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第1章 第1章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学费、住宿费、资料费,还有一些其他杂费都还没有交。班主任高老师已经叫她私下去谈了好几次话,若不是看她成绩好,高老师顶着领导的压力为她说情,疏桐十分肯定学校早就叫她回家去,等费用结清后才给来上课。 真的不能再拖了。高中不是义务教育,老师也只是个打工人。 疏桐现在都不敢看班主任的眼,每次瞥到高老师的视线往自己这边瞟时,她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为了钱的事,疏桐的精神压力很大。 不光是学杂费的问题,还有母女俩的生活费——爸爸已经快四个月没给钱了。 自他半年前搬出去跟情妇长期同居后,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到他工作单位上找人,多数情况下是找不到他人的,后来连他工作单位干脆就不放她进去了。 肯定是章永德跟他公司的前台和安保都打好了招呼,她去的次数又多,人家都认得她了,再没放她进去过。人家还反过来劝她不要再去了,说影响公司的形象不说,还可能叫她爸爸丢了工作。 每次想到亲生父亲把工资全往他那个情妇屋里拿,全然不念及自己母女俩,疏桐就想狠狠心,鱼死网破叫章永德也丢了吃饭的碗! 但现实一次次提醒她要理智要冷静,现在还不能走到那一步。 疏桐愁苦地在心里盘算着,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紧紧握了握拳头,然后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的棕榈泉度假大酒店。 消息是在去爸爸单位上跟拦阻她的保安争执时,无意中听到过路的员工聊天时透露的,说是这周六有个什么领导结婚,部门经理以上的人都会去参加。 疏桐就想来碰碰运气——章永德在盛天集团正好是个部门经理。 在他领导的婚礼上找他要钱,章永德要脸、也要工作,肯定会忙不迭地给她钱,好把她赶紧打发走。 领导的婚礼,章永德不可能不来参加,并且应该会早到才对。 怕扑空,疏桐九点钟就到了。 终于等到十点钟,开始有宾客陆续来了。 但是疏桐瞪大了眼,在马路对面观望了酒店大门口一个多小时,却一直没看到她爸爸章永德的身影。 不免怀疑自己听到的消息有误。 回想那天她听到的,好像人家只是说领导结婚。现在想想,人家说的可不一定就是盛天集团的领导啊。 疏桐一下惶急了。 再看对面。 酒店大门口没立新人的婚纱照片牌子,也没看到有挂巨幅海报——这跟她的认知不符。 疏桐有些懊丧,难道真的白跑一趟了? 不过,有可能人家走的是低调路线。 真正有钱、有格调的人,才不会像普通人家那样把结婚照立在酒店大门口,还恨不能把人家玻璃大门和电梯间全部装饰得红艳艳的。 但也有可能是立在举办酒席的那层楼里——棕榈泉度假大酒店一共有十八层楼,宴会厅也许并不设在一楼。 还有一种可能,是人家觉得没必要。 几年前疏桐在网上看到过章永德那工作单位——盛天集团的老总的照片,是个头发半百的糟老头子。今天他结婚,肯定不是初婚,不知道是梅开几度了。这种情况,毕竟是个领导,有头有脸的人物,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想招摇嘛,省得给看到的过路人只留下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笑话。 几番思忖下来,希望的火苗又熊熊燃烧起来。 想了想,疏桐摸出妈妈的手机上网查到电话号码,然后假装客人给酒店的前台打了个电话过去确认情况。 “啊,是的,今天是盛天集团总裁的婚礼……没有,今天我们酒店就只接了这一单婚宴……酒席设在六楼,客人您可以从大门进来,也可以直接从地下车库坐电梯直达六楼。” 挂断电话,疏桐放下心来。 原本还想着若能在酒店大门口就把问题解决了更好,现在看来还是不得不进去酒店找章永德——他极有可能是直接从地下车库坐电梯上去了,所以她才没在大厅门口见到他的人影。 不再耽搁时间,疏桐拉了拉身上不合身的深红色小西装后摆,确定衬衣扎进了裤腰,并未露出来。 她自己甚少买新衣服,有的不过是各种廉价的t恤牛仔裤和运动装。好一点的是校服,平时都穿校服,春夏秋冬四季轮着来。家庭条件就那样。 因为今天来找章永德,想着有可能进酒店去。 五星级酒店诶,总不好穿一身t恤牛仔裤进去吧,大门都可能进不去的。于是翻了下妈妈的衣柜,找出一套妈妈只会在比较隆重的场合下才会穿出来的女士西服——吃席、找工作面试、开家长会,妈妈全靠这套西装充门面。 如今,就像是传家宝一样,传到了她手上,她也穿出来充充门面。 就是衣服小了点。 她比妈妈高大,西服扣子有点扣不上,还有些短。 还好,西装这种衣裳,不扣扣子,看上去会不那么刻板,也更飒了。 时间过了十一点,客人来得更多,酒店大门口不大的露天停车场很快就停满了。 这是个好机会。 疏桐快速穿过马路,然后低着头,紧紧跟在一家四口后面若无其事地往门厅走。 “等等,小姐,请问您是——”在大门口负责迎宾接待的是新郎这方的人——盛天集团行政部经理李晶,她伸手将疏桐拦住了。 前头那一家四口闻声回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就进去了。 这就很明显地表明,她跟那一家四口并非一起的。 疏桐更加窘迫。 今天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们,大多衣着和举止不凡。 当然,这是五星级酒店,无论是来此举办婚宴的,还是来这里参加婚宴的,圈层已经沉默地做出了各自适配的选择。 李晶无声地将疏桐上下再度一番打量。 深红色的廉价西服,配漆黑色直筒西裤。红配黑的外套,内里却是一件田园风格的白底小碎花圆领衬衣。不但搭配怪异,而且外套实在太老气,跟她一张稚嫩纯真的脸十分不搭。 十月份的天气,温度还比较高,大街上女孩们仍旧追逐着漂亮的连衣裙、露着大腿的热裤和显出精致锁骨以及不盈一握的腰肢的短t恤。 她却衬衣外面还加穿了一套薄呢西服,过厚且包裹保守的衣着,额头上浸出的汗水都打湿了发梢,淌下脸颊。 李晶脸上挂着疏落的笑容,说着客气而克制的话:“小姐,您若是来参加婚宴的,请出示请帖。若是来住宿的,很抱歉,棕榈泉酒店今天被我们盛天集团全包了,不对外接待住宿的客人,请您另找别的酒店入住。” 对方轻蔑的目光那么赤裸裸,疏桐脸颊发烫,暗暗将寒酸的西服下摆往下扯了扯,遮住露出来一截的衬衣和裤腰。 但她还能硬拦着我不成? 疏桐壮着胆子一把打开李晶的手闷头就往内疾走,一壁理直气壮道:“我来找我爸,他先前进去了,我看见了!” 李晶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这姑娘很明显就是来破坏新人婚礼的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哪个年轻多金的富二代没几桩风流过往?他今天结婚了,过去的莺莺燕燕岂能善罢甘休? 总裁办公室主任何婕一早就千叮咛万嘱咐过她,一定要把大门守好了,千万不要出岔子,扫了领导的兴。 婚礼当天闹场,这是触霉头。 李晶忙叫了酒店的两个门童去把疏桐抓住了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疏桐自然是奋力挣扎,又踢又咬的,很凶悍,“酒店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吗?为什么不让客人进去?!” “女士,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你再胡闹下去,我们要报警了!” 两厢正在僵持,一辆黑得发亮的宾利车徐徐滑到了大门门口。 两方人都停止了动作,目光不约而同地追着那辆车。 前排司机位的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自车内跨出脚来。 “夏总,怎么您自己开车的呀?”李晶讪笑着小跑上前去为其扶着车门。 车子没熄火,有酒店的侍应生钻进车内,很快将车驶离门口,将其停在了酒店大门左侧一处预留的停车位上。 那男人淡淡地嗯了声,拔步朝酒店内走。 李晶追着他,将其送到大堂门口。 就要进去时男人却忽然站定,扭头朝疏桐这边看过来。 疏桐“唰”地一下涨红了脸。 这个男人长得很有型,高大俊朗,身板挺拔得仿佛像是刚从军校出来的新兵。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竖条纹法兰绒西服,打着领结。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黑得沉郁,疏桐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就慌得心跳加速,急忙把视线移开了。 她此刻的姿势可很不好看。 像个犯人一样被两个大个子侍应生拽住胳膊架在中间,双脚快要被提得离地,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儿找到那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塞进裤腰里的衬衣已经给扯出了下摆,吊在外面。不合身的西服,之前她似乎听见了裂帛之声……好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衣服背后的线缝被挣开了……刚才不该太用力的,明知道西服穿上身有些紧绷。 头顶上的视线像两只氙气大灯一样犀利,疏桐耐不住了,不自觉地又挣扎起来,“快放开我!”她小小声地呵斥架着自己的两个大帅哥。 那人终于移开目光,侧首看向一旁的李晶,“在闹什么?” 裹挟着冷气的问话叫李晶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眼疏桐。 想是想岔了,以为两人有某种不可说的瓜葛,说话就再没有了刚才呵斥疏桐时的气势。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嗫嚅地回,带着点委屈,“她说她来找爸爸的……夏总,她没请帖,看着也不像是客人我才拦着的……哦哦,夏总,我已经跟新娘子那边的工作人员确认过了,不是女方那边的客人,我们正在劝她离开。” 离开? 那不行! 疏桐惊回神。 看来这男人是个领导,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认准这一点,疏桐立刻抬头重新看向那人,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领导……哦那个,夏总,您好!夏总,我来找我爸爸,我爸是你们盛天集团的员工,他还是你们公司基建部的经理,他……” 男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奇异,疏桐辨不明他的意思。他微微偏了下头,眼睛里似乎掠过一抹谑笑,脸上仍旧没有表情。 疏桐被他这一眼看得语滞。 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不由得说话磕磕绊绊起来,“他,他……他真的是盛天集团的基建部经理。我,我……我找他是为了……” 话还没说完,对方已折身径直朝大堂内走。 他那身挺括的西服在玻璃门内消失的时候,疏桐听见了那人的话,不大不小的声音,内容淡漠而冷酷。 “既然不是客人,就让她滚。否则就开除那个基建部经理,叫她知道谁才是爸爸。” 第2章 第2章 电梯直达十八层顶楼。 秦牧在电梯门口接到他。 他已经等了夏宴一个多小时。 “怎么,还是没接到新娘子吗?” 此刻秦牧一身笔挺西装,胸口处别着绣有“伴郎”二字的红色绸带,与他平时的样子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嘴里也配合默契,忒严肃忒正经的“数落”:“是不是你无意中把老丈人得罪了,所以今儿他不让你接走他女儿?我说你啊做事情咋那么不靠谱?早不调皮晚不调皮,偏这节骨眼儿把老丈人得罪,这婚你到底还结不结了?” 身为伴郎团首席,秦牧深谙自己今天的作用,为新郎官挡酒是其一,活跃气氛是其二。 但看夏宴脸色阴沉一直不说话,于是讪讪地收了戏谑,跟着他一块儿进了总统套房。 套房的门大敞着。 房间早就收拾一新,布置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就跟洞房似的,亟待新人入住。 秦牧用的措辞是“接”到没有,其实他想问的是“找”到没有。 身为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个中因由已晓得——天还没亮,准新郎官夏宴准备去接新娘子,谁知道一个电话打来,叫他不要去接了,婚礼取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会儿说取消,把男主角往哪儿搁? 新郎官莫名其妙又火大,只身前往新娘子家去问个究竟,却仍旧空手而回。 “你老丈人呢?”秦牧追着进屋后,小心翼翼发问。 “找女儿去了。”夏宴终于回了句话。 他入内就开始脱西装。 二十多度的天气,他西服领结衬衣,穿得像模像样像个标准模板刻画出来的新郎,在外面跑了一上午,现在感觉就是出去丢人现眼来着。 房间内冷气十足,夏宴扯掉领结,白衬衣的袖子也挽起来露出小臂,这才感觉舒服了些。 “林家在搞什么鬼啊?”秦牧感受到夏宴浑身的怨气,他不主动讲,自然不好细问,只得把句结婚拿出来反复鞭尸,“真是的,这婚到底还结不结了?” “结啊。” 夏宴走到吧台,在柜子上琳琅满目的酒水中挑了瓶威士忌,打开,倒了半杯。又拉开小冰箱,从里面夹了两块冰块丢进玻璃杯里,摇了摇。 他语气轻慢,心不在焉,“我家老头子给我挑的媳妇儿,这是回盛天的条件,我不结能行吗?” 老头儿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了,终于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个好大儿……但他回来,可不是为了争夺老头子的遗产,他只为这些财产,一分一厘都不能落在赵兰那个小三手上! 闭上阴鸷的眼,仰头将杯子里已然冰冷的酒水一饮而尽。 “结?可你老婆都不见了……诶,难道是你小妈在背后搞鬼?她是要给你个下马威吧?” 他一回盛天,林国栋就找上门来。 夏宴自然奇怪,一开始还真以为是他那个小妈赵兰“牵线搭桥”,给他挖了个深坑,就找人私下去调查过。 却原来林婷婷是有男朋友的,但对方出身贫寒,典型的凤凰男,林国栋压根儿看不上。林婷婷为此都跟她爸爸闹好多回了,两下僵持了有两三年,比较长情。眼看女儿年纪大了,林国栋担心女儿想跟他耗时间,这方面他是绝对耗不起的,咬咬牙主动跟夏老头儿攀的亲,那头就断了林婷婷的经济来源。野鸳鸯没了钱,闹了矛盾,林婷婷只得回家答应结婚。 “我跟林家联姻对赵兰没好处。”夏宴自嘲一嗤。 整件事情到目前为止,林国栋真只想给女儿找个他认为好的归宿而已。 但夏宴却是想,这场婚姻,最大的受益者只会是他。 从他答应这门婚事开始,算盘就拨响了。 “赵兰那女人目光短浅得很,只怕丢权,如今放老头子一个人在医院。一个监事而已,天天跑公司上班,比我还勤快。她也只这点格局了,这节骨眼儿都不晓得去医院守在我爸身边临终送温暖,她真是一点儿不担心老头子改遗嘱呢。”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秦牧也笑,然后说:“你那个准老婆算是有板眼儿。早不闹晚不闹,她是故意在结婚前夕给你难堪的吧?你好歹是夏家的长子,你丢脸了就是你爸丢了老脸,这事儿你爸知道吗?赶紧找他要补偿去。” 秦牧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其实他想,闹大点,彻底黄了,兄弟结不成这婚正好呢! 就算是夏艇提的条件,但夏老头儿只有夏宴一个儿子,家产不留给他给谁呢?有这张底牌在,兄弟何必要委屈自己? 秦牧对此很不解,更为夏宴感到委屈、不值。 真有个林婷婷那样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妻子,搁家里还不如一张暖手宝体贴。 夏宴一睐他,“我这么大的人了,这点小事还去向老头儿告状?我自己会解决。” “啥?婚姻大事你当只是点小事?!”秦牧差点绝倒,举双手投降,“ok,ok,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夏宴走到落地窗前,斜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怀,注视着窗外的风景,一派悠闲自在。 “等着。”他说。 “等?还等什么呢?菜都凉了。”秦牧仍不放弃劝说,“哎,我说,既然林婷婷逃婚了,不如你就趁势也不结了,何苦来哉?婚姻是人生大事,你要谨慎……” 夏宴言简意赅:“她爹是盛天集团五个董事之一。” 一听此,秦牧立刻懂了他的野心和苦心。 其实嘴上那么说,夏艇在医院里躺着,昏沉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的遗嘱是怎么立的,夏宴此举,是要双重保障。 “另外,秦牧,作为难兄难弟,你准备好进入盛天集团来做我的财务总监吧。” “啊?”难兄难弟秦牧虽然早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此劫的,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嗷嗷哀叫。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 何况还是豪门的家务。 算了,谁叫自己是他的难兄难弟呢。 手机铃响,大门口负责接待的行政部经理李晶打来的。 秦牧看夏宴挂断电话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好奇:“谁啊?” 夏宴敛眉,“我等的人来了。你先出去。” 秦牧还不懂他意思,听见了外面电梯发出叮铃的一声响,显然是有人上来了。 他探身出去看。 就见夏宴那个准岳父、庆丰股份的董事长林国栋领着两个保镖气势汹汹地自电梯里走出来。 “哎哟,”秦牧为他担心,“你那个岳丈表面和气,但是偏偏这样的人最难缠。你跟他谈条件,尤其拿他的女儿做谈判的筹码,只怕你是痴心妄想了。 撂下这句打击人的话,他立刻闪人。 还没走到电梯口,林国栋的咆哮就传进了他耳中。 “婷婷说你在外面有很多女人,连私生子都有了。夏宴,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秦牧摇摇头,叹息一阵,先去帮着兄弟收拾楼下的烂摊子——上百的宾客还在干等着开席呢。 这里的烂摊子只有准新郎官才收拾得到了喽。 第3章 第3章 “婷婷说她找人查了你,说你身边一直就没断过女人。当然,谁没个过往呢?就不多提了,可是你们两个已经确定了婚姻关系,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你却一点不知收敛,仍旧夜会美女无数!” “婷婷说她并非要故意为难你,只是她在这场婚姻中看不到你的诚意。如果你不知悔改,不拿出诚意来让她产生安全感,那么婚礼就无限期拖延下去!” …… 林国栋指责不断,音量逐渐拔高,近乎叱骂。 他演得倒是很像那么回事。 什么都是“婷婷说”,夏宴是压根儿不信林国栋疼爱女儿会疼到偏听偏信。林国栋的激动这么刻意,出人意料,无非是他想先声夺人,再跟自己谈条件罢了。 那条件其实不过是他女儿跟他谈好的条件。 至于什么条件,都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什么。 婚后各玩各的。 这的确倒是林国栋同他女儿各自妥协退让一步能接受的底线。 面上,林国栋同夏艇做了亲家,有盛天集团总经理夏宴做他的女婿,面子上很有光,他满意了。林婷婷那边,完成了结婚的责任,贴上了夏家媳妇的标签,便能继续去同自己的穷男友厮守一起。一个要脸要面子,一个要人要爱情,岂不皆大欢喜? 只是妙啊,你们父女谈妥了条件,把个我这当事人撇一边,先宰后奏不说,还想泼我一身脏水?呵呵。 这场婚姻既然只是一场交易,你们父女俩怎么能撇开我这买方谈价格? 林国栋的咆哮还在继续。 夏宴立在落地窗前无言地听着,也可能根本就没听。他抄着手,没有焦距的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着脚下的城市恍了神。脸上的表情似已冰封,冷漠得至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 他在想,该怎么把商品的价值开发到极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沉闷的钝响。 夏宴脸上的表情才有了点松动,显出些微恍惚,随即轻蹙了下眉。 刀锋般的眉,嶙峋、冷硬。 回身看去。 原来是见他不为所动,叫嚣了半天的林国栋气急败坏,抓起黄花梨办公桌上那尊碧莹莹的翡翠貔貅就往地上砸。 木地板上还铺了层玫瑰提花地毯,石头貔貅自是金刚不坏。砸出的闷哼仿是一道蔑视的笑声,像夏宴之前无声的沉默。 这令林国栋更加火大,顺手就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全给拂在了地上。 电话机、文件、那盏奢华欧式风格的陶瓷台灯,还有些零零碎碎,掉在地上,不是泼了洒了,就是碎了烂了。 林国栋恨恨盯了他一眼,终于解了气,“夏宴!”他抬手点点他,“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楼下客人还等着呢!婚礼是取消还是延迟,就看你的态度了!” 火候已到,夏宴嘴角上扬,以退为进道:“婷婷既然不来,我看这婚就不结了吧,婚礼取消。” 林国栋一怔,随即大皱眉头道:“哼,你少给我转移话题!这跟婷婷来不来有什么关系?现在的问题是你的态度问题!” 顿了下,横他一眼,“婚姻岂同儿戏,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你把我林国栋的脸往哪里搁??” 夏宴差点憋不住要笑出来,尚未想好措辞应对这变脸如翻书一样的准岳丈,林国栋已慈爱地将他拉过来按坐在沙发上,语重心长地开解他:“男人风流是天性,婚前也就算了,只要婚后对另一半忠诚也就是了。我看这样吧,你给婷婷道了个歉,发誓保证婚后都顺着她来——” 婚后都顺着她来? 她要在外面养男人,我也得顺着她来? 夏宴并不给林国栋首开条件的机会,颔首道:“岳丈爽人爽语,那我也不就不废话了。这场婚礼我还是真心想要的,只不过,我希望林家的嫁妆,还麻烦你再添两个亿。” 林国栋愕然色变,“你在说什么?!” “直言吧。”夏宴站起身,微微俯视着面前半百的老人:“林老——”他改了称呼,“您女儿并不想嫁给我,她另有所爱。” 夏宴摸出手机,单手划开屏幕,点开一张照片。 照片是艳照,尺度很大,镜头特写。 夏宴将手机屏幕朝上放在茶几上推到林国栋的面前,望着他,“这是你女儿发给我的,除了照片还有视频。据她说,里面的男主角是她心爱的男人。她发给我这些,我猜,是想刺激我主动取消婚礼。” 林国栋有些狼狈地将脸侧向一旁。 半百的老人终于承认迟暮,眼角起了褶皱,目中闪过懊悔。 女儿从小骄纵,年轻时候忙着做生意赚钱,对她疏于管教。当想要管她时,已经管不住了。自己找了个男朋友,只有她一个人认为好。那男的不但穷,还黄赌毒五毒俱全。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哪里能让她任性下去?才萌生了想要找个可靠点的女婿照顾她一辈子的想法。 林国栋的脸色变了几变,并不低头去看手机。 很明显,林国栋对林婷婷的所作所为早有预料,所以才会如此淡定。 “运动视频我就不打开给您看了,内容不雅,也不合适,毕竟里面的女主角是您的女儿。”夏宴低下眉眼,笑了笑,“所谓我身边女人不断都是借口——当然,就算有也没什么。就像您之前讲的,男人风流是天性。但您想要我做你的乘龙快婿,而我也愿意,所以我开条件答应娶您的女儿,我们这是各取所需。” 夏宴一摊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手机收回来,当着林国栋的面删除了林婷婷的艳照和运动视频。 林国栋将他看了又看。 兴许是他删除照片和视频的举动让林国栋很有好感,他一哼,“两个亿?你可真敢说出口,小兔崽子,你当我是在卖女儿吗?!” 夏宴唇边扬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卖女儿?林老,您的女儿难道就只值两个亿吗?” 这话有点中听,林国栋愠怒的脸色愈加和缓了些。 但仍是不满意,“找老丈人要钱用,真是没用的废物!” 夏宴面不改色,随即又道:“岳丈,我还想要一个董事会名额。” 林国栋的脸色又大变,神情阴狠:“要价不要太狠,年轻人,饭得一口一口吃。你才坐上总经理的位置,股权也没有,进什么董事会?” 他就是想要股权才要那两个亿。 没钱怎么买股权? 没有股权,只能另外想辙进董事会了,林国栋正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他没盛天集团的股份,老头子只说让他回来公司做事,却一点股份也不给他。没股权就没实权,又没进董事会。入驻盛天,钱款又被赵兰母女控制,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宴现在只想快点得到话语权。 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而已。 林国栋的话正点中他的死穴。 但进董事会的确是有些操之过急了,野心过早暴露,赵兰那边可能会狗急跳墙。 夏宴没再坚持。 有点走神,分心去想怎么用林家那两个亿的嫁妆去二级市场徐徐买进盛天集团的股份,然后再用股权去质押贷款,所得借款又用来买股份,然后再质押再贷款再买进……如此不断迭加,到手的股份应该已比较可观。 不知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回头跟秦牧讨论一下。 忽然听到林国栋一句,“小兔崽子你记住了,我的女儿,你必须负责到底!” 夏宴就蓦的笑了,笑起来不可抑制:“林老,我又不是她爸,我怎么负责到底?答应娶她已经是做善事了,至于婚后如何相处,再看吧。” 他的意思是,婚后各玩各的。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我如你们所愿。 但他把话说得不好听,直气得林国栋怒急攻心,“你,你——你这个混账!混账!” 口口声声混账混账,骂着骂着,林国栋捂着胸口扶住桌子,面部充血了一样迅速发红,额头上冷汗涔涔,喉咙里也传来怪异的咕隆声,再骂不出口,他只瞪大了眼盯着夏宴然后攀着桌角缓缓坐倒在地。 夏宴皱了皱眉头,快速走到门口将林国栋的保镖叫进来,“林老先生身体不适,立刻将他送到医院去。” 总统套房一阵兵荒马乱,像刮了一阵龙卷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秦牧踩着节奏进了屋,迫不及待问:“谈得怎样?林国栋答应了你的条件吗?” 夏宴捏了捏眉心,“暂时还没有。” 秦牧一讶,“怎么搞的?” “我刚才说话不该那么冲,好像把林国栋气得血压飙升,心脏病犯了——但我没听说他有心脏病。不过,现在事情暂时搁浅了是事实。”夏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只想小小的报复下的。 那么说话,只是想回报这对父女摆了自己一道,白跑一上午不说,还被叱骂。 “那婚礼还举行不?” “嗯。” “你就这么笃定林国栋会答应?你要价那么狠,他女儿又不是非你不可。” “不过是在博弈罢了,兴许他很快就会打电话给我同意我的条件。林国栋只有林婷婷一个女儿,十分宝贝她。我是他亲自相中的乘龙快婿,他不会轻易舍得放弃的。” “林婷婷呢?” “她那边没问题,我已经表达了同意她的条件那意思。林国栋找得到她,新娘子随时可以出现。” “可林国栋都进医院去了,双方都没个家长在场,这场婚礼并不被祝福……”秦牧望着夏宴,眼睛里闪烁着同情可怜的光。 夏宴一副无所谓的嘴脸,“本来不过就是一场交易。” “……唔。” 秦牧再也无话可说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富贵堂皇的提花地毯上给弄得一地狼藉,碎瓷、茶渣、文件……夏宴目光扫到,露出厌烦之色。 秦牧见他神情疲惫,体贴地想让他自己独处会儿,“我去叫个服务员来把房间收拾一下,你去里面的卧室休息会儿吧,我再去打听打听林国栋那边的情况。” “嗯。” 秦牧一走,房间里更加安静,安静得叫人气闷。 面上表现得无所谓,但,好歹是自己的婚姻。 亲手把自己的婚姻做成一桩金钱交易,娶个不爱的女人回家,还亲口承诺妻子可以在外面养男人……突然觉得很恶心,这屋子待不下去。 起身,无意间扫到茶几上有烟,还有打火机,都抓在手里,开门出去。 夏宴一直往走廊尽头走,直到再没有路,怔了怔,视线一扫,看见旁边的安全通道门,拉开,钻进了楼梯间。 第4章 第4章 像是被当众扇了一耳光,疏桐只觉得整个人正被置在铁架子上火燎,尤其是脸,火辣辣的烫、疼。 她忘了挣扎,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扬长而去。 这三个字本来已听得自己麻木,因为去找章永德要钱,很多次,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爸爸在屋里咆哮,“让她滚!”他都不愿见到她,当面说出这句话,就是这样,她也能忍。可今天,一个陌生人也叫她滚时,悲愤从脚趾头开始蔓延,疏桐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客人来得越来越多,李晶烦躁地催促门童快点把人弄走。 半拖半架的,疏桐被迅速拖离了酒店大门。她浑浑噩噩,等回过神,发现人家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在了一处偏僻角落、一丛枝繁叶茂的绿植的阴影里。 爬起来,先脱下小西服看看背面,还好衣服没烂,吁一口气。弯腰把裤腿上沾染上的泥尘扑打干净,衬衣也重新扎好,整理妥当,最后仍旧把小西装穿上,这才来揉了揉被拽疼的两条胳膊。 想从酒店大门进是不可能的了,必须想另外的办法。 从绿植丛里走出来,环视了下周边的环境,看起来这里该是棕榈泉酒店的背后,植被很茂盛,人也不多,有几个路人散步似的悠闲地在附近逛。 疏桐就想会不会有后门?酒店应该都有后门的吧?那些厨房的员工、客房的员工,还有采购的货车卸货什么的,走后门或是侧门进去,才不会影响酒店的形象。 疏桐就贴着建筑物,仔细寻找酒店不起眼的后门。 走到一处路口,看见右手边是一条下坡路,一直通往地下一层。下坡口的位置处立着个高大的金属杆子,上面有块指示牌——蓝色铁皮底子上用白色字迹写了大大的p,下面还画了个向右的箭头。 疏桐登时一喜。 这是地下车库啊。 她跑进去,找到电梯间,一摁键,直上六楼! 电梯门打开,衣香鬓影跳进视野,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早知道这么容易,刚才就不去大门口丢人现眼了。 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婚礼仪式则在十二点一十八分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样子,但也快了,时间会很快过去。 1218,嗯,一定要发,商人就是商人,结婚的时候想的也只是要发财。 疏桐撇撇嘴,先熟悉环境。 宴会大厅不难找,就在走廊尽头。 里面大概只坐了一半多的客人。 有点奇怪,只半小时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都快要坐满了吗? 可能也许有些客人邀请了却没来,这有点浪费啊,多备的酒席都是要给钱的。 疏桐目测了一番,大概有四十桌,那就是三百多客人的样子,感觉也不算很阔气嘛,都不够六十桌。而且只坐了一半的客人,最多也就两百来人。 大厅最前面是举行婚礼仪式的舞台,超大的显示屏、柔和的灯光、簪花的拱门,还有舞台边缘堆满的新鲜带露的红玫瑰,以及天花板上缀满的粉色的氢气球……一切准备就绪,很浪漫,很唯美。 大厅嘉宾席头顶上的灯没开,只把周围四壁墙上的射灯开了,整个宴会厅现在是一种暗昧的氛围。 光线不太亮,这样子不太好找人。而且没开席,即使找到了章永德,没开席的话,婚礼主角不在场,章永德就不一定会就范,直接把自己攘出来都有可能。 疏桐决定等婚礼开始了再进去找。 大厅外面有一处休憩场所,几张沙发,一张茶几,有几个单身的客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疏桐正要走过去坐下来打发时间,宴会大厅里面忽然起了骚动。 外面的客人闻声,都不做声地朝大厅那边引颈观望。 疏桐也转了身看去。 不一会儿,有客人三三两两地出来了,脸上神色有点复杂的难以言喻。 有人好奇问出了什么事。 疏桐凑过去,听见出来的客人说是婚礼推迟到一点多钟了。 推迟了? 大家都有些惊讶。 好奇怪,推迟婚礼的时间似乎不太好。 但管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疏桐又走回沙发坐下来。 “一点多钟?那不是还得等一个多小时?主人家叫客人饿着肚子等也不太好吧?”有带着孩子的客人不满地嘟囔。 有人窃窃私语:“不会是婚礼要取消了吧?” “有可能啊,你看这场婚宴的会场上,连张新郎新娘的婚纱照都看不到一张,不知道的人谁知道这是婚宴呢。” “要取消就走了得了!我还没见过这种叫客人饿肚子的婚礼呢,这是啥待客之道?” 疏桐蓦的站了起来。 要是章永德也耐不住走了咋办? 找,先找人再说。 她回身进了宴会大厅。 因得了消息说宴会要一点多钟才开,大厅里面的客人一下子又出来了大半,疏桐找了一圈儿没看到章永德。 出来时,外面的客人三三两两,或聚集一处谈天说地,或去了雅间打麻将。 这层楼除了宴会大厅,还有七八个小点的房间,大小不一,布置得都很雅致,里面有麻将机,有餐桌。 看餐桌上摆着碗筷、抽纸、酒水等物,跟大厅那边酒席上的一模一样,看来今天的男主角备的酒席还不止大厅那四十桌呢。这里还开了几个小厅的酒席。 可是连大厅都坐不满,男主角这冤大头当定了。 趁着客人们都各自找事情打发时间,没谁会注意到她的举动,疏桐就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找章永德。 不过她连进了有六七个房间吧,都没找到人,很失望。 又来了一个雅间,门楣上贴了块木牌,上刻着“牡丹阁”几个字,疏桐推门进去。 这个房间更小一点,但布置得很精致,屋内红木沙发、木质隔断、青花瓷瓶、琉璃宫灯,看一眼就觉得好贵的样子,而且她感觉这个房间也更私密些,在走廊拐角的角落里,离宴会大厅那边有点远,不会有客人走到这外面闲聊,把房间里的人吵到。 屋中央有两张大圆桌,东墙、西墙和南墙下都是麻将桌,都已坐满了,正在专心致志地酣战。 对着房门靠窗的那张麻将桌边的客人,都是女的,旗袍、珍珠项链、腕上的玉镯子,个个都做如此标配打扮,显然是有同好的贵妇团。 其中一个女客瞥到疏桐进房间,眼往她身上一扫,目光里立刻有了戒备,似乎还极其轻蔑的嗤了声,嘴角一勾,往左边一同伴耳边耳语片刻,那女伴就伸手,去将原本搁在旁边茶几上的坤包拿过来放在了胸前膝盖上。其余两人皆抬头朝她瞟了眼,眼里有一模一样的意思。 这个意思好明显,疏桐再度感受到了被火炙烤的感觉,脸烧得几乎冒烟。 她逃也似地退出了房间,低着头往僻静处走。 拐了两拐,路过一个小房间,见有个女人从房间里出来,虚虚地拉上门,一头往电梯口走,一头在电话里说:“我已经下班了,你找永芳去打扫吧。” 疏桐看那房间门上贴着的一张a4纸上打印着一排字:“员工工作间,客人请止步。” 顿时计上心头。 她推开门闪身进去,不出所料地在墙上找到了她先前曾看见过的这酒店服务员穿的那种制服。疏桐挑了一件套在自己身上,扣好扣子,走出去。 这下腰板挺直了,感觉有底气推门进屋找人了。 又进了两个小厅找了一回,仍没找到人,沮丧地退出来,猜想章永德是不是已经走了,有些不知所措。 抱着希冀,她又往大厅去找。 也许可能之前章永德临时离开了,这会儿时间过去,他回了大厅也说不定。 就此时,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出来个男的,提着个公文包。一见她,远远就高声道:“服务员,请问玫瑰厅怎么走?或者麻烦你带我去一下,我赶时间。”末了说:“婚礼已经开始了吧?我给我朋友送摄像机镜头的。他是婚礼现场的摄影师,镜头忘带了,快急死了。” 疏桐想了下自己刚才找了一圈儿,几乎把这层楼的每个房间都找遍了,并未见过玫瑰厅三个字,便道:“这里并没有玫瑰厅,客人,您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记错呢?”男人不信,喃喃自语着低头划开手里的手机屏幕,“我朋友发给我的地址的确说的是玫瑰厅啊。”很快,屏幕划开,他开始念:“……棕榈泉度假大酒店五楼玫瑰厅。” 疏桐一怔,告诉对方这是六楼。 “噢,该死!”男人很快坐电梯下去了。 疏桐却犹如醍醐灌顶。 她想起来自己先前找了一圈儿没找到章永德,以为他提前走了。但现在再回想,这层楼的客人没一个脸熟的,可父亲单位上要好的同事,好几个都是跟他一样,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级别,今天应该都会来的。领导的婚宴,提前离开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婚宴场所并非只有六楼有,五楼也可能开了酒席的啊! 那些身份低的,还有第三方的工作人员,很可能就被安排在五楼吃席了。 疏桐走到半路停下脚步,决定到五楼去碰碰运气。 刚要转身,两个穿同款深色西装加白衬衣的男人从宴会大厅里快步走出来,胸口处都别着一块银色的、闪着流光的铭牌,很像售楼部常见的那种装x的售房经理,但这一看就是酒店的中层管理员。 走在前头的人,手里拿着个对讲机,“我知道了,我们正在找,会尽快核实她的身份做出处理的……看起来年纪很小是吧?一六零的个子,扎着高马尾?瓜子脸?嗯,好的,我记住了……没有,暂时没接到客人投诉说丢了贵重物品……” 疏桐怔楞。 这怎么说的好像我。 想什么来什么。 对方还在跟对讲机讲话,一抬眼看见她,也愣了下,随即挂断对讲机,朝她徐徐走来,“唉,你,就是你,你是哪个部门的?” 疏桐顿时慌了神儿,她若无其事地充耳不闻,却转身就走。 “站住!” 才不会站住呢,她小跑起来,后面的人也大步追了过来。 疏桐惊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正巧旁边电梯门打开了,上来一大群客人。 天助我也! 疏桐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 听见客人不满地嚷嚷,“挤什么呀?投诉你!” 她手停在关门键上不敢放。 电梯门合上的时候,看见那两名工作人员一头彬彬有礼地含笑接待客人,不住替她道歉,一头警告地瞪视着她。 不能被抓住,抓住就再进不来了。 也不能下去,下去就可能再上不来了。 疏桐在关电梯门的时候脑子就飞快旋转,门一开始关,她就伸手往六楼以上的楼层摁。 结果该死,按了一通,竟然一个键都没摁亮。 原来这酒店为方便客人,各部电梯设计了专属功能——六楼以上是客房,另外有专用电梯上下的。住宿的客人会由前台的酒店服务人员引导过去坐专用电梯上下。六楼以下则是举办各种宴会的楼层。 但是电梯却在不断往上。 这应该是酒店自己的人有权限操纵。 疏桐越发急了,抬头看见轿厢顶上角落处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自己,暗叫声糟,不会是来个瓮中捉鳖吧? 正这么想,电梯忽然就停了。 也不知道是到了哪个楼层,电梯门打开,疏桐戒备地探头出去一看,还好还好,并没有安保人员在门口守株待兔,但电梯里面肯定是不能待了,人家在监控室把她看得一清二楚,找她很方便的。 疏桐赶紧跳出去,一眼看见对面就是安全通道,忙推开门钻了进去。 第5章 第5章 疏桐在楼梯间里找到楼层标识,得知自己所在位置是十五楼的安全楼道。 想了想,她又往上爬了两层,然后在十七层与十八层之间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棕榈泉大酒店一共十八层楼,而顶楼是总统套房区域。 入住十八层楼的客人肯定非富即贵,那摄像头应该就没多少,毕竟尊贵的客人是极其需要隐私保护的。这对她十分有利。 妈妈已经给她打了两个电话了,还是回个电话过去报个平安吧。 秉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疏桐只拣愉快的部分轻松地说:“妈,我已经混进酒店了。我还没找到章永德,不过不担心,婚宴开始后他肯定在席上,待会儿我就到大厅里去找他。大庭广众之下,他肯定会拿钱给我的。” 疏桐今天来酒店堵人,跟母亲刘芳事前商议过,刘芳点了头她才来的。 嘴上说得肯定,讲得轻松,但是男人要是黑起心肝儿来,当着大庭广众打女儿也是很有可能的。 她做事向来有分寸,所以事先有考虑过会出现这种可能的后果。 妈妈身体不好,如果今天章永德打她,那也好让妈妈先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她惊恐失措加重了病情。 原本靠着妈妈在超市当售货员挣来的那点微薄工资还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周三妈妈在超市晕倒。不工作就没钱,医院不敢进,但妈妈需要休息,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超市的工作又辛苦,所以休息是必须的,疏桐就坚持没让妈妈再去上班,钱的事她来想办法。 母女俩现在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不然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这还是拖着学杂费没给的情况下的窘境,疏桐不想辍学,她绝不要像妈妈那样一辈子吊死在那个男人身上,她要改变自己的人生,所以今天她一定要逮着章永德把钱要到手! 这么些年了,她一直隐忍着在等着自己长大。若不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自食其力,疏桐对章永德这个父亲,就是连生物意义上的关系她都不想承认。 那头刘芳叹着气说:“疏桐,他是你爸爸,你别张口闭口章永德章永德的叫呀。” 疏桐有些烦躁,“好好好,下次我不叫他章永德了,我叫他姓章的。” 刘芳:“哎,你呀!” 疏桐忍着不耐烦刻意嬉笑了声,好叫妈妈少唉生叹气的,只当自己是在开玩笑。 “电费缴费单?……哦,我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的。是有一百多块,金额不会有问题的,妈,不用去供电局查了。”刘芳在说其他的了,无非是钱。 疏桐敛了笑,怏怏地回:“这不是八月份天气很热嘛,都上四十度了,家里跟蒸笼一样,晚上睡不着,半夜我就把空调开了,就开了几天晚上而已……买电风扇?明年再说吧。好了,妈,你只管好好休息要紧,其余的事情不要操心,一切有我。” 刘芳又提到了章永德。 疏桐听得一急,“别别!你可千万别给他打电话。你心软,三两句就暴露了我,到时候章永德知道了我来找他,他肯定会溜,你让我们母女俩下个月喝西北风呀?大家饿死拉倒!” 疏桐可太了解妈妈了,她只要开了个头,她就知道她藏的是什么心思。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为那个男人考虑这考虑那,她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老公不回家,在外面找情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做好,没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天哪,世上怎么会有妈妈这样愚蠢的女人?? 疏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芳想说的话,刘芳只得止住话题,在电话里叮嘱了她几句,也无非就是你要好好跟爸爸讲话,不要乱发脾气之类的的老调重弹。 为什么就是她在乱发脾气?而不是她老子没有良心、没有人性?? 这种话,疏桐听母亲说得多了,已麻木不仁。 心好累,算了,不想跟妈妈再争执谁是谁非了。 疏桐乖巧地嗯嗯应着声儿,心不在焉地听刘芳唠叨个没完,心里头只在为这个月电话费又要多出几块钱而滴血。 “嗯??”突然听到刘芳说了句话,疏桐一蹙眉,“妈,这种时候你还在乎他丢了面子?咱们娘俩儿都快要吃不上饭了!” 想到之前在酒店大门口受的委屈,还有人家把她当贼一样防备的目光,疏桐鼻子发酸,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迅速夺眶而出。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带着哽咽,大声地恨恨控诉:“他章永德有钱包养情妇,还给情人买房子,凭什么不养老婆不养女儿?这种男人,我们干嘛要在乎他的脸面?他自己都不脸了!不,他根本就是不要良心了。一个没心的人,他还要脸干什么?!” 疏桐对母亲的怯懦和无原则的宽容恨铁不成钢。 “行了,妈,你好好休息吧,等着我拿钱回来!” 挂断电话,疏桐将头脸都深深埋进膝盖里,然后抱着膝盖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直哭到双肩抽搐,她才慢慢停了。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疏桐抬起脸来,几把抹干净脸上的泪痕还有眼中的泪水,狠狠吸着气调整激动的情绪。 默默地失神一阵,盘算着这次一定要趁机让章永德直接把一年的开销全部给齐了,免得再有今天这种难堪的经历。 学杂费、母女俩的生活费,脑袋里快速计算一番,得出结果,大约是四万块。 这笔钱,对月薪两三万的父亲而言,并非巨款,但却是她和妈妈一年的开销。 要够一年的费用,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专心完成高三的学业,然后顺利参加高考。等她考上了大学,那就解脱了,她再也不要去看父亲和那个小三的嘴脸,挺直腰杆做人,再不用活得这么卑微可怜。 就算因此可能害得你当众出丑,但你对我和妈妈这么无情,我又何必在乎你的脸面?章永德,这都是你逼我的! 疏桐握了握拳头,为自己的孤注一掷默默打气。 展开掌心里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十二点五十六了,说什么婚礼也要准备开始了,客人已经入席就位。 疏桐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脱下服务员的制服外套,又抬手将头绳扯掉。 “说我扎着高马尾是吧?说我是尖下巴是吧?得,我变一下,看你们找哪个鬼大爷去!” 疏桐把长发都放下来,五指张开,以指代梳把头发梳理垂顺,尽数捞到胸前披在右肩上,然后又把额头的齐刘海勾出个三七分的发型线来。 跟着再把碎花衬衣的第一颗和第二颗纽扣都解开,露出自己皙白的脖子和隐约可见的蝴蝶锁骨。 “一定是扣子扣得太上去了,把脖子裹住,才显得下巴尖了些。” 完事后她打开手机的摄像头看效果。 唔,视频里那个斜披着长发的女孩儿好像妩媚得有点过了分,都不像是自己了,疏桐看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咬了咬唇,决定就这么装扮。 前后造型差距大,才不会轻易叫酒店的人认出来。 抬手一撩长发,搔首弄姿的,做了几个更妩媚的姿势欣赏了足有一分钟,她甚至是朝镜头里的自己还抛了个媚眼儿,满意得不行。 妈妈那件西服外套也脱了,搭在手腕上遮住另一件服务员制服——待会儿找机会还回去。 一切准备妥当,就像披挂齐整的士兵,疏桐站起身来准备上疆场去杀敌了。 转身踏上一步楼梯,不经意间抬头,倏地愣住。 七八步楼梯上的平台靠墙处、楼梯的转角那儿,立着个双腿修长的男人,侧身面向墙壁阴郁地在抽烟。 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是疏桐却一眼认出了他。 哼,印象可深刻了! 她不自觉地磨牙。 真是冤家路窄。 只是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回想了下,多半是她先前情绪激动,大哭的时候。 有点尴尬。 不晓得他刚才有没有看到自己对着镜头臭美的模样…… 但,更多的是仇恨。 疏桐决定视他为死物,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踏上台阶走到安全通道口前,然后伸手去拉安全通道的门。 就在这时候,忽然瞥见旁边那男人的身体动了动。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疏桐不由自主地“啊”的一声惊叫出来,同时跳到了一旁,戒备十足地瞪着对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两个人都愣了愣。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疏桐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但地缝是没有的,门倒是有一扇。 疏桐咽了口唾沫尽力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走上前去,手摸上门把手,正要扭开。 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楼道间里倏然尖锐地叫了起来。 疏桐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余光偷偷瞟向旁边的人。 见他把电话接起来,只说了句“在楼梯间”就挂了,然后阴冷的眼抬起,朝她看过来。 疏桐一惊,心跳加快。 不服气,干脆瞪视回去。 那人却只看了她一眼就淡淡地移开了视线,然后微垂着阴郁的眼,自顾自在那厢继续吞云吐雾着。 疏桐觉得自己有点傻,长呼出口气,她想快点离开这里,让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见鬼去。 手指收紧,就在扭开门把手的时候,瞟到旁边的那男人也有了动作。疏桐不由自主停了手,戒备地侧目看过去。 就见那男人将烟头弹在地上,抬脚碾了碾,然后抬眼看来。 视线刚对上,疏桐无端心头惊跳了下,她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本能地朝后跳开了。 回过神察觉自己又又又又一次反应过度,疏桐懊恼万分。 她这宛若惊弓之鸟的举动,似乎愉悦到了对方。 虽然是一闪即逝,但是疏桐还是捕捉到了他眉梢眼角促狭的笑意。 暗暗剜了对方一眼,疏桐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真正地把他看做是死物。 调整好情绪后疏桐又再度走上前,伸手又去摸门把手。 然后,安全通道的门忽然给人自内向外推开了。 第6章 第6章 夏宴不由得想,他回来c市后就一直住在这酒店的十八楼,把这当家,呃,往常连鬼都不会光顾的楼梯间,今儿就跟菜市场一样热闹呢,像是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 来的是他的心腹秘书何婕,总裁办公室主任。 门推开一半就看见了他,何婕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夏总,快一点钟了。婚庆公司那边的人来催了好几次,他们说化妆需要时间,最快也得二十分钟呢。楼下客人们也都有些不耐烦了,您知道的,今天来了不少政商名流,时间不好再拖下去了。” 何婕的话还没落音,走廊里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何婕把门推得更开,微侧身走进楼梯间,然后侧首向来人打招呼:“秦总。”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疏桐。 因着夏宴,疏桐精神高度紧张,全程都紧绷着。通道门被何婕推开时她就朝后退了两步,何婕再闪身进来,她又默默朝后退了几步,直到背部抵在墙上,退无可退了。 那道被推开的安全通道门将她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何婕进来后又是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的,以至于她几乎全被遮挡住了身影。一时间,先后来到的何婕和秦牧两个都没有察觉到楼梯间里除了夏宴,还有另外一个人。 秦牧没进来,就站在门口,语气凝重地对夏宴道:“林国栋那边是不是一直没消息?赌输了吧?哎我说兄弟,这婚干脆咱就不结了吧。出去对来宾就说新娘子得了婚前恐惧症,临阵脱逃,婚礼仪式暂时取消。这么讲,你也不会扫了面子,大家只当是那新娘子脸皮薄,害羞。强扭的瓜不甜……” “婚礼仪式照常进行。”夏宴断然打断了秦牧的喋喋不休,“我并不在乎强扭的瓜甜不甜,我只在乎这瓜必须得是我的。” 与林国栋的这场博弈,他笃信,自己一定能赌赢。 秦牧蹙了下眉,“可是没新娘……” 夏宴手一抬,阻止他像个大妈似的继续叨叨,只向何婕吩咐道:“立即去找个年轻的女人来,身高一六零的样子,体重在九十斤左右。” 何婕同秦牧对视一眼,立刻就都明白了夏宴的想法。 何婕微咬着唇,姣好的眉眼笼上为难之色。 她这个秘书大多数时候是很能干的,但能干不等于万能。 而身为夏宴的秘书,她熟悉夏宴的秉性,他不喜欢听到手下说不。 今天要不是说话的人是秦牧,是他的好友,肯定早就被他一顿腥风血雨的怒叱了。 他向来爱说,我给你们工资,请你们来,是要你们给我解决问题的,而不是告诉我,这件事情你办不了。 秦牧瞥了眼没应声的何婕,体贴地替她开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到哪里去找个一米六且还得是九十斤的女人来?今天一六五的女人倒是多,你可以随便挑。” 今天的伴娘和伴娘都是叫婚庆公司准备的,秦牧除外。 林家那边对婚礼事宜全然不管,其实主要是林婷婷不管,夏宴更不得管,他直接交给手下去处理。 或许是因为这只是一桩充满了算计的商业联姻,这场婚礼的男女主角双方都没上心。除了结婚戒指,其余的都交给婚庆公司一条龙服务了,细节是总裁办主任秘书何婕在把控。 何婕做着事情,有时候忍不住想,今儿这婚礼感觉怎么好像是她在结一样,因为啥都是她在操心,包括请伴郎和伴娘。 婚庆公司服务还是挺到位的,到位得有点过了,因为它叫来的伴郎和伴娘全是模特级别的品质。特别是女的,个个标准的一六五,像流水线上成批出厂的标准产品。 其实本来找伴娘的时候,何婕还特意询问了下夏宴,看他有什么要求没。何婕就怕找的伴娘不对头,把新娘子给比下去了。 何婕没问伴郎团的要求,她心里当然是认为任何男模都不可能将她的夏总比下去滴。 就算一八五的身高能达到,可那总裁的气质,可不是那些撸铁练出八块腹肌的男人随随便便就能比的。 伴郎团和伴娘团,找好点的,怕把新人比下去了,会喧宾夺主。可找差了,虽然绿叶衬托鲜花吧,但是自己脸面上还是有点过不去,人家会觉得你故意找这么差的伴郎伴娘来,矫情。所以,得要不高不低那种是最好的。 何婕心想着能配上自己领导的新娘子肯定也不差,所以问过夏宴的意思后,婚庆公司那边找的女模特,她就没提出异议了。 这下好了,看嘛,麻烦都是你自找的。当初你要是说一下新娘子大概是个什么样子,至少她还会记得提醒婚庆公司比到一米六左右的标准来找伴娘了。 秦牧那话,夏宴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就在想,什么一米六五的女人?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事情。 但秦牧可熟悉了。 他是伴郎团首席,没事就扎进伴娘团里,把一群女模特级别的美女们逗得花枝乱颤。 秦牧就露出坏笑,“宾客当中倒是能找到一两个身材矮小的,但你不可能找嘉宾来假扮你老婆吧?这不等于自曝其短,直接告诉客人你今天就结了个假婚?只怕人家得问你把礼金要回来哟。” 秦牧的玩笑话,夏宴没接口,他也感觉有点棘手了,事前没想过会出这种岔子。 就在想辙的时候,视线微调,无意中就看到了何婕背后一双泪水洗过的眼,漆黑而明亮,亮晶晶的,像夜空里的星子,一下跌进他的眼眸。 疏桐看热闹听八卦正专注,她一会儿看看何婕,一会儿看看夏宴,一会儿又欲欲跃试,探头探脑地想看看站在走廊里说话的另一个男人的模样。 忽然瞧到夏宴一挑眉,目光越过何婕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之前短短几分钟里,疏桐对他就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此时一触到他宛如探照灯一般的视线,她倏地一下站直了身体,像棵深深扎进了沙地里的白杨,动也不敢动,肩背犹如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 秦牧和何婕都注意到了夏宴异样的表情,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纷纷扭头去寻找那个叫他走神的原因,然后就都看见了楼道对面贴墙而立着一个纤弱的小姑娘。 秦牧稀奇地咦了一声,跨进楼梯间来把是疏桐看得更全。 何婕也露出惊讶之色,慌忙退到夏宴那边,这就将疏桐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像个正在被罚站的学生一样,她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但小嘴儿紧咬着,好像挺委屈,挺不甘。 秦牧和何婕都目光奇异地看着自己,疏桐身体更僵直了,她局促地揪住衣摆,又急又愤懑地为自己辩解,太着急,说话结巴,“我,我一直就在这里的,他,他,他是后来的!对,我,我……我先到的!我,我,我没偷听你们谈话,我只是,我只是……哦,我是服务员……哦,不,不是的,我不是,我是来……来找我爸爸,我爸爸他今天来这里吃席,我是来找他……” 一下服务员,一下找爸爸,听得丈二金刚秦牧,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怜悯,看向夏宴,啧啧叹道:“瞧你把小姑娘吓成啥样子了。哎,你是怎么吓她的?” “一万块。” 疏桐还在自顾自解释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三个字,一万块,这三个字成功地堵住了她语无伦次的嘴。她张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呆呆地看着夏宴。 一万块…… 他们三人刚才的谈话内容那么清楚而直白,疏桐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夏宴抛出一万块后面他未说出来的潜台词。 而她也几乎差点是脱口而出就想说,行啊,好啊,你给我一万块吧,赶紧的,你想让我干什么我都行啊! 天上掉馅饼儿了,好大一块儿芝麻肉的馅饼儿! 她正缺钱得厉害,突然砸下来这么大一块肉饼子,剧烈狂跳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疏桐不由自主捂住了砰砰的胸口。 但是,哎呀,还好她没表现得猴急,否则叫人家怎么看待她了?一心钻钱眼儿里了?对,还好她啥也还没说。 对,她必须要表现得冷静,理智,对金钱看得很淡。但是,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是不是先装傻充愣地反问他说一句,你说话咋不说清楚?你,你,你对我说一万块是什么意思呀? 好像这么问,才比较正常些。 疏桐犹豫着要不要这么开口反问的时候,夏宴已经收回了目光,径直向何婕道:“把她带进去,叫婚庆公司的人给她打扮打扮,婚礼就可以开始了。” 秦牧又咦了一声,来表达他的吃惊。 疏桐只会:“啊???” 何婕最淡定,怔了片刻,就走过去挽着疏桐的胳膊往走廊里带,“走吧,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客人们都等不及了。” 疏桐急忙回头看向夏宴。 她想说,你都还没问我答应不答应呢! 而且,干嘛又架着我走?我不是犯人啦! 几度张口欲语,但一想到那一万块钱,最后也变成了只想骂他的五个字,但就是这五个字也悲愤地默默地咽进了肚子里。 你这个坏人! 第7章 第7章 酒店在十七楼为新人专门辟了一个房间做临时的化妆间。 何婕把疏桐带到楼下房间,简单一两句话交代完毕,早在房间里等候的婚庆公司工作人员就一拥而上剥掉疏桐的外套和衬衣,然后给她套上奢华的洁白婚纱。之后就把她按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盘头发,化妆。 一时间,疏桐有种自己是女明星的感觉,恍恍惚惚的,很享受呢。 工作人员已经从何婕的态度上明白了疏桐是个替代品,那就省事儿了,本来就赶时间,且到时候会戴头纱,除了新郎,届时不会让客人看清楚头纱下新人的真面目。于是在疏桐的妆面上就没怎么费工夫,只抹了点润肤霜,然后扑了些散粉,让她的肤色在灯光下看上去更亮一点,最后抹上唇彩就完事。 但化妆师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温温柔柔地称赞她:“你的皮肤很好,毛孔细,肌肤又白又嫩,其实自然妆面更适合你呢。”叫你根本看不出对方偷工减料了。 时间很紧张。 踩着点儿,疏桐搂着婚纱裙摆跟在何婕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堪堪在一点二十分的时候跑到了大厅门口刚站好,正好就听到敞开的大门内司仪一句:“下面我们有请新娘和新郎入场!” 从被何婕拖着坐电梯下到十七楼,到换婚纱、盘头发、上妆,再到疏桐站在婚礼大厅的门口,整个过程都没有超过二十分钟。 而夏宴也已经在大厅门口等着她了。 何婕将她搂着的婚纱裙摆接过去,在她脚下像朵巨大的白色牡丹花一般铺散开,夏宴牵起了她的手,目光直视前方。 视线穿过半透明的蕾丝头纱,疏桐偷瞥向身边高大帅气的男人。 他只着了一件白衬衣和深色西裤,衬衣下摆扎进银色皮带扣的裤腰里,衬衣解开了第一颗扣子。穿着是随意的,好像根本不是立刻就要入场的新郎。他的肩背打开,双腿笔直地并拢,腰板很挺,他站成了军姿。 随着婚礼进行曲响起来,关闭起来的厚重的礼堂大厅门被两名着制服的酒店工作人员往两边徐徐拉开,跟着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夹着欢声笑语的喧哗。 坐在靠近大门位置的客人纷纷站起了身,朝门外好奇地引颈观望。 疏桐被夏宴牵着手,不疾不徐地步入厅内,带到了半米高的舞台中央。 容纳了四十桌客人的婚宴大厅内,主灯都关了,全场的灯光已经换成了梦幻般暗昧的紫色。 最前面的嘉宾席离舞台有五六米远,中间还架了好几台摄像机,舞台下面左右站着伴娘团和伴郎团,疏桐听说是准备表演抢花束的。有这群演员遮挡,再加上灯光昏眛,带着面纱的新娘子,估计除了看着身材高矮跟那个逃婚新娘差不多外,没谁会注意到头纱下面已经换了个人。 站在台上的疏桐,并不担心有人认出她是替身——这与她无关,即使被认出了,那个男人肯定也有解决的办法。站在舞台上的疏桐,她有点走神儿。 疏桐很恍惚,感觉像在做梦一般,心绪就像厅中这迷离的梦幻紫。 一个多小时之前,她连酒店都进不来。一个多小时后,她竟然成了今天棕榈泉度假大酒店唯一一场婚宴的女主角、全场关注的焦点。 疏桐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觉。 这真的是“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若不是身后巨大的显示屏上亮着一排字“郎才女貌,良缘夙缔——恭喜夏宴先生和林婷婷小姐于今日喜结连理”,她一定会误认为今天的新娘真的是自己,只是在梦里而已。 今天的司仪该是也已经提前得到了指示,疏桐感觉省略了好几个流程。就在她走神间,不过一两分钟,婚礼就进行到了交换结婚戒指的环节。 司仪指挥她跟夏宴面对面站好,“然后用右手拿住戒指,放在胸前,因为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有伴娘和伴郎分别捧着个已经打开的静静摆着婚戒的红色丝绒盒子来到两位新人身旁,疏桐按照司仪说的用右手捏起那枚闪着银色光芒的漂亮钻戒。 “幸福的新郎,看着你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子,从今天开始她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你是否准备好了用你全部的真心去爱她、呵护她?做她的参天大树,在往后的生活中守护她?” 夏宴:“我准备好了。” 疏桐红了脸。 司仪又转向她:“美丽的新娘,看着你对面这个男人。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成为你的丈夫,你是否准备好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让你的挚爱在你的港湾中停泊?” 司仪声情并茂地说着此环节的台词,尽管明知道这些话肯定在很多场婚礼上被说过无数遍了,但是每一场婚礼上的新人听到,就像经历的初恋般,永远感动、怀念。 就是这一刻,疏桐已把新娘子真正代入了自己。她心跳砰砰地抬起眼来直勾勾看着对面的夏宴,声若蚊呐地回:“我准备好了。” 司仪道:“既然你们两位都准备好了,那么就请把象征你们忠贞不移的爱情戒指戴在你爱人的无名指上吧。” 疏桐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夏宴朝她走过来,然后拖起了她的右手。 她的手先已因为紧张握成了拳头,被夏宴握住。鬼使神差的,疏桐下意识的把一根指头支出来,但是她支棱起来的小手指头。 如果没看错,疏桐瞥到夏宴微掀眼帘,似乎意味不明地瞅了她一眼,然后就把她中指和小指之间的那根手指头从拳头里掰开,将戒指套了上去。 唔,这才是无名指啊。 好奇怪,为什么她总觉得最后那根是无名指呢? 疏桐耳朵烫了下。 然后夏宴朝她伸出了他的左手,且左手无名指微微翘起。 疏桐的脸又红了两分。 她咬着唇,暗暗深吸口气,然后虚虚地捉住了夏宴的左手,低着头把戒指圈进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夏宴放下手,转身就要退回去。 不远处司仪忽然说:“新郎,你不吻吻你美丽的新娘吗?” 两个人都是一怔。 须臾,疏桐还没反应过来,感觉脸上的面纱被人掀开了一角。 在她的心跳骤停之前,一团阴影罩下来,疏桐本能地将瞳孔一缩,飞快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不该有的想法席卷而来,紧张或是期待……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一触即走。 疏桐:“……” “礼成,送入洞房。”司仪俏皮的话引来全场哄笑。 疏桐怅然失落地睁开眼来。 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已退去,疏桐只觉得自己像被点了穴,僵硬地站在舞台中央不知所措。 夏宴却已顺着司仪那话,顺势牵着她走下了舞台,然后从舞台旁边的侧门离开了婚礼大厅。 出门后他就松开了她的手。 那个何婕立刻上前来,她叫了工作人员过来把疏桐拖地的婚纱抱在怀中,然后让疏桐跟着工作人员走。 疏桐的大脑有些空,尽管莫名失落吧,但是,那股温热的气息仍像柳絮一般在她额头左右轻拂,痒痒的热热的感觉那么清晰而深刻,让她挥之不去。 直到工作人员拉了她一把,提醒她迈步,疏桐才回过神来。 疏桐以为是要去换一套新娘装准备去敬酒了,衣服一般都是一套缎面绣着花纹的中式新娘服。 她和妈妈参加过几场别人的婚礼,都是这么个流程。 她还是很喜欢穿新衣服的,何况新娘子的衣服那么漂亮,但是她此刻还是理智的,走回去拦住何婕道:“我不好去给客人敬酒吧?” 何婕拍拍她的手,“不用你去,你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只管去卸妆就好了。” “……哦。” 工作? 梦醒时分。 还是那间酒店辟出来的临时化妆间。 疏桐脱掉了婚纱,面无表情地任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为自己胡乱卸着妆。她们取掉头纱,然后就是拆解各种盘发的夹子和发饰。 她们之前在她头发上打了很多发胶固定形状,这会儿夹子和首饰都跟头发沾一块儿了,她们手法不温柔,扯得她脑袋生疼。 几个化妆师都是女孩子,很八卦,就十几分钟婚礼仪式过程中,她们已经打听到了很多密辛,确认了疏桐的确只不过是随便拉来假充准新娘的路人甲。 既如此,都是拿钱办事的陌生人,那就再没有之前为疏桐梳妆打扮时的谨小慎微了,在她面前口无遮拦地聊起天来。 “真好玩儿,今天这个新娘子是假的,新郎也像个假的。我看夏总全程没个笑脸,回答司仪问题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像是来完成任务的。” “不知道他们领证没有,要是已经领了证,新娘子连结婚仪式都不参加,也太任性了吧。这么不重视这个婚礼,我估计婚后两人肯定矛盾不断,这个婚姻走得不会远。” “哈哈,我倒是比较关心今天有没有客人发现新娘是假的。哎,也不知那些客人给的礼金有多少。今天酒席的席面看着还是不错的,可是参加了一场假婚礼,还是很气人的吧。” 本来事不关己,疏桐就当趣闻一桩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听到了化妆师提到礼金,她就想起了夏宴允诺自己的报酬来,忍不住暗暗搓了搓小手,期待得不行。 她还没从没有见过一万块那么多的钱,心里各种奇怪的念头,比如哎呀,我要不要当场数一下,不会少给我几张吧?又比如,我没有验钞机啊,遇到□□了怎么办……有的没的,杞人忧天的各种想法掠过脑海。 但是,她眼巴巴地左等右等,等到婚庆公司的人给她卸完了妆,婚纱和头纱都带走了,只留了一个她枯坐在房间里,也没人给她送来工作报酬。 服务员进来打扫房间了,疏桐只得离开房间。 一看,外面已空无一人。 心慌了。 到处找,先跑到十八层楼,没见到夏宴,又去了六楼和五楼,仍然只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在收拾,清理桌上的残羹剩菜,或是拆解婚礼舞台上的各种布置而已。 看着那些新鲜的玫瑰花被丢进垃圾桶,一桶桶往楼下运,疏桐很失落。 她只得到一楼大厅去问前台。 “夏总呢?”她跑到前台去问接待人员。 问得莽嘟嘟的,她不怎么懂,就一门心思觉得人家是老总,听大家都喊他夏总,就觉得该所有人都知道对方以及对方在哪里。 可谁知道前台反问她:“哪个夏总?客人的名字就叫夏总吗?” 疏桐方意识到她还不晓得对方的名字呐! 惶急地:“不是,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他是盛天集团的夏总。今天他在这里结婚,婚礼仪式在六楼举行的。” 想了想,疏桐又补充了一句:“我听说今天你们酒店好像就他一人办婚礼。” 这么描述就明白了。 一说今天结婚的新郎官,前台人员立刻就明白了,“早离开了,婚礼仪式完毕后他就走了。” “那,那,他公司的员工呢?负责善后的员工呢?” 前台小姐将她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两眼,含笑问:“小姐,您说的善后是善什么后?” 家庭的原因,疏桐对各种目光很敏感。 她几乎是秒懂了前台小姐那目光的意思,为自己的用词让人误会而想咬舌头,忙摇头,涨红着脸离开了。 出来酒店,望着熙攘的车流,疏桐无语泪先流。 “大坏蛋,你说好的一万块啊!” 第8章 第8章 今天运气很好,才拨了一次电话竟然就接通了,疏桐立刻欣喜若狂地叫道:“爸爸!” 电话那头顿了下,很大可能是章永德一个没注意,这才发现接起来的是女儿的电话,所以很快本性就露出来,他不耐烦道:“干什么?又要要钱吗?我上次不是才给你们母女俩打了两千块?” 上次是好久之前的上次了,四个月之前了啊! 章永德的劈头盖脸,让疏桐准备要更多钱的想法默默摁住,强忍着怨愤用很平常的语气道:“爸,你忘了,我都开学一个多月了啊。学校让交学杂费、住宿费,还有……” 前面的学杂费自动略过,充耳不闻,章永德也不等疏桐把后面的话说完,立刻揪着“住宿费”三个字大做文章,“啥住宿费?你那不是公办中学吗?还交什么住宿费?” “爸,公办学校也只是费用少点啊,义务教育只有九年,不是全免。” “你当年进校的时候不是考进去的?学校不是承诺给你免学费?”章永德总有推脱的理由。 疏桐耐着性子,“是,可是爸爸,学费是免,但是辅导资料、住宿,还有我吃饭,都要钱啊。” “钱钱钱,一天到晚只晓得跟老子要钱。早叫你不要读书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你去跟学校说,家里穷,它愿意收你就收,不收就算了,那么多学生还不够他们教的!” 疏桐听章永德那意思马上就要结束通话,赶紧实施b计划,说:“爸,这钱算我借你的行不行?我马上就要考大学了。进了大学我就不找你要钱了,我可以去做家教赚钱,以后工作了我还能赚更多的钱。你借给我的钱,我按照银行借款那样,还给你算利息!” 前面的话统统没起作用,就最后一句话里“借款”、“利息”等字眼吸引了男人全部的注意,也逐渐浇灭了他的怒火。 那边迟疑了下,然后疏桐听到几句低低的骂娘声,泄愤后章永德才施舍一般地问她:“要多少?” 疏桐心想,既然是借款,还要算利息,那就借多点,免得下次章永德改了主意或是变了想法就再也借不到了,于是先做铺垫,解释一大堆,“爸,我是想,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这高三一年的费用,还包括妈妈的生活费这些,一次性借给我?将来都我还你。妈妈病了,这段时间没去工作,她没收入……我其实也不想经常去找你借钱,我知道你工作忙,而且你也嫌麻烦不是?” 章永德不耐烦:“老子问你借多少?” 疏桐小心翼翼地报出一个数字,“四万,四万可以吗?” “啥?四万?!”跟要了他老命似的,章永德夸张地冲她怒吼:“你们他妈的吃的是龙肉燕窝吗?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吗?张口就要老子给四万?” 疏桐冷冷扯了下嘴角,忍不住呛声:“爸,想要吃一年的龙肉燕窝,住一年五星酒店,四万块钱恐怕远远不够,也许一天都不够。” 章永德似乎给噎了一噎,他那边忽然消音了,疏桐有点解恨。但很快就听见他情绪更加激动的咆哮:“你他妈要是个带把的,别说四万,十万老子也会给你。但谁叫你不带把呢?你这个赔钱货!” 炮仗似的,输出这番话后他就挂断了电话,再没给疏桐说话的机会。 疏桐不死心再打过去,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再打,还是说关机。 章永德只有一个手机号码,今天是工作日,他又是个小领导,手机是不可能关机的,所以他是把她拉入黑名单了。 疏桐沮丧了一阵,像打不死的小强,振奋地一握拳头。 她还有c计划! 拉开衣柜,疏桐将自己去年的校服翻出来。 去年她还在上初中。 疏桐将初中的校服找出来。 一般学生升了学,往年的校服都是一毕业就扔掉了。疏桐的衣服,不到穿不了、穿破了,从来都舍不得扔,平时当家居服穿。 今天要派上大用场。 疏桐又把高马尾放了下来,斜披在肩膀上。校服穿上,刻意没拉拉链,露出里面印着抽象花纹的白t恤。t恤下摆一半扎在裤腰里,一半掉出来,看着就是流里流气不好好穿衣服的太妹。裤子则是一条洗得发白的旧牛仔裤,她狠狠心在膝盖那里剪出了两个破洞,然后套上。 斜身摆了个很社会的姿势,在镜子前照了照,一副不学好的顽劣女中学生模样呼之欲出。 盛天集团是大公司,大门是比较容易混进去的,但是再往上走就不可能了。想见老总,更是难上加难。 她那天就直接追去了盛天集团的,可是她一提夏总,人家就警觉起来,“请问您跟夏总有预约吗?” 疏桐心说你当个老总了不起啊,还预约,你又不是国家领导人。 “没预约。他欠我钱,我是来找他要钱的。”理直气壮的。 可惜于听的人看来,着实滑稽可笑。 为什么? 因为她长得太小了,话说得又稚气。 于是逗她:“夏总欠您多少钱?” “一万块。” “哈哈哈哈。” 前台两个美女顿时乐不可支。 “小姑娘,我们是正经公司,不是玩乐的地方,你赶紧走吧,不然叫保安来赶人,那就不好看了。” 有了上次的经历,疏桐做足了功夫。 疏桐说找何婕。 这路子很对。 何婕是夏宴的专用秘书,找她不用预约,一路绿灯。 就用这个借口成功地蒙骗过了大门保安以及一楼的前台人员,人家还专门把她送到电梯门口,为她按了第二十三层楼的电梯键,十分殷勤。 疏桐坐电梯直上二十三层楼。 这层楼是盛天集团的领导专用办公楼层,副总以上级别的都在这层楼办公。所以前台的接待人员配备十分充足,估计是轮班制,今天换了人,且只有一个女孩儿守在门口。 疏桐还担心昨天那两个认出自己,还好换人了。 前台看见电梯门打开就站起了身,毕恭毕敬的:“您好。” 疏桐拽拽地走到前台,“何婕在吗?” 前台欠身:“何经理出去办事了,她现在不在。您需要在这里等她吗?我这边也帮您打个电话去问问她何时会回来。” “不了,夏总在吗?” 找何婕只是个上到这层楼的借口而已。 这时候电梯门叮铃一声,又上来了个人。 前台小姐立刻向来人露出甜甜的微笑:“秦总上午好。” “上午好,李美女。”正在接电话的秦牧颔首点了个头,没忙着进办公室,转身走到一旁的休息区,就立在一颗绿植旁继续讲电话。 前台妹子脸上飞霞,重新看向疏桐,公事公办地问道:“请问您跟夏总有预约吗?” 来了。 疏桐一听这话,手搭在台面上,歪歪斜斜地站着,半身都趴在了柜台上,嘴里含着的口香糖也刻意嚼了好几口,才回道:“没有,我跟他见面,不需要预约!”口气特别的冲。 前台小姐果然对她刮目相看,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瞄了又瞄,维持着礼貌的笑容,“那请问您是夏总的……?” 疏桐一撩长发,下巴抬起来,倨傲地看着对方:“他是我爸爸!” “您说什么?”前台小姐以为自己听错了,眼里写满了“不信”两个字。 疏桐把心一横,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拔高音量:“他是我老爸,这回你听清楚了吧?” 前台小姐一脸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夏总看起来不老,怎么他女儿都这么大了…… 而且他不是才举办的婚礼么…… 很明显这涉及到老总的隐私了。 她就一个才来不久的小小前台接待人员,怎么好冒冒失失地进去给总裁说,夏总,您女儿要见您,见还是不见? 正在为难要不要先给总裁办公室主任何婕私下说一说,可万一人夏总不想更多人知道自己的隐私,怕扩大影响,而何婕恰好又不知道,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搞不好,半小时后老总就让自己滚蛋了。 为难之际,忽见面前走过去一个人,忙支吾地喊住对方:“秦,秦总,您看,您能不能顺便帮忙把这个事儿给夏总说说?” 她朝疏桐努努嘴,脸上挂着一抹苦笑,“这位小姐说夏总是她的爸爸。” 秦牧笑眼看向疏桐,“美女的请求,我乐意之至。” 前台不开口,他也是要去说的。 第9章 第9章 装模作样敲了下门,也没等里面的人回应,秦牧径直推门进去了,“喂,外面有个喊你爸爸的小姑娘找你。” 正事先不谈,饶有兴趣地抛出自以为的重磅炸弹,就想看看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 夏宴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过来,睇他一眼,不惧接招:“那你晓得我女儿有多大了?” “唔——”秦牧在他办公桌前坐下来,抚着下巴回忆:“呵呵,小姑娘长得很可人,我见犹怜啊,瘦瘦细细的,看上去十多岁的样子,还穿着校服呢。” 夏宴推开笔记本电脑,朝后靠向椅背,抱胸在怀。 秦牧看着还有下文,他正好工作得有点累了,权当自己这财务总监临时客串下相声演员帮助自己休息片刻,所以他乐得洗耳恭听。 秦牧玩味儿地瞅着他,视线有意无意往他下身瞄,“你现今二十七,四舍五入算二十八岁吧。她——大学生都不穿校服了,高中生她又瘦小得很,看着不太像——咱就认为她是个初三的孩子吧。所以,你女儿十五岁,哇哦,你至少是十二岁就开始谈恋爱了,然后一次就被送子观音眷顾了,你那方面能力也太强大了吧,哈哈哈哈……” “说这种话你也不带脑子,我怎么会请你这种智商的人来做我的财务总监!” 夏宴随手一个文件夹砸过去,秦牧谑笑着躲开。 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夏宴警告地向秦牧投去一瞥,才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他在办公室里接下属电话,向来开免提。 秦牧就听到电话里一个甜美的女声说:“夏总,前台这边有位小姐,她说,说……” 疏桐在前台等得不耐烦,开始嚷闹起来。前台那个李美女怕事情拖得越久影响越坏,只得硬着头皮打了这个电话来请示老总的意思。 可她经验不足,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向领导汇报情况,所以说话支支吾吾。 夏宴不耐地蹙眉,“她说什么?” “呃,夏总,她说她来找爸爸。嗯,就是那个,她说她是您的女儿,她要找您……” 夏宴有些愕然地看向秦牧。 秦牧冲他挤眉弄眼,竭力忍着笑,“看,我说的是真的吧。” 夏宴横他一眼,对着电话里道:“你问她有找我有什么事。” 片刻后电话里回道:“夏总,她说她开学了,您还没给她钱交学费呢。” 秦牧已乐不可支,扶着桌沿笑得身体抽搐得像在打摆子。 夏宴微蹙了下眉头,站起身,走到靠门的这堵墙下,唰的一下拉开了百叶窗。 这堵墙是全玻璃墙,单向透视玻璃材质,即是说里面看得见外面的一切,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夏宴很少用这堵墙监看外面的属下工作的情况,所以窗帘向来都是拉上的,免得外面员工来回走动,影响他工作。 墙外是敞开式办公区域,好几个直接对副总级别领导负责的部门都集中在这块位置办公。再往远处看,透明玻璃门外就是前台的工作人员。 夏宴望过去,果然有个着校服的学生模样的女孩儿靠在前台,正激动地跟前台那个小李说着什么。 秦牧也起身走到玻璃墙边,同夏宴并肩看向外面,“这身校服好像是三中的。三中,市重点。” 见外面总裁办好几个员工都站起来朝前台那边引颈观望,夏宴回身走回办公桌对座机吩咐,让前台将人带进来。 很快疏桐就被领进了总裁办公室。 房间里有两个人,办公桌前斜对着自己、翘着二郎腿坐着的那个人,眉眼儿里都是笑,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另一个就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男人,她要找的正主了。 夏宴靠在老板椅中,挥退了前台,抱怀睨着疏桐的眼里一片漠然,“说吧,你的目的。” 他自然明白对方胡言乱语就只为了见他一面,都不想问对方什么身份,直接问目的。 疏桐欣喜,他不恐吓威胁报警当然是最好的,立刻开门见山道:“那天你说让我假扮一下新娘就给我一万块,可我到现在都还没拿到钱呢!” 夏宴一讶。 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楼梯间里那个大哭的女孩子。 那天他心情不好,婚礼仪式结束后就离开了。 本来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商业联姻,办婚礼的目的只是为了官宣而已,向林国栋摆出自己的姿态。 秦牧也想起来了,指着疏桐啊了声,可不知道该说啥,嘶一声,做作地看向夏宴目眦欲裂:“你好没人性,连小孩子都骗。” 夏宴的目光无声扫过疏桐身上那件校服,他也有些意外她竟然还只是个中学生。秦牧说是三中的校服,三中是市重点中学,他知道。看疏桐穿着随意,校服拉链也不拉好,牛仔裤破了洞。三中的校风严谨,他有点不信她这样子能进得了三中。都要靠荒诞的借口找到他头上要钱,她肯定也不可能是靠家里的钱和权进去三中的,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并非故意违背承诺,只是那件事情他以为何婕已为他处理好了。 也不用打电话向何婕确认了,夏宴将座机电话拖过来,按了个键,“到财务室去领一万块现金送到我办公室来。” 之后他就不再理会疏桐,移开视线,深邃冷漠的眸子看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继续做他的事情。 任由疏桐局促地杵在屋子中央。 秦牧明摆着看好戏,当自己透明人一样,反正夏宴也没赶他,他当然要看好戏,翘起的二郎腿晃呀晃,两手叠加搁在膝盖上,脸上一直挂着要笑不笑的笑容把疏桐静静地端详。 疏桐自进来后,心里很憋屈。 她尽职尽责地扮演了新娘,不但钱没拿到,进了办公室后,对方也不说叫她坐,更不说给她倒杯水喝。 哎哟,他手下的打工人肯定很苦逼。这个人就跟旁边那人说的一样,没人性!他就是个没人性的奸商!暴君! 疏桐唯有自己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不断地自我催眠:这是我的劳务报酬,我不是乞丐,我不是来要饭的! 于是挺了挺胸,下巴也扬起来,目不转睛地鄙视着夏宴。 哼,一定要把他看得不自在。 煎熬地干等了五分钟,终于响起了敲门声儿。 有个姑娘送来了一沓红红的钞票,用一根橡皮筋捆住。 夏宴接过来直接扔到桌上,抬眼看疏桐:“你要不要数一数?” 疏桐硬着头皮地充大气:“不用了,我相信你这次言而有信。” 秦牧挑挑眉,没做声,但憋不住笑得更欢。 疏桐抓过那叠钞票放进斜跨的小包里,拉上拉链、搭上盖子后,她的手就一直按着包包。 这动作自然叫秦牧和夏宴都看在眼里,各自有一番心理活动。 夏宴朝手下员工示意,“你送她出去吧。” 这么明显的送客意思。 疏桐也无意久留,但她此来的事情还没完,“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还? 这个字眼让夏宴一愣,秦牧也挑了下眉。 夏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手里。 就见疏桐手伸进裤兜里掏了掏,不一会儿就掏出来一团用皱巴巴的抽纸包裹住的东西,撂在办公桌上。也不等人再说话,她转身就率先离开了办公室,十分地干脆利落。夏宴的那个员工急忙跟上去,出门时把房门拉上。 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秦牧先笑了出来。 他探身将疏桐搁在桌上的那团纸抓在手里,“这是啥玩意儿?”一边就打开了层层餐巾纸。 夏宴没作声,目光落在他手上。 很快秦牧惊讶的咦了声,“这是……”他手伸过去,朝夏宴展示他打开的纸包。 就见那里面,一枚简约大方的钻戒在一旁落地窗投射进来的朝晖下,静静地熠熠生辉。 夏宴同秦牧互相看了一眼,都自对方眼里看出了一点不可思议。 秦牧伸手将戒指捏在手上把玩儿,看向夏宴,失笑:“你说那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 夏宴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对这只戒指可太熟悉了。 婚礼的事情,唯有这枚戒指是他亲自负责定下的。 这枚钻戒当初定的是一对,男女双方各一枚——还回来的这枚,自然是那天夏宴亲手戴在疏桐无名指上的。 但是夏宴却不觉得疏桐傻,她只是讲原则。 你说她傻,但她会因为扮演新娘子的一万块钱酬劳没拿到手,会想到绝对能见到自己面的方法跑到盛天集团来找他要钱。 回首他那天在楼梯间听到的她跟妈妈讲的电话,什么是她该得的,什么是她不该得的,她清楚明白。 这枚钻戒,她觉得不该是她应得的东西,她要还给人家。 是我的,是你的。不该是我的,我坚决不拿。该我的,我厚着脸皮也要要回来。 这就是章疏桐朴素而执着的念头。 “钻戒啊——”秦牧无限感慨地把戒指搁掌心里上下颠了颠,啧啧道:“少说两三百万吧?我能说她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对比她为了一万块钱,不惜张口就喊夏宴爸爸…… “还只用几张餐巾纸包裹,这对金钱蔑视的态度,呵呵。”秦牧摇头失笑。 夏宴眼眸一动,伸手再度按下了座机电话键,“小李,把刚才那个女孩儿叫回来。” 视线移动,瞟到秦牧还杵在办公桌前,不满的:“你怎么这么闲?还不走?我给你高薪,是叫你来我办公室摸鱼的吗?” “等等,你叫小姑娘回来想要干什么?不行,好戏连连,我要看看她怎么应对,我不走!” “滚。不然我叫保安了。” “你你!”秦牧夸张地露出愕然之色。 他打领带穿西装,一派成功人士高岭之花的人模狗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姑娘马上要回来了,要是看见他给保安丢出去,那多没面子? 夏宴这厮向来说一不二,秦牧真相信他会叫保安来把自己扔出去的。 忿忿地放下戒指,指指夏宴,“用完我就扔,你这渣男,我这就出去给那小妞儿提个醒,提防你个大渣男!”人夺门而出。 第10章 第10章 疏桐被前台小姐追了回来,人重新站到夏宴的办公室,眉头锁得死紧。 她可愁死了。 这男人肯定是反悔了,想要把钱要回去。当初没跟他立字据,写合同,做生意的人都是奸商!他肯定要以此为借口叫我把钱还给他! 但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要是开口叫我还钱,我立刻大喊非礼、流氓……这个钱是她该得的,为了这一万块自己该得的钱,她豁出去不要脸了! 疏桐心里念头翻过几篇的时候,却听到—— “你读几年级了?” 疏桐抬头看向夏宴。 他一只手屈指轻磕在桌面,微微斜身睨着她,看她的眼一如既往冷冷的,毫无温度。 疏桐不明白夏宴专门叫人把自己追回来,怎么难道就为了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么? 有些不明所以,疏桐戒备地回道:“我上高三了。” 夏宴眸子微动。 有些意外。 之前听秦牧描述她的年纪,后来亲眼看她着校服进来,个子娇小苗条,下巴尖尖的,脸上虽然胶原蛋白丰富,可惜没什么肉,的确是很幼齿的模样,从而让他也看走眼了,跟秦牧一样,真以为她最多上初三,没想到人家读高三了。 也不怪他。 现在生活条件好,小学六年级的男孩子都能长到一米七八去,小女生身高超一米六的也遍地都是。加上各种便捷的多媒体无孔不入地影响着孩子的思想和行为,现在的小孩儿成熟而世故已不少见。 不过她上几年级不是重点,夏宴抛出他关心的问题,“那你在班上成绩如何?排名多少?” “啊?”疏桐愈加纷乱。 这男人完全不按她心里所想的走啊。 下一步他不会就要问我读哪个学校、家庭地址、家里人口这些情况了吧? 咦? 家庭地址?? 疏桐立刻警觉起来。 他在查户口! 先用一两个看似无害的问题让她回答,搅乱她的思绪,慢慢就套出她的个人信息,然后就用个人隐私开始拿捏她,威胁她把钱还回去,你做梦! 疏桐气愤地瞪着夏宴,“你问这干嘛?要查户口吗?你又不是派出所的!” 哎呀! 疏桐一捂嘴巴,惊慌失措。 不该提派出所呀,我这不是在提醒他报警吗??? 他要是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去,而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他承诺给我一万块,倒是我拿他的一万块,人证物证俱在! 夏宴不易察觉地微弯了下唇角,往后仰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你既然对外声称我是你爸爸,我就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关心孩子的学习情况是做父亲的本分。” 疏桐:“……” 这个回答,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疏桐暗暗撇了撇嘴。 她既敢喊,他既敢认,她也就更不惧回答。 疏桐放开捂着嘴的手,重新扬起下巴,还挺傲娇地挺起了胸脯,“报告爸爸,我长期考年级第二!” 夏宴明显一怔,很意外。 她的成绩竟然这么好…… 三中是市重点,能进那所高中的学生都是各所初中优中选优的优秀学生,她年级第二名?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曾经那么亲密地接触过,到此时,夏宴才来认真端详女孩儿。 对面的人儿很敏感,似乎自认识她起,她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习惯性绷紧神经,很像一只猫。她刻意扬起的脸明显写着傲娇两个字,傲娇到,你完全能确信她正在骄傲,刻意的、故意的流露出她的骄傲和自负。 你说她自不量力吧,但她的思路清晰,为达目的,能把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是个聪明的女孩儿。 夏宴的嘴角微微翘起,忽然就想要打压打压她的傲气,“你们学校高三年级一共多少个班?每个班又有多少人?” 疏桐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愈加嘚瑟,眼睛弯弯的,回答得更响脆了,“我们年级一共有二十个班,每个班五十多人,全年级大约有一千二百人。” “……”夏宴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半晌,无话可说了。 只是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骄傲的、自负的、坚韧的。 许久,他嘴角微牵,“千年老二的名声好听吗?好好考,尽量争取考个年级第一回来。” 疏桐却是糊涂了,这番话她第一回听到,有些窝心,从小到大爸爸妈妈都没有这么鼓励过她…… 不由地呆呆道:“第一肯定是想考第一的,我一直在努力。可是,这关你什么事呢?” 这话有些冲,但疏桐绝无冒犯的意思,她是真的不明白夏宴为什么要这么鼓励自己。 夏宴移开目光,刻意忽视疏桐泛红的眼。 他的视线落在打开的笔记本显示屏上,随意敲着键盘,用一副好似闲聊的口吻,说着他想资助她顺利完成高中学业的条条款款。 “我只有一个条件,就像我对公司员工有业绩考核一样,每次考试你必须保持在年级前三名内。不要想着欺骗我,我自会派人去确认你汇报的成绩是否有作假。如果你的成绩下降,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或者你欺骗了我,我都会立刻停止资助。之前的资助款也会转为借款,每月加收同期银行贷款利息,到你十八岁后我会追债,你听懂了吗?” 他顿了顿,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抬眼看疏桐:“当然,你若是考了年级第一,我有奖励。” 第11章 第11章 奖励什么的,疏桐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自夏宴说要资助她完成学业这句话甫一入耳,疏桐只觉得脑袋里有枚烟花炸了。 这枚烟花很豪华,它在漆黑的天空里开出了世上最璀璨最硕大的花朵,布满整个苍穹。它怒放的那一刹,就像一顶巨大的华盖在她的头顶上撑开,那一刻疏桐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这个男人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 她从未跟他主动讲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她现在遭遇的窘境,他提出资助,应该就是他举办婚礼那天在楼梯间里听见了她跟妈妈讲电话的全过程。然后从她今天来要钱的行为中,窥探到了她的无奈和惶急,而他适时朝她伸出了手,并未问情由。 唔,他这么好的人,我应该做点什么感激他! 疏桐目光乱晃,就见夏宴手旁搁着一个咖啡杯子,里面已经空了。 想也未想,她伸手就去拿了过来,然后转身就走。 夏宴有些懵。 你拿我的杯子干什么? 看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转身,讪讪的:“那个,请问,你们公司开水房在哪里?我想给您泡杯咖啡。” 夏宴终是忍不住失笑,手一压,“不用,我现在不渴。你过来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疏桐登时张大眼,眸光亮晶晶的:“我们是现在就签协议吗?” “嗯?”夏宴不解。 “捐资助学协议!白纸黑字,助学期限还有金额,统统都写进协议里,双方签字再按手印的那种!” 夏宴半晌无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傻的时候是真傻,聪明起来你一做企业的还比不过她! 她不但很会顺杆子往上爬,还会在把你逗得心情正好的时候突然提要求,你还不好拒绝她。 “我这资助人都还没提签个协议的事,你这个接受资助的人倒先开口了。怎么着,你怕我反悔?” “没有没有!”疏桐红着脸不承认,两只手都举起来狂摇晃。 但夏宴会信她? 他本不想搞这么复杂的。 他虽没养过人,……咳,都承诺负担她高中毕业前所有开支了,算是“养”吧?虽然没养过人,但是资助个学生上学又花不了几个钱,何必还费时间去搞个什么协议,弄协议还得想各种义务和权利条款。 很多事情,白纸黑字一落笔,味道就寡淡了,食之无味。 但是好像,如果不弄复杂点,她似乎不相信自己会突然大发善心。 他很欣赏她,她能屈能伸,又聪明伶俐。 只说能屈能伸这一点,一个小女生能做到大男人那样能屈能伸,夏宴看疏桐的眼里便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 欣赏她,就想遂了她的愿。 想到她还戒指一事,必定她也不希望他随意扔给她一笔钱就了事。所以,钱要给得不多不少才好。但多少是不多不少?他不知道。 于是随口问她:“那你一个月要用多少钱?” “我没算过一个月的花销,我的学杂费都是按学期缴纳的。” “嗯,”夏宴轻点头,耐心的:“没事,那你就说说你一学期要用多少钱。” 但疏桐还是不能张嘴一口说出来,她想了想,开始讲:“我一学期的学费是1200元,住宿费一学期600元,书本费200元……校服不用再买新的了。高一买的我还能穿,这两年没咋长个儿了。然后还有一百多块钱的人身保险,这个是学校强制要求买的,不能减免。另外班费80元,寝室室费50元……呃,这个室费我解释一下,是用于支付全寝室用的水电费,以及购买洁厕剂、扫把拖把这些东西的开销……” 细数数,出项可真多。 疏桐心吊起来,因为她偷瞥到夏宴左手食指在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慢慢闭了嘴。 夏宴疑惑地看过来。 疏桐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我是不是花得很多?” 夏宴微蹙了下眉,“你没算过总账吗?” “……什么意思?”她紧张地问。 “你一个星期吃饭花一百块,一个月最多五百块。而你一学期的花销,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就五千块而已。就这点钱,你父亲也不愿意给你?” 疏桐:“……” 热意迅速占领眼眶,她扭开脸。 夏宴收回视线,体贴地略过这个话题不再追问,续道:“我的资助只到你十八岁为止。至于为什么只资助到你十八岁,那是因为十八岁已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必须要学会自己对自己负责了,再没理由找这个要钱、找那个要钱。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没那个义务还要赡养已成年的你。” “嗯嗯,我知道!”她狠狠吸了吸鼻子,猛点头,“满了十八岁,我也不会让您再资助我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去挣钱!其实我之前每到假期都去兼职赚钱的,可是上了高三后我就不敢再浪费时间了,因为这一年对我实在太重要了……”她为自己要钱的行为解释。 如果日子过得去,谁愿意不要脸皮去找个陌生人要钱呢? “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 疏桐刷完了一套卷子,脑子空下来,那个叫夏宴的男人又钻进她的思绪里。 夏宴于她,就是那个彩虹般绚烂的人。 将珍藏在抽屉最里面的资助协议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呵呵,这一纸受法律保护的协议算不算自己坑蒙拐骗赚来的? 回首那天她在夏宴面前两次哭得稀里哗啦的窘态,疏桐鼻子发酸,眼泪再度包不住要流出来。 她仰起头来使劲儿眨眨眼。 要是被他看见,又该笑话她像个三岁小孩儿了,动不动就哭。 只是你可知道啊,感受了太长时间冷冰冰的亲情,突然出现了你这么一个人,不问回报地对我好,我真的忍不住不落泪啊。 房门被轻轻推开。 疏桐慌忙将协议藏进抽屉里。 这件事情她没告诉妈妈,瞒着的。 妈妈知道了,她肯定会透露给章永德知道。 夏宴是章永德公司的老总,如今成了自己的资助人。如果章永德知道了这件事情,还不定会怎么想呢。乱想自己没关系,可是她不想给夏宴添麻烦。 刘芳心疼女儿学习太拼命,周末回家也不放松一下,一整天都关在卧室里一直做题,屁股都没移开过椅子。她就热了一杯热牛奶,端进房间放在疏桐的手边,“趁热喝了,别又放冷了才想起来。已经立秋了,冷饮喝了容易拉肚子。” 疏桐头也不抬,埋首在题海里,“知道了,妈。” 女儿这么拼,是为了早点让母女俩过上好日子。 疏桐早就跟她说过,她想早点进入大学,恨不能每年都跳级。只要考上大学了,她就有时间去打工挣钱了,再也不用每次去找爸爸要钱的时候都像个乞丐。 女儿越来越大了,17岁的女生马上18岁成年了。女孩子很爱脸面,虽然说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刘芳自己也去找过章永德。她想也能想象,疏桐每次过去,会被那个情妇怎样的羞辱。 她肯定说过这样的话,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向爸爸要钱,饭桶一个。 疏桐不止对她说:“如果社会不那么看重文凭,这书我也不想再念下去了。” “不不,桐桐,你一定要上大学,至少要拿到本科文凭。要是文化水平低,将来婆家会看不起你。妈妈就是吃了文化低的亏,不然你爸他也不会……” “妈!饭都吃不起,还找什么婆家呢!” 每每说到这个话题,疏桐总是烦躁地大声打断她。 生存成了女儿最大的心病,除此外,其他什么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本来疏桐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好多家长都会担心自家女儿早恋会耽搁了学习。她的女儿长得乖,成绩又好,肯定很多男孩子喜欢的。但是刘芳却没有这样的烦恼。班主任跟她私聊,从来没有提到过疏桐有这方面的问题。 没有经历过青涩的爱情,没有发生早恋,也不知道作为家长,是该开心还是该苦涩。至少刘芳觉得,她对女儿亏欠得太多了。女儿的过早成熟,全是她和丈夫不美满的婚姻造成的。 看着疏桐没有光泽的脸蛋儿,原本明亮的双眼周围也是一圈暗影,昨晚她肯定是熬夜学习了。 刘芳忍不住劝,“你爸爸这两个月都按时给生活费了,周末回家来你就多休息休息,回到学校后再发愤图强吧。” 疏桐似乎嗯了一声,但人并没有起身。她把卷子翻过来,开始做第二面,笔在纸面上划得沙沙作响。 刘芳在一旁坐下来陪着疏桐用会儿功,微笑着自言自语,很欣慰的口气,“也不知道你爸爸是不是良心发现了,看你这么争气,他现在愿意每个月按时给生活费了。这就对了嘛,女儿养大了,他还那样的话,以后就不给他养老!” 刘芳以为给疏桐解决了学费和生活费的人是章永德。 疏桐嘴角抽了抽,抬头看了下妈妈,“别把章永德想得太好了,那钱是我去要回来的,可不是他自己主动给的。” 这话真真假假,疏桐点到即止,她就是不想把夏宴的好心都安在那个渣父头上。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肯定脸都丢尽了吧。唉,以后你可要好好孝敬你爸爸。他工资虽高,但是他工作很辛苦,赚钱很不容易呢。” 疏桐瘪了下嘴,没再接茬儿,重新伏在案上继续奋笔疾书。 刘芳起身,“行吧,你学习吧,还是要注意休息一下。妈妈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出去了。” 疏桐回头看了看,房门已关上。 她丢了笔,倒向椅背生了会儿闷气。然后拉开抽屉,抓出一本信签纸来,桌面上铺开。 执笔在空白信纸上面抬头第一排正中,写上三个大字——感谢信。 两周前,夏宴那个秘书何婕给她打电话,说她们总裁说了,下次如果你还是没考到年级第一的话,就不要再写感谢信去了。 疏桐当时接到电话闻听此言后,脸霎时红透了。 这要是当面被那个男人这样说,她肯定找个地缝钻进去。 千年老二呀千年老二。 疏桐懊恼得很。 自己咋就能那么稳呢? 她回到学校安心上课后,大大小小的考试考了有五六七八次吧,她竟能雷打不动地稳坐第二名五六七八次! 就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千年老二时,结果上天给了她惊喜。 “又考试啦,这回是梦寐以求的年级第一呢!” 好期待夏宴会给她什么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