一点点的,摩挲着,确认着。 薛盈很小的时候,被毒瞎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难得不被责罚打骂,但也不被允许出殿。 小孩子天生不知道何为忧愁,又正是对一切都非常新奇的年纪,他殿里的宫人们对他从不上心,他一个人用一双手,触摸过整个寝殿他能够着的每一处地方,描绘所有物品的形状。 他对触摸到的东西格外敏感,他甚至能通过摸到的物品形状,来复刻出它们的样子。 薛盈五岁那年,因为生辰那日叫了庆嫔一声母亲,被罚跪雪地,从日出到日落。 他那时候很小,对死亡格外畏惧,又根本不懂他为什么会遭受母亲的厌弃折磨。 他只想活着,活下去。 可能是因为太痛苦了,也可能是不被疼爱的孩子尤其早慧,他对那时候遭受的一切,都分外清晰刻骨。 那天冷得他失去了知觉,也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在他几乎要倒下的时候,有个宫人给他灌了一碗犹如滚油一般的参茶,将他即将冷透的身体重新点燃。 薛盈那时候甚至在幻想着,来的人那么温柔地抱着他,托着他,会不会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终于原谅他了吗?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断眨动,竭力想要看清,但因为他当时太小了,冻得也太狠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那时候他摸到了那个人的一根手指,正是右手的拇指。 那个人手指上有一串很特殊的疤痕,不是后宫之中的奴才被主子折辱留下的那种疤痕,很特殊。 薛盈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病好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用纸张将疤痕的形状绘制复刻了下来。 那道疤痕就和他现在摸到的——一模一样。 也是这根手指。 就是这根手指。 薛盈脑中风暴一般,瞬息卷过很多念头。 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是一个组织的印记。 民间、江湖、氏族豪绅,会豢养各种各样的组织,做一些明里的暗里的,不能见人的事情。 最多的是培养杀手、暗庄、和专门服侍大官富商的娼妓。 这也是最好的解释,否则根本无法说明,为什么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一样的疤痕印记。 这伤疤微微在手上凸起,规整排列成长条,有些像是烧伤,只有烧伤会凸起。 卫听春又拉着薛盈写字。 她想说“嗨”。 想说“你的声音很可爱。” 想说“你好像只小猫咪。” 她想了很多,但是每一句和薛盈说似乎都不合适。 她和薛盈,其实要细说起来,根本不认识,也不能认识。 他们只是在异世短暂擦肩的过客。 最后卫听春想了许久,手指久久悬而不落,她已经纵容自己记住了猫咪的花纹颜色,甚至是名字,她不能再纵容自己继续和猫咪有其他的感情和交流。 因此最后卫听春只写——好好活着。 想到他晦暗阴翳的双眸,想到他阴郁沉默逆来顺受的态度。 卫听春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卫听春书写的动作很慢,手指勾画在薛盈的掌心,将这四个字,端端正正书写了六七遍。 而薛盈垂着头,在想的还是卫听春究竟是哪个组织里面的人。 他虽然是皇帝弃子,生性懦弱,低调沉郁,也没有母妃保护,没有外族护持。 但正因为如此,他简直是天子第一号的傀儡人选,因此民间这些年有很多人私下联系他,送他各种金钱美人,奇珍异宝,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狼子野心的大臣。 只是薛盈很清楚,他们不是看重他,只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想要他做傀儡人,若成,便是最好不过,若败,死无全尸的只会是他。 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真的在乎他,他们都想利用他,却又厌恶他,甚至想要他死。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要他好好活着。 薛盈想到卫听春喂他喝水,轻轻且耐心捏他腮肉的手法,时光仿佛在无限倒回,回到了他五岁的那天的冬日庭院。 那个人也是这样耐心地环着他,轻轻地捏他腮肉,然后给了他一碗滚烫的生命之源。 后来薛盈用很长的时间,查到了当初那个喂他参茶的人,是一个新入宫的,不幸死于被人利用的小太监。 死得太快了,薛盈连他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可是那个人,又怎么会是面前的这个罪奴呢? 就算是同一个组织,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一样的习惯? 这个罪奴自小帮着庆妃虐待他,留在他身上的疤痕无数,但是她却不该有和那个小太监一样的疤痕。 薛盈想不通。 他便一直抓着卫听春的手摩挲。 卫听春垂头看他形状姣好的唇抿着,大抵是火烤得暖了,透出了一点血色。 卫听春又伸出没有被抓着的手,整理了一下薛盈的乱发。 这一次他没有躲,他抬起头,隔着蒙眼的布,看向卫听春。 开口又问:“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 若当真是什么想要接触他的民间组织,又怎么会到如今才来找他? 薛盈最了解这个罪奴不过,她一生未曾出宫,现在又是毒瘤满腹,即将爆裂身亡。又怎么可能接触到什么组织? 那你到底是谁呢? 这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薛盈脑中闪过一些民间的志怪杂书,那上面有种邪术,名为借尸还魂。 他一遍一遍确认着细细长长的伤疤,比十年前更深刻地刻在了脑海之中。 两个人坐在火堆边上,谁也没有再开口,静谧而和谐。 卫听春不知道再和薛盈说什么好,只是奇怪薛盈为什么独爱她的右手,抓着不放。 垂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在摸自己的灵魂编号。 卫听春一个激灵,头皮都麻了。 但是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大惊小怪了。 灵魂编号是每一个穿越员都会有的,无论是系统生成的身体,还是借用小世界的身体,这个编号都会在穿越世界之后,在右手的拇指上呈现出来。 因为右手是经常用的手,手指又是使用频率最高的,最容易注意到的。 因此他们所有的穿越员,都会无可避免地经常看到,触摸到自己的灵魂编号。 编号是醒目的赤红色,用来提醒着穿越到小世界里面的人,你是一个穿越者,是来做任务的。 免得很多穿越员感情用事。 但是这个编号和系统面板一样,是绝对不会被自己以外的旁人看到的。 而且薛盈眼睛被蒙着,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 果然卫听春再欲观察薛盈的反应,薛盈就松开了她的手。 两个人继续在火堆边上坐着,卫听春在天亮之前,又添了两次柴。 期间她让薛盈睡觉,在他手心里面写。 薛盈却只是摇头,对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此卫听春也就跟着他一起坐着,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身上都被烤得暖融融的,外面的风雪都吹不进屋子里。 一直到天快亮了,薛盈才开口道:“你能帮我松松手吗?” “好疼。”薛盈慢慢道。 卫听春其实已经给他松过一次了,不怎么紧了。 但是听到他这样说,也毫不怀疑,立刻倾身给他把手松了一些,还烤热了手,给他按揉了手腕。 见他没有过激反应,又烤了手,于是给他把脚上也松了松,脚腕也按揉了一下。 薛盈一直很老实,任由卫听春折腾。 他的脸一直对着卫听春的方向,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依旧没有把遮眼的布解下来。 卫听春自认为他已经和薛盈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为彼此保守秘密。 让这一场错位的相遇,变得神秘又让彼此放松。 不过等到卫听春像是撸猫猫一样,把人的手腕脚腕都松快完了,要给薛盈系上的时候。 薛盈又开口。 “能……等一等吗?”他咬住嘴唇,似乎很难堪,连面皮上的血色都浓了两分。 “我想……出恭。” 他说完,就垂下头,任由面色红透。 他生得实在是好,又因为年纪小,未曾脱离少年稚气,虽然脸颊上没多少肉,也依旧显得可爱又软糯。 卫听春一颗老心都要化了。 她这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乖的孩子。 他不知道她是谁,被她蒙住了眼睛,感觉到了她的善意,也很体贴没有去拉扯,他甚至没有开口求她救他。 他肯定是知道她救不了他! 卫听春咬住嘴唇,简直有种负罪感。 于是她丝毫没怀疑,还怕他看不见,把她屋子里面唯一用来喝水的茶壶塞到他怀中。 意思是让他在这里解决。 外面地滑,还冷,他都被捆两天了,肯定要摔。 卫听春说着就起身,怕小孩子不好意思,特意脚步声很大,走了很远。 都走到了禅悟院的偏院里面去了,穿过那个残破颓败的月亮门。 她仰起头,看了看今晚的夜空,月亮不圆,但是星星真亮啊。 薛盈那双眼睛,要是不那么晦涩,肯定也和星星一样亮。 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卫听春给薛盈留了足够的时间,在外面站到屁股都凉了,这才走回去。 故意在门口弄了一些声音提醒,这才进门。 火堆寥落,就快灭了。 卫听春笑着看向火堆边上,却只看到了一件棉大氅,和一堆绳子。 她愣了一下,笑容僵死在了脸上。 薛,薛盈呢! 第10章 二穿 卫听春一开始并没有慌张,她看到茶壶在地上放着,以为薛盈可能是抹不开面子,跑到后殿的某一处去方便了。 因此卫听春抓了个小棍子,到处敲着找薛盈,制造出声音再睁眼去看,可谓十分温柔体贴了。 但是很快卫听春就温柔体贴不起来了。 因为她找遍了前院后院,差点把整个禅悟院翻个底朝天,还把两个破掉的大水缸里面都专门找了。 没人。 薛盈跑了! 啊啊啊啊啊啊! 卫听春站在白雪覆盖的庭院之中,整个人的状态就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连能随时都摘下的遮掩布巾都没有摘掉的小乖乖,碰一碰就要像猫咪应激一样的小可爱,羞答答地跟自己说要出恭。 结果他把自己骗出去,跑了! 震惊、复杂、浓重的心慌! 卫听春实在是没抗住,忍不住开口喊道:“薛盈,薛盈!” “十一皇子!” “我的那个小祖宗啊……” “你跑了我可怎么办!” 这偌大的皇宫,她上一次跟着春喜到处溜,还是十年前啊! 卫听春又没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她早就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了。 而且冷宫虽然和后宫宫殿之中的阻隔,只有几个卫兵把守。 但是冷宫罪奴是跨不过那道和去罪人署同路的垂花门的。 薛盈能过去,十一皇子就算鬓发散乱狼狈不堪,也是主子,是会被护卫发现后就送回去的主子。 他只要从这里跑出去,然后,再随便找个护卫,他就脱身的。 卫听春茫然地驱动自己找人找得酸涩的双腿,出了禅悟院,沿着几个院的通用长廊跑了两个来回。 数九寒天,没人为冷宫站岗。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卫听春跑出了一身热汗,肚子很疼,她扶住肚子,皱眉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干呕起来。 是活活疼的。 自从穿越过来,她就时常肚子疼,卫听春一直在让系统给她在走剧情的时候开屏蔽。 虽然她已经通过和翠云她们套话,了解到了她这个肚子怕不是怀孕。 因为如果真是怀孕,那她大概率怀的是哪吒。因为她这个肚子大起来不是一两天了,是好几年了。 卫听春已经猜测到了,这肚子,可能是病。 她没在意,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只要按照计划,尽快走完剧情就好了。 她想着过了今晚,一切就会被她扭上正轨。 虽然这个世界违规很多,但是这样薛盈至少不用真的被病痛缠身。 结果这个小孽子,装得多么乖巧,一眨眼就给她脚底抹油了! 卫听春干呕之后,肚子太疼,让系统又屏蔽了她的痛觉。 屏蔽痛觉也要钱的,很贵的。 一个小角色完美扮演后拿到的积分是三千多,但是死亡的时候不屏蔽痛苦,那就能翻倍成六千多直逼七千。这样能更快攒够积分做主角。 空间里面很多人都不会屏蔽痛觉,这样就算有ooc积分赚得也少不了多少。 但是卫听春觉得没必要,她不想做主角。她也怕疼啊。 超级怕疼。 去做指甲的时候,连缩胶的那个疼痛都会咧嘴的程度。 因此卫听春这么多年,耗费积分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屏蔽痛觉。 她到这个世界,买了大力丸和暖宫宝,又屏蔽痛觉好几次,一个积分没赚,还搭了一千多了。 卫听春虚弱地扶着长廊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乱乱的。 薛盈跑了,她的剧情崩了啊! 全崩了,她还没拿薛盈身上的信物呢,还没把九皇子给的东西拿去贿赂人,还没走她该走的剧情,怎么被羽林卫统领陈岩射死啊! 不过走着走着,因为痛觉都屏蔽了,除了虚弱也不想吐了。 卫听春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轻笑出声,面上开怀又有点欣慰。 小猫猫受苦了会跑,这很好啊! 比那种被打了,还要贴上去,还不知道躲的猫猫好多了! 他也不算是骗自己吧,这么两天了没动,还喝了那么多水,怎么可能不想出恭? 他兴许是不习惯随地撒尿,回去找他的“猫砂盆”了呢。 卫听春任务废了,但是是笑滋滋走回去的。 不用慌,问题不大,小场面。 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积攒了一些可以失误的概率。 这个世界顶多就是不赚积分,回去大不了再罚一点,薛盈从小到大都这么惨,应该是个反派,反派的凄惨经历多了去了。应该不差这一点点。 卫听春迅速想通,还挺美挺理解。 知道自保的小猫是好小猫,这样她脱离了这个世界,也不用惦记了。 卫听春回到自己屋子里,躺下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她熬了两夜了,撑不住了,她得睡一阵子。 下面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怎么让羽林卫统领一箭射死她呢? 除了这个方式,卫听春不能以其他方式退出世界。 她把剧情中间稍微搞乱一点没事儿,世界意识会自动拨乱反正。 但就像是作文最后都要扣题,结尾一定要准确,要不然就是剧情走向改变,那问题就大了。 卫听春想着这个问题入睡,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她的潜意识里,翠云很快就会来叫她起床吃饭。 而且她昨天让那个放饭的去找春喜来见她,她等会儿要跟春喜好好说说,说不通就威胁他,好让他给这个北院儿送点人吃的东西。 反正春喜可有把柄在她手上呢! 卫听春在无论多么糟糕的境遇之中,都能没心没肺地睡觉。俗话说遇见困难睡大觉,醒来基本上就有解法了。 等她一觉醒来,首先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子被她蹬了。 卫听春还久违地感觉到了热,心想着难不成她做梦都没离开那个火堆边上,还梦想烤火呢? 她北院的住所,别说炭火和火盆,就是连一床暖和的棉被都没有啊。 难不成她这身体就是传说中的火体…… 她醒了。 屋子里温暖如春。 她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珠子,看着地上的金丝炭盆,一二三四五。 五个。 里面烧着火红的炭,那些红红的火炭高矮胖瘦都非常一致,烧起来没有任何的气味儿,只有暖。 她穿越过不少古代的世界了。这样齐整还无烟的炭,能用得上的都是金尊玉贵的人。 总不能是翠云冷疯了,把梁木拆下来烧了吧。 卫听春闭上眼,觉得自己还没在梦里醒来。 不过她正努力“醒”的时候,一个尖细之中还带着一丝阴柔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 “我说嬷嬷,睡得可好?” “咱家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既然醒了,就跟着咱家移步吧。” 卫听春睁开眼,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正见一个一身靛青色长袍的“水缸”在那儿说话。 水缸长得细皮嫩肉白面无须,头戴纱帽,手中还攥着一柄拂尘,身上衣裳胸前的纹绣精美,显然这是一位尊贵的有品阶的太监。 和昨个儿九皇子派来的两个人一样。 卫听春惊疑不定地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又看了那太监一眼。 外面天光正盛,这屋子里虽然因为窗户上为了保暖糊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些暗,但是也能清晰视物。 “嬷嬷这就随咱家走吧,这院子里头,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睡了这大半天,嬷嬷肯定也饿了。” 卫听春被这老太监嘘寒问暖的架势弄得更觉得瘆得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她本能不言不动。 沉默观察。 那老太监见她不动,从窗户边上阴暗处走到她近前,拂尘在半空甩了一下,说:“还没醒神呐。” 卫听春一对上这老太监的三角眼睛就愣住了,而后瞪着他半天,愕然高声道:“如意?!” 这老太监被她咋呼一喊,吓得心一蹦。 赶紧手按着自己心口上,哎呦哎呦道:“可吓死咱家了,咱家年纪大了,经不住嬷嬷这嗓子。” 卫听春看着他,差点下意识叫干爹了。 她对这个如意印象还可以的原因,是他当年就是这么个体型,这个水缸模样,但是却叫个小姑娘名字。 十年了,他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毛和鬓角都有些霜色。 “来人呐。进来扶着嬷嬷一把,伺候着。” 卫听春坐那没动,等两个婢女进来,其中就有翠云,估摸着翠云被吓唬了一通,现在虽然眼睛里面全都是疑惑,却很老实地闷不吭声。 卫听春乍见故人心中惊奇,也是因为一醒来就出现这个场面有些迷茫,才会一时晃神。 她很快恢复常态,笑着问道:“劳烦如意公公过来一趟,您看我这在冷宫里面待久了,不知道公公高升到谁的院子里头掌事了?” 如意公公又一甩拂尘,似乎嫌弃这屋子里的空气脏。 白胖的指尖蹭了下鼻尖,三角眼被肥肉堆成一小条。 “是十一皇子,让老奴来接嬷嬷享福去的。” 卫听春:“……”小猫猫? 小猫猫这是要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卫听春恍然,好么,他肯定是认出自己了。 难道偷偷扒开遮眼的布看了吗?她一句话可都没说啊。 而且卫听春比较疑惑的是,就算是薛盈发现她“良心发现”,照顾了他一下。 那也不至于接她去享福。 毕竟卫听春可没忘,她这副身体,是曾经庆嫔的心腹啊,折磨薛盈是从小折磨到大。 薛盈接她……估摸着最大的可能是要亲手折磨她吧。 翠云她们手脚麻利地把卫听春收拾好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冷宫里面连洗漱用品都很欠缺。 卫听春也没有再开口打听什么,事已至此,她除了跟着走,也没更好的办法。 她还是要尽快死掉才是正事儿,出了这个冷宫,接触羽林卫统领更简单一些。 卫听春跟着如意公公出了门,门口还跟着其他两个小太监。 翠云她们几个抻长了脖子看她,但也一句话不敢说。 卫听春在门口顿了一下,想着她好歹和翠云她们相识一场呢,请她们吃顿好的吧。 于是她叫住如意公公,对他道:“公公稍后,我约了春喜公公今日见面的,这北院的饭食实在是不好入口,虽然我们都是罪奴,但是要活着才能赎罪不是?” “我先同春喜公公……” “嬷嬷今日就去享福了,竟还惦记这几个贱丫头,实属不易,怪不得十一皇子,要对嬷嬷另眼相待呢。” 如意公公的语调十分阴阳怪气。 毕竟如意公公认识卫听春这身体的原身,那可不是个什么善茬。 卫听春穿越这人身上,这种性格上的些许改变,不算ooc,毕竟她不是个什么万众瞩目的角色,在冷宫待了这么久,性情有所反复也是寻常。 卫听春陪着笑。 如意公公见她竟然不在意被嘲讽,也觉得无趣,清了清嗓子道:“嬷嬷放心,咱家派人去找春喜就是。” 卫听春登时“哎”了一声,笑着道:“那就劳烦公公。” 达到目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目的,卫听春也很高兴,她还下了台阶,亲自扶了一把春喜公公。 温声道:“这地儿未曾除雪,路滑,公公仔细着。” 如意公公斜眼看了卫听春一眼,那眼神很好理解,怀疑她黄鼠狼给鸡拜年。 卫听春也不在意,跟着如意公公一路上穿过长廊,出了冷宫地界。 一路上不少人探头看,有些在冷宫依旧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妃子,扭着破旧起毛的衣袖,满眼幽怨和憧憬。 毕竟冷宫里面,出了这种专门被接出去的事儿还挺稀奇的。 就算是几十年赶上一次,那接走的也得是有罪妃院子里面的罪妃才是。 如意公公接了个老嬷嬷出去,可不是稀奇么。 卫听春一路上跟着如意公公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路过了无数小门,转了说不清楚几个弯。 这才总算出了后宫,到了皇子们居住的皇子院。 一进院子,几个婢女迎上来,扶着卫听春进门,一顿梳洗之后。 如意公公亲手给卫听春端来了一碗药。 他用那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这药,可是十一殿下亲自吩咐的,一定要老奴看着嬷嬷喝干净。” “喝吧。” 如意公公不理解十一皇子为何突然想起这个冷宫罪奴,他失踪了两日,披头散发狼狈无比地回来,一个字也未曾多说,只叫他去冷宫接一个人。 如意公公十分瞧不上卫听春,确切说是卫听春的这副身体。 因此他的语调,就好像在说:“喝吧,喝完上路。” 卫听春不怕被折磨,她反正能屏蔽痛觉,让小猫猫折磨一下她缓解下童年阴影没问题。 但是她不能被药死啊! 她得被射死! 第11章 二穿 卫听春肯定是不肯喝药的。 被折磨没事儿,可是她不能这么死。 如意公公本来就十分不喜卫听春这副身体的原身,见卫听春不肯喝药,老脸一垮,倒也不客气了,直接招呼人道:“来人呀,没看见嬷嬷年纪大了端不住药碗吗?帮帮嬷嬷。” 卫听春立刻就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给架住了胳膊。 卫听春差点就喊出了干爹,你还记得你大明湖畔的干儿子吗! 如意公公在宫里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这都混到了皇子身边儿,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为人处事老辣果决,心狠手黑是必然的。 卫听春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性子,主要是她至少得保住剧情的谢幕点啊! 因此她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嗷嗷喊了起来,还仗着身形比较猛,把一个小太监撞倒了,爬起来就朝外跑。 宫内禁止疾行,更禁止奔跑。卫听春被如意公公带着来的这段路上,也没想着,已经寻摸到了羽林卫出现的一些地方。 她琢磨着就这么跑出去,看见羽林卫那位统领就喊叫起来,伪装成失心疯,说不定很快就被一箭射死了。 因此她跑得非常有目的性,也非常的义无反顾,路过如意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把老东西给推倒了。 宫人们一部分赶紧去扶如意公公,只有一部分出来撵卫听春。 只听见如意公公在后面“哎呦”了一声,然后尖细着嗓子喊,“快,快把她抓回来,你们都去!” 卫听春足下生风,一身肥膘子都甩了起来,别说,像个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时候,连守皇子院的两个侍卫都没能反应过来。 还真让她给跑出去了。 她直奔羽林卫统领最可能出现的值班塔楼,把上辈子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但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非常骨感。 她这具身体年纪大了,还有病在身,跑了半条巷子,就感觉头昏眼花脚发飘,肚子剧痛,喉间犯腥。 眼见着后面一群追赶鸭妈妈一样的“小鸭子”集体朝着她这边追来,卫听春一咬牙,准备继续跑。 但是很快,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摔去。 卫听春本能用手撑了下,只听“咔吧”一声脆响。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 自从她死后灵魂进入主系统上岗,她的事业还未遭遇过这样的滑铁卢。 一切的起因,都只因为她想救一只“猫”。 卫听春再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温暖又柔软的床铺上面。 她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系统空间,但是很快她眼睛还没睁开,鼻子耸动了一下,闻到了一股馥郁和缓的香气,闻着便让人骨酥肉软,恨不得陷进被褥。 这被褥……金线银绣的缎面,上头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头顶上的瑞兽炉子里面袅袅生烟,半垂的床幔层层叠叠,厚重华丽。 卫听春撑着手臂准备坐起来,结果一撑,发现她手被拴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床栏杆上了。 卫听春瞳孔地震。 这情节不该发生在她身上吧! 很快剧痛让她彻底清醒。 她发现自己的左手上面夹着板子,被捆得层层叠叠,剧痛就是从左手的手腕传来,她想到了自己白天逃跑眼前一黑的时候,正好是左手先着地,而且那声脆响…… 所以她的手被捆上,应该是防止她乱动。 捆得很松,活结,很轻松就能拆开的那种。 卫听春拆开,正准备下地,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了两个婢女。 见到卫听春起身,殷勤上前,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照顾她,还柔声问:“嬷嬷醒了,是要方便吗?” 卫听春:“……” 她也不傻,知道她现在肯定被十一皇子给逮回来了,这是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呢。 怎么说呢,她就多余可怜他! 他再怎么凄惨,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能在皇宫里面活下来的皇子那都是翘楚能人,轮得到她这个苦命打工人病痛缠身的老嬷嬷心疼吗? 卫听春一时间心力交瘁,主要是被背叛的浓重感觉涌上来。 这世界已经崩成这样了,她就想快点脱离世界死回去。 她一生气,在心里都不叫小猫猫,也不叫薛盈了,叫起了十一皇子。 然后她摆手推开婢女,大马金刀坐在床边上,不客气道:“不吃不喝不尿,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表情没什么变化,其中一个婢女指着另一个,很快从外间端来了一碗汤药。 卫听春:“……” “我不喝,我要见十一皇子!”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把那药碗又端着出去了。 全都退出了屋子。 卫听春立刻自己弯腰找鞋子,没找见自己的鞋子,索性光着脚朝门口走。 她虽然不知道剧情怎么就崩成了这个狗样子,但是她真的不能在这个世界多待了。 只是走到门边上一推门,发现门竟然是锁着的! 啊!那两个小婢女把门锁上了,这是闹啥子哦! 这剧情不对吧? 卫听春使劲儿晃了晃,一脸的欲哭无泪。 而此时,隔壁婢女正透过小门,进入了一间格局和卫听春这个屋子一模一样的房间。 两个人对着屏风跪下,其中一个举起托盘道:“十一殿下,嬷嬷还是不肯喝药。” 里面没有声音,但是屏风上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道:“十一殿下的身体无恙。只是那嬷嬷所中的烈火之毒,若是刚刚中毒,尚且有转圜余地,这经年日久毒入五脏,生成如火山一般的肉瘤,大腹便便动辄剧痛,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十一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缓解痛苦,延缓‘火山’在內腹爆发的时间。” 这声音落下半晌,才有另一个微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陈太医你回去吧。” “是。”陈太医起身,从屏风绕了出来,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曾是庆嫔的人,庆嫔死后,现在变成了十一皇子的人。 蓄着一把山羊胡,乍一看不像是太医,倒是生得一副两袖清风的文臣貌。 他背着药箱出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命他寻了这般折磨人的毒药,要令人生不如死的十一皇子,为如今却突然反悔,又要他全力救治那罪奴。 但他身为太医,早就学会了对一切疑惑和不解都视若无睹,只管听命行事。 陈太医离开之后,屏风后面才有了动静。 一个身着素色锦袍,头戴白玉冠的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不同于他被坑害到冷宫之时的狼狈不堪,他如今衣冠肃整,腰间环佩叮咚,虽然衣衫是素色,但是走动间光线落在其上,似云霞变幻,浮云流动,尊贵尽显。 正如卫听春所想,到底是皇子,皇帝再怎么不喜,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在衣食住行上苛待。 不过锦衣华服,也压不住那张苍白过度的小脸。 精致的眉目清癯的身形,更显得他实在是形销骨立,气色颓败,那双眼睛更是古井无波犹如死水一滩。 整个人,像一株精心被饲养在大棚里面的秧苗,不曾风吹日晒,也快死去。 从上到下,唯一眉心一点红,犹如落入水墨的朱砂,让他勉强透出了一点鲜活。 他站在两个婢女面前,垂眸看着托盘里面还滚烫着的汤药碗,冒出的丝丝白气。 “她可曾说了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回答:“回十一殿下,嬷嬷醒来便急着见殿下。” 片刻后他伸手端过了托盘,倾声道:“你们下去吧,我亲自去送。” 两个婢女立刻应是,起身后退一直出了屋子。 薛盈端着托盘,缓步走到了连通两个房子的隐秘小门前面,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这才开了机关,进去了。 而在房间里面的卫听春,手里拿着一个花瓶儿,正准备朝着窗户砸,企图把窗户砸烂好出去。 但是她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毕竟这是古代,这些古代花瓶,尤其是皇子屋子里摆着的,横不能是假货…… 她生前的日子就挺拮据的,不对,拮据都不对,而是贫穷。 她活得贫穷,就连死,也是因为钱,她这人,就没有浪费钱的习惯。 这花瓶太精致了,卫听春抬起了两下,没砸窗户,反倒是抱着花瓶凑到窗边亮堂的地方,去看花纹了。 鎏金的嗐!这在现代世界,怎么不得换个……百十来万? “你要是喜欢那个,送给你。” 卫听春手一哆嗦,差点把花瓶扔了。 惊恐转头,就看到薛盈端着个盘子,人模人样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呢! 卫听春第一反应,门窗都锁着,是这人从哪过来的?总不能一直藏在屋子里吧,怎么先前一点声音没有啊! 马上就面色一垮,想到他骗自己,有点生气,但是这个气飞速的就像是被拔掉的气门芯。 变成了一种稀奇。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薛盈正儿八经有个人样,不是被欺负得要死的样子。 少年身形清癯挺拔,如玉如琢,如画如诗。 他站在那里,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洗干净了还把毛发吹蓬松的小猫猫。温润无害极了,眼中还有些许小心翼翼的躲闪。 卫听春那点气,噗呲一声,很没出息的散干净了。 算了算了。 她和一个小猫猫计较什么? 小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12章 二穿 薛盈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他端着那碗卫听春根本不肯喝的汤药,其实是害怕面前这个人对他突然发火,骂他忘恩负义。 从她昨天想要跑掉开始,他就一直在命人调查。 将他能找到的,所有直接接触过这个曾经作为他母亲心腹的嬷嬷的人,全都带过来,令人仔仔细细地询问。 一个人可能因为境遇大起大落,导致心境转变,导致她会做出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情,例如“良心发现,去偷偷救她从前虐待的人”,但是有很多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即便是因为境遇改变,也总是会留下痕迹,尤其是薛盈令人审过了冷宫里面那几个日夜和卫听春相伴的婢女。 因此薛盈现在几乎能够完全确定,这个在婢女口中,突然良心发现,不和她们抢饭吃,还对她们和颜悦色的老嬷嬷,并非因为搭上了九皇子,觉得自己以后要一飞冲天,看不上冷宫里面的那馊米酸汤了。 而是她这两天,到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吃过,她甚至还给他喂了水,自己也没有喝过一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中即将毒发身亡的剧毒,竟然还有力气跑。 加之她手上的特殊疤痕,和她喂给自己水,对自己的态度等等各个方面,判断她就是十年前的那个,突然失心疯一样,闯进满月宫的偏院,给他这个连亲生母亲都视为猪狗的皇子,喂了一碗参茶的那个人。 薛盈从来不信神佛,世人都说没有尝过人间苦难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但是薛盈不一样,他是因为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把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连地狱恶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后发现他们都只是虚妄。 他有一段时间,求的甚至是让他痛快地暴毙而亡,因为皇子是不能自戕的,那样会被说对皇帝心存怨怼,是不详、是灾星、若是死不透,是会被生生烧死的。 而且所有和他沾边的人和物,都会受到牵连。薛盈只是想死,却不想在黄泉路上也见到自己的母亲,她于他来说,比恶鬼更恐怖千万倍。 所以他不敢死,更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鬼存在。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去相信,这世上确实是有鬼神的存在。 薛盈端着托盘站在那里,清隽温润,嘴唇几动。 他用那种有点可笑的喑哑声音说:“你是在生气我跑掉了吗?” 薛盈说:“你放心,我九哥不会找你的麻烦,我已经找他说过了。” 他说着,面对着卫听春轻轻勾了下嘴唇,若是忽略眼中死水一样的沉寂,他的笑容堪称灵秀。 他表面纯良,心中却在问卫听春——那你到底是恶魔,还是神明呢? 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呢? 卫听春想生气,至少她被打乱了计划,囚禁在这里,总要理直气壮一点的。 但是她理直气壮不起来。 他甚至还帮她解决了九皇子那边可能出现的麻烦,他笑得这么讨好,卫听春要是有那么硬的心肠,也就不会把这个世界搞成这样了。 她对薛盈,终究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一点怜惜,变成了牵绊。 况且是她察觉到了他眼中的死灰,对生命的漠视和冷淡,在他的掌心一遍遍写下——好好活着。 怎么能去怪一个抓住机会自救的孩子? 因此卫听春抱着花瓶站了一会儿,就把花瓶放在了原位,赤着脚走到了薛盈身边,直接问他:“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这也是卫听春比较好奇的事情。 薛盈闻言眼皮一跳。 他以为卫听春这是要坦白她的身份,和她两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目的了。 但是卫听春接着又说:“你是不是把蒙眼睛的布偷偷扯开看我了?” 薛盈闻言提起的心缓缓放下,垂眸不动声色消解掉紧张。 他本来就该认识她的,但却绝不是因为目视认识。 所以她在装傻,说的是他们原本的身份这一层。 薛盈不知道揭穿她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样,她会突然变成恶鬼弄死他吗?还是马上消失在他面前? 可能第二种,因为她一直就想跑的。 如意说,她在宫道上奔跑,还大吼大叫来着,在宫中奔跑喊叫是死罪。她是想死。 就像十年前那样,求死。 薛盈竟然有些羡慕她,她想死就能死,想活就能活。 薛盈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就算眼前这个人是害他的魔鬼,他也不想让她走。 因此他垂头看着她,说:“你抱我了。我能感觉出来……你的肚子。”你手上的伤疤轮廓。 还有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和温和。 从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薛盈。薛盈被她这样看着,后脊上的汗毛都簌簌而立。 薛盈觉得好可惜,十年前他冻傻了,再怎么努力眨眼,也没能看清那时的他。 那时的他,是个小太监,他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呢? 卫听春没想到自己是败在这里,怪就只能怪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穿成大胖子了,就连病态的人物也没有。 她本能忽视了自己有大肚子的事实,实际上顶着薛盈了? 卫听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了,又直接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卫听春在薛盈的面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半点穿越身为古代奴婢的素养都不见了,不仅没有碍于薛盈的身份,故作恭敬,语调反倒像是在对一个邻家的小弟弟。 薛盈也不以为忤,虽然在宫中,计算要害他伤他的人,也会礼数周全地叫他一声十一殿下,再对他下手,还从没有如卫听春这样直呼你我的。 但是他又新奇,又自在。 他如实说道:“你昏睡的时候,我请太医来给你把过脉。你的肚子……” 薛盈舔了下嘴唇,说:“生病了。” 薛盈避重就轻道:“这是能缓解疼痛的药。” 卫听春微微仰头看他,感叹了一下这小树苗虽然看着营养不良,但是抽条还挺猛。才十五就长这么高啊。 听薛盈这样说,伸手就接了汤碗,皱着眉一仰头就干了。 薛盈一愣,他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口舌,毕竟这世上就连他的母亲也不肯相信他的。 谁也不敢接他手里递过去的入口的东西。 但是她就这么喝了,他说了,他便信了? 薛盈眼中经年无波的静湖,似是被一束清风,吹起了一点点的涟漪。 他连唇色看上去都有了一些血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碗药进了他的肚子。 “没有蜜饯吗?”卫听春抽着一张脸问。 薛盈慢慢摇头。 他自小喝的药堪比学士们阅读的书籍数量。 从没有人给他一颗蜜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苦,他的味觉坏掉了,很咸的东西才能吃出些许来味道,酸甜苦辣的滋味根本尝不到。 因为庆嫔,曾经让人给他喂过滚烫的热汤,不止一次。 所以十年前,他被面前这人变成的小太监喂热茶的那一次,他才会以为是滚油。 “好苦!”卫听春见他托盘上真的没有蜜饯,赶紧在这屋子里找茶壶,用茶水漱口后,这才消减了一些苦味。 喝完水,薛盈还傻兮兮端着托盘在那里站着。 卫听春看着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十一殿下,是不是第一次伺候人啊?” 薛盈闻言看向她,眼中似有不解,不解她好好地说着你我,怎么突然叫起了他十一殿下。 他甚至因为这称呼手脚急遽变冷,但是他努力地分辨了一下她眼中神色,才有些愕然发现,她竟是在调侃他。 薛盈走到桌边,把托盘和空碗放下。 他活着确实不易,但也确实是生平第一次伺候人……或许是第二次。 很小的时候,他为了讨好庆嫔不想挨揍,从一个婢女手中接了一碗莲子羹给小憩的庆嫔。 庆嫔睁开眼发现是他,把那一碗莲子羹都掀在了他身上,还说他恶心。 他知道庆嫔是真的恶心他,因为庆嫔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吃过一次莲子羹。 那一次不算是伺候吧,毕竟没有成功。 这一次才算是第一次,薛盈想。 卫听春本来想着发作他一番,然后最好能激怒他,让他把自己赶回冷宫,她再想办法去找死。 可是也是奇怪,她对着薛盈,酝酿不出任何的火气来。 两个人都坐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盈显得有点呆。他脑中思考着很多事情,同时还在观察卫听春。 但是卫听春却总是忍不住发笑。 她这个人向来乐观,否则也不能跑个龙套跑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尝试去兑换主角。 因此这世界剧情崩到妈不认,系统空间全都是赤红警告,她索性就不看了。只看了一眼距离她应该死去的时间,还剩下……倒计时,42小时。 两天呢。 先不急,慢慢来,先放松薛盈的精神,至少不能让他把自己关着。 他关着自己这副身体的原主,肯定是为了折磨吧,毕竟卫听春这身体和他有旧仇,她又不曾对他用尊称。 他总不至于,因为她的一次示好,就把从前的一切都原谅了。那可是童年阴影啊。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卫听春打算顺带着用这四十几个小时,治愈他一下。 她没相信薛盈给她喝的药是止疼的,她以为是折磨她的呢。她选择毫不犹豫地喝,是因为薛盈都亲自端来了,他不会药死她了。 那不是脏了他的手么。 两个人待在屋子里,相顾沉默,各自心怀鬼胎,即将临盆之际,卫听春突然神色复杂,她发现她疼到总是干呕的肚子,真的不疼了。 她拍了拍都不疼的程度。 他说的是真的啊…… 难道是打算先让她好一点,然后再动手? 俗话说捧得高了摔得更重,落差更大更绝望? 那她要不要演一下诚惶诚恐? 算了。 薛盈在发呆。 卫听春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手欠,突然碰了他撑在桌子上的手臂一下。 本意是吓他一跳。 但是看到他真的猛地跳起来,然后面色唰地惨白,肉眼可见神色从平和转为惊恐,按住了自己被碰的手腕的时候。 薛盈曾经有个侍女,是庆嫔最喜欢的婢女,生一双厚厚的双眼皮,手中总是扣着一根针。 细细长长的银针,用来测试饭菜里面的毒物,也用来……扎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来一下。尤其是在庆嫔面前,扎得十分频繁。 如果他叫痛,或者突然起身,就会被庆嫔寻到理由打罚。 后来他练得上骑马课摔下来,被马踩到也不会叫。 只是庆嫔死了好几年了,薛盈身边也渐渐没人再敢折磨他这个十一皇子。 但是薛盈疼了还是不会叫。 方才……他是太放松了。从未有过的放松过。 他从心底里没有把卫听春当成一个人,卫听春是神鬼一样的存在,两次对薛盈展露出的善意,让薛盈恍然以为,他也是被保护着的。 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曾期待过无数次,求过漫天的神佛妖鬼想要达成的愿望,就是给他这样一个守护神。 过于反常的放松,导致卫听春突然一碰他,他醒神以为自己又被扎了,条件反射按住伤处,却发现……没感觉。 她只是突然碰自己一下。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和她说话吗? 薛盈抿住唇,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丧失了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卫听春见他这样就后悔了。 她连忙站起来道:“怎么了?吓着啦?” 她想起从前家中的弟弟,伸手去拍薛盈的后脑勺,把他揽过来,手掌热乎乎摸他头发。 嘴里喊着:“不吓不吓,不吓不吓,不吓不吓,摸摸毛,吓不着,拎拎耳,吓一会儿……薛……盈盈跟我回家吃饭啦。” 卫听春磕磕巴巴说完,忍不住又笑了。 这是村子里叫走失的魂常用的一套俗话,属于封建迷信。但是孩子吓着,被抱着摸一摸,应该是心理安慰,总会好一点。于是一代代传到今天。 其实后面那一句,是小宝贝回家跟妈妈吃饭啦。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哈哈哈哈。 第13章 二穿 卫听春一只手还伤着呢,只能用一只手,一边呼噜薛盈后脑,一边笑着,叫完了魂,她正想把手拿回来,就发现薛盈低着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动未动。 乖得不得了。 卫听春见此就没有把手马上收回来,而是从薛盈的后脑,滑到了他后颈上,轻轻捏了捏。 薛盈本能缩了下脖子,但是并没有真的躲避。 卫听春笑着又捏他肩膀,他抬起头看着卫听春,竟也对她勾了下唇。 虽然笑意未达眼底,但是他确实在努力示好。 卫听春停顿了一下,想起她这副身体和薛盈之间的纠葛。这副身体曾经虐待薛盈,不止一两次,但是他竟然还这么乖让自己捏揉。 他刚才一惊一乍的躲避她反倒觉得正常。可他现在这样,让卫听春有点笑不出来了。 卫听春简直无法想象,得是多好一个孩子,多么纯善的性子,才会因为她的一次帮助,就……就这样不设防了。 她还以为他把自己接回来是想折磨她这副身体,可是现在,汤药是止疼的、她居住的环境、她手上细致的包扎 她同他说话不分尊卑,他没有丝毫不满。包括薛盈急切地让她安心,承诺九皇子不会找她麻烦的忐忑举动。 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怕是真的来接她享福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曾是庆嫔身边的心腹,她……卫听春突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再看向薛盈时,眼神都变得十分复杂。 他……他该不会是想念亲娘了吧? 卫听春接到的这个世界的剧情,虽然不全面,但是也大致将薛盈的境遇写在其上。在这偌大的宫中,薛盈虽然贵为皇子,却一直不受皇帝喜爱,母亲也已经死去,他无任何的亲眷,这皇家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不把他坑害死就不错了,如何会同他交心呢? 而他之前被兄弟们合伙坑到了冷宫去,按理会重伤,活生生在床上躺半年。 但是因为卫听春的穿越,因为她没有按照剧情里面去虐待他,还被他认出是偷偷给他烤火喂水的人。 她怕是勾起了他心中向往温暖的火苗,而她作为庆嫔曾经的心腹,也是离庆嫔最近的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卫听春死之前生活在大山里面,她亲眼见过有女孩因为不能传宗接代,被家里人带到山里扔了。 有些是很小就扔了,有些是很大了,几岁了才扔。 卫听春想起曾经的家附近有一户人家,因为男人嫌女人没能生出传宗接代的儿子,总打骂自己的女儿。 下手特别狠,小东西总是鼻青脸肿的。 但是孩子生来是没有是非观的,如果从小养着就是狠打,那么孩子就会渐渐接受这种对待方式。 而孩子依恋孺慕母亲,这种情感几乎是天生的。那小姑娘无论被打多狠,都会去贴近她妈妈。 卫听春一想到薛盈也只是没娘的半大孩子,他可能也是对母亲,甚至对和他母亲勉强算作亲近的自己产生了依恋之情……那卫听春可真是造孽了! 因此卫听春沉下了脸,看着薛盈片刻,拉着他的手臂到桌边坐下,一脸严肃问他:“你接我回来,是为了让我享福?” 薛盈几乎从未被人这样温柔地抱过。 虽然严格意义上,这根本不能算作一个拥抱,只是卫听春半圈着他,摸了摸他。 但是这种感觉太过新奇,也太过让他无所适从,他一直以为自己极其讨厌同人有任何的亲近。 但是他看着卫听春,觉得后脑和后颈都暖暖的。他还想让她揉一下。 真正的善意,就算是从未接触过的人,也一样能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心头酸软。 因此薛盈点头,低声道:“是。” “你忘了我以前怎么对你了吗?”卫听春一听他说是,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卫听春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我知道从前对你……” “从前一切,我都已经忘了。”薛盈勉强压抑住自己想被揉的心思,说道,“我都忘了。” 他为了安卫听春的心,还故意说,“嬷嬷不用担心我会伺机报复……我母亲去世后,身边剩下的老人,也就只有嬷嬷你了。” 薛盈自认为这是个最好的解释,突然不计前嫌,把人从冷宫接回来,是念着庆嫔的旧情,而不是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但是聪明如薛盈,他从未体会过来自“家长”恨铁不成钢式的语言毒打。 卫听春一听他所言果然和自己猜测一样,登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劈头盖脸道:“你这孩子,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虽然我是你母亲身边的人,但是我从前虐待你良多,你怎么能就因为我给你点了两个火堆,就觉得从前的事情都没有关系了?” 为了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显得合理,卫听春说:“是,我现在是恍然大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但你要知道,这世上大多数的坏人,到死也不会悔改的!” “怪不得你被几个皇子给捆了送到冷宫里面去,你太单纯了,太傻了,你这样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 卫听春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上,苦口婆心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填鸭一样,讲给薛盈听。 她为薛盈连剧情都崩了,她怕他再这么糊涂下去,怒其不争的下场只能是被活活欺负死。 薛盈好歹是个皇子,有些苦其实只要自己强硬一点,就是不用受的。 薛盈只是在卫听春一开始沉脸的时候,有些不解,但是很快便做出一副好学生的严肃端正模样,聆听卫听春的教诲。 卫听春一方面觉得他乖,真可爱,一方面又觉得他这副温润如玉立不起来的小绵羊样子,在这宫廷里面是要被大灰狼们生吞活剥的! 因此她越说越多,越说越往不能说的地方说。 反正她是要死的人了,能有什么害怕呢?反正她这个世界的任务也是注定要赔积分了。 她索性放开了,把这些年在古代世界见过的那些宫廷密信、那些阴险毒辣的计谋,全都跟薛盈讲一遍。 期盼着他能听进去多少算多少。 “我跟你说啊,你现在这个状况,你还是得想办法去让皇帝喜欢你。”卫听春说,“他也可以不喜欢你,但是你得让他觉得你有用,且永远为他所用。” “这样你才能不被你的哥哥弟弟们随便扔在哪里受苦,”卫听春看他说,“你一味的躲,你躲得过来吗?这宫里的皇子太多了。” 卫听春咽了口口水,薛盈倒了一杯水,推到卫听春手边,说:“嬷嬷说渴了吧,喝点水。” 卫听春接过就喝了,喝完肚子咕噜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是薛盈马上善解人意体贴道:“嬷嬷说饿了,先吃点东西,然后再说吧。” 他简直像个承欢膝下的乖孙,卫听春给他灌了一脑子的阴谋诡计,他仿佛一点没听进去,还这么温和。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卫听春心累地问。 薛盈点头,“知道,要讨好皇帝。” “不光是这样,你要……”卫听春干脆又开始说。 薛盈中途起身到了屏风那边一趟,然后没一会就回来,继续认真听着,还附和道:“我知道了,躲不得,我要让他们不敢惹我才行。” 卫听春说着说着,闻到了一股饭菜香。 然后一行婢女鱼贯而出,很快在不远处的榻上摆出了一桌丰盛的饭食。 薛盈观察着卫听春的神色,他不太确定,面前这个不辨神鬼的人,到底吃不吃凡人五谷。 眼见着卫听春咽了一口口水,薛盈这才说:“嬷嬷,先吃点东西吧,很晚了。” 卫听春已经好几天没吃正经东西了,平时都是躲开人吃点速食,现在面对这一桌子满满的热菜,没抗住诱惑,点了点头,吃饭去了。 两个人对坐而食,卫听春和薛盈本该都不习惯。 薛盈是从小无人和他一起吃饭。卫听春是因为生在重男轻女的大山里面,就没有上桌和家人一起吃过几次饭。 但是他们对坐下来,姿态竟然都很自如,薛盈不动声色,默默体会着这种新奇的感觉。 而卫听春则是完全没有把薛盈当个大人看,只管客气一下就动了筷子。 然后他们第一下,都伸向了一个鱼盘子。 他们同时一顿。 夹了鱼肉吃了。 第二下,又都伸向了一个炖鸡的汤碗。 “你也爱吃鸡和鱼?”卫听春问薛盈,“我们的口味很像啊。” 薛盈抿唇,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实际上他是喜欢鸡肉和鱼的腥味,毕竟他对味觉很不敏感,有腥味至少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卫听春则是因为从小长在山中,只有二十多里外的市集才卖鱼,至于鸡,那都是用来下蛋的,也轮不到她吃。 所以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种执念。 他们对桌而坐,和谐又自如地分食着热腾腾的饭菜。 薛盈用余光观察着卫听春,卫听春光明正大观察着薛盈。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伸筷子去夹一盘拌青菜的时候,卫听春用桌上没人用过的那双筷子,压住了薛盈的筷子。 她看向薛盈疑惑地问:“那道菜咸到发苦,你是没有味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