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后世直播后,我成了假咸鱼》 1. 第 1 章 庆德二十二年,除夕夜。 临近子时,太和殿内,年岁小的皇子和公主们都已经熬不住了,被抱到侧殿歇息,剩下的也大都是在强撑,例如太子。 太子身康体健,又正值壮年,而且允文允武,在去年的秋猎上,拉的都是十五力的弓,按理应该是在场最能熬的人,奈何手上的差事太多。 他为一国储君,又深得皇父信任,进了腊八之后,兄弟们都歇下来了,只有他忙得脚不沾地,既要代皇父巡视军营,又要慰问宗亲,还要接待一些回京述职的大臣,每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足,除夕夜又要守岁,难免会觉得困倦。 太子特意让人泡了浓茶,一盏接着一盏,靠这玩意儿来提神,面上不露出任何困倦之色。 太子喝的是浓茶,三皇子则是用薄荷水来提神,在给父皇的年礼里有十本《金刚经》和十本《孝经》,都是他亲手抄的,因此近来没少熬夜。 五皇子用的是参汤,既提神,又养生。 庆德帝看着下面年长的儿子们,关心道:“小六困不困,若是觉得困倦,就和弟弟们一块去侧殿休息,别强撑着。” 小六早产,生下来时刚满七个月,这个孩子能养大不容易,到现在也是一副羸弱之姿。 六皇子一身石青色长袍,看着便比同岁的五皇子和七皇子瘦弱,倒是个头没比二人矮,反倒略高些,只是身子单薄,面色白如雪,脸上总共也没二两肉,下巴尖尖,没有福相。 “谢父皇关心,儿臣不困,儿臣今年也要守岁。”六皇子温声拒绝道。 十弟太闹腾了,去年除夕夜时便闹腾得他们几个都没睡着,与其去侧殿被魔音灌耳,还不如待在这里守岁。 行吧,孩子大了,都是定婚的人了,也知道要强了,庆德帝吩咐身旁的大太监:“给六皇子上一壶苦丁茶。” 以庆德帝的经验,熬夜之人,来一壶苦丁茶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余下的儿女,不是他不疼惜,是除了小六外,剩下年长的儿女都有守岁的经验,不像小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守岁,又最是体弱,做父亲的难免要多操些心。 太子抿了一口浓茶,苦中带涩。 和祖父比起来,父皇的儿子太多了,最小的皇子虚齿已经排到了十三,容不得他不警惕,小六也就算了,身子骨难当大用,但别的兄弟,贤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名声极好,且很得清流文人喜爱,四皇子虽刚刚入朝,可母族和妻族都不容小觑,又有七皇子这样的同母兄弟,还有两个嫡亲的姐姐。 最重要的是父王的态度,二弟、三弟和四弟都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叔叔们当年一到年纪就被皇祖父派到封地去了,非特诏不能进京,但父皇压下了朝臣奏请皇子就藩的折子,让几个已经成年的弟弟待在京城不说,还让几个弟弟在六部行走,参与朝政。 小五、小六、小七再过一年也要成丁了,若是父皇还不让弟弟们就藩,到时候六个庶皇子都入朝参政,养出了野心,还不是要冲着他使绊子,他这个太子便是明晃晃的靶子。 想到这里,太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奏请皇子就藩的折子还是不能停,这是皇祖父留下的祖制,该有人不断提醒父皇才是。 二皇子扭头瞥了一眼六弟桌上新奉上来的茶,脸上带着淡淡的羡慕,他倒宁愿像六弟一样体弱。 三皇子扭头吩咐人:“给六弟换两盘热乎的易克化的糕点。” 这个弟弟吃东西比妹妹都精细,冷的不吃,鱼不吃,豆油不吃,荤油也不吃,便是遇上可口的,也像吃猫食一样,嘴刁的很。 四皇子看向一母同胞的七弟,用眼神示意对方不可胡闹。 五皇子喝着参汤,眼睛里有一丢丢的怜悯,眼看就要大婚了,小六身子骨差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洞房,柔贵妃到现在都没给小六安排个贴心人。 六皇子只尝了一口,便将苦丁茶放到一旁,太苦了。 新送上来的红豆糕又太甜,栗子糕太腻,都不怎么样,倒也不是厨子的手艺不行,而是食材不对,吃惯了灵果,普通的食材便入不了口了。 徐琛原本是修真界的一名蛇修,却在冲击渡劫时死在雷劫之下,成了异界人类,还是皇室之子。 此方世界不知是灵气过于稀薄,还是压根就没有灵气,他始终不能引气入体。 母妃在怀着他的时候便遭了算计,母子俩的身体都很是孱弱,他从婴儿时期便尝试引气入体,直到两岁半母妃生命垂危之际,他也未能踏入修炼之途用灵气挽救母妃的生命,反倒是阴差阳错打开了上一世的洞府——泊山。 泊山之所以为泊山,是因为在半山腰处有一汪极浅的水泊,虽浅但有灵,正是因为这一汪灵水,才有了负气含灵的泊山。 徐琛上一世的洞府是什么模样,这一世打开时便还是什么模样,灵水还在,灵值也没有减少,洞中的法器、丹药、灵石……也都在,但以凡人之躯是承受不住这些天材地宝的。 徐琛也就每年取几滴灵水,兑上此界的水,浇在院中的果树上,被灵水滋养过的果树会结出蕴含灵气的果子,与他洞府的灵果比,这些果子都不配称为灵果,但正是因为蕴含的灵气少,凡人之躯才能服用。 送上来的糕点,徐琛都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方才的家宴上也只动了寥寥数筷,还没三岁小娃娃吃的多。 儿子吃猫食,当娘的也不例外。 皇后去世多年,宫中品阶最高的便是两位贵妃──贤贵妃和柔贵妃,虽然都是贵妃,但贤贵妃是已故皇后的亲妹妹,太子的姨母,开国功臣赵国公的幼女,一入宫便是妃位,自然比柔贵妃要尊贵。 柔贵妃对着面前的果盘挑挑拣拣,好半天才选了一颗葡萄,一口咬下去,简直要酸倒牙,直接将果盘推到一旁,和儿子孝敬她的那些葡萄比起来,味道简直是天上地下,可惜儿子给的葡萄过于味美,根本留不到现在。 坐在对面的贤贵妃,看着柔贵妃娇柔造作的模样,差点翻白眼。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矫情,又不是小姑娘了,装模作样给谁看,不愧是舞姬出身,儿媳妇都快进门了,还跳舞邀宠,不要脸的狐媚子,跟这样的人同在贵妃位上,她都嫌丢脸。 眼睛瞥过一旁的淑妃,方才觉得气顺了些,在她当上皇后之前,柔贵妃最好长长久久的活着,少折腾那风吹就倒的身子骨,把贵妃的位子牢牢占住,免得让淑妃升上来,比起矫揉造作的柔贵妃,她更厌恶假仁假义的淑妃。 夜渐渐深了,就在众人闲谈消磨功夫之时,外面天空突然大亮,惊呼声此起彼伏。 “外面怎么了?”庆德帝问道。 侍卫顶着冷汗进殿,叩首道:“回皇上,外有神迹。” “神迹?”庆德帝不信,约莫是糊弄人的障眼法,“朕倒要看看是何等神迹。” 殿外的天空上有一块巨大的幕,高高的,发着光,且光芒璀璨,照亮了整个皇宫,天幕上先是一片银白,紧跟着便有东西出现,是人,一个头发极短、衣着古怪的微胖少年郎。 【大家好,我是主播小明,今天借着热播电视剧《倾城绝恋》的热度跟大家聊一聊里面的男主角永丰帝】 【相信大家对永丰帝并不陌生,这位创造了大魏盛世的明君是我们最熟悉的古代皇帝之一,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中学历史书上出现最多的古代人物,在语文书、数学书、物理书上也能看到这位的名字,上过学的人都知道这位在历史上的成就,所以小明就不在这里赘述了,今天只聊永丰皇帝没登基前的那些事儿】 “后世之人吗?”大魏现任皇帝喃喃道。 大魏开国皇帝的年号是建武,第二任皇帝也就是现任皇帝的年号是庆德,都不是天幕上所说的大魏永丰皇帝。 永丰皇帝,可能是下一任皇帝,也可能是下下任,总归都是庆德帝的儿孙后辈。 望着天幕上圆滚滚的小胖子,太子内心一片火热,创造大魏盛世的皇帝,不是皇祖父,也不是父皇,后世之人口中的永丰皇帝很可能就是他。 二皇子看着天上平平无奇的小胖子,这肯定不是传说中的仙人,仙人应该冰肌玉骨才是,就像……太子、三弟和六弟一样,有太子的脸、三弟的气质和六弟的肤色。 三皇子心里打着鼓,他不认为太子有开创大魏盛世的才能,更不要说被后世之人这样称赞,太子不能,他亦不能,老四也没这能耐,永丰皇帝应该是他们三人里其中一人的后辈。 四皇子望向母妃,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如果太子就是后世之人口中的永丰帝,那他还怎么争。到底是什么人将如此巨大的画面悬挂在天空之上,还让其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里面有活的人,有清晰而响亮的声音,是神吗,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五皇子偷偷撇了撇嘴,这下好了,太子的地位更加固若金汤了。 六皇子徐琛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周围,没有灵气波动,看来这天幕并非是用修真界的浮光镜投射上去的。 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从未感知到过灵气,可见此界要么是根本没有灵气,要么是灵气太过稀薄近似于无,这里又怎么能打造出浮光镜呢 至于这镜中之人所说的永丰帝,爱谁谁,与他无关。 七皇子在心里面祈祷,永丰皇帝最好是他亲哥,如果不是他亲哥,是他亲哥的儿子也行,千万不能是太子。 八皇子揉了揉眼睛,天幕太亮了,亮得刺眼。 贤贵妃把手中的帕子揉来揉去,心也跟这帕子一样不得安宁,到底是谁得了皇位,是太子,还是她的儿子? 身为四皇子和七皇子的母妃,淑妃既激动又慌张,老四有心于那个位置,她亦有心再进一步,十年二十年之后才能知道的结果现在就要揭晓,她能不激动吗。 柔贵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饶有兴致的看着天幕,就差拿把瓜子来磕了。 2. 第 2 章 【永丰帝是大魏的第三任皇帝,他的父亲庆德帝一生有十四个儿子,而且这十四个儿子有十三个都养大成人了,原本按照祖制,除了太子以外,所有的皇子年满二十岁便要去封地就藩,但庆德帝舍不得儿子们离开,将皇子们都留在了京城,且允许这些皇子入朝参政,这也是庆德年间夺嫡之争如此激烈的最大原因。】 【在庆德帝众多的儿子当中,永丰帝最开始并不起眼,论出身,有嫡长子出身五岁就被封为太子的老大,论名气,有才名和孝名传遍大魏的老三,论在朝中的支持,有宗室和三位国公力挺的老四,论军功,有骁勇善战大败匈奴的老八。】 太子面色发白。 三皇子皱起了眉头。 四皇子看了一眼嫡亲的七弟。 八皇子笑容璀璨,骁勇善战、大败匈奴的是他! 可这四人已被排除在外,庆德帝顾不得考虑为何太子没能顺利继位,而是猜测继位的永丰皇帝到底是他哪个儿子。 老二,才德不显,天真幼稚,母族和妻族都非显赫之族。 小五,胸无大志,小小年纪便纵情声色,尚未娶妻,可庶出子女一只手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小六,生下来只有三斤重,幼时差点养不活,好不容易养住了,也做不到像正常孩子一样,在上书房念书时,隔三差五便要歇几天,到现在这孩子连骑马都没学过,他对小六唯一的期盼便是平平安安活到老,莫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于旁的,他连这孩子有后嗣都不敢强求,已经做好了将来给小六过继一个孩子的准备。 小七,淑妃幼子,又有老四这个当哥哥的护着,性子是孩子们当中最活泼的,也是最没有城府的。 再往后,年纪都太小了,小八比小七小了四岁,小九和小八又差了两岁。 庆德帝微微闭了闭眼,他的确有把儿子们都留在京城的打算。 骨肉亲情,他舍不得让孩子们一成丁便去封地,一旦皇子就藩,非特诏不能回京,父子之间再见面的机会就太少了。 他此举竟让太子失了皇位吗。 天幕上,后世之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天幕的左边是一幅画,画上是一个穿着龙袍的男子,右边是几行字,大概是后世的文字,简洁又熟悉,却又偏偏看不懂,好在那男子的声音并未跟着消失。 【主播翻看史书,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庆德年间的夺嫡之争,一开始是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三人之间的斗争,太子被废后,三皇子和四皇子也相继倒台,这期间永丰帝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并未参合其中,也没有任何突出的功绩。在老大、老三和老四失败之后,夺嫡之争变成了老七和老八的角逐,七皇子继承了来自于同胞哥哥四皇子的势力,这时候的四皇子已经从皇位争夺者变成了弟弟的支持者,而八皇子是所有皇子当中唯一有军功的,也深得庆德帝喜爱。】 【但是这二人,一个被废为庶人,一个终身圈禁,结局还不如前头那三位。】 【皇位之争就是如此惨烈,但权力的诱惑又是那么大,庆德帝儿子多,废了五个,也还剩八个呢】 【五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在夺嫡之争的后期开始发力,不过和前头那两波比起来,这三人就像小孩过家家一样没翻腾出什么动静,还没来得及进入白热化,庆德帝便立了六皇子为太子,也就是之后的永丰皇帝】 【纵观整个庆德年间的夺嫡之争,六皇子基本是隐身的,大量的史实都证明,这位在被立为太子之前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野心,明明是贵妃之子,也颇得皇帝喜爱,但却始终没有入局。】 【那么永丰帝真的没有野心吗,一个缔造大魏盛世的皇帝,一个眼光超前的人,一个心怀百姓甚至为此屡次更改律法的皇子,真的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吗,主播认为这不太可能。】 【永丰帝的不争便是最好的争,当然,如果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有敏锐的眼光、清晰的头脑以及强大的克制力,而这些永丰帝恰好都有,永丰帝在位期间对社会制度的超前改革,放到如今来看是十分合适的,对律法的几次修改也使得大魏的律法更贴近于现代的律法,由此可见永丰帝的眼光和头脑,至于克制力……】 【众所周知,永丰帝是一夫一妻的践行者,终身没有妾室,要知道永丰帝可不是短命皇帝,他们夫妻二人都很长寿,永丰帝是历史上唯一一位活到百岁的皇帝,和皇后在同一日去世,二人做了八十载的夫妻,始终恩爱两不疑,跟那些爱妃人老珠黄就换个人宠的皇帝比起来,永丰帝简直就是情圣】 【永丰帝的克制力不只体现在男女关系上,也不只是在获得权利之前多年表现出的不争上,永丰帝活至百岁,但在六十五岁时便退位给了自己的长子,成了太上皇,为了避免影响新皇执政,永丰皇帝带着皇后有十年之久是不在京城的】 【在尝过权利的滋味之后还能对权力如此克制的人,主播有理由相信,在得到这份权利之前,永丰帝能克制住自己的野心】 【不争即为争,主播认为这应该就是永丰帝的夺嫡策略,相反《倾城绝恋》中恋爱脑、天真无邪、纯捡漏的男主角不太符合我们认知当中的永丰皇帝,试问一个雄才大略、建不世功勋的皇帝会是个傻白甜吗】 【好了,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想了解更多历史人物,请关注主播小明】 光幕来的突然,消失的也极快,天空骤然暗了下来,抬着头的众人只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太子,你亲自带人调查,除皇宫外,别处还有没有天幕,不只是京城,京城之外也要查。” “赵福,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任何人不许外传、不许讨论,否则以谋逆之罪论处。” 庆德帝的目光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过,最后定在六皇子身上。 不争即为争,盛世明君,活至百岁……这副病弱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吗。 庆德帝不想相信,儿子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刚生下来的时候浑身紫红,又瘦又小,也就寻常婴孩一半大,一岁之前,乳母的药汁子就没断过,一岁之后便不肯吃奶了,在两岁半以前,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去上书房念书,也是歇息的天数比读书的天数要久……就算是要蛰伏,有必要装成这样吗。 永丰帝相信这个儿子最起码一开始不会是装的,只是后来就说不准了。 太子接下旨意离开前,深深看了小六一眼,眼睛里是满是忌惮。 二皇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兄弟们都是狠人啊,连小六都藏得这么深。 三皇子不看小六,只是紧紧盯着父皇。父皇疼儿子,可最疼的是太子,他们这些庶子加起来都未必比得上太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父皇如今知道小六是被后世称颂的盛世之君,会废了太子吗,还是为太子毁了小六,再毁了他们这些有野心的庶皇子,为太子继承皇位扫清障碍。 四皇子右手紧紧抓着七弟的胳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七弟也一样,既然提前知晓了皇位的传承,未来就一定会发生改变,小六的野心提前暴露,那套不争即为争也就没了用处,父皇若执意要保太子,小六的处境只会比他们更差。 五皇子缩着脖子,偷偷打量周围的兄弟,尤其是小六,啧啧啧,看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病弱模样,没想到是个扮猪吃虎的,不,是扮病秧子谋皇位,居然活到了百岁,这也太能活了,怕不是有什么养生秘法吧,可惜了天幕没有透露一二。 七皇子脸色铁青,唇色苍白,如果不是四哥在一旁阻拦,他真想问问父皇,为什么要把他废为庶人,就算他争了皇位,可身为皇子想争皇位有什么错,再说按照后世之人的说法,他和小八争皇位时,太子都已经被废掉了,储君之位自然是能者居之,父皇为何对他这么狠心。 八皇子也想问为什么,历史上的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去争皇位呢,结果落了个被圈禁终身的结果,做个有军功的富贵王爷不好吗。 作为六皇子的生母,柔贵妃的惊讶不比旁人少,她儿子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弱,这么多年了,儿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装病,不过以她对琛儿的了解,绝不是为了什么‘不争即为争’而装病,韬光养晦不存在的,琛儿从五岁入上书房读书时就开始装病了,总不能五岁就有了夺位的野心和筹谋吧。 琛儿装病,主要是懒,懒得去上书房念书,懒得出院子,尤其是冬天,一天十二个时辰,琛儿能睡八个时辰。 柔贵妃并非淡泊之人,淡泊也封不了贵妃。她出身微末,若不拼了命往上爬,就只能待在宫里做一辈子的舞姬,不,也做不了一辈子,哪有人能一直跳舞跳到老,她最有可能的命运是二十五岁出宫,以伯父、伯母的性子,她出宫是嫁不了人的,只能被卖去做妾室通房,就像当年被卖进宫里一样。 一样是当妾,那她为什么不当身份最尊贵的那个。 但琛儿和她不同,她贱命一条,想要什么只能自己搏,礼义廉耻对她都不重要,但琛儿是皇子,生来就坐拥富贵,不必像她这样汲汲营营,至于皇位,她被封贵妃便已经让朝中诸多大臣不满了,那些人又怎么会愿意让她的儿子做皇帝。 如果在原本的未来里,琛儿真的做了皇帝,她相信那恐怕也是机缘巧合,而非蓄谋已久,只是她儿子这个皇帝做的格外成功,好像已经超过了皇上,可以比肩太.祖了。 柔贵妃既骄傲又担心,如果说,之前有心争皇位的皇子们都盯着太子,那今夜过后,这些人也会盯着琛儿,更重要的是,皇上怎么想,皇上从前最倚重最疼爱的可都是太子殿下。 贤贵妃拧着手中的帕子,愤愤不平,太子被废后,居然不是她的儿子继承皇位,而是那小贱人的儿子,那样的出身品性能生出来什么样的皇子,这大魏皇室怕是都要变成笑话了。 淑妃向来温柔和善的脸上这会儿也露出了不忿,柔贵妃性子狡诈,养出的儿子也诡计多端,若非今日的天幕,她还真没有把病怏怏的六皇子放在眼里。 幸好,天幕给提了醒,看来就算是老天爷都不想一个贱婢之子窃居皇位。 …… 徐琛感受着周围人的打量,脸色僵硬,面无表情。 方才的天幕并无灵气加持,但也并不代表非修士所为,总不能是此方天道将后世的影像投射至此吧。 天幕之上的人也未必是后世之人,比起后世之人在天幕上诉说真实的历史,他倒更觉得这是现世某些人的手笔,或许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有与他完全不同的修真手段,所以才会让他察觉不到灵气所在,像天幕这样光怪陆离的东西,非凡人可为,必是修士。 天幕之人所说也绝不是什么预言。 首先,他无心皇位,其次,他也没有永丰皇帝那样的能力,不会治理国家,更不要说缔造大魏盛世了。 总之,他没想做也做不了永丰皇帝。 “儿臣以为,天幕之人绝非来自后世,所说的也绝不是真实的历史,儿臣有几斤几两您是知道的,哪有那永丰皇帝的能力。”徐琛道。 假的,都是假的。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出声。 庆德帝也不相信自己会看走了眼,更不愿意相信自己会有那么多儿子卷入夺嫡之争,不愿相信他会亲手废了太子。 但谁能把画挂到天上去呢,还是那样大那样亮,里面有活生生的人,有清晰可闻的声音。 他不信鬼神之说,可这样莫测的手段,岂是凡人能有的。 “朕……乏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庆德帝没说自己信,也没说自己不信,摆手让众人退下。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这天幕不止皇宫一处有。 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纷纷退下,贤贵妃带着三皇子和三皇妃,淑妃领着长公主、三公主、四皇子、七皇子和四皇子妃……大家各找各妈,六皇子徐琛也不例外,跟在母妃身后,朝永寿宫走去。 另一边,已经出宫的太子在寒冬腊月里大汗淋漓。 天幕不止宫中有,护城河之外的围房里有,值守的侍卫们都看到了,整个北城的人都看到了天幕,勋贵看到了,清流文臣也看到了。 不只是北城,往东,有天幕,往西亦有天幕,连南城的贫苦百姓都见了天幕。 “城外怎么样,那些农人可曾看到天幕?” “回太子,城外农人都看到了天幕。” “都?” “臣等调查了京城周边二十里内所有的村庄,这些村庄里的人全都看到了天幕,再远的,还未赶回。” 一身冷汗的太子,在马背上冷笑不止。 若只是皇宫之内的人见过天幕,尚还可以封口,但整个京城包括京城二十里之内的人全都见过天幕,父皇还如何封口。 或许不止京城,怕是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六弟将来会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好皇帝,一个缔造盛世的皇帝。 天下人都会心向六弟,都会盼着六弟给天下带来盛世,他这个太子竟成了天下盛世的拦路石。 除夕夜原本就需要守岁,天幕一出,连打哈欠的人都没了。 康安伯府。 一家四口每人一碗姜茶,盘腿坐在烧得暖呼呼的炕上,神色各不相同。 一家之主的周世仁,面色凝重,眉头紧蹙。 周夫人钱氏忧愁中夹杂着欢喜,愁的是女婿如今的处境,欢喜则是因为后世之人说了,永丰帝是一夫一妻的践行者,一生都没有妾室,而且还有子嗣,甚至活到了百岁,可见身体很好,不会让她女儿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周小弟的欢喜都要从脸上飞出来了,未来姐夫是皇帝,那他姐不就是未来皇后,老爹是国丈,他是未来皇帝的小舅子,将来在京城,不,在整个大魏他都能横着走。 周霜霜是一家四口中最为淡定的一个,毕竟她是经历过穿越的人。 从现代大学生村官穿成一个陌生王朝的官二代。 从呱呱坠地到二八年华,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六载,但对现代世界的一切却仍旧记忆犹深。 今晚在天上看到留着平头穿着短T的年轻人时,她激动又怀念,对方借着电视剧介绍永丰帝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科普历史人物的up主了。 别人看的是新奇,是对天幕的敬畏,但于她,却是一种缅怀……如果永丰帝不是她未来夫婿的话。 周霜霜是去年被赐婚的,但直到现在,她还没见过未来丈夫一眼,只知道这位从小身体就不好,不好到连学业都没有办法正常进行,甚至到了影响寿数和子嗣的程度,而且六皇子还有一位风评不怎么样的生母。 所以赐婚的旨意一下来,全家都愁眉苦脸,但周霜霜本人并不在意。 如果一定要在这古代嫁一个人,没有比六皇子更顶配的存在了。 六皇子身份尊贵,她嫁过去衣食无忧,可享一生的富贵荣华。 六皇子身体不好,可能影响子嗣,没关系,在这缺医少药的古代,她也不太想生孩子。 倘若……六皇子早早亡故,她像爹娘担心的一样做了寡妇,一个有钱有闲有地位的皇子妃,直接从皇子府的二把手变成一把手,这……几乎等同于后世的打工人翻身变老板吧。 至于六皇子的生母柔贵妃,皇家要脸面,出恶婆婆的可能性还是小的,再说她又不是泥捏的,会任由人欺负。 柔贵妃最让人诟病的是出身和做派,宫中舞姬出身,做了妃嫔后,尤其是在当了贵妃之后,仍旧跳舞邀宠,去年中秋节甚至不惜在宫宴上当着后宫诸多之人献舞。 京城官宦圈子里,许多官夫人不耻柔贵妃的作派,私底下不少说小话的。 但在周霜霜看来,从舞姬到贵妃,这简直就是大女主的逆袭嘛,再说人家一舞蹈家,拥有连帝王都称赞的舞技,身居高位后还跳舞说明人家热爱舞蹈,就算不是热爱舞蹈,真像官太太们所说的那样媚上,也没有值得诟病的地方,后宫妃嫔谋求帝王的宠爱有什么问题,这不是应该的吗。 周世仁和钱氏担心的那些事儿,在周霜霜这里全然不是问题,她已经做好了丈夫体弱多病的准备,也想过将来细心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左右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又用不着她亲自洗手做羹,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但今夜过后,六皇子便如同炭火中烤熟的栗子一样,香气四溢,可若是靠近就会被烫伤。 “今晚的天幕不知有多少人看见,接下来咱们家一定要谨言慎行,你们娘几个尽量不要出门,府上也不再待客。”周世仁道。 这可是过年,钱氏赶忙道:“不拜年了?” “不拜了,对外就说我旧伤复发,拜不了年了,也待不了客了,眼下咱们还是避一避风头。” 周世仁没有做国丈的梦,更别说眼下这种情形了,天幕上的人快把永丰皇帝夸出花了,如果永丰皇帝是太子,那就罢了,但永丰皇帝是六皇子,六皇子未来当皇帝,太子怎么办。 他追随了陛下半辈子,当过陛下的侍卫,做过陛下的兵,替陛下挡过刀,他知道陛下有多看重太子,太子是陛下一手带大的,又是已故孝宣皇后留下的独子,才德品性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周世仁担心陛下会为了太子而压制六皇子,也担心他们家会因此被牵连。 “对对对,天幕一出,往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六皇子,可六皇子在宫里,和外家又不亲近,肯定少不了要盯着咱们。”钱氏抓紧手里的青瓷碗,“咱们霜霜和六皇子是陛下亲自赐的婚,就算六皇子未来是皇帝,这桩婚事也毁不的。” 总不能六皇子未来是皇帝了,就毁了这段御赐的婚姻吧。 周家底子是薄,出一位皇子妃都勉强,可陛下下了旨的,天下人皆知,消息都印在邸报上了,万不能反悔。 周世仁忙安慰妻女:“放心吧,御赐的婚姻没人能破坏,霜霜将来肯定是六皇子妃。” 他不想家里被六皇子连累,不想女儿跟着六皇子吃苦,但更不愿意让这桩婚姻毁了。 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若要不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女方暴毙。 他的女儿在后世之人口中可是活到了九十七,周世仁算过了,六皇子比他女儿大三岁,六皇子在后世之人口中活到了一百岁,和他女儿同一天去的,那他女儿肯定是活到了九十七。 比起免于被六皇子连累,他更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命百岁。 十岁的周小弟还在不知愁的年纪,满脸欢喜:“我姐不光是未来皇子妃,还是未来皇后呢。” 周世仁瞪着眼睛,钱氏皱起眉头,周霜霜也不赞同的看向弟弟。 屁股隐隐作痛的周小弟忙道:“我在外面肯定不这么说,我以后都不说了,成了吧。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知道轻重的,这不是就咱们一家人在嘛。” 周世仁认为自己有必要跟臭小子说明白:“今晚这么多人都看见天幕了,光咱们知道的,就有这附近三条街,天幕上说的事情是瞒不了的,陛下会知道,太子也会知道,如果你是太子你会怎么做。” 周小弟:“我……那未来姐夫岂不是要有生命危险!咱们得去提醒他。” “你先别急,万事有陛下在,轮不到我们着急。”周世仁缓缓叹了口气,“后世之人说的那些话肯定会被传出去,如果那是将来要发生的事情,是后世之人眼中的历史,但在许多人尤其是皇室知晓之后,未来就会发生改变。六皇子将来未必能当皇帝,而且还会被太子忌惮,可以说六皇子的处境并不好,还不如原来。” 周霜霜点头,蝴蝶效应嘛,一只蝴蝶偶尔扇动两下翅膀,都可能带来一场龙卷风,更不要说提前获知夺嫡之争的胜利者和参与者了,所有的暗牌都变成了明牌。 “可姐夫未来会是个很好的皇帝,会给天下带来盛世,陛下不是应该把皇位直接……”周小弟在父亲的目光中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如果是太子,就提前下杀手。 他如果是皇帝,有一个现成的未来盛世之君,还是亲儿子,当然是选这人当储君了。 小兔崽子不收拾是不行了,周世仁在心里琢磨着给儿子个教训,这口无遮拦的劲儿,往后每天早上绕着府里跑二十圈,先泄泄精力,再写三十张大字,不抄别的,就抄佛经,等抄完就跟着他练习刀法,非把这小子练得没体力说话。 周霜霜以前对这桩婚事还挺满意,但现在……她既不想面对复杂的夺嫡之争,又觉得别扭。 在up主口中,永丰皇帝不光是个极好的皇帝,还践行一夫一妻制,夫妻俩恩爱到连死都死在了同一天。 但她不知道Up主口中的历史是否有她的存在,她毕竟是穿来的,是这个世界的另类,在原来的历史上,做六皇子妻子的人未必是她。 别扭,太别扭了。 3. 第 3 章 永寿宫里。 柔贵妃笑吟吟的看着儿子,百岁而终,这可是长寿中的长寿,她从前只听说过百岁老人,都还未曾见过呢。 “这下母妃就放心了,我儿能活到一百岁,你二十岁成婚,假使二十二三岁有孩子,孩子也在二十二三岁的时候生孩子,能看到五世同堂呢,这可是大福气。” 比做皇帝的福气还要大。 “这福气母妃也有。”徐琛笃定道,灵果可以改善人的体质,母妃虽然大病过一场,但只要一直服用灵果,起码也能活到七十岁。 以凡人的寿命,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已算高寿。 柔贵妃可不敢奢望高寿,她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她生下琛儿时血崩,虽被救了回来,但却伤了根本,一度缠绵病榻,差点就去了。 当时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她的贵妃之位也是这么来的,将死之时得陛下怜惜,把她由妃提为贵妃,生前享贵妃待遇,而不是死后追封。 但她没死,不光挺了过来,连血崩之症都养好了,又多活了这十多年,如今都还好好的。 “都是托陛下的福,我们母子才有福气。”柔贵妃道,“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父皇,多听你父皇的话。” 想到刚刚的天幕,徐琛满心无奈,他对皇位真的没有任何觊觎之心。 做皇帝能有大把的时间研究怎么修炼吗,做皇帝能在冬日睡到日上三竿吗,做皇帝能找片山林长久居住吗。 “天幕说的话不可信,儿子可从没想过要当皇帝。” 柔贵妃相信儿子的话,但:“这话母妃信,旁人可不会相信。” 别人信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 回永寿宫的路上,徐琛也考虑过如何证明自己没有野心。 奏请就藩,出家做道士或和尚……但有天幕之人的一句‘不争即为争’在,这些就更像是他用来掩饰野心的手段了。 做什么都是错,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儿子一切都听父皇的。”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父皇对他下杀手,但他有把握带着母妃从这皇宫中全身而退。 大兴宫内。 庆德帝正在等太子回来复命,但天幕的消息正在从各地陆续传回。 是的,各地。 京城周边几个州县的密折都已经送到,这些密折都只提了一件事——天幕。 而据暗卫的消息,整个京师,有人的地方便有天幕所在。 即便暂时还没有更远地方的密折送到,但和天下皆知已经没有区别了。 天下皆知,他的六皇子将来会是一个把大魏带向盛世的皇帝。 庆德帝对天幕并不敢全然相信,哪怕这是神迹。 天微微亮时,庆德帝终于等来太子,见了人便皱起眉头。 “怎么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庆德帝很是心疼,吩咐道,“传太医过来,再端碗姜汤给太子。” 太子脸上带着被冻出来的红,嘴唇干裂,眼神迷茫,跪在地上没有昔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萧索和可怜。 庆德帝亲自把太子扶起来,搀到一旁的长榻上。 “据儿臣调查,整个京城,包括京城二十里内的村庄,都有天幕。六弟现在是人心所向,儿臣愿为六弟让位,父皇废了儿臣,让六弟来做这个太子吧,儿臣不才,做不了太子了,只盼着能亲眼看到咱们大魏的盛世出现。” 太子自嘲似的笑了笑,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姜汤,一口闷下去,又辣又烫的滋味一路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胡闹!”庆德帝呵斥道,“你是朕封的太子,怎可轻言让位,那天幕之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尚无定论,你便做此意气之举,朕过去是这么教你的吗。” 太子委屈,眼泪哗哗往下流。 从古至今,那么多太子,被废的,顺利继位的,没熬过爹死在太子位上的,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经受过他现在这样的难堪。 预言被废,预言他的一个兄弟将来会创造盛世,而这预言很快就要天下皆知了。 他也不相信这预言,但天幕这样的神迹,就算他不信,就算父皇也不信,天下人会信,亲眼见过天幕的人有几个不会相信这样的神迹。 庆德帝半揽着儿子,安抚道:“你是朕的嫡长子,只要你不出差错,便没人能废了你。” “儿臣没有脸面待在太子的位子上,六弟既然有把大魏变成盛世的能力,儿臣不想做天下的罪人。” “他有你没有吗,无论是才德武功品性,还是处理政务的能力,你都是你们兄弟当中最出色的,朕不会因为一个预言废掉让朕骄傲的太子。” 太子松了口气,但仍旧提着心。 “儿臣有信心将来做一个好皇帝,像父皇一样为百姓谋福祉。” “有信心就好。” 天幕之事必须要尽快平息,拖得越久越容易生乱。 “老二、老三、老四早就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小五、小六和小七如今也年满二十了,朕打算正月就让他们去封地就藩。” 太子忍着头疼,尽力做出一副关心幼弟的长兄模样:“可五弟、六弟和七弟都还未大婚。” “正月里就把婚事办了。” 庆德帝给几个儿子安排的封地都在民风淳朴的河南道,河南道的兖州是出过圣人的地方,河南道受儒家影响最深,也最是讲究忠君爱国。 父皇当年把几个庶子封在了边关,让皇室宗亲镇守边关,那会儿他就不怎么赞同,兵权不能落于宗室王爷之手,容易起乱子。 登基后,他便把几个庶弟的封地从边关改到了河南道。 到了儿子们这里,他也不会把北方边境交出去,也封在河南道。 但小六如今是神迹里的永丰皇帝,封到河南,怕还是会有不少人起心思。 庆德帝对神迹的预言不敢全盘相信,但也没有全然不信。 小六倘若真的有这个能力,总不能一辈子被关起来,太子是他的儿子,小六也是。 “朕打算把小六的封地放到岭南。” 岭南,五岭之南,不毛之地,是大魏用来流放罪犯的地方,也是官员贬谪之地。 太子虽不曾到过岭南,可也知道那里十分酷热,毒虫瘴气皆是能要人命的东西,而且岭南有不少夷狄,不通礼仪且异常蛮横。 在岭南,连做官都是危险的,一些臣子被贬谪到岭南之后直接死在了任上。 岭南太大了,又处处充满了危险,且地广人稀,朝廷在岭南并没有放多少兵员,许多地方甚至都是让夷狄自己管理。 不管小六被封在岭南的哪个州,都像是流放。 身为长兄,他应该给小六求情,作为太子,他就更该为六皇子求情了。 “六弟身子骨弱,而岭南条件艰苦,离京城有几千里之远,父皇还是让六弟留在京城吧,六弟有才有德,留下来也能帮朝廷做些事。” 庆德帝摆了摆手:“此事就这么定了,圣旨今日就会发下去。” 除非他想废太子,或是把小六圈起来,不然小六就不能待在京城,不能去富庶之地,不能去边关,不能留在中原的任何一个地方,岭南是唯一的选择。 小六若有大才,能帮朝廷梳理岭南,让岭南多些良田,多些良善之民,便是大功。 天大亮时,七封圣旨被送出,其中六封是皇子封王就藩的旨意,一封是三位皇子提前大婚的圣旨。 钦天监送上来的日子有三个,正月初八,正月十六,和正月二十八。 初八太早,二十八又太晚,庆德帝干脆把三个儿子的婚事都放在正月十六一起办。 *** 徐琛接了圣旨,前脚刚回皇子所,后脚几个哥哥和七弟就都到了。 “我们几个这回可都是被你连累了。”七皇子气呼呼的道,能留在京城谁愿意去封地,巴掌大的一个小州城,从前连名字他都没听说过。 而且正月就要启程出发,王府都还没建,父皇就这么把他们打发出门了。 不光七皇子不高兴,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高兴的,远离京城,远离父皇,远离权力的中心,远离熟悉的人和环境,去河南道的一个小小州城里做王爷,跟土皇帝一样,不,封地的税收虽然归王爷所有,但封地的官员却是由朝廷任免,连土皇帝都算不上。 大魏有三百六十个州,他们只能享有其中一个州的税收,太子将来却可以坐拥整个天下。 都是父皇的儿子,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六弟,你的封地在何处,也在河南道吗?和我们一处?”二皇子问道。 他们五个的封地相隔不远,和几位皇叔的封地离得也近,反正大家的封地都在河南道。 河南道有二十九个州,看父皇如今的安排,恐怕将来都会作为王爷的封地来用。 “我被封在了岭南。” 二皇子轻轻吞了吞口水,父皇可真够狠的,这是直接把六弟流放了?以六弟的身子骨,能在岭南活下去吗。 “岭南的哪个州?”三皇子追问道。 “琼州。” 众所周知,琼州是个岛,如果说岭南条件恶劣,那琼州大概是岭南道三十五个州里条件最差的一个。 在流放之刑中,最严重的就是流放三千里到琼州。 连七皇子都忍不住有些同情六哥了,虽然他们被连累,但他们只是就藩,六哥却是被流放到了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或许要不了多久,他都能收到六哥的死讯了。 “你……四哥雇个郎中给六哥吧,再买车药材备上,好歹咱们也是亲兄弟。”七皇子一脸不忍的说道。 六哥和他一样都住在皇子所,平日里不能出宫,柔贵妃父母早逝,亲族不成器也不亲近,六哥想雇个郎中带上怕是都找不到人使唤。 三皇子眉头轻蹙,哪个郎中会愿意跟着去琼州,尤其是医术好的郎中。 “郎中你们就别准备了,我待会儿去求父皇,求个太医给咱们。” 打发他们去封地,远离京城,给太子消除祸患,还不能给他们安排个太医吗。 四皇子也知道就藩后谋求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了,他们日后连回趟京城的机会都很少,除非太子被废。 “我们去封地安家,总要有些安家的银两,这事儿我去求父皇。” 二皇子想了想:“这么远的路,侍卫得多加一倍,不,两倍。” 五皇子挠了挠头,太医有了,安家银子有了,护卫也加了一倍,还差:“咱们去封地得带几个御厨,不然吃不惯当地的饭菜怎么办。” 什么都能向宫里要,那还买什么药材,外面的药能有宫里的好吗。 “我去求父皇,咱们每人都带十车药材走。”七皇子道。 偌大的江山都留给太子了,他们也就薅点皮毛。 几人看向这回委屈最大的六皇子:你呢。 “能把母妃一起带走吗?” 七皇子的嘴巴最快:“那可是琼州,你把柔母妃带过去,不是孝顺,那会害了她的。” 虽然他对两三岁时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可也听说过,柔贵妃当年差点没熬过去,若非如此,也不会占了母妃的贵妃位。 论家世,论宠爱,他母妃才是这后宫第一人,当年最有机会封贵妃的是他母妃,只是被柔贵妃抢先占了位置,本来要死的人却没死成。 在宫里都差点没活成的柔贵妃,真要是跟着六哥去就藩,可能都撑不到琼州。 三皇子也劝道:“没有宫妃随儿子去封地就藩的规矩。” 跟着儿子去封地的只能是太妃。 父皇健在,柔贵妃就不可能跟着六弟去琼州,但这也不是件坏事情。 “六弟,柔母妃还是待在宫里更合适。”五皇子也开口跟着劝。 琼州,刁山恶水,没人愿意去,父皇的心也是真狠,太子是儿子,他们就不是了吗。 本着谁也不能落下的原则,七皇子道:“你快想点靠谱的,咱们一旦离京,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总要做足准备。” “那就粮食、粮种和农具吧。”徐琛道。 他是要过去种地的。 后世之人口中从未参与过夺嫡的二皇子,被兄弟们推举出来第一个去大兴宫求父皇,然后按照排行依次顺下来。 今天二皇子去,明天三皇子去,轮到徐琛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五了。 4. 第 4 章 五天的时间里,庆德帝收到了许多封来自于地方上的密折。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太多人亲眼目睹了神迹。 民间已经有废太子立六皇子的声音出现。 “你们兄弟一天来一个,商量好了是吧。”庆德帝笑着,“说吧,想要什么。” 只要无碍于江山社稷,他都会满足。 徐琛能感受到父皇此时的态度,父皇好像更希望他提一个比较难的要求。 徐琛从善如流:“我想把母妃一起带去封地。” “这不成,琼州……你母妃去不了,没这个规矩。”庆德帝一口拒绝,那地方不是一个柔弱女子能待下去的。 徐琛有些失望:“父皇给我们兄弟几个准备些粮食、良种和农具吧。” 农具上都带有铁器,但并不多,庆德帝允了。 “还有什么需要的,不提旁人,有什么是你自己需要的?”庆德帝想向这个被他放到琼州岛的儿子弥补一二。 徐琛却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了。 见状,庆德帝只能亲自安排:“朕再给你增加四千护卫军,太医四人,原本用来安家的十万两白银,朕给你换成五万两黄金。” 白银和黄金的兑换比例大概是十比一,五万两黄金换成白银就是五十万两,等同于把安家的银两提高了五倍。 徐琛表情淡然,谢恩的声音也十分平静。 庆德帝不觉有些伤感,据初一那天去传旨的太监回禀,小六接旨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悲不喜。 五十万两白银,说起来是不少,但琼州的税收如何能跟河南道的那些州比,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这个儿子养的娇,因为体弱,他对小六的功课没有要求,任由这孩子在上书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给这孩子安排过任何的差事,以至于现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如果不是除夕夜的神迹太过震撼,那后世之人的预言以其他任何一种方式出现,他都绝不会相信。 “离开前多去永寿宫陪陪你母妃,你的未来王妃周氏擅经营、懂医理,待她进门后,可把家财交由周氏打理,让她来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免得这五万两黄金被底下人诓骗了去。 庆德帝不放心儿子,康安伯夫妇俩更不放心自己的女儿。 “老爷你想想法子,大魏流放三千里的刑犯,才会被放逐到琼州自生自灭,上面又是毒虫又是瘴气,豺狼虎豹亦是不少,咱们女儿去那里怎么受得了。” 自从收到圣旨,钱氏这几天晚上愁的睡不着觉,眼下青黑,眼皮子也被哭肿了。 “让霜霜出家做尼姑都比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不然这官你干脆别做了,咱们拿官换女儿,一家四口回老家种地去。” 周世仁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这几日夫人睡不安稳,他又何尝能安寝。 圣上赐婚,霜霜若是不嫁,那是抗旨不遵,是满门抄斩的罪行。 但是跟随……琼王去琼州岛,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琼州岛距离京城有三千里之远,还要跨越海峡,传封信都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送达。 如夫人所说,那地方有毒虫有瘴气,有不足以判死刑但一样罪大恶极的犯人,还有相当多的夷人,可谓是危险重重。 女儿和琼王还不一样,琼王有护卫军,他不光担心女儿适应不了琼州的环境,也担心万一女儿惹恼了琼王,被害了都能轻易伪装成意外死亡。 他只有这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若是跟去琼州,儿子前途堪忧,若是留在京城,他又实在担心女儿。 纠结了好几日的周世仁终于下定决心:“我去宫里求陛下,由我来担任琼王护卫军统领,咱们一家都跟着一起去琼州,左右冬儿还小,等他十六七岁时咱们再回京也不迟。” 钱氏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总不能让女儿一个人去琼州,咱们都去,我这就让管家收拾东西,你快进宫去求陛下吧。” 全家去琼州,要带的东西可不少呢,药材是最重要的,布匹针线也要备上些,还有她腌的酱菜,也不知道琼州吃盐方不方便,她要不要买些盐带走…… 周世仁是从三品的左金吾卫将军,手底下管着一万两千人。 □□在时,大魏王爷的护卫军是一万人,护卫军统领也是从三品。 但陛下登基后,不仅把几位王爷的封地从边关换到河南道,护卫军也从一万削成了两千,护卫军统领也由从三品变成了从四品。 不是真疼女儿的父亲,不会愿意从左金吾卫将军调为护卫军统领的,一个是京城的从三品实权将军,另一个却要去偏远的琼州岛做从四品将领。 要知道军中将领位置有限,尤其是驻京的武官,调出去容易,调回来就难了。 庆德帝感慨周世仁的爱女之心:“朕准了,不过你这个护卫军统领还是从三品,琼州毕竟位置和环境都特殊,朕给琼王准备的禁卫军足有八千人马,所以你的品阶还是和原来一样。” 他之前把亲王的护卫军从一万削成两千,老二来求,他给几个去封地的儿子把护卫军的人数翻了一倍,之后又额外给了小□□千马。 琼王的护卫军是亲王护卫军人数最多的一支。 周世仁肯去做这个统领,倒让他放心了不少,毕竟是小六的岳丈,定是要比寻常将领更可靠。 “一路上护好琼王,朕不会让你一直待在琼州的。” *** 三位皇子同时大婚,其中便有柔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和淑妃所出的七皇子,这两位宫中宿敌的儿子在同一天大婚。 如果换做是从前,怕是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 但现在,两个人都分不出心思在大婚上。 淑妃的两个儿子都要去封地就藩,大的疼,小的她也疼。 多年的积蓄一分为二,一半给四皇子,一半给七皇子。 到手就是十万两银子,和父皇给的安家银子一个数,七皇子笑盈盈收下。 淑妃皱了皱眉头:“这银子是给你置地置产的,可不能随意挥霍。” “儿臣知道,买田地、买庄子、买铺子、买宅院嘛,四哥都跟儿臣说过了,父皇给的十万两,再加上母妃给的这十万两,儿臣怕是都能把整个泗州买下来了。”七皇子撇了撇嘴。 真是不公平,生在前头的大哥是太子,二哥、三哥、四哥在京城都有王府,他们几个小的什么都没有就要被打发去封地。 同样都被分封在河南道,二哥所在的宋州,是十大望州之一,人口近二十万,而他分到的泗州只是一个一万人口的小州。 比不过太子他认,谁让人家生母是皇后,比不过三哥、四哥他也认,三哥是贤贵妃所出,四哥是他亲哥,可二哥、五哥凭什么比他强,二哥的母妃不过嫔位,五哥更是贵人所出,却因为排行,所得的封地都比他好。 好在他也不是最差的,还有六哥垫底。 他前几日托舅舅去户口查过,虽然泗州只有一万余人,小的不能再小了,下辖只有三个县,但琼州只有两个县,两个县加起来才五千人,每年的税收惨烈到连泗州的零头都没有。 当然岛上不可能只有这么少的人,但由于琼州位置偏远,前朝有数百年的时间将其弃之不管,如今的岛上大部分地方都被夷狄所占,汉人是极少的,陆地上哪怕是岭南的汉人也甚少有愿意迁过去的,能过去的只有流放的犯人。 派往琼州的官员也都是在官场上混不下但又不甘心褪去官服的,那是官员贬谪之地,但被贬谪的官员也能罢官,按照舅舅的说法,被贬谪到琼州的官员,十个有九个都会罢官回乡,宁可不做官,也不做琼州的官。 他都要为六哥鞠一把辛酸泪,和琼州比起来,泗州都算福地。 琼州让无数人望而却步,也包括周霜霜这个穿越者。 琼州岛的地理位置和她上一世的海南岛类似,海南岛是旅游胜地,拥有丰富的海鲜和水果,现代人谁不想过一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呢。 但眼下的琼州却是一个没怎么被开发过的岛屿,上面大片的森林,能把人弄死的毒虫,再加上由于前朝弃之不管,琼州岛封闭了几百年,各方面比岭南道的其他地方都要落后,不止环境落后,人们的开化程度也是一样的。 别看周霜霜多活了一世,但她惜命的很,而且现在不只是她,她们全家都要和琼王一起去琼州。 琼王,穷王,这个封号就不怎么吉利。 让人闻风丧胆的瘴气,周霜霜倒不怎么担心,她知道瘴气是动植物尸体在森林里腐败后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其实并不致命,致命的是蚊虫,携带病菌的蚊虫,也就是大魏人所说的毒虫。 琼州草木旺盛,天气炎热又潮湿,自然少不了蚊虫,而一旦被携带病菌的蚊虫叮咬过后,很容易得病,比如疟疾,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每年都有几十万人死于蚊虫叮咬,更不要说缺医少药的古代了。 要去琼州,最重要的准备就是预防蚊虫。 艾叶不嫌多,能收多少算多少。 这个季节没有新鲜的艾叶,只有晒干的艾叶,这东西药铺里也有,可以作为药材来使用,只是买遍了京城的药铺都不够。 周霜霜只能让人去京城周边的村庄里叫买,用药材的价格从农户手中收购干艾叶。 除了艾叶,还有薄荷、白芷、丁香…… 钱氏带着女儿和府里的丫鬟婆子加班加点的做针线活,用最细密的实地纱做成帷帽。 “帷帽戴在头上,像帘子一样把人围起来,蚊虫便很难进来了,而且纱布凉爽,戴着也不会特别闷热,真是好东西,你爹昨晚上回来还夸了,还让咱们尽可能多做些,除了咱们自家人和殿下那边用的,护卫军那里也需要。”钱氏道。 周家一只有一家四口,只是去琼州,所带的丫鬟、婆子、小厮加起来都不到二十,琼王殿下那里人肯定多,毕竟是王爷,周霜霜估摸着宫女、嬷嬷、太监加起来怎么也要上百人,护卫军的人数就更多了,整整八千。 白色的实地纱便宜,一匹只需要一百五十文,每匹大概能做三十套帷帽,即便是做八千套,也不过是四十两银子。 她们一天最多也就只能做八九十个帷帽,供应自家人还行,供应护卫军,人手不够。 周霜霜劝母亲:“咱们慢慢做,不用着急,路上至少要走两三个月,琼王带的人手不会少,路上抽空也能做几千套帷帽出来。” 毕竟这又不是做衣裳,给帽子做个门帘而已,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从除夕夜到现在,唯一让钱氏高兴的事儿便是琼王殿下的身体了,能活到百岁,肯定不是传闻中的那样病弱。 只是琼王殿下经此挫折,又是个心思深的,别看她们一家子都跟过去了,可她们一家四口的脑子全加在一起也比不过琼王殿下,那毕竟是能夺嫡成功的人。 对这样的人就不能耍心眼儿,得实诚实诚再实诚。 “我打算让刘嬷嬷去雇些人,争取在出发去琼州前把这些帷帽全做出来。你也歇歇,马上就要大婚了。” 本来女儿和琼王婚期是定在今年八月份,但人算不如天算,婚期提前了七个月,还是三位皇子同时大婚。 说到成婚,周霜霜也有些茫然。 上一世,她一毕业就报考了大学生村官,去山村刚做了一年的村官就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之前她还没体会过催婚的滋味,年纪轻轻也没想过结婚的事儿。 可这辈子,如果去年皇上没有赐婚,她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没有赐婚便要相看人家。 如果不是除夕夜的那场直播,她其实对嫁给六皇子挺满意的,在目前的情况却是:要嫁的夫婿胸有大志且心思深沉,还被皇上和太子所忌惮,一群人流放琼州。 是的,流放。 这不是周霜霜一个人的看法,而是所有人的共知,去琼州除了流放还能是什么,享福吗,只听说过流放三千里,没听说过享福三千里。 她如果早知道爹爹去宫里求皇上做穷王护卫军的统领,肯定是要把人拦下的,而不是全家人都去那里赌命。 婚事赶得紧,周家一边忙着准备去琼州的行李,一边还要准备女儿出嫁。 正月十四,大婚前的两日,按照规矩,亲族给新娘子添妆。 五皇子妃柳氏,郧贵出身,祖父是追随□□皇帝打天下的忠勇侯,父亲是先忠勇侯的嫡次子,虽没有爵位继承,但柳氏依旧是忠勇侯府出身。 前来给柳氏添妆的,除了柳氏族人,还有京城叫得出名号来的郧贵。 金玉点翠、珊瑚东珠、良田铺子,郧贵们出手大方,凑足了一百二十抬嫁妆,跟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和四皇子妃出嫁时的嫁妆抬数一样,质量上也不输。 周家这边,周世仁这个康安伯是陛下封的,和老牌郧贵交情不深,周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户,周世仁老家在河东道,族人也大都在河东道,能过来给女儿添妆的,寥寥数人。 钱氏和周世仁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钱家在家乡比周家强点儿,但也只是小户人家。 添妆之日,周家格外冷清,如果是从前,还会有人顾及同僚之情给周家添添面子,但现在……琼王殿下都被流放了,几乎看不到东山再起的希望,这位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有皇上和太子盯着,谁愿意沾这个腥。 比起前面的嫂嫂们,周霜霜的嫁妆就寒酸多了,虽然凑足了一百零一抬,取万里挑一的名头,但里面多是些不名贵的布匹,连套好料子的家具都没有,本来周家预备下了的,只是让周霜霜扣在了娘家。 嫁妆里原本那些的大件、不能往琼州带的物件,周霜霜都给扣下了。 娘家好歹有个伯爵府存放这些东西,但若是作为嫁妆搬进了宫里,可就全打水漂了,皇宫是皇上的,包括皇子所在内,正月里就要去琼州岛就藩,她们一走,留下的东西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在周霜霜这里,里子比面子更重要。 周世仁和钱氏也是这个观点,左右都要去琼州了,嫁妆寒酸,也听不了几天的酸言酸语。 未来七皇子妃家,不比柳家热闹,但总好过周家。 5. 第 5 章 大兴宫。 庆德帝正在批阅奏折,一旁为他磨墨的,不是太监宫女,而是柔贵妃。 柔贵妃穿着藕荷色绣了鸳鸯藤的小袄,明明儿子都成丁了,看着却不显年纪,一张脸粉妆玉琢,无一丝皱纹,十指细长又白皙,磨墨都美如画卷。 放下朱笔,庆德帝接过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爱妃今日来是为了周氏?” 周家的底子确实薄,今日添妆的场面如此冷清,也怪不了周家,至于那些很是单薄的嫁妆,周世仁都要做他儿子的护卫军统领跟着去琼州了,把一家子都陪嫁进去了,天下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嫁妆吗。 柔贵妃放下墨条,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手,一边为皇上揉肩,一边开口道:“臣妾知道周家是老实靠谱的人家,当初赐婚的时候,您就跟臣妾夸了周家的家风,这小半年看起来周家确实像您说的那样好,可越是如此,臣妾越不能让儿媳妇被比下去。” 庆德帝就知道这是替儿媳妇讨东西来了,周家今日添妆冷清,嫁妆单薄,可若是有御赐之物添作嫁妆,也就无人说嘴了,起码明面上不会有了。 “新罗去年进宫了四柄玉如意,朕赏一柄过去?” 柔贵妃摇头:“怕是您前脚赐下去,淑妃后脚就来求您了。” “淮南道年底进宫了一批金丝软烟罗。” 柔贵妃还是摇头:“您留着赏给臣妾吧,臣妾可舍不得给儿媳。” “那你倒是说说赏周氏什么?”庆德帝把人揽在怀里,含笑道。 “那自然是赏金子了。”柔贵妃靠在皇上胸口,“臣妾就没见过比金子更实诚的物件。” 更何况还要带到琼州岛去,玉如意一摔就碎,御赐之物只能好生供着,又不能拿出去换钱换粮,那金丝软玉罗虽美,也不过是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罢了,在琼州穿金丝软玉罗给谁看,她那儿子根本不识软玉罗。 还是金子好,不怕摔,不怕碰,体积小还能花。 给儿媳的就是给儿子的,庆德帝还处在对小六的疼惜愧疚之中,所以直接大手笔赏下万两黄金给周氏添妆。 这是太子妃当年都没有的待遇,但还真没人羡慕,就像几个同样要就藩的皇子也不羡慕琼王有比他们多一倍的护卫军,毕竟那可是琼州啊。 周家送来的嫁妆,还有父皇给添的万两黄金,全都整整齐齐罗列在徐琛住处的院子里。 徐琛呢,则是忙着伐树移树。 在母妃的住处,永寿宫主殿,种有一株石榴树和一株杏树,他每年都会用兑过的灵水浇灌。 而在他的住处,种的果树就更多了,除了石榴树和杏树外,还种了桃树、枣树和梨树,前年还栽了葡萄,为此特意让人在后院搭了葡萄架。 正月严寒,并不适合移栽果木,但有灵水在,是不必担心这些果木移栽后活不下去的。 只是失去灵水浇灌后,这些果树也会慢慢变为凡物,结的果子灵气和口感也会一年比一年差,即便如此,徐琛也舍不得把这些果树留在皇子所,而是要全都移栽到母妃的住处。 永寿宫主殿布局都是规划好的,没有可以移栽果木的地方,徐琛只能先让人伐树,伐掉不知长了多少年的槐树、柏树、楸树,把桃树、枣树、梨树移过来,拆掉架子上的鸳鸯藤,把葡萄藤移过来,再浇以灵水。 柔贵妃在大兴宫陪皇上用过午膳回来,就见永寿宫的小院变了模样。 皇上亲自赐的鸳鸯藤没了,每年初夏都开满粉色花朵的楸树没了,槐树只剩下东侧殿附近的那一棵,柏树的命运同样如此,只有靠近西侧殿的那一棵免遭遇难。 柔贵妃不光心疼她的鸳鸯藤和楸树,更心疼那些移栽过来的果树。 儿子那里种的这些果树,她往年可没少吃,比贡品都好吃的果子,她都舍不得送人,怕陛下讨要,她连颗葡萄都没给过陛下。 可如今……正月里移栽过来的果树,能活吗? 柔贵妃心疼不已,可儿子一片孝心,又马上要去琼州了,她不忍心责怪,只能吩咐人去上林苑监叫几个擅长打理果木的人来,若是能养活这些果木,她有重赏。 柔贵妃命人将库房打开,当然她可不是挑赏赐,所谓重赏给金子就够了,她要挑的是过几日给儿媳的见面礼,礼物越贵重,就代表她这个做婆婆的对儿媳越喜爱。 庆德三年,封妃时,皇上赏的赤金累丝攒南珠头面。 庆德五年,她封贵妃时,皇上御赐的白玉观音。 庆德六年的羊脂白玉如意点翠簪。 庆德八年的红玛瑙手镯。 …… 去年赏的沉香如意。 她库房里的好东西都是皇上给的,拿给儿媳的见面礼既要体面,还要方便搬运,毕竟是要带到琼州去的,一路翻山越海,难免磕碰。 柔贵妃命人将沉香如意和一套二十三件式的金镶红宝石头面单独拿出来,尤觉得不够,又命人拿了四个赤金项圈和四支金步摇,最后看着半箱金裸子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才是最实诚的,可惜不能作为给儿媳的见面礼。 哪有婆婆直接给儿媳妇金子的,不能给儿媳,就只能给儿子了,左右也无差别。 正月十五,大婚前的最后一日,也是上元节,徐琛早早就去了永寿宫,一是多陪陪母妃,二是看看那些移栽过去的果木情况如何,这毕竟也是他头一次移栽果树。 柔贵妃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嘱咐儿子,她父母走的早,六岁就被卖进宫中,对宫外的记忆不多,也没做过正妻,她被陛下封为贵人的时候,孝宣皇后已经仙去,不曾瞻仰到孝宣皇后的贤德。 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她实在没什么经验可以告诉儿子,只是琼州不同于别的地方,那里没有大家淑女,怕是小家碧玉也难寻。 后世之人也说了,历史上的永丰皇帝只有一个皇后,终身没有妾室,夫妻很是恩爱。 “周氏连同她的父母幼弟一起都将跟着你去琼州,是可信赖之人,你要爱重于她,保护好她,把周氏的母亲当成我一样孝敬,把周氏的父亲周将军当做你的长辈先生,当成半个父亲,爱护周氏的幼弟,能陪你去琼州受苦的人家,是母妃的恩人,也是亲人。” 亦是儿子在琼州唯一的可靠之人。 “出京以后,不要吝啬银钱和赏赐,你父皇给的六个太医里头,王太医是最可靠的,是母妃的人,母妃也答应了他要护着他刚入太医院的两个儿子,这个人可以信任,凡有事要用到太医,其中务必要有王太医。” “至于护卫军那里,一切都听你岳丈的,你父皇已经答应不从京中抽调护卫军,而是在边关给你抽调八千驻军。” “太医和护卫军之事你都要告诉周氏,让她还有周将军一家心中有数。” 柔贵妃强忍泪意,索性把将来送儿子离开准备的话也全都说了。 “到了琼州,多给母妃写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都写在信上,就是母妃没有,你父皇也有。” “不要整天闷在屋子里,虽然要信任周将军,但你也不能对护卫军不管不顾,护卫军的俸禄都出自王府,你得让护卫军们明白俸禄是从你手里拿的,你才是他们的主子。” 柔贵妃实在忍不住,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 徐琛心里头闷闷的,小声道:“母妃想不想去琼州,等我到琼州安排好一切后,我再偷偷回来把您带走,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没有修为,可洞府中还有几张凡人的能用的符纸,足够他把母妃带到琼州了。 傻孩子,柔贵妃边哭边笑,皇宫岂是那么容易闯的,更别说还要带她这个大活人出去。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在跟着去琼州的那些人里一定有皇上安排的人,而且一定不止一个人。 藩王私自进京可是大罪,一旦被发现,等同于谋逆。 “母妃不去琼州,你父皇在这里,母妃哪也不去。” 别说不能去,能去她也不会去。 去琼州做什么,母子俩一起吃苦吗。 她在京中能享荣华富贵,在宫中还能吹吹枕边风,儿子在琼州缺银子了,缺人手了,缺粮食了,她都可以去求皇上。 徐琛知道母妃爱极了父皇,去年为了练习中秋节给父皇准备的那支舞,日夜苦练,连脚都崴伤了,若不是那些蕴含灵气的葡萄,那么重的扭伤至少要休养三个月。 当年母妃病重之际,还偷偷把父皇送的玉佩放在枕头底下,交代春莺姑姑,将来要带着这块玉佩入棺。 …… 徐琛不太能理解母妃对父皇的深爱,就像他上辈子也一直不能理解隔壁的灵狐族为什么痴迷于人间情爱一样,为书生洗手做羹却惨遭抛弃的,爱上道士终日以泪洗面的,最惨的是被人类修士利用,夺了内丹,连一身皮肉都要成为人类修士的修炼材料…… 痴迷于人间情爱的灵狐们,大多数的遭遇他听着都觉得惨。 像他们灵蛇族,虽然也有几个脑子犯病去人间追求情爱的,但不至于像灵狐族那样沉迷,往往到了互诉衷肠表明真身的时候,这段情爱也就消失了,要么是人类接受不了,要么就是人类直接被吓死。 6. 第 6 章 上元节是大魏最重要的节日,一整年里,只有这一天晚上,大魏是没有宵禁的。 宫中亦会举行家宴,只是和除夕夜的那场家宴比起来,上元节晚上的这场家宴明显潦草了不少。 家宴中的菜品,殿内的布置,宫中挂起的彩灯,都与去年上元节大体相仿,毫无新意可言。 后宫第一人,总揽宫权的贤贵妃如今实在提不起兴致,她忙着为儿子去青州就藩做准备,也没有精力放在上元节。 在目前的后宫中,贤贵妃是公认的第一人,但谁是后宫第二人便有争议了。 同在贵妃位上的柔贵妃,育有两子两女的淑妃,前者位分更高,后者子嗣更多,出身更高。 贤贵妃、柔贵妃、淑妃堪称为后宫三巨头 奈何后宫三巨头的儿子们,一个也没落下,都在此次出宫就藩之列。 贤贵妃把不高兴摆在脸上。 柔贵妃却是始终扬着笑脸,只是眼睛盯着桌上的膳食看,盯着舞姬的裙子看,盯着斜上方胖乎乎的鲤鱼灯看,就是不像往年那样偷偷瞄向皇上。 在儿子大婚前夜冷着一张脸,恐怕会传出不喜儿媳的谣言出来。 淑妃笑得温婉又内敛,只是席间频频望向两个儿子的方向。 三巨头不高兴,余下的宫妃也没几个能欢喜的起来。 有儿子的,若是儿子排行靠前,那离别就在眼前,若是排行靠后,离别之日也不会很远,毕竟依着祖宗规矩,皇子成丁便要去封地就藩了。 以前皇上不放人,都知道皇上舍不得儿子,她们只有欢喜的份儿。 可如今……皇上为了太子,便顾不得旁的皇子了,也顾不得她们这些人。 有儿子的苦,没儿子的,也苦。 以前还有个盼头,宫中女子谁不希望能生皇子,皇上虽然四十有七,可尚能拉得开十三力的弓,十三皇子也才只有两岁,没儿子的年轻宫妃人人都盼着怀孕生子呢。 可除夕晚上,天幕上的后世之人说了,皇上一生只有十四个儿子,其中还有一个没养活的。 也就是说她们这么多人,再加上之后选秀进来的新人,就只有一个人能生下皇子,小皇子还不一定养得活。 许多宫妃都是第一次意识到,看起来精壮的陛下,其实已经老了。 宫妃不高兴,皇子们亦不高兴。 从二弟到七弟都将在这个月离开京城,太子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下来了一半,另一半却还笼罩在废太子的阴影下。 成丁的弟弟们被打发走了,可能废太子的只有父皇,如果天幕之人说的都是真的,那在后世之人知道的那段历史里,他是被父皇废了的。 太子之位眼下是保住了,但这些日子他却始终如履薄冰,父皇若是能……早早的把位置交给他便好了。 这样的场合里,太子喝的不是酒水,而是加了蜂蜜的牛乳,除夕夜之后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将这碗石蜜馅的圆子给太子送过去。” 庆德帝在众人面前毫不吝啬地展现对太子的喜爱。 石蜜并非蜂蜜,而是天竺奉上来的珍贵贡品,一种晶莹剔透比蜜还甜的糖,由于供奉太少,还不到一斤,再加上天竺距离大魏实在遥远,并不是每年都向大魏朝贡,所以其他人份例里没有这个东西,连太子和贵妃都没有。 二皇子连吃了三个红糖馅儿的圆子,却越发想尝尝石蜜的味道,听七弟说,石蜜比蜂蜜甜百倍,比红糖更清甜。 可惜,等他去了宋州,别说尝一尝石蜜的味道了,他应该此生都见不到白如雪的石蜜了。 从除夕到现在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三皇子看着就比从前清瘦了许多,一个人坐在席上自饮自酌。 四皇子近来开始随母妃念佛,每日都要抄写几页的佛经,连在户部值守时,都抱着佛经不放,全然没了昔日勤勤恳恳的模样。 明日便要大婚的五皇子,杯中倒的是泡了人参的药酒,并非出自御膳房,而是太医院,里面非但泡了百年人参,还放了……虎鞭。 这可是大补的酒水,是用王太医的祖传秘法炮制出的,虽然贵,但效果值得,因为很快要离开京城,他前几天特意找到王太医,把王太医家的存货全都买了,整整十坛。 在徐琛这儿,桌上放什么酒水,什么馅儿的圆子,什么菜品都不重要,因为他根本不动筷子,也不端杯子。 七皇子得了母妃和四哥叮嘱,不敢闹腾,心里不爽的时候就想想六哥,惨还是六哥惨。 被后世之人预言骁勇善战有军功的八皇子,在知道前面六个哥哥都要去封地就藩,六哥更是直接被打发到琼州之后,便意识到他做不了骁勇善战的将军了。 庆德帝坐在上面看得分明。 贤贵妃还是老样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柔贵妃没有像从前一样偷偷看他。 淑妃……其实远比贤贵妃更适合掌宫权。 庆德帝知道太子这段时间身体不适,除夕夜外感风寒,前几日才好些,太子的脉案他日日都有看,除了风寒,还有心悸之症,或许只有等小六离京,等民间的声音压下去,才能解了太子之忧。 老二天真,老三颓废,老四信起了佛,老五沉迷女色,小六每日的饭量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儿大,小七鲁莽,小八情绪都写在脸上。 看着好像一个个都已经认命了,可除夕夜天幕之人说的那些话总是萦绕在他耳边,尤其是那句——不争即为争。 他不敢确定,儿子们是不是在跟他演戏。 依着往年,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庆德帝还要带着宫妃和儿女们一起去殿外赏灯,但今年却以三位皇子明日大婚为由,早早散了众人。 周家今夜也没有出去赏灯。 一家四口围炉而坐,但不是当父母的交代明日大婚的女儿,而是女儿在给父母安排任务。 周霜霜也很无奈,嫁进宫后就不能随意出宫,琼王那儿估摸着也指望不上,柔贵妃父母早逝,和伯父伯母闹翻,在京城也不是秘密,琼王属于自己出不了宫、在宫外也没有人手用的那种。 所以接下来的准备工作,周霜霜只能交给自己的父母了。 “艾叶还要继续收,一直收到咱们离京为止,别怕带不了,路上有八千护卫军呢。” “工匠也是如此,只要有手艺,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不只是会造船修船的工匠,会种花弄草的,会盖房子的,会打石头的,会打铁的咱们都要,会种地的老把式也挑几个,一定要记好账,等出了京以后,我得拿着账册找琼王报销。” 雇佣有自由身的工匠肯定是不成,天下有几个人会为了钱不要命,再说她也没打算拿银子砸人,要改善琼州的居住环境,发展琼州,她那点嫁妆,琼州那点税收,加上琼王的安家银子,也远远不够。 有着一年村干部经验的周霜霜深知,钱要花在刀刃上。 只是会手艺的工匠难寻,即便是在京城,人市上也很少会出现工匠。 周霜霜打算南下的时候一路买过去,人才永远是多多益善。 钱氏虽然听女儿说过工匠到了琼州岛的用处,可一听还要买人,便止不住的心疼。 前几日,女儿买了四个船工,其实那哪是什么船工,就是渔民,而且不是生活在海边,是在湖里撑船打鱼的渔民,日子过不下去了,带着妻儿跑到人市上自卖为奴,一买就得买一家子。 也不是没有单个的,开头还买了个铁匠,好家伙,老头都快五十了,原来干活的铁匠铺子不要了,出来自卖为奴,价格倒是不贵,可一个人顶得上五个人的饭量了。 还有买来的石匠,价格能抵三个小丫头。 银钱流水一般的花出去,钱氏晚上拨几下算盘便要捂几下胸口。 周世仁答应在京城买人,也同意这笔银子最终由琼王殿下来出。 但在京城买工匠可以由周家来办,但出了京城,就不能是周家了。 “你得将此事的利害告知殿下,出京之后,若还要采买工匠,都由殿下去安排。” 他已经是护卫军统领,若是带到琼州去的工匠全是经他和夫人的手采买而来,殿下该不放心了。 周霜霜没意见,琼王在后世的直播里可是个卓有功绩的明君,想来执行力应该十分突出。 上元节悄悄过去,正月十六悄悄来临。 周霜霜平静的用了早膳、午膳,大魏女子出嫁都是在黄昏,所以一直到午膳后,她才换上嫁衣,开了脸,上了妆,蒙上盖头,坐上花轿,一路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拽着红绸子走下轿子,夫妻三跪九叩,叩得周霜霜心乱如麻,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新房的。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红盖头被挑起,大婚之日,她终于知道自己夫婿长什么模样了。 单薄,苍白,以及一张……锥子脸。 比起锥子脸,她更愿意称这张脸为蛇精脸,尖细的下巴,大而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除了性别不对,这张脸简直就是动画片里蛇精脸的现实版,当然,现实版蛇精脸肯定没有动漫人物那么夸张,琼王的脸放在后世可以直接出道做爱豆了。 想着上辈子追过的动画片,周霜霜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亲切。 不过这张在后世可以直接出道的脸放到如今可不吃香,腮骨壮实方正,双颊饱满有肉的男子长相才是现在的主流审美,是有福气的象征,下巴尖细的蛇精脸在时下的人看来是没福气的长相。 ‘蛇精’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桃子,有她两个拳头加起来那么大,还是颗粉扑扑的桃子,还没接到手里,她就已经闻到了甜甜的桃香味儿。 “吃吧,垫垫肚子。” 新婚之夜在婚房里啃桃子,这合适吗? 周霜霜犹豫了三秒,三秒后果断将香喷喷的桃子接过来,宫里的桃子就是不一样,她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桃子,这得是贡品吧。 一口咬在桃尖上——脆甜的桃肉,周霜霜仿佛置身于秋日硕果累累的桃园,阳光洒在粉扑扑的桃子上,每一口都让她淌洋在甜甜的桃香里。 干饭人不说话,坐在婚床上,抱着桃子啃完,啃到只剩光溜溜的桃核,才赞叹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桃子。” 她现在万分理解童年偶像孙大圣,王母娘娘的蟠桃如果是这个滋味,也难怪大圣守不住,换她她也守不住。 话说起来,除了这枚桃子以外,她这些年在大魏吃到的水果和后世的比起来差远了,无论是口感,还是个头,都远不及后世的培育品种,但这枚桃子是个例外,这绝对是她两辈子吃过桃香味最浓郁、最清甜、最爽口的桃子了。 7. 第 7 章 拿着光溜溜的桃核,顶着满头金红相映的发饰,周霜霜这才感觉到略微的尴尬。 人家新婚夜是吃饺子,吃花生吃桂圆,她新婚夜是啃桃子,好在屋里没人,新郎官出去了,桂嬷嬷和雨竹也都在外间。 把桃核用帕子包上放起来,周霜霜这才喊人进来。 雨竹上手帮姑娘,不,是帮王妃拆头发。 桂嬷嬷则是小声道:“奴婢打听过了,殿下房里没人,咱们殿下平日里连宫女都不用,身边就跟着一个小太监,还不让人守夜,这一点跟姑娘倒是像,您也不喜欢夜里房间有旁人,可见是天赐的缘分。” 周霜霜也小小的松了口气,所谓守夜,是让丫鬟睡在外间的床上,甚至是在内间摆一张床甚至打地铺。 她爹被封为伯爵,也才三四年的时间而已,她们家不兴这个。 幸好琼王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不然夫妻俩睡内间,隔着半道幕墙睡着守夜的人,她能尴尬到抠出一座山来。 桂嬷嬷不光打听了消息,还让人准备好了澡盆,抬进来,她和雨竹都退下,王妃自己擦洗。 周霜霜有每天都要洗澡的习惯,这还是上辈子时养成的,这辈子恢复记忆后,便也一直坚持如此。 每天都洗澡,按理身上应该是不脏的,可今儿个却是不同,不知道是因为大婚太紧张了,还是宫中的澡豆子格外好用,她竟洗出了不少脏东西,甚至皮肤都好像比之前白了些。 穿着正红色的绸衣,周霜霜对着镜子照来看去,拿木梳一下下理着头发。 徐琛洗澡回来,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子,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里面是皇子所的账册和库房的钥匙,你拿着,日后就辛苦王妃了。” 新婚之夜就上交财政大权,周霜霜很满意:“臣妾出生在霜降那日,所以爹爹给臣妾取名霜霜,殿下你以后不如叫臣妾的名字。” 徐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好,霜霜。” 周霜霜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活了四十年了,还没开过荤的,更别说面前还是个水灵灵的嫩桃了。 所有人都被打发出去了,连外间也无人,新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除了那对龙凤烛,新房里所有的蜡烛也都被吹灭了。 朦朦胧胧的光下,近在咫尺呼吸都要缠绕到一起的人,周霜霜忽的想起上一世看过的言情小说……一夜七次郎的总裁,还有在暴风雨里被摧残第二天起不来的小白花女主。 *** 次日,周霜霜欣欣然睁开了眼睛,宽大的架子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旁边的被窝都已经是凉的了。 舒展身体,却没有半分的不适,昨晚那么长时间的激烈运动,可这会儿她不光没觉得累,甚至都不饿。 穿衣起床,对镜梳妆,镜子里面的人气色好的不得了,脸白白净净,没有油光,却亮白得像是要发光一样。 周霜霜美美的欣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她现在简直就是鬼神传说里采阳补阴的狐狸精。 狐狸精给自己编发不太行,只简单的扎了个低马尾,打算用过早膳后,再让雨竹帮她梳头。 结果刚出内间,就见外间靠墙的长榻上,琼王正盘腿坐着,一身红衣衬得脸越发白皙,就像冬日的雪。 对方才二十岁,不,严格来说,都还未满二十岁,一颗水灵灵的鲜桃。 也难怪瘦成这样体力还那么好,年轻嘛,不过她的体力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臣妾让人去传膳,殿下早膳想吃什么?”周霜霜慰问道。 徐琛停下冥想,吸收不到灵气的修炼只能算是冥想:“我准备了桃子。” 本来还有梨的,但小柱子说,梨通‘离’,大喜的日子不适合出现。 昨晚的桃啊,周霜霜抿了抿唇,桃子自然是要吃的,不过,哪有吃饭吃桃的,起码不能只吃桃。 “那臣妾再让人端些面食过来,就蒸饺好了,再来碗米粥和鸡蛋,蔬菜的话,来碟小白菜。” 周霜霜安排着,御膳房的手艺,应该很不错吧。 不多时,早膳就摆满了半张桌子,光蒸饺便有六盘,纯羊肉馅的、羊肉萝卜馅的、纯猪肉馅的、猪肉白菜馅的、还有虾仁馅和鸡蛋馅的。 小米粥也好几种,什么都没放的,放了红枣的,放了红糖的,还有放了桂圆的。 鸡蛋是油煎的,白菜一份凉拌一份清炒。 琼王殿下友情提供的两颗桃子,被周霜霜切成小块放在两个红瓷碗里,桃核则是被她收起来和昨晚啃剩的桃核放到一起,打算带到琼州去,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满满半桌的膳食,但除了米粥是温热的,其余全都已经凉透了,可能是御膳房离皇子所太远了。 可冬天吃这么凉的饭菜,周霜霜大概能明白琼王为什么这么瘦了,又为什么不吃蒸饺、不吃菜、不吃蛋、不喝米粥,只吃桃子了。 是的,琼王殿下的早上只有一颗桃子,再是美味,不也就是一颗桃嘛,哪能当饭吃。 周霜霜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把碗里的桃子吃得一干二净,虽然不饿,虽然粥的味道普普通通,但多年的饮食习惯还是让她把凉掉的鸡蛋放进粥里一起吃掉。 皇子们在皇子所的住处是按照排行分的,琼王行六,左边住着五哥,右边住着七弟,三对新人好巧不巧同时出门。 五皇子的脸色不太好,左手抓过六弟,右手拽过七弟:“咱们一起走。” 留下三位王妃面面相觑,只能无奈抬脚跟上。 五王妃柳氏努力压住心中的怒火,被赐婚后,家中便向宫里的人打听过王爷,知道这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但她没想到这位主儿如此荤素不忌。 她今日喝了整整十二盏请安茶,里面有王爷生母温贵人给的两个妾,也有王爷养母梅妃给的三个妾,余下的全是宫女出身,其中一个还是打小服侍王爷长大的大宫女,比王爷大了整整五岁。 她只是给这些人立规矩,而不是直接砸了茶盏,都已经是给足王爷面子了。 结果王爷呢,为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和她吵,这可才大婚第二日。 “你们两家的十二妾安排满了吗?”五王妃直接问道。 依着本朝律法,亲王可以有一妃十二妾,再多那就是没有名份的暖床丫头了。 七王妃眨了眨眼睛:“我家就俩,还是娘娘给的,如今都是王姬,不过出身都不怎么样,纵使将来生了孩子,也升不成侧夫人。” 亲王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夫人,再往下便是王姬,王姬之下则是侍妾和卑妾。 “五嫂,你们家该不会满了吧?”七皇妃震惊道。 五嫂刚进门,五皇子封王更是只有半个月,十二个妾室的位置上就全都有了人? “没有,你们好好想想,若是王爷请封侧夫人,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五王妃道,便是请封也来不及,这才封王半个月。 事实上,她虽然喝了十二盏请安茶,但那十二人里有名分的只有六人,五个是梅妃和温贵人赐下来的,还有一个就是比王爷大五岁的老女人。 周霜霜这个时候只想神隐,奈何嫂子和弟妹都齐刷刷看着她:“你这边呢?” 不等周霜霜回答,五王妃自己就答了:“也对,六皇子身体不好,身边应该没什么伺候的人。” 周霜霜僵硬微笑,身体好不好只有她知道。 前面五皇子拖着两个弟弟走得飞快,后面的王妃们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五王妃和七王妃都有些吃力,甚至都累出汗来了。 要知道,大魏的化妆品是不防水的,水粉的主料是稻米粉,遇水是会结团的,所以这一会五嫂的鼻子上和七弟妹的额头都出现了白色颗粒。 但这是不能擦的,除非把脸上的妆全擦掉,不然只会越擦越明显。 “咱们可以走慢些。”周霜霜好心道,反正要去朝见皇上的是她们,前头人走的再快,也不可能自己去大兴宫,还得等她们。 不过,这俩妯娌的体力也太差了,这才走了几步路。 五王妃看向六弟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她不是累出的汗珠,是……又累又疼,以六皇子的身子骨,也难怪六弟妹走路这样轻松。 七王妃秒懂五嫂的眼神,惨还是周氏惨。 两行人渐渐拉开差距,五王爷也跟着抱怨开了。 “我那些姬妾们对王妃是恭恭敬敬,磕头敬茶没有一丝逾矩的地方,就这还能被挑出毛病来,非要规定什么侍寝的日子,合着我睡谁还得她说了算,这算哪门子道理,早知道婚后是这样,我可不盼着成婚。” 白瞎了他的好酒,昨晚入洞房前,他可是特意喝了一碗王太医祖传秘方酿出来的药酒,就那么几坛,喝一点就少一点。 要知道王太医可是被父皇安排给了六弟,几日后是要跟着六弟去琼州的,且不说琼州路远,他不可能派人去琼州寻药酒,就琼州那地方,王太医能活到几时都说不准。 七王爷向来瞧不上五哥这德行,不光是纵情声色,还不挑不捡,是个人就行,拉低了他们皇子的水平。 说起来人家五嫂还挺亏的,带着能够比肩三嫂和四嫂的嫁妆,就嫁了五哥这么个人。 “五嫂要是能管住你的裤腰带,那倒是件好事情,你说呢六哥。” 这倒是,徐琛深以为然:“的确如此。” 的确如此个屁,五王爷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撇开两个弟弟,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头。 七王爷撇了撇嘴,自从除夕夜之后,他们这些皇子,尤其是前头的哥哥们,没一个正常人,看着都像是有病,有大病。 二哥傻,三哥疯,四哥开始信佛,五哥不要脸,至于六哥,又呆又木,也不知道都是装的,还是真都被吓出了病。 8. 第 8 章 大兴宫外,五王爷先至,然而这是新婚夫妻朝见皇上,是新妇的朝见礼,只他一人到了没用。 等王妃们也到了,太监才进去通禀,庆德帝直接让三对新人一同进殿。 这是周霜霜第一次面圣,行过礼后,大着胆子向上望去……一身金灿灿的龙袍,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 在大魏,四十岁已经不年轻了,庆德帝四十有七,早已经是做了祖父的人,这个年纪在现代是中年人,但在这里应该算是老人了。 不过以周霜霜这辈子没近视的眼睛来看,庆德帝头发乌黑,皱纹不算多,人瞧着也精神,只能算作是中年人,还未显老态的中年人。 周霜霜不敢多看,陛下瞧着还是很威严的,毕竟是掌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还曾上过战场。 “既有缘做了夫妻,日后便要相互扶持,这些道理你们都懂,朕不多说,也不多留你们了,你们母妃还等着,快过去吧,今日就不要去坤德殿上香了。” 免得扰了先皇后安宁。 谁稀罕去,七王爷愤愤不平,真让他去,他也绝不会拜孝宣皇后,要拜也是拜孝温皇后,那才是父皇的元配正室。 说起来太子占长毫无疑问,但那个嫡字也是掺了水分的,太子出生时,孝宣皇后还不是皇后,只是父皇的侧夫人,后来父皇登基,孝宣皇后也不过是贵妃,熬没了元后才上位,结果就做了不到两年的皇后便去底下见元后了。 可能是德不配位,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吧。 父皇稀罕孝宣皇后,当年登基时便要册封还是侧夫人的孝宣皇后为皇后,而不是结发的正室王妃,只是群臣义愤,没册封成。 不过正是因为此事,孝宣皇后名声上始终有个污点。 七王爷愤愤不平,五王爷和六王爷也不觉得遗憾,两位先皇后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见都没见过。 三位王妃就更是无所谓了,比起死去的嫡婆婆,当然是去见亲婆婆更重要。 五王妃去见婆婆比拜见陛下都紧张,毕竟陛下只有一位,但婆婆却是两重,一个亲婆婆,一个养婆婆。 依着位分高低,她和王爷要先去拜见温贵人,然后再由温贵人领着一同去拜见梅妃。 这时候她就不得不羡慕七弟妹了,六弟妹虽然只有一个婆婆,但听闻柔贵妃性子跋扈,不像淑妃娘娘,和蔼可亲。 早已是外祖母、祖母的淑妃,确确实实能担得起‘和蔼可亲’这四个字。 七皇妃见到婆婆便忍不住称赞:“娘娘真美……看着像王爷的姐姐,臣妾都不敢认。” 她这话固然有吹捧的成分在,但绝不是硬捧,婆婆保养的确实好,和她娘差不多的年纪,但看着得比她娘年轻十岁,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婆婆都美成这样了,多年盛宠不衰容貌妖艳的柔贵妃那得是什么模样。 ——绝世美人的模样。 周霜霜一直都知道柔贵妃肯定是位美人,不然也不会从舞姬一路逆袭到贵妃,在外更有妖艳之名。 但妖艳她没有看到,柔贵妃分明长了一张初恋脸,更重要的是年近四十却还保养的像小姑娘一样。 周霜霜坐在一旁,和柔贵妃相隔不到半尺,那张略施粉黛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没有痘痘,连个斑点都没有,白的发光,水灵的不得了,比她的皮肤好多了。 周霜霜沉浸在婆婆的美貌中恍恍惚惚。 柔贵妃笑了又笑,给完准备好的见面礼还不够,又把身上一直带着的玉佩拿下来给儿媳带上。 徐琛诧异的看着母妃,那块玉佩是父皇送给母妃的第一件礼物,母妃缠绵病榻时,都把这块玉佩放在枕头底下,还说要带这块玉佩入棺。 “本宫这儿子打小就不爱说话,性子闷,不会哄人,但却是个实心眼,要对人好便是一门心思的对人好,天幕上说的那些话不可信,本宫的儿子本宫知道,心里头没那么多弯弯绕。” “你们去琼州,山高路远,那地方又……我盼着你们夫妻和和美美,若是在琼州遇到什么难事,就写信过来,本宫去求皇上,若是夫妻俩闹矛盾了,也写信过来,本宫帮你骂他……” 周霜霜认认真真哄人:“王爷为人赤诚,又生得俊朗,怎么会惹儿媳生气,儿媳每日看着王爷的脸,都能吃下三碗大米饭。” 见儿媳始终没有嫌弃,柔贵妃的心安稳了一半,她也怕周家姑娘因为不愿去琼州,在心里头埋怨被琛儿拖累了,夫妻俩若是从一开始便有了怨,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她刚才说的不是假话,她这儿子一点都不会哄人,但也是真的实诚。 她那年大病,病的快要死了,儿子在院子里摘了一颗红彤彤的石榴,丁点大的人,亲手把石榴籽一颗颗剥出来,再用帕子将石榴籽包住,挤出汁水来放到碗里给她喝。 她那时候哄孩子,说母妃喝了琛儿做的石榴汁,病就要好了,然后这傻孩子便每天都给她挤石榴汁喝。 后来,她的病真的好了,从那时到现在,一年四季她都能吃到儿子给的水果,儿子在皇子所的小院,里面就没有别的树木,只有果树,她儿子亲自种亲自养的果树。 柔贵妃另一半还悬着的心是因为琼州,琛儿是在宫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儿媳亦是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她担心两个人适应不了琼州的环境。 “若是到了琼州身体不适,你们就乘船回到对岸,虽然藩王不能离开封地,但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不必怕那些御史弹劾,京城有本宫和皇上呢。” 再怎么样,皇上也不至于弑子。 周霜霜已经为改善琼州环境制定了一揽子计划,当然后续实施还是要看琼州的具体情况,但前期准备已经做起来了。 这会儿她也没瞒着,说出来宽慰美人婆婆。 “儿媳打算多带些匠人过去,再带一些会种地的农户,等到了岭南,采石头的、伐木头的、建房子的、种地的……有了这些人,便能把琼州的县城变得和中原的县城一样热闹,人多了,面对天灾的能力也就强了。” “父皇还给了王爷足足八千护卫军,这八千人的用处可大了,不光能护卫安全,而且一个个可都是壮劳力,母妃您想想,若是这八千人每人开一亩荒地,那加起来可就足足八千亩。” 八千人是什么概念,琼州两个县户籍册子上的所有人加起来才五千,一带一都能把两个县发展起来。 琼州有缺点,但也并非没有优势,琼州气候独特,水稻可以一年三种,而且没怎么被开发过,自然资源肯定很丰富。 四面环水,和外界沟通不方便,足够封闭的环境让她们可以在琼州为所欲为。 柔贵妃虽然心里头觉得是儿媳在安慰她,但她真的有被安慰到。 儿子不会哄人,儿媳妇可太会哄人了,哄得柔贵妃眉开眼笑,送小两口离开的时候还嘱咐儿子:“以后遇事多和霜霜商量,母妃吃不到你种的果子了,让霜霜代母妃吃。” 琼州的果子就算用冰冻起来,也撑不到京城,而且听闻琼州那个地方热的很,冬天连雪都没有,上哪儿去找冰。 徐琛早就打算好了:“儿子到了琼州,给您种米吃,您就等着吃儿子收的米吧。” 对人类来说,稻米才是正正经经的饭,可以一日三顿,可以日日食用。 除了不能把母妃也带去琼州外,徐琛对去琼州还是向往的,远离父皇和兄弟们,不用读书,也不用参加无聊的宴会,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琢磨怎么修炼。 本来这么多年都不能引气入体,徐琛已经想放弃了,但除夕夜天幕的出现点醒了他,可能是他一直没有找到此界修真入门的方法,而非此界不能修真。 回到住处后,徐琛在书房盘腿冥想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王妃请去正院,进门迎面接过来两张纸——搬迁计划书。 两张纸被写的密密麻麻,从搜罗工匠到带哪些宫人离开,从驱蚊虫的草药到准备多少车马,从遮挡蚊虫的帷帽到粮种和农具的种类、数量……极为细致。 上面也罗列了周家前些日子已经完成的部分。 “粮种和农具,父皇给了一部分,大概是计划书的一半,因为库房放不开,所以暂时存放在皇庄。”徐琛拿着纸张道。 父皇给了他们兄弟相同数量的粮种和农具,所以不好再单独向父皇要求增加一倍。 周霜霜是这么考虑的:“既然要在南下的路上搜罗工匠,不妨也顺便买些粮种和农具,各地都买一点,买的不多,不会影响到当地。而且京城的物价应该是最高的,往南的地方物价高不过京城,运输成本也比京城要低。” 周霜霜算盘打的精,但徐琛算盘打的更精,南下在各地采买,花的都是自家的银钱,倒不如……让父皇来出。 “琼州田少人少,尚且需要这么多的粮种和农具,像宋州、青州这样大的州城所需必然更多,等会儿我去找几个哥哥和七弟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去求父皇。” 话虽这么说,但徐琛有十成十的把握哥哥们和七弟会答应,虽未言明,但之前也算是达成了默契,从二哥到七弟,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在一心一意为去封地做打算,不再想着讨父皇高兴,起码表面上皆是如此。 既是没了夺嫡的心思,打算长长久久的待在封地,朝廷的羊毛自然是薅的越多越好。 周霜霜则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居然还能问皇上讨要,能白嫖干嘛自己花银子买。 “不只是粮种和农具,王爷您也知道,琼州除了树和海鲜什么都缺,工匠咱们可以自己搜罗,不麻烦父皇,但船怕是要麻烦父皇了。咱们有八千护卫军,宫中之人至少得带去两百吧,再加上一路搜罗的工匠,还有会种地的农人,林林总总得有一万,再加上马匹、车子还有咱们的行李,都是要带到琼州去的,总要安排些大船吧,日后王爷想念父皇和母妃,必然是要派人到京城的,咱们不能没船。” 周霜霜的意思是,把她们将来过海的船留下。 由广州到琼州,广州都督府自然是要提供船只的,但这些船只属于广州而非琼州。 皇上一边把人贬到琼州,一边用一副爱子情深、愧疚难当的模样,那不妨多出点血,粮种、农具算什么,多来些船。 她们上万人的队伍,怎么也得要十几二十艘船吧。 徐琛还想着日后给母妃送灵米,不能少了船,虽然琼州肯定不会一艘船都没有,但自己有总归更方便。 “还有呢,趁着还没离开京城,我去找父皇。”徐琛道。 父皇那日曾问过他还需要什么,只是那时他无所求,父皇便将十万两安家银子换成了五万两黄金,如今大可以再把白银换回来。 他虽未出过宫,可有上一世的经历在,知道有些东西是拿金银也很难买到的。 周霜霜清了清嗓子:“若是能再有些斧头和锯子用来伐木,那便更好了。” 别说什么保护自然环境,眼下生存更重要。 “八千护卫军,还是要准备些铁锅的。” “王府建造之事还需问问父皇,依着规矩,封地王府由朝廷建造,王府的规格也早有规定,父皇是不是应该让工部负责主持此事的官员随行前往,到琼州建造王府。” “还有,单单带粮种还不够,上万人马总是要吃要喝的,琼州眼下能有多少粮食,根本不足以供给这么多人,再说光是路上就要走两三个月,出发去琼州起码要带足半年的口粮。” 除了船,余下的这些东西也可以买,南下一路买过去,所耗银钱必然不会少,王爷可是把账册和内库的钥匙都给了她,库房里的黄金虽多,但以琼州的情况,前期支出数量多、周期长,还有的花呢。 徐琛将内容记下,本来还想去找几个哥哥弟弟,但除了粮食和农具,剩下的都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倒也用不着结伴去大兴宫了,他先去打个前站。 徐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周霜霜可太欣赏这种执行力了。 “雨竹,去膳房叫个暖锅,要几盘羊肉、豆腐和蔬菜,暖锅的汤里多加姜片,再来几盘鱼脍,等王爷回来就传膳。” 可惜没有辣椒,没有辣椒的火锅就少了一半的滋味。 但火锅依旧是周霜霜最喜欢的食物之一,火锅在大魏不叫火锅叫暖锅,生鱼片也不叫生鱼片,叫鱼脍。 但这年头的鱼脍,周霜霜是不敢吃的,万一有寄生虫,她怕治不了直接嗝屁了,所以这鱼脍她打算拿来涮暖锅。 *** 大兴宫,听见琼王在外求见,庆德帝握着筷子的手停住了。 “传吧。” 这还是小六第二次来大兴宫求见,怕是有什么难事。 徐琛恭恭敬敬行完全礼。 庆德帝看着瘦弱的儿子,心头忍不住一软:“坐下陪朕用膳,赵福把去年琼王送的桃子酒拿来。” 拿桃子酿酒的,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个。 庆德帝不喜欢吃水果,尤其是带毛的桃子,但大概因为这桃子酒是儿子酿的,喝起来竟还觉得不错,只是太少了,每年就这么一坛,他也是偶尔才会饮几杯。 酒香夹杂着桃香,并不浓郁,但却十分契合,咽下去后,还会有回甘,带着淡淡桃香味的回甘。 庆德帝面色怅然,往后他怕是再也收不到桃子酒了。 “父皇,儿臣在琼州的王府还未建,工部营造司的官员是否要和儿臣一同去琼州,主持督建王府。” 庆德帝点头,王府总是要建的。 “朕让工部营造司的刘秉忠去,工部有自己的工匠,材料采买也有固定的商户,朕让他安排,图纸在你离京之前确定好,剩下的全交给刘秉忠,不过路上的安全你要负责。” “儿臣有八千护卫军,自然要负责路上的安全,只是这八千护卫军一路上的嚼用,还有到了琼州之后,当地恐怕也买不到太多粮食,儿臣能不能带半年的口粮走。” 庆德帝是行军打过仗的,八千人马半年的口粮,恐怕要四千多斗,陪小六去琼州的也不止这八千人。 “朕再给你五千斗粮食。” “还差锅。” “两百口铁锅。” “这么多人和东西,我们总是要过海的。” 得,庆德帝听明白了,这是在要船。 琼州只有一州之地,四面环海,人少地少,当地还有许多夷族并没有臣服,他不觉得小六在琼州能威胁到中原,所以这船他可以给。 “海船最大可以载重六百人,朕给你十艘船,折返两三趟就足够所有人渡海了。” 徐琛一边琢磨着将来给父皇送坛灵米酿的米酒过来,一边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要东西:“船工,还有修船的工匠,儿子也需要。” 给给给。 “琼州树多林深,儿臣想多带些斧头和锯子过去。” 庆德帝:“还有吗?” “上次儿臣没想周全,父皇将给儿臣的十万两白银换成了五万两黄金,这次可以换回去。” “朕不差你那点黄金。”庆德帝笑道,儿子问他要东西,还要这么多,反倒让他心里头觉得舒服,“周氏是个有成算的,有她在你身边,朕就放心了。” 他去年之所以选周氏做小六的王妃,一是因为周氏是康安伯的长女,善经营。康安伯家底子薄,可在京中的几个铺子都经营的有声有色,多是周氏在出力。 二是因为周氏细心。 除了开国那一批爵位外,先帝在位时也好,他也好,被封伯爵的就只有周世仁一个,周世仁的军功其实也不足以封伯,这个伯爵的功劳主要还在牛痘上。 周氏心细,在庄子上看到留有痘印的牛,便试着以牛痘代替人痘,牛痘获取更安全,接种后的反应更小,接种牛痘的孩子成活率更高,这是造福万民的大功绩,周世仁因此封伯。 现在看来,当初赐婚的决定果然不错,周氏应该能在琼州照顾好小六。 满桌的菜品,徐琛除酒水外,却只动了两筷子——一块牛肉和一片鱼肉。 庆德帝用的也不多,如果有人记录过庆德帝的食量,就会发现他只吃了往日一半的量。 半个月来,派人询问甚至亲自问过许多高僧和有名望的高人天幕之事,天幕的出现匪夷所思,历史上、传说里都没有过,越是神秘,便越会让人倾向于相信,庆德帝就是这样。 在天幕之人口中,早产的小六活到了百岁高寿。 庆德帝仔细琢磨过小六的养生之道,或许就在这少食上。 9. 第 9 章 徐琛先是陪父皇用了午膳,又陪王妃吃了锅子,当然两次加起来都没动几筷子。 这么小的食量,难怪这么瘦,周霜霜琢磨着王爷或许是吃厌了御膳房的菜色,她打算桂嬷嬷做些猪肉脯和鸡肉、鱼丸,这几日让王爷试试,若是合胃口,便多备些在路上用。 “皇子所这边,王爷打算带哪些人走?臣妾也好尽早安排。”周霜霜心情不错的问道。 有了皇上的赞助,她们可是省了好大一笔金子。 “把小柱子带上,剩下的随意。” 对徐琛来说,剩下的带不带都行,并不怎么熟悉。 周霜霜有些差异,打量着王爷,半响才道:“没旁人了?” 没有乳母吗,周家虽然没有,但她也知道如今富贵人家的夫人基本都不会亲自喂养孩子,这便有了乳母,乳母在姑娘少爷断奶之后仍旧会留在身边照顾,比起奴仆,乳母在主子跟前可以充当半个长辈。 “没有。”许是看出了王妃的疑惑,徐琛解释道,“几位奶嬷嬷已经出宫十几年了,要带什么人走,你来决定。” 他周岁时断奶,几个奶嬷嬷便就都被打发回去了,后来他曾让人去几个奶嬷嬷家里送过一回石榴,是用灵水滋养长出来的石榴,也算是报了恩。 周霜霜可不舍得只带一个小柱子走,琼州缺人才,这皇子所肯定少不了能人。 “臣妾打算把绣工好的、有厨艺的、干活利索的、口才好的……有一技之长的,都想带走,当然,也得他们愿意才行。”周霜霜道。 宫女、太监和失去自由身的工匠不同,尤其是太监,工匠到了琼州可以慢慢转变为自由身,在那里置产安居,而不是一辈子为奴,宫女也可以自由选择嫁人,但太监离开了皇宫这个特定的环境,便是人群中的异类,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若是得重用还好,如果不能,可能还不如在宫中生活幸福。 徐琛没意见,只是提醒王妃:“大概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去。” 周霜霜却觉得薅到一个算一个,反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把这事儿交给桂嬷嬷,让桂嬷嬷私底下问问,愿意去且有一技之长的就添上名字,不愿意去的也不强求。 *** 宫里的一砖一瓦都长了耳朵,消息传得飞快,没什么是能瞒得了人的。 琼王去大兴宫求见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御前的消息不好打听,但庆德帝没让人瞒着,所以琼王在大兴宫讨要了哪些东西都不是秘密。 船只、粮食、铁锅、农具……俨然一副扎根琼州、要在琼州待一辈子的模样。 “也可能是六哥还没放弃,打算在琼州积蓄力量。”七王爷小声吐槽道,好歹是天幕之人预言的盛世明君,他可不相信六哥一点儿都不动心,只是迫于无奈暂时蛰伏罢了。 “小六积蓄力量做什么?那是琼州,不是草原。”四王爷捏着手中的佛珠,冷冷的道。 但凡有脑子就知道,琼州只有一州之地,还和中原隔着海,想积蓄力量反攻中原?怎么可能。 他倒觉得小六还是不甘心一辈子待在琼州,现在表现的越认命,皇父的警惕心就会越轻,日后父皇未必不会因为怜爱让小六回来。 四王爷攥着手中的佛珠,这段时间他看佛经,脑子里想的却是曾经看过的史书。 自古以来,被废的太子不在少数,父皇如今为了太子将他们全都撵去了封地,可父皇正在由盛年转到暮年,父老而子壮,在天幕之人口中的历史里,父皇废了太子,在她们都离开京城后,父皇难道真的就不会废太子了吗。 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四王爷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不争即为争,小六能做的事儿,他自然也能做。 工部送过来的王府图纸还在他这儿,那图上缺了个佛堂。 想着这些,四王爷开口撵人:“赶紧回宫陪你王妃去。” 七王爷只觉得四哥的脾气越来越差了,拜佛祖、念佛经不该越来越和善吗,他可是得了消息便抛下新婚的王妃直接赶过来了。 ** 三皇子原是在礼部听差,不过这段时间早就不去了,整日待在府里头教两个儿子读书。 听闻小六之事,也只是一笑而过。 住在宫外的三王爷和四王爷都知道消息了,住在六王爷隔壁的五王爷却是直到傍晚才听说,听完就坐不住了。 小六能向父皇讨要东西,他也是父皇的儿子,难道他就不能吗。 粮食、铁锅、农具这些东西谁会嫌少,他的封地曹州虽然没海用不到船,但曹州田多,父皇不送他船,可以多送他些耕牛。 五王爷兴冲冲跑到大兴宫外,才知道皇上传了丽贵人侍寝,只能折返回皇子所。 在正院陪着王妃刚用完晚膳,便得了爱姬头疼的消息,本来他是不想去的,可看着王妃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还是起了身,而且不打算再回正院。 柳家是老牌郧贵,底子深、姻亲多,但那又怎么样,他一个不争之人,他会怕得罪柳家,他现在连父皇都不怕。 从前兄弟们争着讨父皇喜欢,如今不必了,只有太子需要讨父皇的喜欢,他们这些庶皇子越是无所顾忌,越能体现自己没有野心。 无所顾忌的五王爷,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大兴宫等着了,等父皇下朝。 庆德帝皱着眉头把人叫进去。 五王爷行了礼,奈何父皇迟迟不叫起,跪到膝盖疼、腿麻的时候,父皇终于开口。 “如果只是来请安,那现在可以回去了。” 五王爷想着六弟昨日讨要的那些东西,舍不得走,硬着头皮开口:“儿臣听说六弟昨日单独求见了父皇,还要些船只和粮食,儿臣的封地曹州有四县之地,良田众多,怕是农人都忙不过来,儿臣想带一些耕牛去曹州。” 庆德帝手中笔不停,头也不抬的道:“只要耕牛,不是还打算要粮食吗?” 昨日他还以为老五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跑到大兴宫来求见,让人查了才知道是眼红小六,也要跑来向他讨要东西。 五王爷跪在地上,父皇虽然没动怒,但他直觉不对头,忙道:“儿臣不要粮食。” 庆德帝手中的圣旨已经写完了,御笔亲写的圣旨可不多。 一边给圣旨盖上玉玺,一边道:“曹州确实是大了点,良田太多,不过朕也没有耕牛给你,但可以给你匀几条船,可惜呀,曹州没有海,朕只能把你的封地从曹州改到登州。” 在被册封到河南道之后,五王爷是研究过河南道二十九个州的,曹州属于中等,比不过二哥的宋州、三哥的青州、四哥的许州,但比小七的泗州可好多了。 而登州虽然同样隶属河南道,可那地方连泗州都不如,靠着海,田少人少,且只有两个县,在河南道那就是个充数的。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不该眼馋六弟,不该贪心……”五王爷认错讨饶。 庆德帝将写好的圣旨递过去,五王爷也只能恭恭敬敬的举手接过,更不敢再为自己求情,他可不想落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从除夕夜开始,宫里头就没消停过,京中消息灵通的人家几乎天天都能听到新内容。 康安伯府也算消息灵通的,毕竟周世仁在御前待了多年,又曾是戍守京城左金吾卫将军。 听闻五王爷的封地从曹州改到登州,夫妻俩都没幸灾乐祸,反而更愁了。 “看来是不能让殿下去求皇上了。”钱氏叹气道,如果像五王爷一样惹恼了皇上,封地还能从琼州改到哪里,海上吗。 周世仁也没想到情况是这样,之前是他求皇上从边关驻军里抽调给琼王的护卫军,而不是像其他王爷的护卫军一样从京中挑选。 琼州毕竟是有着大量的夷人,又与中原隔着海,需要强悍有警惕性的边军。 但抽调过来的八千护卫军昨日已经到了,里面多是些……老弱病残。 瘸腿的,没了只耳朵的,胳膊不利索的,瘦成麻杆儿的,连白了一半头发的都有。 周世仁看到这些兵的时候,脑袋嗡嗡的,都快炸了,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他挨个登记询问。 八千人绝大多数都是伤兵,剩下的小部分则是五花八门。 白了一半头发的老头是个总旗,据说原本是不用来的,只是儿子在征调之列,老头子顶了自己儿子的名额,也有收了银子顶替别人的,还有脾气坏得罪了上司的,刚当上兵就不得不跟来的……总之,一群虾兵蟹将。 护卫军是要护卫殿下和王妃安全的,可这么一群人能打仗吗。 周世仁不是不心疼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可也不能拿伤兵、新兵糊弄人。 殿下带着这些兵到琼州,先不说能不能震慑夷族,怕是当地的官员看了都要以为琼王遭到皇上厌弃了。 钱氏只能劝自家老爷:“殿下毕竟是去琼州,就算是因为天幕,在旁人看来跟遭皇上厌弃也无区别,这些兵好歹大都是打过仗的,能走能动,穿着甲衣拿着长枪,一照面就能把夷族吓到,护卫兵有几个是真打仗的。” “真到了打仗的时候就晚了,再说这些人日后都是要拿军饷拿俸禄的,殿下一个铜板都没少花,亏大了。” 周世仁想自己进宫去求皇上,可五王爷的事情一出,他担心去了皇上会降罪,他甚至怀疑调来的八千护卫军之所以是这个成色未必没有陛下的原因。 谁让殿下是天幕预言的盛世之君呢。 10. 第 10 章 钱氏却不这么觉得:“八千护卫军,又大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把手中的长枪投出去,便是十中一,也能把夷人吓破胆,琼州毕竟就那么大一点,又不是边关。” “再说了,咱们家大姑娘还想着让护卫军开荒种地呢,我以前觉得不可能,护卫军职责里没这项,人家不可能愿意,但如果是现在这些兵,王妃大概真能让这些人去开荒种地,绝对亏不了琼王的银子。” 钱氏可不想让老爷去大兴宫找皇上换人,天幕之人说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更别说皇上了。 眼下她只盼着能平安去琼州,女儿做了那么多安排,又这么多人一同前去,琼州便是龙潭虎穴,她觉得也是可以闯过去的。 周世仁无奈,只能趁着还没出发好好练兵,作为琼王的护卫军,起码要有个整整齐齐、令行禁止的样子。 *** 皇子所。 七王爷刚从宫外回来,在五哥的院子门口略作停顿,便坚定不移的往前进了六哥的院子。 五哥这会儿心情肯定不好,他还是不去触五哥的霉头了,毕竟现在哥哥们都挺疯的,三日后出发之事,他待会儿打发个人过来告诉五哥。 “四哥想三日后便出发去封地,已经在宫外和二哥、三哥通过气了,都决定三日后出发,弟弟呢也打算随大流,六哥要不要和我们一同走?” 虽然父皇只是要求他们正月之前离开京城去封地,并没有具体到哪一日,但四哥说的也对,他们在京城多待几日也没什么用处,待到月底又能如何,不过是让人笑话罢了,堂堂皇子连普通人都不如,再怎么眷恋京城,都不得不离开。 还不如趁着父皇没撵他们之前主动离开。 这事儿徐琛还真做不了主,王妃的搬迁计划他看过了,细致缜密又详细,他既已同意,能不能三日后离开京城,自是要看王妃的意思。 另一头的五王爷,却是一口便答应了三日后离京。 “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本王三日后和兄弟们一同出发。” 这见鬼的京城,他不待了。 不过是待了半个月,他的封地便由曹州变成了登州,若是再待上半个月,他担心自己会和六弟一样被打发去岭南道那种鸟都不拉屎的破地方。 *** 周霜霜不想走,倒不是非要赖在京城多待几日,而是想多薅些羊毛。 皇上比她想象中的大方多了,多待几日说不定还能从皇上那里多薅些出来,再说,这天下顶顶富贵之人,除了皇上,还有太子,皇上是父,太子是兄,当弟弟的要走,做兄长的出点血也不过分。 但若其他几位王爷都在三日后离开,自家不走也不行,本来就因为天幕遭人忌惮,随大流比特立独行好,所以即便是薅太子的羊毛也不能她们一家单独上手,得众人一起上。 “俗话说长兄如父,既然要离开,臣妾以为总要在离开前去拜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友爱兄弟,想来也会希望在出发之前好好和兄弟们聚一聚的。” “太子……”徐琛刚想开口拒绝,便在王妃的挤眉弄眼中明白,此拜访非彼拜访,而是王妃之前说的——敲竹杠。 既是敲竹杠,那倒是可以去。 他和太子委实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好续,他与太子相差了八岁,本就不是同一茬的兄弟,读书不在一起,住处就更不在一起了,他住皇子所,而太子住的是东宫,见面的机会少,见了面论的也不是兄弟之礼,而是君臣之礼。 见太子时,他也好,前面其他五位哥哥也罢,都是要行臣子之礼的,口称殿下,而非大哥,兄弟之情可谓寥寥。 所以当徐琛邀五哥和七弟去拜别太子的时候,两个人都一口拒绝。 五王爷面色颓废,摇了摇头:“马上就要离开了,还费这些力气做什么。” 讨好太子?大可不必。 他们这六个人,除了二哥,都是天幕之人口中参与过夺嫡的,三哥和四哥直接把太子干下去了,小七是第二波参与进去的,他是第三波,小六没掺和夺嫡,但却是最终做了皇位的那个的。 以太子的高傲,他们再怎么讨好都是没用的,父皇在时,太子要防着他们,等将来父皇不在了,太子不报复他们都算是父皇在天有灵。 借机讨好父皇?那也要父皇能被讨好,怕就怕弄巧成拙。 七王爷也不想去看太子的脸色,明明天幕都已经预言了六哥是未来的盛世之君,可父皇宁可把他们全都打发去封地,也要护着太子,太子是宝,他们这些庶皇子难道就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吗。 七王爷不忿父皇的偏心,也不想临走之前还到太子面前伏低做小恶心自己。 徐琛直接道:“长兄为父,太子总不会空着手打发我们。” 七王爷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哈哈哈大笑:“六哥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六哥,行,去,怎么能不去,咱们都要滚蛋离开了,太子可不得好好补偿补偿我们。” 五王爷刚刚才被打击过,既眼馋太子的好东西,又怕今日之事再遭一遍,封地在登州就已经让他心疼的快要流血了,可不能再换更差的地方了,所以:“这样的好事儿不能只咱们三个小的一起去,二哥、三哥、四哥都要去,咱们兄弟谁也不能落下。” 法不责众,把兄弟们都拉上才安全。 能薅太子的羊毛,王爷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会不乐意呢。 次日,东宫便迎来了一群客人,个个都没空着手。 二王爷带了一包西街如意坊的栗子糕。 三王爷拿了哄孩子用的糖葫芦。 四王爷提了一小篮洞子菜。 五王爷拎的是御膳房做的水晶蒸饺。 六王爷把王妃让人做的猪肉脯包了一包带来。 七王爷则是在皇子所挖了一铲子土带过来,当然土是包在油纸里的。 “去了宋州,臣弟便再也吃不到京师如意坊的栗子糕了。”二王爷道。 “臣弟的儿女在青城亦会想念京城的冰糖葫芦。”三王爷道。 “京城富贵,冬日才有洞子菜可吃,许州的冬日怕是吃不到这水灵灵的小青菜。”四王爷道。 五王爷听着前面三位哥哥的话都觉得心酸,眼眶湿润,声音哽咽:“自小吃到大的这些东西将来怕是都吃不到了,臣弟在登州只能日日食鱼虾,太子哥哥若是还惦念臣弟,佳节欢庆之时,就给臣弟送一盘家乡的蒸饺吧。” 徐琛话不多:“打算路上吃的猪肉脯,拿来给殿下尝尝鲜。” “故乡的土,留一捧给殿下,殿下想念弟弟时便看一看这黄土,弟弟想念家乡,想念父皇和母妃,想念故乡之时,也会看一看故乡的黄土,离乡在外的游子大概也只能靠故乡的黄土舒缓思乡之情了。”七王爷越说越气。 离家,离乡,堂堂皇子过得如丧家之犬一般。 太子端坐在上首,从满头雾水到满心不耐,这是合起伙来讨伐他了。 “孤知道你们不愿离京,但父皇既然已经下了旨,就当欢欣接受,这才是为臣之道,而不是来此胡闹。” 跑到他这里来闹腾,难不成他还会蠢到去求父皇让弟弟们留下吗。 “殿下误会了,臣弟们不是来求殿下让父皇收回成命的,是来拜别殿下的,臣弟们留恋亲人和京中繁华,情绪激动,还望殿下见谅。”三王爷温声道。 五王爷熟练地诉起了苦:“登州贫寒,臣弟一想到要过去吃苦,便忍不住难过,若是太子哥哥能帮一帮臣弟,臣弟定感激不尽。” “臣弟也感激不尽。”六王爷、七王爷忙跟上。 帮,还能怎么帮,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那就要掏些真金白银出来了。 太子真想把这些不要脸的玩意儿都撵出东宫去,但他不能,父皇是不会容忍他这么做的。 不就是些钱财吗,他出,就当是打发要饭的了。 哥几个一人三张银票,全都心满意足的出了东宫。 “这可是面额一千的银票,太子的出手就是一万八千两,真是富的流油。”五王爷碎碎念。 涝的涝死,旱的旱死,没有父皇给的安家银子之前,他连一千两的家底都没有,住着偌大的王府,库房里就几百两银子,传出去怕是都没人会相信。 七王爷心情那叫一个美,脸上都乐开了花,太子肉疼,他就高兴,可惜也不能多来几次。 他们在京城只能待最后三天了。 11. 第 11 章 庆德二十三年,正月十九日晚,戌时。 周霜霜正在教琼王八段锦。 “此为周家的家传绝学,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去琼州的路上殿下多练练,对身体没有坏处。” 周霜霜把这个世界没有的八段锦胡诹周家的家传绝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要给八段锦找个出处。 短短几日的相处,周霜霜发现琼王的身体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差,不至于把药当饭吃,也不至于连几堂课都撑不下来,琼王并非病秧子,而是个问题儿童。 挑食,食量小到和她上辈子养过的宠物猫差不多,而且不吃正餐,正餐用的还不如饭后水果多。 懒惰,一天十二个时辰,琼王可以睡七个时辰,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都要久,不光爱睡懒觉,琼王还不爱动,基本不怎么出房门,大多数时候不是坐在椅子上,就是盘腿坐在榻上,或是干脆半躺着,不看书,不听曲儿,就这么待着。 像极了周霜霜大学放假时的状态,她不吃正餐,是因为要减肥,饭后水果用的多是因为饿,瘫着不动是因为她有手机,刷视频、看小说、追剧,除了上厕所,她能瘫在沙发上一整天。 但琼王没有手机,现在也不能再瘫下去了。 在古代赶路三千里去琼州,身体素质稍差一些的,可能都撑不到目的地。 在冬天精神状态不太好总是昏昏欲睡的徐琛,突然就来了精神。 周家的家传绝学,就算不是修真功法,但未必没有修真可借鉴的部分,这段时间他试了又试,别说引气入体了,他还是不能在周围也感知到灵气的存在。 徐琛兴致昂扬,认认真真模仿王妃的动作。 周霜霜不是头一次教人八段锦,未出嫁前她也教过爹娘和小弟,八段锦的动作不算难,且柔和缓慢,但要做到位还是很累人的,做到圆活连贯更是需要长久的练习。 但周霜霜以往的教学经验在琼王这里都被推翻了,懒散瘦弱的琼王大概……可能……应该是个武学天才,只跟着她学了一遍,琼王便能顺畅流利完整到位的自己打一遍八段锦。 周霜霜眼睁睁看着这位的动作越来越丝滑,而且没有一个动作变形不到位,连打了几遍,脸上一丁点的汗珠都没有。 这一刻,她深深怀疑琼王的懒散都是装的,甚至于过去那十几年琼王都可能是在明面上装咸鱼、装不上进、装病秧子。 嘶,夺嫡宫斗,恐怖如斯。 还在脑补皇室斗争的周霜霜突然怔住,窗外大亮,惊呼声、碰撞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像极了天幕出现的那个除夕夜。 后世人的直播这是又来了? 庆德帝刚翻了一个小贵人的绿头牌。 白天被坑了一万八千两的太子晚膳吃撑了,正在后花园里遛弯儿。 二王爷数着银票。 三王爷正在哄儿子睡觉。 四王爷手拿佛经。 五王爷听姬妾唱曲儿。 七王爷和王妃还在选人,选从宫中带到封地去的人。 天空被一大片白光笼罩,黑夜被驱散,慢慢的,白光中出现一道人影,不是除夕夜奇装异服头发极短的微胖少年郎,而是一名女子,只露了上半身,头发简单的束起,身上的衣服布料极少,露着光溜溜的两条胳膊。 【 Hello,各位同学们好,我是爱吃地瓜的喵】 女子的声音仿佛无处不在,怕冷的贤贵妃直接让人打开窗户,从窗下望向天空,声音明明该从天上传来,但却好像说话的人就在身边,声音不吵,却又清晰可闻。 【喵喵打算跟同学们详细解读庆德年间的储位之争,这是个格外热门的话题,随着这些年穿越小说兴起,解说这段历史的 Up主有很多,但喵喵今天想从一个特殊的视角打开九龙夺嫡】 站在桃子树旁的柔贵妃轻轻叹了口气,又来了。 周霜霜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琼王,虽然对方面无表情,但内心一定很崩溃,被提前透了所有牌的倒霉蛋,她忍不住要怜爱这位锥子脸的殿下了。 【关注这段历史的人大都会把目光放在皇帝和参与夺位的皇子们身上,喵喵今天却想介绍一下庆德帝的后宫,在庆德帝诸多的后宫妃嫔中,有三个真爱,两个真性情】 站在殿外,仰望天空的庆德帝,脸已经僵了。 贤贵妃不顾严寒,裹着大氅拿着汤婆子跑到了屋外,陛下的三个真爱,姐姐孝宣皇后肯定算一个,剩下那两个呢,她和同在贵妃位上的柔贵妃? 一想到要和柔贵妃同为陛下的真爱,她心里头便觉得别扭,但是柔贵妃总好过是淑妃,至于旁人,还排不上号。 淑妃紧紧绷着一张脸,三个真爱,其中必有一个是孝宣皇后,毕竟是后世之人评选,儿子做了皇帝的柔贵妃应该也会占领一席,剩下那个或许是她,或许是贤贵妃。 周霜霜兴奋的都快跳起来了,没有热搜的古代,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吃大瓜的激动了,还是现场吃瓜。 世人皆知皇上对已故的孝宣皇后情深似海,当年登基的时候便想立还是侧夫人的孝宣皇后为后,而不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只是群臣反对强烈,这位侧夫人才做了半年的贵妃,熬走了元后,顺利升职为皇后,可惜也和元后一样当皇后只活了半年,临终之前,皇上下旨将孝宣皇后的儿子立为太子。 这样想想,皇上有点儿克妻啊,两任皇后都只活了半年。 三个真爱的位置,孝宣皇后已经占下一个了,只剩两个,目前宫中却有三巨头。 啧啧啧,这瓜甜。 【庆德帝的第一个真爱是他的第二任皇后——孝宣皇后,太子的生母,据史书记载,孝宣皇后15岁就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庆德帝,不过不是正妻,而是侧室,但庆德帝非常宠爱这位侧夫人,宠到登基时都想把这位侧夫人封为皇后,把正室封为贵妃,由于群臣反对,才未能封成,差点儿就贬妻为妾,这成为庆德帝身上一个公认的污点,相比之下,永丰帝在这方面比他爹不知强了多少倍】 庆德帝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全都跪倒在地,甚至没有一个抬头看天幕的,但他知道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如果此次天幕和除夕夜的天幕一样,那么此事将天下人人皆知。 庆德帝闭了闭眼睛,当年的事情,他不后悔,如此解读只能说后世之人狭隘了。 他当年想立孝宣为后,不只是因为孝宣是他宠爱的女子,也是因为孝宣为他生下了聪颖懂事的长子,长子若是能再有嫡子的身份,便是最正统的太子人选,而越是正统,朝堂就会越平稳。 【庆德帝的第二个真爱是他的第三任皇后——孝懿皇后,永丰帝的生母,这位简直就是拿了大女主的剧本,幼年坎坷,父母早亡,被伯父伯母卖入宫中,被训练成舞姬,一舞得帝王倾心,庆德二年被封为贵人,庆德三年初有孕被封为嫔,三年末生子封柔妃,只用了两年便从舞姬到了妃位,庆德五年又被封为贵妃,庆德四十年被封为皇后,和前面两位早亡的皇后不同,这位当了九年的皇后,把庆德帝熬下去又升职做了十年的太后,人生赢家莫过于此】 天下识字的人此时此刻都在算数,便是一些板正的老臣,此刻也不在意柔贵妃封后之事,后世之人口中琼王最后都当皇上了,柔贵妃不被封后那也是太后,再说了琼王都已经被打发到琼州去了,能当皇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众人关心的是陛下究竟活了多久。 12. 第 12 章 柔贵妃在庆德四十年被封为皇后,做了九年的皇后才当上太后,说明庆德这个年号用了四十九年,陛下当了四十九年的皇帝,而陛下登基那年是二十五岁,这样算起来七十四岁,是个长寿皇帝。 今年是庆德二十三年,距离庆德四十九年,还有整整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是什么概念,二十六年后太子已经五十三岁了,他都不一定能熬过父皇,便是能熬得过,也还要再做二十六年的太子。 庆德二年被立为太子,到庆德四十九年有四十七年之久,天下岂有五十年年太子乎。 这很难不让本就悬着心的太子心情复杂。 总觉得自己活不长的柔贵妃:乖乖,本宫居然这么能活! 至于陛下的真爱,算了吧,陛下的真爱有点儿多,和立的皇后一样多,也不知道陛下的第三个真爱是淑妃,还是贤贵妃? 【前两个真爱都是皇后,最后一个却是贵妃,也是庆德后期的宠妃——丽贵妃,丽贵妃比庆德帝小了三十岁,为庆德帝生下皇十四子,这也是庆德帝的最后一个孩子,可惜皇十四子只活到了三岁,但丽贵妃却宠冠后宫二十余年,是被庆德帝翻牌子最多的妃嫔】 入宫不到两年比皇上小了三十岁的丽贵人:陛下最疼的皇子是太子,最宠的妃嫔是两位贵妃和淑妃,陛下会像打发琼王那样把她发配到冷宫吗?她未来可是把皇子养没了,还占了陛下的宠妃之位,宫中的姐妹们会不会都来对付她? 【介绍过庆德帝的三位真爱,咱们再来说说庆德帝后宫中两个真性情的妃子,一是贤贵妃,三皇子的生母,孝宣皇后的亲妹妹,三皇子是首轮夺嫡失败者,但却是几个夺嫡失败的皇子当中下场最好的一个,没有被贬为庶人,没有被终身囚禁,没有被剥夺王爵,庆德帝在位时他是得罪了皇帝的闲散王爷,永丰帝上位后,又成了实权王爷,这位能够在躲避失败后得以保全的一大原因便是贤贵妃自请认罪,在佛堂带发修行将近二十年】 【另一位则是淑妃,四皇子、七皇子、长公主、三公主的母妃,是庆德帝后宫中生育子嗣最多的妃嫔,两个儿子先后卷入夺嫡斗争,庆德三十年四皇子失势,庆德三十八年,七皇子谋反失败,淑妃刺杀失败后当场自戕,七皇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四皇子被剥夺王爵,为普通宗室,淑妃的母族王家被夷三族】 【敢刺杀皇帝,刺杀失败后还敢直接自杀,喵喵不得赞一句——真勇士,如果刺杀成功,说不定历史就被改写了】 【前朝和后宫是连在一起的,不止皇子们是夺嫡的参与者,后宫皇子的母亲同样参与其中,坚忍如贤贵妃,可以为了儿子拜佛二十年,勇敢如淑妃,可以豁出性命一搏刺杀皇帝,还有拿了大女主剧本的孝懿皇后,能在宫斗中杀出重围,在那个注重出身的年代以舞姬之身被封贵妃,她的努力都为永丰帝日后的突围打下了基础】 【关于庆德帝后宫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下一期喵喵继续以女性的视角解说九龙夺嫡】 光幕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快,天地重归寂静,黑夜重新笼罩大地,但众人却久久不能回神。 一入宫便是贵妃,掌管宫权二十年的贤贵妃楞在原地,吃斋念佛二十年的日子是怎么撑过去的,陛下的心可真狠,难怪淑妃连刺杀都用上了,不过被夷三族,淑妃若是知道大概也会后悔吧。 柔贵妃裹着斗篷回屋,心情却是异常复杂,天幕说起的这几个人,前面两位皇后她不曾见过,陛下的新宠丽贵人,她也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贤贵妃和淑妃却是和她明争暗斗了二十几年,彼此都看不顺眼,但要说深仇大恨,那也没有,贤贵妃高傲跋扈,却不是阴狠之人,她虽看不惯淑妃明明做妾却要裹一层贤德的皮,但淑妃在宫中人缘最好,名声也比她和贤贵妃好的多。 柔贵妃很难想象淑妃会行刺皇上,也想象不到高高在上的贤贵妃如何吃斋念佛二十年,若是这俩人换一换,她都不会这么惊讶。 淑妃的表情从震惊、恐惧慢慢变得平静,老天爷太会捉弄人了,这次是她,下次还不知道会轮到谁,陛下高寿,又有时不时出现的天幕,多的是变数。 太子遥望大兴宫,淑妃行刺,七弟谋反,这下淑妃一脉连同四弟一起都算是完了,群臣不敢亲近六弟,亦不会再敢亲近淑妃一脉。 二王爷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宫中如此危险,看起来温柔和善的淑母妃都能做出行刺父皇之事,他真是恨不得明日便启程出发去封地,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三王爷悄然落泪,母妃向来高傲示人,却为了他自请认罪吃斋念佛二十年,若是他能把母妃带去封地便好了,父皇高寿,以前宠爱柔贵妃、淑妃,往后还会宠爱丽贵人,母妃还要在这宫中待二十六年。 四王爷身边是洒落了一地的佛珠,他一直知道母妃虽外表柔弱,但内心坚韧,但刺杀父皇……他实在不敢想象,母妃怎么敢,七弟又如何能起兵谋反,那是一国之君,亦是他和七弟的父亲。 五王爷先是震惊,后又兴奋的拍了拍大腿,父皇眼睛里从不揉沙子,上次天幕出现就流放了六弟,前几天又不满他讨要东西,把他的封地从曹州改到登州,这回淑妃一脉又是起兵又是刺杀的,四哥和七弟的封地说不定也要改,直接从河南道改到岭南道去。 七王爷脸都白了,起兵谋反,后来的那个他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怪不得被父皇废为庶人,好在是没成功,若是成功了,他现在肯定比六哥更惨。 徐琛心情极好,全程面带微笑,背后之人霍霍完他,这是又冲着别的兄弟下手了,也不知道下次是谁,非要把大魏皇室搅得一团糟,不过他都要去琼州了,再糟与他何干。 周霜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夺嫡+宫斗,真真是一出好戏,如果不是琼州环境过于恶劣,她都要庆幸一家人远离京城这个斗争漩涡了。 “太子这运气,啧啧啧。” 说不好,后世直播把潜伏的竞争者都摆出来了,庆德帝在明知琼王是盛世明君的情况下都把人打发到三千里之外去了,不过这一段时间她也仔细琢磨过了,皇上发配琼王也不仅仅是为了太子,也是为了自己,如果因为琼王是盛世之君便要废太子立琼王,那琼王做了储君之后呢,为了大魏早一日迎来盛世,难不成还要退位做太上皇,把皇位让给琼王。 可要说太子运气好,如今天下人皆知琼王有明君之资,对太子的要求会更苛刻,再加上庆德帝超长待机,太子还要当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年的二把手,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 “太子的运气向来好,不过这次也是阴差阳错。”徐琛不认为天幕背后之人是太子,虽然两次天幕出现得益的都是太子,但如果太子有如此势力,那还争什么皇位,就算是争,也不必这般迂回。 跟她们这些要去琼州的人比起来,太子的运气确实不能算差的。 周霜霜搓了搓手,这鬼天气可真是够冷的,她把能穿的都穿上了,却还是冻得口吐白气,反观琼王,面不改色,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袄,露着光秃秃的脖子,手也露在外面,连个手炉都不拿,这便是传闻中的病秧子,可真是有够离谱的。 “殿下这回可以放心了,父皇和母妃都是长寿之人。”都活到了七十多岁,当皇帝的甚少有长寿之人,母妃早年又一度缠绵病榻,这二人能长寿还是挺让人意外的,不过如此也好,历史上的七皇子都起兵谋反了,庆德帝都没杀儿子,可见庆德帝在位期间她们起码性命无忧,换做是太子做皇帝就不一定了。 徐琛之前一直不相信出现在天幕上的真是后世之人,但关于父皇和母妃寿命的预言却又让他有些动摇。 母妃生他时身体伤了元气,又得了血崩之症,那两年多的时间里已经毁掉了身体的根基,这些年用了那么多灵果,才勉强补回来,可若是要长寿,还是离不了灵气之物。 至于父皇,身体的确比母妃要好得多,但早年征战沙场也曾留下暗伤,他五岁搬到皇子所之后,每年都会送父皇一坛灵桃酒。 这个世界的人类,鲜少有活到到七十岁的,若天幕不是现世的人在搞鬼,而真的是后世之人讲解历史,对父皇和母妃寿命的说法倒是把灵果、灵酒也都算在内了。 徐琛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父皇下旨封他为琼王,让他去琼州就藩时,他并不觉得伤心难过,甚至不曾动气,山林遍布人烟稀少的琼州倒比京城更让他喜欢,可事后这段时间,他每每想到此事却又会觉得气闷,时间越久,反倒是越是难受。 13. 第 13 章 大兴宫。 庆德帝在大殿里来回踱步,除了赵福,余下的宫人都已经退出去了。 二十六年,他还能再活二十六年,历史上多少皇帝在位时间都到不了二十六年,而他已经做了二十三年的皇帝。 二十六年他可以做太多事了,可以向北疆出兵,可以梳理南疆和岭南,可以迁一部分人口到南疆和岭南去,还有江南道前些年一直在打压的那些望族,可以继续打压下去,不必再用什么怀柔手段,他还要继续治水,不光培养太子做他的继位者,还要培养太子的儿子,培养太孙…… 二十六年的时间,庆德帝能做的太多太多了,放缓的步子可以重新加快,大魏盛世怎么就不能是由他来缔造呢。 “让人拟旨,朕要在三日后祭告天地祖宗,祭文朕亲自来写。” 也好让群臣知道,他大治天下的决心。 赵福领命而去,空荡荡的殿内就只剩下庆德帝一个人,得知自己长寿的兴奋劲儿过去后,才开始琢磨淑妃和老四、小七两个儿子。 天幕第一次出现时,他将信将疑,时间越久,问过的高僧道人越多,便越倾向于相信天幕,而今晚的天幕,他不只是相信,更希望这是真的,真的是后世之人在讲解历史。 淑妃性子温婉可人,但饱读诗书的女子在走投无路之际或许胆子会比寻常女子更大,大到敢弑君犯上。 但他不能因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惩处淑妃,只是这样忤逆犯上的妃嫔不好留在宫中。 贤贵妃都能吃斋念佛二十年,更通佛理的淑妃应该也愿意去白云寺礼佛。 至于两个儿子,老四在历史上只是被剥夺王爵,说明没有参与谋反之事,只是被连累,而小七……泗州那个地方已经是河南道除登州外最小的州了,河南道是受儒家影响最深的地方,最是讲究忠义,那是个再稳妥不过的地方,小七毕竟还没有忤逆犯上。 宫外,淑妃的父亲,曾官至太傅但已致仕在家的王清玄,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已经做了礼部尚书的长子,在工部做郎中的次子,还在读书的四子,四个儿子只有三子在外为官,过年都没有回京。 “今日的天幕你们都瞧见了,王家已经到了隐退之际,咱们自己退,总好过让人清出去。” 起兵谋反,刺杀皇上,被夷三族。 这朝堂是没法待下去。 王家几个儿子都同意,如今只求能保住性命,以待日后。 “儿子这就写辞官的折子。”王家老大忙道。 “先缓缓。”王清玄有更稳妥的安排,王家这时候全都辞官回家反倒有以退为进的嫌疑,他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好活了,用在这里,为儿孙后辈博一条退路也算值了,“还是得等两位殿下去了封地。” 不能耽误两位殿下出京,京城如今是是非之地,没有人知道天幕之人下次会说什么。 比起断尾求生的王家,战战兢兢的皇室之人,余下的人家,尤其是平民百姓,都比除夕夜要欢喜的多。 天幕第一次出现时,很多人头都不敢抬,尤其是听到皇家夺嫡之事,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但距离第一次天幕出现已经过去十九天了,十九天里,所有人都发现天幕不是只有一户、一村、一镇看到了,而是无人不知,恐惧消散了许多不说,第二次天幕讲的也不再是皇子们争皇位,而是皇上爱哪个女人,对百姓来说,这可比戏文都好看。 “陛下真是高寿,听隔壁秀才说,活到了七十多岁呢。”农家大娘躺在被窝里小声感慨道。 “宫中有太医,又有最好的药材,能不高寿吗。”当家的男人小声回答道,“这些皇子们也是闲的,当王爷多好,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干嘛还去争那个位置。” “是啊。”大娘也想不通,“你说淑妃娘娘怎么那么大的胆子,敢刺杀皇上,这回被天上的神仙提前说出来了,会不会像戏折子里唱的那样被打入冷宫?” “这可说不准呢,也不知道神仙什么时候再来,让咱们也多听听宫里的事儿。” “这么冷的天,神仙穿那么少都不会冷吗。” “傻婆娘,神仙怎么会觉得冷,神仙无所不知,不怕冷也不怕热,俺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神仙不吃饭都不会饿。” “那可真好。” 14. 第 14 章 天幕第一次出现时,徐琛是众矢之的,连带着永寿宫和寿康伯府的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 天幕第二次出现,对徐琛就毫无影响了,小夫妻俩忙着收拾行李、安排人员。 桂嬷嬷处愿意跟去琼州的宫人报名名单已经呈上来了,除了琼王身边的小柱子,就只有寥寥八个人,连十指之数都凑不到。 “这八人有七人是宫女,三个一等宫女,一个二等宫女,还有三人是杂役宫女,最后一个是分配到您身边被安排去传膳的小太监。”担心王妃误会,桂嬷嬷还解释道,“殿下不爱使唤人,便是一等宫女都没近过身,但三个一等宫女都是打小跟在殿下身边,算是皇子所的老人了。” 琼王不喜人近身伺候,虽然又懒又挑食,但还真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习惯了自己动手。 周霜霜不在意几个宫女的资历,她关心的是:“这些人都有什么长处?” “吉祥、阿福和如意都是贵妃娘娘当年选的人,名字也是贵妃娘娘赐下的,最小的也二十三岁了,都是快到可以出宫的年纪了,三人针线活都不错,吉祥还会酿酒,翠萍是二等宫女,今年才十五岁,以前在御膳房待过,会做点心,刘铁年纪更小,才十二岁,会放牛,被卖进宫前在家里养过牛。” 周霜霜拿笔在册子上记下:“既要跟着去琼州,那就是自己人,这两日把旁的差事都停了,嬷嬷领着他们归置行李,把物件存放的位置记好,若是里面有识字的,先提拔起来做个管事。” “王妃要不要见见这几个人?” 忙着算账的周霜霜:“明早用膳时带他们来。” 琼王库房里除了金银,还有大件的家具、易碎的摆件、昂贵的文具,这些带去琼州也没什么用处,留下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她打算把能带的都带走,就算车队不能在京城逗留,还可以拿到别的州城卖掉。 周家买人买药之事她已经跟殿下报备过了,这些花费之后都会报销,不过这些都是小头,真正大的花销还在路上,一是要继续买工匠,二是八千护卫军的饷银,虽然护卫军多了让人安心,但养这些人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护卫军普通小兵的俸禄每个月就有一两,八千人至少八千两,一年将近十万两。 皇上虽然里外里给了六万两黄金,但也不过是护卫军六年的俸禄,至于琼州的税收,基本指望不上。 去了琼州还能想想如何开源,但在路上就只有源源不断的支出了。 周霜霜恨不得把一两银子掰成两半花,路上所有的支出她都做了预算,毕竟琼王的银子就是她的银子,库房的账册和钥匙都在她这儿。 王妃忙着算账,徐琛则是在忙着养薄荷、摘薄荷。 王妃说,带到琼州去的每一个人都很珍贵,护卫军是从边关调来的老兵,工匠是花真金白银买下的。 王妃说,不管是用实地纱做的帷帽,还是预备采买的大量药材,还是花重金采购的红糖,都是为了让这些人尽可能的活下来。 王妃说,琼州环境恶劣,又离京城几千里之遥,要预防众人路上生病,预防水土不服,预防被林子中的毒虫叮咬,还要预防瘴气,预防土匪和夷人的攻击。 …… 总之,人的生命珍贵,身体娇弱,危险众多。 既做了他的手下,便不能白白没了性命。 用稀释过的灵水浇灌薄荷盆栽,滋养出新生的薄荷叶,一部分摘下来和其他驱蚊虫的药材放到一起做成香包,一部分和王妃准备的红糖放到一处,泡红糖水时把薄荷叶也一同放进去。 *** 正月二十一日,六位王爷同时离京就藩,浩浩荡荡的队伍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过完城门。 庆德帝没有去送儿子们,照常上朝,只是在下朝后去了摘星楼,站在摘星楼的最顶层,遥望城外。 在庆德帝看不见的地方,城外的徐琛先是为骑马领军的岳父送了薄荷红糖水,又给岳母送了一盆枝繁叶茂的薄荷盆栽。 “这盆栽放马车里养着,也算是个景儿。” 钱氏欢喜接过:“养得真好,大冬天能见到点绿颜色不容易,殿下有心了。” 一旁的周小弟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姐夫看,他姐夫可是命定的皇帝,必定很厉害。 徐琛看向小舅子:“我听霜霜说,小弟在读书,先生可曾跟来?我那里收拾了几本书,都是上书房先生给的,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 周世仁虽是武将,可儿子却是按读书人养的,小时候跟着女儿读书,这几年跟着学堂的先生读书。 “先生有二十多个学生,不能跟着我过来,不过爹爹说了,琼州也有读书人,不会误了我读书的。”周小弟回答道,希望路上走得久些,新先生晚一点寻到。 何必再去找旁人呢,徐琛这儿就有现成的:“岳母,不如让小弟在路上跟着王府长史读书试试,陆长史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在翰林院待了十多年。” 他的王府长史司就只有陆长史一人,余下的官位都还空着,朝廷没安排人,他也没去要,与其带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人走,还不如空着官位。 “好好好。”钱氏连声道,“有进士教这小子读书,那可再好不过了。” 儿子学堂里的先生也只是位屡试不中的举人,王府长史却是二甲进士,还在天下读书人都想去的翰林院待了六年,别说到琼州了,便是在京城,她们打着灯笼也寻不到比这更好的先生了。 钱氏乐得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周小弟却撅着嘴,满脸不开心,还想着磨一磨:“姐夫,我能不能到了琼州再跟着先生读书?” “就知道偷懒。”钱氏先是训了儿子,后又对着琼王道,“此行路途遥远,这皮小子是没什么事儿,但陆长史是读书人,路上怕是精力不济,不如还是等到了琼州再劳烦陆大人。” 但这师徒关系可以先培养起来,让儿子多去陆大人那里送几次食盒,还有她腌的小酱菜,这路上大鱼大肉都不及开胃的小酱菜。 “也好。”徐琛顿了顿,想着母妃的交代,又补充道,“还是岳母想的周到。” 钱氏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原本因着天幕,她对琼王是十分畏惧的,既知道一家四口脑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琼王,又担心失意落魄的琼王会迁怒在她们身上,可接触后却发现琼王出人意料的好相处,虽是王爷,但却彬彬有礼,没有皇室贵胄的架子,倒好像是自家子侄一般。 畏惧减弱,对琼王的怜爱之情占了上风。 多好的孩子,被后世之人那样夸赞,想来也是为极好的皇帝,陛下怎么忍心把人放到琼州去,当爹的也太狠心了。 钱氏只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一个孩子舍弃另一个孩子。 另一边,骑马来回巡视队伍的周世仁,拿起殿下送来的水囊,连喝了好几口热乎乎的糖水,嘴巴是甜的,心里头也是舒坦的,不过在看到护卫军又皱起了眉头。 成色太差,很难短时间练出来,而且新兵身子单薄,伤兵身上带着旧疾,他都不知道边军是怎么凑齐这八千人的,就没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以周世仁的经验,虽然不是急行军,可要让这样一批人赶三千里路,减员恐怕不会少,剩下能撑到琼州的,到了地方怕是也已经疲惫的不行了。 他也是从小兵过来的,伤兵在战场上流过血,新兵又都那么年轻,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都是人生爹娘养的,谁的命都是命,更何况这八千护卫军也是他们立足琼州的本钱,虽然知道路上不可能不减员,但越少越好。 周世仁寻到琼王说了自己的担忧,建议改善护卫军的伙食,还要放缓脚程。 “……路上多走两个月,正好臣也借着行路的时间,好好练练护卫军,等到了琼州,也好让这些人面对夷人的时候有战力。” 徐琛倒是不介意放缓脚步,也不介意改善护卫军的伙食,这些人毕竟都是他的手下小弟,自然是越强越好,散出去的那些薄荷叶虽能起到一些作用,但要把人养得壮实,除非大量供给薄荷叶,不然还是得指望米面肉食。 不过,徐琛道:“钱财开支都是霜霜在管,若是要增加开支延长行程,还得问霜霜。” 周世仁愣了愣,自家女儿这么大的权利吗? 身为琼王的正妃,女儿管王爷的后院,管王爷的王府,甚至管理王府的产业都正常,但连护卫军的开支都是自家女儿在管吗,这信任未免大了些。 15. 第 15 章 “殿下您是王爷,护卫军是王爷的护卫军,臣本就是护卫军统领,护卫军的饷银、伙食若是再交给臣的女儿,恐怕不合适。”周世仁忙劝道。 徐琛说话习惯了直来直去,也不大喜欢琢磨旁人话里的机锋,做蛇几百年,当人却不到二十年,他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但却能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当然不比前世,现在的他仅仅能感知到周围人的喜怒善恶惧,做不到更细致。 人类大都擅长伪装,有的人扬着笑脸,语气温和,说着再体贴不过的话,但却藏着恶意,有的人虽板着脸,语气硬邦邦,心情却是欢喜的。 徐琛能感受到来自于岳父一家身上的善意,本就是他妻子的父母,再加上母妃当初的交代,他此时已经把岳父岳母当做和善的长辈。 因此语气温和的解释道:“我不擅长管理钱财,霜霜……算术极好,且很有成算,她管比我管更合适。” 首先,徐琛算术不怎么样,做蛇的时候没学过,做人的时候没少从上书房请假。 其次,徐琛不曾管过开支。做蛇时,天材地宝所放的地方只有他一人可取,金丹后,他便在泊山开了洞府,一蛇独占一座山,安心修炼,不像旁的妖修那样养奴仆,偶尔才会有同族前来。到了做人的时候,幼时是母妃代管,去了皇子所是小柱子管,娶了王妃便将库房的钥匙和账册交出去了。 行吧,周世仁默默在心里头感慨,不愧是能做盛世明君的人,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家女儿的优点,且擅长用人。 女儿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却有长达十年的管家经验,女儿管家前,他们一家靠着他一个人的俸禄生活,日子比寻常百姓自然算好,却并不宽裕,一年到头都存不下银两,女儿管家后,他们家有了铺子,还年年都能攒下存银。 翁婿俩找到在马车上喝茶的女儿/王妃,刚掀开马车的门帘便觉得热气扑面。 周霜霜出城后便把御制的马车换成娘家的马车,出嫁前,她在家改造了四辆马车,倒也不是什么防震措施,那太为难文科生了。只是在座位底下凿了放竹筒的出口,把薰笼放在座位底下,烟直接从底下排出去,坐马车时便不需要时不时撩开帘子通气防中炭毒了,存住热气,马车会更暖和。 周霜霜喝着热茶,一旁的小桌上还放一盘从宫里带出来的小点心,右侧的座位上摆了三盆水灵灵的薄荷,周世仁和琼王翁婿只能挤坐在一处。 “就算爹爹不提,我也打算午膳时和你们商量的。”周霜霜放下手中的茶盏,给爹爹和琼王各倒了一盏红茶,“护卫军眼下这个样子可不成,身体要养,战力也需要提升,我的意见和爹爹一样,一是要改善护卫军的伙食,好吃好喝把人养壮实,二是要放缓脚程,但不是减慢车队的速度,而是每路过一个城池便留下休整一两日,让大伙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多寻摸几个工匠。” “既然要额外增加护卫军的伙食开□□殿下和爹爹不如顺势推出奖惩制度,服从性强的吃肉吃米,服从性差的还是照旧。” 一支军队除了士兵的体格外,最重要的就是纪律性。 这些护卫军是从各地的边军中抽出来的,彼此并不熟悉,爹爹也是才刚开始接触这些人,既然要花银子改善伙食,那不如也趁此机会彻底收复这支护卫军,能听话,能打仗,才算是真正发挥护卫军的作用。 一年将近十万两的饷银,还要供应伙食,将来还会提供衣服,这些银子可不能白花。 周世仁内心认同女儿的主意,但并未表态,反而看向琼王。 徐琛点头:“霜霜说的有理。” 那是,他女儿若是男儿身,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周世仁满脸骄傲,看向琼王的目光里也不再仅仅只是恭敬,还多了几分慈爱。 琼王比他预想的更好,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奖惩制度好定,只是不瞒王爷王妃,护卫军现在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小兵太多,八千人里就只有三个总旗,其中一个还年过半百了,小旗也才只有二十几个,前两日我已经选了上千个小旗,但总旗也必须得有经验,不能让小兵尤其是连训练经验都没有的新兵贸然顶上来,百户、千户就更不成了,八千人马按规矩是要设两个指挥使的,但现在根本选不出来。” 一个小旗手底下管五个人,一个总旗统编五十六人,一个百户管两个总旗,一个千户管十个百户,琼王有八个千户,怎么也要设两个指挥使。 但这些护卫军基本都是小兵,没有统兵的经验。 他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琼州不是什么好地方,做将领的舍不得手底下的好兵,所以全靠差的往这边送。 但问题是这样一支护卫军太不好管了,谁摊上谁知道,他现在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徐琛和周霜霜面面相觑,若是未出京城,还能去求皇上调些人过来,但现在已经出城七八里了,不可能再折返回去。 “指挥使、千户和百户的位置都先空着,让选出来的小旗们比一比,认字的和能打的升总旗,不是要定奖惩制度决定伙食吗,连续改善伙食一个月的总旗就能升百户,空出来的总旗位置从手下的小旗里选,小旗同理也是如此,升上去了就从剩下来的人里选。” 徐琛的逻辑很简单,谁强谁上。 周霜霜眼神里带了然,省油的灯当不了皇帝,以琼王的法子来选军官,不光能让小兵们服气,军官和手下的小兵形成利益共同体还可以增加军队的凝聚力。 这法子周世仁不是想不到,而是他决定不了,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臣虽选了上千小旗,但臣接手这只护卫军也不过三日,对士兵们都不够了解,既是要比武选总旗,不如让全军参加,总旗和小旗都通过比武来选。”周世仁道。 至于识字之人,行伍中认字的本就少,这支‘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军就更不会有几个认字的人了。 ** 午膳的时候,车队所有人都在用膳前先分到了热乎乎的红糖水,除了徐琛和周霜霜外,只有烧水放糖的人才知道每锅红糖水里还泡了十几片薄荷,周霜霜只当琼王是在提前为预防琼州的毒虫做准备,虽然她不觉得喝下去会起作用,但喝了也没有害处。 车队停在官道旁的驿站,离下一座城池还有差不多十几里的距离。 原本按照计划,琼王的车队应该在天黑之前抵达华田县,大部分人在城外扎营住宿,小部分人随琼王入城,华田县就坐落在京城旁边,虽只是个县城,却也已经比边境的大多数中州和下州都要繁华了。 但要在千余名小旗中选出一百六十名总旗,徐琛干脆直接下令让护卫军在驿站旁扎营,不走了,就在此处比武选总旗。 借着用午膳的时间,琼王的命令传遍全军。 凡识字者,皆升总旗。 全军比武,排名靠前为总旗,其次为小旗。 就地扎营,铺设比武台。 原本死气沉沉的护卫军一下子便有了生气。 头发都白了一半的老姜头左瞧瞧右看看,八千人虽多,可要比武排在前面似乎也不难,左边的后生瘦的像竹竿,右边的后生左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他原来在边军已经做了十七年的小旗,论资历早该熬上总旗了,奈何他这张嘴实在太会得罪人,出头无日。 琼王的护卫军虽说要到琼州那种九死一生的地方去,但军官和小兵又怎么能一样,官儿越大就越容易活下去,再说还有俸禄。 咂摸着嘴里残留的肉味,老姜头傻傻的笑出声,中午他不光喝了糖水,还吃到了肉,一大碗的冬瓜炖肉,香的很。 肚子美了,人也美,老姜头琢磨着琼王是天人都夸过的明君,什么是明君,让他们这些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才是明君,就像□□皇帝那样。 舍得给他们喝糖水、吃肉、吃扎扎实实的白米饭,跟着这样的人,哪怕是去琼州,老姜头也觉得心里头没那么害怕了。 杨山得了消息,三两口把留在碗底舍不得吃的肉塞嘴巴里,边跑边嚼,囫囵着吞下去,一路喊着:“我识字,我是读过书的……” “噤声,王爷、王妃和周统领在此不可无礼。”小柱子忙把人拦下来,“认得多少字?” 杨山整个人一激灵,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声音也轻若蚊蝇:“简单的字都认的,我从前在学堂跟着先生读了四年的书。” 后来兄长赌博,赔光了家底,还欠下一堆债,他便再没能读书。 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好,小柱子把人领到桌前:“写几个字看看,至少二十个。” 周世仁陪王爷王妃坐在这人的正前方,面上虽端着,可内心满是无奈。 不过是选总旗,又不是选千户选指挥使,何须他们亲自盯着,更不必他们三人都守在这儿,只能说王爷和王妃年纪都还小。 王爷虽是后世之人口中的好皇帝,但毕竟只有二十岁,之前又一直在读书,未曾上朝管过事。 徐琛感受着下面人的欢喜雀跃,不只是面前写字的这人,欢喜的情绪从四面八方传过来,或许是传达这样情绪的人太多了,或许是因为他此生没有修为,徐琛竟也受到了这些情绪的影响,心情变得好起来,就像前世修为突破时一样,全身上下连骨头都是舒服的。 周霜霜跑来这里坐着,还把王爷和她爹拉来,既是因为有趣,也是为了尽快和护卫军熟悉起来,她当村官那年,村里三百多户人家,农业补贴都是她挨家挨户上门送过去的,镇医院的医生下乡给村里老人和妇女同志做检查,她也在那里全程守着维持秩序,就是为了尽快认识和熟悉村民。 杨山写满了一整张纸,挑出来写的全是笔画比较复杂的字,被收上去后,战战兢兢等在一旁。 纸张在三个人手里传了一圈,毫无疑问,护卫军的第一个总旗有了。 感受到王妃看过来的目光,徐琛适时开口:“想不想升百户?” “当然,小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杨三跪在地上,恨不得磕几个响头。 那倒是也不必。 “百户之位,千户之位,甚至指挥使,在本王这里都是能者居之,比武这几日你就跟在周统领身边,提前学习如何做一个总旗,能不能升百户就要看你这个总旗做的好不好了。” 徐琛感受着从对面人身上传过来的强烈欢喜,忍不住唇角上扬。 16. 第 16 章 无论是河南道,还是岭南道,都在京师以南,只是远近不同,顺路的六位王爷,出发的时间差不多,脚程也差不多,以至于中午停留的驿站都在同一处。 琼王这里扎营铺台子,后又欢呼声此起彼伏,这么大的动静哪能不吸引人。 最先寻过来的是七王爷,六哥的人刚扎营时他就收到消息了,中午扎营,下午肯定不会再赶路了,这可才刚出京城十几里,六哥为了晚些到达琼州也算是豁出去了。 要不是这阵阵欢呼声,不是这里六圈外六圈的阵势,七王爷也没打算寻过来,六哥要拖便拖呗,同是天涯沦落人,谁又能笑话谁呢。 怀着好奇,七王爷也没让人通禀,便直接寻到最热闹的地方。 嗬,人群中间是新搭建的台子,上面有十个人在两两比武,每一对比武的人旁边都有一人站着,六哥六嫂坐在台下,另外几个坐着的应该是六嫂的娘家人了,听说周世仁可是亲自去宫里求父皇要做六哥的护卫军统领。 一样的王爷,没道理,六哥坐着他站着。 凑热闹的七王爷一边吩咐人回去通知护卫军扎营,一边凑到六哥跟前坐下。 约莫过了半刻钟,二王爷寻声赶来,紧跟着是领着孩子的三王爷和被莺莺燕燕簇拥着的五王爷,最后是四王爷。 下午无人启程,王爷和家眷们,还有随行的官员们,但凡是有空闲的,几乎一个没落下,在比武台下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周霜霜一边在心里感慨如今的娱乐活动匮乏,一边安排人送茶、送糕点,又比武又当观众的护卫军的没茶可喝,但有热水。 天色暗下来后比武停止,周霜霜又盛情邀请大伯哥、小叔子和妯娌们留下用晚膳,男的摆一屋,女眷摆一屋,分开用膳。 王妃们明显分为两拨,进门久的和新进门的,前者彼此相熟,后者跟谁都生。 太子妃不在,二王妃自认是妯娌们当中的嫂嫂,主动道:“我这里行李备的足,几位弟妹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去我那儿取。” 五王妃忙问道:“二嫂那里可有多余的中衣和鞋袜,不是我穿,是我们家爷带的少。” 出嫁前就知道要去封地,所以入宫之后她的嫁妆箱子都不曾打开,出宫时直接原样搬走,不管是衣服鞋袜,还是胭脂水粉,就连澡豆子娘家都为了她备得足足的。 她什么都不缺,王爷就不行了,也不知道奶嬷嬷是怎么收拾的,不止中衣和鞋袜没带多少,连茶叶都没带,刚出京城就到她这里来讨茶叶。 二王妃有些迟疑,王爷的中衣、鞋袜都是往多了准备的,要匀肯定能匀出来些,但那毕竟是王爷的衣物,她不好做主。 “五弟妹容我回去查查,若是有多余的便差人给你送来。” “没有也无妨,要途经那么多城池,买几件衣服鞋袜也容易。”五王妃也只是问一问,她们家爷又不是没银子,皇上可是给了十万两的安家银子,与其花在那些贱人身上,还不如置办成衣服鞋袜,只是王爷的奶嬷嬷能力太差,管着王爷的前院,却能丢三落四成这个样子,可见是王爷对其优容太过。 “五弟妹可带了绣娘或是手艺不错的宫女,若是带了,那还不如现做,外头铺子里的料子很难和宫里的比。”三王妃建议道。 说到布料皮料,原本不怎么熟悉的妯娌们瞬间就找到了共同话题。 王爷们这边,难兄难弟凑到一起,虽说南下顺路,可一旦分离,就不知下次何时才能相见了,甚至可能再无缘相见,原本的三分兄弟情眼下也成了六分。 还未动筷子,五王爷就开始吐苦水:“登州的税收连护卫军都养不起,我都不知这日子该如何过,二哥、三哥、四哥,往后还得劳烦你们多帮衬弟弟。” 六弟和七弟就算了,六弟的琼州不提也罢,七弟的泗州也是凑数的。 “这世道谁能帮衬谁,别家的兄弟可以齐心协力,但在咱们家,兄弟之间的帮衬怕是也会被污蔑为拉帮结派,本王胆子小,就想过几年安稳日子,可不敢冒这个险。”三王爷率先表态,猫着吧,他们这些庶皇子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稳稳当当的过日子。 这是能说的吗,二王爷讶然,但转念又想通了,谨言慎行做什么,有野心之人才需谨言慎行,没有野心又何必处处谨慎,父皇难道还会因为几句牢骚就治他们的罪吗。 五王爷听着抿了嘴,他们这一撮兄弟里,也就二哥是真的胆子小,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哪儿有胆小的,胆小的敢争皇位吗。 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试试的五王爷倒也没生气,他们这些灰溜溜出京的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有气那也是对着太子。 四王爷眼圈青黑,神色淡淡,出京前他去见了外祖父,王家很快就会退出朝堂,连京城都不带了,直接回老家。 外祖父和舅舅们可以离开,他和七弟也可以离开京城,可是母妃呢,被后世之人预言行刺父皇的母妃该在宫中如何自处,作为妃嫔在朝堂没有亲族支撑,又被皇帝冷待,这宫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四王爷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京,后脚淑妃就病了,且不许宫人请太医,撤了炭盆,身上冻得瑟瑟发抖,却也只盖了一床被子。 如果天幕不曾再次出现,她大概会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力气起身,也没有心情再起来做任何事情。 但天幕出现了。 天幕第二次出现和第一次出现,隔了十八天,但第三次出现仅和第二次隔了一天。 淑妃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为什么天幕这么早出现了,她让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扶着,从架子床移到靠窗的床踏上,打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吹了进来,天幕上熟悉的脸再次出现。 她还记得这姑娘上次说了,会继续以女性视角讲解九龙夺嫡,上次是陛下的三个真爱和两个真性情,不知道这次会是宫中的哪个姐妹。 天幕的每一次出现都让人震惊,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和上次出现所隔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还在为母妃担忧的四王爷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天幕都出现了,晚膳还吃什么吃,王爷们齐刷刷起身走到屋外,王妃们亦坐不住,留在屋里的只有小孩子和照顾孩子的宫人,周小弟自诩身强体壮,不肯在屋里呆着,娘到底是让他出门了,只是要穿上氅衣。 忙了一天的庆德帝,也走出宫室。 这一天他上了朝,爬了摘星楼,见了六位大臣,批了数封奏折,为明日祭告天地祖宗写了祭文,还传了一道旨意——让贤贵妃将宫权移交给太子妃,还收到了暗卫传过来的消息,小六停在驿站用比武选总旗,剩下几个儿子跟着看热闹,全都在京城十几里外的驿站扎了营。 庆德帝无语。 【同学们好,我是爱吃地瓜的喵,今天喵喵继续以女性视角讲解九龙夺嫡】 【大魏朝虽然延续了四百余年,但只立过三次太子,也只有三位太子妃,第一位便是庆德帝的元配正室,不被丈夫喜爱,只做了半年皇后便香消玉殒的孝温皇后,最后一位是永丰帝的皇后,唯一一位做了太子妃却未能当皇后的便是徐瑞的太子妃何氏】 【今天喵喵想和大家分享的便是徐瑞太子妃何氏的故事】 来了来了,终于等到今日了,七王爷兴奋握拳。 天幕第一次出现把参与夺嫡的皇子说了个遍,也包括他和四哥,然后他们便被打发出京城。 天幕第二次出现又说他起兵谋反,说母妃刺杀父皇,倒霉的又是他们娘几个,如今终于轮到太子了。 【何氏的祖父是大魏开国的第一猛将镇国公,父亲是继任镇国公,也是庆德帝年少时的伴读,母亲是庆德帝的庶妹南康公主,何氏应该是封建王朝的顶级贵女了,但就是这样一位贵女,却不得丈夫喜爱】 【太子徐瑞和庆德帝当年一样不喜正室元配,而是更宠爱侧妃赵氏,赵氏是太子的表妹,还为太子生下长子和次子,而太子妃则是为太子生下了第三子】 【按理,嫡子应当比庶子更尊贵,但据史书记载,太子很是宠爱自己的长子、次子,曾多次称赞自己长子、次子,在重要场合只带这两个儿子随行,后来还为长子求娶了太子妃的侄女做正室】 【我想,如果太子徐瑞顺利继位,那皇位大概也不会是由何氏的儿子继承,大概率会是太子心爱女子所生的长子,那位在历史上蠢出天际的皇长孙】 【这位皇长孙长大后以摧枯拉朽之力带着太子一家火速玩完,结束了太子的政治生命,太子被废,何氏也就不再是太子妃,和太子一同被囚】 【可笑的是,赵氏所生的长子虽然在犯蠢之后被处死,但次子仍在,废太子在次子成丁后写折子为次子求情,庆德帝不光将废太子次子放了出来,还为其赐婚,而何氏却和嫡亲儿子一起陪废太子圈禁】 【永丰帝登基时,何氏早已亡故,但废太子还活着,还被加恩为康郡王,从十五岁一直被关到三十四岁的何氏亲子同时被加恩为郡王世子,康郡王则在次年病逝】 【对此喵喵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孝宣皇后当年作为侧室差点就把元配正室挤下去做皇后,结果自己的儿子也学当爹的宠爱侧室,宠爱侧室所出的两个儿子,太子被废的原因固然有几个皇子推波助澜的缘故,也有太子本身的原因在,但太子的长子同样‘功不可没’,这位皇长孙可是凤州之变的导火索】 17. 第 17 章 “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后人称为蠢出天际,太子前段时间不还夸了自己的长子聪颖,看来太子殿下是太喜欢他那位侧妃了。”天幕刚消失,七王爷便忍不住吐槽道。 二王爷刚想提醒七弟不要议论储君,便听三弟居然附和七弟。 “太子宠爱赵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人家表兄表妹青梅竹马,赵氏虽然是名义上的太子侧妃,但在东宫便是太子妃也要退让一二。” 已经站在这里了,甭管是真没野心的,还是假装没有野心的,全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谁让人家是太子侧妃呢,还生下了皇长孙,皇长孙的排面可是头一份的,别看十弟跟个小霸王似的,但在上书房也要让着皇长孙,十一弟和十二弟就更别提了,庶出的皇子还比不上庶出的皇孙。”五王爷抱怨道。 他不怕这话被有心人听到,最好是有人把这话传给父皇,父皇庶出的儿子竟比不过太子庶出的儿子。 二王爷也忍不住道:“不成想太子竟是被自己的儿子拖了后腿,也不知父皇会怎么处理。” “若是今晚的天幕和除夕夜的天幕能换一换,或许今日咱们就不在此处了。”五王爷感慨道,他是真不想离开京城,尤其是在封地从曹州改到登州之后。 徐琛也跟着凑热闹:“不见得,那毕竟是太子,是孝宣皇后之子。” 父皇宠爱孝宣皇后,亦如太子宠爱侧妃赵氏。父皇疼宠太子,亦如太子疼宠长子。 王爷们站在一起毫无顾忌的吐槽太子,王妃们却是不敢如此正大光明,全都压低了声量。 “太子妃也是可怜,以她的出身,嫁天下任何男子,都不会像如今这样委屈。”二王妃感慨道。 她和太子妃是在同年嫁入宫中的,她们家爷虽然也早有妾室,可爷之前只是个未被封爵的皇子,不能将妾室封侧妃,而且这几个妾室都是寻常出身,没有出生国公府的,也没有王爷的表妹。 不像太子妃那里,赵国公的孙女,孝宣皇后和贤贵妃的侄女,还是太子青梅竹马的表妹,早早就为太子生下皇长孙。 五王妃好奇道:“堂堂太子妃真的被侧妃压在头上了?太子就不怕镇国公府恼怒吗,更何况太子妃还生下了嫡子,嫡皇孙怎么也要比庶皇孙金贵吧。” 这事儿反倒是四皇妃更有发言权,她们家爷是排行靠前的几个皇子里最后一个出宫开府的。 “镇国公府再厉害也管不到太子身上,女子嫁进皇家,日子好不好过还不全在丈夫,太子宠爱赵氏,阖宫皆知,宫里到处都是人精子,知道该巴结谁。” 同为女子,同为皇家妇,王妃们自然为太子妃抱不平。 也不只是王妃,天下为正室的女子和未嫁之女,也不免会心疼太子妃,宠妾灭妻,在寻常人家都是要被诟病的,更何况是放在储君身上。 此时大魏的储君,太子徐瑞,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在后人知道的那段历史里,他仅比父皇多活了一年,只做了一年的所谓康郡王。 如果人的寿命是注定无法更改的,那便是他此生可以顺利继位,也只能做一年的皇帝,诸般筹谋辛苦隐忍,却只有一年的皇帝可做。 太子气馁,但又心怀希望,如果寿数不是天定,在后人知道的那段历史里,嫡子十五岁的时候他便已经被废被囚,也就是庆德三十年,从庆德三十年庆德四十九年,被圈禁了整整十九年,普通人怕是都要被熬没了精神,更何况他还曾是一国太子。 若是……此生他可以改变被废被囚的命运,寿数未必会只比父皇多一年,父皇高寿活到七十多岁,琼王更是活到百岁,往上数皇祖父征战半生却也活到了五十六岁,可见他们徐家人寿数都长。 太子大半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寿数上,只有小半在妻妾嫡庶相争上。 妻妾不和,嫡庶相争,这大概是富贵人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在皇家更是如此,但这些被天幕之人说出来,于他的名声不利,于赵氏和长子更不利。 赵氏并非是有心机和手段之人,赵国公的嫡女,自小便是千娇万宠养大的,若不是为了他,也不会委身做妾。 他与何氏的婚事订的太早,父皇刚登基时,连后宫都没有册封,便下旨定下了他与何氏的婚事,若不是这道圣旨,赵氏必定是他的正妃。 太子从前痛恨昔日这道赐婚的旨意,但如今却隐隐生出几分庆幸,赵氏若是他的正妃,长子也就成了嫡长子,一个被后世之人评为蠢出天际的皇孙,一个直接被父皇赐死的皇孙,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更不敢想象所谓凤州之变。 这个孩子将来怕是只能不显眼的活着了。 东宫变天了,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哪怕有殿下偏爱,侧妃一脉也不会再风光了,太子妃娘娘那里才是热灶。 太子妃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把揽住跑过来的儿子,掏出帕子给儿子擦汗:“母妃在这儿,跑那么快做什么,瞧瞧汗都出来了。” “儿子……”只有八岁的皇孙徐和不理解母妃为什么还这样淡定,“母妃不害怕吗。” “该怕的不是咱们。” 外头天冷,太子妃把儿子带到寝殿,盯着人喝了一大碗的热姜汤,才嘱咐道:“不要操太多心,一切都有你皇祖父,咱们都听你皇祖父的。” 徐和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皇祖父最大,父王也要听皇祖父的,皇祖父肯定会为咱们做主。” 太子妃慈爱的看着儿子,那个位置其实她从来没替儿子想过,太子爷的长子或许真的像天幕之人说的那样蠢,但阿和也不聪明。 太子是孝宣皇后之子,做储君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她的儿子。 太子爱重赵氏,赵氏虽没有太子妃之名,但在东宫有太子妃之实,打从她入宫开始,赵氏那里她是管不到的,哪怕中午皇上连管理整个后宫的权利都交给了她,可太子还是打发人来提醒她,侧妃赵氏和皇长孙、皇次孙都不归她管。 太子妃曾为母子俩的处境忧心忡忡,但天幕接二连三出现后,反倒是平静下来了,能过什么样的日子从来不是她能说了算的,最惨也不过是像天幕之人说的那样,和太子一起被囚。 比起平和安静的太子妃,侧妃赵氏已经怕到抱着次子痛哭流涕了,皇长孙徐德简直烦不胜烦。 哭哭哭,就知道哭,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哭还有什么用处。 徐德眉头紧皱,眼睛里透出几分狠厉,这世上为什么会出现天幕,尤其是天幕上的那个女子,衣着放荡不堪,即便真的是后世之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别哭了,就算是要哭,母妃不如带着二弟去父王眼前哭。” 可能父王就心软去求皇祖父了,他可不想和几个叔叔一样被撵出京城,那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赵氏貌美,即便是落泪,也给人楚楚可怜之感。 “你父王这会儿怕是也正在心烦,我不想让他更难受,德儿,咱们母子都听你父王的,你父王要如何便如何,若是咱们都不帮他,不和他站在一起,这天下还有谁能帮他。” 徐德简直是要疯了:“父王是太子,是储君,东宫有那么多属臣,又得皇祖父喜爱,父王不缺人帮,但我们不一样,除了您,父王有太子妃,有别的妾室,除了我和二弟,父王还有三弟和四弟。如果连父王都放弃我们了,我们还能在东宫待下去吗。” 赵氏哭哭啼啼,但说话的语气却很坚定:“我不想逼殿下,殿下已经够难的了。” 徐德转身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打翻在地:“我不难吗,我还是不是你儿子。” 父王,父王,母妃心里只有父王。 *** 淑妃被冻得浑身发抖,却不让人叫太医,还让所有的宫人都下去,空荡荡的寝室里只留她一人。 仰面躺在架子床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未哭。 熬过了今晚,她便让人去请太医,去的太快了也不好,未受折磨如何能消解陛下心中的恨意,死也死的不能太干脆,再者两个儿子刚刚出京,还未到封地,她死的太快了,难不成还要两个孩子中途折回来奔丧不成。 只有死在恰当的时候,才能了却身上的罪恶,免得陛下因她迁怒几个孩子,在天幕之人说的那段历史里她做了刺杀之事,但现在的她手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更何况陛下生性多疑,就算是相信天幕,也不会百分百的信。 她死是如今破局最好的法子。 临死之前还能看这样一场天幕,也算是可以合眼了。 太子的地位来源于他是正统嫡出,但正统嫡出的东宫却嫡庶不分,还有一个连后世之人都说蠢的皇孙在,太子的磨难多着呢,哪怕知晓结局,也未必能熬到庆德四十九年。 第 18 章 翌日,琼王护卫军接着进行全军大比武,台下的看客一个没少,只是那些坐着的看客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天幕出现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间甚至只隔了一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天幕第四次出现会不会就在今日。 城外的人如此,城内参加祭祀大典的人也照样如此,哪怕主祭的庆德帝也不例外,口中向天地祖宗和群臣诉说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可心里边却在暗暗担心今夜可能出现的天幕。 他尚未来得及处理东宫之事,太子侧妃和皇长孙皆不算什么,但太子的颜面却重要,东宫不稳,于朝堂不利,天幕次次给他出难题,但愿今日不会又扔出一个难题给他。 正月二十二日的夜晚在期盼和恐惧中来临,许多人守了一夜,但从傍晚到黎明,天幕始终没有出现。 二十二日没有,二十三日没有,二十四日也没有。 二十五日,驻扎在驿站许久的几支藩王队伍终于拆营启程了。 不光收到消息的太子松了口气,就连庆德帝都松了口气,儿子们已经被安排去封地了,他实在不想出言催促。 放下一桩心事的庆德帝,立马让宫人去传太子,已经三日了,如何处理侧妃和皇长孙,太子应该能想明白。 “儿臣的长子毕竟只有十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儿臣实在放心不下让他离京,儿臣想让他留在京城,放到园子里读书……无诏不得出。” 找个大些的园林,算是把人圈起来,不过郊外的园子也比东宫的面积要大,皇孙即便是在东宫也不能随意去后宫,更不能随意出宫,只是不能见家里人,失了圣宠,没了前程。 庆德帝不语,如此也好,在园子里读书磨磨性子,不接触外人,也就不会给太子丢脸,亦不会再犯错。 “赵氏……没了长子依靠,太子妃如今又总揽宫权,她是翻不出什么水花的,儿臣已经罚她禁足一年。” 庆德帝有些失望,太子终究是舍不得重罚赵氏,罢了,一个赵氏不重要。 “你的名声远甚于赵氏的性命,储君是不能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你和太子妃夫妻恩爱才能挽救名声,朕也盼着再有几个嫡出的皇孙。” 东宫的几个皇孙,长孙算是废了,余下的三个包括嫡皇孙也都资质平平,没有一个能放到他身边教养。 太子的寿数只比他多一年,他不得不提前考虑下一代继承人,太子的这四个儿子都不成,只能再看后面,比起庶子,他更希望将来的皇太孙是嫡出。 太子眼下最要紧的任务便是与太子妃生几个嫡皇孙出来,东宫稳固,后继有人,朝堂才能安稳。 * 就藩的王爷们一路南下,虽然顺路,但到底还是要分开了,因为实在是……耗不起。 虽说去封地就藩不是行军赶路,用不着日夜兼程,但也没有琼王这样的──走一日停两日,好似游山玩水一般。 谁不愿意游山玩水呢,王爷们到了封地之后无诏不得出,从京城到封地的山山水水,他们也想多驻足欣赏,奈何这实在是太耗银钱了。 其他几位王爷的护卫军虽然比琼王少一半,只有四千人,但他们带的属官和宫人多,加起来要七千多人,这么多人每天在路上的开支可不小,白花花的银子往外花,三五日还行,长久如此谁能受得住。 所以哥哥弟弟们都不奉陪了,留下琼王,他们结伴先行。 二王爷好心,临出发前找到六弟:“虽说琼州穷困,但也不能在路上见什么买什么,银子省着点花,若是没钱了,便写封信到宋州,你二哥我也没什么野心,不怕你连累,缺银子我这儿能支援一二。” 徐琛看着二哥,其实离京前他们也没打过多少交道,毕竟年岁差着,不是一茬的皇子:“二哥先等等,我去拿样东西给你。” 买工匠买红糖买肉买米面买药材……花银钱如大雨瓢泼,他能拿给二哥的也只是一盆薄荷。 水灵鲜嫩翠绿的一盆薄荷被交到二王爷手中,老实人都无语了。 薄荷连盆景都算不上,除了金银宝石做成的假盆景,栽了罗汉树、牡丹、芍药、还有梅兰竹菊的才算是盆景,薄荷……只是夏日用来驱蚊虫之物,可眼下了才刚刚立春。 “六弟,我会让人好好照顾这株薄荷的。” 好歹是六弟的临别赠礼,等夏日来临,他就让人放到书房去。 抱着薄荷盆栽的二王爷走了,领着孩子的三王爷又来。 “一路珍重。” 只留下一句话的三王爷得了一个薄荷荷包。 四王爷和七王爷是结伴来的。 “六哥你也悠着点儿,省得朝中御史弹劾,虽然父皇可能不会罚你,但面上也挺不好看的。”七王爷劝道。 何必呢,早晚都是要去琼州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是要拖延路程也不好拖得这么明显。 四王爷语气淡淡:“保重身体。” 哪怕是在琼州,只要这位活着,一旦有天灾人祸,一旦太子有任何不妥之举,众人都会想起天幕之人第一次出现时说的话。 太子是嫡出正统,却不是命定的盛世明君。 王妃们是一起在台下看过比武,一起偷偷吐槽过太子的交情,临别时也特意来向琼王妃告别。 二王妃直接送了一车药材:“这还是陛下赏我们家爷的,宋州不缺药材,匀一车给你们。” 宋州是大魏的十大望州之一,热闹繁华,不缺药材,更不像琼州那样危险重重。 二王妃出手不凡,三王妃也没输,直接送了二十车粮食,不过这可不是她大方,她和琼王妃的这点交情,还不至于让她送二十车粮食,是她们家爷让送的。 她们家王爷以前和琼王来往不多,这回送礼为的也不是往日的交情,而是离京前的那一次天幕。 天幕上的后世女子说了,父皇在位时,她们家爷只是个失去盛宠的闲散王爷,永丰帝登基后,才成了实权王爷。 “照你们这伙食、这行程,二十车粮食也不多,但我们这边只能匀这么些了,等来日你们路过青州,差多少粮,我们都能匀出来。”三王妃得了自家王爷叮嘱,不能为王爷表功,这粮食最好是王妃赠王妃,而不是王爷赠王爷。 周霜霜先是收了二嫂的药材,如今又要收三嫂的粮食,像她脸皮这样厚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好在,其他几位妯娌没送她这样的重礼,不然美人婆婆给她的好东西都要留不住了。 周霜霜的嫁妆李实在没什么好首饰,正月十六完婚的圣旨一下来,她那些华而不实的首饰该卖卖了,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美人婆婆给的那几件。 回赠给二嫂的是金镶红宝石头面,赠给三嫂的是赤金累丝攒南珠头面。 除了金饰,美人婆婆赠她的还有沉香如意和一枚玉佩,这两样她是万万舍不得送人的,那样大的一块沉香,整个大魏怕是都没有几件,玉佩更是美人婆婆的心爱之物,琼王还特意嘱咐她要好好保存,那是美人婆婆最为珍爱的饰品,没有之一。 收到的礼物不同,回赠的礼物也不同,但周霜霜是一一上门亲自送去的。 四王妃见人来还有些惊讶:“又不是不能再见,何必亲自过来。” 南下到琼州,一路上要路过三王爷的封地青州和四王爷的封地许州,既是路过封地,又怎么能不招待呢。 “礼多人不怪嘛,今日送了礼,来日才好去四嫂家蹭饭。”周霜霜笑道。 四王妃真的是佩服这个弟妹,换做是她要陪自家王爷去琼州,恐怕都要愁得吃不下饭了,哪像六弟妹,整天乐呵呵的,原本孤僻冷傲的琼王在大婚后也不总是板着脸了,还整日被六弟妹拉着去逛街市。 “便是不送礼,许州也永远为你们敞开大门。我们家爷这段时间记挂着宫里的娘娘,心情一直不好,还劳烦弟妹跟琼王说一声,若是有失礼之处,我代他赔礼道歉了。” 也怨不得王爷心情不好,刺杀皇上是多大的罪过,娘娘虽是宠妃,刺杀之事又尚未发生,可在宫中的日子也定然不好过。 * 和琼王一行分开,几位藩王的脚程便快多了,不过五六日的功夫,便已经进入河南道,琼王的队伍照旧保持着走一日停两日的速度。 王妃沉迷于买买买,钱氏负责为买买买的女儿讲价,周小弟到底是没能逃脱在路上读书的命运,不过是给陆长史送了几天的饭菜,送着送着就为自己送来了功课。 几位太医忙着给队伍里的伤兵治疗旧疾,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告知王妃身边的雨竹和如意,车队里有的药材供他们取用,车队里没有的药材,王妃也会派人去采买。 周世仁在队伍停下来的日子里集中训练一百六十名总旗,再由总旗训练各自旗下之兵,能不能升为百户看的就是这些人领兵的能力,能不能吃肉吃白米凭的也是各个总旗的表现。 至于徐琛,随行的工部官员终于把王府的图纸完成了,而且已经也依着王妃的要求改过了,但施工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依着规矩,封地的王府由朝廷建造,工匠和所用材料也都由工部统筹,但问题是琼州这种不毛之地没几个人愿意去,用来建造王府的工匠都是在工部挂号入籍的,是工部的自己人,再加上同时有六座王府需要建,分到琼州这边的工匠实在不多。 工匠少就意味着工期长,工期长就意味着以刘秉忠为首的工部官员在琼州待的时间会更久。 工部官员们自然不愿意如此,徐琛呢,不光愿意把自己这边的工匠加进去,还愿意在护卫军中抽调出一部分人去帮忙,但无论是他这边的工匠,还是护卫军,都必须拿和工部工匠一样的酬金。 能被工部收入麾下的工匠都不是平庸之辈,酬金也差不多是天下工匠当中最高的一批人,而琼王派过来的人呢,工匠普普通通,能被主家卖出去的工匠没几个手艺好的,至于过来帮忙的护卫军,更没有手艺可言,说是过来帮忙,可也像是过来当学徒的,这些人拿高等的酬金,刘秉忠能答应才怪。 徐琛和刘秉忠单就工匠的酬金问题已经来回拉扯了好几日,刘秉忠要控制开支,而徐琛呢,秉承着王妃的交代,能赚多少赚多少。 刘秉忠本来没把琼王当回事,讲价不同于旁的,一般来说,身份越尊贵的人反倒是越不擅长讲价,琼王一个长在宫里头一次出门的王爷,还是出了名的寡言,怎么可能会讲价。 事实上琼王也确实不太会讲价的技巧,他一开始只肯给琼王的人一成酬金,琼王却是咬死了要和工部工匠相同的酬金,他把一成升到两成,琼王还是那番说辞,他把两成升到三成,琼王照旧是老样子,嘴巴硬的像石头。 这还怎么讲,这没法讲,纵他有千百种道理,遇上个嘴硬的也没办法,如今只能看谁耗得过谁了,他想到琼州后早日完工好回京,难道琼王就不想早日住进王府吗,琼州那种地方能给琼王提供什么好住处。 耗呗,看谁耗得过谁。 * 淑妃病了有大半个月,太医给开的药,她吃一半倒一半,身上烧了退,退了烧,终于在惊蛰这一日,人没了。 贤贵妃听到淑妃薨了的消息,一开始都没敢相信,追问宫人:“怎么就薨了,太医院连风寒都治不了吗?” “回娘娘,淑妃娘娘病了已有大半个月,据说是一直不见好。” 淑妃又不是柔贵妃那样的身子骨,给皇上生了两女两子身体都硬邦邦的,不至于被一场风寒要了命吧。 她前些日子遵照皇上的旨意,将宫权尽数都交给了太子妃,没了宫权,也就没了从前对各宫的掌控,不知道淑妃竟病得这样重,不然她也该去看淑妃最后一眼的,好歹一起在宫里头生活了那么多年,刚进宫那会儿,她一直都把淑妃当做自己封后的最大阻碍,可到最后她也还是贵妃,淑妃也还是妃。 都分不清谁比谁更可笑。 “吩咐下去,让景和宫的人都打扮得素净些,替本宫把头上这些鲜亮的都摘了吧。”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得风寒就没了,在后世之人口中,淑妃刺杀陛下可是在庆德三十八年,距离现在还有整整十五年呢。 不是意外,那就是人为,要么是淑妃自己不愿意活了,要么就是皇上动的手……皇上容不下一个将来可能会刺杀自己的妃嫔。 贤贵妃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额头上惊出了一层冷汗,入宫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觉得伴君如伴虎。 * 永寿宫内。 柔贵妃沉默着给院子里的果树浇水,淑妃是爱花之人,最喜梅花,去年冬天还办过一次梅花宴,邀后宫姐妹在雪中欣赏梅花高洁之姿。 她从前嫌弃淑妃酸文假醋,如今想来可能也是因为羡慕和嫉妒,羡慕淑妃的家世,嫉妒淑妃此生的美满,父母健在,千娇百宠着长大,通诗文,善音律,入宫后又儿女双全。 打从淑妃病倒开始,她便知道会有今日,淑妃能在刺杀失败后自戕,便也能为了孩子病逝。 柔贵妃忐忑不安了数日,夜里都常常被噩梦惊醒,淑妃是天幕出现后死的第一个人,每每想到这里,她竟有些庆幸皇上把儿子发配到琼州那么远的地方了,谁知道天幕之人下次还会说什么,谁又知道那些心里想着皇位的人会不会直接对琛儿下手。 只是皇上太过高寿,她需要等二十六年之久才能去琼州见儿子,那时候琛儿应该儿女双全了吧。 望着生出新芽的桃树,柔贵妃强打起精神,她记得每年琛儿都会酿一坛桃子酒献给陛下,也不知道琼州有没有桃子,鲜桃不好送,她倒是可以等桃树结果后也拿来酿酒,让陛下派人送到琼州去。 柔贵妃只是预感到淑妃有可能豁出性命以求不连累儿女,庆德帝却是冷脸旁观了大半个月,从淑妃用冷水浇身致自己风寒开始,他就知情,亦知道淑妃一直没有好好服药。 这既是淑妃的选择,他便没有劝阻,但也并非是他所愿,他还不至于容不下淑妃的性命,只是活着的淑妃不好在宫里呆下去。 淑妃冰雪聪明,大概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决然动手吧。 “追封淑妃为淑贵妃,丧事从简,四皇子和七皇子都不许回京,在封地祭拜即可。”庆德帝冷声吩咐道。 赵福领命而去,先去淑妃的宫殿宣旨,再去东宫太子妃处传达丧事从简的旨意,最后到侍卫处,将陛下的口谕传给远在封闭的四皇子和七皇子。 * 东宫。 太子妃轻轻吐了口气。 虽然不太地道,但淑母妃的死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淑妃是庶母,依着规矩,她和太子都需要守孝百日,起码这一百日她不需要再强颜欢笑面对同样强颜欢笑的太子了。 入宫后,她用了好几年的时间终于在太子身上死了心,太子不喜欢她,甚至没有给她正妃应有的权力和尊重,她作为东宫的女主人,一不能管赵氏,二不能管赵氏生的两个儿子。 她这个太子妃都快成东宫的笑话了,偏又不能说什么,毕竟这是皇家的老传统了,皇上昔年做太子时也是如此。 说句不好听的话,皇家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而她也是倒霉,摊上这命,她也没办法。 天幕第三次出现后,东宫的长子被送到了郊外的园子里,赵氏被禁足一年,太子也不再像往常那样隔三差五宿在赵氏处了,反倒是常常留宿在她这里。 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不情愿,偏偏又要硬着头皮行那男欢女爱之事,以至于她现在看到太子那张脸都会有些恶心。 一百天,至少一百天她不用和太子同房,想来太子应该也不愿意瞧见她这张脸。 *. 别看去河南道就藩的王爷们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可一来他们和琼王同行时耽误了许多时间,二来他们也不着急赶路。 但侍卫处将皇上的口谕送到许州和泗州却只用了两日半,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中途又换了三拨人,口谕送到时,四王爷刚在许州安顿下来,七王爷甚至刚刚才抵达泗州,未来得及安置,便收到了母妃薨逝的消息,还有父皇不许他和四哥回京奔丧的口谕。 四王爷僵着脸领旨,脸颊两侧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母妃到底是骗了他,说什么效仿贤贵妃吃斋念佛都是假的,一心求死才是真的。 “本王的母妃是怎么走的?” “贵妃娘娘大半个月前得了风寒,反反复复发烧,熬到惊蛰那日便薨了。” 四王爷点头,嘴里不断重复着:“风寒……发烧……风寒……发烧……” 眼泪砸在地上,人也跌坐在地上。 比起兄长,七王爷的反应更剧烈,他打了传信的侍卫,还说人家是冒牌货,以至于朝廷设在泗州侍卫处倾巢而出,泗州刺史也跑过来调和。 “本王离京之前母妃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病故,还是死于风寒,太医院的王八羔子都是吃干饭长大的吗,连风寒都治不了,这么明显的假话本王可不会信,定是有人假传圣旨,刺史大人竟然来了,那就帮本王好好审审这个逆贼……” 七王爷指着传信的侍卫骂了一通,又拉着刺史让人审案,侍卫处的人出面证明他不信,拿出腰牌他也不信,侍卫处甚至把传给消息的信件都拿出来了,他还是口说不信,可说着说着便痛哭出声。 是他害了母妃,是天幕之人说的那段历史里的他害了母妃,如果他不曾起兵谋反,母妃就不会自杀父皇,在天幕之人说的那段历史里母妃因他而死,现在的母妃还是因他而死。 “太子的儿子呢,皇长孙徐德死了吗?天幕之人可是说了,皇长孙是凤州之变的导火索,他在那段历史里直接被父皇赐死了,可见也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他死了没有,他凭什么活着,赵氏呢,父皇舍不得杀孙子,那有没有杀赵氏……你们告诉本王太子的侧妃赵氏死了没有?” 七王爷又哭又笑:“都没死,只有本王的母妃死了,太子就那么好,是不是太子的狗都比我们这些庶皇子尊贵,父皇那么爱太子,还生我们做什么。” 那么爱孝宣皇后,那又何必娶旁的女子。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七王爷敢说,旁人可不敢听。 泗州刺史恨不得夺门而出,可又怕这位王爷会更疯癫,只能跪在地上,双手捂耳,听不见,听不见……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侍卫处的人没法学泗州刺史捂耳朵,他们是陛下的耳目,所听所见只要有必要都会上报,就像现在,泗王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写在折子上呈交京师。 第 19 章 淑贵妃病逝的第八日,已经致仕在家的王太傅因受不住丧女之痛病卒,王太傅的几个儿子纷纷上折子丁忧,送老父的遗体回乡守孝。 一门三进士的王家,好似在朝堂就此匆匆落下了帷幕,连带着四王爷和七王爷都不起眼了许多。 徐琛是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彼时他离四哥的许州只有百里之遥。 “要不要……绕道?”周霜霜问道,省得四王爷还要打起精神来招待他们。 “绕,换条路走,不光绕开许州,青州那里也一并绕开。”徐琛道。 与其不去一家,不如家家不去。 徐琛捏紧了手中的邸报,以淑母妃的身体,这场要了命的风寒不太像是意外,他现在只担心自己母妃,从前只觉得父皇喜新不厌旧,母妃在后宫二十多年都盛宠不衰,可如今多了天幕这个变数。 他至今不敢确定出现在天幕上的人真的是后世之人,天幕前些日子能说淑母妃刺杀父皇,万一过段时间说父皇死于母妃毒害呢。 他不在宫中,父皇若是动了杀心,母妃焉能逃过。 周霜霜不知该如何安慰琼王,皇权之下,任何人都是蝼蚁,就像琼王一个王爷被扔到琼州一样,她们没有反抗的能力,所有人的生死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而古来帝王最是无情。 这样想来,去琼州似乎也没那么差了,纵有万般不好,却有一样的好处——离京师够远。 但周霜霜不知道的是她眼中眉头紧锁的琼王正在计划回京,当然不是现在,是收拾好琼州之后,京师不安全,他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琼州,然后悄悄返京,不惊动任何人从宫中把母妃带走。 借助洞府中的灵石和符纸,徐琛有足够的把握把人带走,他只怕母妃不愿离开父皇。 琼王的车队走走停停,三千里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四个半月,从穿着棉衣到换上夏衫,从骑马坐马车到坐船,才终于踏上琼州的土地,一个比想象中更大更荒凉的岛屿。 琼州荒凉到站在码头都看不到人烟,没有房屋,没有吆喝的小贩,连渔民都看不到,除了窄小到连马车都容不下的一条泥泞路,众人看到最多的是树,近处稀疏的树,远方直接被丛林包裹着的群山。 一万人马分批抵达琼州,在下船之前全都带上了实地纱做的帷帽,腰间挂着上面发的驱虫香包。 工部郎中刘秉忠在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的底线一落再落,琼王的人和他们的工匠同酬也不是不行,非但如此,他还要叮嘱那些工匠不能藏私,一切以尽快完工为准。 周世仁挠了挠有些发麻的头皮,纵使在北方边境,他也不曾见过这景象,朝廷修建的码头上竟看不到人烟。 哪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周霜霜这会儿都有些傻眼,琼州毕竟是有朝廷设立的两个县,她以为再差也只是落后贫穷,生存条件差,但上岸之后除了这个破旧的码头,放眼望去琼州就像是还没被开发过的样子,在这里冒出几个穿着兽皮的原始人出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脸上唯一没有露出苦涩的大概只有徐琛了,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泥土的芬芳里带了些许的潮湿,丛林寂静又吵闹,有些像他待了许多年的泊山,只是这里远不如他的泊山灵秀。 “王爷,臣请命带些人去前方探路。”周世仁站出来道。 顺着这泥泞小路走过去,总要先寻到个汉人问问吧,朝廷设立的两个县在何处,州衙又在何处。 “还是一起走吧,此处也没别的路。”徐琛能感应到周围除了他们压根没什么人,要到人烟聚集处,且得走一段路了。 大部队出发,但还是留了千余人守在原处看守船和行李,马匹和马车也都留下了,众人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分叉处,往左不见人烟,往右亦不见人烟。 “走这边。”琼王往左边指了指。 周世仁虽然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直接领命,若是让他选,他也不知该选哪条路好,殿下或许是有什么考量吧。 徐琛靠着独特的感知,带着众人赶了大半天的路,终于见到农田和穿着粗布衣的农人,道路也开阔了不少,又走了大概三四里路方才见到城池。 “臣琼州刺史耿参/平安县县令苏元白拜见王爷王妃,拜见各位大人。” 谁能想到呢,琼州竟也能成为当朝王爷的封地。 “耿大人,本王想知道为何码头处没有人烟,那里不是朝廷修建的码头吗,即便没有百姓,也该有朝廷的人守着。” 不然,若是琼州有人犯上作乱,码头却被旁人控制,衙门的人连逃出去报信都做不到。 跪在石子路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年过半百的耿参僵着脸解释道:“臣来此就任时,码头就已经如此了,怪不得臣,要怪只能怪第一任刺史——死在任上的严大人,是他把琼州唯二的两个县建得离码头一个比一个远,两个县加起来才五千人,周围又多的是夷人,臣没有余力去管码头。” “都起来吧。”徐琛道,他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耿大人在此之前可有收到本王来琼州就藩的消息?” 耿参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又揉了揉疼痛难忍的双膝,才道:“不瞒王爷,臣也是在两个月前才收到您被封为琼王的消息,琼州的四面都是水,朝廷的邸报一年都不一定能收到一次,您也别怪臣没有派人去码头接您,臣只知道您来此就藩,不知您何时出发,更没法估算您何日到达。” 从码头找过来可不容易,上上任安知县的县令在岛上游荡了三个月,才披头散发带着家丁和书童找到衙门。 他当年的运气不错,可也找了十多日,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 耿参虽然很好奇琼王找到此处用了多久,但未免把人惹急了,他还是等会儿偷偷问个小兵算了。 “虽然臣是两个月前才知道您被封为琼王,但除夕夜那晚臣就已经听天人说起过您了,王爷可真够倒霉的,若不是有天人出现,您也不必来此受苦。” 比他老耿都倒霉,他是救灾不力被贬到琼州了,虽说是个替罪羊,但赈灾粮食被盗他也有一部分责任在,不像琼王,金玉窝里养大的皇室贵胄,被发配到这破地方竟是因为天人预言,还不是预言会毁坏江山社稷,而是预言会缔造大魏盛世。 这世道越来越可笑了。 都是被世道愚弄的可怜人,耿参看着白白净净的琼王,心中不免激起几分怜爱:“百姓知道您要来琼州的消息都很高兴,这两个月都盼着您过来呢,大家都听天上的神人说起过您。” 怎么会不高兴呢,这不是个凶残无度的暴戾王爷,而是天人预言的盛世之君,来琼州还会带着护卫,多一支兵,汉人面对夷人的时候就能多一份保障。 就连一直跟随他的书童这两个月都总是念叨,盼着琼王早点到,琼王的王府建在哪个县,哪个县都会热闹繁华起来。 琼州只有两个县,一是州衙所在的平安县,二是万山县。 耿参自然是希望琼王能够将王府建在平安县,所以在带着琼王逛县城的路上不断夸奖平安县,什么民风淳朴,良田比万山县多三百亩,州衙还建在此处,连驻守的地方军都比万山县多两百人。 但琼王却道:“两个县都离码头太远了。” 琼州的出口必须掌控在自己手里,八千护卫军不是不能分散一部分放到码头上,但护卫军目前除了除了岳父外,职位最高的便只有百户,连监护都还没选,拔出来更别说指挥使了,分散后不好管。 而且平安县……太小了,要建王府都需要把原定的面积压缩,更何况还要容纳八千护卫军。 与其扩建平安县,倒不如在码头附近选个合适的地方,从无到有建一座城。 听完琼王的设想,最不能接受的还不是琼州刺史耿参,而是工部郎中刘秉忠。 “殿下,建城的难度太大了,您……再仔细考虑考虑,劳民伤财不说,您得好几年才能住进去。” 别想一出是一出,建王府就已经够为难他们的了,琼州有什么,除了树多,其它材料都需要用船运过来,有些是从岭南道其他州就能采买到的,有些还要跨道去采买,而且琼州才多少人,能征发多少民夫去建琼王想要的城。 他当年跟着尚书大人去监工加筑河堤的时候都没这么难过,那时候起码不缺材料,也不缺民夫。 徐琛并不想为难工部的人,大家都不容易,他的意思是:“护卫军总要有个住处,不能一直扎营住帐篷,刘大人你看看这平安县,哪还有地方能给八千人盖房子。建一座城虽然听起来宏大,但我又不是要建做京师,只是建一座能容下万人的城池。我知道诸位不想在琼州多待,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但的确有拜托诸位的部分,我希望刘大人可以帮我们出一张建城的图纸,工部去对岸采买材料可以让我的人也一并跟着,后续采买材料也就不需要工部的人出面了,这样我们就能自己盖房子建成。” 刘秉忠听明白了,琼王建城工部只需要做三件事情,一是出图纸,二是为琼王的人和供货商牵线,三是在建造王府的时候为琼王培养工匠。 跟平安县差不多大,那也不叫城,就是个坞堡。 不得不说,琼王的算盘打得精,又精明又可怜,堂堂王爷还需要算计这些。 “臣全听王爷吩咐。” 只要不让他们留下来帮着建城,怎么样都行。 两个人迅速把事情定下来,简直让一旁的耿参看傻了眼……建王府是由朝廷出银两,可若是要建一座城,那就是琼王出银子了。 被发配到琼州,母族不显,妻族不给力的琼王竟建得起一座城吗。 乖乖,琼州来了个大户,一座王府,八千护卫军,能养得起琼州两个县五千人。 粮食能卖的上价了,山里的猎物,海里的鱼虾,还有水果蔬菜都找到买主了,王府自带宫女,但护卫军们得雇一些洒扫的女眷吧…… 耿参算得心花怒放:“殿下,天色渐暗,还请移步官舍稍作歇息,臣之前就已经让夫人备好了酒菜。” 略作停顿后,耿参又补充道:“琼州没有大的宅院,也没有酒肆,最大的住处便是衙门后面的官舍。” 琼州条件如此,可不是他成心怠慢。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的确该准备歇息,再晚护卫军们都要摸黑扎营了。 四个多月,除了离京的第一个晚上,天幕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周霜霜一度以为直播再也不会出现在大魏,但今晚它又出现了,还是那位以女性视角讲解九龙夺嫡的女主播。 【同学们好,我是爱吃地瓜的喵,今天要讲的人和喵喵的名字有关——历史上把地瓜作为新粮种引入国内的文皇后周氏】 【永丰皇帝驾崩后的谥号为‘文’,他的皇后周氏从帝谥,谥号也为‘文’,史称文皇后】 【文皇后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可以被称为史上最强皇后之一,大魏历代皇后中的扛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