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瑶光》 第一章 新生 1348年11月9日。 鲁恩王国阿霍瓦郡,廷根市。 深秋的冷风吹进铁十字街,凌晨三点的街口,除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昏迷的醉鬼,没人还在街上多逗留。至少要到五点左右那些艰难谋生的摊贩才会出来,为经营新的一天做准备,现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只有老鼠从下水道口爬出。 挂着“秃鹰酒吧”的破木板在风里摇摇晃晃,忽然,一声爆裂的脆响从半敞的门里传出来,招牌左上角生锈的铁链突然崩断,塌了半边下来。 没有人会来看,疲惫的人们正抓紧天亮前的时间缩在毯子下面休息,而警觉的小团体们都知道半个月前这家酒馆的老板就凭空消失,在那个酒保卷走了现金后,剩余的东西但凡能换钱的都已经被他们瓜分完毕。在这种地方,凭空消失基本与死讯划上等号,没人会花心思来经营这家破店,或许再过个把月,就会有新老板带着“秃鹫酒吧”之类的牌子,再一次拿掺水的劣质酒精饮品把这里的地下室填满。 而此时,这间空荡荡的地下储藏室里,正有一个少女缓缓从地上撑起身体。 黎星是被近在脸前的爆炸声吓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右手正挡在右眼前,手心里紧紧地攒着什么。她没有松开手,而是用拳头撑起身体,让自己能坐起来大口呼吸,她似乎被憋了很久,有种刚从海底爬出来的窒息感。 身体非常僵硬,简直不像是自己的,黎星用力甩了甩头,想从那种莫名的错位感中清醒过来。 地板中央的一根蜡烛,为她提供了足够的光亮,不过那蜡烛也就快烧到底了。 [这是……这是哪?我怎么穿着……] 黎星喃喃自语着,她抬起胳膊,视线扫过身上沾满灰尘皱巴巴的西装,这套衣服完全不合身,肩宽和手臂都比她长一截,她晃了晃脑袋,看到垂在自己鼻梁上的发丝,那不是她熟悉的黑色,而是带着些许卷曲、近似金霜月光般的淡桂黄。 黎星猛然打了个寒颤,想用空着的左手从自己脑袋上扒拉更多发丝垂下来,但是用力过猛直接扯下了好几根,她盯着指缝间的发丝,惊惧顺着脊背一点点爬上后脑:[这、这扯淡吧?] 太扯淡了。 穿越的网文黎星看过很多,她也是个热衷于在各种软件上消磨时间的人,那些天马行空的爽文也会让她会心一笑。但黎星从来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个有着固定交际圈的普通人凭空消失,对她周边亲近的人来说也太残酷了。唠叨的父母、饲养的狸花猫、交好的同事、偶尔碰面的大学同学、热情分享兴趣的网友——他们会怎么面对她的消失? 只是稍微想想,回忆就突然开始褪色,细节像是被打碎的沙漏不断流失出去,黎星记忆中本应无比熟悉的人们面孔与名字逐渐模糊,只剩下让她心痛的场景:父母面对着她留下的物品流泪,将她那只喜欢啃充电线的狸花猫带回了家,同事们抱怨着她突然消失留下的工作,朋友们向着她的社交账号发送短信却石沉大海,问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那些令她感同身受的、过于悲哀的绝望几乎将黎星压垮。 黎星没能忍住她的眼泪,一个人待在这全然陌生环境中,只剩越来越多的恐慌与孤独将她淹没,她捂着嘴小声抽泣起来。 泪水顺着黎星右手的拳头,流淌进她的掌心。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起来,黎星这才意识到,她之前不知为什么会紧紧攒住拳头,就好像忘记了要把手松开似的。 于是黎星摊开了手掌——这是一条半透明的小虫子,身上分布着一圈又一圈的环形纹路,外表看上去根本没有头尾,但是这条小虫子此时正拱起身子,竖起一边末端,在黎星的手上来回摇摆。 虽然这条小虫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黎星确实从它身上“聆听到了信息”。 它正在嫌弃黎星的眼泪,并且对她表达出带有压抑着愤怒的不满,让黎星有种莫名其妙被人骂了的感受。 黎星哭得更凶了,捧着那条虫子,大滴的泪水落在它身上:[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这又是哪!?我好想回家,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想有这种意外啊!] 这一幕从旁看来十分傻气,但是那条虫子似乎感受到黎星的情绪,它缓缓伏低,然后将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像是打定主意不再搭理黎星,任由那些泪水冲刷在身上。 黎星在爆发之后,情绪逐渐缓和下来,几分钟后她终于不再流泪,但是在她试图把那条虫子放到地面上的时候,它用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速度钻进了她袖口的夹层里。 “嘿!”黎星有些慌张,拼命甩了甩袖子,但是那只虫子完全没有出来的意思。 黎星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一句:[那你不要乱动啊。] 当然,她没收到任何回应。 黎星站起身后,试着活动了下四肢,还好,整体还挺健全的,没发现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其实她这时候非常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这个“新身份”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摸索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之后,除了一条白手帕,黎星只找到了一个黑褐色的皮夹,但是里面硬币和纸钞的面额她根本不认识,使用的并不是她熟悉的阿拉伯数字。皮夹的暗格里还藏着几块极其锋利的刀片,黎星摸进去的时候差点被划到手指。除此之外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了,没有身份证或者驾照,也没有任何带着联系方式或者地名的东西。 没有摸到手机,这是让黎星最困惑的一点,有钱穿西服的人会没钱买手机吗? 然后她瞥了眼地上那根蜡烛,心里一堵:这个人没有手机就算了,这里不会压根连电路或者网络都没有吧? 将袖口和裤腿往上挽了两圈,确信自己不会在正常走路的时候被绊倒,黎星这才拿起那根蜡烛的铜制底座,摸到木楼梯边往上走去。 幸好地下储藏室上面的木板是掀开的,不用黎星自己挪动,她看到上面沾着不少难以辨别的褐色液体。梅莉走到前屋,这里跟后面一样十分凌乱,能看到带破洞的长吧台和一些损坏的桌椅,地板上面布满了薄灰,而最清晰的脚印跟她穿着的鞋子是相符的。 黎星没看到任何电器,倒是有另一盏油灯打碎在吧台后面。 然后她走出了屋子。 面对天空中那轮绯红色的红月,黎星紧紧盖住自己的眼睛,无法抑制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她嘴角冒出,逐渐变得哀戚。 绝望是那么清晰地压在黎星心头——这绝对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世界。 她又能去哪呢? —— 黎星一直在秃鹰酒吧的门口的空板条箱上呆坐到天亮,她沉默地仰头看着天空,从红色的月亮落下直到太阳升起。 不断思考着该怎么办的黎星对未来感到恐惧,这样的恐惧让她没有迈开脚步走向任何地方,只希望没有人来打扰自己。 黎星感觉身边出现了看不见的屏障,让她跟外界隔离开来,但她没有细想。 直到街道另一头开始有了人气,黎星看着各种各样的人路过,喧闹的吆喝声与脚步渐渐将她周身的寒意冲淡。但是这些人身上都有很明显的共同点——贫穷的痕迹印在他们的衣物言行和面孔的晦暗上,而这样的环境最不缺乏的就是犯罪行为,这让黎星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她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其他人,观察起他们。 让黎星庆幸的是,她能听懂这些人的话,她试图从里面汲取能获得的任何信息,急于了解这个世界。 黎星学着几个路人,试着小声对自己念起“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赞美女神”、“风暴在上”和“离我远点你这个小贼”之类的话,让黎星惊喜的是,她发现自己居然会说这门语言,并且熟练得像是说了很久似的。 但很快,黎星感觉自己袖口里有东西扭了扭,她感觉那条小虫子听懂了她说什么,正在嘲讽自己。 黎星这次是用其他人那种语言跟它小声对话的:“所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或者你认识我吗?” 这次小虫子传达来的意思更加清晰具体了,黎星觉得它在嫌弃自己是个白痴,虽然措辞语气没有这么激烈,但是她完全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蔑视和不屑。 一条虫子为什么这么嚣张啊! 黎星撇了撇嘴,看着附近的街道上搭起小摊,那些店铺都开了门,有烤面包的香气飘过来,黎星摸摸肚子,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很饿。黎星立刻决定将那些钱省着点,她不知道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必须得尽可能节省。 随着这条小街变得越来越有生气,这里也开始变得混乱,有人将发臭的烂鱼扔在了不远处的水渠里,渐渐有刺鼻的味道传过来。黎星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但因为没有地方可去,她只能坐在硌人的板条箱上,继续感受这一切。 幸好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黎星这样感慨着,他们就像看不到我似的。 等等,她不会变成幽灵了吧? 正当黎星胡思乱想的时候,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有女声在高喊:“快抓住那个小偷!就那个孩子!” 几乎是在那个戴着贝雷帽的灰衬衫男孩接近的瞬间,黎星想着要去抓小偷,手上便做出了远超她思考的反应,精准地扣在男孩的小臂上,快速奔跑的男孩差点被她拽倒。男孩的帽子掉到了地上,他震惊地看着黎星,好像这才注意到这里竟然有个人。 而黎星则是被自己的反应速度吓了一跳,跟男孩大眼瞪小眼。这个孩子干瘦的双颊看上去就从没吃饱过,更别说他的额角和下巴上都有着淤青,这让黎星下意识松了手劲。后面人群中的喊声又近了,男孩猛地撞开黎星又往前跑去,黎星在退让开的瞬间,手却下意识地在男孩怀里顺力一捞后,她便放任男孩跑进了另一个方向的人群。 “抓小偷!有小偷——呼……”这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用手捶着腰,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却追丢了那个男孩的踪迹。女人扶着板条箱喘着粗气,想到自己竟然丢了这周的工资,家里吃饭的钱全没了着落,她委屈得几乎快哭出来。 就在这时,纺工粗糙的红布包被递到她眼前,妇女一把将它夺了过来,紧紧捧在心口,这才去看对面的少女:“谢谢、谢谢你,谢谢,非常感谢……” 黎星摇了摇头,但是出于谨慎她没有说话,只是冲妇女笑了笑,然后她也挤进了人群,不快不慢地往街口走去。 之前被人忽略的那种隐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疲惫感,黎星揉了揉眼眶和眉心,感觉有少量空腹感涌上来,并非日常生理渴望进食的饥饿感,而更像是为了补充刚才的消耗,身体自行出现的提醒。 黎星在复盘她刚才做了什么,那个隐身效果、抓住男孩时的急速反应、还有那瞬间飞快的夺取,都说明她有些超过常人的能力。 可是在黎星的记忆里,她只是个普通现代人来着。 感到奇怪的同时,黎星也对自己的状况稍微安心了些,有这样的“手艺”,她怎么都能试着去找些打工活来赚钱吧? 黎星的视线扫过水果摊,有不少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那种红彤彤的拳头形果实看上去跟苹果差不多,不知道尝起来味道有什么差别? 在黎星这么想的时候,她下意识瞥了眼水果摊的老板,那个大胡子老板正在不耐烦地打发一对试图讲价的夫妻,注意力不在这边。 然后黎星的手又一次在她有意识之前便采取了动作,等她反应过来后,弯曲的臂弯跟身体之间已经硌着两个红果。未付钱的水果被黎星过大的袖管挡得严严实实,外面绝对看不到,而她本人的脚步根本没停,已经随着人流走到了好几米开外了。 黎星有些僵硬地继续在人群中走着,对于自己刚才本能般的偷窃行为充满了恐慌:难道这身体还是个惯犯吗!?怎么我刚产生个念头,竟然就直接动手偷东西了! 把水果还回去?那解释不清啊,黎星甚至不认得这里的钱币,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付多少。 脑海里胡思乱想,黎星脚下却没停,总算走出了这条乱糟糟的街道。因为找不到任何干净的水源,她只能将手里的红果用内侧的衬衫擦了好几遍,这才敢往嘴里放。 脆生而带着清甜的果肉,虽然没有黎星记忆中的苹果那么甘甜可口,但是味道不算很奇怪,至少不是超脱人类认知的口味。 可是接下来呢? 黎星站在街口,迷茫地看着那个交叉口路牌上她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再度陷入了迷茫。 她需要扫盲!非常需要! 第二章 落脚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在这做什么? 在街角游荡半天的黎星被那个穿着黑色白格制服、戴着徽章软帽的中年男人喊住时,下意识感到了恐慌,直到他询问了黎星这些问题,茫然才成了黎星脑海里的主体。 我也想知道这些答案啊。 黎星挠了挠头,不安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 男人的面相很方正,因为蓄着胡子看上去像是五十来岁,他淡蓝的眼睛打量着黎星身上不合身的衣物,和她五官棱角柔和完全不像鲁恩人的容貌,更像是海上那些传说中带有精灵血统的混血,让男人怀疑这是不是从哪个黑酒吧跑出来的奴隶。 表面是酒吧或者旅店,但不少人私底下仍然在做着非法生意,不远万里将那些容貌姣好的女孩子送往内陆。 但是正常来说,这些奴隶身上都会有痕迹,都是经过虐待和刑罚的迹象,不会像黎星这么“坦然平静”。可少女表现出的茫然又不像作假,男人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他不想掺和这么麻烦的事情:“你不知道?” 黎星赶紧点头,她猜测这男人大概是某种巡查员,如果能跟他求助—— “潘迪!你在这磨蹭什么呢,有两位上面来的督查要我们去帮忙调查铁十字街那家破酒馆的失踪案,赶紧的你去给人带路!” 另一个男人跑了过来,他嘴里还在骂着脏话,不断诅咒着铁十字街该死的老鼠们,他的视线扫过黎星后也是顿了下:“你干嘛的?” 黎星紧张起来,连连摇头:“我、我是迷路了!我再去问问别人,不麻烦这位先生了!” 然后她连忙往旁边的路匆匆走去,根本不在乎自己正去哪。 两个警官瞥了眼黎星的背影,然后赶紧回去警局的方向,他们没有空闲去管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角色,在更重要的督查面前,黎星的事情瞬间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黎星在街上走了很久,时不时就有目光落到她身上,毕竟她看上去实在太奇怪了,不管是极其不合身又脏兮兮的男款西服,还是她独特的五官与不大的年纪。黎星倒是借着一家咖啡馆的橱窗看清了自己的脸,她的五官与记忆中变化不大,但是除了头发变成淡金,眼眸也成了灰色,看起来就像个混血儿,比原本的样貌还艳丽不少。 黎星理了理自己微卷披肩的头发,对着橱窗叹了口气:“唉,落地自带美颜和窃贼专精?也不算倒霉啦。” 然后她就在服务员看傻子的眼神中落荒而逃了。 街道上的建筑物不是黎星熟悉的风格,更接近她在网络上见过的西式维多利亚风,以前去某澳旅游的时候见过类似风格的小街,但远没有这里的街道宽敞。这里有简单的路灯,却没见到任何汽车或者自行车,但是黎星看到了公共马车,由会甩尾巴的两匹马拉着,让她惊奇地跟在后面打量了好一段路。 她没见到有人拿着手机,这让黎星确信这里的科技没发展到那一步。 直到太阳高悬,黎星的脚腕才有点酸,她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了更多认知,至少换作记忆中的世界,她可早就累得不行了。 黎星搓着剩下的那个红果,小声地对着自己的袖子道:“小虫子,你要不要吃?总是我一个人吃不太好。” 然后她收到了近似“滚”的嫌弃回应。 黎星“嘁”了一声,狠狠咬在红果上,借此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 长街的尽头是一家哥特式的黑色教堂,占地面积不大但十分典雅庄重,彩色的碎花玻璃窗户挂在墙壁外,使得高耸的尖顶塔楼像是有双在注视着街道的眼睛。 教堂门口时不时会有人进出,穿着黑色长袍的青年牧师站在门边,跟来往的人们打着招呼,遇到相熟的人还会聊上两句。 黎星远远打量着那边的情况,最终还是放弃了过去询问两句的冲动,她没有信教的习惯,只是因为自己陷入困境就去跟教堂的工作人员们求救,让她觉得很别扭。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很糟,黎星试着给自己打气,只要能先找到份工作,弄清楚这里的货币价值就好,大不了她还能回去那家空酒馆住几晚上。 黎星不打算再走远了,她估摸自己的记忆力不足以让她记下更多的路,所以她沿着来时的方向和标志性的店铺,往今天早上出来的那条菜市场街走去。 据黎星所见,那条街区应该就是当地的贫民区,根据街道环境和居民穿着,这是她很轻易能推理出的事情。这种地方很危险,但也很容易躲藏,在更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之前,黎星不敢跟别人有过多牵扯。 既然会有能理解人话的小虫子,说不定这个世界还有更多奇怪的事情,黎星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警惕”。 想到这里,黎星忍不住笑了下,调整好心态,然后鼓起勇气走进一家街边的咖啡馆。 几分钟后,她又失望地走了出来。 这样的情况重复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西斜,黎星抱着胳膊往贫民区那个街口走去。 突然,一种怪异的注视感浮现在黎星心头,她本能地闪身窜进巷子里,缩在几个垃圾箱后面,疯狂在心底默念着“不要发现我”。 那种附带屏障的感觉再次出现在她身上,这让黎星松了口气,安静地蹲着,她听到有脚步声停在了巷子口。 “……好像不是……再往前?” “通灵……还得是你……很方便啊。” “不一定……继续找找看,让队长……” 详细的对话内容黎星听不清楚,但巷口的人很快就离开了,这让黎星松了口气,她又在原地蹲坐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摸到巷子口。 附近已经没人了,夕阳昏黄,映照着她脸上的疲惫。 在那条菜市场街旁,黎星又跑了好多家店,即使黎星的要求已经低到了只要给口饭、能睡店里的程度,但是看着她的外貌衣着和年纪,没有人愿意让她留下。当黎星从一家肉脯满脸怒容地走出来时,天边近乎全黑了,一想到刚才那几个水手打扮的男人不干不净的调戏,甚至明示她睡觉就能拿钱,黎星有种将他们的嘴撕烂的冲动。 说实话,黎星相信以她之前展现出的“手艺”,要是想以偷窃为生是绝对没问题的,但出于尊严,她反感这样做。 黎星烦躁地揉了揉右眉心,她总不能去当那种劫富济贫的侠盗吧? “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年迈的声音从后面想起,发呆的黎星当即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头发灰白卷曲的老妇人,她裹着围裙,站在一家面包房的门口,好奇却不含恶意地打量着黎星。 “奶奶你好,抱歉,我这就走。” 老妇人却冲黎星招招手:“别着急,我想有人跟我提过你……菲欧娜!你出来看看!” 黎星犹豫着往老妇人的方向走近了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老人会说有人提起她,难道她这具身体还认识什么人吗?要是穿帮了会不会产生矛盾? 但是看老妇人温和的态度,黎星还是没有直接跑掉,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那位“菲欧娜”出来。 “什么呀温蒂,你让我看什么?我还得洗刷那些托盘……啊,是你!” 走出来的中年妇女相当眼熟,黎星几秒就想起来了,在是早上她帮忙抢回钱包的那位女士。 妇女上前两步,感激地握住黎星的手,她的手上布满粗糙的茧子:“早上真是多亏了你,太谢谢你了,那些狗屎的贼真是该死!” “不、不客气!真的……”黎星脸红起来,她不用想象就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能有多傻,更让她窘迫的是,她的肚子非常积极地发出了“咕~”的声音。 老人笑起来:“要是不嫌弃的话,还有些剩下的面包棍,来吧,就当替菲欧娜感谢你了。” “真、真的可以吗?我……”黎星咬咬牙,“事实上我能在这工作吗?我不需要钱,只要有一点吃的就行!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住——” 妇女看着黎星愣了两秒,然后回过神来般拽过黎星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面包房:“不说别的,这个点再在街上闲逛,对你这样的女士来说可太危险了。先吃点东西。” 在就着凉水咽下一整条黑麦面包后,黎星便有了饱腹感,虽然面包又干又硬并不好吃,但她此时满心只有感激。 “我是菲欧娜·格朗宁,这是温蒂·斯林,这家‘斯林面包房’就是她的家族产业,因为她的儿子去了火车站工作,所以温蒂太太雇佣我在店里帮忙。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黎星不能直接报她的原名,那跟这里的名字太不一样了,所以她绞尽脑汁编了个不太违和的词:“艾、艾丝特。” “你的姓氏呢?需要我们帮你找找你的家人吗?” 黎星下意识攒紧了拳头,正当她犹豫着没有回答的时候,她袖口里有什么东西扭动了一下,黎星感受到了那条小虫子的意思,立刻心领神会地道:“蒙?艾丝特·蒙,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在哪……” 那条小虫子好像又开始生气了,在嫌弃黎星太笨,没把姓氏说全。 温蒂摇摇头:“蒙?你大概不是廷根人吧?我在这待了这么久,从没听过这样的姓氏。” 菲欧娜若有所思,扯过黎星的衣角摩挲着她衣服的布料:“会不会是港口来的被贩卖人口?你为什么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再怎么说这也是标准款式的西服,不会便宜到哪去。” “我不知道,我醒着的时候就穿了这身衣服,昏倒在某间地下室里,所以我赶紧爬出来了。”在开了撒谎的头后,黎星的思维反而顺畅了很多,她垂下头不安地绞着手,期望这两位善良的女人不要拒绝她留下的请求。 温蒂和菲欧娜都没有对这些话起疑,反而越发信任黎星了。 或许是黎星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而她目前的表现羞怯又无害,想到少女早上替自己抢回钱包的善良举动,菲欧娜动了恻隐之心,拍拍温蒂的肩膀:“先让她跟我一样住仓库?反正不用付工资,那多个人手帮忙总是好的。” 温蒂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考虑了十几秒:“真的不会有麻烦吗?” 菲欧娜转向黎星:“艾丝特,我们得先说好,要是有人来找你的话,我们没可能留下你。你只能跟你家人什么的回去。” 黎星赶紧点点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如果有人认识我我一定跟他们走!不会让你们困扰的!” 温蒂欣慰地笑起来,她的岁数与阅历足以让她看出黎星说话时的真诚,她拍了拍这个少女的脑袋:“是个明事理的孩子。那就先在店里帮忙吧,冬天快到了,待在外面可不好熬。” 黎星高兴得几乎快哭出来,一整天四处碰壁的委屈都在温蒂的轻拍下消融,她泪眼朦胧地拼命点头:“谢谢!谢谢你们温蒂女士和菲欧娜女士!真的很感激你们……” “不过得给你准备些衣服,这身西服得赶紧换掉,不然太惹眼了。” 菲欧娜替黎星将西服外套脱了下来,黎星赶紧将那个钱包拿了出来:“那这里面的钱就、就给你们吧!就当做住宿费?学费?我根本不认识这些钱币……” 菲欧娜跟温蒂面面相觑,算是确认了黎星被贩卖的可能性,不过她的鲁恩语没有多少口音,考虑到有些富有的家庭会让孩子从小多学几国的语言,不禁让两个女人对黎星的身世产生很多联想。这么一想,再细看黎星的姿态,也确实不像是吃过很多苦的样子,一直在很有教养地跟她们道谢,这让温蒂暗中叹气,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她的家人得多担心。 温蒂将硬币摊在桌上,一个一个教黎星辨认不同面值的铜便士,然后是一苏勒和五苏勒,不过这个钱包里的金镑只有张一金镑和五金镑的,据温蒂说还有十金镑的面额,但面包房的买卖中基本用不上。一金镑等于二十苏勒,一苏勒等于十二铜便士,黎星飞快记下了其间的换算,这种数学问题对她来说是眨眼间就能过脑子的事情。 黎星不禁在心底感慨,她现在记钱可比记路顺畅多了,难道这也跟自己的“盗贼专精”有关系吗? 菲欧娜从黎星的钱包中拿走了那张五金镑,在简单用手掌比划过黎星的身长后,她表示明天会替她去买几身换洗衣服。而温蒂在黎星的再三要求下,勉强收下了那张一金镑,不过她也替黎星准备了一套被子和枕头,还有一条睡裙,让黎星去仓库阁楼上好好休息,不用跟菲欧娜挤一块儿。 黎星点数了下,她手里还剩下了十三苏勒十七便士,不管怎样,她明天就能去把那两个红果的钱还掉了!先适应下这里的生活再说,至少她暂时不用揪心吃住了。 顺着梯子,黎星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仓库阁楼,这才知道菲欧娜为什么不在更暖和的阁楼睡了,这里的空间根本不足以一个成年人站直身子伸开手脚,更别说这里的人普遍比较高。即使是黎星也得半弯着腰,才能将软毯铺平在地面上。 在黎星脱白衬衫的时候,那只小虫子突然蹦了出来,她敏捷地将它接住,然后放在那扇半圆形的天窗边,那里有个很窄的平台,对于一条不大的小虫子来说却刚刚好。 它竖起身子,安静地贴在窗玻璃上,似乎在沉思。 黎星没有询问它想做什么,而是飞快地换着衣服,然后怀着感激与庆幸的心情,将枕头拍松软后,钻进了被子底下。 黎星的头转向天窗的方向,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外面绯红色的月亮,虽然只有一角挂在黑乎乎的夜幕上,却有着让她心悸的凄美。 “你知道吗?我的家乡啊……我家乡的月亮是银白色的,明亮圆满的时候带着一点点黄,传说中有从人间奔赴的女神居住在上面。” 那只虫子缓缓扭过头,但是没有对黎星表达任何东西,黎星能感觉到它在盯着自己,带着某种让她无法解读的“复杂思绪”。 “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啊,有诗人形容它就像玉石磨的盘子飞在白云上。上面有桂树,有一年又一年捣药的白兔,孤零零的女神住在她的宫殿中,跟她曾经爱慕过的人间英雄永远相别。” 黎星将那句浮在脑海的诗句用中文念了出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那只小虫子的头向她晃了晃。 黎星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么多,她想借此排遣内心的孤独,这条小虫子从她苏醒的那刻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甚至极其通人性地跟她有着交流。即使这条小虫子经常嫌弃自己,但是除了它,黎星根本不知道这些话能对谁去说。 在了解这个世界之前,她必须得将自己伪装得足够正常,才不会因为异常而受到生命威胁,即使被当成傻子,也好过突如其来的死亡。 黎星只想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为此也幻想了很多个“或许”,关于未来与回家。 古人今人若流水。 黎星背过身去,将脸埋在被子底下,还是没能压抑住悲伤,发出低微的啜泣声。她的记忆像是老照片,变得那么模糊而遥远,只有这种撕心裂肺的思念格外鲜明,将黎星的心扯得稀烂。 共看明月皆如此? 然而这不是黎星思念的那轮月亮,不是她记忆中的世界。 共看明月应垂泪。 黎星就这么在哭泣中睡了过去,枕边都是泪痕。 那只小虫子对着黎星的背影,就那样盯了她很久,才再度转向窗外。 非常奇怪的人,再看看。 第三章 生活 从这天开始,斯林面包房来了个新人。 这个容貌带着异域风情的少女,总是相当热情地欢迎着每个客人,堆起笑脸并准确无误地帮他们找零。在艾丝特熟悉了面包烘烤流程后,很尽责地替负责后厨烘烤与清洁的菲欧娜承担了许多工作,艾丝特在摸索时捏出来很多动物形状的小面包,即使味道没太多变化,也相当受顾客们的喜爱。 因为她的到来,斯林面包房这两周的生意相当好,这让温蒂十分欣喜。 “艾丝特,你去看看仓库里还有没有茶叶,我们得再煮一壶热茶。天气冷啦,很多客人都喜欢喝些热东西暖暖身子。” “好的温蒂奶奶!我去找找!” 已经更名艾丝特的黎星往烤炉后走去,将浅褐色的麻布长裙外的围裙解下挂在后门边。今天是周日,菲欧娜每周这天都会有一天的假期,她会带着家里人去黑夜教堂做礼拜,然后跟自己的妹妹一起给孩子们准备一顿大餐。有时候菲欧娜也会带少许菜肴回来面包房,给温蒂和艾丝特也尝尝。 从仓库里翻出一罐没开封的茶叶,艾丝特很快又回到了面包房,看到温蒂正在跟几个顾客寒暄,从容貌上能认出三个人是一家人,其中那个最小的少女看上去比艾丝特年纪还小两岁。 “那就柠檬蛋糕卷吧,好不好?” 女孩晃着其中一个青年的手,那个带有书卷气的年轻人宠溺地看着她:“当然好啊,那就决定是柠檬蛋糕卷了,要半磅吧。难得班森涨工资了,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更高个的那个青年对着温蒂点点头,掏出钱包点出要支付的数额,艾丝特非常会看气氛地重新系好围裙,将刚出炉的柠檬味蛋糕卷切下一大块,刚好半磅出头。 “还需要什么别的吗?”艾丝特露出她的营业笑脸,冲那个对她十分好奇的少女眨眨眼睛。 高个青年揉了揉少女的脑袋:“梅丽莎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少女犹豫片刻,最终只是摇摇头:“不用!有柠檬蛋糕卷我就很高兴了,我们得节约着点,以后还有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呢。” 书生气的青年点了点旁边的动物面包:“那个黑猫面包看上去很可爱,以前没见过啊。” 温蒂冲旁边的艾丝特挤挤眼睛,让艾丝特不好意思地冲众人露出笑脸:“这多亏了我们巧手的新人,因为是试卖,现在售价跟普通的黑麦面包一样,要不要来块?” 高个青年点点头,又付钱买了半磅的黑猫面包,让那个书生气的青年不太好意思:“班森,我就是这么一说。” “没关系,反正明天也该补充主食了。” 送走了这一家子客人,温蒂才将新的热茶烧上:“今天的客人可不少,周日大家都喜欢一家人去黑夜教堂,挺好的。” “我记得黑夜教堂是信仰黑夜女神?” “是啊。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学书写吗?那你可以去黑夜教堂的周日学校看看,每周只要一便士,不会影响你平时在店里的工作。” 艾丝特回想了下她收在阁楼上的钱包,除去有部分日常用品的开销,还有她频繁去水果摊给那个老板补偿的花销,里面现在还剩下十苏勒多。每周一便士的支出对艾丝特来说还支付得起,要是能熟练掌握这里的文字,艾丝特也能去图书馆查看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详细资料,而不是总在顾客们的谈话中自己推敲或者脑补。 温蒂以为艾丝特是在担心教会的情况,安慰起她:“大胆地去,那边都是些很和善的人,即使你不信仰黑夜女神也没有关系。”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下周也请假去看看,我确实很感兴趣。” 下个周日在忙碌日常中来得相当快,提前跟温蒂打好招呼后,一大早艾丝特就出了门。 艾丝特按照上次的方向走得很通顺,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好得出奇,每家店和每个路口她都有印象,完全没有迷路。 奇怪,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艾丝特很快将这个疑惑抛到了脑后,面对那座庄重的哥特式教堂,她总觉得有点紧张。站在教堂外给自己打气好几轮,艾丝特也没有下定决心,直到那个牧师打扮的男子看向她,艾丝特才鼓起勇气走过去。 但是艾丝特走到门前的时候,刚才在肚子里打好的草稿就不翼而飞了:“你、你好,请问这里是,是有上课吗?我是说,那个启蒙教育什么——” “是的,这是黑夜女神的教堂,周日有提供启蒙教育的课程,不过是要收费的。你是女神的信徒吗?” 艾丝特摇摇头:“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就不能……”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不好意思地看着面前的牧师。 牧师很温和地笑起来:“没有关系,女神是仁慈而宽容的,你当然可以来学习。” 艾丝特连连点头,在从外套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便士后,她跟在牧师后面走进教堂里面。因为今天是周日,来黑夜教堂的人并不少,有的人在闭眼安静祈祷,有的人在跟相熟的人很小声地打着招呼。即使是清晨,教堂里也相当昏暗,弥漫着极其静谧的氛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艾丝特都感觉自己心情平和了不少。 牧师带着艾丝特走向旁边的侧门,他们顺着这条走廊往后绕去的时候,跟两个人擦肩而过。 艾丝特没有太注意,她一直紧盯着牧师的脚步生怕自己没跟上,但是那个相当俊逸的黑发青年却回过头,那双绿眼睛疑惑地瞥过艾丝特的背影,然后微侧着头似乎在听什么。 不过很快青年就摇摇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另一人。 在牧师善解人意的介绍下,艾丝特也了解了教会的通识课程大概包含哪些内容:上午的课程会以简单数学、地理及部分历史为主,然后会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们可以自带食物或者去外面街上的咖啡馆用餐。下午则是以黑夜女神的教典为基础,进行文字方面的教学和书写练习,有基础的人就可以自行阅读教室书架里的书籍,当然是不能带出教堂的。学生们遇到问题可以在空闲时间询问负责授课的教会人员,教会能提供部分纸笔,但是只有第一节课,后面的课程只会提供部分纸张,如果有额外的需要,可以自己携带也能跟教会方购买。 “你来的时间相当早,距离上课还有三刻钟。你可以在教室里自行活动,有什么疑问都能请教朗莎女士。没有意外的话,都会是她负责在这里授课,她是个很随和的人。” “谢谢你,洛斯特牧师。”在之前的对话中,艾丝特已经得知了这位和善牧师的名字,当然她也做了自我介绍,但是没有说那个虚假的姓氏。 那条小虫子这些天一直窝在艾丝特胸口前的衣兜里,要不是晚上的时候它会要出来,艾丝特都会以为它是开始冬眠了。对于那时被小虫子暗示后用于蒙骗温蒂与菲欧娜的姓氏,艾丝特感到并不单纯,所以不怎么跟人提及。 朗莎女士年纪看上去不小了,褐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挽成插着红玫瑰的低发髻,脸上虽然能看到皱纹,却让她的美貌显得更加庄重,与那身黑色哥特式过膝裙极为适配。 “菲仑,日安。”朗莎女士行了个简易的提裙礼,这让艾丝特的好奇倍增,这位女士会不会就是出身贵族家庭?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艾丝特没怎么去过铁十字街以外的地方,但也对鲁恩王国的大背景有零散的了解。 “朗莎女士,这是位刚刚报名的新学生,艾丝特。” 朗莎女士随即向艾丝特扬起微笑:“很高兴见到你,艾丝特,你跟其他人一样称呼我朗莎女士就好。你以前有接触过启蒙课程吗?” 艾丝特赶紧摇头:“没有,完全没有,我甚至不识字。” “不用紧张,这里很多人都跟你一样是从零开始的。”朗莎女士从书柜下面翻出了空白的笔记本和两根铅笔,递给了艾丝特。 洛斯特牧师冲两人点点头:“那我先回去教堂门口了。” “快去忙吧,周日来的人总是比较多。” 洛斯特牧师很无奈地笑起来:“但我认为这是好事,我很高兴大家愿意来聆听女神的福音。” 在洛斯特牧师离开后,朗莎女士又跟艾丝特交流了下她的情况,艾丝特很坦然地承认了她的无知,但朗莎女士没有露出什么异样,这样没有底子的学生在这里相当常见。 自从公立初等学校普及开来,家里有一定经济条件的人们更喜欢让孩子们去上每周六天课程,这样以学费来说更加划算。而在教会的周日学校,更常见的是年龄偏大又渴求机会的人们,他们会从每周的繁忙中抽出这么一天努力充实自己,以谋求未来更好的工作。 因为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朗莎女士不介意给艾丝特辅导些基础知识,让她惊讶的是,艾丝特对于数字计算的掌握几乎是手到擒来。在记住基本数字和运算符号后,艾丝特面对朗莎拿出的题目飞快填满了整张草稿纸,所有的计算结果准确无误,远不像没接触过数学的人。 而艾丝特也有些无奈,“穿越”前的黎星再怎么说也是刚毕业一年的半个社畜,不至于连这种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的数学题目都算不出。 她上辈子的体育老师肯定都能算出来! 朗莎女士在查看艾丝特的解答后,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女的聪慧,因材施教地更改了教育内容,将带有插画的单词本交给艾丝特。朗莎让艾丝特在课前先记忆单词,并在纸上练习书写,能记下多少是多少,等到上午课程结束后,她会简单考校艾丝特记下的单词量。 艾丝特当然没有意见,倒不如说这正合她的意,她最渴望的就是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字。 不过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艾丝特最后勉强记下了大半本单词书,结合平日的口头用语,她已经能对应上许多单词的大致拼写。鲁恩常用语的词根与词缀,包括部分语法,跟艾丝特记忆中的英文有很多可以类比的地方,这让她在进行解析后能飞快理解所接触的内容。 比常人速度快很多。 随着陆陆续续走进来三十几个人,大半个教室都坐满后,朗莎女士看了眼墙上悬挂的钟表,正式开始今天的正式课程。 数学方面的教育对艾丝特来说,只是让她进一步巩固记忆,加深对基础词语的印象,而地理与历史的课程,让艾丝特对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了系统而全面的概括性了解。 朗莎女士展示的地图分为南北两个大陆,外围都是绘制了阴影的海域,大陆半块的形状让艾丝特感觉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她甚至对海洋对面的样子隐隐有了猜想。 或许这是个平行世界?跟我原来的世界差不多。 今天介绍的历史内容,主要集中在六百五十年左右,鲁恩王国崛起了一位英雄,带领军队与因蒂斯王国对抗。这位英雄在白蔷薇战争中一举旗下,终于成功击败了因蒂斯,在与弗萨克帝国战败的二十年战争后,重新维护了鲁恩帝国的稳定。 艾丝特随性地听着,手上的笔却在纸上飞快记下与课程无关的内容,主要是各个国家的名称对应拼写以及地理位置,虽然艾丝特很想把地图整张复刻下来,但她可没那么好的画功,只能圈出个大概。 但很快,艾丝特发现她对这些国家有着更多额外的印象,随着她触及到这些国家的“认知感”,毫无来源却出现在她脑海里,比如宗教与背后真神的紧密联系,再比如,开启工业时代的那位罗塞尔大帝。 甚至他不是罗塞尔·古斯塔夫,那他该叫什么呢? 艾丝特的笔下突然一顿,她脑海里出现短暂的空白,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赶紧将精神集中回课堂上。 第四章 了解 朗莎女士的课很轻松,与她本人一丝不苟的外貌打扮不同,朗莎女士上课的时候总是能随手举例,提起生活中的小事来映射历史的影响,介绍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也很有趣,她甚至会掺杂几个笑话,让课堂里的氛围轻松一下。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朗莎女士按照约定,抽查了艾丝特部分单词的默写,让她吃惊的是,艾丝特的学习能力完全不像是初学者。 “你以前真的没接触过书写吗?” 艾丝特挠了挠头,坦诚地道:“说实话,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是的,我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出现在铁十字街的……幸好‘斯林面包房’的温蒂奶奶愿意收留我,我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朗莎女士眉头皱了起来,她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几秒才安抚着冲艾丝特露出笑脸:“没关系,以后只要你想来,都可以参加我周日的课程。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可以告诉我或者洛斯特牧师,我们都很愿意帮助有需要的人们。” “谢谢您!那我中午可以留在这看书吗?” “你不需要去吃点什么吗?” 艾丝特犹豫起来:“我必须得节省点,这是没办法的。我现在还没有工资,负担不起去那些咖啡馆吃好东西的奢侈。下次我会记得带面包来的。” 朗莎女士再次打量了艾丝特一遍,目光停留在少女仍显稚嫩的脸上,叹了口气:“没关系,我的三明治可以分你一块。”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朗莎女士的笑容很狡黠:“不,用我祖父的话来说,这叫‘投资’。艾丝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的。” 艾丝特也笑起来,她感受到了朗莎女士的善意:“那我下周来的时候,也给朗莎女士带一份点心吧。”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艾丝特对朗莎女士的印象非常好,起初还有些面对师长的敬畏,但交流之间这种隔阂被朗莎女士主动打破了。尤其在吃过那份加了蛋黄酱和芝士香肠的三明治后,艾丝特看着朗莎女士的眼睛就变得格外明亮。 虽然味道远不如记忆中的各种食品,但是这是艾丝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突然获得了美食带来的快乐! 或许这也是个思路,我可以摸索记忆中食物的制作方法,让温蒂奶奶当成新品在面包房推出,那样一定能吸引更多客人的。 朗莎抬头看了眼艾丝特,只是半块三明治而已,这个女孩竟然吃得这么开心,都傻笑起来了。这让朗莎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然后从书架上拿了另外两本单词册,放到了艾丝特的桌上。 “这些等你吃完可以试着看看。” “没问题!”艾丝特干劲满满地回答道。 朗莎颇为感慨,这真是个讨人喜欢又聪明好学的好孩子,不过之前那些疑惑,最好还是提醒当地的执夜者,注意下铁十字街有没有出现过异常吧。 下午的课程上,朗莎带着同学们朗读了一段黑夜圣典,艾丝特无所谓地跟着朗诵,然后在朗莎逐词逐句讲解的时候,艾丝特飞快地理解并记住那些词语的含义,包括其中语法的变化。 这对现在的艾丝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有种解密游戏的感觉,她能清晰地感到文字的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这样惊人的学习能力连艾丝特自己都疑惑。 至少艾丝特能确定,记忆里她可不是这样一天入门一语言的天才,不然早就当高考状元了。 在今日的课程结束后,艾丝特又在教室逗留了不少时间。 她最终没忍住,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朗莎女士提了一个问题。 “零年之前的世界历史?你是指第四纪吗?” 这个世界确实有更古老的纪元! 艾丝特确认了她朦胧中的直觉,追问道:“那在第四纪之前是否还有别的时代?” 朗莎女士犹豫片刻,点点头:“不过关于那些时代我们知之甚少,留存的历史大多以神话故事的形式在流传,并没有确凿统一的历史理论。你现在还是刚刚接触这些,我不建议你去探究那么虚无的内容,那会浪费你很多时间。” 艾丝特失落地点点头,但很快就振作起来:“那这里有关于第四纪的书吗?” “事实上,第四纪的历史也众说纷纭,书面记载也少到不能更少了,只有从许多建筑能窥见到那个年代的繁华。第四纪距今也有一千多年,我们的小教室里是不会存放那么重要的历史资料的。” 艾丝特点点头,这里的世界比她预想中的要复杂很多。 朗莎女士很欣赏这样的求知欲,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你似乎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如果想自学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两本历史书,等你阅读熟练了就能自己看明白。图书馆都能借阅到。” 艾丝特高兴地记下了朗莎女士说的书名,感到格外充实地离开了黑夜教堂。 外面的街道被夕阳照得昏黄,艾丝特这时候才意识到肚子里的饥饿感,她太沉浸于获得知识的满足感,之前完全没有感觉。 艾丝特不打算花钱做公共马车,她沿着街道走下去,天近乎全黑了。为了不给温蒂添麻烦,艾丝特在铁十字街尽头的小摊上买了一份带蒜香面包棍的蛤蜊汤。 汤很清淡,汤面飘着剁碎的香芹,几乎没放任何其它调味料,只有蛤蜊的咸腥,面包棍如果不蘸着汤喝也会非常噎人。这个分量其实并不够吃,但艾丝特很高兴能换换口味,她享受着任何一点能享受的东西,简单的食物和复杂的知识,都能让她感到单纯的快乐。 艾丝特坐在店口的板凳上,悠闲地解决着这份六便士的晚饭,但就在她快吃完的时候,孤身一人的少女吸引到了额外的注意力。 店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即使穿着满大街都是的麻布裙,艾丝特的容貌也太引人注目了,更别提她享受食物时欢欣柔美的神情。她早就察觉到了那些带有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巡视,因为不想惹事,艾丝特索性装作不知道。 但是对面的人可没那么好的定力了,很快就有个男人坐到了艾丝特旁边的板凳上,带来一股刺鼻的酒气,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要知道这个点了,这可不是乖女孩该待的地方。怎么样,看你这打扮也挺拮据的,有没有兴趣做点生意?” 艾丝特疑惑地回头瞥了眼店里,这就是家普通的餐馆铺子,能有什么生意? 然后艾丝特看到这个男人用右手对着他下身,比划了个下流的手势。 艾丝特盯着男人胡子拉碴的面容,微笑着开口说:“这只手会断的。” 男人的这只手会断。 艾丝特只是陈述了她确信的事实,即使是她自己也不肯定这份自信的来源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 而男人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种意思:“就你这样的婊子也敢威胁我?” 男人说完伸出右手就要抓向艾丝特的脖子,艾丝特突然猛地从板凳上站起身,险之又险地脱离了男人手掌的范围。但还没等男人也从板凳上站起来,店铺里面忽然传来巨大的碎裂声,紧接着一把菜刀直接从里面飞了出来,飞快将男人的右手剁了下来,然后稳稳地砍进艾丝特刚才坐的板凳上。 如果艾丝特刚才没起身,这时候断的可能就会包括她的腿。 鲜血从男人的断腕处喷溅出来,洒得店门口到处都是,艾丝特将最后一口蒜香面包塞进嘴里,绕过捂着胳膊哀嚎的男人,将装汤的空碗叠在柜台上的待洗碗盘上,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当作没看见店里面争吵的夫妻俩,她就这么离开了店铺。 她还小心地避开了地面上的血迹,要是留下血脚印会给温蒂带来麻烦的。 艾丝特心口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艾丝特侧耳细听后,便回复起那条小虫子的话:“那是他倒霉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 “非凡力量?我不太确信你指的是什么,如果那种偷窃天赋和哄骗天赋也是的话。” “是啊,我早就感觉到了。不然温蒂和菲欧娜凭什么那么快信任我、接纳我?这不又是童话世界,这是个……” 这是个充满让我不适的怪异感的世界,尤其是天上那轮绯红色的月亮,看着就恶心讨厌,真希望它赶快消逝,回到原本的样子。艾丝特这样想道,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奇怪。 “你问我到底是什么?”艾丝特眨了眨眼,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我就是个普通人啊。好吧,可能有些特殊,但就是普通的‘人’而已。不然呢?” 小虫子传出了嗤笑的意念。 艾丝特很想嘲讽回去,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不会有什么结果,只是会迎来更多的嘲笑,所以她默默忍受了这只小虫子的恶意。 明明只是一条虫子,凭什么这么嚣张啊? 落地数天,还没对这个世界有准确了解的艾丝特,此时还会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第五章 意外 艾丝特心里直犯嘀咕,又开始回想刚才那件事里的奇怪,最让她不解的是“自己的反应”。正常人见到血的瞬间应该都会惊慌,即使不晕血的人乍一看到那种场面,应该也会感到畏惧才对。 艾丝特回顾起那瞬间她的心跳加速,更多是因为刀被扔出来时的巨响,而不是因为男人的手被砍断。面对那一幕时她的情绪太平静了,仿佛在那句话出口前她就漠然地看到了这件事并旁观它发生,这确实不像是正常人。 好吧,或许我有那么点不正常,但也就那么点而已。 然后艾丝特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但她不想掺和,不代表事情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艾丝特正拎着一袋子蛇果和橙子,这是她用自己的钱从那位面熟的水果摊老板那买的,或许因为是第一口尝到的食物,艾丝特喜欢上了蛇果的味道,橙子则是她考虑用来研究新烘焙商品的材料,因为不好意思让温蒂出钱,艾丝特顺路自己买了些。 她被几个人堵在了巷子里,因为这里是近路,艾丝特才选择了这,现在看来不只她偏好这条路。 为首的男人胡子拉碴,右手手腕处接着一把短刀,倒是跟他凶狠的气势相当搭配。 “又见面了。”男人笑得很狰狞,似乎已经计划好要怎么对待艾丝特了。 艾丝特的目光一个个从这些人身上掠过,在最后排那个清秀的圆脸男性身上短暂停顿,最终又回到带头的男子身上:“你会死于出乎预料的背叛。” 男人的神情顿时难看起来,他明显是想起了上次断手的异样,当即就要招呼人一拥而上,想先把这个蠢娘们绑走折腾死再说。 艾丝特这一次没再忽视小虫子的指示,艾丝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场面,所以她决定按照指示里的动作,抬起手同时向着对面和身后的人张开了十指。 蛇果和橙子滚落在地面。 但她又一次更改了小虫子告诉她的话语:“你要偷窃走他们的生命”。 “我要偷窃走你们与我交汇的此段命运。” 这句话并不是用鲁恩语说出口的,艾丝特不清楚这是什么语言,她只是顺着直觉将它吐出,她的本能比她的思考先一步给出了反馈。 然后艾丝特合拢了双手。 在这一瞬间,艾丝特的头发褪色成了银白,而细小如星辰的光点从她的头上升起,一阵又一阵荡开模糊人视线的光晕。艾丝特黑色的瞳孔往外扩散,直到填满了她淡灰色的眼眸,一点混沌扭曲的光芒从中亮起,剧烈的光芒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填满了这条小巷。 艾丝特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小巷,那些人统统都僵立在原地,眼中是逐渐消隐的奇妙空白。后排的圆脸男子最先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弯腰捡起了一颗地上的蛇果,感受到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这让他充满警惕,疑心是否有更高序列的非凡者刚刚经过。 为首的断腕男人狠狠踢飞了一颗橘子,橘子摔在脏兮兮的砖墙上,汁水淌了一地。 “**,怎么感觉这么烦……我们找个地儿喝酒去!” 他们就这么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每个人的精神头都不是很好,不过那个圆脸男子离开前又看了眼这条小巷,他有种微妙的不安,但却没有唤起任何记忆。 艾丝特的心脏跳得非常快,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只能是凭借本能往前奔跑,撞到人也浑然不觉。 疼痛伴随着记忆上塌陷形成空洞,不断汲取着艾丝特诞生出的任何想法,几乎将她所有的情感与思考给抽干,艾丝特听不清那条小虫子的任何指令,只剩下越来越响的轰然耳鸣,还有那种持续不断的混乱疼痛、这让艾丝特感觉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疼痛在每个细胞里欢呼雀跃,她想尖叫,想将身体里的光全部撕裂出来,统统扔出去—— [Esther.]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用的并不是鲁恩语。 好像是…… 艾丝特的眼睛突然能聚焦了,她跌坐在几个板条箱边上,努力喘着气,冷空气能让她胸腔里烧灼的痛楚缓解少许。 “你还好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艾丝特仰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位外貌年少妆容却老气的美丽女性,她蓝色的眼影和腮红颇为古怪,黑发盘成了同样老气的发髻,身上黑色的长袍剪裁得体却显出点阴森。 女人正冲艾丝特伸出一只手,艾丝特借着她的力勉强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中竟然跑回了醒来时的那家酒吧门口,那个“秃鹰酒吧”的门牌仍然悬挂一半在上面,不过酒吧门口已经拉起来警戒线,不允许附近居民进入了。 但是这个女人好像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 “谢谢你,我可能……我缓一缓就没事了。”艾丝特活动着手掌,不敢多回忆之前自己引动的那种力量,而那个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声音也很奇怪。 女人注意到了艾丝特打量酒吧的神情:“你对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 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艾丝特当然不敢这么说,她还不清楚这个女人的身份,尤其是她奇怪的打扮,让艾丝特一时半会不敢收起戒心:“这里好像废弃有段时间了。” “是啊,不过我听说这里有奇妙的光出现,大概就在半个多月前。” 艾丝特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大致时间。 光?艾丝特当然联想到刚才在小巷子里自己的出格行为,是那只小虫子的力量?不、不对……艾丝特说不上来,她的思绪开始混乱,直到她意识到自己还被人盯着。 女人一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艾丝特,没有开口打扰满脸复杂情绪的少女。 “抱歉……我不知道。”艾丝特的话干巴巴的,她自己听着都不信。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女人只是微笑着,拍拍明显矮她一截的艾丝特脑袋,她的举动让艾丝特获得了奇异的安抚感,发寒的身体也飞快回暖。 或许是艾丝特此时的表情看上去太呆了,女人对她不是很放心:“你看上去吓坏了,小家伙。这个点你一个人在这乱走确实不太安全,需要我帮忙送你回家吗?” “谢谢,也不用,这里到斯林面包房的路我还认得,应该没什么事。” “那就好,要小心点喔。” 艾丝特连连点头,她又看了一眼女人,这才转身离开。 戴莉·西蒙妮皱着眉头看向“秃鹰酒吧”的牌子,少女身上的以太体显示她的情绪在剧烈波动,但是在跟自己接触后又飞快好转。最奇怪的是,在这个少女接近的时候,这附近的灵都飞快消散了,原本戴莉在试图沟通的灵,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瞬间就脱离了她的感应范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月前,“秃鹰酒吧”的老板突然失踪,本来这是属于当地辖区警察就能草草了结的消失案,至于那些被搬走的酒或者家具更没人会花精力去检查,但是在有人目击到前酒保返回酒吧的某个夜晚,这条街上好几户人家的钟表都炸裂开来,停留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七。 这就很明显有非凡力量参与的痕迹了,老尼尔的占卜却没有结果,所以戴莉曾经带着洛耀来这附近询问能沟通的自然灵,可惜追踪到路口又没了痕迹,即使换了别人来现场查看也没注意到异常。 因为事情没有后续变化,守夜人的精力不能长期放置在这边,所以最后队长只能将这起事件搁置,今天戴莉也是去墓地掘墓之前心血来潮,就到这边走了两圈,没想到遇到一个那么奇怪的少女。 戴莉遇到少女的时候仍然开着灵视,注意到那个少女非常不对劲,她表面的以太体有些太过明亮了,以至于让人看不清她内层的星灵体,只隐约透出其中彩虹般交汇的色块,难以让人分辨。 难道说那个少女是隐藏的野生非凡者? 戴莉记下了斯林面包房这个店铺,只要之后去那里看看,就知道这个少女到底有没有问题了。如果少女没有离开,那就可以趁机接触多加观察。如果她离开了,戴莉可以根据她的外貌,让警察局帮忙调查她的来历和线索,甚至直接开出通缉令。 尤其是戴莉的灵性直觉告诉她,那个少女一定跟“秃鹰酒吧”的怪事有所联系。 —— 艾丝特回到斯林面包店后,没有跟温蒂和菲欧娜提起今晚发生的任何事,只是撒谎说她出去散散心,结果差点被不知谁家的野狗给咬了,跑了一路绕一大圈,现在才回来。 温蒂安慰了艾丝特几句,就让她早些去休息了。 艾丝特也没有心思再去研究什么新的面包或者糕点,她在简单打理后便回到了她专属的小阁楼上。 不宽的窗沿边,正叠着一团手帕,中间被压得凹陷下去,堆成一个极简陋的小窝。艾丝特将那条小虫子从口袋里摸出来,放在了窝里,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它。 “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我不猜,不需要猜。偷盗的力量来源于你,但是那种光是来源于我自己,我能确信这点。” “这不是可笑的自信,这个世界的超能力藏着巨大的秘密,我是说非凡力量。它不可能凭空出现,我有这样的认知。”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没办法证明这些认知是不是我的想象。我应该找到拥有跟我类似力量的人。” “……我感觉你在玩我。你怎么现在又说反话了?这不就是我刚才的意思吗!” “你说这叫什么?偷盗者?听起来就不像好人。这就是你这种非凡力量的称呼吗?” 艾丝特感受到小虫子传来的鄙夷,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真不喜欢这种能力啊,什么都偷的人,总有一天会发现什么都不属于自己。” 于是她的虫虫导师耍小脾气了,圈成一团假装进入冬眠,再也不肯搭理艾丝特,结束了两者间这场极其难得的对话。 艾丝特还是第一次跟这条小虫子交流这么多,它以前对艾丝特更多是厌烦和不屑的情绪,似乎是惊讶于艾丝特展现出的能力,它才跟艾丝特有所交流,并且展现出了一定的非凡知识底蕴。但是小虫子在对话时展现的性格非常欠揍,话语内外都带着作弄人的恶劣,让艾丝特万分头疼,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它。 不是坏事,那就当作是好事吧,艾丝特其实很高兴,因为这条小虫子是她有意识之后的第一个交流对象,现在能更多了解它,让艾丝特莫名有成就感。 但直到躺在被窝里,艾丝特才意识到那条小虫子根本没有解释她身上潜藏的力量是什么,话题就这么被敷衍过去了。 隔天上午,艾丝特在后厨跟菲欧娜一起忙碌着,在她刚捏完新一批可爱动物形状的面包胚后,温蒂忽然进来喊艾丝特出去。 艾丝特简单擦过手,匆忙地赶到店铺里,遇到了让她很吃惊的人。 “您是昨天那位,啊,那位女士,上午好。”艾丝特这才意识到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戴莉·西蒙妮,你好啊小家伙。”这位女士今天戴着黑色的面纱,穿着跟昨天相似款式的黑袍,以她的打扮,就算随时出现在墓地去参加葬礼也没有违和感。 半夜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吓人就是了。 “您好!喊我艾丝特就好,”艾丝特习惯性地摆出营业笑脸,“西蒙妮女士要买些什么吗?” 戴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橱窗里很可爱的猫咪黑面包和兔子白面包:“你可以称呼我戴莉,礼尚往来嘛。这是你们店里的特色吗?很可爱呢。” 温蒂非常骄傲地拍着艾丝特的肩膀:“是‘小家伙’一手设计的哦,很厉害吧?她学什么都特别快,很聪明的孩子。” 艾丝特的脸红了,她的笑容诚挚了很多:“别说得那么夸张,温蒂奶奶。” “有没有想过将这种设计发布出去?在夫人小姐们的茶会上要是能出现这种甜点,肯定会很受欢迎的。” 温蒂有些迷茫:“哦,这我们不太确定……我们可能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 艾丝特:“我只是想帮帮温蒂奶奶,大概没有心思去当私厨,我现在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戴莉没有坚持:“那也不错,以后我多多来光顾的,要是以后有蛋糕类就更好了。” “当然!等我跟温蒂奶奶和菲欧娜学会了烤蛋糕我肯定会琢磨的!” “那帮我称一块黑猫面包,两块白兔面包吧,还有这个廷根饼我听说是店里特色?” 艾丝特在温蒂的眼光示意下,立刻夹取了戴莉要买的东西,放到打包用的纸袋子里:“好的,这就给您装上!用店里的纸袋可以吗?” 戴莉点点头,在付过钱后很快离开了斯林面包房。 艾丝特又回到后厨,因为受到了戴莉的夸赞而心情格外好,她无意识地哼起了曲子,都是菲欧娜从来没听过的歌曲。 生活看上去总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第六章 异常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改变,而“变好”,只是个相对的概念。 有的人因为学业结交到兴趣相投的朋友,有的人因天赋或奇遇而掌握晋升的秘诀,有的人在诱惑下不断滑落深渊而不自知。 命运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回馈。 艾丝特如此坚信着,她从暖和的黑夜教堂走出,在淡淡的雪絮中裹紧了自己的围巾,将怀里昨天新买的笔记本抱紧,今天带给朗莎女士的动物形烤饼干让她相当高兴,这让艾丝特也收获了额外的成就感。 她跟随朗莎女士学习的时间,差不多都有一个月了。如果按照原本地球的时间来看,这几天大约是圣诞节,所以艾丝特烤制的饼干都带着覆盆子果酱作装饰。 这周开始,温蒂给努力工作的艾丝特发了工资,虽然她的周薪只有三苏勒,远比不上菲欧娜的十二苏勒,但是对艾丝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而艾丝特拿到这些钱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间铁匠铺,加上自己的小金库,花了整整五苏勒剪裁了几块小铁皮打造成模具,然后拉着菲欧娜和温蒂用这东西烤了饼干。 当然,这东西以后也会成为斯林面包房的又一特色,艾丝特愉快地幻想着,店里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能让菲欧娜和温蒂都高兴,艾丝特觉得这是她能做的最好回报。 即使哪天她突然消失,斯林面包房这些产品也能继续销售,让温蒂和菲欧娜赚到更多钱改善生活…… 突然消失? 艾丝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间,但很快又回过神。 “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艾丝特原本没指望收到回应的,但是她领口夹层里抖动了一下,那条小虫子传递了很奇怪的想法过来。 “不,你不要想着再让我动用那种力量,我总觉得用多了我会宕机。毕竟痛的又不是你,我讨厌疼痛!” “宕机的意思?就是类似我的体力不足以支撑我继续活动,进入强制的休息状态。” “是一些我家乡的说法,这种特殊的本土词也是家乡的特色嘛。” “我家乡在哪……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不知道的,说不定以后就知道了。” “你只是条小虫子,怎么可能去过全大陆的国家,总会有你不了解的地方吧?你就当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词语好了。” 艾丝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水仙花街的街口走去。 雪花越来越多,寒意停留在街道上,侵蚀着行人的体温,按照温蒂的说法,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这个新年,艾丝特是跟温蒂一起过的。菲欧娜带着她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丈夫一起过来面包房,所以温蒂格外用心准备了食物,艾丝特在巨大的蛋糕胚上用奶油堆了很漂亮的一圈白鸟裱花,于是两个孩子高兴地缠着她,让艾丝特给他们的蛋糕上面也捏出想要的小动物。 回到卧室前,艾丝特切下只有指节大小的剩余蛋糕胚,裹上奶油,用叉子尖蘸上巧克力酱,花费好几分钟才勉强在顶上涂出一只黑鸟,至少勉强能看出形状。 艾丝特将这小块蛋糕搬上了阁楼,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坏顶上的图案,然后她将茶杯碟放到了小虫子的窝旁边。 那条小虫子爬出来,呆呆地看了蛋糕片刻,向着艾丝特传达出很不可思议的情绪。 “新年快乐啊,”艾丝特搓着冻僵的手,美滋滋地笑起来,“就是给你的!你看,是你说过的乌鸦。我的画功有进步吧?” 小虫子望着那块黑乎乎的图案,难得没有嘲讽艾丝特的傻气。 在少女睡下之后,小虫子才慢吞吞地将蛋糕吃下去,相比它过去的生命中吃过的各种东西来说,这块蛋糕算不上多美味,糖放多了,奶油很稀,但是却让它觉得很特殊。 这当然远比不上吃掉非凡特性时候的愉悦与满足,那又是为什么呢? 它从没指望从艾丝特那里收到任何东西,这个简陋的“窝”也是,这块蛋糕也是。 —— 这种平淡的生活,艾丝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很喜欢菲欧娜和温蒂对她露出笑容,在面包房里回应并帮助每个客人都让她感到踏实,艾丝特也喜欢被朗莎女士夸赞学习进度,她现在已经能完整背诵黑夜教会的教典和大多数教会故事,几乎将教会学堂的所有书都翻完了。 “艾丝特你已经可以毕业了,对你来说这个开销已经没必要了。” 朗莎女士这么劝说着艾丝特,但是艾丝特还是很舍不得来教会学堂看望她:“但是我还会有不懂的问题,而且我很期待见到您。” 朗莎女士好笑地摇摇头:“你随时都可以来教会啊,你可以信仰女神来做礼拜,并不一定要来学习不是吗?” 但艾丝特不想信仰黑夜女神,因此对朗莎女士这个提议总是会沉默。她很难说是不是科学无神论在作祟,即使艾丝特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真神”,她也不想信仰任何东西,她总觉得深入了解会对她自身会很危险。 这都是艾丝特奇妙的直觉在指引她,自从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她的直觉从来没出错过,甚至让她恰到好处地从后厨来到店里,替温蒂解决过几个棘手的无赖客人。 自从新年过后,那条小虫子跟艾丝特交流的频率明显变多了,不过大多都集中在夜晚艾丝特独自一人的时候,让艾丝特想起高中寝室时跟舍友夜半闲聊的感觉。 现代都市的回忆在逐渐模糊,但怀念的感觉却过于深刻,每当这时候,艾丝特便忍不住跟小虫子聊起来。她也不在乎鲁恩语能不能表达清楚所说的东西,只是一股脑地倾诉着,将小虫子当作“树洞”。 艾丝特也喜欢哼歌,在回忆里黎星本就是个很擅长唱歌的人,小时候甚至有当歌手的梦想。她大多数时候会模糊掉语言,只哼唱记忆中的调子,这样即使偶尔被温蒂她们听到也不会奇怪。 那条小虫子经常在艾丝特哼完询问她歌曲的名字,艾丝特便会告诉他翻译成鲁恩语的歌名,小虫子则会暗暗记下来。 艾丝特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这让小虫子苦闷的“囚禁生活”有趣了点,要是有机会它一定要撺掇半神以上的分身来尝试寄生,将艾丝特脑子里那些与这个世界大相径庭的记忆与知识全部挖出来。 但现在它仍然被无形的力量圈住,只能勉强维持时之虫的形态,甚至做不到离开艾丝特太远,不然那股力量会瞬间将它彻底吞食。这种被当成“储备粮”的感觉,让这条小虫子总是想对艾丝特恶语相向,它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威胁,就连跟本体或其他分身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就连“储备粮”这个说法也是跟艾丝特学来的。 小虫子试图唆使艾丝特滥用能力,如果这里频繁出现偷盗者的非凡力量,其他的分身自然会有被吸引过来的。但是艾丝特在这方面异常倔强,她宁愿像个笨拙的普通人一样艰难攒钱,最低限度地维持着进食与睡眠,也不愿意用偷盗者的能力改善她的处境。 某种愚蠢至极的人性。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用呢? 艾丝特的回答是:“别人也在努力生活啊,我不能侵占别人的努力成果。” 她确实相当愚蠢。小虫子这么想着。 有能力的人本就该活得更好,让自己更进一步,这才是生物的本能追求。 直到天气转暖,春天来临,艾丝特才惊觉她已经在斯林面包房住下好几个月了。 戴莉走进店里的时候,艾丝特正在将新炸好的红薯丸子倒进编织篮里,表层面包糠散发出浓郁的油香,让跟在她身后绿眼睛的青年吸了吸鼻子。 艾丝特热情地跟两人打了招呼,这几个月下来,戴莉已经成为斯林面包房的常客了。 “今天的新品!我没做得那么甜,你们要尝尝吗?” 青年有些期待地看向戴莉,这让戴莉很是好笑:“你要是喜欢就让艾丝特帮你装点,她钻研的新品味道从不会差的。” 艾丝特直接用铲子舀起两颗递到两人面前:“没事,这点就当我请你们的!” 温蒂在一旁冲戴莉挤挤眼睛:“好吃的话不要忘记帮我们打广告哦,戴莉小姐。” 青年将炸丸子扔进嘴里咬下的瞬间,神情呆滞了一下,很快他又恢复正常,有些怪异地咀嚼着,戴莉疑惑地拿起另一颗,酥脆的外皮和绵软的内层结合在一起,在口感丰富之余又散发出香甜,相当好吃。 “伦纳德你不喜欢这个吗?” 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艾丝特:“我……我能不能再要一颗尝尝,刚才没吃出啥味道。” 艾丝特忍不住偷笑起来,见温蒂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又舀出一颗炸丸子:“也不差这一颗,请你吃了你可要买啊。” 青年这次吃到炸丸子后,露出了相当满足的表情:“我要半磅!” 艾丝特语噎:“半磅?半磅太多了吧,这种炸的东西隔天就不新鲜了,吃多了会腻的。” 戴莉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我们会带回去给队长……我们的同事们吃。” 温蒂很高兴地催促艾丝特去装袋,艾丝特也没坚持,反正都是做生意,卖多点大家都高兴。戴莉之后又要了店里招牌的柠檬蛋糕,还有一包蔓越莓动物饼干,青年抱着装有炸丸子的袋子站在边上,在等待期间又偷吃了好几颗。 青年偷吃的动作忽然停滞在半空,他盯住了帮忙称量饼干计算价格的艾丝特,艾丝特的右手在她计算时下意识地揉了揉右眉心。 但这瞬间的既视感就像是错觉,青年耳边年迈的声音在发出“咦”一声后,便没再说话。 青年借着偷吃的动作将手掩在嘴边:“老头?怎么了?” “小心点那个女孩,她不太对劲。” 之后那个年迈的声音也没有给什么解释,留下青年满肚子疑问,他只能等待戴莉结完账,跟她一同离开了面包房。尽管青年努力观察着艾丝特和周围的一切,但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反而让戴莉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艾丝特回到后厨的时候,感觉到衣服内侧的口袋有在蠕动,那条小虫子又冒出头来,平时它很少在白天跟艾丝特有交流。 “怎么啦?” 艾丝特仔细感应了一下,那条小虫子提醒她那个青年身上有异常,这让艾丝特立刻担忧起来:“难道他很危险?那不会伤害到戴莉女士和她的同事们吧?” 然后她又被嫌弃了。 艾丝特这才知道,她一直觉得哥特妆和黑裙打扮都非常帅气的戴莉女士,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这个世界上非凡者很多吗?” “既然不多,为什么戴莉女士和她的同事都会是?” “我见过那个青年?我怎么没印象。” “教会……原来是这样。” 艾丝特感觉她的思维正在飞快运作,将很多细碎的痕迹连起来,事实上她并不是非要去黑夜教堂学习,但当时她就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温蒂的提议,甚至完全没有考虑其他地方的启蒙教育课程。 而在她抵达黑夜教堂之后,除了对教会人员的好感增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那段时间她的生活相当安稳。不对,就在那天晚上,艾丝特被拦在小巷子里,使用出奇怪的非凡能力之后,她的头几乎疼炸了,那时候她胡乱逃跑,跑向的方向是秃鹰酒吧,然后遇到了戴莉女士。 戴莉女士身上的某种力量安抚了她。 “艾丝特?你在发什么呆?帮我去仓库搬一袋新面粉过来。”菲欧娜忽然走过来,用力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让女孩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好的,我这就去!” 艾丝特勉强平稳住心神,她揉着不太舒服的眉心,往斯林面包房后面仓库的方向走去,试图将直觉中的不安抛在脑后。 “我不知道,但应该没关系。黑夜不会伤害我。”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艾丝特才越发觉得不对劲。 黑夜?黑夜指代的又是谁? 小虫子摇摇头,缩回了艾丝特的口袋里。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奇怪。” 艾丝特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妙的笑意。 第七章 怪物 意外对某些人来说是无聊生活最好的调剂品。 而对喜欢维持现状的个体来说,意外代表着脱离常轨,往往与混乱脱不开干系。 艾丝特并不讨厌意外,但她很讨厌麻烦,比如现在的状况。 跟今夜满月一样绯红的血水正在地面上蔓延,浸染艾丝特的鞋底。受害者是个年幼的女孩,瘦削的四肢怪异地往外扭曲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腹上开了一条口子,内里的器官正被那个怪物稀稀拉拉地掰扯着。 那怪物还在不断发出笑声,它的身上遍布裂缝,像是被打碎又黏起的陶瓷木偶,从缝隙间甚至能看到下方鼓动的肌肉纤维。 艾丝特却凭借直觉,认出了那是铁十字街很有名的扒手团伙头目,一个叫作布里克的中年男人。他手下掐着一帮孤儿的命,教导这些年幼无依的孩童们盗窃,然后用拳头和面包威胁他们将所得上交,以满足他的日常开销、酒瘾和色念。 角落里还有几个孩子抱成一团,他们瑟瑟发抖,就连哭都不敢出声了,眼睛里满载绝望。虽然平时布里克也会对这些孩子拳打脚踢,但是从来都不会真的杀掉他们,毕竟死人是赚不来钱的。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似乎彻底丧失了理智。 布里克是怎么变成怪物的呢?艾丝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那个怪物回头望着她,眼睛里一片猩红,在绯红月色下泛着寒光,那张脸上“人”的特征已经很少了,他的嘴唇和鼻子肿胀起来,似乎随时可能爆裂开,留下滴血的空洞。 艾丝特很想就这么跑掉,反正死多少人都不关她的事,但是那几个孩子渴望救赎的眼神,让她无法听从小虫子的催促就这么离开现场。 他们都会死的,至少自己还有一点敏捷和手指灵活的能力,可以缠斗一会儿。 说到底,她只是半夜听到面包店后门附近有惨叫,生怕影响到温蒂就披着外套出来看看——还不如不看,把血案留给隔天清晨的警察们去烦恼。住在这片区的人都深知不管闲事的生存道理,艾丝特当然也知道,但是那声惨叫太让她心悸了,她不能无视。 于是她惹上了麻烦。 艾丝特翻出了当时在钱包里翻出来的刀片,自从遇到过流氓后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而为了探查这里的惨叫,此时她的后腰上甚至别了一把菜刀。 完蛋,要是还能活下来,砍完怪物这破菜刀肯定不能用了,下周的薪水也要飞走了。 艾丝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原本还想拿这些薪水去订购报纸,在黑夜教堂附近找家好吃的小餐馆尝尝鲜。 全泡汤了! 布里克变成的怪物似乎在警惕什么,迟迟未向艾丝特冲过来,但是他身后的几个孩子被堵死在小巷子里,根本没法逃跑。 艾丝特决定由她来打破这样僵持的局面,先给几个孩子创造逃跑时机。 寒光凛冽的刀片从空中飞过,借由手腕和手指的恰到好处的控制力度,艾丝特成功将那两块刀片弹出,刺进那只怪物的脸上,准头比她预想中还要好。 那只怪物吃痛后发出了怒吼,抬腿就朝艾丝特冲过来,艾丝特将他引出巷子口,跑到了街上,冲后面的几个傻了眼的孩子大喊:“快跑!跑得远远的!拉上你们的朋友!快啊!” 她确认那只怪物认准自己后,又跑出了十来米距离,深夜的主街上空荡荡的,白天拥挤的商铺都被收起,只有数不清的板条箱或者木架堆在街道两旁,紧挨着那些没有动静、窗口漆黑的老旧房屋。 在那只怪物决定四脚着地奔向艾丝特后,两者之间的距离被飞快拉近。艾丝特随着直觉的预警,忽然之间一个扭身反向跑来,手上快速抽出了菜刀,不算锋利的刀刃狠狠敲在那怪物的天灵盖上,像是砸在了一块坚硬的砖头上。 这次艾丝特的手偏了,她能感觉自己的四肢因为肾上腺素激升而微微颤抖,菜刀没能砍进怪物的眼睛,只是削进了一片脑壳,然后被卡在了它的头骨里。 倒霉!倒霉!倒霉死了! 艾丝特心里疯狂回荡着鲁恩语和中英文的各种脏话,她的动作却根本不敢停滞,脚下飞快退开,将抽不动的菜刀留在了那怪物头上。借着那怪物头晕和剧痛发狂的瞬间,再度拉开跟它之间的距离。 那几个孩子互相搀扶着,小小的身影不断奔跑,冲向街道另一头。 这样就好,至少他们不会出事了。 艾丝特不断顺着街道捡起东西,砖头、碎石、半块木板、开始腐烂的死鱼,任何能用来投掷的东西她都没放过,将那个怪物引向她的方向,不让它注意到那些逃跑的孩子们。 她的计划说不上很成功,因为那个怪物似乎记恨上了她,在剧痛下疯狂嚎叫起来,直直地盯紧艾丝特,又往她的方向冲来。 艾丝特扭头就跑,两条腿疯狂地交替着落在地面,上辈子她的体测要是有这么能跑,说不定早就去考体育生了。 求生欲果然能使人爆发出远超平常的能量。 艾丝特不清楚被砍了半拉脑壳的怪物能活多久,但是都过了这么些时间,总该有人赶到现场来帮忙了。特殊的直觉告诉了她这点,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拖延时间,直到能帮助她的人到来。 她不敢动用那份特殊的力量,万一没能成功解决这怪物,那会死的必然是虚弱的她自己。现在还没到最绝望的时刻,艾丝特觉得她还能坚持一下。 当那个怪物的利爪抓住艾丝特的小腿时,她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在地面。 正当艾丝特一边猛踹怪物脑袋,一边抬起手的那刻,一阵在此时显得极其怪异的吟诵声响起,压低的男声颇具磁性,念出了一段让艾丝特有微妙熟悉感的诗: “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 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 一事是真啊,其余皆谎, 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怪物的眼中流露出恍惚,这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缥缈地环绕住两个人,像是抚落婴孩眼皮的摇篮曲。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飘来,像是一团黑乎乎打结的细线,落在那个怪物的头顶,让它呆愣愣地停在原地,随着吟诵声合拢了眼睛。 艾丝特感觉身体有困意,但是她的大脑里好像有根紧绷的弦,让她完全不受影响。她恶狠狠地又踢了两脚,从那个怪物的爪子里抽出了腿,迅速起身跑到了十米开外的墙根底下,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 小虫子没有动静,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收敛起自身。 艾丝特喘着粗气,过了几十秒那个怪物都没动弹后,她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面上,靠着墙壁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泪流满面。 艾丝特不断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边哭边笑。 她活下来了,真好。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了,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 街角有脚步声走来,有人冲着艾丝特伸出手,她抬起头,看到戴莉小姐的脸在红色月光下露出温柔的怜悯。 艾丝特终于憋不住了,她冲上去抱住了戴莉小姐,在她悲伤的目光中放声痛哭起来。 “没事了,你做得很好,艾丝特。没有人受伤,你已经没事了。” 在戴莉的背后,传出来两声刺耳的枪响,那个怪物喘气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艾丝特下意识侧头想去看,却被戴莉按下了脑袋:“嘘,没事,睡一觉好吗?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戴莉小姐……” 艾丝特不再抵抗刚才出现的强烈睡意,她合拢眼睛缓和呼吸,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戴莉这才松了口气,她在忧虑强行对抗队长的能力会给艾丝特的精神造成损害,毕竟一直以来艾丝特表现得相当平凡。 如果是有非凡能力的人,不会甘心在那家小面包房漫无目的地打工,必然会有去追求提升序列的举动。在跟黑夜教堂那边的人员交流后,戴莉从朗莎和洛斯特牧师那里得知了艾丝特的情况,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孩每周都会去教堂认真学习。既然艾丝特能频繁出入教堂,黑夜女神庇护的力量没有反应,偶尔路过的值夜者们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那就说明艾丝特基本没有什么威胁。 戴莉聆听着附近灵传来的反馈,她去年刚刚晋升通灵者,还在熟悉自己现在的力量。但正是因为在面包房附近留下了监视动静的灵,戴莉才能第一时间喊上邓恩,及时赶到现场救下艾丝特。 裹在黑色长风衣,黑发背头显出较高发际线的男人走过来,他灰色的眼睛不断扫视现场,没有看到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戴莉,你说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这孩子肯定吓坏了。地上那个人好像是囚犯途径的?” “嗯,应该不到序列七,不然他的失控我也不一定能控制住。” 戴莉轻轻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希望这件事不要给她留下阴影……” 戴莉的眼里满是伤痛,她回想起来自己加入值夜者的经历,看到比自己当初还要年轻的艾丝特,想起艾丝特刚刚坐在地面上又哭又笑的崩溃神情,戴莉就有止不住的难过。 “队长!戴莉女士!” 被唤作队长的男人点点头:“伦纳德,你在那边找到什么了吗?” 绿眼睛的青年神情很不好,他捂着嘴,感觉胃里不是很舒服:“一起凶案,可能要麻烦戴莉女士通灵,有个小女孩被杀害了。其他的孩子们都跑了,应该是因为这个失控者被人引开了,现场能看到那些脚印的杂乱。” “真是造孽……” 第八章 古怪 不论夜里发生过什么,都不会让太阳停下赞美自己的脚步,新的一天来临,人们不会在意昨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代表着什么。 但是温蒂早早醒来,却没有看到艾丝特,她找了半天少女都没有回话。直到面包店的前门被人敲响,温蒂焦急地去查看,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两位警官,她不认识那些官衔或者徽章,只是那个中年男性她认识很多年,从温蒂接手丈夫的面包店时就打过交道,是附近警局的巡警潘迪。 “潘迪先生,怎么了吗?” “昨天夜里后街发生了一起命案,我们听说艾丝特小姐住在这边,就来告知你一声。” 温蒂发出一声痛心的尖叫:“什么!?艾丝特那孩子竟然——天啊,天啊!女神啊!怎么会这样!” 站在潘迪后面俊美的绿眼睛青年赶紧开口了:“不是不是,她活得好好的!只是受了些伤,她被人带去教堂救治了,可能要在那休养一段时间。” 潘迪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索性将后面的交流交给了这个年轻人,他本来就性子木讷,并不太擅长安慰人。 被大起大落惊吓到哭泣的温蒂抹着眼泪,拉着青年的袖子,翻来覆去地告诉他“可怜的艾丝特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要帮帮她”、“女神会保佑她的”,诸如此类的话,让青年都快跟着她一起哭出来了。 因为在他今早出门的时候,刚刚睡醒精神饱满的“可怜的艾丝特”,正在满脸幸福地喝着戴莉给她泡的热可可,那个傻笑的样子让青年彻底放下戒心,甚至忽略了耳边那个让他保持警惕的老年人声音。 她除了脚腕有点扭伤根本没有什么事!昨晚老尼尔涂完了药今早就已经好差不多了! 安抚完温蒂的情绪后,青年遗憾地扫了眼店里,这就是戴莉女士经常来的那家面包店,他也跟着来过两次。可惜今天来得太早,店里还没有烤好什么东西,不然带些炸丸子或黄油手指饼干回去大家分着吃倒是挺不错的。 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地下室里,艾丝特捧着老尼尔的咖啡杯,不过里面装的是她很喜欢的热可可,甜滋滋的暖流在舌尖化开,又刺激着大脑分泌出让人愉悦的多巴胺。 她沉浸在这样简单的感官美好里。 戴莉女士回家去整理东西了,圣堂有电报发过来,下个星期就会有一位高级执事来考察戴莉晋升后的各方面状况,检查廷根的查尼斯门封印,这是每年开春的例行检查,那么多的封印物当然需要加倍谨慎。 之后这位高级执事会带戴莉前往贝克兰德的教会加以重点培养,毕竟年轻人能这么快就晋升上来,天赋必然相当不错,教会那边很看好戴莉的前途。 老尼尔正在翻着两本书,艾丝特在打量了两遍屋子后,眼神就穿透过去,盯着老尼尔的后面发呆,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样奇怪的注视,让老尼尔以为艾丝特是太无聊了:“小姑娘,你认识字吗?如果没事做可以给你看看书,伦纳德好像还有几本诗集随手丢在我这了。” 艾丝特却问起来其他的问题:“老先生,这家安保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老尼尔温和地打量着艾丝特:“我都听戴莉说了,你昨晚遇到了一个杀人的怪物,是吗?” 艾丝特点点头,听着老尼尔的陈述:“那样的怪物会出现一个,就会有两个,而黑荆棘安保公司就是为此存在的,为了维护治安,帮助被卷入危险事件的人们。” “戴莉女士一直以来做的是这么危险的事情啊……” 艾丝特皱起眉头,她原本以为戴莉女士会是时尚设计师或者艺术家之类的,毕竟她的打扮风格那么独特,但艾丝特从没想过戴莉会是这种黑夜里的英雄,像是某处X谭义警一样的人物。 “毕竟总得有人去做这些事情,他们大多数人都经历过非凡事件,跟你一样,然后决定帮助更多的人维持平静生活。” 艾丝特犹豫了几秒,老尼尔静静等待着她的话,却没想这个少女一开口就差点让他把咖啡吐出去:“那为什么不让每个人都拥有特殊力量呢?那样大家都有能力自保了。” “咳咳……那会引起极其恐怖的战争!不是每个人都有善意,而且非凡力量有巨大的隐患。” “也是哦,”艾丝特茫然地揉了揉右眉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会提出那么傻的问题,“即使是非凡力量,也肯定有不能做到的事情吧?比如复活什么的。” 老尼尔看着她的目光凝滞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了常态:“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某些高序列会有相关的秘密吧。毕竟廷根是个小地方,而我这把年纪了还是序列九,嘿,不指望了。” 艾丝特将话题又转了回去:“那我也能加入吗?”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孩子,”老尼尔苦笑着放下咖啡杯,晃荡着杯里泥色的液体,“我虽然想给你讲更多的故事,但那可不是什么王子公主打败恶龙的童话。” “我知道,我昨晚看到了那个外表看似怪物的人。那也是力量的代价吗?从人类变成那样。” “你很敏锐,也很聪明,即使不成为非凡者也一定能活得很好。你或许觉得我是在吓唬你,但你见到的怪物其实就是非凡力量的真面目,恐怖而狰狞。说实话,我这辈子见过很多非常努力活下去的人,但在非凡力量的面前,人类显得那么渺小,以至于无法自救。” 不管是牺牲者、无辜者还是施害者。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分钟,手上玩弄着衣角,她杯子里最后一口可可已经凉了,她将它倒到喉咙里,感觉到化不开的黏稠。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是非凡者了。” 艾丝特轻声说着,在椅子里不安地蜷缩起身体,像是收拢进外壳的蜗牛。 老尼尔瞪大了眼睛,用手指敲了敲眉心:“哎呀,真的假的?那我们等下就得告诉队长……你昨晚有喝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应该也不是昨晚获得非凡力量的,我有失忆过。” 老尼尔刚才开启了灵视,细细观察着艾丝特的星灵体,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她的情绪基调呈现暗蓝色的思考,看上去有些忧郁,还混杂着一点冷漠的紫色调。从她的情绪波动能判断出艾丝特说的是实话,老尼尔叹了一口气,又敲敲眉心关闭掉灵视。 “那你的能力具体是什么呢?你可以描述下,我能回忆下有没有相关资料。” 艾丝特有所保留地讲述了部分实话:“我的手指非常灵活,能很好地掌握刀片这样的小东西,敏捷和反应好像也比常人快,学习能力似乎也是?还有就是……” 艾丝特瞥了眼老尼尔:“我比较容易取信于人,很轻易就能获得信任,尤其是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老尼尔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保持了温和的笑容:“唔,这些听上去可是很特殊的能力啊,确实很像某些非凡者,我可得跟队长说一声。” 戴莉和邓恩队长都跟艾丝特有过接触,他们都没察觉到异常吗?老尼尔不觉得这个直接曝光自己能力的少女会有能骗过所有人的能量,她看上去可不像那样的人…… 老尼尔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在感到背后发寒之前,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打消了:单说交谈这会儿,老尼尔基本能看出来艾丝特的性格,这就是个心思单纯又很跳脱的少女,怎么可能轻易就能骗过队长他们。 听戴莉说她观察艾丝特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异常的动作,大概只是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卷入了什么事情,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为了非凡者吧。 得查一查资料了。 做好决定,老尼尔让艾丝特在这里等待片刻,他去跟队长说一声。 不过等老尼尔走进邓恩的办公室,他看到队长正满脸严肃地接收圣堂的电报,这甚至不是来自贝克兰德教堂的电报,他眉头紧皱充满惊疑。 还不等老尼尔开口,邓恩立刻询问起来:“艾丝特还在会客室里?” “是的,艾丝特刚才跟我聊天时提到,她似乎掌握了非凡能力,所以……” 邓恩又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上的纸张,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上面的指令:“我这就跟你过去,圣堂要求我们直接将她关押到查尼斯门后。” 老尼尔瞪大了眼睛:“将她——她也没对任何人表现出危害啊!艾丝特甚至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她甚至直接就把她那些非凡能力告诉我……” 老尼尔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邓恩注视了老尼尔几秒:“老尼尔,仔细想想,她是否已经对你造成影响了?” 刚才被“信任”压抑下去的寒意瞬间冒了出来,老尼尔成为窥秘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非凡者想要伪装自己有多容易,竟然轻易就被艾丝特的年龄与表现出的性格迷惑了,甚至下意识想替她说情!? 老尼尔越想越心惊,用力点了点头。 邓恩苦恼地揉了揉额角:“看来确实如此,戴莉先前让我减少跟她的直接接触,好让艾丝特多休息,那恐怕是因为戴莉的灵性直觉在指引她这么说。” “艾丝特确实不对劲。” 第九章 石屋 “艾丝特,过来一下。” “老先生。史密斯先生。” 艾丝特听到有人喊自己,立刻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刚才她试着跟缩在胸前口袋里的小虫子沟通,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她就开始盯着房间角落的花瓶走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那条小虫子抛弃了。 也或许是它的寿命到了?毕竟它只是一条虫子。 正当艾丝特再多想会儿,就会因为失去朋友——当方面认定的——而感伤落泪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及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是的,我们需要等待贝克兰德派遣的高级执事来确认情况,这两天你需要住在查尼斯门后。” 艾丝特没有多问,只当是某种临时看守所之类的设施,乖巧地跟在邓恩和老尼尔身后,当着艾丝特的面,两个值夜者没有过多交流,以免艾丝特心生警惕然后充满敌意。 长长的走廊上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艾丝特打量着那扇雕刻着七种特殊图案的对开大门,门体斑驳而厚重,似乎有很长的年头,艾丝特的直觉告诉她那些图案都含有特殊蕴意及力量。 门边的看守人看上去特别苍老,更多是来自心灵上的沉寂感,他跟邓恩点了点头,在小声交流后,提着马灯的看守人就将这扇黑铁大门打开一道能让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老尼尔没有跟上,而是留在外面等待。 邓恩嘱咐艾丝特:“跟我来,不要走丢,里面很多路。” “好的,”艾丝特跟在邓恩身后通过了门缝,充满好奇地问,“这个门看上去很特殊,是为了防止里面的囚犯变异吗?” “可以这么说。” 艾丝特对邓恩的初印象是沉默可靠,发际线亮眼,眼神深邃而平和,而邓恩的年纪让她加深了老成稳重的评价。艾丝特回想起戴莉女士偶尔在店里说起“队长”这个词的眼神,她似乎很敬爱这位队长,这让艾丝特好奇邓恩对戴莉的印象又是什么样的。 但马上,艾丝特没有边际发散的想法就被拽回了当下。 门后的温度比外面冷不少,但艾丝特更多感觉到的是这种温度的来源,跟那位看守人身上气息相近的死寂。但奇妙的是,这没有让艾丝特感到难受,反而让她对这阴森环境的恐惧被飞快安抚,她盯着四周的空气,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这种奇异的力量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 甚至有点亲切?艾丝特迷茫地想道。 墙壁上挂着烛台,竖着有雕刻花纹的银白蜡烛,幽蓝的火焰很像艾丝特想象中的鬼火。看守人将门在艾丝特身后关上,邓恩领着她在过道上穿行,艾丝特压抑住心里的好奇,没有四处乱看。 这地方看上去就是机密之地,艾丝特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感兴趣,那或许会让对方不快,毕竟邓恩和这位看守人此时显得特别严肃。 他们走下了通往下方的楼梯,环境越发昏暗,如果不是看守人还提着昏黄的马灯,艾丝特觉得自己都可能踩空。 最终看守人在走廊两侧的房间里找到一扇没有任何标注的石板门,他推开门后,邓恩就示意艾丝特进去。 门后像极了单人牢房,桌椅都是石质的,跟地面接在一起,墙角是一张带有枕头处起伏的石床,墙角有一个空的铁便盆,除此之外屋里就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艾丝特立刻看向邓恩:“史密斯先生,我能要一床被子和毯子吗?实在不行你让人去斯林面包房帮我取就可以。包括……我住的阁楼里有个钱包。” 艾丝特说到最后有点不太好意思,似乎太过麻烦对方了。 邓恩却点点头,意外展现出了随和:“没有问题,我们会派人去帮你把东西都取过来的,你先在这待会儿。” “好的,谢谢你!” 邓恩犹豫了一下:“你需要食物吗?我们可以帮你订购额外一份。” 艾丝特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了:“真的可以吗!?那我是不是需要付钱给你们?我的存款没有多少,可能支付不起又吃又住的花销……” “不用,费用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艾丝特好笑的反应让邓恩的语气有少许缓和,但在他意识到这点后,又立刻绷紧了神经,冲艾丝特点点头,他就立刻关上门,跟看守人一起离开了地下。 艾丝特摸了摸石床,发现它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或许是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渗透进让她放松的死寂力量。艾丝特安心地在床上躺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还觉得挺舒服。 “原来只是看上去很糟糕啊,比我想象中好多了,还有床可以睡呢。” 墙壁上有一个玻璃罩台,里面燃烧着的蜡烛也是蓝色,旁边带着遮罩,只要拉一下吊绳就可以遮挡它,让屋里完全失去光亮。 艾丝特伸手玩了两下后,就盖上蜡烛,让自己被浓郁的黑暗包围。 “小虫子?你还在吗?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艾丝特将手掌放在心口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算啦。好梦喔。”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软弱的哭腔,在没有任何光芒的地下囚室里,显得相当可怜。 —— 看守人跟邓恩一走出查尼斯门,老尼尔就紧张兮兮地迎上来:“都很顺利?” “嗯,艾丝特很配合。” 邓恩跟看守人简单交代两句,看守人点头后,邓恩和老尼尔便离开了查尼斯门。 走在通往地面与阳光的长廊上,老尼尔回头望了眼紧闭的黑铁大门:“她怎么样?” “她在查尼斯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就算是值夜者——” 邓恩接过了老尼尔的话:“即使是我或者戴莉,每次进入查尼斯门也会感到不适,但她看上去适应得很好。” 老尼尔不作声了,很难相信那么一个会因为热可可而露出傻笑的女孩,身上竟然有这么诡异的地方。邓恩特意强调了他和戴莉的情况,因为两人已经是廷根值夜者中序列最高的了。 邓恩好像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圣堂总部传来的电报上,对她的描述代称是‘它’。” 老尼尔震惊地看向邓恩,张着嘴好几秒没说话,花白的胡子尖都在抖。他当时开启灵视注视过艾丝特,她看上去跟普通人没有多少区别,顶多头部的金光明亮了些…… 金光? 见老尼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邓恩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我当时开启灵视观察过她。但现在仔细回忆,我那时只看到了星灵体,艾丝特并没有以太体!那时候我却忽略了这么诡异的异常,只当是星灵体的光芒太旺盛,把以太体掩盖过去……” 邓恩回想着他学过的神秘学知识:“这是不可能的状况。‘生物’必然有以太体的特征,跟我们的身体状况紧密相连。” 老尼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怪不得是‘它’……” “只要在有接触的期间,你就会对艾丝特不断放下戒心,这是无解的。” 邓恩拍了拍老尼尔的肩膀:“别担心,这件事情圣堂正在密切关注,他们已经让塞西玛阁下立刻交接工作,明天直接前来廷根。” 邓恩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还得将这件事情的初步结果反馈给圣堂。正在老尼尔要离开前,邓恩忽然又喊住他:“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让罗珊今天中午和晚上多订购一份餐品,我会负责给艾丝特拿下去。如果我有事出任务了,就让看门人帮忙送进去。” 老尼尔点点头:“没问题。” “应该没有其它事情了。” 老尼尔的脚步没动。 果然,邓恩又从电报机前转过来:“对了,还有,伦纳德今天负责去安抚面包房的居民了是吗?下午让他带着洛耀再过去一趟,把艾丝特的全部东西都收集好送过来。洛耀毕竟是女士,比伦纳德自己去更方便。还有,艾丝特特意要求了一套被子和毯子,一起准备完了我再给她送下去。” 老尼尔这才答应下来,在心里替队长健忘的老毛病摇摇头。 走入接待用的前厅,阳光散漫地从窗口透进来,让老尼尔身上的沉重感也被驱散。坐在桌子后的棕发女孩正懒懒地翻着一本流行杂志,对着上面的针织图案比划些什么,满脸都是无聊。 “嘿,罗珊,伦纳德回来了吗?” 棕发女孩亮晶晶的眼睛总是情感充沛,充满好奇心:“还没有,他应该去警局沟通事件的新闻通告了。戴莉说的那个女孩没跟你一起出来吗?我还指望能跟她喝杯茶聊聊天呢。” 罗珊是廷根值夜者小队里最“热心”的文员,准确来说,是因为对八卦的热衷,让罗珊总能很快地跟每个人聊到一起,当然,要是你告诉她什么事,离所有人都知道也就不远了。 老尼尔苦笑着摆摆手:“你还是别打听这件事,牵扯可多着呢。等到你中午和晚上订餐的时候,记得多订一份,费用找奥利安娜太太,跟别人要的一起报销就行。” “好啊,给那个女孩是吧?她有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 老尼尔怔了一下:“这我真不知道,你就点些普通的食物就行。” 罗珊点点头,在备忘录上写下了这件事情:“那等伦纳德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好,就这么办。” “那如果戴莉问起来呢?那不是她认识的小朋友吗?” 老尼尔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要是她问起来了……就让她去跟队长谈吧。” 第十章 黑夜 艾丝特躺在简陋的石床上,在那股力量的安抚下,又逐渐被睡意淹没。 她做了个梦。 自从在廷根苏醒之后,艾丝特从来没有做过梦,她的睡眠总是毫无波澜的黑暗,再睁开眼时就是蒙蒙亮的天光,透过阁楼的玻璃窗落在脸上。 但是现在,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在“身体里”,她甚至没有可以活动的手脚。这像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艾丝特被囚禁在一个透明的球体里,远处满是浓厚沉寂的灰雾,除此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这样的梦境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艾丝特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她只觉得憋闷烦躁,想要赶紧出去离开这里。她宁愿回到那坚硬的石床上,被冷冰冰的黑暗包裹,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这场没有“感官”的梦境,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艾丝特的烦闷逐渐被绝望取代。 难道她就要这样永远被困下去了吗? 艾丝特连能嘶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没有可以接受她求救信息的对象,她更加无法进行交流。 [Esther.]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用的是……英文!? 随着那个名字被呼唤,奇妙的连接让艾丝特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感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另一片梦境,脚边的夜香草和深眠花散发出让艾丝特舒缓的香气,花田一直延续到视线所不及的远处,天空中红月高悬,但更明亮的是其周围的点点繁星,艾丝特甚至认出了她略眼熟的几个星座。 远处竖立着一座高大、静谧的哥特式教堂,看上去仿佛由黑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在美丽花田和浩渺璀璨的星空环绕下,这简直就是绘着奇景的画卷。 即使花田自然而然地向两旁分开,露出一条小路,艾丝特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发出声音,她不忍心去打破这里的安宁。 紧接着,不远处出现了一道光,介于浅黄与银白之间,像是晴朗夜晚时满月透过大气层后,落在地球上的颜色。 艾丝特感觉那道光很熟悉,她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迈开腿,花田随着她的脚步自动分散,让她踩在碎石铺就的路面上。 艾丝特看到了那个光球,也看到了将它捧在手上的高个女性,那片拳头大的光团被收纳在黑水晶般的球体里,艾丝特看到它的瞬间就感受到,那光亮有种渴望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本能,上面的光芒正在随着艾丝特的呼吸而不断起伏。 “您好……”艾丝特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个女人,她穿着黑色的古典长裙,层层叠叠的交错间闪烁着星芒,与头顶的夜空没有差别。艾丝特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知道那是一张相当秀美的脸,朦胧虚幻的隔阂笼罩在女人身上,但艾丝特对她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于是一个名字脱口而出:[XXXXXXXX.] 这个名字并没有被说出来,它直接变得悄无声息,而在名字被下意识说出来的一瞬间,艾丝特的头就像是要炸开般痛起来,她发出一声悲鸣,捂着自己的额角跪倒在几株夜香草上。 那团光芒从女人手中消失了,她抬起手臂,用指尖对着艾丝特的方向轻轻一点,浓郁的香气笼盖在艾丝特身上,让她的头变得昏沉,却成功缓解了她的痛苦。 “您到底是……” 女人冲艾丝特伸出一只手,不赞成地摇摇头:“你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人,艾丝特。” 艾丝特搭着女人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女人说的并不是鲁恩语,而是某种更古老的语言,艾丝特意识到了这点,也下意识切换成了那种语言:“我、我本来就是人啊!或许有些奇怪,但我听人说了这个世界存在非凡能力,这不是正常的吗?” 女人看上去很想叹气,但最后却没忍住反而笑了出来,嘴角露出一个很温柔包容的笑容:“好,我现在知道了。” [Then, where are you from?]“那么,你从哪来的?” [Chi...等等你说啥!?] 艾丝特忍不住爆出一句中文,她实在太震惊了,这个女人竟然会英文!? 女人打量了艾丝特几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是那边的孩子吗,看你的表现,年龄应该不大?” 艾丝特立刻反驳道:“我不小了,我大学毕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身体变小了。” “也没什么关系,就像《本杰明·巴顿奇事》那样,不是吗?” 眼前看上去极高贵的女人竟然小小地开了个玩笑,艾丝特还听懂了。 她记得那是部爱情电影,男主一出生就是老人,然后却越活越年轻,但是这样的外貌改变和生活的动荡,使得男主没能跟爱人携手度过生命,总是被迫分别留下诸多遗憾,直到将死的生命末尾,有人找到了男主所爱的人,而这位已经白发苍苍女主,陪着变成孩童的男主走过了最后一段生命。 “那更不是什么好事了。万一我跟与我相反的人坠入爱河,那可是场悲剧。”艾丝特揉了揉脑袋,苦恼地说着。 女人竟然还点点头:“如果你遇到那样的苦恼,可以向我祈祷,即使只是倾诉也没关系。” 听到女人这么说,艾丝特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她忽然意回忆起自己夜香草和深眠花的印象是哪来的了,这都是被频繁描述在黑夜教会神典里的植物。 “您是——可是为什么您会是!?您就是黑夜女神吗?” 女人轻笑起来,似乎艾丝特震惊的样子让她感到格外新奇:“是的,我的两个真名你都知道,但我不希望你去回想。你的记忆会随着命运指引而复苏,这是你告诉我的原话。” “那我、我该怎么称呼您?我的天,您不是真神吗?为什么会认识我,我才到这个世界没几天——” 女人的视线被黑色的头纱挡在下面,但艾丝特能感觉到她温和而怜悯的视线,这让艾丝特没那么激动了,她为自己刚才的反应过度而感到害羞:“抱歉,我就是,有点太吃惊……” “你可以喊我黑夜,当然你要是想喊我女神跟着他们一起赞美我,我也是很乐意的。”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似乎很希望艾丝特这么做。 当着本人的面被提及这种事情,太羞耻了吧!? 艾丝特的脸立刻就红了,她局促地摆着手:“我我我是不信教的!什么都不信的科学论者!” 黑夜沉默了几秒,沉重地叹了口气:“多少年都没听过这个词了。” 艾丝特忽然想起来这个世界许多奇怪的地方,她也感到了跟黑夜相同的难过:“我们还有机会回去地球吗?我还有父母和朋友们,我公寓里还养了一只猫……” 黑夜这次沉默了更久,直到艾丝特以为自己要被赶走了,黑夜的声音才带着怅然传出来:“以后你会知道的,等你记忆恢复之后。” 艾丝特点点头,一时间哑然。 黑夜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以两人的身高差来说,这个动作甚至不需要完全抬起手臂:“如果有事,随时可以向我的教会求助。这段时间你希望离开还是留下?” 艾丝特茫然地望着黑夜:“留下?住在那个石屋里吗?我会不会太占地方?” “……那是拿来关押人的。空房间很多,没关系。” 艾丝特犹豫了几秒:“我确实挺喜欢那个门里面的氛围,跟这里挺像的。” 黑夜点点头:“查尼斯门能稳定你的身体状态,如果发生意外,值夜者们随时可以借用我的力量来安抚你。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甚至整个廷根都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的非凡力量,是不是会影响普通人?” “不只是普通人,任何跟你接触的生物都会被影响,但是经过查尼斯门的封印,你无意识间发散的灵性力量就会受到削弱。” “可是吃住加一起也要不少钱吧?” 黑夜强忍着笑意:“没关系的,这都是我们约定好的,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这当然不是祂们约定好的,但黑夜很欣慰能看到艾丝特如此“人性充沛”的表现,她带着天真却又忧虑,为了他人施舍而惊惶的样子,几乎完全就是被选择者的完全复刻。黑夜并不知道艾丝特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的艾丝特完全就是被普通人的情感、思维与烦恼填满,甚至让黑夜感到更加亲切。 就像她那个时代,刚刚步入社会正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普通女孩,相信每天都会变好。 “这也算那什么命运指引的一环吗?我不理解您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艾丝特下意识地揉了揉右眉心。她感到难以置信,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太过让人惊喜,惊喜之余又会忍不住怀疑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黑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艾丝特忽然感觉到梦境在消散,她的身体飘忽忽的,被无形的力量擦拭消失,就开始脱离这里。 黑夜最后展现给艾丝特的,只有那个温柔而充满悲悯的微笑。 在眼前被黑暗再次笼罩后,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因为梦醒而扭曲模糊,被艾丝特艰难地抓住。 [Stay away from Amon.]“远离阿蒙。” 艾丝特的问题忽然变得更多了,她记得这个姓氏,这就是那条小虫子的姓氏,之前它曾试图引诱艾丝特将这个名字当作“姓氏”,告知给其他人。 小虫子的背后就是阿蒙?为什么要让我远离? 艾丝特咀嚼着那句话,注意到黑夜用的是英文,而不是其他语言。 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懂的异世界语言。 第十一章 新环境 艾丝特从石床上很用力地翻了个身,但是石床没有宽敞到容她折腾,她直接摔到了地面上,发出一声哀嚎。 石门外传来了声音:“艾丝特?你还好吗?” 艾丝特赶紧爬起来,摸索着拉开墙上的灯,让自己不至于摸黑开门撞到脚指头。 “我没事!来了!” 石门一拉开,抱着一团被子的邓恩就看到发丝翘起艾丝特:“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吗?你的东西我给你送过来了。” 艾丝特赶紧接过被子放在石床上,她这才注意到邓恩脚边还放着两个箱子,应该是有人帮他搬过来的,不过搬完就离开了。 “谢谢!真是麻烦你们了。” 邓恩帮助艾丝特将行李箱搬进了门:“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暂时先不用啦,我会好好待在这的。” 邓恩从未见过如此积极的“犯人”,一时语噎:“那就好。” 艾丝特指了指那两个箱子:“那我把东西拿出来后能把它摆到门外吗?在屋里很占地方。” “可以,等下来送午餐的时候我就会把它们带走。” 邓恩甚至拿了个铁皮桶进来,让艾丝特有不要的东西就扔在这里,然后再次告诉艾丝特有什么要求就提后,他才离开了石屋。 “戴莉说的这位史密斯队长是不是记忆不太好啊……”艾丝特嘀咕着,将箱子拉开,翻看整理起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衣物,叠得十分整齐。 由于屋里没有衣柜,艾丝特将这个箱子留下来,从另外一个箱子翻出自己留在斯林面包房的杂物,艾丝特抽出了那条当成小窝的手帕,将它放到床头。 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艾丝特专注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利落,她在黑夜教堂上课做的笔记、新买的不少书籍和笔都在里面,一条缝着小熊图案的绿条纹围巾,一小串彩色线卷,还有那个钱包,除此之外艾丝特并没有太多私人物品,箱子很快就被清空了。 “哎呀,结果都没来得及编。”艾丝特将彩色线卷跟书籍一同放到石桌上,给这屋子里添加了一抹亮色,她本来是打算尝试制作小手链拿去赚外快的,她高中时候学校里流行这个她就学了一手,结果还没来得及重新做,就被带进了这里。 好像暂时也不用为赚钱担心了。 艾丝特乐观地想着,将空箱子推到了石门外,坐在椅子上看起了之前没看完的那本《罗塞尔诗选》。她对这本店员强推诗集的评价是:抄得真多。 这导致她看书的时候,脸上表情相当微妙。 没多久,邓恩再次敲了敲石门,艾丝特立刻就出来了,接过他拿着的纸袋子,里面是咸肉生菜三明治,一皮囊的清水,还有一块马芬蛋糕和苹果。 “谢谢!还麻烦您告诉戴莉女士不用为我担心,我在这待得挺好的。” 邓恩沉默地点点头,拎起门口的空箱子离开了。 艾丝特顺着走廊往另一侧望去,她总觉得那里面有些很吵闹的东西,总是在低语,不过在邓恩离开后又飞快安静下来,像是在畏惧她的关注。 这地下还关着别的什么吗? 充满黑夜相似感的力量扎根在每一处,让艾丝特放下心来。艾丝特虽然好奇,但不至于闯祸,她拿着午饭高高兴兴拉上了石门,完全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艾丝特就着午饭,继续看那本罗塞尔大帝的诗集,从这些抄袭手笔看来,他绝对也是个穿越人士,跟自己和黑夜女神一样。艾丝特还没来得及收集罗塞尔大帝的生平信息,也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不过看那个店员吹嘘他诗集的样子,八成是不在人世了,死人获得的尊敬总是要比活人多的。 当然,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神明可能除外。 艾丝特思考着她以后该怎么办,她的状态确实不适合去外面乱跑,按照黑夜说的,她会影响任何跟自己接触的生物,可是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好吧,她好像确实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然后牵住他们的命运……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被艾丝特敏锐地留存下来,她稍微坐直了身体,放下了嘴边的三明治,想起自己在那条小巷子里被堵截时,对小虫子指示的篡改。 这就是关键?好像找到点头绪了。 黑夜说小虫子什么来着? 想到这里,艾丝特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拉过来笔记本,飞快梳理着目前的线索,尤其将几个关键词圈了出来:命运、别的世界、黑夜的善意、计划、真神历史。 想了又想,艾丝特还是把“阿蒙”这个词写在了角落,比较不显眼的地方。 这都是她需要观察和搜集线索的东西,在短期内以这些为目标,不知道戴莉女士和她的队友们有没有了解。 艾丝特从自己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抓到那条小虫子,它紧紧蜷缩成了一团,周围像是套着黑色的壳子,里面能看到有淡淡的光芒环绕着它。 “咦……”艾丝特试探着捏了捏外壳,硬得完全抠不动,她担心伤害到里面的小虫子,只能放弃暴力碎壳的举动,将它放到自己床头的手帕里,仔细包好。 下午对艾丝特来说过于清闲了,以至于她都有点怀念在面包房里的忙碌。 她拆开了彩色线团,按照印象里的编织手法,将细线套出圆环又穿过彼此,那根黑色和金色交错的手链一点点成型。艾丝特是随手抓了这么两个颜色的,她觉得比单纯的黑白添点颜色,能更加好看。 毕竟只是试验品,没必要浪费太多线。 但这中间还是有起突发事件,艾丝特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匆匆响起,但并不是奔着她的房间来,而是去了走廊更深处的地方,然后又很快地离开了。 艾丝特探出头去,只有空无一人而昏暗的走廊,墙壁上的烛火稳定地照亮了有限的视线范围。 听脚步声一个是邓恩先生,另一个人的体重比他轻些,似乎是带跟的鞋子,是女性的可能性比较大?艾丝特没有刻意去计算时间,但等邓恩疲惫的脚步声响起,怎么也是在她编完大半条手链之后了。 去了很久,最起码一个小时吧。按照之前尼尔老先生说的情况,他们应该是带着什么东西去战斗了。 晚上送餐时,戴莉是跟邓恩一起下来的,她在门边刚一出声询问,艾丝特就高兴地拉开了门:“戴莉女士!” 戴莉赶紧收敛了脸上的愁容,露出了温和笑脸:“晚上好,艾丝特,这是我们给你带的晚餐。今天待在这还好吗?” 艾丝特接过了纸袋:“挺好的,就是有点无聊。可能在面包房忙惯了,现在闲下来就很难静心。” 戴莉松了口气:“我去看了温蒂,她说让你照顾好自己,面包房一切都好。” “待在这你不会有……不适感吗?”戴莉稍一犹豫,还是决定问清楚。 “不会啊,说实话我觉得挺平静的,”艾丝特拿起桌上的手链,开心地展示给戴莉看,“这是我在做的手工品,等我熟悉了可以也送你一条,肯定能给你带来好运的。” 看艾丝特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戴莉也有点迷茫:“那你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吗?书也可以,老尼尔那边放着不少——” 不少神秘学书籍。 邓恩忽然清了清嗓子,戴莉的声音戛然而止,收回了刚才还没说出口的话,她苦恼地摇摇头:“好吧,我记得洛耀那里还有几本小说,我去跟她借一下。” 艾丝特注意到了邓恩的态度,赶紧跟戴莉说:“没关系的,戴莉,我自己有书可以看。如果有需要再跟你们说。” “等明天贝克兰德教会派遣的高级执事就要来了,到时候他会帮忙看看你的情况。我们一定会帮助你的,这是我们作为值夜者的职责。” 戴莉说的话非常严肃,就是内容有些微妙,跟艾丝特突然被带下来的情况有所偏差。这让艾丝特忍不住瞥了眼邓恩,感觉是这位看上去很稳重的队长先生对戴莉隐瞒了什么。 艾丝特冲戴莉点点头:“没事的,史密斯先生也帮我把东西送过来了,我现在状况很好啊,不用担心我。” 戴莉还想说什么,邓恩咳嗽了两声,她立刻后退半步,两人跟艾丝特点点头后,就离开了地下。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眼这对男女的背影,将石门带上。 —— 戴莉跟在邓恩身后离开了查尼斯门,她虽然满肚子疑问,但对于邓恩的信任使得她没有出声。 于是邓恩先开口了:“戴莉。” “队长,我在。” “你记得你跟艾丝特认识多久了吗?” “不短了,有一年——不对,半年多?” 邓恩的脸色越发难看:“不,绝对没有。” 戴莉的眉头也逐渐皱起来:“之前我去问朗莎的时候,她描述的也很模糊。” 就连答案都跟她相差不大,但现在一联系起来,就不对劲了。 “我今天让科恩黎又去问了一遍,朗莎的答案已经确信是一年,但是洛斯特牧师的答案却是只有四个月。除了第一次带艾丝特去教室,他没有再怎么交流,只是每周日会看到艾丝特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学生。” “四个月……也就是说艾丝特跟朗莎的接触根本没那么久,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邓恩郑重地点点头:“到目前为止,不能确信是单纯记忆被影响还是只有对艾丝特的印象,但是你跟艾丝特接触得越久,你就会觉得越熟悉,会在你的生活占据并不明显的一角。” “而当事人却根本没感到不合理。” 邓恩瞥了眼思考中的戴莉:“即使意识到这点,也会无意识间被她影响。就像是我自己,总感觉见到艾丝特好几天了。” 戴莉咬了咬下唇:“可她今天才过来。” “放任艾丝特在外面接触普通市民可能造成多严重的后果,我也是听完科恩黎的回报,才意识到这点。” 戴莉感到难以置信,但邓恩的话确实让她豁然开朗,她默默听着邓恩的进一步分析:“艾丝特能如此轻易地取信于人,一旦她产生什么想法,她身边的人都会无意识地接受她的决定,不论好坏善恶。” “但是她不是那样的人。” 邓恩叹了口气:“是的,我能看出来,至少现在不是。但是以后的情况我们没有办法保证,所以短时间内我们得看着艾丝特留在查尼斯门内。圣堂说等塞西玛执事抵达廷根,他会负责对艾丝特的外溢力量进行封印,之后的事情由塞西玛执事来决定。” “她不会有事吗?” “我们不能保证,”邓恩摇着头,过于理智地进行解释,“守护廷根是我们的责任,既然艾丝特出现在这里,我们必须首当其冲承担这份影响。至少到目前为止,艾丝特没有引发太严重的事件。” 戴莉没有说话,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消沉。 “艾丝特的本质,更接近于一个活着的封印物。” 戴莉又是惊讶又是悲伤地看向邓恩:“怎么可能!?她明明——明明是个普通的活人!顶多是个非凡者!” 邓恩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这是圣堂电报上的讯息,而我也验证过了,她根本没有可以被进入的梦境。其实我不该告诉任何人的,但我认为你有权限知晓,毕竟你已经序列七了,很快就会调往贝克兰德……” 戴莉呆呆地望着邓恩。 邓恩却没有看她:“我希望能让你安心地去锻炼自己,放下这件事。” 戴莉忽然很想上去捏着邓恩的脸,大喊大叫问问这个榆木脑袋,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自己,但是她知道即使她那么做了,也只会获得邓恩更坚定的回绝,因为那是不成熟小女孩才会有的歇斯底里。 最后戴莉只是轻轻笑了两声:“好、好,我会努力的,队长。” 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只能是队长和队员,到朋友为止了吗? 真不甘心。 邓恩没有说话,甚至他连“还有一件事”都没有再吩咐,就转身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那扇门在戴莉眼前合拢。 第十二章 值夜者 克雷斯泰·塞西玛抵达火车站的时候,邓恩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不论是塞西玛拎着的箱子还是那双极具特色的红手套,都是很显眼的特征。邓恩以前就曾经在贝克兰德见过这位“女神之剑”,那时候邓恩是去晋升“梦魇”并接受培训的,很快他又回到了廷根辖区,坚定地守护在这座小城里。 都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克雷斯泰的外貌与那时相比没多少改变:金棕色的短发跟他的脊梁一样硬直,墨绿色的眼睛从高高的风衣领上露出来,竖起的衣领挡住了下巴和嘴唇,使别人很难看见他完整的面容。 “塞西玛执事。”邓恩迎了上来,身边是随行的弗莱。 弗莱也跟着问好,克雷斯泰点点头:“今天的蒸汽列车没晚点真是万幸。我们尽快过去,这件事拖不得。” 从火车站抵达黑荆棘安保公司没花多少时间,廷根的值夜者小队有配备自己的马车,克雷斯泰本来更偏好公共交通的出行方式,但既然有任务在身,他也很乐意少花点时间在赶路上。 “这么说它没有任何抗拒的举动。” “没有,艾丝特甚至表现出偏好待在查尼斯门后的倾向。这样真的安全吗?那里面可还有不少其他封印物。” “我需要见过它,用女神之剑确认后才能决定它究竟有多大的威胁性。但不论如何我都会采取封印手段,这点你可以放心。” 邓恩稍一犹豫,还是把想的事情说出来了:“艾丝特似乎是,她。艾丝特的外貌也好、言行性格统统都跟普通的少女一样,与常见的封印物有很明显的差异。” “说不准,如果它的力量增强到一定程度,有可能会异变成祂。” 邓恩突然闭上了嘴,那是个抵达天使甚至神袛层面的代词,已经不是他该了解的范畴,再问下去就不理智了。 克雷斯泰瞥了眼邓恩:“告诉你们是因为它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不会带走它。你们可以适当利用艾丝特的特性,那会让它进入时间间隔较长的沉睡,减少它无形中的影响。” 过了片刻,克雷斯泰又补上一句:“你们想把艾丝特当人或者当成封印物,都可以,对于它来说不会有多少差别。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联系圣堂。” “我知道了。但是我们怎么能利用艾丝特的特性?” “你可以让它加入值夜者,但最好只在危险任务时带它出去,以免它吸引到其他势力的注意。它能有效震慑其它封印物,而且能通过灵性直觉规避危险,让艾丝特探路或者追寻人事物的踪迹,都能有很幸运的成果。” “原来如此。有什么要注意的负面效果吗?” “在平时满足它的要求就已经是在支付代价,如果你们愿意,表面上的交流和情谊都能构成预支代价。确保每天它会在查尼斯门后沉睡一段时间就好。” 邓恩对这么宽松的约束有点吃惊,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表明自己记下了。 马车抵达了佐特兰街,邓恩等人都下了马车后便走在前面引路,这位“女神之剑”将银白色的手提箱拎起,跟随在邓恩身后。 弗莱没有跟上去,他跟罗珊点头示意后就回去了值夜者小队的休息室,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权限再了解。 —— 艾丝特听到有人走近,直觉嗡鸣作响下她先一步拉开了石门,就看到一位没见过的严肃男子跟在邓恩身边,正在打量着她。直觉中的危险人物就是他,但艾丝特能感觉到男人身上有种让她倍感亲切的力量,几乎拧成实质的安抚感,尤其来自他手上的箱子。 是黑夜的力量。 “您好,请问您是黑夜的人吗?” 这样的问题相当失礼,但克雷斯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漠地点点头:“是的,你可以称呼我塞西玛。赞美女神,我只是效忠于祂的高级执事之一。” 他的右手在胸口点了四下,划出了红月的形状。 艾丝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要怎么配合您?” “请你先跟我过来。邓恩,这里还有空房间吗?没有任何东西的那种。” 邓恩立刻往旁边带路:“有的,再往前走就是。” 艾丝特关上石门,跟随着克雷斯泰,克雷斯泰也在感受着艾丝特身上奇怪而扭曲的非凡力量,某种不属于常理的命运在试图渗透周围,但被查尼斯门的封印轻松压制,沉寂而稳定地集中在艾丝特的头部。 如果不是克雷斯泰跟女神之剑达成了一定意义上的共鸣,他单凭序列五的等阶,还真不一定能察觉到这点,恐怕至少要达到天使的位格,才能看清艾丝特的命运轨迹。而普通人跟艾丝特接触的结果,只会是在连接被割裂后就飞快遗忘扭曲的命运。艾丝特自身似乎还不清楚这点,不然也不会在普通人间碌碌无为地待上几个月了。 克雷斯泰让艾丝特进入空房间后,示意邓恩可以先行离开查尼斯门,然后自己才走进去关上门。 墙壁上幽蓝色的蜡烛很平稳,像是空洞的瞳孔,注视着屋里的两个人。 “艾丝特,你愿意效忠女神吗?” 克雷斯泰的气质太严肃了,这让艾丝特犹豫了好几秒,但她最终还是摇摇头:“抱歉,这可能……我不是个虔诚的人,但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 “不会,这只是我们需要简单确认的答案,不会影响接下来的约定。” 艾丝特有点不理解:“确认这个?” “女神的神谕只是让我们关注你,除非你在伤害他人,否则不需要阻止你的任何行动。圣堂最优的选择是让你加入教会,依据非凡能力序列进入贝克兰德教区的值夜者甚至红手套,即特别行动组。” “那我现在呢?” “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只要确保你每日夜间能沾染查尼斯门内的力量,其余时间你可自由活动。” 艾丝特好奇地指着自己:“我也能跟戴莉女士和史密斯先生那样去战斗吗?” “这取决于你的意愿,我们当然是希望你能加入值夜者的。戴莉女士今天就将跟随我前往贝克兰德,她不会长久留在廷根。” “我当然会帮助他们!我不希望那种怪物杀人的事情再发生了,那对普通人来说太可怕了。” 克雷斯泰的薄嘴唇抿了起来,形成一个没有多少弧度的笑容:“那我们可以由此立下契约:你帮助廷根的值夜者,黑夜教会将暂时视你为此的一份子,尽可能满足你在此的生活需求,直至你脱离廷根的值夜者小队。” 艾丝特略一思考,就点点头:“不是契约也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 “看来你对这里的值夜者们已经产生了好感。”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到底我现在睡黑夜的地方、吃黑夜的资金,一点都不帮忙才是真的太过分了。” 克雷斯泰的嘴角有不显眼的抽搐,如果不是屋里光线昏暗,就很容易让艾丝特看出他的无奈——查尼斯门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艾丝特住这里还能这么享受? 但考虑到圣堂对艾丝特“非人本质”的描述,克雷斯泰猜测是查尼斯门能镇压她的力量,使她保持清醒和理智。 艾丝特见克雷斯泰没说话,赶紧又补上了一句:“而且他们做的事情我很敬佩,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我希望他们能有更好的命运,能帮忙总是好的!” 或许艾丝特并不知道自己随口在说什么,只是努力替刚才占教会便宜的俏皮话做解释,生怕面前这个很严肃的执事先生心生不满。 克雷斯泰将箱子摆到了两人中间,示意艾丝特跟他一样伏低身子:“接下来,你需要在圣物的见证下,将刚才的承诺再重复一遍。将手放在上面就可以了。” “好的。” 克雷斯泰掰开了卡扣,抬起盖子之后,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剑身,整体不超过一米长,材质看上去并不像陶瓷或者白玉,而是洁白的骨骼,精致的剑身上刻满了繁复不尽的符文。 它皎洁、神圣,散发出引人注目的白芒,艾丝特不眨眼地盯着它时头部会微微刺痛,但她却移不开目光。她充满温柔地望着那把骨剑,尤其是那近似月光的光芒,她太怀念这样的颜色了,克雷斯泰还没有说话,她便主动伸出手搭在上面。 有点冰冷,但让艾丝特感到相当安宁的力量随之传来,跟黑夜的梦境非常像。 “艾丝特,你会赫密斯语吗?” 艾丝特先是摇头又点头:“您可以先说,我可以跟着念。” 克雷斯泰再开口时,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的黑夜女神;请您见证我们的誓言。” 艾丝特也确实会讲,她跟着克雷斯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艾丝特,你是否愿意留在查尼斯门,协助廷根值夜者小队,与他们互帮互助,直至命运指引你离开的时刻?” “我愿意。” “你是否发誓不会对黑夜教会的利益有任何损害,不以任何方式伤害黑夜教会的成员,不将黑夜教会的任何秘密告知于人?” “我发誓,我不会损害黑夜教会的利益,不会伤害教会成员或将秘密告知任何人。我会帮助廷根的值夜者小队,守护它的命运……” 剑身上的光芒忽然刺眼起来,克雷斯泰忽然注意到艾丝特的头发在发光,萤火虫般的灿烂光点想要从上飘起,而她本人毫无自觉。 这让克雷斯泰赶紧大喊出声:“可以了!” 艾丝特被吓到,瞬间收回了手,克雷斯泰立刻扣上了箱子盖,他的灵性直觉这才出现迟来的预感,但并不严重,让这位高级执事松了口气。 “赞美女神。” 克雷斯泰在胸口划出红月,艾丝特下意识抬起手想跟着做,又尴尬地放下了。 第十三章 聚散离 艾丝特彻底在查尼斯门后住下了,克雷斯泰送给她一个带铜盖的怀表,说是可以让艾丝特知道外面的时间。怀表外部嵌着点点繁星般的碎钻,表盖内侧焊着一枚黑色的徽章,艾丝特原本不想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克雷斯泰态度强硬。 “这也是信物,你要是去了其它城市也能向黑夜教会求助。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也能摔碎它,短时间内激发女神的力量,不论是要逃跑还是压制自身失控,都可以帮助到你。” 艾丝特只好收下了,但她并不喜欢这个精致漂亮的礼物,她能感受到它跟外界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会将她所处的位置传递出去。 虽然能理解黑夜教会的手段,但这仍然让艾丝特不太舒服。 之后的时间,克雷斯泰在艾丝特的房间门口,刻画了一个艾丝特看不懂的符文,根据克雷斯泰的解释,这是“安眠”的古赫密斯语。 克雷斯泰没有明说的是,他灌注灵力刻下的符号会放大查尼斯门对这间石屋的封印,使得艾丝特睡眠的时间变长。 克雷斯泰让艾丝特先自行休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艾丝特当然记得戴莉的考察,她回到石屋内,坐在床上继续阅读的《罗塞尔诗选》,但是很快疲惫的困意就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把书随手放在床头,将被子拉过脑袋,不过几十秒就进入了沉眠。 邓恩的办公室里,克雷斯泰坐在椅子上,在邓恩询问是否要茶或者咖啡的时候,摇了摇头。 “关于艾丝特的事情,她接下来恐怕会沉睡一段时间,我不确定会有多久。你每天早晚各去敲门一次确认她有没有清醒过来。等艾丝特醒来,她就可以自由出入查尼斯门,相当于半个廷根值夜者的队员。” “那之后……我们是要把艾丝特当作她来相处吗?” 克雷斯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的,她现在的自我认知就是这样。如果需要动用危险封印物的任务,都可以带她出行,不过在那之前最好让她也经历正常值夜者的培训流程,体术、射击、武器配给,以免跟其他人行动不协调。” 邓恩发现克雷斯泰有很重要的方面没有提及:“神秘学呢?” “可以教她基础的语言及文字,但是灵视、占卜、献祭或者其它涉及灵界能量的事情,都让她保持距离。她可以旁观,但最好不要尝试。” 邓恩用心记下了这点。 “她每天最好能在查尼斯门内待八小时以上,离开最多不能超过四十八小时,这是为了保险,所以我告诉她的是每日夜间沾染查尼斯门的力量即可。”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事实上,她现在的状态……”克雷斯泰沉吟片刻,“比圣堂预想中要稳定不少,所以你们可以放心跟她交流。你们之间产生的交集就是普通的人际关系,她怪异力量的特殊指向,已经被转移到廷根值夜者小队整体上面了。” “怎么回事?” “是个小意外,但她面对女神之剑立下了誓言,你可以放心了。” 克雷斯泰没有更详细解释,邓恩便清楚这是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事实上,邓恩对艾丝特的印象并不坏,排除最先认定成“它”带来的威胁,还有戴莉被影响过深让他感到慌张,就艾丝特本人来说,他能感觉到这个年轻女孩对他道谢时展露的笑容,都有着发自内心的诚挚。 克雷斯泰在简单考察过戴莉的情况后,就带着她去赶通往贝克兰德的蒸汽列车,送他们离开的依旧是邓恩。 戴莉将黑色的纱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了她涂着靛蓝色口红的双唇,不管是她黑色的贴身长裙还是眼里化不去的苦涩,看着都像是要去出席一场葬礼。 邓恩沉默地看着列车驶出车站,希望今天贝克兰德雾霭沉沉的天空能晴朗片刻,透出一点阳光给戴莉。 女神在上,她是那么有天赋,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然而让邓恩意外的是,克雷斯泰高级执事说艾丝特会“沉睡一段时间”,竟然有整整十天。 每一天他早晚都会去敲门,但是门里毫无回应,据轮替的看守人说,石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第三天时,邓恩不得不带着洛耀下去查尼斯门,让她站在门边打开缝隙提着灯查看了一下,艾丝特仍然在里面,安静地躺在石床上,呼吸平缓。 所以她确实是在沉睡。 邓恩苦恼地回到办公室给圣堂发电报,得到的回应只是“不用管她”。邓恩叹了口气,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第十天,当艾丝特揉着眼睛打开石门的时候,邓恩松了口气,他生怕艾丝特真的永远睡下去醒不过来。戴莉寄来的信还在他桌上摆着,邓恩都不知道如何回复,现在总算有个好结果了。 “抱歉,我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艾丝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意终于消退了。 邓恩摇摇头:“从这一刻起,你可以自行活动了,不过每天要回来查尼斯门内睡一会。” “也就是说我可以回去面包房帮忙了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鉴于圣堂的安排,你现在算是廷根值夜者小队的一员了,虽然之前的相处说不上愉快……” 邓恩严肃地对着艾丝特伸出手,跟她的右手握了握:“但是现在,欢迎你加入我们,艾丝特。” 艾丝特心里一暖,用力点点头:“我——我只是回面包房跟温蒂奶奶说一声!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请尽管告诉我!” 邓恩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有点复杂,确实跟圣堂那边告知的一样,她会出现特别明显的“指令反馈”,甚至对于帮助他们极其热心。邓恩没有完全放下对艾丝特的戒心,但也难以保持冷硬的态度,艾丝特表现出来的一切会让人下意识将“无害”的标签贴在她身上。 邓恩带着换好衣服整理完头发的艾丝特,跟今天当班的人们依次介绍了下,给艾丝特简单提及了各个房间的用途。洛耀和西迦友善地跟艾丝特打了招呼,以弗莱的性格点点头就是极限了,罗珊、薇欧拉、布莱特和奥利安娜太太则充满好奇。西泽尔是负责采购和兼职车夫的文职人员,此时他去码头仓库点货了,没有在这里待着。 每个人都是第一次跟这个奇怪又温和的女孩打照面,戴莉将艾丝特带回来的时候没跟其他人见过,那天晚上艾丝特是在会客室的沙发上过的夜。 只有今天在看守武器库的老尼尔显得有点警惕,但是在艾丝特好奇的提问下,老尼尔作为窥秘人常年热衷神秘学练就的好为人师性格被激发出来,他忍不住给艾丝特科普起神秘学常识,艾丝特也专注地听着,时不时还会提问她好奇的地方。 最后还是从办公室折返的邓恩提醒了艾丝特:“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去斯林面包房的时候,可以先跟奥利安娜太太支取一部分工资,路上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工资的发放会从这周开始。” “这怎么好意思!”艾丝特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很是期待。 老尼尔笑眯眯地放下咖啡杯:“要我说,这都是教会负责报销的。你既然要待在值夜者,当然可以领到属于你的那份。” 邓恩点点头,没有对老尼尔传授他最热衷的“报销学”作出任何评价,只是告诉艾丝特:“你的周薪是每周一磅,与之相对的,也不会有太多的日常任务交给你。除了紧急事件,你都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一磅!? 艾丝特几乎激动到蹦起来,每周一磅的工资,足以让铁十字街的三口之家过上每天有鱼有肉吃的生活,这对之前的艾丝特来说是难以想象的。而现在,她可以买很多感兴趣的书、尽情做烘焙试验或料理,甚至她攒下两周的钱,还能忍痛去看场歌剧表演,享受一下这个世界的娱乐活动。 生活一下子就有了无数盼头,让艾丝特对金钱的力量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老尼尔冲满脸兴奋的艾丝特挤了挤眼睛:“你可以让罗珊帮你从前街的餐厅订饭,这都是不用自己花钱的,呵呵,赞美女神。” 老尼尔在胸口划十字的时候,艾丝特没有跟着做,但是她连连点头跟着说:“赞美女神!” 克雷斯泰高级执事要是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很无语。 在奥利安娜的建议下,艾丝特支取了两磅的薪水,都是以十苏勒和五苏勒的面值给她的。艾丝特都规划好了,再购置一身轻便易活动的衬衫和收腿长裤,买几本打发时间的小说或者诗集,从面包房打包几块温蒂拿手的柠檬蛋糕分给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家,然后购置一条编织地毯铺在石屋里,那样就可以直接坐在地上了。 因为总共只有两磅,所以艾丝特在搭乘公共马车时就决定了,在水仙花街就近找最便宜的成衣店,虽然衣服会比找裁缝贵,但是不用花时间等待。她可以少买些书,实在不行就将购买编织地毯的时间延后,但温蒂的柠檬蛋糕是一定要买的。 幸好教会给我的限制很宽松,不妨碍我继续帮助温蒂和菲欧娜,以后面包房的生意肯定能越来越好,这几天少了人手她们应该忙得不行吧? 艾丝特这样想着,跳下了公共马车,脚步欢快地走过熟悉的水仙花街和铁十字街的街口,她迫不及待地去往斯林面包房的方向。 一踏进店门,艾丝特就满脸笑容地喊起来:“温蒂奶奶!我回来了!” 老迈而精神头很好的妇人从柜台后面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艾丝特。 就像是从来没见过她一样。 但是经营店铺的习惯让温蒂堆起笑容,冲这个呆立在门边的少女点头示意:“欢迎光临小家伙,你是要买些什么吗?” 艾丝特愣在原地,十几天前还彼此熟悉到愿意让她当“奶奶”称呼的人望过来,却是与陌生人看向她无异的眼光。 悲哀的、冰冷的隔阂,横亘在艾丝特眼前。 那么清晰可见,割裂后的命运就像是平行线,只要一切断联系,“艾丝特”就会立即被他人遗忘,甚至不需要等待多少时间。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啊。 艾丝特努力露出笑容,但是笑得比哭还难看:“麻烦您帮我打包半磅柠檬蛋糕,切小块……” 温蒂只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姑娘,但既然她是要来买东西的客人,温蒂没有拒绝的道理。菲欧娜从后厨端着刚刚出锅的炸团子走进来,把托盘放到橱窗上,她扫了眼门口的艾丝特,又急匆匆地赶回厨房,跟看到其他陌生客人的态度没有差别。 艾丝特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店里飘起炸丸子诱人的油香,后门旁挂着的还是菲欧娜替艾丝特裁剪的暖黄色方格纹围裙,动物形状的夹心面包被盛放在托盘里,等待着孩子们撒娇让父母把它们买走。 但是这都与我无关了。 她跟斯林面包房的缘分似乎到此为止了,温蒂和菲欧娜不再记得她,只有她留下的痕迹,告诉艾丝特她曾经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月,在异世界最迷茫的时候,遇到过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两位好心人。 面包房里的运转还是那么井井有条,温蒂笑着给艾丝特要买的柠檬蛋糕切块,正在闲话间告诉艾丝特这是她“最拿手的”,试图活跃气氛让这个少女看上去别那么悲伤。 温蒂和菲欧娜看上去都很好,她们的身上有种对未来好生活的期待。 艾丝特清楚地认识到了这点,她的泪水终于洒落,像积蓄已久的暴雨欢快地奔向地面。 “哎呀,怎么哭了?你可以多来点甜食,店里的丸子很不错,新炸的,要不要给你也包上点?” 艾丝特哭着点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温蒂看着这少女不断流泪,多少也有些怜悯她,不知道少女遇上了什么事。在将少女要的东西打包好后,她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一把苏勒,特意递过去一杯加了蜂蜜的温红茶。 “生活总是有很多坎,小家伙。但没什么过不去的,总有一天会好起来。要怀抱希望啊。” 还没等温蒂给这个痛哭的少女找钱,她却抱着纸袋、拿着温红茶的纸杯直接跑出了店门。温蒂点数起手上那一把苏勒,发现少女竟然塞了整整一金镑过来,远远超过她购买食物的价格。 但少女跑得太快了,不论温蒂在后面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第十四章 去接受 艾丝特跑进一条街口,杯里的蜂蜜红茶洒了一手,她缓慢将带甜味的温茶水倒进嘴里,让它全部顺着喉咙被咽下。 艾丝特更喜欢奶茶,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样甜丝丝的饮料能有效安抚她的情绪。 艾丝特打开装炸团子的纸袋,淡淡的热气飘到她脸上,她拿起两颗塞到嘴里,一边哭一边狠狠咀嚼着,让香味在嘴里被牙齿磨碎,胡乱吞进胃中。 “黎星”曾经看过一句话,来源是哪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胃是离心最近的地方,只要填满了胃,心情就能好起来。 人类真的很奇怪,只是摄入偏好的食物就能让心情变好。这句话又没什么科学理论,因为人类伤心是来自大脑的。不过在这样一个世界我还想起科学,好像也很奇怪。 她这样想着,又吃了两颗还温热的炸丸子,泪水渐渐停下了。 “艾丝特。” 有谁这么呼唤她的声音。 艾丝特赶紧擦着脸上的泪痕,四下张望起来,却没看到任何人。 “你就没想过,这可能是黑夜做的吗?这一切都是祂为了控制你而做的事情。” 艾丝特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捞出了那条小虫子,又惊又喜地看着它:“你醒了!?这段时间你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在离开查尼斯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将小虫子塞到了身上的口袋里,而现在这条小虫子盘住艾丝特的小指,微微翘起头部冲着她,已经能发出稳定的声音而不再是微弱的呓语:“黑夜将你带去地下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封印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难道你就这么愚蠢地相信那是对你好了?”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将眼角的那点泪水擦拭掉:“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能断定我的想法?” 小虫子用力晃着脑袋,似乎很恼火:“我才不是什么蛔虫,如果不是你——嘁,我很期待你被黑夜玩死的那天,你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黑夜不会伤害我,我跟祂,是这么称呼的吧?达成了协议。” “你不会真以为凭你现在的力量能跟真神平等交易吧?祂们要解决你,哪里还需要亲自动手,拐弯抹角传下个神谕,你就是全大陆的通缉犯了。” 艾丝特将小虫子放到耳朵边,它主动挂在了耳朵根上,像是条半透明的耳饰。艾丝特抱着东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往附近书店的方向漫步,小声地跟小虫子说着话:“至少目前来说,我没觉得黑夜有伤害我的意愿,祂居然愿意养我诶!” 小虫子无语了好几秒,才有气无力地道:“我都说了,这不过是控制你的手段。你越依赖黑夜的教会,教会对你的影响力也越深。最终你会发现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绑到了教会里,一旦你想离开,就光明正大变成了叛徒,你根本走不掉!” 艾丝特下意识揉了揉右眉心:“但我现在没有好去处,原来仅有的工作和人际关系也丢了。”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尊名。” “你听上去非常得意,我不会念的!我能感觉出来你不怀好意。” 小虫子又一次因艾丝特奇特的灵性直觉而无奈:“……那就算了,或者你去间海郡也行,我能指引你去找我认识的人。” 艾丝特回忆起女神在梦里的那句话,和小虫子之前刻意引导她留下的姓氏,她对“阿蒙”这个存在没查到任何消息,所以根本不放心。 艾丝特思索片刻才开口:“我还想在廷根多待段时间,我很喜欢这里。” “但直到最后,结果都是没人会记得你。不论你在这停留多久,都只是让被遗忘的过程延后而已。” 艾丝特没有说话,把怀里的纸袋子抱得更紧了,她走在街上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匆忙的绅士或者淑女都大步越过她,将这个面色郁郁的少女抛在身后。 小虫子轻轻蹭了蹭艾丝特的耳廓,有点痒:“相信我吧,我是唯一一个能记得你的,跟我以外的人构建关系都毫无意义。” 艾丝特坚定地摇了摇头:“或许我以后会去的,这段时间我得留在廷根,我答应过那位执事先生和史密斯先生。” 小虫子发出轻笑,像是在替艾丝特的“诚信”感到可悲:“反正总有那么一天……我会等待的。” “我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你们似乎都很看重我,黑夜也是。” 艾丝特提问的时候看似不经意,但她的手默默攒紧了装炸丸子的纸袋。 小虫子似乎被艾丝特这个问题取悦了,他慵懒的语调带着笑意:“谁知道呢?你可一点都不、特、殊,不是吗?这是你经常跟我念叨的。” 艾丝特没有再说话,小虫子只好咬了她耳朵一口:“快放我回去,这里太显眼了。” 这次艾丝特倒是很听它的话,伸手将小虫子摘下来,放回口袋里,这段路刚好也走到了书店的门口,替两者的谈话划上了休止符。等到回去黑荆棘安保公司,小虫子大概又会恢复沉默的状态,艾丝特敢打赌也跟女神的力量有关。 艾丝特一踏过店门,就看到了一个略眼熟的青年,之所以艾丝特会记住他,是因为青年明星般出色的外貌,还有他曾经跟戴莉是一同光顾面包房的,戴莉好像说过是她的同事。 那他也是值夜者的队员了? 青年在随手翻了两本诗集后,又放下去继续翻放小说的书架,他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刚好与进门的艾丝特对上了眼。 艾丝特冲青年友好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来他可能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放弃了自我介绍的打算,等之后在黑荆棘安保公司里碰面再说吧。 可是那个青年却径直朝她走过来,他一米八的身高让艾丝特感到不少压力,她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一步,但是青年板起脸堵住了她的路:“你到底是什么人!?” 艾丝特被青年的语气整懵了:“我只是……来买书?” 她的语气很不确定,因为看青年义正言辞的样子,好像她是什么满世界乱跑的危险人物一样。 好吧,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 但我已经跟邓恩说过要出门了,黑夜教会也允许我自由活动了,我没什么好心虚的! 艾丝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后,冲拦路的青年皱起眉头:“请问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可以让我过去吗?我们堵住店门了。” 青年意识到了他举动的不妥,“唰”地站到了旁边去,他盯着艾丝特好几秒,才苦恼地清了清嗓子:“咳,刚才是,误会,一点小误会。我可能认错了……”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对伦纳德的质疑:原来值夜者小队里还有这么不靠谱的人?让他去出任务真的不会捅娄子吗? “对不起,打扰你了,再见。”青年抛下这三个词,脚步如飞冲出了书店,好像生怕艾丝特追上去骂人似的。 艾丝特满脸迷茫,这人一整个莫名其妙! —— 伦纳德飞快跑过街角,得益于非凡能力对身体素质的提升,他只是呼吸变沉重了一点,冲刺速度跑出几十米不会产生多少疲劳。 他拉起风衣的衣领,咬牙启齿地自言自语起来:“老头!你怎么不先说清楚啊!她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啊!” 在伦纳德的脑海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戏谑响起:“我只是说她的命运轨迹很奇怪,让你平日里面对她的时候谨慎点。” 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忍不住了,轻笑两声:“嘿嘿,你倒好,直接上去质问你的‘新同事’什么人?看她的样子明显是记得你,而且这次你还给她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啊。” 伦纳德的脸色就像是吃坏了肚子,又白又红的:“她是我的新同事!?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你知道我却不知道?” “她身上外溢的灵性收束回去了,透出黑夜女神的约束力量,你当然是看不出来的,那最起码要半神以上才能有所察觉。” “半神以上才——她有这么大来头?不会是贝克兰德教区派来的考察人员吧?” 苍老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透出绝望:“我刚才在书店不是就说了……十天前那个晚上,你同事带回来的命运诡异者就是她!” 伦纳德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店里的书架边,他还在小声抱怨现在的刑侦小说写得跟爱情小说一样,眼角只是扫到门口发现有人走进书店,但伦纳德没有多加注意。等老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又听到老者让他小心的话,伦纳德一时冲动就堵了上去。 随时要有勇气挺身而出,伦纳德一直借此来标榜自己时代主角的特殊性,当然不能放任一个奇怪的人满世界乱晃。 不过现在从结果看来,他变成了“新同事”眼里那个奇怪的人。 “这太尴尬了,太失礼了吧,我下次见面怎么跟她解释啊?” 老者的声音“嘿嘿”笑了会儿,但是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伦纳德着急地在原地转悠,饶是以他的脸皮也感到顶不住,实在是艾丝特那瞬间的眼神让他过于羞愧:“我说老头,你倒是帮我想点办法出出主意啊!不要只是看我笑话!” “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想去!” 第十五章 黑荆棘 邓恩待在办公室里整理报告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扫一眼怀表,确认下时间。 艾丝特回来的时间比邓恩想象中要快很多,不到十二点,她就带着几个袋子踏进了门,将一包有点被压瘪的柠檬蛋糕给了罗珊,让她帮忙分给其他人。 主要是艾丝特现在除了邓恩队长、年龄最大的老尼尔和经常坐在前台的罗珊,还没将其他人的名字和外貌对上号,她生怕自己喊错人,只好将蛋糕直接交给罗珊。 “谢谢你艾丝特,你真是贴心!大家可以就着这个喝下午茶的。对了,需要我再帮你订一份午饭吗?”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吃过东西了。” 炸丸子被艾丝特逛街一路吃完了,吃到最后已经凉了,口感有点腻,她现在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这么说起来你住在下面是吗?好像从没见过有人住在地下,队长给你分好了房间吗?即使是新来的你也不用太拘束,大家都很随和的。你要是遇到困难了都可以跟我说,悄悄告诉你,你去跟队长多谈谈也可以的,他有私下跟我们说关注新人一点!” 罗珊有些太热情了,艾丝特感受到她想找人聊天欲望,赶紧冲罗珊扬起手里的袋子:“我先把东西先收回去,晚点跟你聊!” “好吧好吧,那你先去收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拿下去?” “不用不用!没那么沉!” 艾丝特赶紧离开接待前厅,对罗珊热情似火的八卦心产生了畏惧。 在回去查尼斯门前,艾丝特去跟邓恩打了个招呼。 邓恩见到艾丝特除了有点吃惊,还放下了担心:“你回来得很早。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艾丝特稍一犹豫,便问起来:“值夜者里面是不是有位黑头发、绿眼睛的男性?长得特别好看的那种。” 邓恩笑着点头:“廷根毕竟是个小城市,你会见到伦纳德也很正常。发生什么事了?” “他好像突然把我当成了什么坏人,然后又慌张地道歉跑掉了。” “哈哈哈……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很莽撞,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个散漫随和的好青年。等明天他和科恩黎的轮休结束,我都给你介绍一下。” 艾丝特又说:“我要是想给戴莉女士写信的话,史密斯先生能帮我转交吗?” 邓恩没想到艾丝特还会惦记戴莉的事情,欣慰地微笑起来:“当然可以。而且你跟其他人一样,喊我队长就好。” “好的队长!”艾丝特笑嘻嘻地喊道。 想成为专业的值夜者,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但是获得他人的认可,对艾丝特来说是自我定位的第一步,她很高兴有机会被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们接纳。 艾丝特觉得这就是她的新开始。 生活对她来说就是这样,失去与获得总是平衡的,至少表面如此。 —— 隔天下午,伦纳德踏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前厅,他一进来就看到被罗珊拉着聊天的艾丝特。艾丝特的眼神已经放空了,但她还会时不时给出一些“疑似在听”的回应,让罗珊充满兴致地继续讨论各种八卦与新闻,她手边还放着新一期的《廷根市老实人报》。 “早上好伦纳德!你昨天不在肯定没见过艾丝特对吧?她可是我们的新成员!邓恩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会长期住在查尼斯门里。艾丝特我给你介绍下,这是伦纳德·米切尔先生,别看他年纪轻轻的,但是现在已经有序列八了,很厉害吧?虽然没有戴莉那么有天赋,但以后也说不准呢。” 伦纳德的脸上飘起一丝绯红,他胡乱地冲艾丝特点点头,脚下冲进了通往走廊的那扇门,不敢在这里多停留。 太尴尬了! 艾丝特好笑地望向罗珊:“你明明也很年轻呀!我记得队长和戴莉女士都是序列七,非凡者的提升很难得吗?” 罗珊的兴致逐渐低沉下去,她不再露出笑容,紧张地看着艾丝特:“成为非凡者并不是什么好事,那是很危险的……你现在应该跟我一样都是文员吧?” 艾丝特摇摇头:“我可能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这样啊,怪不得队长会让你住在下面。要知道,即使是看守人也不会在查尼斯门内过夜的,夜晚是里面封印力量最强盛的时刻,对身体影响很大的。” 艾丝特回避了这个话题,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异类”:“不过伦纳德来到黑荆棘有一段时间了?以前戴莉女士去看望我的时候,他好像也在。” “对啊,他来到这里也快三年了,今年他就晋升到午夜诗人了,以伦纳德的年纪来说还有希望更进一步。如果不是他的性格太散漫喜欢偷懒,队长说不定会考虑多培养他的。你别看伦纳德刚才一脸正经的样子,他刚成为‘不眠者’那天还没掌控好身体改变的力量,就想从楼梯上冲刺下去,结果跟车轮一样滚了好几圈哈哈哈……” 见罗珊重新变得高兴,艾丝特忍不住也笑起来,罗珊的八卦除了乐趣也能给她提供很多信息:“那可真是够惨的,人没事就好。” 薇欧拉从地下走上来,这个棕褐头发绑成马尾、带着点雀斑的瘦高女孩戴着无框眼镜,相当清秀文雅:“艾丝特,邓恩队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 艾丝特立刻从软面靠椅上起身:“好的,我这就下去!” 伦纳德也站在邓恩的办公室里,一看到艾丝特进来,他就更紧张了,让艾丝特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今天让伦纳德带你去见一见格斗老师。” “好,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吗?” 邓恩瞥了一眼伦纳德:“你路上可以跟她简单介绍下训练项目,告诉她高文那里的地址,今天你陪同艾丝特去,下次她就能自己去了。” 然后邓恩又看向艾丝特:“要是怕找不到位置,你可以搭乘出租马车,车费都可以报销的。” 艾丝特深切感受到了成为值夜者的好处:“我知道了!” “之所以将你的格斗课程提前,是为了确保你有自保之力。你目前的体质稳定在序列七,但出自哪个途径圣堂没有明说,这是我不能了解的机密。” 伦纳德吃惊地看向矮小的少女,她看上去甚至都不到二十岁,这可比戴莉还年轻。艾丝特竟然都到序列七了,绝对是非凡者中的佼佼者,真正的天才——怪不得老头会说她身上的命运很奇怪,她肯定不是普通人! 这么想想,昨天书店中的那一幕就变得很有戏剧性了,他挑衅了一个序列七的非凡者? 伦纳德感受到震撼之余,尴尬倍增。 艾丝特满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我是序列几,我甚至都不确定我有什么能力……” 伦纳德有一大堆问题很想问老头,但是在有邓恩和艾丝特在场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将好奇心都憋回去。 邓恩点点头:“所以我打算让你先去格斗老师那里进行训练,这可以让你在获得锻炼的同时去了解自己的体能极限。” 艾丝特没有意见,她现在正巴不得能做点什么。 伦纳德有点意见,不好意思提,他想到马车上得跟艾丝特单独相处一路,有种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邓恩瞥了眼伦纳德:“我以为你会乐意偷闲跑出去。” 伦纳德干笑两声:“哈哈,我这就带她去!放心吧队长!” 艾丝特今天穿着的是衬衫和长裤,不是裙子,所以她也没有换衣服的需求,见邓恩点头,艾丝特就跟在了伦纳德身后。 还没等两人走出房门口,邓恩又说道:“等一下,还有件事,你们还是得换上见习督查警服的。毕竟高文先生的协议是跟警察厅签署的合约,还是得做做样子,不要让他太难办。” 两人答应下来,看着邓恩思考了几秒,听见他又说:“对了,我有让西泽尔今天上午等你们,等换完衣服你们直接去找他搭车就好。” 这次邓恩没有再喊住两人,艾丝特将办公室的门带上,忍不住低声问伦纳德:“邓恩队长的记忆总这样时好时坏,真的不需要看医生吗?” 伦纳德慵懒地耸耸肩:“队长一直都这样。听戴莉和罗珊说,他好几年前晋升到序列七的‘梦魇’之后就开始忘事,当然忘的也都是小事。” “晋升还会让人容易失忆吗?” “倒不是,这跟‘梦魇’的能力有关,这一序列的非凡者可以自由出入梦境世界,能在梦境中保持清醒,他们可以控制和构建梦境,甚至直接将其他人拉入梦里。” “很实用的能力啊,那在梦里对方也难以伤害‘梦魇’?” 伦纳德面露犹豫:“按常理来说,神秘学上的东西可能会对入梦的‘梦魇’造成危害。我现在只是序列八的‘午夜诗人’,或许等我晋升就知道具体什么感觉了。” 艾丝特想起了她在梦境里跟黑夜见面的情景:“这条途径就是黑夜女神的力量,是吗?” “我们一般喊它‘不眠者’途径,因为这是序列九的名称,邓恩队长介绍科恩黎和洛耀的时候应该告诉你了,他们就是‘不眠者’。” 艾丝特忍不住想逗逗伦纳德:“听说你成为‘不眠者’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伦纳德沉默了,他充满憋屈地瞥了眼艾丝特。 “哈哈哈哈不提,我不提了!”艾丝特咧嘴笑起来,“谢谢你给我讲解这些。” “不客气。” 因为艾丝特不厚道地揭开那段黑历史,伦纳德的回答听上去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第十六章 旧骑士 北区城郊,艾丝特下了马车后就在打量这栋二层高的房子。 房子本身看着老旧古朴,外围的围墙因为被爬藤植物覆盖,显出荒芜和杂乱,透过栅栏能看到花园里也是杂草丛生,看上去很久没人正经打理过。 伦纳德也走下马车,见艾丝特一副怀疑的神态盯着房屋,指了指侧边的黑铁大门:“我们从那进去。住在这里的高文先生是真正的骑士,虽然最终没能获得爵位,但他曾经是阿霍瓦骑士团的一员。” 艾丝特忍不住露出敬佩,尤其是在她知道这个世界有枪的情况下:“愿意将骑士传承下来的人都很了不起,这就足够让我对他心生尊敬了。” “那是骑士最后活跃的时代,在枪支的使用成为军队标配后,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离开了战场。” “虽然让人惋惜,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血肉和盔甲在子弹面前就是脆弱的花枝。不过我很期待能跟随高文先生学习格斗。” 伦纳德推开那扇虚掩的铁栅栏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顺着那条道路走向房屋。 “‘脆弱的花枝’?这个比喻挺有意思,你经常读书?” “我很喜欢看书,什么都看点。” 伦纳德吹了个口哨:“看上去你比我有天赋多了,说不定以后能教我写诗啊。” 艾丝特没好意思说她只学了几个月的字,看书是为了扩展词汇量和熟悉鲁恩语的书写。 在伦纳德敲门后,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他短促的金发像钢针一样竖在头顶,两鬓的花白和脸上的皱纹都在诉说他经历的岁月,即使满面沧桑,他宽厚的眉毛仍跟短剑一样倒竖着,似乎早就习惯这样,放不下来了。 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扫过伦纳德和艾丝特,疑惑的眼神几乎将他们钉穿:“你们想做什么?” 伦纳德的解释很公式化,但是当他用见习督察来形容“艾丝特”的时候,男人发出了不赞同的“嗤”声。 “我这不是贵族小姐的私人课堂!就她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说是见习督察鬼都不信。这让我怎么教!?” 伦纳德站在门边不知怎么回话,艾丝特却不想等待,只能自己上前一步:“首先,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其次,这只是按照协议的例行公事,如果我不能坚持下来,您再赶我走也不迟。” 男人再次打量了艾丝特一遍,艾丝特不卑不亢地挺直了后背,安然地面对着他尖锐的目光。 “你不如去学射击,那些新玩意更受欢迎,绝对能成为小姐夫人们茶话会上的亮点。” 艾丝特绷着脸,不想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表情波动:“我对茶话会没有兴趣,相比之下,能体会成为骑士的艰难这点更吸引我。” 伦纳德的嘴角抽搐了下,开始担心艾丝特会不会激怒高文先生,她怎么这么能戳人痛点? 男人疯狂地大笑起来,过了十几秒才停下:“这真是这个时代我听过最出色的笑话。你是不是幼稚的小说戏剧看多了?这年头早就没有什么骑士与玫瑰了!” 艾丝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就那么直直地盯着男人:“我是认真的。” 男人收敛了笑容,沉默几秒后,冲着艾丝特伸出手:“高文。既然你想,那就让你被现实好好打击一把。可别哭着喊着要回家。” 艾丝特跟男人握了握手:“您可以称呼我艾丝特。我不会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伦纳德诧异地看了眼艾丝特,没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悲伤,她平静得好像一块石头。 高文垂下视线:“当我没说。我不会讲什么优待女士的话,你的训练会跟其他正式警督是同样的强度。” 艾丝特这才露出一个微笑:“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 高文扫了伦纳德一眼:“你难不成还打算一直在这儿待着?三个小时后再来接她。” 伦纳德离开之后,高文让艾丝特把见习警督的外套挂门边,指了指她的袖口和裤子:“下次穿些方便活动的衣服来,最好不怕脏的。你的个头有点矮,我这的骑士练习服恐怕都不合身。” “是!”艾丝特有种回到军训的感觉,回答高文的话时不自觉带上了面对教官的严肃。 高文好笑地摇摇头:“你既然想留下,就拿出你的全力让我看看。” 几分钟后,高文看着被击碎成两截的木板,思考起这个“见习警督”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的全力未免也太夸张了。艾丝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肌肉,匀称发软但很协调,这是打量她的姿态后,高文心里预想的判断。 但现在看来,这个少女确实不是普通人。 艾丝特甩着手腕,她也惊讶于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拳有这么大的力量,她原本以为疼的会是自己的手,结果一寸厚的木板碎裂了,她的手只是发麻,痛感甚至不明显。她确实在观察时敏锐地发现木板上有少许裂痕,便想着从那个地方发力,但没想到自己能徒手锤碎它。 艾丝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有种热血沸腾的兴奋。 高文原本还不明白艾丝特为什么说“挥拳需要目标”,但现在他理解了,这样带着巧劲的出拳击打在空气里只能看出速度较快,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你以前学过格斗吗?” “我只看过别人打架。”当然都是电影和电视剧。艾丝特在心里补上一句。 高文根据艾丝特的情况,制定了很简短的各方面快速检测,在注意到艾丝特的体力和耐力都相当稳定后,他直接跳过预先热身的课程,开始对着练习用的木头人,直接传授给艾丝特格斗知识。 艾丝特专注地倾听着,几乎是高文演示两遍后,她就能模仿着照做出来,些微的细节和用力偏差,也能在高文指出后立刻修正。 高文有些惋惜,要是三十年前,这样有力量又有天赋的孩子加入骑士团,抛开她的性别不提,也一定能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不过,骑士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高文能看出来艾丝特有她自己的秘密。 这年头谁不是这样呢?也只有他这样太过守旧的人,被生活抛在岸上,被时间一天天晒干。 —— 持续三小时的课程结束时,艾丝特也松了口气。 她现在最明显的感觉就是饥饿,她的胃好像在消化自己,身体因锻炼而感到的酸疼,远不如肚子里的黑洞来得痛苦,五脏六腑空洞洞的,像是只剩下空荡的皮囊等待填满。 艾丝特再次深切意识到,她远超常人的各方面能力都是跟体内能量挂钩的,消耗越大对食物的渴求也越强烈。 伦纳德正靠在马车边,拿着一本诗集愁眉苦脸地翻着。 看到他的时候,艾丝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伦纳德身上有很好吃的什么东西。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又细细嗅了嗅,空气里只有庭院里飘出的野花淡香和泥土味。 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伦纳德藏了好吃的? 艾丝特拿不准是不是因为饿昏了头,导致她的灵性直觉在发疯。 “今天训练很辛苦吧?” 艾丝特揉着自己的肚子,跟驾车的西泽尔打过招呼后,她就跟着伦纳德坐上了马车:“其实还好,高文先生真的很尽职尽责。只是我现在感觉要饿死了……” “放心,罗珊说她会帮你的晚饭多订一份苹果派,她说你很喜欢甜食。” 艾丝特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我们赶紧回去!” 回到黑荆棘安保公司的路程让艾丝特很煎熬,她望向伦纳德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伦纳德心里忐忑:“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没有,我大概是饿昏了头……” 艾丝特仍然觉得伦纳德身上藏了什么可以让她补充能量的东西,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右眉心,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风景上。 这个动作却让伦纳德浑身一僵,因为他听到脑海里传出一阵惊呼声,然后又恢复了沉默。 伦纳德不敢直接说话,生怕引起艾丝特的注意,只能装作把书失手掉在地上,弯腰捡的时候捂着嘴小声问:“老头?怎么了老头?” 伦纳德迟迟没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回话,过了好几分钟,那个声音才响起,听起来无比沉重:“不要露出任何异样,等你离她够远了我们再交流。” 伦纳德直起身子的时候,发现艾丝特又在盯着他的脸,但是她淡灰色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金光,眼睛聚焦的地方穿过他,落到不知道哪里的虚空上。 “艾丝特?” “咦?”艾丝特眨眨眼睛,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盯着伦纳德看了,“抱歉,有点太饿了,我刚才在走神。你说什么了吗?” 艾丝特刚才的眼神让伦纳德毛骨悚然:“没有,你是不是,呃……是不是饿昏头了?” 伦纳德忽然想起来西泽尔有时候会带吃的在身上,因为他经常要坐在马车上等人,偶尔会磕些坚果之类的打发时间。想到这里,伦纳德立刻敲了敲车头方向的车厢:“西泽尔,你那还有剩的零食吗?什么都行。” 西泽尔将马车短暂停在路边,从马车窗户里扔进半包没吃完的花生,伦纳德立刻塞给了艾丝特。 艾丝特不太喜欢果仁坚硬的口感,但在将带点盐味的煮花生嚼碎咽下去后,她因为过度饥饿引起的腹痛总算得到了缓解。 艾丝特又有心情露出笑脸了:“谢谢你,伦纳德!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伦纳德观察到艾丝特的眼神终于恢复正常,也是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也听见了老头严肃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这个同事身上的问题非常大,以后你最好随身带些吃的,以免她再度出现失控倾向。” 因为刚刚被提醒过别在艾丝特面前露出异样,伦纳德也不敢问,但艾丝特那瞬间的眼神,确实太过诡异。 充满想要吃掉什么的渴求。 第十七章 新队员 邓恩没有给艾丝特举办正式的欢迎宴会,他始终对艾丝特保持着警惕,在听完伦纳德描述的异常后,邓恩没感到意外,只是让伦纳德不要告诉其他人,他会给艾丝特准备些零食让她随身携带。 伦纳德离开队长办公室,走进了值夜者们的休息室,他看到艾丝特抱着肉沫馅饼看其他人玩牌,西迦、洛耀和科恩黎在斗邪恶,弗莱在旁边等着下局替换上场。 见到伦纳德走进来,艾丝特还冲他露出笑脸:“你的晚餐在那边的咖啡桌上,这个馅料很香的!特别好吃!” 西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普通的碎牛肉,这家店的蜜酱牛排才是最棒的,下次我们可以去店里尝尝。”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了!” 伦纳德看着艾丝特因为食物而亮晶晶的眼睛,又想起她几十分钟之前在马车上的异状,总觉得背后发凉。他飞快地解决晚餐后,就回去了办公室对着诗集入门书籍犯头痛。 艾丝特没察觉到伦纳德对她的疏远,吃完馅饼后又享受起苹果派,只觉得下午训练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红色的月亮在外面升起,艾丝特坐在接待前厅的沙发上,将目光从那轮让她恶心的月亮上转回来,听着罗珊聊最近报纸上的小道消息。 说实话,罗珊并不知道那群想要为《谷物法案》游行的人在做什么,她只是想到什么新鲜的事情就想跟人分享。艾丝特却为此叹息,“谷贱伤农”是她很幼稚的年纪就听过的道理,到时候大片的农民活不下去只能贱卖土地,流落进城市成为最下等的苦力工人,到时候人力资源过盛,底层的工人就更加赚不到钱了。 据艾丝特所知,鲁恩王国没有多少针对工人的保护法,他们更像是无休止被压榨的齿轮,磨损了就被抛弃,反正总会有全新的、更健壮的劳动力愿意顶上来。 今晚罗珊要值班,所以她会跟其他值夜者一起待在这里,等老尼尔回家,她就要去下面的武器库看守了。 艾丝特原本以为今晚会这么安静就过去,但是忽然有人猛地闯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那是个穿着警督制服的中年男性,因为奔跑而面色通红,他鬓角灰白的头发稀疏零落,用警帽挡住了大半个头顶。 但此时那个警帽也是歪的,他大喊着问:“史密斯先生在吗?快点,我们急需帮助!” 艾丝特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飞快顺着楼梯,几乎是跳着下去的:“邓恩队长!有紧急求助!来自警局!” 邓恩宣布紧急集合后,几个值夜者飞快准备好来到前厅,除了序列九的科恩黎和洛耀留下值守查尼斯门,伦纳德、弗莱和西迦都跟随在邓恩身旁。邓恩刚刚从查尼斯门内取出了几样封印物,在交到几人手上时迅速交代了负面作用和能力效果。 艾丝特也被划入了这次的行动人员当中,她拿到的是一把编号“2-147”的短宽剑,剑身只比巴掌略长,上面缠满了绷带。 “这件封印物又叫‘半截晨曦’,配合你对刀片的手部敏捷性起码能让你自保。负面作用是长期持有会使思维呆滞,变得冲动和烦躁,所以使用完必须将绷带再绑上,遮盖住它的光芒。” 艾丝特点点头,但当她将剑柄握在手里后,立刻察觉到它上面传递出的顺从感,不由得有些吃惊。查尼斯门里面那少许呓语的来源忽然清晰了,她感受到的八成都是这些封印物的“波动”,这种感应很类似她最初见到小虫子的时候,那时双方的交流就是艾丝特去感应小虫子的“表达”。 这些封印物……到底来源于什么? 艾丝特有个很糟糕的想法,但她将那个猜测压了下去,努力做好跟其他人去面对危险的心理准备。 这可是她的第一次任务,绝对不能因为分心而出问题! —— 冬青南街,九号联排出租房屋。 这里原本住了有三户人家,现在,恐怕只剩下两户了。 报警的是另外两户人家,他们在用晚餐时听到三号房的屋子传出惨叫,没多久便看到那家的女主人尖叫着跑出门,却又很快被一个提着刀的男人追上,他抬手就变出了黑色的火焰,点燃了女主人的双腿。之后,那个男人就将惨叫的女主人拖回了屋里,另外两家人趁这个时候立刻跑出来,进了警局就再也不肯离开。 而警方对那个男人使用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于是派人于求助管辖阿霍瓦郡西区的警察厅特殊行动部第七小组,也就是黑夜女神教会的值夜者们。同时警方也分派警员初步包围了那段街区,限制任何人的进出。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还在家里用晚餐,没有多少人在四处活动。 邓恩几人到达现场之后,立刻跟警方的人员简单交流了眼下的状况。驾车的西泽尔匆匆折返,他还得回去接老尼尔,因为要准备仪式魔法的所需材料,老尼尔没有跟着邓恩几人立刻启程。 站在其他值夜者中间的艾丝特比一米七的西迦还矮了半个脑袋,见习警督的制服袖子挽了好几圈才不影响她大幅度活动手臂,这样一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在几人中是异常扎眼。 “一直没人出来?那凶手极有可能还在里面。” 因为对面极有可能是非凡者,邓恩让普通警员们在外围保持距离,除了艾丝特外的值夜者们都抽出了手枪,邓恩示意艾丝特跟在弗莱身边,这让紧张兮兮的伦纳德松了口气。 弗莱是序列九的“收尸人”,是整个值夜者小队里最沉默的人,大约三十来岁,薄嘴唇总是抿合成一条细线,整齐的碎黑发与苍白的面色对比鲜明,阴冷的气质让他周身带着亡灵般的氛围。 邓恩在让几个人找到带掩护的蹲守位后,自己持枪靠近了前门,然后施展出了梦魇的能力,将这栋房屋内的所有人都拖入梦境。 但艾丝特没有,她只是看到弗莱忽然闭上眼睛,过了十几秒后才重新睁开。 弗莱注意到她茫然的眼神,只能小声解释:“屋里的人被拉入梦了,我们待命,盯着二楼窗户。” 艾丝特当即抬头望去,心中自然产生某种感应,她解下了那把短剑外面灰扑扑的绷带,缠在自己的小臂上系紧:“那个人不会从这边出来。” 弗莱一愣:“你怎么知道?” “是……灵性直觉?” 弗莱点点头,但很明显没有太信任艾丝特的话,毕竟她听上去自己都不确定。 艾丝特打量着手上的短剑,它确实只有半截,被绷带掩盖的半截剑身呈现半透明的奇异外观,里面仿佛有晨光不断在流动,使它异常明亮。 伦纳德按照计划,刚从后门踏进这栋房子一分钟,屋里就爆发出一阵咆哮声,紧接着,房子猛然震动了一下,轰响声从与艾丝特两人相反的那侧传出来,那是西迦负责看守的西面。 “走!” 即使没有弗莱出声提醒,艾丝特也会立刻跑起来,听刚才那剧烈的动静,嫌疑人恐怕是直接破墙而出的。弗莱意识到艾丝特的速度竟然比他还迅速几分后,立刻收起了之前的“保姆”心态,将艾丝特摆正到队友的位置上。 “碰!碰!” 两声枪响让外围的警员紧张起来。 邓恩是最先赶到的,开枪的正是西迦,她一边开枪一边后退,与那个抓着斧头的男人拉开距离,男人浑身上下都是血污,但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圆睁外凸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见西迦的速度相当快,男人放弃了追击,往另一个方向跑去,邓恩毫不犹豫地向他背后开枪射击。男人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跳跃到旁边避开了要害,只是侧臂上挨了一枪,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眼里的猩红色越来越浓重。 邓恩立刻就要跟上去,但是身前忽然窜起了一大蓬黑色火焰,他脚下一顿,被迫从旁边绕过,这一拖延就让男人又跑出去好几米,马上就就要窜到后街上了。 看到这一幕的弗莱,当机立断动用了他拿着的封印物,那是一个锈红色的哨子,弗莱在吹动它的同时向着男人开出了一枪。 这一枪也没有打中,再次被男人闪身躲开,但是封印物的非凡能力被激活了,男人喘着粗气回过头来,冷漠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他咆哮着冲弗莱这个方向冲过来,挥舞起斧头似乎铁了心要将弗莱砍死。 艾丝特有种上辈子打网游时MT在引怪的幻视。 既然怪都引好了,近战就该上去了? 毕竟这个非凡者对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威胁很大。 这种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艾丝特的身体比意识反应迅速太多,她完全是按照本能和灵性直觉在行动,思考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对人体来说却太慢了。 她需要尽快除掉这个威胁,以免值夜者小队有人受伤。 艾丝特突然跑出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西迦紧张地喊起来:“等等,别——” 下一刻,艾丝特轻巧的侧滑让开男人高高劈下的斧头,手中短剑舞出折扇开屏般的虚影,割过男人的手腕。男人的手脱力的瞬间,艾丝特就用左手飞速接过空中落下的斧头,窃贼之手的本能让她得以捕捉这个时机。 艾丝特的手腕一甩,那把斧头便顺着坠落地面的惯性砍进男人的大腿上,没入了大半截。在男人的手落下之前,艾丝特一个闪身到了他身后,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那半截短剑戳出去,从后背穿进男人的胸膛,直到只剩下剑柄在外。 剑柄出也透出了晨曦洒落的金光,而男人的伤口处在不断冒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艾丝特没有试图把斧头和短剑拔出来,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到了几米开外,紧紧靠在一棵能当作掩体的树木边,后头看向自己的“成果”。 斧头已经被男人拔出来扔在了脚边,他在疯狂地惨叫和怒吼,被割裂的手腕和后心持续地冒出邪异的黑色,他的咒骂声跟大腿上的鲜血不断倾泻出来。男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完全的猩红,周身不受控制地浮现黑色火苗又消失。 这场近身战的发生时间不超过两个呼吸,西迦和弗莱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伦纳德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一事是真啊,其余皆谎,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男人的嚎叫声渐渐低了下去,诗句灵性中的沉睡作用和失血的虚弱,使他挣扎着爬向艾丝特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最终他趴在自己的血泊中,那双与血同色的眼睛仍紧紧盯着艾丝特,充满渴望复仇的憎恨,像是要吞噬她的深渊。 邓恩抬起枪,两颗附加了净化之力的子弹被打入男人头部,彻底断绝了他的气息。 艾丝特这才瘫坐在草地上,理智重新成为大脑的主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男人,对自己刚才展现出的战斗能力充满困惑。艾丝特有点想吐,不是因为鼻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而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恐惧,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变得不再像人。 她在行动中没有一丝犹豫,脸颊上沾染的血液还带着一点温热。 艾丝特突然觉得,将“普通”放在她身上,是最可笑的形容。 那条小虫子一直以来都是对的。 普通人会这么利落凶猛地结束人生中第一场“战斗”吗? 艾丝特伸手抹掉自己脸上沾到的血液,望着手背上那片红痕,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邓恩俯身地从男人身上拔出了短剑,短剑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只是将附着的少许黑色黏液统统烧干了,见短剑恢复了光洁,邓恩才将它递到艾丝特面前。 西迦跑过来将艾丝特扶起,上上下下看了女孩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血都是那个嫌疑人的。艾丝特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地将绷带从胳膊上拆下,重新卷在那把短剑上面,遮盖住“半截晨曦”散发的光芒。 弗莱去检查嫌疑人的尸体了,伦纳德走近了几人,看到艾丝特那副魂不守舍的神情,他忍不住开口:“或许你想去看看受害者的情况。” 西迦不赞成地皱起眉头:“她现在这样……” 邓恩却打了个手势:“不,让艾丝特去看看。西迦你留在这里帮弗莱看守尸体。” 西迦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你还可以坚持吗?” 艾丝特沉默地点点头,麻木地跟在邓恩身后,不敢再看地上死去的嫌疑人。 邓恩看着艾丝特,嘴上的话却是对西迦说的:“她至少该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第十八章 守护者 邓恩带着艾丝特走向房子的时候,弗莱却突然冲伦纳德挥了挥手,让他过去一下。 “怎么了?”伦纳德茫然地走过来,接过弗莱手上那个眼熟的方形小壶。 “给艾丝特的。” 伦纳德拔开瓶塞闻了一下,赶紧又塞上了,里面散发出刺鼻呛人的味道,让伦纳德的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弗莱随身携带的“圣夜粉”,要是艾丝特有呕吐反应,可以用这个味道压抑住。 伦纳德冲弗莱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周到。我得赶紧跟过去了。” 艾丝特随着邓恩走进了这栋房屋,门里的血腥味几乎凝结成实质,攀附在空气中的每颗微小粒子上,让她的肠胃不舒服地拧到一块儿。 但艾丝特没有觉得想吐,只是感到恶心,在穿过客厅后,她便闻到了餐厅里更浓郁的味道,除了那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还有烤土豆和番茄汤的香气,和艾丝特特别熟悉的烤面包的香味。 艾丝特望向墙上,那里挂着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父亲、母亲、哥哥、妹妹,四个样貌相似的脸上带着很温馨的笑脸,照片还很新,右下角写着日期,去年七月。 啊,是了,现在是晚餐时间,他们应该开心地围在桌边,结束一天的工作和学习后,跟家人共同享受晚餐的。 “他们”也确实坐在桌边。 女主人不完整的双腿从餐椅前侧垂下,小腿往下只剩发黑的骨头了,她的喉咙上开了条口子,脸上是不会再软化的惊恐。男主人只有半截头连在脖子上,另外半个在他身前的餐桌上,盖在半碗番茄汤里。另外那个应该是哥哥,他的脸栽在装圆面包的大盘子里,脖颈处只剩下一丝肉皮相连。 每个受害人都被绳子绑在椅背上,继续假装着和平的、享用晚餐的现场。 餐厅对面就是被犯人凿开的墙体,露出一个洞口。 大片大片的殷红,将这个原本充满暖木色调的餐厅染透,上方的煤气灯仍忠诚地给这里提供着照明,下方五个座位旁准备好的餐布,都是刺眼的血色。 五个人。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又被触动了,她扭头离开餐厅,顺着刚才看到的楼梯跑了上去,差点撞上刚走过来的伦纳德。 楼上并没有开灯,一片昏暗,艾丝特摸索着,推开了右手边第二个门。她的视线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程度的黑暗,找到墙上的开关后便打开了这里的灯。 房间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大概是那对夫妻居住的主卧,艾丝特走到衣柜旁边,缓缓拉开了柜门。 邓恩走到了她身边,看到衣柜里面那个还在沉睡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艾丝特的麻木终于消散,她的眼泪冲花了脸上的血印:“总是这样吗?” “是的。普通人在非凡者面前是非常脆弱的,没有防备的普通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这就是为什么会有值夜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战斗。” “值夜者……” 邓恩伸出手臂,将那个小女孩从衣柜里抱起来:“我们面对的是疯狂,而在这疯狂的背后,是更多普通市民能好好活下去的后盾。即使他们的生活并不如意,但也不是被人肆意残害的理由。” 艾丝特的泪水越来越多,过于剧烈的悲伤反而让她清醒过来:“那她呢?她会怎么样?” “警方会负责联系愿意收养她的亲戚,如果她没有亲属可以依靠,教会的孤儿院会收养她。” 一直站在门边观察着艾丝特状况的伦纳德,听到这话便开口了:“我就是在教会的孤儿院长大的,也没什么不好。总比那些被亲戚虐待的小孩子过得舒心多了。” 艾丝特没想到伦纳德还有这样的身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伦纳德脸上那有点痞气的微笑,此时显得特别潇洒。 邓恩点点头:“她不会记得这一切,只会留下模糊的印象。这不是教会第一次处理这种状况了。” 艾丝特最后望了一眼邓恩怀里的小女孩:“那祝她好运吧。” 一丝抽痛划过艾丝特的脑中,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疲惫地揉着右眉心,只希望尽快回到查尼斯门后,不做任何梦地睡上一觉。 伦纳德一直跟在艾丝特身旁,在离开房屋呼吸到新鲜空气后,他立刻将兜里的东西塞给了她,那是两块水果硬糖。这对肚子因为消耗过度又开始绞痛的艾丝特来说,就是雪中送炭,她给了伦纳德一个感激的眼神,没有跟他客气,直接拆开糖纸将两块都扔进了嘴里。 西泽尔打算先将西迦、伦纳德和艾丝特送回黑荆棘,不然一趟马车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抵达现场的老尼尔唉声叹气的,跟在邓恩去现场通灵搜集线索了,弗莱正在给嫌疑人收尸,晚点会将他的尸体带回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地下室去。 艾丝特吃完糖后,小声跟伦纳德说:“谢谢你的糖,这也算救我一命了。” 伦纳德翘着腿,懒洋洋地倚靠在马车窗边:“不,你不知道你饿的时候眼神多吓人,看起来会随便抓人吃一样。” 或许是共同作战的经历更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西迦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因为她身高的问题,每个人都能很轻易地这么做。 “真没想到艾丝特会这么勇敢,还这么厉害。” 艾丝特的耳朵立刻就红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上的短剑,掩饰被人这么直白夸赞的窘迫。 伦纳德没忍住,笑出了声,被西迦瞪了一眼。 回到佐特兰街,在将封印物归还到看守人手上后,伦纳德和西迦就去了值夜者们的休息室,他们都是不眠者,熬夜是再习惯不过的日常。艾丝特则踏进了查尼斯门后,黑暗中的安抚力量落在身上,让她难过的心情一点点恢复平静。 她走进了她的石屋,换完衣服便钻进被子里,随着安抚的力量不断汇集,她终于彻底清空思绪,让自己合上眼睛进入睡眠。 —— 这就是值夜者的生活。 平淡的轮值和待命是其中一面,大家在休息室里斗地主、互相打趣、闲聊着从天气到美食的琐碎,分享喜欢的书籍或杂志,打赌互相暗恋的队长跟戴莉女士一周会联系几次。 任务则是另一面,像是艾丝特经历的那场凶杀案,算是较少的个例,后来她又跟随值夜者们进行过几次任务,在邓恩发挥了作为“梦魇”的控场能力后,其他人很快就逮捕了嫌疑人,过程相当轻松。 不过按照邓恩的说法,这些表面上的犯罪者不是最可怕的,危害性最大的是那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邪教徒或者组织,他们一旦有了动作,很可能引发伤害到许多居民的巨大危机。 老尼尔当时也在场,听到邓恩对艾丝特的告诫,附和地点点头:“所以你也一定要警惕,千万不要胡乱颂念尊名或者祈祷,以免引来邪恶存在的注视。” 艾丝特的格斗训练也在继续,西迦很热心地带她去参加了射击的训练,并在回来后跟邓恩夸赞了艾丝特的天赋,西迦带着调笑的语气太夸张了,让艾丝特一个劲想往办公室的门后躲,尴尬到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去。 不过艾丝特平时是不配枪的,她自己也不喜欢枪支的火药味,在练到十枪都能稳中靶心的熟练后,她完全掌握了后坐力和瞄准的技巧,就没有再跟西迦去练习。 然而老尼尔这边的神秘学课程,却被邓恩安排着一推再推。直到艾丝特自己问起来,邓恩才跟老尼尔谈了话,划定了能教授给艾丝特的范畴,让老尼尔只教导语言和常识性内容,避开需要灵性的仪式。 艾丝特不知道这件事,只要有人教她就高高兴兴地学,并不太在乎学什么。只是在接触了赫密斯语和古赫密斯后,她发现这门语言她完全不陌生,学习的过程更像是在回忆。在老尼尔的藏书里也有巨人语和巨龙语的片段,艾丝特在发现自己读写都没问题,能直接回想起不少内容后,就赶紧将书还给了老尼尔。 老尼尔笑呵呵地看着艾丝特:“很难是不是?这些语言都很古老,因为很少有人使用,愿意钻研的人就更少了。可不是看两眼就能学会的。” 艾丝特干笑两声,点头称是,替老人家的心脏着想,她还是装作努力练习赫密斯语的样子。 直到某天,艾丝特看到了“罗塞尔大帝用神秘文字留下的笔记”。老尼尔闲暇时间会研究这个,他兴奋地告诉艾丝特他确认了一部分符号应该是数字,这不应该是笔记而是日记! 艾丝特抿着嘴放下了纸张,过了好几秒从震惊中缓过来,她郑重地告诉老尼尔:“我也这么认为!” 这是用中文写的日记,艾丝特早就猜测罗塞尔大帝是穿越者,但现在这份铁证摆在她眼前,她仍感到难以言喻的欣喜。于是艾丝特又拿起这几张纸看起来,除了几段风流韵事,艾丝特注意到几个词“学徒”、“占卜家”和“偷盗者”,罗塞尔大帝因为没选择这三条途径而感到后悔。 好像有些记忆在苏醒,但始终隔着一层有韧性的纸,艾丝特无法清楚想起。 还有后面提及的“神弃之地”…… 黑暗的天空,划破阴影的雷鸣,充满悲伤和扭曲的土地,徘徊的巨人尸体,还有灰色的建筑物和——她努力回想,但这些碎片像是被擦除一般,飞快从她的脑海里隐去。 老尼尔好奇的看着艾丝特:“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艾丝特一个激灵,将这些临摹的日记放回了老尼尔桌上:“没有,我只是看着就走神了……这种文字跟我见过的东西都不一样。” 老尼尔也没放在心上,叹了口气:“唉,我想也是,真好奇当年那么天才的罗塞尔大帝会留下什么东西啊。” 艾丝特拿起她今天要阅读的赫密斯语文献,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因为她的灵性直觉在警告她,还不到探究那些秘密的时候。 艾丝特好像隐约感觉到,女神口中所说的“命运的指引”了。 因为圣堂始终都没有对艾丝特的进一步安排,邓恩便没有再监管艾丝特,而是将她看作自己需要看护的年轻队员。 几次任务之后,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家自然接纳了艾丝特,她彻底成为这里值夜者的一员。因为邓恩不给艾丝特安排值夜轮班,总希望有人能替换轮班不熬夜的罗珊感到很失望,艾丝特便主动帮文职人员们承担起一部分打扫的工作。毕竟在薇欧拉离职去往大公司寻求更进一步后,文职人员就又少了一位,人手可算不上充足。 从春天到夏天,艾丝特习惯了待在这里当半个值夜者的生活,她很珍惜这里的人们,也敬佩他们一直以来为守护普通人付出的努力。 能成为廷根值夜者小队的队员,与这样一群人结识,了解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让艾丝特无比庆幸自己选择留下来住进查尼斯门,接受了女神的“安排”。 她没有再回去斯林面包房看一眼。 暖风吹拂下,1349年的6月不知不觉接近了尾声。 第十九章 时机至 艾丝特又做梦了。 从这个世界苏醒以来,这是她的第二个梦境。 这次梦境的视角破碎而混乱,不断摇晃,就像是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地震。 艾丝特又进入了那种没有身体、没有感受的状态。但是她不再烦躁,她感到自己内里充斥着激动、期待,仿佛对这一刻等待已久。 漫漫卷动的灰雾里,一层半透明的物质卷曲起来,将自己从灰雾中抽离出来,它的外观平平无奇,就像是一片灰色的帘幕。它往更远处飘去,艾丝特密切感应着它灰幕的去向。 顺着台阶向上,是如葡萄般悬挂在上的黄色光茧,有两个已经破碎,右侧有一个完整却没有裂痕的茧,里面因为空空如也而凹陷下去。 此时第三个茧上的裂痕在不断扩散,里面包裹的黑发青年戴着眼镜,穿着休闲的格子衫和白T恤,艾丝特感觉自己伸出某种“光点”般的意识延伸,在茧上面敲了敲,促使那些裂缝彻底崩碎。 [XXX。] 艾丝特听到自己发出了呼唤,用的是中文,没有声音,却清楚地表达出了这样的含义。 [时机到了。醒醒吧。] 就像是成熟过头的苹果终要往大地坠去,这颗光茧破碎了,里面的青年也化凝聚成一团微光,被那道灰幕卷入,像是裹着一团被子穿透了茫茫灰雾。 去往真实的世界。 艾丝特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就像是囚禁在牢笼中太漫长的野兽,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那是谁的自由? 梦境破灭了,像是打碎了一面镜子,每块碎片都掀起动荡的波澜,艾丝特瞥到了其中的部分残片——黑夜女神嘴角美丽温和的微笑与她抬起的纤细双手,在巨大石椅上翻滚而挥舞的触手正不断往下脱落半透明的蠕虫,浓郁的绯红环绕下印出层层叠叠门扉充满绝望的双眼,黑色尖顶巫师帽抬起时露出的吃惊面容与反光的镜片,从黑暗不散地的边缘飘荡落下、孤零零的灰色幕布。 然后是一声枪响,吞噬了所有梦境的残骸。 艾丝特从石床上惊醒。 她好像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让她背后冷汗直流,却在睁眼的那一刻,又从记忆里被捂上了。 像是命运恶劣地开了个玩笑,让她自己去琢磨。 她翻起身,拉动了墙壁上的开关,让幽蓝色的灯光照亮眼前的一切。 还好,她还在自己的石屋里: 桌上放着最近流行的那本小说《暴风山庄》,艾丝特觉得作者很有创意但太过放飞自我,后面的剧情虽然有趣但转折仓促。神秘学和历史书在旁边叠成一堆,有的是跟老尼尔借的,有的是艾丝特从书店买的,她最近在探究第三纪甚至是第二纪的历史。 书堆旁散乱地摆着好一条昨晚刚编好的手链,这是明天要去拿给戴莉的,她终于休假回到廷根看望大家,但相隔几个月没见,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艾丝特了,只知道廷根有了新的值夜者。艾丝特希望戴莉不会拒绝一条不值钱的祝福手链。 艾丝特戳了戳床头的小虫子,看见它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虽然在别的值夜者面前小虫子从来不跟她交流,但是艾丝特偶尔会出门闲逛或者去图书馆,小虫子逮到时机就会跟她聊许多东西,它在神秘学方面甚至比老尼尔博学很多。 至少自己的落地小伙伴还在,艾丝特终于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重新倒回自己的床上。 为什么感觉自己的梦境都不太对劲,做梦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她还想再睡会儿,可是脑海里惊悚的感受挥之不去,让她没有办法恢复平静。 —— 这天下午,艾丝特正在前厅帮罗珊整理杂志,罗珊订购的报纸和杂志相当多,导致客厅的杂志架上什么时间的都有,艾丝特正在按新旧顺序收拾它们。那种太过老旧又没人喜欢的就收拾到一起,到时候西泽尔会帮忙带出去。 邓恩跟伦纳德从地下走出来的时候,身上都穿着警服。 “队长你们要去警局吗?” “嗯,为了昨天那场案子,还有个人要调查。” 伦纳德耸了耸肩:“你也看到了当时那个诡异的场景,老尼尔的占卜显示那件事有非凡因素的影响,警方刚好找到了线索,所以我们得去看看第三个人的情况。” 艾丝特也是对昨天出任务看到的情景印象深刻,现场并没有多么血腥,但却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因为死者都是自我强迫般自杀而死。 艾丝特皱眉看着两人:“我记得那是两个很年轻的大学生……居然还有幸存者吗?” 邓恩点点头:“希望我们赶到的时候他足够好运吧,不要跟任何邪恶存在扯上关系。” 伦纳德冲艾丝特竖了下大拇指:“下次再带你去哈,又不算什么重大案件。” “不要说得好像带我出任务跟遛狗一样!” 艾丝特听出伦纳德语气里的戏弄,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这让旁边看戏的罗珊忍不住“咯咯”傻笑起来,艾丝特的脸有点红了,她敲了敲书架,提醒罗珊快点把她要留下的杂志挑出来,不然她一起都给扔出去。 邓恩对伦纳德的不稳重摇摇头,带着他出门乘坐西泽尔的马车,要去的地方离黑荆棘安保公司有段距离。 艾丝特下午帮罗珊和布莱特用打字机总结了两份报告,得益于各种娱乐或学习都使用过键盘的经历,艾丝特的打字速度是所有人中最迅速的,而且她的语法和报告内容都很有条理,这大大节省了其他人整理书面文档的时间,所以罗珊时不时就会拜托艾丝特帮忙。 艾丝特打完报告,在值夜者们的休息室里看了会儿西迦新写的小故事,给出了个人感想,又跟弗莱下了两把象棋,让弗莱大获全胜。 她又回到了前厅,等待晚饭送过来,好帮罗珊把饭盒与餐具拿到楼下分发给大家。 邓恩跟伦纳德刚刚回来,伦纳德一脸得意地瞅着艾丝特:“你看,我就跟你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不过那个青年的日记挺怪异的就是了。” 邓恩的神色却严肃很多:“我今晚会去入梦再去调查他。之后等戴莉回来,让她通灵询问会有更好的效果。” “队长他那卧室里藏了枪,你可小心点啊。” “我不会那么莽撞。”邓恩瞥了眼艾丝特,心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特殊,会完全没有梦境。 艾丝特迷茫地迎着邓恩的目光,下意识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我先让老尼尔占卜一下,晚上随便找个值班的人跟我一起就好。” “哈,这就是‘不眠者’的好处了,怎么熬夜都不怕!”伦纳德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 罗珊不满地翘起嘴:“也就这种时候让人羡慕了。嘴上说得那么轻松……” 艾丝特拍了拍罗珊的肩膀,没有戳穿她羡慕之余更多是担忧的心思。这几个月下来,艾丝特也了解到罗珊的父亲曾经也是值夜者,并且在任务中付出了生命,所以罗珊对非凡者和值夜者的态度相当复杂。 邓恩看向艾丝特:“到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去看望戴莉吗?” 艾丝特的神情立刻变得黯然:“我……还是不去了。对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编绳手链,两根紫罗兰和靛青色的绳子交织拧紧,上面悬着一个细小的吉祥结,至少看上去不算丑,艾丝特编歪了很多个才勉强接近记忆中的那种传统绳结。 “麻烦队长帮我把这个交给戴莉女士吧,就说是——是新队员送给她的礼物。” 艾丝特不太敢跟戴莉见面,她生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难过,那就太尴尬了。 邓恩从圣堂那边了解过不少艾丝特的情报,也注意到戴莉完全遗忘艾丝特的事情,他点点头接过这条手链:“需要用什么包装一下吗?” “不用了,那就显得太正式了。” 伦纳德疑惑地看着艾丝特:“你不去见见戴莉女士吗?毕竟是手工礼物,面对面送给她不是更好?”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罗珊也有同样的疑问,但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记不清艾丝特到底跟戴莉女士有什么交集了,在她的记忆里两人并未见面、也不认识。 为什么艾丝特看上去这么低沉呢? 伦纳德偏了偏头,好几秒后才忽然开口:“对了,罗珊你今晚的晚餐订了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你怎么也开始糊涂了?今晚大家订的是烤牛排和葱香焗面包,你说你想吃炸鱼排,艾丝特也想要,就给你们两个都换成了鱼排……” 罗珊点着手指头,开始絮叨今天晚餐订了哪些东西,伦纳德“嗯嗯啊啊”点着头,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了。 艾丝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罗珊背面冲伦纳德竖起了大拇指。 邓恩叹了口气,从橱柜里翻出一个空火柴盒,将那条手链盘到里面,然后塞进了风衣内侧的口袋里。 艾丝特的能力确实很特殊,但也显露出了非凡世界本质的残忍。她无法控制自己被人遗忘的特性,一旦停止接触,她跟其他人之间的联系就会被莫名的力量抹去。也就是说,艾丝特无法留下痕迹,无法长久地存在于其他人的心中,至少对普通人而言,她是“永远的过客”,非凡者似乎能对她印象更久些,但看戴莉的情况,这种记忆也有限度。 真是悲哀。 邓恩摸着他风衣内侧的另一个绳结,这样想道。 艾丝特给每个人都送了点小东西,女性收到的是手链,老尼尔收到的是带挂饰的书签,男性收到的则是能串钥匙的绳结。 从这些小巧的手工品上,邓恩能感受到艾丝特祝福的心意。 也许艾丝特心里也清楚,在未来的某天,廷根的值夜者们也会忘了她。 她在努力留下那么一丁点的痕迹,以证明她曾经存在于此。 第二十章 编织结 午夜,韦尔奇·麦格文租住的带花园独栋房屋。 这是那起自杀受害人之一的住所,也是案件发生的现场。 邓恩走在前面推开了半掩的铁门,一个黑发褐瞳的秀气青年跟在他身后,只是一踏进这里,青年就缩了缩脖子,疑惑地四下张望。 邓恩面对青年“有问题”的提醒,只是让他不必在意,很快两人走进客厅,戴着兜帽的女士身影正坐在沙发上,她蓝色的眼影和腮红显得特别诡异又魅惑,配合着这里阴森森的氛围和桌面上散发出蓝光的蜡烛,让青年感到十分惊悚。 但他表面上没有太多表现,甚至很礼貌地摘帽鞠躬,在见识过邓恩进入和控制梦境的能力后,青年知道这个“穿越后的世界”有着远超他想象的秘密。 戴莉的通灵没有任何波澜,她检查了这位名叫“克莱恩”青年的灵体,再度获得了“失忆”这个答案。邓恩见戴莉也没有任何发现,青年的嫌疑基本可以暂时排除了,至于这次案件会不会对他更长远的人生造成影响,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仪式结束了,青年晃了晃脑袋,脸上仍然带着点茫然,邓恩正要带着他离开,忽然想起来怀里的东西,他抽出那个硬纸火柴盒,将里面带着绳结的手链抽出来。 “对了,差点忘了。这是艾丝特让我交给你的。你知道我跟你提过,她是在你走后加入的新队员,跟大家相处很融洽。” 戴莉从邓恩手上接过这个礼物的时候,显得相当高兴,在听到是别人送的后,这种兴奋消退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她这么好吗?我也有一份?” “每个人都拿到了她的手工礼物,而每个人都跟她提起过你……事实上,你跟她见过面的。”邓恩决定还是试探一下戴莉的记忆。 戴莉却摇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梦魇’的记忆力也会传染吗?” 邓恩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在心底叹了口气,表面只是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该送他回去了。” 而自从邓恩拿出那个编织手链后,青年的眼神震惊地盯在上面,就没有再移开过。 但凡过年吃饺子的人,都多多少少该见过与其类似的形状——出现在各种红彤彤的灯笼串上、悬挂在金色元宝挂饰的下方,甚至是作为单独的一整个巨大的编织结,挂在任何能被人看到的地方,福字和对联被张贴在门上,昭告着旧的一年将过而新的一年临近。 或者绳结只是常年挂在那儿、拴在什么地方,让独特的红色编织结祈来吉祥如意。 直到戴莉女士试着将绳结带在手腕上,大小正好合适,青年忽然回过神来,垂下头收敛起他的兴奋。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说不定只是巧合,毕竟这个结也不是红色的,不一定真的就是跟自己一样的穿越者。但既然有罗塞尔大帝在,有自己在,为什么不能还有别人? 更何况罗塞尔大帝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这一位可正跟自己一样,就生活在廷根啊! 听史密斯先生说,这个绳结的制作者是值夜者的队员?如果有别的人也是因为卷进非凡事件而穿越到这里,那也说得通。 不论如何,得找机会与这个手链的制作者见上一面! 青年跟在邓恩身后离开了房屋,穿过花园走向大门,在听到邓恩提议的“加入他们”后,青年的呼吸一滞。 这个机会来得太快,但他不能显得太过急切,在听到邓恩提及非凡者失控的可能性后,青年在脑中飞快思考起来,并且专注听着邓恩对文职人员的讲解,时不时提出疑问,在心里权衡起利弊。 最终青年还是谨慎地表示要进行考虑,邓恩告知他联络的方法后,也没有再劝说两句,将选择权交给了青年自己。 —— 艾丝特这天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她没有再次陷入奇怪的梦境,但她似乎总能听到隐约的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她想更仔细倾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不存在了。 在这样轻微呓语的影响下,她总是睡一小会儿就突然惊醒,开灯看看怀表,最多就睡着了一小时,然后这个过程重复了七八次,外面的太阳也就差不多升起了。 艾丝特将头盖在被子底下,烦躁地哀嚎两声后才爬出来,看着床头卷成一团可以对外界不理不睬的小虫子,她满心羡慕。 艾丝特很久没有这么差的睡眠质量了,这让她上辈子的起床气有复发的迹象,她很想骂一句“狗屎”,但罗珊肯定会训斥她这样不淑女。 今天的黑荆棘安保公司也没什么事情,悠闲而平静,连一份找猫找狗的委托都没有。 艾丝特上午就出门了,她最近沉迷在图书馆研究“神话故事”,从中找到了部分似是而非的历史痕迹,并且将她觉得有意思的内容摘抄在笔记本上。直到用过午饭,艾丝特在街上散步片刻,又从烘焙店打包了几块巧克力蛋糕和几包泡芙,才坐着公共马车回到佐特兰街。 让她奇怪的是,该在这里值班的罗珊并不在位置上,于是艾丝特自行翻出甜点用的餐具,将给罗珊的那块蛋糕留在了桌面上。 艾丝特走下楼梯的时候,刚好遇到了走上来的罗珊:“艾丝特你回来啦,哎呀,今天带的是什么?” “巧克力蛋糕!我放你桌上了。” 罗珊满脸笑容:“谢谢,你还真是对甜食相当偏爱。刚才有人来找队长了,是个挺文雅的青年,他说接到了队长的邀请,说不定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事,这不是很让人期待吗?” 艾丝特好笑地道:“你只是希望有人轮班可以不熬夜吧!” “熬夜对皮肤影响很大的!”罗珊浮夸地说,高兴地走上楼梯去享用艾丝特给她带的巧克力蛋糕了。 艾丝特顺着走廊进入开着门的几间办公室,将泡芙放在了伦纳德桌上:“这个给你。” “哦,泡芙!”伦纳德打开纸袋,扔了一颗小泡芙在嘴里,摇头晃脑地品尝着清甜的奶油夹心,“这个也不错。真可惜,炸丸子很多地方都没有卖。谢谢啊。” “毕竟你对巧克力一般嘛。” 艾丝特拎着一包泡芙和巧克力蛋糕走进邓恩值守的查尼斯门,刚好听到了邓恩说的那句话。 “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这话题太过严肃和伤感,她脚下立刻转了个弯,想要退出房间,结果邓恩先一步喊住了她:“艾丝特,有什么事吗?” 艾丝特赶紧将巧克力蛋糕放在了旁边的桌上,对屋里的两个人露出充满歉意的微笑:“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就是想来送个吃的,我这就走!” 坐在邓恩队长对面的青年,柔顺的黑发梳到两侧露出前额,褐色的眼睛明亮而沉静,充满思索的神情,五官没有太尖锐的棱角,带着强烈的书生气,看上去温和无害。他让艾丝特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词,“草食系”,应该就是指这样看上去很随和的气质,没有侵略性又容易相处。 青年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带着探究和好奇,甚至有某种欣喜的亲切感,他认识我? 青年当然不认识她,但是艾丝特带有东方特征的外貌,几乎让他确信了艾丝特的特殊之处,青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带有鲜明东方五官的面孔,当然有异国见老乡的欣喜。虽然艾丝特的月桂发色和清灰眼睛都不同于记忆中的黑色,但青年还是感到亲切。 邓恩见两个人在互相打量,清了清嗓子:“咳,艾丝特你先不用急着走。这位是克莱恩·莫雷蒂,是新加入我们的文职人员,以后都会经常见面。克莱恩,这位是艾丝特,是我们小队里那位特殊的半个值夜者。因为她的身份是受圣堂直接管辖的,所以对廷根值夜者小队来说是编外人员,但她平时都会待在这里,重大任务才会随小队一同出行。” 艾丝特露出一个热情的笑脸:“你就是新队员啊!我该说句恭喜你活下来才是。这个给你吧,就当做是贺礼。” 艾丝特将剩下最后一包泡芙递到了克莱恩的怀里,克莱恩很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 “见面礼嘛,不用客气。文职人员要学的东西也不少,希望你会喜欢看书。” 邓恩点点头:“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跟老尼尔一起教他。我听老尼尔说你的古赫密斯语都比他精通了,甚至还学了不少巨人语。”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那是老尼尔比较看重我,也没那么夸张……” 邓恩笑起来:“那你先出去吧,我还有别的方面要跟克莱恩解说,嗯,暂时没有用到神秘学语言的地方。” 克莱恩见到邓恩也会开玩笑,这让他有点吃惊,但随即他又看了一眼艾丝特,她的外貌年纪似乎跟梅丽莎差不多,但是听邓恩话里的意思,她在待了有一段时间。邓恩的玩笑话更像是一种对后辈的宽容,很明显是想让艾丝特别因为被赶走而失落,他有严肃的事情要说。 是的,有种大人们要说话喊小孩子先去玩的感觉。 艾丝特也听出来了,她扯扯嘴角:“那我去找罗珊了,蛋糕你记得吃啊队长,别忘了。” 在艾丝特贴心地将门关上,把室内聊天的两个人单独留下后,邓恩才转向克莱恩。 “艾丝特没有姓,提及过去可能让她难过,所以你只是跟她平常相处就好。”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心底里开始脑补八千字的老乡流浪记。 第二十一章 异界老乡 艾丝特正跟罗珊聊着今日开通的“飞翔号”,主要是听罗珊表达她的遗憾:“我真希望他们能开通直达迪西海湾的路线,那样我们就能去那边度假了!” “我对旅游兴趣有限,不过有的杂志上介绍过迪西馅饼的做法,看着很好吃。” “你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吗?”罗珊好奇地问,“你是廷根本地人?” 艾丝特困惑地皱起眉头:“不,我肯定不是廷根人……” 正在这时,接待厅里的铃铛响了,罗珊不太高兴地站起身:“哎呀,不知道队长找我什么事,我去看看!” “应该是让你帮新同事指路。因为队长还要留在那看守查尼斯门,不方便带他去别的地方。” 艾丝特扔了一颗泡芙到自己嘴里,翻着今天最新的《廷根市老实人报》,浏览着上面的短故事专栏,可惜西迦的投稿又被拒绝了,她或许可以根据值夜者的经历写点恐怖故事……算了,那对普通市民来说太危险了,毕竟灵与恶魔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的。 与此同时,刚刚拿到预支薪水十二磅巨款的克莱恩,根据罗珊的指路走向了武器库的房间,他看到一位穿着古典黑袍的老者坐在桌子后,手上拿着几张书页,在煤气灯下思考什么。 没多久,克莱恩就看到了罗塞尔大帝用简体中文写的日记,他这次终于确认了,这位穿越者前辈真的就是他的同胞! 日记里的信息量过大,克莱恩只来得及将它们大概记在心里。 艾丝特也看过这些吗?克莱恩十分好奇,但他还不能表现出来,既然已经加入值夜者,不会缺少打探的机会。 克莱恩离开地下的时候,刚好遇上伦纳德走下来,他要与邓恩替换值守查尼斯门。 在简单的对话后,伦纳德走下楼梯,在转角处却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 他脑海里苍老的声音响起:“不,我没感受到,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 克莱恩回到接待厅,罗珊和艾丝特正在因为聊到什么事情而一起傻笑,见到克莱恩上来,两人都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笑声,罗珊冲克莱恩挥挥手:“队长让你周一再过来,先处理好家里的杂事。” 克莱恩答应下来,看了眼艾丝特:“还有,谢谢你的泡芙。” “不用谢!反正大家都是同事了。”艾丝特连连摆手。 罗珊冲艾丝特挤挤眼睛:“反正你就是喜欢投喂别人是吧?” “就像你热衷八卦一样。” “你又笑话我!”罗珊气鼓鼓地说着,但眼里并没有怒意。 克莱恩没有再留下来继续听这种女生特有的情景剧,既然没有能跟艾丝特单独聊聊的机会,那就先回家吧,梅丽莎会喜欢这个泡芙的。他虽然很想再问问罗珊关于“非凡者”的事情,但是现在有艾丝特在,他打听消息的行为就不太合适了。 艾丝特看着克莱恩眨了眨眼,冥冥中某种感应让她突然想起来:“哎呀,我那有本书该还给老尼尔了,我去回屋里找找。” 然后她就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厅。 克莱恩当然立刻抓紧这个机会,向罗珊询问起教会掌握的非凡能力序列,并在心里为艾丝特这位疑似老乡点了个赞。 太善解人意了! —— 隔天晚上,艾丝特刚刚用过晚餐,要出门的邓恩就过来喊上了她。 “是任务吗?” “准确点说是护卫,新加入的那位队员被人跟踪了,伦纳德现在正在暗处警戒。但夜里对方很可能动手,我们去换班。” 艾丝特点点头,知道带上她是为了保险,她走到邓恩的身边,从邓恩手中接过了“半截晨曦”,这几乎成了她出任务时候的标配了,不过邓恩还给了艾丝特两个小盒子,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团深黑色的发丝,另一个里面放着一根羽毛型的胸针。 “3-0611的‘安静发丝’,3-0499的‘幽影羽毛’,你应该看过它们的资料。” “嗯,镇压和隐藏,也就是不需杀人。要在梦里询问情报吗?” “是的,在不清楚对方序列能力的情况下我不想惊动普通居民,以免给他们带来危险。” “了解。我会以击昏或制服对方为目标。” 邓恩再一次感受到了艾丝特接到任务时截然不同的状态,随着出任务次数增加,她的这种变化也越来越明显,邓恩不确信这是不是好事。 圣堂那边告诉他这是正常情况,这让邓恩心里有了猜测,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艾丝特”? 但艾丝特与他人的配合是异常高效的,她不受午夜诗人的诗篇灵性影响,不会因为梦魇的控制而入睡,灵性直觉带来迅捷的临场反应,分析和推理都像是有非凡能力的加成。虽然不能使用灵力符咒之类的东西,但艾丝特受到封印物的负面影响是微乎其微的,这就使得有她在的场合,小队行动可以动用威力更大、数量更多的封印物。 马车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了,在邓恩的眼神示意下,艾丝特先戴上了“幽影羽毛”,她的身体瞬间就像是融入了黑暗,化为轻飘飘的阴影,不是知道这里有个人的话,没人能注意到。 邓恩在约定好的位置找到了蹲守的伦纳德,在简单交流过后,他拍了拍伦纳德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先回去了。 “就队长你一个人?” “艾丝特也在。” 伦纳德这才点点头,离开这条巷子,他要回去找家咖啡馆解决晚餐了。 午夜时分,有人闯进了莫雷蒂家所在的房间。 克莱恩在梦中接收到邓恩的指示后,立刻醒过来。 与此同时,艾丝特已经在幽影羽毛的潜行能力加持下,摸到了门外,阴影像是斗篷裹在她肩头,完美地从绯红色的月光里藏起了她的身影,邓恩站在走廊尽头,当门被缓慢拉开又猛烈合上的时候,他立刻开始吟唱那段旋律: “啊,恐惧的威胁,绯红的希冀!起码一事是真:此生飞逝。一事是真啊,其余皆谎,花开一度后将与世长辞……” 而在诗篇响起的同时,艾丝特已经窜出,但她并没有急于攻击,而是先借着盗贼之手的敏捷,精准地将那团黑色发丝瞬间塞进了男子的后衣领。 男子只是发出了半声闷哼,就被“安静发丝”的力量压制了反击的欲望,再也难以抵抗邓恩的吟唱,安静地趴在地面上。艾丝特见他迟迟不肯闭眼睛,知道他睡眠的欲望也被“安静发丝”抑制了,索性用“半截晨曦”的剑柄在男人后脑壳上来了一下,力度适中,直接敲昏了他。 邓恩在走廊尽头,依旧闭着眼睛,艾丝特知道邓恩是在进入男子的梦境,她停在原地,蹲在男人的身边,以防他突然暴起出现意外。 几分钟后,邓恩示意艾丝特带着男人先离开这里,他会简单跟克莱恩交流一下。 艾丝特带着这个沉睡不醒的男人,进入事先跟队长蹲伏的那条巷口,没多久便等到了邓恩回来。 “一切安好?” “是的,任务结束了,我们这就把他带回去。” 艾丝特伸了个懒腰,接过邓恩地给她的一团纸包,里面放着一块被压碎成几瓣的黄油曲奇。 —— 因为熬夜,第二天早上艾丝特睡了很久,她醒来的时候看了眼怀表,已经九点多了。 她从查尼斯门走出来之后,意外地在走廊上遇到了克莱恩,这位昨夜被偷袭的年轻人揉着眉心,半闭着眼睛没注意到身后走来的艾丝特。 “克莱恩,早上好啊。” “啊,上午好……”克莱恩回过头,才看见跟他打招呼的正是那个绳结手链的编织者,带有东方气质五官的艾丝特,“是艾丝特对吗?你的名字好像很少见。” “是的,我怀疑整个鲁恩只有我叫这个名字,它原来的发音也跟鲁恩语不同。” 克莱恩放下了眉心的手,跟艾丝特一起停在走廊上,这似乎是个合适的时机,得赶紧问问她:“我之前有看到你送给戴莉小姐的绳结,它的形状很独特,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艾丝特稍一思考,觉得实话实说也没关系:“嗯……在我的家乡人们会用红色绳子编织那些结,形状也更加复杂,一般都是带有祝福的含义在里面。” 克莱恩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小小声地用中文念道:[中国结?] 如果是不懂中文的人,只会当克莱恩是在自言自语什么而自己没有听清,但对于同样明白中文的人来说,不可能听不出这个词。 艾丝特也瞪大了眼睛,她忍不住也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你也是……]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两个正在大眼瞪小眼消化兴奋之情的老乡同时扭过头去,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警惕地望着来人。 邓恩满脸疑惑地看着艾丝特和克莱恩:“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女神呐,队长你从哪突然冒出来的,吓人一跳。” “我只是从上面走下来的。”邓恩淡定地回答道。 克莱恩努力发挥演技,不然自己显得太激动:“我们只是聊了些,嗯,有关家乡的事情。” 艾丝特顺势接话:“当然,是我的家乡,不过克莱恩知道不少相关的事情,我难得遇到了解这些的人。”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波互相打配合甚至不是在说假话,两个人心照不宣。 邓恩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也对,克莱恩你似乎是历史系的大学生,不过以后别再随便接触前几个世纪的古籍了,那里面很容易隐藏着危险。艾丝特你也是,不要太好奇这些。” 两个人都点点头,安静地听队长的训话。 “你们都要记住,好奇心会害死猫,也会害死非凡者。不要试图去探究那些不该听到的耳语和不该看见的存在。” “好的。”“知道啦,队长。” 克莱恩没有多停留,他下午还有事情,所以就此道别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邓恩看着艾丝特:“你的灵性直觉对他有报警吗?” “当然没有,事实上我觉得克莱恩相当亲切!” 艾丝特这么说着,这句话真心到不能更真心了。 第二十二章 愉快相认 “你没觉得他危险就好。事实上,克莱恩加入值夜者的原因就是一本第四纪的笔记。昨夜我们抓到的那个人就属于密修会,他们也在追查那本笔记的下落。”邓恩仔细观察着艾丝特的神色,听到“密修会”的时候她的眉毛轻微皱起又落下,但是没有额外的反应。 “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那克莱恩还会受到威胁吗?” “有可能,因为那本笔记目前还下落不明。” 艾丝特的眼神严肃了很多,她脸上很少出现这样郑重的神情:“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喊我。” 邓恩点点头:“你似乎很看重克莱恩。” 艾丝特当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我看重廷根值夜者小队的每一个人……这么说可能有点好笑,但我确实把这里当成家看了。” 这是几个月与众人相处下来,艾丝特的真实想法。 邓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长辈注视单纯晚辈的眼光看向艾丝特:“不会好笑,我也会这么想。” 守护自己的家、家人,还有家所在的地方——这就是邓恩一直以来的信念,他的信念深深扎根在廷根的土壤里,成为廷根普通民众头顶上那把保护伞的一部分。 这天傍晚,轮到罗珊值守武器库了,于是艾丝特在前台帮忙接待有需要的客人,伦纳德闲着没事上来转了两圈,看他这副到处晃悠的样子,艾丝特忍不住喊住了他。 “伦纳德,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关于克莱恩,你看出来什么没有?特殊的感觉?” 艾丝特的身体微微后仰,双手环在胸前:“要说感觉的话,很亲切。这毕竟是我之后来的第一位新人嘛,我终于不是最小的了!” “不,你还是最小的,不管是个头还是年纪。” 艾丝特嘴角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我还会长的……”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没什么信心。 “我总觉得他不简单,你可要小心点。” 艾丝特白了伦纳德一眼,没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全世界说不定就这么一个近在眼前的老乡,她不信克莱恩还能信谁?这是天然同盟! “这年头谁都有点秘密,我也有啊。”艾丝特毫不避讳地道。 但是这话听在伦纳德耳朵里就有很多种含义了,他瞪大眼睛瞅了艾丝特半晌,用力点头:“我就知道!你果然也有秘密!” 艾丝特的眼神非常微妙,这不是每个人早都知道的事情吗?她总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会被伦纳德拉低智商:“你看上去很闲是不是?那你帮我看会儿前台,我要下去跟洛耀她们玩会儿纸牌。” “哎,喂!我也没有那么闲,我——你别走啊!” 伦纳德呆呆地看着艾丝特走进了后门,脑海里回荡的都是苍老声音的嗤笑声,毫不给他留面子。 “别笑了老头,不好笑!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个傻子吗?” “她有秘密所有人都知道,都保持了默契,就连看前台那个小姑娘都知道不去打听,你倒好!哈!” 好吧,伦纳德得承认他刚才确实有点犯蠢,他翘着腿坐在前台,随手翻着罗珊扔在桌面上的杂志。 艾丝特并没有在休息室待太久,她只是喝了杯热茶,看洛耀、西迦跟科恩黎玩了两把,去了一趟盥洗室,就回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前厅。好巧不巧的是,克莱恩竟然也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话氛围似乎有点沉重,艾丝特能敏锐地感觉到克莱恩带着戒备,而伦纳德带着怀疑和警惕。 哇,要是我晚来两步伦纳德不会又说什么傻话吧? “下午好,艾丝特。” 艾丝特热切地摆摆手:“下午好,你是来找队长吗?” “没有,我是想去武器库领取一些子弹。” 艾丝特让开了楼梯口的位置:“是要去射击俱乐部练习吗?那你赶紧下去吧,等下班之后在那里消遣的会员会多不少。” 伦纳德在胸口画了一个象征绯红之月的圆圈,那是信仰黑夜女神的象征手势:“愿女神保佑你。” 等克莱恩走下楼梯,身影彻底看不见后,艾丝特才关上门。 伦纳德在这时看向艾丝特:“我仍然觉得他有很大的嫌疑。三个人都接触了那本笔记,但是单单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艾丝特垂着眼睛,所以这一瞬间伦纳德没有看清她眼底扭曲的金色光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但是在场的另外一个存在看清了,老者的声音在伦纳德脑海里响起:“命运……?” 伦纳德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似乎对命运很看重?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灵感而已,”艾丝特将伦纳德从椅子上赶走,自己坐在了上面,“不麻烦你了,你晚点不是要替队长值守查尼斯门的夜班吗?先去休息吧。” “真的是随心所欲,想赶人走就赶人走,好嚣张噢!”伦纳德夸张地说着,不过脚下飞快走进了楼梯过道,不打算给艾丝特还嘴的机会。 又过了一会儿,克莱恩跟罗珊一同走了上来。 “艾丝特,我先回去了!” “谁跟你换班了吗?好像还没到时间。” “布莱特后天晚上有事情,所以今晚主动替我值班。他要跟妻子庆祝十五周年的纪念日,真好啊!” “克莱恩也要走啦?” 克莱恩笑着脱帽致意,然后又戴在头上,替走在旁边的罗珊推开了门:“嗯,趁着射击俱乐部还没关门。” 艾丝特笑着将两个人送出门外,又回到桌子前坐下。 老乡真忙啊,都找不到时间单独说话。 殊不知,刚刚走出门的克莱恩也是这么想的。 —— 艾丝特离开查尼斯门,跟看门人点头示意后,她便走向通往休息室方向的走廊。 克莱恩刚刚结束了今天上午的神秘学课程,学会了入门的占卜,他从武器库的方向走过来,又一次跟艾丝特在走廊上碰面。 见四下无人,他忍不住小声喊了句:[老乡!] 艾丝特立刻回过头来,左右张望两眼后,她拉着克莱恩的手腕快步钻进没人在的文职人员办公室,反手就将门锁上了。 她再也不压抑情绪,兴奋地晃着克莱恩的手:[总算能跟你说两句了!我可想死你啦!] 这群上了年头的春晚梗让克莱恩没绷住,立刻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漏了句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可太巧了!] [所以你是咋搞的?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个破酒馆里,结果一出来看到那红色的月亮,吓得在路边发了一夜呆……] 克莱恩叹了口气:[唉,我的情况也不比你好到哪去,原主被诅咒了试图自杀,所以我现在顶着他的身份,这个世界就很诡异,全都乱七八糟的。] [你有看到罗塞尔大帝的日记吗?他好像也是穿越者。] [他肯定是的,还干出了一番大事业。可惜他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人了,我们能这样聊天的人又少了一个。]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不过市面上他写的书你最好别看,抄得太尬了,我看了都尴尬得够呛。] [哈哈哈哈,大帝的存在感确实太强烈了,我不知道你看过多少,但他日记里特别多的风流韵事……] 艾丝特的脸拧到一起,摆了摆手:[什么X点文后宫男主标配,算了算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同时大笑出声,在来到异世界之后,克莱恩和艾丝特很久都没有这么自由放松的感觉了,只是简单用中文闲聊些有的没的,都让两个人感到无比开心。 [真好,还有个能说说家乡话的人。] 艾丝特揉着眼角笑出的泪水:[这就是乡音啊,太久没听真的想死了。以前到哪都能听到普通话,带口音的没口音的都有,根本没有感觉。] [现在才觉得太难得……]克莱恩笑着看向艾丝特,[那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周明瑞,明亮的明、祥瑞的瑞,你呢?] 艾丝特也伸出手,跟克莱恩握了握:[黎星,黎明的星星,我爸妈总说简单好记!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或许是因为艾丝特突然提到了家里人,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就伤感起来,哀伤同时从他们的眼里冒出,就像是倒映出对方乡愁的镜子。 [我父母也上年纪了,真担心他们的身体。] 艾丝特的嘴唇被她咬得发白,过了好几秒她才张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可现在我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 克莱恩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放弃啊,我们再努力找找方法!这个世界既然有非凡力量,说不定就有那些什么平行宇宙或者破碎虚空的可能,跟那些修仙小说里写的似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一起回去我们的世界。] 艾丝特揉了揉眼睛,虽然眼眶一片红,但她没让泪水掉下来:[对、对,你说得对。我家猫肯定还在等着我呢,我还得回去喂她的!] 克莱恩的笑容也同样苦涩:[说好了,等找到方法我们就一起回去。至少我们现在有人能说说话了。] 艾丝特点点头,努力露出笑容:[我知道的,我们都要努力活下去,总有一天就得到答案了。] [别担心,我们现在不再孤单了。] 艾丝特望进克莱恩褐色的眼睛,看到里面值得信赖的诚挚。 这场老乡间的谈话暂时结束了,一直锁着门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所以艾丝特在短暂平复情绪后,就离开文职人员的办公室,让克莱恩打他的经费申请文件。 往阳光明媚的接待前厅走去的时候,艾丝特忽然想起来,许久之前见到黑夜女神的那次梦境。 黑夜似乎从未问过自己的名字,而是坚定自己就叫做[Esther]? 为什么? 仿佛她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是谁,可明明我是黎星啊,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自爆底细 周五,暴雨倾盆,艾丝特的轮休泡汤了,她原本想在今天去订购一场近期戏剧的门票,见到外面这个鬼天气,“碰”一声,她苦着脸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又拉上了。 “怎么这么大雨啊……”沥沥拉拉的雨声不断敲在窗户上,艾丝特再次确认了下,窗户已经关紧。 罗珊打了个哈欠,抿了一口咖啡:“到季节了嘛,每年夏天都会有这么几次。” 她的头发也有些潮湿,雨伞正放在门边的伞桶里,艾丝特去找了条毛巾出来,收获了罗珊感激的眼神。 克莱恩进屋的时候,头发也黏了好几缕,湿漉漉地粘在前额上,艾丝特又找了好几条毛巾出来,决定见一个人就塞一条。 “啊谢谢,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天气可真糟糕。” 克莱恩胡乱擦了两把头发:“是啊,我都快忘记廷根夏天的暴雨有这么夸张了。” “这么说起来,我是去年,唔,十一月来到廷根的。”艾丝特冲克莱恩眨了眨眼睛,他瞬间理解了这个意思,话里指的是“黎星”的到来。 克莱恩算了下时间,也就比自己早了半年,那她加入值夜者并没有多久。 罗珊茫然地眨眨眼:“不会吧,我感觉你最起码在值夜者待了快一年了!感觉我们认识好久了。” “不,那是你的错觉小罗珊。你不要年纪轻轻就步队长的后尘学习他健忘啊。” 艾丝特故作老成的口吻,让罗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要笑话我!我没有健忘!我确实觉得跟你相处很久了。”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挂起淡淡的微笑,但克莱恩看着怎么都觉得老乡的笑容很虚假,掩盖着底下的落寞:“或许只是你们合得来。跟能兴趣相投的人当朋友,确实会让人有相处了很久的感受。” 艾丝特学着伦纳德常有的吊儿郎当神情耸耸肩:“罗珊很嫌弃我的,因为我会磨叨她乱扔杂志!” 罗珊很不服气:“嘿,不信你去问问,每个人都会觉得艾丝特在这儿待了很久的。” “没有那么久……或许就像克莱恩说的,只有你跟我相处比较开心所以感觉上更久。”艾丝特试图让这个话题赶紧结束。 罗珊点了点艾丝特的脑门:“肯定有!谁会不喜欢艾丝特呢?你在这里总是帮大家的忙,说不定每个人都觉得你待了很久。” 克莱恩没察觉到艾丝特的窘迫,附和着点点头:“至少艾丝特第一眼给我的印象就很好。” “不是因为送了泡芙给你吗?” 克莱恩清了清嗓子:“咳,这当然也算原因之一。” 罗珊似乎铁了心想要让艾丝特知道她来值夜者很长时间了,拉起艾丝特的手:“走,我们去问问别人,大家肯定都觉得你来很久了!” 再这样下去就惨了,艾丝特连连摆手:“不不,也不用拿这种问题打扰他们!我自己去问可以吧?你还得在前台值班呢。” “也是,我得留在这……那就让克莱恩监督你,到时候好汇报给我!” 老乡对望一眼,看见艾丝特迫切的求助眼神,克莱恩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可以晚一小会儿再去学习文献。反正一个问题要不了多少时间。” 走下楼梯后,觉得上面应该听不见说话了,艾丝特赶紧停下脚步:“克莱恩,关于这点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看在我们俩共同的特殊身份上。” 克莱恩好奇地看向艾丝特,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希望你不要外传,最重要的是,不能告诉值夜者里的其他人,我不希望给他们带来惊恐或者恶感。如果是陌生人我无所谓,但现在的我会很怕在他们眼里看到那种目光。” 克莱恩的思维从来都很敏捷:“是关于你的序列能力吗?” “你能感受到?也对,你的序列我记得是占卜家……” “为什么不能是推理呢?”克莱恩的眼神严肃起来,“所有人的序列我都听到了个大概,在选择‘占卜家’的时候邓恩有详细介绍,但没有哪种符合你身上的情况。他在给我介绍值夜者小队现状时,说过唯独你的事情是特例,由圣堂直接管辖,只算半个值夜者。” 艾丝特决定坦诚相对:“你应该比我知道得多。我到现在都没有获得翻阅大部分文献的权限,只能由老尼尔经手我要看的神秘学书籍,范围还相当有限,大部分都是各种古老语言相关的。” “他们在忌讳你的力量?” “显而易见的。你看到罗珊对时间概念的模糊化了,这也是在我的能力影响范畴内无意识发散灵性造成的。” 克莱恩恍然大悟:“所以你留在值夜者队伍里,也相当于是被看守着?难怪我几乎每天都能在这看到你……” “我表面上的能力有强化过的敏捷,手掌和手腕的灵敏度增幅,力量和体能都有一定提升,你应该也玩过网络游戏吧?” “当然,你这个感觉很像敏捷类加点啊,盗贼?刺客?” “我倾向于盗贼。近乎本能化的偷窃能力,语言上也相当敏锐能察觉到对方的意念,但我基本不怎么用这方面的力量。还有超越常人的即时解析与分析能力,这让我的直觉在突发情况面前比思维还要迅捷,这些能力真要搭配起来,足够挑起灾难了。” 艾丝特郁闷地挠了挠头,她越细数小虫子帮她总结出来的能力,越感觉自己像是个不定时炸弹。万一哪天她失去了控制,那最好长久地把她拘留在查尼斯门内,不然肯定会出大乱子。 克莱恩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他回忆起了罗塞尔大帝日记里的内容,当时大帝的遗憾就有没能选择“学徒”、“占卜家”或者“偷盗者”!光是听能力描述,艾丝特基本就是属于“偷盗者”序列了,但是她的增幅这么全面,肯定不只有序列九,很可能是八甚至是七?可惜不知道后续序列叫什么,情报不足。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偷盗者’这条途径,按照你的描述,有不小的可能性就是你这些能力的序列。”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能从老乡获得一个准确的猜测,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偷盗者……这简直精准描述我那个‘盗贼之手’了!” 克莱恩一怔:“你还起了名字?” 艾丝特撇开了视线,有点脸红:“人总要给自己的生活找点乐趣……” “我懂,我懂,”克莱恩忍着没笑得太嚣张,“至少现在有头绪了,我帮你多多留意这方面的信息。” 实在不行,在自己私密聚会那边也可以发布任务,只可惜这信息跟“神明”的位格不符,要是有个小号就好了。 艾丝特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谢谢!有人能商量就很好了,谢谢你愿意帮忙。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拜托我就好。” 克莱恩摇摇头:“你既然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了,我当然也不能辜负你,不用说什么报酬,有要麻烦你的地方我不会客气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情都好了不少。 “那罗珊说的那个问题,我们还去问吗?” 艾丝特稍微犹豫一下,就点点头:“既然答应了就问吧,也能让你更清楚了解我身上的负面作用有多不稳定。” 她深深地看了眼克莱恩:“你可别把我忘了啊,[周明瑞同志]。” [见外了,黎星同志。] 这短短两句对话,又让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种地下党碰头的感觉。 但只有艾丝特自己知道,她这句话背后掩藏着多深的难过。 最后克莱恩跟艾丝特将今天待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询问了一遍,问的人越多,克莱恩的神情就越严肃,他频频望向艾丝特,艾丝特只能回以一个随意的笑容。 正喝着咖啡看守武器库的老尼尔只是稍一思考,就很自信地点点头:“总得有大半年了吧,不然艾丝特的神秘学语言学习进度怎么会那么快?” 布莱特和弗莱的答案是统一的:“大概半年左右。” 不过弗莱在后面又加上了一句:“是很可靠的队友。” 科恩黎轮休今天没在,而洛耀和西迦的答案跟罗珊差不多。 伦纳德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就盯住空气歪着脑袋,神情越来越微妙,最后他只是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看着伦纳德:“你要不随便说个时间?” “那就,跟西迦说的差不多?”伦纳德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我确实记不清了,感觉记忆很混乱。” 西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状态还好吗?要不要跟队长请假休息?” 伦纳德很随意地摆摆手:“没那么夸张,单纯记不清而已。” 艾丝特没有去管伦纳德漏洞百出的说词,带着克莱恩又来到走廊上面:“现在你清楚了吧?” 克莱恩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队长呢。你这个情况他知道吗?” “知道,或许该说,队长是最清楚的。” 邓恩正在值守查尼斯门,在艾丝特询问过后,他索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深深看了旁边的克莱恩一眼:“你今天还有神秘学课程吧。” 这就是很明显在赶人走了。 克莱恩冲艾丝特无辜地眨眨眼:“是的,我这就去找老尼尔。” 直到听不见走廊上克莱恩的脚步声,邓恩才看向艾丝特:“艾丝特,你是产生什么预感了吗?” 刚想跟着走人的艾丝特只好停下脚步:“为什么队长会这么说?” “你跟他走得太近了,你甚至在刻意引导他察觉到你的不对劲。克莱恩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我觉得他比较亲切。” 邓恩打量了艾丝特几眼,幽深的灰色眼睛让人看不透,最终他叹了口气:“唉,你出去吧。” 第二十四章 地下市场 中午的时候,邓恩被主教喊去了教堂,他甚至带上了艾丝特,弗莱和洛耀去警方参与调查任务,西迦去了北区郊外的拉斐尔墓园进行巡视,伦纳德则换班值守查尼斯门。 留在公司里吃“办公室伙食”的克莱恩很清闲,艾丝特端着午餐下去陪伦纳德吃饭了,此时留在接待厅里只有布莱克、罗珊和克莱恩。 敲门的高瘦男性姿态干练,他飞快环顾一圈后,在简单的对话中得知“佣兵小队”目前没什么人在,只好失望地离开了这里。 没多久,男子又折返回来,他正在跟几人交流之后决定等待片刻,正当克莱恩见雨势变小想要离开的时候,伦纳德走上来了,并且邀请了克莱恩一起完成这个寻人的委托。 艾丝特这个下午都泡在老尼尔的文献里,但老尼尔很坚定,没有真给她任何深入讲解第二、第三纪的书籍,而是拿了些可有可无的传说故事出来,艾丝特只能暗自叹气,努力从上面解析自己想探究的内容——黑夜女神真正的来历。 她可不敢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这里毕竟是黑夜教会势力下的值夜者基地。 隔天早晨,克莱恩受到梦境指引,发现了那本笔记的下落,便带着邓恩几人前往昨天解救人质的地方,因为艾丝特还没有起床,邓恩便不想打扰她,只带了伦纳德、老尼尔和弗莱一同前往。 艾丝特今天确实起得很晚,她迷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沉睡得越来越长,这让她隐约有些不安,担心自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 那不就真成封印物了? 她换完衣服,按照惯例将小虫子放进自己的口袋,决定看今天天气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去外面走走。要送给克莱恩的编织挂坠已经做完了,她用了一个银环当卡口,在目前为止编得最好的作品下方,添加了一簇流苏,是相当有独特风格的装饰。 但知道这种挂饰风格来源自哪里的,这世界上恐怕就她和克莱恩了。 或许黑夜也知道吧。艾丝特叹了口气。 客厅里,老尼尔正在跟克莱恩分享地下交易市场的事情,见到艾丝特走进来,他们都打了个招呼。艾丝特将流苏平安结递到了克莱恩手上,克莱恩相当惊喜,他没想到自己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居然也会收到这份特别的手工礼物。 “谢谢!你的手真巧。这东西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艾丝特也坐在沙发上,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手熟就能快点了,反正我有很多空时间,多练习后摸索着就编出来了。” “谢谢你,这看着真的很特别。” “嘿,你这个可是我做得最好的。我得确保每个人都有,它一定能让大家都平安的!” 老尼尔笑而不语,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两个年轻人交流。克莱恩对这个平安结爱不释手,但是当着老尼尔的面,两个老乡又不能说“家乡话”,只能互相用眼神交流。 最后还是艾丝特转移了话题:“刚才你们说到了非凡材料市场?那种地方廷根应该不多吧。” 老尼尔看向艾丝特:“确实不多,但廷根说小不小,还是有地下贸易的。你好像也没去过?”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也挺好奇的!我不会惹麻烦,我就到处看看。” 老尼尔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能惹什么麻烦!别犯傻了,你当然能跟我们一起去。” “艾丝特居然从没去过吗?”克莱恩有点吃惊,他还以为艾丝特在这方面早就熟门熟路了,毕竟她加入值夜者也有一段时间了。 艾丝特摇摇头:“我没怎么接触过外界的非凡者,其实我还挺好奇的。” 老尼尔不赞成地瞥了眼艾丝特:“也没什么可好奇的,都那样。你别太热心,不然队长知道我带你乱逛,肯定会说我。” “好,保密!那你们聊着,我去找西迦看看,听说她的新故事又写好了。”艾丝特笑嘻嘻地走了。 老尼尔对艾丝特看人脸色的本事一向很惊叹,总在心里感慨为什么伦纳德学不会这点。既然艾丝特走了,老尼尔跟克莱恩便继续聊起来。 在说到明天教授仪式魔法的事情后,克莱恩试探着问起来:“艾丝特她很少接触非凡材料吗?我看她在这待了也不短了。” “她啊……不知道为什么,邓恩对艾丝特的事情规定了相当多的约束,甚至严厉禁止我教她太多神秘学实践上的内容。” “邓恩队长?”克莱恩一愣,变相证实了他之前隐约冒头的猜测,教会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禁锢艾丝特。 “是的,艾丝特的能力不太稳定,你应该也知道她住在查尼斯门里,那可不是正常情况能住人的地方……也就她待得住。邓恩这样也是为了她好。” 老尼尔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不要用灵视看艾丝特,她的状态相当奇怪,不能拿来当作参照。” 克莱恩从善如流地点着头,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 周一,已经学习过仪式魔法的克莱恩待在家中,修改了指向咒文后,决定以此让“倒吊人”和“正义”向自己祈祷,进行一场实验。 在塔罗会结束后,克莱恩观察完自己椅背处的符号,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圆桌顶上,一处稍有低垂的灰雾。因为凸起范围只有保龄球大小,从下方看很难注意到,但是克莱恩对那里总会有莫名的感应,就像是里面沉睡着某种协调他与灰雾的媒介。 克莱恩有种预感,只要他能晋升到序列八,上面的东西就会露出真面目了。 这么说起来,他的灵力足够再拉一个人上来,要不要让艾丝特也加入塔罗会?她会不会以为自己信仰了邪神?不过这里的资讯交流,或许能让她得到不少帮助。 这个举动的风险太大,克莱恩不会仓促决定,而且这位老乡身上有不少秘密,灰雾是自己最大的底牌,还是先不要暴露给生活中的人。而且克莱恩还不太确定怎么拉别人上灰雾,等到仪式实验成功再说吧。 不然还要在老乡面前装神明,想想都尴尬死了。 先努力变强,才能更好地掌控住这片灰雾。 过了两天,老尼尔如约喊上了艾丝特,带着克莱恩一起前往恶龙酒吧。 听到里面一波又一波的呼喊声,艾丝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或许是因为落地那天的记忆,她相当讨厌酒吧一类的地方,自己在廷根逛街的时候从来没去过。 不过以她这个身体的年纪和秀丽的容貌,要是独自走进酒吧,那只会引来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 克莱恩注意到楼顶隐蔽处有人带着高压蒸汽步枪,这让老尼尔警觉起来,当即找到认识的人询问情况,得知是刚被通缉的“特里斯”来买材料,结果被认出来了,现在人已经跑了,赶来的官方非凡者扑了个空。 听到交易市场“刚恢复”的回复后,老尼尔就带着两个年轻人快步走进了酒吧大门。 扑面而来的闷热和酒味,让艾丝特的五官拧成了一团,克莱恩的忍耐能力比她好一点,但仍然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恶龙酒吧”正在举行拳击比赛,台上两个男人赤着上半身,几十号酒客大声呐喊助威,吵得让艾丝特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老尼尔非常淡然,他领着两人绕过拳击台,走向后面的一间桌球室,里面的人原本在闲聊,见有人进来立刻闭紧了嘴。在确认过身份后,那两个人便让开位置,艾丝特和克莱恩跟在老尼尔身后穿过了那扇密门。 穿过好几个房间后,三人走进一个相当巨大的房间,面积比室内篮球场更宽,氛围很像艾丝特记忆里的菜市场或者夜市,当然,可没有卖小吃。 这里的摊贩摆出的都是灵性材料或者非凡制品,每个出售者都展示出各种五花八门的小东西,有用的和没用的都要顾客自己去甄别,这可不是容易事。被坑钱这种小事情,出租场地的安保方是不会处理的,他们只负责收取收益二十分之一的抽成。 最先往左边看过去的是克莱恩,艾丝特是注意到他突然扭头后,才向那边望过去的。 那是个穿着亚麻衬衣的年轻人,他苍白的脸上恍惚呆滞,眼神涣散没有焦点,疯狂到毫无清明,他嘴里正不断念叨着什么东西。在视线跟克莱恩交汇后,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脚下飘忽到像是在梦游,让人怀疑他会不会随时摔倒在地。 他停在几人面前,怔怔地看着克莱恩,突然高声笑起来:“哈哈!死亡的味道,死亡的——啊!” 惨叫声中,年轻人闭紧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两行鲜血。 年轻人捂住眼睛,在地上打滚惨叫,这其间两边的顾客和摊贩甚至没有人看上一眼,直到他稍微停下来,流着眼泪蜷缩在地上喘息,艾丝特才抽出手帕上前去,半跪在地上仔细地擦拭年轻人脸上的血痕。 老尼尔摇头解释起来,这个叫阿德米索尔的孤儿又被人称作“怪物”,因为天生灵感太高,经常感受他人无知觉的东西,所以变得疯疯癫癫的,常常因为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而受伤害。 当克莱恩询问为什么官方非凡者队伍不接收他的时候,老尼尔作出了相应的解释,他们都没有适合阿德米索尔序列的配方,因为涉及官方非凡者序列信息,这段对话只发生在两个人间,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 艾丝特没有听到,但听到了也无能为力,她自己到现在一个,连魔药配方都不清楚,对自己序列的情况还糊涂着呢。 阿德米索尔被艾丝特的轻声细语安抚了,他紧紧抓着她的袖口不放,小声呢喃着什么,在周围略有嘈杂的环境中听不清楚。 “尼尔先生,你那里有什么带有治愈疗效的药剂吗?” 老尼尔摇摇头:“我没带出来。你可以不用管他,他自己会好起来。” “没事,你们先去逛吧,难得克莱恩来一次。反正我也不打算买东西,我在这里陪他一会儿,要是遇到有疗愈效果的药水,帮我买一点好吗?我带了些钱。” 老尼尔接过艾丝特拿出来的两金镑纸币,拍了拍艾丝特的脑袋:“傻孩子啊……那你先去逛吧克莱恩,我去那边付清账单,然后帮艾丝特看看。” 克莱恩对单独留下艾丝特不太放心:“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事,周围这么多人,怎么说也是个有官方看护的交易市场,安全有保障的。”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我待会儿回来找你。” 艾丝特冲克莱恩露出很灿烂的笑容:“我又不会分辨那些材料,还要麻烦你帮我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了,记得告诉我啊。” 克莱恩是打算借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下这个市场的,也就没有坚持留下:“那遇到什么事情你就大声呼救。” “没事的,”艾丝特轻轻拍着阿德米索尔的脑袋,“只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已。” 好吧,老乡有点善良的慈母心发作了。克莱恩叹了口气,别人站起来都比你高多了,可不像什么孩子啊。用灵摆占卜过“艾丝特留在这会让她遇到危险”,得到了小幅度逆时针的答案,克莱恩就放心去逛市场了。 在老尼尔和克莱恩各自去办事后,艾丝特牵着重新爬起来的阿德米索尔,走到墙根不挡路的地方坐下。她现在外出基本都穿着衬衫和长裤,所以即使盘腿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封印物不能随便调用,艾丝特真的很想找些能改变容貌的东西,省得总有人多看她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阿德米索尔一直抓着艾丝特不肯撒手,她只能让他抓着自己的左衣角,安静地观察着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 角落比较僻静,在阿德米索尔在血泪缓和后,他努力撑起眼皮望向艾丝特,这一次流下的更多是清澈的泪水,艾丝特现在能听清他一直在呢喃什么了。 “无边的光……温柔的……安抚的光……是光……” 第二十五章 光的歌唱 阿德米索尔没有盯着艾丝特太久,很快就因为剧烈流泪而移开了目光,他的敬畏与渴慕直白地写在脸上,眼中的疯狂渐渐平息,他时不时就会扭头看过来,用那种狂信徒般的眼神凝视着艾丝特,然后在眼睛再一次痛到流泪后侧开视线。 艾丝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现在很想拉开距离,但是阿德米索尔依旧拽着她的衣角不放,而且跟克莱恩约定好在这里碰头,她不能走太远。 反正看几眼又不会怎样,让他看去吧……艾丝特无奈地坐在阿德米索尔身旁,跟他一样看着往来的顾客们。“恶龙酒吧”毕竟属于官方控制下的市场,所以隐藏外貌的人反而是少数,毕竟进入这里都要验证身份,通缉名单上的人一眼就会被认出来,再用兜帽面具隐藏身份的作用有限。 当然,艾丝特很怀疑这里也有隐瞒身份进来的人,或者做了伪装顶替别人的身份。官方不能进行太过严格的约束,那会让野生非凡者们心生警惕,以至于彻底脱离视线,所以上面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干坐着也挺没意思的。 见到阿德米索尔平静下来,艾丝特便试着和他沟通起来:“你是叫阿德米索尔吗?” 年轻人腼腆地点点头,抬手揉着渗出泪水的眼睛。 “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嗯。” “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光,很痛,但很漂亮……” 艾丝特大部分问题收获的都是“嗯”或者摇头,不然就是是“不知道”、“不记得”,她也没指望能了解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对话间阿德米索尔确实平静了不少,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因为流泪而红肿,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普通路人了。 最后艾丝特也不知道能问什么了,她放空脑袋,随便哼着上辈子听过的流行歌,“身似囚牢”*,只要不念出歌词,也没人知道她嘴里的会是什么“异世界的小曲儿”。 阿德米索尔歪头盯着她,艾丝特的哼唱对他而言,仿佛带着奇特的魔力,在他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挂上了平和的微笑,就像是在做美梦一般。 当阿德米索尔突然跟着哼出旋律的时候,艾丝特吃了一惊,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你知道这首歌!?” “不,是光,”阿德米索尔用手指着艾丝特的眉心,“光的调子,能听到,看到,感受到光的呼唤。” 艾丝特勉强整理着阿德米索尔口中那些支离破碎的词语:“光告诉你的?” “你唱歌,光在唱歌,很混乱,指引混乱的光……”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感觉自己跟阿德米索尔没有建立起任何沟通,他看上去比较混乱。 算了,反正有人一起哼调子又没什么关系,抱着这样的想法,艾丝特问:“那你还想唱吗?” “光会唱,我,感受到就,跟着。” 艾丝特真想知道阿德米索尔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但是除了“光”,他什么答案都给不出来,让人无奈。 老尼尔是先赶回来的,他手里还握着一个小铁罐,他茫然地挤过附近突然多起来的人,听到了那隐隐约约的曲调。 艾丝特和阿德米索尔所待这个角落,几乎被团团围了起来,在两人外侧的摊贩停步的人特别多,那些人都是因为看中了什么,或者对贩卖的东西感到好奇,而无自觉地逗留在附近,不知不觉间就聚集了十几个人。 老尼尔的灵性直觉被触动了,他当即喊了一声:“艾丝特!” 曲调戛然而止,附近的人同时扭过头来,看向出声的老尼尔,眼神中带着点半睡半醒的混沌,但很快他们又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聚集起来的人群渐渐散去了。 老尼尔的灵性直觉恢复了平静,他松了口气,虽然不理解刚才是什么情况,但这件事得尽快告知队长。 艾丝特冲老尼尔招了招手,老尼尔将药罐递给了她:“这东西抹在眼睛上就行,入眼可能有些凉,剩下的你自己拿着。” “我教给他怎么用吧,他大概比我更需要这个。” 老尼尔心里嘀咕,阿德米索尔发疯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说教就能教会吗? 然而让他震惊的是,阿德米索尔真的异常听话,艾丝特用手势在自己脸上比划后,阿德米索尔便按照她的指示,学着往自己眼睛上抹药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障碍。 艾丝特将药罐放在阿德米索尔手上,年轻的“怪物”抓向她衣角的手抓了个空,满眼哀求地望着她。 “我不会留在这的。” “是的,光会流动,不可思议,奇妙啊。” 艾丝特皱起眉头:“我能试着帮你找找更有效的眼药,如果你需要的话。” “光的恩惠,给予,再拿取回报……我听到,这是光的循环。” “你……算了。” 艾丝特终于还是放弃了沟通了,在老尼尔思索的眼神中走了过来。 “谢谢你带的药膏,尼尔先生。我们这去找克莱恩吗?还是就在这等他?” 老尼尔将买完药剩下的十苏勒还给了艾丝特:“我们去找他吧,这里没多大,他应该也走完了。” 很快,两人就找到了克莱恩,他们一同离开了恶龙酒吧,乘坐公共马车离开了码头区。在老尼尔的坚持下,他跟艾丝特一起回到佐特兰街的黑荆棘安保公司,而克莱恩换乘了驶向水仙花街的公共马车,回去那栋莫雷蒂家前不久新搬入的房子。 老尼尔一回来,就去了邓恩的办公室,还特意叮嘱艾丝特早点休息,艾丝特从值夜者休息室的壁橱里抓了一把盐烤花生,就回自己查尼斯门后的石屋去了。 “异动?” “是的,艾丝特自己似乎没有察觉。说实话,当时她除了跟阿德米索尔哼歌以外,没有做任何事情。会是阿德米索尔的问题吗?” 邓恩回忆着那个年轻人的相关资料:“会跟‘怪物’的序列有关?不,这恐怕是因为阿德米索尔的灵感太高,他看到了艾丝特的某些本质,才会被她吸引。” 老尼尔回忆着当时奇怪的场景:“附近的人根本没感觉,他们听到了歌声,却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是被歌声吸引而聚集起来的。其中甚至有两个摊贩是真正的非凡者,序列九,我认识他们。” “我会将这件事情报告给圣堂,由他们来决定是否要采取措施。艾丝特最近还是留在公司里,让她尽可能接近查尼斯门,以免在群众较多的场合再出现这种情况。” 见邓恩有了决断,老尼尔就打算告辞了,今天也不是他的值班日,他还指望能早些回家做自己计划的事情。 “等一下。” 好,队长的老毛病了。老尼尔转过身,等待着邓恩接下来的话。 邓恩手上端着他的烟斗,不过他从来不会在公司点火,只是塞上烟丝吸两口:“不要直接给你艾丝特提及这个情况,也别跟克莱恩交流这件事,她最近跟克莱恩走得太近了。最好保持原样。” “当然,我会多看着他俩点的。”老尼尔笑呵呵地道,这次他没急着走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天贝克兰德教区的人员会护送封印物2-049过来,他们会协助参与追查那本笔记的任务。到时候我会带上克莱恩,但是要麻烦你把艾丝特拖在武器库里,给她找些事情做。” 老尼尔面露遗憾:“需要这样支开她吗?按照艾丝特对封印物的压制能力,让她来携带2-049应该正好吧?” 邓恩面露犹豫,但又很快恢复了坚定的眼神:“必须得这样。在艾丝特露出这样异常的表现后,我们不能再放任她参加危险任务了。如果艾丝特在任务中失控,那对其他人来说……” 后面的话邓恩没有说全,但是老尼尔明白他的意思——其他人只会有灭顶之灾。 “我知道了,我会找些不那么要紧的文献给她学习的,她一向都是这样,专注起来就很容易忽略外界。” 邓恩点了点桌面:“他们大约中午抵达,到时我会让艾丝特送一份需要翻译的巨龙语文档过来。你只要借此拖住艾丝特半小时左右便足够了,我们离开后会乘坐马车去追踪下落不明的瑞尔·比伯。” “也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去哪,艾丝特更不可能跟去了。” “整体安排就是这样,按照计划,2-049会带领我们找到那位安提哥努斯家族的后裔。”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危险,之前就有密修会的人盯上了克莱恩,不排除他们也有类似的手法追踪过去……真的不需要艾丝特参与吗?” 邓恩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会带上伦纳德,贝克兰德教区前来的也都是序列七和序列八的同行。如果不是因为克莱恩对那本笔记可能有特殊的感应,我本来不想冒险带着他。” 老尼尔叹了口气:“唉,他倒是能填补上你们需要辅助人员的空缺。即使克莱恩的基础知识掌握了大概,但正面战斗可远不如你们。” 邓恩郑重地点点头:“总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我们只能万分小心。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事情了。” 老尼尔摆摆手,佝偻着背走出邓恩的办公室,他的背影看上去充满唏嘘。 邓恩盯着身前没有打完的电报,用力地嘬着烟斗,让一丝烟草味卷进鼻腔。 他摸了摸怀里当作钥匙链的编织绳,默默在心里对艾丝特说了一声“抱歉”。 —— “因为‘特殊存在’的状态不好,邓恩·史密斯作为廷根值夜者的队长放弃让其跟随,不允许其参与这次异常危险的任务。然而,这求稳的举动,恰好让他们面临了最糟糕的局面,克莱恩·莫雷蒂作为序列九的任务成员,自然是承担最大风险的牺牲者。” 抓着羽毛笔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身似囚牢”:《My body is a cage》by Sara Lov。 第二十六章 感应危机 隔天中午,艾丝特刚刚吃完饭,邓恩就喊了罗珊传话,让艾丝特送一本需要巨龙语的文档去给老尼尔,尽快整理好鲁恩语的译文,争取明天就交给他。 “听说你的巨龙语已经比较熟练了,或许能帮着他看看。” 怪不得会特地喊自己来送文档。艾丝特当然一口答应下来,老尼尔年纪大了,她不介意给这位善为人师的老先生多帮帮忙。 翻译这份文献没有花费艾丝特多少时间,老尼尔在看到解读后,根据这份手写出的翻译文稿,他又给艾丝特又上了一课,讲述部分古老种族的传说故事,让艾丝特听得相当入迷。 她对那个非凡种族占据世界的时代,总带着很微妙的追忆感,但是却又想不起来有多少接触,只能归结于“叶公好龙”式的憧憬,带着听故事般的心情,听老尼尔在桌子旁讲那神话居多的历史。 见时间也有半小时了,老尼尔微笑着点点头:“好了,就说到这。你去把这份文档打印出来再交到我这里吧,我好把它收入文献库留档。” “没问题,我这就去。” 艾丝特坐在打字机前,只花了短短十几分钟就将文档重新打印出来。 她的心里忽然一紧。 跑着将文档送到老尼尔的手里后,还没等老尼尔再说什么,艾丝特就着急地跑出了门,一路奔出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连接待厅的罗珊喊她时都没停下。 很危险……队长他们很危险! 灵性直觉像是沸腾的烧水壶,跟警笛一般在脑海深处发出尖啸,他们离得太远,跑着过去是绝对来不及的! 艾丝特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在将五苏勒甩给马车夫后,她大声喊起来:“拜托了!我赶时间!越快越好!请您按我指示的方向走!” 出手就是五苏勒,这价格可不便宜,一小时的雇佣也就二苏勒而已,车夫当即把对艾丝特的意见都咽回肚子里,甩动缰绳赶着马匹快步前进。 让这位车夫吃惊的是,今天赶路似乎特别顺利。马匹后面的速度几乎接近小跑,他甚至没办法安抚它们降低车速,但是车辆却异常稳当。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有艾丝特指引方向的声音不断响起。 车辆进入码头区后,艾丝特焦急地喊出“就这里”后,那匹马还没等车夫拉紧缰绳,就一个缓步停下来。 艾丝特蹦下马车后快步跑起来,将那个车夫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远处她就听到的枪声,此时越来越激烈。 不知道为什么,枪声短暂停歇了,继而是一声轰响。 队长!伦纳德!克莱恩!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瞬间让她感应到了任务现场受到影响的三人,来源就是她送给廷根值夜者小队成员们的手工编织品。 而此时,克莱恩的危机最大! 当艾丝特冲出拐角的时候,感应到克莱恩身上的危机预警忽然平息了。 什么情况?他出事了!? 艾丝特跑得飞快,已经能远远看到现场,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身影正以慢放般的速度,僵硬地往外爬动,但他的动作怪异得就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身穿黑色正装的克莱恩手中正握着左轮手枪,枪身上倒映着午后的阳光,随着他稳稳地扣下扳机,子弹没入燕尾服陌生人的身上。 有流淌的血色出现,那个陌生人发出惨叫,本能地抬起他小丑般涂满油彩的脸,克莱恩再度补上了一枪。 更多的红色洒落,艾丝特已经走得足够近,能看到陌生人额头上的血洞了。 克莱恩的面容很平静,注视着那个呼吸停滞的陌生人。陌生人缓缓倒在地面上,眼里带着茫然,在几下抽搐后就彻底不动了。 克莱恩转过头,看到向自己走来的艾丝特,震惊中下意识想将左轮收到身后。 然后他的胳膊又垂落下来,老乡应该早就看到了。 艾丝特却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在这个时刻,让克莱恩露出酸涩的悲伤。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艾丝特轻轻拍了拍克莱恩的后背,“你做得很好。克莱恩,记着,让自己活下来永远是最重要的。” 说完,她径直走向封印物2-049,克莱恩的“小心”刚出口,就注意到艾丝特的动作流畅自然,完全没有受到木偶化的影响。 他瞪大眼睛,看着艾丝特徒手捡起了掉在地面上的2-049。 在那一瞬间,克莱恩注意到2-049的表情有了奇怪的变化:纯黑色的无瞳眼眸里出现了扭曲的光亮,涂满红黄色油彩的脸透出一丝惊恐。它似乎在艾丝特手里微弱挣扎着想要远离她,却被艾丝特粗暴地塞进了箱子里。 艾丝特扣上盖子后,还恶狠狠地冲里面2-049喊了一声:“闭嘴!” 她带着恼火的喊声中气十足,这熟悉的声音让趴在附近装死的伦纳德抬起头来,好巧不巧,艾丝特也正好看向他的方向。 “你还好?” “呃……是。” 于是艾丝特走向了另外几人,艾丝特能从他们身上的力量感知出与廷根值夜者们相似的途径,所以作出了这几人也是值夜者的判断。 那个挣扎许久却没能起身的陌生人,警惕地盯着走近的艾丝特,克莱恩赶紧走过来,将这位贝克兰德的值夜者扶起身:“这位女士是我们廷根的特殊队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哈森先生?” 艾丝特瞥了眼哈森指着的金属小瓶,默默冲他点点头,走到旁边半昏迷的另一个人身旁,凭借她疯狂发散的灵性直觉,从对方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在这位不认识的先生嘴边倒下半瓶后,艾丝特也没去管他警觉的打量,而是拿着瓶子回到克莱恩和“哈森先生”身边,把剩下半瓶药水递到了克莱恩手上。 艾丝特同样从那位女士身上搜出了蓝色小瓶,给她和邓恩各自灌下一半,两人很快苏醒过来。伦纳德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将自己的金属小瓶塞回口袋里,拍打着满身的灰尘,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受的伤势远比看上轻。 与那位女士脸上的疑惑茫然不同,邓恩相当震惊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艾丝特:“你为什么会在这!?” “因为你们遇到了危险啊,队长……”艾丝特难过地看着邓恩,“这种情况为什么不带上我?那件封印物可是范围影响,这次任务太危险了。” 邓恩默默地摇头:“你不该来的。” “可是——” “这不是能商量的事情,艾丝特,这是我的决定。战斗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艾丝特哑然,她咬着唇站到旁边,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可是你们差一点就丧命了,为什么就不能多给我一点信任呢? —— “矛盾的种子在‘特殊存在’与值夜者队长之间埋下,等到爆发的那一天,廷根值夜者们必定灭亡在其手中——” 羽毛笔忽然剧烈地挣脱了握住它的手,划花了刚才的一行字,疯狂地自行书写起来,飘忽的字迹间甚至透出了兴奋:“矛盾的种子悄然生根,‘特殊存在’赠予值夜者小队的守护太过沉重,终将导致自身被其毁灭,归于永恒的死寂。这出可笑的戏剧会落下帷幕——” 那只手又用力地抓紧羽毛笔,在后面写下了结尾。:“而因斯·赞格威尔会从中得到他所渴求的一切。” —— 邓恩戴上手套,将那本沾满污渍与血迹的硬皮笔记捡起。 他翻开了一下,确认过笔记是真物,才合拢收起。 邓恩望向艾丝特不认识那几名值夜者:“这几天先将它和封印物2-049一块存放于廷根市的查尼斯门后,等到你们恢复,或者贝克兰德再派人过来。” 克莱恩再度瞥了眼那本笔记,这或许会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了,这本灾祸源头终于要被封印了,虽然还有遗憾,但也是件好事。 艾尔几人重复着伸曲手臂的动作接近了铁黑色箱子,但是里面的木偶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仿佛无害。所有人身上都没有出现滞涩现象,但是贝克兰德的值夜者们不敢放松警惕,将封印物2-049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它没有异常,只是突然间变得沉寂。 克莱恩忍不住瞥了眼艾丝特,想起了她那句非常凶的“闭嘴”,这可真是奇妙。 在克莱恩帮助伦纳德和邓恩验尸搜身的时候,艾丝特走到旁边,坐到一块断墙上,视线从忙碌的众人转到散发血腥和恶臭气味的仓库,又转向蔚蓝的晴空,因为之前下过大雨的原因,天空的颜色格外清冽。 但艾丝特总觉得不舒服,像是有什么扭曲的东西正从她的身上爬过去,让她感到不适。 “被异化的平行线……” 艾丝特也不知道她的灵性直觉为什么波动,她再度扫视了场中的三个廷根值夜者。伦纳德从那个燕尾服小丑身上翻出了一把纸花,散得满地都是,让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克莱恩苦着脸扯平自己的衣服下摆,他的正装在打斗中擦破了很多地方,现在沾满泥泞。 旁边的邓恩跟克莱恩说了两句什么,克莱恩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高兴地点点头。 他们没有事,虽然有危机,但所有人都平安,没有受到不可逆的严重伤害。 艾丝特揉着自己的右眉心,拿不准自己的灵性直觉为什么会有异常,但既然眼下没事,那她暂时能放心了。 第二十七章 灵性指引 艾丝特一直在关注着场上的事情,她自然也看到一位贝克兰德的值夜者,从废墟上的血肉间摸索出奇怪的东西,那是一团拳头大小的灰白物体。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这是艾丝特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然后她就忍不住因为自己的想法干呕一声,那大脑一样的灰团可是从怪物的残尸上搜出来的!她为什么会想到要吃!? 艾丝特长舒一口气,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失控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必须振作!当初可是答应了克雷斯泰执事,会帮助廷根值夜者小队的。 虽然这么想,但她依旧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团东西,直到它被收到卷烟铁盒内,彻底隔绝了艾丝特的视线。 “小点心啊……” 艾丝特有气无力地嘟囔着,将脑海里无意识想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小点心?” 伦纳德递了一块巧克力过来,这让艾丝特瞪大了眼睛:“哇,你怎么这么贴心?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伦纳德吗?” 伦纳德的嘴角一扯:“是队长让我送过来的。” 艾丝特接过巧克力,高兴地拆开外包装,将碎到不成型的巧克力块扔到嘴里:“谢谢!谢谢邓恩队长也谢谢你!” “队长他们先护送封印物和那本笔记回去,让你跟我留守在这里,他会让洛耀她们去联络警方,带人过来处理现场。” “没事,我跟你在这待着,不会有人来的。” “你怎么知道?” 艾丝特只是含着巧克力傻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好好,你说是就是,”伦纳德摇摇头,指了指跟在队长身边的克莱恩,目送他们带着东西上了马车,“你对那小子有什么看法?” “亲切,温柔。” 伦纳德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就这样?完了?有没有更认真的回答啊?” 艾丝特当然是认真的:“很好打感情牌。表面上很理智,但不太擅长拒绝别人,很容易当滥好人。在关键时刻意外很会随机应变,有在压抑感情充沛的内心。”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种笼统的东西。”伦纳德比划着双手,希望艾丝特能给出别的回答。 艾丝特的眼神变得飘忽了:“那,家境不太好?” 她是很想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但用鲁恩语表达出来很奇怪,艾丝特拿不准罗塞尔大帝有没有引用过这句话,索性换了个描述方式。 而且这年头赚钱多不容易,谁能不喜欢金镑?艾丝特自己也喜欢! 伦纳德叹了口气,也懒洋洋地坐在了艾丝特旁边的断墙上:“算了,想到要问你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艾丝特打量着伦纳德,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那你对他怎么看?” “他身上有重大秘密!非常严重的那种!” 艾丝特的眼里出现了鄙夷:“你在说什么废话,你从大街上随便拽个人来都会有秘密。就现在,你有没有秘密?” 伦纳德闭上了嘴,他从来都说不过艾丝特,他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心虚了。 倒是伦纳德脑海里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好像对艾丝特的反驳充满欣赏。 —— 艾丝特晚些时候回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在邓恩提议“尽早休息”后,她便沉默地回到了查尼斯门内。 也许确实要睡一觉才能摆脱今天的情绪。 走廊深处存放封印物的地方传出的呓语声格外剧烈,艾丝特知道是那本笔记的关系,她在走廊上停步了十几秒,最后还是放弃了去找它麻烦的想法。 这不合规矩,现在邓恩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我不应该让他们感觉我是更大的威胁。反正将石门合拢后,有门外的符号不断汇聚黑夜的力量,那些恼人的喧闹声很快就会被隔绝。 艾丝特这样想着,走进了自己的石屋,她翻看着手上的史前传说故事集,很快将书往旁边一撇,钻进了被窝里。 这一夜,艾丝特睡得很不安稳,她的梦境更像是某种视觉化的碎片,狂笑的巨龙投下阴森的视线,然后幻灭。 艾丝特醒过来之后,只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缓了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有种生病似的疲劳感。 这么说起来,好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没有生过病,这也算是金手指吗? 艾丝特胡思乱想着,在床上坐了很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渐渐远去,她才意识到有不少人经过,还带走了那件特别“吵闹”的封印物。 什么笔记来着?艾丝特回想了一下,好像没人告诉过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艾丝特将被子裹在身上,靠坐在冰冷的墙边,默默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不安越来越清晰,像是一根绞索,一点点在脖颈上收紧。 这让她一度产生了“应该脱离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念头,但是当艾丝特注意到这种心态变化后,这样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就瞬间消失了。 有外界力量在影响我? 艾丝特只能猜测,她没有任何证据,也第一次遇到这种玄之又玄的情况。因为邓恩对她产生了警戒心,艾丝特无法坦率地开口向他求助。 当艾丝特感觉心态平和下来后,她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才惊觉已经到下午了。 她将小虫子带在身上,整理了下外观,这才走出去敲响了邓恩办公室的门。 “是艾丝特啊,怎么了?” “我想出去一趟,用餐加上散散步,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邓恩犹豫了几秒,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好,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好的队长。”艾丝特笑着关上了门。 跟罗珊打了招呼后,她走进了午后明媚的阳光底下。 其实艾丝特并没有准确的目的地,坐上了有轨公共马车后,她就靠在窗边眺望发呆,直到心念一动,她在弗拉德街下了车。艾丝特只记得这里好像是东区,属于代罚者队伍的负责范围,所以她几乎没怎么来过。 不过今天的一切与任务无关,艾丝特很悠闲地在街上漫步,挑了一家看上去消费比较便宜的咖啡馆,用烤面饼、黄油焗土豆和鲜鱼汤填满了肚子,感到相当满足。 味道当然说不上太好,但是对艾丝特来说足够了,她喜欢美食,但也什么都能吃。 艾丝特继续闲逛的时候,灵性直觉突然被触动,她放任自己往那个方向走去,踏进了一家弥漫着草药味道的店铺。 这让艾丝特想起了上辈子光顾过的中药馆,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太久没闻了,她深吸一口气,分辨着五花八门的药材味。 当然,大部分都不认识,她又不是草药学家或者医师。 店铺老板是个圆脸的中年男性,短短的黑发打理得很细碎,他的黑长袍上绣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打扮像极了传说故事中那些能力奇异的巫医,只是敦厚的身材让他显得更沉稳些。 这位老板抬起头,奇怪地打量着艾丝特。 艾丝特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沉默了十几秒。 这样僵持下去也没意义,男人只好先开口:“您没什么病?” 这话说得,简直像是在骂人一样。 艾丝特的眉头跳了一下:“这里是家草药店?” 男人摸着下巴,疑惑地回望着艾丝特:“您看上去不瞎。” 艾丝特走到了柜台边,往那些塞着草药的陈列柜张望:“我想想……我需要的是,‘怪物’,你听过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帮您喊辆出租马车,最近的正规医院离这里只有三条街。” 好像是因为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明确,男人点了点太阳穴:“我想他们也有负责这方面的医生。或者您想去比较有名的格林赫尔……” 艾丝特听说过格林赫尔疯人院的名字,但她没有被激怒,因为她意外感受到了男人的“善意”,只是他的措辞让人很想照他脸上来一拳:“我想知道你对不完整的‘怪物’有没有兴趣。如果你没兴趣,可以告知我相关的信息。” “不完整的‘怪物’?”男人的神色终于正经起来,他的手落在脖子下方,他感觉到贴身带着的护身符不断散发出异常的热量,“您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恶龙酒吧的地下市场,有一个叫——” 还不等艾丝特说完,男人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他忽然抬起双手猛烈挥动:“等等等等!我没答应您管这件事!求您不要再说了!” 艾丝特无奈地合上了嘴,她怕自己再说下去,这个男人就要尖叫了。 “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怪物’,”男人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他的内心在挣扎,“如果您,我是说,我不能帮您的话……”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站在那。但不知道为何,迎着她平和的目光男人就感觉眼皮狂跳,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瘫坐在椅子上。衣领里的护身符烫得人发疼,似乎在威胁着男人迅速做出抉择,男人不敢去摸它,只是在艾丝特的目光下越来越畏惧。 这位女士身上有大问题……不告诉她我怕不是真会死在这,豁出去了! 其实艾丝特也不能拿男人怎么样,如果他真的不说,她也只能走人。 但机缘巧合,误会也可以是幸运的一层表象,而艾丝特一向非常幸运。 男人像是漏了气的气球,瘪下去窝进椅子里:“我知道了!给你就给你!发生什么我才不会管——为什么我要管一个半吊子会不会死啊!” 男人也不知道这样乱喊一通到底是在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还是为了不露怯而示威,想要给自己打气。但是艾丝特再次感觉到了他的“善心”,这个嘴毒的男人恐怕都意识不到,他自己说的就是真心话。 艾丝特的笑容更深了:“非常感谢。” 第二十八章 获得配方 “罗森的民俗草药店”,店老板跟人自我介绍时用的“罗森·达克威尔”,只是一个化名。 他真正的身份是生命学派的成员,他的老师罗伊·金就是“怪物”途径的非凡者,序列五的“赢家”。虽然店老板并不是“怪物”途径,但是严格遵循命运指引的老师,自然有交给店老板能带来好运的护身符,那片玉色的衔尾蛇环,就系在他的脖子上,压在贴身衣物最底下,被外面的黑袍死死遮住。 因为店老板只有序列九,他只是个普通的“药师”,流窜在各地开草药店,也是为了进行扮演消化魔药,并且积攒资金。 但“罗森”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正大光明找上门,向他讨要“怪物”途径的序列九魔药配方。 命运真是太离谱了。 他抱怨着,老实地抽出一张包药草用的油纸,用笔在上面飞快写下来几种材料,然后他将笔随手一扔,在“咕噜噜”的滚动声中,这支笔直接掉到了柜台外面去。 店老板感觉到那枚护身符上面滚烫的感觉在消散,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更加“幸运”的选择,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 艾丝特先捡起笔放回柜台上,这才拿起写着配方的油纸,查看上面的内容: “九怪物 主材料:扭曲星石的碎片30克,巴德哈响尾蛇的毒牙一对 辅助材料:纯水80毫升,苦艾汁10克,彩虹蝶羽茧的粉末5克,四叶的三叶草一朵” 看到配方的瞬间,像是有微风掀起记忆帘幕的一角,艾丝特下意识念出了它牵动出的几个词:“怪物,机器,幸运儿。” 店老板看起来更紧张了:“您这不是知道嘛!怎么还要来问我?我就一普普通通赚钱的——” 艾丝特不希望这人再大呼小叫下去,所以直接打断了他:“是是,你只是一普普通通开店的。” 老板连连点头:“对对,所以您要是不买药,能不能给我让点地方啊?您很碍事,不是,我是想说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嗯……谢谢?”艾丝特眨了眨眼,“你要是想寻求晋升,我会建议你去贝克兰德,耐心等待。” 店老板张大了嘴,激动地坐起身:“这、这难道是什么预言吗!?” “不是,只是命运,祝你好运。” 艾丝特强忍着轻微的头痛收起纸条,她揉着右眉心走出了店铺,这位老板终于松了口气,冲店铺后面恼怒地喊起来:“谢尔敏!谢尔敏你个**哪去了!?”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少年走了进来,茫然地看着慌张的老板:“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我喊那么大声,你一点都没听到吗!你是不是聋啊!” 少年疑惑地挠了挠头发:“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到什么声音……” 很明显,并不是谢尔敏没听到他的喊声,而是因为那个神秘顾客的某种能力,让谢尔敏忽略了这里的异常,要是她想无声无息地伤害我,那我肯定早都没命了。 店老板想通了这点,他的瞳孔皱缩,又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算了!指望你个臭小子肯定也没什么用……今天开始不用再收购草药,我要去贝克兰德了!” 谢尔敏不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是为什么啊老师?” “嘿嘿,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店老板兴奋地搓着手,刚才那位身份不明的少女最起码是个中序列非凡者,才能有让人无知无觉的能力,幸好自己顺从了护身符的指引,给了她“怪物”配方,还得到了去贝克兰德寻求晋升的指点! 当然要抓紧这个机会! 谢尔敏关切地问:“那这家店铺需要转让吗?” 老板嘿嘿笑着,心情相当亢奋:“如果你想留下,可以做这家店铺的老板,在分辨草药、调配药剂方面,你的能力已经足够了,当然,你每个月利润的百分之五十记得存入我在贝克兰德银行的不记名户头。” 谢尔敏相当不舍:“可是,我还没学会您真正擅长的东西……” 还没等店老板回复这句话,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是位衣着讲究、正装齐全的绅士,他怀疑地打量着店里的环境,然后看向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感到更加忐忑。 “你们刚才说是……要转让吗?” 老板深蓝色的眼睛扫过男人,他嘴角翘起来了:“肝部恶疾啊,是要来拿药吗?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两天我们就要歇业了。” “您这有能治疗我疾病的药剂?”男人听到老板这么说,突然多了几分信心,连连点头,“是的!我想知道要治好我的病需要多少钱?” 老板从柜台底下掏出一包草药,随手扔到台面上:“十磅,公道价,加足量的水煮成药剂,煮完再加十滴新鲜的公鸡血液然后立刻喝下。这包草药能煮三次,三次之后应该就没问题了。” 说话间,店老板手上动作未停,又往黄褐色的纸包里多加了几种男人没见过的草药,看上去就非常奇怪,让男人心里又开始怀疑起来。 这家店真的靠谱吗? 察觉出了男人的犹豫,老板忽然咧嘴露出促狭的笑容:“你还想要别的?这包怎么样?等你肝部的病好了,保证让你和你的夫人满意……” —— 隔天晚上,艾丝特没有跟值夜者们一起摸鱼,而是回到查尼斯门后,认真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她有一部分不可见人的草稿纸,上面有个别中文写的吐槽或者推论,不适合被别人看到。艾丝特打算下次休息时,就把这些东西带出去烧掉,以免哪天被值夜者的队友们发现。 忽然,一种心神不宁的烦扰让艾丝特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感受不到这样危机感的由来。查尼斯门的封印隔断了她的感应,使艾丝特分不清到底是谁遇到了危险。 但很快,还没等艾丝特冲出门去,那股危机感就平息了,她茫然地挠了挠头,坐回了椅子上。 什么情况? 艾丝特望着桌面上混乱的书本与笔记发了会儿呆,灵性直觉再没有其它反应,既然那边已经没事,她就放下心继续收拾东西。 夜深了,艾丝特见无事发生没人来找自己,就不继续抱着书熬夜,她钻进了石床上的被窝,合拢眼睛安静地数自己的心跳。 梦境是以大片大片拼接油彩的形式浮现的,像是一个没有色感的孩子,随心所欲地涂抹出各种颜色,然后油料因为混合而变得浑浊黯淡。 艾丝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是邓恩,他痛苦地惨叫着,在梦中破碎成一摊扭曲的血雾。然后艾丝特的视线便能穿透过去,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像是根支撑起天际的柱子矗立在荒芜的平原上,十字架上,有一个被黑色铁钉钉着的赤身裸体的男性,他的双脚在上,双臂平举在两侧,头部倒垂向下,身上布满数不清的血迹与伤口。 混乱而恶毒的呓语一刻不停地环绕在他周围,他双唇紧闭,但那些声音从他的伤口里不断倾泻出来,里面饱含着憎恨和怨念。诸多的负面情绪轰鸣如交响曲,足以侵蚀与毁灭任何一个窥伺者的精神。 这个男性突然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双眸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紧紧盯着艾丝特,张开了干裂而染血的双唇: [Zorya.] 他说了……什么? 下一刻,梦境崩散成浑浊的泡沫,艾丝特从床上醒过来,趴在床边不断干呕。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作痛,头几乎要裂成两半,黑暗的石屋里亮起光芒,而光源是飘飞在艾丝特头发间的星点,当它们不断颤抖的时候,艾丝特的金发便逐渐褪色,变成了清冷的银白。 在梦里感受到的憎恨、怨毒等情绪,都随着艾丝特的意识脱离而被携带出来,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些痛苦而愤怒的呓语,还有那句称呼,充满焦急与渴望的称呼。 是的,那对她的称呼,是一个发音不太像英文的名字。 艾丝特已经不是神秘学小白了,她清楚梦境中的画面应该是某位倒吊着的诡异邪神,但因为邓恩和老尼尔的刻意隐瞒,她并不了解那些隐秘学派或者宗教力量,也不清楚她看到的究竟是哪位。 为什么祂会张开口喊出一个名字来称呼她? 祂似乎认识她,就像黑夜女神那样。 艾丝特捂着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剥开的脑袋,却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里开启灵视,就会看到查尼斯门后,封印力量的黑色丝线正在不断涌入这间石屋,层层叠叠遮在艾丝特身上,像是条毯子笼罩住她头上逸飞的光点,用沉寂的力量不断压制它们。 如果艾丝特此时没这么痛苦,或许她会看到那条小虫子周身正覆盖着跟她发色相同的金光,与她头发间想飘散的光点彼此呼应,在小虫子抬头仔细地张望时,那光芒如同一层茧壳把它死死裹在里面。 艾丝特不知道这痛苦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在黑暗力量不断压迫之下,那些光点又回到她的脑袋里,将银发染回了月桂似的淡金。 痛苦稍一缓解,艾丝特就直接晕了过去。 幸好,这一次她没有再做梦。 第二十九章 波澜未定 “队长,今天一整天似乎都没见到艾丝特。她出门了吗?” 罗珊在临下班前,进到邓恩的办公室这样问道,她有些紧张,对喜欢跟她说教的邓恩又敬又怕。 与此同时,外面的天色昏黄,夕阳正在融进天边,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正在揉太阳穴的邓恩听到罗珊这句话,才意识到了这点——艾丝特一整天都没出现过。 他怎么会突然忘了看着她? 邓恩立刻从办公桌后面起身,没有回答罗珊的问题:“你先回去吧,我去趟查尼斯门。” 罗珊看出来邓恩的严肃,只好点点头:“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路上注意安全,别又忘东西在前台。”邓恩说话的时候,还从橱柜里翻出了曲奇盒,艾丝特如果整天都没出现,恐怕也一天没吃东西,她从没有不打招呼就离开公司过,邓恩不由得越发担心。 罗珊背着邓恩吐了吐舌头,快步走上楼梯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另一边,邓恩跟看守人打过招呼,拿着曲奇盒就踏进查尼斯门后,他能明显感受到今天门内的封印力量稍微淡薄了些,这让他心里一寒,加快了穿过长廊走向艾丝特卧室的步伐。 邓恩停在门口敲了敲石门,没有回应。 如果是平时艾丝特一听到有人走近,就会过来等着开门,有的时候甚至在邓恩敲门前,她就像是有感应般自己先打开了门。 邓恩用力地敲了两下,刻着封印符号的石门沉闷地发出“砰砰”声。 “艾丝特?你在里面吗?艾丝特!” 石门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隙,过道里的烛光照亮了艾丝特的半张脸,她的眼眶通红,还在不断往下滴落泪水。 邓恩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第一次见到艾丝特哭得这么凄惨的样子,她的眼睛已经肿起来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不要紧,过两天……等我冷静一下应该就好了。” 邓恩强忍住扒开门缝的冲动,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艾丝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伤害你了吗?” 艾丝特的眼光很平静,跟她接连不断的泪水截然相反,使她脸上呈现出相当怪异的神情:“不,我不是在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难过。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队长。” 邓恩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胸中的焦躁让他很想抽上几小时的烟草,他必须得把这件事报告给圣堂。 艾丝特稍微抬了抬头,在串串滚落的泪珠下,她还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你受到我的影响太深了,队长。你并不是我的监护人,而是廷根的值夜者。” 不等邓恩再说什么,艾丝特又关上了门,邓恩沉默了十几秒,最终又一次敲敲门:“我把饼干放在门口了,至少你该吃点东西。” 他也没有等艾丝特回应就迅速离开了这里,他需要将这个情况转告给圣堂,寻求更加明确的指示。邓恩听到了那句话,感受到艾丝特对他的疏远,这更加让他心神不宁了。 艾丝特说得并没有错,她的“亲和力”让邓恩开始失去冷静,但是看到艾丝特面容平静却流泪到红了眼的样子,邓恩怎么都想不通。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艾丝特失控了? 虽然邓恩作出了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但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昨天晚上的恐怕经历——昨夜他入梦了一位嫌疑人,并在其梦中窥见了“真实造物主”的十字架。 —— 第二天快到中午,艾丝特才从查尼斯门后出来,她脸色糟糕到让每个见到她的人,下意识都是那么几句话:“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艾丝特揉着还发肿的眼睛,笑容比昨天要勉强很多,但也更贴近她真实的生理状况:“还好,只是有点不舒服……” 伦纳德摸着下巴,摆出一副认真的神情:“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罗珊给了他一手肘,疼得伦纳德龇牙咧嘴地跑了,这个热爱八卦的女士焦虑地端详着艾丝特的眼睛:“要不要敷点消肿的药膏?老尼尔那里应该就有。” 艾丝特摇摇头:“没事,等晚上睡一觉就好了。” 罗珊一拍手:“对!今天晚上还有克莱恩的欢迎宴会,队长在老维尔餐厅预订了位置,你也要记得来呀!” 艾丝特的表情立刻精神了不少:“啊,那是有好吃的了?这我一定要去!” 说实话,昨天只吃了一盒队长送来的曲奇,艾丝特确实不太好受,一听到今晚有大餐吃,她都咽了一下口水。 就在这时,伦纳德又领着克莱恩走了上来,跟两位聊天喝茶的女士打了个招呼,好像刚才挨了一肘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艾丝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有人欺负你了?”克莱恩说着,一边下意识瞥了眼旁边双手插兜的伦纳德,他眼神里的含义其实是想询问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知伦纳德立刻将手抬了起来,他连连比划:“我有那么不靠谱吗!?还不至于做出欺负哭女士这种恶劣的事情啊!” 克莱恩默然,他不该抱有指望的,只好转向尴尬微笑着的艾丝特:“你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可以跟我说。” 克莱恩给了艾丝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艾丝特心领神会地点头回答:“要是真遇到很困扰的事情我会告诉你的。这次只是做了个噩梦,过两天忘掉就好了。” 克莱恩亮出了自己手腕上的黄水晶:“实在不行,我还能帮你占卜一下。” 艾丝特下意识地说道:“十便士一卦,不准不要钱?” 克莱恩愣了一下,随即跟艾丝特一同为这个“算命金句”傻笑起来。伦纳德没听懂,但也跟着笑了两声,在罗珊怪异的眼神里,又尴尬地停下了。罗珊若有所思的眼神在艾丝特和克莱恩之间打转,凭着八卦达人的天赋,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奇妙的默契。 没有多久,克莱恩就跟着伦纳德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他从今天下午开始,就要去格斗老师高文先生那里接受正式训练了。既然要加入值夜者小队,那么对于各种情况下的战斗,都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艾丝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跟高文先生初见面的情况——她相当果断地跟人顶嘴又,厚着脸皮留下来参与训练,最终也顺利地完成了高文的训练规划。 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 见克莱恩和伦纳德都走了,罗珊带着狡黠的笑容,盯着艾丝特看了好半天,直到艾丝特忍受不住开口说:“我脸上有沾到饼干屑吗?” “不,没有,我是在看艾丝特很好看呀。虽然五官并不艳丽深邃,但是有种相当特别的温柔美感呢。” 艾丝特搓了搓胳膊,惊恐地看着满嘴跑火车的罗珊:“你在说些什么肉麻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春啊,这是青春,艾丝特还年轻不是吗?” “罗珊女士,你没比我大几岁,请你清醒一点。” 艾丝特不知道罗珊是什么情况,如果罗珊是非凡者,艾丝特都要担忧她是不是突然失控了,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怪异。 罗珊指了指接待厅大门的方向:“你觉得克莱恩怎么样?” “挺好的啊,性格温和善良,是很好拜托他帮忙做事情的软心肠。” 罗珊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好笑:“不、不,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别的方面呢?”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罗珊,你是不是听伦纳德说了什么?他总是觉得克莱恩神神秘秘的,所以一直怀疑克莱恩身上有异常,但是谁还没有点自己的秘密呢?” 罗珊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艾丝特的脑回路偏到了更远的方向,她没好气地摆摆手:“我想说的又不是——我是说浪漫关系!你跟克莱恩似乎很有共同语言啊。” 艾丝特回想了一下,用其它理由将“老乡的共同语言”掩饰过去:“那不是因为我说的冷笑话只有他愿意捧场吗?” “你那是冷笑话吗?听上去根本就不像是笑话。” 艾丝特也开始强行胡扯:“因为大家都不理解,所以就成了冷笑话啊。” 罗珊抱起茶杯灌了两口,又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丝特:“你真没有那种意思?我可以帮你打探一下克莱恩的口风哦?” 艾丝特的脸上再度浮现出惊恐:“我真的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求求你了!” 她可不想明天一起来,发现办公室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克莱恩,然后老乡茫然又不解地找上门来,问自己罗珊到底什么意思。只是想象那样的情况,艾丝特就觉得自己要社会性死亡。 太尴尬了,她会尴尬死的。 罗珊对这个答案有点失落,但也不算是意外:“好吧,那要我去问问克莱恩的看法吗?说不定他……” “不!我很确定他也没有!美丽的罗珊,亲爱的罗珊,你就别操这个心了!”艾丝特无奈地揉着右边眉心,努力说服罗珊放弃“牵红线”的念头,“我们俩就是同事关系啊,就像我跟你,不也是能很开心地聊天嘛。” 罗珊算是被说动了:“好吧,既然你这么抗拒,我就不深究了。” “唉,你要不还是想想你自己的爱情什么时候会来?以后可一定要找个贴心的人啊。” 罗珊用手腕托着侧脸,好奇地问:“那你自己难道不想要爱情吗?艾丝特有幻想过以后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吗?” 艾丝特有气无力地道:“我觉得我活着就很好了……” 第三十章 正式入队 晚上六点,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成员们都到了老维尔餐厅,除了弗莱留下轮值查尼斯门,六位值夜者、五位文职人员和半编制的艾丝特,都聚集在这里。 克莱恩走进来的时候脚下虚浮、眼神涣散,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这副模样让伦纳德捂着嘴,跟艾丝特偷笑道:“你那时候看上去比克莱恩状态好,但是饿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可吓人了。” 艾丝特瞪了伦纳德一眼,不想搭理他。 邓恩端起面前的红葡萄酒,其他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不过邓恩给艾丝特准备的是不含酒精的姜汁啤酒,这让罗珊笑话了艾丝特好一会儿。 艾丝特倒是没有意见,她对喝的是什么没有那么在意,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她最喜欢的格瓦斯。 或许她可以试着自己做?这个主意让艾丝特蠢蠢欲动。 见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邓恩冲克莱恩抬了抬胳膊:“让我们欢迎新加入的正式成员,克莱恩·莫雷蒂,干杯!” 克莱恩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杯中的是琥珀色的香槟,跟大家逐一碰杯道谢。晚宴的氛围很轻松,在邓恩和西迦开了个头后,大家边用餐边闲聊,话题也有意回避着工作。 艾丝特切着五分熟的牛排,高兴地感受着里面微腥而柔软的内芯,香肠烤得恰到好处,上面还抹了蜂蜜,咸甜混杂的味道丰富而令人满足,给热腾腾的土豆泥倒上肉汁,一勺又一勺将绵软送到嘴里。 而另一边克莱恩的表现就完全相反了,他脸色发白,没有碰多少东西,这让伦纳德凑了过去。 “太累了,没有胃口,吃不下?” “是的。”克莱恩叹了口气。 于是伦纳德乐呵着提议帮忙解决食物,克莱恩也就同意了,最后他面前的晚餐大部分都被其他人瓜分了,让艾丝特对克莱恩报以同情的目光——虽然她也叉了两块培根卷到自己盘子里。 等到上甜点的时候,艾丝特也要了一份冰淇淋,浇了草莓酱汁,甜中微酸,非常可口。 正快大家吃完的时候,克莱恩的声音响起来:“队长,我能再来一份晚餐吗?” 听到这个要求,众人先是沉默,继而小声笑起来,邓恩笑着替克莱恩又要了一份晚餐。 这场氛围欢欣的晚宴走到尾声,出门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很放松,除了克莱恩,他的腿虽然不颤了,但是走起路的姿势特别僵硬。 “这还不是最惨的呢,明天的酸疼会很严重。”艾丝特跟克莱恩比划着说,“尤其是长期不剧烈运动的人,锻炼之后肌肉会紧绷着。你以前是大学生的话,应该也没有特别健身吧。” “啊,我以前确实不怎么锻炼。艾丝特你之前也参加过格斗训练吗?” “有啊,但是我见到高文老师的时候,身体素质就已经有增幅了。”艾丝特笑得非常得意。 克莱恩毫不掩饰他的羡慕,甚至有那么点嫉妒:“那可真好。占卜家是一点体力都不加,训练起来太累人了。” “还是不眠者好吧?”伦纳德插嘴道。 艾丝特瞄了他一眼:“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顿时,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被逗笑了,以罗珊笑得最为夸张,她半个人都趴在了艾丝特的肩头上。这让伦纳德很不满地嚷嚷起来:“就不能不提这事!?” 艾丝特严肃地板起脸:“谁还没有个年少做傻事的时候啊?放心吧,这辈子都忘不了。” 伦纳德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赶紧忘掉!” 艾丝特赶紧转回头,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克莱恩,你要是什么时候打算再去那个交易市场,能不能喊上我?” 克莱恩一愣,然后点点头:“也对,你一个人去不太安全,那个‘怪物’阿德米索尔似乎很纠缠你。” 事实上,艾丝特找人陪同是为了让邓恩放心,如果她自己单独去那种野生非凡者混杂的地方,事后又有别人报告给值夜者小队,指不定会让邓恩多焦虑。 伦纳德好奇地打量着他俩:“要我说,艾丝特你也没学过制作魔药或者仪式魔法吧?你去那些地方做什么?” “买东西啊。”艾丝特坦然地回答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去地下交易市场是要买东西!” 艾丝特无奈地望着伦纳德:“我就是想去逛逛,上次因为一些意外耽误了,没有好好看过里面的商品。” 克莱恩在旁边点头:“她被那个阿德米索尔缠上了,就没怎么逛摊贩,一直在角落等我们来着。”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伦纳德挠了挠后脑勺,后面话音渐低地嘟囔了几声,没再追根问底。 —— 但是艾丝特也没想到,隔天克莱恩就喊上她了。 “今天不是你的休息日吗?你怎么还来了公司。” 克莱恩跟艾丝特一同从邓恩的办公室走出来,艾丝特刚刚得到了邓恩的点头,允许她跟克莱恩一同前去“恶龙酒吧”的交易市场,邓恩让她但不要跟人太多接触,避免麻烦。 克莱恩掩上了邓恩办公室的门,跟艾丝特一同走上楼梯:“我占卜出一个人,所以带着画像去了我练习占卜的俱乐部询问,他身上可能有那本笔记相关的线索,所以我来报告给队长。之前的调查报告里都没有提到这个人,但是在我的梦境占卜里他跟那本笔记关系密切,贩卖笔记的事情他有参与。” “听上去是个很狡猾的人物,”艾丝特的眉头皱了起来,“在现实的调查中没有留下痕迹,这说明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会不会也是非凡者?” 克莱恩赞同地点点头:“不排除这点,所以我们得保持警惕。” “‘时刻保持警惕’!我觉得只要是个非凡者,都应该记住这个警句。” 克莱恩笑了几声,他听出来艾丝特这句话的来源了,某部风靡全球的魔法儿童文学作品。 两人跟今天在前台值班的布莱特道别后,去外面搭乘了一辆公共马车,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来到码头区的恶龙酒吧。 因为时间还是下午,今天也不是周日,酒吧内相比上次闹哄哄的场面,显得冷清不少。酒保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后面擦着杯子,只有两桌客人在喝酒,时不时把牌摔到桌上,互相笑骂着打发时间。 克莱恩跟艾丝特正要走进那间通往地下交易市场的桌球室时,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走了出来。他几乎高了艾丝特有半个人,身上披着老旧的海军军官外套,浑身散发出浓郁的酒味,褐色短发跟稻草一样乱糟糟,明显没有好好梳理。 不过他四肢健壮、肌肉虬结,目光锐利且坚毅,动作间透出股雷厉风行的味道,看来那件海军军官的外套是属于他本人的。 老者的蓝色眼睛扫视着艾丝特与克莱恩:“你们就是老尼尔上次带来的朋友?” 克莱恩当即脱帽行礼,交流的事情由他这个值夜者正式队员来出面,比艾丝特要合适很多:“是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老尼尔应该向你提过我,我是这里的老板斯维因。” 克莱恩点点头:“是的,他提起过。” “哈,他跟你说的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如果你们临时缺钱,可以来找我。”斯维因笑着说道,准备走向吧台。 “艾丝特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下。”克莱恩追上了斯维因的脚步,喊住了这位酒吧老板,他甚至稍微压低了交流的声音,明显是不想让艾丝特听到太多内容。 这让艾丝特撇了撇嘴,不过她还是按照克莱恩说的,老实地等在门边。她甚至伸头去看旁边酒桌牌局上的闹剧,刚刚有人出老千被抓了,正在跟自己的朋友们对骂。 艾丝特默默学了几句脏话。 在克莱恩的“悄悄话”结束后,他才走了过来,不过艾丝特也听到那位酒吧老板斯维因的几句话,知道克莱恩是在调查之前他占不到的那位嫌疑人。这倒不是艾丝特故意偷听的,实在是斯维因的嗓门足够大,在酒吧今天不算热闹的环境里,听着相当清楚。 穿过几个房间,两人再一次进入了这里的地下交易市场,不过此时的摊位和顾客都不多,显然很多人白天都有其他事情要忙,没有到人流高峰期。 阿德米索尔仍然蹲坐在上次那个位置,他屁股底下是不知道哪个摊贩用来摆东西用的半米高宽木板,跟条长凳一样,阿德米索尔还特意让了大半边出来,像是给别人留的空位一样。 似乎察觉到有人看向他,阿德米索尔抬起头来,跟克莱恩视线相触的时候,阿德米索尔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满脸惊恐的他猛地捂住眼睛,但紧接着阿德米索尔又把手放下,充满激动地看向艾丝特,冲她连连比划着自己身旁的空地。 “他……好像是让你过去?我就不过去伤害他的眼睛了,他看到我时那个变脸跟看到混世魔头一样。”克莱恩苦笑着冲艾丝特摊开手。 艾丝特想也没想,就从贴身的夹层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起来的油纸递给克莱恩:“那就拜托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这上面的材料吧。对了,钱也给你。” 克莱恩接过艾丝特递来的十五金镑,对老乡的阔绰感到震惊,不过他也注意到艾丝特的满脸肉痛,强忍着笑意将这些钱收起来。 艾丝特神情消沉:“那是我全部的私房钱了,恐怕都不够……我经常听到尼尔先生的抱怨,非凡材料感觉都好贵。” “你真的不用自己去看看吗?” “不用了,交给你我很放心!”艾丝特说着,脚下走向不断冲她招手的阿德米索尔,留下克莱恩无奈地站在原地。 克莱恩摸着手上的油纸,这看上去像是用来包装什么东西的碎纸片,都被压得有点褶皱了,他拆开纸片准备看看老乡要买什么材料,却不想直接见到了一张完整的魔药配方: “九怪物 主材料:扭曲星石的碎片30克,巴德哈响尾蛇的毒牙一对 辅助材料:纯水80毫升,苦艾汁10克,彩虹蝶羽茧的粉末5克,四叶的三叶草一朵” 怪物?这就是阿德米索尔那个序列“怪物”的魔药配方!? 第三十一章 昂贵的起步 艾丝特直接将“怪物”的配方,跟塞那几张金镑一样随便地塞到了克莱恩手上,甚至她远没有对待那几张钞票时的怜惜。 她究竟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个配方?不行,等下一定得跟她问清楚,万一艾丝特接触到了那些邪教的神灵,那她会很危险的!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正在跟阿德米索尔小声交流的艾丝特,转身穿过那些摊贩,去借用了下这片场地上的盥洗室。 克莱恩走进盥洗室锁上门,坐在马桶盖放下后坐在了上面。将紧紧攒住的配方纸铺平展开后,克莱恩再次飞快扫过上面需要的材料,放下黄水晶灵摆对纸条做了个占卜。 那匀速顺时针的摆动表示这上面的配方是真实的,这就是“怪物”途径正确的序列九魔药。 配方居然是真的!老乡也不简单啊,她怎么就这么交给我了。 克莱恩当然不会客气,将这个有效的配方记下后,他颇有种薅了老乡羊毛的微妙感,所以积极地去市场上帮助艾丝特搜集材料了。 阿德米索尔在艾丝特下来后,就小声地哼着歌,然后满脸期待地看向她。 艾丝特无奈地点点头:“你居然记住了?大部分调子都没错。” 阿德米索尔竟然因为这随口的夸赞而脸红了,更加欣喜地注视着她,像极了得到敬仰长辈夸赞的孩子,这让艾丝特倍感头痛,她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来口袋里好像塞了几颗水果糖。这是科恩黎前两天带到办公室的,他高兴地跟同事们宣布他的爱情长跑快结束,再过段日子就要订婚了,邀请有时间的同事们全部去参加婚礼。 艾丝特拿出一颗水果糖来,是蓝色的葡萄味,她把糖果放在阿德米索尔的掌心里:“这是对你努力的馈赠,尝尝?” 阿德米索尔盯着糖果看了几秒,将它高兴地揣到了怀里,继续用那种混杂着渴慕与敬仰的眼神望向艾丝特,让她无比茫然。 正当艾丝特犹豫要不要找点话题时,一个路过的人突然绊了一跤,惊叫着摔倒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听声音是位女士,艾丝特快走两步上去,将人扶了起来,才发现这位还是个很温婉秀丽的美女。柔顺而光滑的黑发披散在脑后,偏圆的脸型使女子看上去相当清纯,细长的眼睛与五官组合显出甜美,嫩绿色的长裙很好地衬托出她温文尔雅的气质。 漂亮得能去当女明星的脸,真好看! 艾丝特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将这位满脸痛苦的女士扶了起来,看到她鼻子下有些红色的血液淌了出来,艾丝特也很吃惊,怎么有人这么倒霉,摔了一跤就流鼻血了。 艾丝特拿出了她的手帕,塞到了女士的手上:“哎呀,你还好吗?赶紧擦一擦。” “谢谢……”美女回话时闷声闷气的,让艾丝特觉得她是不是摔迷糊了。 “你要坐下歇会儿吗?可以捏紧鼻头轻轻拍打后脑勺,会好得快一点。” 美女用手帕捂着流血的鼻子,脸蛋红彤彤的,神态露出一点娇艳:“真是抱歉,我坐这不会打扰你们吗?” “没事的,嗯,只要没人来赶我们就没事。”艾丝特看阿德米索尔没有任何明显的抗拒,就擅自做主了。 这条长板坐下三个人也不算拥挤,这位女士只挨着一点边缘借力,坐在了艾丝特的右边。阿德米索尔则坐在艾丝特左边,局促地盯着地面,时不时飞快瞥一眼这个女士和艾丝特,又迅速低下头去,嘴里又发出了让人听不明白的低喃声。 女士好奇地看着阿德米索尔的表现,回忆前几次见到的这个青年,他比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样子平静了很多,是这个女孩的影响? 艾丝特见女士在打量阿德米索尔,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想缠着我,我只能在这待会儿,就拜托朋友去帮我买东西了。” 漂亮女士点点头:“他看上去确实更安心了。” “你之前也来过这?”艾丝特很高兴有人能跟她随便聊聊天,进行正常的对话。 女士没有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听过‘怪物’的传闻,没想到会有人能跟他相处得来。” 艾丝特用手掌托着下巴,无奈地看向阿德米索尔,阿德米索尔正好也望过来,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女士相当吃惊:“哦!这可真是……他确实很喜欢你。” 让两个女士更吃惊的事情出现了,阿德米索尔居然回复了这句话:“不是,是光。有憧憬,信仰,神圣的,是耀眼的光。” 艾丝特冲满脸惊讶的女士摆摆手:“不不,即使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也看到了,我是个人,不是蜡烛或者灯泡。” 女士因为这句傻呵呵的自嘲话而展开了笑容,这让她甜美的面容玫瑰般绽放出艳丽:“哈哈哈,看出来了。” 女士放下了手帕,她的鼻血已经不流了,但是手上还拿着艾丝特的手帕,她想起血液在神秘学间可是上好的诅咒媒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还回去。虽然艾丝特确实很亲切毫无恶意,看上去甚至相当单纯好骗,但是女士因为自身经历充满了警惕。 艾丝特见她满脸犹豫,毫不在意地道:“没事儿,送你了!一条手帕而已。我那里多的是。” 艾丝特买了不少手帕,每天会挑不同的花色给小虫子当床,反正小虫子在查尼斯门内都相当沉闷,没力气嘲笑她的“生活乐趣”。 漂亮女士很喜欢艾丝特如此善解人意,她笑着点点头,将那条染血的手帕收了起来:“我会将它清洗好。要是下次再遇到,就把它还给你。” 艾丝特点点头,识趣地问:“那你要去买东西了吗?说不定能遇到有用的书呢。” “是的,再见。阿德米索尔喜欢你不是没理由的。” “夸张了!再见啦。” 漂亮女士露出一个矜持腼腆的微笑,比之前那些美艳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她冲艾丝特摆摆手,大步走向那些小摊间的过道。艾丝特好像有点知道她为什么会摔倒了,这位容貌俏丽绝佳的女士恐怕不怎么习惯穿裙子,以她迈步的姿态来看,明显平日里更习惯穿裤子。 “她也是非凡者,是吗?”艾丝特这样问身边的阿德米索尔。 阿德米索尔盯着那位女士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含糊地发出声音:“嗯,是。” 艾丝特抱着膝盖,又感到了一丝茫然:“真好啊,大家都有前进的方向,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我这样摆烂下去真的好吗?” 阿德米索尔当然是听不懂“摆烂”的,事实上,他就没有回复艾丝特这句话,而是又哼起了艾丝特上次带他哼的曲调。 艾丝特没有再一同哼唱,她的视线越过市场上偶尔路过的行人,盯着虚空发起呆来。 —— 克莱恩走过整个市场,帮助艾丝特搜集到了苦艾汁和彩虹蝶羽茧的粉末,他甚至去了一趟贩卖珍贵物品的房间。只是扭曲星石的碎片之前被人采购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两克,单是这东西就花掉了十金镑,剩下的毒牙和四叶草则根本没有。 克莱恩在市场上补足了自己需要的非凡材料,平日里练习各种仪式魔法消耗也不少,这笔开销让他自己也肉疼起来,非凡者真是花钱如流水啊,真让人羡慕“正义”小姐无忧无虑的启动资金。 克莱恩稍一琢磨,觉得之后还可以从塔罗会的渠道帮老乡搜集材料,或者干脆拉艾丝特进来?不,这还是算了,万一她把愚者当成邪神,跟队长举报我那就问题大了。 非凡魔药在市面上的流通有限,不管是哪个序列的配方都有其相应的价值,“倒吊人”在海上的圈子涉及更广,说不定能用配方进行交易,也不知道老乡那里还有没有别的配方,要是附带几条后续配方或许能卖不少钱。 克莱恩看到一个眼熟的女士,她容貌甜美温文,让克莱恩很快想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上次这位身体不舒服的小姐跟他在公共马车上擦肩而过。此时这位漂亮的女士正半蹲在神秘学书籍的摊贩边上,浏览着上面的古籍。 克莱恩没有失礼地盯着别人打量,他点数了一下自己剩余的资金,将艾丝特剩下的钱也点出来,回到阿德米索尔蹲坐的那个角落。 艾丝特正跟阿德米索尔一样盯着虚空发呆,阿德米索尔轻轻哼着歌,调子让克莱恩感觉耳熟。这样的旋律似乎更接近现代流行音乐,与鲁恩王国流行的古典音乐或者民歌有很明显的差异,八成是艾丝特教他的,他俩的关系似乎真的很好。 阿德米索尔注意到有人走进,看了一眼来人后,立刻紧张兮兮地摸到了墙根,捂着眼睛一步步挪到角落,背对着克莱恩的方向。 艾丝特回过神来,看到走近的人是克莱恩,替阿德米索尔夸张的反应感到无奈,但她也不会强拉他出来,毕竟难免阿德米索尔再度伤了眼睛。艾丝特冲克莱恩微笑着说:“你回来啦?这里有相应的材料吗?” “只有很少一部分,主材料那个扭曲晶石的碎片每克五金镑,只剩下两克,蛇牙就完全没有了。辅助材料还缺四叶草,苦艾汁很便宜,另外一样也花了不少。”克莱恩将剩下的两金镑七苏勒还给艾丝特,看到她满脸愁苦,花了不少力气才憋住笑。 艾丝特将自己严重缩水的积蓄收到怀里:“尼尔先生诚不欺我,这可真是大出血……那个碎片还要二十八克才够呢!我深切感到了自己的贫穷。” “其实你也可以考虑将这个配方上交,然后用获得的功勋兑换教会里的材料,肯定比自己搜集方便。队长没跟你说过吗?” 这个思路倒是艾丝特从没想到的,她敬佩地看着克莱恩:“原来还有这种办法!队长八成忘记告诉我了……可是我没法解释这是哪来的配方。” 克莱恩顺势提出了他之前就在思考的问题:“所以你的配方是哪来的?” “要的,跟一个草药店老板,那家店好像叫罗什么。” 一个名字瞬间从克莱恩的脑海里蹦了出来:“罗森民俗草药店?” “对对,就是那家。我那天休假就坐了马车去东区散步,然后就好奇地进去了。” 克莱恩很难压下心里的怀疑:“他就这么把配方给你了?” “对啊,我开口问完就看着他,结果那个老板捂着领口好像被刺激到一样,然后乱叫着把配方给我了。我还以为他心脏不好呢。” 这个配方克莱恩占卜过了,是真实的,先抛开艾丝特本身的特殊能力,那个店老板就很可疑,看来有必要去实地探查一下。 艾丝特用胳膊架起手肘,轻轻摩挲着下巴:“你觉得会跟‘偷盗者’能力有关吗?要是能直接从别人脑袋里偷记忆,那就没人有隐私或者秘密了,想想都很恐怖。” 克莱恩被这个设想激起了一身寒意:“那已经超过了‘偷盗’的范畴吧!?想法都会被偷走也太离奇了。” 艾丝特耸肩说:“我倒是觉得很正常,毕竟这个世界的非凡力量就相当奇怪了。” “我觉得你的情况跟序列能力无关,老尼尔给我看过的书籍明显比你的范围更广,以我来看,或许是你身上存在某些更高深的神秘学力量。” “也是,想不通就不想了,不然烦得很。”艾丝特掏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眼时间,冲克莱恩挥了挥表盘,“时间不早了。” 克莱恩稍一犹豫:“嗯,你……” 艾丝特飞快打断了他的话:“我得回去了,不然队长该担心了。我可以找到路,真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需要被照顾。” “……毕竟你是队里最小的。” 克莱恩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请艾丝特今晚去家里吃顿饭,艾丝特既然跟他一样喜欢甜食,说不定也会喜欢斯林面包房的柠檬蛋糕和甜冰茶。 算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会找到机会的。 克莱恩压了压帽檐,笑着这样想道。 因为还有去德维尔图书馆调查线索的计划,克莱恩跟艾丝特一同坐了一小段公共马车,然后在中途就下去了。 “再见,克莱恩。” “明天见,艾丝特。” 两个人互相挥手告别,艾丝特拍了拍怀里昂贵的魔药材料,为自己的贫穷而哀叹。 她逐渐理解克莱恩和老尼尔对“报销”的热爱了。 第三十二章 查尼斯门后 艾丝特走进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但只是过了数秒这种灵性直觉就消散,让她摸不着头脑。 “艾丝特?你在发什么呆呢?”罗珊坐在柜台后面喊了一声,她看着艾丝特堵门口发呆好几秒了。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茫然地摇头:“不可能是幻觉啊……大概是有点累了,我今天要早点休息。” 罗珊没有在意,手上正在填写一张表格:“晚饭你要吃什么?我马上就要订餐了。” “今天菜单有芝士馅饼或者牛肉布丁吗?没有的话要煎鱼排那个老套餐就好。” “好,我晚些时候帮你问问。”说到这里,罗珊忽然冲艾丝特挤了挤眼睛,“你跟克莱恩出去玩怎么样,还顺利吗?” 艾丝特很坦然地道:“我们去了非凡材料交易市场,克莱恩去买东西了,我在那陪一个精神不太稳定的男孩坐了会儿。” “然后?” “然后克莱恩买完东西了,我们就坐公共马车回来了啊。” 罗珊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艾丝特,毫不掩饰她的失望:“就这样?” “哦,克莱恩半路下车了,去了图书馆。没了。” 艾丝特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没有管身后罗珊的长吁短叹,她敲了敲邓恩的办公室,得到了“请进”的回复。 “队长,我回来了,什么事都没——”艾丝特停顿了下,“事实上,我感觉克莱恩可能有点什么事。” 邓恩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他刚刚在校对上个月消耗的材料清单:“嗯?你注意到什么了,可以讲讲。” “就是,一种直觉?我说不上来。” 邓恩没有立刻否决艾丝特的话,反而认真思考片刻,冲她点点头:“我想,可能是因为他手头正在调查的事情比较危险。你的灵性直觉是可靠的,可以相信它。” “好哦,那麻烦队长你提醒他一句。因为我不了解情况,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没有问题。” 艾丝特脚下没有急着走,邓恩果然又抬起头来:“等等,还有件事。你最近出门的时候也保持警惕,不要太参与这件事,因为有牵扯到邪教组织的成员。”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话是这么说,艾丝特却想起了之前那个诡异的梦境,为什么邓恩的身影会出现在里面?那个邪神的真实身份艾丝特不敢去查,也无从查起,她认识的人几乎完全集中在黑荆棘安保公司里,没有其它渠道能调查这类知识。 希望克莱恩不要莽撞地跟那些组织成员直接碰面,他还是个占卜家,没有多少近战能力,万一半路遇险就糟了。 艾丝特不知道的是,克莱恩已经阴差阳错地解决掉了一位“组织成员”,并且进行了通灵仪式,获得了占卜家序列八的魔药配方。艾丝特回到了接待厅,替罗珊整理下一周的排班表格,现在克莱恩也是正式队员了,查尼斯门的轮值他也会有份。 数分钟后,当警方的人带着徽章来向邓恩寻求帮助时,邓恩便带上了伦纳德和科恩黎随同那名警员前往事件现场。 然后在现场看到了等待着他们的克莱恩。 邓恩再度在心里感慨,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简直跟预言差不了多少。 —— 几天后的周六,克莱恩在夜晚的时候来到黑荆棘安保公司,因为向自己的哥哥与妹妹编好了借口,他才得以光明正大地出来。 今晚轮到克莱恩值守查尼斯门。 邓恩的提示克莱恩一直牢记在心:“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打开查尼斯门,除非它从里面被打开。” 因为邓恩再三强调这点,克莱恩当然认真记下了,本来稍微放松的心态,因为邓恩如此严肃的提醒再度绷紧。煤气灯的灯光很敞亮,稳定地照在安静无人的过道上,却不能驱散克莱恩独自留在这里的紧张。 他泡了一壶咖啡,浓郁的苦香弥漫开,再淌进肺腑,在驱散克莱恩身上寒意的同时,也让他精神了不少。屋里能消遣的东西只有那么些读物,克莱恩也不能自己跟自己斗邪恶,所以他喝着咖啡,翻看书架上的报纸和杂志,很快又把目光转向小说,略感煎熬地履行着自己的值夜任务。 帕斯河谷的费尔默咖啡也算精品了,提神效果是很不错的,但是那股苦涩也很刺激味蕾。克莱恩觉得艾丝特一定喝不下去,她平时从不喝老尼尔的私藏,艾丝特曾经私下跟他抱怨过,格外想念糖精奶茶和肥宅水,还有什么来着? 那个叫格瓦斯的饮料是什么东北特色?感觉南方市面上很少见,克莱恩还真没尝过。 克莱恩不着边际地在脑内回忆,手头翻看着一本有明显阅读痕迹的《暴风山庄》。 “咚!咚!咚!” 剧烈的敲击声响起,把克莱恩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抽出了左轮,飞快调整好弹仓和扳机,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咚!咚!” 拍击声仍在继续,它源自走廊上那扇绘制着七枚圣徽的门扉——封印了诸多东西的查尼斯门后。克莱恩的心跳声跟拍击声的频率一样,越来越剧烈,查尼斯门甚至微微晃动,似乎里面的东西要破门而出一般。 克莱恩总觉得自己穿越后变倒霉了,怎么值守的第一个晚上,就会遇到这么吓人的事情,他从没听队长或其他同事提起过。 忽然,里面的拍击声停顿了两秒,正当克莱恩以为这异动已经结束的时候,它又以更猛烈更焦急的节奏重新出现,似乎恨不得将查尼斯门拍成碎片。“哐当”几声巨响过后,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刀片刮在人耳膜上,沉重的黑铁大门由内而外地打开,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个小臂高的身影,穿着典雅黝黑的宫廷长裙,裙摆上沾着污渍,没有生机的玻璃眼珠嵌在脸上,嘴巴是条缝起来的细线。 这个玩具布偶作工并不精细,也没有丝毫美观可言,能从查尼斯门后走出来,只让克莱恩对它心生警惕!正当克莱恩举枪瞄准那个布偶的时候,它突然抬起胳膊,冲着克莱恩展开了手里的纸条,上面有一个隐秘符号共同绘制成的竖眼图案。 克莱恩还未来得及思考这是什么状况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卡紧了布偶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布偶的眼睛暴凸出来,嘴上缝的丝线不断绷直,手上的纸条瞬间被它自己撕裂。 即使它没有声音和表情,克莱恩也能鲜明地感受到这只布偶上传出来的强烈恐惧。 他的枪口转向抓紧布偶的那只手,看见了手臂的主人,这让克莱恩将枪口放低了些,却仍然没有解除防备:“艾丝特?” 从查尼斯门后走出来的,确实是艾丝特,但她的状态非常奇怪——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像是仍然沉睡一般,原本淡金色的头发只剩下了银白,而月桂色的光点环绕在她的头部,像是一片飞舞的萤火虫群,时而汇聚时而翻涌,发出星河般的璀璨光亮。 数道星火般的光点钻进宫廷长裙布偶的身体里,好像没有实体一般穿透进去,但很快它们又出来了,裹挟出一道黑丝。光是注视就让克莱恩灵性直觉开始报警,那黑丝上面透出了极其诡异的气息! 让克莱恩感到惊恐的事情发生了,艾丝特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手握住那道黑丝,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艾丝特!你——”他忍不住呼唤了她一声,但又意识到自己应该保持安静,喊声戛然而止。克莱恩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这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持安静,别吸引那个“艾丝特”的注意,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天天将吃喝玩乐和帮助身边人当成生活最佳目标的老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她要住在查尼斯门后的原因吗!? “艾丝特”微微偏过头来,双眼仍然是合拢的,梦游般的神情没有变化,但是克莱恩却听到那些光点里传递出了声音,穿过物理层面的空气,直接进入了他的意识。 [周,明,瑞。]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在做美梦一般,但那个笑容像是面具多于真诚,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克莱恩再度抬起枪管,让左轮对准了“艾丝特”的头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扣下扳机,但是这副场景太过诡异了,他必须坚定地表达与其抗争的意愿,以免自己被恐惧吞噬。 “艾丝特”却没有再靠近,而是转身走进了查尼斯门,她手上拎着的那个宫廷玩偶,也已经恢复了死物般的平静,乖巧地待在她的手上。 “咣当!” 查尼斯门自行合拢,再也没有敲击的声音或者飞散的光点,门内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地底恢复了平日里的安宁与沉寂,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克莱恩直到这时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他回到值夜的办公室内,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眼前不断回荡着那个奇怪的符号、黑色宫廷长裙的布偶以及被光点簇拥着的银发艾丝特。 还有艾丝特毫不犹豫,将那抹邪异黑丝吃进嘴里的那一幕,直到现在还让克莱恩通体发寒。 老乡那个状态几乎没有明面上的情绪波动,她看起来跟平时截然不同,克莱恩想到了人格分裂,可是人格分裂会有这么恐怖的表现吗?那更像是失控,可是按照克莱恩的亲眼所见,她并没有完全异化成怪物的趋势,只有那些奇异的光点在活动。 这件事情要是报告给队长,艾丝特会不会被抓起来?不对,她现在已经在查尼斯门后了…… 走廊上静悄悄的,查尼斯门里没有再传出任何动静。 克莱恩一咬牙,决定寻求更多的帮助,他拉动绳索,黑荆棘安保公司内立刻响起了铃声。 第三十三章 糟糕的隐秘 “你说封印物3-0625跑了出来?”伦纳德一直盯着克莱恩,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几个值夜者都是跑下来的,在克莱恩简短陈述了他刚才见到的情况后,他们也没能给出具体的解释,并且散成弧形,保持了防备姿态。直到确认过伦纳德通过吟诵祈祷词,证明克莱恩没有异常反应,他们才放下心跟他讨论起刚才的情况。 克莱恩点点头:“那个厄运布偶想要走出来,但是刚探了个身子,就被……艾丝特捉了回去。” 洛耀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了:“你听上去不是很确定。”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如实描述了他见到的景象:“她的头部环绕着许多的光点,紧闭眼睛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在梦游。她抓住了那只布偶,那些光点从布偶身上抽离出了某种力量,然后……” 伦纳德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然后艾丝特把那种诡异的东西吃下去了。” 几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洛耀的手不安地摩挲着她的配枪,科恩黎茫然地盯着查尼斯门的方向,伦纳德则皱着眉头歪着脑袋,似乎在沉思。 克莱恩也没有催促他们,看到几人的这个表现,他明白他们也是不理解这个情况,当一个人的困惑变成所有人的困惑,克莱恩的心理压力稍微缓解了一点。 最好还是伦纳德莫名摇摇头,然后他才看向克莱恩:“我们也不清楚这一切的原因。既然查尼斯门重新关闭,也没有其它异状,那我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贸然进入。必须等待天亮,等待队长来做决定。” 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等到汇报的时候,邓恩可以给自己一个更具体的答案。 洛耀补上了一句:“我会留在这里,跟你一起值守。” “好吧,”伦纳德摊了摊手,“作为这里的最强之人,我也留下来。科恩黎你回楼上去吧,免得警察部门有紧急案子敲不开门。” 科恩黎没有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闲着也是闲着,伦纳德提议三个人打会儿牌,克莱恩对斗邪恶的玩法没什么意见,只是惊讶于冷清的洛耀居然很擅长打牌。 牌局间伦纳德提起了厄运布偶的资料,分析它可能是受到了其它封印物的影响,最有嫌疑的就是之前那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 “查尼斯门后到底是什么力量?”克莱恩提出了他长久以来的疑问。 伦纳德呵呵一笑:“那可不只是深埋地底的封印室和几位上年纪的看守人。当太阳下山后,看守人们都会离开查尼斯门,返回圣赛琳娜教堂。里面的力量在夜晚会达到巅峰,不再适合活物,直到太阳升起才会减弱。这也就是队长让我们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入查尼斯门的原因。” 洛耀瞥了一眼沉思的克莱恩:“艾丝特是个例外。” 伦纳德打出了两个6:“我们之间其实一直猜测,是有某种寄托于艾丝特身体里的封印物。而艾丝特早就跟那件封印物融为一体,这才是她需要睡在查尼斯门里的缘由。” 克莱恩回忆着那时候出现异变的老乡,叹了口气:“这可真是……” 这么看,老乡也是够倒霉的。 洛耀边摸牌边说:“查尼斯门的运作是一种法阵,它会被安置在每个城市的中央教堂底下,就是要借助拜访信众的力量。他们虔诚的祈祷会让部分灵性进入法阵,积少成多。” “这样啊。”克莱恩摸到了一手烂牌,他的运气一如既往很不幸。 伦纳德补充道:“查尼斯门后的防护措施不止这些。圣赛琳娜的骨灰就安葬在里面,她生前可是一位高序列的强者。有传言称,高序列强者死亡后留下的尸骸或者骨灰,依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当然,这只是传言。”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觉又学到了一点未曾触及的神秘学内容。 这个夜晚的剩余时间,都显得相当平静,除了打牌输掉了不少钱以外,克莱恩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情。 啊,我果然也挺倒霉的。克莱恩心痛地点数着钱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掉了整整两苏勒。 克莱恩将昨晚的遭遇写在了记录本上,跟六点左右进入值守室的西迦女士换了班,熬了一晚上的克莱恩满脸疲惫,而旁边的伦纳德和洛耀依然很精神,这就是“不眠者”序列的优势。 克莱恩正要通过割断要回家的时候,邓恩开门进来了,他立刻将昨晚的事情告知了邓恩。 邓恩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取下了值守室里的记录本,示意克莱恩跟在后面走进他的办公室。在将门关上后,克莱恩看着邓恩将他昨夜看到艾丝特的话语抄写在另一张纸上,然后将克莱恩的字迹涂黑,只保留了到厄运布偶出现的那段。 “克莱恩,你再将昨晚的事情陈述一遍,不要遗漏有关艾丝特的任何细节。” 克莱恩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昨晚看到的一切,包括艾丝特望着他露出怪异微笑的时候,但是克莱恩隐瞒了她喊出自己“真名”的事情。 听完这些,邓恩又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抬起头,总是深邃沉静的灰眼睛里透出了显而易见的哀伤:“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知其他人。虽然圣堂方面并没有想隐瞒,但是艾丝特……它可能引起其他人的恐惧和厌恶。” 克莱恩心头巨震:“队长,你刚才说‘它’?” “是的。艾丝特一定要住在查尼斯门后,我想你已经察觉到这点有多异常了。” 克莱恩点点头:“她——我是说,艾丝特真的是封印物吗?可是……” 克莱恩的语言有些混乱,他很难形容此刻心情有多复杂,在进入值夜者期间他接触了许多封印物的资料,自以为在神秘学上也能算入门了,但是这种事还是远超他的认知。 “是的,艾丝特的本质就是封印物。” “她不是个人吗?”克莱恩的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他已经没法想象老乡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老尼尔应该提醒过你,不要用灵视注视她。” 克莱恩沉默了,他一直紧盯着邓恩的书桌,不太敢看邓恩透出哀伤的眼睛。 “圣堂并没有太详细的介绍,应该是出于对我们的保护,但我们对待艾丝特的态度,也会相应影响到艾丝特回馈给我们的反应。从贝克兰德过来的塞西玛高级执事,见证了艾丝特与‘女神之剑’立下的誓言,所以艾丝特会竭尽全力守护廷根值夜者小队。” “所以她不会伤害到我们?” “是的,你应该也注意到她之前私自跑到现场的事情了。” “我们当时去追查瑞尔·比伯和那本笔记……她出现的时候真的吓了我一跳。” 邓恩取出了他的烟斗,将里面塞满烟丝,不点火地嘬着烟嘴:“在第一次跟你和老尼尔去恶龙酒吧的时候,艾丝特出现了疑似失控的征兆。所以在这之后,我开始避免让艾丝特参与战斗任务,要求艾丝特多待在公司内部。这样一旦有情况,我们可以尽快将艾丝特送入查尼斯门内。” 克莱恩握紧了拳头,情绪却越来越平静:“她明明跟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那也应该是非凡者。她身上的非凡力量非常特殊,至少不属于我们熟悉的任何序列,既然圣堂让我们不要追查,那我们最好避而不谈。” 克莱恩松开拳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杖:“我知道了,但我没办法将她当成封印物看待。我想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同事们也是这样。” 邓恩的眼睛重新归于平静深邃,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我知道他们的传言,那也是我默许的。因为你昨夜见到了那一幕,所以我会告诉你真相,但并不是要你疏远她。” 克莱恩郑重地点点头,他很难将老乡和封印物划等号,更何况艾丝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跟她用中文交流的了,那位罗塞尔大帝还不知道在哪个坑里面埋着。就算不是人又怎么样?非凡者本来就不算正常人了,艾丝特的身份近似活着的封印物,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吗? 穿越都穿越了,我掉到自杀的克莱恩身上,她掉到不是活人的封印物上,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邓恩当然不知道克莱恩这些想法,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很高兴你能理解这个状况,也愿意继续相信艾丝特。因为她本身的特性……对了,这个是我不能说的部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告知你吧。” 克莱恩有好奇心,却知道哪些东西不应该去好奇,他在跟邓恩告别后,果断离开了办公室。 不成想又一次被队长喊住了:“等等,还有个提醒,你不要跟艾丝特提起昨夜的事情,我担心那会刺激到她的记忆。” “我知道了,队长。” 邓恩思考了两秒,克莱恩脚下没动,果然等到了另一个叮嘱:“还有一件事,她似乎相当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在那种状态下还对你露出笑容。” “这有什么不妥吗?”克莱恩疑惑地问。 “不,只是提醒你一句,因为跟艾丝特接触太频繁,周围人的记忆就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哦,但我的记忆不是因为她出的问题。” 邓恩眨了眨眼,用一个玩笑稍微冲淡了屋里肃穆沉重的气氛。 “这次真没什么事情了,你回去休息吧。” 第三十四章 信任的裂缝 艾丝特今天早上起得倒是不晚,她着急地跑出屋子的时候差点撞上守门人,跟年老的看守人道歉后,她继续捂着嘴冲像娱乐室,从屋里抓起水壶来就往嘴里倒,灌了整整一壶的温开水。 旁边的弗莱看得眼睛都直了,向来冷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艾丝特?” “呕,呕!呼,好多了,总算好多了……早上好,弗莱、洛耀。” 洛耀若有所思地看着艾丝特放下水壶:“不舒服?” “不知道,就是觉得恶心,好像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一样,但是睡前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一觉起来就总想干呕。” 洛耀点点头:“去跟队长说说?” “嗯?坏肚子而已,这点小事不用告诉队长吧。”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跟罗珊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邓恩身上那种父亲般的威严和絮叨,听多了让人总想绕着走。 正好,伦纳德走进屋来,他已经披上了风衣,值班结束要回家睡觉了,顺便来帮队长带个口信,没想到艾丝特竟然在这:“哟,你居然起这么早,还以为你会睡到中午呢。队长让你醒了就去找他。” “好吧,看来是躲不过了。”艾丝特跟在伦纳德后面走出了娱乐室。 伦纳德将娱乐室的门带上后,跟艾丝特并肩走了几步,又忽然将她拦了下来。 艾丝特茫然地望着他:“到底是队长找我还是你找我啊?” “你刚才看上去很着急,我都没喊住你。” “我感觉好像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所以忙着去找水喝。查尼斯门里不是没虫子吗?” 伦纳德扯了扯嘴角,笑容逐渐绷不住了,看来艾丝特确实吃了点什么:“那当然,里面可不会有什么飞虫之类的。” “那就好,应该只是我肠胃的问题。你想跟我说什么?” 伦纳德张了张嘴,又合上,这个动作反复了两遍,艾丝特不理解他在干嘛,只能站在原地,毕竟伦纳德现在还挡在过道中间。 “就是,艾丝特,你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忘掉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违反你自己意愿的事情?” 艾丝特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我感觉挺好的,要不是因为肚子不舒服,今天早上还特别舒畅。” “……行吧。”伦纳德退到了走廊一侧,给艾丝特让开了道路,但他的脸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你去找队长吧。” “你有心事?” “嗯……啊,没有,我只是在想些事情。你快去吧!我要回家睡觉了,困了困了。” 艾丝特对伦纳德敷衍话感到好笑:“你可是不眠者途径啊,米切尔先生。” “那也是要睡觉的!”伦纳德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艾丝特走向队长的办公室,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响起,走廊上短暂恢复安静,伦纳德低声问起来:“老头,你说的无法压制是什么意思?查尼斯门都不能完全压制艾丝特体内的封印物?” 苍老的声音在伦纳德脑海里响起:“如果我让你不追究,你能把这件事忘掉吗?” “当然不能啊!” “唉……”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倒了霉。无法压制只能是因为查尼斯门的位格不够。你觉得以你的位格能去调查这种事情?” 伦纳德拳头骤然握紧,他突然深切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感,想到队长神神秘秘的样子,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即使是队长也是遵循圣堂的吩咐罢了。 那如果有一天他们要艾丝特彻底沉睡呢?查尼斯门不行,艾丝特会不会被…… 伦纳德不敢想象那种情况,他已经将艾丝特当成自己的朋友了。 苍老的声音没有在体贴伦纳德的心情,继续解释道:“既然她是自愿留下来的,而圣堂又有专门的电报吩咐,这八成涉及了隐秘的交易。从她能抽取某些非凡力量甚至吞噬来看,‘艾丝特’才是真正的伪装,不要小瞧非凡世界的诡异!” 伦纳德揉了揉头发,这让他那头本就松散的黑发更凌乱了:“老头,如果那个封印物彻底醒过来,艾丝特会怎么样?” 老者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伦纳德苦笑两声:“啊,我想也是……” 他没有再问“难道就不能帮帮她吗”,因为他不问也知道老头的答案。 —— “队长。你喊我?” 邓恩放下了手上的封印物资料,指了指书柜旁边的扶手椅:“艾丝特,坐吧。昨晚睡得怎么样?” 艾丝特将门关好,端正地坐到了椅子上:“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早上起来觉得直犯恶心,刚才喝完水好多了。” “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艾丝特回响了片刻,摇摇头:“我睡着的时候一般很踏实,对外界的动静察觉不到。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没什么,只是有个封印物乱窜,很快又被关回去了。”邓恩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件事,口吻非常随意,“这么说起来,你有离开过廷根吗?” “没有,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待在这里了。” 邓恩手上仍然端着他的烟斗,时不时就嘬一口,眉头轻微皱起:“你有考虑过离开廷根的计划吗?” 艾丝特茫然地盯着队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你会什么时候对其它城市感兴趣了,贝克兰德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队长,”艾丝特的语气变得冷硬,“我跟廷根值夜者小队有誓言相连,我不可能抛下大家去别的地方。”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令人尴尬的沉默。 还是邓恩先松了口:“是我的建议太突兀了,抱歉。这只是个建议,你听听就好。只是你需求帮助的时候,都可以前往各个地方的黑夜教会,这是圣堂电报里让我转告你的内容。” 艾丝特能感觉出这是黑夜刻意的示好,她想不通那位“女神”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善待自己,但在邓恩的注视下,艾丝特只是点点头:“请帮我转达我的谢意,事实上,我觉得能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已经非常幸运了。” 邓恩沉默了几秒,没有再说什么,冲门口扬了扬烟斗:“去吧,我就是问问你昨晚的情况。昨晚没影响到你休息就好,没有其它事情了。” 艾丝特点点头,离开了邓恩的办公室。 邓恩将烟斗架在书桌上,盯着它没有任何动作,他应该再给圣堂回一封电报的,但是某种消沉的低气压落在他肩头,让邓恩久久没有起身。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却始终没想起来。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值夜者们回到了正常的轮班生活,克莱恩度过了两周相对清闲的日子,黑荆棘安保公司也没遇到重大要案。 在值夜者的工作之外,克莱恩知晓了诈骗犯“兰尔乌斯”的罪行,也跟他的未婚妻梅高欧丝有了一面之缘,可是并没得到任何追查线索。另一方面,克莱恩调查到了格林赫尔疯人院的医生达斯特·古德里安,将他发展成了线人,并将此事报告给了邓恩。 艾丝特很享受这样的平静生活,不过她想追查的“怪物”配方材料依然没有消息,这让她很是苦恼,只能偶尔跟在老尼尔或者克莱恩后面,去恶龙酒吧的交易市场待会儿,让阿德米索尔在自己身边安详地哼着歌坐会儿。 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在平静之下酝酿的阴谋与厄秽,随着死亡案例的激增而浮出水面。 在廷根市警察总局又一次统计数据的时候,发现这两周的死亡事件,达到了正常数字的五倍,虽然都是正常的死亡,但这个数字多到足够引起惊惧。 这样古怪的事情,自然得移交给处理特殊因素的官方非凡者们,相关的报告不仅摆在邓恩的办公桌上,也同样出现在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队长办公室里。 兵分两路,克莱恩、伦纳德和弗莱一组去铁十字街,西迦、洛耀和老尼尔一组去北区,这是邓恩最后的决定。而他自己会和艾丝特留在安保公司内,以应对任何突发意外,或者及时启用封印物带着艾丝特前去增援。 虽然前段时间艾丝特的状况不稳定,但是圣堂回复说不用担心,而眼下这起案件透着很邪异的味道,考虑到所有人的安全,邓恩叮嘱队员们千万不要妄自行动,发现线索立刻回报。 时间渐晚,在邓恩的劝说下,艾丝特只好先回到查尼斯门后休息。 她合眼没有多久,忽然挣扎着想坐起,此时艾丝特的眼睛仍然紧闭,淡黄色的光点在她发丝间逸散开,照亮了石屋里的黑暗。无形的死寂涌入房间,压制住她的四肢与头部,很快将那些光芒收拢起来,迫使它们重新落回艾丝特的头发上。 艾丝特眼皮下的眼球微微颤动,在这样的异状结束后,她才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队长他们……有危险?好像已经……”艾丝特茫然地挠了挠头发,又迷糊着重新躺下来,“好像结束了。” “又不带我……” 她打了个哈欠,被那沉寂的黑暗完全笼罩,意识也变得迟钝,没多久又一次陷入了沉睡,对外界发生了什么无知无觉。 第三十五章 逃离与寻找 清晨。 廷根之外的维尼亚。 一位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士刚刚从塔索克河的客船上走下,搭乘了公共马车前往蒸汽列车站点,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压在圆边女帽下,细格黑纱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偏圆的下巴和让人遐想的甜美唇角,让路人忍不住猜测面纱下的美貌。 伴随着尖锐而悠长的汽笛声,蒸汽列车披着朦胧的烟雾,停靠在站台,在等待乘客们登上后,它便载着各种各样的期望前往贝克兰德。 女士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将纱帽放在桌面上,露出了那双狭长而温文的眼睛,甜美的容貌让人很轻易就能记起。 她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团包着东西的手帕,打开之后,里面是几片新鲜得像是昨天刚剥下的橙子皮。漂亮女士掐了一点橙皮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焦虑的情绪便逐渐平息。 她已经忘记这块手帕和这几片橙皮是哪来的了,手帕似乎曾经沾过她的血又被清洗干净,而这橙皮从没有腐烂的迹象,反而带有能安抚她精神、提升她灵性直觉的特殊能力。 她占卜过这两样东西,它们是完全无害的,占卜来历的时候却只显示她自己的模样,所以她一直将它们留下来了。而现在,被橘子皮刺激过的灵性直觉已经告诉她前途安全,在前往贝克兰德的路上,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被人抓到。 这位漂亮女士重新将手帕系起,把橙子皮收回怀里,微笑着望向窗外。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早在昨夜,已经在浩荡灰雾的大厅之上,被人通过梦境占卜收入眼底。然而命运对她的暗中庇佑,使得她无形中规避了被抓捕的命运,前往更加不可预测的下一站点。 —— 正午。 黑荆棘安保公司。 此时是用餐时间,艾丝特坐在前台,正在一边切着小牛排一边听罗珊讲述她前天去看的歌剧,是部爱情剧本,用罗珊的话来形容就是“生死相依、可歌可泣”。 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幻想,这八成是个狗血悲剧。 克莱恩推门走进来,拿走了他跟老尼尔的餐盒与餐具:“你们先聊,我帮尼尔先生拿午餐下去。” 艾丝特提醒了他一句:“尼尔先生的炖菜汤还烫,你小心别洒了。” 克莱恩突然想起来了:“今天下午我还得去趟交易市场,你要来吗?” “当然去,不过我真的没钱了,大概只能看看。”艾丝特苦着脸说道。 “非凡材料真是昂贵啊。”克莱恩顺势感慨了一句,“我要开始练习制作符咒了,你有需求吗?” “没有,我从没使用过灵性道具,你还是省点材料吧。” 克莱恩看了眼家传的旧怀表,估摸了下午训练大概会花的时间:“那我们约个时间?六点在恶龙酒吧前面碰头,可以吗?” “也行,我到时候在酒吧里等你。” 罗珊不赞成地瞥了眼艾丝特:“那可是酒吧,我觉得你还是在外面……” 艾丝特立刻发出抗议声:“我没那么年轻!我只是看着年龄小一点!而且那是代罚者们的地盘,不会有不开眼的真闹事。” “事实上,我觉得普通的醉汉是打不过艾丝特的。”克莱恩中肯地评级道,“高文先生还跟我提起过你。” 罗珊拿起一块圆面包,将它撕成两半,蘸在蘑菇奶油汤里:“好吧好吧,我也不了解这些,反正能保证安全就行。” 五点多的时候,艾丝特跟邓恩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她提前抵达了恶龙酒吧,大大咧咧地走进门后,就坐在吧台边最靠边缘的位置。在酒吧顾客奇怪的打量目光下,艾丝特点了一份炸薯格和鱼条,还要了一杯苹果汁。 酒保面带嫌弃,但是嘴上没有太放肆:“小姑娘,这里是酒吧,不是咖啡馆。” “所以你们卖吗?”艾丝特推出了两苏勒的纸币,见酒保只是不满地瞪着自己,艾丝特又拿出了一枚铜便士。 小小的硬币在她灵活的手指间来回旋转,像是充满了生命力般跳着舞,艾丝特将它弹到空中,又猛然扣到了桌面上,再翻开手掌的时候,那枚便士已经不见了。 酒保听到了“叮”的一声,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正在擦拭的玻璃杯,硬币正在里面继续沿着杯壁打转,好几秒后才停下。 这是艾丝特利用巧劲练出来的手法,凭借的都是对双手灵活的掌控,没什么实战用途,硬币毕竟不如刀片锋利。如果艾丝特再使劲用点力气,这时候就该赔杯子钱了。 但是酒保瞬间知道了她的身份,相比一个玩弄“硬币把戏”的魔术师,这个年轻人明显是那些前来参与地下交易市场的非凡者。 “拜托了,先生,毕竟都是生意。我只是在这里等人顺便吃点东西。”艾丝特又推了推那两苏勒的纸币,“多余的都当小费。” “我们没有薯格,只有薯条。”酒保没有再拒绝,将苏勒和便士都收好后,就拿手上的玻璃杯直接给艾丝特倒满了苹果汁。 艾丝特没等多久,她要的薯条和炸鱼也送了上来。 既然酒保什么都没说还照顾了“生意”,其他客人频繁投来的目光纷纷收了回去,有几个想看热闹起哄的人发出了失望的嘟囔声,不过此时酒吧里人流不少,酒吧内的“拳击”和“狗抓老鼠”正在进行预热,刺激的对局当然更吸引他们的热情,也就没多少人继续关注艾丝特。 六点过了五分钟,克莱恩走进恶龙酒吧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跟这里格格不入的艾丝特。 她还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黑长裤,跟平常在黑荆棘安保公司一样,但今天她在外面多套了一件做工粗糙的皮夹克。如果不是面容气质的女性化,从背影看上去,艾丝特更像是哪家偷跑出来胡混的少年,身形更加单薄,个头比酒吧里大部分顾客都矮不少。 艾丝特吃着炸鱼条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克莱恩这样想着,走过去跟她打了招呼,在简单聊了几句后,艾丝特将剩下的食物分给了他,弥补了克莱恩在下午训练中剧烈消耗的体力,让他饥饿的肚子不至于叫出声。 怪不得老乡喜欢,味道还不错。 艾丝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小声对克莱恩道:[我还是更想吃麦X劳。这里竟然没有番茄酱!] 克莱恩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好笑地点点头:[就是,太可惜了。] 别说艾丝特了,他也好想念垃圾食品,虽然吃起来不健康,但是架不住香啊! 两人很快穿过桌球室,走进了交易市场,让两人感到疑惑的是,阿德米索尔竟然不在这里。 “老尼尔说过,全靠恶龙酒吧的老板斯维因收留,给一口吃的,阿德米索尔才能活下来。”克莱恩在艾丝特四下张望的时候,这么说道。 “所以他现在不在这,就很奇怪了。”艾丝特皱起眉头。 克莱恩作为值夜者的警惕心,促使他想多了解下情况,于是他望向守在门边的壮汉,开口问道:“阿德米索尔呢?” 那名壮汉板着脸,回答问题的时候也面无表情:“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睡觉,他最近总是这样,一直躺着发抖,一直嚷嚷什么‘死了死了,都是尸体,都要死’。” 克莱恩还想问清楚些,艾丝特却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两人走到旁边没人注意的墙根,艾丝特这才开口:“你先去买东西吧,我去看看他在哪。” “你一个人不安全吧?听守卫的描述,阿德米索尔现在的状况恐怕很糟糕。” “所以我更得去看看,我怕带你去会刺激到他。” 艾丝特这话有理有据,克莱恩无法反驳,只好叹了口气:“唉,那你一定小心啊。他要是疯起来就赶紧求救。” “我觉得他打不过我。” “也是,但惹了麻烦你以后就不能来了,还是注意点。” 艾丝特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来的。到时候我回到这里等你。” 克莱恩也没再说什么,他还要去稀有材料的交易处查看“小丑”魔药配方所需的东西,确实不方便一直带着艾丝特在身旁,不然克莱恩也没法解释自己的配方是哪来的。 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老乡这话还真准。克莱恩想着,穿过那些稀奇古怪的摊贩,去查询他所需求的那些非凡材料价格了。 艾丝特望着克莱恩的背影,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又是这样,他们似乎对我都给予了异常多的信任……明明克莱恩之前还在怀疑着什么。” 她胸前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蠕动两下,小虫子探出头来,传出只有艾丝特能感受到的声音:“所以我告诉过你,你现在的人际关系都是‘虚假的’,这里并不适合你。” 艾丝特发出一声鼻音:“哼,按照你的说法,这世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小虫子说话的声音带着笑意:“这么说可没错,你就像是命运之上的蛀虫,从钻出的孔洞中不断扭曲周围的人。” “不要拿你自己类比我,我又不是虫子!”艾丝特有种骂脏话的冲动,这话听上去太损了。 “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否认我说的是事实。既然你已经主动将生命跟一群弱小的人类捆绑在一起,那迎接你的只剩下死亡的命运。” 艾丝特咬牙切齿地回道:“我不会接受那样的命运。廷根值夜者们不会有人死的!” “哈哈哈……人类比你想象得要脆弱太多,何况他们只是一群低序列的非凡者呢?” “你好像知道什么。”艾丝特的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小虫子又低笑了两声:“你猜猜看?但我不会告诉你猜对还是猜错的。” 艾丝特环视着市场间的人群,路人打扮各异,他们在摊贩间的通道上或走或停,表面上看来一派平静。 “我去找找阿德米索尔。” 小虫子在艾丝特的口袋里翻了个身,重新蜷缩成一团,留下了两者这段交流的最后一句话:“你看,你不是也感知到了什么?” 第三十六章 撒播的光点 艾丝特在市场里转了一大圈,才在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找到了阿德米索尔,青年窝在一堆空酒桶后面,将自己挤成了一小团,仿佛缩到壳里的蜗牛。听到艾丝特的声音时,他猛然抬起头来,露出布满泪水和恐惧的脸。 阿德米索尔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欣喜,却又更加惊恐地看向艾丝特,结结巴巴地开口:“死亡,很多死亡,尸体!到处都是!光,也不可以!消逝,不行、不行!求求您……” 艾丝特跪坐在他身边,抓住了阿德米索尔的手,她的这个动作让他涣散的眼神渐渐汇聚出焦点,他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和,但是脸上的泪水却越来越多。 阿德米索尔紧紧抓住艾丝特的手,将她的手掌拉到自己眼前,让艾丝特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嘴里还在不断发出破碎而充满恐惧的呓语:“光芒,希望的光芒,求求您!逃离,毁灭我,远离苦难,逃离这里……” 艾丝特的手能感受到阿德米索尔发烫的前额,她四下张望一圈,发现没有人在注意着这里,压低声音小声地问:“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没关系,冷静下来,让我倾听你的心声。” “阿德米索尔,你要记住,命运是永恒的混乱,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艾丝特俯下身来,她拔断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卷在自己的手指上,一点淡若萤火的星芒从她发丝上浮起,沿着艾丝特的手掌飘飞,钻入阿德米索尔的额头里。 那根头发褪去颜色,变成了银白。 阿德米索尔发出一声闷哼,当艾丝特再度抬起手的时候,他半合的眼睛里透出黑暗与光点交织的诡异变化,但是阿德米索尔脸上的惊惧都消散了,他的表情十分安详,带着半睡半醒时的迷惘。 他松开了艾丝特的手,嘴唇无意识地颤抖着,发烧的症状也在飞快消退。阿德米索尔仍然望着艾丝特的方向,艾丝特忐忑地观察着他的状况,她不确定这样的举动会不会直接摧毁阿德米索尔的精神。 她的灵性直觉告诉她这是“可取的”,但艾丝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点点光芒很眼熟,像是在女神手中见过的那个光团,只是更加微弱。 艾丝特是在大半个月前,突然之间感悟到这种能力的——就在梦到那个倒吊人之后。但艾丝特从来没有实验过,因为这种光点的影响力只对生物起效,而与普通动植物之间的交互没有任何回馈,只是让它们对她更加亲近而已。 这还是艾丝特第一次尝试,直接把光点塞进有灵性的人身上。 阿德米索尔眨了眨眼睛,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感知到的世界从未如此稳定而清晰,那些混乱的、疯狂的色块或呓语,一同被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有淡淡的光芒潜藏在他的触感外层,化为了坚固的防护,协助他区分出真实世界和怪异世界之间的混沌。 阿德米索尔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和耳朵,用全新的、平静的目光,审视起周围的一切,也看清了跪坐在自己身旁,满脸忧虑的那个年轻的女子。 “您……是您帮助了我。” “我叫艾丝特,这次能记住了吗?” “艾丝特……不是光吗?抱歉!我不是说,就是——”阿德米索尔有些语无伦次,他甚至不太习惯这么稀松平常的交流,他的意识难得如此清明,以致于他自己都不太适应。 艾丝特微笑起来:“没关系,只是总被人喊光会很奇怪。毕竟我有名字。” “我叫阿德米索尔。” “我知道,很高兴能看到你恢复过来。”艾丝特伸出手,跟阿德米索尔轻轻握了握,然后顺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德米索尔似乎从没有这样的交际体验,满脸都是新奇,他的脸上泛起绯红,好奇地盯着艾丝特的头发打量,他忍不住指着艾丝特的头发说:“它们在说什么?” 艾丝特迷茫地拽了一缕头发放到眼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好像听不到。可能是因为你的灵感过高,所以能听见它们。” 也可能是因为我牺牲了一根头发,包含它们的同类……这个还是不要告诉阿德米索尔了。 “灵感?那是什么?” “是指个体对灵的感应能力,在物质世界之上,还存在着其它的世界,而你天生就有着一定的非凡力量,却又因为不完全而没办法控制,所以会无意识地去窥探周围的一切世界,无法稳定辨识物质世界与灵界的缝隙。” 阿德米索尔点点头,又摇摇头。 艾丝特稍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没听懂是吗?” 阿德米索尔这次用力地点着头,因为不好意思,他苍白瘦削的双颊变得通红。 “就像是一颗包着糖纸的巧克力,你以前是一起吃下去的,自然会因为吃掉糖纸而痛苦,现在你能分清巧克力和糖纸的界限,只将巧克力拿出来了。” 阿德米索尔轻轻点头,虽然这个比喻也挺奇怪的:“真实的世界比巧克力复杂很多。” “那确实是,真实世界的情况可混乱着呢。”艾丝特老成地拍了拍阿德米索尔高过自己的肩膀,这一幕从旁看来相当滑稽,“不过还是欢迎你清醒地来到真实世界。”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 “你愿意告诉我之前看到了什么让你那么恐惧吗?” 阿德米索尔沉默了几秒,强压着眼中的惧怕,缓缓开口:“我看到了血,满世界都是血,廷根被毁灭了,邪恶而可怕的怪物从血中诞生,所有人都……您得赶紧离开这里!您也会死的!所有人都会死去!” 艾丝特听着阿德米索尔的话,沉默了许久。 阿德米索尔抓住了她的肩头:“您必须离开这里!廷根被毁灭了!无边的血海会将它淹没,那恐怖的力量太强大,没有多少人能幸存……” 艾丝特拍了拍阿德米索尔的手臂,他便放开了她,艾丝特的声音仍然很平静:“阿德米索尔,我说了,命运皆混乱。你所看见的都是可以被改变的。” 然后她很轻松地笑起来:“我认识的人里,就有很喜欢拯救廷根的一群人。他们能为了守护廷根付出生命,而我要守护他们。” 阿德米索尔呆呆地望着艾丝特,他听到她淡金色的发丝间传来的呓语嗡嗡作响,像是飞舞的蜂群在交接着同一句话——“那是命运”。 毁灭也是命运乐章的一角,而拨乱命运的才是混乱之源。 阿德米索尔安静地跟在艾丝特身后,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市场上往来的人们,他的感官不再受到灵界的侵扰,能这样看到最朴素的物质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是安定心神的良药。 世界并不是充满无止尽的混乱、呓语与怪物,阿德米索尔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亦步亦趋地跟在艾丝特的后面,像是生怕自己跟丢的破壳小鸡仔。 艾丝特正在往靠近恶龙酒吧的那扇门走过去,她跟克莱恩说好会在那边的角落等他。 “光,艾丝特,你说的什么灵感,就是他们说的非凡力量吗?”阿德米索尔的听力依然很好,能清楚听到两个摊主之间鬼鬼祟祟的谈话,然后他小声地询问起各种问题,让艾丝特被迫充当他的百科全书。 以艾丝特的神秘学知识储备,足以应付阿德米索尔的十万个为什么了:“灵感与非凡力量的本质不同,是它的一种体现。你现在的非凡力量不完整,这也是你之前无法控制自己的原因。” 艾丝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努力找到你能服用的魔药,等你成为完整的非凡者,就可以控制自身灵感,到时候你所感受到的东西就能被你自己控制住了。” “那我现在呢?”阿德米索尔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可能是借用了我的力量?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我消失,很可能这种力量也会一同破灭,所以你不能一直靠着我借出的力量活下来。” 阿德米索尔满脸的抗拒:“我不想你消失,你不会死的。”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阿德米索尔。”艾丝特漫不经心地道,视线掠过一只从墙角蹿走的老鼠,“这是人类的命运。” 除非不再作为人类,而向着更违背命运的形态延伸,但是命运的指针依旧会停留在那些神话生物的身上,在众生被疯狂吞没的时候,让它们或者祂们再一次被命运的弦栓死。 “真的很有趣。”艾丝特小声地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右眉心,总感觉有些疲惫。 艾丝特带着阿德米索尔又坐在了他最常待的墙脚,那条长板还在原地,这让艾丝特忍不住回忆起上次那位圆脸蛋的漂亮女士。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大概已经把我忘了。 艾丝特想着,无聊地盯着往来的人群,这让她看上去比目光清明的阿德米索尔还要呆滞。 —— “阿德米索尔?”这个粗犷低沉的男声里充满了不确信。 阿德米索尔下意识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呃,啊,先生……” “是斯维因。” “斯维因先生。”阿德米索尔立刻接道,他正常而迅速的反应,和交流时展现的稳定精神状态,都让这个披着海军军官服的壮硕老者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你能认出我了?你——”恶龙酒吧的老板斯维因显得又惊又喜,然后他充满怀疑的目光落到了艾丝特身上,“这是你做的?” 艾丝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晚上好,斯维因先生。” 斯维因的目光逐渐冷峻:“你看上去很陌生,你认识我?” 注意到斯维因对陌生人的敌意,艾丝特明白他不仅忘了见过自己,还怀疑自己是个对阿德米索尔动了手脚的野生非凡者。这位前代罚者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好说服的人,更别提代罚者们的“风暴”序列,是以暴脾气闻名的。 艾丝特立刻指了指阿德米索尔,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跟着他喊的。” 第三十七章 失控的守卫 艾丝特也站了起来,但这只让她的身高在斯维因前面显得更悲哀,这位出自海军的代罚者前队长,单单投下的影子都比艾丝特的的个头大很多。 “斯维因先生,光——艾丝特不是坏人。”阿德米索尔在旁边加了一句,但他这样的说情,反而让斯维因对艾丝特的怀疑更重了。 “不是坏人?小子,我告诉你,所有的坏人都会这么跟你讲!”斯维因晃了晃他坚硬的拳头,臂膀上的肌肉因为绷紧而外凸,让他看上去更强壮了。他皱眉盯着艾丝特,却没有轻率地采取行动,这里毕竟还是地下市场的范围,随意动手会坏了他自己的规矩。 正当这里的气氛越来越僵硬,阿德米索尔着急得淌出冷汗的时候,另外一个有些沧桑的声音响起来。 “艾丝特,果然你又跟阿德米索尔在一块儿。嗯?斯维因你怎么也在。” 克莱恩从老尼尔身后侧过头来:“艾丝特,我遇到了尼尔先生。晚上好,斯维因先生。” “啊,老尼尔,你们来得正好。”斯维因立刻放弃追究阿德米索尔的变化,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处理,“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老尼尔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斯维因压低了声音:“有个‘代罚者’小队的成员在附近失控了,我们必须在他对普通人造成伤害前,解决他!”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失控”对于非凡者来说,就是永远悬停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克莱恩并没有直面失控者的经历,而艾丝特会想起她曾经在小巷里看见的那个浑身裂缝的恶魔,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非凡力量背后真正的阴影。 “失控者在哪?需要我们做什么?” 老尼尔很沉稳地问道,毫不犹豫地就愿意提供帮助,这让克莱恩有些吃惊,艾丝特却不意外。老尼尔本来就是关键时刻非常可靠的人,不然也不会以序列九的“窥秘人”,安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值夜者,他面对过的各种情况想必数不胜数。 对于值夜者们而言,同一战线守护廷根市的代罚者和机械之心,本就是该互帮互助的同伴们。 斯维因只扔下了一句话:“做我的辅助!” 老尼尔和克莱恩紧跟在他身后,艾丝特也快步追了上去,她还没忘记扭头告诉阿德米索尔:“不要跟着!” 斯维因瞥了艾丝特一眼,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既然是老尼尔他们认识的人,那八成就是值夜者的新成员,老尼尔有分寸,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牵扯到官方非凡者的事件里。 这也是一种出于对“战友”的天然信任,斯维因认识老尼尔很多年了。 几个人小跑着跟紧了斯维因,在酒馆客人们细微的议论声中冲出了恶龙酒吧,将那些替笼子里竞赛呐喊的声音扔在身后,他们跑过马路,进入了真正的码头区域。 斯维因指住一艘停靠在不远处的内河货船:“就那艘,两名代罚者还在上面和那个失控者周旋,阻止他进入塔索克河。你们帮助我影响他、控制他,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老尼尔艰难地喘着粗气,他终究年纪大了,又不是擅长体力方面的序列,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的,但、但你需要给我一分钟……呼,一分钟的时间恢复状态。” 斯维因点点头,脚下却飞快冲上了那艘货船,加入了战斗。 老尼尔递给克莱恩一枚“沉眠”符咒,简单描述了使用方法,在自己手上也握紧了一枚,然后他对艾丝特说:“你不能使用灵性道具,可能需要离远点。” 艾丝特反手从自己怀里抽出了一把短刀:“没事,我都随身带着这个。” 克莱恩抽出了自己的左轮,调整好击发位与扳机,对老尼尔说:“她体力比我好很多,刚才那段路大气都不喘的。” 老尼尔倒是没见过艾丝特实战的样子,很明显有点担心:“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紧张,放松心情,想一想别的事情。” 然后他就告诉克莱恩那枚符咒是借出去的,要是克莱恩用掉了,可要重新做一个还给他。让旁边的艾丝特脸上浮现一点笑容,克莱恩则是满脸无奈。在两人没注意的时候,艾丝特拔下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将它缠在了匕首底端,淡淡的金光一闪而过,没入其中。 三人通过舷梯,登上这艘改装蒸汽货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船体某处传来震动,一路传来碰撞的巨响,战况似乎相当激烈。 舱房侧面的木板被撞碎了,一道人影飞了出来,撞到船舷上后软软地滑倒在地。 那个怪物身形高壮,衣物已经破碎得满是裂口,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长满暗绿色的鳞片,手脚缝隙间生出半透明的连接膜,像是水生动物的趾蹼,脑袋上充满褶皱,只能勉强看见人类的模样。 这怪物身上在不断往下滴落腐蚀性黏液,在它经过的所有地方留下痕迹。 斯维因在努力拖住这只怪物,阻止它跑掉,但是他肌肉健壮的拳头却打不碎那些鳞片,只能勉强纠缠,旁边的代罚者看准时机补上两枪,这才让斯维因没有彻底落在下风。 他身上在积蓄力量,艾丝特能感觉得到。 怪物猛然甩动手臂,狠狠击退了斯维因,另一位代罚者的视线恰好被遮挡,这让怪物抓住了逃跑的机会,它要跳出船舱了! 克莱恩抬起右手,果断扣下扳机,他在射击俱乐部里消耗的那些子弹,使得他的枪法今非昔比,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克莱恩将猎魔子弹精准地送入怪物的躯干里。 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双脚猛蹬地面,飞鹰般扑了起来,扑向克莱恩。 克莱恩猛然矮身滚向侧面的时候,几米开外的艾丝特的身影瞬间动了,她的金发像是一道飘忽的流光,眨眼间出现在那怪物另一边的身侧。 “黑夜!”近在咫尺的老尼尔口中吐出这句古赫密斯语,他向着那个怪物扔出了手上的符咒。 在同一时间,艾丝特的匕首已经钉进那只怪物的腿部,斯维因没能击穿的鳞片,却被匕首卡进了缝隙里,随着艾丝特全力挥下的一击刺透,只留下握柄在外面。 这让怪物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但是深沉宁静的力量从老尼尔的符咒上逸散出来,怪物挣扎的举动迟缓下来,它摇晃着身子,像是喝醉了一般想要倒下。 那枚符咒的力量不足,艾丝特瞬间有了判断。 “克莱恩!” “黑夜!” 几乎是心意相通一般,艾丝特的话音还没落,克莱恩已经再度吐出那句古赫密斯语语的启动咒文,激发了他手中的那枚符咒,将其甩在了那怪物的身上。 因为被艾丝特钉穿了腿部,怪物没能再跳跃起来,这让克莱恩的符咒精准地落在它的额头上,这一次,怪物的身躯向下坠去,整个趴伏在地面上,短暂地进入了半沉眠状态。 就在这时,斯维因从天而降,像是钢铁般砸在了那怪物的身上,他抬起拳头狠狠捶下的时候,就连艾丝特都感受到了暴虐的灵力在他身上酝酿。 随着一声颅骨破碎的响动,怪物的脑袋四分五裂,各种颜色的汁液飞溅出来,留下一片狼藉。怪物的腿脚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斯维因花了些力气才拔出艾丝特的匕首,他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瘪下去的金属酒壶,在上面冲刷净匕首上的血污,下面的烈酒全部浸透在怪物的尸体上。 斯维因将匕首扔给了艾丝特,将壶底剩余的酒液全倒在怪物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腰背似乎都佝偻了几分,脸上显出苍老的疲态,盯着地上怪物的尸体,神情复杂。 艾丝特感受到了某种悲恸,她的心脏在收紧,从这位与值夜者命运相近的老人身上,她感知到了许多不可回避的命运。艾丝特意识到了小虫子那句话,“人类比你想象得要脆弱太多”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会守护廷根值夜者小队,是句太容易破灭的誓言。 艾丝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到了老尼尔和克莱恩身边。 老尼尔望着斯维因的方向,低声对他们说道:“我认识这个失控的代罚者,他跟随了斯维因二三十年,曾经清除过上岸杀人的水鬼,抓捕过试图从塔索克河潜水逃走的邪恶非凡者……”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不论是克莱恩还是艾丝特,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样一位立下很多功劳,杀过不少怪物的“守卫”,最终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艾丝特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那句话——“击杀恶龙的勇者终究变成了恶龙”。 这不是个例,这样的事情,在每个官方非凡者的队伍里,都有可能上演,是许多值夜者、代罚者和机械之心成员,都可能面对的结局。 即使艾丝特从没有被完全承认“值夜者”的身份,队里的每个人都确信她也是非凡者,拥有更加特殊的非凡力量。见过艾丝特接近失控形态的克莱恩心底一沉,他瞥了一眼艾丝特,隐藏起来的哀戚更加浓厚。 艾丝特抱紧自己的胳膊,面色忧伤地望着那个代罚者将他昏迷的队友扶起来,眼神逐渐黯淡。 第三十八章 正常的疯子 三人离开了货船,这不是个适合被人打扰的时候,代罚者们要对自己死去的同僚做最后的告别,然后收敛他的遗物,清理现场。 克莱恩拾起他的手杖,注意到老尼尔还在捂着左手,关切地问:“尼尔先生,你受伤了?” “嘿,只是弹飞的碎片扎到了。换做我年轻的时候肯定能躲掉,幸运的是,只是个小问题。” 他稍微松开右手,让两人能看见他左掌手背还在沁出鲜血的小伤口。 艾丝特眨了眨眼:“还好,吃饭弹琴啥的都不影响,不过等到回去了还是上点药。” 老尼尔笑起来:“难道艾丝特还会弹琴吗?” “只会一点,可能都快忘了。”艾丝特也报以不好意思的微笑。 克莱恩也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尼尔先生家里也有架钢琴。” “是啊,是我过世的妻子……要是有机会,艾丝特可以来弹弹,我是不会那些乐器的,学不来啊。” 克莱恩聊起刚才老尼尔镇定的反应,两人听到老尼尔说起他以前当值夜者时候的危险经历,也不由得感到了其中惊险。 回到恶龙酒吧前面,三个人就分别了,老尼尔带着艾丝特返回黑荆棘安保公司,克莱恩则回去了水仙花街的家里。 但克莱恩依旧在惦记守卫描述过的,阿德米索尔发疯时的话,那时候情况紧急,他注意到阿德米索尔待在艾丝特旁边相当正常的神态,虽然阿德米索尔当时一看到克莱恩,第一时间就出于本能捂上了眼睛。 但他的表现太正常了,反而让克莱恩起了疑心。 在周日下午,克莱恩补完昨夜值守查尼斯门的睡眠后,再度乘坐公共马车来到恶龙酒吧。这一次克莱恩没有去公司喊上艾丝特,他想单独看看阿德米索尔的情况,询问他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 穿过桌球室,又一次踏入地下交易市场,克莱恩直接在阿德米索尔最常待的那个角落看到了他。 阿德米索尔的衬衫虽然还那么老旧,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裤子,但比上次整齐干净不少,他安静地坐在长凳上,正在抱着一本书阅读,嘴里偶尔会吐出两个字音。 他在读书?他竟然充满理智地在读书! 克莱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阿德米索尔,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阿德米索尔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看清克莱恩样貌的瞬间,阿德米索尔的书就挡在了他的脸前,阻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这让克莱恩能清楚看到书本的封面了,是一本儿童读物。 阿德米索尔很快又将书放下,脸色苍白地紧盯着书本,再也不敢往这边抬头。 克莱恩走近了阿德米索尔的方向,轻叩左边牙齿两下,透过灵视查看起阿德米索尔的气场。让克莱恩惊奇的是,阿德米索尔的气场外层,包裹着一层极淡的金光,像是纯净而温暖的茧,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阿德米索尔的身体健康仍然比较虚弱,内部的情绪颜色透出明显的紧张与畏惧,但也有一抹理智思考的蓝色正在不断发散。本该隐蔽在内的星灵体上延伸出淡淡的透明丝线,穿透以太体与外部的光茧结合,上面输送着从最深处透出来的纯净光芒,与那个光茧构成了奇特的循环,最后再重新导入阿德米索尔的星灵体内。 克莱恩扯了扯嘴角,这简直就像是寄生,阿德米索尔真的不会被那光茧吃了吗? 阿德米索尔始终没有抬头,对克莱恩走近的脚步声充满畏惧,他猛地合上了书,小声地问:“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克莱恩关掉了灵视,直接询问道:“你最近看见了什么?上一次来的时候,我听说你躲在角落,说都死了,都是尸体?” 阿德米索尔紧张地咬了咬下唇,抠着书本边缘的手指逐渐发白,他在努力与逃跑的冲动做抗争:“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整个廷根都是血。到处都是死人,我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阿德米索尔的喉结鼓动了一下:“然后,然后光来了,她给了我安宁和平静,让我从那个噩梦中清醒。她说起了混乱与守护,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还有……‘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 克莱恩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因为那是写在真正的克莱恩日记里,预告他对着太阳穴扣下扳机、唤来死亡的一句话。 艾丝特怎么可能知道?是巧合? 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她还说了什么?” 阿德米索尔飞快地扫了一眼克莱恩的表情,又立刻垂下头:“后来你们来了,她跟你们走了,但是她借我的光留在了我身边,一直在帮助我,甚至在教导我。” 克莱恩看着阿德米索尔手上的童话书:“所以刚才是光在给你讲故事?” “是的,光说来自先人遗训里有这样一句话,‘知识就是力量’。” 克莱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不确定那“光说”源自老乡的意识,还是因为罗塞尔大帝有遗留在这个世界诸多“金句”。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老乡的身份越来越可疑,等到待会儿回家去,他必须得上灰雾做一串占卜。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我?” 阿德米索尔听到这个问题后,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但以他瘦长的个子,并不能躲到哪里去:“我看到了很遥远、很恐怖的东西,跟光有点相似又特别不一样。我记得大片的灰色,雾里面还有很庞大的东西,然后就……” 阿德米索尔的讲述停顿了,他抱着胳膊发起抖来,把那本故事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随时可能哭出来。 克莱恩只好问些别的:“那个光,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阿德米索尔却突然昂起头,当然还是紧闭着眼睛,愤怒地望着克莱恩的方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说了!别问我!” 他的喊声太大了,周围的人不禁将目光投来,克莱恩只好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没有再问下去,思考起之后该怎么办。 或许可以请教一下阿兹克先生,要不然下次去拜访他的时候带着艾丝特一起?最好不要,万一艾丝特察觉到阿兹克先生的特殊然后出现敌意,两个人打起来就糟了。不过阿德米索尔看到的东西可以汇报给队长,让大家都保持警惕,如果有人注意到异状,说不定就能拯救廷根。 艾丝特,不,黎星到底是什么情况?“光”就是寄生在她头发里的非凡力量?那也是封印物吗?还是说…… 克莱恩离开了恶龙酒吧,但他没有直接乘坐公共马车前往佐特兰街,而是去了“占卜俱乐部”,按照今天规划好的日程去赚点外快。 —— 黑荆棘安保公司待客厅。 艾丝特提着两袋子纸杯蛋糕,怀里还抱着一个打包纸袋,从外面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我路过那家糕点店看到他们上新品了!” 看到接待桌后面坐的是伦纳德后,她的热情消退了一半:“咦,罗珊呢?她让我帮她带的提子曲奇我带回来了。” “她在下面跟布莱特讨论换班的事情,下周有场贝克兰德交响乐团要来廷根,她跟几个同街区的女士约好一起去。”伦纳德注意到艾丝特手上的袋子,立刻坐不住了,殷勤地从艾丝特那里接过纸袋后,就在里面翻找起来。 “伦纳德!我说了那个曲奇是给罗珊的!” “但是‘烘焙蜜蜂’家就属提子曲奇最好吃——痛!”伦纳德叼着一块曲奇,揉着自己被痛击的肋骨闪到了旁边,“你怎么这么敏捷啊!我都没能躲掉!?” 艾丝特哼了一声:“是你太慢!” “总有一天我会躲掉的!”伦纳德含糊地咽下了曲奇,接住了艾丝特丢向他脸上的纸杯蛋糕,散发出巧克力香气的松软糕点还是温热的,闻着味道相当香甜。 伦纳德晃了晃手上的纸杯蛋糕:“你怎么这么喜欢甜品啊?要不要以后的墓志铭都给你刻烘焙配方算了。” 艾丝特自己也咬了一块,让巧克力和面粉混合的味道融化在嘴里,这家店似乎往里加了不少黄油,让她的好心情也随之从舌尖扩散开:“那敢情好呀!我最喜欢巧克力了,你们帮我刻巧克力布朗尼的配方上去!” 伦纳德吃纸杯蛋糕的动作慢了下来:“你还当真啊?我说个笑话而已!” 艾丝特却越发认真地用力点头:“就这么办!这样如果有人去墓园的时候,这个配方或许能冲淡他们的难过。想到甜蜜的布朗尼,说不定就能让他们露出一点笑容。” 伦纳德无奈地瞪了她一眼:“那种事情就别说得这么洒脱,又不是什么好事。” 艾丝特笑得很得意,对着手上的杯子蛋糕咬了一大口,让脸颊因为充满食物而稍微鼓起:“这点子明明很棒!” “你不是还要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吗?带下去吧。”伦纳德冲其它的纸杯蛋糕挥了挥手。 艾丝特抱着其它纸杯蛋糕下去了,将提子曲奇留在了接待桌上,空气中飘荡着的甜香味,随着她走下台阶而渐渐变淡。 伦纳德又拿了一块提子曲奇捏到手里,神情有些消沉。 “老头,刚才那句话她不会是认真的吧?艾丝特会说这种话题总让我觉得不安。” 没有回应,那个苍老的声音根本不屑回答伦纳德的话,而是在伦纳德吃下一大口提子曲奇的时候,把味道全偷走了。 “老头!!”伦纳德压低声音,郁闷地喊了一声。 第三十九章 拉姆德小镇 将纸杯蛋糕拿给各个屋子的值班人员后,艾丝特在值夜者们的娱乐室里跟西迦和弗莱打了会儿牌,在有输有赢的轮流当邪恶后,她甚至赢了两便士。 西迦很快就要去郊外的拉斐尔墓园巡视了,所以牌局到此结束,弗莱回屋里补觉了,艾丝特回到接待厅,听罗珊聊起下周的音乐会。 “说起来,尼尔先生家里还有架钢琴呢。” “钢琴?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以前去老尼尔家拜访的时候还没见到钢琴呢。” “不知道,”艾丝特摇了摇头,“是克莱恩上次去拜访时看到的,可能是新买的。” 罗珊突然一拍手:“这么说艾丝特其实也可以来啊!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看音乐会?” 艾丝特一愣,随即想到她连一身正式的裙装都没有,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不用了,我对音乐会兴趣没那么大。” 当然这是谎话,其实她挺有兴趣的,还是“黎星”的时候她就相当热衷于唱歌。 这么说起来,罗塞尔大帝这位前辈抄的基本都是文学类著作,我要不要给鲁恩王国留点音乐遗产之类的…… 接待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罗珊跟艾丝特应声望去,看到了正装打扮、提着手杖的克莱恩。 艾丝特下意识地道:“下午好啊,你不会又遇上什么事儿了吧?我记得今天是你的休息日来着。” 克莱恩一愣,讪讪地笑着行了个脱帽礼:“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是不是也会占卜,艾丝特。下午好两位美丽的女士,我还真有点事,我先去跟队长谈谈。” “下午好克莱恩,你快去吧,队长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克莱恩离开的脚步挺匆忙的,艾丝特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有点不想面对自己,却没想起什么得罪老乡的可能性。想不到就不想,艾丝特是个活得很随性的人,反正老乡那么亲切,作为值夜者的一员他又不会害自己。 没过多久,邓恩走上来了,他冲艾丝特招招手:“有一趟可能涉及恶灵的任务,那件封印物最好由你随行看管。” 艾丝特瞬间一扫懒洋洋的状态,从沙发站起来挺直了腰背:“明白。要带的是3-0782?” 邓恩微微一笑,扬起他手上已经签好字的申请单:“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就是它。” 数分钟后,邓恩带着艾丝特再度返回到接待厅,克莱恩和弗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那枚“变异的太阳圣徽”正被艾丝特捏在手里,只散发出淡淡的温暖和光亮,但是相当微弱。艾丝特惯用的封印物武器“半截晨曦”也在她怀里,邓恩对她的战力没什么好担忧的。 “我们出发吧,弗莱你负责驾车。即使有艾丝特压制,西泽尔也没法承受那么久的圣徽净化。”邓恩将大致行程告知给另外三人,“我们的目的地是拉姆德小镇,还得先绕去水仙花街让克莱恩跟家里人说一声,来回的路程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弗莱没有推辞,再一次检查了随身物品后,一行人便出发了。 —— 夕阳将天际线晕染成昏黄,它俯瞰着地面,像是个半老的独眼巨人垂垂欲坠,但离完全的黑夜还有不少时间。 拉姆德小镇位于廷根西北侧,与廷根的工业化不同,这里更多保留着前几百年留下的简朴气息,只是作为附近乡村的商贸点,相比其他的村庄要更加繁荣,所以勉强撑起了小镇的门面,镇上的商业建筑和人口都相当有限。 马车行驶期间,邓恩就已经通过梦魇的特殊能力,在梦境中询问过小镇上的居民,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废弃古堡的情况,但这些资料大多倾向民间传说,能用于辅助后续战斗的内容可谓没有。 在邓恩的安排下,弗莱将马车停放在小镇旅馆,而四人向着山上古堡的位置出发,除了艾丝特穿得是皮夹克,另外三位男性身上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长风衣,看起来颇有队服的味道。 艾丝特倒是也想这么穿,但因为某些身高问题,买风衣这件事被她永远地抛到了脑后。 走上岔路之后,几个人差不多就是在杂草间落脚了,这里宽阔的道路被植物群所占据,小镇上几乎没有人会过来这边,但不难让人想象在多年以前,这里曾有马车往来的情景。 数分钟后,一座外墙坍塌的古堡出现在视线里,郁郁葱葱的树丛将其拱卫,又簇拥起更加繁茂的阴影。大片的藤蔓类植物爬满了废墟,给这座斑驳的老物披上了更新鲜的绿意,使它身上来自上世纪的荒凉不再那么孤寂。 艾丝特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她注意到了克莱恩揉搓手臂的举动:“会冷吗?” 邓恩冲艾丝特伸出手:“把太阳圣徽给我吧。” 艾丝特将这件封印物递出去后,立刻感觉到淡淡的冷意浮现在空气中,但她的感觉并不是冷,而是一种无形而恶毒的敌意,这让她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立刻开始拆解怀中“半截晨曦”上的绷带。 弗莱向来没多少起伏的声音响起:“确实有怨魂。” 邓恩冲略显忐忑的克莱恩笑笑:“放心,有3-0782,有弗莱和艾丝特,怨魂不会造成太大困扰。” “3-0782”这枚变异的太阳圣徽,能不断净化周围十五米内的死尸和鬼魂,让它们不超过一分钟就会溃散,是件源自因蒂斯共和国的封印物。 艾丝特小声地嘀咕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徒手撕怨魂,我还真没试过……” 邓恩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艾丝特,不要添乱。你在外围保持好距离,以免被子弹误伤。” 艾丝特嘿嘿一笑:“这不是为了让克莱恩放松点嘛。”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他不会说他刚才差点把艾丝特的话当真了! 几个人都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艾丝特的短剑握在掌心里,另外三位值夜者抽出了手枪预备好随时扣下扳机,克莱恩按了按自己口袋里的符咒。他们集中精神,步步走近阴森古堡的大门处。 他们走得足够近,能看到马厩的顶板已经不知哪去了,只剩下半圈围栏和几根光秃秃的柱子,不远处还有个砖瓦脱落一地的水井。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寒风刮了出来,里面充斥的浓郁恶意让艾丝特的呼吸都迟缓了半拍。但他们的脚步不会为此停驻,而是越发谨慎小心地往古堡入口走去,原本该竖立在此的大门已经不翼而飞。 从这开始,四人的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地砖上。 古堡原本宽阔的大厅足以举行一场舞会,但因为支柱早已倾塌,它此时格外阴沉逼仄,只有位于顶端的狭小窗户透出淡薄的光线,让昏沉的影子攀附在每个角落,与苔藓竞争着谁的地盘更广阔。 随着一声怒吼响起,浓郁的黑雾弥漫出来,对抗起邓恩手中太阳圣徽散发出的温暖与纯净。 全身被黑色盔甲覆盖的高大阴影,从黑雾中凝聚成形,他手上提着一把常人难以挥动的阔剑,面甲的缝隙里透出两团红光,赤炎般的“眼睛”愤怒地盯住四位闯入者。 更让几人警惕的是,面甲下竟然传出了声音,咆哮声回荡在阴森的古堡大厅里:“你们打扰了我的沉眠!必须用血与肉来偿还!” 他突然迈步,瞬间靠近邓恩,手中阔剑当头劈下,邓恩敏捷地往后退去,反手就是一枪,离开枪膛的猎魔子弹却被那半虚幻的黑色盔甲弹开了,发出一声奇异的脆响。 克莱恩也同时往后退开,他瞄准黑甲骑士的头部扣动了扳机,弗莱在后退的同时,眼眸转变为沉静的灰白色,专注地打量着这个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怨魂。 黑甲骑士怒吼着,大步追向邓恩,阔剑横扫发出破空之声,这一次邓恩被击飞了,重重地倒在门边,大片的鲜血从他嘴中咳出。 那枚特殊的太阳圣徽落到了地面,碰撞间发出轻响,怨魂迫不及待地将它踢飞出古堡,让自身远离了圣徽净化的十五米范围。 克莱恩对眼前场景产生了奇异的疏离感,这促使他再度开了一枪,银色的子弹再一次被面甲弹飞,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右手手套!”弗莱大喊一声,语气里满是焦急,与他平时冰冷的态度大相径庭。 克莱恩和弗莱同时瞄向黑甲骑士右侧的手套,两人手上的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怨魂却早有准备地竖起阔剑,轻松将子弹格挡开来。 黑甲骑士再度迈步,冲锋奔向克莱恩,直接撞在了他的身上。 克莱恩倒飞出去,看到自己胸前凹陷、口吐鲜血,却没有多少痛苦的感受,他看到了场中弗莱焦急的目光,还有——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已经消失不见的艾丝特。 他瞬间清醒过来,周围的场景像是被打碎的平静水面,在涟漪间变得粉碎。 一切像是倒带了,回到黑甲骑士从黑雾中浮现的那一刻。 艾丝特仍然站在克莱恩右侧两步的位置,警惕地平举手中的断剑,似乎维持这个姿势有一小会儿了。 而半弓着身体的邓恩正直起身,他灰色的眼眸变成了无光的黑夜,看着即将挥起阔剑的怨魂,他冷静地开口道:“超过一分钟了。” 黑甲骑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凄厉的惨叫从盔甲下的每一处透出来,黑烟不断翻滚升腾,像是被点燃一般。 邓恩的这句“死亡宣告”恰到好处,这个黑甲骑士远不到恶灵程度,从梦境中它对太阳圣徽的忌惮可见一斑。而邓恩将所有人包括怨魂都拖入梦中的做法,成功拖延了黑甲骑士接近圣徽十五米范围的时间,让为驱赶四人而靠近现身的它自取灭亡。 温暖而纯净的区域从圣徽周围展开,将那黑甲骑士化作的黑雾不断净化,直至那把宽阔大剑也化为透明,艾丝特一直在城堡里感受到的针对性恶意随之消散,但仍然有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盘亘在这座城堡里。 “当!” 黑色的铁手套坠落在地面上,表面有凝结着少许白色冰霜,这就是那个怨灵最后遗留下来的东西了。 第四十章 交流与责怪 “那里有点问题。” 克莱恩指向了分隔客厅和餐厅的那节台阶,邓恩跟随他的手势望过去,很快也因为极高的灵感察觉到了异样,他吩咐克莱恩进行了一下占卜,克莱恩当即解下了袖口内的黄水晶吊坠,用左手握住银制链条。 他的眼眸转变为深色,在他默念完七遍占卜语句后,才恢复了正常,黄水晶吊坠正在做匀速顺时针转动,幅度不小。 克莱恩当即对其他人点了下头:“即使有危险也可以顺利解决,甚至没有。” 邓恩将变异的太阳圣徽戴到左胸,在那节台阶附近搜索起机关。艾丝特将半截晨曦重新缠好放回怀里后,俯身捡起了那个铁手套,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弗莱仍然提着手枪专注地盯着四周,防备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克莱恩见状也打起精神,重新抽出左轮,跟弗莱一样担任起警戒的工作。 不出几分钟,邓恩就触碰到了某处,台阶位置的地板在机关声中打开,露出下面更加阴冷且肮脏的楼梯。邓恩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摘下胸前的太阳圣徽,直接把它扔下了暗门。 那些令人灵感不适的寒意瞬间被驱散开,等待一分钟后,邓恩吩咐道:“克莱恩随我下去查探,弗莱和艾丝特留在上面,防止有其他意外。” 最后的调查没有任何波折,数分钟后克莱恩上来跟弗莱轮换,好让更有专业验尸经验的弗莱下去查看那具棺材内尸体的受伤痕迹,暗室内的环境虽然阴森,但是却没有什么危险了,艾丝特便没有坚持跟随进入密室。 她跟克莱恩聊了两句,稍微了解到密室里的情况,即使对拿走头骨的人毫无头绪,对他可能谋划的事情,艾丝特提出了跟邓恩近似的猜测。 “非凡者的遗骸有可能蕴藏很强大的力量,”艾丝特压低了声音,冲克莱恩展示着她手上的铁甲手套,“有时候这些非凡力量会融入外界的物体,就会变成查尼斯门后的那些东西。我是能听到他们低语的,力量越强大或者执念越重,那些声音所包含的情绪或者思维就越鲜明。” “这是非凡特性的定律吗?”克莱恩从未听过这方面的事情,忍不住询问起来。 艾丝特却摇摇头:“我从没告诉过其他人这点。你还记得队长他们从瑞尔·比伯身上找到的那东西吗?那东西也给我跟非凡特性相近的感觉,简直像是某种能量守恒一样,这该叫什么,非凡科学?” 不过有的好像还挺好吃的。这句话艾丝特当然不会说出口。 但是克莱恩迅速联想到了他自身的某些经历,他想起了那场战斗中被他击毙的燕尾服小丑,和在尸检房间里小丑尸变时身上凝聚出的烙印——那个诡异中带着蓝色的血球。 非凡力量会自动承载下去?还真的挺非凡科学。 克莱恩皱紧眉头:“所以你现在能听到这个,手套上有什么声音吗?” 闻言,艾丝特捧着手套闭上眼睛,默默感应了一会儿,又点点头:“是的,有跟那个恶灵相近的声音,带着许多怨毒与憎恨的诅咒。” 克莱恩也学着艾丝特的样子感应了一下,但除了城堡漏风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他什么都没感受到。克莱恩回忆起阿德米索尔身上那层淡黄色的光茧:“还真是特殊的能力。我想,你能压制其他的封印物,也跟这种能力有关。”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十分钟后,在太阳彻底沉入天边迎来黑夜前,邓恩和弗莱沿着台阶回到了大厅里。邓恩摸索机关关闭了暗门,弗莱简短地描述了他的尸检结果:“中毒死亡,颈部的痕迹是最近三个月内的。” 整理线索加以推理的工作被交给了值夜者们,艾丝特已经放弃思考了,她安静地抱着手套,跟在邓恩身边往外走去。 —— 几人抢在天黑前回到了拉姆德小镇比较中心的地带,在旅馆订了三间客房,拿到封印物“3-0782”的成员需要带着它去镇外无人的地方散步,两小时轮换一次。邓恩索性没有给艾丝特安排轮班,因为回去的路上都要一直由她携带这枚太阳圣徽,而其他三人要在镇上打听些线索,便让她独自留在旅店休息,看好手头的那只黑手套。 艾丝特忍不住说:“其实我也不用睡多少觉的,我也能熬夜。帮忙看着那枚徽章也不算什么。” 邓恩摇摇头:“我只是不放心你去镇外乱跑。”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在吃完晚饭后,留在旅馆房间里的就只剩艾丝特一个人了,这让她在无聊之外还有些郁闷,她拿着一副扑克牌,直接坐在木地板上玩起抽牌接龙的游戏。 很快,就有另一个声音从艾丝特的口袋里冒出来:“你在做什么?我好像没见过这种打牌的方式。” 艾丝特随口回答道:“我在消磨时间。你没见过吗?只是我老家的一种玩法,适合单人游戏。” 那条小虫子探出一个头,艾丝特伸出手指后它便顺势爬上来,让艾丝特把它放到了地板上,小虫子好奇地看着场上的牌面:“你的手气似乎很烂,这样下去数字大小连不起来。” “哦?你居然看懂规则了。一般来说这个游戏应该用很多副扑克混在一起,那样数字衔接的概率才会大一些,如果不看花色的话,这句还是有点希望的。” 艾丝特将地上的扑克全部搅乱,果断放弃了这局:“算了,我的运气果然不怎么样。” “这个游戏真不是你发明的吗?”小虫子好奇地伸长身体,在牌面上滚来滚去,翻开了一张黑桃J。 “不是。我没那么好的脑子能发明游戏,让我发明新食谱还有可能。”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进食?明明吃的都是普通食物,只要消耗能量就会消失,它们并不能让你有所提升。” 艾丝特皱起眉头,很严肃地道:“可是人就是该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小虫子摆了摆头:“你觉得自己是人吗?” “当然,虽然我不会傻乎乎地说自己的是普通人了,但我当然还是人类!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怎么就不是了。” “……按你的描述牛羊也是这样。” 艾丝特摩挲着下巴,后背靠在床柱上,放松着自己的精神,很随意地回道:“但是我能品尝到让我开心的甜味,还有被缓解的饱腹感。我能选择自己更爱吃的东西,也能享受吃到美味时候的感动。这些都让我觉得进食很有意义,就算是只鸟儿,也会有喜欢吃的和不喜欢吃的东西吧?” 小虫子沉默了很久,然后拱起身子又翻动另一张牌,这是一张红心Q。 艾丝特盯着小虫子看了片刻:“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我去跟前台订些吃的让他们送上来?我有带钱,用不着让队长报销。” 小虫子的声音冷清了很多,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用,黑夜要养的是你,不是我。我很久没有体验过……你说的那种,单纯因为进食而感受到的快乐了。” 不是为了非凡特性,不是为了已经不再需要的生理需求,只是简单地吃掉合口味的东西,就能感受到最基本的来自物质的快乐,像个普通的凡人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小虫子想起了艾丝特送给它的那块比它身躯还宽点的蛋糕。现在回忆起来,那块蛋糕味道真的算不上绝妙,端不上任何高端宴会的台面,吃着却还不错。 艾丝特犹豫片刻:“要不要我以后也分你点吃的?” “不需要,”小虫子突然抬起了半个身子,直直地望着艾丝特带有关切的眼神,“我是神话生物,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再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了。” 所以收起你那愚昧的关怀吧,幼稚到自以为是人的蠢货,你早晚会意识到到自己究竟是什么。 艾丝特当然听不到小虫子的心声,她眼中的关切甚至更加沉重了:“可是错失美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小虫子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最后它在牌面上笑着滚来滚去,直到卡进了一张扑克的底下。艾丝特伸出右手翻开了这张梅花K,将它“解救”出来:“我说的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不,只是你好笑,非常好笑。”小虫子攀附在艾丝特的手指上,在她的食指根部盘旋起来,构成一圈带十二节环的小戒指。 “你怎么这么喜欢嘲笑人?” 小虫子咬了咬艾丝特的手指,并不怎么疼,更像是在撒气的举动:“那是因为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就只能跟你交流了。你的光直接将我当作体外循环,放牧了我的非凡力量,我现在的形态本来就是你的附属品。” 艾丝特将小虫子从手指上摘下来,将它摊在自己的掌心里:“噢,是这样……那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怪不得你之前显得那么讨厌我。” “我应该给你鼓掌的,恭喜某个傻蛋终于知道了这个可恶的真相。但很可惜,我现在连手都没有。” 艾丝特感到相当愧疚,她原本以为的金手指竟然是掠夺了小虫子的力量,那她受到小虫子的帮助可太多了,这更让艾丝特忍不住问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啊?” 小虫子沉默了好几秒,沉重地叹了口气:“唉,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 “但是你应该问你自己有没有办法啊!”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她摸了摸自己隐藏着特殊光点的头发:“好吧,看来我们谁都不知道了。” 第四十一章 彼此关联的人 因为小虫子拒绝陪艾丝特进行玩牌这种“无聊的人类消遣活动”,她在无聊至极的情况下,趴在床上开始打盹。 但是没有多久,一阵烧灼般的痛感让艾丝特尖叫着惊醒,她慌张地拍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却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刚才那仿佛进入太阳的烈焰后被烧毁的炽热,都只是她梦里的幻觉,她全身上下好好的,旅馆里哪有什么火焰,就连蜡烛都已经燃烧殆尽熄灭了。 搞什么鬼!? 艾丝特茫然地坐在床上,努力回忆着刚才片段极短的梦境,她好像挡在什么人的前方,承受了一记爆发的金色烈火之后就破碎了,那人八成也没救下来?哪个作死的家伙啊! 那片烈火间充斥的威能,给艾丝特的感觉与女神不相上下,谁会闲得没事去撩拨神明?不要命了!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艾丝特?怎么了!?你没事吧!” 艾丝特慌张地去开门,门外邓恩警惕的脸,这让她不好意思地堆起笑容:“没有,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邓恩环视了一圈屋内,发现只有床铺比较凌乱,没有其它可疑的地方,知道艾丝特说的八成是真话:“没事就好,你要是害怕的话……” 邓恩原本想说他的弗莱就在隔壁,但是深更半夜的,没有其他女性队员,让艾丝特过去就很不方便了。 “我就把蜡烛点上。”艾丝特立刻接道,没让队长继续僵在那里难堪。 “有情况随时喊我。”邓恩点点头,又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小插曲没有引起更多波澜,除了艾丝特在心里抱怨了很多句,她也想不通会是谁这么莽撞,傻乎乎地往真神层次的怒火上凑。 这一次,艾丝特的安眠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的时候,邓恩过来敲响了艾丝特的房门,让她去楼下吃点早餐。 七点,早上提前起床进行第二次轮换的克莱恩返回了旅馆,将“3-0782”变异的太阳圣徽交给了艾丝特,两个多小时候,四人才重新回到佐特兰街36号。 艾丝特随同邓恩将几件封印物送进了查尼斯门后,就在邓恩的建议下返回了房间,她揉着眼睛没有反对,因为一踏进查尼斯门后,她的困倦又一次涌了上来。 “晚安,队长。”艾丝特打着哈欠关上了石屋门。 站在外面的邓恩笑着摇摇头:“晚安。” —— 克莱恩在跟他发展的线人短暂碰头后,回到了水仙花街2号的家中,并遇到了因为梦魇消失、向他表示感谢的伊丽莎白,这是克莱恩妹妹在学校交好的朋友。正是因为伊丽莎白在占卜俱乐部求助于克莱恩,才有了一行人前往拉姆德小镇驱除怨魂的后续。 克莱恩从斯林面包房买了一杯甜冰茶,带着一包炸丸子回到家中,这种市井小吃除了斯林面包房,别的地方也逐渐开始流行了,但克莱恩依稀记得斯林面包房是最先开始销售的。 离塔罗会开始还有十几分钟,克莱恩打算提前上去做准备,在用灵性之墙密封了自己的卧室后,他在房间中逆走四步,念出了四局口诀: [福生玄黄仙尊。 福生玄黄天君。 福生玄黄上帝。 福生玄黄天尊。] 熟悉的呓语传来,克莱恩的抗性已经很强了,随着粘稠感包裹了他的知觉,眼前灰雾弥漫,复而清晰。 克莱恩坐在了“愚者”的惯常位置,青铜长桌的上首,背后是诸多隐秘诡异线条勾勒出的“隐秘之眼”与“扭曲之线”。 克莱恩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又习惯性地抬头,往高大穹顶上那个鼓包看去,自从昨夜被永恒烈阳摧残过一遍后,那里的灰雾更淡了些,现在灰雾稳定下来了,里面偶尔能看到有极微弱的光线透出来。 淡淡的光晕被稳定地投射在他身上,给愚者的深不可测更添一股神秘感。 光?这东西不会跟艾丝特身上那种光是一脉相传的吧? 克莱恩好奇地来回张望一下,灰雾大厅里没有别的变化,之前损坏的桌椅早就被灰雾恢复了原状。在光晕的笼罩下,克莱恩除了待在灰雾上的灵力输出有所降低,没有其他特别明显的感觉。 “真是奇怪……” 克莱恩想象出黄水晶灵摆的样子,手上自然出现了具象化的物体,他又具象化一张纸条,上面浮现出一行文字“艾丝特身上的光会对值夜者小队造成威胁”。 闭眼默念七遍后,克莱恩再度睁开眼睛,发现黄水晶正在逆时针快速旋转,幅度很大,这说明艾丝特身上的光不会对值夜者们造成任何威胁。事实上,这不是克莱恩第一次做这个占卜,自从那天值守查尼斯门遇到艾丝特的异状,每次塔罗会前后,他都会抽空占卜一下艾丝特的“威胁性”,不管怎么调换语句,结果都是大同小异。 克莱恩又在纸上显现出另一句话:“非凡力量存在着不会消失的特性。” 灵摆这一次换作了顺时针旋转,显示出肯定,克莱恩满意地微笑起来。 有点意思。老乡这个推理虽然不完整,但她的直觉倒是准得不行,真可惜她不是个占卜家。 在召唤白银之城的那位少年之前,还有一点得确认……克莱恩抬头瞄了眼穹顶上隐约露出一点侧边的球体,显现出另一句话:“灰雾大厅上方的光球对我有害。” 七次默念,灵摆晃动,转起了逆时针的圈,但是幅度很小,克莱恩仔细思考着其中的可能性,最终再一次做了个占卜。 “掌控灰雾的人才能掌控那个光球。” 这一次黄水晶转得跟螺旋桨一样,给出了顺时针强烈确定的答案,这让克莱恩放下心来。看来刚才那个占卜结果,纯粹是因为他目前的序列等级太低,不能很好地掌控灰雾这个“金手指”,等到以后序列提升,那个光球也自然而然会展现出完整的模样。 这算什么,买一送一?也不知道这个光球有什么作用。 克莱恩这样想着,挥散手边所有东西,伸出触碰了代表“太阳”的那颗深红星辰,为今天的塔罗会提前做起准备。 —— 黑荆棘安保公司来了两位新的文职人员,一男一女,在罗珊的介绍下,艾丝特很快熟悉了两人的大致性格:乔恩是个不太擅长言辞的中年人,棕黄色的发际线岌岌可危,穿着一身老旧的灰风衣,虽然木讷但非常谦虚诚恳,似乎对值夜者们和非凡力量感到很强烈的敬畏。珍妮特只比罗珊小一岁,红发蓬松地束成麻花辫,脸上带着可爱的雀斑,珍妮特曾经上过公立学校,写得一手好字。 “很高兴认识你们。”艾丝特跟两位文职人员握过手,打了照面,便代替罗珊带着他们熟悉起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各个场所,简单做了介绍。 罗珊对这件事情相当高兴,有人轮班之后,她终于不用再被频繁熬夜困扰了。艾丝特也只是笑笑,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自从在旅馆跟小虫子有那段交流之后,艾丝特这两天总是会走神,显得精神不是特别集中。 她今天不是很想留在公司里,最后决定跟随洛耀,前往拉斐尔墓园进行惯例的日常巡逻。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走上人烟稀少通往后门的小路,艾丝特放眼浏览周围的景色。 洛耀听到这话,只是冷清地点点头,没有作声。 小路上只有一扇铁门,这是守墓人平时走的偏道,并不是家属们用来送亲人最后一程的大门处,走那边会显眼了。洛耀抽出钥匙,打开了铁门上巴掌大的锁头,带着艾丝特走进雾蒙蒙的园区。 天阴的午后,阴沉的墓园显得更加萧条和寂静,这里远离市区的人群,除了风的吹拂,就是那些黑眼睛的乌鸦时而发出的鸣叫。 这里的墓碑有新有旧,视野中的不少日期都上了年头,但是因为守墓人尽职尽责的清理与维护,只有部分杂草与野花盘踞在角落,唯独少量字迹都稍模糊的碑石上,攀附着生命力顽强的青苔。 艾丝特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名字,心里莫名感到悲伤,她看到了好几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甚至孩童,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墓园中还有部分没有名字的空石碑,只简短地刻了下葬时间和长眠之人的生理特征。 人类的生命本就是这样脆弱。心底的声音这样对艾丝特说。 即使今天天气不怎么好,也有人带着花束来看望亲人:那是一个捧着深眠花的女孩,也就十四岁出头,她身旁站着一个更加年长、头发花白的女人,脸上的皱纹里浸满泪水。 洛耀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示意她跟紧,她们往另一条墓坑分列两旁的过道走去。 “我见过她们。” “你认识那位逝者吗?” 洛耀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她向来冷清的脸,并不适合这样满是苦涩的笑:“她的哥哥是一位代罚者。在那位夫人的丈夫出海失事后,她的兄弟就担任了她家中的顶梁柱,供她聪慧的女儿去上学。她经常在码头区接一些缝补活计,手艺非常精细。因为那里离我以前的租房并不远,我经常去照顾她的生意。” “代罚者……”艾丝特想起了什么,她看上去是因为寒冷而抱紧了手臂,事实上,艾丝特只是不希望洛耀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洛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痛苦与惋惜:“嗯,就在上周,那位代罚者失控了。” 艾丝特回过头去,望着那对母女,心口的悸痛越来越清晰。 老尼尔、克莱恩和她,协助恶龙酒吧的老板“处理”了那位失控的代罚者。 艾丝特再一次体会到,命运是如此悲哀与无理,像是上帝的恶作剧。 第四十二章 互有波澜的事 洛耀继续进行她的巡逻任务,艾丝特跟在她身后,目光不住地落在那些墓碑上,她无法控制自己,总想去多多少少了解一点这里长眠的灵魂们。 大部分墓志铭都是很严肃的内容,但也有一部分,写的是欢快的俏皮话,像是有一个六十岁老人的墓碑上,刻着一句“晚安好梦,我终于告别失眠”,还有一个刻着蝴蝶结的石板上,写着的是“最时尚的蝴蝶结一定属于安娜贝尔”,后面还跟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一个雕刻精细的酒瓶子下面,刻着这位酒精爱好者的墓志铭:“再劝一瓶,骷髅满杯!” 艾丝特甚至看到了一个笑话:“亲爱的德莱克再也不会被秃顶困扰了!” 即使生命已经逝去,一方土坑,一块石头,不足以说清他们生活过的那么多轨迹,但却折射出了他们人生的一面,包括他们最想留给相识之人的那面,可以是让人流泪的,可以是让人捧腹的。 然而,大部分的墓碑都是方正的,像是从土里长出的证件照,把逝者的生辰姓名铺开,下面叙说的话语,来自亲朋好友对他们最深切的怀念。 往往都让人心痛。 艾丝特叹了口气,迈步走过一个草丛的时候,没注意到里面沙沙作响,还有脚下飞窜过的东西,直到她踩到了什么,被那长条状的生物扭头反咬在小腿上。这样突如起来的袭击让艾丝特发出一声尖叫,她下意识反手掐住了那玩意儿的脖子,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它摔在了硬实的地面上。 “艾丝特!?”走在前面几步之外的洛耀立刻回过身来,看到的就是那条已经断气的蛇,正横在地面中央。“这地方怎么会有蛇?” “我不知道,是不是乱跑进来的?吓人一跳。”艾丝特掀开裤腿,却没看到牙印,只有两道较深的红痕。 “这种蛇好像很罕见,我从来没有在廷根见过。”洛耀用鞋尖将那条蛇翻过来,打量着它的花纹,疑惑地说道。 艾丝特盯着那条蛇圈圈绕绕的肿胀尾巴看了几秒,将这条没气的红圈环纹蛇从地上捡了起来:“至少抓到它了。带回去查查看,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 洛耀并没当回事,艾丝特平安就好:“也是,它是你的战利品了。” 两小时后,艾丝特带着那条蛇走进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武器库,展示给今天也值守在这里的老尼尔。 在检查过这条死蛇的毒牙和尾巴后,这位老职业者的眼前一亮:“这好像是巴德哈响尾蛇啊!你从哪里搞到的?” 艾丝特干笑两声,直率地道:“捡的。” “捡的?这种非凡生物又不是野草能在地上随手捡到!它的血液和蛇鳞作为非凡材料可就值不少钱了,这可稀罕着呢……” 艾丝特心里一动:“这叫巴德哈响尾蛇是吗?” “对,蛇尾和蛇身的圈形花纹是它很容易注意到的特征,但是你看这里的长牙,没有锋芒,而是散发着一些银亮光。”老尼尔将蛇嘴打开,让艾丝特看得更清楚些,“这是它用于催眠猎物的光芒,这条蛇本身没有毒液,但是会通过蛊惑其它动物接近,再进行迅捷的绞杀。你到底是在哪里抓到的?” “我今天跟洛耀女士去墓园巡逻,然后它突然冲出来了,我踩了它一脚……” 老尼尔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瞪着艾丝特:“你的运气真是好到远超常理啊,小家伙。” 艾丝特无奈地看着桌上的长蛇:“但我不会处理它,我拿它没什么用啊。尼尔先生能帮我吗?” “哦?你不打算自己找人出售这条蛇?” 艾丝特赶紧说:“事实上我只想要那对毒牙留个纪念,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别的都可以送给你。” “你可真会挑,最值钱的就是这对毒牙,最起码五十金榜呢。”老尼尔犹豫片刻,拍了拍光洁艳丽的蛇身,点点头,“行吧,我能找人帮忙处理这条蛇的材料,在去除人工费之后,毒牙给你,其它材料我会按五成的价格给你,不占这个便宜。” “可以吗?很感谢您!” 老尼尔笑呵呵地摆手:“只是我去走个渠道而已,最终还是我赚到了,这毕竟是你的收获。” “不不,有人能帮我处理它就帮了大忙。”艾丝特笑嘻嘻地说着,心里却相当兴奋。 这可是“怪物”配方的主材料之一,阿德米索尔的魔药有一半着落了! —— “特别申请?”隔天,艾丝特兴高采烈想去跟克莱恩分享这次幸运收获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文职人员的办公室里敲打报告文书,克莱恩还跟艾丝特分享了属于他的好消息。 “是的,我要跟圣堂申请晋升了,晋升序列八。” 艾丝特由衷地替老乡感到高兴:“这很厉害啊!你才加入值夜者多久,居然已经能晋升了!你来这还不到两个月啊,我可是看着你成为非凡者的,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要升级了!” “其实下周就满两个月了。”克莱恩眨了眨眼,无辜地说。 “什么两个月?”伦纳德也走进了文职人员办公室,他正在将松垮的衬衫扣起来,注意到艾丝特也在后,他慵懒地别扣子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克莱恩晃了晃手上刚打好的报告:“我要申请晋升序列八了。” 伦纳德剧烈地咳嗽起来,声嘶力竭的样子让艾丝特充满担心,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兴许是艾丝特拍得太疼了,伦纳德很快就平息下来,并且闪到了艾丝特胳膊范围以外的地方:“你这就消化完魔药了?” 艾丝特迷茫地瞥了眼伦纳德:“消化?” 克莱恩挑了挑眉毛,接过了这话头:“是的。” 克莱恩走到伦纳德身边,压低声音,笑呵呵地补充道:“我记得有谁曾经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比较特殊,能够完成别人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比如说我。 也比如说你。” 艾丝特的脸逐渐拧到了一起,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快步走出了这里,对于老乡突然间犯中二感到头痛:“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她走到前台,发现珍妮特和乔恩正在跟罗珊闲聊,索性也加入了谈话。 而与此同时,在伦纳德的怂恿下,克莱恩被他拖到了值夜者休息室里,将通过“扮演法”消化魔药的捷径,分享给了廷根值夜者小队的其他人。 —— 隔天,老尼尔就将巴德哈响尾蛇的毒牙交给了艾丝特,还给了她八金镑五苏勒的材料费用,让艾丝特格外惊喜。老尼尔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他说自己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几天后,因为莫尔斯小镇报告了几起疑似闹鬼的事情,克莱恩、伦纳德和科恩黎又一次携带封印物“3-0782”出行,因为邓恩本人没有随行的计划,他便没有让艾丝特参与这只三人小队的任务,邓恩实在是不放心艾丝特带着封印物离开太远。 艾丝特有些失落,但邓恩已经做了决定,在告诉克莱恩他们注意安全后,她老实地待在武器库,帮助老尼尔整理和修订一些古老语言的文献。 “艾丝特。” “怎么了,尼尔先生?” 艾丝特从一本精灵语的译文上抬起头来,里面一半以上的诠释都接近胡说八道,让她修改得很头疼。 老尼尔正在握着一个铁皮瓶,并没有拿着他常捧的咖啡杯,他暗红色的眼睛比往常还浑浊,似乎有阴郁在里面扎了根,让他原本老迈的面容越发愁苦。虽然喊了艾丝特一声,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艾丝特,目光却凝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尼尔先生?”艾丝特又喊了一声。 “啊,对……抱歉,刚才想事情太出神了。仔细想想,果然不能把别人牵扯进来呢,呵呵。”老尼尔笑得非常温和,不知怎的,艾丝特却从里面感受到了悲伤。 艾丝特放下了译本,搬着椅子坐到办公桌边,担忧地打量着老尼尔的神态:“尼尔先生,出什么事了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嗯,或许有,或许没有。”老尼尔狡黠地眨了眨眼,“说实话,我一直很害怕你,艾丝特。” “害怕?”艾丝特挠了挠头,“您会这么想是正常的,我知道您的途径拥有灵视的能力,可能看到我身上的异常。克莱恩偷偷告诉过我,我身上的状态很奇怪。” “哈哈哈,克莱恩也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这样也好,我是后继有人了。”老尼尔很欣慰地笑起来,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但你绝对不会伤害廷根值夜者们,不是吗?” 艾丝特立刻板起了脸:“当然不会!我要守护所有人的!” 老尼尔似笑非笑的眼神,反而让艾丝特越发不安了,她倾过身子:“尼尔先生,如果真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跟大家求助,好吗?” 老尼尔却摇摇头:“帮不上什么忙,算啦,只是因为人老了,力不从心……” “尼尔先生——” 老尼尔抬起一只手,示意艾丝特不用再纠结了:“别担心,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好了好了,帮我看看那本文献吧,我还等着你校对完呢。你是不知道,那些浅显的新手掌握了没有几个词就开始胡乱翻译,市面上流通的到处都是这种半成品,可真让人头疼……” 听到这话,艾丝特知道她是询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只好继续翻看文献,她在武器库陪着老尼尔,直到老尼尔跟弗莱换班离开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艾丝特在两人交班之后,帮跟邓恩请假后匆匆离开的老尼尔收拾起屋里的东西与桌面,老尼尔今天走得太过着急,连平时会收好的各种文献都忘记整理了。 在一本研究生命炼金魔法的赫密斯语简章中间,艾丝特发现了她送给老尼尔的那个平安结书签。 然而这个平安结已经寸寸碎裂,似乎被夹到这里,遗弃很久了。 第四十三章 事事并非意外 艾丝特抱着一个木盒走进了邓恩的办公室,她的神情太忧伤,邓恩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 艾丝特只是摇摇头:“队长,我想将这个盒子交给你,如果什么时候我出事了,希望你能帮我把这里面的东西交给克莱恩。” 邓恩接过盒子,起身将它收到了旁边的橱柜里:“里面放的是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艾丝特喉头一噎,最终还是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块叠起来的油纸片:“是‘怪物’的配方,阿德米索尔的那个序列,箱子里面是我们搜集到的部分材料。” “你——你从哪里拿到的配方,你们还搜集……”邓恩忍住再把那箱子掏出来打开看两眼的冲动,惊疑不定地望着艾丝特。 “是个意外,但我确实偶然拿到了这个配方,就交给队长你吧。”艾丝特将那张写着配方的油纸片递给邓恩,颓丧地垂着头就想走出邓恩的办公室。 邓恩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她离开:“等一等,艾丝特。”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我想你应该有话想说的。” 艾丝特沉默地盯了椅子片刻,摇摇头:“我并没有……事实上,尼尔先生好像发现我的异样了。” 艾丝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碎裂的绳结,它已经被她揉搓得看不出原样了。 邓恩当然知道这种绳结是什么,艾丝特送给他的绳结还拴在他口袋里的钥匙上,亲手制作又赠人的礼品被破坏成这样,怪不得艾丝特走进来时那么难过。老尼尔有恐惧的话完全可以不带着它,为什么要这样毁坏艾丝特的心意? 艾丝特将那个破碎的绳结再度攒紧,收回了自己的口袋里,状似随意地勾起嘴角:“其实我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队长。” 邓恩沉静深邃的目光,穿透了艾丝特勉强自己的笑容:“当然不是这样。” 他走到艾丝特身旁,用力地怕了拍她的肩膀:“你早就是我们的一员了,艾丝特。从你第一次跟我们并肩作战开始就是了。” 顿了顿,邓恩的眉头重新皱起来:“至于老尼尔那边,我会多关注些他的状况。他并不一定是出于畏惧才丢了你的礼物,或许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艾丝特回忆起老尼尔对她的温和与纵容,还有平日里耐心细致的教学,老尼尔看她喝咖啡时哈哈大笑的模样,她对邓恩的话有了很大的信心:“有可能,大不了我再给他编一个!他应该告诉我一声的……” 邓恩微笑着点点头,晃了晃手上的油纸片:“这个配方我会帮你递交给圣堂。如果验证了真实性和有效性,或许阿德米索尔可以正式加入值夜者,学习到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让他再也不必被那些呓语和幻觉困扰。” 艾丝特拼命地点头:“谢谢队长!那就拜托你了!” 邓恩无奈地回到办公桌后,开始起草写给圣堂的新电报:“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能上交配方就能算功勋,圣堂那边并不会在意你是怎么得到的。” “知道了!那我不打扰队长你了!”艾丝特笑嘻嘻地走了,邓恩愿意在这件事上帮她大忙,让艾丝特心头的感伤被驱散了不少。 在艾丝特走后,邓恩盯着门边愣了几秒,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但是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想起来,邓恩只能甩了甩脑袋,继续敲打手上发送给圣堂的电报。 —— 隔天上午,艾丝特捧着一杯奶比咖啡还多的提神饮品坐在接待厅里,罗珊在翻看今天送来的《廷根晨报》。艾丝特正在往杯子里搅拌第五勺糖的时候,克莱恩走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大门,他看上去心情很好,脸上挂着非常和煦的微笑。 “上午好。”罗珊见克莱恩走进来,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老尼尔生病了,我们中午正打算去探望他。” 艾丝特抿了一口甜味过高的奶咖:“给他送些午饭和水果什么的。” “老尼尔生病了?”克莱恩满脸诧异,但很快他眼中透出思索,似乎想起了什么。 罗珊用力地点头:“他昨天就跟队长请假了,我跟艾丝特聊了聊,感觉他昨天的精神确实不太好。” 克莱恩微微颔首:“那我们中午就去吧。唉,说起来老尼尔也很可怜,妻子过世得早,孩子也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忙碌,现在大概也是一个人躺在家里,身边也没个人照看。” 听到克莱恩的感叹,罗珊瞪大了眼睛,愕然反问道:“老尼尔什么时候结过婚?” “我之前去老尼尔家,就上个月的事情,发现客厅内有一台钢琴,他告诉我他过世的妻子很喜欢音乐……”克莱恩的声音渐渐放低,他有种不太对劲的预感。 艾丝特也放下了咖啡杯,茫然地望着罗珊:“我最近也听他提起过,说到他有个过世的妻子。” 被两人这么一说,罗珊的眉毛也皱起来,但她的语气却透着不确定:“可是上半年我和奥利安娜太太他们还会去老尼尔家做客,那时候客厅里并没有钢琴啊。我甚至清楚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一直单身,他回答我说,是没有遇到让他想要结婚的那位女士……” 克莱恩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的灵性直觉让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罗珊,你们多久没去老尼尔家做客了?” 这个问题是艾丝特回答的:“我没去过老尼尔家,但我对那个时间点有印象。大概六月开始她就比较忙,没有再去看望尼尔先生了。” 罗珊点点头,赞同了艾丝特的话:“没错,大概就是那段时间。因为薇欧拉选择离开公司了,文职人员的工作就繁忙了不少。我要么在熬夜,要么在补眠,基本没时间去老尼尔做客了,毕竟我们都是要轮班的,艾丝特还不能替代我们。” 克莱恩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半便士面额的硬币,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他深吸一口气,进入占卜的冥想状态,在心底默念七遍语句后将硬币弹起。 黄铜色的便士旋转着飞起又坠下,落在克莱恩摊开的掌心上。 克莱恩的脸色立刻糟糕起来,他不敢在耽误,飞快地说:“老尼尔现在的状况不对!我去通知队长!” 看到克莱恩快步跑下了后门的楼梯,罗珊焦虑地转向艾丝特:“老尼尔他、他不会真的失控了吧?虽然他总是小气兮兮的,但是他是个好人啊,他也会跟大家开玩笑,也不会真正跟人生气,不会,这不应该……” 艾丝特回想起那碎裂的平安结,心里有了判断,但她却没有透露出自己的不安,转而安慰起罗珊:“不要担心,我现在就跟队长他们过去看望老尼尔。他这段时间没有太过明显的异样,也没有过激的举动,我们现在赶过去或许来得及。女神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艾丝特从来不会这么严肃地提及女神的事,她这样笃定的话,让罗珊紧张的心情稍有缓和:“是的,女神在上,老尼尔一定不要出事……” 艾丝特给了罗珊一个友好的拥抱,然后松开了她,安静地站在门边待命。艾丝特并没有等待多久,就随同邓恩、克莱恩和洛耀一起出门,叫上了担任车夫的西泽尔,一行人坐着马车前往老尼尔家的地址。 邓恩手中还带着一件封印物,“3-0611”的安静发丝,艾丝特见过很多次这件功能特殊的封印物了,但是一想到可能会用到它来对抗老尼尔,她心里就感觉一阵阵抽痛。 邓恩甚至还取出了“半截晨曦”交给艾丝特,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预想到了最糟糕的局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艾丝特默不作声地接过那半截断剑,只是将它拿在手上,没有收进怀里。 半路上,邓恩望着车窗外的街道与行人,轻声开口说起过去的事情: “老尼尔年轻的时候其实有过一位即将订婚的情侣,热恋中的他们关系相当密切,但是他的爱人突然生了重病,普通医学却对她的病情无能为力。老尼尔冒着外泄非凡者秘密的风险,尝试着用仪式魔法拯救她,但是没能成功,毕竟那时候的老尼尔,在神秘学领域只是刚刚入门。 根据档案资料的记载,那时候的值夜者们都在警惕老尼尔的情况,他们担心老尼尔会因此而失控。让人庆幸的是,他最终找回了理智,没有表现出异常。” 克莱恩忍不住在胸口画了一个绯红之月,低声祈祷道:“愿女神庇佑他。” 邓恩和洛耀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愿女神庇佑他。” 唯独艾丝特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一点点攒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暗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老尼尔身上的异样,早点注意到她送出的平安结已经被破坏。 天边阴沉的云霭消散了,透出午后暖融融的阳光,值夜者小队的马车停在了老尼尔家的前方,这幢独栋房屋配色温馨而简洁,浅棕色的屋顶透出奶咖般的柔和,安静地站在种着美丽玫瑰和金薄荷的花园里。 艾丝特却只感到心中忐忑,走下马车后,她的眼神越发坚定而执着。 不论如何,我不会让老尼尔出事的。 为了守护廷根值夜者们的命运,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的眼底划过一道金芒。 第四十四章 为了守护的心 因为西泽尔只是普通人,邓恩便让他赶着马车躲到远处,以免被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波及。 邓恩平复好心情,让自己收敛情绪恢复冷静,隔着手套握住那团黝黑的发丝,接近了正门。 克莱恩和洛耀紧随在后,艾丝特坠在末尾,她灰色的眼睛在逐渐变深,浓郁到像是有墨团在里面翻滚,但是此刻几人的注意都在老尼尔的房门口,没有人看到她眼眸里微小的变化。 抵达门口之后,克莱恩上前一步,拉动了那根连接着屋内铃铛的绳索。 铃铛轻快的响动在艾丝特耳中显得特别刺耳,沉凝的安静被打破了,但是没有人回应。 “叮叮铛铛!”克莱恩再度拉动了几下,然后便退到邓恩身边,没有再尝试。 几人耐心地等待着,屋里始终没有脚步声响起。 克莱恩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也许老尼尔去看医生了,并不在家。” 他话音未落,一阵欢快的旋律从屋子里响起,钢琴特有的音色美妙而连贯地演奏起来,像是吹拂窗帘的暖风,让听到的人感到阵阵和煦。 然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还没等克莱恩放下黄水晶或者掏出硬币,再进行一次确认的占卜,与邓恩一同站在最前面的他,就注意到下方门缝里有什么东西在流淌出来。 起初只是透明的清水,接着里面混杂起一丝扎眼的红,然后绯色越来越多,淌出的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腥味。 艾丝特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混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其而出。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轻咳的声音,老尼尔沙哑的声音在之后响起:“邓恩,你们来做什么?” “听说你病了,我们来探望你。” 邓恩的回答不急不缓,带着他一贯的沉稳平静。 屋内安静了几秒,然后老尼尔混杂了愤怒与惊恐的嘶喊声响起:“不!你在撒谎!” 不等外面的人再说什么,屋里的人再度开口:“是的,我知道我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门缝里渗出来的血水越来越多,沾染到克莱恩和邓恩的鞋子上,漫过了正门前的台阶,淌进花园的泥土里。 那个声音越发悲怆:“但一直以来,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想过去伤害谁!我没有,我没有出卖过值夜者的重要秘密!我最多、最多就是报销一点不应该报销的费用,我真的没做过坏事!” “克莱恩,我告诉过你窥秘人的格言是‘为所欲为,但勿伤害’,我始终坚持着这句话,”他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充满乞求,“我始终坚持着这句话!宁愿忍耐,等待,也不会去做伤害到别人的事情……邓恩,洛耀,克莱恩,你们回去吧,回去吧!等明天、明天我就能恢复正常了。我发誓,向女神发誓,我不会去伤害别人,真的!” 老尼尔没有提到我,是因为他跟我之间的“线”,已经被那种邪异的力量割裂了吗? 艾丝特慢吞吞地拆解着半截晨曦上的绷带,让自己的动作不要发出响动。 邓恩的语气也变得轻柔了:“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一直在尝试什么?” 老尼尔的声音充满期待:“我正在尝试复活莎莉丝特,邓恩!我已经找到了办法,我正走在正确的路上!” 在那个声音激昂地解释他的努力将要获得成功,并再度乞求众人离开时,艾丝特走到了邓恩身旁,低声道:“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们绝对不要踏进这间屋子,直到我和老尼尔冷静下来。” 邓恩睁大了眼睛:“艾丝特,你不要——” “抱歉了,队长,我真的不是个乖孩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艾丝特已经冲了出去。 克莱恩从未如此直观地见识艾丝特的敏捷与力量,一直以来身高只有一米六的艾丝特,在所有人中外貌也是最年轻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把她当成需要看护的晚辈,就连克莱恩也是这样。 但现在,艾丝特手中的半截晨曦狠狠捣在木门上,她整个人在速度加成的强力冲击下,从半截晨曦的裂口处,将整扇门都从中撞断,破裂的木板飞进了屋里,砸在了钢琴上,压倒一大片琴键,让那不曾间断的奏乐声戛然而止。 门厅的地摊上满是血色的黏稠,那些成分不明的液体上长满黑毛,几乎整个客厅里都布满这种血红色的稠液,仿佛有一罐油漆在这里爆炸过。老尼尔的头部由上而下倒吊在空中,天花板上悬挂着,一股黏液从他的脖颈处与天花板相连。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分别长出来一对眼睛,冷漠的、没有睫毛的眼睛。 老尼尔愤怒的声音响起,但是他的声音显出诡异的扭曲,仿佛在有看不见的人在同他一起开口呐喊,发出重重合音:“你这混乱的怪物!虚假的造物!你究竟为什么会存在于这里!你只会招致无尽疯狂的命——” “是吗?” 艾丝特轻柔的反问声响起,在她开口的瞬间,老尼尔的声音就忽然被掐断了。 金色的光从艾丝特的眼中亮起,不似升起两轮太阳,更像是爆发了两颗温和而微小的星星,她浅淡的金发瞬间褪去颜色,银白的发梢间不断飞出萤火虫般的光点。 那些光芒在空气中不断颤动、盘旋,因为自由而散发出更加刺眼的光芒,划出一道道莫比乌斯环的轨迹,因为速度极快而连成一片,如同大片翅膀镂空的小蝴蝶在艾丝特周围飞舞。 邓恩、克莱恩与洛耀都万分紧张,但是他们想要冲进屋里的动作,却在艾丝特那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被紧紧定住在原地。 克莱恩连逆走四步连通灰雾的机会都没有,根本没法摆脱这样的禁锢,艾丝特决绝而平静的表情,让他心里充满惊恐。 老尼尔已经失控了,但是老乡她!黎星她再这样下去—— 艾丝特挥动半截晨曦,断剑的锋刃轻而易举地在她的手臂上割开一道口子,但血液涌出的瞬间就变成了成群的血珠,悬浮在半截晨曦的周围,被那些飞舞的光点映照上了淡淡的金色。 随着艾丝特握着半截晨曦在空中画出图案,那些血珠随之跟随着,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身体里被抽离,她的脸上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中的金光越来越明亮,仿佛坠落的流星不断燃烧,奔赴向毁灭的命运。 她用自己的血液,在空气中描绘出了一个符号。 无限,无穷,这是它在数学领域中最常关联的概念。 而在此刻。 光芒以血液构成的符号为圆心骤然扩散开,时间与空间顿时卡壳了,还没能踏进屋的三人,感受到自己在无形的力量驱使下,以时间倒流的姿势往外退去,看上去就像是演出倒带的一场默剧。 门前台阶上的血水与被艾丝特撞破的门板,都沿着他们既有的轨迹往回退去,那些光点旋转飞舞得越发剧烈,仿佛环绕在艾丝特周围的星河,拱卫着那血红色的无限符号,与它爆发出的力量产生共鸣,再反馈出更强大而不受控制的光芒。 前门已经恢复原状,邓恩、克莱恩与洛耀在退出房屋两米外之后,就离开了那光圈的范围。他们猛然栽倒在地,身体与灵魂感受到的双重压迫感,让三人体内的非凡力量几乎完全无法调动。 克莱恩的状况反而是最好的,他能感到那光亮甚至极大程度刺激了他的灵性直觉,而洛耀已经流出了一点鼻血,邓恩满头都是冷汗,但三人都没有任何动作,他们死死地盯着老尼尔家的大门,房屋上的每处缝隙都在不断溢出充满压迫感的光芒。 黏稠的血液顺着门缝倒流折返,天花板上老尼尔的头也不受控制地下降到了地面,他呆呆地望着艾丝特的举动,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哀恸。 那些黏稠液体上的每一处黑毛都在蠕动着变短、缩小,黏稠的血浆重新汇聚、凝实,构成了一个人的躯体,在不断反向流动与凝结后,那身被撕裂成碎片、早就消失的古典黑长袍,从房间的角落里自己飞来,笼罩在不断恢复形状的躯体之上。 地面上被血浆冲毁的的咒文与法阵又重新浮现,像是有无形的手添添补补,将它们重新绘制完整。 “重启”将近结束。 艾丝特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因为右手还紧握着半截晨曦,她对着老尼尔张开了左手,五指向外:“我要偷走你失控与被注视的命运。” 然后她将手握成了拳头。 一双巨大的、没有睫毛的眼睛,出现在艾丝特的头顶,它几乎要凝聚成实质,原本冷漠无情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那些蓬勃的淡金色光点,其中竟然滋生了一丝渴望。 但这样来自真神的直接注视,加上失控状态的爆发,让艾丝特周身的光点无法再维持运转的轨迹,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开始破灭,像是被压碎的气泡,不断炸裂成光屑,消融在空气中。 每一粒光点破碎的时候,艾丝特的脑海里都像是被生生剜开一处裂口,她的右手再也握不住剑柄,只能任由半截晨曦掉落在地面上。 在无尽的痛楚与狂乱的呓语间,她拼尽最后一点勉强维持住的理智,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内嵌着黑夜圣徽的怀表。 这是塞西玛执事当初交给她的物品,艾丝特一直很听话,虽然小虫子和她都赞成这是黑夜对艾丝特的监控,但是艾丝特从来没让它离身过。 一段碎裂的平安结,随着艾丝特掏怀表的动作被带了出来,坠落在地面。 艾丝特提起浑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这个怀表摔了下去。 一片黑夜从碎裂的表盘上爆发了。 第四十五章 在遥远的梦里 像是把夜幕撕裂了一角,再硬生生塞到这间房屋里,只有稀疏繁星点缀的黑暗占据了每一处,沉寂而安宁的气息从怀表的裂口处喷涌而出,还站在屋子里的老尼尔瞬间闭上眼睛昏睡过去,直接倒在地面上。 悬在艾丝特头顶的那双眼睛,立刻变得模糊而朦胧,随着这种沉寂的力量越发强盛,它像是遭遇了橡皮擦的铅笔画,被强行擦除了痕迹。 黑夜在驱赶走那双眼睛后,像是层层帷幕落在艾丝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里面,随着越来越多黑纱般的力量环绕,艾丝特周身还未破灭的光点,终于能缓缓回归她的头上。 艾丝特在这种力量的安抚下,眼眸里的光飞快消散,当她的眼睛里涌动的黑暗归于平息,重新变回清澈的浅灰后,艾丝特也合上眼睛陷入了沉眠。 黑夜的力量层层环绕在艾丝特的身上,最终直接融入她的身体,甚至封闭了她胳膊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只余一层晦暗在外面。 屋里所有的异状彻底消失。 屋外的三人能感觉到光和黑暗带来的压力都消失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洛耀用手帕胡乱擦了一把脸,就冲邓恩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在克莱恩也表示他状态稳定后,邓恩才再度踏上了老尼尔门前的台阶。 邓恩在门口闭上眼睛安静站立了几分钟,然后才谨慎地拧开了门把手,让屋里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三人的视线中。 老尼尔的家中一派祥和,只剩下地面上断裂的平安结、碎裂的怀表、还没有来得及进行仪式的法阵,以及两个刚刚昏睡过去的濒临失控者。 老尼尔外貌看上去都好好的,脸上长出的黑毛或者两处眼睛都不见了,只是额角因为昏倒的时候磕到钢琴凳的边缘,而露出一块红肿。艾丝特的头发几乎全都变成了银白色,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少数黄发,那些银发的根部仍然透出桂花般的浅黄,她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刚才老尼尔和艾丝特的失控,满屋血红与黑毛的诡异场景,就像是门被破开那瞬间的短暂幻觉,充满不真实感。 “老尼尔正沉浸在梦境里,艾丝特……也是。” 邓恩险些打了个寒颤,他努力不去回想刚才在艾丝特梦中看到的景象。这是他第一次成功进入艾丝特的梦境,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其间纵横交错的重重扭曲感,大量重复与交错的画面,都对邓恩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回到现实后仍然感到茫然的虚幻。 在艾丝特的梦境里,邓恩一瞬间几乎看到了几十种老尼尔这场失控的结局,那庞大的信息流涌入后仿佛让邓恩切身体验了种种幻境,所以他花了额外的两分钟才回过神来。 至少结束了,所有人都还活着,没有人死去…… 克莱恩握枪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他看着艾丝特昏睡的面容,只觉得心里满是苦涩。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老乡爆发了她的“金手指”,近乎做到了以命换命的地步。 廷根值夜者小队用生命守护着这里的居民们,而黎星则以同样的理念守护着他们,不,我们。 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只惦记美食的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意外之余,克莱恩却又被这样的行为深深感动。当艾丝特身上光点的力量爆发时,克莱恩总觉得那光芒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但却没想起来除了见到阿德米索尔那次,还在什么地方感受过。 洛耀向来冷清的脸上,也露出了脆弱的忧伤,她将艾丝特扶起来,检查了她胳膊上的伤口,才发现那里已经自行痊愈了,只留下一道蜈蚣般的长疤。 克莱恩和洛耀将老尼尔和艾丝特带回了黑荆棘安保公司,邓恩留在老尼尔家做最后的搜查,确保这里没有其他东西残留。 马车上只有一路沉默,蹄声踢踏穿过黑暗渐浓的街道,绯红的月亮从天边睁开了眼睛。 —— 罗珊坐在接待台后面,因为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难以平静,门口一有点什么动静,她就想伸头去看。 但是邓恩为了安稳人心,特地叮嘱克莱恩和洛耀不要走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正门。两人带着艾丝特老尼尔从圣赛琳娜教堂地下通往查尼斯门的通道,直接在看守者的叹息下,把两人带入了门后,洛耀去邓恩的办公室给圣堂发送紧急电报。 克莱恩稍一犹豫,还是来到了安保公司前门的接待厅。 看到克莱恩从后门楼梯走进来时,罗珊都没注意到,她正紧紧盯着反方向的窗户,听外面有没有动静。 “罗珊,我们已经把老尼尔带回来了。” 罗珊被这声呼唤下了一跳,看到是克莱恩,立刻焦急地问:“老尼尔怎么样?他还好吧?” “他……还好,现在在昏睡。我们赶上了。”最后一句话,克莱恩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 罗珊拍着心口,愉快地舒了口气:“那就好,这可太好了。艾丝特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想到罗珊是整个公司跟艾丝特关系最亲近的人,克莱恩没有隐瞒,用的是邓恩叮嘱他们可以透漏的内容:“艾丝特也在昏睡,可能要休息很久。” “昏睡……”罗珊愕然地往后倒去,沉沉地靠在椅背里,总是神采奕奕的面容上,覆盖了一层阴郁,“她伤得很严重吗?” 克莱恩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要等队长回来……再说。”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多余的内容他未经队长的许可,是不应该告知其他人的。罗珊在这里工作了也好几年,当然听懂了克莱恩的话外音,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摇摇头,在试图抓起一份杂志时,碰掉了手边圆珠笔。 罗珊盯着滚落的笔,看着它在地上打转,却没有起身去捡起它的动力。 克莱恩俯身将圆珠笔捡起来,放回罗珊的桌面上,离开了接待厅去邓恩的办公室,等待这件意外任务最后的收尾。 罗珊摸着左手腕上的编织手链,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在心口画了很多次绯红之月。 “女神啊,求求您保佑艾丝特不要让她出事……” —— 艾丝特在做梦。 她得承认,自从来到这个红色月亮的世界开始作为艾丝特生活,她就没有过一次正常的梦境,这让她非常讨厌沉入梦境时的虚幻感。 但直到今天,艾丝特才意识到,她能清晰地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源自梦境还是现实。 她正处在梦境之中,经历一些她完全没有记忆的事情。 艾丝特感觉不到可控制的身躯,她的意识被塞进小小的一圈光团,蜷缩在蓬松的毛发中。身下是一条八条腿的黑色巨狼,身上传来的气息让艾丝特感到亲切,让她想接近。于是艾丝特在毛发里滚了滚,掉到了巨狼的爪子间,轻柔地蹭过巨狼爪子上的少许水渍。 那是泪痕,这条巨狼在无声地哭泣,可是那双眼睛中燃烧的,却是不甘、悲悯与愤慨。 “艾丝特光团”晃了晃,里面传递出歌声,径直在巨狼的脑海中响起,是一首她也相当熟悉的英文流行乐曲,《Rolling in the Deep》。 黑色的八腿巨狼合拢眼睛,轻轻地将下巴搭在光团上,把它紧紧地护在自己的利爪间,爪子下还染着血迹。 梦境开始扭曲,艾丝特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这确实一场更漫长梦境的开始,她见到了许许多多的生物,都是创世神话中那些稀奇古怪的种族,人类才是食物链的最底端,面对强悍而凶猛的非凡生物只能苦苦挣扎。 而她一直作为那颗小小的光球,跟黑狼待在一块儿,在黑狼驱动厄运的时候,光球紧紧攀附在她的毛发里,应和着那股力量猛烈增幅黑狼发挥的灵力,使黑狼能展现出更强大的力量,屡次险中逃生。 一场波及数个种族的背叛出现,古老的种族首领陨落,在黑狼的谋划下,魔狼一族那只狂暴的首领也在这场灾难中死去。黑狼承载了预魔狼首领逸散的力量,在艾丝特的协助下飞快将其掌控,疯狂地屠戮起其它魔狼。 这段梦境淹没于无边的血色中,因为光球吞噬了黑狼不受控制的疯狂,陷入沉睡。 艾丝特的意识从中被抽离,即使明知这些跟现实一样鲜明的画面,都是出于她诡异的梦境,艾丝特仍然感到不舒服。 光球是没有情感的,它似乎在履行什么“职责”,但艾丝特有情感,她能感受到那只八腿巨狼心中的无尽悲痛与茫然,以及后面向狼群复仇时的快意。 相比更趋兽性的其它巨狼,艾丝特能感受到它躯壳内存在一个人。 她是谁? 未等艾丝特细想,沉入黑暗的画面再度浮现。 这次梦境中的艾丝特终于有了“躯体”,摆脱了那纯粹的光团聚合物,一个身穿黑色哥特层叠长裙、裙上点缀繁星的女人正牵着艾丝特的手,拉着她走在一道幽静的长廊上,女人的面容也挡在黑纱之下,只露出隐约的双唇和下巴。 艾丝特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黑夜。 按照抬头时的身高,艾丝特推测自己现在不超过一米二,而她走路时的步伐也小得可怜,黑夜不得不放慢脚步,免得艾丝特跟不上。 我现在的外形最多就是个六、七岁小孩吗?我竟然小时候就见过黑夜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 被封闭起来的记忆? 第四十六章 从虚幻到真实 “艾丝特。” 因为跟随老尼尔学过了各种神秘学语言,艾丝特清楚能听出这句话用的是巨人语。 她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回应了呼唤,说的仍然是巨人语,但并不是从“嘴巴中”传播出来的,这使得“艾丝特”略显稚嫩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散发出细小的嗡鸣:“阿曼妮,我会帮助达日伯格是出于自愿,而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交易,你尽管从中交换你需要的好处。” 黑夜微微一笑:“虽然知道你不理解,但我会担心你。” “出于安危的担心对我没有意义,我即将要去做的事,才能更好地确保我的存在,即你担心的‘安危’。” 黑夜抬手揉了揉“艾丝特”头顶柔顺微卷的银发,她轻叹一口气:“就是因为你这样只论存在,不在乎其它的思想,我才不放心。” “延续存在本身,才是我这般生命形态进行活动的唯一意义。以你的认知而言,即是我没有人性,连我的主导者也是神性主导的存在。” 黑夜牵紧了“艾丝特”的手,艾丝特能从关系紧密的黑夜身上,察觉到微妙的情感触动,“艾丝特”再度传递出声音:“呈现孩子的形态,只是因为我的自主力量还不足以脱离主导者之地。我并不是孩童,阿曼妮,我看过的历史远比你保持清醒的时间要漫长,包括你们的历史,我都观察过。” “我当然记得,你跟我提过很多次命运的线,还把自己比喻成困在蛛网上的飞蛾。” “关于你经历的命运,我很抱歉。” “艾丝特”毫无波动的声音如此冷漠,让她口中的“抱歉”毫无诚意,甚至像是在嘲讽,但黑夜似乎早就习惯了:“你是最无需抱歉的,你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你的安抚,我很难想象这一路会怎么继续坚持。”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潜力,所以我向你提供‘陪伴’的交易,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才得以在现世寻找脱离主导者之地的方法。我还需要继续等待命运的转机出现。” 黑夜没有再说话,走廊终于到了拐角,走过去正对一扇刻着十字架的棕红色木门。 一个银发过腰的青年正伫立在门边,五官柔和,像是出自最精致雕刻家之手的盖尼米得——传说中唯一登上宙斯神殿的美少年。与那秀美华贵的美貌相反,青年身上只有最简单的亚麻长袍,他同样银色的眼眸温和而淡漠,整个人几乎不沾染世间的繁多颜色,如同一副从白纸上走下来的素描画。 青年渐渐抬起眼睛,静静注视了黑夜和“艾丝特”两秒。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艾丝特”:“卓娅,主期盼你的现世很久、很久了。回来吧,主很需要你。” 不,不对!原本青年说的话,应该是—— 艾丝特忽然再度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她像是变成了木偶,静止在这段古怪的梦境中。 黑夜忽然挡在了艾丝特的身前,她的话语中带着浅淡的怒意:“很好,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随着黑夜白皙的手掌抬起,青年的影像就像是遇到了无形的橡皮擦,从腿部由下往上开始变得透明,很快只剩下了头部。 青年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他只是安静地回望着黑夜,但是白色的莫比乌斯光环在他头顶浮现,身后层层叠叠的虚幻羽翼,让他看上去越发像是古典壁画走出来的天使。 一道虚影在他青年眼中一闪而过,银白色的河流正沿着过去往未来涌动,青年的身影按照被擦除的顺序恢复了原貌。艾丝特对这样逆转循环般的力量再熟悉不过,但她能感受到,青年身上还有别的更加吸引她的东西。 青年自始至终只注视着“艾丝特”:“卓娅不属于任何人,黑夜。卓娅是散漫无序的星光,只属于命运。” 青年抬起胳膊,冲着艾丝特伸出之前隐藏在袖筒下的手,他松开一直握起的拳头,露出掌心里一只昏迷的云雀。不,并不是昏迷,它早在许多个年代前就死去,但是因缘巧合留存下来,被人郑重地保管着。 那只长了银色头羽的云雀,前额上透出一点金光,它不断闪烁,呼唤着艾丝特,与她不存在的心跳声达成一致。 那是她脑海深处无数光点中的一份子。 青年眼底的温和不变,他看向黑夜,说出的话却像是直白的斥责:“艾丝特也不属于你,或者你们。” 黑夜再次抬起手掌,这一次青年没有再与她对抗,任由身影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擦除,但是这场梦境也开始因此崩散。 艾丝特忽然挪动脚步,绕开了挡在她身前的黑夜,在刚刚青年动用奇妙力量的瞬间,艾丝特周身的禁锢就已经被打破了。 黑夜没有阻拦艾丝特,只从面纱下传出一声充满唏嘘的叹息。 艾丝特用力推开了走廊尽头那扇刻着十字架的木门,她竭尽全力跑了进去,赶在梦境彻底沉入黑暗前,瞥到了一个站在大理石十字架前的身影,看到他黑色的头发与灿金色的发根,神父般的古典长袍。 那个人回过头来。 但不论艾丝特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面容长相,只有男人嘴角充满慈悲的笑意。 他温柔而宽容的目光跨过时间与空间,穿过被尘封的历史,从遥远的记忆另一端遥遥望过来。 艾丝特再也没能跨出一步,不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在梦境里再前进哪怕一寸的距离。 男人摇了摇头:[Zorya.] 一个源头相近的名字自然而然地跳到了艾丝特的唇角上:[Dazhbog?]* [Всекончается,мойдруг,Разрываюткольцарук.]*/“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朋友,你的手环已经撕裂。” 他已经死去了。 就像那只被青年握在手中的云雀一样。 黑暗将艾丝特的视野吞没,她开始分不清究竟自己脱离的是回忆还是梦境。 她的意识离开了这里。 男人哼起一首民谣调子,转头再一次安静注视着那高大的十字架,就好像刚才他的话并不是在对艾丝特说的,他只是念出了这首歌曲的开头。 —— 克雷斯泰·塞西玛又一次乘上了前往廷根的蒸汽列车。 作为“值夜者”高级执事和“红手套”三巨头之一,他其实并没有这么清闲。三天两头就跑去贝克兰德外出差,主要是因为克雷斯塔所执掌的“女神之剑”,相对整个黑夜教会来说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如果有得选择,克雷斯泰本人更愿意去更北边圣堂所在的凛冬郡多走走,顺便看望自己的老朋友。 他不仅是为了圣堂代号“特级隐秘”的存在而来,也因为收到了克莱恩的特殊申请,克雷斯泰随身带上了“小丑”配方的魔药材料。他准备在进行审查后,就一次性将克莱恩晋升序列八的事情也办完。 邓恩在报告中描述艾丝特的失控异状,让圣堂知情的人感到焦虑,但是在阿里安娜殿下获得了神谕后,他们便压下了疑问,全心信任着女神的指引,让这件事自然而然地过去。 克雷斯泰获得的神谕也没有太多差别,除了“无需转移”的冷处理,就是让他前往廷根值夜者小队一趟,将损坏的“星夜怀表”回收,但是把里面那枚教会特级通行徽章留下,交给邓恩用作压制艾丝特的后手。 拎起从不离身的银白手提箱和另一个小皮箱,克雷斯泰走下了蒸汽列车,望着比贝克兰德清澈不少的蔚蓝色天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贝克兰德待久了的人一走出来,总觉得哪里都比万都之都的空气好。 克雷斯泰乘坐的是最早一班的蒸汽列车,他甚至没来得及给廷根的值夜者小队发电报,自己就已经赶了过来。 作为一个序列五层次的非凡者,在“女神之剑”的特殊协助下,克雷斯泰已经能稍微感受到命运扭曲的力量。他从主教那里领到了自己数个月前在圣堂要求下写出的日记,知道那个外貌是年轻少女的“艾丝特”曾经跟自己有过短暂的接触,但他本人却完全记不得了。 只是简单伪装成第二次见面的问题不大,因为阅读过自己的日记,克雷斯泰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当成“封印物的相关资料”,直接背了下来。因为两人本来就不熟悉,克雷斯泰并不害怕有什么会露出破绽的地方。 走进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克雷斯泰看到前台那个棕发姑娘正在拿手帕抹眼泪,一边哭一边搓着手腕上的编织手链。 克雷斯泰清了清嗓子,那个女孩慌乱地抬起头来,试图张开几页《廷根老实人报》好将脸埋到后面:“哦队长!我没有在哭我只是眼睛里进了东西,这报纸上的故事写得比较感人——咦?您是……” “克雷斯泰·塞西玛,从贝克兰德教区过来的,我是为了老尼尔和艾丝特的事情来查看情况。还有莫雷蒂先生的特殊申请。” 刚刚沉浸在悲伤感情中的罗珊赶紧擦干了脸,脸上红得发烫,她赶紧从后台起身给这位戴着红手套的先生带路,她当然也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值夜者间流传着“女神之剑”的称号。 “你刚才是在为什么担心?”克雷斯泰随口问了一句。 罗珊的表情又变得悲伤了:“是艾丝特!这一切太让人不安了!她昨天开始就——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她努力堆起一个难看的微笑:“只是她不在之后,我真感觉生活缺失了很灿烂的一部分阳光。” 克雷斯泰点点头,在胸口点出绯红之月的手势:“女神会保佑她的。” 第四十七章 生活依旧继续 “队长,这位是……” “啊,塞西玛阁下,感谢您愿意前来廷根。” 罗珊在将克雷斯泰带到邓恩的办公室后,就自觉地离开了。 克雷斯泰将小皮箱放在了邓恩的办公桌上:“这是那位‘占卜家’晋升需要的魔药材料,下午我就可以进行他的晋升考察。先带我去看看他们吧,那位失控者和艾丝特。” “是,他们两个都在查尼斯门后,至今还没有从昏睡中醒来。” “说到那位失控者,等今天晚些贝克兰德再来人之后,我们会带上他一同返回贝克兰德教区,在那里他能得到安魂师更好的治疗。” 邓恩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对这个处理方式表达任何意见。 “至于艾丝特,我们不会将她带走,但是……我先看看她具体的情况吧。还有那枚圣徽你暂时留在手边。当你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它加上我留在石门上的符号,临时压制住艾丝特。” 邓恩再度点点头,把这当作圣堂对他的信任和托付:“我明白了。” 老尼尔的幸存对克雷斯泰来说,更接近一个“奇迹”,让人不由得感慨“艾丝特”果然是女神给廷根值夜者小队的特殊援助,克雷斯泰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已经失控变成怪物的人,竟然还有被逆转失控状态的可能,这太不可思议。 如果每个失控者身上都能有这样的奇迹,每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非凡者痛苦地泯灭在同僚的手中,但很可惜,这样的力量克雷斯泰从未见证过。艾丝特失控时发挥出的能力倒是跟另一个人数稀少序列的高阶传闻很接近,但即使是克雷斯泰,也没接触过“怪物”途径的多少资料,圣堂在这方面的情报相当稀缺。 在查看过老尼尔的状况后,克雷斯泰跟在邓恩身后来到了艾丝特的石屋前,里面涌动的沉寂力量,让他都感觉背后发寒。 “塞西玛阁下,艾丝特自从昨天被送回来一直在昏睡。今早我也让两位女性值夜者进去看过一眼,但是里面的封印力量汇聚过多,不适合任何活人多待。” “没关系,短时间对我来说影响不大,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克雷斯泰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拎紧了手上装着“女神之剑”的箱子,推开石门后拉开墙壁上的灯罩,让幽蓝的烛光打在这间并不宽阔的石屋里,照亮了屋里的景象。 克雷斯泰随即对邓恩点点头,示意他关紧石门。 门一合拢,石屋里幽蓝的光芒立刻又黯淡下去,似乎随时会自动熄灭。 克雷斯泰俯身将白银提箱放到地面上,在他即将要打开盖子的时候,艾丝特微弱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您是来处决我的吗?” 她冒出了半个头来,银色的刘海挡在脸上,隐约露出下面乌黑涌动的眼睛。 克雷斯泰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已经醒了?” “是的,从你拎着那把骨剑踏入走廊开始我就醒了,骨剑的力量正与这里的封印相互呼应着。但是我的状态很不好,我不敢让队长看到。” 艾丝特又将被子拉下来一些,露出了整个脑袋,让克雷斯泰看清了她被子底下藏着的东西,那是几十粒细小的光点,完全不受控制地摇晃着在她耳边飞舞打转,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看上去情况确实很接近失控,对你来说。”既然艾丝特醒着,那么与其借助“女神之剑”的力量强行突破进入艾丝特的梦境,跟她本人交流要更加轻松,克雷斯泰坐在了箱子旁边,因为艾丝特铺了羊绒地毯,石屋的地面并不怎么冰冷,“你自己对这些光点有什么概念吗?” 艾丝特没有说话,但是她脸上的警惕与疑惑是显而易见的,她虽然不讨厌这位数月前见过一面的高级执事,但是也不怎么信任他。 克雷斯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老尼尔的情况远比圣堂预想中好很多。我们会将他带往贝克兰德,那边的安魂师们能提供给他很多援助。” “尼尔先生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艾丝特的神情又放松下来,她在被子底下将身子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塞西玛阁下,非凡者一定会失控吗?” 这问题的范围可太宽泛了,克雷斯泰认真思索了片刻,才斟酌着用词回答道:“我不能对你撒谎,每个非凡者必然都面对着‘失控’的危险,这应该是非凡者获取特殊力量的代价。” 艾丝特眨了眨眼,她伸出手来,几颗飞舞的光点停在她的手指上,像是歇脚的萤火虫:“非凡者,正常来说,应该不可能和‘失控’达成和解吧?” “是的。”克雷斯泰皱起眉头,但没有反驳艾丝特的话,她所说的“和解”,难道是指这些光点可以沟通吗? “塞西玛执事,你相信光吗?” 克雷斯泰对这个问题很摸不着头脑,只好回答道:“我对女神是绝对忠心不二的。” 艾丝特却捂着嘴闷笑了两声,然后她略带惆怅地抬起头来:“抱歉,只是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我想等您离开后,我这些天都会继续沉睡下去,我需要通过睡眠来稳定我的‘失控状态’。” 克雷斯泰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隐瞒了。我会加强门上的封印,那应该能让你沉睡得更安稳些。” “那就再好不过了,”艾丝特合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您不知道,我现在可太讨厌做梦了……” “有什么需要我给廷根值夜者们带的话吗?” “麻烦您告诉队长,别再试图入梦我了,那对他有害。帮我跟克莱恩,就是那位要晋升的值夜者带句话,让他时刻保持警惕。帮我转告伦纳德,别再莽撞过头……还有罗珊,让她多笑一笑,等我好了就陪她喝下午茶……西迦女士下一次的故事一定能登上报纸……” 艾丝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最终归于了安宁而平和的呼吸。那些在艾丝特脑袋边盘旋的光点缩回了她的被子底下,仿佛出于本能地回避着克雷斯泰的视线。 克雷斯泰起身拎起他的箱子,拉下了灯罩,让石屋内重新回归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打开石门,借着走廊透进来的那道光,最后看了一眼艾丝特被银发遮挡的侧脸,抛开那些似乎有自主意识的光点,安睡的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会把话带到的。晚安,艾丝特女士。” —— 因为克莱恩被伦纳德怂恿着向廷根值夜者全员透露了扮演法,克雷斯泰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在检查过克莱恩的状况,让克莱恩发誓不会透露扮演法后,克雷斯泰不得不让每个人都单独进来炼金室,引导他们向女神之剑起誓。 直到科恩黎也凝重且疑惑地走出炼金室后,克莱恩又回到了地底,听到了克雷斯泰的宣告:“值夜者克莱恩.莫雷蒂,我以女神的名义郑重告知你,你通过了圣堂的考查。 祝贺你,以你的功勋,你现在就能获得晋升,成为序列8的非凡者!” 克莱恩松了一口气,能这么顺利地通过考察,让他有种奇妙的恍惚感,他原本以为会有更多要调查询问的事情或者特殊任务,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感谢您,塞西玛阁下。赞美女神!” 再度将扮演法“只是在扮演”的精髓跟克莱恩解说后,克雷斯泰拿起桌面上另外的小皮箱,将里面的东西在桌上一字排开。 成年的霍纳奇斯灰山羊独角结晶,完整的人脸玫瑰。 克莱恩将羊皮纸上的配方与记忆里做了一个对比,确认没有误差后,他回想着当初老尼尔演示的魔药调配过程,开始蒸馏纯水,将辅助材料依次放了进去。 数分钟后,克莱恩手上的玻璃瓶里,便装入了奇异的金黄红三色液体,看起来分外甜美诱人,像极了调色分层的鸡尾酒。 在跟克雷斯泰确认过魔药配制无误后,克莱恩对这瓶魔药进行了占卜,然后果断地将它灌了下去。 看着那么漂亮的魔药,入口的味道却糟糕透顶。 在身体因为非凡特性而剧烈反应的不适下,克莱恩忍耐着“霍纳奇斯”、“弗雷格拉”的呓语,进入了冥想状态。 当身体与精神的异状回归平静后,克莱恩清楚地知道,自己成功进阶到序列八了。 真希望能跟艾丝特有分享这样的喜悦,老乡一定会替自己感到高兴的。 —— 两天后,艾丝特总算能从查尼斯门后自己走出来了,这让黑荆棘安保公司的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罗珊差点抱着她哭起来。 她成功将光点收束回脑袋里,但是头上几缕挑染金和大片银发的变化,实在遮掩不过去,艾丝特索性就放弃了,她更加不喜欢包着头巾,那会让她有种重新回到玻璃球里被禁锢的恐惧感。 但是艾丝特现在这样奇特的造型也不再适合出门,实在太惹眼了、本身她的外貌就不太像鲁恩本地人,顶着这样的头发出去,艾丝特都怕自己被代罚者或者机械之心的非凡者们抓走调查。 让她欣慰的是,值夜者们没有任何格外的看法,按照西迦偷偷跟艾丝特的解释:“失控的人能捡回条命就是女神保佑,发色改变才是真正的小问题。” 罗珊红着眼睛拍打艾丝特的手,力道没轻没重的:“你怎么睡起觉来连饭都不吃!太让人担心了!我今晚给你订了钻石玫瑰餐厅的套餐,不需要报销,我请你!” “罗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用这么担心的。不过有美食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可以分着吃!” 罗珊戳了戳艾丝特的脑门:“下次不要再这么让人担心了!不要勉强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艾丝特灿烂的笑容显出几分傻气。 旁边正在泡咖啡的克莱恩会心一笑:“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你沉睡的这几天,公司里的气氛一直挺消沉的。” 艾丝特揉了揉眼睛:“不过我大概还会经常回去下面睡觉……我还需要很多休息。” 罗珊立刻紧张起来,掰过艾丝特的脑袋左看右看:“我就说,你看起来还那么憔悴!那你为什么非要跑出来,快点再去睡会儿。” 艾丝特只是轻笑着,没有正面回应罗珊的话。 克莱恩心里却一紧,他知道老乡为什么这么着急出来,连等待头发恢复都不愿意,也要见一见值夜者的众人——她在害怕被遗忘。 她怕自己睡过漫长的一觉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她。 第四十八章 任务还需努力 新一周的塔罗会将近,克莱恩轮休在家,又一次提前了十几分钟来到灰雾之上。 自从晋升之后,他还没有好好探查过灰雾殿堂的变化。 在熟悉的呓语与虚幻感过后,他的身形出现在圆桌最上首的高大座椅上,他切实感受到了自己对灰雾的掌控度加深了一点,不是很明显,但却能真切感应到与这片空间的共鸣。这还是克莱恩已经稳定了服用“小丑”魔药后的状态,这让他有了不少信心,看来这片灰雾的力量确实需要更高序列才能掌握。 克莱恩抬起手,试探着朝头顶那片灰雾摆动了一下,原本覆盖在半透明球体外部的雾气立刻被驱散开,柔和的光芒从中洒落,刚好照耀在身居主位的克莱恩身上。 这道“聚光灯”的真身,是一团看不出虚实的光球,像极了常被画在中秋插图上的淡黄色月亮。光球被透明玻璃般的隔阂,困在灰雾下方,完全就是一个玻璃罩顶灯。克莱恩将它上面覆盖的灰雾驱散,就像擦去了老灯泡上的灰尘,使整个大厅里都明朗了不少,青铜长桌和座椅的表面都笼罩上淡淡的暖意。 克莱恩明显感到他维持灰雾殿堂时必要的灵性受到了压缩,那个光球似乎自然而然地开始协调他的消耗,如果他想的话,现在还能从那些红色星辰中再拉三个人上灰雾,远超过之前的数量,比他之前晋升后的感受还能多拉一人。 克莱恩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聚光灯”还真是买一送一啊!也太好用了吧! 他回想起之前占卜时注视到的永恒烈阳,那时候似乎有什么光茧在他周身挡了一下,虽然没有撑住,但现在看来,八成就是“聚光灯”的自动防护功能? 真是贴心。 克莱恩微笑着又抬起手,试图拉过一点灰雾重新把“聚光灯”挡上,可惜他的尝试这次失败了。 他尴尬地盯着头顶看了几秒,无奈地摇摇头,只能作罢。 反正是好事不是坏事,不影响“愚者”从古老年代苏醒的位格,就让它照着吧,还能省点灵性。 隔天上午,克莱恩还没来得及敲响邓恩办公室的门,艾丝特就先从里面走了出来。 “噢,上午好克莱恩!你要找队长是吗?他就在里面。” “上午好艾丝特。”克莱恩跟她简单行了个脱帽礼,“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身体事实上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总是睡不醒……”艾丝特这话音还没落,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赶紧捂住了嘴,“抱歉,我总是在犯困。” “能睡是福,能吃也是。”克莱恩眨了眨眼睛,微笑着将礼帽扣回头上,稍微挡住点眼里的笑意。 艾丝特瞄了他一眼:“你这话听着像是在嘲笑我一样。不耽误你找队长,我该去帮奥利安娜太太整理上个月的报销清单了。” 克莱恩走进邓恩的办公室,艾丝特却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她的眉头逐渐皱起,抬手揉压右边眉心,借此缓解脑海中隐隐的刺痛。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想到就做,艾丝特秉承着时不时放弃思考、完全跟随灵性直觉的习惯,她快步走进了盥洗室,细细地从头上分出几处还保持着金色的发丝,然后将它们一根根拔了下来,飞快地缠到一起,搓成了形状歪曲的小结。 等数分钟后,艾丝特一看到克莱恩拿着份新打好的文件走出文职人员办公室,就凑了过去:“克莱恩,我之前给你的那个绳结你还带着吗?” “当然,就在这。”克莱恩一直将它塞在随身的口袋里,跟阳炎符咒和阿兹克先生的铜哨一样,都小心地保管着,既然艾丝特问起来了,他便把这个红色的流苏绳结掏了出来。 艾丝特给所有人编织的绳结里,只有送给克莱恩的这个,用的是纯红色的线。 “你把这个塞进去,卡在流苏里面就好了。” 艾丝特将那小团打结的金色发丝递了过去,让克莱恩愣了好几秒。 “……就直接塞进去吗?” “是的,带着就行。”艾丝特很坚决地望着他。 克莱恩叹了一口气,回想到艾丝特当时施展出的“时间逆转”般的能力,郑重地接过这小团发丝,扫了一眼艾丝特头顶大片的银丝:“这也是有护身作用?” “应该是的,你太容易遇见事故了,呃,感觉你会有吸引非凡事件的体质,总是就是让人不放心。” 老乡,我听出来你的意思了,你可以直白点说我倒霉的……克莱恩在心里默默感叹。 艾丝特又指了指她自己:“以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跟着值夜者们出任务,所以只能这样了,你们都要多小心。” “我会的,这份情谊我就收下了。”克莱恩在艾丝特的眼皮底下,把掺了发丝的绳结再度收回口袋,看到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艾丝特又打了个哈欠:“呵啊……这个困倦没有头一样。我最好再回去睡会儿,晚安克莱恩。” 克莱恩不掏怀表都知道现在的时间,肯定连正午都不到,但他还是笑着给了艾丝特回应:“晚安,艾丝特,好好休息。” —— 当天半夜。 艾丝特又因为脑海中的刺痛和一个恍惚的巨大十字惊醒,虽然这次连上面倒吊的人都没看清,但她原本安宁的睡眠质量因为一落千丈。 艾丝特将脸埋在了被子底下,因为异常折磨的偏头痛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到底是谁啊,说好凡人不要老去直视神的,这不是造孽吗……” —— 因为这段痛苦的午夜插曲,艾丝特这一次又整整睡了一天,直到第三天才起了个大早,坐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接待厅里,吃着罗珊给她带的果酱甜甜圈。 罗珊冲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廷根晨报》:“今天的头条新闻看上去很厉害喔!” 艾丝特叼着甜甜圈,浏览起那巨大的标题“大海盗齐林格斯被公爵保镖击毙于贝克兰德”,艾丝特得承认,她既不认得这位公爵也不认得什么海盗,这条新闻下面的报道甚至连详细些的介绍都没有,只有最简洁的时间地点人物,单纯就是一例死亡通告。 “这个齐林格斯是谁啊?” “好像是很有名的海盗,叫什么‘飓风中将’?之前听人提起过。” 艾丝特将报纸扔回了罗珊的桌子上:“一个海盗不在海上待着,跑贝克兰德去干嘛?真奇怪。”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背后有着更重大的阴谋……” 艾丝特抓起一把自己银白色的发尾,又松开了手:“但是他已经死了。就算有什么内情,出于那位公爵的背景也会被压下来。就像这则空有标题没有内容的新闻一样。” 罗珊又翻起报纸,有些兴奋地指着介绍本地活动的板块:“就这个月中十四号,新的马戏团要来表演了!还是老地方,市政广场。我记得你之前说很想去看看?” 艾丝特这次也提起兴趣了,她挤到罗珊旁边跟她一起看着报纸:“我看看……周五,挺好的,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提醒我啊!” “我当然会陪你一起去,我可不放心你走丢了。到时候人肯定很多!” “罗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吧,”罗珊戳了戳艾丝特的脑袋,“等你好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要不是队长可能不同意你离开,我们都该找时间去迪西海湾度假,听说那里阳光可好了。” “是啊,廷根之外还有很多地方。”艾丝特随口附和道,但是心里却充满茫然。 离开廷根的想法自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脑海里完全消失,艾丝特似乎握住了一条不太明朗的细线,预示着那个越来越接近的未来。 预示?克莱恩才是占卜家,她又不是。 艾丝特摇摇头,试图甩开脑袋里那些奇怪的灵性感应,它逐渐开始扰乱她的思绪,让她感到焦虑了。 罗珊当即看过来:“怎么啦?你不喜欢迪西海湾吗?” 艾丝特只是用另一句闲聊扯开了话题:“没有,我是在担心坐船的问题!我这辈子还没坐过船呢。” 漂流皮筏艇当然跟游轮没法比的。 —— 中午时分,克莱恩回来向邓恩报告上午对兰尔乌斯身边人的调查结果,这时候罗珊进来通知队长有人想进行委托,克莱恩就跟在邓恩身边走进了接待厅。 艾丝特正在给两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客人倒茶,她们头上也是黑色的软帽,看起来就像是刚从葬礼上走出来。艾丝特正柔声地告诉这两位女士,任务都需要经过队长的确认,才能在签订委托合同后派发给队员,服务态度竟然异常专业。 克莱恩听到其中一位女士提出诉求后,立刻回想起曾经参与调查过的一起凶杀案,旁边那位夫人就是死者梅纳德议员的妻子,她出现在黑荆棘安保公司,想要委托他们调查“雪伦夫人”。 在这位夫人眼里,那个在廷根市风流名声远扬的雪伦,必然是伦纳德议员死亡的罪魁祸首,所以她无法接受警方给出“饮酒过量及纵欲致死”的结果,想要搜集雪伦身上的任何犯罪证据。 起初邓恩是有不少顾忌的,但这位夫人只要求追踪和监控雪伦的行踪,就能提供高昂的报酬。恰好克莱恩需要这方面的经验,他又晋升了序列八的“小丑”,体能方面获得了大幅度的强化与提升,所以邓恩接受了这次委托,并将任务转交到克莱恩手上。 在两位女士离开后,邓恩回去了他的办公室,罗珊坐回了接待台后面,在每日访客上做了一条新登记。 艾丝特重新拿了个茶杯,给克莱恩也倒了一杯红茶:“你似乎有些头绪?” “是的,之前我见过那位夫人,不过……具体的得等我实地调查了才知道。”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小心些,不要太莽,可别在阴沟里翻船。” “我当然会注意的,”克莱恩飞快地瞥了眼罗珊,见她没有在注意这里,便压低声音对艾丝特说道:“你就放心吧,我也有一点小小的秘密。” 艾丝特搓了搓胳膊:“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得很像是伦纳德,下一秒说不定就要去拯救世界了。” 克莱恩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引得罗珊偏头望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艾丝特也笑着接过了罗珊的问题:“我们在说伦纳德的糗事,你可不要告诉他啊!” 第二天上午,克莱恩学了不少跟踪与监控的技巧后,立刻采取了实践,在夜晚潜入“雪伦夫人”的家中。 然而不管是克莱恩还是邓恩,都没想到这位“雪伦夫人”身上真的有大问题。 克莱恩通过特殊手段潜入她家中的保险柜,感受到了一座充满邪异的白骨雕像,他立刻回到黑荆棘安保公司向邓恩报告,确认了那就是“原初魔女”的神像。 查尼斯门后,艾丝特已经缩在了被窝里,但她忽然从昏昏沉沉的状态被惊醒,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好像是邓恩。 艾丝特当即爬起来,听着邓恩走进深处存放封印物的走廊,然后等他折返出来的时候,艾丝特拉开门探出了半个脑袋。 “嗯?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邓恩只是稍有点吃惊,就想快步往外走去。 艾丝特瞥了一眼邓恩怀里的那件封印物,上面包着密不透风的黑布。 “是3-0217?”艾丝特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队长你们要去执行很危险的任务是吗?要不要我——” “不行,艾丝特,至少现在不行。”邓恩的语气非常严厉,“你现在的状态并不好,所以好好休息,交给我们。” 艾丝特没有办法反驳,她只是张了张嘴,沉默下去。 邓恩冲她摇摇头:“不要担心,我们会回来的。” 然后他就快步走向通道的尽头,克莱恩还在外面等着邓恩,还有科恩黎,他们要去雪伦夫人家里正式解决这个魔女教派的成员。 “注意安全,希望你们好运。”艾丝特小声地说道,目送着邓恩走出了这条走廊,离开了她的视线。 第四十九章 窥得秘密一角 艾丝特躺在石屋里,静悄悄的,就连心跳声都快被这里永远充斥的寂静吞没。 她不知道自己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一阵悸痛忽然从头部迸发,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将前额抵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但是没有用,那脑袋几乎从里往外有炸裂的痛苦,让她拼命将手指用力扣在头上。 稀疏的金色光点从她的头上飘起,疯狂地在黑暗中打转,以无序而混乱的姿态环绕住她。 数分钟后,疼痛一缓解,艾丝特就伸手摸到灯罩的开关,让幽蓝色的烛光照亮了屋里。 她的指甲里印着少许血迹,艾丝特摸了摸自己头上,因为摸到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脑袋上抠出了血。 刚才又是怎么回事? 这阵痛苦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但是剧烈得就像是从艾丝特脑海深处剜出了一部分灵魂。她能感应到是有人遇到了危险,可是她现在的状态太不稳定,甚至无法分辨出刚才是谁遭遇了困境。 这种过于痛苦的回馈是前所未有的,难道是克莱恩?是我之前给他的那撮头发! 艾丝特回想起当时对老乡的额外赠予,她惶恐不安地靠坐在墙上,双手因为紧张而绞在一起。是什么情况会紧张到那撮头发被触动?艾丝特也不清楚。 她除了坐在阴冷的石屋里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她的状态甚至不足以支撑她再放血绘制出“无限符号”。没有邓恩的许可,艾丝特也不能自己去动用封印物,现在的她,恐怕连队长他们在哪都感应不清楚。 又是这样,漫长的、让人焦急而无望的等待…… 艾丝特微微一怔,她为什么会觉得“又是”? 黑暗的沉寂贴在她的手背上,自从压制老尼尔的失控后,艾丝特察觉到周围的非凡力量变得更清晰了,比如现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查尼斯门的力量涌入她石门外的图案,然后再源源不断地落在她身上。 艾丝特将脸埋在手掌中,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没有哭,只是裹着被子,紧靠着石墙闭上眼睛,进入了跟死亡一般寂静的安眠。 小虫子从艾丝特裹成窝的手帕里探出头来,它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制力量在日渐虚弱,这让它在惊喜之余,也产生了疑惑——艾丝特为什么会衰弱到这个地步?光点汲取命运力量的自我修补在一次次被外界因素打断。 有人正在针对她,削减她的力量。 这种躲藏在舞台背后操纵剧情的方式,小虫子也相当熟悉,但它周身的光茧断绝了它远离艾丝特的所有可能。 说不定等艾丝特死亡的时候,它也会跟着一起死去,小虫子无所谓地卷起手帕,将自己盖严实。 无所谓,反正只是一个序列七分身而已,可惜不能将这个命运诡异的人报告给本体了,不然让本体被她阴一把,一定更有意思。 —— 不论夜晚发生了什么,新的一天都会如期而至,太阳依旧在履行它挂在天空的职责,将晦暗的星空挡在自己的万丈光辉之外。 艾丝特敲响了邓恩办公室的门,但是里面隔了好几分钟,才传出了特别无奈的声音:“别站着了,进来吧。” 拉开门,邓恩嘬着烟斗发呆的样子便映入了艾丝特的视线,他愁苦地盯着桌面,桌上正摆着几根断裂的银色发丝和一个被染成血红色的吉祥结,原本暖橙色和珍珠白的线团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了。 艾丝特浑身一颤,那是她送给科恩黎的编织结,虽然还没有破碎,但几乎是泡透了血水,艾丝特隔着这么远,分不清鼻尖的铁锈味是真实的,还是她过于紧张而产生的幻想。 “看样子你认出来了。他还活着,但是状况很不好。因为那个魔女的黑焰,他的右半边身体,”邓恩的左手从右肩往下,比划到了手腕的位置,“几乎都被烧透了。你的吉祥结死死黏在黑焰底下,所以我们在紧急截肢的时候,没注意到它掉出来泡成了这样。” “他……科恩黎,他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邓恩才“嗯”了一声。 他原本以为艾丝特会很难过,甚至已经对如何安慰崩溃大哭的艾丝特打好了腹稿,但是艾丝特的表现却让邓恩感到吃惊,她听到科恩黎还活着的事情后,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艾丝特的眼里确实溢满了泪水,“对不起,队长,要是我能——” 邓恩竖起一只手,打断了艾丝特想说的话:“当你因为这件事情产生愧疚感的时候,我才是真正需要道歉的人。你原本并不需要承担值夜者们的责任,但我放任你参与我们的任务,使你不断接触到非凡世界相当可悲的那一面。”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邓恩又开口:“很抱歉总是让你为不属于你的责任而付出,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艾丝特。很感谢你一直在守护廷根值夜者小队。” 邓恩的眼神太诚恳,让艾丝特找不到能说的话,她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一个词都吐不出来。 “还有这个,”邓恩将那几根断裂的发丝往前推了推,“这才是救了科恩黎性命最大的关键,帮他完全挡下了那件镜子里的诅咒。这是克莱恩交给我的,看到光点从他身上飘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私自跟了过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艾丝特干巴巴笑了两声,相当勉强。 “总之,我们都活着回来了,谢谢你的好运。即使你不在我们的身边,那时候你还是帮助了我们。” 艾丝特局促地移开眼睛,不敢迎着邓恩的目光:“但我本应该能做到更多的,队长。我想知道圣堂有没有提过我的能力?我也想寻求晋升。” 邓恩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艾丝特。就像你所了解的,封印物是没办法再提升自身力量的,它们已经固化了。”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法的不妥,邓恩赶紧又开口:“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但你的情况确实是特殊的。” “好吧,其实我也想到这个答案了,”艾丝特忽然冲着邓恩笑起来,好像卸下了某种重担,“反正我都得先恢复好。既然不能晋升,那我就想办法掌控好已有的力量。” 邓恩心里的不安在冒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欣慰地回望着艾丝特:“我很高兴你能这么看。以后的路还很长,不用急于一时。非凡力量始终都是危险的,即使是自身的力量,你也应该谨慎面对,尤其是在那些力量过于庞大的情况下。” 一个词忽然从艾丝特脑海里蹦出来:“混乱。” “什么?”邓恩没有听清,他疑惑地望着艾丝特。 “啊,没事,我去找罗珊了,希望她今天上午泡的是茶不是咖啡。” 艾丝特的微笑在关上办公室的门后,立刻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走向武器库,连门也没敲,就直接走了进去。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她没看到今天应该在这里值班的珍妮特,那个前段时间新来的文职人员女孩,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伦纳德。 见到伦纳德后,艾丝特脚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往外拐去,可是伦纳德开口喊住了她:“你跑什么啊?这两天你怎么老躲着我?” 艾丝特的嘴角抽动一下:“好吧,我确实在躲着你。害怕别人的秘密不是正常的吗?” 伦纳德翠绿的眼睛中满是嫌弃:“这么几个月了,你和我谁身上的秘密更多还不好说呢!我一直觉得你更加奇怪!” 艾丝特靠在门框边,保持在一个随时能转身离开的位置:“那我比较迟钝,我现在开始害怕了,不行吗?” “你还会有害怕的东西?除了黑咖啡。” “我不害怕黑咖啡!我只是不喜欢苦味!” 伦纳德挑起眉毛,吊儿郎当地“哼哼”了两声:“你现在这个态度总算正常点了。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儿?不就是头发掉个色吗!白色头发也没什么不好,你看西迦就是啊。” 头发掉色?洛耀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艾丝特苦恼地揉着右眼眶:“我不太敢接近你,因为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点……” 伦纳德的脸色一变,他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然后疑惑地盯着艾丝特:“也没味儿啊。我好几件同款的衬衫,只是换着穿而已。” “不是!是有些别的东西。就好像你藏了什么很好吃的。” 伦纳德掏了掏口袋,扔了两颗奶糖在桌面上:“这个?你要想吃就拿去。” 艾丝特却猛地摇摇头,然后咽了下口水:“也不是这个!我想是别的东西,可能帮助我更好恢复身体情况,所以我不太想跟你太多接触。” 伦纳德茫然地挠了挠头,让他本就松散的黑发更凌乱了:“我身上还有什么别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侧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丝毫没有在艾丝特面前掩饰自己身上的异状。 然后伦纳德震惊地望着艾丝特,按照刚才脑海里那个声音的嘱咐,把话语转述给她:“老头说,你如果真的想快速恢复,可以通过进食当前同序列的非凡特性……这、这是人能做的事情吗?都不需要服用什么魔药的吗!?” 艾丝特眯起了眼睛:“那你帮我,谢谢这位老、老人家?我当前的序列……” 伦纳德又倾听了十几秒,才迟疑着缓缓道:“你当前的序列是‘偷盗者’途径,已经是序列七的‘解密学者’。老头不知道你的命运为什么会混乱成这样,与你牵扯关系的人命运都在不断扭曲。啊,他还说……” 伦纳德忽然沉默了几秒,怪异地盯着艾丝特。 艾丝特有点茫然:“他还说什么?” “老头还说谢谢你的不吃之恩?” 艾丝特没有憋住,剧烈咳嗽起来,等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摆摆手赶紧离开了这里:“应该的应该的,我不觉得我真能下口吃了谁……” 第五十章 畏惧至极的她 今天一切都很平静,但是每次想到科恩黎的遭遇,艾丝特的心里仍然一片冰冷。这种冷意几乎将她浸透,她的感情像是被砸开一个缺口的水瓶,正在不断流失出去。 科恩黎的订婚日期本来已经确定了,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他的未婚妻或许不会抛弃他,但是科恩黎正躺在医院里苦熬,身体上留下的残疾会伴随他一辈子。这对情侣以后还得面对来自长辈的压力,前途难测。 太无力了。 艾丝特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她的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斜着脸听罗珊讲述《戏剧先锋》上对《伯爵归来》的专业点评,艾丝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边应和一边走神。 伦纳德离开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时候,跟两人还打了个招呼。不过他走得非常匆忙,很明显是处于任务中的心态,也不知道是在追查什么。 “罗珊,你打算去看《伯爵归来》吗?” “我肯定要去!这会成为我们街区里连续好几周的话题,不去的话可就聊不上了。不过我不用自己订票,我都跟菲利普太太商量好了,她会帮我们买同一场。” “这样啊……” 罗珊倒是兴致昂扬:“艾丝特也想看吗?我可以让菲利普太太退掉我的那张票,然后换个时间跟你一起去的!” 艾丝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哈啊——过些日子再说吧,我怕我中途睡着,那就太不礼貌了。” 罗珊的脸上自然而然出现了忧虑:“也对,等你身体好些再说。到时候我可以陪你再看一次,这出演出可是在贝克兰德大受欢迎呢!” 晚上,艾丝特帮忙给众人送晚餐的时候,才发现克莱恩今天也来了,他一大早就在查尼斯门值守,要到凌晨才能换班。因为接连有人出事,值夜者人手一下子就有了紧缺,伦纳德接替了调查兰尔乌斯的任务,所以才出门去的。 “啊,谢谢你艾丝特。对了,这个该给你的,我差点就忘了。”克莱恩看上去有点憔悴,他昨晚似乎没怎么睡好,眼下浮着浅淡的阴影,不过看到艾丝特后,他还是露出了很真诚的笑脸。 克莱恩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艾丝特拆开一角,发现里面装着一片四叶草:“这是——你从哪里搞到的!?” “雪伦夫人家里。可能四叶草也能做施法材料,我跟队长说了之后他同意给我的。” “太谢谢你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想着,我自己都快忘了。” 克莱恩摇摇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自顾不暇。” 艾丝特用力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金镑行不行?” 克莱恩回想了下艾丝特那可怜的小金库,并不比他富裕到哪去:“算了吧。大家都是赤贫阶级,就不谈钱了。太伤人了,不好再互相伤害。” 两个人都沉默几秒,然后又会心一笑,艾丝特掂量着手上轻飘飘的纸包:“不过我也得把这东西上交给队长。我之前已经把配方和收集的材料全交给他了,总不能让阿德米索尔直接成为黑户非凡者,那样只会害了他。” 克莱恩赞同地点点头:“相比之下,官方非凡者确实更安全。不然一转眼阿德米索尔跑没影了,恶龙酒吧那位老板就该找我们麻烦了。我去做了一点调查,阿德米索尔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病逝了,阿德米索尔似乎是斯维因好友的孩子,那位好友在一次出海后遇到了大海盗,就此没了消息。” “这样啊,真是令人唏嘘,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不过阿德米索尔,现在的状况越来越正常了,是你帮了他吧?” 艾丝特很大方地承认了:“对啊,那次其实挺冒险的,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时候感觉你比我更乱来。”克莱恩坐在椅子上,将晚餐汤品的盖子掀开,浓郁的奶油香味扑面而来,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今天的晚餐这么丰盛?我记得我要的最便宜的餐品啊。” 艾丝特眨了眨眼:“咳,那我先走了!我也去吃饭了!” 她好像端错托盘了,这是她的那份晚餐。不过无所谓,就当让心神不宁的克莱恩吃点好的,艾丝特要的这份可还有苹果派作甜点,他应该会喜欢的。 看上去老乡没有想象中那么消沉,这让艾丝特心里也松了口气。 在将四叶草交给队长后,艾丝特心里的成就感稍微驱散了这段时间的压抑。 最近发生的非凡事件太频繁,让值夜者们一刻都不敢放松,尤其是克莱恩和邓恩受到的影响太多,艾丝特本能地担心起他们的状况。她不是正常的非凡者,不代表她不清楚“失控”这种永恒的危险,对非凡者来说有多可怕。 老尼尔的前车之鉴在那里,艾丝特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她对现在能否再用出“无限符号”心里没底,要是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不能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艾丝特总是充满强烈的忧虑,不好的预感就像雪花一样,不断在她心里堆积着。 只待某个时机爆发出来。 —— 艾丝特又一次做梦了。 这一次她在梦中,又失去了能活动的躯体,她像是变成了一架高高在上的摄像头,冷漠而忠实地注视着发生的所有事情,然而这些事情跟她记忆中都不太一样。 棕红短发的干练中年人走出“秃鹰酒吧”,他捋了两把涂了发胶的头发,右眼上一片单片眼镜正在不断地自主反光。打量过街道环境后,这个人理了理西服上沾染的灰尘和褶皱,微笑着走进铁十字街的阴影里,往蒸汽车站的方向前进。 满身酒气、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码头边,正对着几个年轻的水手破口大骂,然后他挥舞着毫发无伤的右手,恼怒地踏上了苜蓿号的甲板,他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包括一个眼熟的圆脸清秀青年。 斯林面包房后面的那条小巷子里,满地都是鲜血,几个被困在角落的孩子始终没有等待救援从天而降,变成怪物的布里克彻底失去了理智,在惊恐且绝望的尖叫声中,血色源源不断地流向下水口,像是那轮绯红的满月被铺到了地面上。 戴莉女士被调往的不是贝克兰德,而是恩马特港;冬青南街,在跟那个冷血的杀手战斗后,几个值夜者队员身上都受了许多伤,险而又险地解决了他;阿德米索尔在注视克莱恩后双眼泣血,他惊恐地躲在角落,承受着没有一刻清醒或缓解的疯狂…… 而更多事情的结果没有太多改变,就像是命运正在把自己身上的轻纱层层拆解,将艾丝特渺小的足迹一点点描绘出,将被艾丝特割裂的疮疤展现给她,让艾丝特回顾着自己身上衍生出的因与果——命运在告诉艾丝特:“即使没有你,事物自有轨迹。”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又失去了身躯,艾丝特想必会在颤抖。 但这个过程不会因为艾丝特的诸多想法而停下,她被迫停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继续见证这些分散的命运。 艾丝特看见了从门缝里探出身子,对克莱恩展现奇怪符号的“厄运布偶”,也看到在拉姆德小镇上,邓恩通过徽章带着克莱恩与弗莱毫发无伤地击败了黑甲骑士。 还有老尼尔没有被逆转的失控,邓恩与洛耀一同抬起的枪口,终结失控者的两颗银色猎魔子弹,和克莱恩颤抖而僵硬的手。 在老尼尔对每个人的哀求声中,他唯一还留存着人类外貌的头部被击穿,那张苍老而熟悉的面容满是绝望。 够了,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了!老尼尔没有死,我成功救了他!这些都是假的!放屁!我不要看了!我受够了! 艾丝特想要愤怒地大喊,但是她没有嘴也发不出声音,被迫绑在这幻境般的镜头底下,眼睁睁注视着每个人一身黑衣地走进拉斐尔墓园,黑色棺材走进墓坑,头戴白色小花的罗珊在不断哭泣。 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们在胸口划出绯红之月,送上对这位同事与朋友最后的祝福:“愿女神庇佑你。” 克莱恩放下了手中的深眠花,他看向老尼尔黑白照片下的墓志铭,于是艾丝特也看了过去: “如果不能拯救她,那就去陪伴她。” 艾丝特对在场所有人的绝望感同身受,她的愤怒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正因为她太理解眼前的景象,所以她更加不想接着注视未来。 在没有她存在的命运线上,那就是必然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她仿佛也站在拉斐尔墓园里,跟罗珊一起流着泪,跟克莱恩一起凝视着墓碑上表情平和的照片,跟所有人一同保持沉默地哀悼。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我已经——我已经改变了这一切! 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化,一位美艳绝伦的贵妇人正坐在躺椅上,门口的科恩黎反手就将封印物“通灵者的镜子”翻过来,对准了那位漂亮的女士。 在克莱恩的警告声中,那份女士的身影扭曲虚化,变成了一面全身镜,科恩黎从镜中直视了封印物3-0271,在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在克莱恩与那位女士紧张而激烈的战斗间,科恩黎忽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任由那位女士的黑焰与冰霜长枪穿透身体,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但在那位女士施展了镜面法术后,科恩黎发出了惨叫,鲜血与脏器从他的唇齿间飞出,洒落一地。 不对,队长告诉我科恩黎、科恩黎他只是受了重伤,他确实被那黑焰烧到了,但他还、还…… 他们都还活着,是这样的吗? 艾丝特几乎要无法思考了,她只希望这段“梦境”,能尽快结束。 第五十一章 你相信有绝望吗 以艾丝特的认知而言,梦境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但就像是有人打翻了调色盘,在陷入黑暗后,展现给她的画面再度浮现出颜色。 画面中心的是一位年轻却忧郁的女士,她安静的气质配上那柔美的外貌,很容易给他人留下印象。这位女士戴着荷叶帽,金色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脸颊旁,那双碧绿的眼眸却缺少焦点,宽松的长裙下小腹高高隆起,她正将手放在肚皮上,脸上挂着恍惚的微笑。 这位女士缓步走进了黑荆棘安保公司,来到艾丝特再熟悉不过的接待前厅,克莱恩、伦纳德和罗珊都在这里。 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这段梦境不再有任何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耳鸣,艾丝特好像听到了心跳声。 为什么会有心跳声? 克莱恩狂奔进入后门,跑向地下通道,应该是去跟邓恩报告了。伦纳德给这位女士倒了温水,浑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艾丝特努力辨认着他们嘴唇开合的样子,勉强认出了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那是一个名字: 兰尔乌斯。 克莱恩再度折返的时候,小声劝走了罗珊,艾丝特看到罗珊眼里发红的眼眶与其中的敬佩。 心跳声逐渐剧烈起来,“砰砰”的声音直接敲在艾丝特的听觉上,嗡鸣声仿佛在与它较劲,同样变得越来越响。 西迦值守在查尼斯门前,在与克莱恩进行简短的交流后,她进去取出了一件封印物,那是2-105的血管小偷,一根粗大僵化的血管,拥有奇异的偷盗能力。 这一幕让艾丝特瞬间认清了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这是今天西迦的排班! 所以这都是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 画面再度转回接待厅,伦纳德的神态还是那么微妙,他并不是个太擅长伪装情绪的人,尤其是在那位女士直接从头上撕下一把头发后,伦纳德的脸色又变差了。 一把又一把,那位女士似乎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她不断端起杯子喝水,抿一口又放下,然后抓一把头发下来,就像是有强迫症一样。 她的神情越来越扭曲,直到她抓向的不再是头发,而是自己瘦削光洁的脸颊,她轻而易举地用指甲撕扯下一条皮肉,还冲着伦纳德“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心跳声开始充满起伏,就像是因为畏惧不安而强烈,与之相对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艾丝特忽然想起在哪听过类似的声音了,是她头发间那些光点在剧烈运转的时候! 伦纳德忽然起身走向后门,克莱恩和邓恩都在那,伦纳德拿过了克莱恩手上的那件封印物,邓恩手上抱着一个银制的方盒子。 他们全都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西迦仍在镇守查尼斯门,其他文职人员已经被疏散,按照值夜者内部的流程,警方应该已经开始疏散这附近的居民了。 邓恩踏进接待厅的瞬间,那位女士就指向邓恩,尖叫着站了起来,她的嘶喊忽然出现在静默的画面之外,让艾丝特耳中的嗡鸣声都短暂停歇了一瞬: “你想害死我的孩子!” 所有画面立刻溶解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一副抽象派画作,让艾丝特什么都看不清楚。那尖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起,如同砸破湖面平静的石子,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你必须死!” “——” 那个声音似乎被什么力量阻止了,模糊的色块在晃动,紧接着,艾丝特“看见”的一切都被太阳般刺眼的光球吞没——她几乎能直接感受到画面里传来的净化力量,纯粹、狂盛而猛烈,让她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但是事情没有结束,艾丝特眼前的画面仍维持着混乱调色盘的景象,随着几道黑色身影再度发生碰撞与交错,艾丝特知道值夜者们还在坚持着这场战斗。 从其中一个人影上蔓延出大片的黑暗长线,几乎织成了网,即将笼罩在场中最敏捷的那个半黑半白的人影上。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所有画面,将艾丝特耳边苦苦支撑的嗡鸣声冲散。 这段景象展现以来,就是这个婴孩的心跳声就在不断干扰艾丝特的视线,当它发出啼哭声的瞬间,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沉入了完全的黑暗。 艾丝特从床上突然坐起身,她大口用力地呼吸着,仿佛一个差点窒息的溺水者,屋里只有艾丝特自己剧烈搏动的心脏在不断叩问她的胸腔。 在睁眼的瞬间,艾丝特就看到了自己周身的异状:黑色的石屋里被几十道光点照亮,所有的光点都在按照圆形的路径,有规则地转圈,在空中画出一眼数不清的圆环,缓缓盘旋在艾丝特的身边。 艾丝特怔怔地看着这奇异而美丽的景象又持续了十几秒,那些光点才缓缓停下来,无序地在空中乱飘,她揉了揉跳动间发痛的右眉心,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在艾丝特招了招手后,那些乱晃光点便按照她的心意纷纷靠近,重新攀附在艾丝特的头发里,钻进她的脑袋。 这算什么,寄生关系? 艾丝特此时终于能冷静下来,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维,虽然她的脑袋仍然一跳一跳地发疼,但至少她耳边不再有那些恐怖的声音了。 那个容貌姣好的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婴儿,又是什么来头?她跟伦纳德聊天时,频繁提起的“兰尔乌斯”分明就是个名字,听上去很熟…… 艾丝特坐在床边,一边揉着右眉心,一边摸到灯罩,让烛光照亮自己的屋子,熟悉的环境让她心神安定了不少,她回顾两遍梦里的细节后,果断地起身换衣,准备将这件事报告给队长。 艾丝特慌张地奔进邓恩的办公室,她流于表面的焦虑让邓恩心里一紧:“发生什么情况了?” 在望向邓恩的瞬间,艾丝特的视线突然变得朦胧,那种色块般的景象再次在她眼前展开,虽然只是几秒钟,但足够她看清具体的景象了: 身穿黑色薄风衣的队长,张开五指插进自己心口,将心脏抽出来放进了一个银色的盒子中。 那颗心脏还在跳动。 但最后,这颗心脏的力量被盒子里散发出黑色丝线的物体完全汲取,它化为了光点彻底溃散。 浑身是血、胸口空洞的身影往后跌去,倒在一片断壁残垣上。 那是战斗过后,地面建筑已经被毁灭的黑荆棘安保公司。 第五十二章 你相信有历史吗 “艾丝特!你冷静一点!” 邓恩的呼喊让艾丝特从短暂的幻视间回过神,她才意识到那些光点再一次飘在了身边,只是一瞬间对命运进行了窥视,就让她开始失控。 艾丝特再次翻动手掌,让那些光点回到自己头上,邓恩的手已经按在枪托上了,如果不是艾丝特及时收回了逸散的光点,黑洞洞的枪口恐怕已经对准她了。 艾丝特用力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她混乱的心情,邓恩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我觉得你最好回去查尼斯门后睡一觉,你的状态似乎越来越糟了。” “队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用查尼斯门后的那个盒子,充满黑夜力量的那个。”艾丝特没有给邓恩打断他的时间,继续飞快地说道,“如果遇到危险人物,求求你一定要喊我出来!拜托了!” 邓恩睁大了眼睛,好几秒后才皱起眉头:“你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艾丝特不安地环起手臂,双手紧扣在自己的胳膊上:“是,但我说不清楚……” 邓恩稍微走近了两步,保持在一米左右的距离:“艾丝特,抬起头来。” 艾丝特本能地挺直了后背,有种被教官点名的忐忑:“是!” “不用这么紧张,你愿意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吗?” “死亡,队长……好几个人的死亡。” “包括我的?” 艾丝特鼓起勇气开口,但是因为焦急而使话语支离破碎:“是、是的,就是刚刚!梦境里突然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好像是一个我不存在的世界,对了,这就是我看见的轨迹,我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廷根的值夜者小队遇到了很多危机,老尼尔和科恩黎他们——” “艾丝特,不要弄混了梦境与现实世界,”邓恩竟然露出了一些恍然,“老尼尔在贝克兰德好好的,如果你实在担心,下周我可以向圣堂申请,将你调去贝克兰德看望他。戴莉给我写了信,说老尼尔有抱怨过自己的疏忽,他感觉非常对不起我们。而戴莉也发现潜伏在老尼尔身边的那个灵,那确实是他的恋人,他们虽然不再有交流,但仍然一直在一起。” “至于科恩黎,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甚至还有精力跟未婚妻吵了一架。因为那个姑娘大哭大叫不肯同意跟他退婚,还把科恩黎骂了一顿,说是就算要亲自扛着担架也会让他陪自己走进教堂,在女神圣徽的见证下发誓不离不弃。” 邓恩伸出手揉了揉艾丝特的脑袋:“艾丝特,不要哭了,他们都好好的,都还活着,你的梦境只是虚假的。” 艾丝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句话开始哭的,但是她心里的惊恐终于落到了实处,她改变了梦境里的那些悲剧,结果已经大不一样了。 但是…… “队长,我、我该回去休息了,抱歉我这么失态。”艾丝特用袖子拼命擦着眼泪,往邓恩办公室的门口走去,“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一定要喊我,好吗?” 邓恩只是微笑着,没有回应,他深邃的灰色眼睛里,像是有淡淡的阴云在汇聚。 艾丝特推门进入走廊,没几步路,她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伦纳德。 “早上好艾丝特。咦,你眼睛好红,怎么哭成这样?” 艾丝特望进伦纳德碧绿的眼睛里,神情再一次变得恍惚,黑荆棘安保公司残存废墟的画面又一次在她眼前展开,伦纳德生死未卜地趴在碎砖石里面,狼狈得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艾丝特!你醒醒!” 伦纳德的声音里透着点惊恐,他整个人贴在墙壁上,脚下姿势已经做出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数颗光点飘散在走廊上,甚至呈包围的姿态缓缓接近着伦纳德。 “对不起!我又走神了!”艾丝特紧张地招了招手,让那些光点赶紧回来,生怕再给第三人看到走廊上的异状,要知道黑荆棘安保公司还有好几位没有非凡能力的文职人员,艾丝特可不想成为别人的心理阴影。 见艾丝特成功收回了光点,伦纳德松了一口气:“你怎么随地失控啊?这样下去怕不是真要被彻底关起来了。” “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么说起来,伦纳德你身上有位前辈是不是?”艾丝特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能帮我问他一点事情吗?” “那你尽快问?我差不多找到兰尔乌斯住址的线索了,马上要去让队长帮我喊上克莱恩,我跟他过去查一查。” 艾丝特一听到那个名字,立刻紧张起来,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小心兰尔乌斯!小心他那个未婚妻!他身上的问题很大!” 伦纳德奇怪地瞄了她一眼:“他的问题当然很大。你反应怎么这么激烈?你要问什么直说吧。” “那位老前辈知不知道有种状况,比如在梦境里看到一些扭曲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梦到了一个没有自己存在的世界,然后原本的命运都被改变……” 伦纳德听得眼睛里几乎有星星在打转,每个词拆开他都懂,但是连起来这么一长串,他只觉得比那些最抽象的诗句还古怪:“等等、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 然而苍老的声音已经在他脑海里响起,伦纳德没听懂艾丝特的描述,但那位年长者全部理解了:“你告诉她:充满漏洞的命运衍生可能有千万种,而当下只是万中取一。” 伦纳德一字一句复述了这句话,然后还在末尾加上了一句:“我真没懂,你俩这是在对什么暗号解谜吗?” 艾丝特却反复咀嚼了两遍这句话,她的眉头忽然皱起来:“老先生,请问这句话源自哪里?” 伦纳德侧耳等待着,可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却没有回应,让伦纳德忍不住喊了两声:“老头?你还在吗老头?” 艾丝特见到这情况,知道可能是自己问得太多了,立刻摆摆手:“没事!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很感谢您愿意告知我这句话,它已经能缓解我很多的不安了。” “好吧,看样子老头可能也不知道?”伦纳德耸耸肩,冲着走廊另一端比划了一下,“那我就先去找队长啦?” “好,你去吧,我得回查尼斯门后安定一下状态,不能再这样胡乱吓到你们了。” 但是在艾丝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伦纳德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是‘偷盗者’途径针对命运流传了几个纪元的总结,而这句话最初的根源,有人称呼祂为‘卓娅’。” 伦纳德立刻喊住了艾丝特,将这段话转述给她,因为这个发音是巨龙语,他反复念了好几遍才念对。 艾丝特的眼神再度放空,因为她确实在其他语言听过同一个名字,它们的发音是相近的。 [Zorya.] 第五十三章 你相信有背叛吗 艾丝特回到了石屋内,她当然是睡不着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转了十几圈,地毯上的线头都快被她踩平了。但是这并不能缓解她的焦虑,艾丝特又坐到了石椅上开始生闷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人,如果那种失控状态再出现几次,艾丝特觉得自己真的会昏过去。 “黑夜”的力量在石屋里汇聚,平日里让艾丝特安心的熟悉沉寂感,此刻却让她心里的恐惧逐渐出头,正因为她意识到了查尼斯门后这种力量的根源,就是梦境中延伸出黑色丝线的盒子。 刚才邓恩身上的幻境非常清晰,导致艾丝特能确认其中关联,而邓恩将心脏献祭到那盒子里的一幕,更是不断在艾丝特眼前晃悠。 幽蓝的烛光打在艾丝特的脸上,在她的眼睛里投下一片阴影。 那以防万一,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个盒子偷走?那样队长就不会…… 艾丝特浑身一颤,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冒出了冷汗。 我在想什么?我竟然想要将查尼斯门后的力量源泉给偷出去!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艾丝特立刻停止了思考,遵循灵性直觉第一时间平躺到床上,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腹部,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来自本能的“指引”。 很快,淡淡的歌声从她口中传了出来,没有详细的歌词,哼的是童谣“小星星”的曲调。 但随着艾丝特哼完第一遍的简单小节,光芒从她的额头里透了出来,她的额头几乎变成了半透明的壳子,能看到里面聚拢的整片光团,完全占据着大脑的位置。 细小的光点从光团上飞出,像是离巢的工蜂,顺着发丝钻到空气里,数量仍然稀少,但这一次出现时它们的亮度却耀眼很多,如同细碎的月芒,不断散发出与艾丝特歌声呼应的嗡鸣。 第二遍时,那些总在无意识颤动的光点突然静止在空气中,仿佛悬停在艾丝特头顶的灯串,它们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到艾丝特的声音停歇,开始哼第三遍的“小星星”。 这一次,所有的光点都开始往内聚合再往外扩散,每一个音调在屋里响起,它们就改变一次走势,直到艾丝特的声音停歇。 她疲惫地睁开眼睛,冲那些重新开始自由飞舞的光点挥了挥手,让它们重新回到该待的位置去。 艾丝特仍然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实在是现在一点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股影响她想法的无形力量,已经被她用光点之间的共鸣给荡开,短时间内她应该不会受太多影响了。这样无形之中改变他人想法、刺激他人采取“计划中”行动的能力,让艾丝特头疼的同时又有些熟悉感,可她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接触过,更没办法认出对方的身份。 说实话,艾丝特自己都不理解这些光点的能力极限,要不是因为动用它们会使她的身体变虚弱,艾丝特早就研究能如何利用这些奇特的光了。 一丝光点从艾丝特的眉心飘出来,在艾丝特下意识抬手接近的时候,缓缓停留在她的指尖,随着艾丝特的呼吸而明暗交替。这些光点每一粒都是单独存在的个体,却又跟她脑海深处紧密相连,艾丝特得承认,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 艾丝特忽然意识到,她这段时间以为的“灵性直觉”,不过是这些光点在她潜意识里的小声絮语,近似于那些封印物上面的声音,但是独属于她。 “你到底是什么……” 艾丝特收回手指,那光点又顺着她的头顶钻回去,屋里只剩下幽蓝而稳定的烛光。 她的眼睛半开半合盯着石质屋顶,身上的疲惫让她的精神难以继续跟查尼斯门后的封印力量抗衡,她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沉寂的力量将自己的意识彻底压制。 随着对光点的认知越多、利用越频繁,艾丝特感觉非凡世界的力量正在她眼前不断变清晰,就像是近视的人戴上了符合自己度数的眼镜。脑海中原本模糊不清的“知识”,随着艾丝特跟光点的互动越来越频繁,她开始能听清楚更多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查尼斯门后的走廊上出现了急促而稳定的脚步声,离石屋越来越近。 艾丝特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她强撑着僵硬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将来人堵在了走廊上。 “队长?出事了吗?” 邓恩看到了艾丝特额头上的细汗与她没多少血色的面颊,在幽蓝烛灯的映照下,艾丝特虚弱到仿佛会变成幽灵一样。他紧闭两秒灰色的眼睛,再度睁开,深邃的双眼凝聚起坚定而复杂的神情。 邓恩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最好准备一下,比如换身更简洁的衣服,恐怕接下来会有一场很严峻的战斗。在救援抵达前,我们会不择手段拖住正在‘接待厅’的那位客人,克莱恩在疏散文职人员了。我正要去取一件重要的封印物,时间紧急。” “我知道了,我这就换衣服!” 艾丝特立刻往石屋内走去,但是在她关上门的前一秒,邓恩的声音飘了过来。 “抱歉,艾丝特。” “……队长?” 她回过头,从夹缝中看到了邓恩带着愧疚的微笑。 邓恩从外面用力推上了石门,一枚纯黑的教会特级通行徽章从他的口袋被抓进手掌中,与之前被镶嵌在怀表内侧时相比,现在这枚徽章上几乎反射不出一丝光亮。 邓恩将这枚徽章贴在门上,在触及到克雷斯泰留下的封印符号时,徽章便化作入水的盐粒,瞬间消融在那个符号上,彻底激发出了它蕴藏在内的非凡力量。 浓郁到不透光亮的黑暗覆盖了石门,只是短短一次呼吸间,就蔓延到整间石屋,扩散到屋中的所有物体之上。 而这样的黑暗也淹没了艾丝特,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绝望地盯着门边的方向,看到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翻涌的墨色。 甚至连艾丝特最后又惊又怒的质问都没传出去,她的声音就已经被黑暗隐秘,消失不见。 她之间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力,最后听到的只有自己越来越低沉的心跳声。 一切归于沉寂。 第五十四章 你相信有奇迹吗 犹如浸泡在墨水中,隔断所有“感知”的黑暗一层又一层将艾丝特包围。 她确实昏睡了那么短短几分钟,但在查尼斯门外传来巨震后,走廊深处其它封印物因为缺少“力量源泉”的压制,开始发出越来越躁动的絮语。 这些低语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非凡力量特有的共振,大多是因为原主死亡而留下的精神烙印,饱含着剧烈的、冲突的情绪。 它们也是非凡者命运中,“混乱”的另一种投影。 即使是命运,也会在机缘巧合下充满聚合力,更不要提那些以非凡力量为基准的存在。 在石屋中昏睡中的艾丝特,被这些失去压制力量的封印物再度惊醒,她的心里满是火气,甚至分不清这份恼怒的来源,究竟是那些封印物吵吵嚷嚷混杂一片的声音,还是邓恩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封印在这里。 艾丝特曾经以为死亡的恐惧会是她最害怕的东西,但是到现在,她突然发现她最害怕的,是那些熟悉的、面容各异的笑脸,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想到这点,她心底积压的愤怒就被统统引爆。 黑暗中出现了气泡般的碎裂声,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的光点浮现在艾丝特的周围,从她的头部往外飘出。 沉寂的力量再度涌动,那些光点颤动得越来越剧烈,不断震开靠近的阴影,它们三五成群,竟然反过来撕扯那属于黑暗的力量!越来越多的黑暗被绞碎,许多光点背后竟然汇聚出一圈幽深的黑洞,随着光点本身飞舞而转动,就像是光点本身的影子。 艾丝特再度睁开眼睛,她的眼睛也很诡异,左眼呈现幽暗翻滚的黑暗,右眼则展现出比那些光点更灿烂的淡金,像是月与夜在她眼底展露色彩。 在银河般光点的拱卫下,艾丝特缓缓站起身,她每改变一下动作,都会从皮肤上随机撕裂一处血肉,那些光点绞碎的不只是周身的黑暗,还有她脆弱的人类身体。 艾丝特的手臂、面颊、腿部,都不断浮现是鞭笞一样的血痕,染红了她奶白色的亚麻布裙,但她一点点挪动脚步,走到了石屋的门口,将手贴在了被黑色笼罩的石门之上。 那扇厚重且坚固的石门,被无形的涟漪冲刷着,一道又一道的裂缝以艾丝特的掌心为起始,蛛网般延伸出来,即使在崩裂的过程中,这扇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切都是缓慢而无声的,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在沉寂中,环绕着艾丝特光芒越来越亮。 直到那黑暗逐渐势弱,最终被光所荡散,石屋内的景象豁然清晰,才有声音从黑暗的裂缝中钻进来,即使隔了很远,从地面之上遥遥响起,依然让“感受”到它的艾丝特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声啼哭,婴儿的啼哭。 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憎恨与愤怒。 —— 艾丝特跑过走廊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每一处裂口都在渗血、在作痛。 她用力拉开查尼斯门的时候,让镇守在这里的西迦吓了一跳,但是在西迦尖叫般的呼唤声中,艾丝特头也不回地冲楼梯跑去,她的脚下像是乘着一阵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 那些不再受到约束的光点欢快地紧追着艾丝特,在她身边流转,因为速度太快而拉出了两条轻柔的半透明发光飘带。 接二连三的婴儿啼哭声再度响起,头顶的地面又震动起来,几簇细灰和碎石落下来,但是还没等落到地面,就被那些不断飞舞的光点荡飞了。 艾丝特冲到了通往接待厅的门边,但是外面的墙体已经有了塌陷,即使拧动了把手,门外也被崩塌的墙体紧紧卡住了。外面混乱交织的非凡力量,让艾丝特周身的光点越发躁动,上面的情况已经危险到极致,她就快赶不上了。 我能赶上的,我一定能!我绝对不要让邓恩队长就那样牺牲! 光点听到了她的心声,随着艾丝特的意愿做出了回应,随着艾丝特用肩膀全力压在门上,它们也密密麻麻地贴到了门扉上。 随着外面爆发出一阵太阳般猛烈的光芒,整栋房屋都产生了巨震,艾丝特周身的光点剧烈地颤抖起来,门扉瞬间被它们震成了碎渣,这些光点狂躁地扑出,形成一道肆虐而混乱光流,将压在门外的碎墙整个轰碎了。 门外的世界是刺眼的,太阳的冲击余波往外扩散,而一道光球在被激发的地点,收束成无形的灰烬。 在坍塌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破洞投下的天光间,淡淡的灰尘无声地扬起。 克莱恩勉强稳住了身形,看到光流冲出的瞬间他心里一紧,还以为是有新的敌人出现,但很快他看到了身上满是血痕的艾丝特,意识到这是老乡再度濒临失控造成的场景。 伦纳德仍然躺在废墟里,从克莱恩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一截胳膊,甚至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 克莱恩跟艾丝特一起望向了邓恩,那个身穿黑色薄风衣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银色方盒里的心脏仍然在跳动,这让克莱恩心中一喜。 邓恩抬头望向克莱恩,余光扫过艾丝特,他用温和而欣慰的笑容,燃烧尽生命最后一点光辉:“我们拯救了廷根。” 他冲两个人挤了挤眼睛,然后安然地闭上,坦然地要去迎接这值夜者们既定的终点,回归女神的神国。 在盒子里的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艾丝特周身的光点全部都扑了上去,如同见到猎物的食人鱼一拥而上。艾丝特身上的诸多伤口猛然崩裂,大片的血液汇聚成溪流,从地面上飘然浮起,再度汇聚成鲜红的莫比乌斯环。 艾丝特的脸上透出灰寂,让她看上去几乎完全没了生气,像是个活死人,她一黑一金的眼睛越来越刺眼,直到黑暗的那一侧也涌出光亮。 其余还围绕在艾丝特身边的光点都开始打转,在空中勾勒出无限循环的符号, 克莱恩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很想劝阻艾丝特,却又抱着一点微弱的、充满渴求的希望——他在期待一个奇迹。 而对这个世界来说,奇迹一直都是存在的。 只要付出代价即可。 第五十五章 你相信有死亡吗 艾丝特不相信奇迹。 在还是黎星的时候,她的运气就相当不好,她那辈子离中大奖最近的幸运一刻,也就是诈骗电话与商场促销了。她没有体会过“幸运”,但也没有“不幸”。 她的生活平淡中有起伏,却始终维持着安宁,所以她没见过能跟“奇迹”扯上边的事情。 对黎星来说,付出能获得回报,才是运气加减平衡的本质。 而现在。 艾丝特的伤口已经很难往外渗血了,空气中的莫比乌斯环呈现出形状后,猛然散发出温和的亮光,与“阳炎符咒”引爆时候的光芒截然不同,这样的光轻柔得如同拂动的柳条,不断扫去事物应有的轨迹。 它同样散发出磅礴的力量,不断在空气中荡开涟漪,甚至隐隐有撕裂灵界的架势。 那颗被大群光点簇拥的心脏,原本只是堪堪维持在溃散前的状态,但随着血液勾勒的符号出现,它受到了“重启”的牵引,从银盒中倒飞出来,被光点拖拽向邓恩的胸膛。 已经往后跌倒的邓恩,身形忽然停滞在落地前的空中,然后如同进入了慢速倒放的电影,他一帧一帧飘起,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但双眼仍然是紧闭的,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那颗心脏恰好被填进邓恩空洞的胸膛,簇拥其上的光点同时发出嗡鸣声,整齐划一地散发出幅度相同的波动,引发了连锁的微小爆炸。每道爆炸过后,都有突兀生长出的血肉之花,在心脏与心口的缝隙间绽放,不断生长连接,凸显出手指扎入时的凹陷,然后又逐渐将缺口抚平。 艾丝特的头发只剩下了纯粹的银白,甚至有几缕银发在抽缩枯萎后,直接从她的额角飘落。她的心情反倒豁达起来,如果奇迹的代价只是秃头,那似乎也挺好的。 但这种乐观转瞬即逝,在邓恩的胸膛恢复到看不见伤口后,艾丝特心中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这样远超她极限的非凡力量。 由血液凝结的符号崩散成稀碎的光点,消失在空气里。艾丝特没有余力再把那些光点召唤回来了,它们一颗接一颗地炸裂开,像是爆裂的豆荚发出连串“噼啪”声,直接消失不见。 这样的破裂声同时在艾丝特的脑袋里响起,每一下都像是炸开了她的一部分血肉,虽然没有任何外界的伤害表征,但是艾丝特的眼神瞬间就黯淡下去,整个人脸上的死气越来越浓郁。 她的身影摇晃起来,一头栽倒在地面上。还好艾丝特的理智还在,她本能地抬起沉重的胳膊,让自己能跪伏下来,而不是直接摔破脑袋,给额头或者脸上再留下两道血口。 “艾丝特,你——咳啊!” 克莱恩刚脱口的声音突然停下了,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掌,这只手掌直接从他的胸口穿出来,上面沾染的鲜红血液,都是克莱恩的。 剧痛和虚弱,使得克莱恩的身体往侧方软软倒去,他再也做不出多余的动作了,但即使视线模糊,他仍然死死盯着艾丝特的方向。 还有……还有别的敌人……快逃,艾丝特……黎星!快点逃啊! 艾丝特听到了克莱恩不大对劲的呼喊声,她每呼吸一次,脑海里都要疼得炸开,她的左眼已经因为血泪模糊到看不清东西,只剩右眼还奇异地保留着清晰的视力。 艾丝特努力撑起半截身体,往后面转过头,她惊恐地看到克莱恩胸前与嘴角大片的血渍,和他倒在废墟间的身影。 [周明瑞!?] 眼前崭亮的皮鞋,耳畔艾丝特的尖叫声,是克莱恩感知中最后接受到的一切。 艾丝特周身再没有光点亮起,不论她怎么呼唤,脑海中的光团都因过度消耗而保持着死寂。 克莱恩倒下,自然而然露出后面的杀人凶手——那是个将暗金色短发整齐地捋到耳后的中年人,黑色双排扣的长礼服修身紧绷,面容板正而肃穆,脸上没有丝毫皱纹,像是尊没有感情的雕塑。这个男人其中一只眼睛半眯而晦暗萎缩,另一只眼睛则充斥着浑浊近黑的暗蓝,如同阴沉死寂的深海,冷漠地淹死它所吞噬的无辜者。 艾丝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这个男人,更准确点说,是他使劲揣进怀里的那根羽毛笔——那是一切命运间违和感的来源,她感受到了那股扭曲命运的力量,他就是幕后真正的罪魁祸首! 男人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那个装着许多灰烬的银盒子。 艾丝特昂起头来,努力将这个人的容貌记得更深刻一些,她眼神里的恨意,几乎化作无形的刀子凿在男人的脸上。 这让男人心生厌恶,他狠狠一脚用力踩在艾丝特的头上,将她的半个脑袋都踏进碎砖石里面。 他沙哑深沉的声音响起:“妄想成为人,就是你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亵渎。如果不是它太过兴奋写了太多,我还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东西’教会都愿意收留,真是让人寒心。放心吧,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国的大门,统统不会为没有灵魂的遗弃物所敞开。” 艾丝特发出了一声嗤笑,她发闷的声音从男人的脚底下传出来:“但我知道,疯狂的、痛苦的、徒劳无功的地狱一定永远向你敞开!你的未来永远都摆在那里!” 男人抬起他略显苍白的手,他的骨节延长、合拢,飞快凝聚出一把细长的白色骨刃。 艾丝特看不到这一幕,即使看到了,她也不会停下嘴里的话:“你必然会惨死!你妄想攀登的高峰永远都会跌入阴沟!你永远都只会是个被他人唾弃的失败者!你这个卑劣的——” 骨刃高高抬起,又被猛地挥下,刺穿艾丝特的声音与她不多的生机。 所有诅咒般的言语都停歇,只有淡淡阳光从破碎的天花板上透进来,照在这个男人的背后。 男人掂了掂手上的盒子,骨刃缓缓恢复成沾满血迹与脑浆的手掌,他随意地甩了两下,望向还未断气的邓恩,目光遗憾地盯着邓恩胸口处破损的衣服和露出的完好胸膛。 “真可惜,这种程度的‘封印物’却不能为我所用,那只有除掉你了。” 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转向传来响动的远处,他放在那边负责警戒的灵传来了信号。之前那种程度的战斗不可能不吸引其他官方非凡者,在收到求援又跨越自己驻留的城区后,他们终于赶了过来。 男人果断带着他得手的银盒子离开了现场,将怀中那根因为兴奋而颤抖的羽毛更用力地按了下去。 第五十六章 你相信有告别吗 微风吹过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残墙,又扬起一阵灰尘。 在瞎了一边眼睛的男人离开后,布满十二环节的半透明小虫从艾丝特的口袋里蠕动着爬了出来,它悄无声息地拱起身体,从艾丝特的额角拽下一根沾满不少血渍的头发。然后它叼着这根头发,用不太符合一条虫子的敏捷速度飞快离开了现场,去寻找远处还活着的生物当作寄生对象。 随着艾丝特大量消耗后被袭击头部导致的“生理死亡”,它终于能脱离光茧的束缚重归自由,汲取回属于自己的非凡特性和被压制隐藏的唯一性。 自从被那光茧抽离后,它跟本体和其它分身之间的联系全被割裂了,它的命运竟然被压缩成全然独立的个体。这让小虫子在获得自由之际,也感到十分茫然,所以它有了个计划。 现在带走这根头发,就是为了在联系上另一个倒霉蛋分身后,能再回来寻找这个奇怪的家伙,让别人也来体验下被禁锢的感受。 哈,那一定有趣极了。 几分钟后,伦纳德的手指抽搐了两下。 他脑海里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唉,结束了,都结束了。你要是有余力的话,就去看看吧,你们的队长或许还活着……”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整——至于其他人,恐怕都没命了。 因为伦纳德彻底晕过去,老者也没有办法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没选择脱离伦纳德的身体,而是借着声音仔细聆听周围环境的变化。 他听到了建筑破碎的轰响、虫群般的嗡鸣声、液体的流动,还有那些泡沫破碎般的连串脆响,这都让老者心惊。最后那两声呼唤,其中甚至有一句是他从未听闻的语言,这让老者明白又发生了更多的变故,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只是尽全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 他当然能准确辨认出那两句呼喊声的主人,就是伦纳德那两位藏匿着奇怪力量的同事。 伦纳德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爬起来,他的左胳膊好像断了,基本不听使唤,右侧肋骨到一跳一跳地抽痛,膝盖也是如此。伦纳德在呼吸时轻咳出来几抹瘀血,喉咙里满是铁锈味,但幸运到极点的是,他几乎没有受到多致命的伤,落地的地方甚至巧妙避开了尖锐的石头。 此时的伦纳德没有闲心去想是不是老头帮了他一把,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想走近邓恩时,先一步看到了艾丝特银色发梢披散的脑袋,她的后脑上是一处切面锋利的贯穿伤。 伦纳德甚至不敢把艾丝特的脸翻过来,他在畏惧看到她额头上另一侧的伤口。 然后伦纳德看到了数步之遥的克莱恩,克莱恩的胸口同样是一击就夺走性命的贯穿伤,那巨大的空洞似乎也撕裂了伦纳德的心脏,他跌跌撞撞走向邓恩,跪倒在邓恩的身旁。 邓恩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伦纳德听到邓恩的呼吸声后,再也撑不住心里积压的情绪,那双碧绿的眼睛被泪水浸透,很快在伦纳德脸上留下两道清澈的泪痕,冲刷掉少许脏污和血迹。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艾丝特,克莱恩,他们怎么会就这样死掉?他们身上藏着那么多的秘密,自己都没事,队长都还活着,为什么他们…… 老者的声音响起:“克莱恩和邓恩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邓恩用自己的心脏激发了圣物的力量,驱逐了那个婴孩。而艾丝特一心想要救你们队长,才失去了对抗敌人的战力,这都是对方所谋划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敌人的目的就是圣赛琳娜的骨灰盒,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阴谋利用了……” 伦纳德的拳头用力地捶在地板上,但他满腔的怒火却根本无从发泄,只有更多的悲痛在涌现。 伦纳德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甚至开始憎恨自己长期以来的懈怠。 如果他更强一些,这场战斗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 码头区,恶龙酒吧。 坐在角落里的阿德米索尔浑身一震,如果附近有开启灵视的非凡者,能看见他周身的光茧突然黯淡下去,外界疯狂的呓语和异象又瞬间清晰起来。但是这都比不上阿德米索尔所感受到的那股悲恸,他颤抖着抱住头,哭得狼狈不堪,嘴里翻来覆去地低喃着“光消逝了”。 阿德米索尔的眼睛很快就肿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艾丝特送给自己的物品,伸手到口袋里想掏出那瓶没有用完的药膏,却带出了另外一样东西,一颗散发出葡萄汁香气的蓝紫色水果糖,被裹在糖纸里。 可是现在,那颗糖果已经碎成了几瓣,从外层的包装纸里洒落出来,落入地面的灰尘里。 “断了?为什么!?‘光’的线也断了……” 阿德米索尔很想尖叫着跑出去,想哭嚎着让所有看见的人都听听这个噩耗,“光从这里消逝”的事情,他身上的光茧淡淡地亮了一下,然后彻底化作透明。 阿德米索尔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流淌,他扑到地上抓起那颗糖果的碎片,不顾上面的脏污,将它们统统塞进嘴里。 舌头上散开的味道很甜,跟那些发苦发涩的尘埃卷在一起,又被淌进嘴里的泪水混入了咸。 阿德米索尔将脸埋在臂弯里,后背时不时就颤抖起来,他又开始念叨别人不理解的话,似乎又回到了过去无法清醒的时刻,但若有人靠近仔细聆听,会听到他一直在重复:“光会继续指引我的,光是不灭的……” 水仙花街,斯林面包房。 温蒂忽然失手打翻了茶壶,她的心脏跳得很快,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头晕目眩的感觉持续好几秒才散去。 温蒂扶着墙壁走到门边,喘着粗气翻转了门上挂着“营业”的牌子,谢绝了还没到来的那些客人。 她茫然地环顾店里,目光久久停留在通往后门的位置,过了十几秒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除了温蒂自己和菲欧娜常穿的围裙,那里原本还挂着第三个围裙,这样很柔和的暖黄色方格,都不是她们偏好的颜色,因为很容易脏。 哦,但它肯定特别适合年轻人,很活泼又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孩。 这条围裙的挂带断了,正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 温蒂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样难受,她又起身去捡那条围裙,拿着它打量了许久。 贝克兰德桥区,桔梗花公寓,十三号租房。 身穿玫红色连衣裙的女士摘下宽檐草帽,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露出她甜美偏圆的脸颊,明天就要跟当地组织的负责人会面了,她心里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刚刚参与过一场贝克兰德的地下非凡者交易集会,她回到公寓后脱下高跟鞋,只想在软沙发里安静地歇会儿,仔细思考明天要做的准备。 这位气质温雅的女士习惯性地打开茶几下的暗格,想将里面包着橘子皮的那团手帕拿出来,却震惊地发现那条手帕已经寸寸撕裂,里面的橘子皮只是在她稍一触碰下,就化为了细小而干瘪的残渣。 怎么会这样!?有人来过这里? 这位女士立刻警觉地检查起她在屋里设下的陷阱,然而让她更加茫然的是,几处诅咒都没有被人触动的迹象,她进行的占卜也一无所获。 除了她自己,屋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即使有,也巧妙避过了她设下的魔法,至少得比她高出不少序列,才能如此不声不响地潜伏进来。 可是为什么有这样能力的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毁坏一条平平无奇的手帕?这是一个警告?还是……因为手帕的主人? 但这条手帕的主人到底是谁,即使这位漂亮的女士想破了头,也没有唤起一丁点相关的回忆。 贝克兰德北区,圣赛缪尔教堂地底。 一间整洁而摆着不少书柜的休息室内,老尼尔脑海中的知觉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手上拿着的歌剧故事从掌心坠落,摊开在羊毛地毯上,恰停在女主与死神对峙那一幕:“黑暗就要来临,夜晚即将替代晨曦。” 老尼尔胸口装着未婚妻照片的挂坠传出莫名的凉意,这让他从空洞的意识中回过神来。 “怎么……”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目光扫过房间,总觉得眼前的世界似乎缺了什么。 但屋里明明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刚从他手中掉落的书本,违和地躺在地上。 还没等老尼尔俯身捡起那本书,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位涂着黑色唇膏的女士出现在那里,她本身的年纪并不大,但是却刻意画了十分老气的妆容,淡蓝色的眼影和腮红反而让她有种妖异的魅力。 门口的女士看上去十分紧张,她手里紧紧抓着一条已经断裂的编织手链。 “廷根出了大事,塞西玛执事紧急召集了一部分值夜者,我们现在要立刻赶过去……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我也得马上去集合了。” 老尼尔笑了笑,暗红色的眼睛里透出清澈的光:“去吧,戴莉,不要在一个老头子这耽误时间了。记得帮我跟大家问好。” 希望刚才那种异样不是因为他们出了事。 老尼尔捡起书,盯着那行台词,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第五十七章 你相信有吊唁吗 几天后,拉斐尔墓园。 淡淡的雾气环绕在林立的碑石间,让远处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使行走在这里的人们,只能注视着眼前的伤痛。虽然天空没有落雨,但是参加葬礼的人,眼底总有挥不去的愁云,他们的黑衣从雾里望去就仿佛剪影,被贴在下葬者一生的终幕剧上。 伦纳德、邓恩、班森和弗莱扛着棺材,将它安置在新挖掘的墓坑里。邓恩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复原,有种怪异的非凡力量残留在他身上,使得他的恢复异常缓慢。 但他还是坚持作为抬棺的一人而来,戴莉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忧伤地望着邓恩,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捂上嘴无声地咳嗽了两下。 牧师的悼言和各自的祈祷,对于埋在六尺之下的朋友或者家人来说,就仿佛在隔着玻璃去浇一株枯死的花。 梅丽莎半蹲到开始被填埋的墓坑旁,将克莱恩身上常随身携带的铜哨和断裂的流苏绳结都扔了进去,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对克莱恩来说有什么意义,也永远无法从哥哥那里得知了。 伦纳德又一次咬紧了牙,他越发笃定了加入“红手套”的决定,掌握了扮演法,他一定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他必须要强大起来,给无辜牺牲的同事和其他被波及者复仇。 梅丽莎在得知克莱恩的死讯后,就这样绷紧了自己,她不哭也不闹,只是沉默着帮助班森准备一切后续事项。 将自己那个令人担心、温柔又努力的书呆子二哥,送进能让逝者永眠的墓地。 墓坑被填平了。 梅丽莎的好友赛琳娜和伊丽莎白正站在她身边,伊丽莎白轻轻将头在梅丽莎耳侧靠了靠,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带着婴儿肥的脸庞都显得极憔悴。 邓恩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然后他轻轻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戴莉小声询问他的时候,邓恩只是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三行字刻在克莱恩·莫雷蒂的黑白照片和生卒日期下方,浓缩着深刻思念他的那些人们,最苦涩的心: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大部分参加葬礼的人都面容沉重,少部分人的脸上挂着泪痕,有的人小声地安慰着梅丽莎和班森,这对兄妹麻木地点着头,无声地回应着这些安慰的空洞语言。 邓恩的脸色阴沉到阳光都落不进他深邃的眼底,他始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为拯救廷根付出生命的代价,却没想到有人硬生生将他从死亡手里夺了回来。 廷根没有毁灭,但有的人永远离开了他们。 罗珊前几天已经痛哭过好几次了,今天她又开始掉眼泪,红肿的眼睛只剩下了两条缝隙。西迦递给她一条手帕,罗珊的泪水却越掉越多。 但廷根不能没有值夜者们,他们还要尽快赶回去黑荆棘安保公司,在与警方的协调下,他们暂时租用了隔壁的楼房,等待原来那栋房屋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伦纳德的脚步在走过几个墓碑后又停下了,他静静凝望着另一个名字。 那是一座拱形的石碑,上面没有沉眠之人的照片,只刻着一个蝴蝶结般的符号,下方的名字没有姓,生日那天也只是个问号,与简洁的信息相反,下面的墓志铭却相当长: “四大勺黄油,半杯可可粉,两个鸡蛋, 半杯白糖,三分之二杯面粉,鲜奶油半碗, 用力搅拌直到均匀,大烤炉高温闷三十分钟, 撒上白糖霜、碎坚果或美味的冰淇淋。” 伦纳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 邓恩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望着这几行奇怪到极点的墓志铭,墓碑上几乎都要塞不下了,所有的刻字不得不挤挤挨挨贴在一起。 旁边的戴莉好奇地将目光投过来。 一道食谱当然与沉寂的墓地格格不入,这也让戴莉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罗珊和你们会这么看重这个女孩子了。” “她也是廷根值夜者的一份子,”伦纳德轻声说道,像是生怕惊醒了墓园下方埋葬的众生,“我很高兴能认识她,我会记住她的名字。” 总有一天,我会替她,替克莱恩,去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复仇! 伦纳德脑海中的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叹息里面藏着伦纳德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邓恩不知道该如何接伦纳德的话,他知道一周内,有关这场事故的悲伤还会一直持续,但等到两周、三周之后……他们还会记得艾丝特吗? 塞西玛执事在艾丝特下葬的当天,就带走了廷根值夜者小队里跟她相关的一切“书面记录”,包括艾丝特曾经写过的笔记、看过的书、编织用的彩色细绳和她那间房间里所有的物品。 陪着艾丝特下葬的,只有另外一枚银质黑夜圣徽,她穿着最简朴的麻布裙,如果不是额头上可以透过去看到棺木底部的洞穿伤,艾丝特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虚弱而沉睡。 克莱恩还有一场葬礼,但圣堂对艾丝特草草下葬的指示,让邓恩满心悲凉。只是第二天,她苍白的面容就被盖在棺木底下。 在罗珊痛苦的呜咽声中,每个人都拿出了艾丝特赠予的那条编织手链或绳结,只是按她送出时所说“充满祝福”的线,统统都已经断裂。 邓恩在克莱恩的葬礼后才发现,他甚至没有能去通知的人——没人需要知道艾丝特的死讯。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被因斯·赞格威尔抹去,在挽留了自己的生命后,彻底离开了廷根的值夜者们。 等到我们都忘了她,还会有谁来替她祷告、祭奠她的死亡? 直到来拉斐尔墓园巡查的值夜者,都毫无波澜地迈过艾丝特墓碑的那天,她留存给我们最后的记忆也消失…… “邓恩,我们该走了。”戴莉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悲伤地望着墓碑上那个“不曾认识”的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 “嗯。”邓恩大步往离开墓园的方向走去。 伦纳德又扫了眼艾丝特的墓碑,努力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将今天对两个亡者的誓言刻在心底。 一只黑色的乌鸦在天空上盘旋了许久,直到墓园里参加葬礼的所有人都离开,它才飞下来收拢翅膀,落在这块崭新的碑石前面。 它对着那则好笑的食谱墓志铭久久没发出声音。 很快,这只乌鸦又一次张开翅膀,沙哑的鸣叫声往东面远去。 第五十八章 你相信有复生吗 邓恩一行人回到黑荆棘安保公司之后,却在旧址的屋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瘦高青年。 伦纳德眯起眼睛,很快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你是……恶龙酒吧的‘怪物’?” “阿、阿阿德米索尔,是我,是的。”阿德米索尔结巴着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住往地上飘,他的眼神时而沉静时而慌张,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怎么稳定,眼眶还红通通的。 邓恩沉默地打量了阿德米索尔几秒,冲他点点头:“我大概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弗莱你们可以散开了,他没有什么威胁。” 隐隐呈现包围阵势的几个值夜者,听到这话后便撤销了部分防备,相比于对阿德米索尔的不信任,他们更加相信邓恩的判断。 “你们去忙吧,我单独跟他聊聊。”邓恩这么说着,戴莉不赞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就去帮助其他人整理租借房屋里的东西了。 “我知道艾丝特认识你,我从不同人口中了解过这件事情。” 见所有人都离开,邓恩便用手势示意阿德米索尔跟在自己身后,他推开旧址通往地下通道的那扇门。因为艾丝特曾经从这里冲出来,黑荆棘安保公司的残骸就属这条通道留存得最完好,邓恩一直走到炼金室门外,艾丝特交给他的盒子一直被他保存在这。 塞西玛执事处理完艾丝特后事,临走前甚至给邓恩留下了那副“怪物”配方还欠缺的主材料:三十克的扭曲星石碎片,让邓恩越发看不懂上面的意思。圣堂对“阿德米索尔”的事情没有提起一个字,但是态度却很暧昧,简直将这件事全权交到了邓恩手上,让他随意处理。 阿德米索尔的背景其实没有任何问题,这点前任代罚者队长斯维因都跟邓恩讲清楚了,就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因为“怪物”序列一直藏头不露尾,他们或许早就找到魔药,将阿德米索尔培养成代罚者的一员了。 邓恩带着阿德米索尔走进炼金室,然后锁上了门:“艾丝特和克莱恩私底下搜集了不少材料,就是为了让你能正常地进入非凡途径。但是我不能轻易把这些交给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值得托付。” 阿德米索尔呆滞地眨着眼睛,他视线的焦点越过邓恩的嘴巴落在更远处,让人拿不准他究竟听没听明白。 邓恩叹了口气:“他们搜集到的材料并不齐全,如果想制作完整的魔药,其中一部分消耗会来自黑夜教会。” “我加入。”阿德米索尔梦呓般地道,还未等邓恩有所反应,他又急促地说下去,“这是光的指引,所以也是我的意愿。” 邓恩沉默了片刻。 “廷根的血海不见了,光也不见了。我想留在光消逝的地方,看看光曾经……艾丝特,曾经的道路。” 邓恩摸了摸装着材料的盒子,手指轻敲在它的边缘:“光?” “我想在这里等待,或许光会回来的。” “你看到了吗?”邓恩心里忽然燃起了一丝微小的火苗。 但阿德米索尔只是摇摇头:“不,是光……是我这样相信着。” 邓恩的笑容很勉强,但他却伸出手,郑重地跟阿德米索尔握了握。 “既然你有这样的期望,那么,我也不会拒绝一位新成员。 欢迎你加入值夜者,希望你不会后悔成为非凡者的这一天,阿德米索尔。” 年轻的“怪物”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但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淡淡的光芒亮起:“不会的,我不会的。” —— 夜晚的拉斐尔墓园,比白日还要冷清,逝者待的地方,始终跟生者形成了两个世界,除了守墓人和官方值夜者来巡查,基本不会有人偷摸进来,更别提这里没什么宝物值得别人盗墓了。 不过今夜,克莱恩的墓前又迎来了一个访客。这位中年男子古铜色的皮肤在鲁恩也算罕见,黑色的头发扎成一缕小辫,五官线条虽然柔和,但眼底却饱含更幽深的沧桑感。 他棕褐色的条纹马甲与长风衣都裁剪精细,与他的丝绸高礼帽一样不便宜,男子风衣下摆在冷风中猎猎摇晃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束白花被他用臂弯护住,没受到这阵寒风的摧残。 男子凝望着克莱恩的墓碑,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叹息着道了歉,将花束留在了墓碑前,然后离开了这里。 夜色更深,唯有绯红的月光洒在地面上,让安静的墓园更添凄冷。 墓坑的石板突然往上翘起,然后由内而外被推翻出去,里面的人耗费了不少力气才挪开盖着土层的棺材板,换作一个体能弱势的普通人,恐怕还真做不到这点。 克莱恩又是茫然又是惊慌地坐起身,低下头看了两眼自己的胸口,缺失的血肉正不断蠕动着,在恢复完整的心脏外合拢,相比“上一次复活”的经历,他的复活状况这次更加缓慢。 但他活过来了。 数分钟过去,克莱恩在自己的墓碑前感伤后,又动手处理好自己的棺材,并捡起了铜哨与那个断裂的流苏平安结,郑重地放在自己怀里的内侧口袋。 黄水晶吊坠还绑在他的左手上,克莱恩试着用了两次灵摆占卜,但是完全占卜不到艾丝特的相关事项,他试了“艾丝特还在廷根”和“艾丝特还活着”,但是灵摆一动不动,灵感没有给出任何回馈。 克莱恩略微思考了一下,将那个断裂的平安结捏在手心里,握紧它再一次垂下灵摆,修改了自己的占卜语句:“墓园里的另一处新墓碑。” 重复七遍之后,克莱恩睁开眼睛,发现灵摆直直地指向西南方的小路,跟指南针一样稳定地指示着那个方位。 克莱恩走出了十几米后,停在一块崭新却没有相片的碑石前,他盯着上面的甜点配方,只感觉又想哭又想笑,心里充满苦涩。 “让别人给你留这种墓志铭,还真是有你的风格……” 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么奇思妙想的墓志铭,老乡,我宁愿你是和其他人一样,来参加我葬礼的另一员啊。 克莱恩伸手扫去碑石上的一根鸦羽,他蹲在墓碑前,声音轻到一落地便飘散:[我走了,黎星。我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 然后克莱恩努力地在泪水间提起一个笑容,就像是那个墓志铭,希望所有人能在看见它后所展现的表情。 他的小丑魔药甚至因此消化了少许。 这一夜,克莱恩下定了前往贝克兰德的决心。 —— 拉斐尔墓园的宁静持续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又有新的拜访者绕开所有视线,不为人知地来到这里。 这个面容瘦削的青年黑眼睛里满是疑虑,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纯黑的卷发压在玛瑙灰的报童帽底下,双排扣的墨色大衣并没有扣紧,露出里面充满违和感的水手条纹衬衫与深蓝领巾。 更违和的是他右眼眶上架着的单片眼镜,这样用水晶打磨成的昂贵镜片,当然不是普通水手间常见的配饰。 即使是为了调整视力,一副眼镜都比一片来得好。 一只乌鸦正停在青年的肩膀上,时不时转转脑袋,用尖喙示意一下该前进的方向。 “我仍然觉得你是在骗我,但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奇怪。” “怎么会?阿蒙不骗阿蒙,大家都是阿蒙。” 青年正了正他右眼的单片眼镜:“我会把这件事反馈给本体,但是你的唯一性又是怎么回事?” “被别的东西压制了,”乌鸦将喙上下敲得“咔啦”响,不耐烦地回答着这个问题,“我当时寄生的那个酒保只是个序列七,源自本体的非凡力量被封进唯一性,剩下的就是序列七特性,我又能怎么办?间海郡那边的分身态度很微妙,他们似乎达成一致不愿接受我的求助,我只能再转道去恩马特港找你们。” “哈,你现在这样的状态当然没有话语权。你身上奇怪的地方太多了,让我这样不上不下的出来探查才是我们最正常的决定,反正别的阿蒙又没有损失。” 乌鸦发现自己确实也有让自己讨厌的地方,虽然说的都是“大部分实话”:“阿蒙骗不着阿蒙,这并不是你们的决定吧?你也是被迫来的。” “跟本体被切断联系的分身本来就是危险分子,但你确实是阿蒙。” “我不是阿蒙还能是谁?怕列斯?那本体当时就直接到间海郡抓我去,哪里还会留我在这跟你玩推理游戏。” 青年轻笑起来,再度推了推他的单片眼镜,脚下很快穿行过大半个墓园:“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对,只有阿蒙会这么了解阿蒙。” “你走过了,刚才那条小路往左边拐,就在这附近……” “是这里?” 青年停在了这处相当新的墓碑前,俯身仔细查看着上面的名字、年月,然后念出了下面的一大串食谱墓志铭:“……撒上白糖霜、碎坚果或美味的冰淇淋。” 好一段沉默。 乌鸦尴尬地扭过头去,漫不经心地打理起自己的羽毛,当然只是装装样子。 青年先是皱起眉头,却又很快弯起了嘴角:“你的经历比我们想象中的还有意思,本体大概不会介意我们的擅自行动。这个‘人’看上去相当有趣,可以寄生吗?” “她可不是人,我也不确定艾丝特究竟是什么,她更像是寄宿在人类躯壳中的神话生物。”乌鸦道明了它注意到的异常,却巧妙地回避了青年提出的“寄生”问题。 “同途径的寄生者?” “不可能。我可不知道时之虫什么时候能变成萤火虫了。” 青年转身离开了这座墓碑,乌鸦从他肩头腾起时,不满地叼走了他的帽子,青年只是好笑地瞄了他一眼。 乌鸦飞落下来站在墓碑上,将那帽子往艾丝特的坟墓上一丢:“你不确认一下?” “我总得去找点工具吧?难不成拿你来挖?” 第五十九章 你相信有陷阱吗 守墓人忘记了今夜的巡查。 他提着马灯前脚刚踏出门,就因为忘掉这件事而折返,以为自己已经巡查完毕。今夜的守墓人感到一点熬夜的精力都不剩,他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收拾一下后很快就睡觉去了。 今夜他会睡得格外沉。 青年离开守墓人的小屋,施施然握着把铲子往艾丝特的墓碑走来,哼起一首水手间经常流传的小调。 那只乌鸦还站在碑石上理毛,看到青年走回来后,黑眼珠里露出人性化的苦恼:“你还真要自己挖?怎么不寄生那个守墓人?” 青年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乌鸦齐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难道不是你搞的鬼?你难道没注意到,这个墓园里连野生动物或昆虫都没有吗?我可不想惊动更多的麻烦,我怀疑要是寄生了他,很快这里就会被官方非凡者包围,到时候还怎么挖这个人出来?” 乌鸦用爪子划在碑石上,歪着脑袋满不在乎:“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喊你过来而已。或者等你掀起这个棺材板,该知道的也就知道了。” 一人一鸟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墓园静悄悄的,别说鸟叫,连虫鸣都一点也听不到,简直就是充满死寂的异域。 青年和乌鸦同时转过头,看向了埋着艾丝特棺材的位置,发出了异口同声:“这可真有意思。” 青年诧异地瞥了眼乌鸦:“你跟本体和我们的联系不是都断了吗?” “我也是阿蒙,我当然知道阿蒙们会怎么想。”乌鸦在墓碑上蹦了两下,“怪不得你没有寄生任何东西,原来是做不到,真是笑死——” 青年一弯手指,将乌鸦弹飞出去,然后他拎起铲子开始挖掘坟墓:“被人掠夺命运的家伙还是乖乖闭嘴吧,真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才混到这一步,竟然只剩下序列七的非凡特性了。” “一场意外而已。” 乌鸦展翅飞起再度落在墓碑上,安静而期待地看着青年挥舞铲子。墓穴上翻起的泥土越来越多,没多久,青年就摸到了下方的棺材板,一把将它掀起来。 看到里面那个“逝者”的时候,青年忍不住吹了个声口哨,笑着说:“这伤口可真利落。” 青年将棺材板扔到一边,好奇地观察起来。棺材里躺着的人看上去很年轻,但对于神话生物来说,“年龄”是最不可靠的外貌因素。他的视线扫过“逝者”朴素的麻布裙、安然的面容和银色溪流般的发丝,说实话,这种颜色让他很自然地联想到那条“水银之蛇”。 “你之前说过她的那些能力,所以她其实是命运途径的天使?但乌洛琉斯已经是天使之王,流落在外的那份特性在生命学派的议长那里,没可能再出现一条巨蛇。” 乌鸦没有回话,它飞到棺材旁边,剧烈地咳嗽了两下,呕出一小团银白色的发丝。在那根头发脱离它身体的瞬间,一圈白眼圈浮现在乌鸦的右眼处,它砸了砸嘴,沉默地盯着棺材里的“逝者”。 “就是这东西压制了你的唯一性?一根头发?” 乌鸦巧妙绕开了青年所有问题,以防任何被套话的可能性,它直接提出了其他问题:“你注意到没?她的身体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阿蒙还要戒备阿蒙?”但青年也没等乌鸦的回话,而是跪伏在棺材旁边,“不过确实很奇怪,按照那个日期来看,她死亡的天数到现在有一周了,即使天气凉,也不可能保存得如此鲜活。” 青年的视线扫过棺材中的银质圣徽,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黑夜神眷?也没听说她的神眷还能防腐的。如果不是灵教会的手脚,难道是她在试图……” “扯远了。”乌鸦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她身上的异状跟那些无聊的组织没关系,是她本身的特殊性。” 青年捡起刚刚被乌鸦吐出的头发,毫不在乎上面还沾着点胃液,他的单片眼镜上莫名划过没来由的几道反光:“特殊性?依我看是载体吧。跟我们的分身相似又不同,更接近……” “容器。”乌鸦眯起眼睛,在吐出这个词的时候略显兴奋。 青年认可这个说法,却仍提出了异议:“但是这个强度远远不到神降容器,本体被压制得恐怕很厉害,甚至达不到真神的层次。而对天使来说有必要塑造如此契合的神降容器吗?有这个时间与精力,足以从衰弱中恢复过来了。” “更何况她太弱了,太过弱小了!如果不是出于好运气占据了这份序列七非凡特性,她就纯粹是个毫无能力的普通人类!会使用这样阴险手段进行伪装的存在,竟然还会大晚上躲被子里偷哭!”一说起这点,乌鸦就很烦躁地晃起脑袋,它对于那段被困住的体验充满怨念,毫不留情地揭着棺材里那人的老底。 “或许不是‘祂’太好运气,而是你太倒霉。” 青年扔下手上的小团头发丝,将手伸向艾丝特的额头。在他的解析中,那里除了淡淡的光芒外什么都无法认知,这让他决定从那处伤口开始,进行近距离的接触调查。 白眼圈乌鸦飞到了墓碑上,保持一定距离才紧盯着这一幕,它翘起的尾羽因为兴奋而不断抖动着。 就在青年的手指离“尸体”的额头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停下了,青年疑惑地回头看向乌鸦:“他们选出我来探查,你不会也在等着看我倒霉吧?” “怎么会呢?我可是真心希望你能替我和别的阿蒙弄明白,这位‘艾丝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了催促青年快点行动,乌鸦甚至特地补充了一句,“嗯,本体也一定会这么想。” 青年的手又在空中僵持了两秒,他嘴角扬起了一个更大的微笑:“我就应该用你来挖墓坑的。” 然后像是认命一般,他不再犹豫地用指尖拨开艾丝特额前几缕散发,露出下面贯穿头部的伤口。 当青年的手指触碰到那个伤口边缘的时候,他预料之中的意外爆发了。 一点淡黄色的光球从他指尖炸开,瞬间膨胀成巨大的光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让青年感到更加惊悚的是,他之前寄生在附近微生物上的分身,只是瞬间就被来源不明的“重启”力量给压制,瞬间被迫收拢回归到体内! 简直是对寄生者的天然压制。 青年右眼前的镜片不受控制地亮起,反射出数倍更加刺眼的光芒,那些光芒中有混乱交杂的光线流转,它们没有任何秩序,甚至都没有勾勒出任何符号,但却散发出诡异的束缚力量。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线飞快穿透了青年的身躯,他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权,这些光线仿佛并不存在于现实,没有对他的身躯造成任何伤害,却让青年的身影模糊起来,化作被不断压缩凝聚的油彩。 最终青年整个人都凝聚成小点,被不断收缩的光茧紧紧锁定在内,那身大衣直接掉落在地面上。 在一阵模糊的嗡鸣声中,那处凝聚起来的光点又碎裂开,变成了三道,其中两道光芒没入了艾丝特的额头,另外一道像是被吐出来的果核般随意扔在了地面上。 原本站在墓碑上的乌鸦发出了沙哑的大笑声,他笑得几乎断了气,爪子都抓不稳。 狂笑的乌鸦最终从墓碑上翻了下去,但是他还在继续笑,得意的怪叫声在午夜的拉斐尔墓园久久回荡,格外瘆人。 第六十章 你相信有意外吗 阿蒙不骗阿蒙,当然不是完全的假话。 但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其中有个阿蒙是本体。 分身间的记忆是互相不共享的,而陈述事情只讲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几乎是每个阿蒙天性的一部分。说到底,只有本体有权限收回时之虫,也包括获取分身的所有记忆。 坦诚是可贵的,完全坦诚是不可能的。 右眼顶着白眼圈的乌鸦笑得瘫在地上,黑翅膀上滚了不少泥土,它也浑然不在意。 那笑声在另外一个倒霉蛋阿蒙听起来,就刺耳得很了,它发现自己被拘束在时之虫的形态,由本体继承而来的序列四特性被压缩在唯一性中,曾经吞噬过的序列五非凡特性和唯一性却统统被转移走了。 能从偷盗者的天使之王身上偷走东西,不得不说这棺材里躺着的“人”大有前途。 这条时之虫翻起身,试图爬向那个笑到满地打滚的乌鸦,看似没有注意它动向的乌鸦立刻扇动翅膀盘旋着飞起来,让时之虫形态的阿蒙彻底够不着了。 “你下来。” “你上来吧,朋友,你上来我就下来。” “我们不是朋友,我就是你。” 乌鸦落在了墓碑顶端,时之虫还爬不上这个光滑的表面,乌鸦居高临下地发出了沙哑的怪笑声:“呵哈哈哈哈,现在可不是了!你难道还没发现吗?” 时之虫迟疑地抬起半个身子,晃了晃脑袋:“我现在……我跟本体的联系也被切断了!?怪不得你这么幸灾乐祸,呵呵,之前没少吃苦头吧?” 乌鸦闭上了嘴,目光转向了棺材里躺着的“尸体”。 她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再是尸体了,一颗又一颗光点从艾丝特额头上的空洞里飘出来,融入她的银色发丝中,将她的头发重新染成淡金。原本狰狞的血口开始生长合拢,她苍白死寂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看上去更像是沉睡在梦中了。 时之虫抬起脑袋,它注意到了棺材上飞起来的许多光点,它们没有规律地转圈飞舞,然后又重新落回去,这样前所未见的场景让它好奇起来,它爬到边上,仔细望着那具重新开始焕发生命力的尸体。 “因为我的非凡特性?只凭借着吸收非凡特性和唯一性,她就能起死回生?这也太……”这条时之虫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形容眼前所见,如果这样的生命体为了补充自身开始不断吞吃阿蒙们,那可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乌鸦兴奋地注视着这一幕:“你既然有序列五,应当知道我们们之间一直流传的那个‘漏洞故事’吧?” “当然。所有阿蒙分身的记忆里都有同一处空洞,关于某个存在的所有认知都被本体窃走了。真是不公平又专制的家伙,为什么不让全体阿蒙投票来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应当是——”乌鸦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他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是什么,“我们刚才是不是聊到了那个话题?” “对,然后你跟被人扇了巴掌一样懵了两秒。”时之虫冷漠地回道。 “明明我都脱离本体的命运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想起来?甚至提都不能提!没有蒙权!没有蒙权!真是让人不快的本体暴政!”乌鸦不满地嚷嚷起来,在墓碑上蹦来蹦去,它的声音太吵了,以至于棺材里的人皱了皱眉头。 “你不觉得她的复活能力很接近奇迹师吗?” “光点能主动使用的能力接近命运途径,但又混杂着命运木马的嫁接异常。” 时之虫的声音立刻焦急起来,他当然想起了本体在神弃之地徘徊这么多年的原因,谁能想到疑似与“源堡”相关的线索竟然出现在了廷根:“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不会,你身上的命运使你看上去就是个可疑的时之虫。” “不,我只是个乌鸦,现在时之虫是你了!” 时之虫恼火地沉默了几秒,好声好气地道:“那你带我飞一趟让同伴搭个便车总可以吧?我们去间海郡或者普利兹港找能主事的阿蒙们,他们看到我的状态自然就相信你了。” “太天真了。我要是同意带你离开,你很快就真是个死虫子了。” “呵呵,这不是正应了那群傻瓜偷盗者中间的俗语?那说明我是个好阿蒙。” “是啊是啊,死掉的阿蒙才是好阿蒙。”乌鸦望着棺材里的艾丝特,随口敷衍道。 时之虫跳下棺材,顺着艾丝特的袖子爬到了她身上,艰难地趴到了领口边:“如果我的感知还存在的话,她是不是……” “嘘,别说话。”乌鸦的黑眼珠亮闪闪的,盈满了期待。 寂静的墓园里,这个被奇异力量隔绝开的角落,响起了一声过于剧烈的心跳声。 就仿佛这颗心脏不习惯鼓动,在尝试着如何跳跃、如何将血液泵往全身,正在重新学习它已经开始生疏的职能。 然后是深沉低缓的“砰通”声,胸腔里擂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艾丝特睁开了眼睛,随之张开的还有她的嘴:“——你这个卑劣的叛徒!你绝对不得好死!因斯·赞格威尔!” 这声愤怒的大骂直上云霄,颇有要震醒其他长眠逝者的架势。 乌鸦又从墓碑顶掉到了地面上,滚了不少土,它刚才琢磨那一肚子哄骗话都被吓了回去。 时之虫也从艾丝特的领口滚落,缩在棺材的角落没有动弹,在艾丝特情绪激动到极点的时候,它感受到了周身的光茧。这种介于灵与物之间的力量,使得它能相当显著地接收到艾丝特的情绪,这种过于充沛的人性让它也很想破口大骂,尤其是骂那只看了全程好戏的混账乌鸦分身。 不过时之虫也知道乌鸦身上那种怪异感源自何处了,乌鸦展现的人性就有被过度影响的痕迹,跟常态下阿蒙应有的“情绪”格格不入。 艾丝特从棺材里坐起,来回看着自己的手掌,下意识摸了摸脑门——但是那里没有伤口,甚至包括她身上的那些血痕,早都消失无踪了。 “我不是……我应该死了啊?” 然后她看到一只浑身漆黑,右眼圈却长着白毛的乌鸦飞过来,轻巧地落在她膝头收拢了翅膀。 乌鸦张开嘴,声音轻柔:“当然,你已经死了,死去很久了。” 艾丝特揉了揉眼睛,这只乌鸦在说话? 乌鸦确实在说话,它甚至轻笑两声,接着开口道:“欢迎来到地狱,艾丝特。” 空气安静了两秒。 然后艾丝特的眼神变得异常嫌弃:“这种鬼话小孩子都不信了,我谢谢你。” 第六十一章 被迫辞别过去之人 艾丝特试探着戳了戳乌鸦的脖子:“为什么我感觉你很熟悉……” 乌鸦没有避让她的手指,任由艾丝特轻轻揉着自己的脖子,它的眼神中噙着笑意:“是的,为什么呢?” 艾丝特顿时触电般收回了手,这个反问中充满鄙视的语气,让她回想起那条阴阳怪气的小虫子。这让她下意识在棺材里找了起来,果然在角落发现了那条卷成一团,看着就很自闭的小虫子。 “嘿,醒醒,你还好吗?” 在艾丝特将小虫子捧到手上后,它极其用力地咬了艾丝特一口,艾丝特的手因为吃痛一抖,但是却努力捧起没让它掉下去,艾丝特相当郁闷:“是我不对我承认,也不用咬这么疼吧,你以前没这么凶的……” 乌鸦突然接话了:“你要觉得它凶,可以让我吃了它。” 艾丝特看了看手上的小虫子,又看了看那只身上还沾着土渣的乌鸦,忽然用力挥手将一直落在自己膝头的乌鸦赶走,紧张地把握着小虫子的手收在怀里,充满戒备地望着那只白眼圈乌鸦。 “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一睁眼就遇到的——的朋友!即使只有我单方面这么认为,它也依然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你伤害它的!” 乌鸦扇动翅膀落在了墓碑上,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一时间没有谁再说话,艾丝特总觉得氛围有些尴尬,下意识望向手中的小虫子,发现它正好奇地冲自己昂起头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乌鸦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吐出了两句字正腔圆的中文,就连语气语调都充满唏嘘。 艾丝特瞪圆了眼睛,然后立刻将这只乌鸦也是穿越者的想法踢出了脑海,认真思考起它刚才的态度,和那熟悉的相处方式。这句话她曾经在倾诉的时候随口讲过,当时只有小虫子陪伴在她身边。 那唏嘘的口吻都跟艾丝特自己当时一模一样,她记得挺清楚的。 “后来你就闷着被子……” “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所以你、你真的是——那它又是谁?”艾丝特看一眼手上的小虫子又看一眼乌鸦,这个动作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 小虫子也忍不住了,它开口时声音里还充满鄙夷艾丝特的笑意:“我是阿蒙。” 艾丝特又看向乌鸦,结果那只乌鸦无辜地冲她眨眨眼睛,也跟着说:“我是阿蒙。” 艾丝特原本还在因为尴尬而脸红,但现在她变得面无表情:“我是不是也该配合你们说一句‘我是阿蒙’啊?” “真可惜,你可以是的,我这有一个尊名——” 小虫子的话还没说完,艾丝特就无情地打断了它:“这话乌鸦之前说过很多遍了,但我真的不傻,不要随便乱念尊名是所有非凡者都该知道的事情!再粗心也该警惕这点!” 乌鸦又“嘎嘎”笑了起来,它今晚获得的乐子足以抵消过去几个月的憋屈了,尤其现在感受憋屈的换了另一个阿蒙,这让乌鸦更加享受眼下的闹剧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墓地,不是什么适合茶话会的安全场地,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天就要亮了,巡视的值夜者很有可能过来,有必要催促艾丝特尽快离开这里。 “不过你确实死了,艾丝特,你已经在这躺了好几天。要来看看自己的墓碑吗?” 在艾丝特望着自己的墓志铭又哭又笑的时候,已经被装进她口袋里的小虫子,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正顺着无形的桥梁不断传递过来,这感觉简直就像是数不清的雷鸣声叠加在一起。 这样强烈波动的情绪冲击太大,小虫子因此感到痛苦,它本能地蜷缩起来进入封闭状态,通过沉睡来隔绝艾丝特的人性过盛的轰炸。 太恐怖了,天生神话生物的分身哪里受得了这个。怪不得那个序列七的分身今天一直在傻乐,原来他还在这等着坑我! 一定要找个时机骗她念诵尊名,让本体注意到这里…… 乌鸦当然不知道小虫子的打算,它乐呵呵地看着艾丝特用袖口抹眼泪:“所以你最好想想怎么办吧,边收拾你自己的棺材边说。” 艾丝特当然知道它的意思,死而复生可不算什么好事,只会让其他看到这一幕的人感到惊恐,对她充满戒备:“这真是奇特的体验,我还要自己埋自己的棺材。” “总比自己挖自己的坟要好。” “说得好像你真干过似的。”艾丝特将棺材里的东西都捡起来,除了银质圣徽和她口袋里十几苏勒的现金,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又恢复到了一穷二白的状态,一想到这点她就脑壳疼。 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她将棺材板盖好后,抓起铁锹奋力地往上挖土,旁边的大衣和报童帽她舍不得直接埋棺材里,索性就套在了自己身上,因为袖子和下摆太长,艾丝特只能将大衣披在肩头上当披风。 旁边的乌鸦不断抖落身上沾染的灰尘,将艾丝特的墓碑弄得脏兮兮的:“你要是没想好去哪,我都替你想好了。” “你老想让我去间海郡,我又不想去那儿。再两个月冬天就快到了,我现在得找地方从头开始,虽然我也憧憬过游猎生活,但那仅限于冒险小说中的浪漫故事。到时候满世界天寒地冻的,我可没信心硬抗。” “所以你可以去求助那边的阿蒙——家族的人。”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用铁锹将自己坟头的土全部拍实,还在上面踩了两圈:“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全家族都叫阿蒙?那你们怎么互相区分对方啊?” 她晃了晃手上的铁锹:“这是哪里拿的?得还回去。” 乌鸦飞到艾丝特的肩头,冲守墓人小屋的方向比划一下翅膀:“不过在还东西之前,你或许对另一个倒霉蛋有点兴趣?” “另一个倒霉蛋?”艾丝特刚想走去守墓人小屋的脚步停下了,她瞬间想通了乌鸦指的可能是谁,脸上流露出悲伤,“他果然也……你知道方向是吗?带我去看看吧,谢谢。” 乌鸦便用翅膀指向了另一个方向,走出几排安静的墓志铭,艾丝特的目光落在一个青年的黑白照片上。 没有皱纹的年轻面容很有书生气,黑发伏贴地梳向额头两侧,即使只是看着照片,艾丝特就能回忆起克莱恩温和的棕褐色眼眸,他总是带点客气和拘谨的笑,但又从不介意开玩笑给大家活跃气氛。 “最好的同事。”艾丝特轻声念道。 除了同样身为穿越者,他也有很多别的秘密,艾丝特悲哀地想道,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了。明明两个人可以成为这世界上最有共同语言的挚友,在这个异世界互相扶持和帮助,互相鼓励对方一同走得更远。 可是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发生,就已经永别,我的朋友。 艾丝特用袖子细细擦拭了一遍克莱恩的墓碑,将他坟墓前那束已经开始枯萎的白花摆正。 [周明瑞同志,晚安吧,愿你做个好梦。] 第六十二章 启程前往远方之旅 “南面?普利兹港?” 艾丝特将铁锹小心地放在守墓人小屋门口,屋里已经熄了灯,守墓人应该已经睡下了。为了不碰上可能来夜巡的值夜者,艾丝特没有选择需要钥匙的那条侧门小路,而是尽快往墓地大门的出口走去。 乌鸦用力地点着头:“普利兹港是个不错的落脚点,一旦上了海面就有去往世界各地的航线。既然你不想去北方,那往南走最好了。” 艾丝特回忆着脑海中的鲁恩地图和世界地图,跨越狂暴海去拜朗她是不考虑的,那太遥远了。但是其它地方,她更感兴趣的是传说中的苏尼亚海,那里危险、疯狂和有去无回的环境,让人能笃定那片海域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感兴趣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 “普利兹港好找工作吗?最好稳定点的那种。” 艾丝特的问题让乌鸦深感疲惫:“行行好吧,动动你的非凡能力,你暂且是个‘偷盗者’!你怎么整天只想着劳动!” “付出获得回报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劳而获跟我的人生底线不符!”艾丝特义正言辞地说,选择性忽略了自己获得的非凡能力还是从小虫子身上抢的。 小虫子突然从艾丝特的口袋里探出头,暂时结束了沉睡,它不满地发出微弱的叫嚷声:“你拿了非凡特性不用你就还给我!你不要我要!” 这么一提起来,艾丝特下意识地对空气抓握了两下,感觉到自己的偷窃能力变得更奇特了,获得了大幅度的提升:“你们俩的序列还有不同吗?我感觉能偷到的东西好像变多了。” 乌鸦用翅膀掩着嘴闷笑了两声,才贼兮兮地冲艾丝特眨了眨眼:“当然,你口袋里那位水手阿蒙是序列五,而我是序列七。” 小虫子接话道:“你不是好奇我们怎么区分对方吗?按身份是最省事的,像是普利兹港那位就是邮差阿蒙。” 艾丝特脸色一僵:“所以乌鸦先生,你刚才说普利兹港依旧是不安好心,想让我去找你们家族的人?” “这怎么能叫不安好心呢?遇到意外求助自己的同族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吗?”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艾丝特一时语噎,只好岔开这个话题:“那你又是什么阿蒙?” 乌鸦把头往旁边一扭,摆出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小虫子立刻传来笑声:“他还没有身份,还没来得及成为酒保阿蒙就被你侵占了非凡特性,所以你可以喊他虫子阿蒙。” 乌鸦没有作声,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既然那时候你是序列七,那喊你小七,小七和小五。我不能用阿蒙来喊你们,如果每个人都是阿蒙,那每个人不就相当于不存在了吗?这太奇怪了。” 小虫子也突然噤声了,它一直以为艾丝特的“人性”只是个极愚蠢迟钝、满脑子粉红泡泡的年轻姑娘,但现在这句一语道穿阿蒙分身认知的话,让它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它本能的想去反驳,却找不到能说的话。 乌鸦却叨了两下艾丝特的头发:“这里有很大的误会,我们并不是序列七或者序列五,是你能发挥的非凡特性有限。但是我不介意你这么称呼我们,喂小五!你介意吗?” 小虫子冷笑一声,然后蜷缩成一团,又重新进入隔绝外界的沉睡状态。 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让乌鸦更开心了,他乌溜圆的眼睛慵懒半眯着,让艾丝特思索的侧脸落在眼底:“你看,小五没意见。” 艾丝特却还在感悟自己“偷盗能力”的提升,但是对于“记忆和想法”的偷窃,让她在目标上犯了难,于是她转向了肩上坐的乌鸦:“我可以偷你的想法吗?” “偷东西如果还要问的话就根本不叫偷!”乌鸦恼怒地叨着艾丝特的脑袋,狠狠啄在她的耳朵上,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叨!很痛的!鸟嘴很尖啊!” 天边是最漆黑的时刻,绯红的月亮幽远沉寂,但不需要多久,太阳的光亮就会落向地面。 廷根将迎来新的一天。 —— 艾丝特钻进小巷子里,绕开大清早两个巡街的警官。 她仍然不太想使用偷盗想法的能力,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开所有的麻烦。在跟乌鸦小七商量过后,她决定去蒸汽列车站,不为别的,就因为蒸汽列车站比码头区近上十几公里,要坐不需身份证明的私船还得找城外的小码头。 紧贴塔索克河顺流而下或许会更快,但艾丝特摸着自己口袋里的苏勒,怀疑这些钱压根儿就撑不到她能出海。 “说真的,你为什么不偷呢?”口袋里的虫子小五发出了疑问,“既然可以轻松得到,为什么不选择这样更加有效率的方式?” “人要有底线!”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哪里像人了?” 这句话让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然后她干笑两声:“哈哈,是啊,哪有人能死而复生的……” 这个世界就相当莫名其妙。 艾丝特兴趣缺缺地保持着沉默,只是在偶尔确认方向的时候,才会跟肩头的小七小声交流两句。 “这个路口往西。不是左,右拐才是西。我明明记得你看过不少地理书,怎么没看过廷根地图?” 艾丝特非常坦然:“我是看过,但我的方向感肯定比你差多了,鸟类在这方面是有天生优势的。” “你在找借口。” “不,我在夸你聪明。” 小七噎了一下:“无聊。下个分岔路往左,走到头就是。” 艾丝特欢快地走进蒸汽列车站,虽然一身奇特的打扮让她像个什么正离家出走的叛逆女孩,但现在她的心情如同蔚蓝的九月天那么晴朗。她在廷根的生活已经结束了,即将能启程前往全新的地方,虽然会很艰难,但艾丝特也对新生活充满憧憬。 如小七所说,这是个摆脱黑夜视线的好借口,艾丝特不想永远被关在查尼斯门后,她已经达成了她的誓言,也开始被其他人遗忘。 艾丝特没办法再回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跳级式“变成”了序列五,这让艾丝特有了更多的自信,她需要更广阔的世界寻找更多晋升方法。 是的,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因斯·赞格威尔面前,给他也来上一刀,还他的。 充满信念与目标总是能让人振作。 不过几分钟后,艾丝特这份好心情就烟消云散了,她站在售票窗口左右为难起来。 她肩头的小七在无奈长叹,如果艾丝特肯老老实实扮演“偷盗者”,哪里还至于被一张车票钱挡住出发的脚步? 艾丝特回想着鲁恩地图,取了另一个折中点的地方:“那去贝克兰德的车票要多少钱?最便宜的三等座就行!” 第六十三章 新的目标希望之地 贝克兰德,万都之都,希望之地。 坐在候车的长椅上,艾丝特静静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里攒着半小时后那趟蒸汽列车的三等票。 抛开书本上描述的繁华盛景、新闻杂志里的世界中心,艾丝特对这个城市没有太多的概念,恰如同她对非凡力量的一知半解,所接触的都是浅显而最表面的那层。 对鲁恩王国而言,作为首都的贝克兰德自然而然成为汇聚商业、工业与文化的中心,投机者们前赴后继,都试图在这里寻求理想中的跳板,渴望着一飞冲天。更多的人则是为了养家糊口涌进东边林立的工厂,将生命与那日复一日排放浓雾的烟囱捆绑,竭力让生活维持在最底线的饱腹,直到最后一点价值也被榨干。 塔索克河的两岸,越深入就越像两个世界,东西两区同时存在于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东区在贫苦中挣扎求存,西区在觥筹交错间歌舞欢宴。贝克兰德大桥和渡船将东西连接,数不清的人与商品在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间流动,交织成南北大陆最耀眼的舞台。 艾丝特已经在考虑落脚点了,鱼龙混杂势力纷多的桥区更危险,但想要寻找野生非凡者的痕迹也更简单,这里不会缺少工作机会,但也很容易遇到纠纷。东区的情况比桥区还乱,不过也更便于藏身与寻找工作机会,优势和劣势同样显眼。 希尔斯顿区是鲁恩经济与金融的霸主,证券交易所、票据交换所、期货中心等等,各种有名头的大鳄公司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地价自然也昂贵到艾丝特不予以考虑。但如果牵扯到工作机会,她认定这地方少不了可以浑水摸鱼的地方,说不定能交到好运。 乔伍德区临近塔索克河,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往来密切的小富群体,但由于这里的情况太稳定,反而不适合艾丝特这样身藏秘密的人,主要是她没有太多的钱可用于开销,这里的长期租房会让艾丝特有经济压力,更别提很多房主都是要考虑租客身份证明的。 北区有黑夜教会的圣赛缪尔教堂,圣乔治区有蒸汽与机械教会的圣希尔兰大教堂,乔伍德区有圣风教堂,统统略过。艾丝特时刻记着自己身上特殊的光点,小七和小五看上去也跟官方非凡者不合,她不愿意面对被抓走的任何风险。 又没哪条法律规定她必须信教! 喧闹的码头区或工厂区还是不予考虑,南区似乎还可以,虽然污染比较严重,但是相对来说环境比东区稳定不少,先去那附近看看…… “呜呜——” 汽笛声就是煤、水、热度的咆哮,奔腾时“呼哧呼哧”接连不断的蒸汽,就是这些钢铁巨物的呼吸与心跳。 庞大的蒸汽列车车头出现在轨道上,杠杆、齿轮与转轴将拉力延伸到后面的车轮,让这条长龙能在既定的路线上不断前进,不知疲倦地穿行到铁轨铺及的每一处地方,使得普通人远行的成本和风险大大缩短。 艾丝特感受着脚下微微震动的地面,不得不感慨世界的奇妙,或许历史总是相似的,这里的人们现在会发明蒸汽列车和电报,以后或许也会发明电池和电话。 她望着那辆匍匐在铁轨上,不断朝天空吐出浓烟的造物,自言自语道:“人类的智慧啊……” 即使非凡力量使生活危机四伏,这个世界还是努力沿着发展的脚步前行,只是罗塞尔大帝使劲推了它一把,让许多东西更迅速地出现在这片大陆上。 艾丝特没有那样的野心,她将小七抱在怀里,随着人流排队登上蒸汽列车。 三等车厢是没有固定座位的,只有车厢号,乘客运气不好的时候可能连座位都找不到,艾丝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她找到了一处靠窗边的空位。不过很快就有人挤过来了,这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士拎着四个皮箱,坐下之后他的箱子更占了不少空间,他很抱歉地跟艾丝特打了个招呼,艾丝特便回以一个微笑。 很快,随着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移动,这趟蒸汽列车要往它的下一站进发了,在抵达贝克兰德之前它会经停途中几个城市,要花上四小时才会到艾丝特的目的地。 中年男士摘下圆顶礼帽后便掏出一块手帕,不断擦拭着半秃额头上的汗珠,脑后软塌塌的褐发也都黏在一块儿,酒糟鼻红得发亮,从他还在喘气来看,刚才八成是跑着才赶上这趟列车的。 男子身上体面的西服都因为剧烈活动而皱起来,又被他的肚子撑起,此时他还在用礼帽不断往脸上扇着风,试图尽快凉下来。 原本拥挤的三等车厢,因为雅各布的几个箱子占据了过道,没有人能再走过来,而雅各布也只能顶着那些不满的眼神连连道歉,一直到列车提高速度,没有乘客再靠近这边找座位,就只有艾丝特和这位先生坐在一块儿了。 艾丝特用眼角不经意地打量了他一下,又将注意力转向窗外的风景。 廷根在蒸汽列车后方,逐渐离她而去。 不过这位男士似乎闲不下来,他又乐呵着跟艾丝特打了个招呼:“廷根的天气还挺不错,不是吗?” 艾丝特抱着小七的手紧了紧,挂起带有“社交面具”意味的微笑:“是的,还是前段时间下过大雨,才能看到这样的蓝天。” “你要去哪啊?巴尔汀?” “我要去贝克兰德,听说那里的天气可远没有廷根好。” “哦这样!风暴在上这可真巧!”中年男士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大腿,“我这次来廷根就是谈生意的,现在可算能回去贝克兰德了,等到下个月交货就不用我亲自来了。” “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生意的?这几个箱子看起来可不轻。” “哈哈哈,里面装的大多是些图纸和模型,是有几块材料配件怪沉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翻找起来,很快抽出一张在口袋里被压变形的名片,“不过我们做的都是铁甲舰的船只生意,你可能没什么兴趣,不像那些香水宝石啥的招女士们喜爱。” 艾丝特接过这张印着“杜克钢铁公司”的名片,好奇地问:“那您怎么没有坐船呢?顺着塔索克河下去就是贝克兰德。”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这话说出来还真是招人笑话,虽然我也算这家铁甲舰公司里的老人了,但我晕船晕得厉害。” “这可真是……有点凄凉。”艾丝特花了很大力气才憋住笑容,小七窝在她怀里,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偷听着这些毫无营养的琐碎对话。 男人苦恼地晃着脑袋:“所以我干了这么多年,始终只能在地上跑啊!” “就当是旅游?”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也不在乎到处走走,还得多亏了蒸汽列车的普及。”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乘坐蒸汽列车,真是技术改变生活。” 男人眼前一亮:“这话听着很有哲理啊!” 艾丝特赶紧随口编道:“可能是罗塞尔大帝的名言?我也是听来的。” 遇事不决,甩给百年老乡就对了。 他总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踢我两脚吧? 很显然,艾丝特在这么想的时候,连自己“死而复生”的事都忘了。 —— 艾丝特得知了这位中年人叫雅各布·巴里,也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艾丝特”,她没有用假名,考虑到反正只是一路列车的交集,她也不在乎被人知道名字。 反正他们都会遗忘。 不过在听到艾丝特没有姓氏的时候,雅各布的眼光还是透露了少许怜悯,但他没有追问,而是在夸赞了一通贝克兰德有多好后,转而聊起艾丝特去贝克兰德的目的。 “你要去那里找工作?” “是的,这应该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每天世界各地都有人前往贝克兰德想碰一碰运气。” 雅各布“呵呵”笑起来,很不赞同地摇摇头:“那是对商人而言,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在廷根也能过得很好,没必要将自己送到东区去。” “东区的情况有这么差吗?” “东区,工厂区,都一个样,”雅各布压低了点声音,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他的发言,“说到底,对工厂主来说,工人就是流水线上的零件,零件坏了直接换掉比维修它要省成本。” 艾丝特当然知道雅各布什么意思:“尤其是当有更廉价、更崭新的零件的时候。” 雅各布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咳,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那?游玩转一转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你来太早了,下个月王国博物馆的‘罗塞尔纪念展’你说不定会喜欢。” 艾丝特轻轻摸着小七的羽毛,小七抬头望着雅各布叫了一声,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又隐藏起了自己右眼的白眼圈,此时看上去跟墓园里随便一只普通乌鸦没有区别。 雅各布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起来:“这是你养的鸟吗?” “嗯……它叫小七。” “真稀奇,我很少见到有人拿乌鸦当宠物。”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有时候我会觉得它比我还聪明,所以它更像我的朋友。” 雅各布哈哈大笑起来,对艾丝特的话没放在心上,而是开始用告诫的口气,提醒她出门在外要保持警惕,能不去东区就不去东区。雅各布这样的态度,跟数分钟前他夸赞贝克兰德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艾丝特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却也很感激这位先生的热心。 健谈的人在旁边,会让人感觉时间过得很快,雅各布诚恳热情的性格,让艾丝特从他这里获得不少关于贝克兰德当地的情况,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这样来自本地人的看法,可比书本杂志上写得丰富多了,让艾丝特十分欣慰。 “您真的是个好人,雅各布,你们公司的前程一定会很顺利的。” “唉,生意哪有那么好做,我们老板可愁着呢。要是能获得新投资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启动将铁甲舰技术引入商用船舶领域的大计划了。” “不用担心,说不定以后有哪位大贵族看上这门生意就来支持你们了。” “哈哈哈,那可真是棒极了!”雅各布拍了拍脚边的箱子,“只要别让我陪着那位大客户上船,怎样都行!” 在贝克兰德的站台下车之后,艾丝特很快跟雅各布道了别,她不想耽误这位好心的先生回去交接工作,决定自己到处走走。 兴许是因为艾丝特身上这件大衣的做工还算不错,密集的人流中忽然冒出一只手,从旁伸向大衣的口袋里。艾丝特没有制止对方的举动,任由对方探进去捞到了几枚硬币,然后脚下忽然一歪,撞在了那人身上。 对方显然没想到艾丝特力气会这么大,竟然直接被她撞得摔倒在地,艾丝特连连道歉,笑着把人扶了起来,她肩膀上的小七“嘎嘎”叫了两声,引得不少人回头望向这里。 那个小偷嘟囔着骂了两句就赶紧走开了,他重新混入人群,明显是不想被太多人关注,也担心艾丝特发现自己行窃的事情。 而艾丝特摸了摸自己怀里多出的几张纸币,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她也缓步往车站出口的方向走去。 “拿便士换苏勒,这可真是暴利。不换白不换。” 小七小声地凑到她耳边:“你这不就是偷窃?” “我、我这是把他从我这拿走的东西收回来,这叫等价交换。” “这不等价。” “那几枚便士是我身上十分之一的财富了,我拿走的苏勒也是他身上的这么多,我当然不会多拿。” 小七的眼神越发鄙夷,这样的表情挂在乌鸦的脸上却毫无违和感:“你真以为你很公平吗?” 艾丝特摇摇头:“我回报了他的恶意,就是这样。既然他对我下手,那就是我走运他倒霉。我本来就不是真的善良过度,只是因为我遇到的人大多值得我善待他们。” 小七叹了口气,对艾丝特毫无理由的坚持感到悲哀,却又感到很有意思,忍不住期待起她打破自身底线的那天:“如果哪天你必须得违背这样的善良呢?不违背就活不下去,违背了就能将他人当成垫脚石活下去?” 艾丝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小七洋洋得意地砸了咂嘴:“虚伪,还真是颇有人类风格的虚伪啊。” 第六十四章 初来乍到迷茫之心 能坦然地将别人当成垫脚石活下去吗? 艾丝特说不上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当然乐意活着,能享受鲜花的芬芳或者甜食的美味,感受阳光、寒风或者拥挤喧闹的人群,这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但在这次“死而复生”后,一部分对这个世界的天真期盼也从她身上死去了。 现在再要艾丝特为了他人牺牲的前提是,对方得是她相当看重且关心的人,她剩余的正义感和勇气,不足以支撑她再随意赴死。 她对死亡产生了鲜明的恐惧。 也不知道队长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艾丝特这样想着,走出站台,在雾蒙蒙的阴霾底下打了个喷嚏。 虽然没有曾见识过的沙尘暴那么凶残,但是这样黏稠的雾气一刻不散地盘踞在贝克兰德,使这里的晴朗蓝天都变成了一种笑谈。 艾丝特抬头仰望着附近的楼房,间或能看到几座哥特式建筑高耸在坡顶间:“怪不得贝克兰德的人那么爱聊天气,雅各布先生那么喜欢廷根的天空。要是我住在这久了,大概看见次晴天都会搬着椅子出来晒到太阳走人。” 小七啄了啄她的耳朵:“你打算去哪个区?” “本来想去南区的,但是这个污染比我想象中还严重,南区大概更糟糕。” 大衣口袋里的小五突然探出半个脑袋:“我们在贝克兰德有个贵宾通道,能去更好玩的地方。” “哈,确实,那可太好玩了。”小七不怀好意地附和道。 两者的态度让艾丝特的灵感瞬间悚然,她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还是先留在贝克兰德,我可没有你们奇怪的冒险精神。” “嘁,无聊的家伙。”小五缩回去了,对艾丝特的认怂不屑一顾。 在胃里发出呻吟后,艾丝特当下的目标变成了填饱肚子,她走过两条街,找了家看上去最廉价的咖啡馆,点了份一苏勒九便士带主食三明治的套餐。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那份,更便宜的只有各种咖啡或下午茶甜点,想要填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 车站旁边果然什么都贵,艾丝特深切怀念起铁十字街的物价。 艾丝特从三明治里揪出半片培根,分给了一直盯着她的小七。然而这是场误会,小七纯粹是在观察艾丝特满脸肉痛的不舍,但它也很乐意能从艾丝特这里得到些食物。 就不需要告诉艾丝特它可以去外面随便找东西吃了,比如去码头抢人薯条什么的。 在命运被割裂后,小七就失去了变回人类形态的能力,他跟“阿蒙”这个身份的联结被强制切断,这简直就是“命运木马”的能力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还是时之虫形态的小五是意识不到这点的。 所以“小七”这个名字,反而比“阿蒙”更贴近他的自我认知。 艾丝特见小七能接受培根,高兴地又拽了一点面包边给它,然后又拽了一角生菜叶,满脸都是因投喂获得的欣慰。 直到小七恶狠狠地叨了她的手指一口,艾丝特才停下这种真把小七当宠物看待的举动。 离开咖啡馆,艾丝特走进不远处的书店,挑选出一张包含贝克兰德交通路线的详细地图。店主似乎看出她是个外地人,还热情地塞给艾丝特一个当地观光手册,介绍了许多特色店铺与知名演出,当然,也多收了艾丝特两便士。 艾丝特随手翻着手册,将大衣套在身上,把袖口往里挽了两圈才方便行动。 “《伯爵归来》居然是全年演出的,音乐会也总有,竟然有安排知名小说家的签售会……罗珊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娱乐活动,真好啊,这就是大城市吗?” 艾丝特又拿起地图,很快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她揉了揉右眉心,忽然想起来之前忘记问的事情:“小七你是序列七的‘解密学者’是吗?” “对啊,有人在我打盹的时候告诉你了?那些值夜者里面竟然还有这么有见识的家伙。” “嗯,那小五的序列又是什么?” “它是序列五的‘窃梦家’,是偷盗能力往概念化进展的过渡。” 艾丝特眼前一亮:“这名字不错,听着就很浪漫啊!” 小七语噎,用翅膀扇了艾丝特的后脑勺一巴掌:“再好的非凡能力给你都是浪费!” 艾丝特揉了揉被扇乱的头发,飞快分析着前往大桥南区的路线:“我要是能选,我肯定选一个走路上就能捡到天降钱包的轻松途径——”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有一个花盆从天上砸了下来,堪堪落在她抬脚一步远的地方。 小七将脸埋到翅膀底下闷笑两声,才说:“你要不去学占卜吧,专算厄运,包赚钱。” “算了吧,没人会想听厄运讲解的,大家都想要好运,”艾丝特抬头张望着房顶,看到一处挂着好几个花盆的阳台,一个喷壶正从栅栏间露出来,握着喷壶的是个年老的妇人。 “女士!你的花盆!”艾丝特高声喊了起来,路过的人瞥了眼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就绕着走开了。 那位老妇人从栅栏间探出头来,惊讶地看到地面上的碎陶罐和泥土,赶忙冲艾丝特招了招手。 很快老妇人就从楼上下来了,手上还拎着扫把和铁桶,艾丝特便帮忙弯腰扶着桶,老妇人飞快地将地上的碎片和泥土都扫走了。 “真是抱歉,没伤到你吧?我丈夫老是固执,跟他说这么放花盆很危险,他总不听。” “没有没有,我没事,”艾丝特拍了拍衣服上沾的土灰,“幸好没砸到人。” 老妇人点点头,充满歉意地掏出两苏勒,塞到了艾丝特的手里:“吓坏你了吧?真是对不起,你拿着吧年轻人。” “这、这也不至于——” “你的打扮一看就是外地人,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呵呵,谁还没有个年轻任性的时候呢?想想我当年跟我丈夫也是这样……”老妇人笑得很狡黠,似乎已经脑补了不少浪漫小说的情节出来了,只是与现实情况偏差越来越大。 “谢谢您,真的很感谢您!” 艾丝特没有再拒绝,在老妇人满意的目光中把这两张苏勒收到了怀里,然后很快道别,去往离这里最近的“地铁站”。 小七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突如其来的好运发展,凑到艾丝特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该去哪赚钱了。” 艾丝特微笑着走在贝克兰德雾霾阴沉的天空下,天降财富这种好事,足以让她保持一段时间的好心情:“嗯?你有好点子了?” “你应当去赌场。” “……我不该指望你的。” 第六十五章 月季花街传教之士 贝克兰德的地铁,说白了就是铺设在城市里的铁轨与蒸汽列车,艾丝特依旧选了三等座。但这次她没有再跟其他人挤挤挨挨地抢那不多的座位,而是找了个能靠车窗边角落,展开地图站了一路,这样能让她跟小七和小五交流的时候更方便。 小五再度提出了要让艾丝特找人求助的建议,虽然他再三强调“阿蒙家族互助条例”等等说法,艾丝特从小七嗤之以鼻的态度上,很轻易就能鉴别出话里藏着恶意的谎言。 就连小五提到的“银行不记名账户”,艾丝特也一言否定了,在这方面她的灵性直觉几乎嗡鸣作响,于是艾丝特采取了完全否决政策。 “你根本没有灵性直觉!不要自欺欺人了!” 小五恨恨地骂了一句,然后又进入了与世隔绝的沉睡状态。 “你当时也跟小五一样生气吗?” 小七无辜地眨着眼睛,显得十分乖巧:“不,只是他被你影响得更剧烈。他是个自尊心比我强的阿蒙,这或许跟我们各自的经历有关。” “即使都是小虫子的时候也不太一样?” “当然,就像是你的每根头发,即使再相似,它们也有些不一样。” 艾丝特对着蒸汽列车的窗户,从里面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倒影,几粒光点从她鬓角绕出来,追逐两圈又缩了回去,艾丝特收起地图叹了口气:“得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 “说真的,你该买报纸的。对着地图看这么久,很容易让人觉得你脑子不太正常。”小七很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道。 艾丝特抬头望了眼正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人,那是个穿深蓝色工人服装的壮年男子,那不太合身的工服被他身上的肌肉撑得紧绷。 男人在艾丝特的目光移过来的瞬间就侧开了头,装作在望着车窗外的隧道。 但艾丝特早就透过车窗反射的景象,注意到这人在打量她,他是两站前上车的,上一站的时候才随着人流走过来,借着身高优势扫过艾丝特稍微挡脸的地图,然后不断查看她周围的情况,立刻挤开了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注意到没有别人来接触艾丝特后,男人明显盯得更紧了,他身上流露出鬣狗嗅到猎物的兴奋。 “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欺负?这可真是难办……” 在“哐当哐当”的行进声中,艾丝特的小声嘟囔被掩盖过去。 蒸汽列车下一站,大桥南区。 列车缓缓驶入车站,艾丝特缓步走向门口,在车门打开的瞬间,艾丝特借着风衣的遮挡,隐蔽地对着男人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她自己突然往上挺直了一下身子,仿佛从椅子上站起般,然后快步地走下了蒸汽列车。 而男人神情恍惚地留在原地,直到蒸汽列车鸣笛再启程,他才回过神来,感觉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他赶紧四下环顾起来,可是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女人早就没了踪影。 由于对这样偷窃“非实物”的能力掌控太生疏,艾丝特刚才紧张到一把抓了所有能偷窃到的东西,包括男人即将采取的举动和不少记忆。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完全无法抵抗的,在艾丝特“用力过猛”的情况下,男人的思维甚至被压制出数分钟的空白。 艾丝特走出车站,消化着刚才偷到的东西,并借由“解密学者”的能力简单分析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东区人贩子竟然这么乱?那里的治安竟然比我想象中还差得多。啧,他们专抓少女和年轻姑娘,想都知道是做什么生意……好一个人渣,我该偷他钱包的!” “你现在又承认是偷了?”小七懒洋洋地道,一点都不替艾丝特的人身安全担心,一个序列五的“窃梦家”加上奇异光点的那些能力,要是还不能踹个普通人的屁股,那艾丝特还是趁早被别的阿蒙寄生算了。 小七歪了歪脑袋,忽然期待起艾丝特遇到更多麻烦时候的状况了。 —— 在艾丝特诸如“掠夺富有援助贫苦”、“代替上天行使法规”等乱七八糟的辩解怪话中,她走上了大桥南区的街头。相比蒸汽列车车站旁边,这里店铺门口标明的物价让她舒心了不少,怀里比出发时还多的几张苏勒,也给了艾丝特少许安慰。 当然,东西还是比廷根贵。 步行穿过几站路程,艾丝特偶然发现大桥南区也有教堂,就在月季花街上。金黄色的尖顶反射着雾霾外的天光,如同一座精雕细刻的小沙堆,在红褐色或青灰色的屋顶间独树一帜。外墙上刻着生命圣徽,麦穗、鲜花和泉水的符号环绕在简笔婴儿外侧,寓意相当美好和温柔。 艾丝特从门口路过时顺势往里面张望了两眼,这座大地母神教会的丰收教堂颇为冷清,门口根本没有往来的人影,信众寥寥。 这很符合大地母神教会在鲁恩王国边缘化的状况,毕竟这个教会的根据地在费内波特,即使同为正神教会,教会之间的矛盾也相当复杂,像是风暴之主和永恒烈阳的教会间就极度敌对,充满艾丝特了解不多的历史遗留因素。 只是现在看来,那些东西离她的生活相当远。 艾丝特抬脚往街道另一端走去,打算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廉价租房,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那种。 这么想来,她最好还得去办个身份证明,不然能找的工作也相当有限。 就在这时,有人从教堂里面走出来,直接喊住了想离开的艾丝特:“女士,需要进来坐坐吗?” 艾丝特回身看去,那是个异常高大、作神职人员打扮的男子,戴着顶绘有金色麦穗符号的主教软帽,浅蓝色的眼睛透出与他壮硕身躯不符的柔和,他的脸上布满沧桑而清晰的皱纹,浅淡的眉毛稳定在水平位置,印证着他祥和安宁的情绪波动。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艾丝特便坦然地走过来,她肩头的小七也在和她一起打量这位主教。 但是走近后,艾丝特立刻为自己的举动而后悔了,无他,这位主教太高了! 也不知道他有两米几,艾丝特往跟前一站,觉得自己几乎被一堵墙压在了头顶,她抬头说话的时候脖子都感到吃力。 “主教先生您好,我只是有点好奇,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身材高大的主教微微笑了笑,用手势指引着艾丝特进入大地母神的教堂,鉴于灵性直觉没有产生预警,艾丝特也不想引起对方的戒备,于是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教堂里面也没有人,大厅里只有一排排厚重的木制座椅,安静等候信徒们将身心放置于此,两侧的烛台被擦拭得一丝不染,最前方巨大的生命圣徽是采光最好的地方,光芒透过彩绘玻璃构成的花圃、溪流与麦田,将最中间的婴孩环绕。 艾丝特不太想跟官方非凡者接触是因为自身非凡者的身份,但是她并不排斥各个教会的神职人员。在艾丝特的观念中,她不觉得来个人就会被真神注视,尤其是在廷根值夜者待过之后,没有接触过仪式魔法和灵界的艾丝特,对真神的观念出现了不少偏差。 神眷者总不该是大白菜,满地都有。艾丝特这样想道。 不过这位主教似乎并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种让艾丝特略感熟悉的力量,但是因为主教本身的收敛,艾丝特不确定在哪感受过类似的非凡力量波动。如果真发生意外她也有不小的信心脱身,毕竟祈祷厅里没有其他人,一进来她就感应过了。 打不过她总该跑得过。 艾丝特没能一直保持安静,但走在祈祷厅里,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说话的声音:“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主教好奇地瞥了她一眼,说:“只是觉得既然有客人,那我该履行自己的责任。这里很少迎来客人,但母神的教会不会拒绝任何人。你可以找自己喜欢的位置。” 艾丝特索性坐到第一排,望着主教走到前方的圣徽下,她离艾丝特只有几步远,这样拉开距离后,艾丝特能更好地观察这位主教的全貌。 因为他站的是整个祈祷厅最明亮的位置,仿佛给他的背影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主教更宽阔的前额与颧骨、深邃的五官和厚鼻子,都是属于弗萨克人的典型特征,包括他巨人般的身高。传说弗萨克帝国生活的民众有着远古巨人族的血统,所以他们的身高远超常人,不论男女都有着天生的体积优势。 在艾丝特的目光下,这位主教抚平了褐色主教服的褶皱,双手虚握放在身前。他甚至不需要拿出圣典,那些烂熟于心的词句便跃出唇边,在这安静而肃穆的祈祷厅里散开: “微风拍动羽翼, 在金黄的麦田上 簌簌地谱写欢庆的歌曲。 微风向缤纷的花田, 吐出低低切切的絮语, 盈盈秋波传递。 母亲走近了大地, 无限的音籁,阴影与光彩, 自由嬉戏在婴孩的温存的两腮。 土地的辽阔、溪流的悠长, 好像漾出了众生的惝恍 奇妙的浅笑,万千模样, 皆归于丰收的喜悦之上。”* 随着这位主教的吟诵,艾丝特也渐渐放松了精神,小七落在她的膝头上,任由艾丝特轻轻抚摸自己的羽毛,半眯的眼睛里却满是警惕。 艾丝特盲信于灵性直觉,而在无意间忽略的细节,小七都看得非常清楚,这位主教的手掌上有常年持剑磨出的厚茧,他的身上充满杀戮留下的味道。 第六十六章 阴差阳错矛盾之果 艾丝特在高大主教低沉的嗓音中,听着那些诗歌一般的圣典文字,在祈祷厅里悠然传开,如同从高墙底端爬起常青藤,用丰收的绿意浇灌了夕阳,又或者是将昏黄的太阳染上了麦香。 然而艾丝特开始走神了,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锤击声,还夹杂着不怎么清晰的叫喊。 祈祷厅里确实只有两个人,她疑惑地眨眨眼,瞥了下怀中的乌鸦小七,刚好对上小七不满的目光。 已经黄昏了,她在这里浪费了不少时间。 似乎察觉到艾丝特想离开的念头,主教张开双臂,以一串赞美大地母神尊名的感叹句结束了这场“一对一布道”,然后他走下来坐在了艾丝特这张长椅的旁边,跟她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 艾丝特拍了拍身下的长凳,忍不住问起她刚才就很疑惑的事情:“主教先生,您没考虑过订购更宽点的椅子吗?” 这些以普通人而言宽度正好的长椅,对主教的个头来说就显得太窄了。 “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神父,乌特拉夫斯基神父。” 艾丝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间,她有种没来由的感伤:“嗯……好的。” “你似乎有很多困扰。如果你有忧虑,母神愿意向任何人敞开祂的怀抱。也希望你能感受到万物生长的美好与喜悦,年轻人。” 艾丝特欲言又止,她望着最前方被晚霞晕染澄黄的圣徽,稍微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是的,我确实有很多烦恼。您知道附近哪里有比较便宜的廉价租房吗?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那种。” “铃兰花街七号的公寓单间,不过盥洗室是公用的。西北近河岸的布雷斯顿街五到十一号都是外租房,房东住在四号你可以告诉他我的名字。威尔迪街九号的住户手里有两套联排房屋,但是价格不便宜。河湾大道十一、十九都有在出租的房间,如果你是独身一人或许可以寻求到那两户人家的信任……” 在一长串报菜名一样的筛选后,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捏着他的鼻梁,露出了疲惫的神态,他确实在尽心尽力地替艾丝特思考着,“我推荐的是铃兰花街七号的公寓,那里的房主对不守规矩的租户异常苛刻,所以公寓环境反而比较整洁安静。” 艾丝特很快将这些地址和脑海中的地图比对了一下,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地望着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您说的这个推荐……不会也是因为铃兰花街离这里最近吧?” “赞美母神,这会很方便你到这里来聆听布道。” “总之很感谢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艾丝特听到教堂深处传来的锤击和咒骂声又剧烈起来,忍不住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非常坦然:“是的,你的感知似乎很奇妙,地下室关着一位吸血鬼。” “哇,吸血鬼,是您抓住的吗?”艾丝特有点兴奋,她在翻阅那些神话般的历史古卷时,看过这个种族的部分资料,但从没亲眼见过。 “他迷路了,不知为什么突然闯进了教堂里。因为他看上去情绪相当激动,我就将他关在了地下,慢慢进行传教。” 艾丝特点点头,倒是没打算多追问这件事,她抱着小七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这个时间我也该走了,就不打扰您了。”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他仍然不断按压着鼻梁,似乎在头痛:“我就不送你了,愿母神宽阔如大地的心怀与你同在。”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轻声道:“可是我不信任何教的,神父先生。该是愿大地母神的安宁与您同在。” 第一次听到这么奇特的回复,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手顿了顿,他诧异地看了艾丝特几秒,直起身子郑重地在胸口划出了代表大地母神的手势:“感谢您的回礼。” 小七安静地待在艾丝特的怀里,但是眼神却越来越阴沉,这个神父的态度不像是正常的传教士,倒像是在试探艾丝特。即使是无意的,艾丝特的“祝福”也往往带有扭曲的力量,这一点她自己还从没意识到。 艾丝特不理解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为何这么说,她匆忙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丰收教堂的祈祷厅。 夕阳的余晖被彩绘玻璃折射,散乱地落在地面上,像是破裂的碎片,落进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眼底,他原本隐忍着痛苦的暴戾的眼神渐渐平静。 他又低声念起另外一段大地母神教义里的内容: “采果的汗水将土壤浇灌,麦子在您的微笑中舞动丰饶, 辛勤者将获得应有的酬谢,苦难者将获得温暖的垂怜。 冬季的寒霜让您不得欢颜,直到婴孩的掌心握着所有欢声笑语, 递过新一度万物复苏的春天……” —— “那个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问题很大。” 走到快看不见丰收教堂了,小七立刻就扑腾翅膀挣脱艾丝特的怀抱,重新落回她肩头。 “你注意到了什么?他好像也是非凡者。” “而且序列不会太低。你没感觉到他眼中时有时无的混浊感吗?” 艾丝特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他在竭力压抑自己很危险的那一面,这足以说明他的本性。而且他也给我提了不少可靠建议。我不认为这么大一座大地母神教堂的负责人会是个匪徒,至少现在他不是。” “你连这样的人都信任,却不信任我,真是很让人伤心啊。” 艾丝特摸了摸怀里的钱数,估摸着自己手头的现金:“那是因为你们每次一提那个家族的名字,我都会感到背后发凉,这情况在我死过一次之后还变严重了。” “啧,这人怎么总在该迟钝的时候变敏锐……”小七不满地嘟囔道,用爪子在艾丝特的头发挠了两下,毫不在乎艾丝特听得清清楚楚。 艾丝特却在琢磨其他的事情:“事实上除了黑夜警告过我的梦境,我还梦到过一些别的,有个很好看的银色长发的人,他带着一只死掉的云雀,那只云雀也会发光,他还说他的主……” 艾丝特的话还没说完,小七的尾羽已经完全炸了起来,它扇动翅膀飞到了半空中,落在一处路灯上,黑眼珠中满是警觉。它没有说话,而是用完全敌视的眼光紧盯着艾丝特。 在艾丝特茫然的眼光下,小七离得远远的,甚至打理起自己的羽毛,它如同一只普通的乌鸦般,对走在地面上的人类充满警惕。 “小七?你怎么……” 艾丝特刚上前一步,那只乌鸦发出了沙哑的“嘎嘎”声,直接往天边飞走了,很快就绕过几栋尖顶哥特式塔楼,消失在贝克兰德的阴霾间。 “什么鬼啊!?” 艾丝特也被这只阴晴不定的乌鸦惹出了一肚子气,她根本不知道是自己说了什么,竟然让小七直接翻脸。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跟它同样阴沉下去,一路小跑在昏暗的街道上,艾丝特试图借此将这段令人恼火的分别也抛在脑后。 第六十七章 铃兰花街公寓之楼 从获得特殊称呼的时候开始,小七就认为自己是“另一个阿蒙”了,它有意将自己跟其他阿蒙区分开来,乐得作为独立的个体而享受自由。 但它仍然保留着本体与分身们共享的诸多内容,比如对前几纪的部分记忆,再比如,对“真实造物主”和他手下们的极端警戒心与厌恶。 银色长发、带着云雀,还奉那个疯狂者为主的人,除了乌洛琉斯不作他想。 小七天性里的多疑,让他怀疑起艾丝特的真实身份: 她的到来本就很奇怪,或许这是另一个黑夜设立的陷阱,想要借艾丝特可能与源堡有关的线索,引出“阿蒙们”,包括本体的踪迹。艾丝特是在它身上直接出现的,这种借用他人命运当跳板的能力,分明是“命运木马”的手段,不排除有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在幕后操控的可能性。 难道是黑夜跟那个疯狂者还有帕列斯联手了?祂怎么敢这么大胆,难道不怕其他真神追究么!? 小七回想着廷根事情的经过和结局,事实上,除了那个中途进入值夜者的倒霉蛋,其余人都逃过了生命危险,艾丝特在替黑夜做事的可能性是成立的。 小七从不会完全相信艾丝特流露出的“表象”,它承认它确实对艾丝特产生了信任,但在疑虑重重的猜忌面前,这样的信任与一碰就碎的泡沫无异。 偷盗者途径的序列八,本来就是“诈骗师”。 但小七也不会真的离开,它的爪子上缠着一根艾丝特的头发,这根坚韧的发丝因为远离本体,而困惑地散发出微亮的光芒,试图呼唤艾丝特,好回归它应在的地方。 黑夜,乌洛琉斯,总不至于那个偏执狂下一秒也将目光注视在艾丝特身上吧? 小七嫌弃地想着,飞往北区郊外。 那里有座荒僻的庄园曾经属于阿蒙家族,而如今居住在那建起葡萄园的小商人,并不知道自己家底下还藏着几间密室,密室里保留了部分阿蒙贵族们的“遗产”。 小七要去找些东西,以挖掘他脑海里本体留下的认知空洞。而按照艾丝特的描述,她看到乌洛琉斯携带的那只云雀也会发光,对小七来说,这就是一个新的切入点。 —— 艾丝特还是去了距离最近的铃兰花街。 这里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或许是因为毗邻丰收教堂所在的月季花街,这里的氛围相对车站区域都更加柔和与安宁。往来的人们不拘泥于礼服、常服或工服,但大都面色平静,言语间轻松惬意,艾丝特遇到的打量视线以好奇居多,没有多少恶意。 街道尽头是一处不大的喷泉广场,远远望去也能看到不少散步的人们,有走音的笛声和笑谈随着风,漫步在渐沉的夕阳底下,给阴郁的天空添上一抹暖意。 七号是一栋六层高的砖瓦小楼,粉刷成白色的墙体有不少外漆剥落的地方,楼上的好几扇窗户里都透出灯光,屋里飘出浓郁的烤面包香气,不知哪一扇窗口悬挂了风铃,时不时就会传出清脆的响声。 门口的两排花坛外还放着不少盆栽,都是种类各异的鲜花:紫色的迷迭香、一大丛木槿、鞭炮串似的一串红,还有不少艾丝特认不出的花卉以及没有开放的盆栽,将边角方正的花坛挤得满满当当。 彼此混杂的淡淡花香飘出来,让艾丝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停在这里细细打量这些植物,它们很多并不属于贝克兰德的当地花卉,在污染日益变严重的不适环境下,生长得却不算太差,当季的花能开的全开了。 艾丝特用指尖刮了刮那盆一串红的叶片,这种花簇似火的植物甚至不是鲁恩的本土品种,而是源自狂暴海对岸的东拜朗。 “嘿你!离罗曼诺太太的宝贝们远点!” 艾丝特立刻收回了手,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个黑咖色皮肤的年轻女人,不比会艾丝特的外貌年纪大多少。她蓬乱打卷的黑头发绑成了一个包子高高地扎在后脑勺上,身上穿着近似绅士打扮的衬衫马甲和西装裤,后背上背着布包手里还拎着皮箱。她耳朵上戴着蓝紫色羽毛样式的耳坠,黑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嘴唇宽厚、额头饱满,睫毛长而浓密,明媚的杏色眼影使她看上去更加充满活力。 看这位女士所站的位置,她正要走上这栋公寓前门的台阶。 兴许是注意到艾丝特相近的年纪,还有与鲁恩本地人不太相似的容貌,这位女士紧了紧肩头的背包带,露出一个过于夸张的假笑:“罗曼诺太太很容易生气,你需要注意点自己的行为。” 艾丝特也回以笑容:“谢谢你的提醒。你住在这里吗?” “是的。”包子头女士看上去并不擅长与人闲聊,她草草点了下头,就放进钥匙转动门把手,快步拉开公寓门走进去了,也没管艾丝特是否要跟在后面。 艾丝特没有直接跟在那位女士身后,她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进去”和“不进去”的选择,根据直觉轻柔的反馈,决定敲门试试看。 看到这些被精心照料的植物,艾丝特不觉得那位罗曼诺太太真如这位女士所说,真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必然是会维护自己喜爱东西的性格。 她担心这位罗曼诺太太会很较真,没有身份证明的话,难以取得她的信任。 艾丝特敲门之后,只是短短几秒就有人拉开了房门,简直就像一直在等着她。 开门的是一个后背佝偻的老太太,最高不过一米五,她穿着拖尾及地的高腰连衣裙,领口点缀着蕾丝边,肩头裹着泥土色的针织披肩。 脸上细密的皱纹在叙说着这位老妇人所经历的岁月,不过她墨绿的眼睛异常澄澈明亮,毛糙的棕黑色头发挽成一团裹在发网里,发髻外面插满了鲜花般五颜六色的宝石头簪或者花形发卡,使得她的后脑勺上也像挂了个展示花圃一样。 最为好笑的是,她胸前垂下一条细长的金链子,上面竟然同时拴着麦黄色的生命圣徽和青铜制的蒸汽与机械之神的三角圣徽。同时信仰两个神对虔诚的信徒来说,是极其亵渎的举动,更别提大大咧咧将两位神明的圣徽挂在胸口。 “我观察你很久了,但是孩子们很喜欢你,我就没有赶你走。你在这里闲逛个什么劲儿?” “我听说这里可以租房。” 老妇人上上下下扫视着艾丝特,大咧咧地打量起她:“你有文法学校或者贝克兰德大学的录取书吗?你的推荐证明呢?都拿给我。” 艾丝特愣了一下:“贝克兰德大学?” 老妇人的眉毛一挑,嗓音立刻尖锐起来:“这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收容中心,不是野猫野狗都可以来的!到底是谁让你过来的!?让那个人滚出来负责到底!推荐人来又不开证明是把我这当什么看了!” 见老妇人有越骂越起劲的架势,艾丝特赶紧插嘴道:“是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丰收教堂的那位主教!” 老妇人的骂声顿时歇了,她将身上的披肩裹得更紧,嘴里低声嘟囔两句听不清的话,然后才冲艾丝特招招手:“那就进来吧,别在外面傻站着。那个大块头不好好主持母神的教堂,怎么还知道往我这塞麻烦了……” 第六十八章 暂且落脚六层之三 这位老妇人脾气确实不小,但在听到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名字后,她的态度就软化了不少:“看样子你也拿不出什么身份证明吧?你信仰母神吗?” 艾丝特赶紧摇头:“没有,我没有信仰的神明。” “那他又在搞什么!连个名头都没有,烦人!”老妇人瞥了眼满脸局促的艾丝特,“当然,我不是在说你,你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是从廷根来的。” “这么近?廷根待着哪儿不比这座‘万都之都’好,怎么年轻人就想着给自己找苦吃……” 两个人走上了二楼,这里的过道上竟然也摆着不少盆栽,将室内的走廊装点得绿意盎然。 老妇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正对楼梯的一扇门,示意艾丝特随便坐,她一边准备花茶一边跟艾丝特说着话,嘴上一刻不停,相当健谈。 在时不时抱怨乌特拉夫斯基神父之余,老妇人给艾丝特简单介绍了一遍这里的状况。 铃兰花街七号公寓,最早的建立源自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对贫困但优秀学生的扶持,与贝克兰德技术学院进行对接,这样类似的小公寓零散地分布在各个城区,大桥南区毗邻蒸汽与机械教会所在的圣乔治区,处在他们的信徒分布范围内,房价也较低廉。 但铃兰花街七号更为特殊,这里甚至会接受留学生的入住,但也要有对方有导师认证过的保证书和推荐信。 但老妇人还戴着大地母神的生命圣徽,这点就让艾丝特很不解了。 “那个大块头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讲啊?我是丰收教堂的前主教。” “那您怎么会负责……” 老妇人却笑着打断了艾丝特的疑问:“这栋房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曾经是教会特殊行动组的一员。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因为感情不合分了手,我妈带我回去了费内波特。真是笑死人,就因为我父亲总是将机油放在餐桌上,他俩能吵上一小时……” 她的声音稍微低下去,谈及到这段有关往事,老妇人明显有点失落。 “机械之心?”艾丝特倒是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 老妇人立刻挑起眉毛,上下打量着艾丝特:“看不出来你懂得还不少,干什么的啊?大块头连点信都没给我报,居然就让你过来了。” 艾丝特揉了揉脑袋,尴尬地笑了两声。 “说这么多,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看我这记性!”老妇人递过一杯花茶的同时也伸过手来,“阿莱塔·罗曼诺,你得喊我罗曼诺太太,要尊敬老人!” 艾丝特握住了她的手:“好的,罗曼诺太太,我是——” “等等,你确认你的身份适合告诉我吗?”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重新开口:“卢娜,卢娜·杜博阿。” 好尴尬,幸好没有人能认出来这个名字…… 罗曼诺太太的眼神怪怪的:“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喊你卢娜了。你是非凡者?不用告诉我你是什么,点头或摇头就行。” 艾丝特为了表明诚意,只能点点头。 “好,那我也是非凡者,所以希望你不要将外头的任何灾难带到这栋公寓里来。既然大块头愿意给你指明这里,起码说明你不是那些个坏胚子,你不是这里唯一的非凡者,记住这点。” 艾丝特其实没理解罗曼诺太太的话外音,但还是用心记下了她说的这些话。 接下来的流程比艾丝特想象中还要顺利,罗曼诺太太没有盘问细节也没有询问她是做什么的,掏出一叠打印工整一式两份的合同,然后拿过一支钢笔敲敲桌面,示意艾丝特看完后签字和付款。 除了维护公寓房间和家具的整洁,合同上基本都是一系列“禁止惹麻烦”的要求,一楼的休息室、餐厅和厨房都是公用的,除了二楼都是罗曼诺太太自己的房间,每层楼有三间租房,共用同一间盥洗室。 租金是每周五苏勒,艾丝特签完合同直接先交满了两周的租金,罗曼诺太太语重心长地告诫她:“既然会读书写字,你最好尽快找个安稳工作。当然,可别把自己搭进去……现在也不是每间屋子都住了人,你喜欢高点还是低点?” “高点吧。” 罗曼诺太太从抽屉里抓出一大把钥匙,挑出了其中一把:“六零三,上楼右拐,门上都挂着门牌的。平时动静别太大,你楼下就是那个拜朗姑娘,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艾丝特忽然感觉有点好笑,罗曼诺太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跟当时那位拜朗姑娘的口气竟然一模一样。 “谢谢您的慷慨和仁慈,我——” 罗曼诺太太又一次打断了艾丝特,她似乎对打断别人的话有超乎寻常的热情:“你付了钱的,说这些又没意义,只要你住在这的期间别惹事,就是母神保佑了。我一个老太太,没心情管那么多事!蒸汽与机械教会的书呆子又不肯让我涨租金,不然你根本住不起嘞……” 她嘀嘀咕咕地将艾丝特赶出了屋子,让艾丝特连个表达感谢的机会都没有。 艾丝特握着钥匙哭笑不得地走上了楼,刚好在五楼楼梯口碰到了那个拜朗姑娘,这个深肤色的女士正拿着几张图纸,使劲地戳她对面那个红发男孩的胸口,将骂骂咧咧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到楼梯处传来响动,那个拜朗姑娘赶紧清了清嗓子,冲艾丝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恶狠狠地把那几张图纸摔到了红发男孩怀中,扭头走进了挂着“五零三”牌子的房间。 有张图纸飘落到艾丝特脚边,她顺手帮那个红发男孩捡了起来,他的个子瘦高,像根灯柱一样笔直,他穿着起了线球的米色毛衣,脸上带着点点雀斑,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半框眼镜,将那双灵动的浅褐色眼珠遮在后面。 “啊谢谢、谢谢你,坎德拉总是这样在统一标准上吹毛求疵的,用加尔的话说就是强迫症……” 艾丝特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所以只是道了句“不用客气”就想往楼上走去。 “你是新住户吗?贝克兰德大学早就过了开学时期,你怎么来这么晚?” 艾丝特只能停下脚步,客气地笑笑:“我不是来上大学的,只是托人找到这个落脚点而已。” “哦哦!原来是这样!我是贝克兰德大学本届新生的里奇·安德里森,很高兴见到你。”红发男孩脸上的雀斑微微泛红,他将那些图纸换到左手上,好伸出右手跟艾丝特握了两下。 “卢娜·杜博阿,喊我卢娜就好。” 里奇的好奇心相当充沛:“你不是鲁恩本地人吧,你是吗?” “我不是,我是从廷根过来的。” “嘿,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喊我,我住在三零一,看你这是要上楼,真遗憾你没选我隔壁那两间空屋,我一直想有人能在旁边屋里陪我聊天来着。” 这对艾丝特来说是个了解其他住户的好机会,她并不介意跟这位话痨先生多聊两句:“你好像很了解这里的住户们?四楼还住了什么人吗?” “当然了解,就是我建议罗曼诺太太发起聚会活动的,至少要让大家知道平时互相打招呼的人该叫什么! 四楼住着乔瑟芬·穆勒还有爱格妮丝·托尔平,她俩跟我同届,都来自伦堡,黑发的是爱格妮丝,金发的是乔瑟芬,两位女士总是形影不离搭伴出行。四零三住的就是加尔,加尔温·莱普勒斯,那个喜欢戴墨镜的家伙。加尔他明年就要毕业了,他学的好像是什么社会学还是心理学?我可搞不懂那么奇怪的东西…… 五楼就是坎德拉·冈萨勒斯啦,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凶巴巴又很聪明的家伙。她老是骂我的图纸不够工整,不肯帮我试着打造这些东西。五零二也是空着的,但是五零一那位先生很神秘,神出鬼没的从来不搭理任何人,你可能也不想被他恶狠狠地盯着。 六零一和六零三也是空的,不过六零二住着去年搬来的诺恩·墨菲,他好像是东区一家公立初等学校的教职工,总是早出晚归。不过诺恩的性格相当温和,对历史熟悉得很,好像还很喜欢神秘学,就是总爱在听人说话时走神。” 里奇的话确实很多,艾丝特都感觉自己快走神了,她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钥匙:“我就是六零三的新住户。很感谢你给我介绍这么多,不过我大概是记不住的。” “哈哈哈,很快就能记住了,大家天天见面,总是会眼熟的。” “非常谢谢你,我先去房间看看。” “嗯?要不我来帮你搬……你连行李都没有啊?”里奇的谈兴仍然很浓,难得有一个愿意耐心听他八卦的新人来,他不想就这么放过艾丝特。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上去就好!” 艾丝特脚下加快速度,三两步奔上了楼梯顶端,将这位过于能聊的安德里森先生甩在了身后。 她还是等跟其他住户面对面交流好了,这人连珠炮似的介绍让艾丝特听得头大。 里奇意犹未尽,可是不好意思再追上去跟艾丝特聊天,他将自己翘起的红卷发挠得更乱了,快步走下楼梯:“竟然有新住户来七号,我可得赶紧去告诉加尔……卢娜·杜博阿?这名字可真够怪的。” 上架感言 感谢每一位,陪我、陪艾丝特,走到这里的读者们。 也感谢乌贼大大创作了《诡秘之主》这样一个精彩绝伦的世界。 很谢谢大家的鼓励与支持,从一个收藏、推荐票,一张月票、热情的打赏,到一次点击、吐槽或指出遗漏的评论,对我来说都是一块砖,我都有把它们收进匣子里,层叠交错堆砌出属于这个故事的巴别塔。 要上架了。 心情很复杂,高兴,感激,忧虑,畏惧,诚惶诚恐。 明天有五更,后天有四更,大后天三更,然后会恢复。 因为不知道拿什么回报大家,只好拿我仅有的拙劣文字出来了,希望你们会喜欢。(苦笑) 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请尽管冲着我来,那都是我的锅! 重要的话说完了,下面会是更情绪化、私人化的吐槽,如果反感或不感兴趣,就等到零点零六来看故事吧,其余章节的更新时间是六点、十一点、晚六点和晚九点。 谢谢你,屏幕前的看客,谢谢你愿意分享我故事中的喜怒哀乐,这句话只对你说。 —— 上架了?上架了!我好想发点什么疯啊!我阳光地蠕动满地乱爬! 我没想到会有这天,我好感谢我的编辑她好可爱她人好好,但我却是个蹦不出象牙的狗嘴,我除了瞎瘠薄加更以外什么都不会干,磕磕绊绊摸打滚爬一路码字下来,何德何能我居然遇到了这么多人美心善帅气潇洒的读者,人好多啊,人好多啊!人好多啊!!! 收到打赏和收藏破千那几天我真的有点恐慌发作,我也不知道我为啥反应会那么剧烈,我根本不敢吹水说自己是什么写小说的作家或者写手,即使上架强行圈进去也只能是个三流(不是下流),我本来已经做好单机扑街的准备了,只有面对最坏的情况我才会信心满满,但没想到会收获到远超预料的认可,即使是指责我的评价我都觉得稀奇! 很遗憾,我也写不出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我只是一点点往前去。 所以说,就,我是远远比不上乌贼大大的,所以有任何bug和遗漏都是我的问题!我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二货!写同人也是出于对《诡秘之主》的爱意和热情过盛……俗称“脑子一热”。 我这人,可能,更接近一个,“破说书的”。我没有多出彩的头脑和天赋,我知道我很普通,我就是爱做梦,所以总想着去讲点故事,淡来闲去,说白了也就瞎比比一下,能博人一笑就已经是极限。 落笔的时候,我才可以短暂地跳出“我”,成为一个字、一个词、一个破折号甚至一个句号。 谢谢每一位会因为我的故事高兴或悲伤的人,这样的情绪共鸣,是我个人,身为创作者所能获得的最棒的回音。 我会一直走下去。(指更新到诡秘一完结的剧情,因为我也不知道第二部会更到啥时候,对于宿命之环需要外力来端的便当我有更强烈的糟糕预感,然而又蹲更新蹲到麻木) 或许某天,我再回头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已经敢于将自己“说书人”的头衔摘掉,换成“织梦人”了吧。 或许。 也祝愿这样面对过去、开拓未来的勇气,能先一步,降临在亲爱的读者们的身上,希望你们的生活都能顺利,都有微小的光芒。 不论我们会一起走多久,都很高兴遇到你。 第六十九章 奇怪邻居非凡之疑 艾丝特走上了六楼,这里的走廊尽头不像其它楼层都摆着绿色植物,只放着一个空的陶瓷花瓶,摆在窗户的正下方。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能瞥到远处橙紫交融的晚霞,透过雾蒙蒙的尘埃散发出最后一点余光。 艾丝特将钥匙对准门把手的时候,感受到了无声的视线,她下意识地往走廊对面六零二的门边望去。 门缝里 《诡秘之主:瑶光》第六十九章 奇怪邻居非凡之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墨菲先生的如愿以偿 在歌声止歇后,是漫长的沉寂。 悲伤与微小的希冀仿佛种子,从艾丝特的声音里,散播到所有在场者的心头,他们停留在被传递的情绪中,久久没能从中缓过来。 两只云雀和几只鸽子“扑棱棱”地飞走了,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仿佛打破了此地停滞的时间与空间,让周围的一切逐渐恢复常态,人们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诡秘之主:瑶光》第七十六章 墨菲先生的如愿以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皇后区的非凡者集会 能在皇后区落脚的人,即使只是使用一处豪宅当作集会场地,都必然有着某种能量在背后支撑。更何况这位尊贵的先生确实住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他便会举行集会,供野生非凡者们交易往来,提供一个不偏不倚的中介渠道。 诺恩自然不会告诉艾丝特那位先生的真实身份,即使诺恩怀疑艾丝特也是非凡者,也并未给她透露这个集会 《诡秘之主:瑶光》第七十七章 皇后区的非凡者集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离开此地去通风报信 艾丝特就快要屈服于脑海里的声音了,在无风的室内,她的头发轻轻荡起,似乎在催促她尽快答应。 但不论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对艾丝特来说,她都不可能与以“倒十字”为信仰的人达成同盟,她在廷根的同事们曾经深受其害,黑荆棘安保公司毁于一旦,虽然幕后黑手是因斯·赞格威尔和那根破羽毛笔,但艾丝特不想妥协。 《诡秘之主:瑶光》第七十八章 离开此地去通风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互诉离别事,疑心各在怀 在叙旧开始后,两个身怀秘密的人默契地回避了“如何死而复生”的话题,即使对另一人的经历感到无比好奇,为了维护这段艰难不易的老乡情,克莱恩和艾丝特同时选择不去探查这点,并对对方也默契地不提起相关情况,由衷感到了欣慰。 距离产生美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但他们同时选择了尊重对方的隐私,也保留住自身的秘密。 《诡秘之主:瑶光》第八十六章 互诉离别事,疑心各在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云雀衔环至,危机悄然及 艾丝特在东区下了地铁,甩掉两个身份不明的尾巴之后,才回到她付过租金的那间住房。 东区的治安好像更乱了,人贩子越发猖狂,现在她每天几乎都会遇到跟踪者。听那些孩子说,有人在到处抓捕长得还不错的年轻女孩。虽然这种事每周都会在这里发生,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过于频繁,让本就熬着苦日子的东区居民们愈发惶惶度日。 克莱恩也复活了,这件事让艾丝特很是惊喜,但也充满疑虑。思索片刻也没有头绪,手头的线索太少,艾丝特只好将这个谜暂且放置到脑后。 好吧,复活这种事本身就很诡异,生命安全还是该放到第一位的。两个人彼此隐瞒的事情都不少,艾丝特虽然很想把所有事都告诉克莱恩,却又怕给他也惹来麻烦。听听克莱恩那些经历吧,甚至都没有能喘口气的时候,太惊险了。 即使艾丝特想帮忙,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许该问问克莱恩需要什么非凡材料——如果她能找得到或者买得起的话。 至少现在她又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了。想到这点,艾丝特微笑起来,将斗篷架在墙上的挂钩上。 艾丝特坐在木板床边,将虫子形态的小五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了窗沿上,它才昏昏沉沉抬起头:“唔,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不早了,都已经快十点了,”艾丝特指了指窗外淡淡的绯红月光,“是你沉睡得比较久。” “是吗……” 小五看上去并未察觉自己动的手脚,这让艾丝特松了口气。 —— 新的一周。 周一下午,克莱恩来到灰雾之上收拾了一下杂物,将它们堆到角落里用灰雾掩盖过去。 待三点整的时候他便点开几道红色星辰,今天的塔罗会准时召开。 起初是“正义”发现“太阳”的神情不太对劲,在“倒吊人”点明了小“太阳”隔壁关押者的危险性后,他又跟几人分享了一遍有关“阿蒙”家族的事情,提醒“太阳”要警惕那个古怪的幸存者。 数分钟后,在交易环节的末尾,克莱恩操纵着“世界”向众人求购“千面狩猎者的脑部异变垂体和血液、人皮幽影的特性以及深海娜迦的头发”,他没有着急提起有关艾丝特追寻的消息,而是等到交流环节进行过半,才又一次让“世界”嘶哑着开口: “贝克兰德的极光会正在追寻一位被称呼为‘卓娅’的存在,祂的形象与云雀或光团有联系。” 戴里克瞪大眼睛,好像回想起什么,但是因为不太确定就没有开口。 “正义”在心里微微感慨,看上去“世界”先生是在替身在贝克兰德的大家考虑,看不出来他是这么周到的人。她又好奇地追问:“他们为什么要追寻这位‘卓娅’呢?” “据说与他们信仰的‘堕落造物主’有关。” 戴里克咬咬牙,举起手来,像极了因为怀疑心底答案而充满不自信的学生:“如果说是云雀的话,在我们白银城的传说中是有一段描述的,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魔术师”佛尔思对“太阳”所待的地方充满兴趣,毕竟那样的环境简直就是故事灵感的最佳来源,至于写不写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传说又讲了什么?” “全知全能的主遇到第一只云雀,它惊叹于主的慈悲,衔来代表和平的橄榄枝,让主平息大地上的灾祸;第二只云雀为主的威能而臣服,衔来代表险阻的荆棘,让主倾听不能者的悲鸣,不忘众生垂泪的苦厄;第三只云雀赞美主的荣光,衔来代表幸福的花环,主谢绝了这份礼物,答曰:‘世间仍有万千受难者,岂可独得?’第三只云雀为此感动而留在主的身边,得以倾听主的圣言、吟唱主的圣歌,见证主将福音散播至天地间的每一刻……” 这是个非常典型的宗教故事,克莱恩默默思考着,从这个故事中抽丝剥茧,能推理出云雀与白银城造物主似乎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换言之,艾丝特想追查的那个名字“卓娅”,有不小的概率就是故事中的云雀,但不知道祂是哪一只,又或者三只都是祂? “魔术师”暗自点头,要是将故事里的角色换成一位救世勇士和他的红尘知己,好像也说得通,最后他们恩恩爱爱去世间流浪,这故事还勉强能凑出个白头偕老的好结局呢。 “正义”却默默叹了口气,照故事的结尾看来,第三只小云雀一直留下来了,可是后来白银城的造物主陨落了…… “倒吊人”没有想太多,只是在猜测“世界”要这个消息能做什么。要是这个故事是从“愚者”口中说出来,他脑补的大概会比其他人想的加到一块儿还要曲折。 戴里克讲完故事,停顿了两秒:“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消息了,至少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个。甚至我们白银城的历史记载里完全没有以‘云雀’为信仰的城邦,只有很小部分主的壁画上,才会出现这个形象。” “世界”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分享。” 戴里克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这在白银城是人人都知道的童话故事,说不上什么秘密的,但是我们……我们也从来没见过云雀长什么样。” 说到最后,他的话里是掩不住的失落与难过,正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白银城失去了主的消息,只能在没有曙光的黑夜中不断挣扎求存。 —— 戴里克的视线从灰雾退出来,重新又沉入满屋的黑暗,他先是警惕地保持姿势好几秒,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才叹口气放松下来,小声地嘟囔道:“云雀啊……” 他的叹息在空气中沉寂片刻,正当戴里克靠近金属墙壁,想要屈指敲下暗号呼唤那位前队长套话的时候,还没等他的指节扣出声音,一个苍老含糊的声音就从他背后传了出来: “你也在找云雀吗……” 戴里克浑身僵硬,他做好防备姿态才一点点转过整个身体,房间里仍然一片漆黑,于是戴里克动用“祈光人”的能力,让眼眸本身化作光源,总算能看清床边静静坐着的那道黑影。 这是一个赤着身体、满身伤口的怪物,它的脑袋左右分离,从鼻梁处往上被劈成了两半,灰白色的大脑蠕动着想要把自己拼回一起,夹着血丝的黏稠脑浆拉扯出根根细丝,却违反常理地往上蠕动。两只眼睛隔得很远,往两侧暴凸着,如同鼓眼肿头的金鱼。 它左半边的嘴角和数不清的陈旧伤口,都仿佛在微笑一样开裂,扯出一道上扬的弧度:“你看,我是不是很正常……” 戴里克的防卫完全出于这些年的战斗本能,他交握成拳的双手抬至下颌,摆出了仿佛在祈祷一般的姿势,缠绕着火焰的猛烈光束从屋顶垂落,照耀在那个怪物的身上。 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但很快这道神圣光束变得更加粗壮,灿烂到让戴里克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那辉煌烜赫的光柱里,分离出一没有五官的人形,它猛然扑到那怪物身上,使得那怪物大张开嘴,身上的裂口也随之外翻,似乎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是戴里克什么都没听到,直到那怪物在光人的威能下崩溃融化,它近乎彻底消失之前,一个虚影从怪物方才站立的地方浮现: 这个身穿黑色古典长袍,头戴尖顶软帽的人有着青年样貌,黑色的眼睛和卷发垂在帽檐下的阴影里,宽额头和瘦脸庞,脸上戴着一只水晶雕刻而成的单片眼镜。 与此同时,光人炸开了,戴里克的眼中只有一片白色,等到他的视觉从那刺眼的光芒中恢复,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走廊外。 白银城的首席“猎魔者”科林·伊利亚特正站在戴里克身前,在询问了戴里克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又做了些什么之后,科林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知戴里克他的情况已经稳定,可以回去了。 戴里克悄然吸了口气,他沿着过道快步走向出口,与陆续赶来的看守者们擦肩而过,心里除了生还的庆幸,还有对刚才那一幕的茫然。 不过根据已知的信息与跟首席的交谈,戴里克能确认刚才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渎神者”阿蒙!他出现异状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刚才参加塔罗会,被拉上了灰雾! 戴里克边走边想,感觉这件事有必要报告给“愚者”。 表面上他没有什么变化,以正常的速度步行回到家中。关上房门后戴里克还观察了周围片刻,没有察觉到异常,这才坐到床沿低声念诵起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您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您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我刚刚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将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猜测告知“愚者”之后,戴里克才舒了口气。这一下放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让他顺势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时不时有一道闪电划破窗外的黑暗,照亮地面一瞬又隐没,点着蜡烛的房间内昏黄而安静,只有戴里克的呼吸声。 熟睡中,戴里克的右手食指忽然弹起来,而他本人毫无察觉。 这根手指在床面上划了一个圆,一下又一下点在圆心的位置上,如同在悠闲思考着什么。 第八十八章 神明予庇护,波澜平复起 克莱恩回到灰雾之上查看“太阳”的祷告时,就发现了那个缠绕在戴里克身上虚幻的阿蒙身影。 他修改了《秘密之书》中记载的密契仪式,回应给“太阳”,借由太阳鸟胸针具现出的金色人影,克莱恩准备替“太阳”进行净化,驱除掉隐藏在他身上的“邪灵”。 正当克莱恩想要借助“黑皇帝”亵渎之牌的位格,进一步调动灰雾力量的时候,他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一幕让他惊恐的场景: 由深红星辰勾勒出的“太阳”身影内,一只干瘪如木乃伊的手掌猛然伸出,探向了深红星辰的边界,仿佛随时都要穿透现实,彻底进入精神领域,完全伸到灰雾之上! 在克莱恩抓起“黑皇帝”牌前,有什么东西的反应比他更快。 从他晋升“小丑”摘下来后,就一直安静悬于愚者高背椅上的“玻璃罩灯球”,突然散发出更加蓬勃的光芒,虽然那种光仍然保持着温和的亮度,但是克莱恩却分明感受到了它传出的“敌意”。 随着光球上荡出一道涟漪,周围的灰雾也卷动起来,光球上竟然分出小指粗的光束,与一缕灰雾杂糅结合,凝聚成一道触手般的光带,狠狠抽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硬生生将它抽得倒退了两寸。 克莱恩在这样的异变下,仍然抓紧了亵渎之牌,再度撬动更多灰雾的力量,让那凝聚出的金色人影霍然高大起来,背后生出了足有十二对漆黑的翅膀。 金与黑交织的身影,巍峨直抵灰雾大厅的穹顶,这个凝聚而成的“天使”身影扇动,与“太阳”的深红星辰重合在一起。 那只没有血肉、仅有皮肤包覆着骨头的手掌难以遏制地回缩,却又死死不退,仿佛在渴求着岸边浮木的溺水者。 又是一条光带汇聚而出,但这一次借着高大“天使”对那虚影的镇压,它直接钉穿了那只手掌! 在虚幻的嗡鸣声中,重重光影爆发开,那只干瘪的手掌被绞入这样的风暴,又失去了来自“太阳”身上的支撑,瞬间崩解成细碎的灵力,完全消失在未能打开的通道之间。 几秒过去,克莱恩高背椅上悬浮的光球、环绕在大厅旁不散的灰雾都恢复了平静,重归于千万年来无人撼动的神秘之地。 “太阳”身上那个扭曲诡异的家伙已经消失了。 克莱恩总算能平复自己的情绪了,他将刚才发生的部分画面具现出来,丢给“太阳”的那颗深红光芒。 抬头望着顶上正用温和光芒照亮“愚者”座椅的透明外壳光球,克莱恩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东西……怎么像个全自动防火墙?杀毒软件吗? —— 神弃之地,遥远的角落。 布满沟壑的平原之上,一具青黑色独眼巨人的尸体,正在永无止境地徘徊着,源自古老神明的诅咒,即使隔了上千年,也依然在强迫他麻木而机械地在这片大地上抬起脚步。 而在平原更幽深的一片深沟旁,有一个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身影,正站在沟壑边缘,悠然俯视着下方。 一道闪电劈落在不远处,短暂照亮了沟壑底部那座厚重的灰白色建筑。 当然,也照亮了青年瘦削的脸颊,在他的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反光,青年抬手捏了捏右眼前的镜片,扭头望向远方。 “愚者?”这个使用古弗萨克语的青年勾起嘴角,习惯性地露出笑容,“这就是你所指望的那个选择吗?” 青年的镜片莫名闪动两下,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的声音很轻,被掩盖在一道雷声里: “你不可能一直藏下去的,他也不可能。” 然后青年跳入了面前的沟壑,闪电声歇,黑暗瞬间将他立足过的地方吞没。 —— 这天上午,艾丝特再度带着几磅黑面包,来到某条十字路口的拐角。随着口琴声一响起,那十几个常年在街头游荡的孩子们,就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乖巧地凑到她身边。 他们现在并没有约定好的碰头地点,而是顺着口琴声直接找过来,有先有后地接过艾丝特手上的面包,按照年龄由大到小的顺序自主分发出去。 但是今天那个最年长的少年将面包塞给别人后,就一直站在艾丝特的身旁,吞吞吐吐的。 艾丝特扫过其他在场的孩子,立刻也注意到了不对:“潘妮不在?” 潘妮是除了领头者之外第二年长的孩子,是这个小团体间唯一有自身名字而不是代号的少女,艾丝特甚至觉得她是最有头脑的一个。相对其他的孩子来说,潘妮是将她那些偷盗小技巧学得最快的一个,她很聪明,却不得不将这份聪明劲儿用在这种事情上。 据说潘妮的家族就一直是小偷,所以从她懂事开始,为了不被卖掉,她就竭尽所能锻炼着自己的能力。 被孩子们默认为首领的少年点点头,他的眼神很麻木:“潘妮可能回不来了。” “你希望我去找她吗?” 少年眼底燃起少许火光,但很快,那点光芒又归于死寂,他冷漠地摇摇头:“找不到的,她就是被人带走了。” 东区出现针对年轻女孩的人口贩卖确实很普遍,但是这些盗贼孩子们身后也是有黑帮在盯梢的,正常情况而言,不至于有人对他们下手。 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将潘妮转手卖出去的正是黑帮内部的人。 艾丝特考虑了两秒,说:“如果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可以告诉我的。” 少年瞄了她一眼,只是更加用力地摇着头:“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她被抓到哪去了。” 几个更活泼的孩子原本一直围在旁边,听到少年这句话出口后,便纷纷移开了视线,本就憔悴的脸颊上神情黯淡。 艾丝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假话,但既然少年不想说,她也不会问,而是吹奏起口琴。在听完今天简短的演奏后,孩子们很快就离开这里,重新散入他们流窜许久的熟悉小巷。 那个外号叫“兔子”的男孩却没离开,直到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凑过来扯扯艾丝特的斗篷边,小声地说:“我知道。” 艾丝特俯下身,斗篷的阴影下,那双浅淡的眼睛平视着“兔子”:“其实不只你知道,大家都知道,是不是?” “兔子”点点头,缩了缩脖子:“但是大家……大家都不想你也消失掉。” 艾丝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过去这么久,你们身后的人都没敢大张旗鼓地抓我,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事实上,艾丝特每次都会偷掉那些跟踪者的记忆,使得上面知道“有个哈梅尔”这件事,却没有任何能记住来抓她这件事的人,形成了一个怪圈。 “兔子”用脏兮兮的衣角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心:“是的,我们知道。那几个人贩子很有钱,说不定都比你有钱多了……” “你知道他们是为谁工作的?” “兔子”垂下头来:“我偷听过他们聊那些生意,为首的提起过一个大人物——” “叫‘卡平’先生。”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路有不平事,人有侠义心 隔天傍晚,艾丝特拎着涂了鲜奶油的蜂蜜蛋糕,还有一整壶甜冰茶,走在明斯克街的道路上。 不过她来得似乎不是时候,摇晃门铃之后也没有人来开门,艾丝特只好站在门边耐心等候克莱恩回来。 房门里传来萝卜炖牛肉的香气,说明汤锅应该还是热的,克莱恩不至于走太远。 不断飘到屋外的味道让艾丝特咽了咽口水,然而她已经吃过晚饭了,不能这么蹭老乡的手艺,多不好意思…… 克莱恩往十五号走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黑发红眸、面容偏阴柔的青年,那位青年的身上甚至还穿着大地母神教会的褐色教士袍。 隔了还有好几米远的时候,那个青年就用手捏了捏鼻子,表情露出几分扭曲地瞪向艾丝特: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那什么几号公寓的住户吗?” 艾丝特也十分好奇,她那天只跟这位吸血鬼有一面之缘,但没想到他似乎对自己印象深刻,甚至过去一周还有印象。 艾丝特微笑起来:“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来着。晚上好,教士先生。” 青年的脸色立刻垮下来,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专门拣别人的痛处说!” 艾丝特疑惑地打量两眼他身上的教士服,她又没说错,但为了不刺激对方也只好收回了这话: “抱歉,那就当我没说。” 克莱恩当即简单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埃姆林·怀特,这位是哈梅尔,嗯,我的一位朋友。” “今天我是委托人,”艾丝特晃了晃手上拎的蛋糕与甜冰茶,让克莱恩眼前一亮,“我是有事情要找莫里亚蒂先生谈的。” 埃姆林狐疑地指着艾丝特,跟克莱恩说: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那种有很怪血液味道的人,基本见一面就能被熏到记上很久。” 艾丝特的脸“唰”一下红了,她勉强堆出一个笑容,克莱恩能看出来她直线上升的怒气值。 艾丝特非常不客气地道:“那还真是对不住啊,吸血鬼先生。” 埃姆林又恼火地昂起脖子,四十五度角用鼻孔居高临下对着矮个的艾丝特: “都跟你说过了,是血族!你怎么完全不懂得尊重人啊!” 艾丝特的眉毛也竖起来,面色不善地瞪着埃姆林,虽然她没有说话,但能看出来两人都一肚子不满。 生怕艾丝特和埃姆林在自己门口打起来,克莱恩只好打起圆场: “好了好了,埃姆林你也早些回去吧,不要让你父母又开始担心,再见,就不送你了。哈梅尔你进来坐一坐吗?我今晚做了牛骨萝卜汤和米饭,希望你不介意吃辣。” “事实上我吃过晚饭了,不过带辣椒的话……嗯,我可以少喝点汤。” 艾丝特拎着东西,昂着头跟在克莱恩身后走进了门,被留在门外的埃姆林愣了好几秒,很不屑地冲关紧的门扉“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 “卡平?” 在共同收拾过餐桌、艾丝特坚持帮忙洗碗碟擦桌子后,两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坐回了餐桌边上,手边各自放着一大杯甜冰茶。 “是的,夏洛克大侦探,我考虑过你的交际圈似乎比我广,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克莱恩当然听说过这人的“事迹”,将知道的消息果断分享给了艾丝特: “他们口中的人,大概率就是住在乔伍德区的那位富豪。有许多传言说他手下掌控着买卖年轻少女的生意,不少消失的少女在一段时间后,被发现位于各处地下的卖身场所。 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在明面上指控卡平,所以他一直逍遥法外,这足以证明他不简单。” 艾丝特的神情也凝重了不少,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揉右眉心,又压住了自己的小动作:“他背后很可能有别的势力?” 克莱恩点点头:“他直到今天依然很自由,还认识不少大人物,要是说他背后没有有权势的贵族在支持,我是不信的。” “事实上东区势力比较大的黑帮,背后的情况也基本都是这样,”艾丝特随口说道,“我得回去规划一下怎么办。” “你单独行动去救人恐怕很难成功,这件事太冒险了。”克莱恩提醒她。 “唉,我真去行动的概率并不大,因为东区就是这样的。”艾丝特轻声道,“但我还是很窝火,大不了给他们找些麻烦。” 克莱恩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明天上午他正好约了老科勒在东区那家咖啡馆见面,当即询问起艾丝特: “我明天跟东区一位当线人的老先生有约,就是上次采访遇到你时,正在给我们做向导的那位,他叫老科勒。” “我记得他。你觉得他那里会有些消息吗?”艾丝特倒不是不信任那位老先生,但是她觉得孩子们的情报范围跟他应该是重叠的,获得新消息的可能性不太大。 “可以试试,如果我们在那边碰头对你来说应该更方便?毕竟我不知道该去哪找你,不过可能会耽误你一些白天的时间。” “这点无所谓,街头演奏是不需要时间管理的职业,那我们就在东区见面吧。” “黑棕榈街那边有家环境稍微好点的咖啡馆,你应该知道?” 艾丝特稍一回想,就在脑海中的地图里确定了那家咖啡馆的位置:“我知道,整条街最整洁的那家店,虽然还是挺油腻的。” 克莱恩估摸了一下大致时间:“那你到时候就去那里找我们。不用太早,我大概七点半才会从明斯克街出发。” “没事,我也可以去吃个早餐。” 艾丝特笑着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 周四清晨。 艾丝特出门之前,几颗光点就悄然而落,覆盖在最近“沉睡状态特别长”的小五身上,虽然艾丝特心里有那么点抱歉,但是不多。 一件又一件的意外事件,让她对他者的信任越来越有限了。 因为只是跟克莱恩碰面,艾丝特没做多少伪装,只是裹了一条新买的围巾,用于在贝克兰德秋冬交际的寒风里保暖。 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克莱恩还没到。 但是艾丝特看到了那位裹在旧夹克里的中老年人,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正就着寡淡到无味的茶水,一点点啃黑面包的边角。 艾丝特先去前台点了烙饼、炸薯饼、烤香肠和热可可,让服务员送到那张桌上,然后才走过去在老科勒对面坐下。 她的举动让这位上了年纪的东区居民显得很惊慌,不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女士想要做什么。 就像那天艾丝特能轻松辨认出迈克和克莱恩,老科勒也能一眼辨认出艾丝特身上与东区格格不入的气氛。 尤其是在抛开兜帽和铁面具的诡异打扮后,她的神态气质没有一处像是在东区讨生活的普通人。 “您好,我可以称呼您老科勒吗?虽然有点冒昧,不过我是夏洛克侦探的朋友。”艾丝特眨了眨眼,率先释放出善意的信号。 老科勒反而显得更加警惕:“我、我可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士……” 知道老科勒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艾丝特轻笑起来:“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他喊我来的。等会儿他到了您可以问他本人。” 老科勒“嗯”了两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着水杯的指节发白,他的手掌粗糙而宽厚,在码头讨生活的这些年头,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许多细微却可追溯的痕迹。 艾丝特垂下眼眸,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起圆圈,尽管神态平和,但也很难让人看穿她在思考什么。 没多久,服务员将艾丝特点的食物送上了桌,她将薯饼和香肠叉出来少许,把剩下的食物推到桌子中间。 “我点太多了。如果您不介意,就吃口吧,可以就着黑面包。” 老科勒的眼神落在那几根油汪汪的香肠上,喉头鼓动咽下口唾沫,片刻后,他忽然抬起眼睛盯住艾丝特:“我知道你是谁。” “是的,我就是那位‘哈梅尔’。不过这件事还请您替我保密。”艾丝特很俏皮地冲老科勒眨眨眼,直接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如果不是那天您带着侦探先生来采访,或许我跟他根本不会重逢,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老先生,这些就当是我对您的谢礼吧,我很高兴能重新遇到侦探先生。” “你……用不着谢我。”即使老科勒已经猜测到艾丝特的身份,也没想到她会毫不在乎地直接说出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老科勒没再拒绝艾丝特的好意,而是就着香肠继续啃那块黑面包。 克莱恩踏进咖啡馆的时候,艾丝特的早餐刚吃到一半。 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咖啡馆,冲艾丝特点点头便往这走过来。艾丝特将老科勒对面的位置让给克莱恩,把餐盘扯到旁边。 在坐下前,克莱恩先从怀里递出早就准备好给“线人”的相应报酬,放在桌面上推到了老科勒身前。 两张五苏勒、四张一苏勒的纸币,上面还压着一枚铜便士,艾丝特扫一眼就算清了。猜到克莱恩这份费用里也是包含了某种善心,她笑着抿了一口热可可。 “你们慢慢聊,我先解决早餐。大侦探要吃点什么吗?我可以去帮你点。” “不用,我来之前吃过东西了。”克莱恩摇摇头,对艾丝特回以微笑。 旁边的老科勒趁着他们聊天的时候抹了抹眼睛,收起桌上的钱币,殊不知两个有敏锐感知的非凡者都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底。 当克莱恩从老科勒处得知东区见闻的时候,艾丝特在旁边切着剩下的两块烤薄饼,竖起耳朵倾听两人的谈话。 在老科勒说起东区那个新兴宗教时,克莱恩立刻联想到其中与极光会教义相似的部分,看来极光会正在东区潜伏传教。 因为还没有将“远古太阳神与云雀”的故事告诉艾丝特,克莱恩下意识往旁边望去,发现艾丝特也正因为老科勒提起的“教义”而皱起眉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艾丝特不动声色地点点脑袋,明白克莱恩之后有事要单独跟她讲。 当着老科勒的面,他们两个能交流的事情有限,不如等之后回到更私密安全的地方再谈。 老科勒继续分享着他收集到的消息和注意到的事情,很尽职尽责地汇报给克莱恩,在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又说道:“对了,丽芙家的小女儿失踪了。” “丽芙?”克莱恩听上去并不认识这个人。 艾丝特却突然产生了警觉,她甚至放下了手上的叉子,专注地听老科勒讲解事情经过: 那位名叫“丽芙”的浆洗女工有两个女儿,但是在她们去送衣服回来的路上,年龄更小的小女儿却突然走失了。 老科勒很唏嘘:“真是可怜啊,她做了好些年寡妇,一直指望着两个女儿,结果……唉,东区的警察肯定不会太用心去找。” 艾丝特第一次在老科勒和克莱恩的谈话间插嘴了:“按理来说,这不会是小女儿第一次帮家里人送浆洗衣物吧?” “当然不是,她们经常帮丽芙干活。”老科勒回道。 “最近东区的人贩子极其猖獗,我认识的孩子也有失踪的。就我个人认为,一个勤恳地在家里帮工的孩子,不至于因为贪玩或好奇就在回家的路上跑掉,更可能是被歹徒拐走了。” 老科勒露出一个苦笑:“即使知道这点,也没有办法找到她的下落。警察并不会管我们这些东区居民的死活。” 沉默在桌面上发酵了几秒,克莱恩清清嗓子:“带我去看看她们吧,我是一名侦探,或许能帮她们找人。” “……她们没钱的。”老科勒提醒道。 艾丝特却感到这话语背后的悲哀,贫穷如同跗骨之蛆,汲取着这些底层居民的骨血,再分泌出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绝望。 她拿起杯子,发现里面的热可可已经被喝干了。 克莱恩拿起帽子和手杖,说:“我偶尔也会做义工。” 虽然这个想法极其俗套,但艾丝特还是觉得,这一刻的克莱恩在闪闪发光。 第九十章 两手空空苦,拔刀相助难 在老科勒的带路下,克莱恩和艾丝特来到东区一栋陈旧的公寓,走入了潮湿的房间。 那个脸上满是皱纹的年长女性站在衣服堆间,神情枯槁,仿佛干涸濒死的老树,脸皮叠皱开裂,眼中毫无神采。 另外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女,正坐在床边不断流泪,一边哭一边发出自责的忏悔。 那位很明显就是“丽芙”的浆洗女工回过头,恶狠狠地冲她的大女儿怒吼起来: “哭什么哭?快起来洗衣服!你想饿肚子吗?你想免费学校都去不成吗!?” 这短暂的发泄过后,她才意识到门边站着几个人:“老科勒……这两位是?” 老科勒很明显被刚才那一幕震慑住了,下意识后退一步:“咳,丽芙,这是位侦探先生,他想、他想帮助你们寻找黛西。” 黛西自然就是失踪的小女儿。 丽芙神情麻木,冷冷地回道:“我们已经报警了。” 在克莱恩用残忍的现实说服这位母亲的时候,艾丝特环顾着屋内,这里挂着许多湿漉漉的衣物,挥之不去的潮味像是能把人也一起泡肿,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健康是不可能指望的,而丽芙三十多岁却过于苍老的外貌也印证着这一点。 劳累的生活让她将所有精神支柱都放在了孩子们身上,可是现在黛西却消失了。 最终丽芙告知了克莱恩事情的经过,并跟她们要了一件黛西经常携带的物品,在克莱恩说“我能借来一条警犬”的时候,艾丝特立刻将头转到旁边去。 她心里清楚克莱恩是要通过占卜寻人了,只是这个借口让她很想笑。 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克莱恩的手上多了本属于黛西的单词册。 在跟老科勒道别后,克莱恩问艾丝特:“我现在就去追查线索,你要一起吗?” 艾丝特当然点点头:“我有种预感,这件事跟我想追查的事情有同样的源头。” 克莱恩立即反应过来:“你觉得会是同一批人?都是卡平在背后主导的?” “我们现在也没有证据,先追再说。” 离开东区后,两人雇佣了一辆出租马车,艾丝特见识了一下克莱恩的手杖占卜,再次感慨起非凡世界的千奇百怪。 大半个小时过去,马车在间歇的调整方向后,停在乔伍德区西边的艾瑞斯街。 这里距离西区没有多远,手杖精准地倒向一座有着广袤草坪与花园的豪华房屋。克莱恩往窗外打量的时候,艾丝特正在脑海中校对贝克兰德的地图,将这个位置在区域范围中标注出来。 克莱恩吩咐车夫继续前行的时候,车夫往车厢里瞄了眼,忽然压低声音道:“先生,您要是想来拜访卡平先生,可不该带着女士同行……” 然而以艾丝特的听力,即使车夫放低的声音,她仍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表面上她没有作声,而是摆出盯着窗外的无聊姿态,给了克莱恩打探的机会。 克莱恩小声地反问车夫:“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经常会有人从东区出来,乘坐我的马车到这里,呵呵,这是大富豪卡平先生的家。” 艾丝特的眼神一凝,两起失踪案就这么串联起来了。 果然是卡平…… 克莱恩让车夫往前面继续走去,然后跟艾丝特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点点头。 随着他们继续前行,那栋豪华别墅被留在了马车后方,它仍然是那么安详和精美,但在两人的眼里有了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今晚就有一场非凡者集会,你要来参加吗?” 艾丝特摇摇头:“先不了,我打算先调查下卡平的事情,非凡者集会等下次我再跟你一起去。” “也是,你要先回去吗?这件事恐怕急不得,我们在附近的蒸汽地铁站先解散,我还得回去调查些资料。” 马车微微摇晃,艾丝特却盯着克莱恩没有说话,克莱恩立刻生出少许心虚,如果不是“小丑”能力对面部微表情都能达成控制,他或许会因为用这话搪塞老乡而显露不安。 但是“诈骗师”加上“解密学者”对谎言的敏锐感知,让艾丝特察觉到克莱恩有别的想法隐藏在后,他确实是想调查些资料,但也打算自己谋划进一步的行动。 要是直接拆穿克莱恩的想法,很可能在两人之间留下不小的隔阂,艾丝特不希望出现那种情况。 “好吧,但如果你要面对很危险的情况,记得喊我一声。” 克莱恩赶紧点点头:“要是事情发展有那么危险,我会去找你的。” 万一出现暴露特殊灰雾的可能性,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抱歉了,老乡。克莱恩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艾丝特忽然小声道:“跟你的特殊能力有关?” 克莱恩愣了下,只能继续无奈地点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右眉心:“‘偷盗者’的序列七叫‘解密学者’,从这个名字你应该能猜到它的能力范围。” “原来如此。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这能力的适用范围还挺广泛。”克莱恩恍然。 “重在隐蔽,大概是因为不想好怎么偷就很容易被抓住吧。”艾丝特随口说道,“你需要神奇物品吗?不过要是给别人使用它的副作用挺严重的。” “什么东西?”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叫它柯南领结的,”艾丝特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了那个对应仲裁人序列六“法官”途径的血红色领结,“因为外形很相似……不过后来我只是喊它‘强迫症领结’了。除了强迫症还有个更恶劣的副作用,使用之后必须喂与活物的鲜血,需求量是根据使用能力的次数来计量的。” 克莱恩十分好奇:“负面作用这么严重,这种封印物的能力很强势吗?” “稍等我一下。” 艾丝特扫了眼车夫的方向,见他完全没有在注意车厢里的情况,于是几颗光点从艾丝特鬓角的发丝上飘出来,轻盈地飞落在领结上,他们划着圆圈消融在上,让领结上散落的血迹黯淡下去,变得近乎全黑。 然后艾丝特直接将这东西塞进了克莱恩的手中: “你可以先拿着研究一下,因为我到现在为止只知道它的部分使用能力,有‘禁止’、‘囚禁’、‘流放’、‘鞭打’和‘死亡’,都需要对应手势启动,是根据上一位使用它的人得知的。我能感觉出它的作用应该不止于此,你要是研究出来其他能力,告诉我就行,我感觉你会比我有头绪。” 克莱恩起初有点不解,但思及艾丝特在廷根时就被老尼尔“有选择地进行教学”,知道她恐怕没有接触任何仪式魔法。 艾丝特恐怕不能像克莱恩一样通过占卜调查各种非凡物品,更进一步说,即使她想了解“法官”的对应能力,也找不到地方。 “我知道了,只是借用研究,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 艾丝特无所谓地甩甩手:“你要是觉得这东西很有用就留下,实在过意不去,可以拿一些能近身战斗的非凡物品跟我换。” 克莱恩轻笑起来:“你还真是热衷于短兵相接的战斗方式。” “因为比较直白啊,可惜我不是刺客,”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与手腕,几乎在空气中拉出带残影的手花,“我一直好喜欢刺客的,听起来就是飞檐走壁的高武职业。” 克莱恩的目光立刻移向车窗外,没好意思过度打击老乡的好奇心,直接将“女巫”会改变性别的事情直说出来: “不不不,‘刺客’途径很危险的,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越往后她们的能力越跟‘刺客’相反了,很容易引起灾难……” 艾丝特只是随口感慨,倒没有放在心上,但她被克莱恩的反应逗笑了:“不过序列确定就不能更改了,在找到晋升方法前,我还是好好当这个‘窃梦家’吧。” —— 在蒸汽地铁站跟克莱恩分别后,艾丝特并未回到东区的住所,而是前往塔索克河岸,找到了一家廉价旅馆。 就像是克莱恩有自己的打算一样,艾丝特也有她的计划,那些被抓走的少女能在卡平家活多久,是根本难以预料的事情。 潘妮被抓走的时间还要更早,她的情况只会比丽芙的小女儿黛西更加危险,如果潘妮被转移去别的地方,那恐怕就真的永远不会有消息了。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促使她下定决心,今晚去探查一番。她不会再约束自己使用能力,即使只看卡平结交的那些大人物,他身边的护卫也不会简单。 艾丝特倒不至于莽撞到直接去刺杀卡平,今晚她的打算只是去附近探查,摸清楚进入和离开的出口与地形。 她打算只做一次外围的潜入,要是能了解清楚卡平家房屋内部的结构,想推测出关押少女们的地牢在哪是很简单的事。 普通人在“窃梦家”的偷盗能力面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艾丝特要警惕的是可能存在的非凡者。 最好的结果,就是不惊动任何人摸清卡平府的各处分布,然后想办法引发混乱,趁机营救那些被抓走的无辜者。 艾丝特两手空空,实在没有信心能真的挑战卡平和他身边可能存在的护卫,但她弄清内部情况后,自然就能把这些消息分享给克莱恩。 到时候两人联手,安全性与成功的可能性应当能大大提高。 这些都是艾丝特在旅店休息时的考量,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有人还真的打算直接去刺杀卡平。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书友20210219182326697、Forever小杰、要吃饭123和uffizi的月票!!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夜间意外行动的偶然巧遇 魔术师做好了今夜这场极限演出的所有准备,但他可没打算带上助手。 对此毫不知情的艾丝特,在晚上七点离开了旅馆的客房,她从地铁又换乘了公共马车,这才来到了艾瑞斯街隔壁。 钻进一条无人的巷口,艾丝特飞快将黑斗篷翻转,将绿色的那面露在外侧,戴上了另一幅黑色的面罩,这一次她只留下了眼睛和呼吸的鼻孔露在外面。 淡黄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头发间飘落,只是几次呼吸后,她的头发完全转换成银白。 而那些飞落的光点不断汇聚到艾丝特的脸上,在面具之上叠加出混乱而玄妙的光线,仿佛构成了无尽相连的转轮与溪流,形成半虚半实的怪异外壳。 让艾丝特不适的是,这些光点贯穿她的脸部后,竟然直接将黑铁面具“缝”到了她脸上,几乎要与她融为一体。 面具下的光点纷乱交织,构筑出仿佛神经末梢交汇的突触。 这个过程结束后艾丝特才松了口气,她没想到临时转移这些光点会出现这么怪的影响。 艾丝特经过巷子深处垃圾堆时,借着旁边的几块破镜片打量了下自己的脸,发现整张黑铁面具的材质几乎都被改变,但在半透明带有诡异光线的外壳下,透出的并不是艾丝特的脸,而是那些随她每次呼吸而转换明暗的光点。 如果有人事后想要找麻烦,更多也只会注意到这个面具和光点,包括露在外面的银色头发。 但是当艾丝特刚刚敏捷地翻过一处栅栏,脚尖踏上卡平花园的某处角落,一声巨响就从房屋里传来。 “轰隆隆!” 火焰跳着狂欢的舞蹈,从那处房间内跃起,瞬间吞噬了里面的一切。 那个房间的外墙垮塌大半,窗玻璃和碎石犹如烟花的余烬,从明亮的火光中往外飞出。 这样的巨响几乎传遍了整条街,艾丝特心头狂跳,这么好的救人机会要是错过,那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她远远地瞥了眼那处餐厅,视线模糊扫到一个戴着漆黑皇冠裹在黑色盔甲的身影,他伫立在摇曳的火光中,像是自亘古而现的尊王。 艾丝特无声地吹了个口哨,兴奋地趁着混乱时期蹿过花园,直奔最近那扇没关的窗户。 不管这位先一步炸翻墙的大佬是谁,赞美他! 因为在外部已经观察过庄园建筑物的分布,就地面上的建筑范围很难有关押人员的地方,所以艾丝特对地牢可能的入口有几处猜测,打算抓紧时间进行排查。 而她的运气一向好得离奇,在艾丝特摸到这条通道附近的时候,地下忽然传出来枪声,然后是诡异的尖啸,接着一个男人惊慌地往外逃窜,艾丝特几乎是本能地摊开右手做了一个抓取动作,往前奔跑的姿势瞬间落在她身上。 艾丝特顺势向男人跑去,早已备在腰间的匕首脱鞘而出,在男人彻底回过神来前,一道寒光便舔过他的喉咙。 艾丝特的面具忽然亮起来,无形的力量互相牵引,几根舞动的细丝从男人的身上浮现,很快融入艾丝特面具上的诸多光点中,被汲取殆尽。 在男人的衣角上擦一把匕首上的血迹,艾丝特再度奔向已经确认的地牢入口,她惊讶地发现门锁已经被破坏了。 地下一扇又一扇牢门正在突兀地开启,像是有无形的手在狠狠地扯在牢门上,将自由归还给里面那些惊慌茫然的少女们。 艾丝特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原本还想大着胆子走出来的少女们惊慌地停下脚步,畏惧地望着这位戴光点面具、穿绿色斗篷的怪人。 艾丝特敲了敲面具的额头,数道细碎的光斑从中蹦出,飞快汇聚成一条通往屋外的光带,照亮这些少女们脚下的道路。 她从中看见了潘妮充满警惕的眼神,她正下意识护着另外两个年纪更小的孩子,露在外面的胳膊满是淤青和鞭痕。 “去吧,在英雄的选择下,迎接你们的自由吧。” 艾丝特轻声道,她的声音穿透光点面具传出,带着奇怪的嗡鸣。 她冲着所有人俯身鞠躬,向那条光芒汇聚而成的指引通道摊开手掌。 潘妮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第一个冲向那条路,还不忘拉上身旁两个年纪更小的女孩。 有了第一个人,其他的人纷纷追随在后,她们跑出了这与噩梦无异的地牢,顺着光带冲出趴着看守尸体的大厅,逃离这栋充满阴影、正在绯红月光下燃烧的房屋。 一直到街上,少女们才敢回头望去,在房屋顶端,一道覆盖在黑甲中,戴着黑荆棘皇冠的威严身影,俯瞰着这一切,他身后的披风正无声无息地荡起。 而在大厅的方向,那条光带不断崩散成萤火虫般的光点,在最后一个女孩跑下来后,彻底消融在空气中。 另一个裹着绿斗篷的身影在大厅里一闪而过。 艾丝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根据目前看到的房屋布局,顶着屋里渐渐炙热起来的温度,往卡平卧室的方向摸去。 让她惊喜的是,她顺利发现了几个装着现金的暗格,将里面扫荡一空,庆幸自己的挎包还是相当能装的。 然后艾丝特立刻顺着卡平府花园后方的小路离开,她的预感在发出警告,再拖下去就要正面撞上高序列的强者了。 艾丝特的面具外不断浮现出一圈圈圆环,荡出无形的涟漪,使她身上能被探查到的联结在飞快被扫空,排除了任何被占卜或追踪的可能,甚至她身后走过的地方、有所触动的痕迹都在悄然隐没。 当然,她口袋里的金镑是不可能飞回去了。 艾丝特走进另一条无人的小巷,将斗篷反转后,忍受着撕裂血肉的疼痛将黑铁面具摘了下来,那些光芒又统统涌回她的头发里。 指尖碰了碰脸皮上几处撕破的血痕,艾丝特不知道该不该为怀里这些“不义之财”后悔。 简直就是拿脸皮换的。 因为那声爆炸和一群跑出卡平府的少女,附近的警官和居民们都非常茫然,艾丝特很轻易就偷窃掉个别人看到她的记忆,绕开了他人的视线。 就这样,她借着“窃梦家”能力的特殊,就这么时慢时快,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远离艾瑞斯街的另一处地铁站,搭上返回旅馆的蒸汽列车。 艾丝特给脸上蒙起一层灰黑面纱,加上少许露在外面的血疤,给了她蒙面非常合理的解释——毁容。 不过这些伤口愈合得飞快,在艾丝特慢吞吞地打包一袋烤豆三明治,再回到塔索克河边那家旅馆后,她摘下面纱再度查看一遍,此时脸上的伤口已经只剩下疤痕,连血痂都消融了。 艾丝特终于松口气,痛苦地瘫倒在床上,在心底抱怨这种掩饰身份的能力绝对不能用第二次,万一恢复不过来就惨了。 这种风险她实在不愿意承受。 小五被光点压制,仍然处在隔绝的沉睡状态。 艾丝特挠了挠伤疤边缘,希望这些痕迹好得够快,明天她还打算带着那堆金镑去找克莱恩,拜托他帮忙给自己收购非凡武器。 总不能顶着这些伤痕去,会让老乡担心的。 —— 隔天早上,天刚亮艾丝特就退掉了这间旅馆的房间,简单找到附近的咖啡馆吃了两片花生酱面包,她便挤着早班地铁去往明斯克街十五号。 或许是她鼓囊囊的背包太显眼了,偷走第三个小偷的动作与记忆后,艾丝特也在他小腿上狠踢了一脚,然后随着人流挤出车厢,换乘公共马车前往目的地。 幸好她来得早,不然再晚会儿,克莱恩就要去东区做“侦探伪装”了。 灵性直觉被触动的时候,克莱恩嘴里还叼着涂满果酱的白面包,正拿着今天早上送到的新报纸发愣,因为报道里赫然写着,有人盗走了卡平保险箱内的所有财物以及现金。 昨天折腾一夜的克莱恩感到很无辜,身为“黑皇帝”本尊,他明明什么财物都没带走! 克莱恩放下剩的半块面包,在门铃声中站起身,看到艾丝特的时候很难说是否感到意外。 毕竟昨晚以灵体状态行动的时候,克莱恩就看到了一个满面发亮、披着绿斗篷的光人。就那个光亮给他的熟悉感来看,除了偷偷跑到卡平府的艾丝特不会有别人。 克莱恩想起来觉得有些好笑,两人嘴上都说着再规划下,结果不约而同地在夜晚行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一起。 他还捡走了被艾丝特击杀那位非凡者的特性,多收获了一份序列七的“审讯者”。甚至在官方非凡者到达之前,克莱恩特地停留在与艾丝特离开方向相反的那一侧,给她留下了更多离开现场的时间。 在冲几位官方人员鞠躬谢幕后,克莱恩完成了这次效果绝佳的演出,让“魔术师”魔药获得了许多消化反馈。 也多亏艾丝特借出的那个“强迫症领结”,让克莱恩在跟对方战斗时更能放开手脚,就是双方互相“禁止”起来,整场战斗差点变成回合制嘴炮。 如果不是“黑皇帝”的位格更胜一筹,克莱恩也会感到相当吃力。 不过当艾丝特将一大堆金镑摊在克莱恩的餐桌上时,他刚放到嘴边的半片果酱面包就往地面坠去。 幸好克莱恩眼疾手快,在它落地前捡起来了。 他摊开刚才正在阅读的报纸,指着其中一串字:“所以……保险柜内所有财物是你盗走的?” 艾丝特可没有“小丑”的表情管理能力,脸飞快红了起来:“盗、盗亦有道,我可只拿了现金!” 老乡你这是双标,这不还是偷……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反驳道:“你不如说贼不走空。” 虽然这句话用鲁恩语说出来,变成“窃贼来了就不能空着手离开”的怪话,但两个人都能听懂这个说法的含义。 克莱恩心情复杂地拿起泡着锡伯红茶的茶壶,给艾丝特也倒上了一杯:“让我猜猜,你只找到了现金保险箱?” “是啊,我装满包就跑了。昨晚的‘黑皇帝’真的是你吗?” 克莱恩微笑着,小小地撒了个谎:“是我认识的人。” “原来如此,那你可得帮我好好感谢他,人都救出来了,我这笔也赚发了!” 老乡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自己就没找到藏现金的地方。克莱恩叹了口气,端起手旁的茶杯放在嘴边抿上一口。 艾丝特笑嘻嘻地看着桌面上成打的金镑现钞,高兴地晃着脑袋: “哎呀,他们报纸上怎么说的?‘侠盗黑皇帝’和‘光面女贼’?怎么我的就这么难听,这该叫什么,这该是贝克兰德之都的蝙蝠与罗宾!” 克莱恩狠狠地呛了一口红茶,剧烈咳嗽起来。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谢谢你们。 谢谢Eternai的月票!非常感谢。 要是这个月有两千收藏的话可能会六一加更,就当大家一起过儿童节了。 这章末尾之前写的时候很开心,希望你们也能看得开心。 第九十二章 从消失的记忆中出走之人 “既然你认识那位‘侠盗黑皇帝’,这些钱你帮我带给他一半吧,反正都是要给你的。” “给、给我?”克莱恩顿时坐不住了,桌面上的金镑虽然远远不到破万的数量,但那些成扎的十金镑面额纸币,加起来多少也得有两千多了。 天上掉馅饼可不是正常事儿,克莱恩还不至于直接被这些钱砸晕:“我不能收!这也太多了!” 艾丝特笑着捧起茶杯:“也不是说给你,是拜托你帮我订购非凡武器。资金充裕选择才更多,让你保管比放我这方便。在这个时间点我不敢去银行存这么多钱,毕竟我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带着这么多现金回东区更不合适。” “你还打算给‘黑皇帝’一半?” “如果你不认识他我自然不会管这点,但毕竟他才是昨晚出面的主力,总要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吧?”艾丝特挥了挥手,“就交给你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克莱恩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好吧,那我就替你转交给他,帮你找武器的事情说不定也能借此拜托他去沟通。” 比如让“世界”在塔罗会上求购一圈。 “对了,我之前确实有搜集到一些消息,之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这似乎是从第三纪流传下来的童话……” 听完克莱恩转述“造物主”与“云雀”的故事,艾丝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荆棘环、橄榄环与花环,她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一想到自己曾经给廷根值夜者们编手环来感应他们的状况,艾丝特又隐隐有点不安。 不过听到那个“造物主”拒绝“花环”的时候,艾丝特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胸口垂着十字架的高个男子,黑色的神职人员长袍相当低调,乌黑的头发根部呈现出太阳的金色光泽,他站在另外一个高大的十字架前,回头时面容却始终模糊虚幻。 看不清楚,想不起来。 明明在梦境里见过他,但是越回忆越头痛,艾丝特晃了晃脑袋,试图摆脱脑海中的阵阵眩晕感。 或许是她的脸色不太妙,克莱恩忍不住问了句:“你还好吗?如果实在不舒服就不用强迫自己回忆,我们可以继续搜集更多消息。” “唔,或许我得回去休息一下……很谢谢你告知我这个故事,它应当跟现实发生过的某些历史是呼应的。” 克莱恩点点头:“我刚好要去东区办点事,要我送你回去吗?” 艾丝特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们要是一起走的话就太惹眼了,侦探先生。我先走吧。” “也好。对了,那个‘强迫症领结’可以还给你,我已经研究过了。除了你之前发现的那些用途,它还有‘守秘’的效果,在与目标对视的时候可以使对方按自己的指令行事。如果囚禁一片区域就会形成‘禁闭’,能抵挡来自外部的攻击和限制区域内的物体离开。”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得是你!谢谢,我总算知道它完整的能力了。” 在克莱恩从楼上带着领结走下来后,艾丝特又告诉他: “我要换个住所去桥区了,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过去这么段时间,铃兰花街人们的记忆也快消失了,即使遇到大概率也不会再记得我。”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看了眼克莱恩:“为什么你还会记得我呢?” “我也很想知道,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克莱恩提出了他之前的一个设想。 “有道理!”艾丝特当即微笑起来,“能被人记得的感觉真的很好。” 克莱恩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间:“我说过我会记得你的,幸好我没有食言。” 艾丝特挥挥手,转身踏出房门。 —— 圣乔治区。 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驻贝克兰德总部,圣希尔兰教堂,地底羁押室。 加尔温的右眼上盖着一块黑布,挡住了那只已经失去神采的萎缩眼球。 他垂着头坐在冰冷石床的角落,简陋的灰色半袖长衫甚至挡不到膝盖,四肢上都套着刻有诸多符号的手环。原本灿烂的金发黏连成片,紧贴在加尔温的额前,脸上数日未刮的短须遮挡住他年轻潇洒的面孔,让他看上去仿佛老了十来岁。 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亮闪闪的笑意,他嘴里哼着变调的歌曲,要费尽心思才能听出来这是一首“白桦林”。 加尔温一直在想,这或许就是他被厌恶的一生的结束了。 在机械之心的手中他经历了各种拷问,现他们已经开始预备实验,以检查加尔温身上“观众”序列的能力极限。 然而让他加尔温失落的是,他始终没有获得有关“卢娜·杜博阿”的消息,那应当是个假名。 顶着假名的小绵羊露出皮下的狼牙,从他的手上跑掉后,好像就没人再关注她了。 昨天当加尔温询问检查他的机械之心队员有没有抓到六零三的住户时,那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加尔温依然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疑虑—— 对方以为自己疯了,正在臆想出不存在的人来脱罪。 真是奇怪。 加尔温在黑暗中眨了眨那只幸存的眼睛,察觉到脑海中小绵羊的样貌正在变朦胧,他只记得她的音乐、歌声,和温和桂黄的金发。 但他记得那只黑色的、通人性的乌鸦,还有它充满恶意的利爪。 加尔温摸了摸右眼上的黑布。 牢房的门突然开了,在强光下短暂眯起眼睛后,走进来的人理所当然地吸引了加尔温的视线。 这是个眉毛跟五官一样刚硬方正的男子,身上散发出莫名想让人低头的威严,他穿着军官制服,黑色的头发顺服地往后梳拢,贴在头顶,乍一看只有四十来岁的年纪,眉间有着刀刻般的悬针纹。 “加尔温·莱普勒斯?” 加尔温没有说话,男人身上源自非凡能力的压迫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用,将自身从感知中抽离以达成客观,能旁观解构自身的情绪,是每个“观众”都会学到的能力。 这个男人倒也不在乎,他接到的任务只是来带走这个野生非凡者,将他转移去军方那边而已。 “因为你可能与因蒂斯间谍案相关,我们将接手‘机械之心’对你的后续调查。” 蒸汽在上,这些人连个借口都编不好是吗? 加尔温很想大笑,想开口嘲讽这么愚蠢的借口,因蒂斯大使被极光会刺杀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难道该调查的东西鲁恩官方还能查不着? 跟他一个落魄的留学生能有什么关系! 加尔温摇摇头,却老实地从床脚站起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先生。只是不能说的那些事情,你们就算迫使我失控我也说不出来,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男人冷哼一声,没有说任何话,大概是有人告知过他这个“嫌疑人”的序列信息与展现的性格,他不打算跟加尔温产生任何多余的语言交流。 在“观众”面前,所有有意或无意的表达,从语言到肢体动作,都是在暴露自身相关的信息。 即使瞎了一只眼睛,加尔温那漠然如旁观者的目光还是让男人感到反胃。 走到贝克兰德雾霾下,感受到午后稀薄阳光的那刻,加尔温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寒意。 不是来自十月底十一月初的冷风,而是别的更危险的东西,触动了他的灵感。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加尔温和那个男人,不过加尔温手上源自机械之心的炼金产物并没有摘,有这些手环在身上,只要有人念出相应的古赫密斯语,就会立刻禁锢住他的行动或者施加惩罚。 加尔温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他也不在乎,当事情已经糟糕到一定地步后,已经舍弃希望的人自然会变得麻木。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地又开始哼唱那首教师先生从邪神处倾听到的《白桦林》。 然而奇怪的是,对面的男人冷脸望着窗外,对此毫无反应。 直到另一个说话声在车厢里响起:“您好,加尔温·莱普勒斯。” 加尔温惊奇地侧过头去,发现马车里竟然一直坐着第三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而对面来自军方的男人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根本看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不,或许他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坐在这里?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像个路过的普通神父,淡金色的胡须遮住半张脸,身上穿着朴素无华的白袍,胸前垂着一根嵌在半段橄榄枝上的十字吊坠。 让加尔温最不安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同样呈金色的眼睛清澈而单纯,透出本该属于摇篮中婴儿的神态,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成年男性身上。 这位神父露出微笑,仿佛正要引领他进行一场忏悔:“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加尔温心中的警惕只是在这个微笑下,就化成落入火炉的雪沫,消融不见,他用面对老师时同样尊敬而乖顺的语气,轻声道:“《白桦林》。” “没错。那么是谁说它叫这个名字的呢?” “卢娜·杜博阿。长相很接近传说中精灵族的年轻女士,她身边有一只很恶毒的乌鸦。” 神父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你还记得什么吗?” “我还……见到了她的光,像是把星星洒落在人间的光。”加尔温露出痴迷的神态,将自己内心的波动全部展现在脸上,“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东西。” 神父的手指落在十字架上,轻轻盖过那段永葆青绿的橄榄枝:“那你要记得她,记住那片光,加尔温。” 加尔温仍然面带痴迷,但还是梦游般点点头,呆愣地望着对方。 这位神父的笑意更深了一点:“你的命运已不在这时代之上,孩子。你将成为流浪者,在地上到处流荡。” 加尔温在这句话语落下后瞪大了眼睛——然而他那只仅剩的、完好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第九十三章 辗转于各处依然一无所获 艾丝特在桥区的新住处很快确认下来,她的东西并不多,手上只比前往东区时多了一个行李皮箱。除了那些扔给克莱恩让他帮忙看着的金镑,艾丝特自己也留了一百金镑左右的现金在手中,面额主要以一金镑和五金镑为主,作为平日的开销预留。 她白天依旧在几个经济宽松人流密集的区域,到处找咖啡馆做演奏揽客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获得了这笔资金就懈怠,她也要为以后做打算。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最近频繁沉睡过长的小五总算清醒过来,他对艾丝特的暴富相当吃惊,“你终于开窍决定好好扮演‘偷盗者’了?” “也没有,我只做了那一单——”艾丝特三两口咽下手边的泡芙,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就走向美好生活了,嘿嘿。” 小五狐疑地转动着身子,没有发表太多评价,转而问道:“那个家伙还没回来吗?” “小七确实一直没有音讯……”艾丝特没有直接说出后面那句担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真把小七说出了什么意外。 “不至于,最多也就是失去自由罢了。”小五懒洋洋地回道,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艾丝特犹豫几秒,她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商量的人,只好问问看上去家史源远流长小五:“这么说起来,你们知道第二纪第三纪的历史吗?” “这取决于你要问什么,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回答呢?” “有一位远古神明,遇到了给祂衔环的云雀,”艾丝特几乎是将整个故事内容全省略了,只挑了最无趣的梗概,“你对此知道什么吗?” 小五思考了不少时间,直到艾丝特将最后两个剩的奶油泡芙全吃完,它才缓缓摇头:“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不能知道’。” “不能知道?” “你可以当作是‘阿蒙家族’的秘密,而我只能算是中游的分——人员,家主也是‘偷盗者’途径,而他把大部分家族成员的相关想法都偷走了。” 艾丝特皱起眉头:“难道他现在还活着?” “当然,达到圣者的层次后,寿命便不能再用人类的时间来衡量。你梦中的‘吞尾者’乌洛琉斯就是现成的例子,祂就是从第二纪存活至今。” 然而小五没有说的是,艾丝特自己很可能也是这样的例子,他现在没有证据,只能猜测。 “原来祂叫乌洛琉斯……”艾丝特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可是你们的那个家主干嘛要偷跟这只云雀有关的想法?怪不得你之前跟小七讨论的时候,你们两个时不时就会发愣。” “一个阴险又讨厌的家伙而已,连自己的家族成员都要欺诈,”小五好像有相当多的不满,“换你更能理解的说法是,他定下了某种集体规定,导致我们对那个话题的认知会不断被偷走。” “偷走你们大多数成员的想法?确实是很有‘偷盗者’的风格。” 小五垂下头:“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完全帮不了你,小七能帮助你的也很有限。” 虽然并不了解这位“家主”,但艾丝特已经有些嫌弃他了:“他偷这云雀的鸟事又有什么意义?一点线索都不留,真是烦人。” “说不定是因为云雀得罪了他,得罪太狠了,他很记仇。”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才说:“也不必,这是让我突然多了个潜在的敌人啊……虽然我不是云雀,但要追查这件事是不是绕不开他?” “我不知道,就像我告诉你的,我不能知道。” 小五摇摇头,重新卷成一小团,又进入不搭理艾丝特的沉睡状态。 艾丝特揉着右眉心,总感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在稍作思考后,她对从何开始搜查没有任何头绪,只能计划先去图书馆翻翻那些古董般的历史故事。 第五纪明面上没有任何消息,那这个家族大概率于第四纪发家,甚至可能更早? 如果实在找不到线索,又得去麻烦老乡了。 —— 周一傍晚,艾丝特带着苹果派、杏仁饼干和甜冰茶再度踏上明斯克街,敲响了十五号的房门。 十七号的夫人正在女仆的随同下准备出门,正在路边等候雇佣的马车。艾丝特见她望过来,友好地笑着点点头,因为手里提着东西,她只能勉强行了个屈膝礼。 那位戴着宝石项链的夫人打量着艾丝特流露出少许惊讶,随即也热情地回以笑容,甚至显得有点兴奋。 很快克莱恩来开门了,将登门拜访的艾丝特迎进了屋。 艾丝特微笑着问:“怎么样,没打扰你吧?” “当然没有。你又带了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食物有人分享是会更好吃的。” 克莱恩接过艾丝特手上的东西,泡上一壶锡伯红茶,端到接待客厅的矮桌上,他知道艾丝特不爱喝咖啡,从廷根时就如此,根本不需要问。 “那个非凡者集会暂时还没消息,我还没找到时间去收购你想要的武器。” 艾丝特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 “那优先匕首或短剑吧,因为我的非凡序列有手部控制能力的加成。太大的武器不方便携带,枪支的话看情况,也不知道有没有不需要子弹的非凡武器。” 克莱恩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今天来是为了其他事情吧?” 艾丝特进门之后就有点心神不宁,看见她盯着茶杯发呆的眼神,克莱恩便有了这种推测。 “是的,因为你的非凡者圈子比我广很多,我很好奇你有没有听过某个家族的事情。” “很古老的家族?” “不是第五纪,应该是第四纪的家族,我去公立图书馆找过,几乎没有任何信息遗留。你也知道明面上官方对第四纪的历史少有记载。” 克莱恩并不介意跟艾丝特分享从罗塞尔大帝日记和塔罗会上听到的那些信息:“我倒是可以帮你查查,说不定我也听过。” “我很信任历史系大学生的知识面,这不就特地来找你了,”艾丝特露出微笑,望着克莱恩,“听说那个家族的姓氏是‘阿蒙’。” 克莱恩后颈上的寒毛瞬间炸了起来,那次替“太阳”驱邪差点让灰雾被入侵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艰难地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轻轻点头:“这好像确实是第四纪的家族,在某个非凡者的秘密集会上,我听过一些相关的传闻。” “我有些好奇那个家族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家族成员和‘家主’又是什么情况。” 克莱恩没有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出来,听到“阿蒙”这个名字从艾丝特嘴里随意冒出来,让他背后冒出强烈的寒意:“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但不能保证有多少收获。” 艾丝特见克莱恩算是答应下来,也松口气,顺便提醒他道: “如果真遇到那个家族的成员,你千万小心,他们的家主怎么也是‘圣者’。他能活到第五纪,早就已经超越人类的范畴了。” 艾丝特见克莱恩在沉默,又补充道:“即使他们的家族成员脱离社会很久,也完全没留下任何踪迹,这太异常了。” “确实很奇怪。” “我担心‘卓娅’跟他有矛盾,会让我被盯上,所以调查这名字的事情可以先放放。如果你的占卜有预兆到危险,调查阿蒙家族的事情也可以放弃,我不希望给你也惹来麻烦。” 克莱恩默默点头,他的手指间转动起一枚铜便士,却始终没有抛起来。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非凡者集会上奇怪的尊名 周三早上,艾丝特在咖啡馆用餐的时候,从报纸上看到了恩斯特商行的广告,她记得这就是克莱恩说的那个“非凡者集会”的暗号。 于是艾丝特又在傍晚时间拜访了明斯克街十五号,她的手上仍然提着甜点,收获了克莱恩预料之中又无奈的笑容。 约定好明晚在桥区“勇敢者”酒吧的门口碰面后,克莱恩还特地提醒艾丝特,记得带上伪装身份的斗篷和面具。 在简单的友好闲聊后,克莱恩便送艾丝特来到门边:“之前你交给我的金镑我会带着一部分,预备你有看上什么想要买的东西。” “那就麻烦你了,明晚见。” “好,明晚见。” 天气越来越冷了,艾丝特拢紧肩头米色的针织披肩,感觉些许倦怠。她没有再去到处演奏,而是漫无目的地坐在公共马车上,晃悠悠地任由自己被带去下一站。 当艾丝特感到疲乏的时候,她脑海中的“灵性直觉”又活跃起来,她有些昏沉,也就没有刻意去无视那极细微的声音,任由它指引着自己前往西区。 格林墓园外。 在绯红月光的环绕下,艾丝特走近一株桦树,树干上有一圈奇怪的脱皮,看上去构成了一个环形,树根底部的泥土有被铲起过的痕迹,似乎被人很潦草地收拾过。 “奇怪,总觉得下面该有什么的。” 艾丝特抓起一把泥土,用手掌碾碎它们,闭着眼睛在土面上洒出了一圈圆环,几颗光点从她的额前飞起,落入地面。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要是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八成会觉得她精神不太正常。 沉入地下的光点又飘起,回到艾丝特的发丝间。 “来晚了,有人先一步找到这里了。” 艾丝特拍了拍手上的土,踢散地面上的环形图案,一无所获地离开了这里。即使她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但似乎是能帮助她提升自身的东西。 对于晋升的渴望让艾丝特遵循“灵性直觉”的指引而来,只是这个结果免不了让她心里生出失望。 又或许不是灵性直觉出错了,而是有别的人回避了我的灵性直觉?贝克兰德究竟藏着多少非凡者啊…… 艾丝特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期待起明天即将参加的非凡集会。 一天过去,贝克兰德桥区域,铁门街。 “勇敢者”酒吧沉重的黑木大门前,那个当保安的壮汉面无表情立在旁边,门里间或传出来呐喊和欢呼声,也夹杂着咒骂与杯壁相碰的脆响。 里面浓郁的酒香还不至于飘到艾丝特站着的街角,因为门口守卫的缘故,她没有离太近,保持着好一段距离安静等待克莱恩,仍然是那身“哈梅尔”的打扮。 没等多久,另一个同样披着斗篷,脸上盖着铁色面具的人走过来。 “艾丝特,我们走吧。” “到里面我们是不是就该少交流?让别人观察到密切的联系感觉不太合适。” 克莱恩当然点点头,说:“你很谨慎,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等下次吃点心时再交流。” 克莱恩领着艾丝特走进酒吧后面那条小巷口,穿过一段距离才走到目的地,克莱恩很有节奏感地敲击在门上。 过了得有七八秒,门上那块小木板才被拉开,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警觉地打量了两个人片刻,然后才拉开门放他们进去。 整栋房子阴暗而昏沉,屋里一盏灯都没点,两人就这样跟在后面穿过客厅。起居室里倒是有光亮,中间的茶几上点着一根蜡烛,而周围的沙发和椅子上已经坐了四五人,空的位置还有不少。 艾丝特扫了眼,几乎所有人都是铁面具和兜帽长袍的打扮,再加上这阴森的氛围,她很难不联想起某种魔法世界的黑恶势力集会。 克莱恩和艾丝特找了一处角落坐下。 在两人侧前方的人似乎是位下巴浑圆的男士,他看上去相当紧张,一个劲往沙发里窝去,好像生怕有什么东西给他的脖子来上一口似的。 艾丝特有点好奇,难道这人跟她一样也是新手吗?第一次参加集会? —— 这当然不是达克威尔第一次来“智慧之眼”所召开的非凡者集会,甚至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老师给予他的护身符烫得心口疼。 上次有这么诡异的经历,还是他在廷根草药店时,虽然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达克威尔已经忘光了,但是他的护身符一过度发热,那时候几乎被烫掉皮的畏惧又窜上心头。 他环顾四周,试图找出刺激到护身符的源头。屋中陆陆续续有其他的聚会参与者走进坐下,除了刚才那同行的两人比较可疑,好像跟其他人关系不大。 锁定目标后,已经晋升“驯兽师”的达克威尔暗自猜测着对方的来头,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来自官方教会的执法者,正准备在屋外进行包围,把这里的野生非凡者全部一网打尽? 这种念头冒出来后,达克威尔如坐针毡。 但很快,他的护身符又冷却下去,只保留了稍高于体温的温度,让达克威尔感觉怀里踹了一碗热茶。 怎么回事?对方不想动手了? 达克威尔头上的冷汗还在顺着面具的边缘往下淌,他茫然又忧心地缩在沙发里,姿势看上去相当别扭。他的反应引得旁边几个经常参加这场集会的“熟人”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个胖子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而达克威尔今天也很反常,平时都是第一个提出交易开始出售药剂的他,今天保持着微妙的沉默,左顾右盼。 “智慧之眼”老先生也疑惑地瞄过他,但没有出声。 很快,有另一个人举起手来,听声音像是位年纪并不大的男性,温和而矜持: “我这里有一件来自大人物的委托,如果有人能找到任何线索,对方给出的奖励很丰厚,情报费可以三七分。” “对方要找的是一些信仰‘愚者’的人,有可能涉及‘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或者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还请各位不要用任何神秘学语言念出这些称呼,这很可能导致可怕的结果。” 艾丝特眨了眨眼睛,这个人的声音给她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很快,下一个人的声音也让她有点熟悉。 侧前方那位脸颊堆着肉的男士拼命摇着头,很小声地嘟囔道:“这一听就像个地下邪神,谁敢去找啊?真不要命……” 因为屋里非常安静,他的嘀咕声清晰地落到每个人耳中,那个开口提出交易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完全没听到这话。 在片刻沉默后,下一个人举起手来,求购两种艾丝特听都没听过的非凡材料,今晚的交易进入了日常流程。 艾丝特却在想着刚才那人说的几句话,她的灵感被其触动,使她立刻把这三句称呼牢牢记在了心底,准备等回去后再仔细研究下为什么她的灵性直觉会产生反应。 她明明第一次听到这段“尊名”才对。 在交易中段的一个空档,克莱恩抓紧机会举起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收购一把短匕类的非凡武器,效果最好能偏向增幅杀伤力或净化,外观不要太显眼。” 可惜的是无人回应,非凡物品这种往往被当作保命底牌的东西,除非是有工匠在背后帮忙打造,不然很少能遇到符合个人要求的类型。 艾丝特本来也没抱希望,这次不行下次再说,她本来也是想先接触这个集会看看情况。 那位嘴很碎的先生又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艾丝特的视线,他胸口的护身符又一次灼热起来。 而艾丝特忽然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这是廷根那家“罗森的民俗草药店”里,在她几句话间被吓得不行,就直接把“怪物”配方扔出来的药师! 这可真的是太巧了。 艾丝特微笑起来,顿时明白对方为什么看上去在沙发里坐得那么难受。 那次见面的时候,艾丝特就判断这位药师是对她有什么预感,而根据这次他的表现看来,药师先生并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将目标锁定在她身上,不然他肯定会优先观察身形举动比较女性化的人。 这位药师因为那种预感受到惊吓,于是整场交易里都不舒服地扭来扭去,直到刚才艾丝特盯住他之后,对方又受到了某种刺激,才露出直白的惊惶与不安。 艾丝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惴惴不安的药师,可能艾丝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刻意关注中带有一种恶作剧的心态。 聚会很快就结束了,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收获,这也是非凡聚会的常态。 野生非凡者们能获取的资源极其有限,对自身的提高也很艰难,官方教会垄断着大部分中高阶的非凡材料和封印物,即使有低阶流落在市场上,也都昂贵且稀少。 很多人在推开非凡世界的大门后,想要得到更进一步的配方或者魔药材料,可能得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四处搜寻。 艾丝特有那么一丝庆幸,她不用走这么麻烦的非凡之路。 之前克莱恩跟她提起过魔药主材料的昂贵,光是序列六的一份主材料就要两千金镑左右,让艾丝特彻底断了寻找魔药配方提升的心思。 但艾丝特也十分茫然,她获得晋升的线索断在了格林墓园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感恩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阿萨主神奥丁、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打赏!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满载坏消息而归来的乌鸦 集会结束之后,艾丝特和克莱恩便分头回到各自的住处。 因为同在桥区,只坐了十几分钟的公共马车,艾丝特就回到了她新租的房子里,这次她依然只租了半个月,下半个月她打算去塔索克河边先找家旅店待上三五天,然后去东区边缘再找房子。 为了不引起过多注意,艾丝特只能忍受到处搬家的麻烦,她不再为了满足消费欲而买各种小东西,而是将行李维持在尽可能轻便的程度,保证自己处在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所以她的公寓环境也说不上什么享受,基本都是自带的家具,艾丝特只是拎包入住罢了,不会再布置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时小五还在她的衣兜里沉睡,艾丝特局促地靠在单人扶手椅里,回想起聚会上那个尊名,细细感应着脑海中的回馈。 最怪异的地方在于,艾丝特的直觉同时表现出了相反的倾向,既赞成又反对她去招引那位“愚者”,这么矛盾的情况艾丝特还是第一次遇见。 面对极光会时,灵性直觉与艾丝特意愿相反的情况非常极端,但是这一次艾丝特没有任何偏好,可是她脑海中仿佛分裂成了两派,使得意见居中的她不知所措。 “这又算是什么事……”艾丝特头疼地叹了口气。 正当她望着天花板放空,任由脑海中的灵性直觉自己打架的时候,一声闷响从窗边传来。 “砰!” 艾丝特条件反射地从扶手椅上蹦起来,立刻从怀里掏出“强迫症领结”放到嘴边,充满戒备地转向窗户的方向。 她看到一个抖着翅膀的黑影正趴伏在窗户外侧,赶紧抬起玻璃,将这只乌鸦接进了屋。 小七看上去很是狼狈,原本柔顺乌黑的羽毛乱糟糟的,仿佛经历了猛烈的风暴,它的一只翅膀斜斜地耷拉着,身上有几道浅显的血口子,不过已经结疤了。 “怎么回事!?你跟人动手了?”艾丝特紧张地翻出医疗包,里面装着她从药店买的止血用草药粉末和绷带。 在艾丝特找了一根笔杆,将乌鸦的翅膀稍微固定上,替它绑好绷带后,全程保持沉默的小七才开口说话:“我找到那个人了,在不会惊动家族其他成员的情况下,祂帮我规避了少部分限制,告诉我一点能传达的内容。” 然后它转头打量着屋里:“小五呢?” “它还在沉睡,”艾丝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嗯,应该还在我用光点造成的影响下。” 小七惊讶地打量艾丝特几秒,低下头轻笑起来:“哈哈,你居然学会防备它了,真是有进步……” 下一刻,它语气中的调侃全数收敛,艾丝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知道小七要说到很重要的事情了。 “在对待你的事情上,小五跟我意见相反,你应该也是察觉到这点才会试着影响它的沉睡。” 艾丝特点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你最好不要透露给小五。虽然它现在的状况并不能对你做什么,但一旦它能获得自由,那事情的发展就会彻底脱离我们的掌控。” “生命威胁?” “艾丝特,能让人宁肯死掉的可怕场面也有很多。” 小七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竟然带着笑意,这更让艾丝特打了个寒颤,不愿意细想小七在指什么:“我知道了,所以你想要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 “你身上的光从第二纪就出现在真实世界,但是在第三纪时便返回了灵界之上。” 艾丝特的瞳孔逐渐放大,有转向黑暗的趋势,她脑海中的嗡鸣突然清晰许多,那些散落的、聚合而成的想法,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呓语,汇聚成另一个声音。 小七的喙还在一开一合:“祂正在借由你活过来,试图行走于世。我们关于‘神降容器’的猜测一直都是正确的。” 细碎的光点不受控制地从艾丝特的头发间逸散,又被她压制的意念不断召回,像是在她的头发上缠绕着不断流动的线圈。 她捂着嘴,直到所有的光点都被收拢回来,艾丝特才放下手,堪堪平复自己恐惧的心。 她知道“神降容器”意味着什么,虽然之前还在跟克莱恩开“睡上千年”的玩笑,但艾丝特没想到她“言出法随”的能力会奏效得这么快。 那明明只是个玩笑,现在看来,却像极了对她结局的一场预言。 小七给了艾丝特恢复冷静的时间,但它要说的话还没完全结束:“你会吸引那个‘倒吊人’,就是因为沉睡在你身上的那个存在——祂能通过更抽象客观、游离在时空之外的命运长河来稳定、甚至锚定他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高序列者感受到的疯狂。” 很不合时宜的,艾丝特想到那种堵在下水口的滤槽。 这个想法应该让她发笑的,但她却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连想流泪的冲动也消失无踪。 “我还真不是个人,是吗?” 换作任何一个别的情景,小七大概也会为这句自嘲鼓掌称赞,但它现在只是安静地点点头,无言地注视着艾丝特。 乌鸦的黑眼睛,正收纳进她脸上的苦痛与不甘。 —— 艾丝特这一夜没有睡觉。 那些几乎挖空她心脏的坏消息,简直就像是这个世界给她的“生日礼物”,去年也是同一天,她彷徨无助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身旁是对她充满恶意的“小七”。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就偏偏是这么个诡异可怕的世界呢?艾丝特忍不住这样反问自己。 当小五从沉睡中苏醒的时候,看到艾丝特将扶手椅搬到了窗边的位置,正对着外面的景色发呆,透过淡淡的云层,一轮阙月正散发出绯红的月光。 小五早就有怀疑,艾丝特对自己身上的限制力量动了手脚,但它没有点明这点,不过是为了保持表面上的平和,好获得那些能自主思考的时间。每次想到自己所处的状况,小五都感到有种冰冷的怒火在心底浮现——这不符合“祂”的性格,是承受艾丝特过多情感共鸣后产生的影响。 小七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我还久,怪不得它显得那么异常…… 小五转头望去,看见终于重新出现的小七正窝在一个软垫上打盹,缠着绷带的翅膀露在外侧。 不过在小五的注视下,小七很快睁开眼睛,懒洋洋地蹦到了小五边上:“不多睡会儿?” 时之虫形态的小五晃晃脑袋:“我最近睡得够多了。你真的见到祂了?” “见到了,祂告诉我的事情并不完整,我能知道的部分有限。” 小五转向另一边的艾丝特:“你也告诉她了?” “当然,当然!”小七眼里的狡黠对小五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谎言与欺诈带来的愉悦,“我把我听到的都转述给艾丝特了,看她这样子今晚是睡不着的。” 小五不喜欢看到这个分身如此欣喜的神态,它的尾巴都快翘开屏了,但是直接拆穿小七隐瞒部分消息的事情,只会让艾丝特对自己的信任更加稀少,于它的处境不利。 艾丝特仍然安静地抱着膝盖,缩在那个扶手椅里,仿佛与世隔绝的雕塑,作为被讨论的主角,她完全生不出插进两人对话的欲望,一直对着那轮红月发呆。 “你为什么搞得这么狼狈?”小五没有急着追问,而是挑起别的话题。 小七抖了抖还完好的那只翅膀:“祂不是很希望我这么快就离开,我也不能确定祂留下我是想做什么,如果祂真想要通知那位‘家主’,那我不如努力逃一把,免得到时候……反正祂阻拦我的意愿也不是很强烈,不然我没有机会的。” 小七顾虑到艾丝特还在旁边,没有把话说全。 小五轻笑一声:“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吧?不要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小七’。” 它将那个词咬得特别重,里面的嘲讽之意,让艾丝特空洞无神的视线转了转,落在它们身上。 “你们的家主是‘阿蒙’。”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恍惚得如同在梦游。 小五和小七都没有说话。艾丝特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对劲,它们都不想成为被发泄的对象,也怕刺激到艾丝特导致她突然失控,沉默成了最好的选择。 艾丝特没有在乎它们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开口:“你们也是‘阿蒙’。这不是姓氏,不只是身份,是名字……每个人都是阿蒙?” 她抬起手,捏了捏右眼眶。 艾丝特的手指用力压在她自己的眼珠上,小七都在担心她会不会直接扣下手指,将眼珠整个挖出来。但她没有,眼球被压迫时传来的疼痛,不断在提醒艾丝特她仍然拥有着脆弱的、会被毁坏的人类身躯。 再这样用力按下去她会失明。 艾丝特的胳膊无力地垂下,右眼前浮现阵阵错乱的雪花点和线条。 她没有把眼睛底下会抽痛的东西给挖出来的勇气,也没有面对脑海中那诡异光团的勇气,艾丝特从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懦弱,如此害怕死亡。 她又看向小五和小七:“我很感谢你们告知我的许多事,不然我或许直到失去自我的那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不该信任我们。”小五忽然开口了,它旁边的小七刨了刨爪子,没有作声。 艾丝特竟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也跟她的眼神一样空洞,仿佛被凿穿的壶,把所有稳定温和的意志都漏到外面去:“你很少这么坦率。如果不是小七就站在旁边,我都会觉得你就是小七。” “我信任你们吗?真是奇怪的笑话,我连我自己都没办法信任。” 说完,艾丝特好像真的自己被逗笑了,她嘴里传出的轻笑只有气音,像极了寒风下枯树丛发抖时的“沙沙”作响。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和订阅! 感谢Forever小杰的打赏! 第九十六章 深藏在平静眼中的异样 在天边红月落下,太阳又升起的时候,艾丝特告诉小七:“你该离开了。” 小七没有说话,只是用黑眼睛安静地盯着他,艾丝特永远都看不清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情绪,所以她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小七摇摇头,叨了两下自己缠着白绷带的翅膀。 艾丝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温和的微笑更像是张面具,盖在她沉闷的情绪之上:“你的翅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本来也不是普通的动物,昨晚那些更多是在给我演戏,想要博取我的同情。” 顿了顿,艾丝特伸出手指抚摸过小七的脑袋:“我得承认,你在这方面做得很成功。” “那你为什么要赶……”小七故作委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丝特直接打断了。 “因为你的状态不对劲,小七。你去接触的那位存在,真的没有在你身上动手脚吗?” 小七忽然往后蹦了一下,眼睛越睁越大:“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被——” 话音戛然而止,小七茫然地晃了晃脑袋,在它飞快回忆过这几天的经历后,突然意识到昨晚自己的状态过于冷漠。交谈间,它一直无意识地在用直白过头的语气来刺激艾丝特。 这与它的本意相悖。 以“诈骗师”应有的口才,他本该有更温和、更委婉的方式告诉艾丝特那些事情…… 小五好笑地从旁边的茶几上抬起身子:“即使你真的被祂当面种下‘心理暗示’,以你现在的序列也根本不会有察觉。我说过了,你不是特殊的,你的出现只会引起祂的警戒。” 小七的眼睛一转,冲艾丝特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昨天祂要我传递的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或许还有待验证。” 艾丝特没有回答,默默拔下一根头发,缠在小七的爪子上。 小七用喙蹭了蹭她的手指,轻声道:“我这就离开,你们最好也尽快换个地方,我担心祂会追踪过来。” 直到小七飞出了窗口,从那方正的玻璃里再也看不到他黑色的羽毛,艾丝特坐回了扶手椅上,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五疑惑地问她:“你不走吗?” “如果你们说的那个‘祂’真的知道那么多有关‘卓娅’过去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走?”艾丝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我大可以当面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解决这处境的办法。” 那你为什么又要赶小七走?想要保护他?小五在心里冷笑一声,表面上只是否认了艾丝特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艾丝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去向那位引动她灵性直觉的“愚者”祈祷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艾丝特脑海深处“嗡鸣”作响、彻夜喧闹的那团光,忽然就没了动静。脑袋里一片寂静的感觉,让艾丝特惊讶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仿佛在敲打一台信号不好的老电视机。 真的没有声音了,又开始装死是什么意思?让我自己来决定? 艾丝特原本黯淡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看向茶几上的小五:“我想过了,还是先出去住几天。” 小五很随意地卷起身子:“随你便,反正我只能跟着你走。” —— 艾丝特这次前去的是北区,要在这里找家旅店不难,虽然价格昂贵很多,但是装潢和设施也比塔索克河岸的便宜旅店好上不少。她会选择到这里来暂住两天,正是因为黑夜女神教会在贝克兰德教区的总部,圣塞缪尔教堂就在北区。 不论是小七招惹到的那个“祂”想来抓人,还是因为艾丝特即将向“愚者”祈祷而可能惹上麻烦,在黑夜教会附近行事,说不定能在面临危机的时刻寻求到女神的庇佑。如果光点出现异动,艾丝特也宁愿把自己送到值夜者手上,而不是让占据了自己身体的某种意识在外流窜。 至少根据黑夜之前展现的态度,祂还是比较友好的,或者说艾丝特身上那个存在的能力,对祂也很有帮助,黑夜不会伤害她,但恐怕也不会多积极帮助她,顶多让艾丝特再进查尼斯门过禁闭生活。 艾丝特用力地揉了揉右眉心,对自己消极的心态冷笑一声。 要是能把这份福祸相依的命运送出去,艾丝特真巴不得送给别人。 让小五又在光点加强封印后陷入稳定的沉睡,艾丝特环视一下光明敞亮的卧室,最终还是决定去比较私密的盥洗室。 总觉得向一位未知存在祈祷的事情见不得光,所以她没有在卧室直接念诵尊名,艾丝特也没有用光点布置隔断,她担心那样有可能无法将她的祈祷传达出去。 仔细想想,好像其它非凡者的仪式魔法都是会念诵神灵尊名,向祂们祈求力量的。为什么邓恩队长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呢? 艾丝特对着盥洗室的镜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猜测到了一些可能性。 黑夜知道,也就等于教会知道,我要是沟通灵界会更容易引动脑海中的那个存在?这种有别的东XZ在身体里的感觉真让人不安。 正是怀着这种不安,艾丝特开口用巨人语轻声念起来:“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然后她语噎了,她甚至没想好后面要说什么,然而让艾丝特松了口气的是,她没有收到任何回馈,如果正确的话,她的灵性直觉多少都该对此产生反应。 当时那个寻求线索的人说出的三段式尊名是这个顺序,或许正是因为这个顺序有问题,对方想要规避引动这位存在的可能性,所以刻意打乱了尊名。 艾丝特稍微思考后,将这三段话调换了一个位置,垂着脑袋跪坐在地面上,双手十指交扣地合拢,再度用巨人语低声念起来: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只是刚刚念诵完尊名,艾丝特就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不是来源于外部,而是她脑海中那团光,她甚至分不清感到恐惧的究竟是谁,只感到尖叫般的嗡鸣声在脑袋内侧爆发出来,像是一阵狂乱的蜂群正在从她的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一瞬间,湿热的血色就从她的鼻下滴落,艾丝特发丝间的光点仿佛烟花般炸开,让她瞬间变成了银发,那些光点脱离后却安静地悬浮在这间盥洗室里,一动不动。 更加猛烈的嗡鸣声一阵又一阵冲击着艾丝特的神经,夹杂着让她想要发疯尖叫的呓语,这种折磨更多针对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灵魂。 周围的现实世界似乎在缓缓崩散,或者是她的身体在崩散? 艾丝特赌对了,她对这位“愚者”的祈祷确实会引动异常,这就是她触发的反噬。 浑身颤抖着,艾丝特吐出来的每句话都断断续续: “我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的、您的恩赐与威能, 祈求能,与我身上远古存在,抗衡的办法……” 两行血泪沿着脸颊滑落,蛛网般的裂纹从艾丝特的额前扩散,飞快地往她全身蔓延扩散,这使得艾丝特看上去就像是尊即将粉碎的雕塑。 那些细密的裂纹并没有流出任何血液,反而扭曲着构成许多混乱纠缠、圈叠环绕的符号与圆环。在裂纹的最深处,由淡黄色光线织就的细网之内,隐约透出来细密似水银流动的波光。 这样剧烈而诡异的变化,让痛苦至极的艾丝特反而生出了一丝希望。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愚者”的恩惠与谁的塔罗牌 天越冷,被窝对人的诱惑力越大。 对明斯克街十五号的夏洛克大侦探来说,这是很平常普通的一天早上,他上午没有特定的安排,也就没有从暖和被子底下爬出来的理由。 还差几分钟到九点,嗯,再眯五分钟…… 克莱恩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突然之间,虚幻层叠的呓语声出现在他耳畔,其间夹杂着微弱而痛苦的祈祷。抛开那些兀自冒出的呓语不论,那个祈祷的声音克莱恩再熟悉不过,这让他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翻起身,看到了手背上凸显出的四个黑点。 向“愚者”祈祷的人是艾丝特!? 老乡怎么这么莽撞!万一遇到的真是邪神她不就惨了!? 克莱恩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忧虑,他当即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 然而让克莱恩皱眉的是,不断飘荡出呓语的并不是某颗新浮现的深红星辰,而是那颗在“愚者”高背椅顶上当了很久“灯光师”的光球。 这个光……真的跟她有联系?难道这里的灰雾才是我们穿越的源头? 克莱恩抬起手,那颗不断飘散出呓语光晕和祈祷声的光球,立刻在他的念头之下飞落,安然地悬浮在他掌心上,摘下来之后,它的个头并不比那些代表塔罗会成员们深红色星辰大多少。 在克莱恩晋升“魔术师”后,已经能自如控制这光球的位置了,但是它一直没有展现任何能力,也不会主动回应他的任何指令,使他不知道能拿它做什么。光球反应最激烈的就是阿蒙想要将手探上灰雾的那一刻,克莱恩也就将它继续挂在头顶保持原样,以防哪天又会面临有人想要侵入灰雾的情况。 但是今天它的情况很怪异,克莱恩能看到光球里展现出的景象,与他往常通过深红星辰观察塔罗会成员们相似,只是里面浮现的是身体在不断颤抖的艾丝特。 只是一眼,克莱恩就下定决心,将艾丝特拉上灰雾试一把。 不然以艾丝特现在的情况,等她身上浮现的众多诡异裂纹符号彻底成形,她必然会出事! 他将手覆盖在光球的外壳上,疯狂地将灌注灵性进去。 —— 淡黄色的光芒笼罩了艾丝特的感知。 她心里充满绝望,难道脑海中那颗光球彻底爆发,要夺走她的生命了吗? 但随即这柔和的光芒散去,入目的是大片氤氲环绕的灰色雾气、高耸恢弘的石柱与穹顶,还有环绕二十二座高背椅的青铜长桌,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古老而神秘,让人会下意识产生敬畏之心。 于长桌最上首,浓郁的灰雾笼罩着一个人影,只能勉强看出外形,似乎是位身穿鲁恩风格黑色正装的男性,戴着半高丝绸礼帽。那应当是个超脱于世的存在,祂的目光透过灰雾另一端落下来,让艾丝特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她看见那位存在的手中正握着一个外壳透明的光球,里面的光芒与她头发间的那种光点全然相同,艾丝特能确认这一点。 艾丝特脑海中嗡鸣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似乎被彻底隔绝,她的十指收在膝头,张开又合拢,感受着身体玄妙的状态,像是介于虚实之间。 所以上面这位就是“愚者”? 艾丝特不敢一直打量对方,只能用眼角余光扫过,安静地等候这位“愚者”开口。 克莱恩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他疑惑地打量着艾丝特的投影——她的身形显得太过凝实了,不像其他塔罗会成员那般虚幻朦胧,艾丝特的样貌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被掩盖在淡黄的光芒下,而是清晰且细致地展现在长桌对面,仿佛就是她本身正坐在这里。 她的座椅“世界”位置的旁边,出现的时候就在距离克莱恩极远的对角,克莱恩观察着艾丝特身后的高背椅: 上面线条游走勾勒出一个整体为圆形的符号,外围的细线上连接着细小的圆圈,将上下左右四处象征“时间”的带指针套圆也串联到一起,在整体的圆环中心,是一根呈卷曲蜷缩状、如同漩涡的触手。 这就是老乡那条“偷盗者”途径的象征符号…… 见艾丝特憋了好几分钟都没说话,克莱恩只好自己先开口:“就是你在向我祈祷?” 听着灰雾里传来低沉的声音,艾丝特也是松了口气,生怕对方是个无法交流的邪神,会直接动手抹杀她,毕竟私自吟诵“尊名”,说得上是冒失的举动,更别提是她有事相求了。 幸好,对方的情绪听上去很平和,似乎没有被她冒犯的意思。 “是的,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艾丝特没有再抬头,她知道有很多东西是不该去探查的,不论面前这位存在是谁,恐怕都不是她能够窥视的存在。 “你可以称呼我为‘愚者’。” 真得感谢灰雾,让我不用在老乡面前拿本来的面貌装神明。克莱恩在心里庆幸了一下。 艾丝特默念了两遍这个称号,确认自己的记忆中,或者那些梦境里与黑夜的交谈里,好像没谁提及过这位存在。祂果然是新出现的神明吗? “尊敬的‘愚者’,我受到一位远古神明的困扰,妄自念诵您的尊名,是希望能寻求您的帮助。” “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我听说那位潜藏在我身上的神明有‘锚定’的特殊能力,您可以借这个机会控制祂,或者您需要我去做任何事,我都可以以此作为交换。” 克莱恩放开了手上的光球,让它继续漂浮在身前,他的双肘搭在扶手上,双手微微交叉环在身前,神态悠然地摇摇头:“即使我要求你奉献灵魂?” 艾丝特打了个寒颤,咬紧牙关继续道:“如果那一位潜藏的神明想要在我身上实现彻底的‘神降’,我不觉得我的灵魂还能有存在的余地。灵魂也好,身体也罢,我不想永远失去自我意识。” 克莱恩沉默了好几秒,他没想到艾丝特的话语会如此坚定,像是她已经获得了足够的线索,让她能确认状况就有这么糟糕。 克莱恩的思维飞快运转着,一时间却想不到有什么能帮助她的办法,他不可能跟黎星动手,即使是用亵渎之牌撬动灰雾塑造出纸人天使,能与近似“神明”的隐秘存在抗衡吗? 克莱恩并不确定。 他缓缓开口:“你不害怕我也这么利用你吗?” 问题来到艾丝特这里,她用力握紧双拳,在漫长的心理挣扎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不能隐瞒您。我害怕,相当害怕。但我不想就此放弃,什么都不做。” 害怕就对了,不要随便向身份不明的存在祈祷啊!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两句,却也对老乡身上这件事颇感头疼。如果从正神教会的角度来看,“神降容器”这种人物是必须该消灭的,他们不可能提供任何帮助,克莱恩更不愿意让“愚者”进入官方的视线。 “你很幸运,我并不需要另一位的容器,”克莱恩的声音很轻,他飞快思考着该怎么回复才能不落“愚者”的面子,“然而你的灵魂也与我无用。” 一句话间的大起大落,让艾丝特感觉眼前发昏。她想起那片光团在她念诵“愚者”尊名时产生的强烈畏惧,只想着要抓住这个机会。 至少她要想办法留在这位“愚者”的身边,借此拖延被占据身体的时间,再寻找其它能脱身的办法! “伟大的‘愚者’先生,我乞求您容许我成为您的信徒,追随您,这就足够了。” 克莱恩隐藏在灰雾下的眉头又皱起来,老乡这个请求让他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会这么说?难道“愚者”对她身上的光芒有所影响? 他扫了眼身前的光球,感受着里面变得更加清晰的光芒,突然冒出一个略疯狂的想法。 可是想要实践这个想法,恐怕只有在他晋升更高的序列之后才行,现在的克莱恩对灰雾的掌控程度有限,完全没办法牵引出这个光球里沉寂的力量。 这或许,还真是让艾丝特误打误撞找到了一条生路……老乡的运气真是一如既往好得离谱。我一定要抓紧晋升了,绝对不能拖延下去,这种事情越久越危险。 克莱恩在心底感叹起来,而“愚者”威严的声音也传过长桌,落进艾丝特的耳中:“可以。” 艾丝特脸上流露出喜色,她笑容灿烂地站起身,冲“愚者”恭敬地俯身行礼:“感谢您的仁慈!” 克莱恩单手向下虚按,示意艾丝特坐回原位,一副塔罗牌在她身前具象化,就在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 “每周一,贝克兰德时间的下午三点,这里都会举行聚会。聚会上可以交换任何材料、配方或知识,由成员们自行沟通交流。有人占据的几个代号,我已经抽出去了。” 听到“愚者”这么说,艾丝特看向身前的塔罗牌,随手抽出了一张。 这是张逆位牌,奇怪的是,牌面与她记忆中塔罗牌的形象都不太一样,于是艾丝特将这张塔罗牌翻转到正面: 牌面最顶端,是被笼罩在灰雾中的半身人影,但是跟桌旁首座那位“愚者”的形象又截然不同,只能透过灰雾模糊看到铭刻着奇特符号的半透明面具,一副挂在右眼处的单片眼镜,以及一双带着层叠重影的虚化眼眸。 这个半身人影裹在灰色宽大斗篷底下的双手向外摊开,如同在邀请一场盛大戏剧开幕。 牌面右侧偏下的位置,是一位垂头作出祈祷姿势的年轻女性,柔顺的披肩软发呈现淡桂黄,但是却没有五官,面容上只有浅淡的阴影。 她身旁环绕着萤火虫般的光点,站立在一条银白色的河流之上,那条河流探出诸多分支般的银线,又在她合拢祷告的双手间汇集。它们似乎形成了另一个奇怪的符号,但因为被女人的双手挡住,完全看不到完整的模样。 牌面左侧偏下的位置,站着一位年轻的男性,他正抬头仰望着牌面最上方的半身人影,这个男性打卷的黑发散在宽额头两侧,虽然五官处也被阴影覆盖,但他右眼上的单片眼镜却因反光而发亮。 男性的手中捧着一块斑驳陈旧的石板,他的身后是一团抱拢的橄榄枝、荆棘和枯萎花藤,它们由内而外形成扭曲的漩涡,叶片交错间的空洞仿佛形成一只只眼睛,而最里处则形成一团意义不明的聚合点。 牌面最下方都被灰雾包围,几乎将左右两人的双脚淹没,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灰雾里露出一座稍染青黑的灿烂光门,由层层叠叠难以数计的光球构成。 艾丝特的手一抖,这张牌从她指间滑落,回到青铜长桌之上。 她再低头看去—— 牌面上哪有什么异常? “愚者”的声音从巍峨厅堂的另一端传过来: “欢迎加入塔罗会,‘恋人’小姐。” 谢谢大家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 谢谢妄小九、翻书人10086、嗷呜超凶_、书友20180830190213347、书友1375615636974936064的月票!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新一周的塔罗会迎来新人 在将艾丝特送下灰雾之后,克莱恩一招手,那张“恋人”牌就从桌上飞过来,落到他的掌心,上面只是普通的塔罗牌卡面,并没有异常的地方。 为什么艾丝特那时候的神情看起来那么古怪?她不喜欢这个称号? 克莱恩的手指一松,这张塔罗牌在他掌心里消散不见,他望着身前那个光球,里面并未显示出其它景象,好像恢复了原本沉浸的模样,也无法让克莱恩查看艾丝特那边的情况。 但克莱恩知道,只要他往里灌输灵力,就能立刻将艾丝特拉上灰雾。 如果说塔罗会成员是VIP,老乡这算不算SVIP? 之前“正义”小姐曾经提问过这个光球是什么,克莱恩当时就用“过去遗落之物”随口搪塞过去,将脑补的权力交给了下方的众人。为了不引起其他塔罗会成员的好奇,克莱恩将这个光球重新悬挂在大厅上方,只是位置稍微偏向桌子中间,而不再是他的头顶。 主要是想到艾丝特是由这颗光球连通到灰雾之上,克莱恩有种可能被砸头的危机感,当然他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正常来说没有他的意念,别人是不可能踏进这处殿堂的。 但是该做的占卜克莱恩绝对不会忘。 将“艾丝特的光与这里有联系”具现在纸面上,克莱恩手上捏着黄水晶灵摆进行了占卜,而那风扇一般顺时针旋转的灵摆,证实了他的猜测:老乡也跟这里有极深的关联! 克莱恩回忆着以前针对艾丝特进行的梦境占卜,那时候的光指向的就是灰雾上的光球? 怪不得总是收不到结果,灰雾本身就包含反占卜的力量,我再怎么试探它也只会坦然地把光球展现出来,并不能告诉我其中联系。 艾丝特身上隐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自己好像也一知半解,但至少不是她能抗衡的存在。她是序列五都不行,我才序列七,要不是有灰雾的控制权只会跟她一样绝望。 克莱恩苦笑一声,替老乡向“邪神”求助的勇气擦了一把冷汗,幸好“愚者”算是个“自己人”,如果她真的找上某个未知的邪灵…… 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后果,整个贝克兰德是不是都可能陷入灾难甚至毁灭? 克莱恩又试着进行了一次梦境占卜,但是除了光什么都看不见,他只好再度放弃从这方面入手寻找答案。 —— 没过两天,就是全新的星期一。 下午两点五十多,艾丝特“确认”小五睡得很安稳后,将它放在了盥洗室里,自己则闭上眼睛躺在旅馆扶手椅里。 她当然是不会睡过去的,越接近三点,她的心脏跳得越快,脑海中刚才隐隐躁动的嗡鸣声也逐渐安静下来。 艾丝特知道,它或者祂在畏惧那片灰雾,这对艾丝特来说反而是好事,即使那位神灵“愚者”不出手,她也能在这场意识的拉锯战里僵持更久。 这样的改变,让艾丝特积极的心态又开始占据上风。 很快,光芒笼罩住视线,在身体失重扭曲的感知中,艾丝特睁开眼睛,又看到那张斑驳的青铜长桌。 在靠近“愚者”高背椅的那段长桌旁,正坐着几个上次不在的人影,有男有女,他们的身影恍惚而模糊,并不清晰,也正在纷纷往桌尾的方向转过头来。 “愚者”上次在手中托着的光球高悬在厅堂上方,温和的光芒让艾丝特心安,“愚者”手边扣着一张牌,但是距离有点远,艾丝特并不能仔细观察。 艾丝特扫过另外几人身后的高背椅,符号进入视线的瞬间,脑海中对应的名称也浮现:“空想家”、“暴君”、“太阳”和“门”,就像是“愚者”背后的符号对应他的称呼一样? 想起跟理解是两件事,艾丝特完全不知道这些名称代表着什么,不过这让她好奇起自己后背的图案了。 紧接着,愚者身旁那位女性站起身来,冲着首座上的“愚者”行了提裙礼,艾丝特能辨认出她很年轻,华贵的金发披在脑后,身上的衣着相当符合贵族潮流的繁复设计。 这位女性姣好而轻快的声音在长桌上响起:“下午好,‘愚者’先生。” “愚者”微微颔首,在这位年轻女士坐下后,他才向所有人介绍起来:“坐在‘世界’旁边的,是新成员‘恋人’。” 艾丝特有点紧张,也学着那位女士起身,不过她只是微微鞠躬,然后就立刻坐回去了,在所有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下,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还坐着个人。 刚才艾丝特的注意力全在长桌另一端,没发现旁边还有一位男士,她回过头来,刚好对上兜帽长袍下僵硬阴冷的眼神。 这人不太像个活人,这是艾丝特的第一感觉。 但考虑到非凡者的能力众多,或许这是对方的非凡途径导致的,艾丝特觉得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艾丝特不知道的是,她在其他人眼里也相当奇怪。 在其他人眼中,这位“恋人”小姐五官上一直浮着层灰色阴影,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没有刻出面容的精致人偶,也算没有彻底透露出容貌。 这种变化与“愚者”周身环绕的灰雾极其相似,很难不让人猜测是不是“愚者”做的手脚。 事实上,这确实是克莱恩的所为,要是让艾丝特露着脸参加塔罗会,对两人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克莱恩当然信任塔罗会成员,但是他必须得防止某些意外。 “正义”奥黛丽虽然对这位“恋人”小姐过于清晰的形象感到疑惑,但她作为“观众”序列的非凡者,很轻易地掩盖了这份惊讶,好奇这位“恋人”小姐坐在末端,是不是跟“世界”先生有什么关系。 “恋人”小姐的年纪似乎比自己大一些,她穿的衣服能证明她的经济状况很普通,她很紧张但是并不畏惧,她前倾的坐姿说明她对聚会有隐隐的期待,感觉上她是对自己的能力相当适应,才会有这样的自信,不知道她又是什么序列?序列几? “倒吊人”阿尔杰则考虑得更深一层,“恋人”小姐的形态有异常,是因为跟“愚者”有什么密切关系?还是因为她是“愚者”的眷者,受到了“愚者”的特殊恩赐? “太阳”戴里克就没有想这么多了,他看到“恋人”的打扮,知道这位又是来自神弃之地外面,心里有那么一点失望。 “魔术师”佛尔思在试图收敛自己的脑洞,没办法,实在是“恋人”这个塔罗牌的称呼很难不让她产生遐想,爱情一直都是她写作时的偏好要素。 最后竟然是最沉默阴沉的“世界”抬起手,冲着艾丝特说:“世界。” 然后他就放下手,将死气沉沉的视线移开了。 “呃,您好,‘世界’先生。” 有了克莱恩暗中操纵做出的打头,以“正义”奥黛丽为首,其他人也纷纷跟这位“恋人”小姐做过了自我介绍。 大部分人都没多想,只有“魔术师”充满好奇地多看了“世界”两眼,然后在“世界”转了转头后,“魔术师”飞快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等待会议正式开始。 所有介绍结束后,艾丝特便见到“正义”举起手来,对上首的“愚者”轻快地道:“我这周又收集到了一页罗塞尔日记,‘愚者’先生,我想先将贡献累积着,可以吗?” “倒吊人”也举起手:“我也收集到了一页,想累积贡献到之后。” 这是一位深蓝色头发的男士,海藻般的头发乱糟糟的,身材不算健硕但气质相当稳健,给人以干练老成的感觉。 “愚者”点点头:“可以。” 然后祂摊开手掌,那两人的面前的桌上上立刻凝聚出白纸,他们只是拿起来盯了几秒,再放下的时候上面就出现了文字。 直到“愚者”先生进入阅读时间,艾丝特表面神态平和,但是心里却冒出了疑虑: 他们都知道罗塞尔大帝遗留的笔记是日记,而且看上去搜集行动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位“愚者”确实在阅读那些纸张,祂懂得中文? 还是说有人将中文相关的知识留在了这个世界?反正肯定不是罗塞尔本人留下的,他不可能希望自己那些风流史日记批发上市,社死百年。 艾丝特也有另外一个猜测,但她很不喜欢那个猜测,索性将它最先排除了——她并不希望“愚者”跟克莱恩有关系。 即使到现在为止,这位神明表现出的多是宽容与温和,艾丝特本质上作为一个“无信者”,也不敢太放肆。 她自己是走投无路,但克莱恩不至于沦落到也向“愚者”祈祷。 唉…… 见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艾丝特猜测这是塔罗会的惯有流程。等“愚者”放下日记后,祂微笑着对长桌上众人宣布:“你们可以开始了。” “倒吊人”敲了敲桌面,转向对面的“魔术师”:“你要的‘深海枪鱼的血液’有消息了,过两天就能进行交易,你现在有心理价位吗?” “只要三百五镑——不,实在不行就三百七十金镑以下,这以下的价格我都没问题,直接交易就好。” “魔术师”小姐的话里有些犹豫,听上去这么一大笔花销对她来说也很是肉痛,艾丝特很能共情她这种需要花钱又没钱的悲哀。 “倒吊人”点点头:“我可以试试帮你压价,到时候还请‘愚者’先生为我们的交易做见证。” “魔术师”纠结且满意地回答道:“非常感谢。” 下一个开口的,又是那位阳光灿烂的“正义”小姐,她看向了桌尾:“‘世界’先生,关于千面狩猎者化石的事情,我可能需要下周才能获得答复。” “世界”点点头,沙哑的声音让他身上的死寂感更明显了:“我知道了。除了千面狩猎者,如果人皮幽影的特性或深海娜迦的头发有人能入手,请尽快告知我。” 艾丝特将所有人提及的材料都记了下来,虽然她对这些不了解,但还有总是“睡过头”的小五在,艾丝特完全可以向它询问这些东西的事情。 想要尽快融入塔罗会这样的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展现自身能提供的价值,艾丝特很清楚这点。 第九十九章 在新的渠道追寻新的目标 艾丝特也没有一直旁听,而是在其他人看上去都没什么要说的话后,她也试探着举起了手,说出在脑海中早就打好草稿的话:“我想收购一把威力比较强大的非凡武器,最好能是短刀或者匕首,便于携带和隐藏的轻便利器。” “倒吊人”先生显得比较积极:“我可以帮你留意,但威力强大的前提是你要能支付起相应的价格。” 艾丝特飞快估算了下自己直接扔给克莱恩金镑:“一千镑以下,我会考虑具体效果再确认交易,不过我要怎么把钱交给你?” 艾丝特一上灰雾就确认过了,她的“强迫症领结”并没有跟上来,也就是说所有人被拉上来后都是灵体状态,现实中的身体还在原位,没办法直接带东西来交易。 “正义”小姐很积极地举起手来,转向坐在首位的“愚者”:“‘愚者’先生,可以由我为‘恋人’小姐解说吗?” “愚者”颔首,很随意地答道:“当然。” 在这位塔罗会热心成员的帮助下,艾丝特知道了如何举行向“愚者”进行献祭和祈求赐予的仪式。 艾丝特想来也觉得好笑,她学到的第一个仪式魔法居然是在“愚者”这位隐秘存在的集会上。果然非凡者的渠道千奇百怪,都比一个人单独行动更能获得帮助,她这次能加入这个“塔罗会”,或许真的会带来比她想象中更大的帮助。 “非常感谢你的解答,‘正义’小姐,这对我帮助很大!”艾丝特的情绪有点亢奋,让“正义”也为之感到心情很好。 “不客气。” 之后无人再提出交易,在“愚者”的示意下,进入了自由交流的环节。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艾丝特,让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体,很随和地道:“嗯……近期贝克兰德有人正在寻找信仰‘愚者’先生的人。” “愚者”的手指动了一下,点在高背椅的扶手上,见其余塔罗会成员望过来,祂微微点头:“‘魔术师’已经向我报告过这件事了,不用理会。” “愚者”冲艾丝特摊了摊手,示意她继续,本来想就这样闭嘴的艾丝特只好继续开口:“如果有人也在贝克兰德,小心不要暴露自己。” 在这之后,“倒吊人”分享了几件海上见闻,让艾丝特对他的活动范围有了更具体的确认,“正义”讲起《政府雇员统一考试法案》的准备进展,也坐实了她贵族圈子的生活环境。“魔术师”似乎有在听人说话中走神的习惯,她好像总是在想些什么,感觉是头脑停不下来的类型。 没多久,那位稍有拘谨又年轻的“太阳”,谈到他所在地的“六人议事团”表面上没有再监视或控制他,向众人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做比较合理。 因为艾丝特对这件事情没什么了解,就只是一直旁听,那位看上去相当老江湖的“倒吊人”先生,提出建议说让“太阳”不要露出异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正常积累功勋保持原有的活动规律。 艾丝特总觉得“太阳”所在的环境并不是鲁恩,在她谈及“贝克兰德”的时候,他又好奇又失落的态度很微妙,而且他说话用的语言好像……是巨人语。 艾丝特的感应很微妙,她能同时接收到“太阳”说话时两种叠加状态的信息。 艾丝特下意识往上首隐藏在灰雾间的“愚者”瞄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其他人说的明明都是鲁恩语,包括“愚者”,但是他们交流起来毫无障碍,是因为“愚者”有从中转换。 可是连传说中有巨人血统的弗萨克帝国用的也不是巨人语吧? “太阳”究竟来自哪?艾丝特十分好奇,却因为并不熟悉在场的众人,而没有直接问出来,继续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在这场集会结束之后,众人在“正义”的带领下向愚者道别,艾丝特很自然甚至很诚恳地道出“赞美‘愚者’先生”,让旁边的“世界”莫名瞅了她一眼,当然,艾丝特是没注意到的。 将所有人送下灰雾后,克莱恩坐在属于“愚者”的位置上摇头叹气,艾丝特一开口就暴露自身在贝克兰德这件事,怎么说都不太妥当。 虽然影响不大,贝克兰德本就非凡者众多,“正义”和“魔术师”也都在这里,但是老乡是不是有点太随性了,总觉得她这样很容易陷入危险。 总觉得她的性格有点变化,是因为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打击吗…… 克莱恩的手指轻点在扶手上,没有多久也离开了灰雾,回到现实世界。 巍峨的厅堂恢复沉寂,只有无边的灰雾在涌动。 悬挂在长桌上方的“顶灯”突然闪了一下,像是因为有所消耗而变黯淡。 —— 小五迷糊着恢复意识的时候,艾丝特正捧着空白的笔记本。 但是她什么都没写,只是盯在纸面上,手上转着一根笔,借由“偷盗者”对双手控制的强化,那根笔一边转出圆环一边在艾丝特指间来回穿过。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有没有办法搞到些非凡材料。我现在有很迫切的动力,需要找到办法强化自身。我的那位非凡者朋友带我去了一场非凡集会,那之后对我来说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艾丝特感觉自己说话的方式越来越“谜语人”了,或许是跟小七和小五打交道太久,又或许是因为“偷盗者”途径的影响,她已经学会借由不完整的事实来隐藏真相。将两件事情合并成一件来说,又不能算撒谎,只能算是部分坦诚而已。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位朋友?” 艾丝特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下了。 小五轻笑一声:“不错,知道利用我的潜藏价值了?” “你对深海枪鱼的血液、人皮幽影的特性或者四叶的三叶草有什么头绪吗?有人在求购这些,我要是想表现出合群,最好能达成几桩交易。” 小五沉默了几秒,艾丝特所求的这几项材料似乎完全不属于单一魔药配方,看来那个聚会上的非凡者途径很分散。而艾丝特正是故意报出几样零散材料,遮掩自己话中唯一有人需求的东西。 “四叶草这种材料基本要极端险峻的深山,足够好运才能遇见,而深海枪鱼只有去往海上,不过……”小五微微转动上半身,像是在努力回想,“人皮幽影我可能还真有线索,但是想要猎杀它会有不小的危险。” “那先等等看,有人承诺能帮我寻找武器,我先等等他的后续。” “你参加的聚会似乎挺危险的,不然你也不至于一直加强我身上的封印,不是吗?” 小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不是因为它被强制封印住,艾丝特或许已经感到寒意了。 幸好完全掌控局面的是她自己,艾丝特也笑眯眯地回道:“是啊,我也没办法,毕竟现在连小七都不能信任。” 小五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对艾丝特的反应感到很诧异。 艾丝特手中的笔落在纸面上,因为转了太久,一团黑墨在白纸上晕开。 “小五,你说的那个线索在什么地方?” “在白崖镇。入口在流经那里的斯特福德河拐弯处。不过你确信要过去?” 艾丝特在脑海中比对着鲁恩地图,白崖镇的距离并不远,雇佣一辆马车的话,一下午便能到,第二天再返回贝克兰德就行。 “当然要试试,为什么这么问?” 小五晃了晃脑袋:“小七不是说过吗?那是一座属于阿蒙家族的陵墓。” —— 贝克兰德郊外,一处偏僻的小教堂。 一只乌鸦从外面径直飞进来,落在那位神父打扮的人肩头。 “我将话带到了。” “你回来了。” 神父坐在长椅的第一排,微微躬着身体紧闭双眼,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胸口的十字架前,面对着教堂最前端的十字架。 乌鸦用喙叨了两下翅膀受过伤的地方,之前被绑上去的绷带早就被它自己拆掉了。 “我不应该回来的,但是我‘觉得’必须得回来。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多少个心理暗示?”乌鸦絮絮叨叨的声音让教堂里的寂静一扫而空,它不耐烦地来回转头,充满警觉观察着周围,爪子不断挠在神父的肩膀上。 “或许有,或许没有。”密集的胡须挡住神父大半张脸,使得他看上去比真实的容貌更加沧桑,他的手指轻微挪动了一下。 乌鸦不再表现得那么烦躁,飞落在神父旁边的空位上:“所以你要我回来做什么?我又不是阿蒙,一个连序列七实力都发挥不出来的乌鸦可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你当然是阿蒙。” “我不是。我已经不再是祂的分身了,我跟祂的命运已经被她拆解成两条分支,你怎么能这么说?” 神父抬起眼帘,露出那双清澈似初生孩童的眼眸:“因为你无法逃离作为‘阿蒙’的过去,即使短暂存在于现在,也终究会回归未来。” 乌鸦没有说话。 神父的手指点了点十字架旁边破裂的橄榄枝环:“这一点,对祂也是一样的。” “卓娅不是艾丝特。” “这取决于艾丝特最终会选择什么,命运会在不断的构筑与塌缩中,寻找到属于自身的平衡,这是其归于圆满的本能。” 黑乌鸦抬起头,仰望着教堂前方的十字架:“这也是父亲交付给你的那些知识之一?祂早就有了预言?” 神父再度合上眼睛,露出温和的笑意:“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祂没有回答乌鸦的那个问题。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Forever小杰、我就不信还有已存在的、奈何七月、御坂18000、残阳落辉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章 决定 即使进入冬天,贝克兰德天空上的雾霾也不会有任何变化,阴沉沉的天色见不到多少放晴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窗口都会因为温差结上霜花。 艾丝特并不是特别怕冷,但这样的天气下她也更喜欢待在室内,在公立图书馆里查看某些传说性质多于考据性质的历史书籍。 小五几乎完全不再跟她交流,仿佛只想等待艾丝特出发前往白崖镇的那天,笃定她会冒着风险去那里。 即使艾丝特手上还有“强迫症领结”,她也不可能带着普通的匕首就去探索一个古老的第四纪陵墓,所以新一周的塔罗会上她仍然处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没有多少参与度,继续观察着这里的诸多成员。 不过艾丝特的机会来得也不算慢,又过去几天,在“勇敢者酒吧”新一次集会上,一位全身裹得很严实的女性就提出要售卖武器,刚好有符合艾丝特要求的东西。 在支付出五百磅的“巨款”后,艾丝特收获了一把只有成年男性小臂长度的短剑,它能针对邪灵等力量产生针对性打击,随身携带时能让持有者感到温暖,长期吸收太阳光的话可以在阴暗的地方散发出光芒。 最后那个功能放在贝克兰德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艾丝特对它能伤害恶灵的特性非常满意。 艾丝特塞给克莱恩代为保管的那些钱瞬间缩水一半,克莱恩起初并不赞成她这么着急,可以再过段时间看看,但艾丝特不想再拖下去了。 她打算在新一周的塔罗会之前进行对那座陵墓的探索,狩猎那里的人皮幽影,然后借这个机会询问其他人有关“卓娅”的情报。 正如克莱恩闲聊时所说——艾丝特最近总是显得很着急,有种在被不定时炸弹追着跑的感觉。 但克莱恩也没有劝说什么,他深知艾丝特身上的那些秘密有多麻烦。 “着急归着急,你也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克莱恩最后只是这么说道,没有点明“别乱向邪神”祈祷的话外音。 艾丝特打了个哈哈,带着新到手的短剑飞快离开了明斯克街,生怕被克莱恩看出什么来。 跟克莱恩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会不自觉放心很多,有点像是回到了廷根的时候。不用架起面对别人时的外壳,甚至偶尔冒出一两句不属于这世界的怪话也能被对方理解,这样放松下来后,艾丝特就很容易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流露在脸上。 克莱恩当然看出来她另有计划了,却也没有执意拦着老乡的行动,只希望她在遇到危险时,尽快想起并向“愚者”求助吧。 每个人都需要成长。 克莱恩也是频繁走在危机的钢丝上,才能不断寻求到晋升的契机,他对提升自身的渴望不会比艾丝特少。 但在这样的和平年代,天上可不会掉非凡材料的。 —— 出租马车的车夫是个很健谈的人,见艾丝特是独身出行,免不了多问上两句。艾丝特编造了一个去看望长辈的借口,很艰难地应付着这些家常话题,幸好“诈骗师”对口才的加成还在起作用,不至于让她的谎言里漏洞百出。 艾丝特握紧了手边的阳伞,忍耐住将对方交谈念头偷走的想法,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对普通人滥用非凡能力。 因为这场谈话,艾丝特走下马车的时候感到筋疲力竭,只能先找落脚的旅店休息。 一关上旅店房间的门,小五就在她的口袋里探出头,艾丝特便将它放在桌上。 “你下决定了?” 早在半路的时候小五就醒了,艾丝特因为之后还要去探索陵寝,没有在它身上动手脚。 艾丝特从绑紧的阳伞里抽出那把短剑,放在桌面上:“是,希望还没有别人注意到那里。” “如果你是要别的就好了,比如‘偷盗者’途径的非凡特性,那我可知道更多的宝藏在哪。” 艾丝特清点身上止血药和绷带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你说的宝藏里面该不会有……” “是啊,比如序列四‘寄生者’。既然你能直接容纳我的非凡特性,那再吃点别的,说不定真能直接升上去呢?”小五的声音很欢快,充满鼓励。 “生吞非凡特性会发疯吧,至少除了我这个特例,我没见过不需要魔药晋升的人。” “我们也不用魔药啊,我们只要吃掉别人的非凡特性就行。” 艾丝特的眼睛稍微睁大了点,但很快她又恢复平静:“原来是这样啊,‘寄生者’……” 她所能考虑到的东西豁然开朗起来,指尖碰了碰右眼眶,艾丝特笑眯眯地问小五:“难道你这样的形态就是寄生的媒介?” 艾丝特不知道,此时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语气,都让小五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怪异感,小五的身子往后缩去,用沉默回应了这个问题。 艾丝特奇怪地瞥了它一眼:“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哦我忘了,我已经吃掉你的非凡特性了。” “你现在这个态度,有点像我们的家主。” 小五抛出这句话后,艾丝特充满嫌弃地瞄了它一眼:“说真的,你们家主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算不算在骂我?” 小五反而松了口气:“现在这样正常多了。” “好吧,我得承认我最近这段时间压力有点大,绷得太紧张,可能被你留下的某种东西影响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还给我。” 艾丝特干笑两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鉴于下午坐马车被拉着聊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她决定明天再去那个陵寝探查,今晚在旅店好好休息。 等到明天一早太阳升起,她就精力满满地出发。 “也不知道白崖镇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没有,甚至餐馆的种类远比贝克兰德少很多。不过你要是再往西南走走,直奔迪西海湾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我不太喜欢那边潮热的气候。” 艾丝特听着小五朋友一般轻松惬意的叙述,忍不住小声笑起来。 等笑声平息,她又将刚才清点过的东西放回它们该待的地方,确保自己能在需要的时候立刻取出来。 “有机会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应该很有趣。” 小五很疑惑:“你不是随时可以出发吗?你身后又没有任何人拖着你,只要被遗忘,你去哪都一样。” “不是的,我宁愿有人拖着我。不过我猜你是不理解的。” 艾丝特伸了个懒腰:“你就当我懒好了,这世界太危险,我又是个讨厌麻烦的人。” 想起那弥漫着灰雾属于“愚者”的殿堂、成员各异的塔罗会和奇怪的“恋人”牌,艾丝特知道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探索 清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虽然温度相同,但就是比在贝克兰德的时候让人心旷神怡。 要不是会显得傻气,艾丝特很想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 她没忘记今天还有正事,数分钟后带上所有的东西,将另一把普通匕首绑在手腕上,艾丝特戴上兜帽披风,将小五挂在耳朵上,好让它给自己指路。 小五当然没有意见,昨天艾丝特的奇怪表现,让它现在显得特别配合,甚至友好地提醒艾丝特,到时候遇到实在应付不了的场面,可以通过使用她的循环能力压制对方,然后自己尽快逃跑。 艾丝特用指关节扣了扣自己的前额:“没什么问题,我的‘灵感’会在关键时刻给我报警的,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分歧。” 我死即祂死,我们两个这是已经命运相连了? “去吧,沿着河边先往下游走,接近那地方了我再告诉你。” 但很快,艾丝特就注意到了草丛里有被人穿过的痕迹,使得这里留下一条通往下游某个拐角的小路。 “草叶的断裂处还有未干的汁液,他们经过并不久。看来有人跟我做了一样的打算,果然早上阳气重就好盗墓?” 小五没听懂艾丝特在说什么,艾丝特也不在意,只是动用解密学者的能力,飞快分析着地上的脚印和这群人留下的少许痕迹。 “至少有六个人,不排除有人能隐藏自身脚印的能力。有两个人体型特别巨大或者带的东西更加沉重,还有一个人的脚印一重一轻,很明显是个跛脚。另外有一位喷了不少香水,这棵灌木上有留下味道,也不是,这个味道更像是某种标记手段,用来标示返回的路?” 小五轻声道:“有的魔药也可以用喷洒的手段来使用。” “是的。他们队伍的人员配置应该很丰富,考虑到他们要去探索的是第四纪的陵墓,或许其中会有好几个中序列的非凡者。” “那也不一定,野生非凡者想要晋升不比你白手起家在贝克兰德成为商业巨头来得容易。” 艾丝特甚至歪头想了两秒:“其实我真的可以去买股票,以我的运气就算是买坨铁块都能涨上几块钱。” “……不错。”小五很勉为其难地挤出来这么个词。 艾丝特并未急着继续往前,而是在查看附近的地形后,用树枝横扫破坏掉自己延伸到此的一段脚印,然后留下通往河水侧的痕迹。 再往前就是视野开阔的田地边缘,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形,在做完这点小手段后,就轻手轻脚钻进一片相对较为浓密的灌木里。 艾丝特并未直接选择最适合藏人的地点,也是考虑到别人最可能对那处产生防备。 小五倒是能理解她的用意:以少对多当然是艾丝特处于不利,她这么继续走下去必然会跟对方撞上,在不清楚对方倾向的情况下,回避碰面最不容易发生矛盾。艾丝特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索性等待这群人折返再前往陵墓,看看是否有任何残留的收获。 如果他们都失败了,那正好能替艾丝特扫清部分障碍。 附近都没有露宿的痕迹,这个小队人数不少,只能就近吃住在白崖镇上。他们既然对留下的痕迹如此粗心,恐怕也没有那个意识谨慎到换条路回去,要不然就是很笃定没有别人也知道这里的陵墓。 艾丝特在心底叹了口气,真是有够不凑巧的,也不知道要在这蹲多久。 但艾丝特没想到,她在树丛里这一蹲,就蹲到了夕阳渐垂。期间她换了好几个姿势,但为了保持隐蔽,实在不敢直接爬树上去躺着,只能用很别扭的姿势坐下来潜伏。 还好腿不会麻,不然我真的想直接走人了,谁爱等谁等…… 艾丝特咬牙切齿地想道,看了看昏黄的天色,决定再等两小时就离开。 没几天就要十二月了,夜间河岸边拂动的冷风,让艾丝特感觉这一天很像个笑话。她果断放弃蹲守这群“混蛋”,直接奔着自己居住的那间旅馆而去。 缩回燃烧着壁炉的暖和房间里,艾丝特喝下一大口热可可,很疑惑地问小五:“他们真的还会回来吗?” “你总算知道问了。” “你可以主动点说,我也没让你继续睡在封印里。” 小五冷笑一声,才接着讲道:“既然那些人有追逐宝藏的贪婪,自然得面对里面的陷阱。家主是个阴险至极的‘偷盗者’,怎么可能不将贪图那处陵墓的人全留下?” “也就是说,外围的危险程度跟内侧远远无法相比,他会将人统统引诱进去再一网打尽?” “是‘祂’。”小五纠正了一句。 艾丝特思索片刻:“有没有可能我们只进入外围观察?” “当然,事实上陵墓深处是不可能有人皮幽影活动的,除非它也想找点刺激。”小五说这话的时候满满嘲讽,“我可以给你带路,里面的布置我们很熟。” “那就这么办,我们明早再去一趟。”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艾丝特捏起小五,将它托在右手掌心里:“你想要什么条件?先说好,念诵你们家主的尊名不行。” 小五晃晃脑袋,悠然地转了个圈:“不是那么为难的事情。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廷根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会遇到小七。” 这并不算是个机密问题,但艾丝特回想了一下,除开自己一睁眼就到那间酒馆的经历,好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在我醒过来之后,小七就已经在我身边,处于跟你现在一样的封印状态。” “你当时就是现在模样吗?” 艾丝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盖在脸上:“不,那时候我的外貌更年轻一点,穿着更贴近成年男性身形的西装外套,很不合身。” “但是你在容纳非凡特性后,才出现了‘成长’。” 艾丝特心虚地挠了挠头发:“也有那种能改变外形的非凡者吧?我以为这是跳过序列四晋升之后的异样。” “但‘偷盗者’的序列五可不行……”小五的声音变轻了不少,“我不确定你要是真的晋升了,会变成什么样。” 艾丝特忍不住想起过去见过的几位失控者:“我也会变成怪物吗?” “你的序列越高,唤醒的‘光点’就越鲜活频繁,你现在已经能轻易沟通它们了,就好像——” 艾丝特接过了小五的话:“好像它们统统都是活着的一样。” 小五抬起大半段身子,倾向艾丝特的方向:“进行类比,你应该能想象得出来,‘阿蒙’与祂的家族又是什么关系。” 艾丝特感到通体发寒:“所以那座陵墓……” “对啊,从一开始那就不是坟墓,而是一个陷阱、一条通道,通往活人应当远离的深渊。” 如果不是处于虫子形态,艾丝特相信她会看到小五半眯着眼微笑的表情:“如果陵墓有这么危险,我得开始考虑取消计划。” “不需要。你只要把你给小七的信任同样给我,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听到小五这么说,总有种不妙的感觉,这不是来自她脑海中的指引或警告。 只是单纯的不安。 —— 艾丝特这一夜仍然强迫自己睡下了,跟小五之间的谈话,甚至完全没影响到她的睡眠质量。 她醒过来之后,立刻就着手准备东西,沿着昨天的路线前去探查那支探险小队留下来的痕迹。 “没有变化,他们确实没采取任何处理措施,也没有返回这里。” “太粗心了不是吗?看来他们的计划本就是从这返回,但再也没有返回时清理足迹的机会了。” 艾丝特点点头,沉默地顺着这里往前走去,越过这片杂草丛生的小树林,她沿着一片丰沃田野的边缘穿行,一直走到河流拐弯的地方,这里立着面光秃秃的山崖,白净得像是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 在小五的指示下,艾丝特很快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入口,在简单感知过附近没有极度危险的东西后,她走下了幽深阴暗的大理石楼梯,数十粒光点从她发梢飘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着前方的路。 这段通往地下的阶梯也是黑色的,很轻易就让艾丝特想起乌鸦的黑眼睛,即使经历了几乎一两千年的时间,它也平滑完整,没有任何被腐蚀的迹象,只盖着被人踩出脚印的淡淡浮灰。 在地底,巨大而沉重的深灰色石门半开,那条缝隙幽深得几乎透不进光,仿佛半酣野兽张开的巨口,随时都可能合拢,将步入其中的闯入者吞食。 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头上飞落,在她的身边和脚下构建出了条条环绕的光带,驱散周围的黑暗,让艾丝特每一步似乎都踏在淡金色的河流之上。 她的手腕一抖,短剑便从剑鞘中弹出,被紧握在手上,艾丝特将血红色的领结系在脖子上,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踏进那无光的黑暗陵寝之中。 小五也不再随口闲聊,似乎生怕惊扰艾丝特集中注意力。 艾丝特倒不怕这里的黑暗,但是除了呼吸声、心跳声,和小五偶尔对周围陷阱的提醒,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不是小五还会发出声音,艾丝特只会剩下与世界割裂的孤寂感。 她并没有往里走多久,一道人影浮现在艾丝特周身的光芒外,几乎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一体。 从背影看上去,那也是个年轻的女性——穿着跟艾丝特一样简练的皮革马甲与衬衫,长裤塞进了靴子里以便行动,身高只有一米六,柔顺蓬松的银发刚好到肩头。 艾丝特的心跳骤然加快,灵性直觉的嗡鸣开始在脑海中放大,她似乎知道自己将要看见什么了。 对面的人影缓缓回过身来,抬起被刘海阴影遮住的脸庞。 然而这个年轻女性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眉毛鼻子或者嘴巴,整张脸都是空荡荡的,只有两个阴森的黑洞,像是被挖出了眼珠。 第一百零二章 好运 这个怪物从黑暗中转身的时候,原本应当很吓人的。 但艾丝特看到她的脸后,立刻不满地皱起眉头来:“好弱啊你。” 如果它完全模仿了艾丝特的脸,或许还能让她恐惧那么一秒。 这样的场景在电子游戏里早被用烂了,再阴森的氛围,也架不住在做好心理准备后,对方才慢吞吞表演一场回眸。如果不是艾丝特比较谨慎,对那与自己相近的身形抱有警惕,早在那个转身的时候她就能冲上去给对方来两下。 而且艾丝特如此肆无忌惮——主要是她脑袋里还装着个更恐怖的东西,相比之下,这个怪物登场的演出就平淡了太多。 “此地禁止怨灵行动。” 艾丝特的话语脱口而出,右手往前一推,让对面的“人”因恐惧本能而发出了无声的尖叫。那个人影失去了凝聚出的形态,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一张扁平的人皮在半空中扭动着,艰难地凭借着本能想往艾丝特扑过来。 艾丝特的禁令有部分生效,但是因为她面对的怪物并非真正的怨灵,所以受到的影响有限,只是速度和反应能力受到了影响,并未被完全束缚住。 这对于“偷盗者”来说,跟一个靶子没有区别。 艾丝特周围照亮黑暗的光点忽然从分散化为聚拢,随着她脚尖一点而冲出去,数道光点簇拥在她身边,拉出溪流般的光带。当艾丝特的剑尖递出的时候,那些光带却没有停顿,而是层层飞出,往飘飞人皮的后方拢去,彻底隔断了它的退路。 剑尖刺透那张人皮的时候,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一动,准备多时的左手立刻下意识地一抓握。 一声无形的尖叫从艾丝特嘴中传出,使那个怪物引诱她近身再攻击的计划彻底落空。 散发着微亮的剑身落在那人皮怪物上,跟裁纸的小刀没有什么差别,在艾丝特偷走了它最后那阴险的挣扎后,等待它的只剩下毁灭。 被短剑劈成两半的轻飘飘人皮坠落在地,逐渐萎缩腐烂,抽缩成一团凝聚起来。 “这就结束了?” 艾丝特挥了挥短剑,将周围的光带重新打散,迫使周围的黑暗被光亮推开。 紧紧缠在她耳朵上的小五正在观察地上那团东西:“你的运气真是可怕。地上那就是人皮幽影,等它的非凡特性凝聚出来就好。” 艾丝特闻了闻她的短剑,上面有种让她感到微馋的怪味,带点酸和辣的醇香,很容易让艾丝特想起那次在克莱恩家喝到的萝卜牛尾汤,加了辣椒的那种,只是这东西的味道感觉更怪。 “这东西……能吃吗?” 小五得承认,即使这是“阿蒙们”的常态,它也为艾丝特的胆大震惊了好几秒:“你最好不要什么都想着吃!?” “感觉吃了容易坏肚子,还是算了吧。”艾丝特说完这话,竟然还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小五生怕艾丝特乱吃东西导致它被夺走的非凡特性彻底被污染,赶紧解释起来:“非凡特性生吞是有疯狂风险的!尤其是不属于本途径的非凡特性,你要是真的吃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你会直接原地炸开!那样的后果你也不想要吧?” 艾丝特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没到会直接吃的地步,只是觉得它很香……” 等到人皮幽影的非凡特性凝结完成后,她拾取了那团钻石般的结合物,它无数的截面都反射出周围的点点微亮,每个截面上都有一张不同的面孔,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多看一眼都会让常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五听到艾丝特咽口水的声音了,赶紧问她: “你还要往里走吗?” 这个问题让艾丝特回过神来,她把这份收获用绷带卷起来塞到背包里,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世界”先生需要的东西,要是她现在真把这份“佳肴”吃掉,下次塔罗会又只能旁观,难以开口提出交易。 艾丝特耸耸肩,空气中的光点顺从她的意愿,往回去的方向铺散开:“当然不能往里走,我总有种再往里走就回不去的感觉,反正我的目标达到了。” 小五又恢复那带着慵懒随性的语气:“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贪婪。” “我的运气够好了,太贪心的人只会一无所获。” “你是个‘偷盗者’真是太委屈了。” 艾丝特不能更赞成这话:“我也这么觉得,要是有选择,我真想去当‘战士’。” “我说的是这条途径因为有你而委屈。你想当‘战士’真的不是为了长高点吗?” 直到走出这座古老的第四纪陵墓,艾丝特都没有再跟小五说上一句话。 —— 回到白崖镇后,时间已经过了正午,艾丝特率先找到一家餐厅吃了顿大餐。 一方面是她确实感到饥饿,另一方面她也在借此对抗自己把那块非凡材料也吞下肚的渴望。 艾丝特恰好遇到邻桌几个送货的商人要返回贝克兰德,在她提出可以支付车费后,那几人见她是独身一人,也不介意,就顺手捎带上艾丝特,让她坐在车厢最后面的车板边上,自己注意别掉下去就行。 艾丝特很高兴地省下了点零钱,望着逐渐远去的白崖镇,心情相当愉悦。 “你不好奇那几个人的去向么?”小五低声问道。 “好奇,但是我管不了。最里面的危险连我的‘灵性直觉’都不想面对,我怎么可能往里去。”艾丝特说着说着,自己也叹了口气,“唉,要是以前或许我还会傻乎乎想去看眼吧,至于现在,哈。” 她没再说这个话题,而是突然提起离开的那只乌鸦:“上次回来的时候,小七说到一些事情,你们口中的‘倒吊人’就是真实造物主,对吧?为什么祂会展现出极度疯狂憎恨的感觉?” 小五的语气很漠然:“你跟祂见过面?” “在梦里,有别人跟祂接触的时候我短暂接通了那段梦境,还在廷根的时候。”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艾丝特咂咂嘴:“你不会是不能说吧?这是一人为祸,全家封口啊。” “你想嘲讽我是没用的,是因为我真的不想说。”小五的声音仍然毫无波动,完全没有被艾丝特的话影响到。 艾丝特抬头仰望阳光灿烂的天空,总觉得那太阳有点碍眼,不得不抬手稍微挡住了它:“是因为那段往事很惨烈吗?我很难相信会有人承载那么多负面的痛苦与憎恨。” “嗯。祂也不是人,不要总拿人的角度去衡量神话生物。” “可是我是人啊,我就会忍不住想象那些情绪换到我身上会多恐怖,这叫共情。”艾丝特的眼睛微眯起来,感受着吹拂在身上的微风,“我不想因为接触太多怪异的东西,就忘掉自己作为人时候的感觉。” 小五没有说话。 它没有提醒艾丝特这极有可能是她的本能产生了预警,正因为艾丝特打从心底不愿意相信某些事实,她才会开始努力欺骗自己,甚至对这种美好的谎言坚信不疑。 这样的自欺欺人,似乎也是独属于人性的一种悲哀。 —— 回到贝克兰德并未让艾丝特心情好多少,即使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的太阳或者月亮,她也不喜欢这里经年不散的雾霾。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阴沉,仿佛有顶带黑纱的灰帽子扣在这座繁华城市的头顶,随时准备出席芸芸众生的葬礼。 重新回到塔索克河岸,找到一家廉价的旅店,艾丝特直接付完五天的房费,打算在参加完下周一的塔罗会后,再重新去东区边缘租一处房屋。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再瞒着小五,而是笑眯眯地告诉它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知道了,你下次不用特地告诉我,说‘晚安’就行。” 艾丝特瞥了眼外面黄昏的暖色,倒是离夜晚还有不少时间:“好吧,那就晚安,小五。” “晚安,艾丝特。” 小五卷成一团,淡黄色的光点融进虫子外的封印,艾丝特拉上窗帘,坐在藤编椅上,垂下头来念诵了“愚者”的名,这是她之前跟塔罗会其他人学到的,直接向“愚者”祈祷后可以将信息传递给其他成员。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转告‘世界’先生,我找到了他需求的人皮幽影特性,请您询问他是否要进行交易?价格由他来报就好。” 克莱恩本来正在克拉格俱乐部的纸牌房,跟迈克记者和艾伦医生打牌,耳畔响起那较为清晰祈祷声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是艾丝特。 与塔罗会其他人不同,她的祈祷声传入克莱恩脑海中还充满辨识度,让克莱恩确信是因为那光球相当特殊。 克莱恩借口去盥洗室一趟,登上了灰雾殿堂,将那颗光球召唤到手中,艾丝特后半段话音立刻清晰地从里面传出来。 听到她找到人皮幽影特性的时候,克莱恩忍不住面露喜色,发自内心赞美了一下老乡。 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不过购买这份材料要花的钱……对了,艾丝特之前给“侠盗黑皇帝”的分成! 有种左手倒右手的怪异感。 可是那笔钱用来支付这份特性好像还不太够,这是序列六的主要材料,即使老乡肯便宜点,也不应该低于一千八百金镑,正常市面上的要价都是两千金镑。 克莱恩不好意思占艾丝特太多便宜,却因为手头拮据的金镑而难以决断。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抹泪。 感谢sweater_、我就不信还有已存在的、向羽心生、巫师x的月票。 第一百零三章 交易 艾丝特祈祷过后没有多久,就拿出之前的笔记本,在上面记下这次对战时人皮幽影展现出的能力,对当时发生的事情与自己采取的行动进行复盘。 这是她被加尔温坑害之后养成的习惯,她罗列起自己见过的所有非凡者,包括自己曾经在廷根的队友们。笔记内容还是以总结各个途径的能力与相应对策为主,艾丝特在衡量他人的时候,也在借此摸索“偷盗者”途径能力的应用,提前筹备好应对方法,不至于在发生意外的时候手足无措。 但是对塔罗会众人了解不多,不然艾丝特还能稍微推理出他们相应途径的能力范围,“愚者”的能力也不清楚,信息不足。 克莱恩晋升到“小丑”的能力她有一定概念,但是序列七的“魔术师”对艾丝特来说相当陌生,可惜非凡者之间的战斗基本都是奔着生死去的,没有切磋这么温和的概念。 “偷盗者”再往后发展的序列四是“寄生者”,寄生到别人身上也能算偷窃的话,那能被偷的东西就有点太多了……这种能力扩展到广面上,就是“命运木马”? 找个时间问问小五更高的序列是什么,还有具体能力,都得考虑相应的准备。 既然那位家主也是这条途径的高序列,自己该做好两手准备,总不能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至少得琢磨点脱身的可能性。 艾丝特翘起二郎腿,懒懒地倒在藤编椅上,只希望这一天绝对别来。她活动了一下左手手指,想象着偷取物被扩展到诸多概念的情形,叹了口气。 她深感自己对非凡世界的了解还不够,尤其是高序列的情况,她基本两眼一摸黑。 忽然间,一阵朦胧恍惚的光芒浮现在艾丝特眼前,像是垂下一层薄纱,掩盖住她的视线,还未等艾丝特有所反应,那光芒中便传出来说话声,模糊组成一个男性跪下祈祷的画面: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转告‘恋人’小姐,我目前能筹备的金镑数量有限,我会于下周塔罗会上与她进行进一步沟通。” 太好了,这世界缺钱的不只我一个,艾丝特这样想着。 —— 周一来得很快,艾丝特这几天再度拾起她街头演奏家的生计,虽然钱不多但总好过一点不赚,想要买到序列四“寄生者”的相关特性,她还不知道要攒到什么时候。 要是其他地方也有更安全的陵墓能探索就好了。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虽然有风险,但总比这样漫长积累来得迅速。 在非凡世界的硬通货,还是各种非凡特性和材料,尤其是当对方有相应需求的时候。 熟悉的柔光,恢弘的厅堂,艾丝特又一次坐在青铜长桌的角落,她一直不懂为什么“世界”和自己的座椅离别人那么远,显得好像她很孤僻一样。 “下午好,‘愚者’先生~” 每场塔罗会都会在“正义”轻快的问候中开始,在这两次塔罗会议后,艾丝特对这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好感相当高。“正义”在观察其他人的同时,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表示出自己的关怀与贴心,也总会热心回答她所知道的问题,很难让人不喜欢。 嗯,有点像学习委员。 在每个人都问过好后,这次只有“魔术师”小姐送上了一张罗塞尔日记给愚者,其他人都没有收获,这让今天塔罗会进入交易环节的时间大大缩短。 果不其然,“世界”先生率先举起了手:“‘愚者’先生,我申请跟‘恋人’小姐进行单独交流。” “愚者”轻轻点头,也没看到他有多少动作,就摊开手掌冲两人示意:“你们可以开始了。” “世界”当即转过头来,那股死寂感总会让艾丝特脑补出他发灰的双眼:“‘恋人’小姐,‘狼人’的非凡特性你需要吗?” 艾丝特将一句“好吃吗”憋回肚子里,转而问:“这又是哪个途径?” “是‘囚犯’途径,又被称呼为‘异种’。这是序列八完整的非凡特性,只要加上副材料便能调配魔药,或者用于打造非凡武器也可以。”因为生怕艾丝特对这些没有概念,“世界”不得不违背人设地多解释两句,期望能打动她。 “打造非凡武器啊……人皮幽影的完整价格是多少?” “两千镑,‘狼人’是一千两百磅左右。” 艾丝特稍一衡量,就很快下定了决心:“你之前不是说能筹备的金额有限吗?那补全六百磅就行,你可以拿这份非凡特性抵一部分。” 克莱恩心中欣喜,但表面上“世界”只是冷漠点头,沙哑地道:“好。” “那我们等会议结束就进行交易?” “可以。还有,这份人皮幽影的特性,是哪来的?” 艾丝特思考两秒,觉得说出来似乎也无所谓,那是“阿蒙”家族的陵墓,又不是她的:“是在白崖镇外一个陵墓,属于第四纪的‘偷盗者’家族。” “陵墓?” “是的,‘阿蒙’家族的陵墓,”艾丝特见“世界”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更浓重了,赶紧补充一句,“不过陵墓深处好像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我个人运气比较好,在外围的墓室就遇到了这只怪物。但我不建议任何人去探索那里,在我之前就曾经有一只探索小队消失在里面。” “谢谢告知。” “世界”轻声说道,然后转向“愚者”:“我们交流完毕了,‘愚者’先生。” 克莱恩没有追问艾丝特究竟是怎么知道那处陵墓位置的,如果老乡真的跟觊觎灰雾的“渎神者”阿蒙搭上关系,那同意她进入塔罗会就是彻底引狼入室!克莱恩甚至没办法通过探查别人那样,在星辰里探查艾丝特身上的异况,那团光芒并不会显示祈祷者的具体情形。 “愚者”先生心里犯了难,能入手人皮幽影特性的喜悦也因此而淡化。 他决定先保持不动声色的状态,等到今天塔罗会结束,再以“愚者”的身份单独留下来跟艾丝特谈谈。 “魔术师”求购了食灵者的胃袋,但是小“太阳”很抱歉地告诉她,由于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城内积攒功勋和在图书馆搜查资料,没有找到外出狩猎的机会,所以可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魔术师”也表示她不着急,还需要不少时间来募集资金,只是先提出这么一件委托。 而“世界”继续求购千面狩猎者脑部异变垂体和血液,这让“倒吊人”和“正义”多看了旁边的“恋人”两眼。尤其是“倒吊人”,他猜测起“恋人”背后是否有涉及其它实力势力,或者她的序列与能力究竟是什么。 虽然“恋人”并不像“世界”那样全身披在黑色长袍底下,但是她身上的神秘程度一点都不比“世界”少。 艾丝特当然不知道其他人在脑补什么,见之后没有人想再举手,她便赶紧抬起手臂提出了自己的委托:“首先,我想要找寻一位能打造非凡武器的工匠,不知道各位的圈子里有没有能做这件事的人。” 让艾丝特惊喜的是,“倒吊人”举起手来:“等到我手头上的事情结束,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位认识的工匠,不过他的工本费相当昂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非凡特性由我这边提供,到时候如果决定……”艾丝特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世界”。 “世界”竟然善解人意地开口了:“我直接将非凡特性交给‘倒吊人’。” 看不出来,原来“世界”是这么懂眼色的人,太贴心了。艾丝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道。 “所以你想要打造什么?还是近身武器?” 艾丝特点点头,询问坐在上首的“愚者”:“请问您能允许我具象化简单的图纸交给‘倒吊人’先生吗?” 这也是艾丝特在这几次塔罗会议下来,观察到其他人递交罗塞尔日记的流程。 “愚者”一抬手,艾丝特面前就多了一张纸,她稍微集中精神用手指勾勒两圈后,将带有“爪刀”的简单示意图往前推了推,在“愚者”的意愿下,下一秒那张图纸便出现在“倒吊人”身前。他接过来观察片刻,冲艾丝特点点头:“应该没问题,不过神奇物品的负面作用会依据‘非凡特性’而定,不能确保成品有什么效果。” “没关系,这点我有自己的解决办法。”艾丝特回答道。 看来“恋人”也不简单,有压制负面作用的神奇物品?“倒吊人”只能在心里猜测两句,在点点头后他就没再说什么。 于是艾丝特又一次举起手来:“事实上,我这里还有一个长期委托,如果你们有任何关于‘阿蒙’家族的线索,尤其是那位家主相关的事情,都可以告知我,我能付上相应的情报费。” 青铜长桌上的沉默氛围相当奇怪,艾丝特以为是自己给出的情报太稀少,只能开口继续道:“这个在第四纪发家的‘家族’,很可能有一位来自更古老时代的家主,我不强求你们搜索到太多相关信息,因为会很危险,我只是单纯希望调查下祂的身份与背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转向“愚者”,唯独“世界”低垂着头,毫无动静。 第一百零四章 阴影 塔罗会全员的安静,让艾丝特意识到情况很不对劲。 难道他们曾经接触过“阿蒙”?他们这么一致面对着“愚者”,是因为阿蒙跟“愚者”先生有过节吗? 克莱恩在思考如何向艾丝传达他的警告,他对阿蒙的警惕源自那次小“太阳”被奇怪的虚影纠缠在身的经历,但是让“愚者”直接表达这份警惕就显得太过掉位格,直接放出“太阳”被解决寄生的那段经历?似乎也不太合适。 现在塔罗会所有人都听过小“太阳”对“愚者”替他解决困境的分享,“太阳”赞美愚者时候的诚心实意是不作假的,当时的经历也诡异得让其他人心生警惕。 在这时候一位塔罗会的新成员突然提起“阿蒙”的名字,足够引起所有人的不安了。 如果那些资讯由“世界”来分享给艾丝特,比让“愚者”开口合适很多,想到这里,克莱恩心中飞快有了决断。 于是克莱恩微微颔首,轻声道:“太危险,不妥。” 这还是第一次“愚者”直言有所不合适,正当其他人为此震惊的时候,“世界”紧接着开口了,他冷笑一声:“奉劝你一句,不是什么人物都能被追查的,为了你自己好。” “正义”忍不住感慨起来,原来只是因为“恋人”小姐自己容易陷入危险,“愚者”先生特意提醒她,真是仁慈啊!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是序列五,即使比在场的所有塔罗会成员都高,但是单说阿蒙在白银城的分身最起码就有序列三往上,更不要说祂本人可能有多危险了,艾丝特要是真的追查到什么事情,克莱恩不觉得自己能保住她。 “倒吊人”很诧异,“世界”是因为跟“恋人”达成了交易,所以今天心情很好,所以特地有所提醒啊。 “正义”想得要更歪一些,她偶尔会观察到“世界”似乎对“恋人”有所关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人同样坐在桌尾,“恋人”对“世界”的观察频率也更高,难道他们现实中也可能认识? 在听到“世界”的警告后,艾丝特却眼前一亮,她敏锐地察觉到“世界”的言外之意,正是他的态度透露出他对于这位“阿蒙”有所了解! 艾丝特当即将目光投向长桌另一头的“愚者”:“尊敬的‘愚者’先生,我申请跟‘世界’先生进行单独交流。” 愚者随意地托了托手,然后双手交叉摆在身前,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冲两人微笑道:“可以,开始吧。” 艾丝特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转向“世界”,因为有点兴奋,而下意识将身体前倾:“‘世界’先生知道有关阿蒙或者阿蒙家族的消息是吗?如果你愿意告诉我,这可以抵消部分需要补足的金镑。” “无妨。”克莱恩操纵着世界回答道。 本来人皮幽影的非凡特性就被降过价格,这些知识有不少也是薅了“倒吊人”的羊毛,克莱恩不打算再让老乡吃亏,等到“倒吊人”联系上工匠,她有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 “世界”清了清嗓子,在没有其他人能听到的情况下,他不用刻意维持冰冷的态度,而是详细对艾丝特解释起来: “阿蒙家族的发家始于第四纪,但是在所罗门王朝之后的图铎帝国建立时,它才站上北大陆的历史舞台,一跃成为图铎帝国的五大家族之一。到了如今的第五纪,这些过去都被掩盖在浓雾中,尤其是神秘的阿蒙家族,似乎有被刻意掩盖过他们的痕迹。有传闻说阿蒙家族是渎神者家族,甚至掌握着窃取神灵力量的秘密。” “还有,这个家族,自称是远古太阳神后裔。” “达日博格?”艾丝特这句低喃用的是巨人语,而不是两人交谈时的鲁恩语。 “世界”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是坐在“愚者”座椅上的克莱恩心中浮现疑惑,这又是个他从没听过的名字,这个发音即使放在巨人语中也有些拗口。 “世界”只是摇摇头:“具体的情况无从得知。但是阿蒙即使是分身,也拥有寄生在他人身上的能力,而被寄生者可能毫无察觉。” “那如果被完全寄生,不就是……” “世界”冷笑两声,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道:“阿蒙寄生他人的载体就是‘时之虫’,是一种带有十二环节的半透明蠕虫。” 艾丝特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就是小七曾经展现过的形态,也是小五现今被束缚封印后的状态。 “谢谢你的这些消息,‘世界’先生。”艾丝特深吸一口气,但是因为太过震惊,她的脑海里又有隐约的嗡鸣声响起。 只是在“愚者”轻轻仰头后,艾丝特意识深处躁动的东西又恢复了沉寂。 “世界”的话并没有说完:“不过我可以告知你阿蒙的具体形象,这是因为‘太阳’曾经遭遇过他的寄生,在‘愚者’先生的帮助下才得以逃过一劫。当时画面中的阿蒙戴着黑色尖顶软帽和单片水晶眼镜,面容是二十来岁的青年,黑头发和黑眼睛。” 艾丝特颤抖着抬起胳膊,在自己的右眉心上扣了两下:“他的单片眼镜,是不是戴在这里?” “……嗯。” 克莱恩也是心里一颤,难道艾丝特真的见过了阿蒙?他在贝克兰德吗? 之后的塔罗会上讨论了些什么,艾丝特都没有往心里去,一直在神游天外,没有太参与最后这段交流环节。 “正义”奥黛丽一眼就能看出“恋人”精神恍惚,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是又不好意思去打探她的情况,只对“世界”与“恋人”之间的交流内容越发好奇。 “倒吊人”的目光却在“世界”身上打转许久,因为“世界”替“愚者”先生解释的行为,他隐约生出“世界”就是“愚者”眷者的猜测,也必然是这种身份,使得他在神明透露意愿后才能飞快理解,并进一步对“恋人”的警告与解释! “魔术师”开始忧心自己的钱包,想要收购食灵者的胃袋她必须得努力赚钱了,开始为新书赶稿的生活正在不断向她招手,这让“魔术师”成了全场除却“恋人”外,神情最为颓废疲惫的人。 “太阳”则是对“恋人”产生了一点担忧,不知道该不该提议让“恋人”对伟大的“愚者”先生进行祈祷,以清除她身上可能存在寄生的阿蒙,因为她看上去相当消沉。如果是“愚者”先生,这种小事一定没有问题的。 直到“愚者”宣布这次塔罗会结束,所有人在“正义”的带领下向这位不可窥视的古老神明道别,然后他们的身影都从座位上散去,回归现世。 宽阔的大厅恢复完全的安静,只剩下高背椅上那个被灰雾笼罩的身影,微亮的光球悬浮在青铜长桌上方,更远些的地方散落着绯红色的颗颗星辰。 “愚者”的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一下又一下。 —— 艾丝特当然不知道“愚者”在灰雾上停留很久,用具现出来的黄水晶灵摆占卜了几十条语句,以确保“恋人”不会对塔罗会造成威胁,也不会伤害到“愚者”。 眼前朦胧的光散去后,艾丝特的意识又回到了旅馆中的藤编椅上,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圆形矮桌上的小五。 所以当小五转醒的时候,它正被艾丝特捻在手指尖,这怪异的处境让它瞬间产生了警觉:“我觉得你最好放弃你现在考虑的任何事情。”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艾丝特很勉强地提了提嘴角,“你也是那位家主的分身,小七也是,对吧?” “那你也不能把我们划等号。我现在的命是在你手上,但是如果你真的抹杀我,我可不敢保证你右眼里的东西会发生什么事情。” 艾丝特将小五重新放回矮桌上,用力揉着右边的眉骨:“这就是那块单片眼镜?” “当然。” 艾丝特打量小五片刻,犹豫地道:“所以你的封印状态其实更接近‘循环’,而不是单纯的压制。你被我脑海中那种东西的力量给无限期地困在‘脱离’这一刻,包括你的非凡特性和这东西。” 艾丝特扣了扣自己的右眉心。 “如果需要维持‘循环’的指定力量源有所缺失,这样稳定的局面就会不复存在,从而导致你彻底死亡,引起你们家主的注意,是吗?” 小五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它很喜欢看艾丝特左右为难的样子:“当然,到时候如果你要是控制不好,我的‘唯一性’随时可能携带部分讯息被归还至本体。” “非凡特性不会被带走?” “那不一样,‘唯一性’是独一无二的,你大可以继续当你的‘窃梦家’。” 艾丝特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她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但最终还是选择保持原状:“这么说起来,小七最开始是不是寄生在什么人身上?” “谁知道呢?本体能寄生的远不止人,但有趣的人更适合成为阿蒙家族的一员。” “你在暗示什么?” “这不是暗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些人本来就适合成为载体。” 艾丝特攒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轻轻戳了戳小五的脑袋:“你觉得阿蒙对我脑海中的存在会很感兴趣?” “谁不感兴趣呢?”小五嗤笑一声。 我倒是知道有位神明不感兴趣,还很好心地帮我压制了那片光。艾丝特腹诽道。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谢谢大家的鼓励。 感谢SNX、书友160215041419668、云之落晓、泽拉一佩什、书友150715224746616、骚信、谷河、书友20210219182326697的月票! 非常感谢柚离饭i0的打赏! 第一百零五章 仪式 艾丝特没忘记她还跟“世界”先生有交易约定,当即出门去准备献祭仪式需求的道具。 至于灵性材料,她打算直接跟克莱恩买点,他在仪式魔法上比艾丝特熟悉不知道多少倍,这些东西应当都是常备的。 克莱恩听到这个请求后在原地呆滞两秒,然后也同意了艾丝特的请求,只是象征性地收了她一张金镑。他越想越不对劲,为了卖给我非凡材料而向我献祭所以买我的灵性材料?这是什么诡异循环。 艾丝特不知道这些,高高兴兴带着东西回去了,在返回的路上也顺便买全了其它仪式需要的材料。 这次为了安全起见,艾丝特用光点分布在四周,划出四道细线,替代了布置灵性之墙的过程。 艾丝特也存在一点试探的心思,想看看在这样采取隔绝后,“愚者”是否还能接通她的祈祷与献祭。她这么做的计划说得上胆大包天,但如果光点确实隔绝掉“愚者”的注视,就不会被“愚者”知晓这样冒犯神威的不虔诚举,就没有什么影响。 回到旅馆,确认过小五再度彻底陷入沉睡之后并将它放到盥洗室后,艾丝特才开始动手布置仪式。 她先是拿出钢笔,在纸面上绘制出“愚者”高背椅后面那个图案,由象征隐秘的“无瞳之眼”和象征变化的“扭曲之线”构成,这是“愚者”的象征符号,艾丝特早已经牢牢记在脑海中。 两根檀香味蜡烛被摆在矮圆桌上,然后艾丝特挨个用火柴点燃了蜡烛。她并没有采用正常仪式中非凡者们用灵性点燃烛芯的办法,艾丝特的“灵性”一直不太正常,她不确信让那些光点来“点燃”蜡烛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拿出克莱恩交给她的银色小瓶,拧开瓶口后,里面立刻飘出清淡舒缓的香气,让艾丝特下意识吸了好几口。然后她将这种液体往每根蜡烛上倾倒一滴,仪式的基础准备就是做完了。 艾丝特将用绷带包裹的人皮幽影非凡特性放到桌面上,自己则跪坐在下方,双手相扣开始用巨人语进行祈祷: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 你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你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您忠实的仆人祈求您的注视, 祈求您收下她的奉献, 祈求您打开国度的大门……” 在前三句话出口之后,被光线划定隔离的范围内,就环绕着艾丝特形成了一阵漩涡般的风流,她周身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有向色块转化的迹象。 当艾丝特彻底念完祈祷的语句,她听到了一阵没来由的碎裂声。 源自“灵性直觉”的疯狂警告让艾丝特在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根本不敢抬起来。 —— 在艾丝特带着灵性材料离开后,克莱恩一边喝茶看报,一边等待祈祷声,随时准备好去盥洗室逆走四步。 他确实没有等多久,不到半小时,在一阵清晰的祈祷声里,克莱恩右手上浮现出四个黑点,他立刻赶到了灰雾之上。 那颗被透明外壳包裹住的淡黄色光球,在他出现在高背椅上的第一时间,主动从半空中降了下来,上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温和地滋养着克莱恩的灵性。 克莱恩伸手点在光球的外壳上,但他的指尖刚一接触上去,那处外壳竟然直接发出破碎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透过那一指宽的缝隙,模糊的景象突兀地印进克莱恩的脑海中,那是一个前额紧贴在地面上、跪伏下去的年轻女子,她浑身颤抖,金色的头发间不断有线与点在蠕动和流转,像是拥有生命的细蛇在吞吐金珠,铺散在她头顶,将潜藏在内的东西给完全遮挡住。 是艾丝特,她身前的祭坛上还摆放着一块用绷带包裹起来的物体。 除了艾丝特与祭坛本身,周围的一切都如同不断溶解、混合的油彩,混乱而模糊,完全看不清楚模样。 克莱恩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看艾丝特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赶紧将她要献祭的人皮幽影特性带上灰雾,然后立刻退出了对光球内部情形的感知。 光球上面的裂缝还在,这使得它的光芒变得闪烁不定,克莱恩招来了一片灰雾罩在上方,那处裂缝竟然自行汲取几缕灰雾,将外侧的透明圆壳给补充完整。 “灰雾有自行封印这光球的作用?所以里面的光恐怕原先并不属于这里……” 克莱恩的手上转着一枚具象出的硬币,思考起这团光与艾丝特身上的“神明”,究竟是有什么特殊联系。 —— 当那道充满狂乱呓语的口子关闭之后,艾丝特又过了好几分钟,才敢从地上坐起来。她的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全身上下都有种要被暴风绞碎般的痛楚。 扶住矮桌边缘,艾丝特才勉强能支撑自己站起来,祭坛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很明显是被“愚者”先生收走了。只是一个简单的二元仪式献祭而已,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苦?如果真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体贴的“正义”小姐不至于一句都没提…… 是因为自己脑海中那东西对“愚者”的畏惧?它受到天然克制,导致自己也被影响? 这似乎是个说得通的理由。 艾丝特按摩着胳膊和小腿,努力让身体从僵硬中恢复过去。 这就是神明的威能吗? 她感觉胸肺发闷,轻咳两下用力深呼吸起来。身上的不适逐渐得到缓解,没有多久,另一段染着薄光的模糊景象,直接进入艾丝特的脑海中。 男人恭敬地跪在地面上:“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转告‘恋人’小姐,‘狼人’非凡特性及金镑将由您暂时保管,她随时都可以举行祈求赐予的仪式……” “呼,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赐予的仪式,”艾丝特忍不住搓了搓手,“还是等过几天再说吧,反正我现在不着急,拿到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怎么跟老乡解释,不能总往他那里托管金镑,太麻烦人了。” 也不知道“倒吊人”什么时候才能联络上那位工匠,“狼人”对应的非凡特性序列不算太高,制作出对应物品的价格应该不至于超出我手上的资金。 艾丝特琢磨着,抛开可能到手新武器的期待,她走进盥洗室,将小五捧在手上端出来。 这才是她更要命的麻烦。 如果说能直接抹杀小五,艾丝特反而会念着这段时间它的帮助,因此产生犹豫,但是在不能动手的限制下,她更加为此烦心,只担心某天会引来那个好像有私仇的“家主”。 艾丝特只能继续将小五留在身边,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种内心挣扎的时候,她总忍不住会想起小七。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入冬 十二月近半,贝克兰德正式迎来了它的深冬,虽然一直没有下雪,但是街头闲散的路人少了很多,大部分人都行色匆匆,将自己的风衣或者围巾紧紧裹住,以望抵挡时不时钻过脖弯的冷意。 艾丝特去演奏揽客的频率也相对减少,她也不太乐意总待在外面奔波。没有壁炉的时候,那种湿冷的潮气就会不断顺着人袖口乱钻,使人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只想躲在温暖的室内来口热饮,等待这样的天气早些过去。 塔罗会上,“倒吊人”表示还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跟那位工匠碰头,艾丝特当然也不会太催促对方,当即表示不要紧,并未做出催促。 “正义”表示她欠愚者先生的两千镑,要到明年二三月份获得财产支配权后,才能筹集到一定的现金。在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倒吊人”还隐蔽地往“世界”的方向投去了目光。 “正义”还说她已经得到了“心理炼金会”的认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向“愚者”先生祈求了提前的庇佑,会以罗塞尔日记作为献祭品。 “魔术师”在钱包空空的情况下,正在努力构思新故事的大纲,最近的塔罗会不再那么活跃,跟艾丝特一样听他人交易或陈述居多。不过她也提到,她正在跟亚伯拉罕家族的后裔进行接触,为此,“倒吊人”和“正义”帮“魔术师”进行了相对情况如何应对的指导,而艾丝特也给出了关于“如何说谎”的建议,让“魔术师”对几人十分感激。 “太阳”说起他继续日常巡逻、进行任务,间或有假装补眠,以此避免被察觉参加塔罗会的规律,但是他谈及“牧羊人”洛薇雅长老仍然被关在圆塔底部的时候,神情中满是忧虑。艾丝特并不了解详细经过,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也压抑住向“太阳”询问他所在地情况的念头。 “世界”依旧在求购那几样材料,在这之外,他的话基本少得可怜。 回到现实世界的生活,艾丝特隔三岔五就会去拜访克莱恩明斯克街的住处,通常会在下午或晚上。遇到克莱恩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将带来的点心留在门外。 如果是克莱恩心情好下厨的时候,艾丝特也不介意蹭上顿晚饭,她没有固定住处当然不方便下厨,所以蹭老乡的手艺心安理得。两个人甚至共同钻研了一下酸菜鱼和川味火锅的菜谱,最终因为调料味道偏差太大,菜品味道变成个四不像,远不如还原烧烤和锅包肉的时候来得成功。 克莱恩其实有不少心事,但是他从来没跟艾丝特提起过自己的难处,而是跟她分享着在侦探圈子里的见闻,让两人间的谈话总是维持着轻松愉快的氛围。 他掩饰得非常好,让艾丝特没法看出多少异常,即使她偶尔能敏感地感受到克莱恩的情绪不对,也无从打听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时间就这么往越来越冷的冬天延伸,仿佛一条蜿蜒不回头的溪线。 这是稍显晴朗的一天,艾丝特跟往常的日程没什么不同,在希尔斯顿区赚了一圈小费后,她看到有家面包房新出品的樱桃酱蛋挞,便生出去拜访克莱恩的心思。 抵达明斯克街的时候,天色已经相当昏暗了,太阳只差一跃就能彻底没入地平线。 艾丝特走向十五号房屋的门口,登上门前的台阶,但就在她的手落在门铃拉绳的一瞬间,某种充满恶毒的寒意爬上了她的后颈,让艾丝特手上抱的纸袋瞬间滑落。 脑海中的“灵性直觉”瞬间窜出极度危险的预感。 破碎的蛋挞将樱桃酱洒出,染红了纸袋的边缘。 艾丝特的心跳刚刚开始加速,惊惧突升的瞬间,她头发间的光点猛然喷散开,虽然它们保持着贴伏在头发外侧而待命的状态,但仍然是让艾丝特感到极其不妙。 但很快,在光点出现轻微暴动后,那个窥伺的气息反而消失了,似乎被艾丝特身上隐藏的力量威慑到,更谨慎地选择离开此地。 艾丝特感受到的恐惧却仍然不断回荡,她的感觉似乎被放大过数倍,心脏跳动到几乎爆炸,这让她不得不蜷缩在克莱恩家的门前,捂着抽痛的心口断断续续喘息。 她甚至不明白刚刚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丝特泪眼模糊地抬起头,发现天空竟然已经完全沉入黑暗,煤气灯早都亮起来,在坦荡的道路上拉出极长的影子,一辆马车正沿着道路从另一头驶来。 怎么回事?她发呆了这么久? 艾丝特的感应回归正常的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呆愣了几乎半小时,由于对时间流失的天然敏感,艾丝特足以确认那些不是她的幻觉,她必定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 轻轻锤击着心口,艾丝特发丝间的光点飞快聚拢回来,感觉总算不再那么难受了,只是这种恐惧感一时半会儿还缭绕在她心头。 至少这些光点没有大片飞舞出去,不然一定会引来其他住户的视线,到时候恐怕还会给克莱恩带来大麻烦。 那就太糟了。 那辆马车忽然停下来,克莱恩从上面走下来,略显焦急地走向还蹲跪在地上的艾丝特:“艾——怎么了!?你还好吗?” 艾丝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她开口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一点颤抖:“我、我好像,遇到了什么人。” 注意到出租马车上还有另一位男士走下来,艾丝特在克莱恩靠近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恐怕是很凶残的非凡者,没见到人。” 艾丝特借着克莱恩的搀扶勉强站起身,她的脚都在发软,幸好在恐惧平息后身体很快也就恢复正常。 走过来的男士也就二十来岁,有着一双严谨有神的蓝眼睛,他身着黑色双排扣长礼服和半高丝绸礼帽,打扮得一丝不苟,俨然是位最符合鲁恩印象的绅士,浑身上下都透出规矩感。 “您好女士,请问您是遇到什么困扰了吗?” 艾丝特不敢离克莱恩的圈子太近,她微笑着摇摇头,却不知道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只会让人更担忧:“抱歉,我本来只是来给夏洛克侦探送些点心,感谢他之前帮我解决了东区的麻烦事……没想到会在这里旧疾复发。” “我明天会再来拜访的。” 艾丝特抓起地上透出深色痕迹的纸袋,里面的蛋挞已经在她失手后碎得差不多了。 她必须得走了,那个潜藏在暗中的非凡者保不准就是跟着她来的,不能让克莱恩也被连累。艾丝特并不知道的是,实际情况截然相反,对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克莱恩,她才是被连累的那个。 她恭谨地冲两人欠身道别:“希望我没有扫你们的兴,夜安,绅士们。” 那个陌生的青年行了个脱帽礼致意:“也愿您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女士。” 克莱恩冲艾丝特招了招手:“那我就不送了。你路上一定要小心,有事尽快通知我,或者就近寻求帮助。” 克莱恩虽然暗示的是“愚者”,但老乡有没有听出来这句话,他心里也没底。 艾丝特点点头,很快离开了明斯克街十五号的门口。 站在克莱恩身边的于尔根律师别扭地压了压帽檐:“这位女士看上去好像很害怕。” “应该是她刚才身体不适的时候太痛苦了,”克莱恩补充道,“但我没想到她会……” 他苦笑一声,没有把这话说完。 于尔根律师点点头:“先回去用晚餐吧,我奶奶应该等了很久。” 克莱恩点点头,深深望了眼自己家的房门口:“我们走吧,我已经在期待多丽丝太太的手艺了。” 蹭过于尔根家的晚餐后,克莱恩还悠闲地摸了会儿黑猫布罗迪,敏捷地闪过布罗迪回击的爪子,没有在这一家友好的邻居面前露出任何异常。 但是当他离开于尔根家,走向明斯克街十五号的门口时,克莱恩按照习惯翻动下信箱,取出了一份刚送来的《贝克兰德晚报》。 他拿着报纸停在门口的台阶上,将报纸摊开作为遮掩,实则有一枚铜便士被夹到了指尖。在默念七遍“走进房门会有危险”后,克莱恩将它弹到空气中,硬边翻转着落回他的手上,显示出的是背面。 房间里没有危险了,难道对方就这么离开了?他或者她为什么要针对门口的艾丝特?难道说当时对方正在屋子里,所以对前来拜访的艾丝特心生杀意……看艾丝特当时的样子,如果潜藏在暗处的凶手真要动手,她恐怕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或者说是对方的攻击导致艾丝特身上的光出现了反应,被对方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所以直接离开了? 也对,那个不明人士对艾丝特的袭击看上去更像是临时起意,艾丝特并没有约好今天一定上门来拜访我,对方不可能借此为了她设下陷阱,应该更多是冲我来的。 克莱恩摸了摸怀中的纸人替身,抬脚踏进屋门后,警觉地打量起客厅。他深知占卜是可能被干扰的,即使确凿的结果也可能发生变化,不能全信,这本来就是他在扮演占卜家时总结出的一条重要守则。 茶几上确实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封信。 克莱恩缓缓靠近茶几,在这过程中,周围安静一片,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埋伏在屋子准备袭击他。 拆开信件之后,克莱恩无比确认对方的目标就是他。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散发出血腥味,暗红色的液体书写出简单的几个单词: “你们都要死!” 克莱恩心中立刻圈定了这件事情的嫌疑人。 事实上,他今天会这么晚回来,也与这个隐藏在暗处的非凡者脱不开干系,正是因为在艾辛格家遇上那起血案,又被对方影响停留了太久时间,克莱恩成为嫌疑人被带去警局,才不得不向于尔根律师求助,让他来捞自己一把。 希望艾丝特不要因为这件事进入对方的视线。 克莱恩皱起眉头,他一边考虑着对方这些举动意义何在,一边踏上二楼,走进自己的卧室。 另一封信静静躺在书桌上。 克莱恩也拆开了这封血书,让里面的字呈现在窗外绯红月光的映照之下: “你是下一个。”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爬走了。 谢谢书友20210219182326697、唐柝21、AssWeCan、书友20230504145135627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痕迹 西区,爱德华街六号。 帕特里克·杰森的豪宅里,迎来一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客人。 因为感受到有人大摇大摆地闯入这里,房屋的主人不得不短时间从计划中抽身,匆匆赶来与这位不速之客会面。 在“杰森”身上的恶意彻底爆发成行动之前,安然坐在沙发上用手帕掩盖鼻端的青年,闷声闷气地开口了:“‘深渊’牌,我奉那位的命令而来。” 杰森·贝利亚脸上浮现的诡异阴影逐渐恢复原状:“……你可比我想象中更弱小。” “越是弱小的旁观者,才应当看清更多事情。过去更弱小的我不懂得这点,吃了很大的亏。”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放下手帕,露出牙齿白净的灿烂笑容,一副宽大的墨镜挡在他脸上,使杰森难以看到对方完整的表情。 杰森保持着警惕,坐到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高耸的颧骨使得他的面相透出刻薄与高傲,灰蓝色的眼睛模糊不清,偶尔还泛起一片血光:“你来做什么?我明晚就会按计划去刺杀目标了。” 如果不是对方先报出了这场交易中最大的隐秘,杰森早就直接将这个气息微弱的非凡者直接抹杀,埋到花园里去当肥料。 “我不会自我介绍,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没有什么好处,我来这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杰森的语气非常不客气,他对擅自闯入自家豪宅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青年将他的墨镜推到了头顶上,露出一只清澈漠然的琥珀色左眼,他的右眼窝里放着一颗半透明的玻璃珠,珠子内部是一根时不时会散发出微光的细丝。 青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您有没有见过,这样奇妙又美好的光?” 即使是身为“深渊”途径非凡者的杰森,已经成为序列五“欲望使徒”的他,也很少见过如此纯粹而只有憧憬的欲望,那并不包含贪婪或者恶意,更接近于狂信者在践行伟大事业的执着。 这让杰森感到恶心,要么这人就是个比他还疯的疯子,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青年眨眨眼睛,将墨镜重新放下来,盖住他眼窝里那古怪的“假眼”,恢复了之前那种戏谑散漫的口吻:“我自己就是心理医生,我也曾经见过不少心理医生,应当没有您想的那种问题。” 杰森冷笑一声,心中对这个非凡者的序列有了准确的“猜测”,正如对方自己所说,他就是“观众”途径的序列七。 青年变相催促着杰森回答他的问题:“您放心,这只是私人任务,即使您不告知我,也不会影响之前的交易,只是那位会重新评估您的价值。” “呵,我是见过个身上有光的女人,就在乔伍德区的明斯克街。” “您能描述一下她的外貌吗?” “金发的颜色跟你那种光差不多,个子不算太高,体型适中,淡色眼睛,外貌更像外国人而不是鲁恩本地人。穿着看上去比较拮据,都是东区桥区常见设计的麻布长裙,戴着向日葵装饰的帽子,背着挎包。” 安静听完杰森的描述,青年愉快地点头道:“看来你没有杀掉她,太好了。” 杰森沉默了两秒:“你怎么能肯定?” “只有活着的东西才能传达呼唤、产生共鸣,强大的恶魔先生。”青年推了推他鼻子上的墨镜,窥视的感觉从下方传出来,让杰森感受到少许挑衅,“如果不是您对她产生了恶意,我也不会有机会来拜访您。” 杰森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回想起当时那片光点浮现后感受到的极致危险,正是因为危机预警发出了几乎有如实质的尖叫,杰森才不得不放弃对那个侦探的后续恐吓,只能立刻离开现场。 现在看来,就是因为他对门口那个年轻女人起了杀心,刻意激化她的恐惧后引起了连锁反应,反而被对方锁定了? 青年摇摇头,即使杰森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却仿佛能看穿杰森所有的想法:“被锁定的并不是您,恶魔先生,像您这样强大的人,单纯的占卜与追踪手段您都可以摆脱。” 杰森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个混账毛头小子话语间的挑衅感越来越明显了。 “但是您不能摆脱命运,存在于世的人都不行,甚至包括动物和并不起眼的植物、昆虫。即使是一块石头,可能都存在着被打磨成石斧或者被海浪冲刷成鹅卵石的命运。”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不是考虑到会影响另外那件事情,杰森早已经将这个狂妄的青年彻底折磨至死。 青年却只是微微一笑,这次是远没有起初见面时那么灿烂的笑容:“您的命运可不太妙,我只能这样告诉您。” 杰森眯起眼睛,也露出一个假笑:“恕我失礼,就不送客了。” 青年抬起手,又将手帕紧紧掩盖在鼻子上,在走到客厅大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回头道:“您这里的尸臭味太重了,对身心健康相当不利。” 杰森目送这个青年离开了客厅,他的身影穿过花园走到一处小门,在瞬间的错位感后,青年以一种融入环境的特殊方式,脱离了杰森的感应范围。 杰森盯着青年坐过的那张沙发,皱了皱鼻子,他并不觉得这样的味道有什么问题,反而只感到浑身舒畅。 明天就是去执行刺杀任务的日子,挡在时代潮流之前的人,被消灭也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完成了这件事……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没有眼色的臭虫要处理。 杰森·贝利亚又站起身,迅速离开了带着喷泉水池的豪华花园。 他融入这座城市在黑暗下的阴影里,飞快赶回明斯克街十五号所在的位置,等待着被恐惧所填充胸膛的其他侦探们,顺着他的刻意引导聚集到此处——他们会找到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以求助。 这是针对这群侦探的报复。 而他们心中浮现出的恐惧,对杰森来说,就是这群人自身的告死鸟。 —— 艾丝特乘坐蒸汽地铁回到了东区边缘,她在这短暂租了一周的房子,环境虽然勉强在忍受范围内,但是周围有两家喧闹的酒馆。一到夜晚就有不少人聚集在那边发泄压力,经常有满身酒气的人从巷口里被巡逻的警员赶出来,不许他们睡在大街上。 艾丝特拉高了她的围巾,尽量将自己的脸挡住,急匆匆地往下一条街赶去,路过那片吵吵嚷嚷的酒馆门口。 不过有人突然喊住了她: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住在这附近吗?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突然走过来的人也是位女士,虽然脚上蹬着厚底的高皮靴,她的个头也比艾丝特矮了那么一些,酒馆洒落的灯光照亮了她毛糙凌乱的黄头发,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显出稚嫩,看上去年龄并不大。 但即使如此,这个女士身上穿的却是让艾丝特感到很亲切的骑士练习服,她身上散发出无形而肃穆的威严感,使人难以轻视她的存在。 “是的,不过我并没有长期落脚的地方,只是最近临时住上几天。”艾丝特坦然地回答道,她不希望让这位小女士起疑心。 艾丝特得承认,她因为这位女士的身高产生了一点好感,她的个头加上长相,相当可爱。 听到艾丝特兜帽底下传出的也是女声,这位矮个女士很明显愣了一下,稍微放松了警惕,然后继续问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勺子’的人?是与您身高差不多的男性。” 说完,她甚至掏出了一张通缉令,上面印着一张脸型尖瘦的男人,脸颊上长着两颗显眼的黑痣,他的肿眼泡使得整张肖像画露出很下流的神情。 艾丝特摇摇头,她并没有混迹这附近的酒吧,也没有再去发展新的流浪孩子当作“线人”,只是隔两三天会回去看望“兔子”他们一眼。 据他们说有人在东区的黑夜教会看到过从卡平家被解救出的潘妮,艾丝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对当时脱离绝境的潘妮来说,加入黑夜教会、在教会就此待下去也是一种稳定的生活。 “哈梅尔”在东区仍然像是个传闻,因为大部分人都跟她没有实际的交集,而与她相关的孩子们又守口如瓶。 “抱歉打扰您了,只是这个通缉犯最近经常在附近徘徊,请您小心些。”这位个子不高的女士满脸严肃,充满让人信服的魅力。 “谢谢你的提醒,没事的话我就先……” 艾丝特的话音还没落,两个酒瓶就从喧闹的酒吧门内飞了出来,里面传来的骂声一下高昂起来,充满了对另一方脑子和家人的问候。 矮个女士的反应相当快,她瞬间抽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三棱刺,想要将那飞出来的瓶子挑开,嘴上还不忘出声提醒:“小心!” 但是她定睛一看,那两个空酒瓶已经被艾丝特眼疾手快地接下来,正稳稳地拎在手里。顺着简单抛物线下落的酒瓶,说到底也没快到哪去,至少对艾丝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矮个女士的瞳孔稍微缩紧,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抱歉,我去看看那群混蛋,肯定又有人喝高了。” 艾丝特微笑着冲她点头:“这也算是酒馆的日常吧,毕竟这是他们生活中少有的放松时间。” “再见女士。” “再见。” 这个短篇插曲并没让艾丝特放在心上,她按照原定路线往租住的那栋公寓楼走去。 然而很快,在绕过十几米外的拐角后,艾丝特注意到了墙上一道晃悠尾随的影子。因为背后就是那间明亮酒馆的关系,这道人影被拉得很长,才会投射到她的视线范围内,对方很谨慎,轻手轻脚地保持着距离。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脚下放缓了走进偏路的脚步,没决定好是将人就这么解决掉,还是把对方引回刚才那个酒馆,找那位矮个女士求援。 第一百零八章 波澜 休·迪尔查上个月就已经晋升为序列八的“治安官”了。这还多亏了她的室友,佛尔思·沃尔从某条不知名渠道收购到了“治安官”的非凡特性。 但是这也让休背负上了债务,为了弥补佛尔思替自己垫付的金镑,休称得上是竭尽全力地完成着各种委托,早出晚归的生活对她来说不难适应,终于能在非凡之路上更进一步比什么都实在。 更何况晋升“治安官”后,休在抓捕或追踪可疑对象这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她能敏锐察觉到非正常的因素,甚至直接感知到他人身上潜藏的危害性,获得额外感应。 虽然这样的能力会局限于“治安官”的辖区,离开熟悉的区域后效果会大大下降,不过对于休接手的那些通缉任务来说,已经相当强力实用了,大部分人都只是小打小闹,并非能反占卜反追踪的特殊非凡者。 这也是为什么,休会在打听完消息走出酒馆缓口气时,拦住了那位身高与“勺子”很相似的路人。 不过在听到对方兜帽下传出女性声音的时候,休还是稍有点惊讶,毕竟对方回话的态度坦诚而温和,话语间流露出的气质与东区讨生活的人也格格不入,这让休产生了少许疑惑。 这位陌生女士身上存在着很奇怪的异常,当休没有刻意去注意她的时候,她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女士身上隐隐潜藏着混乱的因素。但是当休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并搭话后,那奇怪的感知却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没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少许亲切感,不论是这位女士有意还是无意散发出来的,都让休在短暂受到影响后立刻回过神来。 这才更加不正常。 休心中产生了警惕,但表面上只是向对方展示通缉“勺子”的画像,然后打算暂时告别,去跟别人打听下这个怪异的新住户。 休虽然有正义感,但不是一腔热血的傻瓜,混迹东区的生活让她懂得谨慎回避冲突的必要性。不清楚对方有无敌意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贸然撞上其他的野生非凡者,那情势会变得非常尴尬。 尤其是打不过的时候。 在那两个酒瓶子从屋中飞出并被这位女士稳稳接住的时候,休在内心更是确认了这点,甚至有几分感激里面的醉鬼们帮自己试探了对方的深浅。 于是借口去调解酒馆里的纠纷,休没再跟这位神秘的女士过多交流。 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无法脱身,不如装作无事发生,休很明白这个道理。 幸好对方明面上似乎没有恶意,并不是刻意借那个举动立威,没有在酒馆门口多逗留。 但是刚刚将酒馆里挥着拳头的两人拉开,狠狠训了他们两句后,休立刻感觉到隔壁的巷子里发生了纠纷——这是属于“治安官”对辖区的特殊直觉,有人在战斗! 想到刚才那位女士的神秘,休咬咬牙,还是选择离开酒馆去看上一眼。至少对方表面上不是没法沟通的人,休需要确认下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是让休意外的是,她走出酒馆还没有几步路,那位女士就拎着一个“破布袋子”拐出那条巷口,正在走向酒馆这边。 那位女士的兜帽已经掉下来落在脑后,露出来一头柔顺浅淡的金发,还有跟她声音相符、柔和且年轻的外貌,不过她脸上正带着些许嫌恶和恼怒,脸颊微微泛红。在看到休后,她甚至加快脚步,直接以休为目标而走近,将手上那个昏迷过去的家伙往休身前的地面一扔。 “这就是你的目标吧?” 休打量着趴在地上的那人,从侧脸望去,能看到这个男性浮肿的眼泡与两颗长着细细短毛的黑痣,相当好认,他脸上有好几处青乌,明显是遭过了某种猛击留下的痕迹。 “就是他!为什么您会……”休对这意料之外的情况略感茫然,“他袭击您了吗?” “是啊,要不是看在你要找他的份上,我不需要留他这口气。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我要走了。”这位女士咬牙切齿地说着,活动了一下纤细白净的手指后,才重新拉起自己的兜帽,挡住那张看上去十分面善的脸。 “谢谢您!”休有些高兴,听这位女士的意思,她只想赶快回家,而这个男人的处置权就全部交给了自己。 女士刚抬起脚步又停下,她迟疑着打量了一下休,很直白地询问:“你——你能搬得动他吧?” 休明显感受到对方因为身高而产生了某种误会:“……我能的。” 她有种被小瞧的感觉。 “还有,他不会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可能醒来后会出现记忆的混乱,正常现象。” 这位女士扔下这句话便冲休摆了摆手,这次她是真的快步走进街角的阴影中,再也没回头。 休心中隐约猜测到,这是跟对方能力有关,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男人端详几秒,用脚挑起他长外套的一角,露出下面凸起的枪套。 所以她确实是非凡者,恐怕比我的序列八更高,导致这个通缉犯竟然连拔枪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她的非凡能力比较特殊,能对他人造成瞬间禁锢,也不能排除她身上有神奇物品的情况。 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位女士很大概率是个危险人物。休这样判断道,决定最近多来附近几趟,以免这里住着的几个朋友发生意外。 这样的危险人物即使不主动惹事,也很容易招来麻烦。 —— 危险人物回到租住的一居室里,把斗篷和挎包挂在门后,将自己整个人都扔到了床上。 因为动作太随意,床本来也不大,这就导致她的手臂在墙壁上狠撞了一下,发出清晰的一声闷响。 艾丝特倒吸一口冷气,用力地搓起手肘外侧发疼的地方。 幸好墙上没有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今天果然是很倒霉的一天。 小五在她的口袋里扭来扭去很不安分,艾丝特只好将它拿出来:“你醒得好像太早了些。” “你之前到底做什么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无比接近消亡,但是由于你加强过封印,我根本没法清醒,那种状态不断循环持续了很久。”小五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上去充满怨气。 艾丝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那恐怕就是她被对方刺激恐惧,失去对时间感知的时刻,虽然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但小五的“生命”确实跟她强行绑定在一起。 “遇到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非凡者,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你可以形容一下经过。” 在艾丝特详细讲述完当时的情景与自身感受后,小五也很快有了一些简单的推理。 “你遇到的大概率是‘深渊’途径的非凡者。” “深渊?” “也被称作‘恶魔’或者‘罪犯’,这条非凡途径的核心就是恶性。按照你所经历的那种情况,对方至少是序列五的‘欲望使徒’,拥有操纵和激化他人内心情绪和欲望的力量,所以你那刻出现的恐惧感才会被无限扩大。” “稍等我一下!”艾丝特坐在床头,将小五放在枕头上后,飞快掏出她的笔记,“唰唰”写下这么一长段解说。 小五对她这样的举动感到好笑:“你完全可以记在脑子里,不比这一个本子方便?” 艾丝特也露出无奈:“我也没办法,但是我这人就是这样啊,如果不事先预想一遍,凭借直觉做出来的事情就会很混乱。” “原来如此,你的‘思考’与‘直觉’是割裂的……” 听出小五话语中的沉思,艾丝特便指着自己的眉心追问道:“你觉得这会跟那什么有关系吗?” “我怎么知道?”小五果断不予回答,“那你后来是怎么从他手上逃脱的?恶魔可不会有任何慈悲心,这么好的机会对方居然就放过你了?” “这可能就是你被过度影响的原因,”艾丝特盯着笔记本上写下的那条情报,郁闷地皱起眉头来,“当时光点们产生了暴动,虽然不是很显眼,但是统统处在脱离状态悬浮在我头发上。” “看来对方是被你身上那个‘祂’吓跑的,竟然还误打误撞有了作用。‘欲望使徒’也有恶意感知的能力,他感受到了那些光可能对他产生的巨大威胁,所以果断撤离。” 艾丝特搓着两缕刘海,几颗光点随之飘飞下来,茫然地环绕着她的手指不断飞舞。 “说真的,我不喜欢这种被寄居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我简直就是……一颗被蛀空的树。” “蜂巢更贴切。” “真是谢谢你。”艾丝特放下手指,那几颗茫然的光点立刻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她的发丝上,“只是它们就能对那个恶魔产生这么大的压制力量吗?” “也许不是因为它们本身包含的力量,而是在光点大批活动时,就会撬动你脑海中的‘主体’,从而让它的气息逸散出来。” “这种光点也算是分身?” 小五摇摇头:“我不太确定,但你可以这样认为。可是它们并没有展现清晰的思维能力,只存在遵循你和你‘灵性直觉’的本能。” “如果我跟我的‘直觉’产生分歧,它们也就不受我控制了。” 艾丝特哀叹一声,对这点毫不怀疑。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大哥喝冰阔落、淡淡的雾1993的月票! 第一百零九章 尾巴 当明斯克街十五号中,夏洛克·莫里亚蒂与艾辛格·斯坦顿大侦探和“欲望使徒”发生战斗的时候,艾丝特在东区边缘自己的一居室里,迎来了一只相别许久的乌鸦。 小七的爪子敲击在窗户上,艾丝特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将外面的寒风和漆黑的乌鸦一同放进了屋里。 “小七。”她的语气不是很热切,但艾丝特欣喜的眼神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小七飞落在简陋的书桌上,与趴在笔记本上的小五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小七乌溜溜的眼睛空洞而急切,一直盯在小五身上,却一言不发,就差将小五叼起来吞下肚了。艾丝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以为两者是在等待什么暗号,她疑惑地坐在旁边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因为有条椅子腿缺了个角,坐起来重心不稳的时候就很容易前后摇摆。 “艾丝特,”小五忽然喊了她一声,“直接拿你的光点把这家伙洗干净。” “洗干净?”艾丝特愣住了,没听懂小五是什么意思。 小五抬起半个身子,在小七神情不变的注视下,它飞快爬到离小七远远的地方,靠近艾丝特这侧:“让你的光点把它吞噬就好,快点!” 小五最后的催促太急切,让艾丝特原本悠闲的态度一扫而空,她用指节扣了扣自己的眉心,在她头顶处几乎炸散开一团烟花,大蓬的光点飞快涌向还站在桌上的小七。 而小七毫无反应地站在桌上,仿佛它只是供人鉴赏收藏的乌鸦标本,任由那团光流将自己淹没,眼神还是那般麻木。 围绕在小七周围的光点自发地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的圆环套在黑乌鸦的身上,看似穿透了它的身体,却又没有刺穿任何伤口的痕迹,只有虚幻层叠的圆环在黑乌鸦身上越缠越紧。 突然间,所有的光环都往内塌缩,仿佛找到了足以承载、汇聚它们的一点,瞬间被吸入了乌鸦的体内。 小七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恢复那总是充满思索的狡黠神态。它猛烈地咳嗽、干呕着,直到吐出了一小团纠缠的发丝,这段发丝正不断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它死死缠绕在一片小指甲盖大小的鳞片上,那块灰白色的鳞片在发丝的纠缠下逐渐变为半透明。 在艾丝特伸手去触碰的时候,鳞片骤然破碎成淡淡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发丝也随之断裂,但逸散出来的光点数量少了很多,缓缓飘荡起来,重新钻回艾丝特的发丝上。 “总算好了!就差一点,”小七用力地呼吸着,很是疲惫地倒在那张表面带着毛刺的书桌上,“幸好、幸好祂的命令里有个可以利用的漏洞……” 艾丝特翻出了她买来当零嘴的一包花生,掰碎外壳后塞了两颗到小七嘴里。 小七很震惊地瞪了她片刻,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咽下去了,然后赶紧翻身蹦起,摇着脑袋:“我不是你,真的不用吃这些!” 小五很是嘲讽地笑了两声:“快说正事,那个给你种下心理暗示的人这次不再伪装了?” 小七深吸一口气:“祂过几天就会通知家主,并且给我种下了来盯紧你的心理暗示,因为见过我的变化后祂对你并不放心。我的精神几乎完全被祂所控制,但是借由那个命令,我实践了‘盯紧你’的行动。” 艾丝特回想起小七一进来后就瞪着小五的神态,感慨一下小五对小七果然很了解,但她随即又想起两者都是那位家主的分身,彼此相似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始终很难把小七和小五看作一体。 小七转向艾丝特,语气中带着可怜兮兮的哀求,但很难说有多少真挚:“我真的没有能去的地方了,只有依托你身上那片光自成一体的循环特性,我才能躲过占卜或感知,不被家主追踪到。” 小五在艾丝特犹豫的时候,插了句嘴:“不用太把这家伙说的话当真,你最好记住‘偷盗者’的序列八是‘诈骗师’。” “我只是想留下来而已。在艾丝特身边我当然更安全,因为有人来的时候她会先成为靶子。”小七平静地说道,完全不在乎被小五拆穿了真面目。 艾丝特甚至能感受到这段话比之前那段诉苦要真诚太多,她的眼角跳了跳:“太能吸引对方的仇恨真是对不起啊。”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知道你们的家主就是本体了。” 小七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而是用很鄙夷的眼神盯着小五。 小五往边上又爬了爬,已经快掉到桌子底下去:“你错过了很多事情。” “不过白天你要是跟着我,我会很不方便。” 小七歪着脑袋:“撒谎越来越熟练了,是因为你有秘密吧?放心,我不会天天跟着你的。”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索性把话摊开来说:“好吧,咱们还是坦诚点,我有要去见的人和要做的事,还有偶尔参加的隐秘集会。我能用光点压制小五是因为它状态特殊,但对你大概是没有效果的,带着你很不方便。” 小七的尾巴耷拉下来:“真的不行吗?” “……那你,隔一天来一次?每周二四六这样。” 艾丝特有点郁闷,如果小七是时之虫的外貌她还不会心软,但是被一只人性化的乌鸦可怜兮兮地盯着,这感觉实在很怪异。 即使知道都是演出来的,她还是很难铁了心把它赶走。 “不过小七,到底是谁让你变得这么狼狈?” “我不能说出祂的名字。‘观众’序列走到最顶端就会有这样的特性,‘凡有言,必被知’。”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下意识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她却忘了这把椅子缺角的后腿,幸好她身手够敏捷,在椅子彻底翻倒前站起身来窜到旁边,还顺手在椅子落地前抓住了它。 “这可真是够吓人的。” 这样的特性却让她隐隐感觉熟悉,为什么? —— 由于小七坚定要赖在身边,艾丝特第二天放弃了再度去拜访克莱恩的计划。 因为昨晚受到的惊吓,她很想用赖床来弥补一下自己内心受到的伤害,但是她稳定到机械般的生物钟完全不允许,在睁开一次眼睛后艾丝特就完全睡不着了。 “算了,至少没有做任何梦……” 离开查尼斯门后,艾丝特就没有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每次想到这点,她都不得不怀疑是黑夜偷偷做了手脚。 艾丝特在梳洗过后换上了长裤、衬衫和厚羊毛外套,然后在围巾外再度裹上黑色斗篷,戴上那只露小半脸的银色面具。她今天打算带着黑面包去东区看望那几位街头流浪儿,询问他们最近东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刚刚走出这栋散发着陈旧霉味的房屋,艾丝特就看到一位小个子的金发女士从街对面缓步走过来,手上正翻着几张不同人物的素描画。 那位小个头的女士抬头时看到几步之外的黑斗篷,她便下意识说了句:“啊,早上好。” “早安。”艾丝特很客气地回道,就要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请等等,昨天的事情我还没有好好谢过您呢,”小个头女士露出很真诚的微笑,将手上的几张画像都收回怀里,冲艾丝特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一下,休·迪尔查,是到处活动的赏金猎人。” 蹲在艾丝特肩头的小七转了转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前面比艾丝特还矮的女士。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艾丝特也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休握了握手:“你可以喊我哈梅尔,至于职业我就不透露了,万一哪天你要抓我,那可就糟了。” 休很阳光地笑了两声,然后才说:“你说得很在理,哈梅尔小姐,因为现在就有好几个黑帮在搜寻你的消息,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第一个跟你进行自我介绍的人。” 艾丝特倒没什么好怕的,她对偷人记忆这方面的技巧已经越来越娴熟了,不过对于休刻意透露出来,敲话边提醒她注意安全的消息,艾丝特感到很暖心:“事实上还真不是,你是第二个。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告知我这件事。” “我只是相当好奇,上个月有许多关于你的传闻流传在东区,我的室友听说后,都考虑过将你写成鬼故事去连载。” 这也不至于。艾丝特替自己的名声默哀了几秒。 “希望她别那么做,”艾丝特摇摇头,“不然我会很困扰的。你应该能看出来这是个伪装,毕竟我全身都是伪装。” 休还记得昨晚她那与鲁恩人并不相似的五官,当即也点头表示理解:“我当然劝过她,把声名在外的人随便写成可是很危险的事情。” “是啊,说不定哪天就会得罪人。你经常在这附近活动吗?” 休点点头,好奇地看着对方肩头黑乎乎的乌鸦,似乎很少有人会拿这种鸟类当宠物,不过休没有贸然询问,只寄望于这次谈话能够建立少许信任:“我有位叫‘谢尔曼’的朋友就住在这附近,我偶尔会来看望他,打听些消息。”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我也要去东区其他地方见见我的朋友们。再见,休。” “再见,哈梅尔,路上小心。” 艾丝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跟休互相招手道别,不急不缓地往隔壁的街区走去,那附近有一家很廉价的面包房。 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哈梅尔”的背影,这位隐藏在附近的非凡者意外好说话,根据这次简短的交流来看,她并没有给自己危险人物的感觉。 但休始终能感觉到“哈梅尔”身上有很怪异的违和感,是跟她的序列有关?还是说她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得太好了? 一直安静站立在“哈梅尔”肩头的乌鸦回过头来,看了休一眼,这让她后背一凉,不知道为什么那只乖巧的宠物会显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戏谑眼神。 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 追踪者 “那人也是个非凡者。” “哦?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艾丝特从怀里的黑面包上捻了少许边边,递到满脸嫌弃的小七嘴边。 小七最终在这场短暂僵持中落了下风,因为不想看艾丝特举着手走完接下来所有的路,它只能接受这种无聊的投喂举动。 咽下面包碎,小七才重新说起来:“我不知道小五有没有跟你科普各个序列的特点。但考虑到你身边的潜在威胁有点多,至少该让你了解一些概念。” “休女士身上的威严气质确实来自于她的非凡途径?” “是的,跟你那条领结是同样的途径,泛称‘仲裁人’,更具体的称呼是‘审判者’。” “这样啊。” 艾丝特抱着两袋黑面包走在街道上,她刻意路过了东区黑夜教会的教堂,远远看了一眼,虽然有几个信徒正在跟牧师交谈,但是没看到熟悉的人影。 不对,还是有熟悉人影的。 艾丝特在看到那对鲜明翠绿眼眸的瞬间,就加快脚步拉低兜帽,急匆匆地奔向街道尽头。 那个黑发青年疑惑地向这一侧转了转头,只看到一个肩头落着乌鸦的可疑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抬起戴着红手套的右手,不经意地掩着嘴:“老头你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是你不需要记得的事情。” 脑海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嘀咕道。那只乌鸦的出现让他有很糟糕的预感,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那个奇怪的小姑娘。 至于黑发的年轻人,早就已经忘记她是谁了。 —— “哈梅尔”在黑棕榈街的十字路口吹响了一首“小星星”,那些被吸引的孩子们很快就赶来,等待用他们从各处听来的闲言碎语,换取这位“口琴精灵”手中能垫肚子的黑面包。 小七站在高处一处栅栏上,刚好能俯视看清这条街道的情况。 这称呼还是兔子起的,他并没有其他孩子面对“哈梅尔女士”时候那么拘谨。尤其是在听说过卡平府被袭击,而潘妮真的出现在东区的女神教会之后,兔子对“哈梅尔”就充满了崇拜,每次见到她都会最积极地挤到前面,即使离开他也是最后一个走的。 在艾丝特听取了这些孩子们的话后,她得知仍然有人在找“愚者”的信徒,但是并没有获得线索,看来塔罗会并没有成员暴露,这让艾丝特放心不少。有人正在有组织地召集工人罢工,不过这点孩子们了解不深,艾丝特也不指望他们能搜集到更加针对性的信息。 在大部分孩子都聊完一圈后,很快他们就开始散去,兔子跟平时一样留到了最后,因为焦急而时不时踮起脚尖,在首领略带责备的目光里,他倔强地留下来了。 等周围一清静下来,兔子就蹦到艾丝特身边,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哈梅尔哈梅尔,最近有人发布了很高额的悬赏,你要不要去试试?” 艾丝特有些好笑地回答他:“既然是高额的悬赏,那说明对方肯定不好对付,我可不敢去招惹对方啊。” 兔子神经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激动地说:“但你明明很厉害!或者你可以去找那个‘侠盗黑皇帝’帮忙的!”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我根本不认识那位‘侠盗黑皇帝’,不过被悬赏的人是谁?”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有兴趣!”兔子很骄傲地挺起胸膛,“好多黑帮都在找这个叫‘阿兹克·艾格斯’的男人,有拜朗血统的人在贝克兰德还是挺显眼的,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哪个大人物。” 艾丝特总觉得这名字有那么点耳熟,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兔子见“哈梅尔”没有回应,又继续说:“听说他还是个大学讲师,应该是懂得很多事的人,就是那什么……” “你是想说‘博学’?”艾丝特从自己的口袋里抓了一把花生,掺了几枚便士进去,示意兔子伸手接住,“谢谢你的消息,不过我没有去当赏金猎人的打算。不管什么时候,安全为上,懂吗?” 兔子将花生揣进怀里,把便士全部分出来,红着脸想要递还给“哈梅尔”:“我不能收!我已经吃过你的面包了!” “这是额外的情报费,好吗?” 听到这话,兔子飞快将几枚便士塞进了自己的袜子内侧,动作迅速,生怕“哈梅尔”反悔。 艾丝特轻笑两声,毫不在乎兔子头发黏连成片的油渍,拍拍这个男孩的脑袋,脚步闲适地离开了这条街道。 还不等她彻底离开兔子的视线范围,小七忽然从上空飞下来,用力叨了叨艾丝特的耳朵:“快走,有你的熟人来了。” 小七可不认识克莱恩,听它说话时的语气,这个“熟人”必然有大问题。 艾丝特完全踏出黑棕榈街不超过两分钟,就有另外一个戴着软顶绅士帽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剪裁修身的灰蓝色长风衣,打着带有金线镶边的领带,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宽大墨镜盖在眼睛上,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只是简短地环顾了一下街道,就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巷口。 一个衣着褴褛、满脸污渍,全身上下唯有手最干净的男孩正蹲在那,开心地磕着一把花生,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珍馐美味。 男人的手从长风衣的口袋里抽出来,一枚面额五便士的铜硬币从他的指间跳出,一路滚动,撞在男孩破着开口的鞋边,明晃晃地映照出男孩眼中的贪婪。 年龄不过十岁出头的男孩,敏捷地伸手将那枚便士塞进自己的裤兜里,装作没看到缓步走来的男人,继续自顾自地磕着那些花生。 “小老鼠,你看到这附近掉的一枚硬币了吗?” “没有,先生。”男孩面不改色地道,“我一直在吃东西。” 男人呲着白牙笑起来,但这个笑容让男孩感到很不舒服:“那你看到这附近有路过一位年轻的女性吗?淡金色头发,身高不算很高。” 男孩剥花生壳的动作有了很细微的停顿,但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您看上去是位有钱的绅士,您想找的人不应该会出现在东区,建议您去乔伍德区或者圣乔治区。我也不是皮条客,先生。” 男孩无辜地抬起头,乱糟糟的棕色刘海垂在眼睛前,透出下面充满审视的精明双眸。 “你不仅认识她,还很熟。熟到让你愿意得罪一位陌生的‘有钱绅士’,冒着这样不利于你街头求生的风险,来误导别人她的行踪。” 男人轻飘飘的肯定句,让男孩手上的动作一滞,那粒正要被他塞进嘴里的花生米掉落在地面。 “那,她去哪儿了呢?”男人微笑着问。 男孩却只觉得毛骨悚然,所有的想法都被人直接道破,这种古怪的发展让他通体发寒。 对方简直就像是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得快点跑!不能因为自己让“口琴精灵”遭遇危险! 男孩猛地从地上蹦起来,冲进旁边的巷口,不顾身上有被划出伤口的可能,用力钻过一行松垮的铁丝网。男孩挤进他最熟悉的曲径里,沿着蜿蜒的阴影在建筑物的背面跑出了很远,试图借由对地势的熟悉摆脱这个可怕的男人。 戴着墨镜的男人却根本没有追上去的动作,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然后俯下身,从地面上捡起那粒从男孩嘴边掉落的花生米。 这就够了。 二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敌与怒 艾丝特在小七的示意下,匆匆穿过这几条街区往蒸汽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你看到的是谁?” “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墨镜男,他居然没有死在蒸汽教会的囚室里,而且他还追踪到这里了……”小七在脑内飞快复盘着这件事,察觉到它上一次返回时的疏漏,“糟了,是那个时候!那时候我早就被完全控制了!” “你需要解释一下,我很茫然。”艾丝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说得上是在小跑。 小七伏低身子,爪子扣紧她的肩膀以免自己被晃下来:“上一次,我隐约有跟你要走一根发丝的记忆,就是你缠在我脚上那根。但那时候我身上还携带着你的发丝,我根本就没有弄丢它。” “也就是说这根发丝是被某人给了他!?对你下指示的人跟加尔温背后的是同一人。” 艾丝特也是背后发寒,她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居然会有人去找上加尔温,甚至能量大到能从官方非凡者的手中救出他,让加尔温跟自由人一样行走在街道上,就是为了追踪跟他有接触的自己! “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有点奇怪,对方既然放你回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让他跟踪你?”艾丝特轻轻揉着右眉心,提出她心里的疑惑。 小七摇摇头,它也想不到答案:“我也难以理解,要是对方真想抓你,只是瞎墨镜一个人能派上什么用场。” “或者对方只是想用加尔温拖延时间,等待一个契机。”小五的声音从艾丝特的口袋里传出来,但是艾丝特伸手去碰它的时候,它却没有顺从地落进她的掌心,而是小声地道,“不用了,祂可能……” 但是还没等小五的话说完,小七的声音突然高起来:“艾丝特,转身!” 在小七话音还没落的时候,艾丝特已经迅速从怀中抽出来红色染血斑的领结,左手往外一推,口中用古赫密斯语语念道:“此地禁止偷袭!” 禁令生效,她才整个人往后转过来,小七双爪一蹬,张开翅膀飞离了艾丝特的肩膀,在她头顶半空盘旋着。 只差一个街区就是蒸汽地铁站了,但是这条小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太沉浸于分析事情的时候,艾丝特在不经意间忽视了这点。 在艾丝特对面,正站着一个穿灰蓝色长风衣的男人,他灿烂似阳焰的金发从帽檐底下露出来,但是比艾丝特印象中的形象要短了不少。 那副遮在脸上的宽大墨镜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挂在嘴角的笑容没有过去那么热情了,变得温和许多。 “加尔温·莱普勒斯?”艾丝特不能特别确信,对方身上有种无形的改变。 “是我,这真是美好的邂逅,很高兴见到您。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得知您的名字?” 这一点并不出艾丝特的所料,他确实已经将自己忘记了,但是为什么他还会能追踪到自己?她没有立刻逃跑或动手,而是沉默地盯着那张曾经相处一段时日的面孔,内心复杂。艾丝特需要确认对方究竟是靠什么来追踪她的,那样才能排除后续接踵而至的麻烦,不然迟早还要被对方找上。 见艾丝特没有回应,加尔温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看来我是没有这个荣幸了,真是可惜。在见到您后,我更确信我曾经瞻仰过您的光芒。” “因为我喊出了你的名字?” “不,有两点,您身边那恶魔般的乌鸦,”加尔温竖起一根食指,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的,恰好指向两人头顶上满满警戒的小七,然后他又竖起了一根中指,“您给我带来的奇妙感触,已经在某位的帮助下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他摊开双手,像是想将什么东西迎入自己的怀抱,这个举动让艾丝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加尔温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您的音乐,您的歌声,还有您的光芒,我都好好地留存在这里,和这里……” 他捶了捶心口的位置还有额头的位置,然后伸手摘下墨镜,露出了带有抓痕的右眼窝,还有一只散发出微光的“假眼”。 被玻璃珠撑起的眼皮底下,容纳着一根坚韧但柔软的发丝。 “还有这里。” “你真的很恶心。” 艾丝特忍不住了,她甚至感受到那颗被塞在加尔温眼眶里的发丝上,正不断传出来“委屈”的回馈。这让艾丝特心底的怒火在飞快上涨,她飞快将“强迫症领结”系在自己的脖子上。 于是加尔温左右不协调的双眼,让她的怒火更上一层楼。 看来那根发丝就是加尔温追踪她的主要依据,只要想办法夺走或者破坏外面那层玻璃珠,收回里面的光点就可以。 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剑,艾丝特却没有先出手,而是忌惮着加尔温敢站在这里的底气。 “为什么您要对我有那么大恶意呢?”加尔温轻声道,语气仿佛在哄劝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我到现在为止可没有表现出对您的不敬。事实上,我非常憧憬您带给我的那些记忆,即使它们已经被奇怪的力量扭曲了。” “你可以先把你眼眶里的东西挖出来再这么说。”艾丝特咬牙切齿地回道。 加尔温本能地抬起手,捂住了不断散发出微光的右眼,他的左眼逐渐变得细长尖锐:“绝对不行,这可是神明的馈赠啊。” “小心!”上方一直警惕着加尔温变化的小七率先注意到了这点,知道加尔温得到了远超那颗假眼的帮助,“他已经晋升了!” 这个瞎墨镜竟然不再是序列八的“读心者”,而是成为了“观众”的序列七! 以他原先的精神状况和浮夸过度的扮演,根本不该晋升这么快,他八成是在不稳定的情况下直接服用了魔药,然后忍耐着濒临失控的痛苦强行提升了序列。如果有“观众”序列最顶端强者的安抚甚至是刻意引导,想做到这点还是有一定成功率的,最终结果正站在小七和艾丝特的眼前,成为了不小的威胁。 以常理来说,即使是看序列上的压制,艾丝特也没理由害怕普通的序列七,但“观众”对她来说太过特殊,在序列七的时候,这条途径就开始汇集出对“精神世界”的强悍影响力。 序列七的“心理医师”,已经可以直接影响目标的精神世界,而艾丝特过于充沛的情绪就是她巨大的软肋,这样明显的弱点摆在一位“观众”面前,跟自动躺上案板没有多少差别。 小七在脑海中飞快思考着破局的策略,对于“心理医生”没有多少了解的艾丝特却没有办法想那么多,她的愤怒已经被加尔温刻意展现出的挑衅彻底激化。 早在两人视线交汇的第一刻,加尔温就在不断对艾丝特施加心理暗示,就是为了让她被怒火冲昏头脑,使艾丝特无暇去思考任何其他事情。 加尔温要的就是这样,让她完全被情绪所压制,理智失去上风。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艾丝特就不会产生任何离开这里的想法,只会想着死战到底。 他的目标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是让她留下。 “观众”本来就可以是最好的演员。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得了中二病的ctr、晚安GoodNight、读者1375615636974936064的月票! 今日第三更了,儿童节快乐。 虽然卡在这里好像不是很厚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光之意 加尔温的计策不可谓不成功,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确实抓住了艾丝特最大的弱点,牢牢地把她的情绪掌控在手心。 但加尔温没打算真的正面承受艾丝特的怒火,她眼中几乎化为实质的愤怒甚至让他感到不适,就仿佛只是她的强烈憎恨都会传达出无形的力量。 当艾丝特的身影从原地窜起,短剑划出流光的时候,加尔温呈现细瞳的右眼闪过一道金光,他的眼窝周围甚至浮现了少许暗金色的鳞片。 小七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加尔温确实是强行提升的,他的状态并没有多稳定,远不如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加尔温发动的当然不是实质性的技能,面对一个情绪高涨的敌人,他当然有更轻松的应对方式。 “心理医生”,“狂乱”! 艾丝特甚至都没能冲到加尔温身前,直接跪伏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那把散发出些许暖意的短剑脱手而出,在地面上滑落出这短短两米的距离,被加尔温抬脚直接踩到了脚底下。 艾丝特感觉自己的血管在集体发出尖叫,很难相信她的心脏还没有直接跳出胸膛,涌动过速的血液反而让她的四肢陷入僵直,这也是她会难以保持平衡的原因。她的大脑也因为充血过度而发痛,脑袋里仿佛有兽群在狂乱地奔腾,在她的神经上踩踏过去,使眼前的视线被淡淡的血色覆盖。 她灰色的眼睛仿佛浸透了墨水,浓郁的阴影正在深处沸腾。 艾丝特好像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她艰难地张着嘴,却因为过愤怒带来的神经紧张,而无法顺利汲取空气中的氧气,肺部越来越闷,心脏却在不遗余力地加速泵血,使得她的头晕和头痛飞快加重。 她捂住心口努力调动着四肢,想要重新爬起来。 加尔温将那把短剑握在自己的手上,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没有接近艾丝特。 艾丝特的头顶开始飘出光点,萤火虫般飞舞的星河在白天并没有那么起眼,但是上面隐约透出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有灵性直觉的人感受到威胁。 加尔温却毫不畏惧,甚至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似乎完全没将这异状放在心上,只是他金黄色的竖瞳正紧追着那些光芒,其中透出痴迷。 “真的是美极了,即使被太阳遮掩住光辉,还是如此让人惊叹……一看见它们,我就想起来了,小绵羊,原来你才是那头披着羊皮的狼吗?” 加尔温当然不是单纯在欣赏这样的“美景”,他也在暗中拖延时间。他需要稳定自己的状态才能再度发动强势的精神攻击,不然等再一次施加非凡能力后,即使艾丝特彻底倒下,他也会进入不可逆的失控,那可不是加尔温想看到的局面。 艾丝特没有办法回话,她刚刚才勉强找回一些呼吸的本能,正在晃悠着身体,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只是双腿和双手还在不断发颤。她的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地拧动到一起,虽然引起的痛楚不似大脑中那么强烈,但也像是随时会因为生理反应而被呕出来。 越来越多的光点在她身边无序地飘飞出来,散发出嗡鸣声,如同簇拥君王的重重护卫。 守护这具身体于它们而言,就是发自最基础的本能。 艾丝特的左手颤抖着举起来,但却不是对着两米开外的加尔温,而是对准自己。 五指张开,继而紧握。 她偷走了自己的想法,身体茫然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瞬间,艾丝特的意识陷入了空白。 取而代之的,是潜藏许久的另一者。 不管是对面的加尔温还是天上飞翔的乌鸦小七,同时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错位感。 小七警惕地落在了旁边的楼顶,甚至完全不敢飞下去,它感到自身有些不太受控制,那片温和而明亮的光似乎充满了吸引力。但小七也明白,一旦它靠近,必然会吞没,在扭曲命运的轮转中彻底湮灭。 艾丝特眼底的黑暗被光芒冲破,她的眼睛同样化为金色,但是相比加尔温金色的竖瞳,她眼中的光芒更为柔和浅淡,掺杂着宛如水银般的波光。 她一直戴在脸上的半脸面具,直接消融在她的皮肤上,在不堪忍受的力量下被牵引,直接融入她的脸颊里。 在艾丝特眼底,一个怪异的符号从瞳孔上浮现: 底端是一层又一层套起的半圆环,于基石上托起的是符号中心,上面悬浮着一个带有四角凸起的圆形,使它具有少许四角星的特征,扭曲扩散开的线条环绕着中间的圆星,底部则是不断往外扩散的光芒。 在那个符号出现的瞬间,所有的光点都开始猛烈颤动起来,细小的灵界裂缝在它们的群体盘旋中被撕裂,使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而混沌,那是灵界的颜色在逐渐渗透进现实。 加尔温已经动弹不得了,他的身体似乎被固定在这一瞬间的状态,即使他想要再使用“狂乱”或者“震慑”,也完全没有办法。 他一旦有行动的念头,右眼的玻璃珠上就会自动浮现出一个细小的莫比乌斯环,与主体的意愿彼此呼应。 他用来追踪艾丝特的手段,现在成为了他自身的威胁。 “啪!” 那个玻璃珠终于承受不住循环力量的冲击与反复,在它化成碎片的瞬间,那根发丝上被困住的光点冲回来艾丝特的身边,拖着明亮的尾线汇入光群之中。 “艾丝特”紧闭着嘴,但伴随着虚幻的嗡鸣声,一个更加清脆稚嫩的声音直接被传输进加尔温的脑海: “去告诉你身后的霍尔斯,我不会帮赫尔斯,也不会帮阿蒙,我的目标唯有见证新的诡秘诞生。” 只是这短短几句话,就让加尔温脸上的金色鳞片飞快扩散开,几乎占据了他的整张脸。短剑再一次跌落地面,加尔温紧抓着头发,有血珠顺着他的眼角和鼻端同时滑落,他在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声音听上去充满无法言喻的威严,如同远古猛兽。 “艾丝特”的双手同时转动,银色的流质虚影从她掌心中一闪而过,犹如滑走的丝绸或者洒落的流沙。 但是她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不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这一次是用嘴说出的自言自语:“‘错误’唯一性的投影?真是恶劣的把戏。” 最终“艾丝特”只是招手驱使身旁的光点,让它们聚拢在加尔温身上,环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随着状态飞快倒退恢复,加尔温脸上的鳞片迅速褪去,连带着他还完好的左眼都脱离了尖瞳状态,但被恢复的主要是他的精神体和星灵体,他的身体仍然充满强烈的虚弱感,脑袋里一阵又一阵传来抽痛,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蛰出了伤口似的。 又一次。 加尔温痛苦又好笑地想着,他又一次被“卢娜”给放过,从失控边缘被她救回来了。只是这次他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动手压制他的失控了,一个疯掉的怪物或者死人是没法传话的。 所有的光点飞离加尔温,倒涌回“艾丝特”的头发上,她轻轻合拢眼睛,直到那些无风自动的发丝柔顺地垂下,恢复比原先还要光泽的淡桂黄,她才再度睁开眼睛。 她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正常,那灰色极浅淡的颜色中,正带着满满的茫然和困惑。 艾丝特的意识还停留在偷走自身意识那瞬间的空白,对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清楚,但是她隐约听到了那句话说的什么“恶劣的把戏”。 那不是她说的,而是隐藏在她身上的“卓娅”,祂似乎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会存在某些诡异的情况。 屋顶的小七没有立刻下来,紧张地注视着下方的每一丝变化。艾丝特周身的灵界裂缝失去了风暴中心的裹挟,飞快地合拢隔绝,并未被进一步撕裂,很明显刚才的“艾丝特”有意在克制力量的外泄。 祂在害怕彻底沟通灵界?明明以祂表现出来的命运威能,灵界才是祂的主场才对,进入灵界只会让祂更加强大,为什么祂会有所忌惮? 艾丝特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她的身体有种极度空虚的饥饿感,这只能是因为刚才那瞬间“卓娅”占据了身体主控权。虽然之前愤怒带来的负面感受被“卓娅”的意识彻底驱散,但是这样的饥饿感仍然让艾丝特头晕眼花。 她从怀里抓出那包花生,顾不上细细剥壳剥皮,直接在掌心挤碎它们,将外壳和果仁一同塞进嘴里,胡乱咀嚼两下就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嗓子眼被划过的感觉不好受,但有食物进入消化系统之后,她的虚弱感被短暂缓解了。 必须得离开这里了,再不走的话,官方非凡者马上就要赶到了,刚才那瞬间的力量即使被“卓娅”压制,也会产生余波,很快就会吸引到注意力。 艾丝特最后望了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的加尔温,她心念一动,那张覆盖半脸的面具直接从皮肤下“生长”出来,紧贴在她的面颊上,却轻快透气得仿佛并不存在。 这副面具俨然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艾丝特没有再去看那个跌跌撞撞扶着墙根想离开现场的男人,加尔温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低声念道一句古赫密斯语“心灵”之后,他的存在感就飞快降低,很快消失在艾丝特的感知中,仿佛隐身了一样。 艾丝特捡起那把属于自己的的短剑,转身绕向另一条通往蒸汽地铁站的小路。淡淡的圆形光环在她额头上浮现又隐没,替她切断着被留在此处的痕迹。 黑色的乌鸦从天而降,安静地停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谁说话。 *赫尔斯:年老的冬日太阳神 霍尔斯:新生的冬日太阳神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花筒 艾丝特不敢放松,她还记得在黑夜教堂那里看到了伦纳德,他甚至戴着红手套——那可是值夜者内部的精英小队,专门负责增援其它值夜者小队或者去执行最危险、最紧急的任务,伦纳德现在肯定已经晋升了,不知道是序列几…… 艾丝特没有扫开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她在试图用这些琐碎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不敢去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生怕再度引动脑海中那个存在的意志,又一次沦为没有自我的傀儡。 她疲惫至极地走进蒸汽地铁站,一直坐到大桥南区。 找了一家咖啡馆,艾丝特也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只是让服务员尽快把东西端上来。 她身躯内部的饥饿感又剧烈起来,像是有团火苗在内侧灼烧着她的胃部。 艾丝特甚至多次看向小七,但她勉强压制住了这种欲望,只是给小七留下了少许惊疑。要不是因为远离艾丝特同样容易被某个存在盯上,小七都想直接飞走,艾丝特打量它的眼神相当瘆人。 在吃掉远超自身食量的食物后,艾丝特在感受到体内躁动平息的瞬间就放下了叉子,服务生已经往这边惊奇地打量好几次了。艾丝特现在能察觉到,这样的进食并非是单纯的“食欲”,更像是种代偿行为,在弥补她身体过剧烈的消耗。 所以我真正能获得迅速补充的方法,就是吞食同序列的非凡特性? 艾丝特思考着,付完了这单接近有一金镑的午饭,无奈地走出这家咖啡馆。 早知道会吃这么多不如选个便宜点的店! “你平静点了?”小七低声地跟艾丝特咬起耳朵。 “嗯……应该是,至少我不想吃你了。” 时隔这么久,怎么好像又沦为了储备粮…… 小七在心里的嘀咕艾丝特当然听不到,艾丝特摸了摸脸上的皮肤,没有任何异样的触感,但是那张半脸面具确实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只要她想,面具就可以随时浮现出来。 “我感觉我真的很不像是个人类,我越来越奇怪了。” 小七歪着脑袋,用爪子刨了刨艾丝特的肩膀:“有没有这个可能,你本来就不是?” “小七,那如果你不再是你们家主的分身,不再是小七,甚至不再是时之虫——你该是什么?” 小七沉默了好几秒,点点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了,你的自我认知出现了偏移。” “我总不能找人帮我看看吧……” “没有办法,毕竟你刚刚得罪的那位‘心理医生’,他背后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我觉得普通人给你看这种问题的话……”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砰,就没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看来你心里清楚得很。” 艾丝特的玩笑太冷了,更接近于描述可能出现的事实,这让小七都没兴致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 伦纳德今天一早便接到任务,所以前往东区确认一下某些地下教派暗中传教的消息,正在他向当地的几所黑夜教堂和值夜者们询问情况时,那股能让所有人产生混乱与错位感的诡异波动爆发了。 他几乎失去对自身存在的认知,被无穷尽的温和光芒呼唤,清晰地看到自己正沿着一条朝圣般的无形光路,往那世界中仅有的存在麻木迈步,充满与其呼应、共鸣、联结的本能。 然后伦纳德模糊感知到了另一个“自己”身上攀附的虚影——它由某种带十二环节的蠕虫组成,正死死地缠绕在他的身上,阻拦着他被吸引的脚步。 这让伦纳德猛地打了个激灵,从这样的虚幻感应中回过神来,听到老头正在他脑袋里疯狂大喊:“醒醒!不要再被吸引了!你的命运正在被同化!会被祂吞噬的!” “我已经清醒了!”伦纳德立刻回头去看东区值夜者小队的队长与队员们,发现其他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刚才跟在他身后前进的姿态,但是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安详而温和,“他们没事吗!?” “怎么可能没事!?即使那股力量的源头没有恶意,这种自发汇集命运的反应也不是祂能彻底隔绝的!” “老头,你有什么办法?”伦纳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同事们出事,“随便什么都好!” “那恐怕得借我你的身体一用。” “什么都好!拜托你——” 伦纳德的话还没说完,两条各呈现十二环节的半透明时之虫,就从他眼底自主浮现,伦纳德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看着“自己”冲着同事们张开右手,飞快虚握数次。 浅淡而虚幻、光芒柔和的一小段丝线从这几位值夜者的额头间飞出,但是在飞向“伦纳德”手掌的中途,就消散在空气中。 伦纳德瞬间重获身体的控制权,因为下一秒,其他人的眼中就透出茫然,很快这阵情绪又转为紧张与惊惧。 “刚刚……” 伦纳德打断了这位值夜者队长的疑问:“我们快走,得去引动那力量的源头!必须要阻止它危害到东区的市民!” 这是身为值夜者的职责。 没有人再流露出一丝畏惧,反而升起了战意,即使他们打从心底明白,那根本不是自己能抗衡的力量,也义无反顾地跟在伦纳德飞奔的身影后。 赶向那股力量源头的不只是这队值夜者,还包括风暴之神教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以及黑夜女神教会在北区圣塞缪尔教堂的大主教,后续的小队调动需要时间,但是对三位圣者层次的非凡者来说,赶到现场只是数分钟的事情。 最先到的是安东尼·史蒂文森,一位脸净无须、眼眸深邃的老者,是黑夜教会在贝克兰德教区的负责人。 当圣安东尼大主教对现场恭敬行礼的一众值夜者微微颔首时,霍拉米克·海顿,蒸汽与机械教会的负责人也赶到了,这位外貌温柔慈祥的长者穿着的并不是常日里那身白色牧师袍,而是非常规整的白色燕尾礼服,八成是刚刚还在给学生们讲课。 “安东尼,你们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安东尼看向带领着那些值夜者的人,在场除了两位大主教外,就属这位红手套队员的序列最高,他应当是带着这些人最先赶到的。 伦纳德也是很郁闷地摇摇头,明明他们抵达这里的时间相当早:“对方离开得很果断,洛络塔的通灵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被喊到名字的值夜者立刻上前一步,让自己站在两位大主教的眼皮底下。这位三十多岁的女士外貌清丽,作一身男装打扮,因为紧张而格外拘谨。事实上,洛络塔是上个月才晋升成为序列七的“通灵者”,半年前她为了追查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而前往廷根的时候,还只是序列八的“掘墓人”。 洛络塔深吸一口气,略显失落地说:“这附近的灵要么同样被吸引,仍处在无法自主的状态,要么被某种力量绞碎。其他非自然灵因为本能畏惧而早就逃离此地,我能沟通到的只有这样。” “唔,没关系,对方展现出的力量相当奇特,恐怕很难被你们轻易追踪。”安东尼大主教沉声安抚道,他本就没有抱太大期望,甚至有些庆幸这几位女神的信徒们一无所获。 如果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保不准在场的值夜者们就可能受到污染、走向疯狂,在非凡世界知悉太多秘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又过去了将近一分钟,风暴教会在贝克兰德地区的负责人才抵达现场。 姗姗来迟的艾斯·斯内克身穿绣着风暴符号的黑长袍,他正了正头顶的黑色软帽,银眼睛里的暴躁几乎迸发出雷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没抓到引起异状的人吗?” 霍拉米克好笑地摇摇头:“要是抓到对方安东尼早就带着嫌疑人离开了,相应的报告也会直接送到我们那里,不至于只能在这闲谈。” 安东尼的眼睛中有黑暗拂动,他这段时间并未闲着,而是在不断沟通此地残余的灵,总算唤醒了一个自然灵,得知了很模糊简短的经过: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从始至终就只有那两个人。其中的男性应该是‘观众’,另一个动用了‘法官’的能力,听声音应当是女性,但她却只是把‘禁令’当作辅助而不是愤怒时主攻的手段,应该并不是本途径的非凡者,不然活用能力后不至于如此被动。” “‘法官’序列的封印物?”艾斯皱起眉头,一跟“审判者”途径扯上关系的事情就很容易变得棘手,因为掌握这条途径的就是当今鲁恩王国皇室的奥古斯都家族,作为中序列的“法官”明面上人数并不多,即使有非凡特性或封印物出现,往往也会很快被回收。 “嗯……她还带着一只会说话的黑乌鸦。” “会是‘驯兽师’吗?我知道这个途径的非凡者有时会尝试驯化非凡动物或者培养自己的非凡宠物。” 安东尼沉默了两秒,脸色逐渐微妙起来:“在她展现了偷盗者的能力后,附近的自然灵就全部进入了混乱,那应该就是东区发生异状的起因。” “附近居民呢?”霍拉米克似乎跟上了安东尼大主教的思路,“他们没有被控制?” “并没有,在那之后灵所有的感应都是一片混乱,即使附近的灵界也陷入了动荡中。在那之前,发生接触的只有那单纯的‘两个人’。” 霍拉米克摇摇头,这不太像传说中那位“偷盗者”的作风,如果祂真的出现在东区还跟人发生了战斗,至少会有大批被寄生的生物甚至居民参与战斗,而不是被动地因为一个“观众”就束手束脚。 艾斯用力地握了握拳头:“难不成是新兴的邪神吗?继极光会的任意妄为、挥洒塔罗牌‘黑皇帝’的神秘举动之后,又有新的邪教组织出现在贝克兰德了?” 霍拉米克和安东尼互望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两者心里却相当认可艾斯这个带着“怨气”的猜测。 “我们最好密切关注这次的异况,我会召集一次紧急会议分析它或者祂可能涉及的力量本质。”霍拉米克这样说道。 安东尼随即转向旁边的值夜者们和伦纳德:“也请你们详细上交一份报告,你们距离这里太近,不保证会受到什么影响,还需要去查尼斯门后等待审查与治疗。” 伦纳德等人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伦纳德本身有些心虚,但老头在他身上待了这么久都没有被查出来,这次应该也能蒙混过关,只是他需要琢磨下怎么去掰扯借口,才能解释自己这些人快速清醒的原因。 太麻烦了,怎么想都不合理,要不就直说不知道吧…… —— 数分钟前。 希尔斯顿区,伯宁翰路3号。 这里是艾伦·克瑞斯的家,这位声名在外的外科医生今天休假,正在家里跟自己怀孕有一个多月的妻子在壁炉边消磨时间。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艾伦的妻子不知怎么,最近开始特别中意各种甜食,尤其是冰淇淋。艾伦相信这跟孕期特有的饮食习惯改变相关,但是在降温后他根本不放心让妻子吃冷食,却又禁不过妻子的软磨硬泡,只能给她限定隔几天一小杯的分量。 此时艾伦的妻子正倚靠在软沙发里,紧贴着丈夫的肩膀,手上捧着高脚敞口玻璃盏,里面盛放的香草味冰淇淋球,已经被吃掉大半个了。 艾伦侧头看着妻子享受冰淇淋时欢快的微笑,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一改在外面满脸冷淡的形象,当父亲的喜悦让他最近总有点傻呵呵的:“我们说好的,偶尔才有一次。明天你可不能这样,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他的妻子不满地嘟囔着:“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孩子喜欢,我才一直想吃冰淇淋的。” 艾伦轻又板起脸不断摇头:“这时候的婴孩怎么可能就知道冰淇淋的味道?他或者她应该还没有完全成形呢。” “真是的,你可以浪漫一点嘛。” 艾伦正想在撒娇妻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她握着勺子的手忽然顿在了半空中。 那块冰淇淋从小银勺上滑落,在她洋红色的居家长裙上留下一片污渍。 还没等艾伦回过神来,他的妻子痛苦地捂住了小腹,疼得眼泪不断滴落。 在这十几秒的混乱过后,艾伦的妻子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因为刚才的腹痛而面色苍白。艾伦将妻子搂在怀里不断安抚她,又紧张地呼唤家里的仆人去准备马车和出行的衣物。 艾伦掏出了手帕,惊慌地替妻子抹去脸上的泪水与汗珠: “别怕,别怕,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医院……冰淇淋你真不能再吃了!”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书友160215041419668的月票。 感谢調1趴2點0的打赏。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起时 艾斯·斯内克很快就离开了东区,代罚者那边收到了关于“欲望使徒”帕特里克·杰森·贝利亚的线索,他还要赶去参与围剿这位恶魔的行动,没时间在这里耽搁,反正等到事情有了结论,这种程度的报告是三个教会都会互相共享的,就是为了避免发生难以挽回的巨大灾难。 这个下午,克莱恩没有在克拉格俱乐部遇到送妻子去检查身体的艾伦医生,暂时没有产生威尔·昂赛汀开启循环的推测,但是窗外狂风仍然让他产生了疑惑。 没多久,隶属于机械之心的伊康瑟·伯纳德来到了这里,他告知克莱恩杰森又从代罚者包围间逃走的事情,“神之歌者”大怒之下才产生了那阵狂风。 毕竟总有某些事情的进程,并不会因为意外而改变。 在两大正神教会为了东区“不明邪神事件”而发愁、风暴教会正为了“恶魔使徒”发怒的时候,尼根公爵乘坐着他布置舒适的豪华马车,前去拜访这两年深得他宠爱的一位年轻情妇。 尼根公爵的目的地在乔伍德区,离圣风大教堂不远,他正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将几位情人的住处都搬到了这附近。 而那个刺客早已隐藏在此地。 一位公爵遭受的刺杀、“侠盗黑皇帝”的出手堵截和时代潮流之上的黄昏,都跟艾丝特没有很直接的关系。 她对此一无所知。 东区也很快恢复了常态,人们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那一瞬间的“虚幻”中,他们飞快调整自己面对现实,并在脱离那短暂的失神后,将这段瞻仰光芒的幻觉迅速遗忘,完全记不起来发生过什么。 艾丝特窝进了希尔斯顿区的一家公立图书馆,在厚重到让人打盹的史书典籍里,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七不得不留在外面,这种地方它是没办法跟进来的,因此小七暗中怀疑艾丝特是不是在这跟谁碰面,对进出图书馆的可疑人士格外关注。 艾丝特的手边摊着她的笔记本,刚刚在上面新增了“观众”序列七的不少信息,她对这种可以直接影响他人精神或情绪的非凡者感到十分头疼。 东区是绝对不能待了,艾丝特打算去贝克兰德桥区,那里不需要身份证明的旅馆也有很多。即使花费会比去东区租房增加不少,但为了避免官方非凡者在东区的搜查,这点金镑就不能太计较。 艾丝特感觉自己就像是永远在迁徙的鸟,找不到能落脚的地方。每到这种要搬家的时候,她都会特别怀念在廷根的那些日子。 她翻开眼前这本《虚假神话历史》的下一页,在那个作者指责主流历史学家们忽视“神话纪元”、充满个人情绪的长篇大论间,夹着一张很薄的纸片。艾丝特很随手地将它捡起来,猜测是不是谁不小心把它忘在这里,于是连带整本书都被还了回来。 这张皱巴巴的纸片恐怕已经被夹在里面很久了,即使艾丝特把它展平,也只能看出不太规则的形状,像是从纸张边缘被撕下的一角,上面什么都没写。 奇怪,不知道是谁看过这本书? 艾丝特随手将它攒起,塞到自己的挎包夹层里,这只是她相当随手、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她总觉得这张破纸条能派上什么用途。 要是去深究,这念头源自她的直觉。 —— 这个傍晚,艾丝特在桥区找到了一家环境相当清静的“克洛格旅馆”,意外得知他们有一间特惠房,即使住一周也只要四苏勒。 艾丝特扫了眼这间旅馆挂在柜台后的价目表,发现这差不多有豪华单人房的半价了,甚至跟东区条件中等的廉价一居室差不多,她在相当动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们这么优惠,不会是因为那房间出过事吧?” 前台那个满脸络腮胡的老板立刻愣住了,他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不耐烦地理了理侍者礼服上的褶皱:“爱住不住!不要乱说话!滚!” 艾丝特心中反而有了疑惑,但她不打算再耗费时间到处找地方了,从挎包里点出四张一苏勒的纸币,轻飘飘扔在柜台上:“我又没说不住,钥匙呢?” 那个老板看她的眼神更古怪了,他冷着脸从墙上取下挂着“五一三”标签的钥匙,随手摔到台面上,然后“贴心”地给出提醒:“五楼楼梯口右拐。需要客房服务就到这来说,要清扫房间就把门里的牌子挂外面。” “谢谢。”艾丝特笑得很甜美,左手挡在斗篷底下,对着老板动作轻微地伸手一抓,然后立刻拿起钥匙走向电梯。 在脑海中,艾丝特刚才随口的吐槽得到了证实,那房间确实曾经发生过一起失踪案,盥洗室的镜子整面被染成了血红,但是住在屋里的女人却消失不见了,再没有人见过她。 警方当然也派人过来接手了这件事情的调查,甚至带走了那面诡异的镜子,但是自那之后,每次有顾客入住这间屋子,就会在深夜或睡梦中听到啼哭声。 事实上,这些信息只要艾丝特在周围的酒吧或咖啡馆打听一下,自然有八卦的人会迫不及待跟她分享,在固定日常的无聊片区里,一旦有些什么神鬼怪异的意外,往往会给住在这里的居民们带来很多乐趣,这故事流传好几个月了。 艾丝特相当好奇,恐惧程度反而少得可怜,她没有太多跟灵体接触的经历,如果对方真的是成形的恶灵,那把带有净化效果的短剑还在她挎包里躺着呢,她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她更多是因为懒,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她迫切需要一个封闭舒适的私人场合来放松自己,要是再去寻找下一家旅店,不知道得走到什么时候。即使脑海中有贝克兰德的大致地图,包含的详细资料也很有限,艾丝特更没有用脚丈量各个街区的爱好。 这里当然不一定是最合适的,但艾丝特“觉得”就住这也没关系,便不打算让自己再把体力浪费在闲逛上。 沿着整洁的楼梯和走廊来到五一三的房门口,艾丝特插进钥匙后压下了门把手。 她听到了极细微的一声哽咽,仿佛是刚想哭出来就被什么掐住了嗓子,胆怯地竭力收敛住声音,听上去跟打了个嗝差不多。 艾丝特没忍住,乐呵着笑了两声,将房门在身后关上,然后打量起这间“特惠房”。 不得不说,虽然这间旅店价格在贝克兰德桥区都算较贵的,但布置得确实不错,虽然只是单人房,但是房间的宽阔程度足以放下不少东西: 整个屋子的地面都铺着米白色软毯,四面贴着带有细藤蔓花纹的淡杏色墙纸,四角立柱带轻纱的柔软大床紧贴墙壁,上面挂着一副描绘着盛放花田的风景画,上面盖着锃亮到能照出人影的厚玻璃。 光滑书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即使头顶有布置煤气顶灯,桌上也放了一盏传统的带罩煤油灯,成套的长沙发和单人沙发还有脚垫都是暖木色,沙发上放着几个绣有花枝的软垫,房间整体给人以温馨感。 沙发边的壁炉里堆着无烟木炭,在被火柴点燃后,立刻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整间屋里,驱散了所有寒气。咖啡桌上的托盘里摆着整套茶具和一尊双排烛台,旁边还有盛放了少许新鲜水果的托盘。双开门的大衣柜立在角落,一扇外推式窗户正对着床铺的右侧,玫红带金荷叶边的窗帘被流苏垂绳绑在两侧。 通往盥洗室的门就在衣柜边上,艾丝特走进盥洗室,优先查看那面照出她半身的椭圆形镜子,没有感应到任何问题。 盥洗室里的其他地方也都精心清洁过,没有什么让艾丝特感觉异常的东西。 艾丝特回到房间里,将斗篷和挎包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她蹬掉鞋子,在柔软的长沙发上躺下来,舒服地叹了口气。艾丝特懒洋洋地再次环顾一圈周围,感觉这里好像太过奢华了一点,单看那张床的整体宽度,更像是双人而不是单人,应当是供情侣或夫妻住的房间。 “赚翻了啊……” 她愉快地伸了个懒腰,充满动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即使这里真的闹鬼,她也一定要把鬼给撕了,自己住下去。 艾丝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收纳盒,里面用软棉花抱着一团铁片风铃,推开窗户后,她摇晃两下,很快就有一只乌鸦循声来到了她的窗口。 乌鸦也对屋里豪华的装潢感到吃惊:“你发财了?” “没有,因为这间屋子闹鬼,老板说它打特价。” “你不会害怕吗?”小七翘着尾巴放倒了单人沙发上那张软垫,然后在上面踩出了一圈凹陷,舒服地趴下来。 “为什么要害怕?我觉得它可能会更怕我。” “……确实。” 艾丝特从果盘里拿起红溜溜的蛇果,用手帕简单擦拭后,狠狠咬了一口,让清淡的甜香涌入口腔。 小七舒展开翅膀,悠闲地打理着自己的黑羽毛,跟艾丝特一样进入放松的状态:“你要是明天不肯带我,我可以留屋里。” “你这么说我会当真的,”艾丝特头上有几颗光点飘出来,跟行星似的绕着她的脑袋盘旋,“我可以直接将这间屋子彻底封闭,到时候你可能真出不去。你跟我之间仍然有很紧密的联系,它们不能有效阻隔物体,但是可以限制灵体。” “哈哈,我只是随口说说。”小七讪笑着道。 艾丝特笑眯眯地晃着脑袋,很是得意:“你怎么不上当啊,朋友,说不定我就是在吓唬你呢?” “你的性格确实越来越恶劣了。” 艾丝特微微一愣:“有吗?我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啊。” “只是个提醒。” 小七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它只是在告诉艾丝特下雨时要记得带伞。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惊梦 这是艾丝特在克洛格旅馆落脚的第一夜,在她进门遇到的半截抽泣声之后,直到她躺倒在羽绒枕头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所以艾丝特盖上被子,听着壁炉里偶尔传出的火星炸裂声,很快就睡着了。 她没料到,会迎来一场极其久违的梦境。 这是一片荒芜而空旷的平原,脚下除了漆黑而坚硬的石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些会在任何石缝中扎根的野草都不存在。 艾丝特伸手抠动了两下,这些石头似乎是固定的,完全不会受到外物的影响,坚定地履行它们背景板的职责。 于是她抬眼往更远处望去,晦暗模糊的天空仿佛盖着帷幕,混沌到勾勒不出任何形状,最清晰的是地平线边缘一座耸立的尖塔。塔身漆黑得反射不出任何光芒,一条银白色巨蛇正盘绕在上面,它的脑袋微垂,像是正在打盹。 巨蛇身上并没有蛇鳞,披在它身躯外层的是密密麻麻富有神秘学意义的花纹,构成了各种奇特的转轮型符号,这些转轮彼此相连,周围又被更多让人目眩的标识所填满。蛇头与蛇尾的转轮各自只有一半,除非它衔住下方的那条尾巴,才会形成彻底圆满的形状。 在艾丝特打量的时候,巨蛇没有任何动静,双眼紧闭。 周围再也没有其它东西,艾丝特不能一直站在原地,所以她往巨蛇的方向抬起腿,想要走近那座黑塔看一看。 她或许只走出了十几步,那条巨蛇就猛然睁开了眼睛,充满震惊地将头转向艾丝特的方向。 它红色的竖眼相当阴冷,但因为此时里面满是震惊甚至有惊恐,反而显得没那么瘆人。 艾丝特立刻顿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那条蛇却渐渐抬起身子,上半身往后仰去,姿态像极了蛇类在攻击前会做出的准备动作。 它眼中有极其人性化的情绪与思考出现,这让艾丝特想试试对方能不能交流,于是又往前踏出一步,想要走到尖塔底下会会这条巨蛇。 那条巨蛇的身子弹起,它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让那半段残缺的圆轮得以圆满。 艾丝特周身的触感变得黏稠,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卷住了她的身体。 下一刻她从被窝里睁开了眼睛,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壁炉里的木炭已经快烧没了,其上的红光时暗时明,不用多久就会完全熄灭。 “怎么又做梦了……”艾丝特揉了揉眼睛,将脸埋到比外侧温暖许多的被子底下。 软垫上的小七听到她的念叨,也随之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悬挂在床头的那张风景画里,透出一张模糊血腥的人脸。 说是人脸并不准确,这张扁平的面孔上并没有皮肤,露在外面的只有血红色的肌肉纤维,它的眼窝两旁还在不断渗出泪水。一对暗灰色的眼球被肌肉紧紧牵扯住,如同鼓眼金鱼往外暴凸,上面布满橙红的细密血丝,似乎随时都可能从画中胀破,将血泪洒到现实世界。 但那双眼睛里现在满是惊恐与畏惧,如果不是它难以行动,恐怕早就溜没影了。 小七沉默地跟它对上了视线。 画中的无皮人脸拼命地摇着头,神态充满乞求。 小七明白了它的意思,对方希望它装作没看到,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于是小七冲那对艾丝特害怕至极的灵点了点头—— “艾丝特,你看你头上那幅画。” 毫不留情地喊醒了还想赖床的艾丝特。 艾丝特听到这句话,恍惚着坐起身,回头看向那副“花田风景画”,看到里面正浮着一张没有的皮肤的人脸。 她瞪大了眼睛。 那张人脸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大,要不是因为难以活动,它可能早就瑟瑟发抖得缩到角落去了,这样的情形让艾丝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怪不得灵性直觉压根不报警,它比我惊恐多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个灵的神情似乎变恍惚了些,它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发出了细微的啜泣声:“救救我、救……救救我!” 是个嘶哑凄厉的女声,艾丝特盘腿坐在床上,打量着这个被困在画中的灵,总觉得不太对劲。据说那面染血的镜子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以艾丝特的了解,处理这种疑似非凡事件的大概率是负责管理此地的“机械之心”。 难道对方没查到这个剩下的灵?不应该啊,按照流程,整间屋子都该做神秘学上的“消杀”才对。 艾丝特毫不在乎画框里面那张惊悚的脸,她觉得看多了跟人体模型的肌肉照片差别不大。她伸手在画框周围敲敲打打,发现这张画是被嵌死在墙上的,这或许也是它没有被带走的原因之一,屋里的其它东西大概率都被换过了。 但为什么是画?艾丝特伸手戳了戳画布外角落处的玻璃壳,这让那个灵吓得几乎要翻白眼了,生怕她的手指再靠近一点。 小七也从沙发上飞过来,落在被子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她太微弱了,只有本能,恐怕只是惨死后残余的灵性附着在这。那面被带走的镜子应该才是关键。” 艾丝特收回了手,看着那幅画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救救我……”这位怨灵确实没有什么力量,它除了发出啜泣声就是不断重复这句话,倒是印证了小七的话相当正确。 艾丝特忽然抬手用指节扣在那只怨灵眼睛旁的位置,发出了一小声闷响,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小七都没有预料到,更别提那个被困在画里的怨灵了。 她发出了半声凄厉的“救救——”,然后就紧紧抿住嘴,竭力忍耐住委屈的抽泣声,眼泪拼命往下掉,却根本不敢哭出声。 “不像假的。”艾丝特对小七说。 小七看着她的眼神很震惊。:“你怎么就学坏了?” 艾丝特耸耸肩:“就是刺激她一下,说不定能引出什么异常反应呢?她待在画里我也不方便砸了这画……” 不过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敲敲额头,十几颗光点瞬间飘起,屋里像是升起了一小片星点。它们不顾那怨灵越来越慌张的眼神,径直穿透了玻璃飞进画框,然后又轻盈地飞出来。 收回这些光点后,艾丝特垂下眼睛细细“倾听”它们的反馈。 “困住她的不是画,反而是这层玻璃……她好像曾经也是非凡者,你了解‘魔女’吗?” “哈,没了美貌的‘魔女’?这谁认得出来。” 艾丝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红颜皆白骨”,因为是用的中文,小七有听没有懂,知道她又在说他不理解的那种语言。 “‘魔女’是指‘刺客’这条序列的中高序列非凡者,从序列六往上才会带有这种后缀。但面前这位虚弱的灵应当只是序列七的‘女巫’,你说的‘魔女’恐怕就是让她变成如此地步的幕后真凶。” “原来如此,所以她残留着关于凶手的执念,想要传达给别人?” 似乎是感受到一丝希望,画中的人脸又一次开口了,迫切地重复着那几句话:“救救我,救救我……” 艾丝特白了一眼那幅画:“别念了美女,我们在商量怎么解决你呢。” 那个怨灵立刻噤声了。 艾丝特确实还在犹豫,不太想掺和这件事情,她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刚才那个梦境带来的疑虑还缠绕在她心头,现在又蹦出来个“女巫”甚至跟更高序列的“魔女”扯上关系,贝克兰德可以改名“非凡者之都”了。 主要是艾丝特也不想继续留着这张脸,她不喜欢在睡觉的时候一直被人盯着,即使对方“无害”也不行。 现在的艾丝特在心里衡量着几个选择: 一是直接破坏这副画,用带净化功能的短剑直接抹杀这个怨灵,然后赔钱给老板,当作不小心打碎了画框,含糊地把事情掩盖过去,在住完这几天后立刻离开旅店;二是想办法找些其他的承载物,试着用光点撕裂和隔绝灵力的能力,将这个怨灵从画框玻璃中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继续放心地住在这里;三,去告知前台老板这件事情,让他报警,把这件“灵异事件”转交给当地的“机械之心”,但随之而来的就会是对方的盘查与逮捕,艾丝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身上又带着非凡物品,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这是她最不可能采取的行动。 “小七,你觉得有必要留着她吗?”艾丝特打量着画框里的那张脸,在习惯之后,已经不会有第一眼时出现的不适感了。 她周围的光点上下浮动着,是屋里最主要的光源。 小七当然摇摇头:“虽然对你来说‘魔女’的魅惑或者诅咒大概都是无效的,但是物理层面上她们也能造成相当多的伤害,能不接触最好不要接触。” “那果然还是……” 艾丝特对上了画框里的那双眼睛,看到其中的绝望与悲恸。 小七抬起头:“不要心软,艾丝特。即使只是序列七的‘女巫’,你也不知道她曾经害过多少人,又夺走过多少无辜者的性命。这不一直是你不齿的事情吗?” “我知道,”艾丝特的声音听上去很冷漠,“我只是在想能怎么利用她。” 她越来越会撒谎了。 小七这么想道。 感谢大家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啦! 谢谢江婉星、小识天命的月票!!谢谢調1趴2點0、小识天命的打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寻踪迹 至于这个怨灵为什么会困在玻璃画框里,小七给出了一个跟“女巫”非凡能力相关的答案。 “镜中世界?” “镜中世界并不是完整独立的世界,不像我们所在的物质世界或者与之交叠的灵界,也不涉及神灵所在的另一层世界。镜中世界的本质是构建出通往另一层神秘国度的通道,连接起不同的镜子。” 艾丝特望着床头那副哭唧唧的无皮人脸:“也就是说这条通道不是固定的。” “是的,如果在里面迷路,镜中世界有可能会通往任何地方,不局限于现实。只有部分能力特殊的非凡者,才能借由镜中世界的力量或者通道,而不会在里面迷失。” “她应该没到那种程度?你刚才说‘女巫’只有序列七。” “她恐怕是想要通过镜子替身转移别人的攻击时被阻拦了,然后直接被对方剥夺生命,甚至都没有完全使用出来这能力就已经死亡,只留下了一点附着怨念的残余灵魂。” 小七说着自己的推测,通过蛛丝马迹来进行分析是“解密学者”的本行,它脑海中存储的的大量知识,使得它对各种状况都比艾丝特了解得更全面。 艾丝特渐渐有了比较清晰的计划:“如果我另外找一面镜子,能将她转移出来吗?总比让她一直待在这里面好。” “那你找到的那面镜子大概率会获得类似神奇物品的能力,但只能维持极短的一段时间,然后转移过的灵就会消散,毕竟你也没有保存灵的适当手段。” 艾丝特皱起眉头,还真是阎王来了都没办法救回来——不不,万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阎王呢?那么多神明都是展现过祂们踪迹的,不能往这方面乱想。 那张面孔却紧紧望着她,艾丝特在这瞬间,似乎隐约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含义。 救救我。 它不想再被困在这层玻璃之内。 即使会因之毁灭,它也想获得自由。 艾丝特拍了拍额头,周围的光点随着她的动作而聚拢,乖巧地贴进她的头发上:“算了,就这样,明天就去买镜子。要是能找到便宜点的便携翻盖镜就好了。” “你为什么跟什么东西都能共情?”小七对艾丝特过盛的“慈悲心”感到无趣。 艾丝特嘴角勾起一个假笑:“我哪里知道,遇见我是她运气好吧。” 那幅画里的怨灵似乎能听懂艾丝特的话,它感激地合拢双眼,眼角不断淌下的泪水也渐渐淡化。直到第一丝太阳光从窗外照进这处房间,无皮人脸就自然而然消隐在玻璃的反光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天亮了。 —— 清晨,小七最终选择留在旅馆房间里,艾丝特则带上一直沉睡的小五,独自出门去。 现在,她正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习惯性地要了一份《贝克兰德早报》,就着热可可和芝士烤吐司翻看起来。她是想找找有没有恩斯特商行收购货物的广告,那是地下非凡者集会召开的信号, 她浏览着头版头条:“昨天,尊贵的尼根公爵被刺杀,真正的恶魔肆掠大地”。 艾丝特因为扫到详细报道中有“极光会”的关键词,便从首行重新阅读起这篇文章,很快看完了梗概,这起公爵刺杀案以嫌疑人帕特里克·杰森被当场击毙告终,据文章所言,恐怖组织极光会宣称对此事负责。 极光会疯成这样?这么大的事情都敢扛? 艾丝特有些诧异,虽然一位公爵是她远不会接触到的贵族阶级,离她的生活极其遥远,但是极光会那位A先生和“倾听者”诺恩·墨菲给艾丝特留下的阴影还是挺多大的,那种过于疯狂的非凡者好像做出什么都不算意外。 艾丝特没有兴趣去打探具体的情况,大部分人见到与自身无关的“重大新闻”也都是这样的心态,看看就完了。 最终她没有看到恩斯特商行的广告,只好一边用剩下的早餐,一边努力回想昨夜那场奇怪的梦境。 那条白蛇给她的感觉有那么些熟悉,她应该在哪感应过类似的力量。 脑海中的“灵性直觉”稍有触动,艾丝特的手一顿,之前那次莫名其妙跑到墓园的经历浮现在她回忆里。 格林墓园?那个时候…… 她找到了一棵被人先一步挖开树根附近的桦树! 匆匆解决早饭,艾丝特登上蒸汽列车,然后又换乘公共马车,直奔西区郊外的格林墓园,她决定再去确认一次。 奇妙的是,在墓园门口,艾丝特见到了一位给她强烈熟悉感的女士,虽然她看不清对方黑色纱帽下的面容,只能看到那位女士垂至胸口的微卷长棕发。这位女士脚步轻缓,正走在另一位中年先生旁边,那位先生手中捧着一束娇嫩的鲜花,很明显是来看望什么人的。 尤其是那位女士,她给艾丝特感觉太熟悉了点,一定曾经在什么地方交流过。 艾丝特垂下眼睛,用掌心拍了拍前额,像是在试图修复一台信号略差的古董台式电视机,并不存在于这世界的那种。 “……星灵体带来的熟悉感?” 她的灵性直觉很不情愿地上班了,勉强挤出一点点回馈就恢复沉寂,艾丝特却飞快联想起塔罗会——在那里所有人都是以灵魂状态被拉上灰雾的,是神秘学里的精神体,而外在表现就是星灵体! 有了这样的联想后,艾丝特的目标人物飞快锁定在“魔术师”身上,她观察着那位女士慵懒的气质,基本不会有别人了。 要上去打招呼吗? 艾丝特有些犹豫,塔罗会众人在表面上几乎都没有任何现实中的交集,分散在各个领域和交际圈,甚至连途径都没有一人是相同的,“愚者”选人的标准看上去相当随机。 她这么贸然上去打招呼,似乎让对方不满的可能性更大,“魔术师”小姐虽然看上去随和,但肯定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信仰一位来路不明的神灵,相认的话风险太大了。 艾丝特只好放缓脚步,没有继续跟随在两人身后,而是往墓园外记忆中的方向拐去。 那位女士突然回了下头,茫然地看向这个方向,落入她天蓝眼眸中的只有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色背影,看上去格外熟悉,又莫名让她生出少许亲切感。 是在哪见过的人吗? —— 艾丝特在格林墓园的搜寻还是一无所获,她让光点再度沉入地面下探查,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馈,下面什么都没有。 浪费了不少时间后,艾丝特才前往乔伍德区,在一家百货商店里找到了翻盖的小梳妆镜,跟她巴掌差不多大,直接塞在挎包里,也不会比那个带有拜朗风情花纹的沙锤更占地方。 要不是今天收拾了背包,艾丝特都快把这玩意忘了,它几乎没派上过什么用场,但她也舍不得扔,只好一直带着了,艾丝特分派了几个光点融入里面,好隔绝它时不时会发出的“沙沙”声。 付完八苏勒十便士的现金,艾丝特下午剩余时间索性就在乔伍德区辗转演奏,直到傍晚天色昏黄,她才带上了附近餐馆比较有名的馅料烤全鸡与牛奶布丁,乘坐公共马车去往克莱恩居住的明斯克街。 前天跟老乡说好再见的,结果一直拖到现在,只希望他现在还在家里,没有出去办事。 克莱恩刚从“勇敢者酒吧”返回家中不久,从莎伦小姐那里,他再度听到白崖镇有一处属于阿蒙家族陵墓的消息。 克莱恩还没来得及告知莎伦和马里奇自己已经获得人皮幽影特性的事情,他本以为那里的危险程度没有那么高,但听完马里奇的朋友再无音信后,他对这处陵墓重新进行了判断。 没想到老乡居然冒着风险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马里奇的朋友或许就是艾丝特当时碰到的那群人。这件事情让克莱恩的灵性直觉隐隐不安,他果断计划把这条线索给到“机械之心”手里,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获取一些当报酬的金镑。 遇事不决,就让官方非凡者上。 不过现在不是谈“公事”的时候,离克莱恩跟埃姆林·怀特约定的交易时间还有一会儿,足够他悠闲地在家里用个晚餐了。 艾丝特跟克莱恩坐在餐桌边,直到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提起昨天遇到的怪事,包括跟加尔温交手时候产出现的异状。 “也就是说,当你的意识变空白的时候,祂的意识就出现了……” 克莱恩立刻想起廷根时期他在午夜值守查尼斯门,却遇到那个梦游般抓住封印物“厄运布偶”的“艾丝特”,“她”当时甚至还用中文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很奇怪了,这位身份不明的存在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祂能共享艾丝特的记忆? “这次经历确实相当危险,但绝对不要有下一次了!如果祂频繁醒来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艾丝特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当时本来只想偷走自己愤怒的情绪,至少让自己能冷静一下。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能做到这一点……” “想法是好的,说不定等你晋升更高的序列就能做到了。” “这么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让我很在意。” 克莱恩替两人斟上新的热红茶,阴冷天喝点暖和的东西总是很舒心的:“什么?难道你确实找到晋升的线索了?” “应该是的。我梦到了很孤寂的旷野,有一条银白色大蛇,它盘绕在一座黑色尖塔的顶上。” 克莱恩恰到好处地展现出自己的好奇,没有露出心底的惊涛骇浪: “这是个启示性的梦境?然后呢?” “然后我一往那边靠近,就惊动了它,我也就醒了。” 克莱恩有点想笑。 艾丝特这八成是被威尔·昂塞汀给赶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事难猜 “如果你再次梦到那个场景,有任何新的进展,我们可以更深入聊聊。就目前而言,这场梦境空旷的环境,有可能昭示着身处其中的你正处在茫然无助的境地。唯一建筑物的形状是黑塔,这不是个好预兆,它极有可能象征着一场巨大的灾难,而那条白蛇就是你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也可能象征着镇压灾难的力量。” 艾丝特若有所思:“好专业……这就是顶流‘占卜家’吗?” 克莱恩没有刻意遮掩自己脸上因发热而有点泛红,他会做出这些推断也是因为了解威尔·昂赛汀梦中的场景,很难说算不算在忽悠艾丝特。 “也说不上专业,只是占卜并不是万能的。这些预兆可能象征过去、现在和未来,不能忽视这些方面,都是我个人对你梦境的解读。” “那它突然把我赶出来,难道象征着我往目标前进时大概率会失败?”艾丝特有点失落地问。 老乡倒是学得很快,难道她很有当“占卜家”的天分? 克莱恩腹诽归腹诽,但还是赞成地点点头:“当下的行动恐怕很不顺利,会遭受到各种阻碍。” 艾丝特眯起眼睛,盯了克莱恩两秒:“克莱恩,你没有在用占卜解说糊弄我吧?” 克莱恩在心底感谢起“小丑”对面部细微表情的绝对控制能力,沉声摇摇头:“这取决于看你的梦境会不会有什么后续发展。” 艾丝特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很容易联想到以前睡在查尼斯门里时的情况。她很难相信那真的是“梦境”,毕竟她曾经跟黑夜清醒地交流过,而白蛇当时震惊的眼神比见鬼了还微妙。 非凡世界的鬼似乎也没那么恐怖,远没有人恐怖…… 在自己的思绪过度发散前,艾丝特努力把念头拉回来:“对了,之前你家门口那个恶魔没有回来吧?” 克莱恩一愣,没有深究艾丝特是如何得知暗中袭击她那位非凡者是“恶魔”的:“事实上,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今天早上你看报纸了吗?” “看了,难道刺杀公爵的就是那个恶魔?” “嗯,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我的侦探圈子,因为我们协助官方侦破了恶魔犬的杀人案,让他怀恨在心。前天更晚些,他还谋划了另一场袭击,不过后来他察觉不妙就逃跑了,然后昨天的事情你也从报纸上看到了。” 艾丝特整理了一遍经过,知道自己只是被殃及后松了口气,也庆幸克莱恩后续没有出事:“唔,有点复杂,不过能解决真是太好了。” 克莱恩轻轻点头,咽下一口暖茶。 他瞒下了有关“黑皇帝”的真相,真正击杀“欲望使徒”的人正是他自己,但是这件事中克莱恩难以解释他跟灰雾的联系,便不打算让艾丝特为此徒增担心。 就让她相信是极光会的手笔吧。 他们之间一直都不是绝对坦诚,两人都深知这一点,但也一直不吝啬对彼此信任。 实在是因为异世界的非凡路上太过孤独,正应了克莱恩所分析的那句。 “茫然无助”。 —— 因为克莱恩说他今晚跟人有约,艾丝特很快就告别,回到了那家处在桥区的克洛格旅馆。 前台坐着的不是那位络腮胡老板,而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她很热情地跟艾丝特打着招呼:“晚上好啊这位小姐,您是要住店吗?” “晚上好,女士。我昨天晚上就入住了,已经住在那间特惠房了。” 那个妇人的脸色立刻变了:“怎么是那间——啊抱歉,没什么事,就是我想问问是谁给您安排的房间?” “是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先生,给人感觉脾气不怎么好的样子。” “哎呀,他怎么又这样……”妇人小声地抱怨着,冲艾丝特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真抱歉呀,我的丈夫不是很细心,如果您住不习惯或者有需求,我随时可以帮您换个房间!不用加钱,只希望您不要跟人到处去说任何奇怪的事情。” 艾丝特轻快地笑起来:“谢谢您,不过我在五一三住得挺舒服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啊,是、是吗?那就好,不耽误您回去休息,”妇人冲艾丝特点点头,“如果您有什么需求尽管下来喊我,我们有提供热饮,可以免费给您。” “谢谢您的慷慨,那我先回房间了。” 那位妇人见艾丝特确实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心中的忐忑也消散了,她在心底埋怨起自己丈夫又乱推销“幽灵房间”的举动,他不过是为了去酒吧的时候跟人能吹牛罢了!明明这种事情很影响旅馆生意! 艾丝特当然不知道这些,她正在琢磨着能不能跟那仅余一缕灵性的怨灵进行沟通。艾丝特也不确定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是总得试一试。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自从那天艾丝特的举动唤醒了脑海中那位存在的意识,小五就再也没有清醒过。不管什么时候艾丝特把它取出来,它都稳定在被封印的灵之虫状态,完全没有反应。 艾丝特也尝试过用光点唤醒小五,但完全没有任何改变。这反而让她确信了一点,她发丝间光点的力量来源就是脑海中的那片光团,所以她的控制能力相比对方弱势太多。 应该就是那位彻底封印了小五。 回想起当时恍惚听到的“恶劣的把戏”,艾丝特甚至能品出其中的厌烦与不满,所以那位疑似“卓娅”的存在跟阿蒙家主确实不合,这一点不知道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艾丝特揉了揉自己的右眉心,将钥匙塞进五一三的房门。 虽然这样的想法极其大胆,但是艾丝特很清楚凭她自身是难以跟两者任何一方抗衡的,只有在“祂们”斗争的夹缝中,她才有可能获得辗转的余地。 最好的情况,就是永远别遇见那位小七和小五的“本体”。 当艾丝特这么想的时候,她脑海里甚至传来隐隐的赞成感,让她哭笑不得。 房间里当然没有什么变化,小七听出了门外的脚步声是艾丝特,就一直窝在两个软垫中间,懒洋洋地趴着没有动弹。 “这么早就告别了你的自由时间吗?” 艾丝特好笑地摇摇头:“不要说得好像我是去放风的囚犯一样。”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可疑的监视者吗?”小七笑眯眯地拆穿艾丝特心里的真实想法,换来了一个白眼。 “是,所以你有什么意见吗?”艾丝特将挎包和斗篷挂在衣帽架上,翻出今天新买的那面小镜子,将它放到床头边。 小七总算舍得起身了,它飞过来看了那镜子两眼:“你还真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我乐意。” “你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对吧?” 这段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十几秒过后,艾丝特伸出手,敲了敲那挂在床头墙壁里的画框,现在它还没有任何异样,只呈现出大片不知名的野花,油彩缤纷,随着溪流一直蔓延到阳光普照的远方。 “那又怎么样?我说不定还能从中获得好处,我是为了我自己。” “真是嘴硬。”小七轻笑两声,跳过了这个话题,“所以你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没有,因为昨晚梦里的那条白蛇有点熟悉,所以我去了趟格林墓园,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小七去砸了咂嘴:“你早上说你被赶出来的时候,那条蛇咬住了它自己的尾巴?” “是的,你想到什么了?” “我知道有一条途径的神话生物形态就是白色巨蛇,而那条途径发动能力的时候就会咬自己的尾巴。” 艾丝特突然想起来了:“等等,你说的就是‘吞尾者’乌洛琉斯吧!?真实造物主手下的天使之王,我梦里见到的是他的巨蛇形态吗?” “不太像,如果是祂的话,在梦境中见到你的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是逃跑,而是想办法靠近你,找到追踪你的办法。” 艾丝特倒吸了一口冷气,要是这么说,她梦到的肯定不会是‘吞尾者’:“所以还有别的这条途径的天使,我梦到的就是祂。” 还没等小七给出回应,她的眼中就浮现很迫切的渴望:“有没有办法抓到祂?我的预感异常强烈,祂的非凡特性才是最契合我的!” “你才序列五,你拿什么去抓一位天使?意气用事、全靠直觉、只有情绪化的头脑吗?”小七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气急,它完全不理解艾丝特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去争夺一位天使层次的非凡特性。 即使是半神她都不一定能跟对方斗成平局,太没自知之明了! 艾丝特无力地倒在床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知道,我也都知道啊……我根本没有跟对方抗衡的能力。即使我跟我的‘灵性直觉’达成共识,在没有对方真身线索的情况下,我也没办法把人从空气里抓出来啊。” “你知道就好,”小七飞回了沙发上,试图跟借犯蠢发泄情绪的艾丝特拉开距离,“不要总表现得像个没有头脑的傻瓜。” “小七,你这么聪明活得一定很累吧?” “不,只要让别人活得更累,我很轻松。” 艾丝特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还是老老实实等待午夜吧,等那个灵冒出来,就按照计划试试能不能把她转移出来。 艾丝特把玩起那面翻盖镜,端详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却越看越感到陌生。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喜欢!!! 感谢墨江秋水长歌行的月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盘丝镜 随着时间流逝,窗外街道对面的灯光逐渐熄灭,只剩下街道上的煤气灯散发出光芒,与天上隔着云霭的绯红月亮遥遥相望。 夜更深了,艾丝特拉紧窗帘,连屋里的煤气灯都关掉,让黑暗安静地贴在眼睫毛上。只有她让老板娘新添的那些无烟木炭,在烧红后散发出少许明暗不定的微亮。 午夜十二点,没有皮肤的肌肉纤维浮现在床头的壁画上,遮盖住后面恬静的风景。那双布满血丝的外凸眼睛,不断在筋肉的牵扯下来回转动,最终还是又畏惧又焦急地盯在艾丝特身上。 艾丝特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将枕头扔到旁边后自己坐到床头,她翻开盖子,露出内侧光滑,但现在只能映照出阴暗房间的圆形镜面。 “先说好,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艾丝特深呼一口气,“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画框被破坏,让你直接消散。” 那张人脸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渴求地盯着艾丝特手上的翻盖镜,流淌的血泪越来越密集。 小七飞到床尾,歪着脑袋等待艾丝特的下一步动作。 光萤从艾丝特的头顶铺散,黑暗一片的屋子顿时有了光源,交错的光点零散地融入这间客房的天花板和地面,更多的光点围绕着艾丝特缓缓盘旋,犹如朝圣的虔诚信徒。 随着艾丝特将手探向画框,那些光点也温顺地贴在她的手掌之上,它们没有勾勒出任何符号或形状,只保持着单纯的震颤,像是给艾丝特的右手盖了一层充满虚影的发光手套。 玻璃上的那双眼睛逐渐停止流泪,痴迷地望着这片柔和的光越来越近,直到被微光笼罩的手掌贴在它额头处,暴凸的斗鸡眼看起来极其滑稽。 裂纹并不是从玻璃上浮现的,而是出现在空气中,像是被强行捅碎小口的蛋壳,扭曲的力量挤开一处小口,然后缓缓覆盖在镜面上。 眨眼之间,就有淡淡的血迹浮现在玻璃表层,艾丝特赶紧将左手的镜子紧贴过去,右手仍然承载着那些光点,努力通过光点沟通灵界的本能,往镜面世界的内部扯开一点点小口。 那张无皮人脸正在往内塌陷,使得它看上去就像是在漏风的气球,除了那双眼球凸起的地方,很快都扭曲成一层又一层的褶皱,仿佛被折叠起来的羊皮卷。 它开始蠕动自己的头部,肌肉间不断渗出暗红色的黏稠,以那面翻盖镜为目标鼓动,在翻盖镜底下仿佛形成了一处小漩涡,不断汲取着无皮人脸的所有颜色,玻璃正在逐渐恢复透明。 艾丝特的右手上很快就传来针刺般的痛楚,这痛感正在不断变强烈,让她出现了轻微的耳鸣。 光点发出了嗡鸣声,震动得更强烈了,这使得那无皮人脸进入翻盖镜的进程大大加快。 再坚持、坚持一下,还有一点…… 那阵痛感正在侵蚀艾丝特的骨头,有往她的手臂延伸的趋势,仿佛某种阴暗的力量已经渗入她的皮肤和指甲,在啃噬每一处神经末梢。 她不得不努力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手臂上,以免因为剧痛下的本能直接抽回手掌。 “艾丝特,够了。” 旁边围观的小七看得更清楚些,艾丝特手掌底部的光点正在逐渐泛红,有几滴血液穿透那些虚实不定的光芒,往下坠去,又在床单上晕开痕迹。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明明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对方甚至连人都不是,即使是作为怨灵也不完整,连可沟通的神智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 小七完全不明白,它知道艾丝特总有很多它无法理解的想法,大多都愚蠢而毫无意义,就比如现在。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想要去救这么一点残魂? 终于,在那玻璃彻底恢复干净通透的瞬间,艾丝特手中的翻盖镜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去,然后“啪”一声自动合拢,在床上滚了一圈。 艾丝特右手上的光点立刻飞起,充满畏惧地远离她的手掌,露出她布满细小血痕的皮肤,她的右手几乎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地方,细密的裂口与鲜红的纹身没有差别,密密麻麻地覆盖着她的手心手背。 随着艾丝特的左手虚抓,那些光点又落向她的右手,但不论是它们构建出圆环还是莫比乌斯环,都不能对她手上的伤口产生任何影响。在它们飞起后,艾丝特能清晰地看到伤口深处,有灰黑色的细丝正扎在她的血管里,被她的身体缓慢消解着,这个过程相当缓慢。 “嘶……这可难办了。” 艾丝特吸了一口冷气,小七抓着她的挎包扔到床上,从里面叼出来绷带,不耐烦地甩到艾丝特的手边。 那些光点纷纷扬扬地涌回艾丝特的头发上,她沉默地缠着绷带,右手总是在轻微地颤抖。 这样的伤口恐怕不会有药物能起作用,它蕴含的力量,让艾丝特联想到腐蚀或者诅咒,恐怕是非凡力量的残留。虽然过段时间它就会被抵消,但是几小时肯定是没可能的,艾丝特估计要一周左右,她的右手才能完全愈合并恢复。 “值得吗?对‘偷盗者’来说,手就是你发动非凡能力的关键象征。”小七的爪子扣在翻盖镜上,让它在床垫压出一处凹陷。 艾丝特从它的爪子底下抠出了那面小镜子,轻轻一压,雕刻着盛放蔷薇的盖子便抬起,露出里面圆形的镜面。 艾丝特还以为是环境太黑的缘故,所以起身去打开煤气灯,想要试着看清镜面上的景象。镜子里映照出的,只有一片漆黑扭曲的丝线,仿佛孩童粗暴地在纸面上涂黑的蜡笔,镜面上除了偶尔闪烁出一点血光,会浮现细微的血管纹路,什么都看不到。 艾丝特伸手碰了碰镜面,那黑丝的丝线立刻蠕动起来,但在她挪开手指后立刻恢复了沉寂,严密地遮挡住后面的景象。 “这镜子真能派上用场吗?我完全看不出来它能做什么……”艾丝特试着将盖子合上又打开,没有任何变化出现。 甚至她必须得相当集中精神,才能勉强感应到镜子上传来的回馈,这说明它所包含的灵脆弱到了极点。 倒是可以找克莱恩帮忙占卜一下,只是…… “感觉弱到没有用处。”小七的评价虽然难听,但很中肯。 “算了,就这么留着吧,反正过上几个月她也就自行消散了。” 要是真的使用它的能力,只会加速它迎接消亡的速度,反正看上去也没什么用。 艾丝特这样说着,像处理其它杂物一样,将这个不算占地方的小镜子随手塞进了她的挎包里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一周 接下来的几天相当平静,艾丝特又在报纸上看到极光会据点被清扫的报道,很快就将其抛到了脑后。她这两天也没有再拜访克莱恩,为了避免官方非凡者的注意,她也没有再去东区,自然没再见到那位个子不高的赏金猎人小姐。 艾丝特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对方总会将她忘掉的。 这么说起来,好像在塔罗会上所有人的反应就很正常,也能很清晰地记住我,是因为有“愚者”坐镇的关系? 艾丝特也只能这么猜测。 在等新一周塔罗会召开之前,她都悠闲地用演奏赚小费,给自己混上一口不多不少的饭钱。艾丝特决定在这次塔罗会上询问有关“卓娅”的线索,或者问一问有关“白色巨蛇”的事情。 两点五十多分,将沉睡不醒的小五放在书桌上,留下小七在外面探头探脑,艾丝特钻进了盥洗室,用光点布下隔断外界的防护,坐在她刚搬进来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待三点钟。 熟悉的温和光芒从眼前垂下,将艾丝特彻底笼罩,等视线再恢复清晰的时候,她就已经身处那威严厅堂的青铜长桌边了。 “下午好,‘愚者’先生~下午好,‘倒吊人’先生~下午好……” 哎呀,“正义”小姐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呢,都不复她往常平静的态度了。艾丝特听着“正义”轻快的问好声,嘴角忍不住也提起来一点,愉快地给出了回应,并跟其他人一同向“愚者”先生问好。 不过她一直将自己的右手紧紧背在身后,不敢露出来,她发现手上正缠绕着毛细血管般的黑丝,虽然痕迹浅淡,但细看还是能发现的。 在重新坐下后,“正义”小姐又立刻收敛情绪,进入了某种专注观察的状态,艾丝特能感受到这点,对应着“正义”身后的“空想家”符号,艾丝特似乎猜到了这位贵族小姐的序列。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到序列七,我很想要预约一位“心理医生”……不不,这个序列层次可能有点低了,绝不能让“正义”小姐承担失控的风险,至少得等她达到序列五以上再考虑。 不过今天倒吊人应该就能告知我那个工匠是否接受委托的消息了,希望对方愿意吧。艾丝特考虑着,并不在乎“正义”小姐也在悄悄观察自己的情绪变化。 这次“正义”又上交了三页罗塞尔日记,艾丝特有点头疼,她上次曾经上交值夜者时期见过的两页日记,但她要是想去找新的日记,只能通过克莱恩带她参与的非凡集会,参与集会的人员也时多时少,集会时间也并不固定,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得等到什么时候。 艾丝特忽然冒出一个点子: 对了,为什么不干脆求助一下休小姐?她正好是赏金猎人,人际范围肯定很广! 听到其他人在“正义”的带领下,主动提及为庇佑支付报酬时,艾丝特也很积极地附和了两句。 虽然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只是信仰“愚者”就让她获得了某些不为人道的好处,得以压制潜藏在自己意识中的那个存在。 但是表忠心还是需要的。 只有“世界”从头到尾一直保持了沉默。 —— 等到“愚者”的阅读时间告一段落,他微笑着对众人开口:“你们可以开始了。” “倒吊人”先生非常积极,率先望向桌尾的艾丝特:“那位工匠同意帮你打造那张设计图了,看在那件武器设计很新奇的份上,他愿意只收取你六百金镑的工本费,我会再额外收取一百镑中介费,这样你能接受吗?” 艾丝特在心里稍一统计自己现在的财产总量,便安心地点点头:“没问题,我需要到晚上才能筹集好金镑举行献祭。” “可以,‘狼人’的非凡特性呢?” “世界”抬了抬手:“我已经献祭给‘愚者’先生了,你随时可以祈求‘愚者’先生的给予。” “倒吊人”和艾丝特同时转向首座的“愚者”,恭敬地道:“感谢‘愚者’先生!” “愚者”颔首微笑,神态悠然,很明显祂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情。 “倒吊人”接着又看向“世界”:“你需要的深海娜迦头发也有消息了,一根一百镑,你要的数量是五根。如果你没有疑问的话,我会尽快跟对方完成这笔交易。” “世界”没有犹豫,冷淡地点点头:“没有问题,塔罗会结束后我就会将五百金镑献祭给‘愚者’先生。” 在这之后,“正义”也举手示意,直接说出了她的交易需求,求购“一对镜龙眼睛”、“镜龙血液五十毫升”以及“长者之树的果实”。 不知道为什么,将“龙”和“眼睛”一联系起来,艾丝特就觉得有点心里不适。 几人都表示会替“正义”小姐留意相应的材料,这么看来她是在为晋升做准备了,艾丝特的目光掠过“正义”,瞥向旁边的“魔术师”。 这么说起来,“魔术师”刚才强调她会写信问问她的老师,难道那天跟她在墓园同行的那位男子就是亚伯拉罕家族的人? “世界”难得开口了:“你们的回答让我充满希望,但你们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以尽量不引人怀疑的方式进行。” “‘世界’先生,你很少说这么多话。”“正义”浅笑着对他道。 “世界”低沉地笑了两声:“你们已经变得足够有价值,我希望类似的交易能维持到很久很久之后,所以,才提醒你们一句。” 艾丝特突然也有点想笑,她抬起左手掩着嘴,对这位“世界”先生搪塞的话感到有趣,以“诈骗师”对谎言的敏锐本能,艾丝特能感觉到“世界”先生之前那番话才是真正的诚心。 说不定对方还真是个外冷内热的性格,上次“阿蒙家族”的事情也是,他在领会“愚者”的意思后特地警告了我。 “正义”对着“世界”优雅道谢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恋人”,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若有所思。 紧接着,“倒吊人”向“正义”询问起尼根公爵被刺杀的案子,“正义”提到“侠盗黑皇帝”出现在了“欲望使徒”的死亡现场,而他真正追查的目标则是“欲望使徒”背后的组织。 “愚者”忽然开口了:“在外界,不要提那个组织的名称,也不要写下来。” “正义”很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 “愚者”给出的答案让艾丝特背后发寒: “凡有言,必被知。” 她曾经听过这句话,在追问小七究竟去见了谁的时候,小七告诉她对方就有这样的特性!难道小七去见的“祂”同属这个组织? 艾丝特没有指望自己的神情能瞒过“愚者”,大概连“正义”都会注意到她前倾身体的紧张反应,但是其他人仍处在对这句话的理解与震惊中,一时间都保持了沉默。 很快,“魔术师”环顾一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转移了话题:“女士先生们,你们有办法解决同层次非凡特性积累太多的问题吗?” 然后“倒吊人”给出了“生孩子排除特性”的建议,艾丝特的脸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魔术师”最后笑得很是勉强,选择自己靠扮演去消化多余的特性。 原来塔罗会内“扮演法”并不是秘密,这就是普通非凡者的晋阶过程,所以小七和小五总希望我能践行“偷盗者”的行动,是为了让我更贴近魔药本质,才能更好地利用和习惯相对应的力量? 艾丝特思考的时候,“太阳”调整了一下坐姿,像是个因为要发言而不安的学生:“我又被安排探索任务了。” “探索哪里?”“倒吊人”问道。 “还是那座半毁灭的堕落造物主的神庙。” 艾丝特好奇地盯着“太阳”,她从没听说过北大陆有任何属于真实造物主的神庙,果然“太阳”所处的地方极其遥远。 “倒吊人”又一次问起来:“‘牧羊人’长老还在地牢里?” “是的,这次的探索由‘首席’率领。” 接下来“倒吊人”又替“太阳”分析起这次任务蕴含的意义,艾丝特旁听到“之前你传递出去的信息是,阿蒙与堕落造物主是死敌”后,忍不住稍微皱起眉头,听到最后的时候,艾丝特才知道原来“太阳”曾经被阿蒙分身寄生过。 艾丝特忍不住举起左手,稍微插了一句话进来:“关于真实——堕落造物主,阿蒙确实与他是敌对立场,包括那位造物主手下的天使之王‘吞尾者’。” 艾丝特忍不住回忆起曾经梦到过的银发青年,补充了一句:“他大概拥有着‘循环’的力量,你们要小心这种难以察觉的陷阱。” “太阳”认真地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恋人’小姐!” “也谢谢你,‘倒吊人’先生,我还需要注意什么?” 一直安静旁观的“愚者”唇边轻动,吐出两个词:“血肉,呓语。” 然后他就恢复了沉默,最终还是“倒吊人”尽心尽力地替“太阳”解读着“愚者”先生的话,做出了更明确的警告。 艾丝特看“倒吊人”这般全心全意做阅读理解的样子,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她心里又好笑又感叹,这称得上是某种“神使风范”吧。 在小“太阳”的问题告一段落后,“倒吊人”又一次向处于贝克兰德贵族阶层的“正义”询问起尼根公爵遇刺后的政局变化。 艾丝特旁听着“正义”的详细解说,从这些上议院的争执中,嗅到了一点暗流涌动的味道。 今天的塔罗会,很快就到了尾声,众人在“正义”的领头下向“愚者”先生致谢行礼后,便被送离开这座恢弘的灰雾殿堂,让它恢复千年来的宁静。 “愚者”轻点扶手,陷入沉思。 老乡的右手上好像沾染了诅咒,竟然侵蚀了她的星灵体?可是她看上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她又冒险了? 克莱恩多看了一眼头顶悬浮的光球。 其他塔罗会成员或许没注意过,但是频繁登上灰雾的他一直观察得很清楚,里面的光变暗了少许。 第一百二十章 乡友浅谈 天边刚透出昏黄,克莱恩就等到了预想之中的门铃,此时他正在剁猪肉碎,不得不放下菜刀和围裙先去开门。 他早早地将“恋人”小姐需要的金镑从灰雾上取出,放进提包里收在二楼卧室衣柜边,就等着她找时间上门来取。 拉开前门,艾丝特那张带着笑容又让克莱恩倍感亲切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 “下午好啊!”艾丝特冲克莱恩提了提手上的袋子,里面散发出烘焙糕点残留着暖意的甜香。 “不早了,快说夜安了,‘哈梅尔’小姐。”克莱恩打趣地说道,往门边退开,好让老乡能走进屋,“你怎么又带东西过来,这次是什么?” “我这不是客气,我这是分享快乐,这家店的杏仁麦芬和覆盆子馅饼可是上过《贝克兰德美食大全》的!我昨天去探过店,它家的口味确实甜而不腻,不愧是信誉在外的美食杂志。” 克莱恩接过袋子,放在了餐桌上,艾丝特很自然地跟随着他往厨房走,当然也看到了案板上被切成肉沫的东西: “你今天是打算做什么?猪肉馅饼?这是猪肉吧。” “炸酱面,不过严格来说只是肉酱拌面。我之前调出一个口味比较接近大酱的调料比例,正好你今天来了,给你也尝尝。”克莱恩笑着回答道。 “啊哈,可惜我们没人会拉面,只能用费内波特面将就下了。”艾丝特说着,简单洗了一下手后,就自觉地拿起小刀和备用的黄瓜,她手上动作轻巧,很快就削出一圈从头到尾完整的外皮。 克莱恩注意到艾丝特的双手上戴着一层白手套,虽然不影响她手指的敏捷,但却很奇怪。 克莱恩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随口闲聊起来:“你之前不是拜托我寻找有关‘阿蒙’和那个家族相关的消息吗?我倒是得到了一点线索……” 艾丝特虽然分神了,但是手上舞动小刀削黄瓜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你真找到了?没遇到危险吧!” “没有,只是听我朋友说到贝克兰德外有一座陵墓,因为有非凡者小队去探险的时候全部失去了消息,所以我考虑过那里的危险性,将它举报给‘机械之心’了。如果他们得到能告知我的消息,会当作这次线索的报酬。” 艾丝特手上的动作稍微放缓了:“可是,你要怎么跟他们解释这条线索?那你不是暴露了?” 克莱恩冲她很得意地笑起来:“事实上,在我帮他们追踪过那个恶魔后,他们就发现了我非凡者的身份,于是我就同意当他们的线人了。” “还能这样?你没有承担风险就好。不过那座白崖镇的第四纪陵墓确实相当危险,能让官方帮忙毁掉也是件好事情。” “艾丝特,我没说那个陵墓在白崖镇。” 艾丝特手上的动作立刻顿住了,她的心虚明摆在脸上:“哈哈……我就是、就是去探查一下,我也打探到那个位置了嘛。” 克莱恩将剁好的肉沫从案板上刮起来,用菜刀侧面把它们倒在空碗中:“别这么紧张,大家都是成年人,我知道彼此交往是有界限和隐私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莽撞,当你想以身涉险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吗?” 艾丝特这才露出笑容,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脸颊,因为总是让老乡担心又隐瞒他那么多秘密,她有点心生歉疚:“我知道,谢谢你的关心,只是……” “我们都有不得不前进的理由,艾丝特,”克莱恩放下菜刀,转向她,“但活着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不能一直依赖自己的好运气。” 克莱恩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在他的眼睛里:这世上只有一个黎星。 是啊,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周明瑞。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苦涩:“我知道,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你也一样啊!不要冒险!”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这是不一样的。他的复活手段大概还有两条命,但是他不确信艾丝特再出事的话,醒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位“卓娅”。 如果真的有那天,克莱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艾丝特”。 —— 用过费内波特肉酱面,两人都懒洋洋地坐在餐桌边,艾丝特这才提出今天来拜访克莱恩的目的。 “你要取走八百金镑?是找到什么非凡材料了吗?”克莱恩的装傻技能在日渐娴熟。 艾丝特笑眯眯地甩了甩手指:“我找到一位先生,请他帮我找人打造了新武器,是很帅气的爪刀!我感觉非常适合‘偷盗者’,是需要速度与手指协调控制的短兵器。” 克莱恩好像没怎么见过这种东西,只是点点头:“好,我上楼去帮你拿下来。” “麻烦你了,剩下那点就继续拜托你帮我保管啦。” 之前在塔罗会上,“世界”先生购买人皮幽影特性后交由“愚者”的金镑也被艾丝特藏到了克莱恩家,克莱恩当时的脸色可是相当古怪,艾丝特只好告诉他是自己卖了一些材料给别人换来的。 她以为克莱恩是误会她去做了什么不法交易,才突然赚到这么多金镑的。 很快,克莱恩就拎着手提包回到客厅,他还额外点了一百金镑,虽然不清楚艾丝特为什么多要了一部分金额,但他也不会问。 一旦问了,反而会暴露克莱恩也知道交易价格的事情,容易引起艾丝特的疑心。 虽然老乡的行事风格非常随心,看上去也总有点单纯的傻气,但克莱恩知道她的直觉与思维都异常敏锐,只是在他面前容易过度放松而已。 克莱恩不想跟艾丝特在塔罗会上碰头,至少“愚者”的身份不能暴露给任何人。这不只是因为会尴尬,更多是为了确保“愚者”的真实身份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灰雾已经被“阿蒙”注意到了,万一有别的人想对现实中才序列七的“愚者”动手,克莱恩不保证自己在现实世界能扛得住。 真的一步都容不得人放松啊。 克莱恩这么想着,决定等拿到“倒吊人”献祭的深海娜迦的头发,就立刻调配魔药晋升。 艾丝特接过手提包放在脚边,也没有着急到直接打开点数金额,她相当信赖克莱恩,不然也不至于借他的地方来存放金镑。 不过这也让她想起一些事情:“这么说起来,我总是忘记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晋升需求的材料?我可以去帮你问问我认识的人。” 上个月她还是新人,没有那么信任塔罗会,但在这几次交易过后,艾丝特觉得足够靠谱,才敢这么放心地询问克莱恩的需求,塔罗会成员五花八门的圈子相当广泛,让艾丝特总感觉自己很是可有可无,不过她也提过少许东区的琐碎情报,包括近期有人在传播奇怪新教派的事情。 而马上就要凑齐晋升材料的“世界”兼“愚者”在心里长叹一声,表面上他只是微笑着摇头,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 “不着急,我还在等‘机械之心’的回复。如果这次探索遗迹有收获,他们或许愿意拿材料来进行交易,就不用花那么多金镑了。” “也是,可惜我没有明面上的身份,跟官方非凡者打交道太危险……”艾丝特拿起茶壶,替两人将杯中的红茶倒满,她的眼神有些黯然,“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说的“他们”是谁。 “希望他们过得都好……不,他们现在一定都很好,会越来越好的。” 许多熟悉又遥远的面容从克莱恩眼前一一划过,他轻声说道,盯着茶杯里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竖起来的茶梗。 “这也是‘占卜家’的预言吗?”艾丝特眼中的低沉一扫而空,没等克莱恩的回话,就略带兴奋地继续往下说,“不过在东区那天早上,我还真的在附近黑夜教会的教堂看到了一位前同事,他竟然加入了红手套!” 克莱恩对她如此突兀地转移话题没有任何意见:“你这是让我猜?我想想……难道是伦纳德?” 艾丝特相当吃惊地瞪着克莱恩:“你没用占卜作弊吧?” 克莱恩笑起来:“哈哈哈,那你要不要也猜一猜?” “应该不至于,毕竟以前打牌你输那么多钱也没用非凡能力作弊过。” 这话太扎心了,如果不是能完美控制住表情,克莱恩的笑容一定会扭曲的:“只是因为他身上也有特殊的地方,简单推理而已,这是侦探的职业素养。” “不过我没想到伦纳德能通过红手套的审查,毕竟他身上藏着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 艾丝特点点头:“‘偷盗者’的序列四就是‘寄生者’,正如它的名字所说那样,应该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 “这就是伦纳德的‘金手指’啊,亏他还当自己是什么这个时代的主角,哈哈……”克莱恩轻笑起来,很快声音又低下去。 “伦纳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艾丝特看出了克莱恩的忧虑,“他作为值夜者,现在又加入了红手套的精英小队,一直都在教会的注视下。如果那位‘寄生者’有威胁,圣堂不可能留到今天都不管。” “他们会不会察觉不到这样的寄生?”曾经经历过“太阳”被寄生的危机,克莱恩很难不感到担忧。 “或许只是我个人感觉,但那位老先生不像是个坏人。他曾经告诉我一点关于‘卓娅’的事情,分享过一句‘偷盗者’途径关于命运的话。” 克莱恩有些茫然:“‘偷盗者’途径跟命运也有关系?” 艾丝特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她晃着茶杯,杯底淡红色的清液飞快在空气中冷却: “‘偷盗者’的序列二就是‘命运木马’,这位老先生既然知道这句话,恐怕也得用‘祂’来称呼。伦纳德身上藏着的至少是位半神,有更大的可能是天使啊。” 艾丝特抬起眼睛,笑容温和:“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如果报告给教会,伦纳德会发生什么,我们能确定吗?” 克莱恩的眼中倒映出她的笑容,也看到那后面不能诉诸于口的冷漠与悲哀。 壁炉里发出了“噼啪”一声,蹦出的火星又回落,融入烧红的木炭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奇能异事 艾丝特跟克莱恩道别后,便返回了桥区的旅店。 小七并没有在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飞出去的,窗户还半敞着,屋里被寒风吹得太久,冷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艾丝特在前台留下了几苏勒后,那个殷勤的老板娘很快就帮她送了新果盘和过夜分量的木炭上来,没多久她还来了第二次,送给艾丝特一盘烤得很干的果酱饼干与热茶。 饼干硬邦邦的,应该是烤完有段时间了,只能感受到老板娘不算诚心的诚意。 屋子又重新被烤热,直到艾丝特入睡前,窗边才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拉开窗户,一只黑乌鸦抖着翅膀迫不及待飞到了壁炉边,看上去精神萎靡。 不等艾丝特问,小七就主动开口解释起来:“我本来想去取点东西,不过那边的氛围很不对劲,有人在对附近区域进行封锁,我就只能飞回来了。” “你该不会去了那座陵墓吧?” 小七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艾丝特。 艾丝特立刻摇摇头:“不是我,是有别人找到了那座陵墓的位置。‘机械之心’也知道了这件事,应该在计划进行相应的探查了。” “这些教会的真是烦人,但也帮了我们的忙。”小七又往壁炉边凑近些,展开翅膀烤着潮湿的羽毛,“那里有一条后门,是只有本体才能借助的危险通道。就这样让他们封掉也好,免得本体哪天来了兴致,突然从那个后门冒出来,” 艾丝特坐到小七旁边的地毯上,手掌下是略粗糙的质感:“哦,就是小五之前想诱骗我去的那个‘有趣的地方’?” “嗯,是啊,就是那。它还在睡?” 艾丝特从口袋里摸出卷成一团的时之虫,它这些天都没有任何反应:“我能感觉到它还活着,但相当微弱。” “那天祂流露出的气息果然影响到了小五身上的封印,不排除是祂刻意这么做的。” “你认出祂的身份了?” 小七摇摇头:“不,只是推测。” “我也在猜测,”艾丝特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祂是不是真的就是‘卓娅’。” “至少目前这是最有可能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你会做那个怪梦。如果真的是……”小七的眼神阴沉了一些,“麻烦您动动头发,封闭一下这房间。” 艾丝特心意一动,光点飘散,将这间屋子同外界彻底隔绝。 “这也是我要提醒你的事情,‘卓娅’本身不该是‘偷盗者’,而是光点所展现出的‘命运’途径,也就是‘怪物’途径。” 艾丝特忽然知道为什么“怪物”阿德米索尔会对她特别亲近了,他能看到的光就是“卓娅”本身而不是她头发间的光点! “包括我那种‘回溯’能力?” “它严格的名称应当是‘重启’,”小七的目光充满追忆,“在很古老的年代里,我见过,我们都见过。” 在那个红与银、狂风阳光与智慧、空想与阴影共同拱卫“至高神”的年代。 “你听上去很遗憾,那个古老的年代很糟糕?”艾丝特随口一问。 小七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艾丝特会如此敏锐地捕捉到它那一丝情绪变化,语气冷漠地回道:“或许吧。” 艾丝特压下一根手指,然后又一根:“‘重启’是一个符号,圆形应当是另一个符号,对应另一种能力,但是我能动用它的力量异常微小,也只能拿来当作隔绝外界探查的手段,封印或者弱化他人的非凡影响。” “你对这种应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艾丝特的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一下,比出了一个圆圈:“封印小五的应该也是对这种力量的应用,小五被固定在沉睡中的虚弱状态,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这称得上是‘循环’?” “所以你让它作用在自身的时候,就能通过让进入短暂抽离的循环,从而规避外界的时间?” 小七点点头:“还有一种单纯的震荡轨迹。” “这些光点有撕开灵界的本能,只有同时存在于灵界和现实世界,它们才能获得能影响物质世界的足够力量。” 艾丝特缓缓解开缠在右手外的绷带,那些被光点留下的细密裂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还留下了一道道淡痕,使她的手像是破碎过又被拼起来的瓷器。 不过艾丝特有种预感,再过几天这些残留的疤痕也会被她的身体自主消解,不会留下更长久的痕迹。 戴着手套让艾丝特感到别扭,她不喜欢那种手部动作被拘束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偷窃”都在变迟钝。 小七迅速理解了她的意思:“所以你这些伤口好得太慢,是因为残余的诅咒力量借着被撕裂的灵界缺口同时混入了你的真实身体和星灵体。” 艾丝特点点头:“这是个意外,但也是收获,这些裂口既然能容纳诅咒力量和那虚弱的怨灵,那么我自己应该也能从中通过。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办法,如果我能让它们撕裂足够大的裂缝,我就可以逃进灵界!” 要是克莱恩在,艾丝特肯定会兴高采烈地跟他来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可是能用作保命的逃跑手段,她当然高兴。 “不错,你最好祈祷你没有用上它的时候。”小七搪塞了两句。 艾丝特一愣,听出了小七话里的嘲讽:“怎么说?” “要是连你脑海中那个‘卓娅’都感到棘手的对手,哪个没有能撕开灵界的能力?” 艾丝特之前的欣喜彻底消散了。 —— 休·迪尔查再度来到东区这家谢尔曼最喜欢的酒吧,想要询问前两天关于东区异常波动的线索,军方那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希望她能帮忙打探相关的情报。 不过今天晚上,灯火明亮的酒吧外安静得令她毛骨悚然,这让休心生警惕,没听到那些莽汉们的喧闹声,令她下意识感到事情不对劲。 身为“治安官”的灵性直觉在疯狂提醒她这里有异常,休的手按在她随身携带的三棱刺上,小心翼翼缓步贴近酒吧大门。 说酒吧内一片安静并不准确,靠近之后,休才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温和口琴声。 那首乐曲她并不陌生,是首挺悠久的鲁恩老歌《友谊地久天长》,虽然调子有些差异,但大体上还是一致的,有时候当酒馆里某些人喝高了,他们经常会一起边唱边哭。 但里面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蹑手蹑脚的动作犹如一只在警戒未知入侵者的狮子,没有发出一丝动静,然后休顺着门上的玻璃窗往里望去。 休看到一个人正坐在吧台边吹口琴,正对着门边,她上半张脸都覆盖在银色刻有金纹的面具下,兜帽放在脑后,露出了淡金色的柔顺头发,恰到及肩的长度。 而旁边视线内的景象,则显得极其怪异了——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手里抓着酒杯或玻璃瓶,不少人都红着眼眶,随着乐声而摇头晃脑,有两个已经把自己灌昏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即使是昏睡中也带着柔和平静的笑容。 他们如此安静,就是因为过于专注在那位“哈梅尔”小姐的乐曲上。 休没注意到一颗光点从地面悠然飘起,贴在她潦草的头发上,隐蔽地震荡了一下。 休只觉得有阵莫名的寒意,却不知道那种怪异感的来源是什么,她的灵性直觉抓不到任何踪迹。 演奏者突然停下了,她将口琴稍微移开唇边,微笑着望向酒吧门口的方向: “嘿,休小姐,晚上好。” 所有人同时转过头去,他们的神情带着不自知的温和与茫然。 这样诡异的一幕彻底让休断绝探查情况的心思。 她拔腿就跑。 艾丝特目瞪口呆地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愕然地感受着赏金猎人小姐越来越远的距离,不知所措地摸了摸手上的口琴。 我有这么吓人吗? 只是短短两秒,酒吧里缓滞的时间、空间和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那个额头溜光的酒保趁没人注意,偷偷地用擦酒杯的抹布抹了抹眼角。 好几个人用力吹起口哨,还有人挥着手上的啤酒不断起哄: “好啊!好!大音乐家再来一首!别吝啬啊!” “来一杯吧姑娘,一起喝一杯。这真是个愉快的晚上,我请你!” “就你那蹦不出一便士的钱包,你能请人喝什么!?老弗吉给她来一杯迷雾香槟,记我账上!” “别吵了你们,她刚才要找什么人来着?嘿,你要去哪儿?你们把人给吓跑了!混账!” 艾丝特将这些呼喊全扔在了身后,冲向了酒馆外面昏暗的街巷。 她顾不上跟这些热情的酒吧顾客们再打交道,今晚艾丝特本来只是想跟休聊一聊,因为休曾经自我介绍过是赏金猎人,艾丝特就想将寻找罗塞尔日记的任务委托给她。既然休本人就是非凡者,那艾丝特这件委托交给她,说不定就能通过休的圈子有新收获。 只是因为酒馆里太嘈杂了,总有人出言不逊地骚扰坐在吧台边的艾丝特,她索性就拿出口琴演奏了一小会儿,想安抚下这群吵吵嚷嚷的家伙。 谁知道会变成这么混乱的结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壁画之外 “等等,休!我没有恶意!” 艾丝特一路追在后面,借着之前那颗藏在休身上的光点,她努力感应着休逃跑的方向,然后追在后面喊着她。 结果休跑得更快了,作为对自身辖区无比熟悉的“治安官”,休不断绕出弯子的路线很快让艾丝特感到追踪的吃力,即使她的速度能跟上,也没办法拉近跟休之间的距离。 虽然还能感知到那颗光点就在附近,但艾丝特却怎么也看不到休的身影,只好继续试图跟对方沟通: “我有委托找你,真的!我愿意对尊敬的黑夜女神起誓,我绝对不是要伤害你!” 这话就有点臭不要脸了,艾丝特从来没有真心虔诚信仰过什么。 但艾丝特顾不上那么多,毕竟在这个有真神存在的世界,以神灵的名义起誓是极其严重的事情,但有违背就是亵渎,没有多少人能承担起“渎神”的严重指控。 邪教徒更是不敢这么做,保不准神的怒火就会落到他们身上,泛信徒若只是赞美神倒无关紧要,但是要面对神灵起誓又违反,那迎接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她这话也确实有效,握着三棱刺的休从一处垃圾桶后面绕出来,警觉地盯着艾丝特:“你刚才到底在酒馆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只是在演奏。” 艾丝特无奈地道,活动了一下脚腕,她不太习惯这么激烈的追逐战,又没有找到机会能对休使用“窃梦家”的能力,更别说万一真的动用非凡能力了,只会激起休的敌意。 休当然不会信这话:“可是刚才那景象,所有人简直就像是被什么魔法勾引住一样,那是正常的演奏?我从没见他们那么安静过。” 艾丝特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不过,那只是我个人的特殊。你可以当作是我的非凡力量不太稳定,就会有这种灵力发散一样的症状。” 休脚下又往巷口外退了两步:“但我现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一旦唱歌或者演奏就会有产生那种与人事物共鸣的呼唤,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就保持这个距离对话,怎么样?” “行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想拜托你帮我搜集罗塞尔大帝的笔记,任何一张笔记都行,一张底价十二金镑,你觉得可以吗?” 休比对了一下她记忆中的价格,她曾经见过奥黛丽在A先生的集会上购买罗塞尔笔记,一张价格是十金镑,“哈梅尔”提议的报酬甚至还要更高些。 休现在确实很缺钱,她倒是觉得可以跟奥黛丽小姐借一下,然后把那些笔记抄录给“哈梅尔”。 艾丝特见休有意动的神色,微笑起来,从怀中缓缓抽出两张五金镑的纸币,冲休晃了晃,然后缓缓放到地面上。 “这些就当定金,可以吗?至少我不想跟你起冲突,休小姐,我也是不知道该找谁才想起你的。” 艾丝特很无辜地眨了眨眼,往后退开:“那么晚安,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我等到周日晚上还会去那间酒馆的,到时候我们再聊。” 一道光点从休的脑后脱离,飘悠悠地飞往黑暗里,落在屋檐上一只乌鸦的羽毛间。 然后艾丝特很果断地转身离去,那道黑影从空中扇动翅膀飞下来,降落到艾丝特的肩膀上。 休又看到“哈梅尔”那只宠物乌鸦露出了鲜明的嘲笑神态,这让她很不舒服。 直到“哈梅尔”离开几分钟后,休才重新迈动僵硬的腿脚,她还是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纸币,并决定等下就随便回酒馆买点什么,直接把它花出去换成散钱,那样她才能安心。 休虽然也想扔着不管,但是那可是金镑,对一个身负债务的人来说太有诱惑力。 “哈梅尔”的表现不可说是不坦诚,休能听出来她的诚心,也很“愿意”去相信她。不过出于谨慎,休还是从边上捡了块碎油纸,包在那两张纸币外面,急匆匆地抓着它们离开了这里。 “哈梅尔”在酒馆里引起的异象,让休每每想到就背后发寒。 艾丝特也相当无奈,她没想到休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不过还好“诈骗师”附带的语言诱惑力加上她本身的诚恳,让休稍微放下了戒心。 野生非凡者的生活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如履薄冰,艾丝特弹了弹手指,庆幸自己还有偷掉人想法的能力。 因为休直接现身了,所以她没有再动用“强迫症领结”。 这原本是艾丝特为这场追逐战准备的最后手段,幸好没用上,不然就会跟这位赏金猎人彻底结下梁子了。 —— 明斯克街十五号,很平静的夜晚。 在参加过马术教练塔利姆·杜蒙特的葬礼后,克莱恩又去东区跟老科勒会面,调查了被通缉的“阿兹克·艾格斯”待过的那间廉价旅馆。 结束了这一天后,克莱恩也感到心中有些疲惫,早早就钻进被窝里。 不过他的梦境再度被外力所干扰,“机械之心”那面名叫“阿罗德斯”的魔镜呈现出众人探索白崖镇陵墓的景象,将全过程放映给克莱恩观看。 克莱恩虽然只是推测,阿罗德斯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察觉到他身上有灰雾的气息,但这么二五仔的封印物,仍然让他感觉相当微妙。 克莱恩欣赏着“机械之心”跟烧钱无异的洗地式探索,换算金镑的心逐渐麻木。虽然很敬佩这样保命又省力的战斗方式,但一般人实在学不来。 陵墓的外围墓室一路走过去,都没有看到任何壁画,这点对于大贵族来说是很奇怪的。在这些面积宽阔的地下墓室里,贵族们往往喜欢用壁画这种记录方式留下他们的丰功伟绩、讲述他们的生平,从古老年代里留下的壁画往往比文字要多得多。 不过最终,在“机械之心”破解了陵墓主人留下的重重陷阱,掀开了主墓室里的那座棺柩后,里面只有一层绣着十二道圆环时之虫的软垫。 墙壁因为先前的时间流逝而风化,斑驳的痕迹挡住了大部分主墓室内的壁画,但还有一副面积最大的壁画较为完整,位于墙壁顶端延伸到穹顶上,仿佛在历史帷幕后垂首注视众人的眼睛。 高峰山脊,犹如天梯的光辉十字架,伟岸的神明被各种欢快的天使们所环绕。 山下,两个十二翼天使谦卑恭敬,祂们手中各抱着一个婴孩,左侧的卷发黑眼,右侧的金发金眸。 山脉底部,是各种被束缚或禁锢的非凡种族,比如巨龙或巨人,它们龟缩在壁画晦暗的角落中不被天神的荣光所眷顾。 让克莱恩最不安的,是画中的云雀,它们并不显眼,仅仅是盘旋在壁画中景物的边缘、缝隙间、或者是某位天使羽翼后探出的一片翅膀。 拥有完整身影的云雀只有那三只,它们都环绕在最顶端那位天神的身旁:一只衔着左手的荆棘环,一只抓着右手的橄榄枝,还有一只叼着花环,却只是飞在旁边,没有替天神戴在身上。 这跟“太阳”当时描述童话般的故事是完整对应的。 抬头仰望壁画的霍拉米克大主教,望着那两个孩子吐出了两个名字,“阿蒙”与“亚当”。 克莱恩很快就想起“太阳”所说的那位“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如果阿蒙确实是“神之子”,继承了时间领域的能力也有可能,可是“亚当”呢?祂还活着吗? 为什么这位白银城信奉的神灵,会跟真实造物主一样使用十字架当象征,祂们有什么联系吗? 还有云雀…… 那是“卓娅”的本体?不对,应当只是祂化身的表象,从这副构图看来,“卓娅”出现在这位神灵的时间比“神子”诞生还要更早,可是为什么祂会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史料传说的痕迹? 被人掩盖的可能性非常大。 克莱恩表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异样,因为阿罗德斯还在这里。 直到霍拉米克毁坏了那处“深渊”的入口,这场“机械之心”的探索回放到此结束。 一面花纹古朴的虚幻银镜,从半空中浮现出来,两侧的黑宝石闪烁出淡淡的光芒,很快就有白色的文字从镜面上浮现:“尊敬的主人,请问您是否对暗藏于时间长河之外的光芒有所疑惑?” 克莱恩十分诧异,顺着说道:“是。祂很危险?” 镜面上飞快地喷吐出大量的词句,像是迫不及待要把这些都展示给克莱恩看: “祂是源自更古老时代之光的遗骸,于第二纪方才行至世间,借云雀之身散落大地。 “祂对任何存在来说都是危险的混乱,却又因其本身能力而极珍贵,即使祂会听命于掌握其本体的存在,却并没有任何忠诚可言,这是源自祂本身的不可控性。 祂绝对不会加害于您,但是也注定会背叛您,是最不可信任的仆人!” 仆人?这面魔镜是在暗指我对那片光芒有所控制?为什么它的反应这么激烈…… 克莱恩没有再详细询问,也没有展现出任何震惊的神色,而是故作淡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离开吧。” 阿罗德斯离开了这里,留下一句:“是,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 这让克莱恩再度抓到了一丝线索,所以它确实是因为察觉到灰雾,才会来寻找自己,提供梦境中的这些信息。 所有的场景彻底破碎,阿罗德斯的力量脱离了克莱恩的梦境。 只给克莱恩留下更多让他头痛的谜团。 为什么这面魔镜会说“注定会背叛您”?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万分感谢! 感谢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来可期 因为梦境中阿罗德斯的话语,克莱恩很快醒过来,下定了立刻调配魔药晋升序列六的决心。 他看了眼时间,离清晨还有三个小时。 向自己进行祈求仪式后,克莱恩带着材料走进厨房,这大锅还是他昨天新买的,就是为了最近熬制魔药做的准备。 在进行过清洁、用火焰烧干表面后,克莱恩谨慎地校对了脑海中“无面人”的魔药配方。 材料中所需的千面狩猎者的脑部异变垂体和血液,克莱恩已经通过丰收教堂那位吸血鬼埃姆林·怀特达成了交易,之前就已经收集到了,现在连最后一样深海娜迦的头发也到手,他随时都可以晋升。 但克莱恩觉得不需要再等了,越快越好,他越早去掌握灰雾、控制那光球,说不定就能越快让艾丝特恢复安全的自由身。 虽然两个人现在都以各自的方法“复活”了,但是克莱恩永远也忘不了在廷根那天,自己倒下的时候,艾丝特那声凄惨的呼唤。 他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是由自己来呼唤她的名字。 实力,实力才是非凡世界奠基的一切,必须要更进一步才行。 克莱恩握着装有新煮魔药的玻璃瓶,在进行占卜确认过危害程度后,克莱恩花了几秒平静心神,然后他一仰头,将那黑绿色泛着人脸气泡的液体灌入了嘴中。 非凡魔药的反馈瞬间让克莱恩的身体开始溶解,在他竭力进入冥想,努力保持住身体稳定之后,终于度过了晋升最难熬的失控状态。 他成功晋升成为序列六的“无面人”。 克莱恩对着镜子变回了“周明瑞”的外貌,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还好,没有被老乡甩太远,下次见面一定要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给她一个惊喜。 随着克莱恩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瞬间转换成了埃姆林的面容,然后他再度变换,镜中倒映出的是邓恩队长的脸。 这就是“无面人”吗……希望不会把她吓一跳。 克莱恩想象着艾丝特可能会出现的惊奇反应,笑意更深了。 —— 新一天,新的早晨。 艾丝特这一夜睡得不是特别安稳,她总感觉脑海里不断传来躁动,使得她一入睡不久就会惊醒。但“灵性直觉”回馈给她的并不是关于危险的警告,更像是感知到某种异常后,产生了应激反应。 因为这个“闹钟”在胡乱发出警报,艾丝特很早就爬下床,精神萎靡地钻进了盥洗室。 “吵死了,还没法关,我总不能掰开自己的脑子……” 艾丝特用清水冲了好一会儿脸,才逐渐恢复冷静,从恼人的起床气中打起精神。 很快,她又离开了旅馆,小七也随着她一同出门,不过很快飞向了西区的方向。 艾丝特没有问它去做什么,而是搭乘蒸汽地铁,前往希尔斯顿区进行今天的“流浪演出”。艾丝特每次对那些店家解释的说法都会有点变化,虽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她对谎言的运用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今天她吹奏的是一段很轻快的杜鹃圆舞曲,让咖啡馆外面沥沥拉拉的小雨都不再那么阴沉。 有一辆马车在路过咖啡馆门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下了,一位打扮得体的淑女从上面走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位贴身女仆替她撑起伞。 那位女士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上,当艾丝特抬了抬眼睛的时候,她的手忽然绞到了一起,像是从演奏中被惊醒了一般,快步返回到马车上去,没有再看一眼。 艾丝特没有停下奏乐,而是紧紧盯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 刚才那一瞬间,她嗅到了某种充满诱惑力的气息。 像是刚出炉的热蛋糕、刚泡好的浓可可,非常香甜诱人的感觉。 不过那位女士并不是非凡者,艾丝特能看出来这点,所以她更加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对方恐怕隐藏了自身的存在。 “命运”吗?真是奇妙的命运啊。 艾丝特一曲演奏完毕,放下口琴,店老板微笑着给她鼓起掌:“真不错!我同意你留下演奏了。等到中午和晚上肯定有不少客人愿意来这儿,用音乐佐餐的。” “谢谢您的慷慨,”艾丝特微笑着回应道,“到时候的小费我会让一半给您的,就当是支付场地费了,雨天可不适合我在街头到处表演。” “哈哈哈,你应该学些专业的乐器,孩子!像是小提琴或者钢琴什么的,去大音乐厅那种地方更好地发挥你的才华。” 艾丝特微笑着跟对方聊了几句,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心里却还在琢磨刚才那位女士的身份,十分好奇在吸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 十二月二十四日,周五。 在连着两天的小雨后,今天的贝克兰德终于只剩下散不去的云霾,但每个常居此地的人依然都会带伞出门。 阴冷潮湿的空气贴在肌肤上,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滴又会砸下来。 克莱恩在探索灰雾的时候,发现一片通往上方的阶梯,但以他目前的序列六还并不能登上去,这反而让他更好奇上面有什么了。 回到石柱撑起的厅堂里,克莱恩抬手将那颗光球招下来。 这一次,他甚至能清晰感应到它所蕴含的力量,异常纯净但却充满死寂,仿佛枯朽的巨木失去了所有活力。 里面的力量性质很缥缈,还跟克莱恩感受中的灰雾不太一样,但它似乎受到灰雾侵蚀太久,已经失去了自主性,只能在灰雾凝结的容器里被压制。 克莱恩有预感,可能跟灰雾上那段阶梯一样,他必须继续提升自己,才能发掘这颗光球隐藏的秘密。 既然还没到时机,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克莱恩就不再纠结这件事。 他离开灰雾回到现实世界,开始动手给自己准备晚饭。 就在克莱恩将土豆与胡萝卜扔进炖锅,刚把盖子扣上的时候,他的灵性直觉一动,门铃声很快就响起来了。 克莱恩笑着去打开了门,又看到艾丝特笑吟吟的脸。 “欢迎,今晚是土豆炖牛肉。你每次来得都这么准时,是不是在我的厨房装了监控啊?” 艾丝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我相信只是我的运气好,总能蹭到你的手艺。” 事实上,艾丝特确实喜欢挑晚饭时间来找克莱恩,毕竟这时候他在家的概率会比较大。 蹭饭只是顺便的,嗯。 艾丝特当然也不是空着手来的,除了一把白色的雨伞,她手上还拎着纸袋子,里面放着一罐水果硬糖和胡萝卜蛋糕,还有两块因为颠簸而有些变形的焦糖布丁。 不过……克莱恩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格外有亲和力。艾丝特打量了克莱恩几眼,却没有直接看出来哪里有异常。 艾丝特刚一走进门,外面就又落下了小雨,轻飘飘地砸在窗户上,发出点点轻响。 两人都有些诧异,不过克莱恩很快反应过来,好笑地看向艾丝特:“该说不说,你这样的好运气确实让人很羡慕。” 艾丝特很得意地笑起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餐桌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是这么说的吧?” 克莱恩回到炖锅旁查看了一下,打了个响指,让火焰变小些进行慢炖,牛肉转熟后的香味逐渐飘荡在屋子里。 “真方便啊,还能这样直接调节火势。”艾丝特好奇地盯着锅炉看了两眼,然后转向克莱恩,“不过我总觉得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还未等克莱恩回答艾丝特的话,门铃声又一次响起来。 “今晚的客人有点多啊。”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艾丝特问道。 克莱恩摇摇头:“没事,如果是官方非凡者来拜访,我会踢一下衣帽架当信号,你再上楼回避一下。” 艾丝特点点头,缩回厨房里没去好奇来的人是谁。 没有多久,克莱恩就回到了客厅,放下手上的明信片后,他喊了一声艾丝特:“没事,是我的律师朋友,你可以出来了。” “他来找你查案吗?”艾丝特随口问道。 “不是,是下周他要带着家人一起去南方度假了,所以特意来跟我说一声。以防万一,他过来把同事的名片交给我。” “下周啊……”艾丝特从橱柜里熟门熟路地找出碗盘,在餐桌上布置起来,“也挺好的,南方应该比贝克兰德的天气好多了。” “毕竟快到新年了。” “那你新年有什么计划吗?” 艾丝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人正就着艾丝特用大蒜碎和橄榄油稍微煎过的白面包片,享受那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肉。 “没有,大概也就是留在贝克兰德吧,我可能年后再出海寻求晋升,到时候我会记得告诉你的。你呢?” 艾丝特用手在面包片上比划了两下,琢磨着到时候用红纸剪两个“福”字出来,一人一张:“如果你要留下的话,我们或许可以一起过个新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可以包饺子啊!这个我还是会的。” 克莱恩很喜欢这个主意,他的眼睛也渐渐亮起来:“好!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馅儿的?我去买材料。” 艾丝特迟疑了两秒,小声道:“……草莓奶油?” 沉默。 紧接着,两人同时默契地爆发出笑声。 克莱恩无奈地掩住脸,大笑间还连连摆手:“这个不行,这个真的不行!这是纯粹的黑暗料理啊!” 暖融融的壁炉驱散了屋里的寒意,让阴冷的夜留在外面的细雨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冒险之邀 “所以还是猪肉吧,芹菜你吃吗?” “当然吃,我没有挑的。你有没有试过芋头馅儿的?我觉得还挺不错。” “所以你刚才说草莓奶油是认真的!?” 艾丝特心虚地干笑了几声,顶着克莱恩怪异的目光,她不小心将勺子下的布丁压烂了一角:“也没那么认真,就是很好奇什么味道……就芹菜!经典口味,就它了!” 克莱恩也舀了一勺布丁送到嘴里,虽然焦糖味道太醇厚导致有点腻,但他也并不讨厌这种甜度:“这么说起来,你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我还没回答你呢。” “什么?” 克莱恩放下勺子,冲艾丝特举起装着姜汁啤酒的高脚杯,往上举了举:“我晋升了!” 艾丝特很是替他高兴,也举起自己那杯姜汁啤酒,跟克莱恩碰了碰杯:“恭喜你大侦探!所以你现在是序列六——序列六的什么?” “‘无面人’,想不想看看能力?” “当然想!听上去像是某种变脸?从马戏团发展到戏团了。”艾丝特无意识地咬了两下手上的勺子,充满期待地盯着克莱恩,意识到自己在犯蠢后,她又赶紧放下。 克莱恩的右手挡在脸前,学着曾经在荧幕上看到的京剧变脸,轻轻一晃手甩头,同时发动了“无面人”变化的能力,瞬间就改变了容貌。 “居然一模一样……”艾丝特目瞪口呆地看着伦纳德那张带点痞帅又俊美的脸,包括克莱恩恰到好处露出的微笑,都完美地还原了那位旧同事的气质。 克莱恩再度一扭头抹脸,这次出现的是弗莱冰冷阴沉的面孔,他稍微垂下头,像极了弗莱在对着午餐菜单犹豫迟疑的困扰表情。 艾丝特捂着嘴闷声笑起来。 克莱恩用胳膊挡在脸前,从下往上盖过去,他的袖子下露出邓恩灰色而深邃的双眼,包括他高额角的发际线。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有一点水光在她眼中流过,但她笑得越来越开心了,使那一闪而逝的悲伤如同错觉:“太厉害了这能力!难道变成女性也可以吗?” 克莱恩用力点点头,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整张脸加上头发都已经改变,棕色带点波浪的头发散在后脑上,灿烂的笑容甜美又热情,恍如真正的罗珊正坐在桌对面,向艾丝特眨了眨眼睛。 艾丝特发出了一声带点呜咽的欢笑:“真的是,很了不起的能力,真的……” 克莱恩最后一次用手掌盖住脸,然后移开。 [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黎星。] 出现在艾丝特眼前的,是一位眸子深棕,黑发偏短的黄肤年轻人,他的五官不算有特色,比较斯文内敛,双眼下还挂着一点眼袋。 他当然谈不上帅气或惊艳,只是极普通的、充满故乡熟悉感与亲切感的面孔。 艾丝特终于没忍住,两串泪珠顺着她眼角滚出,滴滴答答地打湿了桌面。她站起身越过桌子,冲这位青年伸出手来: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周明瑞同志。] 两只手轻轻握在一起。 —— “还有,能变的其实不只是脸。”克莱恩现在已经变回了夏洛克·莫里亚蒂带着络腮胡的面孔,正在收拾茶具。 “嗯?那还有什么?”艾丝特将洗完擦净的碗盘收回橱柜,听到这话关上柜门,直起身转向克莱恩。 只听骨节拉长的“噼啪”声响起,克莱恩忽然窜高了半个头,有了一米八多的个子。 艾丝特的表情起先是震惊,然后鼻子因为不满而皱起,露出在苹果里吃出半截虫子般的狰狞,她的眼神逐渐阴郁,里面几乎快冒出绿光: “为什么啊!?为什么‘无面人’就可以长高啊?我也想要这种能力!” 她说得上是在哀嚎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克莱恩轻咳两声,安慰道:“你其实不算太矮,真的。” “你要不要先变矮点再跟我说这话。” 克莱恩强忍着笑意,将增长的身高又重新收回来,但艾丝特总怀疑他保留了那么两厘米,越看越不对劲。 “你真的变回来了吗?” 克莱恩只是微笑着移开视线,提起了他之前在琢磨的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今晚打算去见我的朋友们,他们也是非凡者。我们要去阻拦某人招惹一座地下遗迹的恶灵,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我想如果多一个中序列的非凡者随行会更好。” 事实上,克莱恩早先就在灰雾上进行过占卜,“带艾丝特参与行动”让水晶灵摆给出了风扇般顺时针旋转的答案,所以克莱恩才决心喊上她。 另一方面,克莱恩也想介绍艾丝特跟莎伦和马里奇见上一面,算是引荐一下,看看能不能拜托他们帮艾丝特也做个假身份。克莱恩有用假身份出海的打算,正好也顺带帮艾丝特解决一下“长期黑户”的问题,考虑得十分周道。 艾丝特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好啊,我跟你们一起去,只要你的朋友们不介意就行。” “我跟他们联手过好几次,都是很值得信赖的人,主要是为了让你们认识一下。”克莱恩虽然也猜到艾丝特不会拒绝,但她果断信任自己的态度,仍然让他很欣慰。 艾丝特却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你要离开贝克兰德很久吗?” 克莱恩再度惊叹于老乡的敏锐,不过他自己也不确定这问题的答案:“我明年可能会去海上寻找晋升的线索,到时候我们大概很长时间都见不到面了。” “这样啊……” 艾丝特有点失落,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希望能看见他或者担心他的安危就劝阻克莱恩的,那不叫为了他好,那只是单纯的自私。 所以最终,艾丝特只是点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 克莱恩无奈地看着她:“所以我该怎么联络你呢?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你找我,我们之间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艾丝特也苦恼地皱起眉头来:“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此时艾丝特正在思考,如果克莱恩也在塔罗会就好了,还可以拜托“愚者”先生当一下传音筒,虽然有点不太尊敬那位善良的神明。 而克莱恩内心也在进行天人交战,在要不要告诉艾丝特“世界”身份这一点上犯了难。 告诉她的话,之前两人上下灰雾的交易就显得蠢极了,还会有暴露克莱恩跟“愚者”关系密切的风险。但是不告诉艾丝特,两人之间就极度缺乏联络的手段,一旦去了海上,就意味着彻底失去老乡的消息。 就像艾丝特不放心克莱恩出海那样,克莱恩也不放心让艾丝特一个人待在贝克兰德。 除非…… “你的朋友们会一直待在贝克兰德吗?” 艾丝特的想法倒是跟克莱恩不大一样,她想到的是将克莱恩的非凡者朋友们当中介。 克莱恩也飞快领会了艾丝特的意思,他点点头:“应该是,我们等下顺便问问。如果他们一直都在,到时候我们可以拜托他们帮忙保管互通的书信。” “那我们这就出发?” “好,”克莱恩披上外套,戴上他的中高礼帽,“别忘了带上你的雨伞。” “不会忘的,我没那么傻。” “上次你差点就忘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灵所求 “勇敢者酒吧”外,当出租马车从门外驶过的时候,窗户轻微响动了两下,车厢内就勾勒出一道身影,从虚幻凝结成真实。 坐在克莱恩旁边的艾丝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将手脚都缩回来,本能地活动手指做出“偷盗”的热身准备,以防备这位莫名冒出来的女士。 这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女士穿着黑色宫廷长裙,淡金色头发盘成了复古式的发髻,上面压着顶小巧的软帽,这样的打扮,将她精致的面容衬托得格外优雅。 排除她突然浮现在车里这点,这是一位相当令艾丝特感到惊艳的古典美人。 艾丝特用眼角扫到克莱恩毫无变化的神态,知道这就是他要介绍的非凡者朋友,这才稍微放松下来,把手放回到膝头。 对面这位女士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个人偶般盯着艾丝特没有说话。 “晚上好莎伦女士,这是我的朋友……”克莱恩稍微犹豫了一下。 艾丝特立刻领会他的迟疑,自动接话道:“艾丝特,喊我艾丝特就好。” 既然是“夏洛克”信得过的朋友,她也就不在乎被对方得知自己常用的“真名”。 “非凡者?”对面女士的声音同样虚幻飘忽,清脆冷淡,仿佛随时会从空气中隐去。 艾丝特点点头:“序列五的‘偷盗者’,希望您不会介意我的随行。” 这位莎伦女士似乎并不习惯艾丝特这样过于直白的交流,她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艾丝特能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谈论自身的序列。 克莱恩清了清嗓子:“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带艾丝特来,只是以防万一。” 莎伦女士蔚蓝的双眼中并没有表情的变化:“今晚?” “如果你没有问题,那我也没有问题。” “好。”莎伦点了头,动作轻微,然后又恢复了安静,她似乎很不习惯说话。 之后克莱恩又向这位莎伦小姐询问了“美人鱼”的线索,这是艾丝特今晚首次见到这位莎伦小姐说出了一个词以上的句子。 感觉很奇妙,但莎伦不管说什么语调都没有情绪起伏,难以让艾丝特感受到她也是个人类。 出租马车继续前行,往西区和皇后区交界处的威廉姆斯街驶去。 —— 在这条街道上,有一座废弃许久的小教堂,午夜钟声回荡之下,有一个人影正在努力挖掘一处地道,跟忙碌的工蚁似的,在这处通道口进进出出,浑身沾满了泥土。 间或从石块间飘落的粉尘,也盖不住他兴奋发亮、充满壮志的眼睛,将这处开口扩展到足够容下他钻进时,他立刻俯身钻进去,不断向斜下方爬去,毫不在乎手肘在粗粝的石头上磨破了皮。 他不断往下挖掘着,直到眼前一空,下方是一座幽黑肃穆的地下宫殿。 男人的眼神越发狂热,他猛地抓起一枚黑铁纹章,拽起衣领将它擦了又擦,仿佛他抓住的是什么通往荣誉的权杖,就差直接亲上去了。 那纹章上确实有一只握着权杖的手,让男人迫不及待地将这它别在心口——一切幻觉都破灭了,他仍然处在那挖掘出的狭窄通道内,前方只有泥土与石头。 只有一个人静静在那望向他,那是个完全没有五官的人。 男人疯狂地往后退去,甚至顾不上带走他的挖掘道具或者照明用的马灯,即使双肘摩擦出大片的血印,他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但当他回到黑暗的教堂里,黯淡的绯红月光下,另外一道阴影直接穿过墙壁,走向了这个男人。 —— 当克莱恩跟莎伦小姐下去恐吓他们的目标时,艾丝特只能蹲在一处可以观察洞口的断墙外,监视附近是否有人靠近。 大半夜的,这么个地方会来闲杂人的概率可比天上掉钱低多了。 艾丝特忍不住这样想道。 她虽然很想参与克莱恩的计划,但无奈实在没有配合剧本的能力。要是艾丝特把玩着短剑站出来,那这就不是恐怖片,而是武打片了,克莱恩和莎伦并不想伤害对方的性命,只是想吓跑这个人。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跟他们预料中都不太一样。 这位男人竟然将莎伦小姐误会成了那座遗迹中的恶灵,迫切地向他们寻求帮助,甚至还提到了“黑皇帝”和“血皇帝”,但艾丝特却觉得他的言语之间毫无逻辑,纯粹是陷入绝境中在走向疯狂。 在莎伦冷漠地回答了“我拒绝”之后,焦急的男人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劝说她,眼中突然陷入了空寂,他猛然向侧方走了几步,来到艾丝特所靠着的石墙附近。 艾丝特一个翻滚迅速靠近克莱恩与莎伦的位置,以正面面对着这个举止怪异的男人,三人都意识到他的状态相当不对劲了。 艾丝特右手握在短剑上,左手五指张开随时预备着发动“偷盗”,克莱恩拔出左轮对准那个男人,莎伦小姐则微微抬起手,让绯红色的月光洒满了这片废墟。 那个男人却根本看都没看三人一眼,只是面朝石墙狠狠用力将脑袋重重砸了上去。 “咚!咚!” 艾丝特左手反应迅速地一抓一握,抢走了他的动作,生怕这个男人直接自杀。 结果她的身体作出了相应的举动,猛然一下直接往地面撞去。还好克莱恩反应及时,捞了艾丝特的后领一把,没让她直接亲吻大地。 男人虽然站在原地愣了两秒,但是他的额头上已经有血液流淌而下,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里面布满树根交错般的血丝。 他用手掌抹过额头,舔舐那些鲜血的动作,让克莱恩心中警铃大作,莎伦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而艾丝特却感受到一股微弱而隐有熟悉感的力量,正占据着那个挖掘者的身体。 为什么会有熟悉感?艾丝特很确信她没有跟这里的恶灵打过交道,这让她感到越来越不妙。 接着,这个恶灵明示了克莱恩是个“有秘密的人”,试图挑拨三个人之间应对敌人的默契,但艾丝特早就知道这一点,而莎伦小姐毫无反应,使得他的离间计并没有多少成效。 恶灵立刻改变了策略,转而提出了让他们帮助他脱困的请求,以帮助莎伦小姐晋升为报酬,然后他又给克莱恩展示了一样“神奇和珍贵的物品”。 他用绯红色的月辉凝聚出虚幻的景象,呈现出一张塔罗牌,上面描绘的是坐在战车中、穿深红长袍的男性祭司。 艾丝特的瞳孔逐渐放大,类似的东西她见过一张。 是在神前会议的塔罗会上。 虽然艾丝特不明白那是什么,其他人早已知道答案便没有人再提及,但艾丝特明白既然是“愚者”一位神灵都看重的东西,必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恶灵注意到艾丝特的神情,目光自然也落向艾丝特身上:“至于你,偷偷摸摸的小贼,你能活到这个序列可真是不容易。我能给你的是一句珍贵的劝告,晋升的时候赶紧换去相邻途径,以免哪天不明不白的,就成了别人的玩具。” 自从恶灵现身后,艾丝特还是第一次开口跟他进行交流:“你是指阿蒙家族的家主?” 恶灵的嘴角渐渐上扬:“那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家族只有家主‘一个人’。” 本体和分身。 艾丝特默默补上了恶灵没有说出口的话。 恶灵再度转向莎伦,用深渊途径序列四的魔药试图说动她,但是莎伦却偏过头来望着克莱恩,示意由他来回应对方。 克莱恩短暂思考后,就抛出了他的问题:“那应该怎么解除你的封印?” 恶灵要求他们找到索伦、艾因霍恩和梅迪奇家族的直系后裔,各取十毫升的血液,能多不能少,混入圣水洒入他的房间。 让艾丝特疑惑的是,为什么要三个家族?破解诅咒的关键还来自于三个人? 克莱恩并未掩饰他脸上的疑惑,艾丝特知道他是故意展现给对方看的:“我知道索伦和艾因霍恩家族,但从未听说过梅迪奇家族。” 艾丝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 恶灵轻蔑地道:“很正常,他们总是喜欢躲在阴影里,他们是被污染的天使,他们建立过一个极端隐秘的组织。那个组织叫做——” “救赎蔷薇。” 如石落水,在艾丝特的脑海中激起千层浪,有一丁点不属于她的记忆浮现,但即使模糊不清,也充满足以让艾丝特精神疯狂的力量。 嗡鸣声几乎是在她脑中轰响,仿佛一辆蒸汽列车从她的灵魂上碾过,冲刷着她对外界的任何感知。 短剑从掌心滑落,艾丝特压着太阳穴一点点缩低身体,额头上飞快沁出汗珠,所有血色都从她脸颊上褪去。 如果艾丝特这时候还抬头睁着眼睛,克莱恩就能看到她眼底翻涌的墨色以及里面闪烁不定的微光。 对面的恶灵似乎也没料到,只是抛出一个名称就会让那个“偷盗者”序列的年轻姑娘出现如此大的反应。虽然知道“阿蒙”,但她也不像是被寄生的样子,不然早就第一时间认出他了,为什么会像犯病一样…… “‘红天使’,梅迪奇?” 这句称呼用的是巨人语。 恶灵的眼中的血丝稍微变淡了一点,从男人身上透出的邪异气息正在飞快收敛,他迟疑地活动了一下双手,因为状态莫名变稳定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这让恶灵转瞬间露出狂喜: “小麻雀!?你怎么会在贝克兰德,难道乌洛琉斯也在?还是主派你来的?” 莎伦往后退开了一小段距离,在她的注视下,克莱恩也跟她一样,缓缓往后退去。 艾丝特的状态不对劲,这让克莱恩的心情比刚才看到那恶灵还要紧张好几倍。 “我不、我不是……什么麻雀……” 艾丝特甚至不知道刚才自己口中冒出过那句巨人语,她跟对方交流用的语言再度回到了鲁恩语,她在竭力忍耐脑海中撕裂般的痛楚。 几道光点从艾丝特发丝间飘起又落下,被她竭力收束起来,她带着气音的言语断断续续:“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些……” 恶灵神情复杂地盯着她,脸上的喜悦逐渐恢复冷漠,他露出满是嘲讽与鄙夷的笑脸:“也对,看你现在是个‘偷盗者’,想必那对兄弟也用尽手段将你拉入了他们的阵营。” 艾丝特脑海中的嗡鸣声飞快平息,仿佛被触碰后缩回壳内的蜗牛,重新将理智与思考的余地让给艾丝特自身:“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位‘祂’,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恶灵用手在脸上抓过,将被额前鲜血沾过的地方刮出两处干净的地方,他手上相当用力,在双颊两侧各留下一道咧嘴般的血痕: “看看我,卓娅,你看看我的下场!这就是那对兄弟的谋划!你以为自己能好到哪里去!?” 艾丝特感觉自己心底也窜起怒火,当即吼了回去:“我说过了我不是‘卓娅’!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恶灵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视,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望向克莱恩,只是他的语气比之前冷淡了很多:“你们只要追查信仰‘真实造物主’的组织,总能接触到‘救赎蔷薇’,找到该找的人。要是没有头绪,就去宾西镇。” 克莱恩追问了那个地点在哪,恶灵却没有回答他。 克莱恩扫了一眼面色逐渐恢复正常的艾丝特,问起另一件有关四皇之争的事情,获知了发疯的“血皇帝”就是亚利斯塔·图铎。 恶灵似乎不愿意再多做交流,只说在解除封印后,他还能告知克莱恩更多历史。 他最后瞥了一眼重新捡起短剑,紧紧握在手上的艾丝特。 恶灵注视着艾丝特眼中鲜活的怒火与战意,沉默好几秒后,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然后他的身体软绵绵地往后倒去,仿佛一个断线的木偶,失去牵线人之后就散乱地瘫倒在地面上,那个恶灵脱离了这位图铎家族后裔的躯体。 艾丝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她还没有从之前那过于诡异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用力握拳又松开,试图借此放松着自己紧绷的神经。 她应当知道“梅迪奇”是谁,至少脑海中的那位与他相识。 但艾丝特想不通的,是恶灵最后笑声的含义。 他的笑声里带着满满嘲讽,可艾丝特却听出了一丝怜悯。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Forever小杰、司弦澈、书友20180702213025804的月票!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信任与否 “艾丝特……你还好吗?” 克莱恩虽然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是他知道即使问了,艾丝特也无法给出答案,真正知道这些往事的应该是她脑海中的“卓娅”,艾丝特恐怕比他还要茫然。 “没事,已经好多了,”艾丝特揉了揉还在轻微跳痛的右眉心,“抱歉让你们受到惊吓了。” 莎伦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僵硬地转了一下眼珠:“他认识你?” “不,他认出来的应该是我身上的另一个存在,我没想到这个恶灵……他或者祂应当是源自第三纪或更古老纪元的存在。” 克莱恩试图在脑海中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艾丝特,他提到的‘乌洛琉斯’和‘主’,你有什么头绪吗?” “‘吞尾者’的全名是乌洛琉斯,祂是真实造物主手下的天使之王,‘命运’途径。这个‘主’可能就是真实造物主?”艾丝特这样说道,自己也不太确定。 莎伦非常令人意外地开口了:“诡计。” 艾丝特对她会这样表达看法感到吃惊:“有道理,那个恶灵所说的话并不能信。他给人的感觉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甚至可能是祂……你们打算释放他吗?” 克莱恩和莎伦同时摇了摇头,克莱恩神情严肃:“以我们的序列跟他接触太过危险。正如你所说,按照他对那个‘吞尾者’直呼其名来看,这更有可能是个天使化成的恶灵。既然他都死了这么久了,让他自己随时间消散才是他应得的结局。” 克莱恩稍一犹豫,就没有说出原本联手清除那个恶灵的想法,因为艾丝特的眉头仍然纠结在一块,他看得出老乡还在疑惑对方露出惊喜时的态度。 而与充满困惑的艾丝特不同,克莱恩对那个恶灵口中的“那对兄弟”已经有了推断—— “神之子”阿蒙也是真实造物主的死敌,而他有一个同样身为“神之子”的兄弟。如果是他们联手谋划夺走了那个恶灵的性命,借此削弱真实造物主的势力,一切似乎都说得通。 “这个家伙怎么办?” 艾丝特指向地上那个四肢时不时还会抽搐的男人,他半翻着白眼,仍处于晕厥状态。 克莱恩挽起袖子:“我们先把他找个地方处理了吧。” “埋了吗?”艾丝特下意识地问。 克莱恩盯着她的眼神很微妙:“我的意思是,找个地方安置好他再离开,不能让他在这里一直躺着。经过今晚这件事,等他醒了想必也不敢再乱来了。” 莎伦小姐淡漠地“嗯”了一声,冲着隧道开口处抬起了双手,在剧烈的风声下,地上的泥土石块飘舞滚动着,很自觉地塞进了洞口,将里面彻底填满封闭。 “你怎么会直接想到埋了啊……” “可能因为看他不顺眼吧。”艾丝特很诚实地回答道。 虽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意外,但是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克莱恩记下了那个恶灵提及过的地名“宾西镇”,但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多耗心神。 他虽然对那张亵渎之牌相当眼红,但把那个恶灵放出来,可能造成远超想象的危害,克莱恩不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莎伦小姐虽然仍然心存疑虑,但既然克莱恩坚持信任艾丝特,她也秉持着“对朋友的信任”,接受了克莱恩拜托她当作两人交流中介的请求,艾丝特最后还提出付费,一次送信十苏勒,让莎伦感到吃惊。 “一。”莎伦赶紧这么回复道,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占便宜,将自身的“节制派守则”贯彻到底。 “一苏勒会不会太低了?”艾丝特挠了挠头。 “不会。” 既然莎伦这么坚持,艾丝特也就没有拒绝,很高兴地达成了这个协议,这样即使克莱恩或者艾丝特要离开贝克兰德,也可以在莎伦小姐这里委托一封信件,就不会出现长期失联的状况。 莎伦也给出了她的收信地址,希尔斯顿区加尔德街126号,玛瑞亚太太,将交换信件的报酬粘在信封背面就可以。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约定一个口号,跟苏勒一起粘在信封上?”艾丝特提议道,她知道自己那容易被人遗忘的体质,如果只是约定口号取信送信,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经她这么一说,克莱恩自然也想起了这点:“可以啊,不过我们要拿什么当暗语?” 艾丝特完全没过脑子,直接冒出来一句:“土豆炖牛肉?” “你是今晚没吃饱吗……” “挺好的,简单好记,也不算复杂。”艾丝特望向莎伦小姐,试图寻求一点意见。 然后莎伦直接点点头:“好。” 已然接受拿这个当作存放信件的暗号了。 克莱恩在旁边无奈地笑起来:“好吧好吧,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人虽然一同坐在返回的马车上,但是莎伦的身影完全不会随着马车颠簸而摇晃,她就像是个轻巧没有实体的幽灵,不说话的时候很难让人相信她正待在这里。 克莱恩问起莎伦序列四“木偶”配方相关的事情之后,克莱恩表示他会帮忙留意。旁边的艾丝特也悄然记下这件事情,她可以去塔罗会上问问,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莎伦即使是在道谢,声音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克莱恩瞄了艾丝特一眼,对莎伦说:“我即将去南方度假,所以才想拜托你们帮我们当中介的信使。” 莎伦安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回话。 “那就提前说一声,祝你和马里奇新年快乐。” 艾丝特也微笑着接了一句:“既然夏洛克这么说了,那我也顺便祝你们新年快乐。” 莎伦沉默了两秒,似乎对收到这样的祝福相当意外。 最终她的嘴唇轻抿,飘忽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淡化在车厢里: “新年快乐。” —— 艾丝特回到克洛格旅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她谢绝了克莱恩送她回来的提议,坚持一个人返回桥区,进屋后,那张银色面具便很自然地隐没到她的皮肤下,艾丝特又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很难说心里什么滋味。 如果被融合进来的是非凡武器,那她还能当行走的武器库吗?艾丝特对这个点子感到恐惧,但又因为它可能带来极大的作战优势,非常想试试。 小七占据了那张单人沙发,将几个垫子全堆到一起,看上去像是坐在什么软绵绵的王座上。 “对了小七,你知道贝克兰德地下遗迹里那个恶灵吗?” 小七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贝克兰德地下的东西可不少,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那是个第四纪的遗迹,”艾丝特回想了一下克莱恩提过的部分资料,“跟索伦、艾因霍恩和梅迪奇家族相关。” 小七忽然紧闭上嘴,用艾丝特无法理解的目光望着她,保持了沉默。 “所以你……知道?” “不知道。”小七冷漠地将头掩到翅膀底下,“你最好直接休息,不早了。” “好吧,”艾丝特心虚地拍了拍斗篷上沾的灰尘,“那晚安。” 小七没有回应,这让艾丝特反而确信他知道某些很关键的事情,小七很不想提的事情会是什么呢?因为那个“阿蒙”在其中扮演了很关键的角色吗? 艾丝特躺进被窝里的时候,仍然在考虑这件事情,她离答案其实很近,但是她没办法撬开小七的嘴。 小五今天依旧没有苏醒,艾丝特都很担心它会不会永远这样睡下去。 虽然小五跟小七一样,作为“阿蒙”的分身都有不可信任而危险的一面,艾丝特也能察觉到两者对“欺瞒”的习以为常,但艾丝特很难将它们跟“阿蒙”那位危险的家主画等号。 不一样的。 艾丝特总会这样告诉自己,并将过去相处的经历条条罗列,然后压下浮出水面的疑心。 她一直将小七和小五当作朋友,或许别人会觉得这样的情况它们不可信赖,但艾丝特也仍然从它们那里获得了帮助,所以她愿意对它们回以信任。 今天那危险到极点的恶灵,并未让艾丝特的“灵性直觉”报警,而是让她在产生熟悉感的同时有些异常淡薄的“悲伤”。 简直就像是在呼应那恶灵最后带着怜悯的轻笑一样。 这让她没办法不在意。 艾丝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的手脚都缩在被窝里面,只有小半个头露在被子外:“小七,你还醒着吗?” “被你吵醒了。”乌鸦的声音听上去总是沙哑低沉,并没有太多性别识别特征。 “你们,是不是曾经跟那个恶灵很熟悉?” 没有回应。 这也是艾丝特预料之中的事情:“我总觉得,我脑海中的那个存在认识他。” “祂。” “果然那个恶灵曾经也是天使……” 这倒是跟艾丝特几人所做的判断是一致的,只是不知道变成恶灵之后,对方还能残留多少力量。因为那恶灵只是借着别人的躯壳与三人交流了几句话,艾丝特并不能分辨他真正的状态如何。 小七从软垫间抬起头,望着床上缩在黑暗中的一团被子:“是那个很古老年代的一员,你知道这点就够了。” “嗯。”艾丝特揉了揉眼睛,感到少许疲惫,“到处都是天使,那个年代一定很混乱,真不知道该有多艰难……” 小七不知道能怎么回答这句话,那个年代最痛苦阴暗的部分,在远古太阳神带来光明后,就在不断变好。 待祂诞生的时候,已经是最辉煌的神国照耀大地的纪年。 所以它敲了敲喙,轻声回道:“也有些好事吧。” 只是现在去翻故纸堆,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虽然没有频繁回复但我都会很挣扎地看一遍,因为会非常影响状态没办法组织起语言回复,但十分感谢大家的喜爱、建议与吐槽!每次看到前三章对艾丝特的嫌弃我真的都很想笑,嗯……为什么笑这点以后或许会写道。 谢谢海豹不看报的月票!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阴霾渐近 十二月二十五日,周六。 贝克兰德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 冷风吹拂,一只翅膀下卷着寒意的乌鸦飞进教堂大门,带进了几片草叶,它落在最前排祷告长椅的椅背上,抖落点缀在黑羽毛上的灰绿草屑,整理着自己的羽毛。 几只小爬虫隐蔽地攀附在上面,随着草叶落地,它们很快爬进椅子底下,不知道消失在教堂里的哪个角落。 “看来你和卓娅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随着这句话语出现,长椅上多出了一个手握十字架,虔诚地垂下头的白袍神父。 祂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一直都在这里,当祂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现身的时候,也就没人能看见祂的身影。 黑乌鸦抬起头来,它的右眼处长着一圈白毛,仿佛戴着一片眼镜: “深渊的后门被人毁了,本体又在神秘之地追查那一份‘诡秘侍者’特性的相关线索,所以祂给了我认知‘卓娅’的权限,共享相应记忆后才派我来贝克兰德。” 那位神父睁开眼睛,望向教堂前方竖立的那尊十字架,目光澄澈似婴孩,没有任何情绪或情感外露: “卓娅被迫使用着‘偷盗者’特性,身上有你的唯一性投影与时之虫,这导致她难以发挥自身的力量。” “她?” 黑乌鸦忽然腾身跃起,再度落下的时候,坐在神父一米远处的就已经是位黑巫师袍、黑尖顶帽的青年。 帽檐的阴影投在他瘦削的面容上,黑卷发垂在耳畔,在青年偏头的时候会恰好垂在右眼上的单片水晶眼镜前方,让他透过镜片的眼神变得格外晦暗。 “为什么你会说是‘她’?” 神父的手紧紧握着十字架,指腹在那段橄榄枝上摩挲,他的嘴角露出带着追忆的温和微笑,虽然被胡子挡住并不明显,却使他原本空含慈悲的容貌突然有了生气,尽管他的眼中仍然毫无波动: “父亲曾经的设想成功了。卓娅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以我们无从得知的方式,达成了父亲对‘她’的期望。” 青年扶了扶单片眼镜,勾起嘴角:“怎么可能?没了父亲的帮助,卓娅怎么可能突破‘人性’这一步的希望?我一百多年前就在神弃之地抓到过祂一次,那时候的卓娅依然只有‘壳’,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青年甚至狐疑地打量了神父一眼:“你也没有晋升,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能赋予卓娅‘人性’。” 神父的表情恢复了平和:“事实上,即使晋升‘空想家’我也没有把握。卓娅的特殊性你清楚,除非父亲复活重新掌控混沌海。” “那你说这些做什么?”青年翘起二郎腿,面对前方的十字架他并不算恭敬,只是很平淡地盯着它的边缘。 “我只是惊叹于这样一个奇迹。” “奇迹……这也能算?” 青年似乎很瞧不起这样的说法,他的手指在膝头划了一个圈,缓缓点在圆心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就去贝克兰德找祂了。我得早点把卓娅带回本体那边,以免被别人抢先。” 神父却喊住了青年:“近期贝克兰德会有大事件发生,不需要这么着急。” “早点找到卓娅,就可以早点压榨祂万事顺心的好运,这怎么能不着急?”青年的笑意更深,“如果真像你所说祂成为了‘她’,说不定我能直接寄生卓娅,这很让我期待啊。” “她身边有你的分身,与你本体隔绝的分身。” 青年的脚步转了回来,他的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流光,下方的黑眼睛聚精会神地盯住神父的侧脸:“怪不得你会比我先一步找到祂的消息,祂居然找到办法绕过了本体……” “真是让我惊喜。” 青年轻笑两声,然后扭过头,视线转向教堂的门边:“你跟人有约?” “是能帮你追踪卓娅的线人,交给你了。” 青年半眯着眼睛,笑得很愉快:“也就是说杀了他或寄生他也无所谓吧?” 神父没有回答,垂下头再度恢复了起初的祈祷姿态。 这就是默认“可以”。 —— 加尔温神情恍惚地走进了这所小教堂。 它似乎从不在这里,没有任何附近村庄的居民会到这来祷告,没人意识到这里还有座教堂,它甚至不属于任何一家正神教会,只是这里从不存在的地标,是被突兀洒在空白纸张上的泼画。 但这所小教堂似乎又在这里安静地待了很久,犹如风浪潮流中的一根石柱,保有自成天地的安然,不受外界的干扰或影响。 加尔温记得他跟人有约定,但什么时候、与谁见面,他却一概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应该过来。 有一只苍蝇从加尔温的身后飞过,似乎感受到人类身上更加炽热的温度,便悄悄停在他的风衣后背上,悠闲地搓着前脚。 加尔温迈进小教堂,神情恍惚而平和,他径直走向第一排,很自然地在黑发青年几个位置之外坐下来,像是早早预订好了这里的位置。 “嗨。”黑发青年轻快地打了个招呼。 加尔温被这声音惊醒,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他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很快又恢复带有疏离的冷静,沉默地看向冲自己打招呼的青年。 “你也是‘观众’啊,介意坐下聊聊吗?放心,我不会对你施加暴力的,我不是那么野蛮的人。” 黑发青年的右手很随意地一抓,加尔温就感觉眼前的光线一亮,他的墨镜从鼻梁上消失了,正被那青年拿在手上把玩。 青年扫过加尔温奇特的琥珀色眼眸,随手将这副墨镜挂在了自己的长袍前襟上:“所以他是炼金会还是隐士会的成员?算了,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加尔温知道,曾经给予他带有“隐身”效果符咒的那位神父也在这里。 但是他没有再现身,这让加尔温通体发寒。 青年盯着加尔温看了几秒,忽然皱起眉头来:“他被卓娅影响过?” “他们有过接触甚至发生过战斗,但我不知道卓娅对他造成了哪些影响。因为卓娅的途径特殊,你应该能比我更好地探查到这点。” 在这声音响起后,加尔温才看到那位神父突兀地出现在长椅上,他正坐在离黑袍青年很近的地方,弯腰俯身作出祈祷状。 “正好,让我仔细看看你,”青年站起身,悠闲地往加尔温的方向走来,“也不知道那只金丝雀又留下了什么混乱的轨迹。” 即使是“观众”,只有低序列的加尔温也不可能完全免于恐惧,出于本能他想往后退去,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青年脸上的笑容非常愉快,黑色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而是充满恶意的嘲讽:“放心,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加尔温突然想起来他在哪见过类似的眼神了。 那只恶魔般的乌鸦。 —— 加尔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堂,他却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惊恐,只是随着本能的惊惧而狂奔,仿佛受惊的野兽,短暂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神父抬眼扫过黑发青年,青年的脸色不太好看,总是挂在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他甚至没有可夺取的命运,我可不希望这一点反噬到我自己身上,反正浅层次的寄生他也无法逃脱。” “现在你知道了。”神父闭上眼睛,微笑着道。 黑发青年推了推单片眼镜:“‘卢娜’,听着真怪,祂为什么不老实地用父亲给的名字?” “当然是因为不想跟‘神灵’扯上关系。” 黑发青年沉思了片刻,又重新露出笑容:“就这么想要从祂自身的命运中逃脱吗……” “她现在是‘偷盗者’。”神父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很平和,话中却另有所指。 黑发青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复,而是果断地站起身。 白眼圈的黑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出教堂,神父没有抬头,垂眼望着地面的方向: “你确实在卓娅身上动了手脚。” 一只蚂蚁从神父的脚边缓缓爬过,因为不适应冬季寒冷的温度而动作僵硬,并没有在意神父落在它背后的目光。 —— 艾丝特坐在旅馆的屋子里,壁炉间的木炭烧得通红,让她能安心地待在室内享受温暖。 天空洒落的阵雨细小得如同发丝,缓缓缠绕在贝克兰德的影子上,敲响所经过的每扇玻璃窗。 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出门,所以她怠惰地缩在沙发上,捧着几张从前台买的杂志翻看,作家佛尔思·沃尔的新书正在筹划之中,报道的撰写者似乎很喜欢佛尔思女士的前作《暴风山庄》,对过段时间将要发售的新书充满期待。 鲁恩王国煤烟减排协会再度发布声明,号召居民们为减少雾霾的危害而采取实际行动,督促议院尽快通过《反污染法案》和《烟气减排法案》等,采取进一步管制。 东区和码头区又出现少几起罢工事件,工人们恶劣的工作环境与时长和微薄的薪资完全不成正比,有声音在不断呼吁改善这点,但因为上议院目前仍处于尼根公爵死亡带来的分裂动荡中,这些事情都被置之不理。 艾丝特手上转着笔,目光越过白纸黑字的报道,落在小七身上。 小七侧着脑袋回望她:“你在想什么?” “总觉得,天气很不好。”艾丝特说。 “沙沙”的雨声在窗外洗刷着墙体,声音越来越小。 雨停了,但依然没有阳光照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未见天晴 十二月二十六日,周日。 休·迪尔查拆开了奥黛丽·霍尔派人送回来的回信,对于那些罗塞尔笔记被她养的金毛犬苏茜咬烂的事情感到很遗憾,“哈梅尔”的委托没有休预想中的那么顺利。 佛尔思·沃尔正懒洋洋地靠在书桌边望着窗外的阴雨发呆,身前的草稿纸上一片空白,她宁肯看着那些水滴互相竞赛下坠的速度,也没有提起笔写上那么几行字。 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佛尔思下意识地将嘴边刚叼上,还没来得及点燃的卷烟塞回卷烟盒里,然后她注意到自己的好友兼室友脸上有为难之色,当即随口问起来:“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最近刚接到一件委托,对方拜托我搜集罗塞尔大帝的笔记。我本来想问问奥黛丽小姐她那里的收藏还在不在,但是她说都被苏茜咬坏了。” 佛尔思内心却极其惊讶,她当然飞快联想到了塔罗会,“愚者”先生就一直在搜罗那些“罗塞尔日记”,难道说委托休的人也是一位塔罗会成员吗? 如果对方不是塔罗会成员,难道是想借此试探休,甚至想要试探我?好像一直以来都有人在寻找“愚者”信徒,不会是有人盯上我们了吧!? 佛尔思内心念头急转,吞吞吐吐地问:“不过,你说的这个委托,对方出价很高吗?对笔记有什么要求吗?” “她倒是没说究竟要多少张,出价是十二金镑一张。” “嗯?是位女士?” 休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暴露的人称,用力挠了挠稻草般杂乱的黄头发,只好承认道:“是的,她也是一位非凡者,序列应该比我们都高上不少。” 佛尔思在心里飞快将塔罗会成员过了一遍,拿不准究竟会是“正义”还是“恋人”。不过“正义”小姐看上去并不缺钱的样子,她的交际圈应该在贵族阶级,不至于偷偷摸摸跟赏金猎人收购罗塞尔日记,所以是“恋人”小姐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之前有拜托朋友收集到了两张,今天就要给她送过去。” 佛尔思没有将自己搜集罗塞尔日记的事情告诉过休,都偷偷瞒着她,这时候更不可能将自己手头的罗塞尔日记交出去,所以她只是安慰了休两句,对那位委托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不过交易的时候你也要小心,对方既然比我们序列高,说不定就会有拿了东西不给钱的举动。” “我知道,虽然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什么坏人,但肯定要小心。”休这么回答道,她放好奥黛丽的回信,又收拾一遍身上携带的东西,这次是真的出门离开了两人居住的房屋。 佛尔思又拿出卷烟来,点燃后享受地吸了一口。 休一个人去会不会不安全啊,要不要我也去看眼?如果见到对方了,八成就能直接确实是不是塔罗会的成员。“恋人”小姐的形象比其他人都清晰很多,肯定一下就能认出来,她跟“正义”小姐的区别挺大的。 即使对方不是塔罗会成员,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只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好懒得去,如果我认错了,那只会更尴尬。 佛尔思皱起眉头,又吸了一口卷烟,继续盯着空白的草稿纸,漫无目的考虑起晚上要不要凑热闹。 不行,真的不知道这期的连载故事要写什么,要不就再拖一周,等过完新年再说?对,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大家都有新年假期,我当然也可以享受下,没关系的。 佛尔思这么想着,伸个懒腰,离开书桌回到沙发上去了。 —— 艾丝特披着斗篷来到东区,“哈梅尔”的口琴声一在街角响起,被吸引的孩子们就迅速互相传递消息,很快赶来。 有一只云雀从楼顶飞下来,好奇地停在艾丝特的脑袋上,完全不畏惧她,甚至随着音乐声时不时鸣叫两下。 不过这只云雀很快就被不满的小七赶走了,它飞离这里的时候显得非常不情愿,但是面对小七的尖嘴、爪子和更大一圈的体型,那只小云雀没有与之抗衡的勇气。 在赶走云雀后,小七又飞回旁边的楼顶,望着下方不断聚拢的“追随者”。 口琴声停歇之后,这些街头流窜的孩童们已经安静乖巧地聚在这条巷子里,外号“兔子”的男孩挤开前面的人群,他似乎跑了很远,正微微喘着粗气,额前的刘海散乱地挡在眼前。 在艾丝特按照惯例分发完面包后,那些孩子讲述起他们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这已经是他们很熟悉的流程了。 艾丝特默默听着,基本没有脱离报纸边角的那些新闻,不过极光会的活动似乎越来越频繁了,好几个孩子都说他们遇到有人偷偷摸摸在居民区传教。 或许是因为新年临近的缘故,倒没有特别新奇的事情发生,人们都在忙着生活,期望新的一年能有新的起色。 在用另外两首轻快的儿歌道别后,孩子们纷纷懂事地散去,只剩下兔子站在一旁。 他今天特别沉默,什么话也没跟艾丝特说,只是紧张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口,局促不安地用脚尖滚着两颗石子,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见所有人都走光了,男孩还靠在墙边没动弹,艾丝特只好开口喊了他一声:“兔子,你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吗?” 兔子抬起头,嘴唇开合,却没有吐出声音。 “要是很为难,你就不需要告诉我,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艾丝特点了点他的额头,“我该走了,那下次再见?” “等等,哈梅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没等艾丝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兔子鼓起勇气冲了上去,又拽着她的斗篷将她拉回到巷子深处。 “你想说什么?”艾丝特笑眯眯的,兔子这样的决心倒是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兔子用力地抓紧了艾丝特的斗篷,让兜帽从她头顶滑落,露出她的头发和遮盖着银面具的脸。 “我、我去见了潘妮,哈梅尔,”兔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赶紧松开手,“她现在过得很好!有饭吃,有地方睡觉,甚至能跟着教堂里的神父学习圣典……她已经会写好多字了!” 艾丝特仍然保持着那温和的笑容,没有变化。 她似乎知道兔子想说什么了。 “我跟她讲了很多事情,她说她们看到了‘侠盗黑皇帝’,教会帮助那些有家的女孩儿回了家,还有很多……然后我告诉她,说不定那个‘光面女贼’就是哈梅尔你!” 兔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细细叠起的报纸,它是某篇报道被撕裂的一角,写着受害人们对“光面女贼”和“侠盗黑皇帝”的奇妙描述。 兔子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仔细打量着“哈梅尔”的神态,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应该是不记得我了。” “……为什么,难道她被人消除了记忆吗?是教会那些人做的吗!?”兔子很难过地喊起来,“这不公平!” “不,兔子,不是他们,是我。”艾丝特轻声说道,戳破了男孩心中不肯面对的真相。 “可、可是你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艾丝特按住了兔子的肩膀,蹲下身来让自己能平视男孩:“即使我不想,她也会把我忘掉,包括你们,还有你。” 兔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艾丝特将压在他肩膀上的右手收回来,一张一握,说出了男孩想要质问的话:“‘为什么你让我们忘掉你’?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这世界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你明明在东区见过那么多不公平。” 兔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被偷走了,他畏惧地连连往后退去:“你、你怎么……” 艾丝特重新站直身体:“你是个很精明的孩子,应该早就注意到我的特殊了,不是吗?那些黑帮没找我麻烦,没找你们的麻烦,只是因为他们会忘掉。” 兔子没有说话,他在因为这不可理喻的事情发展而发抖。“哈梅尔”展现出的能力明显不属于普通人类的范畴,包括她演奏间奇妙吸引他们的魔力,首领曾经警告过他,不要跟“哈梅尔”走得太近,兔子总是不放在心上。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艾丝特竖起一根手指,瞄着自己的太阳穴:“总有那么一天,你也会把我忘掉的。” 这一条情报线是不能要了,有些可惜。艾丝特咽下一点难过的苦涩,转身往巷口走去。 那张从报纸上撕下一角的碎片飘落在地。 兔子又一次追上来,他猛地拽住艾丝特的手腕: “我不想忘记你!如果潘妮有选择,她肯定也不想忘记你!她一直一直都希望你能教她吹口琴!” 艾丝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居然还没习惯这种事情么?这早就是她习以为常的“别离”,除了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老乡,没有任何人能记住“艾丝特”的存在。 “哈梅尔!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扔下所有人不管!我知道,你或许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东区,像是跟我们在两个世界,但你不能就这样消失啊……” 艾丝特因为这幼稚而任性的话想笑,却又因为兔子蹩脚的借口想哭,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我本来就是个过客。是我一直在利用你们,兔子,你应该正视这一点。” “我知道!我们全他妈的知道!那又怎么样!?” 兔子愤怒的咆哮声砸在地上,几乎击碎艾丝特所有的伪装,露出她那颗软弱不舍的心。 艾丝特回过头,她眼中过于复杂的神情,让兔子无法再继续追问“哈梅尔”更多问题,也无法再开口乞求她留下来。 男孩松开了艾丝特的手腕,后退两步,然而“哈梅尔”却朝他走过来,捡起男孩鞋边那块碎报纸。 艾丝特拔下了几根头发,手指轻盈地将它们迅速编成一团,打了个结,然后用那块旧报纸折起来包裹住。 她抓起兔子的手,将纸包放到男孩的掌心上: “如果你有非常非常迫切的渴望,就向它祈祷吧,任何事情都可以。或许它就会带给你好运。” “哈梅尔……” “不用喊我‘哈梅尔’,我真实的名字是‘艾丝特’。” 兔子握紧手上的纸包,用力点点头。 艾丝特最后一次拍拍这孩子的脑袋,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再见。” 愿命运保佑你。 感谢大家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 谢谢司弦澈的月票!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远景渐明 小七在头顶盘旋着,影子偶尔会落在艾丝特的脚下,告诉她自己的存在。 艾丝特在行走的途中,眼前忽然浮现了淡色光芒环绕的虚影,跟她看到的现实世界重叠在一起,她脚下没有变化,但仔细聆听着虚影里传出的声音。 是“倒吊人”先生,他祈求“愚者”给“恋人”小姐传话,她需求神奇物品已经打造完毕,因为有些意外变化与剧烈的负面作用,他希望能在“塔罗会”上进行详谈,以免“恋人”小姐对这东西不够满意。 “倒吊人”先生很负责嘛,生怕给我留下不满?“愚者”先生也真是善良,愿意给神前会议的成员们当传声筒和快递中介。 艾丝特在心里感慨道。 直到艾丝特的路线接近蒸汽地铁站,乌鸦才悠然飞落,钻进她的怀里,藏在她的斗篷底下。 花费四便士买了一张二等座的车票,艾丝特随着比往日稍稀疏的人流登上蒸汽列车,在她落座后,小七才从她的怀中跳出来,站在她肩头,跟艾丝特小声交流起来。 “你真打算离开贝克兰德了?” “是的,我最近总有些不安,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虽然这种‘预警’并不明晰,并没有带来的危机感。”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这个啊……这是个秘密!”艾丝特自己没忍住,先笑了出来,“好吧,是我跟人约好一起过新年,等到时候过完新年再说。我很想去迪西海湾或者费内波特王国南边看看,温暖点的地方比较适合过冬。”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你知道的,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艾丝特犹豫再三,点点头:“好吧,或许是该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了,我瞒了他很久,就将新年当成一个契机吧。” “你很在乎他。” “当然!”艾丝特往座椅后背靠了靠,“他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各种意义上的,不只是廷根,更是那些人类足迹即将去往宇宙的繁荣都市,是归途渺渺的故土。 小七的尾巴翘起来了:“这就是你每周都要瞒着我的秘密,因为带我去见他不方便?” “你是只会说话的乌鸦,你该有自知之明。” “呵呵,不错,你现在长底气了。”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不是嘲讽你的意思,不完全是。但我需要帮他保护一些他的秘密,不是吗?毕竟他是我很珍贵的朋友。” 她注意到过道对面有一个妇女朝这边打量的目光,艾丝特的右手一次张握,对方的目光茫然了几秒,随即转回头去。 小七看着这一幕,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还好,她没怀疑你,她只是觉得我跟只鸟絮叨说话,像是有神经病。” 艾丝特笑着说道,抬手揉捏起小七后颈和脑袋边的软羽。 小七没有吭声,但也没有躲开她的手指。 —— 北区,圣塞缪尔教堂。 在经过一周多的各种审查、隔离与反复检测后,伦纳德终于能从教堂地底的监管室走出来,重见阴云郁郁的天空。 幸好,他的秘密依然还是秘密,几人迅速恢复意识的事情并未被当成疑点,毕竟他们都是非凡者,不是普通人。 教堂方面更关心的是当时引起异状的两人,但是最终流出的只有一张通缉令,是那位金发戴墨镜的男性,其余的档案统统被加密封锁,全数送回圣堂。 伦纳德出门的时候,感觉对那段经历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只是当他询问身上那位“寄生者”后,才意识到那段被扭曲的命运正在飞快消隐。 “那种光到底是什么?” 沧桑的声音在伦纳德脑海中响起:“不要去探究,那不是你能抗衡的东西。” “可是我总觉得它有点熟悉。” 那苍老的声音没有再给出任何回应。 伦纳德刚走出圣塞缪尔教堂的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喊声:“伦纳德!等等!” 伦纳德回过头去,看到戴莉正全然不顾形象地快步走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 “戴莉女士,下午好。” 戴莉高兴地冲伦纳德扬了扬手上的信封,眼里欣喜的光芒几乎要照亮每个她遇到的人:“这是下个月重大事件的邀请函!如果你能抽出时间,可一定要来廷根一趟啊。红手套毕竟比较繁忙,就算抽不出时间也没关系,我们会把照片邮寄给你的!” “等等,不会是——” “是的!邓恩跟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伦纳德接过装着邀请函的信封,发自内心露出了笑容:“祝福你,戴莉,不会是你向队长求的婚吧?” 戴莉的脸更红了:“是他!我也没想到,他上个月才晋升‘安魂师,结果等他返回廷根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他的来信……” “队长不会在信里跟你求婚的吧?”伦纳德忍不住问道。 “怎么可能!”戴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邓恩邀请我回去廷根见面,然后当面求婚的。” 伦纳德感到很不可思议:“队长现在这么果断?那为什么以前还拖了那么久。” 戴莉的兴奋劲缓和不少,笑容里的甜蜜却丝毫不减:“他说他不敢再等了,他很想抓住这一次机会。因为我们的朋友们都在廷根,所以婚礼还是在那边举行,以后他会申请调来贝克兰德的。跟我一起。” 伦纳德也傻笑起来:“这不是挺好的?你们总算熬出了结果,放心好了,就算是爬我也会爬去你们的婚礼!” “别说这种傻话!到时候大家也能好好聚一聚。” 伦纳德的嘴角上扬得越来越高:“是啊,真是好久没见到他们了。这么说起来,老尼尔回廷根休养也有段时间了,现在怎么样?” “他已经不再参与非凡事件了,听邓恩说老尼尔最近有了新爱好,喜欢到广场上去喂鸟。那位新同事也经常陪他一起去,两人似乎还相处得挺融洽。” “新同事……我记得是那个‘怪物’阿德米索尔吧?”伦纳德稍微回忆了一下,勉强从记忆中调出这么点印象出来。 戴莉点点头:“我对他并不怎么熟悉,他毕竟是……在那件事之后才加入值夜者小队的。” 两人的神情都有些黯然,尤其是伦纳德,他的笑容变得特别勉强。 “总之,我会尽量去的,”伦纳德冲戴莉晃晃自己手上的邀请函,“这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很让我期待。” 要是克莱恩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还有……还有谁来着? 伦纳德脑海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 夜晚,休·迪尔查按照约定,来到东区那家酒吧。 她摸了摸身上的三棱刺,这才鼓起勇气踏进去。 今夜的酒吧没有上次那么奇怪的氛围,今天是周日,晚上这里也会举行“拳击之夜”。大部分人都围在那个简陋的台子边,呼喝着让自己下注的拳手再用力点,趁早把对面的给打趴下。 裹在黑斗篷里的“哈梅尔”正坐在吧台边,她手边放着一杯苹果汁,让休紧张的是,坐在“哈梅尔”旁边的就是谢尔曼,他正举着一杯南威尔啤酒,面带笑容地跟“哈梅尔”聊着什么。 谢尔曼正侧着身子,当然一眼就看到门口有人走进来,见到来人是个头矮小的赏金猎人,他当即很热情地招了招手: “休!这边!” 休绕过那群吵吵嚷嚷看比赛的男人,走到了吧台边,坐到了谢尔曼身旁的空位上:“晚上好啊,谢尔曼。” “晚上好,我今天的运气真的很不错,遇到了一位善良的小姐,这是她请我的喔!”谢尔曼很俏皮地眨眨眼,抿了一口手上的啤酒,“对了,她是来找你的。” “夜安,休你也要喝点什么吗?”艾丝特抓起身前放的洋葱圈,咬了一口后她便皱起眉头,后厨肯定是放凉之后又重新草草加热过,吃着有种发潮的口感。 休稍微放下心了一点:“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你让我找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只有两张。直接给你吗?” “嗯,麻烦你了。” 艾丝特翻出两张十金镑和一张五金镑的纸币,越过中间的谢尔曼递给休,休稍微一愣,接过后便开始翻找一金镑的纸币。 “就当辛苦费吧,因为我不得不取消这件长期委托,下个月我可能就会离开贝克兰德。” 休只好将那两张手抄的“罗塞尔笔记”递给对方,话中确实有那么点遗憾:“没关系,这也算不上多危险的任务,希望以后还能有跟你合作的机会。” 毕竟“哈梅尔”出手很大方,这笔钱可以说是很好赚了。 艾丝特没有说话,她不觉得还会有那种机会,等到她离开贝克兰德,休小姐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把她遗忘掉,这些场面话也就会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艾丝特飞快扫了一眼手中的罗塞尔日记,看了没几行她的眉头就越皱越紧,赶紧把它收到了背包里。 “愚者”先生都是神明了,还要看这种贵族床笫八卦来当娱乐吗……罗塞尔,你小子真的够风流,什么都不忌,果然因蒂斯不是什么好地方! 除了因蒂斯的贵族八卦,这两张纸上涉及的基本是罗塞尔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很明显他写下这些的时候年纪并不大,成为非凡者也不久,还在热切地期盼以后造出汽车,带着美人在外兜风的日子。 艾丝特在心里暗骂两句,抓起苹果汁连灌了好几口才放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休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态,见“哈梅尔”似乎有不满,开口问道:“怎么了?那笔记有不对劲吗?” “没有,应该是真的,不像伪造出来的。” 只是字不太好看。艾丝特在心里补了这一句,没有出声打击休的自信心,她总感觉这是休在仓促中手抄的。方块字始终跟鲁恩语有大量字形上的差异,休能抄得这么方正应该也花了不少力气。 “那就好。”休当即松了口气。 艾丝特将杯中最后一点苹果汁喝完,把包含了小费的十便士放在吧台上,冲两人挥挥手。 “拜拜~”谢尔曼很开心地给这位陌生小姐一个甜笑。 休也挥了挥手:“再见,‘哈梅尔’女士。” 艾丝特微笑起来:“是‘永别’,两位,祝你们有个好梦。” 她不急不缓地走出了酒吧,黑色乌鸦从夜色中贴近她的肩头,又跟她一同融进夜里。 第一百三十章 “太阳”的困境 十二月二十七日,周一。 中午刚过没有多久,艾丝特就返回了克洛格旅馆,她前两天就延长了在这里继续居住的时间,让老板娘十分欣喜。 小七还在屋里,正在翻开这几天艾丝特攒下的几张报纸,也不知道它在找些什么。 “你回来得很早嘛。” “天太冷了,真的让人不想多走动,早点回来休息。”艾丝特用力地搓了搓脸,感觉双颊僵得几乎都快笑不起来了,她又往壁炉里添了好几块无烟木炭,将屋里烤得更加温暖。 小七从那些报纸上飞起来,落回它用软垫叠出的“宝座”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冬天。” “我喜欢雪,贝克兰德又不下雪。而且这里一旦下雨,潮气就往人皮肤底下钻,很不舒服。” 闲话直到下午,临近三点,艾丝特就走进了盥洗室。 关上门后,她头顶的光点瞬间飞散而出,将屋里四处都覆盖封闭,隔绝了这里与外界的感应。 今天又是塔罗会召开的日子,艾丝特轻哼着记不得名字的歌,等待着“愚者”的召唤。 很快,温和的光芒将她淹没,艾丝特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颜色,甚至觉得它很亲切了。 她自己并没注意到这点。 光芒淡去,庄重的青铜长桌和塔罗会成员出现在眼前,“愚者”隐藏在灰雾之后,神态不明。 但今天开场的并不是“正义”小姐轻快甜美的问候声,艾丝特也注意到了“太阳”过于紧张震惊的情绪,即使艾丝特不是“观众”,“太阳”的焦虑也是完全流露在表面上的,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正义”当即开口询问起来:“‘太阳’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探索真实,呃,堕落造物主神庙的行动并不顺利?” “太阳”迫切地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了塔罗会在座的成员们,他们的探索小队正在那座神庙遗迹里,不断陷入重复的人生,而直到登上灰雾,“太阳”才恢复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为此,他站起身郑重地冲着上首的“愚者”行礼,十分感激“愚者”先生的提醒,才知道自己等人已经踏入了陷阱。 “愚者”颔首,祂威严而神秘的姿态令下方众人不敢窥视。 紧接着,“太阳”又转向了桌子末尾的“恋人”,看向艾丝特的方向:“‘恋人’小姐,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打破这种循环的办法?” 这正是上次艾丝特特意提醒过“太阳”的事情,明显就是“吞尾者”在时间空间上发动“循环”的能力。 艾丝特虽然自身也有近似的非凡力量,但她并没有面对过其他人使用这样的“循环”,在思考几秒后,艾丝特给出的也只是比较模糊的答案:“我不确认你们目前所处‘循环’的力量来源,如果是我本人在那,或许可以清楚地捕捉到,但现在……可能需要了解更多信息。但我可以肯定不是‘吞尾者’本人在那里,应该只是他残留的少许力量,不然你们可能早就遇险了。你们的时间和空间正在这一段路程中不断被重置,你或许可以找找‘吞尾者’相关的线索,以此破局。” “太阳”将这一点记在心里,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的提议,我会试着提醒首席,想办法打破这个‘循环’。” “倒吊人”抬了一下手:“你刚才说那个小男孩叫‘杰克’?我曾经在海上追捕一位极光会的‘倾听者’,杰克和那人带着的孩子年龄接近,而且你的描述也符合。” “太阳”愕然地望着“倒吊人”,艾丝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出来的的欣喜与震惊,那个叫杰克的男孩既然来自外界,那就说明“太阳”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完全隔绝封死的。根据这几次塔罗会的讨论,艾丝特已经能确信“太阳”身处另一片大陆,那是一个永无天日,只有雷暴流窜,黑暗中怪物横行的地方。 在“太阳”惊喜地询问这点的时候,“倒吊人”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最后“倒吊人”提议让“太阳”私下试探那个男孩杰克,并请他把所见所闻具现化出来,让大家都能替他分析一下经过。 艾丝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画着圆圈,她猜测“倒吊人”是想借此收集更多相关的情报,但在座的每个人对这件事都挺好奇的,纷纷转向首座上的“愚者”先生。 “太阳”立刻出声询问:“‘愚者’先生,请问我能将我的经历展示出来吗?” “可以。” “愚者”的声音没有多少波动,嘴角微翘,似乎对于这种小事并不在乎,这只是祂伟力间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很快,艾丝特跟其他人都见到了“太阳”想象出的画面,在“愚者”的帮助下,那些惊悚而阴森的景象或经历,就一一呈现在众人眼前,让其他人对这片遥远大陆的诡异情况,有了更加直观的认知。 艾丝特却盯着那些被毁灭建筑的废墟发呆,那些石柱撑起的古老神庙莫名熟悉,让她恍惚地将身子往前探去。但那些景象不过是“太阳”展示的虚像,即使靠近也无法触碰,艾丝特的眉头越皱越紧。 “愚者”隐藏在灰雾后的视线注意到了“恋人”的异样,但祂不会有任何动作,“世界”换了个坐姿,发出了少许动静,让艾丝特下意识望了他一眼,这才回过神来。 由于其他人都专注于那些画面里的景象,只有“正义”注意到“世界”好像有点动作变化,好奇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在“倒吊人”的请求下,“太阳”将“堕落造物主”对抗“六大邪神”的壁画放大在青铜长桌上,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 事实上,“太阳”在神庙中见到的那些景象,都让艾丝特觉得有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她曾经在哪见过。 “这是哪些邪神?”“倒吊人”盯着其中一副环绕在闪电与黑浪中的章鱼头怪物问道。 “太阳”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会认识。”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那几个“邪神”的模样,尤其是点缀着星辉般的黑色古典长裙,这位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与被笼罩在黑纱下的隐秘感极其相似,她周围涌动的黑暗也让艾丝特瞬间确认了联系,排除那些刻意诡异化的眼睛与面部的扭曲涟漪…… 这应该是“黑夜”。 能确定一个,另外几个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在其他人茫然打量着的时候,艾丝特忽然抬起手来,她的声音很轻,因为拿不准其他塔罗会成员会有什么反应,生怕冒犯到他们:“我或许知道,我是说,能猜到一些。” “‘恋人’小姐你有头绪了吗?”“正义”好奇地问。 艾丝特艰难地点点头:“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这就是六大正神……” “正义”和“魔术师”都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副壁画呈现出的可怖怪物,感到心中惶恐。 这简直就是亵渎! “倒吊人”的肩膀却稍微下放,他似乎对心中的那个猜测得到了确认,反而不像是“正义”或者“魔术师”那么震惊。 艾丝特指了指那副壁画:“没有‘蒸汽与机械之神’,大概率是因为祂出现的年代不同,跟真实——堕落造物主交手的,就只有这六位,时间大概就在第四纪早期。” “世界”忽然发出一阵沙哑阴沉的低笑:“‘恋人’小姐说得不错,这让我想起来我之前曾经在第四纪的遗迹里看过类似的东西。请问‘愚者’先生,我能否将我见过的雕塑也展现给他们?” “当然。”“愚者”冲“世界”摊了摊手,示意他展现出要分享的画面。 这一次,“世界”具现出的六座雕塑和对应圣徽的图像,让所有人都彻底确认了这件事情。 艾丝特却望着“太阳”展现出的那副壁画,很不安地往椅子后挪了挪,视线总是在那处被染黑的十字架上打转。 难道说很久之前,她梦里出现的那个人,那位叫“达日博格”做神父打扮的男子,跟真实造物主有所联系吗? 至少据艾丝特所知,没有其他哪位神明还会以十字架为代表的,祂们都有各自的圣徽,“世界”展示的六位正神影像是正常的,但祂们所持有的“物品”中,也没有与十字架相关的东西。 因为在反复思考这件事,艾丝特没太参与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她突然第一次有了去探究“真实造物主”身份的冲动。等艾丝特静下心来,“太阳”正再一次感激在座的各位塔罗会成员和“愚者”,因为众人替他解答了很多心中的疑问。 “太阳”似乎以为这幅壁画可能是关键,但艾丝特并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应该有“吞尾者”在其它地方留下的痕迹更重要。 正在这时,“愚者”身形微动,换到一个同样放松悠闲的坐姿,用手指轻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浓雾后的神明发出一声轻笑,道出了一个字: “救赎蔷薇。” 艾丝特的嘴唇微动,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词,她没有出声,那个词语只是在她唇边打转。 殊不知,“愚者”将她想说的那个词看得清清楚楚。 “谋杀”? 在灰雾遮挡下,“愚者”的眉头轻轻皱起,却没有让塔罗会的成员们察觉端倪。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有木兮木有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灰色的天空 “太阳”听到这名字后,反而恍然大悟,他似乎想到什么很关键的东西,投向“愚者”的目光越发热切了。 其他人则有不少茫然,“正义”当即举手询问起来:“尊敬的‘愚者’先生,‘救赎蔷薇’代表着什么?” 但“愚者”并未做出回答,只是微笑着回望众人。 祂的态度很明显了,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自行领会。 艾丝特很轻易地联想起与克莱恩去封锁那处第四纪遗迹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恶灵。 它就提起过“救赎蔷薇”的存在。 艾丝特没有那个勇气继续打量“愚者”,但即使她垂下头,也在揣测着这位神明的真身,是否会跟那个古老的年代有关系。不过就算祂知道“卓娅”的来源,愿意出手帮自己都是难得的恩赐,艾丝特也不知道能拿什么进一步交换祂的帮助。 “倒吊人”和“太阳”稍微探讨了一下,但因为“太阳”没有太注意那个区域,“倒吊人”就提醒他可以多探查一下。 “正义”则对另一点感到疑惑,因为那个叫“杰克”的孩子竟然可以跟“太阳”和他的探索小队直接沟通,但“倒吊人”颇有眼界地表示,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超凡事件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艾丝特微微抬头:“或许是因为杰克也被神庙残留的力量侵蚀得非常深,这点‘太阳’你们也要警惕。”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恋人’小姐!”“太阳”很认真地回答道,他决心等塔罗会结束就试着转达大家的观点给首席,竭尽努力来帮助探索小队脱离循环。 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塔罗会又恢复往常的流程,“正义”具现了三张罗塞尔日记,“恋人”也献上了两页,“魔术师”说她下次就会有新的罗塞尔日记了。 “愚者”笑着回应道:“很好。” 在这位灰雾之主结束了祂的阅读时间后,便是众人之间的交流环节。 “正义”非常高兴地用一千金镑从“魔术师”处收购了一对镜龙的眼睛。而“倒吊人”提出以他为交换金镑的中介,会将“太阳神官”的魔药交易给“太阳”,然后“太阳”把食灵者的胃袋交付“魔术师”。 之后“倒吊人”也提出了他的请求,收购龙眼海雕的眼珠。“世界”请求跟“倒吊人”单独交流询问某些信息后,“倒吊人”又请求跟“恋人”单独交流。 艾丝特正了正坐姿,知道他是要聊那件神奇物品的事情了。 “倒吊人”在交易上总是非常直接,从不避讳什么:“‘恋人’小姐,你的那把非凡武器已经打造好了,但是握柄处它长出了绒毛,刮掉也会出现,可能会影响手感。” 毛茸茸,问题不大。艾丝特琢磨着要是很影响战斗就将它剃光,再用光点将它封印在光秃秃的状态: “这点没什么影响,你之前说很严重的负面效果都有哪些?” “倒吊人”点点头:“只是光负面效果就有三点,其一,它会受到月光的影响,满月时会迫切渴望杀戮,甚至会试图伤害持有者。其二,它本身带有毒性,只是接触就会开始中毒。其三……” “其三怎么了?” “倒吊人”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它会掉毛,恐怕换季的时候这点会更明显。” 艾丝特强忍住大笑的冲动,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这些负面效果还在我的接受程度内。” “嗯,它的能力也包含几个方面,其中之一就是毒素,这是不分对象的。然后就是本身具有的反占卜能力,它的刀刃强度足以割穿铁板,能少量增幅使用者的力量与敏捷。不算握柄,刀刃本身只有中指长度,但是如果灌输灵力进去,它的刀刃长度是可以增长的,最多可以延伸多二分之一。” 艾丝特眼前一亮,这样的功能在近战相接的时候可以起大作用,一般没人能预料到。 “很不错,说实话这已经比我预想中要强大不少了。” “倒吊人”见这笔交易没有被对方回绝,也是松了口气,当即也微笑着道:“你可以自己给它命名。” “唔,这个我得好好考虑一下,”艾丝特回答道,“非常感谢你,‘倒吊人’先生。” “没事,毕竟是交易。” “愚者”藏在灰雾后的眼睛含上笑意,倒是很好奇“恋人”会给这武器命名什么。 “‘愚者’先生,请问我可以过段时间再举行祈求仪式吗?”艾丝特不打算在贝克兰德随身携带负面效果这么严重的东西,她打算等到离开这里,再举行仪式获取这把新武器。 “愚者”颔首,同意了她这样的请求。 交易环节结束,之后就是自由讨论的时间。 “世界”非常难得地主动开口,提醒众人“贝克兰德有大事在酝酿”。 这让艾丝特心生警惕,她这段时间以来的预感似乎正在变鲜明,“正义”追问了一下情况,但“世界”也坦然地表示他不清楚,只是有这样的预兆。 让众人意外的是,“世界”向“愚者”开口询问祂的眷者是否有察觉到什么。 “愚者”身体后靠,很是平淡地回道:“埃德萨克·奥古斯都。” 谁?奥古斯都?是王室成员吗? 艾丝特对此感到十分茫然,她对鲁恩王国的阶级构造了解并不深,所以下意识看了一眼“正义”,相比来说“正义”是更有可能在这方面察觉异常的,在了解清楚具体情况之前,艾丝特也没办法做什么。 让她去接触一位王子的难度可不小,艾丝特没有合适的渠道打探这件事情。 “倒吊人”见没有人再说话,也补充了一句关于大海上氛围凝重的警告,猜测或许是与贝克兰德产生了呼应,很明显是希望身在贝克兰德的塔罗会成员能进行相应的调查。 艾丝特侧头打量了“世界”片刻,但没有说出自己对“极光会”的怀疑,她手上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胡乱猜测只会败坏自身在塔罗会的声誉,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最终,见没有人打算再发言,“愚者”微笑着告诉众人:“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下周再见。” —— 艾丝特走出盥洗室的时候,果不其然迎来了小七的嘲讽。 “我还以为你要在里面过夜。” “说实话,我挺感激你没有坚持打探我的秘密。” 小七晃了晃脑袋:“有没有可能是我现在的状态做不到,我当然也很好奇,但我可不想变成小五那样。” 它的倾向永远都是自保为上。 艾丝特伸手戳了戳被放在茶几中间的小五,时之虫毫无动静:“如果我对光点的控制能力提升一些,是不是就能解开它身上的封印?” “你有想法了?” 艾丝特当然有个想法,但她是绝对不敢实践的,只能坦诚地对小七摇头:“敢想不敢做,我可能还是虚伪吧,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谁又会想牺牲自己?” “我懂了,你是在考虑放开脑海中那个存在对你身体的控制。” “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祂就是‘卓娅’,至少所有认识祂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小七也蹦到茶几上,用爪子扒拉了两下毫无动静的小五:“或许高序列的非凡者也能想到什么办法。” 艾丝特坐在沙发上,从果盘里捞起一颗橘子,一点点剥去外皮:“我直接把小五献祭给某位神灵,然后跟它一起被封印是吗?我不觉得女神会在这点上帮我,祂曾经明确告诉过我离‘阿蒙’远点,我要是带着小五去黑夜教会……” “哈哈,那你也会倒霉的。”小七干笑两声,很自然地接过艾丝特丢来的一瓣橘子,吞下肚去。 “我的运气一直很好,只是我这人不太信命,老喜欢跟它对着干。”说到这里,艾丝特自己也轻笑起来。 小七看她的眼神却更怪了:“你不信命?”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觉得……这可能是我听过最奇怪的事情。‘卓娅’就是‘命运’途径的,你借用那些光点的力量时,也都是相应能力的展现。” 艾丝特懒洋洋地往后倒去,没有正型地靠在沙发上:“‘卓娅’是不是‘命运’途径跟我艾丝特有什么关系?你不也说了吗?我只是借用那些力量。” “如果你真的是个‘偷盗者’,大概这辈子都晋升不到序列八。” 艾丝特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有选择,我倒是希望有那种能改变身高的途径。真想长高点……” “确实有,‘战士’途径就可以。不过你现在想长高是没办法了,你要不要试试用光点‘重启’,可以从头来过。” “什么东西?”艾丝特很茫然地看向小七。 “‘命运’的‘重启’可以作用在自己身上,借此洗掉疯狂,这也是循环的另一种运用手段,变成胚胎后可以重新长大。” 艾丝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咖啡馆门口看到的女士,她下意识从沙发上坐起来:“变成胚胎……所以那时候吸引我的就是祂?另外一条巨蛇!?” “哦?你遇到过?”小七对此倒不算意外,有非凡特性聚合定理在这摆着,再加上艾丝特诡异的运气,另一条“水银之蛇”与她互相吸引是正常的。 但对方的状态恐怕并不好,才会刻意躲藏起来,努力规避与艾丝特的交集。 “不过也很难真的把祂抓出来,至少得等到祂被生下来,”艾丝特说到这里,又懒洋洋地瘫回去了,“等明年这时候回来贝克兰德,应该就差不多了。” 小七轻笑两声,没有说话,它很乐得看到艾丝特这样有野心的时候。 —— 十二月二十八日,周二。 今天没有再下雨,但天色越来越阴沉,白天跟夜晚似乎都没多么大的差别。 艾丝特站在窗边,打量着街道上匆忙的人影,新年近在眼前,很多人为了能过上一个好年,拼了全力想去多赚几便士。新的一年有一个好开头,似乎就能预兆着新一年的好运,这不是成文的理念,只是大部分人会抱有的朦胧的期盼。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说实话,‘卓娅’作为命运途径,擅长预言是正常的,但以祂的力量,不应该只给你如此模糊的回馈。” 艾丝特的右手在空气中虚抓一下,当然,她什么都没抓到,她只是顺手这么来一下:“我看不见,应该是我个人问题。” “唔……” 小七没有说出它的推测,“卓娅”的能力跟艾丝特身上的“偷盗者”相冲突,这可能才是艾丝特受到限制的最主要原因,但她却将“偷盗者”的能力作为主要手段,很难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还是最坏的选择。 小七甚至有个猜想,艾丝特越频繁使用“命运”途径的能力,她就会越发接近“卓娅”本身——直到最后“卓娅”苏醒。 这一点对非凡世界的天使来说,并不算是个秘密,而对于真神们来说,努力保持自我,一直是存续斗争中的常态。 “对了小七,你知道真实造物主跟六神之间发生过什么战争吗?” “嗯,神战。” 艾丝特立刻来了精神,有戏! 她赶紧追问道:“还有呢?” “没了。” “你这样说了还不如不说!” 小七轻巧一跃,灵活地闪开艾丝特想要戳它脑门的手指:“我是真的不敢告诉你太多事情,有些东西即使只是认知其概念,都可能让人疯狂。即使你脑海中的‘卓娅’有足够的位格,也不保证你作为‘艾丝特’会受到什么影响。” 艾丝特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记忆中总是有被遮掩的部分,那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崩溃?” “事实上你受打击的次数也不少了,”小七一针见血地道,“那些记忆大概是属于‘卓娅’的,而不是你的。” 顿了一下,小七又开口提醒她:“不知道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是好事,知道得越多,‘卓娅’对你的影响也越深刻,等到你分不清属于‘卓娅’和你自身的差异时,你……” “我也就不会再是我了。” 艾丝特握紧了拳头,微笑着接过小七最后那句话。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计划与变化 艾丝特坐在公共马车上,经过东区缓缓往码头区前进,她并不着急,只是随便找到一条稍显繁华的街道后,就跳下马车钻进一家咖啡馆,按照惯例买了一份报纸,随手翻看着。 她这次打算去窗口问问各个地方船票的价格,横向比对一下,虽然只问不买肯定少不了遭人白眼,但艾丝特不会放在心上。 时间也不早了,新年假期的氛围让艾丝特略感怠惰,也就没有太多演奏赚钱的动力。她倒是有考虑过换点别的乐器,不过因为口琴方便携带,学习新的乐器也要花费不少时间,艾丝特就放弃了扩展业务的打算。 不过等去了其它地方,或许可以学点别的,手风琴感觉也不错…… 点了一份热可可和烤松饼,艾丝特一边消磨午餐时间,一边观察新闻上可能涉及战火的报纸。迪西海湾并不算险要的国境交界,作为冬季度假胜地,她甚至看到了两则相关的旅游广告,在大力推荐当地的几家旅馆。 费内波特王国也很平和,至少这几年看上去没有打仗的迹象,鲁恩强盛的国力毕竟摆在台面上。为了发展自身,大部分国家都选择表面的平和,将争执摆到了海域上或者南大陆的殖民地区域,远离自家的国土。 艾丝特不算精通政治,但至少大势情形她能看得明白,这样的局面如果没有发生巨大的变动,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打破它的。 “安生日子。这样挺好的,不过去哪里比较好呢……” 艾丝特思考着这个问题,对离开贝克兰德的行程充满期待,当然,她更期待跟克莱恩一起过新年。她今天下午就打算去找家便宜的杂货铺,买点红纸和羽毛笔,自己写“福”字看看效果。 但如果实在拿不出手,还是老老实实编两个平安结吧,那个她还算拿手。 想到这里,艾丝特嘴边忍不住又挂上笑容,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刚好望见灯柱上的那只黑乌鸦,隔着玻璃橱窗,黑色的眼睛与她交汇。 小七侧头盯着艾丝特,仿佛与其他观察人类行为的鸦科鸟类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它眼中总会闪过人性化的戏谑。 到时候要不要买个大点的背包?好把小七直接塞进去,总是让它躲在斗篷底下也挺显眼的。新年跨年还能让它跟克莱恩认识一下,总算能对老乡坦诚一部分秘密了。 也不知道克莱恩会不会被吓一跳,怪让人期待的。 艾丝特的笑意更深了,她又切下一块煎饼送到嘴里。 要不是因为会引起他人的异状,她可能会悠闲地哼起歌来,阴沉的天空完全影响不到艾丝特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好心情。 她还在思考要不要等新年带点土豆,去克莱恩家包一回土豆泥馅儿的饺子,当做芋头馅儿的替代品。 过程一定会很有趣,至于好不好吃,倒没那么重要了。 ——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忽然间被触动,她抬头看向天空。 远处有几团赤红色的火球在飞快放大,虽然按照目测距离来看落点不在这里,但是也会砸在贝克兰德附近。 天降陨石?这合理吗? 艾丝特逐渐瞪大了眼睛,她顺着陨石坠落的方向下意识跑了两步,在意识到落点相当遥远后,她立刻停下了这种犯傻的举动,但是她内心的焦躁不安几乎到达了极致。 小七从房屋顶端飞下来,落在了艾丝特的肩膀上:“不对劲,我们最好快点离开东区。” 艾丝特脚下加快了步伐,她没有耗费时间去找公共马车或者租赁马车,而是小跑着奔向三条街外的蒸汽地铁站,那陨石带来的惊悸感让她背后发寒,甚至这种寒意没有随着陨石离开视线而消散。 处在地面上也没有给予艾丝特任何安全感,她的心跳因为紧张和奔跑而逐渐加快。 小七倒是很省事,它的爪子牢牢地扣在艾丝特的肩膀上,甚至伏低身体以减少空气阻力,防止自己掉下去:“你真的非要待在贝克兰德吗?” “我知道,我知道那种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但是我跟人约好一起过新年了!” 艾丝特很不甘心地在心里骂了两句,不管是谁顶着新年的关头闹事,她都诅咒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艾丝特一直在跑动,小七保不准要狠狠叨在她耳朵上:“真不懂你在这种时候还在执着什么。” “我也很讨厌这种遇到意外的情况啊!就不能让人安心点过个新年——” 艾丝特前冲的脚步忽然停止了,她的身体猛然前倾一下,惯性将她肩头的小七给晃下去了,乌鸦扑闪着翅膀飞起来,总算没有直接摔落在地面上。 “怎么了!?” 小七警觉地往街道四处看去,但除了两个躲在箱子里避风的流浪汉,几个脚步匆匆的普通路人,没有任何异常。 “你没听到吗?有声音。” 艾丝特的身体颤抖起来,那声音让她熟悉,也让她感到惊慌,她试图罩住耳朵试图让那声音放大变清晰,但很快,她意识到这只是无用功,将手掌挪到了额头上。 那声音不是来源于听觉,而是来自脑海深处。 有人在祈祷。 还没到变声期的稚嫩童声,那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正用跟往日不同的语调进行呼唤,一声又一声,不像平日那么跳脱和充满活力,也没有冲“哈梅尔”发火时候的暴躁。 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在哭泣,在向他心目中的“口琴精灵”祈求帮助,向新闻中“光面女贼”寻求援手。 艾丝特没想到兔子的求助会来得如此之快,甚至不是消耗那几根头发蕴含的光点能随意解决的事情,她不理解兔子究竟遇到了什么危机,但是她还能感应到对方的大致位置。 因为这发自内心的祈祷声,一道无形的联结牵引住艾丝特的感知,替她指引着受难者的方向。 就是她这一路想要不断远离的地方。 “小七,你走吧。” 艾丝特扔下这句话,也没管小七的反应,就用更快的速度往她刚刚走过的街道冲去,那是东区中心的方向。 乌鸦的眼神晦暗不定,它盘旋着飞上天空,将远处雾霾变色的异状收入眼底,深沉的黄色像是流沙,正不断将所有生灵的气息吞噬,夹杂的阴黑如同毒刀,割断苟延残喘的生机。 “这么大规模的瘟疫……是魔女?” 小七眯起眼睛,飞落在一处窗外的栅栏上,注视着艾丝特的背影。她脚下坚决地奔往那团浓雾扩散的方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踏进的是什么样的浑水。 “白痴。” —— 数分钟前,东区深处。 “嘿,兔子,你看那边。”另一个黑发凌乱的年轻男孩用手肘推了推自己的同伴。 兔子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抱着一个纸袋,脚步匆匆地往下一条街口赶去。 “老科勒?那纸袋好像是肉店的,他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啊。”兔子抱着胳膊坐在一堆破木板上,手上无聊地把玩着几根铁丝,将它拧成枝丫的形状。 “要不要去……”黑发的男孩用竖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夹取”的动作,“他都有钱买肉了,想必不介意分享点给我们?”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兴趣。”兔子无精打采地道。 黑发男孩很烦地捶了兔子一拳:“你最近两天怎么了?成天臭个脸,好像谁惹你了似的。” “我心情不好,要你管?” “但我们总得吃饭啊!口琴精灵又不会天天都来,你倒是跟我去做点生意,不然新年连口饭都吃不上了!” 兔子在黑发男孩头上还了一拳,很恼火地吼道:“她不会来了!” 黑发男孩使劲揉着后脑勺:“喂!你打得也太重了吧!?” 兔子垂下头,低沉地又重复了一遍:“她不会来了。” 黑发男孩渐渐放下了手:“所以你才这么……呸,她不来就不来,我们之前没遇到她不也是照样这么过活的!又没有差别!”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黑发男孩的神态也黯然许多,在嚷嚷这么两句后,他轻声咳嗽起来,嗓子里似乎因为干涸而发痒。 兔子踢了旁边的空酒瓶一脚:“‘哈梅尔’身上有很多秘密,我知道她不会停留多久,但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走……” 黑发男孩用力摇摇头,又清了清嗓子,感觉好受了一些才开口:“我们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又不听,总是缠着她。” “她确实很亲切,而且我真的好喜欢她吹的曲子,像是魔法一样,能安抚人。”兔子用手比划了一个吹口琴的动作。 黑发男孩不屑一顾地笑起来:“哈哈哈……咳咳,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带你走?这可真不像你啊。” 兔子抬腿在黑发男孩身后轻踹了一脚:“我没那么蠢!” 但让兔子没想到的是,黑发男孩在这一脚之下竟然直接栽倒下去,兔子一愣,然后惊慌地从破木板上蹦起来,冲到黑发男孩身边将他扶起。 “等等!你怎么了!?杰恩!你别吓我啊!” 黑发男孩剧烈地咳嗽着,面色飞快涨红,喘气这种本能似乎让他倍感痛苦,他完全说不上来一句话,只是无力地推着兔子的手臂,咳嗽得越来越剧烈。 兔子更加焦急了,他试图把黑发男孩从地上扶起来,但是他的朋友猛然发出一声干呕,刻出来的飞唾带着点点血迹。 兔子总算听清了好友口中不断咳嗽间,发出声音的微弱词语: “跑……咳咳咳!快跑……” 兔子惊恐地抬起头。 在他们头顶,阴沉的天空被黄与黑侵染,如同铺展延伸的蛛网,肆意捕猎起此地居民们的生命。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瘟疫与神灵 “不不,不该这样的……” 兔子生活在东区也有两年了,他面对过各种生命遭遇威胁的情况,但不论是那些充满威胁的拳头还是刀刃,他都学会默默承受或者竭尽办法逃离。 他总有办法逃走,跟自己互相搭配的伙伴们找到夹缝中的生路,他们还没成长到那一天,不像那些年纪更大的孩子们彻底失去对他人信任。 这样的友谊很微薄,随时可能破裂,孩子们也明白,但正因为他们没有别人可以依靠,才勉为其难互相伸出援手。 兔子跟杰恩从来不会谈论“死亡”这件事,他们都把自己当作老鼠,指不定哪天就被更强势的人逮住,然后倒在某条下水道里,所以他们只在乎活下去。 但不该是这样的,这样莫名其妙,没有来由的衰弱。 杰恩的脸红得近乎发紫,他用力咳嗽着,更多的血沫洒在胸口。 “杰恩!我还没事,我带你走!”兔子挣扎着试图将杰恩背到后背上,却发现杰恩的身体软绵绵的,已经完全用不上力气了。 街道上每个人都在咳嗽,风箱般痛苦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如同死神经过随手敲响的警铃,响彻在所有人的头顶。 绝望。 兔子的四肢也开始失去力气,他跟杰恩一样倒在地面上,当他以为自己也要迎接同样的疾病时,突然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在散发出暖意。 他顺从着直觉,将那块纸包掏出来,里面是用淡桂黄发丝打成的一团结。 兔子看不见自己身边不断构造又在瘟疫间破碎的光圈,看不到那从发丝结传递到他身体上的符号,他只是个普通人,看不到那些越来越微弱的光芒,正在艰难地帮他抵抗疾病相隔寸许的吻,很快就会被彻底泯灭。 惊惶下的兔子爬起来,将这团发丝紧紧攒在掌心,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在他脸上留下两条清晰的水渍: “哈梅尔……是哈梅尔?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不想死,杰恩也不想死!” 杰恩的咳嗽声逐渐微弱下去,他的每一声呼气与吸气,都像是在时间的感知中被拉长,断断续续。 “我们不想死在这里,谁来救救我们!杰恩……” 兔子泪眼朦胧地望着另一端的街道,已经再没有人再站在这里了,有的呼吸声还在苦苦坚持,有的已经失去了声息,生死不明。 兔子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吼,他的泪水滴落在尘埃间,不甘的、怨恨的、充满哀求的悲鸣,却难以穿透这浓郁的毒雾传达出去: “求求你!” 他手中紧握的光破灭了,裹挟着毒素的浓雾涌入他的鼻腔和喉咙。 兔子隐约间看到了一道光,不像太阳的炽热与猛烈,温和而轻柔,从一丁点亮起,然后它逐渐扩散,占据他全部的视野。 “救……” 救救我们。 —— 艾丝特在往东区深处奔跑,踏入黄黑色雾气的瞬间,她就感觉到胸腔中强烈的不适。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没生过病。 从艾丝特前额处浮现光芒,勾勒出一轮圆环,这样的符号飞快扩散到她全身,飞快恢复着她被瘟疫影响的状态。 艾丝特瞬间明悟——这不是正常的雾霾,这是非凡能力! 即使是她的身体,都要调动所有蕴藏的力量来进行对抗,才不至于让她也受到影响。 毒雾还在不断往外扩散,视线所及的地方,似乎都笼罩着黄黑色的薄纱。 一位妇人正在用力咳嗽,几乎要将脏器都干呕出来。她虚弱到趴伏在地上,身旁一个年幼的男孩趴在妇人的胳膊旁,用力推着她,焦急而含糊地呼喊着“母亲”这个词,间或夹杂着两声咳嗽。 那个妇人碰到了手边的布袋,里面装着的土豆“骨碌碌”滚出,裹上黑胡椒般的泥沙外衣。 艾丝特只是听就能听出来,这个妇人的呼吸系统被疾病侵袭得太严重,不论她的心脏再怎么努力鼓动,都无法从她衰竭的肺部压榨出更多氧气,很快,这样的衰竭就会扩散到她所有的器官。 那个男孩跟艾丝特一样,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哭喊着,试图让前一刻还牵着手夸奖自己聪明的母亲能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带他走完回家的路程,他还期待着今天的晚餐菜谱,期待着父亲从码头赶回来,给自己讲水手们去海浪上高歌启航的冒险。 那颗土豆撞在一只口吐鲜血的老鼠尸体上。 他们的晚餐是什么?烤土豆?土豆泥?炖上一锅土豆和胡萝卜,然后用黑面包蘸着汤来吃吗? 还有人在等着她和他回家吗? 艾丝特不该犹豫的,她救不了所有人,她必须找到向她呼唤的兔子,而不是在这里耽误…… 这样倒在雾气中的人还有多少? 这只是短短两秒间划过的念头,艾丝特脑海中的时间似乎被放慢了,事实上,她奔跑的速度并没变化,是她周身的时间被拉长了,这给予了她更多一点思考的余地。 所以艾丝特也做出了她的选择。 就像是在她的头发间炸裂了一片烟花,满天星般的光点散开,铺展到街道上,沿着渴求生命的意志与悲恸,汇入羸弱生命在苟延残喘的身躯。 一处又一处光芒亮起,织就金银色的长毯,在所有被光点拨动命运的地方,浮现出淡色的圆环,化作让生机循环不散的锁链,延长这场与死神间的拉锯战。 艾丝特的头发在飞快褪色,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飘舞而落,在她奔跑的地方延展开“星河”,因她的行动而摇晃的发丝只剩下银白。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雾霾所侵占的地区还在不断扩散,艾丝特经过的街道只是曲折的几条,以她的力量,能援救的人不过万分之一。她感觉自己就是面对着大海的精卫,徒劳地衔来石子,补一处永远没有可能填满的沟壑。 艾丝特有很多问题,很多“为什么”,她不明白一直暗流涌动的贝克兰德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会如此粗暴无情地将苦难塞到东区居民的口中,强迫他们吞咽下最不合理的死亡之果。 她不知道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媾和,不知道极光会与魔女教派联手谋划着一场灾难,不知道因斯·赞格威尔带着0-08给另一个城市创作出的剧本。 洒落的光点开始不断给予她回馈,将人们濒死的绝望与痛楚塞进艾丝特的脑海,他们的呼唤、祈祷与咒骂,对这一切愤恨,和对生存的渴望,都清晰地被那些光点感知,让艾丝特不断与其产生共鸣。 “混蛋!狗屁!为什么!?我不能倒在这,我还得回家,我马上就就能回家过新年了,为什么……” “胸口好像要着火了,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妈妈,你醒醒,你不要闭上眼睛!我好怕,咳咳!” “不管谁都好,什么神都好,求您了!救救我!好痛,全身都在痛……”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谁来救救我!?” “我真讨厌这天气啊,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对不起,父亲,母亲,我的信寄不出去了……” “好难受,好可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那些该死的雾霾!” “风来了……”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艾丝特似乎变成了一座信号塔,不经筛选地,将所有人的情感与诉求都收纳到自己的脑袋里,她正被迫见证着不属于她的一切。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太沉重了。 艾丝特奔跑的动作越来越机械化,那些脑海中的声音仿佛在最恢宏殿堂中回荡的交响曲,挣扎、碰撞、回旋着敲击在她的感知中,荡出虚幻的余波。 但她始终没有忘记最初的目标,艾丝特向着什么都不存在的空气中伸出手去,她似乎隐约握到了一条纤细的蛛丝,那脆弱的软线岌岌可危,似乎随时都会被扯断。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时间…… 她周身时间的流速被缓缓拖长,这使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后逸散的光芒不断侵蚀着雾气的范围,撑起越来越显眼的光膜,将更多昏倒在街边、意识模糊的东区居民覆盖到自己的保护下。 但相对的,艾丝特所感受到的那些共鸣声也愈发庞大,即使她这一刻还是迎接着浪潮的礁石,也总有一刻会支撑不住,被那些绝望的声音压成粉末。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艾丝特终于奔进一条小巷,看到了眼角挂着泪水,双眼逐渐失去焦点的兔子以及他旁边昏迷的黑发男孩杰恩。 她手中的线突然绷断了。 “……兔子?” 艾丝特扑到男孩的身边,盖在他胸膛上的手掌下,只有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 听到艾丝特声音的时候,兔子的眼神忽然恢复了清明,他的视线聚焦在艾丝特没有遮盖面具、袒露在外的面容上。 兔子咳嗽着,轻轻笑了两声:“哈哈,我就说,杰恩说你毁过容……一定是骗我的……” 淡金色的圆环顺着艾丝特的手掌飞快散开,很快覆盖了兔子和杰恩的全身,将他们的生机勉强维持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 艾丝特的身体也颤抖起来,那些光点仍然在向外蔓延,但她所能挽回的生命如此之少。 “哈梅尔……救救我们……” 兔子用力地抬起手,抓住了艾丝特的手腕,他的眼中时而混沌时而清醒,正在不断重复这一刻的状态。 艾丝特合上眼睛,泪水浸透了脑海中不断回荡的哀嚎与求救声。 “真是个任性的请求啊。” 有另一个声音从深处响起,跨越这些生者无尽的苦痛,触碰到艾丝特的意识。 “想救他们吗?” 我想救他们。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想法。 “即使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的命运仍旧如此,卑微、短暂而渺小,没有任何波澜的生命很轻易就会消亡。” 我知道,即使没有改变,即使还是挣扎与烦恼……我也希望他们能活下去,沿着无限可能性的未来,不论前方是哪里。 那个声音似乎沉寂了很久,但时间对这场对话来说没有意义,现实只过去了不过眨眼的一瞬。 嗡鸣声越来越剧烈,像是在艾丝特的脑海深处推开了一扇门。 “那就呼唤我的名,向我祈祷吧。” 艾丝特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底由淡转黑,有光急速从中亮起,仿佛要驱散所有笼罩此地的雾霭。 她张开嘴,随着脑海中的指引,一句又一句吟诵出来: “命运破碎的遗影……”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調1趴2點0的月票。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呼唤谁的名 艾丝特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东区无辜的居民们就这样被拖入死亡之内。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聆听过脑海内那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并跟随她,吟诵这指向未知的尊名: “命运破碎的遗影, 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我祈求您的见证, 我祈求您的力量, 我祈求您拯救此地生灵的命运……” 在艾丝特的眼底,带有四角十字又呈现出圆环星芒的符号再度浮现,但这一次,她脑海中撕裂般的痛楚与东区居民们痛苦的祷告声重叠,彼此冲撞消解,反而让艾丝特的意识夹在其间保持住清醒。 她缓缓起身,在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银白色河流,无数来自不同生命、从过去汇集而成的分支,正构成一张密集的网,它们通往一条共有的、被灰黑色覆灭的末端,更遥远处的银线参差交错,却因被割裂而开始破灭。 长河破碎的地方,便是命运被人为扭曲之后形成的死亡断口。 唯独艾丝特,只有她自己没有在其中的倒影,没有可被观测的命运之线。 但她并不在意。 艾丝特伸出手去,在虚幻与真实交错的这一瞬,她握向那碎裂的缺口,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的手忽然化成了一片虚影,淡金色的光线从中探出,迅速融入了银色的长河间,形成了极简陋缠绕的绳结,将后半段脱落的银线疯狂卷起。 这样续接的手法称得上粗劣,最糟糕的缝补匠也不过如此,成品足以砸掉任何一位手艺人的饭碗。但那些断口勉勉强强被续接起来,将所触及的生灵往更遥远的未来拉扯着。 即使生活不尽人意,也不是被残酷剥夺的理由,即使再脆弱,众生也能拥有无穷尽的动荡与延续。 银线在她的手下拧出一处扭曲的结,飞快地重新延伸出去。 让命运重归无尽的可能。 在握住那些银线般虚像的时候,艾丝特的意识几近溃散,她的身影也同样变得虚幻,近乎融入那些远在现实之外的命运。 那条银色河流穿过时间与空间,正呼唤着她回归其中。 艾丝特忍不住往前俯身,她的目光开始失去焦点。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虚弱的呼唤: “哈梅尔……艾丝特……” 只是一个激灵,银色河流从艾丝特的眼前消散隐没,她又置身在那条小巷。 兔子的手正搭在她的斗篷底端,但他明明已经完全昏迷,失去了意识。 他刚才应该是抓住了艾丝特的斗篷,也是兔子最后的挽留,将艾丝特从消亡的边缘拉回现世。 艾丝特抬起头,她看到了一片光芒。 在灰霾之上是太阳,在灰霾之下,则充斥着这样柔和又清亮的光,它交织在浓雾中,与所有在其笼罩内的生灵彼此呼应,时而荡漾出一道色块浑浊的裂缝,短暂撕开灵界又合拢,将那些黄黑色的毒雾驱赶出去。 它在侵蚀着这里的命运,也在扭曲它刚刚被人扰乱的轨迹。 即使是艾丝特,面对这一幕也感到难以置信,她很难相信这是出自她手的改变,艾丝特下意识地走出巷口,来到街道上。 她能看到那片光芒往更远的方向蔓延而去,覆盖了大半处东区。 不,应当是“卓娅”,这是祂的力量…… 所有人都没有再感受到瘟疫与疾病的痛苦,他们沉睡着,仿佛在做一场无需醒来的美梦,安详而平和。 他们在梦里正度过极其平静的一天,有顺心也有小小的不幸,看上去似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随机的。 每个命运鲜明的人,他们额头间都浮现出一颗光点,明暗转变又隐没。 这样的光点在东区每一处亮起,宛若地面上折射出的点点繁星,微弱,但仍旧竭力进行着自身的存续。 艾丝特知道,只要她一招手,那些光点就会感受到召唤,温顺地向她飞来,融入她脑海中,成为支撑她力量的一部分。 她甚至可以瞬间恢复,足以再一次窥视并扰动命运的长河。 但是艾丝特不能那么做,如果她真的动手了,此时被索取命运的人们就将被她吞噬。他们的灵魂将成为“卓娅”的滋养,也永远无法再苏醒。 “这就是你……你的真面目吗?” 艾丝特轻声询问着自己,但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另一个清柔甜美女声在街道另一头响起: “我还在想,是什么人坏了我们的好事呢。” 艾丝特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一位容貌惊艳明媚的女子,她一身纯白圣洁的长裙,优雅端庄,款步而来的时候,仿佛正踏在最华贵的红毯上,接受着所有他人该对那美貌发出的赞美与惊叹。 艾丝特的眼睛却逐渐眯了起来,她从这位美丽女士身上感受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与那收割生命的毒雾同源。她刚刚莫名浮现的一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艾丝特心中猛然生出警戒,这也是对方的非凡能力在影响自己! 她有点后悔没趁早将那把新武器取出来了,至少保底的手段能多一丁点。 那位女士轻笑着摇头:“却没想到,是这么弱小的一只小鸟。” “我以为您会用老鼠之类的比喻,看上去我可不受您欢迎。”艾丝特嘴上回话,手上却飞快掏出“强迫症领结”和自己的短剑,迅速武装起来。 对方竟然没有趁这时候偷袭,而是安静地看着艾丝特的动作,像是在观察笼中困兽的徒劳挣扎。 艾丝特握紧了短剑,她很想退,却不敢将后背留给这么诡异的敌人。 那位女士将耳边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尽显温婉,轻声道:“可惜你不会飞。” 糟了!地下!? 对方从一接触就已经在布置陷阱了! 艾丝特果断冲着地面摊开左手,吐出一句古赫密斯语:“流放!” 但她的目标并不是流放地下的埋伏,而是借着这股冲击地面的力量,同时双脚猛蹬,向空中弹出去! 无形的丝线堪堪擦过她的鞋沿,却没能彻底抓住艾丝特,她的身形在空中不受控制地倒飞,砸向一根她刻意瞄准的灯柱。 在靠近灯柱的瞬间,艾丝特反手勾住了它,脚下顺势划开半圈卸掉剩余的冲力,她再度与那位神秘的女士面对面,只是距离比刚才拉开了不少。 “嗯?你竟然能不受疾病的影响……”美丽的女人面露遗憾,她的一笑一蹙都极牵挂人心,带着勾起荷尔蒙的魅惑力,“你很让人感兴趣,如果换个地方,或许我们还能好好聊聊。” 艾丝特的左手忽然松开灯柱,冲着女人一抓握,短暂偷走了她的想法。抓紧这个空隙,艾丝特左手往前推出,紧跟着吐出另一句古赫密斯语:“囚禁!” 但对方恢复意识的时间比她预想中要快太多了! 艾丝特的话音还没落,那个女人站在原地的身影忽然消失,下一刻,她就已经到了艾丝特的面前,女人的手中多了一把冰霜凝聚的长枪,几乎直抵艾丝特的眉心。 “速度也不只是你的专长哦。” 她轻描淡写的调笑,像极了在指出对方妆容有瑕疵般的俏皮话。 控制冰霜的能力? 艾丝特瞬间便推导出这点,那寒气往她的前额扩散开,让额角的一滴汗珠凝聚成固体。 她只来得及做最后一点应对。 艾丝特右手的短剑上挑,堪堪阻挡一下长枪刺来的势头,左手瞬间一张一握。 她要偷走对方操纵冰霜的能力! 感谢那仍旧在线的好运,艾丝特的偷盗一次成功! 那冰霜长枪顺着她的眉心溃散成点点冰凌,消散在空气中,艾丝特的左手上霍然重新凝聚出一柄长枪,散发出同样极致阴冷的寒意,被她反手向着对面的女人甩出。 但是她的速度终究还是差了一点,那冰枪最终只是刺入地面,瞬间扩散开出一片寒霜,宛若绽放了一朵冰花。 而艾丝特的左手仍保持着扔出长枪时的姿势,她的掌心中间出现了一处被贯穿的细口,阻止着她再度屈张手指,进行任何形式上的偷盗。 血滴正沿着无形的丝线,一点点往下流淌,蠕动的黑色阴影正盘踞在血洞上,试图让诅咒的力量往艾丝特体内扩散。 艾丝特下意识抬起右手,想用短剑将那无形的丝线砍断,但只是徒劳,在剑刃崩出一点裂口后,她再一次深切感觉到了与对方的差异。 那个充满魅惑力的女士,必然是半神以上的非凡者,这是太过绝对的差距。 还未等艾丝特再度采取行动,越来越多的无形丝线已经攀附到她身上,紧紧勒入她的右手。细密的血痕从艾丝特的右手上浮现,掌控丝线的女士似乎很享受她忍痛间的闷哼,似乎想缓缓将艾丝特的右手就这么勒断。 “你似乎很依赖你的双手,如果失去它们,你还能用什么来偷窃呢?” 女子微笑着说,神情是那样温柔恬静,她的目光掠过艾丝特左手,那些不断沿着丝线滚落的血珠正透出微光。 —— 灰黑色的雾霾在不断涌动,但淡黄色的温和光幕,却努力地撑起一处天空,它在不断绞碎雾霾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间也卷动了云层,让几缕久违的阳光落入贝克兰德的东区。 乌鸦站在一处屋檐边缘,因为曾经与那光芒朝夕相处,它抬头凝视天空中的异状时,能感受到其间不断呼唤、发出共鸣的呓语。 因为曾经经历过封印的循环状态,小七并未被拖入其中,还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小七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 它的目光从天空中游走的光芒收回,落在街道下方绽开的冰花与人影上。 真是没救了,搭上自己拯救这些无关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艾丝特已经落到那个魔女手上了。 小七长叹一口气。 乌鸦张了张嘴,发出沙哑的声音: “拨弄时光的指针, 遨游命运的影子,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命运的阴影 “即使你不喊,我也早就在这儿了。” 另一只乌鸦忽然出现在小七身边,跟它并肩往下方望去,饶有兴趣地抖着尾巴,很是兴奋,右眼上白毛的眼圈非常显眼。 小七心里一沉,忽然展开翅膀往天边的光幕飞去,但只是下个瞬间,它就已经被黑发黑袍的青年捏在了左手里。 “怪不得本体必须要聚合后的序列二过来,”青年用空着的右手捏了捏卷发丝下的单片眼镜,水晶镜片上接连划过几道反光,他皱紧的眉头逐渐松开,“还真是严防死守,‘卓娅’连策反分身这点都考虑到了。” 小七甚至没有再耗费力气挣扎,它只是安静地望着这个分身,乌溜溜的眼睛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你说说,如果你不是阿蒙,你还能是谁呢?” 青年增大了施加在手上的力气,尖顶软帽的帽檐在脸上投下阴影,因为天空中那些浮动的光流,他眉眼上的阴影也在轻轻摇曳。 乌鸦轻咳了一声,声音里充满笑意:“你猜?” 青年右手冲着乌鸦虚抓一下,一条时之虫便从它身上飞出来,不断扭动着却无法控制自身,被迫落进了青年掌心里。 “本体难得大度一回,放开了不少权限。” 乌鸦失去生机的躯壳被随手扔向远处,青年微笑着攒紧拳头,当他再摊开手掌的时候,那条时之虫已经被吸纳回收了,连带着它所有的记忆,一同汇入青年的脑海里。 青年的单片眼镜上再度划过几道流光,他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小五?小七?有点意思。反正小七就是阿蒙,你也不会介意阿蒙当一下小七吧?” 毕竟“你”已经不复存在了。 黑发青年的身影扭曲变换,一只带着白眼圈的黑乌鸦从天空俯冲而下,扑向正犹豫不决的绝望魔女。 —— “绝望夜莺”潘娜蒂亚是相当恼火的,她在东区谋划的灾难被人扰乱了,虽然仍然有部分死去的居民,码头区和工厂区的剧毒雾霾正源源不断将绝望反馈给她的魔药消化进度,但是这比她预想中的灾难小了太多倍! 潘娜蒂亚本该借由这个时机逃往码头,趁乱离开,但是却恰好撞上了这个人——这个破坏她计划的这个非凡者! 潘娜蒂亚感受不到她身上有多强大的力量,灵性直觉没有给出任何危险的预感,即使潘娜蒂亚想要杀死街边一个老人时,他额头上闪烁的光点也莫名其妙传出惊悸感,但这个女人身上却完全不存在这样的威胁。 这让潘娜蒂亚怀疑女人只是借用了其他人的力量,她迫切地想摧毁这个女人,折磨她以泄愤,她完全可以认定,天空中流窜的光芒,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女性干的好事! 她原本是不至于如此鲁莽的,但是那个女性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让潘娜蒂亚感到熟悉的同时也感到憎恶,使她的理智受到了干扰。 艾丝特也不会知道,她之所以迎面撞上这个女人,只是因为在她的挎包里,有一面布满黑丝、被残余恶灵依附的翻盖镜。 很偶然的,受害者与凶手以这种方式重逢了,却互不知情。 潘娜蒂亚用丝线控制住艾丝特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正是因为那些从艾丝特掌心血洞滴落的血珠,随着它们汇集得越来越多,潘娜蒂亚没来由得产生了不安。 她甚至发现自己走神了一瞬间,这是极度不合情理的事情。 这样的警觉越来越重,所以她僵持着动作,没有直接对这个扰乱她计划的女人下杀手,而是提高了自身的警惕,越来越多的丝线勒紧在艾丝特的身上,在她喉间缩紧。 “你的血液有问题?还是……你本身就有问题?”潘娜蒂亚动起将这个陌生女子带走的心,她抖了抖手,几滴血珠被无形的丝线圈起,落入她掌心打转,被她收进怀中的空锥形小瓶。 潘娜蒂亚打算将其用作诅咒的媒介,即使艾丝特再有能力,也不可能逃出她的掌心,如果不是因为冰霜凝结被偷走了,潘娜蒂亚也不需要这么麻烦。 艾丝特往上昂了昂头,看向那绵延出去的光幕,它已经开始消散变淡,只余灰白的雾霾被戳出几处空洞,让东区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或许就这么算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好疲惫,如果就这样回归那条河流,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艾丝特这样想着,身上的力气越来越虚弱。 然而,有一道黑影挡住了那阳光,黑色的羽翼跃进了艾丝特的视线,让她逐渐茫然的瞳孔突然放大。 那是一只展翅落下的乌鸦。 “……小七?” 为什么它没走! 艾丝特没来由地冒出强烈的求生欲,她忍痛微微收拢手掌,淡淡的光芒瞬间浮现在她的掌心,沿着之前滴落的血线蔓延。 嗡鸣声起,滴落在地面的血液自行凝聚,汇合成一个首尾相接的莫比乌斯环,所有束缚在艾丝特身上的无形丝线开始倒退,沿着伸展时的轨迹缩回。 与此同时,随着那只乌鸦飞落,潘娜蒂亚心中的警兆忽然被拉升到了极限。 她的身形忽然一闪而没,一根木杖处在她原先站立的地方,正因艾丝特脚下散发光芒的血印而不断往艾丝特的方向靠近,绕着她晃了一圈,正是刚才潘娜蒂亚打量艾丝特时走过的每一步。 潘娜蒂亚本人则出现在几米外,正当她想要继续拉开距离彻底逃离这里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和念头都消失了。 艾丝特周围的景象出现了奇怪的塌缩,仿佛有人打翻了颜料桶却又瞬间将混合的色块抹去,留下一处怪异的穿刺点,让那范围狭窄的时间回溯瞬间破裂,但纠缠着她的无形丝线已经全部消失了。 艾丝特的左手掌心还缠绕着少许黑气,以淌血的孔洞为中心,被诅咒侵蚀的血管像黑丝般散布在她的左手上,犹如纠缠不清的蛛网纹身。 因为负伤与剧痛,她只能将不听使唤的左手握起,那把短剑早就掉到一旁了,艾丝特的右手虽然也遍布勒痕与血口,但至少不会妨碍偷盗时抓握的动作。 白眼圈黑乌鸦落在艾丝特的头顶,毫不客气地抓紧她银色的头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弱啊你,刚刚那拨动命运的气势呢?到死都不拿出来?” “消耗太大了,我倒是想……” 艾丝特一边深呼吸,一边继续警惕地盯着对面眼睛发直,身体不动弹的女士,缓缓往后退去。 乌鸦啄了啄她的头顶,力道相当重:“为什么不吃掉这里所有人的命运?你刚才不是已经完成‘共鸣’的过程了吗?” “那我之前所做的事情还有个屁意义!” 艾丝特的右手骤然凝结出冰霜长枪,她握住枪身,拧身借力前冲一步,狠狠地朝对面那个女人丢了出去。 一只手从空气中浮现,一抓一甩,那柄冰枪便摔在了地上,清脆的断裂声中,它无力地变成了两段。 紧接着,那个青年也逐渐现出了身形,他头上戴着尖顶巫师帽,身上也穿着同色的黑色古典长袍,垂在额前的卷发和因微笑而半眯的眼睛也是同样的颜色。 这个脸颊瘦削的青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抬手正了正他右眼处的单片眼镜。 艾丝特的右眉心忽然剧烈地抽痛起来,这让她难以自控地闭紧了右侧的眼睛,左眼紧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青年。 他是来帮对面那个女人的?他—— 站在艾丝特头顶的白眼圈乌鸦忽然小声开口,提醒了她:“小心,是阿蒙。” 阿蒙?那个阿蒙家族的时天使!? 对面的青年偏了偏脑袋,用充满好奇心的目光打量着艾丝特,完全没在意身边那个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魔女。 青年的笑意更深了,他的声音清朗而欢快,似乎总有享受不尽的小乐趣:“偷盗者?这不是很巧吗?你拐走我的分身又是想做什么?” 然后他一手环在身前,托住另一只手的肘部,将手指竖在唇前:“还是说,你是我的某位老熟人呢?” 他的微笑很灿烂,却让艾丝特有种汗毛倒竖的惊惧感,脑海深处不断传递给她极度危险的回馈。 得跑,得赶紧跑掉! 艾丝特抬脚刚刚往后倒退一步,青年的手一个抓握,她就已经上前了两米,原本相隔数米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四分之一。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偷走了什么!? “没什么,”青年笑眯眯地回答道,“也就是一点距离而已。” 青年再度张开手掌又合拢,艾丝特感觉颈间一轻,她的“强迫症领结”竟然已经出现在了对方的手中。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限制“此地禁止偷盗”,对方就已经看出了她的打算。 青年忍不住感到好笑,艾丝特的想法几乎全部都写在脸上,真难想象“卓娅”的后身居然是这么天真愚钝的性格,也不知道她在“欺诈”别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恐怕只有她被别人欺诈的份吧? 原本同样眼含笑意的白眼圈乌鸦,突然抬头望向天空,黑眼睛透出寒意。 青年也随之望去,艾丝特抓紧了这个空档,飞快后退的同时,她也向青年视线的方向扫了一眼。 在几人头顶不远的地方,一个裹在深色长袍里的身影正安静地立在空中,兜帽挡住了来人的所有容颜,落下的阴影像是轻纱,遮盖住朦胧不清的秀气容颜。 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应当是位女性,她身上的长袍勾勒出柔和的曲线,她的脸上隐约露出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幽暗似深壑,正将目光投视在这里。 对面青年的身影在被无形的黑板擦抹去,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但又表现出毫不在乎,即使他的身体正飞快消失在空气中: “这可真无趣。” 那个被艾丝特盗走冰霜能力的女士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眼中透出更加充满畏惧的惊慌,她的身体也飞快被擦除。 艾丝特听到头顶乌鸦沙哑的声音: “没意思。” 然后艾丝特的眼前一花,所有的景物都在光速变换着,让她只剩下茫然的眩晕感。 面容呆滞的神秘人望着下方空荡荡的街道,只是沉寂一秒,这个人身影便再度消失,仿佛从没在这里出现过。 祂还要赶往下一个地方。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异样的天空 贝克兰德大雾霾当天,下午时分。 东区天空中的异象,落入了整个城市的人眼中。 光芒撕裂阴霾,露出天空与阳光,这样的景象不是神迹还能是什么? 在受到波及较小的那些街区,人们纷纷向自己信仰的神灵祷告起来,尤其因为那黄黑色的雾气异常恐怖,不少人的身体都开始感到不适,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黑夜女神教会、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与风暴之神教会则统统进入了紧急状态。 因为那突然间在工厂区、码头区和东区扩散的剧毒雾霾,部分官方非凡者已经被派遣出去进行对群众的疏散与救援,各个大教堂底下还关着诸多危害严重的封印物,能派遣去东区的人手相当有限。 而已经处在东区的几个小队早就失去了联系。 那光芒亮起的时候,外界的力量甚至无法再干扰东区,它似乎被短暂地隔离开来,形成了独立的空间。 所幸的是,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短短数分钟。 居民们不理解这样的状况是什么,但三位大主教却仍然记得类似的情况。即使手下的非凡者们已经将那时候的事情全部遗忘,封存起来的机密档案不会骗人或作假。 这与东区前段时间出现过一次的力量是同源的,只是这一次,它更加肆无忌惮地展现出自身,甚至向那侵蚀东区生命的雾霾发起了反击。 三大正神教会不约而同地动用了所能启用的最强封印物,因为那阵异常光芒的出现,黑夜教会的圣安东尼大主教下定决心,直接启用了0-17的“隐秘之天使”。 0-17相关最高等级的机密,是它能作为黑夜女神的神降容器。 很快,东区的光芒消散了。 狂风席卷了贝克兰德,暴雨随后而降,将那要命的残留雾气统统淹没。 —— 大桥南区。 “天籁咖啡馆”里,正听红发青年胡乱演奏钢琴的女性抬起头,她有着拜朗特有的深色皮肤,耳边挂着彩色羽毛的坠饰。 在无意识间转头,注意到天空出现变色的那刻,她便大喊出声,然后先一步冲出了顾客寥寥的咖啡馆:“里奇!快出来!” 红色卷发、带着雀斑的青年停下祸害其他人听觉的举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跟在那个女性身后走出门口,几乎所有人都来到了街道上,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天空中的光芒吸引,全都放下手中刚才在做的事情,安静凝望着那个方向。 很快,咖啡馆的老板汤姆森·莫奈特和老板娘玛莎·莫奈特也走出来,怔怔地望着那奇怪的天象,神情从诧异逐渐转向平和。 里奇·安德里森环顾着周围人脸上一致的表情,总觉得这样的一幕有些熟悉。 站在里奇旁边的坎德拉·冈萨勒斯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拽着他往旁边人群外缘跑去。 “坎德拉?你、你慢点!” 深肤色的坎德拉压低了声音:“我刚才看到了诺恩!诺恩·墨菲!” 里奇也压低了声音,震惊地四下张望起来:“他不是因为参与邪——那什么被警方通缉了吗!?当时我们还被盘问了好几天!” 坎德拉跟里奇冲得飞快,挤开好几个专注盯着天空的路人,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诺恩!等等!”里奇喊出声后,才意识到对面那个曾经在东区当教师的青年,并没有继续逃跑的动作。 诺恩·墨菲穿着一身咖色双排扣风衣,他的左手扣在头顶的铅灰软礼帽上,冲两人行了个脱帽礼:“抱歉,我没有太多时间叙旧,只是想拜托你们替我跟罗曼诺太太打个招呼,谢谢她这几年以来对我的照顾。” 里奇气冲冲地往前走去,他这个动作让诺恩连连后退了两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声不吭就走了!警察过来告诉我们你牵扯进邪教活动的时候,我们都快吓死了!” 诺恩却苦笑着摇头:“不,应该是只有你被吓坏了。我了解你们每个人,里奇。” 坎德拉却提到了另一件事:“诺恩,七号公寓里残留的那种不和谐的感觉,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吗?就是这样吧!?” 诺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他的目光转向天空,虽然被楼体挡住,但另外两人知道他正望向东区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中正有诡异的光芒在穿行舞动。 “或许我们也不该知道,那样对我们都好。‘卓娅’的歌声真的很奇妙,即使注定要忘却,也真想再听一次啊……” 诺恩再度后退两步。 坎德拉察觉到了他脚下的动作:“等等!你解释清楚!” 诺恩猛然窜向巷子深处的拐角,一脱离坎德拉与里奇的视线范围,他的身影就融入了角落的黑暗中,沿着那片黑暗蠕动,钻进附近的下水道口。 坎德拉和里奇跑过拐角,却只看到几米开外的一堵高墙。 这是条死路。 —— 铃兰花街,七号公寓门口。 罗曼诺太太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变化,面色阴沉。 忽然间,就像是心有所感,她回头看向手边的花坛。 那株高过旁边植株一整个头的向日葵正在枯萎,叶片和花瓣飞快地皱缩干枯。 罗曼诺太太伸出手,颤巍巍地将那干枯却结满瓜子的花盘捧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只花了几秒就完全枯黑腐朽,很快便落进泥土中。 “母神在上,这究竟是……” 罗曼诺太太一手捧着花盘,另一手握紧了胸口悬挂的生命圣徽。 她看向空中那与生命气息截然相反的雾霾,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会有得忙了。 —— 皇后区,霍尔伯爵豪宅。 “正义”奥黛丽·霍尔在将“奇克”的事情告知母亲后,便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 她站在窗边,看到了那席卷半边贝克兰德的诡异雾气,自然也看到了那温和清亮的光芒,奥黛丽有些难以自抑地掩着嘴,震惊地望着光芒不断撕扯雾霾的异变。 那光芒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她见过,而身为“观众”给她带来的强大观察力,奥黛丽轻而易举地想起在哪见过相似的光芒。 那是塔罗会长桌上悬挂的光球,每次塔罗会召开的时候她都能见到相似的光芒!难道这是出自“愚者”先生之手的神迹吗!? 这让奥黛丽心中更加不安了,难道这一次的灾难影响太巨大,竟然让“愚者”先生心怀不忍,直接神降来救助贝克兰德的居民们? 但她心中也同样充满感激,庆幸于自己心目中的“愚者”先生有着与他威能相符的善良,果然她一直以来对“愚者”先生的看法都是正确的! 奥黛丽俯下身抱紧苏茜,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当那光芒淡去的时候她十分不舍,但很快卷向东边的风暴与洒落的大雨,都让奥黛丽的心情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东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父亲怎么还没回来? 希望一切都好…… —— 乔伍德区。 佛尔思正横在沙发上,端着一小杯红葡萄酒,懒洋洋地跟休探讨新年计划,不过这也就限于口头聊聊,她的计划拖延到最后,往往都是“想到什么再做”。 休正在整理手头的委托,因为新年已近,委托的数量也变少了,不过为了之后晋升需求的诸多材料,休不敢完全放松。 忽然间,佛尔思心有所感,她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起身,反而让休吓了一跳。 “怎么了?” 佛尔思手中的葡萄酒在杯壁里打了个转,差点洒出来,她赶紧把剩下那点喝了个干净,然后快步走到窗边往外张望。 “休,你看那边,那里……” 佛尔思震惊地将休拉到窗边,休也对天空中的景象目瞪口呆:“那阵雾霾是什么?这、这样的光也是非凡力量吗?糟糕,那个方向好像是东区!” 休一惊,下意识地就往门边跑去,被佛尔思拽住了胳膊:“你冷静一下!以我们的序列你觉得能抗衡引动这种天象的非凡者吗?” 休相当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也对,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佛尔思面露疑惑地摇了摇头,只是那种光芒似乎有点熟悉,她在哪见过来着? “希望官方非凡者能快点,东区还有那么多人……” 休站在佛尔思身边,与她一同仰望着窗外阴郁的天色,两人都充满忧虑。 —— 贝克兰德郊外。 被敌方放逐的阿兹克·艾格斯通过灵界旅行,再度回到了克莱恩的身边,并把被封印过的“蠕动的饥饿”交给了外貌上恢复夏洛克·莫里亚蒂的往日学生。 “阿兹克先生,那道光……” 克莱恩望向贝克兰德方向,在他被A先生追杀的时候那道光就出现了,甚至让A先生短暂停下了尾随他的脚步。 而现在,它正在崩散成光点,化成淡淡的星芒,不断消失在贝克兰德灰暗的天空中。 然而让克莱恩有些失落的是,阿兹克也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性质相当特殊,似乎跟灵界有着某种联系。” 或许是看克莱恩的脸色很糟,阿兹克又补充了几句:“在你达到一定的实力前,最好不要贸然探查,灵界的某些隐秘存在即使没有恶意,也很可能让了解到相关讯息的人受到污染。” 克莱恩点点头:“谢谢您的提醒,阿兹克先生,我会小心的。” 在阿兹克先生离开后,克莱恩使用无面人的能力变换了自己的外貌,找到附近小镇的一家旅店入住。 他当然认得那道光,在艾丝特身上和灰雾之上,克莱恩都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没有在阿兹克先生面前袒露内心的忧虑。 克莱恩只盼望那种异象的来源,不是艾丝特的失控所致。 他先是换了身干燥的衣服,因为先前被A先生追杀,克莱恩被迫跳入塔索克河逃生,又受到了瘟疫的影响,此时正因为感冒而发烧流涕,喉咙里也痒得难受。 他将被水泡过的钞票平铺在桌面,等待它们自然晾干,在这之后他构筑出灵性之墙,忙碌起将“蠕动的饥饿”献祭到灰雾上的仪式,准备好后他才飞快逆走四步吟诵口诀,来到了灰雾之上,将新获得的手套取上来。 不过克莱恩并没急着调查它,因为他先是注意到了头顶那颗光球的异状。 它黯淡到几乎不再散发光芒。 克莱恩一抬手,颜色变得相当晦暗的光球便顺从地落进他的掌心,玻璃般的透明外壳上布满裂纹,仿佛遭遇过强大的冲击,但因为外侧并没有完全破损的缺口,所以还未引动灰雾的主动填补。 克莱恩试探着扯过少量他能拉动的灰雾,让它包裹住光球的外侧,光球稍微明亮了少许,在光暗之间不断转换着,犹如在努力地呼吸,试图汲取能让它恢复的力量。 黄水晶灵摆从克莱恩的右手腕上垂下,他左手仍然握着被黑雾套上“灯罩”的光球,默念了七遍“贝克兰德的光芒与艾丝特有关”。 在得到相当确定的答案后,克莱恩更改了占卜的语言: “艾丝特现在没有生命危险。” 灵摆虽然是在顺时针转动,但是幅度却小得像是在左右摇晃,这让克莱恩心里一惊,重新进行了一次占卜:“艾丝特正处于困境中。” 这一次,灵摆顺时针疯狂转动起来。 如果不是在灰雾之上,这么剧烈的占卜现象都有可能让黄水晶被甩出去。 克莱恩没有尝试梦境占卜,他知道这点放在光球上是毫无效果的。 我能有什么帮助艾丝特的方法吗?克莱恩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再度将灵摆静置在身前,默念: “我应该去找到艾丝特帮助她脱困。”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灵摆疯狂打转的占卜结果。 逆时针,否定,预兆出极大的危险和他难以面对的冲突。 克莱恩握紧了拳头,很快又无力地放下手,盯住左手上的光球。 “就没有什么办法帮助她一把吗……” 他轻声询问着自己,却意外收到了光球上传来的回应,一阵光晕从上面荡开,让克莱恩下意识从高背椅上坐直了身体。 他感知到了光球传出的某种“声音”,不论里面封印的是什么东西,它或者祂都清晰地告知克莱恩: [受命。] 克莱恩惊得差点直接弹起来,因为那种发出回应的语言用的是他最熟悉的中文!他下意识也用中文向那光球问起话: [你知道黎星在哪?你能帮帮她!?] 但这一次克莱恩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他试着换回了鲁恩语和巨人语,但光球不再给予他任何反馈,这让克莱恩在激动之余又很是失望。 是偶然?应该不是偶然,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颗光球与艾丝特之间存在着特殊联系,所以当艾丝特确实面临危机时,它也希望给予援手,所以借用了我的命令? 因为灰雾对它的绝对压制,它无法自主地行动,必须由我以“灰雾主宰”的身份命令它,但它为什么对后面的问题毫无回应? 克莱恩稍一思索,心里也有了答案,说到底他现在并不是真正的神灵“愚者”,对灰雾的掌控也有限,还不能强行命令这光球去做什么。 但他现在也基本能确定,这光球正封印着属于“卓娅”的力量,让灰雾的主人也能动用它。 只希望它能真的帮到艾丝特,让老乡尽快脱困。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谢谢江婉星、顾月梦魇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场恶作剧 视线内飞速变换的景象,让艾丝特越来越头晕,有种反胃的不适。 当一切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前竟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大海! 没有蒙灰的楼房,没有喘着粗气的蒸汽列车,没有人行马踏的街道,也没有天上经年不散污染着空气的雾霾。 艾丝特难以置信,却又充满惊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远处,蔚蓝的、滚动的蓝宝石映照出太阳光的切面,散碎的晶钻比清朗的天空更加深沉幽远,又在远方接成一线。 打发泡沫般的浪花攀升又跌落,直到触及近处金屑般的沙滩,才淡化消融不见。 细碎的贝壳被埋在底下,只有在散发出咸味的海浪徘徊退远后,才害羞地露出一角,注视着辽阔到令人心旷神怡的蓝色世界。 这是一种艾丝特无法描述的震撼,出自个体微小的视角,感受自更辽阔远大的自由世界。 她的眼睛有点湿润,或许是进沙子了,又或许是左手的伤口里的诅咒在作痛。 一只寄居蟹挤开贝壳的一角,顶着略微发白的右眼,慢吞吞地爬过艾丝特的鞋子,完全不畏惧雕像般正在发呆的人类。 艾丝特闻着纯净的海风,没了贝克兰德阴沉的雾气,这味道比她记忆中还要更加鲜明,她的嘴里几乎能尝到海水苦涩的咸味,她并不讨厌这样强烈的感官体验,甚至相当沉浸其中。 只有一点,她现在很想大喊大叫,想用自己的声音盖过那白噪音般日夜不休的浪涛声。 既然附近没人,艾丝特也就真的这么干了: “这到底——是哪里啊——” 然而她忘了,附近还有一只乌鸦,于是那个带着笑意的沙哑声音,下一刻就在艾丝特的头顶响起: “海边。离贝克兰德够远,所以这里很安全。” 艾丝特指着对面美丽的海天一线:“我当然他*的知道这里是海边啊!?我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刚才那个神秘女士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她不会伤害我们的!为什么我们会突然就闪现——还是传送什么的,就跑到了这里啊!?” 白眼圈乌鸦从艾丝特头顶飞下来,落到附近的一棵椰子树上,很悠闲地左右转了转头,似乎在打量附近的情况: “即使你这么问我,我也只能猜个大概。” “我是非常非常想躲开那个叫阿蒙的家伙,但也不是想直接来一场‘鲁X逊漂流记’啊!难道你还想改名‘星期五’吗?” 艾丝特烦躁地在沙滩上转了两圈,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或者船只,只有两只带黑眼圈的海鸥从她头顶掠过,钻进身后那座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温暖的海风吹在她的脸颊上,拂过她满头银白的发丝,让艾丝特深深叹了口气。这里再没有贝克兰德冬季阴冷刺骨的寒风,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艾丝特或许会很享受这样的旅行,这本来就是她考虑很久的事情。 但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星期五?这又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乌鸦好奇地歪着头,似乎完全没有在担忧目前的处境。 艾丝特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吃人的故事!” “很老套,感觉不够有趣。” “你竟然还有心思点评?我们有可能被困在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鬼地方了啊!?” 艾丝特望着那充满蛮荒气息的原始丛林,说这地方鸟不拉屎倒是夸张了,因为刚才还有海鸟飞过去,但要说这地方还有其他人,那她是难以相信的。 即使有,说不定也是难以沟通的野人……他们不会真吃人吧?再换个角度,这个世界可有非凡者,那说不定这样的岛上还有非凡动物甚至怪兽? 不能再想了,不能自己吓自己了! 艾丝特用掌心拍了拍前额,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在稍微冷静些后,她望了一眼郁郁葱葱的森林,决定不能在原地傻站下去。 掰下一截一米左右的树枝,艾丝特找到一块片状鹅卵石和贝壳,简单将顶端削出棱角后,她便抓着这简陋至极的武器开始往沙滩的一侧走去。 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呆滞太久,偷来的冰霜能力已经消散,艾丝特还不至于如此狼狈地自制武器。 她左手上的黑丝已经在缓缓消散了,只是非常缓慢,痛感虽然明显但还在艾丝特的忍受范围内,时不时会有一道圆环在她手心浮现又隐没,对抗着那股侵蚀血肉的诅咒。 乌鸦飞过来,又蹲在艾丝特头顶,愉快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你包里难道没什么能用的吗?” “没有,我的短剑掉了!然后我们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艾丝特一边说着,一边在附近捡起数颗超过拳头大小的石头,在这里的树林边缘围成圆形做了个标记,以便定位自己的出发点,“那个女人就是‘魔女’,是吗?” “当然,当然,”乌鸦很随意地答道,“你会自己造船吗?” 艾丝特往沙滩右边迈去的脚步顿了一下:“你也太高看我了吧?” “那你要游回去吗?” 艾丝特几乎要把硕大的问号写到脸上了:“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伟大的错觉?我连我们在哪都不知道,我往哪游?天上?” “嗤,也不是不行。”乌鸦扇动两下翅膀,炫耀着自己的飞行能力。 这让艾丝特感觉右眉心又开始抽痛,如果不是左手不方便拿着木棍,她肯定会伸手去揉。 让她心惊的是,脑海中的灵性直觉传出了“不安”,这样的警告模糊却没有指向,更准确地说,它似乎预告着四面八方都可能暗藏危险。 艾丝特表面上并没有任何变化,表面上她在防备着岛屿丛林里可能窜出来的野兽,但同样的,她开始暗中警惕头顶的“小七”,只因为它也被包含在这样的“不安”预警内。 不远处,一只右眼圈略微发黑的蜥蜴吐了吐舌头,隐没在树根后的草叶中,往岛屿深处爬去。 与它同时行动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微小的爬虫与飞虫。 几只螃蟹在沙滩上拖行着自己的身体,将杂乱的脚印统统覆盖。 没有多久,几只带着黑眼圈的海鸟便飞到这里,抓起那些被当作标记的石子群,把它们统统带回了丛林中。 —— 阳光太过刺眼,温度上升得也很快,虽然艾丝特不怎么怕热,但这样熬下去很消耗她所剩不多的体力,很快她就不得不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直接绑在腰上,这样也不会太影响她的手部和脚部活动。 她走到夕阳垂暮,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精疲力竭,但是似乎还没有回到她出发的地方。 艾丝特搓了搓手臂,她衣袖底下的皮肤上浮现出循环的转轮又迅速消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很多次,让艾丝特的生理机能彻底停止运转。 这也是帮了艾丝特的大忙,这样的荒岛上可没有盥洗室。 艾丝特很难不想起之前“卓娅”带来的异状,思考是否跟那时候有关。 森林边缘到处都有折断树枝的痕迹,艾丝特却始终没看到那圈石子,沙滩还在往前方延伸,这让她心生疑惑。艾丝特不觉得这岛屿有那么辽阔,她的脚程很快,但走下来至少三小时了,竟然还没回到开始的地方。 “小七,你看得比较远,这个岛面积很大吗?”艾丝特忍不住向乌鸦求助。 然而她的场内支援表现得相当消极,乌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挺大的,我没注意。不过丛林里没多少动静,应该挺安全,你要不要进去找地方过夜?” “唔,”艾丝特有点犹豫,她四下查看了一圈,“我想我该先预备点吃的,不然我真的会开始考虑烤你。” 白眼圈乌鸦的眼中满是戏谑:“哦?那边树上的果子就是群岛特产,人类能吃的。” 艾丝特打量着那外形近似棕榈的细长树木,顶端确实悬挂着硕大的硬壳果实,她眯起眼睛打量两秒:“看起来很像是膨化的椰子……” “所以,咳,上吧,万能的小七!” “不要。” “真是冷漠。” 艾丝特也就是随口开个玩笑,给自己提振一下心情,她确实没指望乌鸦会尽心尽力地帮她,从登上这个岛屿开始,它就一直热衷于看她的笑话。 “那你让开点,别被砸了。” 乌鸦轻笑一声,似乎在嘲讽艾丝特这话很蠢,不过它也从艾丝特头顶起身,飞到几米开外的一丛灌木上,跟艾丝特的目标保持了距离。 “想想真是折磨人,那个阿蒙就可以偷距离,我又不行,不然直接就抓它下来了。” 爬树是不可能的,艾丝特的左手难以支撑这样的活动,她只能琢磨将果实打下来。 艾丝特从沙滩上捡了几块石头,抬头盯住那果实的位置,后退几步,然后猛然一甩手腕,将其中一块石头打了上去,那颗果实晃动两下就不动了。 艾丝特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在分析过大概的力道与角度之后,她这才踏步拧身,将那杆木枪甩了上去。 “咚!” 木枪不够锋利的尖端狠狠地撞在椭圆形的果实上,在这样的冲击下,负重的枝丫发出断裂声,很快那颗果实就掉到了沙子上,甚至在木枪发挥的余劲作用下,旁边那颗也跟着掉了下来。 木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插在了另一侧的沙堆里。 艾丝特的欢呼声还没出口,另一个人的手掌已经覆盖在近似椰子的果实上,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白眼圈黑乌鸦落回艾丝特的头顶,替艾丝特说出了她心中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是你将我们送到这的?” 戴着水晶单片眼镜的黑发青年将手上的特亚纳果实抛起又接住,微笑着冲艾丝特道: “实不相瞒,我一直都在这里。”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紧随的恐惧 艾丝特紧张地盯着对面那个黑发青年,她甚至连能防身的武器都没有,木枪都已经被甩出去了。 跑?她甚至没有能跑掉的信心。 先表面交涉?祂似乎在忌惮我脑海中的“卓娅”,所以从没有动手直接偷取任何想法,甚至都没有试图寄生我,如果祂真的想拼,那我就偷走自己的想法,让“卓娅”接管!按照小七所说,反正这里已经远离贝克兰德了,即使事情闹大也没有关系…… 艾丝特的许多想法掠过脑海中,她深呼一口气,回望着对面微笑的青年:“你确实是阿蒙?” “当然,我们全员都是阿蒙,”青年用指节扣了扣手上的硬壳果实,“如果有人说不是,那才是真的在欺诈你。” 祂的视线转向艾丝特头顶的白眼圈乌鸦。 乌鸦当即伏低身子,小声地对艾丝特说:“不要相信祂的话,祂在离间我们!” 艾丝特当然注意到乌鸦用语的代称,心里的紧张感又往上拔了好几个度,心跳越来越剧烈,脚底下意识往后侧步,但她面上还勉强保持着镇定: “不,小七就是小七,它不一样。” 趴在艾丝特头顶的白眼圈乌鸦忽然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在艾丝特看不到的地方,它黑玻璃珠般的眼中划过一丝警觉。 乌鸦察觉到到自己的认知出现了潜藏的偏移,并迅速将其调整回来。这才是“卓娅”最特殊的锚定能力——因为祂有这样坚定的信念,所以“命运”本身会随之扭曲,祂对另一者的认知越强烈清晰,对方受影响的程度就会随着时间而越来越强。 天使之下恐怕难以察觉这样的特殊,更别提处于循环封印状态的分身,被她引导着背离本体,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即使其他分身多少有些感应,却又很难生出足够的警惕,然后在“卓娅”难以维系的命运里飞快将这件事遗忘。 所以相关的消息一直没有被告知神弃之地的本体…… 对面的青年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在等待白眼圈乌鸦的下一步示意。见乌鸦正在思考什么,祂便将手上的果实随手扔出来,让它“骨碌碌”地滚过沙滩,恰好停在艾丝特身前。 对方这个动作让艾丝特连退两步,避开了那颗果实:“你到底想要什么?” 青年正了正祂的单片眼镜:“这要看你能给我什么,但是你做得了主吗?严格来说,你甚至不能算是个‘偷盗者’,你只是容纳了属于别者的非凡特性。” 祂的微笑肆意而欢欣,仿佛不是在拆穿对面人的伪装,而是在探讨沙滩蓝天多美丽:“离开了你脑海中的祂,你当然什么都不是。” “我倒宁愿没有‘卓娅’!我本来就只是个普通人,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艾丝特也不知道心中的愤怒是从哪冒出来的,她不该如此情绪化,她本应该更谨慎、小心地面对这位“天使之王”,但是她却难以控制这份情绪,而不是这样抛开理智地发火。 青年瞥了一眼艾丝特头顶的乌鸦,苦恼地点点头:“好吧,我看出来你的决心了,那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游戏? 乌鸦用翅膀拍了拍艾丝特的头顶:“小心有诈!” 艾丝特小声地回道:“我知道,祂本来就不怀好意,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然后她又高声问着对面的青年:“我不会轻易答应你的!” 听出艾丝特话中隐含的“谈条件”,青年轻哼一声:“既然是游戏,自然会有奖励和惩罚。我会在岛上藏匿四样东西,相应的,你有四天时间来寻找它们。第四天夕阳落下前,你要将它们送到‘我’的手上,游戏结束。如果你能达成这个条件,我当然会送你返回贝克兰德,甚至可以附赠更适合‘卓娅’途径的一份非凡物品,怎么样?” 艾丝特的眼前一亮,但她不会轻易被这种渴求冲昏了头,她并不相信对方会轻易放过自己和小七:“这么简单的规则?” “这就与惩罚相关,”青年的笑容更深了,“如果你找不到,我就会在每天入夜的时候夺走一样属于你的东西。” 艾丝特的右眼皮一跳:“我的东西?” “先提醒你,可能是任何东西,到时候可不要说我没讲明白啊。” 青年的语气很无辜,这样带着点抱怨又带着戏谑调笑的口吻,跟小七如出一辙。 “我有不参与这场游戏的选择吗?” 青年的笑意更深了:“当然——没有。我不能伤害你的性命,因为我也不想直接唤醒你体内沉睡的力量,如果第四夜后你还清醒,那你也就自由了。” 艾丝特头顶的乌鸦忽然开口了:“我们在南方的某座海岛上,是吗?” “是的,这里是拜亚姆西面的无人岛。”青年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要是顺着那里一直游下去,说不定也能找到人,只是要花上很多个日夜而已。” 艾丝特没有立刻回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青年刻意咬重的那个词,“清醒”。 为什么保持清醒也会成为获得自由的条件?这跟青年要偷走的东西有关? 即使千万个不想参加,她也没有选择了。 “我知道了。” “那么游戏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自由活动了。”青年说完,很悠闲地背着手走进了富有原始风貌的树林,竟然完全没有留下的意思。 这让艾丝特稍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又感到颓丧:“真是完全不合理的游戏……” “怎么不合理了?”乌鸦在她的头顶上站起来蹦了两下,“这不是挺好的吗?至少你还有一点希望。” “势均力敌的那才叫游戏!” 祂这叫虐菜!一点道德都没有,我呸!艾丝特在心里恶狠狠地补上了这两句话。 艾丝特上前两步,捡起那颗跟椰子有些相似的果实:“小七,你当时为什么没走?结果现在还被我连累,到了这么个破荒岛上。” 乌鸦沉默片刻,轻笑两声:“哈哈,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太阳终于垂落地平线以下,天边升起绯红的月轮,艾丝特瞥了它一眼,深感疲惫。 她的目光转向绯色粼粼的海面,决定等会试试抓两条鱼,螃蟹或者蛏子什么的也可以,沙滩上这种小东西很多,之前她就看到了。 要是有老乡的点火技能就好了…… —— 夜色越来越深了,墨色天空上明暗交错的星光与记忆中不太一样,艾丝特也没有那个闲心就着浪潮观星赏月。 她将石头堆在干燥处的沙子上垒成一圈,里面堆着几根树枝,旁边放着一个相对比较完整的空壳,以及数块碎片。按小七所说那种果实叫“特亚纳”,艾丝特觉得拿它来煮东西应该很方便,所以尽量保留了第二个果实的外形完整。 她身上没有火柴,但是挎包里还有能些用的东西,在将那铁片风铃拆下一块部件后,艾丝特将盒子里的棉花垫在铁片底下,然后抓起一块表面比较粗糙的灰黑色石头,用力敲击在上面。 好运依旧青睐了她,在不知道第几下的敲击后,一道火星迸发出来,将那块棉花点燃,艾丝特赶紧将它塞到树枝边,很快,一团摇曳的火光就在沙滩上亮起来。 “呼……居然行得通。” 艾丝特舒了口气,将特亚纳壳拽过来,里面躺着两条已经断气的小鱼,还有她好运气下挖到的几只贝壳,是在退潮时候被留在沙滩上的。 她剩了少许特亚纳的果汁,当作汤底来煮,鱼鳞只是用铁片简单刮过,剖去了内脏,做了最简单的处理。 白眼圈乌鸦就一直跟在边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艾丝特头顶,很好笑地看着她这样忙碌。 特亚纳壳被架在火边很近的地方,里面残留的果汁渐渐滚出气泡,因为煮了别的东西而越来越浑浊。 “有必要吗?”它这么问艾丝特,“在这样的条件下,你完全可以放弃进食行为。” 艾丝特用另一块椰壳拨弄鱼肉的手一顿,轻声道:“你从我头上下来吧,再抓下去我真的会掉头发。” 乌鸦不置可否,飞到她旁边那几段备用树枝上,抖了抖羽毛:“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似乎不太对劲。” “这可真是冷酷的指控,难道你在怀疑我?” 艾丝特又戳了两下鱼肉,看上去专心致志地等待着自己的晚餐,两条指头长的小鱼正在翻滚的特亚纳汤中软化,被艾丝特戳断成了几截,那几块贝类开了壳,露出里面软嫩的贝肉,使汤水煮出了腥味,但是闻着并不怎么好喝。 乌鸦也就安静地蹲在旁边,黑眼睛里兴致盎然。 艾丝特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明暗不定:“我梳理了这件事情的经过,你……”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白眼圈乌鸦摇摇头,吐出了那两句中文:[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句古诗都快变成小七跟她的接头暗号了,这让艾丝特的眼睛逐渐亮起来,但并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微笑。 乌鸦好笑地晃晃脑袋:“去年过年,你甚至分了一点蛋糕给时之虫形态的我,还在上面涂了黑乌鸦,不是吗?” 它半眯的黑眼睛里浮现笑意,看上去极是真诚: “谢谢。” 艾丝特也回以微笑,她的心情立刻好了很多,她垂下眼睛盯住特亚纳壳里不停翻滚的鱼头,将它们捞出来扔进火堆边。 火焰毫不在乎,将任何进入怀里的东西都吞噬。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公平游戏 艾丝特这一夜没有睡觉,她考虑过这样会过于消耗自身体力,但是她更担心那个“阿蒙”的存在。 用鱼肉和贝肉堵住体内渴求进食的空虚感后,她将位置搬到了一棵特亚纳树底,就那么抱紧自己的挎包,遥望着海面,像是在等待一艘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船只。 乌鸦又蹲在了艾丝特头顶,合拢眼睛,但艾丝特很清楚它并没有在睡觉。 小七并不需要进食或睡眠,它的生理需求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并不需要这些来维持体征。 神话生物吗…… 艾丝特意识到自己并不困,她的疲惫更多来自昨天动用非凡能力和接连遇险后衰弱的精神。 这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好像也随着绯红色的月轮没入那幽静的海面。即使已经习惯,艾丝特仍然不喜欢这轮月亮,尤其是那诡异的颜色,让她有种浑身不适的反感。 天就快亮了。 艾丝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脱离石像般僵硬的静止状态,她的手指动了动,从挎包里翻出口琴。 她深吸一口气,吹奏起来。 这是黎星记忆中的一首粤语歌,听上去相当有朝气的《红日》,她只能吹出个这首老歌大概的调子,记得那些歌词傻气的励志。 但究竟是谁教她唱的,艾丝特一点印象都想不起来了。 在这样嘹亮的口琴声中,暖红色的太阳光落在了她身上,直到一曲结束,它高挂天边,告诉大地上的人们来迎接全新的一天。 艾丝特的目光扫过毫无动静的丛林和沙滩,以及只有少数聚集在水边的鱼,心下了然。 有一只螃蟹慢吞吞从几步远的地方爬过。 艾丝特冷笑一声,将口琴收了起来,询问头顶的乌鸦:“‘偷盗者’的序列四也可以寄生在生物身上是吧?不只是乌鸦,别的什么都行?” “当然,”乌鸦满眼戏谑地回答道,“你有什么想寄生的吗?” “没有。我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我只喜欢当我自己。” “无聊的观念。”乌鸦砸了咂嘴。 它的话音还没落,另一个男声从树林间传了出来:“我同意,真是非常无趣的人。” 乌鸦冷哼一声:“你想说你准备好了?” 艾丝特望着那位身份有疑的“阿蒙”,看到祂脸上灿烂的微笑。 “是的,游戏已经开始了。你要找的是一条蛇,一把钥匙,一颗心脏和一个符号,按照规则,最后将它们交给‘我’,明白了吗?” “活蛇?” 阿蒙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更有趣了:“死的。你不会怕蛇吧?早知道我就留着它了。” “不会,但是这个天气它不会烂吗?” 艾丝特的眼睛往阿蒙身后瞄了一眼,她隐约察觉到后面有什么动静,但对面的阿蒙保持着很高警觉,恰好往她的视线方向挪了一步:“不会。” “你们会在这期间动手吗?”艾丝特点了点祂身后的位置。 那个阿蒙面露惊讶,扶了一下单片眼镜:“哦?你注意到了。我们不会打破自己的游戏规则,至少现在不会。” 然后祂回过头,很坦然地对森林里面说:“你们也听到她的话了,都散了吧。” 各种各样嘈杂的生物呢喃出声,或者敲打着树干简单表达了某种不满,但除了几只鸟扇动翅膀时动静比较大,艾丝特没看到具体究竟有哪些生物,这更让她心里发毛。 这家伙不会寄生了岛上的全部生物吧!?简直丧心病狂! 那个阿蒙再度冲艾丝特微笑一下,然后也转身走进了丛林,祂的身影消失在树干后,艾丝特立刻询问起小七: “阿蒙的寄生没有上限!?” “对这个小岛来说,差不多。” 艾丝特有种快背过气的绝望感:“也就是说——” 乌鸦用翅膀尖点了点丛林:“不论你进不进去,祂们都在各处盯着你。” 白眼圈乌鸦忽然缩了缩脑袋,它能感觉到艾丝特身上有很明显的杀气升腾起来,要不是还在伪装艾丝特的“朋友小七”,它真的会笑出声来。 “卓娅”的人性居然这么充足?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可太有趣了。等到今晚的游戏进入正式环节,祂的反应真是更让人期待。 艾丝特收起火堆旁的铁片和石头,抓起新磨出来的长枪,深呼吸一口气,最后望了眼辽阔平静的海面,她转身踏进影影绰绰的茂密树林里。 阴影一瞬间就遮蔽了头顶的阳光,没有虫鸣或者鸟叫,林间死寂得仿佛不存在生命,但艾丝特总觉得窥视的目光在所有她视线的死角投来,让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蛇,钥匙,心脏和符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提示都说不上! 艾丝特在踏入丛林后,就飞快静下心,她还得防备着暗处被寄生的那些生物。即使对方嘴上说过“不会动手”,艾丝特也不指望对方这话有多少的可信度。 即使是与她关系密切的小五和小七,也经常说话只说一半,如果不是艾丝特敏锐的直觉总能抓到异样,或许她早就栽坑里了。 草叶下传出“窸窣”爬动的声音,艾丝特反手将木枪刺出去,一只螃蟹被她钉在了地面上,很快就不动弹了。 艾丝特心下便有了判断,这里已经离海滩有十几米的距离,螃蟹一般不会跑到离开海岸的树林深处,看来对方确实寄生了各种生物,留在自己身边当眼线。 想到这里她更感到恶寒,也不知道在绿叶掩映下,究竟还藏着多少被阿蒙寄生的东西。 艾丝特头顶的白眼圈乌鸦翘了翘尾巴,望向左边的方向:“那里的树干上好像有记号。” “记号?”艾丝特用木枪挑开草丛,看到一棵三人合抱的粗壮树干,黑乌鸦从她头顶飞过去,落在旁边盘曲虬结的树根上。 树干在正中间刻着一个清晰的印记,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非常清晰,由半只窥秘之眼和扭曲的变换之线组合在一起。 这是“愚者”先生高背椅后面那个符号! 艾丝特看清这个印记的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殊不知她的表情统统落入乌鸦的眼中,让它雀跃地跳了两下。 这么看来,新的诡秘确实已经有了人选,曾经“卓娅”竭力隐瞒小七和小五的事情,就是祂在不断与那个人接触。 “这就是四样东西之一的‘符号’了?”艾丝特走上前,确认过脑海中“灵性直觉”的回馈后,她才动手去掰动这块树皮。 这块树皮周围一圈有明显的腐朽痕迹,艾丝特只是稍微一用力,就将这占据巴掌大面积的刻印掰下来,然后随手塞进了挎包里。 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我还以为阿蒙会用‘偷盗者’的符号或者自己那个家族的家徽。” “谁知道呢?”乌鸦随口敷衍着艾丝特,又落回了她的头顶,“或许下次你可以试试偷祂的想法。” “好主意,我干嘛不偷祂的单片眼镜?” 乌鸦猖狂的笑声响彻在林间,被它骑着脑袋的“艾丝特”,与记忆中那个完全没有情绪的“卓娅”截然相反,它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了两者的不同,这与吸纳小七记忆时的感觉又不同。 但白眼圈乌鸦很快就冷静下来,脱离了被艾丝特潜移默化影响的状态,带着笑意地回她:“你可以试试,说不定祂会很高兴给你也戴上单片眼镜的。” “你知道我是在反讽吧?” “当然知道,但我这句话可不是在欺诈,是真的。” 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呸”了一声。 —— 好运似乎到此为止,艾丝特耗费大半天的时间在树林里打转,也试图求助于脑海中“灵性直觉”,却始终一无所获,剩下的三样东西没有任何头绪,这大半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艾丝特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两株野芭蕉树,还意外挖到了两块芋头,她甚至看到了一些菌盖白嫩的蘑菇,比手指头还粗上一圈。 艾丝特稍一犹豫,放弃了让小七的来试毒的想法,如果有机会抓到被阿蒙寄生的生物,倒是可以塞点试试效果。 坐在这条能提供淡水的小溪流边,艾丝特决定稍作休整,在脑海中整理着今天走过的路线。因为遇到了部分能提供定位的植物,她能勾勒出的岛屿地图终于有了大致的面积,只是要找的东西仍然没有头绪,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 但艾丝特没有选择,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在被牵着耍的驴。 目前找到的食物足够她今天用于抵抗食欲了,艾丝特扒掉手上芭蕉的外皮,咬一口甜中带涩的果肉。这味道不算诡异,比罗塞尔大帝发明的“因蒂斯特色菜”好那么一丁点,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好吃吗?”乌鸦笑眯眯地问道,它正蹲在艾丝特身边的一丛灌木顶上。 “还行,你要来口吗?”艾丝特习惯性地掰下一点,递到乌鸦嘴边,在乌鸦张开想说什么的时候,她没等乌鸦的回应,直接将那块碎芭蕉精准地投了进去。 乌鸦咳了两下,把果肉咽下去才为难地盯着艾丝特:“所以都跟你说过了,我并不需要吃东西。” 艾丝特笑得很和善:“我需要。” 乌鸦目光闪动,扫过艾丝特手中的芭蕉,却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我得提醒你,天色已经越来越晚了。” “我知道,但我总不能让太阳挂回去永远不落下。” 艾丝特随手扔掉了芭蕉皮,她的目光穿透浓密的林冠,瞥到头顶的蔚蓝正往紫色转变。 她的话语让乌鸦一怔,随即又是漫长的沉默。 艾丝特没有再动身,她在河边升起火,烤焦了一块芋头,就地恢复着今天耗费的体力与精力,勉强压下了腹中难受的饥饿感。 时间流逝,艾丝特与乌鸦等的“人”很快就随着夜幕一同出现在溪流边上。 “那么按照约定,我来实行今天的惩罚时间。” 青年从树丛间走出,笑眯眯地扶着单片眼镜,祂脚下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脚尖一挑,一块芭蕉皮飞了出来,直接落在艾丝特的身前。 “啧,就差一点。”艾丝特小声嘀咕道。 乌鸦又飞到了艾丝特的头顶,毫不客气地发出了闷笑声,半晌才开口:“你认真的?” 艾丝特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对面神情古怪的阿蒙,表情平静:“你说你要偷走一样东西不是吗?来吧。” 对面阿蒙没有多话,抬起右手一张一收,艾丝特感觉头顶乌鸦的爪子抓紧了些。 小七也在紧张吗? 艾丝特心中叹了口气,却没有感觉到身上发生任何变化,她疑惑地看向那位阿蒙。 戴着尖顶帽的黑发青年却只是冲她摊了摊手,果断转身走进了树林,让艾丝特更加困惑,她检查了自己携带的东西,然后检查了自己身上有无异样,却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的缺失。 到底有什么被偷走了? 乌鸦从艾丝特的头顶重新飞落到石头上,满眼好奇地望着她,正当艾丝特想问小七注意到什么没有——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嘴张不开了。 我靠!? 那个混账偷走的是我张嘴说话的能力吗?不,不对!这下是连吃东西都不成!喝水也不行了! “唔唔!唔!” 艾丝特冲着那位阿蒙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两句闷哼,都是脏话。 乌鸦又抓了抓艾丝特的头发,听上去很是疑惑:“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艾丝特立刻用芭蕉叶捧了一些清水,然后蘸着水在地上写字,虽然字迹因为气恼而扭曲,也不是很清晰,但乌鸦仍然理解了艾丝特写的东西: “我不能张嘴了!” 乌鸦甚至为艾丝特如此快就想到办法感到惋惜,这样一来它少了很多乐趣,等“卓娅”彻底醒过来,能嘲笑祂的美好回忆又少了一点。它故作犹豫地打量着艾丝特: “但至少别的方面没有影响,只是不能说话应该没什么关系,你可以听我讲。” 艾丝特冲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踢散了地面上的字迹,发愁地看着旁边的芭蕉和芋头,又望向旁边的溪水。 她对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正在迅速失去信心。 这只是第一个晚上。 芭蕉……不好吃…… 第一百四十章 所失去的东西 艾丝特这一夜靠在树下,用很不舒服的姿势坐着打了个盹。 她只是简短地睡了两个小时,就在被注视的惊悸中醒来,红月高悬在树木的枝杈上方,将林间的阴影拉得更长,似乎每个角落都有眼睛在望向这里。 她观察着自己的左手,诅咒的黑丝仍然若隐若现,但她的掌心已经完全愈合。 这确实不像是个人类。 艾丝特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放“卓娅”出来。 这附近没有其他人,艾丝特就不用害怕引来注意,如果让“卓娅”来跟阿蒙交锋,或许还能更快些逃离这鬼地方,但是,艾丝特还有更畏惧的事情,她害怕自此再也没有“艾丝特”的存在。 向“愚者”先生祈祷寻求帮助?艾丝特却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小七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让艾丝特下意识否决了这样的选择。尤其是在看到那块带有“愚者”标记的树皮后,艾丝特感觉那位阿蒙就是有意的,祂在刻意引导她与“愚者”产生联系。 直到这样打过交道,艾丝特才彻底明白“阿蒙本体”究竟有多么恶劣,怪不得小七和小五都颇有怨言。 她揉着右眉心,思考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明天还得继续排查岛屿没走过的另一半,但是饥饿感和饮水的问题就只能忍耐…… “强迫症领结”和短刀都丢了,身上就口琴和风铃的铁片还有沙锤,那个翻盖镜至今没看出来能干嘛,在战斗中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同途径高位者对低位者的压制太强,尤其是在我没达到序列四的情况下,祂出于忌惮不敢寄生我,不然祂也不至于绕这么大个弯子来折腾人,直接寄生就是。 艾丝特望了一眼缩在她身边的乌鸦,默默叹气。 乌鸦似乎有所感知,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艾丝特耸肩,试着掰了掰自己的下巴,当然还是张不开的,她又冲乌鸦摇摇头。 “也对,除了继续这场游戏你也没有选择。” 乌鸦抖掉身上沾的两根草梗,又扇动翅膀站到了艾丝特的头顶,黑眼睛里玩味的笑意恰好没有落进艾丝特的眼中。 天一亮,艾丝特就继续搜寻起这座岛屿,她顺着溪流走到了地下泉的源头,以此为地标,往昨天没走过的地方继续探索。她并没有扔下用芭蕉叶卷住的果实,而是保留了昨天的收获以备不时之需,即使现在不能吃东西,她也打算留上两天。 有两只海鸟蹲在树梢上,艾丝特冷漠地扫了它们一眼,没有搭理它们聒噪的低声交流,反手抓住一只沿着自己袖口往上爬的甲虫,远远地丢进了树丛中。 艾丝特很想大声骂两句,让这群闲得发慌的阿蒙分身别来烦自己,但就算是这种事情她都做不到,只是徒增闷气。 暗处还有更多眼睛在盯着她。 艾丝特手中磨尖的木枪挑出,将掠过脚边一只蜥蜴的脑袋碾碎,那些絮语声才稍微低下去一点。 她闷哼了一声,锐利起来的视线掠过那些触动她脑内“灵性直觉”的角落。 而艾丝特头顶的乌鸦轻声笑起来。 但随着时间流逝,晴朗无云的天空中太阳爬到最高点又西沉,艾丝特也难以抑制地生出少许烦躁感。 她身体传来的饥饿感几乎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界限,即使她避免着过于剧烈的活动,稍微拖延了自己的脚程,但依然没能避免这一刻的到来。 渴求的烧灼感似乎烫穿了她的胃部,这种拧毛巾般的抽缩发紧,很快在她所有的脏器上有所体现,艾丝特能感受到自己心率正在变得不稳定,时快时慢,让她时不时会出现一瞬间的眩晕感。 抓在艾丝特头顶的乌鸦当然不在乎这些,牢牢地抓紧艾丝特的头发,听着她紊乱的呼吸,它一言不发。 艾丝特的眼底正浮现出一抹黑暗,但很快又随着她努力压抑呼吸而缓缓褪色,恢复成原本的浅淡。 就在这时,混杂着咸与甜的浓郁香气浮现在艾丝特的感知中,它出现得相当突兀,仿佛长久闭塞的鼻腔突然通气了一样,恢复了对这种气味的捕捉。 饥饿感几乎要折磨得她发狂,艾丝特下意识地伸手往这气味的强烈源头伸手,却抓了个空。 乌鸦飞起落在旁边的树杈上,满脸茫然又无辜地望着她:“你还好吗?冷静一点!你不会想将你的朋友也吃掉吧?” 听到这话,艾丝特用力甩了甩头,但是周围空气中的咸甜味仍然非常浓郁,她一直不怎么喜欢咸甜混杂的口味,但在此刻,艾丝特的胃口被吊到极点。 她下意识地吸着鼻子,但随即意识到,这不是任何东西“真实”的香气,而是一种源自渴求与诱惑的错觉。艾丝特抬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这种味道依然清晰地笼罩着她的感知,没有丝毫减弱。 传递出这种味道的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艾丝特的眉头皱起来,冲黑乌鸦摆摆手,示意它不要靠太近。 然而乌鸦似乎完全没看懂她的表情与手势,径直飞到了艾丝特头上,还很关心地道:“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要失控呢。走吧,我们继续找找下一样东西。” “唔!” 那阵香气更浓郁了,艾丝特很恼火,但是却没法让对方离远点,她伸手在自己脑袋上乱拍了两下。但是等艾丝特的手掌一放下来,乌鸦就立刻落回她的头顶,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 “唔唔唔唔!” 艾丝特恼火地发出一阵吱唔后,不得不掏出铁片在一块树皮上划出字迹:“离我远点!我真的可能吃了你!!” 乌鸦坚决地摇摇头,言语之间满满的笃定:“我相信你不会吃了我的!你怎么会吃掉自己的朋友呢?你现在连嘴都张不开,我不会有危险的。” 艾丝特不知道“小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倔强,她愤愤地将地面上的字迹踩乱,将注意力转移到附近吸引她的味道上。 似乎是她的神情太过明显,周围的味道竟然迅速淡化了不少。 艾丝特又是好笑又是心烦地闷哼一声,知道是那些阿蒙分身为了自保而藏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不过在周围充满诱惑力的香气变淡后,艾丝特感知到了另外一种极具辨识度的味道,像是浸透了血液的腐肉,那种令她油然而生的厌憎感也十分熟悉。 什么鬼东西? 艾丝特循着这种感知的源头,摸到一块一人高的巨大石头的附近,她花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那石头推到旁边去,露出底下被翻整过的泥土。 艾丝特用铁片挖了两下,触碰到某种坚硬的物体表面后,她才小心地改为手挖。 这里埋着一个比拳头稍大些的老旧铁盒,上面布满锈迹与神秘学符号,那股味道就是从里面不断传出来的。 “唔!” 艾丝特闷呕了两下。 不过这股味道有效地冲淡了乌鸦身上咸甜的香气,虽然没能完全压抑住艾丝特渴求的食欲,却让她不断抽搐的五脏六腑安静了不少。 最好还是别打开了,太恶心了。艾丝特这样想着,用芭蕉叶将这东西裹起来,然后用斗篷兜住系在后背。 第二样到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钥匙还是心脏,不过会传出这么恶心的感觉,八成是后者。 乌鸦兴奋地扇动两下翅膀:“这不是还有希望吗?就差两样东西了!” 艾丝特忽然扑进旁边的树丛,她这样突然的举动让乌鸦不得不腾空飞起,转而落在旁边的石墩上。 艾丝特的左手一个抓握,偷走了那只海螺壳寄居蟹逃跑的想法,然后右手迅速一捞,将它抓进了手心里,她面露挣扎两秒,任由那只寄居蟹弱小的钳子夹在手指上,随即艾丝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 乌鸦安静注视着这一幕,将划过艾丝特眸中的光芒尽收眼底,知道“卓娅”再也忍受不住那种强烈的渴求感。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跟乌鸦所想的差不多。 那只寄居蟹身上亮起一颗极其微弱的光点,晃晃悠悠地飞舞起来,它不受控制地贴近艾丝特的额头,融入进去消失不见。 紧接着,壳中的寄居蟹迅速失去了生机,一条遍布十二环节的蠕虫虚影从中脱离,然后飞快消散在空气里。 艾丝特强忍着额头上钻孔般的痛楚,但很快,那异常微弱的光点被她脑海中的光团吞没,让她胃中的饥饿感迅速消退。她恍惚地揉着右眉心,疲惫地靠在旁边的树干上,耳畔的嗡鸣声过了很久才恢复平静。 乌鸦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观察着这变化,若有所思。 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艾丝特立刻站起身来,警觉地转向那个方向。 天色已经转黑,祂来实行第二夜的惩罚。 青年随手一抓,黑袍边缘沾上的少许草叶就消失不见,祂冲艾丝特很客气地笑了笑,但却没像昨天一样完全走出来,只是站在灌木后方,跟艾丝特保持了距离。 乌鸦飞落到艾丝特头顶,紧紧抓住她的头发站稳身体。 艾丝特完全笑不出来,她能听到枝头轻微的絮语声,听到自己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因为紧张,她的呼吸也变得粗重。 她握紧了手上的木枪,将左手微微下垂。 “晚上好,希望你玩得还愉快。” 祂的右手再度张开,合拢。 艾丝特的左手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试图偷取对方“窃取距离”的能力。然而好运没有眷顾她,序列压制横亘在两者中间,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艾丝特看到青年咧开嘴,他应该是在发出嘲笑声的,他的嘴唇微动,但艾丝特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次被夺走的是听觉。 所有的声音都从艾丝特的感知中消失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被窃走的感官 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中,人体内部的声音可以变得相当嘈杂,没有外部的声音,源自自身的声音也会出现在个人的感受中,有的时候甚至会让人心烦意乱。 而完全寂静的世界,只会让听惯了杂音的人格外恐慌,被彻底切断对世界信息的接收后,最先涌出的都是迷茫。 艾丝特轻轻倒了倒耳朵。 她下意识的举动让对面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笑弯了腰,祂冲艾丝特挥了挥手,身形再度消失在重重树木之后。 艾丝特感觉头顶的乌鸦似乎叨了叨她的脑袋,她只能猜测是它说了什么,但她完全听不到声音,这样几乎断绝了交流的可能。 艾丝特往树林外走了两步,这里已经是沙滩边缘了。 她看到了一处用数块石头摆出的圆形记号,但在她脑中成形的地图清晰表明,这里根本不是最初她留下记号的地方,这里跟当时她放置石子的那片沙滩,处在方向相对的对角线两端。 祂提议这场病态游戏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了看我受折磨?等着我崩溃? 那位阿蒙越是这样,艾丝特反而越是想咬牙坚持下去,不想让祂的任何计划得逞。 艾丝特抽出铁片,在沙滩上划出字迹: “我听不见,祂偷走的是声音” 乌鸦从她头顶飞下来,很熟练地用爪子在地上划出另一行字体:“怪不得我跟你说话你完全没反应,那现在该怎么办?” 艾丝特衡量了两秒,再度握紧铁片: “我得继续找剩下的东西” 乌鸦在艾丝特将视线转向它后,点了点头,纵身飞回她的头顶上。 艾丝特重新站起身,将铁片收回挎包的夹层里,她望向海天交界的远方。 一切与第一晚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少了那从不停息的浪涛声,这样辽阔无垠的海面,格外寂寞。 夜色深沉,艾丝特用木棍拨开草丛,某种方面来说,她还得感谢那位阿蒙的寄生,使她免于野生动物或蚊虫的困扰。 在失去听觉后,她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情况,即使能看到景象,但感受不到声音之后,她失去了最后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只有寂静,寂静到让人发闷、发慌,手掌按在胸口还有心跳,却又完全听不到心脏的搏动。 艾丝特总会下意识去掏自己的耳朵,用木枪在视线内的障碍物上敲敲打打,锤击两下树干或者用力地翻动灌木丛,她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力甩出,狠狠地在对面的树干上砸出一处凹坑,大片的树叶飘落——沉静,无声的沉静,外界的所有声音都被彻底隔绝,只有安静到让人快要发疯的死寂。 原来安静还能是这样让人惊慌畏惧的事情吗? 艾丝特脚底碾碎了一段树枝,在脑海中想象着它该发出的脆响。 “灵性直觉”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这个过程并不需要经过听觉,而是被直接灌输到艾丝特的感知中。 [……感受。] 祂说的是中文,跳出这个世界语言系统的中文,艾丝特在听清脑海中模糊的呓语后,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她的思考已经成为仅存的声音,这让艾丝特得以摆脱刚才的焦躁,重新琢磨起这个提示的含义。 即使知道要去“感受”,但现在她能怎么做? 艾丝特重新走到了那条溪流的源头,她蹲在水边,将双手插进流淌的溪水之中,捧起一抔清水将脸埋在里面。 水的温度更加清凉,有效地让艾丝特恢复了镇静。 白眼圈乌鸦飞到了溪边的石块上,目光一刻不离艾丝特的表情,直到她将头转过来,乌鸦好奇地歪着脑袋,没有说话。 即使说了艾丝特也听不见,所以它肆无忌惮地发出一声轻笑。 然而艾丝特的眼光忽然变了,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往乌鸦的方向挪了一步,疑惑地盯着它。 乌鸦没有动作,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在艾丝特听不到的地方,响起了许多说话声,因为艾丝特被窃走了听觉,它们显得愈发肆无忌惮,甚至有不知道什么生物,正在嘲笑之前被逮住的那只倒霉寄居蟹。这些讨论声兴致高昂,如同在围看一场精彩的马戏的观众,此起彼伏地给乌鸦提出建议,比如突然恐吓一下艾丝特。 乌鸦抬起头,冷漠地扫过阴影中的那些家伙,艾丝特也随之望去,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这让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收敛了不少。 艾丝特当然没有听到那些说话声,但是她还能“闻到”变浓郁的咸甜香味,知道附近潜藏着许多被阿蒙寄生的生物,它们又一次围了上来。 如果能抓到机会,她完全不介意再补充一点“能量”。 她重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中又出现了斗志,她要一边寻找下一样东西,一边按照“灵性直觉”的指引尝试训练那种“感受”。 就像刚才看到小七笑的那刻,我似乎勉强接收到了一种信息,虽然很像是恍惚间的错觉,但如果将那种感觉尽力放大,或许就能在脱离“听觉”的情况下对外界产生感知! 艾丝特在心中做了总结,意识到情况并未到达绝境,她拍打两下自己僵硬的脸颊,打起精神。 乌鸦生出了一点不舒服的嫌恶,“艾丝特”过于积极的心态正在脱离他的预想,如果“卓娅”始终不肯出现,这场等待本体到来的游戏发展多少有些无趣。 本体到底在磨蹭什么?传话的分身早就该到了的,祂怎么还没过来,难道说是被人缠住了? 艾丝特冲乌鸦招了招手,它立刻张开翅膀,又飞落她的头顶,至少这个位置让乌鸦非常满意,比肩膀好不少…… 它再度眯了眯眼睛,驱散艾丝特的认知带给它的扭曲。 —— 当新一天的阳光穿透树荫,落在艾丝特眼帘上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停下手上挑开树藤的动作。 她不确信是不是因为太过安静,一直在脑内思考跟自己对话太久,所以产生了某种错觉。艾丝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微弱而细小的呓语,相隔甚至相当远,只是出现那么一瞬间又消失,让她难以辨认清楚。 去还是不去?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就下定了去探查的决心,现在任何一点触动,都让失去了听觉和言语的艾丝特格外在意。 艾丝特突然坚定方向的脚步,让她头顶的乌鸦不满地砸了咂嘴。 在往这个方向走出了几百米后,艾丝特再度感应到了那种微弱的呼唤,她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敏捷地翻过灌木和坍塌拦路的树桩。这里的地形比她上次经过后崎岖了很多,似乎遭到了外力的破坏,艾丝特敏捷地绕过了两处被草丛掩盖的坑洞,在路途上挑出好几根布满尖刺的荆棘。 这样孩子气的陷阱让她感到好笑,更多像是故意在烦扰艾丝特,对方明明该知道这种东西是派不上用场的。 难道是因为之前那块芭蕉皮?还是我试图偷盗的尝试?真是幼稚又小心眼。 艾丝特摇摇头,循着“呼唤”传来的方向前进,那直接传递进她感知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犹如稚嫩的悲鸣。 她的心忽然一紧。 艾丝特冲到那片荆棘丛边,在旁边观察两眼后,她又从地上捡起另一根树枝,用木枪和树枝来回挑动,将覆盖在上面的荆棘统统都扯开,逐渐露出下面一团东西,裹在灰白色的绷带里。 艾丝特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它捞了出来,她的手指微有颤抖,在用铁片挑开那布满腐朽痕迹的绷带后,很快就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内里散发出淡黄微光的蛋,像是被人不耐烦地拼凑到一起,用某种树脂般的东西黏合住蛋壳外的裂痕,让它勉强维持住形状。 那种呼唤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艾丝特只是稍一用力,外部的蛋壳就沿着裂缝处碎成几瓣,一具轻似无物的鸟类尸骨滚出,落进她的掌心,然后因为重新开始流逝的时间而飞快化成粉末。 一簇光点从粉末中飞出,欢欣雀跃着扑向艾丝特,将她额角的一缕头发染上了淡桂黄。 艾丝特的手指搭在那缕恢复颜色的头发上,感受到它们跨越千年对回归的渴望,在失去听觉后,艾丝特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捕捉到这些子体的声音。 这是……阿蒙从“卓娅”那里偷走的东西?祂窃走过“卓娅”的子体? 艾丝特低头望去,在破碎的蛋壳碎片中,正静静躺着一样细长的东西,整体呈现钟表指针的形状。 “灵性直觉”告诉艾丝特,这就是“钥匙”。 只差最后一样的蛇。 艾丝特头顶的乌鸦对她的反应有点不满,它原本在期待着一场痛哭流涕的苦情戏,没想到艾丝特居然会表现得这么淡漠。 艾丝特捡起那把指针外观的钥匙,塞到挎包里,感觉自己像是在玩某种探索游戏一样。她又伸手揉了揉耳朵,要是这游戏的惩罚没这么恶毒就好了。 她看不到头顶的乌鸦忽然扭头,冲身后的树林里甩了一个眼神。 白眼圈乌鸦觉得“游戏”的进展有点快,是时候拖延时间了。 作弊?怎么能算作弊呢? 这从一开始就只是等待时的娱乐消遣而已,哪来的什么游戏。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残阳落辉的月票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世界的大门 艾丝特再度在岛屿上穿行了一整天。 因为刘海那融入的少许光点,艾丝特即使不能倾听到声音,这些光点也时不时会给予她回馈。 因为它们传达给艾丝特的感知更加全面,她能暗中观察着周围。艾丝特装作不小心摔倒在地,借此机会逮住了一只趴在树根间的爬虫。这次的时之虫不再假装无辜路过,但是在它试图脱离前,一抹光点就飞速脱离爬虫的躯壳,没入艾丝特的额头间。 那种分裂般的痛楚再度出现,但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艾丝特已经开始适应这样吸纳光芒的过程。等到痛感淡去,她拍拍脑袋,掸掉身上沾的灰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日常算什么?因为还是“黎星”时的人类习惯吗? 夕阳的颜色越来越深,直到夜影笼罩天空,最后一丝光芒消散,红月睁开眼睛。 那个青年今天出现的时间晚了许多,不像是前两天,刚刚入夜,便找上艾丝特行使游戏的“惩罚”。 祂是从树顶直接蹦下来的,走到艾丝特身前招了招手,还特地跟她打了招呼,炫耀自身的存在感。 艾丝特疑惑地打量着祂,她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违和感。 每天的阿蒙似乎都不太一样。 今天的这位特别活泼,昨天的相当谨慎,这样的差异被摆在她面前,让艾丝特有了这样的推测。 所以这些阿蒙统统都是分身? 黑发的青年正了正单片眼镜,笑容狡黠地鞠了一躬,仿佛是在做出邀请。 这是艾丝特所见到的最后一幕。 头顶传来轻微的扯动感,乌鸦似乎在威慑地冲对面扇动翅膀,艾丝特能感受到有气流。 她缓慢地、用力地眨了眨眼,却像是有人关上了灯,在她眼前拉下漆黑的帘幕,挡住了所有的光芒与色彩。 这次被偷走的是视觉。 脑海中的嗡鸣声响起,这一次祂清晰地传达出“愤怒”。 但这样的冲击也是艾丝特难以承受的,她感觉脑海中猛然一痛,鼻端便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下来,幸好她的挎包里还装着手帕,这样简单的动作她闭着眼睛还能完成。 艾丝特用手帕捂住了滴血的那侧鼻孔,由于不能张嘴,她的呼吸都因此变得堵塞。 她似乎开始明白“阿蒙”的目的了,祂一开始就在撒谎,祂所有的举动不是为了避开面对“卓娅”,而是为了唤醒“卓娅”。 阿蒙说不想直接唤醒“卓娅”根本就是欺诈,祂的打算是一步步催促“卓娅”主动出现,这期间“艾丝特”所感受到的痛苦,都是这场拉锯战天平上的砝码。 直到这一刻,艾丝特忽然感觉自己是真的很可笑。 “偷盗者”的序列八是“诈骗师”,她总会忘记这点。 一句能信的都没有。 乌鸦和青年都在等待,但艾丝特的反应注定要让祂们失望了,她摸在地面上,将刚才松开的木枪重新抓回手上,当作试探路障的手段,缓缓挪向记忆中距离自己最近的树。 没有想象中的疯狂的苦恼或者精神崩溃,她冷漠得仿佛并不在乎被夺走的视觉,乌鸦跟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 艾丝特扶着树干,往远离青年的那个方向退开。 乌鸦冲青年摇摇头,于是祂不怎么高兴地消失在树林间,因为刚才“再偷一样”的提议被拒绝而不满。 艾丝特细细倾听着那缕发丝传递给她的反馈,知道黑袍青年已经离开了。 艾丝特不敢将这少量光点完全放出去,这是她现在对外界感知仅有的依仗,一旦对方再度将它们偷走,艾丝特会再度陷入无助。 “到这时候了你也能继续忍耐,果然是因为本体仍然在源堡上,这只是新的‘壳’……结果祂说的‘人性’只是幌子?祂有什么理由骗我吗?” 乌鸦轻声说着,正因为艾丝特听不见,所以它肆无忌惮,那些光点能给予艾丝特的回馈并不包括完整的语言,它们没有这么复杂的理解能力。 毕竟是千年前就跟“卓娅”打过交道,它很清楚这些子体相当有局限性。 艾丝特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将眼皮合拢。 她又一次默念了当时“卓娅”告诉她的词。 [感受?] 脑海中的存在再度触动她的感知,这一次呈现出的是画面: 斑驳无序的色块,仿佛出自印象派画师的手中,但在那大片朦胧模糊的景象里,一条条虚幻无序的细流若隐若现,它繁复的分支如同打散的线团,勾勒出时刻扭曲转换的形状。 然而不断改变动荡的水银之河,却不会改变现实物质的存在,艾丝特在那纠缠盘亘的颜色中,逐渐辨认出相应的“物”。 她在那迷幻的画面里,认出了飞越山脊的巨龙,辨认出太阳与十字架、高耸而恢弘的宫殿。 画面骤然破碎,但艾丝特的感知却深深为之撼动。 这次来自“卓娅”的灌输只是一瞬间便消散,但残余的影响比上次要严重许多,手帕已经被浸透了,艾丝特的鼻端又一次往下“滴滴答答”地滚落血珠,将她的唇瓣染得鲜红。 她脑海中的嗡鸣声几乎是在轰响,剧痛感几乎要凿开她的颅骨,艾丝特却只是一手扶着树,一手拄着木枪,呆立在原地。 头顶的乌鸦牢牢地抓着艾丝特的头发,没有任何动作。 艾丝特忽然抛开了木枪,她将手冲着空气伸出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她握紧的拳头里什么都没有。 原来如此…… 艾丝特忽然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了,“感受”,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能力,“共鸣”与“汲取”,都是建立在对无数命运分支的感知之上。 犹如被推下悬崖的雏鸟,如果学不会飞翔,就只能迎接消亡。 如果学会了,迎接的就是全新的世界。 艾丝特双手合拢,微微垂头,仿佛一个准备虔诚祈祷的信徒,任由鼻端的血迹渗透身上的衬衫。 她摒除了心中所有的情绪,进入平静无波的状态,这已经接近初步的冥想,但她并没有勾勒出任何形状或不存在于世的物体,而是缓缓往脑海深处沉入。 艾丝特的意识中,浮现出一团温和亲切的光芒,她并没有因为观察它而受到任何伤害,但是那团光芒开始膨胀,飞速覆盖了艾丝特的感知。 像是近视许久的人戴上了眼镜,又像是被掀开蒙在眼前的轻纱,周身的一切豁然开朗。 抛开了声音与画面,全新的知觉在往四周蔓延。 艾丝特捏了捏鼻子,抽掉被浸透鲜血的手帕,在她的感知中,这东西正因为沾染她的血液而散发出微光。 事实上,所有的物体都被深浅不一的光芒描绘出粗浅的形状,但也充满不协调的色调,有黑色的浅淡阴影攀附在各处。 或许是艾丝特对着手帕发呆的时间有点久,乌鸦从她头顶飞落,停在她的胳膊上。 而在艾丝特的“视线”中,有一团极其扭曲阴暗,仿佛蠕虫抱团的阴影飞到她的身前,勉强能拼凑起一只乌鸦的剪影。 艾丝特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被乌鸦敏捷地闪开了。 这就是“卓娅”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吗? 艾丝特抬起头,恍惚瞥见流动的七道光芒与灰影,但那样的景象转瞬即逝,她似乎看到了树冠,又有星光与浓郁血腥的红月在投下视线,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纵横交错的银色细线清晰地攀附在所有的东西上。 好混乱,所有形象都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灵界与现实还有命运的纠葛都被填充到同一层面,对普通人来说最普通的景象都呈现出扭曲可怖的怪物,怪不得在那段梦境中,黑夜一直牵着“卓娅”的手…… 艾丝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了刚才脱手的木枪上,她慌张中又抬起脚,那根木枪滚动出去,上面泛起可见的涟漪,动荡着银白色的细丝,扯断了一部分又蔓延出一部分。 而这一切放到更具体的现实世界,不过是那根木枪压扁了两株野草。 艾丝特将手缓缓放下,乌鸦飞到了她对面的灌木丛上,好奇地开口询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艾丝特茫然地点头又摇头,这完全是她无意识的举动。 紧接着艾丝特和乌鸦同时意识到,她能接收到乌鸦话语中表达的含义了! 乌鸦充满期待地翘起尾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艾丝特用手势比划了两下,但是因为嘴仍然封着,她没能转述出来这种奇怪的过程。最终艾丝特只是再度摇头,她学会这样感知外界,并不代表她能表达,在这方面她并没有获得帮助。 乌鸦沉默地打量她很久,只是从不断晃动的尾羽能看出来,它此刻其实非常兴奋。 “你的精神状况没有受到影响?‘命运’途径的非凡者可相当容易失控,这也是为什么序列九会是‘怪物’。” 艾丝特转头望向周身交错缭乱的光芒与阴影,皱了皱眉头,这一次她稳稳地踩在地面上,俯身将木枪捡回手中。 或许是因为“卓娅”早就习惯了这般景象,她并没有太多不适的感受,只是那些不经筛选就不断涌入感知的信息,让艾丝特感到很倦怠。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脱离这样的状态。 艾丝特冲乌鸦招了招手,它却停在原地,没有飞回她的头上。 快三千收藏了,今天三更,谢谢大家。 一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朋友还是敌人 “艾丝特,小五还在你身上吗?” 乌鸦这样问道。 艾丝特以为它是想起小五的情况,暗示自己现在试试能不能解开小五的封印,当即用力点点头,然后摸索着挎包的夹层,将蜷缩成一团的时之虫取出来。 她的感知辨认物体的大致轮廓没有问题,但是一旦涉及到细节,她仍然不比普通的弱视情况好多少。 这个时候艾丝特才能看到,小五周围的一圈圈丝线仿佛虫茧一样束缚着它,外面全是交织缠绕的环形符号。 但是下一秒,艾丝特手中的光茧一闪而没,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乌鸦。 “小七”的嘴中正叼着那颗包裹住时之虫的封印,然后一仰头将它吞了下去。 它不是小七……它绝对不是小七! 小五的存在直接消失在艾丝特的感知中,融入了那团蠕虫合抱般的阴影。 在艾丝特的“视线”中,阴影开始扭曲,它最终又重新聚合成人型,青年翘着腿,悠闲地坐在对面的灌木丛顶上,重力对它来说也不过是可以随意偷走的东西,在青年的右眼处,有一圈全黑的阴影,仿佛黑洞般挡在他脸部模糊的轮廓上。 艾丝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片单片眼镜。 阿蒙招了招手,一只不知道由什么转变而成的乌鸦飞下来,轻盈地落在祂的手臂上,无辜地歪着头望向艾丝特。 祂指了指乌鸦,同样微笑着看向艾丝特: “怎么,想把你的朋友要回去吗?” 小七呢?小七到底怎么了? 艾丝特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以至于将茫然和疑问全都展露在脸上,她记得在海边的第一夜,暖和的白眼圈乌鸦贴在她身边,跟她报上了那两句应该只是对方知道的中文。 阿蒙笑得更加开心了:“你所描述过的银月相当美好,也很奇怪,包括那两句你的家乡话。那种语言……究竟来自哪呢?” 祂的话语清晰地传递进艾丝特的脑海中,她很想开口说话,嘴巴却仍然紧紧封闭着。 所以,在踏上这个岛屿之前,那只乌鸦就已经将小七的时之虫收回了? 真正让自己来到这个岛屿上的罪魁祸首。 “你对扮演‘偷盗者’这么抗拒也是正常的,”阿蒙笑眯眯地柔着手上乌鸦的脖颈,乌鸦轻轻叨了叨祂的手指,“毕竟‘命运’途径的本能就是从心,与‘欺诈’恰恰相反。” 那只白眼圈乌鸦扇动翅膀跃起,往艾丝特的方向飞来,但在它落下前艾丝特就抬起木枪指向了它,于是它悻悻地飞回树杈间,融入那些窥伺此处的同类之中。 “你看,我们的游戏还没有就此结束,难道你打算在这里站到天亮吗?” 阿蒙说着,抬头推了推右眼处的单片眼镜。 而在艾丝特的感知中,那呈现阴暗黑洞的地方荡出了影子般的涟漪,扭曲着阿蒙身形的轮廓,这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如果你真的能赢,在赌注上加上‘小七’也不是不可以。”阿蒙这么提议道。 谎言。 艾丝特摇了摇头,抬手用木枪在地面上划出了这个词。 阿蒙放声大笑起来,直到艾丝特转身离开,缓步走向森林另一侧,祂的笑声依旧没有停歇,而是在她身后回荡。 一只乌鸦从艾丝特脚边的草丛中探出头来,高兴地跟她说: “新年快乐,艾丝特,真可惜你要失约了!” 艾丝特的脚步一顿,却没有搭理这只乌鸦。 它不是小七,也不会是那只陪她走过异界初始、最孤独几夜记忆的时之虫,不是那只会飞到她肩膀上闲聊或商议的乌鸦。 小七就这样消失了…… 艾丝特不知道是想起了在哪看过的几句话: “其他朋友早已离散, 明晨它也将离我而去,如同我的希望已消散。 这时乌鸦说——‘永不复焉’。”* 永不复焉。 这些突然在心底冒出的话,深深地划开一道口子。 只有艾丝特自己知道,她感知中的景象因为情绪波动而愈发混沌,像是被拂乱的沙画。 十二月三十一号的午夜已经过去,一月一号的凌晨来到了这座日期完全没有意义的小岛上,它处在茫茫大海的角落,甚至不在任何船只的航道上。 —— 天边逐渐透出光明。 沙滩边缘,序列二的阿蒙分身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前是一处早就凉透的火堆,旁边还散落着少许特亚纳果实的外壳。 这是艾丝特第一天来到小岛上的时候,待过的地方。 祂的手上正把玩着一条不比蚯蚓大多少的翠绿蛇尸,将它翻来覆去打结又拆开,看上去相当无聊。 祂是特意将这东西从原本藏匿的地方偷出来的,这个游戏只会有一个赢家,这可不会由好运来决定。 当艾丝特在岛屿上天真地寻找“最后一样东西”时,祂很果断地选择将这条蛇拿到了自己手上,让她抓紧最后那一点希望去做无用功。 反正要做的只是继续拖延时间而已,直到—— 脚步声从阿蒙身后的树林间响起,坚定地往这个方向迈过来,紧闭着眼睛的艾丝特步伐稳定地绕开绊脚的杂草堆。 她手上的木枪已经不见了,在另外几个阿蒙分身的恶作剧下,艾丝特没能忍住怒火,甩出的木枪钉住了其中一员,却被另外的分身所偷走。 在她的感知中,祂们肆意嘲笑着她的无用功,“好心”地劝她放弃,甚至建议她尽快让“卓娅”来交涉,直白地告诉艾丝特那才是祂们的目标。 艾丝特只觉得好笑,祂们居然连装都不装了。 她的手上和身上都多了不少血口,看上去是在岛上仓促乱转时候留下的。 海滩边被阳光铺满,长夜的影子被拍落,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明亮。 艾丝特看不到这些,也仍然听不到海浪声。 没有包含“信息”的平凡声响,是不能被她所接收的。 她的注意力统统放在那片青年外貌的阴影上,一道充满光芒的蛇形,正被他握在左手心里。 阿蒙用右手正了正祂的单片眼镜,再度露出笑容:“这也是你的好运指引你过来的吗?” 艾丝特坚定地走到祂身边,然后冲祂摊开了手掌,意思非常明显。 “你觉得我会把这东西给你?” 艾丝特点点头。 阿蒙不再看她,将那条蛇随手扔到了她怀中,然后笑着站起身来: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幸运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呢?” 祂丢下这句话,身形扭曲变换。 黑色的乌鸦飞向空中,钻入另外一个黑发青年的袍子底下,融入进去消失不见。 空中的青年同样穿着黑色古典长袍、戴着尖顶帽,与上一秒跟艾丝特对话的那个“阿蒙”没有任何差别。 艾丝特抬起头来,在她的感知中,空中的人影更加阴暗,所有的银色丝线与河流都巧妙地被回避,无法触碰到祂本身,或者仅仅是若有若无地连在祂的命运上,随时都可以被拆断。 最难以被勾勒清晰的,是祂右眼处黑洞般的单片眼镜,在艾丝特的感知中,一道细链连在单片眼镜的侧面,一直延伸到他右耳处的耳钉上。 但只是下个瞬间,那道带着光芒的耳钉就隐没了。 单片眼镜旁的细链单纯地被别到耳后。 祂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漂浮在上方,任由艾丝特抬头仰望自己。 “你的前搭档似乎知道我要来,所以给我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阿蒙捏了捏右眼眶,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流光,在确认过分身的记忆后,祂的笑容越发灿烂。 “好久不见,卓娅。不过你已经与我见了很多面,不是吗?” *摘自埃德加·爱伦·坡的《乌鸦》,译源曹明伦。 二更。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年无人赴约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三四九年最后一天的夜晚。 有的人在大地母神的教会忙碌,跟随喜欢被称呼“神父”的主教一同照顾在大雾霾中受难的病人;有的人在新年晚会上盛装出席,在众人的见证与王后的宣布下,进行了她正式的成年礼;有的人跟朋友躺在公寓里,放下写着“死亡约三千,病者过万”的报纸,跟朋友斟满香槟酒,共同衷心期盼来年不要再有这样的灾难降临…… 东区,一座被临时用于收留病患的公立小学。 相比于码头区和工厂区的惨烈死亡,东区反而是幸存人数最多的地方,但大部分人仍然面临着这次瘟疫的折磨。 黑夜教会的人员与医院派遣的工作人员在此收容了部分重病的病人,并提供免费的汤药给任何有需要的人。 潘妮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端起巨大的托盘,稳当当地将上面的数碗汤药分发给教室里木席上的人们,募捐来的被褥与织品远远不够患者的数量,大部分人都只能在门外排队领取汤药,只有部分需要“特殊观察”的人员才会被留下来监看。 倚靠在门边满脸无聊的兔子见到潘妮,便主动站起身,端起那些装着墨绿色药汤还发烫的碗,挨个递给屋里或躺或坐的人们。 他们大多都是处在那场“圣光”中心区域的病人们。 黑发男孩杰恩正跟另外两个中年人玩着副起皱的扑克,接过汤药的时候,他很兴奋地冲兔子挤了挤眼睛,暗示他自己又赢到手几枚便士。 兔子给了自己的好朋友一个白眼,端起另一碗汤药,他推了推角落里那位头发花白的中老年人:“老科勒,醒醒,喝药。” 老人被惊醒后,神情恍惚地接过兔子手上的碗,颤巍巍地递到嘴边,他的眼神发直,似乎仍然沉浸在梦境中走不出来。 “别睡了,再睡很容易醒不过来。”兔子冷漠地说道,将老科勒喝完的空碗拽了回来,重新放到潘妮的托盘上。 因为这句话,兔子被潘妮瞪了一眼,兔子就当没看见。 托盘上的汤药基本都被分发下去,潘妮很快又离开了这间屋子,兔子就地在老科勒身边坐了下来,听着旁边一个母亲在低声安慰她的孩子,两个人都在流泪,这个家庭去码头区工作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老科勒,你又梦到什么了?” “光芒。” “胡说。” “呵呵,不,是真的,”老科勒抹了抹眼角,“我跟着那片光芒走了很久,看到了……看到我的妻子和孩子,我走回了好几年前的家门,他们都健健康康的。” 兔子没有说话,沉默地转着手指,在自己的裤腿上划着一圈又一圈的圆。 “我的儿子惊喜地接过我带回去的火腿,兴奋地举到头上,结果将袋子整个摔到了地板上,我的女儿很生气,尖叫着跟我抱怨她的坏哥哥。哈哈,我的妻子埋怨我又乱花钱,为此我俩又吵了会儿嘴。然后她因为孩子们的撒娇而笑起来,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沾着面粉的拥抱和吻,她告诉我……” 老科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兔子抬起头来,语气还是那么冷硬:“她告诉你什么?” “她啊,她还是那么爱操心,她告诉我说——” 老科勒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好好活着。” 兔子重重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他低下头,让黏连到一起的棕色刘海盖在他的眼前:“……是吗?” 老科勒哽咽的哭声持续了数秒,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很快这声音又变得安静,他裹紧带破洞的毯子倚靠在角落里。 没有多久,老科勒的呼吸又一次变得悠长。 兔子懒懒地翻了下眼皮,望向重新入睡的老科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对他说: “说不定,那是你曾经错过的命运……哈,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兔子不会告诉任何人在他的梦境里有什么——他梦到了“哈梅尔”,梦到那位“口琴精灵”踏碎了银色的长河,与可怕的死神厮杀,将他护在身后,让他不要害怕。 最后她也永远地踏入了那片光芒,保护了他和他的朋友,回应了兔子的祈祷。 他没能在现场找到“哈梅尔”交给他的“护身符”,即使那只是一团发丝打成的结,他找到的只有一块碎裂到捡不起来的废报纸。 兔子有种预感,他再也找不回那东西了。 —— 乔伍德区,明斯克街十五号。 抱着一堆食材的黑发青年快步走进屋里,在将正门反锁后,他打了个响指,壁炉里的火焰便窜了起来,很快将屋中的寒冷驱散。 屋外没人在等待,屋里也没有。 所以那阵寒意从空气中转移到了青年的眼底。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将食材带进厨房,和面、醒面,剁馅儿的声音持续了数分钟,西芹与葱苗被切成小段,目测出的调味料分量不多不少,他将不同的材料混合到两个大碗中,各自搅拌起来。 整个过程,克莱恩都保持着淡然的神情,他的注意力始终留给门口一部分,等待着门铃被拉响。 但是没有,没人来拜访夏洛克·莫里亚蒂先生或者周明瑞同志。 包饺子花费的时间更加漫长,这本来也不该是一个人全部的活计,克莱恩没有去在意。只是当他把清水煮上之后,掏出怀表瞥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今夜约定好的跨年,似乎注定没有人会来了。 再等等,还没到时间呢。克莱恩这么想着。 他当然也知道占卜一下是最简单的确认方法,只要他登上灰雾,握住那个光球,用灵摆法自然能获得准确的答案。 但他却下意识回避着这么做。 三天了,艾丝特也没有向“愚者”祈祷过,她的那把新爪刀至今还躺在灰雾的杂物堆里,她都没来得及命名。 锅中的水滚开,气泡连绵上涌,软皮的饺子被推进水中,在阵阵升腾的热气中打转,让克莱恩的视线变得模糊,幸好他早就摘掉了眼镜。 十一点五十九分。 克莱恩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对面的位置上很正经地布置着第二副刀叉,桌上放着两个盘子,里面的饺子都热气腾腾的,旁边还放着一碟勉强可用的调味白醋。 克莱恩端起自己的高脚杯,往里面倒上跟食材一同采购来的香槟酒。 “新年快乐,艾丝特。” 他转了转手上的叉子,叉起一块猪肉芋头馅儿的饺子,蘸了少许白醋汁,送到嘴里。 艾丝特没有骗我。克莱恩这么想道,虽然奇怪,但味道还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白醋有点太酸了,酸得让人心里发涩。 克莱恩放下叉子,望向餐桌对面的空位,微笑着叹了口气: “骗子啊。” (第一卷终) 三更。 第一卷,繁星,完。 第二卷,潮汐,明天见。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調1趴2點0,顾月梦魇的月票。 卷一终言 真的到今天了,第一卷啊……四十多万字。 首先感谢一下一直以来陪伴这本书走到现在的你们,这本书会受到大家喜爱我真的很慌张。我并不是个很有条理的人,是三流写手,单纯的二愣子,只是忠于说故事的本能,想写点什么。 感谢你们愿意看着我傻乎乎地乱写,看着艾丝特懵懂地走过来。 我是真的凭着一腔兴致就动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大纲都是存稿剧情快出廷根,亲爱的编辑跟我要了,才连夜开始紧急整理的。 我不会避讳自己的缺点,我有很长的路要走,一直都很感谢你们的鼓励、批评与建议,对我来说这都是很宝贵的经历。 有句话我一直很喜欢,“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部哈姆雷特”,很多人对这句话的诠释关键都在于“差异”,但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它也包含着读者对一部作品相当重要的“构成”,尤其是在当下的阅读平台上。 是的,读者也往往成为参与其中的一部分,即使这一点不会体现在明面上,读者并不参与作者在幕后黑箱里的创作过程,但是反馈、支持、否定与陪伴,都会成为塑造一个长期连载故事的养料。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不论好坏,不论对这个故事喜欢还是讨厌,那都是真实感受的一部分。 这个故事出于一个玩笑般的脑洞,写在我的键盘上,也属于愿意阅读它的读者——你们。 在这个网文开花的时代,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感被大大拉近,这一点有好也有坏吧。有时候我是真的不太敢回复评论,我说我怂我是真的怂,大家骂我随便,只要别吵架都好! 总这么说很煽情,但对我来说,真的,很荣幸遇见你们。 “世人皆星辰,如生且逝,一点微亮。” 繁星的卷语其实是写给所有角色的,天上的星为神明,地上的光为众生。 这是艾丝特仓促入世,又被逼迫着出世的悲哀。 第二卷的小预告: 飞鸟终将翱翔于苍穹之下、海浪之上,这将是段舞台更广阔的故事,应当会比第一卷节奏缓慢些,会有艾丝特脱离克莱恩剧情的范围,依然会有原创角色的登场。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第一卷的速度这么突飞猛进,“一直按着原文写不如去看原文”是同人经常被诟病的一点,但我没办法跳过让艾丝特与克莱恩构建“关系”这个过程,只能莽死了去压缩跟原文牵扯的部分。 如果真能让某人看不过眼,转头去重温一遍诡秘我也挺高兴的,嘿。 或许第二卷不会像第一卷这么沉重,我在试着更改刻意煽情的笔调,希望也能让大家看得爽快点。 唯愿你每天都能过得愉快,能获得让自己轻松一刻的笑容。 明天见。(对,我不休息!我不请假!!有存稿就是有底气!!!) —— 以下为部分卷一的设定拆分,较长,可跳过: 1.“卓娅”的锚定力量非常特殊,是外界的客观、被锚定者的主观,源自绝对真理世界层次的命运之河,从命运长河中抽离个体自我认知最强烈的部分。 2.亚当(赫尔斯)因为要筹备“时代潮流”晋升,祂想要的结果就是“卓娅”停留在封闭的状态,不管是在哪个教会手上,远离真实造物主就好。祂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神性在上,祂对“卓娅”的所有干扰都出于谋划。 3.真实造物主(霍尔斯)的状态需要“卓娅”的稳定,但也正是因为过盛的人性与疯狂,祂本身并不想见“卓娅”,第三纪用于锚定达日博格的另一个荆棘环不在祂手上,至于在谁那里大部分人应该也能轻易猜到。 4.“卓娅”的前搭档就是乌洛琉斯,第二纪末期接近远古太阳神后,直到第三纪“卓娅”都是跟乌洛琉斯一同战斗的,第一卷梦境中出现过的龙是阿勒苏霍德,0-08所产生的影响,被“卓娅”所窥探到。 第二卷暂不涉及第三纪内容,会于第三卷大概后半卷来填充。 5.黑夜在这篇文里会展现人性面的原因也是因为“卓娅”的锚定,她更加深刻记得曾经身为旧日遗民的自我,状态比大部分真神更稳定。但也不用太过信任祂,黑夜将艾丝特带入梦境的那几次都是暗示与诱导,依然是利用为主。 也不用太信任我,我这人很不靠谱。 6.尊名基本将“卓娅”的底透光了,祂的尊名也是远古太阳神(达日博格)设计的。 跟阿蒙相似不是偶然,“卓娅”被远古太阳神拿来当成压制“天尊”的手段了,地球需要“诡秘”,但不需要“天尊”,全知全能者在命运本身的变数上进行了押注。 7.卢娜(Luna)正如有人所想的是那位拉文克劳的卢娜,也对应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女神露娜,包括后来古希腊神话中被露娜吞并的月之女神塞勒涅,衍生于“光”。 杜博阿其实应该是“杜·博阿”,取自极乐迪斯科的警探主角。“哈梅尔”,能带来福音也就能带来灾厄,相对的是“命运”的侧面映照。 “吹笛手”其实是有一点灵感是源自特鲁宁布拉,一位永远居住在阿撒托斯宫殿的外神,演奏着能让主人入睡的音乐。当然也只是灵感,与“卓娅”不划等号。 8.“卓娅”跟“堕落母神”的结怨,并不是直接接触,而是“卓娅”曾经被天尊拿来当作源堡净化器(?),对外神和其他源质的污染有本能憎恶。“卓娅”原本并不完整的自我意识也是在“母巢”污染下成形的,这也是为什么祂呈现出了“阴性特质”。 所以是女主文,我也很老实地把它放在女频了。 9.“卓娅”源于光之钥,但不等同于光之钥,这点纯属我个人脑洞,在第三卷差不多就会被我划拉出来,道阻且长。 书评里说我埋暗线的大佬其实抬举我了,真的感激(磕头),只是我写出来的东西跟脑子里想的会有信息差而已。大家都是看过诡秘的,我不觉得我会比在座各位吃得更透,能直白点写的都写了。 10.凑个数。艾丝特啊,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卓娅”即使失去独立性,也有着聚合本能,只是这个倾向被源堡同化了,所以对诡三家的“味道”有特殊偏好。 第一章 遁逃 一三五零年,一月一日。 清晨的海风吹拂着衣角,撩起艾丝特耳畔仅存的那缕金发。 而在她所“见到”的世界里,空中的黑发青年只是命运切面的剪影,祂不受命运长河的束缚,也不被凡人的世界所困扰,高高在上俯瞰着她。 我第一次见到你。 艾丝特这样想着,她猜测如果是本体的话,或许能听得到她试图传达的声音。这主要依赖于她脑海中被压制的单片眼镜投影。 “所有的阿蒙都是我,我以为你已经能理解这点了。”阿蒙回应道。 祂确实能听到艾丝特的声音,只是艾丝特这样的交流方式让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按照约定,在第四天夕阳落下前,我将四样东西交给你,就可以结束这场游戏。艾丝特轻声在心里默念着,发出了淡淡的“唔”声,她的情绪却毫无波澜。 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笑容随和:“你觉得我还会放你走?” 你的分身敢于跟我设下赌局,难道你不敢吗?艾丝特继续用这样古怪的方式与对方交流,手上将东西一样接一样从挎包中取出来。 她的左手上仍然残存着少许黑色细丝般的诅咒,在她的感知中,呈现出奇妙的蛛网状,仿佛破裂的镜片。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稍有触动,但她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 阿蒙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她,也没有再否定艾丝特方才的话,相比表面平静心有忐忑的艾丝特,祂仍旧是牢牢把握着局面的那一方,所以阿蒙并不介意再多消磨点时间,看看“卓娅”是否能带给自己什么惊喜。 艾丝特将刻有“愚者”符号的树皮斜插在沙滩上,放下时钟指针般的钥匙,将用芭蕉叶裹起来的血腥味铁盒也搁到旁边。 最后她将手上那条翠青色的细蛇,仔细缠绕在那把指针形状的钥匙上。 “你确实不太像‘卓娅’,”阿蒙右手一次虚抓,那块刻有“愚者”符号的树皮就直接落到了祂的掌心,“如果是祂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直接开启困住我的循环,然后自己离开了,根本不需做什么障眼法。” 艾丝特手上的动作一顿,在心中询问祂:你也没有阻止我,不是吗? 阿蒙的身影忽然从空中落下来,缓缓停在艾丝特的对面,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两步。 祂的语气非常和善:“你看,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必须分出生死的矛盾,而我的需求也很简单。” 阿蒙扬起手中的“愚者”符号:“你帮我喊祂一声,其他的事情自然不用麻烦你。我可以归还给你所有被偷走的‘感官’,甚至送你去有轮渡的岛屿,让你暂时脱离所有这些烦恼,你再也不用担心‘卓娅’的问题。这样的条件难道还说不上真诚吗?” 艾丝特只是简单复述了他条件中的一个词,带着笑意点出那个“暂时”。 阿蒙的笑意更深了,他捏碎了手上带着刻痕的树皮,随意地拍了拍残渣:“毕竟我还不是神明,总不能许下无望的承诺。” 那等你成为神明又能怎样? 艾丝特在脑海中发出反问,垂下的右手微微用力,在指针状的钥匙尖端刺破了大拇指,几滴血珠滚落,先后融进那条蛇身与钥匙里。 阿蒙眼睛眯起,祂再度张开手指、合拢,那缠着青蛇的指针便从艾丝特的右手上消失,被阿蒙紧紧握在右手里,祂好笑地摇摇头:“不过我更希望尽快找到那位源堡之主,跟祂聊聊,说不定祂会比你更好沟通。” 艾丝特忽然笑了起来,闷笑两声的同时,她轻轻摇头:没有可能的,我也不知道‘愚者’是谁。 与她相反,阿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卓娅’一直都知道。不过看你的态度,你是不打算跟我合作了。” 艾丝特用右手拍了拍前额,一点血迹沾在她的右眉心上,她仍然紧闭着嘴,用思维传达出自己的语言: 或许你想亲自跟祂谈谈。 她突然间将右手合拢,偷走了自己的意识。 阿蒙冷笑一声,迎上艾丝特那双转入浓黑又浮现出印记的眼睛,祂一抬起空着的左手,手臂却又迅速倒流退回原位。 祂刚才偷走的指针与蛇正在散发出微光,这光芒飞速攀附在阿蒙的右手上,流转着淡色的莫比乌斯环。 而艾丝特一直放在挎包里的左手终于抽出来了,她的掌心里正握着一面翻盖镜。 “咔哒!” 接管了艾丝特身体的“卓娅”翻起镜面,将右指的血液抹在上面。 镜面发出了嗡响,“砰”一声炸裂开,里面存在的恶灵被释放出来,带着呜咽的尖叫声,一道又一道发丝瞬间笼罩了艾丝特的身影。 即使阿蒙只会被拖住短短几秒,足够了。 “卓娅”将仍旧带有诅咒黑丝的左手贴在一块较大的碎镜片上。 “新年快乐,阿蒙。” 艾丝特的嘴仍然紧闭,而这句充满嘲讽笑意的话,以一种独特的振动频率直接扩散到空气中,被传递进阿蒙的感知。 “卓娅”的眼中毫无波动,脸上露出非常怪异虚假的笑容,左手一转,一根闪亮的银色细丝在黑色发丝间浮现,借由那位“绝望魔女”留下来的诅咒,她能轻易地捕捉到这部分“女巫”残存的灵性。 “卓娅”飞快将自身与恶灵几近断裂的命运融合,艾丝特的身影瞬间扭曲拉长,被镜子的碎片吸纳进去。 艾丝特额前的那缕金发一瞬间变回银色。 她就这么从阿蒙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阿蒙周身忽然浮现涟漪,在空气中荡开扭曲的纹路,随着祂一个猛然拧身,那种束缚在祂身上的循环被打破,那条小蛇的虚影彻底破碎,一段金色的发丝逐渐恢复原貌,因为将力量消耗殆尽而褪色成银白。 在他钻出“循环”的瞬间,一条牵连至耳坠的细链因他周身的扭曲而浮现,耳钉处散发着微光,却又飞快消失隐没。 阿蒙环视岛屿几秒,然后扶了下单片眼镜,瞬间,岛屿上所有散布的分身都回归到本体。 阿蒙的眼睛逐渐放大,因为愉快而神采奕奕:“哈哈哈……这可真是个不错的新年惊喜。” 早在艾丝特在踏上海滩前,她竟然就已经有意利用磕磕绊绊间摩擦出的小伤口,她以血液为定点,将岛屿大范围囊括在内,那些分身只当她是不习惯失去视觉后该如何行动,却不知道艾丝特已经默默观察清楚祂们所处的位置。 艾丝特踏上沙滩的时候,树林里还没有异状,但是在艾丝特伸手从背包里拿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飞快汲取了那条蛇尸里藏匿的力量,借此唤醒之前用血液构筑的轮环,将分身统统拖在岛屿上。 而相应的,她早就将那缕头发偷偷藏在挎包里,抓住了能做小动作的机会,将青蛇缠绕在指针上再趁机启动循环的举动,本身就是源自她计划中的“欺诈”。 原本以两者单纯的序列差距,艾丝特的小幻术是不可能瞒过阿蒙的,但是随着“卓娅”苏醒的程度增强,艾丝特凭借“卓娅”真正的位格加上祂所依附的源堡,足以短时间强化小范围的幻觉能力,使得出于谨慎并未靠近、又对自身实力过于自傲的阿蒙没能立刻察觉到异常。 如果不是深知阿蒙性格的“卓娅”,绝对没办法绕出这么一个圈来应付祂。 假如艾丝特真的能拖延足够的时间,那“卓娅”足以将那些被困住分身的命运尽数同化吞噬,这对阿蒙来说也是很意外的损失,虽然祂并不在乎。 但“卓娅”并不能长久出现在现世,所以祂才急匆匆地离开这里,避免与我继续接触。果然,祂的本体仍然在源堡上…… “卓娅,艾丝特,卓娅?可是这么一来,你究竟是什么呢?” 阿蒙从来不相信亚当所说的“人性”。 祂早就见过信任“人性”的神明,迎接了怎样的背叛。 不过“命运”途径确实很让人嫌弃,至于贝克兰德究竟是不是陷阱,放分身去探查就好,反正分身要多少有多少。 阿蒙把玩着手上缠绕着银发丝的指针,这样想道。 然后他随手一抓,将身下的岛屿也偷走了。 海天一色,风平浪静。 这里原本就不存在什么小岛,它只是数月以前被搬过来当作临时的落脚点而已。 现在它消失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 进入镜中世界的瞬间,艾丝特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但她宁愿现在体验这种糟糕经历的还是“卓娅”,而不是自己。 在艾丝特的“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模糊不清,布满了纷乱的空洞,四面八方没有重力、没有方向,她就像是在黏稠的虚空中胡乱扑腾。 艾丝特能感受到浑身骨骼都几乎被压扁的痛楚,却又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里不存在任何常规意义上稳定的通道,每处空洞尽头都是一片模糊,没有明确指引或分辨能力的人,根本分不清它们通往哪里。 艾丝特能“听到”的声音也疯狂而猛烈,喧嚣的呓语夹杂着她无法理解的含义,从各处难以辨认的角落不断涌出,如同在她的感知中敲击起巨大的铜锣。 然而即使眩晕,艾丝特也努力保持着理智,没有听从那些不断发出邀请和劝诱的呼唤,她将不断挣扎前进当成了本能,等待着“灵性直觉”给予信号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这样茫然的前进似乎永无止境,但阿蒙没有追进来,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当脑海中出现回馈的时候,艾丝特差点高兴得要哭出来,她竭尽全力往那螺纹般的镜面挥舞着双臂,终于在一阵动荡的乱流中,把住了这片窄小漩涡的边缘。 她顾不上研究怎么从这漩涡里通过,只是鼓起勇气,遵循着“卓娅”的指示,努力扒住这条通道的边缘,然后猛地将头往里面一扎—— “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好几个瓶瓶罐罐、手提包和枕头,还有一把镶嵌着碎钻的漂亮手持镜,砸到艾丝特头上之后又掉到地面,摔成了好几瓣。 艾丝特扒着挂墙半身镜的边缘,努力将自己的另外半身也从镜中世界拔出来,她百忙中还抬头看向了对面那位女士—— 别、别!女士!请你、你冷静一下,拜托放下那张椅子! 然而艾丝特发出的,只有一连串慌张的“唔唔”声。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冰羽夜漪的打赏。 (本章完) 第二章 行船 “有鬼啊!有女鬼啊!” 对面衣着典雅、绑着发髻的清丽金发女士一直在尖叫,她的声音太尖锐,很容易就会把更多人引来,那可不太妙。 赶在她将椅子砸下之前,艾丝特总算从镜子里把自己整个拔出来,能空出手对这位女士进行安抚——艾丝特的右手一下张握,把金发女士的想法偷走了。 金发女士的手松了一下,眼看着那把椅子就要掉下来,艾丝特赶紧伸手接过。但是她的“视觉”仍然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预估有误,还是被椅子腿在前额碰了一下,留下小块青紫的痕迹。 赶在金发女士恢复意识来之前,艾丝特瞥了眼满地狼藉的杂物,忍痛扔了两张金镑在梳妆台边,然后她溜到门边,飞快地蹿出去,还不忘扭头给了金发女士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 虽然对方即使看到也不会有记忆就是了。 好几分钟后,金发女士茫然地环顾房间一圈,看到地上摔碎的镜子和香水,又一次发出了高昂的尖叫声,并加上了心痛的咒骂。 离开那个金发女士所在的大床房卧室,艾丝特又穿过了一处装潢贵气的客厅,在她的视线掠过封闭式窗户外的幽蓝后,才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才有了准确的判断。 这是一条船上?怪不得我总觉得有点晃动,原来不是穿梭镜中世界的后遗症。 艾丝特默默消化着偷来的少部分记忆,得知这是一条从南威尔郡出发,经东塔克郡往普利兹港走的货轮,载有一部分乘客。在这个蒸汽列车更方便的时代,通常只有不赶时间的度假旅客才会选择海路。 等后天清晨这艘船就会按照既定路线,抵达普利兹港,到时候艾丝特找间不需要身份证明的旅店,还能赶上周一下午的塔罗会,不需要跟“愚者”先生请假了。 很快走出了别人住的舱房,她踩过铺在这段长廊上的柔软红地毯,贴紧墙壁沿着尽头的楼梯往甲板上走。 似乎有人听到了那位女士的尖叫,两个水手打扮的人与艾丝特擦肩而过,艾丝特在感知中发现有人接近,便微笑着冲他们点点头,于是那两人也胡乱点头回应了她,扫视艾丝特两眼就急匆匆赶往客房那边,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艾丝特踏出船舱的瞬间,海风就卷到了她的脸上,她还能闻到大海特有的咸味。 这样少有的没被偷走的感官,让艾丝特还能保留处在真实世界的心里安慰。 艾丝特靠近甲板边缘起护栏作用的舷墙,往下方望去,她并不能完整地看到海水的颜色与飞溅的浪花,只能从其中偶尔浮动的线条,幻想它原本应有的景象。 “嘿,退后点!今天风浪大!” 艾丝特听到这个声音后,立刻触电般松开了把在栏杆上的手,听从对方的建议后退两步。 喊话的人走过来,在他上下打量着艾丝特的时候,艾丝特也在感知中努力勾勒出他的形象: 浅色衣物、中年左右的年龄、意志坚定,艾丝特将精神集中在这位先生身上,隐约能辨认他戴着顶老旧的厨帽,他身上传来烟味和鱼腥,更详细的部分她却难以分清。 “蓝鸥号”的厨师长挠了挠他几天没刮的络腮胡,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掐灭手上的烟头丢出了船舷。因为注意到艾丝特的双眼仍然没有焦距,他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逐渐展开,原本严厉的神色稍有收敛: “没事儿吧,晕船?”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连连摆手,却完全无法回答这位先生的问话。 “你的眼睛不好吗?”厨师长伸手在艾丝特眼前晃了两下,发现她的视线完全不会移动,忍不住问道,“你家里人在哪?几号客房?我去喊他们。” 艾丝特却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用力摇着头,她无神的双眼看上去分外悲伤忧郁,似乎随时可能潸然落泪。 这样不能沟通的情况,让厨师长更加烦躁地挠了挠他的络腮胡,他指天画地地干骂两句,然后转头对艾丝特说:“那你至少能听懂我的话吧?在这待着别乱走,离船舷远点!我去喊人。” 厨师长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着,很快顺着另一扇侧门回到船舱里。 艾丝特揉了揉毫无用处的眼睛,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悲哀,她望向自己的左手,上面诅咒残存的黑丝终于彻底散尽。 那个被她吞噬了命运的恶灵,就这样消散于世,艾丝特也只能在心底对“她”道一声谢谢了。 她试着掰了掰嘴巴,完全动弹不得。 难道我会一直这样吗? 艾丝特安静地站在甲板上,海风的味道和触感逐渐填满她感知中的世界,让她有限度地感受着与现实的联系。 她脑海中的“灵性直觉”再有触动,艾丝特眨了眨眼睛,为卓娅告知自己的消息而惊奇: 周一下午?为什么那时候会恢复,是因为塔罗会?‘愚者’先生可以帮我!? 艾丝特强自按捺住现在就向“愚者”祈祷的冲动,至少也要等她在普利兹港找到隐秘点的地方再落脚,她还得想办法恢复之前耗尽的光点。 直到现在,艾丝特的头发还保持着银白,她心里很清楚,在贝克兰德大雾霾中消耗的力量,远超她自己能驱使的极限。 如果不是“卓娅”愿意帮忙,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情况。艾丝特的手指轻点在前额上。 也不知道克莱恩现在怎么样了,他大概对我很失望吧……兔子和杰恩呢?也不知道那雾霾有多大影响,会有多少人遭殃。 艾丝特也忍不住会想起小五与小七,她用力压了压右眉心,轻笑一声。 稍有悲凉。 —— 数分钟后,厨师长很快带着另外几个人走回了甲板上,艾丝特老远就能听到他满是怒气地嚷嚷着: “怎么会有这么狗屁的家庭?风暴在上都不会认同这样的行径!这么羸弱的女孩!即使找个普通人家嫁了不比把她扔在船上好?这是让她自生自灭,说得上是谋杀!” “好了好了,老杰克你小点声,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 为首的壮年男人留着寸长的短发,顶上盖着一顶船形帽,他鬓角的发丝呈现出蓝黑,浓眉因为皱起几乎连成一字,五官刚毅,即使稍有皱纹都像是用刻刀留下的年轮。 即使披着一层厚重的灰黑外套,也能看出他双臂与肩胛因为肌肉发达而隆起,那双墨色的眼睛相当明亮,给人以清晰的压迫感。 如果换身装束,说这位船长是个海盗也会有大把人相信。 这位船长身上有着鲜明的海风般的气息。 他率先走到艾丝特的身前,先是客气地正了正帽子,随即意识到这位女士大概率看不见脱帽礼,又将手臂放下来。 “你能说话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用手势在自己的嘴巴和眼睛周围比划两下。 这位身形壮硕的船长也面露为难,他叹了口气:“唉,我是里维斯·布莱克,这艘‘蓝鸥号’的船长。” 艾丝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昨晚确实有船员注意到,有三个人在我们搬货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摸上船。但还不等我们分人手去驱赶,他们自己又下去了,你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带上来的。” “嗯?” 艾丝特稍显诧异,怎么她还没来得及编个完整的故事背景,命运就自己安排上了? 里维斯稍一考虑,就提出他之前考虑过的处理方式:“这样,我们给你安排个空房间,可以吗?” 艾丝特连连点头,从挎包里翻出来几张苏勒,茫然地冲这位船长比划起来,疑惑地看向他。 “你身上有带钱?可是你这样……你剩下的钱够用吗?”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 里维斯接过艾丝特手上的几张苏勒纸币,发现有差不多十五苏勒,抵这个年轻女子的两天伙食费与半途船票也差不多。里维斯懒得再多计较,这个女人看不见又不能说话,是个不小的麻烦,他不愿意多管。 反正到了普利兹港将她送上岸,随便她去哪里做什么,即使发生什么事,都跟这艘“蓝鸥号”无关。只要她别干扰船只的航行,顺利抵达普利兹港进行交接,里维斯也无所谓船上多这么一个半瞎的乘客。 “行,那戴维你领这位女士去四零七的客房。” 艾丝特冲着对面的几人行了一个提裙礼,那个老杰克唉声叹气地摇摇头:“这个世道,呸!” 戴维是个年轻许多的见习水手,金色短发散乱地翘起,圆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但是身高已经相当挺拔了。虽然这个年轻人比艾丝特高上大半个头,但艾丝特感觉他甚至比自己的外貌年龄还要小上一些,也就十七岁左右。 “是!船长!我这就带她去!” 艾丝特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用手势拒绝了他扶自己下楼梯的邀请,她虽然看到的东西依然混沌诡异,但已经逐渐习惯这样的状态,能熟练地分辨出环境。 奇怪的是,她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艾丝特又吸了吸鼻子,带路的戴维毫无察觉,而是热情地给她介绍着二等舱的配置。因为这艘主要用于载货的轮船没有三等舱,二等舱也就是公用盥洗室的狭窄客房,大多数没有窗户,不像一等舱那样装潢舒适又有独立的盥洗室。 不过随着艾丝特跟在戴维身后往楼梯下方走去,她隐约闻到某种让她反胃恶心的味道,近似血腥味,却又更加甜腻。 她在岛屿上曾经感知过一种类似的味道,来自那颗被封印在铁盒里的“心脏”。 这艘船上有某种异常的东西。 啊啊啊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淡淡的雾1993、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谢谢大道无疆的打赏和月票! (本章完) 第三章 邪物 艾丝特走进这处狭小到只有床铺、悬挂衣架和抬起式木板桌面的客房,反而微笑起来,这跟她以前在东区租住的某栋廉价公寓非常相似,将狭小空间的利用率做到了极致,能省则省。 “那你就住在这里,抱歉,地方就这么大……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上去找我们。” 艾丝特再度点头欠身,向这位年轻的见习水手戴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他高兴地笑笑,扭头离开这里去向船长进行报告了。 总算能安定下来了,幸好他们没有起疑心,这也是好运气的一环吗? 艾丝特松了口气,晚些她还得找借口去探查下那种怪味的源头,那种传递给她恶心感知的东西,必然不能是什么好玩意。 不能说话真是太麻烦了! 在心里抱怨过后,艾丝特再度用国骂唾弃了阿蒙两句。 祂知道偷窃我的想法会直接唤醒“卓娅”,这点不难猜到。不过祂不是能寄生吗,为什么不寄生我?担心被“卓娅”反将一军? 艾丝特思考着这些问题,将木板从墙上放置下来,摸索着整理起自己挎包里的东西。 除了依然派不上用场的沙锤,暂时没办法使用的口琴,基本被拆成了铁片、铁丝和细线的风铃,剩余的还有三十金镑左右的现金,少许绷带和最后一管止血药粉,一小瓶用于向“愚者”进行献祭或祈求仪式的精油。 银制的黑夜圣徽还在,但这东西对艾丝特来说没有任何实质用途。她用于整理资料的笔记本还在,但是笔却已经消失。 艾丝特的斗篷已经变得相当破烂,基本是不能要了。那块能起火星的石头倒是还在,但考虑到这东西来自那座古怪的小岛,艾丝特决定找个时机让它沉海。 艾丝特挥舞了两下沙锤,由于手头完全没有能用的武器,这东西成了杀伤力最强的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她至今还在记仇被它砸青过脑袋。 不过她倒是还留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条在她的感知中散发出显眼光芒的细蛇,艾丝特有些怀疑这是某种非凡材料,它却没有散发出任何特殊的味道。 艾丝特当时就是用它激活了血液中的“命运”途径能力,产生了数分钟脱离外界的循环带,才将其他阿蒙分身困在岛屿内部。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艾丝特只能将翠色的小蛇作为保底手段重新收起来,盘成一卷塞到之前放风铃的那木盒里。 在失去所有光点的时候,这东西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要是能直接把它转化成光点就好了。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但这条蛇是死物,她现在只能勉强汲取活物的命运。 将东西收回挎包,把当成桌面的那块木板重新扣回墙上,艾丝特坐在床边,靠紧晃动的船身。 她放松了对外界的感知,让那些支离破碎又重叠的虚影没入黑暗,艾丝特想象着蒸汽引擎运转的声音、海浪与风不停歇的狂奔,蜷缩起身体,将额头抵在膝盖上。 终于能远离那座让她绝望的小岛,艾丝特重重地叹口气,感觉心头正在放晴。尽管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这座船上还有并不安全的东西,但她却难以抑制让嘴角上翘的喜悦。 总算自由了。 这样不受制于他者的感觉真好。 —— 时间对于没有钟表也没有窗户的船舱来说异常模糊,但艾丝特却没有这样的困扰,她对时间一向是有着精准的感应。 现在想想,这应该跟“卓娅”的能力脱不干干系。 蓝鸥号之外,天色擦黑,辽阔星空提起裙角优雅登场,绯红的月光舒展开身子,笼罩在所有的事物上。 这是一次来得特别早的满月,现在还未到它光芒最盛那一刻。 “咚咚!”有人用力地敲在门上。 艾丝特在有人接近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清醒,只是还花费了几秒时间集中注意力,让“视线”中再度浮现那些交织的色块与线条。 来人敲了门后,她这才起身去开门,甚至在开门前,就已经能感应到外面的人具体是谁,让艾丝特没想到的是,那位被船长称呼“老杰克”的厨师长竟然亲自来送晚餐给她。 “一人份的晚餐。这小破船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把桌板放下来。” 艾丝特先将桌板放下才接过厨师长手上的托盘,上面摆着还热腾的洋葱烤鱼、黑麦面包片和卷心菜汤,还有一小瓣橙子。 “唔。”她很感激地冲厨师长弯下腰,但随即又比划起来,将黑麦面包片和橙子放到旁边后,将剩下的东西递回给厨师长。 她倒是想吃,但她不能,艾丝特深感遗憾,她也不想这样退回厨师长的好意。 厨师长当然也是误会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带着老茧的手掌:“你给了钱的!这么点东西无所谓。” 艾丝特连连摇头,厨师长看到她满脸都是哀求,再度误会得更遥远了:“你没胃口吗?也对,毕竟经历了这种事情……如果你饿了就找个小子去厨房跑腿!不用跟那些毛躁的孩子们客气。” 艾丝特笑着点点头,虽然厨师长的理解有不少偏差,但由于不能说话,她甚至没办法去解释什么,只能放任对方误会。 厨师长又看了艾丝特两眼,低声道:“你也别太难过,既然你勉强还能看到东西,那等到普利兹港我给你推荐个老朋友的餐厅,至少工作混个温饱没有问题。” 艾丝特愣了下,心生感激,再度提裙行礼,冲厨师长笑着点头:“唔唔。” 厨师长唉声叹气地带着托盘上的食物走了,艾丝特这才关上门。 这位厨师长对她非常热心,艾丝特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反而能敏锐捕捉到遗憾与追忆的情绪,只能猜测他是否也有过某些难过的经历。 她将装风铃的小盒子倒空,把风铃的铁片都塞到了挎包的夹层里,然后将面包片掰成几块,和橙子片一同藏到盒子里。 不过再多来两餐就没地方藏了,这样的举动很容易暴露,直接扔掉又非常可惜。 艾丝特得承认,刚才闻到热烤鱼的味道她甚至会流口水。 —— 夜深。 原本已经躺回床上放松身心的艾丝特忽然坐起,那种甜腻而令她作呕的味道正在变浓郁,她的心意一动,银色的半脸面具浮现出来。 艾丝特只是稍一考虑,就下定决心调查清楚这件事。 这不完全是因为什么所谓的善良或者命运指引,最主要的是,她压根不会开船! 要是这艘船上的人出了什么事,她就真的只能全凭运气漂流回岸边,在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大海上,艾丝特对自己的好运还没有如此强大的信心。 更何况,她也得到了船长与厨师长的帮助,如果他们有可能遇险,艾丝特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艾丝特将这个房间的木门虚掩上,为了能更方便确认这间屋子的方位,她将一段铁丝涂上带有灵性材料的精油,使它能在自己的感知中呈现出更鲜明的色彩,再将铁丝卡在门框底边当作标记。 这样一来,并未完全合拢的木门也不会轻易松动,艾丝特只要留下门下露出的颜色,就能很轻易地找到自己的房间,不用因为看不清门外的房间号而茫然。 她往楼梯口走去时,也数了一下这房间大致是第几个,有这样的双重保险,走错门的概率就非常小了。 艾丝特沿着楼梯往更下层走去。 昏暗的过道上没有任何灯光,然而她的“视觉”也并不需要蜡烛来提供照明,缓步沿着台阶走到底,这里只有几间密闭的贮藏室,门把手上全都挂了锁,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她能闻到的甜腻血腥味越来越重,这让艾丝特的胃部再度不舒服地抽搐起来,但她反而加快脚步,顺着这条走廊继续往前走。 她的追踪行动止步于一处比较狭小的屋子,看门口堆着的两个空木桶和倒在地上的长拖把,里面应当是个杂物间。 这房间的木门也是紧闭的,艾丝特听不到门里传出来一下接一下的碰撞声,但是她能感知到某种虚弱挣扎的尖叫,仿佛有人在求救一般。 艾丝特扫了一眼地面上的长拖把,果断收起了手上的沙锤,将那拖把捡起来拎在右手上。 两者同样都没有锋刃,但相比之下还是长武器让她感觉更安心些。 因为“灵性直觉”除了恶心感没有更危险的预警,艾丝特大胆地用空着的左手敲了敲门,然后立刻后退两步,做好了随时偷窃对方念头的准备。 让艾丝特眉头皱紧的是,屋里竟然真的传出来了一句女声的回应,甜美娇气仿佛孩童:“谁呀?” 只是这句落入她感知的话语都让艾丝特很不舒服,她再度后退了一步,抬起手上的木拖把对准那扇门。 然而事实上,门里真正传出来的是一阵含糊不清、如同吐泡沫般的响动。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在这里,根本听不到艾丝特所感知到的声音。 门里的人似乎有点急促,再度问了一句:“谁呀?” 然后那扇木门被人从内侧打开了,露出一个瘦高男人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略微发黄的衬衫,做水手打扮。 最引人注目的,应当是他蓄着小胡子的瘦削脸颊上,两处空洞的眼窝正在不断往外淌出血泪。 而在艾丝特的“视线”中,让她最发毛的是趴在男人头顶上,紧抓着他黑发的人偶。 那巴掌大的人偶因为全身充满鲜红的纹路,门一开,就使得它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艾丝特的意识里。 人偶抬了抬头,露出涂着夸张腮红的圆形正脸,它的眼窝处也是空洞的凹陷,但此刻两颗还带着一段神经的蓝色眼珠,正将它的嘴部填得满满的。 那两颗眼珠蠕动了一下,在人偶的嘴巴里转一圈,发出“咕噜噜”的吐泡声。 艾丝特又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娇滴滴的询问: “谁呀?” 第四章 绯色 趴在男人头顶的人偶,穿着非常鲜艳的粉色莲蓬裙,这身打扮非常符合那声音给艾丝特的印象,但不论是谁被它嘴中的两颗眼珠盯上,都会感觉心生寒意。 在它再度有反应之前,艾丝特果断将手中的拖把挑出,直接卡在男人的脖颈下方,将想要走出屋子的男人狠狠地堵回去。 男人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脖子被拖把紧紧卡在地面上,他却毫无反应,反而是那个人偶“咯咯”娇笑起来,像是个因为有人陪同玩耍而极其开心的孩子。 “你是谁呀?你是谁呀!” 人偶嘴中的眼珠不断旋转翻动,艾丝特“听”到的说话声变得尖锐而喜悦。 男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如同被强行拉扯住关节的提线木偶,甚至毫不在乎在这样的挣扎中被扯断了骨头,他的手肘与膝盖因为猛然反折而发出声响,就为了能翻起身抓向艾丝特。 而在艾丝特的感知中,男人身上传来痛苦而微弱的尖叫声,一边用充满怨毒的声音咒骂,又一边不断发出祈求,向外界呼救。 他的咒骂里满是对这艘船的憎恶,却又充斥着悔恨。 艾丝特心下明悟,之前船长他们提到鬼鬼祟祟登船的人,恐怕就是什么邪教成员,而这个被蛊惑的倒霉蛋就是内应,帮他们将这诡异的人偶带上了船,然后激活了它,自己却成为了祭品。 不……或许整艘船的人都是祭品。 艾丝特的眼神一凝,再度用力,狠狠地用拖把前端将男人顶出去,让他重重地撞在了杂物间内侧的船舱上,拖把头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因为这个动作折断,艾丝特手中只剩下了一截带木刺的长棍。 因为离开了拖把的限制,男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起身,仿佛一个被强行提起来的人偶,他拧着反折的腿,却以异常敏捷的姿态向艾丝特扑过来。 这时候不能再管闹出动静的问题了,必须得尽快解决这个邪异的人偶,思考一下,它的弱点可能在哪?那对男人被挖出来的眼珠? 艾丝特的动作没有因为脑中的想法而停顿,她迅速抄起旁边的空木桶,反手甩出,狠狠地砸在男人的脸上。 艾丝特这下用的力气相当大,男人的鼻子直接扁到一侧,整张脸都凹陷下去。 但他扑来的动作只是稍有延缓,下一秒又继续冲过来,直到艾丝特侧踢一脚,踹在他的腹部,这个被人偶控制着举动的男人才又一次倒飞出去,砸塌了一排角落里的木架。 那个人偶因为先前剧烈的冲击而软趴趴地下滑了一段,但它又抓紧了男人脑后的头发,发出不满的尖叫声重新爬到男人头顶,嘴里的眼珠滚动越来越快。 男人的脸颊和四肢忽然迅速干瘪下去,而他的腹部却渐渐鼓胀,仿佛他身体里的血液在飞速消失,而人偶的嘴边则滴落了几滴血液。 艾丝特再度抓起另一个木桶的边缘,在男人刚直起身体的时候,就将木桶倒扣在他水肿般的腹部,男人被艾丝特用力地撞在墙壁上,却因为隔着个木桶而没能立刻抓住艾丝特,只是在她的手臂和袖口留下了数道抓痕。 在这短短的空档间,艾丝特右手的长拖把稳稳一刺,就将那个不断发出尖叫声的人偶挑到了断拖把棍的末端,她几乎是在将这段木棍当长枪使。 在艾丝特成功将人偶拽落后,那个男人的身体立刻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像破布娃娃一样扭成了软绵绵的一团,他鼓起的腹部逐渐瘪缩,而那个人偶的尖叫声忽然停歇了。 艾丝特手上用力,长棍刺穿了布偶的身体,将它死死钉在地面上。 它又开始“咯咯”笑起来,红色的光从人偶的眼睛里升起,像极了两轮圆满的绯月。那两颗蓝色眼珠胡乱滚动,因为人偶下半嘴巴的挤压而逐渐变形: “我看到你了。” 艾丝特取出那外壳异常坚硬的沙锤,强忍住那几乎让她呕吐的甜腻血腥味,将沙锤用力地捣进人偶的嘴巴里。 人偶传出了它最后一点动静,它空洞的眼窝里浮现两颗红宝石般的眼珠,它们“骨碌碌”转动着,不断在艾丝特的脸上打转,这一次传出来的是让艾丝特头疼欲裂的呼唤,那声音落入艾丝特的感知中,模糊又遥远: “救救我!谁能帮帮我……” 有另一种清淡的暖香冲淡了空气中令艾丝特作呕的甜腻,但艾丝特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这一次她沙锤落向的目标,变成了人偶的眼睛。 在将人偶的头部捣成碎片后,艾丝特才往旁边退开,沙锤已经凹下去了一角,让艾丝特有点心疼。 她黯然地扫了眼那个水手软烂成一团的肢体,又转向地面上那个诡异的人偶。 它已经完全不动了,看上去跟普通的木制人偶没多少区别,只是半个下巴上沾满了混合碎木渣的血液,正有更多的血液从它被木棍穿过的地方涌出,完全超过了人偶本身能承载的分量。 在艾丝特的感知中,那两种异常的味道都在飞快消散,只剩下了铁锈味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随着人偶体内的血液淌出而逐渐变浓郁。 艾丝特知道,她的好运又一次保护了她,她来的时间太早,那个男人怨毒的献祭仪式才刚刚开始,他还没完全被人偶侵蚀。 由于他的灵在求生本能下发出了求救的信号,这才让艾丝特有所感应,迅速来到这里。 但是刚才那声呼喊又不太一样,艾丝特隐约能辨认出也是男性的声音,只是他单纯的呼救声就让艾丝特感到脑内阵痛,“灵性直觉”出现少许不安的躁动。 联合到那人偶最后怪异的发言,艾丝特隐有猜测,那是针对“卓娅”的诱饵或者威慑,对方看到的并不是她,而是“卓娅”。 不是我说,你的敌人怎么这么多啊?好像个个都想咬你一口似的。 艾丝特在脑海里抱怨起来,当然,在这么无聊的问题上,她没有得到任何正面回应。 艾丝特在过程中一直不敢去偷对方的想法或动作,她总有种预感,一旦她真的那么做了,就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艾丝特环视杂物间片刻,在直接清理现场和向人寻求帮助之中,她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 如果艾丝特当时的感觉没错,船长里维斯本人就是位“水手”,或者多少也跟风暴教会有点关系。这样跟邪神扯上关系的事件,最好让官方非凡者或教会有所了解。 “蓝鸥号”毕竟是里维斯的船,他的船员出现了这种人,最好让他多注意点,以免下次又出现危机。 艾丝特倒是不怕查到她头上,只要一上岸她就能跑掉,作为“偷盗者”的跑路日常她早就习惯了,反正只要过一段日子,别人也就会忘掉她。 她摸索着墙壁回到走廊,去上层寻找其他人了。 浪涛不尽的大海上,绯月光芒大放。 第五章 靠岸 “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急着喊我?” “蓝鸥号”的船长里维斯·布莱克大声地骂道,将厨师长老杰克的困意彻底吓醒,老杰克抬手就给了前面那个少年水手一巴掌。 戴维甚至都顾不上揉自己的脑袋,满脸惊慌地顺着楼梯直往下跑:“我只敢叫您!我不敢喊布莱克船长,但这件事……可太恐怖了!那是我见过最吓人的场景。我们得快点,那位有眼病的小姐还在下面等着,就她一个人!” 老杰克和里维斯同时骂了这个毛躁小子两句,然后也急匆匆跟在戴维身后,刚一走下底舱的范围,里维斯就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而随着三人接近走廊另一头站着的银发姑娘,老杰克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记忆中的一场噩梦,老杰克当即加快脚步,直接冲到了戴维身前,加速跑到杂物间的门口。 幸好,这个年轻的姑娘只是身上看着有些狼狈,她袖子上被撕出了几条破洞,没有外露的伤口。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听到有人飞速靠近,她甚至下意识举起了手上染着血的东西护在身前。 老杰克仔细看了两眼,发现那只是个带有拜朗特色花纹的沙锤,根本造不成威胁。 “没事了,孩子,戴维喊我们过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杰克先是安抚了两句,才随着满脸阴沉的里维斯走进屋子。 戴维打着颤站在墙边,心情复杂地望着旁边的银发女士:“说真的,我现在还挺羡慕你看不清楚的,里面的景象真是……呕。” 戴维捂着嘴干呕了两下,不舒服地靠着墙蹲了下来。 艾丝特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坐在墙边,等待里面两个人尽快出来,她第一个遇上的人就是戴维,艾丝特当即就拉着他过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 这个年轻人虽然稚嫩,但绝对不傻,在告诉艾丝特留在这别乱走后,他立刻就爬上楼梯,赶忙去找能主事的人。因为不敢直接打扰船长,戴维只能先去喊似乎很关心这位眼盲女士的厨师长,相当于给自己找了个挡箭牌。 这样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承受船长被打扰睡眠的暴怒。 老杰克走出来的时候仍然满脸震惊,倒是里维斯打量着艾丝特的视线传递出怀疑的情绪。 老杰克走到艾丝特旁边,小心地拍拍她的肩膀:“孩子,你还跟那怪物打了一架?” “唔唔。”艾丝特闷哼了两声,用手指在脑袋旁边转了好几圈,然后捶打两下额角,指了指那个屋子。 里维斯若有所思:“我大概明白了,跟我想的倒是差不多。” “什么?”老杰克不懂里维斯怎么就理解了。 “福斯蒂诺,他疯了。” “疯了?怎么会?我们上午吃饭的时候,费安还在跟福斯蒂诺闲聊,说要去普利兹港找个地方好好消遣一番……等等,里面那个人是福斯蒂诺!?”戴维的脸本来就很苍白,这一下子更是没了血色,他想起那个人浑身扭曲、面部凹陷的死状,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里维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那个人偶看上去是某种邪恶信仰的产物,福斯蒂诺八成是被人骗了,带那东西上船后又不懂控制它,结果反而自己受到影响……” 老杰克转向艾丝特,问:“是这样吗?你见到福斯蒂诺,就是那个小胡子的时候,他已经神智不清了?” 艾丝特连连点头。 “该死的!这个蠢货,怎么就这么愚蠢!”老杰克很是心痛地骂道,“他不想当水手就别干!这要是真整出什么事情,岂不是要了一船人的命!?” 里维斯沉默了几秒,视线再度扫过身形并不强壮的艾丝特:“你发现了那个人偶,所以将它……毁掉了?” 艾丝特抬起手上的沙锤,用力晃了两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袖口。 “那个人偶上有诅咒对吗?一定是的!”戴维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肯定是那个人偶给福斯蒂诺带来的诅咒!” 里维斯瞪了眼这个傻小子,但也没有纠正他,而是冲几人摆摆手:“你们送这位女士回去房间吧,我之后会找人调查这件事,就告诉别人福斯蒂诺醉酒后失足落水,不要多话。” “这样也好……”老杰克又唉声叹气地摇起头。 戴维赶紧点头:“我知道了,船长!那我们先走吧女士。” 艾丝特冲里维斯微微躬身,知道这位船长是为了避免麻烦,刻意放过了她身上的疑点,毕竟她的举动也算是救了船上的人一命。 在海面上讨生活久了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船上不能一条心,因为可能导致事故的因素太多,船长最优先考虑的永远是船只的安全。 即使福斯蒂诺就是艾丝特杀的,在看到那个诡异人偶的瞬间,里维斯也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怒火。 这不是他能处理妥善的情况,这一刻里维斯反倒跟艾丝特想到了一处去,这件事必须得移交给官方非凡者,比如里维斯自己所信仰的风暴之神教会。 里维斯注视着三人走上楼梯的背影,眉头紧皱。 —— 艾丝特跟在戴维的身后,而老杰克慢悠悠地走在她后边。 戴维显然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总想找人聊一下那诡异的情况:“所以是你进去前他就变成那个样子了,还是你阻拦他之后,那个诅咒对他造成了伤害?” “唔唔!” “果然是诅咒反噬啊,我想也是!真的太让人难过了……” “嗯唔?” “你到底是怎么打败他的?我好像看到一根断拖把,你们打得很激烈吗?” 老杰克看不下去了,插嘴道:“别再烦这个姑娘了!你个脑里长蛤蜊的傻瓜,她不能说话!” 要不是戴维走在前头,这时候后脑勺上少不得又要挨一巴掌,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低声嘟囔起来:“我只是想活跃下气氛,毕竟刚才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艾丝特眼中满是笑意。 老杰克今天叹气的次数可能比去年一整年加起来都多:“唉,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儿。你可不要小看任何邪神,戴维,海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要真遇到什么——呸,我不该多嘴的,不吉利。” “这是我的处女首航!”戴维嚷嚷起来,“我母亲跟姐姐都去教堂帮我祈福了,当然会很幸运!” “嘁,傻小子一个。”老杰克很不屑地嘀咕两句。 两人将艾丝特送到房门口后,她用力地推开了门,趁机将那段铁丝踢到了角落里,这才回过身冲两人行礼致谢。 “嗯,那你好好休息,今晚的意外就让它过去吧。你也听到布莱克船长的话了,你就当作没发生,抱歉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老杰克试着安慰了两句,艾丝特能看出来他确实不太擅长安慰人。 戴维的话就简短很多:“晚安女士!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艾丝特露出一个笑容,冲两人摆摆手,在他们走向楼梯后才关上房门。 总算告一段落了,幸好那位船长不打算深究这件事的经过,艾丝特头一次意识到了不能说话的好处。只要放任别人自己脑补,他们的逻辑会负责把故事补全,而艾丝特只要依靠她能轻易取信于人的亲切感,就不会陷入麻烦。 艾丝特从背包里翻出刀片,将被挠成布条的袖口细细地割下来,原本的长袖衬衫很快就变成了短袖。 虽然有点凉,但总比继续垂着破袖子好,鲁恩还没有设计那么前卫的上衣,艾丝特知道自己的外貌已经够引人注目了。 即使等到了普利兹港,她又能去哪儿呢? 艾丝特缩回床上,随着船身的摇晃,慢慢放空自己的知觉,让意识沉入黑暗。 她终于能睡一次好觉了。 —— “隆隆”的蒸汽引擎轰响,“蓝鸥号”在艳阳高照的一月三号清晨,抵达了它的目的地普利兹港,甚至比预想中还要早了一小时。 自那天夜晚过去,剩余的航程上没发生任何意外, 不过在准备下船前里维斯·布莱克也特意找来,想跟老杰克谈谈,他知道老杰克的妻女就是在海盗的劫掠下丢了性命,所以看到那个银发姑娘忍不住心怀怜惜。 “里维斯,库存食材的盘点清单有问题吗?”老杰克走进船长室,将自己歪掉的厨师帽摘下来抓在手上。 “不,我是希望你不要太关注那个有眼疾的女士。” 老杰克很明显愣了一下:“怎么?她看上去可没什么威胁性。” 里维斯摇了摇头,将这次航海的行程记录本合上:“她的出现本来就很可疑,你最好不要让她跟你认识的人扯上关系。记得有位一等舱的乘客投诉,说她房间东西都被打碎了吗?” “她不是在屋里找到钞票了?”老杰克很不屑地摇摇头,“说不定就是想敲诈我们。” 里维斯叹了口气:“但不论如何,那位有眼病的女士是最可疑的,她有可能是摸错房间,然后打碎了那些东西。可是她为什么要去那?我们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她要下船了,我只想尽快把她送走。” “嗯,我知道了。”老杰克拍了拍脑袋,神情有点黯然。 “如果你非要帮她一把,我也不会拦着你,只是一个提醒。好了,我们可以准备下船了。” 里维斯握拳,用力地锤击左胸:“风暴在上,感谢这次航程没有发生更多的意外。”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大道无疆、№倾听╮、荀利社稷、圣洛w、紫川流冰、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章 会议 艾丝特一直等到大部分人都上岸,才吊在乘客们的最后方,慢吞吞地踏上不再摇晃的坚实地面。 老杰克最终只是告诉她小心安全,艾丝特非常感激这位厨师长,犹豫一下只能摸出纸币来,但老杰克坚决不肯收下那五苏勒,让她自己留着用。 戴维很高兴地跟艾丝特道一声“再见”,就赶回去帮自己的朋友们卸货了。里维斯船长没有出现,他还有更多正事要处理,到时候还得跟风暴教会报告这次航行中遇到的麻烦。 里维斯当然不会隐瞒那位可疑银发女士的事情,他没有老杰克那样泛滥的善心,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她的隐藏实力,里维斯或许会直接将她送进当地的风暴教堂。 作为鲁恩王国最大的港口,普利兹港永远都因往来的大大小小船只而繁忙,码头上人声鼎沸。现在说不上淡季,络绎不绝的旅客都选择出海游玩,好短暂远离内陆让人发抖的冬季。 甚至不少正享受新年假期的游客,还未从自己的航行中折返,正在茫茫大海上享受生活。 人多起来之后,艾丝特的感知就变得相当嘈杂。 虽然她还能分辨出并绕开各种障碍物,但时不时就会撞到点什么人,让她被迫一路道歉,才摸到一家看上去条件普通的旅店门口。 由于不认识路也没有接触过普利兹港的地图,艾丝特现在是相当茫然的状态,只是在询问过住宿需不需要身份证明后,才在前台服务员不断打量的目光下点出三苏勒,说是先住一晚上。 艾丝特感知到了这位前台服务员来源不明的恶意,所以在接过钥匙往楼梯口走去的时候,她顺手在背后冲他张开了手掌再握拢,偷走了他的想法。 艾丝特在心底叹了口气,独身出行眼睛又不太好使,让她看上去确实相当好欺负。 幸好,那位服务员还没忘记本职,有告诉她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三间,艾丝特走进屋子就将门反锁上,她拖过椅子卡紧了下压式的门把手,防止任何人闯进来。 窗户是敞开的,艾丝特靠近窗边,往外望去,她现在当然也看不到任何远处的景象,感知中只有斑斓扭曲的色块。 以防万一,艾丝特也关上了窗户,摸索到窗帘把它拉上,普利兹港往来的人太多太杂,她实在不方便继续行动。 这次她选择相信“卓娅”的指示,安静地待在旅馆放空自己,等待着下午的塔罗会。 —— 克莱恩拎着行李箱,走在普利兹港的街头,他随便找到一家旅馆,在给阿兹克先生写完信件后,便来到灰雾之上。 将“蠕动的饥饿”中那位“无面人”的灵魂释放后,克莱恩把那颗光球召唤到手上,相比前几天的黯淡,它的亮度已经趋于平和,不再需要克莱恩拉扯灰雾来当胶水。 这几天克莱恩一有时间上来,就会习惯性往上面糊点雾气,幸好赶在塔罗会之前这个光球能彻底恢复,外表上再也看不出出现过之前的异常。 黄水晶灵摆垂在手中,克莱恩默念起来: “‘恋人’能参加这次的塔罗聚会。” 顺时针旋转而且幅度很大,难道老乡那边最严重的问题解决了,所以能抽出时间? 克莱恩先是给“太阳”传递了准备聚会的消息,然后再度进行一次占卜: “艾丝特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 灵摆给出的旋转与上个问题一样,这让克莱恩松了口气。 可惜我已经离开贝克兰德了,艾丝特即使回去将信送到莎伦小姐那里,我也没办法收到…… 不过克莱恩的嘴角还是挂上了微笑,能占卜出她成功脱困,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 下午三点,光幕如期覆盖了艾丝特的知觉。 所有人刚一落座,便看到“愚者”手中握着的光球飞越长桌,径直落向“恋人”小姐的位置。 而“恋人”的情况也是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包括坐在首位上的克莱恩。 她被拉上灰雾后,原本是身体最为凝实,跟“愚者”相似接近实体的人,但现在“恋人”的身影淡薄而扭曲,原本的金发只剩下半透明的银影,漩涡状的凹陷覆盖了她的全身,甚至在她的面容上充斥着大片被挖空般的空洞,使“恋人”呈现出随时可能崩散的状态。 “愚者”微微抬手,大片的灰雾弥漫在“恋人”的周身,随着光球中飘散淡淡的光点落入“恋人”的身躯,她的状态飞快稳定下来,逐渐恢复原先的样子。 这个场面持续了十几秒,“正义”震惊又怜悯地捂着嘴,很想开口询问,却不敢惊扰“愚者”先生的“治疗过程”。 其他人也同样震惊,“倒吊人”和“太阳”那一瞬间都以为“恋人”要当着“愚者”先生的面失控了。 “魔术师”则是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惊慌,只有她能听到那光球中传来的些许呓语,但因为灰雾阻隔,她没有其它的感受。理所当然的,“魔术师”回想起满月呓语给她带来的痛苦,看到“恋人”正在承受那光芒的呓语洗礼,不由得产生了更多同情。 但很快,“魔术师”就看着“恋人”的方向睁大了眼睛,光球里的光芒她确实熟悉,这跟东区那天上午穿透阴霾的光芒一模一样! “世界”仍然是那副沉默而冰冷的样子,跟其他人一样紧盯着“恋人”,似乎在谨慎观察她身上的异状。 至于最迷茫的,当属坐在“太阳”身旁的那位新成员。他看着这奇怪的一幕暗自惊叹,但相比其他人,这位新成员不太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单纯感到好奇。 在艾丝特终于稳定下来后,她抬起头,久违地“看”到了正常的景象,她的视线扫过青铜长桌、“世界”的高背椅、其他人各异的神色,她额前的几缕刘海垂下,恢复成了淡桂黄的熟悉颜色。 最终艾丝特望向首座上的“愚者”。 在灰雾散去、归于黯淡的光球倒飞回“愚者”手中后,艾丝特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冲着“愚者”鞠躬行礼。 她的声音都因为喜悦而颤抖:“您的恩惠与慈悲心如此伟大,不胜感激。唯以最虔诚的心予以回报。” 艾丝特听上去已经快哭出来了: “谢谢您,赞美您,‘愚者’先生。” “正义”小姐看到“恋人”的状况真的稳定下来,为她紧张的心也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后,高兴而轻快地跟在后面开口:“赞美伟大的‘愚者’先生!” 有了她的领头,其他人也纷纷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同时又一次感受到了“愚者”先生的深不可测,“恋人”那么诡异危急的状况,居然都有“愚者”出手强行帮她稳定下来。 “倒吊人”却多看了两眼“恋人”,或许除了“世界”之外,“恋人”也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才会坐在桌尾,而不是按照加入顺序在“魔术师”小姐旁边…… “愚者”盘着手上的光球,冲众人微微颔首,不过从祂嘴角的微笑看来,这位神明的心情相当不错。 “正义”倒是还有另一件更上心的事情,她忍不住再度向着“愚者”开口:“也感谢您愿意出手,又一次拯救了贝克兰德,‘愚者’先生!” 所有人立刻都竖起了耳朵,包括在海上漂泊的“倒吊人”也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对此相当关注。最淡然的应该是“太阳”,因为他跟贝克兰德的距离可以称得上是两个世界,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正义”对“愚者”庄重行礼后,她又转向桌尾的“世界”,原本对这位看上去不太像好人的先生,“正义”还有些畏惧,但这一次她的话语里只有真诚的感激: “‘世界’先生,如果不是您预先提醒,或许这次大雾霾里,贝克兰德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非常感谢您!” “世界”嘶哑着低笑两声,说:“事实上,这也拯救了我自己。” “愚者”淡然回应道:“我只是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不,您的眷者真正拯救了贝克兰德!”“正义”诚恳地感叹道,“如果不是他的提醒,黑夜女神教会不会这么快做好准备,及时清除绝望魔女阻止了‘原初魔女’的苏醒。更不要提他还直接破坏了极光会的仪式,将试图降临的‘真实造物主’隔断在现实之外。还有东区出现的神奇光芒!它挽救了大量染病濒死的居民,帮他们恢复到仅余少许病症的虚弱状态。除了神迹,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能做到这一点。” 首位的“愚者”心念一动,微笑着冲“恋人”摊了摊手:“你在东区的举动很唐突,下不为例。祈求‘神降’本就会付出远超想象的代价。” 祂仍然盘着手上黯淡的光球,淡淡的灰雾汇聚在上面,缓缓转动。 所有人听到这样的隐秘后,很难压抑自己的震惊,他们统统朝着桌尾“恋人”的方向转头看去,而会议开始时她诡异的状态也有了完整的解释—— 她竟然在贝克兰德祈求了“神降”!看结果似乎真的成功了! 而艾丝特心头巨震,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首位的“愚者”。 祂动作轻微地抬了一下手上的光球,给出明示。 第七章 消息 在“愚者”展示了一下光球的举动后,艾丝特瞬间明悟: 怪不得“卓娅”会如此畏惧“愚者”,甚至当初抗拒着不想让艾丝特颂念“愚者”的尊名!“卓娅”难道就是从灰雾上偷跑去现实世界的?所以“愚者”才知道她向“卓娅”祈求了回溯的力量…… 对了,“卓娅”的尊名里面就有“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所以“愚者”真正主宰的不仅是这片灰雾,而是灵界? 心里猜测诸多,艾丝特仍旧站起身,再度冲着“愚者”恭敬地再度行礼:“感谢‘愚者’先生您的大度与仁慈。” 其他人心中所想的则基本跟“愚者”的态度有关,“倒吊人”和“正义”几乎就能认定“恋人”是“愚者”的眷者了。 “正义”望着“愚者”手上的光球,猜测就是“愚者”先生赐予了“恋人”那样奇妙的力量,才援助东区受到瘟疫侵害的居民。 “愚者”空着的右手下压,示意“恋人”坐回原位,转而冲着另一个人摊开手掌: “这位是‘月亮’先生,我们的新成员。” 在替“月亮”简单介绍过一圈,众人互相致意后,今天的塔罗会才算真正开始。 “正义”告诉“愚者”因为这次贝克兰德的事件,她后续的罗塞尔日记要延迟一周才能拿到,紧接着“魔术师”上交了三页罗塞尔日记。 在“愚者”阅读日记的时候,艾丝特才注意到桌面上那张牌不见了,回想起“正义”所说那位阻止极光会的眷者,艾丝特很好奇它是不是正被“愚者”的眷者带在身上。 “愚者”的阅读时间结束后,日记便从祂的手中消失,祂依然还是那般微笑着面对众人:“你们可以开始了。” “正义”先是望了一眼“恋人”,即使被灰雾遮挡着,也能隐约看出她眉头紧皱的思考神态,所以“正义”看向了“太阳”: “你摆脱那种循环了吗?” “太阳”用力地点点头,对着“愚者”先生恭敬地行礼: “感谢伟大的‘愚者’先生!还有大家的帮助和‘恋人’小姐的提醒,我们从写有‘救赎蔷薇’文字的壁画上找到了‘命运天使’,帮助首席破坏了命运的循环。” 艾丝特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但她没想到的是,“太阳”竟然转头看向了桌尾,接下来的话是告知“世界”的: “还有,我在那副‘命运天使’的壁画上看到了云雀随行在祂肩头。” 带着云雀,这点契合“命运天使”乌洛琉斯,看来那处神庙的异常确实是祂造成的……但为什么“太阳”看向了“世界”? 艾丝特也随着“太阳”的目光望向“世界”,这位身上毫无活人气息的先生点点头,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极光会确实在追寻云雀的踪迹。” 原来是因为极光会,看来他是在暗中替“愚者”注意真实造物主的动静啊。艾丝特了然,找到一个似乎比较合理的解释。 在这之后,小“太阳”就他们在探索里的尝试简单讲述一遍,还提起那位也叫“杰克”的男孩是来自恩马特港,竟然是从鲁恩王国一路出海的。 “太阳”分享了他首席的一番话,在“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注视着这片大地的时候,祂身边环绕着诸多天使,其中就包括神的子嗣——“时天使”阿蒙,而壁画上的就是“命运天使”、“吞尾者”乌洛琉斯。 听到阿蒙名字的瞬间艾丝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让“正义”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这个故事让几人都充满强烈的求知欲,但是“太阳”对其他天使并没有多问,而“正义”下意识地看向了首座上的“愚者”,希望能获得相对应的答案。 艾丝特心中却有一些碎片浮现,并飞快联结起来,她举起手来,承担住被所有人盯着的压力: “我大概知道一位,‘红天使’梅迪奇。祂跟‘命运天使’熟识,而且大概率也曾经是‘救赎蔷薇’的成员,不过祂现在已经是恶灵状态了。” “恶灵……祂陨落了?”“太阳”很明显愣了一下。 “应该是的。” 艾丝特稍一犹豫,瞥了一眼最前端的“愚者”: “或许我们不该深究,这个组织里的成员如果在古老的纪元里全部都是天使,那到了今天,祂们甚至有可能超越天使……单纯知道他们过多的信息都可能让我们受到影响。” “恋人”这番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如果这些天使其中有成为了真神的存在,在灰雾上有“愚者”庇佑还好,但是下了灰雾后,了解到这些相关的知识,有极大可能给自己招来灾难。 其他人纷纷点头,“愚者”盘着手中的光球,微笑颔首: “正是如此。” 而在“愚者”的表象背后,克莱恩因为艾丝特的发言默默给她点了一个赞,老乡竟然如此默契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 接下来的交易流程很顺利,“太阳”跟“魔术师”约好可以等监视结束就将食灵者的胃袋给她,而“倒吊人”以两千金镑的价格跟“魔术师”收购了龙眼海雕眼珠。 接着,“月亮”直接抛出了一个问题,几乎是将他的真实身份明晃晃地亮到了所有人脸上: “诸位,谁知道血族该怎么提升实力,在不依靠长辈赠予的情况下?” 所有人都诧异地将目光转向他,都因为“月亮”的自曝而打量起他来。 艾丝特诧异地嘀咕了一句话,因为她还没适应新恢复的说话能力,不小心将心里想的直接说出了声,在比较安静的大厅中,艾丝特的声音再低也足以让所有人听清了: “咦,吸血鬼?” “是血族!高贵纯正的血族!” “月亮”先生尖细的声音显出几分气急败坏,他很恼火地瞪着“恋人”,却不知道这样的过激反应更加坐实了他的真实身份。 艾丝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尊贵的血族先生,我无意冒犯你。” “哼!你知道我们血族的尊贵就好!” 哇,夸一句真的就长脸了,“月亮”先生对血族的归属心与荣誉感真强,但他的性格给人的感觉很好糊弄啊。 这一次艾丝特紧闭着嘴,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没有直接说出声。 第八章 牵线 在之后,对血族的探讨持续了一段时间,在“太阳”提到亵渎石板的时候,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落在腿上,因为思考而划起了圆圈。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开辟魔药体系的是一块石板,那又是谁解读出来的这些信息? 艾丝特感觉自己似乎接近了某部分这世界的“真实”,但她并没有急着追问“太阳”这件事情,而是因为心里隐有不安,按捺住了自己的求知欲。 有关血族提升实力的探讨,以“倒吊人”提出帮忙寻找为终,“正义”求购长者之树的果实和镜龙血液的时候,“月亮”也欣然报出了价格,两人又达成了一桩交易,“正义”也将交易方式告知给新加入塔罗会的“月亮”。 在“世界”将“心理医生”的非凡特性卖给“正义”后,又请求“倒吊人”委托工匠帮他打造一件非凡物品,因为听说可能有让人改变外貌效果的特性,“正义”立刻跟“倒吊人”预定好购买这件神奇物品的成品。 艾丝特本来也有点心动,但是在听到三千金镑以上的价格后,她就恢复到不能再镇定的心态了。 要不起! “月亮”答应帮“倒吊人”寻找能让一船人陷入沉睡的物品,而“世界”则求购了古老怨灵的残余灵性和六翼石像鬼的眼睛。 在“世界”之后,艾丝特也举起手,在塔罗会上发布了一次自己的交易委托: “我想收购‘寄生者’非凡特性的相关线索。” “寄生者?”“倒吊人”若有所思地望向“恋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哪个途径?” 艾丝特没觉得这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毕竟每个人的途径都摆在自己身后的高背椅上了:“‘偷盗者’,序列四,只要消息就行,不需要冒险。” 不过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艾丝特对此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寄生在别人身上的非凡者,必然不可能随意被他人发现,他们恐怕都相当隐秘地藏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更别提还有阿蒙在外面乱晃。 在“太阳”告诉“世界”,他还要一段时间寻求去除非凡特性内精神污染的办法后,“太阳”又非常认真地告知“倒吊人”会尽快整理白银城周围区域常见怪物的清单。 艾丝特对“太阳”又加了几分好感,这个年轻人总是赤诚的态度,让她非常欣赏,“太阳”不像“倒吊人”那样总是心思非常多,“倒吊人”总是让艾丝特总有种被揣测的感觉。 今天格外活跃的交易环节终于结束,自由交流时间一开始,“正义”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贝克兰德大雾霾背后的真相。 “愚者”轻笑,给出的回答却模糊不清:“问题的根源还未被发现,但已有足够的线索,希望三大教会的人不要太愚蠢。” 为什么“愚者”先生会提及三大教会?艾丝特想起事发前段时间小七总是在翻看她带回旅馆的报纸,难道是跟贝克兰德和鲁恩王国近几年频繁推行的变革有关? 在“世界”告知“倒吊人”见过某个人贩子的踪迹后,“世界”又向“愚者”申请与“恋人”的单独交流。 艾丝特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会有要跟自己私下交谈的事情,随即安静地等待着“世界”的发言。 在“愚者”示意两人可以开始之后,“世界”低笑两声,才冷冷地道: “有人正在寻找你的下落,‘光面女贼’小姐。” “嗯?你怎么——等等,你不会就是‘侠盗黑皇帝’吧?是克、夏洛克侦探委托你寻找我的下落了!?” 艾丝特因为相当吃惊,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但同时她也非常激动: “夏洛克他现在怎么样?还在贝克兰德吗?他没有在雾霾中生病吧!我已经到普利兹港了,如果他还在的话,等到塔罗会结束我就——” “世界”清了清嗓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而是打断了“恋人”过于激动的话,让她从中冷静一下: “那你最好待在原地,他已经动身前往普利兹港了。” “夏洛克他要出海?对了,他之前一直在追寻美人鱼的踪迹,这也是为了晋升?”艾丝特有点坐立难安,很想直接去普利兹港转一圈碰碰运气,但是想到自己并不知道克莱恩的究竟有没有抵达港口,又只能耐心等待“世界”接下来的话。 “世界”轻轻点头:“按他的行程,明天上午应该就会去‘普利兹港票务公司’购买出海的船票。” 顿了顿,“世界”又补充道:“不过他做了伪装,你最好老实找个显眼的地方等待。” 艾丝特高兴的点点头:“我知道他这个序列能力,非常感谢您愿意告知我这件事情,‘世界’先生!” “世界”沉默了好几秒,点点头:“因为夏洛克和我熟识,他又迫切地追查过你的下落,我才特意告诉你,还希望你不要向其他人多话。” “我懂的,你的身份还需要保密,因为‘侠盗黑皇帝’已经进入官方的视线了。我不会跟其他人多话的,放心。” “世界”低笑两声,转向“愚者”:“感谢您,我们的单独交流结束了。” 两人交流的全程中,其他人都显得非常好奇,而“正义”能观察到的细节就比其他人更多,“恋人”激动的情绪称得上是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外。 这反而让“正义”推测到一些真实的边缘信息,看上去“世界”确实跟“恋人”是在现实世界有所联系,不然这个消息不至于让向来随性的“恋人”这么激动。 “恋人”虽然经常流露出吃惊或思考的情绪,但这样高兴又紧张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塔罗会上。 难道两人都是“愚者”先生的眷者?“正义”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想法,这甚至能很好地解释“世界”之前对“恋人”的少许关注。 但是“恋人”之前没有展现出对“世界”的熟悉,这又让这样的推测难以立住脚跟,不排除是因为“恋人”身份特殊,“愚者”先生让“世界”刻意关注“恋人”相关的消息,找到了她本人的线索…… “正义”心里也有点疑惑,难道是经过贝克兰德的异变,“愚者”先生对“恋人”产生了不满与忧虑,所以让“世界”进行暗中探查? 在之后,众人就“太阳”询问塔罗会手势的问题探讨了一番,但是“倒吊人”认为出于隐秘性考虑,最好不要在这方面留下容易暴露的行为。 会议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愚者”平和地点点头:“今天的聚会就到这里。” “遵从您的意愿!” 除了“月亮”因为不习惯而慢上一秒,其他人都起身行礼,向首座的“愚者”致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绯红光芒笼罩,身影消失在座位上,除了“世界”和“恋人”。 艾丝特愣了一下,随即望向座首的“愚者”,然后又不安地望了一下“世界”,“世界”很平淡地坐回了高背椅上。 “愚者”的右手手虚按,他抬起左手的光球,将它重新送入空中,悬挂回青铜长桌上方: “只是个提醒,‘倒吊人’先生献祭的武器还在我这。你先坐下吧,我有些好奇的事情。” 艾丝特听到开头时,还在感激“愚者”先生特意的提醒,但是听完“愚者”后面的话,她立刻变得局促不安,忐忑地坐回高背椅上,像极了因为做错事而被老师留堂的学生。 艾丝特确实很心虚,因为在贝克兰德那天她是吟诵了“卓娅”的尊名换来的“神降”,如果“愚者”先生认为这是种亵渎或者背叛,那说不准就是想清算这件事,才将自己留下来…… “不用这么紧张,”似乎是因为其他人都离开了,“愚者”的态度越发随和,祂轻声笑起来,“我是想问问你‘卓娅’的情况,你是怎么唤醒祂的。” 艾丝特放松了不少,看来“愚者”只是好奇当时的状况,她当即将事情过程大致描述了一遍,包括“卓娅”的尊名,还是因为灰雾的阻隔,艾丝特才敢这么大胆地复述。 不过她讲述的内容只到那位魔女和阿蒙分身被神秘的女士“隐秘”为止,后面到荒岛上被折磨的经历,她实在不想再回忆了。 “那位神秘女士最起码也是黑夜女神教会的天使,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愚者”偏着头,手指轻轻点在扶手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世界”紧接着开口了:“你不是‘偷盗者’吗?‘卓娅’的能力看上去可像是‘怪物’途径。” “这点我也想不通,但相比真正使用‘命运’途径的力量,感觉上是‘卓娅’允许我借用了祂的力量。” 艾丝特忍不住往头顶的光球瞥了一眼,她大着胆子询问“愚者”:“我想请问,‘卓娅’跟您有所联系吗?祂真的是逃离您身边的侍从吗?” 几秒让艾丝特感到漫长的沉默后,“愚者”微笑着往后仰去,靠在高背椅上: “这取决于祂的选择。命运向来很奇妙,你应当深有体会。” 艾丝特似乎感觉到“愚者”的视线穿透了灰雾,展现与他的微笑同样温和的目光。 艾丝特用力地点点头:“感谢您的启示与宽容。” 然后她有些疑惑地转向“世界”,不知道为什么“愚者”会将“世界”给留下来,但艾丝特有种预感,“世界”可能有消息要告知自己。 “世界”迎上艾丝特的目光,声音冷淡毫无波动:“你之前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你回到现实世界还无法控制好状态,我是不会给夏洛克送信让他冒风险去找你的。” 艾丝特下意识摸了摸眼睛和唇角,因为对这个话题的抗拒而露出犹豫,但很快她决定略过详细的经过,适当坦白: “我遇到了阿蒙本体,不得不跟‘卓娅’借用力量,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才摆脱祂。阿蒙也在追求‘愚者’先生您的踪迹,也请您更加小心。” “世界”似乎有些震惊,身体微微前倾:“你逃掉了?” “嗯,我还是有那么一分好运。如果不是‘愚者’先生,我现在恐怕还会处在混乱中。” 艾丝特黯然地止住自己的话头。 “世界”也垂下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等到夏洛克·莫里亚蒂以新身份与艾丝特见面时,自然会有另一场谈话。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魔法梅莉、調1趴2點0、岁岁有今朝、云之落晓、书友20221227091831351的月票。 因为有位读者朋友的发言一直被屏蔽,只能自己建了q群,但空空如也,密码女主名:125923098。 第九章 碰头 在“世界”这次确认后,“愚者”才挥挥手,将艾丝特送下了灰雾。 柔和而亲切的光幕褪去。 艾丝特再一次睁开了眼睛,深色的木制地板上,带着椅子被拖拽留下的旧刮痕,铺着蓝色被单的床铺,深灰色的窗帘透出并不耀眼的阳光。 这间客房并不宽敞,装潢为省钱而格外简朴,却让艾丝特感到踏实。 所有的一切都很普通,平淡到让她感动得近乎落泪,她的视觉回来了,已经可以脱离那种诡异混乱的感知,只需要用眼睛去注视这个世界。 “真的好了……” 艾丝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跟磨砂纸一般,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喉咙轻笑起来。 她从木椅上站起身,椅子不太平整的一条腿在地面上剐蹭过去,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即使是这样的声音都让艾丝特感到欣喜,她将手按在心口,只是心脏简单重复的跳动声,都让她觉得如此久违。 艾丝特走到了窗户边,一把拉开窗帘,将直接被关紧的窗户用力推开。 人声、风声、远处蒸汽船只的轰响声,所有尘世间的声音与色彩涌入她的眼睛与耳朵里。 远处蔚蓝而无垠的海线,因为浮着云朵而略显阴沉的天空,成群结队吆喝着同事们去酒馆的水手们,冲往来行人不断展示手中商品的小贩。 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仍然有些混乱,但清晰而充满生机,只是看着都让艾丝特有了回到现实的安心。 她红着眼眶笑起来,尽情地深吸一口气,海风咸湿的味道轻柔地拂过她的胸膛,让艾丝特红了眼眶。 “真好啊……” 她摸了摸额前完全恢复淡金色的发梢,沙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 艾丝特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出去找市场采购,除了买新的行李箱和换洗衣物,她还得买几根蜡烛和纸笔,想要尽快跟“愚者”祈求赐予。 幸好艾丝特点过口袋里的余额,还剩下了三十金镑左右,她习惯将大部分现金带在身上,总不至于东西都没办法买。 艾丝特举着一杯薄荷蜂蜜水慢慢享受,她拎着黑色行李箱的样子,看上去与其他的旅客没什么不同。艾丝特甚至在路边小贩的倾情推荐下买了一罐薄荷膏,听说这是在普利兹港很流行的甜食。 在一家餐馆里用过炖鱼汤和腌肉三明治后,艾丝特才有种完全满血复活的感慨。 能吃到东西也都感觉好幸福啊…… 艾丝特又用力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她过于感动的表情让旁边正打量她的几个客人下意识转过头去,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士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艾丝特心满意足地回到旅店后,直到洗浴完毕换上新衣服,才开始布置向“愚者”祈求赐予的仪式,颇有种焚香沐浴的仪式感。 不过她没有直接进行祈求,而是先祈祷了一下,询问“愚者”先生何时能进行仪式。 另一边,普利兹港某家餐馆内,正在品尝烤鱼肉派的克莱恩听到祈祷声,赶紧向店家借用了盥洗室,熟练地布置灵性之墙四步逆走,然后他向着荡出祈祷的光球发送了“现在就可以”的回应。 因为早就准备好了东西,艾丝特的动作非常快,这一次她祈求赐予的时候,动静远没有上次献祭人皮幽影时候那么剧烈,但艾丝特仍然将头垂下,完全不敢窥视大门另一侧的景象。 很快,随着灵界裂缝合拢,艾丝特松了口气,这才往桌面上多出来的东西望去: 这是一把按照艾丝特图示打造的爪刀,小巧便携,总长度跟成年男性的手掌差不多。 握柄与刀身分隔两端,尖牙般的刀身整体弯曲带弧度,呈现出暗红色,上面还有爪印般的血槽。握柄末端则带有一处圆环,恰好能让手指穿过,将长着粗硬短毛、同样带弧度的刀柄整个握紧。 不过在艾丝特搓过那短毛的时候,它就飞快脱落了一层毛,露出里面黝黑的真实样貌。 于是艾丝特在尝试使用手感前,先抓着它揉了好几圈的毛,将那奇怪的“负面效果”给全部搓秃,她才上手试了试这把爪刀的手感。 不出她所料,这种小且精,需要手指与腕力互相配合的敏捷武器,简直就是为“偷盗者”量身打造的。 艾丝特美滋滋地让这把爪刀在手指间上下翻飞,把它舞出蝴蝶穿花般的轻盈刃影,这爪刀最好的一点是方便隐藏,艾丝特直接将它缠两圈绷带就能别到裤腰上,随手绑在胳膊内外或者高筒靴里,都没有任何问题。 “你不会乱给人下毒的,对吧?” 艾丝特将爪刀转了一圈又一圈,考虑着要给它起什么名字。 这件神奇物品当然没有“活着”的特性,单纯被艾丝特身上潜藏的“卓娅”给压制住,它安静地被艾丝特把玩着,从头到尾至没有散发任何毒素出来。 艾丝特比划了一下爪刀的外形,她心意一动,稍微用力,爪刀尖端便往外再突出了一截,使它的造型更加接近了短式弯刀。 叫什么好呢?铁碎牙?这把爪刀体积太小,完全没有那种气势,差得太远。不过那个非凡特性好像叫“狼人”来着? 艾丝特稍一发散思维,很快就敲定了它的名称——“罗根之爪”。 —— 一月四号,艾丝特在旅馆多付了一天的房租,准备等今天跟克莱恩见过面再考虑接下来的行程。 她早上又一次在附近扫荡了几处营业的摊贩,尝了相当新鲜的蛤蜊贻贝汤和烤鲭鱼片,配上香脆的牛角包与薄荷甜茶,这才跟摊主询问了“普利兹港票务公司”的方向,心满意足地前去等待跟老乡碰头。 按照“世界”先生所说,他能直接将这件事转告给克莱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的,或许有信使之类的? 艾丝特脚步轻快,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如果不是担心引起异动,她真想在半路上哼点小曲。 她新换的衣服也跟往常一样简单: 深蓝色带波浪纹的修身马甲与长袖白衬衫,黑色粗呢长裤,为了方便行动裤脚还被卷入了长靴内侧。带兜帽的黑色披风刚过膝盖的位置,没有长到遮盖全身,不至于在地面上拖行,反而像是裙摆一样垂在小腿上。 此时艾丝特并没有戴上兜帽,露出了自己的头发和全脸,大方地走在街道上,这样反而不会显得那么可疑。 但与这里其他人相比,她的打扮更加散漫,不像是要出海旅游的乘客,也不像是常年混迹在海面上讨生活的人,倒像是某种戏剧故事中跑出来的游侠,跟普利兹港格格不入。 艾丝特的手上也拎着一个不大的小箱子,装的也都是轻便的衣物,重要的东西依然在她的随身挎包里,包括那个已经出现变形的沙锤,也被艾丝特清洗干净后留下来了。 她倒没有乘坐马车,因为她原本居住的区域离白玫瑰区就不太远,步行几十分钟后,她也找到了这家“普利兹港票务公司”,不过这里跟艾丝特原本想象的宽阔售票大厅不同,只有一栋老旧的三层楼房,木头牌匾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像是被海水泡过一样。 进门之后的大厅倒是很宽敞,竟然有七个售票窗口,此时排队的人也不少,艾丝特扫了大厅两眼,然后站到了布告板的旁边,这里不会挡住任何人经过,她也能看看上面贴的是什么。 布告栏公布的都是近期的客船信息,包括目的地、途经港口和各种价位,艾丝特掂了掂自己的钱包,如果是远程航行,三等舱就是她的极限了。 “有没有想去的地儿?我可以给你推荐几艘靠谱的船。” 听到这个声音后,艾丝特当即侧头望过去。 这个中年男人的衣着跟警察制服类似,但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警徽,而是在胸口挂着海鸥徽章。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是古铜色,肤质粗糙,很明显是常年累月的暴晒留下了痕迹。 “谢谢您的好意,我只是随便看看。因为我的好友还没有来,我正在等他。” “我猜也是!像你这么娇弱的姑娘,就不要一个人到处闲逛,海上的日头可不像故事里那么轻松。” 艾丝特回了这位疑似守卫的先生一个微笑:“但是总要去海上亲身感受一下,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守卫指了指布告栏:“那你尽管看看想去哪,等你朋友来了再决定,我认识好几个可靠的船长,不论你去哪,都是有信誉保证的。” 艾丝特点点头,扫过“目的地”一栏,前往西面费内波特的船只并不少,但她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词,下意识念了一遍: “班西?” 这个地区名字的发音相当近似巨人语的“宾西”,艾丝特心生猜测,怀疑就是贝克兰德那个地下遗迹里的“恶灵”,“红天使”梅迪奇所提起过的地方。 听到她对这地方感兴趣,那个守卫又插话道:“那地方可不太正常,我是不推荐你去的。班西港又有着‘天气博物馆’之称,你应该能想象到,岛上的气候总是在剧烈变化,非常古怪。” “这么奇特?那接近这座岛不会让船只很容易遇险吗?” “正常的航线都是没什么问题的。风暴在上,他们在岛上建立了教堂之后,那里的怪事就少多了。” 艾丝特点点头:“不过这样奇特的岛屿应该还挺吸引游客的?” “呵呵,我听说那里的当地人会食用动物的血液,用血液炮制出血块什么的再做成菜肴,总有胆大的游客想去尝尝,反正我是没去试过。” 艾丝特的眼睛忽然亮了。 血豆腐? 正当她还想再追问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 “哈梅尔?” 艾丝特回过头,看到的一位顶着半高丝绸礼帽与金边眼镜的青年。 他双手都戴着全黑的手套,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提着颇有绅士风度的手杖,黑发梳得很伏贴,板起脸时气质凌厉,五官棱角分明。 艾丝特确信她并没见过这个人,只是他的五官带有模糊的影子,让她立刻生出某种奇妙的直觉,能一眼认定面前容貌略带熟悉感的男人就是克莱恩。 这让艾丝特发自内心露出笑容: “日安,先生。” “格尔曼·斯帕罗。很荣幸见到你,哈梅尔·布鲁克小姐。” 青年冲着艾丝特伸出手,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底也有着不加修饰的笑意。 这是两人闲聊时曾经探讨过的,艾丝特想要用的假名。 “我也很荣幸见到你,斯帕罗先生。” “喊我格尔曼就好。” 青年板着脸点点头,这让艾丝特的笑意更深了,她立刻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真是全心全意在努力扮演啊,克莱恩…… 端午节快乐。今天三更,一更。 第十章 冒险家 艾丝特跟克莱恩用新名字接头的时候,旁边的守卫眼光就变得很奇怪了,疑惑为什么那位女士之前说“在等好友”,却又显得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正经握手。 不过当克莱恩将目光转向公告栏细细打量的时候,守卫飞快瞅到了其中的商机: “嘿,这位先生似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管问我,作为前王国海军的水手,我跟大海打交道也有十五年了!要不是东拜朗的战争摧毁了我的健康,我还能再干十年呢!” 在克莱恩跟守卫闲聊了解资讯的时候,艾丝特一直都在旁听,倒是没有多插嘴,直到克莱恩转向艾丝特,询问她: “你要回去贝克兰德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不回去了,雾霾那件事太严重了,你有考虑好出海目的地了?” “嗯,我会去罗思德群岛。” 克莱恩指着面板上的某条航程安排,那是一艘叫“白玛瑙号”的船只,明天就会出发前往罗思德群岛。 那个守卫更是来精神了: “先生你的眼光真不错!白玛瑙号作为蒸汽船,也保留着风帆,最高航速能达到十六节。船长经验相当丰富,他曾经是王家海军威廉五号的水手长呢!” 但是在王家,不,皇家海军里面,普通人再怎么出色优秀,也就只能当水手长了,除非不择手段地讨好长官!艾尔兰就是因为这样被迫离开海军,加入白玛瑙号一路当上了自己的船长。” “我强烈推荐你们选一等舱,”这位守卫的笑容多少有点暧昧,“除了足够宽敞的主卧,还有配备三到四名仆人的房间,有接受过礼仪课程的专业侍者,船上的厨师手艺出众还能指定,服务非常周道……” 他冲艾丝特笑着点点头,暗示很明显,让艾丝特脸上有点发热,一定是之前聊起班西岛特色食物的时候她看上去太兴奋了。 “你知道得很清楚啊……”艾丝特扫过“白玛瑙号”一等舱三十五镑的价格。 “艾尔兰以前是我的上司,他经常会请我喝酒,让我帮他推销一等舱,但你可以放心,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沉默了两秒。 毕竟一等舱也是真的贵啊! 克莱恩又开口问道:“先生,你对一名海上冒险家有什么忠告?” “冒险家?” 守卫的声音下意识响亮了不少,引得排队买票的人都随之转头,将目光投向这里。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稍有触动,他往其中一人回望过去,那是位三十来岁、面容粗犷的男性。不过有艾丝特往克莱恩身边一站,即使他仍然保持着冷峻的态度,也有不少人下意识以为他是在跟女伴吹嘘,纷纷转开视线。 “海上冒险家这种事情很奇怪吗?”艾丝特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下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转过头去,不少出过海的人还会心一笑,只当她是戏剧或者看多了的傻姑娘。 守卫也是这样想的,边笑边摇头: “所以我说了,真实的大海跟那些骗天真少女的故事截然不同,女士。真正的海上冒险家就是亡命徒、恶棍和背信弃义的别称,当然,我没有在说你,先生。 我能给你们的忠告有三点:一,不要招惹海盗,二,不要招惹海盗,三,还是不要招惹海盗!” 艾丝特好奇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克莱恩:“去往罗思德群岛的航线上海盗很多吗?” “可不止罗思德群岛!跟我们有固定航线的水手不同,那些海盗们并不需要固定的航线,即使是危险海域他们也会出没。那就是些永远在与大海搏命的家伙,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你的命,烧杀掳掠,什么都干得出来!” “原来是这样,谢谢您的忠告。” 这位守卫忽然靠近克莱恩两步,很小声地跟他说:“看你身边带着女士,或许我的提醒有点多余。不过你还是得小心那些岛屿上的女孩,她们的热情都是虚假的,不过是希望能跟上有钱人混上好日子。” 克莱恩心中感到好笑,脸上面无表情:“谢谢,我知道了。” 然后他看向艾丝特:“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嗯……”艾丝特犹豫几秒,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索性点点头,“好!我去。我们现在去买票?” 克莱恩便秉承着“格尔曼·斯帕罗”的人设,率先领着她走向了人最少的那列队伍,没有再多问。 那名守卫赶紧在两人身后又喊了一句:“海上的宝藏传说基本都是假的!千万别信!那都是要命的陷阱!” 艾丝特也冲守卫挥挥手:“谢谢您的忠告,先生!” 然后她又转过身来,小声地问克莱恩:“所以我那份身份证明也在你那?” “是,占卜结果适合带着,在我身上。” “感恩的心!果然占卜就是方便,我要不要干脆跟你学习一下怎么占卜?这技能可真是太实用了。” 克莱恩毫无波动的锐利视线越过金边眼镜,落在艾丝特身上:“我还没追究你在东区闹出的大麻烦。” 艾丝特身子一僵:“啊哈哈,那我、我们中午找个地方慢慢说,那可复杂了……” —— 克莱恩和艾丝特买了两张白玛瑙号的二等票,艾丝特因为缩水不少的钱包而感到心疼,不过下一秒,她又兴致冲冲地跟克莱恩介绍起普利兹港的特产薄荷膏。 “虽然味道有点冲,但是甜度恰到好处,跟面包什么的搭配起来很不错!也可以拿来泡水喝,就当是泡薄荷茶了。” 然后她直接将自己还没开封的那盒薄荷膏塞到了克莱恩手上,克莱恩稍一犹豫吗,没有拒绝老乡的好意:“嗯,谢了。” 两人找到一家提供小包间的三层楼餐厅,在服务员将炸鱼、海鲜汤和白面包送上来后,克莱恩便反锁了门,熟练地从箱子里拿出道具,在房间四周布置下灵性之墙。 “要这么小心吗?” “谨慎是必要的,非凡世界能追踪别人的手段太多了,我想你也不会希望再度被人抓到。” 艾丝特切着炸鱼排的手一顿:“那位世——‘黑皇帝’先生都跟你说了?” “是啊,包括你招来神降的事情。” 克莱恩一直板着脸,即使艾丝特知道他是进入了扮演人设的状态,还是忍不住感到心中忐忑。 艾丝特干笑两声,心虚地道:“只是因为有人向我求救,我没办法,我也不想闹成那样,只是……最后也多亏了‘黑皇帝’先生破坏掉极光会的仪式,不然贝克兰德可能会迎来更大的灾难。” 克莱恩慢悠悠地喝着海鲜汤,让蛤蜊的鲜味在舌尖弥漫:“你怎么做到的?” “我吟诵了‘卓娅’的尊名,直接向祂祈祷后短暂借用了祂的力量。”注意到克莱恩眼神逐渐锐利,艾丝特赶紧又补充道,“不过我已经恢复过来了!” “事实上,在我离开贝克兰德之后发生的事情要更糟糕……” 艾丝特简短叙述了一遍她的岛屿求生记,只是在讲完第一天被夺走了“开口的能力”后,就让克莱恩大吃一惊。 即使克莱恩再想扮演冷酷的人设,他也没能保持淡定:“你连着几天不吃不喝就这样活下来了!?” 艾丝特咀嚼着外皮酥脆的炸鱼,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才继续讲起她学会吞噬命运汲取能量的事情,以及接下来几天的连番遭遇,让克莱恩越听背后越发寒。 艾丝特见他的眼中露出忧思,又安慰起来:“事实上只是因为我身上有‘卓娅’在,阿蒙不敢寄生我,不然不至于这么麻烦。祂所谓的‘游戏’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本体登岛而已。” 谢谢,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啊!克莱恩在内心吐槽,并对艾丝特这段时间的消失经过有了详细的认知。 怪不得当时在灰雾上对艾丝特的占卜结果会那么危急,“卓娅”甚至给予明确的回复愿意帮忙…… 克莱恩打量着艾丝特:“你现在的状态,还好吗?” 艾丝特将白面包撕碎半片,泡在海鲜汤里:“说实话,我这辈子没感觉像现在这么潇洒过。可能就是因为失去过才更觉得珍贵?这样的大道理谁都知道,但这样的体验最好千万别出现。” 克莱恩赞成地点点头:“真是太危险了,所以你要放弃追查阿蒙家族的事情?” “那个家族全部都是祂的分身,我是说‘全部’,”艾丝特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你能想象吗?祂完全是一个人扮演着从主人、妻子到仆役的所有角色,就算养只猫八成都是被祂寄生的!” 克莱恩察觉到艾丝特的情绪不太对劲,没有接话。 “在那座岛屿上,近乎所有的动物还有昆虫都被祂寄生了,祂们在所有的角落盯着我……幸好我是慢慢意识到这点的,那时候我已经不太正常了,反而没有直接被吓晕过去。” 她的话里充满对自己的嘲讽。 克莱恩放下了手上的勺子,不再刻意扮演“格尔曼”的角色,而是温和地问道:“艾丝特,你在因为什么憎恨自己?” 艾丝特的手一颤,差点甩飞碗里的勺子。 “抱歉……我的情绪不太稳定。”艾丝特揉了揉脸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盯着碗里开口的蛤蜊,像是看到一地破碎的特亚纳壳:“阿蒙祂……嗯,我也不想瞒着你这点,祂在找一位帮助我非常多次的神明,很大可能威胁到那位仁慈的‘愚者’。” 克莱恩知道这不是真正让艾丝特难过的理由,也不打算现在就摊牌:“你要小心那些可能进行伪装的‘邪神’。” “所有向神明祈求的庇佑,终有一天会需要人们付出代价,不是吗?作为你曾经的同事,我还是有这点自觉的。”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冲克莱恩展颜一笑。 她也在逃避之前那个话题。 克莱恩沉默几秒,转而问起来:“所以你也打算出海吗?” “事实上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贝克兰德的冬天不是很友好。不过我原本打算去西面的南威尔或者迪西海湾的,还想着跟你过完新年好好计划一下。” 艾丝特苦笑起来:“真抱歉没能赶上跟你一起跨年。” “不,你能逃出来就比什么都好了。我要去罗思德群岛找寻美人鱼的消息,路途中继续进行扮演。” 艾丝特冲克莱恩扬了扬装着姜汁啤酒的杯子:“希望大冒险家不介意多带个累赘走这一路。” 克莱恩也举起杯子,跟艾丝特轻碰杯壁,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当然不算累赘,一艘船上怎么能少了音乐家?” 两人相视而笑,将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 二更,端午安康。 第十一章 白玛瑙 这顿午餐因为两人的谈话,花的时间相当久。 艾丝特美滋滋地给克莱恩展示了自己的新武器,附带有毒素效果的“罗根之爪”。 “等等,你喊它什么?” “罗根之爪!” “如果我没想错,是因为那位金X狼的名字吧?” “看破不说破嘛,”艾丝特笑着回答道,让爪刀在手上舞出一片残影,“这样耍起来真的很不错,用来临时切点东西也方便。不过我以后要是能攒下钱,大概还是想整点长兵器。” “这确实相当适合你途径的特点。不过你没考虑过枪械吗?我觉得比冷兵器要更致命。”克莱恩拍了拍自己的腋下枪袋。 他一直觉得枪械的优势在于距离优势与速度,不管是远程还是近战,都很容易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如果是兵器近战交接,很容易留下更多破绽。 毕竟非凡者的能力千奇百怪,说不准就有克制自己的地方,那样的情况下近战太容易送菜。 艾丝特无奈地耸肩:“我主要是觉得子弹这东西入手麻烦,如果十天半个月找不到补充,那很容易变成摆设。我也不会自己制作灵能子弹……” 不过说到这点,她又冒出来新点子: 或许我可以试试把光点塞进去?那把它打出去会有什么效果,一直强迫敌方的伤口循环被击穿瞬间的痛苦吗?还是单纯给对方带来厄运或者扰乱对方的命运? 艾丝特脑海中的奇怪想法一闪而过,只是这样太委屈这些寄宿在发丝间的子体,她没打算深入研究。 克莱恩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倾向近战武器,除了习惯那种战斗方式,也是因为觉得比较帅气。” 艾丝特脸上确实有点红,她大方地承认了这点:“这当然也是一方面。时髦值总能在登场的时候让别人眼前一亮,不至于被认成反派!” 克莱恩尴尬地推了推他的金边眼镜,按照“格尔曼”的人设重新板起脸:“也是。” “放心吧,有我站在边上,你还没那么像反派角色。” 艾丝特打量了克莱恩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大概?” “哈梅尔小姐,你听起来很心虚。” 重新进入扮演状态的克莱恩眼刀相当锐利,让艾丝特讪笑两声。 结束这段谈话远多于进食的午餐后,两人约定明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在玫瑰码头见面,提前一刻钟是预留好见面的时间,以免互相有什么事耽误。 虽然“白玛瑙号”会停在码头一段时间,但早点总比晚点好,以免误了登船那刻。 就在分别前,克莱恩抛给艾丝特这么一句话:“顺便说一句,芋头馅儿的饺子没我想象中那么奇怪,下次一起吃吧。” 她心里有点苦涩:“抱歉……明年有机会的话,一定一起吃!” “当然,”克莱恩轻轻点头,“我不是在埋怨什么,因为我们还能再见,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 第二天。 阳光透过云层,普利兹港正在放晴,近期应该是要迎来好天气了。 艾丝特很早就醒过来,她一坐起身,就下意识地往旅馆的沙发上望去。 察觉到自己的习惯性动作后,艾丝特用力压了下右眉心,嘲讽地轻笑一声,去为出门做准备。 很快,她就离开了旅馆,跟早早出摊的小贩打包了两份鸡蛋三明治,然后就询问方向,一路前往玫瑰码头。 艾丝特抵达的时间还比两人约定要早了五分钟,所以她靠在一处木桩上啃起早餐,而克莱恩出现的时间非常准时,刚刚好是四十五分。 “给你,我买了两份。”艾丝特一边吃,一边将另一份递给了克莱恩。 “多谢。” 克莱恩为了维持“格尔曼”的人设,回话总是简短而冷漠,跟周明瑞本人的性格反差相当大,这反而让艾丝特感觉更加有趣,很好奇克莱恩能竭力扮演到哪一步。 而克莱恩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扮演“格尔曼·斯帕罗”的当下,最大的绊脚石好像就是老乡。她若有所思的眼神让他愈发尴尬,克莱恩得花费更多心力才让自己融入海上冒险家的性格。 但艾丝特站在旁边的时候,克莱恩也能清晰地感受出“自身”与“角色”的差异,这让他的魔药消化有了少许松动。 他似乎摸到一点“无面人”扮演守则的边缘了。 九点左右,就有客人陆陆续续走上码头,往停泊在那里的“白玛瑙号”走去。 这艘船本身吃水并不深,跟载满货物的“蓝鸥号”相比,体积稍微小一圈,但相对普通人来说,依然是需要仰望的庞然大物。 艾丝特没有掩饰脸上的兴奋,好奇地打量着这艘介于旧航海时代与新蒸汽时代中间的产物: 竖向天空的烟囱吞吐着少量雾气,风帆都被收拢在并立的桅杆上,两侧船舷都露出了各自十二门火炮幽黑的炮口,彰显着这艘船只自身显著的战斗力量,在海盗横行的旅途上,这种配置是必不可少的。 精壮干练的水手和船员们站在舷梯口两侧,不少人腰上都挂着枪支或者佩刀,让乘客们能看得非常清楚,让他们能更加放心人身安全的问题。 毕竟接下来的航行足足有九天,总有一些第一次登船远行的客人们心里会充满忧虑。 而有的人只会满心期待。 艾丝特将目光从远方的景色上收回来,大海正拍在辽阔的天际线上,这样光与浪的起伏与跌散,她永远都看不腻。 “走吧,我们登船!” “嗯。” 克莱恩跟在艾丝特身后踏上悬梯,也往远处望了一眼。 蔚蓝的海水总在不知疲倦地奔涌,邀请着所有勇敢的人参与它的盛会。 —— 两人刚踏上甲板,就有一个戴半高黑礼帽、长风衣飒然的男性走过来,虽然外貌也就三十来岁,但他的淡蓝色的眼眸严肃而深凝,不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恐怕很难沉淀出这样的神态。 克莱恩提起一个微笑,很随意地开口道:“上午好,我们又见面了。” 艾丝特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在买票的时候看到了这么一位先生,但她并没怎么注意。 这个眉目粗犷的男人保持了一米以上的距离就停下脚步,轻点下头:“克里维斯,前冒险家。伙计,你是同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瞥了眼旁边的艾丝特。 “我以为你昨天就知道了,格尔曼·斯帕罗。” 与克莱恩的冷淡相反,艾丝特眨了眨眼,冲这位前冒险家伸出了右手:“哈梅尔·布鲁克,海上音乐家~当然,这只是我的小小目标。” 克里维斯扯了一下嘴角,但也跟艾丝特握了下手很快就松开:“挺好的,至少冒险家并不是一个多美好的职业。” 随即他又看向克莱恩,很明显早就观察出他刻意营造出的气质,这也是克里维斯来跟两人交流的最初目的:“我已经转行成为保镖,这次是跟随我雇主一家去罗思德群岛的首府。” 他指了指甲板另一边。 艾丝特跟克莱恩一同望去,能看到一对打扮优雅精致的夫妇,和他们一大一小的儿女,还有三个仆人打扮提着各种东西的人,以及另外两位在旁保护他们的保镖。 “三个仆人,三位保镖?” “对。” 在回答过克莱恩这句随口的疑问后,克里维斯便迅速转身,回去行使他保镖的职责了。 艾丝特转了下眼睛:“他不会是看你很凶的样子,特意来打个招呼,希望你不要惹事吧?” 克莱恩颔首,相当桀骜地低笑一声:“应当是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是一同买的票,艾丝特跟克莱恩的船舱是相邻的,刚好在隔壁。 艾丝特进屋看了一圈,这跟她之前在“蓝鸥号”住的房间相比,多出了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和柜子,不过同样没有椅子,想要使用桌子就只能坐在床上。 床铺上配置的床具也更加柔软干燥,只有淡淡的潮气。 不过这屋里最好的一点就是有窗户,艾丝特迫不及待待将脸凑过去,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眼睛模糊,她赶紧又拉开了距离。 盥洗室和洗澡间都是公用的,因为有中央锅炉,所以船上能提供热水,不然长期航程会让喜爱干净的乘客倍感折磨。 汽笛声响起,这艘船已然做好了远赴蓝海之上的准备,艾丝特窝在窗边,看着吞吐白沫的浪头来来去去,忍不住轻声哼起了一首调子轻快的歌。* 隔壁屋里,同样在望着海景,心中正在进行扮演总结的克莱恩忽然被触动灵性直觉,他疑惑地眨眨眼,察觉到灵性与五感的敏锐程度忽然得到了少许增幅。 甚至不需要侧耳静心,他也能隐约听到艾丝特柔和的歌声,那种声音更像是直接贴近他的感知,而并非隔着墙传递过来。 克莱恩有种预感,如果他这时候进行占卜,准确率都会大大提升。 她还真是硬生生走出一条辅助路线啊,吟游诗人?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卓娅”与灰雾的特殊联系,真让人意外。 克莱恩轻笑一声,继续思考起自己扮演“无面人”的计划。 *《Counting Stars》-OneRepublic。 三更,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谢谢郯锬、骚信、°GentleのXX的月票。 第十二章 吃点鱼 艾丝特没哼多久就停了,然后克莱恩听到隔壁房门轻微的响动,猜测她是待不住,又跑去甲板上看风景了。 他的猜测非常准确,艾丝特将斗篷和行李箱留在船舱里,背着挎包,登上还有不少人在闲逛赏景的甲板。 此时刚开船十几分钟,乘客们的兴致还很高,时不时就会跟身旁的陌生人聊上两句。艾丝特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靠在舷墙边,往下注视着被船身推开后又返回来拍打它的浪头。 她的心飞快平静下来,似乎可以永远这样待下去,凝望着这一幕。 “你好!”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艾丝特的走神,这个穿着儿童版燕尾正装的男孩看上去还不到十岁,灵动的眼睛正盯着艾丝特,充满好奇。 艾丝特蹲下身子,让视线跟男孩平行:“你好呀?有什么事情吗?” “你的头发颜色很好看!”男孩这么说着,用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两下。 “啊,谢谢!你是特地来跟我说这个的吗?”艾丝特愣了一下,有点意外。 “丹顿!你怎么又乱跑!”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着急地走过来,蓬松的裙摆因为她的小跑而来回摇晃,她脸上带着淡淡的雀斑,但有着跟男孩同样大而灵动的双眼,像极了潺潺清流,让艾丝特感到亲切。 两个孩子从外貌上能看出很明显的血缘关系,艾丝特冲这个年纪更大的女孩微笑起来:“小心点喔,在甲板上奔跑很容易摔倒的。” 少女牵起了男孩的手:“抱歉,我的弟弟比较活泼,我没看好他,希望他没有冒犯到您。” “当然没有。”艾丝特冲男孩挤了挤眼睛。 男孩会心地笑了起来,摇着姐姐的手:“我告诉她了!你也可以告诉她你觉得她的头发很好看!” 少女更加不好意思了,用力捏两下弟弟的手掌,对艾丝特欠身道:“我得带他回去找我们的父母了,再见女士。” 艾丝特冲两人摆摆手,又望向海面,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继续发呆。 待甲板上的人陆陆续续散去,克莱恩也走出了船舱,他一眼就看到站在船舷边微笑着放空的艾丝特。 温暖的海风刮起她的发丝,艾丝特看上去像极了随时会起飞翱翔的海鸥,充满对辽阔世界的憧憬。 克莱恩压了压头顶被风掀起的礼帽,听到船舱里隐约传来的音乐声,知道大部分乘客应该是去舱内聚会了,这里供乘客们聚会闲聊的专用大厅。 克莱恩没有打扰艾丝特的独处时光,而是往阴影里的僻静处走去,没多久,他就注意到那位“前冒险家”克里维斯在角落忙碌,保养着三棱刺、匕首和短刀。 克里维斯非常警觉,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刻抬起头来,跟克莱恩打了招呼后,克莱恩索性跟他闲聊了两句。 克里维斯也给出了他的告诫:“行走大地的赏金猎人往往做不了海上的冒险家。” 很明显,他对“格尔曼”的身份有自己的猜测。 克莱恩笑着点了下头,并不在乎对方有所猜忌:“谢谢。” “还有,跟你同行的那位女士,应该不是你的雇主吧?至少不单单是。” 克莱恩也是在心中感慨,这位前冒险家确实经验丰富,即使只是凭直觉,就对艾丝特产生了疑虑。 他也摇摇头回道:“是朋友。” “这样吗?那你们最好小心点,因为她的容貌太独特,太引人注目了。越往遥远的海面走,法律越没有约束力,你带着她更容易惹来麻烦。” 克莱恩瞬间明悟,这次他的道谢要更加诚恳:“感谢提醒,我会让她注意些的。” 克里维斯没再说什么,利落地收拾好他的武器后返回了船舱。 克莱恩随即向甲板另一边被阳光笼罩的那侧走去,走到艾丝特身边: “天气不错。” “就是啊,海上的天气跟贝克兰德简直是两个世界。”艾丝特深吸一口气,享受着胡乱拍在脸上的海风。 “我之后还得往东面走。” “为了找你之前跟莎伦小姐提起的美人鱼?” 克莱恩点点头:“可能会很危险。” “没关系,这个世界在哪都挺危险的,我已经不会害怕了。”艾丝特笑嘻嘻地回答道,只是她的神色再没有之前那么欢快,克莱恩能瞥到隐藏在艾丝特笑容后面的冷意。 克莱恩将他几乎快被吹跑的礼帽紧紧按在头上:“互相帮助吧。” 艾丝特侧头注视了他几秒,将视线移回飞鱼跃出的海面: “加油吧,努力变得更强才是真实的,说不定到时候就能……” 找到回家的办法? —— 半夜。 艾丝特忽然从床上睁开了眼睛,白噪音般的浪潮声一阵又一阵,绯色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此时离清晨还早得很。 她不是因为到点而自动醒来的。 这让艾丝特疑惑地顺了顺头发,她很随心地走出房间,来到了甲板上,躲开两个边巡逻边聊天、正在守夜的船员,艾丝特一眼就望到克莱恩与白天见过的那两个孩子。他们正隐蔽地贴在船舱的阴影处,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不过那两个孩子外披大衣底下还是睡袍,很明显是偷偷溜出来的。 另一边,是克里维斯和他那位女性的同伴,不知道他们在布置些什么,地上铺着不少散落的肉块。 艾丝特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那是牲口心脏之类的东西。 艾丝特轻手轻脚地靠近克莱恩身边,克莱恩回头瞥一眼,也冲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艾丝特当即点点头,安静地在他身边蹲下来。 克里维斯将什么东西扔进了水里,吊杆这一头正绑在船舷上,然后他跟那位女性护卫拿着武器散开,艾丝特也跟两个孩子一同屏住呼吸,直直盯着那个方向。 不过很快,两个孩子就蹲到了极限,只能背靠船舱坐在地上,只是充满好奇地盯着船边,一刻都不想移开视线。 吊杆忽然被拽紧,下一刻,怪异的摩擦声响起,有某种生物顺着船体的外侧飞快地爬上来,很快就露出了全貌: 它鱼类般的头部肿胀外凸,眼睛也往两侧鼓出,双颊上的腮口一开一合,墨绿色的鳞片包覆着身躯,强劲有力的后腿却比人类更短。 这个怪物四肢着地往甲板上攀爬,手脚都长着便于划水的趾蹼,身上分泌出半透明的黏液,在触碰到的表面都留下青蓝色的痕迹。 相比人类,它更像是某种被缝合上蛙类四肢的深海鱼类,丑恶程度差点让两个紧张的孩子发出声音,幸好那个机灵的少女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还顺手也捂上了弟弟的嘴。 艾丝特的右手在腰间一抹,“罗根之爪”便套在她的大拇指上,左手五指张开。 但是克莱恩却侧头给了艾丝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艾丝特虽然疑惑,但只好将爪刀重新扣进后腰上的套囊里,安静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鱼怪拾起地上的内脏大口塞进嘴里,咀嚼声在寂静的甲板上格外清晰。 紧接着,克里维斯扣下了手中的扳机,子弹没入鱼怪腰间的鳞片,血液飞快从破口处淌了出来,方才用餐的鱼怪尖叫起来,就想朝克里维斯扑过去。 而克里维斯藏在另一处的同伙也开了一枪,贯穿鱼怪侧肋,打断了它前冲的势头。 两处枪声再起,疼痛让鱼怪从刚才奇怪的呆滞中回过神来,它猛地扑向克里维斯,迎上了早有准备的三棱刺。 因为鱼怪与克里维斯距离太近,艾丝特的角度有遮挡,所以她没有使用偷盗能力。要是被偷盗的目标出现偏差,那位“前冒险家”在战斗中头脑一空就惨了。 克里维斯被甩飞在甲板上,鱼怪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遭遇了埋伏,它大步奔向船舷,试图跃入大海,身后枪声接二连三,却并不能完全限制它的活动能力。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鱼怪身上的时候,艾丝特看准它下蹲那一刻,伸手又握紧,偷走了它跳下去的想法,自己往前蛙跳了一步,她反而拍着甲板又缩回克莱恩旁边。 而那只头脑空白的鱼怪,只有变成固定靶的份,克里维斯那位同伴的子弹精准地钻入它的后脑勺,激起一蓬血花。 克里维斯抓紧机会又一次冲上去,将那把三棱刺也一同送进鱼怪的后脑。 鱼怪的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抽搐一段时间后就没了动静。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刚才做了什么,那只鱼人最后的呆滞很明显不对劲。他忍不住严厉地扫了艾丝特一眼,正看到她悄咪咪地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努力让自己融入阴影。 明明是你自己偷偷出手,居然还心虚?克莱恩好笑地在心中摇头,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看着克里维斯冲他比划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知道这只鱼人的危险是彻底解除了。 不过克莱恩和艾丝特刚起身,从另一侧通向船舱的阴影中,就走出来第七个人: 这艘“白玛瑙号”的船长艾尔兰·卡格戴着很经典的船形帽,穿着暗红色的大袄,他正将手头的手铳重新挂回腰上,明显之前是躲在暗中观察这一切。 艾尔兰布满皱纹的方正面孔上,展现一个微笑:“作为船长我必须保证没有意外,请原谅我一直待在旁边的举动。” 克里维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是你的船。按照惯例,你有权分享战利品。” 然而艾尔兰并不是来抢夺这份战利品的,他用一百五十镑的公道价格买下了这条“鱼人”的尸体。 虽然艾丝特怎么看都没觉得那怪物有多少人形。 两个孩子见到危险解除,更加兴奋起来,冲到几人身边去观察那鱼怪,艾丝特赶忙也跟在他们身后,生怕这俩孩子惹出什么麻烦。 那个少女的胆子相当大,她甚至探出脚尖去踢了下鱼怪的身体,然后又因为害怕它诈尸,蹦到了自己弟弟和艾丝特身后。 她的弟弟则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倒吸一口气:“真的是怪物!” 艾尔兰用小刀刮下一片鱼怪脸颊肉,他将肉片举向姐弟中的少女,可是少女连连摇头,对那还沾着血丝的薄薄肉片充满畏惧。 于是艾尔兰询问谁想试试的时候,艾丝特兴奋地举了举手:“我能试试吗?” 艾尔兰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外貌看上去并不彪悍的女士居然会愿意尝试,不过他也没有拒绝。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没有什么提醒,他也就看着艾丝特捻起那生鱼片的一角,将它送入口中。 克莱恩敢发誓,他看到艾丝特的眼睛瞬间亮得跟启明星一样。 “好吃!很好吃,非常好吃!” 兴许是艾丝特享受美食的喜悦表情太有感染力了,两个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充满好奇地想跟着尝尝。 克莱恩将礼帽下压,掩住自己眼底的笑意,跟其他人也一同品味了艾尔兰倾力推荐的鱼怪肉。 深夜和绯月同样安宁,“白玛瑙号”轻轻摇晃着,驶向大海深处。 (本章完) 第十三章 出海者 这个夜晚,就着烧烤鱼人肉和美酒,“白玛瑙号”的船长艾尔兰与“前冒险家”克里维斯分享了许多海上逸闻——宝藏、海贼、遗落的文明等等,每一项都会让艾丝特感觉到这世界的奇异之处。 让艾丝特茫然的是,分给她的饮品跟两个孩子一样,都是没给选择余地的甜冰茶。 她也想尝尝那金红似蜂蜜的苏尼亚血酒啊! 在听到那些宝藏传说的时候,艾丝特总是忍不住生出少许幻想,可是如果真的能找到宝藏,她反而不知道能干点什么了。 物质的意义在她这里略显单薄,或许也就止步于非凡材料的交易,能拿去购买“寄生者”的非凡特性?艾丝特忍不住这么想道。 在回到船舱前,克里维斯喊住了克莱恩和艾丝特,将两张五金镑交到克莱恩的手上:“你们的份。” 看克莱恩板着脸,艾丝特只好替他开口:“可是我们也没做什么啊?” 克里维斯沉声道:“你们帮忙照顾了孩子们。” 不过他扫过艾丝特的淡蓝眼睛,露出少许深意。 在艾丝特再开口前,克莱恩在胸口画了个三角形:“感谢你的慷慨。” 见克莱恩没有拒绝,艾丝特也就不再说什么,冲几人招招手,跟在克莱恩身后往二等舱的方向走回去。 艾丝特凑到克莱恩身边,压低声音:“他担心我们对他们的收获起异心?” “嗯,在海上这样的人大概很多。” 克莱恩递了一张钞票给艾丝特,艾丝特很自然地接过来揣进自己的怀里,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真希望以后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海盗,赏金。”克莱恩给出了他一早预想好的赚钱路线。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然后指着自己:“我当诱饵应该还可以?到时候你负责狙击,上钩的海盗恐怕不会少!” 这什么钓鱼执法…… 两人同时在心里默念道。 —— 接下来两天,白玛瑙号安静地行驶在前往达米尔港的航道上,风平浪静。这座殖民岛屿会是它的补给站,停留一夜后白玛瑙号会在第二天起航。 让克莱恩没想到的是,艾丝特居然真的按照之前那玩笑般的说法,成功扮演起“海上音乐家”的人设,只用两个夜晚和简单的口琴演奏,她就在娱乐室里的演奏博得了许多掌声与赞美。 就连克里维斯都颇为惊讶地过来询问克莱恩: “你同行的伙伴哈梅尔,她还真的是个音乐家?” “嗯,她是。”克莱恩又好笑又无奈地回答道。 不过艾丝特看上去很享受让大家沉浸在乐曲中的时光,克莱恩也就懒得管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只要她别再提起让“格尔曼·斯帕罗”帮忙摇沙锤,就随她去吧。 又是一曲结束,克里维斯和克莱恩也跟其他人一样鼓起掌来。 那个名叫堂娜的少女和她叫丹顿的弟弟跟父母坐在一块儿,很高兴地给艾丝特鼓起掌,用力冲她摇着手。这两天艾丝特没少跟这两个孩子吹嘘“历代海上音乐家的传奇”,甚至很轻松地跟那位乌尔迪·布兰奇先生与夫人混了个脸熟。 克莱恩也意识到,这恐怕跟“偷盗者”序列八“诈骗师”的能力脱不开关系,艾丝特的魅力与口才,再加上她演奏时产生的奇妙共鸣,想获得他人的信任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让她去做诱饵,那些海盗不会先被骗光裤衩子吧……克莱恩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很庆幸老乡向来是个很有底线和善心的人。 如果换成别人,克莱恩还真不敢跟一个“偷盗者”这样搭伴出行,总感觉最后被坑的会是自己。 要是没有这段插曲,克莱恩或许很快就会感受到海上生活日复一日的无聊,起初让人心潮澎湃的海景看上几天,也只会让人感到麻木。 但与他不同,艾丝特每天都能站在船舷边看上好一会儿,她似乎非常享受能看到或听到的所有东西,也在跟其他乘客的客套间往来自如,比克莱恩印象中活跃了许多。 而她编织谎言的技巧也越来越娴熟。 考虑到艾丝特之前的经历,克莱恩反而能理解她现在这样的改变。 但多少也感到不值得。 夜晚,汽笛声悠长地尖啸着,经过这几天的航程,总算是抵达了达米尔港。 艾丝特靠在船舷边上兴致勃勃地望着离视线越来越近的港口: “格尔曼,你说这里会不会也有什么好吃的?” “听说有特色腌肉。” 克莱恩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要去酒吧。” 艾丝特拉长音“哦~”了一声,说:“那我也跟你去,我想去尝尝这里酒吧有什么特色!” “不用。” 克莱恩的回复非常简洁,艾丝特倒也明白了克莱恩的话外音:他不打算直接就开始他的“狩猎行动”,只是想去当地有海盗活动的地方试试水,带着艾丝特会太引人注目。 艾丝特当即回道:“好吧,那我就在码头附近转转。要我帮你打包一份腌肉料理尝尝吗?” “随便。”克莱恩没有拒绝艾丝特的好意。 克莱恩要去酒吧了解海上消息,艾丝特只好随便在码头不远处挑了家餐厅,多亏之前克里维斯分的五金镑,艾丝特的钱包勉强有底气吃点好的。 在店员的强力推荐下,艾丝特索性就同意尝尝达米尔港的特色火山口风干腌肉。 前汤先被送上来,依旧是用贝类炖煮出来的杂味海鲜汤,鲜美暖胃。没过多久,切成片摆盘的腌肉被端上来,配上了一筐小圆面包与软质奶酪,还有一小份甘蓝沙拉。 只是那腌肉的颜色让艾丝特心中一紧,这种红黑白条条分明又格外刺眼的外貌,像极了她曾经注视灵界时,见过的混沌色块。 不过艾丝特对于食物一向大胆,她将还温热的圆面包掰成两半,将腌肉片和软质奶酪铺在里面,然后一起送进嘴中。 味道却出乎意料,确实很不错,这种腌肉口感细腻却不带脂肪的油腻味,香料的味道虽然混杂,在挑起味蕾后却又被奶酪与面包压住,不至于掩盖腌肉本身的醇厚。 确实很好吃! 艾丝特享受地咀嚼着食物,下意识地摇晃起脑袋。 说实话,只要是吃的,她很少有不喜欢的东西。 只是在她垂下视线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开始逐渐被五彩斑斓的色块渗透。 这样的变化让艾丝特猛地瞪大了眼睛,发现一切都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异样。 刚才是错觉?还是“灵性直觉”出现了异常? 艾丝特警惕地张望了一下,餐厅里坐着不少客人,都有说有笑地享受着晚餐,同样的腌肉冷盘和圆面包都摆在他们的餐桌上。 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可疑的事情。 所以艾丝特将目光放在盘子里的腌肉上,再犹豫一下,单叉出一块送入嘴中。 随着她吞咽下去,那种现实与灵界交融的感觉再度浮现了一瞬,就很自然地隐没。 因为这座岛屿有特殊的地方,所以这种火山风干腌肉含有灵界气息? 艾丝特稍一琢磨,就决定待会儿多打包一些,虽然对她来说有些鸡肋,但要是给克莱恩吃的话或许能有点提高灵性的效果。 至少味道还是不错的。 因为总有灵界变清晰的瞬间出现,艾丝特不得不延缓了用餐的速度,当她离开餐馆的时候,跟服务员打包了一份腌肉片与甜冰茶,这才慢悠悠往码头返回。 远远的,她就看到克莱恩在跟堂娜和丹顿的父亲闲聊,一同往白玛瑙号的方向走去。 艾丝特当即也走上前,跟这位布兰奇先生打了招呼。 不过就在上船的时候,丹顿趁着堂娜没抓住他的手,偷偷落后两步,小声地问艾丝特: “哈梅尔姐姐,你的头发为什么有点发亮?” 艾丝特将手指竖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因为我偷偷把星星藏里面啦!等到天黑到看不见东西,我就让它们出来遛弯~” 丹顿立刻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逗你的,嘿嘿,”艾丝特微微一笑,拍了拍男孩的后背,“快跟上你的父母吧,别让他们担心。” 丹顿不满地撇着嘴,追上堂娜的背影拽住她的胳膊,跟姐姐嘀嘀咕咕起来。 站在二等舱楼梯口,艾丝特将手上打包的东西交给克莱恩:“打包的腌肉,可能有小幅度增益灵性的效果,味道还是不错的。” “谢谢,”克莱恩接过腌肉,“你吃了?” 艾丝特知道克莱恩的意思是问她吃完有没有事,当即点点头:“还行,没有什么很明显的……”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艾丝特望向克莱恩身后扭曲浮现的一处色块,一只通体由白骨构成的骷髅架子从上方的灵界裂缝中钻出,因为它只露出了部分头部和庞大的手臂,让艾丝特很难目测出它的身高,但最起码也有三米往上。 克莱恩也回头望去,一封轻飘飘的信件被丢了出来,克莱恩伸出手,刚好接住了那封信件。 然后那骷髅信使的身体崩解成一段段的骨头,落入甲板消融隐去,迅速离开了。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回过头,正看到在一等舱阶梯边、磨蹭着交头接耳的姐弟俩。 此时堂娜和丹顿目瞪口呆地往这边望过来,艾丝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克莱恩:“要偷走他们的记忆吗?” 克莱恩当即点头:“好。” 有老乡在,这么方便的能力不用白不用,艾丝特当即飞快握拢两下右手,让两个孩子眼中出现短暂的茫然,忘掉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因为艾丝特有刻意收敛能力,所以两个孩子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艾丝特顺势冲他们挥挥手,两个孩子也略迷茫地跟她挥手道别,克里维斯瞥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艾丝特和克莱恩登上楼梯后,艾丝特忍不住轻声问起来: “你那个信封里似乎有很危险的东西?” 克莱恩掂了掂信封,猜测里面有阿兹克先生归还给他的哨子和“亵渎之牌”当即,点点头:“我回船舱去处理。” 艾丝特用力眨眨眼睛,望向别的地方,让感知中那团黑色扭曲的色块和阴冷气息缓慢消散,她主动转移了对它们的感应。 所以我不用常规视觉去感知外界的时候,跟其他非凡者开启灵视是相似的? “晚安吧,我回房间了!” “嗯,晚安。” 两人走进各自的房间,将门合拢。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书友20221227091831351,冯哥214,夕下_bE,嗷呜超凶_的月票。 (本章完) 第十四章 头等舱 因为昨晚被动进入了感知灵界的状态,艾丝特今天早上难得地赖床多睡了一段时间,这对她来说更像是自身在整理脑中的混沌感,以稳定感官。 所以当有人走近门口的时候,艾丝特一睁眼就立刻爬起来,在某种预感下飞快地将缭乱的头发抓顺,飞快穿好衣服。 克莱恩的指节刚扣在木头上,艾丝特就把门打开了: “早安,格尔曼!怎么了?” 她当然也看到了克莱恩身边站着的那个男性,年纪三十左右,五官相比鲁恩人更柔和些,眉毛不知用什么涂成了黑色,但是假发底下还露出了一点黄色的发根。 此时这个男性明亮的幽蓝眼睛正左右乱转,战战兢兢地跟在克莱恩身后,时不时就露出咬牙切齿的紧张。 不过在看到开门的是位年轻女士后,这人很明显也一愣。 克莱恩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地道:“去一等舱。” “咦……” 艾丝特虽然疑惑,但没有说什么,老实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好像闻到了类似混合火药与铁锈的味道,相当淡,瞬间就不见了。 艾丝特茫然地捏了捏鼻子,继续收拾起东西。 因为并没将木门关紧,艾丝特也听到隔壁传来克莱恩的开门声。 还有他那句很明显在使唤人的指示: “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进行李箱里。” 艾丝特有些吃惊之余又感到好笑,克莱恩现在到底端着的是什么人设?那个男人又是谁,感觉好倒霉的样子。 艾丝特也听到了那位男士委屈巴巴的一句“好的”,这让她差点直接笑出声。 之后,艾丝特和克莱恩跟在那位畏畏缩缩的男士身后,踏上一等舱的楼梯,来到了三一二号房门口。 “这位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齐格!”“达尼兹。” 克莱恩跟这位男性同时开口,报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 艾丝特捂着嘴闷笑两声,郑重地说:“好的,我知道了,齐格尼兹先生。这位是格尔曼·斯帕罗,想必你俩已经很熟了,嗯,你可以称呼我哈梅尔,哈梅尔·布鲁克。” 真名为“达尼兹”的男士脸上满是震惊,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出自己跟这个嗜血可怕冷酷的格尔曼“很熟”。 走进屋,艾丝特打量一眼这里的宽敞的客厅,位于两侧的主卧与小房间,立刻跟克莱恩说:“那我去找间仆人房,你不介意吧?” “随便。”克莱恩压了压头上的礼帽,没有提出异议。 然后艾丝特看向达尼兹:“你也要住仆人房吗?那——” “你先选。”克莱恩板着脸说。 达尼兹赶紧点头:“对对,你先选吧我再选。” 艾丝特别过脸,不让达尼兹看到自己糟糕透顶的表情管理,她憋笑憋得相当辛苦。 将箱子随便放到一间仆人房里,艾丝特又回到客厅,看到克莱恩跟达尼兹正相对而坐,艾丝特索性坐到了安乐椅里,好奇地旁听起来。 克莱恩带着寒意的眼光扫过达尼兹:“讲一讲你了解的知名海盗。” “这有很多。”达尼兹满脸为难,甚至隐晦地往艾丝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试图让克莱恩注意到这位女士还在场。 克莱恩当然不在乎,他缓缓勾起一个阴森的笑容:“按照悬赏来。” 艾丝特立刻对达尼兹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也同样笑眯眯地望向他,眼神充满审视。 达尼兹额角上有一滴冷汗缓缓淌下。 狗屎!这个女人温和无害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差点忘了她也是格尔曼这个疯子的同伙! —— 由于搬到了一等舱,有达尼兹的船票,克莱恩跟艾丝特也能到一等舱的配备餐厅蹭饭吃了。 达尼兹在克莱恩的威逼下,讲了一上午各大海盗的悬赏与资料,让艾丝特对他“可怜人”的印象有了改观,很明显这位也是个浪迹大海许久的海盗。 在末了,艾丝特还问了一句:“那达尼兹的赏金是多少呀?” “三千金镑。”克莱恩即答。 在这之后,艾丝特对待达尼兹的态度反而愈发和蔼,只是达尼兹在她盘算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更像是被切半打包的腌肉了。 一等舱的餐厅居然还有小提琴手,这让艾丝特将注意力从“三千金镑”上移开不少,兴致很高地聆听着演奏,还在路过的时候跟堂娜一家打过招呼,聊了两句。 克莱恩也堆起淡淡的笑容,指了下达尼兹:“他请客。” 堂娜和丹顿也好奇地打量着达尼兹,让他浑身不自在。 克里维斯的目光就敏锐很多:“你朋友?” 克莱恩便扭头望向达尼兹:“你说呢?” 艾丝特笑眯眯地看着达尼兹咬紧牙关,看得出来他出于某些原因,曾经被克莱恩吓得够呛,八成是昨夜克莱恩去酒吧打听消息时,跟这位“三千金镑”打过交道。 达尼兹勉强憋出来一句话:“格尔曼曾经救过我。” 这算是谢过大人的不杀之恩?艾丝特嘴角噙着笑意,先一步跟堂娜一家道别,然后跟在克莱恩身后往靠窗的座位走去。 侍者很快过来送上了菜单,艾丝特翻看着,目光在红酒鹅肝和奶汁焗龙虾上面停留许久,感慨一等舱的食物真是比二等舱好上不少。 达尼兹开始抱怨海上生活没有补给时候,能吃到的东西非常贫瘠。 而克莱恩扫了几眼菜单后,就跟侍者很爽快地一比划:“这些都要。” “好的。”侍者回应一声,记下菜单就去准备了。 艾丝特跟侍者请求,留下了她手上的菜单,她很仔细地看着每一道菜肴的介绍,似乎在吃之前就想将它们背下来。 达尼兹跟克莱恩闲聊的时候,她基本没怎么插嘴。 直到淡金色的餐前酒上来,艾丝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甜而微醺的感觉直冲鼻腔,她很久很久没接触酒精,都快忘记这样奇妙的味道了。 艾丝特听着小提琴的优雅旋律,抿下另一口餐前酒:“这还真是享受。感谢你,金镑……不是,齐格先生。” 达尼兹内心流着泪骂骂咧咧,他刚才分明听见了“金镑”这个词! 只是在艾丝特刚吃下第一口焦糖布丁的时候,一位船员仓惶地冲进了餐厅,冲向船长艾尔兰用餐的那张桌子: “船长,有海盗船!” 在大部分乘客因为吃惊而停止用餐的时候,艾丝特手上反而猛地加快了速度,将碗里剩下的布丁全舀到嘴中,两腮像是仓鼠一样鼓起来。 达尼兹疑惑地盯着她身前的空碗,上一刻里面好像还有很完整的一块布丁?哪去了? 接着达尼兹对上了克莱恩幽暗阴冷的目光,浑身僵硬: “我说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吗?” 克莱恩勾起嘴角:“你猜。” 艾丝特终于将嘴里的布丁全咽下去了,她可没有剩下食物的习惯,她压低声音问克莱恩:“我们要管吗?” 克莱恩冷淡地摇摇头:“回去。” 艾丝特还有点遗憾。 不过她的遗憾落在达尼兹眼里,就显得很不同寻常了,达尼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凉飕飕的。 第十五章 班西港 很快,艾尔兰在简单安抚两句餐厅里的乘客后,就吩咐船员疏散众人,让大家各自回到房间里。 克莱恩带着艾丝特和达尼兹回到了一等舱的套房,达尼兹在关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嘴上的调侃欲望: “我以为你会临时接管白玛瑙号,争取让这艘船不受任何伤害。” 艾丝特笑着附和道:“就是啊,我还以为能在那群海盗身上搜刮一笔呢。” 当然,她只是开个玩笑,但达尼兹的脸色一白,好像当真了。 艾丝特忍着笑安慰他:“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可没有那么凶悍,那毕竟是一整艘船。” 一整艘船不行,一整个人就可以拿捏了是吗!?达尼兹在内心抱怨起来,对艾丝特的印象再度改变,在新误会中感受到了更大的威胁。 克莱恩走到窗边去,观察着那艘飘起红色骷髅头旗帜的大型海盗船,回头望向达尼兹:“你认识吗?” 达尼兹也走到了窗边:“红骷髅海贼团,中小型势力。船长是赏金九百金镑的‘海狼’约翰逊,大副赏金五百镑的‘独眼’安德尔森。” “那他们是远远不如你啊?” 艾丝特也想到窗边看看海盗船,但两个人凑在前头,让她不得不踮脚越过两人的肩头往前张望,克莱恩贴心地往旁边闪开了一点位置。 达尼兹很骄傲地拍了拍胸口:“当然!以前参加海盗间聚会的时候,我可踢过他们的屁股呢!” “他们有望远镜吗?” 在克莱恩的问题获得了达尼兹肯定的答案后,艾丝特若有所思:“那他们这时候肯定会观察到这里吧?我们这个角度刚好正对着他们的船。” 克莱恩突然冲着达尼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这就好。” 达尼兹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这个疯狂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在克莱恩的要求下,达尼兹去除了脸上所有伪装,然后在克莱恩的威吓下站到了窗外,还被警告过不要试图逃跑。 艾丝特捂着嘴坐在旁边的木椅里,憋笑憋得腿都要软了,没办法,达尼兹“忍辱负重”的悲壮神情,实在是太好笑。 即使艾丝特稍微同情这位满是惊恐的“三千金镑”,但她最多也就是没有狂笑出声,并不会制止克莱恩想吓跑对面“红骷髅海贼团”的行为。 克莱恩板着脸使唤达尼兹的场景足以让艾丝特铭记很久了。 很快,对面的海盗船在观察到达尼兹站在这里之后,竟然真的调转船头迅速离开了。 达尼兹从窗口爬回了船舱里,艾丝特忍不住冲他点点头: “感谢您,齐格先生,您拯救了一船人的性命。” 达尼兹内心很崩溃:全都是狗屎!我是在拯救我自己的性命!你没看到格尔曼那要杀人的眼神吗!? 不过他最终只是抽了抽嘴角,委屈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呵,不客气……” —— 没多久,外面的走廊上也传来水手们的喊声: “危险解除!危险解除!” 达尼兹心里仍然烧着火:“你这是在借助我们船长的名望!她很厌恶这种事情的!” 克莱恩却反问了一句:“我记得她在鲁恩的赏金是两万六千镑?” 达尼兹被彻底噎住了,半天没说话。 艾丝特则十分好奇:“她?你们船长是位女士吗?” 说到这个话题,达尼兹瞬间重新精神起来,仿佛刚才被挂出去当挡箭牌的是别人一样:“当然!我们的船长‘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爱德华兹,知性、强大、美丽!是我心目中最了不起的船长!” 艾丝特笑眯眯地道:“我还以为你会用海上明珠之类的词语来形容她,这么‘知性、强大、美丽’的女士,真是让人心生敬佩。” “就是这样!她当然是海上明珠!我们船长……”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在艾丝特时不时刺激两句之下,达尼兹几乎迫不及待地将“冰山中将”船上的事情抖出了大半,虽然很多都是八卦或者对那位女船长的憧憬,但足以让克莱恩跟艾丝特分析出这个海贼团的大致情况了。 克莱恩在心里直摇头,达尼兹这个性格即使放在海盗间,应该也挺稀奇的,看达尼兹这样被艾丝特把控心思下的话术绕得团团转,克莱恩觉得自己都算善良了。 于是“善良的格尔曼先生”打断了达尼兹对“冰山中将”的吹嘘,对他说:“把皮箱里的脏衣服洗了。” 达尼兹的热情瞬间被当头冷水浇灭,他的表情凝固了,很快因为愤怒而飞快涨红了脸。 但是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色又缓和下去:“是所有吗?” “只管脏的,外套刷一下就行了。” 达尼兹满脸绝望又憋屈地走向行李箱时,艾丝特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我记得这条船上有浆洗女佣,昨天堂娜才带我去找过。” 达尼兹忽然感觉看到了救星,他迫不及待地转头:“我可以请人帮忙?” “我只认结果。”克莱恩冷漠地回答道,背地里也在因为达尼兹的疯狂变脸而憋笑。 在达尼兹抱着克莱恩的衣服走出门后,艾丝特忍不住冲克莱恩傻笑起来: “这家伙真的好有意思啊。” 克莱恩提了提嘴角算是附和,实则内心感慨,老乡好像学坏了。 —— 傍晚,白玛瑙号又一次进入了海港。 艾丝特坐在窗边往外观察起来:“这好像不是预定停留的港口,白玛瑙号临时改道了吗?” 达尼兹打量着那昏暗的港口和高耸的灯塔:“是班西港,艾尔兰很谨慎啊。这里可有很恐怖的传说哦~” 他似乎有意想吓唬一下艾丝特,然而这个主意可谓是糟糕至极。 艾丝特满脸好奇地看向达尼兹:“比会走路的金镑还吓人吗?” 达尼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艾丝特指的是什么,脸色飞快阴沉下去。 艾丝特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班西岛有一种血块做的料理。” “哼,他们还吃人呢!” 在鄙夷了艾丝特的吃货本质后,达尼兹倒是详细地讲解起他知道的相关情报,这座岛屿上确实曾经存在过崇敬某种邪神的信仰,包括在大雾和天气剧烈变化夜晚不能外出的禁忌。 克莱恩一直保持着冷淡的疯狂冒险家人设,全程都是旁听没有插话,艾丝特倒是很捧场地附和道:“听起来确实挺危险的。” “你说的血块据说是他们从迁徙的精灵那里学会的烹饪方法,配合本地特产的辛辣调料吃的。” 达尼兹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又多看了艾丝特两眼:“你不会真的是有精灵血统吧?传闻中精灵都喜欢凝固的血液。” “不,我只是什么都想尝尝。” 甚至包括非凡特性,只是我还不敢吃……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加上了这么句话。 达尼兹见格尔曼也有些意动的样子,当即提议道:“这里有家青柠檬餐厅很出名,猪血尤其美味,要不要,呃,去试试?她看上去挺感兴趣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正指着艾丝特。 艾丝特看见克莱恩抽出一枚金币,将它弹飞在空气中进行了占卜,占卜结果似乎没什么异常,但克莱恩并不是很放心,于是起身道: “我去趟盥洗室。” 艾丝特冲他摆摆手:“去吧,我帮你看着他。” 达尼兹在内心骂了很多句,这个看上去亲切友善的女人绝对不是个善茬!她的甜笑都是假象!她绝对是为了刺激自己才这么说的! 艾丝特一眼就看穿了达尼兹的想法,微笑着问他:“难道你真的想逃跑吗,齐根先生?” “是齐格!” 正在这时,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艾丝特当即看向达尼兹:“你要回避一下吗?” 达尼兹梗着脖子,哈梅尔对他的威慑力远没有格尔曼那么强烈:“这是我的房间!我干嘛要走?” 艾丝特也就没搭理她,去开门来着,没想到门口正站着堂娜、丹顿和看护两个孩子而跟随的克里维斯。 堂娜高兴地冲艾丝特笑起来:“哈梅尔姐姐,我们打算去青柠檬餐厅尝尝当地的特产,请问你们要一起吗?” 丹顿插嘴道:“我还想听你上次说的那个斯帕罗叔叔大战海上剑豪的故事!” 艾丝特扫了一眼克里维斯,这位“前冒险家”却没有看她,而是正往屋里打量,视线中没有格尔曼,但他刚好能看到满脸气恼坐在安乐椅上面的达尼兹,克里维斯的眼神随即露出思索。 “抱歉啊堂娜,我还在等格尔曼先生做决定呢。如果我们讨论完,说不定就在餐厅跟你们见面啦。” 两个孩子明显有点失望,最后还是堂娜点点头:“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克里维斯的脸色立刻沉下来,低声问艾丝特:“后面那位是不是达尼兹?赏金三千金镑的‘烈焰’达尼兹!?” 艾丝特也好笑地往身后瞥一眼,神秘兮兮地回答道:“是格尔曼不知从哪抓来的‘猎物’,现在被当成人质了。” 谁知道达尼兹的听力相当好使,他还坐在椅子上就嚷嚷起来:“不是,我才不是!我只是长得有点像‘烈焰’而已,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认错人了先生!” 克莱恩刚从盥洗室走出来,刚好听到这段话,毫不犹豫地对着克里维斯说:“是他。” 克里维斯的眼神更古怪了:“总之……我先陪着布兰奇先生他们上岸了。” 听到他这么说,克莱恩郑重地上前两步告诉克里维斯: “你们尽快回船,班西港有潜藏的危险。” 第十六章 寻人去 送走克里维斯,艾丝特将房门关好:“如果有危险,我们就不登岛了?” “嗯。”克莱恩点点头。 最终三人在船上一等舱餐厅解决了晚餐,当然,达尼兹是没有任何选择权的。 不过在逐渐认清哈梅尔的真面目之后,达尼兹已经对两人严密看守他的情形感到绝望了。 七点多,一行人从餐厅走出来的时候,船身摇晃的幅度小了不少,外面的狂风应该是缓和下来了。 克莱恩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一路走向船舱入口,向那里的守卫询问了哪些人没返回白玛瑙后,才跟两人一同往三一二房走去。 “怎么了吗?”艾丝特问。 克莱恩摇摇头,没有回她。 回到船舱后,艾丝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扑克,在克莱恩疑问的眼光下,她虚心解释了这扑克的来源: “昨天晚上在船上跟人闲聊的时候玩了两局,他输给我的。” 加上达尼兹,现在正好三个人,也能凑出一桌斗邪恶。只是刚开始牌局没几分钟,艾丝特忽然将手中的牌反扣在桌面上。 同一时间,克莱恩也放下手上的扑克,跟艾丝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点奇怪。”艾丝特轻声说道,某种异常触动了她的感知,让她想去岛上看个究竟。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格尔曼,”她的语气有点飘忽,“你不觉得班西的发音……很像是巨人语中的宾西吗?” 克莱恩的眼神一凝,点点头:“我去趟盥洗室。” 兴致刚被挑起的达尼兹十分茫然:“喂喂,你俩别是手牌太烂不想打了吧?达尼兹大爷这把手气可好着呢!别跑啊!” “你是不是有点太得意了?还达尼兹大爷……”艾丝特笑眯眯地看向他。 达尼兹立刻闭上嘴,往后缩在安乐椅上。 克莱恩从盥洗室走出来后,给了艾丝特一个眼神,艾丝特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回房间,带上了自己的挎包。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她脸上已经多了一张银质半脸面具,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克莱恩扣上双排长礼服的纽扣,从门边的衣帽架上取下半高丝绸礼帽,面无表情地转向达尼兹: “你自由了。” “啊?”达尼兹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随意将手中的扑克丢到了桌面上,“真就不玩了?” 然后他看到哈梅尔也跟在了格尔曼身后,准备离开房间,达尼兹突然懂了,很惊讶地喊起来: “你们要去救那个船长,还有那些普通人!?他不是说外面很危险吗?” 艾丝特无辜地眨眨眼:“都是格尔曼说了算,我只负责执行。” 克莱恩将礼帽在头上压紧:“他们和我合作过,保守了秘密。他请我吃过鱼人肉,帮我赔偿了‘白鲨’的损失。” 达尼兹下意识开口:“赔偿了多少?” “几苏勒。” 艾丝特微笑着跟在克莱恩身后,两人都没有去管屋里满脸震惊的达尼兹。 也不知道达尼兹盯着窗户想了些什么,沉默好几秒,他突然从安乐椅上蹿起来,跟在两人的身后。 艾丝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跟着我们比较安全吗?” 达尼兹咬紧牙关:“怎么可能!我可是‘烈焰’达尼兹,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退缩!当然要迎难而上!” 艾丝特和克莱恩是一个词都没有信的。 —— 之前在白玛瑙号船舱内,都让人感到猛烈的狂风已经缓和不少,但仍然夹着寒意不断吹拂在下船的三人身上,让本就胆战心惊的达尼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班西岛跟贝克兰德或者廷根这样的城市没法相比,街道上使用的还是很原始的手动蜡烛灯,灯柱相隔好几米排在街边,外面盖着玻璃灯罩。 因为天气的骤变,今夜并没有人来将它们点亮。 雾气在漆黑的夜色下悄然变浓,即使是绯红的月光都只能照进少许,所有的房屋门窗紧闭,没有丝毫灯光透出。 街道上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和风声,没有任何声音,那些屋子明明除去房体略老旧,看上去还算完好,但却仿佛空了许久似的,只有一片死寂。 艾丝特沉下心来汇聚精神,将脑海中什么“鬼打墙”“幽灵屋”“凶宅惊魂”之类的念头统统扫出去,把“罗根之爪”握在手上,刀刃释放到最长。 突然间,她心念一动:“格尔曼,你的十一点钟方向。” 几乎是她出声的同时,克莱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有东西袭来的画面,他不慌不忙,反手将手杖抽出去,正中那西瓜大小的黑影上。 借助克莱恩左手上提着的马灯,他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那竟然是一颗没有下半截身体的脑袋! 脑袋下方只连着喉管,还有暴露在空气中的胃袋。 脑袋本身就仿佛融化半截的蜡烛,上面长着青色的霉菌细毛,外侧不断渗出恶心液体的皮肤,跟被戳破的水袋一般垂下,松垮地挂在骨头边缘。 但这诡异人头的牙齿异常尖锐,几乎赶得上打磨过的利刃,看上去很轻易就能将人的手臂给撕碎。 克莱恩刚才那一下力道非常重,那脑袋很明显是被抽懵了,在它恢复过来之前,一道纯净明亮的光芒从天而降,让它在惨叫中化为了灰影,飞快消失不见。 艾丝特却一皱眉,在某种预感的指引下,她再度开口:“达尼兹,右侧三点钟方向!” “收到!”达尼兹右手中的古典左轮一翻,精准地命中另一颗从雾气中飞出来的头颅。 这颗同样长满青毛霉斑额心多了一个窟窿,达尼兹虚握的左拳间亮起耀眼的火焰,他当即甩动手臂,将那团火焰砸向继续扑来的头颅。 那脑袋迎着火球继续向达尼兹扑来,虽然皮肤变得焦黑,但并未受到多少阻碍。 艾丝特迅速伸出左手对着它一抓:“还差点!” 在艾丝特的身体往前一仰,她又迅速回到原位,正好看到达尼兹后退一步,左手重新凝聚出内缩的橙色火球。 达尼兹再度将火焰丢出,投掷向静止在原地那颗头颅,在达尼兹的控制下,火球直直地落入焦黑头颅大张的嘴巴里。 “轰!” 一声爆响间,那火光从脑袋里炸开,碎肉与血水洋洋洒洒泼在街面上。 艾丝特却拧了拧头,看向街道另一侧的方向。 克莱恩沉声道:“还有吗?” 艾丝特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暂时没动静了。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在吸引我的东西……但危险,非常危险。” 这是来自她“灵性直觉”相当明确的宣告。 —— 接下来前往青柠檬餐厅的路程上,时不时就会有拖拽着胃袋的人头从雾气中飞出,扑向这三个不顾天气行走在室外的异乡人。 艾丝特对敌方动静的预感异常精准,甚至往往比克莱恩还要快上几秒,但是让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头颅袭击的目标往往以克莱恩和达尼兹为主,她这边是一只也没靠过来。 在艾丝特放手去偷盗头颅袭击动作后,它们几乎成为了固定靶子,接连在克莱恩的圣光净化与达尼兹的爆炸火球中溃散。 “这些怪物不会是当地的居民吧?”艾丝特小声地嘀咕着。 旁边好不容易缓和情绪的达尼兹,感觉身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至于吧!?我们解决了有多少个了?那岛上得有多少人……” “十七个。”克莱恩回答道。 达尼兹很是震惊,这人竟然还在数这些人头的数量?他是真的毫不担心眼下的状况吗? 艾丝特吹了个口哨:“可以,你居然还真的数过。我们离青柠檬餐厅应该不远了?前面好像有人影……” 她的语气忽然一凛:“格尔曼,十点钟方向。” 克莱恩视线随之转动,再度用力挥动手杖,将一颗飞出来冲他呲着牙的人头击飞。 这颗人头重重地摔在几人身前的地面上,一道圣光后脚便落在它头顶,让它消失得干干净净。 克莱恩手中的马灯照亮迷雾另一头,对面也有人提着马灯,模糊的光亮照出几个人或紧张或惶恐不安的面容,但很快,堂娜和丹顿同时惊喜地喊起来: “斯帕罗叔叔!哈梅尔姐姐!” 克莱恩将马灯递给艾丝特,平静地对几人说:“先去电报局。” 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又问:“迪默多一家呢?” 布兰奇先生回答了克莱恩的问题:“他们还在餐厅里。” 他面带焦虑和畏惧地指向刚才那颗脑袋的落点:“刚才那东西是什么?” 克莱恩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越过堂娜一家走向青柠檬餐厅的大门,艾丝特赶紧将拎着的马灯塞到了达尼兹手上,冲布兰奇先生点点头: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们也看到那个怪物了,这座岛非常不对劲。” 然后她便快步追上克莱恩,不能放任他一个人踏进这家感觉更古怪的餐厅。 克莱恩先是敲了两遍门。 在没有得到回应后,他果断抬起腿,用力一脚,踹开了青柠檬餐厅的大门。 那个脸蛋发圆、多层下巴颇有“和气生财”骨相的老板,穿着整洁的燕尾服,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镜,很平静地向着门边转过身来。 一楼房间的房门纷纷打开,那些面无表情的绅士和女士们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两个闯入者。 “你想,做什么?” 那位餐厅老板的声音也没什么波动,只是他手上正握着一把左轮。 克莱恩的声音同样没有任何感情,冰冷得跟枪管差不多:“迪默多一家呢?” 那个餐厅老板的视线往艾丝特的方向转动了一下,艾丝特示威般地眯起了眼睛,有淡淡的光芒从她眼底一闪而没。 老板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喉头奇怪地滚动一下,再张嘴的时候,他声音似乎变轻了少许: “还有一桌,外乡人,在楼上。” 艾丝特低声询问克莱恩:“你上去找他们,我留在这里?” 她想要支走克莱恩后,开启混杂灵视的感知,仔细观察一下这些人的命运。 艾丝特下意识地抿嘴舔了舔上唇。 但还没等克莱恩同意或者否定她的提议,一楼客房那些决定留宿的人们统统后退两步,“砰”地关紧了房门。 那个老板似乎比两人还要紧张:“我立刻,找人,去喊他们。” 克莱恩还是将腰间的枪抽在手中,虽然对方似乎因为莫名的原因露出了畏惧,但他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艾丝特却感到有那么点失望。 这位老板怎么就怂了呢?这种时候不应该让我跟克莱恩分开,逐个击破才是正常策略吗? 第十七章 电报局 很快,在侍者的传话下,迪默多先生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来到了楼下。 在简单的交流和布兰奇先生的明示后,迪默多立刻拉起他新婚妻子的手,同意跟一行人尽快离开这里,与外面等待的布兰奇一家会合了。 克莱恩冲那位餐厅老板微微鞠躬:“打扰了。” 与彬彬有礼的他不同,艾丝特眯起眼睛,打量那个老板的眼神越来越微妙。 让那个老板松了口气的是,克莱恩在大门边喊了一声:“走了。” 艾丝特这才赶紧跟上去,狠狠地瞪了眼那个老板,紧随克莱恩的身后出了门。 青柠檬餐厅的大门再次合拢,只是在风中不断摇晃,大门边缘时不时就会在门框上撞出声响。 “你察觉到了什么?” 艾丝特摇摇头:“只是有点吸引我,算是命运的指引吧。” 队伍里的人一下子多了不少,使得护卫周全的难度大大提升,艾丝特刚想动用光点的能力划下隔绝范围,却见克莱恩冲她轻微地摇头。 克莱恩把手杖换到左手里,将右手探入礼服内,驱动了“太阳胸针”,温暖而振奋人心的光芒以他为圆心飞速扩散开,足以将在场所有人笼罩在内。 不过在克莱恩的控制下,这种太阳的力量特地绕开了艾丝特,他担心这种净化光芒会触动她身上的“卓娅”。 一行人在克莱恩的领头下出发前往电报局,船长艾尔兰之前就是去了那边。 艾丝特走在队伍左前方,达尼兹则在右侧,而克里维斯三人担任了后方半圈的警戒,克莱恩甚至取出了阿兹克的铜哨作为诱饵,吸引那些怪物优先将他当作袭击目标。 顺利解决了一波飞翔的人头,一群人没有谁敢磨蹭,飞快跟着克莱恩的脚步往电报局的方向前进。 “达尼兹的方向,这次不是人头。”艾丝特的预感一动,出声提醒道。 这确实不再是人头,而是一具披着斗篷的身体,脖子处的断口还在不断往外滴血,上方空空荡荡。 它抬腿之后便迅速奔向克莱恩,但达尼兹恰巧在它前进的道路上。 艾丝特的右手一个抓握,那无头尸体立刻怔在原地,她的身体往前甩出一步,但迅速被她拉回来保持了平衡。 达尼兹手中压缩数次的橙色火球被他甩出,在那身躯的胸膛位置发出一声爆响,把那无头身躯炸得连连后退,衣服燃烧破碎,露出焦黑塌陷的胸膛。 但这样的伤害对这些怪物来说只能延缓它们的行动。 在一个轻巧的响指后,克莱恩的身影凭空消失,从那怪物黑色斗篷上的火焰中跃起,将手杖贯穿了无头怪物,反手将它插向地面,动用了“太阳胸针”。 艾丝特的右手冲着空气虚抓一下,她的身体怪异地扭动了一圈,而那无头怪物却陷入了安静。 不过十几颗光点也在她的示意下飘落,在众人的注意力被那怪物转移的时候,悄然贴在地面上,往雾气中飞散开。 五秒后,克莱恩念出古赫密斯语的“太阳”,让细雨般的圣水在空气中凝聚,覆盖在那具无头尸体的身上。 很快,这个怪物在抽搐中化成了血水。 这样超出常理的战斗,让两个孩子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之前艾丝特编造的那些“格尔曼海上大冒险”,此时反而让他们觉得有可能是真实的了。 接下来数分钟的路程,一行人没有再遇到怪物。 克莱恩在灵视中,观察到附近的灰雾有不断游走的微小光点,他面无表情地瞄了艾丝特一眼,没有点破她的小动作。 抵达班西港电报局后,克里维斯主动上前敲在门上。 “谁?” 里面的女声很平和,没有什么感情波动,这让艾丝特想起了青柠檬餐厅的老板。 “我们想找‘白玛瑙号’的船长艾尔兰先生。” 门里的女声回答道:“他和,他的大副,去了隔壁的,教堂。” 克莱恩抛起金币占卜对方话语真假的时候,艾丝特却上前两步,冲克里维斯点点头,这位前冒险家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后退开来,将门口的位置让给艾丝特。 艾丝特非常礼貌地再度敲了敲门: “叩、叩、叩。” 里面的女声变得急促了一点:“请你,立刻,离开。” “就这么不欢迎我?”艾丝特微笑着放轻声音,只有克莱恩跟达尼兹能借由非凡力量提供的过人听觉,听清她的话。 按理来说里面的人是听不到的。 “这里,与你,无关。”门后的女声只是加快了语速,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门角处忽然崩裂了一道细缝。 艾丝特愣了一下,随即往后退去,略显遗憾地回到队伍侧边她负责的护卫位置上。 在场的人太多了,她不敢再放肆。 克莱恩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艾丝特摇摇头,克莱恩便对其他人说:“风暴教堂。” 既然对方很忌惮老乡,那趁这个时间尽快离开才是最好的,以免这些古怪的班西岛居民撕破脸。 没多久,众人又抵达了风暴教堂外面,教堂大门也是紧闭的,克莱恩再度上去敲门。 门里传来一道略显警惕的男声:“谁?” 在克莱恩跟艾尔兰对上“白鲨补偿”这样只有两人知道的事情后,其他人也相继出声,这才让艾尔兰放下心打开大门。 艾丝特皱着眉头盯住教堂上方的圣徽,停在了门外:“格尔曼,我在这里等你们,我就不进去了。” 克莱恩稍一犹豫,就点点头:“好。” 然后他指向了达尼兹:“你,留在这。” 达尼兹咂了下舌,晃晃手里的马灯:“好好,反正她身边是最安全的……” 在艾尔兰跟克莱恩交代教堂中发生的异变时,艾丝特和达尼兹就一左一右地站在教堂门边,像是两个门神。 达尼兹的话痨心又上来了,相比不苟言笑“冷漠残忍”的格尔曼,哈梅尔确实是个好很多的聊天对象,即使她的话很多时候做不得准。 “我说,这个岛上的怪物好像都有点怕你啊?” 艾丝特无辜地眨眨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也是‘怪物’?” “喂喂!你不要吓唬我啊!”此时只有两个人,达尼兹感觉背后有种寒意在上涌。 艾丝特轻笑两声,忽然冷下脸:“年轻人,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比死亡还恐怖的事情吗……” 达尼兹后退两步,紧紧贴在了风暴教堂的大门边缘:“你你你——” 数道光点从雾气中浮现,飘忽着靠近这里,融进了艾丝特的发丝间,她脸色阴森,眼眸的淡色渐渐转浓,里面似乎升起了浓郁的黑暗。 艾丝特缓步往达尼兹的方向走近两步: “比如让亲爱的‘冰山上将’知道你如此热情地爱慕着她!” 达尼兹苍白的脸色凝滞了几秒,随即飞快转变得通红:“谁告诉你的!?我?哈哈,我才没有!” 艾丝特笑眯眯地后退两步,眼中的异样完全消失。 达尼兹又愣了好几秒,恼火地嚷嚷起来:“好啊!你诈我!?刚才那是你的能力吧!我算是看透你这个黑心肠女人了!” “怎么能说是诈呢?我只是合理推论,结果是你自己展现给我的。”艾丝特摇头晃脑地道,“提醒你一下达尼兹先生,刚才你的脸红得跟被人扇过巴掌一样。” 就在这时,克莱恩走了出来,冰冷的视线扫过两人:“很吵。” 达尼兹下意识捂住了嘴,只是更加恼怒地冲艾丝特甩着手指,充满谴责。艾丝特摊开手,老实地站到边上去。 克莱恩跟艾尔兰已经粗略查看过教堂内的情况,包括那位被杀害的牧师,是时候尽快返回船上。 多了船长艾尔兰和大副哈里斯,队伍的防备力量又增强不少,克莱恩也将那个带着阴冷气息的铜哨收回了怀中。 走出没几步,艾尔兰便提出去电报局,将这里的情况汇报风暴教会的建议。 反正这条路也会经过电报局,克莱恩没有反对。 但没有多久,这支队伍的对面就出现了另一个拎着马灯的人影。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主教袍,袍身上绣有风暴符号,他脑袋微垂、脚步踉跄地往这边接近。 艾尔兰一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就喊出了声:“米勒主教?”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举高了马灯:“你是,艾尔兰?” 艾丝特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她探手一抓,眼睛在一瞬间变得暗红,但下一刻那种多余的色彩就彻底消散。 艾丝特飞快消化掉脑海中多出来的想法,冲前方的艾尔兰喊起来: “离他远点!他已经被不明力量污染了!是来堵截我们的!” 远处的雾气里爆发出光亮,雷光盘旋如蛟咆哮,往山脉的峰顶不断劈落,一阵接一阵,让这座岛屿上的死寂被雷霆声轰散。 米勒主教浅褐色的眼睛瞬间涌现出暗红,他死死地盯住艾丝特,教士服疯狂地翻起,狂风从他身上猛然涌出。 几个普通的乘客完全无法抵挡这样的飓风,艾丝特敏捷地翻身跃出,将堂娜和丹顿拽到自己怀里挡了一下,不至于让两个孩子直接摔到地上。 下一秒,艾丝特立刻翻身往旁边蹿去,迅速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几乎离开了马灯光亮的边缘。 因为那个米勒主教仍然在紧盯着她,甚至冲她抬起了双手。 艾丝特有预感,他的下一阵攻击将要更加凶猛。 “哈梅尔,小心!”克莱恩突然喊出了声,“雾里有埋伏!” 第十八章 风刃落 克莱恩话音落下的瞬间,被狂风吹散的雾气内就扑出来六道身影,统统都裹着黑色的斗篷,脖子上面空空荡荡没有脑袋,红色的血液不断从断口洒落在地。 还不待其他人回援,米勒主教周身忽然响起“嗖”的破风声,克莱恩下意识一个翻滚,闪开一道将地面割裂出痕迹的无形风刃。 没办法分心!这个风暴主教的能力要更强大! 相比异常紧张的艾尔兰和略显慌张的达尼兹,艾丝特的心情却很平静。 它们胆子突然这么大了? 艾丝特右手中的爪刀在掌心一抹,几滴血珠在刃间飞溅出来,温和而奇妙的嗡鸣声同时从她的血珠间荡起,星群般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发丝间飞舞而出,让她半头金发瞬间褪色。 红色的莫比乌斯环在艾丝特掌心浮现,被她瞬间碾碎。 下一刻,以艾丝特的手掌为圆心,温和的光芒眨眼间便扩散出来,淡金色的光点充斥了这片空间,瞬间罩住了那六具朝她扑来的无头怪物。 它们的脚步“蹬、蹬”往外倒退两步,然后又扑来,再度往外倒退开,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艾丝特的动作却完全不受这种循环干扰,她飞奔两步遁出这几个怪物的包围圈。 也只有她能这么做,换作别人,现在早已经中了“罗根之爪”的毒。 而在米勒主教被那光芒吸引注意力的同时,克莱恩将“太阳胸针”一把扔向离他最近的船长艾尔兰: “灌入灵性!五秒,圣水!” 克莱恩再度一个翻滚,闪开另一道风刃,然后他前倾俯下身体,减少整体迎风的面积,脚下不断左右跃动,借着他特有的敏捷能力往米勒主教的方向冲去。 数道风刃迅速扬起,带着阵阵破空声,试图割裂开始跟米勒主教拉近距离的克莱恩。 那些风刃不断割裂地面,留下重剑劈砍一般的划痕。 艾丝特的脚步停在最远的那道风刃边,与克莱恩的战场保持了距离,但她的视线紧随克莱恩的背影和米勒主教的动作,等待着一个时机。 米勒主教眼中的暗红光芒突然亮起,他猛然抬起双手,大量的风刃飞旋而出,数量和力度都足以绞碎一栋房屋。 克莱恩只来得及躲掉大半,但他的身体在瞬间化成片片的碎纸屑,被风刃卷得飞起。 而米勒主教的身前空无一物,完整地出现在了艾丝特的眼中,克莱恩的身影从另一侧闪出,恰好让出了一个空档。 艾丝特的左手对准米勒主教,猛然一张一握。 无限的概率变幻到极限,“幸运”让她的偷盗一次成功。 艾丝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你的能力不错,现在是我的了。” —— 克里维斯几人从狂风吹拂中一站稳,就立刻将没有任何武器的几名白玛瑙号乘客护在了身后。 堂娜和丹顿抬头看到几个无头怪物扑向哈梅尔的时候,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但随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远远超出了其他人的认知。 即使是达尼兹或者艾尔兰,都从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那些怪物被光圈环绕在内,不断重复着原地前冲又后退的动作。 艾尔兰在接过“太阳胸针”后,立刻倒空了怀里的酒瓶,开始制造圣水。 艾丝特夺取了米勒主教制造风刃的能力,彻底奠定了克莱恩的优势,这边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她扭头转向那群无头行尸,冲另一边喊了起来: “达尼兹!预备好你的火焰,用最强的招式!” “不用——你说!” 达尼兹手中火焰暴涨,凝聚出一把尖端流焰泛白的长枪,他因为太过努力汇集灵性,脸上也一片通红。 艾丝特反手将“罗根之爪”短暂收回腰间,双手合拢,数道光点从她鬓角落入其中,替代了汇聚风刃所需的灵力。 艾丝特集中精神制造风刃的同时,也向艾尔兰和达尼兹给出警告:“循环要破了!” 艾尔兰正在努力用“太阳圣徽”往酒壶灌入第两轮的圣水。 达尼兹扫了他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计划:“等下往它们上方丢!” “明白!”艾尔兰回答道。 伴随着一阵扭曲似尖啸的嗡鸣声,笼罩那片区域的光芒化为点点光丝,飞快消散在空气中。六具无头怪物同时脱离了循环,还保持着往包围圈中间扑去的势头,然而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暴虐的风声随着艾丝特拉开双手,充斥了她的身前,数道月牙般的风波荡开气流,奔向那群无头怪物。 在艾丝特的控制下,所有的风刃都是朝着怪物的腿脚卷去,只是呼吸之间,就让那些怪物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在“扑通”声跌成一团。 “扔!” 艾尔兰反手将装满圣水的酒瓶抛向那群怪物头顶,达尼兹脚底下沉,瞄准那移动的小目标,拧身将手上炽烈的火焰长枪用力掷出! 方型酒壶彻底被穿透,圣水随着火焰同时爆开,仿佛一幕圣洁的焰雨,炽烈的火苗与神圣的气息同时席卷下方的无头怪物。 它们飞快消融,被彻底净化。 艾丝特的神情却恍惚了一瞬间。 “红祭司”与“太阳”……汇合在一起。 但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她立刻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克莱恩那边的战场。 克莱恩的战斗也刚刚告一段落,他左手黑手套的掌心蠕动着裂开一张血口,在米勒主教的惨嚎中,将他的灵魂与血肉一同吞噬殆尽。 艾丝特松了口气,克莱恩一如既往靠谱,这就解决了! 克莱恩转头来,冲艾丝特颔首,艾丝特草草扫了一眼众人的状况,赶忙开口:“这边也解决了,没有人受伤。” 堂娜一行人没有大碍,只是在起初被狂风吹出去时,几个大人身上有少许擦痕,而两个孩子被艾丝特捞了一把,反而是毫发无损。 克莱恩走到旁边,捡起他被吹落的半高丝绸礼帽,面无表情地掸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扣在头顶。 空中残留的光线收拢成光点,倒飞回艾丝特的头顶,将她那半边的银发重新染上颜色。 艾丝特盯着米勒主教消失的地面,地面上凝聚出一块拇指大的晶体,像是蓝水晶,但是里面时不时就有浪潮奔涌的幽黑浮现。 它传来一种海风般的味道,对艾丝特倒没有多少吸引力。 只是她下意识瞥了眼达尼兹,看来之前初次碰面的时候,那种火药铁锈般的味道并不是错觉,因为他是非凡者…… 艾丝特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难道她还要搜集二十二条途径的味道以作区分吗? 不过她默默记住了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词,“红祭司”。 克莱恩整理好装备,捡起米勒主教的非凡特性,又抽出一个手工粗糙的纸人,猛然一抖手腕。 纸人在空气中被点燃,随着克莱恩松开手指,轻飘飘飞落,在半空就化为了灰烬。 “我们还是不要去拍电报了吧?”艾丝特忍不住看向艾尔兰,“现在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那个电报台,也很不对劲。” 艾尔兰还有些犹豫,但考虑到之前艾丝特展现出的奇特能力,很快便下定决心,点点头:“好,我们尽快回船。” 克莱恩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将他沾着血的手杖点在地面上: “走吧。” —— 终于踏上白玛瑙号的甲板时,所有人都稍微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虽然后面的路程上再未出现怪物,但是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紧张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 克莱恩等在最后头,直到所有人都登上船,他才跟在后面迅速上来。 堂娜和丹顿似乎还想来找克莱恩和艾丝特说话,但在艾丝特的小声劝慰后,克莱恩也面无表情地冲两个孩子摇摇头:“回去吧,明天再说。” 堂娜相当聪慧,当即点点头拉起丹顿的手,两个孩子都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示他们愿意替几人保密。 达尼兹跟艾丝特站在船舷边,望着迷雾笼罩下的班西港。 艾丝特眯了眯眼睛,淡淡的流光从她眼底掠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达尼兹十分赞成她的话:“我也不喜欢,真是狗屎!到处都是怪物。我再也不要来了!”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官方教会应该会管吧?毕竟那个主教还是他们的人。”艾丝特背靠在舷墙上,甩着指间的爪刀,“风刃的能力真让人羡慕……” 达尼兹很奇怪:“你不是之前都用出来了吗?” “短期的,只有那一会儿。” 艾丝特瞄了一眼达尼兹,决定还是放过他,不要直接偷那种凝聚火焰的能力来玩,那会让达尼兹受到惊吓的。 不过她的表情还是太明显了,让达尼兹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琢磨什么: “你别抢我的能力!” “我可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啊。”艾丝特懒洋洋地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 船长艾尔兰走过来,看向达尼兹:“烈焰?” “哈哈,你猜。”达尼兹干巴巴地回道。 艾尔兰的情商非常高:“那我认为不是。”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艾丝特,对她点点头,但是努力忍住了心中的好奇。 有些秘密了解得越少越好,艾尔兰在王家海军待过,深知这个道理。 在艾尔兰走后,克莱恩也走过来,站在艾丝特和达尼兹中间的空位上,跟俩人一样望着迷雾笼罩下的班西岛。 山峰边又响起耀眼的雷暴,即使隔着这么段距离,在夜幕下也异常清晰。 “我觉得我最好回去睡会儿,”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这件事大概就这样了,说不定待会儿风暴教会的成员就会来询问情况。” 或许是因为共同战斗过的关系,达尼兹对待艾丝特的态度随和了很多,但仍然对格尔曼相当畏惧。 既然艾丝特提出她要回去休息,达尼兹立刻抓紧这个机会开口: “那我也回去吧,免得真跟他们打照面。呃,晚安?” “晚安。” 克莱恩淡淡地回道,仍旧站在船舷边没有动静。 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尊冰刻雕塑,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让他解冻。 第十九章 非凡者 即使昨夜经历了班西岛上的怪事,艾丝特醒的时间仍然毫不动摇。 自从昨晚扩展开那片循环空间后,艾丝特的偏头痛就时不时地折磨她,幸好一夜过去,她脑海中的阵痛已经彻底平息。 艾丝特挑选的仆人房也是带有小窗户的一间,此时金色的光斑从窗外洒进船舱,她微笑着往外望去,天空正在渐渐放晴,码头上也出现了活动的人影,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但是班西岛藏着那么凶险的异常,这样的生活大概也到头了。 艾丝特放弃深思,走出房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克莱恩走进屋来,他的手里还捧着一个黑色木盒。 艾丝特也看到了紧随在克莱恩身后的堂娜与丹顿,便跟两个孩子打了招呼: “早上好啊,你们两个居然起得这么早。” 堂娜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把拿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哈梅尔姐姐!斯帕罗叔叔!这是我爸爸、妈妈,以及克里维斯叔叔他们,嗯,还有迪默多叔叔一家让我转交给你们的,一百五十镑!” “咦,这么多!?这样真的好吗?”艾丝特有点吃惊,随手点了一下成叠的金镑,又赶紧放回桌面。 堂娜的笑容很兴奋:“他们说这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感谢,只是补充一下你们的消耗!”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道:“还好。” 既然克莱恩没有意见,艾丝特当然也不会将送上门的金镑推出去,她随便点出三十金镑后,将剩下的全递给了克莱恩。 克莱恩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艾丝特无所谓地耸肩:“对我来说只要有吃饭的钱就行。总不至于别人给点好吃的,我就想跟着跑了。” 克莱恩花了不少力气才憋住笑,没有在堂娜和丹顿面前让人设崩塌。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就昨夜的状况询问起克莱恩,连珠炮似的问题让克莱恩脑壳发懵。 艾丝特原本还在旁边偷笑,下一秒堂娜便转向她:“哈梅尔姐姐,你昨晚用的那些也是魔法吗?你的头发里真的住着萤火虫!你说的那些冒险统统是真的吗?” 克莱恩给了艾丝特一个眼神,艾丝特懂了,但装作没懂:“是呀,那些冒险故事统统都是真的,斯帕罗叔叔斗邪恶的往事可是英勇至极呢!” 克莱恩正在脱外套的胳膊一顿,感觉到某种带着话外音的嘲讽。 他在“斗邪恶”牌桌上的运气可从来没好过! 克莱恩忍不住开口解释起来,简单说了两句“非凡能力”的事情,以免艾丝特的胡说八道让两个孩子出现更糟糕的误解。 堂娜忍不住问起来:“我们、我们也可以通过仪式和魔药成为你们这样的人吗?” 艾丝特却下意识摸了摸右眉心:“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如果要成为非凡者,可能会被你的家人遗忘、被教会的人追捕,没有任何可以依靠或信任的人,你们还愿意吗?” 两个孩子脸上浮现出茫然,丹顿看向了克莱恩:“可是哈梅尔姐姐不是跟斯帕罗叔叔一同行动的吗?” 接下来克莱恩的举动却出乎艾丝特的预料。 他沉声说道: “只要选择了这条路,就将时刻与危险和疯狂为伴。你可以赢它们一百次,一千次,但只要输掉一次,就会像那个堕落主教一样。” 克莱恩挽起了衬衣的袖子,露出一条干瘪萎缩的年老手臂,还有另一条皮肤透明能直视所有血管肌肉的手臂。 他的脸上忽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蠕虫般胡乱扭动着,将两个孩子吓得连连后退到了门边。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疯狂。” 艾丝特没有阻拦克莱恩的举动。 这样的威慑,事实上也是为了那两个孩子好。 在堂娜和丹顿吓到冲进走廊后,她走上前去关紧了房门: “这样好吗?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偷走他们的想法的。” 克莱恩却冲她摇了摇头:“他们有权力在知道真相后再选择自己的人生,你不能剥夺这种权力。” “也对。我现在总想着图方便,习惯性偷走这些麻烦事……似乎越来越像‘偷盗者’了。”艾丝特用指节按了按太阳穴,不再说什么。 “扮演对你来说也有效果?”克莱恩问。 “我不需要消化魔药,但可能会被反向影响……”艾丝特皱着眉头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话头。 达尼兹的房门被打开了,他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刚才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之前有惊叫声。” 结果迎面一根沾满血迹的手杖飞过来,达尼兹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再一抬头,就迎上格尔曼金边眼镜下冷冰冰的表情: “洗干净。” 达尼兹的脸色瞬间又垮下去了。 狗屎!我就该继续睡到中午的! —— “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格尔曼是怎么认识的。”达尼兹这么问道。 走进一等舱餐厅里,两人跟侍者点好了早餐,正在一处清晨阳光比较柔和的位置落座。因为达尼兹洗手杖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起床的人已经很多了,不少桌边都坐着用早餐的客人。 艾丝特喝了两口侍者端上来的苹果汁,懒洋洋地靠在扶手边:“就那么认识的,最初只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果然这两个人以前就是赏金猎人,因为某种任务联手后,才逐渐熟识起来的。达尼兹思考到两个人那种奇怪的默契,当即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艾丝特将华夫饼切成小份,蘸着果酱送到嘴里,不用看她就知道达尼兹会误会。 但她说的本来就是真话。 “看你们俩的能力,以前应该也混得不错吧?怎么会想到要出海的。”达尼兹叉起一段烤肠,仍然试图借机打探两个人的过去。 “机会啊,海上的机会当然更多,”艾丝特瞥了一眼达尼兹,“比如你?” “关我屁事!我那天晚上还觉得格尔曼是个挺不错的苗子,结果谁知道……” 达尼兹恶狠狠地嚼着烤肠,很明显在拿食物撒气。 艾丝特吃惊地瞪着他:“你还想过拉格尔曼入伙?干什么,不会是加入你们的团队吧?” 如果不是因为在一等舱的餐厅,达尼兹恐怕就狠狠地捶在桌面上了:“我哪知道他是那么个疯子!” “不要背后说人坏话哦,可能会被听到的。” 艾丝特笑眯眯地提醒达尼兹。 达尼兹惊恐地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格尔曼的身影,当即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嚣张神态:“怎么可能?他又听不到我们的聊天……你不会告诉他吧?” “不会,毕竟你当面说他也不在乎,因为他本来就那样。”艾丝特从侧面替克莱恩修饰了一下人设。 “我才没那么蠢!当面说?我都怕他一激动让我吃子弹。” 达尼兹确实有点惶恐,他回想起格尔曼是精通占卜的,但又考虑一番哈梅尔的话,觉得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艾丝特晃了晃杯子里的苹果汁,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我倒是挺好奇你那个团队的。你们船长能这么让你们敬佩,应该也是强大的非凡者?” 达尼兹只要一提到“冰山中将”相关的话题,就显得非常来劲:“当然!我们船长超级厉害又非常聪明!不然我们也不会追随她!” “那有机会你可要给我介绍一下啊。” “这又没问题,你——你不会又是在诈我吧?”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很灿烂的笑容。 就让达尼兹胡思乱想去吧。 艾丝特有出海的打算,而达尼兹的言行性格跟克里维斯故事中凶残的海盗相当不同。艾丝特猜测这跟海盗团本身的风格有关,这位“冰山中将”的理念,或许没有那么让她难以接受。 但这些都要等待合适的机会,亲眼见证下才行。 —— 克莱恩一直睡到午餐时间才起来,干净的手杖已经靠在了衣帽架边上。 艾丝特跟达尼兹正在桌上对着个本子点点画画,克莱恩走过去后,发现艾丝特正在跟达尼兹玩“罗塞尔大帝发明的五子棋”。 旁边几张被撕下来的草稿纸上,一眼就能看出黑子战况惨烈,而正在进行的棋局上,达尼兹正一手薅着头发,一手在白子周围比划起来,始终没决定把黑子落到哪里。 真惨啊。克莱恩在心里感慨,跟带有“解密学者”的途径玩这种动脑游戏,不用想都知道毫无胜算。 艾丝特从眼角余光注意到克莱恩从屋里走出来,当即劝说道:“达尼兹,要不就算了。都要吃午饭了。” “我就不信,难道我还一局都赢不了!?可恶!”达尼兹骂骂咧咧地嚷着,“谁啊这么挡光,我都看不清楚了!” 然后他一抬头,对上格尔曼毫无感情的目光。 相当令达尼兹窒息的几秒沉默。 克莱恩已经快把憋笑当作日常扮演的项目了,他冷淡地扫过两人一眼,套上了自己的双排扣长礼服:“去餐厅。” 即使是在前往餐厅的路上,达尼兹也跟艾丝特争执不休: “就差一点!我再下两步就要赢了,这把输的一定是你!” 艾丝特嘴角噙着笑:“你要是不信,等我们吃完饭再回去继续?” “不用继续我都知道!这把一定……” 克莱恩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达尼兹到底哪来的勇气,真让人佩服。 第二十章 新的一周 午餐之后的时间非常平淡,三人打了一小会儿“斗邪恶”的扑克牌。差不多两点四十几分,艾丝特便说自己要回房间去,稍微睡会儿午觉。 牌局结束,达尼兹也不太想跟格尔曼单独待着,当即也指了指自己住的那间仆人房:“那我……我也去睡会儿?” “嗯。” 克莱恩站起身,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格尔曼这么闷的性格,那个骗子似的哈梅尔到底是怎么跟他“熟悉”起来的?难以想象。达尼兹挠挠头,索性放弃去思考这件事,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艾丝特突然间的午睡,不过因为今天是周一,是每周一度的塔罗会。 三点整,光芒环绕眼前,很快将她送入灰雾殿堂之上。 “正义”小姐轻快甜美的问好声照常响起: “下午好,‘愚者’先生~” 接着,她依次按照塔罗牌的顺序,向在场每个人都问过号,直到最后一位的“世界”。 艾丝特噙着笑,高兴地回应了“正义”的问好。 她语气中的悠闲很轻易被“正义”捕捉到,“正义”立刻心生猜测,“恋人”基本已经摆脱了上次的困境,远离让她烦恼的威胁。 在“正义”完成问候之后,“月亮”迫不及待地敲敲桌子,想要进行什么交易,但被“正义”制止了。 毕竟接下来是“愚者”惯例的阅读时间。 在“正义”和“魔术师”各自献上三页罗塞尔日记后,“太阳”也抄录了部分古神传说,并告知“倒吊人”他整理好了白银城周围的怪物清单。 艾丝特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但并没有多少印象浮现,唯一可以确认的,就只有“太阳”所在的地方与南北大陆是封闭的。 在“愚者”专注查看日记与资料的时候,艾丝特下意识往头顶瞄了一眼,看到那个外表已经恢复完整的光球,正安静地悬在青铜长桌上方,没有任何动静。 总觉得光芒比以前更黯淡了……是错觉吗? 数分钟后,“愚者”手中的纸张消散,他往后靠在高背椅上,姿态悠闲: “你们可以开始了。” 在“月亮”加入后,塔罗会的渠道再度被拓宽,“正义”以七百五十镑的价格购买到长者之树果实和镜龙血液。 之后,“正义”、“世界”和“倒吊人”三方的神奇物品交易也顺利达成,“太阳”很快就能将食灵者的胃袋交易给“魔术师”,“倒吊人”能从中拿到属于他的三百金镑,所以他也将“太阳”需求的魔药配方交付出来,并在白银城的材料清单上点出了几种额外报酬。 “倒吊人”也在“魔术师”处购得了龙眼海雕的眼珠,为晋升做了进一步准备。“世界”再度求购古老怨灵的残余灵性和六翼石像鬼的眼睛。 在他之后,艾丝特才举了举手:“我仍旧想收购部分消息,如果没有‘寄生者’非凡特性的消息,或者与‘偷盗者’相关的组织也可以。”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倒吊人”竟然给了她回应: “我确实听说过一点传闻。” 艾丝特当即坐直了身体:“我需要支付给你什么报酬?” “倒吊人”却摇摇头,笑着回道:“用不着,因为这是完全没有证据、也没人清楚情况的谣传,我甚至不能确保这份情报的真实性。” 在艾丝特点头表示明白后,“倒吊人”才继续开口: “这群人的行事风格非常低调,将自身藏匿得很好,成员的集会方式和选拔也都是谜团。我能确认的部分,只是有这么一条相应的传承,因为曾经有附带偷盗非凡能力的物品从这个组织中流出过。” “我所见过的那件物品,能力确实应该是‘偷盗者’这条途径的衍生,至于对应的序列几我就不清楚了。” “正因为没有更详细的信息,所以我没理由跟你收费。” 艾丝特点点头,倒没有太失望,这证明非凡世界确实有其他“偷盗者”活动在外,她还有机会找到他们: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倒吊人’先生。我不介意回报你一点情报,‘偷盗者’的序列六就有短暂偷取他人非凡能力,能让人在有限的时间段内使用他人的能力。” “不客气。”“倒吊人”很欣赏“恋人”如此识趣。 之后“世界”忽然转向“正义”和“魔术师”,询问她们能否帮自己购买无线电报机,“魔术师”当即答应下来。 见没有人再发言,“愚者”环顾一圈:“自由交流吧。” 在“魔术师”提起贝克兰德的高压状态后,艾丝特立刻跟之前大雾霾中的异动联系起来,当时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官方开始加强调查野生非凡者也是正常的。 “倒吊人”就“太阳”举行献祭仪式的时机进行了提醒,让“太阳”避开白银城的首席。 这之后,“倒吊人”又说:“最近一段时间,海上相对平静。” 艾丝特眨了眨眼:“班西岛出了些事情,那里的风暴教会主教叛逃,似乎信仰了什么邪灵。具体有多少受害者,我不太清楚,但近期最好远离那边。” “世界”瞥了她一眼:“历史遗留,食人与活祭。” 艾丝特的神情一僵,背后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吗!?她完全不清楚! 有了“世界”的提醒,“倒吊人”当即回忆起来:“班西岛确实有活祭的传统,目标是一个‘天气之神’的邪灵。在海外,包括南大陆,这样祭祀邪灵的举动并不稀奇,即使表面上被各大正神教会清除,暗地里仍然有某些信徒在活动。” “如果你们有相关的出行计划,最好还是小心点,别大意了。” “倒吊人”的话音刚落,“愚者”先生就轻轻敲了两下桌面,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宾西是一位‘天使之王’血脉后裔的所在。” 艾丝特下意识往高背椅后靠了靠,不安地举起手:“‘红天使’梅迪奇?那个‘救赎蔷薇’组织的成员?” “愚者”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艾丝特的话。 “正义”有点茫然:“宾西?” “那是班西的古称。”“倒吊人”的目光转向“恋人”,在努力消化她刚才提到的那个名字。 如果这件事跟真实造物主扯上关系,那有必要将班西岛的疑点报告给风暴教会。 “愚者”先生特意点出宾西的异常,借“恋人”的消息透露给我们,是希望让风暴教会去摸清底细?没有错,“愚者”先生似乎跟“堕落造物主”是死敌,祂的眷者也出手刻意破坏了极光会的计划,但现在班西岛涉及的方面太多,“愚者”不方便让眷者出面,而是选择由驻扎在那里的风暴教会下场…… “倒吊人”心中念头急转,打量着桌尾的神情又凝重了不少。 怪不得“恋人”从不刻意隐瞒她的途径,说不定她原本就是“愚者”想要送进那个“偷盗者”组织的眼线。现在“恋人”从之前让她负伤的任务中脱身,目标就变成了寻找那个组织? 艾丝特奇怪地回望着“倒吊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打量这边,这让“倒吊人”很快移开了视线。 “正义”则是在片刻思考后,提出了她好奇的那件事:“尊敬的‘愚者’先生,这位‘红天使’的途径又是什么?” “愚者”换了一个同样放松的坐姿,悠然地回答道:“红祭司。” 艾丝特忽然有了尽快离开灰雾,抓着达尼兹的领子逼问他那条途径叫什么的冲动。 这一定就是达尼兹那条途径顶端的名称!她昨晚就冒出了莫名其妙的预感! 在这之后,“月亮”寻求到一些“倒吊人”社会经验方面的意义,而“倒吊人”所需求的让一船人沉睡的麻醉气体,“月亮”也同意给他提供了。 到这里,也没人再有多余的事情要分享。 “愚者”再度轻敲长桌表面,微笑着望向众人: “我已经预见,下周的各位将有新的面貌。这次聚会就到这里。” 依然是在“正义”的带领下,众人向“愚者”告辞。 在将所有人都送下灰雾后,克莱恩冲着身后被浓郁灰雾掩盖的杂物堆招了招手,一枚只有眼珠大小的徽章从中飞出来,落进他的掌心里。 徽章的正面铭刻着“命运”与“隐匿”相对应的神秘学符号,克莱恩将它翻到背面,注视着那行古赫密斯铭文:“持有此物,即可加入。” 克莱恩记得伦纳德当时去参与了这个组织位于塔索克河岸的聚会,他也记得藏匿在伦纳德身上的,正好是一位“寄生者”! 而这枚徽章的来源,“诈骗师”兰尔乌斯也是“偷盗者”途径,有极大概率是这个特殊组织的一员。 克莱恩垂下黄水晶灵摆,默念七遍“这枚徽章源自‘偷盗者’团体的组织”。 他睁开眼睛,灵摆稳定地按照顺时针旋转起来,给出“确定”的答案。 要不要将这枚徽章交给艾丝特呢? 克莱恩有些犯难了。 艾丝特去的话一定也会做相应的伪装,不至于被应该忘记她的伦纳德认出来。 但克莱恩拿不准这个聚会的安全性。 遇事不决,充满疑问? 克莱恩决定写信给生命漫长的阿兹克先生,询问他是否了解这个可能藏匿着诸多“偷盗者”的组织。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随便_Cd,向羽心声,书友202212211113009279,亦轻尘别,书友20230125150408338,书友20230608190123861,也炁,心尖的刺青,江婉星的月票! 第二十一章 登陆港口 塔罗会一结束,艾丝特并未直接冲出去,而是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多躺了几分钟。 然后她才装作刚起床的样子,来到达尼兹住的那间仆人房门口,“咚咚”敲了两下。 虽然相当好奇,但她却强自忍耐着。 达尼兹挎着个脸打开了门,睡眼惺忪。 他是真的在午睡——也是屋里三人唯一一个真相信“午睡”这件事情的。 “达尼兹,你的途径到底是什么?”一米六的艾丝特站在门口,气势汹汹。 “喊我齐根!不是,齐格!”达尼兹逐渐被艾丝特乱七八糟的称呼给带偏了,他很不屑地一昂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难得哈梅尔有事情求自己,达尼兹当然不愿意就这么告诉她,索性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人面露焦躁,达尼兹很是得意。 艾丝特眯起了眼睛,右手一张一握。 她果断偷走了达尼兹脑中的想法: “猎人、挑衅者、纵火家……” 达尼兹很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你、你干什么!?” 艾丝特晃了晃她空空的右手:“什么都没干啊。谢了,我知道了。” 但是达尼兹总有种直觉提醒着他:“你肯定做了什么!你满脸都是干了坏事的表情!” 艾丝特下意识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神态恢复正常:“你的序列八叫‘挑衅者’?” “对啊,怎么了?谁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的。” 艾丝特抛下这句话就走出门外,去甲板上打发时间去了,现在午后阳光正好,她需要找个地方让自己静一静心。 达尼兹茫然地回忆片刻,没想起来自己有跟哈梅尔或者格尔曼说过这件事。 他又被这个骗子糊弄了? —— 艾丝特站在船舷边上,安静地凝望着海面,心里却乱得跟线团一样。 她确实很想再去找那个地下遗迹的恶灵问问,但是好奇心与疑惑再浓重,也不至于让她用生命鲁莽地去冒险。 “哈梅尔小姐。” 艾丝特回过头,看到了戴着船形帽的艾尔兰船长。 “下午好,船长先生。”艾丝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艾尔兰冲她点点头:“看上去格尔曼先生或者那位先生没跟你在一起。” “是啊,他们大概还在午睡吧,毕竟昨晚发生了那种事情,格尔曼早上才回去房间休息。” 艾丝特靠在栏杆边,不知道这位船长过来是有什么打算,她一时间还摸不清。 艾尔兰点点头,看向海面:“今天的风很大,浪却刚好,如果一直这么顺利说不定能提前抵达拜亚姆。” 艾丝特有些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运气还不错啊。” “你们去拜亚姆如果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最好低调点,那边活动的海盗数量相当多,很容易被盯上。” 艾尔兰压低了音量:“只是个小提醒,之前在班西港多亏了你们,我没有告诉代罚者你们的事情。” “这样吗……谢谢你的好意。”艾丝特微微一笑,“不过格尔曼的目标就是那些海盗。” “这样啊,他还真是个海上冒险家?”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他是,我却算不上。我只是个海上音乐家而已。” “哈哈哈……很少有人会这么介绍自己的,”艾尔兰笑了起来,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那我就祝你们一切顺利了。” 艾丝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倒是对艾尔兰这番谈话有了推测。 这位船长在防备她,为了什么?因为我之前展现出的那种光点能力,让他觉得我对这艘船只可能造成威胁,特意来示好? 真是敏锐的眼力,不愧是能当上船长的人。相比看似疯狂实则登岛救人的克莱恩,他更加担心我身上的异常,是因为那些光点浮出的时候看上去很像是失控的非凡者吧。 真是个负责的好船长。 艾丝特笑着伸了个懒腰,凝望着浪花比前几日更激烈的海面。 拜亚姆……真让人期待啊。 —— 一月十二日傍晚。 “白玛瑙号”一路顺风,提前了大半天抵达提亚纳港。 不过入港时的天气就开始变糟了,昏暗的天空中乌云低垂,似乎随时都会有暴雨砸在头顶。 “好颠簸……” 艾丝特靠在窗边,望着外面不断拍击在船身上的浪头,稍微皱起眉头。 达尼兹就站在她身后,得意地冲她呲着牙:“这就是大海!不管多么强大的力量,在大海面前都渺小得很!” “我们应该快到了?” “是的,在彻底变天前我们肯定能在‘慷慨之城’停稳,到时候赶紧找家旅店避一避。” 艾丝特望了一眼克莱恩:“要拿这家伙换赏金吗?” 她看到克莱恩的眼神都直了那么一瞬间,更别提突然间被恐吓到的达尼兹了,这位“猎人”往后连退两步,面露惊慌地看着艾丝特。 艾丝特冲他笑眯眯地道:“开个玩笑而已。” 我怎么觉得你那瞬间是真的在问我意见……克莱恩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达尼兹又往边上退了一步,离哈梅尔更远一点,然后他就看到格尔曼冰冷的视线也转过来。 盯了好几秒,克莱恩见达尼兹被吓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告诉我拜亚姆有哪些属于海盗的联络点。” 达尼兹的脸狠狠抽搐了一下。 算了,只要这俩人的目标不是我,是谁都无所谓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达尼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倒给了个面前的两人。 没有多久,白玛瑙号便吐出长长的汽笛声,比暴雨先一步登陆了提亚纳港。 三人也来到甲板上,站在其他乘客的身后等待下船。 艾丝特跟达尼兹仍然在闲聊: “说起来,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为‘慷慨之城’?” 达尼兹是相当热衷于聊天的,并且不吝啬在艾丝特面前展现自己知道的东西,颇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拜亚姆的各种东西都很丰富,从香料到矿产都丰富到让人眼红,这里的气候一年四季都适宜种植,土壤又肥沃……所以第一批来到这里的殖民者就给出了这样的称呼。” “他们认为这是神灵许诺的,流淌着奶和蜜酒的宝藏之地。”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以前也经常来吗?” “当然,这里能去的地方可多着呢……嗯咳,你的话,就到处找餐厅吃饭就好了,拜亚姆的特色菜还是挺多的。” 艾丝特瞪了他一眼,见堂娜一家人和克里维斯正在走近,她没有再说什么。 乌尔迪·布兰奇却上前一步,询问克莱恩如果想雇佣的话该怎么跟他联络。 克莱恩给出在报纸上打广告的联络方式后,这家人才继续顺着过道往舷梯继续走去,不过堂娜突然拖慢了脚步,突然靠近了克莱恩的身边: “斯帕罗叔叔,既然那样、那样的力量必定带来危险和疯狂,你为什么……” 克莱恩低声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梦想。” 艾丝特望着“格尔曼”的侧脸,在内心补上:为了回家。 然后克莱恩的声音更低沉了,吐出另外两个单词: “以及,守护。” 守护…… 艾丝特忽然移开了视线,她的心脏莫名抽紧,这让她下意识抬起右手揉了揉眉心。 总觉得脑袋有点痛。 在堂娜一家走后,克莱恩回过头来,艾丝特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达尼兹在疑惑地望着她。 “达尼兹。” 克莱恩喊了一声。 达尼兹茫然地回过头:“啊?” “你自由了。” 克莱恩压低了自己的礼帽,率先往舷梯口走去。 达尼兹又看向艾丝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没听错吧?” 艾丝特冲他甩了甩手,快步跟上前方克莱恩的背影:“难道你真的想成为三千金镑吗?我都说了,那只是个玩笑!” —— 克莱恩跟艾丝特走在拜亚姆的大街上,这里的建筑比班西岛要密集不少,显出更有人气的繁华。 但因为暴雨将近,除了呼啸的狂风并没有多少人走在路上,即使有,也往往脚步匆匆,急于寻求能避雨的地方。 因为克莱恩不着急,艾丝特也没有加快脚步。 “先去找旅馆吗?”艾丝特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在好几家路过的餐厅招牌上流连。 “嗯。” 艾丝特甚至从这句平淡的回应中听出了“来得及”的意思——天知道她是怎么听出来的。 “就这么放达尼兹离开真的好吗?” “怎么?” 艾丝特摸了摸下巴,对自己的预感不太确信:“我总觉得那位金镑先生一脸霉相,在你身边的时候能被你的运势冲淡很多。” 克莱恩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艾丝特倒是明白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你什么时候还会看面相了”。 “也可能是因为遇到你对他来说就很倒霉?” “格尔曼”式沉默,克莱恩冷着脸什么都没说。 在两人经过一条巷口的时候,里面忽然传出来凌乱的脚步声。 艾丝特下意识将手放到了后腰的爪刀上,而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没有警报,说明来者并没有威胁,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还带着急促而痛苦的呼吸。 艾丝特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正跌跌撞撞往两个人的方向跑过来。 奔跑间,还露出了男人手掌下不断淌血的胸腹,伤口深到能看见露在空气中的脏器。 “达尼兹!?” 第二十二章 狩猎之计 身受重伤的达尼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面上。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这么倒霉!” 艾丝特抬手就想召出光点进行回溯,却被克莱恩的眼神制止了,他冲她微微摇头。 这里是大街上,太显眼了。 “可是……”艾丝特欲言又止,静静地站在原地。 克莱恩俯身蹲在了达尼兹身边,达尼兹强撑着一口气,迫不及待地交代着后事: “告诉船长,老林恩被发现了,‘钢铁’麦维提为了、为了那个宝藏!” 克莱恩飞快将之前从达尼兹那知道的海盗资料联系起来:“血之上将?” “是的,告、告诉船长,告诉她!”在达尼兹用力呼吸的时候,他断裂的肋骨插在了腹腔里,这让他的脸因为疼痛而猛然抽搐了一下,“不要管我,我快、快死了……” 见到克莱恩一直镇定的神情,艾丝特反而平静下来,知道他必然是有着相应的救助手段,才会显得如此漠然。 即使再怎么扮演“格尔曼”,面具下的克莱恩也不会是对这种情况漠不关心的人。 达尼兹已经在交代最后的遗言了: “帮我卖掉,把钱带、带到因蒂斯南部的,诺西埃小镇,给我的、我的父母,说我真的,发财了……” “说我,说我成为了,一个出、出色的冒险家。” “还有……说、说一声,对不起……” 达尼兹咬紧牙关,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艾丝特都感到于心不忍了。 就见克莱恩抬起手,按在达尼兹的伤口上一抹。 达尼兹的左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但他胸口的伤势全消失了。 艾丝特最先从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悲痛中回过神来,捂着脸转过身去,肩膀抖得跟触电了似的。 达尼兹满脸愕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不,先治疗?” “等你说完。” “这是礼貌。” 克莱恩的话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艾丝特已经笑得快趴到地上去了,没有直接笑出声已经是她仅存的良心了。 达尼兹怒火中烧:“哈梅尔你不要再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冒起一道浓烟的码头,那是他刚才来的方向。 艾丝特抬头看了眼愈发阴郁的天空:“快点去找旅馆吧,到时候我们再说。” 克莱恩拭去肩头的一点雨滴,沉默地点点头。 达尼兹当即也点点头:“好。” —— 几分钟后,酸柠檬街四十八号,“蔚蓝之风”旅店。 三人刚刚踏进旅馆的大门,外面的暴雨就砸到了地面上,“哗啦啦”的雨幕让所有声音都被淹没。 在付了豪华套间的订金后,几人来到楼上,带有起居室配置的套房里有三间卧室,不过相比单间卧室的套房,这个价格可贵上了不少。 艾丝特倒是对住哪无所谓,说实话,她即使整夜不睡觉都可以,但要是整夜在外游荡乱晃,保不准会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把自己送到她手上。 克莱恩打个响指点燃了壁炉,屋里很快就被烤暖,暴雨带来的寒意被驱散。 艾丝特的挎包里常年备有绷带,在她帮着达尼兹处理伤口的时候,这位“猎人”的情绪相当复杂,因为艾丝特总是动不动就闷笑两声。 这让达尼兹不断在脑内回放刚才在街上极其丢人的一幕。 克莱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冷漠地望着达尼兹:“什么宝藏?” 达尼兹讲述起他们船队上次在沉船里的收获,一把巨大的黑铁钥匙,不知什么时候消息流传出去,许多人将其当作“死神的钥匙”,觉得它能打开传闻中死神遗留的宝藏。 艾丝特虽然有兴趣,但她更感兴趣的是“冰山中将”对这把钥匙的猜测:“可能涉及第二纪?那把钥匙有多大?” 达尼兹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比吉他还大上一圈: “但是那把钥匙上面没有什么线索,单纯又大又沉。” 艾丝特摇摇头:“即使真有死神的宝藏,也不是一般人能打探的,不自量力的家伙太多了。” 克莱恩表面上没有对此展现太多的兴趣,只是面无表情地吩咐达尼兹: “将‘血之上将’做过的事情全部写出来,包括‘钢铁’麦维提和他的手下。” 艾丝特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撕下几页,将笔扔在了桌面上。 达尼兹当即抱怨起来:“我怎么可能记得住?我又没有这方面的非凡能力!他们又不是船长那样的……我也就记得主要的事迹,以及印象深刻的部分,你想做什么?” 克莱恩缓缓勾起嘴角,达尼兹又有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如果合适,我想狩猎他们。” 艾丝特一手掩着嘴,让自己偷笑的表情没那么明显:“所以你就写吧,越详细越好,反正你右手还能用。” 之前在“钢铁”麦维提手上差点丢了性命的达尼兹,当然乐意配合格尔曼的狩猎行动,这可是报复的好机会。他当即拿起艾丝特刚才丢下的笔,飞快在纸面上书写起来,甚至还在房间里额外找了几张纸,将自己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统统记录下来。 克莱恩跟艾丝特都把这些资料仔细阅读了一遍。 只是相比克莱恩仍旧面无表情的淡漠,艾丝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她紧皱的眉头下露着很明显的厌恶与杀气。 “还真是什么事都干过,纯粹的没有底线的恶棍。”艾丝特扫了一眼达尼兹,“感觉我不该对普通的海盗们有多余的浪漫幻想。” 达尼兹很骄傲地昂起头:“我们当然不一样!我们船长有自己的理念!” 在克莱恩进一步询问过“血之上将”塞尼奥尔与“钢铁”麦维提的情报后,也做出了决断。 他走到在大雨呼啸的窗边,冷漠的视线似乎穿透了雨帘,落在更远的地方。 虽然他的自言自语很轻微,但屋里两个非凡者都听得很清晰: “今夜,格尔曼加入狩猎。” 虽然知道克莱恩是在一边扮演一边玩梗,但艾丝特还是忍不住瞥了眼旁边的达尼兹——克莱恩都比他更像个“猎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达尼兹问道。 “什么都有一点。”艾丝特友好微笑着回道。 —— 隔天早上,达尼兹悠闲起床的时候,发现艾丝特已经坐在客厅里,整理着 抬头看到达尼兹充满询问的目光,艾丝特便指了指门口: “格尔曼一早就出门了,探查一下拜亚姆的情况,顺便寻求扮演的机会。” 然后艾丝特又指了指桌面上凉了的煎蛋、烤白面包片和苹果:“你的早餐。” “扮演?”达尼兹很不客气地坐在旁边那张椅子里,将煎蛋夹在面包片里,大大咧咧地将塞到嘴中。 “难道你的船长没教过你这一点吗?唔,也不排除她可能不清楚……” 达尼兹努力用面包将嘴里塞满,满脸都是不服气地瞪了一眼艾丝特。 艾丝特笑着点了点他:“就拿你来说,我猜你晋升‘纵火家’的时候应该相当不顺利?” 达尼兹的动作一僵,他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震惊地看着艾丝特:“你也会占卜是不是?” “这不用占卜就能猜出来,你完全没有挑衅的天赋,被挑衅还差不多。” “狗屎!”达尼兹刚想反驳两句,却一时间没找到话,只是挑着眉头瞪向艾丝特。 艾丝特反而解释起来: “喝下去的魔药是需要通过‘扮演’消化的,而消化的基础方法就是相应魔药的对应名称。在缺少正当消化的情况下,晋级的风险都会大大提高。” 达尼兹原本有些不爽的脸色很快平静下来,飞快地思考着艾丝特的话,在不知道“扮演法”的情况下还能晋升序列七,足以说明他有天赋也不算笨,甚至还有不少的好运。 他只是被“冷酷猎手格尔曼”欺压得太狠了而已,才在克莱恩和艾丝特面前显得束手束脚的。 艾丝特又继续道:“你的行为越贴近魔药名称蕴含的指示,总结出相应的法则,才能越容易让魔药的非凡力量跟自己融为一体。不过也要记住,‘扮演只是扮演’,不要因为模仿而迷失自我或本心。” “扮演只是扮演……”达尼兹重复了一遍被艾丝特加重的这句话。 艾丝特很满意达尼兹此时的虚心听讲:“那样就变成魔药在消化你,而不是你在消化魔药了。” “消化我!?”达尼兹愣了一下,很快回想起那些晋升失败而失控的非凡者,“是会变成怪物吗?” 艾丝特点点头:“差不多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只是精神上的那部分,也可能变成怪物而已。 达尼兹细细回顾着这番话,很快将剩下的东西都吃完了,他才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 “我可以把这什么‘扮演法’,告诉我们船长吗?” “当然啊,这是在你梦境里一位恩泽上古的神明告诉你的,只是一场奇遇般的梦境,跟我哈梅尔有什么关系?” 达尼兹虚着眼说:“……这借口烂透了。” 不过他很快就正色道:“但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人品有问题——” “我人品哪里有问题了!”艾丝特咬牙切齿地道,感觉心里无名火“噌”一下就冒了出来。 达尼兹下意识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跟艾丝特拉开点距离:“我只是认真感谢你一下!” 他好像真的感到魔药有那么一点消化与稳定。 这就是实践啊。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赌场偶遇 达尼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就“扮演法”总结出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实践来验证自己的扮演规律。 “那你上午要去干嘛?”艾丝特捧着昨天达尼兹留下的那些“血之上将”等人的资料,又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昨天我跟格尔曼不是说了吗?我得去打探更多‘钢铁’他们一伙儿的情报。这个点妓院或者酒吧都不会开门,我只能去赌场。” “赌场!”艾丝特的眼睛忽然亮了,像是只看见落单母鸡的狐狸。 “你为什么这么兴奋?”达尼兹很摸不着头脑。 “那可是赌场!我想去那种地方很久了!” 艾丝特更加兴奋了,刚好克莱恩现在不在,她可以借着“监视”的借口强行让达尼兹带自己去,又没人能管着她! 达尼兹总觉得怪怪的:“带你去也不是不行……你会化妆吗?” 艾丝特勾起嘴角:“我不敢说自己多会化妆,但绝对比你的伪装好。” 可恶!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信不信我不带你去!达尼兹在心里抱怨起来,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说。 近一小时后,艾丝特才跟达尼兹乔装完毕。 达尼兹又戴上了黑发的头套,弄来一顶茶色的鸭舌帽。艾丝特替他描好眉毛后,给他描出厚重的黑眼圈,又画了一条从侧脸延伸至下颌的长疤。 “要是有合适的粉末,应该也把你脸上的肤色改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达尼兹很疑惑,望着镜子里看上去破相的脸,他下意识想摸的时候,被艾丝特在手上狠狠抽了一下。 艾丝特当然不吝于解释清楚: “当然,如果不是担心你的反应,我应该直接给你来一刀。面部越是鲜明的特征,越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出现在他人的描述中。别人看到你,优先考虑的也会是那些带疤痕的家伙。” 艾丝特则戴上了红色的长卷发头套,甚至刻意涂上了金黄色的指甲油,衣物换成了当地很常见的阔腿裙裤与咖色夹克。她点了点额前的刘海,几颗光点飘忽着落进她眼眸中,让艾丝特浅淡的瞳孔也变成了淡桂黄。 她在嘴角点上一颗黑痣,涂上用花汁榨成的艳色唇膏,闭眼调节了两秒心态。 在艾丝特重新抬头嫣然一笑的时候,达尼兹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狗屎!你谁啊!?” “要的不就是差异感吗?差异越大,越难有人联系到一起。伪装本来也就是谎言的一种。”艾丝特刻意摆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慵懒而狡黠地勾着嘴角。 “你的变化也太大了……” “你倒是好好学习下,”艾丝特眨眨眼,“对‘猎人’来说,伪装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吧?” “啧,你这人真是烦人。不想搭理你,走了!”达尼兹很烦躁地一甩头,率先往门口走去。 艾丝特抓起桌上的宽檐草帽,扣在自己头顶: “我真的没有在诈你啊,齐格先生~” “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更让人来气了!” —— “金币赌场”位于一条没有标牌的小巷,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的地下赌场,才方便海盗们出入。 据达尼兹所说,这家赌场有着相当深厚的黑帮背景,它是海盗们在这里销赃和购入东西的首选,虽然外表看上去很普通,但在活动的海盗间相当出名。 “可是这么出名的话,官方非凡者不会来这里搜查吗?” “哈哈,‘赌场’在这里当然也是合法产业,毕竟拜亚姆又不是鲁恩因蒂斯之类看重法律的地方。” “也是,你差点当街就被人……”艾丝特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 达尼兹用力握紧拳头。这个哈梅尔怎么能这么抓人痛处啊! 两人在那些保镖审视的目光下走进了赌场。 艾丝特并没有急着参与游戏,而是跟在达尼兹的身后,一边看着达尼兹兑换筹码坐到牌桌旁,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家赌场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更宽阔,不过此时在这里消磨时间的客人并不多,夜生活对拜亚姆来说比白天更有趣,现在刚刚十一点,不少熬夜享乐的人们或许才刚起床。 艾丝特吸了吸鼻子,她能闻到一些古怪而混杂的味道,但是都很微弱,让她无从分辨。 达尼兹瞥了艾丝特一眼:“你不试一把?” “先看看。”艾丝特拉过一把高脚凳坐在达尼兹身后,不打算在摸清规则前就上桌。 主持牌局的荷官没说什么,只是整理好桌边几人下注的筹码,准备开始新一局,将底牌发到每个人手上。 这么说起来,扑克牌好像也是罗塞尔大帝发明的……他怎么没有努努力把发电机普及到北大陆?只到了蒸汽机这一步。 艾丝特并没有专注在牌局上太长时间, 因为第二局牌局开始不久,她就闻到了一股清晰的、海风般的味道。 艾丝特侧头望去,刚好看到一个有着海藻般显眼蓝发的男性,常年海上生活让他的皮肤略显古铜色,深刻的五官更像是鲁恩人,而不是本土居民的外貌。 那位男性也正在疑惑地望过来,不过是在打量艾丝特旁边达尼兹的侧脸。达尼兹并没注意到,他正紧盯着牌桌,非常得意地挂着笑容。 “风暴”途径,序列不低,蓝头发,三十来岁,这里又是海盗之城拜亚姆…… 艾丝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小动作顿时吸引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力。 蓝发男人向艾丝特的方向望过来,起初只觉得是相当陌生的女性,银色面罩下似乎画着风格妩媚的妆容。 但那双似乎会发光般的眼睛,非常奇特。那光芒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曾经留下过极度深刻的印象。 在这位女士稍微显露出惊讶神态的那刻,蓝发男人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惊讶时脖子会不自觉地后仰,但身体却前倾的姿态,让那隐约的熟悉感骤然清晰起来,一定在哪见过! 塔罗会上“愚者”所掌控的光芒!?那是“恋人”吗? 在艾丝特转过头去后,蓝发男性反而坚定地走近了牌桌边,站在她的身旁。 但他反而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旁边那个黑眼圈的黑发男性身上,仔细观察后,蓝发男性诧异地轻声道: “烈焰?” 他的声音里充满不确定。 因为有艾丝特在,今天的达尼兹对自己的伪装非常自信,显得相当淡定:“你认错人了。” 艾丝特架起一只手撑在侧脸边,好笑地打量着这一幕,用只有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他哦。” 达尼兹差点直接从椅子上蹦到牌桌上去。 他震惊地瞪了艾丝特一眼才回头,看到那蓝藻般头发的瞬间又放松下来,冲艾丝特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注意力又回到没完结的牌桌上。 艾丝特笑眯眯地转向这位蓝发男性,不过声音仍然很轻,确保谈话只停留在三人之间:“这位先生你认识达尼兹呀?我听说他是‘冰山中将’船上的水手长,足有三千金镑的赏金呢。” “哦?你对他的赏金更有兴趣?我倒是听说‘冰山中将’找到了‘死神的钥匙’,对此很感兴趣。” 蓝发男人随意扫了两眼牌桌,跟艾丝特低声交流起来。 艾丝特摇了摇头:“你要是愿意开出让人难以拒绝高价,说不定他们会乐意呢。‘死神的宝藏’难道不是愚弄海盗的传说吗?还是说是有组织对此也产生了兴趣?” 艾丝特在暗示风暴之神教会。 蓝发男人轻笑两声:“看来你确实出海不久。在海上的人对此没有不好奇的,能流传这么长久的传说往往有其背后的理由。” “哎呀,被看穿了,”艾丝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太显眼的宝藏都像是陷阱。” “你不去试一试吗?”蓝发男人冲牌桌点了点下巴。 达尼兹再次追加了赌注,等待着下一轮发牌:“你都看出来她就是个菜鸟了,让她坐这儿也只有输钱的份。” “是、是,这把齐格先生运气好着呢,保证能赢钱。”艾丝特随口敷衍道。 达尼兹冲蓝发男人挑了挑手指,蓝发男人了然,俯身凑到他旁边。 达尼兹这才跟他说:“帮我留意下‘钢铁’的行踪。” 蓝发男人看了眼达尼兹绑着绷带挂着夹板的左手,若有所思地点头:“难道是为了那把钥匙?” “他的脑子已经被他的活尸吃光了!”达尼兹恨恨地“唾”了一声。 艾丝特悠然地坐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两人的交流。 蓝发男人直起身,望了眼达尼兹手上已经连成同花顺的牌面:“你想报复他?” “嘿嘿。”达尼兹笑而不语。 蓝发男人望向艾丝特:“你打算帮助他?‘冰山中将’上一次露面还是七天前在苏尼亚岛附近,想到拜亚姆可没那么快。” “战斗不算我的强项,我只是个打下手的。” 听到艾丝特暗示“背后有人”的一番话,蓝发男人又面露思索,他这样审视的目光艾丝特太过熟悉,已经完全揭示了他的身份。 但现在并不是适合“线下聚会”的时机,达尼兹还在这里,艾丝特决定等晚上克莱恩也回到旅馆,再跟他交流这方面需不需要外援,然后再向“愚者”进行祈祷。 在询问过达尼兹如何联络,得知“香树大道十五号”的地点后,这位先生便没有再继续交流的想法。临走前,蓝发男子拍了拍达尼兹的肩膀,低声对他说: “不要忘记报酬。” 然后他冲艾丝特点点头:“有缘再会。” 艾丝特笑着摆摆手:“会再见的。” 第二十四章 香料烤鱼 蓝发男子离开后,达尼兹这把牌局也到了尾声,他赚到不小的一笔,恰到好处地收手。 艾丝特见达尼兹正在把筹码兑换成现金,不由得问道:“不再玩一把?我觉得你今天手气不错。” “不了,我可信不过刚才那个家伙。万一他反手把我们的消息卖给‘钢铁’,那可就倒霉了。” 艾丝特摇摇头:“他不会的。” “你哪来的自信心?” 达尼兹可信不过那个蓝头发的幽灵船船长,“冰山中将”推测过他背后可能有别的势力支持。达尼兹跟对方也说不上熟识,不同船只间,海盗们彼此的信任跟“红剧场”里的爱情差不多。 都是放屁。 艾丝特正了正她的宽檐草帽:“中午我就不跟你同行了,你之后可以随便去想去的地方。尽量别沾水,你脸上的妆会花。” “嗯?那你去干嘛?” “找几家餐厅吃午饭去,不然呢?”艾丝特反问道。 达尼兹之前的幻想立刻破灭了:“我还以为你是来帮我搜集情报的……” 艾丝特问心无愧:“不,我只是单纯来凑热闹的。” 她本来是很想在赌场玩两把试试,但是达尼兹说的话也有道理。 “倒吊人”先生是相当狡猾老练的性格,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跟实际行事不能完全画等号。达尼兹现在的伤还没完全好,低调些对他来说更加安全,艾丝特能理解他对“倒吊人”的提防。 前脚刚跟达尼兹在“金币赌场”的门口解散,后脚艾丝特就遇到了某些小麻烦。 艾丝特此时有那么点后悔,毕竟她今天化妆的风格就偏向艳丽,即使戴着面具,也只会让那些起异心的人更加想入非非。 甩了甩手腕,艾丝特果断虚抓两下,偷走那两个堵住巷口混账的想法,并飞快消化了她窃来的少许记忆。 还真就是海盗,拜亚姆不是有“红剧场”专门做这方面营生的地方吗?真是有够放肆! 因为不想生事端,艾丝特落在“罗根之爪”上的手最后又移开了,在这两个人恢复正常前迅速绕过他们走出这条巷子。 要是能晋升到“寄生者”,我就可以用别的形态行动了,也不至于如此困扰。不过要寄生别人的话……没关系,拜亚姆的海盗这么多,还愁找不到有前科的吗? 艾丝特散步般走过数条街,闲逛了非常久,才来到一条种着不少因蒂斯梧桐树的宽敞街道上。 在隐藏了脸上的面具后,她露脸踏进一家门面相当整洁干净的餐馆,在侍者的带路下,坐在一张较小的单人桌边。 接近十二点,店里用餐的人还不少,旁边更私密的角落处用花墙遮挡了一下,形成了单独的隔间,但并未完全封闭,还能观察到里面有一位单独的客人正在用餐。 艾丝特随意扫了眼菜单:“一份你们这里的特色烤鱼就好,再来一杯特亚纳果汁,加果肉的。你们这还有因蒂斯菜式?那再加份烤布蕾,谢谢。” 在侍者转身离开后,艾丝特感受到坐在旁边那桌客人的视线。 艾丝特侧过头,让视线能越过花墙上稀疏的空洞,迎上这位绅士审视的目光,她对这位清俊英气的青年报以高傲又甜美的一笑。 这位男士所有的头发都压在丝绸礼帽下,即使在室内用餐他也没有摘下帽子,他绿宝石般的眼睛十分深邃,充满别致的诱惑力。 艾丝特眯起眼睛,这位绅士脸上似乎化过淡妆,刻意加重了五官线条的阴影,让原本更中性化的长相硬朗许多。 好像因蒂斯那边确实有男性化妆的传统,这位绅士的化妆技术还算不错。 正当艾丝特想收回目光的时候,这位穿着双排扣礼服的年轻男性忽然将身体凑近了花墙一点,两眼发光地低声问道: “这位女士,你有没有兴趣赚点小钱?” 他的鲁恩语带着点因蒂斯口音,让艾丝特瞬间想起了某些厌恶的人,再加上这番话,艾丝特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不是干那一行的,先生。” 说完她就扭过头去,懒得再搭理这人。 “不不,你误会了!”花墙那一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他的声音抬高后,听上去更像是没经过变声期的少年,“我只是想让你帮忙,随便去拜亚姆之外的地方转转,相应的资金我可以提供,你只要——” 艾丝特忽然诧异地盯住他: “只要扮成你的样子就可以?” “其实你是位女士吧,先生?” 艾丝特原本只是想开个恶劣的玩笑,让对方明白她没有兴趣,但接下来对面的表现,反而让艾丝特看穿了真相。 花墙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然而很快就更急促地响起来:“红发在这里相当少见,我真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或者只是单纯以那个扮相乘船离开拜亚姆就行!我能提供身份证明和船票!” 艾丝特疑惑地打量着“他”:“你不怕我把你的消息卖出去?” 那位“男士”反而冷静下来:“你并不认识我,而今天过后我也不会再来这家餐厅,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他们一直知道我还在拜亚姆……我很快就会离开这。” “你倒是很洒脱。”艾丝特听出来对方的谎言,没有拆穿,反而微笑着“夸赞”了一句,随即便安静地等待侍者上菜。 她没有帮人引走祸端的义务,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很快,侍者将烤鱼和饮料摆在桌面上,在获得艾丝特的同意后,也将餐后甜点一同送上来。 艾丝特娴熟地夹起那双树枝般不算平滑的筷子,熟练地将鱼肉与鱼骨分开,送到嘴中,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用筷子进餐的人。 “两百金镑。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让人帮你安排身份,送你前往因蒂斯。合法入境,包括工作安排,最多再带一个家属。”这位女扮男装的可疑人员加重了“合法”这个词。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满心怀疑地扫过花墙里那双翠榴石般的眼睛,对方的神情焦急而迫切。 如果艾丝特真的只是拜亚姆一位普通姑娘,这时候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应承下来,去往“大城市”对于这些海岛上的普通居民来说,有可能是一生都在憧憬的美梦。 然而在告别家乡的岛屿后,他们的生活本质并没有太多改变,从未真正脱离最底层。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点,只是一心想着去那些更繁华的地方过上好日子。 艾丝特淡漠地扫了一眼:“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替你去送死,我又怎么能验证你说的话?或许你可以试试以你最珍贵的东西起誓,我才会考虑下你的提议。” 好一会儿沉默,艾丝特享受着被浓厚香料味包裹的鱼肉,没有去搭理隔壁花墙后那人心中的挣扎。 “我……以我家族的名义起誓,这只是个委托,不会让你替我去送死。” “拜托,你说的家族我知不知道还不一定呢,你要是冒名顶替奥古斯都家族我也完全不清楚真假——” 那位“男士”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以索伦家族的荣誉起誓。” 艾丝特忽然愣住了,她喝下一口特亚纳果汁,冲淡嘴里的香料味,垂下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专注在让一切都变混沌的感知中。 很快她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淡淡的咸味与烟味,像极了在火焰中打磨的锈剑。 艾丝特很快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刚才说的起誓是逗你的。” 对面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你——” “你是个‘猎人’。直系?” 绿眼睛的“男士”沉默了好几秒,了然地望着艾丝特:“你是非凡……原来如此,竟然是我看走眼了,抱歉。” 如果对方是非凡者,那大概率不会有多简单的背景,也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钱冒险,他提出的条件根本没有多少诱惑力。 正当这位“男士”想主动提出取消交易的时候,艾丝特忽然点点头,冲对方举了举手上装果汁的杯子: “我同意帮你,但条件要改改。两百金镑,伪装眼睛颜色的药水你得想办法提供,还有——” “我要你的一管血,满十毫升就行。” “男士”立刻皱起眉头:“这不行,在神秘学方面血液能被用于诅咒和追踪的情况太多了。” 艾丝特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那道烤布蕾,甜滋滋的味道让她的心情也好起来:“那我们不用谈了。” 顿了顿,艾丝特难得在这场谈话中诚恳了一次:“其实红发也只是我的伪装。从你坚信不疑的表现看来,我的伪装应该还是挺成功的。” 她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动用“欺诈师”的精神干扰制造了幻觉。 这下,那位“男士”的目光彻底凝滞了,虽然并非完全相像,但“他”却充满了照镜子般的错觉,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一眼望过去必然会认错! 艾丝特微笑着摇了摇头,收回在脸上施加的幻觉:“一管血液或许是很过分,那换成别的东西,比如一些情报,你觉得怎么样?” “你想要什么?两百金镑差不多是我所有能凑出来的积蓄了,我甚至还要跟家族里的长辈借钱!没资金帮你打听别的事情!”对面的人咬牙切齿,却难掩眼中的心动。 艾丝特的嘴角勾了起来,在极度过分的要求之后她再进行退让,鱼儿自己就会跑上钩来: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想要‘猎人’途径的相关情报,所有你知道的内容。” “……你想要配方?” 艾丝特摇摇头:“不用,那样你付出的代价太高了,这可不公平。我只要序列名称和大致能力,只是想要了解一下,真的。” 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不信你看我诚挚的眼神。”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醉斩白月,陈陈醉了,Storicess,向羽心声,亚格爪,SNX,书友20180723005525763,离离原上cool,曾经有你的森林、,书友20180328190032524,书友20220621004933210的月票!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计划之外 艾丝特提出的条件相比前一个,确实宽松了太多。 直到艾丝特慢吞吞将烤布蕾吃完后,女扮男装的“男士”挣扎片刻,终于咬着牙点了头: “可以。” 艾丝特从随身的挎包里抽出笔记本,摊开空白的一页将笔夹在中间,从花墙侧边的空隙里塞过去: “你应该识字吧?” 那位“男士”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接过笔记本,“唰唰”地飞快写下近两页的资料。 这期间艾丝特招呼了侍者过来,又加了一份苹果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已经打定主意让隔壁那位“男士”买单了。 不用自己花钱当然不心疼。 直到艾丝特将苹果派吃得差不多了,对面才将她的笔记本还回来。艾丝特只是大致扫了眼就收回了包里,打算等晚上回去旅馆,再让克莱恩帮忙占卜真假。 要不干脆跟克莱恩学一下占卜?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我该怎么将其余东西交给你?”那位“男士”询问道。 既然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艾丝特也就进入了谈正事的状态: “我不用你真实的身份证明,船票最好能买较近的岛屿,我得考虑回程。黑船票的可信度更高,因为你还在隐藏身份的状态对吧?” 对方点点头:“是,这点没有问题。” “你能确保对方注意到我离开拜亚姆吗?” “他们一直在紧盯着拜亚姆各个码头,等待任何相似的人出现。” 艾丝特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这个计划更大程度上依托的是“运气”,而非计划本身的紧密性,以两百金镑的费用来说足够了。 她最不缺的就是运气。 艾丝特点点头:“既然你敢出现在这里,应该跟这家因蒂斯餐厅背后的人有点关系吧?把东西留在餐厅这里就行,告知他们是留给‘哈梅尔’的,只有知道这个称呼的人能来取。” 花墙隔壁的“男士”从空隙中仔细注视着她,记下艾丝特面部的所有特征: “哈梅尔吗……我知道了。明天我会把东西准备好,包括三天后去西弥姆的船票,从那里返回拜亚姆也只需要半天,预付的五十金镑会一同留在餐厅,剩下的等你完成任务并回到拜亚姆才会交给你。” “可以,合作愉快。” 艾丝特说完,冲侍者招了招手,指着花墙道:“这位先生同意帮我买单了。” 在看到隔壁“男士”冷着脸点点头后,侍者恭敬地退下,艾丝特冲这位女扮男装的避难者做了个鬼脸,说句“多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家因蒂斯风格的餐厅。 “男士”压了压礼帽,厌烦地皱起眉头。 在那个红发的哈梅尔离开后,“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受到的影响。 这真是个擅长挑衅和挖陷阱的家伙,她的语言全程都在推着我做决定,不知不觉就让我往利于她的方向靠过去,我居然还被她挑衅了。 我的灵性直觉甚至没有报警,是因为她的序列比我高太多,还是她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幸好她接受了这个任务,即使她耍诈只带走了预付的金镑,损失的也只是一部分,没关系……只要别被特雷茜抓回去,在拜亚姆安全隐藏到我能回去因蒂斯的那天! —— 艾丝特踏出餐馆,沿着种满因蒂斯的梧桐树大道走下去,她路过了因蒂斯的大使馆,没有任何停留便继续走下去。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为什么这么刚好就遇到另一个“猎人”,我只是随心所欲在前进的,怎么会刚好就走到这里?按照她先到这家餐厅来说,应该是我被她吸引过来的。索伦家族、索伦…… 会跟梅迪奇家族有关吗?班西? 在通过跳跃式思考搜索关联点的时候,艾丝特突然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她想起了之前在班西岛上,曾经动手偷过那位被污染主教的想法。 我被污染了!? 艾丝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前额,“灵性直觉”没有任何警告,这让她刚才一瞬间的慌张迅速消散。 如果是足以影响我造成负面伤害的事物,“卓娅”不可能毫无反应。我在周一的时候就已经登上过灰雾,参加过塔罗会,“愚者”先生当时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即使有影响,也完全不严重,只是会造成这样莫名的吸引…… 遇到这位索伦家的后裔只是偶然,这次委托没有特别的问题,只是要注意安全而已。 艾丝特苦恼地理了理头顶的红色假发,一时间非常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向“愚者”进行祈祷。 —— 克莱恩收到祈祷的时候,刚刚将逛回旅馆偷懒的达尼兹给吓跑。 他原本是打算跟踪达尼兹看看情况的,但是因为耳边传来的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克莱恩才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回到房间登上灰雾,看到了代表“倒吊人”的绯红星辰正不断动荡,当即用灵性放大了他的祈祷。 “尊敬的‘愚者’先生,我正在追查‘冰山中将’那把钥匙的事情,于金币赌场遇上了‘烈焰’达尼兹,以及疑似‘恋人’小姐的女士。 听说他们打算联手对付‘钢铁’麦维提,如果那位确实是‘恋人’小姐,她需要得到我的配合,我可以提供些额外的帮助。” “倒吊人”现在也在拜亚姆,而且跟达尼兹和艾丝特有了接触啊…… 克莱恩权衡了片刻,“恋人”的真实身份被猜出来让他稍有意外,但考虑到灰雾上这光球展现过的异象,“倒吊人”恐怕会对艾丝特身上的颜色非常敏感。 艾丝特的外貌特征在灰雾上几乎完全没有遮掩,与现实中一模一样,不像他人是由星辰凝聚而成,只是自己拉过灰雾盖住了艾丝特的长相,不然她几乎就是“实脸制”来参加塔罗会。 被心细又心思多的“倒吊人”认出特征,似乎也合理。 如果得到“倒吊人”的帮助,这次的狩猎计划的成功性能提高不少,“倒吊人”没必要坑害“恋人”,他跟我们之间没有多少利益冲突的地方,“倒吊人”没必要自断塔罗会的渠道。 说到底,“倒吊人”对风暴教会并没有多么狂热的虔诚,这点作为“愚者”的克莱恩看得非常清楚,“倒吊人”的野心和头脑摆在那里,他做不出背叛出卖塔罗会的事情。 而且“格尔曼·斯帕罗”也得跟“恋人”一同出现,不过这个身份怎么协调,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倒吊人”很明显已经将艾丝特当成我的眷者,那借由“恋人”的身份来掩盖“世界”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很好的挡箭牌,用“格尔曼”的名字见面,在其间进行双向隐瞒有点难度。 但“倒吊人”不是会轻信的人,他不会见面就跟“恋人”互相透露真正的想法,这样的性格反而给我提供了在其中周转的余地。 这两人私下进行交流的可能性很低,只要我从中看紧点,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不了将克莱恩的“愚者眷者”身份也透露给艾丝特,并把死而复生的恩赐也往“愚者”与“世界”头上说,艾丝特或许反而会松口气。 “格尔曼”背后的克莱恩认识“世界”,但并不需要等于“世界”——毕竟“世界”可以是任何人。 这或许也算是某方面的无面人? 克莱恩坐在高背椅上,打定了主意,他招手将青铜长桌上的光球招下来,将“倒吊人”最后一段祈祷的信息送入其中。 然后他便离开了灰雾。 按照艾丝特的性格,必然会急匆匆地赶回旅馆,询问他的意见。 —— 数分钟后,克莱恩的房门便被敲响。 他悠然地从椅子上起身,从复盘计划的思考中回过神来,拍平衬衫的褶皱,这才平静地打开门。 他的姿态跟门外艾丝特的局促不安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不过看到艾丝特红发点痣的扮相时,克莱恩心里也有跟达尼兹一样的诧异:你谁啊? 只是克莱恩掩饰得非常好,“格尔曼”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露出惊讶的。 艾丝特本来离旅馆比较近了,一收到“愚者”的传话立刻飞奔回来: “克——格尔曼!我收到了特殊消息,有一位常年在海上生活的先生愿意给‘狩猎计划’提供帮助,我们要跟他联手吗?” 克莱恩皱眉摆出思索的神态:“可靠吗?” “我不觉得他敢设计什么陷阱,”这点上艾丝特非常自信,“倒吊人”那么小心谨慎的性格,可不像是敢于冒犯“愚者”的样子,“他之前在赌场里见过我和达尼兹了,所以才找上来的。” 克莱恩甚至做了一番占卜,让灵摆给出了顺时针的“肯定”回答,才冲艾丝特点点头:“我得跟你一起去见他。” “这……方便吗?我需要询问下对方的意见。” “当然。我都有空。”克莱恩简短地回答道。 艾丝特又风风火火跑回房间去向“愚者”进行祈祷了,克莱恩也关上自己的房门,坐到椅子上重新登上灰雾。 没几分钟,他就点了点荡出祷告光晕的球体: “伟大的‘愚者’先生,请您帮我转告‘倒吊人’先生,我确实需要他的协助,如果会面的话,我会带着我的朋友一同前往。如果他不介意,他随时可以约定会面的地点与时间……” 克莱恩先是将这段只有声音的“祈祷”送进了“倒吊人”的星辰中,然后又具现出了“世界”祈祷的影像,送出了另外一段话: “尊敬的‘愚者’,请您帮我传达消息给‘倒吊人’先生,‘恋人’身边的朋友实则为我的学生,无需担心他的可信度,还请务必将这一点保密……” 做完这些,克莱恩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郁闷地舒了一口气:“这马甲怎么越套越多了?”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命运之手 阿尔杰·威尔逊在收到“愚者”传来的消息时,并没有如前几次那样见到祈祷画面,他收到的只有模糊而温和的声音,倒是能听出是女声。 “恋人”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都交给我决定了?那越快越好,不过她要是带人的话…… 阿尔杰正在犹豫的时候,另一幅祈祷画面被送入了他的脑海中,源自“世界”的消息让阿尔杰的心思再度活泛起来。 “恋人”身边的人是“世界”的学生?联合她在塔罗会上往期的经历与之前大雾霾里的举动,是“世界”作为“愚者”的眷者在防范她,还是这个学生正在经受同为眷者的“恋人”审查? “世界”对于“恋人”确实有特殊关注,是因为“恋人”本身是个不安定因素,所以将学生送到她身边去打探和监视?这么想的话,他要我保密那位学生身份这点,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恋人”应该并不知道身边同行的朋友跟“世界”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但是“世界”的举动是出于“愚者”的授意还是自身的意愿?这点还难以确定。 如果“世界”也是“愚者”的眷者,在之前塔罗会上的异状发生后,他可能了解到了更多的内幕。“恋人”的情况会让“愚者”感到不放心,但又不方便直接对塔罗会成员动手,所以“世界”才把学生派到她身边去…… 阿尔杰脑海中的念头转得飞快,但对于尽快见面这件事,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阿尔杰再度进行祈祷,让“愚者”帮他转告“恋人”会面的地点与时间。 —— 下午五点刚过,艾丝特跟克莱恩一同踏上了橄榄树大道。 虽然门口悬挂的牌子上写着“帕梅的占卜小屋”,但这只是一家以神秘学为卖点的普通咖啡馆,深色调的外墙与古典风格的橱窗倒是非常容易辨认。 艾丝特走在前面推开了茶色木门,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穿着古典深色长袍的男性,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因为“倒吊人”这身巫师般的打扮跟他脸上风吹雨打的沧桑相差太大,有种张飞戴花似的违和感。 克莱恩仍然是“格尔曼”冷酷成熟的扮相,却没有戴金边眼镜,让凌厉阴冷的气质一览无遗。 克莱恩紧跟在艾丝特后面,在蓝发男士打量两人的时候,克莱恩也在打量着这位塔罗会的元老。“倒吊人”先生的外貌特征其实相当好辨认,即使压着软帽,也在边缘露出少许蓝色的头发。 在蓝发男士的手边,放着一副塔罗牌,最上方是一张正面朝上的“倒吊人”。 艾丝特给了克莱恩一个询问的眼神,克莱恩摇摇头,于是艾丝特坐在了蓝发男士的对面,克莱恩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旁边一些的位置。 “可以帮我占卜一下吗?” “倒吊人”将塔罗牌推到艾丝特身前:“你可以自己洗牌和切牌。” 艾丝特将牌序迅速混合又盖上,飞快抽出了三张,摆出象征“过去、现在、未来”的万能牌阵。 在“倒吊人”重新开口之前,她就已经手上飞快地将三张牌翻到了正面。 “嗯……” “过去”的牌位是正位的“命运之轮”,“现在”的牌位是逆位的“恋人”,而“未来”的牌位是正位的“月亮”。 身处低迷期的转机与变化,面对诱惑的反复无常与软弱,迷惑、谎言、鬼迷心窍。 艾丝特望着那张“月亮”牌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克莱恩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却也对艾丝特这几张牌面感到不舒服。 这包含他作为占卜家的灵性直觉。 蓝发男士也面露犹豫,他也同样能看出来“恋人”小姐抽出的这副牌面,到处都潜藏着危机,似乎表明她倒霉到了极点。 艾丝特点了点中间的“恋人”:“对于我面临的麻烦,先生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蓝发男士点点头:“逆位象征着遭遇险阻,想要避免做出错误的决定,或许需要你更多的决心或者对他人的信任。”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那我该如何寻求改变呢?” 蓝发男士再度洗牌,然后翻开了最上面的一张——但是让他瞳孔骤缩的是,这不是他特意留在牌面顺序上想要用作暗示信息的“教皇”,而是一张正位的“死神”。 克莱恩的目光落在艾丝特的侧脸上,她毫无表情地盯着白马上身穿铠甲的死神,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还真是……毁灭性的改变啊。” 事情逐渐超出蓝发男士的控制范围,他清了清嗓子,索性直接抽出“教皇”牌盖住刚才被翻开的“死神”。 “恋人”身上确实有点问题,怪不得“世界”会刻意派学生来跟着她…… 见蓝发男士的目光转过来,旁边的克莱恩开口了: “来自信仰的忠告,会指引正确的道路?” “正是如此。” 蓝发男士用手指点了点刚才被翻出的“月亮”牌:“即使在梦境中徘徊不安,也不要焦躁,找到自己的方向。” 克莱恩点点头,知道对方是在暗示联手官方非凡者,会出动带有“梦境”效果的封印物。 艾丝特仍然反常地保持了沉默。 蓝发男士再度翻出一张“太阳”牌,这次的牌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让他心底松了口气:“贵人相助,一切顺利。” 艾丝特这下也看向了克莱恩,这话中指代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 克莱恩也伸出手,从塔罗牌中抽出了一张正位的“世界”,将它按在桌面上压住了那张逆位的“恋人”,主动提供了简短的解释: “达成。” 艾丝特叹了口气:“唉,我突然觉得我应该远离占卜……” 蓝发男士微微点头,竟然对这句随口抱怨表示了赞同。 艾丝特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转而说道:“在这之后我们会去香树大道预约的餐厅用晚餐,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一起?” 这当然是谎话,艾丝特跟克莱恩并没有这样的行程打算。 蓝发男士瞬间明悟,“恋人”跟他倒是想到一起去了,“香树大道十五号”正是之前达尼兹留下的联络点。 蓝发的男士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另外跟人有约。” 克莱恩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给了艾丝特一个眼神,两人当即站起身来。 蓝发男士以手按胸,满脸肃然:“赞美神灵,这一切的启示都来源于祂。” 艾丝特内心了然,附和着道:“赞美神灵。” 而旁边的克莱恩并没有多做这一步,只是在艾丝特背过身往门口走去的瞬间,才同样以手按胸,用口型无声地回复了蓝发男士一句“赞美神灵”。 蓝发男士目送两人踏出咖啡馆的正门,视线又移到了桌面上,将那两张“死神”与“恋人”夹在手指上端详片刻,目光扫过“命运之轮”与“月亮”。 对于占卜绝对的强力干扰?这是来自于她的能力还是非凡物品?我记得“恋人”明明是“偷盗者”序列的…… 因为这章有点少,今天三更,月底蹭一波数据,也算是回馈一下大家的月票。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鼓励与追读。 感谢你们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占卜谁灾 艾丝特跟克莱恩随便找了家餐厅,尝了这里比较清淡的鱼羹和香料烤面包。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情,不过在吃饭中途,艾丝特提出了她之前一直在考虑的那件事: “格尔曼,你能教我占卜吗?” “你想学?” 艾丝特用力地点头:“感觉占卜的适用性相当广泛,我真的非常想学!” 克莱恩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心里却忍不住回忆起刚才塔罗牌的古怪牌相,按照“倒吊人”那短短一瞬间的诧异来看,那张“死神”的出现绝对是在他预料之外的。 让艾丝特学占卜,对她本人应该是有好处的,但总觉得对别人来说会很危险…… 最终衡量片刻,克莱恩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我考虑下。” 艾丝特刚才就注意到了克莱恩的犹豫,已经预估到这样的结果:“好吧,我还以为占卜的危险性没那么大,想着学一门手艺是一门。”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三天后要去西弥姆岛一趟,假扮别人的身份,赚点外快。” “假扮?” “是啊,其实如果是你来做这事一定比我方便,不过对方是女性……”艾丝特很明显想到了某种场景,笑意逐渐古怪,“她是被人盯上了,所以想找人帮忙引走对方的视线。” “找你?”克莱恩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艾丝特很潇洒地甩了甩脑后的红色假发:“可能因为我的扮相跟她有那么点像,再加上我能用在身上的少量幻术,骗一骗码头上蹲点的人肯定没问题。” “不安全。” 艾丝特听懂了克莱恩的意思,他是在考虑后续可能引来的麻烦,她便多解释了两句: “如果是别人或许后续很麻烦,但只有我的话反而没关系,毕竟我身上有点特殊因素。等上船后我就会再改一身打扮,隔天返回拜亚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总觉得找艾丝特做这件事的人有点冤大头。克莱恩腹诽道,冲艾丝特点点头:“随你。” 也就是说他不会太管这件事情,让艾丝特自由活动就行。 她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被对方长久记住,反而不容易留尾巴让人盯上。 “走前说声。” “当然,我离开拜亚姆前一天就告诉你。”艾丝特笑嘻嘻地回道。 —— 凌晨,螳螂、蝉与黄雀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准备好了行动。 在变化成“达尼兹”的克莱恩披着黑色踏进香树大道十五号的时候,真正的达尼兹和艾丝特正埋伏在有一段距离的某栋房屋顶上,借由夜色遮掩自身的存在,等待动手的那一刻。 埋伏在街道各处的人迫不及待冲向十五号的房屋,准备将“烈焰”堵截在里面,蹲守在后的“代罚者”们果断动用了封印物。 艾丝特的感知中出现了某种诡异的力量,能将范围内的人都拖入梦境,所幸两人待的屋顶距离足够远,并不会被影响到。 克莱恩借着达尼兹那阴影斗篷的能力,飞快遁出了受梦境影响的范围,艾丝特用手肘顶了一下旁边的达尼兹: “上空,飞毯?” 达尼兹眯起眼睛,在艾丝特的提示下迅速锁定了目标,辨认出搭载飞毯的那几人:“是他们。” “枪借我。” 达尼兹从腰上拔出了他的长管左轮,扔给艾丝特:“你会用吗?” 艾丝特扫过一眼里面的五颗满膛子弹,将左轮提在右手上,大拇指虚按在击锤上,随时预备好扣下扳机:“格尔曼在地面,我们对空行动?” 达尼兹竖起了大拇指:“没问题,我能用火鸦掩护你,你准头怎么样?” “看运气吧。” “看运气!?” 还没等达尼兹再说什么,艾丝特已经轻巧地纵身,跳跃到了相邻的屋顶上,飞快往那条街道靠近。 狗屎!这个女人果然也有毛病!这种时候哪有靠运气的说法啊! 达尼兹心中骂归骂,手上飞快凝聚起火焰,集中精神压缩起来。 “钢铁”麦维提和“冷静的斯考尔”一同跳下了飞毯,试图拦截下方逃跑中的“达尼兹”。 艾丝特紧贴在一处房屋的二楼侧壁,踩在外凸的阳台边。 她在身上叠加了少许“诈骗师”的干扰幻觉,在本就夜色浓郁的角落,她的身影很好地融入黑暗,没有引起对方任何注意。 炽白的火球从屋顶袭向“钢铁”麦维提的瞬间,麦维提双臂挡在身前,硬扛下了达尼兹这一击。 艾丝特的右手一抓一探,成功偷到了“钢铁”麦维提凝聚阴寒白霜的超凡能力! 因为有达尼兹的情报支持,艾丝特对目标有足够的了解,随机偷盗的成功率直线上升,一次足矣! 从崩散的飞扬焰花中,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信步走出,露出下方瘦削冷酷的面容。 格尔曼·斯帕罗盯上了他的目标。 斯考尔在身边刚飞扬起雪花的时候,还以为是“钢铁”麦维提使用非凡能力凝聚出来的,街道缝隙间的杂草在寒霜下飞快浮现被腐蚀的痕迹,这是特属于“钢铁”的序列能力,斯考尔见过不少次敌人被冻僵血肉的场景。 坐在飞毯上的“血色荆棘”亨特利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因为“钢铁”自己身边并没有任何冰霜汇集,他正在全心全意对抗那个神秘人针对灵体的攻击。 这冰雪落下的范围不对劲! 亨特利当即出声提醒下方的斯考尔,右手落向腰间装着施法材料的布袋:“小心!有——” 红色的火光在夜色里亮起,炽热舞动着展开翅膀,达尼兹抬起手,一只又一只火鸦从四面八方飞落,扑向飞毯上的亨特利。 亨特利的手立刻落向另一个袋子,抛出一簇淡蓝色的粉末,口中吐出一句古赫密斯语:“海浪!” 深蓝色的浪花卷出水幕,将那些冲来的炎鸦统统浇灭,在高温下飞速蒸发着,空气中弥漫开阵阵白雾。 艾丝特心念一动,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的左轮,用左手托稳枪托,稳定地连扣扳机,三枪出膛! “砰!砰!砰!” 另一边,克莱恩连打三下响指,附加了净化力量的空气子弹同时弹出,压缩过的力量猛然钻进“钢铁”麦维提的胸口,留下一片溢出金色火焰的创口。 斯考尔的面色越来越阴沉,他甩出的飞刀统统被这个男人违背常人动作的方式躲开了,对方速度与敏捷要远快于他。更重要的是,双方人数持平了,除了“烈焰”和这个黑袍人,开枪的还有第三人! 遮掩在飞毯上的海浪与雾气忽然溃散开,坠向地面的海水洒落一地,飞快与地面的寒霜融为一体,凝聚成打滑的冰面。 “血色荆棘”亨特利的右手、左肩和胸腹间各有三处血洞,正在不断往下洒落鲜红。 他的左手还颤抖着想要往腰间的布袋上伸去,但是一直关注战况的达尼兹抓住了这个机会,一颗被压缩成炽白色的火球飞射而来,在达尼兹的控制下,火球精准命中了亨特利布满冷汗的脸,爆裂开来,将亨特利失去生命的身体从飞毯上掀翻。 失去控制的飞毯缓缓下沉。 艾丝特从二楼的高度直接跃下,因为脚边冰面上更小的摩擦力,她只是用力一蹬便飞窜出来,眨眼间便贴到了斯考尔身前。 斯考尔原本想冲黑袍人甩出的手术刀立刻调转了方向,他将两只手上的手术刀挡在了自己身前,猛地架住了这个女人右手挥舞刺来的奇怪小刀。 “哐——” 但是紧接着,斯考尔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不是刀片相交该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太过沉闷了! “是欺诈噢。”轻笑声响起,手术刀上架住的东西形态扭曲,恢复成原本的样貌,那是一把长管的左轮! 艾丝特的左手一转,“罗根之爪”从她掌心里旋转上挑,割向斯考尔的胸口。 斯考尔反而眼前一亮:她的武器长度太短了,还有机会! 他果断地将手上架住的枪管猛地往左侧甩去,双手的肘部猛地下压,试图用近身攻击将这个身形更娇小的女人逼退。 艾丝特的表情毫无波动,让枪管直接脱手而出不作理会,“罗根之爪”骤然弹出一小段长度——仅仅是厘米之间的变化。 斯考尔的胸腹间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红色的血口瞬间就开始往乌黑转变,毒素迅速融入他的身体。 在斯考尔的双肘猛击在自己头部之前,艾丝特架起了空出来的右臂,在两人接触的瞬间,汇聚的寒冰便在斯考尔的手肘外侧浮现,飞快往他的双手上扩散。 这是艾丝特之前从“钢铁”麦维提处偷盗来的能力,进入战斗的时间远没到十分钟,她还能自由使用! 即使是这种情况下,斯考尔依旧冷静地考虑了最合适的对策,他必须拉开距离,不能给这个女人使用冰霜凝滞他身体的机会! 斯考尔的右膝猛地撞向艾丝特的侧腹,为了递出“罗根之爪”,她的重心没办法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艾丝特勉强收回左臂当作缓冲,人还是被踢飞了出去,翻滚两圈后才稳住身体,一拍地面就重新站起。 拖延的这点时间对斯考尔来说也足够了,他将手伸进怀里,抓出一枚黑铁符咒,低声念出了启动的古赫密斯语: “尖啸!” 符咒被激发,无形的音浪掀起荡开。 刚刚解决“钢铁”麦维提,想要过来援助艾丝特的克莱恩脚下一滞,鼻端渗出了鲜血。 艾丝特的身影却丝毫不受影响,她扑到旁边,一把抓起刚刚脱手的左轮。 黑洞洞的枪管对准斯考尔眼中的难以置信。 他连最后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剩下。 “砰!砰!” 前额与心口,“钢铁”三人全部宣告死亡。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金贵人头 战斗结束。 艾丝特冲克莱恩点点头,几道光点从她耳畔飘下,飞快在她身边和附近留下数道荡出涟漪的光晕,然后又消散不见。 她将达尼兹的枪挂在腰上,利落地沿着旁边的建筑物的墙体爬到房顶,敏捷地掠过好几个房顶,跟达尼兹往另一边迅速离开。 官方非凡者肯定会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要不了多久就要过来了。 艾丝特回到旅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愚者”进行祈祷,让祂帮忙转告“倒吊人”战斗已经结束的事情。 也不知道最后能拿到多少赏金,官方非凡者在场的话,克莱恩大概没办法带走人头。 艾丝特叹了口气,重新走出房门,发现达尼兹正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厅。虽然面带得意的笑容,但他总是下意识地在椅子里晃着身子。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慌?今天不是挺顺利的吗?”艾丝特一边说着,一边从旅馆的茶壶里倒出两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底,将其中一杯放到达尼兹边上。 “哼,是啊,那几个家伙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下场,活该!”达尼兹说到这里,盯着杯子皱起眉头,“这时候应该喝酒,喝酒啊!谁会来喝茶水……” 艾丝特权当没听见,冲达尼兹举了举杯子,将杯子里略苦的茶水喝干了。 “我回去睡觉了。” 达尼兹愣了一下:“你不等格尔曼回来?” 艾丝特也很迷茫,她并不担心克莱恩收尾的工作:“为什么要等他回来?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啊。” 达尼兹挠了挠头,见艾丝特回去房间关紧房门,他也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四肢。不过考虑到格尔曼冷脸,达尼兹完全不敢像艾丝特那么随性,只能继续坐在客厅里,等待那个阴森的冒险家返回旅馆。 —— 隔天早上,克莱恩走出房门的时候,只有艾丝特坐在客厅里,正在她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早。” “早上好,你要出门?” 克莱恩摘下了衣帽架上的礼帽,听到从达尼兹的卧室内传来震天响的喊声,他板着脸回答道:“嗯,应该离开一夜。” 艾丝特指了指鼾声传来的方向:“需要我帮你看着达尼兹吗?” “不用……不过,我有事情要问他的船长。” 克莱恩已经在达尼兹的斗篷上动了手脚,确保自己能通过占卜追踪他。 艾丝特用笔尾点在下巴上,思考了两秒:“如果达尼兹想跑我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他一直保持大脑放空的状态。” “直说就行。”克莱恩的回答非常自信。 见克莱恩如此随意,艾丝特当即也有了猜测:“也对,占卜也能抓他回来。” 克莱恩离开旅馆后,艾丝特坐在椅子上继续整理她的笔记,相对于魔女的冰霜来说,那个“钢铁”麦维提的冰霜能力攻击并不强势,不过带有腐蚀效果,他本人似乎还有更加强悍的肌肉力量…… 忽然之间,她收到了“愚者”的传信,淡淡的光芒间,有绯红人影的祷告浮现。 艾丝特听到“倒吊人”说这次有三千镑分成的时候,心里也是非常愉快。 三千金镑,已经赶上达尼兹那么贵重了!五百金镑对我来说就差不多了,剩余的交给负责解决“钢铁”的主力克莱恩,可惜这次没有更多实物上的收益…… 不过海盗的钱真好赚啊。 不知道被拿来换算金镑价值的某人醒来时,时间已经将近中午。达尼兹穿着松垮的衬衫从屋里出来,看到艾丝特的时候率先问了一句:“格尔曼呢?” 艾丝特之前等了很久也没见达尼兹起床,索性去餐馆打包了两份午餐回来,正在客厅里一边咬炸鱼条,一边翻着拜亚姆当地的八卦报纸当娱乐。 听到达尼兹的询问,她头也没抬地指了指桌上另外那份午餐: “醒啦?你的那份。格尔曼走了。” “走了!?”达尼兹当即提高了声音,充满难以置信,哈梅尔难道不担心格尔曼是携带赏金直接潜逃了吗? “上午刚走,所以如果你想逃跑,现在是很好的机会喔。”艾丝特随意地说道。 不过看着她用力咬碎一段炸鱼条的样子,达尼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带着浓郁香料味的烤饼取出来,掰碎后塞到嘴里: “他真就这么走了?” “我会开玩笑,格尔曼又不会。”艾丝特翻了个白眼给达尼兹,“对了,看他的意思是想找你们船长谈谈,有问题要问她。” 达尼兹的眉毛立刻挑起来了:“怎么会跟我们船长扯上关系?” 艾丝特也摇头:“这我真的不清楚,他要是明天回来你可以亲自问问。” 达尼兹立刻不说话了,专心吃着他那份午饭。 “我下午也要出门一趟,你要是出门的话,”艾丝特忽然露出一个坏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脑袋哦?” 达尼兹背后一阵恶寒:“你、你什么意思?” 艾丝特将手上的报纸塞给了达尼兹:“你现在是四千两百镑了,‘烈焰’大人,你的人头可比你的钱包沉多了!” 达尼兹吃惊地翻着那八卦小报,发现这家乱七八糟的娱乐报纸,竟然用了整整半张版面来放他的新悬赏令充数,以此弥补那些简陋报道下方的空地。 达尼兹满脸都是兴奋:“哈哈!船上那群傻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半夜起来擦甲板,我现在可是‘黄金梦想号’的最强水手长了!” “前提是你能保住自己的人头吗?” 艾丝特的目光扫过达尼兹的脖子,让他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身子。 “我就是、就是高兴一下……啧,你这人真是扫兴!”达尼兹将报纸往桌上一拍。 “但你确实得谨慎一点,出门的时候还是做好伪装吧,现在知道该怎么化妆了吧?” “嗯,学会点了。”达尼兹含糊地应道。 他其实真的不算笨,不然也没法忍受“黄金梦想号”上面被船长频繁授课的日子,只是化妆这种事情,在没人教导窍门的时候总是两眼一摸黑。 尤其对一个海盗来说,厮杀时的狠厉当然比画眉毛标致来得更有意义。 —— 艾丝特仍然戴着那顶红色假发,但她这次将痣贴在了脸颊中间,也只化了让五官更立体深邃的阴影,描深了眉毛,显得桀骜飒爽不少。 拜亚姆当地的“化妆品”,说白了就是各种天然动植物的粉末或者浆水,因为不用担心影响肤质的问题,艾丝特搭配起来非常随意。 这种细微的影响对非凡者的体质来说,基本相当于不存在。 这次她依然操控少许光点落在眼睛里,盖住了原本浅淡的眸色,这才盖上那顶草帽离开了旅馆。 达尼兹在吃完饭后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艾丝特也不怎么担心,看他时不时露出犹豫的样子,艾丝特知道这个家伙在问清楚“格尔曼的目的”之前,不会轻易逃跑。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敢。 艾丝特去往那家距离因蒂斯餐馆相当近的餐厅,拿到了一个简陋的黑铁箱子,她并没有当场打开检查,而是直接带着东西去往另一家便宜的廉价旅馆,要了一间普通客房。 反手将屋子的门锁上,艾丝特这才打开分量并不沉重的小箱子。 里面除了作为预付报酬的五十金镑,一小管呈现翡翠色的液体,还有一张后天九点前往西弥姆岛的船票,一张艾丝特要求过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性红发碧眼,虽然穿着暖色连衣裙,但柔美的容貌与坚毅的眼神形成了反差,宛若盛放却满刺的玫瑰。 绿色的液体应该就是能改变眼睛颜色的东西,艾丝特不能长期维持幻术,如果对方距离过远,就可能脱离她施加干扰的影响范围。 “诈骗师”的精神干扰能力只是小方面的,艾丝特还做不到大规模欺骗很多人。 至于这液体的安全性,还得麻烦克莱恩帮忙占卜一下。 箱子里并没有其他东西,但出于谨慎,艾丝特用光点将所有东西都扫过一遍,湮灭了任何可能存在的、神秘学上的联系。 之后就是等待了,等到克莱恩回来,艾丝特后天就能出发。她打算今天就在这间旅馆待一晚上,先不急着回去“蔚蓝之风”。 如果达尼兹真的跑了,艾丝特还能跟着克莱恩去抓他回来,考虑到这种发展,她反而有点希望达尼兹趁机跑路。 艾丝特想偷达尼兹控火的能力很久了。 要是有交手的机会,能偷来玩玩多好。 —— 达尼兹当然不知道这些,在解决了心头的大麻烦后,他整个人都豁达起来,在下午稍作休整后,他便按照艾丝特的叮嘱乔装打扮了一下,然后高兴地在前往各个娱乐场合尽情放松自我。 达尼兹钻进香树叶酒吧,跟他并不认识的混球们碰着酒杯,冲拳击台上跳艳舞的女郎们呼喝大笑。 一杯又一杯的烈朗齐下肚,达尼兹的脸越来越红,得意地听着旁人探讨“烈焰”与“钢铁”交手的流言,听他们乱七八糟的猜测。 每每想到自己那拔高一截的赏金,达尼兹就笑得更开心了,恨不得赶紧回船上去,让同船的人们好好嫉妒自己一番。 忽然之间,一阵寒意窜上后背,达尼兹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烈酒在胸前洒了一身。 什么情况!? 但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这种源自“猎人”灵性直觉的警觉又消失无踪。 是有人盯上我了?不会是因为赏金吧,该死的…… 达尼兹疑惑地转了转眼睛,没注意到酒吧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狗屎!换个地方再喝!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我! 达尼兹将杯中的烈酒统统灌下喉咙,随手把酒资拍在吧台上,晃悠悠地走出香树叶酒吧,寻找下一个能让他舒畅打发时间的地方去了。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路有惊蛇 克莱恩走进“蔚蓝之风”那间豪华套间的时候,看到达尼兹直接睡在客厅的扶手椅上,屋里弥漫着还未完全散尽的酒气。 这家伙是去外面疯了一夜吗…… 克莱恩刚一走近,达尼兹就突然惊醒了,他还是有一定警觉性的,也包括了“猎人”序列在这方面的增幅。 “格尔曼啊,哈梅尔昨晚好像没回来,哈啊……” 达尼兹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指指艾丝特虚掩的房门,她在屋里的时候往往才会把房门关紧。 克莱恩点点头,心里有点诧异,但并没有多少担心,再怎么说艾丝特也是个非凡者,以她的能力想逃跑是没问题的。 “你没跑。”克莱恩将丝绸礼帽挂在衣帽架上,忽然冒出了这么句话。 达尼兹背后的寒意立刻又冒出来了:“狗屎!我为什么要跑!?” 克莱恩静静看了达尼兹几秒,嘴角逐渐勾起弧度: “四千二百金镑。” 然后在达尼兹惊惧兼有的眼神下,克莱恩愉快地走回房间补觉去了。 艾丝特回到“蔚蓝之风”的时候,一推开房间门,就感觉到了屋中的异常,达尼兹已经不在客厅了,只剩了没有完全挥发的淡淡酒味。 但是她却感觉到达尼兹和克莱恩的屋里似乎有奇怪的波动。 以防万一,艾丝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一直耐心等待着这种情况的结束。 克莱恩和“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爱德华兹在梦境中商谈结束,这场借由达尼兹梦境当中介的交流告一段落。 艾丝特察觉到那种奇怪的氛围消失了,也没有引起任何警觉,当即放心地敲响了达尼兹的房门。 至于为什么不敲克莱恩的,她当然会选话比较多的一方来打扰。 达尼兹猛地揉了一把脸,梦中的茫然感还没散去,这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有点涣散: “你又想干嘛……哦,是你啊。” “格尔曼回来了?” “嗯,你直接敲他房门不就好了。”达尼兹不耐烦地搓着太阳穴,对梦里船长与格尔曼的对话感到头大。 艾丝特打量着他的神态,迅速分析起来:“你们之前都是在睡觉?梦境?” “嗯,是我的船长……具体的你倒是去问格尔曼啊!” 艾丝特摆了摆手,转身回房去了:“没事,到时候他该告诉我的也就会告诉我。” 达尼兹茫然地看着艾丝特走回房间,关上了门,内心充满愤慨: 所以你把我喊起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纯粹不想让我睡个好觉吗? —— 傍晚,在两人出门前,艾丝特不得不再度承担起帮达尼兹做伪装的工作。 “没办法,谁让某人的化妆技术太差了呢?你不是因蒂斯人吗?” 达尼兹相当不服气:“又不是每个因蒂斯男人都会化妆!我可是个大海盗!又不是小白脸!” “好吧,是我刻板印象了。”艾丝特无所谓地承认了这点,手上用散尖的画笔将达尼兹脸上褐色浆水抹匀,并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了一遍,相当仔细。 “刻什么?”达尼兹没太听懂。 听懂了的克莱恩懒得解释,倒是问起艾丝特另一个问题:“你留下?” “是的,既然你帮我占卜过那改变眼睛颜色的药水问题不大,能持续两个小时,我今晚就先试试验证一下效果。” “明早。”克莱恩记得艾丝特说过出发那天的时间。 艾丝特在达尼兹脸上铺开少许粉末,让他的肤色外再染上自然的血色。在达尼兹想伸手挠下巴的时候,艾丝特毫不客气地用画笔尾端狠戳了他一下,这让达尼兹小声地骂了两句。 艾丝特面色平淡地回复着克莱恩刚才的话题: “是的,明天上午九点的船票。因为西弥姆岛那边的航程安排,我得过一天才回来。放心,我总不至于被人当街砍两下,只要不是在海面上被拦截,想逃跑的话我还是很迅速的。” 达尼兹怀疑她在暗示什么,他有被挑衅的感觉。 克莱恩缓缓点头,因为经历过假扮成土著反而被旅馆老板呵斥的事情,他特地提醒了艾丝特一下:“当地人打扮更麻烦。” “还有这种事情?我知道了,那我反而不需要太本地化的装扮,更方便。”艾丝特放下手上的画笔和装着浆水的铁罐,冲达尼兹点点头“好了,你俩可以出发了。不许挠!” “知道了!”达尼兹立刻放下手,满脸气恼地跟在了克莱恩身后,现在他的皮肤颜色深得跟本地人差不多,眉毛和五官都更加粗犷了。 克莱恩当然不用这么麻烦,无面人的能力可比化妆好用。 两人离开“蔚蓝之风”后,艾丝特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取出那瓶绿色的液体,滴了两滴在右眼里。 在轻微的刺痛与清凉感过后,她来到镜子前,发现眼睛中间的部分已经变成了翡翠般的青绿,虽然比那位小姐要深一点,但乍一看是分辨不出来的。 艾丝特稍微翻起眼皮侧边,注意到有淡淡的血丝浮现。 这个染色效果似乎是某种毒素,但只限于在虹膜部分产生强烈反应,如果不是非凡者的身体素质有所提升,恐怕普通人会留下降低视力的后遗症。 在艾丝特的预想中,今夜本来应该很平静的。 她懒洋洋地啃着从当地摊贩上买回来的果干,翻看着当地海盗轶事的杂志,专门多看了几眼带有通缉令的模板。 右眼变色后并没有其他不适,她悠闲地打发时间,脑海中过了一遍接下来两天的行程。 某种阴冷的东西似乎在接近,艾丝特不禁皱起眉头。 她缓缓放下手上的杂志,闭上眼睛放空大脑,让自己能静下心辨别这种警兆的来源。 对方似乎越来越近了,但是携带着那种诡异气息的人,给艾丝特的感觉却太过熟悉。 克莱恩? 艾丝特翻起身,拎起挎包就往旅馆楼下奔去。 她顺着触动感知的方向一路奔去,视线扫过房屋间的阴影与下水道口,到处都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竖瞳蛇眼。 艾丝特已经看到克莱恩与达尼兹一前一后的身影了。 克莱恩虽然心中诧异,但面无表情地冲艾丝特点点头:“回去。” 艾丝特手中翻出那把口琴:“你们走前面。” 克莱恩脚下未停,甚至还加快了速度,艾丝特这个动作总让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你小心。” 达尼兹倒是更直白点:“后面可全是蛇啊!你还耽误什么,一起回去啊!” “你也快走,免得看到不该看的。” 艾丝特扔下最后的警告,听到达尼兹狂奔追上克莱恩的脚步声,待两人足够远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蛇吐着信子,“嘶嘶”地将她包围在中间。 艾丝特反而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一片形状模糊的光芒,她将口琴端到嘴边,轻轻地吹出一段持续的长低音。 随着音波同时扩散开的,还有她脑海中混沌一片的感知,纷乱而杂糅的色块将物质世界所割裂。 转音。 艾丝特的发丝间的光点飘起,晃悠悠地环绕住她。 越来越多的蛇往口琴声的方向聚拢,不断接近音源中心,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吹奏了一节杂乱无章的调子。 在突兀共鸣产生出的短短片刻,离艾丝特最近的几条蛇停顿了一瞬间,让她敏锐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光芒,融于个体本身能被命运牵引的力量,只要盯紧类似的目标—— 捕捉与吞噬。 艾丝特睁开眼睛,她眼底再度浮现那四角星般的圆形印记,在一淡一绿的双眼中同时亮起光芒。 飘在艾丝特头顶的光点同时掠出,如同微弱的流星,拖出光线划过逐渐转黑的夜幕,目标明确地钻入那些被锁定的蛇身中。 因为目标并非具有高度智慧或自我认知的生物,现在的艾丝特完全可以跳过共鸣的过程,将“汲取”的工作直接交由子体。 只是短短一瞬间,那些飞散出去落入各处阴影的光点,又拖着光芒回到艾丝特的头顶,在她的发丝间重归沉静。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蛇被吞噬命运的同时,它们的生命力也飞快消散。 艾丝特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感受到发梢间光点们传来的反馈: 没有强大灵体的生物,补充效果跟塞牙缝的感觉差不多,也只能用于滋养一下子体了,对她本人来说没有多少意义。 远不如之前在岛上抓到的阿蒙分身。 艾丝特将口琴塞回挎包里,她将感知的范围放开一些,投入附近的几所房屋,所幸没人在注意这边,艾丝特的动作也非常迅速。 这条巷子本身就比较阴暗,并不在主街上,在确认过没有任何人的“注视”后,艾丝特用光点驱散了可能残留的神秘学痕迹,然后飞快往“蔚蓝之风”的方向赶去。 不过等她冲上楼的时候,感知中那种阴冷气息已经散去了,艾丝特迅速奔进房间,差点撞翻正傻傻站在客厅里的达尼兹。 “抱歉!没收住!格尔曼怎么样了?” 艾丝特将正门锁上望向克莱恩的房间,刚好听到锁被打开的声音,格尔曼冷峻的面容出现在了门口。 艾丝特的感知中不再有任何异常:“没事了?” 达尼兹比艾丝特还要紧张不少,上下打量着克莱恩:“你、你刚才……” “解决了。”克莱恩淡漠地回答道。 艾丝特犹豫两秒,还是问道:“这件事好像不简单,有牵扯到很高层次的力量。你似乎有什么别的打算?” “帮我写传单。” “传单?” 听到这样的回答,达尼兹和艾丝特都愣了一下。 “格尔曼”推了推金边眼镜:“有关‘海神’遗迹和‘海神’状态的通告。” 艾丝特瞬间想到了之前跟“倒吊人”联手时的情况:“你这传单……不会是打算送到当地教会的吧?” “是。” 艾丝特好奇地翻出纸和笔:“好吧,那你来说怎么写,我试试用不一样的字迹。” 达尼兹更加茫然地问道:“那你打算让谁去贴?这样不会引起教会的注意吗?” 艾丝特和克莱恩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脸上。 达尼兹突然很想回去“黄金梦想号”了。 (本章完) 第三十章 前往西弥姆 在揪着达尼兹,让他去当地风暴教会的教堂门口贴了一圈小广告后,克莱恩返回了“蔚蓝之风”,见到面色严肃的艾丝特。 艾丝特之前被点成绿色的眼睛已经恢复原貌了:“我想过了,我还是得去一趟西弥姆。” “有风险。”克莱恩简单明了地说道。 艾丝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西弥姆岛上因为那几个“考古学家”的关系,恐怕会吸引官方非凡者登岛,这两天的安全性难以保障。 “不过我觉得我最好去一趟,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我的直觉还算平静。我会在西弥姆多待一天,大后天再返回。” 因为明天下午还有塔罗会,艾丝特不放心去赶九点钟那班返航的客轮,所以只能将返回的航程延后一天。 “我知道了。”克莱恩也没再说什么。 隔天一早,艾丝特早早起来进行打扮。 新买的淡白连衣裙领口满是蕾丝花边,裙摆较为蓬松,但很快就就被艾丝特挡在了斗篷底下。她化过更加柔美的淡妆,戴好红发,用草帽拢起后面的发尾,让帽檐挡住大半张脸,只有少许红色发丝留在鬓角。 临出门的时候,艾丝特才往眼睛里滴上那种药水,缓和几秒,她裹上外罩的黑袍,急匆匆前往码头区。 天空中有乌云正在聚集,但却并没那么浓淡,仅仅是隐而不发。 最好不要有意外。 艾丝特扫了眼阴沉的天色,只希望能在客轮顺利离开港口前,这暴雨不会落下。 海面仍然平静,但颜色似乎比往常要更深些。 在一阵狂风吹拂过来的时候,艾丝特刻意抬了抬头,让草帽被吹翻了,柔美的红发披散开来,露出一双警觉又澄澈的绿眼睛。 加上艾丝特叠加在面部的少许精神干扰,她的容貌与照片上那位小姐像了有八九成,这让两个蹲在码头摊贩附近的男人神态一凛。 艾丝特俯身捡起草帽,警觉地四下环顾一圈后又扣在头上,匆匆往登船的码头走去,跟随另外寥寥几名乘客踏上前往西弥姆的船只。 幸好,九点钟去西弥姆岛的第一班客轮还没有取消,十点的那一次航程已经因为天气而取消了。 这一幕让那两个人看得很清楚,他们飞快离开了码头,去跟人报信了。 而另一个守在卸货区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很快也离开了码头区。 艾丝特乘坐的客轮离港不过十分钟,倾盆的暴雨忽然疯狂地落向拜亚姆。 层叠的乌云昏暗到几乎要坠下,雨丝织成帘幕,就连海水都晃荡着,往上涌起,似乎想要冲上岸来将这里淹没。 但这些跟顺利达成委托的艾丝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因为风力和浪头足够的关系,这艘船行驶得飞快,逃跑一般迅速远离了拜亚姆出现骤雨的范围。艾丝特拎着行李箱,坐在摇晃不断的船舱里,总觉得这毫无预兆的变天很古怪。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将草帽在头顶压紧,悠哉地望着外面不断洒落雨滴的天空。 按照这样的天气来看,本来这艘船是不该出行的,但船长似乎相当着急,是有人打过招呼了吗? 艾丝特手中揉搓着自己的船票,好奇是不是那位红发小姐让人托了话过来,她背后毕竟有特殊的关系网。 索伦家族…… 艾丝特仍然很好奇那个叫“梅迪奇”的恶灵知道“卓娅”多少往事,不过她已经离开贝克兰德这么远,大概也没机会再碰上了。 经过几小时的航行,客轮抵达西弥姆岛的港口。 艾丝特很快找到一家稍显整洁的旅馆,在见到她与本地人迥异的相貌后,那个老板甚至也没要任何身份证明,就殷勤地帮她办好了入住的手续。 这里一晚只需要一苏勒,相比拜亚姆同条件的旅馆便宜不少,房间里带着淡淡的潮气。 离港口较近的旅馆,往往都很难避免这点。 屋里也备有壁炉,虽然艾丝特不怎么怕冷,罗思德群岛冬天的最低温度也是十度左右,但是她还是因为喜欢看燃烧的火焰而点燃了壁炉。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留下半边阴影。 —— 相比拜亚姆上“代罚者”与官方海军对“考古学家”拉蒂西亚一行人的搜捕,西弥姆这边说得上是风平浪静,除了下了一天的雨外,没有受到太剧烈的影响。 直到第二天早上,连绵的雨声才停歇,天空逐渐放晴。 艾丝特收起了红色的发套,换上了男装打扮,将面部稍微涂黑了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一个混血,而不是很显眼的外来者。 来都来了,她不介意在岛上逛逛,至少她起初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看到了几个很明显隶属风暴教会的代罚者,艾丝特低调路过的时候,能从他们身上感知到海风般的气息,这让她心里下意识生出了警觉,尽快往远离这几人的小巷子拐进去。 艾丝特脸上浮现出银质面具,绕到了建筑物的后方,想躲到这片茂盛的灌木丛中。 然而让艾丝特意外的是,这里已经蹲着两个人了。 她们原本彼此警觉着,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后,赶紧冲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第三人亮出武器。 其中那位褐发打卷、戴着面具和兜帽的人,身形曲线柔美,右手上握着一把冰霜长枪,艾丝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魔女途径的力量,但这人给艾丝特的感觉并没有魔女的魅惑力,大概率是掌握了某种封印物。 另一位将黄铜色头发扎成细马尾的女士裹着黑色头巾,也就二十来岁,虽然长相有点文秀雅致,但她倒竖的剑眉颇为英气,双颊带有常年在海上奔波留下的粗糙痕迹,被晒出了浅古铜色的皮肤。 这位女士左手上拎着小巧的左轮,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却按在领口。她的领口上别了许多串在独立线头上的珠子,十分花哨,地面上还散落着两颗彩色珠子,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六目相对,颇为尴尬。 艾丝特忽然觉得转进这条巷子是个相当错误的选择。 “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其实我可以出去……” “蹲下!” 两人同时冲艾丝特怒喝出声。 外面就是代罚者,谁敢让她出去?万一这人把代罚者引来更加麻烦。 艾丝特这才听出来,拎着冰霜长枪的那位并不是女性,开口时明显是更加低沉有磁性的男声。那为什么“他”的身形看上去那么像女的? 艾丝特无奈地蹲在两人中间的灌木丛中,左边是冰霜长枪,右边是左轮的枪口,她感觉自己像极了三明治中被包夹的那片芝士。 “其实我也是来躲教会非凡者的。作为野生非凡者,我也不想惹麻烦。大家都躲一会儿,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你也是海盗?”那位领口挂满串珠的女士不由得问道。 艾丝特内心叹气,为什么她要加这个“也”字呢,这不是纯粹在暴露她自身跟海盗关系密切的事实吗? 不过艾丝特还是很诚恳地回答道:“我还没怎么出过海,只能说是冒险家。” 那位身姿柔美的男性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艾丝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两眼,他察觉到了艾丝特眼光中的古怪意味,面具下深黑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压低声音恐吓起艾丝特: “看什么?别以为我不敢跟你们动手!” 艾丝特当即移开了目光:“先生你身材真好。” 另一边的女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位男士面具下的脸色肯定相当阴沉:“你——” 艾丝特忽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他们接近巷口了。” 三个人立刻噤声,风中隐约传来那几位代罚者骂骂咧咧的抱怨声,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追过来,很快去往下一条街继续搜查。 不过三人仍然沉默地在灌木丛后多蹲了一段时间。 然后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局面——另外两人没有人敢先走,生怕被人尾随在后。 艾丝特却在等待他们先离开,然后她才能用光点清除这里留下的痕迹,防备被人用神秘学手段搜查到。 最终,还是艾丝特实在受不了了,她感觉这就是在浪费时间:“你俩……打算蹲到什么时候啊?” “想走你就赶紧滚蛋!”那位携带着“魔女”途径封印物的男士低声喝道,他的话语间充满威严性,不过他也显得相当反感艾丝特。 另一边的女士却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满嘲讽。 艾丝特也瞥了她一眼:“我认得你,‘艳珍珠’玛丽,一千四百金镑。” 这位女士将左轮的洞口抬高了一点,正对艾丝特的脑袋:“我改主意了,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冒险家小姐。” “狗屎,祸从口出……”艾丝特小声地嘟囔着。 那位女士翘了翘嘴角:“没看出来,你还是罗塞尔大帝的读者?” “算是吧。”艾丝特的神情十分复杂。 罗塞尔怎么什么都说过?不给后人留余地啊! 另一边的男士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在这跟你们对峙简直是浪费生命!你们不走我走,该死的!” “再见,最好再也不见。”那位女士冷漠地回了一句。 艾丝特冲这位男士笑眯眯地挥挥手:“是因为你的灵性直觉给出危险的警告了吗?” 男子带有曲线起伏的身形明显一僵,然后倒退着缓步往灌木丛外走去,很快他就飞奔离开了这里。 他疾冲的速度很快,脚步甚至左右移动了几次,分明是在防备另一侧那位黄铜发色女士的左轮。 “整个一傻子。” 这位女士不屑地评论道。 她本来也没打算开枪,枪声更会引起那群风暴教会非凡者的注意,他们离这里的距离没那么远,这点头脑她还是有的。 “只剩我们了啊。”艾丝特转过头,目光澄澈地望着这位女士。 “你……你先走。” 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艾丝特无奈地举起双手伸到空中:“好吧好吧,那我先——” 她猛地合拢了手掌。 当“艳珍珠”玛丽回过神来的时候,被左轮枪口对准的人,赫然变成了她自己。 艾丝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先请你离开这里。”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命运与隐匿 “……你想做什么?” 黄铜发色的女士一点点将手抬起来,缓缓往后退去,跟举着左轮的艾丝特拉开了距离。 艾丝特冲着离开这片灌木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等你走啊女士,我已经说过了。” 这位女士很不甘心地瞥了一眼艾丝特手上的左轮:“我的枪……” “这就没必要了。我们又不熟,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艾丝特的手指压在了击锤上,这让那位还抱有侥幸小心思的女士放弃了其它想法。 她果断俯身捡起地上的珠子,然后迅速往外走去,很快远离了这栋房屋后方的范围,甚至不在乎将后背的方向留给艾丝特。 有奇怪而隐蔽的力量施加在艾丝特的身上,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枪,察觉到自己对这位女士失去了攻击的欲望。 艾丝特摇摇头:“借由给我的东西施加非凡能力?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精明,真让人苦恼,难道只有‘猎人’途径专出笨蛋吗?”* 达尼兹算一个,那位被人当成目标的红发女士算半个,给人的感觉都非常好利用。 艾丝特的发丝间有几颗光点飘落,在附近的空气中短暂勾勒出圆轮又直接溃散。 她并未带走收获的左轮,而是直接将它塞到了灌木底下,然后也离开了这里。 艾丝特并未消除左轮本身的神秘学痕迹,如果那位女士自己回来找到了枪,也无法找到联系已经被割断的艾丝特。 但如果那位男士回来搜索现场,找到这把左轮,最终更是会追查到那位女士头上,与艾丝特也无关。 回旅馆的路上,艾丝特没再碰上那一队“代罚者”,也没兴趣去打探他们上岛是为了什么,她找了一家餐馆随便吃了一份炖蘑菇与夹水果的烤饼,很快就回去落脚的旅店。 艾丝特走进旅馆的时候,前台那位老板满是怀疑地打量着她,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位女士入住的印象。 艾丝特便随手一抓,在那个老板丢失记忆的恍惚时间里,她悠闲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那间屋子。 坐在床边,直到下午三点,熟悉的光芒再度笼罩艾丝特眼前。 —— “‘愚者’先生,下午好~” “正义”轻快的声音响起,在灰雾遮掩下的克莱恩微笑着颔首,回应了她。 克莱恩决定在今天通过“世界”和“恋人”交流一番,把那枚带有“命运”与“隐匿”符号的徽章交给艾丝特。 在前两天收到了阿兹克先生的回信后,克莱恩已经确认了那个隶属于“偷盗者”途径的组织确实存在,据说是源于第四纪那些“偷盗者”家族的残留,自称为“命运的隐士”。 虽然在“四皇之战”后雅各家族和索罗亚斯德家族都失去了消息,但按照这枚徽章的效用来看,这条途径的流传是从明面转入了地下,只剩下暗中的传承。 克莱恩在了解这些信息后,再根据艾丝特曾经描述过的情况和自身经历,怀疑他们这样也是为了躲避“渎神者”阿蒙。 “寄生者”的能力太过诡异,即使是同途径的非凡者,也得万分警惕。 寄生在伦纳德身上的那个“偷盗者”就去参加了个会议,如果艾丝特想寻求“寄生者”的非凡特性,这个渠道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 徽章本身无害,而参加聚会对艾丝特是有明确好处的,危险性非常低,灵摆法的占卜结果给了克莱恩足够的答案,他才会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克莱恩也提前查看过了,这场“偷盗者”聚会下一次的时间在六月六号傍晚九点,现在才一月份,还有不少的时间,艾丝特完全不用着急。 这次的塔罗会上,只有“魔术师”和“月亮”各自上交了两页罗塞尔日记,在见到“魔术师”请求将贡献积攒后,“月亮”当然也选择跟着她这么做。 由于上次塔罗会上几桩交易刚刚达成,这次的交易环节并不是那么热切,只有小“太阳”求购了光辉契灵树的果实,“世界”求购六翼石像鬼的眼珠,其他人暂时没有新的需求。 “倒吊人”忽然申请跟艾丝特单独交流的时候,她还茫然了一瞬间。 “‘恋人’小姐,教会方面发布的赏金已经到了我手上,三千金镑我在今天塔罗会结束后就献祭给‘愚者’先生。” 艾丝特立刻坐直了身体:“好的,不过我大概明天才能举行祈求仪式,请问‘愚者’先生可以吗?” “愚者”很悠闲地点点头,表示无所谓。 但是“倒吊人”并没有打算直接结束这段交流:“‘恋人’小姐,我想请问下你知道‘烈焰’的情况吗?他这次可是惹了大麻烦。” 虽然艾丝特曾经帮克莱恩写过一叠“小广告”,但她确实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达尼兹?他怎么了?” 听到艾丝特的回答,“倒吊人”心中生出少许疑惑:“你现在不在拜亚姆?” “没有,我昨天搭乘最后一班客轮到了西弥姆岛,现在还没有回去拜亚姆。”艾丝特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她又没有价值四千多金镑的人头。 “原来如此,你还真是幸运。”“倒吊人”沉思两秒,还是给“恋人”提了个醒,“官方和教会正在对拜亚姆的可疑人员进行搜捕,调查可能引起‘海神’卡维图瓦疯狂的源头,最近在拜亚姆活动的风险会更高。” 艾丝特当即点点头:“谢谢你的忠告,只是……我也不瞒你,我的朋友还在那边,我得回去跟他会合。” “好吧,那你们自己注意。”“倒吊人”到现在也不太清楚“恋人”的能力适用范围,既然她心意已决,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惜“恋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他没办法打听到更多内幕了,不过“恋人”的那位朋友说不定就跟“烈焰”在一起? 想到这里,“倒吊人”扫了一眼桌尾的“世界”,才重新转向“愚者”:“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感谢您。” 艾丝特也同时向提供单独交流机会的“愚者”致意:“十分感谢您。” 之后的交流环节,“正义”分享了部分贝克兰德对于“大雾霾事件”的后续处理,包括黑夜女神教会不知为何在东区额外设立了几所新教堂,不少贵族都参与了募捐。 “魔术师”这些天刚刚晋升,对外界的变化并不太了解,但是“月亮”附加了侧面的情报,据他说不少平民仍然受到了轻微感染,流传在城市间的瘟疫还没有完全结束。 不过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只是听到最终统计出的三千多例死亡甚至失踪的人数,艾丝特的心里仍然有点空荡。 算了,她只是尽力而为,从来都没指望能救下所有人……但还是有那么些怨念盘踞在心底,让艾丝特对“魔女”的恶感更深。 “太阳”提供的消息则离众人更遥远,他说白银城的“首席”已经带领一支探索小队和那个小男孩杰克,去寻找前往海边的路线了。 “倒吊人”和“恋人”非常默契地对拜亚姆的事情保持了沉默,只是理由不大相同,“倒吊人”是出于对后续情况的忧虑,而“恋人”是因为对这方面信息的了解并不完整。 “世界”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在其他人都发言过后,向“愚者”申请跟“恋人”单独交流的机会。 “世界”嘶哑的声音从斗篷底下传来,他身上的气息仍然是那么阴森:“如果你还在寻求‘寄生者’非凡特性的消息,我这有了线索。” 艾丝特因为兴奋,下意识身体前倾,紧盯着“世界”的方向:“‘世界’先生的效率很高啊,是什么样的消息?需要我付出金镑吗?” “不需要,因为我也不清楚那个‘偷盗者’组织内部的组织情况。如果你能参与进去,我更希望你在其中打探些情报。” “‘偷盗者’的组织?那似乎只有我能去试试了,其中的风险也都由我自行承担,对吧?” “世界”阴沉地低笑了两声:“你也可以寻求‘愚者’先生的庇佑。”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一点,难道“世界”不是真正的委托人,是“愚者”先生也对那个组织有兴趣?艾丝特压下了往青铜长桌座首转头的冲动。 没必要观察“愚者”先生的脸色,祂脸上全盖着灰雾呢。 有风险,反而证明其中也可能有机遇,艾丝特对这点看得非常清楚。 在衡量几秒后,她就冲“世界”点点头:“我可以答应下这件任务,但是我现在正在海上。” “不着急,”“世界”的声音又放低了,“据我的打探,他们下一次集会时间在六月份,我也需要时间才能拿到对方手里参与聚会用的凭证。” 艾丝特当然没有起疑心,毕竟这委托本来就来自“世界”,当然都由他说了算。 而控制着“世界”进行这番对话的克莱恩,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是想将这件事的进程拖延一段时间,过两周再将那枚徽章交到艾丝特手上,为“世界”营造一份合情合理在外行动的任务。 这样在艾丝特的视角看来,“世界”与“格尔曼”的身份之间又会产生进一步的信息差,这之间的隔阂越大,艾丝特越不容易在现实世界对克莱恩的身份起疑心。 自己的老乡在这里扮演神明……对艾丝特来说应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克莱恩抬起手,对着塔罗会众人宣布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 “谨遵您的意志,‘愚者’先生。” 所有人在“正义”的带领下,起身向着灰雾中的神明行礼。 “愚者”颔首后,他们的身影从灰雾之上散去。 *仅代表“偷盗者”艾丝特的刻板印象,不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毕竟还有安德森和小卢在努力拉高“红祭司”平均线。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冯哥214的打赏! 感谢冯哥214,墨江秋水长歌行,书友20230411222225351,风柌,莫得感情灬,,妄小九,离离原上cool,书友20230514150822033,№倾听╮,了木0713,°GentleのXX,岁岁有今朝,书友20230608190123681,Storicess,Forever小杰,万物理论M,淡淡的雾1993,书友20201008171418960,梦想·死神的天空送出的月票,非常感谢。 第三十二章 倒霉的海盗 第二天早上,九点,艾丝特登上从西弥姆岛返回拜亚姆的客轮。 几个小时后,船只进入拜亚姆的港口,天空中的阴云已经全部消散,这样阳光晴朗的好天气,将前几天狂怒般的暴雨衬托成了某种玩笑。 天空中还有一艘飞空艇在徘徊巡逻,拜亚姆的气氛似乎相当紧张。 艾丝特正站在船舷边,一眼便望到码头边几位红军服的鲁恩士兵,他们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所有入港的船只,时不时对可疑人员进行排查。 艾丝特有些庆幸,她今早因为懒惰,没有采取任何容貌上的伪装,如果被审查了,也是跟“哈梅尔·布鲁克”的假身份证明相同,在这个人来人往的拜亚姆,就是一位相当不起眼的游客。 毕竟艾丝特又不在悬赏令上,没有被通缉。 但是有的人就没那么顺心了。 艾丝特走下跳板,踩到坚实稳固的码头上时,有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刚好拦下了一位女士。 虽然她脸上扑了粉,让肤色显得稍黑一些,头上也套了黑色发套,但是艾丝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昨天跟艾丝特有一面之缘的“艳珍珠”玛丽。 艾丝特心念一动,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近距离在这姑娘脸上叠加了少许幻术干扰。 艾丝特表面上相当热情地打起招呼:“嗨安娜,好久不见,居然没发现你也在船上。” 还好玛丽身上并没有什么防护力量,艾丝特的小动作没有失败, 紧接着,在对面的士兵开口说话前,艾丝特很惊讶地望向他,抬手捂着嘴:“抱歉啊先生,安娜是犯了什么事情吗?她这人就是比较莽撞,没有让您不快吧?” 对面这位鲁恩士兵很明显听出了艾丝特带着贝克兰德口音的鲁恩语,比刚才强硬的态度温和了不少:“只是例行盘查,女士,你的朋友……” 艾丝特借着放下手的瞬间,忽然反手一虚握,偷走了这位普通士兵的想法,因为她刻意将身体背对着另外几位士兵的角度,没人注意到这样的小动作。 玛丽当然看到了,诧异地瞥了一眼艾丝特,但什么都没说。 艾丝特笑眯眯地拽住玛丽的胳膊:“希望不要有什么可疑人员出现,难得来拜亚姆度假,真是让人不安。那我们就先走了,先生,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 花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的士兵下意识地点点头,只以为这个姑娘是来搭讪询问情况的。脑海中的恍惚让他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而是放这个看上去很无害的金发姑娘和她的朋友离开了。 一拐出那几位士兵的视线,艾丝特就立刻松开了玛丽的胳膊,好笑地打量着她:“你好像运气很差啊,女士。” 玛丽没好气地白了艾丝特一眼:“谁会想到拜亚姆突然变成这样?那些奥古斯都家的走狗又在发什么疯!” “你还是小声点吧,再被人盯上我可不管你,风暴教会的人也在那边呢,感觉是有非凡者……”艾丝特指了指街角走过去的几个人影。 玛丽立刻闭嘴了,不过仍然满脸气恼。 两人就这么走了数分钟,艾丝特不得不疑惑地转向她:“你还跟着我干嘛?你没有地方要去吗?” “啊,你不是把我当人质?” 艾丝特十分嫌弃地看着她:“你的人头比人质有价值多了,小姐。能不能麻烦你找地方自己乘凉去?” 玛丽恍然大悟:“你果然是罗塞尔大帝的簇拥者吧?怎么总是说他的名言。” “你要是再不走我真的会拿你换赏金哦。”艾丝特的右手抬起,在空气中猛然一下探出合拢,这个动作让玛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结果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艾丝特对玛丽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笑嘻嘻地背着手走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玛丽竟然鼓起勇气追上来了,只是在艾丝特再度开口前,玛丽将什么很细小的东西丢了过来。 艾丝特敏捷地将那东西接住,然后摊开手掌,发现一颗珠子正躺在手心里,而她急于离开的冲动被压下,反而突然涌现出少许好感,很想听听玛丽要说什么。 这样突兀的变化,让艾丝特的神态逐渐冷淡起来:“所以你想说什么?最好快点,我没兴趣跟你废话。” 玛丽也意识到自己施加的非凡能力被对方察觉了,但她还是厚着脸皮继续道:“我、我想问问你的途径,是不是……” “无可奉告。”艾丝特漠然回答道。 “是这样的!我们船长有件很重要的物品上面存在着污染,所以我们一直想委托‘偷盗者’途径的能力者帮忙。” 注意到艾丝特不善的眼神,玛丽赶紧又开口:“你不用登船!只要你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就会联络他们,甚至可以让船长派人把东西送来。我们的船停在拜亚姆几十公里外的小岛,用不了多少时间。” 艾丝特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处理办法:“你的意思是让我偷走那物品上面的‘污染’?” “是的,正是因为你能偷走想法,我想以你的序列应该可以……” 艾丝特没有说话,犹豫片刻后才问起最关键的事情:“报酬呢?” 玛丽笑了起来,格外自信:“你可以从我们船长的收藏里面任意挑选一样作为报酬,我们也会额外送上五百金路易,或者你可以直接选择三千金路易的酬谢。” “因蒂斯货币?”艾丝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金路易是价值二十费尔的金币,二十四费尔金兑换一金镑,按照玛丽说的,也就是四百出头的金镑加某种物品或者两千五百金镑。 这怎么能不让她心动! “是的,都是实打实的金罗塞尔噢!” 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小姐,我不是罗塞尔的粉丝!艾丝特对玛丽特意加上的这句话很不理解。 不过她还是再度询问道:“这件事情本身不会有风险?” “我们有储存污染的相应手段,当然不会将这种危害转移给我们的合作者。”玛丽咧着嘴笑起来,这让她脸上那种过于文雅的气质淡薄不少。 艾丝特细细打量了她两秒:“你看上去真的不像个海盗。” “我也没得选的,这就是生活。所以你接受吗?” “可以,但我该怎么联系你?我不想把我的留宿地点留给你,因为我还有朋友,没必要让他们也承担这件事相应的风险。” 艾丝特这么说的时候,也是在刻意提醒玛丽:她不是一个人,如果遇到麻烦了,还会有别的帮手。 玛丽当然也听出来了艾丝特的话外音,生怕这位姑娘反悔,赶紧给出联络方式:“特亚纳辅街十九号的咖啡馆,你到那里就说要买珍珠果汁就行,记得把你手上那颗珠子给老板看眼。我现在就回去联络船长,上午我一般都会在那边。” “这么说起来,我有一点好奇。” 玛丽愣了一下:“什么?”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玛丽右手的露指白手套上:“你是不是带着什么‘猎人’途径的东西?” “咦,你怎么知道的?”玛丽十分惊讶,她的手套确实是相应途径的神奇物品,难道对方身上带着某种有鉴定或者检测功能的道具? “直觉吧,大概。”艾丝特非常绅士地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那还是老样子,请你先走。” “唔……好。” 望着玛丽的背影拐过街角,艾丝特这才继续往酸柠檬街的方向走去。 —— 数分钟后,“蔚蓝之风”旅馆。 艾丝特敢如此自然惬意地走在大道上,有的人可不敢。 踏进房间的时候,艾丝特就看到了满脸郁闷的达尼兹,他整个人都瘫在安乐椅上,几乎快滑到地上去了。 “你看上去很烦恼?” “是你啊,西弥姆岛旅行怎么样?无聊死了吧。”达尼兹面色愁苦地说。 艾丝特耸耸肩:“我只是去完成个委托,又不是去观光。你看上去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达尼兹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获得什么回答:“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啊?” “生吞非凡特性?” 达尼兹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脸上写满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这种玩笑就没必要了。” 艾丝特却非常严肃,眼神诚恳:“抢别人的非凡特性。” “……你是在开玩笑,对吧?” “我是认真的。” 那明明听上去就是一句彻头彻尾的疯话——生吞非凡特性?这种情况不死也得疯! 但艾丝特的眼神太过认真,让达尼兹背后突然窜出莫名的寒意。 沉默几十秒,达尼兹又懒洋洋地坐回椅子里,决定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再也不想回忆这样听上去都会让人感到精神不安定的理论。 艾丝特将行李箱放回屋里,回到客厅坐在达尼兹旁边的扶手椅上,同样懒洋洋地倚靠在上面:“为什么我一说真话别人反而不信呢?” “反正我很快就要回‘黄金梦想号’了,这些疯话你还是去跟格尔曼讲吧。” “你要走吗?把你的赏金留下。”艾丝特笑着回道。 达尼兹的表情很明显僵了那么一瞬间。 艾丝特都不用看就知道他的反应:“你看,这才是在开玩笑。恭喜你啊,总算告别了人质生涯。” “哼哼……” 听到达尼兹很是得意的冷笑声,艾丝特又敲了敲桌面,问他: “那你告诉格尔曼这件事了吗?” 达尼兹又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夜半通信至 由于达尼兹现在“身价金贵”,而拜亚姆又处于警戒状态,他只能一直待在旅馆里。 艾丝特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她先是去旅馆向“愚者”祈祷,在获得同意后,才举行了祈求仪式,领取来自“倒吊人”方面的海盗赏金。 傍晚,艾丝特又前往那家带有因蒂斯风味菜品的餐厅,领走了剩余的一百五十金镑。 那位红发小姐没有赖账,这让艾丝特非常满意。 当然,更有可能是那位红发小姐希望艾丝特能对这件事保密,所以老实地给了尾款,包含了封口费。 在这家餐馆用完晚餐后,艾丝特才慢悠悠带着些食物回到“蔚蓝之风”,想起达尼兹好像也是因蒂斯人,她特意打包了玛德琳蛋糕当甜点。 刚刚补充过钱包里的金镑,艾丝特不介意大方地请达尼兹吃一顿,弥补他总是被自己恐吓的提心吊胆。 达尼兹看到这包小蛋糕的时候,显得相当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惊喜:“贝壳蛋糕!?这可真是让人怀念!” “听上去你很喜欢。”艾丝特将装着三千金镑的行李箱放在衣帽架旁,打算等克莱恩回来再说。 达尼兹慢吞吞咬着一块玛德琳蛋糕: “是啊,很小的时候了。离我家最近的面包房经常做这个,但价格不便宜,也就过节的时候才会买。有的时候他们会放杏仁,或者将蛋糕剩下的边角料果酱、奶油涂在上面。” 艾丝特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在鲁恩待久了,她也对茶叶有了那么些偏爱:“等你作为‘冒险家’赚到足够的钱了,你打算回因蒂斯?” “当然!我肯定要回去的!” 门口传来响动,艾丝特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兴冲冲地跑去开门。 还没等转动门把手,房门就自己打开了,这让克莱恩一瞬间绷紧了神经,不过在看到艾丝特笑眯眯出现在眼前后,克莱恩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没意外?” “有,不过没什么影响,晚点再说。正好你回来了,尝尝贝壳蛋糕吗?然后我们来分钱!” 克莱恩当然知道艾丝特说的是什么,一个多小时前还是他在灰雾上送下去的那么些金镑。 不过他表面上很配合地思考几秒,才问艾丝特:“是那位先生给你的赏金?” “对,我那笔伪装出海的那笔报酬也收到了,真的是很幸运!” 克莱恩相当赞成这句话。 达尼兹看格尔曼也抓起一块玛德琳蛋糕,忍不住得意了两句:“好吃吧?反正是哈梅尔请客,不吃白不吃。” 克莱恩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还行。” 不过等到艾丝特将之前拎回来的行李箱打开时,达尼兹的眼睛立刻就贴在那些“美丽诱人”的金镑上,完全挪不开了。 “好多钱……这、这难道是之前‘钢铁’一伙人的赏金?你怎么领到的?” 艾丝特拍了拍箱子边缘:“跟中介人分了一下,不过这里还有三千金镑。” 克莱恩忽然开口了:“他拿了飞毯,不用管他。” 达尼兹悻悻地缩回椅子上:“我知道!只是这么直接看着它们……很让人心动。” 克莱恩得承认,他看到三千金镑的时候也一样心动,但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最终在达尼兹眼馋的目光里,艾丝特取走了五百金镑,剩下的交给了主力克莱恩,克莱恩起初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然后在达尼兹“我也想要”的嘀咕声里,动作麻利地收起了箱子。 等到达尼兹迫不及待告诉克莱恩他要回去“黄金梦想号”,让克莱恩用信使给他们船长送信时,克莱恩再度使用了“格尔曼式恐吓”,强迫达尼兹再次跟“冰山中将”联系一次。 然后在达尼兹憋闷的表情里,克莱恩带着装满金镑的手提箱回房休整去了,他还要去灰雾上查看下“海神权杖”里信徒的祈祷,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扮演机会。 艾丝特在旁边完全没掩饰看热闹的表情,面露微笑地望着达尼兹,被他恼火地瞪回来。 “说起来,你跟‘艳珍珠’玛丽有没有打过交道?” 达尼兹回忆了几秒:“那个领子花哨得跟火鸡一样的年轻姑娘?有点印象,但不怎么了解,只是在海盗间的集会上碰过面,毕竟女海盗的数量相当少。” “那她背后的海盗团呢?” “‘四叶草号’,他们甚至比我们的船队还要小点,而且是这几年才开始活动的,资料很少但听说交易信誉还不错,经常在海盗集会上见到‘艳珍珠’和他们的大副。 “那位船长的来历没人清楚,是赏金一万金镑的‘金手指’亚伦,但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控好一支幽灵船和一支船队,他背后应该少不了某方势力的支撑。 “大副是赏金八千金镑的‘书虫’托马,因为以前曾经抢过某家‘知识与智慧之神’小教堂的藏书而逃窜到海外,在伦堡那边也算是个知名怪人。 “至于二副就更加神秘了,这个人几乎没在明面上出现过,我只听‘四叶草号’的人提起过。二副也没有悬赏,这点是最奇怪的。” 艾丝特点点头,算是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你说他们的交易信誉还不错?” 达尼兹回忆着自己知道的那些信息:“对,‘书虫’手上有相应的物品,可以对交易进行公证。跟他们做过交易的人没听说过被欺骗的,不过想要对他们动手的海盗也没有成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让这只海盗团逃掉。” 艾丝特心里一动:“为什么那位船长的外号是‘金手指’?” 达尼兹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因为他曾经把拜亚姆的一家黑赌场赢倒闭……但对方硬是找不到他怎么出老千的。” 艾丝特的嘴角却提了起来:“看来我还真有必要跟‘艳珍珠’多联络下感情了。” 达尼兹见到哈梅尔的笑容,在心里替“艳珍珠”玛丽哀叹了一秒,看上去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这关他屁事,只要倒霉的不是他就行。 —— 在克莱恩重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之后,艾丝特便将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他,当然略去了委托的具体内容,只是说她想去接受委托赚一点外快。 克莱恩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当着艾丝特和达尼兹的面抛起硬币占卜了一下,确认没有危险性后就沉默地点点头。 艾丝特并没有陪着克莱恩和达尼兹等待十一点那场跟“冰山中将”的交流,而是早早地回到屋里休息,她有意回避着达尼兹所说的“降灵仪式”。 每次跟“愚者”进行祈求仪式的时候艾丝特都会感到惊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灵界如此不安。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她选择躺下睡觉。 但这一夜艾丝特是注定睡不好的。 当克莱恩的无线电报机第一个按键敲下的时候,在安乐椅上打盹的达尼兹就瞬间被惊醒,他研究这东西的使用方法花了太久,最后就睡在了客厅里。 达尼兹异常惊恐地望着房间角落自动发出打字声的电报机,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而身后艾丝特的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让达尼兹的心脏几乎蹦到了嗓子眼。 不过在看清门边站的是艾丝特,不是什么女鬼的时候,达尼兹反而放下心了,他鼓起勇气凑近了打字机,看到上面多出了一张虚幻白纸,上面有几行古弗萨克语写出的单词: “你好。我感应到了熟悉独特的气息,但它即将消散。” 艾丝特站到了达尼兹身后,眉头紧皱。 达尼兹瞥了她一眼:“我、我该怎么办?这东西是恶灵吗?” “不,它有种让我厌烦的熟悉感,我应该见过这个家伙。” 达尼兹立刻从无线电收报机前让开位置:“那你来跟它沟通?” 艾丝特拉过椅子,坐在电报机前,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开始发挥手速疯狂地敲字,用的也同样是古弗萨克语: “上一次就是你在盥洗室的镜子里冒出来的,这次你又突然出现是想干什么!虽然我不介意谜语或者暗示,但我极度厌恶你上次那种什么‘主人’的说法,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绝对没完!不要再跟上次一样用敷衍的说法盖过去,你到底是谁!?” 达尼兹目瞪口呆,这么一长串的文字都是哈梅尔短短一分钟不到打出来的。 无线电收报机沉寂了两秒,才重新自己打出字迹:“你可以称呼我,阿罗德斯。” 艾丝特皱起眉头,看着虚幻纸张上面又冒出新的字迹:“按照对等原则,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不需要打字。” 艾丝特冷笑一声:“果然是因为由我打字的话就会干扰到你的信号。” 鲜红色的字迹很快又出现,用的却是古巨人语:“你所预见的命运,究竟是谁的命运?” 艾丝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跟“倒吊人”碰面那天翻出的塔罗牌,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坐在白马之上的“死神”,似乎要穿过牌面与时空,将阴影投在艾丝特身上。 达尼兹只能看懂这个提问中的个别词语,忍不住问艾丝特:“什么预见和命运?它在说什么?” 艾丝特轻声笑了起来,没有跟达尼兹解释什么,而是望着无线电收报机: “如果真如我所想,那是我的命运,也是‘卓娅’的命运。” “回答正确。” 白色的字迹浮现在半虚幻的纸张上。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敌意与好奇 正在这时,克莱恩的房门打开了,他的白衬衫和黑长裤都很整齐,明显已经起来不短的时间了。 克莱恩扫过达尼兹欲言又止的表情,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艾丝特的身边,浏览着那张虚幻纸张上的字迹。 艾丝特很是恼火地揉了揉右眼眶,将无线电收报机前面的位置让给了克莱恩: “需要我俩回房间吗?” 克莱恩略一思索,便点头道:“好。” 达尼兹两步蹿到他的房间里关上了门,一秒钟都不想在哈梅尔满脸烦躁的情况下多待。 艾丝特指着那张虚幻的纸对克莱恩说:“这家伙相当恶劣,我上次就在它耍赖的情况下被骗光了那次提问的机会,你要小心不要掉进它的圈套。” “咔哒哒”的打字声立刻又响起来,这次的字迹分明是对克莱恩说的,换成了端正优雅的鲁恩文字: “阿罗德斯不会欺骗任何人的提问,更别提您是尊敬的伟大存在,阿罗德斯才是您最忠诚谦卑的仆人!徘徊于您身边的光芒是命运所遗留的隐患,是不应存在于此的!” 艾丝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她生怕自己反手给那无线电报机来上一拳,这可不是她的东西,砸坏了太尴尬。 “我回去了!” 克莱恩点点头,望着艾丝特关紧了她的房门,心里却难免生出更多的疑虑。 不过接下来,在看到无线电收报机打出“尊称您主人”和“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之后,克莱恩怀疑这是指向他所掌控的那片灰雾! 如果是这样,那魔镜阿罗德斯针对的其实是“卓娅”,而不是艾丝特……难道是因为嫉妒?毕竟那颗与“卓娅”密切关联的光球一直处在灰雾之上。 克莱恩心里冒出这个猜测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过他还是压低声音,向阿罗德斯询问了美人鱼的下落,得到了黑夜女神信徒美人鱼在加尔加斯群岛往东,黑夜教会也豢养美人鱼的消息。 除此之外,克莱恩只能前往东面的神战废墟,这条选择的危险度高了太多。 在向克莱恩敷衍地提问“早餐吃什么”之后,阿罗德斯又一次展现出新的字迹: “灵界之上的气息即将消失,伟大的主人如果希望阿罗德斯下次停留更长久,可以提前让光使用祂的能力。阿罗德斯殷勤期盼着下一次为您效劳的机会。” 这最后的留言在虚幻白纸上停留数秒,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无线电收报机也没了任何动静。 光?这样的称呼指代非常明显,阿罗德斯似乎很坚信“卓娅”与艾丝特是一体的…… 克莱恩在心中默默思考着,他走到达尼兹的房门前,敲了两下。 达尼兹茫然地探出头来,先是四下看了一圈:“那个恶灵呢?那种阴暗的气息好像消失了。”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好好监听。” “好、好。它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克莱恩没有搭理达尼兹的问题,回到房间去了,离清晨还有点时间,足够再打个盹。 他明天还得替“海神”信徒们的愿望四处奔波,去进行“无面人”的扮演。 —— “你也要出门啊。”达尼兹苦着脸坐在安乐椅上,格尔曼出门前特意叮嘱了他继续监听,这让他完全无法离开旅馆。 原本达尼兹还指望着“哈梅尔”也留在旅馆,至少还有个人能聊天打牌一起打发时间,听到她要出门,不禁有点失望。 “要我给你带午餐吗?” 达尼兹看上去非常开心:“你请客?” 艾丝特面露思索,然后果断踏出房门:“果然还是算了吧,我先走一步。” “喂、喂——” 将房门在身后合拢,把达尼兹的声音隔绝在门里,艾丝特微笑着离开了“蔚蓝之风”。 她决定去跟那位“艳珍珠”玛丽好好交流一下,对方给的报酬艾丝特还是非常心动的。 特亚纳辅街十九号,这家咖啡馆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名字就叫“特亚纳咖啡馆”。 不过为了衬托店名,门口悬挂着一长串特亚纳果壳,看上去随时可能掉下来,砸在无辜路人的头顶。 这家咖啡馆开门的时间也挺早,这才九点多,门口就已经挂上了同时写着鲁恩语、因蒂斯语和弗萨克语“营业中”的木牌。 艾丝特推门走进的时候,一排悬挂在门内的特亚纳壳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倒是很有意思。 因为没有吃早餐,艾丝特索性就跟柜台后温婉的女士随便点了些推荐菜,然后便在角落里坐下。 她指尖玩着那颗来自玛丽的串珠,不断划着圆圈将它来回拨弄,思考着待会儿可能要询问的事情,包括那位“金手指”船长亚伦的途径。 很快,艾丝特点的东西都被送了上来: 装在特亚纳壳里的混合果汁,裹着香甜糖浆并洒上豆蔻粉的牛奶球,还有用特亚纳果汁、杏仁与果干、豆蔻与某种糙米,混合牛奶后煮成的甜粥。 甜粥的味道因为加了豆蔻有点奇怪,吃多了让艾丝特感到有些腻,不过混合果汁味道非常不错,艾丝特甚至能用勺子抠出特亚纳外壳上的不少果肉。 正当她在跟残余的少许果肉较劲时,一个戴着白色面纱、裹着头巾的人在前台那位女士的带领下从二楼走下来,她身上裹着灰色的长袍,右手上没有再戴那只白色的手套。 然后那位女士走到门边,将木牌翻到“关门”的那一侧,便走进了后厨,没有留在前厅。 “艳珍珠”玛丽揉着眼睛,面带疲惫地坐到了艾丝特的对面,望着她身前那些东西不禁皱起眉头: “你竟然吃得下这么甜腻的东西,还一起点了这些。” 艾丝特见也没有其他人在了,咽下嘴里的牛奶球,异常直白地问:“你们船长是不是‘怪物’途径的非凡者?” 玛丽下意识往椅背上靠去:“你……难道是你背后的组织做出的分析?有人在调查我们船长?” 我背后?我背后也就一个塔罗会,线上交易交流平台而已,哪来的什么组织。 艾丝特摇摇头:“猜测。我曾经跟那条途径有所接触,就你们船长把赌场赢到倒闭的传奇故事,需要的可不只是一点‘好运’。” “能做到这一点的非凡者可多了去了,我们船长掌握的神奇物品也不少。”玛丽连连摇头,当然不会承认这点。 对方的话术很是微妙,对“途径”避而不谈,反而引出了非凡物品的话题。 艾丝特不禁露出微笑:“其实你这样的态度就很明显了。事实上,我的途径也有在‘欺诈’方面的增幅,对语言方面更加敏感,你的口才说不上高明,小姐。” “也是,看你就很像个骗子。”玛丽撩起了长袍下摆,露出腰间那把小巧的左轮。 她这举动的意思也很明显:玛丽知道艾丝特将左轮留在原地,并试图把踪迹引诱到她身上的事情了。 艾丝特偏了偏头,什么都没说,目光悠然地回望着玛丽。 “由于拜亚姆目前严峻的形势,我们的船不会过来,船长的通缉令至今还在各大赌场的门口贴着。我们的二副不在官方的悬赏名单上,他会带着公证物与别的东西到拜亚姆来。你可以在我们提供的三样物品里面选择一样,毕竟你不登船的话,没多少余地——” “我可以登上‘四叶草号’看看。” 被打断的玛丽瞪大了眼睛:“你要来我们船上?你不怕这是陷阱吗?”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我觉得这艘船的名字跟我挺有缘分的。”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不太正常。”玛丽欲言又止,“我可不确保你登船的话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们二副不是会带着公证物过来吗?我跟他立下契约就可以。” 玛丽表现出了很强烈的怀疑:“可是你又不认识他,你不会是有什么控制他人的手段吧?” 艾丝特轻笑几声:“你放心,我是没有的。” 怎么也要到序列四的“寄生者”才有,现在说没有都是真话。 见玛丽仍然很警惕,艾丝特冲她扬了扬下巴:“别的不说,我也没有试图控制你,不是吗?如果能有道具进行公证,我也没理由为了这场交易而让自己陷入违背契约的惩罚,我大可以直接拒绝。” 玛丽没有说话,但她的疑虑却是减弱了不少。 艾丝特继续开口:“更何况,是你找上我的,在这之前我根本不清楚你或者‘四叶草号’的事情,还是昨天刚刚询问了我的朋友才有所了解。我只是一时好奇,没理由针对你们,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巧合。” 这句就是实打实的谎话了,艾丝特是无形中被吸引过去的,结果两个非凡者正蹲在树丛后对峙,被她撞了个正着。 现在回想起来,艾丝特发现自己当时根本没必要躲避官方非凡者,被盘查两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只是下意识往旁边拐进了小路。 还是在班西岛上沾到的少许污染对她有所影响。 玛丽很是勉强地点点头,算是将这个说法听进去了:“但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会把这些内容转达给船长。我们的二副比我更有话语权,你得跟他沟通。” “没有问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抵达拜亚姆?” “后天上午同一时间,还是这间咖啡馆。” 艾丝特随手搅拌起已经黏稠变凉的甜奶粥,很是期盼地望着玛丽:“那这一餐你会负责请客吗?” “不会!”玛丽斩钉截铁地回道。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收藏。 谢谢江婉星,indahwater,雨落无声是知否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独有的信使 艾丝特在用完餐付过钱后,才悠闲地在拜亚姆街头上闲逛起来。 她今天没有做任何伪装的打扮,也没有穿披风,而是穿着之前假扮红发小姐时的连衣裙,看上去格外温柔无害。 再加上“诈骗师”本身就带有魅力增幅,她似乎与来拜亚姆旅游的年轻女士没有不同,带着天真烂漫又好奇的表情到处闲逛。 甚至在艾丝特在摊贩间挑选水果时,有巡逻的士兵提醒这位带有贝克兰德口音的小姐注意安全,他们在搜捕被通缉的凶恶海盗,柔弱的女士最好不要单独出行等等。 艾丝特微笑着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拎着她买的东西很快离开了市场。 “真是被看扁了呀……” 艾丝特咬了一口玫红色的苹果,边走边吃,路过一家面包房的时候,她很敷衍地给达尼兹打包了几块香料熏肉三明治,店家为了节约成本,都是将打包的东西裹在大片植物叶子里的。 “蔚蓝之风”的旅馆里,达尼兹正抓着报纸蹲在无线电收报机前,哪都不能去。 “嘿,你的午餐。” 艾丝特一进门,就将三明治丢向了达尼兹,达尼兹精准地接住拆开外层后,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你昨天还那么大方,今天就好抠啊。你下午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两瓶酒呗?” 艾丝特指了指电报机:“休想,你还有任务在身。报纸上有什么动静吗?今天还是有不少士兵在外面到处巡逻。” 愁眉苦脸的达尼兹将报纸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艾丝特飞快翻着报纸,很快就找到了让达尼兹头疼的原因,她当即乐呵起来:“哟,你贵了!” “你在说什么话!?” “五千五百金镑啊,年少有为的‘烈焰’先生,来跟我分享一下你的涨价心得?” 达尼兹恨恨地捶了两下安乐椅的扶手:“这一点都不好笑!我的赏金再这样提升下去,连门都没法出了!会被人围堵的!” “那你就不出门啊,正好帮格尔曼监听信号。”艾丝特转了转眼睛,“你看,到时候你去酒吧转一圈,吸引几个对你不怀好意的尾巴。敢来合伙抓你的实力肯定不会太差,但也高不到哪里去,然后我和格尔曼就在暗中埋伏蹲守,到时候把这些人一抓,他们的赏金不就到手了?” “你为什么听上去这么熟练……” 艾丝特耸耸肩:“因为这本来就是以前我们的计划,现在想想,你去当诱饵比我合适多了。” 达尼兹顺着这个思路考虑几秒:“那要是对方人太多我们反而被包围了怎么办?” “可以丢下你跑路。” “狗屎!我就不该听你的屁话!”达尼兹嫌恶地瞪着艾丝特,很不客气地啃起三明治,打定主意还是别搭理她。 格尔曼冷得像块石头又疯得没有定性,哈梅尔满嘴都是让人拿不准真心假意的怪话,她表面上的亲切随和都是伪装! 艾丝特当然听不到达尼兹心里的腹诽,即使知道她也不会在意,她翻着报纸其余的部分,看到有不少海盗落网的消息,还有针对当地“不法分子”的通告。 “我过两天可能就要见到‘四叶草号’的二副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你还真的答应了他们的委托,难道他要来拜亚姆?” 艾丝特点点头:“希望是个比较好骗的人吧。” “你果然很阴险。” “我只是这么说说,又不代表我真的会骗他们。我只是提出了想去他们船上参观的请求。” 这一下,达尼兹的眼光更微妙了:“你是不是不要命?这跟划着舢板往暴风雨里钻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对他们好奇,非常非常好奇。” 艾丝特半眯着眼睛,笑容狡黠。 达尼兹不赞成地摇起头:“最好别去。海盗船就是一个海盗团的大本营,如果他们想对你动手,就算有什么公证也是可以被回避的。说不定对方就有毁掉契约的手段,那你这样过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我该去看一眼。” “那你要不要留点遗产给我——哎呀,你踹我干嘛!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留给格尔曼也行!” 艾丝特将报纸放回桌面上,又拿出一根香蕉:“不过你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我得跟格尔曼讨论一下。” 晚些时候,克莱恩也回到了“蔚蓝之风”,在他看完了阿兹克先生对于“个人信使”的回信后,艾丝特才提出她“想去参观‘四叶草号’”的想法。 让艾丝特茫然的是,克莱恩在听完她的计划后,并没有明确地表达赞成或者反对,而是让她稍等,然后就回屋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达尼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看吧,要我说,连格尔曼也不支持你这么干,只是他没有直说。” 艾丝特很郁闷地发出了一声“嘁”。 但没过多久,克莱恩又来到客厅,递给艾丝特几枚符咒。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疲惫: “这种可以亲近海洋生物,自由驱使它们。这种可以让人在水下呼吸与活动,时限半小时,但你能试着延长时间。都用古赫密斯语的‘风暴’发动。” “你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艾丝特这么说着,手上飞快地将四片符咒塞到了自己的挎包里,“等到时候拿到了对方的酬谢金,我可以分两百金币给你!” “不用。”克莱恩板着脸摇头,只是用“海神权杖”做了几枚符咒,对他来说没多少实质上的消耗。 艾丝特很坚决:“不不,还是要的!我可不能白拿这份东西。” 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克莱恩眼底那抹无奈的笑意,即使他仍然面无表情地开口:“随便你。” —— 周四下午,克莱恩从闲置的废弃仓库返回了“蔚蓝之风”旅馆。 他抬头往上望了两眼,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只海鸥正蹲在房顶上站成一排,好奇地挤成一团。 很快克莱恩就知道为什么了,走近房门口的时候,他就隐约听到了口琴声,艾丝特正在吹奏一首老歌,好像叫“星星点灯”还是什么,克莱恩都觉得陌生。 老乡的涉及范围还真广泛啊…… 推门进屋的时候,克莱恩便看到达尼兹很安静地坐在安乐椅里,用手掌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艾丝特吹完这一曲才停下,跟克莱恩打起招呼:“我今天去码头看人钓鱼来着,因为他们收获太烂我就早早回来了。达尼兹说今天也没有收到任何‘血之上将’的信号。” 克莱恩将礼帽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问:“嗯,有纸笔吗?” 艾丝特从抽屉里翻出东西,递给克莱恩:“你有要记录的东西?” 克莱恩飞快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艾丝特,旁边的达尼兹也好奇地凑过头来,克莱恩也没有阻止他的举动。 “徘徊于虚妄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是召唤你信使的咒文?” 艾丝特有点惊喜,这么一来即使两人不在一起,她也能很方便地联系上克莱恩,不用再担心失联了! 然后克莱恩突然加上了一句:“举行仪式,一次一枚金币。” 艾丝特盯着他愣了好几秒,没好意思将自己心底的茫然与疑问说出口:为什么你的信使也会是财迷啊! 艾丝特又打量了一番这几句咒文,觉得心里痒痒:“我也想要自己的信使啊,看上去好方便。” “有机会的。” 克莱恩知道艾丝特不一定是真的要跟谁联系,她最可能写信的人只有他而已,艾丝特纯粹是觉得“有信使”这件事情很有趣。 也不知道在见过信使小姐的四个脑袋后,艾丝特会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克莱恩回想起在灵界见到的那些奇葩生物,也有点好奇艾丝特能召唤出什么样的信使。 克莱恩也简单交代了两句具体仪式的流程,包括召唤灵界生物所需的咒语。这让旁边的达尼兹对艾丝特露出鄙夷的神态,他没想到“哈梅尔”居然在仪式魔法方面会这么神秘学小白。 “这样正好!等我去‘四叶草号’拜访那位船长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没法联系你了。”艾丝特完全没去看达尼兹的表情,高兴地将写着咒文的纸条塞进挎包的夹层。 不过这样一来,当时跟莎伦小姐约定的留言方式,好像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希望她不要介意…… —— 第二天。 这是个周五上午,艾丝特跟克莱恩是一同跨出“蔚蓝之风”,留下满脸憋屈的达尼兹继续守着无线电收报机。 艾丝特今天要去那家“特亚纳咖啡馆”见一见“四叶草号”的二副,出于某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她直接带上了行李箱。 克莱恩要继续去找机会进行“无面人”的扮演,隐秘地替某些“海神”信徒达成他们的愿望,他的消化或许还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准备晋升下一序列。 即使达尼兹不在,克莱恩也严格遵循着“格尔曼”的扮演,言行之间都是冷着脸的:“有事就通知我。” 事实上,克莱恩昨晚就跑上灰雾,抓着那颗光球替艾丝特做了几次占卜,保证她的举动没有任何危险性后,才放下心来。 艾丝特笑眯眯地点头:“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你的符咒我都好好收着了。在大海上有这么些实用的效果,足以横着走了。” 克莱恩压了压礼帽:“小心点。” “当然,你也是,别太冒险啊。” 两人在街口道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邀请登船聚 特亚纳街辅街十九号,“特亚纳咖啡馆”。 “艳珍珠”玛丽不安地用手指卷着她鬓角的一缕黄铜色发尾,她今天没有戴头巾,将头发挽成了一小簇高发髻。 坐在玛丽旁边的男人脸上蓄着灰黑色的络腮胡,大半个额头都很光亮,只有耳后到后脑幸存了一圈斑驳花白的灰发。男人的眼神压抑而沧桑,鼻梁上架着瓶盖底一般厚重的宽大眼镜,看上去足有六十多岁,对于一艘海盗船的二副来说算得上是高龄。 大部分能活到这个年纪的海盗,往往都会在积攒了足够的积蓄后“退休”,回到故土当个富家翁,或者索性找个小岛稳定下来,不再过精神与身体受海浪冲刷的日子。 他穿着铁色的古典长袍,看上去也不像是常年在海上经受过多少风吹雨打,更像是一位该坐在大学里的老学究。 这位上了年纪的先生手里也确实捧着一本书,正在专注阅读着,嘴唇偶尔会蠕动两下,他看书的速度非常快,只是偶尔会停下翻书的手指,点过需要反复理解的段落。 虽然门口挂着“关门”的牌子,但艾丝特直接推开了咖啡馆的前门,在跟柜台后那位温婉的女士点头示意后,才走向角落桌边的那两人。 直到艾丝特走到两人的对面,那位年长的先生都没有从书本中抬起头,艾丝特扫了一眼书名:《工业材料的历史与新生》——波特兰·莫蒙特。 艾丝特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她在贝克兰德泡图书馆的时候,有见过这位莫蒙特教授的相应报道——贝克兰德大学工程系教授、鲁恩王国皇家科学院的院士,曾经因为在合金材料方面的发现,得到过科学界名誉远扬的“机械之光”奖项。 波特兰·莫蒙特的书……看名字这可是相当专业化的制造业书籍,这位先生真的是“四叶草号”的二副,而不是什么来拜亚姆度假旅行的教授吗? “亚历山大先生……我们的客人到了。” 在玛丽的呼唤声中,这位老先生才抬起头,他眼中的黑色变得更浓郁了,只是被遮在镜片后方,这样的变化相当不明显。 老先生审视的眼神掠过艾丝特,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点点头: “你真的是‘偷盗者’?非常难得,在第四纪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亚历山大,怎么称呼你?” 他的鲁恩语中带着很明显的因蒂斯口音。 “哈梅尔·布鲁克,很荣幸见到您。”面对这位看上去充满博学气息的先生,艾丝特忍不住用上了更尊敬的称呼。 在跟这位老先生握过手后,艾丝特才在玛丽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玛丽清了清嗓子,坐在这位老先生身旁让她格外局促:“昨天晚上,亚历山大先生就和我一起跟船长联络过了。船长同意让你登船,但是你要签订契约书。” “很合理。毕竟我作为一个外人登上‘四叶草号’,你们有担心也是正常的。” 艾丝特话中不乏暗讽,借由“一个人”来表达她没法造成多少威胁,表明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借此打消玛丽在这件事情上的戒心。 艾丝特冲玛丽无辜地眨眨眼,这让玛丽手上卷动发尾的动作更用力了,玛丽再开口的时候语速快了不少:“我看你带了箱子,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们的计划是明天再——” “我们下午就走。”亚历山大忽然打断了玛丽的话。 玛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但什么都没说,而是略带慌张地起身:“那我先去楼上收拾东西!” 艾丝特将目光从玛丽匆忙的背影上移开,与亚历山大古怪的审视眼神交汇。 他在浏览到的书页里夹进一片枯叶,将手上的书合拢,然后再度望向艾丝特: “你是……携带有什么非凡物品吗?” 艾丝特也没有避讳自己身上带着武器的事情,愿意适当表现出自身的坦诚,她从腰间的夹层里翻出了“罗根之爪”,让它在手指间转了两圈: “您是说这东西吗?” 亚历山大盯着爪刀看了几秒,询问道:“并不是,不过我能仔细看看它吗?” “当然,但是您小心别被划伤。”艾丝特将“罗根之爪”平放在桌面上,她不觉得对方有必要抢这么件东西。 当然,这也是因为艾丝特有随手就能抢回来的底气。 亚历山大从口袋里翻出一对黑色的手套,戴在他布满厚茧与疤痕的双手外,他专注翻看这柄爪刀片刻,鼻梁上的眼镜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而下滑: “从未见过的新奇造型,打造的风格却有些粗糙,一味地追求威力和对材料的节约。用于打造的非凡特性并不安定……为什么我没察觉到它的负面作用?有种我无法探查出的力量压制了它。” “它带有很强烈的毒素效果,很容易伤害到接触到它的任何人,所以我采取了一点神秘学上的手段压制了这点。” 亚历山大推了推眼镜,手指点过“罗根之爪”光秃秃的手柄:“应该还有别的吧?” “会长毛,满月会渴望杀戮。” 亚历山大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摘下了手套,再度盯着艾丝特的头发打量了好几眼:“你的头发似乎有些,奇怪。” 艾丝特有点诧异,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格外关注她的头发,这位老先生的观察能力恐怕源自他的非凡途径。 艾丝特将桌面上的爪刀重新收起来:“很明显吗?”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不,如果不是这样近距离进行鉴别,我也不可能察觉到。不论如何,这么盯着一位淑女是很失礼的事情,我该道歉。” “我能问问,您鉴别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 亚历山大斟酌了片刻措辞:“很难说,我也很难形容。你曾经盯着太阳看过吗?” “没有……那样会伤害到眼睛。” “是的,但是在短暂注视过太阳后,在你的眼睛里就会留下一处黑影,”亚历山大推了下眼镜,“即使看向其它东西,也会浮现形状相同的痕迹。”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心虚地抚平了刘海:“可能这是没办法被鉴别的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多深究可能我会失控,所以我及时停下了。还请你原谅一位前研究员的好奇心。”亚历山大微笑着说道。 艾丝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不论如何,谢谢您的解答。” 亚历山大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艾丝特:“你听上去并不像是个海盗或者冒险家。至少我待到现在,那一船的年轻人还从没有会用敬语的,即使是玛丽和托马都不会。” “我也不算是冒险家,我的理想是当海上音乐家。” “音乐家?你的志向还真奇怪。”亚历山大微笑着摇摇头,“那我也稍微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等下就出发。需要让施瓦茨女士给你送点吃的吗?” 艾丝特的笑容相当诚挚:“可以吗?” “当然,请你的。” 亚历山大在柜台跟那位温婉的女士交谈了两句,留下几枚银币后也顺着楼梯走上去。 很快,那位女士就送来了一份水果沙拉与热伯爵红茶,附带两块酥脆的牛角包,非常清淡的搭配。 等艾丝特慢吞吞地吃完早餐,玛丽才抱着箱子风风火火地跑下楼,那位年长的先生跟在她身后,他手上除了一个白色行李箱,还抓着一卷羊皮纸。 亚历山大将羊皮纸摊在艾丝特的桌面上:“这是我们要签订的契约,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将手按在上面,根据这段文字起誓。” 艾丝特放下温热的茶杯,抓起羊皮纸飞快浏览了一遍,然后很信任地将手掌贴在上面: “我不会有意对‘四叶草号’带来任何危险,不会伤害任何‘四叶草号’的船员,在登陆‘四叶草号’期间,将会达成帮助船长亚伦清除物品污染的委托,帮助‘四叶草号’度过任何可能出现沉没的重大危机。” 在艾丝特的话音落下后,纸面上浮现出耀眼而炽烈的光芒,一段又一段的神秘学符号流转消隐,纸面重新恢复空白。 艾丝特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上面那个太阳般的符号转瞬就消失不见。 接着,亚历山大不知从哪里掏出钢笔,飞快在羊皮纸上重新落下字迹,然后他也贴上手掌,将新写出的誓言念了一遍: “我不会恶意伤害任何这位即将登上‘四叶草号’的客人,不会刻意陷害、诬陷或者要挟这位‘四叶草号’的客人,在船上的时候,尊重这位客人的意愿并为‘四叶草号’负责。” 在羊皮纸恢复平静后,亚历山大的掌心也印下了同样的符号,但是消散的过程比艾丝特漫长很多,在他卷起羊皮纸的时候,艾丝特能看到那个符号的痕迹一直残留着。 “这样就可以了?”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右手,也拎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玛丽裹上了她的黑色头巾,并将假发套盖在上面:“不然呢?这种公证过的誓言可是有神秘学上的特殊性,你就算不想遵守也不行。” 亚历山大走在前面,率先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如果违背的话,往往会造成个体难以承受的结果。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幸运与厄运 走在拜亚姆的街头,因为艾丝特与亚历山大的打扮像什么都不像海盗,连带着跟在两人身边的玛丽都没有引人注意。 “最近严肃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听说前两天还出动了好几辆飞空艇,在这里大肆搜查着那群海盗的踪迹。”亚历山大走在最前头,低声给走在他身旁的艾丝特解释着。 “那我们要乘船去别的岛?” “我们只要在私人码头租条船去停泊的小岛边就好,这里多的是人做这行生意,哈哈,你不晕船吧?” 亚历山大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让艾丝特对他稍有改观,原本艾丝特还以为这是位更加古板老派的学者,她笑着回道: “要是晕船的话,我可没法撑到拜亚姆,中途就得努力游回岸上了。” 亚历山大也笑起来:“哦,至少你会游泳!这是你出海的一小步。” “是当海盗的一大步?”艾丝特试探着接道。 玛丽小声嘀咕起来:“我就说你是罗塞尔大帝的爱好者,一看就是。” 亚历山大似乎很高兴:“大帝留下名言再多,也远不及他留下的各种机器与手稿千分之一的珍贵,可以说他是一手推动了教会与世界技术的发展,可惜……” 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亚历山大直接称呼了“教会”,而不是“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这似乎能说明不少事情——比如亚历山大的身份,教会的信徒或者成员似乎都有可能。 按照他作为非凡者表现出来的“鉴定”能力与这方面的点评口吻来说,他很明显像是个“工匠”,是官方成员的可能性非常大。 难道“四叶草号”背后的组织是机械之心? 在十分钟的步行后,三人坐上一辆出租马车,摇摇晃晃地往海边进发。 亚历山大展现出了与他外貌相符的博学,甚至远远超出艾丝特预想的专业范围,他似乎什么都懂许多,包括艾丝特粗略了解过的那些乐理知识。 见艾丝特的眼神逐渐变得敬佩,亚历山大也不介意告诉她多点讯息,作为对艾丝特先前坦诚的交换: “我的序列能大幅度强化知识方面的记忆,凡是看过、接触过、学习过的东西,基本不会忘记。” “听上去是非常出色又独特的能力。” 亚历山大微笑着叹息:“唉,可惜我的年纪让我止步于此,不过我已经很知足了,非凡世界带来的益处虽然多,但同样的,也太过危险。” 艾丝特点点头:“我得承认,我很难把您看成某个海盗团的成员。” “我这辈子埋头在书本和机器里面太久,”亚历山大垂下视线,胡子下的笑容非常平和,“出来看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既然我受到别人的委托,当然也该对别人忠诚。”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艾丝特飞快将这句话解析还原,很明显这也是罗塞尔留下的“谚语”。 —— 大概半小时后,出租马车停在了一处海滩边,玛丽在付完车费后,主动提出帮亚历山大拎箱子,却被这位老先生拒绝了: “我的身子还没那么老,用不着压榨年轻人。” 虽然亚历山大开口的时候经常笑呵呵的,但艾丝特注意到他的眼神总是很幽深,只有在跟人分享知识的时候,才会变得明亮不少。 他话语间的热情更多是出于良好的修养,这是个对待自己相当严谨的人,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会倾注热情,即使会在言谈时开玩笑也是为了缓和我的印象…… 玛丽在他面前的拘谨,是因为这位“艳珍珠”并不擅长面对这样带有威严感的长辈?她恐怕曾经待在很严苛的家庭环境下,或者有位相当严肃的师长,经常遭受训斥和责罚,才会留下这样本能般的不安。 在玛丽跟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她就显得随性很多,不像现在,总跟后背痒痒似的难以安静待着。 艾丝特跟着亚历山大坐上了一条带风帆的渔船,今天浪头不大但有着微风,让渔船不急不缓地往北面驶去。 —— 拜亚姆近海,荒礁岛,“四叶草号”。 这是一艘勉强称得上中型的海盗船,整体是暖木色,船身两侧各有六门火炮炮位,火力实在算不上优秀,与传统海盗船不同的是,它除了风帆还配置有烟囱,蒸汽驱动确保了船只优越的航速,颇有“打不过我总跑得过”的意思。 桅杆顶端挂着黑底的海盗旗,上面绣着的却不是骷髅头而是金边的四叶草,下方横着两根交叉的长骨头。 奇怪的是,在这艘船的周围堆积着大量半透明的巨大泡沫,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将这艘海盗船裹在里面,把船身簇拥得往上浮起,使得大部分船体都露在海面上。 深肤色的精壮船夫按照亚历山大的指示,将三人放在一片侧壁满是藤壶的礁石上。接过亚历山大递出的船费后,船夫就迅速离开了这里,似乎完全不想久待。 玛丽指了指远处那片奇怪的泡沫:“这里在附近相当出名,被渔民和水手们称作‘鬼礁岛’,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先生设计的漂浮系统加上托马先生的法术辅助,我们也绝对不敢来这里。” 艾丝特望着那小山般的泡沫群,很难看清“四叶草号”的全貌:“这里的暗礁非常多?” 玛丽点点头:“是的,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水底下的暗礁有时候会改变位置,经常在出乎意料的角落浮起,所以这一整片海域基本都很少有人会来。” 亚历山大冲着海面抬了抬手:“这一片暗礁下应该有某种诅咒的力量,几乎没有多少活动的水生生物,只有藤壶和大量的海藻,即使是当地的渔民也不愿意过来。” “怪不得当时玛丽说出目的地,那个船夫满脸都是不情愿。” 最后还是玛丽承诺给出三倍的船费,对方才为难地答应下来。 在三人说话间,艾丝特总算能看到船身了,那艘环绕着泡沫的海盗船正缓缓上浮,露出里面的桅杆尖端与旗帜。 船身竟然稍稍离开了水面,以在空气中飘荡的方式缓速往三人所在的礁石边前进,只是速度相当缓慢。 艾丝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奇妙的船只,有种观赏到奇幻大片的欣喜:“这真是——那艘船本身也是神奇物品?” “你的直觉很敏锐,小姐,”亚历山大嘴角上扬,自豪地微笑起来,“不过这艘‘幽灵船’的脾气可不太好,它有时候喜欢恶意地往暗礁或者暗流里转,或者吸引些让人头疼的海怪。如果不是亚伦幸运过人,换别人来控制它的话,‘四叶草号’早就把自己开沉了。” 艾丝特觉得更有趣了,明明顶着这么一个幸运草的船名,实际上却是如此倒霉的负面效果。 但很快,亚历山大那句“脾气不太好”就应验了。 一个瘦高的棕发中年人在船头用力挥舞着手臂,冲下方的三人用因蒂斯语大喊起来:“公主又不受控制了!你们快点让开,她要碾过来了!” 船只离得太近,三人根本来不及转移到另外一侧的礁石上。 玛丽也冲着船头怒吼起来:“TMD你就不能早点说啊!” 亚历山大比艾丝特更快反应过来,迅速找出了最合适的应对方法,他拽住两位姑娘的肩膀:“快!跳进水里!” 三人屏住呼吸,在亚历山大的拉扯下,“噗通”一声掉进旁边的海水中。 奇特的失重感在脚下出现,自动将三人托在入水却不会下降的位置,包括三人的行李箱都浮了起来。 艾丝特仍然有点茫然,因为她刚才已经听出了船头那人和玛丽喊的都不是鲁恩语,而是艾丝特没怎么实际接触过的因蒂斯语,但她却清晰地分辨出了那话语中的含义。 因为语言只是媒介,沟通的含义可以直接被接收?就像是跳过了听觉,然后直接被我“感知”到。 之前她并没这么仔细注意过,听到拜亚姆的当地居民交流时,也没有专注去分辨。 那艘船缓缓行驶到三人的头顶,投下陨石般的阴影,大片泡沫扑在他们的头顶,让玛丽打了个喷嚏。玛丽的假发套都湿透了,贴在她脑袋上,像是顶了一团黑乎乎的海藻。 艾丝特往海水里望了眼,亚历山大的行李箱上正散发出蓝色的光幕,不断增强周围一圈海水的浮力,所以三人很轻松就能将头探出水中,行李箱也没有下沉。 怪不得亚历山大先生完全不担心行李,他的箱子竟然做过特殊防护。连行李箱都有特殊功能,这样的手笔更加有机械之心不在乎损耗的风格了。 这就是“工匠”的任性吗…… 正在观察附近蓝色光团的艾丝特一愣,她的感知突然被什么所触动,捕捉到了很细微的嗡鸣声。 艾丝特当即抬头,上方传来呼唤声的东西正被无数泡沫衬托在旁,她伸出左手轻轻往上扬了一下,仿佛在跟“四叶草号”打招呼一般。 明明她离触碰到船身还有不少距离,但那艘船立刻停在了原地,就像是特地行驶过来,等候它的客人与船员们登上去。 亚历山大看到了这一幕,显得相当吃惊:“哦?她竟然停下了,那我们从侧面游过去。” 玛丽迫不及待地游在最前面,一把抓住上面抛下来的绳梯,将自己的行李箱叼在嘴里,手脚并用敏捷地往上爬去。 看她满脸凶狠的样子,八成是要先上船去骂人的。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四叶草之主 在玛丽震天响的骂人声里,艾丝特和亚历山大也顺着绳梯爬上了“四叶草号”。 之前站在船头呼喊三人的短棕发中年人正在承受玛丽唾沫的洗礼,板起脸老实地低头听训。远处围着一群水手,虽然他们统统不敢过来,但幸灾乐祸地看人被玛丽教训总是很愉快的。 在看到艾丝特之后,棕发中年人总算找到借口从玛丽身前跑开了,他的容貌相当清秀,高颧骨使他的脸显得较长,灰绿色的眼睛十分灵动: “哎呀哎呀,您就是船长占卜后总念叨的贵客吧?欢迎来到‘四叶草号’!” 对方说的仍然是因蒂斯语,虽然艾丝特能听懂,但她并不会讲,不得不用鲁恩语回应道: “您好,称呼我哈梅尔就行。” 中年人立刻换了语言,跟艾丝特握了两下手:“啊,抱歉,我们交流有时习惯用因蒂斯语,您是贝克兰德人?” “廷根人,也在贝克兰德待过不短的时间。”艾丝特微笑着回答道。 按照她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间来说,在贝克兰德度过的时间比例还挺长的。 “我是托马,公主的大副。” “您好托马先生,之前就听你们说公主,难道是指‘四叶草号’?” 托马很不好意思地咧嘴笑起来,这让他特别长的脸颊上浮现出很深的法令纹:“是的,因为她的脾气很喜怒无常,船长说她跟被惯坏的公主一样,我们就经常这么喊她。” 亚历山大最后一个才爬上来,他箱子外层的蓝光离开海水后就飞快收敛,很快恢复了没有任何特殊的原貌。 亚历山大甩了甩他厚眼镜上面的水:“亚伦呢?带我们的客人去见他吧,说不定她能帮亚伦一把。” “她?”托马疑惑地扫了一眼艾丝特。 艾丝特正在拧着头发上的海水,三人全身上下都是湿透的。 玛丽也走过来了,将自己的假发套毫不客气地扔到了托马脸上:“还是先换身衣服吧,哈梅尔你跟我来。” 亚历山大重新将眼镜带回鼻梁上,但视线里还是一片模糊:“也好,你带她找个空房间。你们箱子内部的东西应该还好,‘浮力水泡’的能力能防止进水。” 艾丝特拎起箱子,跟在玛丽身后走进船舱。 托马立刻转向亚历山大,又重新换回了因蒂斯语:“怎么样,她老实地签订了契约?” 亚历山大回复的时候也用的因蒂斯语,刻意压低了声音:“非常老实,有时候甚至诚恳得不像个‘偷盗者’,很乖巧的姑娘,跟传闻中‘偷盗者’恶劣的行径与性格不太相符。签订契约时的语句都是我先一步写好的,我没给她留下欺诈的机会。” 托马摸了摸下巴:“能确定她真的有这方面的能力?你别是被她表现出的外在欺骗了就好。” 亚历山大又微笑起来:“你可以试试,被偷走的想法是能被她知道的。所以你最好收敛一下,免得被她发现你的怀疑与敌意。” “啧,别说得我好像什么反派角色一样……” —— 片刻后,艾丝特换好了另一套备用衣服。 这间卧室并不大,跟艾丝特在和“白玛瑙号”住过的二等舱差不多,只是更加宽敞一点,勉强塞下一套桌椅,衣柜就是直接钉在墙壁上的几块木板。 刚好玛丽也敲响了艾丝特的门:“走吧,我们去见船长。” 就在这时,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玛丽猛然骂了一句粗口,然后冲着艾丝特喊道:“快点跟上!真搞不懂‘四叶草号’今天怎么这么闹腾!” 艾丝特默哀了两秒,希望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一路跟在玛丽身后走到船长室门口,艾丝特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没有意义的嚎叫声。 那声音听上去相当悲愤,艾丝特忍不住指着门问玛丽:“你们船长……精神状态还好吗?” “没事,他一向这样。” 玛丽没有多少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用力地敲了两下门后,推门走进船长室: “船长!我们的客人到了!” 艾丝特跟在玛丽身后走进去,看到一个黑发寸头、五官深邃的男人,他披着深红色带有流苏肩饰的大衣,左脸上有一小片烧灼留下的旧疤。 男人正在用力地掰扯镶嵌在墙壁上的一颗青绿色水晶球,露在袖口外的手背上同样有烧伤痕迹,他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无从发泄的恼怒,但是在回头看见艾丝特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从他的双眼中消失了。 男人松开了那颗青绿色的水晶球,虚弱地扶着墙,跌跌撞撞走向门边的艾丝特。他的眼神似乎没有焦距,又因为兴奋而发亮,里面逐渐溢出欣喜与憧憬: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看到的是这样的预兆!您到底是谁?光,光芒……” 艾丝特脚下一蹿,迅速闪到了玛丽身后:“你们船长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吧!” “倒是没见过他这样,平时最多说些奇怪的话。亚伦!你清醒点!”玛丽走上前去,用力晃了晃男人的肩膀。 但是对方毫无反应,仍然紧紧盯着艾丝特,完全移不开目光。 玛丽也很苦恼:“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艾丝特迅速走出了船长室,还不忘将门给关紧。 这算什么事情啊……不过回想刚才那个男人的神态,艾丝特基本能确定这位亚伦船长就是“怪物”或者说“命运”途径的非凡者了。 只有他们会对自己身上“光”的存在如此敏锐。 过了有三分钟,玛丽才从屋里探出头来:“你可以进来了,船长冷静下来了。” 艾丝特再度踏进船长室,发现那位亚伦船长脸上正盖着一本书,包括接下来两人握手和自我介绍的过程,他脸上的书都完全没有拿下来过,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住。 “很荣幸见到您……光。”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勉强:“你可以喊我哈梅尔的,哈梅尔·布鲁克。” “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在您身上我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东西。我是亚伦·德拉斯科,‘四叶草号’的船长,您尽管跟他们一样称呼我亚伦。” 两人握手的时候,亚伦只是虚晃两下就立刻收回手,将书紧紧地压在自己脸上:“如果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四叶草号’会向您开放等同于我的权限……” “船长!?你认真的吗?”旁边的玛丽满脸震惊,她从没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 艾丝特也皱起眉头,这位船长的态度太奇怪了:“我不需要,一艘船只能有一个船长,这是海上生活的定理不是吗?我只是来完成委托的。” 亚伦沉默了好几秒,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对、对,是委托。但是您为什么会是‘偷盗者’?我明明看到……” “这点也让我很困扰,”艾丝特揉了揉脑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深入讨论。你真的平静下来了吗?” 更加漫长的沉默。 艾丝特叹了口气,转向旁边尴尬的玛丽:“我还是先出去吧,如果亚伦先生真的冷静下来,你再来喊我。” “啊,好的……”玛丽可以说是三个人中最茫然的,听到艾丝特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立刻也就采纳了。 亚伦在艾丝特走到门边的时候,又一次开口道:“哈梅尔小姐。” “什么?” “您身上有灾难,红色的灾难,那是我无法理解的预兆。如果不是有光的存在,或许我在看到它的瞬间就该失控死亡了。” 艾丝特愣住了,她记下了亚伦这句话:“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我们接下来要前往底里纽斯岛补充足够的航行物资,然后去往西拜朗的贝伦斯港,”亚伦将手上的书放下来少许,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似乎亮着微光,“您愿意和我们一同吗?我有种预感,这段航程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益处。” “益处?虽然我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留在船上,”艾丝特靠在门边,疑惑地打量着对方,“但我想不到这件事会对我有什么益处。我没可能控制你的整艘船队,亚伦船长。” 亚伦又将那本书挡在了眼前,遮住与艾丝特相交的视线: “我们都会知道的,命运自然会给出答案,哈梅尔小姐。” 好神棍的说法,反而让人更加好奇,他隐瞒的事情还真多…… 艾丝特思考两秒后,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离开了船长室。 玛丽赶紧上前将船长室的门关紧,亚伦松了一口气,将航海日记扔到了桌面上。 日记敞开的纸面上,布满诸多无意义且混乱的涂鸦,玛丽只是随便瞄过去就感到头晕目眩,赶紧移开了视线。 “我刚才的演技还好吧?”亚伦揉着眉心,小声问道。 玛丽疑惑地挑起一边眉毛,走到那颗镶嵌在墙壁上的水晶球边,打量着里面不断转动的绿色漩涡:“演技?完全没看出来啊。” “……咳,那位哈梅尔,她对我的序列影响非常非常深。为了不惊动她我只能先进行安抚,幸好她真的没有敌意,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失控了。” 玛丽感觉她对船长不多的尊敬正在变得更稀少:“你看上去真的很像是在找借口。” 亚伦拍了拍桌面:“亚历山大签订了公证契约,所以不能由他出手,我和亚历山大都无法指望,只能由托马随时准备好反制手段,以防哈梅尔有什么异动。” “你还清醒就好,”玛丽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你刚才还说什么向她开放‘四叶草号’的权限,我真以为你是彻底疯了。” 听到玛丽的话,亚伦的面色立刻沉重起来,板起脸后,他反而有了几分正经的船长风范:“我即使不想,也没有办法。” 玛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四叶草号’能完全服从她,而不是我。没想到让我困扰这么几年的负面效果,在她登船后就直接平息了。” 亚伦将航海日记合上,指了指墙上那颗水晶球:“帮我把亚历山大和托马喊过来,有必要深度检查一下。”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奇怪的客人 “金手指”亚伦·德拉斯科?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指,如果刚才趁机提出进行“偷盗”许可的要求,看亚伦那个混乱的状态很明显没法拒绝她,轻易就会对她放开所有的想法。 这个感觉很像是曾经跟“怪物”阿德米索尔接触时,艾丝特展现出的过度亲和力。这与单纯的魅力无关,更像是某种被迫的、超越个人意志的吸引。 艾丝特碰了碰自己的前额,感到些许不安,她到这艘船上来真的合适吗?那位船长的序列至少应该有中序列,敢于控制这么一艘带有“活着”特性的海盗船,他不至于比亚历山大“工匠”的序列更低。 艾丝特深深叹了口气,走上甲板。 “四叶草号”已经航行在海面上,因为拉满了风帆,不断有海风吹拂过来。 艾丝特靠在船舷的围栏边往下望去,能看到折射着七彩光芒的泡沫不断飘散开,然后在浮出海面后破裂。 以这艘船的体积,迅速航行不应该如此平稳,这是这些附着在船身上的泡沫起到了缓冲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亚历山大和托马对其他船员吩咐了什么,完全没有人来打扰艾丝特,几个在甲板上路过的水手都离她远远的,这倒让艾丝特乐得清闲。 不过她也开始怀疑亚伦让自己登船的用意了。 但艾丝特反而不太担心,她的“灵性直觉”没有任何预警,更重要的是…… 艾丝特将掌心贴在围栏上,她闭上眼睛,能听到这艘“四叶草号”微弱而温柔的絮语。 这种絮语并不带任何情感或者意识,近似于艾丝特发丝间光点会传出的嗡鸣声,却让艾丝特感到很亲切。 难道是因为这艘船打造的时候也用了“命运”途径的非凡特性?以此推测,亚伦背后的组织或许掌握着相应途径的配方。 似乎是察觉到艾丝特心底隐约的兴奋,“四叶草号”微微颤动了一下,它顺着一段浪头高高昂起又落下,砸出大片的水花。 艾丝特拍了拍栏杆,低声道:“不要这么激动,好好听船长的话,知道吗?” 淡淡的嗡鸣声在艾丝特发梢间荡出,“四叶草号”安稳而迅疾地前进着,风向正好。 “你还真是艘好运船呢……” 艾丝特微笑着倚靠在围栏上,望向蔚蓝而看不见他物的大海。 艾丝特虽然很喜欢这么一艘能心意相通的船,但是也不至于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就像亚伦所说的那样——“命运自然会给出答案”,她只是很高兴选择登上“四叶草号”。 去西拜朗的航程虽然有点远,但至少有信使能跟克莱恩联系,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这样让命运去它将去的地方。 —— 一小时后,亚历山大从船舱走出来,很客气地邀请艾丝特去参观亚伦的收藏室。 “你们跟亚伦船长商量好了?”艾丝特微笑着问道。 “是的,亚伦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决策,所以现在暂代决策权的是大副,你曾经见过的那位托马先生。” 亚历山大没有任何遮掩,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即使艾丝特表现得再无害,她也是中序列的“偷盗者”,跟她沟通时谎言没有多少意义,只会徒增恶感、产生矛盾。 “托马先生希望我们直接进行委托,所以先让我去挑选想交换的神奇物品?” 亚历山大用手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跟你交流真的很省心,哈梅尔小姐。” 艾丝特眨了眨眼:“希望我看中的东西不会让亚伦船长太心疼。” “应该不会,只要你别把‘四叶草号’带走,他说一切都可以沟通。” “哈哈哈……我还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艾丝特跟在亚历山大身后,再度走进船舱。 但是换成别的人,大概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能对一艘“幽灵船”获得胜过船长的控制权,足够让很多人生出异心了。 不过既然有合理的理由看看那位奇怪船长的收藏,艾丝特也会珍惜这个机会。 两人路过船长室的时候,能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具体点说是玛丽又在用因蒂斯语冲托马大喊,但是因为隔着门,她究竟说了什么很模糊。 艾丝特只能听到只言片语,玛丽在抱怨有关“狂暴海”、“航线过长”与“浪费时间”之类的话。 因为亚历山大完全没有停留的打算,艾丝特只能尽快跟上他的脚步。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亚历山大竟然主动跟她聊起这点:“是不是有些意外,为什么玛丽敢跟身为大副的‘托马’这么大吼大叫呵斥他?” “是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之前以为她会很尊敬船长和大副。因为玛丽给我的感觉像是童年环境比较严苛的孩子,她对您就在尊敬之余还有敬畏。” 亚历山大轻笑两声:“你真的非常敏锐,如果你是我的途径就好了,或许会是个不错的学生。” 艾丝特也不禁堆起笑脸:“这算是夸赞吗?谢谢您。” “玛丽起初不是这样的,她刚被人送上船的时候总是畏畏缩缩的,经常被其他人欺负。直到有一次她和托马、亚伦去参加非凡集会,因为那时候亚伦和托马还没有出现在官方的通缉令里,他们被一队不怀好意的海盗盯上了。” “她被托马先生救了?”艾丝特忍不住产生这样的联想。 亚历山大却摇摇头,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她被托马逼着杀了人,即使对方已经完全失去抵抗能力,托马也让玛丽给他们吃了子弹,一人一枪,打空了她的左轮。” 艾丝特回忆着玛丽面对托马时的神态:“她看上去并没有‘怨恨’托马,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隐藏这方面的情绪,但是托马因为那件事情有所愧疚?” “有,但不多,玛丽改变态度也跟我事后对她的开导有关,海上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没人能指望靠他人的仁慈活着。所以我告诉她:‘只有亮出獠牙的狼,才不会被当成狗使唤。’” 艾丝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现在她越来越有走在海盗船上的感觉了,即使在自己面前交流时表现得再和蔼亲切,这艘船上也没有真正淳朴善良的人。 尤其是这几位非凡者。 亚历山大停下了脚步,在两人说话间已经他们已经来到了亚伦的收藏室门口。 艾丝特的眼神很清澈,不包含任何情绪:“您特意告诉我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 亚历山大从怀里掏出一把红铜钥匙,插进门把手的锁孔中:“希望你不要太关注玛丽,她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孩子。” “我不会刻意试着去改变什么的,”艾丝特总算明白亚历山大的意思,或许是亚伦通过某种手段,探查到了她会对周围人造成影响,“我只是来‘四叶草号’做客,过段时间就离开,我也不希望给你们带来困扰。” “谢谢你如此体贴,当然,我只能代表我个人表达这份感谢。”亚历山大推开收藏室的厚重铁门,示意艾丝特走在前面。 这间屋子并不大,整体面积也就六平方米,还放了几个带有透明玻璃罩的橱柜,转个头就能将整间屋子的布置给看清楚。 但是一踏进房间,艾丝特就感到了某种压抑封闭的力量,沉重地落在她肩头,让她相当不自在。 屋里摆着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三个较大的橱柜里各放着一样东西,左侧墙上挂着两把冷兵器,另外还有一个挂着青铜锁链的柜子。 亚历山大很是客气地笑笑:“比较私密的东西,都被亚伦都收到了船长室。这里对他来说更多是个仓库,放的都是负面效果比较强的神奇物品。柜子里的东西比较危险,我们还是别拆开来看了。” 艾丝特背着手,好奇地环视着这间封闭的房间:“有那么危险吗?” “那是一颗第四纪来自拜朗帝国的头骨,能打开灵界大门驱使亡灵与死尸,但平时不封闭好就会不断吸引更强大的幽灵船,对我们来说相当难办。” 艾丝特点点头:“‘四叶草号’的火力强度比较低,确实不适合跟别的船只进行炮击战。” “所以我也给她配置了蒸汽动力系统,加上亚伦的好运,我们足够应付各种恶劣的局面,”亚历山大点了点他身边的那个橱柜,将艾丝特的目光吸引过去,“甚至还能用这东西逃跑。” 艾丝特打量着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圈项链,左边悬挂着大颗宝石而右边则是细碎的晶钻,底衬是用黄金打造的,展现出了极不对称的美学设计。 她不喜欢这样的设计,却对这条项链感到莫名的亲切,艾丝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亚历山大明显看出了她脸上的心动:“‘门扉的恶兆’,源于第四纪贵族的旧物,效果非常强大,能强行撕裂开大小不限定的灵界之门。但是这条通道并不稳定,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比如在你刚刚踏进去半个身子就消失,留下半个身子在外面,呵呵……” 艾丝特刚才的心动很快消失了,她每次太过接近灵界就会有不舒服的预感:“这么强大的效果,应该还有相应的负面作用?” “是的,只要接触这条项链就会听见呓语,虽然是很微弱的声音,让人感觉只是产生了少许幻听,只要仔细去聆听,那声音就会消失。 “但是这个声音会无处不在,吃饭、睡觉、出行,一旦你移开注意力它就会重新出现,即使摘下项链也会继续存在一周时间,很容易就让人进入精神衰弱的状态,甚至产生强烈的自毁倾向。 “如果是满月的夜晚,呓语会更剧烈地爆发出来,直接让佩戴者崩溃死亡。当然,如果有足够高层次的力量干扰,这样的呓语是可以规避的,比如你,似乎就有相应的手段,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很实用。” 艾丝特摇了摇头,在屋子里转一圈,看过另外两个橱柜里的黑红色铁锤与花纹诡谲的陶罐后,她将目光转向了那两把挂在墙上的武器。 亚历山大并没有上手把任何东西取出来,很明显也在忌惮这些神奇物品的负面作用,他见艾丝特的目光移向墙上,便虚指了一下其中那把铁黑色的草叉: “‘愤怒的叉子’,来历不明。持有者可以长出火焰构造而成的恶魔翅膀,能进行低空飞行,获得控制诅咒黑焰的力量。黑焰可以形成足以将钢铁炸变形的火球,而且有附着在表层持续燃烧的效果。 “它能大大提升使用者对危机的感知,对他人的占卜进行有效的干扰。但是也会让携带者逐渐变得嗜血,各方面的欲望被过度增强,注意,是任何一丁点负面欲望都可能被放大。 “它的上一位主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跟邻居发生小小的口角后,将自己所在的村子毁于一旦。我们在‘四叶草号’的任性下去到那座小岛想寻求补给,很倒霉地遇到了这件事,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住那个已经恶魔化的普通人。” 艾丝特对于“飞行”的能力相当感兴趣,但是这件物品的负面作用勾起了一些让她不太舒服的回忆,让艾丝特十分抗拒。 于是她将目光转向了最后一样东西: 这是一把没有任何人工锻造痕迹的细剑,但抛开剑状的外观来看,它更接近于一段光洁的纯白骨刺,短侧上带有凹凸不平的刻痕。 艾丝特仔细观察片刻,辨认出那是一句巨人语:“亡者?” “没想到你对小众化的神秘学语言也有所了解,”亚历山大冲墙上的白色骨剑摊开手掌,“它的历史很古老了,是我们在东拜朗的一处海湾里发现的,当地人保留着隐秘祭祀的传统。” 艾丝特对南大陆相当原始的信仰略有耳闻:“活祭?” 亚历山大点点头:“外界进入海湾的任何人都被当地人视为异类,送入倒金字塔的地下祭坛,然后用这把骨剑从上往下贯穿颅骨一寸。如果一次日升日落后,这个人还活着,就会被当地人所接纳。” 艾丝特感受着那一段骨刺上面传来的阴冷低语,皱起眉头:“即使活下来也会有变化吧?” “是的,在那座倒金字塔形祭坛的周围,还有许多穿着外来服装的骷髅,在每天日升日落的时候会爬起来对着祭坛方向进行祷告。在他们颅骨顶端近似的位置都有穿刺口,他们被汲取了灵魂与生命,变成永远麻木盲从的亡灵。” 第四十章 绝对的压制力 “这么诡异的收藏品应该不是亚伦船长能收集到的东西。”艾丝特有些疑惑。 亚历山大笑容温和,带着礼貌的疏离: “是亚伦的导师带来的。在海面上漫长的航行可以对抗这件物品渴望回归祭坛、获得祭品的负面作用,在大量海水的包围下,它几乎失去了‘活着’的特性。 “因为亚伦的好运和那条来自第四纪的项链,我们能确保在这把骨剑摆脱控制之前及时把它处理掉。所以如果你选择了那条项链,我们就得先寻求亚伦导师的帮助,用别的办法封印住它。” 艾丝特指了指骨剑更短的一端:“如果我选了它呢?” 亚历山大也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艾丝特会如此大胆: “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但是它的负面效果非常恶毒,你最好还是慎重考虑。它会试图融入接触者的骨骼,将其改造为适合自身行动的容器,当地人悬挂在祭坛边奇形怪状的骨架,都是历年被它扭曲过的‘宿主’。 “它‘活着’时的意识相当接近‘恶灵’,异常渴求活物的灵魂,很轻易就能将持有者同化成长满羽毛、残忍疯狂的怪物。因为现在没有任何活物与它接触,它没有任何‘信徒’,也就没有办法发挥任何力量。 “这件物品似乎与灵界的某些事物有所感应,持有它的人会很渴望去到灵界,从而前往它所指引的地点,但我们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它本身的位格也很高,普通的封印手段很快就会被它侵蚀破坏,你……我不清楚你的办法效果如何。” 艾丝特闭上眼默默感受了几秒,脑海中的“灵性直觉”给出了很温和的回馈,于是她再度询问亚历山大:“我能试试吗?” “我已经跟你说过它的负面效果了,如果你对自己很自信,那么请容许我做点准备。”亚历山大一边说着,一边戴上白手套,打开了封闭着那条宝石项链的橱柜。 艾丝特隐约分辨出了一丝微甜的清香,但她压抑住了内心的疑惑,看着亚历山大将能打开灵界通道的项链握在手上。 亚历山大冲她点了点头,做好了随时戴上项链、发动神奇物品的准备,他并不需要对艾丝特动手,只需要打开一条灵界通道。 因为有着引导“宿主”进入灵界的迫切本能,一旦艾丝特出现什么异常,这把骨剑也会优先控制她前往灵界。 这样一来亚历山大的举动也不算是“恶意伤害”,甚至可以说是“尊重艾丝特的意愿”,因为是她要自己走进去的——他只是打开了一条灵界通道而已。 艾丝特也能想通其中的关键,她微笑着跟亚历山大说:“接下来的事情,还请亚历山大先生替我保密。” 亚历山大听到这话,三两步便冲到门边,警觉性完全拉满。 下一刻,他震惊地望着艾丝特的发丝间飘起光点,随着那些光点脱离,她部分淡色的金发转变成银白,那些光点自由散漫地环绕着她而飘荡,像极了在围绕祭坛起舞。 艾丝特的双手覆盖住那把骨剑更短的一段,触感坚硬而冰冷,像是握住了一段阴冷彻骨的冰锥,她缓缓将骨剑从墙上摘了下来。 异变突生。 被艾丝特握住的末端,忽然间竖起了几根尖刺,将她的双掌贯穿,艾丝特将剑尖垂下,她手上流淌出的血液飞快坠下,沿着白骨留下殷红的痕迹。 艾丝特的手掌周围开始长出细细的绒羽,但是在刚刚成形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萎缩,很快化为干瘪的细丝,重新融进艾丝特的皮肤里,然后再度试图生长,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艾丝特偏了偏头,确保亚历山大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她眼中透出淡淡的光芒,所有的光点猛地扑下来,沿着艾丝特的鲜血留下的痕迹,钻进了这把纯白的骨剑里。 奇异的嗡鸣声响起,艾丝特捕捉到了手中的声音,除了满溢的嫉妒、憎恨与不甘,这把带有“活着”意识的骨剑甚至在哀求她放手。 但艾丝特没办法放手,她的双手已经被那些尖刺所刺穿,是这把骨剑出于本能的渴求,贪心到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却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几滴血液落在地面上,瞬间融入“四叶草号”,消失不见。 十几秒后,这场僵持结束了。 艾丝特手上的骨刺缓缓收拢,而下端被光芒环绕的剑身也飞快缩回,它的体积越来越小,直至完全融入艾丝特的双手间,就这样融进了她的骨头里。 在艾丝特手上被洞穿过的地方,白色的骨片生长出来将血口覆盖,她能感觉到内里的皮肤正在迅速愈合。 “虽然不是有意的……”艾丝特舒了一口气,冲亚历山大无奈地笑起来,“但只能提前让你们支付这件神奇物品的报酬了。” 亚历山大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因为这段时间的过度紧张而感到虚脱:“你还真是……随性,不知道该说是胆子大还是什么。” 亚历山大没说的是,艾丝特这样随心所欲的行为,很容易让他想起亚伦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虽然看上去很荒谬,但却往往有出乎意料的好结果。 如果不是运气使然,这样奇怪的姑娘大概早就没命了…… 运气? 亚历山大忽然压下了心中的想法,他背后冒出了莫名的寒意,这让他停下了探究心带来的习惯性思考。 “你或许想给它起个名字,毕竟现在它算是属于你的东西了。”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双手:“就叫它‘苍白骨钉’吧。”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不过那把骨剑直接融入了你的身体,不会对你造成影响吗?” 艾丝特触摸着手背和掌心生长出的骨片,在伤口愈合后,它正在缓缓贴进在她的皮肤里,最终留下了银色河流与羽毛交织的细线,这让艾丝特的双手看上去仿佛多了一层彩绘花纹。 艾丝特搓了搓手背上的痕迹,但它没有办法再隐藏:“好像只能这样,实在不行就得戴手套了。啊您放心,它对我没有多少危害。” 尤其是现在它已经被那些光芒湮灭了意识,残留的意念已经彻底消散,但是为什么会被直接融入我身体里?艾丝特非常想不通。 艾丝特下意识甩了甩手腕,望向亚历山大:“我没事,我们这就去解决亚伦船长那边的‘污染’吧。报酬都拿了,不做点什么我很不好意思。” 亚历山大欲言又止地打量了艾丝特两秒,缓缓将右手上的项链放回橱柜内。他空着的左手伸进怀里似乎握住了什么,厚重镜片底下的眼睛浑浊了两秒,很快又恢复清明。 对方没有恶意,没有受到负面影响,一切正常。 亚历山大所持有的那件封印物传来很清晰的灵性反馈,他这才冲艾丝特点点头,将装项链的橱柜重新封闭:“那我们去船长室。” 她没有异常,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亚历山大忽然有些怀疑,亚伦同意这位年轻女士登船,是不是替“四叶草号”招来了难以对抗的强敌? 亚伦从未落空的“好运气”,这一次真的不会让他们倒霉吗? —— “相信你的运气还不如相信一条蛇!群岛人说不定都更可信!” 船长室内,托马很是恼火地冲亚伦大喊着。 玛丽正靠在门边,听到托马的话,冷淡地道:“或者你干脆相信那位‘偷盗者’小姐,她听上去就是个鲁恩人。” “所以说我最讨厌鲁恩人!”托马皱起鼻子,又扣了扣长桌。 坐在桌后的亚伦用力揉着眉心,自从今天见过那位“哈梅尔”后,他就总有种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的兴奋:“安静点,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我的途径就是这样,这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四叶草号’的异变真的是她带来的,她要是想夺船你怎么办?” 亚伦沉默了两秒,勉强堆起一个笑容:“我会将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我的老师,除此之外,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我的灵性直觉一直在告诉我——哈梅尔是值得信任的。” 玛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的瞳孔忽然一缩,察觉到自己对哈梅尔下意识想回护的异常关注。玛丽咬着牙闭紧了嘴,将刚刚想附和船长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托马在船长室里来回走了两圈:“这不正常,你应该知道吧?玛丽也是!你们只是见了没几面的陌生人,我们在受到她的影响,这或许也是她的某种非凡能力。” “如果连我和亚历山大也会暗中被这种能力影响,我们又拿什么来控制她?万一她是个高序列的非凡者呢?”亚伦相当无所谓地摊开了手,“只要她展现出神话生物形态,这艘船就没有人能活下来。” 托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找不到能反驳的话,除了让亚伦向他的老师求助,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现在要写信给那一位吗?” “不,我想……” 亚伦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捂住了脑袋。 自从学会了“扮演法”,稳定晋升到中序列之后,他就可以自如控制的幻视忽然变得异常强烈。 大片混杂的色块与图像涌进脑海,眩晕而狂乱,让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船长!”“亚伦!” 玛丽和托马同时惊呼出声。 “别过来!”亚伦趴在桌子边缘,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直到一片温和的光芒从“四叶草号”的地面升起,柔和地包裹住亚伦的身体,将那些让他想发疯的画面冲散。 亚伦听到了某种虚幻而柔和的呼唤声。 他重新睁开眼睛,那层光芒骤然破碎,亚伦狼狈地趴在地面上干呕起来,但是因为他刚才的命令,玛丽和托马仍然没有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是光,那就是光!在贝克兰德发生大雾霾那天,我就做过这么一场梦!” 亚伦抬起头来,他脸上狂热的神情让托马更加担忧了。 “我现在就写信给老师,一定要让老师在贝伦斯港跟我们会合!” 第四十一章 如何处理污染 玛丽和托马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亚伦兴奋地坐回书桌前。 钢笔的笔尖“唰唰”落在纸面上时,亚伦的身体还在因为兴奋而发抖,但是胳膊和右手却在特殊的控制力下保持了稳定,不至于让字迹变得扭曲模糊。 他的信刚刚起头没有多久,船长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亚伦,将那件需要清除污染的物品拿出来吧。”亚历山大一走进来,就注意到亚伦的神情异常古怪,下意识往玛丽和托马望过去,“亚伦刚才又陷入特殊状态了?” 玛丽撇了撇嘴:“是啊,好像还被公主救了一下?” 亚伦没有理他们,而是转向门口的方向,望着那个没有走进船长室的客人,露出发自内心的诚挚笑容:“哈梅尔小姐,感谢您刚才的援助。” “我?”艾丝特十分茫然,“我刚才什么也没做啊?” “那种力量当然不是来自‘四叶草号’,而是您,也多亏了您,我现在的状态能稳定下来……不知道您选择的是哪样神奇物品?” 艾丝特抬起手来,手上的花纹涌动,双掌一合一分,她将那把骨剑从自己的掌心抽离出来。 那把骨剑出现的瞬间,玛丽和托马就进入了应激状态,玛丽手中的左轮抬起枪口,紧张又担忧地望着艾丝特。 托马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卷轴,只待亚伦发话下令攻击:“亚历山大你离她远点!” 亚历山大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同样用因蒂斯语回答道:“我用那件东西占卜过了,她没有问题。” 亚伦打量了艾丝特和她手上的骨剑两眼,在他点头后,艾丝特又将那把骨剑重新融进双手中。 亚伦若有所思:“你能控制它?” “嗯,你就当我是体质特殊吧。” 托马连连摇头:“那么强大的力量不是一般人能与其抗衡的!” 他就差直接把“你有大问题”给说出口了。 艾丝特靠在门框边,很无奈地望着托马:“我跟亚历山大先生立下的契约还在,那时候的誓言都没有被这把骨剑蕴藏的力量破坏,应该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亚伦反倒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哈梅尔小姐,你是神眷者吗?”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也可以这么说。” “如果有真神力量的加持,那把骨剑能被封印起来也是正常。融合宿主的骨头也是它本能的一部分,”亚伦走到壁柜边,从腰上的钥匙间摸出一把,开始解锁一个层层密封的保险柜,“受到眷顾的人有可能借由神灵的恩赐压制它。” 托马阴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那不是说明她更加危险吗?” “不会,你不会伤害‘四叶草号’的,对吧?” 还未等艾丝特回答亚伦的反问,亚历山大忽然说:“刚才‘四叶草号’吸收了她的血。” 亚伦倒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怪不得公主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让满心疑虑的托马感到气结,自从哈梅尔登船后,亚伦的状态就比平常还要古怪,如果不是忌惮哈梅尔还在屋里,托马很可能将之前的争论继续下去。 “哈梅尔小姐,你过来吧。” 亚伦这么说着,掏出了一个古铜色的小盒子,也就比巴掌更大些,他抬头看了亚历山大一眼。 亚历山大领会了亚伦的意思,在艾丝特完整地踏进屋子之后,亚历山大便走到墙壁上镶嵌的水晶球边,拍了拍它。 绿色的光幕忽然从墙壁上涌现,将船长室里的所有人隔绝在内。 “必要手段,还请谅解。”亚历山大客气地道。 艾丝特奇怪地瞅了亚历山大一眼:“刚才在收藏室您也可以这么做吧?不是比承受那项链的负面效果更好吗?” “因为我也好奇你拿下那把骨剑会发生什么。”亚历山大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心虚,但玛丽和托马斥责的眼神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他只是由于好奇心太旺盛,所以放任艾丝特与骨剑进行接触,“尊重了她的意愿”。 亚伦此时也掀起了古铜色的盒子,露出里面的锈迹斑斑的铁钥匙,钥匙本身并不大,也就半个巴掌的长度,但看上去分量十足。 艾丝特望着盒子里的东西,感受到上面似乎传来带着咸辣的少许香气。这倒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她原本以为让亚伦如此上心的会是更强大珍贵的神奇物品:“一把钥匙?” “是的,但是因为上面残留的污染,我们没办法使用它。” “它对应的遗迹是哪一纪元的?” 亚伦十分诧异:“第四纪元的,您也对研究过去的年代有兴趣?” 艾丝特有点失望地摇摇头:“如果是更久远的神话年代我会提出跟随你们探索的请求,第四纪元……还是算了。” 亚伦将盒子放到桌面上后,亚历山大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切面光洁剔透的八面体水晶,水晶里隐隐有一缕白雾在流动。亚历山大将晶体放到那盒子旁边,在慢斯条理地戴上那副黑手套后,他客气地摊开手掌: “那就麻烦您了,窃取的污染转移到这上面就好。”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右手的手掌:“不过我之前也没试过这种事情,不能保证一定达到你们的要求。” 亚伦忽然笑起来:“这一点您尽管放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艾丝特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被压抑的狂热,这让她移开了视线又走上前两步,站到桌前,向着那把钥匙张开手掌,轻轻一握。 她似乎抓到了某种东西,介于概念与实体之间的虚幻,艾丝特握紧拳头,感觉让她难以抗拒的香气从手指间传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眨了眨眼,然后做出让另外几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举动—— 艾丝特将手抬到嘴边,然后松开了手掌。 一声清晰的吞咽声在船长室里响起。 这一次,包括亚伦在内,所有人都整齐地后退了两步,想离这位从“可疑”转变成“可怕”的女士远一点。 艾丝特捂着嘴,明明闻着是咸辣的味道,但是吃起来就像是腐旧的苦墨水,让艾丝特的脸色阴沉下去。这与那种迫切的渴望感差异太大,让她感觉胃里很不舒服,有种想干呕的恶心感。 心理落差也非常大,这跟闻着很臭吃着很香的食物完全相反! 咽下那怪异物体的瞬间,艾丝特似乎听到了某种呼唤声,在不断重复着“霍纳奇斯”与“弗雷格拉”,但这样的呓语转瞬间就消散了。 艾丝特维持着捂嘴的姿势,望向亚伦:“请问你这里有没有能喝的东西?我有点恶心。” 亚伦打开了桌面下的暗格:“不过我这里只有酒,你要樱桃烧酒,苹果白兰地?还是简单点的……” 托马有种失去情绪管理的无助感:“肯定是简单点的!你快闭嘴吧!给她整瓶最普通的白丹霞!” “我的几瓶白丹霞也不普通啊!” 亚伦反驳着,拔开一瓶甜白葡萄酒的瓶塞,将瓶子塞到了艾丝特的手上。 艾丝特倒是真的不在乎,对她现在来说只要是任何喝的就行,她对着瓶口仰头就咽,灌了很久才冲淡那种让她恶心的味道。 总觉得以前好像干过类似的事情……艾丝特抹掉嘴边淌出的酒液,砸了咂嘴,她的脸色逐渐泛起绯红,但眼神却相当平和清亮。 在酒精的余味中充满酸甜混杂的果香,能清晰品出苹果与柑橘的味道,口感略黏稠。 好像还挺好喝的?艾丝特在舒畅地呼出一口气后,这么想道。 亚伦眼中的狂热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到别人“暴殄天物”的心痛,尤其这还是他的珍藏。 亚历山大上下打量着艾丝特,防备着她可能出现的异变:“你真的没事?” “没有啊。” “不会失控或者……” 艾丝特知道亚历山大是什么意思,他担心艾丝特暴毙后污染和那把骨剑一同脱离控制,那“四叶草号”就惨了。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剩下的半瓶酒:“没事,我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亚伦看上去有些消沉,因为艾丝特完全没有把剩余的白丹霞酒还给他的打算,“玛丽,你把我们的客人送回屋去吧。” 亚历山大又走到那颗绿色水晶球边,拍了两下,墙壁四面的光幕消失了。两位女士离开后,亚伦将装着钥匙的盒子盖上,面带颓丧地坐在椅子里,用力地揉着眉心,似乎恨不得从脑袋里挤出水来。 “至少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 “是两个,”托马走到桌子边,替亚伦将装钥匙的盒子收回橱柜,“能摆脱那把骨剑对我们来说利大于弊。就像是大帝说过的那句话一样,‘丢失了马匹对老人来说,并不一定是件坏事,也可能是好事’。” 亚伦重新拿起钢笔,继续书写之前的那封信件:“希望老师不会因此生气。” “不会的,那一位肯定早知道你只有豌豆大的脑子。”*托马冷漠地回答道。 “所以老师才派你来我的船上,不是吗?你从我的保险柜里拿四百金路易给哈梅尔小姐。” 亚历山大不得不提醒了亚伦一句:“我们约好的报酬是五百金路易,一万费尔金。” 亚伦冷笑两声:“我总要收回酒钱,那可是私酿!我已经给了她很公道的价格了!” *也有南瓜子和鹰嘴豆的比喻,源自智力和脑仁成正比的典型误会,但很有趣。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很高兴遇到你们。 第四十二章 四个头的信使 在托马的强烈抗议下,亚历山大和亚伦都放弃了邀请艾丝特在船上与众人一同用晚餐的想法。 玛丽听到这件事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提出“我可以帮她送餐”后,就去厨房查看今天的晚餐菜单了。 托马看着玛丽走出门的背影,皱眉皱得更紧了:“她也受影响了?” 玛丽不是这么热心殷勤的性格,以她那么强烈的自尊与高傲来说来说,她该直接去厨房吩咐别人送吃的才对,根本不可能自己去。 亚伦笑得非常不怀好意:“嘿,有些存在就是这样。即使是你,跟哈梅尔小姐相处久了肯定也会受影响……” 亚历山大扶起鼻梁上的眼镜:“魅力?口才?还是因为她能压制那把骨剑与污染,展现出的某种神恩?” “当然是因为最后那点,但我没法跟你们用语言解释。” 托马恼火地“啐”了一声:“真让人烦躁!” “我一直觉得你没有选择‘风暴之神教会’的途径挺可惜的,我亲爱的大副。” 托马瞪了亚伦一眼,大步踏出船长室。 —— 玛丽送来晚餐的时候,艾丝特正在考虑动笔给克莱恩写信,既然被打断了,她只能将这件事情延后。 艾丝特对于船上简单的晚餐没有意见,甚至惊讶于面包里夹着的除了香肠片还有煎蛋:“我听说海盗船航行时的食物会很单调,没想到会有蛋。” 玛丽耸耸肩:“亚历山大先生养了两只很古怪的鸡,只喂鱼就行。常规条件最麻烦的是淡水,但是有亚历山大先生和托马在,这点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她指了指摆在艾丝特桌上的酒瓶:“不过我们还是得节约,你只能把剩下那半瓶白丹霞当水喝了。” 艾丝特点点头,再度感觉到了“工匠”能力的实用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准备,他们不管是什么环境都能适应良好。对于托马的能力她还没有多少了解,但按照玛丽的说法还有之前掏出卷轴的举动,或许托马是某个擅长法术的序列? 不过玛丽并没有走,而是停留在门边,面露难色:“这么说起来,我是想问你一点事情。” 艾丝特就着白丹霞咽下嘴里的面包:“你说吧。看在你帮我拿晚饭的份上,我能说的就会告诉你。” 玛丽翻了个白眼,明显是很不屑这样的说法:“你根本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人,我能看得出来你在防备我们。” “正如你们在防备我啊,我当然也会紧张。所以你想问什么?”艾丝特笑眯眯地回答道,虽然说出来的话不是很客气,但玛丽听出来她开玩笑的语气了。 “你是不是还拿着我之前丢向你的那颗珠子。” 听到玛丽如此肯定的语气,艾丝特也没有糊弄过去,从挎包夹层摸出了那颗颜色艳丽的红串珠。几颗光点从上面飘荡开,钻回艾丝特的头发间,艾丝特才将珠子抛向玛丽: “别随便跟人建立神秘学上的联系,玛丽小姐,会反过来被人捕捉到的。这种能力在战斗中给敌人设陷阱就算了,给别人察觉到机会,你自己也会倒霉的。” 玛丽捏着手上的珠子看了两秒,很尴尬地提起嘴角:“不,是你比较特殊,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反向影响我的。” “我也没有试图影响你们,这一点我自己也控制不住,”艾丝特的脸上难得没有任何表情,十分冷淡,“就像亚伦受到过多影响那样,只会让你们更加警戒,会觉得我是个大麻烦。” “因为我们要对‘四叶草号’负责。”玛丽的目光很坚定。 艾丝特低下头继续啃边缘焦脆的烤面包:“托盘我能自己送回厨房,还是说你想看着我吃完?” “你知道厨房在哪?你已经探查过‘四叶草号’的构造了?” 艾丝特疑惑地瞪着玛丽:“我还能去问别人啊。” 玛丽语噎,她有点太想当然了。 —— 入夜,窗外绯红的月光洒落在海面上,风平浪静。 在亚历山大将金路易送到房间后,艾丝特心里惦记的事情有了着落,这下她就有了支付给克莱恩信使的足够资金。 一枚金币一次,这信使可真不便宜。 询问这位“工匠”二副有没有纸笔,获得了他无偿的提供后,艾丝特重新坐到那不宽的木桌前。 在感知过纸笔没有做任何手脚后,艾丝特将光点铺散到屋中,让她意外的是,淡绿色的光幕瞬间升起,将整间屋子都包裹在内。 艾丝特轻笑一声:“嘿,还真是贴心啊你。” 只希望亚伦那边不要有什么异常,不然他们大概又会被惊动了。 马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房间,艾丝特粗略地写下自己登上“四叶草号”的大概经过,满是高兴地描述着看到船身漂浮时候她的惊讶。涉及到几位船上人员的时候,她的话反而简略了很多,往往只是用“船长”或者“大副”、“二副”指代。 艾丝特也讲了自己获得奇怪武器的事情,提到那件能打开灵界通道和使人听到呓语的项链,并写下了相应的疑惑: “这支船队背后应该跟某个发源自因蒂斯的组织有关,他们习惯于用因蒂斯语交流,但是三位船队里主事的非凡者和‘艳珍珠’都有同样精通鲁恩语的表现,他们展现出了远高于普通海盗的知识素养,不是真正的海盗。 “他们似乎热衷于搜寻第四纪的古物,他们委托我清除了第四纪遗迹物品上的残留污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偷盗者’还能做这种事情。这艘船相对于‘海盗’而言,更大的概率是一艘‘考古船队’,奉那个组织的命令在大海上搜寻某些东西。 “但‘工匠’的能力你也清楚,这艘船的隐藏战斗力应该远超表面。我不方便透露太多他们的隐私,他们对我没有恶意。事实上,这艘‘幽灵船’甚至很喜欢我,他们或许更加担心这一点。等到我们重新见面的时候,我会给你看看我的‘新收获’,你或许会被吓一跳的。” 在信件最后,艾丝特又叮嘱了一遍,让克莱恩不要太冒险,有什么事情想做的话,大可以“邀请”达尼兹帮忙。 当然,对达尼兹来说就是单纯受到“格尔曼”的恐吓而已。 将写好的信纸叠好,艾丝特却犹豫起来。 要不还是明天再送,今天刚刚道别就进行短信轰炸,好像太矫情了…… 但是在片刻过后,她又下定决心,翻出了房间里的备用蜡烛,开始布置召唤仪式。 艾丝特实在是太好奇克莱恩的信使长什么样了,她之前曾经见过那巨大的骷髅骨架,所以对接下来会被召唤来的灵界生物相当期待。 很快,艾丝特布置好了简易的祭坛,在烛火里滴下精油后,她便站在桌子前,回忆了下克莱恩曾经,用巨人语轻声念道: “我!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虚妄之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烛火摇曳起来,屋里掀起了诡异的狂风。 艾丝特感知到灵界与现实的隔阂被划开一道裂缝,那道缝隙里传来莫名的引力,让她下意识后退两步,离得更远了些。 一颗金发如绸缎的脑袋钻出来,红色的眼睛看上去稍显邪异,容颜明艳得让艾丝特惊奇,她原本以为出现的会是很可怕的怪物,却没想到是位如此美丽的女士。 但是下一秒,艾丝特就收回了这个想法。 这颗头颅下方只有断口,一只紧抓着发尾的手从后方浮现,没有多久,这位拎着四颗头颅、黑色反复长裙优雅的女士,就站在了艾丝特面前。 身躯的脖子上也是断口。 这么看,四个头确实放不下,怪不得她要拎着……这样比较公平? 艾丝特跟那四颗头颅对视着,双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艾丝特努力打破了沉默:“我,你、你是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对吧?” 四颗脑袋同时晃动两下,点了点头。 艾丝特递出一枚金路易和信件,这位女士的两个脑袋分别叼住了金币与信件,再看了艾丝特一眼,见她没有任何话要说,才转身重新进入灵界缝隙。 待到那段缝隙合拢后,艾丝特才重重舒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里。 为什么克莱恩的信使会是这种层次的灵界生物啊!? 那位女士甚至让艾丝特的“灵性直觉”难得地产生了触动!虽然并没到遇见“阿蒙”那种充满威胁的程度,但除了面对“卓娅”那些旧识的时候,艾丝特还是第一次感到脑海中出现带有戒备的审视感。 克莱恩的信使到底是什么来头?如此强大的灵界生物为什么会甘愿做信使?不过既然她,不,祂已经成为了克莱恩的信使,那应该已经签订过契约,不会伤害克莱恩。 这对他应该算是好事。 艾丝特望着桌上还没有被熄灭的蜡烛,回想着那四个头一起点头的动作,感觉很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灵界缝隙带来的不适感还有残留。 如果不是那艳丽的容貌缓解了头身分离的恐惧感,那位女士只会显得更吓人。 艾丝特确实没那么想要自己的信使了。 万一召唤出来的东西让“卓娅”都难以压制,那她大概连替自己处境担忧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四十三章 临时更改航程 第二天中午,底里纽斯岛西面。 “四叶草号”慢悠悠地驶进一处峭壁下的洞窟。这里是处相当隐蔽的停泊口,简易木板拼凑起来一截码头,深处能瞥见一段斜坡,很明显是人工开凿的。 虽然石洞的空间足以容纳下体积更大型的海盗船,但如果不是自带泡沫缓冲还能浮上海面的“四叶草号”,其他船只恐怕能在附近的礁石上撞散架。 托马和玛丽带着一群人登岛,去采购船上所需的物资,艾丝特没有跟过去,他们已经因为她的到来而足够混乱了,没必要到处乱跑给他们添堵。 在亚历山大的邀请下,艾丝特参观了他的“图书馆”,其实就一艘船而言,这里只能说是储备丰富的藏书室。 “如果你有什么想看的书,可以从这里借,我知道海上生活能有多枯燥,只要你有兴趣我都可以给你讲解。”亚历山大点了点他满满当当的书架,言语中不乏炫耀收藏的自豪感。 艾丝特点点头,问:“您能教我因蒂斯语吗?” 这个问题倒是出乎亚历山大的意料:“你对语言学有兴趣?” “只是想多学一些,我听说贝伦斯港的外来人员很多,如果可能的话,弗萨克语和都坦语我都想学。” “哦?我就默认是你的途径也有提升学习能力了。” 亚历山大笑起来,他并不介意满足艾丝特这个请求,这对他来说也是检查艾丝特底细的一个好机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知识,很可能给亚历山大一个新推测的指向。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也可以这么说吧,多学门语言对我来说更加方便。” 免得只听得懂却不会说,那样会让双方都感到困惑。 要是有前往南大陆的可能,都坦语最好还是得学习一下,弗萨克语和因蒂斯语对艾丝特来说或许更简单,毕竟她的巨人语有时候显得比鲁恩语还熟练。 源头相同的语言会有许多共通性,从头学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可以,只要你跟得上进度。我当老师那十几年可是很严格的,希望你不会介意。” “或许罗塞尔大帝也说过这么句话,‘严格的教师才能教导出更聪明手艺更精妙的学生’。” 亚历山大笑得非常开心:“哈哈哈,就是这个道理!玛丽跟我说你是罗塞尔大帝的崇拜者时,我还挺疑惑的呢,现在看来你确实是。” 艾丝特的眼角跳了跳,附和地笑了两声,赶紧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大帝啊大帝,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真不给人留余地! —— 当艾丝特跟着亚历山大迅速扩充她的语言技能时,亚伦正坐在船长室里,拆开了他那位老师的回信。 他的神色随着阅读信件而逐渐沉重,最终在思索间陷入回忆。 这两天船上的人都没有异常,没有谁有被“寄生”的迹象,我刚才得到的占卜结果也是正常的。 我让哈梅尔登船的举动有些过于鲁莽了,老师的批评说到了关键上,是之前对这位哈梅尔的占卜出了问题?不,占卜结果没有问题,是我在占卜的时候受到了某些反向影响,所以做出了不合理的决定。 这很符合哈梅尔本人对我的奇怪吸引力,但是我并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感觉到不适。 老师也做了一次带有高位格加成的占卜,她说我本身没有问题,但是我正持续受到“光”的干扰。现在没有问题,不保证之后没有问题,我需要警惕她的一举一动。 亚伦再度扫过手上这封笔迹清秀却坚韧的回信,望向最后一段: “我会尽快抵达纳瓦特岛,我们的会面地点将更改到此处,你们明天从底里纽斯往西南面航行至此,你应当记得我教过你的狂暴海安全航道。 “保护好你自己与你的的船员们,我从未听闻有吞食‘污染’的能力,千万警惕那位‘偷盗者’。如果你们所见的并非误导或幻觉,那她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也不要惊动她!我会在你们停泊在纳瓦特岛期间隐秘地登上‘四叶草号’,亲眼观察她和你们的情况。” 亚伦放下手上的信件,起身在书桌后面来回走了好几圈,他有种现在就跟托马联手把哈梅尔扔进灵界裂缝的冲动,但是一想到她身上的光芒,亚伦就难以生出任何与她对抗的想法。 这该怎么办?老师也说了“不要惊动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亚伦紧了紧身上大红色的大衣,将这封信件扔进壁炉,让它在火焰中萎缩成灰烬,自己则坐回了椅子上。他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瓶香槟,满满倒上了一高脚杯。 “这样也好,随心而行。”亚伦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那处烧伤,叹了口气。 相信自己的运气,就会更容易得到好运,但一切好运都有限度。 亚伦在扮演“幸运儿”的时候,曾经总结出了这么一条自我矛盾的法则,现在他重新回想起来,却感到心中更加明悟了。 “这或许也是我的机会,”亚伦晃着酒杯里淡金色的流液,逐渐露出一个微笑,“如果这么诡异的事件依然能得到好结果,笑到最后的自然就是‘赢家’……” 即使命运没有真正的赢家,一切都是注定的平衡,得到与失去都是运气的一环罢了。 亚伦在心里这样想道,忽然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变化,他这几年毫无变化的“赢家”魔药,消化进度松动起来。 他的耳畔有奇妙的嗡鸣声响起,亚伦似乎瞥见了某种温和的光环绕在身边,但很快那种幻视般的情景又消失不见。 他手中的高脚杯落下,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香槟流淌在地面上,散发出带着柠檬与蜜饯香气的酒精味。 亚伦缓缓从椅子里坐直,感受到自己彻底消化完了“赢家”魔药,这样的进度迅速到让他有些惊恐。 那种光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是昨天“四叶草号”延展出的光芒,还有对“哈梅尔”进行占卜时,亚伦也见过这样的光。 他却因为太过突然的“好运”而惶惶不安。 —— 艾丝特皱了皱鼻子,下意识从因蒂斯语的词典中抬起头来,茫然地往四周瞥了两眼。 在她对面,正用一张小白板解说发音的亚历山大注意到艾丝特的眼神变得恍惚,似乎正注视着虚空中的某处,这状态让亚历山大很轻易就想到了亚伦进行预知的时候。 所以亚历山大当即停下讲解,询问起来:“怎么了?” “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好像不是坏事,就是感觉有点奇怪。”艾丝特晃了晃脑袋,她也不清楚刚才那瞬间的触动来自什么。 “你需要休息会儿吗?” 艾丝特的眼神立刻清明不少,更加用力摇摇头:“不用!现在正是关键的知识点不是吗?” 亚历山大将鼻梁上滑下的眼镜又推上去,继续用古弗萨克语为例子,给艾丝特分析起因蒂斯语发音的演变,将两个人的语言课程继续下去。 —— 接下来的一天,“四叶草号”的航行一路顺利,托马对“哈梅尔”的戒心并没消减,但也同意让她跟玛丽一起去船上的餐厅吃饭,而不是一直待在屋内了。 亚伦对于哈梅尔的事情大多都保持了沉默,一改起初坚持己见的固执,在离开底里纽斯岛当天,他便将老师回信中的部分事情转告给了自己的大副与二副,并告知了两人改变航程的事情。 托马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像是在驱赶恼人的蚊蝇:“前往纳瓦特岛对我们的航行路线来说是巨大的改道,但是既然那一位这么说了,我不会反对这件事。” 亚历山大思考片刻才开口:“考虑到‘四叶草号’的安全问题,我没有异议,你不要在航行的路线上出纰漏就好。” 亚伦微笑着拍了拍心口:“放心,我就算把自己忘了,都不会忘掉老师教给我的东西。这无关我‘学生’的身份,而是一份荣誉。” 托马瞅了门边一眼:“要我拦着玛丽吗?” “不用,”亚伦很随意地说道,“我们需要你继续当那个‘坏人’,托马。玛丽跟哈梅尔之间的接触不用约束,哈梅尔已经将之前玛丽用于‘贿赂’的串珠还给她了。” “相当假惺惺,说不定她就在琢磨别的什么事情呢。”托马小声地嘀咕道。 接着亚历山大提及了他和哈梅尔正进行“语言学习”的事情,托马难得地对此表示了赞成: “虽然她会听懂我们在说什么让我有些厌烦,但这至少能给她找些事做,比让她在船上乱转好得多。” 亚历山大没有多少表情,灰色的眼睛很淡漠:“我知道你在担心她影响其他的船员,但她如果真的想……” 亚历山大指向了亚伦:“至少亚伦是毫无办法的。即使她不能拿亚伦要挟我们,退一步来说她还能影响‘四叶草号’,我们可不能在狂暴海上划舢板。” 亚伦干笑两声:“这都要等到老师登船再说。” “好,就等那一位做出决断,我这可不是信任你的运气,亚伦,而是信任那一位。” 托马走出了船长室,狠狠地将门摔上。 亚历山大看着这一幕,眼神反倒软化不少:“有时候我觉得那一位让你们两个待在同一条船上,反而是正确的决定。” 亚伦又开始揉捏眉心:“老师永远都是正确的。反正我的直觉告诉我不会有事……” 亚历山大很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正因为你总是这样,才需要一个敢于说反话又务实的大副。” “托马也是在担心玛丽。”亚伦严肃地点点头。 “或者他只是纯粹受不了你的随心所欲,亚伦。”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感谢冯哥214的打赏! 感谢月雨仁,曾经有你的森林、,nokki,°GentleのXX,奇怪的江小白的月票! 第四十四章 一位神秘导师 “哈梅尔。” 正在船舷边吹风的艾丝特回过头,看到亚伦难得地走出船长室来到甲板上。 “亚伦船长,有什么事吗?” 亚伦微笑着摇摇头,红色大衣的衣角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只是看您经常在这站着,好奇,也过来看看,您在看什么?” “大海啊,”艾丝特冲着船舷外一成不变的海天景象张开双臂,“在你们眼中我这样的举动应该很愚蠢?嘿,跟没出过村子的乡巴佬一样。” 清晨的阳光洒在海面上,亚伦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往怀里摸两下,发现自己并没有带卷烟盒出来,只好放弃用尼古丁缓解紧张情绪的选择。 “您很喜欢大海吗?” 艾丝特盯着亚伦好几秒,才把头重新转过去:“说不上是‘喜欢’,只是能听见和看见这个世界,都让我有种正‘活着’的奇妙感受。” 亚伦很少有这么难以理解别人的时候,通常他都是让别人无法理解的那一方,所以他学着艾丝特的样子靠在围栏边上,试图摆出更轻松随意的姿态。 “您似乎对我的途径有很奇怪的影响。”嘴上没有烟,亚伦就压抑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念头。 “是吗?”艾丝特很直白地装傻道,“可是我是个‘偷盗者’,这不就是我会登上这艘船的理由吗?你们委托我偷走那把老旧钥匙上面的污染。” 亚伦敲了敲围栏:“公主,也就是这艘‘四叶草号’包含跟我同途径的‘非凡特性’,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被迫成为她的船长。只是我跟她之间的‘运气’总是在互相抗衡,从未达成一致过。” 艾丝特微笑着没有说话,她在等待亚伦接下来的叙述。 亚伦望向海面:“之前这种感觉还没有这么强烈,现在我似乎能感知到一点公主的‘意志’了。亚历山大告诉过我您被那把骨剑刺穿的经过,当时你的血液滴在‘四叶草号’上,瞬间就被她吸收了。” “是啊,本来我还在担心怎么收拾地板,没想到它主动帮我收拾干净了。”艾丝特打趣地说道。 “但是‘四叶草号’似乎并不能完全承受您血液中的某种力量,她为了保护自己,本能地将那种影响排除出来,传递到我身上。” 亚伦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一下:“这件事我没办法跟亚历山大或者托马解释,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被联结到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上。你在光芒中能窥视到银色的世界?” 亚伦听到艾丝特的说法,眼睛越发明亮:“命运长河,是吗?” 艾丝特倒是有点惊讶:“你知道那种在现实与灵界之外的特殊存在?” “虽然我不是那个学派的人,不过我的老师有教过我相应的知识。在生命学派的理论里,除了物质世界、灵魂世界还有绝对理性世界的存在,与我这个途径最密切相关的就是‘命运之河’。” 艾丝特打量了亚伦两眼:“你的老师知道得似乎很多,我倒是没跟生命学派打过交道。” 亚伦看上去倒没有失望,反而显得更高兴了:“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反而更安心。” 但他却并没有对此多做解释,而是指了指海面:“我们再往西走一段时间,就会抵达纳瓦特岛,在那里稍作休整,拜访当地集市,看看有没有要补充的物资。” 艾丝特很平淡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发酵片刻,艾丝特伸个懒腰,差不多快到她跟亚历山大约好上课的时间了。 她开口询问亚伦:“只是我的一点好奇心,面对那条银色长河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亚伦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感受:“我当时感受到的更多是震撼与茫然,看到太多无尽的可能会让人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现在’与‘现实’变得很渺小,我会感到很容易迷失,但不会有接近失控的痛苦。”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解答。那你慢慢吹风,我先走了。” “但我的感觉并不能作数,当时公主在我身上投下了光幕。如果不是她,或许我真的会失控。” 艾丝特挠了挠头,露出手上银线与羽毛交织的花纹:“是我该说抱歉,我不是有意影响你和‘四叶草号’的。” 亚伦反而催促了她两句:“亚历山大教学时很严格,你还是尽快去找他吧,别迟到了。” 艾丝特笑着摆摆手,走进了船舱,留下亚伦靠在围栏边上,思索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不是生命学派,同时具有“偷盗者”和“怪物”途径的力量,如果她真是蒙受了神灵恩赐的眷者,哪方面才是恩赐? 等到了纳瓦特岛,希望老师能给我一个清楚的答案,或者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 三小时后,正午。 海平面上不再单调得让人寂寞,从“四叶草号”的船头能望见一座丛林繁茂的火山岛。岛屿上空聚拢了一层浅淡的雾气,虽然这片天空阴云不散,但看上去没有下雨的样子。 这座岛屿周围干燥而灼热,离它越近,感受越清晰,这里有种不属于一月份的热度,更像是六月份、七月份的夏天。 艾丝特对于温度并不敏感,不过准备登陆的玛丽和托马等人都换上了更加轻便的单件短袖衬衫。 玛丽擦了擦额头,跟身边的哈梅尔抱怨了两句:“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座岛,以前我们都是通过更加曲折的航道,直接前往贝伦斯港的。” “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嗯……”玛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下意识转移了话题,“不过这条航道好像更加安全,这一次的航程特别平静,感觉都不像是在狂暴海上,像是走在那些商船的正规航道一样。” “你们以前的航程很危险?” “当然没这么轻松!狂暴海的名字就很好地解释了它的可怕,这里众多的天灾可以很轻易地毁掉一艘船!” 艾丝特眨了眨眼:“说不定是你们船长和‘四叶草号’运气足够好呢。” “啧,你怎么跟船长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座小岛并不像罗思德群岛那样,因为资源众多、航道受到保护而交通繁荣,这里当地流通的更多是物资而不是货币,知道通往这座小岛路线的人相当少。 据亚历山大的介绍,当地居民交流也是用的都坦语,最初的原住民大概是从拜朗帝国移居过来的,他们的历史已经无从考证了,只是有散落的小村子证明这里还有人在活动。 玛丽跟托马带人下船之后,也会去当地的集市上转转,亚历山大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观察一下当地居民的民俗风情。 如果不能交流,他们也会考虑用更粗暴的方法进行“沟通”,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艾丝特没有问,其他人更不会回答她。 艾丝特并没有跟着玛丽等人下船的打算,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她决定留在船上,所以她站在船头,望着众人离开了“四叶草号”,前往燃烧着炊烟的方向。 没多久,他们的身影就被茂密的丛林遮挡,艾丝特站在船头已经看不见了。 而她的预感也应验了。 “灵性直觉”有所触动,艾丝特抬起头来,望向上空。 一根根青绿色的豌豆藤从天空中垂下,生长得越来越粗壮,很快便交织连接成一片,环绕在艾丝特的身边,那些绿色的巨大叶片刚好形成了落脚点,构成了足够让她踩上去的台阶。 “这算是‘请君入瓮’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有异常嘛。” 艾丝特好笑地嘀咕了两句,但是却很随意地蹬在了叶片上,任由豌豆藤构成的牢笼蜷缩起来,将她往上卷去。 杰克的魔豆?这世界也有这样的童话故事吗? 艾丝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罗塞尔大帝,但是考虑到他本人已经遇刺百年,施展这种法术的人又会是谁?大帝几乎没有遗留下这样的童话故事,难道是某个跟他相关的隐秘组织? 艾丝特摸了摸身边的豌豆藤,又开始羡慕起别人如此精彩的序列能力,贪心起别人的施法能力。 那白雪公主、灰姑娘或者丑小鸭是不是都可以通过这样的法术展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 不过考虑到对方能施展出这样威力奇特的法术,艾丝特不会鲁莽到随便偷取对方的非凡能力来过瘾。 豌豆藤终于将艾丝特拉伸到了顶端,这里是一片由灰白云雾构成的平台,因为纳瓦特岛上空一直漂浮着阴云,使得它很好地融入了环境,在下降之前完全不显眼。 被拉上来的瞬间,艾丝特就感觉到周围竖起了无形的壁垒,对方一早就布置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艾丝特从豌豆藤的叶片上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棉花般柔软的云朵间,走向那辆近三米高的豪华马车。 这辆马车也非常有趣,车身是一颗巨大的南瓜,坐在车夫位置上的,是一只穿着侍者服装的巨大老鼠。 但是在离马车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艾丝特就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云朵的尽头,再往前就会踏空落往地面,于是她及时地停住了脚步。 艾丝特好奇地望着那辆马车:“我是不是该称呼您……‘灰姑娘’?” “你听过这个故事?” 马车车窗的帘子被人掀起来,露出一张柔美却不失英气的脸,她的钩眉长展,深邃的蓝眼睛如坦桑石般沉静,栗色长发打着卷垂在肩头。 艾丝特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她。 第四十五章 罗塞尔的童话 “听过,当然听过。这些故事……”艾丝特微笑着露出追忆的神情,“我们耳熟能详,都是大人给予孩子们的畅想。” “你说的那句话,似乎不是鲁恩语中的单词,像是硬拼凑起来的。”对面那位女士的神情微动,又无声地默念了一遍“耳熟能详”,确认是非常生硬难以理解的话。 艾丝特的笑容一僵:“嗯?大帝没说过这个词吗?我以为他可能说过的……” 这位神态间很自然流露出高位者的尊严,言谈口吻都非常优雅温和的棕发女士,用更加深邃的目光盯紧了艾丝特:“他并没有说过,或者说没有用你这么生硬的表达方式。你很了解他吗?” 对方谈及“罗塞尔”的口吻太过刻意,让艾丝特心中生出了某种疑惑,难道她真的认识罗塞尔大帝? 艾丝特的笑容十分客气:“这位小姐,我可没见过罗塞尔大帝,他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多年了。即使我很想跟他认识一下,我跟他也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见对方没有说话,艾丝特又指了指那架外观奇特的南瓜马车:“我觉得您应该更了解他才对,毕竟他连这些很孩子气的东西都愿意跟您分享。” 她很刻意地在语言里留下了一点小圈套,想试探对方是否真的跟罗塞尔大帝本人有关。 马车里的女士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敢说我了解他,或许我从未了解过他。” “但他却给您讲了这些童话故事?”艾丝特的猜测得到了认证。 “如果你真的对他有特殊的了解,这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这位女士微笑起来,“你可以称呼我‘神秘女王’,哈梅尔·布鲁克小姐。” 艾丝特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间,她记得这个名字,鼎鼎大名的海盗四王者之一,“黎明号”的主人,“神秘女王”! “神秘女王”注意到了她的紧张,神态更柔和了一点:“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最初追踪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侠盗黑皇帝’。” 艾丝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您指的是谁,女士,但看上去亚伦船长已经告诉过您我的姓名了。” “不,不是亚伦。在卡平府出事的那一夜,报道里有写过,跟‘侠盗黑皇帝’一同行动的还有一位‘光面女贼’,与‘黑皇帝’不同,她的目击者众多但是资料甚少,而且很快就不再有人记得。” 在艾丝特插嘴之前,“神秘女王”加快语速,将后续的陈述迅速说出口: “但是那天夜里,还有东区的两次异动时,我都收到了‘特殊提醒’。” 她抬起了手,屈起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间,夹着一张近似扑克的纸牌。 在那张纸牌亮起微光后,它展现出被四种异兽、胡狼与蛇环绕的圆盘,圆盘上方的却不是常规的狮身人面斯芬克斯,而是身着白色古典长袍,盘膝揽剑面容淡漠的罗塞尔大帝。 纸牌左上角浮现出璀璨的星芒,凝聚成一行古弗萨克语的文字: “序列零:命运之轮!” 艾丝特的发丝间荡起嗡鸣声,那张图案与“命运之轮”相似的塔罗牌也同时震动起来,发出同频率的奇异嗡鸣。 艾丝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她紧紧盯着对方手上的塔罗牌:“您想要什么?” “这张纸牌本来就是他制作的东西,而我的请求也跟他有关,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罗塞尔·古斯塔夫的下落。” “报酬就是——” “神秘女王”微笑着收回了手,让那张塔罗牌消失在艾丝特的视野中:“这张‘亵渎之牌’。” 艾丝特太过心动,那张所谓的“亵渎之牌”能让她脑海中的“卓娅”都被触动,足以让她使用“偷盗者”之外更强大的力量!更甚者,那张纸牌对艾丝特来说太眼熟了,在“愚者”先生的青铜长桌上,就摆放着另外一张未激活时外表相近的纸牌。 艾丝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两张都是“亵渎之牌”! 但在心动之余,艾丝特对这个请求毫无头绪:“我不懂,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我可以帮您?” “我今天早上,进行过一次占卜。占卜的不是你对‘四叶草号’的威胁,而是对我本人可能造成的影响。而他……罗塞尔·古斯塔夫出现在了这次的占卜结果中。” “所以我也告诉您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神秘女王”点点头:“但这次的占卜结果非常清晰明确,而在见到你后,我意识到你或许真的跟他有某种特殊关联。” 艾丝特语噎。 这是因为她之前展现出对这些童话的了解,所以反而让对方抓到了她身上的异常,不然看到一个南瓜马车,正常人怎么会突然提及毫不相干的“灰姑娘”这个词? 只有知道童话故事本身内容的人才会冒出这样的称呼。 穿越者坑穿越者,罗塞尔,我可算记住你了…… 当然,在面对这位“神秘女王”的时候,艾丝特保持了表面上的恭敬:“如果某天真的找到他的话,我会竭尽所能帮助您解救他的,虽然我觉得以您远比我高的序列,我能做的事情应该很有限。” “神秘女王”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似乎超出了……我们的谈话范围。这是你特殊的预言能力?” 艾丝特也是一愣,不知道自己对这件事的信心来自哪里,是源于“卓娅”的暗示?她无奈地按着额头苦笑起来:“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您相信吗?” 片刻安静。 “神秘女王”发出一声叹息,垂下了视线:“不论如何,我都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听你的话,你很迫切需要提升序列?” “嗯,如果您知道哪里能找到‘寄生者’的非凡特性,对我来说会是很大的帮助。”艾丝特当然不会很客气。 “神秘女王”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要是跟着亚伦他们去探索那座第四纪的小型遗迹,我或许会考虑帮助你。” 果然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里就没有几个好糊弄的?艾丝特在心里哀叹了两句,衡量着其中的危险性,揉了揉右眉心: “我需要考虑一下。如果我有别的事情,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帮助他们。” “他们要到二月份十号之后才会返回因蒂斯,前往那座霍纳奇斯山脉边缘的小城镇,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跟他们一同行动。” “我知道了,到时候由亚伦联络您吗?” “神秘女王”轻轻点头:“你的决定或者你的去向都会由他转达给我,如果你要离开,就让他将召唤信使的咒文分享给你。” 艾丝特有些迷茫,这样下去她真的得去因蒂斯一趟了,她个人倒是无所谓,但是一想到这个国家到处都会有大帝的足迹,她就感觉很头痛。如果大帝真的还活着…… 想到这里,艾丝特又多问了一句:“如果我离开了‘四叶草号’或者跟亚伦失去了联系,我们的交易还保留吗?” “神秘女王”的眼神很是幽静,她微笑着给出了答案:“当然保留,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我相信你也是。” 她又抬起手晃了晃那一张“亵渎之牌”。 艾丝特的发丝间隐隐有光点浮动,这一幕让“神秘女王”心生警惕,但是在她采取行动前,艾丝特将右手压在了额头上,强迫那些光点平静下来。 “抱歉,它们有点不受控制,那张牌对我的作用太大了。” “神秘女王”的眼神透出思索:“你被某种力量附身了?但是看上去你并没有受到很明显的影响,也没有变成怪物的迹象。” 艾丝特摇摇头:“也可以说是某种神眷。您也看到刚才的情景了,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希望我跟着亚伦他们去探索那座遗迹。您不怕我对他们动手吗?” “因为你对这张‘亵渎之牌’的渴求太强烈了,这些都写在你的脸上,哈梅尔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表情相当坦然地展现着内心的想法?” 艾丝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吧,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点太激动了。对亚伦他们动手完全不符合我的利益需求,我也很难遇到比您手上那张纸牌更有价值的东西,您是这个意思,对吗?” “我很欣慰我们的谈话能得到这么好的结果,你是个擅长判断形势的合作对象,哈梅尔小姐。” “神秘女王”又一次抬起手,一只青蛙正坐在她的手掌上,望着艾丝特发出了“咕呱”的声音。 “这是我们的契约,一旦你收下它的金球,就代表我们今天的约定不得被违反。” 艾丝特抬起手,那只青蛙用力一跃,跳到了她的掌心:“不然就会遭受到变成青蛙的诅咒吗?” “谁知道呢?”“神秘女王”没有否认。 青蛙张开嘴吐出舌头,上面卷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金球,在艾丝特取下它之后,这只青蛙便一头跳往下方的云雾中,消失不见。 艾丝特注视着金球在自己手掌中消融,留下一个圆形的烙印又不见,她冲“神秘女王”行了一礼: “谢谢您,那如果您不介意,我需要回去船上整理一下今天得到的这些消息了。” “当然,很高兴见到你。”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勉强:“我也很荣幸见到您,‘神秘女王’。” 踩着不断延伸生长的豌豆藤,艾丝特重新从天空降下去,这一次周围没了层层包围的藤蔓,她能清晰地望见整体呈圆形的纳瓦特岛,还有那座凸起的棕红色火山与安静的火山口。 下方“四叶草号”的轮廓逐渐放大,直至艾丝特能稳稳地踩在甲板上。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亚伦竟然也在。 但是还未等亚伦靠近,那些豌豆藤飞快往天空收缩卷起,完全不打算让他也登上去看看。 亚伦叹了口气:“唉,看来你已经跟我的老师见完面了,她还好吗?” 艾丝特抬起头,望着那些毫不留情被收回去的豌豆藤:“既然是你的老师,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一面?” “可能是因为嫌弃吧。”亚伦很无奈地道。 第四十六章 塔罗会添新人 在亚伦的邀请下,艾丝特也没有拒绝跟他一同用午餐,在“四叶草号”上,亚伦作为船长的伙食也没有比其他人丰富到哪里去,只是多了两片芝士和一根香肠。 但亚伦会给自己倒上一杯私藏的好酒,他并不介意跟艾丝特也分享半杯,今天他开的是度数更低的甜酒。 而他这个举动的目的在几分钟后就暴露了,亚伦开始打探哈梅尔跟“神秘女王”都聊了些什么。 艾丝特好笑地讲了能讲的那部分——“神秘女王”希望艾丝特跟随亚伦几人去探索那座遗迹。 “老师是很欣赏你吗?”亚伦好奇地扫了两眼艾丝特,“真是让人意外,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她会对我动手,然后将我绑走吗?” “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哈哈。”亚伦坦然地回答道。 不过艾丝特心里清楚,在这件事情之后,她才是真正算被“四叶草号”所接纳。那位“神秘女王”肯定不只是来见她一面这么简单,应该是亲眼确认过这艘船和艾丝特的情况后,才放心她继续跟在“四叶草号”上。 经过了“神秘女王”的确认,艾丝特也不用再担心跟亚伦几人之间的隔阂会带来麻烦,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在午后艾丝特借着回房休息的借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三点临近,她将房门反锁上,放出淡淡的光点到房间中,“四叶草号”非常贴心地竖起一层绿色光幕,将屋子整个包裹起来。 艾丝特躺在床上,等待着被光芒笼罩视线的那一刻。 眼前柔和的光散去,灰雾环绕的恢弘殿堂里,每周一下午的塔罗会准时召开。 艾丝特环视了桌边一下,一眼就注意到坐在“魔术师”旁边的陌生身影,很明显是第一次参加塔罗会的新成员。 这位女士穿着黑色带花纹的长袍,腰间挂着颇有神秘学风格的短权杖,而她的高背椅上显示出的符号,就像是一只星辰环绕、没有睫毛的眼睛,艾丝特能认出那是“隐者”符号。 新加入的女士发色黑中显紫,是艾丝特从未见过的外貌特征,让她感到有点新奇。 “正义”起身行礼,轻快的问好声响起: “下午好,‘愚者’先生~” 在“愚者”微笑颔首的回应后,“正义”并未停留,而是按照每个人入会先后的顺序而问起好来,替“愚者”给新成员介绍了一遍塔罗会的成员们。 艾丝特也不得不感叹“正义”的贴心。 这位新成员也在打量着其他人,只是在“恋人”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点,然后便立刻略显紧张地移开了目光,最终迎上了“正义”带有询问的注视。 “隐者。”新加入的这位女性做出了回应,报上了她的代号。 这与她背后的高背椅符号相符,是偶然?还是说她知道自己的途径有这个称呼?古弗萨克语,她是故意借此掩饰自己的身份?毕竟通过常用语言与口音能很轻易推断一个人的大致来处。 艾丝特的念头转得飞快,好奇这位女士背后是否也有其他的势力或者组织。 在“正义”和“魔术师”提到可提交的罗塞尔日记,“太阳”提到古神传说之后,艾丝特稍一犹豫,视线扫过盖在青铜长桌上的那张奇特的纸牌,也举起手来: “我有一条想报告给您的消息。” “愚者”轻笑一声:“好。” 在祂的帮助下,所有人在纸张上具象化出各自要传达的内容。 艾丝特身前的那张白纸上只有很短暂的几行字迹: “序列零为‘命运之轮’途径的‘亵渎之牌’,在‘神秘女王’的手上。罗塞尔·古斯塔夫或许仍然活着,‘神秘女王’正在追求他的踪迹。如果我能帮助她找到甚至解救罗塞尔大帝,她同意以这张‘亵渎之牌’作为交换。” 艾丝特不打算隐瞒这件事情,如果有可能,她也想寻求“世界”这位“愚者”眷者,“侠盗黑皇帝”的帮助。 —— 当“愚者”安静地阅读着“罗塞尔日记”的时候,“隐者”嘉德丽雅很难忍住不往桌尾投去目光。 在所有人都是由模糊身影构成的时候,那位身形近乎凝实的“恋人”很难不吸引嘉德丽雅的注意力。 虽然从衣着上能分辨出的特征不多,仅有身形与发色,被灰雾模糊化的五官,即使是嘉德丽雅的“窥秘之眼”也难以看透。不过在嘉德丽雅的眼中,这位“恋人”的发丝上环绕着淡淡的光芒,只是她想要观察的时候,就会飞快感到心力憔悴。 虽然嘉德丽雅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但却会有种反过来被“注视”的诡异感,即使“恋人”正在盯着桌面沉思,那种仿佛被警告般的无形目光,也让嘉德丽雅心生警惕。 相比其他人而言,这位“恋人”给嘉德丽雅的危险感是塔罗会成员中最高的! 底细不明,说话用的是鲁恩语,带有少许贝克兰德口音。她的手上好像附着了奇怪的力量,看着非常模糊,被干扰了。 主要还是她头顶那种…… 嘉德丽雅没有再去打量“恋人”,那种被盯紧的“注视感”更强烈了,就像是在刻意警告她一样。 青铜长桌的顶上,悬浮的光球比平时要更明亮,但对于每周一次来参加塔罗会的众人来说,这样细微的改变并不明显。 只有“愚者”在放下手中纸张的时候,微微往上瞄了一眼。 —— 克莱恩仍然在消化着艾丝特送上来的那几条信息——“神秘女王”!“命运之轮”的“亵渎之牌”!黄涛·古斯塔夫可能还活着! 但是听到这个序列零的称呼,克莱恩就瞬间将它与“怪物”途径联系了起来,就凭这条途径跟命运的关联性,恐怕没有比“命运之轮”更贴近的存在了。 而且艾丝特会跟持有这张牌的“神秘女王”碰面,恐怕并不是单纯的偶然,而是出于非凡特性聚合定律,两方都出现了互相吸引……就像是我寻找信使时,在灵界遇到了那艘“黑皇帝号”一样。 既然艾丝特有闲心把这个消息提供给“愚者”,就说明她并没有因此陷入危机,不然她现在不会是这么悠闲轻松的态度。 艾丝特并不是个擅长隐藏自身情绪的人,她遇到的困扰都会很直白地反映在脸上,别人看不到她被灰雾掩盖的容貌,克莱恩却是能看到的。 克莱恩当然也看出了艾丝特的难处,她将这件事情报告给“愚者”,是希望我能让眷者帮助她搜寻相应的消息? 克莱恩很想仰天长叹,他的眷者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啊! 虽然他也对那张“亵渎之牌”很心动,但是这件事上,他还真的帮不了艾丝特什么忙。 不过大名鼎鼎的“神秘女王”跟黄涛前辈有什么联系吗?竟然会在追寻他的消息…… 克莱恩心中思考的念头很多,但他甚至没有办法跟艾丝特讨论。 “愚者”往后靠在椅背上,对着众人微笑着摊开手掌:“你们开始吧。” 接下来的交易时间给了“隐者”嘉德丽雅更多观察他人的机会: 那位穿着风暴教会长袍的蓝发男士“倒吊人”似乎与海盗有联系,本身是海盗的可能性很高,风暴教会经常会派遣非凡者隐藏在真正的海盗间。 穿着大地母神教士袍的吸血鬼“月亮”收购了血族男爵的遗产,本身看上去是在寻求进阶的年轻吸血鬼。 那位贵族小姐“正义”以三百金镑的溢价收购了“心理医生”的非凡特性,这个一口价并不便宜。“正义”是这个序列的非凡者,正急于准备晋升“心理医生”? 直到“太阳”求购光辉契灵树的果实时,嘉德丽雅见没有其他人回应,便开口接话道:“我有。你拿什么来换?” “太阳”提及白银城的时候,嘉德丽雅第一次在塔罗会上感受到了茫然,以她的知识面来说,这是相当罕见的事情。 作为“摩斯苦修会”的成员,“隐者”序列所能获得的知识量远超其他非凡者的想象,因为序列顶端“隐匿贤者”的存在,这条序列的非凡者会承受更多呓语灌输的知识,泛称“知识逐人”。 可是“太阳”具现化出来的材料清单,上面的怪物种类与数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甚至还有嘉德丽雅从未听闻过的诡异生物。 嘉德丽雅最终选择用白银城的历史作为交换。 —— 艾丝特望着“隐者”手上那叠白银城的资料,十分好奇里面有什么样的内容。如果有机会能跟“太阳”进行交易的话,她也很想选择了解一下白银城的情况。 “神弃之地”虽然很危险,但是也跟第三纪遗落的许多历史息息相关,说不定能唤起更多“卓娅”的回忆,让我知道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 在其他成员敲定各自的交易后,艾丝特这一次没有再求购“寄生者”特性的相关消息。 她也有少许防备这位“隐者”的心思。 如果真的有人找到了相关线索,对方也会主动询问自己是否需要,用不着艾丝特再开口。 “隐者”跟“世界”达成了最后一桩六翼石像鬼眼珠的交易沟通,接下来就是自由交流的环节了。 “倒吊人”最先开口道:“罗思德群岛最近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事? 艾丝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克莱恩又倒霉地被卷入什么事件了吧? 第四十七章 海神、隐秘、占卜 艾丝特没有急着问是什么事情,看“倒吊人”卖关子的举动,他是在等待不在海上的人来“询问”这件事。 “正义”十分配合地开口,询问“倒吊人”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倒吊人”讲述有关“海神”卡维图瓦陨落的经历,让艾丝特迅速联想到那天晚上她帮克莱恩写过的“小广告”,还是贴在风暴教堂门口的那种。 不过在提到“海神”信徒们还能接到回应之后,“隐者”率先转头望向了“愚者”,很快所有人都将目光也移了过去。 艾丝特却看了“世界”一眼。 克莱恩认识“世界”,也知道这件事,那没理由作为“愚者”眷者的“世界”不清楚。难道就是“世界”做了什么,阻止了卡维图瓦当时想要带来的灾难? 那能替代“海神”的人…… 艾丝特眼睛发亮地转向首座的方向,所以自己从克莱恩那里拿到的那些符咒,或许就是“世界”交给克莱恩的东西,是源自向“新海神”祈祷获得的力量。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克莱恩留在拜亚姆,也是在某种程度上观察后续情况?毕竟“海神”的信徒们还在罗思德群岛,他一边寻求扮演机会,一边去当地探查结果。 神灵原来可以接替另一位神灵的位置吗?还是因为卡维图瓦本身就是伪神? 由于所有人都注视过来,“愚者”轻笑一声,神态悠然:“卡维图瓦是依靠‘天灾’高希纳姆的遗物成为半神的。” 艾丝特恍然,看来卡维图瓦只是伪神,听“愚者”这样不屑一顾的态度,原先的那位“海神”恐怕并没达到真神层次。 在这之后,“世界”轻咳一声,将沉思中各有所得的众人吸引过去,他在“愚者”的帮助下具现出了一张图像,询问众人:“你们有谁认识她?” 艾丝特望着那张熟悉的照片出神的时候,“隐者”先开口回答了“世界”的问题: “红发的伊莲,有因蒂斯索伦家族的血统,破落的贵族小姐。她做过海商,后来据说被‘疾病少女’特雷茜俘虏了。” 艾丝特抬了抬手:“她好像已经从‘疾病中将’的船上逃下来了,我在拜亚姆见过她,她当时还特地伪装成了男性,跟照片上有些差距。真没想到她是从特雷茜的手上逃脱的。” “世界”声音嘶哑:“拜亚姆?有具体地点吗?” 艾丝特回忆了一下当时碰面的大致方位:“那家咖啡馆附近有不少因蒂斯梧桐树,在因蒂斯驻拜亚姆的大使馆附近。按照‘隐者’女士所说,或许这位伊莲小姐拜托了自己家族的人帮忙。” 艾丝特没有透露自己跟“伊莲”有太多交流的事情,不过“世界”既然跟克莱恩有很频繁的交流,或许已经得知这件事了。难道之前的白骨信使就是“世界”的信使?艾丝特没有排除这种可能。 “多谢。”“世界”没有再说什么。 “隐者”却多看了“恋人”两眼,猜测她是否也是属于某方势力的海上冒险家。 至少不是任何一位知名海盗,“隐者”对于海上出名的通缉令记得相当清楚。 之后,“正义”讲述起她最近在某处地方探索梦境,见到了生灵的集体潜意识大海,其中迷幻而奇异的过程,让艾丝特听得相当专注。 她向来很喜欢各种各样的故事。 不过“倒吊人”与“隐者”也给出了相应的警告,让“正义”尽量不要继续这种探索行为,以免遇上危险。 艾丝特下意识摸了摸前额,她现在并不是适合做梦的状态,每一次她进入梦境,都有莫名的状况发生,往往受到更高层次力量的影响。 至少“梦魇”层次的入梦对她来说是无效的。 “愚者”没有就“正义”计划中的探险给出任何建议,艾丝特能察觉到“正义”身上传出来的一点沮丧。 在“月亮”与“太阳”为白银之国与白银城各执己见的时候,两个人都展现出了很幼稚的孩子气。 直到听到巨人王后“欧弥贝拉”的名字,艾丝特脑海中似乎有一丁点嗡鸣声响起,她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却没注意到别的异样。 是“卓娅”?她想要提醒我什么事情,跟这位巨人王后有关? 在这场争执没有结论的时候,“隐者”忽然补充了少许信息,作为“丰收女神”的巨人王后欧弥贝拉,传闻在第二纪末尾就已经陨落。 艾丝特揉了揉眉心,这跟她脑海中多出来的碎片化信息不符,祂没有陨落,而是一直延续到了第三纪,甚至…… 不能再想了。 艾丝特在“灵性直觉”的阻止下,放弃继续回忆这些事情,保持了沉默。 片刻后,交流环节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愚者”冲众人微笑着道: “各位,下周见。” “遵从您的意志。” 在“正义”的打头下,塔罗会成员纷纷起身行礼,被“愚者”送下灰雾的殿堂。 —— 艾丝特睁开眼睛,刚才在灰雾上偶然撬动的少许记忆,在她回到现实世界后很快就被重新掩盖住,完全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上一次谈到“救赎蔷薇”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难道这次也跟这个组织有关?艾丝特拍了拍前额,脑海里的“灵性直觉”没有更多反应。 她犹豫几秒,没有再写信给克莱恩询问“海神”卡维图瓦的事情,毕竟前几天刚刚写了一封,这要再写就真的是信息轰炸了。总不能把信使小姐当成聊天软件用,每次还得收一金币,这个短信费可不便宜。 “不该我知道的事情就隐藏……” 更让人疑惑了,“卓娅”费这么大的力气在保护我,是因为我以后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吗?真是辛苦祂了。 艾丝特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目前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待在“四叶草号”上面的时间不能浪费。 除了学习语言之外,她觉得也可以向亚伦船长请教一下,有关占卜的事情。 —— “占卜?你难道没学过任何占卜方面的知识?” 亚伦十分诧异,他的“命运”序列对于占卜与预言相当依赖,没想到会遇上一个位格更高却是占卜方面的小白。他从书桌上的海图前站起身来,花了半分钟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外层牛皮磨损严重的笔记本,很随意地扔给艾丝特。 “我以前的笔记都在里面。我没有携带灵摆或者塔罗牌的习惯,我一般都是用水晶球或者梦境占卜,或者直接注视相应的‘启示’。我不知道‘偷盗者’有没有这方面的灵性加成,但你或许有自己的方法,可以从简单的金币开始尝试。” 亚伦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正忙于规划从纳瓦特岛前往贝伦斯港的航道。 “占卜”相对于其他五花八门的神秘学仪式来说,已经是相当安全的范畴,旧笔记里的知识都是很常规的占卜方法,通过个人的星灵体与灵界的交互获得启示,不涉及更加有威胁的东西。 不过亚伦还是特地提醒了艾丝特一句:“但是你不要在占卜的时候向任何隐秘存在或者灵界生物祈祷,比如魔镜占卜那种,要是招来什么东西我们只能一起沉海了。” 艾丝特笑起来:“你作为船长不要说这么倒霉的话啊,‘四叶草号’不会有事的。我有分寸,即使要实践也只会选不重要的小事情,不会往涉及强大存在的方面试探。” 她还不至于莫名其妙去直视神灵般的存在,某些人给她留下的记忆还挺深刻的。 亚伦清了清嗓子:“咳,我只是实话实说。” 艾丝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我找借口掩饰的时候也喜欢说这话。谢谢你,亚伦船长。” “你可以先看看那本笔记再说。” “然后等下了‘四叶草号’再找机会实验练习是吧?” 亚伦冲艾丝特摆了摆手:“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艾丝特带着笔记回到船舱里,开始翻阅起来。 “星灵体、灵界与灵性……” 这是占卜获得启示最轻易和强烈的来源,大部分占卜和预言都是经由与现实交叠的灵界而被个体探察,而不是直接窥视到命运长河本身。 艾丝特回忆起自己对灵界的不适感,只能考虑将占卜练习留到离开“四叶草号”以外再进行,船只的空间有限,万一出现了什么大规模的异变,“四叶草号”本身都可能被她影响到。 不过这本笔记里的许多内容,确实让艾丝特留下了某种莫名的感触,如果跳过对灵界的呼唤,直接进行对那条银色长河的感知,对她来说或许比常规的占卜更便捷。 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将亚伦的笔记翻完了。 她去餐厅吃晚餐的时候,听到船上的好几位水手正在聊天。 他们聊天的内容让艾丝特心里一动。 “今天他们要在那边的村子里过夜?真好啊,我也想去转转。” “是啊,虽然亚历山大先生带着汤普森他们回来了一趟,但是带着他的几个特制箱子又走了。” “大概又是搞什么研究。亚历山大先生一直都那样。” “我听汤普森说那个村子里有点古怪,他们打算观察一下情况。”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这座岛附近真热得难受,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二月份我们就能回家了,上次探索时的收获都会分下来,我还等着去利姆省看眼我母亲呢。” 后面的谈话内容艾丝特没有再听下去,她喝完盘子里的洋葱汤后,便又去往船长室,询问亚伦更详细的情况了。 第四十八章 纳瓦特的阴云 亚伦没想到艾丝特会这么快就把笔记看完了,还特地拿过来还给他。 此时亚伦正在船长室里一个人用晚餐,这样他就可以很坦然地喝上一杯,不用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被打扰的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点不愉快的: “你看得倒是很快,我之前也说过了,别在船上练习。” 艾丝特没有询问有关“占卜”更详细的事情,而是提起了去岛上探索的小队:“亚历山大他们没有遇上麻烦吧?” “没有,他们在当地遇到了一些土著,用我们船上的部分收获做了交易。亚历山大好像注意到在外界没见过的某种矿产,所以又生出了研究的兴趣,他的老毛病。” 亚伦倒是很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冲艾丝特晃了晃杯子里琥珀色的白兰地:“因为我从来不允许他把成分未知的东西带上船,所以他跟人回来拿着实验用具就回村子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艾丝特摇摇头:“也没有特别想找他谈什么,只是下意识有点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除非火山爆发……不过这个岛的相关资料非常少,谨慎点不是坏事。”亚伦端详着艾丝特紧皱的眉头,这么说道。 “你要不要试试占卜?” 亚伦愣了一秒,因为“神秘女王”要与哈梅尔见面的事情,他确实在紧张之下没有在登岛前进行占卜! 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老师并没有告知我这里有任何危险,但是她似乎很想让你跟随我们一起行动……”亚伦眯起了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她已经把答案交给我了。” 艾丝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在琢磨让我当打手?会不会太信任我了?” 亚伦微笑着点了点太阳穴:“我很相信我的直觉,这也是我的小守则,如果事情难以明晰的时候,顺其自然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在艾丝特对他进一步产生质疑前,亚伦又继续道:“不过我确实应该占卜一下,稍等一会儿。” 他总算表现出了一点身为团长的责任心。这让艾丝特在心底叹了口气,让她不禁开始反思自身,难道她平时全靠“直觉”行动的时候,给克莱恩的感觉也会这么不靠谱吗? 亚伦将那本旧笔记收好,用力压下去墙壁上的一处暗格,木板弹起后,露出里面三、四个大小各异的水晶球,里面同样都混杂着银色抱团的细丝,质感近似不断散发出微光的水银。 亚伦将最小的那颗握在手上,水晶球的体积也比他的拳头要大上了一圈,看上去分量不轻。 “喜欢吗?喜欢可以自己去制作甚至订制的,按照用途添加不同的非凡材料,用你那些金路易足够了。”亚伦走到艾丝特面前,给她展示的时候这样打趣道。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我还是喜欢便宜点的辅助道具,免得打碎了很心疼。” 亚伦立刻后退好几步,将水晶球拿到远离艾丝特的地方。 接下来,他双手捧住水晶球,脸上的表情专注而平和,亚伦的双眼虽然凝视着水晶球中的细丝,但是他眼中的焦点却渐渐落向更远的地方。 他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太清晰的声音,仿佛梦呓般的古赫密斯语传出来,艾丝特只能勉强听清个别“命运”、“指引”与亚历山大几人名字之类的词。 随着亚伦的声音落下,他眼中倒映出的水晶球愈发明亮,里面的银色流液逐渐舒展,构成了旋转往复般流动的景象。 艾丝特也随着亚伦望进那颗水晶球,很快,几幅景象迅速地掠过她的眼前:斑驳铁锈似的火山口与黑不见底的深洞,乌黑的云雾间是亚历山大、玛丽和亚伦带着几个水手狼狈前进的身影,巨大的血盆大口张开,被白骨怪物撞成两截的许多树木与洒落的点点血迹…… 所有景象都趋于黯淡,最终艾丝特的眼前恢复了清明,却对上了亚伦更加古怪的眼神。 她有点心虚地笑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结果显示有危机,虽然没有生命危险,能应对,但是对他们来说也很艰难。” 亚伦没有回答刚才他怪异额外体验,他占卜时的全程都处在某种更遥远力量的介入下,直到抬头时他瞥到哈梅尔眼中的淡淡微光,才知道是她强行介入观察了自己的“占卜”过程。 这感觉相当糟糕,简直就像是被某种邪灵“注视”了一样。 艾丝特思考了两秒:“你有办法联络他们吗?” “你可以占卜他们的方位,这是你练习占卜的好机会,哈梅尔。” 艾丝特愣愣地望着亚伦:“你认真的吗?” 亚伦的笑容很灿烂:“当然不是。” 说完他又拉开了另一个暗格,从里面掏出一枚青铜符咒。 艾丝特都开始怀疑他这间船长室是不是每块板子后面都藏着东西。 亚伦往符咒中灌输灵力,用古赫密斯语念了一句:“交流。” 那枚符咒开始散发出青色的光芒,然后亚伦换成了因蒂斯语:“迅速回来,岛上有异常,占卜不顺。” 符咒崩散在空气中,亚伦拍了拍手上残留的少许粉末,冲艾丝特挑了挑眉毛:“就这样。”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不需要去接他们吗?” “你要是想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你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艾丝特摩挲了一下手上的花纹:“没什么问题,那把骨剑在我手里。” “哈,确实是在你‘手里’。如果你是因为想试验它的话,随便你。”亚伦坐回了船长椅中,很是无所谓地举起杯子,冲艾丝特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艾丝特有点疑惑:“你就不担心他们?” “这艘船上战斗力最强大本来就不是我,离开了四叶草号我能帮的忙只会更少。”亚伦叹了口气,“唉,其实最强大的也不是托马,而是那位看上去博学聪慧的老先生。” “可是亚历山大先生看上去不年轻了。” “他的途径可以说是活得越久、学得越多,他带走了好几个箱子不是吗?要是亚历山大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地把他的‘研究成果’都用上,这座纳瓦特岛都有可能被轰掉一半。” 艾丝特了然,这是途径决定的战斗方式,她也告诉了亚伦她的决定:“我会去找他们。” “我不会派人手给你的,你想好。” 艾丝特仍然点点头:“我跟亚历山大先生的语言课还没结束,我也想试试简单的‘寻人占卜’。” “我也不会借水晶球给你的。” 艾丝特忽然微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一个人下船,亚伦船长,不过我想去看一眼。” 亚伦盯着她沉默了两秒,指指门边悬挂的那盏马灯:“至少带个灯吧,天已经黑了。” —— 数分钟后,艾丝特胳膊上挎着马灯,顺着“四叶草号”外侧悬挂的绳梯往下爬去,两个夜班巡逻的水手教了她如何利用那些泡沫,只要从“四叶草号”的船身上蹬下来足够的泡沫,就能直接踩在水面上。 安全起见,他们通常会在双脚和双臂都裹上泡沫,免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后爬不上来,这样摔进水里的时候,顶多会手脚打滑趴着往前游而已。 这种功能省去了划木筏之类的琐事,算得上是“四叶草号”独有的船只文化,其他海盗船想要登陆岛屿话必须得用跳板或者桥板,也不能停在任何想停的地方。 还没等艾丝特对着“四叶草号”周围的泡沫伸出手,一大蓬泡沫就自动飘起,像是对着艾丝特的身上吐出了一连串泡泡,几乎将她整个人裹成了球,如同穿上了一套泡沫黏成的宇航服。 艾丝特好笑地望着“四叶草号”的船身,低声道:“还真是谢谢你的热情……” 虽然有点太多了。 艾丝特一走到海面上,就像是溜冰一般摔了个四脚朝天,因为全身裹着泡泡,在这样的势头下她径直滑出去了,速度完全不受控制。 艾丝特整个人仿佛被滚在水上的泡泡团,在空气中留下一长串飞散的细碎泡沫,马灯在绯红月光下打出了,船头那两个水手的笑声在只有涛声的夜幕里格外刺耳。 丢大人了! 艾丝特滑上沙滩后,仍然继续前冲了好几米,但是在触碰到沙子后,这些泡沫就飞快地炸裂开。她努力抖掉黏在身上的大团泡沫,用手掌搓了少量细沙来破坏它们,不然这些“顽固分子”能维持半小时。 拍掉身上沾的少许沙子,艾丝特仍然能听到绯红月光下,远远地传来毫不客气的大笑声。 那两个人笑得没完了还!呸! 艾丝特在沙滩上站稳身体后,两手合拢再拉开,那把骨剑便出现在她的手上,被她握在了右手里。 她将之前夹在手肘上的提灯抓在左手掌心里,往上抬了抬,照亮了林间一条被开拓出来的小路,因为有人走过,地面上的脚印还残留着痕迹。 艾丝特感受着“苍白骨钉”上传来的淡淡触动:“看来我想得没错,这座岛上有东西在吸引你。” 那些预见到的画面里,有一只白骨构成的巨大怪物,就是因为预见到了它的存在,艾丝特才下定决心要登岛看一眼。 她将骨剑竖在身前,在心中默念起来:“亚历山大他们的方位。” “苍白骨钉”上忽然亮起来一圈又一圈环状花纹,荡出一圈微光,带着细微的嗡鸣声往左前方倾倒,给她指明了方向。 第四十九章 村庄内的异动 夜色更深,林间阴影绰绰,草丛中有看不到形状的生物在发出“咕噜”的轻响,这座岛虽然热,但是蚊虫却比预想中少很多。 海涛声渐渐听不见了。 时不时有枝叶被掠过的声音,艾丝特进入那种诡异感知几秒,辨认出那只是两只被惊醒的鸟儿,然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视野。 她不能长期开启这种状态,会让她本就绷紧的神经陷入疲惫。 在幽静的环境中,人也会不自觉放缓呼吸声与脚步,如果不是手中的马灯还能照亮道路,艾丝特就只能开启那种相当让她心里憔悴的诡异感知。 艾丝特再用骨剑进行了一次手杖占卜。 淡淡的光晕从“苍白骨钉”上荡开,倒下的骨剑再度为她指明了方向。 这样的动静很奇怪,如果换成公众场合,恐怕她没法当着别人的面进行占卜。也不知道金币占卜或者水晶球占卜会不会也这样,上次“倒吊人”先生用塔罗牌占卜的时候,看他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艾丝特用骨剑拨开几根挡路的树枝,惊走一条趴在树丛里的蜥蜴。 这里不算太茂密的原始森林,比较挡路的障碍物已经被午间登岛的托马他们清除了,艾丝特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麻烦。 但她也同样没有遇到应该返程的“四叶草号”船员们。 —— 亚历山大怀里的通讯符咒发出亮光与尖啸时,他正在将一段被敲碎的黑色晶体装进试管里。 桌上的小碗里燃烧着某种树脂,照亮了这个房间,这座小岛较为封闭,并没有大陆常见的蜡烛,村民夜间足不出户,在屋里活动都是用这种东西照明。 将封口的橡木塞合拢,把样本固定在手提箱的夹层里,亚历山大这才慢斯条理地摘下手套,掏出那枚青铜色的符咒将灵力灌输进去。 亚伦稍显失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迅速回来,岛上有异常,占卜不顺。” 亚历山大迅速反应过来不对劲,亚伦在众人下船的时候没有提醒,但是现在却突然提醒了他占卜结果! 这系列的通讯符咒都是单向的,因为制作困难海上没有材料,亚历山大、亚伦和托马各自有三个,只有每次消耗过后亚历山大才得拜托自己的朋友重新制作,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那更有可能的就是,这座岛上隐藏有某些奇特的力量,会本能地规避他人的占卜,还是亚伦的随机厄运又发作了? 纳瓦特岛屿的村民有夜间足不出户的习惯,不会离开村子范围一步。 亚历山大很轻易地就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他知道亚伦的序列六的名称就是“灾祸教士”,在亚伦还未晋升序列五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了,那时候“四叶草号”刚刚启航,几乎没有一周能稳定航行的晴天,让船上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如果不是托马用了法术,光是那些永远都湿漉漉的衣物就能让人被泡出病。 幸好亚伦几个月后就收集到缺少的主材料,顺利完成仪式晋升序列五,这段“四叶草号”的倒霉日子才走到了尽头。 亚历山大提着石碗外檐用于固定的弯钩走出屋子,敲响了托马的房门,“四叶草号”的大副打着哈欠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敲门的人是亚历山大的瞬间,托马脸上的厌烦立刻不见了: “有情况?” 亚历山大可不是那种扰人清梦只为了拉着人喝一杯,或者去甲板上散步的家伙,那是亚伦睡不着才可能干出来的事情,这位专注研究的老先生骨子里是很严肃的。 亚历山大晃了晃手上的联络符咒:“召集所有人分派守夜任务,其余人在同一间屋子里轮流休息,我们天一亮就回船。亚伦刚刚给我传递了消息,他的占卜表明岛上有问题。” “他妈的!我就知道那个只信运气的混账不靠谱!”托马用力地捶了门框一拳,“总有一天我会被他的狗屁幸运给气死!” 他冲着屋里怒吼起来:“别睡了!皮埃尔!阿德里安!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很快,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托马所在的这间屋子里,玛丽打着哈欠,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歪着脑袋等待托马清点人数。 环顾屋里的人一圈后,托马本就暴躁的神情阴沉下去:“汤普森呢!?那个满脑子桃色的蠢货呢?” 另外两个水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艰难地开了口:“他下午的时候仗着自己会都坦语,跟岛上一个姑娘聊得很开心,说她邀请自己去家里过夜……” 亚历山大脸色也阴沉下去了:“我们对这座岛了解这么少,这几年的经历还不够让他长点脑子?你们两个拎上我的箱子,还有玛丽也跟我来,我们去村里挨家挨户找他。” 托马闭上眼睛平复了情绪两秒,果断地给剩下的人安排起守夜顺序,让没有轮到时间的人回去继续休息。 在其他人散开后,托马才走到脸色恢复平静的亚历山大身边: “就你们几个可以吗?或许直接放弃汤普森比较好,万一那些村民也有异常呢?” 亚历山大却摇摇头:“不要因为我们在海上待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海盗,托马。” 托马不屑地啐了一口:“该死的,这听上去像亚伦会说的话,而不是你。” 亚历山大扶起鼻梁上厚重的镜片,沧桑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还要麻烦你帮我进行简单的占卜了。” “我知道了,汤普森有头发在你那吧?” “当然,登岛的每个人都有点东西放在我这。” 在拿到那几根头发后,托马进行了简单的硬币占卜,很快就得到了“还活着”、“村子安全”的答案,然后他用泥土进行占卜,测算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亚历山大几人不再耽误,立刻出发。 但是他们刚刚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就很快看到了一群拎着火把的村民,他们正闹哄哄地吵成一团,亚历山大心里一紧,当即带着玛丽和另外两个水手往那边走去。 亚历山大也听清了他们在咒骂的是什么——有人大半夜被人抓到翻窗户,还是外地人。 很快,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被他们从人群中推了出来,一头摔倒在亚历山大的脚下,让这位老先生的脸更黑了一层。 人群中最气势汹汹的那个男人骂了几句脏话,指着亚历山大几人,用含糊不清的都坦语大喊起来:“外来者!带着这个禽兽离开!现在就离开村子!我们是出于好心才收留你们!” 玛丽满脸不屑地拎起汤普森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衣衫不整的汤普森讪讪地冲亚历山大点点头,因为堆笑时扯到了脸上的青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很识相地缩到几人的后面,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亚历山大也没有跟这些村民再解释什么,而是带着众人往托马他们安顿下来的屋子走去。 但是那群举着火把的村民跟在了几人身后。 走在最后的亚历山大回过头,望向带头的那个男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的神态很冰冷,完全不复先前往汤普森脸上挥拳时的激动:“我说过了,你们必须离开村子。” 亚历山大的视线扫过其他村民的表情,大部分人都回避了与他对视,他们的神情很阴郁,大部分都板着脸,火把摇曳的光芒也拉长了他们脸上的影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明明还在为这些外来者的到来而兴奋,充满热情地招呼这些客人,对他们带来的少量物品而惊奇。 而现在。 亚历山大给了玛丽一个眼神,几人加快了返回屋子的脚步,托马在屋里远远地望到了接近的光亮,推开门示意几人走进来后,他发现那些村民站在屋外并没有散开。 “什么情况?” “那户人家恐怕是设下了圈套,汤普森一头栽进去了,给了他们强迫我们在夜间离开村子的借口。” 托马的眼神也阴冷起来:“他们想要驱赶我们,让我们冒着夜间出行的风险离开?” 玛丽不耐烦地甩了甩头:“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亚历山大却冲托马抬了抬下巴:“去把所有人喊起来吧,我们立刻离开。这也是我最不喜欢占卜的一点……全然的不确定性,我们甚至不清楚到底是村子有问题、村外有问题还是村民有问题。” 托马没有二话,转身去将那几个刚刚睡下的倒霉蛋重新喊起来。 亚历山大余光瞄到玛丽皱起来的眉头,他微笑着开口:“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坚持离开?” 玛丽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敢跟托马发脾气,但从来不会对着亚历山大露出自己失礼的那一面。 亚历山大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燃烧的火把朝着弥漫乌云的夜空竖起:“如果跟他们打起来,我控制不好范围,要是破坏了村子里的保护,那我们跟那群村民会一起遭殃。虽然我们可以离开,但他们只能留在这里。” 玛丽仍然无法赞同这样的“善良”,既然对方都不打算善待自己这群人了,那为什么要留余地? 亚历山大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岛上仅剩的一个村子了。摘苹果的农夫不会去砍掉每一棵苹果树,只有留下能经受风雨的树干与枝叶,才能保证明年的丰收。” “为了以后?” “我们可以是冒险家,也可以是海盗,但绝对不能是最愚蠢的那种——他们只知道烧杀掳掠肆意发泄,到最后,迎来的不是官方的歼灭,就是无人可抢的孤岛。就像罗塞尔大帝说过的那样,‘可持续发展’。” 亚历山大望着窗外那些面露不安的村民,拍平自己衣角的褶皱,他镜片后的眼神与那些火把同样明暗不定: “告诉所有人,做好苦战的准备,亚伦可没有人手再给我们支援了。” (本章完) 第五十章 战斗 在村民的注视下,亚历山大一行人走出了村子外围简陋的木桩围栏,走向登岛时开辟出的小路。 村子方向的光亮没多久就熄灭,那群村民见到他们踏出村子的那刻,就迫不及待地作鸟兽散,飞奔回自己的家中。 殿后的托马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们走入树林不过几分钟,就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摩擦铁刃般的轻响。 亚历山大一抬起手,队伍里其余的十一人都及时放缓了脚步,他身边的两个水手立刻抬起了手上的双管猎枪,枪管上铭刻着繁复的纹路,构建出效用不明的神秘学符号。 托马抽出一张黑色的手帕,抬手甩向前方,手帕延展变得虚幻,化成一片夜幕遮挡住了众人较为明显的身形。 他不指望这法术能有效阻挡敌人,但至少可以掩盖一下踪迹。 其他人也举起了身上的武器,防备着所有潜藏的威胁,“四叶草号”对于离船探索的船员都会按人数配备枪支与匕首,所以每个人手上都不会空着。玛丽的左轮握在手里,专注地扫视着树丛间的阴影处,托马的左手提着马灯,右手上夹着两张卷轴,时不时会回头打量一眼村子的方向。 最前方的亚历山大一手举着提灯,一手握着符咒,带领众人缓缓往前进。 突袭者的目标是队伍中段。 它的灵性似乎不低,察觉到队首和队尾的人都能对它造成更大的威胁,所以选择了没有任何非凡力量的普通水手。他们拖着一张简易的板车,上面放了数个箱子,车轮偶尔会因为地面不平而发出碰撞声。 这在夜里是极其清晰的目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队尾观察全局的玛丽,小巧的左轮在夜里发出爆响,随着子弹精准打入突袭者的躯体,玛丽发动了她的非凡能力。 “贿赂者”,“削弱”! 玛丽优先削弱的目标是对方的防御力,这是为了后期的进一步攻击做的准备。 然而被击中的怪物没有任何反应,它两米长的身躯灵敏地从树干间飞窜出来,狠狠地撞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在灯光近距离的照耀下,众人总算能看清这只怪物的外貌了: 它看上去像是一条长蛇,两只黑色的眼睛透出死气,蛇头处只有露在外面的白色骨架,几乎有两人宽的蛇身上虽然包裹有一层薄薄的蛇皮,但是透过蛇皮也能看到里面毫无血肉的白骨。 被玛丽击穿的地方只有一处凹陷的小洞,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流出来,很难相信这纯粹由骨骼支撑的怪物还在自由活动。 亚历山大没有犹豫,反手就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符咒,随着他低声吟诵出古赫密斯语:“太阳!” 一道亮光从亚历山大的指间绽放开,照亮了方圆十米以内的范围,自然也将队伍中的所有人包括在内。 玛丽再度开了一枪,那条长蛇确实不屑于躲开这样普通的子弹攻击,但是玛丽施加了新的能力在这份攻击时的赠礼上——“贿赂者”,“狂妄”! 那条长蛇动作缓滞了一秒,收拢了原本冲那位水手张开的巨口,无声地冲玛丽嘶吼起来——它身上只有骨骼和一层蛇皮,自然也没有能发声的器官。 然而在这无声的咆哮下,所有人都觉得脑内一阵轰鸣,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眩晕与虚弱,这条蛇竟然有直接作用在灵体上的攻击手段! 托马原本预备好的卷轴找不到时间激发,原本在试图将伙伴拉起来的汤普森脚下一软,险些也跌倒在地面上。 但是亚历山大努力保持着冷静,顾不得等待灵性恢复平静,他就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符咒,再度开口:“太阳!” 这一次凝聚出来的是一道光芒辉耀的长枪。 那个被撞翻的水手被长蛇抛下,骨蛇似乎因为亚历山大接连两次的攻势,而感受到了愤怒,将目标对准了他,完全忽略了其他人。 它受到了玛丽非凡能力的影响,原本戏弄猎物的心态彻底被激怒,亚历山大咬牙忍耐着脑袋里的痛感,反手将长枪刺进了这条巨大骨蛇的口中。 刺眼的光芒在蛇皮下爆炸开来,但是它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是更加凶狠地发出了一声咆哮。 这一次,就连亚历山大也后退了两步,他努力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段漆黑的短针与吹管,但是因为手抖,他没办法将这两样东西稳稳地拿在手上。 护在亚历山大身旁的一位水手也强忍着不适,在眩晕中对那条蛇近距离抬起猎枪,“砰!” 经过强力增幅的灵力子弹射出,带来的威力不是玛丽那把小左轮能比的,在骨蛇身体近半的侧边多了一处巨口,里面的骨架被轰成了碎片,溅得一地都是。 因为状态不正常,这位水手的攻击还是打偏了。 这样的攻击却没有对这条骨蛇造成更多的影响,它愤怒地甩动起自己的尾巴,将这个敢于攻击他的水手用力抽飞出去,撞进了一丛灌木中。 亚历山大借着这短暂的机会,总算将飞针塞进了吹筒中,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截散发着邪异气息的短针吹出去,也没去管究竟射到了那骨蛇的哪里,它巨大的身躯为这样的攻击提供了便利。 这条颇为自傲的骨蛇晃着脑袋,不屑躲开任何攻击的它这一次吃到了苦头。 黑色带有腐蚀性的气息瞬间从伤口处炸开,让这怪物猛烈地挣扎起来,其他人远远地往两侧避开,以免被它的尾巴扫飞。 很快,黑色从这条巨蛇的伤口处往它的全身蔓延开,它的咆哮声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威力,再度挣扎了两分钟后,直到那种邪异的黑色花纹覆盖了它露在外面的白色头骨与长牙,它才彻底不再动弹。 那个撞进灌木丛里的倒霉蛋被人扶了起来,他似乎折断了两根骨头,活动的时候非常吃力,但还能勉强走路。 见到这条骨蛇没有给队伍造成多少损害,亚历山大也是松了口气,这种程度虽然麻烦,但还在他们的应对范围内。 然而在两分钟后,他的侥幸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从丛林深处的方向不断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在飞速接近这里经过的一行人! 这样巨大的动静,代表他们面对的是更加可怖的怪物,如果还是这条骨蛇之类的东西,物理攻击的效率太低,并不方便他们应对。 但是队伍里有伤员,前行的速度大大缩短,即使没有伤员,新怪物的速度也太快了,他们根本来不及在它抵达之前就登上“四叶草号”,这里离岸边怎么走都得有一小时的距离。 “阿德里安打开标着五号的箱子!把里面的炮管抬出来!”亚历山大瞬间在心里下了决断,他这么冲众人喊道,“汤普森背着受伤的皮埃尔,往远离战斗的边缘躲,不要被波及!” 汤普森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示意皮埃尔爬上自己的后背:“知道了!” 不能躲,对方的前进方向非常确定,就是冲他们来的。 跑不掉,只能迎敌! 托马反手抖开了一张卷轴,伴随着一声古弗萨克语:“守护!” 在众人身边亮起昏黄的光芒,像是凝结了一层奇异的虚幻盾甲,大大增强了他们对于各种攻击的抵抗能力。按照那林间的动静来看,这只怪物体型庞大,要是再有人被扫出去断了骨头,那队伍的负担会加重不少。 这么一群人,分散开逃跑进丛林或许能跑掉那么一两个人,但大部分人都没有亚历山大或者托马、玛丽那样的非凡能力,他们知道自己会最先牺牲,迎战更多是为了给自己寻求生存的机会。 即使畏惧和胆怯,也没有人直接溃逃,这些水手展现出了远超乌合之众海盗们的素养。 托马再度甩开另一张卷轴:“防护!” 一面涌动着星芒的光幕在前面升起,横跨数米挡在队伍前方。 两个水手已经熟练地将亚历山大的炮管给架起来,与其说是炮,这架装置的设计更像是不附带外设的某种蒸汽机枪,但因为质量过重只能架设在地面上。 从外观看上去很难辨认它是靠什么驱动的,尾部拖着一排散发出少许灵性波动的子弹,只要拉下炮筒上方的安全栓与发动扳机,就能确保一波威力足够强盛的扫射。 那种在地面拖拽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在地面上擂鼓,让紧迫与恐惧飞快压上众人的心头。 亚历山大已经能透过光幕,望到那怪物小山般白色的脊背了,想到之前那条骨蛇的构造,他又在怀里摸索起来,掏出了一块血红色的菱形宝石,预备着在第一波攻击后就激活这件一次性的神奇物品。 在几棵树干被猛然顶断后,一张近三米高的巨大长嘴出现在众人眼前,顶端粗糙参差的尖牙上还挂着少许腐烂的肉丝。 这是一架没有任何血肉,也没有外皮的鳄鱼骨架,如果它的身长是三米,那还在合理的范围内。但是这条骷髅鳄鱼仅仅是张开长嘴后的高度就接近三米,总长更是有接近十五米,身后拖拽出来一片被粗暴践踏过的痕迹。 它太大了,任何东西大到这种地步对人类来说都是威胁,更别提是一只性情看上去就相当凶暴的邪异生物。 在鳄鱼骷髅空洞的眼窝里,亮着一片阴冷的黑光,那种黑光填充了它没有任何血肉的颅骨,包围住更内侧的核心。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抗敌 亚历山大心中有所猜测,但他可没有打算接近这条庞然巨兽,而是在树木坍倒的第一时间,就给架起炮管那两个水手下了命令:“射击!” 另外两个抬着长管猎枪的水手也同时扣下了扳机,两声轰响和一串接连不断的射击声同时震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散发出奇异光芒的子弹倾泻而出,穿透光幕的内侧,毫无阻碍地落在那只越来越近的骷髅怪物身上。 最先遭受轰击的是鳄鱼骷髅的上颚,但这也是它全身骨头最完备坚硬的地方,足以将树干轰碎的特制非凡子弹,只能在它的身上磕出数道手指长的裂纹,跟鳄鱼庞大的身躯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更让亚历山大感到棘手的是,这条鳄鱼用力地将尾巴发泄般猛然拍在地面上。在脚下震动间,每个人很艰难地稳定住身形,亚历山大握紧手中的红宝石,低声吟诵起来一段漫长的古弗萨克语。 巨大骷髅不再前冲,而是停在原地用力地甩着脑袋,刚才那波齐射造成的伤害,已经被一道道黑色的气息覆盖,裂纹眨眼间合拢,构成这条鳄鱼的骨头表面迅速恢复了光洁。 托马再度扬起一张灰黑色的卷轴:“冰冻!” 晶莹剔透的光芒从他手中绽放,落到那只鳄鱼巨大的头颅间,霜花汇集,细碎的冰凌霎那间便挂上了它的齿缝,不断顺着嘴部往它的脑袋上扩散。 亚历山大能观察到的特殊之处,托马当然也注意到了,但是他相当缺乏有效的攻击手段,在亚历山大驱动那块宝石的时候,托马自然而然地担负起拖延时间的责任。 玛丽的左轮也射出了两次,她试着发动了“贿赂”的能力,但是“魅惑”与“狂妄”并没有多少回馈,玛丽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对着空气发动非凡能力一般。 骷髅鳄鱼侧了一下身子,将尾巴狠狠地甩在那片光幕上,水波般的涟漪从上面荡开,替所有人承受了这一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光幕坚持不了太久,受到撞击的地方不断波动着,如果再来多几下,它随时可能破碎。 用不着亚历山大的提醒,那两个水手正在给那机关枪般的炮枪更换弹夹,现在顾不上炮管可能过热带来的毛病,抓紧时间准备下一波攻击最要紧。 另外两管猎枪的枪声时不时就响起,虽然两个水手在竭力瞄准骷髅鳄鱼的眼窝,但是完全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 见到冰冻的效果太差,托马再度抛出两个卷轴:“太阳!火焰!” 一道炽热的火蛇从焚毁的卷轴灰烬里窜出,气势汹汹地将自己一头撞进骷髅鳄鱼的嘴巴间,在阵阵轰鸣中爆出绚烂明亮的火花。 另一张卷轴则化为了一道流光,宛如一颗小型的太阳弹射出去,直直地砸向因为冰封而动作稍显迟滞的怪物。 相比那团收效甚微的火焰,这颗太阳带来的影响要更强烈,在触碰到骷髅鳄鱼的瞬间,它便化作了大片灿金色的流光,但因为范围所限,只能笼罩住鳄鱼的头颅。 这怪物的动作忽然间停滞了,淡淡的黑气从他的骨节里钻出,在那片耀眼的光芒不断消融,但是那颗太阳带来的光芒终归有限,很快就在黑气的侵蚀下衰败,重新露出巨鳄骨头洁白的表面。 而亚历山大吟诵的咒文终于到了尾声,他双掌合十,用力压在那颗血红色的宝石上,里面似乎有血海在回荡,扭曲的灵性引起阵阵旋风,不断从他的掌心中溢出。 最后一句咒文脱口而出后,亚历山大的灵性几乎都被这块宝石榨干了,他猛地张开双手,朝着那只骷髅鳄鱼的方向推出,让掌心中被压制许久的诡异力量爆发出来。 乍一看去,那仿佛是一簇红色结团的畸形“草莓”,外皮上遍布的细小黑种子不断扭动,由肌肉纤维般的藤蔓连接成串,犹如心脏般在亚历山大的手心里不断跃动。 但是在亚历山大将它推出的瞬间,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气中泼开了红色的墨迹。尾部拖曳出大片的细丝,那凝结成团的“草莓”在亚历山大的驱使下,向着那条骷髅鳄鱼的方向飞去,它柔软地撞在鳄鱼的长嘴上,很轻易地便碎成了一团血浆。 而那些黑色的、不断牵引“草莓”跳动的种子,一瞬间就将根系扎进了白色的骨架上,连绵的血肉之花爆炸般扩散出来,将冰霜与火烧留下的痕迹尽数覆盖,沿着骷髅鳄鱼的颌骨往上攀附,似乎想给这只余骨架的怪物填充血与肉,重新绘制出“生物”的形状。 这样的诡异变化,让那只巨大鳄鱼展现出了少许惊慌,它的前爪太短不能触碰到头顶,便拼命地将头撞在附近的树干,出于充满兽性的本能,想要将那片不断侵蚀着自己的血肉给蹭掉。 下一刻,骷髅眼窝中的阴暗气息发散出来,鳄鱼猛地晃动起头颅,几根颜色灿烂的羽毛从中生长出来,迅速往更广阔的范围扩散,与黏连在它头顶,不断翻涌出血泡的肉皮抗衡起来。 这怪物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咆哮,即使没有任何声音,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它愤怒至极的情绪——托马展开的光幕并不能抵挡这样针对灵体的伤害。 这一次,就连亚历山大和托马都因为那种要将灵魂给刺穿的痛苦而蜷缩起身体,几个没有非凡能力的水手已经抱着脑袋蹲在地面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不是凭借意志就能硬扛的事情,就连玛丽都半跪在地面上,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急促而艰难地呼吸着。 巨鳄挣扎间,尾部再一次狠狠地抽向众人身前的光幕,接二连三,托马的防护法术也达到了它所能承受的最大上限,在一片珠玉碰撞般的轻响中,它彻底溃散开。 处于痛苦中的骷髅鳄鱼将头一拧,再度晃动着四只爪子,往众人的方向爬来,一心只想报复这些让它感到痛苦的“猎物”。 没有人从之前那声尖啸中缓过来,托马的手颤抖着抽出卷轴,却因为难以集中精神而无法驱动新的防护墙,亚历山大甚至无法调动灵性,动用其它的神奇物品。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巨大的鳄鱼嘴越来越近。 绝望涌上心头。 忽然间,一阵悠扬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支援 随着口哨声响起,那只骷髅巨鳄前冲的势头一缓,警觉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它感受到了对它更加有威胁的气息,最原始的自我防卫机制“恐惧”,迫使它中断了对眼前这些“猎物”的杀戮,强忍住头部上两种力量纠缠带来的痛苦,想要分辨清楚不断接近的到底是什么。 而亚历山大见到白骨怪物停下的那刻,心中的绝望更深几分,这只怪物都已经如此难缠,如果有能控制甚至威慑它的存在出现…… 他们还有逃生的希望吗? 但是下一刻,亚历山大就看清了从树林中走出的人影。 即使她手上没有提着马灯,也足以让其他人看见她的容貌,哈梅尔金色的头发只余一片银色,而那些淡黄色的光点正漂浮在她周身,正是亚历山大之前试图“鉴定”却又不敢看清的特殊之处。 亚历山大似乎明白了亚伦口中的“光”究竟是什么,因为走出来的那位女士周身环绕着萤火虫般的光群,朦胧而奇异,她似乎与它们天然就是一体的,又像是被簇拥在群羊间的牧羊人。 那种光很温和,使人懵懂间便忍不住心生憧憬,似乎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又像是隔着河岸在眺望虚假的幻影。 口哨声一直没有停止,吹出一段亚历山大从未听过的旋律。 哈梅尔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平静而淡漠地注视着身躯庞大的骷髅鳄鱼,在她眼底也有奇异的光在流转,但是被淡淡的黑影遮蔽,模糊不清。 只是在她侧过头,目光与亚历山大接触的瞬间,哈梅尔眨了眨眼,冲亚历山大点头,她身上才重新出现平时那种鲜活轻快的神态。 她将马灯随手挂在一截树枝上,空出左手,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五指,右手握紧那把散发出同样光芒的骨剑。 艾丝特不再用口哨声重复这首“虫儿飞”,而是脚下微微用力,直奔庞大鳄鱼那颗混杂着血肉黏膜与羽毛的头颅。 在艾丝特伏低身体然后窜出的同时,那只骷髅巨鳄猛然翻动身体,用力地将尾部甩向艾丝特。 它在有意拉开自己头部与艾丝特的距离。 艾丝特却早有预料,她勾起嘴角,右手的骨剑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 散发着光芒的巨大圆环在骷髅鳄鱼的脚底亮起,嗡鸣声响。 如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偷袭,艾丝特根本没有必要吹口哨,她最初的目的是通过口哨声的共鸣,引导收敛气息潜伏在地下的那些光点,让它们在巨鳄下方散播到足够广阔的范围。 足以将它整个圈在圆环内! 骷髅鳄鱼的身形开始一点点扭转回去,以相当滑稽的方式将甩出的尾巴逐步收回,与庞大身躯相比更短的四肢在地面上扭动,不受控制地往刚才踩过的地方倒退。 “你们尽快回船!”艾丝特远远地冲亚历山大喊道。 亚历山大当然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犹豫,既然哈梅尔现在能拖住那条巨鳄,其他人留下只会碍手碍脚。 “你们几个,跟着玛丽尽快往海岸边前进,托马你也跟他们一起,防备可能还有其它的敌人!” 玛丽将两个水手从地上扶起来:“我知道了!” 托马咬咬牙,扫了一眼快步奔向那条巨鳄身躯的哈梅尔:“你呢?” 亚历山大沉着脸将另外一个水手从地上拉起:“要是你们登船的半小时后我们没能回去,就让亚伦占卜我的情况,然后尽快离开岛屿。只留这一个箱子给我就行,另外那两个你们带回去。” 托马深吸一口气:“好,你保重。” 他不会留时间给伤感,这不是要死要活共同玩命的时候,队伍里还有伤员,普通人在这里帮不上忙只会成为拖累,尽快将他们送走才是真的。 玛丽又望了眼那被光点环绕的身影,很快随着其他人一头钻进了树林。 艾丝特手中“苍白骨钉”外层的光芒转弱,露出白色光洁的骨质原貌,点点微光从上面飘起,与空气中的同类发出同频率的共鸣。 艾丝特踏进光圈范围的瞬间,骷髅鳄鱼脚下的圆环开始震颤起来,因为她的出现,被干扰的不完全“重启”撕裂出一道缺口,随着鳄鱼眼窝中黑色的光芒趋于浓郁,它的身躯渐渐止住了逆转的动作。 艾丝特划定的光环骤然破碎,碎裂后回归原型的光点只剩下少数,仿佛拖尾的流星倒飞回艾丝特的身边,大部分都在之前不完整的“重启”中被消耗殆尽。 艾丝特一个纵身和翻滚,闪避开骷髅鳄鱼尾巴重重砸下的地方,她刚才跑过的地方已经被压成了一道深坑。 这只巨兽继续用尾巴横扫过来,艾丝特早就看好了那段尾巴挥来的角度,她猛然一蹬地面,让自己的身体能跃到空中。 她抓紧那条尾巴靠近的机会,将右手的“苍白骨钉”狠狠地扎在了上面,左手抓住了另一根尾骨上的凸起,在这条鳄鱼的尾巴上稳定住了重心。 鳄鱼猛烈地甩动着尾巴,却完全不能摆脱艾丝特,她的身体那巨大的尾骨不断上升又下落,脑中飞速推理着自己的落点与惯性冲势,艾丝特紧盯着每次机会抓向前一段的骨刺,不断往鳄鱼脊骨上爬去。 亚历山大打开了被留下的那个箱子,从里面摸出来一根试管,里面盛着淡青色发出荧光的液体,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拔开塞子灌了下去。 压榨灵性的药水亚历山大、托马和亚伦各自保存着一管,喝下后能强行榨干饮用者的灵性,但是接下来的三天都必须静养,不然再使用非凡能力会大大增强失控的风险。 但现在亚历山大顾不得这些了,哈梅尔一个人恐怕很艰难,以亚历山大的观察,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定在了那怪物的头骨上,而亚历山大正好了解那把骨剑古怪的地方,对哈梅尔要做的事情也有了相应的推测。 她想用那把骨剑汲取这只骷髅怪物眼窝中隐藏的阴冷力量。 哈梅尔在拖住这怪物的时候动用的光环力量很奇妙,亚历山大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原理,但很明显那不是能频繁使用或者维持下去的能力,她短时间恐怕很难再使用第二次。 所以亚历山大知道,自己必须得帮她一把,想办法把这身躯庞大的怪物给固定住,让哈梅尔获得攀爬到骷髅巨鳄头顶的机会。 他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根用数条枯藤捆绑住的小铁盒,扯开那些枯藤后,亚历山大推开盒子,露出里面封存的种子。 这颗种子看上去与一块去壳的棕皮杏仁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在它满是褶皱的表皮上,刻着数圈枝叶层叠的纹理,透出下方不断流淌绿色汁液的导管。 亚历山大灌输进大量被催生出的灵性后,将这枚表皮开始转化成翠绿的种子塞到旁边的发射器里。发射器也是专门为这颗种子打造出来的,构造更接近弩箭,利用的是机关弹簧而不是火药的冲击力,范围和杀伤力远远比不上正常的左轮。 但是要将这颗种子发射出去,已经足够了。 扣下扳机的瞬间,一道绿色的光团就从发射器的尖端炸开,还未等触及地面,它就已经在空气中生长出大片的根系。 最中间完全变作绿色的杏仁落向骷髅巨鳄的脚底,被它仓促间狠狠地踩碎。 大片的树枝、绿叶、藤蔓疯狂地蔓延开,绿色的植物生机盎然,仿佛一瞬间被吹胀的气球,膨胀成一大团。在非凡力量的扭曲下,它们跨越了十年百年的速度,想要在那些白色的骨头上扎进根系,汲取它的能量进一步催生自身。 巨鳄的下半身整个都被这些不属于小岛的疯狂植物给卷缚,紧紧缠绕住,它再也没办法试图将尾部那让它感到威胁的存在给甩开。 艾丝特更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身形一稳定后,她便连跑带跳,用鳄鱼脊背的骨头借力,急速接近最前端的头颅。 此时那颗头颅只有很少部分还有白色骨头露在外面了,它的整片下颌、牙齿与上颌前端都被不断肿起血泡的肉团所包裹,不成形地贴在内里的骨骼上,相比血肉更接近于被剁烂的一层肉泥,那些血泡时不时就会破裂开来,将一小团深红色的血浆洒落下来。 而巨鳄头顶往下直到眼窝的部分,长出了色彩缤纷的羽毛,像是给它插上了一簇羽冠,随着它开始用力地甩动头部而左右摇晃。 艾丝特踩在了那鲜艳的羽毛上,阴冷的气息触及到她身上,却丝毫无法影响到她,她紧紧扒着这只白骨巨兽头颅上的一块上翘,站稳了脚跟。 然后她右手中的骨剑高高扬起,用力地刺进巨鳄两只眼睛中间的位置。 由于“苍白骨钉”本身的特质,它对任何骨头都能毫无阻碍地刺透进去,整根尖端都深深穿进巨大鳄鱼的颅骨。 艾丝特能清晰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用力将骨剑压入的时候,被“苍白骨钉”所击穿,它正在疯狂吸纳那源头相似的力量。 阴冷的气息不断从骨剑下方溢出,艾丝特脚下的巨鳄张开嘴来,却因为力量源头的紊乱,没能再发出那针对灵体的无声尖啸。 艾丝特用力压紧骨剑的末端。 一道黑色沿着骨剑渗入她的身体里,只是一瞬间,艾丝特瞥见了某种诡异的幻象: 那很像是神话描述中的羽蛇,但它毫无生气地盘踞在阴影中,显得异常虚幻,墨绿色的鳞片缝隙里长着沾染淡黄油污的羽毛,黑色的细管在上方延伸。 白骨汇聚而成的浓云淹没了这副景象。 巨鳄庞大的身躯在最后一次昂起头后,重重地砸向地面,激起飞扬的尘土与被压断的枝叶。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远航 那个画面里的羽蛇,又是什么? 在“苍白骨钉”逐渐恢复平静后,艾丝特才将它抽出来。将越发洁白的长剑在空中舞了一道圆弧,确认过它的情况没有异常后,艾丝特才重新将它刺入掌中,看着它重新化为一段银线与羽毛交织的花纹。 只是那些羽毛变得更加惟妙惟肖了,在艾丝特活动手掌的时候,偶尔会浮现出一丁点墨绿色,但并不真切,会让不清楚它本质的人当成自己的错觉。 骷髅巨鳄头顶的羽毛逐渐萎缩,散落开来,那些鲜红的血肉很快往上方侵蚀蔓延。艾丝特赶紧蹬着颅骨侧边能落脚的地方,跳回了地面上,避开地上散落的那些血迹,跑向亚历山大的方向。 “哈梅尔小姐……这真是难以置信,真的。这也算是好运的一种吗?” 亚历山大苦笑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灵性消耗过度带来的眩晕感,在击出那枚生出庞大植物群的种子后,他就只能靠在旁边的树干底下稍作歇息。 幸好这怪物总算被解决了。 “或许是的,我一向很好运。”艾丝特笑着说道。 她伸出手将这位虚弱的老先生搀扶起来,接过他手上沉重的箱子。亚历山大在路过那盏马灯的时候,顺手将它从树枝上摘了下来,替两人照亮了脚下的道路。 “我们不需要处理那些战斗留下来的东西吗?”艾丝特回过头去,瞥了眼身后那小山般的鳄鱼骨架,杂乱纠缠生长成巨大一团的植物,还有不断往骨架上攀爬的恶心血肉。 亚历山大摇摇头:“没关系,失去灵性的支撑,那伪造的血肉魔法最多只能存续一小时,那些植物大部分都会枯萎掉,可能会留下少部分原地生根。” 艾丝特多打量了那庞大的植物群几秒,这要是放在前世的世界,少不得成为一道奇观,说不定还会被围起来当成个景点或者公园什么的,收上个门票钱。 既然不需要处理后续,艾丝特心念一动,所有的光点飘忽地落回她的头顶,让艾丝特满头的银发重新染上淡桂黄。只有少许银色残留在鬓角内侧,相当不显眼。 亚历山大看到这一幕,微笑着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各方面都很奇怪的人,虽然这么说很失礼。” 艾丝特好笑地配合着亚历山大略显蹒跚的脚步:“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如果您是指这些小家伙们,那奇怪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充满割裂感。你在战斗时沉浸在审判情势时的眼神,跟现在这样闲聊时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人。” 听到这些话,艾丝特的表情顿了一瞬,然后移开了刚才望向亚历山大的视线:“我在战斗的时候比较专注,或许是跟以前当过官方非凡者有关吧。” 亚历山大轻笑起来,不过因为虚弱声音愈发低沉:“啊哈,你果然看出来了。说这样的话真的不是在试探我吗?” 艾丝特重新挂上富有亲和力的微笑:“即使不用试探,这种事情我通过观察也可以得到相应的推理结果,我早就猜到这点了。” 亚历山大点点头:“让我想想,首先你来自鲁恩,考虑到那边的教会情况,你并不是依赖神奇物品的‘工匠’,肯定跟我不同。而风暴教会,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想想他们接受一位女性非凡者的样子,就很不可思议。话是这么说,代罚者里应该也有女性……吧?” 因为提着马灯,亚历山大只能用手背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至少我在海上这几年是没有见到过。因蒂斯的永恒烈阳教会与风暴教会不合,所以我对代罚者的了解并不多,这么说你是值夜者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艾丝特却陷入了沉默。在安静中两人前进了有半个小时,亚历山大终于从灵性耗尽中恢复过来少许,能提起力气自己走路,不再需要艾丝特一直扶着他。 离岸边还有一半的路程。 “你的那种能力似乎非常特别,”亚历山大轻声谈论起来,“因为途径的关系,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它们的能力好像受到了某种限制,没有发挥到应有的程度。” 艾丝特捋了两下额前散落的发丝:“非凡能力其实都挺奇怪的,不是吗?它们也不是特例,从我有意识开始它们就跟我在一起了。” 她见过的怪东西也够多了,比如远古的神灵,或者各种怪物与恶灵。 “如果不是之前见到了那一幕,我很难想象这些光点会隐藏在你的头发里,不过我倒是理解你在骨剑融进手掌后的淡然了。” “可能就是习惯了。就像是罗塞尔大帝说过的吧?虱子多了就不觉得痒,欠的债多了就不觉得担忧。” 亚历山大苦笑着摇摇头:“你应该知道这样有巨大的隐患吧?更别提你自己本身还是‘偷盗者’途径。换作任何一个非凡者,在体内容纳额外一个途径的魔药或者非凡特性就会直接疯狂,陷入失控状态。 “即使你的体质特殊,这样不限制地往身体里容纳外物,也不排除有让你失控的风险。不要因为自己有这样特殊的能力就……抱歉,我又习惯性对他人说教了。” 艾丝特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不,谢谢您的关心。说教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也算是您语言课的学生。” “哈哈哈……也对,难不成你是为了上课才下船来找我们的?”亚历山大摇了摇头,自己也对这样的猜测感到好笑。 “或许就是这样,是命运的指引。”艾丝特搓了两下手背上的花纹,墨绿色在她的指腹下方一闪而没。 “你给我的感觉确实很像亚伦,他有时候也会这样随心行事,放任事情本身让它自行达到最合适的结果。”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这次换成他不再说话了。 他们总算走出了树林,顺着林间杂乱的诸多脚印来到沙滩边,大团的泡沫簇拥着“四叶草号”,船头人提着马灯,照亮了他肩头披的红色大衣。 “看来亚伦船长已经做过占卜了,知道我们会安全地回来。” “虽然托马也会占卜,但是他对此完全不热衷,跟全心依赖占卜的亚伦截然相反。”亚历山大笑着说道。 “毕竟性格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艾丝特随口敷衍了一句。 她抬头望着船头摇晃了两下的马灯,冲着上面挥了挥手。 他们回船了。 —— 另一端,拜亚姆。 为了与“冰山中将”碰面,克莱恩带着达尼兹去酒吧嚣张地露头后,又找艾尔兰购买了底里纽斯岛的船票,打算从那里转道去格拉格斯岛。 表面上“格尔曼”还是面无表情,但克莱恩正在思考要不要再给老乡写封信,既然要离开拜亚姆了,或许该通知她一声,免得她什么时候回来。 艾丝特前几天送来的那封信件,克莱恩还没有回复。一直不回复似乎也不太好,告诉她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不算浪费这一枚送信的金币。 一金币一次的邮寄费真是够贵的,不过这样无视空间距离能送信,方便也是相当方便。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克莱恩回到旅馆后,便回去房间找出纸笔,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整理成文字,落在纸面上。 唔,寻找红发伊莲的事情就不用告诉艾丝特了,她已经提供给我足够的线索,接下来就是看看因蒂斯大使馆附近的海神信徒有没有情报了。 地下神明还会有这样方便的情报网,这点起初并不在克莱恩的预料之内,但却帮了他不少忙。 不过试探“疾病中将”、追寻死神文献的事情,克莱恩是不可能告诉艾丝特的,报喜不报忧也属于一种“传统”。 写完信件,克莱恩大致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太让人担心的地方。他离彻底消化完“无面人”魔药还得一段时间,可以等之后再跟艾丝特约定碰头,拜托她帮自己盗取“全黑之眼”上面的污染,将它当作“秘偶大师”魔药的主材料。 克莱恩将写好的信纸叠起,塞进信封,在房间里布置起灵性之墙和召唤信使的仪式。 幸好他还认识一个“偷盗者”,关系相当友好,不然这件事情还得去塔罗会征求公开意见,到时候“世界”绕一个圈依然要委托艾丝特,还不如在私下解决了。 信使小姐应该也能帮忙运送东西吧? “我! “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虚妄之中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在烛光摇曳中,提着四个脑袋的蕾妮特·缇尼科尔从膨胀的火焰中走出。 “你要……”“寄信……”“给……”“谁?” “给上次让你送信过来的那位女士,你所说的‘光芒’。你能找到她的位置吗?” 让克莱恩意外的是,这位信使小姐四个脑袋同时摇了摇: “不行……”“有干扰……”“没办法……”“找到她。” 克莱恩思考了两秒,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一样物品:“如果我有她的某些东西,可以追踪到她吗?” “那要看……”“是什么……”“不一定……”“有用。” 克莱恩翻出来一段碎裂的平安结。 “这件东西可以吗?” 信使小姐打量了这东西片刻,点点头: “这个……”“可以……”“一枚……”“金币。” 克莱恩将金币、信件和平安结分别递过去,让信使小姐的三个脑袋分别接住了。 在蕾妮特返回灵界裂缝前,克莱恩赶紧又问了一句:“那你送完信给她能把那个平安结还给我吗?我好等下一次送信再用。” 那个唯一空着嘴的脑袋回答了他:“好的。” 在克莱恩的注视下,穿着繁复长裙的身影返回了灵界,消失在他的屋子里。 信使小姐所说的有干扰,是来自艾丝特,还是她所在的“四叶草号”,还是“卓娅”? 还好这个平安结能用来追踪她,还能回收。 克莱恩思及那个有关云雀的白银城童话,不禁好奇童话中的橄榄枝环、荆棘环和花环是否曾经真实存在过。 那它们现在还存在吗?又在谁的手上?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与评论! 谢谢indahwater,安霖u,墨江秋水长歌行,书友20221014154424776,海豹不看报,神官修罗的月票! 第五十四章 大海 除了亚伦以外,那两个之前在船头嘲笑艾丝特“海面花滑”的水手也在,他们拉了一把亚历山大,才让这位身心疲惫的老先生顺利爬上船舷。 艾丝特轻松很多,自己把着绳梯敏捷地翻到甲板上,还冲那两个一看到她就“嗤嗤”发笑的家伙甩了个白眼。 亚伦接过亚历山大手上的马灯和艾丝特手上那个箱子,因为两人的平安归来笑得非常得意:“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有事。” 艾丝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明明我下船的时候你担忧得不行。” “但是我后来感应到了光,所以我就顺手再做了一次占卜,得到的结果是‘有惊无险,没有损害’。”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很不满亚伦这样的说法:“咳,我得休息几天,还有皮埃尔断了几根骨头。” “你俩都得休息一段时间。赶紧回去吧,我跟哈梅尔聊两句。”亚伦很不客气地催促道。 亚历山大用目光询问艾丝特的意见,艾丝特冲他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笑容,亚历山大这才扫了眼亚伦:“她的消耗也不小,不要拖太久。” 亚历山大和另外两个水手一回走远,亚伦就迫不及待地转向艾丝特:“刚才你又动用了那种,那种……很奇特的光芒,是不是?”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是的,你离这么远也有感应吗?” “有一点,能听到很模糊的呼唤声,公主也因为兴奋而往岸边靠近,差点搁浅。”亚伦很焦急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船头等了多久,双颊因为吹了海风而泛红,“我不理解,我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我总觉得那种呼唤里带有很古怪的杂音,我能看到一部分!”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嘿,那能不能给我看一眼,就只是看看,我太好奇了!” 艾丝特很嫌弃地瞪着亚伦:“你好歹也尊重下非凡者间的隐私吧!”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拒绝了,亚伦不好意思再催促,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兴奋的态度:“抱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出于……” “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艾丝特决定将这件事情挑明,让亚伦彻底断了好奇心,“那种光是可以吞噬‘命运’的。” “吞噬?”亚伦很明显一怔。 艾丝特心虚地将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是的,它可以强行通过汲取‘命运’力量吸收灵魂,我也不能完全控制它,所以还是不要在‘四叶草号’上乱来了。” 亚伦露出思考的神情:“我没感觉到它有威胁,但它对我比对他人有额外的吸引力……” “‘命运’途径的原因。” “真是危险啊。”亚伦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也去休息吧,抱歉拦了你这么会儿,是我太想当然了。” 艾丝特挥了挥手,提着马灯往自己的船舱走去。 夜色下,“四叶草号”收起了锚,逐渐远离这座纳瓦特岛。 亚伦站在船尾,望着越来越远的沙滩与丛林,他点燃了一支卷烟,深深地吸上一口,烟尾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星。 等到太阳升起之后,岛上居民的生活就会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他们不会在意外来者的去向,外来者也不会在意那具遗留在岛上的白骨巨鳄。 海上的流浪者继续向着大海进发。 —— 艾丝特回到船舱几十分钟后,手上提灯里的烛火忽然摇摆起来,她感受到房间中撕开一道裂缝,一个叼着信封的美丽女士从头探出头来。 也只探出了一个头,后面没有身子。 “啊,是克——格尔曼的信件?谢谢你啊,小姐。”艾丝特很高兴地接过这封信件,“你等我找枚金币出来。” “付过了。” 在抛下这句话后,金发的人头就从灵界裂缝中缩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没多说一个字。 艾丝特坐在床沿,高兴地拆开了克莱恩的来信,飞快扫过那些规整的字迹。 “他也要出海了啊,也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什么样的人,应该会很漂亮吧?” 毕竟达尼兹可是那么明显地“暗恋”着自己的船长,可惜没能跟克莱恩一同去会会那位“冰山中将”。 接下来“四叶草号”的航程是往南方的拜朗大陆前进,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祝克莱恩一切顺利了。 艾丝特将信纸收好,更换衣服后才躺在床上。 下次如果有机会,或许可以顺便在信里问问克莱恩有关羽蛇的事情,听说拜朗也有偏好羽毛装饰与白骨装饰的传统,会跟那片阴森的景象有关吗…… —— 接下来几天的航行再没有之前的顺利,就像是好运耗尽,所有人开始一同倒霉了似的。 艾丝特第一次领略了狂暴海这个名字的来源,在几乎要将船身抛飞的浪头中,“四叶草号”像是在洗衣机里打转的一颗弹珠,不断旋转、上扬又下坠,随时都有种要被颠飞的失重感。 绿色的光幕包裹在这艘特殊海盗船的外层,确保没有任何人真的飞出去,掉进这似乎没有止境的风暴里。即使是玛丽和托马,也不得不冒险到甲板上来,尽快将上面的船帆给收拢。 艾丝特也主动地参与了这项工作,非凡者至少比普通人稳当一点。 每个人腰间都拴着粗绳索,但这并不能阻挡个别人脚下打滑,艾丝特看到那个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后,挂在船舷边的家伙脸都绿了——好,他早上吃的面包片已经从胃里跑出来了,伴随一滩成分混杂的液体一同飞向了船外。 艾丝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将风帆彻底绑好固定后,她顶着风多走了几步,拽住绳索将那奄奄一息的可怜人拖了回来。 将人拉进船舱后,她发现自己记得这个家伙,好像是叫汤普森什么的,是个非常喜欢跟人吹牛的年轻人,经常在餐厅里兴致勃勃地跟人长篇大论。 “谢谢,呕……” 艾丝特赶紧往旁边闪开两步,生怕被这家伙吐到身上,“四叶草号”仍然颠簸得很厉害,她不得不扶住墙壁以免自己晃来晃去:“不客气。” 艾丝特学着玛丽的动作,用力地捋了一把头发将它们甩到脑后,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头顶往下落,每个上去甲板的人都是这样狼狈。 外面的雷暴声渐渐缓和,也不知道究竟是这突然出现的天气异象终于平息,还是“四叶草号”在浪头蹦得够远,顺着水流冲到风暴的外围,远离了天气最恶劣的海域。 艾丝特抹了一把脸上咸涩的海水,问旁边的玛丽:“这种突然间砸下来的暴风雨很常见吗?” “相当普遍,虽然我们行驶的航道是安全的,但是谁都架不住这种意外。即使是那些永远按照安全航道行驶的商船或者客轮,每年都有失事的。”玛丽用力地将她的头巾拧成一团,沥沥拉拉的海水从她的指缝间淌下。 “说实话,这样的天气可比海盗要烦人多了。”坐在地上的汤普森缓过气来,抬起湿透的衣袖擦了擦嘴角。 玛丽很不客气地戳穿了他:“我们压根就没跟海盗船正面交手过,我们的正面战力不如他们强悍,每次都是直接跑掉的。” 后面那句话是对艾丝特说的,艾丝特也附和地点点头:“亚伦的能力要是想占卜出最适合甩脱敌人的航线,应该挺容易的。” 玛丽从后领里抽出了一条海带,将它甩到了旁边的水桶里,里面已经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还有两条已经断气的梭子鱼:“我们也曾经冒险偏离正常航道,如果不是有船长的决策,或许早就沉到狂暴海或者迷雾海的角落去了。” 旁边的托马冷哼两声,对此表示了自己的抗议。 “希望接下来我们的运气能好点吧……”汤普森跟狗一样甩着头顶的水,叹息了一声。 “四叶草号”的航行逐渐稳定下来,很快驶入了无风无浪的海面,太阳重新在天边露出头。 艾丝特再度走出船舱,与其他人一同清理甲板,虽然亚历山大曾经告诉她没必要做这些,但是艾丝特还是主动提出帮忙,想要让自己找点事情干。 虽然她并不介意海上生活枯燥的部分,但参与这样的劳动能让她显得没那么异类,所以这两天其他水手们也都开始跟她正常交流,不再将她当作“特殊客人”来对待。 不过后来艾丝特才知道,这跟有两位水手,大力地宣传那天晚上她一滑上岸的“英姿”有很大关系。 丢人丢到一船人罢了。 在经历过那一夜的战斗后,虽然托马并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亚历山大在船长室复盘的时候,他也得知了大致情况。 托马并没有放下警惕,但是对于哈梅尔援助众人的行为,他也没有再说任何风凉话,而是识相地保持了沉默。 不论目的为何,她的这份帮助是实打实的,既然在同一艘船上,托马也不会再表露太多敌意,但也没有心思跟这位半路登船的奇怪女士打好关系。 艾丝特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对她来说,还是亚历山大的语言学课程更加有趣。 亚历山大为此将几个不识大字又坐不住的水手训斥了一顿,而玛丽迫于亚历山大的冷眼,也茫然地坐到房间里,成了艾丝特这些课程唯一的“同学”。 艾丝特很疑惑地问过她:“你不是很怕亚历山大先生吗?居然来上课了。” 玛丽无奈地在身前摊开纸笔,满脸阴郁:“我更怕他那种充满审视的眼神……” 第五十五章 会议 从纳瓦特岛前往贝伦斯港的时间要更漫长,在狂暴海上的安全航道得绕过诸多危险地带,没办法以直线距离前进,不像飞空艇那么节省时间。 艾丝特在亚伦的指导下,对“苍白骨钉”进行了一次功能性的占卜,由于她的梦境占卜无法获得情况,亚伦无奈之下只能借了最小的那颗水晶球给艾丝特。 艾丝特从纷乱的画面中,倒是获得了“苍白骨钉”相当全面的信息: 它确实曾经属于更久远的年代,来自某只陨落的强大生物,包含浓郁的死灵力量。如果不是被艾丝特所控制,它能容纳并驱使异常强大的灵,让使用者更高效地沟通灵界,不受任何死亡气息的侵蚀。 除此之外,它本身就具有强悍的穿透性,可以依附在任何生物的骨骼上,弱小一点的会被“苍白骨钉”释放出来的气息直接污染,很快就会死亡,强大的生物骨骼硬度对它来说也跟豆腐差不多。 艾丝特为此特地向亚历山大请教过,可惜的是亚历山大对这条途径的情况并不了解,艾丝特只能猜测它的非凡力量属于“收尸人”途径,是黑夜教会值夜者的常见途径之一。 在“四叶草号”归于平静的航行中,又到了新的一个周一。 艾丝特在上午就找到了亚伦,询问他有关“罗塞尔笔记”的事情。 “有,但是我这里只有两张。老师那里可能……不过你收集这个做什么?”亚伦很随意地止住了话头,反问起艾丝特的目的。 但只是他透露出来的个别词语,足够让艾丝特咬定之前的猜测了,那位“神秘女王”或许跟罗塞尔大帝有着很深的纠葛,就是不知道什么关系了。 艾丝特无辜地看了亚伦两秒才开口:“我要说是秘密会不会太刻意了?” “你还知道啊。”亚伦虚着眼睛打量着她,“是你认识的人在收集吗?” “可以这么说,你借我抄录一份就好,我会把原件还给你的。” 虽然跟亚伦说是抄录,但这只是个托辞,艾丝特只需要把原文看过一遍,就能大致记在脑海中,到时候在塔罗会上具现出来就好。 亚伦倒是无所谓:“好吧,你等我找一下,反正这东西我们也看不懂,拿去赚几枚金镑也是稳赚不赔的。” 几分钟后,艾丝特拿着两页罗塞尔的日记回到船舱,关上门后开始阅读起来。 陌生又熟悉的中文字体让她在亲切之余,逐渐为其中的内容瞪大了眼睛: “三月一日,TM的!让我穿越的那枚银牌!我昨晚竟然在梦里又见到它了,它竟然还发出声音跟我说话来着!那声音好像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妹子,真好奇她长什么样。” “但一睡醒我就完全想不起来,甚至连跟它或者她说过什么都忘了,简直太倒霉了!哪个穿越者会倒霉到忘掉自己的金手指啊??” “三月二日,这个世界的女仆装比我以前看过的还要繁琐很多,可惜没有美少女来穿,唉,即使世界不同,有些美好也是相同的。” “要是我的金手指能留下来就好了,女仆萝莉也是极好的,嘿嘿……” “三月五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经常遇到倒霉事,虽然没到折腿断脚的地步,但真的好他妈的倒霉,下个马都能突然摔到脸着地。烦死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谁诅咒了? “听几个仆人说可以去教会祷告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只信我自己。只要这几天倒霉日子赶快过去,就不用考虑这种麻烦事了。” “三月九日,翻了一下前两天的日记,好奇怪,为什么我依稀对梦见银牌有印象,却完全不记得它跟我说话的事情?难道说我真的被什么奇幻力量干扰过?” “或许它,不,她!一定是她!她能再来跟我说几句话呢?说不定这一次我就能记住梦里到底跟她交流过什么,然后记起那张银牌的样子。” “三月十日,下午就要出海了,迷雾海边缘的一段地带流传着幽灵船的故事,我搜集了足够多的线索,那里一定藏着很重大的古老秘密。这或许就将成为我开启新时代的壮举,我要去看个究竟!” 艾丝特放下了这两页时间线连贯的日记,抬起手揉着右眉心,将它又浏览了两遍。 跟上次她收集到的“风流”与“发明”不同,这次的罗塞尔日记里面有些让艾丝特感到信息量过盛的东西。 只是一瞬间,艾丝特的思维就从线索跳跃性地指向了原因,“卓娅”跟罗塞尔的穿越有关系?至少祂跟那块银牌在罗塞尔的梦境中呈现出“一体”的状态,祂对这件事情至少有着一定的影响。 不、不对,或许也包括了更多人……周明瑞,被隐匿真名的黑夜,还有黎星? 艾丝特迅速回想了一下那段时间模糊的梦境碎片,感觉这种猜测越发贴近真相。罗塞尔会遗忘掉当时与“卓娅”交谈的记忆,按照时间长度来估计,这很符合艾丝特会被他人遗忘的情况。 这时候的罗塞尔应该穿越没多久?他还会用“奇幻力量”这样的词语,而不是非凡力量,能看出来他并不信任任何教会的态度,此时恐怕还没有加入蒸汽教会。 艾丝特苦恼地扶着额头,试图理清自己因情绪而变纷乱的思绪。 呵呵,还萝莉女仆,胆子真大啊罗塞尔前辈,你不倒霉谁倒霉。 艾丝特沉默地打量这两张日记片刻,决定还是在下午的塔罗会上,如实地将它们递交给“愚者”先生。 —— 光芒淡去,塔罗会成员们在青铜长桌四周落座。 “正义”小姐依然是率先跟“愚者”问好的第一人,她轻快的声音让每场塔罗会都在这种愉悦的氛围下开始,今天也不例外。 艾丝特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几人,发现“太阳”、“倒吊人”和“月亮”身上的光芒更动荡了一些,想起之前塔罗会上达成的几笔交易,看来这三位先生都晋升了啊,整整齐齐坐一排…… 艾丝特将自己浮现阴冷墨绿花纹的双手往桌底收了收,挡在环起的胳膊底下,这个小动作落在了“正义”和“隐者”的眼中,旁边的“世界”毫无反应,首座的“愚者”却歪了歪头。 “正义”和“魔术师”先后向“愚者”致歉,因为她们这周没有搜集到新的罗塞尔日记,而“太阳”同样没有拿到新的古代神话资料,最终只有艾丝特作为“恋人”上交了两张罗塞尔日记。 在“愚者”的阅读时间结束后,祂的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朝众人颔首:“你们可以开始了。” “世界”向“太阳”询问了《格罗塞尔游记》的情报,但是没得到任何信息,倒是“正义”对此表达了兴趣,但是八千金镑的价格让这笔交易没有成交,“世界”答应“正义”那份“心理医生”的非凡特性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之后,也只有“世界”求购了攻击力强悍的神奇物品,其他人暂时没有非凡材料的需求。 “世界”委托“魔术师”关注威廉姆斯街的异常,这让艾丝特多看了他一眼,猜测是“世界”在防范地底的“红天使”恶灵,难道说“愚者”先生最近有新的行动计划了? 紧接着,“世界”抛出的消息印证了艾丝特刚才的猜想,“世界”笑起来的时候,他沙哑的声音将这个消息衬得更加阴冷: “一段时间内不会有班西港存在了。” 原来如此,“世界”甚至是“愚者”先生考虑到代罚者们对班西岛的扫荡会造成影响,让“红天使”找到逃脱的机会? 在“月亮”、“正义”与“隐者”探讨血族是否需要扮演的时候,艾丝特的视线微微下垂,思考起那张“命运之轮”。 她需要的不是那条途径的魔药配方,而是那种“亵渎之牌”所包含的位格,足以让她在“偷盗者”序列也能动用更多“命运”的力量。 交流环节走到尾声,今天的塔罗会也到此结束,在众人向首座的“愚者”道别后,他们的身影消散在灰雾之上。 克莱恩一只手撑在侧脸上,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点着青铜高背椅的扶手,目光落在“恋人”的空位上。 黄涛日记里说他听到的也是女性声音,会是艾丝特吗?不应该,那离艾丝特在廷根醒来的时间相差太远了。她说过自己苏醒只比我早了差不多半年,而罗塞尔大帝活跃的时间可是百年之前。 那按照这个时间来推断…… 克莱恩抬起头,青铜桌上方的半透明光球顺从他的心意,飘到了他的身前,里面温和的光芒交织连绵,没有呈现出任何具体的形态。 让黄涛穿越的银牌跟这片灰雾有关联,那他听到的声音源自“卓娅”的概率相当高,说不定就是“卓娅”当时在试图影响黄涛,甚至有可能在谋取黄涛的身体,借助他来试图脱离这里。 但是罗塞尔“穿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卓娅”失去那次机会,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在黎星,艾丝特的身上,“卓娅”的计划似乎成功了一部分。 克莱恩抬手托住了那颗光球的下端,将它握在掌心。 “背叛吗……” 伪装成神明者一声长叹。 第五十六章 遁逃 几天后,时近黄昏。 “四叶草号”沿着狂暴海边缘的安全航道前行,明天就能脱离这片暗藏危险的海域,再有两天就能顺利抵达西拜朗的贝伦斯港了。 但是厄运似乎缠上了这艘本该很幸运的船只。 低沉警号响起的时候,艾丝特和玛丽正跟着亚历山大练习都坦语的发音。艾丝特在学习这门语言的时候比玛丽要迅速很多,她对古弗萨克语相当熟悉,这给了她更多转换相似词语构成的优势。 听到警号的瞬间,玛丽就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风急火燎地冲出门去,亚历山大也冲艾丝特扬了扬头,示意她一同跟出去。 至于亚历山大自己隔了一分钟才走上甲板,手上拎着三个箱子,做好了他的应敌准备。 艾丝特已经站在了亚伦身边,亚伦手中握着一把望远镜,正在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亚历山大到亚伦身边放下箱子,开始在甲板上架设起谁都看不懂的某种机械造物:“什么情况?” 亚伦调节着望远镜,努力看清那艘来意不明的船只:“凭直觉我知道那是海盗船,只有一艘,大型海盗船。让我看看,对方好像在接近,那是……我草!是‘告死号’!是‘不死之王’阿加里图的船!” 托马毫不犹豫,扭头冲着所有人喊起来:“拉满风帆!蒸汽引擎烧到最大!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亚历山大手上的动作没停,但脸色却更加苍白了:“那可是超大型船只,即使它是单帆船我们也不一定跑得掉!” 艾丝特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搓了搓双手,她手上的羽毛状花纹又泛起了墨绿:“‘告死号’非常特殊?” 玛丽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畏惧,相比其他人的镇定,她并没有刻意遮掩内心真正的想法:“那是一艘极其出名的幽灵船,驱动它最有力的是它本身蕴含的非凡力量。阿加里图的风格你应该也听过,嗜杀无度,会肆意袭击任何遇到的人与船只,只有同为‘四王’的另外三位在与他们为敌后还活着。” 艾丝特点点头,不禁也感觉心头更沉重了几分。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更加让众人感到不安,在亚伦的望远镜中,对方同样拉满了风帆,相当“热情”地朝着“四叶草号”的方向驶来。 现在,即使不用望远镜,其他人也能清晰地看到那风帆上的黑色墓碑了,它如同月轮首尾翘起,整艘船身也涂得仿佛黑色墓石,船侧散布着三排火炮。 与这艘“告死号”相比,“四叶草号”娇小得像是一架玩具船,绝对架不住对方的一次炮轰。 然而即使“四叶草号”将速度提升到极致,那艘庞大的“告死号”也在不断拉近着两者间的距离,轮廓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它似乎盯准了“四叶草号”,咬死了这艘相隔老远就开始跑路的船只。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被追得更近:“亚伦船长,我们不动用那件能穿梭灵界的神奇物品吗?” 亚伦当然也看到了“告死号”的速度,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风险太大了,明天晚上就是满月,那件非凡物品的副作用会让使用它的人直接死亡的!” 亚历山大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我可以试试。” “想都别想!”亚伦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 亚历山大厚重镜片下的目光十分淡漠,平和得让人心寒:“一船人跟一个人比当然是一船人重要。” 艾丝特拍了拍亚伦的肩头:“让我来试试?放心,我不至于带着它逃跑的。” 亚历山大不赞成地瞄了她一眼,手中的炮管总算架设好了,他用手势示意另外两个水手过来看着炮管,随时准备好进行发射,自己则伸手拽下了亚伦挂在腰上的收藏室钥匙。 亚伦没有阻拦他的动作,然而他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亚历山大转身往船舱走去,艾丝特赶紧追在了他身后。亚伦一咬牙,冲着两人喊道:“哈梅尔!那就让哈梅尔来!” 亚历山大快步走向收藏室所在的位置,艾丝特紧紧跟在他身边:“让我来试试吧,亚历山大先生,我不能放任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这与你无关,你是‘四叶草号’的客人。” “现在我在这艘船上,那我就是这艘船的一员!这艘船上的人都是命运共同体,我既然能有承受那种呓语的底气,就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亚历山大脚步未停,少有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却没有反驳艾丝特的话。 直到将钥匙塞进孔里,亚历山大才沉着声音,开始告诉艾丝特那条项链的使用流程: “在将它戴上后,将手放置在最中间那颗宝石上,顺时针摩擦三圈,然后在心中想象你要打开多大的灵界裂缝,双手往两边撑开。将它的位置想象得远一点,给‘四叶草号’足够的预备时间。 “一旦戴上项链,你就会开始面对那种不间断的呓语,你最好先拿着它,直到我们去船头再把它往脖子上套。” 艾丝特用力点点头,这样的使用方法非常简单,只是这种负面作用太难以规避了。 而艾丝特跟其他人不同就在于,她脑海中有位格极高的“卓娅”藏匿着,在面对呓语的情况下艾丝特也不会失控,反而能清晰地捕捉到呓语的含义。 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些含糊:“你想好了,你不必掺和这件事的,我也不一定会死于呓语。” “请允许一个年轻人的任性吧。” “就因为你是年轻人啊……” 亚历山大摇摇头,掀开了那条不规则宝石项链外的盖子,看着艾丝特伸手将它捧起来。 她又闻到了一点奇特的清香。 这条宝石项链的触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温度更高,拿在手上感觉很温暖,没有饰品材质应该有的冷意。 艾丝特跟在亚历山大身后,两人一路走到船头,亚伦已经等在这里了,托马仍然在船尾继续观察“告死号”的状况,指挥其他的水手将船速放缓,给“四叶草号”跨越灵界裂缝留下足够的时间。 亚伦望向艾丝特手中的项链:“我们只有五分钟时间,大概五分钟后‘四叶草号’就可能进入‘告死号’的最远射程。” 他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游移的目光展露了亚伦内心紧张的情绪。 亚历山大冲船头最前端的方向抬了抬手掌:“女士优先。” 艾丝特微笑着回复了他:“这真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亚伦催促了一句。“趁着我还没改变决定,我的灵性直觉坚信这样更好,快点吧。” 艾丝特不再犹豫,让那条项链穿过脑袋,落在了脖子上。 她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因为她听到的并不是呓语,而是痛苦而微弱的呼唤,绝望且让人为之痛,一遍又一遍地不断哀求着,甚至切换着各种语言不断重复。 但现在不是理会这份呼救的时候,艾丝特无视了那悲伤中带着点熟悉的声音,她确信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声音。 艾丝特的右手放在项链中间最巨大的那枚宝石上,顺时针转动了三圈,她抬起视线,想象着在前方的海面竖起一道足够宽阔的拱门,然后双手合拢再缓缓往两侧拉开。 “走吧。”艾丝特轻声对“四叶草号”说道。 灵界与现实交融的瞬间,色块交织的虚影在艾丝特定位的地方浮现,一阵狂风从中掀起,“四叶草号”轻巧地乘上一道被掀起的浪头,绿色的光幕在船身上展开,凝聚成一圈翠绿的巨大泡泡。 这艘船猛地撞进那道拱门一般的灵界通道,努力地遵循了艾丝特的命令。 在猛烈的晃动中,“四叶草号”冲进了灵界,它承载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压迫感,项链所构成的灵界通道并不稳定,但还在普通人的忍受范围内。 好运依旧,“四叶草号”整个冲过拱门后,船身后方被强行打开的灵界缝隙才骤然崩塌,将一片卷着泡沫的海流切断。 追丢了猎物的“告死号”仍然驶近了这片残留着不少泡沫的海域,徒劳地在原地打转片刻,却因为“四叶草号”本身具有反占卜的特性,而无法沿着那道去向不明的灵界通道继续追踪。 这艘黑色棺材般的巨船扬起船帆,往狂暴海的东面前进,放弃去追踪先前吸引它的那股力量。 另一边,逃过一劫的“四叶草号”状态说不上好。 自从进入灵界裂缝后,艾丝特就合拢了眼睛,她感觉到眼底的光芒在不受控制地外泄,担心影响到自己身后的亚历山大与亚伦。 那不间断的呼救声被更强烈的嗡鸣淹没,羽毛与银丝交织的花纹从她的双手飞快往手臂和身上扩散,洁白的骨片在她的双臂外侧兀自凝结出来,遮挡住下方扭曲变形的裂缝。 那些伤口般的裂缝并不是实质,而是介于虚实间的错位,如果没有这些骨片的抵挡,艾丝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在灵界的引导下“解体”,不流一滴血地消散在这里。 就像是要被格式化的文件一样,被清除异常后,就会失去自主性,强行融入灵界的一部分。 艾丝特总算知道她的“灵性直觉”对灵界的抗拒来自哪里了。 她靠在围栏边,在动荡的“四叶草号”最前端抬起头。 前方就是灵界通道的尽头。 第五十七章 吸引 夕阳西垂,一艘从拜亚姆前往奥拉维岛的客船航行在海面上,只要过上几个小时等到夜晚,它就会进入奥拉维岛的港口。 克莱恩坐在豪华一等舱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等待这段旅行结束,内心期望接下来不要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他身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戒指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白色的骰子。 旁边的安乐椅上则坐着一位艾丝特也认识的“老熟人”,是她曾经勒索过“怪物”配方,又在贝克兰德重逢的那位胖药师,达克威尔。 一只猫头鹰正蹲在达克威尔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假寐,达克威尔垂头丧气地盯着桌面上那个小盒子,圆脸苍白。 自从不小心触发了这颗骰子,不断遇见倒霉事,达克威尔的神情就没有好起来过,如果不是雇佣了格尔曼·斯帕罗,他恐怕早就被这颗“概率之骰”给折磨死了。 “咔啦咔啦!” 突然之间,盒子里响起了剧烈的碰撞声,克莱恩反应迅速地按住了盒盖,却没想到那颗骰子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它这根本就不是在滚动,而是在盒子里面跳动个不停,像是受到剧烈的惊吓一般。 克莱恩的灵感忽然有所触动,他侧头望向了窗外。 即使是达克威尔和那只猫头鹰也一同扭过头去,倒不如说在这艘客船上的人,都被那种奇怪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一艘挂着四叶草与交叉骷髅旗帜的海盗船从虚空中行驶出来,船身外包裹着半透明的绿色泡泡,像是从泼乱的油彩中不断扯出形状,最终捏出了这么奇怪的海盗船。 它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客船几十米外的地方,落到海面上时砸出了大片的水花,幸好有底部的泡沫缓冲,才不至于颠簸得太厉害。 盒子里的骰子忽然停下了,克莱恩赶紧掀起盖子看了它一眼,谁知道这颗骰子瞬间蹦了出来,毅然决然地投出了一个鲜红的一点! 起初克莱恩以为是“全黑之眼”的恐吓效果消退了,让这枚骰子出现了异常,但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或者达克威尔身上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劲的情况。 那它的这个概率指向的究竟是谁!? 克莱恩下意识地望向外面那艘船只,绣着四叶草旗帜的海盗旗摇摇晃晃。 艾丝特信件中说过,她去拜访的就是一艘带有泡沫环绕的船只,“四叶草号”。 一种更加恐怖的威胁感笼罩住克莱恩的知觉,这不是来自他途径占卜能力的预警,而是克莱恩身上携带灰雾透出的警告。 来者太过强大,带来的影响导致灰雾都对自己发出了预警! 客轮上方的虚空被撕裂,出现了另一扇布满各种复杂符号的无形通道,没有“四叶草号”那么显眼的动静,这个穿着古典深色长袍、戴着黑色软帽的男性,从门缝里探出了苍白的双手,将自己整个身体得以从中走出来。 下一刻,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另一侧的“四叶草号”。 还未等克莱恩捡起地上的“概率之骰”,威胁它给顶上那个身份不明的敌人重新赌一下,白色的骰子忽然竖了起来,温和的光芒一闪而没,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落下,开始拨弄它。 骰子落定,一个红色的六点重新出现,白色的骰子仍然在微微颤抖,即使它不该有任何情绪,克莱恩作为旁观者也能察觉到它异常惊恐。 那种光芒他很熟悉。 —— 刚刚从灵界裂缝掉出来的“四叶草号”重重地落在海面上,船身还没能完全稳定下来,“灵性直觉”的触动就让艾丝特心头一紧。 她转向另一侧的那条客船,呼吸停滞了一瞬间,那里有某种东西散发出强烈的吸引力,虽然对它的感知只有那么一瞬,但艾丝特依然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她眼中圆轮星辉般的印记愈发刺眼,这让艾丝特睁开眼睛望去一瞬后,又赶紧将双眼合上,生怕对亚历山大和亚伦造成什么影响,尤其是作为“命运”途径非凡者的亚伦。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翅膀,艾丝特现在肯定已经毫不犹豫地跳出“四叶草号”,奔着对面那艘船就直接飞过去了。 当那艘客船上方出现“门扉”,那位黑袍人从中走出的时候,艾丝特的“灵性直觉”竟然向她发出了警告! 艾丝特毫不犹豫,甚至顾不上之前那次穿梭灵界通道对自己身体带来的损害,她的右手再度在那条宝石项链上顺时针摩擦了三圈。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四叶草号”的斜下方,在脑海中勾勒出要开启的一圈圆环。 那个半空中的黑袍人转了转头,他微微皱起眉头,惊奇地将注意力转向那艘包裹着绿色泡泡的海盗船上。 艾丝特的手掌猛然一拉开,“四叶草号”剧烈地摇动一下,随着海水的流动一头栽进这条新的灵界通道里。 下一刻,黑袍人的身影就闪现到艾丝特打开的圆环通道附近。 与此同时,那颗骰子被投到了六点。 出于灵性指引的强烈危机感,黑袍人没有继续进入这条很明显不稳定的灵界通道。 而他的预感马上就应验了,在无声的灵界乱流中,这条通道口破灭消失,如果他刚才试图追入,此时恐怕已经绞碎。 黑袍人的神色有些阴沉,他的灵性扫过这片海面,却没有捕捉到任何遗留的线索,他只能空气中再度拉开一道近乎无形的门扉,踏入了其中。 海面又逐渐恢复平静,如果不是还有少许泛着七彩碎光的泡沫漂浮在海面上,这一切并不比梦境真实多少。 —— 感知中的危险人物终于离开,克莱恩松了口气,将手上那颗看起来颤巍巍的骰子放回戒指盒里面。 它死死地固定在六点,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了,克莱恩估计他也不需要再用“全黑之眼”来恐吓这东西了。 艾丝特所在的那艘船,“四叶草号”好像也逃掉了,他们好像有穿行灵界的手段,但是看上去相当不安全,这颗六点应该是给老乡的好运。 克莱恩点了点戒指盒的盖子,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他心里有种莫名清晰的猜测,一定是“卓娅”影响了“概率之骰”的点数。 但究竟是通过我还是通过艾丝特造成的影响,我并不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点。如果我对灰雾的掌控再进一步,或许也能适当将“卓娅”的力量渗透现实世界? 夕阳逐渐落下,用不了多久,夜色就会完全拥抱住这艘不断靠近奥拉维岛的船只。 —— 不断破灭的灵界通道尽头,“四叶草号”又一次挤过灵界缝隙,掉在了另一片海域上。 在接二连三的颠簸与压迫后,扶着船舷的亚伦都感到有点腿软,他将稳定船只指挥水手的任务全部扔给了作为大副的托马,就是为了在船头给所有人施加祝福的好运。 先前感知到空中那个至少“半神”出现时,亚伦的心里确实一片冰冷,他的运气似乎全都喂狗了。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哈梅尔竟然完全不在乎呓语的干扰,先于他或者亚历山大之前,坚决地选择了打开第二道灵界通道,让“四叶草号”险而又险地逃脱出来。 简直就是幸运到极点,但是这份幸运的代价…… “哈梅尔!?你快点把那东西摘下来!”亚历山大发出声音的时候已经戴上了他的手套,准备着从哈梅尔手中接过那条项链。 艾丝特却往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靠在围栏上:“等等,现在先不行,我得平复一下……你们先别靠近我。”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隐忍的痛苦,还有奇异的嗡鸣声,轻柔得近乎虚幻。 亚伦脑海中的耳鸣一瞬间就高昂起来,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纷乱的预兆景象,他下意识拽住了亚历山大,跌跌撞撞地将这位眼中满是疑惑的老先生拖往旁边。 “躲开,她的,状态,危险,我……” 亚伦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这些字,直到两人退开数米远的距离,那种让他想发疯的嗡鸣声才消退,眼前的混乱景象也逐渐隐没,被亚伦重新稳定下来的灵性控制着,压了下去。 亚历山大虽然不理解哈梅尔在经历什么,但是亚伦同样痛苦的脸色让他知道,哈梅尔极有可能陷入了某种难以自控的状态,这才导致亚伦受到更强烈的影响。 “你还好吗?”亚历山大不得不扶住了身体颤抖的亚伦,防止他摔倒。 亚伦趴在围栏边干呕了两声,用力地深呼吸起来:“取消全船防护,将防护集中到哈梅尔一个人身上,把她隔离开来。” “好,我这就去船长室——” 但是在亚历山大采取行动前,他们脚下的“四叶草号”微微颤抖起来,外层绿色的泡泡自动破碎,而新的光幕主动从艾丝特的脚底升起,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圈在了船头的位置。 “看来公主也知道她的情况不太好。”亚伦苦笑了一下,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膀,“我去看眼托马那边的情况,我还得占卜一下我们现在究竟在哪,不然这么顺着风浪漂流也不是办法。” “嗯,不要试图占卜哈梅尔的情况。”亚历山大板着脸,灰色的眼睛十分晦暗,他一直紧盯在那位金发女士身上。 亚伦拍了拍胸口,将最后一口郁气吐出去:“这种事我知道。”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平息 艾丝特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恢复平静,她紧靠在围栏边坐在甲板上,任由冰冷的海风不断吹在后背上。 当她有力气重新抬头的时候,绯红的月已经挂在了头顶。但是隔着“四叶草号”为她撑起的绿色光幕,艾丝特看到的一切都是绿油油的。 明天晚上就是满月,到时候呓语会更严重…… 艾丝特抬起被骨节包覆的手掌,将脖子上那不对称的宝石项链摘了下来。她能感觉到皮肤外侧的虚幻裂缝正在不断合拢,一圈又一圈彼此紧扣的圆环浮现又消退,偶尔会从她的衣服下透出少许微光。 她身边的绿色光幕溃散消失。 一个没有扣紧的铁箱子被踢到了艾丝特的旁边,在围栏上磕出了一声轻响。 亚历山大正坐在另外一个箱子上,俨然是将带有重量的箱体当成了板凳,这比椅子要稳定很多,他审视的目光透过厚镜片落在艾丝特身上,似乎仍然处在某种沉思的状态。 “谢谢,您没必要一直等着我的。”艾丝特掀起这个箱子,将那条项链平整地放在里面的黑色绸缎上,盖上两层玻璃外壳,然后扣紧了最外层的箱子盖。 “在一周之内我们不能再动用它了。” 艾丝特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那反复的呼救声,让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正在承受那种负面效果的影响。” 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非凡物品如此强烈的影响,虽然不是呓语,但听着一个声音不断重复哀求与呼喊,也足以让艾丝特感到忧虑。 如果等到明晚满月降临,也不知道这个声音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或许呓语会突然被放大,才导致使用它的人会直面死亡的威胁。 艾丝特往船外瞄了一眼,只能看到无尽的海面:“我们现在又在哪?” “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我们又回到了北大陆与南大陆之间的狂暴海海域,但是处在安全航道。如果顺利的话,离东面的贝伦斯港只需要三天半的航程。” 艾丝特不禁微笑起来,身上的骨片逐渐融入她的皮肤底下,她搓了搓露在外面的胳膊:“离目标挺近的,看来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坏,我们绕回来了。” “看到你和亚伦总是靠着直觉行动,我都快相信总会有这样的‘好运’在偏爱你们了。”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些沙哑。 艾丝特意识到他或许一直从傍晚在甲板上坐到了现在,一直在等待自己恢复……也包括监视她的任何异动,好在第一时间采取对策。 毕竟亚历山大身下还坐着另外一个箱子。 虽然嗡鸣声与并发的头痛缓和了,但是艾丝特仍然有点头晕,她并没有急着起身:“是啊,毕竟是很幸运的途径。” “这不一样,”亚历山大抬起头来,虽然露出了友善的微笑,但他的眼神平静而淡漠,“你确实偷窃过玛丽的念头,还有那把钥匙上面的污染,你身上并没有相应的物品受到污染,所以那应该也是属于你本身的能力。” 艾丝特沉默好几秒,揉了两下头发:“如果您实在好奇的话,是的,之前在岛上那个光圈也是‘命运’途径的能力,还属于高序列。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用两条非凡途径的力量,所以有的时候会难以控制它。” 亚历山大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是想打听这件事情的内情。” 艾丝特愣了一下:“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您是在担心我对亚伦的影响。” “我是个不喜欢相信运气的人,虽然不会像托马表现得那么直白,但是对我来说‘幸运’是相当虚无缥缈的事情。”亚历山大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幽谷般的深灰色眼眸,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轻柔地擦拭起镜片,“现在想想,你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 “您会感觉自己太过理智吗?” 亚历山大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了顿:“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会习惯性解构身边的一切,通过片面的构造来确立整体。” 艾丝特望向围栏外漆黑的海面:“您觉得我是个不安定因素,难以构成稳定的整体。”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向亚伦提议,在向他的老师写信时,考虑一下将你吸纳为组织成员的计划。” 艾丝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 亚历山大重新戴上了那瓶底般厚重的眼镜:“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背后的那个组织?经历过这次的事件,我觉得可以给你多点信任。主要是有你在的话,‘四叶草号’的逃生手段似乎可以变得更稳定。如你所见,我们这支船队的人员并不多。” 艾丝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在片刻的安静后,她默默摇了摇头。 亚历山大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没想到,这次猜对结果的居然是托马。” “您好像也没有太吃惊。” “如果你一口答应下来,我反而会找借口将这件事拖延过去,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艾丝特也回以笑容:“不,您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我在这方面能感觉出来。但你们不能答应我,要是我真的直接应下,那反而证明我更加可疑,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们这艘船队来的。” “玛丽是个好孩子,可惜没有你这样的聪明劲儿。”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勉强:“可能是因为我曾经为自己的迟钝付出过代价,险些失去身边的人,后来也确实失去了某些东西。” “终归都是成长的一部分,大海上也同样残酷。”亚历山大从箱子站起身,冲着艾丝特伸出手,“你不会想在这吹一夜冷风吧?明天我们还有课要上。” 艾丝特搭住这位老先生递过来的手掌:“谢谢您,我保证不会在课堂上睡觉的。” 艾丝特这一夜都没有睡。 在合上眼睛的时候,那个不断呼救的声音就会逐渐变清晰,但始终存在一层难以听清的隔阂。 当一个人无休止地在耳边呼救的时候,以艾丝特的性格实在是难以安心睡觉,她知道自己能强行进入“睡眠”的状态,就像是短时间关机的机器一般,但总是听到那个声音,艾丝特就很难静下心来。 所以她干脆坐起来,借着窗口透进来的绯红月光,翻阅起亚历山大借给自己的因蒂斯语,《宿命论者塔可和他的主人》*。 “……当我们失去朋友,我们听命于造化,当造化来拨动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同样俯首听命。我们毫无怨言地接受命运对他们下达的决定,同样也绝不会抗拒命运对我们下达的决定。” 这是主人用于劝慰塔可的话。 这本的叙述语调非常有趣,作者非常坦然地向着读者侃侃而谈,并不让视角仅仅沉浸在故事之内。整段故事都在塔可和他主人还有其他人的聊天中铺展开,遣词造句相当口语化,非常适合艾丝特阅读间练习相应的语感。 “主人:他说,神灵与魔鬼都创造奇迹。 塔可:那神灵的奇迹和魔鬼的奇迹怎样区分? 主人:循理而分。道理好,就是神灵的奇迹,道理坏,就是魔鬼的奇迹。 塔可(打了个呼哨,接着道):那对我这样无知的可怜虫,谁来告诉我奇迹创造者的道理是好是坏?……” 艾丝特放下书,眨了眨并不会感到疲惫的眼睛,她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已经到了可以去餐厅蹭饭的时间点。 太阳往高处升起,这是新的一天,再过上十几个小时就会变成新的一夜,大海将迎来一轮绯红色的满月。 —— “你起得真早啊。”玛丽嘟囔着打了招呼。 艾丝特抓着一个餐盘坐到角落里的玛丽身边,玛丽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几乎毫无形象地半趴在桌上。作为亚历山大“语言补习班”仅有的两位学生,在共同上课的这数天经历后,艾丝特跟玛丽的关系也愈发熟悉。 艾丝特将香肠片夹在微焦的面包片里,海上的伙食每天几乎都是雷同的,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抱怨,能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不是也起得很早吗?” 玛丽揉了揉眼睛,开始剥手边最后一颗干巴巴的小橘子:“我也不想,但昨天遇到那么多事,有点紧张,一直睡不踏实。” “往好的方面想,‘四叶草号’平安无事,已经足够了。” “嘿,我喜欢你这样乐观的想法。”玛丽干笑了两声,将酸到倒牙的橘子扔到嘴里。 艾丝特喝了一口水,里面有种难以形容的涩味,她索性将那颗干瘪的橘子挤成汁添到了水里:“你是想说我有种傻劲,是吧?” “你要是傻的话,这船上大概就没几个聪明人了。”玛丽白了身边这位女士一眼,“昨天的情况那么艰难,我真以为我们得直面‘告死号’了,幸好没有。不过后来又一次打开了灵界裂缝,你——” 玛丽的话头突然打住了,艾丝特疑惑地咽下嘴里的面包:“我怎么了?” “没、没什么。”玛丽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左右瞥了两眼,压低了谈话的声音,“只是我昨晚在船长室门口听到了亚伦和托马的争执。亚伦似乎对你连续用了两次神奇物品很恼火,托马在斥责他的态度,认为他应该对一船人死里逃生高兴才对。” “我不会死的。”艾丝特又继续啃自己的面包片,迅速解决掉早餐。 “你怎么这么笃定?托马可是跟你完全相反,他一直在臭骂亚伦什么‘那该死的好运’,我没太听懂后面的内容。” 玛丽顿了顿,继续说:“他……他说你绝对撑不过今晚。” 艾丝特知道自己脑海中的“灵性直觉”不会伤害自己,既然它对那个声音没多余反应,就说明今晚她也不至于经历太可怕的事情。 所以艾丝特冲玛丽挤了挤眼睛:“幸运和奇迹,你选择哪个?” “那还是幸运吧,奇迹什么的太渺茫了。” 艾丝特摊开双手:“我比较贪心,我两个都会要。” 她两个都经历过了,还不到需要向两者祈求的境地,今夜就是仔细倾听那求救声真相的一刻。 《宿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德尼·狄德罗,译者:罗芃。这里恶搞了一下墨西哥卷饼的同音Taco塔可的名字。 第五十九章 呼救 傍晚时分,亚历山大敲响了艾丝特的房门,这打断了艾丝特的沉思,她正犹豫要不要给克莱恩写信。 或许该等今晚的满月顺利度过再说。 艾丝特打开了房门:“怎么了?” 亚历山大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她跟上来:“今晚让你待在这里不太稳妥,我特地让亚伦把船长室旁边的房间整理出来了。” 艾丝特跟在了亚历山大的身后:“船长室旁边?” “托马的提议,他似乎巴不得亚伦倒霉,但是亚伦也没有拒绝,你知道的,他对自己‘幸运’的坚定……”亚历山大轻笑了两声,他也觉得那两人对此较真的行为很幼稚。 “您应该也准备了相应的准备吧?” “是的,考虑到失控之类的状况,我在隔壁的屋子里布置了一些相应的封闭手段,至少不会让你影响整个‘四叶草号’。我也准备了两根带有安眠效果的熏香蜡烛,用能安抚灵体的非凡材料制作的。” 艾丝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大概没有别的需求,在里面待一晚上就好。” 亚历山大担忧地扫了艾丝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托马站在船长室门外,而亚伦靠在门框上,两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挺微妙的,不过艾丝特路过的时候还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托马只是冷淡地点点头,亚伦则满脸严肃地告诉艾丝特:“你可以大声跟我呼救的,至少我这里还有一枚强制入眠的符咒。” 艾丝特倒是不觉得那种东西会有用,以前在廷根出任务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被拉入梦过,不过艾丝特还是冲亚伦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要是那种呓语太痛苦,我大概也不会有向你求助的机会。” 然后她也没再跟两人多话,走进了亚历山大刚刚打开门的那个房间。 “需要我通过公主在这里布置一下灵性之墙吗?”亚历山大关门前特意询问了一句。 “谢谢您,先不用了,我等下可以直接告诉‘四叶草号’。” 亚历山大摇摇头:“我都忘了这点,那我就关门了。” “好的。” 亚历山大离开后,艾丝特才转身打量起这间屋子,她不好评价四周包覆着一层钢铁皮的地面、墙壁与天花板,能看到铁皮的接缝里刻进去了少许神秘学符号。 地板上铺着一层粗糙的羊毛织物,才不至于让艾丝特每一步都踩出声音。这间屋子并不大,只摆着一张柔软的带扶手长沙发,上面放着一叠毛毯,还有一个可供坐下冥想的软垫。 沙发边堆着几本书和两根蜡烛,直接放在了地毯上,很明显是预备着艾丝特消遣时看的。 屋里没有窗户,墙上挂着一个马灯,替这里提供了稳定的光源。 艾丝特猜测这里原本也是亚伦用来存放东西的,不像收藏室那么危险,但是他屋里的暗格已经放不下,就将比较占地方的普通资料或财宝箱塞到这里。 艾丝特盘起腿坐在长沙发上,少量光点从她头顶散落,飘进墙壁的同时,“四叶草号”主动在屋里升起了绿色的光幕,将屋内与外侧隔绝起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艾丝特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往后倒在沙发靠背上,让自己的身体软软地陷在里面。 —— 耳畔的呓语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那个求救的人与艾丝特只剩一墙之隔。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忽然被触动,她合上眼睛,通过冥想勾勒出脑海中那片光团的形象,很快,艾丝特的意识沉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只剩下那不间断的呼救声在传来。 忽然间,黑暗中有某种东西亮了起来,说是“变亮”并不准确,艾丝特似乎只是窥视到了那一双眼睛的存在,蔚蓝的双眼中有着如同涟漪般层叠的虚影,如同重合的无尽门扉。 但是一层鲜红的帘幕挡在那双眼睛之前,紧紧盖在上面,蒙住了那对冷漠到极点的蓝眸。 艾丝特能感觉到自己仍然坐在沙发上,裹着柔软而温暖的毯子,但她的意识却跨越了时间空间与任何隔阂,触及到了这双眼睛所在的地方。 “救救我,请救救我……”这样的声音仍然在不断回荡,在用了赫密斯语后,又换成了古弗萨克语。 于是艾丝特也用古弗萨克语询问道:“是你在呼救吗?” 那个声音忽然停下了,他再开口时,透出惊喜与好奇的情感,但是艾丝特分明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出现任何感情波动。对方同样用古弗萨克语回答了她: “是的,是我在呼救,终于有人回应我了……” “你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沉默了两秒才给她回应:“你可以称呼我‘门先生’,女士。” 艾丝特默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并没有在记忆里翻出任何线索,她只能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呼救?” “我被困在这里了,在这无尽的风暴与黑暗之中,我被困得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艾丝特忽然冒出了一点印象,那还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她曾经在廷根老尼尔那里看到过两张罗塞尔的日记。罗塞尔在上面写过,他曾经发现了一位“困于风暴之中,迷失于黑暗深处的可怜家伙”,只有在每个满月他的呼喊才能稍微靠近现实世界! 这就是那个被困住的可怜人?可是他在哪?风暴与黑暗乍一听上去,就让艾丝特怀疑对方所在的位置有可能是神弃之地,但是挡在那双眼前的诡异绯红,又使艾丝特下意识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他所在的应该是别的什么地方。 “门先生,这么多年来,你的呼救应该不只有我给出了回应吧?”艾丝特只是有一种猜测,以罗塞尔大帝百无禁忌的性格,他不可能只接触一次就放弃沟通这位奇怪的“门先生”。 这一次,那个声音沉默得更久了些,他发出了一声愁苦的叹息:“唉……正如你所言,但是没有人成功解救我,最终他们都留下我一个人继续呼救。” 艾丝特思考了几秒,询问他:“可是你究竟被困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我被他们的力量驱逐出来,远离了我的家乡太久,我好想回去,我好想回到我熟悉的那个世界里。” 他的声音焦急而哀伤,只听这样满载痛苦的声音,没人会觉得这一切是虚假的。 但艾丝特能看到那双冷漠无情的双眼,在绯色的环绕下存在于她的感知里。 那个声音再度哀求起来,似乎听出了艾丝特稍显心软的语气:“求求你了,我需要回到我的家族身边,我不知道距离我被驱逐过去了多少年,但我知道我的家族还在,我应该还有家人们活着,我必须回去看看他们……” 艾丝特没有作声。 那个声音只好转变了哀求的方向:“我可以用一切来跟你交换,我知道的历史隐秘、图铎帝国的宝藏、灵界失落的诸多遗迹,甚至包括神秘学与非凡世界的真相!” 艾丝特的呼吸一滞,瞬间在心里将对方的危险等级提高到了真神级别。 这种知识足以毁灭任何人。越隐秘的神秘学知识对常人造成的伤害越强烈,大多数经过正式学习的非凡者都知道这件事,这个人到底是哪来的信心,觉得她足以承受这些东西? “我远不到能了解这些的程度,门先生,你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那个声音轻笑了两声,回复了她:“不,我很确信你足以接受这些事情,你已经能跟我这样平和地交流了,不是吗?我能察觉到你的特殊之处,年轻的女士。” 在艾丝特开口前,他又继续讲下去:“如果你想,我甚至指导你如何摆脱你身上的禁锢,但前提是你得将我解救出来,我只有回到现实世界才能向你提供帮助。” “你说的那个家族叫什么?或许我可以替你去看看他们的情况。”艾丝特这样说道,试图转移话题,她无视了对方抛出来的这些条件,不想理会他的刻意引诱。 “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谋害他们,我根本没有办法保护他们。你只要解救我就好了,拜托你了,我一定能给予你远超你想象的报酬,我知道你渴望什么!” 艾丝特没有在意对方言语中过于强调的“渴望”,她的“灵性直觉”忽然荡起,突如其来的灵感窜到了脑海中。那是曾在塔罗会上听“魔术师”小姐提起的姓氏,艾丝特便顺口将它问了出来: “是亚伯拉罕家族吗?” 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遮挡在蔚蓝双眼前的红色帘幕扭曲了一瞬间。 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啊,虚影门扉交叠的眼睛被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充溢,露出疯狂与痛苦,又展现绝望与哀恸,远比之前那些求救的言语要更加真切。 艾丝特的感情几近要与对方联通,她的心脏被那崩溃的眼神握紧,呼吸甚至都急促起来。 这一次传来的声音,比之前毫不间断的求救更加狂乱,每一声都充满悔恨:“不要救我!不要试图救我!绝对不要救我——”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 艾丝特忍不住轻声呼唤起来:“亚伯拉罕先生?” 在她的感知中,绯红色的光芒忽然明亮起来,那道笼罩在蓝眼睛上的轻纱又笼罩下来,层层将它覆盖。 “不要救我……” 这场对话,以最后这句轻微的低喃告终。 艾丝特感知中的一切都消失了,绯色的帘幕、重叠之门的眼睛与那个同时发出求救与否决的声音。 艾丝特睁开双眼,那种令她目眩的错位感还残留着,她索性倒在沙发上安静地回忆起之前的谈话。 随着满月之夜过去,这段来自负面效果,足以毁灭许多人的呓语结束了。 第六十章 造物主 绯红满月的呓语倒没有对艾丝特造成多少损害,只是留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疑问。 艾丝特对那种绯色光芒感觉很熟悉,与那种让她恶心的特殊“味道”近似,但是要更加邪异。她曾经在破坏那吞噬眼珠的人偶时见到过,不过那一次她的感知远没有这次清晰。 困住那位“门先生”的,除了风暴与黑暗,真正的原因也有这种绯月般光芒背后的存在? 艾丝特起先还想等到塔罗会上开口,向“魔术师”小姐询问一下“门先生”和亚伯兰罕家族的事情,但是那种绯红光芒让艾丝特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在斟酌过后,艾丝特决定先将这件事压在心底。 如果因为涉及到更加邪恶的存在,让探查这件事情的塔罗会成员遇险,那只会更加糟糕。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里,塔罗会的举行时间固定在每周一下午三点,比望着变化寥寥的大海更能提醒人记住日期。 这天下午,结束了在亚历山大那里练习翻译都坦语的课程,艾丝特在迅速完成手上的那篇文章后,借口回去补觉休息,果断离开“语言补习班”,留下还未完成“课堂作业”的玛丽继续坐在亚历山大眼皮底下发愁。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艾丝特靠在船舱上,还未等她发散出光点,“四叶草号”就相当贴心地在屋里撑起绿色光幕。 艾丝特好笑地拍了拍船舱的墙壁:“谢谢你,帮我好多次了。” 三点,温和的光芒在她视线中亮起。 —— 灰雾殿堂,“愚者”居首,青铜长桌周围的人影不分先后地汇聚成形。 “正义”轻快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下午好,‘愚者’先生~” 这一次,“正义”与“魔术师”上交了共三页新的罗塞尔日记,“愚者”先生安静阅读的期间,艾丝特注意到“隐者”肆无忌惮观察情况的眼神,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隐者”女士的胆子有点大啊……她看过来了,又立刻移开了视线?是因为她的眼睛比较特殊,能观察到我身上潜藏的异常吗?上次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艾丝特默默观察着对方,在“隐者”将视线上移的时候,艾丝特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很随意地扫了眼悬浮在青铜长桌顶上的光球。 在“愚者”宣布众人可以开始交流后,“倒吊人”率先求购了“海洋歌者”的魔药配方,“隐者”提出可以用半神级别的非凡物品线索交易。 艾丝特下意识又将双手缩到了胳膊底下,现在想想,她从亚伦收藏室里搜刮走的这把“苍白骨钉”,极有可能不是简单的非凡物品,说不定还真是半神级别的。 似乎赚大了。 不过在这两人之后,就没有其余成员提出交易了,随着塔罗会成员序列的稳定提升,交易成交的频率也逐渐放缓。 一进入交流环节,会议开始时就显得焦躁不安的“太阳”就立刻开口,讲起白银城里洛薇雅长老被六人议事团释放的事情,与众人探讨了一番。 艾丝特只是在听见“真实造物主”和“渎神者阿蒙”这两个词时下意识坐直了身体,但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在“倒吊人”发表完分析,“太阳”表达出他对白银城可能被毁灭的担忧后,艾丝特接过了“倒吊人”模棱两可的话。 她抬了抬手:“如果你担心真实——‘堕落造物主’对白银城动手的话,反而更加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动。白银城应该有它本身的特殊性,不然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可能在有其他神庙存在的情况下,还没有被干涉?白银城的居民可都是能被利用的,在‘神弃之地’艰难存续千年,祂如果想毁灭这座城市或许早就行动了。” “太阳”听到这话,心中稍微有了一点底气:“或许是这样的,白银城也还有许多我不了解的秘密……说不定里面就有着能支撑我们的力量。” 艾丝特微微一笑:“所以你不需要这么慌张,六人议事团会释放身为‘牧羊人’的洛薇雅长老出来,他们考虑到的情况只会比我们更多,毕竟最了解白银城的还是你们自身。” “谢谢你的提醒,‘恋人’小姐!”“太阳”的情绪确实被安抚了不少,“也谢谢您的帮助,‘倒吊人’先生!我会尽快去弄清楚首席他们想做什么的。” 见众人探讨的事情有了结果,“隐者”没有忍住插嘴询问道:“你们刚才提及的‘渎神者’阿蒙,是指第四纪图铎帝国阿蒙家族的先祖,那位造物主之子吗?” “祂不是阿蒙家族的先祖,那个‘偷盗者’家族只有祂。‘偷盗者’途径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阿蒙家族统统都是祂的分身或者被寄生的人,从头到尾只有祂自己。”艾丝特抱着胳膊,轻声回道。 “祂自己……”即使是神秘学知识相当广泛的“隐者”,也从未想过这么令人吃惊的事情,但随即她也注意到“恋人”对“偷盗者”途径的格外了解,不禁对“恋人”的途径产生了某种猜测。 艾丝特也趁这个时机,追问起“隐者”刚才的话:“不过你刚才称呼祂为造物主之子?” 她听过这个说法,“远古时代的至高神明”与“阿蒙家族的父亲”,不过“隐者”用的词却是“造物主”而不是“远古太阳神”。 或者因为祂们本就是一体,指向的同样都是“卓娅”认定的“达日博格”。 “隐者”点点头:“传闻最初那位造物主分化成各个神灵各个种族的时候,祂的体内还诞生了两个婴儿,其中一个就是‘渎神者’阿蒙。” 艾丝特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倒是跟我知道的有点差异。我所了解到的部分,是阿蒙的父亲,那一位至高神,曾经率领人类在大地上征战其他种族,收回祂的权柄。直到光辉的年代降临,祂才将两个神之子迎接到世间。” “隐者”对此没有太坚守自己的立场,声音里透出思索:“神话年代的久远导致这些史料并不可考,有很多说法流传下来是很正常的。” “另一位神之子的名字你清楚吗?”艾丝特询问了一句,曾经待在她身边的时之虫与乌鸦从没告诉过她这点。 “隐者”的答案很简短:“亚当。” 艾丝特的思绪却放空了一瞬间。 —— 最先注意到“恋人”呆滞反应的,当然是坐在桌子另一端安静观察全场的克莱恩。 因为其他人都在注视着说出答案的“隐者”,只有知道艾丝特曾经跟阿蒙打过交道的克莱恩多留了一个心眼,关注着她的情况。 在“隐者”说完这个名字后,艾丝特头顶似乎亮起了模糊的光。 克莱恩心下一惊,他能感知到这种奇异的变化不是来自艾丝特本身,而是众人头顶悬浮的那颗光球。 这个名字触动了“卓娅”的某种反应?祂不想让老乡了解这些? 他的心念微动,环绕在艾丝特脸上的灰雾又浓郁了少许,冲淡了她头顶落下的光芒。 “愚者”的手指缓缓点在扶手上,安然地旁观着讨论继续。 “正义”好奇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位叫亚当的大人物。” “隐者”回应表示她也没有,第四纪的历史里并未有存在的痕迹。 而知道两位神之子曾经联手,坑害过“红天使”的“恋人”小姐,正处于很空洞的“宕机状态”,即使她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在脑海中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也做不到。 “正义”的目光在青铜桌上求助地望了一圈,“倒吊人”微微摇头,“太阳”略羞愧地承认他没找到天使之王相关的古籍并不清楚…… “恋人”小姐看上去不太舒服?她的情绪好混乱,难道她知道一部分这个名字的事情吗? —— 艾丝特抬起头来,在与那种茫然状态斗争间,有淡淡的灰雾轻抚在她的精神上,使她重归思绪清晰的理智。 她正好迎上了“正义”转向自己的眼神,刚刚被捡起来的记忆碎片浮现出几个词,所以艾丝特就轻声说出了口:“是‘空想天使’。” 虽然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青铜长桌旁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空想天使”,亚当。 “愚者”点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下了。 艾丝特注视着“正义”的方向,在这位小姐还没消化完相应线索的时候,进一步抛出了刚才出现在脑海中的信息,像是生怕晚一步就重新把它们遗忘: “‘正义’小姐,如果你对此好奇的话,你所在的途径序列最顶端,就是‘空想家’,也就是那‘凡有言必被知’的特性。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在外界提及这个名字,太危险了。” 艾丝特把这些话说出口之后,才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压制在她头顶的无形压力骤然放松。 但也有一点艾丝特没有说出口的东西,她记起的不只“空想天使”,还包括剩余的所有天使之王,暗天使、纯白天使、风天使、智天使…… 如果“正义”此时追问,或许艾丝特真的会抑制不住冲动,报菜名一样把这些称呼都念上一遍。 也幸好“正义”小姐没有问下去。艾丝特定了定心,强忍住抬头打量那颗光球的想法。 “正义”在恢复镇静后,很高兴地冲“恋人”点点头:“谢谢你分享的这些消息,‘恋人’小姐。” “隐者”倒是向“正义”询问起来:“阿蒙属于你们口中的天使之王?” “正义”向“隐者”解释时天使、命运天使与红天使这三位存在的时候,艾丝特咬着下唇,保持了沉默。 第六十一章 南大陆 塔罗会结束之后,艾丝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 在灰雾上面有“愚者”注视时还没有感觉,但是一回到现实,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种由内而外传递出的痛楚。 在灰雾上隐约瞥见的那点记忆碎片飞快淡化,仿佛虚握了一把沙子,从指缝中迅速溜走。 艾丝特用力揉着右眉心,眉心传来的跳痛跟脑海中的痛楚是不同的频率,两者毫不冲突,同时折磨着她的神经。 这种头痛持续了有数分钟,艾丝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看东西都出现了少许重影,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差不多过去一小时,这种怪异的视觉偏差才消失。 “不能想,不能问,不能知道……你就是这个意思吧?”艾丝特用力地拍了两下前额,理所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卓娅”对她回应最直接的一次就是在大雾霾发生的时候,东区……也不知道那里的人们现在怎么样了。 艾丝特逐渐回过神来,因为这一次记忆被扰动,她稍微接近了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思维。 对“卓娅”来说似乎根本没必要在意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祂只要保证自己不死去就足够,为什么那时候会同意帮助她? 艾丝特想不通其中关键,她总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认知缺少了很重要的一环。 —— 隔天清晨,贝伦斯港西面。 “四叶草号”收起了海贼旗,钻进一处潮气不散满是青苔的岩洞。 下船的除了部分去采购资源的水手,还有去跟人进行交易的托马与亚伦。亚历山大则留在了船上,“四叶草号”也需要进行例行的检查,经过三天休整后再重新出发,返回狂暴海另一端遥远的因蒂斯。 每天负责下船采购的水手都不同,第二天上午他们才需要返回船上,这样能给每个人留一些在当地随意放松的时间。 在玛丽的邀请下,艾丝特欣然同意跟她前往贝伦斯港逛逛。 原本亚伦还有点担心玛丽,但是既然有艾丝特陪着她,亚伦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不算亚历山大手头那些五花八门的神奇物品,艾丝特八成是整艘“四叶草号”战斗力最高的人。 即使是托马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着脸让两人不要惹麻烦。 玛丽大大咧咧地揽着艾丝特的肩膀,兴致非常高,在大海上航行,日复一日的景色很难让人不厌烦,玛丽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去散心的机会。 她笑眯眯地冲艾丝特说:“本来我还担心船长他们不同意,幸好他们没反对,不然就白白浪费了你这个现成的翻译。” “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艾丝特扯了扯嘴角。 玛丽非常坦然地道:“你不知道,你在树林里出现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没人会想到我们真的遇到了援手,虽然就一个人——但也就这么一个人!你还能将亚历山大先生一起带回船。” 她笑得非常狡黠:“所以带上你我也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你没有意见吧?” “我要是有意见也不会同意跟你一起下船。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南大陆,当然想四处走走。” 玛丽拍了拍胸膛:“贝伦斯港的因蒂斯移民是最多的,鲁恩人或者弗萨克人、费内波特人也都有,但是数量就少了很多。” “更多的应该还是本地人吧?这也是为什么你需要熟悉都坦语的翻译。” “是啊,我们可以去好好喝两杯了,晚上就随便找家旅馆住一夜。亚伦从来都不让别人碰他的藏酒,小气鬼!” 艾丝特对酒的兴趣倒不如对食物那么热情:“我好像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说这边有不少猪肉料理。我也想去尝尝。” “贝伦斯的猪肘啊!这当然得吃一餐,我敢打赌你也没喝过瓜达尔!不过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慢慢逛逛……” —— 相比已经被鲁恩确认了殖民地位的东拜朗,西拜朗的势力更加错综复杂。 正神教会只在乎信徒,拜朗传统的死神信仰依旧在底层广泛流传,亚历山大也给艾丝特普及过少许活动在拜朗的隐秘组织,包括“灵教团”和“玫瑰学派”。 各国军方为了殖民地而小摩擦不断,土著将军与当地部落各有打算,军阀割据间又充斥着勾心斗角,即使表面上达成了盟约,也可能扭头就将对方出卖给另一方的效忠对象。 这些情况对于大海盗们来说不太有利,因为谁都可以将他们转手卖出去,对于小海盗们来说,西拜朗因为局势混乱,反而有少许浑水摸鱼的机会。 但南大陆肯定比不上拜亚姆来得快活,会特地来这边的海上人士大多都是有委托或者交易在身,只有那些谋求土地上财富的投机者,才会选择在东西拜朗扎根。 这里的天气也比北大陆热上不少,虽然艾丝特不怎么怕热,但玛丽一早就挽起袖子试着让自己更凉快点,也收起了总是绑在头发上的黑色头巾,把它绑在了胳膊上。 艾丝特跟玛丽只是很悠闲地在摊贩间闲逛着,艾丝特看到了不少极富当地特色的装饰品,包括羽毛耳饰与各种骷髅外观的摆饰。 “那些都是真骷髅吧?”艾丝特用因蒂斯语小声地问玛丽。 玛丽从旁边的小贩手上接过两杯颜色比橙汁略鲜艳的瓜达尔果汁,递给艾丝特一杯:“当然啦,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 艾丝特掏出几枚铜币,那个小贩接过去的时候还很漠然,但是在看到她手掌上的羽毛花纹的时候,惊奇地多看了几眼后,这个深肤色的小贩立刻堆起笑脸,态度也显得愈发恭敬。 他甚至还额外送了两人一把炒腰果,在艾丝特的询问下,对方用都坦语再三重复:“不收钱!是送给尊贵的客人的。” 艾丝特很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拒绝,只好道谢后跟玛丽继续在集市上散步。 “他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奇怪?”玛丽现在已经习惯跟艾丝特直接用因蒂斯语交流了。 艾丝特点点头,小声地回道:“亚历山大先生不是说过这里有信仰‘死神’的传统吗?可能那把骨剑留下的花纹有点特殊。” 艾丝特将手掌翻过来,让玛丽能仔细打量着那片奇怪的花纹。 “有这个可能,你要不要戴手套遮挡一下?”玛丽提议道。 于是两个人找了一家外表看上去比较典雅的服饰店,店内的衣服与装潢都带着很明显的因蒂斯风格,负责接待的店员就不再是深色皮肤,而是位鼻梁高挑五官更加立体的黑发妇人。 “下午好,美丽的女士们,请问你们有什么需求?我们除了店内展示的成衣也提供订制服务,您能在这边挑选心仪的布料。这些花纹都是极具拜朗特色的刺绣,看看,多漂亮啊,纯手工制作……” 玛丽不得不开口打断了这位热心推销的妇人:“我们只想买双手套,这里有品质好一点的手套吗?” “当然,当然有!”妇人笑眯眯地引领两人来到一处柜台前,“你们看,这可是产自丰收平原的牛皮,质量绝对上佳。还有这双,这样镶嵌宝石颗粒点缀的蕾丝手套,在贝伦斯港你可找不到几家有卖,假如运输回特里尔销售,价格可得翻上好几番!” 玛丽望了艾丝特一眼,艾丝特扫视过里面的手套,点了点边角看上去比较便宜那双:“这对露指手套要多少钱?” 那位黑发妇人的笑容依然很热情:“虽然看上去普通,但这也是韧性最好的牛皮制作的,我也没什么好骗您的,三费尔金。” 玛丽怀疑地打量着她:“这个价格有点虚高了吧?” 艾丝特倒是很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路易,放到了柜台上:“就买它吧,不用包装了,我直接戴上。” “好的好的,我这就给您取出来。” 从笑容满面的黑发妇人这里领取了找回来的零钱后,两人才走出店门。 艾丝特手上已经套上了这双富有弹性又不算太闷的牛皮手套,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并不阻碍她手指灵活的活动,但她并不喜欢这种手部被束缚起来的感觉。 反正只是这几天,倒是也无所谓,等离开拜朗就能将它塞到自己一堆杂物的挎包里了。 “这个会影响你使用非凡能力吗?”玛丽见艾丝特脸上流露出不快,不由得问了她一句。 艾丝特当即望向她:“你让我试试?” 玛丽满脸抗拒地后退了两步:“你当我没说!” 艾丝特很得意地笑了:“只是开个玩笑,普通手套是没什么影响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街道另一头,想去找家比较整洁的餐馆,好好品尝西拜朗的特色风味猪肘。 当四个深色皮肤的人抬着黑木棺材路过的时候,艾丝特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 亚历山大在给两人教授都坦语时,也介绍过不少拜朗的风俗,这是因为“死神”信仰流传下来的相应交通工具,亲眼看到之后艾丝特才确定,这就是单纯地睡棺材里出门。 玛丽见艾丝特的目光转向那边,便笑着问她:“怎么,你也想体验一次乘坐‘棺’出行吗?” “这还是不用了……” 也不是没进去过棺材,我好早之前就体验过躺在里面的感受了。艾丝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忽然间,几米外的棺材里传出来了敲击声,艾丝特和玛丽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四个抬着棺材的本地人将棺材原地放下,里面坐起来一位深色皮肤、黑色波浪长发的青年男性,他的双臂与脖颈上都缠绕着晃眼的金饰,额前的金边绑带两侧挂着色彩缤纷的修长羽毛。 即使是在拜朗人里面,这个青年的容貌也格外清俊柔和,只是那双眼睛毫无波动,透出异常阴冷的死气。 “刚才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并没有,尊贵的先生,只是路过了几家店铺和几个路人。”其中一个抬棺材的人垂下头,恭敬地回答道。 青年摇了摇头:“继续前进吧,不要迟到。” “是!” 躺回棺材前,他又吩咐那人:“等到达目的地后再把那几个路人的大致特征记下来,让这两天附近的人多注意点。”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墨江秋水长歌行,紫晶神龙,有了一个点子,顾月梦魇,渝鱼雨,圣洛w的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音乐家 “拜朗的特色风味猪肘真的好好吃!” 两人从餐厅走出来后,艾丝特忍不住这么感慨道,打算过两天回船上给克莱恩写信,告诉他有机会也要尝尝。 “你还真是对食物有执着的偏好啊,平时在船上看你吃什么都很习惯的样子。” 艾丝特满脸严肃:“缓解饥饿感与享受美食是不一样的!只使用简单的粗盐与木炭进行烧烤,保留最原始的肉香风味,再通过自配调料发挥出更自由的偏好搭配……” 玛丽虚着眼打量起艾丝特:“你怎么会这么专业,难道你以前还是个美食评论家?” “不会,我以前都是给人吹口琴赚小费糊口。” 玛丽若有所思:“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这究竟是真的假的?如果说你是靠‘偷盗’的能力糊口,那我是信的。” “当然是真的。”艾丝特有点不满,“难道我看上去跟音乐家一点也不沾边吗?” “当然。”玛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反正现在不在‘四叶草号’上了,给你证明一下也不是不行。” 玛丽更加好奇了:“在‘四叶草号’就不行吗?为什么?” 艾丝特的嘴角逐渐勾起:“只是我担心造成不好的影响。” “反正晚点我要去酒吧坐坐,你可以在那里随便演奏。只要别太难听,酒保一般是无所谓的。” 好吧,虽然我指的不是这种影响……艾丝特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绕过去。 她不在“四叶草号”上摆弄口琴,更多就是因为担心会引起那艘船或者亚伦的过激反应,现在上岸了,当然也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数小时后,“巨嘴鸟酒吧”。 玛丽端着啤酒杯,喝了口里面的烈朗齐后,就一直怔怔地望着艾丝特。 口琴声悠扬婉转,像是鸟雀的啼叫声,这是一首玛丽从未听过的曲子,转音轻盈欢快,让听到它的人会下意识露出柔和的微笑。 艾丝特放下口琴后,玛丽忍不住放下酒杯,凝重地鼓起掌来,其他客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惊奇地跟随在后用掌声表达起自己的赞美。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酒吧里的客人并不算多,但他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好奇的目光更加频繁地转向吧台边说笑的两位女士。本来在满是男士的酒吧,她们两个就非常惹眼,加上这段演奏,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不过玛丽刻意紧了紧衬衫,露出下方那把小巧左轮的形状,这让那些人都识趣地转回了头。 “很美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吧台边身材高大的酒保将新倒满的啤酒杯递给另一边独身的顾客,然后就凑过来,用带着少许口音的因蒂斯语跟两人聊起来。 艾丝特微笑着回答道:“花之舞。我也是很久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曲子,觉得很好听所以学过。” “你的演奏很精彩,”那位独身的顾客冲两人抬了抬杯子,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他的因蒂斯语比酒保可流畅多了,“要不要请你喝点什么?当地的柯莎萨酒值得一试,兑上些果汁或汽水就是很不错的鸡尾酒。” 拜朗的热带气候非常适合各种果实生长,其中也包括特种甘蔗,因为酿造可以用加工甘蔗后剩余的边角料,它的价格并不昂贵,在当地的任何酒馆都会提供,是相当受本地居民欢迎与喜爱的酒精饮品。 这位单独一人坐在吧台边的先生,五官容貌看上去像是个混血儿,只是皮肤颜色没有那么深。 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的鲁恩正装,脸上没有多少血色,棕色短发压在软顶绅士帽的底下,深褐色的眼睛略显浑浊泛红,脸上的笑容很拘谨却不怎么真诚。 玛丽用手肘怼了怼艾丝特:“听说请人喝柯莎萨是求爱的意思噢~” 酒保好笑地摇摇头:“那只是谣传,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 艾丝特冲被扫了面子的玛丽笑笑,转向另一边那位先生:“谢谢您的建议,我下次有机会尝尝。” 酒保冲着另一侧那位先生呲了呲牙:“耶利米,只是跟着来自北大陆的富豪们学穿衣服,并不能让你得到更多青睐。” 艾丝特很无奈地扫了酒保一眼:“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玛丽又灌了两口烈朗齐,笑呵呵地跟酒保说:“有甜食更好了,她就喜欢这一口。” 还没等酒保开口介绍,那位被称作“耶利米”的男士敲了敲吧台,推了几枚银币出来:“一份奶油芝士虾酥皮挞,一份炸木薯条,还有一杯古朴阿苏果汁。” 酒保白了他一眼,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两位女士,艾丝特也没听过这些东西,只好看向对这里更加熟悉的玛丽。 玛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有人请客,就这些吧。” 酒保抓起那几枚银币,去准备耶利米下单的东西了,反正有钱赚,他也没必要继续挖苦这位老朋友。 玛丽很苦恼地瞪着艾丝特:“你不来点酒真的很可惜!我们可是在酒吧!” 艾丝特用左手撑着脸,余光却在打量玛丽身后的那位耶利米先生,但是在点完东西后,他却收敛了投过来的视线,在那种拘谨的笑容消失后,他的神情看上去出奇冷漠。 相当压抑又诡异的人,他身上有种让我不舒服的气息……艾丝特跟玛丽正常地闲聊说笑,只是留了一丁点注意力在对方身上。 酒保将东西端上来后,便去替店里的另外几个客人送啤酒了。 艾丝特咬了一口像是夹心蛋挞的酥皮,内侧热乎乎的虾仁被带着浓郁椰奶味的流液包裹,香气浓郁,但却是咸甜混合。 艾丝特对于咸甜混合的味道有点阴影,于是剩下几块艾丝特就没有再吃了,还是炸木薯根更合她的胃口,像是口感更厚实的薯条。 古朴阿苏果汁喝上去有点复杂,很像是各种热带水果的味道都混合到一块,居然还挺不错。 在艾丝特和玛丽开始享受小吃后,又过去几分钟,那位耶利米先生才起身,他走过来很客气地向艾丝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艾丝特愣了一下,鉴于对方请客的好意,她没有拒绝收下这张轻薄的小纸片。 “耶利米·卡尔纳德,特尼特贸易公司……” 耶利米微笑着欠身,礼仪范十足:“只是拜朗当地的一家小公司,运营一些往北大陆销售特产的交易。” 特尼特树莓是拜朗热带雨林一种成串结在树皮外的水果,有着淡奶油般清甜的味道。显然这是一家在西拜朗成立的公司,所以刻意选了当地的水果当名称。 玛丽扫了这位男士一眼:“你的因蒂斯语说得不错,你应该没少跟各个地方的人打交道?” “我以前的雇主就是位来自因蒂斯的先生,那么我还有事情,再见,两位女士。” 在耶利米离开后,玛丽冲着艾丝特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有点太……虚伪了。” 艾丝特微微一笑,将那张名片压在了装木薯条的藤编框底下:“我也不喜欢,我能感觉到他有些糟糕的秘密。” 比如耶利米身上让艾丝特不适的甜腻血腥味,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是艾丝特还是感知到了异常。 玛丽又让那个酒保给她再倒上一杯烈朗齐,询问他:“那个耶利米是本地人?” “是啊,他也是这里的熟客了,我经常看到他跟不同的人碰面。”酒保嘟囔道。 艾丝特又喝了两口古朴阿苏的果汁:“你对这位卡尔纳德先生有什么了解吗?” 酒保压低了声音,因为谈论八卦而相当兴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耶利米母亲生下他之后父亲就返回鲁恩了,你们知道的,这在南大陆是很常见的事情,反正他的父亲再也没回来过。” “但是他父亲也留下了少许财产,耶利米的母亲头脑也不错,总能找到谋生的活计,加上那点钱财勉强度日。在耶利米长大些后,她就带着耶利米在一位因蒂斯富豪的手底下干活,借此让自己的孩子学到了不少东西。” 艾丝特点点头:“他平时的交际面很广?” 酒保犹豫一下,转了转眼睛:“可以告诉你是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玛丽神色不善地放下了酒杯:“什么条件?你不会打算趁机讹我们吧?” “我哪敢做那种事情,只是希望这位‘音乐家’小姐能再演奏两曲,客人们喜欢。”酒保谄媚地笑起来,期待地望向艾丝特。 “可以啊,这对我来说又没什么。” 酒保见酒吧里没有别的客人喊他,便压低声音凑到两人身前,他弯腰后高大的肩宽显得更像是只黑熊了:“他好几年前似乎加入了什么组织,有人帮忙才混到那间公司里,所以现在赚到不少钱。” “西拜朗这样的事儿挺多的,不算新鲜。”玛丽对这样的答案有点不满意。 酒保摇摇头:“似乎是某种地下信仰,别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问我也没有答案。” 艾丝特喝下最后一点古朴阿苏的果汁,擦了擦嘴角:“还是谢谢你提供的情报。” 玛丽面色绯红地冲酒保举了举杯子,眼睛亮得吓人:“再来一杯烈朗齐!没有酒可不好享受我们这位‘音乐家’的演奏。” “现在你信了?”艾丝特好笑地问道。 在酒精饮料的影响下,玛丽的笑容更加爽朗了:“你要是能多来两首我一定更相信你。”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跟踪者 最终,艾丝特不得不搀扶着喝高了的玛丽走出“巨嘴鸟酒吧”,幸好玛丽没有比艾丝特高太多,不然她整个人就会跟树懒一样挂在艾丝特头上了。 由于身后有两个不怀好意的尾巴坠在后面,艾丝特就近找到一家旅馆钻进去,借着她沟通无碍的都坦语要了一间客房,那两个尾行者便没有再跟上来。 “你真是不客气,仗着有我在就使劲灌自己……”艾丝特总算让玛丽老实地趴在了床上,然后坐在了旁边的矮沙发里,很是无奈地合着眼假寐放松。 今晚她不打算睡了,看玛丽醉成这样,艾丝特都不知道该说她是胆子太大,还是在船上被亚历山大的“补习班”给憋坏了。 反正只是在这家普通旅馆住一夜,明天可不能再放任玛丽这么胡来。 绯红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艾丝特逐渐睁开眼睛,她发丝间的光点悄然飘出,迅速散落进这间屋子的墙壁里。 那种隐约的窥视感迅速消失了。 对方不只是在跟踪我们,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人在借助灵界手段探查我们的行踪?不,我的话是不会受影响的,但是玛丽好像没有防护神秘学占卜的手段,我们两个都是一起行动的…… 艾丝特摘下了手套,看到手背上的羽毛状花纹上短暂掠过墨绿色光芒,她叹口气,又将手套老实地戴了回去。 幸好这天夜晚之后再没有异常,除了玛丽睡一半就爬起来,哭丧着想去盥洗室而滚下床以外,剩余的时间都相当安稳。 —— “我的占卜被对方阻断了。” 黑色打卷的长发铺散在地面,这个很明显是拜朗人的深肤色青年恭敬地匍匐在地面上,直到听到这句话后,他才向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抬起头: “需要我们通知信徒通缉她们吗?‘苍白之手’大人?”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面容冷峻,脸上没有任何皱纹,看不出他真实的年纪,但是男人沧桑的眼神却阴冷晦暗,没有光亮,仿佛一个没有温度却在呼吸死人。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也跟尸体一般冷淡:“暗中追查,不要急于接触。” “两个人还是其中一位?” 男人沉默两秒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我的灵无法确认究竟谁更关键,盯紧两个人。” 青年再次将头垂下去:“是。” “不要让普通信徒了解太多,只让他们注意就好。她们身上可能有神之遗骨的线索,不能让皇室派也察觉到。” 青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强忍住惊讶与好奇,直到男人的身影从房间内消失,那种令他发冷的威压不见了,青年才面带敬畏地直起身来。 “神之遗骨……” 他的眼中满是狂热,激动到盈满泪水。 —— 耶利米·卡尔纳德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掉嘴角的血迹,他惯于用相当严格的礼仪标准来要求自己,至少要保持好表面的得体。 至于身上染血的衬衫,待会再换掉就好,每个人离开前都会沐浴更衣,这是聚餐的规矩,主人对他们隐瞒行踪有着严格的要求。 这场“夜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被横放在长桌上那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少女,已经没有呼吸了。耶利米抬手合拢了她的眼皮,挡住那双几乎被惊恐撕裂的淡褐色双眼,他的动作在少女的脸上留下几道血印,使那已经惨白一片的面孔更加可怜。 耶利米抬起头,仰望着这间豪华餐厅的玻璃顶盖。 召开集会的主人家会特意挑选晴朗的天气,在“夜宴”期间将设计成玻璃窗的屋顶敞开,熄灭所有蜡烛,让绯红色的美丽光芒拥抱所有的参与者。 独一无二的红月便是与会者们的信仰,但也有不同教派的例外,所以并非所有人都会进食。 比如坐在主人家首座旁边位置上,那位黑发杂乱蓬松、面容枯槁的老妇人,她毫不打理的头发邋遢得可能藏着跳蚤,一直在用嫌恶的眼神瞪着桌上不断渗透桌布的血迹,她鄙夷得扫视着在座的几只吸血鬼,也包括刚刚将嘴边擦干净的耶利米。 这个老妇人浑身散发出不经收敛的恶意,她似乎平等地憎恨着所有人,即使是长桌主位上的棕发中年人与她说话时,老妇人身上的恶毒也只增不减。 耶利米只能听到个别的词,大多都是教派内的事情,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原始月亮的信徒们在学派内并不是占据话语权的一派,耶利米知道一点历史,并不多,但也足以让他了解到自己这群成员的边缘地位。所以即使主人家更不喜欢那位老妇人,也不会对她的态度发表任何言论,而他们商量的也都是与学派行动相关的计划。 耶利米沉默地等待着其余人的啜饮声停下,主人家今晚并没有要吩咐他们的事情,所以他唤来了两个血仆。所有人都按照平常“夜宴”的流程,去洗浴与更衣,离开这间尸体温度渐冷的宴会厅。 不过在接近一小时后,耶利米在血仆带领下,单独来到了主人家所在的会客室,这里位于地底,能有效隔绝白天时拜朗灼热的阳光。 “你说要单独找我,有什么事情?” 这位中年人外貌的绅士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松垮的玫瑰色长袍,肤色白皙、深邃俊逸的五官表明了他来自北大陆的出身,他的眼睛猩红而冷清,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中年人晃了晃手上的高脚杯,耶利米能闻到更加富含灵性力量的血腥味,这让他本能地咽了口分泌出来的唾液。 耶利米垂下头去,抚胸行礼,不敢与中年人对视:“尊敬的大人,我今天遇到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女士。” “哦?” 耶利米的头更低了,他听出来了中年人的质疑与不满:“她身上带有一种诡异的味道,与常人的血液极其不同,虽然她表面上相当无害,但是在短暂接触间,我感受到了她身上极度危险的预感。” “西拜朗不缺奇怪的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耶利米。如果只是这点小事情,你没必要占用我的休息时间。”中年人抿下一口杯子里的鲜血,这让他的双唇红得发艳,他极不赞成地望着身前的青年。 “但是她给我的感觉非常奇特,所以我开启了灵视,在她身上看到了光芒。” 中年人晃动杯子的动作忽然停下来:“光芒。” “是的,大人。就像是一个多月前我们感受到的模糊景象,那一次所有人都接受到了原始月亮的启示,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中年人的手指点在扶手上,陷入深思。 他当然记得那一夜,有两个蠢货没能在祈祷间承受住那被倾洒下来的绯红,最后他不得不亲自动手将他们解决,以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召开的隐秘集会。 耶利米安静地等待着中年人接下来的吩咐,他知道这位大人对原始月亮的信仰并不像别的信徒那般狂热,但耶利米也相信他不会毫不在乎。因为他们每一位都经历过祷告,都在红月的注视下,一直沐浴着绯红。 至于那些没能坚持下来的人,被抛弃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能认出她吗?” “她的血液味道相当古怪,我们能很轻易就辨认出来。我已经记住了她的样貌,包括与她同行的那位女士。我在参加‘夜宴’前做过少许调查,与她同行的人是‘四叶草号’上的海盗,赏金一千四百金镑的‘艳珍珠’玛丽。” 中年人微微颔首:“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你似乎对此很有行动力,耶利米。” “因为我有种预感,这是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你觉得我对此很不上心,是吗?”中年人脸上一直挂着的浅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寒霜。 耶利米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很抱歉,大人!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他甚至没有胆量再开口多做两句解释,一滴冷汗缓缓从他额前渗出。 中年人的手指又在高脚杯的杯壁上点了片刻,然后他将杯中转凉的血液一饮而尽,重新露出微笑:“但是你没有做错,这确实是值得关注的事情,尤其不能让玫瑰学派的人知道……” 耶利米松了口气,重新直起身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记得你也发展了属于自己的血仆?” “是的,大人,他们两个都是本地人。” 中年人将高脚杯放在手边的圆桌上:“那不正好,你谨慎追踪,放那两个血仆去试探她们作为非凡者的底细。反正只要优先保住你自己,血仆要多少有多少,不在乎这点损失。” 耶利米咬着唇,点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会把这件事交给你,好好表现。” 听到这句话,耶利米眼里立刻燃起了贪婪的狂热:“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在这个野心勃勃的混血年轻人离开后,耶利米皱起眉头,转动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铁灰色戒指: “真是搞不清状况的家伙……有志气是好事,但是太过热切地奉献自己,只会成为更加好利用的祭品而已。”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兜圈子 玛丽清晨时爬起来,猛灌了好几口水后又倒下,她一觉睡到太阳高挂,再度滚下床窜进了盥洗室。 艾丝特无奈地从沙发上抬起头,庆幸自己塞了几本书在挎包里,不然这段时间可是相当难熬的。看着玛丽神清气爽地从盥洗室走出来,已经穿好了衣服,艾丝特终于能合上手上的书,问出惦记一早上的问题: “我们能不能去吃饭了……” 玛丽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活动了一番四肢:“干嘛这么消沉,我不就多睡了会儿。等等,你不会在沙发上待了一晚上?” “你喝得差点扒着人家吧台猛哭,我哪里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 玛丽干笑两声:“这不是有你在嘛,我对你很放心!应该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吧?” “我就近找的旅馆,个别起色心的家伙才没有继续跟过来。昨晚有人对我们进行了占卜,幸好我们两个在同一间客房里,我用了点小手段,大概他们是没办法再占卜到了。” 刚刚流露出少许紧张的玛丽顿时松了口气:“果然跟你同行太幸运了,要是跟别人一起出来,光是被占卜这种事我就没有什么办法,不像亚伦船长他们。”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也说不定是我的存在招来的麻烦……” 玛丽理了理头发,将头巾重新绑好:“怎么可能?你又没有通缉令,是零元人头,为什么有人会针对你?” “不要说得我好像包烤肉的芭蕉叶一样廉价!” 玛丽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从哪里听来的比喻啊!” “当然是本地人那些闲聊,你以前没听过吗?” “我的都坦语一直都不太好,好不容易下船了,就不要提这种事了。” 艾丝特也站起身,靠在门边等待着玛丽穿鞋:“感觉下船后你活泼了很多啊,你果然很怕亚历山大先生。” 玛丽检查了一下左轮的弹夹,确认武器也没有什么问题后,她爽快地冲艾丝特一甩胳膊:“我才没有!你还吃不吃早餐了?走啦!” “已经是午餐了,你请客。”艾丝特毫不客气地说。 “看在你拖着我回旅馆的份上,只要你别把我的钱包吃光,请客也没问题。” 迎着接近正午的温暖阳光,两人钻进一家看上去就很有拜朗风味的店,品尝了当地很常见的芝士炸鸡肉和一整锅拜朗炖菜。玛丽也跟艾丝特一样点了瓜达尔果汁,暂时放过自己昨夜刚被酒精折磨过的肝脏。 拜朗炖菜基本就是用黑豆、烟熏猪肉与猪耳朵、猪蹄等等煮出的一锅杂烩,搭配了长粒的米饭、碎羽衣甘蓝和助消食解腻的橙子片。 不过在两人正用餐的时候,艾丝特注意到两个走进餐馆的家伙,因为他们都戴着兜帽将自己挡得很严实,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玛丽用余光瞄过角落,小声地告诉艾丝特:“这里确实是什么人都有,不过这种打扮的家伙还是警惕点,看上去就好可疑……” 艾丝特也笑起来:“总不至于还有第二群这么可疑的——” 好,第二群人走进来了。 艾丝特的嘴立刻闭上,因为打脸来得太快而感到疑惑。 虽然这三个人没戴兜帽,但为首清俊的拜朗青年裹着黑斗篷,将自己的身体都笼罩在内,带着两个奴仆打扮的人坐在了另一侧的阴暗角落里。 这一次连玛丽都感觉到对方扫过两人身上的视线,很是茫然地盯着艾丝特,从牙缝里挤出小声的询问:“喂!你说好的反占卜呢?” 艾丝特却对这种发展并不意外:“反占卜只是针对神秘学的侦测手段啊。我们昨天逛街、买手套、在酒吧演奏,这期间也没做任何伪装,进出旅馆都有人看见。至少有人向旅馆的老板一问他就会有印象,毕竟你昨晚在旅馆的前厅里,跟他嚷嚷好几分钟他完全听不懂的因蒂斯语……” 玛丽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炖菜锅里:“不要再提了!我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想回想!我们先吃完这顿饭,然后想想办法甩掉他们。” 艾丝特突然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狡黠微笑:“我有一个计划,你想不想听听?” “……即使我说不想,你也会告诉我不是吗?” 艾丝特扔了一片橙子在嘴里:“如果让他们两拨人互相撞上,不是更加有趣吗?越混乱的局面越适合我们脱身。”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对方也有非凡者,我们在这闹大了就不方便了。” “所以我们还得再等等,至少现在不行。就像是我们不想惹到官方教会或者当地势力一样,这些家伙都刻意装成这家餐厅的客人,说明他们也没有蠢到直接来挑衅的地步。”艾丝特又往米饭上倒了一大勺带着汤汁的拜朗炖菜,有种吃猪脚盖饭的快乐,只是没有那么加酱油那么咸香而已。 玛丽喝了两口瓜达尔果汁,很快也明白了艾丝特想做的事情:“你要等到晚上没那么引人注目,再勾引那两伙人动手,让他们互相打起来?” “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跑我们的,反正再过一天‘四叶草号’就要走了,从贝伦斯港回因蒂斯的航程可不短。” 玛丽思考了几秒,她对艾丝特临时起意的计划并不热衷:“可是你不怕对方有更麻烦的手段吗?这样的行动会不会太危险?” 艾丝特的笑容更深了:“放心吧,我的‘直觉’还是值得一信的。” “你不要学船长说话,怪烦人的。” 艾丝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咳,毕竟我们直接这么回船也不安全,万一给别人带来危险,这样的麻烦就会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有道理,绝对不能让他们追踪到‘四叶草号’停泊的地方。”玛丽又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炖菜,才冲艾丝特点点头,“就按你的计划来吧,不过我要提醒你,要是对方的能力太过诡异,我不一定能帮到太多忙。” “诡异?你是指什么?” 玛丽的神情看上去相当不好意思,回避着跟艾丝特眼神交会:“因为我的序列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增强多少灵性,也没有办法学习太多复杂的施法,不过力量体魄和精神抗性都很不错就是。” “各有所长,就跟我没有太强力的攻击手段一样,都不是特别均衡的途径……”艾丝特的目光转了一圈,“这么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途径是什么?” “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也来‘四叶草号’这么久了,我的非凡途径叫‘律师’。” 又是没听说过的途径,艾丝特瞄过玛丽绣着一圈珠子的领口:“我以为‘律师’会是更加,嗯,体面的途径,没想到居然会优先增幅近身战斗力。” “序列八叫‘野蛮人’,你可以参考下字面意思。” “说不过对方就打一架……好像没什么能偷的,你现在应该是序列七?” 玛丽听到中间那句话,立刻下意识将身子往后仰去:“等等,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艾丝特笑容和煦,坦然地道:“考虑有什么能偷的呀。” “你能偷窃别人的非凡能力?”玛丽下意识就联想到这点,冲着艾丝特连连摆手,“我的能力没什么好偷的,因为不是攻击手段而是辅助手段,可能不太适用你。” “真可惜。我就这么说说,别紧张。” “你刚才明明说了‘可惜’吧!” 两人吃过饭付完账,闲聊着走出了餐厅。 那两个罩着兜帽的黑袍人随手在桌面上撇下饭钱,迅速跟了出去,他们点的两份小吃几乎就没有动几口。 而另一个阴暗角落里,深肤色的拜朗青年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两人的背影,并未像他们一样急于跟上去。 但他驱使的灵早就蹲守在门口,在那两位女士出门的瞬间就锁定了她们,隐蔽地在暗处游走,跟在那两人的身后。 —— 玛丽和艾丝特就带着这些尾巴,晃悠悠地继续在人多的地方闲逛,完全不急于做什么,摆明了一副四下游览的轻松态度。 两人来到一处较为平整的广场,靠在喷泉边吃着小摊贩卖的椰子黄油球,这种跟鹌鹑蛋差不多大的甜点,一口就能吃掉一整个,软绵绵的球体带着浓郁椰香,让人能轻松享用。 “我们就这样一直溜达?”玛丽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他们在街上动手……” “相信我,那倒霉的也会是他们。即使现在我们去让路人评评理,别人也会觉得大白天戴着兜帽的那两个人鬼鬼祟祟。”艾丝特扫过不远处一棵棕榈树的树荫,“另外那群人的手段就高明很多,至少不会傻乎乎地亲自跟过来。” 为了确认,她还借着吃椰子黄油球的时候闭紧眼睛,通过冥想光球短暂进入了诡异视角的状态,能探查到那只有些畏惧又一直没有远离的灵体。 玛丽摸了摸身后被阳光晒到温暖的喷泉水:“也对,他们应该比我们更害怕被人发现,那种打扮看上去就相当可疑。” 艾丝特重新展开了手上那副新买的贝伦斯港地图,飞快在脑内构建出不同方向的路线: “不过他们在那间卖编织饰品的小店门口就停下了,藏在遮阳棚的阴影底下,就是你斜前方那家。不用抬头去看,他们一直待在那没动。” 玛丽若有所思:“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隐藏身份,现在看来他们似乎可能畏惧阳光?” 两人同时一愣:“吸血鬼?” 艾丝特发挥了“偷盗者”的手速,在玛丽阻挠前,将最后一颗椰子黄油球塞到了嘴里:“这两个人不太像,如果真说是吸血鬼的话,昨天我们在酒吧见到的那个混血年轻人更加可疑。” “也有可能是血仆,吸血鬼会发展血仆当做自己的手下。” 艾丝特很快就想起她曾经被某只自称“血族”的年轻人,吐槽过自己的血液味道古怪。 “感觉今天晚上会很热闹啊……”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夜行人 下午的数小时,玛丽和艾丝特依旧在贝伦斯港悠闲地散心,只是艾丝特已经飞快将两人走过的地方记在心里,逐渐勾勒出贝伦斯这片区域的大致地图,包括附近的两座黑夜女神教会与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的教堂。 天色渐渐擦黑,不论玛丽如何心存忧虑,时间也不会替她多停下几秒。 而艾丝特正巴不得红月升起,她已经选好了地方,就在两座教会教堂包夹的中间地区。 艾丝特不清楚这里的官方非凡者实力,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及时赶到现场,但至少能让他们意识到异动,追踪那群跟踪在两人身后的家伙。 事情闹大之后,让这群人忙着互相争斗就好。 贝伦斯的街道并没有经过合理的规划,大部分区域给人的观感都是杂乱无章。因蒂斯风格与拜朗风格的房屋交错地挤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带有鲁恩或弗萨克风格的建筑,只有靠近热带雨林的外围,更多才是当地拜朗居民的住所。 “玛丽,准备好了吗?” “完全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一直在闲逛吧。” 艾丝特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是啊,所以我只是问问你而已,你的速度应该还跟得上吧?” “没问题,体魄强化后这方面都有提升,迅速奔跑躲藏的话没有问题。”玛丽紧了紧衬衫,再度挽起袖口,确保待会儿的行动不会束手束脚,“要不是因为这些烦人的家伙,今天我还能去再喝一晚上。”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要不我还是把你想喝酒的想法偷走……” “用不着!” —— 跟踪两人的黑袍人,也同样在等待夜晚的到来,绯红月光落下,就是他们的特殊力量能变得更强大的时候。 因为目标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女性观光者,这两个说不上聪明的血仆很散漫地跟随着,见到她们走入一条相当阴暗偏僻的空街后,只觉得这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主人吩咐的就是白天进行观察,晚上再找机会对她们动手,将两个人带到约定好的地点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行。 对于两个不太了解非凡世界的人来说,这种小事在他们的眼中再简单不过。 而另一头,有人跟上了暗处潜藏的灵,与这只弱小的灵进行短暂沟通后,对身边的两个仆人说:“你们绕道去对面的街口,这不是你们能参与的事情,只要盯住她们可能离开的方向就好,我们让那两个异教徒先上。” 两个血仆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小巷,却没想到会正对上左轮黑色的枪口,那个黄铜发色的女士将一直绑着的黑色头巾蒙在了脸上。 对方竟然携带着枪支,这是两个血仆完全没有料到的事情,更重要的在于—— 她只有一个人!? 翻到旁边平房顶层上的艾丝特轻笑一声,脸上也盖着遮挡半脸的银质面具,冲下方两人挥了挥没有戴着任何手套的双手:“嗨!” 在两人下意识抬头看向她的时候,艾丝特迅速对着两人做出抓取动作,将这两人行动的念头偷走了。 玛丽的左轮枪口微微偏移,在这两个不会动的“靶子”肩头各自击出一颗子弹。留下妨碍他们行动伤口的同时,玛丽也发动了“贿赂”的“狂妄”能力,对这两个跟踪者的心智判断造成影响。 而艾丝特双手合拢,从掌心里抽出了那把“苍白骨钉”,随着一层光点从骨剑上飞起,盘旋在艾丝特的周围,阴冷的气息再也不受束缚,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 艾丝特能清晰地感知到附近徘徊的自然灵,纷纷传达出畏惧与臣服。 这样的动静应该足以让附近的教会注意到了,也包括控制着灵吊在后面的那位拜朗青年。 对于怀有“死神”信仰的人来说,这点刺激应该足够了。 艾丝特舞动一圈手中的骨剑,划出一道弧度,刚刚飘起的那些光点被召回,又覆盖在上面,将那股阴冷的力量统统压缩回去。 这时候要是直接举起它,再大喊一声“契约胜利之剑”*就好玩了,不过就算这么耍一下也没人知道内情,真是遗憾…… 艾丝特忽然听到了一阵笛声,这声音的调子很高,尖锐冷清,只是笛声回荡间就掀起了阴冷的气息。 下方的玛丽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突然降低的温度在南大陆很反常,她立刻冲上方喊了一声:“该走了!” 艾丝特从屋顶轻盈地蹬着外墙的凸起,按照预算过的角度落在地面:“快走,应该是通灵的途径!” 然而这条小巷里不只有艾丝特和玛丽。 那两个血仆忽然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声,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他们忽然间用力撕扯起身上的斗篷,兜帽掉落的瞬间,艾丝特和玛丽都看到了对方变成猩红色且失去理智的双眼。 “快跑!往右!” 艾丝特一把拽住玛丽的胳膊,完全没有跟这两个失控血仆纠缠的打算,吹响那种笛声的人肯定也在附近! 玛丽赶紧跟上艾丝特的脚步:“这跟约好的不大一样啊,那边不是黑夜教堂的方向吗!?” 地面隐隐颤抖起来,正当玛丽奔跑落脚的瞬间,一只沾满泥土的白骨手臂从中探出,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腕。 艾丝特反手扣住玛丽的肩膀帮她稳定身形,右手将“苍白骨钉”挥出,与那段白骨手臂相触的瞬间,从地面伸出的枯骨便骤然腐化,溶解成一片虚幻的黑烟,被骨剑汲取殆尽。 玛丽忍不住骂了一句:“混蛋,说来就来!?我最讨厌这种诡异的非凡能力了!” “没关系,高位格对低位格有压制,这种程度应付起来也很轻松。” 骨笛声忽然尖锐起来,一段又一段支离破碎的骨头破土而出,飞快组成一只纯粹由骨架构成的豹子,拼凑这具形体的骨片新旧不一,似乎掺杂了不同物种的骨头。 简直就是拿白骨当拼接积木。 艾丝特脚尖点地,扬起“苍白骨钉”闪身跃出,但是控制这只豹子的人似乎刻意提升了它的速度,骨爪一蹬地面,就轻盈地和艾丝特周旋起来。 虽然骨豹的速度始终比艾丝特差了一些,但是每当纯白的骨剑擦过它的身体时,那段骨头就会瞬间破碎,任由碎骨被骨剑吸收,然后地下会钻出新的骨头,补全那部分缺漏的肢体。 这样简直没完没了,对方八成是在等待新的转机出现,并不急于解决我们而是乐于缠斗,他们是在等待援手? 艾丝特皱起眉头,既然这样,就更得快点解决这东西了。 一蓬光点从她发稍爆发开来,在绯红月光下荡开黑暗的同时,骨豹的周身浮现出一片光芒温和的圆轮,瞬间将它圈在中间。 玛丽瞪大了眼睛,这一次她看得比上次要清楚多了,那只骨豹在光环的环绕下,不断重复着扑击又倒飞的过程。 “走。” 即使艾丝特不说,玛丽也知道要尽快跟上她的脚步,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而吹奏骨笛的黑发青年也停下了动作,他蹲在屋顶上,没有温度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黑夜教堂,通过灵反馈回来的信息,他知道有其他的非凡者正在迅速接近这里。 那两个发狂后四处攻击的血仆引来的动静太大,异教徒们来的速度比他预想得早很多。那些血仆的主人到底在干什么?真是蠢到让人难以忍受。 “苍白之手”大人一定会喜欢这个消息的,神之遗骨不仅出现了,还在明确的目标手上。 虽然很想继续追下去,但是对方有足以限制灵的威慑力,已经没办法继续跟踪了,支援来得太慢…… 拜朗青年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骨笛收好,很快也躲藏进一家本地人居住的简陋草屋,在主人家恭敬而欣喜的态度下,跟他们对好了被人询问时该说的话。 —— 明明艾丝特才是第一次来到贝伦斯港的人,但是玛丽却觉得她对这里的街巷小道熟悉到不可思议,两人甚至好几次都是从别人屋后的花园里穿过的。 在被那个看门的护卫发现时,艾丝特非常自然地反手一抓,趁对方茫然发愣的瞬间,果断地带着玛丽继续前进,越过围栏转入另一边的街道。 时不时就会有光点从艾丝特头上落下,在两人周身划一圈光弧再飘回,不断吸引着玛丽的目光。 “你真的是第一次来贝伦斯港吗?” 在两人从石墙这一侧爬树上去,落在另一侧的广场外围后,玛丽终于忍不住这么问道。 “对啊,为什么你会问这个?” 艾丝特在脑内不断复盘着白天观察过的地点,领着玛丽迅速往海岸边绕去。 “因为你太熟练了!正常情况会想到从人家的花园里翻墙出来吗?我倒是有过几次爬屋檐的经历。” “这里的建筑物并没那么复杂,登上屋顶反而比较显眼,倒不如借着更杂乱的街道绕一圈,我们已经甩掉那两拨人了。” 随着两人离开那几条喧闹的街道,艾丝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她收起“苍白骨钉”,又将手套重新戴了回去。 玛丽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就算我们白天都走过,正常人也不会把这些地方都往脑海里记这么完整,相信我。” “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啊。”艾丝特疑惑地回道。 “你可能真的很有当窃贼的天赋……” 艾丝特反手一抓,玛丽想说的话立刻从脑袋里消失不见。 玛丽的眼睛立即放空了:“咦?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契约胜利之剑,Excalibur,通俗点是ex咖喱棒,Fate系列中亚瑟王Saber的绝招。 总觉得老黄跟艾丝特在某些方面会很合得来……新年的时候可能会写个免费的后日记番外。 第六十六章 速起航 傍晚时分。 因为亚伦的灵性直觉没来由地疯狂预警,所以前脚刚刚踏进旅馆的托马,后脚就被亚伦拖出了门。两人拎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在天色还未完全擦黑的时候就踏上返回“四叶草号”的路。 “不要再跟我提你的预感和占卜了,我总有一天会揍你一顿的。”托马阴沉着脸,如果手上箱子里装的不是金币,他很乐意给亚伦的后脑来一下。 亚伦对此非常不屑地大笑一声:“哈!你这就像是让‘工匠’再也别碰神奇物品似的。” “我会把你这句话原样转告给亚历山大先生的,亚伦。”托马冷笑着道。 “我说的是实话,对我来说跟随心意行事最好,顺应时势才能让运气自然而然发展到最适合我的情况。” “啧。” 天色渐渐黑下去,亚伦将右手的箱子夹到胳膊底下,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我们现在回到船上也不算晚……” 忽然间,有种莫名的恶寒让亚伦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回头望了贝伦斯中心街区的方向一眼。 托马注意到亚伦瞬间停顿下的脚步:“怎么了?” “不知道,总感觉今天的贝伦斯相当不安宁,等明早下船的人回来我们就直接离开。” 亚伦加快了脚步,托马不得不也赶紧跟上。 绕进“四叶草号”所在的岩洞,两人很快走到了船只旁。他们并不需要喊水手来放下绳梯,托马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粉末,先在亚伦身上洒了一些,然后将剩余的洒到了自己身上。 很快,两个人就轻飘飘地腾空飞起,缓慢飞向“四叶草号”的方向,平稳落在被打扫光洁的甲板上。 “如果不是因为担忧‘隐匿贤者’的存在,或许我当初也会选择‘窥秘人’,我当时可犹豫了好久。”亚伦笑嘻嘻地走在前面,这些资金都是要带回因蒂斯的,也包含会分给这艘船上水手的部分,都得放到仓库里好好保管。 托马却郑重地摇摇头:“所以你真的非常幸运……该死的,你确实应该走‘怪物’途径。平均每周我都得承受两次那种强制灌输的知识,有的人频率比这还高,这么些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下来的。” “或许你也有某种好运气,跟这艘船连到了一起。公主总能帮我们把好运留到关键时刻。”亚伦打趣地说道。 托马扯了扯嘴角:“让那位哈梅尔登船也属于你好运的一环吗?” 让托马没想到的是,亚伦竟然非常坦然甚至自豪地说:“当然!说实话,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如果让艾丝特来形容,她能找出“脑残粉”这样相当贴切,但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词语。 托马是想不到的,他只能板起脸冷漠地说:“你真的没救了。” “你不是我的途径,你是不会懂的。”亚伦摇头晃脑地说着,这种过于得意的态度让托马愈发来气。 将装着报酬的几个箱子都安放好,托马果断回去自己的船舱休息,完全没有搭理亚伦喝上一杯的邀请。 亚伦回到船长室,美滋滋地翻了一遍账本,对照一下入账的资金后,他笑容愉快地从自己的私藏里挑出一瓶夏约酒。 正当亚伦哼着船歌,往高脚杯中倒酒的时候,“四叶草号”忽然颤动了一下。亚伦迅速地抬高瓶口,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他的反应还是慢上半拍。 大片红色酒液洒落间,亚伦感觉自己的心也凉了。 “又得清理……不过公主反应这么大,或许是哈梅尔和玛丽。现在都这么晚了,为什么她们不找旅馆住一夜?” 在自己动手清理过桌面后,亚伦很烦心地来到甲板上。 托马比他来得早多了,但不是出于预感而是出于警惕,他刚好碰上夜间值守的水手,知道两位女士在船下呼喊的事情。 此刻托马正盯着玛丽两人沿绳梯往船上爬,先一步询问出亚伦也有的疑问:“这么晚了你们还特地跑回来?” 玛丽轻松地翻过船舷,在甲板上站稳:“出了点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盯上了。” 艾丝特也跳上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感觉吸引到奇怪的势力了。有莫名其妙的血仆,还有疑似灵教团成员的人。” “你是灾星吗?”亚伦笑眯眯地点评道,因为袖口沾到了一点,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葡萄酒味,“西拜朗这么大,你们能倒霉到这种地步也是相当罕见的,这大概就是好运的代价。” 玛丽甩了甩头:“不过我们最好赶紧走。那两个血仆发狂了,灵教团的人控制了附近的灵,都会留下不少问题。” 托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几天贝伦斯港的局面肯定会十分紧张,正好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等明天剩下的人回船就立刻出发。” 玛丽面带惋惜地往通往船舱的楼梯走去:“早知道买两瓶酒带着好了,走吧回去休息。哈梅尔?” 艾丝特指了指亚伦:“我有点话要跟船长先生谈。” 亚伦的视线一转:“我不会请你喝酒的。” “是谈正事!” —— 亚伦坐回了书桌后面,重新端起他没喝完的夏约酒,新倒满了一杯。 艾丝特走进船长室时,闻到空气中过度发散出来的酒香:“因蒂斯人都这么喜欢喝酒吗?” “就像鲁恩人都喝茶一样。” 艾丝特忍不住微笑着摇摇头,真是好刻板的印象偏见,虽然也没说错。 亚伦也笑起来:“如果你是个毫无幽默感的鲁恩绅士,我是绝对不敢说这话的。在海上的时候淡水很容易变质生虫,酒类更好保存的道理,你应该听说过。” “即使是亚历山大先生设置了能净化水的仪器,也会有一种怪味。”艾丝特补充道。 “习惯就好。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要回因蒂斯,不通过灵界通道的话之后的航程可不短。”亚伦享受地抿下一口葡萄酒,“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正事?” “你能帮我写信给‘神秘女王’询问一些事情吗?” 亚伦耸耸肩,用肢体语言示意艾丝特自己拉过椅子坐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今天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丝特便原原本本地将她和玛丽在贝伦斯港遇到的人都说了一遍,也褪下手套,给亚伦扫了一眼她手上无法完全收敛的羽状花纹。 “血仆,吸血鬼,这些人我拿不准,只是听说有少部分原始月亮的信徒在南大陆活动。另一些人大概率是灵教团的,你手上这把骨剑的来源毕竟也跟‘死神’信仰相关。” 艾丝特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我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会盯上我们。” 亚伦考虑了两秒:“如果只是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解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非凡特性聚合定律’?” “怎么说?” “同一途径的高序列物品会无意识地吸引来中低序列,相邻途径也会受到这样的吸引。” 艾丝特点点头:“对我身上的‘苍白骨钉’来说,是符合这种聚合情况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吸引吸血鬼——” 她的话语一顿,迅速联想起曾经见过那个被人偶控制的邪教信徒,并在那个人偶消散时听到“我看见你了”这样的话。 “你似乎想起了什么?”亚伦看出了艾丝特的犹豫。 “是的,我大概有点猜测。” 隐藏在头顶那轮红月上的力量,跟黑夜女神是截然不同的,追踪自己的就是对方?包括那天满月时产生交流的“门先生”,祂也处在红月的环绕下……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亚伦,等你们回到因蒂斯就要去探索那座遗迹了,是吧?” “是的,看上去你下定决心了。” 艾丝特的眼神格外坚定:“麻烦你告诉你的老师,我同意跟你们一起去。” 亚伦笑着冲艾丝特举了举杯子:“我会的,有你在我总是特别放心。” “别高兴得这么快,我有条件的。” 亚伦的笑意更深了:“你需求一份‘寄生者’的非凡特性,而不是单纯的线索,对吗?” 艾丝特睁大了眼睛,迅速将这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联系起来:“你的老师事前已经吩咐过你了?”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线索与你可能提供给我们的帮助并不对等,老师早就考虑到你可能抬高报酬的情况。她告诉我,如果这次探险能有价格相近的收获,就可以通过我把那件神奇物品直接交给你。” “是神奇物品?”艾丝特思考了一下,还是认可了这样比较合理的交易,“如果这次探险没有让你们满意的结果,她愿意将那件物品转手吗?” “可以是可以,但她后续会有其他委托交给你。” 艾丝特沉默片刻,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老师的决定其实很公平。” 亚伦喝下了高脚杯中最后一点玫瑰色的酒液:“我们没必要在这方面设下陷阱,一切都以安全优先,这点对你也是一样。我的老师也擅长占卜,这是我们最恰当的选择。” 艾丝特想想那张“亵渎之牌”,猜测“神秘女王”的占卜也有相当高的位格,足以让亚伦从这位老师那里获得极大的自信。 艾丝特转身往船长室的门口走去:“只有我有位精通占卜的朋友告诉过我,占卜不是万能的。” 亚伦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点犯嘀咕:“占卜家”?难道哈梅尔还认识密修会的人吗?她身上的疑点竟然越来越多了啊…… 第六十七章 三月份 第二天,等到昨日下船的水手一返回,“四叶草号”就迅速出发了。绕开贝伦斯港相当热闹的码头,它直直地冲着“狂暴海”比较隐蔽的安全航道前进,一头扎进这片分隔开南北大陆的危险海域。 “你看到哈梅尔了吗?”玛丽逮住路过的皮埃尔这么询问道。 她正抱着两本都坦语的语法与词汇集,在亚历山大的建议下,玛丽决定让同为“学生”的哈梅尔替自己讲解一下。 皮埃尔指了指船尾的方向:“哈梅尔好像在那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玛丽看到哈梅尔正半跪半蹲俯下身子,不知道在船尾边缘折腾什么东西,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哈梅尔这才抬起头来。 “玛丽?”艾丝特认出了对方手上的那两本书,“你居然主动看书?真是难得,是亚历山大先生给你布置了额外的课程任务吗?” “给你说得好像我多懒惰一样!”玛丽也在哈梅尔身旁蹲下来,“你这是在干嘛?” 哈梅尔手上握着一把精巧的短刃小刀,玛丽见过这东西,哈梅尔说过这是一件“爪刀”形态的神奇物品。但是哈梅尔接下来的举动,玛丽就不太理解了。 淡淡的光点从爪刀上飘起,哈梅尔握住刀柄的位置,用力地用掌心蹭过去,很快,哈梅尔手上就积攒了一簇软毛。 玛丽的目光更茫然了:“这……” “是啊,这也是一种特殊效果。更强力的毒素和满月时的嗜血都会被压制,但是这样没有太大负面影响的毛还存在,过上两、三个月就得清理一下。” 玛丽放声大笑起来:“噗哈哈——你的神奇物品怎么也跟你一样离奇啊!” 艾丝特苦恼地扬了扬手上的“罗根之爪”:“你不要趁机骂人!这种负面效果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要是早点遇到我们,还能让亚历山大先生帮你打造呢,他大概是不会拒绝这种事的。” 艾丝特的神情一顿,移开了视线,专注地清理爪刀上面的狼毫:“哈哈,谁知道呢……我总有要下船的那天。” 她的话含糊不清,有种让玛丽无法理解的消极,玛丽将头巾里掉下来的散发别到耳后:“那就不说这个,亚历山大先生告诉我,看在你已经能跟本地人正常交流的份上,都坦语的事情可以问你。” 接下来哈梅尔露出的笑容突然让玛丽背后一寒:“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不怀好意?” 艾丝特眨了眨眼,压抑住能让别人感受题库与试卷的幸灾乐祸:“我有吗?” “绝对有……”玛丽十分怀疑地嘀咕道。 —— “四叶草号”穿过“狂暴海”的航程大多数时候都很稳定,少数风暴肆虐的日子,幸运也会眷顾这艘船只上的人们。 但即使如此,在“狂暴海”区域弯弯绕绕往北靠近,“四叶草号”也花上了大半个月,才在塞洛斯岛的码头靠岸,补充船上的物资。 之后再花上差不多的时候,就能通过迷雾海,穿过奥拉德克群岛的边缘,抵达因蒂斯西北面的港口。 如果不是因为对时间有特殊的感知,再加上非凡能力带来的强化,艾丝特或许真的会彻底忘记日期。 不过她没有忘,所以艾丝特布置好仪式后,在“四叶草号”绿色光幕的保护下,召唤了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将一枚金币与信件递给四个头的信使小姐,目送着对方走入灵界缝隙,艾丝特这才坐回了床边,继续阅读从亚历山大那里借来的弗萨克语书籍。 只有玛丽还在跟都坦语艰难地作斗争。 因为艾丝特给她出了一大堆习题,所以现在只要两人一碰面,玛丽幽怨的目光就会钉在艾丝特身上。 —— 奥拉维岛。 克莱恩结束了又一天在奥拉维医疗救护基金会的工作,他已经能毫无挣扎地面对刷厕所的活计了。 这段时间以来克莱恩一直都在这里登记义工身份,通过帮助那些将逝之人完成他们的心愿,努力消化“无面人”魔药,为晋升做着进一步准备。 对于污染问题,他已经决定拜托艾丝特帮忙了,在魔药彻底消化前不用急着联络她。 听艾丝特的信件中说,她处理“四叶草号”那边清除污染的委托相当顺利,所以克莱恩没有急于向认识的其他人询问这方面的事情,不然他一定会对艾丝特“当场解决掉污染”的话心生怀疑。 因为克莱恩不时就会更换面容与身份,所以他的义工生活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至少比最开始直接用格尔曼·斯帕罗的脸走进基金会办公室好多了。 随便找一间酒吧解决掉晚餐,喝了杯黑麦啤酒,多点一份特亚纳浆甜糕犒劳自己,克莱恩散步着走回旅馆房间。 不过他刚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时,就察觉到了房间内的异动,很快灵界裂缝撕裂开,四颗容貌艳丽的人头从中飘出来,其中一个还咬着信封。 “谢谢,麻烦您了。” “是……”“光……”“的信件……” 最后一个头没有话可说了,有些苦恼地“嗯”了一声。 接过信使小姐嘴上的信件,克莱恩看到了艾丝特熟悉的字体,在送走这位对艾丝特称呼奇怪的蕾妮特小姐后,克莱恩当即撕开了封口,展开折叠起来的信纸,嗅着还新鲜的油墨味,浏览起纸张上的内容: “致我的朋友: 有一段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没有太倒霉的事情发生。 我这边都挺好的,虽然我能感觉到‘四叶草号’的大副表面上还装作不信任我,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的航行,我跟他们已经相当熟悉了。 在完成这次随他们探险遗迹的委托后,我或许有机会得到足够的报酬,想办法晋升‘寄生者’。半神序列对非凡者来说是很重要的一步,我相当期待会发生什么,对此有种特别强烈的预感。” 半神啊……这一次又被艾丝特走在前面了。不过她的晋升看上去不需要仪式,塔罗会上也没求购过辅助材料,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克莱恩在替艾丝特感到高兴的同时,眉头却下意识皱起来。 随着他对非凡力量的了解越多,收集到越多罗塞尔的正经人日记,克莱恩也察觉到了艾丝特是多么罕见的“特例”。而在非凡世界里,“特例”往往代表着更加混乱疯狂的影响,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偷盗者”与“命运”两种能力交叠的情况,简直就像是艾丝特与卓娅难以分割的现状。 艾丝特要是不断晋升下去,为了抗衡卓娅,她很难放弃晋升序列零的希望。那某一天,说不定她还得去面对同途径高位者的阿蒙…… 克莱恩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他叹了口气,重新看起信件: “我之前在西拜朗的时候遇到了疑似灵教团的人,也遇到了形迹可疑的血仆和吸血鬼,后来船长告诉我,曾经有隐秘组织出现过分裂,部分‘月亮’途径的非凡者加入了玫瑰学派,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成员,西拜朗的隐秘信仰里就以这两个组织最为活跃。 不过我们跑得很快,可能这就是‘四叶草号’的特点。我在这里结识的朋友告诉我,在一艘船上待久了,很容易就被这艘船的气质影响。 ‘四叶草号’的气质基本就是[佛系躺平],可能因为这艘船和船长都是‘命运’途径……” 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克莱恩也就没有刻意扮演“冷脸的格尔曼”,捂着脸闷笑了一会儿。 这种久违的中文网络用词,能让他短暂地脱离非凡世界片刻,获得不少轻松感。 艾丝特总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说出些奇怪的话,从两人认识起她就会这样开玩笑,带着种让人难辨真假的幽默感。 克莱恩继续读了下去,艾丝特的鲁恩语也总是写得非常工整,让他能看出一点无形方框的影子: “按照船上那位老先生的说法,我很有成为一位语言学家的天赋,我的都坦语和因蒂斯语已经非常熟练了,虽然弗萨克语还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但是单纯的阅读也很通顺。 如果未来你有需要翻译的时候,可以考虑雇佣我,我一定会给你友情价。 相信我,即使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语言我也有很强烈的印象,这些单纯被存储的知识,似乎比记忆要残留得更多,都在我的脑袋里。 ‘四叶草号’正在前往因蒂斯的路上,再过两到三周,我们就会在斯德兰斯堡的港口登陆,让‘四叶草号’和大部分船员享受一段时间的假期。 到时候我会跟着船长、大副和二副前往那处霍纳奇斯山脉边缘处的第四纪遗迹,帮助他们进行探险。 闲聊了这么多,这封信也写得够长了,那么我也将最重要的一句话留到最后: [生日快乐,周明瑞]。” 克莱恩瞪大了眼睛,望着这最后一句中文,他没有刻意用小丑能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微笑之余,他的眼眶也有点发烫。 三月四号,今天是他来到异界的第一个生日。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却有人写了一封絮絮叨叨的信。 这封信或许只值一个金币的邮寄费,拿在手上轻飘飘的。 克莱恩将这封信郑重地收起来,叠好,放回信封里,压紧撕开的裂口。 他布置仪式,把这句生日祝福献祭到了灰雾之上。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夕下_bE,凤磐,nokki,XV36,万物归一萌泡泡的月票! 因为收藏到四千了,今天有三更,这个菜狗作者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因蒂斯 三月二十二日。 昨天艾丝特刚经历了一场没有太多新消息的塔罗会,成员们还在稳定地消化魔药、寻求配方,并没有这么快就能进入下一步的提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隐者”对于“恋人”的关注度莫名提高了,每次塔罗会都会多瞄几眼过来。艾丝特十分茫然,她回顾一下过去的数次交流,自己应该没有在哪冒犯过这位“隐者”女士,为什么她望过来的眼神充满审视? 但是每次“隐者”都会很快移开视线,艾丝特也没有办法说什么,就没有开口询问,她怀疑即使问了“隐者”也不会坦率承认。 四天前在奥拉德克群岛又一次补充过物资后,“四叶草号”这段漫长的航行终于到了尾声。 摘掉海盗旗,亚历山大在最底部的船舱忙活几小时,才完全停下让“四叶草号”产生泡沫的装置,期间艾丝特和托马都被拉过来打下手。 “你拉我来是应该的,你拉她来干嘛?”托马指着艾丝特这么问道,言语间相当不耐烦。 “不要这么失礼,托马。哈梅尔在的时候公主更安分。”亚历山大拧下来一圈巴掌大的螺栓,示意艾丝特将它与别的零件放到一起。 托马显得更不高兴了:“但是这相当于把这艘船的秘密都暴露给她!” 亚历山大头也不回地敲了敲下一处零件,继续拆卸严密的防护层:“省省吧,这么几年下来,难道你就能看得懂这些泡沫发动机的构造?” 艾丝特憋着笑,没有出声,她不好意思再刺激因为无法反驳而脸色发红的托马了。 在那些绚烂的泡沫消散后,这艘船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偷偷出海的私船,变得相当不起眼。 “四叶草号”难得大大方方地停在了公共港口,船上的水手们都因为能回家而兴奋不已,没有人打算留在船上庆贺这件事,亚伦也没有强留他们。 “那‘四叶草号’要怎么办?”艾丝特也就这件事情询问过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推了推厚瓶底般的眼镜:“会有我的老朋友来接收公主,带她也去放个假,做一下全方面的保养与休整。” “我猜您的老朋友也跟这艘船很熟悉。” “当然,我们当时还在一起设计……咳,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亚历山大摇摇头,“你就不要打听上一辈人的青春故事,可没什么好听的。” 艾丝特拎紧了手上的行李箱,微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们要怎么去目的地?上霍纳奇斯省离斯德兰斯堡可相当远,要耗费不少时间呢。” 亚伦笑眯眯地凑过来,冲外面说不上热闹的港口高兴地摊开双臂:“那当然是蒸汽列车!欢迎来到蒸汽奇迹因蒂斯,感谢伟大的罗塞尔大帝!” 艾丝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让站在后面的玛丽闷笑了两声。 托马立刻开口了:“玛丽,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你可以去我们在斯德兰斯堡的会馆待着,最好给你家里写封信。” “我不能去!?”玛丽当然相当不满,“我今天已经是个成熟的海——冒险家了,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去探索那座第四纪遗迹?” 托马冷冷地瞪着她:“你觉得你很成熟?想去也可以,打过哈梅尔再说。” 亚伦很不赞成地瞄了一眼托马:“这个对比相当不合理,即使是你自己有这种信心吗?” “没有,但不妨碍我借此警告玛丽。” 玛丽咬着牙没有再说什么,艾丝特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把钥匙上的污染足以说明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不是不让你证明自己,但那处遗迹情况不明,我们说不定很难分出太多余的心思照顾整支队伍的人。” 亚历山大附和地点头:“你的序列还是低了一点,玛丽,少一个人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那意味着可能遇险的人变少。” 亚伦抬手想拍玛丽的脑袋,被她一个横移闪到旁边,亚伦只好拍了拍自己的衣角,理平那并不存在的褶皱:“亚历山大你不用说得那么悲观,我们的这趟行程会很顺利的,相信我,我们一定能交到好运。” 玛丽没有再开口,但她眼中的失落怎么都掩藏不住。 艾丝特望着港口边的集市,深吸一口气:“或许这就是道别了。” “你在说什么?我们又不是不回‘四叶草号’了,过一个月我们就要重新出海的。”亚伦很疑惑地转向她。 而艾丝特只是展露一个甜美的微笑,淡色的眼睛中冷清得不含温情。 艾丝特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返身走过去拥抱了玛丽一下: “希望你一切如愿,向着理想中的自己前进。” 玛丽也很茫然:“哈梅尔?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要永别一样。” 艾丝特松开玛丽,重新抓起自己的行李箱:“玛丽,那就永别吧——哈哈哈,当然只是开个玩笑,别用那么凶的眼光瞪我啊。” 托马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亚历山大微笑着注视这一幕。 只有亚伦的特殊预感让他心里一空。 虽然不论怎么听那都是很幼稚的、刻意招人白眼的玩笑,但是他的灵性直觉告诉亚伦,并不是这样。 哈梅尔动用了话术方面的能力,想让别人相信这只是玩笑。 艾丝特又冲玛丽挥了挥手:“那些都坦语的练习题你记得完成。” 于是玛丽气哄哄地扛着她的行李箱跑掉了。 亚历山大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你们先找家咖啡店解决午饭,之后直接去最近的蒸汽列车站台,我们应该还能赶上下午的几趟列车。我还得再等等他,那个散漫的家伙又迟到了。” 托马点点头:“我先去会馆取我们的伪装身份证明,到时候直接去蒸汽列车站台找你们。” 亚伦望着玛丽离开的方向:“真想喝一杯啊。” “我们到上霍纳奇斯省还远着,一个月的休息期,总有你能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托马很不耐烦地回道。 艾丝特嘴角又挂上笑容:“亚伦船长,我们走吧。” 亚伦瞥了她一眼:“喊我亚伦就行,回到地上可就没有什么船长了。你喜欢吃甜点,就不应该错过因蒂斯的香料红酒炖梨,还有橙酒薄煎饼……” 艾丝特回头,瞥了一眼“四叶草号”。 没有那些泡沫的簇拥后,它看上去如此普通,远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整艘船悬浮起来缓缓飘在空气中,被七彩泡沫环绕的梦幻感。 —— 因为托马的话,艾丝特盯紧了亚伦,这两样酒精甜品是一口没吃上。 不过在比较偏远的斯德兰斯堡,这里只有极少数的奢华餐厅才会提供这些,大部分小餐厅常备的都是更普通的大众甜点,比如鸡蛋奶油布丁塔或者闪电泡芙。 两人的午餐随便吃了些东西,很快就找到一辆出租马车,坐马车前往斯德兰斯堡东面的蒸汽列车站台。 “你的因蒂斯语真是熟练到不像鲁恩人,就是带有特里尔口音,跟亚历山大太像了,不用这么像的。” 艾丝特眨眨眼睛:“只是带有一点刻意模仿,我觉得亚历山大先生的口音很优雅。” 亚伦往后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厢上,这条路整体还是相当平稳的,他压低了声音:“特里尔的口音听上去有点做作,尤其是亚历山大喜欢拖长的尾音,总是让人想到那种带咏叹调的颂歌。我得说永恒烈阳教会对此可能有那么点责任……” “这样毫不在乎地谈论教会,亚伦先生就这么笃定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 亚伦呲了呲牙:“要是你现在张开双臂赞美什么神灵,我会直接吓得从马车的车窗里跳出去。” 艾丝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这个话题再谈下去两人就真的太过异端了:“现在因蒂斯的马车行业应该远不如蒸汽列车吧?” “多亏罗塞尔大帝的全力推行,蒸汽列车才被普及到大部分重要的省市,不过现在很多人都想把这件事的功劳往蒸汽教会头上塞。你可别告诉亚历山大我说了这话,他的信仰跟他的研究精神一样忠诚。” 艾丝特心存疑虑:“承认是罗塞尔大帝的功绩又没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非要抹去这位变革者的存在呢?总不会是因为他混乱的男女关系吧?” 亚伦的神情黯淡了几分:“我倒是觉得罗塞尔大帝相当值得敬佩,尤其他还是……可惜他晚年出现了太多违背原先性情的怪异事情,最终倒在教会与贵族们的联手刺杀之下。” 艾丝特下意识地想到了某方面的可能:“污染?” 亚伦却只是摇摇头:“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因为从表面上来看,大帝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那也都是在我出生前发生的事情了。” 艾丝特望向窗外,一个报童正拿着报纸冲路人叫卖。改良造纸术和印刷术、抄名著、打造幼教玩具、“发明”塔罗牌和纸牌……更不要提蒸汽机、帆船与火炮的应用与普及。 “即使他们再怎么想抹去那些痕迹,他也留下了足以永远改变这个世界进程的影响。” 亚伦抬眼望着她:“你似乎很感慨。” “我不否认他开启的殖民时代对群岛和南大陆的原住民是灾难,但也会承认他造福了很多人……在他的时代,就连鲁恩都不得不对因蒂斯低头。” 艾丝特不会说的是,罗塞尔在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像他们印象中的世界,单是因为这点,她最多只会嫌弃,而不会对罗塞尔的所作所为过多评判。 说到底,只是相比南大陆的人民,罗塞尔作为“老乡”的身份更让艾丝特有认同感,她几乎能想象到写下那些日记时,罗塞尔各种各样的神态。 就好像……她见过他甚至认识他似的。 但艾丝特也很确信,自己没跟这位百年之前的大帝有过任何接触,即使看过部分日记,也不应当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亚伦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得意笑容:“是的,即使是现在,不少人还希望能恢复他当执政官和‘凯撒大帝’时期的帝国荣光。” “哪有那么容易?”艾丝特略带不满地道,“他们也把这种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即使是同一条路,换个人走也不一定是什么样的结果,罗塞尔可是个有野心又敢行动的家伙,他各种强烈的欲望其实相当容易被利用…… 可惜啊。 艾丝特叹了口气,至少她现在还能跟克莱恩聊些琐碎的事情。 罗塞尔那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大概非常、非常孤独吧。 第六十九章 表诚心 马车上,亚伦有些心神不宁地开口:“之前你跟玛丽说的话不只是在开玩笑,对吗?”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这件事……最好等我们登上蒸汽列车再说。” “你需要让亚历山大和托马也知道这件事,以免你对我的暗中影响导致误判或感性用事?”亚伦这么反问道。 艾丝特点点头:“虽然说不上那么严重的后果,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同行,我们相处得也算不错。在进入那座第四纪遗迹前,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告诉你们。” 亚伦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关系到我以后是否要回去‘四叶草号’,我大概率会放弃返回船上。至于理由,晚些我会一起告诉你们三人,就不用说第二遍了。” 亚伦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快抵达车站了,他才轻声笑笑:“所以等我们探索完那座遗迹,你打算去哪?” 艾丝特这两天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听说过克莱恩要借“世界”的邀请,跟随“星之上将”出海的事情,克莱恩也告诉艾丝特,如果她没办法赶到,会让信使把需要去除污染的物品交给艾丝特,四个头的信使小姐可以帮忙递送少量物品。 所以艾丝特也迅速给出了她的回答:“我大概要回去跟我的朋友会合。没有具体的打算,但对我来说晋升是首要的。如果我觉得留在因蒂斯能遇到我想要的机缘,我就会待上一段时间。” 亚伦提出了另一个方向的建议:“第四纪时‘图铎帝国’的首都就在特里尔,支持‘图铎帝国’建立的天使家族中有掌控‘偷盗者’途径的。如果你想,可以考虑跟我的老师聊一聊。” 艾丝特心中一紧,连连摇头:“不不,我绝对不会去调查那些天使家族的,反而不如替你的老师完成其他任务来得轻松。” 她对特里尔有种莫名的抗拒感,更别提那些第四纪家族中可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打交道的家伙。 亚伦笑笑,没再说什么。剩余的路程不过数分钟,两人很快就走下马车。 亚历山大已经等在这里了,他换上了很朴素的深灰色古典长袍,相当衬托他身上的学者气质。再加上手上捧着的书籍与厚眼镜,亚历山大看上去更加像个不怎么出远门的老学究。 这么看,真的很难想象亚历山大先生颜色偏深的皮肤都是海上晒出来的……艾丝特在心底里嘀咕了一声。 在蒸汽列车站台外等待没多久,托马也赶了过来。 半小时后,一行人便已经坐在蒸汽列车上,托马买的票竟然是一等座,四个相当宽敞的座位刚好相对,占据了车厢的一角,中间隔着一张可以放置杂物或零嘴的小桌板。 “我们会在中途的旅馆休息一下,连续坐上三十个小时的蒸汽列车没人受得了,至少我的这把骨头已经吃不消了。”亚历山大递了一本弗萨克语的给艾丝特,让她用来打发时间,天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书,他的行李箱里似乎永远都装着不同的书籍。 “你也就这么说说,以我们的身子骨再活上几十年也没有问题。”托马闭着眼睛靠在窗边假寐。 亚伦坐在他身边,而艾丝特坐在托马的对面,身边是开始专注于书本内容的亚历山大,他似乎在斯德兰斯堡又买了新书,颜色靓丽的封皮散发出少许怪味。 亚伦挑着眉毛转向艾丝特:“你要小心点,看书看多了说不定就会跟亚历山大先生那样,戴上眼镜可就不好了。” 艾丝特立刻放下了正在轻揉右眉心的手,干笑两声:“哈哈,我会注意的,至少我还没到会近视的地步……” 而亚历山大完全没有抬头,专注地沉浸在书籍的文字里,似乎完全没听见亚伦的调笑话。 数小时后,天色昏暗下来,喷吐着雾气的车头驶进一座小镇,一行人又找了间距离较近的旅馆,并在旅馆内用了晚餐。 艾丝特单独一间客房,亚历山大也提出要单独一间,托马和亚伦最终则找了带次卧的套间。 因为两个人谁也不肯睡沙发,在前台拌嘴争执了好几分钟,最终还是亚历山大敲定了住宿的套间,反正全都是亚伦付钱。 亚伦其实并不介意,他除了对自己私藏的佳酿十分吝啬,替众人买单的时候一向大方,他只是单纯想跟托马吵架而已。 按照亚历山大所说:“在亚伦被拜亚姆赌场通缉前,他攒的积蓄足够花上几十年了。” “所以‘金手指’的一万金镑赏金里有不少水分?”艾丝特微笑着道。 托马阴沉着脸,对于亚伦方才刻意挑事感到非常不满:“就他的实力,不在‘四叶草号’上面的时候相当缺乏实际战斗力,顶多能以各种离奇的方式回避掉正面战斗,或者让对手倒霉。”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事的亚伦先生,能让敌人喝水呛死也是很厉害的能力了。” 亚伦嘴角的笑容十分勉强:“谢谢你如此尽心尽力的安慰,我一定往这方面努力。” “我是认真的。”艾丝特板起脸说道。 “我完全没觉得……” 不过在众人分散去休息之前,亚伦让所有人聚集到他和托马的套间里,这里有一个小客厅,加上艾丝特从自己房间里拖出来的椅子,四个人都能坐下来。 亚伦冲艾丝特抬了抬下巴:“既然人都到了,中午你跟我没聊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艾丝特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她严肃的神情让最为随性的亚伦也没有了打趣的想法:“如果直接解释,你们很难会有相应的概念,那么我来问个问题吧,我登上‘四叶草号’具体多久了?” 亚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怎么也有快一年……” 托马冷笑着打断了亚伦的话:“你脖子上的东西可不是摆设,亚伦,动动脑子。她上船根本不到半年!也就几个月而已。” 亚历山大却用指节怼了一下眼镜,没有急于说话,而是起身从行李箱中翻出了一个小本子,才重新坐回安乐椅上。 在翻阅过巴掌大的笔记本后,亚历山大的脸色也露出少许诧异:“是两个月?从一月二十一号到昨天,刚刚好两个月。” 这一次,托马难得和亚伦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可能!?” 艾丝特拍了拍手,让惊讶中的三人将目光转向自己:“之前亚历山大和托马在那座小岛纳瓦特上,见过我用一种很奇怪的力量,效果近似于‘逆转时间’但并不完整。” 亚历山大的余光掠过神色不定的亚伦:“我能确认的,只有那是相当高位格的能力,这是你能借用那种非凡力量的代价?” “或许是,我并不清楚,但在我跟他人构建联系的时候,别人感知中的‘时间’会不断受到扭曲。” “原来不仅仅是‘诈骗师’的魅力……”亚伦闭了闭眼,又望向艾丝特,“你付出的应该不止这些。” 艾丝特微笑着冲他点点头:“我跟他人的命运无法产生交集。” 托马先亚伦一步反驳了这句话:“放屁!你现在就坐在这间屋子里在跟我们交谈,难道你还能是个假人吗!” 亚伦往沙发后背靠去,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灵感:“时间?” “普通人大概一周就会完全遗忘掉跟我的接触,非凡者可能稍微长一些,但也就在十天左右。我没有在生活中长期接触过半神,所以不确定到哪一步才能留下记忆。”艾丝特轻声道。 她也考虑到有几位曾经与“卓娅”的各种交集,于是又补充道:“我目前知道的是,到了天使层面的非凡者,或者有神灵的庇佑的话,也能免疫这种来源不明影响。” 亚历山大摩挲着手上笔记本的封皮:“你说的接触,是不论发生过什么事、认识多久,都包含在内吗?” “是。” “你确实在跟玛丽‘永别’,”亚伦垂下了头,“如果完全不记得,两个人失去了命运的交集,那么再见面的时候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托马烦躁地捏了两下眉头:“我只能说这样的玩笑不好笑!你确实一点都不可信!” 亚历山大向来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他的反应比另外两人平和很多:“怪不得你之前要询问我们关于相处时间的问题。如果不是有之前这些疑点,我们大概很难把你现在的话当真。” “我注意到您会有记录日常某些事情的习惯,而船上新增了可疑人员,这种重要的事情,我猜测您必然会留下相应的记录。” 亚历山大重新翻开他的笔记本,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因为他不再说话,屋内的气氛越发压抑。 艾丝特清了清嗓子:“嗯,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亚伦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略有闪躲:“我的老师还能记住你,她并没有到达天使的层次。但我不确定是否跟她手上的某些东西有关。” “她手上有‘命运’途径的高位格物品,在更早的时候就注意到过我引起的异动。” 亚历山大点点头:“在去探索那座遗迹前你特意来告诉我们这些,我明白你是想跟我们坦白,让我们心安。但我不得不说一句,这件事你之后告诉我们会更合适。” 艾丝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显出几分淡漠:“虽然时间也不长,但玛丽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我很少跟我过去的朋友们这样正式地道别,所以情绪受到不少影响,我也已经习惯这样的分别了。” 托马已经是屋里唯一一个脸色难看的人了:“你看上去可没有多少感伤。” 艾丝特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这不影响我理智地谈论这件事。” 亚伦的视线扫过她的笑容:“我知道了,在这件事结束后我就会跟我的老师交流,你不用返回‘四叶草号’了,对其他人来说解释你的存在反而更麻烦。” 艾丝特站起身:“谢谢你的体谅,亚伦先生。” 在她搬着椅子返回自己的单间客房后,屋里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她真的很危险,却又不断向我们展现着自己诚心,这个人太矛盾了,哈梅尔小姐。”亚历山大又在他的笔记本上添加着什么。 托马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亚伦也从沙发上站起身:“我现在就去写信给老师,不过大概率不会有任何结果……这样的非凡影响,简直是前所未闻。” 亚伦离开后,托马又看向还在写下东西的亚历山大:“不觉得她这样的理智反而很不正常吗?” 亚历山大的笔顿了顿:“她本来就很不正常。” 第七十章 霍纳奇斯 一节节蒸汽列车穿过广袤平坦的原野,在蓝得透彻的天空下往前奔驰,在温度逐渐转暖的开春,几乎所有青翠的田野里都有农民在忙碌着。 罗塞尔带来了蒸汽机,全力将它努力往军事储备的方向推广,沉浸在扩展宏图的大业中。民用的小型蒸汽机完全没有出现,因蒂斯的农业仍停留在人耕或者马耕的方式,。 因蒂斯北部较干旱的平原地带更多是以小麦这类粮食为主,不像南方气温与湿度更适宜葡萄、苹果或甜菜之类的农作物,收益也跟南方的葡萄园无法相比。 换乘了两天的蒸汽列车,艾丝特四人已经进入了上霍纳奇斯省的范围,车窗外的景象也逐渐萧条,只有连绵不断的山峦。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山脉外围,离间海沿岸的第利斯还有不少距离。”亚历山大放下手上的书,给往窗外眺望的艾丝特解说道。 “我只记得第利斯是间海沿岸的大城市之一,它离霍纳奇斯山脉也不远?” “是的,第利斯人口很多,在周围也聚集了不少中型城市,算是霍纳奇斯山附近最繁华的地区。当然,跟那座‘欢乐之都’的特里尔是没法比的。”亚历山大回答道。 亚伦这两天的话少了很多,更多时候也跟艾丝特一样盯着窗外沉思。 托马指了指那些嶙峋的岩壁:“这离山脉其实还远着,但是外围也基本都是山地,所以你们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的。” 亚伦皱皱鼻子,不屑地扫了托马一眼。 艾丝特翻开手上的书,也学着亚历山大的样子,沉浸到字句间的世界里。 一小时后,四人就下了蒸汽列车,这是座很普通的小城市,甚至比廷根还要偏僻许多。 如果换做是在鲁恩,或许根本就没有建设列车站台。但在罗塞尔当年的大力推广下,因蒂斯的大部分地区都建设了蒸汽列车站台,让大部分平民也都能享受到这种出行方式的便利。 “我们今天休整一下,明天就出发。”亚伦这么说道,没有人提出异议。 在决定好落脚的旅馆后,亚历山大询问道:“哈梅尔,你要跟我去镇上看看吗?这里也是有书店的。” 艾丝特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自然不会拒绝这个邀请,她猜测到了亚历山大的真实心思,他有些话要跟自己单独聊聊。 于是两个人走上了街头,天色昏暗,亚历山大带着艾丝特步履悠闲地穿过一个人声嘈杂的集市,走进了一家门口摆着杂志架的书店。 店门上挂着铃铛,有人推门就会发出阵阵响动。看店的年轻人坐在柜台后,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就再度低下头,手上拿着一份报纸自带的填字游戏。 他脸上的雀斑几乎都写满了“无聊”二字,很明显并不喜欢这份枯燥的职业或者书籍。 对方没有上来推销,反而给亚历山大和艾丝特提供了单独交流的机会。 亚历山大的目光在标注着新进书籍的架子上游走:“哦?居然有沃尔女士的新,这种小地方竟然会进货,恐怕书店老板也是她的读者啊。” 艾丝特有点意外:“您会看这种类型的吗?我还以为她的读者大多都是年轻人。” 亚历山大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古板的人吗?我什么书都会看一些。任何书只要看上一遍,我差不多就能记住大部分印象,算是学习方面的优势。” 艾丝特从书架上取下这本被翻译成因蒂斯语的“佛尔思·沃尔绝佳新作”,简单浏览起来:“我其实挺喜欢她的书。虽然有时候会太过天马行空,或者过于沉溺于角色的浪漫关系,但就这位作家女士的想象力来说,她在各方面都很让人惊喜。” “听到你这么说我反而有点意外,我个人更喜欢更加风格朴实、逻辑性强的书籍,所以只是看看,并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位鲁恩的作家。”亚历山大的目光掠过书架,很明显是在找让他更感兴趣的新书。 艾丝特将手中幻想风格强烈的冒险放回架子上:“所以,您想跟我聊什么?” “关于你身上的异常。” “如果您想说的是我无法被人记住这方面,我也没有更多的信息能提供给您,不然我也很希望能听听您的分析。” 亚历山大摇摇头:“不,不是这件事,而是你之前——” 书店门口传来铃铛声,亚历山大下意识打住想说的话,两人都往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跛着脚的男人走了进来,外貌也就四十岁出头,他穿着非常整齐的黑色燕尾服,嘴唇上蓄着两撇的小胡子,黑色的头发油亮而整齐地梳往脑后。 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向前台,面无表情的五官像是蜡像般僵硬。 他用食指顺了两下唇上的胡须,视线转向艾丝特和亚历山大这侧时,男人脚下很明显停顿了两秒,然后才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径直往柜台的方向走去。 艾丝特在那瞬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她瞬间想到了灵视。 她望向亚历山大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用手挡在脸边,用口型做出示意。 亚历山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对方是非凡者! 这有些太赶巧了,亚历山大当即点点头,两人也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在书架前随意散步起来。因为店里足够安静,两人即使与那边隔了几米距离,也能听清柜台旁的谈话。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干瘪,因为低沉而含糊不清:“西蒙呢?” “老板今天不在店里,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柜台后面的年轻人被迫放下了填字游戏,很无奈地抬起头来回答道。 虽然神情上没表达出来,但艾丝特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只希望能快点打发面前的人。 中年男性却很执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天?明天?” “我不知道,您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就在这给他留封信——您不是这两天第一个来的。我在这坐一整天了,保不准还要再坐上一天呢,先生!进店的一个买书的人都没有,全都是要找老板的,真不懂他没事出城干嘛!” 年轻的店员忍不住抱怨起来,艾丝特从书架上随手拿出一本罗塞尔的原版诗集,缓缓翻看着,注意力仍然放在身后那场谈话上。 中年人完全没搭理那一通抱怨,继续追问:“那你知道他大概去了哪吗?如果他今天有可能回来,我就在店里等他。” 店员脸上的烦躁越来越明显:“先生,看您这身衣服,想来您是个体面人,跟老板一样,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被雇佣的小人物了。我告诉过您,我不知道,老板只说他要出城去!” 中年人其实跟这个满脸无聊的年轻人一样,对店里满载书本的货架不屑一顾。男人就那么站在柜台前边,他也执拗得让人发笑,脚下一动不动:“那之前来找他的都有谁?你认识吗?” “神啊,我从没见过像您一样难沟通的人,求求您让我清净会儿。我不是老板,我也不知道那几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不认识他们!一位都不认识!” 年轻人似乎有些受不了了,他不断用手上的笔敲着柜台,像是在给自己的抱怨打节拍一样。 中年人突然伸手越过柜台,抓住了年轻人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拽向自己。年轻人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柜台上,震惊到一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面色苍白地与中年人阴黑的蓝眼睛对视。 中年人的声音没有多少波动:“听着,我知道你很不满,我也他妈的很不满,懂吗?你最好祈祷你的老板尽快回来。” 店员脸上的雀斑都变得惨白起来:“我、我知道了!” 中年人没有松开这位店员的衣领,反而更用力地揪着他往上提,他脸上渐渐扬起笑容:“对待他人的尊敬不是用敬语,而是摆出你应有的态度。” 店员的声音都在发颤:“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人的嘴角两侧高高勾起:“现在告诉我,西蒙究竟去哪了?想好你的回答,不然……” “咳咳。” 中年人听到女声轻咳的瞬间就松开了手。 诡异的危机感转瞬即逝,但男人比较敏感的灵性直觉,让他得以察觉到这份来源不明的压迫感,他当即后退两步,右手插进了口袋里。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几本书籍,最顶上那本在封面标着“佛尔思·沃尔绝佳新作”宣传语。 “我想买这几本书,你能帮我统计下价钱吗?” 那位店员眼神中的慌张还没消散,他颤抖着接过艾丝特递过去的几本:“抱、抱歉,我的意思是可以!但是上面这本,它只是拿来宣传用的,有磨损……我、我去后面给您拿全新的!” 中年人死死盯着身旁这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士,像是要把她的脸上看出洞来。 艾丝特平静地转向他:“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男人迅速移开了目光,他甚至连再度开启灵视都不敢,明明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但他的灵性直觉却一直莫名紧绷着。 亚历山大也走到柜台旁边,站在艾丝特另一侧:“买完书我们就走吧。” 他这样既是在委婉地跟对方展现自己的态度,表明自己两人不想生事,话外也是在劝告艾丝特不要惹麻烦,但却用跟她站到一起的动作,隐隐向中年人表达了威慑:两个人对上一个,始终是一个人更吃亏。 艾丝特轻快地点点头,露出柔和的微笑:“好的,就等付款了。” 中年人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另一个书架旁,假装浏览起上面的书名。对面也摆出了自己不愿起争执的态度,这让亚历山大非常满意。 直到那个店员返回柜台前,艾丝特付了两枚金路易,并拿到了找回的零钱,她这才抱着几本书,跟在亚历山大旁边踏出了店门。 那个中年人注视着他们离开书店,使唤年轻的店员找来纸笔,留下了一张叠起来的便条后,也很快离开了这里。 他走入旁边的一条小巷,从怀里掏出了挂在细链上的灵摆。 但让中年人脸色逐渐阴沉的是,不论他怎么改变占卜时的语句,灵摆都跟被冻结了似的,毫无反应。 第七十一章 形迹可疑 淡淡的光圈在艾丝特与亚历山大的周身打转,然后彻底隐没,遁入灵界之中。 艾丝特以前还不能清晰感受到这点,但在那天穿过灵界通道的经历后,她能感觉自己似乎与灵界构建了某种深刻的联系,也懂得如何运用自身的灵性,对这些光点的驱使变得得心应手。 它们是“卓娅”所制造的衍生物,本身就包含着能沟通灵界的力量。 就像是遗忘掉很久的知识突然被回顾一番,强行塞到艾丝特的脑袋里。她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只能接受这些——她也会坦然接受能让自身变强的一切,只要“卓娅”的意识不替代自己。 “这倒是很方便。”亚历山大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光点,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那个非凡者看上去挺奇怪的。” 亚历山大带着艾丝特重新转回到大街上,两人很随意地在行人不多的道边漫步:“霍纳奇斯这座山峰蕴含的资源不少,不乏众多投机者或者历史学家来这里探查,哪来的人都有,自然就会有相应的地下联络渠道。”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家书店看着冷清,店面却像是有些年头了……不过那个人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友好。” 亚历山大轻笑起来:“暂时没办法判断出更多信息,我们也不适合跟他有多交流,回去再让亚伦试试。” 他没有再提起两人之前被打断的谈话,艾丝特却也淡忘了这件事。 两人晚些时候在外面用过晚餐才返回旅店,来到亚伦跟托马的客房外,亚历山大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托马:“你们回来得挺快,见到西蒙了吗?” 艾丝特和亚历山大走进屋里,艾丝特带上了房门。 亚历山大坐到角落里的安乐椅上:“西蒙不在书店。听那个店员跟别人交流,他最起码已经离开一天了,我们少了一个确认安全性的渠道。” 托马烦躁地揉了两下后脑勺,与玛丽偶尔会露出的小动作如出一辙:“那个势利鬼不会又因为赚黑心钱摊上事了吧?” 亚伦正翻着一打报纸,随意浏览着上霍纳奇斯近期的新闻:“没关系,上次他给我们带过路了,亚历山大都记得。只要西蒙没把那处遗迹的存在告诉别人,对我们来说都是安全的。” “我们去的时候,就有人到店里找那个叫‘西蒙’的人,还威胁了柜台里的店员。”艾丝特将这件事拎了出来。 托马冲她摆摆手:“不用放在心上,去西蒙书店里的人很少有正经买书的,基本都是要通过他的渠道收取消息或者发送消息。” 艾丝特抱着书干笑两声:“哈哈,我还真是个特例?” “以防万一,我还是去占卜下对方的身份吧。”亚伦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起身。 几分钟后亚伦回到了客厅,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不清楚,对方也有防备神秘学探查的手段,但是我能感觉出来是密修会的人。” “你能感觉出来?”托马看上去恨不得踢亚伦一脚,让他赶紧说清楚。 “毕竟我们回来了这边,精通占卜并最小心隐蔽的,是密修会成员的可能性最大,他们一直对霍纳奇斯山脉的古遗迹相当关注。” 亚历山大出声附和了亚伦的推断:“是他们的可能性很强,只是不清楚对方的序列,我们回来的路上哈梅尔已经采取了防止对方占卜的手段。” 亚伦点点头:“没什么好担心的。先休息吧,睡袋托马已经买好了,我们明天赶紧出发。” 艾丝特抱着几本新买的书回去她自己的单人客房,在将门反锁后,光点飘落,飞速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取出一枚金币,另外几点光芒附着在上,艾丝特将这枚金币竖在桌面上,指尖一拧,让它飞速旋转起来。 淡淡的嗡鸣声在房间里响起,从不断打转的硬币上散发出来,艾丝特半垂着眼睛,让感知与这枚硬币相牵。 “那个男人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吗?”艾丝特用巨人语轻声询问出来,即使屋里除了她一人,就只有那枚不断转动的硬币在活动。 一根银色的丝线在艾丝特的意识中浮现,像是被那枚转轮般的硬币一点点绞出,碎片化的影像呈现在艾丝特的眼前: 幽深漆黑的隧道与坍塌的石门,四人散在灰尘上凌乱的脚步,黑色的丝线从通道顶端不断延伸垂下,一个人影从摇曳的烛火中窜出并疯狂逃窜,空气子弹掀起大量的尘浪与碎石,一个金色寸头、五官错位的男性挡在光晕前方。 在不断摇晃的隧道里,灵界隧道开启又合拢,却被一片诡谲蠕动的黑影淹没。 所有幻象消散,艾丝特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现实世界。 那枚金路易已经不再转动,它平躺在桌面,一丛香根鸢尾花安静朝上。 艾丝特将这枚金币握在手里,让它在指间轻巧地打转翻滚,脑海中回顾着之前那段画面。 密修会的名称她算是听说过,是个在因蒂斯活动的隐秘组织,倒是当值夜者的时候,艾丝特了解过他们暗中掌控了“占卜家”的途径,空气子弹和火焰跳跃,都符合相应特征。 克莱恩说过这是“魔术师”的能力,那个逃窜的人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很明显就是白天书店那位发油过量的先生。 通道狭窄,最好优先偷取对方空气子弹的能力,那样到时候攻击对方也会很方便,托马和亚历山大的攻击手段动静都不小,相当容易出现结局那种遗迹被破坏的结果。 探索遗迹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那些黑色的丝线像是活物一般收缩摇摆,只是在预知中都使人觉得诡异。不过那个金色寸头的人又是谁?艾丝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她最好明天向亚伦几人询问下书店老板“西蒙”的外貌特征。 然而让艾丝特眉头皱起的是,预知画面结尾的灵界通道,即使只是瞬间窥见那个未来,她都感觉到那团蠕动的黑影极其危险。 能让她明确生出“危险预感”的东西,恐怕已经是天使级别的威胁了。 艾丝特叹了口气,明天他们绝对不能动用那条可以开启通道的项链,不然灵界通道另一头会出现几人难以面对的东西,到时候恐怕才是绝对的灾难。 不过画面里出现的只有四个人的脚印,还是算上了那个“魔术师”的…… “没有我的未来吗?” 艾丝特轻笑一声,将硬币高高弹起又接住。 —— 同一座小城,另一家旅馆。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敲响了一间客房的门,没过几秒,“吱呀”一声,另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后——他的容貌、身高甚至包括走来开门时外撇的右脚,跛脚的姿势都跟敲门的男人一模一样。 门里门外容貌完全相同的两人对视了片刻,站在房间内的那人身形忽然拉高。 他的高鼻梁融化了,眼窝变得更加深邃,下方还浮现了黑眼圈,蓝色的双眼转化成铅灰,黑发不断退缩回头皮下方,颜色也不断变浅,最终只剩下金色的寸头。 顶着真正“西蒙”外貌的男人侧过身体,让门外的搭档走进屋内,然后将门给锁上,在屋里布置完灵性之墙后,他才抬头看向刚刚走进屋的中年男子:“有人来找他了吗?” “有,我看到柜台里留了有三封信,不过更值得注意的是另外的人。” “你竟然跟他们碰面了?进店前没有先占卜一下?”“西蒙”皱起眉头,走向屋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完全没了方才拐着脚的姿态,他的语气十分冷淡。 中年男人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站到沙发旁边:“我占卜过了,但是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 “对方要是有反占卜的手段,你倒是没过错了。”虽然嘴上这么说,“西蒙”的话语仍然透出他的不满,“你也开过灵视查看他们了?”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店里有两个人,一位学者打扮的中老年男性,一位看上去年轻但是面容不似北大陆人的女性,两人都是非凡者,应该。” “你不太确定。” 中年男人的神态古怪起来:“那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很特殊,我看不透,只能看到她的灵体完全被模糊的光晕笼罩着。” “西蒙”的神情逐渐缓和,他沉思了好几秒,才冲中年男人摇摇头:“如果真是那样,那确实不能责怪你。对方很可能是高位者,或者掌控了某些特殊的神奇物品。” “那我们需要探查他们的去向吗?” “西蒙”眯起眼睛:“不用,你去收拾东西,等我进行一次梦境占卜后,我们这就将房间退掉连夜出发。如果对方标跟我们的目标相同,那最终还是会去到那座遗迹附近,让他们替我们探路更好。” 中年男人点点头:“我明白了。” “如果到时候有必要,我们可以直接将那条隧道炸毁,将他们拖在里面。” 中年男人走进他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而顶着西蒙外貌的男子抽出一张薄纸,写下“对安提哥努斯遗迹进行探索,最终结果”的语句后,他双手交握将纸张置于掌心下。 “西蒙”从梦境睁开眼睛的时候,额头上缓缓渗出了冷汗,他没有见到任何启示,只有一片让他感到混乱与茫然的光亮。 即使再模糊的信息,通过灵界也能给予碎片化的反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这也是对方的干扰吗? “西蒙”完全没有头绪。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十二纬度的打赏!! 感谢书友150715224746616、嗷呜超凶_、书友20230125150408338、墨江秋水长歌行、小小月的月票! 看到乌贼大大访谈说外神可能有“命运编织者”的新途径设计,我兴奋到一头撞死在大列巴上,这跟我预想中对“命运三姐妹”的布置能相契合,我甚至能给艾丝特多留一条后路。(总觉得自己好像剧透了什么) 泪流满面,也不知道乌贼大大什么时候能写到……这本书完结前大概没可能,因为预估字数并不多,大纲只有五卷第二卷已经过半了,嗯,下部一定。 第七十二章 众神纪元 隔天,晨光刚落进窗口,艾丝特四人便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他们各自背着睡袋,从集市上采购了部分便于携带的物资与食品,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踏上城外一条偏僻小路。 “这种药水洒在衣服上一些,可以有效驱赶蚊虫。”托马这么说着,将手上的铁瓶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艾丝特接过少许,在袖口和衣角倒上一点,像是薄荷混合着花椒的味道很快传了出来,虽然呛鼻,但还在忍受范围内。 亚历山大拿着他的笔记走在最前面,旁边是在手上握紧水晶球的亚伦,两人时不时就会探讨一番,然后调整前进的方向。 反而是托马显得比较清闲,跟艾丝特同样走在后面,他也注意到艾丝特肩头偶尔落下微弱的光点,在两人身后划出一道圆环。 “这么说起来,所有人都会忘掉你,那你到现在为止是一直在流浪?”托马这样问艾丝特。 艾丝特瞬间理解了亚伦为什么会经常跟托马起争执。 虽然听上去托马只是想找个话题,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不像过去那样有刻意找茬的态度,但他确实相当不擅长闲聊。 艾丝特很无奈地瞄了他一眼:“托马先生,这话相当伤人……也不算吧,我也有个很值得信任的朋友,还有自己的小圈子。” 艾丝特得承认,除了同样身为“穿越者”的克莱恩最为特殊,塔罗会的成员们反而是她最稳定的人际关系。 赞美“愚者”!她在心里这样默念道。 “那他们怎么记住你的?” 艾丝特摇摇头:“我们的小圈子里有高位格的庇护,我的朋友跟我都有点比较特殊的地方。” “哦……邪神教徒?” 幸好艾丝特没有在喝水,不然她绝对会呛到。 前面的亚伦回过头来,他之前在试图占卜更方便前进的方向,没有听清两人前面的谈话内容:“你们究竟在讨论什么乱糟糟的话题?你不要讲话了托马,你一开口就让人不想跟你说话,你不知道吗?”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咳,亚伦,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你刚才的占卜结果往哪边前进更合适?” 见亚历山大和亚伦又聊起来,托马低声询问艾丝特:“我说话真的有那么招人嫌吗?”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真的有。” “啧,”托马烦躁地扇开两根挡路的细树枝,“亚历山大还跟我说有什么‘说话的学问’,我可从没听到过这方面的知识。” 艾丝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是因为‘隐匿贤者’吗?” “是的,我这条途径的非凡者都会经历这种情况。就拿我们要去调查的遗迹来说,你对第四纪有什么了解吗?” “那是个天使层次的非凡者都会在明面上活动的年代,四皇之战迎来陨落,形成狂暴海隔绝了南北大陆近千年。我接触过少许宽泛的内容,但更详细的东西不算清楚。”艾丝特回答道。 托马点点头,开始详细叙述起来: “你说的是传闻最广的那部分,算不上神秘学隐秘,对历史有兴趣的人基本都能查到不少。我曾经在特里尔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接触过部分地下遗迹,所以也被灌输了部分有关第四纪的知识。” “图铎帝国与特伦索斯特帝国的建立是基于对所罗门皇帝的背叛,而继‘夜皇’特伦索斯特之后,图铎成为‘血皇帝’的隐秘,正是他击杀了索伦、艾因霍恩和梅迪奇家族的先祖。” 艾丝特想起贝克兰德那处地下遗迹,她侧了侧头:“但是这件事还有外因,‘血皇帝’不是凭借自己登临神位的。”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托马赞同地露出笑容,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两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紧张了。 艾丝特的神情却陷入沉思,当时那位“红天使”恶灵的神态很奇怪,祂因为我是“偷盗者”而立刻转变了态度,那对兄弟中有一位“偷盗者”天使的话,他给我的警告与后面的冷淡…… 托马没有理会艾丝特的思考,而是继续讲述起来:“非凡者在晋升序列五的时候,服用的魔药会危险到普通人难以直接用精神去对抗,这时候就需要适当的仪式辅助,才能稳定住个人的状态。” 他顿了顿,刻意卖了个关子:“即使是序列一往上再晋升,也需要这样的仪式——” 艾丝特迅速接上了这话:“但是‘血皇帝’没有。” 她没有对序列一之上的话题表现出任何惊讶,甚至敏锐地反应过来,先一步讲出了托马想说的关键。 这样的交流反而让托马很不愉快:“你都说完了我该说什么。” 艾丝特却忍不住抖了一点个人的猜测出来:“没有仪式的话,在晋升的时候很容易陷入疯狂,但是……” “如果真的疯狂得那么彻底,‘血皇帝’是无法建立图铎帝国,并与其他三皇对抗的。” “如果有人窃取了另外三位被杀者的命运,然后替‘血皇帝’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那他这次没有铺垫的晋升就有了跳板。”艾丝特轻声说道。 艾丝特想到了“偷盗者”途径序列二“命运木马”的特殊能力,托马告诉她的这些隐秘故事,反而让艾丝特心里生出一个新的猜测——阿蒙从“卓娅”那里偷走了某些东西,可能是极重要的某种命运或联系? 正是存在这样的关键,才导致我睁眼就突然落到一个阿蒙分身的身上,“卓娅”真正的能力也因此受到压制。随着我遇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加深与非凡世界的接触,“卓娅”才逐渐活跃起来。 艾丝特理了理思绪,只觉得这个猜测相当有可能。 “窃取命运?这种事情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不过你毕竟是精通这方面的途径,你说了算。”托马简单地给这段对话画下句号,因为亚伦和亚历山大正很不满地瞪着他。 因为专注于聊天的关系,后面两人的步伐有点太慢了,接下来他们要攀爬一小段山路,不可能再给托马机会让他努力练习“说话的艺术”。 接下来这天的时间,四人几乎都是在森林里翻越各种障碍,爬了好几次小段山路,直到周围的树木稍微变稀疏了些,他们能看到头顶昏黄的天空,太阳正不断西垂。 亚历山大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形,让亚伦占卜过此处的安全程度后,便做出了夜间在这里休息的决定,不再往深处前进。 “夜晚不太安全,”亚伦一边在外围喷洒能驱赶野兽的药水,一边这样对艾丝特说道,“我知道这是句废话。但是不论官方非凡者清理过多少遍,即使将所有的原住民都驱赶出去,霍纳奇斯山脉附近每年都会出现新的鬼怪传说,鲁恩那边的西维拉斯郡也不例外。” 亚历山大将地面踩平,扔出去两块硌人的石头,这才示意几人铺开了各自的睡袋:“这些故事都被官方压了下去,大多只在本地居民间流传,虽然真实性无法考证,但是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失踪或者疯掉的人。” “我倒是没听说过,能残留这么多年的非凡力量,应该都挺危险的。”艾丝特点点额角,一圈光点铺散开来,在几人停留的地面外构成一道圆环,这圈光芒很快溶解在空气中。 亚伦能明显感到他的灵性受到了压制,如果这时候他再试图占卜,恐怕很难获得详尽的启示。 托马架起了简易篝火,用石块垒在周围防止火焰往四周蔓延,他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从里面抓出一把粉末,洒在了篝火中间的几根枯枝上。 随着那些粉末从他掌中落下,红色的火焰升腾窜起,不断散发出热量,让坐在睡袋边的四人感到暖和不少。 亚伦从他携带的物资里掏出一块面包,掰成四半分给各人。 艾丝特学着亚历山大的样子,将手上的面包放到火边烘烤片刻,才慢吞吞吃起来:“我们在山里大概要走多久?” 亚历山大咽下了嘴里的面包:“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应该能到,明天开始基本都是山路,比较崎岖。” 艾丝特默默点头,明天早上得找个独处的机会,向“愚者”先生请假缺席下个周一的塔罗会,不然在下午三点的时候自己突然发愣许久,万一正处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就惨了。 托马忽然转向亚伦:“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占卜没有给出太多信息。如果密修会的人真这么碰巧发现了这处遗迹,必然会谨慎隐藏自己的踪迹。”亚伦摇摇头,对此显得很无所谓。 艾丝特从随身的水壶里喝了两口水,安静地听着这样的对话,她没有将自己预知到的场面告知几人,也是想验证那些事情是否真的会发生。 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甚至可以说是在用几人的生命做验证,但艾丝特对此却相当淡漠。她并不是想不到这点,只要多细想一点艾丝特就明白这件事的危险性。 她却已经在无知觉的情况下,心态发生了变化。 亚历山大用树枝拨弄了两下篝火:“我并不希望碰上他们,要是他们真的出现,那说明西蒙短时间内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那位西蒙先生长什么样?”艾丝特这么问道。 托马用手势在头顶比划了一下:“他的金发比较短,榻鼻子看上去像是被打断过,非常好辨认的特征。” “还有黑眼圈,他喜欢整夜都泡在当地的廉价酒吧里,打发那些睡不着觉的时间。”亚伦补充道。 艾丝特的眼睛转了转:“这位西蒙先生做的活不太简单啊?” 托马连连摇头:“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人很多,至少他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那种,知道避避风头。”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我倒是不在乎他去哪,我就怕密修会的成员对他动手后通灵,那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座遗迹。”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想起在占卜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他的身影挡在隧道尽头,刚好遮住外面明亮的光线,这一幕的象征意义非常强烈。 如果那位西蒙先生现身了,她必须得格外警惕。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深山老林 早上借口私人问题躲到树丛里后,艾丝特便飞快向“愚者”祈祷,替下周一缺席塔罗会请了假。 第二天的路程比第一天要曲折很多,如果四人不是非凡者,这么频繁地攀爬各处矮坡会耗费上更长的时间,这里不是有当地居民活动的地方,一路走来没看到多少人为留下的痕迹。 不过下午的时候,亚历山大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烧灼的痕迹。 他摩挲着那片焦黑的边缘:“没有外因,这可不正常。” “看来确实有人曾经在附近路过,但是将自己的行踪掩盖得很好。”托马皱起眉头,更加警觉地环视着周围,但他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任何人经过的痕迹。 艾丝特却很快联想到自己在占卜时窥见的景象:“我记得有个序列的能力是‘火焰跳跃’,可以从火焰穿过来,直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亚伦点点头:“‘魔术师’。但不确认对方是否只有序列七,或者究竟有多少人。” “不会太多,最多不超过三个,不然肯定会留下痕迹。”亚历山大继续往前带路,另外三人赶紧跟上他,“我也不觉得他们会留多少人在这,因为这处隧道是封闭的。在没有钥匙的前提下,他们最多只能在外围探查,不会舍得派大量人手停留在这么偏僻的地区。” “密修会本身规模也不大,又都是在地下隐秘发展,不会像正神教会那样有足够的非凡者,他们通常只会在消息确凿的时候才派遣人手出去。”托马这样说着,神情却越发严肃了。 亚伦的声音显得很无所谓:“所以我现在觉得西蒙还活着的可能性很低。” “你们说的那位西蒙先生也是非凡者吗?”艾丝特这么问道。 托马摇摇头:“他就是个抠门又贪婪的情报贩子,想成为非凡者哪有那么简单。光是被各方垄断的魔药配方,就拦下了大量想踏进非凡世界的普通人,更别提那些价格昂贵的材料了。” 艾丝特微笑着附和了这话:“也对,官方并不希望人们了解非凡世界的真相,将这些事情隐瞒能更好地保护缺乏神秘学常识的普通人……” “但仍然避免不了他们遭遇危险,总会有些人因为好奇而让火烧到自己。”亚伦这样说道。 艾丝特在心底里琢磨了一下,这话很像是“惹火上身”的翻版。 —— 行程还算顺利,第三天上午一行人便抵达了那处遗迹的洞口。 洞口外垂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后面那条仅能通过一人的窄缝完全覆盖。 “如果不是亚伦的占卜,我们当时是不可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亚历山大一边拨开那些枝蔓,一边这样说道,他提着刚刚点亮的提灯,率先钻进了洞口。 亚伦很是得意地翘起嘴,第二个翻起那些挡路的绿叶,他们都很注意不破坏太多的植物,免得这里的天然掩饰被破坏:“哈,那当然是因为好运保佑了。” 艾丝特钻进这道缝隙的时候,听到身后托马传出一声冷笑,作为对亚伦那句话的回应。 虽然缝隙只是一道小裂缝,但是穿过之后,里面幽深阴暗的隧道却很宽阔,亚历山大手中的提灯只能照亮几米的范围。空气里浮动着阴黑的冷气,脚下与墙壁上的尘埃近乎结成块,挡住了底下的少量壁画。 但从边缘处那种刀劈斧凿般的不规则花纹来看,这里确实只能是第四纪的遗迹,那时候的不对称审美在繁复中又带着野蛮的味道,与其他年代相去甚远。 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通道墙壁有挂着铁锈的烛台,几人走进来的地方,右侧被大块的碎石完全堵死。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变形的裂缝外缘,猜测这里经历过某种动荡,造成隧道塌陷的同时,才露出了这道通往外界的小口子。 “不要乱动,这里机关很多。”亚历山大率先提醒了这么一句,随即便放下自己身后最为沉重巨大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颗水银色的小球,在他揉捏的时候,能看出这东西非常柔软。 亚伦手上的小型水晶球时亮时黯,跟荧光灯似的打在他脸上:“跟上次一样,只要走进这里占卜就被干扰得很严重,不过这次好像能隐约确认一些方向……”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哈梅尔正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她皱着眉头,因为光线昏暗,亚伦看不清哈梅尔那双浅色眼睛中的神情。 托马盯着四人脚底的脚印,抱怨出声:“这么多痕迹是个麻烦事,需要处理吗?” 亚伦赶紧反驳他:“不用,你要是在这里用卷轴,很容易触动隐藏的非凡力量,引来潜伏的怪物就糟糕了。” “嘁,真是烦人,那就把这些痕迹这么留着?” 艾丝特回头瞥了眼四人踏进来的缝隙,外面的阳光丝毫都没有透进来,全部被隔断:“就这样吧,留着脚印我们也方便找到来时的道路。” 亚历山大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手上的圆球已经被灌输了灵性,外形扭曲蠕动间,侧壁延伸出六根细长的爪子,不断挥动着,圆球散发出绿色的亮光。 亚历山大将这颗长了“脚”的圆球放在地面上,等到圆球的平衡稳定下来后,他用指节在圆球顶部叩击两下,这个小东西便晃着六条细腿往前蹦去。 它的每一下跳跃差不多就是一步左右的距离,很快就跃出了五米,然后停在原地变成了黄色。 亚历山大再度布置了两个这样的小球,让艾丝特惊讶的是,它们竟然能在墙壁上也站稳。 “红色才是警戒,黄色代表安全距离内的等候。这种‘灵感预警蛛’能在小幅度范围内模拟非凡者的预警能力,但又不需要使用人承担窥视的风险。它们都是要用灵性驱动的,所以不可能离开我太远,使用一次过后就报废了,造价过于高昂所以没办法推广。” 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很明显面露遗憾:“我们火力不足,没办法直接轰炸这座遗迹,只能用这样慢吞吞的方式检查。” “机械之心的战斗风格想想就好,就算我钱再多也承担不起那么大规模的非凡枪械与灵性子弹,那种配置不适合我们!”亚伦的脸色立刻黑下去,明显是想起了某些很糟糕的回忆,“说真的,我不能再给你添置研究资金了。” 托马反而笑起来,给旁边唯一一位女士解释道:“亚历山大在研究‘四叶草号’设计图的时候,亚伦差点破产,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洗劫’拜亚姆的赌场。” “不过出海的那天我身上就剩十枚银币了!” 托马很不满地斥责了亚伦:“你放屁,明明是十枚金路易,账本都是我在负责登记的!” 亚历山大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四个人停停走走,每过五米他们都需要再度叩动那三架“灵感预警蛛”,好促使他们继续往前跳跃。 就在他们走出近二十来米后,靠近了一扇灰色的朴素石门,石门光洁平整没有刻任何东西,只有一处黑洞洞的的钥匙孔。 门外落着一段只剩白骨的手臂,但是指节处灰尘较少,有被折断过的痕迹。 “那把钥匙你们是从这里拿到的。”艾丝特瞬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亚历山大又一次放下他的背包,很快找到了被提及的东西,他解开层层包裹起来的绸缎,露出最里面装钥匙的古铜色方盒:“是的,在你帮忙将污染清除后,我跟亚伦都用各自的手段对这把钥匙进行了检测。” 亚伦手上的水晶球已经非常黯淡了,里面银丝般的细流不再转动,而是散发出灰暗之色,亚伦的神情非常严肃:“钥匙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占卜到的除了这扇门和少许夹杂‘安提哥努斯’的重复呓语,没有任何结果。” 艾丝特更加疑惑了:“那为什么一定要探索这座遗迹呢?” 亚伦注视着正在戴手套的亚历山大:“因为密修会在搜索这个家族的东西,所以我的老师希望能先他们一步拿到更多筹码,借此跟密修会进行交涉,引诱他们从黑暗里走出来。” “亚伦的老师在调查密修会首领的情况,”托马进一步讲出了更深层的原因,“有一些旧事难以获取确切的证据,我们只好通过‘交易’的方式,在迂回间进行打探。” 说到这里,托马很不屑地笑了两下:“哈哈,但要是抓到机会,当然是能杀就杀知道吗?他们可不会对我们手软,反正谁都不认识谁。” 亚历山大清了清嗓子:“准备好,我要开门了。” 艾丝特双手一合一开,将“苍白骨钉”在右掌中握紧,左手摊开,她轻轻点头。 托马从怀中掏出了好几张卷轴:“如果对方威胁太大,你们闪开点,我会连续激活法术把前面的隧道炸掉。” 亚历山大颔首:“我到时候会激活防护手段,你们直接往来路跑。” 亚伦一手托着水晶球,另一手放在上面,安静地等待着亚历山大的动作。 亚历山大将钥匙塞进了孔里,在他转动之后,四人清晰地听到了某种机关被撬动的声音。 亚历山大立刻松开了那把钥匙,在这扇石门自动往内打开时,他跟其他人一同后退了两步。 突然间,立在墙壁两侧的“灵感预警蛛”转变成鲜红。 红光闪烁两下,突然失去了颜色,伴随着“啪嗒”两声,原本挂在墙壁两侧的检测器先后掉落下来,只剩下地面上的“灵感预警蛛”还保持着毫无反应的黄色。 亚伦手中的水晶球忽然发出了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纹从上面蔓延开。 所有人的神情都没有变化,而是紧张地盯着隧道另一边。 提灯的光线穿透灰尘形成的薄雾,稍微照亮了门后的景象: 一颗不断上下抖动的骷髅头正悬浮在那,上下颌不断磕在一起,像是在无声地发笑。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古怪遗迹 门后的骷髅是死物。 但它就那么不断抖动着身子,像是难以抑制地冲着外侧发笑,时不时再转一下脖颈,仿佛在换着人在打量。 门边这具骷髅还保持着较完整的轮廓,不过能看到它断了一条手臂,倒是跟门外地面上那段白骨右臂相吻合。 最让人不适的是,悬浮的在通道顶端的骷髅不止这一架,大多数都只是零散的几段骨头,很难看出完整的人形。 上下颠倒的头骨、半碎裂的肋骨胸腔或者缺少部件的四肢,这些骨头统统都没有规律地扭动或颤抖着,挂在上面的衣物基本只剩下松垮的布条,碎裂得不剩多少。 地面上散落的碎骨片数不胜数,仿佛是铺着一层地毯,上面覆盖着不知年数的积灰。 四个人都将这样阴森的景象收入了眼底。 艾丝特会忍不住想起木偶戏,无形的丝线扭曲蠕动,将这些人拉扯扭转,只是不知道他们被提起来的时候,究竟是已经断气还是…… 她又迅速将这一切与预知中的景象联系起来,从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丝线,刚好印证了这副诡异场景的源头。 托马突然开口了,仅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似乎有丝线,我能看到一些痕迹。” “那些丝线刚好垂到地面一米以上的地方,踏进门内就很不安全。”因为开启了灵视,亚伦的眼睛变深了许多,他已经将手上的水晶球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从背包里抽出的一把长管左轮。 不过亚伦的神情也不怎么好看,那些密集的丝线跟蠕虫一样不断摆动,很难想象他们能怎么穿过去。 “我们需要返回吗?如果不返回的话或许地面是一个选择,”亚历山大指了指地面上还在运作的“灵感预警蛛”,“要是继续前进,我们可能需要爬过去这段路。” 亚伦的眉头越皱越紧:“爬过去也不保险,这些人中不可能没有人考虑过这种方法,这些只有灵体没有实体的丝线或许还能往下延伸。” 托马将手里的卷轴调换成另外两张:“我可以使用带净化效果的法术稍微做个试探。” 几人对话间,艾丝特结束思考,稍微往前了半步:“我有个想法,可以试试。” 亚伦给了托马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太急躁,然后才转过头来:“你的动静应该不会太大吧?塌方对我们来说也有点危险。” 考虑到在场四人都是非凡者,尽快跑回洞口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所以亚伦并不介意让托马大胆地扫清这些障碍,但是哈梅尔既然这么说了,亚伦肯定会更加偏向让她先尝试。 艾丝特点点头:“你们稍微再后退一点,我怕这些黑线会出现异动。” 另外三人没有劝阻她,当即后退到了五米外的上一个安全点,只是将提灯留在了艾丝特的脚边给她照明。 亚伦他们放任哈梅尔行动不完全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只是因为三人一时间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托马的卷轴法术波及范围较大,在狭窄的通道里实在不适合。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将左手贴在自己额前,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光团的形状,很快,那些黑色丝线相当清晰地浮现在她感知中,反而是上面悬挂的骷髅形状变得模糊,几乎与上方垂下的根根丝线融为一体。 即使只是触碰到那些骨架,也会有被黑线缠绕的可能性…… 嗡鸣声中,微小的光点脱离了艾丝特的发丝,不断在通道里飞起,越来越多地汇聚在她身边,像是环绕着中心者的群星。 亚伦的喉结鼓动了一下,注视这一幕的双眼逐渐涣散失焦。还是托马反应迅速地在亚伦后脑用力压下,强迫亚伦低下头后,亚伦才找回了自我,脱离那种充满渴慕与憧憬的失神状态。 满头银发的艾丝特微微抬起眼睛,心里浮现少许感应,便毫不犹疑地将自己的命令传递给这些光点。 所有的光芒都延展出去,它们的速度并不快,轻巧地落向那些黑线,任由自己被卷起。所有尖端触碰到光点的虚幻黑丝,都开始抓着它不断蜷缩,仿佛从舒展倒缩回纸条的蕨类,很快就缠着光芒结成一团。 越来越多被悬挂起来的白骨坠落到地面,变成更松散的碎片,门口那颗骷髅头的下颌骨被磕掉了,摔到了艾丝特的脚边。 托马凝望着那些黑线卷动光点的变化,感觉眼睛越来越痛,不得不用力地眨眼,很快就红了眼眶,但是出于警惕,他始终没有关闭灵视。 亚历山大的心情依旧是最平静的,作为“通识者”途径的非凡者,他还没达到能大幅度增强灵感的序列,更不要提他鼻梁上使用非凡材料制作的厚眼镜。 在亚历山大眼中,那些光点只是周围泛起近乎凝结出实质的黑气,光芒被黑气包裹收拢,而通道中弥漫的阴沉感正在不断减弱。哈梅尔放出的光点延伸了很远,照亮了这段通道的尽头,亚历山大这才发现距离并没有多长,也就十米出头。 这让他对哈梅尔这种力量的真实面目更加好奇了,如果不是顾及到哈梅尔的隐私,亚历山大真的很想提出让他研究看看。 艾丝特没有脱离当前古怪的视觉,等待那些黑丝统统被光点覆盖,她的感知变得平静,所有的光点顺从她的心意,安静地悬浮在通道间照亮这里。 艾丝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告诉身后三人:“可以了,我们要往前面走走看吗?光点范围内都是安全的,前面就没有这种力量的影响了。尽量伏低身体,如果感觉到走路时腿脚有滞涩感就立刻出声。” 亚历山大从地面上拾起那只还没有损坏的“灵感预警蛛”,转头看了眼正在揉眼睛的托马与亚伦:“我们继续用这个探路,防止有别的意外,你们俩还行吗?” 托马用力捏了两下鼻梁与眉心,很快又睁开眼睛:“我没问题。” 亚伦也点点头,露出相当平和的微笑:“嗯。” 他不知道,正是这样不合时宜的微笑反而让亚历山大感到发毛,亚历山大不得不提醒托马一句:“看好亚伦。” 托马反手就揪住了亚伦的后领,将亚伦往自己身边拽过来,能看出来他并没有回答中那么冷静的“没问题”。 艾丝特弯下腰,踩在因为被踩折而轻响的骨头上,没有别的选择,这条通道每一处地面都铺满乱七八糟的断骨。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起被恶意撕碎的玩具。这个念头让艾丝特心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违和感,但又迅速从她的意识中被掩盖,现在应该更专注在眼前的探索才对。 亚历山大紧跟在后面,亚伦被托马推了两下,才从仰望头顶光点的呆滞中恢复过来。亚伦紧紧盯着亚历山大的脚步,忍耐住去凝视那些光芒的冲动,托马一直跟在他后面,时刻关注着亚伦的情况。 四人很顺利地走出了这段通道,艾丝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收回那些用于压制黑线的光点,至少保留下这条退路的安全性,免得到时候遇到突发情况,几人尽快折返却没有办法通过。 亚历山大放下了“灵感预警蛛”,让它往前面更宽阔的阴暗角落蹦去,绿灯在五米外转换成黄灯,他检查了附近一圈,这间屋子内反而没有任何异常。 艾丝特将手上的提灯往上举了举,让这处较为空洞的房间被照亮。 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加空旷,艾丝特原本以为有那么阴毒的防护在,这里有可能是什么很重要的墓穴或者储藏室,但现在看来,这里更像是…… “浴池?”托马环顾了周围好几圈,极其难以确信地发出了这声疑问。 方形的场地差不多有十米长宽,最中间是向下挖了近一米的深坑,里面的砖石虽然破碎得没了形状,但外缘有少许埋没在砾石间的碎水晶或金饰,显然曾经是个相当奢华的场所。 艾丝特走到角落里,打量着几块堆叠在一起的石板。 亚伦打量着墙上的壁雕,刻痕勉强在漫长时间的沉寂中保留下来,虽然上面盖着模糊的腐蚀痕迹,到处都布满裂纹,但还能勉强辨认出部分内容。 亚伦指向了一处带有跪拜与祷告的画面:“应该不是普通的浴池,大概是用来进行净身或者洗礼的特殊场所。” “也对,不然不至于如此耗费资源。”托马望着那些碎宝石,即使感到好奇,他也绝对不会上手去随意翻动那些石块的,谁知道里面可能藏着什么? 亚历山大也走到亚伦身边,很快他的眉头就皱起来:“这里看着反而不像是安提哥努斯家族的遗迹……” 亚伦当然出声反对:“我的占卜是确凿显示有关联的,或许是安提哥努斯家族旁支的宫殿,因为遭遇到意外而坍塌。” 艾丝特的手伸向了那堆石板,她翻动石板的动静不轻,立刻吸引了另外几人的目光。 托马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哈梅尔!你小心点!” 亚伦倒没有那么紧张,他对哈梅尔的信任可以说得上是盲目:“她肯定是注意到了什么,我们去看看。” 于是另外三人也凑到了艾丝特身边,亚伦把背包放到旁边,还上前搭了把手,帮助艾丝特翻动起这里的石块。 很快,艾丝特在“灵性直觉”驱使下采取的行动有了结果,他们从这下方翻出来一枚纹章。 第七十五章 敌影忽现 石板下方的这枚纹章很小,还没有巴掌大,上面刻的图像艾丝特并没见过,看着很像是被黑夜环绕的城镇,但是构成小镇的是一根根扭曲的黑色细线,使得整个画面显得扭曲诡异。 托马的眼睛一亮:“是夜之国?这里是夜之国的遗迹!” 亚历山大已经戴上了手套,见哈梅尔没有进一步动作,便示意亚伦退到边上,他将这枚纹章小心地捡了起来。 而艾丝特也露出点茫然:“这东西有用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将这枚纹章放到之前装钥匙的盒子里:“至少绝对比那把钥匙有价值,作为那个神秘国度的遗留物,它能用来占卜和指引许多相关联的隐秘。” 亚伦的笑容就明显不安好心了,他俯身从地上拎起刚刚放下的厚重背包,之前背着这东西搬石块并不怎么方便:“当然,也有一定风险,但我们可以让别人来承担这个风险。” 意思就是把这东西作为跟密修会的交易品,然后换取更好的利益。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这处“浴池”的周围:“可惜只有这个……这里好像没有别的特殊物品了。” “这里本来也不是那么特殊的房间,能有收获就不错了。”托马这样说道。 艾丝特的感知突然被触动。 下一刻,几人身边提灯里的火焰暴涨,在一阵碎裂声中,一个人影扭曲着从中跃出,从斜后方猛地扑向亚历山大,这人从手中甩出了几道纸片,像是飞刀般直奔亚历山大的头部。 对方的目标不言而喻,是装着纹章的古铜色方盒! 艾丝特将光点留在了通道里支撑他们的退路,此时并不能直接动用“重启”的力量,使用肢体拦截的动作需要更长久的时间,更迅速且本能的应对—— 她五指开合,一个抓握偷走了对方的念头,使这人前冲的势头停住了,艾丝特自身反而往前冲了一步。 她已经来不及阻拦那几片白纸化作的飞刀了。 在敌人出现的瞬间,亚伦正站在亚历山大的另一侧,他的举动完全是遇敌间下意识的反应:抬手、转身。 亚伦的手上正拎着刚才抓住肩带,还没来得及重新扛起的沉重背包。 这个背包随着他的动作而上扬,巧合到无人能预料,它直接撞上了亚历山大的头部,给他狠狠地来了一下,将亚历山大整个人砸到往侧边滚去。 正是这样突然的变故,让那个背包万分幸运地挡下了几把纸刀,只有一片划破了亚历山大的肩膀,染出鲜红。 而对方身体一停滞的瞬间,托马就已经甩开肩上的背包迎了上去,扣住对方的胳膊就是一个拧身过肩摔。 如果换做其他更有闲心的场合,艾丝特必定会在心里吐槽这点——为什么托马作为一个卷轴法师流派,会如此轻松地掌握肉搏技巧啊!甚至看上去如此熟练! 不过借着托马这一下,艾丝特才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这就是之前她和亚历山大在书店里打过照面的中年男子! 被摔得胸腹闷痛的男人瞬间恢复神智,忍住想要咳嗽的不适感,他在托马的拳头冲着脸部落下前,发动了非凡能力。 “魔术师”,“纸人替身”! 他的身影即刻出现在亚历山大的旁边,伸手就要去拽亚历山大怀中的盒子。 然而亚历山大滚倒在地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左手臂护着盒子,右手从怀里掏出了符咒,在身旁闪现出人影的那刻,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念出了一句古赫密斯语:“风暴!” 一道闪电轰击窜出,撕碎了空中的另一个纸人,狠狠地撞在墙壁上,房间整个动荡起来,大量的灰尘与碎石从上方落下。 那个男人在发动这次纸人替身后,认识到几人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他索性放弃继续与众人纠缠,身影从还在燃烧的烛火间跃出。 艾丝特抓紧这个机会再度探手一抓,这一次她抓的不是对方的念头与想法,而是非凡能力——她偷窃了“空气子弹”的能力,夺走了对方最适宜攻击的远程手段。 她的想法甚至与对方不谋而合,中年人嘴唇微动,按照上一秒的想法吐出了一个词:“砰!” 男人本身只想借此击伤对方,拖延他们追击的速度,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被偷走了! 亚伦抬起了长管左轮,但是在他瞄准叩动的瞬间,男人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艾丝特的感知被触动,立刻将自己获知的信息分享给了他人:“他在通道那里留了火柴,之前也是从那边直接跳跃过来的。” 亚历山大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肩膀虽然在渗血,但伤口没有深到大出血的地步:“我们也立刻走,万一对方试图破坏通道就麻烦了,这里不一定有其他出口。” 托马扶了亚历山大一把:“我还以为亚伦那一下会让你昏过去。” “如果不是序列八增幅的体魄,或许我真要被他杀了。”站起身的亚历山大晃了晃脑袋,“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亚伦面带歉意:“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托马相当不耐烦:“好运与厄运的抵消是吧?我们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亚历山大甚至来不及将盒子塞进背包,四人迅速往通道口奔去,希望赶在对方有其他动作前离开这里。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大大方方地在洞口旁等着四人。 那个穿燕尾服的中年男人不断用一块石头敲击着洞口边缘,他脚边放着数根垒在一起的劣质炸药管。看到几人停在三米外的时候,他的脸色更阴沉了,但是敲墙的动作一直没停。 男人往几人这边踢出一根炸药管:“自己选吧。” 他的力度控制得非常巧妙,这炸药滚了两圈,刚好停在艾丝特四人的身前,交出那样东西或者任由对方引爆炸药,对方给出的选择很明确。 他盯住艾丝特进一步说到:“如果你再让我停滞,我外面的同伴会毫不犹豫地操纵火焰点燃它们。”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不间断地用石头敲在墙壁上,这是在给外面的同伙发出信号。 艾丝特也是隐约察觉到古怪,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她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托马非常凶狠地冷笑起来:“哈,看来你跟同伴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他压根不在乎你的死活。” “是的,一切以任务目标优先。”对面的中年人冷漠地回答道,反而让托马被这句话噎住了。 艾丝特是站在四人最后方的,她正在不动声色地收回那些与通道内黑线僵持的光点,让它们只顺着后背的方向缓缓落回头顶。 因为另外三位男士在前遮挡的缘故,落在她身上的灯光很少,所以她的小动作没有被对方察觉。 亚伦的脖子动了两下,没有转过头,只是询问身旁几人:“我们就这样把东西给他吧?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对面听的,但艾丝特敏锐地捕捉到亚伦有别的想法,现在的“示弱”更像是想让对方放松警惕。 亚历山大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艾丝特听出来他声音的调子不对劲,亚历山大从不会这样尖声说话。这很明显是某种“另有计划”的暗示,但是因为她跟几人相处不久,还没有那种能迅速领悟行动指示的默契。 托马骂了两句脏话,更凶恶地瞪着对面,似乎很想将之前没能打中的那一拳补上去。他看上去格外暴躁,这倒是跟他平时的反应没有太大差别,但艾丝特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 托马远没有表面这样冲动,不像艾丝特,他很好地领会到了亚伦与亚历山大的暗示,已经做好与他们配合的准备。 亚伦叹了口气:“唉,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们竟然如此倒霉吗?运气可真差……” 站在炸药边的男人冲几人扬了扬下巴:“识相就好。” 托马忽然冲过来,用力揪住了亚伦的领口,怒目圆睁:“你他妈的!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念叨你那破运气!” 这样突然的变化让艾丝特一愣,对面的中年男子眼中也露出疑惑,但手上的敲击动作却没停。 他当然不敢松懈,这也是关系他自己性命的信号。即使嘴上说是“任务目标优先”,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惊讶间的小失误而送死。 托马一把抓起亚历山大手上的古铜色盒子,将那东西攒在了自己手上,冲对面大声喊叫起来:“想要这垃圾是吧?我可不想死在这憋屈地方,给你们又怎么样!” “等等,托马!我们得跟他们谈谈!”亚历山大虽然出声这么劝阻道,却完全没有试图伸手按住托马的动作。 “谈个屁!这还能有什么好谈的,你们想要我就给你们!” 怒骂完,托马猛地甩动手臂,将手上的盒子往那个男人的方向扔过去。 “他们把东西扔过来了!我马上出去!”对方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但是他冲外面喊起来的时候,艾丝特分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某种焦躁。 亚伦忽然侧过头来,冲艾丝特比划了一个嘴型,艾丝特瞬间理解了他说的是什么。 “偷窃”! 第七十六章 果断应敌 托马将木盒扔了出去,看似很愤怒,但他的力气却使得很小,盒子在空中翻滚两圈,落往两方人中间的地面。 男人扑向地上那个盒子的时候,完全就是个位置正好的靶子,艾丝特精准一握,短暂偷走了他的想法。 而托马也在男人分心的瞬间,从腰间抓出了一张灰黑色的卷轴,迅速念出启动法术的古赫密斯语:“冰冻!” 随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瞬间绽放,周围温度骤降,大片冰面铺展开来,将通道尽头全部冰封起来,包括那叠相当有威胁性的炸药管,以及被藤蔓笼罩的缝隙出口。 自然也包括处在冰冻最中间的男人,他神情恍惚,全身飞快挂满冰凌。 而亚伦的眼睛忽然变得鲜红了一瞬。 “灾祸教士”,“精神风暴”! 男人本就因为被偷走想法而毫无防备,猛然受到更高序列非凡能力带来的精神体冲击,他的身体立刻失去控制扑倒在地,陷入了眩晕状态。 在这接连配合下,中年男子连一声呼喊都没传出去,他外面的同伴根本没办法探查里面的情况。 艾丝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双掌一张,“苍白骨钉”瞬间落进手里,亚历山大早就先一步向旁边侧身,给她让出了地方。 艾丝特一个纵跃蹿起,这条通道剩下的路也没多远,眨眼间就已经接近男人身边。艾丝特顺从了“苍白骨钉”的渴望,骨剑从后脑穿颅而入,招来死亡的同时,汲取并湮灭了这人的灵体。 艾丝特头顶散开一片光点,它们奔向身前那些冰层下方的劣质炸药管,迅速消融在上面,彻底阻止外侧敌人用法术手段引爆这些炸药的可能。 “没法通灵了。”艾丝特提醒了这么一句。 亚伦点点头:“我们先走。” 亚历山大重新捡起了那个装着纹章的古铜色方盒,他们没有等待地上这位密修会成员析出非凡特性,还在警惕对方外面的同伙。 因为敌方人数不明,他们必须更加谨慎,在通道里耽误时间很容易给对方引爆炸药的第二次机会。 托马是第一个翻出洞口的,他在跨出缝隙一条腿的那刻,就展开另一张卷轴并高喊出:“守护!” 缝隙外面的洞口即刻竖起一道半球形的光盾,看上去宛若晨曦凝结而成。 另外三人依次跟在后面走出,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个过程里并没有遭到敌人后手的埋伏。 “他刚才有可能在虚张声势?”托马忍不住这么问道,走到外面却没遇上任何袭击,这让他有种浪费卷轴的感觉。 亚历山大皱起眉头:“不会,保持警惕,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你的防护才让他们放弃。” “说不定是运气比较好,对方本来人手就不多,发现我们准备充足并能阻碍他们炸掉通道,便做出了情形对他们更加不利的判断。”亚伦重新掏出了他的小型水晶球,左手托着水晶球右手提着长管左轮。 “信你这一回,”托马微笑着说,刚才所有表演出来的怒火都不复存在,“只要你的厄难别让我们再度倒霉就好了。” “哈梅尔,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这盒子。我得整理一下背包,刚才撞到地面上的时候好像磕到了什么。”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他现在一晃肩带,背包里就会传来某些碎片互相碰撞的声响。 艾丝特接过了亚历山大递过来的盒子,那枚关键的纹章正装在里面:“这处遗迹里的部分骷髅看上去也没那么陈旧,夜之国存在的年代应该更加遥远?” 亚伦回答了她的疑惑:“我们上一次来的时候右边的通道还没坍塌,它是在我们试图排除危险时才被破坏的,应该曾经也有人试图进去过,但是最后只留下了那把被污染的钥匙。” “还有一台子的骷髅戏。”托马这么补充道,不过在他没过脑子说完这句话后,四个人沉默了很久,安静地等待着亚历山大收拾背包里破碎的几个药瓶。 就在这时,另一个让艾丝特感到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德拉斯科!托马!我的老朋友们!你们真的在这儿!?” 那个男人拨开树丛,露出满是汗水的面孔,他身上的白衬衫与棕色长裤狼狈不堪,到处都有刮破的痕迹与磨损,甚至还沾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男人的鼻梁中间有处凹陷,像是折断小半截的桥梁,他的深眼窝下的黑眼圈充满纵欲带来的虚脱感,金色的短发上满是污渍,好像有几天没打理过了。 在男人手腕和脖颈上都有明显的勒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相当刺眼。 艾丝特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掂量自己手上的盒子,但一点微光从她眼底掠过,她在悄然间开启了感知,没人注意到这点。 托马狠狠啐了一声:“呸!西蒙你个吝啬鬼,还不是因为你将这里的消息卖给了别的家伙!” 西蒙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地往几个人的方向走过来:“那根本不能怪我!他妈的几个疯子,我差一点就死在他们的手上了,就那么一点点!” 亚伦的声音忽然沉下去:“停下,别动,那现在你也该证明一下自己,对吧?” 西蒙的脚步赶紧停下了,他的嘴唇嚅动片刻,然后很是痛苦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怀疑我也是应该的……我又该怎么证明,聊我们喝过的酒吗?除了钱我们也没有其他交情了!” 托马跟亚伦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基本就是西蒙本人才会说出的话。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盒子,重新抬起恢复正常的双眼,冲亚伦三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的。” 这一下反而是西蒙警惕地盯着她:“你是?我以前可没见过你。” 艾丝特的笑容非常温和甜美,看上去相当无害,她放缓了接近西蒙的脚步:“抱歉,我只能算是亚伦先生他们的临时同伴,协助他们调查这里的事情。我对那些上年代的古老遗迹挺有兴趣的。” 说完,她便停在原地,很友好地冲对方伸出了摊开的右手。 托马皱起了眉头,不太确信哈梅尔到底想做什么,亚历山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淡漠却深邃,他和亚伦都隐隐察觉到哈梅尔的想法了,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西蒙满脸半信半疑,视线不断在这位年轻女士和另外几人的身上打转,然后西蒙就见到亚伦微微颔首,看上去像极了一个暗示:这位女士说的都是真的。 西蒙从鼻孔里用力出了口气,他也上前一步缓缓抬起胳膊,两人离得更近了些,西蒙似乎也打算跟艾丝特友好地握手。 然而艾丝特张开的手掌猛地合拢。 在对方念头只剩空白的瞬间,艾丝特接连地吐出了三个清晰的拟声词: “砰,砰,砰。” 她之前从那个密修会成员身上,偷走了“空气子弹”的非凡能力。 现在还是能力生效的时间内。 三个血洞几乎不分先后地出现在西蒙身上,额头、心口与腹腔。 两人各怀心思接近之后,离的距离太近了,根本没有给西蒙留下任何闪躲的时间,他还处在被偷窃想法带来的恍惚下,没能成功发动“纸人替身”。 由于脑部那致命的一击,他甚至连转移伤口的机会都没有剩下。 发出子弹的瞬间艾丝特就往后退去,将那个方盒护在了怀中,但同样是因为距离问题,还是有泼墨般的血珠落向她身上,染得半脸尽红。 艾丝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脸上的微笑并没有散去,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鲜血,免得被糊住视线。 艾丝特回头望去,才发现亚伦三人满脸惊魂未定的神态,即使是亚历山大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到古井无波的常态。 艾丝特不太理解地眨了眨眼:“我记得你们说西蒙不是非凡者。” “是……不是,你,只是……” 托马简直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哈梅尔完全不跟他们交流信号、擅自行动是一方面,毕竟她也没有跟几人之间的默契,没办法临时演一出戏。 另一方面是……她沾着鲜血的脸上,嘴边笑容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看上去分外瘆人。 亚伦的神情迅速恢复了冷静,他冲艾丝特点点头:“是的,但是我开启灵视也没观察到他身上有异常,你是怎么发现的?” 艾丝特注视着几步外的“西蒙”,他脸部朝上躺在地面,仍然保持着那种恍惚的神态,越来越多的艳红从他身下蔓延出来,淌过附近的草叶与泥土。 午间的阳光穿透枝头,在头顶洒落一片光斑。 艾丝特总算察觉到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妥当,她的笑容逐渐消失:“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这点。” 在她趁人不注意,悄然开启感知的时候,“西蒙”的轮廓变得异常模糊,只是从“视觉”上来辨认,艾丝特没有发现太异常的地方。 但是她闻到这个人身上有种好吃的味道,像是让人很开胃的酸辣汤。 艾丝特又一次抬手,用力地擦了两下脸上的血迹,她生怕自己忍不住舔舐唇边的温热。 一想到自己心里竟然冒出这样的冲动,即使只是带有伪装性质的假笑,她也完全摆不出来了。 第七十七章 告一段落 艾丝特转头望向三人:“抱歉,我突然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亚历山大又低头去整理他背包里的东西,自从“西蒙”出现后,他就跟其他人一样保持在警惕状态,现在才得以继续:“看上去不太正常,你的精神状态可能有些奇怪。” 托马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见到哈梅尔清明的眼神和柔和的问话后,托马刚才提心吊胆的情绪缓和不少,他还真以为下一刻这位女士就要失控了:“我还以为你在通道里被什么东西污染了,我们没有察觉……太莽撞了!” 亚伦抽出一张手帕,递了出去:“先擦一下,这一次应该没有人再来了。我有这样的预感。” 亚历山大重新扛起了他的背包:“等到搜刮完这两人的非凡特性我们就离开这里,等到了安全的驻扎点,你再换身衣服,先委屈一下。” 艾丝特仔细地将脸颊和脖颈沾到的鲜红擦拭掉,也从先前对“进食”的诡异渴望中彻底平静下来,她现在再微笑的时候,看上去就正常很多了:“没关系,这算不上委屈,不过您刚才提到他们的非凡特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奇特的渴望,亚历山大很轻易地将这份渴望与求知欲混淆在一起:“是的,非凡者死亡后,会在一段时间内析出身上的非凡特性。” 艾丝特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所以她之前闻到的味道是很特殊的。通道里那个密修会人员身上也是这样,在他从火焰窜出的时候,那瞬间并不是单纯的错觉……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她困扰的神态引起了托马的警觉:“怎么了吗?” “没事,可能是有点消耗过度,我们先去找地方休息会儿吧。” 亚历山大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嗯,找个地方也好让你换身衣服,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艾丝特点点头,坐到旁边的树下,翻出背包里作为存粮的腌火腿片,慢斯条理地咀嚼起来。 托马将另一个人的尸体从通道里拖了出来,跟那个“西蒙”并排放置,上面还沾着细碎的冰凌,很快便在阳光下化成水渍。 亚历山大又折返回通道口,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过了好几分钟才扯着一条线头重新走出来。 “他的容貌没有变回去,”艾丝特一边咬着火腿片,一边漠然地打量着地上的密修会成员,“我好像知道一点这样的能力。” 她想到了克莱恩跟他展示“无面人”能力时候的事情。 “能改变外貌的非凡能力与神奇物品不少,并不是单纯死亡,效果就会消失的。”亚伦这样解释起来,这些话更多像是在安慰艾丝特,生怕她心中产生什么愧疚。 亚伦已经进行过占卜了,确认地上的人并不是西蒙本人,当他用水晶球验证真正的西蒙是否还活着后,亚伦没有将结果告诉其他人。 这差不多就是默认凶多吉少了。 托马的嘴角抽搐两下:“说真的,即使这是真的西蒙,她杀也就杀了,正好没人会再知道这里。这样对我们也都好,整件事都会彻底被掩盖过去。” 亚伦瞪了托马一眼,托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过我得夸一句,你这样还吃得下东西,真是有好胃口……” 亚历山大忽然出声打断了托马的话,很明显不希望他再说下去:“应该快了,我看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心口凝聚成形。” 艾丝特“嗯”了一声,向亚伦询问起来:“生吞非凡特性的后果是不是很严重?” 亚伦的脸色忽然糟糕了不少:“不不,这种事情你最好不要考虑,尤其是序列越高这种风险越可怕……” 艾丝特望向亚伦,很快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所以亚伦先生你就是这么成为非凡者的?” 亚伦指了指自己脸颊侧边的烧伤疤痕:“因为疯狂,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清醒,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被各种诡异的画面与信息困扰……但也是十分幸运,我活下来了,还遇到我的老师,这才正式成为非凡者。” 最终,四人等到快两点,两位密修会人员才完全析出非凡特性。 不过艾丝特并没有探头去看,而是在短暂交流后,同意将这些交由亚伦保管,作为这次探索成果的一部分。 在亚历山大将那两样东西收起的时候,艾丝特又闻到了酸辣的味道,如果不是刚才吃了两块腌肉片,她现在真的会忍不住咽口水。 幸好在亚历山大把它们封在盒子里后,艾丝特心里的渴求感迅速消退了。 “挺好的,我们明天就能回到镇上了。”托马这么说道,“剩下的尸体怎么处理?” 亚历山大指了指洞口:“搬进去,我们把他们扔进那扇门里,然后把洞口炸掉。” 亚伦当即笑起来:“反正也是他们留下的炸药,就给他们用吧。那条诡异的走廊也有干扰占卜的效果,你总是想得很周到。” “就近,方便而已。”亚历山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扫过旁边的人,“还要麻烦你帮个忙,哈梅尔。” 艾丝特当即从地上站起来:“没问题,我们赶紧处理完。” 四人再度折返回到那扇诡异的门边,艾丝特放出光点阻拦了靠近门边的黑线,而亚伦和托马将两位密修会成员的身体往更深处抛去,一瞬间,他们就被挂在了没有实体的丝线上,开始转动扭曲。 艾丝特看着亚历山大将炸药管布置在墙边,在他手上有一条较长的草绳,用于最后牵到外面当引线。 “这样不会带来什么问题吗?”艾丝特这样询问道。 亚历山大摇摇头:“这些炸药本身质量很差,我检查过了,威力比我想象中要小不少。这处通道的构造本身相当结实,又处在边缘,我们这么做只会造成内部大量碎石的脱落,不会影响山体本身。” 得到比较让人心安的答案后,艾丝特也就不用再表现出“好学生好学”的那一面,而是按照亚历山大的指示帮他安放两侧的炸药。 等到四人重新跨过缝隙,站回阳光下,托马洒出一把粉末,一道流焰沿着草绳迅速卷起。他们纷纷往后退去,没有多久,接二连三的闷响就从过道深处传出来。 艾丝特紧了紧背包的肩带:“这动静比我想象中小很多。” “至少把里面给埋上足够了,是吧亚历山大?”托马向着在场比较“专业”的人员这样问。 亚历山大点点头:“我们该走了。” 返回的路上,四人仍保持了几十分钟的警惕,但亚伦的占卜一直显示没有问题,基本可以确信敌人没有后手,这才让他们放松了不少。 因为心里还惦记着这次探险的报酬,艾丝特加快几步走到亚伦身边:“你觉得这次我们的收获足够换取那样‘寄生者’层次的神奇物品吗?” “如果只是那枚纹章,大概不太够,不过加上这两样非凡特性应该差不多了。”亚伦估摸了一下这次探索的经过,“其实你在这里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我会跟老师提到这点的。” “那也要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因为我跟她还有更长远的交易,如果她同意,最好能把信使的召唤咒文告诉我,就不需要麻烦你了。”艾丝特这样说道。 另一侧的托马若有所思地望向哈梅尔:“你真的铁下心不再回‘四叶草号’?即使从头开始认识别人也没什么关系把,反正你有那种特殊的能力影响,也很轻易就能跟人混熟。” 亚伦很不耐烦地瞪了托马一眼:“你还是闭嘴吧!” 艾丝特微笑着摇摇头:“那还是不一样。虽然对方不记得,但是我会记得,所以我会因为对方忘记这些事而难过。” 只是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态,听上去丝毫没有难过的感觉。 托马的眉毛很浮夸地上挑:“你这就像随着海浪到处漂流一样,根本没有办法着地。” 亚历山大又拨开两根横在身前的树枝:“哈梅尔,我也要提醒你,因为你身上这种状况很特殊,在有足够的能力前最好不要去深究它。” 亚伦立刻点头附和:“知识本身就可以成为污染,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艾丝特听出来亚历山大话中特意的叮嘱:“谢谢你们的提醒,我知道这点,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晋升。” 亚历山大侧了侧头,镜片后的眼神相当淡漠:“如果你迫不及待想要晋级序列四,最好处在合适的保护下,这是个特殊的层次。” 托马用手势在空气中摆弄两下,但没人能看懂他在比划什么:“这个层次非常特殊,因为非凡者将会接触到‘神性’的层面,属于从人往‘神话生物’的蜕变。” 艾丝特的手抬起头,轻轻揉着右眉心的位置:“这件事我知道。” 亚伦摩挲着下巴:“晋升需要准备的仪式和辅助材料你得自己准备好,神奇物品也要粉碎后才能作为主材料使用。如果你需要我老师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艾丝特沉默两秒,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没事的,就不麻烦她了。” 她的“灵性直觉”给出的提示很明确,直接“吃”就行。 第七十八章 沟通成果 几人回到城里之后,去了跟之前相距一段距离的另一家旅馆。 亚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写信,他需要尽快联络上“神秘女王”,将这几天的事情全部转告给她,然后尽快达成之前的交易内容。 艾丝特跟着亚历山大与亚伦在旅馆解决晚餐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盘子里的因蒂斯式红酒小羊排兴趣平平,她一向对食物非常热衷,此时反常的表现很容易就让亚历山大注意到了这点。 亚历山大抿了一口香槟:“你还没能完全下定离开的决心。” “嗯?啊,是有点……”艾丝特含糊地回应道,然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礼貌,飞快调整好了心态,“我有时候会不自觉把情绪流露出来,但是我没有继续跟着你们同行的理由了。” 托马呲了呲牙:“你可以跟着亚历山大去特里尔继续逛图书馆,反正你也挺喜欢学习的,不如跟着他让他继续教你。” 亚历山大难得皱起眉头,不太赞成地瞥了托马一眼:“这跟学习毫无关系,我也不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信徒,没有一定要找学生来教学的‘癖好’。” 托马耸了耸肩,用力撕咬着手上的面包:“在我眼里都一样,很让人心烦。” 亚历山大面无表情地转向艾丝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四叶草号’大副抢劫知识教会的传奇故事?” “你怎么专门挑人最讨厌的故事讲?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托马很烦躁地发出了抗议声。 艾丝特忍不住轻笑起来,好奇地问:“所以托马先生你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学习?” 托马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透出回忆的神情: “唉……我曾经也是知识教会的信徒,但我永远没法喜欢那样的氛围。我的考试成绩其实很好,小时候就那样了,起初我还挺自傲的,但是后来待得越久我就越烦! “每个人,我是说每个人!他们都试图在教你怎么做事、怎么学习!这不行,那不行,好像在将人生都挂在了厚重的书籍与学习上,所有人都将‘指导他人’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习惯! “我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在脱离教会后才开始做自己的生意。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我还在沾沾自喜,甚至头脑一热,在别人的诱导下服用魔药成为‘窥秘人’。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规划出了大问题……” 亚历山大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被灌输知识的感觉不好受,更不要提那些呓语在刻意蛊惑他。” 艾丝特的目光稍显怜悯:“我大概能想象,我也经历过别的‘呓语’,那是让人绝对不想重复第二次的痛苦。” 托马在叙述的间歇喝光了他杯里的香槟,砸了咂嘴,继续说下去:“已经没什么好痛苦的,呵呵,我活到现在倒是习惯了,而且经常能听到某些意外收获。 “不过我确实因为想要查证‘隐匿贤者’的身份,偷偷摸进当地知识教堂的藏书库,因此激怒了教会。你能想象一群把知识看得比命重要的人能有多愤怒,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就直奔因蒂斯,在特里尔的乱街混日子,再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亚历山大微笑着用手帕擦干净嘴角:“是啊,然后你就误打误撞,被我发展成了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线人,然后差点被亚伦当成‘摩斯苦修会’的成员追杀,最后又被我们一起‘带上了贼船’。” “哈哈,你居然还记得我当时的原话,真是让人讨厌的记忆力。”托马之前脸上的少许阴郁被亚历山大的话扫清了,他冲艾丝特扬了扬下巴,“所以跟随公主一起旅行的怪人足够多,你不用担心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哈梅尔小姐。” 艾丝特忽然愣住了,原本只是在听他人故事的她,没想到会被这么直白地扯到自己身上。她应该为托马这句话感动的,但是除了淡淡的暖意,艾丝特却很难生出更加激烈的心情。 不过她下一刻就笑出来了,笑容非常真诚:“谢谢你们愿意在‘四叶草号’给我一个位置,虽然踏上这艘船纯属计划之外,但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不要说得好像诀别一样,”亚历山大晃了晃手上的空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能喝酒,脸上很快染上了绯红色,“在亚伦带来那位女王的回复前,你随时都能改变主意。” 托马笑得十分灿烂:“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说不定等你走的那天,我们能看到亚伦抱头痛哭的惨状呢!” “你又在说什么招人嫌的狗屁话?”亚伦的声音响起来。 他满脸嫌弃地走过来瞪着托马,亚伦没听到前面几人的聊天,就听到了最后托马那句让人恼火的发言。如果不是懒得跟托马当众打起来,亚伦肯定要趁机给托马的后脑勺来一下。 亚伦坐到桌边后,冲桌边唯一的女士点点头:“我已经将信送出去了,等到我的老师回复前,我们先在旅馆待着,你要是想逛逛就去镇上走走,别离开太远。” 艾丝特却摇摇头,她也想晚些时候回房间,给克莱恩写一封信:“我这两天大概也会休息一下,不会乱跑的。” 亚历山大的目光转向亚伦:“你自己的事情也说了吗?” “是啊,既然已经消化完魔药,我也向老师提出晋升‘厄运法师’的请求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之后就是老一套,搜集材料,准备仪式,等待时机。”亚伦伸了个懒腰,脸上充满期待。 “应该会很顺利的。”艾丝特笑眯眯地道,“相信我,你会有好运的。” 亚伦注视着她的笑容,神情格外认真:“我信。” 托马忽然插嘴了:“但是按照序列名称来看,应该是有厄运才适合扮演吧?”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深夜,几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艾丝特依然是住的单人间,她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安乐椅上,指间把玩着那枚银质的黑夜徽章。 这样仔细摸索纹路的话,徽章上有少部分线条与夜之国纹章的背景近似,这也是为什么艾丝特会突然想起,并且把这东西翻出来。 她总觉得黑夜女神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却从来没有向祂祈祷过。尤其在离开廷根之后,艾丝特就刻意跟隶属于黑夜教会的值夜者们保持了距离,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却下意识抗拒回到查尼斯门后。 绯红的月光从窗口洒落,照亮了大半个屋子,艾丝特没有点蜡烛,她原本就是临睡前突发奇想,想要试试能不能用这枚圣徽联系上那位神灵。 这里是因蒂斯,不是鲁恩,即使黑夜教会也没办法翻山越岭来抓人,在这里跟黑夜女神沟通的话,祂也没有当地人手可以调动……不对,如果这位女神想调动天使层次的非凡者呢?那可相当危险。 但黑夜女神始终没有展现过任何恶意,甚至一直愿意帮助她,包括留下这枚徽章的举动,祂很坚定地在向同为“穿越者”的我示好……艾丝特回忆着在廷根的经历,又将那枚黑夜圣徽翻来覆去地转动。 艾丝特心中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将这枚徽章塞到枕头底下,她总要试试,暂时找不到办法彻底摆脱“卓娅”,能从那位女神那里能了解到更多信息也好。 跟阿蒙本体一样,黑夜女神似乎也认识“卓娅”,那向祂寻求更多情报可比直面阿蒙安全了几万倍。 没有几分钟,艾丝特因略紧张而压低的呼吸趋于平和,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时隔这么久,她久违地迎来一场梦境。 也正如艾丝特所想的那样,她周围的景象朦胧且昏暗,仿佛褪色的油画。艾丝特无法辨认这是什么地方,至少不是她印象中的任何街道,房屋的风格更加简朴粗犷,与当前时代的黑铁纪元脱节。 只有头顶温和的红色满月较为清晰。 艾丝特仰望着它,深刻感受到这月亮与现实世界那轮截然不同,让她感到亲切而心安。更重要的是那上面环绕着一颗光亮温和的光球,正散发出呼唤艾丝特的嗡鸣声。 光球仿佛一颗不停打转游走的星星,连接起艾丝特与那颗月亮,提供了足以两方交流的渠道。 与第一面时一无所知不同,艾丝特现在知道那颗光球里包含着一部分与她头发上相同的“子体”,因为这枚徽章蕴含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稳定的梦境,所以黑夜女神只能借由更虚化的象征出现。 既然是有求于人,艾丝特便先打了招呼:“晚上好,尊敬的黑夜女神。” 她比上一次敬畏很多的态度似乎也让对方感到有趣,月亮传来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晚上好,艾丝特,你似乎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 在月亮上的声音传来时,艾丝特的身边出现了一圈圈涟漪,往整片梦境荡开,看来这样的交流方式并不能持续多久,这场梦境随时都可能结束。 艾丝特愣了愣,但没有开口探究这句话更深层的含义,而是抓紧时间询问早就想好的问题:“我有一些事情想向您请教,有关于‘卓娅’的过去,您可以选择告诉我我能知道的部分,我知道您或许也无法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像是察觉到了艾丝特在担忧的事情,月亮上的回答非常迅速:“当然可以,你问吧。” “我无法被人记住,无法与人产生长久的交集,这种情况跟‘偷盗者’序列二的‘命运木马’的能力似乎有关联,您曾经提醒我小心那位……时天使,所以我想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是否也跟祂有关系?” 艾丝特抛砖引玉说出这一长串话,是在尽可能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掌握了不少相关信息,希望能以此获得更明确的指示或者答案。 红色月亮轻轻晃动两下,洒落温柔的绯红月光在艾丝特肩头,像是在安抚她一般:“是的,我知道的信息也有限,但是按照我的推测,祂确实偷走了某些曾经属于‘卓娅’的东西。这种东西更多是概念化的关联,而非实物。” 艾丝特没有花费时间消化其中信息,而是迅速跳到下一个问题:“您知道为什么阿蒙要追寻‘卓娅’吗?” “因为祂想要超越序列的限制,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祂的背后也有其他高位者在支持祂的选择。你需要小心,因为祂们很可能给你造成过于强烈的影响,动摇你目前的状态。” 艾丝特很难不联想到同为造物主的“空想天使”,但她没有求证心中的推测,而是进一步追问:“这个超越序列的限制,是指灵界之主吗?” “是的。”这一次清冷女声的回答非常简洁,艾丝特立刻意识到,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对方不能透漏给她太多。 梦境的涟漪越来越强烈了,几乎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艾丝特只好尽量加快自己的语速:“如果我想继续在‘偷盗者’这条序列上晋升会有危险吗?我有没有办法转换途径,回到应该属于卓娅的‘命运’途径?” “你最起码需要晋升到半神,也就是序列四,再考虑这种可能性。如果运气好,等到那时不需要我的提醒,就会由命运给予你答案。但这对你而言同样也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你需要自己来衡量。” 梦境开始崩散,不断融入黑暗。 艾丝特不知道要怎么延长这段对话,只能努力翻出了脑海中最后一个问题,那件她长久以来都在担忧的事情:“我知道‘卓娅’好像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有没有任何办法让我彻底脱离这样的状态?那种危险是来自祂的威胁吗!” 然而黑夜女神并没有给予她回答,那道声音随着红月一同消散: “再见,艾丝特,希望下一次我还有机会见到你。” 意识下坠又上浮,艾丝特猛地睁开眼睛。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许久,屋里已经洒落进薄薄一层晨光,夜晚悄然过去。 艾丝特飞快回顾着她与黑夜女神的对话,将每一句都牢牢记在心底,包括最后的道别。 祂那句道别,似乎也别有深意。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东西到手 晋升序列四的危险来源,很轻易就让艾丝特联想到与托马几人讨论过的话题,序列四的非凡者会接触到“神性”的层次,那她会因为这种关联,受到“卓娅”的进一步影响? 不过艾丝特也并没有感到太慌乱,她本来就考虑过在晋升前向“愚者”祈求庇护,塔罗会上的众人都知道“愚者”先生可以让“天使”给予众人的援助,这并不算什么秘密,也是对于参会成员的一种保护。 只是这么一来,“愚者”先生的庇护就成为了必选项,艾丝特得考虑有什么能等价交换的东西,如果因此欠下更多页罗塞尔日记,她就不得不在因蒂斯多停留一段时间。 这个国家作为罗塞尔发迹的地点,能搜集到的日记残页不会太少,附近最繁华的沿海城市第利斯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艾丝特需要摸索地下非凡者的交易市场,这一点她打算问问亚伦三人,说不定他们就知道相应的渠道。 至少我现在的因蒂斯语很熟练,除了这张脸认不出来是外国人,到时候去参加地下集把面具再放出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艾丝特稍作考虑,就有了新的计划,现在她要等待的,就只有“神秘女王”给亚伦的回信了。 —— 让艾丝特没想到的是,在她出门去用早餐前,亚伦就来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哈梅尔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亚伦抱着一团层层包裹的黑布,站在门边这样询问道。 艾丝特当即退到门边,让他进来:“早上好亚伦先生,你这是拿着什么?” 亚伦快步走进屋子,将那团黑布放到地面上后,飞快在房间周围布置起灵性之墙: “我的老师对这次交易还算满意,她竟然在今早连同回信直接把这东西交给我。这件神奇物品不是很稳定,负面效果太诡异了! “我房间里动不动就有东西消失几秒,然后出现在别的位置……所以我觉得还是尽快带来给你,这样你能用那些光点压制一下它。” 艾丝特看着亚伦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分谴责,她甚至复述了一遍他的话:“所以你觉得还是尽快带来给我。”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很信任你能解决这点小事的能力!”亚伦的目光很诚挚,他是认真的。 艾丝特也动手帮忙,跟亚伦一同拆开那层层叠叠的黑布:“如果我猜得没错,只是你的灵性直觉觉得这样做最好。” “是的,所以这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要把你盲目的信任当作理由啊!一脱离“四叶草号”你就放飞自我完全不带船长的架子了吗!?艾丝特忍不住在内心疯狂吐槽两句。 很快两人将黑布拆到了最内层,里面只有一个方形盒子,盒身似乎是用红木打造的,整体不过巴掌大小,反而是那黑布占据了大量的体积。 盒盖上面用华贵的金线雕刻出卷曲的纹路,又从蜷缩的弧度上延伸出杂乱且长短不一的指针,曲线与直线交错的底部,是一圈表盘底座般的刻度。 艾丝特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亚伦,这确实是你老师交给你的,是吗?” “是的,一件‘寄生者’序列的神奇物品,是我老师的信使直接送过来的。” 对了,信使还能送东西,灵界快递……艾丝特试图用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驱散某种心理阴影带来的惊惧感,她当然不认识盒子顶上的纹章,但就是莫名会想起某个天使。 艾丝特很茫然,她觉得自己有点敏感,所以抬头瞥了眼亚伦,在她之前几次刻意放开的感知中,亚伦、托马和亚历山大身上都是正常的,没有被寄生或者控制的迹象。 这个盒子的外观或许只是偶然,毕竟都是“偷盗者”,犯不着跟阿蒙家族有关系,对,一定是这样的……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抬手掀开盒盖,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啪!” 她极其用力地将盖子合上了,脑袋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倒不是因为有人偷走了艾丝特的想法,只是她正深陷怀疑人生的恐惧感。 盒子里装的,是一片仿佛用水晶打磨成的单片眼镜。 呼吸停滞,记忆纷杂,艾丝特感觉背后爬上一阵恶寒,被欺骗与戏弄的恶意似乎又趴在她的头顶,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她试图逃脱这一切的痴心妄想。 艾丝特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亚伦:“你不是阿蒙家族的一员,对吧?” 亚伦的眼神比她还疑惑:“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当然不是!你不是知道我的姓氏吗?德拉斯科,亚伦·德拉斯科。” “亚历山大、托马、玛丽,他们的姓氏没有人是阿蒙,对吧?” 艾丝特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生怕得到的回答,会是一个微笑和“你总算发现了”的嘲讽。 亚伦十分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哈梅尔看上去跟快要昏过去一样:“没有,他们不方便透露姓氏是因为不想被任何人查到来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跟那个第四纪的‘偷盗者’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艾丝特望着手底下那个盒子,心情复杂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最后也没抬头再去看亚伦一眼:“这个放在这里吧,你先出去,我得静一静。” 亚伦注意到哈梅尔极不稳定的情绪,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暂且先接受这样的提议,再度展现出对她的绝对信任:“好,那我先出去了,等你冷静些再来找我谈后续。” 亚伦走出客房的时候,甚至没忘记替艾丝特把门关好。 艾丝特压在木盒上面的手更用力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掀开来看它一眼,她下意识屏住呼吸,重新打开盒盖。 单片眼镜被放置在折叠数层的柔软黑缎上方,外形很明显经过了精心设计,并不是夹在眼眶里而是挂在鼻梁上的款式,带有边框与镜腿。银色镜框边垂下一道细链,链尾垂着颗打磨圆滑、光彩奕奕的黑曜石,像是乌鸦的眼睛一般。 如果戴上的话,镜片就会置于佩戴者右眼前。 这让艾丝特感觉自己的眉心又开始抽痛,只是盯着这单片眼镜,她都觉得难以思考。先驱使一部分光点附着在上面,艾丝特赶紧将视线移开,重新盖上了盒盖,这才感觉呼吸得以恢复顺畅。 那位“神秘女王”不是真打算通过这种方式解决我吧?还是说她认识阿蒙? 艾丝特感觉她登上“四叶草号”的全部经历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她见到的人们真的是本人吗?还是她又一次踏入了别的陷阱,他们已经全都被阿蒙寄生,这两个月以来的相处统统是骗局…… 她及时将自己因为恐惧而胡乱发散的思绪捞回来,在重复几次深呼吸后,艾丝特重新冷静下来,脱离之前那种让她怀疑一切的恍惚。 她用力地揉压在右眉心上,进入了“解密学者”该有的推理心态。 经过理智思考后,艾丝特确认了“不可能”的结论。 阿蒙的本体已经出现过,祂不至于再一次这么大费周章,弄一艘海盗船来跟自己过家家。“神秘女王”的位格并不低,尤其是她手上掌握的“亵渎之牌”,足以辅助她占卜亚伦他们有没有异常。 艾丝特见过“神秘女王”一面,从那位女士对罗塞尔·古斯塔夫这位穿越者前辈的关注来看,她是知道部分有关“异界”信息的人,包括那些五花八门的童话法术。 这跟阿蒙曾表现出来的信息空白并不对等,阿蒙也从未展现过对罗塞尔的兴趣,所以“神秘女王”本人八成是正常的。 那这副单片眼镜是巧合吗?还是说“神秘女王”并不了解“偷盗者”途径有问题,只是单纯获得了这东西,然后就一直留在身边? 也对,亚伦他们说过特里尔曾经是第四纪图铎帝国的首都,而当时支撑图铎帝国建立的天使家族,就有“偷盗者”途径,那他们遇到这样形态的封印物,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艾丝特都深深感到不安。 她不是没见过其他人戴单片眼镜,这在北大陆不算是很罕见的装饰品,鲁恩和因蒂斯都随处可见,她不应该如此大惊小怪。 只是心理阴影有点重。 艾丝特抓起木盒,将它放在茶几上,垂下眼帘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光球的形状,开启混沌一片的感知状态。 她再度掀起盒盖,向着里面的东西望去,没有出现最恶劣预想中那黑洞般的剪影,这让艾丝特松了一口气。 这副眼镜的外框模糊不清,只是普通的材质,但是镜片处却犹如一团抱拢的半透明蠕虫,大部分蠕虫的环节都很扭曲,不像艾丝特见过的“时之虫”那么清晰,看上去并不稳定。 这反而符合了神奇物品应有的混乱状态,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也没有给予她任何警告的回馈,看来这东西确实只是一件非凡物品。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恢复到正常的视觉后,这一次总算大着胆子把那副眼镜从盒子里取了出来。 她摸了摸链子末端的黑曜石,片刻后放弃了戴上它的想法。 即使知道这不是一样的单片眼镜,艾丝特总觉得心里很慌。 早知道是这样“可怕”的造型,还不如拜托那位“神秘女王”直接把它粉碎掉,只留下“寄生者”的非凡特性,眼不见心不烦……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睡覺很重要的打赏和月票! 感谢圣洛w,虞毅轲、小小小新人、QUSS、皇帝在地上无所不能、愚者酒一壶的月票! 非常谢谢大家的喜爱…… 第八十章 道别的尾声 在平复心情后,艾丝特将这个装着单片眼镜的盒子塞到了挎包里,一下子就变得得鼓囊囊的,它相当占位置。 艾丝特不敢把这东西乱放,只能随身携带,她生怕一扭头就有什么东西戴上了这副单片眼镜,把自己给吓到手足无措。 艾丝特前去亚伦房间的时候,亚历山大和托马已经在这了,不过在她敲门进屋后,三人立刻停住了原先的话题。 亚伦随手指了指另一张搬进来的空椅子:“先坐吧,我们要聊的东西不少。” 托马抢先开口:“首先是你的行程问题,你确定不会回去‘四叶草号’?” 艾丝特微笑着在椅子上落座:“是的,我不打算回去了。我应该会前往第利斯,找机会出海。” 不为别的,只有在不着岸的海面上,她才能更加安心地待下去,远离可能有阿蒙家族出没的地方,因蒂斯对她来说没有多少安全感。 亚历山大还是那样目光沉静:“看来你也不打算跟我们去趟特里尔。” 艾丝特更加坚定地摇摇头:“不去了,我大概会找个偏僻的地方寻求晋升的办法。” 特里尔?曾经作为图铎帝国首都的特里尔只会更危险,保不准就有各种阿蒙们扎堆开会的地方! 艾丝特可没有把自己送进虎口的爱好。 亚伦摩挲着下巴:“好吧,这个结果我们其实也讨论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能得到你这一路的帮助还是挺愉快的。” 艾丝特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真要说既得利益者的话,她其实才得到了更多,包括那片让她浑身发毛的单片眼镜,这可是“寄生者”层次的神奇物品。 但真说到“可遇不可求”,这东西好像有点太坑人了…… 艾丝特的眼睛转了转:“亚伦,你的老师同意给我这件半神级别的非凡物品,是不是也因为很想摆脱它?” 数秒沉默,亚伦干笑两声: “啊哈,这么说也没错。‘偷盗者’的非凡物品对我们效用有限,而这件物品的能力并不是偷盗,反而是更加诡异的‘寄生’。” “它可以让佩戴眼镜的人寄生在任何人类或动物身上,昆虫也行。但是寄生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会逐渐丧失自我,这样的情况会给使用者带来大麻烦,最终这个人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人类。” 亚历山大又掏出了他的小笔记本,翻找片刻:“根据记录,这枚单片眼镜还会随机移动周围三米内的东西,偷走片刻再扔出来,非常随机。佩戴者会出现偷窃癖好,并且语言与行为呈现截然相反的混乱逻辑。” 艾丝特越听越不对劲:“你们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吗?” 亚伦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据说是某个‘偷盗者’家族遗留下来的物品,更具体的内容我们也不清楚。也无法进行占卜,它本身带有反占卜性质。” 艾丝特现在差不多可以肯定,她之前那种惊悸感不只是来自心理阴影,也包括她从不落空的直觉,这破玩意确实跟阿蒙有点关系。 带着这东西真的安全吗? “亚伦,你的老师之前一直在哪里保管的这东西?”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的老师掌握了不少神奇物品,这只是其中一件而已。”亚伦回答道。 艾丝特总觉得自己的挎包里多了一个烫手山芋,又舍不得扔,又不敢下口吃,矛盾的心情让她相当苦恼。 亚伦打量着艾丝特挣扎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咳,那么我们进入下一件事?” “你说吧,我在听。”艾丝特往后倚在木头椅子的靠背上,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下的谈话上。 “我的老师告诉我,可以把她信使的召唤咒文交给你,不过有个小事情。” 见亚伦充满卖关子的脸色,艾丝特不得不开口催促:“什么?你可以一次性说完,我没有再分心了。” “她让我问你,知不知道‘塔罗会’或者‘愚者’的情报。” 艾丝特面无表情地盯着亚伦好几秒,然后缓缓勾起嘴角:“你猜?” 亚伦在扶手椅里不舒服地挪动了两下身子,他的心跳正因为莫名的恐惧感而加速,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到艾丝特身上存在的威慑感:“我只是负责带这么一句话!” 艾丝特又神情疑惑地思考了几秒,点点头:“我知道。曾经在贝克兰德也有人在找这位‘神明’,这样可以了吗?” “唔,就这样吧,我的老师其实并没要求你给出答案……”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心中却飞快思考起那位“神秘女王”为何会想到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加上她之前提到的“黑皇帝”,看来有必要写信提醒一下克莱恩,他认识的那位“世界”先生有点小麻烦,被一位正在关注罗塞尔的海盗之王盯上了。 克莱恩跟“世界”先生……总觉得这关系有哪里不太对劲。 艾丝特冲亚伦摆摆手:“没事,只是我刚才因为考虑事情有点烦躁,你继续吧。” 亚历山大在亚伦之前开口了,他之前跟托马一样旁观着对话保持沉默,但是现在因为亚伦有点精神恍惚,亚历山大便主动加入了谈话: “如果你还有什么条件,可以趁现在提出来,等到分开之后,我们就没有能帮助你的地方了。” 艾丝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还真有一点事情,我想问问你们知道第利斯有什么地下非凡者的渠道吗?最好是集会形式的。” 托马当即笑起来:“这条件也太简单了,我这就有两个地方能推荐给你,一家酒吧一个舞厅,都非常安全。” 托马将那两处集会的碰头时间与暗号告诉了艾丝特,艾丝特用心记下后,就表示自己没有其他需求了。 亚伦又一次耸肩,他今天做这个动作的次数有点多: “好吧,我这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你记住这几句咒文:‘遨游于上界的无形生物;对人类友善的奇异灵体;独属于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的信使’。” 艾丝特的手一抖,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她没有刻意压制住自己脸上震惊的神情:“独属于——谁!?” “亚伦的老师。”托马看上去笑得很开心,虽然并不清楚哈梅尔为什么这么震惊,但不妨碍他乐呵一下。 艾丝特的脸逐渐皱到一起,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神秘女王”耗尽心思要求她帮忙解救罗塞尔大帝了,那是罗塞尔·古斯塔夫,是她爹…… 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艾丝特对那些童话的了解吸引了“神秘女王”的兴趣,所以她愿意让艾丝特待在“四叶草号”,借亚伦几人的眼睛来观察这个奇怪的年轻女士。 为什么她会向我询问“愚者”?是因为“黑皇帝”的关系,还是因为我之前跟亚伦借了那份罗塞尔日记,又或者说“神秘女王”有跟“愚者”合作的心思?“愚者”先生在搜集罗塞尔日记的时候,得知了某些事情? 难不成跟非凡特性一样,穿越者也有互相吸引的定律? 艾丝特忍不住在心里这样自嘲道,她跟克莱恩在廷根的相遇就很巧合。 太巧合了。 “没事,这句信使咒文我已经记住了。” 艾丝特捂着脸说道,努力调节着自己的表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至少不要在这几位“神秘女王”关系户的面前,对着罗塞尔·古斯塔夫的名字破口大骂,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艾丝特只是对他女儿的小谋划感到无奈。 说着要委托去救人,结果反手将一件相当麻烦的神奇物品送上门。艾丝特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位古斯塔夫家的女士,还是在小本子上记一笔。 黑夜女神知道这件事吗?不,祂肯定知道罗塞尔是穿越者,罗塞尔在因蒂斯整出的那么多花活,黑夜女神不可能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艾丝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漏了谁,但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她又望向亚伦:“召唤你老师的信使还有别的需求吗?” 亚伦摇摇头:“没有,只要按照普通的仪式魔法来召唤就行。” “不用给金币?” 托马有些好笑地望着她:“当然不用,为什么要金币。” 艾丝特刚刚平息的眉头又拧到了一起,每次给克莱恩送信,那位四个头的信使小姐都会要一枚金币……这么对比一下,真是太昂贵了! 她确实有必要找个自己的信使。 想到这点,艾丝特立刻问亚伦:“你没有自己的信使吗?” 亚伦摇摇头:“我的序列虽然灵性充足,但并不是擅长沟通或者灵界生物的类型,在半神之前我没有缔结信使的打算。” 托马难得懂得看脸色了一回:“如果你好奇,我可以教你如何沟通并与信使建立契约。” 这正好合了艾丝特的心意:“麻烦了。” 在得知契约信使的大致流程后,几人的对话也没有更多内容了。 亚伦和艾丝特说得上是同时起身,朝对方伸出手去。 艾丝特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渐渐淡去:“谢谢你们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友善。” 亚伦没有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 艾丝特也跟亚历山大握了手:“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也是一位好老师,我第一眼就这么觉得,现在更是这么觉得。” 亚历山大的厚镜片底下,目光闪烁却温和:“你的因蒂斯语已经很流利了,十分顺畅,希望你之后的旅程也是如此。” 艾丝特冲着托马伸出手的时候,手里却被塞进了一个信封:“这是?” 托马呲了呲牙:“这段时间给你用的虚假身份证明,用的是‘哈梅尔·布鲁克’这个假名。有了这东西才能买车票啊,难不成你还要走到第利斯?” 也对,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假身份,“神秘女王”知道就代表亚伦知道。 “谢谢。” 艾丝特轻笑起来,转身走出房门。 “再会。” 房间里的沉默没有发酵几秒,就被托马打破了: “我们不会在因蒂斯放下了一个会走路的火药桶吧?” “命运自有定数。”亚伦用最常说的话搪塞了他。 第八十一章 浮萍的交集 笛声长鸣,吞吐着烟雾的车头驶出车站,载着旅客前往东面。 艾丝特拎着箱子坐到二等车厢一处靠窗的空位上,离抵达第利斯还有十三小时的车程。 多亏了托马给她的身份证明,她不用把更多金币与时间浪费在马车上,因蒂斯的马车业已经快被蒸汽列车挤到倒闭,除了不需要身份证明,那种“旧时代”的旅行方式没有任何优势。 亚伦最终还是送了艾丝特一颗小型水晶球,看他肉痛的样子托马笑话了亚伦好一会儿,幸好艾丝特的行李箱还有地方能塞下这份礼物。 而亚历山大送给艾丝特的是一本书,一本鲁恩诗人对鹰隼的观察日记,让艾丝特有些意外。 “我想你会喜欢的。”亚历山大这么说道。 此刻艾丝特坐在随车身微微晃动的座椅上,她现在外出都会戴着那双露指的皮手套,遮挡住手心与手背的花纹,而她掌心摊开的就是这本赠礼,《游隼》*: “我一直渴望成为外在世界的一部分,到最外面去,站到所有事物的边缘,让我这人类的污秽在虚空与寂静中被洗去……” 她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游移,很快沉浸在这本并不厚重的叙述间。 但艾丝特安静的阅读时光并没能持续很久,一个灿金色头发的男人走过来,轻轻咳嗽了两声。 “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他指着艾丝特旁边的空位这样问道。 艾丝特抬起头来,这人的金发长到稍微过肩,很明显没有打理过,杂乱地披散在脑后。 他穿着高领的黑色长风衣,大半张脸上都缠着绷带,只露出来一只左眼,他下巴上蓄着一团胡须,使得他的外貌比声音要更加沧桑。 他的嘴角勾起一截弧度,琥珀色的眼睛非常明亮,饶有兴趣地在艾丝特的脸上打转,然后落在她手中的书上。 艾丝特没有开口答应他,而是保持了沉默,面对这个人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让艾丝特心中浮现一丝警惕。 这个年纪不过青年左右的男性笑意更深,非常坦然地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在哪里见过吗,美丽的女士?” 艾丝特摇摇头,回以温和的微笑:“我不是因蒂斯人,恐怕没有这样的可能。” 青年也学着她的动作摇摇头,幅度都一模一样:“原来是这样,我猜你是鲁恩人。” 艾丝特亮了亮手中那本书籍的名字:“是凭这本书认出来的?” “当然,这本散文在鲁恩评价还不错,我在里面有非常喜欢的一段。”青年很专注地望着艾丝特,像是在观察她每一处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这样的眼神让艾丝特感到更熟悉了,她表面上仍然很平静:“是哪段?” 青年娓娓道来,似乎真的对这本书相当熟悉: “所有鸟类在它们生命的某些阶段都会以活生生的血肉为食。想想那些冷眼旁观的歌鸫,它们就是草地上轻快跳跃着的食肉动物,是蠕虫的刺客,蜗牛的杀手。我们不应只同情它们的歌声,而忘记维系这歌声的,正是杀害。” 艾丝特捏在书页角落,刚想去翻页的手突然一僵。 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望着青年盖在白色绷带下的右眼,怔愣两秒后才缓缓站起身:“抱歉,我需要去一趟盥洗室,您介意让一让吗?” “我介意,因为你并不需要。”青年眨了眨眼,他满是好奇的神态像极了在看人类好戏的旁观者,比如那种会落在路灯上的乌鸦。 “我确实认识你。”艾丝特的手落在后腰藏着的“罗根之爪”上。 “那要看你说的是谁了,卢娜。” 这个名字艾丝特只在一个地方用过。 记忆倒溯,瞬间明晰,艾丝特立刻认出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躯体是谁,加尔温·莱普勒斯,那个在铃兰花街的公寓曾经跟她有过交集,又莫名奇妙追踪到她的“观众”,现在应该是个序列七的“心理医生”。 他空洞的右眼上还有被乌鸦抓伤留下的疤痕,所以才会用绷带裹住。 最让艾丝特觉得无语的是,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更关键的事情在于,现在用着这具身躯的…… “你不是在贝克兰德吗?或者海外。” “不要这么紧张,加尔温本来就是因蒂斯人,你看上去也记得这点。” “我说的不是他,是——”艾丝特咽下后面的话,脸色逐渐疑惑,“你不是本体。也对,祂不会如此‘偶然’地出现在因蒂斯,如果是本体,祂早就直接动手了。” “加尔温”,或者说占据这具身体的分身阿蒙,笑意盈盈地回望着她:“当然不是,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现在能遇到这件小麻烦的源头,我也很意外。” 艾丝特合上眼睛,瞬间进入那种脱离常规的感知状态,在注意到“加尔温”身上扭曲的命运片段后,她仔细观察了片刻,曾经被扰动过的银色河流像是蚕茧般束缚着一条时之虫。 艾丝特曾经侵蚀并汲取过加尔温本人的命运,还是两次,虽然并没达到毁灭灵体的程度,但艾丝特也却没想到会留下这样的后果,反而让这个想要深度寄生的分身受到限制。 或许那些光点的力量比艾丝特想象中影响更广泛,这在她心底留下了一丝疑虑。 艾丝特重新睁开双眼,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倒霉的阿蒙分身:“怎么,被你们亲爱的家主摆了一道?” “本体提醒过我不要直接深度寄生,但是浅度寄生待久了很无聊啊。”“加尔温”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你要是想就这么杀掉我,我是不会反抗的,但是本体说不定就会注意到我身上的异常哦。” 艾丝特嘴角的那点笑容立刻消失了:“让我猜,这话不可信。你不反抗是因为加尔温的状态很差,跟我动手更容易失控,也就是‘你’会一同失控。” 这一次换“加尔温”嘴边的笑容缓缓消失了:“通过我的语气与神情来推测解析出真相,并不能称为‘猜’。不可信倒是真的,你恢复成‘卓娅’了?” 艾丝特沉默地坐回了椅子上,倒没有执着于离开这里,这个阿蒙分身的状态不对,也就代表艾丝特有些其他的机会。 她更担心的是这辆蒸汽列车上的其他人,如果在这里动手,保不准对方失控后会变成什么结果,到时候车厢因为战斗而脱轨,又会引起阿蒙本体的注意,那就是滚雪球般的灾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丝特这样说道。 她没有必要回答对方任何问题,除非是想给出误导或者撬出相应的信息。 这也算是“偷盗者”间独有的交流方式,在互相难以欺诈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起闭嘴。 但“加尔温”完全没有闭嘴的自觉:“异地跟老朋友重逢,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这样可不合适,‘我’会感到很伤心的。” 他刻意在指代自己的时候加了重音,艾丝特听出了其中的恶意,冷漠地摇摇头: “你又不是加尔温,有什么好伤心的。而且我听说你们作为分身是不该记得‘卓娅’的,这是出了新的家族内部宣告?” “加尔温”捏了捏被绷带裹住的右眼眶,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他的伤处,他的嘴角往上抽动了一下:“哈,口口声声否决自己是‘卓娅’,却又对我们的行动模式这么了解,难道这就是你扮演欺诈师的方式?欺骗自己?” 艾丝特掂着手上的书,考虑了一下用它砸晕对方的计划,但是这本书的分量不太够沉:“我不是‘卓娅’,也没有刻意扮演什么,不需要且不应该。” 艾丝特已经意识到寻常非凡者消化魔药、与非凡特性互相磨合的方法并不适合她,甚至越倾向“偷盗者”的扮演心态,越有动摇她自我意识的危险,她最近眉心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了,这也是艾丝特没有急于“吸收”那片单片眼镜的原因之一。 “你发现得挺快的。真可惜,我知道特里尔还有人设立了赌局,猜‘卓娅’能躲到几月呢。我在五月押注了,希望你争气点。” 艾丝特捏在书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你们真的很无聊……” “如果遇到你的不是我,大概这辆车上已经没有别人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你现在不能寄生别人难道不是你活该吗?”艾丝特的神情非常诚挚,仿佛她正在希望明天不要下雨,而不是充满挑衅地撩拨对方的痛楚。 身旁的这个分身笑得非常灿烂:“我当然是来寻求援助的,‘卓娅’在吗?” “不要把我当成传话筒,我没法让你跟祂沟通。”艾丝特说话时的神态死板得像块木头。 她现在宁愿自己就是木头,那就没有强烈的攻击和逃跑欲望在这左右拉锯了。 “加尔温”思考两秒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如我们彼此都坦诚一些。你看,我是一个‘人’单独来的,没有通知任何其他人,这足以说明我的诚心吧。” 艾丝特的笑容有点扭曲:“我看起来很蠢吗?跟你坦诚?” “是啊。” 艾丝特一时间竟然拿不准,这个阿蒙分身究竟是在赞同前一句“很蠢”,还是后面的“坦诚”,他这句回答说得相当诚恳。 离蒸汽列车抵达下一站还有两个小时。 艾丝特冷哼一声:“行,你说,但是不要指望我会信。” *《游隼》.贝克,李斯本译,后文的乌歌鸫原文为欧歌鸫。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欺诈与诚心 “我知道你很警觉,这没什么不对。本体这样关注一个序列五,你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占据着加尔温身体的阿蒙分身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望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山峦,语气悠闲,好像正在跟身旁的人探讨沿途风景一般。 艾丝特却没他这么放松,最多只是稍微垂下视线盯着手上的书籍,眼角余光完全不敢离开对方一刻:“看来你们家主并未完全放开对‘卓娅’的情报,只是让你们知道了我的存在。” “加尔温”很无辜地点点被绷带覆盖的右眼:“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出现问题,还对你的存在产生诡异的感知,我或许会觉得你也只是一个阿蒙分身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太过于清楚阿蒙们的思考模式了。如果你是‘卓娅’,这是很合理的——” 艾丝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我不是。” “这就是问题所在,”“加尔温”半眯起剩余的那只眼睛,他的视线在艾丝特的头发上扫过,能感受到有隐约的共鸣声在不断骚扰他的听觉,“被扰乱的其实是‘卓娅’,而不是你,可是你还能动用祂的力量……” 艾丝特也陷入了沉默,“加尔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因为每句话只要有真实的内容在里面,就很容易让对方抓到不和谐的地方,从而推断出更多信息。 艾丝特确实有一些问题,从黑夜女神那里没能得到答案的话,问“本人”也是另一个选择。她当然不愿意面对阿蒙本体,但现在她身旁的,只是一个状态异常的分身,或许能打探到某些新消息。 两人之间并没有安静多久,“加尔温”重新微笑起来,这似乎是他自然而然散发亲和力的本能,便于更好获得他人的信任: “虽然你不是‘卓娅’,但至少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你身上。”这个分身点了点他的右眼窝,加尔温的右眼早就只剩下空洞了,但即使隔着两层绷带,艾丝特能清晰地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了两下。 这让艾丝特下意识把身子往远离他的另一侧挪去,并做出了坦率的评价:“感觉很恶心。” “加尔温”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想这样。” “‘卓娅’跟阿蒙到底是什么关系?” “加尔温”的神情突然正经了很多:“老朋友,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第三纪。我们知道的不会比你多多少,本体在这方面很抠门,只是给出了‘艾丝特’方面的情报。” 艾丝特压低了声音:“祂想借助‘卓娅’的力量寻求晋升序列之上?” “我们在这里谈这个不太合适,虽然你和我无所谓,但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他们说不定会因为这么刺激的内容发疯。” 艾丝特的视线扫过其他座位上的乘客,一个年轻母亲正温声细语地哄她怀中的婴孩入睡:“你不是已经偷走了我们两人的存在感吗?从你落座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往这边看过一眼。” “万一呢?你看,我现在状态不好,不保证这样的隔阂能维持多久。说不定下一刻我们就会引来更遥远的注视,到时候这辆蒸汽列车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加尔温”笑着这样说道,话语中的威胁意味非常明显。 “行,不说这个,我们谈谈别的,”艾丝特当然不会钻牛角尖,“阿蒙是不是从‘卓娅’那里偷走了什么?” “加尔温”很明显露出了一丝诧异:“虽然我不清楚这个,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卓娅’的问题要比我们想象得更加严重……这是你的推测?” “推测,加上某种直觉。”艾丝特皱起眉头,“你看,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用处,我们没什么能交换的条件。” “加尔温”摆出了迟疑的表情。 艾丝特不用太仔细去打量,都能察觉到他并不是在“迟疑”,而是在斟酌能从她身上再撬出多少信息,有没有给鱼饵加量的价值。 艾丝特不打算给对方继续思考的余地:“我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能跟‘偷盗者’谈什么诚心。现在可以让我离开了吗?” 她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起身,只是在间接催促对方给出明确的态度。 “你要去哪?” 这个阿蒙分身问出的问题,让艾丝特觉得他确实脑子有点坏掉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只是个提议,我们应该找个比行驶中的蒸汽列车更安全的地方再继续谈话,因为我们聊的那些内容,不适合被任何‘普通人’知道。” “加尔温”也扫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他乘客。 艾丝特重新摊开手上的书:“啧,果然遇到你就不会有好事,真是麻烦……” “如果不是你在‘加尔温’身上留下了命运的陷阱,我也不至于被困到他身上,还获得了追踪你的办法。这难道不是你因为自己手下留情导致的结果?如果你当初杀掉‘加尔温’就不至于变成这样了。” 金发青年微笑时的弧度跟让艾丝特厌烦的本体一模一样,他在嘲讽艾丝特现在的困扰都是自作自受,然而艾丝特并没有搭理他话语中潜藏的恶意。 艾丝特的情绪毫无波澜,“灵性直觉”也非常安静:“下一站我们就下车。” “那你的车票怎么办?不坐到站就浪费了。”“加尔温”貌似惋惜地这样说,“难道说你的车票也是偷的?” “我是正常人,我还有道德。” “我知道,‘音乐的精灵卢娜·杜博阿’、‘呼唤人心的白桦林之歌’和‘卓娅虚假的人性面’。” 艾丝特注视着手中书籍的双眼没有流露任何感情,就像是完全没听见这话似的。 “加尔温”又轻笑两声:“银色的月亮很好看吗?我们都挺好奇的。” 眨眼间,一把造型怪异的爪刀已经横在了他的咽喉上。 艾丝特的眼神仍然很冷漠,微微下压的手稳定地握住了“罗根之爪”,只是她微微放大的瞳孔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静:“看来你们本体的宣告,给你们这些分身分享了不少东西。” “要是你就这样将我杀掉,我真的会无法压制‘加尔温’的身体,彻底露出神话生物形态。”分身阿蒙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亲切温和了,“我说过的吧?这座列车上的普通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需要在乎吗?”艾丝特露出了与面前这人相似的笑容。 被刀尖抵住的青年有一瞬的恍惚,产生了某种照镜子般的怪异感,包括那句话中流露出的淡漠与轻蔑。 僵持过后,那把爪刀还是从他脖子前退开了。 “血会溅得到处都是,很麻烦。”艾丝特轻声这么说道,像是在对自己做出解释。 这一次,“加尔温”没有再说什么,在艾丝特重新捧起书后,他给予了艾丝特安静阅读的闲暇。 “加尔温”摸了摸喉咙的位置,脸上难得露出一丝不愉快。 只是行动与语言互相矛盾,可说不上什么高明的欺诈方式。 不过她的性格跟加尔温记忆中的差异有点大,本体给出的情报也隐瞒了不少东西,祂是故意的?想通过牺牲我们来测试“艾丝特”的真实情况? 看来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将获得解脱的希望放在“卢娜”的身上,是不可靠的。她的变化太显眼,已经完全不是加尔温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还是说…… “加尔温”微笑着在脑海中回顾起“卢娜”的歌声,因为有亚当的手笔,那些记忆被强行留在了加尔温的脑袋中,在深度寄生后,占据这具身体的存在便能毫无阻碍地浏览。 那时候的她或者现在的她,都不太正常? —— 两个小时后。 艾丝特拎着行李箱,紧了紧肩头的挎包,大步走在前面踏出站台。 青年紧随她的脚步,保持在一米左右的距离,粗糙的胡子下笑容散漫。 这样的组合不可谓不奇怪,主要是蓄着胡子、满脸绷带的人看上去就很奇怪,而前面的女士脸上带着少许不耐烦,很明显并不喜欢自己的“同行者”。 艾丝特走进看到的第一家旅馆,声明要一个最便宜的单人间。 前台的接待人员没有任何意见,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艾丝特心里有数,这个阿蒙分身又一次偷走了别人对他的感知。 在房间里放下行李箱后,艾丝特等着对方悠闲地踏入房间之后,才反手将门反锁。 下一刻,一蓬光点从她的头上荡起。 “加尔温”迅速往旁边退开几步,靠在了墙边:“我还以为你会更有耐心点的,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解决我?” 艾丝特没有搭理他,而是驱使这些光点贴近墙壁与地板,在这间屋子里形成状态特殊的间隔。 “现在可以说了吗?” 分身阿蒙满脸欣赏地摸了摸墙壁,在察觉到那些光点能瞬间反扑到自己身上后,他立刻停下了自己貌似好奇、实则试探的举动。 他用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如果我在这屋里出现任何异动,你都能第一时间直接‘捕获’我,是吗?” “是。这就是我的诚心,不知道你满意吗?”艾丝特微笑着反问。 “没什么不满意的,我是自己走进来的,也是看着你用这么‘迟钝’的方式布置了陷阱。” “加尔温”抬起手,一层层将裹在脸上的绷带拆下,露出这具身体右眼上的爪痕。 只是在凹陷的眼窝周围,那处皮肤正不断起伏,偶尔努力探出一段蠕虫般的肉芽,但是在扭曲转变成单片眼镜之前,它又受到强烈的吸引力,重新钻进黑暗的空洞眼窝里。 这个过程不断重复着,就像是不断有蠕虫在“加尔温”的右眼钻出又钻进。 艾丝特的手动了动,忍耐住揉右眉心的小动作:“这么看更恶心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正方与反方 “我们现在可以不论话题,讨论下你所知道的事情了。”艾丝特这样说道。 她坐在更为柔软的床沿,将另一侧的木椅留给了“加尔温”,因为这位分身没有逃离这个房间的举动,艾丝特选择暂时相信一下他的“诚心”。 毕竟这间屋子现在算得上是她的“主场”,只要艾丝特想,随时可以将这条时之虫与加尔温的命运一同吞噬。只是之后她就必须得尽快换地方,隐蔽地逃避人群,免得其他阿蒙分身甚至本体追过来。 艾丝特倒是期待起对方会说些什么,正是因为地位极其不均衡,两人间的谈话才有了足够的可信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艾丝特率先问出了她最关心的这个问题。 “加尔温”并没有隐瞒,似乎真的在努力表现出诚意:“前几天我感受到了一点灵界的异动。通过这具身体主人扭曲的命运,我锁定了你的大致方位,这才尽快过来,会在列车上直接遇到你我也很惊喜。” 艾丝特思考着前几天她做了什么,跟亚伦三人探索那座遗迹?当时她并没有动用‘命运’途径的力量,不应该不是因为那件事…… 她忽然心头一紧。 在四人前往遗迹前,艾丝特用硬币做过一次展现景象片段占卜! 因为“卓娅”跟灵界的联系太紧密,如果我频繁占卜的话,很容易牵动某些神秘学上的影响? 见艾丝特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加尔温”便开口了:“你对‘锚’的概念有多少了解?” “我知道卓娅有特殊的‘锚定’能力,根据字面意思,我能推测出它是近似‘定位’的功能。”艾丝特偏了偏头,又补充一句,“认知方面的,大概。” “加尔温”翘起腿,神态悠闲随意,完全没有被困住的自觉:“整体上可以这么说,是祂告诉你的?” 艾丝特皱起眉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点很模糊的感知,你可以当作是直觉。” “非凡特性所蕴含的疯狂基础,是无法通过‘扮演’来抹消的。一旦进入高序列,非凡者的人性自我就会遭受到更强烈的侵蚀,而只有亲密的人或者信徒形成‘锚’,才能更好地维持自我。” “还真的是被魔药消化了……还得通过外界的认知来反向影响自身,‘卓娅’就是有协助对方维持人性的能力?” “加尔温”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打量了她片刻才开口:“祂可以通过命运长河来锚定一个人自我最强烈的认知,往往是最客观且稳定的回馈,所以祂对任何高序列非凡者来说都是高质量的锚点。” 艾丝特很难不去回想接触过的几位“神祇”:“阿蒙需要锚?” “不需要。阿蒙们就是阿蒙最好的锚,因为我们很了解自己,所以对自身的认知不会出现偏差,不容易反向影响到本体。” “加尔温”顿了顿,笑容有些怪异:“即使有特例,也会很快与本体切割,无法带来什么改变。” 艾丝特下意识用手指在床单上划着圆圈:“那祂盯着‘卓娅’干什么?总不至于是因为第三纪被惹恼过,一直在记仇吧?” “哈哈哈……难道是‘卓娅’给过你什么暗示吗?我不会否认这点,对本体来说‘卓娅’是绝对的反派。” “你们好意思这么说!?”艾丝特没忍住,因为又好气又好笑而提高了声调,“你们既然最了解自己,也该最清楚自己性格里的恶劣面。” “加尔温”双手下压,示意艾丝特冷静点:“你可以当作是立场原因,这跟‘卓娅’真正的本体有关。” “与灵界之主相关?” “说起来,这还是因为‘卓娅’自己留下的纰漏,祂在第三纪就否决过本体的可能性。在你之前,‘卓娅’也曾在第五纪出现过一次,时间却很短,大概在两百年前。” 是罗塞尔·古斯塔夫落地的时间。艾丝特很轻易地将之前的猜想与这段经历相连。 “加尔温”没有等待艾丝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那一次,‘卓娅’更为明确地否定了本体成为‘诡秘之主’的可能性,拒绝作为锚帮助他登上与掌控‘源堡’。” 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灵界之上的灰雾。” “是的。再之后的事情你或许也知道,至少‘卓娅’肯定知道。神弃之地疑似出现‘愚者’的‘信徒’,我们经过讨论,几乎可以肯定源堡现在已经有了新主人。” “加尔温”仔细观察着艾丝特的表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艾丝特漠然的态度毫无变化,并没有透露出更进一步的情报。 或许她这样的态度本身就能说明某件事。 看来除了转达本体的话,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这个阿蒙分身的笑容充满戏谑:“你跟‘愚者’接触的时候,祂没有提醒过你吗?” 艾丝特挑了一下眉毛:“你想说什么?” “你只是‘卓娅’给自己留下后路的壳,‘等到命运的转机到来’,就是你去死的时候。” 金蝉脱壳? 艾丝特听到这句话的心情相当复杂,“愚者”给予了她相应的庇佑,“卓娅”也在艾丝特面对阿蒙本体的时候帮过忙。 这就是她要为了那些“金手指外挂”付出的代价吗? 艾丝特垂下眼睛,轻笑一声:“所以?” “你会死哦。与其不明不白地将生命交给‘命运’来决定,不如与我们合作,怎么样?我们有能让你存续下来的方法,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医生’会愿意提供帮助的。” “加尔温”虽然笑得很愉快,但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这又不是什么错事,没人有资格指责你的选择,没人希望‘自己’死亡。” “你完全没必要参与这种层次的斗争,受到‘愚者’掌控的只有‘卓娅’,不是卢娜或者艾丝特,不是你。” 艾丝特没忍住,闷笑两声,神态甚至放松了一点:“这就是你们的立场?是本体要你们告知‘艾丝特’的话?” 她的手指搭在右眉心上:“如果让我在所见过、接触的存在中,选一个最不可信的交易对象,那只能是你们的本体。” “加尔温”脸上的笑意淡去:“不要信任任何高序列非凡者,包括神明,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 “同理,我也不会信任你,或者你们。”艾丝特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的好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希望你能尽快想清楚,‘卓娅’的运气永远比你好。” 这个分身阿蒙点了点自己的前额:“你会消失,就像是被我们彻底寄生的人那样,永远失去自我,不复存在。” 他仅剩的那只左眼里充满期待,像是在望着一条自己蹦入油锅的鱼,并为此感到有趣。 下一刻,不断在“加尔温”右眼处扭曲的蠕虫忽然停止了动作。 艾丝特的反应极其迅速,她从始至终就没彻底放下对这个分身的警惕。 她只是双手微抬,藏匿在整间屋子中的光点同时亮起,嗡鸣声形成了浪潮,艾丝特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随着它们飞起。 她发丝间的光点也同样倾泻而出,依她的心意,去彻底吞噬“加尔温”的命运与灵体。 当光海淹没“加尔温”的时候,他的右脸已经开始溶解,左脸上浮现出少许坚硬的鳞片,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琥珀色的左眼中出现了恐惧——不属于阿蒙的恐惧。 在右眼眼窝处,逐渐汇聚出一条疯狂扭动的时之虫,它正试图借这个机会,脱离与宿主一同死去的命运。 但是当那大片的光点覆盖上来后,它与“加尔温”之间的联系反被加强了,两者的命运合而为一,共同下沉、断裂,走向灭亡。 很快,男人与时之虫都失去了生机。 光点在屋里盘旋打转,如同围绕着盛宴欢舞的秃鹫群,艾丝特摊开双手,让它们在自己的掌心上方跃动。 她的神态温和而平静,低垂的眼眸注视着亡者倒下的地方,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加尔温的身体逐渐变冷后,艾丝特才握起双手,让那些萤火般的光芒回到它们原先所在的地方。 嗡鸣声还在她的耳畔回荡,响在她的脑袋里,艾丝特听懂了“灵性直觉”的警示:这个阿蒙分身死去之后,必然会引起本体的注意。 即使其他分身不会立刻抵达这里,艾丝特也得尽快处理好后事,离开这里。 她望着地上的青年,又轻笑两声:“哈哈,这又算什么?送走两位老朋友?” 艾丝特俯下身,从加尔温的眼窝里拽出了那条时之虫,直到死亡后,他与它才得以彻底分开。 原本艾丝特还在苦恼,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的后续,加尔温脸上的容貌异常并不适合被普通人看到,要是吸引到这座小镇上的教会,事情会更加麻烦。 但是在她取出这条时之虫后,加尔温的血肉与皮肤开始飞速瘪下去,很快就干枯风化,变成一具好像死亡许多年的干尸。 “你这样过度透支时间,他早就该死去了。看来你试过不少别的办法,也没脱离跟他一起死亡的命运呢。”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断气的时之虫,语气柔和地对它说道。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窥视的记忆 艾丝特收敛了加尔温枯槁的骨头,用那件长风衣裹成一团,拿袖子打了个结把它绑紧。 她的手掌压过挎包里的凸起,那枚拥有“寄生者”能力的单片眼镜还在里面。 尽快晋升也是种选择,值得她冒险试试,相比无法改变外形的自身,其他人或者动物的外形更加方便隐藏。 艾丝特没再等天亮,直接拎着行李箱和装着骨头的包裹走到楼下,将钥匙扔给前台,随手偷走对方的记忆,她披着绯色月光走在这个小城的街道上。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只有那些醉醺醺的家伙还在酒吧里喧哗不断,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艾丝特飞快走上城外的山路,往没有人的地方钻。 她不需要进入那种奇特的感知状态,只是放出数颗光点,视线前的物体就足够清晰。 艾丝特拎着从山脚一家住户门外顺到手里的铁锹,她用几枚金路易在地上摆了个圆环,好奇他们会不会留下什么“铲仙”之类的故事。 到时候说不定人人都会在家门口摆个铲子,希望一夜过去换得一把金币。 数分钟后,走进的山林已经够远了,艾丝特选了一处较为松散的土面,轻轻哼着《欢乐颂》的曲调,很快,就吸引来不少夜行的旁听者。 那些警觉又茫然的动物们停留在树林间的阴影里,艾丝特自嘲地笑笑,这什么童话公主的作派。 这里也没有别人,就让他们来见证死者的葬礼吧。 她的眼中没有多少温情,而是仔细挑选着自己想寄生的对象。 视线扫过四周树影里的生物,艾丝特一边将手下的坑挖得更深,一边打量着那几只蹲伏在草丛间的禽类 夜莺当然不行,那两只猫头鹰的身形和爪子看上去都比较羸弱,不太像是能拎稳东西的样子。 她还需要继续前往第利斯,如果抛开蒸汽列车的行进方式,飞也不错,但相应的,她必须得抛弃更沉重的行李箱,只留下较轻便的挎包。 艾丝特手中的铁锹翻起更多泥土,等到这个深度超过一米的坑范围足够大后,她便将那包裹着骨头的风衣抛到了里面。 干枯的头骨滚落出来,那些不再光亮的金发还连在头颅上,并没有脱落,只是死亡的晦暗吞噬了生时的灿烂。 艾丝特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她只是对尸骨颔首,语气淡漠地道: “抱歉,愿你安眠。” 铁锹铲起泥土,又将那空洞的骷髅眼窝覆盖,合拢里面幽深的影子,很快将这个男人存活过的最后一点痕迹淹没。 用力将土堆上方散碎的泥土拍实,艾丝特走向旁边最近的树干,在上面刻下了“加尔温·莱普勒斯之墓”的字样。 她犹豫片刻,没有留下任何墓志铭,说到底,今天跟她交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阿蒙的分身,艾丝特并不清楚加尔温会想留下些什么。 她曾经在铃兰花街见过的人或者结下的仇,现在回想起来,艾丝特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微妙的旁观者。 也不知道那株向日葵还在不在。艾丝特望着用鲁恩语刻好的名字,这么想道。 她扛着沾满土灰的铁锹,拎起行李箱往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 艾丝特最终找到一处幽静的山谷,她坐在根须虬结的大树下,行李箱已经被她埋到了另一个地方。 原本她是想要烧掉所有东西的,但是这里是山林,生火的话更加麻烦,所以她最终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她用肩带将装着金币的袋子跟挎包绑到一起,这就是她要带走的全部行李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重要的关键环节。 艾丝特重新打开放置着单片眼镜的盒子,她的指腹蹭过细链末端的黑曜石,逐渐平复自己没来由烦躁的心境。 她很快进入冥想状态,在脑海中勾勒出温和的光团,并不断让它放大与延伸,艾丝特没有放开对外界的感知,而是在心底里注视着脑海内的光芒,不断向它重复一个问题:“如何利用这副眼镜?” 等到她因为剧烈头痛而睁开眼睛的时候,艾丝特已经听清了那隐约中带着嗡鸣声的答案:“戴上它。” 艾丝特皱起眉头,轻拍着前额试图让自己的头痛缓解。 她在这个问题上耍了小心眼,也就是说“使用它寄生”和“利用它晋升”的方法是相同的,戴上这副眼镜就行。 之后会有特殊的反应? 在脑海中的剧痛消散后,艾丝特没有再犹豫,很果断地把单片眼镜从盒子里取出来,镜腿扣往耳后,她缓缓将那右眼处的镜片架在鼻梁上,贴合到自己的脸上。 剧烈的嗡鸣声从艾丝特刚刚恢复平静的脑海中炸开,她的右眼中明暗交替,再度浮现圆环星形的符号。光芒与嗡响由内而外地扩散,穿透她的头,也像浪潮般冲刷着她的灵魂。 艾丝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似乎看到了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在倾塌的高楼大厦间,握着一枚祈福玉坠的年轻女子毫无表情地站在窗前,她的五官与艾丝特相同,神情而僵硬麻木。直到天花板砸落、地板开裂,她也全无反应地任由重力将自己下拽,眼中空洞没有焦点。 蒙蒙灰雾中垂吊的数颗光茧,隐约可见里面包裹着形形色色的人,一颗光球在周围不断飘飞打转,它融进其中一个似乎在沉睡的青年,紧接着又脱离,转向前一个紧挨着青年的女性。 光芒,刺眼到几乎让灵魂被灼烧殆尽的圣光,然后又是黑暗黏稠、由血肉交织而成的阴影,它们依附在巨大十字架左右两端,如同衡量世界明暗对比度的天平。有颂唱神明的稚嫩歌声在它周围响起,一只银色眼睛、头羽散发出微光的云雀扇动翅膀,悠然飞过。 然后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只有闪电撕裂天空的片刻,才会照亮下方的荒野。 穿着灰白色古典长衫的矮小身影踏在地面上,温柔的歌声一刻不停地在她的身边响起,嗡鸣声在她踏出每一步的瞬间,都会在空气中随机炸碎一片银色星芒,但很快又被黑暗淹没。 声波震荡着空气往外扩散,大批外形迥异畸形的怪物被聚集过来,悄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一支巡回在噩梦里的游行队伍。 艾丝特努力在混乱交错的回忆中辨认这一幕,那个声音她很熟悉,除了“卓娅”不作他想。 人影似乎有确凿的前进方向,只要再多接近一下这份记忆,或许艾丝特就能知道“卓娅”的目的地究竟在哪—— 一片黑色的圆形剪影突兀地浮现在这些混乱的回忆前,猛地将所有色彩都卷入自身。 “卓娅。” 艾丝特听到了某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 她没有回应,而是竭力睁开眼睛,让思维回到更加平和的现实世界,在脑海中被剧痛冲击的瞬间,她便从混乱的状态中恢复了清醒。 艾丝特用力地喘着气,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蜷缩在地面上,身上沾了许多尘土,很明显是翻滚了非常多圈,她的嗓子嘶哑而干涸,或许曾经因为痛苦而发生过嘶喊。 她没有记忆,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看见过的那些画面里。 曾经是黎星的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好像还记得那个玉坠,是在公园里遇到的小贩推销的,说是能向上天祈福的吉祥物……然后世界就毁灭了? 她眨了眨眼,一时间无法完全消化掉那些瞥见的“记忆”,即使有“解密学者”的能力,那些内容带来的感情冲击太猛烈,让艾丝特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头顶是静谧的黑夜,艾丝特甚至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 眼前的银发被汗水黏在额前,艾丝特撩开刘海抬起头,看到那些悬浮在自己上方的光点,它们安静地悬停在空中,让艾丝特有种被“盯住”的奇怪感受,它们没有恶意,只是普通地遵守着“旁观”的本能。 之前她架到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已经碎裂成数段,像是被无形的石头碾压过,艾丝特伸手去触碰残余的镜框,指尖只掐起了一小段碎片,轻轻用力它就裂成两半。 细链末端悬挂的黑曜石已经消失了。 艾丝特扶着树干,从地上缓缓爬起,她的四肢还在微微颤抖着。她的手肘和小腿上都有青肿的痕迹,不知道是在哪里磕的,双手的皮革手套因为不明原因被扯烂了,只剩几段挂在指缝里。 一把细长的白色骨剑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剑身上缭绕着阴冷的气息,不远处还有一面银色半脸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插进了树身里,像是被暴力甩飞的。 艾丝特轻轻揉着身上发疼的地方,没有多久,那几处瘀血或擦伤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有多少受过伤的痕迹了。 光点微亮,艾丝特借助着它们的照明仔细查看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来。 这好像跟晋升没有关系,她能感觉到自己获得了全新的力量,但是这种过于迅速地恢复自身,似乎并不在“偷盗者”的能力范围。 艾丝特努力提了提嘴角,笑容有点难看。 真是因为这具身体正在趋近“卓娅”吗?变得更加适合祂…… 不过现在她还是艾丝特,她还活着,甚至有了寻求答案的新方向。 对于那片黑暗,只要艾丝特开始思考,她便立刻将那里的特征与塔罗会上“太阳”的描述联系起来。 “卓娅”曾经追寻,而阿蒙有意隐瞒的东西,就在神弃之地。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远行的游隼 艾丝特望向悬浮在空气中的光点,它们不再无规律地颤动或四处漂浮,也没有勾勒出圆环或者莫比乌斯的形状,静止得仿佛甩墨留下的细点。 艾丝特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异样,还是在她吟诵了“愚者”先生尊名的时候。 她向上抬起右手,冲着那些光点做了一个抓握动作。 下个瞬间,它们就统统回到了她的头顶,将艾丝特的银发重新染上颜色。 除去对光点控制力的变强,艾丝特发现“卓娅”的能力正式有了信息,直接浮现在她的意识中。 “重启”、“循环”与给予他人好运与厄运,对命运的侵蚀是“卓娅”本能的一部分,不单是祂的能力范畴。 但是艾丝特依然不能动用完整的“重启”,只能针对命运紧密的“个体。但是她可以通过驱使光点,在五十米左右的范围内把它们分布出去,让它们圈定区域进行一天左右的循环。 艾丝特自身不会受到“循环”限制,这绝对是个方便脱身的强力技能,只是需要相应的时间进行布置,还得想办法让对方踏入这个范围。 “灵性”对艾丝特来说一直是个很模糊的概念,但现在她能清晰感受到身体里蕴含的非凡力量,并调动这些灵性,尤其是在她的血液中。 让艾丝特更惊喜的是“偷盗”能力的质变,她盗取对方想法不再需要任何动作,还可以偷盗部分更加概念化的东西,包括空间距离,但同样也有限制,每次最多也就十米。 此外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转化自身的形态,寄生到其他生物身上。 只是让艾丝特沉默的是,她寄生时会凝聚的形态并不是时之虫,而是云雀。 她拍拍脑门,欣然接受了这件事。 既然摆脱不掉,也就只有当它是“特殊情况”,只要不影响能力的施展就好。 艾丝特重新捡起“苍白骨钉”,它这一次没有再融入她的手掌,似乎是遭到了强烈的排斥。艾丝特释放一部分光点融进剑身里,强迫它转化成一段戒指的形状,贴合在她的小指上。 它终归还是延展出一部分,与艾丝特的指骨相连。 这把骨剑对我的忌惮又加深了…… 艾丝特摩挲两下冰凉的骨色指环,将那张银质半脸面具塞进了挎包,重新取出口琴。 是时候好好寻找一下她想要的寄生对象了。 她没有往更深处的林间走去,而是尝试着偷走距离,身影偶尔闪现在树冠间,惊起几只在巢中打盹的鸟类。当她闪现到树下的时候,艾丝特还差点踩到一条蛇,她及时偷取了第二次能力,重新在几米外的草地上落脚。 她吹起《月光》没有多久,一群又一群听到声音的动物便被吸引,开始往这个方向聚集。 最终艾丝特看中了一只猫头鹰,这只大鸟整体呈现砂石色,身上布满黑色的短条纹,看上去非常方便融入树干的背景色。它的额头两侧翘起黄褐色的耳簇羽,扣在枝头的爪子看上去相当有力。 这很符合艾丝特对于飞行的需求,如果不是背包里还装了不少东西,她没法果断放弃,艾丝特也没必要特地选场上最庞大的鸟类。 那样的话,她或许会优先寄生两只试图落在她肩头的云雀。 艾丝特将背包放在地上,盯紧被她当成目标的那只猫头鹰,她将赖在自己肩上的两只云雀驱赶开,深吸一口气。 她的身形瞬间扭曲虚化,仿佛被瞬间揉搓成团的纸张,一道拖出流星般痕迹的光团极速飞出,幽暗的夜色里,能让人清晰看出它近似雀鸟般的外形。 周围的动物与鸟类都因为本能的畏惧而惊慌起来,纷纷四散逃开,但光团的速度要更快,那只猫头鹰堪堪张开双翼的时候,它便直直地撞入了这只夜行鸟类的胸膛。 猫头鹰从枝头坠下,待它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虎眼石般的眸子已经变得浅淡,一圈又一圈散发光芒的圆环散落在它眼中,很快又消失,恢复成圆形的黑瞳孔。 不过猫头鹰头顶的花纹逐渐染上月桂黄,包括那两处冒尖的耳簇羽,破坏了鸟羽原先的保护色,使得它看上去格外显眼。 而猫头鹰的前肢往外延展一截,小段白骨裸露在羽毛外,像是因为受伤秃了一块。 艾丝特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习惯鸟类的身躯,她非常自然地从地上翻起身,爪子在地面上刨了两下,展开近半米长的宽大翅膀,轻松一跃就往上飞起。 如鱼得水的轻巧与飘忽,艾丝特没有半点不适应,充满了融入本能的自在,翅羽边掠过的风仿佛在轻抚她的灵魂。 猫头鹰发出了“呜喝”的长啸声,听上去阴森古怪,艾丝特兴奋地飞越树冠,在空中打了个转,乘着夜风盘旋了两圈。 因为刚才她转化形态的举动,附近的禽鸟只剩下了那两只云雀,它们不顾体型的差距与猛禽带来的威压,紧随艾丝特双翅投下的阴影,发出温和的鸣叫。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她竟然听懂了它们呼唤声的一点含义,与人类成文的沟通不同,但却表达着很诚挚的热情。 艾丝特发出了威慑的“呜呜”声,这两只云雀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在更加欢快的道别声后,它们转身飞入下方的树丛间。 因为“卓娅”曾经用云雀当化身,所以我也与它们有某种特殊的联结? 艾丝特又在绯红月光下转了两圈,辨认了远处的方向,在尽情享受过新身体带来的乐趣后,她猛地收拢双翅往下俯冲。 在树冠的缝隙间敏捷钻过,艾丝特张开尖锐的爪子,紧紧抓在了自己挎包的上方,拎起它就重新抬升高度。 她选择的这只猫头鹰体型足够大,还能抓着这个挎包继续前进。 艾丝特扇动着翅膀,安静而愉快地穿梭在夜色中,气流随着她的心脏而鼓动,在她的双翼下抬升。 远离此地的猫头鹰从山谷间滑翔而过,宽大的翅膀时不时扇动一下,俯瞰着下方的景物。 她逐渐变成天边一处黑点。 —— 清晨,天空边缘刚泛白,这处没有任何通路、几乎未曾被踏足的山谷,就迎来了另一个访客。 黑色的飞鸟收拢翅膀,蹲坐在树丛顶端,不断转动头部打量着周围。 这是一只右眼边长着白色绒羽的乌鸦。 树林里的动物已经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就好像这里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只树皮色的兔子趴在灌木丛里,警觉地转动耳朵,畏惧着树梢上任何捕食者的动静。有蝴蝶落在蒲公英草的叶片上,避开凝结出的露珠,灰白的蝶翼缓缓舒展,不断开合。蚂蚁晃动着触须在树干上爬过,但很快,它就停下脚步,右侧触须变成了白色。 两只云雀紧挨着对方一同蹲在树根上,这并不符合生理习性,但它们却在这里蹲坐了一夜。云雀偶尔会发出清亮婉转的鸣叫声,时不时轻轻叨在对方身上,像是有什么不满。 没有生物察觉到那只第一次落入这片树林的乌鸦,仿佛它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过两只云雀突然同时转过头,死死盯住了树干上那只蚂蚁,然后同时慌乱地伸开翅膀,想要从蹲守的树根上飞起。 下一刻,它们纷纷从空气中跌落,被偷窃走“活动”的能力,两只云雀惊慌地发出高亢的尖叫声,但是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乌鸦从树梢上飞落,绕着两只云雀好奇地转了两圈,很快,那两只云雀的右眼圈逐渐转黑,它们不再挣扎,重新从地面上翻起身体。 其中一只云雀的眼睛转动一圈:“她戴上了一件百年前刻意流传出去的‘寄生者’单片眼镜,家族的物品。” 另一只云雀跟唱双簧似的接话道:“这种事一看就是本体的谋划,真是个傻子。” “镜片被破坏时的冲突反应非常刺激,她惨叫着在地面上抱头打滚的场面我记下来了,很有纪念意义。” “但是‘卓娅’保护了祂的宿主,那片眼镜里包含的特性最终被安全地吸收,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说这句话的云雀扇动两下翅膀,率先飞往树根旁的某片空地,引领着乌鸦也飞过去。 两只云雀被深度寄生后,它们体内的阿蒙都获得了昨夜的记忆,清楚地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白眼圈乌鸦跟着云雀落在地面,它的黑眼睛因为捕捉到部分残留的东西而发亮,伸出细长的爪子仔细翻动着土壤,很快就掘到两块镜框碎片。 “真可惜,追踪被干扰了,不然我还能早些赶到。”乌鸦在地上来回蹦了两下,表面上看不出失落,反而显得很兴奋,“那个寄生‘观众’的倒霉蛋隐瞒了自己的行踪,但它又怎么可能完全瞒得住本体……” 两只云雀面面相觑,因为所知信息的不对等,它们谨慎得没有接话,而是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寄生一只猫头鹰后往东边飞去了,我们要继续追吗?” 乌鸦歪着脑袋望向它们:“为什么要追?本体洒下的饵已经落到了鱼嘴里,接下来等着她自己咬钩就好。” 那只主动带路的云雀点点头:“总不能让我们继续在这里蹲着,很无聊的,她又不可能返回这里。” “帮我去找那个倒霉蛋的墓。我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尸骨就在一段距离外的林子里,我们在他身上留下了大范围定位的手段。” 白眼圈乌鸦又一次腾空飞起,两只黑眼圈的云雀尾随在它身后。 第八十六章 码头的海鸥 一星期后。 三月份的最后一次塔罗会告一段落,光芒从眼前消散,蹲伏在一处酒馆招牌上的海鸥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睛与同类迥异,颜色浅淡泛着波光,翅膀末端有一段裸露在外的骨骼,看上去似乎因为生病或者打架而脱过毛。 艾丝特一边用细长的尖喙打理被海风吹乱的翅羽,一边回想着刚才塔罗会上的事情。 刚刚“世界”告诉她,关于“命运隐士会”的调查有了足够的情报,已经将那个组织所用的通行证交给了“愚者”。 艾丝特不知道的是,这是克莱恩通过电报机联络了魔镜阿罗德斯,最后确认的结果,让她加入这个组织会非常有利。 而阿罗德斯趁这个机会,又相当狗腿地打了她一部分小报告,譬如她跟阿蒙早在廷根时期就“认识”。 而克莱恩这几天更是无法求证,信使小姐告诉他已经没办法再通过灵界确认“光”所在的方位,克莱恩不得不借由“世界”来联络艾丝特,在塔罗会上转达了这件事。 如果不是灰雾上的光球没有异常,反而这几天光亮更甚,克莱恩都担心是艾丝特又一次陷入了什么险境。 艾丝特舒展了两下翅膀,从酒馆的招牌上方飞起,视线扫过羽翼下人声鼎沸的市场。不远处的码头区,一艘蒸汽客轮离开岸边,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往海面上行驶。 她并没有在第利斯停留太久,而是来到了间海沿岸的一处港口城市,离第利斯不算远,但是要更加清净,不用近距离接触第利斯的官方非凡者。 “世界”说他已经将命运隐士会的信物献祭给“愚者”先生,“恋人”随时都可以祈求赐予。所以艾丝特决心先找点吃的,然后就回去布置仪式场所,看一眼那信物到底是什么。 海鸥飞向一处小咖啡馆的窗口,用喙敲敲玻璃,吸引了里面年轻女店员的注意。 这位棕发的鹅蛋脸少女走进厨房,没多久就拿着一小盘薯条走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吃完快点走,不然莱温特看到又要生气了。”棕发少女将盘子放到露天的咖啡桌上,伸手想摸摸海鸥的脑袋,结果被这只特别通人性的海鸟轻松躲开了。 海鸥松开爪子里的一枚银币,无辜地眨眨眼睛,用嘴将“餐费”推往少女的方向。 少女的嘴角立刻咧起来,飞快将那枚银币擦拭两下,塞进了贴身衣物的内侧,藏得十分严实: “好吧,看在这个的份上,我不计较。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海鸥,居然还知道付钱,难道是有人教过你?” 艾丝特也觉得自己太客气了,她应该多效仿真实的海鸥风范,抢完别人的餐食就飞走。 但她不想吃别人的剩饭,又不想频繁地以人身形态四处活动,自从遇到过寄生加尔温的阿蒙后,艾丝特就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虽然她的“灵性直觉”没有明确预警,但是出于谨慎,艾丝特大多数时间都寄生在鸟类身上四处活动。而靠近海岸线又在港口旁最不起眼的,当然就是到处飞翔的海鸥。 艾丝特没忍住自己的玩心。 因为艾丝特早晚都会蹲在这家咖啡馆门外,频繁地抢顾客薯条,那位心细的服务员很快就注意到这只海鸥,也发现它身上有着相当怪异的体态特征——浅淡的眸色、尖端骨骼外露的翅膀,还有脑后一圈淡金色的漂亮羽毛。 在第一次试着投喂这只海鸥薯条,并意外收获银币后,这个少女就不再驱赶艾丝特,反而将海鸥当作一位鸟类顾客来接待,并把这份“小费”偷偷藏起来,不让老板或者厨师发现。 在露天的咖啡桌上叨完薯条后,艾丝特鸣叫两声,提醒了那位服务员一下,然后才展翅飞走。 海鸥的身影逐渐抬升,很快就混入盘旋在海岸线边的鸟群间,藏匿起自己的存在。 —— 艾丝特将自己的挎包藏在了一处城郊废弃的空屋里。 她在镇上活动的这两天,以鸟的“身份”听到或看到了非常多的东西,从酒馆老板娘爬上某个客人的床,表面和睦的夫妻背地里一边幽会情人一边诅咒对方死去,到码头的流氓威胁地下行业上缴保护费,水手们因为喝得烂醉而睡在街头,被人摸走了钱包…… 海鸥只是海鸥,不需要理解人类的行为,艾丝特只是安静地当着一只旁观的海鸥。 她所了解到的事情,自然也包括原先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他们因为遭遇到恶灵而凄惨死去等等闲话。 所以艾丝特果断来到这里,将挎包藏在这处空屋后方的花圃旁,借助杂乱的草丛与搬来的石块,她将东西都收在这里,就不用到处拖着走了。 艾丝特也留下少许光点在这边,让圆环圈住挎包,使用“幸运”的能力保护自己仅剩的财物不被人发现。 艾丝特飞落在石头上,然后脱离了这只被寄生的海鸥。 海鸥身上的异常特征迅速变回原状,它仍然茫然地站在原地,冲着艾丝特眨了眨眼,一片月桂色的光芒从它眼底浮现。 现在占据这具海鸥并控制住它身体的,是艾丝特发丝间的那些光点。 光点的“寄生”能力更像是对艾丝特的拙劣模仿,只有在被艾丝特长时间寄生过的生物身上,她才能让光点们短时间停留,但因为本身没有特别条理化的智慧,这些光点只能执行一些简单的指令。 它们即使寄生了生物后,也无法传达复杂的情绪,没有任何可以沟通的语言能力。只有近似动物的部分本能与知觉,对艾丝特表现出无条件的服从与亲昵。 “在这等我,感觉到危险就飞远些。” 艾丝特摸了摸海鸥的脑袋,在海鸥轻啄她的手指,表示明白后,艾丝特这才拎起搬起石头,翻出藏在下方浅坑里的挎包,重新背起来。 她直接往那栋空了很久的破屋子走去,在前天刚到这里的时候,艾丝特就勘察过了这栋“鬼屋”的情况。 地面与损坏的家具上都盖着一层灰,至少有好几个月没人踏足过这里,因为担心再度引起灵界的异动,吸引到其他的阿蒙,艾丝特没有再尝试任何占卜。 她不太相信这里闹鬼的事情,更可能的是这家人遭遇了非凡事件,而官方非凡者又姗姗来迟,一家人都牺牲在不明不白的情况里。 现场很明显被处理过,房屋后有堆积物体并焚烧的痕迹,那处地面附近有大量的灰烬,使得土壤几乎被加厚了一整层。 屋内同样也有被某种力量灼烧过的痕迹,到处都有焦黑的斑块,虽然残留的影响已经差不多消散了,但艾丝特凭感觉推断,这里曾经被“永恒烈阳教会”打扫了一番。 这也是她推断有过非凡事件的理由之一。 她的鞋子踩在灰尘上,却没有留下多深的脚印,艾丝特在进入这里之前,都会偷走部分“重力”,让自己不至于留下太多痕迹。 她不想破坏这里荒凉的氛围,让别人发现太多异常,所以没有直接将这些灰尘偷走。 这间屋子有一处地下室,也是整间屋子最空荡、烧焦痕迹最显眼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留下。 倒是很适合艾丝特布置仪式。 如果真的有什么“恶灵”跑出来,艾丝特倒是更想抓住对方研究一下——她非常想试试能不能寄生灵体。 艾丝特偷走地下室地板上的灰尘,很快就布置好祈求仪式,在狂风肆虐的神明殿堂前,她又一次深深地俯下头去,她现在已经清楚自己对灵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畏惧。 除了受到“卓娅”的影响,艾丝特的身体也容易在靠近灵界时出现溃散的迹象,如果不是因为有那根“苍白骨钉”,她上一次就会惹上大麻烦。 待灵界大门合拢,艾丝特才重新抬起头,从地上捡起了那枚眼球大小的徽章,上面隐约散发出灵性光辉。 徽章正面刻着“命运”与“隐匿”相对应的象征符号,两者结合在一起。背后则设计得更加平滑,上面刻着细小的古赫密斯语:“持有此物,即可加入。” 按照“世界”之前说的手段,艾丝特灌注灵性进入这枚徽章,下一刻,她手中的徽章上就爆发出强烈的灵性光芒。 艾丝特心中一紧,反手就将它抛出去,并摊开双手,做好随时偷窃走爆炸冲击力的准备。 这只是她出于本能的反应,“灵性直觉”并没有预兆任何危险。 所以艾丝特最后不得不将那枚徽章重新捡起来。 背后的古赫密斯语已经变化成“1350年6月6日傍晚9点,塔索克河入海口”,现在甚至还没到四月份,距离这个组织下一次召开还有不少的时间。 艾丝特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要怎么帮“世界”搜寻线索,或许她可以询问“渎神者”的相关资料,看看里面的人有什么反应……能得到情报就更好了。 艾丝特完全没去考虑这问题可能引起集体恐慌的可能性,或者说,是忽略了这条途径受到的恶劣迫害。 将这枚命运隐士会的信物收起来,艾丝特又开始给克莱恩写信,尽可能“简短”地告知他一声自己的近况。 她没有提遇到那个阿蒙分身的事情。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契约的信使 在写好要转交的内容后,艾丝特没有第一时间召唤克莱恩四个头的信使小姐,而是开始书写缔结信使需要的古赫密斯语契约书,然后再更改刚才布置的仪式。 她想要契约属于自己的信使,以免克莱恩找不到自己。 契约书的内容不外乎保存好信件,不得伤害契约者或收信人,这些比较宽泛的条例。 这一次艾丝特没有使用别的灵性材料,而是用自身血液替代精油作为引子,滴进蜡烛的烛火中。 烛焰的光芒瞬间变得皎洁清亮,化作跟艾丝特发色相同的淡黄。 她按照托马几人之前教导的顺序,用古赫密斯语吟诵起来: “我!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遨游于上界的灵, 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 愿意与我缔结契约的存在。” 烛火膨胀延展,像是一片不断抖动的光幕,深处透出一抹灰意。 很快,一只整体身形近似犬狼的四足动物从中踏出,它身上覆盖着黑色的短毛,眼窝位置燃烧着两团暗红的火焰,嘴根位置几乎延伸到脑后。 它的周身环绕着很淡的少许燃烧般的薄雾,像是在扭曲它的存在,衬得它的身体格外虚幻。 艾丝特强忍住后退的欲望,这生物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友善”。 她的咒文明明没有太大问题,为什么会召唤这只看上去就相当邪异的犬科动物出来? 正当艾丝特僵硬在原地的时候,这只黑狗周身的淡雾翻滚两下,另一只身形更加娇小的幼犬从中挤了出来。 与沉默而充满威慑力的“狼狗”不同,这只幼犬的身形还没有长开,四肢也偏短小,跟一只贵宾犬差不多大,但它眼窝里燃烧着的火焰同样诡异而瘆人。 那只更巨大的“狼狗”俯下身,用鼻子拱了两下黑色幼犬的后背,似乎是在催促它。 小狗上前走了两步,乖巧地往地面上一坐,身后的尾巴左右甩动起来。 艾丝特这次得忍住摸它脑袋的冲动,她又瞥了一眼后方没有上前的“狼狗”,低头回望着那只充满期待的小狗。 这算不算雇佣童工啊…… 艾丝特蹲下身子,拉近自己与这只灵界生物的距离:“所以,你愿意跟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信使吗?” 小狗轻轻点头,尾巴在停顿几秒后又欢快地甩动起来。看多几眼后,它似乎远没有初见时那么可怕了,当然,比较让人心生畏惧的该是它的长辈。 艾丝特想到这里,又抬头往那只“狼狗”的方向看去,对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那我念一下这份契约的内容,你们有意见可以提出来?” 巨大而邪异的黑色“狼狗”低吠了一声,这表明它能理解艾丝特的意思,拥有足以沟通的智慧。 艾丝特心中有些疑惑,她能感觉到一大一小两只“狼狗”身上半实半虚的本质,它们都拥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包括那只举止略显可爱的小狗。 这么奇特的灵界生物居然会随随便便同意给自己当信使?感觉有些大材小用了。但艾丝特并不认识眼前这种生物,也就没有更清晰的认知。 在给两只“狼狗”念完之前写下的契约后,艾丝特先是望向那只小狗,看到它刻意用力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显得相当高傲又矜持的姿态。 然后艾丝特转向那只大狗,它很冷漠地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这些条款,看来是没有别的问题了。 艾丝特最终没有按照亚伦教的,利用“灵界”的描述或者自身信仰的神明来对这份契约进行约束,而是使用了“卓娅”的尊名。 然后她割开手指,划了一道血色在上方,使整张羊皮纸都明亮了一瞬,光晕荡开又收拢,那片血迹彻底被吸收,“卓娅”的四句尊名则转变成了银灰色。 她这才签下自己的名字:“艾丝特”。 将羊皮纸摊开在小狗面前,艾丝特注视着它抬起爪子,按在纸面上,小狗的爪子下方散发出少许烧焦的味道,当它挪开爪子后,那里留下了一圈焦黑的腐蚀爪印。 艾丝特和两只灵界生物都注视着那张羊皮纸,它很快溃散成一片光点,然后又凝缩成两条光带,分别飘入艾丝特与这只小狗的前额里。 小狗的前额上多了一簇微黄的浅色毛发,像是一只竖瞳般。 就在它高兴地上前两步,想要扑向艾丝特的时候,那只大型的成年犬类发出了低吠声。 小狗有些不甘地停在原地,只是冲艾丝特用力摇着尾巴,似乎相当迫不及待。 艾丝特拿起旁边写好的信件,将召唤信使的名字匆匆补在背面,用另一张纸把它裹好:“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克莱——格尔曼·斯帕罗,你能找到他吗?” 小狗点点头,叼住信件,然后紧跟着自己的长辈重新跃入灵界裂缝,钻回那一片茫茫雾气间。 “好奇怪的生物,”艾丝特嘀咕了一句,“至少不用花钱,看久了也挺可爱的。” 遨游于上界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艾丝特的信使。 起初艾丝特还以为出来的会是鸟类灵界生物,毕竟“卓娅”与云雀有某种神秘学上的特殊联系。但是最后冒出来的却是一只种类不明的小狗,还是在“家长监护”下来面试信使,让她觉得很好笑。 至少比那只家长辈“狼狗”的外型要友善不少,如果来应聘的真是那只奇怪的黑狗,艾丝特还真的不敢签订契约。 也不知道那只小狗喜欢吃什么,下次应该准备点酬劳给它。 艾丝特站起身来,开始整理仪式现场,在收起几根蜡烛后,她反手将之前偷走的那层灰尘重新铺到了地面上。 “寄生者”偷窃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短暂保存,持续时间跟偷窃走的非凡能力一样,对艾丝特来说这个时间上限都是两个小时。但是它们究竟是被存放在哪里,艾丝特也说不上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时限问题,她一定会把背包塞进那处不知方位的空间,甚至都不用再随身携带。 灰尘重新落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没了烛光后,这里立刻就阴森起来。 艾丝特转身离开,正当她走上楼梯的时候,某处墙壁上传出来敲击声。 “啪、啪。” 像是在轻轻打拍子一样,规律却并不用力的拍打声。 艾丝特犹豫了一秒,便转身往地下室折返。她伸手随意一抓,又一次偷走了屋里的灰尘,也包括墙壁上的那些,让这里焦黑的墙面完全展现在眼前。 艾丝特的右手一抖,“苍白骨钉”就直接落入她的掌心,面对死灵生物或者恶灵,这把骨剑的优势可比掉毛的“罗根之爪”大得多。 在吸收掉“寄生者”的非凡特性后,艾丝特对骨剑的掌控力又增强了不少,只是那张半脸面具却完全无法融入回去了。不过艾丝特频繁地寄生在鸟类身上,倒也不再需要遮挡容貌的东西。 她缓步贴着地下室的墙壁,悄无声息地走过一圈,目光仔细地盯着几面墙壁,最终在一处角落感应到少许特殊。 只是单纯用视线去看,这里只有被烧灼过的黑色残留,但是艾丝特在特殊的感知状态下,能“看”到这里有一片不断蠕动的血手印。 即使是现在,她感知中一片鲜红的痕迹也在轻轻蠕动,试图往外扩散,占据更宽广的墙面。 艾丝特也有所猜测,或许就是她刚才举行仪式、沟通灵界又召唤灵界生物的举动,使这里残留的非凡力量产生了应激反应。 艾丝特果断一剑刺出,戳在墙面上,那处被烧焦的痕迹下方竟然传出来阵阵嘶鸣声。 “还真有恶灵吗?你好啊。” 艾丝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吐槽起来“永恒烈阳教会”的官方非凡者不够称职,它们居然留下了漏网之灵,要是值夜者们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艾丝特感知中的红色血手印在“苍白骨钉”下逐渐消融。 那拍击声再度响起,更像是在用力地砸墙,频率也快了不少:“砰砰!砰砰!” 艾丝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更用力地将骨剑抵在墙面上,尖端的位置几乎刺进烧焦的墙壁,淡淡的深褐色液体从破口的边缘渗出,像是被灌注在墙内的泥浆,粘稠而腐臭。 艾丝特吹了个口哨,几颗光点从她刘海上飞落,沿着“苍白骨钉”的剑身,迅速蔓延到被刺中的邪异力量上。 微亮的光圈从墙壁上绽放,轮转盘旋,瞬间扩散到整面墙壁上。 艾丝特不好的预感瞬间冒了出来,她在心里骂了句抱怨话,扭头就不断左手开合,飞快偷走距离将自己送到了楼梯上,只花费短短几秒就把自己送出了这间“鬼屋”。 艾丝特猛地窜到花圃边的石头后方。 “轰隆——” 一声巨响在她身后响起,同时掀飞的还有这栋房子剩余的残骸,飞崩的木块与砖石仿佛一场冰雹,接连不断地砸向各处。 因为接连使用“偷窃”盗走空间距离转移位置,视线极速变换的感觉让她产生了不适,艾丝特的脸因此而微微发白。 不过等尘烟落定,艾丝特伸头望了眼那边的废墟,忍不住苦笑起来。 她冲飞落到自己脚边的海鸥摇摇头:“不能待了,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会有教会的人来检查,看来我们又得换新的落脚点了。” 艾丝特偷走了自己的背包,又汇聚成光芒凝聚的云雀,钻入那只海鸥的身体,往附近另一座海滨城市飞去。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睡覺很重要的打赏与月票!! 感谢涵源小札、tripleteeth、无已恋君时、海豹不看报、司弦澈、书友20200120000144427、墨江秋水长歌行、jsjam、DKKPC、Szhmari、紫川流冰、书友20220319191112073、亥屯的月票! 再一次,非常感激……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遥远的海岸 奥拉维岛。 克莱恩正浏览着一份罗思德群岛的小报,在一家餐馆里用晚餐。 他没有扮演“格尔曼·斯帕罗”,也就毫无负担地享受着糖分十足的特亚纳果汁,因为这家餐馆距离他当义工寻求扮演的奥拉维医疗救护基金会很近,克莱恩这段时间经常在这里解决晚餐。 忽然间,他想去拿果汁杯的手忽然一僵。 灵性直觉被触动,克莱恩甚至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惧感,来自同途径高位者的威压相当清晰。虽然对方没有刻意收敛自身存在,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但是克莱恩仍然本能地提高了警戒。 他打开灵视,下一刻,一只浑身漆黑、额前一抹亮色的小狗就从灵界里钻出来,叼着一封信跳进了克莱恩怀里。 狗?这谁家的狗! 克莱恩立刻就注意到了这只小狗仿佛燃烧火焰般的眼睛,那种火焰给他的感觉相当邪异,不断转变着形状,仿佛在不断幻灭又重塑,处于半虚化的状态。 那只小狗直接趴在了克莱恩怀里,亲昵地在克莱恩身上闻来闻去,不断用脑袋拱着他的手臂,催促克莱恩取下嘴里叼着的信件。 异常强大的灵界生物,但还是幼体……压榨童工? 克莱恩取下了信件,写信人只是在纸张外面又叠了一层空白的纸当作信封,简陋得毫无诚意。 不过看到写信人这么随意的举动,克莱恩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谢谢你啊。”克莱恩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黑狗高兴地贴在他的掌心里,尾巴摇得跟通电了一样乱晃。 然后它眼带不舍地从克莱恩身上跳起来,小黑狗并没有通过灵界裂缝离开,而是身影渐渐由实体转成虚影,竟然直接消散了在空气中。 克莱恩对此也有些吃惊,这是分身的能力?还是某种空间转移?老乡的信使相当特别啊。 拆开信件后,克莱恩先是飞快扫了眼落款的“哈梅尔”,才浏览起信件具体的内容,总算明白为什么蕾妮特·缇尼科尔小姐会无法将信件送达了。 她已经成为了“寄生者”。 半神…… 艾丝特总是这样,她又快了自己一步。她晋升的时候难道不需要仪式吗?还是说她已经从跟“阿蒙”的接触中获得过相应的神秘学知识? 克莱恩看着艾丝特讲述的那段经历,目光在“霍纳奇斯山脉”与“夜之国”上面短暂停顿片刻。 她描述的那个地方,那种黑色的线,很难不让克莱恩想起假人“世界”与“全黑之眼”。 他皱眉思考片刻,摇摇头。 既然能拜托艾丝特偷窃“全黑之眼”上面的污染,他没必要再冒险去因蒂斯查探艾丝特说的地方,路程遥远不说,听艾丝特的描述他们已经把那里炸了。 不过污染的事情还得问问艾丝特什么时候有空帮忙,因蒂斯和加尔加斯群岛可有不短的距离,即使艾丝特现在从第利斯出发,怎么也得近一个月才能抵达。 而“世界”跟“隐者”预定好的会面时间在四月二十号,艾丝特恐怕来不及赶到,这点必须得问问她。要不然就直接把“全黑之眼”通过“世界”转交给“恋人”,反正它现在也在灰雾上,那样比信使小姐携带它进入灵界更安全。 克莱恩记下了信件末尾笔迹略潦草的召唤咒文,将这封信件叠起收好。 等下也上去做个占卜吧,看看艾丝特的真实情况怎么样…… “报喜不报忧”这件事早就成了双方直接交流时的习惯。 就像他不会告诉艾丝特自己遇到欲望母树时有多危险,艾丝特也不会告诉他晋升时更详细的情况。 —— 深夜。 蹲坐在灌木丛上,紧闭眼睛像是在打盹的海鸥抬起头,一道光芒从它身上脱离,重新延伸出人形。 灵界缝隙很快打开了,年幼的信使叼着一封信,相当自豪地抬起脑袋,等待艾丝特取下信件。 “辛苦啦。” 艾丝特这样对它说道,从信使的嘴里接下克莱恩的回信。 黑色小狗围着她转了两圈,欢快地跑动片刻,身影便渐渐虚化,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能力啊……” 艾丝特总觉得这只小狗消失时的姿态,颇有种向她炫耀的骄傲感,忍不住微笑起来,手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看向那些工整秀气的鲁恩文字。 “为了神战遗迹他要去加尔加斯群岛?四月二十号,这没两天就四月了。我现在坐船出发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旁边被光点控制,安静望着她的海鸥身上。 寄生海洋生物似乎也是个选择,克莱恩交给艾丝特的亲和力符咒还在她的挎包里。 不过她却有了一个更加奇葩的点子,信使也是可以送东西的,艾丝特便有了主意,她或许能将自己装在里面送过去? 她完全可以寄生一只比较小型的生物,然后让信使把自己跟挎包一同送去给克莱恩……现在艾丝特对“苍白骨钉”的控制力足够稳定,她完全能用它来对抗自己在灵界会出现的解体异常。 艾丝特考虑几秒后直接一拍板,就这么办! 既然“灵性直觉”没有任何警告,那就说明她这样的计划具有可行性。或许过程不会很好受,但应该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只要能达到我要的结果就行。艾丝特这样想着,将克莱恩的信件叠起,让数颗光点在自己的掌心中荡开涟漪,将那封信件撕扯到只剩粉末。 她没打算这么快就回信,总让小狗信使跑来跑去,艾丝特心里有少许歉疚,所以打算明天再说。 这次她会以人的身份停留在下个港口城市,租间旅馆落脚,而不再是当鸟。 艾丝特可没打算连着吃上两周的薯条。 —— 四月,天气暖得很快,春天提起万物复苏的嫩绿色裙摆,乘上时间的摆渡船,向着各处奔去。 克莱恩收到了艾丝特的回信,信中说等他抵达加尔加斯群岛立刻写信告知她一声,艾丝特会给他一个“惊喜”,准时赶到。 克莱恩有种又好奇,又不太想要这种“惊喜”的矛盾感,艾丝特会用“惊喜”来形容的事情,让他觉得心里不是很踏实。 希望不要是某种危险的举动就好。 出发的日子来得很快,柔和的海风吹在礼帽上,克莱恩伸手将它往下压了压,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港口。 因为地理位置偏北的关系,即使到了四月,这里的温度依然很冷,春天完全没有前来这里的意愿。 与木头建筑为主的罗思德群岛不同,加尔加斯群岛的首府拿斯,到处都是用岩石搭建的房屋,石料在这里远比木料廉价,就地取材成就了大片白色作为基石的建筑风格。 克莱恩望向先客船一步驶入港口的捕鲸船,被切割下的大块血肉就那么堆在甲板上,在没有进行任何加工的时候,展现的就是血淋淋的收获。 捕鲸船穿过容纳了各种带有海盗旗船只的码头,找到一处空的停泊位,船上的水手立刻吆喝着开始停靠。 相比拜亚姆比较拘谨的作风,这里的海盗们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毫不顾忌自身挂着各种金额的悬赏,大大咧咧地坐在酒吧与餐馆里。 克莱恩走下悬梯没多远,经过一处路口时,他就看见了几个容貌彪悍的本地黑帮。 拿斯是弗萨克帝国最东面的殖民地,这里的民风自然足够淳朴,他们跟另一伙海盗打扮的人起了冲突,两拨人就直接抽出武器来,现在正打得不可开交。 克莱恩也没有刻意绕开,而是顺着自己先前的路线继续走下去,只要他不去插手,总不至于会波及到他。 忽然间,有个本地人打扮的家伙从不远处窜出,掏出几个罐头,掀开盖子就扔向路中间。 下一秒,克莱恩就觉得自己闻到了全世界最臭的东西。 那群打架的人有好几个都当场吐了出来。 克莱恩甚至要调动非凡能力才忍住身体的不适感,等走到没人的小巷子里,他才干呕了片刻。 数分钟后,路过港口捕鲸屋和市区“可持续发展”游行的队伍,克莱恩找到一家旅馆走了进去。 他在房间里布置好灵性之墙,写好简短的信件告知她自己已经抵达拿斯后,便开始进行仪式,召唤艾丝特的信使。 她从没提过这只像是中型犬般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克莱恩猜测艾丝特一定是没起名,不然早就高兴地跟他夸赞自己的信使小狗了。 这是出于尊重?还是这只小狗本身展现出的位格? 黑色上带一抹淡黄的脑袋从灵界裂缝中探出,小狗眼窝中燃烧的邪异火焰更旺盛了,它高兴地扑向克莱恩,竖起身子扒着他的腿。 克莱恩俯下身,摸了两下小狗的脑袋:“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艾丝特,好吗?” 小狗高兴地蹭了两下他的掌心,拼命摇晃着尾巴,它一口咬住克莱恩手上的信件,极通人性地点点头,返身跳入灵界裂缝。 也不知道艾丝特说的惊喜是什么,克莱恩整理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清点了自己身上的武器,思考的却是被存放在灰雾上面的“全黑之眼”。 艾丝特说她有处理污染的办法,她也已经“切身实验过可行性”,等见面的时候就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吧,免得之后再发生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克莱恩又举行仪式,将封闭着“全黑之眼”的铁制卷烟盒也拿了下来。 他刚刚收拾好房间没多久,灵性直觉就被触动。 克莱恩赶紧开启灵视,看到作为艾丝特信使的那只小狗又穿过灵界缝隙,蹦到了他的脚边,只是小狗嘴上叼着一个对它的身躯来说过于宽大的挎包。 挎包?这好像是艾丝特总会随身带着的那个包! 克莱恩赶紧俯身接过那个背包,试着询问那只小狗:“她让你转交给我这东西,难道是因为艾丝特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只小狗看了看克莱恩焦急的神情,将一只前爪搭在了他捏着的挎包上。 它示意我打开看看,难道这里面装着老乡说的惊喜?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打包会友人 克莱恩没有再多想,立刻动手打开挎包,但还没等他将手伸进去,里面就传出来了一声轻笑。 克莱恩先是浑身一僵,随即就辨认出了那个温和又清亮的女声,他很无奈地晃了两下挎包:“哈梅尔大音乐家,你这是把自己从快递里送过来了?” 一只羽毛乱蓬蓬的云雀从挎包边缘挤出了脑袋,它头顶的羽毛还散发着充满灵性的光辉,艾丝特的声音从这只小鸟开合的尖嘴中传出: “惊不惊喜!?” “……”克莱恩保持了相当有格尔曼风格的沉默。 云雀从挎包里整个蹦出来,落在黑色小狗的旁边,在地上蹦跳着转了一圈,还展开自己柔弱且凸出一截白骨的翅膀:“看!我现在能寄生的生物可多了,即使没有无面人更改身高的能力也无所谓!” 你怎么还在记着这件事啊,偏偏在很没用的方面这么记仇?克莱恩不再故意憋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当即笑出了声: “挺惊喜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用这种方式过来。” 云雀用翅膀拍了拍小狗的爪子,以它的大小只能碰到这个位置:“是它带我过来的!它很愿意帮忙。” 小狗挺起胸膛骄傲地甩着尾巴,克莱恩当即也学着艾丝特的口吻夸了两句:“做得很棒。” 不过没等小狗再扑到克莱恩腿边,它的身影骤然虚化,逐渐消散在空气里。 云雀砸了咂嘴:“除了第一次签订契约的时候,每次见到它都是这样的幻影。是个很厉害的小家伙,它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克莱恩一伸手,云雀就很自觉地飞上了他的胳膊,克莱恩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自己:“好,现在除了占卜家、小丑、魔术师,我还能兼职驯兽师了……” 云雀眨了眨眼睛,郑重地点头说:“‘一个人’马戏团成立,还是说你打算给它起什么别的名字?” 克莱恩被带偏了,竟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等他晋升秘偶大师之后,这个马戏团可能远不止一个人,这名字或许没那么合适。 他捡起艾丝特扔地上不管的挎包,挂到了客房门边的衣帽架上:“我只是这么说说,总不能让你表演钻火圈。” “为什么不行,简简单单,我的飞行技术很熟练的,我甚至可以客串猫头鹰当信使!”艾丝特在不算宽阔的房间里转了两圈,轻巧地停在书桌上。 “这就是‘寄生者’的特殊能力……不过你的翅膀为什么秃了一块?” 艾丝特展开云雀的羽翼,让克莱恩能近距离打量那块白色的骨节:“我把获得的特殊物品容纳在我的灵体里了!这样比较方便携带,但是会变成这样奇怪的外部特征。” “是你说过的那把‘苍白骨钉’,似乎跟死灵方面的力量有关联?” 克莱恩当然记得艾丝特在信里提过的“新武器”,他甚至有过让阿兹克先生检查这件危险物品的想法,但这毕竟是艾丝特的物品,他不方便做主,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是的,是那把骨剑。”云雀晃了晃头顶翘起的簇羽,因为穿越灵界而波动的微光逐渐被收敛,只留下了跟艾丝特发色相近的淡桂黄。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所以你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唔,稍等我一下。” 云雀使劲摇晃起脑袋,动作仿佛甩毛的落水狗一样,数颗光点从它的绒羽间飘落,很快融入这间房屋。 克莱恩清晰地感应到在他的灵性之墙内部,又展开了一层无形屏障,这层防护的本质甚至与灵界互通,他能隐约感受到极高的位格。 布置完隔绝手段,云雀的翅膀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我不方便频繁用人身活动,寄生形态更好躲藏。到处都有阿蒙!我在因蒂斯也见到了祂的分身。” 克莱恩心里一惊:“祂追上你了?” “那个分身的情况不是很好,被寄生的人也濒临失控,算是被解决了。”艾丝特避重就轻地讲了那件事的结果。 克莱恩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非凡特性有聚合定律,你们可能更容易遇上。小心谨慎是应该的。” 艾丝特点点头:“但是以阿蒙的狡诈,必然会有更多分身前去搜寻线索。跟你会面对我来说是个远离因蒂斯的好机会,就让阿蒙们自己玩去吧。” 一个巴掌就能被握住的云雀往前蹦了两下,冲克莱恩摇摇头:“我也不是必须保持寄生状态,只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更自在。” 克莱恩对艾丝特也算有了不少了解,他好笑地清清嗓子:“嗯,因为能飞?”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但是能自己飞起来的感觉真的很帅气啊!” 克莱恩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多询问,看老乡这么乐在其中,他也不会在她享受新能力的快乐时泼冷水: “好吧,鸟的快乐我体会不到。我那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要拜托你了,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进行‘偷盗’吗?” “当然!交给我吧!”艾丝特很欢快地回答道。 艾丝特并没有注意到,待在克莱恩身边的时候,她先前变淡漠的情绪就开始不断回转,逐渐恢复到稳定而温和的状态。 而克莱恩也全然不清楚这样的变化。 他取出封印着全黑之眼的卷烟盒:“偷出来的污染是要转移吗?你需要做什么准备?” “我有独特的处理方法,这点你不用担心。” 艾丝特听上去信心满满,克莱恩当然也很信任她,当即就打开铁制卷烟盒,露出里面没有瞳孔的全黑眼球,将敞开的卷烟盒放到了桌面上。 云雀跳到旁边,伸出右边的翅膀在卷烟盒上扇动了一下,在羽翼上抬的瞬间,一片散发出污秽恶意的黑烟从下方卷起。 云雀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克莱恩反应不及,更加来不及制止——它果断地一探头,将那片散发出铁黑光芒的污染吸到嘴里,全部吞下了肚子。 “艾、艾丝特!?” 云雀的身子前后摇晃两下,克莱恩赶紧伸手,在它完全坠下书桌边缘之前,稳稳接住了这只小鸟。 混乱的呓语充斥在脑海,悲痛与憎恨冲刷着艾丝特的意识,却没有撼动她的理智一丝一毫,只是艾丝特对身体的控制变得迟钝起来,她沉下心聆听着那声音,隐约听到一段痛苦的呼唤。 那个呼喊着“卓娅”的声音似乎穿透阴暗的帷幕,注视了她一瞬间,将一段尊名猛然塞进艾丝特的脑海。 云雀头顶的几簇羽毛又闪烁起光芒,过了十几秒才重新恢复平静。 这只比橘子还轻的雀鸟慢吞吞站起身,小声地打了个嗝。 克莱恩一时间拿不准艾丝特究竟有没有事,在他有进一步动作之前,那只云雀已经恢复精神,扇动翅膀飞落到他肩头坐下。 “可以了,你把那东西收起来吧。是你要用于晋升的非凡特性吗?” 艾丝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那黑色眼球上有种酸辣开胃的味道,正不断吸引着她。 “是的。”克莱恩回答道。 云雀叨起翅膀上的羽毛,有意移开了视线:“闻上去挺好吃的。” 克莱恩收起“全黑之眼”的动作一下子迅速不少,他换上了非常严肃的口吻:“你绝对不要乱吃非凡特性,会疯的!即使是相邻途径也有巨大的风险!” 艾丝特紧盯着克莱恩手上的铁制卷烟盒:“我知道我知道,我没那么冲动,能约束好自己。” 克莱恩决定抽空就去趟盥洗室,尽快把“全黑之眼”献祭到灰雾上,云雀盯着非凡特性时,那种充满渴求的眼神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太妙。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要留在拿斯吗?” 克莱恩走到窗前,云雀飞落在紧闭的窗口边,站在窗沿凸起的地方。 屋内因为燃烧着壁炉,温度还算暖和,但是艾丝特能感受到窗外的阵阵寒气,她好奇地打量起外面那大片的白色石屋,为从没见过的建筑风格而咂嘴。 “我没有什么计划,”艾丝特这样回答着克莱恩的问题,“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很想去……” 她后面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为什么逐渐沉默,克莱恩不得不出声追问:“你有很想去的地方?” 云雀用爪子轻轻刨着窗边:“是的,我觉得那个地方存在某些答案,能解答我的疑惑,我想更了解一些‘卓娅’的事情。” 克莱恩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与“卓娅”的历史有关的地方最可能在哪里?只有与第三纪历史互呈对照的神弃之地! 但是他没有协调过“世界”与“克莱恩”的身份,塔罗会上的信息不能直接摆出来,那容易引起艾丝特的怀疑。即使知道她所指的是那个地方,也不能突然间把这件事说出来。 “如果跟‘卓娅’有关,说不定会非常危险。你有去那里的计划?” 艾丝特缓缓摇头,略显茫然的目光望向克莱恩:“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去往那个地方,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在那之前我能不能先跟着你?” “当然可以。”克莱恩露出了微笑。 “嘿,疯狂冒险家直接转行遛鸟大爷。”艾丝特高兴地扇动两下翅膀。 如果不是小丑能力发挥稳定,克莱恩的微笑或许就挂不住了:“这叫反差,也可以是扮演的一环。”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早安小包的打赏和月票!!(磕头) 谢谢睡觉很重要的打赏! 感谢有了一个点子、书友20220609201201197、今天我拯救世界了吗、ffghhjkl、墨江秋水长歌行、真夜的旋律、书友20170512211515800的月票! 实在给得太多了我……明天三更……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加尔加斯群岛 “不过在我明天去联络某位船长之前……”克莱恩刻意停顿了一下。 “什么?”云雀歪了歪脑袋。 “我们今天可以先去当地餐厅尝尝特色菜,我听说拿斯的鲸鱼肉料理相当丰盛。” 云雀身上光芒一闪,落向地面,迅速延展成完整的身形。艾丝特笑眯眯地从衣帽架上拎起挎包:“这我不得尽情尝尝?鸟类的味觉跟人类可不同,还是当人吃饭最方便。” “因为云雀的形态吃不掉多少东西,不是吗?”克莱恩又开始憋笑了。 被拆穿小心思的艾丝特很坦然:“那是真正的小鸟胃,吃起来可不过瘾。放心,我请你!我都把金路易换成拿斯通用的金霍恩了,不至于吃光你的家底。” 早在第利斯沿岸徘徊的时候,艾丝特就打听过加尔加斯群岛的情况,知道这边是弗萨克的殖民地,所以她特地换了不少弗萨克的通用货币。 克莱恩指了指还蹲在他肩头的云雀:“那这个小家伙……” 小鸟很轻柔地发出了“啾”声,乖巧地蹲在克莱恩的肩上没有动弹。 “你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扮演遛鸟冒险家,我的光点会停留在它身上,只要它不离开我超过五十米就没关系。” 克莱恩伸手戳了戳云雀胸脯上的软毛,云雀温顺地叨了两下他的手指:“你的光点也有灵智吗?可以进行交流?” “咦,我没跟你说过?好像真的没有。”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前额,“我能放任它们自行活动,但只有聚合到一定数量才会出现质变,你可以将它当做一个被独立压缩出来的文件夹。” 很怪的比喻,但克莱恩脑袋里立刻产生了相应的印象:“所以它能独立运行,但是远不足以支撑太复杂的行动。” “是的,你可以将它当做比较聪明的宠物鸟来看,没什么差别。”艾丝特耸耸肩。 “超过五十米会怎样?” 艾丝特闭上眼睛感知了几秒:“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只是我会失去对它的感应,然后被孤立出来的它很容易陷入分离焦虑。” “这不像是带宠物鸟,像是带孩子……”克莱恩又戳了戳肩头小鸟的脑袋,云雀甩了两下头顶被他拨乱的羽毛。 艾丝特板起脸点点头:“就是,我也这么觉得。它什么都吃,人能吃的它都可以吃,人不能吃的它其实也吃。” 克莱恩狐疑地打量着艾丝特的表情:“那污染呢?” 艾丝特一挥手,解除光点对这间屋子的防护,扭头就快步往外面走:“我们赶紧去吃饭吧!我想尝尝烤鲸鱼肉!” 居然想直接糊弄过去,总感觉她是在借着自身的特殊性乱来,或许有必要让“愚者”来敲打一下“恋人”。嗯,就让“世界”来报告这件事好了,理由很正当,我总该问问“自己的老师”,这样处理污染是否正常…… 克莱恩在心里默默摇头,云雀又发出一声婉转的轻鸣,在这样的催促下,克莱恩不得不快步走了出去。 坐在餐馆的小隔间里,两个人点了满满一桌的菜肴,艾丝特在尝过口味后,将生白鲸片撕成小条放在盘子边缘,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蹲在克莱恩礼帽上的云雀兴高采烈地飞过来,乖巧地啄起鲸肉的一头,然后一仰脑袋,就将被撕成细条蠕虫长度的鱼肉吞下肚。 “它跟我一样,会偏好生食的口味。”艾丝特顺了顺云雀脑袋上翘起的小片绒羽,“甜食也喜欢,是吧?” 克莱恩很想吐槽点什么,望着艾丝特的眼光充满了不赞成。 “放心,维持在‘成为云雀’这个状态的时候,它没有任何威胁性。离开我的灵性控制,它们就只会安静地待在躯壳里,并不能单独使用非凡能力,那会直接造成它的灵体溃散。” “感觉原理跟你的寄生很相似。” 艾丝特顺着克莱恩的思路琢磨两秒,不得不赞成地点头:“差不多。但它没有实体,一旦脱离这个状态,又远离我本人,这些光点会就地消散融入灵界。” 克莱恩很难不将视线转到艾丝特的头发上:“本质是某种聚合出来的灵体?” “应该是……” 命运凝聚又分裂而成的。 艾丝特心里一直隐约有些猜测,只是经过与克莱恩的几句探讨,这个念头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克莱恩咽下一口炸鲸鱼排,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或许就是那样的聚合意志!” “什么聚合意志?”艾丝特用了两秒来反应,迅速跟上了克莱恩所表达的意思,她压低了声音,“你是指恐怖影视作品里常见的那种寄生式怪物?” “对,就是那样,而你身上的那位……古老神明,可能就是这样的存在,是集合体意志的核心。”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非常有可能!” 克莱恩的话让艾丝特回想起她在东区的时候,当她试图救助那些被瘟疫侵蚀的居民,感知中充斥着极度混乱的“声音”,听到的每个人发出对延续生命的本能渴求。 在那样的情况下,众多来自东区居民们的呼声,与脑海中“卓娅”带来的呓语达成了平衡,才让艾丝特得以借用祂的力量。 艾丝特笑嘻嘻地冲克莱恩举了举杯子,里面装的醋栗调味果汁鲜红如血:“感谢大侦探的点醒,赞美格尔曼·斯帕罗的智慧!” “可能只是我们想的方向不太一样。”克莱恩已经被“无面人”的扮演打磨出足够厚的脸皮,即使心里不好意思,脸上也绝对不会露出破绽,“多少能帮到你就好。” 艾丝特的眼睛因为期待而发亮,愉快的情绪一直挂在嘴边的弧度上:“说真的,我有种愈发强烈的预感,我对身上的‘卓娅’了解越多,我越可能接近祂所掩盖的真相。” 克莱恩的心里却猛然一跳,生出了某种惊惧感:“你必须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艾丝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激烈:“当然,那肯定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恩隐隐有种不安。 他的警惕并非来自灵性直觉,而是在跟非凡力量打交道这么段时间后,克莱恩越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和平下潜藏的危机与动荡,所有非凡者都在面对“疯狂”,那艾丝特呢? 如果晋升“秘偶大师”后能进一步掌控灰雾、跟那颗光球进行交流,也不知道有没有让“卓娅”离开艾丝特的办法。 克莱恩很难不心生畏惧——这是他仅有的、还能用中文聊天的乡友了。 两个人来时走了很长的路,即使分岔口不同,知道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感觉,都会让孤独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神弃之地。 巨人王庭的边缘。 黄昏与隐秘夜幕的交界处,昏黄与黑暗相隔而对,泾渭分明难以相融,却又像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密友。 黑色的乌鸦宁肯落在与羽毛同色的阴暗间,也不想踏入那片充满光明的区域。即使它可以无视充满衰败感的非凡影响,也不愿意一直处在“黄昏”的力量下,它讨厌那种被压制的束缚感。 一道狂暴的闪电劈碎乌鸦头顶的黑暗,照亮了它右眼处的白眼圈,以及空中飞落的另一只黑鸟。 两只乌鸦并排坐,最开始蹲守在这里的那只没有安静多久,就侧过头来问:“本体派你来替换我?” 后到的乌鸦声音懒洋洋的:“来帮你看门,顺便带个新任务过来。” “是什么?” “喊‘卓娅’的尊名。” 乌鸦扇动两下翅膀表达自己的不满:“我已经有看着巨人王庭大门的任务了!这种事情明明随便谁都可以喊!” “但是在这里呼喊效果会更好,说不定就能将‘卓娅’的定位吸引到本体做过记号的捷径上。现在‘卓娅’身上还压制着一点唯一性投影,神秘学上的联系足以让祂被吸引过来。” “所以‘卓娅’现在到底是死还是活?上一次给我传信的阿蒙告诉我祂被本体抹杀过。” 后飞过来的乌鸦抖了抖尾羽:“你一直在这看守大门,消息很封闭啊。祂当然还活着,被抹杀的只是上一次祂降临用的躯壳,‘卓娅’不知为何放弃了反抗,才会变成那样的结果。” “喔,本体只是想恐吓祂?” “告诉我们发生过这些事情,又不让我们获得那段记忆,没意思。” 另一只乌鸦在巨石上刨着爪子,目光闪烁:“本体希望我们一无所知地送死,然后再回馈给祂情报,总会有阿蒙因为好奇而去追踪‘卓娅’的。”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要负责在这里看门就好。‘等待’这种事要是没有结果,那可是真够无聊的……” 瞪着这只比较怠惰的分身,早就在这里蹲守数百年的乌鸦冷笑一声,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后飞来的乌鸦无视了那声嘲讽的笑:“我敢打赌,‘卓娅’是不会出现的。” “那我就猜祂会出现,到时候我先去给本体传达消息。” “那不行,我打不过祂,最起码也要聚合到序列三或者二的分身才行。” “那你跟踪祂啊,你总不至于把自己送到人眼皮底下去吧?” 两只乌鸦忽然一同沉默了两秒。 “我确实挺想去接触祂试试。” “还是老老实实完成本体的任务吧……” 难以分辨的白眼圈乌鸦蹲在石块上方,一只继续紧盯着“黄昏”笼罩的宏伟宫殿,另一只则清了清嗓子,开始不断重复念诵同样的话: “命运破碎的遗影, 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我向您祈祷, 祈祷您踏上归赴命运的道路……” 总之就是,谢谢大家的支持……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今天加更一章,倒出难以维系数量的一章存稿。(目移) 第九十一章 约见“星之上将” 加尔加斯群岛,拿斯。 容貌冷峻的格尔曼·斯帕罗走进“狂热鲸舞”杂货店的时候,在当地并不怎么常见的云雀正蹲在他的丝绸礼帽顶上,这使他身上冷冰冰的气质被冲淡不少。 艾丝特跟在克莱恩身后,目光在杂货店杂乱的货架上打转,好奇地观察着作为展示品的几根鲸油蜡烛。 克莱恩敲了下柜台,用弗萨克语跟后方头发花白的老板交流起来,这里是“星之上将”在拿斯的联络点。 艾丝特听到那个克莱恩拒绝老板推荐烈酒后,那个老板的吐槽:“不喝尼波斯算什么男人?鲁恩只剩下女士了吗?” 艾丝特在克莱恩身后探头探脑望过来:“我——” “不要想。”克莱恩的眼光突然锐利起来,艾丝特立刻将头缩了回去,装作专心致志地盯着几副鲸鱼皮手套。 老板“呵呵”笑了两声,才询问道:“谁介绍你来的?” “格尔特缪斯女士。” 老板从柜台后站了起来,他的身高让艾丝特有种看到大型书柜长出脚的压迫感,当那个老板看过来的时候,艾丝特赶紧摆了摆手: “你带他去就好,我只是随便逛逛,我在这等你们。” 克莱恩再度用警告的目光望了眼艾丝特,里面的含义很明显:不要乱碰东西,更不要碰桌上剩下那半瓶酒! 艾丝特讪笑两下,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杂货店门边。她没有动别人酒瓶的兴趣,要是没拆封的,说不定她还会直接偷点酒出来尝尝。 她并没有特别的嗜好,只是单纯对那个老板的形容感到好奇,生出想尝一口的念头。 没多久那个老板就转出来了,留克莱恩一个人在里面,艾丝特知道他是在跟“星之上将”商量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 那个老板见这位女士乖乖待在门边的样子,忍不住坏笑起来,他抓起桌面上的酒瓶先灌了两口,又从柜台后拽出另一个酒瓶,没开封过的:“反正现在没人管着你了,来两口?”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老板大笑着打断了:“哈哈哈这又没什么好怕的!在弗萨克女人也一样喝酒!” “那我跟你买下来吧,总不好白拿……” “你只管喝!这玩意可没那么金贵,只要你敢喝那这瓶都是你的!拿走!” 老板徒手拔掉了瓶口的木塞,棕绿色的瓶口立刻散发出浓郁的酒液味道,他冲着艾丝特扬了扬瓶子。 艾丝特瞄了眼里屋的方向,克莱恩还没出来,这么好的机会白蹭一口酒尝尝也没什么…… 所以她走到柜台边接过酒瓶,学着老板之前的架势,直接对着瓶嘴猛吞了两口。 该说不愧是被弗萨克帝国最受群众热爱的酒类,高度数的酒精,带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烈。 艾丝特感觉自己好像咽了一口火,从舌尖到喉咙灼烧下去,让她有些呛。 她突然红了眼眶,便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不过等艾丝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脸颊稍微有些泛红,没有太多的异状,她舒畅地吐出一口气,笑容愉快:“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味道。” 甚至让人有些怀念啊,我好像在哪听人讲述过类似的味道?伏特加?艾丝特握紧酒瓶这么想道,但是这个念头刚浮出的瞬间,就被莫名的力量压制回去。 “好!好!”那个老板意外于眼前女士的豪爽,笑得格外开心,他冲着艾丝特竖起大拇指,“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实力!” 艾丝特的小指抬了抬,她忍住偷走对方想法的冲动,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只是不太会醉,算不上什么实力。” “什么不太会醉?” “就是喝酒啊!”艾丝特又灌了一口,随即意识到刚才问问题的声音不太对。 克莱恩从后门走出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谴责的眼神立刻落在艾丝特手中的酒瓶上。 艾丝特的视线立刻飘忽起来,心虚全部摆在脸上:“老板说可以请我,我同意了……就一瓶,一瓶!放心吧,我没有受到多少影响的。” 不,你已经学坏了!克莱恩在心里一声长叹。 “走了。”克莱恩将水晶球随手丢给了老板,大步往杂货店的门口走去。 老板抱着水晶球,站在柜台后冲两人甩了甩酒瓶,似乎因为将尼波斯送出去而感到高兴:“下次再来,随时欢迎来喝酒哈哈!” 克莱恩忍不住又严厉地瞄了艾丝特一眼,心里却相当无奈,怎么一眼没看着她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艾丝特当然没有再看他,很不好意思地将酒瓶收到身后,她开始就着午餐吃什么闲聊,很明显地试图转移克莱恩的注意力。 “我去搜集情报。”克莱恩压了压帽檐,这么回答道。 艾丝特考虑两秒:“那我还是不跟你去了?大冒险家要是带着女士进酒吧,很容易传出绯闻的。” “别喝多。” 艾丝特爽快地笑两声,脚下一转方向,直接走向街边路过的一家餐馆:“晚点再找你!” 克莱恩扫了一眼艾丝特的背影,没说什么,继续往当地的“洛达尔”也就是“晨曦”酒吧前进,这是加尔加斯群岛冒险家的聚集点之一。 但是两秒后,一声“啾”从克莱恩的礼帽顶上传下来,听上去稍有点茫然。 很显然,两个人都把这只小云雀的存在给忽略了。 跟一只小鸟聊天很明显不符合“格尔曼”外在的冷酷人设,不然克莱恩绝对会跟这只小鸟嘀咕一句,“你妈把你扔下了”之类的话。 不过即使走出五十米的距离,这只云雀也没太多反应,安静地待在克莱恩的头顶,并没有表现出艾丝特所说的“分离焦虑”。 克莱恩有点疑惑,但并没有多想,因为艾丝特当时的语气听上去很漫不经心,她大概也没有做过太多相应的试验。 —— 克莱恩搭乘马车前往“洛达尔”酒吧,艾丝特则在餐馆里侍者的推荐下,随便点了一些特色菜。 没办法,她这样一米六的身高,在拿斯走来走去看上去就是纯粹的外地人,即使再挺直腰背也连路人的肩膀都够不着。 如果不是为了享受一下各种风味菜,艾丝特肯定会从头到尾都保持寄生在云雀身上的形态,那样只要她飞起来,就能俯瞰所有人的发旋。 不过因为手里拎着一瓶尼波斯的关系,艾丝特注意到其他人对她的审视目光更多转变为了好奇,包括旁边几桌用餐的客人们,就连这家餐厅的侍者都特意帮她拿了个空杯过来。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总觉得他们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那就看着去吧,反正她是不会醉的,在晋升“寄生者”之后更是这样,血液里激流般的灵性足以冲刷掉任何会影响到艾丝特的物质。 她只有脸上会变红一些,精神略微亢奋,不会受到多少负面影响。 如果是普通的鸟类身体反而不行,但是如果艾丝特寄生的是云雀,光点与身躯的契合度足够高,她也能小幅度改变云雀的生理接受度。 所以那句“什么都吃”,是艾丝特在变相对克莱恩坦诚云雀的特殊性,她不清楚克莱恩有没有听出来。 他那么聪明,就算现在没想到,之后过两天也该明白了。 很快,艾丝特点的菜肴被侍者端到了桌上,她的弗萨克语对于简单些的日常对话已经没问题了,再加上对古弗萨克语的熟悉,她在菜单上挑选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几道菜。 深红色的甜菜汤里炖着卷心菜、土豆和胡萝卜,还有大块软烂的牛肉,汤顶盘着一勺酸奶油,酸咸入口还会有一点回甘的甜味。 艾丝特不太喜欢酸咸混杂的口味,但是这道汤她却全盘接受了。 除此之外还有弗萨克馅饼,虽然字面的称呼是“派”,但它的外型与烤包子差不多,是里面带有夹心的椭圆形面包,里面夹着碎肉沫、蘑菇和干酪,外层用鸡蛋涂抹过,烘烤完泛着金黄。 就着甜菜汤吃刚刚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盘切片的弗萨克肉冻,艾丝特觉得它的味道有点重了,她会更喜欢传统淡口的皮冻,蘸蒜泥醋汁的那种。 艾丝特没点饮品,倒了满满一杯尼波斯佐餐,悠闲地享受着自己的午饭。 她本以为剩下的时间都会这么悠闲,但是忽然间,四五个人气势汹汹地踹开店门,指着另外一桌正在用餐的顾客就大声骂起来。 原本吃饭的两个男人一拍桌子起身,毫不畏惧自己两人的劣势,同样用粗俗的言语不客气地回骂,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艾丝特一边舀着甜菜汤往嘴里送,一边美滋滋地看热闹,飞快增加着自己弗萨克语的词汇量。 其他食客态度跟她差不多,甚至看上去相当习惯这种情况了,艾丝特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当地特有的淳朴民风。 不过骂归骂,那两伙人火气上来之后,逐渐有了要就地动手的架势。 于是厨子一手抓装有奶酪小馅饼的石碟,一手拎着菜刀从后屋冲出来,咆哮着将这群人赶出了餐馆。 艾丝特能听到外面传来闷哼与撞击声,不过当厨子把石碟扔到她桌上时,艾丝特立刻被洒着糖粉的甜品吸引了注意力。 红酒糟鼻的厨子深吸一口气,明显闻到了尼波斯的味道,他冲这个年轻的外来女士呲呲牙,刚才阴沉的脸色缓和不少:“品味不错。” “谢谢。”艾丝特微笑着回道。 第九十二章 冒险家也养鸟 等艾丝特用完午餐离开餐厅后,门口打架的几个人早就没了踪影,她还在路边看到了两颗断牙,不难想象当时场面的惨烈。 因为将那瓶尼波斯喝了个精光,艾丝特脸颊上的绯红色一直没消退。 她很快钻进了一条小巷,艾丝特并没有等多久,就有一只无辜路过的海鸥落到附近。 在被一道光球袭击后,海鸥展开翅膀欢快地飞走,在半空中撒欢般地旋转好几圈,然后才向着旅馆的方向翱翔而去。 克莱恩过段时间也回到了旅店,他望着蹲在敞开窗口边的海鸥,注意到它后脑上黄色的斑纹,便冲它行了个脱帽礼。 原本蹲在克莱恩肩头的云雀相当高兴地飞起来,直直地扑入海鸥的怀里,蹭了两下才退开,在窗边欢快地蹦来蹦去。 海鸥身上光团一亮就重新融入了云雀的身体,海鸥茫然地晃了晃头,见有人影朝自己走来,畏惧的本能促使它惊叫一声,往窗口外飞去。 “这只云雀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没有。”克莱恩回忆了下云雀从头到尾安静蹲在他礼帽上的表现,吃鲸鱼肉条的时候就叨了两口,然后便蹲回去了。 “挺乖的。”他补充了一句。 云雀的目光疑惑地在克莱恩身上转了一圈:“看来你对它有不少亲和力?” 克莱恩不动声色:“我不清楚。” 但他心里是有点发虚的,克莱恩知道自己身上有特殊的灰雾,灰雾上的光球跟艾丝特身上的光点同源,被这些光点驱动的灵体对他亲近,也符合“卓娅”本身受到“愚者”压制的证据。 这绝对不能让艾丝特知道……克莱恩可没有自曝马甲的打算! 云雀没有在意克莱恩含糊的否认,而是抖动两下羽毛后,飞落在沙发放的软垫上。小鸟在上面踩出一点凹陷,然后悠闲地窝成一团: “你跟那一位大海盗约定好时间了?” “是的,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去六号码头登船,直接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克莱恩将礼帽和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 “到时候你能帮我背挎包吗?”云雀眨了眨淡色的眼睛,神情里带着期盼。 “行。”克莱恩没觉得这有什么,“你一直保持这样的寄生状态?” 艾丝特点点脑袋:“‘星之上将’应该也是非凡者吧,那一只会说话的鸟对她来说也不算太奇怪,非凡世界皆有可能。” 克莱恩思考了片刻,严肃地道:“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我不会说的,我不会告诉他们我是‘寄生者’,也不打算跟他们来个自我介绍。你要是想,也可以给我起个鸟名。” “鸟名。”虽然这样的文字游戏听着很冷,克莱恩实在很想笑,但他还是维持着人设的扮演本能。 艾丝特窃笑几声,然后随便抛出了一个名字:“或者你可以喊我诺恩斯。”* 克莱恩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听过:“好吧,至少比鸟名好。” “不是真的让你喊我‘鸟名’!”艾丝特忍不住反驳道。 接下来的时间克莱恩倒没有一直等待,艾丝特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因蒂斯语的书,借给他用来打发时间。 云雀蹲在沙发的软垫上假寐,抬起头的时候,总是盯着壁炉里的火焰发呆,克莱恩看不透它眼底浮动的情绪。 突然间,艾丝特和克莱恩的灵感同时被触动,云雀的视线转了转,因为对上克莱恩带有“不要乱来”的注视,艾丝特最终只是老实地蹲在原处,当自己是只普通路过的鸟儿。 窗帘的阴影扭曲摇曳,从地浮动着竖起,艾丝特瞬间想起史莱姆怪,产生了某种探究心。 不过因为这东西看上去并不好吃,克莱恩又事先给过警告的眼神,艾丝特便安静地旁观那阴影发出威胁,让“格尔曼·斯帕罗”不要插手“不死之王”的事情。 在这片蠕动的黑暗融入阴影,屋里一切都恢复正常后,艾丝特盯着窗边的方向,热心地砸了咂嘴:“要去捉那个家伙吗?” 她也很想试试寄生非凡者后,能不能使用对方的能力,这可比单纯偷盗能力的限制小多了。 “不用,我们马上要登船了,没必要牵扯到无关联的事情里面。”克莱恩总觉得艾丝特似乎变得更“活跃”了。 艾丝特扇动两下翅膀,没有再说什么。 克莱恩有考虑过将这件事举报给当地的战神教会,但出于对当地教会实力的考量,克莱恩不觉得他们能采取什么有效行动。附近海盗盛行的情况下,教会都是以驻守与防备袭击为主,难以分出额外的实力对抗海上的鲨鱼们。 这也是为什么拿斯当地只要没闹出大事,海盗们几乎不会受到多少制裁,都能自由地航行在附近的海域,有了“海盗乐园”这样的外号。 七点之前,克莱恩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去趟盥洗室。” “我们快出发了?” “嗯。” 艾丝特看着盥洗室的门关上,总觉得这样的情况有某种既视感,大概是错觉吧。 克莱恩出来的时候,艾丝特正坐在窗边,往外张望。 见克莱恩望过来,艾丝特便冲他点点头:“那个家伙好像还在附近,我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克莱恩最后清点了一下身上的子弹,然后才披上披风:“无所谓,我们现在就搭乘出租马车去码头,不用管他。” 很快,在克莱恩准备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后,疯狂冒险家带着安坐礼帽顶端的云雀,前往六号码头。 —— 这艘大型帆船褪去夜色的轻纱,缓缓浮现在码头边,微弱的绯红月光照亮了高挂的旗帜,十颗大小一致的白色星星环绕着没有睫毛的眼睛。 这告知着所见者它的身份——“星之上将”,“未来号”。 码头区域当即出现了一小阵慌乱,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位海盗将军,岸防炮经过调整,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那艘并未掩饰自身的巨大帆船。 八点的钟声响起。 塔罗会的“隐者”女士,大海上的“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站在船头,黑色古典长袍上绘制着众多象征符号和魔法标识。星光璀璨的透明长桥从她脚边延伸出来,光芒不断洒落又凝聚,直通码头之上。 克莱恩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想这么高调的,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这么大张旗鼓,他也就坦然地踏上了这座长桥。 艾丝特极轻微的声音传进了他耳朵中:“不如鹊桥。” 克莱恩拼命告诉自己冷静憋住,他不能笑也不能吐槽,一定要维持住格尔曼应有的风度! 另一侧,嘉德丽雅看着戴金边眼镜的冷峻男人一步步走近。 她幻想并猜测过很多情况,包括与“格尔曼·斯帕罗”会面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但这绝对不包括一只鸟。 一只云雀蹲在传说中的疯狂冒险家礼帽上,正乖巧地冲她歪着脑袋,亮闪闪的浅色眼睛充满人性化的神态。 在格尔曼摘帽行礼的时候,那只云雀也配合地飞下,落他的左肩头。这只鸟同样用右翅膀横在身前,微微欠身,跟格尔曼一同向着嘉德丽雅行礼。 嘉德丽雅紫色的眼睛忽然转变,幽深如隧道的色彩填满她的眼眸,她开启了窥秘之眼观察起对方的灵体。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片雾蒙蒙的光,如果不是绯红色的月亮确实挂在天上,嘉德丽雅或许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轮塌缩过的太阳。 这种光芒并不强烈,温和而冷清,却在格尔曼的左肩上不断流转变换,展现出扭曲又稳定的矛盾形态,使得格尔曼身上那些封印物的光芒都被掩盖。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腐朽阴冷的灰白被压制在这光芒里,相当不明显。 未知的光芒瞬间刺痛了嘉德丽雅的眼眸,她不敢再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迅速收敛起自己的观察。 但即使只是这么一晃,也足够嘉德丽雅看清格尔曼·斯帕罗一身的豪华配置了,更不要提那只满眼无辜的云雀,那才是他身上最具威胁的存在! 半神?序列四还是序列三?或许还不到天使…… 这只鸟和疯狂冒险家到底什么来头?他真的只是“世界”的学生,不是“世界”本人? 嘉德丽雅当然会觉得那光芒眼熟,看上去跟“愚者”神殿悬挂的那颗水晶球一模一样!这更坐实了“世界”的眷者身份,更进一步说,“世界”的学生也是眷者? “晚上好,斯帕罗先生。”嘉德丽雅这样说道,她没有进一步多加寒暄,而是直接领着对方走向船舱入口。 这里毕竟是有官方教会驻扎的拿斯,附近的其他海盗也不少,作为海盗将军的一员,嘉德丽雅也不想在这里久留,那会过多吸引各方的注意力。 在两人统统走入船舱后,“未来号”搭起的星光长桥一点点溃散在空气里,它再次活动起来,船身撞碎海浪,划出一片泛白的弧线。 直到这艘帆船沿着捕鲸航路,向着东方缓缓驶去,拿斯港口紧张的气氛才彻底消散。 等到“未来号”完全融入夜幕里,码头边盯紧它的人才贴着阴影,迅速离开这里。 *诺恩斯:北欧神话中三位命运女神的统称,分别代表过去、现在、未来,同时支配着诸神和凡人的命运,她们的职责主要是照顾生命之树,编织命运之网。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未来号”的客人 刚踏入船舱,一群水手的视线便聚焦在克莱恩身上,还有他肩头相当引人注目的云雀。 这跟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的气质太不搭,从未有人听过他饲养了宠物,更别提还是看上去如此柔弱的小鸟。 “大家好。” 然后这只鸟开口说话了! “非凡生物”是个很好的借口,疯狂冒险家的宠物总不可能是普通的鸟类,这反而让“未来号”的船员们觉得事情变得合理很多。 克莱恩环视周围一圈,语气十分嚣张:“比我想象得人少。” 嘉德丽雅没什么好避讳的,大方地承认了这点,因为将要前往的地方很危险,所以她将大部分水手分散到其他船上,只保证船只能正常航行。 “隐者”与“世界”的交易是在塔罗会上有“愚者”做过见证的,嘉德丽雅并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恶意举动。 甚至那只满载光芒的云雀,也可能是“愚者”为了这场交易做出的见证,难道是它的真身是某种神使? 艾丝特好奇地观察着嘉德丽雅奇特的瞳色,她还没有养成随时随地偷人想法的习惯,不然艾丝特绝对会因为嘉德丽雅这样的脑补而哭笑不得。 克莱恩与大副“毒素专家”弗兰克·李打过了招呼,在这位狂热品种杂交技术爱好者的引领下,几人踏足楼梯往上走去。 艾丝特跟克莱恩同时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侧方的阴影间。 黑暗扭曲塑形,凝聚出完整的人影,瘦高且苍白,看上有种大病未愈的虚弱感。 弗兰克笑着给克莱恩介绍的时候,这位“未来号”的二副,“无血者”希斯·道尔正愣愣地盯着克莱恩发呆。 准确点说,是盯着那只蹲在克莱恩肩头的云雀。 艾丝特感受到了一种隐有熟悉感的非凡力量:“‘秘祈人’?” 原本弗兰克打算回答的,但是希斯比他先一步回应了云雀的疑问:“是。” 这与他的性格很不符,嘉德丽雅和弗兰克同时露出了好奇,但是希斯只是冲克莱恩点点头,然后就往后退去,想要重新缩回阴影里。 艾丝特径直飞起来,在希斯彻底隐入黑暗前落在了他头顶。 希斯的身体立刻僵在了原地,艾丝特冲克莱恩眨了眨眼:“没事,你们先去吧。” 克莱恩拿不准艾丝特想做什么,但是老乡在这种事情上有分寸……一般来说。 让嘉德丽雅和弗兰克放下心的,是希斯也冲他们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几人这才继续顺着走廊往前,带着克莱恩走向船长室,给“格尔曼·斯帕罗”安排的房间也在那边。 弗兰克忍不住问:“你的那只云雀不只会说话,还会分辨非凡者的序列?它是什么途径的?” “我也不清楚。”克莱恩摆开“一问三不知”的架势,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艾丝特该算什么途径,“寄生者”加上“命运”的组合本来就很奇怪。 嘉德丽雅推了推眼镜,愈发怀疑那是“愚者”给“世界”的庇护手段,虽然很想再看一眼,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看不清楚那种非凡力量的本质,除了增加更多不必要的好奇,不会有多少收获。 弗兰克倒是热心地介绍起来:“希斯是个‘蔷薇主教’。” 克莱恩瞬间有了回去把艾丝特揪回来的想法。 “不过不要担心哈哈,他不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只是有些很特殊的幸运。因为某次事故,他被洒上了‘蔷薇主教’的魔药,被其中蕴含的力量渗透后,最终莫名其妙成为了非凡者。” 克莱恩瞥了一眼嘉德丽雅,望见这位船长脸上的无奈,弗兰克几乎是把二副的资料全部倒出来了,完全没把克莱恩当外人。 而在三人远离后,希斯往黑暗里又瑟缩一些,确保自己完全融入其中。他将手臂架过头顶,让那只奇怪的云雀跳上来,把它端到眼前细细打量。 或者说是大眼瞪小眼,希斯一直保持着什么,满脸欲言又止。 艾丝特轻笑一声,问他:“你要听歌吗?” 希斯愣了几秒,不太明白这只雀鸟是什么意思,但是自从它落下后,希斯能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有所稳定。 出于灵性直觉给予他的平和反馈,希斯最终点点头:“好。” 艾丝特刻意压低了声音,婉转中带有忧伤的调子很快缭绕在希斯身边,他长久以来对血肉的异常渴求和内在分裂的疯狂意识逐渐淡化。 希斯的身影一半溶解在黑暗中,仅余一半立在角落,承载着那只轻声歌唱的云雀,他的头一点点垂下去,仿佛沉入一阵安眠。 直到这段调子安静下来,希斯才重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眼神,再次打量起这只也就拳头大的小鸟:“很……好听。” “谢谢您的欣赏。”小鸟以翅抚胸,轻轻俯身鞠躬,声音里满是笑意。 “这首歌叫什么?” “布谷鸟。” “你是布谷鸟吗?”希斯忍不住这样问道。 艾丝特无奈地笑起来:“哈哈当然不是,我是云雀。” 这样的自我介绍感觉更奇怪了,于是艾丝特紧接着又开口:“你可以喊我诺恩斯。” “诺恩斯……” 希斯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阴沉,云雀的歌声对他起到了极强的安抚作用,让“蔷薇主教”带来的负面影响被驱散大半。虽然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希斯仍然心生感谢。 “我去追格尔曼了,晚安,道尔先生。” “希斯。” 云雀发出一声柔和的轻笑,展开翅膀往走廊尽头飞去,希斯注视着它头顶掠过微光的羽簇,轻轻皱起眉头。 但他并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很快,他整个人都没入暗处的阴影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 艾丝特并未追去船长室的方向,没有去找被安排好房间的克莱恩,她顺着某种充满吸引力的灵性指引,一直飞往更上层的船舱。 在一间被灵力包裹的房屋门口,云雀迟疑地盘旋了两圈,这里充斥着“隐秘”的法术痕迹,但是对方却刻意留了一处缺口,让那种对艾丝特充满诱惑力的气息发散出来。 最后艾丝特下定决心,一个纵身钻进那道门敞开的缝隙里。在云雀飞入的瞬间,门扉便自动合拢,与墙面融合为一体,只剩下一面结实的船舱墙壁,毫无通道痕迹残留。 门内,只有一位栗色长发拢在肩头的女士,她穿着带有蕾丝边的白衬衣,深蓝色的外套修身且简朴,她的下身穿着米色长裤与高筒黑色皮靴,裤腿统统都收在长靴里。 即使美丽,她身上的优雅与尊贵也带来气质上的威压,更让艾丝特忌惮的是她的实力,也包括她的身份。 那让她渴求的物品气息消散,艾丝特却不着急。她已经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也知道对方只是摆出了诱饵,将自己吸引过来单独交流,并没有打算让艾丝特“预支”报酬。 女子坐在一张藤编高背椅上,蔚蓝清澈的眼睛神色温和,她虽然在微笑,但那仅仅是出于礼貌性质的表情流露。 “夜安,神秘女王。”艾丝特飞落在另一张空椅子顶端,抓着椅背边缘站稳,伏低脑袋当作见礼。 “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你,哈梅尔。上个月亚伦还来信,说你跟他们分开后打算前往第利斯,他不敢占卜你的情况,所以没办法再帮我探查你之后的情况。” “神秘女王”,或许该称呼她为贝尔纳黛·古斯塔夫,自从得知了她的信使召唤咒文后,艾丝特就知道了对方与“罗塞尔·古斯塔夫”这位穿越者前辈的关系。 贝尔纳黛的视线在云雀桂黄色的簇羽和发秃的翼尖短暂停留片刻:“看来你成功晋升了‘寄生者’,恭喜。” “不算愉快,但有惊无险,也非常……嗯,非常感谢您提供的非凡物品。”一想起那副单片眼镜,艾丝特这句话就说得不是特别诚心。 她得承认自己有点阴影。 “我没想到你还会跟‘黑皇帝’一同行动,我本以为你会留在间海沿岸进行别的任务。” 艾丝特没有否认,只是眨了眨眼保持沉默。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将克莱恩跟他的老师“黑皇帝”混为一谈,难道是“世界”不希望自己暴露,所以将外界的试探引导至了格尔曼·斯帕罗身上? “我原本以为你会留在‘四叶草号’上,你的特殊应该足以帮助亚伦达成他的晋升仪式。”贝尔纳黛的手指轻点在扶手上,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话语中遗憾的情绪。 艾丝特摇摇头:“我得回到格尔曼的身边,正好他想要前往东面那片特殊的海域,我也想跟着去看看。” 贝尔纳黛颔首:“你刚才在帮希斯稳定他的状态,这是属于你的某种能力?” 云雀安静了数秒,不安地抖动两下尾羽:“有一部分是能力,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神秘学上的特殊联系,只是我的猜测,我不会去求证,那太冒险了。” 贝尔纳黛唇角上翘,开了个玩笑:“难道你是真实造物主的信徒?” 云雀张了张嘴又合上,只是无奈地晃着脑袋。 贝尔纳黛没有深究这一点:“好吧,等到进入那片海域,也麻烦你帮我多注意点希斯的状况。对了,我在这艘船上的事情还请你帮我保密。” “那您为什么要特地喊我过来?”艾丝特疑惑地问,“为了确认我的状态?” 贝尔纳黛的目光平静无波:“为了确保你不会对别人产生威胁。” 第九十四章 热心的弗兰克 嘉德丽雅给克莱恩准备的房间相当不错,宽敞且布置整洁,还附带了独立的盥洗室,有一扇打开就能眺望海面的窗户。 在克莱恩把窗户关上前,一只云雀先他一步,利箭般冲进了屋内,稳当当地落在书桌上,收拢起翅膀。 “希斯·道尔是个‘蔷薇主教’?”克莱恩这样问道。 艾丝特听出来了他想询问的情况,当即给出了回应: “我没事,他也没事,我只是做一点小小的验证。我曾经接触过那条途径的非凡者,现在我可以确认,‘卓娅’的力量能对他们产生根源不明的强力安抚。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效果,但是我的歌声能在一定程度上抓取他人的‘感知’,并借此稳定别人的灵体,让他们保持自我安定。将这种能力放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似乎有让他们感到舒缓的作用。” 克莱恩微微皱起眉头,想到之前艾丝特生吞“真实造物主”污染的事情,不由得更加担忧:“不会引起祂的注意吗?” 艾丝特当然听出来这个“祂”指代的是谁:“应该不会,希斯并不是信徒,如果是祂的信徒恐怕一眼就能直接认出我。” “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以当作无线广播寻‘卓娅’启事?”艾丝特试图用一个玩笑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克莱恩伸手关上窗户,在屋里布置下灵性之墙隔绝神秘学上的窥探,甚至将阿兹克先生的铜哨放到桌上,才正经地拉过椅子坐到艾丝特对面。 虽然只有一人一鸟,但他摆出了一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艾丝特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被拿出来“镇场子”的铜哨。 “我的翅膀在抖,”艾丝特茫然地出声说道,“这是‘收尸人’途径的物品?” “是,来自我的一位老师。”出于对阿兹克先生的尊敬,克莱恩没有分享更多信息给艾丝特。 艾丝特也没有追问,而是往旁边跳了两下,站到书桌边缘:“我不能再吃了,真的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然后云雀抬头,对上了克莱恩充满谴责的眼神,小鸟清了清嗓子:“咳,好吧,我只是有些推测。‘卓娅’跟‘真实造物主’有关系,大概跟阿蒙那时候一样,都是在古老年代里扔下的烂摊子。” “那祂的交际圈子可不怎么好。”克莱恩沉声说。 艾丝特苦笑两声,没有接话。 她对“卓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至今也拿不准,性格、偏好甚至做过的事情,艾丝特都像是闭着眼睛在摸索一片庞然大物,手上的信息只能零碎地拼凑出云雀的片羽。 祂好像对人类并没有多强烈的情绪,甚至对艾丝特也没有太强烈的敌意。但是艾丝特想到自己对被端上桌的烤鱼也很“和善”,这没有敌意的简短交流,更多体现的只是“不在意”。 克莱恩又提醒了艾丝特一句:“必须要小心,不要因为好奇就贸然接触。” 艾丝特犹豫起来,她却不敢说出内心的想法,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真实造物主”在正常非凡者眼中都不是能进行接触的目标,艾丝特琢磨的“没有敌意”也还是一种猜测。 云雀闭着嘴缓缓点头,看上去神态郑重,但也仅限看上去。 克莱恩垂着视线,心里也因为“卓娅”牵扯的一堆关系而头疼,祂不是“灵界之主”的侍从吗?怎么还会到处乱跑,招惹满世界的天使和神明…… 艾丝特转了转头:“我会去甲板上待会儿,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不太需要睡眠了。” 克莱恩望进那只小鸟清澈的眼睛:“这算是——” “从序列四开始,非凡者获得神性,也就开始脱离人类了。”艾丝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淡,没有任何感情。 她看到了克莱恩深藏于心的惊疑,于是又笑起来:“嘿,不要担心,我只是有点要考虑的事情,想去吹吹风。总不能蹲在这里一边发呆一边看你睡觉。” 听到她这么说,克莱恩明白艾丝特也是有避嫌的心思,自然不会再要求她留下:“注意别感冒。” 他又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将云雀放了出去。 —— 船身推开浪花,晨光洒落。 艾丝特望见前方两艘路过的捕鲸船,看到“未来号”的瞬间,它们就紧急调整了方位,让火炮对准这艘声名在外的海盗船,警戒着“未来号”的一举一动。 但是“未来号”才不在意这些,它自顾自地往前进发,在遇到几艘围在航路边缘的海盗船时,“未来号”毫不客气地开了上去,将那些鬣狗般的海盗船驱散走。 这样威严的气势让船头的艾丝特感到兴奋,她在船头吹了一晚上的海风,没想到早上还有这样的小风波。 也不知道那几艘海盗船在这干嘛? 弗兰克·李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甲板上,怀里还抱着一个装着两条活鱼的长方形水缸,水缸上面还放着个大啤酒杯,在弗兰克努力维持平衡的情况下,啤酒杯还没有掉落下来摔碎的趋势。 天气晴朗,浪头也不算大,这让弗兰克舒畅地作了一次深呼吸,他迫不及待想验证自己的实验成果,上周培育出的那几条鱼在催长下,总算可以切割试试味道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坐在船舷上的云雀,想到昨天它会说话,弗兰克当即跟这只疑似非凡生物的小鸟打起招呼:“早上好!” 云雀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蹦跳着在船舷边转过身来:“早上好,先生。” “弗兰克·李,你可以喊我弗兰克,你有名字吗?” 弗兰克好奇地打量着这只云雀,但即使以他“生物学家”的能力,也难以分析清楚这只云雀的构造,他注意到了它与普通云雀不同的羽簇和翅膀尖端的骨头。 “我是诺恩斯,弗兰克先生。” 云雀向前俯身当作鞠躬,然后同样好奇地打量起弗兰克,还有他手上的水缸,里面的鱼看上去颜色有古怪,鳞片在太阳下竟然透出红紫色的波光。 弗兰克将沉重的水缸放在甲板上,在云雀身旁转悠两圈,忍不住搓了搓手:“诺恩斯,你不是普通的云雀,是吗?” “是的,”艾丝特不知道这人在琢磨什么,但她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把,“格尔曼先生不会养没用的东西。” 弗兰克当然没忘这只云雀是疯狂冒险家带上船的,但是他强烈的好奇心一旦上来就很难压抑,这份狂热也随之展现在他脸上:“小诺恩斯,我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借我几根羽毛来研究一下?如果你愿意——” “弗兰克!” 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呼喝起来,艾丝特随即抬头望去,那是个一米八起步的高大女士,一眼就能从外貌看出明显的弗萨克血统。她裹着贴身的鱼皮紧身衣,将身段的起伏全然展现出来。 这位女士不是独自来的,她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水手,当即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凑到了弗兰克的鱼缸旁边。 “早上好妮娜!” “早。我们先来做点潜水准备,等船长给了话就直接下海调查那个海底遗迹。”被称呼为妮娜的女士也扫了两眼地上的鱼缸,“你又整了什么?” “我想培养一种能快速繁殖的鱼类,但它们体内的血液都是酒!这样我们在海上航行就不愁没有喝的了!” 妮娜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随即她抬头对上那只云雀灵动的目光:“咦,这是哪来的鸟?你新培育的?” “你好,妮娜女士。”艾丝特再度鞠躬,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云雀身上。 有几个昨晚没去围观克莱恩登船的水手,看到这只鸟开口说话后,当即往后退去。 他们对弗兰克的畏惧心可见一斑。 “我是诺恩斯,是格尔曼先生的同伴。” 妮娜恍然大悟:“哦,斯帕罗的鸟?那没事了。我还以为是弗兰克又整出了什么奇怪的生物,居然还会开口说话……” 其他的水手也跟她是一个态度,艾丝特砸了咂嘴,对这位弗兰克·李的事迹突然产生了兴趣,为什么他们作为同一艘船的同伴会这么害怕他? 艾丝特回想起昨晚弗兰克和克莱恩交流时说的话,即使是将公牛、母牛和小麦杂交,听上去恐怖了点,但是那个出发点很有趣,还有他正要处理的那条鱼,弗兰克的各种点子不是挺好的吗? 妮娜走到稍有阴影遮挡的船帆下,没多久,艾丝特就在海风中闻到了尼波斯酒液的味道。除了围在弗兰克身边凑热闹的两人,另外几个水手开始收拾潜水要带的东西,做起简单的热身活动。 “第四纪遗迹?”艾丝特这样询问道。 一个看上去较年轻的水手回了她的话:“是啊,有传闻说就在这附近的海底。因为顺路,船长就想派人下去看一看。” 当克莱恩也跟着嘉德丽雅走上甲板的时候,弗兰克已经用匕首刮过一遍鱼身,那条海鱼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最后挣扎了两下。 在兴奋地跟格尔曼介绍两句自己的“成果”后,弗兰克用力地将匕首刺入海鱼的身子,挑开长条口子。 没有血腥味飘出来,随着玫红色的液体流淌到大啤酒杯中,逐渐灌满大半个杯子,艾丝特确实闻到了发酵后的酒香。 没有别的怪味,甚至血液里都没有沾上鱼腥味,那条将生命贡献给酿酒改造的鱼眼睛圆睁,茫然地瞪着天空,充满不肯瞑目的委屈。 毕竟鱼是合不上眼睛的。 艾丝特扇动翅膀飞落下来,好奇地凑到了啤酒杯的边缘,蹦跶了两下。 握着酒杯的弗兰克没注意到,他还在手舞足蹈地继续跟自己的新朋友格尔曼介绍: “只要这种鱼能快速生殖,成为大海主要的产物,那无论我们到了哪里都不会缺酒喝——” “喂喂!那个谁的鸟在喝酒啊!” 第九十五章 云雀的投喂人 “诺恩斯。” 克莱恩的声音十分阴沉,不只是为了扮演冷酷的格尔曼,而是他真的充满无奈。 云雀立刻从大啤酒杯边缘抬起头,“乖巧”地重新飞到船舷上,还用翅膀蹭掉了嘴边的一滴酒液。 因为克莱恩冰冷的眼神,艾丝特不太敢往他身上落。 弗兰克倒是目光炯炯地盯着云雀:“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有没有毒?” 艾丝特顶着克莱恩复杂的目光,很是无辜地在原地跳了两下:“味道比较淡,口感有点太稀,不够厚重……” 在艾丝特把话说完前,弗兰克也忍不住拎起杯子,自己灌下一大口。 云雀眼里也很明显出现了一丝呆滞:“我喝不出有没有毒的,我什么都能吃。” 另外两个蹲在旁边看热闹的船员迅速往后退开好几步,生怕这只云雀出现什么奇怪反应。 嘉德丽雅痛苦地揉着额头,见弗兰克喝完鱼血葡萄酒没有任何异状,当即催促他带着“培育成果”离开甲板,不要再继续堵在这里,妮娜几人要准备下海探索那座遗迹了。 嘉德丽雅会这么说的主要原因,只是因为不想继续看着弗兰克,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弗兰克倒是很听嘉德丽雅的话,实验初见成效让他心情不错,他迅速收拾了东西往船舱走去。 克莱恩跟妮娜打过照面后,看她带着另外几个水手直接跳下了海水中,他再一回头,发现之前还站在船舷上的云雀已经不见了。 克莱恩内心长叹一口气,猜测艾丝特直接跟去找那个奇怪的弗兰克了。 总觉得老乡变得越来越随性,她跟弗兰克混在一起……希望她不要给弗兰克提供太多乱七八糟的点子,不然嘉德丽雅半路多收修船钱,格尔曼·斯帕罗也架不住啊。 —— 弗兰克也没想到那只云雀会跟上来,它完全不怕人的样子。 艾丝特飞落在鱼缸的顶上,打量着下方那另外一条还没被“饮血”的葡萄酒鱼,疑惑地问弗兰克:“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我的序列能力,序列六‘生物学家’,我可以将各种各样的生物进行杂交,让它们产生奇妙的变化!想想吧,成功之后水手们就再也不用为航行中的饮料发愁,只要从海里打捞一条鱼,就可能是任何美味的葡萄酒、香槟或者尼波斯!” 弗兰克一说到自己的想法,眼睛就亮得跟点了灯似的。 艾丝特为了平衡身体扇动两下翅膀,在鱼缸边缘前后晃动着:“听上去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嗯,想法也很好。” “太好了!诺恩斯你竟然能理解我!”弗兰克更加兴奋不已,“相信我,这种酒液的种类和口感还能进行调整,总有办法培养出让你满意的酒类!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进行让它们繁衍的实验,必须得确保它们可以自身可以进行繁殖,不然脱离我的能力就没有意义了……” 好狂热的研究分子,总感觉他对别人是不是太轻信了,之前介绍的时候也是,直接把序列都告诉克莱恩了。云雀砸咂嘴,不过那红酒的味道还算凑合,只是她更喜欢喝别的,比如热可可。 艾丝特腹诽的时候,弗兰克的视线又转动一圈,落在这只会说话的小鸟身上:“你刚才说你什么都能吃是吗?不在乎有没有毒?” 艾丝特生出了不妙的预感,尾羽都快炸开了:“是的,但是我胃口很小,我也会挑食!我有味觉!” 她可不想成为什么被塞笼子里的小白鼠! 这位弗兰克虽然看上去人不坏,也因为奇怪的点子引起了艾丝特的兴趣,但是艾丝特仍然怀疑对方在打研究这只云雀的主意。 “神秘女王”相关的船上总会出现这种怪怪的人?亚伦和托马就都挺奇怪的,但我记得“星之上将”是隐秘组织的一员,为什么“神秘女王”会出现在“未来号”上? 或许是因为云雀望过来的眼神透出一点惊惧,弗兰克大笑起来,告诉这只小鸟: “放心!不是让你来试验,我都会自己先尝过味道的,总要确保实验成果跟我想象中相符。只是还想让你帮我评价下,多一个人——或者一只鸟的点评,总比我自己单独品尝要准确。” 所以果然是其他人不愿意帮你吗…… “那我没有问题,只是我能尝的分量不多,”艾丝特点点头,舒展开自己的翅膀,“你也看到了,弗兰克,我只是只云雀。” 这真是个好用的借口! 艾丝特虽然好奇,但可不想把现在寄生的身躯给浪费掉,虽然她能消化掉的东西远比看上去的量大,但是艾丝特不愿意表现得太异常。 “神秘女王”还在这艘船上,艾丝特知道她和克莱恩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克莱恩上船也是为了寻求晋升,艾丝特不打算惹出难以解决的麻烦。 弗兰克的房间里堆着各种各样的容器,装着土或海水,看上去都是预备杂交或已经在进行实验的培养皿。 艾丝特的视线满屋子乱转,找到一处看上去比较安全的矮灌木,便展开翅膀从鱼缸边缘飞起,蹲在一捧比较稳当的枝叶上,更近距离地观察那些奇怪的东西。 很快,十万个“这什么”问答在弗兰克的房间里开始了,弗兰克的兴奋之情让他倒豆子一般详细介绍起这里培育的所有东西,从与药物杂交、带有治疗效果的水果,到还在培育之中暂时没有成功的“牛肉小麦”。 艾丝特内心的吐槽在“赞叹”与“震惊”中无缝切换,她感觉自己都快变成来回摇摆的节拍器了,但她更多时候是在为了弗兰克的绝妙点子感慨,很想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是怎么长的。 如果“神秘女王”不在就好了,我还能随意偷走这位先生的想法。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弗兰克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正拎着一串葡萄干状的果实,展示给自己的第二位“新朋友”,仅凭这只云雀对他的成果表达出了兴趣,就足以让弗兰克判断它非常值得信赖——虽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想法。 弗兰克从最末端揪下两颗深红色的果实,递到云雀的身前:“你也尝尝!我一直觉得这东西的口味有些奇怪,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调整方向。因为它的味道,其他人也不愿意长期吃它,明明只要一颗就能提供充沛的能量,让值守的人一整天不用睡觉……” 艾丝特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试探着将那不过花生大小的红果子叼在嘴里,仰头吞了下去。 鸟的味觉跟人类不同,但是艾丝特寄生在云雀身上的时候,能通过“解析”吃下的东西还原人类的味觉,她一度怀疑是因为自己的寄生,让这只云雀变成了某种异类的非凡生物。 吞下小颗红果,起先感受到的是强烈的苦,像是把磨成粉的浓缩咖啡粉抹在了舌根上,这让艾丝特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过了好几秒,才有淡淡回甘的温甜,云雀吐了吐舌头:“你要不要试试,把它培育得,更甜一些……” “果然还是味道太奇怪了吗?” “太苦了!”云雀来回蹦了两下,显出几分暴躁,“这东西的原理是杂交的咖啡豆吗?已经苦到连鸟都受不了了!” “就是咖啡豆的提取物!没想到这样你居然能认出来,我果然没看错你!”弗兰克反而显得更加兴奋,“可要是改变味道了,难道不会影响这样的提神效果吗?” 艾丝特很难解释咖啡因的存在,绞尽脑汁从侧面找举例:“当然不是!咖啡提神的苦味不只是因为味道,也包括你做的这种提取物本身,在茶里面也有类似的成分,只是影响没有咖啡那么重。” 弗兰克兴奋地连连点头:“那我们其实可以培育各种口味吗?也对,就像是把难喝的药剂改变成水果那样,或许葡萄味、草莓味甚至蜂蜜味?你有没有什么推荐?” 云雀忽然轻笑起来,在听到弗兰克提出那些口味的时候,艾丝特就动了歪脑筋:“或许你可以当成一种游戏!” “游戏?培育作物怎么会跟游戏扯上关系。”弗兰克兴奋地搓着手,自己也拽了一颗苦红果扔到嘴里。 艾丝特越说越兴奋,云雀在灌木顶上蹦了两下:“你能将它们培育出不同的味道,这也是很有意思的挑战不是吗?在保存效果的前提下,试验不同的杂交品种,然后把这些果实混到一起,不要区分它们的口味——” 弗兰克用力地拍了一下手,他已经跟上了这个稀奇古怪的点子:“然后让吃它的人靠运气来决定吃到什么!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游戏!” 至于几年后,“未来号”的船员们热衷于打赌吃多味豆,因为频繁熬夜而出现偏头疼的副作用,此时艾丝特与弗兰克完全没有考虑过。 云雀用力地昂着头:“对吧?其实这样的果实的存储也比咖啡更方便,它不用冲泡,可以直接生吃!这是个很奇特的思路啊,或许你也能做出方便携带的类似产物。” “哦?你还有什么点子吗?我也在培育能产生牛奶的植物,你过来看,这就是我准备的培养皿,我现在还在对这些寄生植物的试验阶段,进一步的成果还需要更多时间……” 第九十六章 克莱恩的茫然 克莱恩最近多了一些不必要的困扰——艾丝特似乎在“未来号”上找到了非常合拍的朋友。 “星之上将”嘉德丽雅为此还不得不提醒弗兰克·李一句:“那只鸟应该是格尔曼·斯帕罗的宠物。” 弗兰克大笑着点头:“哈哈哈诺恩斯跟我相处得很愉快,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嘉德丽雅的心情更复杂了,她只希望那只看上去会说话、会思考的鸟,不要冒出太多怪异的想法,不然弗兰克获得太离奇的点子,又会充满付诸实践的动力。 嘉德丽雅已经看到好几次云雀在吃弗兰克那些奇怪的作物了,但是每次嘉德丽雅将目光移向格尔曼,这位疯狂冒险家都漠然地回望着她。 他几乎不怎么约束那只鸟的行动,嘉德丽雅猜测这只鸟或许真的跟“愚者”某些命令有关。 嘉德丽雅很庆幸弗兰克还只是序列六,要是他再往上晋升一级,她就要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压制住这位狂热的“杂交专家”。 至少目前看来弗兰克的创意还没达到毁灭性的地步,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克莱恩的看法跟嘉德丽雅不同,他一直在观察艾丝特展露的某些异常。 克莱恩知道艾丝特虽然看上去有温和老实的那一面,可是正如她序列八的名称一样,“诈骗师”自然能轻易欺骗他人的外在印象。 两人认识时间也不短了,艾丝特跟克莱恩印象中廷根时期的老乡有某种改变,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却隐隐察觉到她与过去不同。 由于艾丝特越来越放飞自我的叛逆行径,克莱恩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无意识中扮演过度,遭到了非凡特性里精神烙印的反噬。 艾丝特从没告诉过克莱恩她晋升时“非凡特性”的来源,就像是克莱恩不会告诉她灰雾之上的“愚者”是谁。 在“未来号”上,艾丝特排行第二的朋友是最让人感到难以结交的希斯·道尔。 克莱恩觉得很不可思议,艾丝特总能精准地飞到阴影环绕的角落里,然后希斯便会从那个位置“长”出来。他的身影由黑暗凝聚成形,很自然地抬起一只胳膊,安静地充当云雀的鸟架子。 包括希斯本人也很迷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雀的眼睛四下转了两圈,没打算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就是知道,我能感知到你在这片区域。” 希斯又往阴影里缩了缩身子:“我太显眼了?很碍事?” 艾丝特疑惑地盯着他,迟疑地说:“不会啊,你躲得挺隐蔽的。” 除了唱歌以外的交流并不是很通顺,但希斯却接受了这只偶尔会飞过来的云雀,那些他从未听过的歌声让他感到平静。他沉默的时间居多,只有在云雀唱歌后,一人一鸟才会聊上两句。 克莱恩注意到,不跟弗兰克、希斯或者他在一起的时候,艾丝特即使睡觉,也会选择蹲在船头,而不是待在船舱里,像是在回避什么一样。 艾丝特当然是在故意将自己摆在“神秘女王”的视线里,这点她可没办法给克莱恩解释,不待在克莱恩的房间里,也就能相应引走一部分视线。 而且“神秘女王”的房间就在克莱恩的房间附近,这让艾丝特不太想在那边多待。 艾丝特看不明白“神秘女王”的目的,她认出了“隐者”,也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塔罗会上,“隐者”会频繁地观察“恋人”。那刚好是艾丝特跟亚伦几人分别的时间点,“神秘女王”或许也让“隐者”持续观察“恋人”的后续状况。 之前艾丝特向亚伦借“罗塞尔笔记”的举动,很轻易就能让“神秘女王”确认艾丝特是塔罗会的一员。 艾丝特的外貌是塔罗会众人间最明显的,别人都是由深红星辰凝聚而成,只有她和“世界”跟“愚者”相似,都具有更清晰的形象。 但“世界”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袍里,“恋人”自然会引起其他成员的更多好奇心。 幸好现在能寄生在别的东西身上,不用那么显眼。艾丝特在海风中舒展了两下翅膀,对这段旅程充满莫名的期待。 在期待之余,也有淡淡的忧虑与畏惧,但那种情绪仿佛从无形的隔阂外传来,并没明显到让她生出感触。 —— 深夜。 克莱恩刚刚结束回应“正义”千里之外的魔镜祈祷,他路过了那间让他感受到窥视感的房间,但是灵性直觉回馈给他的场景很安静,屋里空无一人。 克莱恩便继续往甲板上走去,仿佛他只是出来散个步。 夜风冰凉,阴云笼罩在头顶,不过即使没有绯红月光,克莱恩也能看清脚下的道路,这对非凡者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如他所想,艾丝特依然待在船头,不过她并没有站在船舷上打盹,而是落在甲板上,站在盘子叨着被撕扯过的半透明肉条。 在她边上放着另一个深底石碟,里面荡漾着石榴色的少许酒液。 另一个穿着背带裤和白衬衣的男人颓丧地坐在地面上,在他回头的时候,克莱恩看到了弗兰克·李下颌上滴落的血红。 克莱恩压了压半高丝绸礼帽,没有任何表情。 看来这位狂热杂交分子的实验失败了,他正在处理废弃的实验材料,甚至连带着飞了艾丝特一口。 弗兰克冲着克莱恩举起手上的银鳞鱼,神情沮丧:“他们的生存周期太短了,根本没办法繁殖,甚至种到土里也一样……” 他举起右手的鱼,狠狠地放到嘴边吸了起来,大口地吞咽着鱼身里面的葡萄酒。 艾丝特从她分到的生鱼片上抬起头:“其实你可以考虑试试水生植物,如果海藻榨汁能榨出酒类,或许比鱼更好培育,有的海藻只要切成两段就能自行生长——” 她的念叨戛然而止,因为克莱恩盯着她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那里面的含义很明显:不要再说了! 艾丝特赶紧又低下头,继续叨着自己身前的鱼肉片,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克莱恩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有必要多看着点艾丝特了,把她跟弗兰克放在一起充满危险性。 克莱恩真怕哪天在“未来号”上一睁开眼睛,发现天花板被蠕动的海藻长满,然后艾丝特兴致勃勃地从窗口飞进来,给他介绍与弗兰克的“合作成果”: “球状海藻是地道的尼波斯,白色的马尾藻可以榨出甘蔗汁,这种大型褐藻你一定喜欢,加水能煮出甜冰茶……” 克莱恩及时勒住了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观察起弗兰克的反应。因为还沉浸在实验没有结果的失望中,弗兰克没有太仔细听艾丝特的建议,仍然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葡萄酒。 这让克莱恩松了口气。 艾丝特将最后一条鱼肉吃完,便扇动翅膀落向克莱恩的礼帽顶端,她小声地闷笑起来:“嘿,别担心,弗兰克是个好人。” 不不,我担心的不是弗兰克,是你!你千万不要给他太多奇怪的发展方向! 克莱恩在内心疯狂吐槽,格尔曼却只是冷淡地摇摇头:“注意分寸。” 他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船舷边缘眺望远处波涛起伏的海面。 他能清晰地看到层叠的乌云堆积不散,不断有银白色的闪电游龙般飞窜,撕裂那片海域的阴影,照亮密集如瀑的雨丝,海水像是获得了生命,发泄着怒火不断咆哮动荡。 然而即使看得这么清楚,距离那灾难般的风暴并不远,“未来号”所航行的地方除了风浪稍大,没有受到任何别的影响。 艾丝特用翅膀指着远处的景象,很小声地跟克莱恩说:“这不科学。” 然后她又换成了正常的语调:“但很神秘学。” 克莱恩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不论正神教会如何轻描淡写,也无法掩盖非凡力量留给这个世界的诸多疮疤,那些曾经有神灵行走于世的年代,留下了太多普通人不该了解、不该深究的痕迹。 云雀的眼神逐渐幽暗:“我不是特别喜欢这一切。” 乍一听上去,她似乎是在抱怨海域上的混乱天灾,但克莱恩能听出来,她在怀念着什么。 过去的生活吗?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但是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他先注意到了风暴边缘处的一片黑影:那漆黑的巨影在海浪间安然不动,仿佛盘踞在洞窟口的毒蛇,让克莱恩随即生出海怪的联想。 但很快,他就看清了那阴影的真面目,那是一艘比“未来号”还大得多的帆船,弯月形的船身两头高高上扬,漆黑的涂装更添阴森。 那艘船只挂起的旗帜是一块黑色墓碑。 艾丝特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告死号……为什么它会在这?” 随着“未来号”与对方的距离拉近,弗兰克当然也看到了这艘船,瞬间摆脱了之前萎靡的状态,紧皱眉头站起身来:“他们也是为了那遗迹来的?” “未来号”的警戒号角声响起,将还在休息的船员们统统唤醒,很多人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奔向了各处炮口,整艘船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克莱恩回头望向船长室,那里窗户大开,嘉德丽雅正站在窗口,凝望着“告死号”的阴影。 艾丝特将翅膀收得更低了,好让羽毛盖住露在外侧的白骨尖端。 第九十七章 “因蒂斯的美酒”* 艾丝特还记得她上次遇到“告死号”的事情,她使用那条项链打开灵界通道,“四叶草号”狼狈地逃窜离开。 艾丝特只是心里稍一衡量,就有了定论,“未来号”的战力恐怕也难以抵挡。 两艘船擦肩而过,双方都沉默下来,艾丝特与克莱恩都能清楚看到对面船舷边的海盗,他们安静地抓着各自的武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而“未来号”的众人也紧张得不敢出声。 然而“告死号”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两艘船完全交错,往各自的方向继续行驶,“未来号”上的人们心底的忐忑才稍微落下。 即使克莱恩表面淡漠,那也多是出于格尔曼·斯帕罗的人设,跟其他人一样,他也一直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惕,担心那艘巨大的黑色帆船会突然发出炮击。 弗兰克·李长舒一口气,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已经与“未来号”相距百米的“告死号”忽然侧身,转动了风帆折返而来。 尖锐刺耳的笑声忽然间笼罩了“未来号”,充满可怕力量的声音不断重复,充斥每个人的耳畔。 这样嘶哑又混乱的声音高低起伏,不受阻挡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剧烈影响着他们。 甲板上的水手们不断翻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耳朵试图回避那声音,有的非凡者身上已经长出了一片片鱼鳞,弗兰克的脸上也浮现了少许棕毛,用力地喘着粗气。 即使克莱恩也不例外,皮肤底下有肉芽在蠕动,但却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艾丝特落到船舷上,向两侧展开并不宽大的翅膀,冷冷的海风似乎随时都能将她衬托得往上飞起,她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应对—— 艾丝特献上了一首歌。 这首歌从一阵吆喝声开始:“哟嚯嚯嚯~哟嚯嚯嚯!” 淡淡的嗡鸣声浮现,那笑声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荡开瞬间,忽然变得缥缈起来。 云雀高昂着头,在一阵略颠簸的浪头中,这突兀又违和的歌声不断在“未来号”上回荡: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海风一般随心所欲,乘风又破浪, 浪花彼岸,夕阳喧嚣, 鸟儿的歌声,在空中画出圆圈~” 克莱恩感觉眼前有一片烟花炸开,那光芒并不刺眼,柔和地滋养着他的灵性,使得他面部失控的征兆迅速平息。 光点纷纷扬扬洒落,在空中绘出一道又一道转轮般的圆环,平息着“未来号”上船员们的状态。光芒铺散,夹杂着奇怪的嗡鸣声,来自“告死号”狂乱而充满恶意的笑声不断被排斥,两种声音像是在互相对抗。 云雀的嘴一开一合,声音婉转悠扬: “再见了港湾,蒸汽之乡, 来唱首歌吧,启航奏曲! 金波银浪,化作水花激荡, 我们离去,只因辽阔海洋~” 云雀抬头望向窗口,刚好对上嘉德丽雅投下来的视线,这位“星之上将”脸上的黑色缝隙逐渐收缩恢复肉色。 嘉德丽雅冲艾丝特点点头,艾丝特当即也点点脑袋,让嘉德丽雅尽管采取脱离这里的手段,既然能成为海上将军的一员,这位女士应该也有某种独特的法术。 船身上那些神秘学符号总不可能只是为了美观而雕刻的装饰。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我们海盗,劈开海浪, 枕着波涛,以船为家, 帆旗高挂迎风飞扬~” 嗡鸣声不断回荡,那些出现失控迹象的非凡者们逐渐恢复原貌,而其余的普通人的神情逐渐平和,不断沉浸在歌声中。 克莱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一幕,他已经是在场“人类”中状态最好的一位了。 嘉德丽雅的双掌按在窗台上,身边泛起点点星芒,同样的光芒迅速散布到整艘“未来号”之上,船身变得璀璨光亮。 一阵狂风在它周围卷起,船帆无人操控便自动调整,“未来号”在嘉德丽雅的驱使下飞快加速,几乎是在飞翔般掠过海面,迅速甩开了正返身接近的“告死号”。 艾丝特的歌声还在继续: “无垠晴空下,狂风大作, 波浪起舞鼓声响, 心惊胆颤,就会完蛋, 并非没有明日的朝阳!” 在接下来一阵吆喝声里,落在船上的尖声大笑已经越来越淡。 被注视的感觉猛然增强,克莱恩的目光望向曾经感到有神秘眼睛注视下来的窗口,敞开的窗户在狂风中来回碰撞,却没有任何人出现,也没有任何异动。 星光受到感召,在嘉德丽雅的法术下展现汇集,凝结出一片悬在空中的浮桥,稳定地托起“未来号”。 在风力加速的迅疾飞行中,“告死号”的阴影越来越远,直到终于看不见。 那会引发人内心疯狂的古怪笑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只余云雀嘹亮轻快的歌声,充满朝气地唱着那首被改过歌词的曲子。 克莱恩看到有几个船员从地上爬起来时,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挂上了微笑。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日复一日,在梦中的黄昏, 挥手告别的身影,再无相见的日头, 为何愁眉不展?明晚月光依旧~” 艾丝特的声音不复之前那么高亢,歌声逐渐柔和放低,那些光点倒飞回她的身上,融入她的羽毛间,像是归巢的倦鸟不断落向它们栖息的地方。 “将因蒂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来唱首歌吧,大海之歌……” 云雀缓缓收拢回一直张开的翅膀,淡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样温和的光芒,但是那里面的情绪却在不断翻涌,最终停滞在空白的迷茫。 克莱恩没能看懂,但是他注意到云雀虚弱地摇晃起来,立刻一个闪身上前,接住了从船舷掉下来的小鸟。 云雀挣扎着抬起头,努力去注视克莱恩的眼睛,用他难以理解的执拗,声音极低地念出了最后几句歌词:“不管是谁,终归枯骨……永无止境,永无目的,只是笑谈……” 然后它的头无力地垂下去,在克莱恩的掌心缩成了一团。 已经站稳身子,从歌声中回过神的弗兰克刚好看到这一幕:“诺恩斯?诺恩斯它没事吧!?” 云雀的眼睛仍然闭合着,用力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很明显在忍耐痛苦。 雀鸟微弱的声音听上去也在颤抖:“没事,消耗过度。” 艾丝特又在撒谎。克莱恩这么想道,他能敏锐地听出来这点。 克莱恩摘下礼帽,将软绵绵的雀鸟放在里面安置好,抱着帽子一步步回到船舱。 “我可以帮它准备些吃的!等它好点了你一定来找我,我那有很多带草药效果的作物!”弗兰克忍不住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格尔曼,尤其是那顶朝上的礼帽。 他们都知道那里面装着一首前所未闻的船歌。 曾经让克莱恩察觉窥视感的房间,之前一直敞开的窗户忽然自己移动起来,仿佛有无形的手拽在上面,它缓缓往内合拢,直到彻底关上。 嘉德丽雅喊了好几声弗兰克,才让这个面露迷茫的男人回过神来,她吩咐道:“查看人员状况,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休养,直到恢复精力。” 然后嘉德丽雅也往后缩回身体,用力合拢了窗户。 —— 克莱恩将礼帽放到书桌上,里面那只云雀挣扎着想要爬出来,被他用一根手指按了下去。 克莱恩布置好灵性之墙,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后,才坐到桌边,皱眉看着那只可怜巴巴的云雀:“你现在很虚弱。” “我、我不是虚弱……” 克莱恩望着身子不断颤抖的小鸟,对她的倔强感到头疼:“我看得出来,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的语气不怎么好,这让艾丝特又往礼帽底端缩了缩,不再乱动:“嗯。” 克莱恩听着艾丝特身上偶尔就会传出来的嗡鸣声,沉重地叹了口气:“你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叫‘圣母’。” 这个词在鲁恩语里听上去更像是“神圣的母亲”,但艾丝特知道克莱恩指的是什么,乖乖垂着头听训。 “在你出手之前,总应该确保自身的状况,考虑能否安稳脱身。不要总是一味忽略自己,不要总想着去先牺牲自己,尤其是在你并不能完全掌控能力的情况下。” 克莱恩说这些的时候,有那么一丁点心虚,但刚才的场面远没有危急到需要艾丝特帮忙的地步,嘉德丽雅发动的飞行能力才是摆脱“告死号”的关键。 即使艾丝特不出声,众人的状况也不会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云雀抬起头,淡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事实上,我似乎也受到了‘告死号’的影响,但是起初我并没有感觉。” “直到你开始唱歌安抚我们。”克莱恩的身体往椅子后方靠了靠,他当然注意到艾丝特的异常是在唱了大半首歌后才出现的。 “然后我感受到一些东西,”云雀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但是很快又软绵绵地趴下去,“我不太确信,那可能是幻觉,不,一定是幻觉……” 克莱恩却没有说话。 从神秘学上来讲,没有彻底的“幻觉”这一说,艾丝特当时动用的并不像“偷盗者”的任何非凡能力,只能是属于“卓娅”的古怪力量。 而“怪物”途径拥有某种可预见的特殊灵感。 克莱恩将礼帽拉得更近些:“你看到了什么?” 云雀望着他,在满眼茫然的背后,是充满自我怀疑的惊恐。 艾丝特的声音仍在颤抖: “我好像已经死了,克莱恩。” *歌词改自个人非常非常喜欢的海贼王名曲目,《宾克斯的美酒》。 悲歌欢唱,生活本相。 从选择“布鲁克”作为“哈梅尔”这名字的姓氏时,我就在等待写下这一章的今日。 第九十八章 吞食蛇的疗愈 “那是不可能的。”克莱恩斩钉截铁地抛出这句话。 “我、我知道,但是……”艾丝特展开翅膀,疑惑地打量着自己的羽翼。 克莱恩不确信艾丝特究竟看到了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强烈困扰:“但是你现在就在这里,我们还在交流,跟我说话的是个寄生在云雀身上的非凡者,不是灵。艾丝特是我认识好一段时间的朋友,怎么可能——” 顿了顿,克莱恩压低声音换用中文:[黎星,冷静下来。]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克莱恩也是在对自己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克莱恩喊的是那个中文名,艾丝特眼底挣扎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不过她仍然显露出虚弱感,很难灵活自如地飞起。 所以艾丝特放弃了离开克莱恩礼帽的想法,懊恼地趴在底下:“你说得对,我有些太盲目了。我感受到的恐惧或许只是象征性的,不代表我真的发生过什么。” “所以你也没看到具体的景象。” 克莱恩不禁松了口气,之前他的问题太想当然,艾丝特并不是在强烈预感下“看到”的内容,而是生出了特殊的感应。 “那甚至可能不是过去,而是未来的内容,是我需要规避的灾难之类的……”艾丝特碎碎念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底气。 克莱恩沉默地思考着眼下的情况,总觉得艾丝特这样的思路跟之前的一样消极,或者说,一样让人感到不安。 艾丝特忽然抬起头:“对了,你去我的挎包里,找一下那个小方盒,上面用暗红色血痕涂出圆环的那个。” 克莱恩当即将艾丝特的挎包拿过来,在乱七八糟杂物间翻找,他的手指在碰到那枚银制黑夜圣徽的瞬间,短暂停滞了两秒,然后才从最底下抽出艾丝特说的那个盒子。 “这是你自己的血?” 云雀点点头:“是的,我发现我的血比大多数灵性材料好用,而且能用来调动光点进行更强力的封印。” 克莱恩虽然眉头皱起,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盒子摆在桌面。他伸手将不太安分的云雀从礼帽底捞起来,并排放在盒子旁。 艾丝特用嘴轻啄两下,一圈光晕从盒子上面荡开,然后她才冲克莱恩眨眨眼:“帮帮忙?鸟爪子比较娇弱。” “你不娇弱。”被触动了灵性直觉的克莱恩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后退两步进行了几次硬币占卜,确认过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没有危险性,打开盒子的举动是安全的,克莱恩才重新上前。 艾丝特也没有催促他,她现在的状态并不好,神情恍惚而游离。 克莱恩伸出手用力扣下机关,替艾丝特打开了盒盖。 展现在克莱恩眼前的是一条纤细的小蛇,蛇身青绿,让他很容易想起“竹叶青”这种外号,但他很确信这是另外一种没见过的蛇类。 克莱恩当即开启灵视,观察起这条蛇,让他吃惊的是,蛇身内部竟然凝聚着一圈又一圈破碎的转轮,里面的银丝交织成团,仿佛缠绕打结的风筝线。 那种转轮般的图案他在威尔·昂塞汀的巨蛇化身上见过,只是这条蛇内部的符号相当破碎,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结构。 “这是什么?”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在发出隐约的提醒,他赶紧从心地关闭灵视,询问艾丝特,“跟‘命运’途径相关的非凡生物?” “不,这只是普通的蛇,作为非凡力量的存储载体它死去很久了。” 克莱恩没有贸然伸手去抓那条蛇尸:“你从哪得到的?” 艾丝特当然不敢说这是从阿蒙手里获得的东西。 云雀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含糊地回答:“唔,就是很偶然的机遇……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艾丝特用爪子抓住了那条极细的小蛇:“吃掉它,稳定自己的精神状态。在晋升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是现在我似乎明白一点了。” 克莱恩想说这句话很久了:“你怎么什么都吃?” “天性?”艾丝特说完忍不住轻笑两声,虽然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虚弱,但表面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又很犹豫地望向克莱恩:“你要在这边看着吗?我会有点不好意思。” 克莱恩挺茫然的,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他没有刻意维持格尔曼的角色扮演:“我们也曾经一起吃过饭。” “好吧……只是让你看到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你最好离远点。”云雀冲他点点头。 克莱恩迅速退开五步左右,保持在一个不算太远,方便随时采取行动靠近桌面的距离。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哨音般的鸟鸣。 在云雀每根羽毛的根部,都亮起了淡淡的光,仿佛在它身体里藏了一个电灯泡,此时被调到了最大功率散发出光芒。 很快,淡黄色的光点一颗又一颗从云雀身上脱离,但它们与之前克莱恩见过的又不太一样,光点后方拖曳出长长的细线,仍然与云雀的身体相连。 看上去像极了舒展开的花瓣,或者某种不断生长的菌丝,但是这些光点的数量太多了,将云雀不算大的身体簇拥在中间,几乎要淹没艾丝特。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克莱恩仍然觉得背后发寒,这一幕看上去很符合怪异的“寄生态”,但艾丝特却是被寄生的那个。 扩散出来的光线缥缈而没有实体,彼此协调着轻轻晃动,很快,它们被外界距离最近的东西所吸引,逐渐调转方向,大片地缠绕在那条蚯蚓般的细小青蛇上。 克莱恩看得很清楚,那些从云雀身上探出来的光线,直接钻入了蛇身内部。他即使不开启灵视,大概也能猜到它们正在做什么——汲取死蛇内部存储的“未知力量”。 艾丝特所做的正是这件事,但是跟克莱恩预想中又不同,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努力拆解打结的线团。 阿蒙留下的这条蛇里面,原本应该很顺畅的银丝被粗暴地搓到一起,完全拧成了死结,麻绳般彼此缠绕难分头尾,这让光点们吸纳它的过程加倍困难。 艾丝特一边用意念控制光线的走向,一边在心里骂了阿蒙很多句,她运用“解密学者”的分析能力,努力消化掉那些银丝。 云雀的双眼一直紧闭着,艾丝特不敢让克莱恩看到她眼底的异常。“卓娅”的印记浮现得越来越清晰,她在晋升“寄生者”时就察觉到了这点。 这样的“进食”过程没有持续很久,也就过去了四、五分钟。 克莱恩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那些光丝扭动时的动作,让他联想到了“全黑之眼”。克莱恩曾经强行使用过那只眼睛,包括塑造“世界”在灰雾上参与塔罗会时,他都能感知到相似的“线”。 虽然构成不太一样,但是这种相似的原理,让克莱恩感到奇怪,他的灵性直觉对此回馈了清晰的不安。 这种能力或许比艾丝特想象得还要危险,她有这种自觉吗?克莱恩盯着那只云雀,发光的细丝正不断脱离蛇身,飞速缩回艾丝特的羽毛下方。 又过去片刻,艾丝特才重新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甩了甩身上的羽毛,小声地嘀咕起来:“这个感觉真奇怪……” “有负面反应?” 云雀用力地晃着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似的: “没,就是听到的声音有点多,在脑子里嗡嗡响。” “是呓语吗?” 云雀用力叨着羽毛,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发麻,有种抽筋般的阵痛,但是并没那么强烈:“不,应该不是……要是给出更具体的形容,那像是来自某些生灵的呼唤。” 克莱恩的疑虑更深,他重复了一遍那个词:“呼唤?” 艾丝特细细分辨着:“是的,大多数都是无意义的声音,不成字句。一部分是巨人语,有歌声也有哀嚎,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不过很快她又摇晃两下脑袋:“那些声音都断断续续的,现在开始消散了。” 克莱恩坐回椅子上,安静打量了艾丝特片刻,看着云雀重新变得精神起来,他心里的担忧被强烈的疑问所取代。 云雀在盒子里蹦了两下:“还剩下了一层壳。” 原先的青色小蛇已经完全瘪下去,如同被放掉空气的气球,塌缩成薄而柔韧的一层蛇皮,无血无肉。 克莱恩随意扫了两眼,感受到上面传来少许残留的灵性波动,看上去它还能作为灵性材料被回收:“看上去很像完整的蛇蜕,不过你为什么称呼它‘壳’?” “因为这就是它最基本的作用,”艾丝特伸出翅膀,在那薄薄一层蛇皮上比划两下,“即使不寄生别的生物,我也可以利用它进行活动,我能将它披在身上并进行简单的改变。” 克莱恩给出了更清晰的类比:“像是鬼怪故事中的‘画皮’。” “说得好像我是女鬼一样。”艾丝特小声嘟囔着,“跟那差不多,它也比普通生物更适合我填充光点,塑造……某种分身。” “不要在船上实验。” 克莱恩不觉得这东西很可信,或者说,任何跟“卓娅”有联系的力量,都让他感到可疑。 艾丝特用力地点头:“我知道!多出来一只云雀也会让其他人很茫然,所以这东西只是我的备用品,我不会乱动用它的。” 克莱恩对这番话也保持怀疑。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前往废墟之海 在这之后,艾丝特难得老实地待在了船舱里。 克莱恩替她将挎包放在书桌上,云雀叨出一张手帕,然后在挎包上踩动片刻,像是确认了一番主权。 接着小鸟趴在凹陷处合拢眼睛,展开翅膀将头埋到了下方,手帕盖在身上大小刚好: “我可能要睡会儿……” “要我帮你拿些什么吗?水或者食物?” 克莱恩这样问道。 但是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克莱恩侧头望去,云雀的身体还在缓缓起伏,露在外面的浅桂黄簇羽不断闪烁着微光。 她的状态仍然很差,从蛇身汲取能量的举动并不能替代她之前的消耗,那条蛇到底是什么来头? 克莱恩立刻想起了那条水银之蛇——威尔·昂塞汀的纸鹤还在他身上,他不介意趁着进入东面的海域前再联系对方一次,询问有关光、云雀与卓娅的消息。 正当克莱恩撤掉灵性之墙的时候,“未来号”猛地颠簸了一下,他立刻冲到了窗边向外望去。 巨浪正狠狠地拍在船舷上,霹雳雷鸣轰响劈落,离窗口近在咫尺。 克莱恩立刻意识到了“未来号”突然陷入风暴的原因,之前的飞行距离太迅速,恐怕嘉德丽雅也没办法稳定地控制方向,这艘船险而又险地飞入了天气异常的海域。 不过“未来号”的运气并不坏,在一干船员的努力下,很快它又回到了安全航道上,重重滚来的巨浪没能将这艘闯入者吞没,悻悻地停留在它日夜肆虐的地方。 克莱恩松开了手上紧握的“海神”领域符咒,回头望了眼艾丝特,云雀睡得非常踏实,甚至完全没有受到船身颠簸的影响。 真是个事况频出的晚上…… 克莱恩长长吐出一口气,走进盥洗室做睡前准备,也包括在那只纸鹤的边缘写下他想询问威尔·昂塞汀的事情:“请问你听说过‘卓娅’与云雀的事情吗?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寻找美人鱼要注意什么危险?” 他连带着对这段旅程的求助一同写了上去。 在这之前,克莱恩曾经询问过阿兹克·艾格斯有关“卓娅”的传说,但是获得的情报相当语焉不详。 阿兹克先生的回信中,唯一明确的是“卓娅”这个名字存在于更遥远的第三纪甚至更早,但是这个存在却没留下任何事迹,只有部分“偷盗者”家族内部有少许流言,阿兹克先生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而这一次看到那条蛇身内的诡异纹路,克莱恩决定询问同为“命运”途径的威尔。 他并不想将艾丝特跟自己认识的事情告诉太多人,因为艾丝特卷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万一遇到“卓娅”的新仇家,那很容易暴露两人之间的交情。 更别提阿蒙还在试图借“卓娅”来追踪“愚者”…… 想想都让克莱恩觉得头痛,艾丝特跟他形容过阿蒙展现过的那些能力,什么都能进行偷盗,简直匪夷所思。 克莱恩将纸鹤放在枕头下方,总算躺在了床上,他努力放空思绪,借助冥想调整状态,好让自己能尽快沉入梦境。 —— 黑色荒原,尖塔伫立。 那条巨大白蛇的缺席,使得这片本就辽阔的空间格外冷寂,克莱恩很快就来到塔下,沿着无序而杂乱的楼梯与大门,行至最深处的房间。 在两人曾经会面的老地方,塔罗牌散落一地,围成整圈圆环。 最中间凸起的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可见,开头的部分看上去笔迹相当潦草,展现出此地主人的焦虑。 不管威尔是直接书写还是将这些内容具象化,祂的心情看上去都不怎么好: “既然你会问我‘卓娅’的事情,我不得不猜测是祂与你有所接触,我不能占卜祂的情况,那对我来说跟把自己送到祂嘴中没有区别。 “但我相信你有办法拒绝来自祂的要求,这也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一丁点希望的转机。希望你能帮忙隐瞒我的存在,我可以承诺在未来帮助你,做一件不超出我能力上限的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虽然祂空有位格而没有实体,但祂仍然可以通过吞吃我的非凡特性获得力量,修复祂自身。我不确定‘卓娅’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但祂只对我的途径有实质威胁,你不需害怕祂的存在。 “‘卓娅’不是神话生物,不是非凡者,甚至也不是真神或邪神,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浏览着这些话,克莱恩的手下意识攒紧。 艾丝特脑袋里绑着的东西真的是个不定时炸弹,听威尔·昂塞汀的形容,“卓娅”简直像是个附身恶灵一般的存在。 那只皱纸鹤的空白部分太狭窄,不足以让克莱恩留下更多问题,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来自因弱小而生的不安。 克莱恩的视线飞快扫视过余下的内容,威尔对那片海域夜晚降临后的梦境发出了警告,因为那里包含神灵遗留的力量,梦境深处极其危险。 其余的提示都是针对白天的异状,都存在相应的回避方法,美人鱼也不能生活在太危险的地带,只要往里航行,想要找到它们不会很困难。 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一次还只是为了晋升秘偶大师出海,也不知道晋升序列四要怎么办,配方与魔药都会更加难寻找。 艾丝特的晋升之路看上去轻松,似乎很值得其他非凡者羡慕,但是她现在已经受到越来越强烈的影响,如果继续晋升,她…… 会被“卓娅”不断改变甚至取代吗? 克莱恩迅速压下了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拒绝沿着这个念头深思。 或许艾丝特只是因为不经“扮演”,而出现容易失控的征兆,或许我该提醒她这点。 克莱恩努力往积极的方面考虑,却无法挥散那盘踞在脑海里的不安。 —— 第二天早上,艾丝特仍然没有完全恢复精神。 “需要我从餐厅给你带点什么吗?” 云雀翻了个身,将露在外面的脑袋也完全缩到手帕底下,声音听起来恹恹的:“谢谢,不用了,我好像还在消化不良……” 克莱恩从半高丝绸礼帽底部捻起一根羽毛,把它重新戴在头顶:“那你好好休息。” 他又盯着云雀所在的位置看了两秒,决定让艾丝特先好好休息,之后再跟她聊聊“失控倾向”的情况,也不知道艾丝特愿不愿意聊,她现在隐瞒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克莱恩自嘲地笑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疯狂冒险家披上他的长风衣,幸好昨天他为了安置云雀,直接先回了房里。不然在那狂风暴雨下这身正装全湿透,他就只能穿箱子里那身圆领衫和阔脚裤了。 克莱恩离开后,艾丝特继续蒙着脑袋,沉浸在半睡半醒的朦胧感间。 屋里恢复了安静,但是并未持续太久。 “未来号”猛然上下起伏,鲤鱼打挺般抖动了一下。 艾丝特瞬间瞪大眼睛,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就让她从桌面上被抛起。 眼看着天花板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来个亲密接触,云雀赶紧在半空中拧动身子,轻盈地扇动翅膀飞起来。 艾丝特苦恼地打量着四周,不明白这又是什么状况,没有被固定的物品统统被甩飞,全部因为惯性而撞到了头顶。 艾丝特不知道她该不该飞去餐厅看看,那里的情况恐怕只会比这更糟吧? 忽然间,“未来号”往下的坠落被外力所中止,这艘船又一次向上飞起,所有的东西改变方向、砸向地面,勉强回到了它们该待的地方。 在屋里盘旋的艾丝特飞回桌面,视线落向窗口,外面的阳光仿佛一下子到了正午,炽烈而刺眼。 却有种鲜血般的味道。 她的心跳突然加快。 艾丝特猛地垂下头,并不是因为那过于旺盛的光亮,而是因为她不受自身控制的情绪,这些情绪甚至引发了生理反应,让艾丝特感到呼吸困难,云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来源不明的痛苦回荡在艾丝特的感知里,她很清楚那不属于自己,但是她却无法拒绝这些浪潮般的哀痛,被迫体验着另一者的情绪。 云雀将头深深地埋在翅膀下,那种由内往外裂开的痛楚不断从艾丝特脑海深处传来。 她低声问:“你很悲伤?” 没有回应,只有那不断回荡的悲哀在艾丝特的意识里游荡,如同困在遥远时间外的幽灵。 云雀扇动起翅膀,幸好艾丝特已经习惯了飞翔的感觉,即使不用太集中注意力,也能飞过这段距离落在窗台边。 外面是金色的海洋。 更准确点,天空与大海同时覆盖着金子般的火焰,金黄色在不断燃烧,散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就像是曾经有最炽热的太阳陨落在这里,但是它残余的力量拒不承认自己的毁灭,仍然坚定地散发光和热。 艾丝特感觉眼前有点模糊,她忍不住苦笑一声: “你居然也会哭吗?这好像不符合你一直以来的身份。” 云雀抬起翅膀,用柔软的羽翼抚去眼角的泪滴,混入液体的绒羽一直在发痒。 真奇怪,“卓娅”这样的存在也会有跟人类相近的“感情”?神明不是永远都高高在上的吗? 艾丝特这样想道,她也开始感到难过了。 忘发了啊啊啊!对不起! 第一百章 云雀 源自“卓娅”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只是数分钟后,祂唤起的一切异常便彻底隐没。 一下没声一下活,跟诈尸一样。艾丝特在心底这么吐槽一句,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卓娅”听到了。 她也因为“卓娅”那些情绪而感到难受,只是借这话来发泄下内心莫名的愤怒与恼火。 云雀用力眨了眨眼睛,挤掉让视线模糊的泪水,盯着窗外金色涌动的景象。 外面似乎有许多声音在回荡,但对艾丝特来说,那些或低沉或高亢的絮语都很模糊,仿佛隔着厚重的墙,并不能让她辨认出其中含义。 但艾丝特能察觉到那些声音里蕴含的力量,她的“灵性直觉”跟蜜蜂似的嗡嗡作响。 这是“卓娅”所隔绝的呓语?它们给我的感觉真够危险,这片海域发生过什么很惨烈的事情吗?“卓娅”似乎对此有很多想法…… 每当艾丝特往天边眺望,她就会生出极强烈的冲动,想去更远处看看。她能感受到某种遥远的呼唤,让她想直飞这个世界的最深处,追寻那种呼唤的源头。 但艾丝特没有动,云雀只是蹲在窗口发呆,头上的羽簇一明一暗散发出微光。 “未来号”还在继续往前行驶,艾丝特听到门外传来响动,云雀当即返身想要飞往地面,收拾从挎包里掉出来的东西。 之前颠簸的时候,艾丝特的挎包并没有完全合上,口琴、沙锤和那枚黑夜圣徽都被从里面抛出来,正散落一地。 但是云雀刚刚飞到半空中,就突然不受控制地叠起翅膀下坠,艾丝特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近,却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 窗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喘息声,这声音直接覆盖了整艘“未来号”,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那声音就好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在沉眠,睡在一场无止息的噩梦里,以至于每次呼吸都会透出痛苦,将做梦者的不安传递给所有听众。 “啪嗒”,云雀直直地栽倒在地面上。 艾丝特很想向别人呼救,很想挣扎,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她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眼前渐渐被一阵柔和的光芒覆盖。 强烈的恐惧使艾丝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在逐渐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窗外的喘息声不断环绕在这片海域,“未来号”开始调转风帆,似乎有人下了命令,让船员们加速行驶绕开前进方向的那片废墟。 屋内却响起一阵嗡鸣声,云雀不断颤抖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 这只小鸟从地上一个翻身稳稳站起,然后拍动翅膀,直奔敞开的窗户想要飞出去。 一簇火苗突然在屋内升起。 格尔曼·斯帕罗冷峻的面容从中展现,金丝边眼镜后方的深棕眼眸一片冰寒,能隐约瞥见下方藏起的汹涌怒火。 在克莱恩落地的瞬间,他就已经稳稳地将那只云雀抓在了自己的手掌中。 “你想去哪?” 克莱恩的语气非常冷漠,他能感觉到小鸟的心脏隔着温热的羽毛,贴在他掌心,一跳一跳的。 “我哪也不去。”云雀这样说道,虽然声线跟艾丝特相近,却更加稚嫩且冷清。 鸟儿侧过脑袋,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个动作让云雀露出眼底散发光芒的线条,那些光芒不断流动的线条彼此交汇,勾勒出圆环星芒的符号。 克莱恩的神秘学知识中,只有代表“命运”的符号与它有部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印记。 克莱恩很想再抓紧一点,却又怕真的伤害到云雀,他冷冷地盯着被握在手上的小鸟。 “砰!” 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这处房间的窗户突然直接关上了,只剩下细碎的阳光穿过玻璃透进屋内,照在克莱恩的身上。 他没有去理会那扇自动合拢的窗户,而是紧盯云雀漠然的视线,扯起一点嘴角: “卓娅。” 云雀漠然地回望着克莱恩,没有回应这个称呼。 —— 数分钟前。 由于“未来号”掉下沟壑又被海浪抛起的剧烈晃动,餐厅里可以说得上一片狼藉,能吃的东西基本都在天花板或地面摩擦过一圈,奶油色的脚印到处都是。 克莱恩立即注意到了窗外阳光的变化,他走到窗边,望见一处大部分淹没在海水下的废墟。 即使是露在海面上的灰色石柱与石块,仍然堆叠得比“未来号”庞大许多倍,可想而知那处建筑原本应该极宏伟,带有弧度的穹顶现在却支离破碎,占据了“未来号”前进方向上的一片海域。 嘉德丽雅走到了克莱恩身边,告知他这片海域的特殊性,这让克莱恩不得不暂缓回房间查看艾丝特状况的行动。 正在两人交流这片海域的各种情况时,“未来号”没办法彻底绕开,逐渐接近了那片废墟所在。 然后便是那让克莱恩毛骨悚然的喘息声。 声音一呼一吸间,都让他的灵性直觉感到强烈不适,餐厅里的其他人统统进入警戒状态,下意识抓起手边的武器,凑到窗口随时戒备着可能出现的敌人。 但是没有任何敌人,只有让人感到如芒在背、呼在耳后的喘息。 克莱恩的视线停留在那片废墟上,声音来源于小山般的石柱间,不断回荡在这片金色的海潮里。 就在这时,“无血者”希斯·道尔从阴影里跌落,他抱紧了脑袋,痛苦地蹲坐在地面:“有具尸体……那里有具尸体!” 发出巨大喘息声的是一具尸体?这个念头划过克莱恩的思绪,但更让他紧张的,是这位“蔷薇主教”明显异常的状况。 艾丝特一直对这条途径存在亲和力,那她会受到影响吗?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忽然发出了提醒,尖锐到让他寒毛倒竖,感到强烈的不适。 摘下眼镜打量那座废墟的嘉德丽雅脸色一变,凝重地吩咐餐厅内的船员加速前进,尽快躲开这片海域。 克莱恩也混在这些快步离开餐厅的人群里,他一路狂奔,在登上楼梯的地方与其他人分开,迅速往自己那间卧室跑去。 在克莱恩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的眼前忽然闪过屋内的景象:倒在地面上的椅子,被甩飞到角落的枕头,从书桌上翻倒到地面的蜡烛,挎包旁四下散落的口琴、凹下一角的沙锤与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黑夜圣徽。 还有两只云雀——其中一只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身体在打颤,从侧面能看到它淡色的眼睛里满是恐慌。 另一只云雀只有朦胧的虚影,它匍匐在那只真实云雀的身体上,但是却向窗外仰着头,浑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紧接着,它似乎察觉到了克莱恩的注视,警觉地回过头,猛然融入真实的云雀之中。 在虚影转头的瞬间,克莱恩看到了它眼中充满神秘学意味的奇怪符号。 没时间再思考、占卜或者静观其变了。 克莱恩瞬间点燃屋里的烛芯,火苗摇曳膨胀,他发动“火焰跳跃”,直接闪现到那只云雀身边。 他只是抬起胳膊,就敏捷地抓住那只刚刚飞起的雀鸟,束缚住它的进一步行动。 但是克莱恩的心却仿佛沉到了海底,他最糟糕的预感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明。 —— 云雀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就像是在拙劣地模仿“艾丝特”充满笑意的眼神,但结果很不成功,只是让云雀的神态变得古怪且令人发笑。 克莱恩自然是完全笑不出来的,心里的愤怒冰冷又尖锐,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手指在云雀柔弱的身躯上施加过多压力。 “我认识你。”云雀这样说。 鉴于刚才云雀没有回应那个“称呼”,克莱恩也没有理会这句话。 船身在微微晃动,距离那片传出喘息声的废墟越来越遥远,在嘉德丽雅的催促下,“未来号”正绕过希斯所说的“尸体”。 云雀扭动两下身子,试图获得自由,但是克莱恩的手指纹丝不动。 这只小鸟只好又望向他:“为什么我不能是阿蒙?” “你不是。”克莱恩没有正面回答这问题的想法,直接下了定论。 “‘窃梦家’和‘寄生者’的非凡特性统统来自祂,包括一份特殊的投影,”云雀的话语停顿了两秒,观察着克莱恩没有一丝变化的眼神,“或许你不知道,你也很惊讶。” “为什么?” 克莱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指向任何更详细的问题。这是又一次的试探,他要看看这只目前占据了云雀身体的“卓娅”,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云雀更用力地在他手心里挣扎起来,但是嘴上却传出回答声,就像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反应: “在实验过的众多结果中,只有凭借‘非凡特性’作为基底,所能驱使的壳才最为稳定——” “实验”。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克莱恩身上感到一阵恶寒,照这个说法,艾丝特也只是“卓娅”的实验品之一? 难道还有别人吗? 云雀的身上突然开始散发出光芒,它的话语间逐渐响起嘈杂的嗡鸣声:“我认识你,她,你们所有人,我见证过你们的命运,选择了最适合、最有可能……”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没有任何预警,但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猛然从他的指缝间绽放,将面无表情的他给淹没。 在剧烈的嗡鸣声中,“卓娅”的声音突然间中断。 光芒收敛,飞散出来的光点不断缩回云雀的身躯里,这只鸟双眼紧闭地躺在克莱恩手中,只有微弱的心跳证明它还未死去。 第一百零一章 猜忌 克莱恩没有松开云雀,而是将它一直握在手中,他在船长室里找到了嘉德丽雅。 她正在窗户边密切观察“未来号”外的环境,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异状,嘉德丽雅手上还拿着一副海图,不断比对前进的方向与安全路线。 格尔曼·斯帕罗一走进来,嘉德丽雅就注意到他手上昏迷的云雀,而格尔曼握着那只鸟的姿势明显不对劲,嘉德丽雅当即询问道:“它受到了这片海域的影响?” 克莱恩没有点头:“请问你这里有笼子吗?或者任何可以放下她并透气的容器。” 虽然格尔曼用的是“她”来称呼那只云雀,但这种代称在饲主之间是常态,嘉德丽雅并没有放在心上:“弗兰克那里应该有空笼子,他曾经养过……不过我已经强烈要求他把那些生物处理掉了。” 克莱恩冷淡地“嗯”了一声,没再打扰这位船长,而是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希斯·道尔忽然间从阴影里冒出来,在离开那声音的范围后,他除了脸色更苍白以外,已经恢复了正常。不过希斯现在正紧盯着格尔曼,视线在他的脸和手之间打转。 克莱恩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因为“诺恩斯”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被他抓在手上,这似乎引起了希斯的不解,他想询问却又十分犹豫。 克莱恩索性先开口:“你知道弗兰克的房间在哪吗?” “我带你去。”希斯打量了他几秒,才这样说道。 克莱恩用空着的左手压了压礼帽,遮挡住自己阴沉的眼神:“谢谢。” 很快,希斯领着克莱恩来到一处门口堆着几个空花盆的房门外,门是半敞的,能看到弗兰克在里面搬东西的背影。 克莱恩在门上敲击了两下:“弗兰克,有空笼子吗?” 弗兰克手上刚刚扶正一棵低矮的果树,他下意识回头瞥向门边,瞬间被云雀虚弱的样子吸引了注意力:“当然有……诺恩斯昏过去了?” “嗯,麻烦找个适合装她的容器。”因为单单提出这个要求,听上去很奇怪,克莱恩保持着格尔曼冷漠的口吻,又加了两句话,“外面太危险,但她被吸引后想要飞出去。” “当然有,我这有!它可不能在这片海域乱跑,要是飞离了安全的地方,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 弗兰克在房间角落里挑拣了几十秒,很快捞出一个有点蒙灰的小型鸟笼,在用力搓掉黏在笼门上的少许土块后,弗兰克才把笼子递过来。 克莱恩接过笼子道了声谢,并没有急着把云雀放进去,而是拎着笼子走上楼梯。他想先回去船长室附近分给他的房间,多清理下这个散发出土腥味的笼子,再把云雀安置在里面。 弗兰克嘀咕了两声,很担忧自己的“两位新朋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然后他视线一转,看到站在门边发呆的另一个人:“咦,希斯你也在啊,什么时候来的?” 希斯心情复杂地冲弗兰克摇摇头,后退到走廊间的阴影里,很快又融入其中。 —— 艾丝特还是醒过来了,她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漫长到难以回顾时间的噩梦。 各种各样的声音钻进了她的梦里,又形成了让艾丝特时刻感到自身渺小的形状: 狂暴的闪电、刺眼的阳光、虚幻的书籍,它们如暴雨般一刻不歇地卷动,血肉蠕动间爆裂成碎片,黑暗的帷幕落下又飞扬,各种扭曲的灵界生物逐渐溶解成色块,散发出土腥味的植物不断生长又腐烂…… 土腥味好重。 艾丝特逐渐形成这么一个清晰的想法,所以她的意识慢慢变轻,总算能脱离那让人想发疯的混乱场景。 艾丝特睁开眼睛后,发现那土腥味是真实存在的,她正躺在一团手帕上,身上盖着另一条手帕,周身是坚硬的铁笼子。 就是这个笼子在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很明显它的前一任住户搬走很久了,所以它只能在众多土壤间被人遗忘,直到现在才翻出来。 艾丝特茫然地站起身,来回张望着。 她还在克莱恩的房间里,她的挎包与克莱恩的箱子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艾丝特稍微放心了些,但是为什么她会被关在笼子里? 笼门是带内置锁的,需要有配套的钥匙才能打开,不是单纯的门闩。 艾丝特倒是可以偷窃掉门锁甚至笼子的栏杆,但是她对眼下的情况充满困惑,便打算等克莱恩回来先问问情况,担心自己是否无意识间惹出了什么麻烦。 她试图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回忆仅仅停留在失去意识前的那刻。艾丝特不知道自己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但当时只感到难以控制云雀的身体。 那时候她只能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被光芒笼罩后,下一刻就是黑暗,那诡异的梦境紧随而至,让艾丝特现在还感到头昏脑涨。 “到底发生了什么……”艾丝特扇动两下翅膀,身上的麻木感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艾丝特苏醒的时机还算幸运,没多久克莱恩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上还端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片焦黄的面包片,上面抹了点奶油,还有两块龙骨鱼的鱼肉条,带着少许酱汁。 “午餐,我没帮你拿很多。”克莱恩这么说着,将盘子放到了笼子旁边,却没有打开笼门。 在仔细关紧了门窗、又布置下灵性之墙后,克莱恩才拉过房间里的椅子,脸色冷漠地坐到云雀的对面,细细观察着小鸟所有流露出的神态反应。 艾丝特见到克莱恩这么正经严肃的模样,不禁郁闷地缩了缩脖子,试图记起自己有没有闯祸:“在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不少事,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你昏迷了几小时。” 听出来克莱恩语气里的微妙,艾丝特没有催促他打开那需要钥匙的笼门,而是乖乖地待在原地:“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要不然你给我讲讲?” “我们遇到了从海底撑到空中的巨大金刚石柱,它们托着一座传出怪异嘶鸣的浮岛;那里出现了能在空中奔跑的黄金战车,有人因为直视它直接被燃烧成灰烬;黑夜降临的时候我们必须睡觉,于是进入了一场所有人都共通的梦境。”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错过太多,还是庆幸没有看到那些东西,也就没有受到更多刺激。 但马上,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我一直在昏睡,我没有进入你说的那场共通梦境,我不是应该也在里面吗?” 克莱恩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懂为什么。” “嗯?”艾丝特不安地刨了两下爪子,“那难道是在你们的梦境里发生过什么吗?” 克莱恩说话的语速很快,像是在借此掩盖自己情绪上的焦虑:“我在梦境里遇到个被厄运影响的人,还看到了一副壁画,‘命运天使’的。祂肩头蹲着一只双眼紧闭的云雀,但是看上去毫无生气。” “卓娅?”艾丝特说出这个名字后,就下意识将自己收拢成一团,“我想起来了,那个巨大的喘息声引起了祂的注意,祂甚至一度感到悲伤与愤恨,很强烈。‘卓娅’的情绪跟我是共通的,我能感觉到那些意识极其复杂。” 克莱恩打量着云雀眼底的茫然与困扰,艾丝特的情绪正很清晰地摆在他眼前,克莱恩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这会是“卓娅”的欺骗吗?会是“卓娅”演出艾丝特苏醒的把戏,然后借他放松警惕的机会飞走,脱离“未来号”的范围,让艾丝特在这片金色海洋上永远消失吗? 克莱恩的内心在挣扎。 他和艾丝特之间交流过的事情,恐怕“卓娅”统统知道,祂说过“我认识你”这句话,那不论克莱恩怎样跟艾丝特“对暗号”,“卓娅”或许都一样能接上。 在灰雾之上,“愚者”甚至听到“卓娅”说过中文,也就是说祂多少也接触过两人穿越前所在的世界,包括罗塞尔·黄涛·古斯塔夫,或者“卓娅”就是从什么渠道学习过他们的语言,甚至…… “愚者”与“福生玄黄天尊”这样的中文也有所对应?是来自我们网络与信息时代的那个世界? 在云雀昏迷期间,克莱恩也试图占卜艾丝特的情况,但是所有的占卜结果除了预兆光芒,没有给出任何线索。 即使他去盥洗室登上灰雾,把着那颗光球用灵摆法进行试探,具现化出来的黄水晶也一动不动。 所以,现在克莱恩只能通过最基本的方法,直接与“嫌疑鸟”进行对话,他通过观察推理各种细节,希望能分辨出现在清醒着的究竟是艾丝特还是“卓娅”。 笼子里的云雀跟他互相对望了十几秒后,见克莱恩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打算,艾丝特便看向旁边的盘子。 艾丝特用翅膀尖指了指那块面包:“要不,你帮我把它放笼子里?看着很想吃两口。” 然后她的声音稍微低下去:“我已经错过早餐了,我不想连午餐也错过……” 克莱恩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不禁上扬了点。 太好了,好像是老乡本人。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宿不歌,万物理论M,风柌,独饮千杯江湖醉,等一点雨,睡觉很重要,嗷呜超凶_,得了中二病的ctr,书友20220521001839804,墨江秋水长歌行,Szhmari,XV36,书友20200120000144427,了木0713,墨武1994,Phionex的月票! 有位朋友名字我实在打不出来了后台显示不全……谢谢ね66213250的月票。 第一百零二章 交集 克莱恩打开了笼子,放艾丝特自己出来用午饭。 直到艾丝特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鱼肉,克莱恩才板起脸,告诉她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包括他与“卓娅”之前的对话。 艾丝特当即就骂出了声:“狗屎!?那家伙醒了!” 克莱恩的表情很明显抽搐了一下:“你不要跟达尼兹学!怎么还把语气学得这么像,这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口头禅,还是注意点。” “抱歉,”艾丝特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声,开始烦躁地在桌上蹦来蹦去,“但是、但是祂,祂怎么会突然——我还以为只是那声音有问题,所以我才突然晕过去!” “我们经过那片传出声音的废墟时,希斯也有一些反应,他说那里有一具尸体。我有个猜测,或许那是‘卓娅’曾经认识的人。” 克莱恩没有说他的进一步推测,希斯是“蔷薇主教”,这条序列顶端的神灵就是“真实造物主”。 而根据白银城流传的神话,“卓娅”跟同样偏好十字架的“远古太阳神”有过交集,那曾经陨落在这的真神,真实身份就很耐人寻味。 云雀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点头。 “你也有什么猜测?”克莱恩注意到艾丝特眼里的呆滞恍惚。 “达日博格,是的,或许就是他,那个时候我见过……” 克莱恩忍不住追问道:“达日博格又是谁?你见过跟‘卓娅’曾经有交集的人?” “应该不是‘人’。”艾丝特这样说道,眼带黯然,总算不在桌面上蹦来蹦去了。 “陨落的神明,神战……”克莱恩心底的猜测几乎被艾丝特所证实,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年过去,祂们竟然还在这片海域遗留这么多强大的力量。” 艾丝特虽然没有动身,但她的视线一直瞄向被克莱恩上锁的窗户:“我在梦里见过达日博格,那时候‘命运天使’应该只是他麾下天使中的一员,不过那场梦境有黑夜……我是说黑夜女神的干扰。” 艾丝特自觉失语,两个“前值夜者”聊天时说起这个称呼,总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决定将自己的信息来源按到“世界”头上:“你跟我的那位老师,似乎都有特殊的眷顾,我知道一部分他了解的历史。那是祂的真实名字?” 我甩锅给我自己,问题不大,现在还不到跟艾丝特在塔罗会上相认的时候。克莱恩默默在心底多补了一句。 云雀的脑袋立刻转向克莱恩:“不,那只是‘卓娅’对他的称呼,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称呼,也不知道其中含义。它的发音在鲁恩语或者巨人语里都很拗口,是因为原词语属于我们那个世界语言分支的一种。” “我们那个世界?”克莱恩一惊,但却飞快调动起当键盘侠时候涉猎广泛的知识库,“你要这么说,有相近发音的称呼还真有个,好像来自于斯拉夫神话……” 艾丝特当即紧张地翘起了尾巴:“你知道?你还记得更多内容吗!” 可惜克莱恩摇摇头:“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本来斯拉夫系神话传说的资料就很少,我也只是偶然看到过两眼,没有记住太多内容。” 克莱恩只隐约记得这称呼好像也是什么“太阳神”,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艾丝特的梦境也值得相信,那么艾丝特与“卓娅”认知中的达日博格,或许指的就是白银城所信仰的那位——“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 艾丝特的尾巴逐渐垂下去,她一头栽倒在桌面上,整只云雀显露出颓废的气质:“这种事情放到游戏剧情里都显得稀烂,每次遇到一点线索就会断掉,会被人指责是粪作的啊!” “嗯……” 克莱恩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并不是擅长记忆的序列,如果是罗塞尔曾经走过的“通识者”,或许能回忆起大量上辈子随意瞥过的资料。 但克莱恩更多在考虑的,是这个称呼的源头,他当然知道“命运天使”曾经效忠过的人是谁,如果按照这方面去联想…… 他忍不住怀疑起“远古太阳神”的身份,难道这是另一位在异界白手起家的穿越者?甚至还跟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 “卓娅”跟对方的接触更加不像是巧合,那云雀衔环的童话故事反而处处可疑起来。 云雀并非“效忠”,更有可能是双方达成了某些方面的交易,所以云雀并未被写入白银城流传的圣典,因为“卓娅”不希望被人发现祂的存在。 另一边,艾丝特见克莱恩陷入沉默,误会了克莱恩迟疑的态度,以为是刚才的随口抱怨让对方感到低沉。 艾丝特赶紧又开口:“我没有在责怪你不记得那些事情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担忧,‘卓娅’留下不少麻烦,我们却找不到牵制祂的手段。” 克莱恩摇摇头:“祂的状态并不好,在被我抓住的时候甚至没有动用任何非凡力量。本来祂能有很多摆脱的手段,不管是脱离对云雀的寄生状态,还是直接偷窃我的念头,都是更合理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有冲突。祂说的某种特殊投影,按照我之前了解过的事情,八成是一片单片眼镜。” 克莱恩的动作一僵:“这也是你偶尔会揉右眉心的理由?” “这一点也得到过证实……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清除掉它。” 克莱恩脑内闪过很多想法,包括他能从灰雾上做的事情。 即使艾丝特向“愚者”祈祷也没用,那颗光球几乎将她现实中的情况统统屏蔽了。只能传达声音,或者耗费灵性将其他画面直接导入,并没办法看到艾丝特的状况。 “但对方也没办法借此找到你。” 云雀干笑两声:“哈哈,说不定我还得感谢‘卓娅’的压制。”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没人开口,各自琢磨着这件事情的蹊跷,还有“卓娅”所讲的那些话。 最终还是艾丝特扇了扇翅膀,跟克莱恩说:“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也没有结果。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先把这件事情记下的。” 这样也太盲目乐观了。克莱恩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是他也没有任何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 “你不担心‘卓娅’会再一次……”克莱恩这话只说了一半,又闭上嘴。 云雀笑眯眯地冲他摇头,只是眼神里带着惋惜和无奈,与“卓娅”控制身体时全然不同,艾丝特时刻都会透出鲜活的情绪变化: “祂没有伤害你,甚至也没有怎么伤害到这艘船,那我的担忧就少了一半。” 艾丝特又转头望向窗外,金色的阳光永远维持在最旺盛的状态,在这片海域间燃烧不息。 云雀深吸一口气: “如果不能摆脱祂,那退一步讲,至少‘祂’不会随意给他人带来灾难,这比我预想中的情况还要好。” 克莱恩往后仰去,他靠在椅背上,同样望向艾丝特的视线彼端:“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开始接受这样的现状了。” 艾丝特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克莱恩却没有回话。 —— “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用魔法放大过的声音回荡在这艘船上,宣布“未来号”会在不远处的岛屿边停靠,等待即将降临的暴风雨过去。 她甚至多解释了一句,在这片海洋中午和夜晚的一次交替后,就随时有可能出现暴风雨,不是突发状况,但需要暂时躲避一下,以免它突然来临的时候“未来号”遭遇危机。 “未来号”在原始岛屿的背风面停下,没多久,一阵持续十几分钟的暴风雨便突然落下。 飓风卷过海面,形成了天地间的庞大支柱,肆虐着与白色的闪电共舞,仿佛一场灾难的狂欢。 雨水不断敲击在“未来号”外面,任谁听着那轰鸣的雷声,都会感到发自本能的恐惧。 “真是让人讨厌的感觉。”艾丝特轻声说道。 因为克莱恩并没有把云雀关回去,艾丝特便飞到窗边,担忧地望着外面咆哮的天空与巨浪:“我原本还挺喜欢暴雨的。” 克莱恩没有说什么,他清点着自己身上的枪支、子弹与海神符咒,随时都做好迎接战斗的准备。 他向来很遵循自己总结出的那条扮演法则:“魔术师不做无准备的表演。” 等到风暴平息,阳光成了这片海域最刺眼的主体,嘉德丽雅通告全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们可以到岛上活动一下,但不能往深处走,必须处在火炮射程内。” 克莱恩和艾丝特都有些意动。 “我们也去外面看看吗?”艾丝特这样问道,指了指笼子,“还是我要继续待里面?” 克莱恩只是稍微一犹豫,就将这个问题丢回给艾丝特:“你可以自己决定,我去沙滩上看眼。” “有你拦着,应该还没那么糟,我不太想进去待着。”艾丝特小声嘀咕道,飞落在克莱恩的肩头。 “别离开太远,我不是专业捕鸟的。” 云雀在他肩头絮叨着念个不停: “你可以拿根树枝,用它把礼帽搭起来,绑根绳子在树枝上,然后在下面放点甜点……” 第一百零三章 猎人 克莱恩踏出船舱的时候,感觉到肩头的爪子更用力地扣紧。 “怎么?” 云雀应了声:“没什么,离开那片海域后就好多了,只是我一直能听到模糊的呼唤。” “保持警惕,半神以上的非凡者在这会听到更多声音。” “我还是觉得我应该来一趟,至少长见识。”艾丝特眺望着远处的金色海面,“而那句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打住。” 云雀立刻闭嘴,安静地当疯狂冒险家的宠物挂件。 不少人都选择下船走两步,“未来号”在这片海域上一直绷紧神经,踏上陆地能给予船员们短暂的安心感,虽然岛屿深处仍然可能存在危险,但是沙滩边没有异常。 克莱恩踩在细碎的沙面上,面无表情地享受着这份度假般的悠闲。 艾丝特却转了转脑袋:“总觉得有什么乱糟糟的东西在附近。” “危险?” 艾丝特也压低了声音,反正云雀就蹲在克莱恩耳边,他能清楚听见所有的话: “不太像是有危险,硬要说的话……更像缠绕在一起打不开的耳机线团,让我觉得很烦心。” 格尔曼·斯帕罗是不会笑的,但这不妨碍克莱恩在心底乐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一个高速移动的黑点,随着它迅速放大,显现出一道完整的人影。 那个人从悬崖边过来,一路冲着显眼的“未来号”飞奔,正在不断接近众人所在的沙滩。 嘉德丽雅取下了她的眼镜,眼中变得深沉幽暗,盯住了来人。 接近的人是个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碧眼青年,略凌乱的金发三七分,看到众人的时候青年脸上露出了笑容,高兴地抬起右手。 然后克莱恩动了,他直接将灵性灌注到摸出的符咒上,一句古赫密斯语脱口而出:“风暴!” 风声激荡,云雀立刻伏低身体,免得被克莱恩身边涌动的风给掀飞。 克莱恩将符咒甩出去的瞬间,青色风刃便接连不断地飞向对面。 那个青年脸色大变,毫不在乎形象地就地一趴,拼命地往侧旁翻滚数圈,险而又险地避开这次攻击。 风刃一道又一道落在沙滩上,始终比青年的速度慢上一线。 “停下!快停下!我没有恶意!”青年不断高喊着这些话,敏捷闪避的动作也没有任何迟疑,生怕慢上一秒就要留下点什么。 嘉德丽雅抬起手,拦住了已经掏出一把符咒的格尔曼。 艾丝特盯着克莱恩手上那一打海神符咒,跃跃欲试,可惜嘉德丽雅已经说出了对面那个青年的名字: “安德森·胡德……” 克莱恩虽然没有再发动攻击,但仍然充满警惕:“他已经异变了。我在梦境里遇到过他。” 安德森举着双手站起身,赶紧解释了当时的情况,试图说服克莱恩在梦境里只是开个玩笑,但是还没等他作出解释,那段梦境却直接结束了。 艾丝特小声地凑到克莱恩耳边:“那团乱糟糟的线就是这家伙,他身上的厄运被不断放大,哇,好一个倒霉蛋。” 嘉德丽雅也听到了这话,用极微妙的眼神瞄了眼格尔曼肩头的云雀,却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那只鸟身上的光芒比上次看到还混乱了,甚至让嘉德丽雅感到脑内浮现嗡鸣声。 不过嘉德丽雅还是没打算动手,而是让迷雾海的“最强猎人”自己介绍发生过的事情。 克莱恩手上捏着一把符咒,随时都可以再度出手,所以他并不畏惧对面的青年,让安德森解释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见对方有倾听的意愿,安德森当即讲述起他们寻宝团一行人的经历,在他讲起神庙中有副壁画,是银发天使带领朝圣队伍的时候,艾丝特很确信那就是克莱恩在梦里见过的。 “命运天使”,乌洛琉斯。 安德森说他就从时候起开始倒霉的,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一转:“这么说起来,壁画里那只鸟看上去跟你肩上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艾丝特下意识出声反驳道:“云雀在人类眼里当然都一个样,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的审美观。” “但是那只云雀着重描绘了头顶颜色异常的羽簇,与普通的云雀差别还是挺大的。”安德森在空气里比划了两下。 注意到嘉德丽雅打量的目光,艾丝特冲她点点头:“‘命运天使’乌洛琉斯。” 克莱恩没有开口,他一直牢牢盯着安德森的一举一动。 “命运天使?难怪我的运气会变得如此糟糕!”安德森拍了拍脑门,懊恼地苦笑起来。 但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见在场的两人一鸟都没有解释的意思,安德森只好继续往下讲——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是队伍遭遇越来越糟糕的厄运,一些人分批探索神庙,又有一些人前往探索梦境,最终剩下的那些人遭遇了暴风雨。 只有这个实力最强劲的猎人活了下来。 云雀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安德森并没有那么倒霉,至少相比他的同伴们来说,他甚至比其余人多了一份好运,才能游到最近的岛屿,独自活到“未来号”也抵达这里。 在这之后安德森提出搭乘“未来号”的请求,并强调他会付清船资,他还强调自己知道接下来的航路,提到了如何躲避美人鱼的歌声。 艾丝特注意到了克莱恩的意动,安德森也是,他似乎还挺有头脑的,在发现这点之后就没再透露更多信息了。 在克莱恩当面进行占卜后,嘉德丽雅才同意安德森的请求,也要求他支付身上一半物品的报酬。 安德森稍一考虑也就同意了,不然一个人待在这里,早晚都会遇上更可怕的危险,“未来号”一旦离开,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安德森也笑着告诉他们,他的厄运虽然局限于自身,却可能引来怪物。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倒霉蛋的话,岛屿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烟尘从森林深处窜起。 艾丝特伸出翅膀指了指安德森,跟克莱恩说:“看,活的乌鸦嘴!” 克莱恩想到之前艾丝特解决污染的胆大妄为,他侧了侧头:“你能吃掉?” 他省略了个别词语,这话听上去就是在问云雀能不能吃掉安德森一样,让这个金发青年心中一怵。 “能,但是会变成我的厄运,我不要。”艾丝特摇着头回答道。 安德森的笑容当即往苦笑转变:“对吧?我不好吃,你要是想的话说不定可以吃接近的怪物呢……” 等到那灰白色的石巨人出现的时候,艾丝特瞪着安德森的眼神就非常不善了,安德森的直觉甚至能感到这只云雀对自己不怀好意。 嘉德丽雅下令让船员开炮的时候,艾丝特也合拢眼睛,迅速进入感知状态。 但是那庞大的石巨人与一块普通石头给她的差别无异,甚至要更加虚幻。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将地面踩出震动的怪物。 当安德森与嘉德丽雅配合着击杀怪物的时候,艾丝特小声在克莱恩耳边嘀咕:“我赌那怪物什么都没有。” 克莱恩当然不会跟她赌,只是挑了一下眉毛,手里抓着那把符咒随时准备支援。 在与嘉德丽雅合力击杀石巨人后,安德森迫不及待地上前检查那堆碎石,最后果真一无所获地走回来: “这不是真实的怪物。” 安德森发现那只云雀看他的眼神更加嫌弃了。 在克莱恩做过“格尔曼·斯帕罗”的自我介绍后,安德森也算跟他互相认识了。 因为石巨人的出现,“未来号”的放松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重新往这片海洋的深处进发。 回到船上后,艾丝特没有继续跟着克莱恩,而是落向了阴影处,黑暗逐渐脱离扁平,希斯苍白过度的脸从中浮现。 云雀蹲在希斯下意识伸出来的手臂上,轻鸣一声。 见克莱恩冷漠的视线转过来,艾丝特知道他是有少许询问的意思,便解释了下:“他的状态不怎么好,我试试安抚一下。” 克莱恩点点头,如果有艾丝特看着这位“蔷薇主教”,他反倒能安心一些,说到底这条途径的人,大多数都不怎么正常。 当云雀轻声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克莱恩听出来曲调了,因为实在没眼看他走远了几步。 不过云雀的歌声相当特殊,正在“未来号”上四处与人打好关系的安德森,凭借更过人的听力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很快也凑到了希斯躲藏的阴影边。 艾丝特的歌声渐渐低下去,歌曲结束,她非常不满地蹭着旁边凑过来的青年。 安德森却用力鼓了两下掌:“我真没想到那位闻名海上的疯狂冒险家会养鸟,不过你果然不是普通的鸟,给鸟喂魔药挺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情。‘歌颂者’?” 克莱恩站的位置并不远,听到这话不禁疑惑地转过头来,有种好好路过却无辜中枪的微妙感。 云雀轻笑一声:“不,你尽管猜,猜中了算我输。” 安德森却将手伸向了缩在阴影里的希斯:“这位先生你好啊,我是安德森·胡德。” 这一刻,希斯脸上竟然出现了跟云雀如出一辙的嫌弃:“希斯·道尔。” 他说完这话,胡乱跟安德森握了两下手,在安德森再度开口前,身子就重新融入那片船体的黑暗中。 云雀飞落到克莱恩肩头,用背影对着那位倒霉蛋猎人,安德森也不气恼,但也不敢打扰格尔曼·斯帕罗,他笑呵呵地凑到另一边,与另外几个闲聊的海盗攀谈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入梦 “安德森的交际能力还不错。” 见到克莱恩时不时就会关注这位“新乘客”的动向,艾丝特不禁做出了这么一番评价,因为安德森已经开始与几名海盗躲在船舱背后的阴影处喝酒了。 “你怎么看?”克莱恩压了压帽檐,眼中仅有漠然。 云雀含糊地哼了两声,最后只是留下一句话:“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拿我跟那副壁画作对比,我都不喜欢他那么说。我感觉他在挑衅我,他好欠打。” “可你只是只鸟,诺恩斯。” 克莱恩这样说道。 艾丝特不满地振动两下翅膀,纤细的羽翼在空气中划出弧线,云雀从克莱恩的肩头飞走,径直落入他那间卧室的窗口内。 克莱恩眼中毫无波动,心里却轻笑一声,自己这话好像也算是一种挑衅。不过根据云雀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卓娅”在控制它…… 克莱恩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 作为一个占卜家,他不会轻易忽略灵性直觉出现的任何预兆,这样的挑衅玩笑,只是克莱恩一点无足轻重的试探。 艾丝特还会生出不满,比“卓娅”那毫无情绪的态度好太多了。 也就三小时左右,因为黑夜再度降临,克莱恩回到房间重新躺到床上。 他瞥了眼艾丝特,云雀也听到了嘉德丽雅的全船广播,此时正拖着一条手帕盖到自己身上。 相比笼子,艾丝特更喜欢自己长期带着的挎包,所以在将东西都塞回去后,云雀又趴在了这上面。 会这么有闲心挑睡觉的地方,纠结小细节处的感受,让克莱恩对艾丝特的情况放心不少,看来老乡没有受到“卓娅”太严重的影响…… 克莱恩犹豫了一瞬间,考虑过将云雀关回笼子里,但是因为黑夜临近,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克莱恩采取行动,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他合上眼睛,而云雀将自己埋在手帕下方。 —— 艾丝特发现自己也进入了梦境,但并不是作为人类,而是保持着云雀的形态,她翅膀尖端的白色骨节竟然也出现了,这让艾丝特有了不少底气。 她环顾周围,这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光亮。 可是她并不需要光亮也能感知周围的世界,所以艾丝特放开了对自己意识的收束。 一圈圈光环从云雀身上荡起,很快构成了近乎光球般的球体,声势浩大地将中间茫然的小鸟包裹在内。 这突然间的变化让艾丝特感到离奇,她的特殊感知并没有张开,却展现出其他形式的力量。 拜托,这跟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我还能在梦里进化?难不成还有超进化? 艾丝特用力眨了眨眼,但是那环绕在她周身不断翻转的光轮没有散去,温和的光芒使她感到充满动力,甚至有了扭曲身边梦境的自信。 这种自信感并非自大,艾丝特能切身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掌控,如同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屈伸手臂、弯曲手指进行抓握,又像是艾丝特适应飞行时那样感受到的本能。 这种突然获得的能力可以让人欣喜,也可以让人不安。 “好吧,肯定这又是‘卓娅’的能力范围,与我无关。”艾丝特不满地嘟囔两声,但既然有这样的优势,她当即冒出了探索梦境的心思。 不过她很快想起克莱恩之前在谈话间的几句警告,克莱恩太了解艾丝特临时起意的胡闹想法,所以特别提醒过“梦境里非常危险”的话。 艾丝特在稍一犹豫后,只好先搁置这个想法,不论如何,现在梦境对她的威胁小了不少,只是找找这个地方的出口,应该没什么关系。 艾丝特这么想着,收敛了大部分身边交错翻滚的圆圈,只留下其中一道,让它像光圈似的悬浮在自己身边,好照亮附近的环境。 嘿,天使鸟?这真是太傻了。也不知道克莱恩在哪,真想给他看眼这个。我还能直接叼着光环挂他头上,赐予克莱恩命运的荣光,到时候他就成了天使格尔曼…… 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谈,艾丝特在这间黑色的牢房里发现了半尊骨架,上面布满有未知生物的齿痕。 骨架的颅骨和肩胛都比正常人要宽大许多,只有一个眼窝,看上去十分畸形,艾丝特比较好奇啃噬骨架的生物是否还在附近。 如果对方能沟通就好,不能沟通就死,很简单的道理。 除此之外,牢房里铺满灰尘,却没有狭窄到让艾丝特感到逼仄,或许是云雀本身比较小巧的关系。 不过对一只鸟来说,那些粗壮的黑色栏杆和重重锁链缠绕的牢门,统统毫无用处。云雀一个轻巧的拧身,就从栏杆中间直接飞出来,落到灰尘较少的过道上。 这里安静得让常人心慌,死寂是这片空间的主旋律。 艾丝特刚才扇动翅膀时也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此时落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面,她转动脑袋,顺着通道两头来回张望,不过她的观察没有获得任何结果,这附近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指示或者标记,这要往哪里走呢?随便挑一边? 正当艾丝特的选择困难症开始露头的时候,她听到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动静,通过对梦境的掌控,艾丝特感知到某种肆虐的雷电乱流。 没过多久,就传来某种铁门被用力击倒的声音:“哐当!” 艾丝特毫不犹豫,更频繁地扇动翅膀往传来激烈碰撞声的地方飞去,不论源头是什么,她都得去看看。 刚才那种雷电爆发的感觉,已经让艾丝特想起克莱恩集邮似的诸多“风暴”符咒。 很快,她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梦境中这位类人生物似乎相当肆无忌惮,毫不在意自己会被他人发现。 就在艾丝特接近声音源头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一处大厅的边缘。 她看到了一个披着漆黑盔甲的骑士背影,一扇不知为何倒飞出来横在地面的木门,还有另一人手中抬起的青蓝色宝石手杖。 深处更狭小的房间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在,但是他缩在墙角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以艾丝特的角度根本看不清楚屋内那人的容貌,而这三个人呈三角形分散,中间举着手杖的青年站位很微妙,他在同时警惕身边的两个方向。 飓风一层又一层从那根手杖上飞出,青蓝色的光芒照耀在他的金边眼镜上,将身处其中的格尔曼·斯帕罗团团保护起来。 但是那骑士正不断挥动幽沉的巨大宽剑,接连不断斩在飓风之外,越来越多的狂风动荡吹出。 艾丝特更用力地往房间尽头飞去,身边的圆环骤然间明亮起来。 而黑甲骑士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接近的云雀,他忽然短暂吸气蓄力,被高高抬起大剑用力劈砍而下,那团飓风竟然发出了轰响。 两方狂暴力量相冲的风浪猛然扩散,将附近堆放的陈旧杂物统统掀飞,也包括离得最近的克莱恩。 梦境剧烈地动荡起来,因为这样的冲突而濒临溃散。 身处梦境的人们也自然而然会临近苏醒。 —— 当窗外阳光消失,静谧的黑夜刚刚降临那刻,克莱恩和云雀都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但是在不到两分钟后,云雀却又睁开了眼睛。 圆形星芒在它眼底闪闪发光。 云雀掀掉身上的手帕,反身拱进之前压着的挎包,片刻后它又从里面钻出来,嘴里叼着黑色光芒起伏不定的黑夜圣徽。 云雀冲克莱恩挂在衣帽架上的长风衣张了张爪子,一段断裂松散的平安结便从里面飘飞而出,落到了它的身前。 云雀轻轻叨了两下那段平安结,它主动散成数根分散的细线,在云雀灵巧到不可思议的爪子下,很快被编成了新的圆环,那枚黑夜圣徽正被绑在上面。 云雀将这段绳子套在自己脖颈上,安静观察着床上沉睡的人。 数秒后,云雀忽有所感,重新蹲伏到挎包顶端。它将那条手帕盖在自己身上,挡住自己身上的“新佩饰”,只露出一点头部在外,然后合上了眼睛。 梦境中,周身的一切忽然变得恍惚。 在被风浪倒卷吹飞的时候,克莱恩下意识地翻滚了两圈,结果“扑通”一声掉下了床铺,差一点就是脸朝下摔在地上。 克莱恩当即睁开眼睛,他的思维一时间并没有完全脱离梦境里的冲突,包括最后好像逐渐接近的圆环光芒与飞来的云雀。 克莱恩下意识地复盘着刚才所见,这已经是他的战斗习惯了,脑子里飞速转过的念头使他瞬间恢复清醒。 他的视线瞥过窗边,那里没有任何阳光照进来。 糟了!必须得赶紧睡回去,夜晚还没有结束! 克莱恩一撑身体,就跳回床上。 他在抬头的时候也特意扫了一眼桌面,那条手帕下还盖着云雀,艾丝特似乎并没有醒过来。 看到那露在外面的淡黄羽簇的时候克莱恩也就放下心,他赶紧合上眼,专注于冥想状态,好让自己能尽快进入梦境。 当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后,云雀抖落了身上的手帕,钻进挎包翻出了那个木盒,从里面叼出那层近乎完整的蛇皮。 大片光点从它的簇羽上脱落,涌入蛇身中将它填满。 蛇皮如同被吹起来的气球,逐渐肿胀转为立体,最终收敛光芒,变成了一只完全相同的云雀——包括那段光秃秃的洁白翅尖,都与对面眼底带有印记的云雀一模一样。 “睡吧,一直睡下去。”云雀这样说道。 光点化成的傀儡亲昵地凑过来,贴在云雀脖颈处轻声鸣叫一下,然后它将桌面上的东西塞回挎包里,重新趴回上面盖上手帕。 傀儡云雀的脑袋轻轻一落,看上去已经安稳地沉入梦乡,完美地执行着“睡下去”的指令。 除了那枚圣徽,云雀什么都没再拿,直直地飞向那扇窗户。 它偷走了自身与窗外间的距离。 感受着翅羽下气流的冷意,海水拍在船身上的浪头轻响,云雀发出一声愉快而无意义的欢笑。 它在抬升距离的时候打了一个旋,仿佛踩着优雅的芭蕾舞步,迈进沉静而模糊的夜色间。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寻找 艾丝特茫然地环视一圈,但是方才战斗的黑甲骑士、拿着手杖的克莱恩和储藏室里的人影统统消失不见,只剩下云雀被留在这里,其他人都因为那阵猛烈的冲击而醒来。 被风浪破坏的大厅像是被搅浑的水,在一圈圈涟漪间变得混沌,但却在几十秒后又逐渐恢复原貌。 是因为我有掌控梦境的能力,所以也被接纳为这里的一部分,只要我不想脱离就不会苏醒? 艾丝特沉下心思索两秒,却意识到眼下另一种让她感到不安的状况,别人都醒来了,她却被迫困在这里,只有她不知道如何脱离这样的梦境! 克莱恩他们之前是怎么醒来的?等黑夜自行结束阳光落下?希望那时候我也能醒过来,不然一直待在这里真让人不舒服。 克莱恩说的那副壁画也不在附近,这让云雀失落地刨了两下爪子,艾丝特原本还想看看那幅画里的云雀是什么样。 她也没看到其他应该睡着、并且共享梦境的人,只好往先前躲着人的小储藏室飞去。 之前脱落的木门已经回到门框里,所有被吹飞的杂物,也散乱地堆回小山,填满了这里的大部分空间。 往后延伸的走廊通往那漆黑寂静的牢房,艾丝特在简单打量附近的情况后,往深处的那扇黑色木门飞去,她记得刚才克莱恩的位置就是从木门内出来的。 梦境被她周身的光环扭曲,木门自行蠕动两下,便往内晃动起来,露出一道足以让云雀钻过的缝隙。 艾丝特钻进去后,发现间更加狭窄阴暗的储藏室,里面竟然竖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即使她心生警觉,也已经出现在镜子的映照范围内。 但是镜子中没有倒映出任何景象,只映照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只有黑暗与安宁。 云雀蹦到镜子前,张开翅膀又收拢,但是镜子里没出现散发温和光芒的圆环,也没有映照出任何一根羽毛。 这又是什么情况,是因为我对梦境的干扰能力,还是…… 忽然间,镜子中的景象出现了变化,一片黑暗凝聚成型。 艾丝特迅速扑往更隐蔽的角落退开,云雀缩到了几块堆叠的木板后面,从缝隙里观察着出现在镜中的人影。 这是个穿着古朴亚麻短袍的男性,遍布整张脸的粗糙皱纹使他看上去异常苍老,但是乌黑的满头密发却又不太符合他这年纪的发质状况。 他一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就惊恐地环顾四周,颤抖着往角落瑟缩,纯黑色的眼眸盛满惊恐痛苦,像是畏惧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 艾丝特等待了几十秒,这个男人除了惊恐地蹲在角落,蜷缩起身体,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艾丝特忽然冒出一个点子,想通过威吓试探下对面的男人。 —— 外界的黑夜没结束,利奥马斯特又一次进入梦境。 他的善良人格又被迫面对邪恶人格,不分昼夜,他被困在这阴森的黑色监牢中已经太久,久到利奥马斯特已经忘记日期。 这片海域的黑夜与白天并不能当作计数,沉睡在梦境中的时间又极多,两个人格的互相对抗,让利奥马斯特清醒间所感知的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 善良人格的利奥马斯特发现自己回到那间小储藏室,身旁一切已经恢复到了原貌,而那位“冒险家”已经消失不见,另一个邪恶人格也并不在这,这让他松了口气。 可惜也没有人能来救助自己了。 不知道为什么,重新进入梦境后,利奥马斯特待在这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他不太想离开,只能默默祈祷“黑之圣者”不要想到回到这里寻找自己,或者那身披黑甲的骑士能被丢到更远的地方…… 然后一个声音忽然在房间里响起,夹杂着让利奥马斯特感到恍惚的嗡鸣声: “黑暗中的迷途者,你是谁?来自何处?” 对方说的话用的是巨人语,虽然这在神秘学语言中相对古赫密斯语较为小众,但对利奥马斯特来说并不陌生。 这个声音出现的瞬间,他原本难以自抑的恐惧仿佛被直接掐断,情绪陷入一种过于安宁的状态,不自觉地被这温和陌生的女声所吸引。 这当然不正常。 但是利奥马斯特的善良人格太久没感受到这样的平静,以至于难以生出任何警惕,下意识回答了那个问题: “利奥马斯特,我、我率领一支朝圣队伍来到这里,想前往苏尼亚海最东面寻找我们沉睡的主,寻求我主的救赎。” 那女声过去好几秒,才再度响起:“你在畏惧什么?” 利奥马斯特又不受控制地抱紧双臂,他的身体颤抖几秒又平静下来,然后重新开始打摆子,恐惧时起时落不断重复这个过程,让他的精神更加不安定了。 再次张口的时候,利奥马斯特的声音急促许多: “那个可怕的恶魔!那个穿黑盔甲的恶魔抓住了我们,我的同伴们都死去了,我找到了机会才逃出来。 “但是他依然在这里!他这时候一定也在到处找我,如果被他抓到,他就会杀死我的!” 躲在木板堆后故弄玄虚的艾丝特愣了一下,但想到这片海域里诡异的环境,如果在这梦境中死亡,说不定现实中的身体也会一同死去…… 那么她之前想要通过自戕来脱离梦境的方法就绝对不能实践了,万一弄巧成拙,还不知道外界的云雀还会发生什么变化。 艾丝特飞快思索两秒,又在光弧轮转间开口,让自己的声音染上那种嗡鸣:“你的主又是谁?” “我们的组织信奉那最初的造物主,全知全能的众神之神……” 利奥马斯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原本混乱的双眼逐渐变得清明。 艾丝特这次紧接着就问道:“你们的组织叫什么?” “极光会。我能请问您的名字吗?” 利奥马斯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竟然已经趋于平静,他竟然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环顾起储藏室里的东西。 艾丝特从镜子里注意到这位极光会成员的动作,稍一犹豫后,她决定主动现身以表达友善。至少在弄清如何从梦境苏醒前,她需要跟可沟通的对象了解更多的情况。 环绕着光圈的云雀从木板堆后飞出,周身不断荡出温和的浅黄光芒,它落在角落里的杂物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利奥马斯特。 “我可能听过您的事迹,这样的光……您的化身与我主曾经形影不离。” 利奥马斯特这句话让艾丝特感到吃惊,但也不算震惊到产生敌意的地步。 她一直都知道“命运天使”乌洛琉斯那里有一只困着光点的云雀,但是为什么会说是造物主?这肯定不是在说乌洛琉斯。 除非对方指的是真实造物主,可是这人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诡异疯狂,真实造物主有“众神之神”这样的称呼吗? 艾丝特回忆起自己从“全黑之眼”污染中意外得到的尊名,里面没有“全知全能”这样的描述。 艾丝特也是仗着自己对这条途径的特殊安抚能力,假借“卓娅”的影响力,才敢于与这位利奥马斯特面对面地交流: “你可以称呼我诺恩斯。” “诺恩斯……”利奥马斯特反复咀嚼两遍这个名字,摇摇头,望向云雀的眼神愈发狂热,“是我主派遣您来指引祂的信徒吗?” 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唉,希望“愚者”先生不会因为我这样骗人而生气,真是让人心存愧疚啊…… 心中感慨的愧疚是假,对“愚者”感到不敬是真,但这不妨碍艾丝特直接扯虎皮大旗,借用“卓娅”云雀化身的身份,来获得对方的信任: “然而你所求的道路还在远方,你要如何前往?” 利奥马斯特的神情越来越坚定,他竟然屈膝跪下,匍匐在地面:“请您指引我,如果您愿意……” 艾丝特立刻有点端不住了,她躲开利奥马斯特拜倒的方向,飞落到他身边:“成功与否将会由命运决定。” “我明白了,我会坦然接受任何命运的结局。” 你明白什么了?我就不可能是在欺骗你吗?你一个极光会成员怎么表现得把我当神使一样——该死的,“卓娅”八成还真的被真实造物主当成神使,乌洛琉斯甚至鸟不离手。 或许是因为利奥马斯特对“造物主”的称呼让她想起“达日博格”,艾丝特心底的吐槽莫名充满烦躁。 但她迅速摆好心态,询问起有关之前那个黑甲骑士的状况: “追杀你的恶魔都有什么能力?” “他有一把大剑,能腐蚀生者的血肉甚至毁灭灵魂,由‘堕落’力量组成的盔甲能吸收大量伤害,极端情况下会通过分裂避免自己受到影响。他还能控制别人的影子,像是活过来那样,我的同伴中就有被自身影子绞杀的人……” 利奥马斯特从地上站起身,虽然恢复了平静,但他眉宇间的愁苦更加深重。 云雀的脑袋转了转:“他是怎么出现的?” “就是这里,这个房间,”利奥马斯特伸手指向那面镜子,镜中的倒影也在指着他自己,“那个恶魔就是从这里出现的,但并不是在梦境中,而是在——” “对了,我想起来了,这里是梦境,”利奥马斯特又痛苦地抱住脑袋,“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艾丝特没有说话,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承诺,但是利奥马斯特又陷入绝望的状态,让她很无奈地摇摇头: “我可以在这帮你阻挡他,或许仅限这一次。” 第一百零六章 穿梭 让艾丝特不解的是,踏进房间的最开始,她就被镜子映照过,但是里面没有倒映出云雀的身影。 听到利奥马斯特提起“影子”的话,她才想起看眼自己的脚下。 结果也不出她所料,虽然身边笼罩着光环,但是她自身并没有影子,云雀的爪子底下是空的。 “利奥马斯特,冷静下来。”艾丝特这样说道,甚至多释放了两个圆环挂在身边,让更多光亮落在利奥马斯特的身上。 嗡鸣声不断响起,利奥马斯特眼里的恐惧被驱散,他恍惚而狂热地望着云雀:“我该怎么做?” 艾丝特并不放心带着他在身边,利奥马斯特的精神看上去已经处在崩溃边缘,她不希望给他过多刺激,也担心在他身边扭曲梦境的话,会导致利奥马斯特从梦中醒来。 “我会去探查那黑骑士的情况,若你畏惧,便保护好自己。” 利奥马斯特深深垂下头,一言不发,他替云雀在门边推开一道小缝。 在艾丝特飞出去后,利奥马斯特又紧紧关上了木门。 艾丝特在大厅里盘旋了一圈,她很快便捕捉到远在牢房深处的脚步声,还有硬物与牢门相撞时传来的阵阵响动。 利奥马斯特所畏惧的那个“恶魔”,仍然锲而不舍地在到处寻找他,艾丝特不确认是不是她的好运又上线,才会让对方这段时间一直停留在牢房区域,没有重新跑到这边的储藏室。 这个艾丝特跟利奥马斯特留下了初步交流的时间,为之后的沟通打下了良性基础。 如果艾丝特能在这件事上提供某种帮助,那么之后艾丝特提出带她离开的要求,就会显得顺理成章。 云雀挥动翅膀,往传来声音的方向飞去。 但是没过几秒,艾丝特周围的场景忽然动荡起来,水波般的纹路不断扩散,直到一处光芒的漩涡从她体内绽放,黑色门扉的虚影浮现,将云雀整个吞噬在内—— 利奥马斯特的梦醒了。 —— 克莱恩从梦里睁开了眼睛。 温暖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户,落在船舱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变化。 他一边回顾先前的两次梦境,猜测利奥马斯特所在的位置,一边从床上爬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着。 然后克莱恩疑惑地望向书桌的方向。 房间里太安静了,艾丝特居然没就那段梦境发问?她的好奇心什么时候被关进笼子了? 克莱恩在心里笑着摇头,然后走向桌边,用指节扣出两下敲击声:“该起床了。” 云雀仍然没有动静。 克莱恩试着戳了两下露在外面的羽簇,但是没有反应,他的灵性直觉没有预警,也对,一直沉睡的艾丝特并不会造成什么危险,但是她的情况让克莱恩感到不对劲。 他拿出硬币,默念七次“艾丝特仍然在梦境世界中”,将它弹向空中。 被抛起的硬币打着转,形成不断颠覆自身的圆环,克莱恩的视线随着它高高抛起又下落,却没有获得任何直接的画面启示。 硬币落在他手上,给出了正面,答案只有一个简单的“是”。 艾丝特被困在梦境里了…… 克莱恩心有不安,将看上去安静沉浸在睡梦中的云雀重新安置在笼子中,上了锁,这才快步走出房门,他要去询问嘉德丽雅在正午的时候睡着是否有危险。 但是一走出门没几步,克莱恩就遇到了那位自来熟的“最强猎人”:“嘿,格尔曼,你梦中去哪了?我竟然没看到你。” “为什么要被你看到?”克莱恩这样的反问并不友好,但他现在的心情和格尔曼的人设非常贴合,实在友好不起来。 听到安德森说“离开梦境时”与“再次进入时”位置相同,克莱恩心里又皱了皱眉,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漠地敷衍过去这个话题。 接着,安德森又提到他听到了深处有开门的声音与脚步声,却没人走出,克莱恩在思念急转间,迅速想起之前曾经窥视过自己的视线。 克莱恩没有跟安德森攀谈太久,而是前往了船长室。 最后从“星之上将”那里得到的答案让克莱恩松了口气,正午是可以睡觉的,之后他又问了一句:“如果一直沉睡在梦里会怎样?” 嘉德丽雅愣了下:“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是那只云雀吗?我也不太清楚动物的梦境是否会跟人有区别,或许它会受到这片海域更强的影响。” 克莱恩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不过看他这样冷漠的态度,嘉德丽雅基本可以证实方才的猜测。 “如果它一直沉睡的话,很难保证会发生什么。作为一只鸟,即使是非凡生物也不一定有多少自控力,换作一个人也会因为长期陷入梦境而迷惑,它可能会在梦境里飞得太远。” 克莱恩沉声“嗯”了一下,然后就走出了船长室。 嘉德丽雅见他离开,才轻轻叹了口气。 希望格尔曼·斯帕罗不要因为担心那只鸟的状况而过多逗留,这片海域太危险,在找到美人鱼后“未来号”还是得尽快离开。 如果到时候那只云雀还没醒,嘉德丽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 利奥马斯特醒过来后,艾丝特被卷入了另一场梦境。 云雀及时展开翅膀,回避了一头栽倒在泥土里的自由落体,艾丝特没有飞得太高,而是在简单扫过周围的环境后,迅速在那只没有面部的稻草人头顶落脚。 乍一看,这个梦境似乎非常平和,至少脱离了黑暗而逼仄的监牢,也没有到处追杀人的黑甲骑士。 澄黄色的麦田密密麻麻,麦秆被沉甸甸的畸形巨大穗子压到弯下腰,似乎随时都会被折断,看上去即将迎来一场大丰收。 金色无垠,放眼望去却没有田埂或者开辟出来供人行走的小路,附近没有建筑物,只有远处有几座丘疹般的山包,上面稀疏地插着黑色的细条。 蓝紫色的天空里布满细小水滴状的云团,十分古怪。 天空中卷动着扭曲的漩涡,艾丝特抬头看去的时候,那就只是不断游移的线条。但是当她一移开视线,就能感觉到头顶那些漩涡里睁开了数不尽的眼睛。 一颗颗眼珠在漩涡中疯狂地转动,液体从眼珠的表面凝聚而落,但是在下坠后又直接变成云朵,停滞在天空上。 艾丝特收敛了身边的光环,这里的空间亮度足够,她不需要一直分神去维持 云雀坐在稻草人的肩膀上,低头观察起下方的麦田。 艾丝特总觉得那些过于庞大的麦穗很像是肿瘤,表皮凹凸不平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每处麦粒外都长着带倒刺的长须,参差不齐地杂乱竖起。 或许我不该是云雀,我该是乌鸦……可惜我讨厌乌鸦。 艾丝特这样想着,抖动了两下翅膀。她看到在山脚下有一处冒出炊烟的房屋,开始考虑是否要飞去那边看看。 就在这时,云雀脚下没有脸的稻草人忽然动了起来,它脖子处的缝线不断绷断,直到它能彻底扭过头来。 麦秆扎成的脑袋就这样强行转了九十度,面部的细杆突然开始蠕动,两颗拳头大的纽扣从里面被挤出来,上面连着几根带血的筋肉,将纽扣串在稻草人头部深处。 云雀没有动静,就这样直直地瞪着它。 稻草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但是艾丝特注意到他脖子上刚刚崩裂的线,正一点点回收扎起,重新把头部缝紧。 艾丝特真的很想问它一句:你瞅啥? 不过把这话问出口之前,云雀已经试探性地伸出了右爪,冲着稻草人的脖子简单做了个抓握动作。 出于好奇,加上某种受影响的恶作剧心态,促使艾丝特做出这样的举动。 下一刻,艾丝特已经竭尽全力扇动翅膀向上飞起。 云雀的爪子里紧握着一大团麻线,麻线的尽头都是染血的麦芒,有的末端还挂着小块的皮肤或者血肉碎片,不断有红色的血珠从上面渗出,一滴滴落往金色的田野间。 随着这些丝线被艾丝特全部偷走,稻草人的脖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晃动起来,它似乎在试图抬头,用纽扣眼睛去追寻那只恶劣云雀的身影。 但这个动作并不适合稻草人失去缝线的脖子,它的头往上仰起的时候,整个向后掉落下来,露出隐藏在内的活物——或者,就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艾丝特俯瞰着下方的景象,她很艰难地从那塞满瘤子般麦穗的内部,瞥见一张勉强保留着人类面容的脸孔。 但也仅限一张性别都难以分辨的脸皮,那个人的双眼、鼻孔与嘴巴里都被稻穗塞满,麦芒的须尖不断在皮肤上挑开血口,又蠕动着用麦秆将缺处缝补。 那可怜人的血肉都成了养料,被迫以身体滋养着无穷尽的丰收,而充满生命力的麦子又反过头来,将生机重新灌注进这个活人的体内,使他或者她完全无法死去。 虽然这只是一场梦境,但也是现实的另一种写照。 梦境主人的遭遇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被困在连死亡都变成奢求的窘境里,不断被外界的扭曲力量侵蚀。 这人或许早就疯了,甚至连意识都变得麻木,只是在麦穗的簇拥下做着一场丰收的梦。 艾丝特不得不松开爪子,因为那些麦芒正扭动着上翻,也想刺入云雀的体内,让她成为肥料的一部分。 她又向下望去,只是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悲悯,她并没有办法做什么,那些麦穗甚至不会允许做梦的生命死去,如果艾丝特想下去帮助那人“解脱”,也只会因为麦田的反噬而导致苏醒。 现实却不会有什么改变。 云雀发出一声轻鸣,梦境忽然开始颤抖,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从艾丝特身上荡起。 她用掌控梦境的能力短暂影响了这里的稳定性,由于梦境主人早就精神崩溃,艾丝特很轻易就能做到这点。 然后云雀再一次抬爪抓握,偷走自己与另一场梦境间的距离,盘旋着穿进涟漪间的黑色门扉虚影,飞往其他地方。 第一百零七章 旁观 在“未来号”遭遇产奶变异、又遇到庞大的拼接怪物后,危机一刻未停,克莱恩不得不登上“黑色郁金香号”,前去单挑“地狱上将”路德维尔。 最终在安德森也加入这不顾生死的战斗后,路德维尔打开了一座青铜大门,驱使“黑色郁金香号”离开了这片海域。 事态总算平息下来,克莱恩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云雀仍然安稳地趴在笼子里,连位置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仍然处于熟睡中。 克莱恩叹了口气。 希望艾丝特在梦里不要遇到什么危险,等到下次黑夜降临所有人的梦境被连通,或许我还有希望遇到她、跟她交流一下,问问她现在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希望她没事。 —— 艾丝特确实没事,但她对自己所处的地方感到很茫然。 她站在海面的一张木筏上,蔚蓝的波浪不断推着这艘木筏乱晃,木筏的主人有着与鲁恩全然不同的柔和五官,更近似艾丝特记忆中的“东方人”。 但是这个不断划着木筏的年轻少女有着细长的尖耳朵,乌黑的蓬松长发用海带扎成了低马尾,垂在脑后。她亲切的黑色眼睛天真而柔和,显出一种青春年纪特有的甜美。 她穿着棕黑色的鱼皮猎装与长裤,身后背着箭筒与长弓。 艾丝特立刻将少女的容貌与传说中的历史联系起来。 年轻的精灵放下了手上的长桨,蹲坐在突然出现的云雀身前,惊奇地望着这只小鸟。 “你好。”艾丝特轻声开口说道,用的是精灵语。 精灵少女的胆子非常大,笑起来时声音清脆:“你好,真没想到这里会出现小鸟,你甚至会说话!这真是太奇怪了。” 这个精灵看上去活泼而欢快。 她给艾丝特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不属于这里。 不论在哪,都不该是出现在这片诡异海域的梦境中,这本身就是最反常的。 艾丝特抬起头,仔细观察这个少女脸上的所有表情,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云雀只好开口:“我是诺恩斯,你呢?” “我是……,”虽然精灵薄薄的双唇在开合,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不过我的家人和朋友们都喜欢喊我海带。” 这样反常的情况,反而让艾丝特心中的惊疑落到实处: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称呼你?” 精灵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因为我没那么喜欢香料,却很喜欢煮海带汤的味道。” 然后她又抬起手,指向木筏另一侧:“我正在煮海带汤,你要喝吗?” 艾丝特望过去,那里确实放着一口脸盆大的石钵,但是下方却没有火,只有阵阵热气不断从上面涌起。 上一刻还没有的东西,下一刻因为被提起,就顺理成章地出现了。那石钵似乎没有重量,不然以它的大小压在小木筏一角,这简陋的筏子早就该翻过去了。 “我不知道,我没吃过海带。” 多拙劣的谎!然而精灵并不认识艾丝特,在这不需要逻辑的地方,能对梦境有所掌控的“诈骗师”,想要取信能沟通的对象再轻易不过。 但艾丝特也留了一点心眼,她没有追问更多有关“海带”本身的信息,这位精灵的真实名字不在这梦境里。 艾丝特有一种猜测,“海带”很有可能早就迷失了自我,所以她的梦境简单到空旷: 不自然且没有源头的阳光,辽阔却泛白的蓝天与海洋,以及这一架渺小的木筏。 艾丝特注意到,水下没有任何生物的活动痕迹,木筏边白色的浪花溅起,却没有一滴沾上来。 精灵的笑容真诚而热情:“来尝尝?我已经好久没跟别的生灵交流过了!噢,虽然你并不是精灵,你只是一只小鸟。” 艾丝特没有坚定地拒绝,而是飞到了石钵的旁边,她在上方盘旋两圈,只有在穿过那蒸腾热气的时候,才能闻到浓烈的咸鲜味,一旦脱离范围就消失不见。 艾丝特没有在石钵的边缘落脚,而是重新落回竹筏上。 精灵很自然地捧起一个石碗,拎着长柄深底的木勺,开始从锅里往外盛海带汤。 艾丝特瞥了眼精灵用来绑头发的海带条,对这锅汤材料来源充满疑惑。 石碗上也开始飘起热气,精灵将它放到了云雀身前,双眼里满是期待:“你尝尝?” 艾丝特低头看向碗中,汤色半浑,边缘有一层微红的油脂,其中漂浮的黑丝绝对不是海带,反倒像极了精灵那头长而松散的乌黑秀发。 艾丝特又抬头看向精灵,神情呆滞。 少女外貌的精灵却好像没有丝毫察觉,见云雀疑惑地盯着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淡去: “你不喜欢吗?那也没办法,但这是我唯一能招待你的东西了。在我的族群里,一定要拿出诚心来招待第一次见面的客人,表达自己最真挚的善意,要与对方分享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 “如果对方接受,那就代表这份善意被送出,双方可以当真正的朋友。你愿意留下来当我的朋友吗?一个人待在这里,真的好寂寞。” 精灵将那碗汤又往云雀身前推了推,脸上的神态却越来越阴郁,甚至带有一分哀求。 艾丝特轻笑一声,云雀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那你可以告诉我,这汤里放了什么吗?” “就是海带啊,当然是……的味道。” 精灵仍然念着那个无法出声的名字。 云雀往后蹦了两步,避开那碗汤散发出的鲜香热气:“你可以留着自己喝。” 精灵满脸都是失落,自己捧起了那碗汤:“好吧……或许你的味道不会比这碗里的东西差。” 云雀淡漠地注视着她。 精灵将那碗里的热汤全部灌下,当精灵将碗挪开时,她原本粉色的唇瓣已经变得鲜红,牙齿间咬着一团纠缠起来的发丝。 艾丝特的声音很温和:“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煮的又是什么?” 一只船桨狠狠地抽下来,想将这只娇小的鸟拍成肉泥。 但是云雀已经出现在了半空,精灵挥动船桨的力度大得惊人,木筏瞬间被这一击砸穿,两头高高翘起,迅速地往下沉去。 石钵被掀飞了,里面的热汤统统泼在精灵的身上,她浑身变红,飞快肿起水泡。 在痛苦的尖叫声中,精灵流着眼泪趴在木筏的碎片上,努力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出手。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云雀俯视落下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艾丝特替下方的精灵感到悲哀: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能做的只有让你从梦里醒来。” 精灵忽然瞪大了眼睛,鳞片从她的嘴边不断生长,扩散到整张面容。她不再挣扎,松开了那截浮在水面上的木头,让自己的身体直接沉入海面之下。 艾丝特心有所感,身边又出现水波般的动荡。 一股暴虐的力量从下方升起,粗壮的白色雷电如同一根又一根的触手,从海水间疯狂涌出。 然而被它们所击碎的,只有一道消散在黑色门扉间的虚影。 海水翻涌,肆虐的雷电毁灭了那小木筏的最后一点碎片。 失去了由残存灵魂构建成的虚假自我,整个梦境在疯狂的咆哮声中动荡起来,迅速湮灭。 —— “未来号”仍在继续往遗迹深处前进。 安德森走到船舷边,站在格尔曼·斯帕罗身旁,他指了指前方的一片水下建筑群:“越过这片遗迹,左转行驶大概十海里,就有机会遇到美人鱼。” 克莱恩“嗯”了一声,没有去看安德森,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安德森很锲而不舍地找着闲聊话题:“所以你养的那只鸟呢?好几小时了,怎么没见你带它出来遛遛?” 克莱恩忽然觉得安德森会倒霉不是没理由的,他每次开口说话都能成功“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克莱恩得承认艾丝特那个评价很中肯,“欠打”。 幸好克莱恩不用对安德森这问题做出什么反应,因为天边忽然间被黑暗笼罩。 夜晚降临时,所有人都得立刻回房间睡觉,嘉德丽雅的人声广播已经传遍“未来号”,提醒所有人尽快入睡。 所以克莱恩冷漠地扫了安德森一眼,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到了床上。 很快,克莱恩在梦境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这次进入的地方与上次离开时相同。 落地窗外昏黄的阳光,给这处图书馆提供了充足的光线,高大的书架上被各种典籍塞满。 克莱恩走过一排整齐的长桌,站定到上次浏览的书架前,除了上次曾经翻看过的书本,他注意到了一本封皮标题为《罗塞尔笔记3》的书籍。 正当克莱恩假装不在意,伸手重新拿起上次看的那本书时,一阵莫名的嗡鸣声在图书馆内响起。 克莱恩当即警惕地转过身,抽出了腋下的左轮,之前曾经遇到过利奥马斯特双重人格的事情他还印象深刻,因此在梦境世界中也保持了极高的警惕。 下一刻,那光洁的落地窗上竟然出现了道道裂纹。 克莱恩看得很清楚,裂纹真正扩散的地方在空气中,而不是窗户上。 蛛网般的痕迹中泛起涟漪,一只小鸟从里面飞出。 看它略慌张的样子,很明显是从某种纠缠中刚刚逃出来。 云雀的身上还黏连着黑色的淤泥,不过在进入这间图书馆后,那些黑色的痕迹逐渐挥发成烟雾,飞快消散在空气里。 云雀转过头来,同样警觉地盯住戴着金边眼镜与半高丝绸礼貌的克莱恩。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第一百零八章 秘密 “格尔曼·斯帕罗?” “诺恩斯?” 艾丝特和克莱恩同时都产生了一点迷茫,明明是互相熟识的两个人,结果不约而同地说出对方的假名,试图互相验明身份。 不过这样单纯的询问名字并没降低双方的警惕,反而让云雀更加紧张了。 克莱恩注意到云雀眼中尖锐的敌意,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我们互相说一件事情,以此证明自己是真的。” 艾丝特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她只是稍一犹豫就开口:“今夜,格尔曼加入狩猎?” 克莱恩能确认这是艾丝特了。 但他也非常想倒退回去把之前那个提议给撤回,艾丝特说什么不好非说这句话!让克莱恩有种被人揭穿中二黑历史的感觉。 于是克莱恩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小心思,回复道:“四大勺黄油,半杯可可粉,两个鸡蛋,半杯白糖,三分之二杯面粉,鲜奶油半碗……” 艾丝特当即发出了哀嚎声:“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道了!不要再念出来!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不该留下这种东西!” 那是她曾经刻在廷根墓碑上的食谱,现在被人当面念出来,旁听的艾丝特只觉得说不出的羞耻。 而且为什么克莱恩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艾丝特表里如一感到尴尬,内心也同时在哀嚎尖叫。 云雀抖动翅膀落在克莱恩的头顶,狠狠地在他的礼帽上蹦来蹦去。 克莱恩闭上了嘴,并没介意艾丝特撒气的举动,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表面上好像都正常,不是被“卓娅”压制意识的状态。所以这段时间艾丝特一直都困在梦境里,沉睡的时候穿梭在不同的梦境中? —— 当贝尔纳黛刻意收敛自身存在感,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只云雀在冷着脸的格尔曼·斯帕罗头顶跳来跳去,纤细的爪子不断踩在那顶半高丝绸礼帽上,甚至都留不下多少痕迹。 而疯狂冒险家面无表情,只是将视线投向门边,与贝尔纳黛交汇。 云雀立刻停下了动作,并且直白地戳穿了来人的身份:“‘神秘女王’贝尔纳黛·古斯塔夫女士,很高兴又见到您。” 贝尔纳黛没有在意云雀与格尔曼分享情报的小心思,自顾自地走到长桌边,冲着两人——或者说冲着格尔曼做了个邀请落座的手势,毕竟云雀已经蹲坐在他的礼帽上了。 克莱恩没有说话,而是先行了个脱帽礼,借机将艾丝特给赶下来,然后才拉开椅子在贝尔纳黛对面坐下。 云雀不满地扇动翅膀,蹲坐在两人侧手边的地方,很没形象地趴成一团:“贝尔纳黛女士,请问这段梦境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贝尔纳黛微微勾起嘴角:“是的,你可以随意休息片刻。” “感谢您……”艾丝特重重叹了口气。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在那些乱七八糟梦境里度过了多长时间,梦境内的进展跟外界是两码事,在梦境中停留太久,艾丝特已经失去对外界时间的敏锐感知。 贝尔纳黛的目光转向对面的疯狂冒险家:“我们又见面了。” 艾丝特抬着眼皮偷瞧,克莱恩冷淡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是吗?侠盗‘黑皇帝’先生……” 云雀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贝尔纳黛,又看看克莱恩。 艾丝特觉得自己不该待在这里,她应该留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疯狂梦境中继续旁观其他生灵才对,不然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精神冲击。 刚才贝尔纳黛在说什么?谁是“黑皇帝”? 克莱恩!你所谓的“黑皇帝”老师、“世界”先生,难不成就是你自己吗? 云雀重新站起身,瞪大的眼睛里除了难以置信,还充满控诉——艾丝特现在急需克莱恩给她一个正面的答复。 如果不是“小丑”与“无面人”的面部调节能力,克莱恩现在的表情也很难如此淡漠,被这位罗塞尔的长女直接道穿了身份,还被艾丝特直接听到…… 克莱恩至少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没有显露心底的惊涛骇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贝尔纳黛打量着云雀惊诧的表情,话却是对格尔曼说的:“格尔曼·斯帕罗,包括哈梅尔·布鲁克,这两个身份都是我提供的。” 格尔曼冷峻的面容上扯出一个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他突然有点庆幸,之前艾丝特写信时曾经跟他浅浅提过一句,“提供身份的人来头很大”。 但是“恋人”告诉过“愚者”那场交易的事情。 克莱恩当时还没有将这人与曾经见过面的“豌豆藤女士”联系到一块,却在心里打过腹稿,让自己面对类似的情况时能有所准备。 所以在刚才被道破“黑皇帝”身份的惊惧过后,克莱恩也迅速整理好心情做出回应,尤其是在看到过那本《罗塞尔笔记3》之后,他迅速将塔罗会作为另一个切入点: “我不可能承认也不会否认,这是出于对‘我们’的自我保护,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这话听在艾丝特和贝尔纳黛耳中完全就是不同的含义。 克莱恩表达得足够巧妙与隐晦,在艾丝特看来,这话就是指“黑皇帝”与克莱恩作为师生的事情,不可能也没必要告知贝尔纳黛。 而在贝尔纳黛看来,这就是塔罗会对成员自身的回护,被外人验明“愚者”眷者的身份,对“黑皇帝”来说只会带来麻烦,所以对方不会愿意承认这点,但也侧面印证了贝尔纳黛的猜测属实。 “我明白,”听到被强调加重的人称代词,贝尔纳黛的视线总算从云雀身上转移,落在格尔曼脸上,“你是通过他的日记发现那张书签是‘黑皇帝’牌的?” 艾丝特刚刚开始恢复平静的眼神又是一愣,她望着克莱恩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两人间的谈话,只是云雀又往后方缩了缩,用肢体语言表达出了自己的抗拒心。 克莱恩一边心里发愁,一边冷漠摇头,抛出自己早就思考过的“甩锅路线”:“是那一位。” 他没有直说是谁,但他知道贝尔纳黛肯定能做出相应的联想,如果不是因为“愚者”就是他自己,克莱恩也不敢往神明头上扯话题。 见贝尔纳黛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下去,克莱恩决定将话题走向抓到自己手上:“你就是‘未来号’上偷窥我的那个神秘人?” 艾丝特再度往后退了退,她很难完全掩饰自己的心虚,但现在克莱恩的注意力并不在云雀身上,这让艾丝特的小动作没有引起注意。 之后的谈话,克莱恩的试探并没有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贝尔纳黛对他的询问都坦然承认,甚至隐约透露出另一层意思——她看出了格尔曼身上有某种特殊之处。 “让我还有哈梅尔出现在‘黑之圣者’梦中的人是你?”克莱恩提出这个问题,试图把握住谈话的主动权。 贝尔纳黛在谈话中第一次因为思索而稍显迟疑:“事实上,我想拉进梦中的只有你。哈梅尔的情况是一个意外,她直到现在也没有苏醒,我也感到很奇怪。” 被提到假名的艾丝特忽然抬起头:“是你做了什么吗?” “‘命运’途径可以部分控制梦境,而我有相应的手段,你应该能想到这点。”贝尔纳黛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克莱恩和艾丝特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东西——“命运之轮”牌! 贝尔纳黛继续解释道:“我并没有针对你,我只是想确认取走卡维图瓦遗物的人。哈梅尔是被意外卷入的,但是以她对梦境的掌控力,应该早就能随时醒来才对。” 艾丝特苦恼地抖了两下翅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克莱恩注意到她的失落,决心等跟贝尔纳黛交流完,再跟艾丝特单独沟通,于是直白地道: “古斯塔夫女士,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贝尔纳黛提出学习中文的事情,理所当然被克莱恩拒绝了,并且他毫不犹豫地往“那一位”的身上推。 这次艾丝特也听出来他指的是谁,一想到克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跟“愚者”产生了交集,艾丝特就有种蹦到他脑袋上叨他的冲动。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世界”先生是克莱恩的老师…… 艾丝特叹了口气。 贝尔纳黛在提醒“你的命运在霍纳奇斯山脉的主峰”后,从桌边站起身,告诉对面的格尔曼,她可以提供帮助或者“亵渎之牌”的线索,要求也很简单,就是教她学习罗塞尔·古斯塔夫用于写日记的那些语言。 艾丝特意识到,这提议并不仅仅是给“格尔曼·斯帕罗”的,而是向着“世界”背后的“愚者”发出了邀请。 贝尔纳黛最后也看了一眼云雀:“当然,我们之间的交易仍然作数。” “可惜我没有任何线索,古斯塔夫女士,或许只有命运能给予我们答案了。” 贝尔纳黛露出一个礼貌温和的轻笑,然后转过身走向图书馆深处。 图书馆的梦境骤然消散,艾丝特下意识飞起,落到了克莱恩的肩头。 很快周围的景象从混沌中变得清晰,克莱恩已经站在带有壁画的大厅中。 安德森震惊地看着他: “你从哪进来的?所以你不在船上遛鸟,是到梦里来遛了吗?” 云雀用翅膀尖指了指对面的安德森:“我跟你说过,这人就是很欠打。” 第一百零九章 壁画 克莱恩与安德森交谈的时候,知道艾丝特为什么一直对着墙上的壁画探头探脑,索性走近了些,让艾丝特能看得更清楚。 艾丝特的视线随着古朴陈旧的线条延伸,勾勒出乌洛琉斯精致美丽的容貌,线条优美的羽翼在他身后收拢,银发男人双眼紧闭,却率领着朝圣者的队伍走在燃烧火焰的大海之间。 艾丝特望着那倒插在黑色淤泥里的鱼、远山住竖立的十字架与倒挂者,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这样古怪的情绪在她打量壁画里那只云雀时,达到了巅峰。 平面化的云雀安坐在乌洛琉斯的肩头,就跟现在艾丝特蹲在克莱恩肩头一样。 安德森其实没有说错,那只云雀与艾丝特现在的模样十分相似,尤其是现在两只云雀相对,壁画里的那只眼神平和没有情绪,但这种感觉仍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只是壁画里的小鸟羽翼完整,没有露出苍白的骨节。 “壁画变了。”克莱恩忽然开口说道。 安德森也赞同地点点头:“那只云雀原本死气沉沉的,现在却睁开了眼睛。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细节,却改变了这只云雀透出来的生气,连带着整幅壁画都变得更生动,不得不让人赞叹这种巧妙。” 艾丝特与壁画上的云雀对视,过好几秒才压低声音,轻声告诉克莱恩:“是‘卓娅’。” 安德森的听力相当好,只是压低声音根本不能阻拦他的八卦之心:“卓娅?那又是什么?你这种鸟的学名?” 艾丝特身上的羽毛几乎快炸起来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没有在跟你说话!” 安德森对云雀的恼火不以为然:“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你跟这幅画的云雀这么相像,说是单纯的巧合很难让人信服……” 艾丝特忽然冷笑一声:“其实我能帮你解决受到诅咒影响的命运。” 安德森忽然被噎住了。 “但我觉得还是厄运适合你。”云雀这么说着,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安德森。 安德森满脸无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格尔曼。 克莱恩仍然满脸冷漠,面无表情的他正在心里不断忍笑。 他甚至有些感激安德森的出现,有了壁画这一番打岔之后,艾丝特很明显从之前“黑皇帝”的事情上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立刻抓着他询问情况。 但是在沉默几秒后,艾丝特已经恢复冷静,又想起之前在图书馆就冒出的一肚子问题。 云雀用爪子刨了刨克莱恩的肩膀:“我们不理这个欠打的,去清净点的地方谈谈。” “喂!我有名字好吧!”安德森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却没有追着两人的脚步前往别的地方,而是待在了原地。 克莱恩走向壁画大厅的门口,艾丝特也看到外面灰色广场上的弗兰克、妮娜和希斯,还有一个她印象不怎么深的航海长。 “嘉德丽雅呢?”艾丝特小声问了一句,不想惊动外面神情游离的几人。 “她在更外面。” 克莱恩穿过布满巨大箭矢的广场,想走出这座黑色修道院,云雀的脑袋不断转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艾丝特的神情有点恍惚:“我总觉得这里有点熟悉。” “你之前停留在梦境的时候没有来过这里?” 艾丝特摇摇头:“没有,我之前总是在各个古怪的梦境里穿梭,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总有些很恶心邪异的东西……你不会想知道的。” 克莱恩点点头,迈步穿过布满坑洞的广场。 云雀深吸一口气,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开口: “对了,我还有不少事情想问你,你——” 但是还没等这句话说完,云雀脚下的立足点忽然下陷,只是眨眼间,克莱恩的身影就溶解在空气中。 艾丝特飞快扇动两下翅膀,调整好自己的平衡向上飞起,这才不至于直接摔到地面上。她在盘旋时,也侧头看向先前弗兰克几人的位置,但是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云雀在一株箭矢的顶端重新站稳,失落地盯着克莱恩消失的地方。 “你们的梦境结束了啊……” 只能希望“未来号”上一切顺利,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云雀垂下头,它停留在这片广场上,没有再离开,就这样独自等待着。 艾丝特也不清楚,她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 克莱恩站在甲板边缘,环视着四周海域间的遗迹。 当他听到美人鱼的歌声时,长长地舒了口气,压抑的心情总算找到了出口。 艾丝特依然没有清醒,不过她已经到了黑色修道院的庭院里,如果艾丝特没有离开,下次进入梦境的时候,克莱恩觉得还是有很大概率能遇上她。 数分钟后,克莱恩从“秘偶大师”的魔药影响中恢复清醒,成功晋升序列五。 他重新登上“未来号”,安德森笑嘻嘻地靠在船舷边,跟格尔曼打了招呼,克莱恩随意跟他交流两句,却又被安德森的话语给激起了点恼火。 要不等艾丝特醒了,我来揍安德森一顿,再让艾丝特偷走想法……安德森要是问发生了什么,就告诉安德森是他自己摔了一跤。 克莱恩这样想着,下意识回头望一眼那片还隐隐传来歌声的废墟。 这段旅程该返航了。 嘉德丽雅的人声广播在整艘船上响起,“未来号”缓缓绕圈调头,沿着来时的曲折航道前行。 克莱恩回到房间里,布置下灵性之墙隔绝窥探,走进了盥洗室。 除了将很久没吃饭的“蠕动的饥饿”丢上灰雾,克莱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想要检查一下自身对灰雾的掌控是否有变化。 温和的光亮日复一日悬挂在青铜长桌上,坐在位首的“愚者”抬起手,让那颗光球飘落在自己掌心。 与之前每次都不同,克莱恩这以次握住光球的时候,听到了嗡鸣声。如同某种含糊的梦呓,无法被理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它们如蜂翼那般振振不休,却又混杂成让人头昏脑涨的乐章,杂乱地起伏着。 克莱恩只要稍微分散精神,这些怪异的声音便会立即从他的感知中隐去。 “卓娅。”他捏在光球外的手微微用力。 几道光点从球体内逸散而出,像是在回应克莱恩的话语,但它们很快就消融不见,在周围游荡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三秒。 克莱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因为我仍然不能完全掌控灰雾,所以祂必须回应,却又通过这些光点转化成无意义沟通?这种逃避的姿态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说“卓娅”有必须瞒着“灵界之主”的事情? 克莱恩自嘲地笑笑,放下光球后又前往灰雾深处,那里有一处辽阔的阶梯,在上次晋升后他就发现了,但是并没有办法踏上太远。 正如克莱恩所想,晋升序列五之后,这里的高大台阶多出了一层,但距离完全攀爬逾越隔阂,还差一级。 艾丝特说的没错,半神果然是有特殊之处,不达到半神的门槛,这里隐藏的秘密完全不会给我展露多少,即使我现在能撬动更多灰雾的力量,也相当有限。 克莱恩打量着那模糊的外壳与后方发黑的深绿色,转身跳下了台阶,回到塔罗会日常举行的大厅里。 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克莱恩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抓起光球,具现出黄水晶灵摆。 “艾丝特仍然在沉睡。” 即使灰雾上只有灵体,克莱恩仍然感受到让心脏下沉似的阴郁。 如果灵摆出现了旋转,不管往哪个方向都是具体的结果,但是现在无法被占卜,只能说明“卓娅”正在竭力隐藏这条信息。 克莱恩放开光球,安静地注视它片刻,才离开这片灰雾缭绕的厅堂。 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一时间,克莱恩就开启灵视,看向趴在桌上的那只云雀。 银色的灵体之线轻轻摇曳,与克莱恩见过的黑色灵体之线截然相反。 如果直接操纵这些线,说不定会将毫无反抗的云雀变成秘偶,克莱恩不想贸然尝试,通过这种手段放弃唤醒艾丝特的方法,可能会造成很恶劣的后果。 总觉得这种银色的线很奇怪,但是克莱恩却很难清晰捕捉到这种违和感的来源,他关闭灵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等进入梦境的时候再看看,最好能再跟艾丝特沟通下,之前刚刚互相确认身份,就遇到了“神秘女王”,都没来得及告诉艾丝特警惕“卓娅”的手段——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忽然一动,给予了他某种启示。 真正将艾丝特困在梦境里的难道就是“卓娅”?可祂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这片海域埋葬的是跟“卓娅”关系密切的“达日博格”,那不排除“卓娅”希望艾丝特去探索梦境,然后借某些遗留的力量彻底苏醒…… 尤其是“卓娅”已经在试图抢夺云雀身体的控制权,想要前往这片海域深处。 思考到这点,克莱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与“愚者”在灰雾上敲击青铜高背椅没什么不同。 在这样规律而稳定的敲击声中,笼里的云雀安静地闭着眼,睡得深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等候者 当黑夜再度来临的时候,克莱恩进入梦境的地方却不是黑色修道院的庭院,他在失望之余,并没让自己的心态变化展现在脸上。 因为“神秘女王”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站在前方不远处,正从布满浮雕的黑色阶梯上方望过来。 高处的彩色玻璃颜色瑰丽,将衰的黄昏被那些碎格子撕裂,洒落的大片光斑被拼接成长毯,铺在两人脚下。 克莱恩踩上楼梯,在艾丝特刻意提示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神秘女王”,神秘世界的一位大人物,罗塞尔·古斯塔夫的长女。 他主动的姿态似乎让贝尔纳黛有点出乎意料,而她之后也发出了相应的劝诫:“自信有的时候是缺点。” 克莱恩心里的不安转瞬即逝,他的自信更多是来自灰雾的特殊,虽然心里知道贝尔纳黛的提醒有道理,但他仍平淡地应对着这句话。 两人闲聊间,贝尔纳黛借希斯·道尔受到的影响,将话题转到了“哈梅尔”身上:“那只云雀身上的‘寄生者’有些很特殊的能力,她对希斯的安抚,甚至比嘉德丽雅给希斯的那件封印物更有效。” 克莱恩沉默了,他不想透露有关艾丝特的情况给贝尔纳黛,尤其是在对方比两人位格都高上一些的情况下。 艾丝特上次在图书馆里面对贝尔纳黛,展露出很恭敬的态度,也是在委婉地提醒克莱恩——“神秘女王”相当强势,给予尊重比树敌要更有利。 贝尔纳黛也没指望格尔曼对此做出回应:“你的同伴身上有很多秘密,虽然你也是这样,但她的情况可能比你更糟糕。” “她跟你做了一场交易?” “一次已经达成的,一次还在未来的。”贝尔纳黛声音愈发轻柔,“我以一张‘亵渎之牌’作为交换,希望她能帮助我拯救我父亲。” 虽然心里震惊,但克莱恩坚定地展现出格尔曼该有的漠然神情:“罗塞尔大帝还活着?” 贝尔纳黛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总要抓住点希望。” 但紧接着,她又开口:“云雀化身的‘福音使者’,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传闻从极光会内部流传出来。事实上,这片海域上的呓语也源自真实造物主,你的朋友会有所反应我并不意外。” 克莱恩安静地与贝尔纳黛对视,没有就这句话给出任何反应。 贝尔纳黛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在她试图脱离这艘船的时候,我手中的‘亵渎之牌’出现了呼应。” “是你将窗户关上的。” “是我,但是我们并没能成功阻止她离开的意愿,真正的哈梅尔已经离开了。” 克莱恩心里忽然一紧:“什么意思?” “等你醒来,多检查一下那只云雀,它很可能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 贝尔纳黛示意格尔曼跟自己走下台阶,两人前往走廊的最深处。 克莱恩心头念头急转,但必须要回到现实世界才能得到确认,如果贝尔纳黛说的是真的…… 他只要检查下另一样东西就能获得答案。 贝尔纳黛停在一扇黑色大门前,浮雕刻出的奇异花纹充满奇特的力量。 贝尔纳黛推开了这扇门。 流淌着金色的海洋出现在两人身前,梦境却剧烈地动荡起来。 强大的气息从门扉内透出,整个梦境世界都变得摇摇欲坠。 贝尔纳黛又重新将黑色木门合拢。 但是在门缝闭紧前,克莱恩分明瞥到了一抹飞鸟的阴影,虽然形体是漆黑的杂色,但是它周围却散发出淡淡的微光,像是披着一层轻纱。 “那是什么?” “不管你问的是那片海洋,还是那只徘徊的鸟雀虚影,我都不知道。这座修道院的秘密,我了解的可能不到百分之一。” 虽然模糊,但克莱恩总有种隐约的直觉,那道虚影是“卓娅”留在某个壳里的化身,就像是曾经艾丝特说的那条蛇,更适合的载体能承受更多的光点。 而“卓娅”给那些光点化身的指令就是留在“达日博格”身边,直到神明陨落那刻,它也随之落入在这段梦境里。 最终它也被梦境里残存的力量侵蚀,成为徘徊在深处的一个影子。 —— 黑色修道院插满巨箭的庭院里,艾丝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 这里的环境没有时间变化,天上悬挂着不变的黄昏,没有人在这里活动的时候,充满破坏痕迹的庭院显得更加凄凉。 艾丝特一直在回想之前“神秘女王”与克莱恩的聊天,她曾经拼命向着克莱恩隐瞒塔罗会的事情,本以为“世界”与克莱恩只是师生关系,克莱恩是借着“世界”的身份行事,得到来自塔罗会成员的帮助…… 现在看来,克莱恩或许早就进入了“愚者”的视线。 因为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艾丝特的思路越延伸,就跑偏得越远。 忽然间,庭院间的景象扭曲动荡起来,艾丝特很高兴地看到几个人的身影接连浮现,但是在观察过这几人后,她又不禁感到了点失落——克莱恩并没有出现。 不过有人就好,总比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的等待好受。 艾丝特飞到弗兰克·李不远处,看到他正在努力往土里埋着什么,笑容满面。 艾丝特感到十分好奇,不禁蹦到了旁边,疑惑地看着那些被埋下的种子:“弗兰克,你在做什么?” “我在之前培育的寄生植物上做了改良!或许让它们能自己分泌牛奶更好,这样就不至于跑到别的地方去,也不会让‘未来号’产奶了……”弗兰克热情地挥舞两下手臂,更用力地挖掘着地面的土壤。 “未来号”产奶了?现实世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这么离奇的情况我竟然一直昏睡不醒,什么都没赶上! 艾丝特郁闷地干笑两声:“哈哈,那你加油。” 然后艾丝特赶紧远离了弗兰克所在的位置,生怕弗兰克在梦境里突发奇想,想要抓着云雀来培养点什么。 往好的方面想想,弗兰克至少现在还没有培育出杀人植物……不对,他已经是有赏金的海盗了,外号叫“毒素专家”,或许手上真的有食人花之类的东西,光是剧毒的植物就足够让人畏惧了。 云雀飞向希斯·道尔所蹲坐的那片阴影,即使在梦境中,希斯也下意识选择了最阴暗的角落。 不过在看到有东西飞近的时候,他呆滞的眼神稍微灵活了少许,下意识抬起胳膊,让云雀能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 “希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希斯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没有说话,沉默得跟雕塑一样。 艾丝特转了转头:“你在船上还会听到声音吗?” “会,在外面的时候,一直都有。”希斯的语气听上去又苦恼又难过,梦境中的他虽然表情也不多,但是开口时比在现实世界更加饱含情绪。 艾丝特之前还在担心希斯会一直沉默,既然他还会有回应,艾丝特当即询问起克莱恩讲过的那件事:“之前‘未来号’路过了一片带喘息声的废墟,你在那里听到了什么?” 希斯将头埋了下去,每句话都因为畏惧而带着颤音:“那里有一具尸体,非常可怕,不论那尸体是谁,都曾经极度痛苦地步入死亡……” 艾丝特很难压抑住心里莫名的感伤,她轻声安慰起希斯,直到他的情绪恢复稳定,云雀才舒展开翅膀,离开了希斯一直平举的手臂。 艾丝特往通往修道院深处的大门飞去,她记得之前克莱恩就是带着她从这里出来的,既然克莱恩现在不在外面,或许他会在里面? 抱着这样的想法,急于向克莱恩寻求更多解惑的云雀没有多停留,小鸟身边亮起一圈圆环,通过扭曲梦境的力量堪堪打开一条小缝,然后蹦进了里面的大厅。 安德森仍然待在这里,他正躺在一把安乐椅上,双手枕在脑后,悠哉地看着穹顶上的绘画。 艾丝特飞过来后,用力抓了两下安德森的手臂,强迫这个“迷雾海最强猎人”让出一条扶手,好让自己有能站立的地方。 “你不都是站在格尔曼头顶或者肩头的,为什么非要我给你让地方?”安德森好笑地看着这只在梦里也能清醒活动的鸟,忍不住问了两句。 “因为我嫌弃你,沾上你会倒霉。” 安德森欲言又止,无奈地靠在椅背里:“你就不能帮帮忙?上次你还说能帮我解决这件麻烦事儿的。” “我觉得我没让你更倒霉点已经很客气了。” “完全没觉得你哪里客气,”安德森伸了个懒腰,继续抬头欣赏上方堪称艺术品的壁画,“虽然你比格尔曼话多,看上去很活泼,但实际上脾气比他还臭。” 艾丝特用爪子比划了一下,很想竖个中指出来,但是鸟爪子不适合这么摆弄,所以她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安德森没在意云雀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你怎么也能在梦里自由活动?也对,大概跟你能解决我厄运的办法有关。这么说起来,我在船上一直没见到你。” 安德森的话顿了顿:“你不会一直睡到我们离开都醒不过来吧?那你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不就——” “闭嘴吧你!”艾丝特尖声喊了一句,充满抓烂这张乌鸦嘴的冲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迷失者 让艾丝特感到好受一点的是,安德森没来得及再开口,梦境就结束了,她从安乐椅的扶手上飞起,落到空荡荡的地面上,郁闷地环顾起四周。 然后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艾丝特飞到那副乌洛琉斯的壁画前方,仰头望着画中的天使与云雀。 “这种像是看着自己的感觉真是奇怪。”艾丝特轻声嘀咕道。 画中云雀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又恢复毫无生气的神态,艾丝特不太确信这是否代表“卓娅”的现实状态,或者说是祂没有在关注此处的情况? 忽然之间,壁画上浮现一层涟漪,艾丝特猛地往后倒飞出一段距离,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从中冒出来。 但是壁画却发生了一点改变,原本闭紧眼睛的“命运天使”,此刻睁开了眼睛,平和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却从壁画上直直望过来,凝视着云雀。 乌洛琉斯…… 艾丝特警觉地往后又飞出一段距离,一圈又一圈的圆轮从她的羽簇里扩散开,环绕在身边,谨防那副壁画发生什么异变,“吞尾者”忽然出手。 但是艾丝特的预想并没有成真,乌洛琉斯的画像只是露出一个浅淡到几乎难以看出的微笑,然后又合上了眼睛。 涟漪归于平静。 云雀茫然地落回地面,艾丝特没有感受到恶意,说实话,乌洛琉斯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特地来打个招呼,也并没有做任何事情。 艾丝特晃了晃翅膀,如果乌洛琉斯有在她身上留下厄运,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更奇怪了。”云雀语气不满地嘟囔着,蹲在了厅堂的角落里,无奈地等待着“未来号”众人进入梦境的下一次时机。 又过去片刻,艾丝特忽然想起到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对了,时间! 艾丝特在这段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已经耽误太久,她早就不知道外界是哪天了,更别提是周几。 之前与克莱恩相遇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艾丝特根本就没问,这时候免不了感觉到阵阵焦虑。 完蛋了,塔罗会怎么办?我不会已经缺席又没请假吧,“愚者”先生会不会生气啊! 在梦里向“愚者”先生祈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用,这里毕竟比较特殊,先试试再说。 艾丝特静下心来,默念起“愚者”的三段式尊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啊; “你是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你是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您的信徒向您祈祷,祈求您的倾听, “我正处于与外界隔绝的情况,将无法参加下一次的塔罗会……” 向着“愚者”打完请假条,艾丝特心里仍然感到很忐忑,因为她不确信这份祈祷是否能传达到外界。 但是数分钟后,耐心等待的艾丝特眼前落下光芒,嗡鸣声环绕中,安坐在青铜桌边的虚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愚者”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悠然颔首: “我知道了。” “如有危险,可诵念我名。” 祈祷还能送达! “愚者”甚至愿意出手相助,艾丝特没想到还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这让她感到欣喜,艾丝特没有压抑自己欢快的情绪,云雀腾空而起,兴奋地在撑起大厅的两排石柱间盘旋起来。 —— 克莱恩刚刚从梦境中睁开眼,就迅速起身走到桌边。 他仔细观察着,笼中的云雀仍然在安睡,呼吸起伏都很平稳,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克莱恩先是打开笼门,轻轻摸了摸云雀的脑袋,温软的羽毛被压在手指下,云雀没有对他的触碰做出任何反应。 克莱恩收回手,注视了云雀数秒后又锁上笼门,他反身抓起艾丝特的挎包,迅速将那表面带着血迹圆圈的盒子取出来。 掀开盒盖,里面是空的。 “比普通生物更适合我填充光点”、“塑造某种分身”,艾丝特曾经说过的话浮现在克莱恩的脑海中,他重重地舒了口气,后退半步。 明明坐到了椅子上,克莱恩的重心却在不断往下沉。 卓娅…… 艾丝特在梦境中对此一无所知,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沉睡在梦里无法清醒。 因为进入梦境世界的是艾丝特,所以留在现实世界的“卓娅”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那我跟艾丝特在梦境中的相遇,也是“卓娅”为了蒙蔽我而采取的控制?还是单纯的意外? 但是对“卓娅”来说,只要我第一时间没发现,恐怕就难以再找到云雀的踪迹了。 克莱恩在心底苦笑起来,不排除又是“幸运”这种过于玄学的因素,艾丝特希望找到他,所以在穿梭梦境的时候偶然跑到了自己身边。 威尔·昂塞汀作为“水银之蛇”,曾经表现出能控制梦境的能力,那么以此类推,作为天使之王的乌洛琉斯恐怕也有相关的力量。 同为“命运”途径却序列不明,被威尔十分忌惮的“卓娅”,是不是也可以…… 克莱恩的神情忽然一滞,虽然心知这举动很失礼,但他还是迅速翻了下艾丝特挎包里的东西。 果然,那枚黑夜圣徽也不见了。 克莱恩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看这件事。 “卓娅”这么大胆,竟然使用那枚蕴含“安眠”力量的圣徽压制艾丝特的意识,祂就不在乎女神有所察觉投下注视? 艾丝特在廷根时期就被关在查尼斯门后,但是值夜者只是接纳了她,并没有强制控制她的活动,她是可以进出的。 那有没有可能,女神从那时候开始就投下了注视…… 克莱恩感觉心里发凉,这思路再扩展下去,很可能对黑夜女神不敬。 不过“卓娅”一直都牵涉到天使甚至真神层次的存在,克莱恩很难说觉得意外,但却替艾丝特的处境发愁。 完全不占优势,随着艾丝特的晋升,“卓娅”反而增强了对她的控制力,但是让艾丝特放弃晋升,那也不可能,她也要面对越来越多的威胁。 克莱恩长叹一口气,琢磨着要怎么将这件事转告给艾丝特,一心盼望下次入梦的机会来得更快些。 正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带有和声的祈祷,声音很模糊微弱,无法辨识。 克莱恩当即前往盥洗室,作好事前准备后逆走四步,登上灰雾查看。 让他惊讶的是,这阵模糊的祈祷竟然来自光球。 往常老乡的祈祷明明都很清晰,即使不登上灰雾也能清楚听到她的声音啊。 克莱恩心中疑惑,敲了敲手上光球的外壳,祈祷声虽然响亮了,但仍然夹杂着嗡鸣的和声。 克莱恩猜测是因为艾丝特仍在梦境之中,她的祈祷穿过梦境世界与现实的隔阂才能传过来,所以会受到影响,但至少艾丝特跟灰雾的联系没有完全中断…… 听完艾丝特对下次塔罗会的请假,克莱恩当即给出回复,并特别附加一句: “如有危险,可诵念我名。” 要是能通过“愚者”来干扰“卓娅”对艾丝特的控制,或许他还能帮艾丝特一把。 —— “未来号”穿过散布废墟的海域,又迎来一次黑夜。 安德森·胡德睁开眼睛后,仍然处在穹顶满是壁画的大厅里。 安德森注意到那只落到他身前的云雀,只不过小鸟的眼睛里满是嫌弃,完全不带遮掩的。 “嘿,你还在呢,”安德森打了个招呼,“你不会一直在这儿等着我吧?这么体贴?” “呸,不是在等你!我在等你们进入梦境,好去找格尔曼!他才是我的朋友。”云雀恼火地在地上蹦了两下。 安德森又一次想象出那把安乐椅,一屁股坐在上面,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你不如就在这等着,说不定啥时候他就会走进来,他总是在梦里走来走去的。” 云雀冲着安德森翻了个白眼,伸展开翅膀:“放心,我这就走。” “这么果断?你要是现在离开,说不定就碰不上了。”安德森欣赏起穹顶的那些壁画,随口这么说道。 云雀刚刚飞起又落下,连叨带踹地将安德森的右胳膊赶下了扶手,强迫他给自己让出一个落脚的位置。 安德森茫然地摸了摸胳膊,刚才他居然在梦境里感受到了疼痛:“喂喂,你不是说要走吗!” “如果你没说刚才那句话,我绝对会走的。” 艾丝特对眼下的情况也很无奈,她不想留在这里就是不想听安德森的乌鸦嘴,结果他偏偏说了句让艾丝特担忧的话。 但是安德森并不会像怕格尔曼那样怕这只云雀,反而会因为艾丝特给他的回应,而充满好奇地热心于闲聊,试图摸清这只“非凡生物”的情况。 安德森“呵呵”笑了两声:“反正在这梦境里也没什么事好做,探索这座修道院深处的行为太危险,我也不建议你往里前进。” “里面有什么?” 安德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格尔曼之前曾经从大厅深处开门走出来,不过他每次进入梦境的位置都不太固定。” 云雀苦恼地往深处张望着:“要是格尔曼真的能直接出来就好了。” “也不用抱太大希望,我之前也见到那门自动打开,却没有任何人走出来。说不定下一个走出来的就会是——” 艾丝特大声打断了安德森:“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哐当!” 大厅深处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茗言曦的打赏! 感谢De_Hilbert、礼貌人、墨江秋水长歌行、渝鱼雨、SNX、indahwater、曾经有你的森林的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圣者 通往黑色修道院深处的大门被打开了,瘫在安乐椅里的安德森立刻直起身子,警惕地望着那个方向。 云雀甚至不对走出来的人抱任何期待,因为安德森刚刚太多话了。 事实证明,安德森的乌鸦嘴发挥稳定,走出来的人并不是格尔曼·斯帕罗,而是一个穿着亚麻短袍的男子。 他脸上布满皱纹,乌黑的头发拢在脑后,神态沉稳平和,脚步坚定地走向安德森所在的位置,停在了安乐椅旁边。 然后他冲着两人的方向深鞠一躬,恭谨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臂,略显狂热的目光转向云雀:“正如我向您做出的承诺,我来带您离开梦境世界了。” 艾丝特迷茫地望着身前这个人,虽然容貌很相近,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却跟之前那个躲避追杀的利奥马斯特有所不同:“承诺?” “是的,为了感谢您带我脱离那座危险的遗迹,我将会带您离开这里。” 安德森自从这人出现之后就没再说话了,警惕地打量着之前完全没见过的人,又时不时瞥一眼云雀。 利奥马斯特一直端着手臂,似乎不等到云雀落上来,就绝对不会放下。 安德森能看出来这只鸟也不清楚眼下什么情况,正当他思考对策的时候,通往修道院外的那扇大门被人推开了。 这次,是格尔曼·斯帕罗踏进了壁画大厅。 在看到利奥马斯特的第一眼,克莱恩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个人格不像是忙着砍人的“黑之圣者”,但是他身上过于沉凝幽静的气质,又不完全符合利奥马斯特的善良人格。 克莱恩还记得之前弗兰克从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手指,血肉自动书写下了“救命”,那都是利奥马斯特试图向外界求救的手段。 但是现在,他正面色平静地站在这里。 难道有人出手帮他解决了心理问题,或者带他脱离了困境?两个人格已经不再争斗或者直接被融合了? 克莱恩念头急转间,嘴上却喊了一句:“诺恩斯!” 艾丝特不再发愣,果断扇动翅膀往克莱恩的方向飞来,落在了他肩头: “那位利奥马斯特先生说他能带我离开这里,从梦境世界出去。” 克莱恩立刻压低声音:“不要轻信这话,我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处于人格分裂的状态。” 利奥马斯特向着这个方向走来,晦暗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深红:“我当时正被困在一处遗迹里,状态非常糟,但是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帮助,终于获得了内心与自我的平静。” “是谁帮的你?”艾丝特顺着这话问了下去。 利奥马斯特苍老而平和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就是您。” 艾丝特发愣的瞬间,克莱恩已经道出那个她没说出口的答案:“卓娅?” “当然。只有我知道带您离开这梦境的方法,或者您希望一直留在这里。” 这话几乎说得上是威胁了,不只是艾丝特,克莱恩都有少许动摇。“未来号”还在返航的路上,而船上的那只云雀却只是虚假的壳,由光点填充形成的分身。 克莱恩不清楚艾丝特的真身被“卓娅”带去了哪里,如果错过这个机会…… 担心梦境随时可能结束,难以把“卓娅”的事情告诉艾丝特,克莱恩冷淡地道:“我需要跟她单独谈谈。” 艾丝特连连点头。 虽然面露不满,但看到云雀的反应,利奥马斯特便没有直接拒绝:“请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克莱恩走到大厅另一角:“你能掌控梦境,隔绝我们谈话的声音吗?” 艾丝特当即点点头,两道圆环从她的羽簇中亮起,一道落在了克莱恩的脚下,另一道停在了克莱恩的头顶。 克莱恩心里虽然觉得艾丝特是故意,但现在并不是吐槽的时候,见利奥马斯特安静地站在门边没有过来,克莱恩立刻抓紧时间跟肩头的云雀交流起来: “卓娅控制了你的身体,留在房间里沉睡的云雀只是用那层蛇皮捏造的分身,你现在已经不在‘未来号’上了!” 艾丝特瞪大眼睛,恍惚地指了指另一边的利奥马斯特:“所以,卓娅是控制我的身躯去——” “是。”克莱恩闭了闭眼睛,又快速地说道,“现在你的真身不知道处在什么地方,但是大概率是跟那边极光会的‘黑之圣者’在一起的,他或许真的知道一条离开的道路,但那大概率会通往‘神弃之地’!” “你……”艾丝特想不明白,为什么克莱恩会有这样的猜测。 虽然“太阳”曾经遇到过奇怪的循环,那时候白银城的探索小队遇到了一个来自外界的小男孩。但是克莱恩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世界”曾经告诉他这么多的细节吗? 克莱恩咬了咬牙,知道自己必须得短暂直面马甲套娃的麻烦了:“对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而言,‘世界’不只是一个人,而是祂眷者的代表。” 他并没有直说“我就是‘愚者’的眷者”,那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克莱恩只是委婉地给了艾丝特一句明示。 云雀不安地缩了缩身子:“你、你怎么——原来‘世界’并不是你的‘老师’!算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现实里的云雀去向不明,我的身体还留在那片诡异的海域某处……” 艾丝特的眼光却逐渐坚决起来,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下来安慰了一句克莱恩:“往好的方面想想,既然我现在还在这里,说明‘卓娅’也不能完全让我消失。” 克莱恩不清楚艾丝特哪来的信心:“那片海域和这片梦境都隐藏了太多秘密,即使你想去追寻‘达日博格’的事情,留在这里也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我知道,所以我会跟着利奥马斯特去‘神弃之地’。”艾丝特轻声说道。 克莱恩抿住嘴,用格尔曼式的沉默表达着反对。 艾丝特在他肩头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坚定:“没关系的,‘卓娅’可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性格。” “也对,我可能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办法,如果遇到危险——” “我会记得念那一位的‘尊名’,跟打求助热线差不多嘛。”艾丝特接过话头,这样回道。 这话用鲁恩语说出来很是古怪,“发烫的线路”,但是克莱恩听懂了。直到这时候,艾丝特还有心情开玩笑,真让人佩服她的心大。 这样的积极心态,也会给旁人带来安定感,冲淡沉重的气氛。 克莱恩压了压礼帽的帽檐,点点头:“一定小心。” 艾丝特笑了两声:“哈哈,放心,我还是很惜命的,我的灵性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会有危险。” “占卜不是万能的,这是占卜很基础的守则。”克莱恩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句。 “我记得你的小总结,‘占卜家’先生,放心吧。” 银色的圆环被云雀收拢回到头顶。 艾丝特展开翅膀飞过大厅,利奥马斯特第一时间便抬起手臂,给云雀提供了落脚点。 艾丝特冲旁边的安德森骄傲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坐稳在“黑之圣者”的右臂,冲他点点头。 在利奥马斯特踏出大门的时候,克莱恩跟在了后面,因为利奥马斯特并没说不允许别人跟上。 云雀侧过头,冲面无表情的克莱恩挤了挤眼睛。 独自一人被留在大厅里的安德森挠挠后脑勺,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翘起一条腿,继续看头顶的壁画,还用手指比划了两下线条: “有些秘密啊,还是少去探究比较好,不然说不定会让人更倒霉……” —— 利奥马斯特走出阴暗的大厅后,脚步骤然加快,但并没有刻意甩开身后几步远的人,似乎只是因为心里焦急。 不过他端着云雀的手臂相当稳定,即使在走动时也几乎没有多少晃动。 艾丝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即使跟克莱恩开玩笑,那也大多是出于对克莱恩的安抚,她自己心里也忐忑不安。 克莱恩跟随利奥马斯特,一路走到“星之上将”所在的区域附近。 艾丝特这还是第一次完全离开修道院的大门,随着利奥马斯特站上巨石,她望见了悬崖对面的景象: 在被无尽云雾填充的沟壑对面,是一座极高的山峰。 它被簇拥在无数宫殿与高塔间,耸立如巨柱,被皇冠般的城墙环绕在内。所有的建筑物都不合人类身材的尺寸,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会让人产生“巨人国”这般联想。 黄昏拥抱着这片城市的轮廓,恢弘的建筑群仿佛是在古老时光里昏昏沉沉的猛兽,生命亦将衰颓。 云雀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轻鸣。 “那是我们的方向。”利奥马斯特这样解释道。 艾丝特不得不深呼吸两下,平息心底越来越强烈的躁动:“我们要怎么过去?” “祈祷,”利奥马斯特恭敬地捧起云雀,“还请您给予我帮助。” 越来越多的圆环从云雀头顶脱落,一圈又一圈散落在利奥马斯特脚下与身旁,它们彼此相连却又各自独立地转动着,光芒逐渐连结。 利奥马斯特望向对面的山峰: “创造一切的主啊; “您是全知全能者; “您是一切伟大的根源,您是开始,也是结束; “您是众神之神,您是浩瀚星界的支配者!” 分隔两座山峰的云海猛烈地颤动起来,正如那座壁画上展现的那样。 海水分离,仅余一道缝隙,迎接前往彼岸的朝圣者。 云雀周围的光芒逐渐扩散开,柔和的圆形涟漪下方,利奥马斯特的身影也一同变得模糊。 在云海分裂形成一条道路后,对面那片城市的景象有了改变,挂在天空的黄昏被猛地吸附拉扯,向着这条幽深的缝隙涌来,飞快将它填满。 橘黄色的光路逐渐成形,利奥马斯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云雀回头瞄了一眼克莱恩,也拍动翅膀越过悬崖,向着“黑之圣者”的落足点飞去。 克莱恩没有跟上去,因为他看到的梦境并没有任何变化,虽然云海分开了,但下面却只有一道深渊。 艾丝特看到的昏黄长桥并不存在于他的眼中,他只能望见那团柔和的光芒一点点往远处前进,变得越来越朦胧。 克莱恩并没能注视到最后,因为现实世界的黑夜终于结束,“未来号”的所有人都脱离了这里。 梦醒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脱者 利奥马斯特在黄昏长桥上走了有一段时间。 艾丝特也试着回头去看,但是由于悬崖高度与桥梁有落差,她并不能看到停留在巨石上的人。 刚才好像还看到了嘉德丽雅,甚至没有跟她打个招呼…… 艾丝特将目光转向越来越近的那座建筑,尖塔与圆塔分落两侧,目测光是正门就有好几层楼高,很明显是不属于人类身材范畴的设计。 巨人?难道这里是“太阳”曾经提过的“巨人王庭”? 在灰蓝色的大门上,有一处同样极巨大的孔洞。 “我们好像没有钥匙。”艾丝特低声跟利奥马斯特这么说,站在这宏伟的建筑前方,她总会有种担心惊醒什么的敬畏感。 利奥马斯特摇摇头:“只要我们推开这扇门就好。” 他将双手贴在大门上,艾丝特不得不飞起来,她看着利奥马斯特使尽浑身力气,黑色的阴影在他手掌间扭动起来。 大门被一点一点往外推开,门缝里的景象却是一片模糊。 在云雀落回到胳膊上之后,利奥马斯特才抬脚踏进大门的缝隙间。 艾丝特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扔进了洗衣机,身与灵都疯狂地在撕扯间打转,强烈的嗡鸣声在脑海中响起,堪堪稳定住她的精神。 直到这样诡异的感觉平息,云雀重新睁开眼,一直在两人身边徘徊的圆轮已经消失,只剩下少许微弱的光点,大部分都在刚才穿过隔阂的瞬间湮灭了。 艾丝特赶紧将它们呼唤回来,让光点重新隐没在云雀的羽簇里。 光芒收敛的瞬间,艾丝特便同时感应到了来源不明的注视和持续不断的呼唤,还有某种遥远方位的指引。 离开梦境后,利奥马斯特和云雀所处的位置,在一处深蓝涌动却没有声音海边,脚下的砂石都黑得仿佛浸了墨,天空中缭绕着没有变化的黄昏。 艾丝特感觉自己脖子上有点沉甸甸的,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枚挂在云雀身前的黑夜圣徽。 利奥马斯特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灰黑色的兜帽长袍,袍角与袖口都破烂不堪,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比在梦里还要好些,脸上的皱纹也不似梦境里那么夸张,只是眼睛里有很多血丝。 利奥马斯特在心口划了一个十字架:“我们该继续前进了,离主的神国已近,但还有坎坷的路途。” 艾丝特虽然能偷走距离,但她的能力有限,也不知道利奥马斯特究竟要去哪,只好安静地蹲在他的手臂上,任由他带着自己绕过被大片宫殿拱卫的壮观山峰,往黄昏的边缘走去。 因为前进的方向与那种呼唤相同,艾丝特并没有急着离开,看利奥马斯特的状况,他对这里是有一定了解的。 艾丝特听“太阳”描述过“神弃之地”的各种危险,当然不会轻易离开现在能互相搭伴的战力,即使这位利奥马斯特是“秘祈人”途径,对艾丝特来说反而是利大于弊。 “灵性直觉”没有任何动静,“卓娅”也没有直接出现,这让艾丝特心里安定不少。 一路上甚至没有遇到怪物,这让艾丝特更感到舒心了,利奥马斯特释放出了浑身的黑色盔甲,身形变得壮硕许多,借此来抵挡这片黄昏带来的衰败感。 云雀的落脚点不得不换到了他的头顶。 即使接下来的路程会充满危险的黑暗,云雀也可以释放出光点,替利奥马斯特照亮周围的环境。 不过艾丝特很快就发现,命运对她一如既往饱含恶意,好运与厄运总是来得太公平,以至于无从回避。 刚刚摆脱梦境世界的困扰,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艾丝特的平静甚至维持不到一个钟头,就遇到了让她糟心又头痛的东西——准确点说,那是一只絮絮不休念着“卓娅”尊名的鸟,黑色的喙与爪,白眼圈的乌鸦。 乌鸦站在一块方形巨石的上方,所站的位置已经被黑暗所环绕,脱离黄昏笼罩的范围。巨石上的文字已经因为风化而模糊,只能让人猜测它曾经是路牌之类的残余。 直到利奥马斯特走近之后,那只白眼圈乌鸦才笑吟吟地开口:“看来我们的运气相当不错,可惜啊,我赌的是你根本不会出现。” 然后它很不满地盯着利奥马斯特,眯起眼睛:“你怎么跟那个疯子的人在一起,祂承诺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是想晋升怎么不直接来找我们?本体会很乐意看到你的。” 云雀紧闭着嘴,在心里疯狂大骂这只乌鸦的臭不要脸,找上阿蒙的本体那就不叫寻求晋升而是送菜上门了,艾丝特仗着对方不能偷自己的心声,果断先骂一遍再说。 利奥马斯特听到对方称呼“疯子”的时候,眼里就已经浮现了猩红色,他的手往身侧抬起,他的影子中蠕动着往上卷动,形成一把宽大的黑色巨剑,被利奥马斯特牢牢握在手中。 白眼圈乌鸦完全没有在乎利奥马斯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它见云雀没有回应,又一次轻笑着开口: “乌洛琉斯是不可能帮助你的,‘命运’途径跟‘偷盗者’可不一样,祂没办法将已经吸收的非凡特性分出来给你。” 艾丝特冷冷地回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亲爱的‘命运天使’本尊呢?” “灵性直觉”突然间被触动,黑色巨剑无力地往侧上方抬起,竟然向着头顶的云雀斩来。 光芒细碎,散落如雪沫飘荡洒落,瞬间将利奥马斯特整个覆盖住。 云雀蹬在利奥马斯特头顶,一个轻盈的腾挪,与充满“堕落”气息的腐蚀剑刃错身而过,云雀竭力缩起自己的爪尖,防止被上面的力量触碰到。 “上次我遇到的分身是因为死期将近而变鲁莽的,你比他有点计策。” 但一样无耻。艾丝特在心里补充一句。 云雀飞起到半空中,用力扇动了一下翅膀。 下一刻,笼罩住利奥马斯特的光点散发出嗡鸣声,以他为交点,构建出一个硕大的莫比乌斯环。 利奥马斯特先前扬起的巨剑逐渐下落,另一道蠕动的虚影从他身上被拉扯开,那只时之虫不断倒飞出去,在脱离光环的范围后,迅速转变为另一只白眼圈乌鸦的形态。 “我看这计策也不怎么样,”之前寄生利奥马斯特的乌鸦开口说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飞在上空的云雀,“你居然还能在个体身上使用‘重启’的能力,我们以为你的状态会更疯点呢。” “我以为你们会选择留下一张嘴,另一个去给本体通风报信呢。”云雀毫不客气地回嘴,扇动翅膀重新落回利奥马斯特头顶。 莫比乌斯环已经破碎,重新凝聚成虚幻的圆形光轮留在利奥马斯特身边,缓缓环绕着他旋转。 利奥马斯特的眼神从惊惧中迅速恢复了镇定,眼底的深红色愈发浓郁。作为“黑之圣者”他不缺少与人交手的经历,只是遭到了无声无息的暗算,见到乌鸦主动与云雀交流的时候,没有生出足够的防备。 此时利奥马斯特心底更多的是怒火,对方不仅亵渎了他信仰的主,竟然还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对主的“福音使者”动手! “不用害怕寄生,它们的威胁程度并不高。”云雀说完这句话后,再度往上空飞起。 利奥马斯特的头部也逐渐被阴影覆盖,最终形成与身上相同的成套黑甲,仅露出眼睛位置深红似血的两点。 两只白眼圈的乌鸦不约而同地冲着利奥马斯特进行抓握,试图偷走他战斗的意志与想法,偷窃走这个“黑骑士”的清醒理智,“倒吊人”途径的非凡者太容易失控,这是极易抓住的弱点。 它们不选择“卓娅”,是因为有所警惕,怀疑偷窃云雀存在未知的风险,相比之下利奥马斯特反而更好解决。 两只乌鸦的部分窃取失败了,利奥马斯特仅仅是呆滞了片刻,并没有直接进入失控状态,甚至没有丧失太多的战斗本能。 盘旋在利奥马斯特周身的光环不只是为了驱散黄昏外的黑暗,也赋予了他额外的好运。 艾丝特不会傻傻地在上面旁观,云雀果断冲着距离最近的那只鸟张开爪子。 这正是刚才试图寄生利奥马斯特的乌鸦,它注意到云雀动作的瞬间就改变了飞行路线,任由重力拽着自己的身体往下坠落。 但是下一刻,单纯偷走部分空间距离的云雀已经出现在乌鸦另一侧,收缩羽翼急速飞转的同时,云雀再度张开爪子进行了偷盗。 幸运在侧,一次成功。 “你自己就是个‘偷盗者’!你竟然还偷别人窃取的能力?”乌鸦很不满地大声发出抱怨。 “我就偷,要你管!?”云雀也大声地反驳起来。 由黑暗武装完备的骑士,脚下用力蹬在地面上,将结实的土层踩出一处深坑间,包覆着甲胄的身躯高高弹起。 重剑横斩,发出破风声,起初蹲在上面的乌鸦急速扇动翅膀,猛然向上飞起,意识却忽然一空。 眨眼间的停滞便导致片羽飞散,但乌鸦瞬间恢复了神智,一个拧身又斜飞出去。 巨石的顶端一斜,被利奥马斯特削断的部分坠落地面,砸起飞扬的尘灰。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援助者 利奥马斯特的身形下坠,重重地落回地面。 但是他再一次想要跃起时,那两只白眼圈乌鸦已经果断转身,头也不回地往黑暗中飞去,其中一只飞得摇摇晃晃的,很快一头往阴影间栽倒。 然而另一只乌鸦也飞落到同一处地方。 利奥马斯特警觉地盯着那个方向,很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忽然发出了带有厌恶的警告。 云雀瞬间抖散大片的光点,让它们分布在周围,嗡鸣声不断环绕间,她想起之前获得的尊名。那还是艾丝特从“全黑之眼”上窃取污染又吞下的时候,强行被人塞到脑袋里的片段。 既然已经有注视落在利奥马斯特和自己身上,艾丝特并不在乎多喊某个谁过来: “徘徊不去的英灵,真实造物主的眷属……” “真要打个招呼,为什么不喊我?”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 艾丝特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凝视命运的眼睛,我祈求您的帮助,祈求您引领我身边的朝圣者前进……” 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身影从林间走出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飞在空中的那只云雀,看都没看利奥马斯特一眼:“我忘了,‘小七’和‘小五’根本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尊名,你总是拒绝祂们,多遗憾啊。” 说完,戴着尖顶帽的黑发青年推了推单片眼镜,扫了利奥马斯特一眼。 利奥马斯特的手腕微微颤抖,最终又恢复平稳,他又一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巨剑换到左手把持,翻转角度又一次对准半空中的云雀。 艾丝特能看到他眼底的不断动荡的愤怒,却始终被阿蒙死死压制。 利奥马斯特的右手在空气中轻轻一抓,捞出一枚水晶打磨而成的单片眼镜,逐渐贴近自己的右眼。 云雀俯冲下落,连带着身边的光点同样扑向利奥马斯特。 忽然间,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下来。 也并非停滞。 一道闪着波光的银色河流涌出,同时圈住黑暗与黄昏的交界处,将在场的所有生命都笼罩在内,首尾相衔。 面容秀美的男子穿着简朴的亚麻长袍,银色长发如瀑散在身后,跟上一次艾丝特见到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双眼睁开,视线仍旧低垂,下方的眼神温柔却淡漠,光芒交织成洁白的羽翼,在来人的身后层叠舒展。 男子的双眼中也倒映着银色光河。 利奥马斯特手中的单片眼镜消失在空气中,他的巨剑又一次转动方向,阿蒙的寄生因为“重启”被解除,祂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退而去。 艾丝特却没有受到这“重启”的影响,只是云雀周身光点散发出更强烈的嗡鸣声,仿佛阵阵愉快的欢呼。 但忽然之间,艾丝特右眼前看到的景象变得模糊,视线被一片阴影所遮挡。 她听到了阿蒙的轻笑声,直接从“唯一性”的投影内所传来:“只有我知道你的锚在哪,你尽管考虑要与谁合作,或者永远装作无所谓。” 乌洛琉斯转了转头,望着黑暗那侧的某处。 艾丝特感到一丝难以置信,阿蒙竟然这么轻易就离开了?祂似乎并不想与乌洛琉斯多纠缠,还是知道“真实造物主”已经在注视这里,如果继续待下去也讨不着好,可能引动“真实造物主”出手? 乌洛琉斯合拢眼睛,那条银色河流的虚影瞬间消散不见,“命运天使”的身影缓缓落向地面,站在恢复自由的利奥马斯特身前。 这位“黑之圣者”虔诚地匍匐在地,哽咽着没有说出任何话。 乌洛琉斯一言未发,仰起脸转向空中的云雀。 艾丝特收敛了所有的光点,扇动翅膀飞下来,表面乖巧地落在乌洛琉斯的肩头。 虽然有很多想问的话,但是艾丝特总觉得乌洛琉斯不会给出多少回应。 为什么她会有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或许那曾经是“卓娅”与“乌洛琉斯”相处的方式,想到这里,艾丝特当即忍不住开口询问:“请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乌洛琉斯很明显缓了两秒,不知道是因为艾丝特用的敬语,还是因为这个问题答案太明显,像是一句废话:“主的身边。” 好吧,跟我预想中没什么差别,总觉得“命运天使”没有想象中那么奇怪,甚至亲切到……有点呆。 艾丝特在心里迷茫地思考着,在她曾经的梦境里,乌洛琉斯的话并不算少,也不像现在交流时,给她以反应弧过长的印象。 要不然就是乌洛琉斯已经把那些话思考过很多遍,所以才能一见面就赶快说出口? 被光芒羽翼包裹的天使迈步向前,利奥马斯特恭谨地跟在后方。 云雀仰头眺望,黄昏的余晖被留在身后,前方是“神弃之地”不散的永夜。 一道白色惊雷划过。 —— 乌洛琉斯走得很快,但是蹲在祂肩头的云雀却感觉很稳定。 艾丝特犹豫再三,乌洛琉斯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多少抗拒,即使是废话也给出了回答,态度非常友善。 所以艾丝特决定能问出一点是一点:“您知道……锚的事情吗?” 乌洛琉斯偏了偏头,然后沉默地走了很久。 很明显是没听明白艾丝特要问的事情。 艾丝特只好更直白地开口:“阿蒙提到了卓娅的锚。” 乌洛琉斯这次在思索片刻后,总算能给出回应了:“我不知道。” 艾丝特也沉默了,虽然能跟上乌洛琉斯的脑回路,但是这样难以延续的交流有种推石头的感觉,推一下动一下。 云雀缩了缩身子,不安地回想阿蒙那番充满威胁的话,那毕竟是“偷盗者”途径的高位天使,艾丝特还记得序列八是“诈骗师”这回事,所以对阿蒙的话完全不想搭理。 但这样一来,又应了阿蒙所说“永远装作无所谓”的选择,这让艾丝特本能地感觉到有陷阱。 所谓的“锚”肯定不是我的,我才序列四,还没到需要锚来稳定认知的情况,那大概率是卓娅的? 正当艾丝特顺着这个思路考虑的时候,乌洛琉斯隔了数分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主动开口道:“或许主有所了解。” 艾丝特语噎,这句话你刚才就可以说的,不用等这么久才做出反应! 但是她也对这位“命运天使”的性情有了概念,祂的漠然只有在牵扯到“主”的时候,才会稍微变积极一些。 乌洛琉斯并不是不能沟通,只是跟某些白眼圈乌鸦的呱噪完全是两个极端,祂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 “卓娅”好像不会这样,那应该不是途径关系,是个人风格? 云雀心虚地理着羽毛,时不时抬头瞄一下乌洛琉斯的侧脸。先前对于“命运天使”的畏惧彻底消散,当然,这是在双方并不敌对,始终对“卓娅”表达出友善的情况下。 “真实造物主”那里或许也不会有危险,只是艾丝特很难想象那位传说中的疯狂邪神究竟什么样。 只要没有一见面被掐死就是好的,艾丝特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乌洛琉斯,你认识‘卓娅’多久了?” 这一次的思考时间格外长,长到艾丝特以为乌洛琉斯不会回答的时候,“命运天使”温和的声音才响起: “很久了。” 云雀忍不住闭紧眼睛,有点憋屈。 这单纯是记不得了吧! 不记得可以直说,不用这么艰难去回想的。艾丝特很想这么说。 看乌洛琉斯思考时的专注神态,艾丝特还以为祂会说出什么惊天秘闻,结果纯粹是她想多了。 过去好几分钟,乌洛琉斯又补上了一句话:“你就是‘卓娅’。” “是吗?每个认识‘卓娅’的存在都这么说……”虽然我并不是祂。 艾丝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虽然她觉得乌洛琉斯不会在意,但也不愿意引发矛盾的可能。 不过这让艾丝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么说来,之前我在贝克兰德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询问你的恶灵,喊我‘小麻雀’。” 乌洛琉斯银色的睫毛微微颤动。 云雀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叫‘红天使’梅迪奇。” 乌洛琉斯突然间停下,后方一心垂下头做祈祷状,努力不去听“福音使者”与“主的眷属”对话的利奥马斯特差点没有停住脚步,险些直接撞在乌洛琉斯的身后。 利奥马斯特尴尬停下的瞬间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安静等待着,但心中却因为听到那些对话充满忐忑,总觉得再听下去会对双方都产生不敬。 “梅迪奇……”乌洛琉斯只是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就好像忘记了后面要说什么。 艾丝特却好像理解了他想问的意思:“‘红天使’的状态很糟糕,我与祂碰面的时候,恶灵正附身在别人身上。” “……嗯。” 乌洛琉斯淡淡地应一声,又重新往前走去,他背后羽翼的银光不断驱散黑暗,也同时威慑着黑暗中徘徊的那些怪物。 这一路走来,乌洛琉斯远离了所有城镇的废墟,没有跟任何怪物发生正面相遇,旅程似乎相当好运。 “你知道梅迪奇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祂似乎很熟悉‘卓娅’,还有你和主……”艾丝特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乌洛琉斯一直在往前走去,直到艾丝特已经放弃等待回答的时候,温和的声音才响起,轻如梦呓: “祂会好运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疯狂者 艾丝特没再提起“红天使”的事情,总觉得乌洛琉斯的心情有些低沉。 从那始终平淡、没有变化的语调中,恐怕没人能听出乌洛琉斯任何情绪变化,但是艾丝特却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无形的默契。 “卓娅”跟乌洛琉斯的关系或许还不错?艾丝特这样想着,目光移到黑暗深处,看到几只匍匐在地上的畸形野兽眼睛泛红,虽然死死盯着这个方向,却始终不敢扑上前。 在乌洛琉斯与利奥马斯特步行远离后,那些畸形野兽又继续在黑暗里四处游荡。 更远处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即使曾经有短暂的闪电掠过头顶,能照亮的范围也非常有限,不足以提供稳定的大范围照明。 按照艾丝特了解到的信息,闪电平息的时候被白银城当作夜晚,闪电频繁活跃的时候就是白天,但这样计算的年月,很难让她觉得准确。 随着路程向前,云雀的目光越来越沉重,“神弃之地”比她想象中的情况还要恶劣,很难想象“太阳”所在的白银城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这一路走来,尽管经过两个勉强能看出布局的城镇,但里面除了废墟就是一片死寂,偶尔在废墟下的阴影里,还能看到风化的骨骼。 即使是那些骨骼,大部分也失去了“类人”的形状,包括那些庞大近似巨人的脊骨,在碎骨上长出来新的头部或者四肢,都属于比较普通的变异结果。 艾丝特生出一种荒谬感,她总觉得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七和小五说过,那是个光辉普照的年代,行于世间的至高神,还有祂对人类的怜悯与救赎…… 云雀闭了闭眼睛,又往乌洛琉斯的颈边凑近些,但是“命运天使”身上温度比艾丝特还要低,让艾丝特有种靠近冷血动物的微妙感。 “乌洛琉斯?” 乌洛琉斯轻轻抬了下头,好几秒后才回应这声呼唤:“快到了。” 艾丝特想问的却不是这个:“如果要见……我的意思是,我需要注意什么吗?” 这一次乌洛琉斯回答得非常快:“不需要,只要是‘卓娅’就好。” 云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疑惑自己是不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然后乌洛琉斯直接调动了“自动回复”,这才能迅速给出回答。 艾丝特开始习惯这样奇怪的交流模式了:“不过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卓娅’,说不定我只是个寄生在云雀身上的‘偷盗者’呢?” 乌洛琉斯安静数秒后,慢吞吞地道:“直觉?” 该说不愧是“命运”途径吗?这样的答案竟然让人感到合情合理,亚伦也总是这样随心而行。 艾丝特叹了口气。 她好像没法抱怨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由直觉驱使行动,下意识抛开思考的性格:“单纯只是‘直觉’?” 乌洛琉斯的声音还是那样淡然温和:“我不可能认错,‘光’在你身上。” 艾丝特很想去叨两下乌洛琉斯的脑袋,明明这个回答就比“直觉”要正常很多,祂刚才怎么不说。 这段朝圣者的徒步终究会抵达目的地,这也是一座高大的山峰,即使站在山脚,山顶那高大的十字架也清晰可见。 它介于虚实之间,倒吊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云雀扬了扬脑袋,仰视着那被木桩贯穿、血流不息的虚影。 真实造物主…… —— “乌洛琉斯,我们是不是可以飞上去?” 乌洛琉斯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利奥马斯特。 云雀点点头:“哦我懂了,他得走上去,那先带他上去吧。” “是引领他。”乌洛琉斯这么纠正道。 艾丝特一愣,等等,这好像就是她之前祈祷时说过的话…… “黑之圣者”垂着头一言不发,打从心里认定自己在场最不起眼的“身份”,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回复,全由乌洛琉斯或者“卓娅”做主。 利奥马斯特一直无声地念着什么,但是艾丝特有观察过,他脸上始终带着憧憬且兴奋的神态,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与利奥马斯特不同,艾丝特更多是紧张,不论“卓娅”跟真实造物主的关系如何,她都忘不掉在廷根的经历。 似乎是注意到云雀缩脖子的动作,乌洛琉斯偏了偏头转向肩膀:“不用担心。” 但是祂说完这句话就又恢复安静,乌洛琉斯没有做过多解释,也没有详细讲述“真实造物主”的态度,反而让艾丝特更感到不安。 乌洛琉斯和利奥马斯特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空中的雷声开始变得频繁,一道又一道钻透黑暗的天空。 云雀抬头注视天空许久,突然小小声地念叨起一个词:“神战?” 艾丝特原本没指望回复的,但是乌洛琉斯却很轻地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她的某种猜测:“嗯。” 云雀抖了抖羽毛,有些萎靡地伏低身子:“真让人不舒服……” 乌洛琉斯的眉头似乎微微皱起:“太冷?” 云雀摇头的时候,语气也很消沉:“不是,只是对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感到难过。” 直到快要接近那座十字架的时候,乌洛琉斯淡淡的声音才传来:“我也是。” 祂的声音里并不包含情绪,仿佛说出口的是他人的感觉,而与自己无关。 艾丝特却苦笑着扫掉一丝缠在爪子上的银发:“如果永远只当旁观者,很容易留下遗憾的。” 乌洛琉斯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似乎因为诧异想要抬起眼睛,但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你……不一样了。”乌洛琉斯这么说道。 “是吗?”云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能是因为我不甘心永远当个旁观者吧?” 这只是艾丝特随口拿来敷衍乌洛琉斯的话。 乌洛琉斯忽然将脸转过来,修长睫毛下,半敛的银色眼眸温柔注视着小小的云雀。 “怎么了?”云雀一偏头,就望见乌洛琉斯眼中流淌的银色河流。 艾丝特在里面瞥见了一点轮转的光芒,只是被她捕捉到的瞬间,光芒就已经彻底消逝在命运的长河间。 乌洛琉斯又闭上了眼睛:“小心过去,艾丝特。” 云雀忽然瞪大了眼睛。 在所有认识“卓娅”的存在里面,乌洛琉斯是第一个坦然喊出她名字的,不是“卓娅”,而是“艾丝特”。 她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乌洛琉斯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祂会突然这么提醒自己。 小心过去?祂究竟是指过去的“卓娅”,还是什么别的事情? 银发的“命运天使”只是垂下头,没有给出答案。 十字架的阴影压在身前,艾丝特抬头仰望,却完全无法看清那模糊的人影。 只是祂身上被贯穿的血液流淌越来越多,给人以红色溪流的错觉。 利奥马斯特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地亲吻着十字架的阴影,嘴里反复诵念着“造物主”的名与教典,一刻也没有将头抬起。 云雀飞离了乌洛琉斯的肩头,一道散发光芒的虚影脱离出来,瞬间恢复成白衬衫与深蓝马甲、黑色长裤的人形。 艾丝特吹了个口哨,那只由光点控制的云雀从空中缓缓飞落,站到她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艾丝特的脸颊。 乌洛琉斯也已经跪在不远处,虔诚地垂下头,神态柔和地开始祈祷。 艾丝特却站在原地,紧盯着前方。 十字架的阴影间,一汪血肉浑浊的液体正不自然地往这个方向流淌,蠕动的血管与颤动的脏器,就那样平摊在地面上,像是被人剥去皮肤后又粗糙地压扁,最后只剩下一摊烂泥。 近乎流质、夹杂器官的血肉很快便蔓延到艾丝特的脚边,逐渐往上隆起,凝聚出比她还要高的一团血肉。 艾丝特没有闪避,只是呆呆地望着一颗泵血心脏上方的裂口。 很快,裂口往两边撕扯开,露出里面布满血丝、包裹着黏膜的湿润眼球,随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有血珠从“眼睛”的边缘溢出,如同滚滚而落的眼泪。 嗡鸣声在艾丝特的脑海中响起,却并没有艾丝特预想中那么强烈,“灵性直觉”发出回馈,“卓娅”明确给了艾丝特否定的念头。 祂竟然拒绝面对“真实造物主”,明明跟着乌洛琉斯来的时候,“灵性直觉”都是顺其自然的平和,是希望艾丝特来到这里的。 现在这样出乎意料的发展,反而让艾丝特开始慌张了。 那团血肉逐渐延伸,翻滚间发出气泡涌动似的“咕噜”声,在她身前构成了一只没有皮肤包裹在外的手掌,不知道是哪处血管在延展间被扭曲过度,出现破裂,一线血流瞬间倾洒向地面上,洒到了艾丝特的鞋子上。 那只阴暗纯黑的眼睛四下转动,每次拧动都会带动根部的心脏,迸发更多血液从眼角滴落。眼珠从头到脚打量着艾丝特,包括她桂黄色的头发、肩头的云雀还有与乌洛琉斯相近的浅色双眼。 最后那只眼睛停下来,直直地落在艾丝特的脸上。 “灵性直觉”近乎不耐烦地催促着艾丝特,让她自己应对眼前的场景。 这简直说得上是在逃避,然后就把事情推给我,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倾向吗?这明明是你自己过去的人际关系啊! 艾丝特在心底抱怨归抱怨,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任何动摇,生怕引起对方的怒火。 即使是邪神,再怎么样也是神灵,她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选择。 深呼吸一口气,艾丝特大起胆子伸出手,落在那血肉延伸出的肢体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注视者 在艾丝特伸出手,触碰到血肉肢体的瞬间,整片铺在地面上的鲜红器官都猛烈地颤动起来,那颗长着眼球的心脏更用力地跳动起来,里面那颗眼球近乎要脱离眼眶。 下一刻,所有的血肉猛烈蠕动飞散,将艾丝特环绕在内,朝着她的头顶笼罩下来。 如果不是“灵性直觉”不断重复传达“安全无害”的回馈,艾丝特绝对会第一时间寄生到云雀身上,头也不回地迅速飞起走。 但是现在她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只能紧紧缩起双肩,努力瞪大眼睛,生怕因为闭眼而错过任何变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突然间碾碎。 即使平时表面上比较随心,但艾丝特依然会对这种诡异的情况感到不适,相比让普通人发疯的恐惧感,她更多是感到生理上的恶心——任谁被一团血肉劈头盖脸糊下来,都很容易生出相同的感受。 “躯壳……残留……” 但很快,随着隐藏在血肉间的漆黑“水流”缓缓没过额头,覆盖住双眼,艾丝特心中的不安被更强烈的情绪所冲淡。 污秽而疯狂的气息压迫着她的感知,充满憎恨、恶毒的杂乱呓语贴近她的耳畔,像是握住所有恶念的线头,将人由里而外地剖解,把内心隐藏的诸多恶意拽出来。 一点点黑色的阴影,逐渐从艾丝特的眼底被抽离,融入那黏稠的黑水间。 艾丝特眼底的圆形星芒符号不再被遮掩,在血肉模糊的团团包裹下,散发出浅淡的微光。上一秒还让艾丝特发抖的阴暗情绪,此刻却被奇异的平和与淡漠所取代。 黑水传出来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与稳定:“远离污染,回避聚合……警惕祂们……” 那片漆黑水流从她眼前缓缓抬升,然后轻柔地贴在艾丝特头顶,仿佛在安抚她刚才近乎发狂的精神。 艾丝特肩头的云雀身上也挂满黏稠的肉层,由于艾丝特全身都被血肉团笼罩,云雀几乎要被一块深红色的肝脏给挤下去。 小鸟甩了甩黏在脑袋上的肉块,发出了一声不快的尖叫,用力地啄在旁边的肝脏上。 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卷在艾丝特身上的血肉,紧紧贴在她身边浑浊的物体又一次蠕动起来,迅速凝聚压缩,很快便转化为薄薄的一层。 黑色的粘稠液体沿着艾丝特的影子落回地面,反卷回到十字架下的阴影间。 带兜帽的鲜红色斗篷不断扭动,汲取了所有沾在艾丝特身上的血液,收敛那些混乱交叠能看出内脏形状的线条。最终斗篷尾端顺着重力往下飘落,仅余黑色的线条在艾丝特背后,勾勒出巨大的向日葵花盘。 “创造一切的主……” 艾丝特脚下的影子里传出这样的声音,告知艾丝特释放这斗篷力量所需的咒文。 艾丝特的嘴唇忽然动了动:“可以更换吗?” 然后就像是为了给自己的话做补充,艾丝特赶紧又加上了一句:“我不希望总是——频繁念尊名我会感觉自己在打扰别人。” 让艾丝特意外的是,影子里竟然传出来极爽快的大笑声,这让她的脸逐渐红了起来,不过淡漠的神情却没有太多变化。 这要求很奇怪吗?为什么祂的反应这么激烈? “那你希望是什么?” 艾丝特稍一犹豫,一个词先一步从她的唇边滑落:“切尔诺伯格?” 数秒的沉默,正当艾丝特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随意的称呼感到冒犯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从影子里传出: “不,赫尔斯吧。” 艾丝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好。” 阴影又一次浮动,在艾丝特的背后轻轻拍打一下,血色斗篷背部的向日葵花盘颤动起来,花盘的图案忽然膨胀起来,挤成一团的眼睛同时睁开,散发出充满威慑的污秽气息。 艾丝特的身子一僵,在那些眼睛同步合拢,向日葵的花盘恢复正常后,她才重新放松下来。 时机正好,艾丝特赶紧问出之前一路都满怀疑惑的事情:“阿蒙之前说祂知道我的锚在哪,请问您知道那是指什么吗?” “我不清楚,我的记忆并不完整,也很少像今天这样平静。” 艾丝特抓着斗篷领口,扣子是一段半透明的椭圆甲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直觉,这就是手指甲。斗篷摩挲起来触感光滑,布料却带有体温般暖度。 艾丝特仰头望向上方的十字架:“真的不需要我留在这里吗?” 十字架投下的阴影又猛烈地动荡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再度涌起,将艾丝特裹挟在内。 直到好几分钟后,那细碎嘈杂的混乱低语声才重新平静下来,沙哑的声音从艾丝特的影子里传来: “如果想走,就让乌洛琉斯带你离开。” 银发的“命运天使”恭敬地俯身,抬头的时候,祂脸上浮现一抹很温和的微笑。 艾丝特戳了戳肩膀上的云雀,解下它脖子上的黑夜圣徽塞到怀里。 在艾丝特的小声劝说后,云雀苦恼地鸣叫一声,不太情愿地展开翅膀,向着十字架虚影的方向飞去。 阴影帷幕猛然扬起,将那只飞近的云雀卷入其中。 艾丝特吸了吸鼻子,眉头微皱:“为什么有股烟草味……” 阴影里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传来。 反而是乌洛琉斯站起身,缓缓走到艾丝特身边,因为有主的命令,这次乌洛琉斯说话时顺畅很多:“你要离开吗?” “我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吗?” 乌洛琉斯的脸上流露出少许困惑,在安静思索片刻后,才点点头:“离开的时候,找我。” 艾丝特扫了一眼角落里虔诚祷告的利奥马斯特:“这里跟外界被完全隔绝了?如果我想带别人离开有没有办法?” 她还记得这里是“神弃之地”,而她认识一个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太阳”背后仍然有一座被遗忘在这里的城市,艰难地在永夜里挣扎求生。 过去好几秒,反射弧相当长的乌洛琉斯才给出回应:“隔绝了,所以不行。” 艾丝特立刻意识到了其中关键,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们比较特殊,所以才能通过那种方式离开?” 乌洛琉斯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不要跟“太阳”有所接触。不然在无法达成约定的情况下,很容易给“太阳”虚假的希望,还不如别见到。 艾丝特冲乌洛琉斯挥了挥手:“那我先下山去了。” “嗯。” 乌洛琉斯神态温柔,用跟艾丝特相近的姿势挥起手。 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忽然冒出了“小学生独自离家上学”的违和感。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又回头望了眼天空中的十字架虚影,还有下方那仍然在挥手的银发身影。 好吧,更正一下,可能是“中二年纪离家出走”的怪异感……“卓娅”为什么又开始装死?起来让“灵性直觉”干活啊,山下危险那么多! 艾丝特在内心又开始胡思乱想,试图排解自己复杂的情绪,而她表现在脸上的,仅仅是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脸上淡漠温和的表情与乌洛琉斯如出一辙,眼底亮着光芒不散的印记。 在艾丝特渐行渐远后,利奥马斯特的身体才剧烈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仰望十字架的虚影,脸上挂着血泪,不断将涌到嘴边的血肉碎块吞咽下去。 乌洛琉斯神态淡漠地跪到旁边,继续对着十字架进行祈祷。 —— 常理来说,下山容易上山难,但是对于艾丝特来说,情况是反着来的。 上山的时候,艾丝特正寄生在云雀身上,乌洛琉斯的肩头站着非常稳当,几乎没有任何颠簸,让艾丝特怀疑他是不是早已经习惯带着云雀四处活动了。 此时艾丝特自己一边偷窃距离,一边徒步走下山,花了不少时间才到山脚,她已经开始感觉到疲惫了。 或许也包括跟“真实造物主”会面的原因,艾丝特的“灵性直觉”不断给出反馈,这种交互消耗的反而是艾丝特的灵性与精神。 为什么非要用脚走路,好想飞…… 艾丝特活动了两下手腕,将肩头的红色斗篷又紧了紧,它的长度几乎是刚刚好,虽然过膝却不会拖拽到地面,说得上是量身定制。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一片漆黑,鲜艳的红色斗篷会更加刺眼,让艾丝特很怀疑下一秒就会有大灰狼冒出来。 随着她离开那座山峰的范围,走入同样荒芜的平原,黑暗中能看到越来越多徘徊的怪物,但是它们很少会接近艾丝特的方向。 即使身边没有光亮,艾丝特也没有被这里的黑暗所隐秘,她摸出了怀中那枚银质黑夜圣徽,上面时不时就会掠过一层黑光,不断吸收“隐秘”的神力残留。 正是因为黑夜圣徽的波动,艾丝特才会对乌洛琉斯抛出“神战”的猜测。 然而乌洛琉斯实在不能给她提供多少信息,甚至还不如“太阳”在塔罗会上讲的事情多。 艾丝特将黑夜圣徽塞回怀中,庆幸自己提前跟“愚者”请假,缺席了这一周的塔罗会,这样就不用担心时间的流逝了。 或许该让“愚者”帮忙给“世界的学生”报个平安,啧…… 一想到克莱恩那番自曝,说他也是“愚者”眷者这种事,艾丝特就很想当面斥责他一通,写信的发泄度不够,也不方便让“愚者”知道。 艾丝特仍然能感觉到“神弃之地”某个地方传来隐隐的呼唤,在离开前,她想去那里看一眼。 总觉得这两章写得有点玛丽苏。虽然比我想象中的奇葩情景喜剧好了一丁点,但还是向不一定能接受的读者致歉。 情景喜剧的脑补就不放了!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感谢觉铭的打赏! 五千收了,明天三更,存稿日益见底。(乐) 最近有点心乱,下周开始慢慢回头去翻评论,感谢愿意看着艾丝特走到今天的诸位,这本书已经过半了。 下一部的基础设定已经从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渗出来了,我不打算缓慢消化解密学者了,下一本直接盗火人(划掉)。 是续接这本结尾之后的故事,连卷毛狒狒们究竟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我都考虑过了。开场在费内波特,希望在那之前能积攒到更多的设定和素材,把这本也完整写好,不然我弱智般的刻板印象和阅读量可撑不起太多东西…… 或许正因为是扑街,我才能高兴地写故事,也将这份快乐分享给诸位吧,对我来说这样刚刚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游荡者 “未来号”。 一离开神战遗迹的海域范围,克莱恩就发现被关在笼子里那只云雀有了动静。 相比在加尔加斯群岛,艾丝特给克莱恩展示过的那只云雀,现在顶着“壳”的云雀更加灵动,眼神也透露出一点人性化的意味,竟然在小心翼翼打量着克莱恩的神态。 见克莱恩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云雀发出微弱的两声啾鸣,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底部,一动不动委屈地望着笼外的人。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船舱。 数分钟后,他端着一个托盘和一小杯淡啤酒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片面包还有碎鱼肉的边角料。 看到食物的瞬间,云雀的眼睛就亮起来了,虚弱地抬起头,努力挤到笼门边上,迫不及待地望着克莱恩。 这神情跟某人坐在餐厅看上菜的时候简直太像了。 克莱恩有种仰天掩面的冲动:“虽然知道你算是某种聚合成形的‘分身’,但为什么连性格都会一同模仿她,而不是‘卓娅’啊?” 这让克莱恩总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他其实也想过要不要将这只云雀交给“神秘女王”,可是又担心某天艾丝特会来找到他,想要带走这只被迫寄养在这里云雀。 当然,绝对不能交给弗兰克·李,不然万一他真的做了什么实验,扭头“未来号”直接变成了鸟窝…… 那艾丝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至少能让她短暂忘记跟我算账的想法。 克莱恩刚打开笼门,那只云雀迫不及待地蹦出来,却因为沉睡太久没有活动,身体发虚,跌跌撞撞地栽倒在餐盘里。 克莱恩看它虚弱蹬腿的样子,不得不伸手扶了云雀一下,让它能站稳在盘子边缘,叨扯里面的鱼肉。 克莱恩将面包撕成小块的碎片,然后拍掉手上的残渣,等待云雀自己用餐。 这下要真变成养鸟了,也不知道你的原主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如果对面真的是“神弃之地”,那可是相当危险的地方。 不过利奥马斯特的行为也证明了,从外界一直有进入“神弃之地”的方法,他那时候的状态已经有所改变,“卓娅”是用艾丝特的身体活动,将他带了出来…… 克莱恩望着那只蹲在盘子边可怜兮兮抬头的云雀,他往只剩少许面包渣的盘子里倒出淡啤酒,好让这只小鸟能喝两口。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云雀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克莱恩立刻警觉起来,再度确认这只云雀的智慧比普通的鸟类要高不少: “不要学她装傻,直接点头或者摇头。” 云雀怯怯地发出“啾”声,点点头。 克莱恩再度叹了口气:“所以你现在要不要离开?有别的指令给你吗?” 云雀拼命摇着脑袋,好像生怕被赶跑似的。 它的智慧跟非凡生物差不多,甚至能与人类进行沟通,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克莱恩思考片刻,难以决定是否要留下这只云雀。 所以他摸出了一枚硬币,想通过占卜来看看答案,在获得“没有敌意”和“带着它”的结果后,克莱恩也只好认命。 “那你必须老实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如果你飞走了我是不会花心思去找你的。” 云雀点点头,在桌面上蹦了一圈活动身体,然后才展开翅膀飞到克莱恩的肩上。 克莱恩端详着云雀露出白骨的翅尖:“你的外形还能改变吗?” 云雀站在克莱恩肩膀上,用力地甩动起身体扑动双翼,淡淡的光芒从它体内亮起。 很快,翅膀上缺失的羽毛和头顶颜色奇异的羽簇都有所改变,现在看上去除了眼睛颜色偏淡黄,它与普通的云雀几乎没有多少外观上的差距了。 克莱恩戳了戳云雀的脑门:“好吧,那你有名字吗?” 云雀双眼清澈地盯着克莱恩,第一次显出更动物化的茫然,没有给出回应。 “还是喊你诺恩斯算了。”克莱恩放下手,开始整理桌上的盘子,空笼子还得还给弗兰克。 因为艾丝特的挎包里有神奇物品,克莱恩知道那把“罗根之爪”带有不可控的毒性,所以他将整个挎包都献祭给自己,放上了灰雾的杂物堆中。 不过让艾丝特知道“世界”身份之后,克莱恩反而松了口气,这下就有合理的借口让“愚者”帮忙传达消息,不用再走信使了,虽然说到底还是我自己…… 云雀连续两声轻鸣,将克莱恩从思考中拉回来。 “我在想你的主人跑哪去了。” 云雀又叫了一声,然而它能听懂克莱恩的话,克莱恩却不能理解它的鸟语,沟通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克莱恩转了两圈手上用来占卜的硬币:“她在很远的地方,只能委屈你了。” 云雀蹲在克莱恩的肩膀上,茫然地望着他,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 “神弃之地”。 白色的闪电频繁在天空中出现,有时候会发出遥远的轰响,有时候却在悄无声息间溃散,展现出极不稳定的状态。 除了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畸形怪物,艾丝特没有遇到任何活物,这里甚至没有植物,或许曾经有过,但也早就异变成了别的模样,比如艾丝特中途看到过的一团蠕动藤蔓。 怀中的黑夜圣徽一直在发挥力量,艾丝特已经怀疑这是不是黑夜亲手“开过光”的东西了,不然在这神力残留的地方,怎么会如此有效地给予她庇护。 圣徽的力量相当被动,考虑到之前“卓娅”一直携带着这枚徽章,艾丝特却被困在梦境里始终无法清醒,基本可以判断它有“安眠”的效果。 再加上联系黑夜时的“梦境”,除此之外,就是能与这里黑夜互相融合的“隐秘”。 艾丝特有种推测,黑夜圣徽本来就不是给她的,而是给“卓娅”的,所以黑夜女神在梦境中也从未提起它。 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 阿蒙曾经分身告诉她的话又冒了出来,化作一根刺,不断扎进艾丝特对高位存在的信任心上。 艾丝特反复叩问内心,可是真实造物主……或者该称呼为“赫尔斯”,那祂与乌洛琉斯呢?祂们都算是正神教会、北大陆各个国家公认的邪神,但是祂们却依然对我表达了善意,或者至少是看在“卓娅”的份上,祂们愿意帮助我。 在艾丝特眉头皱紧的时候,“灵性直觉”又活跃起来,给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回馈,让艾丝特的神情恢复淡漠: “斗争?神明之间的斗争……” 斗争的本质是利益,祂们所求的也是利益。 艾丝特踏在布满焦黑裂口的大地上,这样想道。 视线能及的黑暗逐渐浓郁,透出轮廓,前方是她所见第一个城镇的废墟。 乌洛琉斯带利奥马斯特前去会见赫尔斯的时候,似乎刻意绕开了任何有遗迹的地方,直接往那座高山走去。 所以现在艾丝特不得不用双脚,随自己的心意来丈量这个地方。 由于这里紊乱的非凡力量残留,她已经不敢再随意偷窃距离,艾丝特目前能偷窃的范围太过有限,对这里的环境又十分陌生,她不能保证窃走距离的下一秒,自己会不会正踩在什么怪物的身上。 她戴上了鲜红斗篷的兜帽,踏进了城镇的废墟之间。 除了天空偶尔会传来暴烈的雷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没有什么声音,这让艾丝特下意识放轻脚步,当好行走在荒山野墓间的外乡人。 大部分房屋连原本的形状都看不出来,地面或外墙布满半米宽的异样黑条,仿佛是什么东西流淌黏液又被风干后,留下一层脆纸覆盖的轨迹。 断壁残垣如同复制又黏贴,填满所有破碎道路的两旁,只是里面偶尔露出来的东西不太一样——可能是张砸成两半的石桌,缺了条腿的石凳,或者光秃秃找不到身子的一截腿骨。 又或许那是巨人族的臂骨。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里没有多少能标识方向的东西,只有生命被毁灭过后的空虚。 一群拖拽着柔软四肢的怪物在黑暗中蠕动,如同蜗牛那样拱起扁平佝偻的身体,摩擦着而前进,在身下拖拽出大片红褐色的痕迹。 艾丝特平静地从它们几米远的地方走过,互不打扰。 只是沿着破坏最少、未被掩埋的一条大道,她走到了这片废墟的最中心。 呼啸的风时有时无,胡乱吹过风化的石碑,吹掉一层薄薄的粉末然后又狂奔向下一个地方。这个过程曾经重复百次、千次,难以数计的日月让原本刻下的文字化作尘土,尘土飞往大地。 直到这一刻落入外来者的掌心,原有的轨迹被扰乱了。 艾丝特是下意识做出的抓取动作。 她轻轻摩擦手指,让那深灰色的细粉从缝隙里洒落,坠往下方,然后她摊开右手,还有少许粉尘沾在掌纹边缘。 带有圆形星芒的双眼扫过城镇中心的石碑,猜测着这里应该刻过什么,主的圣典与戒律?光明到来这座城镇的记史?单纯只是这座广场的名字? 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了。 或许这座城镇最后仅存的居民们正匍匐在地面,将身体磨碎在曾经走过的道路上,留下一点带血腥味的痕迹,不论这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 “命运吗……” 艾丝特拍掉了掌心里的灰尘。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逝去者 沉寂千年的黑暗里,响起了歌声。 歌声,如果它响起在贝克兰德的歌剧院或者特里尔的舞厅,响起在拜亚姆的码头或者圣密隆的酒馆,甚至是费内波特的沙滩边,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唯独不该在没有光与热的这片大陆上。 多荒谬啊。 唱歌的人也在这么想。 婉转的音从唇边跌落,没有详细的词语和名称,仅仅是凭着记忆中模糊的感觉吐出,跟一条本能驱使下吐出气泡的鱼没多少差别。只有音调能给人以模糊的感觉,这大概是一首颂歌,歌唱神明的伟大、光明与正确性。 又一阵狂风卷过,吹起她红色斗篷的下摆。 艾丝特站在那块巨石的顶端,兜帽下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淡漠而温柔地半垂,柔和而坚定的歌声,乘上风传进坍塌的石制建筑间。 点点光芒从兜帽内侧亮起,悠然飘飞而落,围三米高的石碑不断盘旋起来。 由歌声为指引,它们不再混乱无序,顺时针转动的时候,仿佛形成一处光流搭建起的漩涡。 在城镇中爬动的怪物们被触动感知,受到那旋律的吸引,逐渐往这处广场聚拢。 光芒映照下,艾丝特能清晰将它们的外形收入眼底: 它们看上去像是被压扁、拧条又重新黏起的橡皮泥团,梭状的头部与脊椎才有坚硬的骨骼,软水母般伸出的肢体并没有固定数量,四条到九条的个体都存在。 这些用身体蠕动摩擦地面前进的怪物,动作一致,它们抬起头仰望着石头上方的红斗篷,露出梭子头部的裂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刺形尖牙。 它们来到广场上,在身后拖拽出长长的红褐色血印,就不再移动,而是变成了安静的“听众”。 艾丝特的歌声中开始回荡嗡鸣。 盘旋在巨石周围的光点随之散开,仿佛临头洒下的光雨,落向那些怪物身上。 歌声还在继续,但是兜帽下的双眼渐渐抬起,集中精神注视着接下来的变化。 随着光点穿梭,一丝又一丝断裂的虚幻银线从这些怪物身上冒出,被抽离。像破碎的蛛网,被撕扯断的线头,连带着它们的生命与灵,都被一同卷出。 那些怪物的头颅一个又一个垂下,但是它们没有任何动静,平和安静地沉浸在歌声中,毫不在乎同类甚至自身的死亡。 歌声渐渐仿佛,在停歇那一刻,所有的光点都有了同样的目的地,它们往石碑的顶端飞回,身后拖曳的细丝交叠成片,宛若一段银光粼粼的河流。 艾丝特放下了兜帽,光点落入她的发丝间,而被汇聚起来的银丝不断落入她抬起的双手,在她的掌心里转动收缩成银色的光团。 艾丝特合拢双掌,闭上了眼睛。 在脑海中勾勒光团,她迅速沉入那奇特的感知世界里,然后将灵性探进手中混乱的银光里。 —— 模糊斑驳的色块不断晃动。 四个人影走到了三米高的巨大石块前,高矮不一。 “哈,这东西肯定足够大!附近就这东西最显眼,就它了!” “你想好要给这个新城镇命名什么了吗,奥赛库斯?” “抱歉,萨斯利尔大人,我还没有想好……” “快点想,我们没时间在这耗上太久。等你考虑好了,就看我怎么把那名字烧上去,你还差得远呢!在旁边唱唱歌得了!” “梅迪奇你不要再吵了,让我好好想想!”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你想管这个新建立的城镇叫什么都可以。” “喂喂,怎么了乌洛琉斯?你又看着什么呢?” “有光……” 银色的眼眸往巨石上方抬起,似乎穿过遥远时间那么一瞬,望到另一双带有印记的眼睛。 “主的光辉永远都照耀着我们,这不是当然的?你又在犯什么傻!” “萨斯利尔大人,我决定了! 既然这里是我过去第一次遇见主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主的光辉的地方,那就叫它——” —— 艾丝特睁开眼睛,手中的银色光芒已经彻底泯灭。 一滴又一滴温热从她鼻端落下,在触及血色斗篷的瞬间,就被全部吸收干净。 艾丝特脑海中的嗡鸣声迟迟没有平静下来,她搜索了很久,才借由这些怪物与这座城镇结合纠缠的命运,找到一丁点痕迹。 但是那个年代已经太久远,除了朦胧的声音,影像已经无法被她窥见。 说到底,还是她现在的力量太微弱,她不该是个“偷盗者”,所以她看不到完整的命运长河,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去窥视早就被风化的过去。 他们好像提到了几个名字,艾丝特用食指和中指点了点前额,嘴角勾起温柔的浅笑。 巨石下方的广场上,所有怪物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 艾丝特双手合拢再摊开,“苍白骨钉”便落到了手中,她转过身来,用力蹬了一下巨石,身体上跳那刻,左手对着自己一下开合,偷走了自己与地面间的“引力”。 艾丝特的身体缓慢如浮尘般往下落,骨剑尖端却在巨石上游走,刻出纤细而飘逸的巨人语字迹。在她的脚底踩在实地上那刻,骨剑挑过最后一点弯钩,将巨石上所缺失的名称留下。 艾丝特将“引力”还给自己,嘴角的微笑渐渐淡去。 在不散的黑夜下,“朝阳城”捡回了它遗失在时光里的名字。 但也仅仅是一个名字。 “真糟糕啊,这里早就没有太阳了。” 收起“苍白骨钉”,艾丝特环顾了一圈广场上死去的怪物,想象着曾经有大群居民聚集在这座广场上,为了神子诞生而庆贺的场景。 他们在巨石上挂满代表“幸福”的花环,双柄壶中盛满节庆特供的劣质酒酿,肩并着肩地欢笑,听到他们的主宣布这一天为“光辉年代”——新纪元的元年。 这里曾经经历过那么一天的,至少艾丝特注视命运长河的时候,有这么不经意的一瞥。 艾丝特偷走自己与隔壁另一条街道间的距离,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里,她又重新拉起兜帽,让阴影盖住自己展露印记的眼睛。 因为刚才唤起命运共鸣的举动,她脑海中能感受到的呼唤愈发清晰,替艾丝特指明了前进的大致方向。 借由那些命运作为补充更方便,这样很长时间也不会有饥饿感,刻下那个名字才是顺手而为,就是这样。 艾丝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 头顶的闪电逐渐平息,“神弃之地”迎来更加幽静的“夜晚”时间,但对不畏惧怪物的游荡者来说,并没有太多不同。 艾丝特偶尔会哼点调子,但却没有再放声歌唱。 她已经验证过歌声在这里同样能引发异样,吸引并与那些怪物也产生共鸣,这给她自身安全又添了一些保障。 不过要是遇到阿蒙,这些事情大概完全不顶用,艾丝特心里有数,所以优先以保持低调为主,能避开麻烦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先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艾丝特之后也没有再接近那些零散的城镇废墟。 她在心里再三祈祷“好运保佑”,“神弃之地”范围相当广,艾丝特只希望不要跟阿蒙碰上。 祈祷的这些话都是说给“卓娅”听的,艾丝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她没有根据意愿,直接给予别人好运或厄运的能力,本身的运气也总是起伏不定。 艾丝特也跟亚伦询问过这点,但是亚伦给她的回复只有:“我就是知道这样做会幸运或者倒霉,至于怎么积攒和使用,获得魔药知识时就懂了。” “如果我苏醒时吸收的非凡特性不是‘偷盗者’,而是‘命运’,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艾丝特压了压右眉心的位置,偷走自己的重量,试图往一片翻滚气泡的泥沼深处前进。 这片泥沼范围太广了,艾丝特试着往侧边绕行一段路,但是始终没有看到能通行的地方。如果她想继续往感知中的方向前进,就必须跨越这片黑色泥流涌动的沼泽。 “灵性直觉”很平静,艾丝特便坦然地取出“苍白骨钉”握在手里,踩在黑色沼泽上方,浅浅落下一点脚印就飞快往前走去。 一颗巨大的泡泡在艾丝特的左手边鼓起,几乎是眨眼间就膨胀到半人高,里面晃动着一根灰扑扑的树枝,枝头悬挂着拳头大小的“果实”。 “果实”外包裹着一层黏膜,透出内侧外观与大脑皮层相似的组织。 泥沼泡泡猛然破裂,美妙的呼唤声从枝头的“果实”里传出来,它不断散发出能勾引人分泌唾液的甜香,邀请误入沼泽的行人摘取自己。 这陷阱也太明显了吧…… 艾丝特皱了皱鼻子,有点无奈。 虽然她能感受到这怪物的特殊,也通过“解密学者”分析出它同时作用在精神与身体感官上的诱惑力,但是这种“果实”对她的吸引程度,比非凡特性可要差远了。 “灵性直觉”稍有触动,艾丝特下意识的反应比她的思维要快,骨剑反手刺出,直接挑穿了树枝末端的果实。 “苍白骨钉”刺破果实外层的瞬间,触感仿佛扎碎了一颗泡泡。 小臂粗壮的树根猛地从地面下方探出,要在艾丝特的周身合拢。 手掌开合,她已经出现在三米外的沼泽上方。 艾丝特仍然没有看到这片沼泽的尽头,一段又一段焦黄的根须从地面穿刺出来,大有要填满这片沼泽的架势。 艾丝特淡漠温和的眼睛弯了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纠缠者 黑流涌动,气泡鼓起又破裂开,越来越多的树枝与根须从沼泽下方探出,一颗又一颗大脑状的“果实”在枝头摇晃,不断散发出甜美的香气与焦急的呼唤声。 由于“果林”的范围太广,实在难以迅速摸清这只怪物的本体究竟在何处。 即使“苍白骨钉”刺穿树根,破坏它异常活跃的生命力,枯萎的尖刺长须也会迅速被取代,下方不断探出新的枝条,狠狠刺向握紧骨剑的人影。 艾丝特一次又一次偷取距离,躲避开树枝的穿刺。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在灵性感到疲乏前,她要么选择退回先前的岸边,要么拼一下运气往对面的方向偷取距离,直接脱离这怪物的领地。 但前方的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也是未知数。 速战速决?能做到吗? 艾丝特一边这么思考,一边挥动手中的骨剑,一次性串起三根鞭子般抽向自己的树枝,然后她左手抓握迅速偷走距离,出现在下一个短暂的落脚点。 我需要一点额外的时间。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刻,光点已经从兜帽下方不断飞出,悬浮在艾丝特周身,散发出微光。 艾丝特生出如臂使指的灵活感,在眼底的印记难以隐藏之后,这些光点似乎已经不再区分她与“卓娅”间的差异,而是完全能被她掌控…… 艾丝特的左手扬起一根食指,在空气里勾勒出没有痕迹的圆圈。 光点聚拢,如同受到驱使而尽快列队,在艾丝特脚下勾勒出极巨大的圆环,往沼泽下方沉入。 先前扬起的树枝缓缓往下收缩,而艾丝特用力蹬在一段树根顶上,跳跃到半空中,从上往下仔细观察着沼泽间的变化。 在圆环落下后,范围外树根的动作逐渐凝滞,好运划定的区域没有出错,这只怪物最为要命的核心应该就在这附近,离艾丝特并不远! 树根的枯萎与下沉,延伸与收缩树枝的方向,沼泽气泡的涌出点, 艾丝特的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将“解密学者”的能力发挥到最大,让所有最细微的异常,全部指向同一处汇聚的地方! 将线索握起,由点织线,这应该是她相当熟悉的能力,溶于本能的举动。 浅淡温和的眼睛穿透泥沼下,捕捉到一颗绿意浓郁、近乎半米长宽的脑形“心脏”。 高高跳起的身形又开始下落,往树根交织而成的捕猎网落去。 被勉强压榨的不完整“重启”骤然破碎。 艾丝特本来也没指望它能撑多久,她直直地盯着刚才感应到的方位。 即使它开始逐渐扭动转移,出于本能想要将核心藏往更深的地方,也至少需要数秒的时间。 更别提在转移时,核心附近的树根必须得散开,露出足够它通过的缝隙。 足够了。 那颗青翠灿绿的心脏始终落在艾丝特的眼里,她屏住呼吸,偷取距离。 穿着红兜帽的身影消失在沼泽上方。 腐臭的泥沼间,树根错落的狭窄缝隙里,“苍白骨钉”从歪斜的角度递出,狠狠地穿过青绿色的大脑。 死亡的气息探出尖牙,撕扯碎怪物的生命力。 艾丝特的左手上翻,又一次偷走自己与上方的距离,她的身影瞬间又在沼泽外浮现,维持向下坠落的物理惯性。 骨剑刺在一截胡乱挥舞的树枝上,让它彻底老实下来。艾丝特站在枯萎的碎枝上,只有在某些树藤靠近的时候,她才会信手挑出剑花,让它们也安静地漂浮在沼泽上。 先前缠斗时,这树藤枝条纠缠成的怪物不断被骨剑吸取生命力,这样的举动很明显激怒了它,导致它更为凶猛地想捉到这难得的新鲜猎物,迫不及待结出更多混淆视线、吸引猎物的“果实”,希望借此影响到艾丝特的判断。 结果就是这怪物的整体上浮过多,不能立刻将核心重新埋回泥沼里,即使在艾丝特使用“重启”时它察觉到危机,也晚了那么一步。 枝头的果实一个又一个破裂,灰白的浆液洒在黑色的沼泽上,继续散发出那古怪诱人的香气。 最后一根树藤也无力地垂下,艾丝特正想往沼泽另一侧离开时,“灵性直觉”忽然有了一点触动。 “有什么东西?灵性材料?”艾丝特很快反应过来,她甩了甩“苍白骨钉”,跳向引动她感知的方位,“也对,与那座海域不同,这里的怪物都是实体。” 艾丝特用骨剑戳来戳去,然后用力往下踹了一脚,露出一片能摸到树藤下方的洞口。 在观察片刻后,她还是放弃了伸手去掏的想法,只是俯身进行观察的时候,艾丝特都能闻到树根边让人反胃的恶臭。 小试一下?抱着这样的想法,艾丝特伸出左手一抓。 一团半敛半放的青绿花苞落入她的掌心,捏上去柔软得仿佛一团羊毛,散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甜香。 有什么用?不知道。 艾丝特能肯定这是比较特殊的灵性材料,至少有序列六以上,更具体的内容或许只有通过占卜才能了解到,只是观察并不能让她获得进一步信息。 不过在怎么保存它这一步上,艾丝特犯了难,最终只是将它塞到了兜帽边,兜在里面。 这样紧挨着头发间的光点,也能有效压制它的异变,艾丝特手头也没有别的容器,眼下只能这么办。 除了兜帽有一点沉,倒是没有太影响的地方,这花苞的体积那么小,还不至于从后背漏下去。 艾丝特每前进一小段路,就会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偷走少许距离,她终于抵达岸边的时候也松了口气,这段路程比她预想中要耗费了更多的时间。 她在经过一片石柱群时停下脚步,靠坐在其中一根石柱下方,想要进行片刻休息。 这场漫步,生理上和灵性的疲惫只是一方面,更加让艾丝特感到疲惫的,是跟黑暗一样没有尽头的孤独感。先前跟乌洛琉斯与利奥马斯特一同前行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一个人走出很远后,艾丝特很难不回想当时跟乌洛琉斯的奇妙对话。 她叹了一口气,将兜帽拉得更低了。 艾丝特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是否存在极端的冷热交替,或许环境有些偏冷,但是带暖意的斗篷替她隔绝了外界的温度。 头顶又开始出现频繁的白色闪电,即使是雷鸣声与风声都会让人感到亲切,而不是漫长到只有自己心跳的安静——那很容易让艾丝特产生,除了自己一切都不存在的错乱感。 黑暗中的怪物倒是会发出声音,不过也绝对谈不上多愉快,它们的呼吸或脚步,都只会强迫艾丝特绷紧神经,越发小心地绕开所有活动的黑影。 战斗只是增加更多无意义的麻烦,她只想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在呼唤她,而不是在这里进行非凡材料的狩猎。 或许“太阳”会知道自己获得的材料是什么,等到下次塔罗会见面艾丝特觉得可以问问他,或者干脆把这东西卖给别人也不错。 好想睡一会儿。 艾丝特摸着手背上的羽毛状花纹,想起自己的手套还在挎包里。 “罗根之爪”也在里面,糟了,克莱恩会不会受到影响?虽然我有用光点施加过封印,但是如果过去时间太久也会失效的。现在手头没有能做仪式的东西,不知道这里举行仪式能不能召唤出信使。 干脆向“愚者”先生祈祷吧,让祂帮忙将这个消息转达给克莱恩。 有了这样的想法,艾丝特垂下头,双手合拢在身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 她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扇动着翅膀,正在不断接近。 鸟类? 艾丝特一抬右手,“苍白骨钉”已经紧紧握在掌心中。 自从踏进这片黑暗的大陆,唯一见过带翅膀的东西,除了她自己的云雀,就是白眼圈乌鸦,艾丝特当然会生出警惕。 不过在数米外,那扇动翅膀的声音就停下了,艾丝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便进入特殊的感知状态,密切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在她右手不远处的石柱顶端,蹲坐着一片黑色的鸦类剪影,由蠕虫般的虚影抱团结合而成,它正悠然地将视线投往下方。 艾丝特几乎能隔着黑暗,看到那双黑眼睛里狡黠的笑意。 这让她感到怀念,又让她生出杀心。 似乎察觉到她心里的敌意,那只落在石柱顶端,保持距离的乌鸦打了个招呼: “不要这么担忧,我不是本体,而且我们对你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睛,完全没在意那只乌鸦的话。 休息被打扰了,它真是会挑时间。是因为之前两次动用过“卓娅”的力量,所以被盯上了?阿蒙本体那里似乎掌控了“卓娅”的把柄…… 将两点之间的地点联系起来,借此摸清我的行动路线,这么推测下去的话,祂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 艾丝特从地上站起身,右手紧握着“苍白骨钉”再没有收回,她用左手接连向着某个方向抓握,红色的斗篷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再在这里待着也没有意义,在阿蒙本体出现以前,最好尽快离开,在祂抵达前赶去那传来呼唤的地方。 石柱顶端传来一声带笑意的叹息:“唉,明明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又不肯听呢?”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封闭之圆 “我知道你要去哪。” 乌鸦与夜色彼此难分,白色的闪电亮起,便将它紧随不舍的影子照亮在艾丝特脚边。 艾丝特没有说话,抬头仰望那舒展的羽翼。 结果下一瞬间乌鸦的身姿已经优雅地滑翔往另一个方向,然后瞬间偷走距离,闪现到更隐蔽的黑影间。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艾丝特笑容地温和轻声说道,也不在乎乌鸦能不能听清,“我又不是想寄生你。” “我知道,你只想杀了我。” 声音在身后响起的瞬间,艾丝特的左手已经往后方一次抓握,“解密学者”的能力足以让她通过声音,瞬间分辨出对方所在的方位。 苍白骨钉猛地递出,却只是落在了空气中,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左手的手指,继续往原定的方向偷窃距离。 白眼圈乌鸦的身影在另一道落雷间被照亮,与艾丝特近乎是不分先后地往这个方向闪现,同步偷走着距离,始终没有远离。 艾丝特不想搭理它,乌鸦倒是更加多话了:“但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这应该跟你无关才对。” 艾丝特第一次在乌鸦的注视下露出表情,她淡漠温和的神态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短暂停下偷窃距离的动作:“你的本体呢?” “神弃之地”对阿蒙来说毫无阻碍,一个“偷盗者”的天使之王,基本可以在这片荒芜的大陆上随心所欲,如果祂想来的话,早在乌鸦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该找上来了。 但是现在祂一直没有出现。 这种与预想有偏差的情况,让艾丝特更加难以摸清阿蒙的打算,如果是“卓娅”或许能推理到什么,但是艾丝特并不了解两者间详细的过节。 乌鸦不满地咂了咂舌:“你看看,紧张的明明是你,不是我。本体只是派我来跟你聊聊,这还不足以表达祂的善意吗?” 艾丝特快步往前走去,缓解着因频繁偷窃距离而疲倦的灵性,连眼神都懒得给乌鸦一个:“这种举动本身就可以视为‘欺诈’的一部分。” “哈哈,你不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吗?”乌鸦沙哑的笑声在艾丝特头顶来回打转,“不要岔开话题,这里的事情跟‘艾丝特’无关,不过你可以猜猜跟谁有关?” “卓娅。”艾丝特勾起嘴角,虽然笑容温和,但是眼里却只有淡漠。 乌鸦似乎飞累了,缓缓落往下方:“所以你并不需要管祂的事情,对吧?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它的身形忽然消失,出现在另一侧三米开外,乌鸦原先下落的地方有一道骨剑刺出。 在失去这次的目标后艾丝特并没追击,她在下坠时一拧身,稳定地落在地面上,对这次失手满不在乎,继续往前走去。 “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卓娅跟本体严格来说,可算得上是朋友,不然你为什么能跟分身友好相处?” 这只白眼圈乌鸦言语间更谨慎,没有直接点明“小七”这样的称呼。 “这种谎言真够拙劣,你的‘诈骗师’特性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只有‘寄生者’特性。”那乌鸦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委屈。 艾丝特抬起左手,冲空中的乌鸦比划了一个中指,然后她又一次开始偷窃距离,不想听头顶那只黑鸟的闲话。 “我从见到你开始就有一个问题。”乌鸦紧跟在空中,完全没理会刚才艾丝特用手势表达出的不满。 “我让你闭嘴你能不问吗?” 艾丝特反问出的话语很飘忽,因为她每过几秒就会出现在数米远外。 乌鸦的语气竟然显得有点得意:“不能。你听上去比以前暴躁不少,有点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谁?” “是谁呢?我都忘了祂的名字了。” 乌鸦扇动翅膀,又一次往下俯冲,与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擦肩而过,但是这次它并没有迎来骨剑的攻击,多少让乌鸦感到那么点无趣。 艾丝特再次偷窃一段距离后,她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挡在身前的是一片黑色的淡雾,更深处的地方隐隐有光芒透出来,但在外侧实在难以看清楚。 黑雾里残存的非凡力量十分紊乱,如果再偷窃距离,反而可能被卷到其中,落往不知道哪个方向,甚至可能产生某种具有破坏力的连锁反应。 在这样的预感下,艾丝特只是活动了一下左手,没有贸然拼运气就往里深入。 “出于好意,我推荐你步行,因为前方区域的物理法则被欺诈过。”乌鸦从半空中落下来,站在艾丝特右手边不远处,满眼好奇地盯着她。 艾丝特知道这句是实话,她侧头瞄了眼那只白眼圈乌鸦,不得不采纳这个建议,又一次改成步行。 在艾丝特踏进黑雾范围的那一刻,她感觉右眉心猛地传来一下抽痛,但也只是短短瞬间,异动就在脑海里的嗡鸣声中恢复了平静。 那只乌鸦也凑过来了,它似乎不再惧怕被艾丝特出手攻击,大胆地跟在她的脚边。 但这乌鸦也很谨慎,红色斗篷随着艾丝特迈步而卷起的时候,乌鸦会小心翼翼避开边角,这似乎也是它没有尝试落在艾丝特身上的直接原因。 艾丝特注意到了这点,好笑地指了指自己的肩头:“这就飞累了?我可以把肩膀借你啊。” 乌鸦扑动两下翅膀,跟在艾丝特身后的地面上:“神话生物的本质不会让我感到疲惫,但是看到你的表现,我会觉得你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哈!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算了,跟你争论这种事也没有意义。”艾丝特及时止住话头,加快前进的速度,再说下去只会影响她自己的心情。 “我并不是指这件事,”乌鸦高兴地往前蹦了几步,让自己进入艾丝特的视线范围,“你现在已经是‘寄生者’了。” 艾丝特微微睁大了眼睛,视线总算肯落在乌鸦身上:“你想说的事情跟我的晋升方式有关。” “你的非凡特性都来自我们,你心里也该明白这点?”乌鸦歪了歪头,看上去像是在琢磨什么坏事。 艾丝特用沉默应对了这个问题。 她忽然抬起头,黑雾几乎已经到了尽头,前方透出与她发色相同的光芒,这让艾丝特忽然小跑起来。 乌鸦不得不拍动翅膀重新飞起,好能跟上艾丝特的脚步,它说话的兴致完全没受到干扰:“你就没有想过,你也是取代了另外两位阿蒙的命运而存在的?那你——” 艾丝特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要再抬腿往前迈去,她就会脱离黑雾的笼罩,就能看清那片不远处的温和光幕了。 她也没有去看那只乌鸦,但却回应了它刚才的话:“我不是阿蒙。我不明白你说这些是打算影响什么,我的自我认知?这就是本体派给你的任务?” “本体只是派我来看笑话的。”乌鸦飞落在艾丝特身前,冲身后黑雾之外的范围抖了抖翅膀。 “外面到底有什么?” “卓娅的遗物,卓娅的宝藏,卓娅被哄骗着放在天平上却一文不值的赌注……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艾丝特’的东西。”乌鸦抬起头,黑眼睛里笑意盈盈。 理智告诉艾丝特她应该回头,因为她从乌鸦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与期待,它说这话时强调的重音,也让艾丝特下意识挑起眉头。 既然是阿蒙期待的事情,自然会让艾丝特产生不妙的感受,“灵性直觉”却犹豫不决,无法给出清晰的导向,只是对艾丝特心中的质疑充满抗拒。 只差一步。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她已经走过这么远,就是为了找到这种呼唤的来源,绝对没有就此放弃回头的道理。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乌鸦晃了晃脑袋,尾巴往上翘起,“你即使走过去,也没有可能接触到那座被流放在时间外的城市,钥匙早被你扔了。” 艾丝特的呼吸一滞,飞快从回忆中搜出某样跟“钥匙”相关的东西:“你指的是,荒岛上那根指针……” “没错,那可并不是象征。但是你自己没有拿好钥匙,可不能怪我们。” 艾丝特右手中的“苍白骨钉”渐渐转向,似乎下一秒就要向前刺出。 乌鸦从她身前退开,墨色羽翼向上摊开,冲前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只是一个提醒,我绝对不会拦着你。” 艾丝特没有说话,踏出了黑雾遮蔽的区域。 淡黄色的光笼罩在眼前,让艾丝特有种即将登上灰雾的错觉,但下一刻,她的视线就从突然见到光的模糊感中恢复。 艾丝特正踩在一段斜坡上,这是通往下方低谷的大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座被光包围的城市。 光幕形成了一圈半圆形的隔绝层,仿佛扣在餐食上方用于保持饭菜温热的罩子,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刻,给用餐的人一份“惊喜”。 艾丝特能听到的呼唤声瞬间清晰起来: 充满绝望的求救声,含糊不清而嘈杂的呓语,痛苦的呼唤与尖叫…… 她很难形容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正当艾丝特以为这样的声音会不断持续下去的时候,她所“听到”的一切沉入寂静,仿佛突然间被掐断了信号。 艾丝特茫然地触碰着自己的前额。 乌鸦阿蒙落在她脚边:“开始了。” “什么?”艾丝特下意识问道。 “新的一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往复之日 “新的一天?” 艾丝特难以置信地发出了疑问,“苍白骨钉”无力地垂向地面。先前她所听到的那些声音,分明已经昭示出这座城市的结局,那恐怕是噩梦般的末日走向。 哪来的新的一天? 艾丝特下意识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在那层光幕上,她试图将下方小城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晰些。 这座城市的布局规划说得上毫无秩序,只有几条交错的主干道最清晰。 样式各异的民居杂乱地散布在街道两侧,建筑材料从树木到石头并无统一,大多都是不高的平房。上条街还夹杂着用板条搭建的摊贩,下条街可能就树立着几棵扭曲粗壮的巨树,像是被硬塞到灰白石头房屋中间的异类。 艾丝特无法分辨那些建筑都有什么具体效用,但是她能看到街道上各处都悬挂着的荆棘环、橄榄枝与花环,几乎大部分房屋的门外,都悬挂着用黄色羽毛、黑色羽毛与白色丝线扎起的圆形捕梦网。 很明显,这座城市存在某种风俗,或者这里的居民们是为庆祝什么节日做了准备。 城市的正中央立着一座带钟塔的黑色教堂,教堂前方是铺着灰色石砖的广场。 最为吸引艾丝特注意力的是钟塔顶端,那里有一团用银色长线织就的巨大鸟巢,虽然相隔着光幕,但是艾丝特能感知到那鸟巢深处有光芒在不断聚集。 “那个巢穴里有什么?” 乌鸦很好心地给出了回答:“巢穴里当然会有蛋,数量还不少。” 艾丝特沉默了,想到蛇与鸟都是卵生这点,她意识到那巢穴里未孵化的蛋或许并没有什么固定形态。 “乌鸦的蛋?” “哈哈哈,怎么可能。”乌鸦笑得相当愉快。 “铛——铛——” 悠扬的钟声从巢穴下方响起,不断回荡在整座小城间。 艾丝特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刺眼起来,正如乌鸦先前所说的那样,“新的一天”,天亮了。 晨钟响起,耀眼的阳光便穿透时间的往复,从封闭外界的光幕中倾泻下来,捧起这座“神弃之地”唯一存在白日、没有沉入黑夜的小城。 从许久的黑暗里走出,看到这样阳光满溢的城镇,很容易让人生出“世外桃源”的错觉。 “他们……”艾丝特伸手贴在光幕上,她俯身贴近这层无法穿透的隔阂,贪婪地注视着下方城镇中的景象,勉强能看到那些晃动的人影来来往往。 乌鸦只是轻笑两声,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让艾丝特用她自己的双眼见证着这座城镇的运转。 艾丝特又听到了那些细微的声音,并不是呼唤,而是各种各样的心声,杂乱地混在一起,仿佛毫无韵律的交响乐: 从抱怨没有睡醒想要重新钻回被子底下,到犹豫上午要吃什么、晚上又要吃什么,还有希望时间走慢点、马上就要迟到等等,都是些极度日常化又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正在聆听这座城市里居民们的想法。 日出而作,人们被钟声唤醒,踏出家门走上街头,跟熟识的人微笑地打着招呼,在摊贩前挑挑拣拣…… 琐碎生活的一角,却又让艾丝特生出恍惚感,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年,这些人的生活好像又与她在廷根见到的普通人们相差不远,即使衣着、语言与日常习惯截然不同,但却又如此一致地过着平淡的生活。 在那些杂乱的心声间,艾丝特注意到一个频繁被重复的词语,“好梦祭礼”。 这就能解释各处街道与房屋外那些奇特的装饰了。 艾丝特注意到,一旦有人往光环外的范围离开,在人或物脱离光幕的瞬间,他们便会化为星星点点的细碎光影,然后直接溶解在光幕上。 可是其余人却毫无知觉,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 架着载货马车的青年跟旁边的姑娘贴在一块,说说笑笑地驱使那头棕毛巨马继续往前走,因为他们离这处上坡越来越近,艾丝特能看到他们脸上洋溢希望的表情。 那近乎两人高的巨马撞在光幕上,破灭成纷飞的光点,但是马车却还在继续前行。 直到那两张笑容满面、谈论着回家乡见父母的男女,也在离艾丝特一臂之遥的地方崩散,他们的身形直接化成点点光芒,融入这片隔绝内外的光幕。 “这到底是什么?”艾丝特转过头,死死盯着那只乌鸦。 乌鸦无辜地歪了歪脑袋:“你可以猜猜看。” 艾丝特有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又觉得很古怪。既然有这么一座与“云雀”和“卓娅”相关的城镇,为什么白银城会一点相关记载都没有? 三道环,银色的捕梦网,淡黄色羽毛,但是为什么会有黑色羽毛? 城镇中的时间还在继续流逝,被捆绑在时间之外的阳光逐渐变色,转变为更暖和的昏黄。 在暮色由浓郁转向黯淡的时候,还待在城镇里的居民们逐渐聚集在广场上,不论老少男女或种族,他们都捧着由橄榄枝为主体编成的花环,安静等候着什么。 艾丝特十分怀疑那两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是血族,因为身旁的人打招呼时,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他们的斗篷,像是生怕他们露出容貌照到阳光似的。 一只黑色的鸟类从钟塔顶端的鸟巢飞出,落在广场中心的巨石顶上。 艾丝特几乎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听到它带嘲讽的笑声。 黑夜转浓的数分钟内,艾丝特听到了格外清晰的呼唤声,他们在向“命运的光”所祈祷。 不,不太对劲…… “你们更改了祈祷的指向。”艾丝特贴在光幕外的手渐渐握紧。 乌鸦高兴地翘起尾羽,欢快地环绕着艾丝特蹦来蹦去,观察着她难以再维持淡漠的表情:“既然是能偷来的东西,当然不用辛苦地从头开始!这不是个很有趣的结果吗?” 艾丝特仔细分辨着那些混杂到一处的声音,每个居民的祈祷都不尽相同: 有的人希望能获得一份好运,焦急等待着出城狩猎的家人明天安全返回,只期盼不要出现意外; 轻声咳嗽的老人满心思念,希望能梦到去世的爱人,在睡梦中回到年轻时代,再度漫步在街头; 有一对姐妹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这里,便祈祷在梦里能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想要知道大海究竟是什么样; 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满心热血,希望自己能遇到被认可的机会,成为祖父那样的非凡者,追随“战争天使”的火光; 甚至有人只是简单地跟随其他人来参与习俗,并不虔诚地希望太阳能快点下山,仪式尽快结束,想去酒馆喝上一杯…… 所有人将手上的编环抛在巨石前方,然后在广场上唱起一段颂歌。 只是《雪绒花》的旋律,让艾丝特难以控制面部表情地提了提嘴角,她现在可以确信,“卓娅”跟她原来的世界有所关联了。 艾丝特感觉脑海中的思绪都在变模糊,那些祈祷声与歌声仿佛正环绕在她身边,让她有置身其中,抬手便能触碰这些人肩膀的错觉。 艾丝特看向那只安静下来的乌鸦:“这里是,‘卓娅’的锚?” “这里本来是信奉‘命运天使’的城镇。”乌鸦回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废话。 “乌洛琉斯怎么会同意你们做这种事情?你们,阿蒙和卓娅,竟然偷了一整座信仰‘命运天使’的城镇!?” 乌鸦眯了眯眼睛:“因为两者同为‘命运’的指向,相近的概念结合更加方便。你又怎么知道祂没有默许我们这样的行动?” 艾丝特闭上嘴,望着那些因遥远而微小的身影从广场上散开,仿佛一颗颗从盆中倾倒出来的弹珠,“骨碌碌”地转往四面八方。 夜色越来越浓,直到房屋窗口传出来的光渐渐熄灭。 “这个夜晚来临后,是不是……” “是啊,太阳再也没有升起来,之后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艾丝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能吐出那个答案。 之后就会是“新的一天”。 夜晚的寂静是从一声惨叫被打破的,所有的异变都从这一刻悄然开始。 艾丝特同时听到了两方的心声,一方时而混乱时而清醒,鳞片包裹的身躯撞破了石墙,追杀起身上染血的人,另一方慌张无措不断呼救,焦急地在街道上狂奔。 听到响动的几户邻居迅速赶到,仓促间他们只能挥舞起手头的晾衣棍或者扫把,将那变异的怪物团团围住。 一位面容苍老的男士赶出大树般的房屋,冲着地面洒下种子,迅速生长的植物将那只怪物卷成了一团。 艾丝特的眉头越皱越紧:“阿蒙,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黑色的眼睛半睁着,倒映着封印外围所散发出的微光。 下一刻,城镇四处都传来了尖叫。 容貌各异怪物在黑暗中接连发狂,离他们最近的、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跟他们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们。 很快聚集起来并与他们对抗的,很明显是非凡者,他们以城镇中心的教堂作为据点,不断组织着人们进行对抗。 这些非凡者们人数并不多,但足以成为居民们绝望中的主心骨,艾丝特听到的祷告越来越多。 他们向“命运的光”祈求,向“命运天使”与“时天使”祈求,最终不断向全知全能的造物主发出呼唤。 艾丝特听到的心声从痛苦悲伤开始沸腾,转向愤怒与惊惧,最终又不堪重负地倒向绝望,因为“敌人”的数量正越来越多,在没有火光亮起的地方,人们的声音开始不断消失。 呼唤皆没有回应。 光幕变得更明亮了,仿佛有无形的东西撞在它上面,融入其中,壮大着它的本质。 所有不幸失去生命的人也开始产生异变,尸体倒在地上,新的怪物又从地上爬起,然后扑向残余的人群。 艾丝特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了。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在那聚集了最多幸存居民的黑色教堂上。 它承受住了第一击,却在第二道闪电下轰然坍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间之外 这是一座被困在时间外的城镇,永远重复着神明从这片大陆上消失的诅咒之日。 “神弃之地”的黑夜只在它身上降临了一晚上,第二天的阳光又会照常落下,而住在这里的居民茫然不知,一遍又一遍经历着噩梦。 虚假的阳光在混乱中重新升起,将指针回拨了数圈,被重复的生活倒退一整天,然后又上紧发条,继续让已发生的事情再度发生,却又充满细枝末节上的变动,使这一天的生活落入另一种“可能性”。 这样的圆环徒劳地转动,城镇里所有命运被扭曲的力量,却不断填充到光幕间,在那银色鸟巢里孕育出奇异的蛋。 艾丝特从光幕前后退两步,感觉浑身发冷,然而红斗篷的温度是不会让她感受到外界寒意的: “这一天重复了……有多少年?” “不知道,几千年吧,与我父亲被祂们背叛的时间相同。”乌鸦的声音很冷淡。 艾丝特转向它:“钥匙在你那里。” 白眼圈乌鸦转了转眼睛,里面又浮现出一点笑意:“你看上去并不惊讶,早已经注意到我来了?” “是啊,大概是在居民们为‘好梦祭礼’唱歌的时候。你那个叽叽喳喳的分身忽然就不蹦了,之后我问到‘卓娅的锚’,你竟然给出相当明确的回应,知道具体发生过的事件。” 艾丝特艰难地勾起嘴角,但这个情况下,她面对着光幕另一侧“新的一天”,实在是连嘲讽的笑容都露不出来:“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是那个吝啬于跟分身共享记忆的本体了。” 黑发打卷的青年站在她左手边,发丝下有一颗耳坠正在不断闪烁,祂注视着艾丝特的眼神十分奇怪。 艾丝特不得不抬起头,才能与那双黑眼睛对视:“你在看什么?” 阿蒙笑容和煦:“在看‘卓娅’的杰作。” 艾丝特的神态再度恢复淡漠,她伸手指向光幕,另一侧又亮起新一天清晨的温暖阳光:“你留着这——这样的‘锚’,又有什么用?” “你说呢?好歹你也是半个‘解密学者’,”阿蒙正了正右眼处的单片眼镜,“总不至于要我来替你解答,那多没意思。” “威慑,挟持,与卓娅保持联系,有很多种可能。” 阿蒙背对着光幕,倚靠在上面,看上去对那座城镇的情况满不在乎:“如果我没有偷走卓娅的锚,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艾丝特’。” 有意思的是,阿蒙本身似乎总是抗拒称呼她为“艾丝特”,就像是在竭力否认她的存在,而阿蒙的分身则对这点完全不在乎。 艾丝特沉默很久,相比动脑需要花费的时间,她的更多精力都被耗费在调整情绪上,需要努努力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语气平静地开口:“是,如果是那种情况,‘卓娅’只要出现,就会跟阿蒙分身的命运连结为一体。到时候祂就无法逃避你的视线,跟被拴住双翅的鸟没有区别。” 阿蒙笑了起来:“祂告诉你的?我还以为你和祂之间会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视彼此为死敌呢。” 艾丝特捏紧了红色斗篷的领口,总觉得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自己想通的。那种情况应该已经发生过一次,我在晋升时看到了一点记忆……虽然我不确定那是你还是卓娅刻意放出来的。 “卓娅跟我很少进行正面交流,但是祂曾经占用我的身体,结果就是我被迫来到这片大陆。我只能猜测因为你的干扰,导致祂的现状愈发糟糕,以至于需要求助于乌洛琉斯与祂的主,才能稳定‘我’的状态。” 阿蒙将头放低了些,黑眼睛陷进帽檐的阴影里,掩盖住谎言与真实的分界线:“需要我夸你一句聪明吗?” 艾丝特不屑地皱了皱鼻子:“如果你真心实意想跟祂合作,或者像你的分身所说的那样,你们是所谓的‘朋友’关系,为什么你要抢走祂的锚?” “果然我还是该夸你一句愚蠢。” “这不是用来夸人的形容词。这不只是替我自己问的,也是替卓娅问的。” 阿蒙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这让祂思索时的眼神变得更冷漠疏离,如同静候在葬礼上,等待着啄食腐尸的乌鸦。 最终祂只是轻轻摇头:“你不会理解的,你只是作为消耗品的‘化身’,跟卓娅留在乌洛琉斯身边死去的壳没什么差别。” 艾丝特忽然笑起来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让她原本漠然的神态立刻变得生动柔和:“即使询问你的是卓娅,你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相比容易被我察觉的谎言,你选择去挑拨我对卓娅本就微薄的信任。” 阿蒙偏了偏头,没有说话,单片眼镜下的视线扫过艾丝特的前额。 艾丝特望向光幕内的世界:“他们,还活着吗?” “就像是那只盒子里的猫。你或许听过类似的话,是我父亲曾经提及过的一个理论。” “盒子里的猫?”艾丝特迅速联想到薛定谔的猫,“你父亲是——” 她又迅速闭上了嘴,同时消化着这两件不同的事情。 阿蒙的父亲是那位“远古太阳神”,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是“达日博格”,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才能提到这个特殊的思想实验。 而在薛定谔的实验中,盒子里的猫因为放射性物质的衰变,将面临相同概率的存活与死亡状态,但只有打开盒子后才知道结果。 艾丝特将手贴在散发微亮的光幕外,意识到这确实是眼下最为贴切的比喻。 在她打开这个世界的瞬间,所有人都会脱离这场无尽循环的噩梦,但是时间一旦回归这座城镇,他们的死亡就不再是未知数,而变成了必然,只是在亏欠数千年后才走到终点。 艾丝特意识到,她在怜悯盒子里的那只猫,即使知道不去打开盒子、维持这样的循环也没有影响,对那些已经成为光幕循环的灵魂来说,每天虽然都有细微的差别,但他们却毫无察觉,明天永远不存在。 只是站在这里注视他们,就会感到难过……或许我不该为此感到难过?艾丝特在心底质问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又看向阿蒙:“你不会把钥匙给我。” “让卓娅帮我取得源堡控制权,我就把钥匙给你,不过这钥匙只是涉及外围的封印,最内部的源头我也无法处理。” 艾丝特的“灵性直觉”几乎是在她的脑海中发出尖叫,她用力甩了两下脑袋:“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我之前就问过卓娅这个问题,但祂拒绝回答。” 艾丝特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东西大概比你还少。我不是你们这样的棋手,我只是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棋子,我看得很清楚,不就是‘化身’嘛。” 她的语气很随意,甚至听上去相当欢快。 阿蒙转了转右耳朵上的耳钉:“我可以帮你取得高于‘卓娅’的控制权,这对‘偷盗者’的高序列来说并不难。尤其在你自身也是‘偷盗者’,又和祂密不可分的情况下,我还已经掌控了‘卓娅’的锚。” “你总算把你手中的筹码摆到我脸上了,”艾丝特摊开手,“早这样说不挺好的?你该知道我对真假有更特殊的分辨力。” “这是你表达拒绝的方式?”阿蒙重新露出笑容。 艾丝特却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如果你早两个月,或者在贝克兰德时就让分身跟我说这些,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阿蒙第一次在艾丝特面前流露出一丝困惑,即使是“解密学者”的能力,也不能让祂听到沉默者的心声。 表面上虽然毫无动作,但阿蒙已经试过很多次偷窃面前这个女人的想法——结果跟祂曾经想偷窃卓娅的想法时没有区别,阿蒙能窃取的只有那种振翅般的无意义嗡鸣声。 这种手段很明显是针对“偷盗者”衍生出来的,让阿蒙毫无办法。 “但是现在说又有什么不同?我的条件从未改变过。”阿蒙的困惑只增不减。 祂的话语甚至传达出太过真心的坦诚,让艾丝特欲言又止,仿佛分身所做的事情,被抹杀存在的小七与小五都不足为提。 也对,坏事都是分身干的,与本体有什么关系?即使是本体做的,阿蒙大概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艾丝特似乎逐渐摸清这位“时天使”的性格,她自嘲地笑笑:“我的观点改变过,所以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立场上了。” “我不明白。”阿蒙直接说道。 艾丝特没有给祂解释,因为她的考量对阿蒙来说,也会显得毫无意义。 她只是安静地望向光幕内,温柔注视着城镇里的居民。 远远的,艾丝特看到一个在街道上奔跑的年幼女孩,在她跌倒前,那个曾经抛出种子的老者笑呵呵地扶起她,在女孩的鬓角边插了一朵灿金色的小花。 女孩可能在那个地方摔倒,也可能没有。 这座城市明明已经没有了未来,却存在着不断叠加的可能性,在一天又一天的“重启”下,替卓娅积攒着混乱到极点的力量…… 一直背靠光幕的阿蒙站直身体,转过方向后,祂的目光也随着艾丝特落进光幕内:“是因为在你心里也有了更好的人选?你跟卓娅达成了这方面的共识?” “可以这么说。” 如果是‘愚者’,就不会选择将这整座城镇的生命推上天平一端。 艾丝特忍不住这么想道,她有这样坚定的预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怀己见 阿蒙推了推右眼的单片眼镜,上面掠过一道不自然的流光:“但是这并不是我做的,这是卓娅遗留的‘循环’。如果你对此怀有源自道德心的抵触,也应该是针对祂,而不是我。” 艾丝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那座巢穴里蹲着的乌鸦难道不是你的分身?” “是啊。” “那你又在说些什么?不要搞得自己好像个受害者一样,这不是卓娅独自能做出来的事情。” 更别提我已经知道你没有道德心这种东西了。艾丝特在心里冷笑一声,却没有直接说出口。她深知自己仍然处在劣势,至少不该在表面上跟阿蒙撕破脸。 阿蒙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我只是在帮助你认清现实,神明都是跟我相近的存在,包括你见到的大蛇与那个‘倒吊人’。” “大蛇?” “乌洛琉斯的外号。” 但艾丝特听出来阿蒙话里指的还有一位神明,“愚者”。 这反而让艾丝特更感到好笑了,阿蒙对“愚者”确实一无所知,艾丝特曾经被“愚者”拯救过,抓到了一丝解脱的希望,没有人会愿意放手地狱里的那根蜘蛛丝,艾丝特也不例外。 在这方面,阿蒙的交易无论如何都难以打动艾丝特,更何况艾丝特同样也是“偷盗者”,她可不会忘记序列八就是“诈骗师”。 “一个无关的小问题,你有接触过极光会吗?”阿蒙笑眯眯地问道。 艾丝特忽然心生警觉:“有见过,但是并没有太多接触。” 阿蒙注意到她绷紧的双肩,刻意又往艾丝特身前迈了一步,这让艾丝特下意识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阿蒙之间的距离。 “如果你不习惯,我也可以用乌鸦的形态跟你交流。” 艾丝特花了很大力气才没让自己露出憎恶,原先淡漠的情绪在遇到阿蒙后,就频繁地出现动荡:“谢谢,也不必。” 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一段突兀的记忆出现在艾丝特的脑袋里。 祂确实没办法偷窃,但并不代表阿蒙不能把某些东西通过“归还”送出去,强硬地塞给并不乐意接受的对方。 艾丝特感觉脑海中又响起不自然的嗡鸣声,似乎下一刻就可能陷入昏迷。 “你给我的不只是记忆……”艾丝特握紧了右手的“苍白骨钉”,不断在心里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贸然动手,她是打不过阿蒙本体的。 阿蒙面露苦恼,像是对艾丝特冷静的表现感到十分遗憾: “当然,还有记忆中包含的污染,很好的调剂品。不过卓娅真是设计得很巧妙,即使祂不占据主导,你也能使用祂的能力。 “别这么不满,你可以冷静下来去看看我给你的那部分记忆,了解一下祂们的真面目。如果你觉得无所谓,那你大可以抛弃你可怜的道德心,陪着祂去发疯。” 即使知道祂的目的,知道祂试图离间我对赫尔斯与乌洛琉斯刚刚产生的那点信任,明白我绝对不该听信祂嘴里任何一句带导向的话…… 但是当阿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艾丝特的大脑便下意识地调动那部分多余的记忆,以对谈话做出进一步详细的理解。 即使是记忆中的血腥味,也浓到让她生理性反胃。 艾丝特能确信阿蒙是故意的,单纯的记忆要更加朦胧模糊,绝对没有清晰到让人作呕的感官刺激。 记忆的主视角在不断摇晃,很明显“我”正在努力奔跑,试图逃离那座装潢风格奇特的宅邸,绯红的月光从整洁的落地窗外铺进,亲吻着逃亡者双手的血迹。 但是最终一层阴影从角落浮现,扑向竭力逃跑的人,被吞血食肉的痛苦让“我”发出惨叫,惊起窗外一只扇动翅膀的飞鸟。 这样的记忆只是其中一段。 当艾丝特从这些记忆中抽离精神,稳定恢复认知的时候,下意识捂住了嘴,相比恐惧感,她更多是感到恶心。 “我告诉过你,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这才是那个‘倒吊人’的真面目。至于卓娅的真面目,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你大可以抱着天真的期望,寻求祂们的帮助。”阿蒙冲着光幕后的城镇摊开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祂单片眼镜下的眼神晦暗如幽井: “我甚至知道你身上还带着黑夜的庇护,那你知道祂也参与了对我父亲的背叛吗?这里的黑夜就包含祂残留的部分神力,还有这外面的黑暗…… “祂曾经试图完全拔除并隐没这整座小镇,即使这是我们为了让卓娅能留下所做的准备。黑夜是掌控着‘隐秘’的真神,没理由不清楚我与卓娅这样幼稚的小秘密,祂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这座城镇的指向是谁。” 艾丝特下意识将手覆盖在那枚黑夜圣徽上,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又望向光幕内侧,一辆载着大量编织品货物的马车撞上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溃散成颗颗光点,而等新一天太阳升起,驾车的车夫、马匹又会出现在这里,又一次重复这样消失的过程。 阿蒙隔了很久才伸出手,敲了敲那层结实的光幕:“我还听说,卓娅在追随我父亲之前,是伴随在黑夜左右的‘希望之星’。” “谁告诉你的?” “一个偏执狂。” 艾丝特觉得她一个字都不该信,但是“灵性直觉”对信息的特殊接纳能力,让她能清晰分辨出阿蒙说的内容——当一个“诈骗师”说的都是真话,甚至表现得太过真诚,这才是最让她生出惊恐的地方。 艾丝特的手指搭在斗篷的边缘,触碰着带有少许温热的鲜红,她试图向“灵性直觉”寻求解惑,但是“卓娅”在靠近这片地方后,就完全没有了动静。 艾丝特回头瞥了眼那片浮动似面纱的黑雾:“你听说的事情是真的,我曾经梦到过一点卓娅的记忆,黑夜女神与乌洛琉斯,还有……” 阿蒙用眼神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还有?” “达日博格。” 阿蒙脸上的笑容又出现了,只是相当浅淡,带着一点奇妙的追忆感:“我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那真是让人遗憾。” 这是一句不那么诚挚的真心话,艾丝特能听出来这点,阿蒙似乎有点不满她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阿蒙没有在这个称呼的话题上多延伸:“对了,有必要多说一句,有黑夜和大蛇同时出现的梦境,基本说不上是梦境,那差不多是两者角力的幻影了。” “结果也是梦境很快就坍塌。”艾丝特揉着前额,先前那些极光会相关的记忆正在逐渐平息,谈论了别的话题后,那种过度血腥带来的不适感在迅速消退。 阿蒙高兴地推了下单片眼镜:“也对,你还跟我提过这件事。但我没想到祂会那么早就找上你,只能是卓娅有意与黑夜联络。不然以祂的运气,你怎么会遇到生命危险,甚至要住进查尼斯门?”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你——随你怎么想吧。” 艾丝特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阿蒙的意思,祂将艾丝特曾经告诉小七的事情直接挂到自己头上,这让艾丝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怒火又开始往外冒。 “你生气了吗?”阿蒙这样问道,很难不让人觉得祂是在有意挑衅。 “是,我很生气。” “那对你来说不该是好事吗?” 听到这样轻描淡写的反问,艾丝特的身影一晃,已经来到阿蒙身前,她紧紧拽起阿蒙黑色长袍的领口,愤怒地盯着他。 阿蒙笑容狡黠地垂下头,甚至略显宽容地顺从拉力微微俯身。祂回望着揪住自己领口的女士,如同打量在死水腐池中挣扎的鱼,好奇它是否有能力跃出池子。 她明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是为了已经注定的结果而气恼,为什么呢?卓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人?是因为祂对人性有了自己的理解?还是因为父亲留下的指示? 阿蒙在期待艾丝特的进一步动作。 艾丝特注意到祂望进自己的眼睛,但是视线却越过了“艾丝特”的存在,始终只是凝视着那圆形星芒的印记。 “你要是那么想跟‘卓娅’对质,就偷走我的想法啊,想办法寄生我啊!”艾丝特的声音很低,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显得冰冷,“难不成你还会害怕?” 艾丝特抓在阿蒙领口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松开,软软地垂下,她的力气被偷走了。 不过下一刻,被偷走的控制力量又被还了回来,阿蒙捏了捏右眼眶:“我当然能摆脱卓娅的能力,但我同样会觉得麻烦,祂的污染是无声无息的,即使是真神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怎么可能,你们可是伟大的神灵和天使,是凡人们想都不敢想的存在……”艾丝特后退两步,又重新将脸贴在光幕前,将视线投到城镇里,让悲悯冲淡心底的愤怒。 那些来自城镇里的心声从未彻底停歇。 阿蒙点了点光幕内的城市:“如果你的神明仅仅是一个念头,就能侵蚀你对自我的认知,那你又算什么呢?你会在憧憬光芒的道路上忘掉自己是谁,你的命运成为祂的编线,祂的命运成为你的归宿。” 艾丝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 “这就是卓娅能锚定他人的真相,我们才是同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分歧无果 艾丝特转过身,大步踏进黑色的雾气中:“我跟你不一样。” “你总是在否认这点,但‘你’就是卓娅。”阿蒙理所当然地跟上来,走在了她身后,像是一道黑雾汇聚出的阴影。 “我不是。”艾丝特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是黎星,是艾丝特,绝对不是“卓娅”! 只有在这点上,艾丝特怀抱无比坚决的信念。 即使“黎星”所在的世界曾经遭遇了可怕的毁灭,即使“艾丝特”的名字总会被有所交集的人们遗忘,我也依然是我…… “如果这也是卓娅的期望呢?”阿蒙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艾丝特不屑地回头瞥了祂一眼:“那也不会改变什么,我就是我。” 在艾丝特走出黑雾之后,那个跟随在她身后的脚步便停下了。 阿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总有一天会收回这句话的,卓娅。” “我说过了,我是艾丝特!” 艾丝特没有再压抑她的怒火,“苍白骨钉”猛地指向身后,兜帽往脑后滑落,露出会在黑暗中散发微光的双眼,印记正在缓缓变浅,她的眼睛正逐渐恢复原状。 但是刚刚传来声音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 一根黑色的鸦羽缓缓飘落,像是一面镜子,折射着艾丝特对自身命运的无能为力,又像是在嘲笑从过去到现在,她真假不辨、善恶不分的愚钝。 艾丝特返身前行,一把拉起血色斗篷的兜帽,盖住自己的头发。 —— 石柱群间。 艾丝特又一次坐在这里歇脚,如果不是担忧自己睡着后附近的危险,或者可能被“卓娅”控制身体,做出些难以预料的行动,艾丝特真的想好好睡一会儿。 自从遇到阿蒙后,她的脑子就像是每时每刻都在过载的CPU,现在还没有起火,得多亏卓娅附加的强制冷却状态。 在眼底的印记隐没后,艾丝特的情绪才重新开始波动,脱离那种淡漠却疏离的状态,这让她有种被拆出去后又重新装进情绪的怪异感。 这当然跟卓娅有关,也很像是乌洛琉斯展现出来的状态……不过我提到梅迪奇的时候,祂似乎有点难过,是我太过感性化的幻想吗? 想到阿蒙刻意留存的记忆,祂刻意将那些极光会的受害者展示给艾丝特看,仍然让接受了赫尔斯好心的艾丝特感到不太舒服。那时候“灵性直觉”充满抗拒,卓娅拒绝交流的态度,是因为赫尔斯仍处于跟七神的斗争间? 祂不像是会顾虑普通人死活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座生死叠加的混乱城镇存在。 艾丝特摸了摸额头,最终还是放弃去白银城看一看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心里隐隐约约有这样的预感。 她没再犹豫,果断念诵了乌洛琉斯的尊名,向祂祈祷自己能离开这片大陆。祈祷过后,艾丝特便站起身,偷掉身上沾的灰尘又随手丢到一旁。 她仰望着头顶,一道闪电又劈开黑暗。 跟遇到黑夜女神的梦境不同,赫尔斯并没有让我直接进入祂的神国,只是在外围与我进行了短暂的沟通。不过跟在廷根时期梦境中窥视到的不同,祂似乎有一点余力来压制疯狂的状态了…… 是因为我们见了面?还是卓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锚定了祂的认知?或许两方面的原因都有,但是卓娅能帮到的程度有限,所以祂才想尽快让我离开,因为知道我没有办法接受祂的疯狂。 艾丝特得承认,阿蒙给她的那些回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她对赫尔斯的看法。 乌洛琉斯来得很快,这让艾丝特怀疑祂一直在赫尔斯旁边祈祷,除此之外,这位“命运天使”似乎也没有多少事情可做。 不过乌洛琉斯走出灵界缝隙,看到眼前这片石柱群的时候,很明显愣怔两秒,然后才走向艾丝特。 “你认识这个地方?” 乌洛琉斯雕塑般完美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点苦恼的表情:“好像记得,有主的军队。” 艾丝特对这个回答倒是挺意外的,苦笑了一下:“那都是很久以前了吧……乌洛琉斯,我能问你一个比较特殊的问题吗?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乌洛琉斯茫然地盯着艾丝特片刻,才点点头:“我会回答。” 乌洛琉斯这样直率的反应,让艾丝特犹豫了好几秒,总觉得不太想欺负祂这样的性格,但是乌洛琉斯严格来说并不算人,好像还是“命运”途径的天使之王…… 实在是考虑到眼下无人可问的情况,而“愚者”的回答向来含糊不清,艾丝特不太敢向“愚者”追问,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知道卓娅,那种光,到底是什么吗?” 这一次乌洛琉斯沉默了好几分钟。 艾丝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如果你不知道或者不方便说,就不用勉强去想这个问题了。” “知道,序列之上,那是祂的源头。” 序列之上!跟阿蒙提过的“源堡”一样? 但灰雾是属于“愚者”的,卓娅不是“愚者”的侍从吗?“源堡”跟“光”明明不是对等的…… 乌洛琉斯却给艾丝特心中的疑惑做出了解答:“卓娅只是‘光’的一部分。” 艾丝特自然联想到了那些云雀:“就像是分身?” 乌洛琉斯思索半天,也没憋出来更好的形容:“有点,可是不完整。” 想到灰雾上那颗跟吊灯似的光球,艾丝特倒是有点理解乌洛琉斯的意思了:“所以祂对‘命运’途径有很强烈的影响,是因为祂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这条途径的高位者,但并不能发挥全部的力量。” “嗯。”这次乌洛琉斯给出的回答很快。 迎着祂淡漠温和的眼神,艾丝特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回答,我不打算问别的问题了。” 乌洛琉斯冲她摊开手,掌心里握着一只看上去毫无生气的云雀: “该走了,这里不适合你停留。” 艾丝特看看乌洛琉斯,又看看云雀的尸体,茫然地指着它:“等、等等,你不会是要我寄生它吧?” 乌洛琉斯点点头,几缕银发垂散在脸边,让祂罕有变化的淡漠眼神显得更加温和。 艾丝特的表情又拧到了一起,她有点怀念先前那种抽离情感、淡漠平和的状态了。 我还以为被寄生的只能是活物……不,这么想想,正常的云雀不可能死这么多年没腐烂,这大概只是卓娅过去活动时留下的壳。 艾丝特放弃了内心的挣扎,抱着“随便”的心态使用“寄生者”的能力,将自己转化为一道虚影,钻入那只云雀没有生气的身躯。 乌洛琉斯伸出手左手,那鲜红色斗篷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上,有生命般卷曲成一团。 捡起那枚黑夜圣徽的时候,乌洛琉斯很明显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把它和花苞一同塞到了斗篷间。 云雀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种套上极厚重衣服的拘束感,跟之前寄生在其余鸟类身上不同,艾丝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到了沉甸甸的玩偶服中。 云雀抬起翅膀扇动两下,虽然活动自如,但总是有种欠缺契合感的不适,包括对外界的感知也会变得迟钝。 是不是放太久了?艾丝特下意识就往这个角度考虑起来。 乌洛琉斯收紧架着红斗篷的手臂,将云雀团团裹在里面,还特意提醒了艾丝特一句:“别出来。” 云雀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动的。” 乌洛琉斯在原地安静站了两秒,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问起:“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艾丝特琢磨了一下:“罗思德群岛?我六月的时候要返回鲁恩一趟。” 乌洛琉斯点点头,祂划开一道灵界裂缝,裹紧云雀踏进其中。 —— 苏尼亚海,一处荒岛。 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青年出现在海岸边,推了推单片眼镜。 “亚当,亚当?我知道你听得到。” 一根根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不同种族的骨头搭建起穹顶,黑色的空洞眼窝注视着呼唤者,恢弘的教堂藉由它们的支撑而完整,将站在其中的青年与外界隔绝。 黑发青年脚步悠然地迈向这座尸骨教堂的最前方,那里竖立着足以让人自感渺小的十字架,下方站着一个金发大胡子的身影。 阿蒙正了正单片眼镜:“跟我们计划好的那样,它见过‘倒吊人’和卓娅的锚了,我也将你施加的心理暗示埋下去了。只是这样就足够了?我完全可以直接把它带过来。” 穿着简朴白袍的神父转过身来,眼眸清澈喜悲不入:“是‘她’,她不会喜欢听见你的用词的。” “它不是人类,也不是卓娅。”阿蒙笑着说道,“你为什么不见见它呢?” 神父只是温和地回以笑容,没有执意去纠正阿蒙的称呼: “我只想种下一点种子,太强硬的手段会毁掉她的存在。 “但我也得说,你偷走卓娅的锚,在这方面动手脚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阿蒙很无所谓地摊开手:“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祂在‘梦城’的锚本来就是我偷来的,我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我不是在责备你,”神父走到阿蒙身前,眼中倒映着黑发青年瘦削的脸,“如果我不追查,你甚至不会愿意告诉我这件事。” 阿蒙面带微笑着保持沉默。 亚当清澈如孩童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卓娅本来就不需要任何锚,锚只会反向扭曲祂的自我认知。当你拿走指向祂的锚,就相当于把祂的命运缠在了自己身上,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流光,阿蒙的笑意更深了:“只要我成为真神这就不是问题。不过这倒能解释很多事情,包括卓娅对我分身的异常影响,但是不能解释祂的状态。”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借锚的存在来扭曲卓娅,所以卓娅也采取了更过激的应对措施。” “是父亲曾经瞒着所有人替卓娅空想出了人性,但祂却一直瞒着我们吗?瞒了这么多年?” 淡金胡须的神父垂下眼睛:“当然不是,卓娅有自己的方法。现在,艾丝特仍然在亲身去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不理解。”阿蒙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笑意。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亚当点了点垂在胸前的银十字吊坠,串在上面的橄榄枝仍然青绿,“卓娅会回来的。” “能不能让祂回来之后老实点,把源堡直接给我?”阿蒙小声嘟囔道。 “我无法保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返海上 艾丝特发自内心觉得,穿越灵界的旅行方式不太适合她。 她不知道乌洛琉斯究竟带她穿越了哪些地方,乌洛琉斯的手臂紧紧压在云雀的头顶,几乎让被血肉斗篷包裹住的艾丝特感到难以呼吸,就快活活憋过气去。 但乌洛琉斯的做法是正确的。 艾丝特感觉到四周无时无刻不在传来拉扯的力量,云雀的羽毛在不断脱落,每次羽根被撕扯开的时候,都会有散发出银光的血珠凝结成圆。 血珠在消散前就会被红色斗篷吸收,化作一道道浅桂黄的线纹,然后它又贴在云雀的身上,把云雀裹得更紧。伤口处时不时就会崩散出光点,然后总会迅速湮灭,融于灵界,这让艾丝特越来越虚弱。 当这段旅程结束的时候,云雀已经只剩半死不活的颓丧了,然而来自赫尔斯赠予的红色斗篷扭动起来,将那些淡黄色的丝线逐渐吐出来,贴合到云雀的伤口间。 云雀很快又重新站起来,用力晃了两下脑袋,乌洛琉斯这才将它从斗篷里捧出来。 “到了。” “谢谢……呕……”艾丝特强压下干呕的欲望,云雀的喉咙里也满是血腥味,原本只是滞涩的身躯,现在感觉就像是被不属于自己的血肉缝合过一遍。 艾丝特对那件斗篷的危险程度有了全新的认知,但她不敢再随便进行占卜,跟灵界的交互让她面对着无形的风险,太容易将她的行踪暴露给阿蒙。 反正也没有人,稍微眯一会儿…… 座首的位置没有人,“愚者”并不在那里。 克莱恩抬手将顶上的光球招落,发现里面传来的声音比以前微弱了不少,不然他在现实中就能直接听清了。 首要任务是向“愚者”先生祈祷,麻烦祂将我的消息转告给克莱恩,希望他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惊慌。 脚下的落点是一处悬崖边,下方海水拍打着黑石,远处深色的海平面逐渐变得明亮。 不过艾丝特座椅旁边紧挨着属于“世界”的空位,此时上面正坐了一个青年,他戴着半高丝绸礼帽、金边眼镜下眼神凌厉,看到艾丝特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笑意。 朦胧的光芒盖住眼睛,视线内的景象再变清晰的时候,艾丝特看到了熟悉的青铜长桌。 看来那只乌鸦分身所说的“朋友”真的只是个笑话,阿蒙完全没有给卓娅留下商量的余地。难不成我还要感谢祂?因为祂偷窃锚的举动阻拦了卓娅的苏醒,所以我还活着? —— 她犹豫了一秒,便坚定决心:“等之后回到贝克兰德,我去看眼那座地下遗迹,确认梅迪奇的状态。” 艾丝特解除寄生状态的时候,又感觉到那只云雀的躯壳从自己身上撕裂了部分光点出来,她捂着喉咙干咳了片刻,心跳快得跟刚刚结束极速奔跑一样。 “愚者”的信息突然传来时,艾丝特的脑袋已经垂到了肩膀边,因为瞌睡被惊醒,她花了好几秒才理解“愚者”先生的意思。 艾丝特没有憋住,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我还是想问,‘世界’,是吧?有几次塔罗会?” 听到艾丝特平安的消息后,克莱恩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手指在光球外壳上点了两下,迅速做出了决断。 最终还是对“愚者”的坦诚压过了一切考量,而且事关卓娅,“愚者”作为卓娅的前上司总该知道发生过什么。 耳畔突然祈祷声响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泛白。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熟练地布置灵性之墙,逆走四步,灰雾缭绕的殿堂出现在他眼前。 太阳升起,新的一天。 艾丝特并没有迅速离开森林边缘的悬崖,她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暖和的海风,几乎要靠着树干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东西也绝对不能拜托克莱恩帮忙占卜,大概率会直接扯到赫尔斯身上,那样直视神只会导致克莱恩也被污染。 除此之外还有挎包,我的钱全在里面,现在身上穷得一枚铜币都掰不出来了! 艾丝特拍了拍心口,这已经不是能跟黑夜女神要报销的时候了。 乌洛琉斯安静地站了几秒,才迟疑着摇头:“这是命令。” 转暖的海风慵懒地拂过艾丝特掌心,几乎难以被触觉捕捉到。 无所谓了,今天是“我”还活着,还有比这更让人欣喜的事情吗? 艾丝特又想起来之前没来得及跟克莱恩讲清的事情,但这里毕竟是“愚者”的小世界,艾丝特不可能在这里发作,“愚者”说不定就在某处关注着这场谈话。 克莱恩不是没尝试过召唤艾丝特的信使,但是那只外貌奇特的小狗却耷拉着耳朵连连摇头,表示无法替他给艾丝特送信。 乌洛琉斯又站了很久,他的睫毛微颤,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多看艾丝特一眼,最终祂点头转身,踏入灵界缝隙。 这艘属于“冰山中将”艾德雯娜的船,正在前往拜亚姆的途中。 克莱恩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望艾丝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想起他的那条忠告:向“愚者”祈祷。 克莱恩记下了这些消息,决定等能联系到艾丝特之后转告给她。 离开了神弃之地,没有阿蒙,她紧绷的精神总算能放松了。 艾丝特又紧张起来了,虽然她并不介意将“神弃之地”的经历告诉“愚者”,但是想到赫尔斯和乌洛琉斯的态度,艾丝特又感到自己的立场在左右摇摆。 “五分钟后准备登上灰雾。” 虽然“愚者”也是他,但是艾丝特不知道,还能让自己替自己挡一挡灾…… “啊,谢谢,我之后会跟‘愚者’先生祈求赐予的。” 克莱恩还在睡梦间。 奇怪,我对时间的感知好像被削弱了? 艾丝特揉了两下前额,“灵性直觉”在她见过那座城镇后就变得过分安静,她只能对此推测卓娅是被阿蒙影响了状态。 “你的东西都在‘愚者’先生那里。”克莱恩当然也注意到了艾丝特怪异的眼神,表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在庆幸自己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谈话地点。 艾丝特望着晨光落满海平面,慢慢勾起嘴角,她重新披上鲜红的斗篷,向着海岸的方向摊开双手。 艾丝特布置下一片光点,这才靠在树后,用巨人语念出“愚者”的尊名: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是的,放宽心,我不会在这件事上追究什么,这是个人的选择……你这次的晋升成功了吗?” —— 艾丝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望向乌洛琉斯手上又恢复死寂的小鸟:“无关命令,只是对你的感谢。” 艾丝特笑容灿烂地点点头,只是她的笑容透出了一点危险的意味:“‘世界’先生。” 不过祂不是卓娅相当信任的神灵么,为什么会想要抹除卓娅的锚?黑夜女神也一直在卓娅的身上谋划着什么? 艾丝特的眼神愈发黯淡,她倒是逐渐理解阿蒙那句话了,“别被神明展现出的表象迷惑”。 “我向您祈祷,祈祷您将我一切平安的消息转告给格尔曼·斯帕罗,我已经离开了神弃之地……” 克莱恩甚至从那位第三纪的苦修士斯诺曼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情——“福音鸟”伴随过的不只是“全知全能的主”,还包括了“命运天使”乌洛琉斯以及“暗天使”萨斯利尔。 “黄金梦想号”。 昨天在《格罗塞尔游记》里经历一番冒险后,他昨夜处理了到手的收获,占卜了那本特殊古书的来历。 不过在这短暂的舒心过后,艾丝特心头又渐渐变得沉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或许有必要把这条守则告诉克莱恩,嗯,绝对别相信“偷盗者”会成为真心的朋友。 被打扰休息的克莱恩起初还有点恍惚,但在辨认出声音的来源之后,他立刻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她也不用做什么准备,继续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五分钟过去。 这片悬崖相当荒凉,近处都是树影繁茂的丛林,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 与“时天使”阿蒙不同,“福音鸟”的不存在于任何书面的圣典或记载中,仅有人们的口耳相传。大多只有有幸见过那几位天使的人,或者最早一批追随主的信徒,才知道“福音鸟”的存在。 “谢谢你,乌洛琉斯。”艾丝特从乌洛琉斯手上接过血红色的斗篷,将那枚已经恢复安静的黑夜徽章和另一朵作用不明的花苞塞回怀里。 即使没有参加庆贺“冰山中将”安全回归船上的篝火晚会,克莱恩也需要一夜安眠来恢复消耗的精力。在书中的战斗相当艰难,然而让人遗憾的是,来自前几个世纪的战友们并没能随他们一同离开故事里。 乌洛琉斯好像没有告诉我这是哪,也没说今天是哪天……算了,感觉即使问了祂也不知道。 “以前不是,但以后可能会是我,也可能会是其他人。这个身份必须要足够巧妙地隐藏,所以在晋升‘无面人’之前,我的了解比你要少很多。” “找到了美人鱼,很顺利。” “那就好。” 克莱恩的身体微微前倾:“神弃之地的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像‘太阳’说过的那样?” 艾丝特嘴角的弧度拉平,一点不剩:“糟透了,我尽量简短地说一下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另有筹划 在听完艾丝特这段时间的大致经历后,格尔曼脸上的冷峻渐渐转变为忧虑,这使得他现在看上去更接近“周明瑞”,而不是海上疯狂冒险家。 艾丝特向着长桌另一头的青铜高背椅瞥了眼,虽然“愚者”不在,但她很确信这片空间里,所有的事情都会在“愚者”的注视之下。 克莱恩也注意到艾丝特的小动作,打定主意永远不能让老乡知道“愚者”的真实身份,只是“世界”就算了。 “我接下来打算返回鲁恩,我想……回去看看。”艾丝特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低沉,她甚至没有说具体要回去哪里。 克莱恩知道,艾丝特也就只能“看看”,离开这么久,她脆弱的人际关系早就断光了。 艾丝特又额外解释起来:“六月份塔索克河还有‘命运隐士会’的集会,待在鲁恩比较方便赶过去,在海上要是遇到意外,很容易赶不上。” 克莱恩点点头,他也有返回贝克兰德的计划,但是还需要准备一个更合适的新身份:“那只云雀还在我身边,需要让你的信使把它带给你吗?” 艾丝特面露惊讶:“它居然还活着?” “我有喂它,我总不可能看着它饿死。” 艾丝特当即笑起来:“开个玩笑。它的本质已经不是生物了,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事,只是会变得萎靡。” “随主人?” “……咳,不说这个,”艾丝特清了清嗓子,“不对,说到吃的,我关于神弃之地的事有点想法。” “你说。” 艾丝特兴致非常高:“既然你也是塔罗会的一员,我就敞开了说,‘太阳’和白银城的情况你大致了解吧?” 克莱恩若有所思:“你去走过一趟,有了什么帮助他们的点子?” “虽然我们能向白银城提供粮食,但是这种支援只能持续一时,在帮助他们脱离那里之前,总不能长久。” 克莱恩点头:“虽然我们可以通过‘愚者’先生的帮助,替他们转手非凡材料再换成物资,但是这样的交易终归缺乏稳定性。” “我有一点想法,不过得跟‘隐者’嘉德丽雅聊聊。” “你想让她帮忙?”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的鬓角:“我可以将一部分光点和头发交给弗兰克·李,看他能不能培育出循环生产的可食用植物。因为本身带有部分光点,能利用卓娅的位格,这样的植物肯定能获得特殊效果,说不定自身就能抵抗‘神弃之地’的黑暗与变异。” 这还是艾丝特在见过赫尔斯后,产生的奇特念头,既然她在赫尔斯面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或许也能将这份特殊分享给白银城。 但与艾丝特相反,克莱恩总觉得这样不是很妙,他指了指悬挂在青铜长桌上方的光球:“但是这种光芒的力量,不是来自卓娅吗?真的可靠吗?” “只是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它们更近似于附着在我头发上的灵体,脱离我时没有合适的载体,就会很快陷入。” “我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你还真是不客气,完全是把自己当灵性材料……”克莱恩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用白不用,”艾丝特对此不怎么在意,“你想事情总会比我周全,你觉得这件事抛开这点风险来看,合适吗?” 在思考片刻后,克莱恩也不得不轻轻点头:“如果成功的话,对白银城是很巨大的一步。” 艾丝特因此感到少许鼓舞:“但是我不确信弗兰克还记得我,如果是以嘉德丽雅的名义讨论这件事的合作,比我跟弗兰克联系更好。” “因为塔罗会的成员能记住你……事实上我也有些想法,关于你之前讲过的培育植物,也许让弗兰克培育能汲取血肉生长的类型,也可以替白银城提供新食物来源。” “你想通过植物来回避污染,产生能供人食用的果实?”艾丝特迅速理解了其中关键。 “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你的头发可以由信使转交给我,我到时候会给弗兰克写信沟通的,这样也不用你担心了。” “对了,距离下次塔罗会还有多久?我待在梦境和神弃之地这几天基本失去了对准确日期的概念。” 克莱恩心算了一下天数:“今天刚刚周六。你现在在哪里?” “罗思德群岛,但我也不确定在哪个位置,我待会儿就去找人问问。” 谈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两人在灰雾上停留的时间不短,克莱恩向着空无一人的首座鞠躬致谢,艾丝特也随着他的举动感谢了“愚者”先生给予双方交流的场合。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紧接着,“愚者”才出现在他长桌末端座位上,换了个位置与装扮。 空中那颗光球缓缓飘下,贴在“愚者”摊开的掌心里。 “锚……你也需要锚来稳定自身吗?”克莱恩神情凝重。 昨天他收到了阿兹克先生的回信,知道了半神与神话生物的相关信息。 克莱恩曾经怀疑过那层光是卓娅的“神话生物”形态,但考虑到不止一次有人看到艾丝特使用能力,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点似乎不太成立。 艾丝特并不会给周围带来灾难,但是她对周围怪异的影响一直存在。 克莱恩还记得上次在“未来号”上,云雀歌唱的时候,部分沉浸在歌声中的水手神情恍惚,状态变得很奇怪。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反对艾丝特的计划。 不过没关系,可以放缓那个计划的优先级,先试试让弗兰克·李培育不畏惧污染、能以怪物为养分来源的食物…… 正当克莱恩想重新松开光球的时候,里面传出来微弱的嗡鸣声。 并没有声音传出来,光球里却发出触动,仿佛心灵感应,直接将交流的内容投映到克莱恩的意识中: “周……明瑞……” 克莱恩的动作停下了,但光球只是传达出这不清晰的三个字,就让他的灵性在迅速消耗。 “卓娅?” 光球自发转动了一下,里面像是流淌起微光交错的河流:“她受到了……影响……” “真实造物主?达日博格?阿蒙?” “我不能……指引……被注视……” 克莱恩努力维持着自己停留在灰雾大厅的状态,集中精神去感知这模糊的声音:“你的意思是提到就会被察觉——凡有言必被知?” “是……” 光球里所有的异动忽然停息了。 克莱恩的灵性也堪堪到了枯竭边缘,他不得不松开变得黯淡的光球,想到了数个涉及这条件的存在。 阿蒙在神弃之地出现过,却没有跟艾丝特动手。同为神子的还有另一者,那位“空想天使”,会是祂吗? 卓娅的状态确实很糟糕,上一次跟我交流的时候,明明这声音还算稳定。 克莱恩瞥了一眼重新浮起的光球,因为灵性消耗过度,不得不尽快离开灰雾之上。 —— 艾丝特在悬崖边犹豫片刻,最终因为身上带有非凡力量的东西有点多,不方便让动物携带,她没有选择寄生枝头的几只长嘴鹬,而是穿过丛林往随便某个方向走去。 太阳隔着树冠,泼水般落在身上,让斗篷的颜色看上去更加鲜红。 艾丝特索性将道路的尽头交给了运气,心里却思考着先前跟克莱恩的交谈。 用手臂分开挡在身前的灌木丛,只是前进十几分钟,艾丝特就到了丛林边缘。 越过下垂的几根藤蔓,她看到不远处有人影在来回走动。 但是在艾丝特走过去之前,对面先传来了呼喝: “什么人!?谁在那里!” 这语气听上去可不友善。 艾丝特心生警觉迅速后退,将身形缩在一棵树干后。 从顺利找到他人这点看上去,她的好运似乎还在,但是对方的态度让艾丝特明白,相应的厄运也在运转,这些人恐怕不是什么路人。 艾丝特不在乎他们在这里干嘛,就算是杀人夺宝埋尸等等,她也管不着,她只想问问这些人这座岛屿究竟在哪里。 艾丝特能听到远处传来压低声音的交流,然而对方低估了她的听力,艾丝特能清楚分辨出几个议论的声音: “那边肯定有什么人在,我刚才看到了红色的衣服!我们最好快点追上去!” “不要惊动对方,那不一定是人,这座岛屿本来就很古怪,别忘了昨晚那两个蠢货是怎么没命的。” “如果来的是怪物最好尽快解决,免得拖延时间引来更多危险。” “直接交手?”隐约有弹出转轮又扣紧的声音。 “不不,这有点太鲁莽了,对方一直没有过来,如果对方没有敌意或者只是路过呢?” “这座岛除了我们没看到其他船只,也没有本地人,那东西要是一直跟着我们等待下手的时机,那我们就倒霉了。” “我的建议是先试试交涉,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人,就直接俘虏或者击杀,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 “可以,佩德罗去侦查对方位置,其他人包围瞄准,不要松开你们的武器,做好战斗准备。” 在这段迅速的对话结束后,一个听上去还算温和的声音大声喊了起来,就是提议将“一个人”俘虏或击杀的声音: “朋友!我们没有恶意,但是这座岛上有隐藏的怪物!我们不希望引起进一步的误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联手进行对这里的探索!” 说完这句话,等待几秒后,这人竟然还接连用弗萨克语、因蒂斯语和罗思德群岛的土著语说了一遍。 艾丝特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谁跟你是朋友! 很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特别感谢书友20201031152515628的打赏! 非常感谢上方谷雨、墨江秋水长歌行、微笙沫、向羽心声、大筒木D卡普、雨落尘世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迹幽影 那人在喊完话之后,又再度安静下来。 树林里没有任何动静,远处传来两声鸭子般的“嘎嘎”响,仿佛在嘲笑这群充满警觉的人类。 一个水手打扮的黑发中年人猛地翻过树干后面,左轮却怼向了空气,他只看到一层落在地上、鲜红如血的斗篷。 他吹了个带急促转音的口哨,这是海盗团众人的暗号,代表“潜伏的敌人”。 中年人没有轻易去触碰地上那团红斗篷,他只是扫了眼这东西,灵性直觉就生出不妙的感觉。 这斗篷如果是凭空出现的,那就说明它是怪物,如果不是凭空出现的,那就代表敌人还潜伏在附近。这里明明有人停留过的痕迹,但是却凭空消失了? 中年人刚刚想大喊出声提醒,却已经感觉失去了对双手的控制,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又上前一步,扔掉手中的枪,竟然向着那斗篷俯下身。 他很想尖叫,很想警告在场的其余同伴,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进行活动。 中年人双手捧起那团红色斗篷的瞬间,斗篷已经朝他的身体覆盖上来。 佩德罗发出惨叫声的时候,其余所有人再无犹豫,迅速地朝那棵树木的方向扣动扳机。 为首的灰发男人个头极为高大,他的肌肉瞬间便鼓胀起来,直接抱起身前一棵三米高的大树,在枪击声稍显迟缓的空隙,狠狠地将树木扔了出去。 “安德鲁!”另一个身形瘦削的棕发男子斥责地喊了一声,与之前猜测对方没有敌意的声音相符。 “佩德罗连发动遁逃的机会都没有,敌人不是我们能轻易解决的,迅速回船!”灰发男人大吼起来。 树后佩德罗一直在发出惨叫与求救声,直到这棵树干被迎面砸下的另一棵树压垮,碎木往后倒去,连带着那痛苦的声音也被压在底下。 这群海盗的主事人果断地做出了选择,一边往转轮里填上新一轮子弹,一边往后退去,想要抛下他们已经没了声息的同伴,尽快离开这座岛屿。 忽然间,另一个身形壮硕的海盗抬起刚刚填好子弹的枪口,对准了身边同样往后退去的灰发男人。 枪声响起的时候,灰发男人本能地伏低了身体,这让他逃过一劫,那颗子弹从他背部炸起一蓬血花,钻入旁边的草丛里。 “你疯了!?”熊一般健壮的灰发男人大力地挥舞手臂,一把勾住那个海盗的脖子,一个过肩摔将对方抡到了地上。 然后他看到自己手下在被摔晕前,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灰发男人的途径并不擅长与灵力打交道,他最强悍的就是身躯上的武力。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捕捉到那团脱离海盗、融入爬虫身体的一点光芒,这只海盗队伍中唯一拥有灵视能力的佩德罗,刚才已经倒在了那截断树后。 树后有红色的东西在蠕动,充满让人发毛的吸吮与流动声。 “提高警惕尽快离开,敌人就在附近!” 灰发男人暴躁地吼起来,不断转动脑袋警戒各个方向,生怕下一秒那折磨了佩德罗、又控制了自己手下的东西会扑到脸上。 然而刚才被摔晕的海盗只是一个开始。 枪声又接连响起了两次,有人因为受伤而发出了哀嚎,甚至毫不客气地也抬起武器,向着自己面带惶恐的同伴连开数枪,排除了伤人的“叛徒”。 接下来的一段逃亡路,这支总共不过七八人的小队,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分散,因为没人知道下一刻响起的枪声,是不是来自靠近的同伴,对准的会不会是自己。 注意到这点的时候,灰发男人又吼起来:“别落单!找好藏身点,但别落单——”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脑内空白了一瞬,身体肌肉按照上一刻的指令被调动,继续推着他往前跑上两步,惯性被缓冲。 枪声响起,男人健壮的身躯侧歪倒下,如同一只被猎人精准瞄准击毙的灰熊,太阳穴上的洞口露出来,沥沥拉拉的鲜红蔓延一地。 剩余的只有另外三个生还者了,他们跑得更加分散,各自奔逃去往远离别人的方向,生怕下一刻枪声又对准自己。 开枪者是第四人,那个身形瘦削、棕色短发的男人,他一只眼睛里满是惊恐,另一只眼睛里却呈现温和淡漠,同一张面容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俨然会让旁人生出精神分裂的观感。 但是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男人发现右手那把枪被举起,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多直白有效的威慑,贴在扳机上的手指一抬一落,像是翻在空中的硬币,没有落在正或反的任何一面。 这样的犹豫持续了数秒,让难以控制自己身体的人感到越来越崩溃,他现在倒宁愿躺在地上的那人是自己,那样就不用遭受这样离奇的恐吓。 “问你个问题,请问这里是哪里?” 男人听到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 在重新获得嘴巴控制权的瞬间,他迫不及待回答了这个问题:“罗思德群岛!东、东北面!离拿斯只要半天的航程!是一座没有标记的荒岛!” 然后男人恍惚了一瞬间,接着他又失去了自己的嘴巴,不过右手的枪也被控制着放下了,紧握在手里。 “看你在诚实的份上。”说这话的人听上去情绪良好。 男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也能让他这么心生畏惧。 但是占据他身体的人很明显不打算给他个解脱,他只能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步步沿着先前跑过来的地方,逐渐走回战斗发生的原点。 “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没人会刻意问一个死人的名字,除非是为了写在墓碑上,但男人宁愿抱着积极点的想法,期待对方可以放自己一马。 在获得嘴皮子的控制权后,他赶紧回复道:“维卡,我叫维卡!” 这一次,可沟通的无形幽灵直接在他脑袋中说:“好的,维卡,我想我最好别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你太恐慌了,会误认为我是要对你动手,才无所顾忌地告知你身份。” 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维卡的眼神很明显呆滞了一瞬间,因为对方听上去是位相当年轻的女士,话语温和甚至带着笑意。 如果不是还被对方控制着身体,刚刚迈步走过一个被摔昏迷的海盗,维卡或许会因为这声音而放松少许警惕。 “你……你是恶灵吗?”维卡下意识问道。 “我?我当然不是,我只是无意间被送到了这座小岛上。” 维卡逐渐明白了事情经过,谁能想到这荒岛上竟然有别人,虽然只是独行者,却是他们完全惹不起的存在:“所以你、你跟佩德罗和安德鲁他们一样,是非凡者?” “是啊。” 维卡咽了下唾沫,努力揣测着对方的来意,然后他的想法忽然一空。 那个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其实没有什么来意,你已经知道我想做的事情了,我最开始不是问了你吗?” 维卡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就、就为了问这是哪儿!?你就——” 那个声音带上了很明显的不满:“别这么吃惊,如果我真的只是位‘普通’的女士,毫无还手的力量,现在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 “我们……” “最好的情况反而是当场死在枪口底下,不是吗?维卡先生,我躲在树后面的时候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 维卡缓缓闭上嘴。 他心知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在大海上没有力量的人,跟一条待剔鳞的鱼差别不大,更别提是一位女士。 他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不然也不会混到一条海盗船上,唯唯诺诺地给对方当向导。说到底这船海盗也都是乌合之众,维卡对这点深有体会,死了也就死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没多到值得维卡变得苦大仇深。 现在这个情况,是安德鲁自己把鲨鱼当成了海豚,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来自哪里?来这又是做什么?” 维卡生怕让对方感到不满,迅速回答道: “海盗船上从哪来的人都有,我只知道安德鲁来自苏尼亚岛,出海以前他就是雇佣兵。我是在罗思德登船的,同样从群岛上船的人不少。 “不知道佩德罗,就是那个树后面的家伙,怎么就知道这有座荒岛,他们猜测这里可能藏有什么宝藏……” 可惜的是宝藏没有,命也没有了。维卡不知道另外跑掉的那两人有没有被追杀,如果他们回到船上,那所有人肯定会即刻启程离开。 没了安德鲁的约束,那群人不一定会听大副的,有好几个心有不满的混账。如果船上起了内讧,说不定还要为了争夺控制权打起来。 艾丝特偷了一部分维卡的想法,又迅速塞了回去,这男人不是非凡者,虽然对神秘学有所了解,但那大多应该来自于他的同伴。 简单来说,也会更方便控制,但是艾丝特留下他性命,只是因为听到之前的对话中,维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想与人战斗的意愿。 不管这点是因为懦弱还是畏惧,都让艾丝特没有直接对他下杀手。 维卡走回了最初倒塌的那截大树边,断裂的半截树干横在身前,他意识到树后那种吮吸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剩鲜红色披风的衣角露在外面,下方被撑起,呈现一人身体半蜷缩的形状。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红色披风 艾丝特寄生在维卡身上,但她也能偷走树木的重量,让维卡与普通人相差不大的力量,也能搬开压住斗篷那截断树。 维卡忐忑不安地伸手捡起斗篷,幸好斗篷没有也将他包裹的意愿,安静地被攒在手上,这让维卡在心里连连庆幸。 但是在他的身体拉起斗篷后,维卡看到了佩德罗碎裂衬衫下蜷缩的白骨,干净得几乎能直接拿来当摆饰,连能腐烂的残余都被那斗篷吃得一滴不剩。 一对暗红色的晶莹眼珠从中掉了出来,维卡伸手将它拾起,抓在掌心里盘了两下。 维卡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控制他身体的人只是犹豫一下,就将这东西放在了旁边。 维卡很想把手上的斗篷迅速扔掉,他能感觉到这东西上传来如人体般的温度,但很可惜,现在这具身体并不归他控制,维卡没有选择权。 除了佩德罗的血肉彻底消失,还有部分衣物被扯碎,别的东西倒是都非常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维卡看着眼前的角度拉低,他正俯下身,在白骨边理所当然地摸索起来。 这感觉太奇怪了,维卡甚至生出了自己杀死佩德罗的错觉,现在都是他在查点收获。 左轮、弹夹和佩德罗宽大的腰包都被排开放在地面,里面除了部分现金、一把匕首,还装着少许用于进行仪式魔法的非凡材料,还有四根为了便于携带而切半的蜡烛。 “你们的海盗船看上去不是很富裕。” 那个温和的女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佩德罗不知道怎么回话,索性紧紧闭上嘴。 少说少错,万一哪句话得罪了这个非凡者,他连自己会怎么死都不敢想。 而艾丝特则是想到了格尔曼·斯帕罗一手抓满符咒、打牌捏着同花顺一般的架势,觉得这群普通路过的海盗有些贫穷,明明队伍里也有非凡者,但是现在连一枚符咒她都没看到。 维卡正在犹豫,忽然他松开了手上的红色斗篷,然后眼前一片恍惚,隐约看到了奇异的光芒。 但很快他便脱离这种状态,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活动权,维卡下意识地连连往后退去,差点被一丛带刺的灌木给绊倒。 在他对面,金发堪堪及肩的年轻女士面带微笑,掀起红艳艳的斗篷,卷在自己的身上,仔细将领口甲片般的扣子别上。 这位女士轻快的笑容跟她先前的声音十分相配,淡色的眼睛平静温和,她如同苏尼亚岛精灵混血般的柔和外貌,很难让人生出威胁感。 但维卡只感到荒唐。 尤其是在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后,他只感觉刚才的经历是噩梦,对面的女人就是活生生的魔鬼。维卡忘不掉看着自己的手,直接将枪口对准自己前额的恐惧。 艾丝特冲这个将害怕写在脸上的男人眨了眨眼: “如果你想继续待在这,我不会拦你,但你可以走了。我接下来要向我信仰的神灵祈祷,你要当祭品吗?” 维卡腿一软便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毫不在乎自己被几根灌木刺割破了皮肤。在倒退出好几米后,他跟装了弹簧似的从地上蹦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向相反的方向,差点没一头撞在树上。 整个过程维卡都紧紧咬着唇,一言不发,艾丝特瞥到他嘴边都渗出了血液,下唇都被咬破了。 艾丝特干笑两声:“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啊……” “愚者”先生又不吃人,不像另一位,希望这斗篷不会吃了吐,那我更不敢披着它出门了。艾丝特摸了摸红斗篷的边缘,心虚地想道。 斗篷的兜帽懒洋洋地蠕动了两下。 艾丝特将之前掉在树下的圣徽和花苞捡起来,重新收到身上,等到拿回挎包之后这点东西就有放的地方了。 不过“寄生者”的能力还真不适合携带什么非凡物品,不太方便寄生在别的生物身上,所以常规来讲的扮演,他们都是寄生在别人身上? 艾丝特用搜刮出的匕首刻下代表“愚者”的符号,然后用那些蜡烛布置起简单的“二元法”祈求仪式。 用光点构建的圆环替代了灵性之墙,艾丝特先是向“愚者”祈祷,在得到许可后,这才正式进行祈求的仪式。 —— 灰雾之上,克莱恩在朦胧大门成形的瞬间,便看到了艾丝特身上笼罩着翻滚浑浊的血腥斗篷。 但是穿着这件斗篷的艾丝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克莱恩心下了然,这东西看着就异常危险,大概也只有艾丝特能使用…… 真实造物主是不是太偏爱她了?总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继承“卓娅”的人际关系对艾丝特来说不是好事,因为她现在也刚刚半神,离真神与天使的差距仍然很大。 如果真实造物主是期望“卓娅”做出什么事,才将这样的恩赐留在艾丝特身上,也是其中一种可能…… 克莱恩将挎包送出虚幻大门,回应了艾丝特的祈祷。 随着灵性风暴的震荡平息,虚幻宫殿的大门又再度合拢。 艾丝特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翻出自己挎包里的木盒,在那条蛇蜕被拿出后,里面已经空了。 她将那枚花苞塞进去,把那对暗红色的眼珠也放到里面,又咬破指尖在盒盖外抹了一圈血环,重新增强上面的封印,以免到手的非凡材料不经意间跟盒子融合。 黑夜圣徽也被随手塞到了背包里,艾丝特决定等回去鲁恩,找一个偏僻点的地方落脚,再进入梦境询问黑夜女神一次。 不过要是祂拒绝见我,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走进黑夜教堂向她祈祷吧? 艾丝特这么想着,翻出背包里躺了很久的“罗根之爪”,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都在“愚者”的源堡上,它除了毛发过长以外,并没有主动散发出毒素。 用光点封印了这把爪刀的负面效果,艾丝特取出很早之前克莱恩送给她的几枚符咒,一种有能让人在水下自由活动的,另一种能让她亲近海边生物的效果。 这对她现在离开这座岛屿的计划来说,刚刚好。 艾丝特忽然抬起头,她留在外侧的光点忽然被人触动了。 那人并没有靠近这边,只是在外围苦恼地打转。 艾丝特抬头望去,那个瘦削跟竹竿似的棕发男人竟然自己跑了回来,满脸苦恼地蹲在不远处,时不时探头打量着这边,却始终没有鼓起勇气直接过来。 —— 维卡用最快的速度往远离那个女人的方向狂奔,直到他终于钻出树林,几乎是一头扑倒在海岸边。 海岸上空空如也,远处的海盗旗被吹得“猎猎作响”,离海岸边至少有了百米远。 维卡站在发白的沙滩上,用所有能想到的词语对着那艘远离的船进行了辱骂,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满心都捧着对当前处境的恐惧。 昨天晚上队伍里就有人被怪物般的野兽袭击,这座岛屿并不安全,但是人多的时候互相协助还能击退,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怎么想都只有送命的份。 维卡摩挲着腰上的枪托,面色发白。 不行,他一个人绝对不行。 在冷静下来前,维卡的身体就已经自行动了起来,完全是无意识地沿着跑过来的方向快步返回。 维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安德鲁的尸体旁边了。 血迹的颜色已经变深了,几只爬虫正在安德鲁的脸上爬动,对有人靠近毫无察觉。 这座岛虽然距离拿斯不远,但是气温要比那边温暖不少,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 维卡注意到一团折射着红色光芒的不明物质,正从安德鲁的太阳穴边凝结出来,最终形成了拳头般的硬块。 “这是什么?” 因为这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包含着血红流质的宝石,维卡在犹豫片刻后,迅速俯身将它捞起来,揣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还没有搜船长尸体的勇气,但是这玩意看上去价值不菲,反正自己看到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维卡又走出不远距离,看到了另一个晕倒的海盗,他没有唤醒他,而是继续往前。 这座岛屿不安全,但是比这座岛屿上怪物还要危险的人,至少还能进行沟通,维卡觉得说不定待在对方身边更加安全。 对,他是回来报信的,只要告诉那位可怕的女士,海盗船已经离开了,向她卖个好……那位女士是个非凡者,说不定她就有其他脱离这座岛屿的办法,就像是她突然间来到岛上那样,可以顺手带上自己! 实在不行就把这东西给她?维卡摸了摸怀里的“宝石”,这样考虑起来,这东西看起来就很珍贵,说不定她会知道有什么用处,就拿这玩意作为报酬求她带我离开这里…… 不过在能远远望到树林间那抹红色的时候,维卡又感到惊慌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走回来,佩德罗的白骨和安德鲁的眼神不断在维卡眼前打转,都像是在嘲讽他向对方求助的念头。 维卡在附近焦急地转了两圈,他刚刚才摆脱了那恶魔的控制!怎么会想到要乞求她? 他用力地捶打了两下额头,心知自己该离开,却又完全没有离开的行动。 正当他发愁的时候,那个温和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你怎么又回来了?” 维卡猛地转过头去,下意识将心里挣扎的事情喊了出来:“求求您带我走吧!” 这声充满真情实感的怒吼让艾丝特的眼神呆滞了那么一秒,然后她好笑地望着这个吓破了胆的海盗:“你不怕我了?” 维卡本能地缩了缩身子:“我怕得要死,但是您是非凡者,有着远超我想象的力量!那群混账早就开着船走了,我没有办法……” 第一百二十九章 知非凡者 “你的海盗朋友们这么无情?” 艾丝特好笑地摇摇头,她之前看到有人直接将枪口倒转,毫不犹豫冲“同伴”扣下扳机的时候,就察觉到他们的精神比她预想中还脆弱了。 或许这才是更普通海盗们更真实的情况。 艾丝特先前接触过的海盗们其实都没有多少“海盗风范”,更多都是接近于海上冒险家,从“四叶草号”到“未来号”,包括达尼兹都是那样。 不过既然现在达尼兹不认识我了,那我偷他纵火的能力来玩玩,他也没什么办法吧?哈哈…… 艾丝特打量了维卡片刻,看在这人还算有那么点“良心”的份上,没有直接偷走他的想法和记忆。 “我可以带着你,不过这样合适吗?” “当然合适!绝对合适!”维卡忙不迭地附和道。 “你不怕我拿你当祭品?”艾丝特刻意撩了一下身上的斗篷,有意恐吓一下这个腿脚发颤的海盗,“或者在遇到怪物的时候一脚将你踹出去?” 维卡颤颤巍巍地摇头又点头,却又咬着唇不说话,让人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艾丝特叹气的时候,维卡忽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艾丝特瞬间偷走距离出现在了侧面,这人毫无骨气的表现让她有点震惊。 维卡却不知道他跪拜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额头贴在地上,后颈处的衣领已经被冷汗渗透: “求求您!只要能活下去就好!怎么样都行,我不想死在这!” 艾丝特的神态渐渐平和,维卡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在求助她,为了活着,她甚至不觉得能用丢人来评价这种行为。 只是作为被求助的另一方,艾丝特心情挺复杂的: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想……先起来吧,我们去海边,麻烦你带路。”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当成是交易就好。你带路,我带你离开。” 维卡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他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来,为自己最终做出了选择而庆幸:“好、好!感谢您!”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早知道这个海盗是这么软弱的性格,她不如一直寄生他带着他离开就得了。 两人没走出几步,就遇到了那个先前被安德鲁摔晕过去的海盗,艾丝特还记得他,这是第一个被她寄生的倒霉蛋。 不过从现在,这座岛上只剩三个人还活着来看,这人似乎也不是单纯的倒霉。 什么运气守恒定律……艾丝特指了指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甚至有打鼾趋势的光头青年: “一个小问题,他的人品怎么样?” 维卡的嘴唇碰了半天,最终还是老实地说了实话,不敢有任何隐瞒:“我们是海盗船,女士,没有人品这种东西……” 不知道是否因为先前的数次心态崩溃,维卡展现出了某种自暴自弃的坦然,甚至没有隐瞒地指了指自己腰上的枪托: “我也杀过人,女士,普通人,坐着商船的那些。我也跟着船长和别的海盗打过架,拿斯一向不是很平和的地方。 “我很多时候都会怀念拜亚姆,虽然混血在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只要信仰海神,遭到的排挤能好不少。” 艾丝特微微一笑,对维卡的话没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将挎包递向他:“麻烦帮我拿一下,谢谢。” 维卡毕恭毕敬地接过挎包,却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艾丝特的身影逐渐模糊,然后维卡只觉得眼前一晃,那红斗篷就掉到了地上,下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女、女士!?你——” 维卡慌乱地四下张望,然后看到地上那光头青年逐渐睁开了眼睛,一个敏捷的翻身就利落爬起。 “瓦列里?你醒了?” “别慌,维卡,他没醒。” 瓦列里的眼神淡漠而平静,瞬间就让维卡看到了那位女士的影子。 瓦列里活动了一下四肢,好奇地抬起手臂,捏了捏胳膊上凸起的肌肉,这样的画面让维卡的脸色愈发古怪,之前被占据身体的惊恐感又在他心里浮现。 瓦列里从地上抓起红斗篷披在肩上,又从维卡手上接过挎包:“谢了,你们船长的尸体还在附近?或者我该说我们船长?” 看到维卡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瓦列里露出一个与他面容完全不符的柔和微笑,让维卡感到难以言喻的不适。 维卡又开始怀疑这样活下来究竟是不是好事,他会不会在抵达别的海岛、完全获得一条生路前,就彻底疯掉。 瓦列里似乎看出了维卡在想什么:“放心,我说了,这只是场交易。等我们到达离这里最近的拿斯,你随便想去哪就去哪,我是要去拜亚姆的。” “好、好的……”维卡赶紧往前走去,带路领着瓦列里往船长尸体的方向走去。 瓦列里甚至抬手摸了两把自己的光头,小声嘟囔道:“原来全光的脑袋是这样的手感……” 维卡的脚步又开始打颤了。 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安德鲁旁边,瓦列里随手将那红斗篷解下,抛向那具正在变凉的尸体。 然后他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提醒了旁边的人一句:“你或许想转过身去。” 维卡脚下果断转了一百八十度,闭紧双眼捂着耳朵蹲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艾丝特好笑地砸了咂嘴,虽然她是觉得维卡今天受到的精神刺激够多了,所以体谅他一下,没有强迫他看着接下来场面立威的心态。 不过维卡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当成是另一种威吓,这让艾丝特有点疑惑,她表现得有那么吓人吗? 斗篷贪婪地汲取着血肉,它的“进食速度”非常快,只花了十几秒就将骨架舔得干干净净。 “咦……”捡起斗篷后,被艾丝特寄生的瓦列里蹲在白骨边,最终只翻捡出了枪支和子弹,还有一把长刀。 维卡在吞噬的声音停歇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不过还是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那红色的邪异斗篷突然窜起,将自己也活活吃掉。 瓦列里扫了维卡一眼:“这位,你们的船长,他也是非凡者对吧?” “是的,您是在找这东西吗?”维卡不敢隐瞒,从怀里掏出之前捡到的拳头形“宝石”。 “算了,你拿着吧,这些东西一般是非凡者用来晋级的材料。”瓦列里站起身,示意维卡继续带路。 维卡听到这话,却感到心潮澎湃:“那要是我也想获得您这样的力量……” “你想多了,非凡者之间的能力也是不一样的。而且没有配方的话,直接生吃这东西,普通人死去的概率比疯掉要大多了。” 瓦列里的嗓音很低沉,跟那温和解说的口吻完全不搭,让维卡怎么听都很别扭。 他重新将那团东西收回怀中,面露遗憾:“不行啊……” 出于好意,艾丝特还提醒了一句:“而且它很可能产生异变,你最好想办法将它封印起来。” “那我把它给你可以吗?” 艾丝特有一个挂在心头的问号,但她当然不会拒绝:“可以,如果我之后将它转手,也能给你一部分报酬。” “不用,这本来就、就是你的战利品,”维卡因为心虚,脚步越走越快了,“是我偷偷拿了它,我……” “放心,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维卡没有再说什么,将那份非凡特性交了出来,寄生在瓦列里身上的艾丝特把它收到挎包的盒子里,紧随在维卡身后,两人继续往海岸边的方向走去。 艾丝特注意到维卡的神态除了敬畏还多了几分阴郁,便暗中动手偷走了维卡的想法。 瓦列里清了清嗓子:“你就这么想成为非凡者?”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维卡突然意识到,对方真的有检索他脑内想法的能力,慌乱地用力摆动两下手臂,他又沮丧地低下头: “是,我跟随他们离开拜亚姆,就是因为看到安德鲁跟人打架时,展现了超越普通人力量。我很羡慕那样的强大,我也想变得那样强大。” 瓦列里眯起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两人走出树林,靠近那片还遍布着杂乱脚印的沙滩,艾丝特才重新开口: “强大也有强大的代价。” 看维卡的表情,他对此持有不同的见解,却不敢说出口,但是随即想到对方可以“读心”,维卡又惶恐不安地撇过头去。 “如果你有决心去面对疯狂、混乱与更加恐惧的世界,那这条道路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维卡又抬起头,盯着早就见惯了的那张脸,却从上面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平和神态,瓦列里棕褐色的眼睛里面,亮着他无法理解的印记,却吸引着维卡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鬼使神差的,维卡表现出了他先前并不具备的勇气,轻声地做出了回答:“我有这样的决心,我不在乎……” 艾丝特沉默两秒,用瓦列里的脸露出一个称得上豪爽的笑容:“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我这里有一个完整的魔药配方,是进入非凡世界的起步,序列九。我也要提醒你,跟所有的魔药一样,它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维卡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记好了,这个配方的名字是‘怪物’……”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御兽且踏浪 维卡听着对方报出的“怪物”魔药配方材料,又是忧虑又是怀疑,但更多的还是被天降好事砸昏头的茫然。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太明白。” 艾丝特正从挎包里摸出能增强对海兽亲和力的符咒:“知道你可能记不住,等我们离开后我可以给你写下来。” “不、不是这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愿意告诉我这样的配方,佩德罗和安德鲁从来都不会提起这些……” 艾丝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那带着笑意的眼神却让维卡心里一颤: “就把这当作是命运的指引吧。” 艾丝特说完这句话,便握紧那枚来自克莱恩的符咒,用古赫密斯语念出了“风暴”。 维卡看着那枚刻痕怪异的铁片瞬间散发出光亮,上面竟然燃烧起青蓝色的火焰,但是瓦列里的手却丝毫没有受伤。 维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跳不由得加快——这比佩德罗摆弄繁琐的仪式魔法神奇多了! 去他妈的危险性,那个配方他要定了!干什么没有危险?跟那群混账出海就已经是把命绑在刀尖上了! 从另一方面讲,维卡觉得遇到这位女士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他畏惧一辈子,他现在不觉得还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有比眼看着自己被控制身体更让人无力的绝望吗?他差点就死在了自己手里! 维卡不知道对方交给他的魔药配方,本身就是洒着糖霜的陷阱。 燃烧起火焰的符咒激发蕴含其中的力量,艾丝特立刻感知到了某种新建立的联系,她能触及到海水中那些生物的意识。 这感觉近似于她先前在神弃之地和东区的经历,在艾丝特听到那些人内心呼唤的时候,她同样有可以触碰与控制无形联系的能力。 所以处理这些海洋生物间的信息,对艾丝特来说再简单不过,毕竟它们的想法比人类要简单很多。 在维卡的目光下,瓦列里一步步向着海水走去,他做了个让维卡不理解的额外动作,冲着自己的胸口伸手虚握一次。 但是在瓦列里踏进海水里的时候,一片片白色的亮扇从水里浮起,扑动着簇拥在瓦列里落脚的地方,竟然将他高大的身躯衬托起来。 “你、你怎么——”维卡疑惑地也走上前两步,盯着那些随处可见的银鲷鱼群,试图跟在瓦列里身后,却一脚踩到海水中,弄湿了自己的鞋子。 维卡转动脑袋,看到瓦列里冲着他张开手掌又合拢,然后瓦列里才点点头:“你再往前走一大步,别担心,我会让它们托住你的。” 维卡只感到兴奋,当兴奋盖过恐惧的时候,他就显得不管不顾了。听到瓦列里的话,维卡赶紧抬腿往前踏出,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似乎只要用力一蹬就能跳起来。 紧接着,脚下不断有东西涌来,撞击着自己的鞋底,提供了让他能浮在海面上的冲力。 维卡不敢分神,紧张地弯下腰稳定好重心,银鲷鱼翻起的水花不断打湿了他的裤脚,在他望着这片鱼群时,有几滴海水还溅到了他的脸上,让维卡下意识舔了舔。 咸而苦,却如此真实。 维卡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这也太神奇了!” 瓦列里却没有什么反应,语气温和:“只要你不害怕就好,站稳。等我找到合适的鱼,我们就可以‘换乘’了。” 维卡的身体随着鱼群的游动而左右晃动着,但这样漂移的重心他并不陌生,就像是在风浪中的甲板上站稳脚跟一样。 随着鱼群翻滚,两人的身影开始逐渐往前漂去,甚至在逐渐加速,虽然这速度跟拉满全帆的海盗船没得比,但维卡却对这样的体验感到无比新鲜。 来自心间莫名的快意让他嚎叫了两声,兴奋地冲另一边的人高声喊起来:“这样的经历我能在酒馆吹一辈子!” 瓦列里脸上挂着与他气质相反的温柔笑容,却什么也没说,那对带有印记的眼睛眺望着远方,倾听着海洋间各种各样生物的低语。 直到维卡看到两人脚下浮现一片阴影,心头的兴奋才迅速消退,他想起了过去听过的传闻。 海中隐藏的各种怪物,他在船上的时候也见过,但并没有造成太多危害,可是他现在并不在船上,脚下踩着的只是一群脆弱的银鲷鱼。 随着脚下那片阴影越来越近,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广,维卡心里的不安开始冒头,他忍不住向着另一边喊起来: “女士!下面有东西!” “别担心,我们要‘换乘’了。” 维卡忽然觉得脚下一空,那些银鲷鱼竟然纷纷往侧边游走,直接抛下了载了一路的“乘客”,维卡的尖叫才脱口半声,脚下就被新的东西衬托起来。 他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摔倒在这东西上,手掌下带着少许黏滑的触感,让维卡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惊奇地打量这只新靠近的鳐鱼。 这只扁平而宽大的鳐鱼,身形几乎赶得上一张木筏那么大,甚至足够再多载两位乘客。 这只巨大鳐鱼的速度可比那些银鲷鱼快多了,维卡毫不在乎裤子被沾湿,索性坐了下来,用手试探着滑过旁边的海水,几只还没有远离的银鲷鱼咬了几口他的手指头。 “这足够我再在酒馆吹一辈子了!”维卡兴奋地大笑起来,彻底将那座岛屿上的可怕经历抛到了脑后。 “清醒一点,人只有一辈子可以活。”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不断飘飞,瓦列里也同样坐在了鳐鱼的后背上。 这些海中的生灵比艾丝特更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它们对大海的方向有独特的辨认方法,艾丝特只是与它们稍作沟通,就轻易得到了它们对附近人类港口的指引。 闲着也是闲着,艾丝特见维卡对自己的恐惧感有所降低,便以很随意的口吻跟他聊起来: “维卡,你看上去跟那些海盗并不怎么合群。” 听到这话题,维卡不禁露出苦笑:“很正常,我只是个被边缘化的普通船员,毕竟是中途上来的。只是因为曾经在拜亚姆的反抗军训练过几年,枪法比较好,才被安德鲁看重一点点。” “你在拜亚姆出生?” 维卡挠了挠脸颊:“不是,我不知道我在哪出生的,我母亲把我扔到拜亚姆就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作为一个混血儿,这种情况在罗思德群岛不算罕见。” 艾丝特点点头,将一只不小心蹦到鳐鱼后背上的银鲷鱼捡起,重新扔回海水中,这些小家伙在跟她交流后就不愿意远离了:“这么说起来,我到达拿斯之后也要回拜亚姆,你要跟着我去吗?还是你想留在拿斯?” “你要回拜亚姆?” “我的行程终点在普利兹港,我要回鲁恩。” 维卡吞吞吐吐地犹豫半天,终于厚着脸皮道:“我可以跟您去拜亚姆吗?虽然我很想去鲁恩看看,但是……我觉得那里不适合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是个普通的倒霉蛋。”艾丝特笑着说道,“说不定我给你的那份魔药配方能让你改运呢。” 维卡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不是,对你来说还早着呢,光是材料就是几百金镑!”艾丝特点了点身上的挎包,“当然,我不介意给你一些起步资金。” 维卡张了张嘴,却又讪讪地垂下头:“说实话,我真的不敢拿这些钱,我总害怕您以此为代价提出什么事情。” “那如果我有事想要你办,你是不是就能收下这点钱了?” 维卡看上去还是很犹豫:“我、我觉得可以,但是我不保证……如果是太危险的事情,我能不能拒绝?” 他说话时的语气称得上是恳求了,艾丝特又好笑地摇摇头:“不要这么畏惧,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危害到生命的事情。” 维卡连连点头:“那可以!我一定会努力去办的!” “至于要你帮忙的事情,等我们到了拜亚姆,我会告诉你的。” “啊,好好,只要没那么危险,我肯定会努力!” 艾丝特打量了维卡两眼:“你好像真的很怕死,变强也是因为有这样的恐惧吗?” “我小时候有几次差点被打死的经历,”维卡咧着嘴说,“太强硬的孩子没几个活下来的,明明是说点好话就能让大人们放过的事情。” 他顿了顿,拍了两下自己的胸膛:“所以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该服软就服软,什么都没命重要。” 巨大鳐鱼的尾巴划开海面,在身后留下一片白色的泡沫,那群银鲷鱼还在徘徊不去,似乎对追逐鳐鱼身上的乘客产生了执念。 艾丝特沉默地看了维卡片刻,直到维卡心里开始发毛,瓦列里粗犷的脸上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瓦列里向着海水伸出手,一只银鲷鱼用力地翻出水面,欢快地用尾巴拍过他的手心,仿佛在刻意与他击掌。 艾丝特似乎捕捉到这些生灵细微而渺小的命运,它们不会在命运长河里泛起涟漪,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一部分。 清凉的海水落入掌心里,放到鼻端下,能嗅到咸味。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登岸至拿斯 “这种事情换到以前我根本不敢想!”维卡大声喊着,他正骑在一只海豚身上,另一边的瓦列里面色平静,只是偶尔瞥过几只紧追不舍的银鲷鱼。 艾丝特有点苦恼,在第一次与这些海洋生物接触时,她在这些银鲷鱼身上触及得太远,以至于过度扰动了它们的精神。 就像是产生了格外的吸引力,一部分银鲷鱼因为无力追随而散在中途,余下最强壮的几只还锲而不舍地跟着。 直到艾丝特表达了明确的意愿,让它们离开,这几只银鲷鱼终于散去了。 “它们似乎非常喜欢你,”另一侧的维卡这么说着,“这都是你说的那东西,符咒的效果吗?” “是的,那是我朋友送我的,我本身不具备控制海洋生物的力量。” 维卡身下的海豚跃出海面一瞬,让他的身子颠簸了一下,但维卡早就已经习惯了:“你说的魔药配方也有这样的效果吗!” “并没有。”艾丝特微笑着,眺望起海平面另一侧,天色昏黄,她已经能看到一片在远处移动的黑点。 快到了。 很快,艾丝特送走了这两只海豚,拿斯附近的渔船不少,她再度偷走两人的重量,将承载自己和维卡的海洋生物换成了鲽鱼。 维卡虽然有点遗憾,但不会说什么,这一路上两人也换过不少海洋动物了。 “你在拿斯有没有什么仇家?” 艾丝特突然这么问,让维卡很茫然:“也没有什么,都是些小打小闹,我觉得没必要麻烦您……” “我猜你也不清楚海盗间的集会有哪些?也不知道附近非凡者集会的情况?” 维卡只能摇摇头,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忐忑。 “你们船长应该经常来拿斯?” “这算是他频繁停留的据点。” 艾丝特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只是指了指海平线,那里已经能看到白色建筑的轮廓以及往来码头的船只: “我们马上就会到了,如果遇到你认识的人,你最好想想如何搪塞对方。” 维卡这才恍然大悟:“可是认识瓦列里的人也不少……” 艾丝特甩了甩肩头那古怪的红色斗篷,不假思索地说:“我从船上叛逃了,信仰了邪神,你要跟我一起用这个借口?” “那还是算了……”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们那艘船的名字。” 维卡在鲽鱼身上稳了稳身形:“‘斧头号’,听上去并不像一艘船。” “像是会被劈了当柴火。”艾丝特轻声说道。 两人脚下的鲽鱼转了个弯,绕开了前方越来越近的那些船只。 “我们不上岸吗?”维卡下意识问了一声。 “我们得走更隐蔽的地方,在码头也太显眼了,难道你希望今晚就被熟人找上门质问吗?” 维卡“哦”了一声,被点破原因后才理解用意,然而说他迟钝,他却偏偏在更茫然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最正确的方法向他畏惧的存在求助。 艾丝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命运的偏爱,即使维卡相当糊涂,她觉得让他当个“怪物”途径的非凡者,也挺有趣的。 不过后面的配方还没有着落,就这么将维卡扔下也挺不负责的…… 当两人抵达一处偏僻沙滩时,夜色已然悄悄降临,艾丝特听到维卡的肚子发出的抱怨声,这才意识到两人的旅程已经有差不多八、九个小时了。 “走吧,先找地方吃点什么。” 听对方这么说,维卡当然笑得十分开心:“不过我、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艾丝特也不在意,她从那位安德鲁船长的腰包里搜到了整整一袋金币,都是拿斯通用的金霍恩,夹杂着部分银币与铜币,比她原先挎包里余额多多了: “无所谓,让‘斧头号’的前船长请客。” 在翻过沙滩边的白色石头围墙时,艾丝特不得不伸手拽了维卡两把,在海上没有水和食物,经历了大量的惊吓然后又保持兴奋一整天,这人的身体比看上去虚弱多了。 如果不是肾上腺素分泌过盛,维卡大概早就昏睡在鱼背上了,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能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 回想到维卡在岛上的表现,艾丝特甚至觉得这人只是看上去心理脆弱,其实精神挺坚韧的。 但她没有收小弟的乐趣,带着这么大一个人,她寄生什么都不方便,可是既然答应了要带维卡去拜亚姆,艾丝特便没有将人丢下。 两人走到城里的时候,绯月已经高悬,艾丝特没有特地找还在营业的餐馆,而是随意走进两人第一眼看到的酒吧,门外“鲱鱼酒馆”的牌子脏得都快看不出字形了,很明显酒吧主人并不在乎这点小瑕疵。 酒吧里的环境也不怎么样,只是推开门,扑面的臭味就让艾丝特下意识闭了口气,酒馆的木门触感也一片油腻。 有人吐在了门边,黄色的浑浊酒液就那么留在被踩到发黑的地板上。虽然艾丝特及时躲过去了,但是维卡没注意到,不小心在上面踩了一脚,让他本就沾满海水的鞋子散发出更恶心的怪味。 尽管这里的配置很简陋,酒吧里的酒客人不少,这里没有艾丝特见过的那些拳击台或者赛狗赌局,但是也安静不到哪去。 除了右面墙壁前用渔网当围栏,划出来一小片空地,其他酒桌旁大部分都坐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闲聊,时不时大笑或大骂。 只有在瓦列里和维卡先后走进来的时候,喧哗声小了几分,有的人面露不善地扫过这两个生面孔,然后又低头专注在自己的牌面上。 拿斯的餐馆还真没这些随处都是的小酒馆多,这或许也是一种文化特色?艾丝特这样想着,走到吧台前跟酒保点了大份鱼肉冷盘、烤香肠、两碗红菜汤和一筐圆面包,还要了一瓶尼波斯。 瓦列里用手一指随着他坐在吧台边的维卡:“给他来杯淡啤酒。” 维卡刚想说什么,但在瓦列里严厉的目光下,只好把也要一杯尼波斯的话咽回肚子里。 瓦列里冲维卡呲了呲牙:“看在这里是酒馆的份上,没给你要牛奶或者清水已经很客气了。” 艾丝特不再刻意保持自身的气质,免得引来太多古怪的视线,她之前在维卡脸上观察到很多次微妙的神态了。 酒保“啧啧”两声,冲维卡不屑地摇摇头,接过那个光头大汉信手抛出来的一枚金币。听到余下的钱都可以当小费和情报费,酒保便高兴地去后厨喊厨师准备东西。 从那个酒保喊话时唾沫横飞的兴奋表现来看,这家小店很少遇到这么阔绰的客人。 艾丝特跟酒保要了块闻上去被酒水腌过的抹布,将自己和维卡身前的台面细细擦拭一遍,这才敢将手肘放在油亮的吧台上。 以她的耳力听得很清楚,正对着吧台的几人低声发出了嗤笑,嘲笑这娘娘腔一样的红斗篷,议论着这两人装模作样的洁癖,猜测他们是从哪来的。 因为先亮了一枚金币的关系,酒保的态度相当亲切,很快他就端着餐盘送上来,替两人倒上了酒,殷勤地在边上转悠: “这位客人,不知道您想打听些什么?” 这个秃顶的中年酒保还放低了声音,凑到两人身前:“不用搭理后面那群穷鬼,卖光他们的裤子都凑不齐一枚金霍恩,他们就是纯粹嫉妒您。” 瓦列里面无表情地灌了两口尼波斯,重重吐了口气:“我们需要两张前往罗思德群岛的船票。你要是没有路子,给我们推荐点可靠的联络人也行。” 那酒保嬉笑着点了点吧台:“不瞒您,我在这干了快三十多年,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爱带身份证明,像您这样的客人我见多了…… “您别着急,三十金币一口价,不过我这只有到奥拉维港的船。您要是想去拜亚姆只能去找那些更有势的家伙。” 酒保瞥了眼旁边埋头喝汤的维卡:“一个人的一口价,两人嘛,那就是……” 瓦列里眼神阴沉地瞪着酒保,酒保只觉得脑袋里一空,然后就听到对面那个阔绰的待崽肥鹅冷笑出声。 “四十金币。” 酒保讪讪地移开目光,但还在嘴硬地强调:“两人也就给您便宜一点,五十五金币行吧?这可是非法的活儿,尊贵的先生,我总需要留点本钱养家糊口。” “你有个屁的家,先娶到老婆再说。”瓦列里又灌了两口尼波斯,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能提供的船甚至只有捕鲸的私船,四十五金币,不要的话我就去找别人。” “要、要,当然要!”酒保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这些的,只当是这两人来之前做过了调查,摸清了他的底气,赶紧又重新堆起笑脸。 一口气喝光红菜汤的维卡抬起头,对于温热下肚的食物十分享受,他用怜悯的目光瞄了眼这个酒保,抓起一块圆面包,将最后一部分汤底都给蘸干净。 瓦列里这才从怀里点出足额数量的金币,堆到吧台上面,往那个酒保面前一推:“明晚这个点,我们还会来这,周二或者周三的票都行。” “好、好,时间足够了,刚好我有认识的人在……” 在酒保去照料别的客人后,瓦列里刻意扭过头去,冲着几个往这边打量的人呲了呲牙。 与他对视的几人竟然回以笑容,只是那表情称不上友善。 瓦列里却毫不在乎地转过头,用力叉起一块鱼肉,就着圆面包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怪的歌手 维卡是真的饿坏了,吃相几乎说得上是狼狈,而坐在旁边的瓦列里却不紧不慢的,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主要是对艾丝特来说,吃饭已经不是必要的补充,只是防止这身体被饿死的额外活动。她此刻更多在观察酒馆内的情况,暗中偷听那些酒客的谈话,或者不经意间偷取他们的想法。 他们聊的大多还是生活琐事,夹杂着对彼此的嗤笑或他人的咒骂。 这里地势不在城市中心也远离港口,酒客多以加工厂的工人或者当地的渔民为主,资金充裕的海盗们反而会选择那些更好的酒吧,而不是这种杯子底沾满油垢的偏僻地方。 不过好几个人脑袋里都装了同一个姑娘,这让艾丝特疑惑地扫了眼那片被划出来的空地,他们似乎都在等她来演出。 那位女士的身姿怎么有点眼熟…… 艾丝特回忆了一下自己认识的人,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不过她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酒馆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艾丝特之前奇怪的事倒是得到了解答,怪不得那群人看自己两人进门时很不开心,甚至带着莫名其妙的敌意,原来是没等到想见的歌手姑娘。 走进门的姑娘戴着兜帽裹着披风,姣好的身材曲线若隐若现,但落下的阴影挡住了她的脸。打卷的柔顺棕发散在胸前,她的身高只比一米八稍矮,跟艾丝特现在寄生的瓦列里差不多少。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斗篷被掀起,自然而然露出了腰上别的一把七弦琴,见到这样打扮的女士,酒馆里的顾客们忽然热闹起来,不少人都呼喊着“香塔尔”的名字,吹起口哨跟她打着招呼。 艾丝特倒是注意到这姑娘步伐很大,颇有种爽利的感觉在里面,这让她下意识挑了挑眉毛。 那个姑娘冲几个喝高了的酒鬼竖了竖中指,结果引起他们一阵更加用力的鼓掌和大笑。 旁边的维卡也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看上去很受欢迎啊……” 瓦列里冲酒保晃了晃空杯,示意他给两人添酒,多加一份鱼冻冷盘:“我说,拿斯的姑娘也跟弗萨克一样,都这么高的个子吗?” 酒保端着东西过来的时候,就这个话题热情分享了一番,大有当牵线人介绍姑娘的架势。艾丝特越听越不舒服,赶紧让酒保闭嘴招呼别的客人去,别在眼前乱晃。 维卡倒是明白瓦列里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他记得那个“附身”在瓦列里身上的精灵女士个子不怎么高……就是在嫉妒吧? 瓦列里狠狠瞪了一眼维卡:“我劝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被抓到内心想法的维卡低头继续吃饭,不过等到七弦琴的声音响起时,他也跟酒馆里的其余客人一样,将目光转到那位棕发姑娘的身上。 艾丝特也不例外。 棕发姑娘坐在一把高脚凳上,已经将兜帽放了下来,露出她棱角锋锐的脸,看起来颇为飒爽。她的容貌并不像拿斯本地人或者弗萨克人,反而更像是北大陆因蒂斯的五官特征,包括颜色偏深的头发与眼眸。 她穿着高到盖过脖颈的皮夹克,黑褐色的眼睛半眯着,专注地拨弄手中的琴弦,手指修长却非常粗糙,尤其是虎口位置。 当她开口的时候,那偏中性的歌声立刻让艾丝特皱起眉头。 艾丝特活动了下脖子,掩饰掉自己刚才的不自然,专注地打量起酒馆另一侧的演唱者。 倒不是因为这棕发姑娘夹着嗓子掐出高音的歌喉,她唱的其实并不坏,这首民谣风格的歌曲甚至相当好听。 但是她的歌声里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倾听与赞美。 艾丝特忍不住冒出一种猜测,即使这位姑娘唱的是那种不入流的东西,也会让人生出青睐,完全不会产生亵渎的想法。 怪不得这些酒客这么喜欢她,这姑娘就是个野生非凡者,完全是在这里练习能力……不,或许就是为了扮演? 艾丝特随着七弦琴的节奏,在桌上轻点手指打起节拍。 或许是因为瓦列里随着歌声晃头,一颗光头显眼得很滑稽,那棕发姑娘抬起眼睛扫视酒馆的时候,视线在吧台边多停留了两秒。 一歌结束,酒馆里的人都稀稀拉拉地鼓起掌来,但现在就没什么人在吹口哨了,众人的兴致并不怎么高,那歌声本身就带有净化与安抚的作用。 这跟艾丝特的歌声又不一样,她的“安抚性”更多是吸引他人,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共鸣,仿佛通过拟态来吸引猎物上钩的特殊手段。 酒保在棕发姑娘的脚底下扔了一个空盘子,只有寥寥无几的个别人往里投了几枚铜币。 维卡望了一眼瓦列里,咽下嘴里的烤肠,见他对那个棕发姑娘很关注的样子,当即询问起来:“我们晚点再走?听听也不错。” “我无所谓。”艾丝特仍旧没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位棕发姑娘,她对这位女士的容貌全无印象,那或许是她曾做过伪装? 如果这么考虑的话…… 棕发姑娘看上去并不享受唱歌的过程,她的表情更多是冷淡疏离,对场下的掌声也没有任何回应。 这位棕发姑娘没有演奏太长时间,又唱了六首歌后,她端起地上装小费的盘子走到了吧台边,正好坐在瓦列里旁边的空位上。 艾丝特却反而垂下视线,将注意力放在身前的鱼冻上,或许并不是正好,这位女士就是故意坐过来的。 “嘿,香塔尔,今天赚的可不怎么多啊。”酒保笑嘻嘻地凑过来,靠在吧台边看着人数钱。 被喊作“香塔尔”的棕发女士从铜币里面点出一半,推向了那个赖在旁边的酒保,即使不唱歌的时候,香塔尔女士仍然掐着嗓子轻声说话:“老规矩,场地费。” “你大概得多给他五枚。” 听到旁边的人这么说,香塔尔立刻转过头去,随即意识到自己太绷紧神经了,这才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为什么我要多给——” 一枚银币在空中打着转飞过来。 香塔尔反应迅速地接住这枚钱币,用手指在上面搓了两下,这动作落在了艾丝特眼里。 瓦列里冲香塔尔举了举酒杯:“唱得不错。” 出手很大方的酒客,看上去非常陌生,长相很像弗萨克混血。他旁边互相说过话的朋友看上去像群岛人混血,他们是海盗?冒险家?旅客?不像是普通旅客。 香塔尔也在打量着对面的光头男性,这人脸上的漠然像是一层厚厚的面具,让香塔尔经过神奇物品增强的“灵性直觉”,下意识地生出了违和感。 尤其是这人身上的红色斗篷,非常危险! 在对方开口前,香塔尔的恐惧感还没有这么强烈。 表面上,香塔尔又挤出一个笑容:“多谢您的慷慨。” 那个酒保倒是很会看人眼色,递给香塔尔一杯清水:“用不着给我,既然是这位先生给你的,我就不跟你抢了。” 香塔尔白了他一眼,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这个吝啬鬼今天这么大方,怕不是早就拿到了更多的好处。 瓦列里疑惑地看了眼那杯子:“你不喝酒?” 香塔尔点点头:“我不喜欢喝酒。” 对面端着一大杯尼波斯的男人竟然笑了起来:“挺好的,是个好习惯。” 怪人。香塔尔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含着一口清水慢慢吞咽,缓解自己因唱歌而干涸的嗓子。 维卡不知道瓦列里又是在做什么,在旁边装聋作哑地盯着杯底发呆,他倒是想继续用食物当闭嘴的借口,但是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瓦列里又扔了两枚银币在桌上,看向酒保:“这附近最近的旅店在哪?最好要干净点的。” “出门往右一直走两条街,会经过一家蓝牌子的,更便宜,不过继续走三条街,第二家挂白牌子的更干净,都不用身份证明。” 瓦列里点点头,对酒保的答案十分满意:“谢了。维卡,我们走。” “啊?好、好!”维卡赶紧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跟在瓦列里身后走出了酒吧。 那身红披风离开酒吧的时候,吧台边就像是被涂去了一抹异色,“鲱鱼酒馆”似乎又恢复平时的常态,那些酒客们也纷纷收回了怀疑与探查的目光。 香塔尔却盯着门边,先前紧张的危机感渐渐消散,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在吧台边,完全不在意脏兮兮的台面。 “别看了,那俩人要了两张去奥拉维的船票,过两天就走,你明天去帮我跑一趟腿。不过你要是想跟他们发生点什么,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哪来那么大魅力。” “你真是满脑子龌龊,要不是水都喝完了,我真想直接砸你脸上。”香塔尔垂下眼睛,手上把玩着那枚银币,让它从自己的指缝间不断穿梭。 酒保又给香塔尔倒上了另一杯水,声音压得极低: “我这不就是给你提个醒!你父亲死了这么好几年,风暴教会说不定还在查他留下的踪迹,你不低调还能怎么办? “别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虽然一辈子没出过拿斯,但我都能看出来他们很危险。” 香塔尔露出一个更为自然的笑容:“我懂你的意思,他们身上有腥味。” 海的味道,血的味道,也可能是机遇的味道。 香塔尔将手贴在锁骨处,那里有一对串在一起的戒指,金色的那枚戒指上有银线勾勒出一行小字,而黑色的戒指明明款式相似,却缭绕着寒冰般的气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夜半来访客 维卡跟在瓦列里身后,出酒馆没几步就打了个哈欠,吃下去的东西在他肚子里不断发酵出困意:“那我们去第一家还是第二家旅店?” “第一家。” 维卡茫然了:“你刚才不是说要找更干净的……” 走在前面的瓦列里忽然侧身,将一包钱币扔向维卡:“那是我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维卡接过原本属于安德鲁的钱袋,茫然得近乎呆滞:“这、这些钱给我干嘛?都给我?” 瓦列里呲了呲牙,很像是在嘲讽维卡现在的傻样:“我让你带着它们逃跑,你敢吗?” 维卡连连摇头,又舍不得把钱袋扔地上,只好伸长胳膊将它拿得离自己尽可能远:“我不敢!我也没想逃跑!我能对着海神发誓我一点逃跑的想法都没有!” “哈哈哈,就你?海神不踢你这样墙头草的屁股就不错了,”瓦列里不再吓唬维卡,而是甩了甩手示意他快步跟上,“我要做个小实验,今晚你先负责保管这钱袋,我们到时候在旅馆要两个相邻房间。” “好、好!您完全可以先说这话,我都会配合啊……” 瓦列里无奈地瞥了维卡一眼:“我只是开个玩笑,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凶狠?一言不合就发疯?” 维卡也扫了眼瓦列里肩头的红斗篷,紧闭着嘴沉默以对。 “总之,你进屋后就尽快休息,我会找机会迎接我们的客人。” “客人?” “你就当没听到刚才的话。我要是现在跟你说了,万一你今晚都睡不着了怎么办?说不定对方根本不会来呢。” 维卡又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布袋子,原先钱币碰撞的声音是那么悦耳,现在听起来却像是他的棺材板在晃荡:“所以,我成了诱饵?” 瓦列里冲维卡竖起了大拇指,对他临时发挥作用的头脑表示出赞赏:“你看,我都说了你就当没听到刚才的话。” 虽然维卡的脸色有点发白,不过喝了三杯淡啤酒后,他的胆子反而大起来了:“无所谓,我倒头就睡,天塌了我都不知道!” 瓦列里大笑着拍了拍维卡的后背,差点没将腿软的维卡给扇趴下:“哈哈!心态不错,继续保持!” 剩余的路程上,维卡再三向瓦列里确认了好几遍:“真的不会有事吧?” “不会,如果你这么焦虑,我可以直接把你敲昏。” “那算了,我还是自己睡着吧……” 数分钟后,艾丝特握着钥匙走进隔壁的房间,完全无视走廊上维卡欲言又止的眼神。 两人的房间都在一楼,这整个旅馆就没有二层楼,就连盥洗室都是公用的,设置在走廊尽头。 那位酒保说的话倒是都挺靠谱,这间旅馆真心说不上干净,但是单人房间一晚上只要一枚银币。 狭窄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阴冷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床沿的缝隙里有几只虫子匆匆爬过,窗户边挂着半张不完整的蛛网,新落户的蜘蛛正在上面来回忙碌着。 艾丝特把挎包放在桌上,将红斗篷解下盖在上面,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然后直接躺上了床。 一团云雀形状的光芒从瓦列里的前额钻出,直接扑到了那只蜘蛛的身上,蜘蛛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八条腿,前端的两条腿上长出了白色的骨质硬层,看上去格外奇怪。 在起初的不适应过后,蜘蛛垂下一道丝,很快就落在窗台上,沿着那条小缝爬到旅店的外墙,向维卡那一侧的窗户缓缓靠近,把身体挤在窗户外侧的阴影里。 八只淡色的眼睛微微转动,盯着绯红月光下的街道。 —— 凌晨两点半。 一个人影穿过街道,敏捷地将身影隐藏在黑暗中,贴近旅馆的外墙,停顿了几秒,便直奔维卡那扇窗户。 维卡为了透气散霉味,也给窗户开了一道缝隙,没有完全关紧。此时他的鼾声正不断从屋里传出来,即使在窗口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蜘蛛抖了抖腿,活动一下身体,看着那高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拉开窗户,身姿轻盈,几乎是跟滑一样越过窗台,站到了维卡的屋子里。 维卡还在睡,即使窗户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也完全没有惊醒这个男人,他今天经历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此时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间。 蜘蛛也爬进了窗户,不过并未往屋里深入,而是蹲在窗边附近,望着那不请自来的人。 闯入者蒙着脸,原地转了一圈,借着月光看清了床上打鼾的人不是那个光头。 闯入者愣了一下,随即直接冲着桌上的钱袋伸出手,轻轻拎起,努力让袋子里的金币别发出太多碰撞声。 正当闯入者想要返身从窗口翻出去的时候,却看到墙上多了一道影子。 那是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双腿交叠坐在窗台上,后背靠在窗户边缘,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又像是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 闯入者没有转头,而是缓缓转过身体,不让自己继续背对着突然出现的敌人。 “夜安,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你了。” 闯入者的兜帽下,是一张盖住长相的面具,但正是这身打扮,唤起了艾丝特的一点印象。 “我不认识你。” 面具下传出来的是带有磁性的男声。 这个闯入者缓缓将手上的钱袋放回桌面,眼睛飞快扫过那个堵住窗户的女人:淡金发色、在拿斯显矮的小个头、奇特的淡色眼眸、精灵混血似的容貌,如果先前见过她,自己肯定会有印象才对。 她柔和而淡漠的神情让闯入者想起那个光头男性,尤其是他先前露出的少许怪异感。 艾丝特露出微笑:“你当时跟玛丽一起躲在树丛后面,躲避风暴教会的代罚者们。‘艳珍珠’玛丽,你应该还记得她?在西弥姆岛。” 面具下的瞳孔骤缩:“我当时是跟她躲在了房屋后,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那里只有我跟那个海盗在……” 艾丝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我无所不知,比你能想象到的所有噩梦还要无序,我无所不能,比你认知的任何常理都更加疯狂—— “咳咳,对不起,你的眼神挺有趣的,你好像真的信了这么浮夸的说法。” 艾丝特没有憋住,这么好的反派出场,让她觉得不好好利用一下太可惜,所以随便瞎编了几句话。 如果克莱恩在,肯定会偷偷吐槽我“中二病犯了”吧?艾丝特这么想着,她看见对面的闯入者正从怀里掏东西出来,赶紧又开口: “香塔尔,我觉得我们最好只是谈谈,动手的话……” 艾丝特的话还没说完,香塔尔已经抓出怀里的东西,只是他想用古赫密斯语念的“太阳”并没有说出口,脑海中就是一阵空白。 这个想法已经消失不见。 香塔尔绝望地看着那坐在窗边的女人,她伸手一个抓握,那枚金灿灿的符咒已经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艾丝特摸着散发出少许温暖的“太阳”领域符咒,神情和善地望着香塔尔:“动手的话,我想说的是,你真的没什么胜算。” 香塔尔垂下手,在房间里沉默地站了数分钟,艾丝特无所谓这点时间,她不用偷窃都知道这时候香塔尔心里会有多挣扎,艾丝特愿意等待香塔尔做出决断。 床上的维卡从仰躺翻了个身,变成了背对两人面朝墙壁,依然睡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声:“不要淡啤酒……也不要清水……” 艾丝特好笑地摇摇头:“他怎么做梦都在介意这件事啊。” 香塔尔注视了她的表情几秒,忽然抬起胳膊主动放下了兜帽,随手摘掉了面具,但并没有继续掐着嗓子说话: “是,我是香塔尔,我承认刚才是我起了歪心思。私自闯入你们的房间,是我做得不对。” 艾丝特眯起眼睛:“你是认准了我不会把你交给官方非凡者?能让人吃苦头的方式很多,更别提我们都是非凡者,你应该有所了解才对。” 香塔尔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艾丝特。 艾丝特摇摇头:“你似乎误解了什么,你的非凡特性和神奇物品对我来说,比你本身的价值可更高。” 香塔尔却瞥了一眼床上的维卡:“我知道,你要是想杀死我,刚才那瞬间就能动手,我根本没办法抵抗。” 艾丝特当然也顺着香塔尔的视线看向维卡:“我以为你会拿他当诱饵呢,看他睡得这么沉,不是正合适拿来威胁我吗?” 香塔尔的嘴角扬起来,露出一个苦笑:“如果真那么做了,我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是吧?” 艾丝特轻轻晃着腿,指了指隔壁房间的方向:“那个人的身体不太好用啊,后脑勺太凉了,所以我在考虑换一个人。可是我总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抓人吧?那也太不礼貌了,总不如别人自己送上门来的好。” 香塔尔没有忍住眼神里一瞬间的斥责,但又很快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吗?” “我只是对你感到好奇,为什么你明明是个男性,却看上去如此像女性?” 香塔尔很明显愣了一下:“为了这个?” “是啊,不然呢?”艾丝特侧头望了望外面的月色,“或者你想明天再来?我还可以请你吃顿饭什么的。” “不、不用……” 香塔尔茫然的同时,感到越来越摸不清这位女士的性情,对方明明看起来很清醒,却又任性到让人觉得她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只是为了好奇就能放过想染指自己财产的窃贼?这是善良吗?可是她给人无形中施加的压迫感又跟善良完全不沾边…… 艾丝特笑眯眯地指了指门边的方向,向着香塔尔发出邀请:“那就到我屋里坐坐吧,我们可以慢慢聊,就不打扰维卡的好梦了。”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雨落尘世、北霄落叶、书友20180731202510010、书友20200509221642557、紫川流冰、瑞典小驴Paradox的月票!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私奔者之子 香塔尔跟在艾丝特身后,走进旁边那间屋子,艾丝特并没有锁门,所以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屋里有三个人的时候甚至显得有点拥挤,这家旅馆的单人房不比客船的三等舱大多少,为了节省空间而有意设计成这样的。 艾丝特将桌上的东西都划拉到旁边,率先坐了上来,示意香塔尔坐在空出来的另一边上。 香塔尔虽然顺从地坐下了,但是因为身高与腿长,他没办法像艾丝特那样收起双腿。 “你可以将脚搭在床边,我不介意。”艾丝特用因蒂斯语这么说道。 香塔尔看了眼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光头男性,下意识地用因蒂斯语询问起来:“他还活着吗?” “活着,但以常人的观念看,跟死亡没有什么差别,”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右眉心,“他被我寄生得够久,已经没有多少能活动的自我意识了,现在的状态跟傀儡差不多。” 香塔尔默念了两遍那个词,“寄生”,这好像跟他想象中的恶灵附身还不太一样: “你要是……” “对,我要是想控制你,你也会变成这样。”艾丝特笑眯眯地说,“我也能选择放任你的自由意志,但是那对我没有好处。就像是开着蒸汽列车的驾驶员,一般来说不会让列车乱吧?” 香塔尔安静了两秒,决定还是让话题回到安全范围:“你想知道什么?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 艾丝特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是啊,玛丽现在大概也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了……说说你的事情,我自己会判断真假。” 那么“太阳”符咒还在她的手指间跳舞,香塔尔望着那枚符咒,轻声开口了: “我没有必要骗你,是我鲁莽地忽视了今夜行动的凶险,这是我自己的过失。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听什么。” 艾丝特指向香塔尔的领口:“你的家人?” “偷盗者”对于贵重物品有那么些直觉,尤其是融合了非凡特性的神奇物品,让艾丝特很难不被吸引注意力。 香塔尔的神情紧绷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 “我不是拿斯人,这点很明显,我的父母来自因蒂斯。我对母亲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在我很年幼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父亲说我继承了她的眼睛,但是发色却随我父亲。 “我只是听我父亲说过她有多好,美丽、温柔又强大,哈,这么说起来真是让人感到恶心。” 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充满怀念,怀念背后甚至隐隐露出憎恨与悲痛: “我对母亲最深的印象,可能就是她的怀抱。她有着麦田般的金发,我会缩在她怀中抓紧她的长发,父亲会紧紧抱住我们,小声地哼着能让我安静下来的歌谣,马车摇摇晃晃的…… “我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是在逃命。 “我父亲是‘永恒烈阳’教会裁判所的‘净化者’,年轻、有天赋又虔诚有野心,离晋升序列六只差足够的功勋了。他在笔记里曾经写过:‘即使仍然想赞美太阳,不愿愧对我的兄弟姐妹,我却已经失去了歌颂太阳的资格’。” 艾丝特不再把玩那枚符咒,而是让它安静地平躺在掌心上:“所以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香塔尔的呼吸一滞:“你……” 然后那枚“太阳”符咒就被对方扔了过来,他迅速反应过来,将它接住握在手上,感受到让人心平气和的温暖。 “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请继续吧,我不该打断你。”艾丝特虽然眉头微皱,但是神态语气都很温和,比之前漠然的态度看上去要更加鲜活了。 香塔尔清了清嗓子: “嗯,我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印象并不深了,都是在我父亲的笔记中推测出来的,我母亲原本是他发展的线人,他曾经以为她是被卷入事件的野生非凡者。 “看上去弱不禁风又温柔美丽的女士,很自然地会受到他的关注与保护,就是在这过程中,我父亲跟我母亲相爱了。 “但我父亲那时候并不知道,我母亲……她,曾经是他。” 这一次换艾丝特的眼神逐渐放开,她欲言又止地看着香塔尔,然后又迅速撇过头去,消化着这太过古怪的消息。 香塔尔揉了揉脸,平复了下心情才继续往下说: “我母亲的序列名称就是‘女巫’,也就是说不论喝下魔药的人是什么性别,都会变成女性。而我父亲……是在我母亲怀孕之后才知道这点的。” 艾丝特对“魔女”的存在向来有恶感,但那是基于她接触过的各种邪恶行径,她从来不知道这条途径还有这么诡异的事情。 她点点头:“你母亲当然会隐瞒这点,不过以我的角度看,她接近你父亲的目的并不单纯。” 香塔尔叹了口气: “我父亲以为她是无辜者,但她事实上是加害者,‘女巫’的背后往往都是魔女教派。但是我母亲被我父亲发展成线人却是一桩意外……她原本以为自己被抓到就死定了。 “然后他们就有了我,我父亲背上了‘父亲’这个角色的责任,开始竭尽全力隐瞒我母亲的踪迹,掩盖我的存在却又竭尽心力关照我们。 “起初我母亲还能将我藏在她身边,但是随着我的成长,他们下定决心离开特里尔,前往南方的偏远村庄。只要能找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就可以让我自由地在阳光下长大。 “那样,他们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只用当一对普通的夫妻,而不是背叛组织的非凡者。 “但那只是他们过于乐观的愿望罢了。” 香塔尔攒紧手上的太阳圣徽,黑褐色的眼睛更显阴郁: “魔女教派掌控非凡者用的不只是魔药配方与材料,也包括血液与头发,那是不论逃到哪里都无法回避的诅咒。 “在我父母带着我离开特里尔不过三天,我母亲的状况就陷入了恶化,她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下去。只是短短数天我母亲就重病缠身,精神衰弱而恍惚,随时都面临着失控的风险。 “但那时候的她连进食喝水都做不到,更不要提放弃她自己的生命……所以她求我父亲杀了她。 “她不想失控,更不想变成怪物,让我父亲和我看到她丑恶的一面。” 艾丝特的手指在掌心里轻轻划着圆圈,只是当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见香塔尔紧闭起嘴面色阴沉,她便试探性地推了一把: “你父亲将这件事也记在了笔记里?” “嗯,我也是,在看他的笔记时才知道的。” 香塔尔抬起手,放下被拉到下巴盖住喉结的领口,掏出来一对被串在一起的戒指,金色的那枚还算正常,黑色戒指怎么看都透出一股不详的气息: “我母亲死后,我父亲将她葬在一片能俯瞰到麦田的山顶,因为她说她喜欢太阳洒在麦田上的金色,会让她想起靠在我父亲肩头听他唱歌的感觉。 “这枚戒指就成了我父亲唯一带走的遗物,它原本是银色的,但似乎吸收了我母亲的非凡特性。我父亲在笔记里写过,这是她能留给他的,最后的念想。 “这枚金色戒指,当然就是我父亲的。他们不能走入教堂,不能让神圣的阳光见证他们的爱情,只能以这样过街老鼠般的方式,偷偷向对方许诺一份真心。” 艾丝特粗略扫了眼香塔尔挂在脖子上的戒指:“上面好像刻了字。” “黑色的那枚是‘我的阳光’,金色的那枚是‘我的救赎’。要我说,这两个人都被爱情冲昏了头,这才蠢到一起去,成了糟糕至极的父母。”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她能听出香塔尔话中流露出的真切悲痛,也就不拆穿这个孩子对父母远大于怨恨的思念了。 不过她倒是知道为什么香塔尔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是男的看着却像个女的——“女巫”的非凡特性结合戒指成了神奇物品,这东西的负面效果却是部分改变携带者的身体形态。 “之后你父亲逃到了海外?” 香塔尔点点头: “他与我母亲计划中的目标是拜亚姆,这比去往南大陆更危险。但是罗思德群岛驻扎着风暴教会,与永恒烈阳教会是仇敌,这对我父亲来说是很好的藏匿地。 “我们在海上漂泊了一段时间,我有一部分印象,每天睁眼看到的都是大海,生活相当枯燥。我父亲在那时候开始教导我识字,除了基本的鲁恩语,还有古赫密斯语和弗萨克语。 “他并不是个坏老师,但我们时间有限。我只有说对了正确的词语,才能得到他的回应。出于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依赖心,还有对外界的恐惧,我学得很快。” “你父亲……”艾丝特顿了顿,“没有教过你神奇物品的负面作用吗?” 香塔尔摇摇头,珍重地摩挲着那两枚戒指: “我父亲只留下了他的笔记还有他的人脉,我对非凡世界的知识和他的往事,都是从其中了解到的。一个永恒烈阳信徒跑到了风暴教会的领地上,更别提他还是个非凡者。 “他在拜亚姆跟海盗搭上线,找到了地下非凡者的市场,潜入其中帮他们做一些活,贩卖成品的符咒或者接受他人的雇佣办事。 “因为途径能力特色,他制作的太阳圣水与符咒非常受海盗们的欢迎。我们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日子,在拜亚姆和拿斯之间往来,我在码头找些杂活给人帮工,他则游走在那些危险分子中间,带着我进行各方面的教导。 “这样的生活并不坏,我们手头存了部分积蓄,闲暇时一起去海上钓鱼,我跟着他学唱歌,听他讲过去在特里尔的故事,尤其是与我母亲相恋的片段,他能反复讲上一整天。 “直到我父亲被人出卖,在代罚者的调查中,彻底暴露了自己异教徒的身份。” 香塔尔露出的笑容更像是哭脸: “怎么会有人蠢到被别人包围了,还在大声赞美太阳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信神灵者 香塔尔谈及他父亲的死亡时,艾丝特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 毕竟香塔尔大半夜闯进房间的举动,并不像是虔诚的太阳信徒能干出来的事情。如果香塔尔的父亲还活着,艾丝特敢肯定香塔尔现在也会跟随他父亲,不论内心是否愿意,他也会顺从父亲的意愿。 她沉默着,等待香塔尔将这个故事划上句号。 这个被神奇物品改变了身形的青年垂着头弓着背,如同被积雪压弯的一根树枝,声音低沉而稳定: “我猜测他曾经预感过自己的死期,或者对某些人产生了怀疑,反正他早就想那么干了,他喝醉时跟我抱怨过好多次‘风暴教会’的异端…… “那次他去往拜亚姆,我还是留在拿斯的鱼厂帮工,按照他的教导进行格斗训练,练习神秘学语言。我父亲告诉过我,如果哪天他没回来,就打开床底下的盒子,所有留给我的东西都在里面。 “反正那一次他没有回来。 “我听到他的死讯都是一周后了,我扔下手上切割到一半的鲸鱼皮,跑回家里。我心里想的是,终于能打开那个该死的、神秘的破烂盒子了。” “那时候我们两人的关系不怎么好,我一心也想成为他那样的非凡者,想要出海去当海盗。他当然不同意,每次我们说起这件事都会吵起来,更多的时候是我在向他大喊大叫,他就不说话了,只会抱着那个盒子发呆。” 艾丝特换了个坐姿,将红斗篷压在手底下,因为她注意到它正在往香塔尔的方向缓缓延伸。 香塔尔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动作,继续说了下去: “盒子里面塞了几本笔记,还有这些年他攒下的钱款,最好笑的是,里面还放着另一个盒子,但是却被封印起来,怎么都打不开。我后来从他的笔记里学会布置灵性之墙的方法,就用圣化过的匕首,解开了那上面的封印。 “里面放着这对戒指、几枚符咒,以及成为非凡者所需的配方与魔药材料。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便早早给我铺好了路,但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他在笔记里写过,非凡世界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与伟大,他给我讲的故事都经过美化。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经常教我唱歌,但是我总是学得很不认真,所以他也告诉过我…… “如果我不愿意跟他一样歌颂太阳的光辉,那就干脆去歌颂想歌颂的一切吧。 “这就是他留给我的配方,‘歌颂者’。” 艾丝特静静打量了香塔尔片刻,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香塔尔将那枚“太阳”符咒收回了怀里。 艾丝特的手抓紧了斗篷:“你成为非凡者很久了吗?” “只有一年多,我父亲给我留下了直到序列七的魔药配方,我也接手了他认识的人脉网,一些拜亚姆的海盗联络人。我也去那些地下交易场所,一边接些无足轻重的任务,一边寻求起序列八的材料。 “我母亲的戒指很好用,也多亏了它,我既能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有了强大的自我保护的力量。只有个别信得过的熟人知道我父亲,比如彼得,就是昨晚‘鲱鱼酒馆’那位酒保。” 艾丝特微笑起来:“这或许也是你母亲对你的保护。” 香塔尔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抱歉,我不太信这样的说法……虽然听着有点道理。” “你似乎觉得,我该是那种很冷血无情的家伙?”艾丝特看出了他话语背后的质疑。 “……” 艾丝特摇了摇头,指向床上呼吸微弱的身躯:“我完全没必要留着他性命的。” “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也很危险。”香塔尔的目光略显闪躲,“我母亲的戒指有增强灵性直觉的能力,非常准确。” 艾丝特微微一笑:“包括占卜?” “是,能控制冰霜凝聚出长枪,还有让接触到的东西燃烧起黑焰。” “我猜你的名字也不是‘香塔尔’。” 青年脸上的神情晦暗不定:“那是我父母想给女儿起的名字。‘香塔尔’的含义是‘歌唱者’,不过我的本名是马蒂欧。” “神圣的礼物?” “你知道啊……”在这段谈话中,青年的眼睛第一次落进了一点月光,绯红色染出他眼底划过的笑意。 艾丝特很无奈地看着他:“你没意识到,自从我们进屋后,我跟你说话都在用因蒂斯语吗?我有个好老师。” 香塔尔,或者该说是马蒂欧,握紧了脖子上挂的戒指,神情又恢复了疏离:“所以我的故事讲完了,女士,该你了。”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身体的改变,大概是因为你母亲的戒指。神奇物品大多都有负面作用,如果你需要,我能帮你压制一下它。” 马蒂欧紧张地望着艾丝特:“真的可以吗!?” “当然,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对抢别人的婚戒没有兴趣。”艾丝特注意到马蒂欧又渴望又犹豫的神色,补充道,“跟你所想的一样,有代价。” 或许是倾诉过过去,马蒂欧对艾丝特的畏惧变淡后,态度也放松了不少:“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难道讲故事就是我能支付的报酬?” 或许是倾诉过过去,马蒂欧对艾丝特的畏惧变淡后,态度也放松了不少:“所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难道讲故事就是我能支付的报酬?” 艾丝特微微眯起眼睛,其中的笑意让马蒂欧无法理解:“三点,看你是否诚实,初步了解你的底色,决定是否要留下你这个人。” 马蒂欧忽然挺直了后背:“你干扰了我的意识?” “我偷走一点你的自制力,接下来再诱导你的倾诉欲望,就很顺利了。” 马蒂欧回忆起自己先前波动的情绪,脸色逐渐泛红:“但是你没有恶意,所以灵性直觉没有给出提醒?” 艾丝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盯着马蒂欧:“我能听出来,你并不热爱太阳,甚至对‘永恒烈阳教会’有抵触。” “嗯……” “你也不可能是风暴信徒,战神教会呢?” 马蒂欧警觉地摇摇头,缓声说:“我不信任何官方神灵,虽然我父亲他——但我不是。” 他又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如果神明真在注视着人世和虔诚的信徒,就不该让我出生,不该让我父母相遇。那样就不会有任何悲剧了。” 艾丝特笑得很欢快:“哈!又有什么关系?用爱情玷污信仰是凡人的特权,神明是绝对不会理解的。” 马蒂欧惊疑不定地望着艾丝特,听到这么相当离经叛道的话,即使他不信教,也感觉得到其中的冒犯。 艾丝特不得不抬手,抹平自己脸上带点嘲讽的笑容:“既然你谁都不信,又懂得古赫密斯语,那我这有个尊名,你能不能帮我念一念试试?” 马蒂欧更加震惊地盯着艾丝特,嘴巴开开合合,仿佛在水里吐气的鱼,但他半晌没吐出来一个字。 “你看,我其实可以不管你,直接控制你的身体,让你无法拒绝地念一遍。我现在给你选择,是因为你可以直接拒绝,我不会以此做要挟。”艾丝特伸手拍了两下马蒂欧的肩膀,以作安抚。 “但我要是拒绝了……” 艾丝特的和善笑容只停留在表面:“我会有别的事交给你,可能比这麻烦,也可能比这危险。” 马蒂欧摊开手掌,那两枚戒指依偎在他的掌心里。 “你可以考虑一下,明晚,我是说今晚再决定。”艾丝特转向窗外,发现天已经亮了,拿斯的清晨来得要更早,“到时候就在‘鲱鱼酒馆’见面吧。” 她点了点自己的前额,几颗光点飘然而起,在马蒂欧有所反应前,就已经飞落在那黑色的戒指上,融入其中。 戒指散发出的少许邪异气息逐渐收敛,变得更加乌黑。 “这是一点预支的好处,在我家乡称之为‘体验卡’。” 马蒂欧茫然地看着艾丝特,黑褐色的眼睛里透出挣扎:“谢谢你,我……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我想让你喊的也不是什么嗜杀疯狂的邪神,只是我有点需要验证的事情,由我来呼唤就没有作用了。”艾丝特苦恼地点了点太阳穴,但马蒂欧是不会清楚她在想什么的。 马蒂欧将戒指收回了衣领里,起身站到了地板上。 艾丝特仍然坐在桌面上,一手撑着下巴: “对了,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体要多久才能恢复,不过应该跟你变化的时间差不多。那件神奇物品伤害他人的意愿非常非常低,通常来说,这种身体上的变化应该是不可逆的。” 在马蒂欧重新戴上面具前,艾丝特瞥到了他嘴角的微笑。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你暂时喊我瓦列里吧,这是那个半死不活光头的名字。”艾丝特偏了偏脑袋,“如果你真的帮我念了那个尊名,帮我实践了某些猜想,或许我终于可以把真名留给别人了。” “难道说隔壁那个人也不知道你的真名吗?” 迎着马蒂欧兜帽下疑惑的目光,艾丝特冲他呲了呲牙: “因为告诉你们也没用,你们迟早都会忘掉,还不如不知道来得好。” 至少这样我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被他们知道。 因为某些事情,很想写点叛教者和魔女的故事,觉得很有意思。 就写了,就是这样……(目移) 水文该是我自己背锅!(坦然) 第一百三十六章 意外的冲突 维卡醒来的时候,总感觉屋里有些不对劲。 窗口的冷风一阵阵地吹到他脸上,让维卡用力地吸了吸发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看了眼桌上,装金币的钱袋还在,那就无所谓了,只要不引来那位神秘女士的怒火,就算这旅馆闹鬼也跟他无关。 不过那位女士可能比鬼还像鬼吧…… 维卡困顿间的胡思乱想被敲门声打断,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咚”一声扑在了门上。 拉开一条门缝,瓦列里嫌弃的眼神从外面落进来:“你把自己睡到地上去了?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没有,没什么!一切正常!”维卡大声回答道。 艾丝特摆了摆手,催促两句:“起床了就去公共盥洗室洗漱一下,你要是再睡就错过午饭了。” “啊,我这就去。” 艾丝特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头边坐下,视线落往阳光温暖的窗外。 维卡和马蒂欧都是她想做的一个实验,昨晚的谈心更多是了解与深入的借口。 其实有个更好的人选啊,可惜这里离廷根太远了。灵界穿梭同时影响我和卓娅,会恶化我身体与灵体的状态,不然阿德米索尔肯定会乐意帮我这个小忙。 亚伦就算了,他是“神秘女王”的学生,让他来做这件事很容易引起贝尔纳黛的注意,影响有关“亵渎之牌”的双方交易。 艾丝特揉了揉右眉心,对自己过于淡漠的心态产生了一瞬间的畏惧。 即使察觉到自己过于冷漠的变化,她也不能犹豫,更不能退缩,不然卓娅随时可能重新变活跃,将她的意识取而代之。 “要是能安静地当个‘普通人’一辈子,会比现在好吗?” 独自一人的房间里,她的质问得不到任何回答。 被寄生的瓦列里领着做好准备的维卡走上了街头。鉴于昨晚落脚的旅馆实在倒胃口,她在吃午餐的时候,特地找了家看上去更干净的餐馆。 这家店门装点得非常花哨,价格也跟布置一样花哨,味道就没有艾丝特想象中那么好了,只能说勉强凑合,怪不得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维卡的胃口没有昨晚大,但面对任何菜肴,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看来他们的海盗船上条件很普通,以至于维卡现在有了大快朵顾的机会,总恨不得一人吃上两人份的食物。 瓦列里身前放着一份炸鲸鱼排和蜂蜜酒,他抓起一块油炸酥饼,咬下去里面满满的拉丝奶酪、土豆粒和鱼肉碎。 在这里吃饭,好像没有酒就不算吃过一样,那位侍者再三推荐“进口好酒”,绝口不提最廉价的尼波斯。 这点小心思连维卡都看出来了,艾丝特敲定了度数比较低的蜂蜜酒,便索性将点单的任务扔给维卡,最后他要了一些拿斯的常见菜。 吃掉手上的酥饼,瓦列里用餐布擦了擦嘴角:“‘斧头号’不应该经常来拿斯么?你怎么会没有推荐的餐馆?” 维卡听到对方突然问话,着急地将嘴里的杂菜浓汤咽下去,差点被胡萝卜块呛到:“咳、咳咳,我没有多少到正经餐馆吃饭的机会。” “是没钱?” “您这不是清楚吗……虽然能赚到钱,但是我上船也就两年多,根本说不上什么资历,分也分不到什么。” “也对,不然你们这群人也不会看上去那么寒酸了。” 艾丝特总忍不住想起达尼兹,他重伤时自曝遗产的样子,已经甩开安德鲁的钱袋几条街了。 维卡喝了一口蜂蜜酒,对这样香软发甜的酒精饮品不太适应,眉头微皱:“登岛的已经是所有带着枪支的人了。我的左轮虽然是便宜收的,也花掉了我大部分积蓄,更别提还得补充子弹。” 瓦列里又拿起一块带馅酥饼:“忘了告诉你,我给你的魔药配方也很昂贵。” 原本高兴享受着食物的维卡,脸色立刻消沉了不少:“我并不意外,我私下曾经听佩德罗抱怨过这些事,只是……” “我没想到我也有能成为非凡者的一天。”维卡将杯底的蜂蜜酒都灌下去,试图不让自己显得太失态。 “还差得远呢,”艾丝特的叉子戳在炸鲸鱼排上,“收集材料就得花上不少时间,所以我们得转道去拜亚姆。那里的贸易地点不少,对你来说也更方便融入。你待在拿斯太显眼了,也很容易被你的‘旧同事’们发现,不是吗?” 维卡挠了挠头:“我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一圈,竟然又要回去了。” “有种回到出发点的感觉?” “不会,心态完全不一样。换做是以前,我不可能因为回到拜亚姆而高兴,现在却很兴奋。应该不是因为这蜂蜜酒吧?那个侍者说它度数不怎么高的……” 艾丝特轻笑一声,瓦列里切着盘子里的炸鲸鱼排,没有去看维卡因为期待而发亮的眼睛:“不是,这度数比尼波斯差远了,只是你太高兴而已。” 艾丝特轻笑一声,瓦列里切着盘子里的炸鲸鱼排,没有去看维卡因为期待而发亮的眼睛:“不是,这度数比尼波斯差远了,只是你太高兴而已。” 维卡傻笑了两声,打量着瓦列里淡漠的神态:“我真得说,您比我想象中更好相处。” 艾丝特扯扯嘴角:“不然呢?如果不是这群人在沟通间,表现出了自己的恶意,我也不一定要动手。很抱歉昨天让你那么害怕,我们现在可以随意交流了,我也不是什么‘恶魔’。” 因为我是个“偷盗者”,隔序列如隔山。艾丝特在心里补了一句。 “我很感激您。”维卡坐直了身板,郑重地道。 艾丝特安静地看了维卡片刻,指指桌上的食物:“你的汤快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会的,冷汤也是弗萨克的特色,您下次可以尝尝。”维卡认真地反驳道。 “用不着跟我说敬语。看出来你不担心我了,胆大到开始反驳……” —— 在离开餐厅后,艾丝特便询问维卡他有没有认识的二手贩子,收东西的那种,瓦列里、佩德罗和安德鲁的枪都在她身上。 艾丝特没有当三枪手的心思,她的非凡能力也不适合带太多东西,倒不如直接拿去卖了,换些实际点的金币扩充下小金库。 维卡拍了拍胸脯:“这我当然知道,拿斯的几个地下商人我还是见过的。不过……” “不过什么?” “能不能把安德鲁那把留给我?”维卡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己,“就能把我的那破左轮给换了,它太老久了,有时候还容易卡住。” “没问题,你的那把到时候一起卖了就行。” 维卡摸了摸裤腰里那把磨损挺多的旧枪:“那我们赶紧去,那地方接近码头区,离这有不短的路程呢。” 艾丝特招呼了一辆出租马车,两人坐了近乎一个钟头,才到了维卡告诉车夫的地点。 不出艾丝特的预料,看外面的招牌,这又是一家酒馆。 即使现在刚刚下午,酒吧里的人也不算少,一半以上的桌子边都坐着人,他们把着啤酒杯吵吵嚷嚷,全都是一副海盗打扮。 艾丝特是先推门进去的,维卡跟在了后面。 瓦列里看着一副光头硬汉形象,身上却裹着一条鲜艳到近乎滴血的红斗篷,背后还纹着朵巨大的向日葵。这相当冲突的搭配,瞬间吸引了这里大部分人的目光。 后一步走进来的维卡,脸色忽然一白,他不敢去碰瓦列里的斗篷,只能小声地说:“快、快走,我们来得太不凑巧!最好快点出……” 另一个人打断了维卡的碎碎念,“碰”一声将酒杯捶在桌面上,杯中的烈朗齐洒了不少出来。 随着他缓缓站起身,其余的海盗也没再坐下去,他们纷纷随之起身,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只有吧台边捏着高脚杯的男人神情冷漠,他用杯子将渔夫帽的宽帽檐抬上去,扫了眼门边新进来的两人。这男人的视线在瓦列里的斗篷与脸上停留很久,眉间的悬针纹越来越深。 那很明显是首领的人用力拍了两下手,环顾周围一圈,见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了,这才大声冲门边的两人打起招呼: “瓦列里,维卡,这可真是让我惊喜!怎么没看见安德鲁,你俩不都喜欢绕着他屁股后面转吗?” 瓦列里满脸冷漠,艾丝特却在心中咂舌,甚至有点小兴奋:出现了,是三流反派登场的典型桥段!从话术到态度,这群人想要聚众围殴、以多欺少的架势,都演绎得活灵活现! 维卡的双颊更苍白了,小声解释道:“那是我们船上的大副列夫捷特,看他这样子很明显是被拥立当上船长了,我们还是……” 瓦列里开口时神情桀骜,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我们认识他们?清醒点,维卡,用不着搭理拳头比脑子大的家伙。” 列夫捷特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你说谁呢!?” “谁接话就是说谁,我又不认识你,怎么还有人会上赶着找骂?”瓦列里挑了一下眉毛,看上去比率领着一群海盗的列夫捷特嚣张多了。 “你!瓦列里,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一个废物跟谁在这装狠角色!?” 瓦列里吹了个口哨,列夫捷特用力地在桌面上锤了一拳,剩下半杯烈朗齐彻底倒在了桌面上。 酒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在寂静的酒馆里分外清晰。 于是坐在吧台边的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威严感: “要打就滚蛋,随你们死外面。” 七夕快乐,但没有加更。 中元节加更。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挑衅与交易 列夫捷特走到瓦列里身前,恶狠狠地在颈间比划了一下:“我倒是好奇,安德鲁都死了,就你们两个废物,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瓦列里死气沉沉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说不定,我们也死了呢?” 列夫捷特的威胁话忽然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当时没有离开“斧头号”登岛,岛上的情况都是听那两个跑回船的怂货说的,他们语无伦次地描述过——佩德罗发出惨叫生死不明,一场诡异的自相残杀。 原本船长已经下令撤退,但有的人突然间就疯了,对着旁边的人扣动扳机。其中一人远远看到,船长安德鲁中枪了,开枪的人竟然是向来懦弱的维卡。 在两人充满恐惧的渲染下,列夫捷特怀疑他们在岛上遇到了非凡生物,导致队伍中的人失去理智,果断下令先驶离那座岛屿。 当然也有不屑一顾、想要登岛救援的人,那几人都是更忠心于安德鲁的船员。 所以列夫捷特也果断地采取行动,用子弹堵住了他们的嘴,浪费这几分钟后,他带着剩余的海盗们迅速离开那座荒岛,并“合情合理”地成为“斧头号”的船长。 一艘船总是需要船长的,没人能打得过跟船长同样是非凡者的列夫捷特,更没人想吃他的枪子。大海相信武力,而不是相信运气,列夫捷特向来都这么认为。 所以他对维卡与瓦列里还活着的“好运”不屑一顾,尤其瓦列里现在变得如此嚣张,让列夫捷特怀疑他是否在岛上获得了好处。 这两人还活着,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杀死别人后,取得岛上的宝藏才离开……说不定这是他们跟佩德罗演的一场戏?那个窥秘人整天都行迹古怪,还自言自语,这座岛屿就是他发现的。 更重要的是当时没人看到佩德罗的尸体,如果是他们用什么法术杀死了别人,最后独吞了宝藏,那再合理不过。 想到这里,列夫捷特伸出一只手臂,横在想往里前进的瓦列里身前。原本瓦列里都倾斜身子,想从旁边绕过去了,结果却被拦在了原地。 瓦列里漠然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你听到那句话了,‘要打就滚蛋’。” 吧台边的男人晃了晃被喝空的高脚杯,将它倒扣在台面上,冰冷的眼神扫过堵在门口的列夫捷特,跟瓦列里对上视线。 列夫捷特跟豺狼似的呲起牙,露出黄色牙缝里的鱼肉碎末:“行,门口等你,我早看你不爽了。我会记得下手轻点,卖死去的安德鲁一个面子,不把你打死的。” 瓦列里的嘴角勾起,展现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温和微笑:“我明白,我会卖一个面子给安德鲁,不打死你的。” 列夫捷特看着那个阴阳怪异的笑容,心里有一瞬间生出了退意——但他的话已经放出去了。 他本来就是想拿这两人立威,增强海盗团其余人对自己的信服,此时却感觉到某种不妙。 瓦列里的表现,看着完全就是内里换了个人一样。 列夫捷特从瓦列里身边走过去,刻意用肩膀重重地撞了维卡一下。维卡低声倒抽冷气,赶紧躲往瓦列里的身后,缩起脑袋当隐形人。 其余的海盗陆陆续续从门口走过,甚至有的人跟瓦列里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只是他们的笑容都很暧昧,分明是在期待接下来的那场好戏。 酒馆顿时就空了。 瓦列里面无表情地等他们统统离开酒馆,才径直走向那个坐在吧台边的男人。 男人的渔夫帽帽檐又软塌塌垂下,挡住他大半张脸,酒保给他新倒了一杯红葡萄酒。在瓦列里迈出脚步的瞬间,男人眉心的悬针纹就再度被夹深,他索性将渔夫帽摘下放在吧台上,冷冷地警戒着靠近的光头男性。 “你不出去?”男人用右手举杯示意,状似轻佻,但他的左手已经撑在腰上,压出了一把手枪的外形。 “我待会儿会出去。”瓦列里沉声说道,“你是这里管事的?我要卖点东西。” 维卡赶紧从瓦列里的身后走出来:“雁先生,您好,我们是想来出售些不要的小物件,没有惹麻烦的意思……” 名字奇怪的雁先生打量瓦列里几秒,这才将目光转向维卡,点点头:“我记得你,安德鲁船上的。” 然后他又看向瓦列里:“安德鲁真的死了?列夫捷特得意的样子,看着就让我恶心。” 瓦列里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是掏出了原本属于安德鲁的粗口径左轮:“顺便买些适配的子弹。维卡你要多少?” “三弹夹!十枚配置的那种。” “我知道了,把你要卖的东西放这。” 瓦列里掏出了另外两把枪与子弹,然后示意维卡把旧枪也扔柜台上。 雁先生疑惑地瞥了眼瓦列里:“你怎么连自己的枪都卖?” “缺钱。” 雁先生握着酒杯的右手一僵,下意识把葡萄酒换到左手,掩饰自己刚才那瞬间的诧异:“你不是瓦列里。” “我不是。” 听到如此坦然的承认,雁先生颇有深意地看了眼维卡:“看上去你的新船长来头不小。” 然后他也没在意两人的反应,敲敲吧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扔给酒保:“去我的金库里拿钱,四十金霍恩。子弹算零头,看在你们没在店里打起来的份上。” 瓦列里点点头:“多谢。” “要是真想谢我,等会儿就不要下杀手,当街留下尸体容易惹来教会或警察,对我来说很麻烦。”雁先生抿了一口葡萄酒,嘴角边淌下一道红痕。 “你似乎很笃定我一定能打赢列夫捷特。”瓦列里靠在吧台边,对这个地下交易贩子印象不坏。 自从两人间开始谈话之后,雁先生就刻意收敛了身上的威严气势。听到瓦列里这么说,雁先生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脑子笨的人干不了这行,当然,没实力的也不行,跟海盗们打交道挺恼人的。” 这话里的暗示很明显:大家都是非凡者,就不要自曝家门了,你再纠缠下去就会显得不识好歹。 艾丝特当然听得懂,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坐在了雁先生旁边的位置上。维卡一直唯唯诺诺地站在两人旁边,见他们不再说话了,立刻凑到了瓦列里的身边,小声地问: “怎么办?列夫捷特就在外面等我们呢,我刚才从窗户里看到他们了,根本就没走!” 瓦列里奇怪地看着他:“打啊,不然呢?” “可、可是这里是拿斯,你——真的合适吗?说不定会惹来麻烦!” 瓦列里将安德鲁的那把枪扔给维卡:“我以为当街斗殴也算是拿斯风俗的一环,总要体验一次。” “这么说也没错。你不是拿斯人,想来这边发展?”雁先生插嘴道,看着瓦列里的眼神充满试探,又冲他举了举酒杯,“欢迎来到海盗乐园。” “你想多了,我们过两天就走。”瓦列里看着维卡美滋滋地收起那把左轮,才将视线移回雁先生身上,“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行踪,我们已经托人买了前往奥拉维岛的船票了。” “真可惜,不然我还赚一点中介费。” 维卡笑着拍了拍枪袋,但是考虑到之后可能发生的斗殴,他又翻出枪来检查起里面装填的子弹:“谢谢雁先生,我们知道这里的规矩。” 瓦列里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规矩?这里有什么规矩吗?” 雁先生露出自两人进店后,第一个微笑:“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这里没有任何规矩。” 酒保的脚步声传来,他手上握着一个“叮啷”作响的钱袋,还有几排装满的弹夹。 “我看着很残暴?给你的感觉有那么危险?”瓦列里捏了两下手指的骨节,发出阵阵“噼啪”声,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 “是的,有些人的气质像烈火,有些人的脾性像毒蛇,但是给我的感觉……” 雁先生的话顿了顿,在他斟酌用词的时候,那个酒保走过来,将袋子放到了瓦列里身前:“深不可测?” 雁先生白了酒保一眼:“给我再倒一杯帕罗莫葡萄酒,别在这里耍你的嘴皮子。” 那个年纪不大的酒保赶紧走开了,瓦列里也扯起了嘴角:“关照小朋友?你看着可不像这么宽容的人。” “一个不成气的教子。” “所以你想说我的危险感像什么?” 雁先生没有看瓦列里,而是看着他肩头红艳到几乎能滴血的斗篷:“疯狂,恶意,邪恶……第一眼时你给我的感觉,像是我曾经远远见过的‘血之上将’。” “价值四万两千金镑?”瓦列里条件反射地问道。 “……倒不是这个意思。” 别说雁先生面露茫然,旁边的维卡已经捂着嘴在闷声嗤笑了。 瓦列里抓起吧台上的钱袋,掂了两下之后直接塞到了怀里,也没有点数金币的数量,冲雁先生客气地点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还有人在外面等着挨揍呢。” 雁先生目送这个思维怪异的光头男人走出酒馆,接过酒保送来的新一杯葡萄酒。 酒保吊儿郎当地靠在旁边,手中擦着一个干净过头的酒杯,很明显只是做做样子:“教父,就这么放任他们在店外打起来吗?要不要我去通报给警方?反正一群人都是海盗。” “告诉你很多遍了,少管闲事臭小子。”雁先生从吧台边站起身,走向能看清街道情况的窗口,“那是个会吸引混乱的怪人,不得罪也别扯上关系,就是最好的结果。”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谓的斗殴 见瓦列里往门边走去,维卡匆忙地追上:“真的要打吗?我们可以从后面翻窗,直接离开就好了……” 瓦列里嫌弃地瞪他一眼,维卡立刻闭上了嘴,瓦列里这才慢悠悠地道: “为什么不打?那位捷特什么的,都那么真心地向我发出邀请了。” 那位海盗的名字有点长,艾丝特没记住。 他邀请你你就要回应吗!?我们才两个人啊,对面那么多人在看着呢!维卡在心里尖叫起来,表面上却只是讪讪点头,没有再说逃跑之类的话。 瓦列里忽然拍了下维卡的肩膀:“我说,他有没有赏金啊?” “有两百镑。” 瓦列里面带遗憾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推开酒馆的大门:“啧,早知道就不答应雁先生不杀人了。” 街道上,午后阳光正盛,像是在空气中融化了黄油。 瓦列里一出门,就看到街道上那跟欢迎团般的海盗,“斧头号”的船员们三三两两围在外侧,将酒馆附近的通路都占满,没有留下任何走大门离开的选项。 如果瓦列里真的跟维卡从酒馆后面翻窗逃跑,只会让列夫捷特更加开怀,彻底无视这两个懦夫,认定他们毫无威胁。 现在瓦列里没离开,而是坦然地站在众人的包围里,列夫捷特不禁舔了舔牙齿,先前跟身旁人吹嘘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瓦列里径直走向站在最中间的列夫捷特:“你们把路堵了。” “对,所以呢?”列夫捷特昂起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不屑。 瓦列里平和的表情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很不方便。” “哈哈哈!如果你跪下来舔我的鞋子,我们说不定会让出一条路呢,瓦列里。” 艾丝特在心里吹了个口哨,这简直是再标准不过的混混反派发言,这反而让她更有演戏玩的热情了。 瓦列里冲其余的人扬了扬下巴:“所以你是打算等别人把我殴打过,再冲上来发表你拙劣的讲话?你不会真的比维卡还草包吧?” 列夫捷特恶狠狠瞪了维卡一眼,吓得维卡立刻退到了酒馆门边。维卡打算一看不对就冲回去,至少在雁先生的地盘上他们不敢怎么样,想到这里,维卡还冲瓦列里使了个眼色。 但瓦列里看都没看维卡一眼,将斗篷解下来,轻轻拍了它两下,卷成一团后才抛向路边的灌木丛。红斗篷皱巴巴地挂在上面,不起眼地扭动了一下,看上去像是被冷风吹动的。 如果有人手贱想去碰它,艾丝特可不在乎那人会发生什么。 列夫捷特又扫了眼旁边的人:“你们都不要插手,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他这张嘴能有多硬!” 其余的人纷纷往后退开,给两人让出了更多空地,但有两人并未放下手上握住的枪支。 “其实我很好说话的。你不是也说过,要我看在死人的份上,别打死你吗?” 瓦列里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格外淡漠,那种疏离陌生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让列夫捷特隐隐感到不舒服。 但这一幕,也让列夫捷特想起安德鲁活着的时候,瓦列里在背后数次对他的轻蔑与嘲笑,都被人转述过。 所以列夫捷特不再压抑自己心头的怒火,抬手就是一拳。 带出爆裂声的拳头,狠狠地捶向瓦列里的脸面。 瓦列里在对方抬手的瞬间,高大的身躯已经伏低,让下盘稳定重心,右腿猛地横扫出去。 艾丝特没有动用非凡能力,也在刻意将瓦列里的身体水平维持在“普通偏强”的水准,而不是自己真实序列的层次。 她知道有人在看。 列夫捷特的拳势一改,用上臂挡下了这一击。察觉到对方的力量远没那么大后,列夫捷特心里甚至有点后悔,这点力度他完全能硬生生忍受下来。 看来瓦列里这家伙只是侥幸,根本就没有成为非凡者,不然他怎么敢在这样近身搏斗间还隐藏自己? 所以列夫捷特下一记上冲拳来得更快,他想打烂那张神情漠然的脸,让瓦列里露出痛苦之色! 这一记攻击被仰头躲闪过,列夫捷特的拳头改冲为砸,瓦列里抬起双手,架住了对方的胳膊。 瓦列里开始落入回避与防御为主的循环,看上去就是在较为艰难地与列夫捷特进行对抗,旁人眼中他完全落了下风。 而艾丝特的目光微微转动,扫过列夫捷特的全身。 “解密学者”,见微知著,用观察与逻辑击碎所有表象,看透更深的破绽。 出拳迅猛,反应迅速,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强很多,是强化了近身搏斗的非凡者。他对侧腹几乎不怎么防守,甚至刻意露出引导我向那里进攻,是穿了特殊的东西?他倾向右手先出,左手虽然缓慢,却预先做好了防备与对抗的准备。 先前对腿部攻击充满谨慎,抬腿的时候重心左右偏移,左腿有暗伤的弱点。呼吸过重眼白充血,他已经被我恰到关头的躲闪挑起了愤怒,这会让他失去合理判断形势的冷静。 他怎么老想打我的脸?什么毛病?嫉妒?瓦列里也长得不好看啊。 艾丝特的控制下,瓦列里的身体虽然满是破绽,但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列夫捷特的拳头、肘击与弹腿都落在了空处。 列夫捷特又是连续的数拳,拳风近乎刀剜,但偏偏都是最后一瞬间。一旦面对的是最危险的攻击,那个泥鳅一样的瓦列里会用各种姿势躲开,每次都差那么一点。 周围的水手们在吆喝起哄,在他们看来列夫捷特很快就能把瓦列里捶到地上去了。维卡站在酒馆边紧张地望着这里,手不断按在腰间的枪上,又忧虑地移开。 即使旁人眼里瓦列里是被压着打的,但列夫捷特愈发愤怒,他意识到自己才是被戏弄的那一方。 “给我认真点!狗玩意!”列夫捷特右手擒住瓦列里的胳膊用力下压,左手的拳头带着破风声,依然朝着瓦列里的脸招呼。 列夫捷特听到了瓦列里平静淡漠的回应: “好,如你所愿。” 看热闹的人应该也看得差不多了。 瓦列里忽然间挣脱了他的右手,双膝跪向地面,以腰部为中心,整个人以几乎后仰半折的角度,弯到了列夫捷特的臂弯下方。 列夫捷特双拳疯狂下落,几乎要将瓦列里的胳膊捣碎,却只能架在瓦列里抬起的胳膊上。 下一刻,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列夫捷特腿上传来,他发狂的眼神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腿部曾经留下的贯穿枪伤位置,被精准地踢中。 筋肉猛然间传来的抽痛,让列夫捷特左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他的拳势,整个人身形向下歪去。 瓦列里这一次没有再退避,而是就着列夫捷特还没反应过来的间隙,抓住他的肩膀。 瓦列里弹起半曲的双腿,直接一个过肩摔,让列夫捷特的后背在地面砸出了闷响。 列夫捷特的反应并不慢,他下意识就地翻滚起来。 但是瓦列里紧追的速度与他不相上下,甚至在这一刻,还隐隐快了那么一瞬。 落在瓦列里胸腹间的肘击让他目眦欲裂,肋骨断折的声音与脏器受到的强烈震荡,促使他张开嘴咳出了一口鲜血。 列夫捷特忽然意识到,对方从来就没有尽全力,也没打算跟他多认真交手。 他挑衅了,对方迎战了,现在他就躺到了地上。 瓦列里甩着胳膊起身的时候,神情还是那么淡漠,他袖口下的胳膊已经一片青肿。 扛了那么下列夫捷特的攻击,普通人的手臂早该骨折了,但瓦列里毫无反应——就好像接下那些拳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是他? 列夫捷特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瓦列里的表情:“你、你确实……” 瓦列里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呲了呲牙,眼底是从未出现过在瓦列里脸上的温和笑意,他蹲到列夫捷特脑袋边,压低声音: “我告诉过你,‘说不定,我们也死了呢’?” 比疼痛更用力握紧列夫捷特大脑的,是恐惧感。 瓦列里站起身,环视了一下那群海盗,有好几个人正拿枪支对着他,瓦列里举起双臂,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看在安德鲁的面子上,我不会杀他!” 然后瓦列里忽然展现了十分灿烂的微笑:“但你们也可以记住——你们的新船长,一位迫不及待享受权力,却又不敢直面旧船长的叛徒,是可以倒下的!” “一位叛徒”,那谁都可以背叛他。 列夫捷特的脸由白到红,最终变得更加苍白,因为愤怒而变剧烈的呼吸,让他咳出了更多血沫。 瓦列里走向灌木丛,将红斗篷抓起重新系在肩头。 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酒馆侧路的小巷,那个跟随维卡与瓦列里数小时的人影,偷偷摸摸离开了现场。 酒馆的窗口边,雁先生手里还托着那杯葡萄酒,见瓦列里的视线转过来,再度冲他举了举杯。雁先生的眼里没有欣赏与认可,更多是复杂的冷光。 他的眼力比那些海盗强太多,能轻易看出来瓦列里游刃有余的姿态。但是雁先生却不喜欢瓦列里的表现,包括最后给那群庸人埋下野心的话语。 列夫捷特的嚣张不会持续多久了,他会一直活在对身边人的怀疑中。 不管瓦列里现在是“什么”,都让雁先生愈发警惕。 瓦列里拉起红斗篷的兜帽,让自己的脸沉入阴影:“维卡,我们该走了。” “哦、哦,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黄雀当在后 领着维卡走出一整条街,等那群海盗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瓦列里便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去城西,麻烦你帮忙找家干净的旅馆。” 车夫很爽快地点点头:“这没问题!我干这行不少年了,当然知道哪家更好。那边的旅馆没有码头区多,但也是有几家的。” “价格没关系,主要是整洁一点。”艾丝特刻意强调了这么一句。 车夫冲车厢甩了甩脑袋:“价格高昂的旅店都在码头区,城西的贵不到哪去。你们上车吧,城西得走上大半个小时。” 坐在出租马车里,维卡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一直担忧“斧头号”的海盗们会追上来。 艾丝特不用偷窃想法,也知道维卡在担忧什么。 瓦列里撑着头靠在窗边,望向外面清一色的白色房屋:“他们没有这个心思追上来。那位新船长不会让他们追踪的,他担心我们会对那些人产生‘不好的影响’。” “因为你最后那些话?” 瓦列里低哼一声,默认了维卡的猜想,活动了一下双臂与肩膀。 因为切断了对痛觉的感知,艾丝特本身倒没有太大的感受,但是她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在暗中追着瓦列里跟维卡的人,或许不需要多久就会露出马脚,那跟送货上门没什么区别。 维卡也看到了瓦列里满是淤青的胳膊,他犹豫好几分钟,最终还是问出口: “你为什么非要跟他打起来?完全不用这样的,搞得你还受了伤。” 瓦列里轻轻拍了两下手臂,脸上毫无表情:“对我没有影响,我可以选择不接收这具身体的痛觉。” “你说得好像瓦列里只是……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 “更准确点说,是一辆载具。” 维卡打了个冷颤:“好吧,只是看上去就很痛,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引起过多注意。” 瓦列里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放在维卡身上: “刚才那场对打,看到的人至少有三方。对‘斧头号’的成员来说,这就是威慑。即使以后他们在别的地方见到你,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今天围堵人、羞辱人的情况发生。 “而且那个列什么特的,也更容易跟他的船员间生出矛盾,在一条船上有人产生异心,跟藏着一桶炸药差不多,他们不会有心思再来找麻烦。” “三方?”维卡不解地挠了挠下巴。 瓦列里指了指自己:“雁先生一直在关注我,我不知道他身后有什么背景,但他在店里的时候确实生出了一点招揽的心思。所以为了打消他的心思,我需要演一些桀骜不驯的风格给他看,这样他就会放弃继续探查我们的想法。 “雁先生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精明人,他用卖枪支的钱表达了交涉的善意,误以为我背后有着别的海盗团或组织……可惜他想错了,我是一个人。” 维卡指了指自己,无声地表达出茫然。 瓦列里好笑地扫了他一眼: “好,你也算在内,两个人。 “雁先生的头脑足够灵活,我只需要给他看一部分,他自己就能在想象中将我的作风补全。他会衡量、会观察,会认为我是不可控的,从而放弃想派人调查的想法。” 说到这里,艾丝特有所停顿,她似乎摸到了“诈骗师”的本质,跟“解密学者”的实战应用不同,“欺骗”不应该只是流于表面,而是可以融于任何言行间的。 并不是纯粹的谎言,而是“误导”,是为了背后目的而转移注意力的手段。 维卡点了两下头,又看向瓦列里:“还有第三方?我没注意到有别人啊,酒馆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我不太确认第三方是谁,但有所怀疑。跟昨晚我们在‘鲱鱼酒馆’看到的人有关,他们不太友善,而我又在酒保那里花了一笔钱。” 维卡拍了拍挂在腰上、挡在麻布衬衫下的钱袋:“他们觉得我们有更多的钱,想要抢劫我们。” “是啊,大概是一些当地的混混,看我们就两个人走来走去,还跟仇家当街打了一架,会觉得我们很好欺负吧。” 瓦列里兴致缺缺地说道,看到自己被压着打了那么久,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情报,足以误导他们采取错误的决定了。 跟马蒂欧不同,这些人应该只是普通人,没有太多好担心的。 如果刚才那些旁观的海盗压抑不住攻击冲动,在最后时刻对着瓦列里开了枪,那艾丝特也会不择手段地寄生列夫捷特,然后直接开启另一场“自相残杀”。 海盗团内部的斗殴,那警方来了也没法管,杀人的是“斧头号”的船员与船长,也没有违背与雁先生的约定。 更别提拿斯的警方本来就势弱,最后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维卡听完瓦列里的话,总算能彻底放下心来:“我还以为真的要完蛋了,没想到你一下就把他解决,之前却那么紧张,我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瓦列里无奈地望着他:“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他吧?” “因为场面看上去挺凶险——嗯,我是相信你的!”维卡话说到一半,又迅速改口了。 艾丝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好嫌弃的,这可能是自己第一个要直接发展的“信徒”,这么傻的人也不多见了,忍耐一下…… —— 出租马车将两人拉到了城西的一家旅馆。 艾丝特脱离了瓦列里的身体,让维卡背着看上去昏睡过去的瓦列里,顶着自己的外貌走进了旅店。 车夫相当实诚,这家“间海旅馆”从外面看上去虽然很普通,但是进门后就能看到一尘不染的地板与前台长桌,桌上点了一根熏香蜡烛,混合着油脂与清淡花香的味道。 吧台后面是一位金发高高挽起的女士,抛开那比瓦列里和维卡还要健壮宽大的骨架与身高,她的容貌倒是显得非常端庄。 只是脸上带有风霜的皱纹和海风打磨出的粗粝,证明她没有那么简单。 这位女士低头跟两人说话时,声音就没有长相那么柔和了,她手上甚至还将半瓶尼波斯塞到了桌面下,嘴里飘出一点酒味: “住店吗?几天?” “两个晚上,两间单人房。” 因为醉意,这位女士脸上红扑扑的,但却非常称职地指了指身后写着房间价格的石板:“我们也有复合套间,总价更昂贵,但是比要两间单人房便宜。” 艾丝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单人间就行。我们喝多了的朋友等清醒过来就会离开。” “好吧好吧,你们随意。那单人间,一晚上四弗银,两间一共……” 艾丝特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金霍恩,按在了桌面上:“差不多,就不用找了。” 高大的女士捂着嘴,咽下一个酒嗝,这才转过身,从柜台后的墙上摘下两把房间号相邻的钥匙:“行,那这两天我会附送两份早餐上去,要是你们没起床我就放门口。” 这位女士将钥匙推到艾丝特身前,然后才拿起那两枚金币,确认了一下成色,随口介绍道: “我们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服务,你顺着旁边这走廊往里去,左手餐厅右手酒吧。楼梯在尽头,三楼,对着钥匙上的编号找。” “多谢您。” 艾丝特笑容灿烂地点点头,然后才带着维卡穿过走廊,因为她偷走了瓦列里的体重,维卡背起来也相当轻松。 在餐厅和酒吧之间,只隔了一段半人高的石栏杆,两侧的座椅区都是开放式的。 放眼望去配套的桌椅都很干净,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只有酒吧区域坐了两桌客人,餐厅的范围内反而空空荡荡。 “歇会儿,晚上我们再去‘鲱鱼酒馆’。” 维卡接过艾丝特抛给他的钥匙:“所以按照你的推测,第三方,就是酒馆那些混混们,是打算今晚找我们麻烦吗?”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是打算在店里打,还是在店外埋伏。”艾丝特轻轻捏了捏瓦列里双臂青肿的部位,感觉到皮下组织破损很严重,但并没有刻意治疗的想法。 如果艾丝特想,完全可以直接放弃这具身体,让斗篷把血肉统统吃干净。 等今晚吧,今晚解决了那群人再说,一个光头大汉总比一个娇小的女士更让他们忌惮。 离开拿斯的时候就把这身体找个地方埋了。 艾丝特塞进钥匙转动门把手,正当她要进屋的时候,维卡忽然喊了一声: “还有!” “什么?”艾丝特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的手,受伤好像很严重,真的不需要做点什么吗?不会影响到你吗?” 艾丝特轻松地架起瓦列里的身体,将他拖进自己屋里:“难道你希望我寄生在你身上?” 站在门边张望的维卡立刻闭上了嘴,头摇得能出现残影。 艾丝特轻笑一声:“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也没受到任何影响啊?他受到的伤害不会落到我身上。” 维卡挠了两下后脑勺,走进了他自己的客房。 艾丝特的眼中藏起一点不经意的落寞。 她锁上房间的门,检查了一圈床铺与书桌的整洁度。 单人间虽然说不上贵,但还有一张能让人窝在上面的单人鲸鱼皮缝制沙发,盥洗室也是独立的,每间客房都有。 瓦列里被她直接放在了地面上。 然后艾丝特便伸了个懒腰,抓着挎包坐到沙发里。 她摸出纸和笔,却又在片刻犹豫后,把手边摊平的白纸揉捏成一团,反手扔了出去。 纸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滚到了床底下。 不能写,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也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还是不要询问克莱恩的建议了,在这一点上,他或许会很坚定地反对我的计划。 嘿,怎么能让他担心呢…… 艾丝特闭上眼睛,意识昏沉放空,但始终没有睡着。 她并不需要睡觉。 第一百四十章 不起眼的矛盾 夜色擦黑,瓦列里和维卡坐着出租马车,很快到了“鲱鱼酒馆”所在的那条街。 “停这里就行了。”瓦列里敲了敲车厢,那个车夫当即停下了。 维卡点出费用交给车夫,当他急匆匆跟下去的时候,瓦列里已经在跟几个陌生人对峙了。 为首的男人寸头干练,手中掂量着一把碎石铁锤,他的身形壮硕厚实,跟墙壁一样堵在路上。 另外三个人也聚过来,将瓦列里包围在中间,他们的手上基本都握着斧头或者石锤。 以瓦列里一米八的身高,在寸头男人面前竟然也矮了一个头,所以他淡漠的表情露出了一点扭曲: “什么该死的双开门……” 瓦列里的小声念叨对方没有听懂,但他听懂了其中夹杂的脏话,那个寸头男人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昨天忘了跟你打招呼,今天这不是,就补上了吗?” “那看来你脑子不太好。”瓦列里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被这群熊一样的混混围堵,让艾丝特感觉很不爽。既然这里没有雁先生在,没有更多势力关注,那对他们下杀手也无所谓吧? 维卡站在外围,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小声地劝说起对方:“这位先生,我们没有打扰您的意思,我们也不记得有哪里得罪了您……” “少废话!把你们身上的钱全交出来!” 瓦列里跟维卡对上了眼神,维卡没懂那点笑意是什么意思,然后下一刻,维卡就听到瓦列里开口说: “钱都在他身上。” 维卡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心生退意。 寸头男人却大笑两声,然后恶狠狠地咆哮起来:“放屁!我昨天看到你付钱了!就算在他身上,主事的人也是你!” 瓦列里皱起眉头,用袖口擦拭溅到脸上的唾沫: “那你可以试试,试试来杀死我啊。” 瓦列里脸上露出的温和笑容,让寸头男人愣了一瞬。 他反应过来之后,便狞笑着挥舞起手上的锤子:“你们可听到了,是他让我动手的!” 锤子横向砸下,竟然落到了实实在在的颅骨上,寸头男人根本就没有保留力气,这一击下,某些硬物便发出了破裂的响动。 被袭击的人完全没有抵抗,让寸头男人满心都是疑惑,他在白天看到了这人跟那个海盗对战,他不该如此轻易—— 剧痛。 斧刃划过,在侧脸上留下极长的血口。 听到风声的那刻,寸头男人出于本能偏了下脑袋,想要远离声源,堪堪避开身侧由下往上劈来的斧头。 “罗曼!你疯了!?”寸头男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朋友,那把染血的斧头正握在他的手上。 “罗曼”的脸上挂着那让他惊惧的温和微笑,怪异而不符,像是隔着面具透出的假象: “来啊,试试来杀死我。”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没有人注意到,地上那裹着瓦列里的红斗篷,正在颤抖与蠕动。 “罗曼”敏捷地把玩着手上的斧头,那把沉重的利器,竟然如飞雀般在他的巧劲下甩动,绕着他的手掌打转。 “你……” 寸头男人忽然给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在难以言喻的恐惧驱使下,他果断地决定逃跑。 这跟另外两人所想的一模一样,三人同时转身往后跑去。 “罗曼”左手冲着寸头男人背后一抓,右手的斧头却反手甩出,沉重的斧头在空中打着旋,正中另一个人的后脑。 寸头男人的身体一滞,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双腿的能力,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倒下,又迅速翻起身,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往后爬。 最后那个人跑着跑着,脑海中忽然一空,踉跄着放缓了速度。 寸头男人紧紧抓着那把锤子,好像那还能救他一命似的。 “罗曼”抬手又一次抓握,寸头男人手中彻底变得空荡荡的,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右手,抬头惊恐地看着“罗曼”。 那把铁锤正在“罗曼”的手上,翻出死亡预告的螺旋舞。 “等、等等!你不能——” 铁锤上施加的力太大了,以至于它不只砸碎,还猛地嵌入了寸头男人的头颅。 枪声从另一侧响起。 “罗曼”活动了一下手指,捏了捏这具新“载具”的双下巴,冷漠地望着地上不再说话的男人: “我不能吗?可惜我说可以。” 艾丝特转过头去,正好看到维卡放下了先前平举的左轮。 他用力深呼吸两下,冲艾丝特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左轮重新收回腰间。 先前那声枪响,就是维卡抓住机会,枪杀了那个被艾丝特偷走脑海中想法的混混。 “干得不错啊。” 艾丝特这样跟维卡说着,俯身拽起红色的斗篷,零散的骨架从里面落下,头骨滚落在艾丝特脚边。 她用空着的另一手迅速抓住挎包,背到自己身上。 艾丝特将斗篷扔到了寸头男人的身上,这东西处理尸体简直再方便不过,只可惜它还要吐骨头。 维卡绕向远离那斗篷的方向,走近了艾丝特的身边:“那我们这就离开吗?毕竟我刚才太鲁莽了,一下子开了枪,很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街道另一边急匆匆地走来一个人,见到场间的骨头与另外两个尸体,来人显得相当吃惊: “你们!这是怎么了?” 呼唤两人的是位年轻的瘦高青年,他没有拉上斗篷的兜帽,所以两人能清楚看到他的外貌: 棕色微卷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小截马尾,容貌飒爽棱角分明,黑褐色的眼睛异常明亮,眉宇间都带着种昂扬肆意的洒脱。 维卡疑惑地打量着这位青年:“你的斗篷看着有点眼熟,我们见过吗?” “马蒂欧,帮个忙,跟‘鲱鱼酒馆’的酒保借个袋子,我好把这些人的骨头找地方埋了。” “马蒂欧?”维卡茫然的视线在两人间打转。 马蒂欧走过来,刻意压了压嗓音,用伪声回道:“香塔尔。” 抛下原地震惊的维卡,马蒂欧走向在场站着的另一人。 因为红斗篷已经用完了第二餐,艾丝特正将它抓起来,盖到另一个倒霉蛋身上。 马蒂欧在“罗曼”的身旁站定:“所以你现在是罗曼?不是瓦列里了?” 艾丝特点点头:“等会儿找个地方,把‘罗曼’也埋了。” 马蒂欧扫了眼地上的那人,不禁皱起眉头:“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了,真是活该。好多人都被他们敲诈过,要是不替他们付酒资,家里往往会遭到破坏。” 不等艾丝特询问,马蒂欧就冲酒馆的方向点了点下巴:“我去跟彼得说一声,顺便拿你要的收尸袋,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 艾丝特“嗯”了一声,等到鲜红的斗篷在最后一位死者身上卷动时,马蒂欧扛着几个大布袋走出了“鲱鱼酒馆”。 马蒂欧顺手塞了一个袋子给维卡,因为“香塔尔”先前透露的身份,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的维卡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手上多了个粗糙的布袋子,维卡才勉强回过神来,麻木地跟着两人将那些散落的骨头捡起,只是神态看上去格外呆滞。 艾丝特实在忍不住了,无奈地喊了他一声:“维卡,你清醒点,你想成为非凡者的雄心壮志去哪了?” 维卡僵硬地扭过脖子:“我、我不想……” “放心,我告诉你的魔药配方不会变成女的。” 维卡瞬间活过来一大半:“那就好!” 马蒂欧似乎看不惯维卡的反应,刻意插嘴道:“但是非凡物品也可能让你变成女的,你可小心着点。” 艾丝特好笑地扫了马蒂欧一眼,变回原本的外貌后,这个青年更显意气风发的朝气,比昨晚茫然的状态好多了。 注意到“罗曼”的视线,马蒂欧也点点头说:“你们俩的船票也在我这,事实上,是三张票。” “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马蒂欧的笑容意外得阳光:“是,我答应你那个条件,也会跟你们一同前往奥拉维岛。” 维卡感觉自己可能睡多了一天一夜,这两个人说的话他怎么一点都跟不上:“等等,你也要跟我们去?为什么?” 艾丝特冲维卡呲了呲牙,这个动作放在“罗曼”身上,则充满了威慑意味:“因为我跟他做了一点小交易。” 维卡立刻缩了缩脖子:“好吧,这跟我无关。” “放心,我跟他做的交易跟你不同,不会影响到我们原先的计划。” 马蒂欧抛了两下手上光洁的头骨,打量片刻后,好奇的视线扫过“罗曼”肩上的斗篷,然后他才将骨头丢进袋子中: “不过你们为什么要去奥拉维岛?彼得还是让我去跑腿买船票的。我以为你们会选择去拜亚姆,那里更繁华。” 艾丝特却微微皱起眉头:“倒也没有特殊的原因……只是既然有票,我就觉得可以买它,遵循了某种无形的预感。” 马蒂欧若有所思:“灵性直觉?你有这方面的能力?所以让我昨晚的占卜受到了部分干扰?” “罗曼”却只是摇摇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马蒂欧耶没再追问,继续捡拾起散落的几根腿骨。 艾丝特心里却满是疑惑,自从离开神弃之地,她的“灵性直觉”就再没出现过任何波动。 卓娅太安静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星期一的会议 “这是后天出发的船票,给你们。我的那张就自己保管了。” 收拾完地上散落的骨头,马蒂欧带着两人去“适合埋葬”的地方,并将前往奥拉维岛的票递给了艾丝特。 “其实在拿斯,一般人都会选择海葬。”维卡这样说道。 艾丝特的神情有些黯然,她已经恢复了原貌,在刚刚把罗曼也喂给了那条血红色的斗篷: “我以为人都该入土安葬,可能跟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有关。为了防止尸体发生异变,逝者都需要在安魂后送入统一的墓园,也会有人去那里巡逻,以防有充满怨气的灵造成意外。” 马蒂欧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你还会在意这种事情?即使他们是你……” 艾丝特打断了他的话:“至少该埋起来。他们倒不会成为恶灵,因为他们的灵也被吃了。” 她肩头的红色斗篷随着夜风扬起一角,即使它没有任何味道,马蒂欧总觉得有股浓郁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马蒂欧带两人来到一处山包的角落,附近杂草丛生过人足踝,每一步都很难找到落脚的地方。 马蒂欧冲旁边的斜坡点了两下手指:“这里符合你的条件吧?一般也没什么人来。” 艾丝特环顾周围一圈,直接对着土坡一次抓握,地面仿佛被人挖了一勺,土壤忽然间就消失,只剩下一处三米深的大坑。 “咦,还能这样?这是神奇物品的能力吗?”马蒂欧显得很有兴趣,他一边将袋子抛向坑底,一边询问艾丝特。 艾丝特也把手上装满骨头的袋子扔了下去:“不是,是我非凡能力的变质。” 马蒂欧的脸色忽然一僵:“等等,你不会是半神吧?难道是天使?” “天使!?”维卡震惊地喊出声,差点因为腿软而脚滑,直接栽倒在坑里。 “夸张了,我离天使还差得远,只有被天使随意控制的份。”艾丝特见两人把袋子都扔完,随手在坑顶一挥手,将刚才偷来的土层还回去,瞬间就将那些骨头都盖好。 马蒂欧心里却有些震惊,虽然这位神秘的女士说她离天使还差得远,但是却没有否认关于“半神”的说法……这或许就是默认了。 带着两人在土面上踩了一圈,确保地面被压实后,艾丝特这才率先迈向街道的方向:“‘鲱鱼酒馆’的人有受到影响吗?那几人动手的时候附近一直都没人出现,直到你过来。” 马蒂欧自然接过了话头: “没有,他们事先被威胁过不许出来,所以都待在酒馆里面。 “有人从窗口偷看到那场‘内讧’了,我进门的时候还被询问了两句。他们都以为是维卡买通了罗曼,然后互相除掉了对方队伍里的‘船长’。那剩余的两个人,当然是要拿票逃离拿斯的,我就顺口跟他们这么说了。” 维卡面露惊奇地打量着马蒂欧:“没看出来,你小子头脑不错啊。” 马蒂欧刻意换成伪声:“我唱歌更不错。” 维卡的眼角抽搐两下,痛苦地移开了头,只当没听见马蒂欧放肆的笑声。 艾丝特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淡漠逐渐散去,这让她的微笑真诚了不少: “明天一天我会待在旅馆休息,后天我们出发。如果你有需要处理的事情,就趁这个时间尽快准备好。” 明天是周一,艾丝特要为参与塔罗会留出空闲时间。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马蒂欧说的,他正在拉起斗篷的兜帽,听到这话很随意地回道: “嗯,我已经处理一大半了,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大部分,至于那座破房子,我打算交给隔壁那对上年纪的老夫妻。” “我们在‘间海旅馆’落脚,你应该知道在哪。” 马蒂欧点点头:“我认识他,那家旅店背后的老板是做航渡生意的,开旅馆只是为了自己人入住方便。” 艾丝特指了指维卡:“有事你找他,他在三楼十一号房。” 维卡很明显愣了一下,苦恼地看向艾丝特:“为什么是我啊?” “因为我要好好休息。”艾丝特笑眯眯地回答道。 马蒂欧倒是无所谓,他冲维卡露出一个略显阴森的冷笑:“你也听到了,她没空管你。” 艾丝特倒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一下:“我是没空管他,但是你可以帮忙,对吧?” 马蒂欧的脸色顿时也变得不太好看:“我不会把我父亲的笔记借给他的,任何人都不行!” “不需要你珍藏的东西,你只需要给他讲解下神秘学和非凡世界的基础知识就行,太复杂的他也不懂。” 马蒂欧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没有问题,这不算什么大事。” 维卡挠了挠下巴:“他?他有那么厉害吗?肯定不如你……” 艾丝特拍了维卡后背一巴掌:“马蒂欧好歹是正经的非凡者了,你不能拿我跟别人比。认清现实维卡,三个人里你是最弱的。” 维卡没有再发出任何抱怨,只是表情怎么看都很郁闷。 —— 星期一,贝克兰德时间,下午三点。 光芒散去,灰雾涌动,红色星辰在首座旁的位置上凝结成型,而青铜长桌末端,两个更具象化的身影同步浮现。 艾丝特从高背椅上起身,向挨个与成员们欢快问好的“正义”回礼,坐下的时候她瞥了眼旁边的“世界”。 黑色斗篷下的阴影还是那么沉寂阴冷,看不出任何明显的特征,难以辨认“世界”究竟是克莱恩、格尔曼还是其他什么人。 “正义”小姐看上去心情格外不错,遇到什么好事了? 在问候结束后,“隐者”第一个向“愚者”上交了三页罗塞尔日记,下方所有人都安静等待着会议的主持者结束阅读。 然后借由三页日记作为报酬,展现出比以往会议上更多敬重的“隐者”,在向“愚者”行礼后,才提出了她的那个问题:“我想知道罗塞尔大帝晚年为何疯狂。” 艾丝特垂下视线,下意识攒紧拳头又松开,猜测这是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的示意,那些日记大概也来自她……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愚者”先生的方向,包括反应比较平淡的“太阳”和“世界”。 “愚者”轻笑一声:“首先,我们确定一个事实。我并非全知,也不全能。” 在稍作停顿后,祂才继续开口: “我也想知道罗塞尔晚年遭遇了什么。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因某些未知缘由的刺激或影响,罗塞尔将目光投向了序列零。” 艾丝特也跟其他塔罗会一样,满心猜测,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是污染。” 卓娅的声音。 这句话听上去微弱而疲惫,像是趴在艾丝特耳边悄声的低语。即使艾丝特表面上脸色平和,保持住悲喜都淡漠的神态,但仍然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这可是当着“愚者”的面,塔罗会还在进行中,祂怎么敢的! “愚者”似乎没有察觉,也没有立刻宣布开始交易,留给在座各位消化“序列零”消息的时间。 艾丝特并不知道该怎么跟脑海中那声音沟通,她试着在心里询问卓娅到底想做什么。 但卓娅似乎并不在乎艾丝特的想法,祂自顾自说起来: “‘梦城’的锚是个错误,不要参与赫尔斯的斗争,霍尔斯会因为你产生威胁而利用你。” 艾丝特起初只感到茫然,这句话涉及到好几个她不明白的地方。“梦城”?但是卓娅说到了锚,艾丝特便立刻明白,这就是那座循环城市的名字。 赫尔斯是赠送斗篷给她的“真实造物主”,可是霍尔斯指的又是谁? 长桌首座的“愚者”往后靠住椅背,环顾着在座的成员:“你们开始吧。” 正式进入交易环节,“世界”首先向“太阳”提供了序列六“公证人”的配方,然后告知“倒吊人”,“海洋歌者”的配方与相关材料也可进行交易。 在两人进行单独交流的时候,艾丝特脑海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艾丝特感到相当心虚,像是趁老师没注意在偷偷交头接耳似的。 但是不论艾丝特在心里询问什么,询问“霍尔斯”究竟是谁,卓娅都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单方面告知艾丝特更多的事情: “我与你之间的联系被外力阻碍,尽量不要使用‘重启’的能力,不要长期寄生他人,那会扩大你的失控概率,而我无法给予干扰,你需要保持自我……” 艾丝特心下念头急转,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很庆幸这是在灰雾上,不然其他人一定会听到她过于剧烈的心跳声。 而现在,只有“正义”小姐作为“观众”,隐约注意到“恋人”今天频繁改变坐姿的小动作。“恋人”的动作很隐蔽,看上去都很不经意,但她确实在焦躁不安,这又是为什么? 只有艾丝特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担忧,卓娅一直灌输给她那些悄悄话,却又没做出任何解释——考虑到这是在“愚者”面前暗中进行交流,卓娅或许并没办法一直进行沟通。 但是这样的举动,卓娅的这些消息与提醒,“愚者”对此毫无察觉吗? 艾丝特忍不住向首座上望了一眼。 灰雾弥漫,遮挡住神明的真面目。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春天与秋天的打赏!! 感谢雨夕烟落,曾经有你的森林、,nokki,海豹不看报,北霄落叶的月票! 始终希望自己能成为那种,“即使明天意外突至,今天依然稳定更新”的作者,也在向这个方向慢慢努力,很感激你们在这里停留的瞬间,捧场的一刻。 写想写的故事,就是这样!希望大家今天也能开开心心!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卓娅的悄悄话 在“世界”与“倒吊人”的单独沟通结束后,其余人也完成了部分交易请求。 因为没有人再提出什么,艾丝特暂且放下那些纷乱的思绪,望着“愚者”的方向举起手来: “我获得了一种材料,但是因为效用不明,我希望询问下是否有人认识,或者有需要。请问‘愚者’先生,我能把它的大致情况具现出来吗?” “当然。” 在获得同意后,艾丝特身前凝聚出一张白纸,她在上面复现了那朵花苞的大致外形,以及那怪物的基本资料。 在“愚者”点了一下扶手之后,这张纸同时出现在所有人身前,供他们查看。 如果换做平时,艾丝特说不定在心中会感慨一下,这“一键抄送”的方式有够便捷,但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卓娅塞过来的话语,没了跟自己开玩笑的心情。 如艾丝特所想,“太阳”最先放下手上的纸: “我知道这种怪物,白银城的书籍里有记载。它往往盘踞在泥沼或者湿地,因为可以自由在这些地方活动,相当难以击杀。但是关于材料作用的记载,我不是太清楚,抱歉……” 艾丝特摆摆手:“没事,我只是想询问下大家是否了解,没关系的。” “隐者”稍一迟疑,就决定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或许你可以尝试自己占卜它的用途?” “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占卜并不稳定,不过我会拜托人帮我占卜的,谢谢建议。”艾丝特回答道。 “世界”抬了抬脑袋,却没有说什么,艾丝特也没有往那个方向看去。 既然没有人再开口,“愚者”也就轻敲一下长桌边缘,让众人进入自由交流环节。 “太阳”分享了白银城小队探索下午镇时的经历,“世界”与“倒吊人”就海上“疯船长”的事情表现出关注,简单交流了一番。 艾丝特一直在等卓娅传递新消息,但是却没有任何动静。 听到“世界”谈到奴隶贩卖事件和大雾霾失踪者相关时,艾丝特望着他的视线迅速移开,对这些事情背后的牵扯冒出了疑虑。 他们抓了这么多人的目的,这就是“愚者”先生在追查的事? 当“隐者”提到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狩猎“不死之王”二副的事情时,艾丝特立刻皱起眉头,下意识看向桌尾的“世界”。 但很快她又移开了视线。 可恶,挡得太严实了,完全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克莱恩在参会,这样盯着人显得我很不礼貌。 但是在“倒吊人”提出各大组织开始调查格尔曼后,“世界”竟然开口接话了: “不知哪里可以领取这个委托?我想用一些不重要的信息获取金钱,对于格尔曼·斯帕罗,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艾丝特用拳头掩住嘴,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忍笑。 今天的“世界”似乎真是克莱恩出席的,换作别人应该不会这么自信地说出这话,怎么都该尊重一下他本人的意愿。 如果没有卓娅那些话,今天或许还能有不错的好心情…… 正当艾丝特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她以为不会再响起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 “不要信任任何神灵或祂们的眷者,即使是‘愚者’,也不能……” 坐在青铜桌另一端的“愚者”忽然抬起头,艾丝特听到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愚者”伸出手,悬挂在青铜长桌上方的光球顺势落下,温顺地贴在他的掌心里。 “愚者”环顾长桌一圈,目光在“恋人”身上明显停顿了一下,才微笑着开口:“你们继续。” “正义”比较坦然,她观察着“恋人”的反应,但从细节的动作变化上,“正义”能发现这位“恋人”的姿态变得更加拘束了,下意识环在身前的双臂,充满自我防御的意味。 “倒吊人”盯紧了桌面,不敢揣测“愚者”是否对“恋人”有所不满,却又拿不准原因,他没有注意到先前“恋人”有什么异常。 其他人或者是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桌尾,或者就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索性让谈话回到了刚才交流的事情上,“太阳”继续跟随几人学习古赫密斯语。 直到塔罗会结束后,众人向“愚者”行礼道别,被送下了灰雾。 “愚者”的手中还牢牢地握着那颗光球:“你又想做什么?我听到了一点声音,你提到了我。” 光球没有任何变化,安静得如同彻底的死物,但克莱恩知道祂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他将光球举到眼前,眼神平静:“卓娅,你究竟在跟‘恋人’说些什么?” 光球微微颤抖片刻,里面逸散出时强时弱的嗡鸣声,在这样的状态持续数秒后,那道与艾丝特相似却更显稚嫩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警告。” 在发出这点回应后,透明表壳里的光芒飞快黯淡下去,仿佛燃尽待熄的柴火,几乎要化作淡淡的灰色。 从视觉和灵性探查上,克莱恩都能感受到光球的虚弱,这不是伪装,卓娅强行与艾丝特进行沟通的举动,似乎让它消耗了大量积攒的能量。 克莱恩没有松开光球,他知道只要等他晋升序列四,能踏上那段阶梯的时候,也就能初步掌控手中属于卓娅的本体。 按照现实中那次云雀试图逃跑的行动轨迹来看,如果在现实接触,卓娅无法拒绝他直接提出的问题,会遵循某种规则直接回答。 是因为“灵界之主”对祂的绝对掌控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祂也一直在引导甚至帮助艾丝特,让她总是能先我一步晋升,好以此对抗我能造成的影响? 毕竟卓娅的途径是“命运”,这是极易给予艾丝特好运,甚至给艾丝特指引方向的能力。 “警告……”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沉如铁。 —— 艾丝特回到现实世界,从沙发上直起身,呆愣片刻后,又重新窝了回去,换了个更加让自己舒服的姿势。 身体放松下来,她的脑子却开始飞快转动。 将几个名字罗列在脑海中,艾丝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划着圆圈。 “愚者”,达日博格,赫尔斯,黑夜女神,阿蒙,霍尔斯。 发动“解密学者”的能力,艾丝特在脑海中构建了一张发散图,将一点点已知的信息联结起来。 最中间是卓娅的名字。 达日博格就是阿蒙逝去的父亲,卓娅在黑夜女神的交易下见到了达日博格,从第二纪那时候便跟在了他身边。 乌洛琉斯与卓娅是搭档,梅迪奇看上去还以为卓娅还在乌洛琉斯身边,祂确实一直留着那只云雀的躯壳。赫尔斯不是达日博格,不过还有一个名字,那时候卓娅的认知是切尔诺伯格。 怎么这么多关系,完全不知道这都是指什么意思,似乎只有卓娅会这么称呼祂们…… 阿蒙好像完全没有这种待遇,是因为什么? 艾丝特打转的手指忽然停下了,她错愕地睁开眼睛。 第一个得到特殊称呼的神灵是“达日博格”,按照同等特殊性来推演,后面的人应该全是跟达日博格密切相关的角色。 艾丝特逐渐收敛发散的思绪,将锁定的名字划向切尔诺伯格和霍尔斯,然后落向了安全区范围内的人选。 在“愚者”和“黑夜女神”间,艾丝特选择了后者去询问相关信息。因为黑夜女神与达日博格相识,对这些名字或许有所耳闻,而“愚者”…… 艾丝特不知道自己还能付出什么,只有等去到奥维拉岛与拜亚姆,继续搜集罗塞尔日记。 之前“愚者”表示祂愿意在梦境中给予庇护,艾丝特还没有回以多少报答给祂,虽然那只是一个承诺,但是神灵的承诺本身就是眷顾了。 想到这里,艾丝特长长出了一口气,做出再次使用那枚黑夜圣徽的决定。 不过在那之前她打算先去查清那枚花苞的作用,正好身边有一位懂占卜的人才,不用白不用。 艾丝特起身走出房间,将斗篷和挎包留在了门内,只是在怀里装了几枚银币。 她敲了敲隔壁的门,等待两分钟也没有人回应。 奇怪,维卡他们不在房间里吗?艾丝特当即往楼下走去,在路过酒吧的时候,十分意外地看到那两人竟然凑在牌桌边,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周围不只有维卡和马蒂欧,围了能有七、八个看热闹的人,每个人都是好奇地在议论着什么,甚至包括艾丝特昨天在前台见过的那位高大女士,酒馆里的氛围相当热切。 艾丝特当即走了过去,维卡注意到她靠近,赶紧退开旁观的位置,另一个人赶紧挤到了空缺处。 “你们在看什么?”艾丝特的好奇心也被挑起来了。 维卡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扬起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那两人在桌上开了个牌局,对赌!但是有人快把自己的裤子给输掉了,还不肯放弃,哈哈哈!” “所以你们就都在这里看热闹?” “过程可精彩着呢!那个倒霉蛋一开始连赢了三把,然后对面那个家伙突然间就翻盘了,一把都没有再输!” 艾丝特也跟着他扯了扯嘴角:“你们在这看了一下午?让你补上的神秘学知识你问马蒂欧了吗?” 维卡讪讪地笑了两声:“要、要不你也来看看?我就想知道他会不会真把裤子都输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千人的厄运 艾丝特走到牌桌旁边的时候,马蒂欧也侧过头来:“哎,你可以来这边,反正你站我前面看也没有影响。” 艾丝特挑着眉毛瞄了他一眼,但没有拒绝马蒂欧的好心,而是借着整群人里最娇小的身高,挤到了牌桌边上。 牌桌左侧是个已经脱掉衬衫,正赤着上半身的金发男人。他蓝色的双眼因为紧张而圆睁,眼角血丝绷得通红,捏牌的手微微颤抖,很明显已经全身心都陷入了这场赌局中。 “快点儿,你到底抽不抽?早跟你说了,心脏不够强大就不要耍诈,运气之神会不再青睐你的。” 牌桌右侧的男人满不客气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嘴角叼着的烟完全不影响他说话。 他敲完动静,还抬手撩了一把散在额前的细碎黑发,冲四周围观赌局的众人得意地扬了扬脑袋,墨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得意。 这人穿着一套作工粗糙的黑色燕尾服,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撑起手肘,另一条腿斜搭在地面,那只牛皮锃亮的鞋子不断抖动着,显出一股嚣张的不耐烦。 他虽然戴着一副灰色框架的眼镜,但是只透出一股斯文败类的浮夸。 黑发男人的椅背上挂着一套鲁恩风格的灰色正装、格纹马甲与白衬衫,一根手杖横在地板上,那顶作工精细的半高礼帽已经他被坐扁了。 很明显,这些都不是他的东西。 艾丝特看向牌桌,黑发男人的手边堆着能有过百枚的金霍恩,还有不少弗银夹在里面,另一人的桌角则空空荡荡。 两人玩的扑克游戏种类比三人或者四人都少,扑克牌的出现与推广都是罗塞尔大帝的手笔,他保留了花色与数字的规制,也留下了五花八门的玩法。 这场赌局的牌面却是最简单的抓王八:一副牌取走小王和一张八,两人轮流抽取手牌,点出成对的数字盖在桌面,然后再从对方的手牌里互相抽取,先甩掉所有手牌的人便会获胜。 知道了对赌的方法,反而让艾丝特先前强烈的好奇心降低不少。 金发男人的手上抓着有六张牌,而对面十分嚣张的黑发男人,手里却只剩三张了。 与他们牌数 艾丝特所站的角度偏向右边,所以只能看到金发男人的手牌。 当金发男人试图抽牌的时候,黑发男人的目光并不在对面的人手上,而是在他的脸上。 艾丝特注意到了黑发男人眼镜上的反光,那反光在微微滑动,变得扭曲,反射出少许他的牌面。 艾丝特有种直觉,那反射出来的景象已经被改变过牌序。 她闻到了一丝奇特的味道,带着一点酸辣,很刺激她的食欲。艾丝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但是以她的身高,被挡在人群最内侧时,根本看不到过道对面餐馆的景象。 所以艾丝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黑发男人身上。 她记得上次闻到类似的味道,是遇到了跟克莱恩同途径的非凡者。 这人也是“占卜家”?不知道是序列几。 不知道是艾丝特端详的眼神太刻意,还是她在这群人中淡漠得过于显眼,对面的黑发男人抬眼也望向了她。 然后他另一只没有抓牌的手,迅速在桌面上连点了三下。 镜片后,那双蓝眼睛很隐蔽地变得幽深而黑暗。 随着男人的手指又连点三下,他的眼睛很快恢复常态,只是再也没跟艾丝特对上视线。 还开了灵视观察我的情况,他没有表面上那么嚣张,其实相当谨慎啊…… 很快,金发男人抽出了一张能凑对的散牌,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当黑发男人抽出另一张的时候,他的对手脸上仅剩一片惨白。 一对A被甩在了桌上,黑发男人直接翻过了手上的牌,那张大王牌上的小丑,正露出与他脸上同样浮夸的笑容。 他的语气十分和善:“你现在可以做选择了。是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出了老千,还是脱了裤子滚出这里?” 艾丝特拍了拍马蒂欧的肩膀,低声道:“我们走吧,结果已经出来了,我还有事需要你帮个忙。” 结果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喊住,那个黑发男人突然侧了侧头,大声道:“嘿那位小个子的女士!别走啊,我们也可以来玩两句。我很有绅士风度,不会欺负女士的!” 他脸上的笑容只有不怀好意,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不出哪来的绅士风度。 艾丝特勾起嘴角:“用不着,我们不熟。” 然后她就压着马蒂欧的肩膀往人群外挤去,对那人的对局邀请感到不快。维卡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看了眼那个失魂落魄的金发男人,就快步跟上了艾丝特与马蒂欧。 那个嚣张的黑发男人皱起眉头,很快又露出笑容,望向桌对面的对手:“怎么样,你也该承认了吧?你就是个卑劣的骗子。” 金发男人默默站起身,咬着牙开始脱裤子。 旁观凑热闹的人们一阵起哄,大声吹着口哨,用力拍起手来。 —— “你找我有什么事?”马蒂欧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喧闹声,倒是有些诧异,“那人真把裤子赔了?” 维卡也在频繁地回头:“承认出老千是挺严重的事情,不被人戳破那没有证据,还能说是对方污蔑。被人戳穿那跟脱光裤子也没差别了,甚至连底裤都不留的那种。” “听起来你深有心得。”马蒂欧瞄了维卡一眼。 维卡学着艾丝特惯用的表情呲了呲牙:“听起来你还稚嫩,有空可以出去多走走,长点见识。” 马蒂欧面无表情:“我的见识够多,只是没有赌这方面的经验,因为非凡者能作弊的手段可多着呢。” “我也要开始搜集非凡材料了!”维卡想用力在马蒂欧肩膀上捶一拳,却被人轻巧的侧身闪过去了。 “很欣慰能看到你俩这样友好相处。”艾丝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马蒂欧惊奇地瞪着她:“你管这叫友好相处?” “谁跟他友好了!”维卡反应稍慢,但也恶狠狠地补上了一句。 “我需要你帮我占卜一件非凡物品的效果,因为我不能进行占卜。” 马蒂欧疑惑地打量了艾丝特一眼:“你不会占卜?” “谢谢,是不能,不是不会。我进行涉及灵界的占卜,会很容易招来异常,所以让别人来做这件事会更方便。”艾丝特解释过后,指了指旁边的维卡,“等下你去他房间里等我。” “为什么是我的房间?”维卡下意识反问道。 艾丝特总觉得维卡在放下恐惧与防备后,变得越来越随性了:“因为可以让你开开眼,顺便我要看看你的神秘学知识了解得怎么样了。” 维卡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说这么多话干什么,突然间就被人针对了。 马蒂欧举起了大拇指,将两人没干正事、跑到楼下的源头推了出来:“我没意见,是这家伙学不下去,主动提出要请我喝一杯的。” 几人刚刚登上三楼,就听到楼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艾丝特的脸先黑下去了,她的嫌弃从维卡身上转移到了楼梯口,不出预料,她看到了那位戴着灰框眼镜的男人,他手指间还夹着一枚银币。 对上艾丝特的眼神后,男人反而笑得更欢畅,他叼着那根散发出浓郁气味的卷烟,快步穿过走廊,直接冲着艾丝特伸出手:“巴那贝,有这个荣幸认识你吗,女士?” “你有什么事?”艾丝特没有去碰他伸出的右手。 巴那贝却一直将手举在艾丝特身前,态度过于坦然地承认: “我正在拿斯寻找一些海上的消息,我觉得你或许能帮助我。” 艾丝特对这人莫名热切的态度很疑惑:“你觉得?你看上去可不是那么轻信的人,小心灵性直觉也会欺骗你。” 见艾丝特随意地在另外两人面前提及了非凡词汇,巴那贝也不再顾忌:“我在寻找美人鱼的踪迹。” “那你来晚了点,半个月前还能跟我的朋友拼一条船。” “拼一条船?”巴那贝咀嚼了一下这个说法,没能理解,但是艾丝特的话透露出了别的信息,“所以你确实知道在哪能找到美人鱼,是吗?” 见巴那贝的手还在那一直举着,完全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艾丝特不得不握上去随意晃了两下:“对,我不知道,你可以走了。” “别、别啊!” 巴那贝刚收回手,还以为对方是有详谈的意思,结果就听到这么一个噩耗。 巴那贝趁着维卡插进钥匙、推开客房门,直接将烟头往屋里用力一弹,然后下个瞬间,一阵火苗飞窜,他已经先所有人一步站在了屋里。 维卡愣在了门边,看看屋里已经捡起烟头,毫不嫌弃就重新叼在嘴边的巴那贝,又看看门外满脸嫌弃的艾丝特。 维卡满心都是尴尬:“我不是故意的……” 马蒂欧掩着嘴,但这不是适合笑的场合,他没有出声嘲讽维卡。 艾丝特只感觉麻烦,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被这人缠上,巴那贝要是开了灵视打量过自己,不更加该绕着自己走吗? “拜托了,我真的只是想问问美人鱼的踪迹,这年头难道说真话都没人信了吗?”巴那贝靠在屋内的书桌边,神色诚恳。 艾丝特走进维卡的房间:“我告诉你你就走?” “当然。” “行,苏尼亚海最东面,那片金色海洋的神战废墟里就住着美人鱼,你去吧。” 巴那贝倒吸一口冷气:“神——” 艾丝特毫不客气指着门口:“你该走了,巴那贝先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实用技能占卜 艾丝特一直盯在巴那贝身后,直到他确实走上了往四楼去的楼梯,艾丝特才转向马蒂欧:“我先去拿要你帮忙占卜的东西,你等我一下。” 马蒂欧点头:“真是个奇怪的人,你是不是经常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别小看了他,如果他在找美人鱼,大概率是在为晋升序列五做准备。” 维卡恍惚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还在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而走神。 艾丝特走进自己那间客房前,冲马蒂欧微笑了一下:“要真说奇怪的人,你也算一个。” “喂!” 几分钟后,艾丝特握着那朵花苞走进维卡住的客房。 维卡正抱着几张纸,坐在床头靠着墙壁,阅读上面记载的内容。马蒂欧则面色平静地坐在书桌前,他的手上摩挲着父母的对戒,看不出在想什么。 艾丝特倒是可以偷出他脑内的想法,但她也没有八卦到那地步,马蒂欧的犹豫与茫然,即使只是用推理她都能猜测出大半。 “你的占卜需要什么东西辅助吗?仪式魔法?水晶球或者灵摆?” 马蒂欧拿起身前巴掌大的小镜子,给艾丝特看了看,刚刚镜子被他的胳膊挡住了:“我带了道具。” “向镜子询问是有风险的,你的占卜指向可靠吗?” “嗯,我占卜过很多次了。” 马蒂欧没有直接伸手接艾丝特递过去的花苞:“你怎么就直接这么拿着?这东西不是非凡材料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艾丝特看了下自己的手,“别担心,我有在上面施加一点力量压制它,先试试,要是影响占卜结果我就短暂撤掉。” “你先放桌上吧。” 马蒂欧保持了必要的谨慎,虽然两人只打了两天交道,但是他已经察觉到对面这位神秘女士,思维方式有些让人难琢磨,跟普通人很不一样。 马蒂欧解下脖子上挂的黑色戒指,抬手拔下了自己一根头发,缠在那枚戒指上,然后将它紧紧握在掌心中。 黑色的阴森火焰在他的指缝间腾起,在他的拳头上燃烧起来,但几秒后又迅速熄灭。 马蒂欧摊开的手心里沾着少许灰烬,在他抬胳膊的时候却一直黏在皮肤表面,没有掉下来一丁点。 他左手盖在花苞上,沾着灰烬的右手贴向镜子表面,将那枚戒指压在上面,在戒指旁绘制了一个艾丝特没有见过的符号。 马蒂欧嘴里用古赫密斯语低声重复起他的问题:“这朵花苞的用途,这朵花苞的用途……” 镜面和戒指上同时荡起一层黑色流光,在水面被撩拨般的涟漪间,镜面上渐渐浮现出古赫密斯语的词语,但显得很是零散: “遁入地下,德鲁伊,种植,变化成树……” 后面的文字逐渐扭曲,然后所有的词语一同化作涟漪,沉入镜面深处,恢复平静。 马蒂欧将双手都抬了起来,捻起戒指,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上面沾着的灰烬。 艾丝特摸了摸下巴:“德鲁伊听上去很怪啊。” 这个世界也有德鲁伊?某个非凡序列对应的能力吗?为什么这些魔药或者说非凡者的称呼,往往有种脱离这个时代的错觉? 它们似乎大部分都是第三纪流传下来的,白银城的古称甚至更贴近游戏职业的设计风格…… “我好像听过,”维卡忽然插嘴道,“好像是某个魔药配方的称呼。” 艾丝特和马蒂欧的眼神都很惊讶:“你听过?” 维卡拍了拍胸口:“是啊,毕竟我跟着‘斧头号’也去过不少地方了,海域上什么人都有,知道这点事也没什么。” “我猜你不知道这是哪条途径,也不知道是序列几。”马蒂欧刻薄地戳穿了维卡的得意。 艾丝特冲马蒂欧点点头:“谢谢你的帮忙,至少我有点线索了,你有什么需要的报酬吗?” 马蒂欧没想到艾丝特会主动提出这点,稍一犹豫,便拿起了那枚黑色的戒指:“能不能帮我把封印加持长久点?” 他真不想再天天掐着嗓子说话了。 艾丝特半是叹气半是微笑着道:“放心,一次压制能持续差不多一周到十天,不会那么快就失去效果。除此以外呢?” 马蒂欧的神色一动:“那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艾丝特愣住了,她愕然的神情让马蒂欧格外满足,有种打碎了特亚纳外壳,看到里面的果汁泊泊流出的收获感。 然后艾丝特冲他摇了摇头:“在你们念出我的——”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止住这句因为情绪化,直接越过脑子抵达嘴边的话。 但更为敏锐的马蒂欧,还是注意到了艾丝特话语中的特别之处:“你的?难道你想让我念的是你的尊名?” 艾丝特歪了歪嘴:“不能完全算是,这才是我想做的实验,我不知道那个尊名会不会指向我。” 维卡倒是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靠在床边:“这就是你们的交易啊,我还以为会有多复杂呢,你之前说得那么神秘。” 马蒂欧甩给维卡一记嘲笑的眼刀:“难道你不害怕?我以为你总该知道这点,随意念诵尊名会引来未知存在的注视。” “如果是她给我的,我是无所谓的,”维卡很是轻松地说,展现出完全从心的散漫,“因为她的关系,我已经经历过足够恐怖的事情,还能有什么更奇怪的?” 艾丝特忍不住勾起嘴角,维卡这样“佛系”的心态,倒是跟艾丝特想让他走的路途挺重合的。 这让艾丝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昂起头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哈梅尔·布鲁克,现在满意了吧?” 假名,但唯一有“身份证明”的名字,这并不冲突。 “你这个动作,嚣张得好像那个因蒂斯人。”马蒂欧移开了目光,但艾丝特瞥到了他眼中的鄙夷。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在模仿他那个德行。”艾丝特坐到了旁边空着的单人沙发上,找了个让自己能舒服靠在扶手上的坐姿,“不过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因蒂斯人?” 马蒂欧的眼角很明显抽搐了一下:“直觉。” “我没看到他有什么太特别的举动,他的弗萨克语也没有多少口音,容貌也更接近这边的人。”艾丝特细细点数着那个黑发男子巴那贝的表现,那人给她留下了很特立独行的印象。 维卡对这个判断显得犹豫不定:“我没觉得他有哪里像因蒂斯人,如果是因为他的言行太嚣张,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艾丝特忽然想起来巴那贝的序列:“对啊,他的那条途径,是在因蒂斯有组织的……” 维卡很茫然:“那他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晋升这种事情更应该向所属组织寻求援助,达成贡献再领取报酬,我父亲待过的教会内部大致上也是这种流程。”马蒂欧将那枚黑色戒指重新串起,挂回了脖子上。 艾丝特倒是了解这点:“是啊,正神教会是这样,隐秘组织其实也差不多。他这样大摇大摆跑到拿斯找美人鱼,还无聊到欺负一个出老千的赌棍,让人觉得很奇怪。” “说不定是想瞒着别人晋升呢,就像我会做的,”维卡说这话的时候,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两秒,“不过我现在不用再跟着‘斧头号’了,没有这种烦恼。” 马蒂欧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盯着维卡:“这确实是一个说得通的思路,你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蠢啊?” “我本来就不蠢!”维卡下意识反驳道,但是却没有想出该用什么话来反击马蒂欧。 艾丝特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身,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她并没有任何困意,只是得将那朵花苞收好,再回屋给克莱恩写信了: “你们慢慢聊,就麻烦你多教教维卡了,马蒂欧。” 马蒂欧当然很随意地答应下来:“没有问题,你明天随时可以抽查他的学习成果。” “反正到时候被威胁的不是你是吧!?”维卡恼火地抱怨了一声,这才对上艾丝特不赞成的目光,“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学的,这些简单的知识说不定哪天就能保命。” “你有这样的认知,那我就放心多了。”艾丝特往窗户的方向瞄了眼,但是没有看到任何特别明显的异常。 她没有就此忽略掉刚才那瞬间的感知,坚定地迈向窗边,推开那扇玻璃窗后,微凉的风立刻从外面吹进了屋,轻柔地拨弄着窗帘。 艾丝特立刻就找到了吸引她过来的源头,那是一只灰扑扑的飞蛾,在她拉起窗户的时候,便扇动着翅膀想要飞进房间,往窗帘后面躲去。 这不合常理,按照它原先待的地方,受惊的昆虫应该想远离窗户才对,即使乘着风向,也是该往屋里直接飞。 艾丝特皱起眉头一个抓握,那飞蛾就被掐在她食指与大拇指间。在用力抖动两下后,飞蛾忽然间垂下双翅,彻底不再挣扎。 艾丝特将飞蛾的尸体丢出窗外,然后重新将窗户关紧。 “怎么了?”马蒂欧注意到艾丝特的神色有古怪,便问了一句。 “没什么,一只小虫子。”艾丝特抓起桌面上的花苞,走向房门口,“我先回屋去了。” 在门合拢后,马蒂欧也走到窗户旁边,站在艾丝特刚才开窗的位置,但他并没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 第一百四十五章 倔强固执的人 艾丝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打开了窗户。 拿斯的五月初只是暖和了那么几度,艾丝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样的生理反应更接近于某种预设好的“程序”,让她隐约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如果是廷根或者贝克兰德,那里早就迎来了温暖的春季,即使只是从砖缝里长出点杂草野花,也一定相当热闹…… 她放出几粒光点保持了花苞的封印状态,将它收回盒子中。坐到屋里的单人沙发上,艾丝特合拢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在打盹。 但她开启了类似灵视的特殊感知,等待着窗边的动静。 一只灰绿色的甲虫扇动着翅膀,晃晃悠悠地在窗边徘徊一圈,然后才落到了窗沿上。 它的触须在微微晃动,像是两段天线,正在接纳周围环境是否安全的消息。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这只甲虫便展开坚硬发亮的前翅,露出薄膜般的后翅,向着屋内飞去。 它在空中徘徊着,行动路径跟一艘探查巡逻的微型无人机差别不大,只是发出的振翅声更加轻微。这只甲虫像是理解自己的处境,对于这个房间的主人心存警戒,没有直接落脚休息。 而在艾丝特的感知中,那只甲虫身上飘着一段黑色的丝线,黑线不断扭曲和颤动,那只甲虫便像是被提起的木偶,别有目的地在房间内观察环境。 这不是序列六无面人的能力,是序列五?克莱恩好像没告诉过我序列五的名称…… 也不排除是封印物。 甲虫又悠然飘飞两圈,因为看到椅子上的人似乎睡得很熟,对它的到来毫无察觉,绿色的飞虫便大起胆子,往桌上放着的木盒落去。 “巴那贝先生。”艾丝特睁开眼睛,微笑着望向那只悬浮在桌前,没有再接近盒子的甲虫。 在她淡漠的眼神里,那只甲虫抽搐两下,翻滚着落到地面上,像一抹从赌徒桌边被扫落的烟灰,轻飘飘的。 甲虫在地板上磕出了“哒”的一声。 只要没有任何交流与沟通,就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表明,这只甲虫受到了巴那贝的控制。 艾丝特猜测即使让马蒂欧来“占卜”,也会遇到反占卜的相应手段。 这人的嚣张果然只是浮于表面,他把谨慎深藏在面具底下,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吊儿郎当,其实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唉……”艾丝特无奈地扬起嘴角,将那只甲虫的尸体从地上捡起,丢到窗外。 那巴那贝一个非凡者,当众欺负那个赌徒是为了什么? 也对,就像克莱恩在专注扮演格尔曼·斯帕罗,无面人去扮演跟自己形象有所差异的“他人”,是能收到有效反馈的。 他在走廊上突然追过来,并且坦诚自己的目的,就是因为灵性直觉有所反馈。他撒谎的话一定会被我察觉,到时候我对他的恶感更强烈,只会让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尤其是在开启灵视后,他意识到我的异常,甚至有出言调戏的情况。即使说不上调戏,也很让人不快。 艾丝特将目光投向窗外,轻轻揉了两下右眉心,在意识到自己这习惯性的小动作后,她立刻放下了手。 巴那贝是故意给周围人留下这种印象的。 如果他出了任何事,我们就有过发生摩擦的源头,有了伤害他的嫌疑。 到时候他变成别的模样,顺利从这里脱身,反而摆脱了今天用的外貌、形象、气质与名字。而他的失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他说不定会刻意将我们的存在报告给教会或警方,以拖延我们找他麻烦的脚步。 这人走一步看三步的心思太深,让艾丝特越思考越皱眉。 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昏黄,仿佛有人碰洒了一杯橙汁,渗透远方向地面流淌,从这橙汁里又生出霉菌,光芒便随时间而转黑。 艾丝特从沙发上站起身,没有带上挂在门边的红斗篷,不过背上了自己的挎包。 她走到楼梯口旁边的空位置,站在装点用的假盆栽边,一看上去就是在等待着谁。 这里的楼梯上只经过了三次客人,两次从楼上下来的,一次是三楼的。 下楼的时候,如果有人朝她投来注视,艾丝特就会温和地向对方露出微笑,其中一个热心的妇人还跟她打了个招呼。两人闲聊两句拿斯的天气,妇人抱怨起这里海盗太多、还有海岛上比弗萨克潮湿的环境。 打发走这位妇人,艾丝特又等了数分钟,估摸着自己等了能有半小时以上,她才走下楼梯去往前台。 前台坐着的,还是那位看着艾丝特、瓦列里和维卡入住的女士,她手边放着另一瓶尼波斯,正在擦拭柜台的台面。 当然,现在瓦列里这位“喝醉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晚上好。”艾丝特率先开口。 擦拭柜台时,女士脸颊仍然红扑扑的,身上同时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香水味:“嗯,怎么了?客房有什么问题吗?” 艾丝特面露犹豫,脸上流露出羞意,然后又紧了紧身上的挎包:“事实上,不是客房的事情……” 高个女士将手上的抹布收到柜台的夹层里,在墙边挂着的毛巾上擦了两把手,然后才重新握起那瓶尼波斯,盯着艾丝特看了半晌。 这个过程间她一直没有说话。 艾丝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是这样的,之前参与那场赌局的巴那贝先生……” 然后她又中断了这句话,面带忐忑地把玩着手指: “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之前赌局一结束,他就追到二楼来说来,说了些冒犯人的话。 “而我的朋友们,他们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就跟他吵了两句,然后他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高个女士打量艾丝特两眼,灌下一口尼波斯,忽然咧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不,小姑娘,那可不是因为你得罪了他!任何事情都可以是搭讪的借口,我敢打赌他一定缠着你说话了,是吧?” 艾丝特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点绯红,她的眼睛从左转到右,回避着视线的交汇:“是的,所以我们闹得很不愉快……” 高个女士看着艾丝特来到前台,又犹豫这么久的神态变化,心里是一片“了然”: “我也曾经年轻过,知道年轻的女孩充满叛逆,总是会喜欢那些故作潇洒的男人。你要警惕那些让你觉得‘帅气’的混蛋,他们很可能让你在爱情的道路上摔出脑子来。” 听上去简直就是经验之谈!看来演戏稳定发挥,加上“诈骗师”的能力,她已经完全相信我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了。 艾丝特的笑容更加柔和了,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只是想问问他的房间号,替我的朋友们跟他道个歉……” “我懂,我都懂,不过你一个人去找他有点危险,真的不用找你朋友一起吗?”高个女士的眼神看上去很暧昧,很难说是因为八卦的乐趣,还是酒气上浮带来的湿润。 “我怕他们再吵起来,那只会让他们对巴那贝先生的印象更糟。” 高个女士点了点走廊深处的方向:“行吧,四楼七号房间,当然这不是我说的。” “我明白,是我跟别的客人打听的。真的很感谢你!”艾丝特面带欣喜地冲高个女士点点头,看上去是迫不及待地走向楼梯口,脚步雀跃欢快。 高个女士望着艾丝特的背影,“呵呵”轻笑几声,又喝了两口浓烈的尼波斯: “年轻真好啊,即使别人说什么,也完全不会去听呢……” —— 四楼七号房间内。 巴那贝捂着脸蜷缩在地面上,因为灵性衰竭而带来的痛苦,正让他的皮肤下冒出卷曲的肉芽。 他的眼神一片清明,知道只要尽快忍耐,没多久就能恢复过来。 直接利用非凡特性果然还是太艰难,尤其是这样接连两次转化秘偶,又迅速切断与秘偶联系的情况。 对现在还是“无面人”的巴那贝来说,这样的冒险负担很大,但仍然在他的计算与忍耐范围内。 他手中紧握着一颗无瞳的黑色眼球,眼球内部有似乎有蠕虫般丝线在扭动,但细看却又只是一片深黑,无法折射外界的丝毫光芒。 在失控状态缓和后的第一时间,巴那贝就挣扎着爬起身,撑起身体靠在桌边,将眼珠状的非凡特性塞回封印用的盒子里。 做完这件事,他又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脸颊近乎融化脱落、大脑里像是要炸开的痛苦。 那个女人竟然发现了我的踪迹? 占卜没有任何结果,也没能偷听到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还有那种直接抓取的能力,哈!竟然会有一个野生的“偷盗者”半神,真是倒霉透顶。 巴那贝抬起手臂,用力揉捏着眉心,他脸上的肉芽已经全部隐没在皮肤底下了。 幸好她的右眼没有戴单片眼镜,那一位可是真正的“天使”。我太大意了,灵性直觉不会出错,有错误的地方只会是我的推理与预想。 得赶紧走了,还好我早就借着抽烟为借口,在屋顶和这附近都留下了不少烟头。 等天再黑点就直接离开,可惜我手头没有拿捏到他们任何把柄,不然将他们的贵重物品交给那些海盗,也能给这几人引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巴那贝的灵性直觉直到声音响起,才发出极端危险的警报。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存在的证据 艾丝特敲门后还等待了两秒,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啪!” 在听到屋内传出响指声的瞬间,艾丝特便偷走身前相隔一层门的距离,站到了门内。 她恰好踩在几张空白的纸页上。 巴那贝竟然还在屋内,他身上绑着个背包,好整以暇地迎接她进门。 这让以为他想通过火焰跳跃逃跑的艾丝特愣了一瞬。 黑发男人脸上还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浮夸笑容,灰框眼镜下幽黑的双眼,冷漠疏离盖着寒霜。 那刚才那声响指是为了什么?艾丝特在脑海中冒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已经迅速发动能力,偷走了巴那贝这一刻的想法。 但她获取到的只有不断重复的念头: 响指、燃烧、响指、燃烧…… 艾丝特张开五指,对着巴那贝的方向拧腕合拢,但落入她掌心的是一方裁剪精致的纸人,上面还画着大大的笑脸。 他从偷盗念头中恢复的速度快得异常,仿佛……有过专门的应对训练一样。 或者说他早就在脑内反复推演过类似的应战状况,并给自己训练出了相应的反射机制,只要看到“偷盗者”敌人的手部有动作,他就会迅速转移位置。 巴那贝的人已经靠在了窗户边,同一刻,他打出了第二声清脆的响指。 在艾丝特脚下几张白纸烧起来的瞬间,她偷走距离,闪到了旁边。 同时响起的还有门外的尖叫声,杂乱而慌张。 艾丝特的眼睛微微放大:“你——” 房间里四处都有散落的烟头,巴那贝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腾挪,躲闪着艾丝特偷窃的方向。 他没有直接离开这间屋子的范围,反而时不时从衣兜和袖口里洒出扑克牌。巴那贝抖动手腕将它们甩出,刀片般的扑克牌嵌入地面,不断发出“笃笃”轻响。 相对的,艾丝特也不得不进一步躲闪。 她没有发动寄生能力,是在顾忌对方的殊死搏命。 艾丝特确实不怕,但是旅馆里还有其他人,楼下还有马蒂欧和维卡在。巴那贝如果不顾生命危险,为了不被控制而选择自我毁灭,那艾丝特无法保证这里究竟有多少人还能活下去。 他不可能一点神奇物品都没有,如果真到了被寄生的地步,他恐怕会果断让自己变成炸药桶。 艾丝特对这种结局隐有预感。 巴那贝也不想搏命,甚至在这方面跟艾丝特保持了相对的默契,没有一接触就破坏这间屋子的承重墙,但家具却逐渐开始被火焰覆盖。 巴那贝手上的动作就没停过,在艾丝特进行更多次抓握与偷盗想法的间隙,他又抓到机会迅速地打了两个响指,嘴角更夸张地上扬。 在偷窃成功的几次间,艾丝特优先偷走了巴那贝“空气子弹”的能力,这对习惯近战的她来说最为危险。 然后她又成功偷走火焰跳跃,让巴那贝无法再通过房间里散落的烟头而迅速换位,反而是艾丝特猛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让巴那贝被迫贴到了窗边,他的燕尾服下摆已经被窗帘上的火苗撩出了破洞。 鼻端焦糊的烟味越来越呛人,艾丝特又听到有含糊不清的尖叫声传来。 “普通人会死的。” 说完这句让艾丝特分神的话,巴那贝撞碎窗口、直接落往地面,艾丝特一个闪身跃到窗边,看见他的身影在空中就变成了轻飘飘的纸人,而巴那贝则稳稳踩在地面上。 他抬手一声脆响,坠向地面的笑脸纸人也化为灰烬,抹消了它与巴那贝自己的神秘学联系。 在巴那贝狂奔而走前,艾丝特最后一次偷到了他的想法,听到的是这样的心声: 愿运气之神眷顾他们。 艾丝特脸上一片漠然,她手中还握着另一个画着笑脸的纸人,巴那贝恐怕想不到,这片纸人并没有一同燃烧起来。 她踩灭房间里灰黑纸人上的火苗,反手偷走房间里越来越旺盛的烈火,推门迈进了走廊。 走廊尽头的盆栽、隔壁房间的木门都在疯狂燃烧,浓烟正不断往外冒出来,但远没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艾丝特反手对盆栽上的火焰一个抓握,又将木门上的火焰窃走,她用力一个回旋踢,蹬破焦黑变烂的门扉,门把手当即脱落,让艾丝特能冲进屋子。 屋里没有人。 她的神情一滞,脸色却好看了那么一点:“那个心思缜密的混账……” 尖叫声从一开始就是巴那贝营造出的幻觉,所以被偷走想法的时候有所中断,但燃烧在旅馆里的火焰是真实的。 门口白纸上的火焰,最大的作用是误导艾丝特对门外火情的准确判断,并非真正用于偷袭的手段。 因为两人交手的时间极短,艾丝特现在赶出来灭火,才不至于让火焰完全蔓延到整栋楼房。 看起火的位置,巴那贝是将烟头塞在了盆栽和门缝里。 素质低下! 艾丝特扫了一眼焦黑的门框,为这后续处理感到头疼,她甚至还特地去前台演了一出戏,结果被巴那贝反摆一道。 唯一幸运的是,现在还是晚餐时间,旅馆大部分客人出去用餐,并不在楼上,着火的情况并没有引发慌乱。 不过浓烈的烟味还是从走廊弥漫出去,包括那声撞碎窗户的动静,肯定会吸引楼下的注意力。 没多久,艾丝特就听到楼梯口旁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变得苍白,焦急而恍惚地站在黑色房屋门口,显得很是担忧。 走上来的人是那位身材健壮的高大女士,双眼因为战意高涨而炯炯发亮,她手上端着一把双管猎枪,做好了随时迎击的准备。 看到艾丝特的第一眼,高大女士便相信了她展现出的茫然无措,让枪口偏向房门处,冲这位“年轻的傻姑娘”喊了起来: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艾丝特的眼神带有畏惧又带有惊叹,轻轻摇摇头,却又像是梦境突然被惊醒般,指向身前被烧毁又被踢碎的门: “这、这间屋子里原本有住客人吗?” 高大女士抬起枪管,对准巴那贝一片焦黑的房间,粗略扫过里面的状况,房间内空无一人,但是各处都有被火焰烧灼过的痕迹。 然后她又把猎枪转向隔壁的房间,缓步站到艾丝特身边:“你往后退,小心有危险,这里没人住才对。” 静静观察片刻,见走廊上和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响动,高大女士这才缓口气,放下了猎枪:“都这么多年了,我可没信心还能跟那些混混打起来。怎么回事?” 艾丝特赶紧慌张地解释起来,编造了一段无从求证的故事: “我本来是想找巴那贝先生谈谈,但是我在门边听到屋里传来了说话声,他们说的什么组织和非凡,我没有听明白。 “在我敲门后,门缝里忽然窜出了火苗,里面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动静,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突然有人打开门冲出来,是个瘦高的陌生人,裹在斗篷里。然后巴那贝先生手上挥出了火球,他直接从空气中点燃了火焰……” 然后艾丝特省略了后面的话,茫然地望着隔壁空房间的方向:“后来这扇门也被火焰点燃了,那个陌生人突然一下就消失不见,巴那贝先生甚至还能熄灭门上燃烧的火焰。在他踹门而入的时候,隔壁房间却突然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然后巴那贝先生就从窗户追出去了。” 高大女士沉默片刻,才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们大概率都是海盗,还是那种有特殊能力的海盗。” 她又颇有深意地瞄了艾丝特一眼:“我也不会细追究竟是什么情况,因为他现在已经跑了。” 艾丝特直到她并未完全相信自己,但倾向于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艾丝特跟在高大女士的身后,看她走进巴那贝的房间检查受损情况。 她满脸发愁地询问:“他们这样,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高大女士仍然面色严肃,在确认过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别的异常后,她用力踩扁了一段扭曲的烟头: “是啊,如果巴那贝先生不回来了,那他留在前台的预付房费也足够弥补我的损失。你要知道,在他赢完那个赌棍后,把所有的赌资都拿来交前昨天亏欠的酒资了,剩下的钱也全部存到了前台。” 高大女士弯腰检查过床底,又直起身子走到窗边,望向下方黑乎乎的小巷,绯红月光淡而冷清,她小声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这些将拳头当法律的混蛋非凡者……” 艾丝特当然是装作没听到,在门边往窗户的方向探头探脑,她早就偷走了几处跟自己脚型相符的脚印,还有自己鞋子上沾染的痕迹,基本没有明面上的遗漏。 高大女士回过头来,将双管猎枪扛在了肩上:“你没受伤吧?” 艾丝特连连摇头,局促的神态恰到好处:“没有,我没事!我知道担心巴那贝先生,他似乎很恼火,整个人变得冷冰冰的……” 高大女士咧嘴冷笑一声:“你还是走吧,不要管这件事了。巴那贝八成是某个被通缉的海盗,还是金额不小的那种。闹了这么一下,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艾丝特垂下眼睛,稍显失落地点点头。 高大女士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走了!该吃饭吃饭,该喝酒喝酒。别跟他扯上关系,那就没有你的麻烦。”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光与命运长河 演戏也能作为欺骗他人的一种手段,即使高大女士心中存疑,也在艾丝特前后一番表现下,暂且相信了这件事情的说法。 艾丝特知道对方只是想把这件事敷衍过去,在这点上,她也是一样的。 艾丝特走下四楼后,三楼楼道里的烟味就淡了很多,马蒂欧和维卡正站在她的门口,面带忧色。 在看到艾丝特出现之后,两人的神态立刻平静下来了,马蒂欧冲艾丝特挥了挥手: “你去哪了?之前维卡说吃饭的时候最好带上你,可是我们敲门你又不在。我们在等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了什么动静。” “是那个纠缠你的人?”维卡又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到处都有股烟味。” “嗯,我们先进屋再说。”艾丝特指了指维卡的屋子。 在两人也跟进门后,艾丝特走到窗边拉紧窗帘,将门反锁后,才用食指轻点前额。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两人的面释放光点,它们融入地面与墙壁,隔绝了外界对屋内的感应。 马蒂欧的神秘学基础比维卡牢固很多,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艾丝特这举动的含义:“这是构筑了某种结界,替代灵性之墙?我的灵感被钝化了。” 艾丝特点点头:“你们俩不是很想好奇我的名字吗?你们可以喊我艾丝特。” “之前你说的还真的是假名啊……” 马蒂欧和维卡疑惑地对视一眼,沉默地望着艾丝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提及这件事。 “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肯说出来?” “是啊,你受什么刺激了。” 艾丝特的挎包还在身上,她掏出那张前往奥拉维岛的船票,递给维卡:“这个你先自己保管。” 明早十点九号码头,这艘客船就会出发。 “你、你要走?”维卡接过票,犹豫着没有立刻收到怀里,一想到艾丝特要离开的这种可能,他心里的不安就飞快加剧。 “没有,只是我有点想做的事情,不一定能跟你们一起登船。如果运气之神不眷顾我,”艾丝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很古怪,“那我没能按时上船,你们可以先到奥拉维岛等我。” “你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马蒂欧语气确凿,他上前两步,环住手臂,低头看向艾丝特,“为什么不考虑带上我?” “因为你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要急着反驳,即使你有你母亲的遗物,你觉得你能在一个序列六面前撑多久?” 马蒂欧后退几步,靠在了书桌边,但脸上仍然很是烦躁:“序列六……” 维卡勉强地笑笑:“我们拖你后腿了,是吗?” 艾丝特垂下眼,用沉默应对了这句反问。 维卡挠了挠头:“行,那我们就在奥拉维岛等你。” “可是放她一个人去对付——”马蒂欧显得很是焦虑不安。 维卡却很坚定地打断了他: “但我们派不上用场。你不是告诉我了吗?序列越高的非凡者越强大,我们跟她的差距本来就够大了,她想去解决的敌人我们没法应对。” 马蒂欧握着拳头,双手交叠压在胸腹前:“我只是觉得,我们算是同伴……” “等等,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吧,”艾丝特忽然轻笑起来,“我们只是做了交易,从不是什么交托生死的伙伴。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马蒂欧紧紧盯着她几秒,忽然把头转向维卡:“你是不是把她当朋友看?” “啊、啊?我应该……是吧。”维卡不知道为什么这问题突然被甩到了自己脸上。 马蒂欧抓着这句话,几乎是想把它塞到艾丝特脸上:“你看,他把你当、朋、友。我以为朋友之间,至少应该坦诚一点,你可以不管我,但不能不管维卡。” 这种近乎道德绑架一般的诡辩,让艾丝特脸上的神情又逐渐恢复淡漠:“我们没办法当‘朋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那就告诉我你要我念的尊名,我总该在你眼皮底下达成我们的交易。”马蒂欧梗着脖子直起身,松开了一直握拳的双手,看上去仿佛一株笔直而没有分支的树。 “你不是不愿意吗?” 马蒂欧却很坚定:“我的灵性直觉总有种模糊的预感,所以我宁愿现在就完成这件事。我们是刚认识没多久,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至少也该回馈给你什么。” 艾丝特温和的目光微微颤动,但是里面并没有映出太多情绪的波澜:“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赫密斯语?” “能撬动神秘学力量的语言都可以,不过,我们可以先下楼吃个饭的……” 马蒂欧摇摇头:“不,现在就试试,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吗?” 艾丝特安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在马蒂欧张开嘴慢速念出古赫密斯语的时候,维卡竟然也跟着他念了起来。 艾丝特无奈地瞪了维卡一眼,但维卡在专注听马蒂欧念出来的读音,艰难地学着吐字,没有注意到艾丝特的眼神。 “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在马蒂欧与念完第二句的时候,艾丝特的眼底便亮起了柔和的光芒,那圆形星芒般的符号再度显现。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艾丝特合上眼睛,在她的感知中,一道宽阔而磅礴的银色河流跨越现实的隔阂,突兀地出现在她的感知中,仿佛一段没有首尾的匹练,潺潺而过穿透时间与空间。 在艾丝特的脚下,那银色河流微弱地上涨,已经淹没了她的脚踝。 现实世界里艾丝特明明还穿着鞋,可此刻她却好像光着脚,银色长河下方的脚背正在碎成零散的光点,在命运的交汇间被蚕食,无法控制地溶解在水中。 两人念诵尊名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似乎正变得遥远: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银色河流猛然上涨,像是察觉到了艾丝特心里的动摇,咬住了她脑海中冒出的一点犹豫,即使那只是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或许归于这条长河,才是我的命运? 不存在于现实的银色河流冲刷过来,仿佛在隔着真实与虚幻来拥抱她,试图将艾丝特彻底拖下去。 然后她听到了一句呼唤,那用的甚至不是神秘学语言,而是弗萨克语,忧心忡忡的: “喂、喂?艾丝特!” 艾丝特抬起手,凭借着直觉的驱使,在虚幻的意识中,她把住了两道河流间的分支。 银色河流的支线在艾丝特手中渐渐凝聚,呼吸间,就从流质转变成一把密集的细线。最终不断凝聚,在艾丝特的双手里,各汇聚成两根银色的长丝。 艾丝特沿着这两根虚幻的命运,从那不断涌动的银流中稳定身形,拍打着她脚腕的长河消退,她同样虚幻的身影恢复了实质。 艾丝特睁开了眼睛。 她眼前是马蒂欧与维卡紧张的视线,他们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维卡因为惊奇而呼吸急促。 整间屋子都飘舞着温和发亮的光点,它们有的安静悬浮在空气中,有的环绕着两个人轻柔地转动,徘徊在马蒂欧与维卡身旁。 “你失控了?”马蒂欧警觉地问。 他没有亲眼见过非凡者失控的场景,但是看艾丝特的样子,她并没有变成怪物,眼神清明且温柔。这跟他父亲笔记中描述的情况又不同,让马蒂欧无法确认艾丝特现在的状况。 艾丝特伸出手,所有的光点便接受了她的召唤,纷纷在她的头发间落下,将银色的发丝重新染上颜色。 点,线,面。 微小的命运波动,即转折点,过去的命运是已成形的线,延伸向更多分散的未来,而所有命运的汇集与延伸,则是那条宽阔无垠的银河。 在接触那条命运长河的时候,艾丝特又一次靠近了“卓娅”的力量本质,这让她在兴奋的同时,也感到畏惧。 更重要的是,她的实验得到了验证,她是可以拥有“锚”的,但这有个前提是,她必须在对方的命运上进行足量的干扰,让对方能给自己足够的认知强度。 尴尬的是,艾丝特的脑海深处多了两段银色虚线,只要她用感知去触动,银线的末端就会飞快拉扯出马蒂欧与维卡的命运: 过去很清晰,现在处于复合叠加的混乱状态,未来一片模糊。 但这也代表着对她来说,两人基本没剩多少隐私了。 艾丝特赶紧松开那两段线头,防止过多的信息涌入脑海,她笑着合上眼睛,收敛印记的光芒,等待它平静下来。 她用双手轻轻揉压着眼眶:“我没失控。不用那么害怕。” “我不害怕!”维卡大声地说,只是声音还在发抖,“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能力的一种,不是普通的途径力量。” 马蒂欧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憋了很久,一直在要不要凝聚冰霜长枪上犹豫不决,至少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艾丝特的状况看上去甚至更好了……艾丝特,真是个怪名字,我好像从没听过类似的名字,她到底是哪里人?马蒂欧拉开椅子坐在上面,挥散心里的碎碎念: “所以,这就是你要我们做的事情?就这样?我没有察觉到什么被注视的感觉,你那尊名有什么特殊的吗?” 维卡来回看了看屋里:“我觉得那还挺漂亮的。” 艾丝特摇摇头:“你们帮了我很多。” 马蒂欧无法理解先前的状况,并没觉得自己有付出什么:“我总觉得这跟你对我提供的帮助不太相符,因为什么都没发生。” 维卡赶紧附和道:“对啊!并没有危险啊。” “我现在相信你们俩真的傻到没救……但是谢谢,”艾丝特睁开眼睛,笑意诚挚而快活,“谢谢你们,念出这个尊名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了。” 她是不会告诉马蒂欧和维卡,两人的命运已经被注视过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追踪逃走的人 “好了,既然这件事已经完成,我们可以下去吃饭了吧?”艾丝特提议道。 马蒂欧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甚至刚坐下没两分钟:“吃完饭你就要离开了?” “嗯,我先回房间拿上我的斗篷。” 艾丝特解除了对房间的限制,回屋取出了自己的红斗篷,然后又将隔壁房间的钥匙扔给了维卡。 “你把这个给我,那我明天帮你给前台?” “就是这个意思。”艾丝特考虑到维卡时而迟钝时而敏锐的头脑,特意提醒了一句,“如果前台那位女士问起来,不用告诉她我去哪了,毕竟你也不知道,直说,然后叹气摇头就行。” 维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马蒂欧很疑惑地望着艾丝特:“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啊?” 艾丝特笑眯眯地回答:“那你们不知道的事情那可有点多,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件?” “不想说就算了。”马蒂欧顿了顿,很不放心地问,“你不会将我们扔到奥拉维岛就人间蒸发吧?” 艾丝特甩手一指维卡:“钱在他那,让他包你的吃住。” 维卡满脸郁闷地转过头:“行行,我知道了……” 马蒂欧冲艾丝特摆摆手:“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点。” 艾丝特发丝前飘落几颗光点,在马蒂欧和维卡身边溃散。 “这又是什么?”维卡好奇地伸手去接,那细小的颗粒却穿透了他的掌心,像是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一点好运。”艾丝特轻声说道。 数分钟后,她只身一人踏出了“间海旅馆”,在黑暗的夜幕下,红色的斗篷渐行渐远。 —— 在走出几条街后,艾丝特才随手拦下了路过的出租马车,往南面的街区前进。 马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她示意车夫直接靠边停车,钻入几处民房间的小巷。 艾丝特走进了一条死路口,旁边是一家人声鼎沸的酒馆,后门的巷子里堆放着空板条箱和酒桶,上面没有太多灰尘沉淀,很明显经常有人整理这些闲置物。 艾丝特只是想这个偏僻点的位置,不要有人频繁经过就好。 她从挎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人,裁剪精巧,即使被折叠过,也能看出纸人燕尾服下摆的尖端还有双手叉腰的嚣张姿势。 纸人头部画着一个巨大的笑脸,夸张到让人感觉讽刺,跟巴那贝的标志性笑容如出一辙。 这给人的感觉,他完全就是照着自己的形象裁剪的纸人。 艾丝特对这样自恋的举动不置可否,她又点出一枚弗银,将纸人攒到拳头中,硬币压在大拇指上,预备着“占卜动作”的前置。 她不打算向灵界沟通进行占卜,那太容易引起异常了,艾丝特决定直接窥视那条银色的命运长河,她想要学着克服注视银色河流时的恍惚感。 如果卓娅能提供的帮助有限,艾丝特不介意多习惯些卓娅能提供的“外挂”。正是因为现在拥有了能牵住自身的线,艾丝特对此更有信心。 艾丝特渐渐沉入冥想的状态,然后弹起那枚硬币: “纸人裁剪者最接近的未来。” 银色河流的浪潮卷走了那枚硬币,也牵起了艾丝特的感知,无数纷杂的画面迅速溜过,仿佛不断切换画面的闪烁显示屏。 直到海浪拍击沙滩的景象缓缓覆盖,成为了那些混乱讯息的主体。 一个穿着男人翘着脚躺在沙滩边的吊床上,手里抓着一串烤鱿鱼,一边晃动吊床一边用鱿鱼串在空气中划着圈,他的燕尾服下摆带着些焦黑的破洞,看上去很是落魄。 突然间,他的动作停滞了。 硬币落到了地面上,弹出“铛啷啷”的碰撞声又一路滚远,如同转轮般晃动两圈。 艾丝特睁开了眼睛,脑海中多出一丝隐晦的细线,指引着她该前进的方向,那片海滩离这里并不远。 两颗光点从她鬓角飘落,在那枚弗银上崩散。 用不了多久,等发现它的人高兴地将它捡起来,它只会是平平无奇的普通货币。 即使阿蒙利用特殊的联系,使唤分身来追踪,也只能跟踪到别人身上,但艾丝特也怀疑祂不一定会这么做。 阿蒙放任她离开,是因为祂已经在我这里做了什么,使卓娅受到了困扰?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十指,向脑海中预感的方向前进。 她只走了十几分钟,就看到那片不大的沙滩。 附近有一家香气四溢的酒馆,烤东西的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酒馆的喧闹声与灯光一同从窗户透出,在铺着夜色的地面投下拉长的方格。 艾丝特脚下的方向一转,向着海滩边那处吊床走去。 这处空着的吊床相当简陋,一看就是扯掉了谁家晾晒的床单,然后拧两圈渔网当作绳子,将床单两头绑到左右高大的棕榈树上,固定住了撑力。 艾丝特毫无负担地坐到上面,脚尖用力一蹬地面,把这吊床当成了秋千,前后摇晃起来。 她放眼望去,绯红的半月下,拿斯白色的建筑群十分安宁,只有十几米外的酒馆遥遥传来喧哗,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在艾丝特耳畔跳起舞。 别的不说,那家伙倒是很会享受。 —— 自我标榜为“生活艺术家”的巴那贝刚刚从酒馆踏出来。 他甚至没有做进一步的伪装,还保持着白天的容貌。 很明显他是对自己的形象颇为满意,在无人认识的情况下便懒得再做更改。 巴那贝身上背着个累赘的背包,左手拎着一大瓶红葡萄酒,右手是一整把烤串,很勉强地塞在他的手指间,靠着精巧的控制才能捞稳,从香肠、鱿鱼、沙丁鱼到大块牛肉粒都有。 他的心情非常好,等下坐到吊床上,一口酒一口肉,暂且抛下白天那个烦人又嘴硬的…… “葡萄酒配烤肉?为什么不是啤酒?” 巴那贝盯着提出问题的女人,她红色的斗篷在海风中“飒飒”作响,笑容温暖而亲切。 巴那贝第一次生出诅咒自己灵性直觉的想法,为什么他完全没察觉到危险?更让人讨厌的是,她居然还霸占了他搭的吊床?她再用力晃下去渔网就要散架了! “我真的没有恶意,”艾丝特不偷窃也看得出来巴那贝的想法,“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如果你或者你身后的组织能替我解答一些问题,我们也许能达成一点交易。” 巴那贝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他的空气子弹与火焰跳跃能力都已经被对方偷走,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现在僵持的场面让人发愁。 咬掉了红葡萄酒的塞子,巴那贝给自己灌了两口。 就在艾丝特安静等待他的考量时,突然间,巴那贝反手将那瓶葡萄酒向艾丝特的方向砸了过来。 酒液从瓶口倾洒而出,劈头盖脸洒向坐在吊床上的艾丝特,她一次抓握,所有的葡萄酒被窃走,空瓶子砸在了她的脚底下。 然后艾丝特对着反身就跑的巴那贝进行了第二次抓握。 刚刚抬起手,准备打响指的巴那贝只觉得身上一轻,瞬间停下了脚步。 他沉重的背包不在身上了。 去他妈的“偷盗者”!这些除了偷什么都不会的窃贼! 巴那贝脸上露出一瞬间烦闷,但只是回头看了眼拎着他背包,还在前后摇晃吊床的女人,他就下定了决心。 “偷盗者”是不可信任的,这是跟他们打交道的第一条守则。 巴那贝在心里不断这么提醒自己,不能被她表面上表露的任何信息所蛊惑。 他走到艾丝特身前,就地盘起腿,一屁股坐在了吊床前的沙滩上,左手替右手分担一根烤鱿鱼,用力地撕咬起来。 艾丝特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掂了掂手上沉重的背包,猜测里面装着巴那贝的所有“财产”,包括晋升用的材料。 “偷盗者”能有效增强她对物品价值的探查,只是艾丝特很少真正利用这点。 “我该给你一拳的,怎么说你也公然放火来着。”艾丝特笑眯眯地晃着手上的背包,注意到巴那贝紧张又不甘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巴那贝冷着脸,嘴边挂着一根鱿鱼须,毫无风度地边咀嚼边开口:“你还会在乎这点?以‘偷盗’为生的家伙居然还有道德心?” “为什么不能有?” “你不要装傻,你说不定都已经是半神了,不可能不知道消化魔药的捷径。”巴那贝迅速啃光了烤鱿鱼,将光秃秃的木棍往旁边的沙滩上一插,冲艾丝特摊开手,“你该给我酒的。” “你刚才还想趁我抢夺酒瓶点火烧我,足量酒精还能引起爆炸,你这个心思复杂,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 “你在夸我聪明?我也这么觉得。” 艾丝特觉得这话有点难接,她俯身从地上捡起酒瓶,将偷来的葡萄酒还回瓶子里,抛给巴那贝:“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多加一句‘谢谢’吗?” 巴那贝一把接住酒瓶,擦拭起瓶口沾上的沙子,指尖在瓶壁上连点三下,扫了眼艾丝特便迅速移开视线,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 “但我本来就很聪明,我为什么要谢你?” 艾丝特暗中给巴那贝贴的“高智商”标签扭曲了一下,换成了“自恋狂”。即使在心里有想法,正常人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太狂妄了…… 在巴那贝又灌下两口葡萄酒的时候,艾丝特将他的背包放在了吊床上:“你是密修会的人?” 巴那贝立刻放下酒瓶,用很夸张的语调回应道:“不——是。” 艾丝特的眼神微动,意识到巴那贝是变相承认了,但碍于保密甚至保命,他不会直接传达出任何表面信息。 巴那贝看艾丝特轻轻点头,知道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又咬了一口烤牛肉,不肯被人占便宜地反问:“那你呢?难道你是阿蒙家族的人?” “不,我跟祂有过节。”艾丝特苦恼地摇摇头。 巴那贝没有费心思分辨对方的肢体语言,“偷盗者”没有一处值得信任:“雅各家族吗?据我所知,已经很多年没人见到索罗亚斯德们的踪迹了。” “为什么我不能是野生‘偷盗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沟通结果尚可 “哈哈哈……野生的‘偷盗者’?那就跟愿意承认自己出老千的赌鬼一样少!更别提你还是半神。”巴那贝用啃光的木棍指了指艾丝特,看上去仿佛拿着枪支瞄准了她一样。 艾丝特倒没在意他充满恶意的小动作:“半神怎么了?” “‘偷盗者’途径非常、非常隐蔽,越往上晋升,非凡特性就被掌控得越紧密,几乎难以从外界获取配方或非凡材料。真正的野生‘偷盗者’,往往等不到晋升半神就会变成阿蒙家族的一员。” “非凡特性聚合定律。阿蒙毕竟是位很恶劣的天使之王,还没有忌口。” 巴那贝挑了挑眉毛:“你知道的真不少,背后也靠着‘命运隐士会’吧?这很像是那群人会给的评价。” “算是。”艾丝特轻笑着回答道,虽然要直到六月份,她才会去参加第一次会议,但这点就没必要让巴那贝知道了。 巴那贝继续吃起手上的烧烤,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艾丝特则将目光转向海浪,神情温和。 在将最后一根木棍上的烤肠咽下去后,巴那贝将这根木棍也插在了身边,然后把葡萄酒淋在了上面。 他打了个响指,插在他身旁、沾了酒液的那把木棍立刻燃烧起火焰,在漆黑的沙滩上同时提供了良好的光源和热源。 艾丝特有点惊奇:“你总是这样吗?” “什么?” “什么事都能谋划一下,大到战斗与推断,小到细致的生活点子。” 艾丝特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她虽然也会动脑,但那大多只是有事情需要面对的情况。她本质上还是个比较随性的人,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将平安但忙碌的日子过下去,让生活本身在细小的幸运和不幸里打转。 如果事事都要算计和推演,那对艾丝特来说实在太累了,所以她总是尽量遵循心中的想法行事,顺其自然,而不是在权衡、斟酌与谋划后,竭尽所能去利用身边的一切。 巴那贝好笑地瞥了艾丝特一眼:“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耍心机的用处小得可怜,被你抢走背包就是现成的例子。” 顿了顿,他又加上一句:“不过我意识到,你要是想杀我,直接寄生到某人身上,再用空气子弹偷袭就行。” 艾丝特疑惑地地打量着巴那贝:“你似乎对‘寄生者’的能力范围相当熟悉。” 巴那贝在火堆边烤着手,在空气里干打了两个响指: “序列五‘窃梦家’,在偷走他人想法时得做出相应的动作,但是你当时并没有开始打响指。这个动作会占用你的手部活动,很容易使你发动偷窃的手势出现延缓。 “你后来又偷盗了我两项非凡能力,因此我能直接判断你是序列四的‘寄生者’,并知道你能留存能力两个小时。我们跟‘偷盗者’打过交道,因为没有低层次的冲突,所以勉强能和平相处。” 艾丝特听出来这个“我们”的指代,是指密修会势力,而不是巴那贝自身:“再往上呢?” “你不知道?很可惜,我也不知道。”巴那贝笑得相当欠打,“因为‘寄生者’需要格外警惕,才会有相关的资料分发给我这样的边缘人士。不然以我的权限,最多知道‘窃梦家’能偷人念头的事。” “以你的头脑怎么会是边缘人士?”艾丝特对这点发自内心感到困惑,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她对巴那贝的印象相当深刻,包括他与表面举动截然不同的心机。 巴那贝又故作潇洒地撩了一把刘海的黑色碎发:“可能是因为我太聪明,又帅气,他们嫉妒我吧。” 艾丝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算得上夸赞的话,这人就是个猴儿,给根杆就能顺着爬,让人想一拳把他揍下来。 她得将话题拉回最初的目的,不能再被巴那贝扯开了: “我想知道你对第三纪甚至第二纪的历史有多少了解,这就是我想了解的东西,我不在乎你从哪得知的,我能自己判断真假。” 巴那贝盯着火堆思考了片刻,才抬起头指向海边,那是东边的方向:“我也不能白白回答你啊,你知道那片诡异的海域究竟是什么吗?” “我知道,神战遗迹。”艾丝特的眼神稍显晦暗,“神灵陨落的地方。神力造成的污染没有办法被世人驱散,而更遥远的一片大陆被隔断在外,那也是神明留下的封印。” 巴那贝的眼睛逐渐睁大:“这么刺激?那算了,我还是去找那群黑夜女神信徒的美人鱼……” “我以为你们组织会选择自己豢养美人鱼的。”艾丝特又开始轻轻摇晃吊床,她很喜欢这种荡秋千般的浮动感。 “我是瞒着别人出海晋升的,我不想一直待在他们的眼睛底下,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着日渐养出肥膘的肉鹅。”巴那贝将空酒瓶倒过来晃动两下,最后一点酒精饮品从瓶口滴落,让火焰燃烧得更旺盛了。 他用空空的酒瓶轻敲着自己额角,点出规律的节奏:“我本来以为那片海域的风险是有限的,但如果真是神战遗迹那就算了,我朋友指望不上。” 但艾丝特的嘴角却缓缓翘起,她从挎包中翻找起来,夹出那枚银质的黑夜圣徽,亮给巴那贝看: “那不如就让他带你去找黑夜信徒的美人鱼?” “你是黑夜教会的成员?”巴那贝瞪大眼睛,他对艾丝特身份猜测好像总是在落空,“我还以为你是什么邪神组织的一员呢,你身上那红色斗篷诡异得吓人。” 这人的思维有点太敏锐了,而且言行之间的风格太过嚣张,他到底哪来的朋友,他说的朋友究竟是不是他的敌人? 对上艾丝特狐疑的眼神,巴那贝当即解释起来:“开灵视的时候能看到你的斗篷上有阴影蠕动,跟活的一样,很吓人。” “只是来自长辈的赠礼。”艾丝特扯了两下红斗篷边缘。 “那你的长辈一定很恐怖,跟我的长辈差不多。” 艾丝特微笑着摇头:“那大概是我的长辈比较特殊。” 巴那贝竖起一根手指,冲艾丝特摇了摇:“虚荣的攀比心啊,女人,骄傲可是原罪。”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被揍?” “不然我为什么会是边缘人士?” 艾丝特看巴那贝的眼神愈发复杂了:“我以为这只是你扮演的……倾向。” “难得出远门,我想作为‘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巴那贝挺起后背伸个懒腰,顺势往后倒去,直接躺在了沙滩上,他畅快地笑起来,“当谁都没有当自己好。” 艾丝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把玩着那枚黑夜圣徽,将这些事结束的心情越发浓烈。 巴那贝忽然又坐了起来:“你真能帮忙?那我这就去联系她!” “我不能算是黑夜女神的信徒,不过我们可以去试试。”艾丝特没有把话说全。 巴那贝倒不在意这点:“没关系,我可以占卜去找美人鱼的计划结果,运气之神说不定就会保佑我的占卜结果。” 艾丝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间:“运气之神的说法是哪来的,有什么讲究吗?我从没听过这位神祇的名号。” “没有,是我编的。”巴那贝坦然地承认了,“这说法放在牌桌上,能很好地堵住那些赌鬼的嘴,而在赌场和牌桌上,红了眼的人一般没有几个会是虔诚信徒。” 艾丝特用怪异的眼神盯了巴那贝好几秒,才开口:“我要先去一趟奥拉维岛,我的……朋友们,要去那边。” “为什么说‘朋友们’的时候你还犹豫了一下?” 听到巴那贝很明显带着恶趣味的询问,艾丝特面无表情:“因为他们也可以算是我的信徒。” 巴那贝的表情忽然充满了兴致:“哦?难道你还是什么神灵或者天使吗?说出来让我笑话一下。” 很明显,他是以为艾丝特用了“诈骗”之类的手段,对另外两人说了些什么,欺骗他们以获得更多的利益。 这很符合“偷盗者”的行事风格,巴那贝的想法很符合常规印象,他是真心实意想听听艾丝特如何骗人的事情,完全抱着看戏的心态。 只是他这样的反应让艾丝特更不爽了:“为什么就成了笑话啊!?” “如果你真的是天使,那我怎么可能有反击的机会?你也应该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我身上的异常。” 艾丝特的脸色又平静下来:“这么说,你确实有能引爆整座‘间海旅馆’的方法,我当时的预感没有出错。” 巴那贝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又展现出那种浮夸的笑容,亦喜亦悲:“我的肉体开始失去生机的时候,我的灵体就会原地爆炸。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艾丝特注视着他,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巴那贝又摊开双臂,呈“大”字形躺在吊床前的沙滩上:“你这人很死板啊,这种时候不该跟我一起笑吗?” “我觉得这不好笑,”艾丝特轻声说,“而且你很难过,我感觉得到。” “怎么可能,我现在好的不得了,”巴那贝冲着天空摊开双手,“你看不到我笑得多开心吗?” 第一百五十章 准时 巴那贝躺在地上,仰望着头顶遥远的星空,但他并没有注视很久,反而闭上了眼睛:“你要前往奥拉维岛的话,带上我吧。” “我只有一张票。”艾丝特回答道。 “但是我怕你跑了,‘偷盗者’的天性里就有谎言。” 艾丝特很直白地指出:“这只是你的个人印象,每个‘偷盗者’也都是不一样的。” “那你撒过谎吗?骗陌生的人、骗亲近的人、骗自己的朋友和亲人,甚至欺骗自己?”巴那贝将双臂垫在了脑袋底下,好躺得更舒服点。 艾丝特无法反驳,她自己的沉默让先前的话变得很可笑。 巴那贝尖笑一声,他撑起右腿的膝盖,将左脚架在上面,轻轻抖动起来:“哈,其实没人能做到不撒谎。我们都是靠谎言活着的,善意或恶意,或者干脆是敷衍自己。” “跟你说话我总觉得会太费脑子,这样消耗头脑会短命。”艾丝特带着点郁闷地说。 “你不是扮演过‘解密学者’吗?” “如果有选择,我绝对不会选‘偷盗者’。” 巴那贝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怎么,还有人直接把魔药灌你嘴里了?” “差不多吧。”艾丝特也仰起头,望了眼挂着红月的星空,感到微微眩晕后立刻收回了视线,“不过既然你这么无所谓的样子,那我明天就寄生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打算。你想让我去骗个同船乘客过来,甚至我直接寄生对方,你等在暗处接应。然后等你拿走他的票伪装成他的样子,就可以跟我一样,光明正大踏上客船了。” 巴那贝迅速附和道:“就是啊,你看我们计划这不是挺好的,并不用——” “那为什么还要欺负无辜的路人呢?”艾丝特笑容和善,“我直接寄生你更方便,那样我们只需要一张船票了。” “你可是个非凡者,难道还会在乎一个普通人被扒掉衣服扔在鱼厂后面这种事吗?”巴那贝虽然还闭着眼睛,但是眉头却挑了起来。 “我乐意。” 巴那贝的眉头逐渐松开了:“好吧,你或许是个比较特殊的‘偷盗者’,能让人不自觉中相信你是真诚的。” 他似乎放下了部分防备,没有就寄生的选择再说什么。 艾丝特从吊床上跳下来,总算将位置让给了巴那贝:“那你先休息吧,早上见。” 巴那贝一个翻身从沙滩上蹦起来,拍打身上燕尾服沾的沙子,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正常来说这时候该跟人说‘晚安’吧?你的怪癖真的很多。” “你是最没资格这么说我的。早上见。”艾丝特很坚决,没有更改她的用词,抬脚往酒馆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以这人多疑和警觉的性格,要是她待在边上,巴那贝怕是宁愿熬上一整夜,跟她闲聊也不会放心睡觉休息。 “好好,早上见。” 巴那贝瞥了眼随海风飘扬的红色斗篷,在逐渐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她的身影好像更加虚幻了,让他想起断线的风筝。 那把烧烤木棍叠起的火堆渐渐黯淡,在晚风中被吹灭。 怪人。巴那贝躺到吊床上的时候,脑海中不禁冒出这样的评价。 他打了个哈欠,用垂在吊床外的腿蹬了下地面,让身子轻轻摇晃起来。 “偷盗者”的善意与恶意,又哪有人分得清真假?我应该更警惕的,说不定她就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寄生我。 如果晋升“秘偶大师”能顺利,下一步就是“诡法师”,要是能尽快达到半神,我或许能拿到一些话语权,想办法脱离…… 巴那贝的意识逐渐变得昏沉。 他好像做了梦,梦里有悲伤的口琴声在回荡。 —— 清晨的阳光刚刚破开天空,从浪花上反射出光斑,巴那贝就睁开了眼睛。 他将歪到一旁的灰框眼镜戴正后,首先感知了一下自身的情况。 还能自由活动,不过被偷盗的能力暂时没回来,最起码得二十四小时左右,距离恢复能力还早。 于是巴那贝抬起头,看到有披着红色斗篷的人影,那人坐在海边,位置正好在不会被潮水淹没的地方。 巴那贝将背包拎到手上,走向那个人影:“你在这坐了一晚上?” 艾丝特弓着背抱紧双腿,她眺望海平面的淡色眼睛很是漠然:“没,我去店里坐了一段时间才出来,他家的烤鱿鱼不够辣。” “那你或许会喜欢费内波特,那边有不少放辣椒的料理。” “是啊,我很久以前就有过去迪西海湾,甚至去费内波特的想法,还跟人讨论过,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 艾丝特说着说着,嘴角提起了一点弧度。 巴那贝将背包甩到背上,顺便用手掌盖住了脸,轻轻揉捏了两下:“我们该走了?” 艾丝特站起身,等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发现巴那贝刚好放下手,他的容貌正在蠕动着改变—— 他的皮肤变得更加白皙,黑发伸长转变成温和的柔金色,骨骼的棱角被收缩,而他的五官也变得娇俏精致,淡色的眼睛上垂下长睫毛。 当他,或者说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甚至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倍感甜美。 艾丝特愣愣地看了半晌,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作为被寄生者,你真是提供了非常周道、贴心的载客服务。” “谢谢~”巴那贝就连声音都改变了。 “你要是不用我的脸我会更感激你,我现在只想给你一拳。”艾丝特用力揉了揉右眼眶,一口恶气堵在了胸口。 “为什么?你怎么连自己都想打?” “太奇怪了!看到别人变成自己的感觉太奇怪了!而且你为什么还这么高?我可没有这么高的个头!” 巴那贝理了理燕尾服的领口:“因为我的衣服会不合身,而且我没有太改变别的地方,不要有负担——” 一个挎包被抡到了他脸上,将后面的话全部截断。 下一刻,红色斗篷缓缓飘落在沙滩上,一道散发着光芒的云雀光团飞起,撞入了巴那贝的前额。 巴那贝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我总觉得这好像不是正常‘寄生者’的形态,你被什么东西污染过?还是吃错魔药了?” 在他脑海中,一个充满不耐烦的女声回答道:“我第一次知道我自己的声音也能这么烦人。” 巴那贝脸上的笑容十分满意,他抹了抹双眼、鼻梁和下颌的位置,眼睛变为鲜明的草绿色,而下巴被拉长少许,鼻子也高挺了很多,瞬间就脱离了原先参考艾丝特捏出来的脸型。 他先前的举动当然是故意的了。 巴那贝先捡起了那件红色斗篷,但出于灵性直觉的警告,没有直接披上这东西,而是将它叠好后夹在胳膊底下。 然后“她”便将沙滩上的挎包提起,背在了身上:“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你?” “艾丝特。” “真的假的?”巴那贝随口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什么疑心病……真假不都是一样吗?” 巴那贝很是灿烂地笑起来,放在他新捏出的女性容貌上,就少了原先那种张狂的气质:“看来是真的。” 艾丝特没有回答他,跟巴那贝说话的次数越多,她就感觉这个人越显得奇怪,让她充满无可奈何。 真是个怪人……艾丝特抱着这样的想法,控制了巴那贝的右手,从挎包里抽出了那张船票。 “十点从九号码头出发?那我们还来得及去隔壁街买点吃的,这里到码头坐出租马车,一个小时足够了。” 顿了顿,巴那贝的笑容露出几分讨好:“看在我载客服务比较周到的份上,这个早餐和车费……” 艾丝特相当无语:“你不是赢了一桌子钱吗?真的一点没留,全存在‘间海旅馆’前台了?” “事实上,我昨晚吃的东西还是跟别人打牌赢来的。” “你在回避我的疑问。” “我身上的钱真的不多了……” 艾丝特能分辨出语言里所包含的“真意”,听出来巴那贝这句说的是实话。她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吧,我可以付账。” —— 九点四十分,拿斯九号码头。 马蒂欧背着一个相当沉重的行囊,他双手扣在背带下,借此缓解那堆东西对肩头的压力。维卡站在他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总是带着遮掩不住的忧虑。 “你说她真的会来吗?我总觉得她一走就会消失。”维卡忍不住这么问道,试图从马蒂欧的话里寻求一些否定。 “她给人的气质就是这样,不是你的错觉。”马蒂欧打了个哈欠。 他昨晚一直在收拾东西,最后又在家中清点了一遍,才把觉得能用上的东西统统塞到了背包里。 维卡很不安地在码头边绕了两步,又过去几分钟,那艘客轮的水手开始招呼在码头等待的客人们上船了。 维卡瞥了眼并不算多的人流:“我们再等等?” 没等马蒂欧回答这个问题,一个带着点沙哑而娇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或许不用等了。” 两人当即回头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个并不认识的高个女人,她身上披着两人眼熟的红色斗篷,但是翠绿色的眼睛稍显慵懒。 “艾丝特?”马蒂欧下意识询问出声。 巴那贝并没有回应这声呼唤,只是冲两人亮出指尖夹烟一般夹着的船票:“走吧。维卡,马蒂欧,去奥拉维岛。”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贵人 前往奥拉维岛的客船缓缓离开拿斯的码头,马蒂欧站在船舷边,望向拿斯的神情充满追忆。 “在想什么?”绿眼睛的女士走到他身边,“我替别人问的,她说你看上去有些不舍。” 马蒂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被寄生的人仍然保有自我意识,跟之前的人状况不一样:“是艾丝特说的?我也不是不舍,只是我突然意识到,她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 巴那贝偏了偏头,几秒后忽然间笑起来:“哈,她才意识到这点,真愚钝。她说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能离开,她会把信使的召唤方式告诉你。你知道怎么举行仪式魔法吧?” 马蒂欧点点头:“我再想想,反正去奥拉维还是拜亚姆,对我都一样。” 维卡盯着巴那贝的表情观察半天,忽然开口问道:“你说话的语气和这个夸张的笑容,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也对,我当时只跟她自我介绍来着。我是巴那贝,路过的天才赌手,不管你们高兴与否,我都很高兴认识你们。”巴那贝顶着那张带酒窝的女性面容,冲两人抛了一个媚眼。 维卡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迅速几步退往旁边,后背紧紧贴在了围栏上。 他惊疑不定地瞪着巴那贝:“你不是男的吗!?” 维卡的世界观在这两天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挑战,在性别认知这一块,已经岌岌可危了。先是马蒂欧,现在又是那个叼着烟在牌桌上跟人对赌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巴那贝沉默了好几秒,维卡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接着巴那贝却忽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你打算培养自己的非凡者?放心,维卡先生,这只是非凡世界不足为奇的一部分。人都变成‘怪物’了,还在乎什么男女啊。” 然后巴那贝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你说说,这位女士现在就在我的脑袋里,我要是还保持着男性的姿态,不是很委屈她吗?” 马蒂欧也逐渐露出跟维卡一样微妙的表情:“所以你是,主动变成女性外貌的?” “对啊,我要去这艘船的餐厅看看,”巴那贝冲两人摆了摆手,“你们要来吗?艾丝特请客。” 因为寄生在巴那贝身上,正懒洋洋享受“载客服务”的艾丝特忽然反应过来:“等等,我说帮你付账,那只计算你的正常开销!” 巴那贝非常愉快地轻声反驳她:“这就是我的正常开销啊。” 维卡跟马蒂欧对视了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 黄昏时分,客船停靠在奥拉维岛的港口。 艾丝特在后悔,非常后悔。 她觉得巴那贝就是在恶意报复她寄生的举动,她就不该答应这个无耻的混蛋可以帮忙付账。 他是真的花钱如流水,所有的餐品与酒都专门冲着最贵的去要,服务员喜笑颜开,维卡与马蒂欧占了便宜,只有艾丝特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巴那贝之后去牌桌旁凑热闹,赢了好几张金镑回来,平息掉“寄生者”的怒火,艾丝特对他的怨念很可能向着实质转化,变成某些具体的行动。 巴那贝收敛了他的嚣张言行,很巧妙地利用着他现在的女性外貌,让牌桌上另外几人自认倒霉,没有因为输钱的事情而发生争执。 但艾丝特还是感到很烦躁,她在巴那贝的脑袋里大声抱怨着: “相信我,运气之神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样个人,也会一样恶狠狠唾弃你的!” 巴那贝掏了两下耳朵:“是吗?那我换一个称呼就好了,你觉得好运女神怎么样?” “我呸!” 顺着甲板上的人流,巴那贝、维卡和马蒂欧走上了码头。 但是他们没有前行多久,就被人拦了下来,这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后背微曲,似乎没法完全直起身子。 他外貌非常奇特,不管是眼睛、耳朵还是鼻孔,甚至就连两边的嘴角都不太对称。胳膊一粗一细,双腿一长一短,这样很不合常理的异样在男人身上各处都有所体现,使他看上去颇为怪异。 在巴那贝开口之前,艾丝特先接管了他的嘴巴,免得这人一开口说话,艾丝特就想控制巴那贝的手臂给他来上一拳。 艾丝特很友善地询问着对面的男人:“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有人让我在这里欢迎您,说是有一位贵客。” “欢迎,我?”这句话是巴那贝说的,他还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那个男人迟疑地打量了巴那贝片刻:“如果你们愿意,就跟着我来吧,你们可以称呼我卡诺。” 维卡和马蒂欧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相比那个让两人都感到警惕的非凡者,他们觉得还是对方更可信些。 只是艾丝特现在还寄生在巴那贝身上…… 巴那贝下意识想拒绝的,他的灵性直觉虽然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但是自从遇到艾丝特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预感变得不太可靠,从而对身边的事情更多疑了。 不过艾丝特直接夺取了他的“话语权”,回复那位卡诺:“好,你带路吧。” 卡诺很恭敬地冲几人弯了弯身子,然后便带三人走进码头区边缘的一条小巷。 “这样好吗?”维卡凑到巴那贝身边,小声地询问起来。 巴那贝的嘴角高高扬起,但是他刚要回答这问题的时候,维卡却瞥了他一眼:“我没问你,我问的是艾丝特。” 巴那贝很厌烦地“啧”了一声,沉默两秒后,才回答维卡:“没有关系,她说的。” 马蒂欧充满质疑地插嘴道:“她应该说了不止这些吧?” “是啊,她说是有种奇特的预感,但这种只能自己感悟的事情,我也没法跟你们俩解释啊。”巴那贝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仿佛想把艾丝特直接甩出来一样。 卡诺带着几人穿过曲折的几条小路,绕到了圣德拉科教堂背后的巷子,这附近有一栋外墙粉刷成灰白色的房屋。 卡诺连续拉动了两次门铃,等待三秒后才拉动第三次门铃。 房门被打开了,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出现在门后,他脸上的皱纹却并不怎么多,穿着干练的黑色短外套,掌心里把着黑木带银边的手杖。 老人的脸上有一副黑色眼罩,将他的眼睛严密遮挡在后:“啊,是您……这比会长先生提醒我的时间要晚了不少,我还以为您不会造访了。” 巴那贝的灵性直觉给出了格外的警告,他心生警惕,回头瞄了眼毫无察觉的维卡和马蒂欧。 正当巴那贝想回答老人的话时,他听到了艾丝特的声音:“你把红斗篷解下来吧。” 巴那贝顺从地解开红斗篷,随意往旁边一抛,一团光芒从他的头部脱离,巴那贝很明显感受到他的灵性直觉豁然开朗,然后发出了更加不安的警告。 巴那贝转过头去,正对上艾丝特充满杀气的眼神,她在斗篷底下摊开手,沉着脸对他说:“挎包给我。” 巴那贝一言不发地将挎包递过去,全程紧抿着唇,不敢在艾丝特很明显的怒火上添一把火药。 她看上去还是很生气,不就是多花了一些她的钱吗?怎么这么吝啬,我也给赢回来了一部分啊。 巴那贝在心里郁闷地嘀咕了两句,脸上却借着“小丑”的精准控制力直接放空,什么表情都没有。 艾丝特这才转向那位老者,表情瞬间变得平和,她很恭敬地行了欠身礼。 出于对这位先生年纪的尊敬,以及他背后势力表现出的善意,艾丝特即使察觉到对方是“怪物”途径的非凡者,也没有表现出太随意的作派。 老人也回了一礼,然后侧了侧身,让开进屋的道路:“不用这么多礼,能招待您是我的荣幸,请跟我上楼吧。不过只限于您,您的朋友们恐怕要在客厅等候了。” 说完,他便冲卡诺点点头:“麻烦你带他们先去客厅待会儿。” 艾丝特直接踏进屋子,走向斜对着门口的楼梯,巴那贝望着红色斗篷的背影张开嘴,看上去是想说什么一样。 忽然间,那位老者向着他的方向转了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灵性直觉感受到一丝不经意的压迫,这让巴那贝瞬间闭紧了嘴。 这位老人是半神?跟艾丝特一样都是半神?真是恐怖,半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好像自从遇到了艾丝特之后,我的运气就落到了谷底…… 巴那贝、维卡和马蒂欧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卡诺走进了客厅。 巴那贝一边走,他的头发和脸颊一边蠕动起来,当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的时候,巴那贝已经恢复了原本黑发蓝眼的外貌,从燕尾服的衣兜里摸出灰框眼镜,戴到自己的脸上。 他望向维卡和马蒂欧:“你们认识那位半神吗?” “不认识。”维卡迅速回答道。 马蒂欧缓缓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就会……” 他瞥了旁边的卡诺一眼,卡诺扯起歪斜的嘴角:“我去厨房泡些茶。” 巴那贝立刻举手:“我要咖啡,最好是高原咖啡,手磨的。” 所有人都用微妙的眼神注视着他。 巴那贝清了清嗓子:“咳,有别的咖啡也行。”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交易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走上楼梯后,艾丝特便这么问道。 老人蒙着眼罩走上楼梯,却没有因为看不清道路受到影响,他领着艾丝特往右侧的走廊拐去,走进了第一个房间: “你可以称呼我瑞乔德先生。” “我……” 瑞乔德忽然摆了摆手,然后才推门走进去:“我不需要知道您的名字,或者说,我知道的越多对我越没有好处。”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您可以喊我哈梅尔,是假名。” 她走进屋,第一时间打量了周围环境。 这是一间铺满地毯的书房,除了从地面堆叠到天花板塞满书本的木架,透明玻璃柜隔开的展示间里,摆放着许多能用于占卜的辅助道具。 几张低矮的扶手椅摆在房间中间,配套的矮茶几上放着一把烛台,散落着纸笔,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对于艾丝特所说的“假名”,瑞乔德含糊地应了一声,用手势示意艾丝特坐到房间里的扶手椅上:“对我们来说,您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会长先生多次强调过这点。” “‘命运’途径。”艾丝特微笑着点明了关键。 直到艾丝特坐下后,瑞乔德才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是的,即使我们可以‘观察’您的存在,这也是因为您与这条途径的非凡者,都存在难以分割的无形联系。” 艾丝特没有接话,她虽然知道这种特殊性,却无法分辨更深层的来源,而瑞乔德先生说的东西,听上去玄之又玄。 瑞乔德停顿两秒,清了清嗓子:“嗯,会长先生拜托给我两件事,都是跟您有关。很抱歉我没有时间准备更好的东西来招待您,稍后卡诺会送些甜点上来。” 艾丝特环顾了房间一圈:“我比较好奇你们的会长先生是谁。” “您可能见过他,但不一定记得,”瑞乔德笑起来的样子十分温和,跟会坐在广场边晒太阳喂鸟的普通老人没多少区别,甚至让人感到和蔼,“既然已经确认您现在是‘命运’以外的途径,那会长先生让我提的问题,已经少了一项。” “那另一个问题呢?”艾丝特很好奇,这位会长似乎在警惕她的途径,难道说对方真正防备的是卓娅? 瑞乔德整理起桌面上散落的纸张,艾丝特早就注意到那上面布满涂鸦般的符号 瑞乔德开口问道:“您是否为自己效力?” 这是什么怪问题?艾丝特愣了好几秒,也没有整理好具体的回答。 “是”,但是自己身上还有卓娅的存在,艾丝特不觉得是替卓娅做任何事情的,她所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自己,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摆脱卓娅。 “不是”?这样的回答却又违背本心,艾丝特不会否认自己内心的自私,这又不是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 只是这个问题非常让她困惑,这一点直观地表现在了艾丝特脸上,十几秒过去,她还没能给出答复。 虽然隔着眼罩看不见,瑞乔德也能感受到艾丝特的犹豫,他点点头:“您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现在我们可以深入谈谈合作的可能性。” 如果艾丝特的茫然能以数值呈现出来,此时这个数字一定在拼命增加,她的双手绞到一起:“等等,这就算问完了吗?” “‘迟疑’对您来说,本身就是答案。” 好神棍啊,卓娅也是这种说法方式,这么说起来,乌洛琉斯好像也有点类似的风格……为什么亚伦没有?因为他序列不够高? 艾丝特的嘴角提起了一点弧度:“那我很乐意听听您这位会长提出的合作是什么。” 瑞乔德却将刚刚整理好的那几张纸,转了个方向,推到艾丝特的身前:“这都是会长想要我转述给您的事情,请您默读,我不该知道上面的任何内容。” “这些内容会对你造成伤害?”艾丝特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过去。 瑞乔德双手交叠盖在身前,往后倒去靠在椅背上:“很可能会让我受到污染,出现失控的征兆,有些事情不是我该了解的。” 知识本身具备有一定污染性,序列不够高就难以承受?这倒是一种足够有效的保密手段。 艾丝特的视线这才转向那几张纸。 纸面上铺满混乱、孩童涂鸦般的形状,没有规律而纷杂,但是在那些不具备意义的形状间,又勾勒出圆环般怪异的纹路。 这种感觉很奇怪,艾丝特就像是在看一副近乎虚像的绘画,或者在阅读一串从未学过的怪异外语。 但是当她完成“阅读”所需的注视时间后,便有一段信息自然而然冒出,跃入她的脑海里: “很抱歉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跟你沟通,我现在还未完全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通过他人与你联系,能避免你面对过虚弱的我,产生聚合本能的风险。 “我从别的地方获得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既然你已经脱离了既定的‘命运’,跟你的交涉变得安全了很多。对你来说,同时容纳‘命运’和‘偷盗者’的非凡力量,只会导致你自己陷入疯狂的聚合。” 艾丝特移开视线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她感觉右眉心在不断抽痛,右眼看到的东西出现了重影,而左眼一片模糊,头昏眼花。 过了几十秒,这种感觉消退后,艾丝特才翻起刚才浏览过的那张纸,露出下一页繁杂的线条与符号,继续阅读起来: “我知道你在寻求某些问题的答案,光之钥的投影。” 光……什么? 艾丝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鼓动频率,转向随时会炸裂开的狂跳。 瑞乔德下意识把住了扶手,撑起身体逐渐坐直,但他仍然一言不发,只是神态相当严肃。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压在胳膊下,遮挡住上面浮现出的少许白色鳞片。 艾丝特眼底亮起圆形星芒,恍惚间她瞥到一片浮动不定的灰雾,但是下一刻就被切断了视线。 艾丝特的心跳逐渐恢复平静,她用力地挤了两下眼睛,驱散刚才那瞬间幻视带来的不适,继续往下看去: “卓娅曾经与另一条水银之蛇,我的敌人相识,祂们都追随过第二纪与第三纪‘全知全能的主’。追踪卓娅的事情对现在的‘你’来说相当危险,即使有特殊的庇护,你也很可能被迫面对消亡的命运。 “这是只有我或者另一条水银之蛇才能窥视的命运,在我们的途径之外,即使是神灵,也无法完全理解我们能看到的东西。” 艾丝特再度缓了几十秒,直到不再头晕,才顶着眉心的抽痛翻起第三页纸。在这下方,只剩下最后一页了。 她耐心看了下去: “我有三个请求:一是请不要寻找我甚至尝试吞噬我,这是我出于个人生命安全而提出的请求,期限是直到命运终结为止。 “二是在可被卓娅预见的未来里,尽可能找到方法保留下你自身,如果你做得到的话,那对你我来说都有好处。 “三是替我观察‘灵界之主’的情况,你的观察本身就可以成为‘锚’,这点不论是由你还是卓娅来完成,都一样。” 艾丝特合上眼睛,在恢复状态的同时,她也在思考这三条奇怪的请求。 第一条很好理解,对方很怕卓娅。第二条像是让艾丝特努力保全自己,这是为了以后跟自己做出什么交换,所以预先提供的警示? 第三条更像是替别人提出的请求,那位“灵界之主”……指的应该是“愚者”先生,难道祂正面临什么危机?祂会需要我和卓娅那种特殊的锚定能力? 还是说有来自外界的威胁? 艾丝特不得不将一枚单片眼镜从她的脑海中赶出去,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既然状态已经恢复,她便浏览起最后一张纸: “同样的,对应这三项请求,我可以达成你的三样要求,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可以帮忙培养你想作为‘锚’的人选,可以向你借出完整使用‘重启’的力量,你也可以将要求暂且留下。 “如果你同意我提出的交易,就用神秘学语言,将卓娅的尊名与你的名字,直接写在这张纸上。” 艾丝特抬起头,望了眼对面的乔瑞德,他却没有回应她的视线,而是冲门外喊了一声:“可以了,你进来吧,卡诺。” 那个身体不怎么对称的男人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些饼干、巧克力和奶糖球之类的简单零嘴。 在将托盘放下后,卡诺又离开房间,替两人将门关紧。 乔瑞德冲桌面上的甜食摊开瘦削但光洁的右手:“我觉得您可能需要少许补充。” “我确实需要,”艾丝特拿起一块巧克力,用力咬下半段,“我能问问,你们会长是什么人吗?” 乔瑞德偏头沉思了两秒,然后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我获得的启示指引我,告诉您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都是生命学派的成员,想与您交易的是就‘命运议会’的会长。” 艾丝特垂下视线,盯着桌面上那只钢笔,回忆起还是值夜者的时候,看过的相应资料。 生命学派,起源不明,以师徒传承为主,拥有很独特理念的隐秘组织之一——他们将世界划分为三层,绝对理性世界、灵的世界和物质世界。 也是掌握了“命运”途径的组织。 既然这是对方所预见的命运…… 她拿起那支在桌面上躺了很久的钢笔,用巨人语在最后那张纸上划过,写下了卓娅的尊名,和“艾丝特”。 今天中元节,三更。 一直以来很谢谢大家,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月烬星明,书友20200120134910564,調1趴2點0,北霄落叶,紫川流冰,雨落尘世,宽檐礼帽,凤磐,书友20170106211941623,朗格兹,皇帝在地上无所不能,ね66213250、被炉里的行舟、书友150715224746616的月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留存 就在艾丝特抬起笔之后,只间隔了短短两秒,那张纸页上混杂的线条便游走起来,它们不断转动贴合又分离,仿佛有数条蛇在来回爬动。 最终一个全新的圆环形状浮现在上面,水银般的火焰从圆心处燃起,迅速将整张纸页给侵蚀殆尽。 乔瑞德笑意温和,也从桌上拿起一颗奶糖球:“您能提出您的要求了,如果是我能满足的那种,我都可以替会长先生达成。” 艾丝特只是稍一犹豫,就决定了维卡的去向:“如果我有一个朋友……” “那个看上去总是很胆怯的男人?我可以收他为徒弟,毕竟这是我就能做到的事情。” 艾丝特无声地干笑两下,因为被对方抢先说出了请求,这让她解决了一件眼下的忧虑。她塞了一块饼干在嘴里,飞快思考着想要提的条件,但是暂时并没有太多想法,直到另一段回忆浮现在脑海: “‘怪物’……那我能请问下,序列八‘机器’的配方是什么吗?” 乔瑞德表现得十分大度:“这其实算不上什么要求,您很可能只是忘记了,我可以直接交给您。” 天上掉配方了,几乎是白捡的。艾丝特心虚地咽下嘴里的饼干,却花了好几分钟都没能思考出下一个请求。 “会长先生交代过,如果您难以决定,另外两项也能参考他预先提出的条件。” 一次能使用完整范围性‘重启’的力量,一次请求暂且留下。 艾丝特扫了一眼桌上被重新叠起,倒扣过来的三张纸,缓缓摇头:“不用,我想将这两次请求都留着。” “也可以,这件事的决定权在您。” “在这些请求之外,我可以向您询问些事情吗?” 乔瑞德脸上忽然显得有点紧张:“您问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您,但是请不要涉及那几张纸上的内容,我有预感,那不会是我想知道的东西。” 艾丝特立刻理解他为何显得紧张了,乔瑞德是担忧涉及到难以承受的知识,因此而受到影响。 她想询问的事情,倒是跟纸上的内容关系不大:“我知道,不过我想问的是有关生命学派的情况。” “是为了楼下的那位?”瑞乔德的指尖在扶手椅上点了数下,才给出回应,“没有问题。既然您比较担心,我可以告诉您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瑞乔德脸上浮现一抹愁苦:“毕竟您只要出去打听一圈,怎么都能了解到,不如由我来告诉您。” “十分感谢,我不会将这些信息告知第三方的。” 瑞乔德无所谓地笑笑: “如果您跟玫瑰学派打过交道,或许知道他们接纳了部分信仰原始月亮的成员,大多数是‘药师’途径。那些非凡者就是从生命学派脱离出去的。 “生命学派的很多理念,以及我们试图探查的‘三世界’,对七大教会来说属于违逆。所以我们只以师徒传承的形式发展,将组织人数与规模限制在相当狭小的范围内,但也确立了这个组织的隐蔽性,不同学派间互不干扰。 “‘命运议会’共有七位议员,作为协调各学派纷争的长老会。但是在议会长先生隐匿后,那些信仰原始月亮的成员不再收敛他们的恶意,让我们一度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至今还在遭受他们与玫瑰学派的联手追杀。” 艾丝特指了指桌上的几页纸:“那这些信息,都是祂传达给你的?” 瑞乔德颔首,起身抓起剩下三张涂鸦般的纸张,将它们仔细地卷起,他用灵性点燃桌面上的烛台后,便将那几页信息全部烧掉了。 火苗在纸页上扩散得很快,原本白色的纸张迅速萎缩,崩碎成淡淡的银色光晕。只是几次呼吸过后,就连一点灰烬也不剩,几乎凭空挥发了。 “学派里大部分人都以为‘会长’失踪了,这个消息也很快扩散到学派之外。然而只有直属于祂的学生,会有更确切的预感——会长先生一直都在,如果有必要,祂便会托梦给与祂保留深刻联系的我们。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为了逃避玫瑰学派那些疯狂的叛徒,我们必须得竭尽所能隐藏自身的存在。我们的组织说不上壮大,经受不起更多的动荡,‘命运’途径本身并不以战斗能力见长。” 艾丝特轻轻点头,这句话她倒是相当赞同的,不过在这之后,她提出了之前就很在意的一个词:“请问‘三世界’是指什么?” 瑞乔德非常耐心,考虑到生命学派师徒传承的规则,或许他已经回答过很多次学生们类似的问题: “与七大教会内流传的神秘学理论不同,在他们的观点中,世界的基石为现实世界、灵界与星界。但是于我们而言,物质世界、灵魂世界与绝对理性世界并立,才是这个世界本质的构成,非凡特性就是绝对理性世界在这两界的投影。” “绝对理性世界?”艾丝特手上捏着一颗略柔软的奶糖球,好奇地问。 瑞乔德整理一下脸上的眼罩,将它拉得更紧了些: “以您手中的甜食举例,物质世界里有非凡特性的存在,它正被您捏在手上。灵魂世界是混合在里面的调味品,可能是蔗糖、果糖甚至别的,它不影响物质整体的构成,却会改变它落进您嘴里的味道,即非凡特性的部分效果。” 艾丝特若有所思:“绝对理性世界则是糖球整体成分的牛奶?” “比那要更加复杂,在这条关系链中,绝对理性世界是奶牛。绝对理性世界渗透另外两个世界的规则,便包括制造与生产出这份甜点的所有过程,非凡特性就是绝对理性世界里,某些事物在另外两个世界的投影。 “这就是最终我们得以‘直观’接触的结果,是这颗奶糖球。我们现在坐在这间屋子里,奶牛不在这,却又真切影响到您手中那颗奶糖球的一切。如果您曾经窥视过命运之河,您应该会更有体会。” 艾丝特将奶糖球扔进了嘴里,结束了它的一切:“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们摸索的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基础,包括这种构建出非凡体系的法则源泉?” “是的,即使我们寻求的东西不一定在那,或者我们触碰到的仅是虚影,我们也不会放弃将这种探索传承下去。” 瑞乔德嘴角的笑容温和而淡漠,让艾丝特感到很是眼熟与亲切,他的声音很低沉:“命运不因世事而恒定,那条容纳所有物与灵的长河,只是不断前进向遥远未知的多种未来流淌,我们的传承也是如此。” 艾丝特点点头,没有接话,安静消化起刚才听到的内容。 瑞乔德忽然直起身子,拿起桌边一张白纸,艾丝特赶紧将笔递了过去,很快,瑞乔德将写着“机器”的魔药配方递到艾丝特手中。 纸上似乎还有别的内容,但艾丝特先将配方收了起来,没有立刻进行查看。 在这之后,瑞乔德点了点扶手:“啊,您的朋友似乎等待得有些不耐烦了,我想我们应该下去看看。” “好的,是该去告诉维卡我们的决定了……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可能我得先留下那三个请求。”艾丝特站起身,走在前面打开了门,看着瑞乔德顶着眼罩先走出去,她才在后面将门带上。 瑞乔德却点了点他的眼罩:“我有预见到收下一位新学生,他会同意的。” “没关系,我会说服他。” 或者强制要求他当这个学生,艾丝特小声嘀咕道。 维卡对非凡世界的渴望那么深刻,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两人走下楼梯来到客厅的时候,这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主要体现在维卡深深垂着头满脸颓丧,盯紧了手上已经温凉的红茶,而马蒂欧双手抱臂环在身前,面色阴冷地盯着对面,看上去随时都会口出恶言。 对面单人矮沙发上的,正是巴那贝,他正非常没有风度地横躺在沙发上,将脚架在一侧扶手上,手上捧着几张报纸,哼着小曲不断翻动。 卡诺见到两人走下楼梯,立刻上前两步跟在瑞乔德身旁:“他们刚才发生了一点争执,但是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有打扰你们,议员先生。” 瑞乔德摆了摆手,带着艾丝特走到客厅的中间,停在维卡的椅子旁。 维卡和马蒂欧见艾丝特走下来,表情很明显轻松了不少,马蒂欧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艾丝特疑惑地扫了眼巴那贝,巴那贝手上的报纸往下挪了挪,恰好能挡住这个方向的视线。 艾丝特冲马蒂欧与维卡点点头:“我当然不会有事,只是跟瑞乔德先生聊一聊,事实上我们聊得相当愉快。” 马蒂欧恶狠狠地瞪了眼巴那贝的方向:“我就说会是这样!也不知道是谁,在那里扯些恶毒的鬼话,简直就是在诅咒人。” 巴那贝听不下去了,他用力抖了两下手上的报纸,发出了剧烈的噪音:“干什么?你看不惯我的说话风格可以直接打我,需要这么大声地嚷嚷?” 艾丝特的视线落在巴那贝脸上,瑞乔德也向那个方向转动了脑袋。 这让巴那贝立刻垂下眼睛,他伸手去够桌面上的咖啡杯:“我只是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而已,没有在这里动手的意思,真的。” 他认怂也非常之快。 艾丝特没有再理巴那贝惹出的闹剧,她怀疑巴那贝纯粹是别有用心。他用刺激别人的方式,来给留在楼下的卡诺施压,变相催促卡诺去喊两人,好趁早结束艾丝特与瑞乔德的会面。 但是瑞乔德偏偏吩咐了卡诺,不能私自打扰他们。 艾丝特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维卡:“维卡,现在这件事是跟你有关的。” 维卡显得很局促不安,因为担心把杯子打破,他赶紧把红茶放回了桌面上:“我?我怎么了吗?” “你愿意成为我的学生吗?”瑞乔德这么询问道。 维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艾丝特,惊讶地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二更。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朋友 维卡从沙发上缓缓起身,脸上的茫然让他看上去很是无助:“这位……” “瑞乔德。” “瑞乔德先生,”维卡不知道该怎么做,索性冲这位老人鞠了一躬,然后停顿好几秒,维卡才勉强组织好语言,“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甚至还不是非凡者,怎么会……” 因为与瑞乔德说话的时候总感到紧张,维卡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艾丝特。 艾丝特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不用担心,这是好事来着。我所知道的那条途径并不完整,但是瑞乔德先生所在的组织掌握了完整的序列,如果你想成为非凡者,依附一个特定的组织是很好的选择。” 维卡脸上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也深知自己的性格,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最好的路: “我不知道,这或许也不错,但是……” 维卡犹豫地望着艾丝特,他的态度让艾丝特也很不解:“这对你来说应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你不可能一直跟着我,维卡。” “为什么不行?”插嘴的人是巴那贝,他嚣张的口吻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的视线,“他想不想的事情都该自己决定吧?你这么擅自决定真是高傲,你以为你是谁,神灵吗?” 这真是个绝妙的笑话,艾丝特生出为此放声大笑的冲动,但是不合时宜。 马蒂欧的眼神立刻变得闪躲,像是巴那贝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他注视着艾丝特表情,小声道:“我们念过了那个尊名,真的没关系吗?” 回答他的不是心有迟疑的艾丝特,而是旁边拄着手杖的瑞乔德:“如果只是遗影的尊名,那并不算什么问题。命运的化身不曾行于现世,影子始终只是影子。” 紧接着,瑞乔德又望向艾丝特:“这倒提醒了我,是您告诉他的?” 艾丝特点点头,随即不确定瑞乔德是否能看到这个肢体动作,又出声回应:“是我告诉他们两人的。” 瑞乔德摩挲着手杖:“会长好像有提过这件事,但祂的解释很含糊……可能这对您有利的同时也有害,您需要更慎重。”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小心些。” 艾丝特的目光落在维卡身上,此时这位“前海盗”已经平静下来,他的视线与艾丝特相触,带着一些歉疚: “我好像始终没帮上什么忙。我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轻易,不管是那些非凡力量的奇妙,还是现在有成为非凡者的机会,都让我感到难以相信……” 艾丝特轻笑着垂下眼睛:“你不是把我当朋友吗?那就把这当作是朋友间的帮助吧。” “我会一直记得那几句,赫尼斯语。” “是赫密斯语,”艾丝特的笑容渐渐淡去,“那你可以在每个周日的清晨呼唤一次,如果哪天你忘记了,就算了。” 这也是艾丝特对那次尝试的延续,或许与维卡和马蒂欧之间被捕捉到的命运,能继续延伸下去。 “我不会忘的!”维卡信誓旦旦地说,“我也会抓住这个机会。瑞乔德先生,请您收下我!” 明明是请求,却在情绪冲突下,被维卡说出了一种强硬的语气,对面的巴那贝嘴角上拐,露出一个嘲讽的怪笑。 瑞乔德却没有因此感到冒犯,他冲艾丝特点点头:“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很感谢您传达给我的消息,也谢谢您的帮助,瑞乔德先生。”艾丝特也没再管瑞乔德是否能看到,恭敬地向他行了一个俯身礼。 瑞乔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您不用这么多礼,我受不起……” 马蒂欧主动走到艾丝特身边,在路过维卡的时候用力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艾丝特冲巴那贝招了招手,这个男人才迅速地从沙发跳到地面上。 巴那贝冲艾丝特打了个响指:“下次你们谈事的话,能不能让我在外面等着?在别人家里我可不好意思抽烟。” “你居然还会有‘不好意思’这种想法?真没看出来。”艾丝特压低声音反驳道。 巴那贝眼角余光扫过那位蒙着眼罩的老人,没有还嘴。 维卡也走过来,先是恭敬地冲瑞乔德鞠躬后,才很是忐忑地转向艾丝特。 艾丝特摆摆手:“别那么感伤,我们又说不上多熟悉,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谢谢。”维卡的眼神逐渐平和,“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件事一定有代价。谢谢你,为了这段时间奇怪的经历,还有现在的好运。” 艾丝特笑着转过身,马蒂欧和巴那贝跟在她身后,几人向房屋门口的方向走去。 维卡站在原地没有动,却大声喊了起来: “艾丝特,谢谢你!” 如果没有道别,那下次总能再相见,我已经认真记下了那奇怪的一串称呼。他这么想道。 瑞乔德又一次捏紧自己的眼罩,压下自己去看一眼“光芒”的冲动。 —— 三人离开房屋后,巴那贝用手肘怼了一下艾丝特的肩膀:“喂,听到他说的没,难道真有什么好运之神?” 艾丝特冷漠地瞄了他一眼:“那你屡次冒犯好运之神,是不是该磕头认错?” 巴那贝摸着下巴,神情慎重地思考片刻,用力点点头:“有道理,你要是能帮我沟通黑夜信徒的美人鱼,我可以给你磕,这又不算什么大事。” “你稍微注意点好不好,不要表现得这么不要脸!”马蒂欧忍不住了,现在有艾丝特在旁边,他驳斥巴那贝的时候有了更多的底气。 艾丝特没有参与两人的斗嘴,她仍然在思考生命学派议会长留下的话,不过在听到巴那贝嘲笑马蒂欧“只会靠着女人壮胆”之后,艾丝特忍不住转过头去,打断这两人走向逐渐离谱的话题: “让我安静会儿,你们有空就找人打听下去附近旅馆的路,干净点的。不要专门挑贵的,我说的就是你巴那贝!” 巴那贝很明显露出了失望之色:“啧,你这人很吝啬啊。” 很快,马蒂欧向一位拉货的车夫问到了路线,三人找到这家旅店后,艾丝特征求了另外两人的意见,看在马蒂欧的脸色异常糟糕的情况下,只能放弃让他跟巴那贝共享房间的念头。 最后还是三人各自一间单人客房,这让前台接待的那位年轻女士,打量他们的眼神十分微妙。 上楼梯的时候,巴那贝问艾丝特:“你这么着急落脚做什么?” “因为最近遇到太多事情,尤其是因为某人惹的麻烦,”艾丝特说到这里,还狠狠地瞪了巴那贝一眼,“我一直没来得及给我的朋友写信。” 巴那贝干笑两声,又追问道:“什么朋友,男性还是女性?你跟朋友交流是怎么进行的,用灵界信使吗?” 艾丝特知道巴那贝是在试图打探自己背后的情况,想要摸清她究竟属于哪一方,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要随便询问女士的隐私,会遭报应的。” 不过既然巴那贝提到了这点,艾丝特也指了指他:“既然要去找那群黑夜信徒的美人鱼试试运气,你不是该联系你那朋友了吗?” “哦,忘记说了,我就是要给我朋友写信,联系她的船过来。” 马蒂欧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她?” 巴那贝伸了个懒腰:“总之先睡一觉再说,吊床真是睡得我浑身僵硬。” 艾丝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引开话题的借口:“怎么可能睡得僵硬,你的关节都是可以变的。” 巴那贝的表情显出几分局促,这放在一向潇洒的他身上可是很难得,他尴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我是能变成任何人,但我还是人啊!你不可以歧视我的人类本质。” “别转移话题,你朋友是位女士?” “啊、啊——对,我先回房间了。”巴那贝一个窜身扑到了自己那间房门口,往口袋里一摸,却发现兜里空空一片。 艾丝特的手上抛着两把钥匙,冲他吹了个口哨:“记得去联系你的朋友,随便你是用灵界信使还是什么。” 巴那贝烦恼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快把钥匙给我。” 艾丝特一弹,那黄铜制的钥匙便飞出去,巴那贝一伸手,截住抛物线的末端,迫不及待地开门躲进了屋里。 马蒂欧不禁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我敢打赌,他跟那位‘朋友’间有些什么故事。”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艾丝特将钥匙塞进锁孔里,“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我猜昨晚你跟维卡没怎么睡好。需要我留点晚饭的资金给你吗?” 马蒂欧连连摇头:“不用,我没那混账那么无耻,我自己身上还有不少钱。” 艾丝特和马蒂欧都走进了各自的房间。 单人客房干净简单,除了床和桌椅,没有再配备多少东西,尽可能压缩了占地面积,不过盥洗室都是独立的。 艾丝特坐到了桌前从挎包里翻出纸和笔,迅速整理起脑海中要告诉克莱恩的事情。 之前在“愚者”的地盘,她不方便跟克莱恩私下交流,如果是写信,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关于本能下吞噬血肉的斗篷情况,那件奇特的花苞与包含光点头发,都得请他代为转交给弗兰克·李,卓娅提到罗塞尔受到“污染”的事情,赫尔斯与霍尔斯这两个奇怪的名字…… 还有,那位密修会的成员巴那贝先生,或许他那里能有克莱恩需求的配方?先问问克莱恩的意见吧。 笔游纸面,“沙沙”作响。 三更已发!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随行 黑色的小狗从灵界缝隙中蹦出,流露出委屈的情绪,绕着艾丝特转了两圈。 艾丝特俯身揉了揉它的脑袋:“抱歉啊,之前我一直处在很遥远的地方。今天也是送给克莱恩,嗯,格尔曼,你知道是谁的,对吧?” 小狗昂起头,高兴地胡乱摇着尾巴,接过艾丝特的信后,它便重新钻回灵界裂缝,执行自己领到的任务去了。 艾丝特撤掉房间里用光点布置的封印,收拾起写信用的纸笔,望着被挂在门边的红色斗篷,思考再买一个袋子装着它。 如果她要回去鲁恩,裹着这样的红斗篷走上街头就很古怪了,要是被人发现这斗篷有特殊的地方,艾丝特觉得她有极大可能面临教会的联手追杀。 毕竟赫尔斯现在还是“邪神”……艾丝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又从挎包里翻出了那枚黑夜圣徽。 暂时先不联系祂,黑夜女神也有很多隐瞒的事情,祂的善意……是真实的?顺手而为?还是更深层次的利用? 艾丝特虽然知道阿蒙的话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祂透漏的信息即使是真实的,没有在艾丝特面前撒过谎,但是她下意识有种警惕。 真实的事情不一定就是全貌,同为“偷盗者”的艾丝特,对这点多少有些概念。 现在再去回想,各方的善意似乎都是表象,艾丝特在对处境感到无力的同时,也第一次审视了卓娅过去的种种行动。 包括借出力量给艾丝特使用,卓娅都是在保护我,就连引导我去神弃之地,都是为了让我去见乌洛琉斯和赫尔斯,祂也在警告我那座城镇的事情,一处错误的“锚”…… 我能想办法帮帮那座城市里已经被困上千年的灵吗? 艾丝特正在沉思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巴那贝的声音传了进来:“我们去附近找家餐厅吃饭?我跟前台打听了,附近有家餐厅的特亚提瓦味道不错。” 那是一种罗思德群岛本地很有名的菜肴,将特亚纳挖空果肉后,在外壳里添加捣碎的羊肉和鱼肉,搭配调味料烤制出来的料理。 艾丝特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将挎包背到肩头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巴那贝的心思——“找人买单”。 他真是个能占便宜到厚颜无耻的混账啊…… 艾丝特的嘴角抽搐两下,在平复好情绪后才拉开门:“行,喊上马蒂欧,去吃一顿晚餐。你没有再刻意挑奢侈餐厅吧?” 巴那贝讪笑着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普通餐厅,我请你们,反正刚才在船上赢的金镑我偷偷留下了两张。” “原来如此,所以你给我的钱只有我花掉的一部分。” “别这么介意嘛!你想啊,我其实可以完全不还你的……” 艾丝特不再理他,用力地敲在巴那贝的房门上:“走了,吃晚饭!我要让这个混账破产!” 不过最终艾丝特也就是这么说一句,没有真的付诸实践。 三个人最后要了比较私密的包间,点了一桌的菜肴,包含了前菜的火腿沙拉、南瓜浓汤,正餐的特亚提瓦。在艾丝特的要求下,只有她的佐餐饮品换成了特亚纳调和果汁,另外两人喝的都是果味杜松子酒。 “你真是不懂生活的艺术,享用肉味更重的菜肴,当然要酒味更重的搭配,这样两者才能更好地彼此衬托。”巴那贝很不客气地点评道。 艾丝特闻着调和果汁的味道,咽下一口,分辨出里面混合了苹果汁和蜜瓜汁:“但我喜欢甜的饮料,酒总是有点辣。” 马蒂欧没有任何意见,在得知是巴那贝请客后,他就一直非常沉默地享受这一餐,没怎么参与艾丝特两人间的谈话。不过看他吃东西时的神态,马蒂欧也很乐意让巴那贝负责这份开销。 巴那贝不赞成地摇着头:“酒,说得上是灵感的伴侣和精神的抚慰。你要是不能理解酒的美妙,那就已经告别生活的艺术了。” “我没那么喜欢喝,不代表我不能喝,尼波斯我也试过。”艾丝特反驳道。 巴那贝还在锲而不舍地宣扬他“生活的艺术”,表现出了对弗萨克国民饮品的不屑: “尼波斯除了便宜和浓烈,味道根本只剩下辣,这对酒酿的繁复工序相当不尊重!真正的酒该配合的是饮用者的心境,而尼波斯最好的归宿就是鸡尾酒的基底,在没有合适搭配的时候,直接饮用它与赤着身子打领结没有区别!” 艾丝特握着汤勺愣了两秒,憋着笑道:“你谈到酒的态度真是……热情。因蒂斯人都这样吗?” 马蒂欧的五官很明显扭曲起来:“不是,我觉得不是。” 巴那贝继续用他特有的阴阳怪气,表达出内心的不满:“所以说你一看就是毫无生活情趣那类人,你们俩都是。生活啊,就是要自己找到能享受的一切。这跟是哪里人有关系吗?” 马蒂欧板起脸来:“信心且随着德行,德行且随着知识,知识需再加上节制,节制需再加上忍耐……” 巴那贝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摇,打断了他:“不要跟我背‘太阳’的教典,我对狂信徒有生理不适。” 艾丝特不想掺和这两人针锋相对的谈话,忽然间,她的感知被隐隐触动。 艾丝特往脚下看去,一只嘴角几乎裂到后脑上的黑色小狗正站在腿边。 见艾丝特低下头来,小狗高兴地晃动两下尾巴,又赶紧压制住了自己的兴奋,很骄傲地抬起脖子,眼中燃烧的火焰格外茂盛。 巴那贝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握着高脚杯的手,食指在玻璃上迅速连点三下。 “哎呀,谢谢。” 艾丝特俯身接过信件,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很是不屑地用鼻孔喷了一道泛红的气流,但尾巴又一次欢快地摇动起来。 巴那贝猛地低下身子,趴到了桌底,看到了那让他惊惧的源头。 即使身形缩水,同途径高位者带来压迫感也被收敛,但是巴那贝认出了桌下的那只灵界生物。 小狗感受到巴那贝的目光,便很不满地转动脑袋,凶狠地冲浑身发冷的巴那贝呲了呲牙,然后它的身影便化为一阵虚幻,消失在空气中。 巴那贝这时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本能地用力一蹬桌子,整个人弹簧般倒飞出去,直接贴在了墙壁上。他掐起来的手指微微颤抖,但随时都能打出响指,发动非凡能力。 桌子遭受了突如其来的一脚,猛地颤抖了一下,艾丝特及时稳住了自己装果汁的杯子,但是马蒂欧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杯中的杜松子酒洒得到处都是。 两人恼火的目光同时对准了巴那贝。 巴那贝下意识把双手举了起来:“不是我!不对,我是说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那种生物会出现在这里!?” 艾丝特一次抓取,偷走了几乎要沿着桌面流下来的杜松子酒,让桌面瞬间变得干净不少。 她先是看向马蒂欧:“你还要吗?你要的话我就还到你的杯子里。” 马蒂欧惊怒的目光望向她:“当然不要了!” 然后艾丝特才指了指巴那贝已经倒下的座位:“你也别在那扒着墙了,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有人要谋杀你一样,冷静一点。” 巴那贝没有动弹:“那种生物可不该出现在这里!” 艾丝特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她还以为不管是什么东西出现,巴那贝都能永远保持那么淡然。 但是看巴那贝马上就要“火焰跳跃”跑路的架势,艾丝特不得不给他解释了一下:“那只小狗只是信使,非常敬业的小朋友。” “小狗?信使!小朋友!?”巴那贝的喊叫一声高过一声,“那它究竟是谁的信使?别告诉我是你契约的信使!” “是我啊,怎么了?”艾丝特悠然地舀起一勺鱼肉放到嘴里,咀嚼间,还带着点特亚纳果肉的香气。 巴那贝扶起椅子,更多是将重心放在上面,好支撑自己能站稳: “那是一种极度危险又奇妙的灵界生物,它们生存在历史的缝隙间,基本没有人能见到它们的真面目。即使出现,往往也只会是虚幻的投影。但你要跟它签订契约,那它就必须真正出现在你眼前,这是非常、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知道它外貌那些特征,更何况它是‘占卜家’途径的高位格非凡生物,我不可能认错!” 艾丝特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她收起了手上那封克莱恩的回信,没有急于打开:“你知道这种生物叫什么吗?” “福根之犬。”巴那贝的情绪总算恢复了正常,他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从极度紧张转而放松,软到几乎被抽到了骨头,“吓死我了,虽然知道你是半神,但是我想不通……” 旁边的马蒂欧给了艾丝特一个询问的眼神,艾丝特只是冲他摇摇头:“放心,信使与契约人之间,是有规定不可肆意伤害双方的。” 或许是两人间的眼神提醒了他,巴那贝虚着眼睛,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几句谈话,很是疑惑地望向艾丝特:“马蒂欧之前提到的那个‘尊名’,又是什么?”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回信 听到巴那贝询问“尊名”的事情,艾丝特笑吟吟地反问他:“你要念一遍试试吗?” “我很肯定你不是天使,”巴那贝相当肯定地说道,“最多是序列三……但是在‘间海旅馆’拦截我的表现,又不像。” 艾丝特很直白地点出了他想表达的观点:“你想说序列三没这么废物?”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巴那贝瞬间摆脱了跟这句话的关联,抓起自己的酒杯灌下两口。 三人吃过饭后,也是一同离开了餐厅。 走在奥拉维岛的街道上,巴那贝从口袋里翻出了烟盒,弹起一根含到唇边,打了个响指就把它给点燃。 “你俩要吗?”他冲另外两人抖了两下烟盒。 “不要。”“谢谢,不用了。” 艾丝特紧了紧肩头的红斗篷,视线扫过旁边已经快关门的杂货铺:“我去买个额外的背包。” “那我先回去了,真希望我的朋友也能快点回信……”巴那贝说到这里,加快了返回旅馆的脚步。 马蒂欧稍一犹豫,就跟在了艾丝特身边:“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马蒂欧,你有考虑好之后去哪吗?”艾丝特微笑着问道,“你不用急着回答什么,但是你得好好考虑一下了。等下回去旅馆,我再帮你加固一次戒指上的封印。” 马蒂欧默默点头,眼神也透出少许茫然。 店主没想到快关门了还有生意,这个深棕肤色的女人很殷勤地在货架上比划着,用带着口音的鲁恩语做着推销。 艾丝特最后只买了一个简单的长腰包,她只是目测了下容量,差不多能将红斗篷全塞进去。 两人离开杂货铺后,马蒂欧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我想出去走走,我想去海上看看。” “这么些年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人脉,难道不也是在罗思德群岛到处走吗?”艾丝特记得马蒂欧说过这些,他还到处接任务赚取资金来着。 “那不一样,我想登上一艘船,最好是去当个冒险家。当然,海盗也无所谓……只是我原先的变化,实在不适合长期跟人打交道。”马蒂欧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很明显是想到了之前身形被戒指改变的情况。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脑海下意识冒出了一个选择,只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愿意接受马蒂欧。 看来还得给“神秘女王”写一封信,询问下她的学生是否愿意接受一位新船员了。亚伦他们基本也是因蒂斯人,或许更容易接纳马蒂欧,而他们的行事风格也不像普通海盗那么滥杀…… 马蒂欧应该也更容易接受。 艾丝特嘴角微微上扬:“我能帮你问问,不过这件事不一定能成。” 她不可能就这样让“神秘女王”直接答应,往别人的团队里塞人是很让人忌讳的举动,这已经属于两人交易之外的内容了。艾丝特在思考能提供什么给贝尔纳黛的同时,也打算问问贝尔纳黛想收取什么代价。 出卖罗塞尔大帝,帮忙给他的日记做翻译工作?这样会不会对罗塞尔太残忍了点,光是我见过的那几页,里面都有不少的风流史…… 正在发愁的时候,艾丝特忽然想起卓娅的那句提示,污染。 她心中一紧,这件事或许应该直接告诉贝尔纳黛,那位女士应该有在追查这些事。而且也得给出相应的提醒,卓娅的位格让艾丝特本身能免于许多威胁,但是别人没有她这样的特殊性。 艾丝特跟马蒂欧回到了各自的房间,艾丝特一进门就立刻点点额角,释放出光点,构建出替代“灵性之墙”的隔断。 坐到书桌前,艾丝特翻出了克莱恩的回信,迅速阅读起来。 “我已经将物品转交给弗兰克,并达成了相应的约定,因为我在信中的鼓励,他似乎充满了干劲,我不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先前偶然得到了一本奇特的书籍,只要将血抹在书封上就可以进入书中的世界,其中有一位角色是来自第三纪的‘光之祭司’。” “他信仰的主被称为‘万物的父亲,伟大的根源’,即那位全知全能的主,他知道一些‘福音鸟’的故事。我觉得你或许会感兴趣,等你有空闲的时候,可以联系我探索一下书中的世界。” “那条斗篷的来源太过危险,它吞噬血肉的效果与我手上的某件神奇物品相似,但给人的感觉更加机械化,恐怕只是造物,小心使用,它很可能导致正神教会将你视为敌人。千万不要占卜它,直视神灵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相信我。” 艾丝特顿了顿,总觉得克莱恩的语气,像是在说他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抛开这点来看,克莱恩与她的观点差不多,赫尔斯的非凡力量,不适合出现在任何七神教会的信徒面前。 使用这红色斗篷有不小的风险,它又不像“苍白骨钉”,能微妙地融入艾丝特的骨骼,依附在她的灵体上。 艾丝特也有些无奈,但是这东西又让她觉得十分重要——不说别的,至少在清理敌方人员这方面挺有用的。 她又继续读起克莱恩的信: “你写的那两个名字,我好像真的曾经听过类似的发音,但是印象已经不深刻了。这可能是源自某些冷门神话体系,涉及的神灵名字。如果真的是对‘神灵’的别称,调查本身就会是很危险的事情,对此你一定要谨慎。” “我已经有了序列四魔药配方的线索,当然,你也可以帮我问问你认识的那位密修会成员,虽然我觉得他是不可能在这方面,同意任何交易的。就像是我们曾经对着圣物起誓,他作为密修会的一员,必然也会受到相应的控制。” “‘诺恩斯’最近的食欲似乎很不错,每天早上都会非常准时地催促人起床吃早餐,在我遇到危机的时候,她甚至知道主动躲到口袋里。我最终保留了你用过的这个假名来称呼她,她现在已经知道这名字是在喊她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我很快要用新的身份返回贝克兰德了,想办法为‘秘偶大师’的扮演与下一序列的晋升做两手准备。等到我在贝克兰德的新地址安顿好,我会写信告知你的,你要是遇到什么情况,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附注:如果你直接从窗口飞进来,请尽快告知我你的身份,以免我将你误认为别的‘寄生者’。你懂我的意思。” 艾丝特瞄过信尾的落款“即将归岸的海上冒险家”,嘴角不住地上翘。 好吧,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是不要寄生在什么鸟类或昆虫的身上,直接从克莱恩身边窜出来了,他大概会吓坏的。 艾丝特又考虑了两秒,觉得克莱恩不会被吓坏,但很可能在受到惊吓后,反手摸出一大把符咒砸过来。 艾丝特叠起信件,又抽出来另一张纸。 这是瑞乔德交给她魔药配方,序列八的“机器”: “主材料:蛇纹锹甲虫的眼睛一对,德特兰枫树的根部肿瘤粉末二十克。 辅助材料:七粒眼泪草种子,马鞭草叶五克,青脊蟒蛇的蛇皮粉末五克,未落地的雨水烧至沸腾八十毫升,蜂蜜十毫升。 如果您想联系议长先生: 幸运的化身,预知未来的怪物,传播厄难的灾祸,贝克兰德所有命运的见证者,混乱与疯狂的看守。” 这尊名有点长啊,也对,更长的尊名具有更严谨的指向性,就像是添加了区号,不容易打错电话一样。 艾丝特将配方与生命学派议长的尊名记住后,才把这张纸也叠起。 处理完这些东西,艾丝特走出房门,敲响了走廊对面属于巴那贝的那间客房。 没过几秒,巴那贝那张总挂着夸张笑容的脸,就出现在门缝后,他的眼睛四下乱扫了一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嘿,我还以为你会抓紧时间休息呢。我已经联系过我朋友,你不用再问这件事了。” 艾丝特笑得很无辜:“我没有要问这件事啊。” 巴那贝立刻显得放松了不少:“原来你没有那么喜欢听人隐私,是我看低你了?” 艾丝特疑惑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拿你自己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别人,我还记得你控制了昆虫往我们的屋子里钻。” 巴那贝干笑两声侧过身,让艾丝特走进屋,等关好门才问她:“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想问问‘秘偶大师’要晋升的下一个序列是什么?” 巴那贝沉默两秒,还是直接给出了答案:“这问题不算那么难回答,反正也是我偷偷打听到的,是‘诡法师’。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转途径吗?” 艾丝特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解释:“我转途径也得是晋升啊。那我该问的就是,再下一个序列是什么?” “不知道。”巴那贝先一步坐下,占据了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也别问我配方,那我更加不能知道,我又不能到处偷人想法,鬼鬼祟祟的。” 艾丝特有种被挑衅到的感觉:“你在我见到的‘占卜家’里,已经是最鬼祟的那个了。” “咦,你居然还见过别的‘占卜家’,难道是黑夜教会的人?你果然很鬼祟啊,这么遮遮掩掩的,我有听说他们豢养不少属于自己的美人鱼了。” “或许是,也不是,你可以慢慢猜。” 丢下这句话,艾丝特转身拉开房门,跟巴那贝长时间聊天纯属是给自己添堵。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去向 隔天早上,巴那贝兴高采烈地将他的好消息分享给了两人: “我朋友已经在路上了,明天下午我们就去‘藤壶码头’等她!” “藤壶码头?好奇怪的名字。”艾丝特喝着杯中的特亚纳果汁,这么说道。 “那座码头是私人的,经常有海盗或者走私贩在那登陆,相当于寄生在礁石背面的藤壶,所以有了这名字。”因为事不关己,所以显得兴趣缺缺的马蒂欧瞥了巴那贝一眼,“那不会真是你的女朋友吧?” “女性朋友跟情侣关系差得非常远,像你这样洁身自好的处男是不会懂的。” 马蒂欧的耳根逐渐变红:“你在骄傲什么啊!?” 艾丝特手上翻着今天新印刷的新闻,《罗思德群岛日报》被全部摊开,整个挡住了她的脸,让艾丝特不用将自己脸上的鄙夷神态,直接展现在餐桌旁。 巴那贝是起得最晚的,另外两人早就吃完了早餐,现在只有他还在解决盘子里的面包片与培根:“不过我的那位朋友性格比较暴躁,艾丝特肯定没关系,她本身就有增强亲切感的能力。你就不要招惹别人了,少说话,装哑巴。” 马蒂欧沉下脸:“难道这里最该装哑巴的人不是你吗?” 艾丝特翻过报纸的下一页,看到了罗思德群岛报纸特有的“通缉专栏”,她盯着格尔曼·斯帕罗的赏金瞪大眼睛,再三确认了一下金镑数字后面跟着的零——五万镑! “倒吊人”先生说的通缉是来真的啊!这么多钱! 在这么多金钱面前能完全不心动的,只有彻底脱离了世俗范畴的人吧……或者脱离了道德范畴的“偷盗者”什么的。 五万金镑,换成等价的金子都可以把人砸死了。 艾丝特感慨一番后,放下报纸打断了另外两人火气愈演愈烈的“谈话”: “马蒂欧,我已经跟我认识的人联系过。如果你能下定决心,就在五月二十号前往拜亚姆,我们去特亚纳辅街十九号的‘特亚纳咖啡馆’,到时候会有人带你上船的。” 她昨晚给“神秘女王”写信之后,收到回信的速度相当快,这让艾丝特怀疑对方是否已经预知到这件事。 随回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两根空试管,艾丝特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她的血液。作为交换的代价,贝尔纳黛让艾丝特将其中一管交给她,另一管在咖啡馆见面时,直接交给亚伦他们。 艾丝特收到试管的时候还很无奈,“神秘女王”似乎非常确信她会答应这个条件。 在神秘学上,血液是很重要的媒介,艾丝特知道自己血液与卓娅的力量相结合,非常特殊,蕴含着远高于其他非凡者的充沛灵性。 此时坐在早餐桌旁,艾丝特等待着马蒂欧的答复,最终也如“神秘女王”预想的那样,马蒂欧没有拒绝: “如果是你认识的人,我当然没什么好介意的。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艾丝特将报纸扔给冲她摊开手的巴那贝,笑着问马蒂欧:“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吗?” “你说你联系的是熟人,而不是朋友,这个用词让我有些疑惑。”马蒂欧缓缓道,能看出他在整理想法,“维卡的事情也是,现在帮忙安排我上船也是……” 巴那贝的脸被挡在报纸后,但是他咂舌的声音清晰可闻:“啧啧,你还真是尽心尽力,像个保姆一样关照他们啊。” 马蒂欧这次从耳根红到了脸颊,他抢在艾丝特训斥巴那贝之前,先一步开口说道:“其实他说得没错,直到现在我们也是在受到你的关照,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助。”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抬起眼睛:“如果你想报答这件事,就跟维卡一样,在每个周日的清晨念我的尊名吧。” 顿了一下,见马蒂欧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艾丝特赶紧又加上几句话:“不用给我报告船上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在船队里安插眼线的想法,不是要你去监视对方的!” 巴那贝嗤笑一声,在竖起的报纸后面打了个响指,很快就有一股烟味飘散出来,让马蒂欧嫌恶地皱起鼻子。 但马蒂欧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艾丝特:“那我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应该没有,那条船上都是很好的人,只要你被认可,那他们就会更接近你理想中‘同伴’的定位。关于你晋升的事情也可以请教他们,他们基本都是因蒂斯人。” 报纸微微下压,巴那贝的视线越过《第二代差分机之父辞世》的新闻:“你好像跟他们很熟?” “如果说要注意什么,那就是别跟他们提起我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不记得了。”艾丝特这么说道,眼神温和而漠然。 巴那贝嘴边的烟上下晃了两下,好奇地追问:“因为你把他们的记忆全偷走了?” “偷走那些交集的人也不是我,这只是一种难以改变的意外,并不是……”艾丝特的声音低了下去。 马蒂欧指了指自己:“我也会吗?” “我不知道。”艾丝特坦然地说,“所以把那个尊名留给你们就是我的尝试。” “我也想知道。”巴那贝的眼睛越来越亮,里面的好奇根本压抑不住。 艾丝特冲他摇摇头:“好奇心会害死猫。” “我又不是猫,我在乎这个?”巴那贝将报纸拉上来,重新挡住自己的脸,在上面翻看着近期的报道,拜亚姆岛悬崖处山体风化出现坍塌,“我只是想听一听,又不是打算念出来。” “我在防备你,尊名能透漏出的东西太多了。对维卡和马蒂欧我可以不在乎,但对你我肯定要有警惕。” 巴那贝将报纸翻得“哗哗”响,间接表达着他心中的不满:“你也太能说实话了,你到底是怎么消化‘诈骗师’的?” “当然是靠诚挚,”艾丝特随口说敷衍道,“用真话骗人才是精髓。” 马蒂欧没太听懂两人这对话是什么意思,索性低下头思考起艾丝特的提议,渐渐生出对未来的期待。 —— 第二天下午,奥拉维岛知名的“藤壶码头”。 艾丝特皱着眉头,将冷漠的眼神隐藏在红披风的兜帽下。 她看到了好几个水手打扮的人,他们驱赶着衣不蔽体的奴隶走上那艘没有挂旗帜的海船,那些奴隶大多都是深肤色的当地居民,不少人神情麻木、裸露的肩膀、手臂或腿部都带着结痂的伤疤。 巴那贝今天一早就变成了黑色及腰长发、面容柔和的女性外貌,但仍然穿着那身带有烧焦痕迹的燕尾服,完全没有换身衣服的打算。 三个人中,马蒂欧的打扮反而是看上去最正常的,身上还背着很沉重的背包,一看就像是要出海的旅客。 见到艾丝特注视着那些被抽了两鞭子的奴隶,巴那贝侧了侧头,低声跟她说: “最近两年海上奴隶贸易越来越猖狂了,我之前与几个认识的海盗聊过,但是那些被女人和酒精泡烂了脑子的家伙,居然口风相当严密,一律没有消息透出来。” “有点可疑,这背后应该有更严密的组织在控制,势力不会小。”艾丝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塔罗会上“世界”提到的消息。 克莱恩也在追查这件事,幕后的黑手很可能跟掌控“仲裁人”途径的王室与军方有关……也包括之前的大雾霾,一想起这件事,艾丝特心中就蒙上了一层阴郁。 巴那贝轻轻点头:“出于好奇,我有追踪过一段时间,而最奇怪的事情就是这些奴隶的去向。因为他们抓捕的奴隶大多数是身体健壮的类型,我起先推测过是为了利益,将重点放在了种植园、工厂与矿山等地点。 “但是我一无所获,这些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去到一处深不见底的胃袋里,从明面上被抹消了存在。冒险很刺激,但危险只会要了莽撞者的小命,所以我在惹到一个隐藏身份的‘审讯者’后,就立刻停止了调查。” 艾丝特将兜帽拉得更低了些,她察觉到有几个路过的海盗投来打量的目光:“如果没有遇到那位‘审讯者’,这一切听上去很像是邪教组织的行动,是不是?” “你倒是能跟上我的思路,当个聪明人可不容易。”巴那贝说了一句褒贬难分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发挥他的自恋特质,“我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但是没有哪个隐秘组织敢这么放肆,说得上明目张胆地在这片海域搜刮人口。” “这里是鲁恩的殖民地。”艾丝特小声地说道。 巴那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谁知道呢,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就要乱起来了。” 艾丝特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你会是喜欢混乱的那种性格,毕竟混乱才有你这种‘天才’发扬才华的机会。” 她没有掩盖话里的嘲弄。 巴那贝眺望着海平面的线,天与水在交界处压缩成扁平的一条横杠:“是啊,混乱挺好的,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因为我本来就不认识他们。对这世界顶端的人来说,我们跟一树蚂蚁也没什么差别。” “你在撒谎。” 巴那贝嘴角浮夸地扯起,尽管艾丝特的兜帽将他的表情全部挡在了外面:“你很敏感,但是跟混乱不同,谎言才是我这种人生活的必需品。”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上船 “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今天特地变成了女性?”艾丝特这样问道。 巴那贝清了清嗓子,揉搓两下喉结后,脖颈处就一片光滑了,他,或者说她,用很温柔的嗓音回答起来:“因为我要见我的朋友啊,还有,请喊我巴妮。” 马蒂欧虽然没怎么参与两人的谈话,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微妙,介于畏惧和怜悯之间:“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巴妮冲马蒂欧抛了个媚眼。 马蒂欧的手下意识地往怀里摸去,艾丝特赶紧拽住了他的胳膊,她已经看到马蒂欧手中抓住的“太阳”符咒了,马蒂欧眼神恍惚,看上去是想给巴妮来一发圣阳的净化。 “你就不要刺激他了,知道你们能变脸的人很有才华了!”艾丝特咬牙切齿地对巴妮这么说道。 因为这人只是外貌变成了女性,一米七八的身高毫无变化,嫉妒使艾丝特心存怨念。 巴妮笑得非常得意,只有这个笑容跟巴那贝原先的样子差不多:“记住了,要喊我巴妮,听到没?巴那贝只是我外面用的假名嘛~” “你不要用跟撒娇一样的语气说话啊!!” 马蒂欧跟艾丝特同时怒斥出声。 巴妮的视线一转,高兴地指向码头边:“船来了,我们快过去!” 看着巴妮欢快走上去的背影,艾丝特面带痛苦地揉了揉右眉心。 马蒂欧小声地问她:“所以这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知道,我分不清,你就当他现在是她吧。” 艾丝特这话说得非常真诚。 克莱恩扮演“无面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巴那贝身上,这人的脑回路太诡异了。克莱恩之前有女装过吗?不,不能再想了,脑补下去越来越奇怪,下次写信的时候干脆直接问问他…… 艾丝特的念头也逐渐跑偏。 驶近“藤壶码头”的,是一艘挂着白色鲸鱼旗帜的中型船,船帆上绘制着鲸鱼的骨骼,船身全部都涂成了灰白色,看上去简直像是用石头组装的,但艾丝特敢肯定它的材质依然是木料。 因为这艘船只的靠近,附近的码头工人或者水手统统闪到更远的地方,下意识回避起这里。他们似乎对海盗船的靠岸见怪不怪了,只想着离这里的人远些,不要惹上麻烦。 艾丝特和马蒂欧也走到了巴妮身旁,这艘海盗船还没完全停稳,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已经从船头跳了起来,看上去相当心急。 “咚”一声,这人重重地落在码头上,幸好这里的木梁与木板都足够结实,承载住了这位非凡者的体重。 “巴妮——” 从船头跳下来的人大声喊起来,直接一把抱住面色紧张的巴妮,甚至将巴妮紧紧环在自己的手臂里,抱起来在原地转上两圈。 巴妮被放到地面上的时候,满脸通红,看上去又气又恼:“我每次都跟你说过了,不要这么举我!” 更何况旁边还有两个人……巴妮一侧头,就看到了马蒂欧嫌恶的眼神和艾丝特看戏的坏笑。 在松开巴妮后,这人也转过身来,冲艾丝特和马蒂欧露出明媚的笑容。 这是位身高有两米左右的女士,身形虽然说不上满是肌肉,但却相当紧致有型,墨蓝色的微卷长发披散在脑后扎成一束,仅有几缕刘海盖在她轮廓深邃的五官边,垂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上。 “你们好!”她打招呼的声音也非常洪亮,“你们就是巴妮提到的朋友们吧?” 鉴于马蒂欧的脸色一直很微妙,艾丝特率先握住了这位女士伸出的手,触碰到上面厚厚的一层硬茧:“您好!喊我哈梅尔就行,很高兴见到您。” “哈哈哈不用这么拘谨,来自鲁恩的女士!你可以称呼我克谢尼娅,”克谢尼娅说完这话,还俯身用手挡在嘴边,小声地告诉艾丝特,“巴妮是个很难相处的孩子,委屈你们了!” 站在旁边的巴妮用力地捏着眉心,本就恼火的脸色更糟了:“我全都听见了尼娅!你不要跟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艾丝特在心里早就已经笑翻了,她用力摇了两下克谢尼娅的手:“没关系!我们都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了。” 克谢尼娅这才转向马蒂欧,向他伸出手:“这位先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马蒂欧,你好,克谢尼娅女士。”马蒂欧堆起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好,那我们上船吧!”克谢尼娅用力拍了拍艾丝特和马蒂欧的肩膀,艾丝特还好,马蒂欧差点腿一软,直接被拍到摔下去。 “哦抱歉!我有时候会忘记控制力道。”不过让克谢尼娅更吃惊的是,那个看上去相当娇小柔弱的女士居然没有影响。 “所以你们准备好了吗?”克谢尼娅这么问的时候,马蒂欧和艾丝特都愣了一下。 “准备好了!” “那我们走——” 艾丝特愤怒地扭过头去,刚才那声不是她喊出来的,有人模仿了她的声音! 巴妮站在三人身旁,笑得非常阴险。 还没等艾丝特问克谢尼娅到底是准备什么的时候,克谢尼娅忽然用力抓住了艾丝特和马蒂欧的肩膀,一边一个人,都被她紧紧抓在手里。 下一刻,两人的脚下腾空了。 马蒂欧的脸变得苍白,他几乎要将牙咬碎,才没因为这样的变化而尖叫出声。 猛烈的狂风卷起三人的身体,主要是最为沉重的克谢尼娅,让她得以直接翱翔在空中,艾丝特的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都能飘上天空。 克谢尼娅大笑着拽起两人,他们就这样放肆地飞行在空中,吸引了不少码头上的视线。 直到克谢尼娅落在甲板上,这趟短程飞行才告一段落,马蒂欧往边上恍惚着挪动两步,虚弱地靠在船舷边,很明显不适应这样双脚离开地面的“旅行方式”。 巴妮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冲船头大喊起来:“等等,我呢?我还没上船!” 克谢尼娅也大喊着回答他:“你自己上来啊!” 紧接着,她便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直接拍到了船舷上:“小心点,别烧了我的船!” 艾丝特没忍住,脸上露出了非常幸灾乐祸的笑容,克谢尼娅返身冲她挤了挤眼睛:“难得有机会让这坏姑娘倒霉一下。” 艾丝特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连连点头。 满脸郁闷的巴妮打了个响指,那张纸上顿时燃起了火焰。 下一刻,她的身影从十几米远外消失,从船头的火焰中钻出,一个轻盈的翻身后,便落在地面上站稳。 “太过分了!你是故意让我出丑啊!”巴妮很明显怔了一下,“等等,这好像是我用的那张信纸……” 克谢尼娅大笑起来,冲船上的其余人员招招手:“走,往东面有美人鱼出没的海域启程!” 然后克谢尼娅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巴妮的燕尾服有不少焦黑的破损:“你的衣服怎么搞的,用不用换下来?要我给你找条裙子吗?” “不要!”巴妮迅速地否决了这“好心”的提议,“之前跟人战斗时候烧到了。” “你也算是玩火的好手了,怎么会有人把火烧到你身上?”克谢尼娅领着几人走进船舱,“来,我带你们去客房。我这里毕竟不是专业的客轮,你们只能将就一下了。” 克谢尼娅拍了拍脑门,大大咧咧地拍拍艾丝特的肩膀:“忘说了,欢迎你们来到‘鲸骨号’,我是船长,大副和二副这段日子回弗萨克了,下个月才会回来。” 巴妮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在巴那贝思考的时候也偶尔会出现:“我一直不懂你这艘船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奇怪,听着很不吉利。” 克谢尼娅用力地甩了甩头:“你不懂!鲸鱼是很伟大的动物!” “很大的动物我倒是知道……”马蒂欧在旁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声,“是因为鲸落的关系?” “鲸落?那是什么东西?”巴妮好奇地挑起眉头,这事马蒂欧竟然知道,但是自己却不清楚,让巴妮感受到少许不满。 先前总用智商碾压马蒂欧、挑拨对方怒火的巴那贝,突然间失去了那种优越感。 艾丝特没有插话,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弗萨克词语,只能懵懂地感知到这是指某种现象。 不过在马蒂欧解释之后,艾丝特就迅速明白了这个过程。 马蒂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巴妮面前抬起头:“当一头鲸鱼死去后,它庞大的身躯会沉入海洋中,成为各种生物的养分与生活场所,变成诸多生命的家园——而这整个过程被概括为鲸落。” 克谢尼娅用力地拍了两下手:“没想到你会知道这个说法,我还以为你跟巴妮一样是陆地的人呢。” 巴妮在得知答案后,就迅速恢复了很不屑的表情:“啧,原来只是因为这种情怀,我还以为有什么隐秘的传闻呢。” 克谢尼娅却拍了一巴掌在巴妮后背上:“这可不只是情怀!大海孕育了数不胜数的生命,占据了远比陆地宽广的范围,不要小瞧大海里的生命!” “我当然不会小瞧,我还要依靠那群美人鱼帮忙呢。”巴妮面带痛苦地捶了两下后背。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了木0713,ね66213250,雨夕阳烟落,阿萨主神奥丁,墨江秋水长歌行,向羽心声,万物理论M,早安小包,冯哥214,书友20230116235014947,离离原上cool,indahwater,nokki,沐沐不钰,Szhmari,兔子的大国梦,宽檐礼帽,AssWeCan,DKKPC,橘子真君,书友150715224746616,月烬星明的月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运 “我们想找到那群美人鱼得花多长时间?”巴妮跟在克谢尼娅身旁,一边拢起耳边的碎发,一边这么问。 不知道为什么,见过几人之后,克谢尼娅一直显得相当愉快:“我很高兴你问了,我们的运气好得惊人,往奥拉维岛东北面五天的航程就够了!冬季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它们会绕开拿斯的大部分捕鲸航线,往南边迁徙,直到五月末才会开始返回北边的栖息地。” “也就是说它们现在离我们更近。”巴妮的眼神因为期待而收缩,像是某些嗅到猎物的夜行动物一样。 克谢尼娅没有压低声音:“你得自己想办法搞定它们!我可没有支配或者沟通海洋生物的能力。” “没事,我之前去拜亚姆的时候,在那边的地下市场买到了亲近海洋生物的符咒。”巴妮拍了拍肩头的背包。 “可是黑夜信仰的事情怎么办?别告诉我说你加入了教会!” “嘘、嘘,你喊得太大声了,不用这么惊讶,我找到了一位……”巴妮的话没有说全,回头看向了艾丝特。 艾丝特微微一笑:“没事的,我可以去跟她们沟通,如果有遇到黑夜教会的人员,我们也可以先交流试试。” 巴妮冲她挤了挤眼睛,艾丝特倒是懂了她的意思——如果“先交流”没有用,那剩下的选择就是后动手了。 大海不是黑夜教会的领地,而是风暴之主的主管范围,即使有人在跟随那些美人鱼群行动,也不会太难应付。 巴妮对艾丝特的隐藏实力有不少自信,但是艾丝特不这么想,她根本没打算动手。 今晚睡觉的时候,艾丝特打算使用一下那枚黑夜圣徽,跟黑夜女神沟通一下这件事。 她也有新的问题想弄明白。 “哈梅尔,这是你的房间了。”克谢尼娅拍了拍房门,“巴妮的在你隔壁,对面那间是马蒂欧的。幸好你们只有三个人,人再多我们就安排不下,只能让你们住储藏室了。” “你肯答应帮我这个忙,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克谢尼娅大笑着揽住巴妮的肩膀:“你是我的好姐妹,我当然要帮你这个忙!你要去晋升可是好大事啊!” 巴那贝做女性扮相的时候,拘谨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克谢尼娅的性格太直白又热忱,巴妮没有那么频繁地倾倒垃圾话了,也不再将挑衅马蒂欧当作打发时间的休闲活动。 艾丝特不得不在心里反复感慨起那句话,一物降一物。不过看巴那贝装作巴妮,还得一直吃瘪,这感觉真不错。 从马蒂欧满意的眼神来看,他也这么想。 克谢尼娅明显误会了,以为两人是对房间还算满意,大笑的声音更洪亮了,震得巴妮耳朵发痒,克谢尼娅冲三人挥了挥手: “楼上就是餐厅,走廊尽头是盥洗室,你们凑合着用!有什么事就随便喊个人,我都告诉过他们了,今天上船的都是我的贵客,不会有人来烦你们。” 说完,她还用力地在巴妮背上拍了几巴掌:“难得你这坏姑娘结交到了正常点的朋友,看上去都是很不错的好人。” “什么叫看上去都很不错?看着别人的外貌下判断,是最不可靠的!”巴妮又背过手去捏着自己的肩胛骨,即使他能自由改变身形,这几巴掌下来的痛感也是实打实的。 克谢尼娅轻轻拍了两下艾丝特的肩膀:“但我就是看哈梅尔很亲切,她的外貌总会让我想起我的祖母……不过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巴妮疑惑地盯着艾丝特几秒:“你也是精灵混血?” 艾丝特的笑容和蔼可亲:“你猜。” —— 夜深,绯红月光透过封闭的圆窗落进三米长的房间。 房间里安排的是吊床,很明显也是为了节省空间的设计,将吊床收到天花板上,把下方的木板拖出来就是桌子。折叠椅平放在角落里,另一侧的墙面是收纳用的大型柜子,除此之外,屋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艾丝特估摸着大部分人应该都睡下了,正当她想带着那枚黑夜圣徽爬上吊床时,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艾丝特没有立刻应声,她好像猜到了外面是谁。 “是我,巴妮。” 艾丝特拉开那把折叠椅,率先坐在了上面:“进来吧,我没插门闩。” 巴妮走进来的时候,还小声嘀咕着:“你怎么不锁门?不锁门很不安全的,缺乏必要的谨慎只会带来危险……” 艾丝特微笑着靠在舱壁上:“我为什么要锁门?” “也对。”巴妮见屋里没有地方坐了,索性直接靠在门上,“关于黑夜教会可能驻守的人员,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我们必须要联手,最好沟通一下双方手上的底牌。”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扫了一眼艾丝特挂在柜子旁的红色披风。没有被艾丝特披着的时候,仅仅是这样多看两眼,灵性直觉都让巴妮背后冒出隐隐的寒意。 艾丝特摇摇头:“我不会跟他们动手的,这跟我以前的经历有关。不过我会从别的地方得到许可,你要是不过来,我现在已经入梦了。” 巴妮瞪大了眼睛:“梦境占卜?启示?还是说……” “是你没说出的那个选择,我会尝试获得来自女神的许可。”艾丝特很自然地在心口点出红月的弧形,她见过很多次别人做这个动作了。 巴妮愣愣地看了艾丝特半晌,最终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真是……我果然是被运气之神眷顾的,居然能在寻求晋升的时候就见到神眷者!你说实话,这份眷顾别是你从谁那里偷的吧?” 艾丝特用鄙夷的眼光盯着巴妮:“我知道你觉得别人都没你聪明,但那可是神灵,收收你的自大。” 巴妮撇了撇嘴,这个姿势放在巴那贝身上,只会显得痞里痞气,但现在是巴妮做出这个表情,看上去相当俏皮:“我只是感觉很古怪,这么想想,古怪的是你。” 艾丝特眼睛含笑地望着巴妮,却什么也没说。 巴妮也没有再打扰艾丝特:“如果你要讨论联手战斗的计划,记得提前喊我,我那件神奇物品的负面效果非常糟糕。” “那我的斗篷最好还是不要用,”艾丝特扯了一下嘴角,“那是可能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倒霉的影响。” 巴妮的灵性直觉一激灵,让她打了个寒颤:“你说的是真的?这东西那么危险!” “某些七神之外的同层次力量。”艾丝特小声地道。 巴妮迅速转身拉开门:“我走了,明天见!” 艾丝特看着她将门拉紧,嘴角的弧度又上提了不少,能吓唬到谨慎又多疑的巴那贝,还是挺不错的。 巴那贝要是早些时候,知道了我身上带着疑似真神的卓娅,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放弃晋升,扭头就跑。 毕竟这都是不定时炸弹啊…… 艾丝特握住黑夜圣徽,躺上了吊床,合拢双眼。 —— 梦境的黑暗像是层叠的轻纱,细碎的光点从中浮现,推出一道缝隙,在艾丝特的身前勾勒出间断的虚像。 艾丝特沿着光线的指引,在黑暗中前进了很久,直到她穿透一层带有触感的黑纱,踏入只有数十平方米的一处花圃。 这里被黑纱笼罩着,茂盛的夜香草和深眠花簇拥着艾丝特的脚踝,让她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而在艾丝特的头顶,是不断飞舞、悠然转动的光点群。 仿佛游移的群星,但它们的行动轨迹并不固定,时而交错或者碰撞,然后又穿透过去,并不具备互相影响的实体,也没有聚合成一团。 艾丝特对这些微黄的光芒再熟悉不过了,她下意识摊开手,大片的光点便瞬间涌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贴到她的掌心里,传达出对她的亲昵与依赖。 黑夜女神的声音响起,但是祂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好久不见。你好,艾丝特。” 艾丝特动了动嘴唇放下手,那些光点又飘舞在空气中,她最终露出一个苦笑:“原来上次的道别,是因为您猜测到卓娅会进一步醒来?” “只要你往更高的序列走去,卓娅迟早都会醒来,而对你来说,各方的威胁让你别无选择。”女神的声音听上去比上次梦境更清晰,艾丝特立刻对这次沟通的时长有了新的判断。 不过她还是先询问了美人鱼的事情:“我有一个朋友,想要在白鲸之海寻找那群美人鱼晋升,她们似乎都是您的信徒。” “这是为了卓娅还是艾丝特?” 艾丝特没有足够的线索理解黑夜这句反问:“只是普通朋友,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跟他了解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明白了,你获得了我的许可。” 黑夜女神的声音停顿几秒后,才重新响起:“如果不是用这件事情当借口,你不会联系我。” 艾丝特的眼神一怔,然后又恢复了坦荡:“我在东面那处‘神弃之地’,看到了属于卓娅的锚。阿蒙说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对您也产生了怀疑。” 她没有隐瞒,坦诚远比谎言更适合眼下两者间的谈话。 黑夜女神的声音反而带上了笑意:“但是你也没有全然相信祂的说法。” “所以,达日博格……” “是的,祂陨落在了那场神战中,你或许已经见过了,祂的遗骸。” 听到确切回答的时候,艾丝特还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悲伤与遗憾,这不是“她”的感受,艾丝特很清楚。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神眷者 “除了达日博格,还有另外两位我想了解的存在,我已经知道了赫尔斯的事情,但是还有个称呼,霍尔斯——” 还没等艾丝特的问题说完,梦境世界忽然剧烈动荡起来。 空中漂浮的光点突然剧烈翻滚起来,艾丝特处在漩涡的中心,被它们团团包围住,一层又一层的黑纱飘落,将她完全掩埋在底下。 梦境逐渐获得实质,越来越沉重的无形压力挤在她身上,就在艾丝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被黑夜女神抹去的时候,这样的异变恢复了平静。 黑纱扬起,光点却仍然包裹在艾丝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在发光的灯泡。 “刚才、刚才是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在梦境中,艾丝特肯定会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因为她的精神与生理都不太稳定,眼前的梦境也开始变得模糊。 艾丝特脚边夜香草和深眠花低低地垂在地面上,近乎凋零,它们的颜色渐渐融入黑暗,失去原本的形状。 黑夜女神的声音变得冷漠了不少,艾丝特能听出她的不满:“有人试图侵入你的梦境。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就会引来注视,你需要小心。” 艾丝特的思维一滞,“凡有言,必被知”,她突然明白了赫尔斯对立面的人是谁,阿蒙之外的另一位神之子,“空想天使”。 “切尔诺伯格呢?”艾丝特抓紧梦境彻底苏醒前的时间,追问道。 “我们至今也不清楚祂的具体状况,大灾变发生那天,祂将自己封闭在巨人王庭内,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艾丝特身边的光点纷纷从她身上脱离,焦急地穿透她逐渐虚幻、上浮的身体:“还有,您当时真的——” “……是的,艾丝特,第三纪时我们都是‘救赎蔷薇’的一员,共同策划了那件事。” 那不像是在回忆过去,更像是在为了消散的某些东西而叹息。 艾丝特的感知在黑暗中茫然停留片刻,才从吊床上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随着船身颠簸而晃动。 因为用力过紧,黑夜圣徽在她掌心中勒出一片红痕。 至少现在我知道霍尔斯是谁了,艾丝特这样安慰自己。 得知达日博格真切死讯的消沉感仍然缭绕在她的心头,她有些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失落还是卓娅的沉痛,这感觉仿佛缠在碑石上疯长的荆棘,逐渐覆盖上面的那个名字。 艾丝特望着窗口绯红色的月光,她的手指在那枚圣徽上绕着圈,直至阳光从幽暗船舱的外侧洒落。 —— “鲸骨号”并不是真正的海盗船,从这艘船上配备的打捞器械上,艾丝特就察觉到了这点。 克谢尼娅热心地带着她和马蒂欧参观的时候,介绍了这艘船的基础配置,事实上“鲸骨号”所做的主要工作是巡游。 受到几家大公司的合伙雇佣,她负责的就是在白鲸之海监测鲸鱼群每年的动向。如果有公司名下的捕鲸船遇到了意外,“鲸骨号”也会迅速前往,参与救援行动,船上为此配备了专门的无线电报机。 “我们当然不是单独的一艘,据我所知最起码有四艘规模跟我们差不多的船,专门在白鲸之海负责这件事。我们也会提交相应的报告给那些利欲熏心的家伙,让他们能在适当的海域范围进行捕鲸活动。” 克谢尼娅这么介绍的时候,脸上露出不快,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件差事。 巴妮也跟着几人,不过相比艾丝特的惬意和马蒂欧的无所谓,巴妮时不时会露出忧虑的神态,但是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不断思索的阴沉又会被浮夸的笑容取代。 艾丝特没有劝巴妮,她看得出这人是不喜欢被别人“关心”的类型,而有着黑夜女神做出的保证,艾丝特不觉得这趟旅程会有多少意外。 艾丝特一登船,就恢复了逗留在船头或者船尾,呆呆望着海面流动的习惯,为此巴妮还嘲笑过她,问艾丝特要不要直接把自己刻成船头像。 然后克谢尼娅就很不高兴地训斥了巴妮一顿。 巴妮对此非常疑惑:“明明我认识你更久,我们才是朋友吧!” 克谢尼娅理直气壮地回道:“因为艾丝特长得像我祖母,你有什么意见吗?” 艾丝特心里一动:“克谢尼娅,你的祖母是来自苏尼亚岛?” 克谢尼娅点点头:“因为我父母经常出海,我小时候都是跟着她住在苏尼亚岛,那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保留着传说中精灵族的外貌特征。包括我的黑眼睛,跟我父亲一模一样,很特别对吧?” 艾丝特微笑着点点头:“是的,看着很亲切。” 如果不是要去拜亚姆,六月还要回去鲁恩参加“命运隐士会”的聚会,艾丝特也有跑去苏尼亚岛看看的冲动。 她知道精灵族在海上的不少传闻,但是他们究竟是来自哪,至今没有人清楚。 —— 第五天清晨,“鲸骨号”接近了一片阴云浮动的海面。 艾丝特又跑到船头眺望海面,淡淡的薄雾飘在四面八方,遮挡住了来自天上的阳光,使这里的可视度迅速下降,“鲸骨号”不得不放低前进速度。 巴妮也来到了甲板上,伸个懒腰后,她便靠在了围栏边:“这天气不太好啊。”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腕,她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那件红披风:“相比暴风雨,这样的天气还在忍受范围内。”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巴妮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视线不断扫视在那怪异的雾气上。 艾丝特轻轻点头,冲着不远处雾气最浓、深沉近乎黑暗的地方,晃动一下手指:“有没有可能,对方已经来了?” 巴妮下意识返身,警觉地将手伸到燕尾服的口袋里,皱眉紧盯着艾丝特手指的方向。 很快,巴妮意识到艾丝特的话是对的,那处雾气深处的黑暗越来越浓郁,涌动着翻滚而来。 一张苍白而模糊的脸孔从雾气中浮现,但浮现的仅仅有那张镶嵌在翻滚黑雾间的脸孔。 这应当是位女士,她的眉毛稀疏浅淡近乎看不见,双眼下各有一颗泪痣,鼻梁高挺微勾,苍白的肤色使她本就瘦削的脸,看上去更加病弱。 那张脸上浅绿色的眼睛没有多少情绪,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在窥视一片安宁而无声的黑夜。 克谢尼娅直接从船长室的窗口飞了出来,她身边卷动着狂风,让她能直接来到船头。克谢尼娅落地的位置恰恰好在艾丝特与巴妮中间,她上前一步,将两人护在身后。 克谢尼娅的心中也没多少底气,从她鬓角上渗出的汗水就能看出来。 在这点上,巴妮也是一样的,对方诡异的出现方式,已经超出他的神秘学知识储备了。 艾丝特却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某种熟悉感,那是与黑夜女神相似的非凡力量,即使她并不认识对方,却会下意识感到少许亲切。 艾丝特不慌不忙地从挎包里掏出黑夜圣徽,高高地抬起手臂晃动两下,好让对面那位女士能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张脸周身的黑暗逐渐收敛,凝聚出实体的身形,露出那位女士哥特风的裙装与盘在头顶的黑褐色发髻,她全身上下,除了发髻边别的白色深眠花,没有任何别的颜色。 那双黑色的高跟鞋下,踩着一只由烟雾凝聚起来的巨大水母,灰白色水母的身形相当虚幻,很明显是被驱使的灵。 裹着黑色蕾丝长筒手套的右手,正冲艾丝特的方向摊开,很明显,这位女士在向她索要那枚徽章。 艾丝特掂量了一下黑夜圣徽的分量,估算好距离,以足够的力度将圣徽直接丢了出去。 对面那位女士的眼睛微微放大,她身体下方的水母抬起雾气朦胧的触手,接住了被扔过来的东西。 巴妮往艾丝特的方向走了两步,将声音压得很低:“我觉得是跟你,差不多的……” 他没有把话说全,很明显担心对方在监听,但艾丝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半神”。 这位看守着美人鱼的黑夜教会非凡者,最起码拥有“半神”的力量。 艾丝特很随意地冲巴妮笑笑:“别担心。” 那位女士接过水母递到她身前的徽章,用双手将它捧住,游动的黑暗从她掌心浮起时,那枚徽章散发出了温和的银光,飘起一层虚幻的黑纱。 她的神情露出少许惊讶,随即又挂上微笑,水母往“鲸骨号”的方向又移动了一段距离。那些普通船员看不见灵,只能看到那位女士漂浮在空气中,不禁更加紧张了。 穿着哥特长裙的女士用双手抬起黑夜圣徽,一条长着翅膀的细蛇从她的手套中钻出,叼起那枚徽章,向着站在船头的艾丝特飞来。 然后她冲艾丝特深深鞠了一躬: “‘女神之隐’克丽丝塔,见过神眷者,‘女神之星’。” 艾丝特的眼角猛烈抽搐了一下。 她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儿!?为什么没有人通知过她!哪来的“女神之星”啊! 旁边的巴妮惊奇地转过头来,瞪着艾丝特,用口型无声勾勒着对方的称呼——“神眷者”。 艾丝特接过被那条飞蛇送过来的圣徽,淡然地将它塞回自己的挎包里。 幸好她的脸皮比以前厚多了,表情管理能力日渐进步,不然这时候早就红透了脸。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歌唱者 艾丝特冲那位“女神之隐”躬身回礼,忍着巴妮满满疑惑的目光,艾丝特询问克丽丝塔:“请问现在我们可以进入这片海域,接近那些美人鱼了吗?” 克丽丝塔温和地点点头:“请。但是她们相当畏惧生人,不是女神的信徒恐怕难以接近。愿女神庇佑你们。” 克丽丝塔在心口划出红月的时候,艾丝特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然后克丽丝塔的身体重新转变为黑雾,那只灰白色水母也逐渐变得虚幻。 黑暗往浓雾深处退去,很快隐藏在其中,再也难以被视觉捕捉。 艾丝特能隐约察觉到她的存在,还是因为感受到那种隐约的厄运,想想黑夜女神的尊名中还有“厄难与恐惧的女皇”,她会有这种特殊感知也正常。 克谢尼娅不可思议地向雾气里张望两眼,转头问艾丝特:“这样就行了?” “我们最好能慢点走,等靠近些我再跟巴妮换小船下水,免得惊动美人鱼。” 克谢尼娅点点头:“我就不问你的身份了,那不重要,既然能和平解决就好。” 巴妮欲言又止地看着艾丝特,最终也没说什么,因为克谢尼娅的话很有道理。 只要能帮忙接触美人鱼,艾丝特的身份重要吗?她要的也就是了解一些过去的历史,无论如何巴妮都是更占便宜的那方。 不对,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这么信任她了?巴妮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不太对劲的地方,那种潜藏的影响正让他不知不觉中改变对艾丝特的态度。 即使巴妮会感谢艾丝特的援助,也绝不该忘记艾丝特“偷盗者”的身份,她自认为没有完全放下过戒心…… 艾丝特回过头,注意到巴妮的眼神,便冲她挥了挥手:“怎么了?” 巴妮笑容平和:“没什么,待会儿美人鱼的事也拜托你了。” 艾丝特愣了下,“嗯”一声就没再说话,跟巴妮和克谢尼娅观察起状况。 有人将望远镜送到了克谢尼娅手上,她盯着雾气的深处,直到感觉进入得够深了,才吩咐水手放下小船,让两人单独上船去。 巴妮抢先拿起了小船上的船桨:“我来吧,你到时候还要跟她们交涉。” 艾丝特扯了扯嘴角:“因为你需要点防身武器?” “我对你不太放心。” 艾丝特摸了摸手上的黑夜圣徽,坐在船头那侧,努力盯着雾气深处:“你的灵性直觉给你的提示?我以为你那么多疑,一直都保持了戒心呢。” “不是,我的灵性直觉其实相当平静,是我察觉到自己对你在放下戒心了。”巴妮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灰框眼镜,“这种感觉很糟糕,我有种不受自己控制的危机感。” “是吗。”艾丝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也没有告诉巴妮这种情况的原因。 没必要,艾丝特这么想道。 她没打算让巴妮也被迫成为自己的“锚点”,所以也不打算让他知道尊名,不会尝试建立任何长远的友谊。巴那贝背后是密修会,即使跟密修会有不合,他身上也有让他无法脱离组织的限制。 抛开那些浮夸的观念,还有刻薄的语言,巴那贝这个人挺有趣的,艾丝特却只打算将这件事看作交易,而不是人情。 马蒂欧和维卡,对她来说也只是一次尝试的结果。 艾丝特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一下前额,数颗光点从她鬓角飘起,环绕在划开水面的小船旁。 她的左手握紧了能沟通海洋生物的符咒,右手里抓着那枚银质黑夜圣徽。 光点盘旋一圈又重新凝聚,汇合成一条摇曳在空气中的飘带,轻柔地往左前方倾斜。 “跟着它走?”巴妮这么问的时候,已经调整了划桨的方向,调转船头光带指引的方向划去。 艾丝特点点头:“先跟着走,大致范围不会出错。” 她试图感应的不是美人鱼的方位,而是她们的歌声。 光点散发出轻微嗡响,很快就与隐藏在雾气深处的歌声产生了共鸣,小船前行了不过十几分钟,就进入一片黑色的礁石群,艾丝特和巴妮都听到了很缥缈的声音,那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 艾丝特却能听出其中传达出的某种讯息,直接“感知”到歌声的含义,她们在歌颂着黑夜与安眠,颂唱平静的夜晚。 “巴妮”现在又恢复了原先的男性外貌,巴那贝划船的动作变轻缓了,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歌声传来的方向。他的神情时而出现少许恍惚,但又很快恢复镇定,美人鱼的歌声含有让人失去理智、变得痴狂的魔力。 为了不惊动那些美人鱼,艾丝特已经将光点收回到头顶。 “你可以准备好配置魔药了。”艾丝特这么说道,将那枚能增强海洋生物亲和力的符咒扔向巴那贝。 巴那贝接过符咒,疑惑地看了两眼:“可是我们还没见到她们,是不是应该再深入一些。” “古赫密斯语‘风暴’,免得她们被你丑跑了。不用深入,我会引她们过来,你最好先使用它。” 严格来说,巴那贝能算是比普通人更有灵气、优于大众脸的五官,说他丑当然是艾丝特故意的。 “对着我这张帅脸说丑,你简直一点良心都没有,是个合格的‘偷盗者’。”巴那贝将灵性灌注进手上的符咒,低声换成古赫密斯语,“风暴。” 青蓝色的火焰从他的指间腾起,一股奇异而无形的力量环绕在巴那贝身上,他感觉受到美人鱼歌声的影响都平静了少许。 不过当艾丝特摸出一把口琴的时候,巴那贝心里越发没底气了:“等等,你打算就用这东西吸引她们过来?这是什么音乐爱好者交流茶话会吗?” 艾丝特白了巴那贝一眼,将那枚黑夜圣徽放在小船的中间,刚好是两人一俯身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有什么问题吗?我开始吹口琴后,她们随时都可能靠近,你最好动作够快。如果她们的情绪变得激动,你就将灵性灌输到这枚徽章里,这应该能有效安抚它们。” 巴那贝觉得他无法跟上艾丝特的思路,一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处处古怪的原因:“你是认真的?” 艾丝特甚至都不屑回答他,她直接端起口琴,按照刚才听到的声音吹奏起来,模仿了那些美人鱼歌声的旋律。 在口琴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巴那贝还没觉得有什么,灰雾中的歌声也为之一顿,那些美人鱼似乎受到了惊吓。 但是在十几秒后,口琴演奏出的音乐似乎盖在了巴那贝的身上,温和而静谧的感觉笼罩了他,几乎让他彻底被引入其中。 站在小船另一侧的艾丝特见到巴那贝逐渐沉浸的神情,抬腿就要踢他膝盖,受到攻击下的本能躲闪,让巴那贝迅速恢复了正常。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迅速从背包里翻出几个盒子,解开“灵性之墙”的封印,将材料从里面取出,包括一口带柄的宽口壶,就这样在这艘小船上进行起“秘偶大师”魔药的配置。 小船微微摇晃了一下,一只苍白而光洁的手抚过船身,大胆地搭在船檐。 一张略显美艳、鼻子发尖的脸从外侧探上来,黑褐色的长发因为浸水而贴在脸颊旁,衬得那鲜红的嘴唇格外鲜艳。 “美人”的下颌两侧分布着鱼类一样的腮,手上的指甲黑而细长,里面还夹着少许来源不明的碎肉,破坏了她旖旎容貌的魅力。 巴那贝已经将所有材料都添加到了壶里,获得了黑色的液体,里面有不断迅速游动的细小蠕虫,却又无法观察清楚。 他弹起一枚硬币进行占卜检验,翻滚的圆板落入掌心,显示出正面,确认这副魔药已经配置成功。 小船又是一阵晃动,附近露出水面的黑色石头上,逐渐趴上一位又一位容貌美丽、长相各有特色的美人鱼,她们望着站立在船头的女士,专注地倾听着她的演奏。 口琴声突然变得轻缓,艾丝特给了巴那贝一个眼神,见到巴那贝点点头后,她用力吹响口琴,发出一声高昂的锐响。 那些美人鱼似乎理解了她的指引,她们张开嘴,露出尖锐似鲨齿的黑牙,随着下一段反复的旋律,进行一场被糅合成整体的合唱。 巴那贝在精神变得痴狂的拉扯中,仰头给自己灌下了壶中的魔药。 艾丝特引导着美人鱼们的歌声,视线却落在巴那贝的身上,看着他的脸部、脖颈与双手变得干瘪而枯黄,难以数计的扭曲肉芽在巴那贝的皮肤内侧翻滚,一部分甚至已经钻破皮肤,扭曲着延伸出来。 巴那贝紧咬着牙,绷紧精神努力对抗着身体的异化,不断用他早就习惯的冥想来平复自身。 美人鱼充满诱惑力、能促使人发狂的歌声,对艾丝特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她眼神平和地吹着口琴,与那些美人鱼赞美黑夜的声音相融。 忽然间,巴那贝抬起头来,他的表情明明还在隐忍晋升不稳的痛苦,但是他蓝色的眼睛却变得深邃,不断转向深渊般的黑暗。 包括他身上的肉芽,忽然间都开始猛烈涌动起来,巴那贝的身体前后摇摆,似乎随时都会破碎。 艾丝特的左手握着口琴,空出右手来,对着巴那贝一次抓握。 这只是她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艾丝特并没有预想到自己会偷窃到什么。 黑色的半截蠕虫扭动身体,稍微一转形态就刺入她的掌心,钻进了艾丝特的血管。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遗隐患 巴那贝挣扎在魔药的负面效果中,美人鱼的歌声与口琴相呼应,与魔药的影响在他身上形成了拉锯战。 巴那贝有那么一点后悔,他应该等到完整消化“无面人”再说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冒险晋升。 幸好艾丝特的口琴声还有帮助…… 忽然间,另一种沉重而狂乱的意识淹没了巴那贝的思维,近乎毫无阻碍地涌进他身体,不断与那些疯狂扭动的肉芽协调着,让巴那贝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就快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了。 但是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濒临溃散的时候,那恐怖的压迫感却忽然一轻。 他立刻抓紧这个机会,迅速地稳定住精神与灵体,身体飞速稳定下来,恢复正常。 他的关节与四肢逐渐变得柔软,脱离了僵硬到几乎不属于自己的状态。 巴那贝睁开了眼睛,这才意识到那些美人鱼已经停止了歌唱,口琴声也消失了。 周围安静得过分,那些美人鱼已经全部不见了,悄然隐藏回雾气的更深处。 那把亮红色的口琴正掉在黑夜圣徽旁边,上面似乎是用颜料之类的东西,勾勒出一个金色的爱心,但因为剐蹭,边缘已经出现少许脱落。 艾丝特的右手一片灰黑,皮肤下涌动着黑色的肉芽,她的左手正紧紧把住右手腕,阻止那只黑色的右手伸向右眼处。 “帮忙……”艾丝特忍受着右眉心近乎被钻破的痛苦,憋出来这么一个词。 巴那贝下意识伸出左手,猛地捞起那枚黑夜圣徽,右手轻点在膝头,瞬间开启灵视。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银色细线,从艾丝特的头顶延伸出来,连接在虚空中,唯独在她的右手臂上,蠕动着一团黑色的丝线。 她的灵体之线是银色的? 巴那贝疑惑的同时,也在将灵性疯狂灌注到那枚徽章里,浓郁的黑暗力量逸散出来,甚至完全不受巴那贝控制,便自行聚拢到艾丝特的身上。 巴那贝一心二用,抓住了纠缠在艾丝特右手上的黑色灵体之线。 在他抓紧那截线头的瞬间,灵性直觉发出了疯狂的尖叫警告,这让巴那贝猛然打个寒颤,断掉了与灵体之线的接触。 不过那只手臂瞬间的僵直,让艾丝特的头痛消散大半,她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安眠”的力量无差别地包围住她,但是受到影响的只有那些试图钻出她皮肤的肉芽。 光点从艾丝特发丝间炸开,涌向她的右臂,随着光点翻滚,原本涌动在她血液中的黑色蠕虫渐渐汇集,被驱赶向她的手部。 艾丝特的左手从挎包里翻出“罗根之爪”,在僵硬的右手掌心一划,一只形体半虚半实的黑色蠕虫,被汇聚起来的光点撕扯拖出,落在了船底。 她右手的异变瞬间消失了。 艾丝特顾不上手上的伤,双手一合一开,“苍白骨钉”一落,将那条不断翻滚,想要贴近她身体的蠕虫给刺穿,在船底留下了极浅的小坑。 随着黑色的蠕虫化作虚影,消散在空气中,骨剑尖端恢复了洁白。 在艾丝特的右臂恢复正常后,巴那贝立刻停止往黑夜圣徽里灌注灵性,免得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灵性再度接近失控: “那条虫子,那又是什么?” 巴那贝曾经见过透明的“灵之虫”,知道那是“占卜家”高序列的能力基础,用于转化秘偶、制造分身,是“占卜家”神话形态的延伸。 但是这样纯黑的形态,就像是遭受了强烈的污染一样,让他难以辨别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清楚,或许是某种带有强烈恶意的集合体,”艾丝特收起骨剑,让它们重新化作双手间的花纹,“真是让人恶心……” 像是被唤起了某种糟糕透顶的厌恶本能,却又没有任何清晰的回忆涌现,艾丝特只能将这种感觉的源头,归在卓娅的头上。 巴那贝看着艾丝特将光点统统收回头上,将那把造型怪异的小刀收回挎包,巴那贝的思维在飞快运转: “那是你从我身上偷出来的?” “因为你好像被我的演奏影响了,所以我就用了偷窃,结果就偷到了很糟糕的东西。” 巴那贝摇了摇头:“我欠你一个人情。” “别了吧,你的人情我可要不起。”艾丝特用拇指摩擦了一下掌心,刚才割出的伤口已经飞快愈合了,没有渗出多少血液。 她打量着自己过于苍白的右臂,怀疑是因为部分血液被那条黑色蠕虫吸收了,它原先只有半截,可是被艾丝特赶出来后,已经变得完整。 这可不太妙。 巴那贝却显得非常坚定,他的脸色是艾丝特从未见过的严肃,再也没有那种浮夸而自傲的神情: “这是我欠你的,是属于我们交易之外的事情。是我太急躁了,没有彻底消化完魔药,就急于晋升。 “我一度感到失控的时候,你的演奏却稳住了我的精神,但是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突然冒了出来……应该就是你偷到手的那只虫子。” 艾丝特总觉得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却又难以理解其中缘由,如果卓娅跟她的联系还足够密切,或许可以替她解答心里的疑惑。 艾丝特捡起地上的口琴,小心地扯起衣角将它擦拭干净,又从巴那贝手中接过那枚黑夜圣徽,将东西都收回挎包里,她才重新坐回船头。 她的眉心终于不痛了:“那就这样,先欠着,说实话,很可能你是受到了我的影响。” 巴那贝收拾完先前存放魔药材料的盒子,潇洒地撩了一把刘海,容貌飞快转换,又变回了巴妮:“别看我这样,我可不是会推脱责任的人。是我有疏漏的地方,我会承认的,不能怪你。” “那你就大方点,在克谢尼娅面前变回你原本的……你原本是巴那贝吧?” 巴妮的神情总算放松下来,她冲艾丝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是,我原本是男的,也没有热衷于女装的兴趣。” “真的没有吗?我看你明明——” “没有。”巴妮斩钉截铁地将艾丝特的话堵了回去。 见巴妮不再那么严肃,艾丝特便微笑着拾起船桨:“你先歇着吧,你的灵性消耗不少,回去的路我来划。” 巴妮没有跟艾丝特客气,直接闭上眼睛垂下头,让自己沉浸在冥想状态,整理生理状态的同时,她也在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 十分钟后,巴妮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无奈地看向艾丝特:“你是不是,不太会认路,看来‘半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然后艾丝特手中的船桨一打转,小船在他眼底下斜滑出去,绕出一道弧线。 艾丝特干笑两声:“我不是很擅长划船。” 如果不是因为四周的雾气比较特殊,她更想直接偷走距离,那可比一路划回去省事多了。 巴妮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在占卜过“鲸骨号”大致方向后,他从艾丝特手上接过船桨,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小船在水面上荡开雾气,周围安静得只有波浪摇曳的细响,巴妮扫了艾丝特,艾丝特正神情淡漠地凝望着水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哈梅尔?这是你用过的假名?” “嗯,当时告诉你艾丝特这名字,只是为了跟维卡和马蒂欧碰头。” “这样啊。” 艾丝特身体侧倾,手肘杵在木船的边缘:“如果不能被记住,那名字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你要是喜欢你也可以叫哈梅尔。” 巴妮的眼睛动了动,却没有抓着艾丝特话中的疑点不放,而是主动转换了话题:“你之前不是说,想了解一些过去纪元的历史吗?作为报酬。” 艾丝特敷衍地“嗯”了两声,没有给出具体的回应。 “你要是有特别关注的内容,就提出来,我才能有针对性地告诉你,总不能让我这样口述几部史书出来吧?” 艾丝特笑嘻嘻地问:“我要是问密修会的历史,你会直接把船划翻吗?” “会,那太荒唐了,”巴妮用力地划着船,挥舞的船桨溅了一点水花到艾丝特的袖子上,“以我的角度来推测,你要了解的是那几个‘偷盗者’家族的历史?” 艾丝特思考片刻才点点头:“还有亚伯拉罕家族。” 巴妮愣了一下,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你知道亚伯拉罕家的‘学徒’、‘偷盗者’跟‘占卜家’都是相邻途径吗?” “这跟我想了解的内容无关。除此之外,还有罗塞尔·古斯塔夫,以及你了解的任何第三纪历史。”艾丝特的眼神太过平静淡漠,让巴妮难以推测出她真实的想法。 “你这提出的要求还真不少……”巴妮沉思片刻,觉得短期内还真没办法完成这件事,“我记得的资料并不齐全,大多数都需要验证准确性,以传闻为主。” “没关系,你先写下来吧。等到我们分别的时候,这些事的资料有多少算多少,优先记下第三纪甚至第二纪的历史。” 巴妮点点头,知道艾丝特已经听出他的话外音,却不愿把召唤信使咒文留给他。 —— 接近二十分钟后,两人重新回到了“鲸骨号”上。 克谢尼娅热烈地欢迎了两人的安全回归,用一次甩动好几圈的熊抱,“恭喜”了巴妮晋升成功。 巴妮被放下的时候,整张脸都因为不好意思而拧到一起,让艾丝特和马蒂欧在旁边笑话了好一会儿。 “鲸骨号”再度移动起来,向着远离这片灰雾的方向驶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寻旧史 巴那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体现在很多方面,包括他的碎嘴与自恋,以及对待他人的轻慢。 但在达成交易这件事上,他绝对是个能说到做到的人,更别提这件事与巴那贝的晋升相关,他已经获得了最大的好处。巴那贝讨厌欠别人人情的感觉,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在这件事情上倾尽了全力。 在“鲸骨号”返回罗思德群岛海域的航程上,巴妮几乎是将自己关进了“小黑屋”。 她备足纸笔,将所有的时间拿来书写脑海中任何有印象、符合要求的资料,甚至连出来透口气的时间都没留下,如果不是身体足够能熬,无面人又能控制外貌,巴妮的黑眼圈早就冒出来了。 这种拼命压榨自己的架势,让艾丝特仿佛看到了某些脚踩死线的奋斗勇士,换成是写的,一定有日更三万的魄力。 每天午餐和晚餐的时间点,巴妮都会准时出现在餐厅,她在狼吐虎咽吃完饭后就会告诉艾丝特,刚刚写好的那部分,已经放在艾丝特门口了。 然后巴妮会再回到屋里,继续下一部分资料的书写。 除了字迹潦草,偶尔会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墨迹,巴妮写给艾丝特的资料至少在数量上,已经远超艾丝特的想象。 所以艾丝特在开始阅读之前,就将马蒂欧交给克谢尼娅关照,让她帮忙给这个青年讲解些航海的知识,为马蒂欧以后的道路做准备。 于是克谢尼娅的船上多了一个专门负责跑腿的苦力,马蒂欧理解艾丝特的用意,他跟着那些普通水手值班、巡逻还有擦洗甲板,努力跟别人打成一片,每件事都非常上心。 艾丝特看在眼中,有种莫名的欣慰。之后,就像巴妮一样,艾丝特花费大量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阅读那些行文仓促的手写资料。 黑暗纪元起始,诸多“古神”统治世界的传说,听上去更像是吓唬小孩子乖乖睡觉的故事,巴那贝知道的不多,只是一笔带过。 黑暗纪元的后期,人类开始摆脱生存链最底端的处境,这是古赫密斯语起源的年代,非凡者走上了大世界的舞台。 达日博格。艾丝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却没有在这些资料上留下任何笔记或标注,她考虑过,决定将内容宽泛的部分转交给克莱恩,也算分享情报了。 也不知道克莱恩是不是已经了解过这些东西了…… 艾丝特的手指点在“第三纪造物主”上,即使巴那贝没有写下八大天使之王详细的介绍,艾丝特也记得曾经在塔罗会上,突然间想起的称呼。 现在回忆一下,那时候或许就是卓娅给出了提示? 而后就是神灵的陨落,多方存在从那场陨落中获得了莫大的好处,其中大部分都是非凡者中的佼佼者。 巴那贝在书写这段的时候笔迹更加混乱,他甚至刻意表明,其中包含“许多第四纪大家族的先祖”,以为“我们的敌人”。 这个“敌人”的说法就很微妙。 巴那贝对这段历史的陈述口吻非常公式化,艾丝特能读出他对自我身份的厌恶,她由此猜测其中也有密修会的成立者与敌对者,在那时候见证了神战的发生。 人还挺多。艾丝特的视线落在下一张纸面上,她起先并没太在意“第四纪”的历史,但是巴那贝特别留下一篇“众神纪元的兴起与混乱”,让艾丝特多停顿了片刻。 “红天使”梅迪奇还在那座陵寝底下吗? 艾丝特的视线从“所罗门帝国‘黑皇帝’与真实造物主结为同盟”上掠过,扫视了一下后面的内容: “索罗亚斯德家族受到黑皇帝庇护”、“黑皇帝陨落于六神联手的谋划下”、“联合帝国破灭,血皇帝与夜皇各自建立帝国”、“阿蒙家族、亚伯拉罕家族及安提哥努斯家族,成为血皇帝的支持者,后续雅各家族也向血皇帝效忠”。 艾丝特消化着血皇帝背后几个家族的消息,她还记得“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那时候在廷根,就是这个笔记引来了密修会的人。 而曾经自称“门先生”的人,艾丝特有所接触的,那双虚幻层叠之门的眼睛,此时她也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亚伯拉罕家族的先祖,伯特利·亚伯拉罕”。 在这之后,局势越发混乱。 “黑皇帝复活归来……”艾丝特攒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用力,让这行字上浮现了褶皱带来的阴影。 她的预感有所触动,但是艾丝特却说不出这份紧张感的来源,所以继续往后看去。 很好,至少她现在知道“命运隐士会”是什么情况了。 艾丝特审视着巴那贝特地给她写下的相关资料,里面着重讲了这个组织的来历——雅各家族和索罗亚斯德家族的后代,包括其他“偷盗者”途径的非凡者,共同建立起了这么一个“互帮互助”的组织。 其主要功能就在于对抗“阿蒙家族”,或者说阿蒙本尊…… “真是过街老鼠啊,还没人能打得过。”艾丝特想起了某些糟糕的回忆,表情扭曲地将这页资料也翻了过去。 她的翻阅速度总是要比巴那贝写的速度快上不少,放下手中几张文字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艾丝特合上眼睛。 她的“灵性直觉”依然保持着沉寂。 “鲸骨号”回到奥拉维岛还要好几天,在周日的清晨,艾丝特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嗡鸣声,从自己的脑海深处响起。 她一个翻身差点从吊床上直接趴到地上,不过在艾丝特轻松调整过平衡后,她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仔细分辨着脑海中的呼唤。 仍然停留在她感知中的两段命运,其中一段微微颤抖,在艾丝特用意识触碰它后,迅速听到了维卡模糊的祷告声,他在絮絮叨叨讲述今天将要服用“怪物”魔药的事情。 艾丝特露出一个微笑,希望维卡在发现了这条途径的“特殊”后,不会对这样的选择感到后悔。 不过维卡待在生命学派的成员身边,肯定能接受到足够完整的引导,倒不用艾丝特担心什么。 “我需要跟对方建立关系的话,需要先捕捉到对方的命运,才能通过念诵尊名来接收到对方的消息……” 更让艾丝特感到高兴的是,维卡还没有遗忘自己,如果下周也这个时间也能收到维卡的祷告,那就说明她这个想法是可行的。 不过那位神秘的议会长说过,这对我有利的同时也有害,看来大面积宣扬“运气之神”、招收信徒的计划,并不可行。 艾丝特从吊床上爬起,走到了窗边。 密闭的窗户外是永不疲惫的蓝色浪头,它们在清晨耀眼的太阳下翻滚着,扑碎在船身上。 —— 隔天下午三点,新一次的塔罗会。 光芒渐褪,艾丝特眼前出现了熟悉的青铜长桌,以及坐在桌边数道深红色的模糊人影。 这次,只有“隐者”上交了一页日记,然后向“愚者”提出了一个问题: “这篇日记的主角,除了罗塞尔大帝,还有哪位?” 靠在椅背上的“愚者”,与平时悠然随意的态度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当祂开口说出那个词的时候,艾丝特的背后忽然感到发冷,即使在灰雾上温度对灵体根本不该有影响—— “愚者”的声音轻飘飘的:“门先生。” 艾丝特的手指微颤,她刚刚才得到有关第四纪的历史,现在恰好碰上了其中一位主角相关的事情? 亚伯拉罕家族…… 在其他成员疑惑地互相打量,想要看看谁能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艾丝特却直直地盯着“魔术师”。 “恋人”这样直白且异常的视线,很快就吸引了“正义”、“倒吊人”和“隐者”的注意力,没多久,所有人都在盯着“魔术师”看了。 “魔术师”茫然地转了转脑袋,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我啊?她反而成了在场最迷茫的人。 “愚者”轻轻颔首,声音里带着笑意,祂的话却是对“注目礼”的发起人说的:“恋人?你可以发言的。” 被“愚者”突然点名的惊慌让艾丝特愣了一下,下意识调整到更规矩的坐姿:“是!我也只是接触——我的意思是,了解到了一些传闻。‘门先生’似乎就是亚伯拉罕家族的先祖,伯特利·亚伯拉罕。” “魔术师”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她的异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毕竟“魔术师”女士曾经跟亚伯拉罕家族有接触,所有人都下意识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身上。 艾丝特当然也望过去:“‘魔术师’小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满月呓语……”“魔术师”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这对她来说,是相当糟糕的回忆。 艾丝特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你也听到过‘满月呓语’?” 这次换“魔术师”愣了一下:“是的,你刚才说‘也’?” 艾丝特只是点点头,但却没有多做解释,她想着现在还不到自由交流的时间,所以下意识抬头望向长桌另一端的“愚者”。 “愚者”将下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当即环视一圈,冲着众人摊开手:“你们开始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呼救者 “世界”先提出了想要售卖的两件神奇物品,听到“幸运天平”效果的时候,艾丝特下意识多打量了几眼,不过从“世界”嘴里报出的价格,让她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万两千金镑,她忽然迫切感觉到了积攒金钱的必要性,或者,学着克莱恩那样去打劫海盗? 然后“世界”又卖出了一本《秘密之书》给“正义”,不过“审讯者”的非凡特性暂时无人收购。 这期间,艾丝特偷偷抬眼观察了头顶的半透明光球,它的颜色比往常黯淡很多,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卓娅的声音没有在艾丝特的脑海中响起。 “愚者”果然已经发现了,卓娅不敢再调动那颗光球的力量。 是因为我不断登上灰雾参与会议,卓娅又一次与这里的光球产生了联系?还是说祂只有一部分在我身上,剩余一部分依然留在那光球中?根据我过去那些碎片化视觉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后一种情况…… 艾丝特大部分时间都保持了沉默,随着今天的数笔交易陆续结束,“愚者”宣布,进入自由交流的环节。 “倒吊人”立刻向“太阳”询问了白银城探索队的情况,然后又讲道班西港已经被彻底摧毁的事情。 艾丝特忍住看向身旁“世界”的念头,因为面容被模糊化了,她皱眉的神态并不明显。 “倒吊人”见没有人接话后,便收回了投在其他人身上的视线:“该你们了。” “隐者”迅速把握了话题转移的机会,提问的时候,她的视线不断在“魔术师”和“恋人”间转移:“‘魔术师’女士、‘恋人’女士,对于‘门先生’的情况,你们还有什么深入了解吗?我可以支付相应的报酬。” “魔术师”下意识望了桌尾的“恋人”一眼,艾丝特点点头:“让‘魔术师’小姐先说吧,我可以作为补充。” “魔术师”迟疑地望了眼“隐者”:“那五百……三百镑。” 她非常犹豫,因为是两人份的情报交流,还主动压低了原本预想的心理价。 不过“隐者”一口答应下来,甚至没有选择单独交流,而是让长桌上其他人都得到了旁听的机会,这大大满足了“正义”的好奇心。 佛尔思组织着语言,放缓了语速: “我曾经得到过一件神奇物品,它能帮助人进行灵界穿梭。可是使用之后,每次满月或者血月的时候,我就会听见奇怪的呓语,近乎失控,非常痛苦。 “多亏有‘愚者’先生的帮助,我才没有真的失控。根据‘愚者’先生解释,那种呓语就来自‘门先生’。”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有可能是在求救。” 说完这些话,“魔术师”便下意识将目光转向“恋人”。 艾丝特见“隐者”也随着视线望过来,她便接着“魔术师”那句话继续道:“他并不一定是在——不,或许我该用祂,要知道这位‘门先生’曾经非常强大,而祂活跃的时间相当久远。” 艾丝特没有看别人,而是盯着桌面的位置:“伯特利·亚伯拉罕,亚伯拉罕家族的先祖,是图铎帝国排名第一的大贵族,活跃于第四纪元。你或许听过这些。” “隐者”赞同地点头道:“是的,‘门先生’的称呼不像这个名字那样方便考证,我对第四纪的历史还是知道一些。” 那双涟漪层叠如门扉的蓝眼睛,总是不断在艾丝特眼前徘徊:“祂在‘四皇之战’后就消失了,亚伯拉罕家族自此开始落魄,从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只有那个不断呼喊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今天。对于‘门先生’是伯特利·亚伯拉罕本人的推测,更多是出于我个人的看法,我与祂短暂交流过。” “愚者”隐藏在灰雾后的脑袋微微抬起,祂似乎被挑起了某些兴趣,密切关注着场间话题的进展。 “魔术师”忽然有些兴奋,她抬了抬手:“‘恋人’小姐,刚才你提到那个声音并不一定是在求救?能跟他交流的话,是有什么缓解那种呓语的办法吗?” 艾丝特思考两秒,还是坦诚地摇摇头:“抱歉,这只是因为我身上存在特殊的隐患,我可以借此对抗那种呓语带来的折磨,但是这方法没办法共享给其他人。” 隐患……“魔术师”在感到失望的同时,也听出了“恋人”话语中的无奈,意识到这种“特殊之处”恐怕伴随着其它的风险。 艾丝特继续说了下去:“我跟那个声音短暂交流的时候,祂花了不少语言劝说我、引诱我,想让我将祂‘解救’出来。” 艾丝特苦笑了一声:“哈,如果不是祂提出的交换条件越来越危险,什么神秘学与非凡世界的真相,我说不定真的会心动…… “据‘门先生’所说,祂被困在黑暗与风暴之中,离开了世界很久很久。祂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漠然且有条理,并不像是失去思维能力的疯子。” 青铜长桌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安静听着她的讲述,包括手指轻轻点在扶手上的“愚者”。 “但祂就是给我非常奇怪的感觉,”艾丝特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祂表现出了对脱离封印的渴望,不断祈求我帮助祂,‘门先生’的话语都很激烈,却又没有真正的情感包含在里面。” 艾丝特的话语停顿片刻,她旁边的“世界”忽然接口了一句:“假象。” “是的,我对言语中包含的情绪比较敏感,当时我突然联想到‘魔术师’小姐分享过的情报,所以我就刻意提起‘亚伯拉罕家族’的事情,刺激了祂一下。” 艾丝特这话其实不太诚恳,当时悄悄给出提示的,更多是隐藏在她脑海深处的卓娅。 不过在听到她这话后,“愚者”点在扶手上的手指停顿下来了。 “正义”有些惊讶地掩住嘴:“可是‘恋人’小姐,‘门先生’很可能异常强大——你说你刺激了祂一下?” 艾丝特干笑两声,摇着头开口道: “是,我得承认我当时非常鲁莽,那时候我甚至不清楚祂究竟是谁,不要效仿我这么愚蠢的举动。 “不过在我提及‘亚伯拉罕家族’之后,祂似乎清醒过来一瞬间,用异常悲恸的语气喊了起来……让我不要救祂。 “我从没听过那么绝望的呼喊。” 在“恋人”说出这句话后,塔罗会的众人都悄声沉默了好几秒,或许是被“恋人”讲出这句话的悲伤口吻所感染,“隐者”一时间都没有再继续追问。 艾丝特抬起头,转向首座上的身影:“‘愚者’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请问高序列者也会被什么东西……污染吗?” “愚者”抬起之前搭在扶手上的双臂,两手交叉置于身前,祂发出了一声带悲悯的长叹:“这并非你们该探究的事情。” 艾丝特迅速低下头去,心里冒出一种问错问题而带来的不安:“抱歉,是我冒昧了。” 然而“愚者”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我可以给出一个回答,希望这能解开你没有说出口的那些疑问。” 艾丝特又抬起头来。 “是。”“愚者”这样回答道。 与“恋人”同样感到警觉的,还有经过“神秘女王”教导、对神秘学知识掌握更宽泛的“隐者”。 “恋人”在这个话题期间发出疑问,说明她察觉到“门先生”有被某些东西污染的可能,而那页日记的主角,罗塞尔大帝交流的对象正是“门先生”! 这样的情报能解开“隐者”的许多疑惑,包括罗塞尔大帝晚年时性情大变的异常,上次塔罗会“愚者”先生没有完全讲清这点,是因为那些污染极具威胁,甚至能让高序列的非凡者都沦陷? “隐者”感觉她似乎离真相非常接近了。 “感谢您的解答,‘愚者’先生。”艾丝特诚挚地道过谢后,将目光落在“隐者”身上。 这让“隐者”迅速从思绪中脱离出来:“我暂时没有别的疑问了,谢谢你分享的这些信息,‘恋人’女士。” 塔罗会的自由交流再度进行下去,“魔术师”与“月亮”各自分享了一部分贝克兰德的动态,但并没有太重大的消息。 “世界”在这期间向“愚者”请求,跟“恋人”单独进行交流。 艾丝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尊重一下塔罗会的常理设定:“‘世界’先生,不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世界”的语气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毫无波动:“红天使的恶灵离开了那座地下遗迹,不知所踪。” “等等,梅迪奇跑了!?”艾丝特之前的计划瞬间乱了盘,她只是在海上多耽误了半个月,竟然就有人先放走了“红天使”,那她预想中回到贝克兰德,用那条血肉斗篷接走恶灵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再退一步说,那可是前天使之王的恶灵,艾丝特忍不住追问道:“那附近不是住着很多人的街道吗?祂不可能自行离开,总该有其余的线索。不对,你最好不要进行占卜,那反而容易被对方察觉,更危险……” “世界”扫了她一眼:“附近的街区没有表面上的异常,你冷静点。” “我挺冷静的,只是对这样的发展有点恼火,抱歉,”艾丝特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有些事情想跟祂沟通的。” “你明明知道它很危险。”“世界”沙哑的声音怎么听都很无奈。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远行者 “即使我要去探查遗迹,那肯定也要事先问问你嘛。”艾丝特打了个哈哈,试图回避这个话题。 “世界”又扫了“恋人”一眼,兜帽下传来一声干瘪的轻笑,然后才恭敬地转向“愚者”的方向:“我们的单独交流结束了,‘愚者’先生。” 之后的交流也没花太多时间,今天的塔罗会告一段落。 艾丝特离开灰雾后,继续翻看手头巴妮写下的资料,对“雅各”家族和“索罗亚斯德”家族几乎从明面上消失的情况,有了不少了解。 “寄生者”想要隐藏自身再容易不过。 关于“阿蒙家族”支持图铎帝国成立的事情,艾丝特早先就有了预想,她还记得“红天使”当时说的话,那对兄弟的谋划使得祂成为了恶灵,也不怪梅迪奇发现她是个“偷盗者”,会突然变得警惕与厌恶了。 在手头有事情忙碌的时候,时间总会过得更快,至少对巴妮来说是这样的。 她头昏脑涨地从屋里爬出来,步伐飘忽地走进餐厅,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到了早餐提供的面包片上。 艾丝特坐过来的时候,及时抓了一把巴妮的后领:“你可以歇会儿了,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要上岸了。” 巴妮的死鱼眼看上去相当颓废:“但是还有,很多没写完的……” 艾丝特松开提起她后领的手,巴妮的头立刻又歪下去,软得跟被抽掉骨头似的,直接贴在了桌面上。 巴妮将面包片塞到自己的嘴边,无力地咀嚼着,眼神没有焦点。 “你给我的资料足够交换我提供的那点帮助,对我来说相当有用,已经够了。”艾丝特将自己的面包片撕成几块,小口吃起来,“你可以休息下了,没必要再硬撑,你几天没睡觉了?” “我、我还可以……” “你再这么压榨自己的精力,更该小心失控的风险,你只是假疯,别把自己装进去了。” 巴妮用力咬了一口面包,几片碎屑掉在了桌上:“你话很多啊。” 艾丝特耸了耸肩:“一般来说话多的人应该是你,我只是劝你一句。” “因为马上要走了,你在观察我的情况?放心吧,我还死不了。” “打不死的蟑螂?” 巴妮的脸猛然抽搐了一下,她飞快将剩下的面包统统嚼碎:“该死的,我真讨厌罗塞尔大帝的名言。” 艾丝特有点诧异:“为什么?我还以为在因蒂斯‘人人都爱罗塞尔’呢。” “我也讨厌因蒂斯。”巴妮阴沉着脸说道。 马蒂欧从旁边的餐桌上转过头来,中止了他刚刚跟另外几个水手抱怨走私船的闲聊,马蒂欧冲着巴妮的方向竖了一个中指:“你自己也是因蒂斯人!” 巴妮白了马蒂欧一眼,即使用着女性的外貌,她仍然能做出如此充满痞气的表情,并且毫不违和:“我要是能决定自己的出身,我宁愿去海底做条鱼!” 马蒂欧嗤笑一声,又转回去跟那几个水手聊天了。 艾丝特拿着面包片的手一顿,压低声音:“不然你以后考虑当个‘寄生者’?” “你把特性和魔药配方分我?”巴妮端起装着淡啤酒的杯子,一口喝到底。 艾丝特下意识用指节刮了两下右眉眶:“那可能不行,要是别人或许可以给你……” 巴妮好像听懂了艾丝特在暗示什么,打了个寒颤:“算了吧,我可不想变成‘被寄生者’。” —— 两小时后,“鲸骨号”又一次靠近了奥拉维岛的“藤壶码头”,从哪里出发就回到了哪里。 唯一不同的是,巴妮已经晋升,艾丝特跟巴那贝之间说好的“交易”,到此算是结束了。 站在码头上,克谢尼娅又用力地熊抱了一次巴妮。 巴妮被放在地面上后,已经不再介意这样出丑了,但还是重复了一遍:“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抱我……” “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当然要好好表达出自己的感情!”克谢尼娅笑得非常灿烂,然后她又分别跟马蒂欧和艾丝特握了握手,“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很高兴能在‘鲸骨号’上学到不少东西。”马蒂欧肩头的背包沉甸甸的,但这不妨碍他将后背挺得笔直。 艾丝特笑容温和:“再见,克谢尼娅。” 克谢尼娅突然拉着艾丝特走到旁边,小声地跟她说:“我只是想问问,你真的是‘精灵族’吗?” 艾丝特却摇摇头:“我听说过苏尼亚岛上隐居过一部分精灵族,但我并不是。” “好吧,这个答案也没出乎意料,”克谢尼娅拍了拍艾丝特肩膀,“祝你们好运。” 艾丝特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眯起眼:“这该是我想说的话才对,你会有好运的,克谢尼娅。” 克谢尼娅并没放在心中,又冲三个人招了招手,然后乘着一阵风飞回了“鲸骨号”的船头。 在晌午的阳光下,那艘白色的船破开海面上的碎金流光,向背离奥拉维岛的方向远去。 巴妮甩了甩脑袋:“走吧,得先找个地方买票。你们不是要去拜亚姆吗?我跟你们一起走。” 她的神态太过随和散漫,反而显得不怎么有精神,没了平时跟人斗嘴时的傲气。 艾丝特点了一下包里剩余的资金,之前在奥拉维岛停留的时候,她已经将手头的钱换成了金镑,再加上“隐者”提供的情报费,短期内没有多少花费上的困扰。 艾丝特看向巴妮:“你也要去拜亚姆?” “嗯,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不然他们会起疑心。” “你不怕被他们知道?也对,你要的就是他们知道晋升这件事。” “嘿,你很懂啊。”巴妮不屑地“哼”了两声。 马蒂欧快走两步,跟在艾丝特身边:“我知道岛上有个船票贩子,他的酒吧离这里不算太远,现在去的话应该开门了。” “哦,看不出来你还算有门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她可怜的小尾巴呢。这样也好,就不用让艾丝特去偷了。” 除了马蒂欧恼火的眼神,艾丝特斥责的眼神也同时落向巴妮:“你在说些什么?我是不会乱偷东西的。” “怎么,你还是个‘守法公民偷盗者’?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人的存在。”巴妮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说道,伸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 —— 买船票的过程很顺利,只要变回男性外貌的巴那贝好好闭上嘴,几乎没有招惹到别人的可能。 艾丝特在踏进酒馆的时候,趁巴那贝没有注意,走在后面悄悄偷走了他说话的能力,几秒后就反应过来的巴那贝,全程都对艾丝特怒目而视。 直到三人走出酒馆,他的声音才被艾丝特还回去。 因为还走在街头,巴那贝即使生气,也压低了声音:“你这是滥用非凡能力,迟早被正神教会抓走!” 艾丝特白了他一眼:“你好像忘了我那个‘女神之星’的身份。” “呸,你自己都不信,当时那位半神报出名号的时候,你的表情跟听到自己钱包被人偷了一样!”巴那贝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抖了一根出来叼在嘴边。 这几天当着克谢尼娅的面,巴妮是绝对不会抽烟的,甚至担心身上沾烟味,巴那贝很严格地忍耐过十天的烟瘾,感觉都快被憋出毛病了。 艾丝特对巴那贝的形容非常抗拒:“那算什么,小偷撞到贼身上来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偷我的钱包!” 巴那贝一个响指点上了烟,充满感动地吸了一口,长舒一阵烟雾:“啊,总算重新活过来了。” 艾丝特扇了两下鼻子:“我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很呛人。我有些奇怪,既然你这么在意克谢尼娅的态度,为什么不试着跟她坦白自己原本的样貌?” “万一她会讨厌我呢?”巴那贝回话的声调有些尖锐,就好像艾丝特的问题蠢到让他发笑,“朋友的身份不是更好,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越界的情况。” “我总觉得克谢尼娅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总会用‘坏女孩’来指责你。” 巴那贝用力撮了好几口烟,几乎将它给直接嗦到嘴里去,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漠然地道:“谁知道呢,我和她的相遇只是偶然,本来我们也不是一路人。” “不客气点说,没有谁跟谁是一路人,”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视线扫过上面羽毛与河流相交错的线条,“每个人都是孤立的岛屿。” 马蒂欧突然插进了谈话:“不是的。” 在艾丝特和巴那贝同时望向他的时候,马蒂欧注意到两人眼里有着某种极相似的漠然,但马蒂欧依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父亲说过,人与人的关系是很重要的事情,每个人都在改变着身边的人,也在被身边的人改变。遇见过的人,都是组成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没有谁能永远一个人活下去。” 巴那贝从鼻孔里呼出一道烟雾:“你又不是八岁小孩,天天拿你父亲说过的话挂在嘴边算什么,真是无聊。” 艾丝特只是冲马蒂欧笑笑,没有说话。 进行一点小小的致歉,就是说这文男主怎么还不出场啊。 昨天去看牙了,有点感想。艾丝特脑海里的嗡鸣声,差不多就是钻牙时候震颅骨的的嗡响,天灵盖都要起飞的那种,这个类比还算形象。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谢谢雨落尘世、子歌子、柚离饭i0、墨江秋水长歌行的月票!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拜亚姆 后天下午,艾丝特几人坐上客船,花费近三天时间,才从奥拉维岛顺利抵达了拜亚姆。 艾丝特前两天就已经将那些资料筛选过一遍,因为巴那贝并没有提供“极度隐秘”的内容,了解的大多也以传闻居多,所以艾丝特并没有抽出多少内容,一股脑都打包了。 只有负责送信的“福根之犬”感到为难,最后还是艾丝特将那些书页用绳子打包好,让身形不大的小黑狗分好几次拖进了灵界裂缝。 克莱恩收到整打手写资料的时候,一度以为艾丝特是抢劫了哪家隐秘组织的图书馆,不过看到艾丝特额外附上的说明信后,他果断收下了这些资料。 为了防止艾丝特那位“密修会朋友”,用占卜手段追踪这些资料的去向,克莱恩将它们直接献祭到灰雾之上。 其中有不少秘闻,倒是跟克莱恩从罗塞尔日记中了解到的秘闻,能互相对应上,让克莱恩心中对第四纪有了更多认知,也包括“偷盗者”、“占卜家”和“学徒”这三条途径的特殊性。 克莱恩拿起艾丝特的信件,结尾处她写得很清楚: “在参加过六月初‘命运隐士会’的集会后,我或许就会去贝克兰德找你,到时候再向你写信要地址。” 另一头,总算回到罗思德群岛的中心城市,拜亚姆正午时分的码头,还是艾丝特印象中那么繁忙。 她总觉得上次来拜亚姆,已经是好久前的事情,明明也没过去多久,可是每当想到过几天要去那家“特亚纳咖啡馆”,艾丝特心中就一阵忐忑。 艾丝特现在已经不再披着红斗篷了,所以走在街上的回头率也不似之前那么高,只是她身上多了一个腰包,那条红斗篷被收到了里面,免得引起其他非凡者的注意。 巴那贝嘴边的烟上下晃动起来:“那你们待会儿该去找落脚的地方了?” “嗯,你呢?”艾丝特收回落在几个鲁恩士兵身上的视线,望向巴那贝,“你打算直接找船离开吗?” “我得先乘船去迪西海湾。这里离因蒂斯太远了,得中转好几次。”巴那贝的语气收敛了不少,他掐掉了嘴上的烟,“合作还算愉快。” 艾丝特轻笑一声:“你要是真觉得亏欠我什么,就别在我面前提什么‘运气之神’,听到这个称呼我总觉得奇怪。” “那不行,我还希望‘运气之神’保佑我在牌桌上的手气呢。”巴那贝果断拒绝了这件事,反而是证明他不会让步的态度,他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欠着艾丝特一份人情。 艾丝特从口袋里翻出笔,又在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飞快写下几行因蒂斯语,然后塞到了巴那贝手上:“那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儿,实在紧急,就向这一位祈祷吧。如果运气真的好,或许祂愿意帮你一把。” 巴那贝低头扫了眼手上的纸条:“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真有运气之神啊。看在这位执掌好运的份上,我收下了,所以你是祂的……” “信徒。”艾丝特清了清嗓子,“嗯,反正你只要记得一件事,这个尊名是友善的,这就足够了。” 巴那贝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觉得我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加上这件也没什么。” 说完这话,他将纸条很随意地塞到口袋里,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马蒂欧看向艾丝特:“不需要道别吗?” “有的人之间是不需要说再见的,因为我们从不指望能再度见面。” 艾丝特的目光从穿着燕尾服的身影上挪开,落在不远处的一家餐馆:“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地方落脚吧。我下午要休息会儿。” 马蒂欧点点头,安静地跟在了她身后。 —— 又是一次塔罗会。 艾丝特总觉得今天“愚者”在阅读过罗塞尔日记后,神态不再像是往常那么轻松随意。 今天的交易与交流活动也是正常进行,不过在“月亮”征得同意、具现出那个细长的“月亮人偶”后,艾丝特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嗡鸣声,她久违地感受到来自“灵性直觉”的报警,不过很快又沉寂下去。 艾丝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青铜桌首座,“愚者”微垂着头,似乎没有注意,甚至是并不在乎卓娅这样的异常。 不过艾丝特也记下了“隐者”的话,包括“原始月亮”这个称呼。 会议结束之后,各个座椅上的人影散去,灰雾之上仅剩下它的掌控者。 克莱恩眉头紧皱,随着他心念微动,那颗趋于黯淡的光球缓缓飘落,悬浮在他身前。 “所以那时候艾丝特说的,‘卓娅的锚定能力’,就是你的特殊?锚的存在是为了保持高序列的非凡者,甚至真神稳定自我,不至于失控,而你在这方面拥有更稳定的效果。” 这是克莱恩从今天的罗塞尔日记中,得知的那部分信息。 只是刚刚晋升天使层次的老乡黄涛,就开始面对源于基因和非凡特性本身的疯狂,不得不借助他人的“信仰”来稳定自身,而真神竭力传教、发展信徒的行为,就是为了借助世人的“锚”来保持自我。 片刻沉寂后,被克莱恩托在掌心的光球微微颤抖一下,夹杂着嗡响的回答,听上去模糊不清:“是的。” 克莱恩得到这样的回应后,眼神逐渐阴沉:“你侍奉的是灰雾的前主人?” 然而光球给出的微弱回答,却出乎了克莱恩的意料:“是每一位。” 每一位?也就是说不论谁掌控了这片灰雾,卓娅都不在乎,必须得效忠?还真是完全不挑啊,或者说祂并没有拒绝的选择权,就像现在“不得不”回答我的问题一样。 克莱恩越想越觉得异常,眉头紧皱:“用卓娅的锚定能力稳定自身,是不是存在巨大的隐患?” “是。”这次从光球传出的声音非常飘忽,如果不是克莱恩密切关注,很可能难以在嗡鸣声中分辨出来。 克莱恩长舒了一口气,观察着越来越晦暗的光球,知道自己能问的不多了:“你就是卓娅,是吗?[黎星],或者说艾丝特,只是你留在现实世界的——” 光球忽然猛烈亮起,抢先回答了一句:“那只是,一个代称……” 紧接着,克莱恩掌心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克莱恩能感知到光球陷入沉寂的状态,他知道不论再问什么,都得不到回应了。 “代称”。 但是光球的回答并没有指明,究竟哪一个名字是代称。 克莱恩松开手,光球向着他的头顶浮起,他微微抬头,好似在仰望一只悬在路灯顶端的鸟。 —— 五月二十号,拜亚姆。 特亚纳辅街十九号的咖啡馆,又在门口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开门。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艾丝特反而显得比马蒂欧更迟疑。 马蒂欧不禁问了她一句:“我们需要再等等吗?” 艾丝特的目光已经穿过店铺外的透明玻璃,落在角落里的三人身上。 她用力捏了两下眉心,先于马蒂欧伸出手,推开了咖啡馆的前门。 门上悬挂的的特亚纳果壳互相碰撞,发出“喀啦”的轻响,提醒着店内的人。 柜台后正在整理杯具的女士只是抬起头,冲艾丝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便重新低下头去。 等收拾完手头的东西,这位女士便转身走进后厨,离开了咖啡馆的前厅,将这里留给有“单独谈话”需求的客人们。 艾丝特的目光自然而然转向角落,那里的三个人也在打量走进咖啡馆的两人。 不,只有两人这么做了——那位裹着头巾、黄铜色头发的年轻女士,穿着衣领上缝入许多异色串珠的衬衫,她审视的目光里除了好奇,更多的还有怀疑。 而另一位上了年纪、气质博学的绅士,戴着厚重如瓶底的眼镜,他探究的眼神十分矜持,并没表露出多少情绪,来回扫视着走进来的两人。 第三人用黑色的布缠在眼睛上,将自己的视线挡得十分严实,他的左脸上有一小片烧灼留下的旧疤,手上也能看到有过烧灼的痕迹。 不过他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从桌边站起来,将身后的椅子直接撞倒在地上,发出了剧烈的摩擦声。 “船长?你冷静点,别给我们的新船员留下坏印象!”年轻女士压低声音,试图让那位船长收敛一下。 但是突然起身的男人好像完全没听到这话,他的身体微微发颤,每一步都像是在拖行过泥沼,艰难地走向门口。 艾丝特起先一直望着圆桌的方向,紧盯着另外那两人,但是因为男人越来越近,艾丝特不得不将目光收回,望着身前遮住眼睛,却直接走向她的男人。 艾丝特露出一个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亚伦·德拉斯科,你好,我想你已经收到了你老师的消息。” “是的,但是我的老师没告诉过我,您是……” 艾丝特伸出了右手,但却不是为了握手,她递出了一管颜色较鲜艳的血液:“我是哈梅尔·布鲁克。这是你的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报酬’。” 艾丝特能感觉到,亚伦黑布后的眼睛依然落在她脸上,而不是她手上的血液。 在亚伦伸手接过那管液体的时候,他恍惚地摇了两下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应不识 艾丝特没有回答亚伦“是否见过”的问题,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过了几秒,亚伦反而开口说道:“抱歉,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我有时候就这样,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艾丝特的嘴唇动了动,仍然什么都没有说——他们见过,但却不认识。 亚历山大从圆桌边站起身,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缓缓走了过来,冲艾丝特伸出手: “您好,您可以称呼我亚历山大,我身后的那位女士是玛丽,请问你们哪一位是将要登上‘四叶草’号的新船员?” 玛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说出来,赶紧也跟着亚历山大起身,她试着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但是僵硬绷起的双颊,让艾丝特能轻易看出她的紧张。 在每次听到亚历山大说要考察学习内容的时候,玛丽都会露出相似的表情,只是不像现在这样,警惕得仿佛一只领地里即将进入陌生人的野狐。 艾丝特往边上退了一步,拽着马蒂欧的胳膊将他拖到身前。 马蒂欧赶紧跨出一大步,他握住了亚历山大伸出来的那只手,碰到上面少许的硬茧后粗糙的指纹:“您好,亚历山大先生,我是马蒂欧……马蒂欧·布朗。” 亚历山大的眼睛微微睁大,再三打量了马蒂欧几遍,将他的面容与脑海深处曾见过的人做起对比:“你不会是‘永恒烈阳’的教徒吧?” “我不是,我父亲是。”马蒂欧松开了亚历山大的手。 “加斯帕尔·布朗?” 马蒂欧吃惊地望着亚历山大,他从来没听到别人亲口说出他父亲的名字,即使在拿斯,他父亲用的名字也一直只是“布朗”。 亚历山大扶了一下眼镜,笑容变得和蔼了一些:“听说过,没有接触过,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 “我父亲去世有好几年了。”马蒂欧低声说道,谈话的氛围立刻沉重了不少。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艾丝特的意料,不过她记得亚历山大是出身自“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又是因蒂斯人。马蒂欧也说过他父亲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信徒,同为官方教会的非凡者,彼此之间有合作属于正常情况,多少可能也听说过名字。 亚历山大拍了拍马蒂欧的肩膀,视线又一次落在艾丝特身上:“所以这位女士是……” 艾丝特只是微笑着点头,但是在她开口用“哈梅尔·布鲁克”这个身份搪塞对方前,亚伦就已经挥舞着手臂,抢先说道: “是光!就是我告诉你们的,我做过的那些梦,不存在于‘四叶草号’上的痕迹——” 亚历山大忽然拍了拍脑门,打断了亚伦语无伦次的话:“您稍等一下。” 然后他就转身去手提箱里翻找什么,留下艾丝特、玛丽和马蒂欧面面相觑。 玛丽只好清了清嗓子:“咳,总之,马蒂欧是吧?你听说过非凡者吧?” “我就是非凡者,序列九的‘歌颂者’。”马蒂欧也伸出手,主动向玛丽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他大方的举动,似乎让玛丽还算满意,她冲马蒂欧点点头:“行,等你上船后,我会负责给你介绍情况的,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毕竟亚历山大先生很忙,不能用这些小事麻烦他,总得有人负责。” 玛丽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昂起头来,用鼻孔对着比她高上不少的马蒂欧,露出了对待新人特有的优越感。 这让马蒂欧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啊。” 亚伦又悄悄往艾丝特旁边挪了一步,这让艾丝特生出了警觉:“你别靠近,有什么话就直说,亚伦先生。” 亚伦不断摩挲着手上那管血液,如果不是眼睛上盖着黑布,艾丝特就能看到亚伦迫切到近乎发光的眼神。 亚伦的狂热也体现在了他的语气上:“但是我绝对见过、曾经看到过,我一定是认识您的,我有这样的预感!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现在的表现非常失礼,但是……” 艾丝特轻笑一声:“哈,你刚才说是梦中见到的,那可能就是你才有的特殊体验,毕竟梦境的一切又怎么能当真呢?” 接话的人并不是亚伦,而是拿着笔记本,重新走到几人身旁的亚历山大,他的视线直直地穿透艾丝特的眼睛,想要直接窥视到面具下的真情实感:“我们确实应该见过你,‘哈梅尔·布鲁克’女士。” 场间沉默了数秒,马蒂欧意识到某些异常,但只是安静观察着几人的表情,尤其是艾丝特那种漠然又温和的目光。 马蒂欧总觉得艾丝特跟巴那贝有某种共通点,当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比他强大的非凡者,而是那种流于表面上的“态度”,看似轻飘飘的,却都用伪装掩盖住更底层的内心,将自己封闭得相当孤立。 艾丝特注意到马蒂欧眼中的少许忧虑,当即露出一个带安抚性质的笑容,看向亚历山大:“我与亚伦老师的交易就是这样,马蒂欧就交给你们了。” 她转身刚想往门口的方向走去,遮住眼睛的亚伦却率先反应过来,迅速伸手想扣住艾丝特的肩膀,艾丝特的手指一动,她的身影已经重新出现在门边: “抱歉。很高兴见到你们,亚伦、亚历山大、玛丽。请替我向托马问好,我要走了。” 特亚纳外壳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骰盅中摇晃碰撞,却始终没有开盖验明点数的骰子。咖啡馆的门被用力关紧,那块悬挂起“暂停营业”的木牌,被震得晃动了两下。 亚历山大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将里面记载着“哈梅尔·布鲁克”登船与离开的记录,统统收纳到一段空白的记忆中去:“她认识我们每一个人。” 玛丽疑惑地指了指前门的方向:“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 “这就是她的异常,也是促使她离开‘四叶草号’的原因之一。”亚历山大将笔记本收到怀中,拍了拍亚伦的肩膀,“别发呆了。” “她真就这么走了……”亚伦的声音里满是失望,不过很快他就抬起手,摘掉了眼睛上的黑布,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灰色眼睛。 亚伦望着那个棕褐色头发的年轻人,正经地板起脸来,冲对方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亚伦·德拉斯科,‘四叶草号’的船长。欢迎你,新人。” 马蒂欧接过那只向他递过来的手:“谢谢您愿意……嗯,允许我登船。” 亚伦呲牙笑了起来:“你该感谢的是命运的指引。” 马蒂欧刚刚觉得亚伦“可靠”的印象,一下子又跌回了“不太正常”的原点。 —— 艾丝特走在拜亚姆的街头,总觉得手中空空荡荡,便翻出了一张船票。她捏了捏上面用鲁恩语标注出来的时间与地点: 三号码头,明天上午十点出发,拜亚姆至普利兹港。 我该有回家的感觉吗?但鲁恩并不是我的家,贝克兰德不是,廷根也不是。 那里只是有一些让我想见一面的人,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什么的隐士会在六号,回去的航程只要一周,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我可以先回廷根看看,考虑到坐船要逆流,还是选择蒸汽列车更好些…… 克莱恩的回信说他去了贝克兰德,地址也已经告诉我。不过很让人意外啊,他居然搬去了北区。真是三日不见,刮钱相看,他竟然舍得搬到那么贵的地方,还买了房子…… 艾丝特一直在神游,神情恍惚,只是按照大概的方向,往靠近码头区的几条街道绕去。 当艾丝特低头将船票收回挎包里的时候,她抄近路走进了一条小巷,迎面过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性。然而他们就像没看到前面有人似的,直直地冲着艾丝特挤过来,很明显,是充满恶意想要堵截她。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远超他们的预料。 这位身形娇小的女士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她一个矮身加踉跄,就巧合至极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脱离了三人的包围圈。 等到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很自然地往巷子另一侧走去,还有几步就要越过拐角了。 “怎么让她……”左边那人愣了一下。 走在中间的男人一摸口袋,忽然大骂了一声,然后扭头就往巷子另一端跑去:“她偷了我的钱包!” 男人好几句侮辱话已经到了嘴边上,但还没等他骂出来,常年在海上握刀子养出来的警觉,就先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跑出了好几步,按照这个距离,应该早就离开了这条巷子,扑到了那女人的身后——她甚至就站在巷口的位置,回过头来望着这边的三个人,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透着嘲弄的意味。 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甚至还用力拽了自己的同伴一把:“不对劲。” “你们怎么不追了?”艾丝特轻声问道,她甚至反向往巷子里踏出一步。 然后便直接出现在三人身前,由下而上地望着他们。 对怪异的警觉本能,猛地咬在男人的神经上,让他更用力地将自己的同伴们往后拖去:“走,快走!” 看着三人仓惶从这条阴暗小巷跑掉的背影,艾丝特嫌弃地做了个鬼脸。 不过在掂量过手上的钱包后,她的心情比离开咖啡店时,要愉快了不少。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远行人 普利兹港天色阴沉,随时都可能落下一场暴雨,墨韵被蛮狠地涂抹在天空上,沉沉郁气却不能让港口的喧闹声有所消减。 几个码头工人跟另外一群水手发生了口角,正争执不休,在驻守士兵的驱赶下,他们很快散去,没有将摩擦发展成当众斗殴。 不知道是谁离开的时候踢翻了木桶,里面装的几条鱼甩动着尾巴摔在地面,在泼洒开的水液里它们开合着嘴,将水珠溅到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身上。 一只手抓住鱼尾,感受着手中滑湿的触感,将它们一条条扔回了木桶里,那只手在桶边一晃,一抔海水落入里面,淹没了那些窒息的鱼。 艾丝特总觉得在那些鱼眼珠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相较于怜悯,只是因为它们挣扎的姿态让她感到厌烦,所以她才俯下身。这举动没什么意义,反正它们迟早也会被送进某处的厨房,在盐、火与少得可怜的香料下,变成填饱肚子的一餐。 干脆去找点烤鱼吃吧。艾丝特这么想着,从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杯薄荷甜茶。 甜而凉口的液体溜过味蕾,平复了她的情绪,一想到要返回廷根,艾丝特就很难摆脱心里的胆怯。 亚历山大和玛丽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他们会彻底忘掉自己,但是亚伦本身的途径比较特殊,不能用他来参考正常情况。 在海上逗留的日子并没有在艾丝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的鲁恩语听上去没有多少口音,只有她不像鲁恩人的外貌,偶尔会引来额外的注视。 “哈梅尔·布鲁克”的身份证明一直都在她的背包里,艾丝特没有需要更换的地方,被通缉的是“格尔曼·斯帕罗”,她的身份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知道。 哈,这就是“不记名”的好处,就算变成世界第一的怪盗,也没有人知道是谁。艾丝特接过摊贩递过来的烤鱼,这么想道。 她咬了一口仍然滚烫的鱼肉,粗粝的海盐并没化干净,在她的牙齿间发出脆响。 艾丝特没有选择公共马车,而是步行前往蒸汽列车的车站,她温和的视线偶尔落在那些忙碌的行人身上,又转向遥远而阴沉的天空,不会在任何一处停留下去。 要下雨了。艾丝特嗅着空气中的水气,冒出来这样的预感。 她无所谓地扔下几张苏勒,没在乎那个小贩坐地起价的小心思,手腕一晃摊开伞骨,那把纯白色的伞便挡在了艾丝特头顶。 不出三秒,雨滴冲破云层,雨线连绵织出帷幕,冲刷着普利兹港的街道,像是从天空流入街道的河。 那个小贩将身体缩在棚子底下,高兴地冲往来匆匆的行人叫喊着,试图多推销几把雨伞出去。 暴雨让街上的人流变得稀疏很多,还走在暴雨中的人顿时变得显眼起来,白色的雨伞十分悠然地穿过去,仿佛漂在溪流间的野雏菊。 一个身高只到艾丝特肩膀处的男孩,跌跌撞撞地从街角跑出,在他即将撞到自己身上时,艾丝特伸出手把住了男孩的肩膀,将他的重心扶稳。 男孩压得极低的鸭舌帽边缘,露出黏连打结的棕色发梢,他的呼吸非常急促,很明显已经跑了很久了。 还没等男孩挣脱艾丝特的手臂,他意识到身前这女人正更用力地抓紧自己的胳膊,下一刻,男孩只觉得眼前一花,周围的环境突然改变了。 他茫然地打量着周围,两人所站的地方变成了一处酒馆的天台,白色的雨伞撑在两人头顶,雨声敲打在外。 下方的巷子里,传来几人的咒骂声:“那个小贼去哪了!?” “我看到他往这边跑了!人呢?” “可恶,这雨太大了,先去找地方躲雨!” 艾丝特跟男孩安静地站在屋顶,直到下方那几人的脚步声被雨声覆盖,没人想在这样的暴雨里浪费时间。 “你……你做了什么?”男孩这才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里同时冒出疑惑与惊恐,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在看清这位女士的容貌之后,男孩心里冒出了异样的亲切。 但他却没有任何印象,记不得什么时候见过对方。 艾丝特松开了男孩的胳膊:“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 “我不认识你。” 男孩移开了视线,怀疑这女人是不是会什么“邪术”,所以才让他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就像那些流浪汉口中讲述的恐怖故事一样——披着人皮的血肉怪物,会融化并潜藏在阴影间,甚至变化成熟悉而陌生的人。 艾丝特的眼睛因微笑而弯起:“兔子。” 男孩忽然猛地后退了两步,倒退着离开了雨伞的范围,猛烈的大雨又落在他肩头,几乎将他思考的能力一同洗去。 艾丝特冲男孩伸出手,将茫然无措的他拉回到雨伞底下:“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所以就不要浪费精力去回忆,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无聊的过路人。” 男孩抬起手,摘下鸭舌帽压在胸口,他局促不安地又打量起艾丝特:“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我梦见过一些事情……” 他游移的视线最终落在艾丝特的头发上:“你去过贝克兰德吗?东区曾经有一场大瘟疫,给居民们带来过一段时间的集体幻觉。” 艾丝特在心虚之余,又很奇怪为什么在塔罗会上,似乎没人讲过这件事:“我曾经在贝克兰德住过一段时间,但这件事的后续我没有听说过。” “黑夜教会的志愿者们送了药汤,他们说那是正常的,是遭受灾难后留下的后遗症,过段时间就会消失。”男孩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确实消失了,他们都遗忘了,所有的梦境都消散了……” 他伸手去抓雨伞的握柄,就好像在害怕这把雨伞也会消失一样:“但是我记得,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记住了这件事。所有人都表现得没有任何变化,但我忘不掉。” 艾丝特没有说话。 她倒是知道其中的原因,当时兔子曾经呼唤过她,向她进行了祈祷,即使没有尊名,当时兔子也用“艾丝特”这个名字,求助于他心里最特殊的人,与艾丝特产生了一瞬间的联系。 兔子还望着艾丝特的头发,他的眼里逐渐蓄满了泪水: “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向每个人翻来覆去问了很多次,但是除了我没有人记得,他们好像从没做过梦似的。直到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记错了,没有什么光芒笼罩的梦境,帮助我们的一直都只有‘黑夜女神’教会,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但我分明记得有个人救了我们,天空中有奇妙的光芒!但是我却连那个人的样貌、声音和名字都记不得,我明明应该认识她才对……” 艾丝特心里一颤,“解密学者”窥探关键的能力,让她在脑内飞速捕捉到了这件事的反常。 当时在塔罗会上,“正义”说过在善后的事情上,“黑夜女神教会”在东区多设立了几所教堂,甚至获得了贵族们捐赠。 “黑夜教会”不是为了瘟疫,而是为了彻底清扫她在东区留下的痕迹? 不,那时候真正留下影响的,不是她,而是卓娅! “黑夜”拔除了卓娅试图在东区发展锚的根基?卓娅在将东区居民拖入梦境、按照艾丝特的愿望驱散瘟疫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利用了他们…… 艾丝特想起了神弃之地,想起那座永远循环在“好梦祭礼”那天的“梦城”。 艾丝特垂下眼睛,看向几乎快要哭出来,却始终忍着眼泪的兔子。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羽毛般落下:“你没有记错,只是你记得的比别人多了一点。” 兔子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我原本并不确定,但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那一切都是真的,包括冥冥中催促我来到这普利兹港的直觉,所有的梦境…… “我还会再度遗忘它们吗?那是你吗?” 艾丝特沉默很久,这个男孩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露出他依然瘦削单薄的身形。 艾丝特的右手还握着伞柄,左手微微抬起,像是想要去抓兔子的肩膀: “你想要忘掉这件事,去过你原本的生活吗?” 她拍了拍兔子领口发鼓的地方,随意地笑笑:“如果你不甘心,我可以托人帮你办个假身份,让你能合理地去当个学徒工。总比你继续当小偷要好,虽然我对小偷……没什么意见。” “偷盗者”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贼祖宗了,艾丝特能有什么意见,她还有个贼祖宗聚会要参加。 男孩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微颤,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只躲在岔路口,瑟瑟发抖的兔子:“你可以,带我走吗?” 雨伞外的雨声渐渐小了,落在天台上的水珠不断溅起,将两人的裤脚和鞋子都打湿。 “对你来说,我不是个陌生人吗?” 艾丝特的语气温柔,却暗含疏离。 男孩却用力地摇了摇头:“我见过那种光,即使现在你把它们都藏起来了,我好像也能看到一点…… “我们不是陌生人,至少对你来说,你分明记得我。” 艾丝特手中的伞抖了一下,大蓬水花从边缘洒落。 这场来得迅疾、非常不好运的暴雨,渐渐小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异乡客 麻烦,但是也不算太麻烦。 艾丝特走进旅馆的时候这么想道,她一时心软的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兔子大着胆子拽着她的袖角,兴奋得脸颊发红,让艾丝特担心他是不是被淋到发烧了。 可是兔子又因为胆怯,路上一言不发,明明看上去满肚子都是想问的事情,可是他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希望引来艾丝特的厌烦。 “艾丝特”,兔子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它牢牢记住,每次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兔子都好像想起了一点什么东西。 但是当他努力回忆的时候,那点转瞬即逝的碎片早就不见了。 艾丝特只有自己的身份证明,但是她有足够的“演技”说服对方,站在前台边,艾丝特满脸都是歉疚: “这是我的表弟,这个混小子,女神在上,他竟然偷偷离家出走从贝克兰德跑了这么远!我忘记带他的身份证明了,能不能帮个忙?我们明天就得坐蒸汽列车离开了,今天下了好大的雨,现在是赶不上了……” 前台那位面带皱纹的妇人打量了男孩两眼,见他下意识往这位女士身后躲去,当即好笑地点点头:“没事,就是个孩子而已,你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单人间就够了,您真是善良,可惜我们得省着点开销,真的很谢谢您!” 妇人摆了摆手,跟艾丝特随意攀谈几句,还逗了一下躲在艾丝特身后的兔子。但是兔子一直缩着脑袋,只是简单以点头做出了回应,就这样蒙混过去。 艾丝特转了两圈手上挂着圆铁环的钥匙吗,带着兔子走上楼梯:“等会儿你先洗个澡去,好好洗头喔。” 兔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老实地跟在艾丝特身旁。 在两人上楼的时候,一位中年男人刚好也在往楼下走,他穿着咖色的长风衣,戴着黑色的软顶绅士帽,虽然发色一片灰白,但是他脸上却没有太多皱纹,只是那只高耸的鹰钩鼻和深邃的眼窝,让他原本普通的样貌显出阴郁。 在路过两人的时候,中年男人多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视线便停留在艾丝特身上。 艾丝特也侧了侧头,望向这位先生,用眼神发出无声的询问。 中年人露出一个礼貌而拘谨的微笑,甚至非常有绅士风度地让到了楼梯另一侧,行了个脱帽礼:“下午好,女士,不知道外面的雨停了没?” 艾丝特的手上并没拿着伞,那把白伞被她留在了旅馆门口的伞桶中。不过她和兔子的衣服上还沾着部分雨水,即使艾丝特偷走了大多数水渍,两人的裤腿和鞋边仍然是湿的。 对方或许只是跟别人一样,有些疑惑自己的外貌,想到这种可能性,艾丝特也就回以温和的微笑:“外面依然在下小雨,如果您带了伞,应该不用太担心淋湿的问题。” 兔子警觉地看着这个中年人,在看到艾丝特之前,他明明没有让开道路的打算,这条楼梯也足够两边人一起通过,这让兔子下意识感觉对方很奇怪。 艾丝特也对这点有所察觉,但并不是很在意:“谢谢您,那我们就先上楼了。” 中年人微微俯身,表现得相当客气,也没有再继续攀谈,只是目送这位女士带着男孩往楼上走去。即使那个男孩在经过时低“哼”一声,中年人也只是十分宽容地笑笑,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 艾丝特吸了吸鼻子,闻到淡淡的咸甜味,她的袖口处突然被拽紧。 艾丝特瞬间回过头,正好看到兔子眼中的一片恍惚,她反应迅速地拽了男孩一下,才让他没有直接栽倒在楼梯上。 她回头打量兔子情况的时候,顺便用余光扫了眼楼梯口,那位中年人正装作无事发生,将他的帽子戴回头顶。 艾丝特的嘴角逐渐勾起,她抬起手,很随意地揉了两下右眼眶。 这个简单的小动作,立刻刺激到了对方。 中年人原本淡漠的褐色眼睛里浮现一丝惊惧,扭头就走,迅速几步下了楼梯,最后两节台阶近乎是直接跳下去的。 他几乎是一溜烟地蹿出了楼梯间。 兔子回过神来,听到身后“扑通”一声的动静,也下意识转头瞅了眼,发现那位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在艾丝特的牵引下,兔子继续跟在她身后,往楼梯上方走去。 兔子疑惑地捏了捏鸭舌帽的帽檐:“我刚才……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那位先生有点不怀好意,不过已经解决了。” 兔子用力挤了挤眼睛,茫然地闭上嘴,没有再追问什么,担心自己给艾丝特留下烦人的印象。 走进房间后,艾丝特立刻将两人身上的雨水直接“窃取”干净,然后丢到了下水口处。 兔子又一次见到了艾丝特的奇异能力,因为惊奇而涨红了脸,十分期待地望向她,不好意思说让她再展现一下。 不过在艾丝特的催促下,兔子没有缠着她询问怎么做到的,而是老实地钻进盥洗室。 艾丝特坐在房间里那把安乐椅上,细细思考着该怎么办,带上兔子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她不可能一直带着一个孩子,总该想办法将他安置下来…… 一个很糟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反正兔子一直做的也是这一行,她要考虑让他也成为“偷盗者”吗?但是接触危险的非凡世界,对这么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孩子来说,似乎太早了。 算了,还是等到周一塔罗会上,拜托某位做个假身份,这里毕竟是普利兹港,“倒吊人”先生八成就有人脉,也不会花费多少钱,有了身份证明就将兔子随便塞进哪家店铺,让他好好学些手艺。 “偷盗者”终究还是贼,非凡者终究太危险,还是不要将一个孩子牵扯进来了。 锚啊…… 艾丝特伸了个懒腰,望一眼细雨轻点的窗户,外面阴沉的天空正在变得晴朗起来。 —— 身后没有人跟上来,尤其是没看到另一个戴着单片眼镜晃悠的人影,穿着咖色风衣的中年人解除灵视,稍微松了口气。 他在经过旅馆门口的伞桶旁,注视了那把白伞好几秒。 这把伞看上去很顺眼,让他产生了将其偷走的想法,但是“灵性直觉”却忽然产生了微弱的警惕。 他最终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黑伞,那个可疑女士即使不是“渎神者”,也有极大的概率是准备参加六月那场集会的成员,因为只有“偷盗者”才会知道…… 好吧,她或许只是因为不满,所以刻意恐吓自己,不然她完全可以直接掏出一片单片眼镜,甚至让自己也掏出一片来。 中年人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在小雨间穿行的脚步渐渐放缓,逐渐恢复他惯有的优雅风度。 就像中年人自己一样——他提前两个月就寄生了新宿主,五月初便借着“度假”的名义早早前往普利兹港,将自己隐瞒在往来的人群中。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没有“寄生者”会用原本的面貌,来参与“命运隐士会”的集会,那跟赤身裸体走进贵族名流们的舞会有什么区别? 威胁不止来自外部,一个满是“诈骗师”的小团队内部,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团体利益”,每个人都各有打算。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可怕的天使之王,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被迫团结起来…… 中年人叹了口气,拦下一辆压在水洼上的出租马车。 二十分钟后,他走到一扇联排房屋的前门。 这栋房屋看上去很普通,除了邮箱与前门都被刷成全黑,略显压抑,别的地方与旁边的房子没有任何差别: 简单的二层小楼,附带后院的小花园与二楼的小阳台,相当适宜一户小有积蓄的家庭。 类似的屋子在这片街区随处可见,不少从普利兹港出海的水手,在积攒下资金后,都会考虑替家人在这置办类似的落脚点。 中年人没有直接去拉门铃,而是在敲响三下门后,拉响了门铃,在门铃声停歇后他又敲了两下,再度拉响了门铃。 黑色木门上有一个图案,是用白色铁丝拧起来的,乍一看像一朵奇形怪状的花朵。上面分布着三片细长的花瓣,左右两侧的花瓣却往上形成了螺旋,下方却有两条飘带般的延伸,相互交叠半圈,又化成向下垂去的指针。 幽灵兰花,是这个特殊家族的图腾,但是在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又过去十几秒,这扇门才被人向内打开,一张鼻梁高挺、有着湖绿色眼睛的脸出现在后方,他金褐色的鬓发柔顺地盖在脸颊两侧,只是末端微微翘起,那副不带外框的圆形眼镜,让青年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开门的时候,青年面露惊讶:“好久不见,迦德叔叔,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上门用暗号来联系我了?” 青年闪身退往门边,好让中年人能走进屋里。 “我记得集会在下个月,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中年人等到门被合上,才开口:“本雅明,你一直在普利兹港,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我们的集会方式很隐秘,每次都会转移位置,这一直是我们不成文的规定。” 中年人在青年的引领下来到客厅,青年很快泡好了一壶热腾腾的红茶,给两人各倒上了一杯。 或许是茶水的热度安抚了中年人的神经,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如果真的是‘渎神者’,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不可能被放过……” 青年冲中年人举了举茶杯,俏皮地眨眨眼: “我每次开场都会说这话,前来参与会议的各位太紧张了。单片眼镜在普通群众中也是一种流行,我有位住在间海郡的朋友也喜欢戴,这没什么,不是所有戴单片眼镜的人都被祂寄生了。” 中年人却极其不赞成地摇着头:“不、不,相信我,我们两个家族都分散离居,甚至很少保持联系,就是为了躲避那个可怕的家伙,对祂来说……” “我知道,迦德叔叔,每次你都会在私下这么劝我,”青年在杯口吹了又吹,他轻轻晃动杯子,让淡淡的薄雾盖在眼前,“祂是我们这些‘偷盗者’的死敌,无解的威慑。” 青年微笑着,那对从热水汽后透出的绿眼睛,似乎变得更幽暗了: “我们作为雅各家族的后代,当然要以延续家族为己任,小心翼翼活着—— “这些话,每次集会的时候你都要跟我讲一遍,我都能背下来了。” 在中年人开口前,青年抢着询问起来:“不过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紧张?” “是一个外貌不像北大陆人的女性,淡金发色,眼眸浅淡得很奇特,更像是传说中的精灵族的五官。她有不小的概率也是‘偷盗者’,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棕发男孩,那孩子倒是个普通的小偷……” 青年的嘴角勾起更弯的弧度,但他只是抿着薄削的唇,没有插话。 第一百七十章 故地重游 “去廷根市的二等座,两张车票,谢谢,请帮我们看看最近的那辆什么时候出发?” 听到这样的问话,窗口里的售票员简单核对了一下车次表:“十五分钟后的班次,一共六个小时,单人车票是十四苏勒。” 艾丝特点了两张金镑出去,拿到十二苏勒的找零后,带着兔子去等待列车进站。 兔子还是第一次坐蒸汽列车,甚至是第一次进入车站,他不断东张西望,看向那些衣着各异、等待列车的乘客。兔子虽然曾经住在贝克兰德的东区,但是除了干活去偷东西,他根本没有离开东区的任何需求,更别提乘坐贝克兰德的地铁了。 一想到自己也要跟那些体面的先生、女士一样,搭乘蒸汽列车前往另一座城市,兔子满心的兴奋都无处表达。 还有一段时间列车才会进站,艾丝特索性跟兔子闲聊起来:“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从贝克兰德到达普利兹港的?这段距离可不短。” “我在帮那群工人搬货物的时候,混到货舱底部,钻进一个板条箱。”兔子双手插在背带裤的口袋里,好奇地探头往铁轨上望去,“他们卸货的时候,我早就已经溜出船舱了。” 先前,在艾丝特强烈的要求下,兔子被她直接拎到成衣店,换了一身衣服。 此时这个男孩穿着修身的白衬衫和背带五分裤,穿着新的牛皮中筒靴,有些散乱但干净的棕发搭在前额上。抛开那顶看上去太显旧的鸭舌帽,他确实更像是谁家偷跑出来的普通孩子,而不是街边流浪的小贼了。 艾丝特将乱伸脑袋的兔子拉回自己身边:“然后你就一直待在普利兹港?” 兔子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有其他要去的地方,其实我到普利兹也就上周的事情。不过你去廷根又是要做什么?” “我要回去廷根看看我的……嗯,我以前认识的人们,可能不方便一直带着你。” “我可以到处走走!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兔子回答得非常之快,像是早就考虑好了要说这些话。 “好,那你就老实点待在旅店里,知道了吗?” 兔子稍显失望地“哦”了一声。 艾丝特望见一只落到铁轨上的鸽子,那只眼睛旁一圈黑毛的白色鸽子来回跳了两下,又扑腾起翅膀飞到站台上,叨着某位旅客留下的三明治碎屑。 艾丝特这才收回视线,笑着看向兔子:“到时候我们也能四处逛逛,我带你去尝尝一家我很喜欢的面包店。” “好!”兔子这才显得高兴起来,“廷根是什么样的城市,跟贝克兰德一样吗?我觉得普利兹港的天气比贝克兰德好很多,廷根也是吗?” “当然不一样了,廷根市并没有贝克兰德那么繁华,不过只要随便哪座城市,空气大概都比贝克兰德好。廷根也十分具有学术气息,那里有着在整个鲁恩都排得上号的几所大学……” 艾丝特随口讲述着,笑容因追忆而温柔,她当然没接触过那些大学,更不知道廷根和霍伊大学的校门往哪开,但是她曾经有位朋友,告诉过她不少校园生活的琐碎。 他现在也是她的朋友,这让艾丝特很欣慰。 那只鸽子不知道在追着什么,呆头呆脑地凑到两人的脚边,在艾丝特的目光落下时,它像是被惊动了,扇动翅膀飞向晴朗的天空。 昨天下了一整夜雨,所以今天上方蔚蓝如洗,温暖的阳光穿过白鸽的翅膀,投下一点阴影落在铁轨上。 蒸汽列车轧碎了那道影子,艾丝特与兔子拿着车票,登上了二等座的车厢。 —— 踏出车厢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一片。 近乎圆满的红月悬在头顶,像极了艾丝特第一次见到它的那个夜晚。 那时候,她从那间破酒吧的地下室走出来,脸上满是泪痕,拖着不合身的男款西装,口袋里装着…… 艾丝特掐断了发散的回忆,小声提醒兔子:“注意脚下。” 兔子跳过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稳稳地站在艾丝特旁边,下意识拽住了她的袖口:“你现在就要去看望你的朋友了吗?” “是我认识的人。”艾丝特纠正道。 “可是你会回来看他们,不正说明他们是你的朋友吗?”兔子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声,他红着脸用另一只手揉了两下,“至少对我来说,不是朋友的话,是不可能跑这么远,特地回来看望对方的。” 艾丝特没有话说了,兔子的逻辑很完整,她甚至挑不出毛病,所以她只是带着男孩走向车站的出口:“我们去找个地方整点薯条……我是说,整点吃的,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没有,我都可以。”兔子咽了一下口水,对晚餐相当期待。 艾丝特突然间回过头去,她疑惑地盯着站台边缘,几个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随着蒸汽列车离开,站台上变得越来越冷清,这已经是今天最后一班车次了。 见艾丝特转头,兔子也随之望过去:“怎么了?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艾丝特摇摇头,她的“灵性直觉”依然没有恢复:“没有,可能只是……有些记忆中的错觉。” 就像是其他已经离开的旅客一样,两人也迅速走出车站,艾丝特特地告诉车夫,去金梧桐区的海岸线餐厅。 她仍然在为没能去迪西海岸或者费内波特而耿耿于怀,所以去那家报纸上经常点评的南方口味餐厅,能稍微安抚一下她过去破灭的计划,或者至少能安抚一下她的胃口。 一只眼周发黑的蝙蝠从车站飞出来,披着夜色,远远地跟在那辆远去的马车后方。 —— 两人走出餐厅的时候,艾丝特很满足,兔子很震惊。 “好贵啊!?我以为我们吃的也不算多,为什么这家餐厅的价格快赶上贝克兰德西区的大餐厅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兔子这么大惊小怪的感慨,艾丝特反而笑得很开心:“你想多了,这些东西要是换到贝克兰德西区,价格还能再翻好几倍呢。” 兔子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虽然好吃也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一餐,但总觉得太贵了!” “也就这样吃一餐,不过比我曾经认识的人手艺差点,那时候我们一起吃的费内波特海鲜饭味道更棒……”艾丝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兔子没注意到她脸上温和的神情,疑惑地问:“比刚才我们吃的海鲜饭还好吗?那种裹着芝士的脆塔好香!” “说不定你有兴趣当厨师?从一家小餐厅当打杂学起,说不定过上好几年,你就能成为一名大厨,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呢。” 兔子先前的兴奋却淡化了:“虽然这么听上去,当厨师好像也很好,但是……我希望能跟着你。” “跟着我?” “嗯,我可以跟你做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职业吧?” 艾丝特轻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不行,绝对不行,难道我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也要跟着学?” “可我本来就是个小偷啊,”兔子对艾丝特的笑声很不满,“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你也没那么了解我。你好不容易有了走上别的道路的机会,就不要再当小偷了,别学我这一点,学点好的。”艾丝特用力拍了拍兔子的后脑勺,这个男孩有些发愣,一时间没有闪开。 “等等,你也是小偷?” “嗯,应该说是‘窃贼’,‘偷盗者’。” 兔子疑惑地压了压他的鸭舌帽:“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艾丝特只是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那里高挂着“丁香旅店”的招牌。这是两人在店里付账时询问侍者,得到的推荐旅店,是附近距离最短的一家。 艾丝特也懒得再乘坐公共马车换地方,索性就忽视了价格的因素,毕竟她身上的金镑并不少,应付这样几天两人的开销绰绰有余。 只要别是巴那贝那种追求奢侈,标榜“生活艺术家”的消费水平,艾丝特不觉得自己和兔子能花多少钱。 她用自己的身份办理了入住手续,要了一间带盥洗室的复合套间,包含两个独立的小卧室和一处可供放松的小客厅。 “明天上午我们去到处走走,等到下午,我大概会在屋里休息一段时间。”艾丝特这样跟兔子吩咐着,“如果你乱跑的话,我可不保证能找到你啊,所以你尽量待在房间里,知道吗?” 这当然是哄骗人的话,艾丝特有太多能找到兔子的方法。 如果她想的话,只要向自己祈祷好运,很可能在街上胡乱走两圈,就能撞到走丢的男孩。艾丝特还能使用占卜之类的手段,卜杖寻人并不需要过度沟通灵界,能直接指向兔子本身与她的关联。 兔子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知道,我不会乱跑的!那我明天下午也跟你一样,睡一觉不就好了?” 艾丝特敷衍地点头道:“这个可以学,睡午觉也能长个头的。” “但是……” 注意到艾丝特逐渐锐利的眼神,兔子将后面半句话“你也不高啊”,给咽回了肚子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 突发意外 “丁香旅馆”前台坐着一位黑发的年轻姑娘,在接待过某对住宿的“姐弟”后,黑发姑娘就拿起柜台后面的书,继续阅读起来。 过了没十几分钟,黑发姑娘听到正门上挂着的铃铛响起,赶紧放下书抬起头,按照之前管理人教导的那样,大声欢迎起新进来的客人: “欢迎来到‘丁香旅馆’!请问您是要入住吗?” 但是因为少许紧张,黑发姑娘询问的语气听上去太严肃,反而像是在威胁走进来的人。 进门的是一个青年,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短正装,在丝绸礼帽下,柔顺的金褐色头发只比肩膀略高,留下两束最长的鬓发垂在脸颊两侧,末端带着一点卷翘。 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即使在圆片眼镜后,也让黑发姑娘印象深刻,这位先生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很轻易让人生出亲近感。 而他开口的时候也是,温和有礼,却又噙着淡淡的笑意:“您好,我想请问下,刚才那位女士和男孩居住在哪间客房?” “抱歉,我们是不能——” 青年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眼镜,黑发姑娘的眼神一空。 三楼十号房。 然后她又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竟然把客人晾在旁边,突然间走神,这位前台接待的脸上,立刻因为羞愧而泛红:“抱歉!您是独自一人入住吗?” 青年笑眯眯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身份证明和一张五金镑:“是的,能帮我办理下手续吗?先办理今夜的就好。” “好的!我这就帮你登记。”黑发姑娘立刻接过这些东西,在柜台后忙碌起来。 在她打开抽屉去拿钥匙的时候,听到那位青年的声音:“能不能帮我找间三楼的复式套间?我不太喜欢走楼梯,三楼的高度对我来说刚刚好,风景也算不错。” 空房并不少,黑发姑娘当然愿意满足这位客人小小的要求:“当然!” 她的手指落在了三楼六号房的钥匙上,并在登记房间号后,递给柜台对面的青年。 “谢谢,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拿到钥匙,在黑发姑娘出声介绍楼梯方位和二楼的餐厅前,青年已经绕过前台,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快步走向走廊右侧的拐角,青年从另外两位小声交流男士身旁经过,踏上了楼梯。 黑发姑娘茫然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位青年,她才收回了目光。 奇怪,这位先生以前是不是曾经来过?他看上去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甚至也没带行李。大概只是来办事,所以临时落脚住一晚吧?不过他特地选择了套间,是为了接待什么人吗? 因为“丁香旅馆”的配置还算不错,入住的客人经常在套间的客厅与人会面,跟熟人交流叙旧或商谈生意。 黑发姑娘抛下疑惑,继续拿起书来阅读,抓紧没有客人的时间,偷偷看着自己新买的。 佛尔思·沃尔女士新作的《珊瑚礁》又与《暴风山庄》风格不太一样,竟然是海上冒险的故事,但是读起来还很有意思,她在尝试不同的题材啊…… —— 本雅明·雅各走上三楼,视线扫过斜对角的十号房间,嘴角笑意更深。 他打开了六号的房门,在将门反锁后,随手把钥匙揣进了口袋里。 本雅明扯了扯领带,坐到长沙发上,把软垫叠到自己身后,享受地靠在上面:“明明谁来都可以,偏偏要我来,我身上可还背负着那么重要的‘任务’呢。” 然而事实上,即使是其他阿蒙也不知道“本”究竟是谁,这是本体刻意向其他分身隐瞒的事情,别的分身只知道有个分身的代号是“本”,一直低调地住在普利兹港。 “我不就是多说了一句‘挺有趣’吗?那个讨人厌的邮差,每次提议都一定要跟我对着干……”本雅明抓起了头顶的礼帽,小声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软尖顶帽的触感更舒服,丝绸礼帽很硬啊。” 他随手一甩,礼帽稳稳地挂在了门边的衣帽架上,因惯性而转动两下。 本雅明又摆弄着鼻梁上的眼镜,将它取了下来——主要是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拭起右侧的镜片。 为了隐瞒自己,更好地融入本雅明·雅各这个角色,连单片眼镜都不能戴,真是让人难过的日常。 要是那些“命运隐士会”的家伙,知道一直以来竭力维持聚会的“雅各家后裔”,都是由阿蒙分身来假扮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明明这么多年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却又在他们无知无觉间,给他们留了一条命,不能吃掉他们,真的很可惜。 想到这里,本雅明又忍不住扬起笑容。 不过那些人真的很不争气,这么多年了,培养出的新“偷盗者”越来越少,也没有什么人才出现。卓娅假身带着的那男孩好像也是个小偷,难道她想发展自己能掌控的“偷盗者”? 那为什么不直接用光芒制作分身?师生关系,又没有分身那么方便控制,真是让人奇怪。 忽然间,本雅明的眼睛眨了两下,他湖蓝色的眼底有一抹黑色掠过。 本雅明笑着摇了摇头:“该说是好运还是厄运呢,有一种人,就是有吸引‘事故’的混乱体质吧……” 早知道就不入住了,不过这或许也是个机会。 青年将圆片眼镜重新戴回脸上,没有从沙发上起身,即使察觉到旅馆里有非凡者引发的异常,那也跟他无关——本雅明·雅各只是个来廷根散心的普通旅客。 下一刻,一声惊恐的尖叫贯穿了这座“丁香旅馆”。 —— 艾丝特带着兔子进屋之后,就让他挑选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这间房间这几天都属于你”之后,兔子将房间每处都翻了一遍,简直想将这房间整个装进包裹、抱在怀里似的。 艾丝特看着兔子高兴地在床上来回翻滚,相当孩子气的举动,靠在门边露出无奈的笑容。 没有多久,兔子就将自己塞进了被子底下,即使是在普利兹港,两人落脚的旅店也只能算普通,不像这家那么奢华,除了风格统一的红木家具,客厅和房间统统都铺满羊绒地毯,每处落脚都是软绵绵的。 换作兔子的评价,就是“睡地板上都没问题”。 兔子的头挨在了枕头上,起初他只是想“感受一下”,但是没过一会儿,他的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 因为今天积攒的疲惫,还有温暖的饱腹感,兔子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艾丝特关掉煤气灯,替兔子拉上门,她没有太想睡觉的意愿,此时兔子总算睡下,她便坐到客厅里,随手翻看起旅馆提供的杂志。 事实上,艾丝特大部分注意力都不在杂志里的时尚穿搭或故事上,她在整理脑海中的线索。 兔子所说的那段经历,结合之前两次十分微妙的对话,让艾丝特对“黑夜女神”的行动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怀疑。 艾丝特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因为阿蒙的话,受到了某些恶意的干扰,但是抛开阿蒙先前的诱导,艾丝特意识到“黑夜女神”本身,对待她的态度就相当微妙。 女神的倾向是“卓娅”还是“艾丝特”,根本无从分辨,祂一直模糊着对待两者间的态度。 艾丝特的脑袋往后仰去,盯着天花板上的碎花墙纸发呆。 忽然间,她的预感有所触动。 艾丝特猛地从沙发上蹿起身,冲到了兔子的房间里,即使没开灯,她也能借助客厅透进来的光芒,看清楚屋内的景象——兔子安静地窝在被子下方,呼吸起伏很平稳。 屋外的月光太亮了一些,艾丝特向窗边转头看去,今夜的月亮忽然转为了血月。 不是我跟兔子被盯上了?我还以为是那个顶着中年人外貌的“偷盗者”,那到底…… 然后,艾丝特也听到了那声尖叫。 第一声尖叫过后,隐隐传来恐惧的嚎哭声,没有多久,第二声尖叫又响起,比第一声更加刺耳,声音让艾丝特感到很熟悉,似乎就是前台那个很有干劲的黑发女士,一位新入职的接待员。 这一次,就连兔子都被惊醒了,他恍惚地望向门边,睡眼朦胧地盯着艾丝特挡住客厅光芒的身影。 男孩用力揉了两下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用脚在地面上勾到了自己的鞋子,迷茫地将衣服胡乱套在身上:“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和惊叫声一同响起,在他们头顶,四楼的走廊里汇集,有人在高喊着“死人了”,有人在尖叫着催促“快去报警”。 “看来今晚是注定没法好好休息了。”艾丝特伸出手,扶了一把差点被门框绊倒的兔子。 兔子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好困,外面出什么事了?” 艾丝特摇摇头:“我们先去看看,如果不去的话反而很奇怪。” 两人走出房门时,刚好看到斜对门的房间,有一位戴着圆片眼镜的青年探出身,他半个身子挤在门缝里,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上楼看看。 艾丝特与青年对上眼的时候,对方局促地冲她点点头,好像临时才下定决心,往楼道的方向赶去。 “我们也去看看?”兔子这样问道。 艾丝特将门内侧的挎包背到身上,她装着红斗篷的腰包,更是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她压低了声音:“如果遇到什么异变,抓紧我,我们直接走。” 兔子想起两人见面时,艾丝特直接带着他跑上顶楼的怪事,用力点点头。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受害之人 等艾丝特和兔子沿着楼梯走上四楼,这里已经聚集了七、八位出来看情况的客人了,有个别房门打开一条小缝,缝隙里露出充满畏惧的眼睛。 前台的黑发姑娘正跪坐在走廊上,身旁是一滩呕吐物,一位同样面色惨白的妇人拍着她的肩膀,将手帕递过去,让黑发姑娘能有东西擦拭嘴角的液体。 那位戴圆眼镜的青年跟其他人交流着,用手微微掩着口鼻。 大部分的动作都跟他相同,就连兔子都皱紧眉头,下意识抓向了艾丝特的手腕,而不是她的袖口。 兔子晃了晃艾丝特的手臂:“好浓郁的血腥味……” 他在东区也见过黑帮私下的火并枪战,见过屠户切割鸡肉或者牛肋的菜刀,即使是那时候,兔子也没闻过浓郁到让人想呕吐的血腥味。 艾丝特闻到的不只血腥味,还有某种甜腻到腐烂的怪异。 艾丝特拍了拍兔子的肩膀,塞给他一条干净的手帕:“你去帮我看看那位黑发女士的状况。不要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也别胡乱走动,我去前面看一眼。” 兔子欲言又止地松开艾丝特的手腕,拿着手帕凑到那两位流泪的女士身旁去,沉默地蹲在她们身边。 在那扇房间门后,还有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但是门外围观的人根本不敢再进去,里面的景象恐怕很糟糕,艾丝特刻意将兔子支走,就是生怕给这个男孩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走廊上那数位忧心忡忡的男士并不敢靠近那扇门,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糟糕,其中一人也扶着墙,看上去离呕吐已经不远了。 艾丝特先前听到了他们的部分谈话,已经有人下楼去报警了。 见到艾丝特想要推门走进屋,后方立刻有人喊了她一声,还抬起胳膊想要抓向艾丝特的肩头:“女士,你最好不要——” 不过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人群间的圆形镜片稍有反光。 眼镜的主人收回视线,继续跟身边的人低声交流,发表着对廷根治安的担忧言论,并抱怨起同样混乱的贝克兰德和普利兹港。 房间里的邪异感近在身前,艾丝特没注意到那人的异常。 她已经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的房门,在其余人敬畏又佩服的目光走了进去。 其中也有个别漠然的视线,他们在等待着这个看似胆大的女士,下一刻也从屋里冲出来,奔到走廊边流着泪干呕。然后他们再低声苦笑,跟身边人感叹这女人鲁莽的举动。 兔子蹲在另外那两位女士身旁,观察着这些人的神态与小声交谈,与一双湖绿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兔子迅速低下头,绞尽脑汁安慰了前台的黑发姑娘两句,回避着那人的关注。 艾丝特走进标着“十四”的房门,入眼的就是比三楼套间更加宽阔华丽的客厅——至少在它被血浆涂满前,应该是相当奢华的。 就像是有一大桶番茄曾在屋里爆开,满眼鲜红。 一位女士跪坐在房门不远处,紧紧贴在墙边,她的双手里还捧着另一只手,那只手的断口处仍在淌血,无名指上挂着一枚金戒指,跟女士右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甚至不需要把视线转过去,艾丝特都能感受到那位女士崩溃的精神状态。 她半是尖叫半是嚎哭,几乎表达不出完整的词句,时不时恐慌地扔开那只断手,又用指甲使劲抓挠着胳膊,留下一道道血痕,似乎要把恐惧感也从自己的皮肤底下抠出来。 然后那位女士又俯身捧起那节断手,流着泪亲吻上面的戒指,脸颊蹭上点点血迹,然后她又会意识到手腕后面空空荡荡,再重复一遍将它抛掉的过程。 殷红浸透她嫩青色的莲蓬裙,客房里的窗户大开,绯红的月光随晚风破碎一地。 罪魁祸首看起来当场就跑了,这可不是属于普通警察的活,肯定要转交给教会机构,没记错的话,负责金梧桐区的是…… 艾丝特走向那位神态癫狂的女士,右手一个抓握,偷走了她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和情绪,还有最强烈的那部分记忆。 这位女士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看到屋里景象后就受到了惊吓,发现地毯上的断手后,她残存的一丝清醒就彻底绷断了。 女人的表情放空了一瞬间,在非凡力量控制下,骤然松弛的神经使她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她的身体左右摇晃两下,然后软软地垂了下去,只是手上还紧紧抓着那截带戒指的断手。 艾丝特扶住这位女士的身体,再度抓握,偷走了她手指间的力量,那截断手滚落地面,又溅出少许血痕。 艾丝特再度伸手,一枚染血的金戒指落在了她掌心里,艾丝特将这枚戒指塞到女人的手上。 即使在昏迷中,女人也无意识地握住那枚带着温热的婚戒,如同抓在崩塌河岸边的一根芦苇上。 艾丝特兜住女人的腋窝,为了不显得动作太过轻松,她只能先用这种姿势,将这位精神遭受重创的女士从案发现场拖出去。 门外的人听到没有声音了,也不敢往屋里仔细张望,艾丝特将那个身上沾血的女人拖出门口时,有两人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兔子见到艾丝特出来,立刻想要挤过人群,凑到艾丝特身边去帮忙,但是一个人迅速地把住了他的胳膊,将男孩拽得动弹不得。 兔子愤愤地抬起头,瞪着那个金褐发色的青年。 圆形镜片下的目光毫无波动,青年微笑着说道:“她不是吩咐你留在这边,不要过去吗?” 兔子用力挣扎了两下,但是青年看上去很斯文,手劲却相当大,兔子并没能甩开。 艾丝特将那位女士平放在走廊上,有位蓄着胡子的老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旁边放下了枕头和毯子。 艾丝特向对方道过谢后,把枕头垫在了昏迷女士的脑袋下,毯子盖上了那身染血的裙装,至少使她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 艾丝特这才返身站起,将那扇不断飘出血腥味的门重新拉上,外面的人便无法看到里面的景象。 她太过平静的态度,让站在走廊里的人逐渐安静下去,他们沉默地望着艾丝特,与看着另一个发疯女人的眼神没有差别。 兔子感觉手腕上的力道减弱了,他刚才的记忆一空,然后兔子看着俯身查看女人状况的艾丝特,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跑去,推开了堵在过道里的人。 艾丝特打量了一下兔子,又随意地扫过人群:“请问有谁能帮我拿条毛巾吗?最好是打湿的。” “我去吧。” 艾丝特看向应声的青年,她对这人还有印象,是住在三楼斜对面,那位六号房的客人。 青年迅速转身,一溜烟小跑下了楼梯。 蹲到艾丝特旁边的兔子抽了抽鼻子,很明显,这里浓郁的血腥味也让他很不舒服。 “不是让你待在那边吗?”艾丝特确认过昏迷女士的身体情况,呼吸和心跳还算平稳,于是小声地询问起兔子。 兔子吱唔两声,没有说话。 没有多久,那个戴着圆片眼镜的青年回到四楼,递了一条湿毛巾过来,他还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壶与茶杯。 艾丝特确认过毛巾的湿度,又拧了一遍,保证它不会滴多少水下来,这才擦拭起昏迷女士脸上的血迹。 青年将热茶分给了那位黑发姑娘,还有同样面色苍白的妇人,然后端着剩下两个杯子的托盘,放到了艾丝特的手边。 他转身面对其他忧心忡忡的围观者: “要不大家还是回去各自的房间吧,等待会儿警察过来,肯定还要面对审讯。留在这里太多人,说不定会刺激到这位昏迷的女士,很可能让她的病情加重。 “这件事跟我们的关系也不大,我们只是很倒霉地在今夜入住了这家旅馆,那位凶恶的杀手看上去已经离开了,警方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但是安全起见,我们最好还是跟熟人待在一起,保持足够的警惕,免得那位可怕的杀手去而复返。实在不放心眼下状况的人,也能去二楼的公共餐厅,尽量多跟几个人待在一起,那样比较安全。” 或许是青年之前跟几人交流时,谈吐和风度都很让人心生好感,他即使这样擅自提议的计划,大部分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好几个人回到屋里,另几位则结伴走下楼梯。 另外那位女士冲几人点点头,也将年轻的黑发姑娘引下了楼梯,跟她的丈夫一同前往二楼的公共餐厅区域。 很快,楼道里就剩下了守在昏迷女士旁边的艾丝特、兔子,还有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以及先前将毯子与枕头拿出屋的那位老人。 老者用力咳嗽了两下,望着地上那位女士重重叹了口气:“等会儿警察来了,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孩子?” “我会请他们去叫特殊部门,这件事不是普通的警员能应付的。”艾丝特下意识又瞄一眼那位青年,他正盯着被艾丝特带上的门,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圆形镜片加绿色眼睛的搭配,他看上去还算顺眼。 就是缺道闪电形的伤疤。艾丝特暗自想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特殊小组 在几个警察迅速抵达旅馆,持枪跑上了三楼。 他们看到的首先是那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士,她枕着枕头、盖着一条绒毯,另外一位女士和一个男孩坐在旁边,对面是倚靠在墙上的青年,还有位坐在安乐椅上的老人。 艾丝特望着这几位警员:“你们最好立刻去请警察厅特殊行动部,负责金梧桐区的是第七小组。” 那位闭眼假寐的老人听到这话,诧异地抬起眼皮,重新打量起艾丝特。 那几位警员中,肩章上带有两颗银星的男人走向几人,虽然他的衣服被肚子微微撑起,但是脸上浓密的棕黄胡须还算有威严。 不过这位警督上前后,先是冲着坐在安乐椅上那位老先生行了个礼:“子爵先生,夜安。您没有受到惊吓吧?我是托勒警督,代表廷根市警察厅——” 老人沉着脸摆摆手,打断了这位警督的话:“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位女士的措施是最合理的。如果你们要确认事件的严重程度,就在屋门口看眼,做好心理准备。” 托勒警督咽了下口水,不过职责当前,再加上有这位身份显赫的子爵在场,他硬着头皮推门,往屋里望了一眼。 托勒警督收回脑袋的时候,脸色煞白,吩咐身后的警员:“你们赶紧下去等着第七小组的警督们,顺便让警员们看好二楼的旅客们,不,将所有旅客带去二楼……我们最好先封闭整座‘丁香旅馆’。” 吩咐完其他警员,托勒警督又望向几人,小心地观察着“子爵先生”的脸色:“那各位请先留在这里,稍后会有专职的警督询问你们相关的情况。” 见到老人颔首,托勒警督这才松了口气,他也跟其他警员一样,挨个喊出还留在房间里的旅客,让他们下去二楼跟其他人汇合。 托勒警督试图用自己忙碌的身影,给“子爵先生”留下一个好印象,然而这位老人并没有在看他,而是注视着那个眼眸浅淡而温和的女士: “请问你是医生吗?” 艾丝特突然被问到这么个问题,也不禁有点茫然:“什么,我吗?不是的。” 老人的视线落在那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脸上:“那这就是个闲聊的问题,毕竟我们都不是专业人士。她现在情况还好吗?” 艾丝特犹豫两秒,还是直接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觉得不太好,很糟糕,我用了一点小手段才让她睡着。我担心一旦苏醒,她又会陷入那种情绪崩溃的状态。”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唉……真没想到廷根也会发生这种事,这些猖狂的邪教徒。” 兔子虽然很想问问什么意思,但是想到刚才那位警官称呼对方“子爵先生”,他便紧紧闭上了嘴。兔子生怕说什么话引得对方不快,给他们定个什么罪——这些大人物对兔子来说,是相当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而那个靠在墙上的青年就没有这种苦恼了,他用右手正了正眼镜:“不知道您是哪位子爵?” “称呼我奥德就好,一个小小的子爵,也就在廷根才会被人重视了。要是在贝克兰德西区,随手扔一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到七八个子爵。” 艾丝特的嘴角动了动:“这也是,罗塞尔大帝说过的话?” 奥德子爵微笑着捋了两下他的山羊胡:“当然、当然,那是位很有意思的领导者,他的很多名言都值得我们花费时间去回味,我也是上了年纪,才越觉得他很特别的。” 艾丝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那位“北大陆第一文抄公”被人吹嘘的成绩感到无奈。 如果有一天把罗塞尔的日记都翻译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世人更加吹捧他的“功绩”——桃色花边总是比名人名言更容易走入群众。 但这种事显得过于恶劣,如果真有看得懂中文的“晚辈”出现在这个世界,希望别有人这么做,给这位留下诸多消息的前辈一点隐私吧。 “神秘女王”肯定不会高兴的。 —— 一辆四轮单马的马车停在“丁香旅馆”的门外,车厢侧面刻有双剑交错、簇拥王冠的警徽标识,证明了乘坐这辆马车的人身份特殊。 率先走下马车的,是一位面容苍白、黑发蓝眼的男士,一双薄嘴唇使他本就淡漠的气质更加阴冷。 紧随其后的两位都是女士: 一位有着在鲁恩也很罕见的白发,眉宇间有种文雅的秀气,手中提着一个小箱子。另一位黑发似绸缎,绑成一束利落的马尾,穿着更加修身简洁、男性化的警督制服,枪袋明晃晃地挂在腰间。 廷根市的值夜者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他们所负责的金梧桐区。 为首的男士冲车夫比划了一下手势:“西泽尔,去找警厅的马车,停那边,别落单。” 特殊小队里的马车夫只是普通人,也早就知道相应的行动规矩,他点点头,按照这位队长的吩咐,驾车往侧面那条街驶去。 “弗莱,你真是越来越有队长的风范了啊。”白发那位女士,西迦·特昂这么打趣道。 弗莱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他仍然不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没有办法,队长晋升没有多久,就跟着戴莉女士一同加入了‘红手套’,结果他们就连婚后蜜月都在出任务……” 黑发的洛耀·莱汀纠正了他的说法:“是前队长,或者邓恩,因为现在你才是我们的队长。” 弗莱叹了口气:“我大概永远都没法改口。” 西迦笑眯眯地打趣他:“那你要尽快习惯了,邓恩队长可说过,要将廷根交给我们了。” “戴莉说他们都挺好的,邓恩,还有最先加入‘红手套’的伦纳德,他现在已经序列六了。”洛耀向来冷清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不少。 “伦纳德的进步可真快,我们可不能辜负邓恩队长的嘱托,”西迦将手上的箱子往上提了提,专注的目光放在旅馆附近,“走吧,赶紧去调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莱扫视了附近一眼,微微皱眉:“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了?”洛耀警惕地问,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但是弗莱却压了压右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在细细感应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后,他脸上稍显疑惑:“附近的灵都被驱散了,不,该说是在回避什么,下意识远离了这个地方。” 西迦和洛耀的神色都严肃了很多:“很棘手?” “我们先去旅馆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人跟看守的警员打过招呼,这才踏过警戒线,一走进“丁香旅馆”的前厅,就有等候在此的警员,跟他们介绍了简单的情况。 警方已经向旅馆内的所有客人,分别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得到的说法基本一致——四楼的尖叫声、一位疯掉的女士,还有一部分看到了屋里的恐怖状况,猜测还应当有一位当事人,就是她死状凄惨的同行者。 在前台处,弗莱几人得到了那位女士的相关资料,她是与丈夫一同入住的,身份证明一概完整。 那位丈夫作为“被害人”,是一家南大陆贸易公司的经理,公司总部位于贝克兰德,两人看上去是来廷根度假的——至少与他们接触过的人,都有相应的印象。 弗莱带着西迦和洛耀走上楼梯,迅速来到四楼发生命案的房间外,这里除了驻守的两人,还有额外的几位客人。 因为灵性直觉没有提示任何危险,弗莱带着洛耀率先走进屋中,而西迦主动走向那几位客人,还有躺在地面上的女士。 这是廷根目前的值夜者小队,逐渐习惯的各自分工,因为弗莱并不擅长与生人沟通,他的气质也很影响当事人对他的信任,便优先由同样晋升序列七不久,但是更有亲和力的西迦,与受到事件影响的人进行接触。 —— 艾丝特望着那位气质阴冷的男士走进屋子,黑发柔顺的女士跟在后方,而另一位白发黑眼的女士,正一步步顺着走廊靠近。 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视线放在昏迷的受害人身上。 只有靠在墙边的青年注意到了这点,他看到艾丝特眼睛里柔软的水光,疑惑地望向走来的女士。 “您好,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西迦督察,请问我可以向你们了解一下这里的经过吗?” 在楼下询问完其他客人后,托勒警督便又回到四楼,现在也守在奥德子爵,他上前跟西迦握了握手:“哎呀,你们终于来了,这位是奥德子爵,然后……” 托勒督察迟疑地望向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忘记向他们进一步询问信息了。 墙边戴着眼镜的青年神态平和,安静地望着这位过来交流的廷根市“值夜者”——他已经从托勒督察的脑子里得到这些信息了,更进一步的信息,他直接观察对方就能得出来,包括那因为刚刚晋升不久,而显得格外明亮的星灵体。 两个序列七,一个序列八,真是经不起风浪的小城市配置人员。青年这么想着,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奥德子爵清了清嗓子:“咳咳,奥德·威克逊,我想你们已经听过了楼下那些客人们的说法。我住在四楼二号房,听到尖叫声的时候,就在门边观察起情况。请原谅一位老人自保的忧虑,但我已经不是能赶在队伍前头战斗的年纪了…… “抱歉,我总是习惯性地多话,我来这里是拜访好友的,贝克兰德那个地方,不太适合我们这些老年人常年居住,医生说对肺不好。” 艾丝特也不得不抬起头:“哈梅尔·布鲁克,这是我的弟弟瑞比特,我们只是来廷根散心的,这孩子什么都没带就离家出走,我得将他带回普利兹港。” 兔子非常配合艾丝特的说法,听到这些话,下意识撇撇嘴,又往艾丝特身边缩了缩,依然保持着沉默。 西迦的目光落在那位青年身上。 青年笑着用右手正了正眼镜,他的笑容非常友善:“本雅明·雅各,来廷根找一位老朋友。我住在普利兹港,名下有一家古董店,您可能也了解过,就是那种以次充好的小商户。” 艾丝特的手指下意识收拢,望着那位兼具圆形眼镜和湖绿色眼眸的青年。 雅各家族?真的假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女神之星 弗莱跟洛耀走进屋里的时候,倒是没有被那浓郁的血腥味影响到,他们早就习惯这样诡异的场景了。 更进一步说,屋里如此凄惨的死亡方式,只有一位受害人精神崩溃,其他人,包括这栋旅馆本身,都没有受到非凡力量太强烈的影响,已经相当幸运。 洛耀的视线落在门边不远处的断手上,那附近有不少洒出的血迹,还有被拖拽的痕迹,很可能是那位昏迷的女士待过的位置。 是门口的人把她拖出去的? 弗莱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郁了,他细细感知着建筑内部的情况:“情况不太对劲。” “邪教徒?”洛耀在看到受害人的死状后,很难不作出这样的猜想。 “很有可能,这栋旅馆里的灵全都散开了,包括那些无害的自然灵。我甚至没有办法通灵,受害者的灵体已经被某种外因完全毁灭。”弗莱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沉默地打量着屋内各处痕迹。 “再检查一遍?我去让西迦进来采集部分血样。” 然而洛耀冷清的话音刚落下,外边就传来了敲门声,然后西迦的脑袋就探了进来,飞速扫视现场两眼后,西迦放弃了让那位先生进来的决定: “你们有空出来一下吗?雅各先生说他曾经看到过受害者,他跟另外一个疑似嫌疑人一同上楼的时候,还在楼梯口争执过两句。” 洛耀看向弗莱,弗莱很快便下了决定:“屋里没有线索,先去听下他的说法。” 本雅明·雅各,戴着圆片眼镜,湖绿色眼睛很清澈,谦卑有礼而且言谈讨喜,这是他通常情况会给别人的第一印象。 他给艾丝特的第一印象是头上少了块闪电形的伤疤,当然,这是艾丝特的问题,跟本雅明的外在无关。 “喊我本雅明就行了,警督先生还有两位女士。正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本雅明微微偏头,看上去很专注地在回忆事情经过,“那位先生,我不清楚他的名字,但我看到这位女士手上戴的戒指了,我从楼梯间经过的时候,也有看到那位先生戴着相同的戒指。” “你的观察很敏锐啊。”西迦看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本雅明清了清嗓子:“咳,其实是因为我的职业。我好歹也是个古董商人,所以对贵重的东西比较敏感。那位先生的衣着风格都很内敛,身上最显眼的配饰就是手上的金戒指。” 他有些无奈地向对面的艾丝特扬了扬头:“我知道这样说很可疑,不过我也有证人。在那声惊叫之后,这位女士和她的弟弟都看到我了,我是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的,她们住在三楼十号,而我在三楼六号。” 艾丝特点点头:“是的,我们确实看到了这位……雅各先生,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的。” “叫我本雅明就好,我不是那么拘谨的人,我不介意。”青年笑容友善,不过很快他又面露担忧,“各位警督,这件事应该没那么简单吧?我还没有进屋看过,但另外几位先生告诉我,屋里的情况相当可怕。” 弗莱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我想请问是谁将这位女士从屋里打出来的?” 本雅明和奥德子爵都没有动静,依然看着出言询问的弗莱,只有兔子下意识扭头看向艾丝特,艾丝特冲兔子安抚地笑笑,从那位昏迷的女士身旁站起: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见到艾丝特这么说,弗莱跟西迦与洛耀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弗莱与洛耀跟着艾丝特走向通道尽头,而西迦作为另一个序列七,留在了另外三位“普通市民”旁边,向他们进一步询问事情的情况。 向本雅明了解过另外那位男士的基本特征后,西迦便让旁边的托勒督察全部记下,到时候根据这些线索去追查那位嫌疑人。 而艾丝特带着弗莱与洛耀经过走廊拐角,一直走到尽头。对普通人来讲,这么一段的距离,已经听不到他们压低声音的谈话了。 然后艾丝特摸索着挎包,结果下一刻两把枪就已经对准了她。 艾丝特欲言又止地望着两位相当警觉的“值夜者”。 因为还有前队员的印象在脑海中,艾丝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像极了要把人支开再攻击。 就是艾丝特走进屋里、将女人带出来的,外面走廊上的客人看得非常清楚,弗莱也一直记得他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对“那位温和女士”的冷静感到不可思议。 这也导致艾丝特相当可疑——她同样有近距离接触屋内一切的机会,弗莱甚至怀疑,附近的灵有可能是受到了她的影响。 “等等!你们别急着开枪,别动手,”艾丝特不得不放慢手上的速度,缓缓将手从挎包里抽出来。 因为站位的关系,弗莱靠得更近,也看得更清楚:“你手上的东西,亮出来。” 换作别人,他阴沉的气质加上僵硬的语气,大概很容易让对方感到威胁——但艾丝特只是微笑着摊开了手掌。 那是一枚银质的黑夜圣徽。 弗莱和洛耀同时想起那份来自圣堂的电报,因为那份电报特地要求向廷根所有“在职成员”展示,所以他们都牢牢记住了内容。 包含对特殊黑夜圣徽的持有者,“女神之星”眷者的特殊通告。 廷根的成员们不知道,这份通告并不是对所有城市下发的,是直接从圣堂传递出,仅发送到了廷根与贝克兰德。除此之外,知情者仅有大主教、高级执事与红手套精英小队。 弗莱当然不会看到圣徽纳头就拜,他的谨慎与严谨,才是邓恩放心将队长这职位交给弗莱的理由。 弗莱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我们需要验明。” “好,那我……扔给你?”艾丝特看弗莱和洛耀都没有上前的意思,只好这么提议。 “可以。” 弗莱接从空气中划出弧线的徽章,在灵性直觉没有预警的情况下,他先是自己尝试了灌输灵性,但是徽章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引动任何意外。 弗莱这才放心地将徽章递向洛耀,如果真是那枚特殊的徽章,那么由“不眠者”途径的非凡者来检验,才会产生变化。 但弗莱不能直接让洛耀冒险,所以先入手感知了一下。“通灵者”远超“午夜诗人”的灵性,让他更有预感危机的底气,在率先承担试验风险后,才敢让洛耀再尝试。 随着洛耀往黑夜圣徽里注入灵性,一层微弱的光芒亮起。 “真的……”洛耀本身不是喜怒形于色的性格,所以只是稍微显露点惊讶,随后便恭敬地走上前,将圣徽直接还到了艾丝特手里。 弗莱在心口点出了“绯红之月”的图案:“廷根值夜者小队队长,很荣幸见到您,‘女神之星’阁下,我是弗莱,这位是我队里的队员,洛耀。” 艾丝特的目光微动,里面某种复杂的感情一闪而过,她微笑着冲两人俯身行礼:“称呼我哈梅尔就好。” 剪断的线是连不上的,所以…… 对你们来说,我是哈梅尔·布鲁克,是身份特殊的眷者“女神之星”,这样就好。 在交流完身份后,有关这件命案的沟通一下就简单了很多。 弗莱说得上是单刀直入,紧张地问:“眷者阁下,请问您手头,是在追查那位嫌疑人?我们可以协助您。” 艾丝特赶紧说道:“哈梅尔,还请你们喊我哈梅尔,我不方便顶着那个称呼。我会遇到这件事只是意外,我本来过两天就会前往南面的。” 艾丝特说到这里,自己也是叹了口气:“唉,让我猜猜,你们在屋里也没获得多少线索?” 弗莱沉着脸点头,因为自己一无所获多少感到愧疚,他下意识想起邓恩,觉得队长在的话,或许能做得更好:“很抱歉,附近的灵全部消散……” 艾丝特打断了弗莱的话,苦笑着指了指自己:“不,这不怪你们,很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 弗莱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艾丝特冲他摆摆手:“我们先回去那边吧,我去屋里试试,你们先不要跟进来。照顾好那位女士,她的精神几近完全崩溃,西——希望你们之中有一位梦魇?” “是,我们的那位队友。我会让她试着入梦,先观察那位女士的精神状态,尽可能进行安抚。”弗莱回应道。 他的话比以前多多了,也是,毕竟现在他承担着邓恩的职责,已经成为队长,不能再用冷冰冰的沉默应对交际了。 艾丝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心污染,最好找个安静的屋子做这些。虽然这件事看上去很像意外,但是不排除牵涉进邪教徒的可能。” “我们明白!”弗莱再次在心口点出女神的象征,看得出在所谓“神眷者”的面前,他还是相当紧张的。 三人走回十四号房门外的时候,俨然已经是以艾丝特为中心,而弗莱和洛耀跟在后面,并不再呈现警惕包围她的状态。 本雅明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视线落在折返的几人身上,他嘴角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很快又收敛起来。 “这位女士没有外伤,身上的少许血迹都不是她自己的。”已经基本检查过情况的西迦,见两人返回,立刻将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下。 弗莱点点头:“找个房间,将这位女士安置下来,等她苏醒再进行询问。” 奥德子爵咳嗽了两声:“四号房,我没有锁门,你们随便使用……反正我们这些客人,今晚是不能在这睡了,都得搬出去。” 弗莱并起五指,恭敬地向着这位老人行礼:“谢谢您,子爵先生。托勒警督,还麻烦你动用警署人手,安置剩余的旅客。记住,一定要将他们今晚登记的住址记下来。” 旁边站了很久,一直游移在话题外的托勒连连应声,呼喊着手下的警官,去安排其他客人的住宿了。 奥德子爵转向艾丝特,但却只是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就跟在托勒警督身后走下了楼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玫瑰信徒 艾丝特又一次进屋的时候,透过窗户瞥见了那一轮红月。 它已经度过最圆满的那刻,现在即使形状还保持着完整,亮度却减弱不少。艾丝特没有放过心中不舒服的预感,直觉对她来说,很多时候就是标明行动方向的动力源。 现在有马蒂欧和维卡了,我再使用占卜应该也没关系,先做好隔绝…… 艾丝特没有让弗莱做占卜,也是因为心中有种预感,她下意识觉得这件事跟邪神有关,让自己来肯定是最安全的办法。 光点在这间屋子里散开,并没有落入四周沾着黏稠红色液体的墙面,而是在屋里安静地悬浮着。 艾丝特从挎包里摸出一枚硬币,单膝着地,然后让那枚便士立在地面上,手指一错。 那枚便士飞速旋转起来,一同旋转起来的,还有停滞在空气中的那些光点,它们盘出接连交错的圆环。 而艾丝特合拢眼睛,让自己的感知沉入混乱的虚影间。 淡淡的银色波光从那枚硬币上扩散,又扭曲成细微的银线,落进艾丝特的感知里。 碎片化的画面掠过眼前: 鲜红的眼睛淌出血泪,男人的身躯逐渐肿胀,最终无法承受绯红的注视,而彻底破碎。 而另一个穿着黑色礼服、戴着领结的矮个男人,却将那对被染成红色眼珠捡拾起来,郑重地收到盒子中。他毫无心理负担地踩着血液,然后打开窗户,直接将鞋子脱在屋内,跳下四楼。 旋转的硬币忽然间逸出细微的红芒,兀自弹向艾丝特的额头。 早有警惕的艾丝特迅速睁开眼睛,一把将那枚便士握在了手心。 “果然……” 她摊开手掌,那层微微泛红的柔光在迅速消退,房间里转动的光点缓缓停下,聚回到艾丝特的发丝间。 有几颗光点融入了那枚硬币,直到最后一点红光也消失不见,艾丝特才将这枚便士收起,单独放在挎包的夹层里。 这是对方留下的后手,但也是艾丝特追踪对方的机会,她在这方面的运气,倒是比一般情况下的“幸运”,稳定很多。 看来有必要问问入住的那位夫妻是什么情况了。 艾丝特先前从那位女士身上偷走的,大多数只是眼下混乱的记忆,并没有深挖。 —— 艾丝特走进客房之后,弗莱便将那位女士抱去奥德子爵说的四号客房,已经晋升到“梦魇”的西迦跟在后面,准备进行入梦与安抚。 警方的人忙着去疏散楼下的其他客人,既然特殊部门没有要求他们留下,那他们也尽量优先去解决普通市民的问题,以“凶恶至极的谋杀”暂时定义了这起血腥的案件。 留守在十四号客房门口的人,只剩下了洛耀、兔子,还有那位自称古董商人的青年,本雅明·雅各。 本雅明指了指在场最刺眼的男孩:“这种情况不适合你这样的孩子待下去吧?你应该下楼去,跟那些警官们待一起,那样更安全。” 洛耀看向兔子,兔子却往房门边贴近半步:“我是跟她……哈梅尔,一起的。” 本雅明轻笑一声,却没有再看兔子,而是盯着房门上“十四”的数字,好像他能隔着门去观察屋中情况一样: “既然你提到了,难道她不会更希望你离开这里?屋里的情况很明显有异常,并不适合让普通人看见,小朋友。” 兔子的眉角高高翘起,眉间紧皱:“你这句话说得就好像……” 本雅明打断了他:“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我从其他人嘴里了解过状况,我总不好在旁边干等着。” 洛耀先前还在沉默地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但是在本雅明开口后,她注意到兔子涨红的脸和逐渐握紧的拳头,察觉到了这个孩子尖锐的敌意。 洛耀不清楚两人有什么关系,但是她知道屋里那位是“女神之星”,这个男孩是跟女神眷者一同行动的,洛耀自然会产生少许回护的倾向: “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安静等着。很快那一位就会出来,这件事是该由她决定的。” 兔子听出这位女性警督嘴里的尊敬,在茫然的同时,之前烦躁的感觉却被冲淡不少。 本雅明打量起这位黑发马尾的淡漠女士,微笑着问:“请问怎么称呼您?” 洛耀微微一迟疑,就报上了名字,对方是有身份证明的市民,看上去并不是危险人物:“洛耀·莱汀,很抱歉让你们遭遇这样的意外状况。” 通常情况来讲,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雅各的气质与他随意轻快的口吻,难以让他人生出抗拒心。 不过既然对方打开了话匣子,洛耀也问出她先前就有的疑惑:“这位先生,您没有必要在这等候的,可以下楼去跟托勒警督沟通,让他帮您联系另一家过夜的旅馆。” 本雅明笑着摇摇头:“那可不成,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要跟哈梅尔聊聊,所以最好等这件事先有个初步结果。不然她肯定无法放心,不会愿意跟我多谈。” 他扶了一下镜片。 过了好几秒,洛耀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好像从未发呆一样,对着先前的话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您希望在这多等一会儿,是因为您也认识布鲁克女士吗?” “不,我们不认识他!我可以证明。”兔子对本雅明的警惕心到了极点,此时听到这句话,立刻大声反驳起来。 “证明什么?” 十四号客房的门忽然向内打开了一条小缝,艾丝特小心翼翼地钻过来,尽量不让屋里的景象展露在兔子的眼前,避免对男孩造成过于猛烈的心理冲击。 艾丝特见兔子满眼都是怒火,抬手在他前额上轻敲了一下:“怎么了?看上去这么生气的样子。” 见兔子鼓着脸垂下头,双手插在了背带裤的口袋里,艾丝特只好转向洛耀:“我已经对那位嫌疑人有了线索,我们有必要向警方提供他的外貌信息,尽快发布通缉令。” 说到这里,艾丝特的视线落在旁边的本雅明身上:“这位,雅各先生,你要不要……” 艾丝特原本想说让他“回避一下”,但是本雅明先一步接过了她的话头:“这位哈梅尔小姐,我有些事想问问你,我在楼下等你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不过你可能得等一会儿了。” 艾丝特原本想让兔子跟着本雅明先生一同下楼,她并不想让兔子接触非凡事件,但是一想到对方那个“雅各”的姓氏,她瞬间打消了这个想法。 本雅明冲她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喊我本雅明就好,不要见外。” 这人究竟是自来熟,还是想套近乎?艾丝特拿不准本雅明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就为了等她说句话?她并不认识这位青年…… 或者是他猜想到我“安抚”那位女士的方法,作为“偷盗者”而产生了同行相认的兴致。本雅明先生的姓氏并不是巧合,而是说明,他真的属于那个第四纪的古老家族。 算了,只要不是阿蒙就行,那就跟他随便聊聊吧。 艾丝特这样想道,带着兔子跟洛耀走向四号客房。 —— 待处理完眼下的收尾,已经快一小时后了。 那位昏迷不醒的女士被送往医院,在那里她能获得更专业的看护,西迦已经稳定了她的精神状况,远离事发现场,应该能让这位当事人有更多冷静的空间。 他们并没有取走那位女士紧握住的戒指。 从当事人的梦境中,值夜者们获得了更加详细的情报,与艾丝特在占卜“过去”时,见到的那位嫌疑人完全相符。 “受害人,杰洛里·佩特莱尔先生,他所就职的风帆贸易公司,负责一部分南大陆的咖啡出口。这次来廷根,他约见了一位曾经在南大陆遇见的好友,两人一直保持着书面联系,佩特莱尔夫人对此也有不少印象。” 西迦已经从弗莱处得知了“女神之星”的特殊身份,此时谈起正事,她详细地将获得的关键情报,再度梳理后告知艾丝特。 这让艾丝特有些哭笑不得,她并不想要看过去的同事们这么小心翼翼,她还是习惯跟他们平等交流——只是神眷者的身份,对这些尽职尽责的值夜者们来说,太过疏离。 牵扯到南大陆,又是如此血腥的作案,包括今夜出现“血月”的异象,值夜者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很轻易就联想到在南大陆活跃频繁的某个邪教组织。 “通缉令明天就发出去,至少我们必须得先抓到那个人,再确认身份。” 弗莱虽然很怀念过去能简短交流的时候,但是队长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思考更多,他必须得给出明确的指示——这都是邓恩嘱托过的。 责任不会让他退缩,只会让他坚定,保护这座城市的使命还在身上呢。 西迦也点点头:“这也是为了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说不定就会有人提交目击线索。” 洛耀淡淡地“嗯”了一声,望着“女神之星”:“请问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艾丝特一直脸上带笑地看着三人讨论,并没有过多插话,此时听到洛耀的询问,她轻轻摇头: “不,只是看到你们这样协力合作的样子……很好。” 我感到好高兴。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家族传人 “你们今晚还要去入梦被引到其他旅馆的客人,是吗?” 弗莱听到眷者的问话后,立刻点点头:“是的,即使警方进行了初步调查,我们也得确认客人们的状况……包括心理状况的评估。入梦最便捷。” 这件事到这里,基本就转入地下调查的阶段了,弗莱他们已经检查过屋内情况,没有非凡力量外露的残留,只是需要警方承担起“清洁任务”这项艰难的工作。 艾丝特带着兔子下楼的时候,在前台附近看到了本雅明。 他正跟那位托勒警督聊着什么,看托勒警督充满骄傲的神态,似乎被吹捧得相当开心,不时发出难以压抑的自得笑声。 不过在几人过来后,托勒警督立刻向着弗莱三人行了礼:“弗莱先生。” 当着“普通市民”的面,弗莱也同样将手举到太阳穴处,以举手礼回应:“托勒警督,那间房间可以进入清理流程了,我的这位同事会随同你们行动。” 洛耀从西迦手上接过提箱,冲托勒警督点点头。 “啊好的好的,这件事真是……还好别的客人们没有受伤,情绪也显得还算稳定。” 与其说稳定,不如说是畏惧,对普通人来说,住个旅馆遇到恶性杀人事件,那真是再倒霉不过了。 托勒警督的目光转向旁边的艾丝特和兔子:“这两位也是旅馆的客人吧?那现在……” 弗莱回答了他的疑惑:“我会负责安排,不用担心。” “介意多加一个人吗?”本雅明笑眯眯地问道。 场间气氛稍有冷却,不过艾丝特叹气的声音,让心有迟疑的弗莱回过神来。 艾丝特冲本雅明点点头:“可以,雅各先生,反正您也要找新的旅馆,不是吗?” 本雅明高兴地拍了拍身旁的行李箱:“太好了,我早就在等你们下来了。走吧,我们可以换个更安全的环境慢慢聊。” 兔子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的态度很奇怪。 弗莱和西迦非常固执,即使今夜的调查任务远远没结束,他们也坚持将三人送到了另一家旅馆的门口,看着几人重新登记、办理入住后,才离开这里。 在马车上的时候,兔子就已经在犯困了,一直将脑袋往艾丝特的胳膊上撞。 现在走上旅馆的楼梯,兔子也在频繁地打哈欠,艾丝特不得不抓着他的手腕,免得这男孩直接摔一跤,就地睡在楼梯上。 “你们姐弟的感情好像不错,只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听到本雅明的话,艾丝特艰难地挑了一下嘴角,尽力让自己的笑容别那么僵硬,她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是我的表弟,长得确实不像。” “那你们有什么特别像的地方吗?”本雅明拎着箱子,悠闲地踏上楼梯,三人的房间都在四楼,所以他一直不快不慢地跟在后方。 还没等艾丝特想出搪塞的话,本雅明又继续说了下去:“比如你们有什么共通的手艺?家传的?” 艾丝特回头扫过的视线相当淡漠,她的笑容变得自然,却更加虚假:“并没有,难道说雅各先生有什么家传的手艺?” 本雅明无奈地扶了一下镜框:“都说过了,你喊我本雅明就好,雅各先生太见外。而且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姓氏。” 艾丝特听出来这几句句话的真心实意,就没有再说什么,兔子虽然困得发昏,但也没忘记回头瞪上本雅明一眼。 本雅明趁着艾丝特回头去看路的时候,冲兔子翻个白眼,无声地展现出了鄙夷。 这个男孩真是越看越讨厌,迟早要找机会寄生他…… —— 本雅明将不知道从谁那偷来的行李放回房间,警方安排的依然是符合“丁香旅馆”装潢标准的旅店,出资提供的,也都是先前符合客人们要求的套间。 他做足了表面功夫,耐心等待十几分钟,才走到另一间客房门口。 艾丝特已经将兔子哄去睡觉了,她自己正坐在客厅,回忆着今天的状况还有看见的占卜影像。 听到有人小心地叩响房门,艾丝特当然知道是谁,她没有忘这位“雅各先生”屡次暗示她私下谈谈的眼神。 艾丝特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让这位戴着圆片眼镜的青年走进了屋。 本雅明倒是很悠然,直接走向了屋里的待客沙发,划拉两块软垫到身前,然后很不客气地往上一靠。 艾丝特坐到另一张安乐椅上,与本雅明面对面。 本雅明的态度太随意了,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那么,哈梅尔小姐,郑重地自我介绍一下。本雅明·雅各,雅各家族的分支之一,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家族,一堆‘偷盗者’——我得提醒你,你的想法全写在了脸上。” 艾丝特见对方这么直白,反而感到安心了一些:“那是因为你真的挺可疑的,本雅明先生。” 本雅明嘴角上翘时,他书卷气息太浓郁的长相,会显得更加狡黠:“至少你不再强调‘雅各先生’了,我想坦诚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个好的开始。” “你也是非凡者?” “对,我也是‘偷盗者’。”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又问:“你是通过推测?还是别的手段?” 本雅明思考了好一会儿,他将胳膊搭在了身后靠着的软垫上,霸占着整条长沙发:“猜的。” 谎言,艾丝特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表现出的神态却很温和:“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谈什么?” “只是有一点想确认的事情,”本雅明犹豫地转动了一下眼睛,“其实并没有特别要紧的理由。” 艾丝特安静地盯了本雅明片刻,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我以为‘偷盗者’面对同行之间会更加谨慎,因为我们有些特殊的‘内部威胁’,至少我是相当担忧的。而你看上去……像是个特例。” 本雅明立刻露出苦笑:“先祖在上,我算是看出来了。哈梅尔小姐,你在怀疑我的身份,难道要怀疑我是哪位阿蒙吗?” “你是吗?”艾丝特好奇地望着本雅明,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对面也是一位“偷盗者”,她必须尽可能借助感知,验证对方话语中的情绪。 “偷盗者”的序列八作为“诈骗师”,基本凿碎了人与人间信任的基石,虽然艾丝特对巴那贝的说法不屑一顾,但却不得不承认,面对其他“偷盗者”的时候,最好能多长几个心眼。 本雅明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挚,眼中的无奈不像作假: “我真的很讨厌阿蒙家族那些人,事实上,雅各家族的先祖那时候突然消失,很多人就产生了怀疑,只是…… “既然我们都很讨厌那些阿蒙,那么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属于天然的同盟,这对每个‘偷盗者’来说都一样,不是吗?” 本雅明的话都是真的,他没有任何“欺骗”或者虚假的情绪,包括谈论“讨厌”这种主观情绪的时候。 艾丝特能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她的手指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划着圈,目光紧盯在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里:“本雅明先生,你也见过其他的‘偷盗者’。” 本雅明的笑容变得柔和起来:“我原本以为哈梅尔你也是某个分支家族的后裔,说不定还是我的哪位堂妹。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完全是野生的‘偷盗者’,还有这么高的序列,真是很罕见。” 艾丝特的视线飘忽了一瞬:“我不是专业的,还真是抱歉啊。我们可没有亲戚关系!” 本雅明听到艾丝特抵触的语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变得严肃许多:“抱歉,只是想开点活跃气氛的玩笑,因为看你有些紧张。事实上,我作为雅各家族的后裔,还主持着‘偷盗者’之间的特殊集会,你或许会有兴趣?” 艾丝特不动声色地仰起头,稍显高傲地瞄着对方:“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集会似乎没有太多好处。” 她不会告知对方自己知道“命运隐士会”的事情,更不会表明她连时间地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没有必要,艾丝特并不了解本雅明,对方如此坦然表达出善意,只会让她更加担忧,怀疑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 “谎言对我们的意义不大,而你,或许也不完全是野生的非凡者。”本雅明瞥了一眼那个男孩睡觉的房间,“你是黑夜猎狗间的——咳,他们间的特殊成员,不是吗?” 那个带着丑化的称呼让艾丝特下意识皱起眉头,但是她想起了巴那贝对“偷盗者”的厌恶。那些隐藏在人群间活动的“寄生者”,必然不会被正神教会友好相待,互相憎恶是很正常的情况。 不过艾丝特还是感到一些不满:“是啊,你有什么意见?” “不不,我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满,这才是我希望你能来参与会议的原因。”本雅明的话非常诚挚,至少听上去,艾丝特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见艾丝特面露思索,本雅明只好再度开口:“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是想找人搭个伴,就像是在贵族们的宴会上,很随意的舞会邀请。” 艾丝特的眼神更淡漠了,隐隐透出嫌弃:“那我只会更坚定地拒绝你。” “为什么?” 艾丝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因为我不会跳舞。”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事发生 被邀请的人不会跳舞,当然就要拒绝邀请。 本雅明的神色十分无奈,这已经很贴近他的真实心情,而不再是“本雅明·雅各”这个角色惯于摆出的伪装。 艾丝特,卓娅,或者哈梅尔·布鲁克,“女神之星”……最后这个说法到底是哪来的,为什么我们的交流间前所未闻?这是黑夜临时起意,用于拉近关系的特殊身份? 本雅明打量了艾丝特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抗拒,那我也不强求。只是希望哈梅尔小姐能多考虑一下,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话语中的诚意,这说不上‘欺诈’。” 他抬起右手,冲着艾丝特点了点圆形镜片:“毕竟‘偷盗者’都要面临某位特殊存在,只有抱在一起,这些人才不会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弱小的人总是要寻求盟友、互相帮助,才不至于在大风中轻易被折断。这是弱者生存的本能。” 他的话术是以第三方的口吻做出的陈述,符合他本人的看法,却并未涉及本雅明自身的情绪。这都是本雅明有意展现的,他知道卓娅有感知他人“情绪”与话语含义的特殊直觉,所以努力回避着交流时可能出现的漏洞。 艾丝特的眉心抽痛了一下,很轻微,就像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正提醒她自身的存在。 所以她先前的抵触心逐渐倒向妥协,虽然不喜欢本雅明谈及“弱者”时的态度与口吻,但艾丝特承认他的话也有道理: “我会考虑一下的,谢谢你的邀请。” 即使不跟这位“雅各家族”的会议主持套交情,艾丝特也早就拿到了那枚“命运隐士会”的徽章,可以自行往地点参加集会。 艾丝特说不上来,但是本雅明这个人给她一种矛盾的感觉,表象上的随和与优雅,底色却又模糊不清,这个人非常奇怪。 第一面时还算不错的印象,此时变得相当复杂,艾丝特不打算这么快就下定论。 所以她目送着本雅明起身离开,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礼貌地道别。 只是本雅明离开这间客房后,嘴角的微笑一直没有散去。 他脚步轻盈地迈向另一间客房,经过了大半条走廊。 “雅各家后裔”。 为了扮演好这个角色,唯独本雅明是绝对不会跟其他阿蒙一同行动的。他放出分身的时也总要格外谨慎,要是没收敛好右眼处的单片眼镜,那辨识度太高,很轻易就会被人认出来。 对本雅明来说,得知艾丝特曾经在普利兹港出现,纯属是一次意外。他没有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对本雅明来说,返回普利兹港并及时赶上会议,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起初本雅明怀疑是艾丝特通过某个渠道,得到了“命运隐士会”的消息,出现在普利兹港也是为了这件事。 结果她带着另一个没见过的男孩,竟然坐着蒸汽列车一路来到廷根。 这让本雅明很不解,难道这地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本体分享过小七和小五知道的信息,相当于做了一次“全蒙通告”,满不在乎地将那段干枯而短暂的记忆,交给所有分身。 然而在本雅明看来——或许在大部分的阿蒙分身看来——这个地方对艾丝特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她曾经居住过、跟人短时间交流过的城市。 她只是从这里走过而已,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城市,应该没有吸引她的地方才对。 为什么呢? 本雅明坐在安乐椅上,疑惑地点着扶手,然而只靠思考,他无法理解艾丝特究竟想做什么。 她返回这里似乎毫无意义。 —— 艾丝特也不太清楚,自己回到廷根,究竟是想做什么。 直到她看见了弗莱、西迦和洛耀的那刻,心里的迷惘忽然全部消散了,他们熟悉的声音与样貌。这让艾丝特意识到,她想见见过去的人们,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他们看上去都很好。 晴朗的晨光里,出租马车停在了水仙花街的街口。 艾丝特跟兔子走了下来,路过那间信仰黑夜女神的小教堂。 门口的牧师正跟一位面带皱纹的优雅女士交流,似乎感受到了艾丝特的视线,两人下意识转过头来,艾丝特隔着数米,冲两人友好地点头示意。 她当然得到了同样客气的回礼,在艾丝特牵着满脸好奇的兔子走远后,两人才将谈话放回到原先的话题,聊着下周日教堂学校的安排。 兔子没有察觉到艾丝特比平时还温和的眼神,他的眼神瞄着街边的店铺,好奇地将他们跟自己在贝克兰德、普利兹港见过的店面作对比,并得出相差并没多大的结论。 当然,东区肯定是没有这里繁华的,但是条件比较好的桥区,跟拐过街角的那些店铺很像。 此时时间还算早,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开门,但面包房或者咖啡馆这类地方,比较积极的老板已经早早地开始营业了。 兔子晃了一下艾丝特的袖口:“这里是你曾经待过的地方?看上去还好,好像没有东区那么杂乱……” 两人很快便走到了铁十字街的路口,这里杂乱的市场充斥着叫卖吆喝,乱糟糟的感觉让兔子像是一下回到了东区,那边的摊贩几乎都是这样,从喧闹的环境到肮脏的臭水沟,他再熟悉不过。 兔子却笑着扫视那些拥挤又面色麻木的人群,这样熟悉的地方,让他有种如鱼得水的适应感:“倒是很适合……干活的地方。” 艾丝特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不要乱说话!别动坏主意。” 兔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完全没有被训斥的自觉,望着艾丝特笑得很开心。 她领着不断乱转脑袋的男孩,走向斯林面包房的方向,推开店门,艾丝特一眼就看到了在面包柜后面点账本的身影。 老妇人卷曲的头发灰白却不枯槁,她正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账本上的字迹,再一张张点数着柜台里的钱数。 月初的时候,面包房要预付一部分进货材料的资金,在好一段时间以前,这些事都是由面包房工作的那位“年轻姑娘”来做的。 那时候,斯林太太总是会感慨:“还是年轻人学得快,脑子清楚,看东西也清楚。” 那个年轻姑娘总会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拉扯两下暖黄色的方格围裙,然后低头继续飞快地进行对账工作。 而现在…… 温蒂太太从柜台后面抬起头,友好地冲进门的客人笑起来,从两人间的氛围来说,那看上去像是一对姐弟,尽管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弟弟紧紧拽着姐姐的袖子,显得十分依赖,而桂黄发色、五官秀气柔和的女士,正缓步走向柜台。 如温蒂所想,这位年轻女士回过头去,温柔地询问那个男孩:“来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的声音让温蒂感觉有点耳熟,也说不定是上了年纪,耳背,所以听着别人的声音都差不多。 温蒂这么想着,走到柜台前,给两人推荐起店里的商品,包括廷根饼、柠檬蛋糕和特制的炸面粉丸子,里面裹了一丁点蛇果碎,保留有少许果肉的口感,吃起来外酥内软又非常香甜。 温蒂一向以自己家的小面包房为荣,不只是为了生计,而是她很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客人们高兴地走进店铺,也高兴地走出店铺,带着能填满胃的成品,这让温蒂感到很骄傲。 正像她挂在嘴边的那样,温蒂一直相信,美食总是能治愈悲伤。 年轻女士的眼神愈发柔和,这让男孩忍不住试探着问她:“我、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我猜是廷根饼和炸丸子?” 男孩茫然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年轻女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望进橱窗里面:“温蒂太太,帮我打包两磅柠檬蛋糕,一包炸丸子,还有一磅廷根饼。对了,再来两杯柠檬红茶吧,热的就好。” “这可都是我们店里的特色,年轻人真是相当会挑……” 温蒂笑眯眯地从柜台后取出托盘,切下足够分量的蛋糕,她与柜台外那位年轻女士闲聊起来,天气、铁十字街、烘焙的小窍门,温蒂感到轻松且愉快,这位女士给她一种极像晚辈的亲切感。 温蒂将温热的红茶递过柜台:“还热,得慢点喝啊。” 当两人走出店铺之后,温蒂抓起抹布,擦拭了一遍柜台,却发现有一张额外的金镑,正静静地躺在缝隙里。 一金镑,这对铁十字街的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小钱,温蒂赶忙抬起头去,她想要喊住那位带着弟弟的年轻姑娘。 但是当她快步走出店门,街道上人流涌动,他们的身影早就被淹没。 温蒂迟疑地摇摇头:“总觉得忘了点什么……奇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是这附近的居民么?” —— 贝克兰德。 伯克伦德街160号,道恩·唐泰斯的府邸。 已经初步适应贵族生活,逐渐往贵族交际圈踏出脚步的克莱恩,此刻正坐在书房里。 他的灵感被触动的时候,当即冲屋里的贴身男仆点点头:“我要处理一点私密文件,你先去门外等待会儿。” 灵界缝隙打开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了克莱恩自己。一只眼窝里燃烧着邪异火焰的小型黑犬,叼着一个打包起来的盒子,从灵界走出来。 它将盒子放到克莱恩身前,局促不安地刨着爪子,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去。 那盒子外侧扁了一块,克莱恩看出了小狗的委屈,轻声安慰道:“没关系,这盒子看上去并不结实,不能怪你。” 说完,克莱恩拍了两下小狗的脑袋,被安慰的小狗这才拼命地摇晃起尾巴,绕着克莱恩转了两圈,才重新钻回灵界裂缝。 克莱恩好笑地看着那只小狗离开,这才将目光放回身前的包裹上,他的灵性直觉告诉他,里面八成是艾丝特送的什么小礼物。 书房里放着根一米高的支架,专门为“道恩先生的宠物”准备的。那只羽簇淡黄的云雀正蹲在上面,浅色的眼睛灵动地盯着克莱恩。 见克莱恩开始拆包裹,云雀直接蹬了一下支架,飞到“道恩先生”的肩头。 “怎么?你也对她送来的礼物很感兴趣?” 克莱恩笑着说,打开了外侧包装并不算精心的盒子。 里面是一块柠檬蛋糕。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时有新人? 下午两点多,艾丝特带着兔子回到了两人落脚的旅馆。 她并没有再碰上那位雅各家的后裔,这让艾丝特舒心了不少。 但她也不会忘记对方是个“偷盗者”,如果对方寄生什么动物,躲在暗处一直跟踪,艾丝特也很难将本雅明·雅各抓出来。 在告诉兔子不要打扰自己后,艾丝特回到房间,便立刻用光点划出范围,封闭了房间。 之后她才悠闲地躺在床上,等到三点,又是这一周的塔罗会时间。 光芒起又散,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灰雾之上的殿堂向客人们展现出自己的样貌。 现在艾丝特倒是知道这是哪了,是“愚者”先生所掌控的特殊场所,源堡。 然而往深了说,除了一个名字和它具有强大到人类难以理解的威能,让阿蒙“日思夜想”,艾丝特不知道这地方究竟在哪,也不清楚它的本质。 能给她答案的对象正在所有人头顶挂着,温和地倾洒光芒,即使与会者们往往下意识忽略它的存在,艾丝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每次登上灰雾,她都会往头上瞄一眼。 不过今天,有另一个地方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在“月亮”身旁的空位上,新坐了一位成员。 与正常的参会成员一样,他也是由红色星辰凝聚而成的虚影,其他人只能看见黑色的燕尾服和同色的碎发。 不过这人的动作有些奇怪,他很习惯性地抬手,先是往怀里摸了两下,随即意识到不太对劲,这才放下手来。 这位新来的先生在找什么?艾丝特下意识产生这样的念头,然后她注意到了新人身后的青铜高背椅——上面是一个符号,由半段无瞳窥秘之眼、半段变化之线共同构成——与“愚者”先生的符号是一样的。 因为这点特殊性,大部分成员都微微一怔。 “愚者”微笑着开口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成员,‘恶魔’。” 然后“恶魔”先生,毫无对神前会议的敬畏,很随意地轻笑一声,他说话时的语调慵懒又轻浮,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 “很荣幸见到各位,称呼我‘恶魔’先生就好,哎呀,这会议的人数比我想象中要多。不知道各位又该怎么称呼?” 在“恶魔”开口前,艾丝特心里想的是这个代号真是不吉利,在“恶魔”开口后,那熟悉的、让人想给他一拳又拿腔拿调的因蒂斯语,让艾丝特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是巴那贝…… 至少对于艾丝特来说,她很难想象有第二个人身上,能完美结合起巴那贝那种怪异的气质。 “愚者”的尊名,还是她给出去的。 “正义”疑惑地往桌尾偏了偏头,注意到“恋人”莫名攒起来的拳头,“恋人”小姐好像并不是紧张,她的坐姿仍然很放松,似乎只是很嫌弃“恶魔”先生。 考虑到“恶魔”先生的态度,“正义”的坐姿又端庄了些,她在心里小声嘀咕: “得注意形象,奥黛丽,绝对不能像这位先生一样,也太不尊重‘愚者’先生了……” —— 时间往前推上三五天,巴那贝仍然漂在海上。 由于狂暴海的不稳定与混乱,从拜亚姆弯弯绕绕返回因蒂斯的安全航道,基本都要多次波折。 巴那贝当然得换乘,他找不到能一路通行的航线,想到那位可以蹭船票又蹭饭的“偷盗者”女士,巴那贝甚至遗憾了那么几秒钟。 不过在一周过去之后,巴那贝意识到自己的记忆间,出现了莫名的空洞。 他是个惯于审视思维殿堂的人,这有助于他保持思维的紧凑,提供弹簧般紧绷的行动力和推导能力,但是现在,他的思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渗出,仿佛出现了一处裂口,正将某种异常筛选出去。 他有些模糊而抽离的印象,但是在狭小而晃动的船舱中,某些记忆像是穿过了无形的壁垒,正在一点点离开他的认知,像是被晃出杯子里的啤酒。 巴那贝从床上坐起身,窗外没有月光,这片海域顶端阴云缭绕。 一旦下雨,很可能就会演变成暴风雨,这对狂暴海来说是家常便饭的变化。每艘穿越这片海域的船,都做好了应对突然天气剧变的准备,安全航道的记载不只留在书本上,也留在每个经验老道船长的脑袋里。 像现在这样没有直接下雨,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事情了。 幸运? 巴那贝下意识摸向怀里,手指触碰到卷烟盒的铁外壳。 思考的时候烟味是思路,那紧张的时候烟味就是放松,即使在船舱里不抽,他也可以单纯咬着烟嘴…… 然而有什么东西被塞在了他的卷烟盒里,当巴那贝打开烟盒的时候,弹出来的就是那被叠成一团的纸。 他妈的,我的烟呢!? 这是巴那贝下意识冒出的想法,但他绝对不可能忘记带烟,于是他又往怀里探去,摸到另一个被压在更内侧的烟盒。 巴那贝没有将另一个烟盒掏出来,而是迅速拆开那团纸,它被漫不经心地对折数次,折痕并不对称,看得出来有人在做这件事时,心里隐有烦闷。 另一张更细小的纸条从里面落下,被巴那贝一把抓在了手里,但他选择优先去读那张留言更多的部分——因为那上面都是他自己的字迹: “序列晋升的仪式,美人鱼的歌声,影响占卜的光芒,寻求历史的奇怪报酬,寄生者,福根之犬,待调查。 “可信任的尊名,指向不明。 “希望?” 最后一个词上,被重重地划了一个又一个圆圈,几乎要把纸穿破。 巴那贝皱起眉头,微妙的回忆上浮,从他先前零散的意识里被打捞起,他想起了自己写下这张纸条时的经过。 在那时,灵性直觉提醒他,最好把这些内容都保留下来,于是巴那贝将这纸条塞到了一个空卷烟盒里。 但是他为什么会遗忘掉这件事? 巴那贝的视线落在另外一张短纸条上,上面清秀但规整的字迹像是被圈着无形的方框,词语更加紧凑: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灵性直觉被触动,巴那贝的呼吸一滞,立刻意识到这才是关键,他先前写下的那些词语,一旦往脑海中的回忆对照,就会映出虫蚀般的空洞。 巴那贝很不舒服,这让他有种事情远远脱离掌控的感觉。 希望吗?还在前几天的我,就曾经对此发出了质疑,其余的词语明明贯穿了我先前的记忆,我却在逐渐忘却其中的关键…… 如果再过去几天,那我就会连这份纸条的含义也遗忘? 他的手指摩擦在那“希望”两字上,存疑,但是一个他从不会挂在嘴边的词,更不用说写下来了。 “真是让人绝望的抉择啊。” 巴那贝说出这句话之后,脸上又展现浮夸的微笑,他的手指加重了落在纸条上的力道。 巴那贝正经地坐在床沿,至少不能摆着翘起腿的姿态,他垂下头,用力深吸一口气,用赫密斯语吟诵出了那个尊名: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啊,我向您祈祷,祈祷您见证我失去的回忆,祈祷一份能获得……希望的好运……” 巴那贝念诵完这份祈祷,保持这个姿势沉默了几分钟。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疑惑地抬头环顾一下四周,最终又落魄地垂下头,轻声笑起来,笑容夸张到扭曲。 那张写着“愚者”尊名的纸条从他指缝间坠落。 似乎也就是这样了。巴那贝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颓丧地躺回床上。 忽然间,他的心脏感受到了几近破碎的压迫感。 不对,不是心脏,是灵体深处…… 深红色的光芒瞬间淹没巴那贝的视线。 他对身体的感知完全断绝,但是在灵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被另一种更加磅礴的力量,轻而易举地碾成了残渣。 巴那贝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在灰雾弥漫的宏伟大厅里,陈旧的巨大支柱撑起了漫无边际的时间,这里并不空荡,但就是给人以冷清而寂静的感觉。 而那些灰雾给巴那贝的感受更奇妙,包括身前的古旧长桌、身下的青铜高背椅以及头顶温和的光球,都让巴那贝生出发自本能的敬畏。 他的身体不在这,而他的灵体正感受着高位者的注视。 首座上有一个人影,穿着鲁恩正装,灰雾却遮挡住他的容貌。 巴那贝下意识闭上眼睛低下头,不可直视神是他从小就在听的教导。 但巴那贝也注意到,他曾经模糊化的回忆变得清晰了,他清楚地记起了那个“偷盗者”,艾丝特,非常奇怪的名字。 坐在长桌前端的“人”一直在沉默,所以巴那贝开口了:“尊敬的神明,感谢您帮我找回了失去的记忆,也感谢您……帮我处理了身上的隐患。” 神明说话的时候,声音出奇温和:“一件小事。” 为什么我没有听过这一位的传闻? 巴那贝心里转了很多念头,但是他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有跟真神打交道的经验,索性放开了些。 巴那贝恭敬地冲那人影的方向垂下头:“不知道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 灰雾间的人影轻点扶手,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做下决定:“正如我说的,一件小事,没有关系。” “我该怎么称呼您?” 神灵隐在流动的浓雾后,视线充满窥探:“你可以称呼我为‘愚者’。”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订阅和评论。 感谢喜剧月的打赏! 感谢海豹不看报、北霄落叶、調1趴2點0、残阳落辉的月票! 第一百七十九章 端倪常在 “再次感谢您的帮助,‘愚者’先生。”巴那贝一想到那种有什么东西破碎的感觉,内心就相当兴奋,他有一种荒谬又合理的猜测。 那本来是不可能的荒谬希望,但是在一位真神的面前,却又因祂伟大的力量变成了可能——巴那贝这时候确认了那“希望”的含义,他的灵性直觉指引了一条路,生路。 他似乎摆脱了那个不死的老家伙下的封印。 但是在回到现实世界前,巴那贝不能完全确认这点,他还不敢接受自由的可能性,当着“愚者”的面,巴那贝也必然要收敛好自己过于兴奋的态度。 跟满心欣喜的巴那贝不同,“愚者”正注视着巴那贝身后的高背椅,看着那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符号。他想到先前那张纸条上分明是艾丝特的笔迹,而另外一面的笔记,跟艾丝特邮寄过来的资料相同…… 克莱恩有些走神,不过他很快又理清了思路,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反正多一个人就是多一条渠道,稳定发展。既然尊名是艾丝特给出去的,那这也算是她想引荐的成员?如果不是看到他身上有奇怪的诅咒,我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决定…… “愚者”颔首:“当然,‘愚者’只是一个代号,以塔罗牌为中心的代号。” 巴那贝忽然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偷盗者”,他当即冒出了另一个猜测,正因为艾丝特是这个会议的一员,自己才能记住她? 那她一开始交给自己这个尊名,就是猜测“愚者”有办法帮助我,早就预想到这一天? 事实上,压根儿就没有。 艾丝特仅仅是抱着侥幸心理,说不定“愚者”愿意帮一下巴那贝,但她从没有想这么远,她本来也不是精于运筹帷幄的性格。 巴那贝收回思绪,下意识想抬起头,但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他仅仅是注视着“愚者”身前的长桌:“代号?我也可以加入这个会议吗?” “我们只是进行一些简单的贸易和消息交流。是否要加入会议,这要问你自己,你想加入吗?” 巴那贝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想要加入!” “愚者”打了一个响指,一副塔罗牌在巴那贝身前具现出来,让巴那贝又是一阵惊讶。 “我已经排除了有代号的塔罗牌,你可以自行抽取属于你的那张了。” 巴那贝直接摸向最下方的那张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在念出尊名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改变。 也或许,是在更早一点的时候,从某个特异的时间点开始,未来变得模糊而混沌。 手指微挑,翻起塔罗牌正面,一个浮夸的笑容挂上了巴那贝的嘴角,与那张有着尖角与蝠翼的牌面相映衬。 “愚者”悠然的声音传来:“那么,欢迎你加入塔罗会,‘恶魔’先生。” —— 而在这一场塔罗会上,依然是“正义”姿态优雅的引导下,所有人都打了招呼,“恶魔”先生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特征与气质。 然后多看了“恋人”好几眼。 没有办法,她和“世界”同样坐在桌尾,又具有鲜明到近似实体的形象,足以让“恶魔”辨认出她的外貌特征。 艾丝特见巴那贝冲自己挑了挑下巴,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这可真是…… 看来他没有完全忘了我,这倒是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克莱恩也是因为跟灰雾接触过,才能一直记得我。 艾丝特将手收在膝盖上,坐姿非常规矩,装作没看到“恶魔”带着挑衅意味的动作。 新成员的加入只是个小插曲,正常的塔罗会流程依然要进行,“愚者”身前多出来的那张“亵渎之牌”,虽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但此时还未到能提问的环节。 今天仅有“正义”递交的三页罗塞尔日记,在她举手出声的时候,巴那贝的头很明显地瞥了一下。 艾丝特总觉得他在瞪自己,为什么?因为我没告诉他这件事?这可是跨世界的秘密,“愚者”先生知道就算了,艾丝特可没有跟人乱说的打算。 “愚者”翻动前两页的姿态很随意,直到第三页,他的坐姿有了小幅度改变。 很快,阅读完毕的会议主持人抬起头,望向“正义”:“你想换取什么?” “正义”似乎一早就想好了自己想要的报酬:“尊敬的‘愚者’先生,您手边多出来的那张牌是‘亵渎之牌’吗?哪一张?” “愚者”微微一笑,将那张牌正面翻开,露出上面明晃晃的“序列零”:“暴君。” 艾丝特下意识望向“倒吊人”,视线扫过他高背椅上的符号。 而巴那贝心里的震惊就要远超在座所有人,即使嘴上再怎么嫌弃罗塞尔和因蒂斯,他始终是在那个国家长大的。 罗塞尔的奇妙故事,是每个出生在因蒂斯的孩子,都会了解到的传奇——即使是今天,在某些偏远点的小城镇,上年纪的人们依然更乐意把金路易称作金罗塞尔,因为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辉煌时代。 而“亵渎之牌”,就是这传奇背后的一件特殊隐秘,只有那些具有足够规格的组织,才有可能了解到这位大帝所留下的奇物。 “愚者”甚至不仅收集了“暴君”,他手边分明还放着另一张牌。 巴那贝有点茫然,他怀疑是自己在海外游荡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对消息的敏锐嗅觉,他竟然对这个隐秘组织的名气一无所知。 而“恶魔”先生不知道的是,塔罗会真的没有多少名气。 艾丝特的想法则截然不同,她有一点好奇“偷盗者”的序列零是什么了。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自己排除掉,有阿蒙在,这条序列的非凡者还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再晋升……大概会很容易落得戴上单片眼镜的下场。 艾丝特心虚地想道。 “愚者”的视线扫过“隐者”,这让“隐者”下意识绷紧了精神: “尊敬的‘愚者’先生,这次没有新的罗塞尔日记。” “愚者”颔首:“该你们了。” 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总觉得“愚者”落在桌尾的目光带有探究意味,但却拿不准“愚者”究竟是在打量自己,还是旁边的“世界”。 “世界”率先提出了交易,请求“倒吊人”帮自己打造一件“海洋歌者”特性的东西,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世界”又开始出售同为“黑皇帝”序列五的“混乱导师”,还有“德鲁伊”的非凡特性。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包括巴那贝,他甚至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发现刚刚晋升的自己,都到足以摆上交易桌的序列了。 这神前会议有点太惊悚了啊…… 巴那贝望着坐在“恋人”旁边的“世界”,手下意识按在了胸前,抽烟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之后“正义”与“倒吊人”达成了迷幻风铃树果实的交易,成交金额的“两千金镑”,倒是让巴那贝获得了更进一步的信息,这里并非每个人都是序列五,或者像艾丝特那样,序列四。 艾丝特也向“倒吊人”寻求了帮助,对方答应寻找线人帮她做个“年轻男孩”的假身份,普利兹港就有他认识的人,她可以直接把五十金镑支付给第三方。 不过“隐者”提到神话生物血液的时候,艾丝特听到她能提供给“世界”的报酬里,竟然包括看一次“命运之轮”牌。 “世界”则提出要见“神秘女王”一面。 之后的交易,只是“魔术师”与“月亮”各自提出对特定材料的请求,然后便进入惯例的交流环节。 “正义”的好奇心向来强烈,加上她积极的性格与行动力,促使她下定决心,问问“混乱导师”特性的情况。因为她想要购买制作出的非凡物品,得先考虑好如何向家人解释,毕竟“黑皇帝”途径可能涉及王室和军方的势力。 在举手的同时,“正义”柔和而欢快的声音响起:“我能知道那份‘混乱导师’的特性来自哪里吗?如果涉及秘密,你可以不回答。” “世界”沙哑的低笑一声,还是那么阴森:“它来自一只卷毛狒狒。” 这人怎么突然讲冷笑话的双关语啊,不行,绝对不能笑,这可是在“愚者”面前……艾丝特目光飘忽,从“世界”身上转开了视线。 在“正义”分享那座有巨龙崇拜村庄里,有一支考古队发疯残杀的时候,艾丝特注意到“恶魔”的坐姿渐渐端正起来,不再是懒洋洋斜倚在高背椅的后方。 不过相比“隐者”和“倒吊人”,最终是“世界”给了“正义”更详细的解释: “巨龙崇拜的风俗对稳定那条心灵巨龙的状态有很大帮助,你可以让人留意这方面的事情,如果出现大范围的变化,说明那条心灵巨龙将在别的地方制造类似的传统。” 他似乎是有意地停顿了一下:“这涉及到更高层次的隐秘,如有变化,保持谨慎。” 在“正义”开口感谢“世界”的解释与提醒前,“恶魔”清了清嗓子:“咳,这位大小姐,这种行为可不止对巨龙有益。事实上,高序列非凡者都要借助相应的手段,来稳定自身的状态,对抗非凡力量本身带来的疯狂。” 听到那个“大小姐”称呼的瞬间,“正义”还是借助“观众”的冷静,才没有让自己把拳头握起。 她在塔罗会有代称,而不是什么“大小姐”这样轻浮的外号,“恶魔”先生的用词真让人不舒服! “正义”逐渐理解为什么“恋人”会表现出对“恶魔”的嫌弃了,极有可能这两人在现实认识,而“恶魔”先生说起话,真是相当招人讨厌。 不过“恶魔”说的话似乎另有所指,每个人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但是“恶魔”偏偏闭上了嘴,一个词都不再往外冒,很自得地将双手插在胸前,享受着所有人带疑问的视线。 很好,这下子所有人都感受到“恶魔”的讨厌之处了。 艾丝特的嘴角抽动两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她自己对“锚”的概念也是一知半解。 第一百八十章 神灵与世人 最终“正义”只是在心里嘀咕一下,非常客气且礼貌地道:“谢谢你告知这些,‘恶魔’先生。也谢谢您帮我解答疑惑,‘世界’先生!” “愚者”轻轻点了点桌面,将或沉思或茫然的另外几人吸引过来,待所有人望向桌首,祂才温和地开口: “神爱世人,并非无偿,这就是传教的本意。” 艾丝特的嘴唇又动了一下,但她只是沉默地叹了口气,没有出声,跟其他人逐渐露出震惊的神色相比,桌尾的“世界”低垂着头,似乎对这个话题毫无反应。 “愚者”并未多做解释,也没人敢再询问这个话题,桌边的人一半左右都有浅层信仰,这个话题延伸下去,必然会以更抽离的视角去剖析神灵,这跟亵渎没有差别。 安静持续片刻,“正义”略艰难地提起笑容:“我最近遇到的只有这么一件事。” 这个话题总算完全结束,其余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场间压抑的气氛稍微缓和。 但是在“魔术师”和“月亮”表示没有新消息后,“倒吊人”却看向“世界”,询问道: “那副壁画可以分享给大家吗?” “世界”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才冷漠地回答:“我没意见。” 于是在“愚者”微微点头后,“倒吊人”分享出了一副壁画: 画面背景整体幽暗,与它“叙述”的故事相符,背景隐约有一道道模糊身影,主体则是一张长桌,上面躺着的身影,背负起整张画面上最明亮且柔和的颜色,充满光辉的十字架。 而遮挡那份光辉的,是三个面带阴影的人——一个英俊而朝气、套着纯白长袍的金发青年,容貌如阳光灿烂;一个身穿黑色盔甲、威压豪迈的中年人;一个戴着兜帽,只露出嘴巴、皱纹与白色胡须的老人。 然而他们在做的事,使人很难将他们与任何正派角色联系起来。 这三个人正分食着长桌上的人影,扯下的断臂被中年人送往口中,捧起脑袋的白须老者吸食着脑浆,俊美青年啃噬着刚被挖出、似在跳动的心脏。 在那道背负着十字架光影的人腹部,裂开一道巨大的创口,里面盘坐着浑身漆黑的婴儿,他咀嚼着肠子,浸满鲜血。 而这副壁画的绘制更巧妙的设计,就在于四个人同时微微抬头仰望,仿佛在注视着任何“看到”他们的人,盯住了壁画之外的旁观者,让人心里升起猛烈的寒意。 注视这幅壁画的第二秒,艾丝特的视线就忽然模糊起来。 她用力揉了两下眼睛,发现眼角正在不断逸散泪水,但这并不是实体,她完全不可能哭出来…… 笼罩在艾丝特脸前,模糊她容貌的灰雾微微卷动,吞噬了那些散发出微光的泪水。 艾丝特这才意识到,或许这不是因为她。 除了分出心思去观察情况的“愚者”,其他成员还沉浸在壁画内容带来的冲击中,没有注意到“恋人”的异常。 —— 灰雾当然不会阻挡克莱恩的视线,他对艾丝特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世界”先前回答时的短暂沉默,就是克莱恩在迟疑,他不确信是否该让艾丝特知道这件事,又担忧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让她或者卓娅出现异常。 但是这里毕竟是灰雾之上,相比起以后的某天,艾丝特可能从别的地方接触到这个真相,或许这才是真正合适的时机——让她从一个受保护的渠道得知这件事情,在这里,“愚者”可以光明正大地予以保护,应对卓娅的任何异动或者艾丝特的失控。 而现在是塔罗会,克莱恩知道以艾丝特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样严肃的会议上发作,这样的环境也能逼迫她迅速冷静下来。 当然,“愚者”能提供的庇护,是克莱恩同意“倒吊人”放出那副壁画的关键,或许这也能打消艾丝特追查“达日博格”这个名字的想法。 但是当泪水从她虚假的灵体渗出,破碎成微亮的光点,又被灰雾汲取时,克莱恩仍然感到了一丝歉疚。 他不能确认那泪水的来源是谁,艾丝特还是卓娅,他只是替这样凄惨的真相感到惋惜。 克莱恩也如此清楚地意识到,真神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 就像那位被分食的远古造物主,如今连那段历史都被掩盖,悄无声息。 “恋人”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只是轻轻揉捏着眉心,在意识到自己在哭泣的瞬间,她的眼泪就停下了。 别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那副壁画的内容对所有人来说,包括那些并不信奉七位正神的人,都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这是属于历史阴暗面的隐秘,它能带来的强烈印象,足以留存在他们记忆中,成为一种警告。 唉,希望这件事不会让他们太过惶恐…… 克莱恩移动着视线,“愚者”环顾着祂的与会者们。 —— “隐者”皱起眉头,心中的惊疑让她没忍住开口的冲动:“天使之王们?” “倒吊人”作为展示这幅壁画的人,自然给出了解答:“对,至少周围三位是。” 好几秒没人接话,“恋人”尽量收敛好情绪后,才小声喃喃道:“霍……那个婴孩是真实造物主,或者常被提及的,堕落造物主。” 霍尔斯也见证了达日博格的死亡?艾丝特有些恍惚。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让长桌边沉默的每个人都听清,跟“恋人”平时温和却轻快的声音不同,她的话语在颤抖,甚至能让人听出一丝隐隐的悲痛。 “太阳”下意识望向桌尾,而不再是那副壁画,他似乎找到了另一个,跟自己有相同痛苦与绝望的人。 神死去了,被吃了,永远回不来了……那被黑暗笼罩的大地,又该向谁祈求宽恕与阳光呢? “太阳”不理解其中缘由,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询问“恋人”,询问她是否也知晓白银城信仰的“主”。 他最终只是黯然地垂下头去,然后又在默然中抬起头,望了一眼首座的“愚者”。 “正义”终究是在一个传统的、与教会关系密切的贵族家庭长大,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以至于她不得不寻求别的解释,来平息自己内心的波澜: “这是对三神从造物主精神里诞生的那个传说的扭曲?” 这是正神教会通用的说法,明面上流传最广的神明诞生记录。 艾丝特没有出言反驳,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这副壁画展示的一切…… 她甚至能将画面中那三个人与相应的天使联系起来:“风天使”、“智天使”、“纯白天使”。 并没有更多的记忆涌进脑海,艾丝特现在跟卓娅的联结已经出现裂缝,她只是有这样朦胧的印象,再多的信息,她也翻不出来了。 “倒吊人”给了“正义”回应:“也许吧。” “愚者”沉默不语,而这样带有分量的沉默,在青铜长桌上不断发酵。 “恶魔”又下意识往怀里揣了一下手,他真的很想来根烟压压惊,今天这场会议对他来说,并不怎么友好——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精神已经很强悍了,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冷静面对。 “恶魔”怎么都没想到,参与会议的第一天,就遇到有人带来这么惊悚的秘闻。 这就是神前会议的含金量……巴那贝的坐姿相比刚参会的时候,变得正经太多,他已经完全放下玩世不恭的心态。 实在是眼前这幅壁画描绘的内容,让他都感到沉重。 最终,还是“倒吊人”主动散去壁画,打破了殿堂里的安静,他向“太阳”询问“调查前任首席陵寝”的事情,但是“太阳”这段时间一直有巡逻任务在身,没有空去调查。 “倒吊人”的语气显得十分疑惑:“你为什么不找有一定交情的朋友帮忙?” 他甚至贴心地讲解了如何把这件事拜托给朋友,替“太阳”提出了相当周全的打听计划。 而隔了好几秒,“太阳”才给出回答:“我没有朋友。” “倒吊人”缓了口气,又开始鼓励起“太阳”,甚至借助“白银城正处于危险的十字路口”,这样的劝导话术,让本就单纯的“太阳”更加犹豫不定,陷入了挣扎的思考中。 艾丝特没有太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她只是呆呆望着先前那副壁画的方向,即使感到痛苦,她也想再多看一眼,试图借此从自己的意识里多挖些东西出来。 “世界”沙哑的声音响起在旁边:“‘正义’小姐,请问你现在能治疗较为严重的精神疾病吗?” 艾丝特立刻回过神来,皱眉盯住了“世界”。 “正义”倒是显得跃跃欲试: “可以,没有问题。‘世界’先生,你有朋友需要治疗吗?” “世界”微微向艾丝特的方向转了下头,但这只是个很不起眼的小动作,看上去仅仅是在兜帽下活动了一瞬间脖子,然后又转回“正义”的方向。 “世界”笑声低沉嘶哑:“可能有,当然,也是我需要治疗。” “正义”在短暂惊愕后,又看似不经意地往“恋人”的方向多瞅了一眼: “我不敢保证,‘世界’先生,可是根据我的观察,你并不存在很明显的异常,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人。如果是焦虑与压力,我会提议适当的放松缓解,通过自我调节都能度过阶段性的低谷,不需要刻意寻求治疗。” “世界”轻轻点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先预约,如果出现了什么情况,我希望能得到可信赖的治疗,而你是我最为熟悉的‘心理医生’。” “正义”听到这话,当即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担起你的信任的,‘世界’先生。不过这得确保你在我能活动的范围内,不然我们难以见面……” “世界”冲“愚者”垂下脑袋:“尊敬的‘愚者’先生,不知道在灰雾之上是否可行?” “愚者”微笑着道:“我不介意,都可以,如果你们任何人有需要的话。” 艾丝特望向了“愚者”,这似乎……是某种暗示?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忧心与怀疑 塔罗会的交流渐入尾声,艾丝特并没有跟“正义”也预约心理咨询,她认为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是“世界”的情况让艾丝特很难放心,也不知道克莱恩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等离开灰雾,最好还是再写封信问问。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愚者”向众人颔首。 在“正义”的带领下,所有人向“愚者”致谢行礼,“恶魔”虽然慢了半拍,但并没有任何局促的表现,动作仍然显得最为散漫。 光芒涌动,长桌边的人影全部消失,克莱恩与对面的“世界”遥遥相对。 “世界”垂下头:“她的异常与挣扎,真的是建立在她还是她的基础上吗?她是否也面临着相似的问题?” “愚者”的手指点在青铜长桌上:“而且我好像从来没问过,她的魔药,不,非凡特性到底来自哪……” “世界”的身影消散在座位上,自问自答没有结果,只是增添更强烈的不安。 在今天的罗塞尔日记里,那位黄涛大帝提到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精神上的缝合怪”。 这让克莱恩对卓娅的警惕心更强烈了,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他正在触碰某种无法从外部观察到的真相。 按照罗塞尔日记中的说法,高序列强者死亡后,析出的非凡特性都会带有自身的精神印记残留。 另一方面,服食与自身精神体相似的“魔药”,能有效降低晋升的难度,但是会被里面残留的精神印记影响,出现人格分裂的情况。 最终,那个人会与高序列强者越发相似,衍化成缝合怪…… 克莱恩抬头,盯住那颗光球,但是并没有直接询问什么。 他怀疑即使自己问了,也不会从卓娅那里得到答案。 自从那次留下“代称”的回复之后,不论克莱恩再问什么,光球都没有再给出回应。 “愚者”的身影也消散,殿堂彻底安静下去。 悬浮在顶上的光球忽然闪烁两下,灰雾环绕着它流动数圈,很快让它又彻底恢复沉寂。 —— 艾丝特睁开眼睛,她还躺在床上,只是右眉心一跳一跳发痛。 她下意识伸手去揉捏片刻,这种抽痛才缓解。 走出房间后,她发现兔子正坐在客厅里的安乐椅上,两条腿前后摇晃着,男孩一边啃着散发出热气的曲奇,一边摊着杂志在翻阅。 见到艾丝特走出来,兔子当即冲她晃了晃手上带巧克力碎的曲奇饼干:“要不要尝尝?味道很好。” 艾丝特坐到了长沙发上,拿起一块几乎有手掌宽的大型饼干,在边缘轻咬一下,口感绵软:“确实很好吃,哪来的?” “前台的先生送过来的,说是有人麻烦他交给我们。是不是昨天那些先生和女士啊?他们看上去很尊敬你。”兔子这样说着,从安乐椅上站起来,高兴地挤到了长沙发上,紧挨在艾丝特身旁。 男孩小口咬在曲奇边缘,将手上的杂志翻到下一页。 艾丝特却缓缓放下手中的饼干,紧紧盯着兔子。 男孩仿佛毫无察觉地翻看着杂志,直到好几分钟没听到任何动静,他似乎才察觉到艾丝特的视线,满脸无辜地抬起头来,回望着艾丝特,什么都没说。 艾丝特望向书桌,那里原本应该还有别的点心,从斯林面包房买来的。炸丸子已经被两人吃掉了,柠檬蛋糕送给了克莱恩,然而剩下的一块廷根派已经不见,包括盒子也消失了。 艾丝特又转向了兔子:“小孩子吃太多甜食容易蛀牙。” 兔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嘿嘿,但是味道很不错嘛。你生气了?抱歉,我……” 艾丝特将左手放在了兔子的棕发顶端,拍了两下:“你的演技烂成这样,是因为不屑在我面前伪装一下吗?雅各先生?” 男孩笑眯眯地弯起双眼:“哎呀,真的这么明显吗?” 艾丝特压在兔子头顶的手没有挪开:“因为兔子,看不懂杂志。阅读文字跟浏览图片所需的时间量差异非常大,你作为一个懂得文字的人,或许很难注意到这点。 “他是个文盲,但你不是……更重要的是,他会更在乎在我面前的形象,不会像你这样过于亲昵。包括他吃东西时的姿势,可没有你这么好的教养,雅各先生。你看上去并没有那种流浪街头的生活经历。” 男孩不满地掰了掰艾丝特的手腕,但是没有推动,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把你的小尾巴还给你,但你要保证不生气。” “我不能保证,我现在很生气。如果你寄生的不是兔子,我甚至不会跟你多话。”艾丝特的声音很冰冷,她的发丝间已经散发出少许微光。 “那我更不能走了,不然你完全不理我怎么办?”兔子孩子气地扁起嘴,表情委屈又可怜。 艾丝特的牙都快咬碎了:“你多少岁的人了,雅各先生,我可不觉得那副外貌是你真正的年龄,还请不要拿一个孩子的身体跟陌生人撒娇!”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请求,可以吗?” “……你说。”艾丝特感觉那冷冰冰的愤怒在啃噬她的神经,随时都有可能让她抛开卓娅的警告,强行使用“重启”的能力将这个“寄生者”拔出来。 她根本没有选择,兔子正面临着很严峻的生命威胁,她只能听听这个卑劣的非凡者想说什么。 兔子眨了眨眼,拍了两下艾丝特的手:“那你先把手移开嘛。” 艾丝特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你直接说,不要再想着耍我。” “帮我一个小忙,作为雅各家族的后裔参加我们的集会。” 思考使愤怒被短暂压制,艾丝特的眉头逐渐皱起:“你似乎对这件事存在某种执念,为什么?” “这对你来说没有坏处,不是吗?”兔子的语气十分诚挚,“有一个更加合规矩的身份,也能让你更快地融入这个小群体。”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兔子抬起头,眼神严肃:“集会里很可能已经混入了那位天使之王的分身,我希望你以旁观者的身份,协助我调查这件事。作为这一届负责主持会议的雅各家后裔,我需要确保成员们的安全,让集会正常进行下去。”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因为听出这份邀请的真心实意,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事并不简单。” “所以我找上了你,一个野生的、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会议的‘偷盗者’,你的序列足够参与这件事,但又没有其他人认识你。” “那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不是祂分身的一员?”艾丝特反问道。 兔子的嘴角翘起,得意的神情像只偷吃了鸡的狐狸:“如果你是,那在我试图寄生这个男孩的那时候,我就该发现了,祂身边只会有祂自己,不会有其他人。” “也说不定我是故意的呢?”艾丝特漠然地道,“这是一个引诱你上钩的诱饵。” “如果你是,那你根本不会听我说这些话,我早就已经没命了。” 又是片刻沉默,艾丝特依然没有移开手掌:“你先离开他的身体。” 男孩拧动一下脖子,头顶的压迫感让他很不舒服:“我就不能借用你的‘表弟’几天吗?会议就在下周了,我们可以一起——” “不能。请你,离开。” 兔子最后冲着艾丝特笑了一下,随即他脸上的神色从平和转变为茫然。 看到兔子略显呆滞和惊慌的眼神,艾丝特这才缓缓收回手:“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兔子的脸上的血色飞快退去,看来他对先前的事情还存在着少许记忆:“我们用的假名?还是……” “都可以。” “兔子,我是兔子!” 这是真话,艾丝特能分辨出来。她再三向自己的预感确认过这点,才正常地拍了两下男孩的脑袋:“抱歉,让你受惊吓了,那个混账……” 兔子茫然地也摸了两下自己的头,他原本微翘的棕发因为被压了太久,正伏贴地倒在脑袋上:“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有人敲门,是那位前台的声音,然后……” “然后你就被附身了,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艾丝特重新拿起那块被自己咬过的曲奇,不紧不慢地说道。 兔子面露惊恐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一番,但是没看到有什么变化,也没有多长出胳膊或者怪物般的鳞片。 艾丝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你在担心什么?” “我、我不会变成怪物吧?我听到脑子里有声音在跟我说话,说我马上就会发疯变异成怪物,然后要被你和昨夜那些冷酷的警官们解决……”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她上下打量着兔子,然后微微摇头,刚才放软的语气又变得僵硬起来:“雅各先生,我知道你在那!麻烦你赶紧从兔子身上下来!” 一道半透明的光影从兔子的身上剥离,然后扭曲聚缩,汇聚成完整的实体。 那个戴圆片眼镜的青年面带笑容,望着满脸惨白无比惊恐的兔子:“哎呀,你怎么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听到自己脑子里有声音,跟那声音对话来获得警告,不应该是很普通的情况吗?” 兔子连连后退两步,艾丝特站起身扶了他一下,将这个沉浸在巨大恐慌中的男孩护在身后。 “雅各先生,你该走了。” 本雅明无奈地摊开手:“叫我本雅明就好。这样,我以家族荣誉对你发誓,绝不再对他下手,你看怎么样?” “快走,不送。” 第一百八十二章 命运的叹息 本雅明满脸都是无奈,他向着两个人走过来,艾丝特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紧紧把兔子拦在身后,她的头发又开始散发轻微的淡光。 本雅明却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只是从盘子上抓起一块曲奇,咬了很拘谨的一小口:“我得说,这饼干比我想象中的甜过头了,廷根饼还好。不过你看上去很喜欢,好歹你也接受了我送的这份小礼物,不要有那么大敌意。” 他叼着那块饼干,冲艾丝特温和有礼地笑笑,步伐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艾丝特的神色一直很淡漠,在本雅明踏出房间的下一刻,光点便从她的头上散落一地,飞快地将整间屋子筛过,包括不明所以的兔子。 在看到那些发亮的光芒穿透自己的身体时,兔子的神色迷茫而惊喜,他紧紧注视着那些无序打转的光点,直到它们统统返回到艾丝特的头上。 “这就是……”兔子的感慨刚一出口,就立刻闭上了嘴,很明显这也是艾丝特的特殊能力,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对方保密。 本雅明确实离开了,也没有在屋里留后手,倒像是印证了他的目的,找艾丝特严肃谈一谈,发出邀请。 但是他顺东西走是什么毛病?偷习惯了? “没事了。”艾丝特拍了拍兔子的后背,不过她是不想再坐在沙发上了,那张安乐椅也不想碰,“他已经离开了。” 兔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是一个激灵:“等等,他刚才一直隐藏在我的身体里?那我不会对你很危险吗?” 艾丝特心底的愤怒渐渐平息,她微笑着道:“不会的,我们现在可以放心了。” 兔子迷茫地坐回沙发上,揉了两下肚子:“没有危险就好……” 艾丝特在屋子周围已经留下了光点,但她并没有再回房间,而是坐在书桌前,翻出纸笔:“我要给一位朋友写信,你先等会儿好吗?” 兔子点点头,不过他并没安静多久,就拿起先前吃过的那块饼干,大口大口咬在上面。 艾丝特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一幕,微微松了口气,她握着笔,斟酌措辞向克莱恩询问塔罗会上的情况——尤其是他为什么需要“心理咨询”。 信件写到一半,“愚者”的话越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如果你们任何人有需要的话”。 艾丝特的握笔的手越来越紧,她总有种莫名的预感,那时候“愚者”正透过灰雾投来视线。 这样简单的预感并不该忽略,再等等。艾丝特瞥了眼飞快翻着杂志,只在插图上停下的兔子。等到去普利兹港安置好这个男孩,跟本雅明参加完会议,就可以去贝克兰德见见“诺恩斯”和“道恩·唐泰斯”…… 倒也不用麻烦“愚者”,我可以直接跟“正义”小姐线下见面嘛。 —— 正如克莱恩所想,他很快就收到了那只黑色小狗送来的信件,眼窝里燃烧着邪异红光的小狗趴在他的脚边,乖巧等待着克莱恩写完简短的回信。 云雀又从架子上飞过来,停在了桌面上,蹦蹦跳跳路过信纸,在上面未干的笔迹上踩过,留下几处模糊的爪印。 “哦?你有想告诉她的事情?”克莱恩知道这只鸟非常聪明,能理解他大部分的话,而且随着离开艾丝特身边越久,它似乎逐渐有了更清晰的想法。 这样的特质让克莱恩再度想起,自己用“心魇蜡烛”治疗时的情况,但是“诺恩斯”的表现很明显不是什么人格分裂,或者说它好像本就与艾丝特相似却不等同。 而艾丝特满脑袋都挂着这样的半实半虚的物质……一想到它们可能有“活着”,甚至是可以与他人进行沟通的能力,克莱恩就感到毛骨悚然。 云雀听到了克莱恩的话,却只是蹦到了另一旁,叨了两下艾丝特送来的信纸,然后原本翘起的尾巴失望地垂下来。 “我知道了,你想见她?那我将这个问题也写到信纸上,问问她什么时候来贝克兰德。”克莱恩笑着说道,但是云雀只是冲他轻叫了两声,就蹲在旁边,等着克莱恩继续写完回信。 克莱恩在信件中回复了自己与“分裂人格”战斗的问题,再度提醒艾丝特警惕各种污染的存在,不过一想到艾丝特曾经在查尼斯门后住过一段时间,克莱恩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艾丝特在这方面有着堪称诡异的承受能力。 不过克莱恩还是言辞凿凿地,劝说艾丝特也预约一次“心理咨询”,在灰雾之上也好让“愚者”给予两人庇护,不只是保护艾丝特,也能保护一下“正义”。 毕竟能压制卓娅的只有“愚者”,不过关于这点特殊性,克莱恩只能模糊带过,不方便解释给艾丝特听。 最终,克莱恩又添上几行字: “诺恩斯仍然非常乖,说实话,它聪明得已经不像是普通的小鸟了。教导我舞蹈的那位夫人甚至夸赞过它,因为它很喜欢随着音乐声鸣叫,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它似乎有些想你,很积极地留下了它的‘笔迹’。等到你手头的事情结束,欢迎你来我的府邸做客,它会很开心的。当然,我也是。” 克莱恩飞快浏览一遍写好的信件,并不需要落款,艾丝特会知道是谁写信给她的。正当克莱恩想将信纸折叠起来的时候,那只云雀发出了着急的啾鸣。 克莱恩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怎么了?” 云雀用力地抖动了两下翅膀,不断上下比划着又着急地跳跃,它指向克莱恩又指向自己,然后羽翼拍在自己胸前。 下一刻,它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种极刺耳高亢的歌声,夹杂着耳鸣般的噪音:“哄叽——” “嘘、嘘!不要在这学阿尔杰唱歌!”克莱恩赶紧伸手捂住了云雀的脑袋,他吓得冷汗都快出来了,当然,也可能是被那过于糟糕的歌声给刺激的。 对于没有非凡能力灵性增幅的人,这歌声会直接产生精神冲击的效果,这栋房屋里还有不少普通佣人,克莱恩当然紧张。 诺恩斯好像越来越难养了,他要收回“非常乖”那句话! 在克莱恩与“倒吊人”阿尔杰·威尔逊前往那座海上原始岛屿,进行冒险的时候,诺恩斯竟然悄悄钻到了他的口袋里,一直躲藏在格尔曼·斯帕罗打扮的克莱恩身上。 而让克莱恩事后觉得奇怪的是,他当时竟然毫无察觉。直到阿尔杰开始唱歌的时候,这只云雀才突然蹦出来,然后…… 然后它就学会了某种“新技能”。 克莱恩那时候这才意识到,诺恩斯是能“说话”的。 只是它并没有完整的语言系统,也无法记住普通的交流用语,但如果是蕴含非凡力量的语言或声音,它反而能进行效仿,只是复述的声音总会在嗡鸣中被扭曲。 也不会具有“非凡语言”的特殊,像是很拙劣的牙牙学语,又像是被诺恩斯本身给筛选和无害化了。 但是学点什么不好,要学“倒吊人”唱歌!?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被他捂住嘴的云雀“啾”了两声,这才安静下来。 克莱恩放下手:“不行,去那座荒岛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她。” 云雀很不甘心地扑动好几下翅膀,差点把克莱恩桌上的笔给扇到地上去。 克莱恩却更加坚定地摇摇头:“绝对不行,那座岛异常危险,我们不应该将她牵扯进来,即使当时那个声音……” 在克莱恩与阿尔杰探索那座原始岛屿,收获到“暴君”牌,以及各种非凡特性与材料期间,他们在“远古太阳神”教堂遗迹的墓葬厅里,看到了那副造物主被分食的壁画。 而这段探索并没能深入,因为从教堂深处传出让两人倍感压迫的叹息。 而当时那个声音,感叹的是:“命运的眷顾……” 克莱恩迅速使用“蠕动的饥饿”中放牧的“旅法师”,发动“传送”的能力,拉着阿尔杰迅速离开了岛屿。 可是那座神秘的小岛,却直接消失在两人两人身后。 克莱恩停止发散的回忆,又一次看向桌上的云雀:“我知道你觉得那件事很奇怪,你对那声音感到好奇,还在我们身旁盘旋了好几圈,我记得的。” 云雀连连点头,又用爪子挠在克莱恩手下压着的信纸上。 “不,正是因为你被那声音吸引,我更不能将这件事告诉艾丝特。不然她绝对会想调查,会不管不顾地打探那座岛屿的位置。”克莱恩点了点云雀的脑门,让小鸟发出一声短促的轻鸣。 “她到时候只会想去冒险。能让我和阿尔杰都感到强烈压迫感的声音,必然是很恐怖的高位非凡者,艾丝特去进行交流,很大概率是把自己送上门。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甚至没有能捞她出来的把握。” 克莱恩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后,用蜡油简单地封口。 云雀从桌面上飞下去,落到了地上,与那只能一嘴将它吞下去的黑色小狗面对面。 云雀怯怯地喊了两声,在小狗旁边不断抖动翅膀。 克莱恩俯身拍了拍小狗的脑袋:“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艾丝特。不用管这只鸟的话,也别将我们说的事情告诉艾丝特,好吗?” 小狗看了看焦急的云雀,又望向克莱恩,骄傲地点点头,叼住信封便跳进了灵界裂缝。 云雀一蹬地面,飞落回它原先待的鸟架子上,气呼呼地将后背对着克莱恩的方向。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托管与夜游 艾丝特不信任本雅明,从各方面来说,“偷盗者”之间都没什么信任可言,如果有机会,能骗到对方反而会更有意义,或者更有乐趣。 即使艾丝特没有这方面的偏好,她还得提防本雅明改变念头,再度寄生兔子的可能性。 她不能将兔子单独留在旅馆,也不能继续带着他,大半夜的在街上转悠,万一跟那个疑似玫瑰学派的信徒遇上,会给兔子带来危险。 所以两人正坐在出租马车上,前往佐特兰街36号。 “你不介意跟我去拜访黑夜女神教会相关的地方吧?”艾丝特这样问。 兔子疑惑地挠了挠头:“其实我是无所谓的,我没有信仰过什么。还在东区的时候,我跟教会的人见过很多次,至少他们帮忙救了很多人,看上去挺好的……” “我知道你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我以前也是。” 艾丝特冲兔子眨眨眼,用笑容安抚了这个不安的男孩,自从被本雅明寄生后,他就显得心神不宁,总是疑神疑鬼。 兔子下意识追问道:“那你现在有吗?” “有,我信仰的那位对我有恩情。”艾丝特很坦然地说,“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好吗?” “可是你……”兔子欲言又止地收回了问题,他想起昨天那些人对艾丝特奇怪的态度,“所以他们都是黑夜教会的神职者?” 艾丝特沉默了好几秒,追忆的目光落在车外的街道上:“算是吧。更多情况下,他们是守护者,是战斗者……与异类战斗,也与自己战斗。” 艾丝特垂下视线:“不过这些都跟你关系不大,只是我要去做一些关键的事情,不方便带着你,我需要将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你也是吗?”兔子的眼睛逐渐发亮,他似乎想起了过去自己遗忘的空白,那些模糊的回忆并未变清晰,却有了可被描绘出的落点,“守护者?战斗者?” 车厢里安静下来,车轮在地面上滚动,带着车身微微摇晃。 “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过客。”艾丝特笑着回答道。 如果面对这个问题的是克莱恩,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克莱恩一小时前的来信,艾丝特已经看过了,信里提到的“人格分裂问题”,还有“卓娅与你的联系”,倒是让艾丝特理解克莱恩为什么会担心,他或许是向“愚者”报告了这件事。 而“愚者”知道的应该更多才对,难道祂也有相同的忧虑?还是单纯为了安抚克莱恩这位眷者,而展现出的态度? 在思考的同时,艾丝特也抬起手,猛地从鬓角拽了好几根头发下来。 她果断的举动看得兔子一皱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感觉隐隐作痛。 艾丝特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我拔的又不是你的头发。” “但是看着好痛。”兔子嘀咕了一声。 他不理解艾丝特要做什么,只是看着她手指轻巧地绕起那几根发丝,结环穿口又拉紧,很快将它们系成一团。 艾丝特摆弄了一下打结的发丝,然后从挎包里抽出手帕,将它包起来,递到兔子手上。 “这是,给我的?这不是你的头发吗?” 艾丝特笑着点头:“拿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主要是驱邪……我的意思是,它可以给你些好运,驱赶某些不好的东西,比如那位雅各先生。” 兔子连连点头,将包着发丝的手帕,塞到了自己的最里侧的口袋:“我一定会收好的!” 数分钟后,马车抵达了目的地,停在黑荆棘安保公司的门外。 —— 罗珊坐在柜台后面,今夜轮到她值班看守武器库,其他文职人员差不多都已经回去了,离交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门被敲响的时候,罗珊立刻放下了手上的《时尚头条》杂志,冲外面高喊一声:“请进!” 艾丝特走进来的瞬间,有那么一刻的恍惚,罗珊比她印象中要瘦不少,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圆脸变得瘦削,笑起来时酒窝不太明显了,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充满亮晶晶的好奇,打量着门边走进来的女士与男孩。 但艾丝特很快又收敛起自己的感触,微笑着询问罗珊:“请问弗莱队长在吗?” “在的,请问你是……” 艾丝特平静地行了个礼:“麻烦你帮我跟他带句话,就说昨天见过面的那位女士,有些小事情想麻烦他。” 罗珊起先还有点犹豫,但是这位女士一进门就报出了队长的名字,这促使罗珊做出去优先询问队长的决定:“好的,那我去询问下队长,你们请先坐会儿。” 看着罗珊风风火火走入旁边的里间,艾丝特总觉得这一幕太熟悉了。 艾丝特带着兔子坐在了古典沙发上,她环顾房间,看到原木色茶几上空空的托盘。接待台的桌面上,堆着一叠未经整理的杂志与报纸,墙角的杂志架还在,只是上面的杂志没有再按发行时间整齐地排列了。 熟悉,又有那么些陌生。 重新建好的地板换成了更浅的颜色,墙纸却用了更典雅的碎格子花纹,整个房间相比过去的朴素,变得更加明亮轻快……从那场毁掉半座楼的废墟间,黑荆棘安保公司重新建起。 亲眼确认这件事后,艾丝特内心的忧虑总算彻底飞走,留在了回忆里。 罗珊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弗莱直接跟着她来到了接待室,看到艾丝特的瞬间,他很恭敬地在心口点出女神的象征: “哈梅尔阁下。” 艾丝特早在听到两人走近时,就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此时她冲弗莱点点头,说:“事实上,我是有一点事情想拜托你们,不过跟昨夜的案件关系不大。” 艾丝特拍了拍兔子的肩膀,将这个懂得保持沉默的男孩拉到身边:“我想将他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在我出去追查那位邪教徒的时候,我需要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才不至于让他出现危险。” 弗莱只是稍一犹豫,就答应下了:“可以,让他留在黑荆棘安保公司,比在外面更安全。哈梅尔阁下,关于你的计划,有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吗?请不吝吩咐。” 艾丝特只是笑着摇头:“我习惯一个人行动。不过你放心,等抓到他之后,我会尽快联系你们的。” “好,如果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们。” 艾丝特见弗莱应下这件事,便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跟兔子平行,她望着男孩冰蓝色的眼睛:“你也听到了,接下来我要去找某个人的麻烦,你乖乖留在这里,好吗?” “很危险吗?”兔子憋了好一会儿,问出了这么句话。 艾丝特摇摇头:“对别人来说可能很危险,所以最好由我来做,你不要给大家添麻烦,知道了吗?” 兔子沉默了好几秒,说:“那你安全回来。” “我会的。” —— 廷根,深夜。 在这个时间点,最活跃的地方,只剩下了那些人声嘈杂的酒吧。 铁十字街上,这条消费水平全市最低的街道,也同样开着一家酒吧,旧的那家“秃鹰酒吧”倒闭了一年半,这家“秃鹫酒吧”在过完新年,才迟迟将新的牌子挂到前门,宣布正式开业。 所以这几个月它的生意相当好,对大部分忙于生计的人来说,手上握住一杯酒,就是生活里最容易支付的休闲活动。剧院、书籍或者舞会,都是他们听过却无法想象的泡影,远不如一杯啤酒边缘的泡沫来得香甜。 像是大部分酒馆一样,“秃鹫酒吧”也有属于自己的娱乐项目,牌桌和铁笼。今晚这里也有“狗拿耗子”的比赛,酒馆开设了赌局,所有人吵吵嚷嚷地在柜台边下注时,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推开门。 前门没被正式维修过,在艾丝特的手底下被推开时,合页处铰链轻声喊出“吱呀——”的碎碎念,却被酒吧里的喧闹声掩盖。 酒吧里混合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酒气、汗臭与炸物的油腻,也有少许来源不明的酸臭,让人拿不准究竟是有人吐在这了,还是直接在店里解决了生理问题。 艾丝特披着黑色的斗篷,一边打量那群吵闹着下注的人群,一边走向吧台处。这斗篷还是跟值夜者小队借的,她没有寄生在别人身上,也是觉得没必要祸害无辜的市民。 如果遭遇了潜入廷根的邪教徒,她所寄生的身躯会不方便战斗,远不如自己的身体方便。 艾丝特敲了敲柜台,刻意压沉了嗓音:“来点喝的,有什么推荐?” 那个络腮胡参差不齐的酒保转了下头,见到是个打扮可疑的生客,说话声又怪里怪气的,他的语气便十分冷淡:“黑麦啤酒一便士,恩马特啤酒两便士,南威尔啤酒四便士,别的就看你能不能付得起了。” 酒保知道这些用斗篷遮挡面目的家伙,他们一般都是来酒吧等人的,对于酒水方面向来吝啬,从不会多点什么。 “一杯南威尔啤酒吧,谢谢。”艾丝特直接滚了一枚五便士的硬币到酒保身前,“不用找了。” 酒保多看了她两眼,闷哼一声,收下那枚硬币,很快便将一杯南威尔啤酒放到了艾丝特身前。 艾丝特道过谢后,微微抿了一口。 酒里添的水有点多,味道很淡。 第一百八十四章 绯红的眼睛 “你想打听这里最近的情况?”酒保抓了两下他没有认真修整的胡须,疑惑地问。 吧台边,裹在黑斗篷下的人轻轻点头:“这间酒吧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酒保忽然挑起了眉毛:“没有!这酒吧好得很,怎么可能有怪事,你别乱说!” 艾丝特又喝了两口啤酒:“我听说这里之前出过事。” “哦,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不过看来你打听过了……好吧好吧,也就一年多,够久了吧?根本没有影响,看看店里这么些人,我的生意好着呢!” 酒保用力将一个空酒杯杵在柜台上,恼火地瞪着吧台边这个怪人,直到另一边有客人喊他,他才过去替别人倒上新啤酒。 艾丝特环顾着店里,这里的生意确实不算差,只是也没酒保吹嘘得那么好,大部分人喝酒的时候都眉头紧皱。 咽下杯中最后一口掺水的啤酒,见那个酒保又有了空暇,艾丝特用另一枚一便士的硬币敲敲桌面,铜板与木头相碰的声音,立刻将他的目光吸引过来。 酒保用力地吹了一下胡子,刺猬般的双下巴抖动两下:“干嘛?” “以后酒里还是少掺点水,这味道也太淡了。” 那枚硬币从吧台上滚过去,酒保冷哼一声,将它揣到了口袋里,没有搭理这话。 因为艾丝特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几个座位靠近吧台的酒客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冲酒保大笑起来,让他尽快采纳这个建议,免得哪天被人痛揍。 艾丝特从吧台边站起身,另一边的人群中心,铁笼被疯狂的老鼠和狗踩得一直响动,直到酒客们的呼喝声响起,好几个人开始大声咒骂那只不争气的狗。 人很多,在她混乱纷杂的视线里,扭曲叠加的色块逐渐散去,她没有找到任何非凡力量遗留的痕迹,也没有如黑洞般的剪影,或者攀附在他人身上的阴影。 这里都是些普通人,这座酒馆也是普通的——除了店里售卖的东西水分太大。 艾丝特的预感没有动静,对她来说不算意外。即使有线索,过去这么久的时间,它也早在那些兑水的酒液中泡烂了,无从追寻。 她皱了皱鼻子,踏出人声嘈杂的酒馆。 街道上月光清亮,视线内都覆盖着绯红,这一幕仍然让她下意识感到厌恶。 艾丝特抬头望着那轮月亮,经过昨夜突然圆满的血月,今天晚上它的光芒不再那么明亮。 明明绯红之月还是女神的象征,为什么我在面对黑夜的时候感到熟悉,却在面对这种月光的时候,这么抗拒? 艾丝特摇了摇头,很快走向铁十字街的尽头,她在挎包里摸索着,手指贴在另一枚的铜便士上。 这是她先前用于占卜的那枚,在占卜的结尾处,这枚硬币忽然间被引动,试图飞向她的额头。 相比偶然,艾丝特觉得那更像是陷阱,对方是故意留下了对占卜者的针对手段。 如果不是当时占卜的人是艾丝特,序列九的非凡者极有可能反应不及,当场出事。即使反应速度及时的非凡者,也必然会接触到那上面的污染。 对一座小城市的官方非凡者来说,他们中最高的领队往往也就是序列七,序列六已经是队伍中的佼佼者了,往往会被调往更紧要的地区。 如果没有更强力的外部协助,这样的污染可能会迅速扩散,也可能会导致当事人失控。这对官方非凡者的小队来说,都是致命的。 这样的危险人物,现在正在廷根潜伏着。 艾丝特摸出了那枚硬币,将它握在手心里,她逐渐排除内心纷乱的情绪,将自己的前进方向,全然交给了没有定数的“预感”。 微弱的红光在她掌心鼓动了一瞬,仿佛心脏最后一次的跳跃,艾丝特拐过一条又一条街口,还借助偷取想法,打发了两次上来询问的警官。 她裹着黑斗篷的打扮有些碍眼,但如果是那身红斗篷,维护治安的巡逻人员只会更频繁地拦下她。 对艾丝特来说,摆脱他们是非常轻易的事情,她并不想与这些普通的警员发生冲突。 不过随着艾丝特的脚步越来越接近码头区,还是有在她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了,她先一步遇上了另一个人。 本雅明·雅各从一家酒吧走出来,他没有戴着那副圆片眼镜,微挑的眉毛尽显高傲,因为脸上不再挂着笑容,那双湖绿色的眼眸显得疏离而冷淡。 不过他像是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从胸袋边缘夹起那副眼镜,重新戴在脸上,恢复那种彬彬有礼又柔和亲切的气质。 然后他抬脚,直直地往艾丝特的方向走来。 艾丝特本能地转向旁边的巷口,想要抄近路绕到隔壁的主街去,结果本雅明一路小跑,挤到了她身前:“晚上好,你这是要去哪儿?” “……晚上好。我们并不认识。” “哈梅尔小姐,这就很没意思了,我都告诉过你好几次我的名字,我们还不算是朋友吗?”本雅明满脸无辜地说道。 艾丝特将那枚染过绯色的硬币收入了口袋:“不算。” 本雅明却盯着她的口袋不放:“你好像拿到了一些很奇妙的东西?” “你只是个古董商人吧,又不是痴迷于金钱。”艾丝特的脸笼罩在阴影下,但光是听到她的声音,本雅明都能想象出她皱紧的眉头。 “我们碰到很有价值的物品,总会产生特殊的感应,难道你没有吗?” 艾丝特细想了一下,她好像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增幅,但如果深究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最有价值的东西在她的发丝,甚至是脑袋里,所以对其他东西的感知,都变得无足轻重。 “可能是我比较迟钝吧。”艾丝特微笑着回答道,继续往巷子深处钻去。 但是本雅明显然不会就这么放弃这个机会,尤其是那个男孩不在,艾丝特又独自一人,他很好奇艾丝特在做什么,便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不知道哈梅尔小姐来廷根是做什么?哦,或许我该喊你……艾丝特?” 艾丝特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本雅明迅速解释起来:“这是我在寄生那个男孩的时候了解到的!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愿意说的事情,我总得找点别的地方了解下,更何况这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对吧?你也可以继续喊我雅各先生,如果你这么介意的话。” 艾丝特盯着本雅明看了好几秒,本雅明很有耐心,他一向都觉得自己的耐心比“其他人”都好,而他,祂们,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 在艾丝特给出进一步的反应之前,两人的感知同时被触动,有第三方的异类出现了。 本雅明很讨厌不速之客到来的时间点,乐趣被打断后自然衍化出敌意,这让他的眼神变得和艾丝特一样冷漠。 一滴泛着腥臭味道的液体,从上空坠下,恰好落往两人相距那一小段空隙。 “啪嗒。” 一点黑影在之后也紧跟着坠下,但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它就摔碎成一滩黑红的血沫。 艾丝特在伸手摸向腰包拉链的同时,跟本雅明一样抬起头来。 在这条小巷的上方,悬浮着一颗眼球,如果不是非凡力量提供的好视力,两人并不一定能看清楚它。 那颗眼球恰好挡在红月前方,像极了在俯瞰两人。 但是那颗眼球并不是静止的,它的外部不断扭曲抖动,后侧残余的神经与血管,正在缓缓往空气中生长,仿佛舒展芽苞的藤蔓,违背合理性地凭空往外扩张,铺出邪异的细网。 “你上我下。”本雅明瞬间做出了相应的判断,轻声道。 试图袭击两人的家伙就在附近,而且正在利用那只眼球布置封闭的限制,众所周知,正常人都是有两颗眼珠的,包括昨夜的那位被害者,所以另一颗眼球不应当离得太远。 艾丝特身上的黑斗篷瞬间落地,掌心中红斗篷近乎活过来一般,没等艾丝特抖开便主动贴在了她身上,领口的指甲片自行扣紧:“你真的很多话。” 她的双手一开一合,“苍白骨钉”冰凉的触感,让艾丝特迅速冷静下来,先前被本雅明挑起的怒火尽数平息。 本雅明诧异地扫了那把骨剑一眼:“武器不错。” “不外借。” 艾丝特说完这话,反手偷走了自己身上大部分重力,只是脚下一跳,便扑到了墙壁上。 接二连三地借力,她敏捷地跃上房顶,近距离观察起那颗眼球,试图借助“解密学者”的能力,侦查起破解它或者毁掉它的最佳手段。 本雅明“啧”了一声,将目光从红色的斗篷上移开,现在不是考虑那件事的时候。 不过那斗篷上污秽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甚至不比那颗眼球上传来的邪异感内敛多少,尤其在艾丝特遇到危机的此刻,红色斗篷隐隐有活化的趋势。 “倒吊人”给了充满偏爱的恩赐给她,又是想利用艾丝特做些什么?难道祂想用这么个半吊子的“寄生者”,来对抗我,或者我们吗? 简直太可笑了。 我也没必要深究那么一个疯狂者的想法,本雅明抬起手,正了正自己右眼前的镜片,让镜框在自己耳朵上架得更稳些。 果然还是戴在眼眶里更习惯啊。不论当“本雅明·雅各”多久,还是当自己最愉快。 本雅明微笑起来,他捏紧眼镜环视四周,眼底蠕动起黑色的阴影,那对绿色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 第一百八十五章 勉强的接纳 对本雅明来说,作为序列三的“欺瞒导师”,他完全可以很随意地解决眼下状况。 只是发动能力后,他就立刻察觉到,隐藏在暗中的袭击者,正躲在两人旁边那栋建筑物的二楼窗口。 但他不能就这样揪出对方,艾丝特才是幕前的表演者,本雅明刻意收敛自己的表现,想给她一点错觉——本雅明·雅各与她的序列差不多。 “欺瞒导师”能力上的质变可以隐藏,作为序列四的艾丝特,恐怕很难直观地理解这点。她不是以喝魔药的方式晋升,也没经历过其他“偷盗者”详细的言传身教,她对自己能力的熟悉,多数停留在一知半解的水平。 这是巨大的缺陷。如果卓娅留在艾丝特身上的意识还清醒,本雅明也瞒不过祂,但是现在…… 本雅明微微仰头,目光追寻着那跳跃到空中的身影。 艾丝特当然也看到了那颗眼球,以及它不断蠕动、扩展的神经,在空气中的怪物进一步成形前,她试探着做出了第一次刺击。 偷走距离的瞬间,“苍白骨钉”挑起,然后再度偷走距离,艾丝特的身影落在对面的屋顶边缘。 然而让她皱眉的是,那一瞬间艾丝特并未有刺中物体的实感,她的骨剑递出,在她的视线中明明抵住了那颗眼珠,穿透的却只有空气。 常规的视觉有偏差?但是在艾丝特的感知中,那颗不断散发出邪异感的眼球,仍然挂在半空中。 它逐渐转动,望向了艾丝特的方向。 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周身涌动,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偷走距离,重新落回地面,她先前站过的地方又浮现一颗眼珠,那张血管延展出的巨网,正不断占据更大片的面积,滴落的腥臭液体正逐渐变多。 本雅明依旧站在原地,警觉地打量着四周,艾丝特一落地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那人躲藏的手段很古怪。” “等下听到我开口,你千万不要往上看。”艾丝特轻声提醒道。 “等等,你打算……” 还未等本雅明说完,艾丝特的位置便再度转移,她会落下来,只是为了给本雅明这句提示。 看来她没有正面解决的信心啊,要动用特殊手段了?本雅明在心里轻笑起来,反而很期待艾丝特打算做什么。 至于艾丝特的提醒,他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而披着红斗篷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空中,近到艾丝特能看清那颗眼珠外部的细密血丝,在那些细密的血丝中,有绯色的光流掠过。 眼球又一次凭空转动,盯住艾丝特的方向。 如果换成是荒郊野外,艾丝特会更愿意选择缠斗的方式,通过解析对方的力量和弱点,结束这场战斗。 但是现在她身处城市内部,即使短时间附近无人活动,旁边两栋建筑都是用于存放货物的仓库,艾丝特也不敢将战斗时间拖长,那很容易将无辜者也拖进来。 速战速决是她最优先的选择。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轻声念出了一句巨人语:“霍尔斯。” 血红色披风的背后,那用黑线织就的向日葵花盘上,瞬间睁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大小不一的眼球彼此紧贴,唯一的共通点,可能是它们都呈现血红色,比那悬浮在空中的眼球更加诡异。 披风背后的向日葵花盘在不断扭动,仿佛一抔拥挤不堪的泥鳅,正想要从披风内部钻出,那些眼珠在兴奋转动的同时,淌下了墨水般漆黑的液体。 黑影从披风上滴落的瞬间,便如舒展开的羽翼,直接在空气中流动起来,它径直扑向附近存在感最鲜明的异类——那两颗不断生长的绯色眼球。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那道黑影的另一端还在斗篷后背,甚至紧密连通在她的意识间。就像是多出了一段不太适应的肢体,而且这肢体还在飞速生长,占据她更多的精力来协调…… 但是这一次,艾丝特驱使着黑影,终于将那颗虚实相叠的眼球,彻底握在了自己的感知里。 而在本雅明的角度来看,这一幕足以毁灭掉任何一个过路者的精神,继而摧毁那个普通人的躯体。 艾丝特身上的斗篷,正不断散发出污秽疯狂的呓语,如果不是她在分心收敛,此时爆发的呓语已经飞速扩散,随着那黑影的凝结,足以将整条小巷炸碎。 本雅明听到那个躲起来的袭击者在闷哼,很快那声音转为了气息微弱的尖叫。 二楼窗口传来破裂声,一个身影直接撞了出来,如果艾丝特看下来,就能注意到这是她曾经在占卜中,见过的那位男性。 男人撞碎玻璃时,并没有对脸部和双手进行防护,此刻他的皮肤上插满细小的碎片,但是相比别的感知来说,这点疼痛甚至算不上什么折磨。 即使从二楼窗口直接跌落,他的一只手臂已经不听使唤,男人好像也毫无察觉。他嘴里含着血沫,两只眼睛金鱼般暴凸,耳蜗与鼻下一片鲜红,还在不断滴落。 他一下又一下将脑袋撞向地面,好像想通过这样的举动,将自己脑海中被塞进的呓语赶出去。 本雅明微笑着看男人在地上挣扎,听着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 真神的呓语不是这么一个邪教徒能承受的东西,在精神的动荡下,男人还想到用头部的疼痛抢回一点清醒,已经称得上意志坚韧了。 他嘴里含糊地哀求着自己的神灵,想要呼唤“独一无二红月”的名。 本雅明推了一下眼镜片,男人的呼吸功能瞬间停滞了。 他死死地瞪大眼睛,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响动,男人蜷缩起身体,无意识地抓挠自己的喉咙与胸口,试图让遗忘如何运转的器官自行恢复。 他咽气的那刻,还用力地翻过了身子,像是条在水面上翻白的鱼,仰望着上方。 纠缠的力量彼此消耗,最终,两颗绯色的眼珠被阴影撕裂,阴影如潮水般退却,重新收敛到艾丝特的斗篷背后,那缭绕不休的可怖呓语彻底隐没,向日葵花盘上的眼球合拢封闭,红斗篷的颜色变得灰暗。 绯红月光重新落进下方的巷子里,一片安静。 艾丝特站在房顶边缘,“苍白骨钉”已经被收起,她的眼前仍然残存着大片的阴影与绯红,身体微微晃动片刻,艾丝特便向着前方倒下。 本雅明完全是下意识快步走上前,向着空气中摊开双臂——然后艾丝特轻飘飘地落在旁边的地面上,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她很清醒,只是脸色苍白,在夜色里并不明显。 “嗯……谢谢?”艾丝特没忍住,嘴角逐渐上翘。 “你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好。”本雅明放下了双手,低声说道。 艾丝特轻轻点头,她的视线越过本雅明肩头,望着地上已经没有动静的男人:“他好像……” 不过话还没说完,她就注意到本雅明鼻下的一点红色,血流还在缓缓往下淌:“你受伤了!?” 本雅明笑着捏住了鼻子,摇了摇头:“还好。” 这当然是虚假的,示弱也是用于欺诈的一环。毕竟艾丝特使用那条红色斗篷的时候,逸散出来的都是真实造物主的呓语,他要是完全不受影响,那才是真的可疑。 艾丝特从挎包里抽出一条手帕,递给本雅明:“虽然可以将血迹偷走,但现在还是稍微堵一下吧。” 本雅明沉默地接过手帕,没有说什么,没有道谢也没有追着询问那条斗篷的事情,安静得像是变了个人。 艾丝特解开红色斗篷,将它盖在那死去的男人身上,阴森的吮吸与啃噬声不断响起,红色斗篷不断蠕动,汲取着能让自己恢复的血肉。 本雅明走到了艾丝特身边,眉头紧皱盯着地面:“我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物尽其用。” “我不是指你用斗篷清理现场的举动,”本雅明面色阴沉地扶了一下眼镜,“看那些人的态度,我以为你跟黑夜教会有些关系,但是……” 他没有说全后面的话,但是艾丝特知道他想问什么。 这种气息邪异的物品,即使没有完全活化,放在教会中也是要严加管控的封印物。 为了防止大范围的危害,正常来说教会不会允许任何人带着随意走动,更何况它很明显是源于某位邪神的物品。这样具有明确指向性的神奇物品,很容易引来力量源头的注视,长久携带极容易被污染。 本雅明用手帕塞住鼻孔,所以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鼻音:“你不会是欺诈了他们,骗他们说你是什么眷者吧?他们难道真的信了?” 艾丝特一时间不知怎么解释,本雅明这话也不算错,艾丝特也借着黑夜女神眷者的身份,才安抚了廷根的旧同事,让他们放心把这件事交给自己。 本雅明安静地望了艾丝特一会儿,见她只是眉头微皱地思考,本雅明用力捏了捏鼻子,抽出那条染血的手帕,将上面的血迹偷走后,他将手帕叠好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本雅明又捏了两下鼻梁:“呓语的影响太大,我没能从那个信徒身上偷窃记忆,抱歉。” 艾丝特俯身捡起那条恢复平静的斗篷:“我得带他的骨头回去……啊,那不怪你,是我低估了这条斗篷的影响,该说抱歉的是我。” 本雅明垂下头,看到艾丝特卸下防备后,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他有些好奇,如果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也是阿蒙们的一员,还会这样毫无芥蒂地坦然相待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隐匿的心意 艾丝特偷走了地上那一摊骨架,确保附近没有残余的非凡力量,本雅明也帮她进行了相应的排查——虽然他只是在做做样子。 那个问题冒出来之后,本雅明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视线飞快扫过艾丝特专注的眼神,她正将红斗篷重新叠好,塞回腰包里。 这样随意的收纳方式,换作是那个“倒吊人”手下的狂信徒,一定会觉得是种亵渎。不过那个解除封印的词语,不像是普通的“口令”,是特殊称呼吗?就像是卓娅对父亲的特殊称呼……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点之后,本雅明的神情更古怪了。 艾丝特见本雅明的神情很微妙,小声地安慰起来:“别担心,这条斗篷很温顺的,不会主动吃人。” 本雅明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即使是他,也得承认这安慰人的方式过于别具一格。对艾丝特的发言不做评价,本雅明指了指旁边建筑物上方的窗口: “我们最好去二楼探查一下,那个人之前就是从窗口处跌下来的。” “对了,有件事我也想问问你,那种呓语,从你的角度听起来,是什么样的声音?” 本雅明好奇地看向艾丝特:“那不是单纯的嘈杂或吵闹声,更多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杂乱信息,混合叠加后带上了非凡力量的影响。难道你听不到?” “在我的感知中,只有被弱化后的嗡鸣,但是看那个邪教徒痛苦的样子,呓语对他人的影响似乎相当强势。”艾丝特下意识地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 “是啊,呓语确实可以被视作‘武器’。对于序列越低的人来说,呓语是极其致命的,即使只是神话生物的一声叹息,也可能让低序列的非凡者失控发疯。” 本雅明面露疑惑地转过头,望着艾丝特:“知识本身也可能包含污染,你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艾丝特抬起头望着窗口的位置:“我们还是上去看看,附近已经没有异常了。” 这话说完,她率先伸手一次抓握,身形就已经落在了那扇窗户外边,站稳在窗台的边角处。 “转换话题的方法真是直白。” 在艾丝特往屋内打量片刻后,她冲下方的本雅明点点头,然后身影便从窗口外侧消失,本雅明这才偷取距离,踩到了刚才艾丝特落脚的边缘。 透过碎裂的玻璃窗户,能看到狭窄的屋内堆着几个铁皮文件柜,房间内昏暗没有设置灯光,墙角的方桌上放着一把熄灭的烛台。 艾丝特也在打量屋内的东西,动手检查起那蜡烛旁边的柜子。 本雅明再度偷走距离,直接出现在屋内,幸好艾丝特敏捷地闪过身,不然就要被他撞到了。 艾丝特拿不准本雅明到底是不是有意的:“这里位置不多,小心点啊。” “我去走廊上看看,调查下附近的房间。”本雅明笑笑,跟艾丝特错身挤过去,拉开了房门。 没有窗户的走廊要更加昏暗,但这对本雅明来说不算什么问题,只是他停在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艾丝特:“其实,我也有件事想问问你。” 艾丝特正在检查地面上的玻璃碎屑,听到本雅明的询问声,这才侧过头来:“你要问什么?” “你要不要猜猜看我的问题?” 艾丝特认真思考了几秒:“看在今晚发生的事情上,我想或许可以给你一点信任。我同意跟你去参加那场集会,不过如果真有阿蒙潜伏在集会里,我觉得不会有那么好抓。” 本雅明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决定吧。” 她刚才居然真的在专心考虑问题是什么,单是这件事,就让本雅明感到相当愉快,他只是想耍一下艾丝特。 至于要问的那个问题,本雅明随口一说而已,他才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 数分钟后,两人再度碰头。 本雅明确认过那个邪教徒在建筑内留下的痕迹,那人是从忘记上锁的侧门直接钻进来的,这里并不属于计划中的潜伏地点,只是带有几间办公室的普通仓库。 而在房间内,艾丝特找到了一个泛着血腥味的空木盒,还有简单的仪式用材料。 “你不打算搜一下那具尸骨的外衣吗?肯定有钱包。”本雅明这样问道。 艾丝特愣愣地看着他:“我要把那具尸体交给教会非凡者的,到时候单就钱包没了,我该怎么解释啊?有高阶非凡者出手相助,就为了带走嫌疑人的钱包吗?” “为什么要解释?直接骗过他们就好。而且你确实有‘高序列非凡者’的援助。” 艾丝特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腰包:“这话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没错,但是我不希望他们知道内情。” 本雅明面露不解,他是发自真心感到困惑:“你明明有更便捷的手段解决这件事,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精力,去跟那些黑夜教会的猎狗纠缠。” 艾丝特不赞成地摇摇头:“别这么说他们,他们一直为了守护这座城市的居民尽心尽力。我在做的事情不是浪费时间精力,只是在尊重他们的付出与责任。” “你的道德水准作为‘偷盗者’来说,好像有点太高了。”本雅明满脸唏嘘,也摇起了头。 “……我谢谢你啊,就当是你在夸赞我了。” 本雅明轻笑一声:“不客气。” 艾丝特无奈地望着他,最终也逐渐露出笑容:“我要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做一个收尾。” “我想,你也不需要我跟你去了,毕竟我跟他们真的不熟。”本雅明推了一下眼镜,“我在这边的事已经办完,也该回旅馆去了。” “办事?”艾丝特好奇地问了一句。 本雅明含糊地道:“只是跟朋友叙旧而已,一个没什么野心的酒保。他觉得廷根待着比较舒服,我倒是觉得贝克兰德更好……” 艾丝特点点头,这毕竟是本雅明的隐私,她便没有再追问。 本雅明为此稍微松了口气,如果艾丝特真的深挖这件事,甚至跑去那间酒吧调查,那个戴单片眼镜的酒保,保不准会说出什么鬼话来。 —— 艾丝特将披着一层外衣的尸骨“还”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她只是告诉其他人“使用了某件封印物”,并没有详细解释事情的经过。 嫌疑人以尸骨尚温的姿态归案,至少比放着这个邪教徒四处游荡要好,而针对受害人的调查也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那位情绪稍微冷静下来的夫人,解释了她丈夫这两天跟人频繁碰面的举动。 最终这件事以“邪教徒谋杀”作为最终定性,替受害人留下了一份体面。 艾丝特从放置尸体的验尸间走出来,身旁是西迦,弗莱正在收敛屋内的尸骨,记录骨头的特征留存档案,好对嫌疑人的身份进行后续调查。 西迦对这位“女神眷者”充满好奇,在随意的闲谈间,感觉她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艾丝特的年纪和言谈气质,都不像是上了年纪的苦修信徒,这让西迦猜测对方是否跟戴莉一样,都是在非凡道路上有特殊的天赋。 “您之前带来的那位男孩,此时正在值夜者们的休息室里睡觉,阿德米索尔,我们的同事在帮忙看护他。” 艾丝特下意识地露出微笑,但却对接下来的会面紧张了一瞬,为了平息自己的局促,她开口问道:“廷根的小队现在成员似乎并不多?我记得前两年有更多编制内的队员。” 西迦叹了口气:“没想到您还了解过这些事,那您或许听说过廷根遭遇的‘邪神子嗣’事件。当时我们失去了……唉,一位很年轻而勇敢的队友。” 西迦在叙述间停顿了一瞬,但随即又神态如常地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位队员上了年纪,离职之后也留在了廷根市,专注于休养身体。之后我们的队长与另一位队员都晋升了,转去了贝克兰德大区,加入了红手套……” 西迦的话彻底停顿下来,她脸上的微笑怎么看都有些悲伤。 艾丝特在心里轻叹一声:“我听说过那件事,是因斯·赞格威尔所做的,后来他携带着封印物和圣赛琳娜的骨灰离开了廷根,仍然在被圣堂通缉。” “是的,他们就是想查清楚那件事,追踪凶手的去向。” 西迦的声音越来越轻,然后再也没有开口,两人沉默着穿过走廊。 艾丝特走过很多次这条路了,她跟西迦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站在值夜者休息室的门口。 “那我先回去,帮队长准备报告了,您离开的时候,让阿德米索尔来告知我们一声,我们好……”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很忙的,”艾丝特冲西迦摆了摆手,“不需要你们送我了。” 她迟疑了一下,在心口点出绯红之月:“女神会庇护廷根的。” 西迦也作出了同样的手势,语气更加虔诚:“赞美女神。” 见西迦转身离开,艾丝特才握住门把手,推门走进了休息室。 兔子裹紧长毯窝在长沙发上,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沙发上的空间当小床绰绰有余,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下意识皱紧。 另一位黑发的青年翻着一本书籍,听到门边有响动,立刻抬起头来。 在望见艾丝特的瞬间,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恍惚而游离:“光……” 艾丝特将身后的门关上:“你好,阿德米索尔。”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受欢迎者 阿德米索尔从靠背木椅上站起,就像艾丝特预料的那样,他果然因为眼神太过专注,直接绊在了桌角上。 不过他迅速拔正了身形,没有扑倒在地,很明显已经经受了初级的训练,反应速度有所提升。 阿德米索尔紧紧盯着门边的艾丝特,即使是踉跄的瞬间,也没有移开丝毫。 艾丝特迟疑地望了眼睡在沙发上的兔子,低声问道:“需要我帮你找点东西当眼罩吗?” 阿德米索尔抓着书本的胳膊往上抬了一下,似乎想用那本书隔断自己的视线,但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我、我看到了,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的光芒……您究竟是谁?” 艾丝特却保持了沉默,神情严肃地冲阿德米索尔摇摇头:“不要看,不要想,这对你没有好处。” 阿德米索尔这才摊开那本书,颤抖着挡在自己眼前:“抱歉、抱歉!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我明明已经学会压制自己的灵视了……” 艾丝特微笑着拍了拍阿德米索尔的肩膀,这才走向沙发,她动作轻柔地推醒了兔子。 男孩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艾,哈梅尔?你已经回来了?” “是的,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可以带你回去旅店,还是说你更喜欢睡在沙发上?” 兔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用拳头不断揉着眼睛:“那肯定是,哈啊——睡床舒服。” 他总算从困顿的梦境中醒来,下意识拽着艾丝特的袖口站起身:“我睡了很久吗?” 艾丝特摇摇头,领着兔子往门口走去:“有两个小时了,现在回去可以继续睡。” 阿德米索尔手上的书逐渐放下,他出神地望着艾丝特,在两人即将要踏出门的时候,突然快步跟了上来:“还有,我在广场上看到的云雀,它们……” “它们或许会很亲近你,”艾丝特轻声说道,打断了阿德米索尔跳跃式的话,“因为你曾经接受过一点光的庇护。你要是愿意,就随便撒点吃的给它们吧,虽然我并不认识它们。” 阿德米索尔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好像听到了另一句没被说出口的话,“我并不认识你们”。 阿德米索尔苦恼地皱起眉头,直到那个带走男孩的女士彻底离开,他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脱离注视着缥缈命运的状态,一层柔和而浅淡的光浮现在他的感知中,又迅速归于黯淡。 阿德米索尔这才想起来身上的正事,他匆匆地去找弗莱队长报告——眷者阁下已经将那个孩子领走了,对了,那位女士就是眷者阁下。 女神之光?不对,是叫女神之星来着…… 阿德米索尔用力地拍了拍前额,却没有想起更多的东西。 黑荆棘安保公司之外,出租马车行驶在街道上,乘着路灯倾泻的昏黄长毯,抛下因为被蚕食而斑驳的记忆。 —— “所以我们快回去了吗?”兔子坐在艾丝特旁边,时不时就会打个哈欠,他试图用聊天来打起精神,不想再在马车上打盹。 艾丝特点点头:“等到后天,后天我们就返回普利兹港。我要去参加一场特殊的集会。” 兔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那种特殊的集会吗?参与的人都、都跟你一样……” “是的,都是‘非凡者’。”艾丝特板起了脸,“不过成为非凡者是很危险的事情,你不要抱有过多的幻想。” “到底哪里危险了?”兔子发出这样的疑问,“我也想拥有那些奇妙的能力。” 艾丝特苦笑起来:“所有的力量都有代价,对我来说,今天就是今天,我甚至不敢妄想以后会发生什么。” 她抬起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藏着足以毁掉整个东区的东西,你梦境里也曾经见过,那种光芒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兔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说话了,沉默地望着窗户的方向发呆。 “即使成为非凡者,也不一定能记住我,如果这是你好奇的事情。你当时也在那里,黑夜女神教会的警官们,早就将我忘掉了。” 兔子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又苍白了一点:“没有别的办法吗?” 艾丝特的笑容很温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一转话题:“对了,我跟那位本雅明先生达成了协议,不用再提防他了,短时间内。” “咦!?为什么!”兔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艾丝特,“我不喜欢他,他给人的感觉就很怪异,看上去像是那种会反过来从小偷身上偷东西的混蛋!他、他甚至之前还跟恶灵一样,附身到我身上……” 那句“从小偷身上偷东西”的形容逗笑了艾丝特,她指了指自己:“我会帮他做一件事情,这算是他有求于我。” 兔子用力地摇着头,像是想把这件事从脑袋里甩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他!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艾丝特思考了几秒:“你这话也没有错,跟本雅明这人接触时,他总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我给你的那团发丝你还带着吗?” “当然!”兔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藏得很严实。” “那就好。” 不过兔子的表情很快又垮了下去,甚至显出有点委屈:“说真的,他很讨厌。” “没关系,你只要无视本雅明就好,不用在乎他的感受。” 兔子将手揣到了口袋里:“我本来就没打算管他!” 自从兔子听说本雅明要跟着一起走,就很明显对这人充满了敌意——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烈,第二天早上两人坐在旅馆的餐厅里,本雅明也来到餐厅,并走向桌边的时候,兔子的脸色非常难看。 甚至看上去随时会将碗里的燕麦粥扣到本雅明头上。 本雅明却向两人展露了谦和有礼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兔子阴森的视线,毕竟对他来说,这么一个男孩的敌意只显得好笑。 挑衅地冲兔子挑了一下眉毛,本雅明才拉开桌边另一张椅子:“不介意我坐在这吧?” 艾丝特无奈地瞄了他一眼:“我说介意的话,你真的不会坐下吗?” “我还是会坐下。” 艾丝特转向兔子:“你看,我说了只要无视他就好,因为不管你怎么对待他,他都不在乎。” 本雅明敲了敲桌子,招呼侍者过来点单:“不,我还是在乎的。” 艾丝特听出来这是句真话,倒是有点意外:“你会在乎?” 本雅明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冲侍者点了自己要的早餐,浓茶与因蒂斯式芝士吐司。 因为艾丝特在旁边,兔子没有任何实际的对抗行动,只是在心里想象了很久把燕麦粥扣在本雅明头上的场景。 每次艾丝特的视线一转移,兔子都会翻白眼给本雅明。 这只让本雅明觉得好笑——无知者并不了解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总能表现得如此无畏。本雅明当然不会跟兔子计较,艾丝特不可能永远带着这个孩子四处奔走,她总有放他离开的那天。 到那个时候,这样一个普通的孩子,即使身上带着艾丝特的庇护,“本雅明”短时间内没有办法,但他不可能永远躲开阿蒙分身的寄生,艾丝特的庇护也是会随着时间流逝失去效果的。 对这样的发展,本雅明说得上是相当期待。 不过现在他想缓和跟艾丝特之间的关系,至少在六号的集会前,本雅明会做好所有的表面功夫,维持目前自身的形象。 至少艾丝特对他有一点接纳的让步,六号的集会他也得琢磨一下,到底怎么办才合适…… 本雅明又跟侍者要了一份《廷根晨报》,前天晚上在“丁香旅馆”发生的案件,搭配着加黑加粗的标题挂在头条版面,封面是那位托勒警督严肃方正的大脸,只露出了比较威严的上半身,他的肚腩被留在了照片的边框外。 艾丝特扫到了报纸的外页,放下手上的热可可,随口问了一句:“所以他们在报纸上没有留下太多详细的信息吧?他们的效率比我想象中快,我还以为会多压几天……” “毕竟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普通人,如果我们没有逮到那个嫌疑人,或许他们会把这件事压得久一点,免得引起市民的恐慌。”本雅明随手翻着报纸,反手在茶杯上面晃过,偷走了大部分热度,然后才将变温的红茶端到嘴边。 兔子看了看本雅明,又看向艾丝特,把声音压得很低:“所以你昨晚就抓到了那个坏人?就花了一晚上?” “不是‘你’,是‘你们’。”本雅明纠正了兔子的说法,“我能帮上忙的,只不过艾丝特她并没用上我的帮忙。” 兔子用力地将勺子怼进麦片粥里:“是哈梅尔,你应该称呼她布鲁克小姐。” 本雅明轻笑一声:“怎么?她叫艾丝特这件事还是我从你的脑子里挖出来的,小朋友。” 注意到兔子的脸色忽然更难看了,知道他是想起了被寄生的回忆,艾丝特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所以我提醒过你了,不要搭理他就好,专心吃你的早餐。” 本雅明斜着眼睛,冲艾丝特摇摇头:“你不可能一直护着这孩子。” “这是威胁?”艾丝特笑着问道。 “绝对不是,只是另一个提醒。”本雅明含糊地回道,低头继续翻看手上的报纸。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返回的旅途 “即使你看不惯,也要习惯啊,毕竟接下来几天我们都会碰面。”本雅明笑嘻嘻地放下报纸,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红茶。 兔子用力地咬着勺子,仿佛在啃的是本雅明的骨头,但是想起之前被“附身”的经过,兔子又讪讪地低下头,迅速扫荡掉碗里添加了牛奶的燕麦粥。 艾丝特瞪了本雅明一眼:“明天上午九点去车站,坐蒸汽列车返回普利兹港。” “为什么不坐船?顺着塔索克河一路到下游也很快。”本雅明随口提议道。 “坐船要花费的时间更久,经过贝克兰德还有关卡。我拜托人给他办的身份证明,要在普利兹港交易。” “这样啊。” “你不是该知道这些吗?”艾丝特疑惑地问,本雅明寄生的时候,分明从兔子那里了解到很多事情了。 本雅明将切成小块的吐司咽下去:“只是闲聊而已,我总要找些话题吧?不过你居然还特地帮他办身份证明,真是尽心尽力。” 兔子冲本雅明又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吃完了!” 艾丝特早就吃完了她的早餐,起身的时候,她没忘了冲本雅明点头示意:“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见,本雅明先生。” 本雅明晃着空杯:“难道就不能是今天晚些见吗?” 艾丝特笑容温和,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艾丝特跟兔子离开了旅馆的餐厅,留下本雅明一个人坐在桌边,他的手指点在茶碟的边缘,视线落在艾丝特坐过的椅子上。 她看上去确实放下了大部分戒心,但是相比我,她宁愿更加关照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豆丁。“兔子”只是个外号,那孩子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为什么她要这么关注他?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本雅明缓缓咀嚼着最后一点吐司片。 艾丝特现在作为“神眷者”走在廷根,黑夜的注视即使难以追随到艾丝特本身,肯定也会落在那群值夜者身上,频繁关注着这里的情况。目前并不方便对他们下手,那太容易让我被发现…… 他推开身前的盘子,用餐巾擦拭过嘴角,掩住那个得意的微笑。 现在有更重要的计划当前,在命运隐士会期间,没必要向本体报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遇到艾丝特只是意外,既然本体没有任何指示,那我只是作为“本雅明·雅各”而行动的,跟阿蒙们可没有什么关系。 那个邮差不愿意替换我的差事,反而让我遇上了不错的乐趣啊。 想到这里,本雅明扶了一下眼镜,从桌边站起身。 得想办法去追踪他们一下,找不到艾丝特,但是想找到那个男孩还是很简单的。 本雅明不打算做什么,但是对他来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艾丝特来廷根究竟是做什么。 而追踪的结果让本雅明很无语,他越发看不透艾丝特的真实目的,她好像真的只是在廷根四处闲逛。 黑白相间的喜鹊转动脑袋,下降了徘徊的高度,落在煤气街灯上收拢翅膀,停在街道一侧。 在它的对面,是一座黑夜女神教会的哥特式教堂。 这座小教堂挤在廉价的店铺与成排的公寓小楼间,连围墙都没有设置。这座教堂的占地非常小,甚至没有附带多少能充当花园的地皮,也没有教会人员长期居住的大批建筑群。 相比一座功能齐全的圣殿,或者至少应该自给自足的综合大教堂,它平凡得跟附近的水仙花街如出一辙。这样的小楼,地下甚至不会联通查尼斯门,更不可能有任何贵重的东西存在。 喜鹊茫然地吐出一口气,蹲在街灯上无聊地叨着自己的翅膀,打理起羽毛,等待那对虚假的“姐弟”从教堂出来。 卓娅就放任艾丝特这样一心地亲近黑夜,不怕自己的容器被黑夜隐秘掉?还是说这也是祂们之间交易的一环? 本雅明的思维一刻不停地发散,却看不到这件事情的关键点,这让他又很想抱怨本体的无赖行径——阿蒙将小五和小七的记忆交给了所有分身,也交代过一些跟卓娅相关的资料,却还是将大部分跟卓娅相关的记忆,留在了本体自己手中。 喜鹊微微低头,黑色的眼睛落在走出教堂的两人身上。 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非凡特性之间互有吸引,神秘学联系遗留的纠葛等等……这本来也是合理的。 喜鹊张开翅膀,紧随着出租马车前行的方向离去,前往下一个地点。 —— 然而下一个地点是墓园。 喜鹊跟在能看到出租马车的距离上,飞了很远,直到出了廷根市北区,马车停在了郊外的墓园。 本雅明忽然觉得,尾随艾丝特可能是个错误的选择,她这段旅程或许没有太多目的性。 这就像是“命运”途径特有的行踪不定,这些非凡者在窥见命运的奇妙后,又极容易受到命运的驱使,做出很多他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显得相当特立独行。 本雅明扇动翅膀,落在墓园外竖起铁刺的高大围墙上。 她总不能是来给自己扫墓吧? 艾丝特穿行在墓碑间,兔子四下张望着,他的视线在长满青苔的碑石间跳跃,又落在下一块雕刻杠杆与齿轮花纹的方形铁皮方形板上。 兔子在东区也见过死去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踏足过墓园,这样密集安葬着逝者的场所,让他下意识揉搓起胳膊,想要压平身上的鸡皮疙瘩。 “哈梅尔……” 艾丝特扫视着那些安静的床铺,它们都属于廷根市的长眠者们:“怎么了?你害怕了?” 兔子立刻挺起后背,用力摇头:“不怕!我才不怕!这又没什么!” 艾丝特轻笑一声:“没事,我只是回来看看,我们很快就要离开的。” “到墓园来看看,”兔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你要看的……难道也是你的朋友吗?” 艾丝特抬起头,望着两人路过的一座墓碑。 上面是一个黑发青年温和腼腆的正面照,下面留着仍然清晰的三行字。艾丝特翻了一下手掌,偷走了那座光洁碑石前落的少许薄灰。 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如果她的记忆没错,莫雷蒂家似乎还有一对兄妹,也不知道克莱恩有没有去看过他们。 艾丝特的脚步并没有停留,仿佛刚才并没有做过那个小动作,她继续往前走去,穿过墓碑间逝者照片里的目光,微笑着说:“不,是我自己。” 听到艾丝特这句回答,兔子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用手捂住嘴,但是却没有往旁边后退,只是不断上下打量着艾丝特。 兔子甚至试探着戳了戳艾丝特的手臂,好像生怕她会突然发生某种变化,然后直接原地消失似的。 艾丝特没有忍住,放声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兔子的脸因为羞意而发红,她才抬手拍了一下兔子的后背: “放心、放心!我不会突然变透明或者直接飞走,也没有变成幽灵什么的,我正好好地站在这里呢。” “你在故意吓唬我!”兔子低声嘟囔道,不满地将手插到口袋里,气呼呼地将头拧到另一边。 不过兔子很快又转过脑袋,疑惑地问:“那你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说来看看?” “我想搬走我的墓碑,不要在这座城市留下多余的痕迹。”艾丝特轻声说道。 “搬走它?那如果有人来……”兔子的话说到一半就咽回了肚子里,他想起了之前东区的事情,即使影响那么广泛的特殊事件,最后却好像没人记得发生过什么。 只有他留下了极浅淡的印象,却又想不起更多的经过。 艾丝特逐渐放慢脚步,她并不记得自己墓碑的位置,只是凭借着冥冥之中的感应,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因为没有人会来哀悼我,它放在这里只是占用公共资源而已。” 一只喜鹊轻盈地从上空落下,径直飞向艾丝特的肩头,在站稳身形后收拢了羽翼。 艾丝特望着那只黑白相间、体态修长的鸟靠近时,身体便猛然一僵,脚步瞬间停顿。沉默好几秒,她才继续往前走去,像是突然间从某种恍惚中回过神来。 兔子好奇地打量着那只完全不怕人的喜鹊,而艾丝特长叹一口气:“本雅明先生,你吓了我一跳。” “你看上去并不像是被我吓到了。” 兔子尖声怪叫起来:“这只鸟在说话?它居然会开口说话啊!?这是你养的吗——” “我一直想说,你应该懂得对别人放尊重点,”喜鹊眯起眼睛盯住兔子,它的黑眼睛周围带有眼镜似的白眼线,“如果不是我跟她之间有约定,你早就永远闭上嘴了。” “本雅明先生!”艾丝特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让喜鹊安静下来。 她望着那只喜鹊被黑色羽毛覆盖的脑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重话。 兔子这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喊它本雅明……” 喜鹊不满地低哼一声,扣在艾丝特肩膀的爪子更用力了:“离你太远了听不清楚你在聊什么,所以我过来听听。” “你是真的闲到没有事情做吗?就这样一路跟踪我们?”艾丝特苦笑着说,但话语并没有多少责备。 察觉到她软化的态度,喜鹊更加安分地蹲在了她的肩头:“我就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啊,不欢迎我?” “当然不欢迎你这样跟踪的举动……不过随你便吧。” 艾丝特伸出手,下意识想去戳戳喜鹊的脑袋,但又很快放下胳膊,将视线转到前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厌恶与偏爱 肩头上压了一点重量,这总让艾丝特下意识想把脑袋转过去,只是在眼角余光触及到那白色的花纹时,她又会迅速打消这个想法。 喜鹊的身形比乌鸦更纤细,也更加轻盈,但又比一小团的云雀更有实感,让艾丝特每一刻都知道它正站在肩上。 而兔子看着那只喜鹊的眼神就很古怪了:“所以,他已经控制了这只鸟?” “不,这只鸟现在就是我,”喜鹊翘了翘细长的黑色尾羽,用洁白的翅羽点了点兔子,“你的脑子看上去真的不够灵光,到底是怎么在东区活下来的?凭借着好运?” 兔子冲喜鹊竖起眉毛,一声不吭地别过头去。 艾丝特长长叹了口气:“别总是嘲笑兔子,本雅明先生,你这只是单纯欺负人而已。” “我又没有说错,他确实不够聪明,甚至还不如你。”喜鹊矜持地昂着头,露出白色的胸腹,表达出对男孩的不屑一顾。 艾丝特下意识勾了勾嘴角,却又很快收敛住笑意,本雅明的话并不是刻意讨好,而是在陈述他认定的事实,并没有“欺骗”的意图。 只是他这么说的时候,总让艾丝特有种隐隐的揪心。 并没有走出太远,她便看见了一座奇特的拱形墓碑——上面没有逝者的照片,刻着一个莫比乌斯环的符号,没有诞生年份或者姓氏,只有一个名字停留在卒年。 兔子看着这个奇怪的墓碑,虽然他并不认识上面的字,但是却也觉得这墓碑遗漏了很多信息,格式与其他的墓碑都不太一样。 坐在艾丝特肩头的喜鹊飞落在地面,小声念起上面的墓志铭:“四大勺黄油,半杯可可粉,两个鸡蛋……” 不过念到一半本雅明就打住了,喜鹊望着下方的鲁恩语文字晃了晃脑袋:“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在墓碑上放食谱?即使以墓志铭来说,这也是过于古怪的事情,不会有人愿意按照一份墓园里的食谱做甜点的。” 艾丝特摸着自己墓碑上凹陷的刻痕,指尖停留在最末尾的“冰淇淋”一词上,笑容温和:“但它或许能给看到的人带来一点好心情,如果真的有人做出来了,那至少他们多尝到了一口惊喜的味道。” “没看出来有什么惊喜,说真的,这食谱看上去太甜了。”喜鹊叨了两下墓碑的边缘,敲出一点轻响。 艾丝特的手掌贴在那莫比乌斯环的符号上,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冷意,她的目光很恍惚,像是在注视着更遥远的过去。 “我觉得听上去很好吃。”兔子下意识反驳了喜鹊的话,他甚至不知道完整的食谱是什么,但就是想跟本雅明唱反调。 喜鹊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兔子,而是仰头望向艾丝特,注视着她眼底的悲伤与思念:“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带走它。”艾丝特轻声说道。 她原本贴在墓碑上的右手猛然合拢,那尊沉重的拱形墓碑瞬间便消失,只留下一处泥土外翻的窄坑。 兔子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不断在地面和艾丝特的右手转动,却怎么也没看到那座墓碑的存在:“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它就这样消失了!” 喜鹊一蹬地面,重新飞回到艾丝特的肩膀上:“你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只会显得更愚钝。比这种事更壮观的场面可多着,她只是‘偷走’了一块墓碑而已。” “偷走……”兔子低声默念了好几遍这个说法,即使满脸都写满求知欲,他也按捺住了好奇心,没有缠着艾丝特问个究竟。 艾丝特收回手,再度对着地面的位置进行一次抓握,偷取了泥土间突兀的缝隙,让它完全合拢。 用鞋子踏平两脚地面,艾丝特望向棺材的位置,犹豫片刻后还是看向兔子:“我们走吧。” 喜鹊则回过头,盯着后方的那片空地:“你不把棺材也带走吗?” “不会有人来挖的,”艾丝特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指,“它已经被挖过一次了,总不至于被人挖第二次吧?” 想到这里,她嘴角又忍不住挂上一点微笑。 兔子见艾丝特的心情似乎好起来,忍不住多看了那处长出草芽的土包:“以前就被挖过?所以你是那时候被挖出来的……” 艾丝特听到兔子的话,轻声笑起来,然后她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在这墓园里显得相当怪异。 喜鹊忍不住用爪子刨了刨她的肩膀:“冷静一点,你再笑说不定别的尸体就要爬起来了。” 兔子惊慌地四下张望起来:“等等,别的尸体也会爬起来吗!?” 艾丝特眼中带着笑意,反手戳了戳喜鹊的喙:“好了好了,我只是有点感慨,你不要再……” 然后她又跟被烫到般收回了手。 艾丝特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太过亲昵,她跟本雅明并没有那么熟悉,这样的动作甚至说得上无礼,完全是因为来到这里后,她被唤起了太多清晰的回忆,习惯性地伸手去怼了怼鸟嘴。 “抱歉。”艾丝特小声地说道,先前的笑意彻底消散在眼底。 喜鹊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道歉?” 艾丝特没有回应喜鹊的视线:“没什么,我们该走了。” 她用手势示意兔子快点跟上,兔子冲艾丝特肩头那只喜鹊翻了一个白眼,才快步走在艾丝特身旁。 兔子的想法很单纯,既然她脸上的表情变得那么淡漠,肯定是本雅明哪里惹得艾丝特不开心了! 而喜鹊又回头望了眼那座墓碑原先所在的地方。 本雅明倒是知道艾丝特为什么会有那个举动,她无意识间将喜鹊当成了别的分身,将本雅明看作了小七。这是“预感”本身对艾丝特的提示,源于分身之间的相似感,甚至是卓娅对“阿蒙”的熟悉。 如果卓娅的状态正常,艾丝特早就能得到“灵性直觉”的提示,分辨出本雅明·雅各的古怪了。 本雅明作为旁观者,或者说作为另一个分身,反而能清晰地察觉到,艾丝特那个举动的特殊。 艾丝特却没有,她只是望着来时的路,往墓园外走去。 喜鹊不带弧度的尖嘴开合两下,最终还是垂下了脑袋,没有去咬那些在眼前微微摇晃的发丝。 对于艾丝特那句道歉,本雅明总觉得有些不满,却又说不上来缘由。 —— “你很喜欢这座小城市?”坐在返回市区的马车上,本雅明依旧没有脱离对那只喜鹊的寄生。 在兔子坐到艾丝特旁边后,这只喜鹊直接占据了两人对面的空位,车夫只是稍微恍惚了几秒,就像是没看到多了这只喜鹊一样,询问了艾丝特要去的地方。 因为艾丝特是按照时间雇佣马车的,所以车夫一直等在了墓园外。艾丝特报上了金梧桐区那家旅店的名字,马车很快便沿着道路出发。 艾丝特往窗外望出去,午后的阳光透过简陋的亚麻车帘,落进车厢内:“我应该很喜欢这里。” “你并不是很确定,”喜鹊摇晃身子,来回走动着,“但我得说,这地方太小了,小到只要有一点强势的外力,就足以完全摧毁它的平静。” 艾丝特坐直了身子,转向喜鹊:“正如你所说,它没有承担那些风险的能力,我明白你指的是什么,那些超越了凡人生活的斗争。” “跟东区一样?我是说贝克兰德。”兔子并没有那么好的想象力,只能试着用自己熟悉的地方作对比,“不过我们也见到了不少比东区好的地方,廷根比东区繁华。” 艾丝特笑着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贝克兰德也要比廷根大很多,致力于保护贝克兰德的人也更多。” 喜鹊抖了两下羽毛:“我不赞成东区的比喻,贝克兰德的隐藏力量相当庞大,这跟某个区没关系。” 艾丝特望着喜鹊:“你只是骄傲,对弱小者并不看重,甚至说得上轻蔑。” 来回走动的喜鹊忽然停下了脚步,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困惑:“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轻蔑’,我只是不太在乎,他们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要我猜,本雅明你并没有多少朋友。” “那你猜错了,我的朋友还挺多的。”甚至某种程度上,我们还算是彼此知根知底联盟与家族。本雅明在内心嘀咕道。 兔子对谈话的走向不太理解,所以安静地望着艾丝特,等待她做出解释。 艾丝特指了指喜鹊,告诉兔子:“这是对待他人态度的反面例子,不要学他喔。” 兔子没有听懂,但不妨碍他听出来这是在指责本雅明,所以兔子连连点头。 喜鹊叹了口气:“但是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个男孩不就是你的拖累吗?你甚至都没有寄生他人,因为那会让他感到困惑甚至害怕。” “我不害怕!”兔子下意识反驳了一句,“我才不会害怕艾丝特!” 艾丝特低笑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喜鹊展开纯白的羽尖,相当不耐烦地点着兔子的方向:“你真的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啊,非凡者有太多方法要别人无声无息地死去,更何况你是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流浪儿。” “艾丝特不会害我的,为什么我要担心?” 喜鹊眼中满是嘲讽:“长久留在她身边才可能害了你,你懂吗?” 兔子想起那位身上沾血、昏迷不醒的女士,原本笃定的念头动摇了。 第一百九十章 云雀的驱使人 本雅明想刻意让艾丝特代入“小七”的错觉,却又不让艾丝特察觉到这点,就现在她不断软化的态度而言,这样的计划应当是挺成功的。 然而本雅明总觉得有些没来由的苦恼,喜鹊又扇动翅膀,在狭小的车厢里飞起,落在艾丝特的肩膀上。 站在肩头其实并没有在艾丝特的头顶稳当,因为本雅明拘谨地维持着力道,也不敢太贴近艾丝特的耳边——那样一定会让她察觉到明显的异样。 即使兔子怒目而视,艾丝特也没有驱赶喜鹊的举动,安静地倚靠在车厢上,仿佛她只是个任由喜鹊落脚的稻草人。 于是本雅明更大胆地收起翅膀,蹲坐下来,冲兔子扬了扬脑袋:“不要这么紧张,我对你这样的孩子没有兴趣,你太弱小了。” 艾丝特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戳喜鹊因自满而鼓起的胸脯,但在触碰到羽毛前她就停住了动作,看上去只是指了指那只骄傲的喜鹊: “你这样挑衅兔子的举动很幼稚,本雅明先生。就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是个孩子,也没有碍到你的事吧?” 本雅明对此不置可否,这个男孩现在还在车厢里,这就足够成为本雅明不喜欢他的理由了。 不过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喜鹊打理起自己的羽毛,含糊地道:“你这么照顾他,是因为他对你很特殊吗?” “你不是听到我之前的说法了吗?是我的表弟。” 喜鹊看向男孩:“那他也是你要培养的‘偷盗者’吗?” 兔子忽然间瞪大了眼睛,这个特殊的称呼,让男孩敏锐地意识到,这可能跟艾丝特的能力相关:“偷盗者?那是什么?” 艾丝特的语气变得相当严肃:“本雅明先生,请不要在兔子面前提及这些。他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我没有……没有将他当成弟子的打算。” 兔子有些泄气,但仍然紧盯着艾丝特,目光里除了好奇,也有一丝渴望,他太想进一步了解这些了。 “那就只是普通的路人吗?”喜鹊带着点恶意地问,黑眼睛笑眯眯地盯着脸色通红的男孩。 “不是的!”兔子下意识反驳了一句,但很快又闷头不吭声了,只是满脸气恼地盯着那只喜鹊,很想拔光它那嚣张上翘的长尾羽。 但兔子只是想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仍然让他心有余悸,他根本不可能对本雅明改变态度,只会觉得这人更加阴险,想方设法骗取了艾丝特的信任。 兔子从错误的思路出发,却得出了正确的判断。 艾丝特的手指绞在一起,出神地盯着窗户的位置,很明显心思并不在眼下。只是喜鹊再怎么观察,也摸不清她正在想什么。 即使获得了那段记忆,本雅明也无法理解小七或小五的“变化”,以及现在这个艾丝特的改变。 所以本雅明索性开口问了,有着另外两个分身的“相处记忆”,他知道怎么做能让艾丝特更容易接纳,适当的坦诚是最好的: “是因为我吗?如果你在担心我因为这个没教养的孩子生气,那你可以放心了,我答应过你不对他下手的。” 艾丝特叹了口气:“即使你这样说……也不是在担心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欺负兔子了,如果是他之前有失礼的地方,我可以替他向你道歉。” 喜鹊默默地看着艾丝特,过了好几秒才开口:“你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凭什么替他道歉?” 喜鹊转向兔子的方向:“我问你,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赶跑我吗?” “绝对会。”兔子很小声地嘀咕道。 艾丝特困扰地摇摇头:“算了,本雅明先生,我觉得你好像并没有比兔子成熟多少,是我高看你了……” 兔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艾丝特的神情:“我可以忍耐住的。” 艾丝特拍了两下兔子的脑袋以示安慰,然后又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她的眉头稍微揪起,虽然看上去不算愁苦,但也像是在心事间沉思。 喜鹊蹲坐在她的肩上,在注意到兔子又一次暗中翻白眼后,喜鹊发出一声嗤笑,索性合上眼睛,不再搭理那个满肚子烦闷的男孩。 本雅明倒是能猜测到艾丝特在追忆什么。 他刻意带来的熟悉感,就是为了勾起艾丝特的回忆,以行动而非语言来欺诈她。 艾丝特不是“观众”,话语间包含的谎言会触动卓娅的特殊感知,但是行动不会。 本雅明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会愿意给出信任。 反正带艾丝特去“命运隐士会”,也是要演戏的,本雅明心知,如果想要让事情更有趣,也可以设计些小圈套,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本雅明没有太多目的性,也懒得打探卓娅身后新的“愚者”来自哪里,那是本体要考虑的事情,又不是本雅明·雅各的…… 喜鹊摇了摇脑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 午后的天空格外晴朗,今天的天气好得让人心旷神怡。 廷根即使也有工业区,也没有像贝克兰德那样久久不散的阴霾。 在红月亮街与佩弗利尔街的交界处,被开放给公共民众的布卢姆花园广场上,不少人正在这里享受午后阳光。 最中心的两座凉亭已经被富贵家庭的女士们占据,桌上摆着精心挑选出来供客人赞美的茶具,三层托盘里则盛放着小份的点心,女仆们和管家则都停留在亭子外,随时等待着主人摇铃呼唤他们。 外围被道路规划成大片方格的草坪与林荫道间,则放置着供游客歇脚的长凳。 正如它名字里附带的宣传效果,这座花园广场属于布卢姆子爵,这位黑夜女神的信徒出于善良名声下的虚荣心,将原本属于私人的花园开放给了群众。 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的家族曾经在“白蔷薇战争”中获得卓越的功勋,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黄纸堆了。 到了今天,子爵先生最大且唯一被人津津乐道的功绩,不过是让廷根的普通市民也能走在这座花园广场上,并让他在周围的数栋家产房屋获得了巨大增值。 从布卢姆子爵府邸的卧室望出去,就能看到这座绿意繁茂的花园,以及花园中游览的人们。被人称赞“慷慨”的子爵先生,为此甚至请来了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将这副景观整个画下来,特地给自己住在贝克兰德的朋友送去看看。 反正住在附近的居民和子爵本人,都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布卢姆花园广场的西北角落,一个穿着古典黑长袍、头发花白却整齐的老人坐在树荫下,双手拄着一根镶银的胡桃木手杖。 老人眼角和嘴边的皱纹很深,但是面容神态相当安详,他双眼微垂,看上去就像是在打瞌睡似的。 或许是老人维持了这个姿势太久,几只云雀毫不畏惧地落下来,其中两只在地上欢快地跳跃追逐,一只蹲在老人长椅另一侧的空位上,也学着老人的样子眼睛微合。 还有一只最为大胆,直接落向老人交叠放置在手杖上的双手,细细的爪子压着老人树根般凸起的血管上,云雀嘴里发出鸣叫声,婉转轻柔,如同安抚梦境的温和摇篮曲。 黑发青年缓步走过来的时候,惊起地上那两只云雀。 它们尖叫着飞上树梢,手杖上的云雀也停止歌唱,座位上那只云雀却抬起头,望着青年手上的小半块面包,拉长嗓子叫唤两声。 阿德米索尔笑着掰了一大块面包边下来,递给占据长椅一侧的小鸟。 在从阿德米索尔手中讨要到食物后,这只云雀叼着它的“占座费用”蹦到长椅下面去,另外那两只被吓跑的云雀也紧跟着飞下去,椅子下面传来少许急促的鸟鸣——听上去可不怎么高兴。 老人仍然闭着眼睛,但却很轻易地辨认出来人是谁:“你的脚步声比平时要重,是任务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不是的,只是这几天看到、梦到了一些东西。” 老人这才睁开眼睛,先前停在手杖上的云雀忽然飞走了,他抬起头,略显浑浊的红色眼睛追着那只云雀的羽翼: “如果是糟糕的事情,尽管报告给弗莱,唔,那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竟然也成了队长,时间过得真快……” “不,是很好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在光芒之外,浮动着让人畏惧的阴影。” 阿德米索尔小声说着,坐到了长椅另外半边后,他便将手上的面包掰得更碎些,扔到长椅底下,结束了那几只云雀间的争抢。 “呵呵,虽然我们同样都拥有特殊的视力,但我能教给你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老人垂下眼睛,注视着在他脚边啄着面包屑的云雀。 阿德米索尔用力眨了眨眼:“有光的地方必然会有阴影,而光芒正在远离廷根。” “也就是说阴影也在远离。这对我们、对这座城市来说是好事。” 老人的话音刚落,一只云雀穿过树荫,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飞来。 它的嘴里叼着一块碎纸片,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老人惊奇地眨了眨眼:“看来今天有小朋友带了礼物给你。” 云雀是冲着阿德米索尔飞来的,径直落在了他的膝头。 阿德米索尔铺平,看到了最顶端细小而规整的字体: “序列八,机器” 眼前又有光芒恍惚落下,他迅速合上眼皮,用力揉捏起鼻梁:“至少这件事得报告给弗莱队长,我还是回黑荆棘公司去吧。” “是什么?” “魔药配方,真实性待验证。” 阿德米索尔将纸条收起,把最后一些面包渣从手掌上拍落。 老人微笑着看向头顶错落的树冠,那只送来纸条的云雀正远远地停在上面,它的羽簇是奇特的淡黄: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运气太好,简直是走在路上就能踩到魔药材料啊。” “那样的运气已经很不正常了,尼尔先生……” 老人拍了拍领口,冰凉的挂坠硌在他的肋骨上: “赶快去吧,不要再让一个退休的老人替你们担忧。我要慢慢享受一下廷根的阳光,享受这迟来很多年的平静。” 第一百九十一章 偷盗者的信任 「艾丝特,蒸汽列车快进站了。」本雅明冲两人晃了晃手上的三张车票。 兔子嫌弃地别过头:「为什么他还在啊……」 艾丝特笑着叹了口气:「没办法,毕竟我跟本雅明先生约好了,要帮他办一点事情。」 本雅明倒是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对啊,成年人的秘密,你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就不要打听了。」 「本雅明先生,请不要说些让人误会的话。」艾丝特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车票,「但是谢谢你提出主动买车票的事情。」 「不客气,反正也是偷的。」本雅明笑着说道。 艾丝特听出来这句话里隐藏的「欺诈」,好笑地看向本雅明:「你……也不用开这样的玩笑。」 兔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车票,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往艾丝特身后靠去。很显然,不论表面上是什么态度,这个男孩内心还是相当害怕本雅明,随时都在忌惮着他。 三人与其他乘客一样,握紧车票有序地登上了蒸汽列车。 数分钟后,在高亢的汽笛声里,列车又盘起杠杆,车轮沿着轨道往前转动,载着乘客奔赴向既定的车站。 本雅明买的是二等座,兔子高兴地坐在了靠车窗的位置上,他很喜欢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色,在两人来廷根的时候,兔子就一路盯着窗外,直到因为困倦而开始打盹。 但是让兔子不高兴的是,本雅明直接坐在了他的旁边。 兔子默默地盯了本雅明两秒,起身坐到了对面那排位置上,艾丝特在兔子旁边坐下来,让这表现出少许忧虑的男孩重新安静下来。 注意到艾丝特不赞成的目光,本雅明只是冲她笑笑,然后自己挪到了靠近窗边的座位上:「我什么也没做啊。」 兔子望着窗外,努力不将视线落到那让他倍感厌恶的先生身上。 艾丝特捧着一本在车站外随手买来的杂志,随手翻看着上面的宣传,下个月廷根将要迎来每年的惯例项目,文章大幅版面都被用来描述巡回马戏团的精彩演出。 也没过去多久,兔子就恍惚地将脑袋靠在车窗边,迷糊地打起瞌睡来。 他昨夜没怎么睡好,或许是去墓园里的经历,让兔子留下了某种阴影。夜间艾丝特听到好几次兔子开门关门的声音,最后直到艾丝特坐到客厅,确保兔子一出来就能看到自己,这个男孩局促不安的徘徊才停下,最终天都快亮了,他才睡了两个多小时。 现在兔子安稳地睡了过去,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绷紧神经,对本雅明保持过度的警惕。 听到男孩因沉睡而平稳下来的呼吸声,本雅明放轻音量,又喊了一次:「艾丝特。」 艾丝特无奈地抬起头:「怎么了,本雅明先生?」 「我只是在考虑给你安排什么身份,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是说那个让我扮演雅各家族成员的计划,」艾丝特放下了手上的杂志,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两人先前的谈话,「其实我没有太多的建议。我对雅各家族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表面。」 本雅明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就作为我……」 随着艾丝特的视线变得严肃,本雅明轻咳一声:「我想,某个家族支系的成员,应该可以吧?我是偶然间联络上你的。 「雅各家族内部基本是互不联系,这是为了防止有人被阿蒙抓到时,牵连其它分支的家族成员。」 艾丝特无所谓地耸耸肩:「那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不会还有其他雅各家的成员吗?」 本雅明笑着点了点自己的眼镜腿,显出几分自得: 「即使家族内部的成员也不怎么互相认识,他们认识的只 有我。如果有我这个聚会的主持替你担当保证人,大部分人即使有什么怀疑,也会留在嘴边上,不会刁难你。」 艾丝特得承认,她对这个话题也是有些好奇心的:「怎么说是留在嘴边上?」 本雅明斟酌了片刻用词:「就是口头的责难和斥责,这都是不会少的,不过每次会议他们都会聊到这点,所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艾丝特若有所思:「即使是***内部,成员间也以互相不信任为主?」 「只有在提拔‘单纯的新人时,他们才会更加用心些,」本雅明指了指艾丝特,「但是你已经过了这个阶段,一位陌生且步入半神的非凡者,只会引起大部分成员的警戒心。」 「尤其是有‘渎神者的威胁在外……其实他们不怀疑才奇怪,这毕竟是‘偷盗者们的***,我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对此你可以放心。」 艾丝特倒是能理解他们的紧张感,她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换作是她频繁地参与某个聚会,某个成员忽然摸出单片眼镜,塞到了右眼眶里,满脸高兴地跟别人打招呼——艾丝特觉得她很可能在恐惧和愤怒间极端徘徊,甚至当场跟人打起来。 不,果然还是当场逃跑比较好。 这么看还是「在线交流」更加可靠,至少没有人面临被寄生的威胁,感谢「愚者」先生…… 不过想到这种恶劣的发展,艾丝特反而认真考虑起之前克莱恩信里的提议,在「愚者」先生的庇护下与他人沟通,自然比在生活中碰面更加安全。 我好像也没到需要心理治疗的程度,还是晚些再说吧。 艾丝特收敛了发散的想法,冲本雅明点点头:「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等我回到普利兹港,告诉我你的落脚点,我到时候给你一枚***的徽章。」 艾丝特沉默两秒,觉得没必要再多麻烦本雅明,既然对方一直坚决地表态,她不介意同样多一些坦率:「这么说起来,聚会的时间地点,就在塔索克河入海口,是吗?」 本雅明惊奇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缓缓点头:「嗯,难道说你已经……」 艾丝特拍了拍她的挎包,但并没有直接取出那枚徽章,但她这个动作的含义也非常明显:「我有了解过一些关于‘命运隐士会的情况,甚至从别人那里,得到过一枚来自***成员的徽章。」 本雅明怔怔地推了推眼镜,下意识地勾起嘴角,不过在那个习惯性的「有趣」脱口前,他轻笑着点点头:「说实话,这倒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本雅明沉思片刻,一直没有说话,兔子在沉睡中发出了轻微的梦呓声,艾丝特温和地将目光转向他。 「你带着这个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偶然遇到了他,他没地方可以去,却一直在追逐着……一点缥缈的痕迹。」 本雅明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答案:「就因为这样?」 艾丝特也奇怪地望着本雅明:「你为什么一直在意这点?本来也不需要特别的原因。」 本雅明显得更不满了,他的眉心出现了一道皱纹,让他原先儒雅的气质变得冷漠疏离:「他并没有跟着你的理由,你也并不需要他,这样的关系有什么益处吗?」 「那你就当成是我这人比较奇怪吧。」艾丝特笑眯眯地回答道,「就像是现在这样,我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聊天,放在其他有间隙的非凡者间,这可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本雅明打量了艾丝特很久,最终将视线落在那个让他反感的男孩身上:「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达成了和平相处的交易?」 「喜 鹊在我的家乡,是种很吉祥的鸟,说不定我就是因此对你改观的呢?」艾丝特轻声道。 本雅明不相信这话,看着艾丝特温和且追忆的眼神,他却失去了进一步追问的想法——这明明是个好时机,可以让他抓到她动摇的间隙,追问现在这个「艾丝特」的来源,打探艾丝特所说的「家乡」有什么特殊。 但本雅明只是望着窗外因移动而变换的景色,什么都没有说。 他心里知道,她的「家乡」在哪。 —— 兔子恍惚地从睡梦中醒来。 刚才随着蒸汽列车的摇晃,他的脑袋狠狠撞到了玻璃窗上,此时男孩摸着在颠簸中被撞疼的额角,从一段不怎么清晰的美梦中睁开眼睛。 他迷糊地望向对面,在看见湖绿色眼睛的青年正微笑着望向自己时,兔子立刻将头转向旁边的位置,避开了与青年视线的交会。 但是艾丝特并不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兔子感觉浑身冰凉,突然间失去安全保障的他下意识将手贴在心口,艾丝特给他的那团发丝还在身上。 他心里的惊愕一定是表现在脸上了,兔子这样想道,因为下一刻,兔子就听到对面的本雅明开口了: 「你的‘表姐已经离开,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试试找借口说服我,留你一条生路?」 「我说什么,难道你就会信么?」 本雅明的身体前倾,普通成年人的身高对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来说,能产生不小的压迫感:「你可以考虑说些好话,不是吗?那能让你少受些折磨。」 兔子梗着脖子,紧紧地盯着本雅明,满脸悲愤:「你!肯定是你欺骗了她……」 本雅明扶了扶右眼前的镜片,很难收敛住嘴边的笑容: 「你说得对,看不出来你的脑子终于有用了一回。」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被拒绝的邀请 艾丝特从餐车走回二等座的车厢时,手中多了一包带给兔子的三明治。 不过在看到兔子满脸想要舍生取义的愤慨表情时,艾丝特即使不多思考,也能猜测到是本雅明说了什么,又刺激到了这孩子。 在本雅明无辜地冲艾丝特摊开手,表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艾丝特将三明治递给兔子,虽然她只是离开了那么一会儿,但是兔子看上去对本雅明更加防备了,即使是在艾丝特回来后,兔子的脸色也没有好转多少。 「兔子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这么执着于欺负他。」艾丝特 本雅明清了清嗓子:「咳,我只是闲得无聊,随口逗逗他,谁知道这个孩子会把我说的都当真?」 兔子反手指向本雅明:「他亲口承认了,他欺骗了你!」 艾丝特看了看满脸愤怒的兔子,又看向对面噙着浅笑的本雅明:「你怎么对一个普通的孩子还起了玩心?兔子真的信了。」 艾丝特拍了拍兔子的后背,花了好几分钟才让男孩重新冷静下来,相信刚才本雅明说的话不能算数——因为本雅明本来就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说什么兔子都没必要搭理。 听到艾丝特劝慰兔子的话,本雅明也只是轻哼一声,没有反驳什么。 她并没有说错,但是她既然有这样的认知,为什么又会相信自己?这是本雅明很难想通的一点。 兔子接过三明治,疑惑地望着艾丝特:「你不吃吗?」 艾丝特摇摇头:「不用,我在餐车吃过东西了,这些都是你的。」 「好,我不会分给他的。」兔子看上去高兴了不少。 本雅明抬手掩盖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如果我想抢,你也拦不住啊。」 兔子猛地将三明治塞到自己背后,紧张兮兮地瞪着本雅明。 「等到了普利兹港,我要怎么联络你?还是你打算直接跟我们到旅店,再回去自己家?」艾丝特这样问道,转移了本雅明的注意力。 本雅明思考几秒,视线扫过满脸警惕的男孩:「其实如果你想的话,来我家做客也可以,我那里有空置的客房。」 「这样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反正那些客房,本来就是为了家族成员的求助准备的,」本雅明将双手交叉,搭在膝头,「我在普利兹港的房子是雅各家的一处安全屋,大部分家族成员都知道,而我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艾丝特愣了一下:「那你自身的安全……」 「作为聚会的主持,当然也得承担相应的风险与责任,只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危急。我也有自己的底牌。」本雅明很随意地说道,微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圆片眼镜,显得相当自信。 他当然不害怕,其他阿蒙分身根本就不会来找他,他是整个「命运隐士会」里最安全的「偷盗者」,这份安全性,本来就建立在他也是分身的基础上。 别的阿蒙也不会对「本」动手,因为本雅明身上一直都有长期任务,本体的命令作为最优先的指令,没人会来给「本」这个惯于单独行动的分身添堵,顶多在遇到的时候调侃两句。 比如另外那个,也将普利兹港当作长期落脚点的邮差。 本雅明叹了口气:「不过要是被频繁骚扰,仍然是很烦人的事情,毕竟那群恶劣的家伙……虽然不至于危害到我的安全,但是久了也让人很头疼。」 艾丝特有一点好奇,但是忍住了询问本雅明家里是否还有亲人的冲动,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没关系,我和兔子还是住在旅馆更方便,不用打扰你了。」 「好吧,那我将我的 兔子用力地咬在三明治上,小狼似的目光盯在 本雅明脸上,好像在撕咬的是那张假惺惺的脸皮一般,兔子从鼻孔里发出低哼,在心里认定这人又是在撒谎。 艾丝特倒是没有在意,这都是很普通的客套话,她甚至怀疑本雅明会偷偷跟随两人,直到确认两人入住的旅馆才悄悄离开:「不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本雅明先生。」 即使本雅明的笑容再怎么谦和可亲,他身上也隐隐透出一种高傲,在面对兔子的时候这点格外明显:「不用谢,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嗯,难得遇上这么一位很有个性的……」 他的视线落在兔子身上:「抱歉,我们不该在你面前谈这些,都是你不该了解的东西。」 艾丝特听出了本雅明的话外音:「不用,本雅明先生,不需要让他忘掉这些。」 本雅明安静注视了艾丝特几秒,然后才微笑着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由你决定。」 兔子咽下了嘴里的三明治,总觉得有牛肉的碎末卡在牙缝里,让他感到不适。 他下意识转向艾丝特,想要询问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却没有看男孩,而是垂下眼睛在思考什么。 —— 到达普利兹港的时候,天色昏黄,轻柔地披在人肩上,将嘈杂的站台涂成了暖色调。 相比离开时的云翳,今天的天空很晴朗。 艾丝特带着兔子向本雅明道别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车站,登上了街道旁的出租马车。 这也是为了兔子的心理健康着想,本雅明完全没有听进艾丝特的劝说,总是抓紧任何话头刺激这个男孩。兔子没有在蒸汽列车上跟本雅明打起来,已经耗尽了这个男孩所有的毅力。 他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得过,只是很想给本雅明来上一拳,艾丝特当然不能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艾丝特对本雅明刻意挑拨兔子的言语,感到十分无奈,现在总算不用继续坐在同一辆车上,她也能松一口气了。 本雅明已经将联络 稍微算算日期,也就是后天而已。 看不到本雅明后,兔子的心情明显欢快很多,他靠在马车车窗边,拉起帘子张望着外面的景象。 艾丝特也随着兔子的目光,望着车厢外的街道。 一辆两轮脚踏车对马车发出「叮铃铃」的声响,骑车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什么曲子,一路飞驰而过。 艾丝特的角度,只能隐约瞥见一个覆盖黑发的后脑勺,以及那辆自行车飞快转动的后轮。 她分明记得出海之前,从没在鲁恩见过自行车,这几个月竟然又出现了新发明…… 车外当然看不清昏暗车厢内的情况,不过艾丝特还是尽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一直盯着别人总归有些失礼。 然后兔子放下了车帘,不安地望向艾丝特:「我知道你,还有那个人,你们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说本雅明?是的,我跟他有了很特殊的约定,你在担心什么?」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艾丝特在做决定,兔子只是毫无意见地跟在她身后,但是这个男孩不傻,他一直在旁听艾丝特和本雅明的谈话,有着自己的想法。 只是本雅明在的时候,兔子硬生生地将那些问题都憋到了肚子里,直到现在只剩两个人了,他在某种渴望的驱使下,向艾丝特寻求起答案。 「你们都是那种,有特殊能力的人,是吗?」 艾丝特专注地盯着兔子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是的,我们都是非凡者,甚至我跟本雅明先生的能力都是同一类。」 看到兔子吞吞吐吐的样子,艾丝特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理解你对这种能力的好奇,但是非凡世界很危险 ,是远超你想象的危险。」 艾丝特的手下意识压在自己的腰包上,那条红斗篷被叠成一团,安静地待在里面:「我不能帮你做决定,你有属于自己的命运,但就你现在的年纪而言,想踏上这条路还是太早了。」 兔子脸上露出少许失望,但是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男孩轻轻捏着膝头那顶旧帽子,好像想把那些裂开的细口给重新捏上: 「只是听着你们的谈话,还有那个人讨厌的态度,我总觉得普通人跟非凡者的差距,有东区到西区那么遥远。就好像我随便爬到哪座破仓库的顶上,明明能看到西边更加漂亮的尖顶,却又永远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那边的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所以我想要改变……我也不是想给你带来麻烦,我知道自己显得很贪心,但知道了这些,我很难不去幻想。这可能是坏事,就像你说的那样,很危险。」 兔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艾丝特:「你会离开,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走,对吗?」 艾丝特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看,这就是我最担忧的事情,但是我们都知道它迟早会发生。人饿肚子太久就会死,不是每天都能在垃圾桶捡到剩菜的。」兔子将那顶旧帽子戴到了头上,好像卸下了某种心理负担,「而我意外捡到了一顿大餐,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他平和的目光望着艾丝特:「如果这只是一场好梦,我能醒来吗?或许忘掉它对我比较好,那样我可以更坦然地活下去。」 这倒是艾丝特从未听过的请求,她忽然间意识到,她一直低估了这个男孩身上的韧性。 艾丝特笑着回答道:「等我拿到你的身份证明之后,再决定吧。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微不足道的人 本雅明离开车站时,并没有像艾丝特那样搭乘出租马车。 他的心情很好,想着在街上走一段距离也没什么关系,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很快就被破坏了。 本雅明察觉到某人在接近,而且很明确目标就是指向他。 二轮脚踏车把手上铃声清脆,如同闲不下来的呱噪鸟鸣,在道路上由远及近地变清晰。骑车的是位穿素色衬衫和深色长裤的青年,黝黑的卷发散在宽额头上,脸颊瘦削,黑眼睛里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没有戴单片眼镜,但也没有在本雅明面前收敛「同类」特有的存在感。青年身上还背着一个墨绿色的单肩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分量不轻,在他整齐的衬衫外侧压出一道勒痕。 「本,我来的路上注意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想不想知道是什么?」黑发青年敏捷地翻身落在地面上,他推着脚踏车悠闲地走在本雅明身边,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或者该说,他们的惯有步伐本来就一模一样,从迈出的幅度到频率,两个外貌截然不同的人,却让人生出镜子两侧的错觉。 但路人并不会将视线投在他们身上,在看到青年的第一眼,本雅明就已经欺诈了两人身上的存在感。 这跟心理学隐身的效果不同,他们仍然存在于他人的视线中,但是却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只有模糊的印象残留。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本雅明的回话,青年不满地又拉响了铃铛:「那可是你之前很感兴趣的事情,怎么你现在表现得这么心不在焉?本体给你的任务压力那么大?」 本雅明扶了一下眼镜框:「不,我只是单纯兴趣不大。」 「你连我注意到的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说?」青年捏了两下空荡荡的眼眶,「啊,我明白了,那就是你已经跟它接触过了,所以才显得这么不在乎。」 「我还是挺在乎的,她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存在。」 青年稍显惊讶,上下打量着本雅明:「看来即使是提升到序列三,也不能完全隔绝它对分身的影响?」 「不,我只是尊重艾丝特作为一位女士的身份,这是她的自我认知,至少我们该表现得更有礼貌一点,你最好也是。」 「礼貌是为了合乎外界的期待与礼仪规范,我不觉得对待它需要什么‘礼貌,按照我们之中部分成员的观念,它最多只是占据了卓娅化身的假冒者。」 本雅明从见到青年开始,便不怎么笑了:「你是想说你的观念。」 「这也是事实,至少本体是这么认定的。」推着自行车的青年叹了口气,「我也要提醒你,自我认知与我们偏离并不是什么好现象,之前的例子正在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里摆着呢。」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被本体回收呢。」本雅明轻笑起来,对青年说的事情满不在乎。 青年脸上的笑意淡化,转而变得严肃:「虽然我讨厌你有时候太拘谨的行事作风,但我不希望你离开。不过这也是因为,我不想承担你身上的任务。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上去就很麻烦,你甚至都不能用自己的外貌自由行动。」 本雅明停下了脚步:「你今天这么坦率,到底是想做什么?」 青年扶着脚踏车,也停在了本雅明身旁,但比他要往前一步:「收集情报。」 本雅明的思维飞快转动,锁定了让他背后隐有寒意的那个猜测:「……是出于本体的命令。」 青年又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好笑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用动作指责对方脑子不清醒:「不然呢?我一直对你有恶感,你也最好不要误会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 「那祂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听到本雅明这个问题的时候,青年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笑意更深:「祂,哈哈……你居然用‘祂?」 本雅明抬起右手,压在右眼前的镜片上,但最终还是忍住将它摘下来,戴回眼眶的冲动: 「好吧,我算是明白了——收集情报、进行接触并监视,甚至观察我这个‘试验品的改变与情况,方便本体进行分析与决策,是这样的一套流程吧?」 他改变了那微妙的称呼,试着调节自己的心态,但这样简单地梳理自我,远没有某位存在那么专业,本雅明甚至不确信是否有效。 黑发青年毫无笑意的眼睛眨了眨:「是的,按照‘研究的流程来进行,不过这个提议出自偏执狂,本体只是觉得有意义,就采纳了。」 「那祂怎么不自己来当被观察的对象……」本雅明深深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在那辆崭新到发亮的车架上,抬手拍了拍脚踏车的座椅,「这东西看起来还不错,借我两天。」 青年紧紧握住了车把手,还刻意拨动了一下铃铛:「不可能,这是我新买的,我自己一路从贝克兰德带过来的。」 「你这么说我更想试一试了,」本雅明弯下腰,手指点在链条上,然后把着踏板翻了一圈,「很巧妙的传导力……真的不行?我觉得它很方便之后的行动。」 「绝对不行,你想骗走它也该有更合理的借口。」 本雅明又观察了自行车的构造好一会儿,他再站起身的时候,神情严肃:「它能有效提高我跟目标碰面和出行的效率,这不是很方便拉近关系吗?」 在两人见面后,青年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以外的表情,因为那强烈的不满,反而让青年眼中的情绪变得更加人性化:「你休想,我还要踩着它去送信!」 青年直接翻身跨上崭新的脚踏车,迅速蹬起踏板,头也不回地直冲街尾,几乎是踩着风一路前进,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后脑勺给本雅明。 本雅明低笑一声,但是随着继续往前走去,他脸上的神情却与天色同步了,随时间流逝而变得阴暗。 另一个阿蒙分身获得了明确的指示,这不只是在明面上告诉本雅明——「你出现了问题,而我们会盯着你」,也是来自本体变相的警告。 本雅明摘下圆片眼镜,将它挂在领口,镜片之外的世界依然很清晰,对神话生物来说没什么不同。 昏黄的煤气灯照亮了公共马车留下的轧痕,灯柱的阴影整齐地切割着地面,来往路人的说话声,与民居飘散出的炖菜香气混到一起,随着转黑的夜色变浓郁。 她好像很习惯普通人的旅行方式,蒸汽列车、马车和步行……她倒是真的以平凡人的角度生活着。 想到这里,本雅明反手就是一次抓握,偷走了距离。 他太熟悉普利兹港了,在这里滞留了几百年,不论从任何一个方位偷走距离,他都能精准地抵达在自己当前拥有的房屋。 他本来不指望遇到艾丝特的事情能瞒多久,甚至也不打算隐瞒,但是先前他还有报告给本体的打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搁置的? 本雅明微微垂下眼睛,有那么一丝疲惫涌上来,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站在门前镶嵌着幽灵兰花图腾的房屋前,本雅明轻轻摇了摇头,就像其他的阿蒙一样,他也更喜欢自己家族的图腾——不规则分布的表盘,遍布着一般的阴影与黑色的指针。 本雅明推门而入,收敛起杂乱的情绪。 —— 艾丝特与兔子找了一家靠近西面的旅店,将男孩安置好后,艾丝特才前往「倒吊人」告诉她的 这里也是家酒馆,所 以艾丝特才没有直接带着兔子来,而是自己一个人出门。 门口巨大的木牌上,写着「鹈鹕酒吧」的名称,倒是不至于让艾丝特走错地方,门内传来喧闹的呐喊声,她紧了紧自己的黑斗篷,将帽檐拉得更低了些。 推开酒馆前门的瞬间,艾丝特就看到正对着门口的拳击比赛擂台,还有围在旁边的诸多观众,随着其中一位选手甩出的上勾拳落空,好多人都晃着自己手上的酒杯,大笑起来。 艾丝特不得不绕过人群,才能挤到吧台边,向着酒保说出了接头的暗号:「今天有什么推荐吗?黑麦啤酒就算了。」 酒保打量了一眼这个裹着披风的女士,点了两下柜台:「南威尔士,烈朗齐,或者葡萄酒?」 「来杯一半一半,恩马特啤酒和葡萄酒。」艾丝特也抬起手在柜台上面轻敲四下。 酒保点点头:「五便士。」 艾丝特愣了两秒,笑着翻找挎包里的硬币:「我以为这只是个流程。」 「如果不是为了收钱,我也不会刻意让他们把口号定成‘一半一半,」酒保接过加了小费的六便士,微笑着在上面吹了口气才收起,「能赚钱为什么不赚?」 等到迅速把艾丝特的点单端上来,酒保才指了指角落里的楼梯:「二楼,右手第一间屋子,乔纳斯就在里面。你不用敲门,直接进去吧,如果他又在睡觉的话,叫醒他就好。」 「谢谢。」艾丝特浅抿一口杯里的酒,尝了尝味道,然后才端着杯子走上楼梯。 「记得告诉他是谁推荐你来的,这样他抱怨的就是别人,而不是你了。」酒保耸耸肩,看在艾丝特多给了一枚便士的份上,额外提醒了一句。 艾丝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倒吊人」推荐的这位先生起床气很重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交易与夜色间 艾丝特走上楼梯的时候,擂台边正爆发出更加亢奋的呼喊声,好像是其中一位选手吃满一记直拳,有几个人在恼怒地大骂。 听酒保的说法,乔纳斯先生的脾气似乎并不好。 她紧了紧挎包的背带,「隐者」女士对那次情报提供的金镑,艾丝特早就通过祈求「愚者」恩赐拿到了手上,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能承担起部分溢价。 二楼的隔音并不算好,艾丝特按照酒保说的,直接走向右侧的房间,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放着两张褪色的皮革长沙发、用书本架起一条腿的咖啡矮桌和占据小半个屋子面积的各色橱柜,大部分家具都带着斑驳的刮痕,有的甚至还长了霉菌,就像是直接从垃圾堆里拖回来的。 咖啡矮桌上放着敞口的酒瓶和杯子,不过里面都是空的,残存的酒液挥发到空气中,跟屋里微妙的酸臭混合在一起。 艾丝特有些后悔带着她的酒上楼了,早知道还不如把杯子留在吧台那里,她虽然说不上有洁癖,但是这屋里有一股散不去的潮湿霉气,或许从来没开窗通风过。 屋里最干净的可能就是那条羊绒毯子,毯子下面是一位仰面朝上的中年人,他的啤酒肚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邋遢而卷曲的胡子盖着他的下巴,使他看上去显得更加苍老。 男人额角的发际线已经高到形成了「海湾」,用不了多少年,他头顶剩下的亚麻色发丝,大概就会从稀疏转向消失。在一楼传来的嘈杂声里,中年人大张着嘴发出咆哮般的阵阵鼾声,甚至能盖过楼下的动静。 艾丝特走到了中年人身边,清了清嗓子:「嗯,先生?乔纳斯先生!」 中年人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用力地吸两下通红的酒糟鼻,眉头扭曲起来:「谁啊……你又是谁,干嘛的?」 艾丝特不太确信这人是否还够清醒,他看上去像是在酒里泡过澡,全身都弥漫着怪味,不过她还是按照「倒吊人」告诉她的交流方式,直接跟中年人说:「我是来拿身份证明的,按照时间应该已经做好了。」 乔纳斯从沙发上坐起身,伸出手指就开始对着艾丝特数落起来:「一天天的,一个个都走着违法的生意,当牛当马地使唤人!我们干这行哪有不冒风险的?就那么一点钱,别说是养家了,喝酒都不够,连觉都不让人睡!」 艾丝特立刻想起酒保那句好意的提醒,赶紧插嘴道:「‘船长,是‘船长让我来的!」 乔纳斯砸了两下嘴,好像是默念了两遍这个称呼:「没有名没有姓?」 「是的。」 「嘿,早说嘛!」乔纳斯用力一巴掌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在响亮的拍击声后,他又下意识揉了揉被扇痛的地方,「原来那臭小子托人送口信,让我做的身份证明是给别人的啊。我还以为他漂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个私生子——」 艾丝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五十金镑,递给乔纳斯,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不是,是我拜托他的,这也是给我朋友准备的,他从东区一路来到普利兹港,没有身份证明实在不方便留下……」 乔纳斯点着金镑的数额,总算不再往「倒吊人」的八卦上面闲聊。他抓着那叠金镑,走向占据半间屋子的那些橱柜,摘下腰间的一大串钥匙,颤着手将其中一把塞进锁孔。 乔纳斯打了个嗝,用力捶了两下胸口,才将金镑塞进抽屉里。 为了避嫌,艾丝特没有凑过去,而是一直等在沙发旁边,小口喝掉了杯子中的一半一半。她看着乔纳斯俯身又艰难地拉开另一个抽屉,在里面翻找半天,才拿着一团油纸包转过来。 「总算找到了,到底是 谁放得这么隐蔽,又不是藏钱……」 听到这样没头没脑的抱怨,再加上那一串钥匙,艾丝特很确定就是乔纳斯自己收起来的。 「谢谢你,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艾丝特接过纸包之后,拆开检查了里面给「瑞比特·布鲁克」准备的身份证明,这才冲乔纳斯点点头。 乔纳斯随手抓起桌上的酒瓶,但是倒了半天发现没有几滴酒后,又尴尬地将它放回了原处:「说真的,很少有人会帮孩子办假身份证明,通常来找我的都是大人,成年人,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那我先走了,再见,乔纳斯先生。」 乔纳斯抓了两把脸上的胡子,见对方没有谈兴,他也就不再嘀咕,冲门边那位女士随意地摆了摆手。 艾丝特快步走下楼,将喝空的酒杯放在了吧台边上。 酒保拿起了空杯子:「乔纳斯已经醒了?太好了,真希望他尽快下来管管这些混蛋,有个没脑子的输太多,已经快自己冲上擂台去了。」 「嗯,我把乔纳斯先生喊醒了。不过他一直都是那样吗?看上去醉醺醺的。」 酒保随意地耸耸肩:「如果你是位男士,很可能迎接你的就不是碎碎念,而是他的拳头了。要再来一杯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不用了,我最好赶紧回去……没必要留下来见识乔纳斯先生怎么管理酒馆秩序的。」 「看那些家伙被乔纳斯打骂也挺好玩的,这是我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有酒客听到了这句话,不客气地隔着吧台冲酒保嚷嚷两句,而擂台那边传来了一阵更喧闹的起哄声,将那个酒客的脏话全部淹没。 艾丝特摇摇头,快步离开了这家「鹈鹕酒馆」,外面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两只老鼠小声尖叫着从下水道窜出,奔着酒馆后方跑去。 这个时间点,街道上的出租马车已经很少了,艾丝特等了十几分钟,直到身后酒馆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两个昏昏沉沉的醉鬼被人踢了出来,一头栽倒在街边。 而乔纳斯很有辨识度的沙哑声音也在酒吧里响起:「你们再不老实点我就挨个揍出去!」 正当艾丝特犹豫着是否要回去看热闹时,一辆出租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她赶紧伸手拦下那位戴着宽檐草帽的车夫,他的面容完全遮挡在草帽下的阴影里。 马车正好停在她身前,车夫平和的声音从阴影间传出,带着点莫名的笑意:「女士,这么晚了在外面闲逛可不安全,你要去哪儿?」 艾丝特刚要开口的时候,忽然间,喜鹊哑着嗓子「喳喳」轻喊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艾丝特下意识仰头去看的瞬间,那只喜鹊便已经突然飞扑下来,细爪子猛然扣紧她的肩头。 下一刻,艾丝特眼前的场景飞速变化起来。 马车夫挑起帽檐,露出了右眼窝里的单片眼镜。 他有些无奈地扫了一眼酒吧的方向,对着艾丝特站过的地方摇摇头,这才驾驶马车继续往街尾处缓缓前进。 当艾丝特眼前的场景固定下来时,她已经站在一栋普通的二层小楼后方了。 后院种着开红玫瑰的荆棘丛,只有几株向日葵立在角落区域,花园看上去并不怎么讨主人的喜欢,地面只是简单铺了层石板,便没有任何经过装点的痕迹。 喜鹊还站在艾丝特的肩头,正安静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 艾丝特往身后的房屋看去:「本雅明先生,这里就是你之前告诉我的 「嗯,后门锁着的。」喜鹊在艾丝特的肩头蹲坐下来,虽然看不清一只鸟的表情,但凭直觉艾丝特能感觉出本雅明有些闷闷不乐。 既然后门锁着,艾丝 特便翻过花园侧面的栅栏,走到了正门处。 见到她绕了房子大半圈,喜鹊忍不住开口了:「其实我是指你可以偷走距离,从后门直接进屋。」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才小声地道:「至少这是第一次来拜访,嗯,走正门当然更礼貌……」 「你忘了还能这么做。」 「是的,我忘了。」 喜鹊叹了口气,轻笑着说:「你应该习惯一下‘偷盗者的思维,那会让你在***上显得没那么另类。」 艾丝特点点头,她已经站到这栋普通房子的大门前,看到了涂成全黑色的木门,还有上面奇特而优美的白色花朵图案: 「这是你们家族的象征?」 喜鹊依然蹲在艾丝特的肩上,没有下来开门的意愿:「嗯,雅各家族的家徽。」 艾丝特打量着那奇特的白花外形:「这种花叫什么?」 「幽灵兰花,它不生长在土壤里,而是用绿色丝带样式的根依附在别的树上。但它是附生植物,并不是寄生植物,只靠自身活着。」喜鹊侧头打量着艾丝特的神态,「不过现在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花基本只存在于古籍里……」 就像是几个凋零的「偷盗者」家族那样。 艾丝特却停在了门口,没有直接推门走进屋:「事实上,我该走了。兔子还在旅店,我应该早点回去……」 「进来喝杯茶吧,用不了多少时间。」喜鹊轻声说道。 艾丝特听到他温和的语气,有点意外,便没有再推脱:「好。」 喜鹊回过头去,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然后又迅速收回视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家里好像还有一些胡萝卜蛋糕,我对甜食没有什么爱好,没有多少准备。」 「没关系,我不会留太久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犹豫者的决定 艾丝特在推门的时候还紧张了那么两秒,而作为这栋房屋的主人,本雅明依然寄生在喜鹊身上,直到艾丝特踏进屋子,房门在两人身后合拢。 即使知道是自己的多疑,能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喜鹊也逐渐放松下来:「现在好多了……你自己去客厅待着,我去厨房准备东西。」 「等等,本雅明先生,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喜鹊扇动翅膀,离开了艾丝特的肩头:「慢慢说,不差这一会儿。」 好吧,既然他建议慢慢说,看来这件事情可能有别的隐情?艾丝特在心里嘀咕着,迅速穿过黑暗的走廊,没几步路她就看到位于右手边的客厅。 艾丝特拉开屋里的煤气灯开关,光亮洒满布置得相当整洁的客厅。但要让艾丝特来说,屋里的颜色太素净了,除了墨绿色和白色,几乎很难看到有其他颜色的存在。 她坐在软皮革的单人沙发上,放下会遮挡视线的兜帽,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心里却在想着先前本雅明的举动——他一声不吭就带自己离开,是察觉到那附近有什么危险? 艾丝特回顾了一下事情经过,她并没有跟任何人「约定」在「鹈鹕酒吧」见面,没有可能临时被人得知行程,不清楚是谁注意到了自己。 但是以本雅明的态度来看……艾丝特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本雅明走进客厅的时候,已经解除了对那只喜鹊的寄生,毕竟他不可能用长满羽毛的翅尖,端着放茶具和甜食碟的托盘过来。 散发出香气的红茶微烫,但又刚好是入口能暖身子的程度。 如本雅明提议的,他真的端上来了胡萝卜蛋糕,相比需要添加蔗糖丰富味道的各式菜谱,这种在烹饪过程中添加胡萝卜丝的蛋糕,用料与烹饪方法都很简单。 因为成本与售价都更加低廉,是鲁恩较为平民化的甜食,讲究些的咖啡馆或面包房,还会抹上奶油或者果酱作点缀。 「吃完再说。」本雅明很坚定地道。 不过在艾丝特配着红茶,动作迅速地吃完她碟子里的蛋糕后,本雅明仍然一口没动。 艾丝特疑惑地望过去,本雅明脸上这才露出迟疑,他忍着笑意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保存它的小手段,我偷走了它保存的时间,让它能长期维持新鲜……」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捧起仍然热乎的茶杯,即使那块胡萝卜蛋糕的味道还不错,听本雅明的意思它只是被放久了些,但是她总忍不住想起「化石」的比喻。 她不觉得本雅明只是为了看笑话,所谓的「吃完再说」其实是借口,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和决定? 艾丝特很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你还是说说之前的情况吧,刚才你一直在考虑什么,是因为这件事很麻烦吗?」 「或许你该找一个寄生对象,那样对你会更加安全。我当时只是受到了‘灵性直觉的指引,所以才会突然带你离开,那附近可能有危险。」本雅明轻声说道。 艾丝特听出了其中的「谎言」,眉头逐渐皱紧:「你不愿意对我坦诚的部分,是因为对方跟你有关,还是跟我有关?」 本雅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阿蒙。」 这一次,两个人都沉默很久没有说话,红茶的热度没有消退,茶壶一直散发出热气。 本雅明的说法很隐晦,他没有提及自身,只是讲起一个名字,就让艾丝特自己有了联想。 「你是对的,我应该找个寄生对象,那样更加安全……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本雅明先生。」 「喊我本雅明吧,我会更高兴些,」本雅明摘下眼镜,不知道从哪抓出一张手帕,认真擦拭起镜片, 「真正引来阿蒙分身的,是我,不是你。」 艾丝特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上:「有非凡特性聚合的影响,是谁引来祂的都一样。」 「那只是个分身,是试探性的举动,」本雅明的绿眼睛晦暗不清,低垂的睫毛在里面投下更浓的阴影,「但祂有分身在普利兹港,这才值得你担忧。」 「可是你不会很危险吗?」 「我不会,我有自保的手段。」 艾丝特安静了几秒,她听出这句话表层的谎言,知道本雅明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放松。 这个时间点不太妙,再过几天就是「命运隐士会」召开的时间,这让艾丝特忍不住冒出进一步的猜测:「祂会是冲那个***来的吗?」 本雅明重新戴上眼镜,借这个动作回避着艾丝特的眼睛:「那祂的目标也会是我,***本身是安全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没有猎人会主动拆除还有用的陷阱,本雅明·雅各需要存在,「命运隐士会」依然要定期举行。 艾丝特嗅到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如果祂在追踪你,那***成员不都会很危险吗?阿蒙不是会对谁仁慈的性格,甚至说得上恶劣。」 「恶劣啊,哈哈,」本雅明的嘴角又勾起来,仍旧没有将目光落在艾丝特身上,「之前是我是在跟踪你们,主要是你。我盯住了那个车夫,从他的记忆中知道你们去了哪,然后一直等在那座旅馆附近。」 「我出门时那瞬间的注视感,真正的源头不是那个流浪汉,而是你……原来如此,你当时就寄生在他身上。」 本雅明望着艾丝特,只是他的眼神显得很淡漠:「你总是在需要动脑子的时候显得愚钝,这种时候反倒聪明起来了。」 这话让艾丝特的身体紧绷了一瞬间:「本雅明?你……」 「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看起来你并不欣赏我的玩笑。」本雅明笑着仰靠在沙发上,「你现在的反应还不如对我生气呢,像那个男孩一样。」 艾丝特没有计较那句不合时宜的贬损,本雅明最后的话正在提醒她另一件事,这让艾丝特立刻从沙发上起身:「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旅馆,兔子还在那里!」 本雅明也站起来,压低身体向着艾丝特伸出手:「在这个情况下,最好是由我送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全,不是吗?」 艾丝特却在犹豫,今天本雅明说的谎言比例相当多,他在隐瞒什么,却又没有刻意掩饰这份「欺骗」,在言语间刻意留下了足以让她观察到的疑点。 他就像是在刻意催促她疏远、警告她保持对本雅明的疑心,但是现在他又显得摇摆不定,镜片后的眼睛不再明亮。 「你相信我吗,艾丝特?」本雅明这样问道,「你愿意给一位‘欺瞒导师以信任吗?」 艾丝特的眼睛微微放大,转瞬间却又变得平和,她握住了本雅明伸来的右手。 本雅明的体温竟然比她还要低些,至少他的手很凉。 「你今天说了很多虚假的东西,但我更好奇背后隐藏的真心,如果你需要的只是这一份信任,那没有关系。」 本雅明僵硬地牵着艾丝特的手,静止得像块石头:「好奇可能会杀死你我。」 「但是你已经知道是哪座旅馆了,就在——」 「对,我知道,」本雅明迅速打断了艾丝特的话,「我们这就离开。」 他手上忽然一用力,将艾丝特拉向自己身旁,在她稍微失去重心的那刻,本雅明的另一只手已经把住了她的肩膀,带动着艾丝特转了半圈。 然而这并不是舞步的开场,在两人的身影从屋里消失之前,本雅明往客厅的窗户望了一眼。 下一秒,他偷走距离,带着艾丝特离开了这栋「安全屋」。 窗外的乌鸦不满地用喙叨在玻璃上,发出了一阵干瘪的「笃笃」声,但它不能进屋,由于「本」的任务特殊,其余阿蒙是有着接触限制的,其中甚至包括住宅范围。 「本体到底是不是故意的,竟然没有直接舍弃‘本身上的任务?随便换个谁都可以主持这件事情,为什么非要是他?」 乌鸦低声抱怨起来,但没有等待多久,它环顾四周一圈,便纵身展翅飞入夜色间。 景色飞快转换,本雅明多次更改了位置,跨越大半个普利兹港,艾丝特与本雅明落在旅馆的天台上。 还没等艾丝特站稳,本雅明就已经松开手,走向天台的边缘,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艾丝特压下眩晕带来的少许不适:「谢谢,我……」 本雅明却又一次打断了她,俯瞰着远处的码头:「你带那个男孩上来,我直接带你们去贝克兰德。」 艾丝特沉默地点点头,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本雅明,这才走向天台边缘。 直到她的身影从旅馆的天台上消失,本雅明才紧皱眉头回过身来。 他的右手捏在圆形镜片的外缘,他总感觉它仍然模糊,好像还是没有擦干净。 那个讨厌的分身没有追过来,本雅明能确认这点,如果对方接近,他不可能毫无感知。 是因为我改变了态度?还是因为本体留下了对不同情况的指示? 本雅明的脸色冷漠到没有情绪,他只是安静地盯着空旷的天台,然后点了点圆形镜片。 淡淡的红茶香气从他的镜片里涌出,热量在镜片上留下白雾,本雅明眼底的晦暗却渐渐沉淀,变得明亮。 那阵带着热度的气味飘散在晚风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第一百九十六章 河流外的水滴 艾丝特没有跟兔子多解释,只是告诉他保持冷静后,轻轻点了点男孩的前额,几颗光点轻柔地飘进去,但很快又飞回艾丝特的脑袋上。 光点如风暴般在旅馆的房间里盘旋一圈,然后又将银色的发丝染回月桂黄。 艾丝特将客房的门留下一条缝隙,把钥匙扔在了咖啡桌上,然后又走向兔子。 兔子还在原地,他茫然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又环顾四周,但紧接着,艾丝特就伸手抓紧男孩的肩膀,然后偷走了两人与旅馆房顶间的距离。 兔子曾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突然的场景转换,所以这一次适应很多,在紧张间也保持住了落地的平衡。兔子移动视线,将旅馆简陋的天台收入眼底,自然也看到那个径直走过来的青年。 两人对视的瞬间,兔子的脑袋一空,随即被窃取的想法和记忆又回到原位,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往后退去,但艾丝特的双手仍然按在他的肩头,兔子只好往她身边缩去。 本雅明仍旧盯着兔子,话却是对艾丝特说的:「你留给他的好运还在,没被触动?」 艾丝特点点头:「我检查过了,没有,屋里也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本雅明笑着垂下眼睛:「都告诉过你,祂应当是冲我来的了。」 在艾丝特开口说话前,本雅明又再度上前,一左一右拽住了两人的胳膊:「那就……桥区?」 「好,」艾丝特没有任何建议,只是小声提醒道,「兔子,不要太紧张,紧张的时候更容易感到恶心。」 「等等,他刚才说桥区?到底是——」 脚下毫无实质落点的转移过程,迅速让兔子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感觉晚上吃过的东西随时可能翻出来。兔子甚至不知道,这究竟只是周围飞速变换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本雅明刻意为之,想要让他出糗。 等到周围的环境终于稳定下来,兔子下意识拽住了艾丝特的斗篷,才不至于因为腿软而趴到地上去,他本来就不是非凡者的体质,现在眩晕的后遗症比艾丝特可严重多了。 而艾丝特轻拍着兔子的后背,第一时间打量起周围,三人停在一处阴暗无光的客厅里,窗帘紧紧拉上,屋里没有一丝光亮。 黑暗中的客厅里,陈列的家具上也盖着白色的防尘布,但是就连布料上都落着不少灰尘,这栋房子看上去也有不短的年头了。 本雅明的神情依然很淡漠:「这是我在桥区的一处房产。因为我几乎不踏足贝克兰德,所以很久没打理过了。我们最好先让这里保持原样,只是简单谈谈,然后尽快离开。」 本雅明这么说着,随手掀开盖在长沙发上的白布,那些灰尘被欺诈了重力,紧紧贴伏在布料上,甚至没有一丝脱落的迹象。 「原来‘欺瞒导师是这个意思……」艾丝特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声念道,「序列三?」 本雅明的笑容里充满赞赏,只是这赞赏与他冷漠的眼神搭配起来,又很像是纯粹的嘲讽:「聪明,但有限。坐吧,这次真的没什么能招待你了。」 兔子比艾丝特先皱起眉头,只是他意识到事情有古怪,压抑住对本雅明的厌恶感,保持了沉默。 本雅明扶了一下眼镜,屋里的亮度提升少许,即使客厅内仍然阴暗,以兔子的眼力也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兔子先前还在庆幸,自己惨白的脸色可以藏在黑暗中,现在只感到窘迫。 艾丝特看了兔子一眼,从挎包里拿出那个油纸包:「姓氏是我自作主张了,如果你不喜欢……那以后有机会可以改改。」 兔子接过去的时候,一直注视着艾丝特,甚至也没有翻开来看一眼:「我无所谓的,谢谢你替我做 的这些事情。」 见两人都站在原地,本雅明索性自己坐到了沙发上,他用右手支着脑袋,扶了一下镜腿。 本雅明的视线在两个人间打转:「怎么,你被我说服,想要彻底放弃这个拖后腿的小尾巴了?」 兔子挑起眉毛,冷笑的时候却声音发尖,很明显他并不像表现出的那么有底气:「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本雅明却很平静,他微笑着看向兔子:「是你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好心地给了你提示。她总会丢下你的,你知道吗?」 艾丝特忽然按住了兔子的肩膀,拉住了脾气又被挑起的男孩:「不用费心去听本雅明的说法,他就是想让你冲他发火。」 本雅明抬起头,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他生气难道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没有被人咒骂的癖好。」 艾丝特的眉头逐渐皱起:「我跟‘偷盗者相处的基础规则中,有一条就是不要去听或者看他们表面做了什么,而要以最终的结果或目的来判断,表象始终只是表象。」 「非常符合‘解密学者直接解析弱点的思路,你以前接触过‘偷盗者,」本雅明反问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向你索取的信任是非常不实际的。」 因为听出来本雅明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忧虑,艾丝特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拍了拍兔子的肩膀:「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想好了吗?」 兔子下意识抓紧了艾丝特的袖口:「我……」 「你要知道,他是最没有选择权的那一方。」本雅明打断了兔子的话,看向艾丝特,「这样真的好吗?」 艾丝特总觉得本雅明话里有话,但是却不明白——艾丝特不理解他的感慨是从哪冒出来的:「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权,是他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由兔子自己决定?」 本雅明安静盯着她片刻,才移开了视线,盯着阴沉厚重的窗帘:「是啊,为什么不能?原来是这样,所以他才……」 他小声嘟囔的话在屋里很清晰,并没有刻意回避艾丝特的意思,今天的本雅明忽然变得很神秘,这正在逐渐推翻艾丝特先前对他的印象,甚至是他有意为之的。 兔子抓紧手上的油纸包,将它压在胸口,那里还有艾丝特交给他的发丝结。兔子总觉得那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论它的效果究竟是什么,都象征着他遇到的一场好梦。 他松开艾丝特的袖子,抬头看向她。 那种朦胧的光似乎仍然停留在艾丝特的发梢,但那只是兔子的错觉,是因为屋内在微微发亮。 兔子深吸一口气,因为紧张,苍白的脸重新涌上血色,在他的耳朵上显得尤其明显:「没关系,我现在有了个名字,也有了身份证明,不管去干什么,都不至于饿死……」 「你也可以当回小偷,这是很有前途的一行,相信我。」本雅明插嘴说道,他的神情渐渐软化,只是嘴角仍然挂着嘲讽的笑。 艾丝特白了本雅明一眼,拍拍兔子的肩头:「我在油纸包里放了一百金镑,你自己决定它的用途。」 兔子用眼角偷瞄着本雅明,本雅明也在看着他,而不是艾丝特,这让局促不安的男孩晃了晃脑袋: 「或许我会去找个面包房或者餐馆当学徒,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但那听上去至少比小偷好。」 兔子用力抱紧怀里的油纸包,里面装着足以让他脱离东区,在桥区找地方落脚的本钱,男孩的脸上总算堆起一个微笑。 只是兔子说话时短促的呼吸,证明他心里非常动摇,远不像之前说想做决定时那么坚定:「我有了这些,足够了,对我来说足够 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艾丝特,谢谢。」 「或许这也算是命运的一种巧合,如果我没在普利兹港遇到你,就不会想着要帮你一下了。」艾丝特的笑容很温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你曾经也帮过我一次。」 在东区那场大雾霾里,兔子的祈祷拉住了艾丝特,帮她维持了自我,这也是艾丝特后来那个想法的来源,所以她用另一种奇特的方式,保持住自己与维卡和马蒂欧之间的联系。 严格来说,他们甚至算不上她的信徒,缺乏作为「锚」的稳定性,但这样松散的认知又保护了艾丝特不受影响。 至少那条命运长河短期内不会再吞没她的意志。 「我?什么时候?」兔子下意识问出口,又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挠了两下后脑勺,「也对,我已经忘掉了啊。」 本雅明清了清嗓子:「你也会忘掉现在的事情,问了也是白问。」 这一次,兔子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再生气,而是抿着嘴点点头,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他在心里默念了几次「非凡者」和「偷盗者」的说法,但是一想到自己最终都会遗忘掉这些,兔子显得有些沮丧。 于是兔子看向艾丝特,小声地问:「所以这也是偷窃的一种吗?偷走我的记忆?」 「在东区的时候不是,现在是。」艾丝特平静地回答了男孩的问题。 兔子看向本雅明:「你也能做到?」 本雅明只是懒散地盯着男孩,甚至拒绝回答这句话。 兔子却上前两步,站到了沙发旁边:「那你来偷走我的记忆吧……我不希望是她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这是本雅明的疑问。 「因为她也跟我一样犹豫啊。」 兔子回过头,冲艾丝特灿烂地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欺瞒者的承诺 「你就这么不想让她当坏人吗?」 本雅明将头仰靠在沙发上,甚至也不再去看兔子。 自从带着艾丝特离开雅各家的联络屋,本雅明就一直在回避与艾丝特视线交汇,艾丝特只能猜测他是在担忧什么。 真话假话层层堆砌,遮掩住「偷盗者」的软肋,以及下方潜藏的动摇与疑惑。 本雅明也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 兔子沉默地咬着嘴唇,望着本雅明没有说话,一直站在本雅明一步远的地方。 艾丝特的神情很淡漠,但是她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眼里仿佛隔着层纱帘:「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没关系,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 兔子看向她,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这么做,虽然不理解你们说的那些事情,但至少我能看得出你的心情……」 随着兔子闭上嘴,屋里安静下来,本雅明先前放出来的少许亮光逐渐消退,各处家具上盖着白布的客厅,又一次沉入幽暗。 这并不能妨碍艾丝特的视力,她看着兔子紧紧攒在油纸包上的双手,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慰他。 这件事早是一开始就注定的,她的一时善良,并没有相应的好结果。 极轻微的「啪嗒」一声,兔子的眼泪落在油纸包上,他很庆幸屋里黑下来,艾丝特不一定看得到他丢人的样子。 然而艾丝特看得一清二楚,在她挪动脚步的一瞬间,本雅明的声音在黑暗间响起,从沙发上没有移动的位置传来:「可以,我会偷走你的记忆。」 兔子花了好几秒平复情绪与恐惧,才低声说道:「谢谢。」 「这样好吗?」艾丝特又往前走出一步,靠近沙发上的人影。 本雅明知道她问的不是「偷窃记忆由他出手这件事是否合适」,而是在质疑本雅明的目的——他为什么会答应下来?明明之前一度口头欺负兔子的也是他,被兔子厌恶并敌视的也是他。 本雅明也不太清楚,但是他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他在发出了一声轻笑后,就又沉默下去。 兔子最后看了一眼艾丝特,但是屋里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在脑海中勾勒出光芒浮动的景象,以及艾丝特的眼神。 她偶尔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是怜悯一条无法飞上天空、在水桶里打转的鱼。 兔子朝着那个人影的方向伸出手,但在他开口说出什么之前,笼罩眼前的黑暗延伸到他的意识里,掠夺了他思考的能力。 他昏过去的时候,还感觉到有人冲上来托住自己倒下的身体。 —— 男孩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睁开眼睛,亮棕色的头发垂在眼前,在他的眼睫毛上垂落阴影,使得他困倦的神态更像是阴郁。 暗沉的天光融在暖风里,透进敞开的窗户,落进这间墙纸斑驳的小屋里,拂动着半透明的薄窗帘。 男孩握拳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团手帕,他活动了一圈脖子,总觉得眼前看东西还有重影,充满做了一场长梦的不真实感。 只是在睁眼的那一刻,就忘记梦到过什么了。 是熟悉的天气与空气质量,但绝对不是熟悉的建筑物,他正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男孩在盯着木质天花板角落的霉点时,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迅速清醒过来,从床上猛地坐起身,进一步打量起周围的屋子。 他身上穿着轻薄宽松的睡衣,一身体型完全正好的吊带裤和衬衫被叠好放在床边,上面放着他熟悉的那顶老旧帽子。 男孩没有急着穿上衣服,而是握紧了手中那一团手帕,下意识将它塞到了睡衣里 ,这让他的口袋鼓出了一团。 虽然说不上宽敞,但这间屋子里的家具很齐全: 摆放着纸张、笔记本与笔筒的书桌与木椅,看上去像是经过精心准备的东西,双开门的高衣柜足以装下两个他,带有抽屉的书架上摆满男孩无法读懂的书,但也有他能看得懂的插图绘本,与最基础的单词册。 他识字不多,但是知道这些东西的特殊性,像是有人给予了无形的期望,这让他感到肩头发沉。 墙上挂着表盘,现在才刚刚六点。 男孩小心翼翼地趴伏到地面上,但是床底除了两个装着被子的板条箱,没有别的东西。他扫了一眼窗外,这里只有二楼的高度,他完全可以直接爬出窗户,跳到附近的灌木丛间,顶着崴脚的风险从那里逃跑。 然后男孩靠近衣柜,准备好从窗户逃脱的路线,并保持着看到可怕东西的警惕,猛地打开了它——里面装的只有崭新的衣服,甚至还有一套更修长的短摆鲁恩正装,没有任何人躲藏在这,随时准备袭击屋内的人。 其中一半衣物都比兔子现在的身形更长更宽,看上去能穿很久。 检查过这些可能藏着人的地方,男孩确认过门一直上着锁,这才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到上面。 桌椅相对他的身形来说都偏大,但却给成长后的他留下了余地,桌面上放着屋里比较特别的两样东西,一个油纸包还有一个用报纸叠成的信封。 在初步观察过周围环境后,男孩先将手先伸向了厚厚的一叠油纸包,因为他很怀疑信封里的东西,自己是否能看懂。 他谨慎地拆开纸包的一角,先往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男孩猛地一掌拍在油纸包上,心脏因为狂喜而「怦怦」直跳,里面竟然放着一大叠金镑,光是他刚才随意扫的那一眼,最起码就有几百金镑! 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安,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有人还留下这么多钱?到底是谁? 男孩将油纸包推向桌面,让它远离自己一点,不然他很难冷静地思考眼下的状况,贪婪与疑虑螺旋纠缠着,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梦还没有醒。 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留下这些?或许那信封里会有什么解释? 于是男孩伸手抓向那个信封,倒出了里面的东西——一把黄铜钥匙和带有涂鸦的手写信。 男孩铺开折叠起来的手写信,背面的字规整而方正,但是他却完全认不出几个词,于是把纸张翻向背面,观察着上面简陋但是能看出形状的涂鸦: 一只趴在打开书本上、线条略扭曲的兔子,一顶厨师帽,旁边标着显示九点与八点的时钟表盘,还有一个被单独圈起来、打了勾的黑夜教会圣徽。 这是让我好好读书,去黑夜教会的公共学校?那顶厨师帽又是什么意思啊…… 男孩挠了片刻后脑勺,现在离九点还有不短的时间,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探索下门外,查清楚这到底是哪里。 正当男孩在犹豫的时候,窗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很让人不舒服的轻蔑感。 他警惕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一只黑白花色的长尾羽喜鹊,在喜鹊的眼周有圈白绒羽,仿佛戴了一圈眼罩,让人印象深刻。 男孩与那只喜鹊对视了片刻,正当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那只喜鹊却开口了:「你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喜鹊说话了,但是男孩却感到警惕与畏惧远远多于惊奇,就像是他曾经见过喜鹊开口说话一样:「你是什么?我从没见过会说话的喜鹊。」 「那是因为你见识少。」喜鹊又轻笑了一声,让男孩很确信之前就是它发出的声音。 男孩从椅子上站起身,退到衣柜旁 跟窗户保持了距离,他飞快考虑着眼下的情形,冒出一个看似合理的推测:「是你?还是你的饲主把我带过来的?」 他再度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东西:「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要自己看看吗?那是你不该记得的事情。」喜鹊眯起眼睛,男孩总觉得它的话里不怀好意。 男孩动摇了,而且他很快就做了决定:「我想先问问这封信上写了什么,你认字吗?」 喜鹊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收下那些记忆。」 男孩安静下了,他的手压在那团手帕的位置,眼神闪烁不定。 于是那只喜鹊抬起头来:「我不跟你浪费时间,万一被她发现就不妙了。」 他的右眼处浮动一道光芒,男孩闷哼一声,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喜鹊冷漠地看着他的反应:「你的身份证明也在那堆金镑里。好了,现在上前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兔子脑海中的阵痛逐渐消减,突然间被塞进大量记忆与「知识」,让他的精神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他强忍住自己的痛苦,扶着额角从地面坐起来。 因为现在知道了喜鹊是谁,兔子不想在本雅明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态。 本雅明毫不在乎,而是再度开口:「不要让我再重复,过来。」 兔子握住口袋里的手帕,才一步步走向窗边。 喜鹊在他身前拍动两下翅膀,一根羽毛悄然飘落,从羽尖和羽根墨色浓郁,反光时泛着幽湖水底的墨绿色,中间段是带弧形外缘的纯白,黑白之间没有过度且界限分明。 「拿着它,遇到生命危险的那天就戴上。」 戴上?这不是一片羽毛吗?要插在头发里? 还不等兔子把心里的话问出口,喜鹊就已经摇摇头: 「如果你想使用它来学习、看书,可以戴在左眼或者放在左眼前面,它能帮助你理解部分你不了解的知识,包括我塞到你脑袋里的那些。 「但是一定记得,只有当你遇到生命威胁,没有选择了,再戴在右眼。」 然后喜鹊蹬在窗沿,头也不回地飞向了天空。 「等等!你违背了跟她的约定啊!?你为什么要把记忆还给我?」 下一秒,它的身形就直接消失不见,喜鹊直接离开了。 兔子的话还是慢了半拍,这让男孩很疑惑。 难道是知道我一定会问,所以在回避这个问题? 兔子俯身将那根羽毛捡了起来,在被他捏住的瞬间,羽毛蠕动收缩起来,改变形态。 最终转化为一枚水晶打磨的单片眼镜。 第一百九十八章 遗留的信与鸟 兔子在窗边站了很久,望着外面阴云不散的天空,捏着手上那枚单片眼镜,好久才回过神。 他重新走向了桌边,将单片眼镜随手放到一旁,然后再度抓起那封背面带着涂鸦的手写信。 然而他还是不能看懂上面写的什么,本雅明给的额外知识,以非凡世界的基础知识居多,甚至包括了古赫密斯语的基础读写,却不包括正常的鲁恩语书面文字。 即使兔子不明白古赫密斯语是什么,但是他在脑海中多出来的内容翻找片刻,了解到这是用于神秘学仪式、能沟通非凡力量的某种语言。 兔子总觉得本雅明是故意的,所以排除了鲁恩语相关的能力。 但很快,兔子就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单片眼镜上,按照本雅明的说法,这片单片眼镜或许有用? 兔子犹豫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它架在了左眼前方。 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镜片安静得毫无奇特之处,遮在他的一只眼睛前方。 兔子闭上右眼,只睁开左眼往纸面上看去,即使那些个别词语的意义仍然模糊不清,但是兔子却能理解它们组成的句子了,就像是有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悄声传达一般: 「我不会将这封信写得太复杂,我也不知道你哪天才能读懂它,又或许你会寻求别人的帮助,提前了解到里面的内容。 「你就当做这是一场闲聊,不用知道我是谁,这只是你过去的一位朋友,带有期盼的闲话。我已经被遗忘,不必好奇我去了哪里。」 最后一句话的笔迹有些潦草,书写者加快了速度,使个别词语变得扭曲。 「我一直知道你很聪明,即使我留下的只是图画,你至少也能理解大部分。即使你不明白,也完全可以带着钱与身份证明离开这里,抛下我们临时安排好的环境,去追寻你想过的生活。」 兔子又一次将信纸翻到了背面,他的指腹抚过那些简陋却又清晰直白的图画,嘴角逐渐翘起来。 如果他是在很久之后才看到这些,早已经遗忘掉艾丝特,那大概只会觉得疑惑,不理解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但是现在,兔子看到艾丝特这么些留言,暖意从心里涌出,一直满溢到眼底。 眼眶发热只让他倍感鼓励,他对被安排的路毫无怨言,尤其是现在有了本雅明多塞到脑袋里的东西,兔子觉得他可以离艾丝特走过的路更近一些,比如「偷盗者」的事情…… 本雅明给了他许多杂乱琐碎的知识,兔子还需要时间慢慢整理。 不过那也得等他长大点再说,他眼下并不介意按照艾丝特的规划走。兔子回头望着一眼那满满的书柜,在发愁的同时,也意识到她似乎很看重他的学习。 至少他得能做到,脱离这块镜片也看得懂这封信,兔子浏览起最后一段: 「虽然我觉得你不会真心喜欢餐馆的工作,但是你也不一定拒绝来敲门的那位先生。还有,‘分别这件事是我与你之间共同的决定,可能这很残酷,但是这对你和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你的路始终走在你的脚下,野火烧不尽的草原上,总会有新的草叶发芽,在春天到来时变得繁茂。 「我相信你有这样的韧性,也有这样的未来。 「一位曾经的朋友敬上。」 左眼开始眩晕,难以集中,单片眼镜带来的偏头痛让兔子用力甩了两下脑袋,直到他坚持看完了最后一句话。 他缓缓放下手中薄薄的信纸与单片眼镜,却将更多沉重的东西架在自己肩头,这让他逐渐坐直身子,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撑住了他的后背。 兔子的手盖在纸面上,想象着艾丝特写下这些 文字时的表情,或许旁边还有一只充满不快的喜鹊。本雅明大概又会冷嘲热讽,用鄙夷的眼神打量这封信,然后私下却考虑着违背约定的事情。 男孩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艾丝特已经做过太多事情,替他准备了过去都不敢奢求的生活,却告诉他尽管可以放弃,选择自己想要的。 笼子没有门,天地皆自由。 那他想要什么呢? 兔子重新捏起那枚单片眼镜,将它对准窗口落进来的阴沉光芒,并不是眼花,他清楚地看到在镜片内部,有某种东西蠕动了一下,转瞬间又恢复平静。 「那我想要成为非凡者……也可以吗?」 男孩眼神坚定,没有人回答他,这里只有他自己。 —— 喜鹊的影子穿梭在浓密的树林里,最终飞向半山腰上,那一座破旧到随时可能倒塌的小屋。 本雅明没有选择直接转移到这里,是因为附近存在很古老的陷阱。如果他直接偷走距离,极有可能触动存在异常的范围,从而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比如其他的阿蒙分身,或者残留在附近的非凡力量。 离木屋半个山头的低谷处,有一处更加破旧的古堡,即使隔着浓密的树林,也能看到它巍峨的对称尖顶,脱色的外墙被藤蔓吞噬,仿佛一只蛰伏的庞大怪物。 艾丝特正坐在木屋前的树桩上,手中是一个不断疯狂打转的罗盘。 喜鹊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她下意识抬头,去捕捉它扇动羽翼的姿态,直到喜鹊收拢翅膀,在她肩头落稳。 艾丝特的神情明显还有些紧张:「这附近的情况怎么样?你今天去查探的时间多了六分钟。」 「你是怀表吗?怎么知道得这么精准。」喜鹊在她肩头站稳身形,逐渐放松下来,「那座城堡边缘的小路有人在徘徊,我跟去看了两眼,只是普通人。你盯着罗盘就行,只要罗盘还在转动的在两根指针以内,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艾丝特疑惑地看着手上的罗盘,黄铜打造的实心底座分量不轻,所以她将它平放在腿上。罗盘底座带有时钟般的刻度,但是分布并不均匀,也没有任何象征的图案或字符。 五根指针长短不一,此刻只有最短的两根正在疯转,艾丝特甚至能感觉到它吹出的一点凉风。 罗盘看上去非常陈旧了,黄铜的底部与边缘锈迹斑斑,但是表盘与指针却光洁一片,仿佛全然不会被时间留下痕迹。 「所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艾丝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这两天她经常问本雅明这个问题,即使他每次都含糊其辞,艾丝特也没放弃。 「就是个小玩意,没什么特殊的。」喜鹊小声嘀咕道。 这句话艾丝特也是第三次听到了,本雅明还有别的说法,但都不会直接告诉她罗盘的真实用途。 而在本雅明离开的期间,指针只剩下了一根,所以艾丝特有种推测,这是某种检测附近「偷盗者」的用品。 或许也是雅各家的特殊打造物,毕竟是个很古老的家族,有些压箱底的东西并不奇怪。 艾丝特没有问出更具体的解释,索性先一步转移了话题:「明天就是***的日子了,我们明早回去普利兹港?」 喜鹊看了看天色:「嗯,要等到今晚天黑之后,我们去城堡里取一样东西。」 「我不喜欢那座城堡,」艾丝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只是看到它第一眼就感觉不舒服。」 喜鹊不耐烦地抖了抖尾羽:「那座城堡确实相当危险。你的预感一向是对的,最好多相信它。即使是无心的直觉,也很可能是最适合你的选择。」 「做事不用过脑子是吧?」 喜鹊忍住了声音 里的笑意:「你概括的很不错,看上去是动过脑子了。」 艾丝特考虑了几秒:「是一个人就能应对的危险还是两个人才行?」 「我独自进去很危险,但是拿你当诱饵,我就没那么危险了。」喜鹊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这话说得相当理所当然。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瞪着蹲在自己肩头的喜鹊,喜鹊却只是冲她眨了眨眼。 在艾丝特伸手去抓喜鹊的一瞬间,她的肩头便一轻。 喜鹊出现在另一处光秃秃的木杆上,看着有些恼火的艾丝特,轻笑片刻,本雅明才再度开口:「放心,只要你拿着这个罗盘,我就能知道你在哪,要是你遇到危险了,直接拿它砸对方。」 艾丝特掂了掂手里人脸宽的罗盘,厚重的底座似乎确实能有板砖的效果,但是听本雅明说要把它砸出去,艾丝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使用方式」: 「这东西看上去就像个古董,效果又这么奇怪,它难道不是雅各家族里的珍藏品吗?」 喜鹊晃了晃脑袋,放轻了声音:「说实话,我也不记得它是从哪偷来的。」 本雅明撒了谎,他知道艾丝特一定能听出来。 这罗盘本来是索罗亚斯德家族特别制作的神奇物品,但却是个失败品。它无法准确分辨出被寄生的生物,只能起到警示作用,结果唯一的用途,就是检测附近的「偷盗者」。 包括「偷来的」,也是假话,被吞掉了非凡特性之后,那个索罗亚斯德也改姓阿蒙了。 艾丝特只是瞪着喜鹊,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因为本雅明今天几乎每句话都真假参半,让她难以准确分辨。 艾丝特望着那些郁郁葱葱没有地方落脚的密林,思考着明天的会议。因为明天下午还有塔罗会,在刚刚本雅明离开的六分钟里,艾丝特已经抓紧时间,提前向「愚者」请假了。 一人一鸟各自盯着一处草丛,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百九十九章 似是而非的光 「你去那座古堡要拿什么?还是一点小玩意这样的说法吗?」艾丝特摸了摸罗盘的底座,望向蹲坐在旁边的喜鹊。 喜鹊听她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又扇动翅膀落回艾丝特肩头:「我要去找一些城堡里遗留的物品,能用于驱使灵界生物……我甚至不知道是否会有收获。」 注意到艾丝特沉思的表情,喜鹊又补了一句:「如果太过危险,我们就以逃跑优先。」 艾丝特点点头:「我们要分头行动吗?」 「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吗?」喜鹊不等艾丝特回答这个问题,便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而且两个人一起,可以从前门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要是从别的地方侵入午夜的古堡,那迎接我们的就是恶意了。」 艾丝特望向树林的方向,密集的树冠也无法遮盖那座诡异古堡的尖顶,即使只是往那里张望,都会让她感到背后发寒:「走正门就不会有问题?」 喜鹊低声笑起来:「那座古堡的问题很大,我们不能指望正面对抗它,但是跟它们装装样子总没问题的。你只要保持镇定就可以,别的交给我,你可以不开口。」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看那座古堡废墟完全没有修缮过的状况,根本不像有人活动停留的样子,但是本雅明这话说的,就好像里面还有人居住一样。 不过本雅明的用词是「它们」,古堡里停留的恐怕也不是人类,这让艾丝特忍不住产生某些发散联想:「住城堡的,难道是吸血鬼吗?」 「也可能是贵族,」不知道为什么,本雅明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满,「不过你说的倒没错,这城堡原先属于一位血族侯爵,不过在他被污染变疯狂之后,这里的就逐渐荒废成现在的样子。」 艾丝特忍不住皱起眉头,即使塔罗会上有「月亮」先生,她对血族的构成依然很模糊,没有多少了解:「血族侯爵?那应该对应的是……」 「‘月亮途径的序列三非凡者,也被称为召唤大师。」本雅明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有的途径本来就危险,会受到高位者的影响,甚至更进一步引来外因的污染……」 说到这里,喜鹊便放低了声音,安静地打量着艾丝特的侧脸。 艾丝特似乎理解了本雅明没说出口的内容,她苦笑着指向自己:「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是觉得我也像某种‘外因的污染?」 本雅明飞快斟酌着用词,组织起语言:「在寄生兔子的时候,他的记忆中有些很奇怪的地方,那种光芒跟你有关。」 「是啊,跟我有关。」艾丝特坦然承认了,但是在喜鹊期待的目光中,她没有继续往下讲。 喜鹊翘起的尾羽垂了下去:「好吧,看来你并不是很想分享。不过我倒是有一些关于那光芒的线索。」 艾丝特侧过头来,用很平和的眼神盯住喜鹊,只是她面无表情的时候,能让本雅明清晰感受到自己在被审视,这让他很抵触。 喜鹊摇摇脑袋:「但是我不会说的。」 「随便你。」艾丝特移开了目光,又望着那座古堡伫立在深林里的尖顶。 「你刚才在想什么?」喜鹊问道。 本雅明原本不期望能获得答案的,但是艾丝特却微笑起来:「我在想,你究竟知道多少,我能信的又有多少。」 她伸手戳了戳喜鹊白色的胸腹:「毕竟我们都是‘偷盗者,说的越多,谎言越多,那为什么不沉默呢?」 那样至少我们之间还能多留点信任,不会被抓出怀疑的线头。 喜鹊安静地垂下视线:「真神是非凡者的尽头,而旧日是真神之上。」 艾丝特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你……」 喜鹊合上眼睛:「‘偷盗者与另外两条相邻途径想要跨进真神之上,需要的源质就是‘源堡。而‘命运途径突破真神所需的源质……」 顿了顿,喜鹊将喙贴在艾丝特的指尖,轻柔地啄在她的食指上:「是‘光之钥。」 艾丝特呆呆地望着喜鹊,眼周的白色绒羽环绕着黑眼睛,放大了其中浮现的某种情绪。艾丝特不觉得那是怜悯,更像是某种同为异类才会出现的悲叹。 为什么? 她吃惊的神情似乎取悦了喜鹊,使得嘲讽的笑意取代了那瞬间的叹息,喜鹊很用力地叨在艾丝特的手指上,让她在吃痛下收回戳在喜鹊胸口的手指。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艾丝特的神态阴晴不定,似乎很想躲开肩头的喜鹊,身体却又僵硬得无法移动。 喜鹊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爪子扣紧了艾丝特的肩膀,像是已经预备好失去落脚点后,能直接起飞的动作。 两者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艾丝特忽然又笑起来:「算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有恶意。虽然我不清楚你的目的……」 「我不想伤害你。」喜鹊小声地说道。 艾丝特眨了眨眼,本雅明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这反而让她有些无措:「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你。前提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有在撒谎,你只是有所隐瞒,但我也有所隐瞒,扯平了。」 喜鹊反而显得很不满意:「我觉得你不是‘光之钥,或者说不完全是,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你太弱小了。‘光之钥也好,‘源堡也好,本身都可以发挥出真神之上的力量,但你好像只有‘偷盗者能力是稳定的。 「我在兔子记忆中看到了那些光芒,它们并不具备天使之王以上的力量,只是有特殊的位格,这是我综合很多方面做出的判断。」 艾丝特垂下头思考起来:「我与‘命运途径的非凡者关系很特殊,这点我得到过验证。但是真神之上?祂并不像是……」 「祂?你说的又是谁?」喜鹊盯紧了艾丝特的表情,又刨了两下她的肩头,在她的衣服上刮起一根线头。 「没什么,只是一些疑问。」艾丝特皱着眉头抚平那段线头,以免喜鹊闲着没事做,继续用爪子尖拉扯它。 她有些好奇「愚者」与卓娅真正的关系了。 如果「愚者」是苏醒的古老神明,是真神层次,那卓娅作为「愚者」的侍从,怎么可能是「光之钥」?或者「愚者」其实是旧日吗? 如果「愚者」真的是旧日,那阿蒙祂只是天使之王,怎么敢去追着卓娅去讨要「源堡」…… 艾丝特总觉得她内心有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是对「愚者」的尊敬与信任,让她没有去往下深思,毕竟「愚者」举办的塔罗会和「愚者」对她的救助,都让艾丝特不愿多揣摩祂。 只是阿蒙说过的那句话好像越来越贴近她的耳畔,似乎又在轻声催促她——「别被祂们展现给你的表象迷惑」。 本雅明谈及那些光点的存在,考虑起卓娅的源头,让艾丝特下意识将指尖贴到额头上。 细小的光点随着她的情绪与思考涌出,在她的发丝和手指间盘旋,当它们汇聚起来,便会化成不断飘动的光流,来回穿过她的指缝。 很快,艾丝特静下心来,这些光点又在她的意念驱赶下,乖乖回到了头发里。 喜鹊观察着那些光点涌出又收拢:「看上去你能很好地控制它们?」 艾丝特的眉头越皱越紧,本雅明今天说的事让她感到很不安,她看向手中转动指针的罗盘:「我也不太清楚,但大部分时候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它们有时会给我一种‘活着的感觉……」 「它们可能真的是某种灵体,」喜鹊的右眼中,隐隐有黑暗在蠕动,但是在艾丝特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出现的时候并不具备实体,沉寂下来必须要有依附……」 艾丝特揉了两下自己的头顶:「那如果我秃了它们该待哪?我头顶?」 她想象了一下,恐怕跟发光灯泡差不多。 喜鹊欲言又止地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摇头:「你不会秃的。」 「鲁恩很多人上了年纪都会有秃顶的倾向,这种事情说不准吧。」 「……你是个非凡者。」 艾丝特捻起一缕刘海,上面的光点微微闪烁着,好像在回应她的触碰:「我也见过发际线很高的非凡者。」 「你还是半神!」喜鹊用力地叹了口气,「唉,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在这样的话题上浪费时间?」 「好,那我们说点正经事。」艾丝特立刻收敛了先前散漫的笑容,变脸的速度相当快,「你一直没有谈晚上的计划,难道还打算给我个什么惊喜吗?」 喜鹊安静下来了。 艾丝特斜眼瞅着它,见黑白花色的鸟蹲在身上半天没有动静,她又伸手戳了好几下,让喜鹊不耐烦地伸出翅膀,将她的手扫到了旁边去。 本雅明在稍作思考后,觉得告诉艾丝特一点也没关系:「总之,你要有参加一场宴会的准备。」 艾丝特的脸色瞬间古怪起来:「你不会还在因为那个‘舞会拒绝的事情记仇吧?」 「……我说的是真的,等到午夜我们走去正门你就知道了。再说,我还没那么小气。」 大概。 本雅明在心里默默补上一个词。 第二百章 古堡 当树林间彻底昏暗下来,只余被风拂动的阴影时,艾丝特抬起头才注意到,今晚升上夜幕的是一轮月光满盈的绯红,血一般的颜色倾泻到阴暗蛰伏的山谷里。 树木与草丛底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就像是鸟兽也屏住了呼吸,出于生存的本能在回避附近游荡的邪秽。 艾丝特捏了两下鼻梁,打起精神来:「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夜晚。」 「听上去你非常不喜欢月色。」本雅明已经脱离了喜鹊的形态,正站在艾丝特身边,几缕金褐色的柔发散乱垂下,稍微挡住他右侧的圆片眼镜。 他绿而深沉的眼睛总是凝望着天空,偶尔会瞥一眼那座城堡的尖顶。 艾丝特更正了他的用词:「是讨厌,我很讨厌红色的月亮。」 本雅明谨慎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有不露出破绽的自信。但是继续这方面的闲聊,很容易让本雅明想到艾丝特曾经带着「小七」的事情,这更加让他心生抗拒。 在确认过罗盘一直「正常」转圈后,本雅明继续等待那轮月亮升到夜空最高点的时刻,他总是下意识回避与艾丝特对视,所以最后两人都垂着头,在心里思考自己的事情。 艾丝特仍然坐在树桩上,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罗盘的底座,无聊地抠动边缘暗沉的硬块。 「明天的***,少说话。」本雅明低声说道。 他会先开口,让艾丝特有点意外,她点点头:「我知道,毕竟是第一次参与会议,我不应该显得太积极。」 本雅明扶了一下镜片:「也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带你入会的是我,你遭到的质疑声只会更大。即使是在‘***内部,我也不怎么受欢迎,因为几百年没变换过主持的人选,他们对我一直有所不满。」 艾丝特转向本雅明,好奇地问:「但你既然是‘命运隐士会的发起人,难道不该是会长吗?」 「我只是主持者,因为我们***的地方,是雅各家族留下来的一处隐秘地宫。」本雅明苦恼地摇摇头,「***里同为序列三的还有另外两人,但他们都不是雅各家族的。」 「我以为还会有序列二……」 本雅明扯起嘴角:「我的建议是看到序列二就快跑,因为到达这个层次的‘偷盗者,足以看到你身上的异常。当然,也有一个理由,那大概率就是一个阿蒙分身。」 艾丝特皱起眉头:「你们对祂的分身有多少了解?」 本雅明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他沉默数秒,绿眼睛在艾丝特的脸上打转。他的眼神太复杂,艾丝特无法理解,也读不懂本雅明眼中的深意,只能安静地回望。 最终,本雅明收回视线,重新落在远处的古堡上,摇了摇头: 「阿蒙分身本身就有天使的位格,因为是由‘时之虫作为基础,每个都相当于弱序列四,带有神话生物基础的神性。 「他们的行动很难总结出固定规律,阿蒙分身有分散的,也有聚集的。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周围到底有多少阿蒙,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变成任何人。」 他指了指艾丝特手上指针不断旋转的罗盘:「如果附近空气里的阿蒙太多,至少现在我们能知道。」 「祂会追过来吗?」 本雅明注意到艾丝特捏在罗盘边缘的手指加紧了力道,她流露出的不安,让本雅明再度勾起嘴角:「不会,祂追赶我们只会让我们躲得更隐蔽,祂不会这么做的。」 祂不是猎人,祂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在一切都准备好的娱乐环节动手。 本雅明看着几乎没有被安慰到的艾丝特,他的手指微微抬 起,想要把真实身份告诉她的冲动又一次出现。 本雅明抬手摘下眼镜,随手抓出一条手帕,擦拭起右眼的镜片。 「偷盗者」的坦诚要不得,这份信任太沉了,卓娅的锚定能力让这样的联系变成了双向。 本雅明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在从作为「阿蒙」的认知中抽离。他不清楚这件事是好还是坏,但本雅明摸清了「小七」和「小五」被扭曲倾向的过程。 本体,祂会对自己回馈的这些信息很感兴趣的,本雅明微笑着想道,将眼镜戴回脸上,笑容显出几分讽刺。 午夜十二点,异变开始了。 绯色的月光在城堡上方凝聚,在一阵刺耳的尖啸声中,更加耀眼的绯红光芒绽放开,一轮微缩的红色圆月从城堡里升起,完全笼罩住了它。 下一刻,那座坍塌许久的古堡开始从地上飞起,悬浮在离开地面几十米的地方。 城堡下方坠落大量的碎土块,露出盘在底部的庞大暗红色树根群,它们仍然直直地垂下,甚至刺入地面。根须表面凸起的位置能看到外膜透明的气泡,里面翻滚着鲜红的液体。 这让城堡看上去更像是某种扎根在地面上的植物,而非建筑,现在它在满月下苏醒,正缓缓撑起自己的身体。 这栋废弃建筑上方覆盖着的植物,开始互相挤压与支撑,在月光的滋养下获得了疯狂的生命力,它们迅速生长扩散,用自己的藤条与枝叶填补起城堡的缝隙。 外墙在树枝的拥护下重新竖起,塔楼上盘旋起巨大的树冠,血色的河流从虚空中涌出,在城堡周围盘旋奔腾。绯红的月光凝聚成实体,搭建起从地面通往城堡大门的宽阔阶梯,上面仿佛铺着一层红毯,让看见它的人生出踩上去的冲动,被这座诡异的古堡所诱惑。 它现在看起来不只是古老了,而是呈现出枝繁叶茂的宏伟,墙体外环绕着邪异的绯色月光,一轮小型的满月高挂在城堡上空,与黑暗天穹的血月遥遥对视。 一座悬在半空的古堡,被虚空涌出的血色河流所环绕。 整座山谷安静到了极点,又或者是城堡里的声音被放大,那里面正演奏着欢快优雅的乐曲,带有让人沉迷的奇特韵律,正向任何听到它的人发出舞会请柬。 艾丝特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这真是……壮观。」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看到的景象,这样极具冲击力又诡异的变化,使得她对那座城堡的不适感骤然加重。 只是远远望过去,似乎都有一种甜腻到让人发呕的血味在她鼻端游荡,伴随着那种穿透灵魂的乐曲声,艾丝特的眼神在恍惚与厌恶间游移。 有什么发凉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艾丝特的手背,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从那种被吸引的茫然中回过神来。 但是在艾丝特猛地收回手之前,她的手已经被人握住了。 本雅明仍然看着那座城堡的方向:「走吧。」 艾丝特低头盯着自己的罗盘,试图借着那不断旋转的指针,调整自己略混乱的意识。她的心跳有点快,很难说是因为那座城堡的危险性,还是因为本雅明正牵住她的手。 本雅明注意到艾丝特瑟缩了一下,她的胳膊因绷紧而显得不自然,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艾丝特没有直接将手抽走,也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恼火,或者突然间的脸红。 艾丝特紧张的反应都显得太淡然,让本雅明感到无趣。 但他还是没有松手,反而开口询问:「你看上去很紧张?」 「我刚才以为有什么东西趁我分神偷袭来着。」艾丝特坦然承认道,她要加快速度才能跟紧本雅明的脚步。 这话也不算完全错,本雅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 笑,这么看她还是有些生气的。 「你听上去挺得意的,」艾丝特听到那声轻笑,声音不再那么平静了,「你对逃离那座城堡有足够的信心吗?」 本雅明的表情正经了不少,也借着说正事的机会,回避掉艾丝特可能对他产生的疑心: 「我对它有一些了解,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尽量回答,反正我们要步行过去。飞过去或者用非凡能力靠近,都会吸引那轮微型红月的注意,会让它变得更危险。」 「它究竟是活着的还是被非凡力量侵蚀的建筑物?」艾丝特对城堡上升的那一幕印象太深刻,但是因为本雅明一直牵着她的手,她甚至不能在步行速度上表现出丝毫犹豫。 本雅明指了指城堡上端那轮红色的小型绯月:「它原本是一座属于血族侯爵的城堡,第四纪时特伦索斯特帝国的范围,就包含今天的大部分鲁恩。在当年,随着‘夜皇特伦索斯特迎娶了奥尔妮亚,血族在这场结合后,成为特伦索斯特帝国的重要支持者。」 艾丝特不禁皱起眉头,随着两人穿过茂密的树林,城堡里的歌声与乐曲越来越清晰:「但是这座城堡,看上去……」 「是的,它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城堡,而是被更可怕的力量所浸透,包括位血族侯爵,最后也是惨死在特伦索斯特军方与血族的围攻之下,但是祂遗留的恶灵还盘踞在这里。每当红月变得圆满,祂就会被月亮的力量唤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雅明微笑着竖起一根手指,正对上方:「那位血族侯爵受到了特殊的污染,就在这片天空之外,盘踞着数位不怀好意的存在。」 艾丝特抬起头,望着头顶那轮绯红色的月亮,一阵寒意缓缓爬上她的脊背。 为了加重她的恐惧,本雅明又补充道:「祂们统统是真神之上。」 艾丝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你还是说说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话题回到那座城堡上吧。」 第二百零一章 舞会 「等我们进入城堡后,不管是什么东西发出邀请,都别接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别离开我五米外。」 本雅明这么说的时候,两人已经能看到搭在地面上的月光桥梁了,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踏入那座古堡的月光范围。 艾丝特低声应了一下,却没有问更多的问题。 她还在思考先前有关「真神之上」与「天空之外」的问题,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任由本雅明领着她往前。 忽然间,本雅明和艾丝特同时停下脚步。 两人的感知被触动,但是本雅明只是微笑着,完全没有躲闪或隐藏的动作。他握着艾丝特的左手非常稳定,艾丝特总不能反手扯着他扭头就跑,只好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变化。 绯色的光纱向两人落下,在被它笼罩的瞬间,艾丝特感到一种烧灼般的炽热,她仿佛正穿行在可怕的烈焰中,火苗正在她的皮肤跳舞,要渗入毛孔撕碎她的痛觉神经。 但是下一刻,那光纱落到地面上,撕裂成一道铺散开的长毯,并没有对两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本雅明松开了扶在右侧镜片上的手指:「只是简单的防御机制,躲开的话就会开始被追杀,我欺诈了它对‘客人的判定。走吧,从现在开始,只要我们遵守主人的规矩,暂时都很安全。你把罗盘先收起来吧。」 艾丝特偷走罗盘,让自己的左手空出来,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尽可能让自己跟紧本雅明的步伐:「城堡的主人会很难对付吗?」 「只是每次红月都出来喘口气的恶灵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本雅明的口吻很淡然,甚至显得过于高傲,仿佛那座邪异城堡里的恶灵跟一盘难吃的料理没什么差别。 他这样的态度,倒是安抚了艾丝特的不安,脚底下的红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两人每次踩踏在上面,都会留下一串焦黑的脚印。 当两人踏上城堡前绯红的台阶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留下了数米长的脚印痕迹,艾丝特注意到,那些黑色的痕迹正不断往上蠕动,不妙的预感让她迅速转过头,移开视线注视着前方的台阶。 「不用在意,只是那些试图吞没脚印的血流被我压制了,」本雅明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似乎根本不在乎被别人听到他说的话,「在我们出来之前它是不会消失的,如果有什么意外出现,我们还能沿着这条路离开。」 艾丝特还是压低声音问:「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 本雅明笑眯眯地看向她:「不然呢?在这里没有完全理智清醒的‘活物,不用那么紧张。」 然后他唇角微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去了好几秒,那声音才直接飘进艾丝特的耳朵里:「如果有意外中的意外,那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逃跑,这条路也不是必要的。」 得到了进一步的解释,艾丝特也就不再担忧两人留下的脚印:「你欺诈了声音的传播过程?」 本雅明笑着说:「正确,如果不是担心你头发里的光,我甚至可以直接偷窃你的想法,再把我的想法给你,那样比用语言交流更有效率。」 艾丝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不不,那还是算了,我可不喜欢被人乱翻脑子的感觉……」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的发丝间隐藏着光点,能有效阻碍别人偷窃她的想法,她还能保留下自己的隐私。 对于更低序列的非凡者,大概只要寄生就足够了,甚至不需要偷窃想法。 随着两人走上台阶的顶端,城堡里优美的音乐更清晰了,这首情绪激昂的舞曲似乎在牵动人心神,让人下意识生出想随之起舞的欲望。 艾丝特苦恼地瞥了一眼本雅明:「不需要跳舞吧?」 「除非你也想变成这座城堡的居民,每个血月都被迫参与舞会,否则最好别考虑这件事。如果你有心思,我之后可以教你。」本雅明冲艾丝特挑了一下眉毛。 艾丝特干笑两声:「谢谢好意,还是不用了……我对跳舞没兴趣。」 本雅明转过头,看似谦和的笑容下,语气相当傲慢不屑:「很多误入这里的人因为贪恋这场舞会,最终都永远留在了这里。但没有任何人是自愿留下来的,越接近天亮舞会越危险,晚些时候你就能看到了。」 「官方非凡者就没有处理过这里吗?」艾丝特稳稳地踩在绯色的地毯上,疑惑地望着天上的月亮,「如果每月都有这么一次,这里真的很危险。」 「他们也试图处理过,但是没有任何成效,甚至还搭进去不少人手,最终只能封闭这片地区,尽可能减少它被普通人发现的机会。」本雅明轻笑道,「但是我得说,那群走狗遗留的漏洞太多了,我随时都能进来或者离开。」 「那你要是把我扔这里,我是不是就惨了?」艾丝特笑着反问道。 本雅明异常严肃地看向她,手上的握力紧了一瞬:「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 顿了顿,他又加上了一句:「我们明天还得参加‘命运隐士会的***,而你答应过我帮我调查混入其中的阿蒙,我不会在达到目的之前有意伤害你。」 而对本雅明来说,欺诈并不算伤害,他这句话说得可谓是问心无愧。 艾丝特听得出他话里的诚心,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这个笑容很快也就消失了,两人走到了城堡的大门前,厚重的巨大石门向两侧敞开,近似血味的腥甜不断笼罩压下,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艾丝特望着宽阔红毯下方奔腾的红色河流:「你有没有闻到那种,奇怪的味道……」 「没有,只有淡淡的血腥味,」本雅明吸了两下鼻子,很明显,他跟艾丝特的感知有差距,「是幻觉吗?你受到的影响很强烈?」 艾丝特抬起头,望着那敞开的石门,她试图放松自己紧绷的身体,但是每次呼吸都让她感觉肺部在抽搐:「不,应该是某种特殊感应。」 本雅明的神色却不再那么戏谑:「如果觉得难以承受,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你想离开。」 艾丝特点点头,努力将呼吸放缓,试图无视那种诡异味道带来的压力,努力忽视胸口的细微闷痛。 两人接近大门的时候,艾丝特紧盯着门边的人影,本雅明却嘴唇微动,让声音直接落入她耳中:「那位是城堡的管家,人还算不错,至少不像女仆长那么癫狂。」 艾丝特对他的话感到震惊,她很难从视觉上辨认出那生物还位于「人」的范畴: 除了身形勉强保持住人头、躯干与四肢,那位管家分明就是一团缠绕在骨架上的枝条,棕色的树枝穿透肋骨和眼窝,绿色的常青藤卷缚在双臂上,在正常人心口的位置,还绽放着一团鲜红的花朵。 在两人走近后,包裹着骷髅头的枝条扭动起来,带裂纹的骷髅头上下摇晃,发出热情的笑声:「欢迎、欢迎!真高兴迎来你们来参与凯拉尔侯爵的舞会,侯爵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欢迎所有的客人,前提是他们能带上恰当的同伴……」 那骷髅头忽然间上下翻转过来,随着树枝延伸,他颠倒的空洞眼窝贴近艾丝特,在她的身前打转,保持了数秒的沉默。 艾丝特强忍住后退的冲动,平静地与那颗骷髅头对视,直到那些带鼓包的诡异树枝缓缓缩回,骷髅头重新被缠绕到骨架上。 那些缠绕在手臂上的藤蔓转动起来,让门边的人影向着大门摊开手,邀请两人光明正大地走进陷阱:「贵 客两位,请进,希望您能尽情享受这美好的红色夜晚,与凯拉尔侯爵分享这份绯色的喜悦喜悦。」 「衷心感谢侯爵的邀请,这一定会是个美妙的夜晚。」本雅明优雅地回复道。 他轻轻晃了一下艾丝特的手臂,艾丝特明白了他的暗示,立刻有样学样地说:「这是我们的荣幸,感谢侯爵的邀请。」 在两人走过「管家」的身前时,艾丝特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不清,绯色月光的环绕下,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 在那架骷髅被固定的位置,她看到了一位穿着规整的拖尾礼服,戴着红色蝴蝶结的中年人,他蓄着短须的上唇微抬,露出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容,正恭敬地摊开手臂邀请两人进入城堡。 他的表情很热情,猩红色的眼睛也很温和恭敬,甚至有意微微垂下头,不敢与客人视线交会。 手上传来的握力忽然加紧,这让艾丝特的重新绷紧,刚才见到的画面忽然又不见了,被植物所控制的骷髅仍然立在门外,正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艾丝特看向本雅明:「我刚才……」 「是的,你刚才看到的就是他们引诱闯入者的幻象。」本雅明的笑容优雅而矜持,就好像他真的只是赴约来参加宴会的贵族,而不是混入其中谋取某些东西的小偷。 艾丝特没有回头望去,她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跟本雅明注视着相同的地方:「为什么那幻象只出现了一瞬间?」 本雅明侧过头,给了她一个戏谑的眼神:「因为这座城堡在试图施加更多对你的影响……我不是说了吗?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当诱饵。」 艾丝特哑口无言。 第二百零二章 宾客 「你看上去有些不满。」本雅明笑着说道。 艾丝特扯了两下嘴角,没有搭理本雅明刻意的挑衅,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前方。 门边的异状让她保持了警觉,即使本雅明的手逐渐发热,也不能给艾丝特带来任何安全感——可能因为本雅明说过的「诱饵」,使他自身看上去也成了某种威胁,让艾丝特觉得苦恼。 城堡外混杂一半植物、一半厚重石砖的建筑风格,一直延续到其内部,只有通往最前方舞池的红毯是整洁干净的,两人踏过的地方不再浮现出黑脚印,却会有淡淡的波澜荡开,仿佛他们正踩在水面上。 本雅明扫过大厅里的景象,这里跟他,甚至祂记忆中有些细微的脱节,如果不是「解密学者」对疏漏有着极强的直觉,本雅明甚至都可能忽略这点。 他不经意地扫过艾丝特,她正在紧张地环顾着周围的一切: 在这条宽阔道路两旁,摆放着巨大的石雕火炬,各式各样的动物举起底座,里面有绯红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将大厅照得异常明亮。 这里有着一场盛大宴会都该有的那些配置——光洁而宽阔供人旋转往来的舞池、摆放着盛宴用于款待来客的圆桌、被玻璃杯环绕的小型葡萄酒喷泉、看不见乐队却节奏欢快的乐曲。 当然,还有那些推杯换盏、笑意盈盈的客人们。 乐曲欢畅,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快,音乐声催促着来访者一同踮起脚尖,但是艾丝特环顾四周,始终没有找到演奏的来源。 铺着破碎桌布的巨大菌盖就是餐桌,上面摆放的餐盘更加古怪,有的灿金耀眼像是用纯金打造,有的几乎已经碎成了碟片,仿佛刚从泥土里被挖出来。 托盘与器皿里盛着的东西,基本都是红色,里面夹杂着烂泥般的碎块,用香草叶或者漂亮的花卉做点缀,却完全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 不少特殊的「侍者」在圆桌间来回走动,或者等待在大厅更深处,守在几扇紧闭的大门前。 它们不是人类,而是由绯红月光凝聚出的扁平纸人,与真人等比大小,能稳定地端起带坑洞的托盘,或者握住生锈的武器。这些纸人没有双脚,它们的脚腕以下紧紧地融入地面,似乎与城堡本身就是一体的。 在小型喷泉里,涌动的红色溪流也不是什么葡萄酒,两人路过时,它散发出强烈的腥臭,让艾丝特足以确认那就是血液。在小喷泉的底部还有许多沉淀的凝块,甚至还有黑色的发丝,这让艾丝特的胃不舒服地蠕动起来。 那种恶心的甜腻味越来越浓郁,但是当淡淡的嗡鸣声在脑海中响起时,艾丝特感受到的眩晕与恶心,就开始被偏头痛取代,她轻轻晃了一下脑袋,任由两种不适感彼此维持住平衡,将她清醒的意识夹在中间。 在本雅明的牵引下,两人走近那座小型喷泉。 艾丝特发现喷泉底部就是由骨架撑起的,而在喷泉边缘环绕着一圈握紧的手骨,它们正举起一个个已经装满「饮品」的高脚玻璃杯,邀请过路的人接下。 而在本雅明自己伸手拿起一杯的时候,艾丝特的意志动摇了,见本雅明看向自己,她坚定地摇摇头。 「拿着就行,不需要喝。」本雅明的眼睛因为微笑而眯起,「手上有酒的人就没有手跟别人跳舞了,方便拒绝。」 听到他这么说,艾丝特只能硬着头皮,跟本雅明一样稍微用力,从那白骨手掌上取下了一杯「红酒」。 本雅明冲艾丝特举了举杯子:「干杯?」 不过在艾丝特质问前,他已经先将目光转向了舞池:「还是有点不对劲,主人今天居然没有出面迎接我们……」 舞池是一座真正的「水池」,里面荡漾着极浅的一层绯 色水光,将相同的颜色投射到上方,落在所有踏进去后翩翩起舞的客人身上。 那些身影都是这场舞会的「常驻客人」,跟穿梭在圆桌或等待在墙边的月光纸人不同,他们的情况,更接近门口迎接客人的那位「管家」。 几乎每一位客人身上都多少缠绕着植物,或者他们的礼服就是由阔叶或荆棘缠绕而成的,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僵硬,唯有舞步轻盈美好。 这些客人本身并不是骷髅,他们的肌肤看上去仍然鲜活而柔软,每张脸上都带着沉醉且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只是在***的肩膀、手臂或面颊上,能看到被植物根须紧紧攀附、扎根的细孔。 这位女士的嘴里挂着带刺的荆棘,鲜红欲滴的玫瑰盖在她的鼻端,那位男士的眼窝塌陷一片,红色的郁金香簇从中生出,随着他与舞伴的来回旋转而摇摆,他的舞伴耳边倒垂着一朵红百合,轻轻摇晃下就有花粉飘落,散发出红色的晶莹碎屑。 他们被植物扎根的地方,时不时就会有鲜血渗出,浸透他们身上各异的植物礼服,沿着他们傀儡般的身体淌下,落入宽广的舞池中。 而他们依然不知痛苦,永远快乐地随着乐曲起舞。 所以那片舞池是真正的血池,跳舞的不是客人,而是植物。 艾丝特捏着玻璃杯的手指节发白:「那些人,他们都……」 「他们早都已经死了,或者说,毫无反抗之力便成为这座城堡的囚徒。」本雅明瞥了一眼艾丝特,用言语动摇了她心中的悲悯,「没必要在乎他们,这座城堡对普通人来说只有一点危险性,真正让他们留下的,是他们对这场舞会的贪婪。」 艾丝特回忆起在门外时,她在那一瞬间瞥见的景象:「在普通人的视角里,舞会上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跟我们现在看见的完全不一样,是吗?」 「嗯,餐桌上摆放的是足以让任何人饥饿的佳肴,美妙的音乐会催促着他们去起舞,恭谨而容貌优异的侍者,还有那些美丽又热情的客人们会竭力夸赞与恭维,以及……」 本雅明皱起眉头,盯着大厅前方的台阶,在那上面有一处凸起的半悬空平台,但是那里却没有任何人。 艾丝特也随之望去,什么都没看到:「那个位置应该是属于主人的?那位凯拉尔侯爵?」 「嗯,一般来说侯爵都会站在那里,欣赏客人们快乐的舞姿,那是整个大厅视线最好的位置。」本雅明的笑容逐渐勾起,「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个好时机,走吧。」 即使艾丝特不想走,她的手也正被本雅明牵着,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更加不想留在这诡异的大厅里。即使舞池里那些不断旋转、轻快移动的人群,并不会触动艾丝特的直觉,无法威胁到她,也会让她下意识感到畏惧。 在这座城堡里,无知者说不定才是安全的,要是看到这场宴会的真实景象,普通人只会陷入崩溃。 他们绕开舞池的时候,附近的月光纸人只是恭敬地俯身行礼,并没有遭遇到任何阻拦。 「那他们呢?」 本雅明瞥了眼那探出一条肢体,正向艾丝特呈上托盘的「侍者」:「是它们,月光纸人是血族的能力之一。不过就像你所想的那样,他们的身躯死在这里,灵体便融入城堡,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被这里的主人所驱使。」 艾丝特望向托盘,乒乓球大小的石碟上,正盛着某种蜗牛般蠕动的绿芽,她赶紧冲那月光纸人摆摆手,快步跟随本雅明往阶梯走去。 「你看上去不是很舒服?」本雅明注意到艾丝特苍白的脸色,于是询问起来,「我以为作为‘寄生者,你的状态应该很稳定了,足够对抗这座城堡的影响。」 艾丝特却只是掩 着嘴摇摇头,她的声音低到模糊:「我总是闻到一种恶心的血腥味,那种味道太浓郁了。」 她隐瞒了偏头痛的来源,只是提起那种诡异的味道,但即使艾丝特试图捂住鼻子,那种味道仍然不断刺激着她的感知。 本雅明打量着她:「这座城堡对半神以上的非凡者来说,其实更加危险,因为城堡的主人会感受到威胁,从而采取更加热情的‘接待方式。」 「但我们一路走上来,根本没有看到凯拉尔侯爵,你是想说这点?」专注于分析眼下的情况,倒是让艾丝特能短暂忽略环境与头痛带来的不适,她听到本雅明的说法后,冒出更多的疑惑,「但是我们两个都是半神,为什么那位侯爵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两人已经踏上了同样铺着绯色红毯的台阶,正在逐渐接近那处方便俯瞰大厅、使宴会主人能从上方欢迎客人的平台。 本雅明用右手扶了一下眼镜,笑容显得很是随意:「对我来说,这里处处都是漏洞。只是欺诈了一下我们身上非凡力量的存在感,很简单的事情,你要是以后能成为序列三,你也能做到。」 艾丝特没有说话,短期内她没有能成为序列三的信心,而本雅明也说过,「偷盗者」这条途径再往上,只有与阿蒙相对这条路了。 这让艾丝特有了另一个心思:「说不定我以后会考虑转去相邻途径……以前也有人这么劝过我,因为‘偷盗者顶端威胁太大。」 本雅明微笑着,没有回话,只是牵住艾丝特的手松了一下,似乎随时都会放开。 第二百零三章 深入 直到本雅明领着艾丝特,登上那处能观察整个大厅的平台,城堡真正的主人,凯拉尔侯爵也没有现身。 艾丝特站在平台上往下望去,她眼前的景象再度模糊,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宴会场景,直接落入她的脑海中: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一位女士身上带着银色两片的舞裙翻飞,她在舞池中骄傲旋转着,优美的颈线与被托举时的身姿,就像是一只天鹅。这样的杰出表现夺走了其余客人的注意力,让他们为之鼓掌叫好,甚至主动给那位女士与她的舞伴让开更多的场地。 而另一个被虚幻所覆盖的景象,却又停留在艾丝特视网膜的场景中,一团茂盛的灌木丛在血水中摆动,肆意舒展着开着雏菊的枝条,里面裹挟的人面带笑容,血水顺着她被根系刺穿的喉咙,流下她昂起的脖颈,她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两种画面清晰地在艾丝特脑海中叠加着,这让她被迫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像本雅明那么随意地四处打量。 这座城堡给她的心理压力远比危机感强大。 本雅明叹了口气:「唉,难道这座城堡的主人居然还残留了简单的危机意识?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他的目光转向艾丝特,能看出正在思考什么,显得相当犹豫。 艾丝特回望着本雅明:「你要是想要我去当诱饵就直说。」 「你真贴心,那我们就这么办。」本雅明立刻笑了起来,他指向平台后方那条幽深的走廊,「你也看到了,往左右有两条路,我们各走一边。」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再三审视自己的感知后,她才很勉强地答应下来:「我没感觉到有死亡的威胁,可以按照你这个提议来,也希望你能尽快找到你要的东西。」 本雅明早就说过要她当诱饵,艾丝特也提前做好了类似情况的心理准备,她甚至也对这座城堡有些好奇——在没有生命威胁的前提下,她很乐意能远离大厅里极为诡异的舞池,向着城堡深处移动。 本雅明倒不在乎艾丝特会不会答应,即使艾丝特拒绝,他也有足够的把握说服她,现在倒是省了这个过程。 本雅明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要去的地方,就在三楼西北的尖塔。」 竟然能报出具体目标的可能位置,艾丝特有点意外:「你以前来过这座古堡?」 「在凯拉尔侯爵还没死亡的时候,我是寄生在别人身上来过。不过在那之后,我就只是接触过别人的调查资料了。」 比如说,别的阿蒙分身,本雅明在心里笑着补充道。 不过还有一点,那些资料的可信度有待确认,他寻求的目标方位不一定有问题,但是这一路上会有什么危险就另说了。 至少当时交流情报的分身显得很含糊,也没有对城堡进行深度探索。 「既然是西北,那你走……」艾丝特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她不太清楚这座城堡具体的方位。 本雅明往前走了两步,扶了一下眼镜,在艾丝特看不到的角度,暗沉的阴影从他眼底掠过:「我走左边,你走右边,如果你遇到任何无法解决的危险,第一时间拿出那个罗盘,我会去到你身边。」 「嗯,我记住了,」艾丝特平复好情绪,神态逐渐归于淡漠,「有没有其他我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要主动攻击城堡里的任何东西,尽量用礼貌的态度处理任何交流,还有,不要接受任何邀请。」本雅明随手点了点舞池的方向,「直到天亮,这里的血月才会下坠消失,在那之前我们离开城堡就行。」 「有具体的时间吗?」 「按照现在的季节来说,五点半是最稳妥的时间点。五点的时候我们回到这里,」本雅明顿了顿,诚恳地问艾丝特,「你 能记住路吗?」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要是到时间了我找不到路,就把罗盘拿出来吧。」 本雅明笑着清了清嗓子:「也好,你身上有计时的东西?」 「嗯,我知道大概时间。」 讨论就此结束,两人不约而同将酒杯放在了平台的边缘,艾丝特踏进右侧悬挂着壁毯的走廊,而本雅明往左侧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主动分散是很冒险的行为,但是这两人都不能按常理看待,艾丝特遵循了直觉给她的模糊引导,没有坚定跟本雅明走同一条路的计划,而是同意各自「碰碰运气」。 本雅明考虑的方面则更复杂,他很好奇城堡主人究竟在躲的是自己,还是身上存在特殊「命运」的艾丝特。 「不出来待客可不行啊,这可不是一位侯爵该缺乏的礼数。」本雅明微笑着推了一下眼镜,一道刚刚从楼梯中涌出的血流瞬间倒退回去,没有沾染他要落脚的地面。 楼梯幽深的尽头,隐约传来轻微的滴水声。 —— 艾丝特沿着火光通明的右侧长廊走下去,与另一侧光秃秃的阶梯不同,红毯一直顺着走廊往下延伸。这条道路似乎没有尽头,艾丝特拐过三四处拐角,也没有看到通往其它地方的通道或门扉。 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挂毯,每条都有两米到三米的宽度,艾丝特每隔几步就能看到新的一面,因为许久都没有找到道路的尽头,她开始有意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除了吊在墙壁上的火把,这些挂毯就是最为显眼的东西。 起初,这些编线精致的装饰都很正常,上面绘制着各种栩栩如生的植物与动物,线条颜色鲜艳而明快。 但是在艾丝特第三次拐过一处直角的弯道后,墙上的壁画开始逐渐扭曲。花卉与草叶生出尖刺,撕咬起动物的血肉,而动物则开始扭曲变形、腹部肿胀,化成眼睛通红的怪物,撕咬着同样诡异的植物。 只有那些挂毯的颜色仍然明艳鲜活,将一幕幕血腥的场景还原出来,炫耀地占据墙面,展示给经过的客人「欣赏」。 艾丝特的眉毛一直紧皱着,即使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的预感,她也丝毫不敢放松。 她轻轻捏着手指,做好了随时从掌心里,抽出「苍白骨钉」防御危险的准备。 说实在的,艾丝特不太能相信本雅明那句话,「不要主动攻击城堡里的任何东西」。这句提醒本身就有另一重含义,他们是可能被攻击的,这座城堡太古怪,艾丝特不觉得它会安静地让他们进来又离开。 客厅里留下的客人们还在不断起舞,不知尽头地享受只有血月才召开的宴会。 这座城堡对「客人」并没有多少善意,尤其在能看到它的真面目后,艾丝特只觉得它恶心。 她闻到的那种甜腻味稍微淡了一些,但仍然存在,这座城堡里四处都飘荡着这样的味道,即使捏住鼻子不呼吸,它也会不断涌进艾丝特的感知里。 随着艾丝特再一次转过一个拐角,墙上的挂毯再度改变,她退回两步望向来时的走廊,所有的挂毯都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绯红。 这样的环境让人目眩,产生逐渐被红色淹没的巨大压力。 而艾丝特的眉头却逐渐舒缓,她终于走到了这条曲折长廊的尽头。 这里是条死路,墙壁上悬挂着一一幅巨大的壁画,高近两米,底部紧紧贴在地面上。 画面的底色是全黑的,在红地毯与红挂毯间格格不入,画上的人是一位容貌相当俊逸的青年,黑发柔顺地贴在脑后,一双红色且锐利的眼睛似乎正透过画布,凝视着外面的人。 这位血族青年手里紧紧捧着带刺的黑色蔷薇,神态恬静地平躺在一具棺材里,他 嘴角的笑容很温和,仿佛感受不到满手血痕的痛苦。 「萤光……」 艾丝特眨了眨眼,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但她很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一声叹息,遥远且模糊,甚至分辨不出性别。 艾丝特只能怀疑,是否跟壁画上的青年有关。 下一刻,那位血族青年的眼睛合拢了,绯红从棺材外侧的黑暗中涌出,蔷薇染上血色,壁画随之缓缓往外敞开,露出后面阴暗无光的通道。 门口透进的光芒,能看到通道里是往下走去的楼梯,艾丝特只是稍一犹豫,就从墙上拽下一根火把,沿着楼梯往深处走去。 她的直觉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对危险的预警,但艾丝特还是尽可能保持了警惕,握着火把对她来说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能让她有多一点安全感。 即使这个鬼地方根本说不上有「安全」的存在。 艾丝特的另一只手微微下垂,随时准备着伸向腰包,那里面装着她的红斗篷。 安静的黑暗被燃烧的火把驱赶开,仿佛被狼威慑的羊群,艾丝特能听到黑暗中有某种「簌簌」的响动,像是有东西在不断退缩,回避着被火把照亮的氛围。 她又往台阶下走了一段时间,踩到地面上的时候,艾丝特看清了那些黑暗中的植物,它们从天花板上倒垂下来,黑色的叶子有着海草般波浪状的边缘。 每当火光接近,它们便惊恐地卷缩收拢,往头顶砖石的缝隙中退去。 艾丝特继续往前走去,这条甬道并不长,几分钟后她就走进了尽头的房间。 这里放着一口漆成全黑的棺材,棺材顶上摆着一束鲜红的蔷薇。 第二百零四章 探索 艾丝特面对着那口厚重的棺材,很久没有动作。 棺材是沉重的石质,但是盖板与底部的颜色却有细微的差异,很明显并不配套,棺材外部没有任何。 这间地下室非常安静,只有偶尔会响起摩擦声,都是黑色藻类不断蠕动、躲开光亮发出来的。 她又晃了晃手上的火把,棺材没有任何动静,艾丝特将视线落在周围,看到一架立在棺材后方的梯子,通往天花板上被藻类覆盖的位置。 当艾丝特无视了棺材,用火光挥散更多的阴影,缓慢靠近那把梯子的时候,棺材上的玫瑰忽然间开始枯萎,很快就化成了一片碎屑。 艾丝特一手握着火把,一手张开,随手做好了抓握或者取出「苍白骨钉」的准备。 但是棺材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在等待几分钟后,艾丝特下定决心,她掌心合拢,直接偷走了自己的重量。足见猛地一点地,她的身体就已经挂到了梯子最上方,差一点就会触碰到那些怪异的植物。 因为火光骤然接近,天花板上乌黑的藻类更加疯狂扭动起来,像是一大团缠绕的黑蛇拼命逃窜,很快露出了梯子更远处的洞口。 随着艾丝特突然间的远离,棺材里发出了少许摩擦声,艾丝特清晰地听到下方传来两声叩响,不急不缓。 当头顶藻类完全让出洞口,艾丝特单手举着火把往上攀爬,让自己变得异常轻盈的身体不断升高,拉开与下方那具棺材的距离。 洞口最顶端是一个活板门,艾丝特将拿着火把的手臂卡在梯子间,稳定住自己身体的平衡。 她在这扇活板门上摸索了两下,没有任何可以移动的把手。所以艾丝特是果断的一拳砸在上面,阵阵灰尘从头顶飘落,落在她的头顶。 活板门往上敞开,露出另一个带着光亮的房间,下方棺材里又一次传来响动: 「叩、叩、叩。」 敲击声甚至比刚才的节奏更快了。 这让艾丝特瞬间抛开犹豫,她顺应自己的直觉,猛地往梯子顶端跳跃起来,落进那个带着光亮的房间,艾丝特反手将活板门「砰」一声盖紧,不论那是什么东西,她都不想跟对方见个面打招呼。 这样剧烈的动作掀起了另一阵灰尘,它们在空气中缓缓下坠,隔着厚重的活板门,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又或许是棺材里的异动平息了? 艾丝特抛开了侥幸心理,她飞快环视起四周,寻找可用的东西。 这里看上去像是某种储藏用的仓库,只是那些瓶瓶罐罐都是空的,碎玻璃洒得到处都是,坍塌的橱柜上结满蛛网,角落里堆积着好几个变形的铁笼,每个都有半人高。 笼门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早就不在,不过它的分量依然相当沉重,所以这铁笼倒是合了艾丝特的心意。考虑到自己的「偷窃」行为可能被视作敌意,艾丝特没有偷窃走这些铁笼,而是单纯用力气将它们拖拽过来,压在那扇通向地底的活板门上,堆叠到一起。 至少下面那东西上来的时候,会受到不少阻碍,铁笼要是倒塌了艾丝特也能听到声音。 这里跟充满「生命力」的宴会大厅又不太一样,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废弃古堡该有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破烂不堪,维持在能辨认出大致原貌的边界,书本一类的东西极为脆弱,上面带着被啃噬过的咬痕。 艾丝特掸掉落在肩膀上的薄灰,感觉鼻子隐隐发痒,不过浓郁到让她反胃的腥甜味道变淡很多,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这间小储藏室不论原先是做什么用的,现在都已经空空荡荡了,有一整面墙都被碎石堵塞,艾丝特从缝隙里也看不到对面的景象,只能从门框的痕迹猜测,原先这里是前往隔壁房间的 一处通道。 幸好屋里还有另一扇木门,而且已经被人用斧头砍烂。剩余的木片上覆盖着一层发白的菌丝,很明显这座城堡是属于植物的天堂。 想想到现在为止,连一只老鼠或者飞虫都没见过,那些蛛网上也没有任何等待猎物的蜘蛛。 似乎只有植物在被这座城堡滋养,或者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还是说红月出现的时候,所有存在于现实的生命就被吞噬了? 艾丝特往那扇被砸成碎片的木门走去,简单往门框外张望了一下,她意识到这里竟然是一个天台。 绯红的月光直接落在平整的天台上,这里很高,已经到了能俯瞰大半座城堡的地方。 艾丝特觉得那段走廊的空间很可能被扭曲过,她的体感一直是往前平行移动的,但现在只是爬上一段梯子,竟然直接到了这处高处的天台,从空间距离来说怎么都不正常。 艾丝特离开房间,踏上了那座平台,周围豁然间开朗,天台上连一丝风也没有,静谧得让人心情缓和。 在这里甚至听不到前厅的乐曲声,艾丝特记得她跟本雅明离城堡很远的时候,都听到那想让人起舞的节奏,可是现在处在这座城堡范围内,高处的声音反而不见了? 她走向天台的边缘,踩过一地的碎石,站到一处巨大的裂口,俯瞰下方植被茂密、树影重重的山谷。 这座塔楼附近甚至没有多少植物,通往另一侧的门被碎石堵死,这处天台是独立的——这也意味着艾丝特对城堡的探索暂时走上了死路。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到其它能通往城堡内部的入口。 现在刚刚一点出头,她在那条长廊里走了近乎四十分钟,按照她跟本雅明的约定,还有大概四个小时的探索时间。 周围太过平静,以至于艾丝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这座平台上甚至没有多少被植物覆盖的地方 「他说是要把我当诱饵,不会到头来自己成了诱饵吧……」艾丝特小声嘀咕道。 最终,她注意到一处尖顶塔楼外的墙洞,洞口正对着这处天台,只要顺着外墙爬上去,就能重新进入古堡内部。 艾丝特决定在原地再等待两分钟,如果那处洞口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她就直接爬上去。 正当她这样考虑的时候,洞口边出现一道黑影,它的身形不比喜鹊大多少,按照抛物线的轨迹往这片平台坠落下来,在空中跌跌撞撞地翻滚着。 艾丝特没有忙着去接住那东西,反而后退两步,保持了警惕。 最终那团东西扑动两下翅膀,无力地栽倒在地面上,发出痛苦微弱的「吱吱」声。 起初艾丝特还以为那是只老鼠,但是既然它展开了翅膀,那八成就是只灰黑色的蝙蝠了。 艾丝特见那团黑影一直瑟缩在地面上,斜搭在地面的翅膀不断颤动,便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这对她来说很新奇,因为这只蝙蝠是她在进入城堡后,看到的第一只动物,而不是植物。 然后她看到了这只蝙蝠右翼上的洞穿口,那里没有血液,只有淡淡的黑气不断逸散出来。 蝙蝠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即使浑身发抖,也立刻警惕地抬起它狐狸般的小脑袋,它的鼻尖一直在空气中抖动着,似乎在努力嗅着某种气味。 艾丝特立刻停下了脚步,弯下腰与这只蝙蝠对视,不过她也明白,以人类和蝙蝠间的体型差,她表现得再怎么温和,看上去也很有威胁。 蝙蝠黑色的小眼睛里写满了茫然,甚至不再发出老鼠般的叫唤声,而是呆呆地望着靠近的艾丝特。 艾丝特又往前一步的时候,蝙蝠又一次高声尖叫起来,试图撑起自己被击穿的翅膀,往更远的地方挪去 ,这种不顾伤势的挣扎举动,让它的声音带上了一层刺耳的痛苦。 艾丝特不再靠近,而是后退了两步,她保持距离的举动,让蝙蝠重新停下来,只是呆滞地望着她。 正当艾丝特决定远离这只蝙蝠,登上那处塔楼看看的时候,从那处塔楼的洞口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艾丝特也能清晰看到那人的外貌,他金褐色的头发垂在耳畔,眉头紧皱地往下望过来。 在看见下方平台上,正站着艾丝特的时候,一个笑容浮现在那张文质彬彬的面容上,他绿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冲艾丝特点点头后,那个人影扒着洞口,从近五米高的地方轻飘飘地跳下来,落在离那只蝙蝠不远的地面上。 在这里看到本雅明,艾丝特也感到少许意外:「你找到你的目标了吗?」 本雅明面带无奈地摇摇头:「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收获。只不过……」 他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落在那只脆弱的蝙蝠上,那副圆片眼镜不见了:「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麻烦,我会处理好的。」 一种隐约的违和感在艾丝特心中冒头,虽然对方并没有撒谎,但是本雅明的语气让她感到疑惑:「那我们找一处通道重新进入城堡?」 本雅明摇摇头:「城堡的情况非常复杂,天亮之前离开也会带来危险,放弃搜索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艾丝特耸耸肩:「好吧,既然是你说的,我没有意见。」 「那你要跟我走吗?我们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平静地度过这个夜晚?」 本雅明微笑着,冲艾丝特伸出右手,等待她的回应。 这是个邀请。 第二百零五章 侯爵 在踏入这座城堡之前,本雅明重复最多次的警告,是「不要接受任何邀请」。 艾丝特一直记得。 她的视线从青年伸出的手,转移到他的脸上:「你的眼镜呢?」 本雅明这才收回手,苦笑着点了点太阳穴:「我的视力本来就没有问题,因为那副眼镜在战斗中被破坏,我就把它收起来了。」 说完这话,他不满的眼神便落到那只蝙蝠的身上,甚至能让人听出话语间的厌恶:「毕竟总有些可悲的存在,认不清自己的能力。」 艾丝特的右手忽然往上翻转,她的手中多出了一只底座沉重的罗盘,她飞快地扫了眼上面开始旋转的指针。 只有孤零零的一根。 本雅明看着她这个奇怪的举动,什么都没有说,见艾丝特的目光重新望向自己,他只是冲她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艾丝特反手一个抓握,重新偷走罗盘将它收起:「只是短暂确认一下安全情况。」 「那我们走吧?相信我,在我身边你很安全。」 在本雅明再一次冲艾丝特伸出手前,那只蝙蝠又「吱吱」尖叫起来,甚至用还完好的那只翅膀撑起身体,凶狠地扑向本雅明的脚边。 本雅明一个轻巧的转身,让开位置,往艾丝特的身边贴近。 那只蝙蝠在一次扑击后,虚弱地趴伏在地面上,尖叫声越来越微弱,最终无力地垂下脑袋,只是身体少许起伏能让人看出它还在呼吸。 艾丝特没有再去看那只蝙蝠,而是盯着本雅明的位置,缓缓后退了一步,两步,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的眼镜被破坏了?你没有带着可以换的备用眼镜?」 本雅明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两秒,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副已经扭曲变形的镜框,右眼的镜片完全脱落了,而左眼处的镜片崩碎了一半,残存的镜片上布满裂缝。 本雅明冲艾丝特晃了晃那副眼镜:「你看到了吧?我没有骗你,难道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同伴吗?」 谎言的味道。 在艾丝特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她快步往后退去,身后紧贴着天台边缘的围墙,触碰到那些满是灰尘的石砖:「我相信本雅明,但是不相信冒牌货。」 「本雅明」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容相比真正的本雅明,更加富有真实的热情:「你要是跳下去,接住你的就是花园了,我是不会插手的。」 「花园?」在对方真正动手之前,艾丝特还能保持住冷静,她不介意利用这个机会,多了解一部分这座城堡的信息,这样也能拖延些时间。 如本雅明计划的那样,她就是诱饵,面前伪装成本雅明的存在,极大概率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艾丝特眼前的「本雅明」为何看上去还算正常,在这座诡异的城堡里,也就只有侯爵自己能披上伪装,试图对艾丝特发出「邀请」了。 「本雅明」轻笑起来,冲艾丝特摇着头:「真实的景象与虚幻的景象,你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是很奇特的品质,即使在我的客人中也是独一无二的。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到底是为什么……」 金褐色的发梢逐渐转变成乌黑,自动在头顶盘起,一朵红玫瑰带着荆棘从中生出,将柔顺的发丝扎起。身形缓缓收缩,眼底的猩红覆盖了其余的颜色,原本文秀的容貌变得精致柔和,黑色的修长眼睫毛轻扫,使那笑容变得更加甜美。 绯红的月光在她的身旁流动,织成层层叠叠带裙撑的哥特式及胸纯黑礼服,她白皙过头的双肩***在外,裹了一圈美丽的绯色纱质披肩,一条镶嵌着巨大石榴色宝石的项链,挂在她的脖颈上。 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士手上,套着黑色的长筒蕾丝手套,她先前握 住的眼镜逐渐溶解又分出枝杈,变成了一团鲜艳的红玫瑰。 「为什么我的花园最终会吃掉城堡,让这里变成了这样?」女士低头将鼻子伸到玫瑰旁,她的眼神很是悲伤,看上去楚楚可怜。 如果不是因为身后就是围墙,艾丝特只会再退一步,对方在神态上的示弱,只会让艾丝特察觉到更明显的圈套。 不过再沉默下去也不行了,艾丝特的直觉没有危险的预感,但她不敢放松,而是回忆着先前本雅明说的话。 艾丝特尽量用礼貌的态度,面对这位刚刚假冒成本雅明的女士:「请问您是凯拉尔侯爵?」 凯拉尔笑起来,她在空旷的天台上踮起脚,就这样转了好几圈,裙摆底下的高跟鞋完全不影响她的动作。她的舞步一定很熟练,这是艾丝特下意识冒出来的想法,她注意到凯拉尔变谨慎了,没有再借这个动作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地上那只蝙蝠颤抖着,将脑袋埋到了翅膀底下,它甚至用爪子不断摩擦着地面,抓在石砖间的缝隙里,试图将自己的身体移向天台边缘。 很明显,相比艾丝特,它更加畏惧另一侧的凯拉尔。 凯拉尔停下脚步,让她玫瑰般旋转的裙子又沉静下来,她的笑容恬静温柔,让人看不出任何一丝异常,只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像是藏着绯色的月光一般,让艾丝特感到邪异。 凯拉尔纤细的手指捻在红玫瑰的边缘,望向另一侧的艾丝特:「你喜欢玫瑰吗?送你一支好不好?」 「谢谢,但是不用了,我花粉过敏。」艾丝特斩钉截铁地道。 凯拉尔低头,咬住了一片花瓣,动作轻柔地将它撕咬下来,在这过程间,艾丝特也看到了凯拉尔尖利的牙齿,这让她又感到一阵寒意。 对方最起码是序列三的非凡者,艾丝特没有正面应对的信心,她刚才也取出来罗盘一瞬间,希望本雅明能察觉到,也能理解自己的提醒与警告。 如果他能抓紧这个时间达成目的更好,至少艾丝特并没有从凯拉尔侯爵身上感受到多少敌意,只是…… 艾丝特打量着对面那位美貌过人的血族,凯拉尔正在小口地撕咬花瓣,细细咀嚼后再将它们咽下去。艾丝特真的没想到,侯爵竟然会是位女士。 凯拉尔吃掉了数片花瓣后,又抬头看向艾丝特,凯拉尔好奇而纯净的眼神,使她身上那种少女似的天真更明显了:「什么是花粉过敏?」 「靠近花朵会让我感到不适,」艾丝特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 「真是可怜啊,」凯拉尔竟然露出一副怜悯的表情,「竟然有人不能欣赏花朵的美丽,这真是很悲哀的事。」 艾丝特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假笑着点头,然后场面再度陷入了僵持,凯拉尔就用那副看可怜虫的神态,一直望着艾丝特。 这让艾丝特心里很不舒服,她不知道凯拉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对方确实没有任何攻击的念头,艾丝特在脑海中回顾着两人的对话,这大概符合本雅明说的「礼貌交流」? 凯拉尔忽然又轻笑起来,她再一次踮起脚尖,又开始来回跨步与旋转,仿佛有一位看不见的舞伴正被她牵引。凯拉尔每次俯身、起身与小步起跳的时候,裙撑也随之来回起伏,让她的裙子如盛放的黑玫瑰般,在荒凉的平台上摇曳。 她肩头的绯色轻纱在舞蹈时扬起,似乎汇聚了月光最美的部分,在凯拉尔的舞姿间擦过她的面颊,轻吻着她的笑容。 即使这座城堡的一切诡异至此,艾丝特也得承认,凯拉尔确实很美丽,从她的舞姿到容貌,都美得让人沉醉,充满女性化的魅力与独特的吸引力,但这也让艾丝特胆战心惊。 本雅明怎么这么慢!?她不想再 拖着这位侯爵了,她看上去太正常了,这才是最让人心里发寒的地方! 艾丝特的左手还握着那根火把,右手的五指张开又合拢,一直微微抬起挡在身前。在本雅明有回应之前,她似乎只能继续当凯拉尔侯爵的观众。 正在艾丝特思考的时候,她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接近自己。 那只蝙蝠已经快爬到艾丝特的脚边了,似乎是想用艾丝特的鞋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它看出了凯拉尔在刻意保持距离,所以才想着靠近艾丝特,寻求一点点安全感。 凯拉尔的舞步又一次停下,以一个劈叉的下压做为结尾,几缕黑发从她的前额垂下来,让凯拉尔的面容显得更加魅惑。 当她带着渴望与诉求的目光落过来时,艾丝特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在凯拉尔想开口说出什么前,艾丝特就用力鼓起掌来,嘴里连声都是「好」与「美极了」,就差开始吹口哨了。 艾丝特一连串的赞美词跟复读机般往外倒,这样的「热情」直接让凯拉尔愣在原地。 凯拉尔缓缓收回舒展开的手臂,她不断转动着手上的玫瑰,望着艾丝特的目光反而变得奇怪起来。 艾丝特用一声中气十足的「跳得太棒了」做总结,见凯拉尔失去了交流的欲望,她也干脆地闭上了嘴。 天台上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虽然尴尬,但艾丝特总觉得比对方继续邀请自己好。 再怎么说,她都是在夸凯拉尔跳得好,不至于被当成没有礼貌吧? 第二百零六章 巢穴 凯拉尔望着艾丝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甚至充满困惑。 艾丝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任由那只蝙蝠趴到自己脚后,抱着她的靴子边缘瑟瑟发抖。 局面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比刚才凯拉尔跳舞的时间还久,直到凯拉尔满脸茫然地垂下头,她注视着自己手里的那捧红玫瑰:「谢谢你的夸赞。」 「不客气,应该的!能欣赏主人的舞姿是客人的荣幸!」在发现对方真的没有动手意愿之后,艾丝特逐渐有了放飞自我的架势,她满脸严肃地说着胡话,「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舞姿,这些赞赏都是您应得的!」 凯拉尔的表情很明显剧烈扭曲了一下,太过张扬的马匹,让这位习惯于贵族矜持的女士感到无所适从。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正在逐渐泛红,直到她抚摸捧花的手猛然一用力,直接捏碎了手指下方的一朵玫瑰。 这位城堡主人狠狠地白了艾丝特一眼,反手将玫瑰花朝艾丝特的方向抛了出来。 艾丝特自然不会去接,她还没傻到「接受」这份捧花的地步,艾丝特的手指迅速合拢,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天台另一侧,同样跟凯拉尔保持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在艾丝特偷走空间、瞬间移动的时候,她还带上了那只扒在自己裤脚上的蝙蝠,没有将它留在原地。 捧花摔在地面上,唇印般的玫瑰花瓣散落飞出,下一秒,大片盛开着玫瑰的荆棘花丛扎根在石砖上,疯狂地往整片平台舒展棘刺,短短几秒就覆盖了近乎半个天台。 艾丝特反手连续抓握数下,她的重量变得轻盈如羽毛,随着她用力蹬在地面上,身体整个漂浮在空中,那只蝙蝠惊恐地「吱吱」尖叫起来。 在缓缓落下的过程间,艾丝特果断偷走自己与那处塔楼洞口的距离,成功地钻进里面。 凯拉尔站在盛开的玫瑰花丛中间,直到玫瑰花丛淹没整片天台,盖在她的礼裙上,凯拉尔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眼神复杂地凝视着艾丝特的身影,并没有正面动手阻拦艾丝特逃回城堡的举动,只是轻轻折下手边距离最近的一朵玫瑰花,在断口处流淌出红色的血液,顺着凯拉尔黑色蕾丝手套,一路往下。 「欢迎,欢迎……」 凯拉尔冲着天上绯色的月亮摊开双手,让满盈的清亮光辉笼罩自己,玫瑰花丛攀附上她的身体,大红的花苞遮掩住她的脸庞,随后又绽放。 荆棘间忽然下沉,被覆盖住的人影一空,凯拉尔不知道又回去了城堡的哪个角落,只留下越来越繁茂的玫瑰花丛,它们在月光的滋养下疯长着,却无力攀爬太高,距离那处塔楼的洞口相隔甚远。 艾丝特决定进入这座塔楼,也是为了回避先前在城堡里见过的那口棺材,她甚至刻意用笼子堵住了活板门,现在要是再退回去,玫瑰花丛追踪的速度绝对会更快。 相比之下,艾丝特直接选择了这处洞口,尤其是见过蝙蝠和凯拉尔假冒的「本雅明」后,艾丝特觉得这里不会比下面更危险了。 她的直觉没有出错,凯拉尔侯爵并没有追上来,至少艾丝特短暂摆脱了她的注意,艾丝特不确定自己的「恭维」是否起了作用。 但是这里的情况也比艾丝特想象中更加恶劣,落进塔楼的那一刻,艾丝特手上一直握着的火把,忽然就自行熄灭了。 这间屋子里连绯红的月光都照不进来,天花板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灰黑色圆团,有大有小,几乎完全与阴影融为一体。最大的那团黑影在角落里,将近有半人高,而最小的却不比拳头大多少。 它们时不时会来回晃动两下,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地面上遍布着各种形状的白骨,人类的或者动物的,看上去已经不知道死去多久。 墙角也有数个艾丝特曾经见过的铁笼,里面躺着一些枯槁的白骨,上面趴着不少身形更幼小的蝙蝠,它们也挂满在铁笼上。 艾丝特俯下身,想把脚边的蝙蝠给扒下来,放到笼子边它的同类旁,结果那只蝙蝠似乎看懂了她的意图,艾丝特的手一靠近,它就紧张地低声叫唤起来。 「你不想回来?」 蝙蝠更紧地扒在她的裤脚上,用行动表达出自己的抗拒它,好像恨不得钻到艾丝特的靴子里去。艾丝特只好放弃了抓开它的想法,免得那种事情真的发生。 蝙蝠的尖叫声引起了更多的注意,悬挂在艾丝特头顶的圆团展开身形,越来越多泛着绯色光芒的眼睛从黑暗中展露,疑惑又好奇地盯着这个闯入者。 艾丝特站在洞口边,也有些紧张,但是按照那只蝙蝠的表现来看,这些生物或许也能听懂她说的话? 所以艾丝特微微躬身,非常礼貌地问道:「请问我可以从这里通过吗?」 几只人头大的蝙蝠张开翅膀,发出尖利而刺耳的嘶鸣,即使艾丝特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也能感知到其中包含的警告与威慑意味。 有了它们充满敌意的起头,越来越多的蝙蝠从沉睡中被惊醒,它们尖声鸣叫起来,但却没有任何一只飞起扑到艾丝特的身上,只是单纯加入和声里,表达着不友好。 随着那团半人高的阴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所有的尖叫瞬间停下,各处猩红色的眼睛都转动起来,落在角落里,艾丝特也不例外。 即使屋里相当黑暗,她的眼睛也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随着包覆在身上的蝠翼展开,那团阴影里出现了另一双更巨大、也更理智平和的猩红色双眼。 那是一颗人头,在脸颊周围的位置生长着一层灰黑色的短毛,而脖颈处之外就已经完全是蝙蝠的身躯了。那颗人头上下转动着,不断转换角度打量起站在门边的艾丝特,然后松开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爪子,无声无息地落到地面上。 按中年男性的容貌和刚才发出的声音,艾丝特判断这大概是位男性,或者雄性蝙蝠,只是她觉得他的脸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您是母亲的客人,不该来惊扰我们。」 巨大蝙蝠开口说话的第一时间,艾丝特忽然认出了他的声音,这跟城堡门口那位「管家」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努力回忆着那一瞥的幻象,与蝙蝠上那张人脸的容貌不断重合,最终艾丝特可以确认,这只蝙蝠与那位管家可能曾经是「同一个人」。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我没想到……」 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蝙蝠,换个人大概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抱着艾丝特后腿的那只蝙蝠忽然偏了偏头,从她身后露出脑袋,冲着巨大的蝙蝠叫唤了两声。 在之前蝙蝠群的嚎叫中,这只蝙蝠的声音完全被盖过去了,此时周围一片安静,它微弱又战栗的声音才清晰起来。 艾丝特并不能听懂这只蝙蝠在说什么,但「管家」明显听懂了。 「管家」张开嘴,露出他跟凯拉尔侯爵相似的尖牙,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了:「没有谁能离开这里,也没有谁能离开母亲!这就是我们的一切!」 扒在艾丝特身上不松爪的蝙蝠尖叫起来,不知道它喊了什么,其余的所有蝙蝠忽然都发出嘶鸣,那尖利嘈杂的声音几乎要撕破人耳膜,艾丝特忍不住皱紧眉头后退半步,贴近了墙洞的边缘。 「安静,安静下来!」最终还是「管家」开口,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其余的蝙蝠才停下声音,「管家」喘着粗气,猩红色的眼睛却很淡漠,「子嗣就是子嗣,不可能脱离母亲的怀抱。」 「管家」看向艾丝特,声音也逐渐恢复平静:「客人,您该尽快离开这里了。您闻上去很可怕,这会更容易让子嗣们受到惊吓。」 「嗯……抱歉,我可以过去吗?」艾丝特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只好在道歉后,指了指「管家」身后的门,当「管家」趴在地面上后,那扇原先被挡住的铁门便露了出来。 艾丝特先前遇到过另外一位对「吸血鬼」极大抱怨的「血族」,所以她倒是知道,自己在血族的嗅觉中有着奇怪的味道,这么看来,这里的蝙蝠或许都跟血族有关? 「管家」又打量了艾丝特片刻,稍微垂下头弓起他长满黑毛的后背,看上去就像是在鞠躬一般:「可以,您是位守规矩的客人。」 不过在「管家」重新抬起头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瘆人的微笑:「更重要的是,子嗣们不愿意食用您。」 艾丝特同样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们啊。」 她抬脚踩上那些骨头,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在脚底白骨不断发出脆响的过程中,艾丝特从「管家」的身旁走过。 「管家」发出了很低沉的「嘶嘶」声,如果不是艾丝特听力特殊,绝对捕捉不到那句话的含义:「唯有死亡……」 艾丝特却没有回头,而是一直穿过那些猩红眼睛的注视,她推开角落里的铁门,总算走出了这间房间。 「管家」用力地咳嗽了两声,天花板上的眼睛接连合拢,不断回归沉睡。 而「管家」望着洞口外的月光,重新缩回最阴暗的角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扇铁门。 「侯爵小姐……子嗣与母亲……」 随着他闭上眼睛,屋里所有蝙蝠不安的嘶鸣,都彻底安静下来。 第二百零七章 窃贼 本雅明顺着漆黑的楼梯继续往上,他没有放出储存在镜片里的光芒,免得被城堡里的防卫机制认定为「攻击」。 这里很多东西都害怕阳光,只能在黑夜里汲取绯月的力量生存,就本雅明所知道的来说,这座城堡与那些植物的生命力,要来自更邪异的东西,艾丝特肯定没有问题,卓娅的位格足以让艾丝特规避大部分麻烦。 但是本雅明必须格外谨慎,他不可能等到下一次血月再来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自由」多久。 即使是本体,也没对这座城堡的来历做出更详细的判断,来这里探查的阿蒙分身,也无法确认究竟是源于母神还是母巢的污染,让那位凯拉尔侯爵变得如此疯狂。 祂们来这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第四纪的时候,凯拉尔侯爵不顾一切吞下了血族相邻序列二,「荒芜主母」的非凡特性。如果换作是世界屏障愈发薄弱的第五纪,也许凯拉尔侯爵铤而走险的举动就成功了——祂会召唤出连神明都难以应付的东西。 但祂还是失败了,「夜皇」作为「审判者」,在自己的领土上拥有最高统治的权威与规则的确立,一句「神秘减弱、现实增强」,便足以让凯拉尔试图献祭自身打开召唤之门的举动变成笑柄。 序列三和不完整的序列二,都只能仰望真神的威能,凯拉尔的疯狂走上末路,如果不是血族竭力替这件事情的收尾做了清扫,恐怕连带「夜皇」在国内的声望都会被动摇。 当然,这也是有其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 本雅明想到这里,忍不住微笑起来,如果真的去回想,第四纪的生活还挺有趣的。 他在外面似乎飘荡很久了,独立在本体之外的分身,即使作为本体的信徒,也可以生出自己的小心思,不是吗? 本雅明脸上的笑容淡去,楼梯盘旋上升,穿过浓郁到几乎要将人勒死的黑暗,他推开了尽头的那扇门。 又一次,血色洪流从门缝里涌出,试图淹没这个不怀好意的探索者。 但本雅明只是摊开右手,往前一下轻推,奔涌的血水便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沿着他的身体两侧绕开,直接灌入楼梯,沿着重力不断往下流去,这一幕持续了十几秒,便再也没有东西挡在本雅明身前。 对于自然规则的欺诈需要更多磨练时间,才能说得上精通。对于普通的非凡者而言,必须需要通过反复练习之后,才会习惯于将「法则」视为「谜题」的思维,这样在面对各种状况时都能熟练地给出迅速反应。 本雅明用不着,作为「欺诈与恶作剧之神」的分身,这些东西是已经融于他本能的常识。 他继续往前走去,在楼梯尽头的木门后方,是一间格外安宁的荒废温室。绯色月光透过敞开的玻璃窗落进来,照在空空荡荡的花盘或者木桶上,显得这房间更加空旷孤寂。 本雅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些被打碎的花盆或玻璃窗,这里的植物全都消失,或者说「离开」了,它们有了更好的寄宿点,比如那些误入这里的人类。 本雅明的脚步很悠闲,看得出并不着急。 在两人分头探索后,他就在等待一个机会,而且并没有等待多久。 那种刺探着他感知的窥视感,一直持续到本雅明离开温室,跟随着他走过了两个装着花瓶与器皿的房间,在本雅明细细观察一副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时,那种隐蔽的窥视感,忽然间完全消失了。 「帮帮忙,你可要帮我多拖住侯爵一会儿啊。」本雅明笑了起来。 在那窥视感消散之后,他立刻抬手将眼镜摘了下来,用力地将右眼的圆片眼镜掰出来,把镜框收到了怀里。 本雅明低下头盯着那枚镜片,他现在 的举动很冒险,但也是很极端的试探,如果本体临时起意,突然降临在他身上…… 一想到那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本雅明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兴奋,本体想要观察艾丝特对分身的影响程度,如果祂落在被影响过的分身上,会反过来被改变吗? 那简直太有趣了,只是想想都让人感到期待,如果祂没有来,那对我也没有任何损失,而且不论哪种发展,艾丝特都不会有事。阿蒙不在乎艾丝特,但却无法忽视她身上有关「卓娅」的情况,祂或许会一直这样疑惑下去,直到有人点破这件事的那天。 本雅明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了,他抬起手,将镜片卡到右眼窝里,清澈的绿眼眸坠入墨色的阴影。 他身上的服装没有改变,依然是简洁的短款鲁恩正装,但是本雅明的眼睛和头发迅速染黑,垂在他眼前的刘海逐渐卷起。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指尖搭在右眼的镜片上,成为「本雅明·雅各」的时间太久,这让他甚至有些怀念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过要是艾丝特要是看到现在的「本雅明」,大概根本连罗盘都不会拿出来,就会想办法在城堡里大闹起来,借此来惊动她的「同行者」,催促「本雅明」赶紧离开吧。 本雅明压下了顶着现在的外貌去看艾丝特一眼的冲动,虽然很有趣,但现在不是恶作剧的时间。 他正了正的单片眼镜,脚下站着的厚重石板忽然间往下坍塌,被无形的力量偷走了实体,完全无法承载任何重量。 本雅明的身形直直地往下坠落,黑色的眼睛紧盯着脚底,所有出现在他下方的东西,都在「欺诈」与「偷窃」的反复作用下,失去了阻碍他下落的作用。 这座城堡里被隐藏的宝藏并不少,塔楼里的东西是本雅明想要的,而地下的东西也是他想要的。 从一开始,「本雅明」的目标就不只在上,而是在下,谎言是说给艾丝特听的,但那并不完全是谎言,而行动是用来迷惑凯拉尔侯爵的。 现在侯爵明显对艾丝特更有兴趣,甚至亲自去接触她,即使凯拉尔侯爵后知后觉地折返回来,也无法再阻拦深入城堡内部的他,艾丝特争取的这一会儿时间,足够了。 扭曲的树枝与刺出的藤条在「本雅明」身边打转,却互相缠绕在一起,汹涌的血色河流如凝聚成纱带,却总是在最后一刻卷入空气,连本雅明的衣角都沾不到,城堡里的挂毯与壁画都发出尖叫,大量的红色身影从中脱离,疯狂地扑向面容瘦削的黑发青年。 他却只是微笑着,一直盯着脚底,单片眼镜上划过一道又一道流光,偶尔他会改变一下坠落的位置,然后漠然地越过所有想袭击他的威胁。 只要不是凯拉尔侯爵本人,这座城堡对阿蒙的分身们来说,跟游乐场没有多大的差别。 「本雅明」感应到那罗盘出现了一瞬间又被收回,嘴角笑意更深。 他几乎能猜测到凯拉尔侯爵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不外乎是在本雅明改变形态后,顶替「舞会伴侣」的位置,受到本能驱使多于理智的恶灵,很少有擅长动脑子的,艾丝特一定是用罗盘确认了凯拉尔的谎言。 只是看不到艾丝特被自己这副外貌刺激到的样子,有些可惜。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应付那位「惹人怜爱」的侯爵,艾丝特会忍不住接受邀请吗?那后续可就有点麻烦了。 「本雅明」的身形再度变换位置,避开几根鞭子般甩动的藤条。它们的根部扎根在城堡的地面下,疯狂地向着他的方向抽打,发出阵阵破空声,却永远离侵入者的身体差了那么几寸。 脚下的石砖再一次虚化,「本雅明」的身体继续下落,直接越过了这座城堡的所有防御,无视那些被异化的房间,按照「偷盗者」被贵重 物品吸引的单纯指引,他一路落进最深处的地底。 这是一处流动着绯色月光的房间,因为有光亮并不显得阴暗,但入眼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即使是不断在房间墙壁上蠕动的树根,也统统是红色的,上面鼓起带薄膜的血泡,跟城堡外围那些撑起地基的东西一模一样。 这里甚至会带给「本雅明」一种隐约的压迫感,按照分身们交流间的推断,这里大概就是凯拉尔试图开启召唤之门,把月光或母巢拉入此处现实的地方。 所以在凯拉尔死亡后,这里仍然残留着被高位格侵蚀的气息,即使是阿蒙分身也不能完全忽略。 「本雅明」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他紧盯着房间最中间同为红色的棺材。 一串项链正平放在上面,如果艾丝特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凯拉尔侯爵胸口的那串项链,只是项链上镶嵌的巨大宝石是青色,而不是凯拉尔佩戴的红色。 房间里的绯色月光涌动凝聚,试图侵蚀闯入者的意识,但是由于城堡主人的缺席,它们并不能对一位「欺瞒导师」起到多少防护作用,只能在「本雅明」周身流动。 「本雅明」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在棺材边,他点了点单片眼镜的边缘,随着一道炽烈的光芒从他右眼处的镜片爆发,棺材旁边几乎升起了另一轮微缩的太阳。 绯红的月光与卷动的树根都颤抖起来,仿佛遇到天敌般往各处退散开。 「本雅明」冲着那串项链摊开手,一次抓握,伴随着一道从他镜片上掠过的流光,镶嵌着青色宝石的项链消失了。 棺材猛地颤动起来,里面传出一声悲愤至极的怒吼。 第二百零八章 逃脱 艾丝特走出那间被蝙蝠挤满的房间,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条长廊上。 这里没有铺着红色的地毯,灰色的石砖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上面结着白霜,虽然艾丝特不会因为这种温度而冻伤,但仍然感觉周身发冷。 长廊上点着火把,艾丝特先前握着的火把已经熄灭,她尝试着用其它火把重新点燃,却只是做了无用功。 艾丝特将熄灭的火把丢在墙边,沿着没有被坍塌石块堵住的道路前行,那只蝙蝠仍然紧紧扒在她的后腿上,艾丝特感觉自己的裤子被它撕出了细微的裂口。 她试图把这只蝙蝠抓起来,但只要她的手一靠近,蝙蝠就会发出惊慌的「吱吱」声,似乎在恐惧被丢掉。 艾丝特只好暂时放弃让它下来的想法,只能等离开这里之后,去找个裁缝了。 她拐过另一扇被巨石堵住的走廊,经过一间落满灰尘的狭窄杂物间。 正当艾丝特调查一个巨大的水缸时,里面发臭的黑水忽然翻滚起来,幸好她躲闪敏捷才没有被溅上水滴,很快,一团黑色的海藻从里面扭曲着爬出,钻进了角落里的老鼠洞。 艾丝特离开杂物间,又在冰冷的长廊上前进片刻,忽然间,墙壁都剧烈地震动起来,一声又一声充满悲恸的咆哮从地底传出,几乎要将整座城堡都给掀飞。 下意识的,艾丝特就猜测到是本雅明做了什么,引起这座城堡的敌意,很难想象那咆哮声是娇俏美丽的凯拉尔侯爵发出来的。 在某种直觉的催促下,艾丝特顺着走廊开始狂奔,她顾不上那只蝙蝠的抗拒,一把将它从裤腿上拽下来,塞到了口袋里。 蝙蝠惨叫的「吱吱」声被那不停歇的咆哮掩盖,艾丝特没有再使用偷窃距离来进行位移,而是单纯加快了脚步的速度。她有种莫名的预感,一旦她使用了「偷盗者」的力量,立刻就会面对这座城堡更强烈的敌意。 现在的愤怒都是针对本雅明的,也不知道他撑不撑得住…… 飞奔过拐角,艾丝特看到了另一道楼梯,盘旋往上,不知道通往哪里。 相对城堡本身,那座塔楼的摇晃程度反而没那么剧烈,艾丝特作出这个判断的瞬间,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沿着楼梯往这座塔楼爬上去。 城堡的震动渐渐停歇,但是咆哮的声音却越来越响,带有极尖锐的穿透力,几乎就像是贴在人背后。 艾丝特口袋里的蝙蝠没了动静,只是将脑袋探出来,好喘上一口气,它疑惑地转动脑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塔楼的楼梯似乎没有尽头,那来自城堡底部的怒吼不再那么频繁,但是透出的痛苦与怨恨感却越来越明显,艾丝特不禁替本雅明的情况担忧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本雅明偷走的东西对凯拉尔侯爵很重要? 总算爬到了塔楼顶端,艾丝特毫不犹豫地抬手推向那扇门,如果门被锁死,她就必须得找其他的出路,或者抛开本雅明的提醒,直接破坏门锁进入这里。 然而让艾丝特意外的是,门上并没有锁。 塔楼里堆着数架黄铜望远镜和碎裂的水晶球,残片如同凋零的花瓣,散落一地,被漏进来的月光染上绯色,角落里摆着断腿的椅子和垮塌的书桌。 这间屋子看上去就是为了观星而设置的,所以墙上开了相当巨大的一处洞口,而在那处能观望到星空的墙洞边,正坐着一个人。 这人手上掂着一颗只比拳头稍大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一团不断盘旋的紫色漩涡。 卷曲的黑发在宽阔的前额上投下阴影,即使坐在洞口边缘,占卜家式传统黑袍也是一尘不沾,因为背对着月光,他头上那顶尖顶软帽在地面拉出阴影,几乎要触碰到艾丝特的脚尖。 青年右眼前的单片眼镜微微一亮,他的笑意更深:「惊喜吗?」 「挺惊吓的,」艾丝特深吸一口气,缓和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刚刚那刻她的思维几乎停滞了一瞬,「不过你只是个分身,这才是真正的惊喜。」 「你竟然能分辨我们跟本体的差异?」青年倒是显得有点意外,「可惜我们都是阿蒙,本质上并没有差别。」 艾丝特冷笑一声,没有搭理这句话,她的左手别到身后,取出了那个黄铜罗盘。 艾丝特的小动作躲不过青年的感知,但他毫不在意。 青年似乎很有闲聊的兴致,他缓缓转动手上那颗水晶球,注视着里面不断荡出光晕的紫色漩涡: 「这座城堡里有两件东西最为珍贵,一样是侯爵被‘血月女王赐予的项链,那条青宝石项链能发动一次‘创生者最极限的力量,让濒临溃散的灵体凝聚,塑造另一具有实体的身躯,重获新生。 「这种新生是包含了神秘学层面上的,能彻底让一个人摆脱过去,在拥抱生命的本质后,进入虚弱的状态,脱离原先的一切。」 青年抬起头,冲艾丝特眨了眨眼:「本雅明希望摆脱他的身份,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然而那样东西对现在的你来说,没有什么用。」 艾丝特察觉到了青年话语中的谎言,却没有准确分辨出哪一句,她反问的声音很轻:「所以另一样就是你正握着的东西?那颗水晶球?」 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不变,将那颗水晶球冲艾丝特的方向举起,让它挡在自己右眼前方:「即使我让你猜,你大概也猜不到它有什么用,黑夜也好,卓娅也好,都有意让你远离更深层次的神秘学知识,让艾丝特以无知而愚钝的状态‘活下去。」 「那并不是恶意,对非凡世界而言,知识是……」 「对对,知识也是一种污染,」阿蒙分身直接打断了艾丝特的话,他从洞口边缘站起身,往艾丝特的方向跨出一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你就不好奇吗?」 他将手中的水晶球对准艾丝特的方向,就像是打算把它递过来一样:「卓娅的位格足以抵抗任何知识的污染,但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祂身上,又为什么偏偏是你?」 艾丝特缓缓往门外的方向退了半步:「你这些问题没有什么意义,我已经知道该收敛自己的好奇。在真神面前,包括在你们本体的面前,我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是真假交织的谎言,她也无从看清。 青年收回了手臂:「这颗水晶球可以举行召唤灵界紫光的仪式,稳定维持十分钟以内的交流,让任何人都能沟通灵界最友善、最博学的七光,祂们一定会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 他说话时的重音,让艾丝特感到很不舒服。 「所以?」艾丝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她理解了这个分身的言外之意,既然她不信阿蒙,那么更「中立」的第三方,完全可以解答她一直以来的诸多疑惑,而且要更加可信。 「没什么所以。正如你看到的结果,本雅明在祂跟你之间,选择了祂自己,」青年忽然翻动手掌,那颗水晶球瞬间消失了,「我只是借这个机会,来拿走我们一直想要的东西。」 艾丝特反而平静下来:「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对本雅明不满,那你说得也太多了……我信任他。」 青年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他往后倒退一步,直接出现在那洞口边缘,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他望着艾丝特的黑眼睛,似乎掩盖起某种更复杂的东XZ在流于表面的笑意底下:「真的吗?希望你不要后悔,信任是比羽毛还轻的东西。」 「我这人比较顺应命运,没有什么后悔的。」 艾丝特这么说道,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在贴近,某种阴影停在了她身后。有人将手搭在了她别在背后的罗盘上,试图从她的掌心中接过那沉重的底座。 第三根指针在疯狂旋转。 「艾丝特,是我。」 听到是本雅明的声音后,刚刚安稳下来的直觉,便给出了进一步的确认。艾丝特这才打消回头的动作,松开手,任由本雅明从她手中拿走那个罗盘。 本雅明站在艾丝特的背后,安静地望着窗边的那个分身,在艾丝特无法详细观察的角度,他逐渐勾起嘴角。 黑发青年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笑容,似乎考虑了几秒,才冲两人的方向点点头:「东西我拿走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想放过,毕竟任务在身啊……不过我也有预感,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们都非常期待,本。」 「最好是再也不见。」本雅明脸上的笑容优雅但虚假。 黑发青年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那不可能,你带着最混乱的东西在身旁,谁都会很好奇的。而你,现在也让我们感到好奇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艾丝特:「卓娅化身,你的信任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艾丝特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洞口边的人影。 青年往后一跳,黑色袍角卷动起来,一只右眼带着白色眼圈的乌鸦飞入夜空,远离了这座诡异的城堡。 「我们也该走了。」本雅明低声说道,走向那处洞口,他脸上的圆片眼镜似乎有些歪。 艾丝特走到他身边,从洞口往下方张望着:「我们……难道也直接从这里飞下去?」 她的视线扫过本雅明右眼前的镜片,一点幽深的黑色没有完全消退,从本雅明的眼底掠过。 本雅明仍然被方才那个分身的话困扰,没有注意到艾丝特隐藏的迟疑。 他收起手上只剩两根指针转动的罗盘,踩在窗口边缘,冲着艾丝特伸出手:「正好祂留下了一条特殊通道,不用我们再去前厅承受侯爵的怒火。我们立刻离开,这不是个邀请,是按计划行事。」 艾丝特眼神微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握住他伸出的手。 第二百零九章 殊途 城堡里又是一阵疯狂的咆哮声响起,而艾丝特与本雅明牵着手,两人的身形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一阵气流卷动间,往空中的某处飞去。 随着两人穿过一阵极具压迫感的黑暗,等到眼前再亮起来,竟然已经到了离城堡百米外的树林间。 本雅明立刻松开了艾丝特:「等你好了告诉我。」 艾丝特晃了晃脑袋,一种带耳鸣的眩晕感正不断干扰着她,她小心地靠坐在树下,缓缓按压着眉心的位置:「这也是对规则的欺诈?」 「我利用了祂遗留下来的漏洞,这很简单,被破坏的方位跟白纸上的黑点一样显眼。这座城堡周围的月光结界本身就不稳定,只是这种不稳定会延续到穿梭者身上,你可能需要些时间适应。」 本雅明详细地解释过后,看向了艾丝特的口袋:「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一阵胆怯的「吱吱」声从艾丝特的口袋里传出来,那只蝙蝠探出了半个脑袋,惊恐地盯着本雅明。 艾丝特当即小声安慰起它:「没事的,不用这么害怕,本雅明他只是看上去有些古怪,事实上是个好人……」 本雅明瞪着艾丝特,沉默地看了她好几秒,然后难以直视地移开了目光,居然有人会用「好人」这个词来评价他,自从成为独立的分身以来,这真的是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价。 哈哈,好人?也不知道本体喜不喜欢这个评价。本雅明自嘲地想,在艾丝特安抚那只蝙蝠的时候,他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眼镜。 本雅明的视线微微停滞,随即喊了一声:「艾丝特。」 「怎么了?」那只蝙蝠已经安静下来,艾丝特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望向本雅明。 「它不应该离开城堡的。」本雅明轻声说道,语气意外柔和。 那只蝙蝠更加惊恐地尖叫起来,好像生怕两人再把它送回去,艾丝特将手指盖在它的脑袋上,很快蝙蝠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她轻柔的触碰下重新平静下来。 艾丝特摇摇头:「我并不想带它出来,是它自己要出来的,我看到了别的蝙蝠,它们倒是没有拦着我和它。」 「这样啊。」本雅明眺望起远处那座偶尔会传出咆哮声的城堡,没再说什么。 艾丝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我们要离开吗?」 「等到天亮。我要最后确认一下情况,看那座城堡在天亮后是否能恢复平静。」 艾丝特多看了本雅明一眼,逐渐露出笑容:「没想到你还会有这方面的顾虑。要是这座城堡出了问题,我们是不是该通知官方非凡者一声?免得它对别人产生危害。」 本雅明奇怪地回望着她:「不,我会把这个消息在今晚的聚会上卖点价钱,看有没有傻瓜愿意来送死,平息一下凯拉尔侯爵的怒火。」 沉默,是无言以对时最好的交流方式。 红月收敛它的光芒,往天际垂落,当第一缕阳光洒下时,艾丝特忍不住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口袋里的蝙蝠忽然高兴地尖叫起来,艾丝特不得不伸出手,帮助它从口袋里爬出来。 在蝙蝠不断努力抬起身子的时候,艾丝特理解了它的想法,索性将两只手高高抬起,把这只蝙蝠捧到头顶上,让它能清楚地看着越过云层、奔向大地的阳光。 那只蝙蝠高高地展开翅膀,在阳光中,它的身躯开始崩解,被一阵微风抚落灰烬,艾丝特的手微微一抖,但是她没有改变动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阳光贯穿蝙蝠的身躯,一道黑色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艾丝特扬起手,她掌心里最后一团余灰便被暖风带走。 可能只是错觉,但是艾丝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谢谢 」。 艾丝特面无表情地盯着太阳,它会在视网膜上留下一处被刺痛的黑洞,却不会真正伤害到她,只要她闭上眼睛,一切就会好起来。 所以艾丝特拍掉手上的灰烬后,闭上了眼睛: 「本雅明,你对非凡世界的了解比我多,普通人和非凡者死后,真的能去到神明的神国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信仰了。」本雅明笑着回答道。 他仍然盯着城堡的方向,看着那轮血月在阳光下溃散消失,城堡逐渐落回地面,所有的植物枯萎溶解在空气中,一切又回到荒凉的废墟。 「我很好奇我死后会去哪?」 本雅明扶了一下眼镜,面无表情:「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帮你一把,让你以非凡物品的形式留下来。」 艾丝特愣愣地看着他,本雅明看上去像是认真的。 然而事情又一次与期望互相落空,本雅明没迎来她的怒火。 艾丝特就那样看着他,先是低声轻笑起来,随后转为放声大笑,看她捂着肚子的样子,几乎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的笑声跟阳光一同洒落。 —— 时间倒退往数小时之前,六月五日入夜时分。 贝克兰德,伯克伦德街160号。 今天是周日,由于周日与夜晚同为「黑夜女神」的象征,大教堂往往会在周日晚间也举行大弥撒,之后会有诸多仆役们忙碌一段时间,进行清理打扫后才会休息。 克莱恩已经做好了占卜,计划好了让「魔镜」阿罗德斯顶替自己留在房间里,继续假冒道恩·唐泰斯。而他则要冒险混入圣赛缪尔教堂,想办法接触那本安提哥努斯家族的笔记,找到「诡法师」的配方。 在给予了「魔术师」小姐对满月的庇护后,克莱恩回到灰雾之下,召唤出阿罗德斯,并吩咐它看着幻象、应对意外。 原本那只蹲在单脚架上的云雀忽然动了,直直地飞向克莱恩,试图钻到他的衣服底下。 「不行,绝对不行!」克莱恩难得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这只云雀说话,「今晚我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你跟着来一定会被发现的。」 云雀委屈地「啾啾」了几声,但是因为被克莱恩整个握住,也没有办法挣脱。 在被克莱恩放回单脚架上后,云雀很是不舍地望着他,又发出了极细微的轻鸣。 克莱恩再度摇头:「绝对不行。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懂吗?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云雀更加伤心地喊了一声,随即沮丧地垂下头,直接将脑袋埋到翅膀底下,不再看克莱恩。 这还是阿罗德斯教给克莱恩的「管教方式」,只要明确告知云雀「命令」的强制性,它就完全无法违背克莱恩的话。 克莱恩也曾经问过阿罗德斯为什么会知道,阿罗德斯却很自豪地说:「因为替灵界最伟大的主宰效力,本来就是我们该有的荣幸!对它和它背后的光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克莱恩追问不下去了,他觉得这道理放在艾丝特身上没有用,而他现在对卓娅的掌控力还不够多。 克莱恩变换成格尔曼·斯帕罗的外貌,让左掌上「蠕动的饥饿」隐藏外形,他的身影飞快淡化,「旅行」到了佩斯菲尔街另一端。 在广场找到藏身的角落,他等待起一个合适的机会。 而在道恩的卧室里,那只叫「诺恩斯」的云雀没有安静多久,注意到克莱恩真的离开没有再折返,它又抬起头环顾四周一圈,然后冲着床上的阿罗德斯低声叫唤起来。 奇怪的是,阿罗德斯跟诺恩斯之间似乎没有任何沟通障碍,它怠惰的声音从镜子里响起,完 全没了面对克莱恩时的奉承与积极: 「想要问问题?可以,现在我已经回答你一个问题了。你有知道我的规矩的,一个问题换另一个。你的主人究竟是谁?」 诺恩斯沉默两秒,发出一声不甘的短音。 「卓娅,果然是这样,你的主体只想着逃离侍奉灵界之主的责任,彻头彻尾的叛徒,我早就知道……」 在阿罗德斯充满怨念的碎碎念继续下去之前,诺恩斯用一段婉转的低鸣打断了他。 阿罗德斯细细听着,片刻之后,才用道恩的声线回答道:「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没有可能。即使是我也不能看到发生在一切之前的事情,你和你的主体应该都能理解这个表述。如果要解开祂与你主体间的关系,必须得从根源下手,而那是只有灵界之主才能完全掌控的权限,是更深层次的关联。」 诺恩斯垂下头,看上去比之前克莱恩拒绝带着它还要难过。 阿罗德斯当然不会顾及这只云雀的心情,冷漠地进行着它惯有的问答:「现在轮到我提问了,现在活动在现实世界的那位女士,是谁?」 诺恩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叫唤起来,听上去相当不情愿。 只是在这一次回答过后,不管是云雀还是阿罗德斯,都没有再互相交流。 时针转动,夜晚还在继续。 假冒成仆役的克莱恩混入了圣赛缪尔大教堂,与伦纳德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在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幸好那位寄生在伦纳德身上的「偷盗者」没有反应,克莱恩成功摸入了查尼斯门内部,一路前往地底。 然而正当他感受到召唤,找到了安提哥努斯家族笔记的时候,不等克莱恩冒险前扑想去抓那本笔记,一个头戴兜帽、面容秀美的身影已经站在了门口。 仿佛一副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克莱恩被「隐秘」的力量送走了。 第二百一十章 隐秘者 克莱恩刚进入迷雾小镇的瞬间,就察觉到这里潜藏的重重危机,甚至连他与灰雾之间的联系都被屏蔽,这是前所未有的孤立局面。 遇到「绝望夜莺」潘娜蒂亚时,他更是被对方释放出的神话生物形态阴了一手。如果不是在这方面,克莱恩有过屡次面对意外的抗性,他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 即使如此,也是到红月清晰的那一刻,克莱恩才找到机会短暂摆脱潘娜蒂亚,迅速躲藏到了另一间房屋中。 纸人没能帮克莱恩完全摆脱瘟疫,他的肺部像是被点燃一般,热流顺着不流畅的呼吸升起。即使发烧带来的眩晕感还在忍耐范围内,剧烈活动下去,体力的平白流失只会越来越多。 同样让克莱恩身陷劣势的,还有刚才直视神话生物形态带来的冲击,即使不完整,他也必须用冥想来稳定自身状态,压制住身上不断鼓起、蠕动的肉芽。 原本安静空旷的屋外传来阵阵人声,还有野兽低吼般的异响,就像是这座小镇上有无形的居民,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正度过平淡无奇的一天。 在屋子里遭到A先生偷袭的时候,两人交手的动静引来屋外那些东西的注意,这让克莱恩紧张至极,但是在他扔出弗兰克的蘑菇干后,A先生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进食后,A先生的理智似乎回来了少许,但是他注视着克莱恩的眼神,仍然像是在看一块行走的牛排。 克莱恩试探着从A先生嘴里打探消息,A先生仍然深陷疯狂,两人充满交流障碍的对话,只让克莱恩得知那座教堂异常危险。 可是潘娜蒂亚还在狩猎他,在窗外的绯红月光突然黯淡时,克莱恩为了躲避这位可怕的魔女,他直接通过火焰跳跃,想方设法进入了尖顶教堂内。 追猎克莱恩的魔女停步在外,畏惧地望着教堂的方向。 教堂顶端悬挂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发出呓语,反复念出「霍纳奇斯」和「弗雷格拉」。 克莱恩控制着自己的「灵体之线」,不让它们被教堂顶端所吸引,这才能进一步往深处走去,看到这座教堂深处的漆黑圣坛,以及那肋部与腰部生出兽腿、容貌秀美的女子。 这位女子的容貌与圣赛缪尔教堂地底那位天使一模一样,克莱恩在飞快思考这点的同时,也发现另一个没有被悬挂在半空的身影。 这位白须极长的老人,「灵体之线」正缠绕在他自己身上,回避着教堂顶端的吸引,更让克莱恩惊惧的是,这个看上去很特殊的老人竟然还活着! 老人告诉了克莱恩「离开的方法」,分享了教堂内外那些「占卜家」们的凄惨结果,甚至宣称连他自己都只是投影,希望克莱恩能带走他的骨灰。 克莱恩对老者的话只信了一半,这还是在他自己有部分对应信息的情况下,才能确认的情报。 只是在老者重新替他召唤出秘偶,又用纸人帮助克莱恩转移疾病的帮助下,克莱恩的态度变得越发恭敬。 这位长胡子的老人,自称是「查拉图」。 原本存在于历史、存在于罗塞尔日记中的神秘大人物,此刻就站在了自己眼前。 在查拉图的解说中,克莱恩确认了这座教堂属于哪里,就是「毁灭魔狼」弗雷格拉后裔所建立的夜之国,而那位古神后裔之一就包括安提哥努斯,所谓的安提哥努斯家的宝藏,也留存在夜之国。 所以黑夜教会会毁灭「夜之国」,会对「占卜家」途径的安提哥努斯家族斩尽杀绝。 克莱恩利用了查拉图替他强化过的秘偶,进行了一番伪装,在思索片刻后,他决定尝试与「绝望魔女」潘娜蒂亚进行沟通,说服对方一同合作、逃离这里。 最终,在A先生主动现身,提出隐藏在格尔 曼的胃袋中,作为第三方的「见证」,潘娜蒂亚才勉强同意这个计划。 克莱恩自始至终与两人交流,使用的都是查拉图替他强化过的秘偶,他还没有蠢到让「蔷薇主教」化成的血肉直接进入自己的胃袋。 如约定的那样,查拉图真的给出了「开门符号」与「诡法师」的配方,但是那符号,却与克莱恩在廷根查尼斯门见过的有差别,当时那个人偶拿的符号上,有一处细微图案的对调…… 不过查拉图在交代完这些事情后,身影直接消散,化为一个锡白的罐子,克莱恩操纵秘偶打开确认过,里面真的就是普通骨灰。 借这个机会,克莱恩控制秘偶,将从查拉图那里获得的鱼肉团子吃了下去,吃过弗兰克蘑菇的A先生,还待在秘偶的胃袋里。 在克莱恩给两人展示过开门符号后,潘娜蒂亚将能用于开启出口的黑曜石石板,放入了墙壁的凹陷处,克莱恩控制起秘偶,绘制出查拉图给的那个「开门」符号。 符号完整被描绘出的那刻,纯净的光芒覆盖了整个法阵,沿着纹路扩散,形成一道虚幻的对开之门。 在秘偶的推动下,缓缓往后敞开,门后是古老石板和破洞墙壁,看上去十分平静。 「绝望魔女」潘娜蒂亚的身影倏而破碎,一片片碎裂的镜片散落,而「格尔曼」手中的诅咒木偶,也化为了虚假的镜片,真正的木偶正被潘娜蒂亚握在手中。 这样高超的「镜面幻术」,远超克莱恩能察觉的极限,在抢先通过大门后,潘娜蒂亚回首,冲「格尔曼·斯帕罗」露出笑容,抬手用黑焰点燃了手中的木偶。 然而正当潘娜蒂亚试图逃离的时候,她的神情猛然凝固了,一面又一面的镜子替身出现在空中,不论潘娜蒂亚的身形再怎么破碎、转移,她都没有拉开跟「虚幻之门」十米外的距离。 不过短短呼吸的瞬间,潘娜蒂亚在尖叫声中,用头发、黑焰与坚冰团团将自己包围,试图抵抗那种无形的力量——但她所有挣扎都以失败告终。 魔女的力量瓦解,只剩眼底的绝望。 无形之手卷着她的脖颈,这位明艳的女士升向半空,眼睛一点点翻白。 一点奇妙的红色萤光从她怀中脱离,挣扎着越过门扉,落向这一侧的「格尔曼」。 刚刚要踏过门扉的A先生,忽然开始干呕,吐出一朵又一朵鲜艳的蘑菇,他几乎完全变成了培养皿,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出蘑菇来。 而「格尔曼」的眼前,光门后的影像拉近,那是一处下方空荡的大厅,上方垂吊着更多的尸体,有透明滑腻、花纹繁复的触手从它们背后延伸,一直通往大厅深处。 克莱恩没有犹豫,迅速切断了跟秘偶共享的视觉,但他知道那后面是什么,他曾经在占卜间见过那样的画面: 宛若无数透明蛆虫合抱聚拢的身影,坐在那巨大的座椅上,蠕动着触肢不断往外蔓延,近乎无形的触手疯狂生长。 秘偶的视觉仍然有部分残留,足以让克莱恩看到那张古老座椅下的塔罗牌。 罗塞尔大帝戴着华丽头饰,五彩的衣物鲜艳而欢快,挂着行李的手杖被扛在肩头,即将远行的憧憬写在脸上,一条小狗跟在脚边,最上角用璀璨星辉勾勒出: 序列零,「愚者」。 就像是一切从终点回到原点,克莱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灰雾之上的「愚者」,这究竟是注定还是偶然? 但他仍然飞速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从灰雾跟「愚者」本身就有强烈的联系作为出发点,这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克莱恩并没有被这样的「巧合」所困扰。 他只是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巧合」,等到晋升了「诡法师」,卓娅说不定能 提供进一步的信息…… 秘偶已经无法使用,克莱恩从门外走进了教堂,路过被悬挂在顶端的潘娜蒂亚,走到了「虚幻之门」的附近。 A先生所在的位置,已经彻底变为一株巨大的蘑菇,身体由数颗小蘑菇组成,但是纹路却描绘出A先生美丽的面容,两边的蘑菇组成了诡异的修长手臂,左掌上还戴着薄薄的人皮手套。 原本想靠近「虚幻之门」的克莱恩,忽然间遭遇了A先生的偷袭,在躲闪的过程间,他身上原本属于秘偶「血之上将」的衣服忽然消失。 查拉图说的时限到了。 想通这点的时候,克莱恩便更加努力躲避,以拖延时间为主,直到那人脸蘑菇摇晃着倒下。 原本刺激蘑菇生长的鱼肉已经消失,最终只剩下了一只薄薄的人皮手套。 与A先生融合后,「蠕动的饥饿」获得了强大的增幅,这倒是让克莱恩很意外的收获。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平安地回到尖顶教堂内部了。 先前潘娜蒂亚被吊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飘出来了? 捡起先前放在秘偶「格尔曼」身上的铁制卷烟盒,克莱恩发现查拉图的骨灰罐已经空了。 克莱恩打开卷烟盒,里面的阿兹克铜哨和鲁恩金币都在,但是当他将卷烟盒翻过来的时候,意外在背面看到了一个新图案,像是用血液绘制出来的,上面还散发出淡淡的亮光。 不论是这个图案,还是它散发出来的光芒,克莱恩都无比眼熟。 那是黑暗圣徽的形状,是卓娅与艾丝特身上都存在的微光。 这是启示? 光芒没有持续多久,血液的痕迹很快就变得黯淡、干涸,克莱恩轻轻一抹,它留下的痕迹便从卷烟盒底部消失。 克莱恩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试验了诅咒人偶给出的另一个符号,门扉后依然是通往那处大厅,甚至离那处座椅上的身影更接近了。 克莱恩在摆脱那些试图伸过来的触手后,不再犹豫,按照血迹给出的提示,他绘制了简易的黑暗圣徽符号。 用金币做了占卜,确认过外界的安全,克莱恩这才踏过那扇「虚幻之门」。 他终于摆脱了那座可怕的迷雾小镇。 再度进行占卜,保证情况没有出现异常,克莱恩这才使用「旅行」,迅速赶回伯克伦德街160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偷盗者” 六月六号,午后,普利兹港。 艾丝特坐在旅店房间的书桌边,她正将刚刚写下的信件叠好,塞到信封里。 她主要是提到贝克兰德附近有阿蒙分身在游荡的情况,给克莱恩一点警示,也告知克莱恩她将要去参加「偷盗者」***的情况,提前留下间接的暗示——如果她后续出了什么事,突然间销声匿迹,那「命运隐士会」内部也有大问题。 艾丝特在信件里特别加了一句,「暂时不需要回信,过几天将会去贝克兰德拜访」,她相信克莱恩能理解其中意思,她身边有其他人,这些天不方便频繁收信或者写信。 本雅明现在不在,他说自己要回去落脚点观察下情况,顺便去***地提前做准备。 ***的主持人总是要先一步到场,安排好***场地的。 而且本雅明总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在见过那只阿蒙分身后,两人之间的状态变得微妙起来,本雅明隐隐察觉到了异常,但是艾丝特一直没有提出疑问,本雅明便对此保持了沉默。 喜鹊站在窗边,望向正翻阅报纸的艾丝特:「既然祂的分身已经看到你跟我同行,那么是否要寄生别人参与会议,你可以自己决定。」 艾丝特摇摇头:「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整个***最高序列包括你在内,三人都是‘欺瞒导师……」 艾丝特不觉得她会跟「命运隐士会」的成员们有长期交集,只要彼此脱离视线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被对方遗忘。 按照本雅明的介绍,「命运隐士会」基本要隔很久的时间才会召开一次,这也是为了避免频繁碰头,被游离在外的阿蒙一网打尽——然而阿蒙早就混在他们其间,利用了雅各家族后裔的身份,将这些「偷盗者」们聚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本雅明听出来了艾丝特的意思,喜鹊轻声低笑起来,不怀好意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借用普通人的身躯,我可以给你提供几个住在普利兹港的非凡者 艾丝特无奈地望过来,她放下手头贝克兰德近期的报纸,凑到窗边戳了两下喜鹊的脑门:「我打算直接过去。怎么说我也有点特殊手段,他们记不住我的。」 本雅明安静了几秒,他知道艾丝特指的是什么,她依然会被遗忘,但本雅明不能表现出对这一点的了解,艾丝特从没跟「他」谈起过这件事。 喜鹊冲艾丝特点点头:「随你高兴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你可以直接披上那条斗篷,那上面带有神性的气息,可以震慑想要恶意试探你的家伙,也能有效降低你身上的嫌疑。」 「因为阿蒙敌视着‘真实造物主,所以我反而不像祂的分身……这不会让他们怀疑我是极光会的人吗?」 艾丝特有点犹豫,因为从卓娅跟乌洛琉斯与霍尔斯的关系来看,她如果真被人视为极光会的成员,好像也不算误会。 「剩余的就交给我,你只要适当保持沉默就好。」本雅明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我还挺擅长装傻的。」艾丝特微笑起来,重新坐回书桌前。 既然艾丝特手头也有通行的徽章,本雅明在跟她交流后,便索性先一步离开。 不过在喜鹊飞离窗口前,本雅明小声嘀咕了一句:「也可能不是装的。」 还没等艾丝特瞪过去,喜鹊已经扇动翅膀飞出了窗口。 艾丝特又思考片刻,在本雅明离开不久后,她就动手给克莱恩写了那封信。 她心里总有些莫名忐忑,不太和谐的预感隐约浮现,但是艾丝特不清楚她能做什么,只希望克莱恩能保护好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 距离九 点还有十分钟,艾丝特已经提前到了塔索克河入海口。 按照之前跟本雅明商量好的,她披着红色斗篷,在脸上扣上了很久没戴过的银质面具。为了遮掩手上「苍白骨钉」留下怪异花纹,她甚至还翻出了手套。 不过在一众黑袍人眼中,那抹红色就显眼得像是挑衅了。 也有一小部分的人是戴着面具,或者完全不在乎露出外貌的,艾丝特有理由怀疑,后面那群人都是「寄生者」,而暴露的也是宿主的外貌——他们随时找到下一个被寄生的人。 现在还处于***开始前的等候时间,没有人会说什么,只是各处兜帽或面具下的目光,总是会往艾丝特的方向多瞟几眼。疑惑的视线不断刺在艾丝特的后背上,她淡漠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枚「命运隐士会」的徽章。 艾丝特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又被本雅明坑了。让艾丝特穿着红斗篷吸引视线,分明就是把她摆到明面上,吸引各个成员的注意力。 这跟带她去城堡,让凯拉尔侯爵产生格外的兴趣,是同样的套路。 艾丝特忍不住抬手将红斗篷往下拉拽一段距离,好让自己的面部完全落入阴影里。她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如果混入这群成员的人真的有阿蒙分身,一定能认出她这条斗篷的诡异之处,从而将她当作主要的针对目标。 说不定那个分身就会把自己暴露出来,给本雅明一个抓到尾巴的机会。 艾丝特叹了口气,他这次甚至完全不跟我商量,是不把我当外人了?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从树林间或者河岸边缘走来,甚至有两个人是凭空出现在无人处的,艾丝特只能猜测他们原先是躲藏在暗处,偷走距离后才来到这片空地上。 跟说好的一样,本雅明没有出现在这里,应该已经提前到达了***的地点。按照本雅明自己的说法,他是不会对外貌进行任何伪装的,也只有***的「主持」才会被要求固定形象,免得让与会者们感到困惑。 最后一分钟。 艾丝特感觉手里的徽章在逐渐变热,她低头查看起来,发现在徽章背面浮现出一圈银线,它正在不断勾勒出圆形且带有阴影刻度的表盘。 大部分人的动作与她一致,或者至少手上正握紧徽章,但是也有那么四五个人,手上握着的是一张纸片,艾丝特怀疑那些纸片上的图案与徽章背面是一致的。 九点整,一声遥远而缥缈的钟声响起,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表盘上浮现一根黑色的指针,垂直指向下方。 同一时刻,所有聚集在塔索克河入海口附近,携带有同一符号的身影,都消失在原地。 周围的景象在瞬间变换,只是眨眼的瞬间,艾丝特就已经置身在一处宽阔幽暗的圆形大厅里。 其余所有人也都站在了这里,即使这处大厅足够宽阔,也显得有些狭隘。 一张巨大而带着刻度的表盘被雕刻在地面上,无数长短、粗细各异的指针阴影,散乱地遍布在表面,毫无规律地指向周围。表盘图案一直延伸到大厅的边缘,一张张石椅被摆放成圆形,朝向表盘圆心的位置。 每张石椅上都放着个软坐垫,这就是仅有的待客诚心。 在大厅周围放着的椅子很多,以环形排开三圈,艾丝特环视周围的时候,粗略估算了一下,就椅子的数量而言远比大厅里的人还多。 相比在外面空地时的站位,每个人彼此的距离更近了,这让其中大部分人感到不适,他们下意识拉开了与他人的间隔,纷纷在石椅上落座,挑选后方石椅的人反而比坐在前排的更多。 或许在「偷盗者」各个家族更鼎盛的时期,这里的大厅曾经也是满员的。甚至单单只是雅各家族,就能 把这里的石椅坐满,而现在加上外来的「偷盗者」,这里至少还有着半数以上的空位。 而这条途径凋零的原因……艾丝特叹了口气,也随意走到了一处前排的石椅边,在其余人窥探与质疑的视线中,安静地坐下。 不过当有人走近她的位置时,艾丝特的感知稍有触动。 她从低垂的兜帽下往外望去,看到一位穿着咖啡色长风衣的男人,他坐到了紧挨着艾丝特旁边的空石椅上。 艾丝特又将头抬高一些,这是位没有做任何伪装的中年绅士,正在将帽子从头上摘下来,露出他灰白的头发。 而中年人的容貌,让艾丝特觉得很眼熟,那高耸的鹰钩鼻和深邃的眼窝,都是艾丝特很轻易就能回想起的特征,她曾经在旅馆里遇见过这位非凡者。 注意到艾丝特打量的视线,中年人偏了偏头,冲她露出一个礼貌客气的微笑:「您好,您的打扮很特别,至少我从没见过有人会披着颜色这么鲜艳的斗篷。」 「谢谢,我就当这是夸赞了。」艾丝特温和地给出了回应,至少在她回答了这句话后,中年人说不定是能认出她来的,艾丝特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 非凡者对她的记忆会比普通人更加清晰长久,艾丝特很久以前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中年人看上去莫名高兴:「让我猜猜,你是第一次参与这场***?」 「是的,不然我也不会鲁莽到打扮成这样了,太显眼。」艾丝特轻声说道,她知道有很多人在暗中偷听着这里的对话,艾丝特毫不怀疑其余「偷盗者」们的手段。 中年人却就此打住,他低笑两声不再跟艾丝特闲聊,没有给那些人多加探听消息的机会,让他们多多少少感到失望。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诈骗师” 到场的人们行动很利落,大部分人在五分钟内迅速落座,少部分也随着其余人的动作,飞快找到位置坐到空着的石椅上。 也有一部分人在小声交流,但这件事大多发生在个别人之间,或者像艾丝特注意到的那样,是很明显互相更熟悉的群体: 有部分人斗篷领口镶嵌下垂指针,还有一部分斗篷背后印有暗纹图案,这两群人说得上是有意地聚集了有同样打扮的人群,坐的位置更加聚集,且与另一方遥遥相对。 不过印有暗纹图案的小群体人数更少,而且彼此间相隔隐隐分成两部分,似乎内部也有不合。 果然会这样,即使是「偷盗者」这个群体内部,分化也是必然的结果,这些人八成都觉得对方「诚信堪忧」,但是自己的心思也藏得很紧…… 艾丝特这么想的时候,听到她旁边那位中年人传来一声低笑: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各有异心,这可真是有趣。不过这样松散的组织比我想象得更持久,自从索罗亚斯德家的先祖失去消息,两家都没了庇护,上个世纪我以为他们就会散了。 「可惜雅各家也没有什么人物,胆怯地缩在幕后,根本不敢向对方动手,新一代也比索罗亚斯德家差远了。」 艾丝特听着中年人刻薄点评的口吻,总觉得浑身不舒服,而且盯在两人身上的刺探视线越来越多,她甚至觉得对方就是故意的。 两人坐的位置离别着下垂指针的那群人更近,因为中年人没有刻意放低声音,有好几个人都瞪了过来,目光不善。 看来他们都是雅各家族的成员? 中年人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却只是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如果你们觉得我说的有错,可以等离开这里再找我,我很乐意教导一下不懂礼貌的小辈。」 说完这些,他还抓起那顶帽子按在胸口,戏谑地行了个礼:「我会期待着。」 他的口吻与笑容,包括含着笑意却又暗藏恶意的眼神,都让艾丝特冒出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她迅速将视线从中年人身上转移,落到大厅中间,身体逐渐绷紧。 如果这时候本雅明在旁边就好了,她应该给他一个提示,这个中年人身上有问题,真的有狼混进来了! 九点零六分,又是一声遥远的钟声响在大厅里。 穿着短款正装的青年直接出现在大厅中间,他缓步转动一圈,确保大厅里所有人都能看清他文气的容貌,那双绿眼睛藏在圆片眼镜后,淡漠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扫视着周围。 所有的窃窃私语声都安静下来,艾丝特听到身旁的中年人发出一声轻哼,似乎对本雅明的作派很是不屑。 艾丝特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刚好跟望过来的中年人对上视线,又或许他一直都在紧盯着她。 为了不显得心虚,艾丝特保持着与他的对视,反问了一句:「您似乎不喜欢这样的***?」 「与其说是‘不喜欢,我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存在。」中年人的语气和笑容都非常客气,但艾丝特能听出他话语背后的不屑与嘲笑,「就像是只能活一个夏季的蝉,他们太吵闹,又脆弱得看不见陷阱,对真正的威胁愚钝到一无所知。」 中年人这样说的时候,先一步移开了视线,注视着站在大厅最中间的本雅明。 艾丝特的双手紧紧攒到一起,倾听起本雅明的发言,他在说话的时候,也在不断环视着石椅上的人群,即使这里没有聚光灯,站在表盘中心点的青年,也是最显眼的发言人: 「首先,是每一次***惯例的欢迎,欢迎我们的老朋友,也欢迎我们的新朋友。我知道其中有不少人,可能是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来参加这场 例行***,能负责这场会议的召开,是雅各家族的荣幸。 「向那些不熟悉我的人自我介绍一下,本雅明·雅各,‘命运隐士会的会议助理。由于参会人员各自的苦衷与我们多年以来的传统,我们不设立会长,组织比较松散,不对成员做‘保密以外的任何要求。」 说到这里,本雅明露出一个极谦逊的笑容:「不过,‘保密这种事对各位来说,也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不做要求,但这也是我们最安全的情报交流场合,我想没人愿意完好地走进来,然后作为非凡特性离开这里。」 艾丝特攒紧的手逐渐松开,本雅明的地狱笑话让她短暂分了神,不再一心警惕身旁那个疑似被阿蒙分身取代的中年人。 不过这么严肃的场合,这么说真的合适吗? 艾丝特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她旁边那个中年人便再度发出一声轻笑。 艾丝特下意识将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不过椅子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她根本不能拉开多少距离。 这人能不能别笑了,他的声音放在整个大厅里太明显了! 艾丝特单单坐在他边上,都感受到注视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她将视线转到场中,发现本雅明也正在望着这里。他冲这个方向轻轻点点头,看来刚才中年人的笑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了本雅明的回应,艾丝特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 但一想到身旁坐着的,有九成可能是个阿蒙分身,艾丝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总是不断握紧又松开。 「你很紧张?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放松些年轻人。」 身旁传来的声音很散漫,听上去更像是在宽慰新来者的长辈,充满亲和力。 艾丝特扫了他一眼:「谢谢您的好意。」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不想再跟这人有任何交流。如果之后被误会成另一个阿蒙分身,她可能还会让本雅明陷入麻烦…… 本雅明的开场发言就这么结束了,比艾丝特想象中简短很多,本雅明再度冲众人鞠躬:「那么接下来就是每次***的例行时间,请大家互相分享情报,关于我们那位‘共同的敌人。」 坐在雅各家族最前端的黑袍人立刻抬起手,沙哑而苍老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因蒂斯特里尔依然是重灾区,祂们近乎是在明面上活动,不建议任何人接近。此外在北方霍纳奇斯两省以及沿海地区,也频繁出现过被取代命运的人,南方相对来说较为平稳安全,但依然有分身藏匿的可能。」 位于大厅另一侧,黑斗篷背后印有钟表暗纹的那群人,也有着坐在最前方的首领。那人以相近的姿态抬了抬手,发出相当柔和的女声: 「弗萨克在因多港出现明确的怀疑对象,已经有两人在那片地区失踪了。永夜平原年初也曾出现过祂的踪迹,其余地区没有明显异常,但必须要小心,祂今年的活动似乎更频繁了。」 随着这两人之后,那些不属于这个小群体的人员,也开始陆续举手,报上他们知道或者有所怀疑的地点,包括认识的同序列非凡者的「失踪案件」。 鲁恩、伦堡、费内波特,甚至包括海上与南大陆,至少都有多处被提及的地点,这场会议是从互相警告中开始的。 艾丝特第一次有了更加详细的认知,也对此感到不解,阿蒙到底有多少分身,让祂可以这样任性地丢到全世界?甚至这些分身还在四处狩猎,祂吞吃越多的非凡特性,就能制造更多的本身,还不会影响到本体的力量…… 艾丝特抬起右手,用指尖刮过右眉心,但是她真正在好奇的,却是隐藏在自己发丝之下的光点。 身旁的中年人轻咳一声,将艾丝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不做遮掩的脸上,正挂着戏谑的笑容,使他外表的阴郁气质都被冲淡了,他的声音很轻:「听着这些你会害怕吗?」 艾丝特稍一犹豫,决定还是按照更符合普通「偷盗者」的态度,来回复中年人的询问:「当然害怕,光是这些能保命的消息,就让这场***的价值超出我的想象了。」 中年人惊奇地注视了她几秒,脸上笑容未变,他不再刻意压低音量:「你们极光会知道了这些消息,难道不会对阿蒙分身采取行动吗?」 大厅里细碎的交流声忽然停下了,因为大部分人已经沟通过自己的已知信息,此时周围环境相对更安静,也让中年人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突然被扣了一头黑锅的艾丝特满心漠然,她只是安静地回望着中年人,没有被对方带着挑衅的笑意所激怒。 本雅明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们有私仇,请在***后自己私下商议,不要干扰会场秩序。」 大厅里再度响起了少许低语声,夹杂着对本雅明插嘴的不满,但并没有直接爆发出来。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下脸的时候,鹰钩鼻会凸显出更高傲的阴冷:「即使有人携带着‘真实造物主的眷顾进入***,你也要偏袒这个人?」 落针可闻的安静。 本雅明望着中年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真的,迦德叔叔人还算是和善,现在知道是他被你夺走了命运,我很遗憾。」 中年人逐渐勾起嘴角,从石椅上站起身:「很可惜,他信错了人。」 艾丝特忽然扭头,紧盯住旁边的中年人。 这人没有在看本雅明,而是在望着她。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定分身 中年人站起身的时候,还用右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由一片像是由水晶打磨而成的,外观平平无奇的单片眼镜。 但凡是附近关注着这一幕异动的***成员,都迅速起身往后退去,甚至有两个人发出了尖叫,好像他们拉开距离真的就能回避寄生一样。 有几个人的动作忽然间停滞下来,黑袍因为剧烈的挣扎动作而脱落。 即使他们的身体僵在原地,露出的眼神中仍带着惊恐,但是他们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在空气中虚抓。同款式的单片眼镜便出现在右手上,被紧握住,缓缓移向他们的右眼前。 中年人微笑着把单片眼镜塞到右眼眶里,饶有闲心地转向旁边裹着红色斗篷的人,伸手按在她的肩头:「你不觉得这是很戏剧性的一幕吗?」 艾丝特仰起头,在抖落那只手的同时,红斗篷也因这个动作往她脑后滑落。她漠然地望着中年人身形变化,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变得卷曲乌黑,五官变得年轻,身上的长风衣逐渐变化为黑色的古典长袍。 将软尖顶帽戴在头顶,眼前的阿蒙微笑着冲艾丝特点点头,仍然保持了先前中年人绅士却高傲的态度。 艾丝特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却没有离开太远,而是直接出现在几排石椅的最后方,她冲着那阿蒙的方向伸出右手,但是还没等艾丝特的手掌合拢,另一个人影已经出现在她身后,再度将手搭在艾丝特肩头。 这动作看似亲切的宽慰,实质上却是威慑的警告。 这是一位灰色头发梳拢成马尾的女士,但是现在,她脸上挂着跟阿蒙如出一辙的微笑,眼窝里夹着单片眼镜。 这位陌生女士开口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你也会害怕吗?」 艾丝特回过头去,忽然间也笑了起来:「我也没必要再说谎,虽然我害怕,但是也没像其他人那么担忧。」 陌生女士拽住了鲜红斗篷的后领,用的力道很不客气,似乎很想将它给直接撕裂:「我有点好奇,发动这条斗篷的关键词到底是什么?」 艾丝特只是冷笑一声,就紧紧闭上嘴,斗篷竟然没有主动吞噬对方的血肉,这让她怀疑那份来自「真实造物主」的力量已经被短暂「窃取」。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是那位中年人坐到身旁的时候? 拽在后领的力道又松开了,那只手重新落回艾丝特的肩膀上:「你看,即使你跟那些叛徒有所牵扯,你的举动完全背叛了父亲对你的期望,本体也没有对你赶尽杀绝。这可是很少有的宽容,你完全可以感到开心些。」 「太好笑了,难道不是因为祂想利用我?」 「你比我们想象中要更聪明一点啊,是因为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有所成长?」这个分身低声说道,轻轻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单片眼镜上忽然掠过一道流光。 艾丝特的右眉心猛地抽痛了一下,连带着强烈的眩晕感冲进她的脑海中,嗡鸣声覆盖了她原本清醒的意识,让她想要再度转移位置的想法被打断。 她急促地呼吸着,不得不紧闭眼睛,才能压制住眼底突然浮现的印记。 在大厅里因为出现单片眼镜掀起骚乱后,本雅明只是扶了一下眼镜,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放任那几个反应不够迅速的「偷盗者」,被另外的阿蒙分身所寄生。 只有等它们完成寄生,才能更方便之后的锁定。 本雅明盯住距离艾丝特最近的那个分身,既然祂以那个中年人的外貌出现在这里,迦德·雅各恐怕已经遭遇不幸,按照时间来说,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现在这些分身到底是擅自行动,想来这里寻点开心,还是受到了本体的命令,针对我?针对艾丝特? 本 体不可能会轻易放弃对这个***的掌控,这是将游离的「偷盗者」圈在手心的好机会,祂不可能是针对参加「命运隐士会」的这群非凡者。 然而本雅明无从确认祂们的真实目的。 他看着那几个被寄生的人,等待着他们将单片眼镜整个塞到眼眶里,又在脸上挂起弧度完全一致的笑容。本雅明也微微勾起嘴角,他的笑容与那个另外那几个分身相似,却又很是不同。 而在那位灰发女士低声冲艾丝特说什么的时候,看到艾丝特给出回应时的不屑,紧接着艾丝特突然间闭上眼睛、神色阴沉,本雅明微微眯起眼睛。 很好,看样子祂们的目标很明显了,那个占据迦德假外貌的家伙,甚至在一开始就压制住艾丝特的斗篷,那个分身才敢大胆地上手…… 本雅明一直对雅各家族和索罗亚斯德家族的呼喊声没有什么回应,直到那几人完全被寄生,在右眼戴上了单片眼镜,本雅明这才高高抬起手。 他接下来的动作也很简单,左手用力拍击在右手的掌心里,一个古赫密斯语单词同时从他嘴里喊出:「时间。」 艾丝特好不容易才从眩晕感与嗡鸣声中脱离,便清楚地听到身旁那位女士叹了口气:「他也太果断了,还以为会配合我们多玩会儿呢。」 还未等艾丝特试着转换位置,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就被直接传入她的耳中:「你总要睁开眼睛的,看看本雅明究竟是谁。」 艾丝特的神情一僵,她眼底的印记还未彻底消散,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望向了站在大厅中间的本雅明。 一片混乱的感知中,有一点能吞噬命运所见的黑洞。 艾丝特又一次迅速合上眼睛,垂下头。 在本雅明说出那个词语的时候,整个大厅里的「偷盗者」,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从他们脚底涌出。 银光飞快从本雅明脚下铺展开,眨眼间就填满了地面上的表盘。 黑色的指针阴影开始转动,遥远又模糊的钟声响起,让所有留在大厅里参加这场***的人,都在灵体的震荡间出现一阵恍惚。 当那个分身阿蒙的身影出现在背后时,本雅明仅仅是皱起眉头,又拍了一下手。 钟声再度震荡在大厅里,地面上所有的时针都散发出银光,一朵用金色符号勾勒的幽灵兰花,在本雅明脚下绽放。 那个分身的黑袍不断抖动起来,他的身影开始扭曲,想要触碰本雅明后颈的手掌也被定格在半空,但是在那瘦削的面容上,笑意更深:「你的任务就快结束了,本。」 耳畔传来这样的低语,本雅明不为所动,而是更用力地拍了第三下手。 本雅明这才侧过头来,微笑着望向那个分身,湖绿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黑暗:「我知道,但我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结局,正如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是谁。 只有她不清楚而已。 幽灵兰花的虚影从地面上浮起,卷曲的银光化作触手般的长须,在那数个阿蒙分身被定格的瞬间探出,迅速将它们的身影统统洞穿。 本雅明身后的阿蒙分身诧异地望着本雅明,也正是因为了解「自己」,这个分身才对本雅明的回复感到难以置信,但来不及再说什么,他的身影已经完全破碎虚化。 花须的末端卷缩起来,上面束缚着已经不再活动的几条时之虫。几个刚刚被寄生的人,也已经虚弱地倒在地面上,虽然气息微弱,但他们还都活着。 几只时之虫被虚影直接卷进了地面底下,大厅地面上的表盘逐渐收敛光芒,旋转的指针再度恢复平静,聚集在大厅另一侧的人群也很快镇定下来。 雅各家那个苍老 的领头人咳嗽两声,用手势示意众人重新找位置坐下:「这不是第一次有祂的分身渗透进来,不用惊慌。」 「距离上一次有三十一年了,大部分人没经历过,可以理解他们的不安。」索罗亚斯德家族为首的女人轻声说道,不过她的声音传播得非常广,几乎能清晰地落在所有人耳中。 既然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有过相似的经历,这让不少人放下心来,至于心中存疑的人群,在两个家族领头者进行过安抚后,也都会装装表面的样子。 不过现在还剩下另一个,看上去很容易被质疑、被孤立的目标。 艾丝特整理好被那分身拽动过的红色斗篷,重新将兜帽拉起,遮挡住那些已经不再掩饰恶意的窥探目光。即使她不在乎那些人的质疑,多少也会在这样的围观下感到不舒服。 在艾丝特俯下身,想去查看那位灰发女士状况的时候,有几个黑袍人快步走上来,警惕地拦住了她,并迅速将昏迷的几人扛起拖远: 「抱歉,请您离这些人远点,坐回原先的位置去,这里不需要麻烦您。」 对方的语气很生硬。 本雅明预料中的发展还是来了,艾丝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面对其他人的诘问——明明她是距离阿蒙最近的人,居然没有被直接寄生?甚至她还跟阿蒙分身有进一步的交流,从头到脚都透着可疑。 「真实造物主」的恩赐是一个很好的说辞,但是那只会让别人受到进一步刺激,毕竟这里是「命运隐士会」的会场,不是极光会的。 艾丝特安静地坐回原先的那张石椅,只是她的目光一直垂落在地面,没有看向本雅明。 第二百一十四章 被质疑 表面上的事态平息了,本雅明依然站在大厅中间,从始至终就没有挪动过脚步。 但是当他把视线转向艾丝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兜帽低垂,并没有回应他的注视。所以本雅明将注意力,放在了那群仍然弥漫着不安的成员身上。 艾丝特这才稍微抬起头,她眼前的世界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她只盯着本雅明脚下的影子,不敢去看他的脸——包括他的圆片眼镜。 雅各家族为首的老人又清了清嗓子:「本雅明,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本雅明转过身正对着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给足了这位「雅各家长辈」的面子。但等他直起身后,说的话就没这么客气了: 「我已经尽到了我作为会议助理和***主持者该尽的责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老人后方的人群又开始低声交流,在老人清了清嗓子后,他们才收敛起自己明显的不满,本雅明却只是淡笑着,毫不在意地扫过那些小声抱怨或者斥责的人。 他们所有的容貌都隐藏在阴影下,可是对「欺瞒导师」来说,只要欺诈自己的视线对光的感知度,就能清楚看清那些人脸上的愤慨,以及对本雅明的不信任。 现在艾丝特完全相信本雅明的话了,以他这个看似谦恭实则高傲的态度,艾丝特完全能想象到他为什么不受欢迎。 再次开口提问的是索罗亚斯德家的女士:「那位陌生的成员,究竟是什么情况?」 「就像另外有人引领的几位新成员一样,她也是第一次参加会议的新成员,是我遇到的。」本雅明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脑袋,仿佛在驱赶一只无形的飞蝇,「我已经替她做了担保,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位女士却没有被这个说法给敷衍过去,她每次说话时都很平静,带有能传递给他人的安心感:「即使你做担保,也无法证明她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不是吗?」 「她也没办法带来什么灾难,没有外来的非凡者能单独进入这里。来到这场***的人必须是‘偷盗者,不然根本没有可能跟这座大厅产生共鸣。」 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突然开口了,他灰发棕眼,外貌上看有四十多岁,前额的发际线半秃,蓄着少许络腮胡。作为没有隐藏外貌的人之一,他大概率已经是位「寄生者」: 「但是蔷薇主教可以通过血肉魔法进入人体,如果你不能确保她的无害就引领人参加***,那罪名就更重了。」 本雅明淡淡地瞟了一眼这个男人:「其一,我当然已经确保过她的‘无害,其二,你选择宿主的品味越来越差了,奥菲斯。」 「不要扯远话题,雅各家直系的朋友,」索罗亚斯德家族的女士再度开口,打断了两人很明显不对付的交流,「我们需要更多了解加入***的新朋友,至少要对她的序列和实力有基础的认知。」 本雅明皱着眉头看了这位女士两秒,冲艾丝特的方向点点头:「你可以自己问。至于要不要回答,哈梅尔,你自己决定。」 他用的也是两人约定好的假名,艾丝特听到本雅明的呼唤后,下意识从石椅上站起身。她效仿本雅明先前的姿态,冲雅各家和索罗亚斯德家两位首领的方向,行了简单的屈膝礼: 「既然您好奇,我可以回答自己的序列,我已经是‘寄生者了。至于这条斗篷上气息的来源,我无法告知您,这是我个人的秘密,抱歉。」 「半神?我提议直接将她也处决。」被本雅明称作奥菲斯的男人这么说道,「我们没必要再让中高序列的非凡特性外流。」 这句话一出,那些不属于两个家族的成员很明显紧张了不少。他们人数虽然多 ,但是并没有任何更明确的领头人,他们大部分人会成为「偷盗者」,都算是非凡特性的「外流」。 本雅明冷笑一声:「别人能晋升是别人的事情,你的嫉妒心真是可悲。即使回收非凡特性,那也是雅各家的,因为她是雅各家族旁支的后裔。」 索罗亚斯德家的女士和雅各家的老者同时抬了下头,越过本雅明望向艾丝特的方向,显然他们都很疑惑,不太相信本雅明这番话。 既然牵扯到了雅各家族,老人立刻上前两步,靠近本雅明所在的位置,虽然黑袍微微摇晃,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艾丝特差不多能确认了,本雅明提及的三位「欺瞒导师」,除了他自己,另外两位也就是两个「偷盗者」家族的领头人,第四纪时期明明都是天使家族,现在却凋零到最高者只有序列三…… 她的视线扫过本雅明专注聆听的神态,落在他的圆片眼镜上。 那个分身说的话,还有艾丝特视线混乱时看到的东西,完美地落实了她心里的那份不安。 本雅明嘴唇微动,明显是在回答老者的某些问题,出于保密,两人都欺诈了声音传递的规律,直接跟对方进行沟通。 他们的交流很快便结束了,在大厅里时不时响起的议论声中,那位老人又站回雅各家族的成员旁,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直接询问艾丝特任何问题。 艾丝特却嗅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那位雅各家族的领头人或许并不是被打消了疑虑,而是单纯忌惮着本雅明,便在简单了解情况后,默许了本雅明带人来***的举动。 难道只有本雅明能沟通这座大厅?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是因为刚才那位女士说过的,本雅明才是雅各家主的直系? 但他是…… 艾丝特强忍着才没有移开目光,安静等待着讨论结果,她的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向本雅明脸上,却又在触及那副眼镜之后飞快移开。 在跟老人的沟通结束后,本雅明扫了一眼奥菲斯的方向,才看向索罗亚斯德家那位女士: 「事实上,我想带她来,就是因为她身上有着‘真实造物主的神眷。而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跟我计划的一样——她吸引了阿蒙的注意力,成功替我找出潜藏的分身,拖延了一点时间。」 那位女士思索了几秒,才微微点头:「从结果上来看,是没有问题的,那么我们暂时可以不追究过程。如果后续她出现什么问题,你就是首要负责人,我的理解没有错吧?」 雅各家族的老者用力咳嗽了两声,然后才说:「即使要处罚本雅明,那也是雅各家族的事情,不麻烦你操心。」 那位女士的声音里多了些笑意,使得她原本温和的语气更加富有亲和力:「我,包括我们,都不在乎这点,只是这风险总要有人来承担。毕竟能启用这处大厅的,只有获得雅各本家先祖认可的本雅明。你们也找不出别的人来负责了,不是吗?」 老者也低声笑起来,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他不打算激化这场谈话间隐含的矛盾。 本雅明冲两人摊开手,态度非常恭敬地欠身: 「既然没有别的问题,两位还是先坐吧。按照***流程,接下来就是自由交流的时间,情报、材料、神秘学知识等等,你们可以自行寻找认识的人,或者到我这里来发布公告。 「‘命运隐士会的规矩也是老样子,我作为会议助理,只作为中介发布你们的交易请求,不替任何一笔交易承担被对方‘欺诈的风险,我只会尽可能保证会议现场的秩序,而离开这里的事情,我管不了。」 这么看,这场***的信任额度大概亏损了几百万,毕竟在 场的人总会经历「诈骗师」,或者已经当过「诈骗师」……艾丝特在心里腹诽道,目光却一直跟随在本雅明的衣角边。 发布公告的方式,也是通过站在大厅中间的本雅明,那些人或是低声传达,或者是早早备好了纸条。 在本雅明了解过他们要发布的内容后,他会小幅度地拍一下手,一道用鲁恩文字构成的虚影,便会浮现在半空,并且与地面上的某处刻度有印银色丝线相牵,感兴趣的人就可以自己走到那下方,与发布者进行商议。 这样的会议交流效率并不算高,但也提供了单对单交流的可能性。 也有不少人并没有发布公告,而是在角落里与相熟的人凑到一起,低声探讨着某些事情,按照他们所站地方都有特殊刻度符号来看,他们已经是有默认的碰面地点了。 艾丝特本以为自己能安静坐到散场的时候,没想到在本雅明被几个人围住,专心处理他们要发布的公告时,很快就有人凑到了她附近。 「哈梅尔小姐,你好。」 艾丝特侧过头去,望着身旁那位灰发已经半秃的男士:「你好,奥菲斯先生。」 奥菲斯观察着艾丝特红色的斗篷,靠近之后,这件物品珍贵的价值更让他心痒了:「在我们的***之外想成为‘寄生者可不容易,不知道你父母哪方是雅各家族的成员?」 「大概是我的父亲吧,但我对他们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没有哪位非凡者的路谈得上‘容易,每个人都得面临各自的磨难。」 非常简单却不留余地的谎言,想用宽泛的道理来堵截我的疑问?看来她没有多少面对「偷盗者」的经验啊,从你开口回答问题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落下风了。 奥菲斯在心里不屑地笑了两声,继续用很亲切的语气跟艾丝特闲聊: 「今天***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不用太过害怕,这里大多数人都很友善的。」 艾丝特兜帽下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她压着笑意,平和地反问:「是像之前那位穿风衣的先生一样吗?他跟我闲聊的时候是挺友善的。」 奥菲斯感觉有什么东西噎住了他的话头。 之前那人可是个阿蒙分身…… 第二百一十五章 至散场 一个「偷盗者」会用「友善」来形容阿蒙分身,这种事奥菲斯从来没想过,不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说的,都让奥菲斯的世界观遭到了一点冲击。 奥菲斯稍微拉开了先前靠过来的距离,开始在心里重新衡量这位女士的言行。先前兜帽下滑露出的年轻外貌,或许也具有某种欺骗性,说不定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跟本雅明和索罗亚斯德家的领头人一样。 难道她是本雅明培养出来的后继者?不然怎么会凭空冒出来一个雅各家族的后裔,还是由本雅明带来参与***的半神。 奥菲斯飞快思考着,嘴上却跟艾丝特扯起自己在鲁恩各地的旅游见闻。他将话题从两人身上都绕开,不再刻意打探艾丝特的来历,利用不同地方的情况,侧面试探着她对哪里的了解更多。 艾丝特语气温和地回应着,在谈及贝克兰德和普利兹港的时候,她主动表达的观点会更多些,也是有意地向对方透露出,自己曾在这两个地方待过。 不过两人的谈话没持续多久,一声轻咳打断了奥菲斯对迪西群岛的侃侃而谈,他正带着很自豪的优越感,比较贝克兰德恶劣的雾霾与温暖南方的海景。 「抱歉,这位女士,能跟我来一下吗?」走过来的这人发出的女声,略有些喑哑,她全身裹在黑色带兜帽长袍里,领口别着下垂的指针装饰。 艾丝特点点头,冲奥菲斯客气地道:「下次有机会再聊,奥菲斯先生。」 「哈哈,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人比较健谈。」奥菲斯笑着说道,只是在艾丝特与那位黑袍女士转身走向大厅另一端时,他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本雅明带出来的人果然跟他一个风格,让人摸不透底色的虚伪…… 既然目标离开了,奥菲斯也起身走向角落里的一处小团体,去跟认识的人交流情报。 在走向雅各家族占据的那片座椅时,身旁的女士似乎对艾丝特不是很放心,在两人不算快的脚步中,她特意多补充了两句:「约瑟先生想跟你谈谈,即使助理先生说你是家族的一员,我们也没办法直接确认……」 她甚至不愿意直接说起本雅明的名字,听她迟疑的语气,看来对这位会议助理存在不少恶感,可能在雅各家族内部,怀有相同感受的人并不少,所以这位女士才敢于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这也是在暗中提醒艾丝特,即使本雅明是她背后的支持者,她也不会在雅各家族内受到多少优待,反而因为「助理先生」受到的厌恶,艾丝特更难被其他人接受。 艾丝特对此倒是无所谓,她又没打算长久凑到雅各家族当卧底,只要能将这场***时间敷衍过去,下一次***她也不一定会参与。 如果不是本雅明提出让她混入雅各家的成员,艾丝特也不需要面临这些复杂的交际场合,对她来说,直接扮演一个游离的野生「寄生者」更方便,也更符合她的真实情况。 不过艾丝特也挺感激本雅明的,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本雅明是将一部分嫌疑背到了自己身上,避免了艾丝特独自面对质疑的情况,让她不会在阿蒙分身出现之后显得太过孤立。 只是一想起先前那个分身的话,艾丝特的这份感激就变成了迷惘。 本雅明·雅各…… 艾丝特迅速收敛起发散的思绪,她停在那位黑袍人身边。 雅各家族为首的老者抬起头,阴影也随之抬起,露出一抹花白的山羊胡,兜帽下频繁传出咳嗽声,给人一种相当虚弱的感觉。 但是艾丝特没有真信,她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这里所有人都有属于各自的伪装。既然要表现诚心,那不如更坦荡一点,因为在场的人并没有序列二,艾丝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她主动抬手掀 起自己的兜帽,摘下脸上的银质面具,露出了真实的长相。 不论她现在的容貌是真是假,至少她要在表面上给雅各家族一份态度。 老人似乎对艾丝特识相的举动还算满意,他轻笑了一声,指了指紧挨在旁边的空位,声音低沉而嘶哑:「先坐吧。不要太担心,我没有审问你的立场。」 艾丝特坐在了旁边,老人没有看她,而是望向站在大厅中间,还被不少人围着,正在处理公告的本雅明。 银线勾勒出的条条要求悬挂在上方,银线下垂的地方有人在小声交流着,低语的声音汇集在大厅里,形成蜂鸣般的嗡嗡声。 艾丝特抬头望着那些交易请求的时候,总有种看到网游里布告栏的奇妙幻视,她扫过好几条材料的求购或出售,然后又在老人开口的时候,迅速收回了视线。 「我们的家族已经衰落很多年了,不过在这点上,索罗亚斯德也一样。」老者重重舒出一口气,「自从先祖消失后,我们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更糟。有不少人宁肯彻底断绝与家族的联系,甚至也不愿意再来参加***。」 艾丝特安静地听着,她意识到老者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向她施压,而是借着闲聊的机会,传达某种善意——不是为了艾丝特,而是为了跟艾丝特更熟悉的本雅明。 果然,老人下一句话就转到了场中的青年身上:「虽然有本雅明这样的成员,我们都该感到荣幸才对。如果说我们之间谁最有可能晋升序列二,或许只有他。」 老人的话语顿了顿,他的兜帽转向索罗亚斯德家的方向:「但那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无法承担那样让他人感到‘忌讳的后果,也不能保证……」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艾丝特听出来了老者的暗示:「因为本雅明身上的疑点也很多?」 「呵呵,看来你也并不是那么信赖他。」老者点了点大厅中间的人影,「在恰好的时机,出现了恰好符合条件的直系后裔,在上一位会议助理彻底消失之后,只有他成功地获得了这处大厅的认可。 「他就这样,登上了恰好与他完全相符的舞台,走到所有人眼前。可能是我老了,承担不起太多的风浪,我除了妥协甚至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阴影下的山羊胡。 艾丝特心里却知道,这位雅各家长辈的怀疑并没有错,他没有证据,但是从经验中凝缩的直觉,足以让他产生微妙的警惕。 而本雅明…… 艾丝特沉默着,老人又缓缓开口:「每次***,家族会来这里的人都只是一部分,我知道,索罗亚斯德家族也是这么做的。他们不仅防备着本雅明这个奇怪的***主持,也在防备着我们。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拉拢你,而是为了让你与这里保持距离,至少要懂得收敛些。我能猜到,让你带着‘真实造物主的恩赐走进来,肯定是本雅明的主意,至少我没见过会如此嚣张的‘寄生者。」 艾丝特微微勾起嘴角:「谢谢您的提醒。」 老人仰头时,兜帽微微往后滑去,阴影中有一双疲惫而沧桑的墨绿色眼睛:「人老了,看过的事情就多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极光会那些疯子,那位天使之王的分身也没有对你动手,既然你是本雅明的鱼饵,那我们其余人,都是可能被钩住的鱼。」 艾丝特只是温和地笑着,对这句话没有任何表示。 山羊胡下堆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是雅各家族的后裔,那我只会感到欣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到恐惧。」 两人同时错开视线,垂下头,这就 是谈话就此终结的信号了。 艾丝特抬手再度拉起自己的兜帽、戴上面具,将脸庞藏回阴影底下。 ***逐渐到了尾声,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在交流沟通的人差不多都坐回原位后,本雅明又拍了拍手,所有悬浮在空中的文字虚影,都化作银光融入地面。 他的脸上看不出疲惫,只是有少许的不耐烦: 「今天的***到此结束,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每分钟内离开的人,位置都会有些偏差,但都会在塔索克河入海口附近,不用担心会被直接扔进海里。 「用古赫密斯语念出‘命运隐士就行,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念这个词,就抓紧机会问问身边的人。」 大部分人仍然坐在石椅上没有动,于是雅各家族为首的老人率先起身,他最后冲艾丝特点点头。本雅明也向这个方向鞠了一躬,老人却没有对他的动作给出任何反应,只是低声念出「命运隐士」两个词语。 然后那裹在黑袍下后背佝偻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艾丝特旁边。 陆陆续续的,雅各家族的人最先离开了,然后是索罗亚斯德家族的人,那位为首的女士似乎多看了艾丝特一眼,但是掩饰了自己的视线,没有太过关注这位凭空冒出来的「雅各家旁支」。 那些零散的「偷盗者」们,离开的速度就慢了不少,他们有意与别人错开时间,也是避免跟他人发生冲突或者被人盯上的情况。 最为狡猾的几个人,包括奥菲斯,都是夹杂在两个家族间离开的会场。 毕竟离开了这里,本雅明就不会再提供任何保护,这些人心里很清楚。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本雅明从大厅的表盘中间走开了。 他的身影在移动的那一刻变得虚幻,但很快又恢复了实体,当本雅明靠近之后,艾丝特注意到他领口附近在颤抖,下方似乎有肉芽在游走,呈现出漩涡般的扭曲收缩。 但是他的脸色却很漠然,仿佛根本没有面临失控的威胁,只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个包。 本雅明不耐烦地压了压衣领,遮掩住下方的异动,坐到艾丝特旁边的位置上,从他将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石椅靠背上来看,他没有表现出得那么轻松随意。 两个人都盯着地面,没有开口。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本雅明 艾丝特没有说话,她掀起自己的兜帽,摘下银质面具塞回了挎包里,本雅明坐在她左边,正在闭眼放松,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了十几分钟,好像只要他们不开口,这种平静的相处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本雅明想道,微笑再度浮现在他的脸上。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本雅明睁开了眼睛,注视着地面上带符号的刻度。 他又用手压过正装衣领到肩头的位置,下方的失控痕迹已经基本平息,他欺诈了自己身体遭受牵引时的反应,将出现失控状态的部位,从右眼延伸到有衣物遮挡的肩颈,再优先压制了脸上的异常。 艾丝特双手交握绞紧,如果不是她将手放在腿上,这个手势看上去会很像是在祈祷: 「雅各家族的族长对你已经有所怀疑了。他们对你的忌惮,有索罗亚斯德家族的外因,也有那些你显得太过可疑的旧事。今天处理了分身或许会打消他们中一部分人的疑虑,但更多的也是因为雅各家族别无选择,直系后裔真的凋零到这个程度了吗?」 「是啊,跟雅各家族倒霉的先祖不同,索罗亚斯德家的先祖应该还没出‘意外,」本雅明看向艾丝特,「但是他也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至今下落不明……有人一直在找他。」 艾丝特下意识望向本雅明,他的眼神很沉静,但幽深的湖绿色格外混浊,透出没有尽头的黑暗,让艾丝特怀疑是濒临失控的后遗症。 「你看着我做什么?」艾丝特又垂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低声询问。 本雅明没有回答艾丝特的话:「那么祂呢?祂跟你说了些什么?」 同样的问题,就连问出口时的语气都没有差别,只有代称不太一样。 艾丝特明白本雅明指的,是先前偷偷摸到大厅里的几个阿蒙分身。 她的手绞得更紧,皮质手套几乎在这样用力的扭曲下绷出裂口,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努力吐出了三个词: 「是,还是,不是?」 沉默获得了重量,压在本雅明的睫毛上,让他缓缓合上眼睛,他本以为自己会有更清晰、更理智的简短回答,但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手指贴近他的唇边,强迫他噤声,让他的逻辑如泡沫般被戳破。 是,或者不是,本雅明的沉默已经给了艾丝特答案。 但她仍然等待着,她想听听本雅明怎么说——或者至少听到他亲口承认这件事。 虽然这样的等待没有任何意义,艾丝特心里也清楚。 随着沉默的时间越久,另一种勇气逐渐在她心中沉淀并滋长,温和地支撑住她的脖子,让艾丝特能抬起头,转向本雅明。 她不怎么近距离地打量一个人,或者是出于尊重他人,或者是因为交流时的眼神接触,能更加明确地表达和捕捉对方的情绪。 艾丝特望着本雅明,他的外貌当然跟阿蒙是截然不同的,没有那么瘦削,更加文雅,鼻梁更高但眼窝更浅。 只是本雅明脸上挂着微笑的时候,一旦艾丝特有所联想,相似感便会不断使两张面孔靠拢,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熟悉感,契合到完美的钥匙孔里。 「如果这个问题太难回答,那……」 「是。」 在艾丝特已经决定放弃询问,想要离开的时候,本雅明回答了她,这让艾丝特身体的重心又落回了椅子里。 她依然盯着本雅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右眼处的镜片:「从一开始就是吗?」 本雅明的右手抬了一下,但是又很隐蔽地回落,搭在石椅的扶手上,他睁开了眼,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转向艾丝特的冷漠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这 就解释得通了,不是吗?我为什么会找你,为什么会邀请你,因为这只是我们早在计划中的一场戏,演给‘命运隐士会那些蠢货看。你的利用价值很不错,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留下来也是为了等待本体?」 听到本雅明摆到明处的威胁,艾丝特反而微笑起来:「那你明明应该知道,在跟卓娅的联系变得更加密切后,‘谎言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本雅明的脸色阴沉下去:「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我也不知道。」 艾丝特低声说着,她侧身向前,离本雅明更近了些,两张石椅间的距离不过半米,艾丝特再一伸手,便能触碰到本雅明鼻梁上的眼镜。 本雅明有些愕然,却没有躲闪,而是任由她摘掉了自己的圆片眼镜,艾丝特在右侧的镜片上轻轻一压,本就松动的镜片立刻从镜框上脱落,躺在她的掌心里。 艾丝特的眼底微微亮起光芒,视线变得混沌,在一片细碎的命运折线里,黑洞般的阴影停留在她的掌心。 她用力眨了眨眼,恢复正常的视野,摊开手掌将那一枚镜片递回本雅明身前。 僵持了几秒,本雅明才拿起单片眼镜,将它贴近自己的右眼窝,他并没有变化外貌或者衣着,只是透过透明的镜片,略显茫然地注视着艾丝特。 绿眼睛深处的黑暗散去,变得清澈起来。 「祂跟我说,我信错了人。祂们让我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本雅明究竟是谁。」艾丝特低声说道,在手上把玩着少了一侧镜片的眼镜。 「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我不需要答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有答案的事情?生活不是解密,命运一直都是笔糊涂账。」艾丝特的笑意更深,「而我,我只知道祂错了,我没有信错人。」 本雅明的神情逐渐恢复平静,他脸上的笑意很淡,却十分自然:「这处大厅比你想象得要更加危险,我是真的动过将你留在这里的心思,不是暂时,而是很长久的那种……将你留给解决完外界因素本体。」 「那我得谢谢你放弃了这样的选择?」 本雅明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你对我,还有对阿蒙分身的影响,不只是因为‘偷盗者唯一性还有卓娅的锚定,这其间存在更进一步的神秘学联系,我不清楚那源于什么。」 「或许是非凡聚合。」艾丝特平静地提出了她先前就有的猜想,「更多的可能,这是卓娅为了给阿蒙添麻烦,刻意扰乱分身命运的手段。」 本雅明叹了口气:「那祂做得还是挺成功的,即使不会让本体困扰,也给我们这些分身带来了麻烦。」 艾丝特低下头,观察起那架圆片眼镜带着螺旋花纹的精细设计,她的手指摩挲在镜腿上:「听你这么说,我总觉得自己跟你接触,有了交集,是做了件很糟糕的事……」 「我不需要道歉,相信我,小七和小五也不需要。」 艾丝特手上的小动作立刻停滞了:「请别这么说。」 「看着我,艾丝特。」 在本雅明相当强硬的语气下,艾丝特抬起头,望进一对乌鸦般的黑眼睛里。 本雅明没有完全变回阿蒙的外貌,改变的只有眼睛,而他的眼神很温和,里面含着道不明的笑意:「你要知道,时间对神话生物来说只是用于计量的单位,甚至也是可被利用的工具。最重要的是,在这很短暂的时间里,我,或者我们,已经收获了一点很重要的……」 他顿了顿,斟酌一下措辞,然后才郑重地点点头:「乐趣。」 「总不能比生命更重要。」艾丝特小声地嘀咕道,但是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 了起来,有羽毛般的柔和暖意,轻轻拂过心底。 「说到底,我们都只是分身,」本雅明将单片眼镜从眼窝中取下,他的眼睛恢复成了「本雅明」该有的外貌特征,「如果你太放在心上,只会被本体耍弄。我们跟祂的差别,比你印象中还要少。你需要调整这方面的认知了,不然只会在现在这样的反复拉锯中,永远处于劣势。」 本雅明轻轻抛起单片眼镜,欺诈了它下落的速度,让它缓缓地悬停在自己手心上:「我们都是本体的锚,所以我们也是最了解自己的存在。」 艾丝特注视着那枚单片眼镜,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化,她将镜框递向本雅明:「我想……我该走了。」 本雅明接过镜框,将镜片重新塞到右边的空洞里:「需要我送你吗?」 艾丝特没有说话,大厅里再度沉默下来。 她花费一点时间整理思绪,从这场对话里汲取了勇气:「如果我走了,还会再见到你吗?」 「本雅明·雅各会一直存在的,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分身,」本雅明毫不在意地道,「都一样。」 艾丝特站起身来,笑着拉起自己的兜帽:「对我来说不一样,或者你希望我换个称呼?」 本雅明思考了几秒:「本也行,如果你想直接喊我阿蒙,我也是很乐意的。」 艾丝特还是觉得背后一寒:「那个称呼就算了!」 本雅明笑得很愉快:「我原本以为你会跟我翻脸的,但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很出乎意料,却又让他欣慰。 艾丝特的兜帽底下,也传出带着笑意的回应:「向我索要信任的人可是你啊,偷走了一份友情,难道你现在又想还回来?」 本雅明没有说话,他注视着艾丝特用古赫密斯语念出「命运隐士」,预先设立好的「脱离」机制被启动,她的身形从眼前消失。 「我当然不想。」 本雅明勾着嘴角,环顾空无一人的寂静大厅。 他一直安静地坐在这里,就这样过去了几小时,另一个黑色长袍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大厅中的表盘上。 「你在等我?」 戴着单片眼镜的青年笑意盈盈,缓步走向这个留在雅各家族的分身。 「是啊,在等你早就计划好的结局。」本雅明靠在椅背上,扶了一下自己的镜框,「但是一切真的会按照你所期待的那样发展吗?」 黑发青年停在这个分身的前方,低头俯视着他: 「意外也能带来不少乐趣,就像是现在。我本来以为你没有逃跑,是想利用这处大厅对我发动反击,结果你什么都没做。你连这么做的决心都没有吗?」 本雅明的笑容里带着嘲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别无选择。」 阿蒙安静地观察了这个分身片刻,但是「本雅明·雅各」身上没有任何的异常,无法解析出任何会造成问题的情绪,就连作为「阿蒙」的自我认知,都是稳定的。 祂正在肆意地翻捡分身拥有的记忆与思想,本雅明却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抬头仰望着本体。 阿蒙面无表情地伸手,点了点本雅明右眼前的镜片:「你不是一直希望换个分身来当‘本吗?恭喜你,现在你解脱了。」 本雅明对这句话置若未闻:「那下一个会是谁呢?分身触及不到她的本质,而她并不肯将我们视为你。」 阿蒙漠然地望着自己看似正常的分身,怀疑这个分身还是被过度影响了。 本雅明笑得更加愉快:「总会轮到你的,既然你想掌控卓娅,你总得有面对‘艾丝特的那天。」 「不会太远了。」阿蒙笑着回答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夜登门 等到天蒙蒙亮,艾丝特就走进了普利兹港的蒸汽列车车站,这个点没多少在等候发车的乘客,从她身旁路过的几人都精神恍惚,或者打着哈欠抓着晨报,有人抽着烟斗,一股烟草味漂浮在空气中。 艾丝特穿着偏男性风格的白衬衫与黑色贴身长裤,套着修身的牛皮马甲,为了方便活动,她还是选择了更简洁的男性化打扮,穿裙子始终不太方便活动。 如果是更讲究的鲁恩淑女,层叠的礼服裙都要搭配合适的裙撑,才能漂亮地展示在人前,艾丝特很久之前也试过一次那些繁复的礼服,然后她飞快意识到礼服裙并不适合她,穿出去麻烦也不适合活动。 更重要的是,买下来贵。 点出一张金镑,艾丝特笑着接过从售票窗口递出来的车票,向那位睡眼惺忪的售票员道过谢。 目的地,贝克兰德。 如果是本雅明,大概只需要偷走距离,就能稳定抵达了吧,也不知道兔子现在好不好…… 艾丝特望向铁轨,不断喷吐着蒸汽的列车靠近了站台,等待人们坐到各自的空位上。数分钟后,它又含着同样滚烫的热气离开,沿着塔索克河岸往贝克兰德行驶。 在艾丝特走下蒸汽列车的时候,她在站台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伦纳德·米切尔。 青年的黑发比艾丝特印象中又长了些,因为没有认真打理或修剪,杂乱地散在耳旁。他整个人都往后倾斜,仰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明亮的绿眼睛紧盯着蒸汽列车的方向,但是却没有聚焦。 看那副眉头紧皱的样子,很明显伦纳德正在出神地想着某些事情,他也没有带着黑夜教会配备的红手套,这表明现在出门并不是为了公事。 忽然间,伦纳德的眼神凝聚起来,然后迅速转向艾丝特的方向,紧盯在这位「陌生女士」的身上。 艾丝特只是微微一笑,便顺着下车的人流走向车站出口,很快她的身影融入其间,脱离了伦纳德的视线范围。 伦纳德观察了人群许久,没发现别的异常,他抬起手掩在嘴边,挡住自己嘴唇的活动与发出的声音: 「老头,你刚才说她怎么了?什么叫有点奇怪?」 在伦纳德的脑海中,苍老的声音在思索中给出了回应:「那是个表面半神的特殊人士。」 「半神?」伦纳德愣了半天,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我看她似乎是有点眼熟,难道是哪里的通缉犯?」 「当然不是,小子,就算她被通缉,通缉令也会很快被人抛到脑后,」声音低笑了两声,「即使是你也会轻易把她忘掉的,别浪费精力思考这件事了。」 伦纳德皱眉扫了几眼车站出口的方向,现在再出去追人也已经晚了:「我的记性没那么差,你不要乱说。你知道她是哪个序列吗?」 「她现在的序列跟我一样,都是‘偷盗者。」 伦纳德不用太专心,都能回忆起这个序列的特殊性,「偷盗者」的序列四就是「寄生者」,也就是说那位女士跟老头一样,都可以依附在他人身上! 「即使你现在再追出去,也不一定能查到她的去向。我也不介意你查,太危险,我并不想跟她有过多接触。」老者的声音幽幽地道,对自己的宿主心理展现出深刻的了解。 伦纳德还是有点紧张:「可是万一她在贝克兰德——」 「她跟黑夜女神恐怕也有私人关系,这方面你无需担心。」 毕竟那位女士曾经作为「值夜者」的辅助,在廷根停留不短的时间,查尼斯门内外,隐秘的力量同样遮挡了太多秘密。 至少在这件事上,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不打算深究,黑夜女神不会 高兴的。 伦纳德听到脑海中的声音这么说,便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哦,女神在上,那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说不定我还能在黑夜教会再看到她。要不要我替你打听什么消息啊,你们都是‘偷盗者,说不定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那个声音很果断地堵住了伦纳德的话头:「去廷根的蒸汽列车已经进站好几分钟了。」 伦纳德赶紧抛开所有的念头,从长椅窜起冲向那辆列车的车门。 他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不管了,先回廷根把那件事查清楚再说……」 —— 艾丝特最后在乔伍德区找了家旅店落脚。 她现在有了身份证明,倒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那些条件更好的住宿地点。 不过考虑到希尔斯顿区的物价更高,北区克莱恩家的 因为不确信自己会停留多久,她只是暂时预付了两天的住宿费,从这里飞往克莱恩家应该也不需要很长时间。 艾丝特高兴地想,决定今天半夜摸过去,给克莱恩一点小惊吓,如果两人会面的时间是晚上,应该也不会打扰到克莱恩的日常生活。 她回忆着克莱恩先前信件里告诉她的 当伦纳德抵达廷根,前往拉斐尔墓园挥着铁铲挖坟时,艾丝特在乔伍德区的咖啡馆消磨掉了下午剩余的时间。而伦纳德乘坐黄昏里最后一班蒸汽列车,返回贝克兰德的时候,艾丝特正坐在旅馆附带的餐厅里,一边悠闲地用餐,一边听着其他桌客人的闲聊。 夜色足够深沉的时候,艾丝特对自己身上的东西发动「偷窃」,将挎包和装着红斗篷的腰包藏起,悄悄摸到旅馆顶上。 没有等待多久,某只带翅膀的生物便自己送上门来,艾丝特逗弄片刻落在自己肩头的云雀,在心里感慨了一下,也不知道这算是好运气,还是吸引下的必然。 几分钟后,那只云雀在旅馆顶上盘旋一圈,感受着气流亲吻羽翼的温顺,云雀舒展翅膀飞向北边。 在飞往伯克伦德街160号的时候,艾丝特下意识转动视角,远远望了眼圣塞缪尔教堂的方向。即使在阴云遮挡月光的夜晚,哥特式教堂的尖顶依然清晰可见,它更像是一座屹立在居民区间的城堡。 云雀收回目光,往街道下方落去,凭借着一种细微的指引感,她很快就找到了准确的目的地,而不用挨家挨户查看门牌号。 艾丝特也迅速想到这份指引感的来源,先前她留在克莱恩身边的那只云雀,已经被喊作叫「诺恩斯」了,现在两者离得足够近,诺恩斯便给艾丝特提供了更准确的定位。 不过在下落的时候,艾丝特却隐约察觉到某种过于安宁沉静的力量,有过白天见到伦纳德的经历,她自然而然联想到,可能是在某处有值夜者发动了能力。 克莱恩与黑夜教会间发生摩擦了? 艾丝特没有回避这阵牵引入梦的力量,因为对她根本毫无影响,云雀落到了某间卧室的阳台外,在环顾四周片刻后,艾丝特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暗中观察的注视。 云雀抬起爪子轻轻抓握,身影骤然消失在外侧,进入了屋里。 诺恩斯抬起头,迫不及待地飞了起来,直接撞到了艾丝特寄生的云雀身上。 艾丝特倒没什么事,反倒是诺恩斯撞晕了头,直直地坠向地面。 下一刻,艾丝特便已经解除寄生,迅速地接住了这只诺恩斯。被她寄生的那只云雀,则是直接飞向诺恩斯之前站着的单脚架,那上边悬挂着水碗,还有装坚果碎和谷粒的食碗。 无视了正向艾丝特撒娇的诺恩斯,那只云雀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夜宵。 诺恩斯在艾丝特的掌心里蹭 来蹭去,高兴又气恼,不断叨着艾丝特的手指。在晃了晃发昏的脑袋后,诺恩斯直接扑腾到艾丝特的头顶,微微摊开翅膀,将自己整个埋到了艾丝特的头发里。 在这个过程里,诺恩斯倒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它早就习惯不在夜间打扰别人的睡眠,这是克莱恩叮嘱过的事情。 而艾丝特则迅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现在正处在这处宅邸的主卧里,与当地房屋价格相符的,是这里奢华与宽阔的布置。 不对啊,按理说我进屋的动静虽然不大,但是人都直接闯进来了。按照正常情况,克莱恩的灵性直觉那么敏感,早该尖叫着让他爬下床,先手准备好火焰跳跃或者发动符咒了。 艾丝特往那处床上安静的人影望去,能看到一位面容陌生的中年人,虽然看上去有四十余岁,黑发中也夹杂着一些银白,但是他成熟与儒雅的外貌,都颇有韵味。 哈,无面人,真是让人一点都不羡慕,艾丝特在心里嘀咕道,那股黑夜般的安宁力量徘徊不散,就是因为有人拖了克莱恩入梦…… 诺恩斯紧紧趴在艾丝特的脑袋上,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起来了,艾丝特重新取出自己的挎包,翻找出那枚银质黑夜圣徽。 在滴不滴血这方面犹豫了两秒,艾丝特决定只是坐在屋里,她靠近了房间内全身镜旁边的椅子,舒适地把身体靠上去,这才紧握住黑夜圣徽,闭上眼睛。 道恩·唐泰斯的梦境中,伦纳德跟道恩外貌的克莱恩相对而坐。 在经历了伦纳德连珠炮似的质问后,克莱恩神态悠闲地给出了回应,并告知伦纳德——格尔曼·斯帕罗是为了复仇。 「复仇?他想向谁复仇?」 伦纳德的话音还没落,窗户破碎的巨响便从两人身侧传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入梦者 窗户玻璃破碎的巨响声中,伦纳德和克莱恩都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两人虽然看上去同样镇定,但是却对来者抱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早在几分钟前就有所触动,但是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让他没有强制苏醒,离开这场梦境,而是继续跟伦纳德谈了下去。 伦纳德晋升序列六「安魂师」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在梦境中没有脑海中老者的提醒,他也绝对不会因为一点突发状况就慌乱,只是保持冷静地观察着情况。 那些玻璃碎片在飞向两人的时候,便已经在伦纳德的控制下,化作了点点黑沙般的灰烬,缓缓飘落坠在地毯上。 伦纳德也不是有意在「道恩」面前炫耀自己的能力,这纯粹是他长久时间作为官方值夜者,下意识的保护行为,优先关注着自己与交谈者周围的稳定。 毕竟他没少在梦里询问那些普通的市民,即使在梦境中不会有真实的伤害,但是如果做梦者受到太多刺激,梦境也会变得更加情绪化,很容易苏醒。 而突然间破窗而入的,则是一个穿着麻布长裙、裹着修身马甲的年轻女士,她抬起头时,散碎的月桂色金发底下,露出浅色的眼眸和与鲁恩人颇有差异的柔和五官。 伦纳德的眼神忽然间锐利起来,这就是白天他在车站见过的那位女士,老头当时说她身上有奇怪的感觉,甚至她也是个「寄生者」…… 不对,那她是怎么入梦的?她的神情非常清醒,是神奇物品,还是跟老头一样「偷窃」到别人的能力? 伦纳德紧盯着那位女士,她抬头时看到他,甚至露出一种惊讶与亲切的笑容。 不过她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道恩」身上。 克莱恩冲艾丝特眨了眨眼睛,希望老乡能领会自己的眼神,别在伦纳德面前暴露任何跟廷根有关的事情。 艾丝特看懂了,她知道克莱恩的每个「假名」之间,刻意营造了身份上的区别,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跟他的扮演也有关,但这不妨碍她配合一下,演出戏给伦纳德看。 艾丝特拍了拍身上的玻璃碎片,那些玻璃渣在脱落的时候,在空气中短暂悬浮了几秒。 她能感受到这场梦境的虚幻,跟她先前见到「黑夜」时相比,现在她所在的梦境近似一根绷紧的弦,正在三方拉扯间维持微妙的平衡。 克莱恩在这方面没有多少察觉,但是伦纳德作为入梦的关键人物,也感知到了这点,这让他对那位女士添了不少怀疑——即使是含有「梦魇」能力的封印物,大多也是流通在黑夜教会内部的。 艾丝特冲两人行了个提裙礼:「夜安,两位先生,不介意我贸然加入你们的谈话吧?」 不,我很介意,我刚才正好问到了关键问题!伦纳德在心里嘀咕着,将视线落在「道恩」身上。 克莱恩保持着「道恩」那游刃有余的微笑,冲艾丝特点点头:「不介意,两位都是客人。虽然上门的时间有些古怪,但我很感激你们选择了更温和的方式拜访,倒是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了。」 艾丝特拉过屋里用来垫脚的软面矮凳,坐到了上面,好奇的视线在伦纳德和克莱恩之间打转。 克莱恩毫不在意,重新转向伦纳德:「我还没有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他想向廷根那起事件的罪魁祸首复仇。兰尔乌斯,以及……因斯·赞格威尔。」 艾丝特渐渐坐直了身体,她不再关注偷偷打量她神情的伦纳德,而是抿着嘴望向克莱恩。 这个「他」,分明就是他自己…… 只是再度听到那个名字,艾丝特冰封很久的回忆便重新浮现,连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怒冒出。即使不为了任何人,她也想为了自己与克莱恩的经历做些什么。 但是艾丝特不能直接向伦纳德询问队长的情况,伦纳德陌生的眼光,表明他已经完全忘记她了。 克莱恩抛出的答案,也让伦纳德不可遏制地沉浸在回忆中,有了片刻恍惚。 伦纳德的沉痛只会比艾丝特更重,一想到克莱恩背负着他自己的死亡,不断在非凡道路上寻求晋升,在教会外与那些危险的隐秘组织打交道,伦纳德心里甚至有一丝说不清的歉疚。 「最好的同事」,克莱恩·莫雷蒂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数次闪过他眼前。 伦纳德记得那天停在天空上的积雨云,兄长与妹妹的眼泪,同伴们沉重又苍白的脸,队长在沙哑的叹息后,发出的一阵咳嗽。 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下,棺材中的默然不语。 伦纳德回过神来,努力将注意力放回那两个名字上,但是在询问之前,他仍然对旁边多出的那人不太高兴:「我们当着她的面,谈论这些……合适吗?」 克莱恩微笑起来冲艾丝特摇摇头,艾丝特见状,便回了一个很温和的笑脸给他。 克莱恩注意到艾丝特过于淡漠的神态,知道她跟自己对那个名字抱有同样的憎恶:「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组织的成员各有来处、各有目的,这位女士也一样。她是我们值得信任的同伴,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伦纳德欲言又止地瞄了艾丝特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向「道恩」询问自己的疑惑:「所以当时,他也在贝克兰德,兰尔乌斯就是他杀的?」 伦纳德没有直接说出克莱恩的名字,至少他无法当着这位陌生女士的面,太过坦然地谈论起那位「前同事」。 在亲眼见到克莱恩或者得到确认之前,伦纳德都解不开这个心结。 克莱恩点点头,在安静两秒后,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目的,想要寻求帮助,同样可以诵念那一位的尊名。」 伦纳德对于这传教般的话语生出了警戒心,这是他作为一名官方非凡者的本能。不过现在的局面是「一对二」,所以伦纳德面对「道恩」的话,只是抗拒地保持了沉默。 「还有,转告给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一句话:我们组织的一位成员,在‘神弃之地见到了‘渎神者阿蒙。」 艾丝特抬了下头,看到伦纳德拼命思索时,眼里飞快闪烁的神色,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身上那位老先生,是索罗亚斯德家族的成员?」 「是他们的先祖。」克莱恩补充道。 艾丝特见伦纳德望向她,再度笑笑:「那也帮我提醒他一句……雅各家族有被阿蒙渗透的痕迹,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索罗亚斯德家族还有后裔,但是人数稀薄,很难说是否还有直系,我刚刚见过他们。」 伦纳德呆呆地看了这位女士两秒,脑海中闪过了更多念头,不过都被他压下:「好的,我会把这些话都转达到。」 在又给了伦纳德片刻思考时间后,克莱恩斜靠在安乐椅上,开口道:「你可以回去了,放心,我的目的不在黑夜教会。」 想找的问题大多都有了答案,虽然其中也有模棱两可的部分,但伦纳德想跟老头再商量一下。 按照现在的情况,道恩这个身份会停留在贝克兰德,伦纳德如果想再度找上门也很容易,所以他离开得也很果断。 从两人行了一礼,伦纳德的身影便从梦境中消散。 克莱恩望向艾丝特:「所以你现在是……」 「是,在你卧室里。」艾丝特坦然地回答道。 伦纳德离开后,克莱恩就稍微放下「道恩」富家翁的架子,听到艾丝特这么说,他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你就不能挑个正常的时间过来 吗,你又不是‘不眠者,怎么非要半夜来。」 大晚上闯人卧室,倒是尊重一点别人的隐私啊!不要因为自己是「偷盗者」就为所欲为,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越来越任性…… 克莱恩有点庆幸两人先在梦里见了面,让他有了一点心理准备,这点事情,他的脸皮倒是还是撑得住。 艾丝特没有听到克莱恩内心的抱怨,她正盯着先前伦纳德坐过的那张椅子:「不过这么看,伦纳德真是忘得很干净,也不知道那位索罗亚斯德家的先生是不是还记得。我今天白天在车站看到伦纳德了。」 「嗯,他今天去廷根挖了我的墓。」克莱恩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他现在在调查夏洛克·莫里亚蒂和格尔曼·斯帕罗的身份,并找上了我。」 「被人揭穿啦?伦纳德长了一岁竟然变聪明了?」艾丝特笑眯眯地问道,语气有那么一点兴奋。 「你怎么就开始幸灾乐祸了,」克莱恩郁闷地瞥了她一眼,「我只是承认了格尔曼与克莱恩有联系,道恩这个身份得隐瞒起来。」 艾丝特点点头:「我只是觉得很有趣,想想当时的‘黑皇帝先生,‘世界是你的老师,还有你,是吧?」 克莱恩得承认他有那么点小紧张:「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世界也是众多眷者的代表,‘道恩·唐泰斯也是这样……」 艾丝特轻哼一声:「我没有秋后算账的想法,但是你总不能一直演下去吧?多累啊。」 克莱恩的眼神微微一黯:「或许有一天……不,没什么,这也是我消化魔药、进行扮演的一部分,对我也是有好处的。」 真话,却不坦诚。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身影也从矮脚软凳上虚化,脱离了克莱恩的梦境。 克莱恩长舒一口气,唤醒了自己。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迷惘者 克莱恩从床上睁开眼睛,灵性直觉在他完全看清屋里的东西前,就已经勾勒出侧身镜旁边的椅子,还有坐在上面面带微笑的艾丝特。 她的右手手肘靠在扶手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温和的眼神隐在墙角的黑暗中。 一只云雀正在诺恩斯的鸟架子上刨食,发出细碎的响动,而另一只云雀紧紧趴在艾丝特的头顶,像是「终于到家了」一样,将脑袋埋在艾丝特的头发间,全心全意地放松着。 艾丝特冲坐起身的克莱恩招了招手,待在椅子里没有动弹。 或许是因为与克莱恩原貌有年龄差的关系,她还不太习惯「道恩」成熟绅士的外貌,此时也在好奇地打量道恩深邃的蓝眼睛。 克莱恩微笑起来:「无面人,怎么都比‘偷盗者实用吧?你没考虑过转途径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我之前去参加了那场‘命运隐士会的***,然而整个大厅坐满的人数连一半都没有,都是被同途径高位者吃光了。如果我跟你是同途径,那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很危险。」 克莱恩笑着靠在床头:「我觉得正常的非凡者,也是做不到那一步的。」 「你说得对,或许到了天使的层次,也没有人类的伦理能束缚祂们了……」艾丝特顿了顿,满脸愁绪地靠在椅背上,「我很庆幸我们不是同途径,不过‘恶魔先生也是‘占卜家,你们会有冲突吗?」 思考了一下「愚者」对同途径的压制力,还有「恶魔」第一次登上灰雾时候的敬畏感。 克莱恩的神情很随意:「我想不会,‘愚者不会允许塔罗会内发生那样的事情。」 听到克莱恩主动提及「愚者」,艾丝特也从中找到了一点安慰:「也对,毕竟有神明在注视着……」 神明不可信。这句话不经意间又冒了出来。 「怎么了?」克莱恩注意到艾丝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间。 艾丝特再度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烦恼。」 趴在她头顶的诺恩斯似乎清醒了一些,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克莱恩,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嗯?还没到早上呢。」克莱恩下意识回了一句。 「你俩早上还问好吗?」 克莱恩的笑容更温和了:「诺恩斯非常聪明,现在最基础的简单交流,它基本都懂。」 艾丝特抬起手,诺恩斯便乖巧地落在她的掌心里,再度轻啄艾丝特的手指:「我太久没看它了,弄得它不是很高兴,之前还咬了我好多下。」 诺恩斯更用力地叨在艾丝特的手指上,让艾丝特低声笑起来:「好、好,是我的错,但是你跟克莱恩待一起不也挺开心的吗?」 云雀娇小的身体忽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这让它毛茸茸的胸脯忽然鼓了起来。 克莱恩离得远,等他看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等等,别在这里——」 「轰叽!」 诺恩斯吼出声的时候,艾丝特感觉有某种无形的冲击,狠狠地撞在她的脑海中。 不过她很轻易就恢复了平静,这样的冲击力度并不会对艾丝特造成什么伤害。她吃惊地看看云雀,又看看正要从床上起身的克莱恩——被子已经快滑到地上去了,幸好,他身上还穿着睡衣。 「你没事吧?」克莱恩停在了床边,考虑到自己的衣着,没有直接走向椅子上的艾丝特。 艾丝特捏了捏诺恩斯的喙,让这只小鸟只能不满地发出闷哼:「我没事,我先醒的时候,已经在你的卧室里设立过隔阂了,应该不会影响到房屋里的其他人……不过它这种可怕 的能力是哪学来的?」 「嗯,事情说来有点复杂,」克莱恩的回话很含糊,「我也没想到它还能效仿带有神秘学效果的歌声。」 艾丝特松开了诺恩斯的嘴,严肃地说:「下次不许这样了!这是很危险的攻击行为,只有对敌人才可以这么叫!」 诺恩斯立刻缩起脖子,委屈巴巴地点点头,然后它又不高兴地啄在艾丝特大拇指上,叫唤了两声。 艾丝特看向克莱恩:「它说是跟蓝色的人学的,你认识的人?」 虽然对艾丝特能听懂云雀的话有点诧异,不过克莱恩还是避重就轻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跟‘倒吊人去探索海外小岛的时候,诺恩斯藏在了我身上。‘倒吊人的歌声,有些特殊,结果你也看到了。」 说到这里,克莱恩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一直以为诺恩斯,算是某种展现出云雀形态的灵界生物,但是我没想过它还具有这种力量。」 艾丝特戳了戳这只云雀的脑袋,看着它萎靡地缩成一团,不再发脾气:「我以前见过一位‘命运途径的中序列非凡者,打过交道,因为这条途径过于强大的灵性,可以直接对他人的精神体发动冲击,诺恩斯应该是具备相应的能力。」 克莱恩又坐回了床边:「不过它之前一直没有展现过,你有这方面的能力吗?」 「我没有,我的‘灵性出了问题,我跟卓娅之间的联系被人为阻隔了。」注意到克莱恩紧张的眼神,艾丝特冲他笑了笑,「就像你所想的那样,恐怕就是祂做的。这个结果对我来说不好不坏,至少我现在是半神,有一些小手段了。」 克莱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你试着向‘愚者先生祈求帮助?」 「我不能老依赖‘愚者先生啊,那样打扰祂多不好。」艾丝特的笑容轻松起来,她冲半空中抬抬手,示意诺恩斯飞回那边的单脚架上。 但她心中真正的念头,却是对于神明的不安,怀疑的种子一生根,就如野草般疯长,烧不尽了。 诺恩斯不情不愿地展开翅膀,但没有飞向被另一只云雀占据的鸟架子,而是又落回了艾丝特的头顶,趴在她的发丝间。 艾丝特看向克莱恩:「在梦里你也是跟伦纳德这么说的,难道你有将他介绍给‘愚者先生的想法?他始终还是个官方的‘值夜者。」 「‘愚者先生不会介意的,我对这点很清楚。」克莱恩也微笑起来,他调整了一下靠在床头的坐姿,「我从祂那里得知过一些事情,关于卓娅的,所以如果你想要祈求祂的帮助,一定能获得祈求。」 克莱恩的话里面,似乎有谎言的味道,这让艾丝特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去看克莱恩,而是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 克莱恩没有催促,只是等待她在思考中的抉择。 艾丝特第三次摇摇头,却什么都没说,而是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头顶的诺恩斯捧到手里:「我想我该走了,再聊下去天都快亮了。」 艾丝特将云雀放回单脚架上,冲克莱恩摆摆手:「总之你要多注意安全,我总感觉你身上好像有些很吸引人的特殊气息。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就写信给我,等到下一次塔罗会,我会把‘命运隐士会的情况反馈给‘愚者先生的。」 「特殊气息?」 艾丝特最后捏了一下诺恩斯的嘴巴:「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愚者的眷顾?」 诺恩斯站在它惯常待的位置上,局促不安地鸣叫了几声,它试图用脑袋去蹭艾丝特的手,但是艾丝特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艾丝特,你在担忧什么?」克莱恩问道。 艾丝特的表情很温和,她伸手在自己的挎包里摸索了一下:「我在质疑,克莱恩,质疑一切。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开始怀疑高居在常理之外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在牵引我的方向……」 为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克莱恩? 没等克莱恩再追问,艾丝特便已经甩动手腕,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被直接扔了过来,克莱恩反应迅速地抬手接住。 一枚银质黑夜圣徽躺在他的掌心里,带着一点被捂热的温度。 克莱恩再抬头,看到艾丝特有些难过又茫然的眼神,尽管她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多少变化:「塞在枕头底下,等待梦境的来临……你可以试着用那枚黑夜圣徽跟我们的‘前辈沟通一下。」 借着「小丑」的表情控制能力,克莱恩只是瞳孔微微颤动:「你的意思是——」 「是的,这世界上不只你、我、罗塞尔大帝,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我们还有走得更远的前辈。然而即使是处在极高位的祂,也没能找到回去的方向,但至少这能让你有个向女神了解情况的渠道。」 克莱恩沉默了片刻,艾丝特并不知道罗塞尔具体走到了哪一步,但克莱恩知道,罗塞尔也曾经接近过「黑皇帝」的神位,甚至有可能至今还没有完全死亡,仍然留在某座隐蔽的陵寝中。 他慢慢握紧了手上的圣徽,边缘压在指腹上,隐有痛感。 黑夜女神? 艾丝特一个抓握,她肩上的挎包就消失了:「很高兴看到你一切都好。」 克莱恩叹了口气:「可你看上去不是很好,是遇到了我没法帮你分担的事情吗?」 「我可是个‘偷盗者,说不定是故意示弱在骗取你的同情?」艾丝特眨了眨眼,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那瞬间惆怅的人并不是她一样,「要是我心里的质疑得到了解答,我再来跟你分享。」 「我会等着那一天的。」 「我前几天回了廷根一趟。说真的,你就没想过回去看看吗?我记得你还有亲人的,在作为克莱恩·莫雷蒂的时候。」 艾丝特笑着说完,不等克莱恩回复,她就摆摆手,身形化成一团鸟类外形的光芒,落到那只实体的云雀身上。 云雀爪子轻握,便已经离开卧室。 诺恩斯冲着窗口的方向鸣叫了一声,仿佛一句过于仓促的道别。 第二百二十章 未至抉择 克莱恩坐回床上,当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用力抠着那么黑夜圣徽的边缘,疼痛像牧羊犬般驱赶着困意,克莱恩用力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平静下来。 艾丝特的言行几乎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测,她的精神状况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那句回去看看,不只是在劝我维持人际,而是因为她有些惆怅。即使艾丝特回廷根看了看,也根本没有人还认识她,她明明心里知道这样的结果,那还回去做什么呢…… 克莱恩重重吐出一口气,他没有带着那枚黑夜圣徽睡下,反而找出一个铁盒,在把徽章放进去后,还构建了灵性之墙,给了它对待阿兹克先生铜哨时的同等待遇。 能直接联系黑夜女神的东西,怕不是会一直招来女神的注视,他不像艾丝特那样仗着有卓娅位格的保护,可以不在乎女神隐秘的关注。 克莱恩前两天还在夜闯查尼斯门,现在当然不敢随意把黑夜圣徽带在身上,他心虚得很。 再一次躺在床上,克莱恩却很久没能入睡,一直迷迷糊糊地思考着夜间的谈话,与伦纳德的会面,还有艾丝特跟他说的那些——班森,梅丽莎,他们现在似乎也在贝克兰德,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还好吗? 班森当上了鲁恩的「公务员」,希望他的发际线不会秃得更快,梅丽莎那么聪明又坚强,她在大学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能学习她最感兴趣的机械…… 克莱恩·莫雷蒂有过去,还有亲人,还可以被拉在孤独的悬崖边,跟她不一样,你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吗? 但我们明明都一样,黎星,周明瑞,异世界,回去,回不去…… 半梦半醒间,克莱恩恍惚地瞪大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难得的,他竟然做了一段旧日都市里的梦,只模糊记得从床头柜上找眼镜的时候,把不断响起闹铃的手机,给碰到了地上。 天亮了,淡淡的晨光落进道恩·唐泰斯的卧室里,那些浮动的念头逐渐落定。 克莱恩望着天花板,苦笑了一下,从床上坐起身。 —— 云雀飞翔在贝克兰德的上空,俯瞰着那些蚁穴般的楼房和织网般的街道,今天的风有点大,但这只会让艾丝特拔高时更轻松。 她很沉迷于这样不受拘束的飞行,在安静注视这座城市的时候,短暂地放空了自己。 把黑夜圣徽交给克莱恩,只是艾丝特的临时起意,「愚者」的眷者始终更偏向「世界」而不是「恋人」,至少在艾丝特眼中,这是一个让「愚者」与黑夜女神交涉的契机。 说不定,卓娅从一开始就是「愚者」派到女神身边的?所以祂才在很古老的年代就落进现实世界,在梦里跟女神和达日博格都有了联系…… 云雀一路东南飞,扇动着翅膀飞出北区,在穿过烟囱林立的东区后,艾丝特沿着塔索克河岸继续飞行,随便跟上一艘顺流而下的货船。 然后云雀如一道梭子般,骤然坠落降低高度,在靠近瞭望台最顶端的时候,又轻巧地旋身舒展双翼,然后落在了那个发呆的水手旁边。 那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年轻水手,正靠在瞭望台的围栏上偷懒,没想到会突然见到这么一出表演。 他「嘿嘿」地坏笑起来,伸手想抓住这只看上去傻乎乎的小鸟。 云雀敏捷地蹦了两下,恰到好处地避开他伸出的手,年轻人有些不甘心,结果跟着云雀在瞭望台上跑了好几圈,这才放弃抓住它的想法。 年轻的水手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只好又回到他无聊的任务中去,只是偶尔分心时看几眼那只云雀。 艾丝特则一直眺望着远方,这让云雀看上去比那个年轻人还尽职尽责。 艾丝特也不太在乎去哪,虽然去哪都可以,她却只感到茫然。 六月温暖的海风吹拂着云雀的羽毛,纤细的爪子紧紧扣在围栏上,安静地待到那年轻的水手换班,云雀用力蹬在围栏边缘,又一次飞向天空。 艾丝特继续往南前进,她有些想吃普利兹港的烤鱼了,配上一碗暖胃的蛤蜊汤还有薄荷甜茶。 要从普利兹港回去海上吗?没有目标的旅程似乎也不错。 马蒂欧和维卡还在每周日例行祈祷,马蒂欧只会简单报告他在船上「一切都好」,但是希望维卡不要再跟我报告他每周的学习情况了。我又不是他的老师,那位瑞乔德先生才是啊…… 云雀微微眯起眼睛,滑翔在风里,往随意决定的目的地继续前进。 —— 新的周一,下午三点。 深红光芒发散,凝聚成一道道身影,座首的「愚者」悠然而待,座末的「世界」笼罩在黑袍下。 「正义」依然是那么欢欣且积极,她简单环顾了在场成员,然后率先起身向着长桌首端行礼。虽然模糊,但透过红色的光芒,也能让人隐约看到她露出的甜美微笑: 「下午好,‘愚者先生~」 在「愚者」颔首,对这样的问候给予温和的回应后,「正义」又与各位塔罗会成员简单打过招呼,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在这个过程间,「正义」也一直发挥着作为「观众」的本能,仔细关注了场中成员的情况。 在「隐者」提供了三页日记后,阅读时间留给了「愚者」,艾丝特盯着身前的桌面,思考着待会儿报告「命运隐士会」情况的措辞,时不时就会扫一眼头顶。 那颗光球好像从之前某次塔罗会开始,就变得黯淡了,虽然这种光亮的减弱不明显,作为塔罗会的成员,每周只有一次会登上灰雾,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 但是艾丝特对卓娅那颗光球的变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却不敢问「愚者」发生过什么。 打探神明的隐私?太越界了。 「愚者」很快便浏览完那三页日记,看向「隐者」:「你的问题是什么?」 「尊敬的‘愚者先生,我想知道这两个符号的意思?」 然后在「愚者」的许可下,「隐者」的手指在空气中勾勒过,留下一道闪闪发光的字迹。 艾丝特的脸色逐渐变得痛苦,那是两个汉字。 「故」与「乡」。 「愚者」的声音很温和:「它们合在一起的意思是,家乡,心灵与精神的归宿。」 艾丝特的感知忽然一滞,随即有另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 「愚者」对中文的熟悉程度与解读方式,并不像是一个学习外语的人,祂用的方法是剖析词义,而中文词组构成的复杂性跟鲁恩语固定的词语不同,对词组的掌握需要更宽泛的积累。 逐字散落地解读,那是初学者很容易犯的通病,就像是「隐者」那样,下意识会以为这是两个有区分的符号,试图拆解一个词。 「愚者」先生也可能是穿越者,甚至是同乡的人吗? 我们会遇到祂,甚至克莱恩也成为眷者,是因为对「故乡」的眷恋? 艾丝特心下猜测着,往首座飞快瞥了一眼,又失落地低下头。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对卓娅可能做过什么,导致两人穿越的猜测,就完全是错误的了。 与其余在努力记忆那两个「罗塞尔文」的成员不同,「恋人」根本不需要再多看。 这是已经深埋在她知识中的东西,闭上眼睛缓缓动笔,她都能把这两个字默写出来。 交易环节一切顺利,直到「正义」忽然提出请求,想拜托人调查下道恩·唐泰斯这位富商的真实情况。 艾丝特下意识望向旁边的「世界」,这种被注意到的情况,还是得由本人来解释。 「正义」观察到了「魔术师」的肢体动作和情绪,意识到这位现实中的朋友竟然也认识道恩·唐泰斯,同时「正义」也注意到了「恋人」的视线方向,这让「正义」同样下意识看向桌尾。 一个猜测迅速冒了出来,难道是跟「世界」先生有关? 「正义」又看了看「魔术师」:「调查费用五百镑,如果有危险,难度太高,我可以追加报酬。」 「魔术师」顿时兴致高昂,但是就在她开口讲述之前,桌尾的「世界」却先一步举起手。 「魔术师」紧紧闭上了嘴,在胡思乱想间,她一度怀疑「世界」是不是打算直接清除掉道恩·唐泰斯。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世界」身上,而在「正义」询问过后,「世界」严肃低沉的声音响起: 「道恩·唐泰斯是一个身份。」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和我的同伴共用的身份,我偶尔会伪装成他。」 被「世界」扫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魔术师」噤若寒蝉。 「恶魔」打量着场中几人的姿态,至少目前能确定在贝克兰德的人,已经有半数以上了。 这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巴那贝思考起来,贝克兰德离他的所在地有着不少距离。 他虽然已经返回了因蒂斯,但是一直拖延着没有返回特里尔,直到前两天收到「密修会」内部的消息,他听说那个不死的老家伙忽然完全恢复了清醒…… 巴那贝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他必须得回去看一眼。 交易环节还在继续,直到进入交流环节。 在艾丝特举手之前,「魔术师」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她似乎被什么事情困扰了好几天。 「魔术师」描述了最近做了一个有关宝藏的梦,然后她展示出梦境中的那个符号,由「命运」和「隐匿」结合而成。 「魔术师」下意识看向「世界」,因为这位诡异莫测的先生最近在贝克兰德,她会忍不住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或者「世界」多少会了解些相关的消息? 不过「世界」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却往「恋人」的方向偏了偏头:「其一,那个宝藏是陷阱。其二,这件事情该由更专业的人来解答。」 艾丝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这是‘命运隐士会的符号。」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会议之后 「命运隐士会?」「正义」因为好奇而显得大胆,她下意识询问起来,「这又是什么组织?」 「它是一个只公开在‘偷盗者内部的***,由第四纪的雅各家族和索罗亚斯德家族后裔建立。组织要求比较松散,但只向有共同利益与敌人的同序列非凡者开放。至于这位敌人,就是第三纪的‘时天使,在祂无节制地搜捕下,这条途径有不少非凡者都遇害了。」 艾丝特停顿两秒,给了其他人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才转向座首的「愚者」: 「我前两天已经参加过他们的***,***里序列和地位最高的非凡者,都不到天使层次。我……我的朋友曾经警告过我,如果在***以外见到‘偷盗者序列的天使,九成可能就是阿蒙的分身。 「他们的组织情况短期内恐怕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时间间隔也很漫长。组织内部除了两个家族内部较为紧密、对外互相警惕,大部分成员都更看重自身安全,对组织仅是交流情报与材料,不会存在多少归属感。」 「愚者」微微颔首,在作完这简短的汇报后,艾丝特又看向若有所思的「魔术师」: 「对于‘偷盗者,我能给出的劝告就是,‘一个词都别信! 「他们很少有诚信可言,这条途径的序列八就叫作‘诈骗师。在没有信任保障的情况下,必须得坚定对方说的都是假话,不然很容易被他们抓到你话语或思考上的漏洞,动摇你的想法。」 「魔术师」用力地点点头:「谢谢你的解说,‘恋人女士,我理解为什么‘世界先生会用陷阱形容这件事了。」 「世界」偏了偏头:「‘恋人,关于‘偷盗者被搜捕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不是私下而是当众询问,是「愚者」的指示,还是克莱恩希望我进一步强调阿蒙的危害性,让塔罗会的成员们注意远离生活中「偷盗者」? 艾丝特在心里思索的同时,嘴上也回答了这个问题: 「说实话,在别的途径,我还真没见过有谁,会这样不顾疯狂地狩猎中低序列的非凡特性。一方面可能是‘偷盗者的序列比较特殊,‘时天使能制作出容纳非凡特性的分身,所以不会产生对本体的影响。 「另一方面,可能因为祂是天生的神话生物,身上有某些奇异的特质……‘偷盗者唯一性。说实话,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对祂来说,是以单片眼镜的形态展示出来的。」 艾丝特皱了一下眉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即使听过本雅明谈起这件事,她也不太理解其间的本质,只能将它归结为某种「高位格的独有物品」。 「倒吊人」倒是迅速反应过来,这件事似乎涉及很不得了的隐秘,不过听「恋人」的说法,她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所以「倒吊人」只是默默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没有追问什么。 「隐者」则对「恋人」多看了两眼,她更加好奇这位成员的真实身份了,却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在现实中见过「恋人」。 「正义」的反应慢了半拍,但她更好奇的是,那种「唯一性」难道每个序列都不同?那「观众」序列的又是什么? 「魔术师」、「太阳」和「月亮」的反应都差不多,听上去虽然懂了,但仍会感觉一头雾水。 「恶魔」的手搭在口袋边,倒是显得最为镇静,毕竟这里没有烟可以抽。 「世界」点点头:「谢谢,我了 解了。」 艾丝特话倒是给了克莱恩一点信心,他觉得那位索罗亚斯德家的先祖,会对滞留在伯克伦德街的那位「寄生者」有兴趣,或许会有助他恢复。 他完全可以利用那位「偷盗者」天使,将那个到处窥探的「寄生者」给清理掉。 在长桌上安静几秒后,众人的交流继续进行,直到结束了给「太阳」的简单补课时间,今天的塔罗会也步入尾声。 向着「愚者」道谢行礼,眼前的光芒消退,艾丝特在旅馆的安乐椅上睁开眼睛。 她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窗外是一条很热闹的街道,白天摆开不少售卖海鲜和蔬果的摊贩,从敞开的窗户外传来喧哗声,还有海风潮湿咸腥的气息。 艾丝特就这样听着外面的声音,很久都没有动弹,她手上转着一枚硬币,让它在指尖起舞,却犹豫着没有进行占卜。 到底该不该离开呢? 直到窗外的天色变得阴暗,不知道从哪里飘进烤面包的味道,艾丝特才懒洋洋地从安乐椅上爬起来。 再待两天吧,让我再考虑一下。 艾丝特穿过摊贩间,买了杯薄荷甜茶。 那个有创意的小贩会在里面混合少许切碎的水果,所以这几天艾丝特来这里的频率很高。 今天添加的是苹果,她边走边喝,咀嚼着甜香的果肉,缓缓走向离她住宿旅店非常近的码头。 一阵晃动的铃铛声从街道上传来,正在不断接近艾丝特的位置,这让她下意识回过头去。 骑在自行车上的,是一位金褐色头发的青年,他穿着墨绿色的邮差制服,身上背着沉甸甸的挎包,不过他戴在头顶的却是纯黑爵士帽,跟他身上的制服颜色很是不搭。 在他的脖颈上,松散地悬挂着一枚菱形徽章,正反面都雕刻着幽灵兰花——雅各家家徽的象征图案。 圆片眼镜后方是一片暗沉的湖绿色,在望见艾丝特回头后,深处便染上了一层笑意。 艾丝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冲他招了招手。 「你怎么在这儿?」自行车在旁边停下来,邮差打扮的人翻下自行车,问了这么一句。 「这可是我想说的话,普利兹港竟然这么小,随便走走都能碰上。」艾丝特探头看了两眼他的挎包,经罗塞尔改良过的拉链是敞开的,里面塞着满满的信件,「这有些让我意外了,原来你有正经职业?」 青年的笑容有些不快:「我一直都是有‘正经职业的,还能有很多份,区别只在于我想不想做。过于漫长的生活里,我总得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听起来很有趣啊,那你都做过什么?」 青年面露思索:「真要说起来,那可太多种职业,酒保、水手、车夫、小贩等等……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又看向艾丝特,笑眯眯地问她:「你对这些事情很有兴趣?」 艾丝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辆自行车上面,好奇地转了一圈:「也不是,只是很难想象你坐在板条箱上,跟买东西的人讨价还价的情景。」 「这是贝克兰德这几个月开始流行的新产品,我觉得挺方便的,」青年拍了拍身上背的那些信件,「尤其是在我的工作需要四处走动的情况下。」 艾丝特的眉头因困惑而皱起:「主要是我以前没怎么在鲁恩见过……」 但很快她又自己给出了合理的解答:「不过时代总是变得很快,世界上不缺有天赋的发明家。」 「如果我也是发明家,那这算是收到了你的夸赞,提前说句‘谢谢。」 艾丝特欲言又止地瞄了眼青年,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 ,没有反驳他的自得。 不过青年好像在想些什么,他又打量了艾丝特两眼:「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 「有吗?」艾丝特笑了一下,将最后一点薄荷甜茶喝干净。 「我从很远的地方就注意到你了,你一个人散步的时候看上去很落寞。」 艾丝特对这句极不诚实的发言,表达了她的不屑:「假话,我听出来了。你是不是刻意跟在后面的?」 这一次青年痛快地承认了:「是,不过我之前也是在送信途中。可能这就是非凡聚合的效果?」 不等艾丝特回话,青年冲自行车的后座晃了下脑袋:「反正你看上去也没什么事,我们可以回去喝杯茶。我换了新的住宅,上一个 艾丝特沉默了两秒,紧盯着青年的眼睛:「明明你也是分身,这样好吗?」 她还是会无意间影响到他,这对本雅明总归是不正常的变化,艾丝特不确定是否该跟他有过多接触。 「分身之间的记忆又不共享,我不告诉他们,难道你还会说出去?」青年好笑地看着艾丝特,被她这样毫无理由的担忧逗笑了,「走吧,我这次买了巧克力蛋糕,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商量,也可以喝杯茶或者咖啡。」 顿了顿,青年犹豫着说:「事实上,我还有些东西想给你……不过有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聊,我们需要一个更安静的环境。」 艾丝特脸上展露出笑容,她侧坐在自行车狭窄的后座上,因为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带得车身一晃,在青年的控制下才稳住重心。 「你要是乱摇的话,摔下去我是不会扶你的。」青年一本正经地说。 「摔倒了也没关系啊,我自己能爬起来。」艾丝特笑嘻嘻地回答道。 好像在本体很久远的记忆里,祂曾经听过类似的话。 青年的视线阴郁了一瞬间,随即嘴边又挂上惯有的笑容,他跨过车身重新踩上踏板。 随着自行车的车轮开始转动,车铃又一次欢快地响起,黄昏下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 「等下,你的信是不是还没送完?我们这就回去你家了?」 「没关系,明天还来得及。」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份礼物 「除了茶或咖啡,我最近也买了点酒,你要吗?度数不高的,毕竟我们也不是在弗萨克。」本雅明开着玩笑询问道。 艾丝特有点惊讶,不过之前她并没有跟本雅明聊过这件事:「你居然还喝酒吗?之前我都没看你喝过。」 本雅明扶了一下圆片眼镜,含糊地道:「只是偶尔会想喝一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你才是主人啊。」 在本雅明轻笑一声后,他就将艾丝特单独留在了客厅。 艾丝特则趁这个机会,好好打量起这间布置截然不同的屋子。 跟那间带有「雅各家家徽」的房子不同,这里的装潢底色倒是更加丰富,以深灰的墙壁与浅色调的家具为主体。 客厅里铺满了铅灰的羊绒地毯,沙发上散乱地堆叠着几个条纹软垫,几本杂志被规整地摆放在咖啡桌上,最上面是一本《贝克兰德》,艾丝特在看清封面之后,忍不住微笑起来——那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带有狭窄的后座椅与车铃,跟之前某人骑的那辆一模一样。 房间里似乎点过某种熏香,带有让人感到精神舒缓的效果。艾丝特走过角落里的书架与古董架,发现这里的东西还不少: 有一串玉石质地的手镯上,带有很微弱的非凡力量波动;疑似用黄金打造的箭头上带有污渍,也不知道是锈迹还是血迹;外表看着破破烂烂的矮脚杯,呈现出左高右低的不对称造型与花纹,非常抢眼。 艾丝特坐回了沙发上,沙发的靠背上还搭着一条没有收起来的编织毛毯,白色的圆圈在黑色的背景上相交叠。 整体上来说,这间屋子反而更有生活气息,不像是刚刚布置好的落脚点。 本雅明早就准备好了不同的住处?这很有可能,毕竟对他来说搬家也是很随意的事情。 咖啡桌上还装饰了一个玻璃花瓶,插着盛放的鲜艳玫瑰,艾丝特轻轻捏在红玫瑰的花瓣上,她才发现这只是假花而已,但是看上去却跟真的没有差别。 「我欺诈了一下它展现出的外在,看上去效果还是不错的,是吧?」本雅明走进客厅,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咖啡桌上,把茶杯递到艾丝特身前,然后是已经分切好的巧克力蛋糕。 「谢谢!」艾丝特笑着接过,「我想我是戒不掉甜食了。」 本雅明并没有准备另一份甜点,他微笑着垂下视线,给自己倒了半杯白葡萄酒: 「我对甜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虽然有口味上的偏好,但我很少积极地去尝试。对神话生物来说,食物带来的享受非常有限。」 艾丝特刚刚塞了一口巧克力蛋糕到嘴里,看着她满眼放光的样子,本雅明叹了口气:「你会这么享受普通人的食物,其实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艾丝特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甜蜜的巧克力味仍然滞留在她的口腔里:「为什么?」 「可能因为看到你,我就会联想到卓娅……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本雅明叹了口气,微微晃动着手上的玻璃杯,让酒液在里面转出漩涡。 艾丝特安静地吃着自己那块蛋糕,在吃完后,她才望向本雅明:「我不介意你谈起祂的事情,不过蛋糕你还是可以吃一口的,不然买来之后又欺诈时间放上几个月,挺可惜的。」 「尝过,太甜了,我不是很喜欢。」本雅明又抿了一口白葡萄酒,神情略显苦恼。 艾丝特捧起茶杯,掌心里的温度微微发烫:「说真的,我对卓娅的了解很有限,你了解卓娅吗?」 本雅明没有掩饰脸上的困惑,他的眼睛因为探究心而发亮,酒精对他反倒没有什么影响:「你是离祂最近的人,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看待祂的……」 「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也没有跟祂的直接接触。」艾丝特有意转移了话题,半真半假地说,「我只是单方面听过祂的声音,接受祂给我的启示。」 「这样啊。」本雅明看上去也没有多失落,只是似笑非笑的眼神表明,他并不相信艾丝特的话,「那我们谈谈你知道的事情吧。」 顿了顿,他嘴角笑意更深了:「既然你都认可我算你的‘朋友了,难道我不能听听你的烦恼?」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词,试图束缚住艾丝特的信任,以此渗透她的心防。 红茶的暖度转移到手心里,艾丝特的手指轻轻点在杯子边缘:「我不知道,我可能有些迷茫……不,我不该对任何人说这些想法,那太不敬了,抱歉。」 她将微烫的红茶送到嘴边,结果刚好听到本雅明的一句话:「有什么好不敬的?渎神?」 艾丝特呛了一下,茶水从喉咙倒灌进入后鼻腔,让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咳,不、不是!我只是有些疑惑!」 她压下呛水带来的不适感:「听你说出那个词真是很奇怪。」 「‘渎神者这个称呼又不是本体自己起的,」本雅明好笑地冲艾丝特举了举杯子,仿佛在敬她这一杯,「也不是我们自己起的,我们只是坚定地否认祂们的一切而已。」 艾丝特不知道怎么接话,所以她专注地喝了会儿茶,放松自己的心情。 直到本雅明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我比较好奇,你的疑惑是从哪来的,你去见了谁吗?」 「是啊,我去见了一位老朋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的情况,我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也出了大问题。」 听到艾丝特坦然的承认,本雅明的视线微微一动: 「你可能需要些更专业的建议,我在这方面能提供的帮助有限。不过你要是愿意多聊聊,我可以带你去找一位朋友,他比我更擅长倾听。」 艾丝特再度犹豫了,在思考间左右摇摆了好一会儿。 因为考虑到那个人称代词是「他」,所以艾丝特最终缓缓点头:「如果只是聊聊,应该没什么关系,我可以模糊化我的烦恼,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直说的……」 本雅明没有反驳她过多的忧虑,只是很好奇地观察着艾丝特。 她似乎并不是出于「灵性直觉」或者窥探命运得到了启示,而是单纯地在凭借自己的想法行事,任由不成逻辑的情绪化成动机,驱使她采取行动而前进。 矛盾且软弱,这就是卓娅从某处所窃取来的人性面?还是说我的猜测也不太正确? 本雅明将杯子里最后一点白葡萄酒咽下,从沙发上起身:「我想起来了,还有东西要交给你来着,稍等一下。」 艾丝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会把东西好好收起来,而不是直接用‘偷窃藏在身边吗?」 「希望这种坏印象是本体留给你的,不是我。」本雅明勾了一下嘴角,快步走向客厅外的楼梯。 在他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内的时候,艾丝特冒出隐隐的不安,她有些想离开这里,又对本雅明要去拿的东西充满好奇。 她该离开吗? 艾丝特扭头看向客厅的窗户,她现在坐的位置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但绯红色的月亮应该已经升起来了。 只要偷走距离,就能去到屋外,可是她为什么要离开? 不,她不应该走,也没必要担忧什么,本雅明是值得信任的……是我对他过于亲切的信任有问题吗? 艾丝特放下茶杯,让掌心贴紧在前额上,她再三叩问自己的内心,却没有任何回应。一种平和过头的情绪长久停滞在她 的精神深处,如深渊般将她的疑虑吞没。 那并不是卓娅的精神影响,至少从某一刻开始,发生过变质。 「你的脸色很差。」 本雅明的说话声让艾丝特打了个寒颤,从那种过于沉浸的回顾过程中脱离,她望着青年熟悉的面容和圆片眼镜。 还有那种熟悉的笑容。 「我可能该回去休息了,没关系,我自己找得到路。」艾丝特从椅子上站起身,苍白的脸上勉强堆出一个笑容。 本雅明缓缓走过来,他脸上的忧虑并不像是作假:「别着急,至少把这份礼物带上。」 但是常理而言,只要是个「诈骗师」,表情管理能力基本都要比艾丝特好上几十倍。 艾丝特心里也清楚这点,她的目光落在本雅明捧着的木盒上,迟疑地打量起来:「礼物?」 「那条具能发动一次‘创生者能力的项链,我已经用不上了。」本雅明苦笑着说,他的表情不是很自然,但他说的话却是真的,这反而让艾丝特稍微放下心来。 本雅明也有他的苦衷,他既然已经表明自己是分身,甚至对我发出「分身同为阿蒙」的提醒,那就是不打算使用那条项链给自己准备后手了? 艾丝特没有伸手,看着那个刻有银色螺纹与刻度表盘的木盒:「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方便收,我身上不知道怎么使用的物品已经够多了。即使你给我,我大概也无法有效利用它。」 本雅明坚定地将那个木盒递向艾丝特身前:「是你帮我把它取出来的,既然我现在用不上了,我想把它交给你。」 「可是……」 本雅明眨了眨眼:「那这样吧,你再陪我去个地方。这盒子里面的东西就当做给你的报酬,我们互不相欠,可以吗?」 艾丝特皱起眉头,权衡着利弊,真正让她动摇的不是那条项链的价值,而是本雅明温和请求的口吻。 「为什么你想让我收下它?」 本雅明的眼神变得晦暗,里面的神情逐渐复杂到艾丝特无法分辨:「我一般只‘偷窃,很少会赠予别人什么。」 艾丝特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那个盒子底部。 本雅明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希望你会喜欢这份礼物。」 不过他变脸的速度也很快,在艾丝特抱紧这个相当于两个巴掌大的木盒后,本雅明又高兴地笑起来: 「那就按照我们约定好的,出发吧。」 「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有那么一瞬间,本雅明重新轻松起来的笑容,多少鼓励到了艾丝特,让她松了口气。 本雅明握住了她的手臂:「不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只是去见一位熟人。」 周身的场景飞速变换,转瞬间跨过了遥远的距离,当本雅明的引领停下来后,艾丝特注意到两人正站在一条冷清的小路旁。 这个时间点,小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了,只有一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教堂,立在两人身前。 「你的熟人?」 本雅明微笑着,他冲仍然开着门的教堂摊开手掌,示意艾丝特先走一步。 他的绿眼睛在夜色下,看上去颜色更深了,幽暗如密林。 教堂里面散发出柔和稳定的烛光,艾丝特的心跳微微有些加快。 她没有任何对危险的预感,反而在艾丝特踏进大厅的时候,莫名的焦急从她心底涌出,催促着让她加快脚步,靠近那竖立在教堂最前方的巨大十字架。 艾丝特望见有个淡色金发的身影,那人坐在最前排黑色带靠背的座椅上,微弓着身子,看姿势似乎是 正在祈祷。 本雅明一直站在门外,并没有跟随在艾丝特身后,他望着艾丝特的背影,扶了一下右眼的镜片。 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教堂原本敞开的大门缓缓向内合拢。 艾丝特下意识回过头,往外面望去,隔着半个教堂,她看到了本雅明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没有望见那幽深的湖绿色,一对乌鸦般的黑眼睛回望着艾丝特,直到他消失在不断缩小的夹缝间,与夜幕一同被挡在门后。 艾丝特又转回头来,那个坐在第一排长椅上的人已经站起,他走到高大十字架的正下方,才转过身来面对艾丝特。 穿着简朴白袍的神父面容平和,淡金色的胡须盖住了半张脸,但仍然能让人看出下方和煦的笑容。 这位神父正握着胸口被橄榄枝环绕的银制十字架: 「你好,艾丝特。我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就见你,但重逢是必然的,我还是很高兴能见到你。」 艾丝特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往那人身前走去,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立刻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水归回发源之处,复川流不息。」 神父这么说道,他过于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或者,你现在更希望我称呼你为‘黎星?」 (第二卷终) 卷二终言 啊,是第二卷了。 很高兴,很感激,还有很复杂的心情,各种各种。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都是,谢谢。 这本书已经比我预想中写的长了太多,最早预估的共五卷,合同上字数就写了说是130万字,但是现在看来,有点字数预算上的小差距…… 能在大家的注视下写到今天,与其说是大家看我写的这本小破书,倒不如说是我被各位鼓励着,才能勉勉强强坚持下来。 在这带着艾丝特给大家拜年,不是,鞠躬了! 这本书开始挖坑,写到今天,也已经满半年了。不论是从哪一天开始认识的读者,我都感觉很亲切,但凡是认真有看了书的,不管评论什么,我都能全盘接纳…… 从开始写的时候就有预想过各种情况了,而同人嘛,最好能看个开心和热闹,看官找点乐子,说书的侃大山也轻松,最快乐不过一路同行也能好聚好散啊。 我一直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这里那里都很脱线,害怕辜负大家的期待,所以对各位一路走来跟着看的读者,都非常、非常感激。 从未幻想过今日,我没有能爬上巅峰的才学,只是坐在山脚,也遇到了愿意听我逼逼赖赖讲故事的人们。 很高兴,但太煽情,我要打住了。 第二卷是潮汐,潮涨汐落,从哪里离开,又从哪里回溯,但是潮汐仅仅是往复,在冲刷漂流者的时候,并没有给出结果。 “谁若曾在大海之上追逐过波浪,便再也无法安栖于寸许的牢房。” 原句取自莱蒙托夫的《一八三一年六月十一日》,译者顾蕴璞:“谁若曾在大海之上漂流过,他便无法在滨海崖影里入梦”。 其实我个人更喜欢原句,原句有更加浪漫的氛围,改动只是为了贴合全文啦。 “潮汐”的卷语,想说的是海风里的飞鸟,是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自由,但是最后写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半成这样的感觉呢?我自问是还差得很远的。 还有太多能收敛的琐碎,或者拓宽的剧情线,我对自己的节奏把控能力没有太多信心,所以磕磕绊绊走到这里,该收尾就让它收尾,自己也能歇一口气。 第三卷的小预告: 但义人的路好像黎明的光,越照越明,直到日午。(《圣经·箴言》4:18) 所谓“义人”,指远古太阳神,也指周氏克莱恩,第三卷大概会有不少引用圣经的话,还有计划中的部分大场面。 我没有凭借自己的笔力能写好的信心,但我想写,我就会努力去写,大家只接纳自己满意的部分就好,有不满意的尽管提,我会尽量改的! 预想中,第三卷涉及很多第三纪的故事,包含大篇幅的作者造谣、作者发疯、作者入院、作者本人已丢失或存稿告急等等,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抛开第一条和倒数第一条,倒不至于有另外几条那么夸张。 这么几个月以来,我唯一能用努力来填补的,也就是不想断更了。不过在存稿茫然的情况下,正在考虑请一天假。要是真的请假了,到时候会发通知的。 很高兴在漫漫不竭的时间长河里,这本书能陪伴你一些日头。 唯愿快乐常在。 荣幸相逢,感谢喜爱。 —— 以下是充满槽点的碎碎念。 为什么第二卷写得这么死鬼长啊!!!太长了!跑起来了根本刹不住车!说到底还是对自己没点b数的结果吧!直接痛苦面具…… 写就写吧,搞了一大堆原创人物,后半部分基本把大纲吃得一干二净,这破烂散架子车都不是在跑了,是在天上往月球飞啊!! 每到这个时候就无比庆幸自己是个扑街,怎么写都没有关系,只是冲着快乐一往无前。 流泪了,很感谢读者们的不嫌弃。 —— 以下是部分相关/无关设定内容: 1.按照跟群规则书的约定,第四卷的每日更新时间,将改为上午10点和下午18点。 一直以来的11点为“正义”所示,“均衡”与逆位的“表里不一”,21点为“世界”所示,“梦想化为现实”与逆位“盲目接受”。 2.总算把第一卷挖的一些东西回收了。黑夜女神跟卓娅的关系更接近“合谋”的同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包括廷根的收容、给予眷者的身份,都是给艾丝特挖的坑(划掉)并不是毫无理由的偏爱或关照。 不是投资,而是拿捏。 黑夜在跟卓娅的谋划里也有很多的心眼,即使卓娅帮她稳定了一部分源自旧日时代的自我,女神也依然是手腕与心机并存的女神。 3.艾丝特精神状态的恶化,与卓娅的割裂感,这点我应该写得,比较清楚了,大概……有人暗中整事儿,嗯,很简单的解题思路! 4.一点个人推测,按照锚的双向性来看,神明需要锚用来稳定自身,源质是否会被锚反向改变?因为祂们本身就代表着魔药中不稳定的“负面影响”,在这一点上我很难找到准确的论证,为此也感到过困扰。 “卓娅”只是空有跟七光近似的高位格,并不代表“光之钥”的本体,但是因为“光之钥”的特殊性,以及卓娅与源堡的紧密联系,可以祈求到源质的“恩赐”,也接近我个人对“授箓”制的部分想象。 5.“命运隐士会”的场地、情况、资料、阿蒙卧底皆为本人杜撰,雅各家族的幽灵兰花家徽也是如此,如有与原著不符的地方,一切皆以原著为主。 6.还有什么想问的想八卦的想说的大家可以在这里评论,我看到的就尽量会回复解答,如果是回复别人的评论我会看不到,所以好像错过了前面不少章说…… 懒得再去翻了。(闭眼,关机) 第一章 故人 这座教堂并不大,但是大门和十字架后方的小门,都是紧闭的。 逃离的念头一出现,就被莫名涌起的平静感镇压,艾丝特的情绪在混乱与镇定间挣扎着,她绷紧的神经仿佛挂在节拍器上,在两端不断来回敲击。 这是个非凡者,而且在有效影响她的思维,艾丝特立刻做出了这个判断。艾丝特紧张地冲那神父笑起来,虽然很想回头再看一眼门边,但是她却不敢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 没有办法逃跑,那只能看看对方想做什么,所以艾丝特试着开口:「您好。」 「请坐吧,我知道你还在迷途上。」 因为胡须覆盖在脸上,艾丝特甚至看不清这位神父完整的样貌,只是声音听上去并没有沧桑感,那双纯净到没有波澜的眼睛,似乎温和地穿透过艾丝特的灵魂。 他知道「黎星」,这就让艾丝特的好奇短暂压过了迟疑,她顺从地坐到了第一排的黑色长椅上。 靠背很柔软,艾丝特这么想道。 淡淡的困意与疲惫浮现,然后她的呼吸一滞,突然间又绷紧了身体。艾丝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放松身心的状态,即使明知道该警惕对方,可是她的意识却总是在滑向另一侧。 这也是非凡能力的一种? 白袍神父没有靠近艾丝特的位置,仍然站在那十字架的前方:「你已经见过赫尔斯了,即使你留下一部分灵体作为安抚,也不可能压制祂的疯狂。」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抬起手臂,压在自己的腰包上,因为不安而呼吸急促。 但是这样的不安并没持续多久,在某种更温和的外部影响下,迅速消失,她甚至无法生出任何激烈的情绪。 神父的表情似乎是悲悯的,他的眼神平静到容不下杂质: 「你脱离源堡的时间越久,你被现实世界弱化得越严重。父亲曾经提醒过卓娅,在没有‘源堡主人诞生的情况下,祂强行离开灵界来到现实,只会不断流失力量。」 艾丝特的瞳孔微微放大:「所以,你是……」 「是的,就像你所想的那样。」神父的笑容很亲切,他缓步走向艾丝特,坐到了她旁边,「祂的长子,阿蒙的兄弟,在第三纪的时候,被称呼为‘空想天使。」 在神父靠近的时候,艾丝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但只是瑟缩着握在空气中,没有发动能力。 「你可以喊我亚当。」 艾丝特往亚当的方向转过头去,迎上他的目光,总觉得脑海中越来越混乱,难以集中思绪,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发丝间越来越明亮的光芒。 那些光点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出,茫然地在教堂里盘旋起来,迟缓地散落开。 艾丝特的头发在一点点褪去颜色,变成银白,她的意识却好像停在了这一刻,眼底散发微光的奇特印记时隐时现。 「你的疑问,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不需要这么警戒,我没有敌意,至于阿蒙……祂不太能理解精神损害的限度,一向过于任性,也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亚当温和的声音没有停顿太久,祂注视着艾丝特越来越疲乏的神态,继续说下去,也不在乎她是否有听清: 「祂给你留下了不少恶劣的印象,还给你带来了麻烦,这让你对祂心存怨憎,我也试图在消减这种影响,让你在潜意识中对祂给予更多信任,包括祂的分身。 「阿蒙将对卓娅的不满推到了你身上,然而我并不完全了解祂与卓娅间的纠纷,我的劝说并没有多少效果。不过卓娅的防御手段非常特殊,或许这能让阿蒙从中学习到什么。 「你也比我想 象中更坚强,这是件好事。」 艾丝特努力撑起眼皮,几颗光点从她眼前飘落,扫过她的睫毛:「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她的话语含糊不清,没能完整说出口。又是一簇光点从艾丝特头顶洒落,它们避开了亚当所在的方向,飘散在整座教堂间。 亚当不再保持与艾丝特间的视线交流,祂抬头看着那些星屑般的光点:「关于那座城市里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 艾丝特不敢闭上眼睛,这样没来由的困倦感,让她隐隐生出畏惧——然而这样的畏惧感,甚至没能维持一次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化作温和的飘飘然。 原来是那个时候?就在神弃之地,她跟阿蒙本体见面的时候…… 艾丝特微微勾起嘴角,她越想发起「偷盗」的能力,那种催促她合拢眼皮的困顿感,便越发强烈,她不得不停下思考,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努力维持知觉的清醒:「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只能猜测是跟卓娅有关。因为那才是阿蒙的目标……」 「带你来的只是一个分身,阿蒙不太想近距离接触你。因为卓娅的状态并不稳定,在我的劝说下,祂暂时放弃了利用捷径的想法。」亚当又转向艾丝特,他的手指压在胸前的十字架上,「相应的,祂决定直接把你扔给我,让我来处理你的情况。」 「我的情况。」艾丝特低声喃喃道,仿佛在说梦话,她艰难地在自己的意识里打捞着,但是理智清晰的思考,正如水流般不断从她手中溜走。 她看到亚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缓缓抬起手中的十字架,让那小巧的银制十字架面对着她前方。 只看这个动作,祂就像是在替她祈福似的。 「是的,这会需要你在这停留一段时间,而这样的治疗对你是有益的,能解决你身上大部分问题……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很介意,艾丝特这样想着,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身体的放松,她无法再望着那位白袍神父打扮的亚当,而是脑袋一点点往前垂落,银色的刘海挡住了她的面容。 「艾丝特,茧与蝶,本就是一体的。」 所有的光点都脱离了艾丝特的发丝,随着艾丝特越来越接近沉睡,它们也逐渐失去活力,静止地悬停在教堂里。 点点柔光散***错,照亮这里的每一处阴影,这让亚当的微笑更柔和了,他握着十字架,在艾丝特的头顶晃了晃。 「慈悲降临于你,你的过错有所赦免,得见黎明。」 随着亚当的话语落下,一点银色的亮光从十字架旁的橄榄枝上散开,轻柔地笼罩在艾丝特身上。 嗡鸣声在整座教堂中响起,悬浮在半空的光点彼此呼应而颤动,有淡淡的细丝从它们内部延伸出来,不断试图勾勒转轮,却始终只能呈现出破碎的图案。 亚当抬起头,安抚的力量从祂身上往四周扩散,让那些声音迅速回归沉寂。 祂仍然笑着: 「背弃神的遗影,愿你的心苏醒。」 笼罩在艾丝特身上的光幕,逐渐转向淡桂黄,比太阳更冷清、更温和的浅金,从外向内,侵蚀起她的意识。 亚当松开了十字架,让它在胸口自然垂落。 —— 灵性直觉中响起的诡异嗡鸣声,让克莱恩迅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不是遭到攻击,那声音只是响了短短一瞬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猛地坐起身后,才意识到右手手背上,与灰雾关联的四个黑点又浮现出来,只是中间隐约多了一处新的光点,正发出轻微的刺痛。 没有丝毫犹豫,克莱恩迅速逆走四步登上灰雾,查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会引起这样突兀的变化。 他的疑问立刻得到了解答。 一向冷清安静的宏伟殿堂里,掀起了一场光芒的乱流。 疑似「卓娅」本体,一直以来被封印在半透明容器里光芒,正在整座大厅里疯狂地流动。 原本完整的容器已经消失,失去原本的束缚后,内部的光芒竟然扩散成一道扭曲的圆轮,几乎占据了整个大厅的顶端。光轮的边缘在不断崩散成光点,然后又舒展出一道道细丝,竭力往灰雾更深处的地方探去。 但那些细丝虚弱至极,往往只蔓延到中段,就无力地溃散变回光点,然后被周围翻滚沸腾的灰雾吞噬。 这样的变化让克莱恩皱起眉头,一段光线试图接近坐在首座上的他,却在触碰到几缕克莱恩周身的灰色后,迅速被撕碎。 环绕在最外围的灰雾,展现出了不同于平日的主动性,仿佛环绕着圆轮不断撕咬的狼群,一旦有光点散落下来,便会贪婪地涌动扑上,将光芒淹没。 怎么会这样? 克莱恩不敢再继续观察下去,他不知道放任这灰雾吞噬光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居于「愚者」座位上的人抬起双手,他想象着先前见过一次的场景,灰雾逐渐流动,环绕着光轮盘旋起来,汇聚出近乎形成实质的漩涡。 光轮的亮度逐渐变得黯淡,在这之后,随着它不断缩小体积,光芒的颜色也愈发浅淡,时而透出银色溪流般的质感,然后又恢复原状。 在灰雾环绕住光芒的时候,这个过程不断反复,直到最终整个大厅恢复了平静。 半空中悬挂着那个半透明的圆球,只是里面的光芒几乎完全熄灭了,只剩下部分晦暗的银影,正缓慢地蜷缩成一团,包裹住散发出微光的内部。 克莱恩长舒一口气,伸手接过那颗光球。 在犹豫几秒后,他捧着光球走向大厅深处,靠近了那段他还无法登上的阶梯。 先前那些发亮丝线的朝向,除了少部分转向了克莱恩,大多都是伸向灰雾深处。 那里面或许藏着能帮助它改善状态的东西。 第二章 源头 在灰雾的深处,有着一处克莱恩还未能完全踏入的神秘空间,那里有着通往高处的几级巨大阶梯,散发出跟卓娅相似的光芒,但是阶梯的距离并不能让克莱恩更进一步,靠近灰雾最尽头的地方。 他的手中托着光球,踏上身前的第一层台阶。 半透明的封印里,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克莱恩继续往前走去,接下来两级台阶都没有任何变化,直到他登上第四层阶梯,光球逐渐亮起,但是随着克莱恩停下脚步,它又趋于黯淡。 克莱恩迅速登上了第五层台阶,他只能望见前方浓郁灰雾里,隐约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轮廓。 但就是一层高大阶梯的距离,天堑般隔断了他前进的道路,让克莱恩无法去探查深处青黑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手上的光球开始发亮,克莱恩将它冲着对面的灰雾举起,光球颤巍巍地离开了他的掌心,飞进了灰雾的深处。 克莱恩皱起眉头观察片刻,正当他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片柔和的光在灰雾深处翻涌起来,虽然它迅速被更浓郁的灰雾覆盖,但是克莱恩仍然能看清了一瞬间: 水幕般的细丝蜿蜒,在一片悬吊起来的物体后蔓延开,短暂映照出了那些物体的剪影。 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被垂吊起来的囊带,或者是悬挂在丝线下方的灵摆,克莱恩并不清楚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又在台阶尽头仰望了几分钟,但是没有看到进一步的变化。 克莱恩迅速回到灰雾大厅里,他具现化出黄水晶灵摆,然而不论他询问的是什么,只要是跟艾丝特有关的占卜,灵摆都是一动不动。 即使对这样的结果有所预料,克莱恩也免不了感到失望,他只能先离开这里。 先前试着聚拢灰雾封印那光芒的举动,已经消耗掉他大量灵性了,克莱恩待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那颗光球有办法自己修复,卓娅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台阶后面的东西应该很重要,必须尽快收集“诡法师”的材料。 克莱恩有预感,只要再晋升一次,他就能进一步探索那处神秘空间,触碰到灰雾后的某些真相了。 回到现实世界后,克莱恩第一时间转向卧室里的单脚架。 或许是被他突然间冲过来的动作吓到了,先前在安静盯着克莱恩的诺恩斯,怯怯地叫唤了一声,直接起飞,在道恩的卧室内盘旋了两圈,然后才落向克莱恩伸出的手上。 “刚才出现了一些异常,你的饲主,不对,”克莱恩意识到相比艾丝特,分明他自己才是诺恩斯的饲主,“你的本体,能这么形容吗?她现在是不是出事了?” 诺恩斯茫然地望着克莱恩,啾鸣两声后,摇摇头。 克莱恩勉强理解了云雀的意思,它也不知道。 “那她现在有危险吗?有危及生命的情况吗?”克莱恩试着从诺恩斯身上获取更多信息,他坚信这只云雀是跟艾丝特存在特殊感应的。 诺恩斯合上眼睛,克莱恩看到它淡黄的羽簇微微发亮,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诺恩斯睁开眼之后,在克莱恩手上用力地蹦了两下,发出更轻微的鸣叫声。 克莱恩感到困惑,他的“云雀语”还没丰富到能理解这么复杂的东西:“这是有危险还是没危险?” 诺恩斯犹豫了两秒,点点脑袋,然后低下头开始叨克莱恩的手指。 “她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有遇到让她不适的情况?” 克莱恩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因为诺恩斯高兴地鸣叫一声,然后就乖巧地看着他,没有再给出任何别的提示。 将云雀放回架子上,克莱恩叹了口气。 他原本指望诺恩斯能给出精确的启示,也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还是这只云雀跟艾丝特之间的联系,本来就没有他猜测得那么紧密。 那枚黑夜圣徽还在他的保险箱里躺着。 没有生命危险…… 克莱恩坐在安乐椅上,沉思片刻,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个选择。 在纸上绘制出“窥视”与“隐秘”结合杂糅的符号,克莱恩的目光望向全身镜,水光流动间浮现出更深的动荡,展现出白色的鲁恩文字: “尊敬的至上的伟大的主人,您最忠诚谦卑的仆人阿罗德斯在此,无比荣幸、无比宽慰,能再一次收到您的召唤!” 跟阿罗德斯交流越多,克莱恩面对这种无限制吹捧的态度,也越来越习惯。 在克莱恩开口之前,镜面上已经主动展现出了新的字句:“请问您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是的。我想知道艾丝特现在在哪里?” 克莱恩回避了艾丝特可能面对的直接危险,选择一个更间接的方式打探。 银色的文字蠕动起来,呈现出微光涌动的景象,持续十几秒后,另一串文字再度浮现: “非常抱歉,尊贵的主人!我无法更进一步越过‘光’的界限,这就是我所能观察到的全部。” “然而她的身旁还有另一种力量的影响,我们不能提及也不能查探,否则会被对方发现。” 这样隐晦的提示对克莱恩来说已经足够了——“凡有言,必被知”。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你有办法通知或者警示她眼下情况的危险吗?” 镜面上的字迹变得潦草而混乱,几乎能让人看出哭丧的表情:“很抱歉,您卑微的仆人做不到……” 克莱恩好几秒没说话,直到稳定了脑海中各种纷杂的想法,他才重新看向镜子,上面的银色线条正不安地扭动着。 “你可以问你的问题了。” “伟大的主人,您今晚还要继续睡觉吗?” 克莱恩摇摇头:“不了。” 他还有很多杂念要整理,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某些特殊存在,等到冥想恢复好灵性,去灰雾上思考克莱恩才更安心。 全身镜上波光流动,再度呈现出新的话语: “那容您谦卑忠诚的仆人向您道一声‘早安’!” —— 某座教堂内。 即使是在昏睡间垂下头,艾丝特也一直紧紧扶着膝盖上的木盒,出于抓住某种东西的本能,她抱紧了它。 那些悬停在整座教堂内部的光点,也随着她一同陷入了停滞。 亚当仰头望向安静的光点,它们太靠近的时候便会直接融为一体,却又很自然地分裂成更细碎的个体,光芒的本质并非生命,而是被赋予了与“生灵”相似的行动模式。 但它们的本质还在——聚合与分离。 即使卓娅衰弱到无法维持长久完整的形态,也依然落在循环的轮回中。 亚当一直注视着众多的光芒,平和的眼睛里甚至没有思索的神色,只是胡须下的笑容不见了,甚至有那么一点,带着叹息的感慨之情。 祂坐到与艾丝特有一段距离的长椅上,那些脱离艾丝特的光点又开始颤抖,但最终只是继续漂浮在上方,没有出现新的异变。 “卓娅……” 亚当的眼睛逐渐转为淡金竖直的细瞳孔,他合上眼睛,给沉睡的人编织起更宏大的梦境。 教堂的大门发出声音,敞开了一条缝隙,在来人走进后又迅速关紧。 穿着黑色长袍、戴着尖顶帽的青年抬起头,打量着那些散落在整座教堂里的光点,缓缓走过其中。 那些光点在阿蒙靠近时便会自发散开,似乎在下意识畏惧什么,祂露出的笑容里除了好奇,还有那么一丝惊喜。 本能的,祂发动了“窃取”的能力,试图偷走一部分光点,好方便祂解析和破坏卓娅留下的防护手段。 不过在一道光芒从祂的单片眼镜掠过后,阿蒙的笑意更深了,被“窃取”的光点直接溶解了,被祂掌控的“偷盗者”唯一性直接吞噬,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残留下来,就像是落在水里的细盐,眨眼间就看不到了。 “还真是有意在针对我啊……”阿蒙收敛了笑容,走向教堂最前排的座椅。 祂坐在了艾丝特和亚当中间,偏头看向亚当:“我真想不明白,它的精神状态是怎么维持稳定的?卓娅是用‘契约’来约束聚合欲望的,但是它……” “你还是纠正一下这个称呼比较好,会更利于改善你们两个的关系。”亚当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温和地劝说了一句。 “是吗?我不觉得它真的算是人类。” 阿蒙这么说着,往另一侧的银发女士望过去,在褪去那些光点后,银发的艾丝特也与卓娅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更接近人类,这也是让阿蒙最感到不适的一点。只是看着艾丝特对祂而言陌生、对几个分身来说很熟悉的容貌,都像是在提醒阿蒙那些被遗落在旧纪元的往事。 不论什么时候想起,一种极冷淡的怒意都会在祂心底浮现。 似乎知道阿蒙在想什么,亚当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想毁掉她,我得先提醒你,卓娅已经很衰弱了。” 阿蒙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那毁掉祂最后的希望不是更有趣吗?” 亚当的右手盖在胸口的十字架上:“离末日降临的时间越近,离选择‘诡秘之主’的终期越近,祂的‘命运’也越微弱。如果你毁掉了这份希望,不论结果是谁成为‘诡秘’,卓娅都只能真正回归源堡的一部分。” 阿蒙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认可艾丝特呢?” 阿蒙重新勾起嘴角:“因为它的一切都那么虚假,卓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本章完) 第三章 梦境:倒影 艾丝特意识到她站在一条幽静的长廊上。 身后是一片混沌的虚影,身前是一扇刻着十字架的棕红色木门。 她见到过这里,那时候是黑夜女神与卓娅,来这里与达日博格见面,当时乌洛琉斯守在门边…… 现在,这里依然是梦境,但是却没有人,不带烛光的长廊比她记忆中更阴暗,冷清得仿佛被遗忘了许久。 艾丝特将手搭在木门上,用力一推。 门破碎了,落叶般的碎木片四下飞落,轻柔地擦过她的脸颊,被推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裂口,上面的十字架四分五裂。 艾丝特走了进去,看上去这里像极了祈祷厅,但是四周空荡荡的,在上一次梦境中她见过的长椅都不见了,原本应该放置着十字架的高台上,什么都没有。 有一个过于娇小的人影,垂着头跪坐在房间最前方,看上去那人正双手交握,安静地祈祷。 艾丝特从背面望过去,只能看到人影长过头的银发,银色的发梢铺满那人周围的地面,占据了两米内的范围,那些发丝的末端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微微抬起几寸高度,扎根在虚空里。 虽然没有得到确认,但是艾丝特似乎知道对方是谁了。 她往前走去,停在了银发铺散的范围外,犹豫着该怎么打招呼。 艾丝特没有犹豫太久,因为对方先一步从坚硬粗糙的石质地面上站起,转过身来。 那些悬吊在虚空里的发丝寸寸断裂,但在人影重新站稳后,又迅速如蛇信子般抖动起来,然后重新被拉扯吸引,穿透了某种艾丝特无法看见的界限,挂在空气中。 即使站起身,这个人影的身高也只到艾丝特胸口,内侧是宽大的白色亚麻长袖袍子,下摆拖至地面完整遮挡住四肢,外面则缠着一圈灰黑色的布料,卷在白袍外自然下垂,用银色的圆环在肩头固定。 从毫无特征接近孩童的体型上,艾丝特不能分辨祂的性别,更不要提外貌——除去那些细线般的银发,艾丝特身前的人并没有面孔。 在祂的脸上,只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硬壳,表面是光滑没有缝隙的灰色物质,包裹住整个头部,直到脖颈之下才有了肌肤的质感。 在内部,是浮动的无数光点,抱合汇聚成椭圆形,又在边缘处分裂盘旋,缓缓旋转着,牵引着周围时隐时现的银色光流。 光芒展现出的形态,像极了“黎星”曾经见过的银河系模型。 艾丝特突然明白阿蒙分身所说的“壳”,究竟是指什么了,她现在看到这样的造型,能想到的也就是“壳”,而在内侧,似乎孵化着具有意识的光芒。 她呆呆地凝望那光团片刻,直到一阵带着嗡鸣声的话语,落入她耳中: “你好,黎星。” 祂用的是中文。 这样柔和尖细的声音更接近女孩,但艾丝特在别的地方听过这个声音,塔罗会上与她交流的时候,都是更加喑哑成熟的声调。 “卓娅?”艾丝特轻声问道。 光芒沉寂了片刻,又缓缓散发出嗡鸣声:“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艾丝特试着将目光从那颗半透明脑壳里的光芒移开,但又忍不住打量起被牵引到虚空中的银色发丝。 “你应该知道的。虽然那不是我的意愿,但是阿曼妮和乌洛琉斯都曾经给你看过。” 艾丝特犹豫了片刻,斟酌着用词:“是那位……远古太阳神的祈祷室?” “你应该称呼祂‘达日博格’。”卓娅的语气温和而淡漠。 祂将脑袋向前倾斜,银色的发丝便从侧面滑落,在有了遮挡后,外壳内部的光芒收敛起来,艾丝特被吸引的恍惚感也有所减弱。 艾丝特怀疑没有五官的卓娅,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还是下意识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我以为那是很私密的昵称,要是我也这么喊,你会不高兴。” 卓娅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这句话,又或者,祂的意识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平和理智。 这种时候,祂给艾丝特的感觉跟乌洛琉斯很相似,即使卓娅的外貌仍然超出艾丝特对“可交流生物”的认知,她也不像刚走进房间时那么紧张了。 “我很难说有没有不高兴,但那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卓娅最终这样回应道,“我很欣慰,你能拥有这些我无法感受到的困惑。” 祂的话让艾丝特心里生出寒意,可是卓娅的语气一直都很温和,艾丝特反而能确定,这就是卓娅眼下的常态:“你的状态很糟糕。” “我们一直如此。” 卓娅抬起胳膊,祂的右手从长袍的袖口里伸出来,祂的手臂没有多少血色,从苍白的手腕直到衣袖下方,能看到银色丝线般的血管,祂翻转了一下手臂,好像在试着让艾丝特观察得更清楚。 而祂的指甲,更近似于蛇鳞,在指甲周围,还有与血肉融合的圆环形鳞片纹路。 面部内侧的光芒有些黯淡:“我没有造物主的权柄,在得到达日博格的帮助前,这就是我为了稳定进入现实世界,所能做到的极限。” 艾丝特沉默了片刻,紧紧盯着那只像塑料模型多过生物的手臂。 卓娅对艾丝特的沉默似乎很在意:“你在想什么?” 艾丝特犹豫了一下,考虑到自己那种分辨话语情绪真假的能力,就是来自卓娅,她只能坦然说出刚才的想法:“你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看到你的真实情况,我发现你好像更加的……脆弱。” “因为我只是碎片,是在破碎镜片中,展现出的一个倒影。我真实的源头,不是这么脆弱又无能的存在。” 卓娅往艾丝特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祂的身躯很僵硬,几乎就是往前平移了一部分距离,就好像人类自然而然的关节与平衡,反而让祂会感到迟滞。 艾丝特自然想起了之前有人告诉过她的事情:“光之钥?” “是的,我们应该熟知的命运化身。远在新灵界诞生之前,命运化身便已在注视着漫漫无尽的长河。而在新灵界诞生之时,命运化身的影子便随着长河再度流向灵界,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苏醒’到来之前,在过去的时光里,都是如此。 “然而拥有部分‘命运’权柄的灵界之主,做了一件很恶劣的事情,祂不能容忍有祂者渗透属于自己的领域。于是祂撕下那片影子,吞噬了祂。” 卓娅将头仰得更高,向着艾丝特的方向靠近,祂的身子飘忽着悬浮起来,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卓娅的部分头发,让它们如琴弦般绷紧。 在卓娅的头部里,如星系般旋转的光芒微微晃动,一种与之相牵的痛苦传递出来。艾丝特意识到,她正在感知卓娅的某些情绪,很轻微,但是对一直淡漠的卓娅来说,已经算是强烈的变化。 艾丝特伸手按住了卓娅的肩膀,让祂重新回到地面上去,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抱歉,我并不了解这些事,但是听上去很可憎……” 卓娅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疑惑着什么,祂向着艾丝特摊开双手:“把头低下来。” 卓娅面部内的光芒逐渐明亮,它们闪烁时更加吸引人的目光,艾丝特能感受到,这是祂心存渴望的表现。 艾丝特犹豫几秒,终究还是单膝跪着弯下腰,让卓娅的手能靠近自己,冰凉的触感在脸上划过。 这位有着孩童身形的“祂者”,将手抬得更高了一点,缓缓摸索着艾丝特的脸颊,卓娅用冰冷到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指,描绘着艾丝特容貌的形状。 这让艾丝特不得不憋住呼吸,她不知道为什么卓娅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在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各种差距,以及这场梦境的古怪后,艾丝特决定还是顺着卓娅的意来。 最终卓娅的左手停在艾丝特的右眼上,缓缓划出一个圆形:“祂的恶意,祂的计划。我告诉过祂好几次,命运从未青睐祂,但祂从没有信过。” 艾丝特没有忍住,开口询问道:“你跟阿蒙之间很熟悉吗?” “灵界之主借由‘错误’将我从混乱中撕裂,星界之主将‘错误’唯一性从灵界之主身上撕裂,”嗡鸣声变得尖锐,卓娅竟然发出了一丝带颤音的轻笑,“在无法抗拒的聚合与分离间,祂们的轮回,落到我们身上……” 艾丝特听得有些头昏,卓娅所说的事情对她来说太过抽象了:“你说的祂们,到底是谁?” “源堡,灵界之主。” 卓娅在说出这个称呼后,她头顶的银发忽然间颤抖起来,全数在虚空的拉扯中绷紧,这样突然的变化,导致她的重心下意识往后倒去,直接跪倒跌向地面。 艾丝特本能地伸出手,扶住了卓娅的肩膀。 祂的身体也很轻,艾丝特不知道梦境中这些触感是否真实,但她手上稳住的重量,并不比一块泡沫板重多少。 嗡鸣声在加剧。 卓娅抓住了艾丝特扶着祂的胳膊,当祂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艾丝特注意到祂面部的壳上,已经布满了裂缝。 卓娅更用力地握紧艾丝特的手臂:“还有,混沌海,星界之主。” “那是……” 艾丝特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卓娅脸部的壳忽然碎裂开,点点光芒从中释放,如星海般涌向她的眼睛里。 她离得太近了,甚至来不及退避。 “让我用你的眼睛去注视回忆吧。” 卓娅温和的声音回荡在艾丝特的脑海里。 第四章 梦境:远古 孩童身躯的“女孩”牵着黑夜女神的手,又走在那条幽静的长廊上。 躯壳近乎拖到地面的银发被挽了起来,绑在一圈月桂色的发带里,祂的身上紧紧裹着星芒点缀的黑色长袍,因为脚步太过僵硬,黑夜女神不得不将“女孩”牵得更紧。 银发过腰的少年紧闭着眼睛,穿着朴素的灰白亚麻长袍,从外表上看他也就十六、七岁,正神态恭敬地站在那扇刻有十字架的棕红色木门旁边。 只是在两人靠近后,少年银色的长睫毛开始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压抑住自己睁开眼睛的渴望,谨记着主的嘱托,没有随意地注视那片光芒。 他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主的教典,祈祷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静心方式,他很少有如此心神不宁的时候。 在两人走到门前,少年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退往旁边:“主已经等候许久。”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就静静抿着嘴,继续在心里回顾主的教诲,甚至都忘了替两位特殊的客人开门。 黑夜女神的面纱下隐约露出一抹微笑,而“女孩”往银发少年的方向转动脑袋,祂下意识抬起一只手,似乎想去触碰什么,一道光流在“女孩”的手指间打转。 那扇木门忽然自行往内敞开,让受到邀请而前来的客人走进去。 气流的变化让“女孩”一愣,对另一种更强大存在的感知,让祂下意识收回伸向少年的手掌。 黑夜女神带着“女孩”走进去后,少年才想起来他的任务,赶紧又将门拉上关紧,重新垂下头守在门边。 他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精神短暂恍惚了一瞬间。 少年又深吸一口气,专注于默念圣典进行祷告,试图遗忘掉那种感觉带来的不安。 门内,是一处不算宽阔的圆形祈祷厅。 黑夜女神手掌轻抬,隐秘的黑暗从祂周身散开,徘徊在这处房间里。 地面中间铺设出一条菱形砖块的道路,左右两侧则是蜂窝状的地砖,设置了三排粗糙的石制长椅,在最前方是一个金灿灿的十字架。 站在十字架前的人有着黑色的碎发,不长,但是发根处却是偏淡黄的金发,身上穿着纯黑的神职人员长袍,他正在哼着某首带有民谣曲风的小调,用一种来自他家乡的语言。 黑夜女神虽然知道那种语言,但是却并没有学过,也无法听懂,所以只是牵着“女孩”缓缓走向那人身后。 微微的嗡鸣声从“女孩”半透明的面部散发出来:“最终,生命已逝……” 哼唱声戛然而止,站在教堂前方的人回过身来,他轮廓深邃的面容上,带着能给予人安抚的亲切笑容,金色的光辉在他眼眸中流动。 他放在胸前银色十字架上的手移开了,将手背在身后,望着“女孩”的眼神很是温和。 “女孩”却瑟缩了一下,感受到那没有温度的手掌在自己手中颤抖,黑夜女神偏了偏头:“你如果不愿意,可以告诉我。” “女孩”安静了很久,没有说话,但是祂头颅内的光点却不断在闪烁,加快了转动的速度。 那个神父打扮的人清了清嗓子:“可能是我吓到她了?” 黑夜面纱下的视线落在“女孩”身上,观察着那团光芒恢复常态:“祂在观察命运,不过……” “女孩”松开了黑夜女神的手,步伐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夹杂着嗡鸣声的话语响起:“您在我的感知,非常恐怖,但也非常吸引我。” 神父打扮的人俯下身,仔细望着“女孩”外壳笼罩的脸部:“通过共振发出声波?没有外部发声器官和常规的感知,那视觉与听觉的接收方式呢,全盲吗?不可能是全聋,你甚至听见了我刚才哼的歌曲,你听得懂这门语言?” 黑夜女神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却没说什么,如果“艾丝特”以后要与太阳神长久接触,这时候的交流还是留给祂们双方比较好。 “女孩”的头虽然往后仰去,但却忍住了想跟这位神父拉开距离的本能。在祂的感知中,一团炽烈的阳光越来越近,几乎要将祂的外壳灼伤,在其内部流动着五颜六色的混沌海洋——那是星界之主的影子。 那位神父抬起手,在空气中对着“女孩”头部内的光点比划了一下:“这种光芒的源头也是非凡力量,但不是非凡特性,而是……” 他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那片混沌的海洋,但迅速又消散,他的表情看上去充满期待:“原来如此,如果有对照组会更加方便,我猜你也能给出不同角度的理解……现在可能不行,我必须尽快收集权柄,才能更好地掌控这份力量,以后我会有不少研究需要你的帮助。” 黑夜女神清了清嗓子:“是的,以后,你会有不少时间的。” “抱歉,只是我没想到,你隐藏的居然是这样一位……” 犹豫了下,神父还是觉得称呼祂为“女孩”不太合适,也没有用更功利性的词语形容两人的关系:“这样一位朋友。” 黑夜女神对他这话没有什么不满,而是望着“女孩”:“祂告诉我祂没有名字,所以我曾经起了一个……‘Esther’。” “如果祂要待在我的身边,恐怕我不能沿用这个名字,阿曼妮。” 听到这个名字,黑夜女神脸上笼罩的轻纱飘动了一下,浮在她微翘的唇角边:“或许你还是称呼我‘黑夜’比较好,至少我不想太引人注意。即使暂时有艾丝特作为锚,我也需要秘密发展信徒的时间。” “我知道,我也一样。” 神父冲着黑夜女神点点头,又转向满头银色发丝的“女孩”,从外形和身体灵活性来说,祂看上去太过脆弱。这让神父一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安置她,要不了几天,他就必须踏上征战的旅途…… 阿曼妮西斯说这位“神话生物”有锚定的作用,但是借由混沌海和放牧的特殊唯一性,神父能看到这个“女孩”的本质,那是比“神话生物”还要更奇妙的构成。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祂起个名字。 神父面容严肃地打量了“女孩”一番,郑重地点点头:“那就给祂一个数字编号,或者字母代码?” 听到这样的话,黑夜女神沉默数秒,实在忍不住了:“要不然你还是继续称呼祂‘艾丝特’。” “我真的不能继续喊祂那个名字,让我再想想。” 神父又一次垂下头,“女孩”抬起半透明的面部,里面光点的流转又变快了些。 “艾丝特,希望之星吗?”神父的表情愈发温和,他伸出手,食指在“女孩”半透明的额头上点了点,一团光芒从最中心分裂出来,不受控制地贴近他手指的方向。 “光芒……那就叫卓娅好了。” 黑夜女神颔首:“有点耳熟,出自什么神话?” “嗯,你可能没怎么了解过,黎明女神。”在回答黑夜女神的问题时,他的眼神便已经充满期待,温和地向“女孩”询问道,“可以吗?” “女孩”没有任何情绪,至少随着神父收回手指,她头颅内的星芒恢复正常,平静地转动起来:“一切遵循您的意愿,星界之主。” 神父缓缓摇头:“不,现在的我还承担不起这样的称呼。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像那些年轻人那样,只称呼我‘主’,或者‘天父’。” 卓娅抬起双手,贴在自己透明的“脸颊”上,内侧旋转的光点上荡出一阵光浪,在半透明的外壳上撞出银色的涟漪,这样奇特的一幕吸引了屋中两人的注意力,神父紧盯着那些银色水波似的变化,若有所思地观察起来。 然后卓娅头颅内的光芒变得黯淡许多,银色的水花也完全隐没,带着嗡鸣声的回答从中传出来: “好的,达日博格。” 这个称呼倒是让神父短暂愣了一下,随即他便因为追忆而笑得更加温和,他的笑容里也有些让黑夜女神无法理解的东西。 神父点点头:“当然可以,我能问问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吗?” “‘达日博格’与‘卓娅’这个词同源,我窥视了命运之河的启示,所以选择了这个称呼。” 达日博格有过与乌洛琉斯相处的经验,对这样的回答也算不上惊讶:“嗯,虽然不是我想听的解释,但谢谢你的回答。” 卓娅放下了双手,祂肢体上破碎的纹路已经从手臂蔓延到手背,仿佛银色的纹身一圈圈缠绕。 达日博格皱起眉头,轻轻搭起卓娅的右手:“你的状况一直都是这么脆弱吗?” “这是基于‘水银之蛇’非凡特性形成的拟态,只是模仿人类的躯壳。我听过阿曼妮的叙述,我也见过命运被您卷动的浪潮,如果是以人类的外貌出现,您的接受程度会更高。”卓娅的语调一直很淡漠,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达日博格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帮你塑造更适合活动的躯壳。” 停顿了下,达日博格松开卓娅的手,在“女孩”高度恰好的头顶轻拍两下:“我并不介意这些,对我来说众生该是平等的。” 卓娅在努力思索这句话的根源:“是因为我的躯壳仍然离人类很遥远吗?” “……有点。” 第五章 梦境:旭日 当门内传出来清晰的声音之后,守在走廊上的银发少年立刻回过神来,他没有焦点地盯着虚空,淡色的眼眸里浮动一片银白色。 在那两人走进祈祷室后,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凝视,沉浸在命运长河交织的纷杂中,却看不透到底是什么扰乱了既定的命运。 听到主的呼唤,少年便在十字架上叩击两下,才走进屋内。在走向屋子中间的两人时,他一直恭敬地垂下头,紧闭上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那个很娇小的身影。 黑夜女神已经在悄然间离开了,银发少年有点局促,他并没注意到。 “乌洛琉斯,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如果说除了命运,乌洛琉斯还有最信任的什么,莫过于让身为天生神话生物的祂,窥视到混沌间机遇的主。 因为注视过主的命运,乌洛琉斯才有了成为完整“水银之蛇”的契机,现在已经是祂重启后的第五年。为了能回应主的期望,祂成长得相当迅速,而只要再过一年,就能完整地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不过在那之前,乌洛琉斯一直都被叮嘱留在战场后方,这引来了另一位追随者的嗤笑,但乌洛琉斯本人并不在意——这都是主的吩咐。 出于对主的信任,在听到那句话之后,乌洛琉斯便毫不犹豫地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达日博格轻轻拍在卓娅的肩膀上:“过两天我就需要离开这里了,等到解决完巨龙族的事情,我会让你见见萨斯利尔。祂应该更能帮忙稳定你的状况,黑夜的手段不是长久的。” 卓娅站在达日博格身前,一层薄似无物的黑色轻纱盖在卓娅头顶,被一根发绳与祂的银发固定到一起,使卓娅头颅内发散的光芒变得晦暗,不再显眼。 不过乌洛琉斯的目光落在卓娅身上时,祂早已习惯窥视命运的眼睛,又感受到了第一次看到主时的刺痛。 但是乌洛琉斯没能移开目光,祂的瞳孔下意识放大,在祂的意识也落向涣散前,达日博格又喊了一次祂的名字:“乌洛琉斯,冷静下来。” 卓娅走上前去,达日博格没有伸手拦住祂,而是若有所思地等待卓娅接下来的举动。 黑纱底下的光芒在盘旋,卷动起少许破碎的银色光晕,乌洛琉斯眼底的银色河流缓缓流淌,祂的精神逐渐恢复平静,只是眉头渐渐皱起。 “光芒……” “你好,命运的宠儿。” “乌洛琉斯。” “卓娅。” 乌洛琉斯冲着卓娅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卓娅和乌洛琉斯同时转向达日博格,这就是两者之间最直白的交流了。 达日博格只能从旁分析,那是某种“命运”途径特有的交流方式,在互相窥探命运间,达成某种共鸣? 从好的方面来想,至少乌洛琉斯和卓娅互相做过自我介绍了,乌洛琉斯没有出现失控的迹象,卓娅也没有任何恶意,那么祂们以后的相处应该不会太难磨合。 当然,这只是达日博格的期望:“不论如何,接下来一段时间,卓娅可能都得跟随你一同行动,乌洛琉斯。你介意吗?” 乌洛琉斯安静了两秒,随即深深地垂下头:“我明白了,您的意志便是我的意志。” 达日博格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银发少年的肩膀:“我是在询问,不是在命令……等到你完全恢复后,我才放心让你回去战争军团,梅迪奇虽然总在抱怨,但祂是很期待你回去参与战斗的。” 乌洛琉斯应了一声,然后就沉默地站在卓娅的身旁。 “卓娅,只是一个提醒,你不需要跟着祂们向我祷告。” 卓娅的头微微扬起,但是却没有朝向任何人,柔和的嗡鸣声散发出来:“没关系,我会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达日博格也无奈地看了卓娅一眼,他能感受到那些光点在倾斜,冲着他的方向动荡了片刻。 聚合本能…… 达日博格微笑着告诉乌洛琉斯:“你可以带卓娅在庭院里走走,只要做你平常做的事情就好,或者帮助新来的那位信徒处理些事物,我想那对卓娅了解这里的情况有好处。 “如果这两天里,你们两个遇到什么难以调节的情况,就布置仪式向我祈祷,但是在战争军团出发后,就不行了。” 卓娅黑纱下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我无法再容纳多余的非凡特性,那对我来说是负担。” 而乌洛琉斯更加恭敬地俯下身:“我不能用无关的闲事打扰主,我会保持安静的。” 达日博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关系,你带卓娅去看看附近的情况,祂似乎无法看到附近的东西,所以尽量不要让祂独自留下。” 乌洛琉斯点点头,将手伸到卓娅前方,卓娅拽住了祂的袖角,一言不发地任由乌洛琉斯领着自己离开。 大门被乌洛琉斯合拢。 达日博格得承认,一个不擅长沟通的乌洛琉斯,就让不少人觉得很茫然了,乌洛琉斯即使在追随达日博格的信徒中,也算是很难融入群体的异类,现在又多了一个卓娅…… 回想着卓娅说过的那些话,达日博格的神情却逐渐严肃,卓娅的刻意讨好,自愿脱离黑夜身边来到这里,以及那无法完全掩饰住的渴望,不单单是因为他掌控的那片混沌海洋。 出于某种直觉,达日博格确信,是他放牧的某样东西。 —— 白色的袍子从拐角冲出,有人急匆匆地抱着小山般的卷轴,沿着幽静的长廊一路小跑。 远远的,那个金发寸许的少年就从卷轴后方探出头来,当他看清走廊上的人是乌洛琉斯时,便充满朝气地打起招呼,磁性的声音相当悦耳,开口时带着很欢欣的语调: “乌洛琉斯修士!主的祈祷室已经重新开放了吗?” 乌洛琉斯微微颔首:“主的客人已经离开。” 面容英俊阳光的少年调整了一下手臂平衡,防止最顶端的卷轴滚落下来:“萨斯利尔大人带着战争军团去勘察巨龙一族的情况了,堆积了很多需要主过目的报告,我需要尽快给主送过去!” 乌洛琉斯迟疑了两秒,想起之前主的嘱托,当即问道:“需要帮忙吗?” “那要不你给我一点好运,让它们别——”俊美少年这样说着,视线移向乌洛琉斯身旁。 因为身高问题,卓娅一直被乌洛琉斯挡在身侧,少年这一刻才注意到,而在真切看到对方的那一刻,灵性直觉带来的威慑感才突然变得清晰。 少年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几根卷轴“骨碌碌”从顶端滚落,散落在地面上。 “哎呀!” 乌洛琉斯俯身替他将卷轴捡起,卓娅头颅内的光芒微微聚拢,少年不敢再与披着黑纱的奇怪人物对视,如果那些光芒算是眼睛的话。 他见过不少更加恶形恶状的怪物,在从被恶魔毁灭的村庄逃出来的时候,就留下过让他畏惧的阴影,但是在被主所救、成为非凡者后,在主的光辉下,俊美少年没有再产生过如此鲜明的畏惧感。 乌洛琉斯把那几根卷轴递向少年,在少年的示意下塞到了他的短袍子领口里:“好了,我已经给予你好运。” “谢谢啦!”少年重新笑了起来,灿烂得近乎发亮,他犹豫了两秒,还是冲乌洛琉斯身边点点头,“但凡信仰主、追随主、遵行主的旨意,便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欢迎你的到来,也很高兴能见到你。” 卓娅似乎没想到少年还会再跟自己打招呼,祂面纱底下的光芒停滞了一瞬,才发出回应的嗡鸣声:“卓娅。” 少年困惑地看了乌洛琉斯一眼,因为声音的关系,他勉强认出这是位“女孩”:“好奇怪的发音,这是她的名字?” “是。” 少年听到同样过于简短且没有详细内容的回应,意识到这两人间的某种奇妙相似性,他决定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他与乌洛琉斯之间除了歌颂主与向主祷告,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可言。 这样艰难的交流让少年迅速找到借口离开: “好吧,我是奥赛库斯,朝阳城的临时代理……啊,我得先走了,我要赶紧把这些东西送到主那里去,抱歉不能再跟你们闲聊了。” 乌洛琉斯“嗯”了一声,而卓娅更是没有任何反应,奥赛库斯也不在意,他认识乌洛琉斯也有不短的时间,知道这位“命运”的非凡者就是这样,作为天生的神话生物,有着与人类不同的性情很正常。 至少奥赛库斯是这么想的,而那位站在旁边的卓娅,很明显更是不像人类。 然而主从不在乎祂的追随者是什么种族,想到这件事情,奥赛库斯也面带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他也可以不在意。 奥赛库斯抱着那堆卷轴大步奔向走廊另一端,卓娅和乌洛琉斯安静地站在长廊上,直到这个充满朝气的少年走向尽头的拐角,看不见背影。 “朝阳城。”卓娅的声音里带着点疑虑,但还不足以让祂说的话变成询问。 “是附近的城镇,新的聚居地。”乌洛琉斯这么回答道,停顿几秒,祂又摇头,“但是主没有说允许我们离开。” 卓娅没有说话,只是在乌洛琉斯继续往前走动后,抓紧祂的袖子努力跟上脚步。 感谢各位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 感谢书友20210301106559648956的打赏!感谢Q阅单片眼镜蒙蒙子的打赏! 谢谢书友20190717183735274,残阳落辉,炒股票的考拉,北霄落叶,上方谷雨的月票! 第六章 梦境:火焰 长廊外是半米高的短阶梯,下方有一片环绕着圆环拱形凉亭的花园,乌洛琉斯不得不提醒卓娅小心脚下,以免祂会摔倒在台阶上。 在乌洛琉斯的引导下,两人走向那处面积宽阔的凉亭,只是卓娅稍微抓紧了乌洛琉斯的袖口,祂微微转动脑袋,似乎在试着感受什么。 乌洛琉斯便停下脚步,安静等待起来。 极细微的嗡鸣声发散出来,卓娅却没有说话,而是跟乌洛琉斯一样站稳。 就这样待了几分钟,乌洛琉斯没有听到任何具体的话语,只好继续沿着原先的方向前进,祂也没有主动去询问卓娅是发现了什么。 如果有事情,对方自己就会说出来——至少对乌洛琉斯而言,祂已经习惯了这样与人打交道的方式。 卓娅困惑地抬起手,但是因为脸上隔着黑色的轻纱,祂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支撑起圆环形凉亭的石柱上,刻着螺旋状的花纹,在最中间的位置,则摆放着宽大的画架、刷子与许多颜料,都是用植物或者花朵榨取的。 一副半成品的巨大绘画被架在木头架子上,那是一个被太阳与阴影同时笼罩的人影,还没有进一步填充剩余的色彩。 乌洛琉斯在绘画前方站了一会儿,卓娅主动松开祂的袖子,往旁边走出两步,不经意间碰倒了脚边的颜料桶,但是两人的运气都很好,那个颜料桶是空的。 乌洛琉斯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对主的吩咐感到茫然。 祂平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待在这里绘画,这样在别人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来到庭院里,找到祂交换一份好运或者传达主的吩咐。 但是乌洛琉斯不觉得祂能跟卓娅分享这种爱好,卓娅的视力没有好到能看别人作画,而且乌洛琉斯不知道卓娅到底想要做什么,两者间的交流少得可怜。 卓娅还在缓缓地挪动脚步,所以乌洛琉斯跟在了祂旁边,至少要保证祂不会再打翻什么或者把自己绊倒。 最终卓娅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凉亭边缘,祂摸在冰冷的栏杆上,主动开口询问道:“外面是什么?” 乌洛琉斯对这个问题有点诧异,祂放眼望去,深色的矮灌木形成了树墙,环绕住角落里一片已经结出青绿色的葡萄架。在旁边一大片丰沃的泥土上,有着不同种类的植物,被专精打理庭院的耕种者用小石子放置出分隔线,其中包含了不少富含灵性的特殊植物。 最靠近中心凉亭、庭院里面积最广的还是花坛,里面是更多乌洛琉斯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播种者也没有细细筛选,各种花卉任性地开放着,即使不属于同一个季节的花期,也在非凡力量的催生下茂盛生长。 一株苹果树的阴影落在脸上,乌洛琉斯思考了片刻,努力解说自己能看到的一切:“是庭院里的花园,有很多植物,也有能用作占卜和仪式的种类,还有葡萄架。远处是我们走过来的长廊。” 这已经是祂所能形容的全部了,祂很难向卓娅具体描述花园的景象,如果有选择,乌洛琉斯倒是能完整生动地将它们放在画纸上。 卓娅好像并不介意这样的回答,只是点点头,坐在了凉亭边缘的矮墙边。 乌洛琉斯等待了一会儿,见卓娅没有别的回应,这才走向自己的画架。 笔刷在画布上擦过,给阳光的绚烂点了更多的金黄上去,庭院里的安宁让乌洛琉斯逐渐集中在绘画里,只有风声吹拂的声音间或响起,祂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落笔的地方,难得有了更鲜明的焦点。 不过这样平和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 一团火焰凭空燃烧起来,瞬间凝聚出炽烈的火鸦,在发出一声尖啸后,它直直地冲着凉亭里的乌洛琉斯飞来。 但是在它撞到乌洛琉斯的袍角前,一道转轮般的圆环已经瞬间展开,笼罩在那只火鸦的身上。 “重启”展开,火鸦往来的方向倒飞出去,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乌洛琉斯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几秒,才望向一直安静坐着的卓娅。 卓娅正在缓缓将手收回袍子底下,祂手指上的白色蛇鳞变得更明显了,乌洛琉斯对那样的鳞片并不陌生。 “谢谢。”乌洛琉斯这么说道。 卓娅没有反应,就好像刚才拦截那只火鸦的人不是祂一样。 考虑到主让卓娅长期留下的决定,乌洛琉斯还是试着解释了一句:“其实祂……” 乌洛琉斯的话没能说完,卓娅的身子晃动起来,然后一头往后方栽倒过去,摔下了凉亭外侧的矮围栏,落进花坛中。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炽白色的火焰长枪擦过卓娅刚刚坐着的位置,火花撞散在地面上,却并没有往外扩散。 扔出长枪的人有所收敛,将火焰的力量控制得极精妙,虽然威慑感十足,但是并没有太多伤害力,至少对“神话生物”来说是这样的。 乌洛琉斯有些慌张地放下手中的笔刷,在祂走到凉台边缘之前,一个人影忽然从上方落下来。 这人一头张扬的红发,飘动的时候便仿佛破碎的焰流,祂身上穿着更方便活动的黑色短袍,右手臂上缠着一层绑带。 单论外貌,祂看上去比“重启”后少年态的乌洛琉斯还要年长两岁,但是事实上,乌洛琉斯也不清楚谁更年长——祂很久以前的意识都是混沌的。 红发的少年单手抓在凉亭圆顶凸起的边缘,就那样整个人悬挂在上方,笑嘻嘻地跟下面走过来的乌洛琉斯打起招呼:“大蛇,你又在画画?” “梅迪奇,那位是主的客人,是新的追随者……”乌洛琉斯将半个身子探出围栏,甚至显露出几分紧张。 这种情绪变动放在一向淡漠的祂身上,那算得上是相当罕见,这让梅迪奇的兴致更高了,祂晃动了一下重心,然后松开右手让自己落往乌洛琉斯的方向。 然而梅迪奇将人撞倒的计划落了个空,乌洛琉斯竟然毫不犹豫地翻过了围栏,直接踩进了花坛中,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梅迪奇已经落到地面上。 梅迪奇双脚稳稳地踩在凉亭里,不满地“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运气……” 祂一手撑着围栏,稍一用力便随意地翻过去,轻盈得几乎没有任何重量,不过在看到花坛里那位“主的客人”后,梅迪奇的眉头立刻拧到了一起。 这位客人看上去不是祂熟知的任何种族,梅迪奇见过的和打过的生物很多,没有哪个看上去像是这个孩童一样,在黑纱掩映下的透明外壳,还有内部缓缓转动的光点,都让梅迪奇产生出某种可怖的直觉。 但是这并不会让梅迪奇恐惧,反而更加勾引起祂的好奇心与战意,祂的性格就是如此。 只是单从视觉上来判断,对方又好像太弱了,弱得让梅迪奇没有多少战斗欲望。 正在被人衡量战斗力的卓娅安静地躺在花坛里,脑袋枕在一簇银莲花上。卓娅没有任何动作,如果不是祂的手正缓缓滑过身旁的草梗,乌洛琉斯会以为祂是晕了过去。 乌洛琉斯俯下身来,靠近了躺在花坛中一动不动的人影:“卓娅?” “嗯。” 卓娅这个回答就是在表示祂没有事情,乌洛琉斯倒是立刻就明白了。 卓娅缓慢地从地面上坐起来,乌洛琉斯伸出手,这次卓娅不得不搭上祂的手臂,以免自己再一次被周围的东西绊倒。 梅迪奇相当遗憾地看着这一幕,看来是打不成了,祂对欺负弱者没有任何兴趣。 祂直觉中的威胁肯定来自别的东西,至少不该是这么一位连路都走不稳当的孩童,虽然外形对神话生物来说是可以改变的事情,毕竟乌洛琉斯刚刚“重启”的时候,也维持过好几天的婴孩外观。 但梅迪奇只是这么用眼睛观察,都能看出对方那糟糕的状态,即使能击败那让祂感到恐惧的源头,祂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不过这不妨碍梅迪奇跟上去,祂看两人慢吞吞地走出花坛,都替祂们感到着急:“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卓娅的脑袋朝梅迪奇的方向转动,但祂抓紧了乌洛琉斯的袖子,更加小心地避开脚下的一片荆棘丛。 祂面孔内部的光点缓缓聚拢:“卓娅。” 梅迪奇咧嘴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祂特别显眼的尖牙:“没听过。你刚才是怎么处理那只火鸦的?再来一遍让我看看。” 乌洛琉斯的语气仍然很温和,并没有特别强烈的责备口吻:“卓娅是主的客人,我们需要保持礼貌。”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梅迪奇说的很坦然,因为祂确实已经打过招呼了,虽然是用火鸦和火焰长枪。 跟朋友打招呼和跟敌人打招呼,祂向来走的都是同一套流程。 不过在主的身边,梅迪奇已经收敛了性情中最暴虐的阴暗面,仅仅将它发挥在战场上。 乌洛琉斯抬头看了梅迪奇一眼,不赞成地摇摇头:“不可以。” 梅迪奇看着乌洛琉斯这么严肃的神态,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观察起“主的客人”: “祂之前发挥的能力有点熟悉,我肯定是在哪见过的。” 光点微微动荡,卓娅回应了梅迪奇的好奇心:“‘重启’。” 梅迪奇的目光复杂起来,祂凑到乌洛琉斯旁边,低声问:“这不是‘巨蛇’的能力吗?祂到底是主的客人,还是主帮你找来的特性啊?” 乌洛琉斯的脚步很明显也停顿了一瞬间。 第七章 现实 “四叶草”号徘徊在风浪里。 在狂暴海之内,任何天气都有可能随时随地出现,即使是较为安全的航线,也有倒霉的时候,船队会迎来让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四叶草”号正在这片海域上的涡流里打转,因为风浪太大,贴在船底的泡沫即使浮现,也很快会被浪花打碎或者吹散,它无法稳定地漂浮起来脱离海面。 但是“四叶草”号也足够坚韧,这样的风浪并不能摧毁它。 马蒂欧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努力忽视着雨水砸在脸上的抽痛,他拉紧腰上的绳子,将身体紧紧贴在船舷边。 上一个过于猛烈的浪头直接打上了船舷,将他从头到尾淋了一遍,衣裤紧贴在身上的感觉不舒服,他的棕发几乎要沾进眼睛里了,这让马蒂欧不得不用力甩了两下脑袋,他已经开始考虑跟船长亚伦一样剪短发了。 但是现在,他还得再多撑会儿。 马蒂欧可不是为了赏雨而跑上甲板的,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段箭头状的铁片,上面刻着繁复的神秘学符号,马蒂欧只认识其中一部分。 这是亚历山大交给他的东西,而马蒂欧正等待着亚伦所说的,“光幕”出现的那一刻,那是发动符咒的信号。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虽然只有马蒂欧在船尾,但此时还有另外一个倒霉蛋要站在船头那边。 一想到这点,马蒂欧撑在船舷边的手便更稳定了。 马蒂欧从没如此想见到太阳,他现在是发自内心想要赞美太阳了,要是父亲知道,说不定会很欣慰。 他又吐掉一口流到嘴里的雨水,竟然咬到了一点细碎的冰渣,现在可是六月,这该死的鬼天气! 马蒂欧又紧了紧腰上的绳子,尽管在这样的颠簸中,绳索作为安全措施能给他的安全感很有限。望着船身外不断咆哮的海浪时,他的脸上除了畏惧,还有那么一丝兴奋。 终于,船长所说的信号出现了,一道浅绿色的光幕直接在“四叶草”号上扬起,膨胀成巨大的椭圆形气泡,将整艘船体都包裹在里面。 周围的雨水和风浪成功被隔绝了,马蒂欧总算能站稳身形,他抹了一把额前的湿发,在心里默数起三十个数,然后将灵力灌输进手中的符咒,将它紧紧贴在“四叶草”号的船尾。 他大喊出那句激活符咒的古赫密斯语:“风暴!” 拗口的神秘学语言唤醒了蕴含的非凡力量,符咒瞬间燃烧起来,上面亮起青蓝色的火焰,然后在“四叶草”号的船舷上碎成了一片灰烬。 青蓝色的光芒却扩散开来,将“四叶草”号外侧的光幕染上更明亮的颜色。 与此同时,船头方向也亮起了近似的光,整艘船猛然一震,直接往海面下沉去。 一道更磅礴的浪头冲来,狠狠砸落在光幕外侧,“四叶草”号就仿佛被它砸沉了一般,往更深处的海水中下坠。 与海面上风雨凶猛的捶打不同,海底下反而极其安静,安静到让马蒂欧心跳加快。 周围的阴暗让他心中生出恐惧,尤其是在海水的更深处,有某些难以辨认真假的黑影在游动,他眯起眼睛,安静地注视片刻,发现那不过是一群梭鱼。 马蒂欧一直站在船尾,他怀里还有另一枚“海神”符咒,以防万一他必须留在这里,直到“四叶草”号安全脱离这片风暴肆虐的海域,重回海面之上。 不过没有多久,另一个人就从船舱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神色低迷,眼底还带着点黑眼圈,但走在甲板上的步伐却十分稳当。 “托马先生,”马蒂欧疑惑地望向这位大副,下意识站直了身子,“船长有什么新吩咐吗?” 托马这几天又在遭受呓语的困扰,一直都没有多少精神,不过他还是努力笑了一下,冲着马蒂欧伸出手:“备用符咒给我吧,我来看着。” “不需要再休息会儿吗?你看上去还是很疲惫。”马蒂欧将怀里的另一枚符咒放在托马摊开的掌心里。 “使用神奇物品降低呓语影响的副作用,没办法,我这段时间都不会有良好的睡眠了。” 托马掩着嘴压下打哈欠的冲动,冲船舱随意地挥挥手:“已经到了清晨的时间了,今天是周日,你是不是还有例行的祷告没做?” 马蒂欧每周日的例行祷告,是亚伦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就是亚伦让托马出来替换马蒂欧的。 马蒂欧当然不会推脱,他也一直记得自己这件任务,很是感激地冲托马点头道:“谢谢,我这就回船舱去。” 托马散漫地“嗯”了两声,靠在船舷边揉着太阳穴,将目光盯在船身外的绿色光幕上。 马蒂欧回到房间后,立刻坐到了床边的桌板前,他双手交握低下头,默念起那四段式的尊名: “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我向您祈祷,希望告知您一切安好,旅途虽然有意外,我们的运气却一直很不错。” 马蒂欧停下了祷告,安静低着头,然而他没有听到那种带着奇妙韵律感的嗡鸣声。 他继续专注地倾听着,等待了几分钟后,才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四周。马蒂欧再度低头诵念四段尊名,只是后面的语句有所更改: “我向您祈祷,希望一切安好。”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那种熟悉的嗡鸣声并没有在脑海中响起。 马蒂欧迟疑了,他从自己的桌板底下拉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这是亚历山大先生推荐给他的记录方式,有助于帮人完整记下那些,“容易被遗忘的事情”。 本子里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只有前面数页写有日期,绘制了只有马蒂欧自己明白含义的图案。每一个日期都是周日,圆形代表收到了祷告的回应,原本马蒂欧想着用菱形代表延迟时间的回应,但他从没有用上这个符号的时候。 今天没有立刻收到回应,让他有些不安,所以在写下新的日期后,马蒂欧画了一个菱形,并添了一个问号在页脚。 没有回应。 —— “没有回应……” 维卡放下手臂,双手却还紧紧地握在身前,脸上因为忧虑而发白。 这已经是他这几天的第九次祈祷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相同的,他没有看到温和的光芒,也没有听到嗡鸣声的回应。 在喝下了“怪物”魔药之后,被提升过多的灵性,时不时就会带来感官上的困扰,包括各种幻视、幻听,以及令他频繁惊醒的噩梦。 但是在瑞乔德先生的指导下,维卡很快就学会收敛住自己发散的灵性,逐渐习惯看到的诡异场景,并进行观察,从中窥视与自身相关联的启示。 维卡无法说明清楚的是,他在被那些幻觉困扰的时候,眼前会笼罩住淡淡的光芒,这总能让他的精神能迅速稳定下来,进行恢复状态的冥想,或者心态平和地尝试解读,不至于迷失在眼前见到的景象中。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还以为每个人都有差不多的体验,所以一直没有告诉自己的老师。 但是在几天前,维卡做了一个让他极度不安的梦,起初梦境里只是一片雾气般的沉寂,但是有光芒从中浮现,让梦中的维卡感到了安心。 他试着往光芒更强烈的方向走去,看到一团更加纯粹温和的光亮,却又不像是太阳那么刺眼,散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维卡始终没能走到光芒的附近,但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他也感到很满足,安静地注视着它。 直到梦境开始改变,无法看清的虚影从雾气中探出,撕裂了那团光芒,让它溃散成无法凝聚的光点,崩散消亡。 维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瑟瑟发抖,眼底满是血丝,他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瑞乔德先生教导过他,对灵性极高的非凡者而言,越是清晰的梦境,越有可能是来自神秘学力量的启示,“梦”本身也是贴近绝对真实世界的一种方法。 其实对于那种光芒,维卡并不陌生,他记得曾经见过类似的光点。 所以自从这天开始,他几乎每天都会诵念一遍艾丝特留给他的“尊名”,至少现在维卡的神秘学常识,足够让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因为一直没有收到回应,维卡有时候甚至是早晚各祈祷一次,但这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这几天并没有看见任何带启示的幻象,也无从确认那种光芒是否还留在自己身上,维卡焦虑的态度一直被瑞乔德看在眼里,但是瑞乔德没有问——该说的话维卡自己会说出口的,追随“命运”的人一向懂得收住好奇心与窥探的欲望,不然迟早会看到不该看、不该听的东西。 维卡在这样的情况下挣扎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徒劳地等待着回应,几乎将诵念那四句尊名当成了早晚的惯例祷告,已经开始报告自己晚上吃了什么。 梦境中光芒破碎的景象,总是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第八章 参会 周一下午,三点整。 灰雾之上,半透明的光球高悬,而虚幻的身影不分先后,从绯色星光与淡色光芒中凝聚出身影。 “愚者”隐藏在灰雾后的视线落在桌尾,那里有一位与其他绯红色身影不同,颜色更加疏淡的黄色人影。 直到“正义”小姐欣然开口问好,“愚者”才移开目光。 “下午好,‘愚者’先生~” “正义”虚提裙摆行礼,单从声音上,其他人就可以听出她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克莱恩已经稳定了情绪,不让自己在“观众”面前流露出任何异常,“愚者”微笑颔首,望着塔罗会的诸位成员互相问好——包括今天看上去跟往日不一样的“恋人”,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淡漠温和,没有先前那种带着点笑意的活力。 因为那道虚幻身影的光芒有差别,几乎所有人都将部分注意力分到了桌尾,只是有的人动作隐蔽,而有的人直接就盯着打量起来,但是却没有人出声询问。 “恶魔”的神情是最坦然的,要不是灰雾上的形体更模糊,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几乎挑飞的眉毛,以及那充满怀疑的眼神。 艾丝特给他的感觉不太对劲,因为在现实中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巴那贝受到灰雾影响的灵性直觉,几乎瞬间就让他察觉到违和感。 第二个意识到这点的塔罗会成员,就是已经习惯进入“观众”状态,总会密切关注着其他人的“正义”。 “恋人”小姐今天表现得很冷漠啊……虽然她的语气很温和,但是她给人的感觉非常疏远,更接近封闭自我,不太在乎外界与他人的孤立感,这跟她之前的友善全然相反。 是现实中发生了什么让她烦心的事情吗?这样突然间的性格剧变,按理来说并不正常。 “正义”虽然很想提议,她能帮助“恋人”解决这方面心理问题,但是这毕竟是对方的私事,“恋人”没有主动开口,“正义”也不会直接询问什么。 而“倒吊人”和“隐者”,都是在内心猜测起来,“恋人”今天无法用更真实的形态出席塔罗会,是因为她有别的任务,现在只能以更隐蔽的灵体状态进入“愚者”先生的大厅? 其余三人,“太阳”与“月亮”更多是感到好奇,因为“恋人”的灵体颜色跟他们都不一样,而“魔术师”考虑的要更古怪一些。 她更好奇有没有别的颜色,那样每个人都按照不同的塔罗牌和颜色坐在桌边,看上去一定会……很花哨。 不过在“愚者”轻敲桌面两下后,包括“魔术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桌首。“魔术师”甚至忐忑了一瞬间,暗中祈祷自己的想法没有被“愚者”先生听到的。 “愚者”环顾着青铜长桌旁的成员们:“阿蒙最近到了贝克兰德,分身。” 桌边的人各自揣测着,这件事背后是否有风云涌动的预兆,居住在贝克兰德的几人都露出不同程度的担忧。 在“正义”询问能否把这件事告知教会的时候,“愚者”只是摇摇头,淡然地给予回应:“不用管祂。” “魔术师”心知如果一位天使想做些什么,那很可能带来大范围的破坏。她又不可能真带着自己的好友远远跑去荒郊野外,休的能力也受到地区的限制,两个人都有扮演的需求,休偶尔还得照顾她的家人…… “魔术师”忍不住鼓起勇气,进一步向“愚者”寻求答案:“尊敬的‘愚者’先生,阿蒙派分身到贝克兰德究竟想做什么?” “愚者”微微抬头,目光转向桌尾,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恋人”与“世界”。 在克莱恩开口之前,“恋人”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因为有灰雾的遮挡,其余人看不到后方克莱恩阴沉的眼神,只是也下意识向着桌尾的方向看去。 “恋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发出温和到不含感情波动的声音:“祂在寻找‘愚者’的信徒,寻找您的线索。” 顿了几秒,给了其他人消化这条信息的时间,“恋人”才用那平缓的语调继续道:“除非身上带有过多的眷属气息,或者频繁地拜访这里,否则很难会被察觉。” 克莱恩的神情更阴沉了,但他却微微颔首,让“愚者”对“恋人”的话表示了认可。 另一方面,他也听出来了,这是特地给他的警告。 只有假扮“愚者”,能掌控灰雾随意进出的克莱恩,才是最符合这条提醒的对象。 而其他人并不清楚这点,只当是“恋人”对他们的安抚,是希望他们谨慎但不用过于惊恐的劝说。 “世界”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这些天就是在调查这件事?” “恋人”的身影很明显呆滞了数秒,才垂下头:“嗯。” “恋人”小姐听上去更冷漠了,她是在回避什么吗……“正义”观察着“恋人”的一举一动,但是今天的“恋人”很是平静,没有给“正义”多少能探查的肢体语言。 说实话,太安静了些。 “正义”记得“恋人”平日里的小动作还是挺多的,虽然表面上表达出了对其他人的尊重,“恋人”无聊时的放松状态并不明显。这么多次塔罗会的经历,“正义”自认为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了。 而现在的“恋人”,“正义”完全看不透。 在沉默片刻后,“隐者”长长舒出一口气,提出有三页要交给“愚者”先生的日记。 克莱恩将“隐者”具现出的纸张拿在手里,沉下心阅读起来,罗塞尔在这张日记中提到了“最古老最隐秘组织的聚会”,还有“时代的潮流”。 一想到魔镜阿罗德斯告诉他的“凡有言,必被知”,差不多已经道破隐于幕后的“观众”亚当,克莱恩就有种莫名的挫败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确认艾丝特的状况,明明那颗光球已经脱离了灰雾深处的神秘空间,回到了大厅里,但是他依然没能跟艾丝特取得联系。 当克莱恩试着召唤信使的时候,那条外型奇特的小狗也拒收了他的信件。 克莱恩继续阅读罗塞尔的日记,扫过大帝被深渊隐秘污染,而后开始思考“同序列高位者影响低位者”的事情,然后是某一天,罗塞尔前往倍芒去拜访一座古怪的小教堂。 在那里,罗塞尔见到了一位和煦内敛、身着白袍的神父。 “愚者”放下日记,写着一排排方格状字体的纸张,在祂的手指间化作虚无。 祂抬起头,看向了“隐者”:“说吧,你的问题。” —— 塔罗会步入尾声,在向座首的“愚者”致谢道别后,绯红星辰凝结出的虚幻灵体,消失在各自的座位之上。 只有那道温和光芒被留了下来,就连“世界”的身影都被克莱恩有意取消了。 这样的“一对一”交流局面,让那道与“恋人”容貌相同、声音一致的虚影,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抬起头凝望着“愚者”。 那样的视线全无敬畏,克莱恩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一面镜子,甚至是镜中的倒影。 他没有深思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而是压抑住自己的紧张,望着“恋人”的身影:“你不是她。” 克莱恩用的是中文。 “恋人”的回答也同样是中文,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她是我。” “你不是黎星。” 过去十几秒,“恋人”才低声道:“我可以是。” 克莱恩原以为他会为这样漠然的答案感到愤怒、恐慌或者是绝望,但是并没有,他的理智清晰地将他心中纷杂的情绪给按下。 克莱恩安静地盯着桌尾那道人影,只是翻滚在大厅周围的灰雾变得越来越浓郁,正逐渐向着虚假的“恋人”靠近。 “在你登上神灵的大门之前,我无法告诉你任何真相。” 当灰雾涌动着扑向“恋人”的时候,那个身影骤然破碎,化成一颗颗细小的光点,飞往悬挂在头顶的那颗光球里。 第一次,在克莱恩给予指示前,那颗光球就从空中自主飘下。 它停在了克莱恩面前,如果换做别人来看,这样的举动都快称得上是在挑衅了。但是克莱恩知道,对方从一开始展现出的就不是恶意,包括伪装成“恋人”参与塔罗会、给出警告,都是在替“愚者”更好地维护形象。 只是这份善意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艾丝特现在下落不明,先前光球又出现奇怪的失控情况,克莱恩很难不怀疑这其间有什么关联。 带着嗡鸣声的话语,从克莱恩身前的光球里传出来:“周明瑞,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克莱恩原本搭在身前的手臂缓缓收紧:“别用那个名字喊我,我们没那么熟。” 即使克莱恩的怒气清晰可闻,光球里的声音也并不在意:“我愿意帮助你,成为真正的‘愚者’,真正的灵界之主。” 代价呢?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需要你对着‘命运’起誓,换取我永远离开这里的自由。”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需要有‘交易’这码事。只要我继续走向更高的序列,对这里的掌控程度也会加深,包括对你的压制。”克莱恩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为了你自己的未来,你没有选择。” 克莱恩垂下视线:“是啊,这是个不错的理由,既然我没有选择,那你的交易听上去也很公平……” 光球闪烁了一下。 克莱恩看着身前的光球,露出一个微笑:“但我拒绝。” 第九章 飞艇 道恩·唐泰斯走下了马车,向着基地人员出示了上校手书,在尉官引领下,这位贝克兰德军方的新晋成员,拎着自己的两个行李箱,来到一片地面被夯实的广场上。 即使没有卓娅和阿罗德斯对阿蒙进入贝克兰德的提醒,克莱恩也已经敲定了前往西拜朗的计划,与军方合作贩卖一批军备货物到西拜朗,这是他能融入军方利益团体的关键机会,也是个离开贝克兰德的绝佳借口。 交通方式也是由军方安排的,要先乘坐飞空艇抵达迪西海湾。 在这之前,克莱恩只是远远见过飞空艇,但从来没有乘坐过这种几十米长度的巨大飞行物。飞艇的制动机制依然是高燃素蒸汽机,配备着健全的武器系统,包含了机枪、投弹和火炮的开口。 验证过文件与身份证明后,克莱恩才踩上铁制梯架,走入了飞空艇内部,这里与船舱结构相似,分为上中下三层,最上层是机械装置和货物仓库,中间则有宽阔到足以举行舞会的大厅和规模不同的休息室,那就包含了给唐泰斯安排的独立房间,是克莱恩的目的地。 没有任何窥探更详细构造的心思,克莱恩安静地穿过那些端着步枪的士兵,找到了自己该去的休息间,坐到一张十分舒适的单人沙发里。 他握起一个装着水的杯子,简单放松了几分钟,在脑海中回顾着这趟旅行的安排与计划。 在注意到窗外似乎有动静后,克莱恩便站起身走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了让他感到意外的一群同行乘客: 他们大多都披着黑色的薄风衣,手上套着显眼的红手套,提着大小不同的皮箱,步伐稳健地穿过广场,走近飞空艇入口的方向。 不过其中有位女士的打扮更为特殊,她穿着带有花纹的通灵师长袍,脸上涂了很冷清的蓝色眼影,但并没有再化其余的妆容。 这位女士的绿眼睛里笑意鲜明,她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另一手却紧紧地挽着旁边那位男士,好像生怕他挣脱一样,偶尔还会将头倚靠过去说上两句话。 那位男士头顶戴着丝绸礼帽,稍微挡去了他的上半张脸,只是从他微动的嘴唇来看,他的笑容十分无奈,在低声跟那位关系亲密的女士说着什么。 走在两人身后的,是神态微妙的伦纳德·米切尔,他的脚步有些拖沓,看上去并不想跟紧前面那两人,但是其余人的步伐都很快,没有给伦纳德多少回避的空间。 突然间,伦纳德迅速抬起头,看向飞空艇二层的窗口。 黑发鬓角泛白的男士站在后方,穿着打领结的正装,那对幽邃的蓝眼睛里噙着笑意,他的笑容愉快而真诚。 在与伦纳德对上视线的那刻,道恩抬起手上装水的杯子,遥遥举杯致意。 伦纳德微微挑眉,迅速收回了视线,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即使看到伦纳德眼中的怀疑,也并没有影响到克莱恩的好心情。 他又瞥了一眼走在伦纳德前方的那对人影,那位女士脸上几乎带着明晃晃的炫耀。 克莱恩微笑着离开窗边,坐回沙发般的座椅上。 那个体积更小的行李箱被他放在桌面上,在听到克莱恩再度坐下的声音后,箱子边缘的孔洞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啾鸣,克莱恩压低声音道: “现在不行,要等落地的时候才能放你出来,不要出声,好吗?” 他轻轻敲了箱子两下,箱子也里面传来回应的轻响,表示明白了。 —— 值夜者们有独属于他们的大型休息室,并不与其他房间共通,一位低级军官留在了屋内一角,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会替这些官方教会的特殊人员提供服务或引导。 “红手套”的成员们找到位置,在出发前的预备时间里,有性格外向的,就跟身旁相熟的人闲聊起来。 除了某两个人——相比打发时间的谈话,伦纳德会一口咬定他们是在调情,反正谈话进行到最后,总会以某些亲密的小接触结束,绝对没有外人插嘴的余地。 邓恩·史密斯将头上遮挡发际线的礼帽摘下来,放在脚边的行李箱上:“你的行李箱也给我吧,放在一起。” 戴莉·西蒙妮将行李箱递到邓恩手里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在邓恩放下更加沉重的行李箱后,戴莉便拉过他,让邓恩坐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然后用自己的手攒在邓恩的手上,一枚银色的戒指压在另一枚上面,能让任何路过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即使她不这么做,邓恩也只会坐在这里,只是戴莉更乐意掌握主动。在相隔数天没见后,思念也泡化了邓恩的矜持,即使重新回到贝克兰德这两天,戴莉显得格外缠人,邓恩也一味纵容了她的亲密举动。 因为年初时贝克兰德大雾霾的突发意外,两人的婚礼一直推迟到了五月。 然而新婚蜜月还没满月,戴莉就为了调查南大陆灵教团的任务,预支魔药晋升序列五的“看门人”,而前往凛冬郡的黑夜教会圣堂,一直到前天才返回贝克兰德。 虽然保留了自己的姓氏,但是戴莉并不介意别人喊自己“史密斯夫人”,反而是邓恩很容易为此不好意思。 在最开始,伦纳德还会用这个称呼来开玩笑,然而戴莉并不在乎,她总是会很骄傲地用右手理一下鬓发,露出那枚闪亮崭新的戒指: “对啊,史密斯先生是我的丈夫,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嫉妒?” 于是邓恩的脸会更红,伦纳德的嘴会闭紧,戴莉会洋洋得意地拽着自己的“史密斯先生”离开,抛下廷根的旧同事,让他一个人待着。 伦纳德没用上多少时间就发现,只要他开这对新婚夫妇的玩笑,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自己。 伦纳德曾经也问过邓恩,为什么会想要成为“红手套”,在两人结婚后,伦纳德本来以为他们会选择退出,或者转移到更加有安全性的队伍里,而不是留下来继续晋升。 邓恩那时候给伦纳德的回答是:“我曾经离死亡很近,近到我以为自己只能留下遗憾。现在有了珍重生命的机会,我希望能多陪伴她,而不是耽误她。所以我必须得提升自己,尽可能站在她身边,让她知道自己永远有人能并肩作战。 “我知道你加入红手套,更多原因是为了复仇。但对我来说,这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继续守护。” 伦纳德扣上了安全带,望着对面的两人。 戴莉将头靠在了邓恩的肩膀上,为了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邓恩不得不将身体向着沙发边缘倾斜,戴莉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胳膊上,紧紧地把住了他。 “你不用抱得这么紧,我不会跑的。”邓恩小声地跟戴莉说道。 戴莉闭着眼睛,反而手上更加用力了:“谁也说不好,你离得更近我才安心。” 沙发座椅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还都附带了扶手,这两人在系上安全带后还能贴成这样,戴莉不肯撒手也是主要原因。 “好吧,我只是担心起飞时我们会坐不稳……”邓恩叹了口气,已经想放弃劝说戴莉了。 戴莉睁开眼睛,注视了邓恩的侧脸几秒,压低声音:“那你再凑过来点,我有事想告诉你,悄悄话。” 邓恩愣了几秒,然后他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不过却顺从地歪下脑袋:“先说好,你不要当着同事们的面说奇怪的事情,这是公事的场合……” 戴莉撇了撇嘴,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水般迅速在邓恩侧脸上轻啄一下。然后戴莉迅速松开了邓恩的手臂,安分地回到自己的座椅上,重新调整起先前故意没有扣紧的安全带。 邓恩垂下视线,手掌盖在被亲吻过的地方,望向戴莉:“下次我会要回来的。” 伦纳德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移开视线,内心毫无波澜。 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很快,飞空艇便升上天空,向着南方前进。 当戴莉的灵感被触动的时候,她正倚靠在椅子里,安静地听着邓恩给她念一本诗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本被借出的诗集里大部分都是情诗,但是邓恩既然答应了戴莉,便只能红着耳朵,压低声音缓缓念给她听。 戴莉偶尔会轻笑两声,复述某句话,或者点出她很喜欢的比喻,一直用她欢欣的眼睛注视着邓恩,邓恩在听到戴莉开口的时候,便会将目光转向她,温柔地予以回应。 诗集的原主人正坐在他们对面,捧着另一本新出版的,努力无视那两人情意绵绵的低语。 伦纳德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动两下,将右腿叠到左腿上,努力把书挡在脸前。 他已经后悔选了这个位置了,当时跟着队长和戴莉坐下来的时候,伦纳德还没有想太多,现在他只觉得这张沙发哪里都不舒服。 戴莉忽然间转头的时候,全心关注着她的邓恩立刻停下了阅读,戴莉凑到邓恩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邓恩思考片刻,点点头: “不过现在不合适,得等一个机会。最好是晚一些,能单独谈话的机会,我去看看情况。” “好啊,你说了算。” 戴莉抛了一个媚眼,邓恩轻咳一声,重新看向手上的书籍,继续两人间商量好的休闲活动。 考虑到本书挺苦涩的基调,这章写了一点史密斯夫妇(划掉)邓恩和戴莉的片段,总之,大家不嫌弃就好。 (本章完) 第十章 在夜间 深夜,克莱恩刚刚从大厅一角的盥洗室走出,就看到站在阴暗角落里的人影。 出于对“道恩”的合理扮演,克莱恩看上去像是被吓了一跳,这让阴影中的人略带歉意地微笑起来:“抱歉,我的妻子睡下了,我只是出来待会儿。” “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别人,都这个时间了,大部分人都在休息。”克莱恩客气地回应道。 邓恩从阴影中走出来,露出略高的发际线和嘴边叼着的烟斗,邓恩取下了并没有点火的烟斗:“她不喜欢看到我抽烟,飞空艇上也不让随意点火,但我觉得带着它有助于思考。” 克莱恩看到了邓恩取下烟斗时,右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露出一个礼貌且温和的微笑,附和道:“我很能理解,这样的小习惯可以更快帮助人集中,可以迅速整理好思路。在夜深睡不着的时候,也能帮助人更好地冷静下来。” 邓恩审视的目光扫过道恩的眼睛,同样幽静深邃,但是道恩的笑意却很真诚,邓恩拿不准这是否是伪装:“我好像听说过你的名字,道恩·唐泰斯先生,对吗?” 我还不知道我已经这么有名了,怎么连队长你都能记住,难道婚姻还有使人增强记忆力的功效? 克莱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甚至猜测是不是伦纳德在追查他身份的时候,引起了邓恩的注意。 不过表面上,克莱恩还是稍微带着些惊讶地回答道:“是的,我似乎并没有见过您,没想到您居然认识我。” 邓恩将烟斗换到左手拿着,用右手在心口点出了绯红之月的形状:“我听说过您对信仰的虔诚,负责圣赛缪尔教堂的埃莱克特拉主教,曾经跟我提起过您,他认为您是一位慷慨而真挚的信徒,教堂得到了不少来自您的善意。” 克莱恩嘴角微翘:“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只是我尽了一点微薄的心意。我愿意给出捐赠,更多是因为在女神的教堂里我才能得到平静,这是很难用金钱衡量的事情。” 当然,还得到了“诡法师”的魔药配方,这种事情就不必说出口了。 说完,克莱恩也用右手在胸口划出了绯红之月的符号。 这让邓恩审视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一些:“不论如何,您都对教堂提供了捐款,我非常欣慰,能知道他人从女神的教堂里得到了内心的平静。我听说了您倾力投资的‘鲁恩慈善助学基金’,这符合教会一贯的教义,是真正愿意付出实践的善心。” 克莱恩表面上虽然笑容不变,内心里却有些尴尬,听到自己曾经很尊敬的“前队长”说这些,让他短暂地为自己闯入查尼斯门的事情,感到了那么一丝不安。 但如果重新来一遍,克莱恩还是会那么做,他没有别的选择了,真正的霍纳奇斯山脉宝藏,就是更致命的陷阱,要是让克莱恩自己去寻找那处迷雾小镇在哪里,他甚至没有多少能顺利接近那座教堂的信心。 因祸得福的好运吗…… 克莱恩向着邓恩点点头:“我只是想为那些渴求知识,却又因贫困受苦的孩子做些什么。‘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我曾经亲眼所见的事情,包括我自己在内。” 邓恩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很高兴得知教会有如此善良的信徒,如果唐泰斯先生急着回去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没关系,我现在并不怎么困,”克莱恩眨了一下眼睛,“只是聊着这些事情,就让人清醒了不少,总会忍不住让我回忆以前的经历。” “这样啊……”邓恩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他沉静的目光还钉在道恩的脸上,似乎在注视着背后隐瞒的东西。 克莱恩对此满不在乎,队长又不是“观众”,也没有任何读心的能力,只是克莱恩的笑容忍不住带上了一点戏谑:“当然,我也没有一位妻子跟我同行,所以不用担心回去太晚,会让她感到不满。” 因为大厅里并没有多少灯光,邓恩脸上的微红并不明显,只是他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来:“嗯,没有关系,她大概也能猜到我出来做什么……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新婚吗?” “哦?我能问问唐泰斯先生是怎么猜到的吗?” 因为一年前你们两个还没捅破窗户纸,戴莉女士还在单相思。以队长你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接受“秒婚”这种事情,肯定也是在戴莉女士的竭力促进下,才跳过更长久的恋爱磨合期,直接步入了婚姻殿堂…… 这大半年也是很不容易了,甚至两人都是红手套的成员,不可能有太多空闲时间的。 克莱恩在心里摇摇头,隐瞒住真实的想法,开始虚构自己的心得:“其实这种事情很好猜的,新婚又相爱的夫妇,身上总有种充满感染力的喜悦,就好像他们能把这种对生活的热爱,传递给别人一样。” 邓恩隐约想起来了,他眼前的这位“道恩·唐泰斯”先生,好像也有风流倜傥的名声在外流传,那道恩在爱情相关的事情上有更加独到的眼光,也能解释得通。 这样的聊天逐渐被扯远,即将超出邓恩擅长的话题范围,他冲道恩摆了摆手:“听上去是件好事情,或许等某天,您遇到愿意交换誓言的人,就能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这就是表明已经不打算继续聊下去,委婉地提醒有风流经历的绅士,对话已经到头了。 这正合克莱恩的意,他微笑着颔首:“这种事情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要回去再休息会儿,祝您有个好梦,史密斯先生。” “您也一样,唐泰斯先生。” 邓恩注视着道恩离开的背影,又将烟斗咬在了嘴里。 在看着那位贝克兰德的新晋富商走进休息室后,邓恩又停留了几分钟,才将烟斗收进怀里,缓缓走向大厅另一侧,踏上值夜者们专用休息室的楼梯。 戴莉的身影从楼道间浮现,很自然地挽住了邓恩的手臂,两人停在了空无一人的走廊中:“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要么他只是普通人,我之前感知到的强大灵界生物与他无关,要么是唐泰斯先生隐藏得非常好,以至于我们抓不到表面上的疑点。” “我更倾向于后者,”邓恩拍了拍戴莉的手,“还有一点,如果他是军方的人,那你之前短暂察觉到的强大灵体也能有所解释。既然灵体停留的时间很短暂,那不排除是他手上有某件封印物,或者是位信使,有什么人想要联系道恩。” 戴莉点点头:“我知道,毕竟这是军方的飞空艇,我们只是顺路才搭乘。我占卜过了,这趟旅途很顺利,没有什么意外情况。” “虽然我们对军方的势力了解有限,但道恩的目的地也是迪西海湾,在察觉到对方的敌意以前,我们还是以观察为主,以免让他先一步产生抵触心……” 邓恩的声音逐渐放缓,出于常年与非凡者打交道、接触各种非凡力量的直觉,他总觉得唐泰斯先生身上隐约有些亲切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结识过这位先生。 他的记忆还是老样子,其实并没有好到对“道恩·唐泰斯”印象深刻的程度,先前谈话时涉及的信息,都是戴莉告诉给邓恩的,因为“值夜者”内部也有对这位富商的调查资料。 他曾经在哪里见过道恩吗?邓恩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中。 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戴莉将头贴在邓恩的肩膀上,也没有打扰他的沉思,而是安静地凑近,让自己能清晰地听见对方舒缓的心跳声。 只是这样都会让她感到满足,好像能远离那场噩梦,能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我说,你们真打算在这儿站到天亮吗?” 伦纳德神情郁闷地从休息室走出来,他从门缝里往外张望两三次了。 但是每一次看到戴莉幸福的微笑,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对廷根事故心存忧虑的伦纳德,都会生出不忍心打扰这对“恩爱夫妻”的想法,没有直接去询问两人,是否从“道恩”身上挖到了什么消息。 现在伦纳德不想忍了,他想去上厕所,索性直截了当地走出门来。 “在想些事情,我们马上就进去了。”邓恩笑着看向黑发碧眼的青年,作为廷根的旧同事之一,伦纳德现在的成长让他相当欣慰,能看到熟悉的年轻人有所进步,邓恩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伦纳德指了指楼梯的方向:“要我说,那位富豪的秘密可不少,我不觉得他会轻易透露出什么。” 邓恩知道伦纳德听到了他和戴莉先前的谈话,也没有想着隐瞒什么:“我看出来了。虽然他表现得非常友善,但是我们并没有谈论多少实质性的东西。他对女神看上去很是恭敬,我无法就此定下结论。” 顿了顿,邓恩还是说出了自己疑惑:“我总是觉得,他给我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戴莉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因为他跟你有些相似吗?尤其是那双很深沉的眼睛。” 邓恩回望着她,他的手往下搭去,紧紧扣住了戴莉的手:“或许是吧。” 伦纳德果断扭头,沉默地沿着楼梯走向大厅,留下这两人继续享受独处的时间。(本章完) 第十一章 梦境:守望者 卓娅当然是主的新追随者,就像是主带回其余信徒那样,而不是什么“非凡特性”。 最简单的依据,就是卓娅还能自由活动,至少这是乌洛琉斯的判断方式。 但是梅迪奇好像在期望着什么,祂很迫切地想看到乌洛琉斯去采取行动,直接掠夺卓娅身上的非凡力量。 于是这个问题不断被反复提起,梅迪奇在话里话外的暗示明示,就像是无法描绘成形的绘画一般,困扰着倍感茫然的乌洛琉斯。 直到战争军团要开始做战前准备,最终没看到任何情况出现的梅迪奇,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太被动了,大蛇,这样下去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晋升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们需要变得更强,必须得想办法提升序列!” 乌洛琉斯放下了手上的画笔,这副阴影与太阳交织的绘画,已经被涂抹上足够完整的色彩,完全晾干后再涂上定色的油脂,就能找地方挂起来了。 乌洛琉斯转向梅迪奇:“可是我不需要战斗来晋升。我的途径需要的就是‘命运’的契机,而且按照主所说的,我已经是序列一……” 目前还是序列二“天气术士”的梅迪奇闭上嘴,冷冷地扫了一眼坐在凉亭边缘没有反应的矮小身影,然后就恼火地离开了凉亭,准备好好操练一下手下战争军团的士兵们。 乌洛琉斯从来不会因为梅迪奇做什么而生气,但是反而很轻易就能让梅迪奇无话可说,每次的结果也都跟眼下差不多——梅迪奇会气恼地离开,乌洛琉斯却充满不解。 卓娅似乎注视着这一幕,如果在黑色面纱下有眼睛的话,更确切的形容,是她感知到一团火焰离开了附近。 不过几分钟后梅迪奇又回来了,祂走到乌洛琉斯的身边,干巴巴地道:“来点好运,我会用得上的。” 乌洛琉斯又拿起笔刷,等到梅迪奇别着脸伸出右手,乌洛琉斯便在梅迪奇的手背上点了一抹红色:“‘命运’垂青,愿战士常胜。” “一定会胜利的,”梅迪奇呲着牙笑了一声,“不能赢的战斗就打到赢下来为止。” “主不会同意的,要安全归来。”乌洛琉斯淡淡地说道。 梅迪奇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一次,祂高昂着头离开了凉亭。 如果时间的流逝不会在这里留下痕迹,那么衡量时间就变得毫无意义,让人完全感觉不到日子的前进,庭院内的生活一直没有多少变化。 乌洛琉斯没有正常的作息,同样的,卓娅也没有。 除了在“太阳”升起和落下时,乌洛琉斯会各自祷告一段时间,剩下的时候都是在作画,或者祂会安静地坐在卓娅身边,闭上眼睛冥想,以此替代睡眠与进食。 卓娅知道,有两个生灵会在每天傍晚的时候走进花坛里,来回走动,但是他们一直保持着跟凉亭的距离,似乎对这里充满了敬畏。 卓娅只能模糊瞥见他们的影子,能感知到他们身为人类,却又结合了微弱非凡力量的灵体。 祂不理解这些人类在做什么,直到有一次乌洛琉斯从冥想中睁开眼睛,发现卓娅的头转向了外侧。 “他们是主的信徒,负责管理花园的耕种者。” “管理花园?” 乌洛琉斯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解释:“筛选、检查与清理,这里有地下泉,浇水很简单。” 卓娅的光点缓缓转动:“很脆弱。” “是的。” 乌洛琉斯在简单回复过后,又有那么点迷茫,卓娅的话似乎指的是别的什么,但祂没有深究,卓娅也没有再提出任何问题。 偶尔在天亮之前,奥赛库斯也会带着困意走到庭院里,跟乌洛琉斯一同进行晨间祷告,卓娅则会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事实上,卓娅平时都这样保持安静,与乌洛琉斯间基本不怎么说话。 乌洛琉斯还算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祂不用分心去思考如何跟卓娅交流,而当祂例行祈祷与冥想时,卓娅是个很不错的陪伴者。 在祷告过后,奥赛库斯会顺带检查乌洛琉斯是否有什么需求: “如果你的画布或者颜料不多了,有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说。” “主说过,在祂赐福世界、完成创造、引生灵安居之前,祂的教堂不得兴建,”奥赛库斯望着晾晒在凉亭里的大幅绘画,面带憧憬地望着上面金灿灿的太阳,“我去看过那些居民偷偷建的祈祷厅,太简陋了,完全不能与主的荣光相配。等到以后,主教堂一定要请你来绘制壁画,我会向主这么提议的。” “嗯,我会的。”乌洛琉斯温和地回道。 奥赛库斯在那幅画前面站了很久,却没有再说什么。 有时这个年轻的少年也会询问乌洛琉斯一些问题,大多都是有关占卜方面的情况,只要能得到启示性的回答,奥赛库斯便会满意离开,然后慢慢去思索那些模糊的答案。 奥赛库斯也有试过跟卓娅打招呼,但是卓娅的回应一向很淡然,而卓娅又从来不跟两人一同进行晨祷,这就让奥赛库斯逐渐失去了跟祂交流的兴趣,只是保持着碰面时礼貌的问好。 即使主以“日升日落”的光亮,划分出了年月日和季节的,乌洛琉斯对此也没有什么实感。 只是梅迪奇很久没有回来了。 —— 太阳明暗了一百多次,庭院里才走进新的访客。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带有暗纹的纯黑长袍,微卷的黑发披散过肩头,五官轮廓深邃。他的容貌精致得让人印象深刻,却并不是阴柔的美感,反而充满威严。 最为奇特的是男人仿佛覆盖着黑色阴影的眼睛,即使透出的目光非常温和,也凸显出他了身上的特异之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在男人走出长廊那瞬间,卓娅的头就已经向着那个方向转动,光点旋转的速度加快很多,黑色面纱下的光芒闪烁起来。 卓娅比专注在绘画上的乌洛琉斯,先一步发现了男人的到来。 直到男人登上凉亭边缘的矮台阶,乌洛琉斯才收回心神,立刻放下笔刷,冲着走进凉亭的男人恭敬地俯身:“萨斯利尔大人。” “乌洛琉斯,中午好,抱歉麻烦你照顾了卓娅这么长时间。”萨斯利尔走近乌洛琉斯的画架,略显惊奇地打量着上面刚开始动笔的作品,那是一片悬浮在庭院里的光芒,像是萤火虫般飞舞在叶与花的阴影里。 乌洛琉斯迟疑了几秒:“我没有照顾祂,只是听从主的指示,带着祂待在这里。” “我得说,你的画技越来越好了。”萨斯利尔的语气很是随和,“不论如何,我都该早些过来的……如果不是要做的事情太多。” 萨斯利尔走向了坐在凉亭边缘的“女孩”。 卓娅的脑袋一直朝向萨斯利尔,仿佛被祂所吸引,萨斯利尔曾经跟自己的原身交谈过,知道这种影响是源自“聚合效应”。 萨斯利尔俯下身来,注视着黑纱下近乎停滞、微微颤动的光团:“你好,有人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卓娅。” 卓娅微微点头:“达日博格。” 萨斯利尔的目光微微闪烁:“你可以称呼我萨斯利尔。” 卓娅主动地抬起右手,将手掌递到萨斯利尔面前,萨斯利尔不太清楚卓娅究竟在索要什么,稍一停顿,就干脆将手递给了祂。 光晕从内而外地翻出,拂动卓娅头上的黑色面纱,萨斯利尔好奇地看着那些光芒,祂眼底深沉的阴影掀起浪潮。 “原来是这样,还有另一部分……”萨斯利尔神态有些遗憾,“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将它还给你,因为现在的我做不到。” “我会等待。” 卓娅收回了手,停顿片刻又微微仰头:“您可以提出你的交易了,切尔诺伯格。” 在遥远而熟悉的另一个年代里,这是来自祂故土神话中的名字,“黑暗与死亡的负面之神”。 这个称呼让萨斯利尔有些走神,随即祂自嘲地笑笑:“被人这么喊,对我来说有点奇怪,虽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萨斯利尔有那么一瞬间,很想问问卓娅,祂是否看到了另一位“光明之神”贝洛伯格,不过他压下了这样的想法,以后或许会有机会的。 卓娅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执着地等待萨斯利尔对先前那句话的回应。 萨斯利尔思考了一会儿:“一定要是交易吗?” “任何。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卓娅毫不犹豫地道。 萨斯利尔微笑着摇头:“只要你愿意辅助达日博格的研究,他就足够高兴了。因为我还要处理别的事情,不像他那么空闲,所以他正急于收回知识相关的权柄。” 萨斯利尔重新直起身来,冲卓娅伸出手,扶着祂从边缘站到地面上:“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再说。我不能在这件事上立刻做出决定,这是你要跟达日博格商量的事情,我来这里是为了解决你的小麻烦。” 乌洛琉斯往两人的方向挪动了一下脚步,却又停在原地。 萨斯利尔注意到了祂隐隐的不安,也冲乌洛琉斯点点头: “乌洛琉斯,你也一起过来吧。你或许会想顺路看看梅迪奇的情况。如果不是足够好运,祂这一次被针对,险些就在战场上失控。” 乌洛琉斯垂下头闭紧眼睛,祂一言未发,快步地跟到萨斯利尔的身后。(本章完) 第十二章 梦境:启明者 战争军团因为撤退及时,本身损失并不惨重,只是在梅迪奇断后扫清追兵的时候,短暂被追击的“噩梦之龙”盯上,施加了影响。 如果不是萨斯利尔及时赶到,梅迪奇多撑了片刻,那祂的情况就会真正变得危机。 而幸存的梅迪奇正待在单独的房间里,除了精神萎靡,表面上看祂并没有什么伤口,只是身上时不时就会裂开口子,里面渗出岩浆或者窜出火苗,点燃身边的东西。 所以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石制家具,甚至连一张藤条编的毯子都没留下。 为了保全梅迪奇的隐私,萨斯利尔让祂留下了那身还未擦拭清洗的黑色盔甲。 虽然梅迪奇可能并不在乎这点,但祂会在这种事情上显出无所谓,更多是因为萨斯利尔是“主的半身”。 由于梅迪奇神话生物形态的不稳定,所以本来负责医治伤员的“治疗牧师”与“精神分析师”,都因为序列太低根本不敢靠近屋子,只能由萨斯利尔自己确认梅迪奇的状态。 带着卓娅与乌洛琉斯,萨斯利尔走到这栋被阴影完全环绕的石屋前。 推门的瞬间,跟萨斯利尔所预想的一样,一道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 乌洛琉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而卓娅愣了一下,也学着乌洛琉斯的样子往后退去。 萨斯利尔无奈地回头瞥了一眼:“那就先等烟散一散。” 这种程度的浓烟并不会对祂们没什么影响,但是乌洛琉斯不想被弄脏衣物,而卓娅纯粹只是效仿乌洛琉斯的动作,萨斯利尔很清楚两者的想法。 过去几十秒,这阵仿佛从火山口被吐出的浓烟,才彻底散入半空中。 萨斯利尔走进屋的时候,梅迪奇正坐在屋内的矮石凳上,后背倚靠着墙壁,祂的双脚交叠翘在石床的边缘高高翘起,闭着眼睛深呼吸。 随着梅迪奇每一次胸口起伏又落下,都会有少许浓烟从祂的鼻孔、嘴巴与耳朵里冒出,只是体积已经不多了。 石屋里到处都留有焦黑的痕迹,很明显,在萨斯利尔离开后,梅迪奇并没有刻意抑制自己的神话形态外泄,反而很肆意地将身体内的火焰倾洒出来。 反正屋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梅迪奇不担心造成什么破坏,祂最终都会把那些火苗收回来的。 不过在懒洋洋地抬头后,看到是萨斯利尔站在门边,梅迪奇迅速地收回翘起的脚,恭敬地坐直了身体,好像刚才那个满脸烦闷的人不是他一样:“萨斯利尔大人。” 萨斯利尔走到旁边,让乌洛琉斯能走进屋:“如果静不下心,不用忍耐着冥想或者祷告,对你现在的情况来说,睡上一觉是更快的恢复方式。” 卓娅这次没有跟着乌洛琉斯进来,而是犹豫着停留在门边,在祂的感知中,整间屋子里都漂浮着微小的火星,随时可能被引爆,转化成猛烈的火焰。 梅迪奇注意到了卓娅停下脚步的举动,挑衅地冲卓娅抬了抬下巴,他脸上轻蔑的笑意毫无掩饰,只是在萨斯利尔的视线转来后,才稍有收敛。 乌洛琉斯走到石椅边,睁开眼睛打量着梅迪奇。 梅迪奇没有看祂,而是盯着门边的卓娅,梅迪奇不喜欢乌洛琉斯总是淡然温和的目光,祂还是更喜欢那些鲜活猛烈的情绪,不管挑起的憎恨还是愤怒,都能让梅迪奇感受到源于争斗本能的满足。 但是乌洛琉斯跟祂截然不同。 乌洛琉斯盯着的时间有些太久了,梅迪奇不得不抬头看向那双浅色的眼睛。 梅迪奇又活动了一下脖颈,从鼻孔里重重呼出一缕浓烟:“你又看到了什么啊?萨斯利尔大人都说只要休息就好,你还有什么好看的,画你的画去。” 乌洛琉斯没有动,黑烟飘过了祂银色的睫毛:“留在你命运上的干扰仍然还在,这样很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的!”梅迪奇呲着牙抹掉鼻端流下来的一点鲜红,“这样的小伤明天就能好了,我又不是需要人看护的人偶娃娃。” 屋子里没人对这句挑衅有所反应,乌洛琉斯并不理解,卓娅满不在乎,而萨斯利尔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梅迪奇: “那我带着卓娅先走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梅迪奇愣了一下,立刻转向乌洛琉斯:“大蛇你也跟着去吧。” 萨斯利尔摇摇头,扶着卓娅的肩膀示意祂转身:“乌洛琉斯你既然担心,就留下多看会儿。如果你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到战争兵团,等到下一次战斗,我们会需要更多好运的。” 卓娅的头向萨斯利尔转动了一下:“如果……” 萨斯利尔却拍了拍卓娅的肩膀,在卓娅说出什么前,一道阴影直接从萨斯利尔身上延展出来,将祂与卓娅环绕在内。祂们直接融入了屋外的影子里,离开了这里。 梅迪奇很是凶恶地回望着乌洛琉斯,乌洛琉斯依然安静地盯着祂,在这样对视片刻后,梅迪奇才垂下头:“你也会担心人?真是笑话。” 乌洛琉斯认真思考了两秒:“如果这是个问题的话,那我能给出回答。我会担心你。” 梅迪奇用力地揉了两下脑门,熄灭了一簇从鬓角涌出的火苗:“真是烦死了,那就不是个问题!我没在问你!” “我知道了。”乌洛琉斯淡然地回答道,“但我的回答不变。” 于是梅迪奇感觉更恼火了。 —— 达日博格正在地下的密室里整理资料,每一次战斗不论胜负,最宝贵的东西都是各个种族的情报。这也不只是为了研究,对各个古神及祂们的种族了解越多,达日博格就有越多的把握,在倾力一战的那天获得绝对的成功。 这一次与巨龙族的缠斗只是在边缘地区的一次试探,正式的胜负之分,不需要等太久了。 一支在暗中出发的使团平安归来,然而作为使团首领的赫密斯,却作为人质被留在了巨人族的王庭间,赫密斯托人带给达日博格的只有口头一句话,“为了共同的未来”。 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赫密斯曾经这样跟达日博格说过。 因为注意到达日博格对人类聚居地的多次庇护,看到微小的、烛火般的希望在那些普通人心里升起,赫密斯才冒着暴露出自己的巨大风险,来见了这位源头不明的“新神灵”。 与其说是追随而来的信徒,赫密斯更多是将达日博格当成一位具有领导力的合作者,自己隐于幕后。 达日博格知道赫密斯不会有事的,这位敢于以身试药,先一步开始研究各族语言,从而摸索出“赫密斯语”的中年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只醉心于研究非凡力量。 没有百折不挠的勇气与毅力,赫密斯也得不到研究成果,不可能喝下亲手调制成功的魔药,成为一名真正的非凡者。 在巨人族交还的誓言公证书上,一切都写得很清楚:如果达日博格与巨龙族正式开战,他们愿意旁观,并且可以在胜负将分的时候提供合适的援助——尽管他们并没有说愿意援助哪一方。 然而这份秘密誓约上留下的认证者并不是“巨人王”奥尔米尔,而是“晨曦之神”巴德海尔,巨人王的长子。 巨人族并不是以睿智见长的,奥尔米尔的性情与精神影响,也并不能让祂长久维持理智。巨人们对“巨人王”这位祖神的崇拜心一向单纯,不该有逾越“巨人王”权威的事情发生,至少据过去的历史来看,从未有过。 那么这次誓约的认证者签名,就很耐人寻味了。 达日博格觉得有必要借助一下黑夜女神的权柄,进一步商议这其中的隐情。 萨斯利尔是直接出现在地下室里的,角落里的黑暗从地面上拱起,然后渗入祂高大的身形中,萨斯利尔边还带着卓娅。 在庭院的所有人里,只有萨斯利尔有这样的权限,或者说胆量,直接用非凡能力且不经通告地走进来,尤其是在没有其余人在场的时候。 “哦,你直接把祂带过来了。”达日博格放下了手里的计划表,将用于记录的书册合拢后,他的手掌在上面拂过,一道金光璀璨的印章浮现在上,暂时封印住这本书籍里的内容。 达日博格这才就将他写了新计划的书册放下,友好地俯下身,询问起来:“抱歉啊,有一段时间没能见你。我听奥赛库斯说过了,你一直跟在乌洛琉斯身边,能习惯在庭院里的生活吗?” 卓娅黑色面纱下的光芒迟缓地移动着:“能。” 对这样过于简短的回答,达日博格有点无奈,他想试着引导卓娅跟多表达些想法:“我知道乌洛琉斯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如果你想做些别的事情,觉得一直待在花园里很无趣,可以告诉我。” “庭院里的命运是有变化的,不会无趣。”卓娅轻声回答道,好像就连祂自己也不太确信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见达日博格又习惯性陷入沉思,萨斯利尔不得不开口提醒了一句:“考虑到乌洛琉斯的表现,这可能是‘命运’途径源头的影响。” “嗯,以后会有验证这件事的机会。”达日博格迅速收回了思绪,注视着那些游走的光点,“因为你现在的身体并不方便活动,所以我们已经计划了一段时间,你愿意换一副躯壳吗?我觉得那能更方便你自由活动,至少……能让你看到东西。” “我愿意,”光芒微微颤动,嗡鸣声更强烈了,“我需要付出什么?” 萨斯利尔微笑着摇头:“这不是交易,卓娅,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份馈赠。” 达日博格看了一眼自己的半身:“是的,这是一份礼物。” 第十三章 梦境:新躯壳 礼物。 光点停滞,卓娅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达日博格给了自己半身一个疑问的眼神,萨斯利尔压低声音,用跟巨人语相距甚远的另一种语言问道:“机器故障?” 达日博格平静地用巨人语回答道:“我忘记告诉你了,卓娅听得懂。我们的合作伙伴说过,卓娅知道数种来自我们那里各个地方的语言,包括音乐、文学、部分片面的知识。” 萨斯利尔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失落的叹息:“那些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 “还会有的,”达日博格温和地说道,“只要人类继续发展下去,那些东西总有一天还会出现。” 卓娅脑袋里的光点又重新开始旋转,祂缓缓摇头,说了让达日博格意外的话:“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下……” 卓娅又抬起手,想要伸到面纱底下,去触碰那些光点,达日博格先一步拉住祂的手腕。 “你不需要每件事都过问命运,有的时候也可以问问自己。”达日博格的语气很和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命运并非真正公平,交易也有限度,不是吗?” 达日博格放开了卓娅的手腕,卓娅微微点头,光团聚拢,在黑纱下显得晦暗,但祂的声音却很坚定:“好,但是我也会欠你们一个承诺。” 达日博格笑了一会儿,对卓娅如此欣然地接受那句话感到高兴,他没有在乎那个承诺,而是冲萨斯利尔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只要你有信心,我随时都可以。” 萨斯利尔抬起双手,浓郁的阴影从他的肩头飘落,迅速扩散到整间屋子里,包裹住三人,把外侧的其余物体全部分隔开。 达日博格仍然俯身半蹲在卓娅身前:“把手伸出来,两只手。” 卓娅摊开两只手,达日博格将祂的两只手合到一起,然后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在外侧盖住:“如果你感觉到有什么无法忍受的危险性,就立刻挣脱,我不会拦着你的,好吗?” 卓娅顿了顿,轻声回应道:“我明白,我并不是孩童,您不用这么刻意关照我的感受。” “我知道,就年龄来说,你可能是某种比我们都要古老的特异生命。” 达日博格说这些话的时候,正看着站在卓娅身后的萨斯利尔。 萨斯利尔抬起手:“我会先取下隐秘的力量,这样才不会受到影响。” 卓娅没有反应,只是在头顶的黑纱被取下后,头颅内光芒的亮度逐渐增强。 萨斯利尔的双手悬在卓娅的头颅两侧:“先说好,我也不是百分百肯定会发生什么。” 黑暗的帷幕从萨斯利尔的身上飘起,祂眉宇间淡淡的阴影完全散去,眼底浮现出一片浩荡的黑色海洋。 脱离下来的阴影卷动成团,凝聚出两条黑色的钉锥,钉锥的材质接近承载着液体的琉璃,深处的黑色并不纯净,反而好像混杂了数种难以被抽离的颜色,显出五彩斑斓的奇异感。 达日博格叹了口气:“我还没有完全收回完整的‘创造’权柄,这只是临时借用那片混沌海洋的力量,将你的意识疏导出来。 “我再重复一遍,如果你感到任何威胁,都可以立即挣脱。我不会限制你使用‘重启’的力量,进行时间点上的回溯,你如果觉得不可行,立刻让我们知道。” 达日博格本以为卓娅会继续沉默,但是却收到了带着尖锐嗡鸣声的回答:“没有关系,我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达日博格又对卓娅的认知有了新的了解:“因为只是躯壳与投影,你的意识只是会消散,但是不会真正‘死亡’?” “不会。” 达日博格听出了卓娅嗡鸣声中的颤抖,在默默摇头后,他又一次看向萨斯利尔。 萨斯利尔点点头,没有再出声提醒,而是果断地将钉锥刺下,扎入了卓娅头颅的左右两端。 灰色的外壳无声地破碎开,随着裂纹越来越大,光点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逸散,露出最深处被簇拥掩藏的一圈银色圆环。 水银色的环形颜色温亮,但是在中段却有一处扭曲的衔接点,乍一看像是条咬住尾巴的蛇。在圆环外侧遍布密集的圆轮符号,密集交织宛如蛇鳞。 达日博格微微眯起眼睛,这是“巨蛇”完整的非凡特性。 阿曼妮西斯也真是舍得,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卓娅指引她获得的?能从弗雷格拉身上得到完整的晋升方法,只靠厄运是远远不够的,支撑她的还有这份好运…… 达日博格深吸一口气,金色的灿烂光影在他眼中闪烁,但是另一个如时钟表盘般的虚影,却在他脚下展开。 咏叹调的巨人语从祂嘴里吐出,牵引住那些逸散的光点和卓娅赖以寄宿的非凡特性:“要救自己,如鹿脱离猎户的手,如鸟脱离捕鸟人的手。*” 银色的圆轮沾染上温和的淡光,被它们牵引着,缓缓从破碎的面部飞出来,灰色的雾气不断从钉锥下方飘落,但是一触及到附近帷幕般的黑暗,就立刻消失不见。 那银色的圆轮扭曲起来,在达日博格的注视与控制下,仿佛被烧至熔解的铁水,逐渐化作流动的银色光流,上面点缀着碎钻般的诸多光点。 “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 达日博格的声音落下后,所有的光芒都向着他盖在卓娅的双手间涌去,混沌的银色长河断断续续在周围浮现,却又被萨斯利尔展开的阴影迅速压制。 达日博格明白,这是卓娅在有意配合他的举动,祂在试图对抗“命运”本身对祂的呼唤。 违抗命运啊…… 达日博格原本严肃的神情重新缓和,所有的银色光流收敛,汇集在他与卓娅的手掌内侧。 以非凡特性为基础而尝试“造物”,达日博格曾经在自己身上做过这个实验,而他的实验成果此刻正站在卓娅的身后,专注地压制着卓娅身体蕴含的少许灰色雾气。 萨斯利尔在这里,替达日博格分担着这份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隔绝了那片混沌海洋对精神的侵蚀,也同时稳定住了卓娅原本的那具身体。 达日博格最后一次开口:“愿你睁开眼睛,得见世人所见。” 所有的光芒汇成一点,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在空气中荡出撕裂出灵界裂缝的涟漪后,又缓缓平息消散。 达日博格这才松了一口气。 萨斯利尔手中的钉锥已经随着那阵涟漪的爆发而崩碎,祂的眉宇间又覆盖上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不断起落的黑色浪潮。 事情没有出任何意外,第二次“造物”的实验是成功的,这让达日博格对之后的计划有了更多的信心,等到他收回了更多权柄,稳定这份力量…… 以防有别的突发情况,萨斯利尔没有收回笼罩在这间屋子里的阴影帷幕,而是安静等待着达日博格确认情况。 卓娅已经失去控制的身躯往后倒下,被一直站在后方的萨斯利尔顺手接住。 达日博格摊开手掌,卓娅失去支撑力的双手向下滑落,不过从里面滚出来的东西,被达日博格接到了手心。 一颗蛋。 蛋的体积比鸡蛋要大一圈,摸上去非常冰冷,蛋壳外遍布着圆轮般的环形符号,转轮周围又带有不同的标示,显示出更加复杂的纹理。 在达日博格轻轻用食指触碰蛋壳的时候,上面被点过的地方,会散发出少许银色的虚影,缓缓在屋里扩散。 “灵性外泄,带有自我保护的性质,这对外界来说也是变相的威胁。” 萨斯利尔眼底的海浪流动起来:“‘命运’的力量,没有形成实质的威胁,但是灵性不够高的话,靠近就会受到灵体的冲击,变得疯狂。” 达日博格点点头:“卓娅已经尽力收敛了非凡特性的力量,但是并不能完全约束它,祂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清醒,完成最终的融合。” 萨斯利尔摇摇头:“这个时间一定会比我们预估得更快,卓娅是有意地进行配合,使用了‘重启’为胚胎的能力。” “结果还是有些意外情况啊。”达日博格叹了口气,神情颇为玩味。 在实验本身成功的情况下,这样的变化对他来说,也是很有趣的发展。从萨斯利尔手上接过祂递来的黑纱,达日博格用阿曼妮西斯留下的庇护将这颗蛋包裹起来,好隐藏住它不断波动的力量。 达日博格看向那具已经变得空洞的身躯:“这具身躯先交给你保存,等到卓娅完全醒过来,由她自己做主是否要保留。” “如果拿到了‘空想之龙’的权柄,我们可以试着修复祂的身躯,我觉得祂会希望保留的。”萨斯利尔这么说道。 祂将银发女孩的空洞躯壳平放在地面,随着阴影从下方浮动而出,覆盖了这具身躯,祂逐渐下沉,消失在那片泥沼般的无底阴影中。 “不过蛇和雀都是卵生的,”萨斯利尔显得很是好奇,“要不要用权柄查探一下,究竟会是什么?” 达日博格摇摇头: “不用,我们可以耐心等待。” “看看卓娅最终是选择‘命运’,还是选择‘新生’。” 第十四章 梦境:征战者 那颗介于鸟与蛇之间的蛋,被留在了庭院里,由奥赛库斯保管。 忙碌于处理琐事的少年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也从来都不会有,只要是主的话语,他永远都好好地记在心上。 而且这只是一颗蛋,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孵出来,只要奥赛库斯别拆开外层的黑纱,把装着蛋的盒子摆在屋子里,每天查看几次就够了。 这件事没有交给更合适的乌洛琉斯,是因为祂已经回到战争军团,即将协助梅迪奇参加下一次的战斗。 神话生物大多是基于本能而行动的,有别于人性的“兽性”占上风,即使补全了相对应的完整魔药,也依然会被非凡因素带来的性情所影响。 梅迪奇的“智”是足够的,甚至可以说在战场上,没有人能比祂更有头脑,即使没有学习过兵法或者战术,纯粹基于战争衍生的本能,也深深烙印在火焰巨人的脑海中,让梅迪奇成为足够合格的“阴谋家”。 但是作为一位称得上“智勇双全”的首领来说,梅迪奇的“勇”,往往代表着祂会为了战斗的胜利,连自己的性命也置于不顾。 所以乌洛琉斯在战争军团里,对梅迪奇来说是恰到好处的制衡,乌洛琉斯的性格与执着于占卜的行事本能,都会变相约束梅迪奇的冒进,强迫祂多用用头脑而不是拳头。 在更关键的时候,乌洛琉斯并不显眼的能力会派上大用场——当战争胜负的天平僵持不下时,正好可以让运气来推一把。 梅迪奇的休养时间也就只有三天,一方面是祂的恢复能力强悍,萨斯利尔再三检查后,也确认过梅迪奇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另一方面,是下一次的进攻时间已经近在眼前。 再过三天,梅迪奇和乌洛琉斯所在的战争军团,就要重新跟随萨斯利尔与达日博格出发。 团队里有专门负责布置“开门”仪式的成员,赶路从来不是战争军团要面对的难题。 这也是达日博格早就与萨斯利尔商议好的计划,第一次的交战时间虽然长,但是都以边走边打的探查为主,尽力保全自身是第一优先。 这样也能给赫密斯带领的使团,留下足够多交涉的时间,至少得让巨人族立下誓言,保证短期内的中立,就结果来看,一切都让达日博格非常满意。 巨人族跟巨龙族没有太多的交集,巨人族在广袤的平原上修建起自己的城镇,而巨龙族长久盘踞在山脉与天空上,“奇迹之城”利维希德才是它们真正的据点。 那是一次刻意向巨龙族的示弱,主要目的就是练兵,以真正流血为代价,让还显稚嫩的战争军团更紧密地联结成一体。 达日博格知道梅迪奇对晋升的迫切渴求,也愿意给梅迪奇在战争中提升的机会。一支想要展现锋芒的军队,只有熬过血与火的淬炼,在战斗中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捶打,才能磨砺出足够的心志与骨气。 即使达日博格知道,军队原本只是普通人类的非凡者成员,会不断直面死亡的阴影,他也没有任何迟疑。 任何一种成长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人类想要长久地获得拯救,最终只能由他们自己拔出剑来。 而达日博格与萨斯利尔的目的,这一切的最终目标,就在浮空的巨龙之城里。 —— “奇迹之城”利维希德,是从空想中诞生而出的宫殿,一座广袤到足以容纳上百条巨龙自由活动的城市。 它的宏大,任何其他种族的城镇都难以媲美,只能在地面上瞻仰其壮观的影子,灰白色的地基高高悬挂在天上,居于大地的一切都匍匐在下方,落在它投下的阴影中。 一团预示着暴雨的乌云被风吹来,在贴近地面的地方缓缓前行,融入了利维希德下方的阴影。 利维希德这座天空之城,包括它的创造者和它的居住者们,俯瞰着下方所有卑微、弱小的生命,昭示着自己对天空独一无二的权威——这是身为巨龙的骄傲,是对所有没有翅膀、缺乏力量的生物,最轻蔑的不屑。 而巨龙族有着足够强大的天赋,它们天生便拥有强健的身躯与特殊的非凡力量,所以它们有成为天空之王的自傲资本。 “奇迹之城”,不容他者踏足,不容蝼蚁亵渎。 直到今天,这样的铁律被打破了——有人出现在附近,从外貌上能简单判断出,是个穿着简朴白袍的人类。 几百米的距离,对利维希德来说已经是近空了。 一轮散发出金辉的光晕亮起,隐藏着眼睛的阴影帷幕飘荡扩散,虚幻圆形的虚影,随着每个符号的浮现而展开,最终走过十二格,达成圆满。 跟光影的范围与散发出的震慑感相比,其中的那道人影乍一看很是渺小,更不要说跟利维希德城体本身作比较了。 对于巨龙庞大的身形来说,这人影不过爪子尖的大小。 在达日博格收起“隐秘”的祝福,直接展露出自身的那刻,一声山崩般的咆哮声从利维希德深处传出,整座浮空的城市都因之颤抖。 人类登上巨龙族的天空,这就是直白而轻蔑的挑衅。 更多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里面不乏充满威胁的非凡能力,怒吼汇聚成声音的浪潮,震荡得遥远下方的大地与山脊都在发颤。 这里的居民们除了愤怒不作他想,没有巨龙会觉得,这样一条来自地面的虫豸,会给利维希德带来陷落的终焉。 它们展开翅膀,在又一声来自宫殿深处的咆哮里,飞向那渺小的人影。 这甚至说不上是扞卫制空权,巨龙们所面对的敌人,本来只要一次踩踏就可以碾碎—— 在“奇迹之城”的阴影里,一片浓密如泼墨的浓云颤动起来,然后被由下至上的突袭撕得粉碎,露出下方菱形般分布的四队战争军团。 前方的小队最为整齐,人数也最多,他们披着纯黑色的盔甲,整支小队间都弥漫着噼啪作响的火星,似乎随时会被引爆,但这支小队毫不在意,反而从里到外透出一种焦灼的战意。 每个人手上都握着炽白色的火焰,凝聚成长枪的形状。 火焰的触须从队伍的前端生成,在梅迪奇的大喊声中,点燃了队伍间那些微小的火苗,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热浪。 炽白色的密集长枪经过热浪烧灼后,转而变为更加沉凝的蓝紫色,所有人毫不犹豫,即刻将手上握着的东西甩出。 箭雨般的火焰长枪由下而上地飞起! 左翼小队为首的,是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黑色眼睛敏锐得刺人,一刻不停地环顾着四周,在看到火焰生成的那一刻,命令便已经通过“战争军团”内部的心灵沟通,传达给了中年人。 他高高抬起右手。 “狂乱法师”的能力迅速叠加在刚刚脱离阵型的火焰长枪上,这是在前几个月他已经做过无数次的事情,早就无比熟练。 经过“放大”,火焰长枪的威力被增强到极致。“扭曲”,使得火焰造成的伤害可以留下更致命的伤口,足以穿透巨龙皮肤的防御。 以及最为关键的,“混乱”——原本刚刚从地面飞出没有多远的火焰长枪,转瞬间,已经高挂在半空。 它们紧贴在那些巨龙庞大的身躯下,尤其是翅膀的位置,在触及到外物的瞬间,便自行引爆! 几只较为脆弱的小体型巨龙是这波攻击的针对目标,当它们在火焰中发出哀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翅膀无力扇动时,只能任由重力将自己沉重的躯体拖向地面。 这样的攻击吸引了巨龙们的注意力,引来被激怒的吼声,从巨龙们遮天蔽日的队伍中,主动飞出几只巨龙往地面扑去。 它们甚至不需要落到地面,当它们的阴影接近那支不过几百人的队伍时,攻击就已经落往下方。 凛冽的寒霜涌出,巨大到能将人贯穿的冰锥砸向地面,比冰锥下落更快的,是从一只灰蓝色巨龙身上释放出的雷电。 战争军团的右翼,一个脸颊上带着抓伤的青年,毫无畏惧地向着雷电,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此地神秘减弱!现实增强!” 离他不远的一位女士,从黑色盔甲下发出了不耐烦的一声咂舌。 无形的细丝早就从她的身上延伸出来,铺满在右翼的队伍间。 当雷电被吸引过来时,那些透明的细丝因为冲击而显出形迹,上面迅速燃烧起黑焰,在接连不断的“噼啪”声里,被削弱过非凡力量的雷电,与黑焰互相对冲而抵消。 而梅迪奇抬头望着那些落下的冰锥,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性:“看来巨龙族也就这样,体积大也不代表长脑子。” 序列二的“天气术士”,已经拥有了冰霜领域的非凡能力。 最后方的队伍人最为稀疏,装扮与另外三方格格不入。 领头的是一位没有穿着盔甲,反而穿了黑色长袍的女士,她的长袍末端镶嵌着一串宝石。 从心灵沟通里听到命令后,她立刻朝向队伍最前端的位置抬起双手,手掌合拢又往两旁撕开。 灵界之门展开,梅迪奇跃进去的瞬间,所有成员都听到了祂在心灵沟通里传达的指示: “俯首!” 右翼队伍里的女士“呸”了一声,在垂下视线的同时小声抱怨:“低头就低头,什么俯首……” 第十五章 梦境:龙之血 在战争军团的上方,多了一团庞大的火焰,神话形态的巨人漂浮在空中,直接用身体承载下所有的冰锥,它们毫无阻碍地消融成沸腾的岩浆,在巨人燃烧的火焰里溅出火花。 因为上去拦截了为首的那只巨龙,梅迪奇将战争军团“心灵沟通”的权限,短暂交给了留在下方的乌洛琉斯。 下方的战争军团里,只有乌洛琉斯不用担心直视神话形态而失控的问题,祂抬着头,没有太多变化的温和目光,依然在盯着火焰巨人的背影。 银色的长河在乌洛琉斯的眼底流淌,祂的眼睛微有刺痛,但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准备着发动“重启”的力量,将梅迪奇从理智的边缘拉回来。 如果没有乌洛琉斯在队伍中,梅迪奇也不会如此冒险,正因为知道有人会替祂守住后路,祂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自己的同伴。 巨龙族并不畏惧直视神话生物形态的战斗,即使精神受到冲击,本身以“巨龙”途径居多的它们,可以更迅速地用“安抚”稳定住己方状态。 火焰巨人的身躯并没有巨龙那么壮观,但足以让梅迪奇架住最前端那只白色的巨龙,近身后,战斗方式也转向更加直白的搏斗——覆盖着火焰的拳头用力向上挥击,凶狠地落在白色巨龙的下颌。 乌洛琉斯忽然移开了目光,盯住命运被剧烈扰动的一点,祂窥视到了一片死亡的黑影:“莎拉,全体转移,左侧三十米,右翼备战。” 乌洛琉斯的声音直接传达给整支队伍,在“战争主教”的联结下,所有个体都只是整体的一部分,所有人都深有体会。 队伍后方那位袍子镶嵌宝石的女士,又一次在空气中挥舞起双手,她撕裂出足以容纳整支队伍落入的“通道”,然后所有人稳定地在左侧三十米外落地,重心甚至都没有多少摇晃。 很明显,他们早就习惯这样突然转换阵地的移动方式了。 一只青色巨龙从空气中浮现,重重地扑在了众人刚刚站立的方位,因为一无所获,这只巨龙愤怒地吼叫起来。 右翼为首的青年神色严肃,早在转移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此时队伍一抵达的方位,他立刻向着那只巨龙抬起右手的长剑,用古赫密斯语大喊出声:“剥夺!” 巨龙原本想要发动的“瘟疫风暴”忽然间被封闭,这样违背想法的发展,让它的长尾巴重重地拍击在地面上,扫起了大段的树干,落向这支队伍。 身上盘绕着无数细丝的女士伸出双手,在空中优美地挽了一圈,黑色的火焰几乎形成了有生命力的长蛇,沿着无形的蛛丝向着空气中倾泻,迅速烧毁了大部分的障碍物。 落下的碎木屑洒在他们身上,无力地被盔甲弹开。 青色巨龙展开翅膀,就在它想要再一次飞起时,它脚下的阴影忽然间蠕动起来,另一只纯黑色的、由影子凝结而成的巨龙,从脚底上浮后,扑向了青色巨龙的身躯,凶狠地撕咬起来。 而战争军团的众人抓住了这个机会。 乌洛琉斯淡淡的一声“进攻”,反而让梅迪奇率领的那支“猎人”小队呐喊起来,爆发出截然不同巨大的热情和战意。 火焰爆发,互相融为一体,将自身铸成利刃而斩出。 所有具有远程攻击或限制手段的非凡者,都在主动施展非凡能力,协助起那道阴影,想抓紧时间尽快击杀这条青色巨龙。 乌洛琉斯的视线又落回火焰巨人身上,梅迪奇还在维持着神话生物的形态,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乌洛琉斯也能隐隐听到梅迪奇无法按捺的笑声。 巨龙在撕咬火焰巨人的身躯,然后正面迎上它的,是沸腾的岩浆血液和掀起热浪的拳头。 梅迪奇在尽情享受着战斗所带来的征服感,包括痛苦的那部分,近乎完全不要命地消耗着灵性,然后又从战斗的过程中汲取让自己鲜活的力量。 因燃烧而盛放。 —— 达日博格站在天空里,向着他扑来的众多巨龙,似乎只要再近一些,就能将他直接碾碎。 “铛——” 浩荡的钟声,从渺小的人影身上传出,响彻云霄,响在整座“奇迹之城”上空。 其中一格刻度的符号随之亮起,所有巨龙的身形都慢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中。时间的流逝被延缓,它们的眼神仍然愤怒而凶恶,但是却无法再靠近那人影一步距离。 “他向作恶的人降下炭火硫磺;他用灼热的火焰惩罚他们。”* 达日博格的声音并不强烈,更近似于低声喃喃的祷告。 他高高抬起胸口的十字架,明亮到能没过一切颜色的光芒从他手中升起,一圈散发出极纯粹温度与能量的日珥,从他的身上爆发出来,仿佛从水平的地平线上,直接被摘下的黄昏: 一条火红色的缎带,一条鞭笞异族作恶者的长鞭,一道足以挥斩开任何巨龙身躯防御的冲击波,宣示着真神的力量。 凄厉而愤恨的长啸声从路德维希深处响起,巨龙族的首领意识到了什么,然而已经太晚,它庞大的身躯飞起时,没能追上太阳的速度。 “铛——铛——” 又是一次钟响,第二个和第三个刻度先后亮起。 在日珥挥向巨龙群的那刻,时间已然脱离捆缚,日珥的光芒从巨龙之间穿过,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的,直接将它们的躯体横向分割,断为上下。 被穿透的地方甚至没有太多的血液或脏器倾洒,血肉在被烧灼、切去的瞬间就开始凝结融化。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倾覆,那些巨龙甚至来不及嚎叫,头颅就已经脱离脖颈,翅膀被从根斩去,下肢与胸口分离。大量的巨龙直到彻底死亡,都在怔怔地望着天空,失去生命的空洞眼睛,只余困惑。 达日博格微微垂下眼睛,看向从“奇迹之城”飞出的那条巨龙之王。 “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 因为一时大意而见证子民的死亡后,祂再也无法忍耐,决心亲自迎战,而不是再回避身上带有地底气息的新神灵。 “铛——” 第四声钟声,更像是在向天空宣告,场间的一切已经被清空。 已经死亡的巨龙从天空坠落,仿佛一座又一座崩塌的山峰,侥幸从那道日珥中活下来的巨龙,因求生的本能生出强烈的恐惧感,下意识往外退散开。 安格尔威德的怒吼声响起,试图盖过那喜欢缥缈的钟声。 “龙息”的精神穿刺与“龙威”的震慑,随着怒吼一同传来,其中甚至包含了更加隐匿的意志干扰。 安格尔威德迫切地盯着对方,分化出一个虚拟人格想要潜入对方的心灵岛屿,祂试图用“洞察”的力量窥探出心灵漏洞,这个新神既然能染着地底的气息,必然该有能被利用的恐惧。 “铛——铛——” 达日博格只是安静地站在空中,那咆哮声不能让他挪动脚步,更加无法让他心生畏惧,只是卷起了他白色的袍角。 安格尔威德不能撼动一轮立于天地间的太阳。 祂找不到本该与自己相似的,源于心灵深处的阴影与恐惧,对方身上甚至没有被地底力量侵蚀的迹象。 这不合理,这不可能! 安格尔威德在离开利维希德前,所留下的、所想象的结局,正在往不可知的方向扭曲,祂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不可控。 事情正向祂无法即刻扭转的局面发展? “铛——铛——铛——” 刻度符号接连不断跳动着,散发出奇异的微光,达日博格周身炽烈的太阳光芒更加强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只有安格尔威德听到了那个轻微的声音: “你是在寻找这个吗?” 一直飘拂在达日博格身后的阴影帷幕,忽然间裂开了一角,萨斯利尔的身影站在一片混沌无际的海洋中,与安格尔威德对上了眼睛。 攻势瞬间逆转,被抓住了心灵漏洞的,彻底变成贸然踏入陷阱的安格尔威德,当祂被引诱着离开了利维希德的那刻,另一个结局就已经在对方的手中被落笔。 即使只是这样一瞥,那片混杂着各种颜色的海浪,也足以唤醒安格尔威德最强烈的恐惧。 “铛——铛——” 利维希德的方向忽然传来了轰响声。 安格尔威德的心灵漏洞忽然间被扩大,祂对自己空想出的城市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内应,巨龙族内部有叛徒,有谁从内部攻击了祂的城市…… 达日博格平举起双手,向上摊开,而隐藏在阴影帷幕后的萨斯利尔,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犹如太阳的影子,使得阴影与光明能短暂合为一体。 安格尔威德在潜意识大海中掀起毁灭性的浪潮,试图混淆与分裂两者间的同步。 达日博格金色的眼睛里,也映照出那片混沌海洋的色彩,他再度开口: “有罪者,当受审判。” 光影合拢,一颗太阳在空中亮起,将安格尔威德裹挟在内。 巨龙带着诅咒与怨憎的声音,回荡在达日博格的意识里: “不可能!你的结局只会比我更可悲!你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接触那片海洋!除非你——” “铛——” 达日博格脚下十二格刻度的虚影,尽数亮起。 向世间宣布着“空想之龙”的死讯,这是“奇迹之城”坠落地面的终局。 第十六章 梦境:俯首者 真神间的战斗分出胜负,钟声回荡在利维希德上,就已经是尘埃落定。 下方的战斗也早已结束,试图偷袭军团的青色巨龙半边身体焦黑,半边身体被啃噬得残缺不全,已经失去了生命。 飞在天空中的那些巨龙,甚至无法理解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刺眼到让它们无法移开视线的光芒亮起,然后等它们从中恢复视线,巨龙之王就已经消逝在它们眼前。 达日博格身下带有刻度的圆盘虚影隐没,阴影帷幕缓缓垂落。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向那些恍然又充满敌意,却因为畏惧不敢再向前的巨龙:“” 当“智慧之龙”赫拉伯根领着部分愿意跟随祂的巨龙,离开那座开始逐渐坍塌的“奇迹之城”时,还存活的巨龙中爆发出不甘的怒吼声。 即使再迟钝,大部分幸存者也已经反应过来,正因为在城市里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它们的王才会充满愤怒地回头望去。 是背叛者。 应该被斩断翅膀、拔去尖牙、掏去眼睛、砍断爪子的背叛者! 巨龙们的咒骂是一阵阵高亢的咆哮,但是没有哪条巨龙真正敢上前阻拦——赫拉伯根是安格尔威德的从神,也是除了“噩梦之龙”以外最强大的巨龙。 对于充满野性的诸多神话生物来说,强大即是权威,最简单的一条道理,从生到死都是这样。 而人类天生弱小,在过去的时间里,人类处于整条食物链的最底端,被有智慧的种族的奴役,被有需求的种族分食。 直到今天,巨龙族亲眼看到了从人类间走出的神灵。 它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条灰蓝色的巨龙身影飞向前方,不断缩小,最终化为一个戴着兜帽、拖着长须的老者,恭敬地在达日博格身前垂首行礼。 以人之身,行人之礼,见人之神。 白须颤颤的老者弓下身子,毫不在乎同族的唾骂与诅咒,就像是聋了一般:“我得您点拨,已在迷途中获得救赎,然我向您祈求,请不要责备族人的无礼,它们一无所知……” 达日博格静静地注视了赫拉伯根数秒。 这样的沉默僵持,让那些巨龙愤恨的怒吼也逐渐安静下来,一部分在空中用力拍动着翅膀,用力地呼出火苗、雷电或者冰霜,似乎随时都会暴起攻击,另一部分则缓缓退往外围,看上去已经心生退意,一心只想着逃跑。 达日博格微微颔首,然而他的声音只在两个人之间响起:“我会宽恕他们的不义,不再记念他们的罪愆。”* 老者的身子很明显地放松下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会尽快处理后续,还请主将此事交付给我,我会承担应背负的,遵循应顺应的。” “尽快。” 达日博格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赫拉伯根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瞬,尤其是在祂注意到那片阴影帷幕翻涌,化作另一个人的身影时,明显将头垂得更低了:“我一定会的,赞美您的仁慈。” 萨斯利尔走到赫拉伯根身前:“没有关系,我会留在这里监督情况,它们不会有机会反抗你的决定。” 数个月前的战斗中,赫拉伯根见识过这位真神的力量,那也是促进祂背叛“空想之龙”,向新兴太阳神投诚,甘愿成为其追随者的关键原因。 别的巨龙或许感受并不深刻,但是作为拥有“智慧”力量的赫拉伯根,祂能从这一位身上感受到了让祂极畏惧的阴影,相当接近地底污染带来的压迫感。 从那一刻起,赫拉伯根就在怀疑巨龙之王是否有胜算了。 这一次直接袭击利维希德的行动,收获了让达日博格非常满意的成果,他从巨龙之王的身上得到了目标计划的非凡力量,达成了他最初的目的。 战争军团收获颇丰,他们又协助着那条萨斯利尔释放的阴影巨龙,成功截杀了另外两条不同属性的巨龙,甚至在达日博格的点头后,他们给队里一位新晋“牧羊人”,新添了可放牧的灵。 虽然有添伤员,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把命丢下,“律令”与“混乱”相互配合,再加上“命运”最为敏锐的直觉与指引,与地面上几条巨龙的缠斗,始终是有惊无险。 如果梅迪奇不是灵性消耗过度,直接因为昏迷被人抬着走的,那或许这样的结局会更让人满意。 唯一让达日博格稍有遗憾的是,“噩梦之龙”阿勒苏霍德,已经悄然间先一步逃离,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安格尔威德的指示,还是提前察觉到了情况可能有变化,阿勒苏霍德没有在利维希德的残骸里留下任何踪迹。 这座城市没能再坚持太久,支撑它浮空的力量不断衰颓,所以整座巨龙之城缓缓往地面沉落,然后重重地砸在它自己的影子上,底座因无法承受重量而崩散成碎块,最终整座城市都变得四分五裂。 赫拉伯根望着达日博格与那些卑微人类离开的方向,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萨斯利尔站在祂身旁,环顾着那些巨龙恨其入骨的目光,神态沉静。 —— 奥赛库斯听到主与战争军团归来的消息,虔诚地在胸口划出十字架,替与自己相似的追随者们祷告了片刻,衷心期待他们尽快好起来,不会被战争遗留的伤势所困扰。 在祷告之后,奥赛库斯就高兴地将一堆新的卷轴抱在怀里,迅速离开他兼具书房功能的卧室,想要去跟主汇报这段时间以来的发展与情况。 不过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走到那个装着蛋的盒子边上。 里面被黑纱笼罩的蛋一直没有反应,奥赛库斯观察片刻,便将盒盖扣上,把这个盒子也抱在怀里,抓紧时间去见一见主。 乌洛琉斯又站在达日博格的祈祷间门外,在听到走廊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时,不用细细打量都知道是谁。 “下午好,乌洛琉斯!主在里面吗?” 乌洛琉斯的眼睛缓缓睁开,祂好像在奥赛库斯身上感知到了什么,某种模糊而温和的光芒。 但是乌洛琉斯无法看清楚,只是淡淡地给出了回应:“下午好,奥赛库斯。是的,主吩咐过你可以进去。” 乌洛琉斯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推开那扇刻着十字架的双开门,在奥赛库斯笑容灿烂地走进去后,又将门给重新带上。 达日博格正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垂着头紧握胸前的十字架。 听到门边的动静,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回过头去。达日博格望着少年走过来的同时,也看到了奥赛库斯怀里的那一堆东西。 这让达日博格脸上和煦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微妙,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奥赛库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奥赛库斯在行过欠身礼后,颇为自豪地抬起头:“能为主尽上一份力,这是我的荣幸!” “好,放到这吧。”达日博格笑着叹了口气,他注意到奥赛库斯还有带了什么别的东西,“你把那颗蛋带过来了?它还没有孵化。” 奥赛库斯小心地将怀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弯下腰,把那个盒子递到达日博格身前:“我不知道要怎么帮助它孵化,但是它一直没有动静……” 达日博格接过那个木盒,打开了盒盖,黑纱紧紧覆盖着银白色的蛋:“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你做得很好。” 听到赞美的奥赛库斯脸上泛红,眼中因兴奋而亮着光,在示意奥赛库斯离开后,达日博格才开始动手,将阿曼妮西斯留下的黑纱逐渐拆开。 那颗银白色蛋仍然冰冷,但是达日博格将它放置在掌心里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内部微微跃动了一下,就仿佛里面存在一颗正在输送血液、为延续生机而搏动的心脏。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因为达日博格知道,神话生物并不能以人类的观念来判断,但是他总是免不了往这方面想,他略显粗糙的指腹划过蛋壳外部,但凡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就会逸散出少许银芒,上面圆轮般的符号亮起又熄灭。 达日博格忽然冒出了一个点子,随即他分析着眼下的情况,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一定的可行性。 冥冥中另有一种直觉,让他觉得这么做能获得成功。 达日博格将银蛋摊在左手中,他的右手悬在上方,随着手指张开又合拢,那带有十二格刻度的圆形虚影凭空出现,所有的符号依次亮了一圈。 “铛!” 柔和而轻快的钟声响起,但是听上去,更像是敲了一下铃铛。 达日博格微笑着,看到银色蛋壳发出了“喀嚓”的轻响,外侧出现了数道裂缝。 圆轮形的符号在缓缓转动,上面时而浮现出月桂色的光点,时而荡出银色的水波。 “啪!” 蛋壳整个炸成了碎片,金色的阳光从达日博格眼底掠过,那些逸散的力量瞬间被掐灭,消散不见。 达日博格盯着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的云雀:“卓娅。” 云雀抬起头,眨着浅淡近乎无色的眼睛,达日博格能从里面看到无法自抑的惊奇。 云雀张开嘴,仍然带着嗡鸣声:“您的长相……比我感知中和善很多。” 达日博格没有忍住,在这本该很严肃郑重,迎接卓娅破壳的一刻,笑出了声。 第十七章 归乡人 因蒂斯。 巴那贝坐在蒸汽列车上,面色严峻地盯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他能轻易看到远处被划分给各个山庄的小山包,奥莱省梯田上的葡萄架跟他记忆中一样,整齐地一列列排开,在黄昏下如同屹立的碑石。 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也跟记忆中差不多。 他很多年没有回到奥莱省了,记忆中的葡萄汁已经褪色,连带着葬在六尺之下的人都是这样。 他们很有可能是有意的,竟然说是要在这里见面,谁知道又在搞什么。 在奥莱省有生命危险? 巴那贝默念着占卜的话语,弹起一枚银币,看着它翻转落下,在手背上展现出一丛香根鸢尾花。 背面,否定。 但是这样的占卜结果,并不能让巴那贝完全放下心。对于一名足够谨慎的“占卜家”而言,占卜结果是有其上限的。 如果没被干扰的话,或许这次会面没有什么危险性,也不知道来的会是谁,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几个熟人。 巴那贝将银币随手塞进了燕尾服的口袋,他的燕尾服已经换成了一身全新的,只是尺码比他的身形更宽大,还打着一条墨绿色带金线的领结,对他来说有点太炫耀了。 这套不太合身衣服,巴那贝没有花上一枚硬币,纯粹是通过打赌从别人手里赢来的。 他手中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卷烟,在思考的时候缓缓转动,只是偶尔在有人从过道经过的时候,巴那贝的手会显出微微颤抖。 他不能再这么紧绷下去了,这样只会自己暴露出异常。 平常心……巴那贝皱着眉头,用力地捏紧了卷烟。 那个老家伙疯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完全恢复清醒,又能持续多久?谁知道他会不会又一次疯掉。“愚者”先生替我毁掉了那份威胁性命的限制,老家伙会发现吗?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巴那贝难以抉择,逃跑与回去,哪条路好像都只有灭亡。 那是一位“占卜家”途径的天使,还跟他有着稀薄到极点的血脉关系,但这也依然是一种联系,足以让对方拿捏住他的性命,更不要提,巴那贝也曾经在密修会内,留下能够被占卜的“标记”。 除非是经历死亡,不然很难摆脱这些建立了神秘学联系的东西,至少巴那贝现在是做不到的。 他现在答应了回去密修会,怎么都能拖上一段时间,这就像是让一场不得不来的死刑,获得了短暂的延期。 “烦透了。” 巴那贝摸出卷烟盒,将那根没有点燃的烟收了回去,列车缓缓停下的时候,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向车厢的出入口。 一个身高只到巴那贝肩膀的少年从车门挤过,狠狠地撞在巴那贝的侧肩头,却因为对巴那贝错误的预估,反而将自己撞得一个趔趄,险些失去平衡。 巴那贝反手逮住那个少年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蠢蛋,掩人耳目需要的不仅是方法,还有脑子,你一开始就选错目标了。” 然后巴那贝重重地甩开了少年的手腕,看也没看那个小贼苍白的脸色,大步走到站台上。 在他环视站台周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位女士的黑色卷发松散地拢在脑后,嘴角边有两颗小痣,她穿着黑色的蕾丝边长裙,胸口却别着一朵黄色的玫瑰,宽檐草帽挡去了光线,下面是一张化着浓妆、红唇带笑的面容。 巴那贝在心里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地走上前去:“玛格丽塔,下午好。” 女人从长椅上坐起身,温和地将手搭在巴那贝肩头,微微用力推着他往车站外走去:“而你没有逃跑,真不错,这对你和我来说都是个惊喜,男孩。” “该死的,你就不能别用那种——” 巴那贝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一股来自灵性直觉的强烈寒意,将他后面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近乎窒息。 “虽然没有过去多少年,但是我这些年的记忆太模糊了,”玛格丽塔搭在巴那贝肩头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语气依然那么娇媚,“你让我想起了你的曾祖父,一模一样的语气和态度,他甚至不肯继承家族的传统,拒绝成为一位‘占卜家’。” 玛格丽塔走到巴那贝身前,维持着手掌搭在巴那贝肩头的动作,安静打量了他一会儿,细细地望着巴那贝的眉眼,从中勾勒出一些回忆里的人影——孩童,少年,青年,中年,没能老去的死者。 玛格丽塔唇边的微笑很妩媚,相当符合她的长相与气质,却与她脱口的话语毫无干系:“他离开家族没有多久,我就因为某件事陷入了疯狂,幸好,有成员根据我留下的任务,追踪到了你与你母亲的下落。” 车站出口的路人并不多,而且越来越稀少,但他们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完全没有视线扫过这里,仿佛这两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不、不,你不是……” 这不是玛格丽塔。 巴那贝背后的寒意几乎刺入了他的脊椎,他浑身僵硬,在无形的威慑下心神动荡。 “你的灵性直觉增强了,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也不知道你是感受到的,还是推理出的?”玛格丽塔眼中浮现一丝赞赏,“你很有天赋,年纪轻轻的秘偶大师,虽然并不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年轻人,但也依然很了不起。” 巴那贝知道,对方甚至不需要把控自己的灵体之线,就已经能让他毫无反抗的能力了,他在脑海中飞快思索着退路,却始终没有挣脱女人按在肩头的那只手。 看不到任何可能。 巴那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肆地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浮夸的笑容:“那玛格丽塔呢?您总不会将她也做成了秘偶吧,亲爱的先祖。” 玛格丽塔娇笑起来,清脆的声音非常悦耳:“当然没有!我并不需要,我手中的每个秘偶都可以随意转换外貌。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我发现你好像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秘偶,这可不好,明明海上的机会非常多。” “我急着回来,没有那么多时间做准备。”巴那贝干巴巴地说,这点程度的谎言对他来说很是顺口。 “刚才那个小偷,似乎也不错,既然是他自己送上来的。”玛格丽塔说道。 巴那贝只是轻轻摇头:“秘偶最起码要能起作用,一个年轻的窃贼?我看不出他有什么价值。” 玛格丽塔看出巴那贝的嘴硬,她温柔地揽住巴那贝的肩膀,带着他继续往外走去:“走吧,正好你已经晋升,我就不需要再费心帮你安排仪式了。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你,很重要的任务,如果你听过那个名字的话……” “我能先问问是什么吗?” “去鲁恩,去贝克兰德,寻找信仰‘愚者’这个名号的人,任何人。第八局不会提供特定的身份,只会提供部分联络人,其余的你只能靠自己。” 巴那贝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瞬,但是脸上的笑容反而自然起来:“哈哈,让‘我’去找一位隐秘存在的信徒?密修会里是找不出一名秘法师了吗?”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孩子。” 巴那贝收敛了所有表情,淡漠地望着微笑的玛格丽塔,片刻后,他无力地垂下头,那份沮丧几乎要从他身上滴落。 巴那贝摇摇脑袋,轻声地说:“我知道了。‘您的意愿由我践行’。我会去的。” 玛格丽塔再度露出带着赞赏的眼神:“很好。现在走吧,带我去看看你母亲的坟墓。” —— 东拜朗,古拉因城。 克莱恩登上码头的时候,他拎着的小箱子里传出一声懒懒的鸣叫。 这很明显就是在催促了。 “我知道,等我找到旅馆收好东西,你就能出来活动了。” 不过在这之前克莱恩得甩掉军方安排的两位“跟踪者”,他不喜欢身后一直吊着尾巴监视他的行动,克莱恩还打算给自己补充合适的秘偶,他总不能在军方的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古拉因的大部分房屋都是依山而建,沿着坡度上盘旋的道路分布,像是一条条蜿蜒缠绕的长蛇。较为平坦宽裕的地方,则成了市民们活动较为频繁的广场或者集市, 克莱恩看到有人乘“棺”出行的时候,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是南大陆源于死神崇拜的特色,在别的地方基本见不到,活着的人将逝者的匣子当做交通工具,还是让他觉得挺奇特的。 克莱恩走向一间人员进出频繁的酒吧,两位跟踪者不敢靠得太近,如果被察觉到这样的监视就失去了意义,他们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坠在后方。 克莱恩借着人群的掩护,迅速地闪到酒吧的后门附近,他打开小型箱子的门,诺恩斯迅速从里面飞了出来,在克莱恩的肩头跳了两下。 克莱恩从狭窄的小箱子里取出那层用于铺垫的斗篷,迅速抖开的同时披在身上,他对着云雀说:“隐蔽点离开,十分钟后来找我。” 云雀点点头,径直飞出了酒馆的后窗。 克莱恩裹上斗篷,抬手一抹,他的肤色变深,容貌五官也变得与当地南大陆的人无异,蓄上一层卷曲的胡须。 他没有戴上兜帽,只是将斗篷裹得很严实,将自己的箱子都隐藏在下方。 克莱恩快步走出酒馆,坦然地与那两个东张西望的监视者擦肩而过。 第十八章 幸运者 离开酒吧后,克莱恩在随手救助小巷里受害女孩的情况下,收获了一位可以充当翻译的秘偶,这倒是临时解决了他语言不通的难题。 这个秘偶的前身只是个十分混账的普通人,甚至身体素质都不算强壮,如果不是克莱恩撞破了这人欺负女孩的那一幕,也不至于转化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秘偶。 在简单确认过秘偶的情况时,一只云雀悄然从空中飞落,蹲在克莱恩的肩头。 诺恩斯看向那个秘偶,低低地叫了一声。 “是啊,我也觉得不是很合适,只能临时填补一下空缺……不过你还懂得这些?” 云雀甩了甩羽毛,克莱恩知道诺恩斯是什么意思——它不怎么懂,它纯粹只是不喜欢这个秘偶。 克莱恩总觉得云雀是在装傻,但是没有证据。 “先找旅馆落脚。” 克莱恩这么说着,让这位新管家“奥夫”拎起行李,前往这座城市繁华与破败的交界地区。这种地方往往鱼龙混杂,对外来者毫不在意,没有任何成规制的管理,更适合克莱恩隐藏自己的踪迹。 诺恩斯在克莱恩肩头四下转着脑袋,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它很少见到有这么多陌生人的场合。 在道恩·唐泰斯的宅邸里,诺恩斯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卧室或者书房,克莱恩因为担心它闯祸,从来都不会带着诺恩斯出席舞会。不过因为克莱恩的舞蹈老师跟诺恩斯有过接触,始终会有一些消息传出,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位富商养了只很是乖巧的小鸟。 克莱恩用余光瞥过诺恩斯打量那些路人的神态,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沉重。 艾丝特依然没有音讯。 云雀轻轻叫唤两声,将克莱恩从那份忧虑中拖拽回现实:“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情。怎么了?” 云雀砸了咂嘴,满眼期待地看着克莱恩。 克莱恩笑着摇摇头,刚刚冒头的阴郁被他压下去:“好好,我懂的,会有机会带你尝尝当地特色菜的。” 既然这么说了,克莱恩自然不会食言,在找到旅馆后,他点了一份拜朗特色的烤肉送到客房。 在诺恩斯高兴地享受切碎的烤肉条时,克莱恩早就已经吃完自己的那份了,他正抿着杯子里的红茶,考虑去哪寻找合适的秘偶。 因为没有线索,克莱恩最后决定用占卜,慢慢搜查。 诺恩斯咽下最后一根肉条,打了一个饱嗝,高兴地在盘子边翻滚两圈,差点撞到旁边的茶壶上,还好克莱恩及时挪走了茶壶。 差点惹祸的云雀无辜地抬头,懒洋洋地望着克莱恩。 “我真好奇你都把那些东西吃到哪里去了。”克莱恩将手摊开在云雀身前,诺恩斯立刻蹦了上来,任由克莱恩捧起自己。 不过在注意到克莱恩要将自己放回箱子里的时候,云雀发出了急促的鸣叫声,显得很是不满。 “我要去找新的秘偶了,很可能会遇到战斗,不方便带着你。”克莱恩很耐心地解释道。 云雀看了看那封闭狭小的箱子,扑腾着翅膀飞向了窗户,然后在窗边盘旋了几圈。 诺恩斯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克莱恩对它的自觉性倒是很放心:“你想出去走走?好吧,只要你记住旅店的位置,能自己找回来就行。不要飞太远,记得在午夜前返回这里,知道吗?” 诺恩斯叫唤了两声,克莱恩从它敷衍的回答里面听出来一种漫不经心,不过还是苦笑着打开了窗户,将这只被憋了好多天的小鸟放飞。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艾丝特好像还跟我讲过这话…… 又或者是我记错了。克莱恩理了理身上的双排扣风衣,变化了一副很普通的鲁恩人外貌,带着奥夫离开旅馆。 找了一根树枝充当卜杖,克莱恩便开始用这种效率不算高的方式,寻找起自己的新秘偶。 —— 恩佐是个很幸运的人,他自认如此。 四十来年的人生里,他生活的好坏分布得十分均衡,身为鲁恩人与拜朗人的混血后代,又被父亲抛弃、被母亲厌恶,让恩佐在童年到青年间吃了够多的苦。 因为自身的勤奋与坚毅,他得到了一位老先生的赏识,他成为了对方的学生。而在成为非凡者,喝下“怪物”魔药之后,恩佐的人生一路好运连绵,那都是在弥补他过去的不幸—— “这都是我应得的”,他一直这么想。 即使在出卖自己的老师、叛逃出生命学派的时候,恩佐也在这么想。 他厌倦了学派内的种种规矩,所有琐碎枯燥的理论研习或者自我约束。他渴望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非凡能力,成为绝对的“赢家”,尽情地满足自己。 所以恩佐选择顺从欲望,接纳了来自外部的蛊惑,他跟着另一部分“药师”途径的非凡者,加入了玫瑰学派。 “放纵”,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恩佐的好运让他从未失利,也包括今夜——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成功地从崖壁上往下方爬过,身形稳定地踩准凹凸不平的边缘,并没有任何人追踪在他身后。 身为“赢家”的自得,一次死里逃生的好运,都让恩佐脸上带着笑容。 当黑夜教会的“红手套”小队,突袭“漆黑亡者”乌利卡藏身地点的时候,恩佐也在场。他代表玫瑰学派过来,是想与灵教团的“漆黑亡者”商量合作的事情。 对于精通反占卜的恩佐来说,想要摆脱自身遗留的神秘学痕迹,不是难事,而他也并不是黑夜教会的主要目标,教会的猎犬并不清楚他的身份,这才是恩佐能抓到逃脱时机的关键。 恩佐回到街道附近,沿着一段陡峭的楼梯往下层走去,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忽然间,他的灵性直觉被触动,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让恩佐下意识屏住呼吸,预备好随时发动“精神风暴”,想对让他忐忑的未知存在发起反击。 不过这份警觉很快就被驱散了。 恩佐看到了一只小巧的鸟,他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种类,只是看上去跟麻雀差不多,但是体积大上一圈,头上带着淡黄的羽簇,正在散发出微光。 那种光芒很奇妙,散发着说不清来源的吸引力,让恩佐下意识放轻脚步,俯身缓缓往小鸟的方向靠近。 陷阱?谁会拿这么一只柔弱的生物做陷阱……不对! 恩佐忽然间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受到影响,他第一时间停下脚步,开启灵视探查周围的状况。 恩佐放开了对自己灵性的收束,观察起那只鸟类——这个举动让他再也难以移开目光。 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因为从“视觉”上来描述,那只是一团纯粹而温和的光芒,不像太阳有着灼烧眼睛的亮度,也不像那群“吸血鬼”崇拜的绯红之月,光芒本身充满虚幻的缥缈感,更像某种凝缩后的灵。 对“怪物”途径而言,看到不爱看的东西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但是恩佐从来没有遇到眼下这样的情况。 他甚至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停留在他感知中的,只是一点烛火般的影子。 但这并不能让恩佐清醒,反而因为注视着那点光芒,他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生出更多渴求的贪婪。 他缓缓靠近那只雀鸟时,这只外形脆弱的生物没有任何惊慌,只是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用浅色的眼睛回望着恩佐,这让恩佐心中很惊喜,一定是他的好运还在起作用。 当恩佐离雀鸟只差半米的距离时,他忽然间对着那只小鸟发动了“精神风暴”。 恩佐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雀鸟发出一声充满惊惧的锐鸣,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猛地展开翅膀往楼梯下方飞去。 恩佐瞪大了眼睛:“等、等等!别走!回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团光芒,慌张地紧追在小鸟后面,全心都放在它身上,完全忘记了那位生命学派的老师,曾经教导过自己的某句话——“不要被看见、听见的东西所迷惑”。 恩佐只想着追到那团光芒,想要离它更近一些,他紧紧地盯着那只雀鸟的方向,好像全世界只有那不可触及的光芒,才是真实的彼岸。 楼梯尽头的阴影间,坐了一个有着东拜朗外貌与打扮的男人。 在恩佐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里,那个男人从手上的火柴盒里取出一根,用力划动,另一团光芒摇曳着从他的指尖亮起。 恩佐原本应该注意到这人,获得突然间的灵性预警,产生警惕的。 但是他没有,那团光芒明晃晃地下落,雀鸟站在了那个男人的肩膀上,回过头来。 那个蹲坐在台阶底部的男人,将燃烧的火柴往身后弹出,膨胀的绚烂火苗里,优雅地走出戴着礼帽的身影。 恩佐仍然望着这个方向,在灵性直觉忽然疯狂发出警告的瞬间,已经来不及了,他看到了一片灰雾,以及被环绕在其中的青黑色大门虚影。 恩佐甚至都没来得及理解自己究竟见到了什么,就已经惨叫着瘫倒在楼梯上,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脸颊,捂住带来痛感的眼睛。 克莱恩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恩佐的灵体之线。 诺恩斯离开了奥夫的肩头,飞落在克莱恩的肩膀上,轻柔地鸣叫两声。 “我们回去再讨论你私自跟来的事情。” 听到克莱恩冷冰冰的语气,云雀缩了缩脖子。 第十九章 留书信 “我不是说过,只让你在旅店附近走走吗?” 克莱恩板着脸,看向对面的云雀,他的新秘偶恩佐和奥夫站在身后,各自占据了左右两侧。 克莱恩回头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总觉得有种反派黑道大哥被小弟簇拥的既视感。 云雀蹲在那个带换气孔的小箱子顶端,虽然将头垂得很低,但从它骨碌碌乱转的眼睛来看,完全没有在反省。 克莱恩长叹一口气,诺恩斯虽然看上去乖巧,但是他总觉得越来越管不住了。 克莱恩看向自己的新秘偶,因为恩佐是序列五的“赢家”,在将他转化为秘偶后,克莱恩对“怪物”途径有了进一步了解,这也将他的好奇心勾到了极点。 他们究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 犹豫不决的时候,“占卜家”当然会先问问占卜。 “你要不要躲远点?”克莱恩看向诺恩斯。 云雀茫然地望着他,只是叫唤了一下,仍然停留在箱子顶上没有动弹。 这只鸟不能按照常理来看待。克莱恩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他在内心嘀咕这句话了。 在抛出硬币,并得到了“肯定”的结果后,克莱恩不再犹豫,当即制造“灵性之墙”,做好事前的所有准备。 他让秘偶转过身体,正对着自己,然后借助恩佐的眼睛,看往自己的方向。 灰色的雾气缓缓弥漫,露出深处青黑色的宏伟光门,重重合抱的蠕虫光球构成了门体,上面布满复杂的符号与图案——这是克莱恩最后记得的大概景象。 他眼前一黑,在一阵尖啸般的嗡鸣声中,彻底晕了过去。 温和的光亮似乎在眼前缓缓落下。 克莱恩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又试着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额角传来的一阵阵痛感,正在让克莱恩从失去意识的茫然清醒过来,大脑又一次开始运转,他迟钝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头上跳来跳去。 “诺恩斯,停下……” 开口的时候,克莱恩甚至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诺恩斯焦急的鸣叫声在耳畔响个没完,克莱恩总算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看到的,是一抹缓缓飘落的发丝,从自己额角被扯下来的。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有种闭上眼睛再眯会儿的想法,虽然无面人并不在意这种小问题,但是这鸟越来越有“熊孩子”的气质了…… 诺恩斯又重重地跳在他的额头上,细细的爪子刮在克莱恩皱起的眉毛间,克莱恩不得不抬起虚弱的胳膊,将这个小家伙给驱赶到一旁。 克莱恩静静躺了几秒,然后才坐起身,随口安慰了旁边的云雀两句: “我没事,这不是已经醒了吗?只是情况比我预想中还更严重,嘶……” 因为浑身上下的剧痛,他不禁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身衣服已经不能要了,克莱恩身上四处都是崩裂开的伤口,他低头查看的时候,都能看到从内部被撕裂的血肉里,还有扭曲的肉芽在不断颤动,仿佛在努力蠕动,想要从他的身躯里挤出来的蛆虫,看上去让克莱恩自己都感到不适。 先前恩佐在阶梯上直视了克莱恩,发出惨嚎的同时,恩佐的手上和脸颊也浮现不少白色的蛇鳞花纹,直到克莱恩将他做成秘偶,让恩佐彻底“安静”下来,那些失控的迹象才缓缓收敛。 看来同样的事情在他自己身上也发生了一遍。 克莱恩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倒没有什么问题,当时恩佐捂着眼睛抓挠眼皮,恨不得把眼珠给抠出来的样子,让克莱恩心有余悸。 因为先前已经戴上了有恢复效果的“血之花”,身上可怕的伤势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反而在克莱恩恢复清醒后,因为他有知觉地动用灵性,而加快了复原合拢的速度。 克莱恩抬手抹了一把额角,因为他的惨叫和失控,然后又陷入昏迷,诺恩斯焦急间直接扑上来,扯掉了好几簇克莱恩的头发。 还好,对他来说没有关系,只要发动无面人的能力,很快就能重新长出来。 原先他坐着的椅子,已经倒翻过来滚到一旁,旁边的圆桌也被撞倒了,不过“灵性之墙”还在,应该没有影响到客房外的情况,只是在离他很近的小范围内发生了异常。 克莱恩坐在地上,缓缓深呼吸,他随意地扫了一眼时间,他真正失去意识的过程也就不到一分钟。 克莱恩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和灵性,直到自己的伤口都差不多恢复,没有急着从地面上站起来。 诺恩斯飞到他手边,用力叨了两下克莱恩的手指。 因为云雀用的力气太大,克莱恩下意识收回了手: “我真的没事,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现在这样的结果还是能接受的,你不要这么凶……”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左手上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 那是一枚镶嵌红宝石的金戒指,克莱恩盯着它愣了几秒,随即恍然大悟,他总算想起这枚戒指的负面作用,它会随机让佩戴者放弃深层思考,变得如同愚钝无知的野兽。 克莱恩赶紧将戒指从手上取下来,诺恩斯又叫唤了两声,这才跟平时一样飞上了他的肩膀。 “所以通过恩佐眼睛里看到的你,就是那一团光,是吗?” 克莱恩隐约记得,在最后那刻他好像看到一团光进入了视野,盘旋了两圈,除了这只小鸟没有其他可能。 诺恩斯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望着克莱恩,淡色的眼睛里毫无杂质,也毫无鲜明的、带有起伏的感情。 克莱恩轻轻叹了口气:“一模一样的光芒,完全没有差别……那你是卓娅吗?” 诺恩斯充满茫然地叫了一声,眼神有些呆滞而胆怯,仍然还停留在对克莱恩突然出事的不解中,很明显,它并不理解克莱恩在说什么。 看样子不是,至少诺恩斯不是。 如果“怪物”途径在诺恩斯身上都能看到一点光,那艾丝特身上呢?只有她的头发会发光,还是跟我身上的异象一样,他们会看到属于卓娅本身的光芒吗? 克莱恩这么思考着,他抬起袖口还有血迹的手,轻轻抚过云雀的脑袋。 诺恩斯蹭了蹭他的手指,眼睛微亮。 —— 如果信件不能直接送达给收信人,那么寄存似乎也是一种可行的选择,至少眼下克莱恩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只是在写什么的事情上,他有些犯难。 如果这封信落到居心叵测的人手上,艾丝特会不会因此遇到更可怕的危险? 克莱恩总是忍不住往这个方向去想,他也有那么点羡慕艾丝特,她随心所欲的态度,总是彰显出一种盲目的乐观…… 即使有时候太盲目了。 克莱恩用力捏了捏鼻梁,握着钢笔的手轻点在信纸边缘,在片刻整理思绪的时间后,他才让文字真正落在了纸面上。 统统都是用的中文。 这是克莱恩能想出的,最保险的交流方式之一。 至少据他所知,除了双方彼此,这世上还真的没有哪个在世的人,也认识他们故乡的文字,这能在最大程度上规避这封信件被人阅读的风险。 如果被别人发现,大概只会将这封信当作某页手抄的罗塞尔日记,很难分辨其中的区别。 而克莱恩的“作假”更为细致,他并不是用信件的书写格式,而是模仿了罗塞尔日记的版型: “六月二十六号,致我的朋友黎星。自从你失去消息,已经过了有十多天,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不清楚你是否安好,灰色的大厅里出了意外,那颗我们都知道的光球近乎失控,鉴于你的突然失踪,我有足够的理由担心这件事与你有关。” “塔罗会上,卓娅的光芒凝结成人影,顶替了你的位置,我希望这不是某种预兆。卓娅似乎跟灰色深处的东西有特殊联系,但是我不清楚那是什么,我们共同会议的召开人并没有告知我,等到我晋升,或许就能知道相关的事情了。” “希望你能尽快看到这封信件,不论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都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抽出时间来回复我。请务必告诉我你的情况,并且保持万分小心,尤其是小心‘观众’。” “我会一直耐心等候。期待你的回信,你的朋友敬上。” 克莱恩将信纸叠好,塞到了信封里,然后布置仪式,召唤出了那只浑身纯黑色短毛,嘴角咧至耳朵下方,眼窝里燃烧着邪异火焰的小狗。 小狗从灵界缝隙中蹦出,亲昵地绕着克莱恩蹦了两圈,享受着克莱恩在头顶的轻抚,然而在看到克莱恩手上的信件后,小狗的耳朵立刻耷拉下来。 克莱恩拍了拍它的头:“别担心,不是让你立即送出去。等到你能重新联络到她,就把这封信交给她,好吗?” 小狗连连点头,甩着尾巴从克莱恩手上接过信件,跃回了灵界缝隙内侧。 克莱恩怅然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房间里就打开了另一道灵界裂缝。 阿兹克·艾格斯从中走出,直接出现在保管着铜哨的那个秘偶身旁,他稍有疑惑地环顾了房间内部一圈,然后才看向克莱恩: “准备好了吗?” 按照约定,阿兹克先生找到克莱恩,在听过克莱恩预见的景象与占卜梦境后,便预备带着克莱恩,找到“地狱上将”路德维尔,调查死神戒指的事情。 同时也去看看,那座位于狂暴海某处的陵墓。 第二十章 叩问神灵 阿兹克先生不仅帮克莱恩重新封印了“蠕动的饥饿”,还直接将“地狱上将”路德维尔送给克莱恩,做成了秘偶。 依照阿兹克先生的解释,“死神”途径的高位者对下位者有很强的压制能力,克莱恩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路德维尔就那样被掌控了灵体之线,只是身体隐有挣扎的前兆,最终却什么都没做。 克莱恩甚至收回了之前留在船上的那枚“鱼人袖钉”。 借助死神遗留的戒指,还有铜哨,阿兹克先生领着克莱恩前往狂暴海,找到了那处阴冷陵寝的入口。 而在离开陵寝之后,阿兹克先生向克莱恩道了别。 他见到了自己分裂了一半的灵魂,得知了自己身为“死神”萨林格尔复活后手的事情。在做出选择后,阿兹克将要陷入一场不知期限的沉睡,他将克莱恩送回旅店的房间里,约定好让克莱恩继续写信给自己。 克莱恩握紧手中古老精致的铜哨,看着阿兹克先生消失在房间里,心中莫名空荡。 阿兹克先生放弃了另一半灵魂,甘心维持在当前的状态继续沉睡下去,也不知道两人下一次见面,会是在多久之后。 在一次次成为死者中,不断忘记过去的一切,醒来后又要去寻找过去的经历…… 克莱恩忘不掉阿兹克先生做出抉择的那刻,脸上平和的微笑。 他什么时候会收到阿兹克先生的回信? 同时困扰着克莱恩的,还有另一件事,那位幽黑眼眸完全没有灵性的女士,告诉了克莱恩异常简短的一句话: “那枚圣徽。” 黑夜也是他们的前辈,徽章可以通过梦境与她沟通,这是艾丝特留下黑夜圣徽时候说过的事情,克莱恩记得很清楚,但是他一直没有使用那件物品的想法。 那位戴着兜帽的秀美女士,她,或者说祂真实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要使用吗? 克莱恩坐在灰雾之上的大厅里,他手中垂下黄水晶灵摆,进行了几次话语有变动的占卜。 至少从占卜结果来判断,这件事对克莱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黑夜女神对他没有任何敌意。 但是一想到上次那位女士将自己送进迷雾小镇的举动,克莱恩又很难说这算不算“敌意”,就结果而言,克莱恩在那次的危机中收获了“秘法师”的配方。 而在那次事件之后,教会内部对这件事的调查,也没有持续多久,更像是有人在暗中把它压了下来。 黑夜女神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甚至从艾丝特被收入查尼斯门来看,祂很大概率知道我们同为穿越者的事情。艾丝特既然知道那枚徽章的效果,应该是已经使用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克莱恩离开灰雾,布置好祈求仪式,然后将被他扔到灰雾上,方便携带的银质黑夜圣徽赐予给自己。 将圣徽简单放到枕头底下时,克莱恩的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所以他躺在床上,花了不少时间让头脑平静下来,这才沉入睡眠。 平和的黑暗无边无际,直到梦境从其中突兀地显现,克莱恩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的那一刻,脚下已经踩在无边无际的夜香草与深眠花里。 安宁的力量平复了他的不安,浓郁的黑暗环绕着这里,让克莱恩无法望见更远处的景象。 一片温和的光芒从黑暗中亮起,飘往克莱恩的方向,直到它接近,克莱恩才看到了那个被黑暗层层遮盖的身影。 一颗光球被托在黑影的手中,里面的光与灰雾上的卓娅一模一样,但是并没有凝聚抱合,只有缓缓打转、散落分布的光点。 克莱恩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在几秒钟后,垂下头在心口点出了绯红之月:“您好。” 他没有贸然开口称呼对方为“黑夜女神”,要是喊错人那场面会更加尴尬。 对方清冷的声音直接从黑影中传了出:“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直接进行沟通。我知道你,克莱恩·莫雷蒂。你可以称呼我‘黑夜’。” 黑夜女神,真的是祂?所以我就这么站到了一位真神的面前? 克莱恩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仍然恭敬地行了一礼,在这样的对话面前他难以给出回应,暂且保持了沉默。 “黑夜”的人影微微点头:“你很关心阿兹克·艾格斯的情况?” 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克莱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的,阿兹克先生在我弱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帮助我、指引我,他给了我非常多的帮助,是我很重要的老师。” “既然你那么想帮助你的老师,可以向艾丝特索要一样东西。如果是你开口,她一定会给你的。” 克莱恩沉默了好几秒,他不明白为什么“黑夜”如此笃定艾丝特会给他,那样东西听上去就很宝贵,不过克莱恩还是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 “外形接近长剑的一根骨刺。很脆弱的一段死神遗骨,但却能用于转化那些阿兹克·艾格斯被分割的灵魂,虽然能残留的部分很少,却能帮助他稳定来自过去的记忆。” 克莱恩逐渐瞪大了眼睛,却因为顾忌对面那人影的身份,没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为什么艾丝特会有这种东西? 她之前是说过拿到了奇特的骨剑,还起名叫什么“苍白骨钉”,但是并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那把骨剑的特殊…… 好像是看出了克莱恩的疑惑,“黑夜”轻轻松手,让那颗与卓娅相似的光球,冲着克莱恩的方向漂浮,停在他的身前。 “黑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艾丝特会说,这是‘命运的指引’,然而很多偶然都是有其必然性的。” 克莱恩没有伸手去触碰那颗光球,但他好像知道,“黑夜”想跟他交换的报酬是什么了:“她认识阿兹克先生?知道他是我的老师?” “不,现在的艾丝特对过去一无所知。但是卓娅知道,而且知道有关我们的一切。”“黑夜”声音中的笑意不知所踪,“我是直到大灾变后,才明白这一点的。” “卓娅对我们所提出的任何条件,都是为了脱离灵界之主的国,然而这件事,也是基于祂的使命而出现。远在祂落向现实世界之前,卓娅就已经被自己的使命牢牢地束缚住,即使祂自身或许也没有察觉。” 克莱恩飞快将这些话跟自己知道的内容相结合,但仍然一知半解,他了解的东西还是不够多:“您说是一部分,那祂完整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黑夜”轻轻叹了口气:“是‘复活诡秘之主’,而不是‘让诡秘之主诞生’。卓娅的锚定,对半神来说是极珍贵的能力,而对某些途径来说…… “是能更有效唤醒那一位‘诡秘之主’的捷径,祂可能在任何一位特定途径的非凡者身上复苏,只不过有部分人,是更加契合的‘容器’。” 克莱恩觉得“黑夜”告知他的信息量有些过多,他短时间已经消化不过来了:“那一位……” “前一位‘诡秘之主’,也是灵界之主。这件事情是别人跟卓娅长期解除后才发现的秘密,即使是卓娅或者艾丝特,也不清楚这方面有这么巨大的隐患。” 克莱恩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盯着身前的光球,想起卓娅那时候提起的“交易”。 克莱恩一口回绝那个交易,起初只是担心会有伤害到艾丝特的情况,但是现在想想……他回避了一个极为危险的陷阱。 看出来他的犹豫与为难,“黑夜”抬起手,那颗光球又从克莱恩的身前飘走了: “如果你取得了那样东西,随时可以举行仪式献祭给我,记得考虑好你想要的东西,它值得一笔相当有价值的交易。” “但是艾丝特不见了,完全没有消息。自从她把这枚徽章交给我,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克莱恩仓促地说道。 他注意到梦境边缘的黑暗正在扭曲动荡,他脚下的深眠花在缓缓拂动,变形成细长的色块。 “黑夜”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只有祂手中那团微光还明亮清晰:“艾丝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的死亡毫无价值,所以她一定能活下来,但是……” 克莱恩还想说什么,但是梦境在往昏沉的阴影里陷落,他只能听到那淡漠的声音,缥缈地落到他耳朵里。 “我不清楚,她是否还会是你认识的艾丝特。” 克莱恩从床上睁开眼睛。 他感觉不像是睡了一觉,反而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到极点的战斗,浑身上下的酸痛感像是被摔打了一顿,灵性干涸带来的眩晕,导致他眼前的一切,包括天花板都在疯狂旋转。 这样强烈的反应,迫使克莱恩在床上闭紧眼睛,多躺了一会儿。 在片刻冥想后,他过速的心跳才恢复正常,克莱恩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的眉心也在抽痛,这次“友好交流”的后遗症,可比克莱恩预想中难受得多,艾丝特难道没反应么? 然而克莱恩掀起枕头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 那枚银质黑夜圣徽,已经碎成了几块。 所以这成了一次性通话卡?明明我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来得及问…… 第二十一章 梦境:蛇与云雀 “这是什么?麻雀?” 梅迪奇大大咧咧地坐在几个叠在一起的空颜料桶上,前后晃悠着身体,看上去随时可能栽倒。祂好奇地望着乌洛琉斯肩头的那只小鸟,总觉得这只鸟给祂的感觉莫名熟悉。 乌洛琉斯思考了两秒:“不知道,但是是卓娅。” “那个人偶娃娃?”梅迪奇有点诧异,“怎么换了个样子,你要养着祂了?” “萨斯利尔大人与主有事情要忙,让我负责带着卓娅。”乌洛琉斯又抬起笔刷,在纸面上留下一抹鲜红的烈火,青色的巨龙在烈火的烧灼下仰头怒吼。 云雀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落到过梅迪奇身上,而是紧紧盯着乌洛琉斯的画布和画笔,很是专注地看着那些鲜艳的颜色,似乎是在欣赏乌洛琉斯作画的过程。 “祂很喜欢你的画啊,祂懂艺术吗?”梅迪奇低笑了一声,好像被自己这句话给逗笑了似的。 云雀忽然转动了一下脑袋,那过于平和的目光,是梅迪奇感到最无聊的那种:“是的,我很喜欢乌洛琉斯的画。” 乌洛琉斯的嘴角稍有勾起,不熟悉祂的人都难以认出那是个微笑,但梅迪奇看得出来,乌洛琉斯是真心因此感到高兴:“谢谢。” 云雀将头转回画架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色彩,很是沉醉其中。 乌洛琉斯也同样专注,一笔又一笔将色彩抹匀。 梅迪奇皱起眉头,他挑了一下食指,一簇火苗从云雀的尾巴尖燃起,但是还没等烧起来,一道微光从云雀羽簇上荡开,那点火焰就消失了。 “果然不是普通的麻雀,能这样转移非凡特性和意识,肯定是借助了主的伟力。”梅迪奇得意地笑了两声,但是见云雀完全不搭理自己,祂又无聊地望向乌洛琉斯,观察了好一会儿画布,“等下,你画的这是什么,为什么看着有点眼熟?” “……是战斗。” “废话,我当然看得出来是在战斗,我的眼睛没有被那些大蜥蜴挖掉。” 乌洛琉斯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不过祂给画布重重地点上了一团赤红:“上一次的战斗,你去拦截巨龙。后来你昏倒了,被抬回来的。” 梅迪奇姑且装作没听到最后那句话。探头探脑地比划了两下:“你应该把我再画伟岸一些,现在这样没有气势,看上去还没有那头巨龙威武。” 乌洛琉斯的笔悬在半空中,祂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画,又看向旁边龇牙咧嘴的梅迪奇:“但你就是这么大啊……” 在梅迪奇冒出自己动手画两笔的念头之前,萨斯利尔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外边,吸引了祂们的注意力。 “午安,萨斯利尔大人。” 梅迪奇和乌洛琉斯立刻站起身,一先一后地开口,向走进凉亭的萨斯利尔打起招呼。 而卓娅没有动,还在痴迷地盯着那块画布,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颜料与线条。 萨斯利尔微笑着点点头:“麻烦你照顾卓娅了,交给我吧。” 乌洛琉斯向着自己的肩头摊开手,卓娅这才回过神来:“切尔诺伯格?谢谢你,乌洛琉斯。你的画很美好。” 萨斯利尔瞄了一眼,画布上的火焰巨人正在跟一头巨龙撕扯在一起,两者凶狠的神态被展现得惟妙惟肖,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讲,都跟“美好”这个词不沾边。 卓娅缓缓挪动爪子,站到了乌洛琉斯的掌心。 萨斯利尔从乌洛琉斯手上接过了云雀:“你还没有试过新身体的机能吗?” 云雀的声音很轻,嗡鸣声几乎被完全收敛住了,从外表上看这完全就是一只普通的小鸟:“我不习惯有重量的身躯,太沉重了。” “鸟类的身体已经是相当轻盈的了。”萨斯利尔说完,看向正恭敬等候他吩咐的梅迪奇和乌洛琉斯,“我先带卓娅去见主,然后到处走走。朝阳城的聚居地前一阵子出现了流行病,我去看看那些年轻人处理得怎么样了。” “好。”乌洛琉斯温和地应了一声。 梅迪奇倒是来了兴致:“是有人恶意散播疾病吗?我可以去帮忙!” “不,没有什么需要打架的情况。” 听到萨斯利尔的话,梅迪奇的热心转瞬间就消失了。 —— “达日博格需要我的帮助,”云雀站在萨斯利尔的肩膀上,在祂走动的时候牢牢地扣紧了爪子,“我有这样的预感。” 萨斯利尔穿过幽静的长廊,没有去向地下室,反而是走向那间圆形的小祈祷室:“是啊,你的预感非常准确。他已经容纳了这一次出征的收获,虽然我有试着劝说过他,不过达日博格比我还要心急,他已经在考虑下一次的计划了。我们的研究想要更进一步,必须得突破目前的‘技术限制’……你能理解这个词吗?” “我可以。我了解过很多那个古老时代的事情。” 萨斯利尔目光微动:“我一直很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了解到的,据我所知,现在的灵界已经不包含我们那个时代的信息了,我已经做过很多次测试。” 卓娅沉默了两秒,难得地摇摇头:“我没有办法告知你。” 萨斯利尔若有所思,望着前方道路的视线有些出神:“那我猜测,你也没有办法告诉达日博格。” “我不能说出来,只有灵界之主发布新的命令,我才能将这些信息传达出去。” “类似于没有管理员权限,就不能得知更多的内情。” “是的。” 卓娅这句回答很简短,萨斯利尔没有听出任何情绪,问与答之间,给了萨斯利尔一种跟机器交互的感受。 推开那扇刻着十字架的门,萨斯利尔走了进去,在祂身后阴影逐渐拱起,关门的同时将房间内部与外界隔绝。 穿着简朴白袍的达日博格坐在第一排长椅上,他用力握着手中的十字架,双眼紧闭,嘴唇嚅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萨斯利尔走到旁边,达日博格才抬起头,他略显疲惫的目光依然充满暖意,在看到那只仍然不会飞的小鸟时,笑容和煦: “现在你眼里能看到的花园,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了?” 云雀轻轻晃动着尾羽,将几缕缠在爪子尖的黑发抖落:“很美好。生物的感知比我曾经能观察到的,要更加鲜活。” 萨斯利尔示意肩头的云雀踩在自己的手指上,将云雀递给了达日博格。达日博格就这样注视了掌心里的卓娅一会儿,淡淡的微光从羽簇上洒落,不断融入他的掌心。 达日博格知道,那些光芒与他构建了某种稳定且强力的联系,正在帮他稳定现在的意识状态,但是这种力量的模式……简直就像是被刻意设计出来的。 单一且强韧的联系,一旦出现了扭曲,那借此稳定精神的另一方,会不会出现某种恶劣的变化? 达日博格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我与阿曼妮相处的日子里,这是我做的最多的事情,”云雀偏着脑袋,声音很是温和,“这是我最基本的能力。” 达日博格微笑着摇摇头,却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将云雀递回了萨斯利尔的手上:“你带祂去走走吧,一直待在庭院里,祂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庭院很好。”云雀轻声说道。 这好像是第一次,达日博格没有问问题,卓娅却表达了祂自己的想法。 这样细微的变化让达日博格与萨斯利尔对视了一眼,然后他抬起手,轻轻顺过云雀昂起的脑袋:“是的,那你要去看看这世界并不美好的那部分吗?” 卓娅安静地转向萨斯利尔,眼底有微微的银光流动:“我……” “你自己决定。”萨斯利尔笑着打断了卓娅想说的话。 卓娅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才给出了明确的答复:“我想去看看。” 达日博格点点头:“你带卓娅去吧,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处理了,不用再走报告的流程。” 萨斯利尔将云雀放回自己的肩膀上:“如果有什么很要紧的情况,我会在处理后,去奥赛库斯那里留下记录,程序总是要有的。” 达日博格笑着,眼底的疲惫有所舒缓,他重新低下头握住十字架,继续先前的祈祷。 —— 萨斯利尔带着云雀又一次穿过长廊,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卓娅,你没想过活动一下翅膀吗?” 云雀抬起翼尖,让自己的翅羽如屏风般展开:“活动一下?” “不是单纯地移动,而是使用它,真正感受一下飞翔。”萨斯利尔解释道,卓娅总是有种孩童般茫然的态度,所以萨斯利尔面对祂的时候,总是会展现出十足的耐心。 “对我来说,任何有实质的身体都很沉重,我无法飞起来。”卓娅扇动了两下翅膀,“我知道按照鸟类的身体构造,飞行本来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知道不代表尝试,有很多事情切身去试过才知道结果,那跟单纯的‘认知’是有差异的。”萨斯利尔伸手揉了揉云雀柔软的羽毛。 云雀安静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尝试过什么……” “你已经有了翅膀,这不也是一次尝试吗?” 卓娅的眼神透出茫然,却在短暂的思考后,又变得沉静:“我会的,我会试试。” “记得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再尝试。”萨斯利尔提醒了一句。 第二十二章 梦境:庭院之外 朝阳城。 因为疗愈师的家已经住不下近日激增的病人了,所以附近的几所房屋都被借用,拿来安置那些虚弱的人。 这座新城市建立并不久,居住在这里的人类仍然没有习惯,还没办法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城市”,更多情况下都称呼它为“聚居地”,他们也保留着曾经在“聚居地”留下的各种生活习惯。 这不是属于人类的年代,脆弱的身躯没有遗传而来的强大力量,在其他种族的压制下,人类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家园。 即使存在着恶魔、魔狼这样更为疯狂的共同外敌,泛人类种族间也没有留给人类的余地,弱小就是这种处境的根源。 人类的聚居地往往不稳定,随时都可能面临外部的威胁,往往只要一群恶魔的一次肆虐,就会被夷为平地。所以大部分人都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这些长久的历史里,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幸存者与逃亡者,要么就借着泛人类种族的保护,获得最低限度的生命安全,成为失去自由的仆役。 因此当病人越来越多,那几栋房屋的人很轻易地就搬了出去。 他们并没有什么对于“家”的概念,只是地位更高贵的疗愈师这么开口,他们便毫无怨言地迅速收拾好东西,空出了自己的原先的房子。 朝阳城的空房子还很多,奥赛库斯不知道为什么主会一直维持着扩建的指令,明明这里的居民已经足够住下了。 但只要是主的命令,奥赛库斯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安排,所以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石屋,在这座城镇的外围立起,被简陋的长石砖划分出街道的土路,就像是在不断往外生长一般,不断往更远处延伸。 萨斯利尔带着肩头的卓娅,缓缓走过那些街道。 大部分的非凡者都已经被战争军团所收编,然而那些临时上阵的工匠们学得也很快,他们并不是非凡者,但是人类的学习能力从来都与非凡力量无关,只是简单的指导过后,他们已经开始在石料上雕刻出不同的花纹,以美化房屋的外观。 坐在萨斯利尔身上,卓娅一路上来回摆着脑袋,即使祂的眼神很平和,也因为好奇心而发亮,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萨斯利尔也是有意给卓娅这样的机会,让祂看看这里的一切。 在最初,达日博格并不能完全相信阿曼妮西斯的叙述,他对于卓娅的来源心存怀疑,但是在正面接触过卓娅的本质,而卓娅又欣然接受这副“新身躯”后,这份怀疑暂且被搁置。 达日博格对卓娅的来源有很深的兴趣,从阿曼妮西斯提供的信息来看,卓娅之前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对外界的感知也非常混乱。 所以达日博格希望萨斯利尔带卓娅出来走走,至少现在卓娅获得了更稳定的躯体,离开庭院也不用担心什么。 “让祂学着感受一下正常的世界,这或许能让祂对这个世界,留下更深的印象。”达日博格当时这么说过。 而萨斯利尔知道另一个自己的意思:想要改变卓娅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只能从那些细微的地方,一点点影响祂。 这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 萨斯利尔侧头望着那只云雀,祂淡黄色的羽簇偶尔会有亮光浮动,但在达日博格升起的阳光下,看着并不明显。 萨斯利尔点了点云雀的爪子:“如果有注意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以告诉我。” 云雀微微垂下头,表现出了相当温顺的态度:“是。” “不用这么拘谨,你可以随意一些。我们都知道你并不信仰达日博格,只是在效仿乌洛琉斯和梅迪奇的举动。至少我们现在还没到能讲究身份地位的时候,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没有那么多人手。” 萨斯利尔微笑着收回视线,帷幕般的阴影缭绕在祂身上,模糊了祂的身形,只要萨斯利尔前进时,有意靠近房屋间的阴影,就很难被那些普通的居民察觉到。 这里的大部分居民是认得萨斯利尔的,将他作为“太阳神的化身”而崇拜着,如果萨斯利尔真的毫无伪装地走在城里,那很快就会有热情的人群将他堵得寸步难行。 萨斯利尔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但是因为达日博格和祂要做的事情都太多,修正临时圣典的事情一直被拖延下去,远在达日博格收回权柄的计划之后。 午后的阳光很是旺盛,街道上的居民并不多,毕竟整座朝阳城的人口也就三万,这只是有所登记的那部分,几乎每天都有新的队伍,拖着疲惫甚至伤痕累累的身躯,走进这座不断传出流言的城市。 他们最先拜访的,也往往是疗愈师的小院。 来这里的人,也有部分是已经获得了特殊能力,他们会担负起更加重要与关键的职责,就比如疗愈师——不是普通的巫医,而是真正的非凡者,“治疗牧师”。 如果有获得晋升的机会,“丰收祭司”反而不会停留在小院里,而是去镇外的农田工作,填饱所有居民的肚子才是这座城市的首要目标,每一天这座城市都在“长大”,迎来更多渴望安稳生活的居民,充足的食物也是这种生活的基础。 萨斯利尔靠近了那座高挂着木板的石屋,木板上画出了巨大的红色十字架,外围则用粗糙的石桩围出了院子范围。 “疗愈院”的设想,也是出自达日博格的规划,就是用途明确的“医疗机构”。但是达日博格也只能给出一个大致的框架,具体究竟该怎么办,都是由那些热心的年轻人们自己去建设的。 不过这个院子内也搭起了帐篷,一些厚草梗与皮革随意堆叠着,就当成了临时的安置床,每张床上都躺着病人,大多数都虚弱得无法起身,昏昏沉沉地处在睡眠中,偶尔有一两声轻咳或干呕传出来。 穿行在帐篷底下的时候,萨斯利尔也在仔细观察着,这些病人的病状也非常统一,都是四肢青黑,甚至有的人手脚带有冻疮,但是面部却通红发亮,前额在不断渗出汗水。 不需要再进一步探究,萨斯利尔就能立刻做出判断,这些人是受到某种神秘学物质的影响,才会出现如此不统一的病理变化,同时出现极寒和极热的状态。 萨斯利尔停在一个神态颓丧的中年人旁边,男人的病情还不是很严重,但是肠胃的抽搐,让他趴在床边发出了猛烈的干呕声。 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中年人这才因有人靠近警觉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自己身前散开的阴影,还有阴影里露出的一位黑发男人。 “我可以看看你的情况吗?”萨斯利尔这么问道。 在看清了萨斯利尔的面容后,男人忙不迭地点点头, 萨斯利尔伸手在男人的额头、心脏和腹部点过,然后更详细地感应一下四肢的情况,沉思了一会儿。 卓娅不理解祂在做什么,所以看着萨斯利尔的举动,疑惑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和爪子。 萨斯利尔向着中年人点点头:“如果你害怕,就先闭上眼睛。” 中年人因为面对“太阳神的化身”而太过紧张,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结巴了两声,然后拼命点头。 萨斯利尔的手指划下,落在中年人的胸膛上,那紧贴着骨头的皮肤似乎获得了独立的生命,包括下方身体深处的肺部,都开始重复着鼓动与收缩的过程。 中年人惊恐地往下看去,却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他并没有感到痛苦,反而一阵阵热流正随着心肺的压缩与释放,正在缓缓流淌向四肢,让他越来越僵硬的手指重新变得温暖。 这样的变化只持续了十几秒,萨斯利尔收回了手:“这应该能帮你缓解痛苦,但是你需要留在这里,继续休养。” “感谢您!感谢您的赐福!”中年人激动地垂下头,双手合拢不断低声祷告起来。 萨斯利尔微笑着起身,继续穿行在帐篷间观察情况,煎煮草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浓得让人舌根都发苦。 “卓娅,帮我一个忙,看一下这里的命运。” 云雀的眼睛逐渐合拢,银色的长河在感知中流淌开,倒映着生命清晰分明的虚影。卓娅没有窥探很久,很快就收回了意识。 萨斯利尔一直在关注祂的反应:“你看到什么了?” “死亡的阴影,”云雀淡色的眼睛又开始环顾四周,“有恶意的身影在徘徊,但是生机仍然存在。” “是的,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阻止那份阴影扩散。病人在努力活下去,医生在努力抢回他们。” 萨斯利尔的声音很是沉重。 “切尔诺伯格,我不明白。”卓娅缩紧爪子,回头望着一个在昏睡中,还不断发出抽泣声的孩子,她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任何家人在身旁,“既然你并不想看着他们受苦,你和达日博格完全能治好他们,所有人。” “是的,我能救助他们一次、十次、百次,这对我拥有的力量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再救助他们了,那他们要向谁求助呢?” 萨斯利尔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孩身上片刻,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孩四肢的阴冷被驱散,她在昏睡中的眼泪逐渐平息了。 萨斯利尔长长地叹息一声,离开这位年幼病人的床边,走向这片“疗愈院”最中间的那栋石屋。 第二十三章 梦境:无意之解 疗愈院最中心的建筑,温度比外围要高上不少。 屋里架着一口巨大的深底锅,负责搅拌大锅的是个瘦削的少女,她正踩在一把矮凳上,吃力地旋转着锅里的长棍。 石头深坑底下明亮的火焰,还有锅口飘散出来的热气,使整间屋子内部都保持着高温,墙边一个架子挨着另一个,有序存放着分门别类的药材,一个穿着灰色短袍、蓄着山羊胡的老人正来回走动。 老人的眉头几乎要拧断了,在放药材的架子前打转,嘴里念念有词,右手不断捋过自己的胡子,似乎再多用点力,就会直接拽下来一把胡须。 注意到有人进来,那位老人迅速回头扫了一眼,显得忧心忡忡,不过在看清楚来人,发现是周身笼罩在阴影里的萨斯利尔后,老人很明显松了口气,冲着门口的方向行礼致意: “萨斯利尔大人。” 那个搅拌大锅的少女吃惊地回过头,慌张地想站在矮凳上行礼,却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下来,一层柔和的阴影托住了她的身体,将这个跟老人有几分相似的少女扶住。 “萨斯利尔大人!感、感谢您……”少女的脸本来就因为药汤的热度而发烫,现在更是红得快滴血。 萨斯利尔冲她笑了笑,然后才转向那位老者:“阿乔姆,情况不是很好。” 老人缓缓摇头:“您是尊贵的神明化身,不该来这里……” 萨斯利尔很明显跟老人很熟悉了,无奈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事情。我来这里,是想听你谈谈病人们的情况。” 话题回到自己熟悉的范围,老人看上去反而更加担忧了:“现在的病人数量刚刚过百,虽然我们很勉强维持住‘疗愈院’的情况,确保这种疾病没有在城中进一步扩散,不过这里需要更多的人手。 “我已经让亚伯兰去郊外的农田,找一位‘丰收祭司’过来帮忙了。我试了好几种配方,但是都没有足够强力的效果,我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 萨斯利尔扫过那些架子上的材料:“考虑到他们身上的症状同时有极寒和发烫的特征,能同时使用属性对冲的材料吗?” “这也是最让我头痛的一点,就拿流焰蜥蜴的血和霜水仙花来说,同时放入会发生中和……” 在萨斯利尔与老人探讨药材配方的时候,卓娅侧头望着那口巨大的锅,锅内气泡翻滚的声音越来越剧烈,这让云雀望向站在一旁,偷偷打量萨斯利尔的那个少女。 与那只小鸟对上视线的时候,少女怔了一下,好像忽然间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她抬腿想重新踩上矮凳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角落里的一个藤编框,里面呈现椭圆形的果实当即滚落一地。 老人看着这一幕,重重地叹了口气:“吉娜!等魔药熬好自己清理,我的腰已经不适合干这个了。” “是、是!对不起!”少女看上去已经要哭出来了,旁边还有太阳神的化身在看着,她从未想过会有如此丢人的一天。 萨斯利尔眼神微动,瞥了肩头的云雀一眼,刚才祂感受到了一点细微的非凡波动。 萨斯利尔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颗深红色的干瘪果实,轻轻按压着带褶皱的表皮:“经过日晒的火香树果实……我记得它有更温和的升温效果。” “是的,但是我从没有在配方里使用过这种材料,只是有人将它们送过来了……” 萨斯利尔看向卓娅,云雀平和的眼神微亮,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少女不再偷听自己祖父的谈话,而是用力抓着那根长棍,继续搅拌大锅中的药汤,不让它因为沸腾的气泡而溢出。 老人瞥了眼分药台旁边的沙漏,冲少女喊起来:“再坚持会儿,还有半刻!” 少女艰难地应了声,继续搅拌那口跟她差不多高,因为火焰被烧得发红的大锅。 萨斯利尔抬起手上的火香树果实:“可以试试,在熬煮好的药汤里加上一些籽肉,我来试药。”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为难地看着这位“神明化身”:“萨斯利尔大人,这不合适。您不是病人,也有着远远强过普通人的身体,您试药的结果” 顿了顿,老人用力拽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几根白须夹在他攒紧的手指间:“我会先自己尝试,然后还有我的另外两位学徒,他们俩已经因为被感染,倒下好几天了。我们试验后的效果,才能真正检验这个新配方是否有意义。” 萨斯利尔没有说什么,只是大片的阴影从地面的缝隙与角落,缓缓蠕动着浮起,将滚落在地的那些果实都推回了篮子里。 负责搅拌药汤的少女低头望着这一幕,呆滞而敬畏,都忘记了手上的动作,直到老者用力咳嗽了两声,她才赶紧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任务上。 “感谢您,只是希望您的善意不会让吉娜变成一个懒蛋。” 萨斯利尔笑着摇头,将手中的那颗果实放在了分药台旁,在等待这锅药汤完成的时间里,萨斯利尔继续向那位老人询问了近期“疗愈院”的情况,包括他们收容与看护病人的分工,还有最初几位病人的源头。 老人在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神色格外沉重:“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查到的疑点,亚伯兰已经为此在城内城外奔走了半个月了,即使主带着战争军团征胜返回之后,他也一次都没回家去见过他的母亲莎拉。我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想到先前卓娅所说的情况,萨斯利尔的神色也严肃起来:“最近搬到城里的人越来越多,我会让奥赛库斯多加关注的。这件事情不排除是有人做的手脚,如果不是你们努力将病人都收到‘疗愈院’,朝阳城的情况只会更艰难。” 老者沉默了片刻,展露一个很坚定的微笑:“萨斯利尔大人,这是属于我们、属于人类的第一座城市,它的名字就代表着主的光芒降临于此,将主的庇护落在了人类的身上。它是我们的城市,那么为了朝阳城而付出我们的努力,都是应该的。 “我能活到长出白胡子,按照主的日夜来划分,至少也有两万天的日子了。这座新建立的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就跟主升起的太阳一样啊,让我这样快倒下的人都生出了野心,我只会盼望着它越来越好。 “所以我不在乎别人是因为什么而努力,我自己,只是为了多看两眼这座城市的未来。” 两万多天,将近六十岁。 事实上,在整座朝阳城里,这位疗愈院的医师已经是最长寿的那一位了——这还因为他是精通治疗方面的非凡者。 萨斯利尔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却直接面对老人做出了承诺:“不要担心,我会分出人来调查这件事的。既然我已经有所了解,必然不会让更多的无辜者被人所害。” 老者深深地弯下腰来:“感谢您,也感谢主的战士们。” 试药的时候,老人抚摸着山羊胡,老神在在地看着那个少女分药。 名叫吉娜的灰发少女很是紧张,她的手一直微微发抖,并不是被烫的,而是在紧张老人接下来要试药的举动。 老人默默叹了口气,他的孙女还有很多的内容要学习,心性也是成为一名合格治疗师的一环:“好了吉娜,别把药汤洒出来,还是我来吧。” 吉娜咬着牙没有应声,而是把药汤装满了一碗,才放到桌面上。 老人用指甲扣进火香树果实上,干瘪的果肉被他撕成细条,在扔到药汤里的时候,就冒出了一圈赤金色的火焰,看上去像是混合了阳光的颜色,这圈没有任何热度的火焰虚影,过去好几秒才消散。 老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剩余的半颗火香树果实:“因为晒过太阳,所以汲取了部分主的光辉……” 老人不再犹豫,他端起发烫的石碗,将药汤缓缓倒入嘴中,或许这次真的是吉娜足够好运,才在无意间撞倒了藤筐。 喝起来非常苦涩又黏稠,但是先前那种发腐的臭味不见了。 老人咽下了嘴里的药汤,抹了抹山羊胡边缘的一点药渍,闭着眼睛等待片刻,暖洋洋的温度迅速扩散到身体里,像是将整个人泡到了温水中。 最关键的成分不只是火香树果实,而是它在太阳下晾晒后,从主的光芒中得到了一丝净化的力量? 老者太熟悉这些药材间的互斥与融合了,他虽然没有接触过火香树果实,这种普遍被当作燃料的东西,但是曾经用过别的部分,知道这种异变是有外部因素的。 老人的神态逐渐变得昂扬:“吉娜,再倒出两碗,这次加入整颗火香树果实,我们去给佩德里和波比送过去。” “一、一整颗?” 老人已经走向那个藤筐,点起里面剩余果实的数量:“是的,这真是让我没想到,你的运气似乎帮了我们大忙。” 萨斯利尔瞥了一眼肩头的云雀,卓娅温和地回望着祂。 但是萨斯利尔知道,这并不是卓娅主动想要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迎合祂的期望”。 第二十四章 梦境:小队行动 试药的结果,让老人和吉娜都很欣喜。 那个手脚结着冻疮的男人一直在昏迷,但是灌下新配方的药汤后,他发青的四肢不过几分钟就重新恢复体温,头上的虚汗也少了很多,迅速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男人甚至不顾少女的劝说,从病床上坐起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恭敬地向着站在几人外边的萨斯利尔俯身行礼。 萨斯利尔淡淡颔首,在亲眼观察过先后试药的两位普通人都没有事情后,他也放下心来,走向这处帐篷外。 一个挂着宝石吊坠的年轻人正在石屋门口徘徊,他柔顺的中长黑发刚刚及肩,正不安地四下张望。 注意到有人从这处帐篷走出,青年立刻转过身穿行在安置病人的帐篷间,飞快接近了这里:“阿乔姆老师!吉娜!我带了菲勒普斯先生到——” 这位青年的喊话声,在看清帐篷边那人的外貌后戛然而止,他略显慌乱地行礼,因为自己先前的不敬而忐忑:“萨斯利尔大人!您也来了……” 萨斯利尔笑着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帮我叫莎拉过来,召集尤瑞艾莉和一支五人小队,我们有一次快速行动。” “是的!我这就去!”青年挺直脊背,在心口划出十字架,萨斯利尔大人亲口交代的任务,往深了说也算是间接替战争军团效力了,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青年抚摸了一圈胸前的宝石吊坠,然后向着身前比划了一个往左右分开的手势,一扇星光璀璨的虚幻门扉瞬间打开,他迅速从中踏过,消失在萨斯利尔面前。 萨斯利尔这才看向肩头的卓娅:“你给了吉娜一些好运。” “是的,她并不是非凡者,运势的变动对她来说很细微,即使在之后迎来亏欠的少许厄运,也不会干扰到她原本的生活轨迹。” “这不符合你的行事风格。”萨斯利尔笑着摇摇头。 帐篷里传出说话声,老人正在与那两位身体好起来的男人交流,了解他们身体恢复的情况和喝下药汤的感受,这其中的变化都是经验,是需要留存下来的。 卓娅安静了几秒,云雀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困惑:“这是你所期望的事情,不是吗?” “是的,但并不是这样的出发点,”萨斯利尔环顾着四周密集的帐篷,话语间带上了叹息,“在你能理解我和达日博格的‘期望’之前,可以多看看,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情。” 卓娅低声回答道:“我不明白,但我会这么做的。” 倒不如说,祂对于“看看”这件事要更加熟悉,一直以来祂都在这么做,注视命运、观察命运,这都是祂本能的一部分。 只是现在,卓娅正用着非常接近普通生灵的眼睛,在以另一个角度注视世界,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对祂而言都有着独特的新意。 但是世界的本质不会因此改变,达日博格究竟希望祂看到什么,卓娅无法理解。 —— 尤瑞艾莉不是战争军团后翼队伍“星之辉”的成员,而是右翼“审判之剑”的副队长。 但是尤瑞艾莉的途径比较特殊,在各方面都颇有实用性,又兼具了强大的控制、伤害与占卜能力,所以在出现需要小队行动的时候,她便经常被临时添加到名单上。 换句话说,能者多劳,多到不太尊重本人的意愿。 尤瑞艾莉对每支队伍都充满抱怨,一直都很讨厌自己的战友们,不管是“审判之剑”的队长还是“混沌之矢”的队长,都让她感到死板无聊。 然而要说尤瑞艾莉最讨厌的,那必须得是“惩戒之血”的领队,战争军团的团长梅迪奇。 第一眼看到虚幻门扉从墙上打开,莎拉的儿子转着圈从里面翻出来时,尤瑞艾莉的神色很是冷淡,带着明显的厌烦。 她正坐在自己的树桩台前,对着一面被架起来的镜子打理自己柔顺的灰发。 褪下战争军团的制式盔甲后,尤瑞艾莉露出原本娇柔的美貌,她的容貌与姿态都有着远超普通人范畴的惊艳,只是漫不经心地将头发甩到脑后,伸了一个懒腰,都透出了勾人的魅惑。 不过尤瑞艾莉开口时,那甜美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好听了: “是莎拉让你来的?下次走门,正常的门!不要这么没礼貌!” 亚伯兰因为使用“通行宝石”带来的后遗症,还处在天旋地转的眩晕里,两眼没有焦距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有、有任务,重要的任务,要召集您……” 尤瑞艾莉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个青年的话:“又是做什么,快说,真是一刻都不让人闲下来。” “是疗愈院最近出现新疾病的事情。”亚伯兰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物体总算开始恢复平稳,不再打着旋飞舞。 “不是我干的,你可以滚出去了。”尤瑞艾莉冷冷地瞪着这个年轻人,对亚伯兰使用能力直接进入别人屋里的举动,非常不满。 亚伯兰的灵性直觉已经隐隐给出了警告,无形的蛛丝似乎已经缠到了他的脖颈上,尤瑞艾莉从不是位有耐心的女士。 不过亚伯兰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他迅速地提及了这次行动的关键:“是萨斯利尔大人的吩咐,他亲口说的,要您跟随小队一起行动。” 在听到是萨斯利尔亲口吩咐的那瞬间,尤瑞艾莉立刻起身,毫无怨言地收拾好她的施法素材与镜子,迅速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 唯独对主与主的化身,尤瑞艾莉怀有同样坚定的虔诚信仰,她是在主远游的时候被偶然救下的,而主所展现出伟岸的光明力量,让尤瑞艾莉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希望”。 所以在战争军团召集非凡者的时候,尤瑞艾莉毅然决然地参加了这支特殊的队伍,只要能追随“太阳神”的脚步,她什么都愿意做——这也是大部分战争军团成员间的共鸣。 疗愈院的门外,萨斯利尔正在跟那位穿着黑袍的女士交流,当亚伯兰站到黑袍女士的身边时,两人容貌上的相似之处就非常明显了,只要是一眼望过去,就能清晰地看到女人与那位青年身上存在着血缘关系。 莎拉一直望着亚伯兰,不过亚伯兰正专注于向萨斯利尔问好,拘谨地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尤瑞艾莉走上前来,同样恭敬地向萨斯利尔行礼后,才站到莎拉身后的队伍里,但是跟另外几位“星之辉”的队员保持了一点距离。 萨斯利尔温和地点头道:“那我们这就出发。” 亚伯兰忽然挺起胸膛:“萨斯利尔大人,我、我也想——” 可是亚伯兰忽然间看到了莎拉严肃的眼神,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 萨斯利尔笑着望向莎拉:“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调查,不会有太多麻烦。” 莎拉怔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亚伯兰,跟紧我们,不要随意乱跑。” “是!谢谢萨斯利尔大人,谢谢母亲!” 这个年轻人高兴地挤到莎拉的身后,另外几个“星之辉”的成员都对他友好地笑笑,只有另一侧的尤瑞艾莉冲着空气低哼一声,但是萨斯利尔同意了,她是不会表达任何反对的。 莎拉向着萨斯利尔垂下头,询问道:“那么我们要从哪里开始?” 萨斯利尔指了指西南方向:“我已经询问过最先出现状况的那些病人,基本都是住在西面的山脚,等到了那边,再由尤瑞艾莉进行占卜。跟往常一样,除非情况危急,否则我不会主动动手,你们需要自行决定。” “我们明白,主会在内心指示出我们应走的道路。” “星之辉”的成员与尤瑞艾莉同时在心口划下十字架,亚伯兰慢了半拍,但也同样恭敬地做出了这个动作。 随着莎拉撕裂开宽阔的通道,所有人依次走进,萨斯利尔跟在了最后面。 眨眼间跨越距离,几人已经出现在朝阳城西面的山脚,再往远处走就是生长着大片枯黑树木的火山。 这座死火山已经不构成威胁了,反而因为积累下来的火山灰,给西边的农田留下了极丰沃的天然肥料,此外它还蕴含着丰富的矿产,短时间内足以支撑起朝阳城的消耗。 不过在走过灵界通道后,卓娅便往火山的方向转过头,安静地观察了片刻。萨斯利尔也随之望了一眼那座死火山,若有所思。 在尤瑞艾莉拿出镜子进行占卜的时候,亚伯兰的视线时不时就会飘到萨斯利尔身上。 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那只云雀,能被太阳神的化身带在身旁,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鸟儿,它有什么特殊吗? 萨斯利尔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好奇的眼光:“祂有名字的,你可以叫祂卓娅。” “卓娅……”亚伯兰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随即意识到萨斯利尔大人的用词,是“祂”。 亚伯兰充满敬畏地望了眼那只云雀,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抱歉卓娅大人!我不是有意对您不敬的。” 云雀没有反应,只是茫然地转向萨斯利尔。 萨斯利尔笑而不语,甚至没有替任何一方做出解释。 第二十五章 梦境:恶病之源 几人的落点是在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路上,这里位于一片石材工作场地附近,倒不担心有人打扰。 尤瑞艾莉跟莎拉探讨了一下占卜的方向,以及所需的信息,拿到了几滴被检验过的血液,源自最初被发现的几位染病者。 而在与萨斯利尔和卓娅简短的交流后,亚伯兰在莎拉斥责的严厉眼神下,赶紧走回那几位“星之辉”的队员身旁。 莎拉在众人外围缓步走了一圈,细碎的星芒从她轻轻舞动的指尖迸发,跳跃着连接出符号般的星座,环绕住这里,完成“守秘”的非凡法术。 带着浅笑的萨斯利尔脚下微动,一层浓密到无法被看穿的阴影便往上升腾,将祂和卓娅彻底包裹,隐藏起祂们身上的气息。 在莎拉设置完简易的屏蔽感应后,尤瑞艾莉才开始进行简化仪式,向魔镜寻求“疾病源头”的答案。 尤瑞艾莉从魔镜占卜里获得的启示非常有限,仅仅在展现出几个破碎而模糊的画面后,镜面的水波便归于沉寂,重新倒映出她娇柔美丽的面孔。 尤瑞艾莉望着自己的倒影皱起眉头:“果然是这样,留在城里的人追查不到源头,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莎拉的序列同样有占卜的能力,所以她对于这种结果并不陌生:“占卜被干扰了,我们真正要面对的不是疫病,而是敌人。” 萨斯利尔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浓郁的阴影环绕在祂周身,使得祂几乎整个融入附近的阴影里。 祂的视线停留在那处石料工作场地上,里面正接连不断地往外传出敲击声,那声音交叠起来,仿佛是另类的乐曲一般,建造朝阳城建筑的大部分石料,基本都是在这里经过打磨与雕刻,再运出去的。 而卓娅在盯着亚伯兰,这让萨斯利尔忍不住有些好奇:“你在看那个年轻人,是觉得他有什么命运上的潜力?” “不,是他命运上的光芒,很黯淡。” 两人间的对话仅仅响在阴影内部,被那层不断拂动的帷幕所淹没,外面带有追查任务的小队是听不到的。 卓娅的话让萨斯利尔忍不住有了悲观的联想:“如果真是那样,或许我不该同意带他来。” “不可回避,终有尽头。”卓娅低声说着,舒展开半边翅膀,“人类的生命就是有尽头的,只是与非凡相比,过于黯淡。” 萨斯利尔试图琢磨清楚卓娅的意思:“亚伯兰没那么适合他母亲的途径,无法走得太远,这是你看到的内容?” 卓娅多思考了一会儿“不……是某种阴影遮蔽了他命运上的光芒。” 萨斯利尔沉思片刻,卓娅又补充了一句:“死亡的阴影。” “我会关注其中变化的。” 萨斯利尔的神色变得沉静,这让祂看起来更加威严了。 祂看向那老实待在母亲身后的青年,亚伯兰正用充满憧憬的眼神望着莎拉与尤瑞艾莉,专注地听着她们对占卜结果的推测与思考,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收获。 在简单商议后,莎拉撤销了附近布置的“守秘”,尤瑞艾莉将占卜问题进行更改,试图寻求更简单的线索“方向”。 莎拉低声向亚伯兰教导着占卜用具间的区别,亚伯兰点着头,很用心地将母亲的话记在心里。 这支小队在城里一路走走停停,最终的方向,竟然绕进了石料工作场地内部。 今天负责管理场地的,是位亚麻色头发的中年人,面上留着一圈参差的短须,蓝色的眼睛锐利且明亮。 他穿着便于活动的麻布裤,正赤着上身指挥几个年轻人拖运石块,将那些东西装上马车,手里还抓着一把半人高的巨大铁镐,微薄的汗水还挂在他隆起的臂膀上。 不过在看到门边有几个穿着长袍的外人,正走进场地范围的时候,中年人不禁暴躁地挥着手,一边大喊一边朝门口跑过来:“谁让你们来的!?快点出去,这里不允许普通人随意进出!” 但是到了近前,中年人才发现他是认识走进来的几人的——其中甚至没有任何一位属于“普通人”。 为首的那两位女士,她们都是战争军团里的熟面孔,中年人曾经见过。如果不是自己的能力完全不适合正面战斗,或许这位中年人早就成为了她们的战友之一。 他没有注意到一层隐于巨大石块侧面的阴影,萨斯利尔不想被发现的时候,只要走到影子间就能完全隐藏住自己,毕竟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比他弱小太多。 “莎拉?还有尤瑞艾莉,你们怎么过来了?” 因为尤瑞艾莉满脸冷漠,莎拉走上前两步,与中年人攀谈起来:“诺阿,我们在调查一些城镇里的异常,最近这里的工作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吗?” 诺阿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回头骂了两句几个毛手毛脚的工匠,然后才转向莎拉:“没有,没有特别明显的怪事,除了几个倒霉的家伙,病重之后去了疗愈院……” 莎拉压低了声音:“接下来的对话希望你不要告诉他人。” 诺阿怔了一下,随即立刻抬手在心口划出十字,他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我向主起誓,绝无虚言,你们尽管问。” “疗愈院奇怪的新疾病,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占卜到的源头就来自这里。所以希望你能再好好回想一下,最近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变化,任何不寻常的情况。” 莎拉的语气很是郑重,诺阿也听出了这件事情的紧要,他抓着头皮努力回忆十几秒,忽然间想起来了什么:“对了!有一批新石料,是从火山矿洞运过来的。因为材质太脆,在几天的试验后,我就让人将它们暂时封存了。” 说到这里,诺阿拍了拍腰带上那一串巨大的钥匙,每根钥匙都有小臂长短:“你们要来看看吗?说不定能直接占卜到那些石料的来源。” 尤瑞艾莉的手从魔镜上放开,她已经抓紧机会做了次简易的占卜,结果预示着好的方向,于是尤瑞艾莉冲莎拉点点头。 莎拉这才笑着转向诺阿:“请带路吧,我们去看一下那批石料。如果它们真的有问题,我会直接进行处理。” 她会用的处理方法,通常是直接扔进灵界,在场的几人都很清楚,包括亚伯兰。 诺阿带着几人穿过那些工匠干活的范围,顺路又骂了几个不知道谨慎搬运石料的家伙,他怒吼起来的声音都跟说话时像是两个人,狮子般的咆哮声震得亚伯兰耳朵痛。 尤瑞艾莉微微皱起鼻子,附近空气里弥漫着不少粉尘,让她感觉很想打喷嚏。 诺阿带着几人走进一扇足足两人高的厚重石门,看门的是个身材极高大的男人,只是他的脖颈和手脚腕,都有着很明显的勒痕,露在麻布外的身体上,到处都有鞭笞过的伤疤。 “诺阿,你好。”男人缓缓说道,然后替众人推开了那厚重的石门,看着他们走进去。 亚伯兰打量对方的目光太明显了,尤瑞艾莉别过手肘,狠狠在青年的后背上顶了一下,让亚伯兰往正前方踉跄了两步,强迫他转回头来。 “就是个从巨人领地逃出来的大块头,有点巨人血统,没什么好看的,要是喜欢看的话,以后去巨人的领地你可以随便看,那里每个人都比他高。”尤瑞艾莉冷漠地说道。 亚伯兰不知道她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生气,只好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跟紧走在前方的莎拉。 诺阿正带着众人走下宽阔的斜波,他当然也听到了那句话,叹了口气:“多少人都是这样,这座朝阳城都是我们拼拼凑凑聚起来的,如果不是主的慈悲……” 他并没有说完,而是消沉地截断了自己的话。 这样的话题太沉重,直到一行人停下脚步,诺阿翻找钥匙打开另一扇厚重石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闲聊什么。 亚伯兰紧紧盯着母亲的袍角,那里有一颗灿烂的蓝色宝石,正倒映着过道里火把的光亮,几乎被火光的倒影所点燃,散发出澄澈天空的色彩。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或者是诺阿的那番话,让亚伯兰想起了过去四处“旅行”的日子——这是美化后的说法,他们带着几个相熟的亲人或者朋友,不过是四处逃亡流浪罢了。 在朝阳城里安稳的日子,有时候会让亚伯兰生出“生活本应如此”的错觉。 又有极狠的力道,猛地戳了一下亚伯兰的腰部,他咬紧了牙关才没因为吃痛而尖叫。亚伯兰回过头去,尤瑞艾莉正一脸鄙夷地盯着他,即使尤瑞艾莉什么也没说,她的表情就已经足够了。 诺阿推开石门,带着众人走进屋内:“就是这些了。” 大片的黑色石板堆叠在一起,上面布满疮疤般的起伏,石板不断散发出淡淡的寒意,使这间仓库变得格外阴冷。 在看到那些漆黑色薄石板的瞬间,一直无人察觉、走在阴影间的萨斯利尔,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祂肩头的卓娅眨了眨眼,眼底有淡淡的银光流动:“就是这些。” 萨斯利尔倒是更加熟悉祂的敌人们:“深渊子民的气息。” 第二十六章 梦境:四面为敌 因为魔狼一族的古神“弗雷格拉”已经陨落,同时陨落的还有血族始祖与异种王,所以与之相关联的种族,都失去了各自种族古神的庇护,早已失去了在这片大地上的地位。 而来自深渊的恶魔,是大多数泛人类种族的共同敌人,它们由“恶魔君王”法布提所统治,居住在深渊之中,且能通过深渊与现实世界的通道,自由往返两处,它们为了发泄至恶与堕落的天性,往往会肆意毁灭现实世界的一切。 然而除了深渊本身的子民,其他存在都无法靠近那个极具污染性的地方,恶魔们的居所存在着强烈的感染能力,使任何靠近它的生灵都会堕落、被其同化。 这样的威胁,导致现实世界的居民们难以联合起有效的反攻,只能尽量进行对抗,将恶魔们的活动范围圈在自己的领地之外。 如果朝阳城的异病跟恶魔的活动有关,最让萨斯利尔担忧的一点是,附近有可能出现新的深渊之门。 那对这座城镇的居民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朝阳城的一切,在深渊通道所能带来的污染面前,都不堪一击。 尤瑞艾莉和莎拉并不了解这点,她们在对着石板进行源头的占卜后,在镜面荡出波纹的启示里,看到了附近那座死火山。 尤瑞艾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座火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现在这就是我们获得的线索,最清晰的那条。” 尤瑞艾莉瞥了一眼其余人,她倒是想看一看萨斯利尔的神态,不过因为萨斯利尔已经隐藏了气息,在阴暗的仓库里完全不可能被她找到,尤瑞艾莉只好叹了口气:“那我们就这样去追?” “我们去看看,如果无法应对场面,随时可以逃走求援。”莎拉迅速地做出了决定,然后才看向旁边的石料场地负责人,“诺阿,谢谢你的帮助。这些材料我必须直接进行处理,防止它们对别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诺阿用力点点头,拍了一下自己腰间那串巨大的钥匙:“你尽管都处理了!石料有的是,这些东西既然有问题,不能留着。” 所有人都知道莎拉要做什么,便下意识地往后方退去,把施展非凡能力的场地留给她。 莎拉双掌合拢,然后猛地往两侧撕开,一道流转着星芒的虚幻巨口,便从那堆石料的下方展开,所有坑坑洼洼的石板都往下沉落,掉进灵界不知方位的角落里,远离了现实世界。 在所有的材料都落进去后,莎拉又缓缓合拢手掌,虚幻门扉随之湮灭,迅速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仓库里恢复了空空荡荡的状态。 莎拉再一次翻动双手,一扇流动着星芒的虚幻大门敞开,相比之前用于转移石料的巨大通道,这处供人通行的门扉更加狭窄,但也呈现出更稳定的状态。 莎拉走在最先头:“走吧,我们出发去城外的火山。” 所有人依次穿过门扉,走到一片弥漫着淡淡焦烟味的黑土地上,脚下布满凹凸不平的碎石,四周都是枝干焦黑的细长植物,光秃秃的枯槁枝丫向着天空伸展,如同从土块下探出的巨大焦黑手掌。 直到一团阴影也从门内走出,莎拉才重新合拢了通道。 离火山更近之后,萨斯利尔才察觉到了更清晰的“堕落”气息,这与祂的权柄有些互通的地方,所以祂能迅速感受到异常。 但是那种感受并不强烈,附近绝对并没有真正的“深渊”通道打开,更大的概率是有从深渊走出的生物来到了附近。对于人类来说环境恶劣的火山口,反而很适合这些恶魔定居,它们会选择这里并不奇怪。 但是这部分恶魔,真的只是随意地在大陆上游荡吗?萨斯利尔并不这么认为。 祂更倾向于对方是来监视甚至破坏朝阳城的小队。 “恶魔君王”法布提虽然与其他古神相同,大部分时间都是疯狂与暴虐的本能,占据意识的上风,但是在数次发生的局部战争里,恶魔也有着与泛人类种族同样组织严整的“军队”。 这让达日博格和萨斯利尔坚信,“疯狂的外在”仅仅是法布提展现出的部分性情,但祂同样有冷酷狡诈的一面,祂有足够的力量与头脑把散乱野蛮的恶魔组织起来,并有意地蚕食着其余种族生存的土地,有意地往现实世界扩散污染。 对方会盯上朝阳城,是偶然?还是有别的理由? 萨斯利尔微微抬手,一点流动的阴影盘绕在祂的掌心里。 如果卓娅能察觉到,从而引导阿曼妮西斯前来合作,那么其余的特殊高位者也能察觉到吗? 安格尔威德很明显有所了解,却不知道其中的关键,祂心中存在的强烈恐惧也是一种反应,最终被我利用…… 萨斯利尔望着前方那支小队,尤瑞艾莉正抬着镜面,抬手在火山口的方向画了一个圈,而莎拉眉头紧皱,不赞成地摇头说着什么。 “我完全可以给她们需要的好运,或者指引。”卓娅偏了偏头,用一边的眼睛盯着萨斯利尔,等待祂的一声许可。 “效率很低,不是吗?”萨斯利尔微笑着摇摇头,“种子落地生根,是需要时间成长的,对于人类来说,摸索非凡力量的应用,就是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卓娅不再说话,这也是祂最后一次提出,自己可以帮助那些弱小的人类。除了弱小,卓娅对他们没有更多的印象,祂依然不能理解达日博格希望祂看到什么。 明明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萨斯利尔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件事的源头,却还是任由这些人慢吞吞地探索。 小队的带路人暂时换成了尤瑞艾莉,莎拉将更多精力分在了警戒四周的环境上,这片火山区域几乎没有人踏足,只在山脚的矿洞附近有人活动,而他们现在已经顺着半山腰往上,靠近了更加危险的火山口。 即使没有明确的敌人,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往往也存在着野生的非凡生物,可能带来意外的威胁,所以莎拉不会大意。 亚伯兰的警觉心就没那么强了,他走在母亲的身边,这就足以让他产生安全感。亚伯兰从来没接近过这片火山区域,此时他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不断转动着视线,打量着那些焦黑如手掌的枯树。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刺穿地面,紧紧缠住了亚伯兰的脚腕。 他本就是整支队伍中序列最低的人。 亚伯兰瞪大了眼睛,但是在他来得及有所反应前,他脚下的地面已经全部塌陷,他的脚腕被拖拽着,身体直接往下坠去。 尤瑞艾莉冷哼一声,双手轻弹甩动,无形的蛛丝从空气中飞窜而出,迅速缠绕住亚伯兰还露在地面外的上半身。 亚伯兰用力蹬着腿,试图甩掉脚上的鞋子,好让那东西卷走鞋子而松开他的腿,亚伯兰被蛛丝缠缚的上身反而一动不动,努力让尤瑞艾莉能拉稳自己。 而莎拉现在的表情,比严厉地训斥亚伯兰的时候要阴沉多了,一本虚幻的书籍在她眼底浮现,缓缓翻动起来:“我来到,我看见,我记录!” 莎拉抬起双手,作出要拥抱什么的姿态,她朝向朝阳城上空,那轮散发出光芒的太阳虚影:“慈爱的上主啊,我祈求您的荣光显现!” “无暗之域”发动。 明亮澄澈的光芒从莎拉身上迸发,飞速往外扩散开,照亮了周围的每处角落,甚至深入地下,迫使那隐隐散发出污秽力量的生物发出了惨嚎。 这样被记录下的半神级技能,虽然完全影响不到萨斯利尔,但还是让祂身边的阴影在光芒中涌动起来,使得充满纯净光芒的区域里,多出一片阴影来。 缠绕在亚伯兰脚腕上的东西松开了,无形蛛丝猛地将亚伯兰从土里拔出来,就跟拔了一根萝卜一样。 亚伯兰被尤瑞艾莉直接扔在地面上,滚了半圈后就飞快爬起身,从腰上摸出了一把粗糙的短刀,这个青年没有逞强,而是小心翼翼地退到几位“星之辉”成员的身边,尽可能让自己处在圈子内部。 莎拉毕竟不是真正的“太阳”途径非凡者,她展开的“无暗之域”,范围只有半径十米左右,而在这份净化黑暗与堕落的力量外,地面微微晃动起来,一只又一只干瘦尖细的爪子爬出,带出来下方细如长绳的扭曲身躯。 它们的皮肤紧紧贴在修长的骨骼外,呈现出诡异的深黑色花纹,近似于被拉长了十几倍体型的蜥蜴,老鼠般的尖嘴,长着灰色的胡须与足以贯穿人臂膀的尖锐利齿,褐色的土沫混合着绿色的唾沫,缓缓滴落在地面,散发出淡淡的酸臭味。 “土蛇态的恶魔,数量……十五以上,不到二十只。小心他们遁入地面灵活穿梭的能力,它们吐出的土块沾染唾液会带有毒性。建议速战速决,绝对不能分散。” 站在莎拉身后的一位“星之辉”成员,简单扫过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就迅速给出了场面上的判断。作为一位“博学者”,他的能力与他的知识量是相辅相成的,对敌人的了解也是对自身的强化,因此他会主动去成为队伍中的情报中心。 莎拉微微点头,双手缓缓合拢:“敌人是恶魔,以清缴为主,注意保存体力。” 其余所有人,包括尤瑞艾莉和亚伯兰,都同时果断地应声:“是!” 第二十七章 梦境:新的征途 尤瑞艾莉左手的蛛丝已经轻柔地搭在每个人的身边,随时准备好在他们的肩头或者腰部发力,帮助躲闪不及的人转换位置。 她的右手已经凝聚出了冰霜长枪,诅咒火焰的效果对恶魔非常有限,那是它们更加熟悉的领域,每个人知道这一点。 亚伯兰的左手压在胸前那颗宝石吊坠上,倒不是为了传送,脱离队伍就太危险了,他只是单纯感到紧张。 一位金发的男人抬起手臂,缓缓闭上眼睛,他的嘴里哼唱着舒缓的曲调,似乎是一首摇篮曲。 温和的暖意瞬间从几人心底涌起,将所有的恐惧驱散。 外围的恶魔忽然间同时窜出,它们环绕在几人周围不断游走,紧贴在会灼伤它们光亮之外。 这些细长身躯恶魔的尖嘴不断开合,被唾液粘成一片而变成尖刺的土块接连飞出,如密集的吹箭般冲向众人。 莎拉抬手开启一道“放逐之门”,挡住了半边的土刺。 另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在腰间摸索,抽出了一卷宽大的树叶,他在反手撕碎那树叶长卷的时候,沙哑地念出了一个词语:“海浪。” 泛着浪花的波涛,从他撕碎的树叶间流淌出来,瞬间席卷了周围的一切,水流环绕着众人奔腾了片刻,将那些未能被“放逐”的尖刺统统卷下。 那个吟唱摇篮曲的金发男人深吸一口气,望向天空,他倒映着午后阳光的眼中,充满狂热的欣喜:“主的公义向世间宣示,迎来正路的光,邪恶者当受审判!” 一道又一道神圣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向那些不断腾挪的怪物,光里充满圣洁的净化力量,这是恶魔最天然的克星。 每当有光芒与细长身体的恶魔接触到,它们身上都会传来猛烈的焦糊味,皮肤消融破裂,化成阵阵黑烟。 那些恶魔在这样精准的反击中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它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刨动地面,伤口处洒落下大片的腥臭的黑色血液,有两只恶魔直接被圣光打在了头顶,在刺耳的尖叫声里,它们很快就瘫倒在地面上,不再动弹。 这样的突然变化让这群恶魔感到恐惧,它们发现面前这些人类的危险性,已经远远超出了它们对危险的预警感知,但是它们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便直接围拢到了附近。 越是弱小的恶魔,越是容易感到恐惧,这些长蜥蜴般的怪物虽然还在攻击,但已经在缓缓往后方移动,在进一步拉开距离、躲避那些可怕的光束后,几只恶魔猛然将身子扎进土地里。 然而它们逃跑的举动又唐突中断,受伤的那几只怪物,原本已经将半个身子钻入了地面,但是又好像受到了无形的威慑,它们虚张声势地尖叫起来,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拔出,又冲着几人的方向抬起头。 即使显得很不情愿,这些身形细长的恶魔又一次张开嘴,不断吐出尖刺,试图给这群太过强悍的“猎物”留下教训。 中年人又撕碎了一片 队伍中一直沉默的那位妇人微微抬起头,兜帽底下露出沧桑的皱纹,还有一双深紫色的诡异眼眸,她注视着那些恶魔,发出一句嘶哑的低语:“它们被更强大的恶魔所控制,完全无法摆脱那股力量。” 萨斯利尔微微皱起眉头,祂身边的黑暗忽然强盛起来,随即收拢变得扁平,然后直接贴入地面,从“无暗之域”的范围内消失了。 萨斯利尔的离去并没有让这支小队慌乱,反而让他们更加冷静,包括亚伯兰的神情都变得坚毅起来——虽然他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金发男人再度召唤出耀眼的光束,光芒再度从天而降,不断落到那些恶魔身上,引起它们的又一阵惊恐而恼怒的尖叫声。这些土蛇态的恶魔,努力吐出更多的土刺,但是由于不断遇上反击,它们的攻势越来越颓靡。 它们没办法逃跑,这给莎拉争取了更长的诵念时间。 “我来到,我看见,我记录。”莎拉的双手合拢,做出祈祷状,她眼底的书籍飞快翻动着,然而大幅度消耗的灵性,使她的声音隐隐颤抖,“我的仇敌污秽不堪,我向主祈求,使它们的名字被您的所涂抹!” 一圈明亮灿烂的光环从莎拉身上绽放,一轮日冕般的虚影将她包裹在内,而那圣洁的光环不断向外扩散,飞速扫过包围在“无暗之域”外的众多恶魔。 它们发出了最后的嘶吼,身上不断因净化而冒出黑烟,直到彻底倒下。 周围回归了寂静。 那位满脸皱纹的妇人的视线缓缓移动,低声道:“奇怪,压制这些恶魔的气息消散了……” 莎拉沉声道:“危险暂时解除,但是不要松懈。” 金发男人收回了一直张开的手臂,在双肩、额头和胸口轻点,划出十字:“主的光辉与我等同在。” 其余人则是在胸口点出了十字架,或者默念了这句话,只有亚伯兰一个人念出了声,在察觉到这点后,他因为自己的傻气而有些脸红。 但是还没等这支尤瑞艾莉重新进行占卜,好带领小队继续沿着线索前进,就有了新的异变发生。 从火山口的方向,传来了剧烈到让人难以站稳的震动,一道蓝紫色的火焰炸飞了大片的碎石,直直地往天空升起。 然而那个浑身卷着邪异火焰的身影,未能再有进一步的动作,能吞噬光芒的阴影在它的身边展开,迅速合拢,湮灭了那道火焰。 一声尖锐的怒吼远远传来,让众人的脑海为之一痛,亚伯兰的身子晃动两下,但是勉强撑住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倒在地上。 尤瑞艾莉揉了揉太阳穴,若有所思地望着火山口的方向:“是萨斯利尔大人?” 莎拉看上去稍微松了口气:“结果最终还是借助了萨斯利尔大人的力量……看来这次的任务,差不多结束了。” —— 莎拉带着其余人回去了朝阳城,包括这一次探索的结果——附近有一部分徘徊的恶魔,是它们带来的污染残留在那些石料上,才导致居民们出现了意外。 而萨斯利尔带着卓娅回到了庭院。 达日博格正在位于地下的研究室里,他站在一副刚刚空想出的地图前,地图就那样悬浮在空气中,蓝色占据了地图上的大部分面积,上面的板块属于过去那个久远的时代,与现在残破又难见全貌的世界截然不同。 达日博格听到门开了的时候,抬手在地图的角落一点,上面的板块消融在蓝色海洋里,重新浮出来的时候,转化为更加支离破碎的形状,大部分区域上还覆盖着迷雾。 “你们回来了,”达日博格微笑着看向门边,“抓到了关键的病源?” “是的,我遇到了一位‘呓语恶魔’,即使在恶魔间,也是地位仅次于‘鲜血大公’的存在。”萨斯利尔将云雀托在掌心上,然后递给了达日博格。 达日博格接过眼神温和的云雀,又回头转向那张身前的地图:“受到命令的恶魔?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得在我们的计划之后。”萨斯利尔当然也看向那张地图,在环绕蓝色海洋的半岛与大片岛屿上,一个相当巨大的红圈,划定出了他们征战的下一步。 达日博格轻轻抚摸着云雀的羽簇,云雀一动不动地缩在他的手上:“是的,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或者我们可以先进行一次试探,清除距离我们最近的恶魔部落,我相信不远处的巨人族也会很欣然同意。”萨斯利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达日博格摇摇头:“暂时不用。我们都清楚法布提的目标是什么,但我不认为祂知道这些非凡力量的源头有多么可怖。恶魔的狠厉与狡诈,并不能让祂了解到更深层的非凡本质。法布提和祂统治的恶魔们,始终都无法彻底脱离深渊的力量,越是强大的恶魔越是如此。 “而人类还弱小,我们还需要积蓄力量,巨龙族的衰落必定会引起警惕,在祂这份警惕降低前,我们还有那么些时间做准备,那也是一场必然会发生的苦战。” “你觉得那样大规模的战斗,只靠我们足够吗?” 两人间的对话更像是在质问自己,达日博格知道萨斯利尔是变相在提醒他,小心法布提可能对朝阳城动手,所以达日博格又开口了: “我们会有盟友的……不过这一次出海,就让‘审判之剑’留在朝阳城,每日进行各个地点的巡查,这些事情你安排给他们就好。” 萨斯利尔叹了口气:“我最好现在就去,奥赛库斯那里还有不少计划书要审阅……” 在萨斯利尔满脸无奈地离开后,达日博格再一次点了点那副空想出的地图,从祂指尖的位置,原先那片大陆与海洋,从地形到分界边缘更加清晰详尽的图案,又一次被展现出来。 卓娅仰起头来,望着那副旧日时代的世界地图:“我见过它。只是有时候,会有不一样的排列方式。” “当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生活的那片大陆,就是这副地图该有的中心,”达日博格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他的眼神很遥远,他手指在其中一处缓缓移动,勾勒出一片辽阔的范围,“最初人们也以为地球是世界的中心,以为太阳是世界的中心……” 然而那是错的。 尘埃被卷入世界都为之战栗的灾难,被完全抹去了痕迹。 第二十八章 发光孢子 克莱恩将碎裂的黑夜圣徽残骸,都收到了一个小瓶子里,短暂封存起来。 他也只是抱着侥幸的想法,万一这东西还有办法修复呢? 秘偶恩佐递过来一杯加了柠檬片的红茶,而路德维尔默然立在另一侧,俨然就是个紧随主人的护卫。 克莱恩晃着手上的红茶,思考着先前陵寝里发生的事情,还有女神的那些话,复盘对他来说也是整理自己情绪的过程,明天还有新一周的塔罗会,克莱恩很想知道卓娅会不会再度出现。 他重重地往后靠去,仰倒在安乐椅上。 黑夜女神的态度也很友善,说实话,友善过头了,甚至完全没有神灵的架子。祂明明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并没有生气,反而就结果来看,还给我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包括这次祂提出的交换,还有解答我一直以来对“卓娅”的猜想,都证明了“卓娅”虽然可用,但是并不可信,这跟阿罗德斯一直以来警告我的话相符。 但是黑夜女神没有明确告知我有关卓娅和艾丝特的联系,只是提醒了我,艾丝特的意识很可能被卓娅取代。祂没有解释其中的关系,是因为不够了解吗? 看上去不像,从祂给我的警告来看,黑夜女神明显跟卓娅很熟悉。那是因为……我还不适合了解这件事? 克莱恩抬手揉了揉眉心,恩佐走到了他身后,替他按摩起肩膀好后颈。 事情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提升序列这方面,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停歇。 “秘偶大师”的扮演法则还有待总结,但是收集“诡法师”材料的事情,可以抓紧时间去做了。 尽快行动吧,等下就去找个隐蔽没人的地点,召唤阿罗德斯出来询问一下。还得做好安全方面的占卜,只希望这一次别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找上来。 之前险些被“欲望母树”算计的情况,克莱恩仍然记忆犹新。 不过在他动身之前,灵性直觉出现了感应,下一刻,一道灵界缝隙便在克莱恩的旅馆客房里打开。 提着四个脑袋的无头女士从中走出来,其中的一个脑袋,正小心翼翼地叼着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 “那个……”“把屋里……”“种满……”“灯笼……”“的家伙……”“让我……”“把新的……”“成果……”“交给你……” 另外三个空着的脑袋依次开口,说完了这句话,克莱恩已经知道是谁送来的了,从蕾妮特·缇尼科尔其中一个脑袋上,接过了自己的信件。 “谢谢,弗兰克还在继续研究蘑菇啊……”克莱恩嘟囔了一句,再抬头的时候,信使小姐也没打招呼,沉默地跨过灵界裂缝,已经直接离开了这里。 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想再给弗兰克送去克莱恩的回信。 克莱恩动手拆开信封前,诺恩斯突然从箱子顶飞起来,落到了他的肩头,前倾着身体来回跳动,很明显是在催促克莱恩快些打开。 克莱恩忍不住笑起来:“你很关心这里面的东西?真是少见,你竟然对食物以外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诺恩斯并没有完全明白克莱恩的话,但是听出来克莱恩带着调笑的语气,云雀用力地叨了一口克莱恩的鬓角,扯掉了半截头发。 克莱恩下意识偏过头,揉了两下发痛的头皮:“嘶……你的坏习惯越来越多了。我警告你啊诺恩斯,这是不合适的行为!” 诺恩斯含糊地叫唤了两声,克莱恩知道这就是很敷衍的“认错”了,也不跟这只小鸟计较,而是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信封上。 之前信使小姐说屋里种满了灯笼? 几乎不要思考,克莱恩就郑重地在房间周围布置了灵性之墙,然后又抛起一枚硬币对“信封内容物的安全性”做了占卜,几乎要拿出严格的安检态度来审查它。 做完了预先的准备,克莱恩这才敢正式动手。 撕开信封的一角后,他的手静止了几秒,确认没有奇怪的东西冒出来,克莱恩便将开口一拉到底,然后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面上。 几颗鹌鹑蛋大小的果实从信封里面滚出来,外形和颜色看上去都很像是灯笼果,覆盖着一层柔软干瘪的外皮,内部散发出淡淡微光。 此外,还有一封很长的信,来自弗兰克·李这位神秘学的杂交狂人,培育出这种微光灯笼果的天才。因为诺恩斯飞到了桌上,对着那几颗灯笼果啄个不停,克莱恩不得不将它抓到手里,用另一只铺开信纸,阅读起弗兰克的说明。 略去信件前后普通的问候部分,弗兰克开头谈了些他在蘑菇上的新进展,讲述着最近遇到了难以攻克的问题,不过他在抽空转换思路的时候,倒是借由格尔曼给他的东西,研发出了别的,获得了新灵感。 直到这里,弗兰克才正式讲起有关这种植物的正式话题: “不要被外表欺骗了,这些看上去像是水果的东西,依然还是真菌的一种。我很好奇你给我的细丝究竟来自什么,那上面包含的非凡灵体,竟然能良好地与孢子结合在一起。我最终得到的稳定成果,就是塞到信封里的那些产物——它内部的软核,就是一整团可以生长成新灯笼的孢子! 真是太奇妙了,我从没想过能看到这样膨胀到巨大的球形孢子,它就是完整的、能孵化出光芒的卵!这些天,我都完全不用再点蜡烛,它们完整长成的植株,不管白天夜晚都会亮起让人温暖平静的光芒,从不熄灭。 “虽然这让入睡有些困难,但是我的睡眠质量反而变好了。如果不是船长不允许,我一定会将它分享给其他的船员们。我已经做过了很多种验证,这些蘑菇除了散发出光亮,没有任何的异变,也没有与外界的交互性。 “它们保持着很奇妙的状态,很难形容,就像是维持着‘静止’的状态。不过这样的‘静止’维持十天左右就会枯萎,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它不会有任何变化。” 克莱恩微微松开了手上的诺恩斯,云雀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在桌面上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动,但是知道克莱恩会拦着自己后,它就不再去叨那几颗散发微光的“灯笼果”。 弗兰克提到的“静止”,让克莱恩有些似曾相识的感受,之前他见过艾丝特使用卓娅的力量,是类似于“重启”的非凡能力?用这些小“灯笼”种出来的蘑菇,会对自身时间的流逝有一定的干扰。 克莱恩默默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另一点让我感到奇特的是,这些真菌似乎并不需要多少来自外界的养分,只要在种植的时候剥开外皮,灌入核心孢子足量的灵性,就能让菌丝开始往外扩散,几小时就能完全生长成完整的蘑菇。 “等到它枯萎后,只要剥开失去光芒的灯笼,就能从里面取出新的种孢!简直就是太完美了,它能达成生命最朴实的自我循环!甚至不需要过多的精力与关照,就能不断进行自我繁衍! “我一度怀疑,如果环境内的非凡力量足够充沛,即使不刻意灌注灵性,它也能自然地汲取能量,重新生长出来。但是我没有合适的环境进行测试,这一点暂时只是我的猜想。说实话,它更像是某种跟蘑菇孢子结合的神奇物品,这让我有那么一丁点失落。 “不论如何,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我将这份令人惊喜的成果分享给你,希望它能帮上你的忙! “我还会继续研究你想要的那些特殊蘑菇,能跟人分享自己的研究是件很快乐的事,我能收获到好几倍的快乐。如果我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我会再联系你的,我的朋友!” 克莱恩有些喜出望外,如果弗兰克的猜想能得到证实,那对神弃之地来说是件绝对的好事,艾丝特之前…… 嗯,她说过那里到处都是逸散的非凡力量,整片土地都产生了异变,“太阳”难以形容的部分,她都清楚地告诉了我。 “神弃之地”那种恶劣的环境,反而很适合这些能“自我循环”的真菌,因为它们可以汲取外部的非凡力量,自行生长出来。 不知道“神弃之地”的污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些“灯笼菇”的安全性还有待验证。 克莱恩随即将徘徊不去的诺恩斯捧回笼子上方,告诉它在这里乖乖待着,然后他着手布置仪式,把这些“灯笼菇”献祭给“愚者”。 克莱恩逆走四步,自己坐到青铜长桌的首位,打开了那扇连通现实的虚幻大门,将那总共六颗的果实带到灰雾之上。 黄水晶灵摆轻轻顺时针摇晃着,克莱恩摩挲着下巴,解读着占卜获得的启示: 没有危险,对白银城是有益的,但是转动幅度没有我预想中那么大,是因为这些蘑菇在神弃之地会产生异变? 明天的塔罗会上,可以跟“太阳”提一下。如果这种蘑菇能在“神弃之地”存活并大面积种植,一直以来让白银城困扰的黑暗环境,或许就能有所改善。 克莱恩握紧了其中一颗“灯笼果”,那光亮从指缝间透出,似乎让他的灵体都感觉到一丝温暖。 他抬起头,望着另一颗光芒更盛的球体,明白那种温暖只是错觉。 第二十九章 周一又至 隔天中午。 已经向阿罗德斯和灵界红光询问过,有关灵界卡尔德隆城的情报,克莱恩做好了他能做的所有准备。 然而他悲哀地发现,似乎没有人能就这次危险的冒险提供多少帮助: 阿兹克先生已经陷入了沉睡,“水银之蛇”威尔昨夜才刚刚出生,信使小姐蕾妮特·缇尼科尔无法靠近那座,曾经属于不死鸟始祖格蕾嘉莉的城市,以克莱恩与“神秘女王”的熟悉程度,还不到让对方能冒这种风险的地步。 至于白银城和血族的势力,都不适合参与这种事情,向黑夜女神祈祷也不合适,莎伦小姐回复的信件里说她还要准备一两个月,暂时没有时间…… 克莱恩转了一圈手上的半高丝绸礼帽,瞥了一眼站在窗边,吹着徐徐暖风的云雀。 如果老乡在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听到克莱恩细微的叹气声,诺恩斯回过头来,眨着明亮的浅色眼睛,高兴地冲克莱恩发出轻鸣,扑动了两下翅膀。 有时克莱恩还挺羡慕诺恩斯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微笑着收回视线,继续思考这次对卡尔德隆城的探索,最终敲定自己只身行动的决定。 克莱恩打算去简单探索一下,初步弄清那座“死者之城”能否踏足,因为所有人给他的资料都很笼统,没有那座城市内部眼下的情况,他只能独自一人前往那处位于灵界深处的坐标。 哦,还得加上他的两个秘偶。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那都是他自己。 —— 克莱恩瘫软地倒在“愚者”的座椅上。 他随手将“海身权杖”扔回杂物堆,解除了将灵体与“暴君”牌融合的状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竟然真的逃掉了……” 他的卡尔德隆城之旅,有太多出乎预料的转折。 过度消耗灵性带来的疲惫感,使克莱恩连驱使秘偶按摩的余力都没有,这一次他“幸运至极”地反杀了那只偷袭的灵界掠夺者,一次就将需求的材料收集到手,克莱恩也有点意外。 但是他也遇到了绝对不想遇到的人,真实造物主的眷属,“吞尾者”乌洛琉斯! 这只能是因为“蠕动的饥饿”念诵了真实造物主的尊名,将对方给引过来了…… 不论如何,至少这样关键的材料已经到手,对了,还得给莎伦小姐写封信,告诉她暂时不需要帮忙了。克莱恩在将灵界掠夺者的真实魂体与粉尘收到盒子里时,心满意足地想道。 只是“命运天使”当时的神情,看上去好像有些迷茫? 不,一定是我的错觉,如果我逃慢了一步,现在八成已经被带到“真实造物主”面前了。到时候“蠕动的饥饿”肯定会高兴至极地赞美它的主,然后会发生什么,那谁都不清楚。 克莱恩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就替自己成功逃走的结果捏了一把冷汗。 悬挂在长桌上方的光球微微转动着,柔和的光芒更多集中在克莱恩身上,他很明显感受到自身匮乏的灵性,正在稳定滋长中恢复平稳。 这样的效果倒是比在现实世界冥想好得很多,但是并不能让克莱恩恢复精神上的疲劳。 他将身体后仰,靠在了青铜座椅的椅背上,微皱眉头盯着那颗光球。 直到耗空的灵性彻底稳定下来,克莱恩的身影从首座上突兀地消失,离开了这里。 光芒悄无声息地收敛,一切又归于灰雾弥漫的死寂。 —— 午后三点的会议时间。 红色光芒凝结出一道又一道虚幻的身影,桌尾那处颜色迥异的身影却没有再出现。 “恋人”缺席。 “正义”和“恶魔”的目光在桌尾飞快扫过,但两人的视线都非常隐蔽,就像是不经意间环顾长桌一般。 只是与“正义”单纯的好奇心不同,“恶魔”则显得忧心忡忡。 “恶魔”的手放在桌面下,不断轻点在青铜高背椅的边缘,偶尔会在空气中虚夹一下,跟以前十分散漫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倒吊人”与“隐者”在心里有不少猜测,包括上次“恋人”参加会议时的反常状态,不过偶尔缺席一次塔罗会,似乎也没什么奇怪。 “正义”再度带领众人向着“愚者”先生问好,这一次是“魔术师”和“恶魔”各自呈现出两页罗塞尔日记,献给了“愚者”先生。 但是这几张日记里,并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克莱恩注意到其中有一张还是他曾经看过的。 随着他收集到的日记越来越多,会发生这样的事很正常,罗塞尔也不是每天都写一句流水账日期,“黄涛”往往只有在充满倾诉欲望的时候,才会留下来自记忆的一笔。 每一笔都是故乡的文字,对着故纸堆说寂寞,克莱恩很能理解那样的心情。 但他肯定不会留下这种东西,正经人谁写日记,万一哪天被人突然翻出来,那就再也不用见人了。 “你们有什么想提的条件,可以说了。”“愚者”淡然地道。 “魔术师”希望积攒这一次的日记,而“恶魔”忽然间抬起头:“我希望能在未来,换取您的一次庇护。” “没有问题。” “恶魔”的双肩稍微放低:“感谢您的仁慈与慷慨。” 对于这些细微处最为敏感的“正义”,已经察觉到了这位先生心神不宁的状态,其余人倒是没有太多感受,顶多是觉得今天的“恶魔”态度比较正经。 “愚者”挥散手中具现出的日记,向着众人微微颔首:“你们可以开始了。” “世界”、“月亮”和“太阳”达成了有关人造吸血鬼特性的交易,“隐者”向“倒吊人”收购了少许只流通在风暴教会内部的符咒,“魔术师”替自己的室友,提出了购买部分非凡材料的请求,“月亮”答应下来,下次会告知她购买材料所需的价格。 “愚者”隐在灰雾后,带着微笑注视众人,只是偶尔在目光越过“世界”的时候,克莱恩总会瞥过那处空位。 等到了交流环节,“恶魔”便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愚者’先生,我有些事想告诉塔罗会的成员们,但是与您有关,我不希望您觉得我有所不敬。” “没关系,说来听听。”“愚者”的态度很温和。 不过克莱恩心里却有些无奈。 “恶魔”先生这么几次会议下来,先前的态度分明是畏惧“神明”多过尊敬,他是在现实世界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对“愚者”有了更明确的倾向? 难道是跟之前留在“恶魔”身上的灵性限制有关? “恋人”提及过一位“密修会的朋友”,这个人除了认识艾丝特的“恶魔”不作他想。而密修会的首领,克莱恩也曾经见过,就在那座迷雾小镇里,查拉图甚至还给了他“诡法师”的配方。 而接下来“恶魔”的话,倒是印证了克莱恩的猜想,即使“恶魔”的语气一如既往浮夸,也不妨碍他说的话足够有威慑: “各位亲爱的塔罗会成员,至少在贝克兰德的几位,这些天最好绷紧精神,做好你们的防护准备。我只能说有人在找你们,而且绝不是为了什么好事,他们在到处追查‘愚者’先生有关的人,也在追查贝克兰德平静下的异动。” 几秒的静默后,“正义”抬起手来:“‘恶魔’先生,请问你说的是谁呢?” “恶魔”向着青铜桌首位的“愚者”微微颔首:“是一位‘占卜家’途径的天使,行踪隐蔽,精于占卜和伪装,但是他也用不着伪装,就能直接控制我们之中的任何人。” 被无视了的“正义”有些不快,但是“恶魔”给出了足够多的信息,所以“正义”暂时不打算计较这点。 “倒吊人”关注的重点则在最后那句话:“贝克兰德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恶魔”低笑两声:“嘿嘿,谁知道呢?” “世界”斜眼瞄了他一眼,“恶魔”无所畏惧地转向桌尾:“‘世界’,你现在还在贝克兰德吗?” 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飘出,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不在,但我随时都可以返回。” “总之这件事情,不可能是什么小报杂谈,因蒂斯在有意往贝克兰德渗透间谍。数量肯定不会多,但是调查的事情跟鲁恩王室有关。” 这一次静默的时间更长了,直到于贵族圈有着稳定身份的“正义”开口:“‘恶魔’先生,你是因蒂斯人吗?” “恶魔”吹了个口哨,嬉笑着道:“我又没刻意收敛我的口音,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其中哪个间谍,是吧?” 还没等“正义”回复,“如果您很为难,也不必告诉我们”,“恶魔”就已经自说自话地讲了下去: “正因为我是。不然我怎么会给出这种,任务隐秘却又含糊不清的情报呢?” “月亮”和“太阳”都有些茫然,只是“月亮”因为贝克兰德被提起而焦虑,而“太阳”连“间谍”是什么都不太清楚。 贝克兰德要有大事发生,很可能牵扯到鲁恩和因蒂斯之间的国家关系,“隐者”默默记下这些信息,打算等会议结束就立刻写信给“神秘女王”。 “魔术师”只感觉头脑发昏,什么间谍、王室还有可以预想到的战争,小说都不一定敢这么写……这让“魔术师”在茫然间有那么一丝惊惶,这件事情或许该和休商量一下了。 这两年的贝克兰德,好像就没有彻底安宁下来的时候。 第三十章 希望的背影 “‘恶魔’先生,可是你告诉我们这些事,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威胁吗?” 虽然“正义”对“恶魔”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同为塔罗会的一员,她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对方是否会因泄露情报而遇险。 “恶魔”摩挲着下巴,语调严肃了一些:“不会,我是独立行动的,我的秘密任务就是找到跟‘愚者’先生相关的人。” 长桌旁一片静默。 他竟然就直接把“秘密任务”这么广而告之了! “魔术师”总觉得“愚者信徒找自己”这种事情很好笑,不过现在气氛稍显紧张,她不敢让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 “倒吊人”清了清嗓子:“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你现在是正在前往贝克兰德的路上?” “是的,后天就会入境,违法的那种。”“恶魔”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即使是“倒吊人”都有点忍不住了:“你不用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这又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明面前,再有隐瞒就是不敬了。” “倒吊人”被“恶魔”一句话暂堵住了思路,他就是曾有隐瞒小心思的那个,不过那都是塔罗会初期的事情了。 另一方面,作为塔罗会比较经验丰富的老人,“倒吊人”在向着首座赞美了一句“愚者”先生后,又很自然地绕回自己原先想说的事情上:“关于你的任务我们大概帮不上忙了,但我会留意海上的情况,目前来说,风暴教会表面没有与此关联的举动。” “倒吊人”话里有话,暗指正神教会对此或许了解不多,不然一定会有更频繁的上层人员调动,相关的事情即使不告知下面的人,也应该出现资源与人力的转移,不会如此安静。 “隐者”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倒吊人”:“我会稍微关注一下因蒂斯那方面的动态。” “神秘女王”虽然常年在海上,并与西拜朗的殖民地本土势力有所接触,但是她依然有部分隐蔽的人手留在因蒂斯——那里毕竟是她的故乡。 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也跟古斯塔夫这个姓氏有着相当纠葛的关系,“隐者”已经在内心清点她能联系的人员了。 “正义”也点了点头,轻快地道:“我也会帮忙留意王室那边的情况,但不保证能有什么收获。” “魔术师”和“月亮”同样有各自的交际圈,打算先去跟自己认识的人联系一下,有了消息再分享出来。 “恶魔”的笑容显得很是嚣张,紧张感带来人人关联的警觉,即使没有他刻意推动,所有人也会下意识将这件事放在心里,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恶魔”起身,仿佛邀人欣赏魔术一般,以手抚胸冲长桌行了个礼:“那我就提前在这感谢一下各位、如果有什么最新情报,我也会在这里分享出来。” 即使不是“观众”,“隐者”和“倒吊人”也能轻易听出“恶魔”的小心思,不过没人会直接戳穿他,塔罗会本来就是众人交流消息的平台,先一步掌握各方局势的变动,每个人都能从中规划自己所需。 至少在这个时间点上,塔罗会的成员,包括“愚者”,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是什么在运作。 “世界”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隐藏好自己。” “正义”忍不住笑着回道:“谢谢你对大家的关心,‘世界’先生!” 克莱恩隐在“愚者”的幕后,不禁撇了一下嘴角,他只是单纯觉得“恶魔”要查的事情不简单,不希望哪个人倒霉被抓出来而已。 这个话题被揭过后,“世界”又向着首座提出申请:“‘愚者’先生,我希望能跟‘太阳’进行单独交流。” “愚者”微微颔首,示意两人可以开口了。 因为贝克兰德发生的事情距离白银城太遥远,“太阳”并没有像“魔术师”和“月亮”那样,还沉浸在刚才聊的话题里。 “太阳”好奇地望向桌尾的黑袍人:“‘世界’先生,你有事情要跟我说?” “是的,有件事情。我的朋友研究出了可以发光的植物……”“世界”停顿了一下,“一种蘑菇。因为原材料特殊,或许能在白银城培育。” “太阳”愣了一下,:“‘世界’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最好先自己尝试种植,看看它能否存活,记得密切观察它有没有异变。如果它能成功活下来,你再将它交给你们的‘首席’,让他们进一步研究与培育这种蘑菇。” 克莱恩已经占卜过了,将这些“灯笼菇”交给“太阳”,没有任何危险,他的占卜结果都偏向正面的发展。克莱恩甚至自己尝试种了一株,现在那朵只有拳头大的椭圆形蘑菇,正在灰雾的杂物堆里散发微光,恐吓着旁边的“蠕动的饥饿”。 因为自己也实验过,克莱恩才敢把弗兰克的成果,这么放心地交给“太阳”。 “太阳”虽然单纯,但并不是愚钝,他已经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世界”有意向白银城提供的援助,甚至有“愚者”的默许在后,才对着永夜里的白银城伸出了手。 如果那种植物,不,蘑菇真的能提供稳定的光源,那白银城的黑夜就多了一分希望。 不多,但足以支撑他们很久很久。 “太阳”兴奋地站起身,冲着“世界”的方向深深弯下腰,好一会儿才重新坐回去:“谢谢你,‘世界’先生!不论这种蘑菇能不能存活,我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世界”的声音听上去反而更阴沉了:“‘恋人’也有提供帮助,这只是我们的一次实验,蘑菇的种子我已经献祭给‘愚者’先生了。” “我明白!我会尽快尝试种植,将结果传达给你。我之后也会跟‘恋人’女士道谢的。”“太阳”中气十足地回道。 即使他也不清楚那种“新植物”,是否能在白银城成功存活,但是已经燃起来的一点希望,坚定地扎根在心底,不断变得炽热。 塔罗会给“太阳”带来了太多惊喜,每次有这种感受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默默地赞美“愚者”先生。 在惯例的交流以及其余成员对“太阳”的简易课堂后,今天的塔罗会就这么结束了。 所有人在致意后退场,“神明”淡淡的叹息,成了桌旁仅剩的声音。 克莱恩稍一仰头,那颗光球就会进入他的视线,他摊开手掌,光球便温顺地落下,悬停在他的面前。 观察片刻后,克莱恩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将光球彻底托在手心里:“关于你上次那个提议,我有一点想法。” 没有回应。 克莱恩松开光球,看着它自动飞回了原先待着的位置。 单纯这样观察,他无法分清是卓娅刻意保持了沉默,还是有什么别的可能。 “愚者”的身影离开灰雾之上。 —— 西拜朗,北方邦。 一座造型奇特的教堂,立在郊外的山脚边。 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这座教堂不属于北大陆任何一位正神,也不是南大陆的建筑风格。它就那么自然地位于所有人的视线里,却又处于人们的认知外——没有人知道它在那,但凡是路过过的人,都会下意识绕过这个地方。 教堂内的支撑结构,是一根又一根漆黑的石柱,它们共同托起券洞与宽阔的圆弧穹顶,同为拱形的彩色玻璃窗挂在高处,透进昏黄的暮光。 然而这又不是一座普通的教堂,它低调的外观与内部的恢弘全然不符,从物理角度来说无法解释的事情,神秘学便给出了答案。 无数种族的尸骨密密麻麻地交叠、挤压,稳固地镶嵌在每一处能被看到的建筑表层,头骨空洞的眼窝垂往下方,如果这里有一位造访者,不管那人走到哪里,都会被那些不存在的眼睛默默注视着。 透明的面孔与那些骨头彼此结合、隐于其下,只有隐约的形象浮现在表面,似乎有同样数不清的魂灵被封印在这座建筑里,隔绝了此地与外界,包括灵界与星界的联系。 一个上百米高的十字架被簇拥在教堂正前方。 黑色带靠背的座椅整齐排列在两旁,中间空出一条宽阔的过道。 穿着白袍的金发神父,笑容和煦地坐在第一排,同一张长椅上,平躺着一位神态平静的女士。 亚当的手上翻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在祂手中,同样是空想出的羽毛笔在缓缓游走,留下一行又一行优雅的巨人语字迹,在句尾总是带着上翘的勾笔。 女士的淡色睫毛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时,露出了眼底散发出光芒的圆形星芒印记。 “早安。”亚当的手没有停下,非常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就像是自己的朋友睡了一次太漫长的午觉。 “命运的转机。”那位女士温和地说道,音量低得宛如梦呓。 亚当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清澈的目光望向了那位女士:“是的,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看到你执着地让意识进入现实世界,我想那个时间点已经很接近了。” 那位女士神态恍惚地坐起身,凝视了亚当很久,直到一丝恍然出现在她脸上: “你不是祂,你是……” 亚当只是微笑着:“欢迎回到现实,卓娅。” 第三十一章 发光的蘑菇 “太阳”戴里克·伯格举行完仪式,好奇地将那四颗外皮干瘪的果实握在手里,同时留下的还有一张薄纸,上面用巨人语清楚写明了基础的培育流程: 剥开外皮,灌输灵性直到光亮收敛变暗,将种子埋在土壤里,浇上水,正常情况下需要三小时生长过程。 对“太阳”高大的身形来说,这些外形近似灯笼的种孢,就显得更小了。他不得不小心地捧着它们,然后将它们倒进预先准备的小方盒里,戴里克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把这些发软的种子给挤扁。 按照“世界”先生说的,只要给它们灌入灵性,这个水量该浇多少呢?一杯?好吧,先浇一杯试试,如果没有反应再多倒一杯…… 戴里克对比了一下种子的体积,最终在家里橱柜的角落里摸索半天,翻出一个因为带裂口,已经很久没用过的深底石碗。 戴里克提着灯笼去外面的墙角挖了大半碗的土,又捧着碗回到屋子里,将碗里的土挖出一处凹陷后,戴里克才动手掐了一颗种子在手上。 他剥开那层骤缩的外皮,看到里面微微散发光亮的圆粒,然后试着将灵性灌输进去。 那颗圆形种子忽然间绽放出了更强烈的光芒,一阵光晕从上面扩散出来,戴里克还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满心忐忑。 但是下一秒,这样的异状就不见了,那颗种子所有的光芒都收敛在内,反而变得平平无奇。 这就是“世界”先生指的情况吗?光芒已经收敛起来了,但是那阵闪光好像很奇怪,我得把这件事记下来,到时候也一同告诉他。 戴里克这么想着,将手上的种子放到了石碗里,将土层铺平,然后用他平时在家里喝水的杯子,装了一满杯的水倒在上面,一层土灰瞬间就漂起,浮在无法渗透下去的水面。 戴里克赶紧将太多余的水从碗里倒出,然后将石碗放在桌面上。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戴里克拿起自己先前没有看完的书,翻到夹着石叶的阅读进度,他摸了摸薄如细片,被磨成黑面草形状的书签。 戴里克的母亲在他到了年纪,开始跟着其他人一同学习时,就磨了十几片这样的书签出来,戴里克曾经送出过几片给自己的朋友。 但是跟他的父母一样,他们也已经不在了。 即使父母已经下葬很久,他们遗留的痕迹仍然留在这间屋子里,留在戴里克能触碰、能看见的每个细节上,仿佛黏连的蛛网,挂在好似昨天才发生的回忆上。 有时候戴里克也会感到惊讶,在原本并不在意的地方,已经离开的人却会留下如此多的痕迹,而在他们离他而去后,戴里克反而能清晰地记起,那些他本以为已经忘却的琐事。 他当然会思念自己的父母,而思念,只会让他更坚强。 我会变得更好,变得更强,我绝对要成为能让你们骄傲的人! 戴里克将石叶书签放到旁边,对他来说,不去锻炼场的时候,读书也是一种度过时间的方式,跟塔罗会众人的接触,也让“太阳”对学习这件事有了更旺盛的热情。 不过他的阅读时间只持续了十几分钟,桌上的石碗里就出现动静,吸引了戴里克的注意力。 他听到了很模糊的嗡鸣声,像是某种东西在不断振动翅膀,这不应该是“植物”生长的声音——除非是它要变异了。 戴里克立刻摸到自己屋里常备的短剑,警觉地盯着那个石碗。 土壤在蠕动,没用多久,便有一段散发光芒的顶盖钻了出来,戴里克紧紧盯着它,甚至做好了随时动手净化它的准备。 但是那阵嗡鸣声很快就散去了,那朵蘑菇正在微微扭动,不断往上延伸着身躯,那稳定而温和的光芒变得强盛,让戴里克原本紧张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好像真的可以,它真的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 这样的植物能用作新的食物来源吗?“世界”先生好像没说这种植物可以食用,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是议事会的长老们,或许能对它进行各方面的检测。 戴里克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颗蘑菇不断往上,它笔直的银白色菌杆越来越粗壮,直到顶端的菌盖忽然间膨胀起来,转变成巨大的碟形,外部却有着蛋壳似的质感。 在一连串轻微的“噼啪”声里,一簇柔和的光点亮起,那些散发出光芒的半透明圆团彼此紧贴,附着在菌盖的下方,仿佛一大团青蛙卵黏在一起的样子。 戴里克倒是没见过青蛙,但他见过某些非凡怪物的巢穴,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他认出了那些光点的形状,看上去像极了他先前拿到的那些种子,只是这蘑菇的大小,有点超乎他的想象了,“世界”先生没有说这东西会长得有半人高啊…… 石碗在内部大量菌丝的挤压下,发出了更加不堪负重的破裂声。 “啊,糟糕!” 戴里克凑上前去,努力用手兜住裂缝越来越大的石碗,慌乱地将这一株还在生长的蘑菇,转移到一个空水桶里。 最终,在比戴里克矮半个头的位置,蘑菇不再继续生长,宽阔的菌盖占了他卧室五分之一的面积,下方悬挂的大片“种子”散发出微光,让烛灯都显得黯淡了。 至少它停下了,这让戴里克松了一口气——他还真的怕这东西继续长高,会直接冲破他的屋顶,那周围所有人都会看到,有一盏明晃晃的“蘑菇灯”挂在伯格家的房子外了。 克莱恩不会想到有这种异变的,他种出来的那朵发光蘑菇,是矮杆的,包裹着光点的菌盖也是拳头大小的椭圆形,跟戴里克身前巨大的菌类全然不同。 戴里克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也开始怀疑,现在的情况是否正常了。 戴里克谨慎地将手靠近那足有一人宽的菌杆,虽然温度低得发冷,但是却很柔软。 这种蘑菇长这么大,也不太适合放在室内,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改良一下,“首席”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戴里克试着伸手,握住一颗菌盖下面的果实,但是它与其他果实黏连得很紧,拉拽后戴里克才发现它们内部都有一根细丝伸出,与其余的果实连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状分叉。 这些细丝最终融合到一起,攀附在菌盖内部。 戴里克用他的短剑挑断了那根细丝,成功摘下一颗种子,不过这种子的体积,也比“世界”先生交给他的那几颗大了不少,上面散发出稳定而柔和的光亮,几乎都可以当烛灯来照明了。 戴里克下意识环顾了一圈,他的整间屋子都被那巨大的蘑菇照亮,亮得让他很是茫然。 正当戴里克握着种子发呆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戴里克迅速赶到门边,正看到一位很眼熟的探索小队成员:“你好,坎蒂丝。” 这位同样高大的队员点点头:“戴里克·伯格,首席喊你去参与召集,我们要去探索诺斯城了。” “诺斯城……”戴里克用力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准备一下这就过去!” 如果要离开去完成探索任务,屋里的植物就不能单独留下了,必须得找人照顾。 戴里克决定直接把那盒种子交给首席,然后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家中有所实验的事情。 当然,他也不会对首席隐瞒这种蘑菇的来源,这是“愚者”默许下的一次援助。 赞美“愚者”先生! 戴里克握紧手上的种子,这样想道。 —— 红手套小队针对“灵教团”的清缴,还在拜朗继续进行。 “女神之眼”伊丽娅随行,但是众人却在追击“苍白之手”的时候,扑了个空。 而当他们对俘虏通灵时,却得到了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线索,“苍白之手”去见的人竟然是“因斯·赞格威尔”。 夜间,在有了空闲后,伦纳德·米切尔第一时间写了信,交给格尔曼·斯帕罗的信使。 回信来得比伦纳德想象中快很多,他迅速拆开信封,看到了略显眼熟的字迹——他确实是应该眼熟的,伦纳德就看过克莱恩的签名、手写便条和神秘学笔记,有些是在他们闲聊的时候,有些是在他下定决心离开廷根的时候。 不过当伦纳德的心思回到这封信件,他又有些犯了难。 虽然老头答应了可以给他两条“时之虫”制作符咒,但是因斯·赞格威尔被恶灵附体,这事情又该怎么办? 伦纳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现在还是序列六的“安魂师”,要晋升到序列五的“灵巫”,才有可能大幅提升对灵的掌控。 那么向专业人士请教,似乎就成了比较可行的道路。 伦纳德划过一根火柴,让火焰将这封信纸吞食,然后才离开自己的房间。 这些都是本地“值夜者”帮忙,临时安排给红手套队员的独立卧室。 伦纳德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后,敲响了斜对面戴莉的房门。 没有人应门,伦纳德默默叹了口气,走向邓恩的房门。 伦纳德敲了敲门:“戴莉女士你在吗?” “稍等!” 戴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伦纳德揉了一把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等待着。 第三十二章 复仇的意愿 戴莉穿着一条半透明的蕾丝边睡裙,不过在开门的时候,身上已经多套了一件风衣,她倚靠在门边挡住缝隙,让人无法看到屋内的景象。 伦纳德也不打算往里张望,他认出来了那是邓恩的衣服,也坚定地当作没看出来:“戴莉女士,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戴莉笑眯眯地回头扫了一眼,又看向伦纳德:“这可不是个合适的时间点,不过我不介意,但是我可没办法邀请你进房屋……你要说什么?我们可以慢、慢、聊。” 她说话时的重音让伦纳德轻轻咳嗽了两下,他压低了声音:“嗯,那我就快点直说了,我想了解有关‘恶灵’的情况,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精通这方面。” “你想问的是这个?”戴莉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伦纳德脸上,让他浑身不在,有一种完全被看透的局促感。 另一个声音从戴莉身后传来:“让伦纳德进来吧。” 戴莉这才往旁边退开:“有人发话了,那就请进吧,小朋友。” “我已经成年很久了!”伦纳德对那个称呼表达了强烈的抗议,不过还是抬脚走进屋里,他尽量忽视了邓恩脸上不自然的潮红。 邓恩正在整理衬衫的纽扣,下半身还穿着宽松的睡裤,很明显,他是在仓促间套上去的,脖颈处的扣子甚至别到了错误的位置,此时他刚刚调整好。 伦纳德板着脸拉过圆凳,坐在了离门边不远的地方,这让戴莉忍不住摇头:“你看上去好像随时打算拉开门逃跑,有那么吓人吗?” 伦纳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毕竟是我打扰了你们的……私人时间,我该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介意我旁听吗?”邓恩拉过来一张椅子给戴莉。 戴莉轻笑着拽过邓恩,反而将他按在这张椅子里,戴莉完全没有征求伦纳德的意见:“当然不介意,我还有什么你不能听的?” 邓恩在伦纳德毫无波动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嗯,那你再找张椅子,坐下来……” “我不能坐你腿上吗?”戴莉凑到邓恩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在如愿看到邓恩的脸红后,她才笑着拖过来另一张椅子,紧挨着邓恩坐下了。 伦纳德麻木地看着这两人的互动,直到戴莉坐下,他才开口:“我想知道恶灵都有哪些特性。” 戴莉虽然还靠在邓恩臂膀边,但也进入了讲正事的状态,她详细地给伦纳德介绍了恶灵的形成,包括了恶灵活动范围有限的事情。 当伦纳德询问恶灵是否能通过附身某人离开“领地”的时候,戴莉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但是普通人无法承受这样的灵体,而“死神”途径的非凡者有些特殊,从序列五“看门人”开始,就能在身体内形成小型冥界封印亡灵。 因为这样对不同案情的探讨,在各种任务期间发生过很多次,几人早就习惯了互相商议与复盘的对话,这导致伦纳德习惯性把心里思考的问题说了出来: “那一个恶灵会有什么追求?” 戴莉和邓恩的眼神,都充满锐利的刺探,戴莉笑着将两只手搭在一起,食指轻点:“一个恶灵的追求?唱歌跳舞它都可以做啊,难不成要追求艺术或者荣誉吗?” 邓恩的神态倒是更加严肃:“如果要我说……生命?活着时候错过的或者执着的事情,死后很可能也会驱使着恶灵。” 在说这话的时候,邓恩用格外温柔的眼神望向了戴莉。 戴莉冲邓恩挑了挑眉毛:“这话并没有错,生前的性情当然会影响到恶灵。不过也有两件事情,是那些生前作为高序列强者,死后普遍会有的渴望。” 恶灵会吸食活物的灵魂来强化自身,这些在灵界或冥界外的力量来源,可以让恶灵有限度地摆脱“领地”的限制。 另一点,则是这些恶灵会试图寻觅生前途径的非凡材料,在此基础上,恶灵可以不用再依赖灵界或冥界,相当于转化成了另一种灵界生物。 在戴莉解说之后,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伦纳德在消化她给出的解答,而邓恩在观察伦纳德的表情:“你是在调查什么事情,遇到了恶灵的消息吗?” 伦纳德从沉思中回过神,思绪急转:“因斯·赞格威尔与灵教团约定会面,这让我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我们完全可以进行反向调查,找出他从贝克兰德一路到东拜朗的行踪,他解除了什么、在寻找什么,都是相应的线索……” 邓恩安静地听完伦纳德的话,直到伦纳德的声音低下去,邓恩才开口问:“这跟因斯·赞格威尔有很大的关系?不要下意识想着反驳我,我看得出来,伦纳德,你对这件事已经深信不疑。” 邓恩太了解这位伦纳德了,从这个年轻人在心口点出绯红之月、向女神起誓开始,在伦纳德喝下魔药、申请晋升的每一步,他都一直在看着这个年轻人。 伦纳德也明白这一点,他无法在邓恩队长的面前瞒住什么。 犹豫了十几秒,伦纳德最终还是轻轻点头:“是的,我知道了这些消息,只是消息的来源……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们。” 邓恩注视了伦纳德片刻:“你很信任对方?” “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他。”伦纳德的眼神很是坚定。 “原本我觉得这件事是该向教会报告的,但听你的语气,即使是我和戴莉也不能知道,那我就不让你为难了。” 邓恩拍了拍戴莉的肩膀,温和地道:“有时候我会很感慨,伦纳德成长得太快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 伦纳德支支吾吾地回避着两人的视线:“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戴莉握住了邓恩伸过来的手:“你是在想那件事吗?” “是,”邓恩看向对面圆凳上的青年,深邃的眼睛温和且明亮,“伦纳德,如果是因斯·赞格威尔的事情,我愿意提供任何帮助。即使是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愿意倾尽全力帮忙。” 戴莉捏了捏邓恩的手,两个戒指交叠在一起:“是我们,史密斯先生。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在某些事情上,我非常记仇,也永远无法原谅他险些带走了你。” 伦纳德用力地揉了两把头发:“我不想让你们参与这件事的,这会很危险!毕竟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还结了婚,完全不用——” 邓恩打断了他的话:“我差一点,就因为他的计划而死去,伦纳德。更不要说有无辜者,有我们的同伴,因为他而丢了性命。我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就不能假装不知道,我必须得参与其中。” 伦纳德忽然咬住了舌头,他不可能将“克莱恩大概还活着”的事情告诉队长。伦纳德曾经一直以为,队长已经看惯了同伴的生死,对那件事并不像自己这样执着。 但是这一刻,伦纳德意识到并不是这样,邓恩专注于眼下的生活,并不代表他放下了仇恨,他只是更平淡地将那场灾难埋在心底。 不然队长不会这么执着地要参与,而是以他更冷静沉稳的性格,应该是通知教会甚至“女神之眼”阁下,然后调动教会的人手来进行围剿。 由别人动手跟亲自动手是不一样的,这是心有积怨的复仇者间,很容易产生的共识。 至少对伦纳德与邓恩来说,只有亲自动手,才能挥散那一天留在廷根上的阴云。 伦纳德紧紧闭上眼睛,过了几秒,又重新睁开:“我还是不希望让你们也冒险,但是……” 他摇摇头,苦笑着来回打量戴莉与邓恩的脸:“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们。” 戴莉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不擅长作诗是有原因的,我们都知道。” 邓恩的神态还是那么严肃:“如果有消息,就找我们,来跟我们商量。如果说‘冒险’,我反而担心你一个人跑出去,那才是真的有风险。” “我知道,你总是能成功说服我,队长。”伦纳德嘀咕了一声。 “我现在已经不是队长了。这次的队长明明是索斯特,你怎么还这么喊?”邓恩笑着站起身,拍了拍伦纳德肩膀。 顿了顿,他看向戴莉:“这件事要由你提出吗?我会在旁边替你打掩护。更了解恶灵的人才能想到这些疑点,你比我们更加了解灵的特性。” “没问题,队伍内对因斯·赞格威尔的调查需要进一步的线索,不然不会引起他们的重视。这点线索我们能告诉其他人吧?”最后一句话戴莉询问的是伦纳德。 伦纳德果断地点头说道:“毕竟我们还要追查那个通缉犯的下落。” 戴莉伸了个懒腰:“既然已经决定好,那你该走了,小朋友。现在已经远远过了待客时间,你是‘不眠者’,我还是要休息的。” 她笑吟吟地盯着邓恩,让邓恩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再重复一遍,不要一个人冒险,知道了吗?” 伦纳德从圆凳上站起来,走向门边:“听到了,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等等,伦纳德,还有一件事。” 伦纳德回过头来。 邓恩站在戴莉身边,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不要让仇恨蒙蔽你的理智,生活总是在往前走的,而我们谁都不想再失去一位朋友了。” 伦纳德安静地在门边站了几秒,才抬手去抓门把手: “好,我会记住的,我的记性还没差到会忘记这句话的地步。” 第三十三章 隐于幕后者 克莱恩非常喜欢“旅行”的能力,这让他能自由地活动在各个地方。 只要能抽出时间,他就可以迅速穿梭在南北大陆间,包括片刻间就回到鲁恩,跟婴儿状态的“水银之蛇”威尔达成交易——送去一件能帮威尔短暂恢复实力的物品与方法,得到了“隐者”所需的一滴神话生物血液,还有额外一滴促成交易的报酬。 然后他又能飞快带着两个秘偶,回到南大陆,完全不用担心浪费路程上的时间。 “倒吊人”接受了“世界”的委托,在班西港找到一副刻在废墟间的笔画,是“救赎蔷薇”扭曲过的“风暴之主”形象。 灰雾之上的克莱恩听过了“倒吊人”的祷告,他差不多可以确定,那个附着在因斯·赞格威尔身上的恶灵,就是逃出贝克兰德地下遗迹的“红天使”梅迪奇。 克莱恩已经抵达了西拜朗,就在北方邦的库克瓦城。 他甚至已经跟达尼兹与安德森打过照面,住在了同一家旅馆,只是那两人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猎人”不是以灵性见长的途径,占卜这种特殊技能基本与他们无缘,更何况克莱恩改变过自己与两个秘偶的外貌,没有人能看几眼就认出这是“格尔曼·斯帕罗”。 只是诺恩斯就不得不待在笼子里,它太显眼了。 窗外的广场边缘,安德森顶着稍显散乱的金色短发,将他的帽子直接底部朝上,摊开在地面上。 这位“迷雾海最强猎人”,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口琴,演奏出欢快却又奇妙的乐曲,节奏感比北大陆传统的音乐强烈不少,听上去更近似海上的船歌。 克莱恩之前假装路过的时候,曾经详细听过那首歌,它是从别的歌曲修改而来的,现在海上那些海盗们都在传唱。 这首歌,只可能是从“星之上将”嘉德丽雅的“未来号”上传出来的,它被人们称为“因蒂斯的美酒”。 有传言还说,这极有可能是罗塞尔大帝失落的船歌。 每次听到这个传言克莱恩会在心里笑起来,也不知道艾丝特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 正当克莱恩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灵性直觉忽然间被触动。 他向着聆听安德森演奏的人群望去,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那位女士头顶裹着长长的黑色头巾,遮挡住后半头发,只隐约露出额前和鬓角的少许金发。 那颜色让克莱恩感到熟悉。 她似乎知道有人在盯着她,朝着窗口抬起头来。 在克莱恩能更仔细打量她的容貌之前,她的身影被行人遮挡,然后再无踪迹。 克莱恩紧紧扒着窗口,但是很快又松开了手。 艾丝特不应该在这,这只能是个错觉,只是发色与她相近而已…… 他忘记了更加有效的查证手段,任由这个想法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 克莱恩将“猎人”途径恶灵的消息,通过信件传递给伦纳德。 在与邓恩和戴莉商讨过后,隔天的晨间会议,戴莉打头将这件事提了出来,邓恩则用几人商量好的说法,替她解释了他们发现这件事情的推理过程。 索斯特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他当然知道那位逃犯的身上还带着零级封印物,所以立刻向“女神之眼”伊丽娅进行了报告,在得到回应后,红手套小队也进入了情报的搜查阶段,却被告知无需深入调查。 伦纳德和戴莉、邓恩短暂探讨因斯·赞格威尔与“0-08”的情况后,才分散到两人一组的小队去执行任务。 伦纳德自然是去找别人组队的那个。 戴莉亲昵地挽着邓恩的手臂,两人走在街头,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对笑容欢欣的夫妻,正在南大陆度过他们悠闲的假期。 “我在想,我们谈论那些事情,会不会被他和它注意到。” 听到戴莉的话,邓恩立刻就明白她的担心从何而来,他思索了片刻:“我猜是会的。” “那样会很危险……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担心?” 邓恩微笑着望向街道尽头的集市:“因为他的目的不会是我们。你知道的,自从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后,我时不时就会出现没来由的直觉。” 戴莉抱紧了他的手臂,她记得老尼尔也说过类似的话,在经历过那次失控后,老尼尔在贝克兰德休养的期间,戴莉曾经看望过他很多次。 戴莉叹了口气,将头轻轻挨在邓恩的肩膀上:“既然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了。” “我们去逛逛吧,”邓恩指了指前方人流往来更热闹的集市,“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不耽误我们搜集消息。” 戴莉凑到邓恩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自己先笑出了声。 邓恩微微红了脸,他也笑着拍了拍戴莉的手:“晚点再说。” —— 某处房间内,某人正在翻着一本处处带有划黑的笔记。 一支看上去相当老旧的羽毛笔不断划动,即使无人掌控,它也自行在纸面上落下一行接着一行的字迹。 穿着神职人员长袍的男人,正坐在书桌前,他的目光停留在上一页的“故事”里: “他们已经知道附身因斯·赞格威尔的恶灵属于‘猎人’途径,单凭那些零碎的线索,值夜者们根本不该这么快就得出结论。尽管时间过于仓促,因斯·赞格威尔的计划却依然在进行,他的自信心简直……” 在一段被划花的涂抹后,字迹又恢复工整: “事情的发展逐渐变得奇怪,‘红手套’小队就这样被邓恩·史密斯与戴莉·西蒙妮的话给说服了,甚至真正提出这件事的伦纳德·米切尔完全被隐藏起来。 “可是他的情报究竟来源于谁,是谁写了那封由蕾妮特·缇尼科尔送来的信?因斯·赞格威尔的踪迹正在逐渐明晰,一切会如同他们所想那样发展吗?” 几缕暗金的发丝垂在额前,如同雕塑般的五官毫无表情,中年男士的一只眼睛深蓝幽黑,另一只虽然还睁着,但是里面布满鲜红的细小血丝。 他看向那只欢快游走的羽毛笔,发出一声冷笑:“一切当然会如同我所想的那样发展。” 那根羽毛笔潇洒地抖动两下尾端,像是在对因斯的话发出嗤笑,它继续在纸面上翩翩起舞: “然而这些人都不会知道,因斯·赞格威尔不仅被附身,还与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达成了协作,因斯·赞格威尔愿意帮助‘红天使’恶灵满足对非凡特性的渴望,而他也能获得这位恶灵相应的帮助,现在上演的一切,都是精心引导的一场阴谋!” 男人握住了那只羽毛笔,眼中浮现出狂热,他翻开了空白的一页,主动写下了新的字句: “‘女神之眼’伊丽娅才是因斯·赞格威尔的真正目的,他要猎杀黑夜教会的高级执事,获取她的非凡特性,为以后的晋升做准备。 “等到满足了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那些从廷根走出来的复仇者,都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死亡!那之后,因斯·赞格威尔会有意踏入黑夜教会的布置,给他们带来绝妙的惊喜!” “红天使”的位格与“看门人”的特殊能力结合,已经给了他穿梭灵界的能力,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刻意掩饰的事情,他打算去更远的地方,替身上的恶灵寻找非凡特性,然后正式开始他的猎杀计划。 在男人放开那支羽毛笔的瞬间,它忽然猛烈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有所不满地疯狂飞舞,迅速添上了新的词句: “计划始终只是计划,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冥冥中的一切都已注定,然而命运从不垂青于因……” 因斯·赞格威尔更用力地握住那只羽毛笔,猛地将两行字划黑,抓着它写下一句话: “今天的一切都会顺利。” —— 西拜朗,北方邦,库克瓦城。 两个“猎人”并肩而行,随意闲聊着。 安德森冲达尼兹晃动起手上的东西——一张地图和一叠资料,他刚刚向达尼兹发出了一同探险的邀请: “我是不懂,但我临时窃取了他们的语言能力,然后在时限内收集了资料。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 达尼兹咬牙切齿地甩掉安德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回想起之前自己被怂恿,去“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讨要语言符咒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有自己的办法!再见,我还有事!” 安德森没有拦下达尼兹,而是笑着看他跟自己拉开了距离。 两人忽然抬起头,同时注意到街道对面有一位中年男士,正向着他们走来,那人穿着黑色神职长袍,手上握着一支古典羽毛笔。 灭顶之灾步步临近的威慑,刺激了安德森作为“猎人”的本能,然而他的身体在颤抖,寸步都无法移动。 “不用紧张。”温和的声音在安德森身旁响起。 安德森奇迹般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他侧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简朴白色神父长袍的人,淡金色胡须遮盖了半张脸,那对眼眸清澈如婴孩。 另一个身影跟在这位神父身后,她穿着素净的白色修女裙,腰间扎着黑色的长带,垂下的长带末端,系着一道银色的圆环。 白色的细带穿过她的耳后,拢起后方淡桂黄色的金发,黑色的长头巾披至她的后背。 这位“修女”闭着眼睛脑袋微垂,神态温和宁静,仿佛正沉浸在睡梦里。 第三十四章 绝境的敌人 安德森被两面包夹的时候,达尼兹正努力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坚定地往街边挪去。 场中任何一方,不管穿黑衣服还是白衣服的,都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畏惧,救援安德森这种事,达尼兹可没想过自己来。 虽然这位“迷雾海最强猎人”有些讨厌,但远不至于让达尼兹看着他去死的地步,既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达尼兹自然要选择求助。 有一位神明曾经给过达尼兹“神谕”,一旦安德森附近出现异常,就立刻向祂祷告。 达尼兹总算将自己挪到角落,他缩在一根路标的杆子后面,垂下头用古赫密斯语小声诵念: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矛盾中心的几人,没有人分给达尼兹多余的目光,只有那位修女微微转头,闭合的双眼落在达尼兹的方向。 因斯·赞格威尔死死盯着对面,胸前垂下银色十字架的白袍神父,似乎正垂着眼睛神态虔诚地祷告着。 蓝色眼睛里满是惊惧,但布满血管的红色眼睛里,却是嗜血的愤怒,直到怒吼跨越因斯对身体的掌控,从他的脑海中传出,通过因斯的嘴巴发出了另一种声音: “亚当!!” 造物主长子,“空想天使”,让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变成如今这个恶灵的幕后主使。 听到这声呼喊,白袍的神父睁开眼睛,浅色的瞳孔已然转为灿金,变得竖长,无形的风浪从亚当身上吹拂散开,一直安静站在祂身后的那位修女,垂下头双手合拢。 她的黑色头巾在身后飘舞,身形却逐渐淡化,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 漆黑的石柱拔地而起,如同一根根耸立的山柱,它们共同撑起一座宏伟教堂的虚影,而这虚影眨眼间就转为实体,镶嵌在每一处的骨头眼窝微垂,似乎都在盯着被困入内部的因斯·赞格威尔。 街道上其余的人与物都被排除在外,这是一处独立于星界与灵界的奇特空间。 这座尸骨教堂并不阴森,反而在那个高大十字架的映衬下,给人以圣洁的感觉。 古典羽毛笔早就挣脱了因斯的手掌,争抢着教堂化作实体的时间,在他的长袍上书写起来: “安德森·胡德是格尔曼·斯帕罗的朋友,受到了乌洛琉斯的关注,基于某些未知的因素,在这个时间点,乌洛琉斯降临这里是符合逻辑的!” 光芒从教堂顶端的窗户落下,在空气中浮动的少许微粒上被反射,但很快,它便凝结出虚幻层叠的纯白羽翼,当那些羽翼向着两侧舒展开,下方便勾勒出双膝跪地垂首祈祷的人影。 银色长发因为人影抬头而向后散去,露出秀美的容貌与温和到淡漠的眼睛。 乌洛琉斯缓缓站起身,祂的眼睛茫然地落在虚空里,但又很快聚焦在那位白袍神父的身上。 在捕捉到乌洛琉斯那丝浅淡的怒意时,亚当反而露出了带着悲悯的微笑。 银白色的河流在乌洛琉斯眼底流淌,圆轮般的转轮符号从祂身边接连涌出,彼此相叠,直至所有的圆构成长链般的银色光流,首尾相接融在一起。 刚刚完全立起的尸骨教堂遭遇到天使之王“重启”的逆转,瞬间失去了实体,退回到黑色石柱刚刚出现的状态。 真实世界的广场成了外侧的虚影,展现出足以让被困者脱离的间隙。 乌洛琉斯造成这样的变化,当然是为了往外侧飞离,而因斯·赞格威尔也迫不及待地把握住这个机会,再度沟通起灵界,他周身的色彩模糊成大片的色块,眼看就能成功发动“灵界穿梭”了。 然而变化再起,一个上百米高的十字架从高处坠落,直直地落下,插在尸骨教堂中央。 它并不像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从虚渐实,被“空想家”唯一性的力量具现化,从想象中牵引而出! 十字架上有一个背负着它的模糊人影。 然而即使模糊,那人影仍然威严赫赫,让人下意识生出想俯首的尊敬。 乌洛琉斯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了短暂的恍惚,那道背负十字架的模糊人影,也让因斯·赞格威尔体内的恶灵在一瞬间的怔然后,爆发出另一声更悲痛的怒吼: “你怎么敢!?你怎么配——” 太阳般辉煌的光芒爆发出来,将教堂里的所有身影与声音尽数掩盖,在最纯粹伟力的庇护下,那座尸骨教堂再度成形,将乌洛琉斯与因斯·赞格威尔尽数封闭在内。 广场上人来人往,侧面的街道上一辆马匹拉着的棺木平缓行过,一派祥和。 只剩下安德森单膝跪地,他的身体仍然僵硬,街角灯柱后的达尼兹裹在阴影斗篷里,用古赫密斯语畏惧地低声祷告着。 百米外,“赢家”走进了电报局,“秘偶大师”吹响了信使口琴。 一封带有地点与“因斯·赞格威尔”名字的信件被送出,同样被送出的,还有举报因斯行踪的电报,直通黑夜教会在西拜朗、东拜朗各个据点。 箭已经架在弦上,然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模糊不清。 —— 因斯·赞格威尔能在叛离黑夜教会后,一直活到现在,他坚信这是源于智慧的成果。 他冷静清楚的头脑,他对审时度势的精通,以及“0-08”这支该死的羽毛笔,那足以暗中安排好一切的奇特力量。 他不觉得自己面对亚当这样的天使之王,还能有什么一战之力,所以因斯非常果断地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红天使”的恶灵。 “看门人”以自己身体为囚牢,能形成足以承载灵的容器。 梅迪奇没时间感受这难得的自由,在那光芒消退的第一时间,因斯的身体就已经被飞扬的火焰裹挟,如同熊熊燃烧的战旗,飘舞着在教堂内升起。 巨大的十字架与太阳般的光辉并未消失,而是化为教堂之外的虚影,不断封闭着此地与外界的联系。 那支古典羽毛笔跟老鼠一样窜动,早已经飞快溜进了因斯的袍子里,但是它缩在袍子内部的时候,仍然没有停下书写: “这一切竟然都是‘空想天使’的计划,谁又能想到,因斯·赞格威尔才是真正的猎物,这一刻的他显得如此可笑! “因斯·赞格威尔如此失败,他的道路难道就要停步于此了吗?然而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还在,祂曾经在战场上同沐鲜血的旧友,此刻也同样被困在尸骨教堂间。 “这是无需言语的时刻,祂们早就有着那共同的敌人!” 亚当的眼眸微微一转,无形的“心灵吐息”已经同时落在因斯与乌洛琉斯身上。 然而圆形光轮再度展开,在痛苦发展到压垮精神前,就已经从因斯身上被驱散。 “大蛇!一分钟!”控制着因斯身体的梅迪奇大声喊道,在这个关键时刻,索伦和艾因霍恩的恶灵也默契地保持了安静,让跟乌洛琉斯最为熟悉的梅迪奇掌控主导权。 乌洛琉斯没有回应,只是隐约勾了一下嘴角,又或许只是祂在低下头时,发丝带着阴影垂落给出的错觉。 祂向着身边不断转动的圆轮符号摊开手,让它们散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从乌洛琉斯的脚下铺散,两边各自笼罩住祂与因斯所站的位置,同时使乌洛琉斯与因斯的身体化为银色的虚影。 时间的短循环。 亚当的手抬起,轻轻搭在祂胸前的十字架上:“日期未至。” 无形的浪潮汹涌地冲击在水银质感的莫比乌斯环上,让它剧烈地颤抖起来。 随着一声响亮的钟声从教堂外的十字架间传来,那道银环骤然破碎,爆发出不刺眼却又异常强盛的光亮,照得整座教堂都被镀上了银芒。 亚当清澈的眼睛倒映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情绪。 那道莫比乌斯环,总共只支撑了五秒。 但是这也够了,在短暂的内部时间循环里,恶灵状态的梅迪奇,已经抢到祂想要的一分钟。 两道银色虚影同时恢复原状,但是因斯的右手高高抬起,在他身边盘旋着密集的炽白色火鸦,它们拖着蓝紫色的尾羽,眼窝中亮着血红色的焰流,如同龙卷风般,环绕着最中间的因斯展翅飞翔。 随着因斯的右拳猛然紧握,所有的火鸦同时发出凄厉的鸣叫,当因斯的右拳下砸的时候,某个红发飞扬而肆意的身影,似乎在他脸上一闪而没。 火鸦群在整座教堂散开,在撞上任何实体的瞬间,压缩到极致的火焰便如炸弹般发出轰鸣,更多的火鸦涌向站在十字架前的白袍神父,转瞬间便用它们燃烧的羽翼,将祂的身影淹没。 爆炸声同样被封闭在这座教堂里,唯有那接连不绝炸开的火光浮动,撼动着透进阳光的彩色玻璃窗。 古典羽毛笔借着这个缓冲期,再度游走起来: “因斯·赞格威尔除了瑟瑟发抖什么也做不到,但是他的敌人不可能就此被拖住,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如果榨干了他的灵性,那么胜利的天平必定会再度倾斜,必须得想办法尽快逃离——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命运早已选定自己青睐的对象!” 银色的河流泛起浪花,那细微的波澜掠过乌洛琉斯的眼底,被祂所注意到。 乌洛琉斯翻动手掌,一点银光骤然浮现在因斯面前,往上虚划又消散,银光划过,留在因斯前额的那点伤口,飞快渗出血珠,仿佛在因斯的眉心点上了一抹红痕。 提示,以及“幸运”。 梅迪奇毫无犹豫,祂选择相信了祂现在仅有的、唯一的朋友。 赤红的火焰包裹住因斯的全身,随即转为炽白色。 一道流星般的身影向着彩色玻璃窗飞起,在触碰的前一刻,蓝色的光焰从因斯身上逸散,玻璃窗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竟然被火鸦的攻击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在这样的冲击里,那道裂缝骤然扩大。 随着玻璃破碎,尸骨教堂的封印出现了缺口。 仿佛一柄被投出的火焰标枪,因斯·赞格威尔从那处窗口飞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敌人与朋友 东拜朗。 伦纳德在搜查线索的任务中,找到了一位当地教会的值夜者,借着跟对方了解拜朗情况的机会,他这两天一直在教堂周围区域活动,没有往远走。 邓恩与戴莉返回教会报告了情况,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伦纳德,他坐在街角的一处石墩上,盯着往来的棺材出神。 “我们去打个招呼?”戴莉这么说着,她四下张望两眼,没有看到伦纳德的那位队友,最近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单独行动。 邓恩点点头,赞成了戴莉的提议:“嗯,他看上去有些焦急。” 不过还没等两人走到伦纳德身边,戴莉的灵性直觉就有所触动,身为“看门人”的她反应比伦纳德和邓恩都快上不少。 三人看着一封信飘然而落,掉在了伦纳德附近的煤气灯边,伦纳德几乎是直接扑在了上面,甚至顾不得观察附近有没有人,只是迅速拆开了信封。 “西拜朗,北方邦,库克瓦城,复活广场……” 下面写了更详细的坐标。 伦纳德在反应过来有人走近时,甚至来不及将信纸折起,邓恩的一只手,就已经搭在伦纳德肩头。 邓恩飞快扫了一眼那张简短的字条:“你最近的焦虑就是因为在等这个?” “我必须得赶紧过去了。还有,队长,拜托你们帮忙,掩盖一下我的行踪。” “我之前说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邓恩微笑着摇摇头,“是‘他’的所在位置,对吗?” 伦纳德怔怔地看了邓恩几秒,他的手落在口袋里那枚“窃运者”符咒上,用力点点头:“是。” 戴莉抓紧了邓恩的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站在他身旁,邓恩深邃的目光压住了伦纳德不安,让他完全冷静下来。 这样的姿态足够了。 “走吧,”邓恩这么说道,“我们一起。” 伦纳德想学着邓恩那样轻松地露出微笑,但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堵在他胸口,最后他的嘴角却只是抽搐一下,点了点头。 伦纳德抓住了戴莉与邓恩两人的肩膀,三个人的身影从街角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克莱恩将消息送出后,立刻登上灰雾,做好他预先考虑过的准备:“暴君”牌融入灵体,“海神权杖”握在手上,“厄运”符咒备在手边。 点开达尼兹的对应祈祷光点,克莱恩看到的视线跟现实里有了变化,他看到那座镶嵌着各个种族尸骨的巨大教堂,以及里面爆发出的光芒。 让达尼兹立刻离开躲起来,克莱恩又驱动“海神权杖”,让狂风肆虐在现实世界的广场上,那些普通人几乎连路都站不稳了,当即慌乱地前往其他区域,以躲避这样诡异的狂风。 安德森也趁着这个机会,勉强活动起双腿,飞快冲出了复活广场的范围。 克莱恩耐心等待着可以动手的机会。 尸骨教堂窗口破裂的瞬间,一道逸散着蓝色火焰的炽白身影从中冲出,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因斯·赞格威尔周身的火焰消散,露出他苍白的面容,只是他的状态并不好,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活动着,嘲讽着那只挂在因斯长袍里的羽毛笔。 古典羽毛笔经过火焰的炙烤与另一位“观众”的交锋,此刻显得黯淡憔悴,但它依然有余力飞起,在因斯的长袍上反驳了“红天使”恶灵的话,甚至带上了一句恶意的“诅咒”: “今天的遭遇,让这个恶灵的精神分裂更加严重了!这非常合理,这是最专业最顶级的心理医生的诊断!” 因斯虽然获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但是他脑海中那拥有三个独立意识的恶灵,正在不断地互相争吵起来。 因斯环顾四周,他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教堂前方是一片高大的台阶,通往一座山峰的顶部,那里竖立着那个巨大的十字架。 正当他试图找出离开的办法时,一道银白色闪电从天而降,封闭的空间被撕扯出一道裂缝。 因斯在用灵替换自身、躲过闪电后,便迅速地朝着那里,穿过缝隙回到了现实的广场。 但是迎接他的,却是另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暗沉的光芒由虚空探出,几乎让整片天空都为之变色,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因斯再度试图发动“灵界穿梭”,但是他身上的恶灵还在跟自己争执不休——“0-08”使恶灵的情况变糟了,而因斯慢了一步,便足以让那种力量完全渗透他的灵体。 他不知道那是“厄难”,不知道那是一枚向“黑夜”女神祈求而制成的符咒。 而“厄运女神”最为狡猾的一点,就在于祂也是“隐秘之母”,在因斯·赞格威尔的身上,厄运的降临并不会像幸运那么大张旗鼓,而是一点点压下天平,将不知情的被诅咒者推下悬崖。 而他早就踩在了悬崖边缘。 因斯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街道另一端,从隐蔽处走出,那人的外貌看上去像是鲁恩与拜朗人的混血,脸上带有不少赘肉,挎着一把细刺剑。 因斯·赞格威尔当然不会认识这个人,这是已经被克莱恩改变过外貌的秘偶,“地狱上将”路德维尔。 克莱恩已经脱离灰雾之上,但他依然隐于暗处。 在“秘偶大师”的舞台上,所有人都是秘偶,包括在他掌心里起舞的敌人! 在这一点感悟从脑海中被点亮的那刻,克莱恩听到了魔药完整消化的清晰破碎声,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感悟,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地狱上将”抬起手,借助体内冥界生物,隔空抽取起对面那人的灵体。 但是克莱恩想要抽离的,本来就不是因斯的灵体,而是“红天使”的恶灵。 因斯·赞格威尔也曾经是“看门人”,还是受过正经训练、常年停留在这个等级的非凡者,他对于这条途径的熟悉程度,远不是克莱恩能对比的。 虚幻的青铜大门在因斯的眼底清晰展现,那快要浮出的灵体瞬间被拉扯住,又被缓缓拖回他的身体内部。 正当两者僵持的时候,一道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从空气中踏出了一步,她似乎一早就在那里,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看到。 “心理学隐身”解除的瞬间,那个披着黑色头巾的女士,眼里圆形星芒的印记便散发出一阵柔光。 光晕轻盈地从她的眼里荡起,首当其冲的就是站在她面前的因斯·赞格威尔。 一次半神层次的“精神冲击”,对于现在不断试图拉回“红天使”恶灵的因斯来说,足够了。 嗡鸣声在脑海中如震钟般卷过意识,因斯闷哼了一声,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也在瞬间被血丝所覆盖。 一直受到牵引的灵体在空气中凝聚,形成了完整的人形,半透明的年轻男子,红发散乱地在身后飞扬,脸上腐蚀的痕迹与双颊上的裂口,并不能完全破坏他英俊潇洒的容貌,反而添上了一笔残破而邪异的美感。 他的眉心处有着火焰旌旗般的印记。 “红天使”恶灵没有去看因斯或者对面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看门人”,而是看向了金发浅淡,做修女打扮的那位女士: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主会对你很失望的,小麻雀。你果然还是那只布偶娃娃,只会沿着别人的指示前进。” 即使卓娅淡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动摇,她的神态也显出一丝倦怠,她并没有理会梅迪奇的挑衅,而是轻声诵念起来: “伟大的战争之神,铁与血的象征,动乱和纷争的主宰……” 随着每个词语从她唇边吐出,“红天使”的身躯逐渐变得更具实质,祂脸上被腐蚀的斑块变得浅淡,包括那两张裂开缝隙的嘴——索伦和艾因霍恩正在大骂梅迪奇,但祂们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了。 “你们闭嘴。”梅迪奇冷冷地道。 祂的右手插进自己的灵体里,从体内抽出了一把带着暗红锈迹的长剑。 这把长剑同样是虚影,但是却在进入现实世界的瞬间,散发出极强悍的压迫感,使得两方“看门人”瞬间失去了对这位恶灵的掌控力。 梅迪奇却没有返回因斯·赞格威尔的体内,而是反手扬起锈迹斑斑的古旧长剑,冲着那位修女的方向劈下。 即使只是虚影,但那长剑很明显不是普通的灵体,落到实处,必然会斩下什么。 克莱恩一直让秘偶捏着那枚“窃运者”符咒,但是他没能及时使用,他没有办法——在因斯遭遇“精神冲击”的同时,隐藏在暗处的他同样被那道光晕扫过,正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 而修女只是对着空气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她的手中便多了一样东西。 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即使没有切下去,那不断逸散的无形锋芒,也让相距半寸的喉咙上渗出了血线。 但是梅迪奇没有再往下推进。 直到长剑已经停下那刻,克莱恩的意识才逐渐恢复平静。 但是他没来得及念出“命运”,替换秘偶与“艾丝特”被恶灵威胁的命运。 “艾丝特”就已经抖开了那条鲜红的斗篷,背面那朵黑线勾勒出的向日葵,在空中展开,向着梅迪奇的方向盖下。 梅迪奇没有用长剑挑开它,而是伸手接住了那条斗篷,任由索伦与艾因霍恩的咒骂声变得更尖锐。 祂正将主的恩赐握在手里,带有神性的血肉魔法,足以承载祂自由活动,塑造一副临时的身躯。 梅迪奇轻轻一抖手腕,便将那条红色披风裹到了肩头。 祂最后看了一眼修女打扮的那人:“我从来不信命运的指引,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你。” “艾丝特”展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的视线已经落向街道另一边,三个人影正在“地狱上将”的身旁勾勒出来: “我也不需要你的感激。” 第三十六章 未知的援助 伦纳德带着邓恩与戴莉,经由灵界抵达秘偶“地狱上将”的身旁。 克莱恩为了隐藏在幕后,就连“蠕动的饥饿”都交给了伦纳德,就是为了让他能在关键的时刻赶到! 因斯·赞格威尔从混乱中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他最大的倚仗已经离他而去,那个“红天使”恶灵竟然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现场,甚至还没忘记冲他比划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而下一刻,他的敌人就已经迎来了帮手。 因斯迅速退往一旁,以免被两方人围在中间,他对先前那阵无光力量的源头,有了新的猜测。 “厄运”?祂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吗? 因斯咬紧了牙,他看着伦纳德·米切尔和邓恩·史密斯站在对面,他们的容貌清晰而鲜明,带有活着的气息。 一种被死者纠缠的阴影缠绕在他身上,不断啃噬着因斯的理智。 “看门人”本不应该畏惧死者,而死者,会将他们拖拽。 克莱恩虽然仍然隐藏在暗处,但是通过“地狱上将”不受影响的视线,他倒是看到了大致的经过,只是他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恶灵就这么离开了?为什么艾丝特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她的身影不见了…… 克莱恩缓缓睁大了眼睛,他隐约意识到了违和感。 伦纳德在看见因斯的瞬间,就已经松开了戴莉与邓恩,他一个闪身就已经往旁边窜出。 在与邓恩两人拉开距离的同时,伦纳德握住了口袋里的“窃运者”符咒: “命运!” 他左掌上“蠕动的饥饿”改变了外形,手套变得虚幻半透明,掌心凝聚出一半缓缓翻动的透明书册。 在“我来到,我看见,我记录”的缥缈声音里,刺目的银白色闪电接连涌出,“闪电风暴”眨眼间就将青年的身影吞没。 然而同时发动的符咒,就是要把被毁灭的命运交换给因斯·赞格威尔! 伦纳德毫不在乎自己可能落得什么下场,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因斯任何拖延的机会! 然而邓恩的喊声忽然响起:“伦纳德!这是梦境!” 所有的闪电溃散消失,什么都没有发生,伦纳德甚至还站在原地,停留在邓恩与戴莉的中间。 位格上的差距,让三人很难形成有效的反击,但并不代表他们对此束手无策。 邓恩深吸一口气,梦境本来就是“不眠者”的领域,他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传开,竟然在空气中唤起轻柔的回响: “我的我的夜晚闲荡,我们洗掠此地,所有挣脱的东西……”* 梦境的不真实感变得强烈,“厄运”给因斯带来的不幸还在持续,以他半神的层次而言,是不应该如此轻易就被对方动摇大范围入梦的。 因斯的眼底,无光的幽暗仍然在飘荡,试图将这些人拖入更深的、独立的噩梦间,将他们分散开来。 邓恩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也把你的黑暗,卸下来装进我这双,一半在漫游的眼睛……” 另一种无形的牵引,稳定住他身边戴莉与伦纳德的身影,让他们不至于落入因斯的谋划间。 因斯的眼神变得狠厉,他握住了那支羽毛笔,飞快在自己充满焦痕的长袍上书写起来。 邓恩平静深邃的眼睛,透出了带有一点光芒的黑暗:“它也将从每一个方向,听见每一种昏晦,那无可辩驳的回声。” 他眼底那点柔和的光芒,如流星般滑过,陨落在墨色间。 曾经残留的祝福,在他真正需要的此刻被点燃,如同划亮一根火柴。 邓恩撬动了本不可能存在的破绽,极微小的概率,但也成为了真实。 梦境剧烈地动荡起来,他们只差一点就能完全脱离,伦纳德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对真实身体的掌控了,他的手掌缓缓往口袋里的符咒摸去。 然而古典羽毛笔没有挣脱因斯的手掌,而是配合着他的动作,留下了几行字迹: “因斯·赞格威尔今天的状态非常好,能有效驾驭住自己的神话生物形态,所以,他决定不做任何保留,拼尽全力,逃离这里!” 点落最后一个感叹号的瞬间,因斯的身体就发生了变化。 他的衣物膨胀起来,直至被眨眼间生出的肢体撑破,从因斯·赞格威尔的腰部侧腹、肋下两边,生出了四条没有皮肤,仅有黑色血管纠缠的手臂,上面生出白色的羽毛,散发出死寂的冰冷气息。 原本深蓝近黑的眼睛已经彻底被墨色浸透,扭曲的神秘符号蠕动着从内扩散,沿着他的眼窝爬满他的脸颊。 黑色的短毛覆盖上他的脖颈,遮住了一直往全身蔓延的黑色符号,他的身躯整个膨胀起来,手脚并用地趴伏在地面。 因斯·赞格威尔发出了一声出于本能的怒吼,露出他尖锐变长的牙齿,隐约透出里面模糊的面孔,都是被封印、被驱使的灵体。 “黑夜”与“死亡”结合,形成了这样一只兼具狼毫与羽毛的怪物,在神话形态展现出的同时,只余死寂的气息便以因斯的身体为起点,向着附近不断扩散。 广场上所有微小的生物都在倒下,被死亡悄然夺走了生机。 戴莉、邓恩和伦纳德的身体再度失去控制,他们被黑暗所笼罩,又一次往梦境下沉,很快就会在梦境中被夺走生命。 即使邓恩再一次将三人从梦境中带出,一旦直视了因斯的神话生物形态,也足以让他们的意志崩溃。 因斯的意识在疯狂的边缘打转,即使只是报复这些虫豸,都使他的心脏变得轻盈。 然而白色的闪电似暴雨般落下,将因斯所在的位置统统笼罩。 秘偶是不会沉睡也无法死亡的,在梦境被邓恩干扰的那刻,克莱恩就已经从中脱离。 他立刻操纵秘偶向自己祈祷,然后迅速逆走四步登上灰雾。 再度握紧海神权杖,融入“暴君”牌,戴着三重冠冕、穿上教皇法袍的克莱恩,点开秘偶祈祷的光点,让银白的闪电一刻不歇地砸落。 他早就规划好了这一串行动,正面对战,克莱恩也没把握在对方不完整的神话形态面前保持状态,因斯·赞格威尔已经是半神了,克莱恩必须得将自己所有的底牌全数押注。 雷暴的力量震碎了朦胧的梦境,另一边的“红手套”三人终于彻底清醒。 邓恩完全恢复后,某种强烈的危机感便让他第一时间闭上了眼,他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去遮戴莉的眼睛:“神话生物形态,回避。” 伦纳德当然也听到了,但是在他闭上眼睛前,一个穿着白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吸引了伦纳德的视线。 她就那样从虚空中出现,淡色的眼眸温和回望着伦纳德,似曾相识,却又不存在于他记忆里的面容。 身前的女士冲伦纳德摊开了手掌:“符咒。” 伦纳德下意识将那枚“窃运者”符咒抓得更紧了:“你是——”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那位女士的手已然合拢,伦纳德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间的东西一空,那枚用时之虫制作的符咒,就已经落到对方的手里。 “等等!” 伦纳德的呼喊声让邓恩微微抬起眼,他的视线扫过那张陌生的脸,以及她眼底的光芒。 他能断言,自己曾经见过那样的光芒,在死亡贴近他的心脏,将他的生命放逐的时候。 她有些眼熟。 不远处,闪电不断追随着它的目标,想将那半人半兽的身影撕碎,黑暗在因斯身上鼓动着,仿佛一滩泼散的墨水,将靠近他的大片银白闪电淹没。 因斯抓紧这个机会,飞奔而出想逃离被雷暴洗礼的区域,他无法锁定攻击他的那人,只能急速转向广场的边缘,想要直接逃离这里。 因斯没有忘记有更大的威胁在附近,“空想天使”真正的目标还在他手上。 古典羽毛笔被因斯握在手里,他一边狂奔,一边在自己的身上书写起来: “一个未知的存在被战斗吸引,对因斯·赞格威尔的遭遇非常同情,决定出手帮他,带着他从灵界离开!” 阳光被阴影覆盖,阴沉的寒意渗透了这处广场,落往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死亡的气息。 戴莉的身体在发颤,邓恩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而伦纳德仍然看着那抢走了“窃运者”符咒的女士,似乎有什么遥远的记忆,散落在他的思考之外。 因斯身后,已经勾勒出那邪异的身影,血色的肉块不断鼓动着,上面布满不断上下翻白的眼睛,插着并不协调对称的多条手臂,那些手臂的体积与种族并不相同。 这完全由碎肢拼接凝聚的怪物,已经伸出一只长着羽毛的长爪,即将要落向因斯的身上,带着他进入灵界离开。 伦纳德面前的女士转过身,面对着因斯·赞格威尔,她以祈祷般的手势,将那枚符咒捧在掌心。 她温和的声音与头一同垂落,古赫密斯语:“命运。” 她的声音太模糊轻柔,甚至让伦纳德以为,那枚符咒根本不会被激活。 然而一道黑色的转轮,已经从那位女士的脚底展开,同一刻,被凭空出现的另一道银色转轮笼罩的,还有那只诡异的血肉怪物。 圆轮转动,黑白易色。 那只怪物在空气中虚晃了几下手臂,身影重新变得虚幻,无法对抗地消失在灵界缝隙里。 她与对方交换了“回归溃散于灵界”的命运。 第三十七章 复仇者的心 古典羽毛笔因为这样的意外顿了顿,但是迅速自行甩动起来,在因斯·赞格威尔的长袍上继续书写: “未知的存在降临到复活广场,因斯·赞格威尔逃离这里的计划曾经如此接近成功,然而‘命运’不这么认为,‘特殊存在’利用那枚符咒,将因斯·赞格威尔的救援赶回了灵界!哎呀,真是让人惊叹的失败啊! “这样的举动救下了‘红手套’的三位成员,然而因斯·赞格威尔的困惑只是开始,他浅薄的眼界不足以让他明白,这世上总有些超越‘普通’的角色,在那些存在面前……” 因斯·赞格威尔用力抓握住那只胡乱游走的羽毛笔,不断闪避那越来越薄弱的银白闪电,自己往后写下了新的字迹: “在那些存在面前,因斯·赞格威尔凭借着手上的‘阿勒苏霍德之笔’,依然有逃离这里的可能!被这里吸引的未知存在不只一位,又有一位正在靠近,即将进入现实世界……” 在银色与黑色转轮消失后,修女打扮的女士脸色变得苍白了很多,她温和的视线移动着,落在另一旁“地狱上将”的身上。 她再度伸手,隔着距离一次抓取,偷走了“地狱上将”身上的另一枚“窃运者”符咒。 她的举动没有引起秘偶的注意力,克莱恩虽然察觉到她偷了某些东西,但是正在集中精神控制银白闪电,不让因斯逃离广场的范围。 克莱恩的灵性消耗已经太过,要不了多久,他就必须得脱离融合“暴君”牌的状态。 古典羽毛笔忽然停顿了一下,挣脱了因斯的手心: “来了,那灵界的存在,它、祂是蕾妮特·缇尼科尔,这真是太不幸了!蕾妮特·缇尼科尔驱赶了周围灵界的所有生物,祂看了因斯·赞格威尔一眼,祂收回了视线,祂就这样离开了这里,继续在附近游荡。 “因斯·赞格威尔已经被命运彻底抛弃,他太不走运了!” 白绫般的闪电飞舞,砸到了因斯的右肩头,让他难以压抑地发出一声恼怒的嚎叫,那声音更接近野狼而非人类。 古典羽毛笔因虚弱而颤抖,它自发落笔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因斯·赞格威尔再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法保持住良好的状态,失去了大部分理智……” 羽毛笔颤巍巍地垂下,变得更加黯淡。 微亮的光点从那位修女的头巾下面飘落,除了邓恩以外的伦纳德和戴莉都已经紧闭上眼睛。 而邓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那位突然出现的女士身上,他感觉自己几乎能想起什么了,却又像是捞到了一手清水,什么都没有握住。 直到那些光芒涌起,往他的脸上贴近,形成一层面纱般的帘幕,同样的情况出现在戴莉与伦纳德脸上。 邓恩忽然明悟,他稳定心神,率先往发出嘶吼的因斯·赞格威尔处转过头。 这是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但是邓恩依然这么做了——这很可能是自他牵着戴莉走进教堂后,第二勇敢的举动——勇敢到鲁莽。 但是邓恩却在逐渐稀疏的闪电间,看到了那长着羽毛、八条肢体着地的怪物,他视线内的身影并不算清晰,但足以让邓恩确认对方的位置。 没有预想中让人疯狂的精神冲击,淡色的光幕似乎保护的不仅是他的视线,也包括了他的灵体。 这位女士到底是谁? “可以睁眼了。”邓恩低声说道。 伦纳德睁开眼睛的同时,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戒地看向那位女士,他在心里呼喊了那位“寄生者”很多遍,但是没有收到回答。 而戴莉直直盯着广场另一端,那个带着两种气息的怪物,正在因为精神状态的不稳定,而滑向失控。 又是一道闪电,直击在因斯·赞格威尔的背部,留下焦黑与火星的同时,也让因斯发出了另一声怒吼。 他的身体被闪电的冲击力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生长出来的四肢用力甩动,很快又一次撑住身体的平衡。 痛苦激发了他防御的本能,即使这并非因斯有意控制的,他的理智正在挣扎间消退,被疯狂所覆写。 无尽的黑暗扩散开来,能夺走生命的梦境不受控制地侵蚀着现实,然而雷鸣与闪电还在断断续续落下,使得稍有恍惚的三人立刻清醒过来。 邓恩的吟诵声是最先响起的:“我们知道不可思议的爱,却不知道不可思议的友谊。我感到我被终身放逐,在我写下的每一个句子里。”* 他知道自己无法长久抗衡半神层次的梦境,太过渺茫的概率不能指望,但是他可以通过主动撑起梦境,保持片刻间的主动权——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他的同伴都在。 淡淡的黑暗从邓恩周身舒展开,里面隐有繁星点点。 伦纳德几乎是紧接着邓恩的声音开口了,幸好他不擅长作诗,但是记忆仍然很好——他记得这一段,这是写在女神教典“夜歌”的某节: “夜晚在我的枕头上沉睡,我却独自无眠。清晨借给我它的墨水,是要我书写黄昏……” 同样隐藏着星芒的阴影,从伦纳德的身上往外扩散。 戴莉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一仰头便将它全部喝下。 “黄昏借给我的墨水,是要我书写清晨。”邓恩做了这段朗诵诗的结尾,他专注于观察因斯·赞格威尔在闪电风暴下的挣扎,从而没有注意到戴莉的举动——不然他一定会阻止她。 两个安魂师身后的阴影相互叠加,将三位“红手套”加上那位陌生女士,同时笼罩在一角内,对抗着因斯·赞格威尔因疯狂而无意间逸散出的梦境力量。 这只是很艰难地维持住平衡,不会留下多少时间给他们,如果不能尽快发动更强势的反击,这样脆弱的防护很快就会消散。 戴莉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向着身前抬起双手,她的姿势,看上去就像是在推开一扇不存在的大门。 她的喉咙因药水而灼痛,蓬勃的灵性使她的头脑发烫,戴莉嘶哑的声音在广场角落响起,那数句古赫密斯语几乎被咬出血来: “遨游于虚空的灵,强大而理智的上界生物,徘徊于生死间的圣者!我,我以我的名义,与您签订契约,祈求您的帮助!” 邓恩听到这样强力的沟通语时,他的眼神晦暗了一瞬间,却又很快变得坚定。 他知道她在赌命,也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戴莉从不会主动跟他提起,有关廷根“邪神子嗣”的任何想法,除非邓恩主动询问。不过在邓恩那几次深入谈话后,她给出的答案往往也是“很高兴你活了下来,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失去你会怎么样”。 这不是完整的,只是切掉一半的苹果,那另外半边的苹果上带有腐烂的疮疤。只有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同面对了错过的那场战斗,才能消弭戴莉的那道心结,将它彻底拆解。 戴莉想用复仇填平心里生出的歉疚与恐惧,邓恩知道,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她就永远没办法放下了。 他只会站在她的身旁。 一扇布满无数奇异花纹的青铜大门,从虚空中应许了“看门人”的召唤,在戴莉的身前浮现出来。滞涩的“嘎吱”声里,它被踏着生死界限的非凡者推动,敞开一条裂缝。 缝隙之内是黑暗,黑暗之中却又布满窥伺着生者世界的眼睛,灵界与冥界重叠的大门构建出通道,一阵阴冷到让人难以呼吸的力量,推开深处模糊不清而拥挤的灵体,稳定地朝着现实世界靠近。 同样拥有“看门人”力量的因斯·赞格威尔,第一时间朝着角落转过头来。 八条腿的怪物最接近人类的脸部,也已经难以辨认外貌,因斯脸上的符号花纹变得更加繁复密集了,将他灰白的、死人般肤色完全遮盖。 那对褪去蓝色,仅余幽冷黑暗的眼眸中,爆发出了两团嗜血的红光,因斯·赞格威尔的理智已经离他远去,此刻的他或者它,更多是凭借本能来行动的,一只残忍的野兽。 古典羽毛笔已经从他手中滑落了,但是它也无力再在地面书写什么,银色闪电也被传导了一部分落到羽毛笔上,它的羽尖显出焦黑,残破到无力再编织新的转折。 银色闪电变得越来越稀疏,然而因斯·赞格威尔已经不够理智到,能坚持逃离这里的初衷。 魔狼化又生长出羽毛的因斯,感受到了那道被推开的冥界之门,后方传来的气息正要往外走出,因斯用八条手脚狠狠地蹬在地面上,开始向着那几只虫豸——曾经破坏过他计划的仇敌高速奔跑。 喑哑的古弗萨克语从他唇边吐出:“你们都要死!” 咆哮声卷过广场,连带着遮盖此地的阴影都变得浓郁。 伦纳德的呼吸为此一滞,但随即更多的怒火从心口窜起,仇恨早就烧光了他心底的恐惧。 “把符咒给我。”伦纳德瞪着那位修女。 她温和的目光一直落在因斯·赞格威尔的身上:“再让你用梦中那样寻死的方式进行攻击?队长不会同意的。” 第三十八章 最终的舞台 一只纯白的、布满羽毛状神秘花纹的白骨长爪,从戴莉所打开的冥界之门后方探出,它的外形与人类差异非常大,这一点也体现在它下一刻探出的头部。 那是一段两米长的巨大白骨尖嘴,带有少许下钩的弧度,长在一段燃烧着幽蓝火光的脊椎上。这只来自冥界的灵,骨架并不完整,两只延伸出长爪直接连接在脊椎分叉的两端,却并没有残存身躯或者翅膀的骨骼。 如果克莱恩还有心思分析这只灵体的外观,他或许会立刻想到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骨架,那些被挂在天花板上仿制成的古老化石。从头骨到长勾爪的形状,这东西除了衍化出更巨大尖细的爪子,各方面与翼龙相似,而不是普通鸟类。 不过它确实没有身躯,燃烧在脊柱上的火焰里,也浮动着让人头晕目眩的花纹,里面似乎漂浮着重重叠叠的羽毛。 在挣脱了冥界对它的吸引力后,这只骨鸟直接扭头,空洞的眼窝越过与它缔结了契约的戴莉,注视着那位修女打扮的年轻姑娘。 奇异的青铜大门虚影在它身后缓缓合拢,戴莉服用“灵之花”药剂,付出了大量的灵性才召唤出这位来源不明的冥界生物,已经难以再维持引动“冥界之门”的状态。 戴莉没有拒绝邓恩的手臂,但也努力站稳了身体,紧紧盯着那只令她浑身冰冷的骨鸟。 即使是戴莉,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强大生物的回应,“收尸人”途径的高位者对低位者有着绝对的压制力,戴莉能清晰感受到一种发自非凡特性的臣服,这并不受她本人的意志影响。 同样有这种强烈感受的,是广场上另一位曾经当过“看门人”的非凡者,现出不完整神话生物形态的因斯·赞格威尔。 他的脚步停滞了一瞬间,源于高位者的压迫感让因斯的呼吸变得粗重,但是他晋升的序列四毕竟是“守夜人”,这样的停滞不过持续了几秒的时间。 不过这对另一边来说,足够了,戴莉的召唤只是个开始,她仍然还欠缺能献祭给这位冥界生物的东西——仅仅是离开冥界的短暂自由是不够的,除非她献上自己的生命。 “艾丝特”并没有去回望那只凝望着她的骨鸟,而是翻起左手的手腕,她的右手指甲轻轻一扫,一道细长的口子便渗出了血液。 “艾丝特”右手一次抓握,那部分血液消失不见,然后她的右手向着骨鸟的方向张开,那团流动着少许光丝的鲜血,已经落入骨鸟脊椎上的幽蓝火焰里。 骨鸟空洞的眼窝里,传出带着回声的高亢尖啸,能让任何人听出它声音里的亢奋:“遗留者,很有价值的祭品,我同意了……” “艾丝特”温和的淡色眼眸没有波动,还在望着又一次抬起腿脚,越来越靠近几人的因斯·赞格威尔,她并没有注视着那只骨鸟,但知道它在等待什么,她同样用古弗萨克语回答道:“你的契约者不是我。” “生者。”在一声阴沉的感叹声里,骨鸟巨大的头颅侧向戴莉,但只是骄傲地瞥了她一眼,就转向马上已经扑到众人身前的八腿怪物。 闪电风暴已经缓和,只是间歇性地炸在因斯身旁,被他敏捷地侧身闪避开。 而因斯·赞格威尔死死盯着戴莉和她身边的邓恩,他们没有在他的谋划中死去,没有因为直视他现在的形态而疯狂!这不应该! 这让他愈发憎恨,那些卑微的、弱小的蠢货,所有瞧不起他的一切,都成了疯狂嗜杀欲望的出口,因斯的爪子落在地面上,刨出裂砖碎石的深坑。 他的身影高高跃起,在他向着空气中咆哮的时候,因斯的身影忽然间转为半透明,一道蠕动的灵替代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被骨鸟挥舞落下的爪子拍碎。 而因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后方,向着几人落下,邓恩顾不得戴莉的意见,直接抱着她往侧面翻滚躲避。 距离很近,说实在的,这个距离如果释放闪电风暴,伦纳德自己没有信心能躲开,但他依然趁着因斯靠近的机会,攒紧了那只来自“格尔曼·斯帕罗”的手套。 “我来看,我看见,我记录”的虚幻吟唱声响起,透明书册再度凝聚而出,疯狂翻动。 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伦纳德身前爆发了,他不顾后果地发动法术,让八条腿的怪物彻底沐浴在银白的闪电里。 伦纳德歇斯底里的大喊声,砸碎了那一天回荡在廷根上的阴云: “去死吧!因斯·赞格威尔!” 就像是有一抹带着杀意、不愿留下愧疚的阳光,刺破了天空浮动的云翳,因梦境逸散而一片黑暗的广场,逐渐明亮起来。 视线里的银白闪电,隔着那层光幕重重舞动,伦纳德本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结束了,却没想到一阵巨大的拉力从他身后传来。 紧接着,他的身体就被人狠狠地甩飞出去,砸到了附近早就被炸碎的喷泉废墟上。 冲击带来的巨震让伦纳德咳嗽了两声,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身旁还有别人也在。邓恩正扶着虚弱的戴莉,两人身上沾满灰土很是狼狈,但他们同样也蹲在这堆碎石的侧面,紧盯着外面的情况。 “伦纳德,太冒险了。”邓恩的声音很严肃,甚至比平时还要低沉,能听出来他已经在压抑怒火了。 “闪电风暴”消耗掉的灵性比伦纳德想象中多了不少,他紧闭着嘴,不敢去回应邓恩的话。 那么刚才揪着他后衣领,将他甩出闪电附近的人,就只能是那位修女打扮的陌生女士……如果老头还醒着就好了,他一定会认得那位女士是谁。 咦,为什么我觉得他一定会认识? 这个念头只在伦纳德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深思的时间。 因斯·赞格威尔还没有死,在承受了银白色闪电的正面威能后,被神话生物形态强化的躯体仍然充满生机。 然而他的脑子是彻底不清醒了,他又一次从地上跃起,狠狠地咬向骨鸟再一次挥下的长爪。 骨鸟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让伦纳德三人一阵晕眩,这声音里含有对灵体的直接冲击。 因斯却对此有着更强的抗性,随着眼中的红光越来越旺盛,他的身体竟然进一步膨胀起来,将骨鸟的爪子压在身上,几乎完全魔狼化的因斯凶猛地张开牙,往那只骨鸟的脊柱处咬下。 然而骨鸟的脊柱忽然间弯曲起来,然后狠狠地向下延伸,一段又一段骨架长出,末端刺入因斯的胸口,将他整个挑了起来,抛向另一侧。 因斯的身体还未落地,骨鸟便瞬间闪现到了另一侧,长鞭般的脊椎再度抽动,将因斯的身体又一次高高掀起,让它从溅水的喷泉废墟旁飞过。 一丝幽蓝的火焰残留在因斯胸口,让他短暂失去了对身躯的控制。 注意到那道影子靠近了头顶,邓恩毫不客气地托起枪支,他抓紧机会,一连向着因斯胸腹处扣动扳机,抓紧这片刻的机会,他清空了一半的弹匣。 邓恩这一刻的运气,好得出奇。 一枚“猎魔子弹”恰好从伤口处钻入,让因斯·赞格威尔摔落在地面、挣扎起身的同时,又一次发出痛苦的咆哮,他的牙齿间倾洒出了少许血迹。 而因斯这次落地的位置,是固定的。 先前早已停歇的银白闪电,又一次狂暴地从空中砸落地面,这积蓄许久的最后一波闪电风暴,仿佛跟因斯约定好要落在此处,将他整个身形拥抱在毁灭间。 骨鸟的身体正逐渐变得虚化,它高昂起洁白的颅骨,甚至没有再多看自己的契约者一眼,径直飘入一道被撕开的灵界缝隙,离开了满地狼藉的复活广场。 戴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昏厥在邓恩的怀里,她的身体冰冷大的与尸体没有差别,只有在靠近邓恩胸膛的时候,听到他急促而稳健的心跳声,戴莉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她也不想死。 邓恩回握住戴莉颤抖的手,望向广场另一端声音渐歇的雷暴,细小的电流在空气中飞舞,仿佛飘拂的缎带。 因斯·赞格威尔仍然活着。 实在让人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在维持他的生机,还是单纯因为神话生物的身躯更为强悍,所以他仍然苟延残喘地趴在地面上,后背因为断断续续的深呼吸而起伏。 他身上的短毛与白羽已经变得焦黑,似乎只要中重重一踩就会碎掉,因斯布满花纹的头部上已经裂开缝隙,血浆缓缓流淌开,染红了一片从喷泉口淌出的水流。 他原本瞎掉的眼睛半闭着,另一只眼睛里,仍然有血红色的光团,充满恶意与憎恨地翻动着。 因斯·赞格威尔在地面上拖拽着身体,伸展着他勉强完好的三条肢体,向着伦纳德、邓恩与戴莉的方向,一下又一下爬出。 一张塔罗牌从天而落,插在了因斯前进的方向。 牌面上,一位温婉的女神正将圣瓶中的圣水,不断倒入水池之中,在她的头顶,数颗小星星正环绕着最为明亮的那颗。 “星星”牌,在占卜的解读里,代表希望。 焰光从牌面上燃起,一道戴着半高丝绸礼帽、穿着黑色正装的人从中走出。 他的手上提着长管左轮,黑发细碎,带有浓郁的书卷文气,褐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因斯·赞格威尔八条腿的怪物外形。 “丧钟”抬起。 枪鸣胜雷响。 第三十九章 落幕者无归 “砰!” 带着硝烟味的枪声,响在周围渐渐亮起的复活广场上,“黑夜”力量构筑的夜幕与梦境在消散,所以阳光得以通行。 “这一枪是队长与戴莉女士的。” 头部灰白色的血浆溅起,因斯·赞格威尔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望向那张脸:“你果然还活着! 克莱恩·莫雷蒂抖动手腕,又是数张塔罗牌从他指尖如飞刀掠过,其中一张“正义”牌深深地嵌入因斯·赞格威尔左侧焦黑的臂膀上,近乎将他虚弱的手臂斩断。 因斯·赞格威尔的仇恨,似乎比他身上的伤口还要折磨他,让他感到千百倍的痛苦:“去死,去死吧——” 他压榨着残破身躯里的灵性,浓郁的黑暗从身上浮出,形成阴冷的黑色丝线,想要将面前复仇索命的恶鬼也拖入地狱。 褐色的眼睛里一片漠然,克莱恩再度扣动了扳机。 “砰!” 因斯的身体因为冲击力往上仰起了两秒,随即才沉重地落在地面上,他的眼睛仍然圆睁着,里面的憎恨却开始涣散。 克莱恩抖动手腕,又是一把塔罗牌飞出,有的扎在因斯的身上,有的落在碎石杂乱的地面。 一张“恋人”牌从预定的轨迹偏转,割破了因斯的眉心,在他眼睛上留下一道抓伤般的血痕。 血珠淌过鲜红而混沌的眼睛,又如同泪水般往下继续滴落。 “这一枪是伦纳德的。” 梅高欧丝、内部看守者、被波及的代罚者、被破坏的黑荆棘安保公司、所有“值夜者”、所有……为此而痛苦过的人们。 克莱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像是一个个掷地有声的秤砣,将罪行点数,以因斯·赞格威尔飞溅的血花洗涤。 他躲避着不断试图抓住他的黑色丝线,通过火焰跳跃在塔罗牌间辗转,猎魔子弹从鸣响的“丧钟”里钻出,击断了一条腿,在因斯的后背上留下两个格外的血洞,扩大了他头顶的伤口。 “砰!” 一颗子弹从侧颈击入,让因斯下意识发出了“嗬嗬”的低吟声,但他已经无力再说一句话了。 “这一枪,是我自己的。” “世界”的塔罗牌上燃起焰流,克莱恩的身影从中闪现而出,将枪口抵到了因斯·赞格威尔的额头上。 因斯脸上带着神秘学冲击的花纹在蠕动,试图影响面前的人,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仇恨仍然驱使着他。 “这一枪,是她的。” 在最后一次枪响下,一个血洞贯穿了因斯·赞格威尔的额头。 克莱恩揉散变化出的虚假双眼,将真正的眼眸拉回了应有的位置。 他抛出了袖口里最后几张塔罗牌。 “愚者”与“审判”牌打着旋盖在因斯·赞格威尔的脸上。 克莱恩的瞳孔微微放大。 少了一张,少了“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忽然飘过了他的眼前,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把洁白的骨剑。 骨剑将塔罗牌刺穿,然后钉入了因斯·赞格威尔的头顶。 羽毛状的花纹从那把骨剑上攀升,直到蔓延到握柄处,在后端凝聚出一道阴冷的光芒,凝结出一根柔软的白色羽毛。 克莱恩抬起头,看向踩着因斯·赞格威尔尸体的那位女士,白色的修女长裙染着少许血迹和灰烬,黑色的头巾微微扬起。 那位女士温和的目光垂落,看向“苍白骨钉”下方,连灵都被彻底吞噬的死者: “我告诉过你,你的未来永远都摆在那里。” 然后她收回了骨剑,那张染血的“命运之轮”从尖端飘落,落在一旁。 克莱恩握紧了手中的“丧钟”,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以至于很难组织起流畅的语言,最终他脱口而出的,只剩下那一声疑问: “艾丝特?” 她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太平静了,以至于显得陌生与疏离,“黎星”没有这样平静过头的时刻,即使是茫然、慌张,或者被揭穿谎言时的发愣与局促,“黎星”从不会这么平静。 仿佛投入石子都不会泛起涟漪的死水。 克莱恩看着“艾丝特”眼底的圆形星芒,眼神终究黯淡下去:“卓娅。” 她的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向着他微微欠身,然后踏前两步,踩着因斯的头颅走到克莱恩面前。 “周明瑞。”熟悉的面容用了熟悉的语言,说出他不为人知的名字。 卓娅抬起手上的骨质细剑,向着地面刺下,另一张塔罗牌被贯穿,克莱恩低头看去,那是一张上下颠倒的“恋人”牌。 卓娅松开了“苍白骨钉”,末端新生出的白色长羽在风中晃动,犹如一面飘拂的白旗。 她退后了半步,骨剑立于两人中间,还在微微颤动。 克莱恩还想再说些什么,虚幻的苦涩却压在他的舌根。 连言语都自尽。 卓娅转身向着另一侧走去,克莱恩的视线随着她的背影而移动,落至另一位穿着简朴白袍的人。 被淡金色胡须遮住半张脸的神父,正弯腰从一滩喷泉边的水洼里,捡起那根异常憔悴的古典羽毛笔。 他直起身体后,被一段橄榄枝环绕的银色十字吊坠,便贴在了胸前,那清澈的目光与和煦的笑容,让看到他的人,都难以生出恶感。 克莱恩当然知道祂是谁。 在卓娅走回到身旁后,亚当才冲着克莱恩点点头:“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不是吗?”* 在祂转过身体的时候,卓娅便合拢眼睛,跟在了祂身后。 亚当的声音悠悠传来,以并不浮夸的咏叹调,给这场编织的故事一个足够分量的结尾: “在‘观众’的见证下,克莱恩·莫雷蒂完成了华丽的戏剧,导演了一场神奇的谋杀,他借此消化完魔药,并有多余的力量在这部戏剧落幕时尝试晋升。” 真正的幕后导演,在谢幕时才亲身出现在舞台上,向落幕致意。 克莱恩紧紧闭上眼睛,他低头看向身前那把“苍白骨钉”,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克莱恩的“赢家”秘偶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手中攒着克莱恩已经操控他调配好的魔药。 “诡法师”。 克莱恩握住小瓶,将冰冷的魔药灌下喉咙。 他的精神升起,飞跃,进而解体。 直到晋升仪式的那一幕盛大演出浮现,犹如一块稳定的基石,将克莱恩的自我收拢归于一点。 周明瑞……克莱恩。 在克莱恩全身探出的透明蠕虫,逐渐倒缩,完全回到了他的体内。 克莱恩·莫雷蒂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返身走向“红手套”的三位队员。 笼罩在他们脸上的光芒,早在“艾丝特”出现的那瞬间,就全部消散。 戴莉已经彻底昏迷,在亲眼看见因斯·赞格威尔被那根骨剑刺穿的时候,她便微笑着合上了眼睛,安心地倒在邓恩的怀抱中,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睡眠,才能彻底恢复过来。 邓恩抱着戴莉半蹲在地面,他反而是三人间状态最好的,只是同样有着灵性与精神上的消耗,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被隐藏起来,邓恩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走过来的青年。 他还记得克莱恩走进他的办公室,告诉他说自己选择成为“占卜家”的那天——谁又能想到呢?那个腼腆的大学生,似乎在昨天的时候,还无奈地从门边转过身,等待记性不好的队长再想起另一件要吩咐的事情。 伦纳德褪下了手上的那只手套,人皮手套逐渐恢复了黑色的外观,克莱恩接过手套的同时,把住了伦纳德的手臂,将曾经的同事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克莱恩,你……”伦纳德欲言又止地抬起手,但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克莱恩也同样。 他的目光又落往邓恩与戴莉手上的戒指,黑发青年笑容欢快地道:“恭喜你们,队长。也祝福你们,发自真心的。一定要将我的祝福也带给戴莉女士,好吗?” “我会的。”邓恩郑重地点点头。 克莱恩又看向伦纳德,沉默了两秒后,他在心口点出绯红之月的符号,然后脱下头顶的丝绸礼帽,冲两人行了个告别礼。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温和而疏离的笑容,与另一人反而有些相似了。 在克莱恩转身的时候,伦纳德忽然就忍不住了:“等等,克莱恩!你不打算回归教会吗?” 克莱恩的脚步顿在原地,但是并没有转身,他低声的回应,随着那些血腥味一同被风吹入日光下: “回不去了……” 伦纳德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的酸涩,让他再也无从开口。 反倒是邓恩抬起了头:“克莱恩·莫雷蒂!” 他的声音很是严厉,让克莱恩的背影微微一动,但是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 邓恩也没有在乎这点,而是继续说道:“一路保重。” 队长…… 邓恩的声音在身后继续响起:“这不是祝福,这是你的队长对你的最后一次命令!” “是!” 克莱恩的回话声微有颤抖,但是他继续向前的脚步很坚定。 他捡起了那张“星星”牌,握住了那把“苍白骨钉”,从因斯·赞格威尔的口袋边,取走带有罗塞尔祭司面孔的“战车”牌。 那张“星星”牌从他指尖飘落,挡在因斯·赞格威尔的脸上,一点点被血水浸透。 戏剧落幕,出演者只身离场。 第四十章 梦境:风暴从海而来 “大海?那是甚么?” “你完全没有见过海洋吗?可是明明海洋要比陆地辽阔太多了。” 因为对面那少年的眼神有些奇怪,梅迪奇调整了一下自己精灵语的发音,再一次开口时,他说话用的词语就标准了不少:“没见过,我讨厌水,不喜欢下湖游泳。” 真是笑话,哪个火焰巨人天天闲得没事去玩水?是没地方找人打架了吗? 奥赛库斯手中散发出灿烂的光芒,正照在那位伤者的肩头,丝丝缕缕的黑烟从伤口处渗出,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一位头发深蓝近黑的大龄青年,然而他脸上的沧桑与少许杂乱的短须,使他看上去完完全全接近中年了。他的面孔方正却不深邃,即使因为板着脸而显得威严,但是五官线条却比陆地的居民们更柔和。 在屋子的角落,还堆着先前绑在男人身上的铁环与脚链,上面带有烧灼的焦黑。 刚刚拆下这些东西的梅迪奇,正在无聊地甩着那沉重的铁环,让它们发出刺耳的“叮叮铛铛”声:“大海啊……” 乌洛琉斯安静地坐在祂旁边,肩头蹲着同样闭上了眼睛的云雀,如果不是祂的身体相当稳定,会让人误以为在打盹。 奥赛库斯处理完被污染过的伤口,随即拿起用浸泡过太阳圣水与药水的绷带,一圈圈缠绕在男人的身上,很细致地将这人包裹起来。 男人身上的伤口太多了,旧的伤口来源不明,从鞭痕、烫伤到利器的割口,各种各样,而新的伤口上带有恶魔残留的诅咒,有几处被感染的创口不断渗出脓水,奥赛库斯清理了很久。 梅迪奇在用火焰烧灼后,那些伤处才终于不再淌血。 让梅迪奇很欣赏的是,即使是被烧灼止血的时候,男人也一声不吭,只是皱紧了眉头。 至少从走进屋里之后他的表现来看,除了板起脸的时候,男人就一直在皱眉头,没有其他表情在他脸上出现过。 梅迪奇用力一甩,将手上把玩的项圈铁环扔到了屋角:“说说,你们来的那个地方,大海又是什么样?” 男人的嘴唇嚅动一下,僵硬地抬着手臂任由奥赛库斯忙碌地绑上更多的绷带,随即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那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是谁的信使,没有带着什么好消息过来,只是带着一群同样是奴隶的家伙们在逃难。他们从西面的大海上一路逃过来,然后又遇到了游荡的恶魔,本来以为会那样死在恶魔的手中,却没想到被另外一群猎杀恶魔的人给救下了。 还带到了这里…… 男人紧皱着眉头环顾了屋子一圈,又迅速地垂下头,虽然刚刚走进屋里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场间的几位少年,身上都各自带着奇特的力量,但是现在再加以观察,那位红发少年和银发少年,更有让他心悸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男人只在精灵族的高位者身上感受过,那只是远远在人群中的一瞥,或者他更年幼的时候趴在窗台边,张望精灵王与精灵王后巡游,就能感受到的压力。 奥赛库斯听到梅迪奇在不满地咂嘴,考虑到这位饱受摧残的先生,也是被主带回来的,以后大概率也会成为共同追随主的“兄弟”。 年轻的“光之祭司”便想着缓和一下屋里的气氛,不禁柔声询问起来:“我是奥赛库斯,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多么奇怪的东西。 精灵族的名字更为特殊,精灵语也是精灵王所创造出的,每个新的单词就伴随着一位初代精灵的诞生,而那也就是他们真名的源头。 但是一个带有少许海洋精灵血统的奴隶,怎么可能有自己的名字呢? 男人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不知道。” 梅迪奇用手肘推了推乌洛琉斯:“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乌洛琉斯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点了点自己肩头的云雀:“没有名字,很正常,卓娅在很久以前也没有名字。” 梅迪奇瞥了眼那只看上去很普通的鸟:“所以你这名字也是主起的?” “是的。”卓娅简短地给出了回答。 奥赛库斯当然也听到了几人间的交流,梅迪奇可从来不会刻意压低声音,即使嘲笑什么那也是对人当面说出口,这也是战争军团大部分人都讨厌祂的原因之一——不过成员们并不会拒绝梅迪奇的统率,认可一位首领的能力,跟认可这位首领的性情,还是有差别的。 奥赛库斯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位新来到聚居地的男子:“或许你也可以问问主,如果你希望有一个名字的话。” 男人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奥赛库斯已经替自己包扎好了大部分伤口:“嗯,谢谢。” 奥赛库斯笑着收拾起治疗用的东西:“没什么,你会需要一段时间的修……休养,抱歉,我的精灵语还不是很熟练。” 男人只是摇了摇头,佝偻着后背,坐在那张石板凳上盯着地面出神。 不过在奥赛库斯走向门边的时候,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请问其他的人呢?跟我一起逃出来的那些人,他们……” 梅迪奇发出几声怪笑:“方兴,我们没有精灵那种给猎物放血的癖好,总不至于吃了他们的。” “是‘放心’。”乌洛琉斯在旁边纠正了一句,使得梅迪奇那番话的嘲讽力度下降了不少。 梅迪奇嫌弃地瞪了乌洛琉斯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都揣到了胸前,看上去积攒了少许郁气。 乌洛琉斯温和冷清的目光与男人相触,男人迅速移开了视线,他似乎不习惯与任何人对视,即使是先前奥赛库斯帮他治疗、跟他说话的时候,男人也总是回避着看向任何人。 乌洛琉斯眼底有淡淡的银色长河勾勒而出,短暂几秒后便消失,然后祂重新闭上了眼睛。 梅迪奇又用手肘怼了乌洛琉斯一下,刻意问道:“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乌洛琉斯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停顿两秒后,才温和地回答道:“命运。” “说的什么废话,没有别的?” “没有,命运就是命运。” 梅迪奇握紧拳头又松开,阴沉地叹了口气,在这方面祂完全不理解乌洛琉斯在想什么,甚至很多时候都觉得大蛇是真的不太聪明。 但如果乌洛琉斯真的不聪明,又怎么会想到要追随主呢?梅迪奇也不是没问过乌洛琉斯,答案也跟今天一样,总让梅迪奇感到窝火——“命运”。 该死的、让人恼火的命运,这样摸不着的东西。梅迪奇这么想着,漠然地打量着那个相当沉默的男人。 奥赛库斯不赞成地扫了一眼梅迪奇,但是没有搭腔,他很了解这位火焰巨人的性格,你回话越多,反而越容易被他抓到痛处进行嘲讽。 奥赛库斯给了那男人一个宽慰的微笑:“放心吧,他们都有安排各自的房间,我们有着很专业的医师帮忙,我也会去查看一下的。只是你因为战斗受伤最为严重,我必须先过来处理你的伤口。” 男人冲他点点头,随即不安地望了一眼旁边的梅迪奇与乌洛琉斯,不过他将自己的那点“送客之情”遮掩得很好,看上去只是简单观察了一下另外两人的脸色。 不过奥赛库斯倒是能理解男人的尴尬,事实上,他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梅迪奇,我刚才就很想问了,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梅迪奇偏了偏脑袋:“今天没有集训,主让刚刚剿灭附近恶魔据点的小子们休息两天。那些年轻人不行啊,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就这么疲乏。” 即使真实年龄难分年月,但是梅迪奇用着少年人的外貌,却称呼战争军团的成员为“小子们”,还是让奥赛库斯多少有些尴尬: “毕竟大部分成员还是人类,不能像你那样迅速恢复……不过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奥赛库斯可不会被梅迪奇绕开话题,他的性子有那么点隐藏的偏执。 梅迪奇斜着眼盯了奥赛库斯两秒,忽然转向旁边的乌洛琉斯:“为什么你不问问乌洛琉斯?大蛇,你说说你是来做什么的?” “主让我来看一眼伤员的病情。” 梅迪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祂没想到乌洛琉斯居然是有正经的任务,真正的闲人好像只有祂一个。 奥赛库斯停在门边,带着苛责的眼神落在梅迪奇身上:“那我们走吧,让这位先生好好休息,他毕竟走过好远的地方才来到‘朝阳城’。” “大蛇!我们该走了,听到没?不然我们可怕的小执政官要开始训话了。”梅迪奇懒洋洋地站起身,冲还坐在椅子上的乌洛琉斯喊道。 奥赛库斯的脸微微泛红,现在他跟那位男士一样都皱紧眉头了:“我不是执政官——快点,你在这里只会打扰病人!” 乌洛琉斯倒是听了梅迪奇的话,不过祂走在梅迪奇身后时,也认真地反驳道:“奥赛库斯不是执政官,是临时代理,这不一样。” 梅迪奇大摇大摆地从奥赛库斯身旁挤了过去:“没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是管杂事的,无聊的职位……” 第四十一章 梦境:无暗者的前程 “奥赛库斯,一旦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安排仪式。”

听到萨斯利尔这么说的时候,奥赛库斯心里很是激动,但同样在祈祷室外听主吩咐的梅迪奇,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因为奥赛库斯一旦晋升成功,就会从战争军团直接抽调人手,组建骑士团,长期驻守在“朝阳城”附近,这是在从梅迪奇的手里抢人。

虽然梅迪奇总是很嫌弃手下那群人,但祂从来没打算将战争军团分出去,祂对自己的“队伍”有着很严格的高要求,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战争军团一旦出现空缺,也没有多少人员可以补充——培养新的非凡者,需要足够充裕的时间与资源。

萨斯利尔当然注意到了梅迪奇快挤成“一”字的眉毛:“不用担心,梅迪奇,这半年你还有时间打磨即将加入的新成员,因为那十几位混血精灵的到来,主延缓了对精灵族的远征,决定先安抚附近的聚居地与村落。”

梅迪奇听到了“新成员”这个词,不由得抬起头:“主希望把那些人编入战争军团的队伍?可是我挨个看过了,他们并不强,包括那个首领,他好像都不是完整的非凡者。”

“不是他们,而是……来自巨龙族人类聚居地的非凡者。”

如萨斯利尔预想的那样,梅迪奇有一瞬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然后冒出了完全不过脑子的话:“巨龙族的统治下还能有活着的人类?”

奥赛库斯欲言又止地望着梅迪奇,作为一个出身人类的非凡者,他对这句话的心情可是相当复杂,只是萨斯利尔大人还在,奥赛库斯可不会像梅迪奇那样失礼。

不管梅迪奇有什么感慨或者不满,这件事就已经这么定了,祂也不会违背主的决定——忠于主是大于一切情绪的。

不过梅迪奇和奥赛库斯都没有见到主,只是由萨斯利尔作为中间人传达了这两条命令。

梅迪奇在前,奥赛库斯落后半步,走在通往庭院的长廊上。

换作是平时,梅迪奇不会觉得跟这个满脑子“公事公办”的家伙,有什么好说的,但是祂仍然在想着主的安排:“你要是没晋升,可不一定管得住我手底下的那群傻瓜。”

奥赛库斯听到梅迪奇主动与自己聊天,不由得谨慎地反应了两秒,斟酌着自己的回答:“我会努力做好准备的,萨斯利尔大人这两天将公务都接了过去,只留下了晨间时教堂的祷告仪式,让我自己完成。”

梅迪奇用鼻孔发出了一声“哼”,用很是轻蔑的眼神扫过奥赛库斯:“真不明白主看重了你哪一点。”

“或许是乌洛琉斯看到的,”奥赛库斯若有所思地回忆着,“祂好像是最先追随在主身旁的。我第一次见到主的时候,就对乌洛琉斯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了。”

“那就更讨厌了!天天说什么‘命运’的,难道好运就能让人晋升吗?”

奥赛库斯的眼神落在梅迪奇身上,带着一点恍然大悟,一个灿烂的微笑出现在少年脸上:“梅迪奇,你是在提醒我去向乌洛琉斯索求一些好运,来保证晋升时候一切顺利吗?”

“什么——当然不是!”梅迪奇高声且烦躁的喊叫,能听出他对奥赛库斯这种反应的不满,梅迪奇就差加上几句脏话了。

“不是吗?”奥赛库斯却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以为梅迪奇只是在嘴硬。

梅迪奇往侧边撇开了一步:“不要笑得像个蠢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跟那些赫密斯迎接的几个大块头一样,不长脑子。”

自从见过赫密斯身边那几位巨人族的信使后,梅迪奇最近就喜欢用这种话嘲笑别人,并间歇性遗忘掉自己也是“火焰巨人”的事实。

奥赛库斯苦恼地琢磨了会儿,虽然听出来了梅迪奇嘲讽的意思,但是他倒没有什么反击的欲望:“但是除了你,没人会觉得我笑得像个蠢货,他们的评价都与你相反呢。”

“哈,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也是蠢货吗?”

梅迪奇说完,果断拐向通往花园的走廊,而奥赛库斯走向了另一边,他要回去早些休息,等到明早的晨间祷告仪式后,奥赛库斯决定直接向萨斯利尔提出晋升的请求。

他不想等了,即使魔药消化仍然差一点清晰的破碎感,他只想更加努力,不愿意再拖延任何一天。

只有那样,奥赛库斯才能追上他一直仰望的身影,追上那轮不断攀升到穹顶的太阳。

——

卓娅没有坐在乌洛琉斯的肩膀上,而是正面对着一张摊开在地面上的画布发呆。

“你要试试自己作画吗?”乌洛琉斯这么问了一句。

“试试?”

卓娅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然而乌洛琉斯似乎误会了祂的语气,直接布置了画布,并耐心地将颜料分装到小的托盘上,在白纸旁边排列成一圈。

云雀在空白的画布上来回走动了两步,忽然觉得切尔诺伯格那句话很有道理,祂确实应该学习一下飞行了。

卓娅试着沾了一点黑颜料在爪子间,然后一点点在纸面上划过,速度慢得像是一只蜗牛爬动,留下一串不怎么均衡的湿线。

卓娅轻轻蹦了两下,往后退开,然而贴在画布上的视角,让祂无法观察到线条的整体走向,只是更加茫然地继续沾着颜料,移动爪子。

所以当梅迪奇走进凉亭的时候,就看到那只云雀在画布上踩着脚印,白色画布上被颜色混杂、歪七扭八的线条填满,倒是很像活脱脱把灵界的虚影画到了纸上。

梅迪奇不太理解什么艺术,但至少祂能看懂乌洛琉斯画的是什么,而卓娅画的东西……

梅迪奇觉得还不如祂自己画的色块。

卓娅正在画布上蹦跳着落下爪印,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样比用爪子勾勒更快。

乌洛琉斯已经停笔了,祂困惑地坐在这副云雀的作品旁边,眼神有些放空。

梅迪奇一巴掌拍在乌洛琉斯的肩头,将祂从深思中唤醒:“你又看什么呢?”

“我在想,卓娅画的究竟是什么……”

卓娅停下了那串黄色的脚印,祂转头凝视着那些杂乱的线条,在画布上安静站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梅迪奇摇头叹气:“毫无天赋,连我都能看出来。”

乌洛琉斯手上递过来一块打湿的毛巾,云雀蹦到上面,仔细蹭掉了爪子上的颜料,乌洛琉斯帮祂又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小心地控制着手上的力道。

梅迪奇拉过另一张石凳,大大咧咧地坐到乌洛琉斯身边:“结果这次去,也没看到主的情况。”

“主还在融合权柄,不适合被打扰。”

“这是萨斯利尔大人的说法,但我总是觉得亲眼看到才能安心。‘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是那么好杀的吗?”梅迪奇小声嘟囔着,“不是我不相信主的威能,只是那条巨龙王也以编织陷阱着称。”

乌洛琉斯想了想,便盯在了虚空的一点,祂的淡色眼睛里流动起银色的河流,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不行,我看不到。”

“我猜也是。”

卓娅安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淡淡的光芒在羽簇尖端闪烁,祂一言不发地垂下头,任由乌洛琉斯将自己重新放回肩上。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梅迪奇:“小麻雀,你能看到什么吗?”

云雀偏了偏脑袋:“命运是注定的,越是试图逃离,愈发受其所困。”

“……你们这些看命的,就不能把看到的东西正常点说出来吗?”

早晚你要被人抓了炖魔药。梅迪奇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

“无暗者”的晋升,材料已经预备好了,由达日博格经手检查过,随时都可以调配出完整而安全的配方。

作为“太阳”途径的神灵,祂可以确保这份魔药的安全性,但是晋升仍然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奥赛库斯从萨斯利尔口中安静地听着解说,但是当他了解到晋升仪式的详细内容时,仍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将最强烈、最不愿意舍弃的情感剥离?可是……”

奥赛库斯困惑地将手搁在自己心口,他努力回想着,却无法确定究竟要哪种感情才符合标准,他向来认定自己是个循礼守矩的人,谦虚地遵循着主的一切教诲,为了主也为了追随主的荣光,似乎一切都是可以割舍的。

直到萨斯利尔戳破了奥赛库斯在光明之下的盲区:“其实这一点很明显,只是你自己可能难以看清。我会剥离的,就是你对主的虔诚、仰慕,包括因此而生出的,所有的一切动力与欲望。”

停顿片刻,萨斯利尔给了奥赛库斯几秒缓冲的时间:“所以如果你想再考虑一下,可以再犹豫那么几天。”

奥赛库斯咬着唇,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我……”

他当然恐惧,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快生出了被主遗弃的惶恐不安。但如果是为了晋升,这一切又是必要的,奥赛库斯不可能一直拖延、回避。

这对奥赛库斯来说是莫大的恐惧——失去与他的主的联系。

萨斯利尔知道奥赛库斯在害怕什么,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对奥赛库斯来说有着强烈的安抚效果:“不,主不会遗弃任何愿意追随祂的人,必以慈爱诚实待祂。”

这一瞬间,奥赛库斯想起了自己现在所停留的序列,被主称为“光之祭司”。

愿将自身祭祀给光芒者,不论何时何地,光芒便可与自己同在。

虚幻的魔药破碎声在耳畔响起,奥赛库斯的眼睛因亢奋而发亮:“我明白了,我随时都可以进行晋升仪式。”

第四十二章 梦境:太阳的虔信者 梅迪奇没有见到主的机会,但是卓娅被萨斯利尔带走了。 顺带着,萨斯利尔也带走了那副很难辨认到底算什么风格的画作。 祂觉得有必要给自己看一眼,至少这也算是卓娅做出的某种“努力”,只是成果让人忍俊不禁。虽然以自己的目光来讲,达日博格可能也欣赏不来,不过那些鸟爪子看上去挺可爱的。 萨斯利尔看了看肩头的云雀:“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卓娅轻声回答道,“不过我想学习飞行了。” 萨斯利尔打量了云雀两眼:“你接受我的提议了?” “是的,那会更便于我自主行动。” 至少不会因为被放到了地面上,就没有办法去到其他地方。 卓娅并不习惯那种仰视着其他人的视角,祂第一次感觉到乌洛琉斯和梅迪奇的个头很高。 推开刻着十字架的木门,走进熟悉的祈祷室,萨斯利尔身后的门被地面拱起的阴影,轻柔地合拢关紧。 第一排的长椅上,坐着那个穿简朴白袍的身影,他没有像之前几次一样低垂着头默默祈祷,而是仰头望着立在最前方的十字架,眉头微微曲起,不难看出他正被什么事情困扰。 听到有脚步声,达日博格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沉思。 卓娅从萨斯利尔肩头站起身:“达日博格。” 达日博格的视线从十字架上抽离,微笑着转头:“卓娅,午安。” “午安。”卓娅注视着达日博格,看到一阵过于明亮的金芒从他眼底隐入深处。 萨斯利尔将云雀从肩头捧起,放在达日博格摊开的手掌上,萨斯利尔自己坐到了达日博格旁边的位置上,祂身上黑色的长袍,使祂更像是一个不透光的竖直影子。 云雀的羽簇上洒落柔和的光点,只是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久,直到达日博格伸手点了点云雀的头顶:“可以了,谢谢你。” 卓娅的眼中带着很明显的迟疑,不过祂还是接受了达日博格的示意,光芒收敛回羽毛底下,云雀在达日博格的掌心里,向前挪动了一步: “你需要稳定自己的状态。” “我需要抓紧时间,这是没有选择的事。如果我的状态早晚都会恶化,收回完整的权柄,了解非凡的本质,我才能更好地尽力与之对抗。” 安静了几秒,达日博格又笑着对云雀说:“我也很感谢你的帮助。” 卓娅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赞成达日博格坚决的行动,还是觉得自己的帮助有所不足,云雀温和的眼睛里,倒映着达日博格胸前的十字架。 萨斯利尔侧过头来:“哦,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 达日博格接过萨斯利尔递过来的画布,看到了上面因为混杂而暗沉的颜料,整幅画都显得脏兮兮的,但是最上层鸟爪子的痕迹相当清晰。 达日博格嘴边的笑容很难收敛起来:“卓娅的画?这可真是让我意外,肯定是乌洛琉斯的主意……嗯,很不错的主意。” 云雀没有太多表情,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我能看出它不符合任何绘画该有的风格,即使用后现代艺术的眼光,也无法进行批判。” “后现代艺术”,放在巨人语里就是“往后的年代在现在一刻的艺术创作”,整个变得不伦不类。 不过达日博格倒是懂了,他有点诧异:“你还知道甚至能理解这样的词汇?” 卓娅安静了两秒,向着那副画的方向转过头:“我知道。他们使用的语言、生活中接触的东西,都很丰富。” 只是跟这里,跟庭院内外的世界相比,两方几乎没有太多共通点。 “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得知那些事情的了。” 不过达日博格知道,即使他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索性主动转移话题,提起了另一件事:“奥赛库斯的晋升仪式,可能也需要你在旁边帮忙,给予他一些好运。” “需要我来吗?”卓娅知道乌洛琉斯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一定要由祂给予好运的必要。 由卓娅给予的好运,会招致一定的厄运以达成平衡,尤其是对那些命运更加波动的非凡者来说。而乌洛琉斯能给出的好运与厄运,都要更加稳定,达日博格应该知道这点才对,至少萨斯利尔是已经见过的。 达日博格顺着云雀的羽毛:“是的,只能由你来做这件事,也不只是好运,我也希望你看看奥赛库斯的命运。我知道乌洛琉斯所见的命运,始终是比你有所欠缺。” 卓娅沉默了一会儿,即使是点头的时候,祂看上去也有所忧虑:“命运可以被窥视,但难以被改变。” “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我知道,”达日博格笑着将云雀托起,交到萨斯利尔手上,“但大部分生命都只存在于当下。” 有一点诧异出现在云雀的眼底:“你知道了什么吗?” “哦,只是一些研究成果,微不足道的领悟。” 达日博格冲萨斯利尔点点头:“我一会儿再回去研究室,你带着卓娅去准备奥赛库斯的晋升仪式吧。” “我会处理好聚居地的事情,赫拉伯根来的时候我再通知你。” “你总是值得我信任的。” 达日博格轻轻叹口气,目送萨斯利尔走出了门口。 在阴影将门合拢前,云雀突然侧过头来,望了达日博格一眼,他没有再看着前方的巨大十字架发呆,反而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缓缓收紧十指,压在胸口那个银色十字架上。 云雀温和注视着过去与未来的眼睛,似乎看到了达日博格,从未展现于人前的疲惫。 —— 太阳神鸟灿红带金的血液在敞口锅里散发出热气,因沸腾而鼓出点点气泡,每次有气泡在表面破裂,都会有一点金芒在顶端闪动。 奥赛库斯将神圣光辉石敲碎一处裂口,先将里面的液体挂上天平与一杯预先量好的水进行校对,直到重量相差不多,他才把神圣光辉石的伴生液倒进锅中。 萨斯利尔默默注视着,三十毫升不多不少。 锅中散发出光芒的血液开始流动,那些气泡破碎间的金芒不再外浮,反而逐渐凝聚成一层薄薄的流光,在表面缓缓浮动。 下一件材料,金手杆汁液,奥赛库斯咬紧下唇,默数着从自己手掌间滴落的澄黄色果汁。 每一滴液体落入锅中,都让那液体的颜色变得更加清亮,七滴落入,分量已经足够,奥赛库斯在第一时间便收回手。 锅中沸腾着的已经是赤金的色彩,金色的薄雾漂浮在表层,时不时会卷起一个小漩涡,迸发出烛火般的虚影,如同一团将燃却熄的焰火。 岩浆之心粉末早已经磨好,奥赛库斯将它们倒入锅里,用毛刷将石皿底部的残余也给扫落。 红黑色的粉末吞吃了浮于表层的金雾,原本沸腾的混合液逐渐平静下来,暗红色的凝块沉淀在底部,与上方金红流动的部分互有排斥。 奥赛库斯深吸一口气,拿起萨斯利尔交给他的黑色小瓶,在奥赛库斯用夹子拔开软瓶塞的瞬间,明亮而温暖的光芒就已经散发出来。 奥赛库斯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呼吸也为之紊乱,这是一滴制作“无暗者”魔药所需的主材料……一滴“太阳”的血液。 这是来自主的神血! 这样的恩赐让奥赛库斯眼眶发热,但是他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不断告诉自己,更艰难的晋升仪式还在后面,他必须保持良好、稳定的状态。 绝对不能辜负主的期待。奥赛库斯这样想着,将那一滴散发出太阳光辉的血液,滴进了微微波动的辅助材料中。 一轮微型的太阳从锅中升起,整间屋子里,除了萨斯利尔身边,所有的阴影都被完全驱散,只余让人温暖的阳光。 奥赛库斯一刻不停地盯着锅中的魔药,他已经熄灭了下方的火盆,那轮阳光将锅底的沉淀与所有的血水都汲取,然后将它们紧密地环抱到一起。 光芒总共只持续了三、四秒,就收敛起来,缩回到锅中的液体内部,金色却又澄澈的液体在缓缓盘旋,在中间悬浮着一圈光轮般的涟漪,看上去很像是被刻入了一枚太阳形状的纹章。 奥赛库斯将魔药倒入石碗中,然后转向了旁边的萨斯利尔。 年轻人太紧张了,他说不出什么,只是用力点点头。 萨斯利尔肩头的卓娅睁开了眼睛,温和的目光停留在奥赛库斯的脸上,云雀的羽簇隐蔽地闪烁了两下。 萨斯利尔的眼底荡起另一片混沌的色彩,奥赛库斯绷紧的身体一颤,随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一个人形的虚影从他的身上踉跄地走出,飞起,直至卷缩成一小团,悬浮在萨斯利尔的掌心里。 奥赛库斯的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但他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情,神态麻木地转过身,僵硬地抓住那瓶金色魔药,将石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净化一切的力量几乎将少年给焚灭。 他在强烈的阳光环绕间,几乎彻底遗忘掉了自己,“赞美太阳”四个字被无意识地念出口,阳光由内而外地改变着他的一切——然后萨斯利尔抬起手,那道被抽离的虚影,便缓缓飘回自己的归属。 奥赛库斯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亮起了太阳的虚影,俊美的面孔从痛苦的抽搐变得平静,直到他露出充满憧憬的狂热笑容。 他向着头顶伸开了双臂,似要去拥抱那从自己身上溢出的蓬勃光芒:“赞美您!创造一切的主!” 另一轮微型的太阳,在“朝阳城”上空登起,昭显着自身的存在感。 恰如朝阳初升,柔光普照。 第四十三章 梦境:新成员与赐名 “名字……” 男人摸了摸身上缠的绷带,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很久没有这么平和的生活了,他不知道“朝阳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城镇,他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出于防备,奥赛库斯特别交代过,这些身上带伤的外来者,暂时无法获得进入城市参观的许可。 男人能理解这些举动,换作是他也会将这么一群陌生人隔离,更不要提有两个奴隶还长着尖耳朵,那是过于鲜明的精灵族特征,如果有居心不轨的人混进城里,那会非常危险。 不过他也听来更换绷带或者送餐饭的几个年轻人说了,他们都很健谈,眼里带着光,男人能从那里面看出对生活的期待。 据说“朝阳城”是一座由人类建立的城市,因为主的光辉而存在。 每次听到这话,男人在渴望的同时也会感到忧虑,他不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谈及他们的“主”,都会显得如此欢欣,那位主难道不是跟精灵王一样,让人因恐惧而敬畏吗? 在外面逃亡的时候,他们有听到过一些流言,“可怖的阴影”、“灼烧一切的太阳神”和“祂驱使的邪恶战士”。 这几天在石屋里,仅仅是门外靠近的脚步声,都会让男人从噩梦中惊醒,他会下意识往身边摸索武器——但是什么也没有。 屋里屋外,都没有任何威胁,睡梦带来的昏沉感使胳膊发软,暖和的皮毯压在身上,带着一股洗不干净的臊味。 跟海腥味全然不同,男人很难说更喜欢哪一种。 硬要说的话,他比较喜欢那些年轻人带来的食物或者药汤,就好像能通过与他们交谈,汲取一部分那些充满希望的活力。 然而这些年轻人并不懂精灵语,男人只能听懂部分他们说的语言,但这不妨碍他听着别人讲述,男人已经记住少许简单的词汇了,这得益于精灵血脉对他记忆力的强化。 作为奴隶,在精灵族一天只能吃得上一顿饭,如果触怒了主人,可能连这一顿都得不到,而精灵族的脾气向来是不怎么好的。 如果只是人类,他们的状况反而不会如此糟糕,但是因为身上带有那么一些精灵血脉,他们就成了最底层的“污垢”。 然而在这里,每天的餐食分两回,分别在上午与刚刚入夜的时刻送来。 将食物大量分给伤员,或者说“外来的囚犯”,这在男人的观念里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除非这里的人类有着稳定的食物来源,他很轻易就能产生这样的联想。 今天来送汤药与晨餐的,还是那个名叫“亚伯兰”的年轻人,他似乎经常帮人跑腿,用这个青年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走得快”。 男人曾经看着亚伯兰在墙上拉扯开一道缝隙,并决定不去深究这个“走得快”,到底是走的什么路。 这里似乎有很多非凡者,男人回忆着自己第一天见过的那些人,他们多多少少有些奇怪的气质。 最为正常的,只有那个手中可以释放光芒的俊美少年,不过自从那天帮自己净化完伤口又离开,男人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亚伯兰端着药汤和餐食,放到床边的矮桌上:“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话有奇怪的停顿,但是男人决定不纠正这一点,亚伯兰愿意耐心跟自己用精灵语沟通,他就已经很感激了:“谢谢,感觉很好。” 亚伯兰将男人身上的绷带拆了下来,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心里默默叹气。他跟父亲和母亲流浪的时间里,见过许多跟男人类似的奴隶,生活在种族最底层的人群。 但这是亚伯兰第一次,能向他们伸出援手,而他心里清楚,只有“朝阳城”有余力做到这一点。 “如果疼痛,告诉我。”亚伯兰这么说着,简单观察了一下伤口的情况,便将所有绷带扔到了屋角的木桶里。 男人摇摇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已经结痂的疤痕,抬起手臂在空中抡了两圈。 他能感觉到力量已经回到了身体里。休养的生活也让他有些枯燥,于是男人开口询问道:“我想去屋外活动一下身体,可以吗?” 亚伯兰重复了两遍男人的话,勉强理解了一部分意思:“你,要出门?” 男人点点头,不过他觉得亚伯兰似乎误会了什么。 青年正不太赞同地皱起眉头,冲药汤比划着:“药,还有很多,没吃。” 男人再度点点头,并放慢了语速:“只在门口,走走。” 亚伯兰连连答应了几声,至少他看上去是懂了:“我去问问。” 这是他在跟男人交流时,使用的最熟练的一句精灵语。 男人看着亚伯兰直接在墙壁上打开一道门,就那样跨了出去,即使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再次看到,他仍然觉得很惊奇。 托盘里的药汤,男人习惯了餐前喝,以免它冷却太久变得更加苦涩,温热的药汤也仍旧会散发出烧焦的木渣味,男人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将它全部喝了下去。 起初他是不愿意喝这种泥浆般的汤水,不过第一次来送药的少女,当着他的面自己分出几口,喝了下去,用动作表达了“里面没毒”的意思,这才让男人勉强放下心来。 不过他第一口喝的时候,还是全部都吐了出去。 但是这几天下来,迅速恢复生机的身体,让男人直接克服了自己生理上的抗拒,非常积极地配合起早晚两次的服药。 先喝药,还能保证他不会把肚子里的东西也吐出来。 另一个盘子上放着的就是早餐,两个煎蛋,一块带嚼劲的面饼,上面有一层油亮的光,还有几颗青色的脆果,以及一勺不知名的果酱。 男人飞快地将食物扫光,活动了一下手臂,肩头的伤与侧腹的划痕,基本已经没有痛感了,只是偶尔会发痒。 他还没有得到走出门的许可,所以现在只是在屋里活动着身体,然后倚靠在窗边,望向外面平整的碎石小路。 他的窗口外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植物,到处都是绿的,这让男人很不习惯。不过在几天平静的日子后,他好像又快爱上这样的景色了,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平和,像是一场精心装点的美梦。 好到让他觉得不真实。 精灵族的宫殿在水下,即使有部分精灵居住在森林内,拥有与海底生活完全不同的风俗,他们也有些共同的特点——比如信仰精灵王与王后,亲近自然、崇尚强者,再比如,喜欢用猎物的血液制作食品。 而这就离不开“狩猎”的部分。 被狩猎的对象,则可能是任何可以行动的生物,精灵们甚至会有意培养自己的孩童,用没那么有威胁的猎物来教导狩猎技巧,包括其他种族的奴隶。 这也是他们最容易逃跑的机会,稚嫩的猎手更容易让猎物跑掉,是理所当然的情况。 男人总是在怀疑,自己是否也会被从这里驱逐,然后呢?然后他得再过上那种生活吗? 他从窗边后退两步,坐回床沿。 忽然间有人敲了敲门,他犹豫两秒才回答道:“进来!” 那个走进门的人穿着黑色长袍,眉宇间浮动着一层似乎有生命力的阴影,一只鸟类蹲坐在他肩上。 男人见过对方,他就是被对方救下来的,那个叫亚伯兰的年轻人正跟在这位的身后,也走进了屋子里,神态显得很是恭敬。 “你好,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后,我好像还没有正经做过自我介绍。” 这位强大者的精灵语很熟练,这是男人的第一印象:“您好。” “我是萨斯利尔,作为主的半身,于此地执行并传达主的意愿……也就是帮他做些事情。”萨斯利尔这么说着,不过他的口吻并没有缓和对话的气氛,反而让男人眼里更加紧张了。 习惯于层次分明的尊卑,让他难以想象有那种深不可测力量的高贵存在,会用如此和蔼可亲的语气与一个奴隶交流。 萨斯利尔不禁笑了起来,他很轻易就能看穿男人在想的事情:“不用这么担忧,这里的生活与精灵族有很多不同。对于你们的审查已经基本结束,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去附近那座城市随意走动了。” 审查?在男人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审查,如果抛开那些诡异的噩梦,他不记得有……对了,那些噩梦? 男人迟疑片刻,目光忍不住飘向门外:“我,我们,都可以留下吗?留在这里?需要我们做什么?” “需要你们做的事情,在一段时间之后。不过在朝阳城的生活里,你们也可以找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以此换取报酬。你等下可以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别人,你带着逃亡的另外几位客人。” 萨斯利尔冲亚伯兰点了点头:“亚伯兰,那就要麻烦你带着他们,简单介绍下我们的城市了。” “没问题!我可以的!”亚伯兰蹩脚的精灵语让萨斯利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萨斯利尔将肩上的卓娅托到掌心:“你能帮忙当个翻译吗?” “可以。” 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地捧住云雀,萨斯利尔想起来还有另一件事。 祂又转向那个疑惑地盯着卓娅的男人:“亚伯兰告诉我说,你们没有名字。” 男人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羞耻心又开始啃噬他的自尊。 “主会回应任何求救赎者,那从今天起,你就叫‘列奥德罗’,你愿意吗?” 男人怔怔地望着萨斯利尔,这个词在精灵语中,是“勇兽之力”的含义。 “好。” 第四十四章 梦境:外来者的忧虑 列奥德罗。 亚伯兰这么喊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的称呼。 但他确实有名字了,而且是由某位“主”赐予的名字,那个青年似乎把这件事当作莫大的荣幸,但男人自己没什么感觉,除了少许欣喜,他更多的感觉是茫然。 另一方面,他倒是对朝阳城的“主”产生了一些好奇。 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从房屋里走出,在见到列奥德罗与其余人还活着之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松了一口气。 列奥德罗原本以为那个手臂被恶魔撕咬掉的少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救不回来的——然后他就看到少年举着完好无损的右臂,正在冲每个见到的人炫耀,他的尖耳朵正因为别人的震惊感叹而发红,他脚下每一步几乎都是蹦着走的。 少年看到了跟着亚伯兰走到小路边的列奥德罗,立刻兴奋地冲了上来:“首领,首领!你看!我的手臂完全好了!” 列奥德罗反手扳住了少年的肩膀,免得他直接撞飞自己,然后他抓住了少年不停摇晃的右手,细细观察着。 皮肤更加细腻发白,很明显处于贫血的状态,但确实是已经活动自如了。 “是那位大人,他们喊他萨斯利尔大人!那一定是位很伟大的强者!”少年连珠炮似的大声喊叫起来,“我只是睡了一觉,然后等我起床的时候,我的手臂就回来了!” “你的手臂不是回来了,它是重新生长出来的。”列奥德罗放开了少年,看着他欢快地奔向另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人,微微叹了口气。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云雀轻声地翻译着他们的对话,带有嗡鸣的声音直接传入脑海,这让亚伯兰很是惊奇地盯着肩头的小鸟。 直到卓娅停下这样奇特的翻译过程,亚伯兰才回过神来:“你是叫……卓娅是吗?” “是。” “你好,我是亚伯兰。我以为你只是,会在口头上给我解释……嗯,你懂得很多门语言吗?” 卓娅沉默了几秒:“不是,只是我有特殊的方式处理这些信息,做了相应的转换。” 这就进入亚伯兰的知识盲区了,他虽然能听懂卓娅的每个词,但是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列奥德罗没有注意亚伯兰与那只鸟的交流,而是简单清点了站在小路旁的人数,算上他自己一共九个人,与他们遭遇恶魔前的幸存人数一致,这让列奥德罗松了一口气。 至少所有人都在这了……所有足够幸运的逃亡者。 列奥德罗走近后,其余人也自发围拢过来,跟他絮絮叨叨这几天的经历,他们对自己这些天的安稳日子还不习惯,甚至频繁地感到恐慌。 直到现在,这些人见到了心中最为信赖的“首领”,纷纷急于倾诉自己的想法。 他们当然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可是又对这件事没有任何信心,语言不通也是让他们惶恐的原因之一。 那个少年仍然不断屈伸着手臂,好像打算这么干上一整天似的:“但他们很好,都很好,他们替我治好了伤!” 面色愁闷的中年人低哼一声,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然后用力地压了下去:“别闹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杀了我们?说不定这就是另外一个猎场,等‘猎物’都恢复,他们才会再把我们放出去!” 列奥德罗能理解他的担忧,但是他不觉得亚伯兰这些人,有这么做的必要:“如果担心的话,我们可以出去看看,这就是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的理由。” 一直被视为首领的人发话了,其余人虽然各有想法,但也暂时安静下来。有机会离开这里去附近走走,对他们来说也是很有利的,所以没人会提出反对,毕竟想逃跑的话,也能趁此机会观察下地形。 见没有人出声,列奥德罗只好继续说道:“还有,我们可以拥有名字了,至少据我所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名字。” 那个少年又开始挥动他的手臂,差点一巴掌扇在旁边中年人的脸上:“名字!?真的吗?我们可以每天换一个名字吗?” “最好还是固定的。” “你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队伍中一位面色更红润的女士这样问道。 她曾经有着一头极为显眼的海蓝色长发,不过现在已经全部剪掉了,列奥德罗记得她的主人曾经很热衷于炫耀她的长发,所以她一有了自由,就彻底摆脱掉那几乎拖至地面的累赘。 列奥德罗点点头,没有隐瞒他得到赐名的事情,众人开始杂乱地议论起来,起初每个人都想不出该怎么办,直到那个少年抛出了七、八个名字,别人才逐渐有了自己的点子。 列奥德罗默默听着,直到他们也选了自己偏好的名字,确认不再变动,他才一一记下来。 当然是记在头脑里,他从没学习过写字。 卓娅是位很尽职尽责的翻译,太过尽职了。站在不远处的亚伯兰这么想道。 他脑海中的嗡鸣声就没有断绝过,只是那些话语的含义一股脑涌进来,让亚伯兰的精神出现了强烈的不适感,他最终不得不让卓娅停下,只翻译最终他们讨论名字的结果就好。 亚伯兰见列奥德罗看向自己,友善地微笑起来,不过他的笑容没有平时那么有精神:“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需要注意什么?”列奥德罗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这些人踏入朝阳城,会不会引来什么敌意。 亚伯兰摇摇头:“不要担心,没有人会为难你们的。” 列奥德罗内心的疑惑,在看到两个坐在篝火边的巨人时,有了非常合理的解答——那可是两个小山般的巨人,比他们这些带有精灵血统的人惹眼多了。 一人高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上面烤着一整只去皮的四脚兽类,看上去像是一只大型的野狼。 两个巨人正专注地盯着火堆,等待那个满脸带汗的厨师往烤肉上抹酱料,他们即使盘腿坐在地面,看上去也如同两块灰蓝色的巨石,走近之后给人的压迫感要更加明显。 巨人们很少有成款式的衣服,将猎物的兽皮剥下、缝合并裹在身上,挡住胸腹腰胯,就是他们之间最流行的“时尚”了。 缝制兽皮很容易制作,这样的打扮既方便这些大块头,让他们不用担心衣物的受损,随时都可以就地发起战斗,也便于他们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猎物,更极端点的,喜欢把骨头也当成点缀,做成别的饰品。 其中一个巨人听到身旁的小路有动静,在转头的同时便握紧了腰间的斧头,那巨大的独眼扫视落下,充满威慑力。 不过看到亚伯兰正走在这些人前方,这位巨人便很快松开了斧头,随意地挥了挥他粗糙的手掌,粗糙似岩石的双唇上咧,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又继续跟同伴耐心等待食物烹饪完成。 巨人族虽然使用的是巨人语,但并不喜欢用语言沟通,更多时候肢体语言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包括更加激烈的摔跤与拳打脚踢。 来到白银城的两位独眼巨人,已经算是同族里最为理智的那部分,不然这附近的森林可能早就被踩踏大半。 列奥德罗若有所思,压低了声音询问:“你们信仰的主,是巨人族?” 亚伯兰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他不得不忍住大声尖叫的冲动,才不至于让自己在客人面前显得失礼:“当然不是!不是!主是神明,是人类的神明!” 列奥德罗勉强地微笑了一下,看到亚伯兰如此坚决的反应,他心里的某些猜想再度得到了证明。 朝阳城所信仰的“主”,恐怕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位“神明”,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弱小的人类怎么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神明”? 亚伯兰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忽然想起来,这些客人们并不是普通的人类,于是亚伯兰回忆着主向他们宣告“日夜为一日,以计年月”的那天。 这样的话他无法用精灵语说出口,只好看向肩头的卓娅:“你能帮我翻译给他吗?” 云雀点点头,那双淡色的眼睛转动了下,让列奥德罗感到很不舒服。 亚伯兰再开口时,同样带着嗡鸣声的话语从云雀身上传出,没有直接落入列奥德罗的脑海中,而是让场间所有的人都能清楚听到: “不过我们的主说过,但凡遵祂的诫,守祂的律,祂必然爱世间众生,一如众生爱祂……我们也会将同样信仰主的人视为朋友、亲人或兄弟姐妹。 “朝阳城的人都来自各处,我们不需要询问他们是从哪里而来,只要他们愿意信仰主,这里的土地就会接纳他们的足迹,太阳就会照耀他们的头顶,不论如何,主会知道祂的信徒是否虔诚。 “这里与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拥有最为明亮的太阳,光亮每落向大地一日,我们便能知道,主与我们同在。” 几乎是下意识的,来自大海上的客人们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轮散发出光芒的圆球。 亚伯兰不得不提醒他们:“不要盯着,主的光辉,有伤害。” “发生过什么?”列奥德罗询问道。 亚伯兰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卓娅帮他翻译了那几句话:“嗯,我以前见过好几个新来的人,因为盯着太久,所以眼睛被灼伤了。” 列奥德罗很怀疑亚伯兰说的人,就是他自己。 第四十五章 梦境:朝阳与期待感 安置外来者的地方,离朝阳城居民活动的范围,有一段距离。这是为了让客人能有安心休息的环境,也是为了让居民们有足够安全的保障。 达日博格专心于研究的时候,基本都是萨斯利尔将目光投在这座城市里,就像观察一片扎根在荒芜土地上的树苗,只在必要的时候浇水与剪枝,驱赶走害虫,等待时间来拔高它的枝叶。 随着亚伯兰穿行走过树林间,列奥德罗等人的目光,很频繁地落在那只奇特的小鸟身上。 “这位是卓娅,”亚伯兰见列奥德罗的眼光十分复杂,主动介绍了起来,“卓娅也是前一段时间来的,经常跟随在主的半身或者乌洛琉斯身旁。祂是主的——” 亚伯兰的话顿住了,他还真不知道卓娅跟主到底有什么关系,主好像不需要翻译…… 列奥德罗的关注点却不太一样:“你刚才说,祂?” 云雀偏了偏脑袋,淡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按照你们的认知来说,是的,但不属于你们认知里的任何‘种族’。” 列奥德罗不禁放低了声音:“抱歉,无意冒犯您。” 卓娅对他的反应,感到少许困惑,祂不记得男人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两者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几句。 不过祂不会细想,卓娅只是摇了摇头:“你没有冒犯我。” 树林间的碎石路总算到了尽头,它通往一片平整的,由大块长方形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 这样的街道,足以容纳单个独眼巨人走过,与精灵族的海底城市相比,也不会狭窄多少,毕竟精灵也不是以身形高大着称的种族,他们的身材比例与人类相当接近。 列奥德罗不禁放轻了呼吸,就像是生怕自己惊扰到什么,而亚伯兰非常高兴地冲前方摊开手臂,他的笑容带着能鼓舞人心的灿烂: “欢迎来到朝阳城!” 这是亚伯兰说的最流利的一句精灵语,看来是私底下偷偷练习过很多遍了。 列奥德罗没有给出多少回应,他一直在好奇地打量这座被阳光照耀的城市。 “现在是上午,所以在主街广场会有集市,我们可以去看看。”说到这里,亚伯兰犹豫了两秒,“如果你们有很想要的东西,可以告诉我,我会记下来。不太昂贵的可以替你们购买,对于‘客人’我们有一些优待。 “或者等你们在这里定居,找到了工作后,积攒一段时间来自己购买,那样对你们会更有意义。但是你们可能要先学习我们的语言,这是以巨人语为基础的,对你们来说大概会需要点时间。” 卓娅将这些话尽数翻译给其余的人,他们面面相觑,直到那个不断甩动手臂的少年凑到首领身边,小声地问:“找工作是指,我们会有新的主人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卓娅完全能听清,祂瞥了少年一眼,将这些话的内容直接塞到了亚伯兰的脑袋里。 亚伯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笑着冲少年摇摇头:“这里没有‘主人’与‘奴隶’,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主叫我们自由,我们便得了自由,以自己的双脚立于大地,行我们自己的道路。” 云雀翻译了这番话,却让这些受尽折磨的逃难者更感茫然了。或许只有列奥德罗已经有了目标,他在心里有了一种猜测,关于为什么主只愿意赐名自己一个人——牧羊的猎犬,牧羊人的杖。 至于心里的猜测是真是假,列奥德罗不敢去问。 他的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只是理智压下了那份暴躁的情绪。 随行的亚伯兰有了一位非常“专业”的翻译,原本最麻烦的语言问题,得到了解决,这让他在心里又赞美了一声萨斯利尔大人。 亚伯兰已然将这只云雀,当成了萨斯利尔培养的某种使者。 朝阳城井然有序的布局,让列奥德罗隐隐窥见这座城市幕后有序的规划,甚至留有往外进一步发展的余地,他们一路走来看到了好几处热火朝天的建筑工事。 “我们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朋友抵达,有一些跟你们相似,也有一些是我们之中某些人的老朋友。”亚伯兰低声说着,他没有为了赶时间而将众人带离,而是陪他们一起听着“叮叮铛铛”的锤子敲击声,脸上是无需言表的骄傲。 那个少年的视力很敏锐,他看到了几个单手扛起石料的工匠:“他们似乎不是普通人……” 亚伯兰笑着冲他挤挤眼睛:“当然,我们都不算。”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加入的话——”少年的眼睛越来越亮,却又因为自己表现出的贪婪,而止住话头红了脸。 亚伯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要分情况,萨斯利尔大人与战争军团都有相应的考察,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战斗人员,还有很多生活方面的帮助。毕竟这里的一切才刚刚起步。” 一路上,随着列奥德罗身后那个少年积极的提问,亚伯兰也逐渐跟这些人有了进一步的交流,他们了解到这座城市建立的时间,以及它空白到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讲述的历史背景。 这些特殊的访客们,惊讶于这片聚居地的年限,竟然比众人中间年龄最小的少年还要短。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这座城市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希冀,那些因为好奇而望过来的目光,有着警惕,也有着友好表达着欢迎的笑容。 幸好双方在笑容这方面的含义是共通的,亚伯兰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怪念头,要是哪方觉得笑容的表情代表挑衅,那可太容易打起来了。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他这个念头一样,一头红发从街角晃晃悠悠地走过,露出无时无刻不带着讽刺,好像随时都在吸引人跟他打起来的笑容,而红发少年的身旁,还跟着另一位银白的身影。 亚伯兰认出了那是梅迪奇与乌洛琉斯,所以他下意识拐了个方向,领着列奥德罗几人走进了一条小巷。 列奥德罗却忍不住往原先的道路上瞥了两眼,他觉得那两人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他第一天到来时,见过的怪人。 列奥德罗跟在亚伯兰身后,询问道:“你很害怕他们?” 对于这样过度直白的问话方式,亚伯兰稍显局促:“不、不,我也不是害怕他们,对,我只是很尊敬他们。那位红发的是梅迪奇大人,白袍的是乌洛琉斯大人,祂们都是天生便具有特殊能力的存在,并不是人类。” 听到亚伯兰这样的介绍,那个少年显得很是惊奇:“那祂们原本就像是海怪,或者巨龙那样吗?” “大概是吧,说实话,我也没有见过原先祂们是什么模样。”亚伯兰不太确信地回答道。 列奥德罗想了解的则是更详细的信息:“所以祂们不是人类,也依然能在这座城镇自由活动。” “当然,祂们都是主的追随者,而且离主相当近,能为主效力……我其实很羡慕祂们,我还是太弱小了,我的母亲不同意我也加入战争军团。” 亚伯兰的笑容有些勉强,所以他很快便主动转移了话题,给几人讲解起朝阳城的“公共设施”——亚伯兰说这个词也是主发明的,指的是城镇居民只要遵守规定,就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比如专门负责病人的“疗愈院”。 “你们的汤药基本都是从那里端出来的。”亚伯兰指着某个方向,“不过那里的距离有些远,我们要穿过市场才能走到。” 他们已经走了有不短的时间,随着周围的路人越来越密集,列奥德罗才意识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竖立着一块巨石的广场边缘。 “这就是集市了,大部分售卖东西的人会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家吃饭。摊位并不是固定的,所以每天卖的东西都不太一样。” 集市上很热闹,将列奥德罗这么一行人扔进去,竟然也因为人流过多,而变得毫不起眼。 即使是那位总是阴沉着脸的中年人,也不由得被那些摊贩售卖的东西所吸引,他们低声交流着,时不时就对摆在简陋木板上的东西指指点点,看上去充满好奇与渴望。 少年蹲在一个面带皱纹的妇人旁边,手里把玩着她展示出的一把骨笛,那个妇人低声给他解释着,少年听不懂,所以只能频频点头,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带有凉意的短笛。 列奥德罗则在观察着这里卖的东西,还有买卖东西的人,他忽然发现,他在亚伯兰这些人身上感受到的朝气,在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 即使是那些脸上、身上伤痕累累的人,他们脸上的皱纹或者疤痕,也无法掩盖那些发自内心流露出的微笑。 列奥德罗思考着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患,板着脸默不作声地观察。 如果留在这里的代价,只是需要信仰他们的主,那所有人都会愿意留下的,就算知道这背后可能有什么陷阱……他们也无法拒绝这样甜美的诱惑。 亚伯兰从一个守着编织筐的女孩身边走过来,抬手将什么扔了过来,列奥德罗反应迅速地接住了。 “尝尝,吊干梅,出了朝阳城别的地方恐怕吃不到。”亚伯兰笑着说,将他手里那把黑漆漆的干瘪果干分给了所有人。 列奥德罗犹豫一下,才将那东西塞进了嘴里。 太甜了,他并不怎么喜欢。 但是听着别的人在为此惊呼,列奥德罗露出了一点微笑。 第四十六章 被解开的谜题 逆时针,正方形,四步。 “福生玄黄仙尊。福生玄黄天君。福生玄黄上帝。福生玄黄天尊。” 熟悉的低语声,然后是熟悉的雾气,与永远弥漫着灰白色的恢弘殿堂。 克莱恩坐在“愚者”的位置上,将手中的“红祭司”亵渎之牌,放到了“黑皇帝”与“暴君”的旁边。 立于方形滚轮战车上的罗塞尔·古斯塔夫,笑容狂放,穿着深红色祭司长袍的他,高举长枪般的权杖。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一想到罗塞尔大帝在明史上的结局,克莱恩再看着这张牌,便忍不住想起那个叫唐·吉诃德的骑士,尽管两者间几乎没有多少共通点。 或者就是为了那两个字,故乡,黄涛便不断向着“未知”这座风车发起挑战,最终将自己的安危搭了上去,在遭受污染后成为公敌。 但人总要追寻某些事情的答案,即使知道结果不尽人意。 该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是人活着总该有个念想呢? 他微笑起来,把“红祭司”牌翻至背面。 “诡法师”的能力效用,已经随着魔药一同融入他的记忆中,在静默片刻稳定灵性,初步理解了自己能力各方面的增强后,克莱恩才从青铜长桌旁站起身。 他抬手接住那颗随他心意而下落的光球,向着灰雾更深处迈步。 现在作为“诡法师”的他,拥有了初步萌发的丁点神性,与灰雾的结合、对这里的掌控都更进一步。 克莱恩已经能清晰感受到光球内部的空荡。 我早该想到的,阿罗德斯也数次提醒过我,卓娅祂只需要隐瞒能通过艾丝特,让本身意识离开这里的事情,其余的东西再怎么坦然也无所谓。 那些模棱两可的提示,不过是为了在能做到这一点前,误导我对祂的判断…… 克莱恩面无表情地走向灰雾深处的神秘空间,他数着那高大的台阶,一级又一级,顶端已经多出来一层由光芒凝聚而出的阶梯,能通往最终尽头平台的桥梁。 克莱恩纵身跃起,踏上尽头的灰雾云层,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沾染着青黑的灿烂光门。 他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只是通过秘偶恩佐的眼睛,看到的虚幻大门要更加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在张望,远不如这样直接面对来得清晰。 光球层叠紧贴,形成了大门的主体,而光球内部,则是由一只又一只蠕虫抱合成团,有的通透,有的更具实体,散发出点点光芒。 大门紧闭着,克莱恩的心跳却在加快,总觉得那背后藏有某些更加可怖的东西,这不是来自于他灵性的预警,而纯粹是生活经验的总结。 一扇门关着,门后总该有些什么。 不过在这扇门的门前,也有些死死吸引住克莱恩视线的东西。 有许多椭圆形物体被垂吊在大门外,一根根黑色细丝从光门上垂落,悬挂起那些近乎透明的外壳。 它们不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里面的一张张面容,各种肤色与各种打扮的人,统统紧闭着眼睛,似乎沉浸在永远不需要醒来的长梦中。 光茧微微晃动着,有的人手里还握着手机,有的抱着半人高的毛绒玩偶,克莱恩看到了那些他更熟悉的衣着打扮,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他熟悉的地球,站在大街的一角,看着被定格的时间。 有三个光茧是空的,外壳带有明显破碎的痕迹,随着青黑大门内侧的气流拂动,它们在他仰望的时候轻轻摇摆。 黑夜女神。罗塞尔·黄涛。克莱恩·周明瑞。 克莱恩的嘴唇无声嚅动,默念出这几个词,他似乎清晰地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条轨迹,他们曾经也像其余人一样,被悬挂在这里,然后又因为不可知的原因脱离这里,进入这个世界—— 克莱恩握紧了手上的光球,那个原因似乎是可知的。 他观察着那些光茧,总觉得自己在震惊中,似乎遗漏了什么。 那黎星呢?她不应该也是…… 克莱恩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答案。 其中一团光茧内侧是空的,它并没有破碎,但是却如同放出空气的气球般瘪了下去,只剩下少许光点在内侧流转。 克莱恩看了它很久,就好像只要他一直站在这,停在这扇大门之前,就不用去深思这背后的含义。 那个月桂色金发的身影,似乎正透过记忆的橱窗往外窥探,笑眯眯地跟他说:“克莱恩,我不要咖啡,太苦了,还是茶吧。” 他下意识往前挪动了一步。 然后那张熟悉而亲切的东方面孔,在记忆外的窗玻璃上呵出一口雾气。 等待霜白散尽,身影也就不见了。 —— 贝克兰德,皇后区,霍尔伯爵的豪华别墅。 这里是奥黛丽·霍尔,“正义”小姐的家。 此刻她正在起居室陪伴家人,与父母、哥哥闲聊,翻阅着最新的《贝克兰德晚报》,奥黛丽刚刚讲了两句俏皮话,让她的母亲笑得停不下来,霍尔伯爵也笑着摇了摇头,奥黛丽的大哥希伯特正在翻看一叠报告,细细点过政府雇员统一考试,那些被录取者的名单。 乖巧的金毛大狗趴在奥黛丽脚边的地毯上,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继续用带着点泪汪汪的眼睛,安静注视着霍尔一家人晚餐后的温馨时间。 奥黛丽一直分心注意着时间的流逝,在临近约定好的时间后,她就喊上苏茜,带着忠心耿耿的大狗,返回了自己的卧室。 苏茜与奥黛丽间早就有了默契,甚至不需要说出口,苏茜就已经趴在门口,执行了守卫的工作,并冲回头看向自己的奥黛丽摇了摇尾巴。 奥黛丽不禁笑着冲苏茜眨眨眼,然后才坐到房间角落的扶手软椅里,垂下头恭敬地默念起“愚者”的尊名。 没过几秒,熟悉的深红色光芒笼罩了视线,奥黛丽再次抬起头,便已经来到了灰雾之上。 “世界”先生又一次向“正义”预约了心理治疗,而且非常紧急,祈祷画面里的语气虽然诚恳,但是却相当消沉,并希望“正义”能尽快给予答复。 奥黛丽便立刻规划出晚上独处的时间,并借口想安静点早些休息,将贴身女仆留在了门外。 侧边已经多了一个小房间,那是一个由棕色木板支起的忏悔室,前后两侧各有能打开的门扉,而中间有一层隔断,隐藏了双方面对面的可能。 说实话,这样阻碍视线的隔断,并不适合让作为“观众”的奥黛丽,她会无法从表情与肢体语言上,综合判断对方的具体状态。 不过这是“愚者”先生提供的场地,奥黛丽不会提任何意见。 有过前几次治疗的经历,奥黛丽知道此时“世界”应该已经进入房间内,正在等待她也走进去。 靠近忏悔室之后,奥黛丽注意到这座被具现出来的小屋,似乎有了某种隐约的变化,上面略显斑驳的古旧痕迹,还有边缘处浮雕的花纹,都要比以前精细不少。 在上一次的治疗过后,“世界”先生格尔曼·斯帕罗的心理状况,基本已经稳定好转,放下了许多积压的情绪。但是这一次紧急治疗的联络,让奥黛丽些许诧异的同时,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 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世界”先生显得那么消沉? 走进黑暗的房间内,奥黛丽便跟前几次一样,她靠住后方那层间隔的木板,双腿斜跪着坐在地面上,收敛心神后,便主动地打起招呼: “晚上好,‘世界’先生?” 就像是魔术师从神秘盒子上掀起了遮挡的帘幕,一种无形的包裹从对面的小黑屋里散开,展露在奥黛丽灵性感知中的情绪,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太多。 奥黛丽自身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沉重,又如此飘忽的心情——黯淡、麻木与空洞,似乎丧失了所有继续前进的动力,绝望感堵塞在喉咙与心口,却连一声叹气都发不出,要把人活活压到窒息。 只是这样通过灵性来观察“世界”先生心智体的情况,奥黛丽几乎都能品尝到一种苦涩,渗透在对方憋闷的愁绪里。 奥黛丽知道她必须稳定心神,忍住直接去探讨的欲望,迂回地想办法开解这样的心结,她先前预想中的治疗方案也需要更改,那很明显不再适合现在的“世界”先生。 幸好奥黛丽还有更加强力有效的手段,在“心理医生”使用了“安抚”过后,墙壁后终于传来嘶哑的回应声: “晚上好,‘正义’小姐。” 多亏了非凡能力,“世界”先生还能开口跟我交流,也算是有了沟通的桥梁。这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头,我得把握住这样的机会。 奥黛丽保持着柔和但轻快的声音:“我很好奇你最近经历了什么,似乎有很多事情发生。但是我们不着急,先简单地聊一聊吧,就像朋友间的闲谈。 “如果你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我也愿意分享一些事情。” 墙壁另一边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问道:“‘正义’小姐,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什么期望吗?” 奥黛丽注意到,“世界”所用的不是“有”,而是“有过”。 是发生的事情,影响到了过去他的判断,撼动了“世界”先生曾经坚定的信念? 第四十七章 解不开的心结 对自己的未来有过什么期望? 奥黛丽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给出她的回答: “在成为非凡者之前,我的期望其实也很简单。除了了解神秘学世界的那部分,大多数时间都是希望身边的人一切都好,然后,自己也能做到最好。 “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对我失望,不论是言行、礼仪,或者每天学习的音乐课程、骑马课程,不过偶尔我也会想,让教学的老师不要那么严厉。 “我总是期望以后的自己也能很出色,成为能让霍尔家骄傲的女儿。当然,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时候,我也在期望一场美好的婚姻,像我的父母那样相爱,希望能有一位理想中的‘王子’……” 奥黛丽很好地收住了话头,她甚至有点脸颊发热的错觉,不过并没有将心情的波动展现在话语间: “唔,这些事,可能对‘世界’先生来说显得有些幼稚,毕竟现在我回忆过去的自己,都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另一侧的克莱恩低垂着头,蜷缩在更加狭小和封闭的黑暗隔间里,他的双肩往下耷拉着,虚脱般地坐在地上。 过去的自己吗? 听到“正义”这些话,闭着眼睛的克莱恩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低声地道:“不会。” 奥黛丽停顿了两秒,见“世界”先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接着讲了下去: “只是在加入塔罗会、成为非凡者后,随着我接触非凡世界,之前的期望正变得越来越微小。在遇到了塔罗会的成员们之后,我也有了新的目标,我想继续提升自己,以更好地保护我的家人们。 “成为‘观众’,让我看清了很多人的真实内心,也感受到了他们的欲望、贪婪,还有表里不一的虚伪。能看破他们的谎言,这对我来说是件有好有坏的事情,但我并不后悔,甚至很高兴自己能知道这一切。 “如果我不知道,那我就会一直被蒙蔽在假象里。等到很久之后,我再察觉到这些事的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接受这样的真面目……我也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奥黛丽的最后一句话很轻,就像是在为了另一个自己而感叹。 “世界”似乎因为这句话动了动,但是没有开口,只是改变了一下坐姿。在奥黛丽的灵性感知里,他似乎有所放松。 停顿片刻,奥黛丽讲述起这几天在助学基金会的见闻,这件事似乎引起了“世界”的注意力,奥黛丽能感受到对方变得更专注了些,这个话题似乎有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听到隔壁传来深深的吸气声时,奥黛丽便自如地做了结尾,停下她的讲述,转而等待着“世界”的声音响起。 “‘正义’小姐,你曾经从‘太阳’那里了解过巨龙族,对‘空想之龙’的能力应该清楚一些。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的亲人、朋友,甚至……这一刻跟你说话的我,都是‘观众’途径天使之王所空想出来的,并不实际存在,你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让奥黛丽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如果她生活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那她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必然会很绝望、很痛苦,甚至可能因为崩溃而失控。 这就是“世界”先生最近在面对的问题吗? 他的生活目标产生了强烈的落差感,以至于失去了原先支撑他的事物。从他提出这个问题的举例来看,对他造成影响的力量,恐怕也像“空想之龙”那样,是难以抗衡、无法反抗的外因…… 奥黛丽在思索之间,也努力组织起语言,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会很难过,或许会失去所有希望,但是……” 她停顿了两秒,奥黛丽知道木板的隔断对面,“世界”先生正安静地倾听她的答案。 “但是我想,如果我能撑过最难熬的那段时间,还是会有新希望出现的。” “呵,希望……”“世界”似乎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往上坐起了一些,“可惜,都变成了奢望。” “那你愿意聊聊这样的奢望吗?就当是把它们从心里放出来。” 克莱恩一手按在额头上,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没失控,还能坐在这里找“心理医生”寻求帮助,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克莱恩点点头,也不在乎奥黛丽现在根本看不到自己,然后右手更用力地盖在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罗塞尔大帝那些童话,启蒙用的家教故事。” 奥黛丽当然听过:“那是我的童年回忆。” 童年回忆,家喻户晓的故事,转头成了罗塞尔的作品,如果黄涛知道了我们“穿越”的真相,他又会怎么想? 克莱恩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哭与笑杂糅在一起,组成了一张鬼脸。 “世界”嘶哑的声音响起:“那你应该听过睡美人和王子的故事。” “是的,我听过。” “有这么一个人,他度过一段很漫长的沉睡,却并不知道外面的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某一天,他苏醒过来……” “世界”的声音因为沉痛而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只是在另一段梦境里,总有一天能找到出口,找到回家的路。他以为他的家人,熟悉的那个世界,还在某处等待着,所以他努力地提升自己。 “是啊,他怀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能从这场梦境里醒来,这是他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源头,可是最终他发现,他沉睡得太久可能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或者比那还要久,以至于外面的世界全然改变…… “他发现自己的梦已经醒了。” 奥黛丽感觉一块巨石落在了自己心上,那是来自于“世界”先生的绝望,他崩塌的信念似乎有着实质的重量,让她的灵体都觉得莫名压抑。 身为“心理医生”,她能更完整、更真切地在自己心中模拟出对方的心理状况,但只是客观地复现出这份痛苦,都让奥黛丽作为局外人而感到悲伤。 如果真的沉睡了那么漫长的时间,那么回头去寻找他的家人,就是更为艰难的事情,但是奥黛丽觉得,最好还是以此作为切入口,给“世界”找到新的方向与目标。 奥黛丽花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然后靠近了木板:“那他的家人有留下什么吗?有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线索?” “没有。” “那为什么他会陷入沉睡呢?”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察觉到“世界”因为这个问题有所动摇,奥黛丽顺势再度用了一次“安抚”,收到了非常不错的效果。 在奥黛丽的感知中,“世界”似乎紧紧抓住了那句“为什么”,正在将它当作绳索,把自己从低谷拉出来。 奥黛丽露出一个仍然带着悲伤的微笑,幸好“世界”还能想到第一时间找她预约心理治疗,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活下去的动力,还想着寻求自救的引导。 不过在奥黛丽还想说什么前,“世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显得有点犹豫: “还有,‘正义’小姐,我之前询问过你的……如果你发现,正在跟你交谈的我,也是虚假的,你要怎么处理?” 奥黛丽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问题:“这样的‘虚假’,又是指什么呢?” “世界”开口的时候,似乎总是咬着牙,奥黛丽能感受到他绷紧的神经: “‘世界’作为塔罗会成员的身份是假的,展现出的形象是假的,在灰雾外的世界里也同样,你们见到的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 奥黛丽很是不解:“这是‘愚者’先生召开的会议,怎么可能会有虚假的成员参与呢?” 克莱恩虚弱地苦笑一声,却没有说出自己想着的话——就连神明都是假的。 奥黛丽迅速反应过来,这就是“世界”的另一个心结: “对我们而言,我们接触到的‘世界’,一直都是强大、神秘、内心却意外温柔的人。不论他过去是什么情况,真实与否,我们对‘世界’先生这位同伴的印象,还有对你的信任,都不会因这份虚假而消失,不是吗?” 片刻静默,“世界”低低地应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不过似乎听进了奥黛丽的话。 奥黛丽思索了一下,轻声地说道:“还有,不要戴上太厚的面具,适当展现真实的自己。” “世界”再度沉默了几秒,奥黛丽感知着他的情绪从低沉转向迷茫,其间的苦涩与内疚感还在,痛苦却已经逐渐平息,不至于影响到“世界”的精神状态。 当隔壁的声音再传来时,不再像谈话开始那么恍惚:“谢谢你,‘正义’小姐。衷心感谢你的开解。” “正义”又使用了一次“安抚”的能力,微笑着安慰道:“其实我所做的最多就是倾听与引导,真正支撑起你的,还是你自己的内心。” “世界”的语调似乎也变得温和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可以吗?” “没问题,不过下周还请你抽出时间,我们再做一次复诊,”奥黛丽知道这不是一件一次性就能解决的事情,“世界”仍然在迷茫着什么,她推荐了一副药剂和适当放松的建议。 就在离开前,奥黛丽又轻轻敲了两下隔板:“还有,‘世界’先生,虽然我不清楚缘由,但请不要过于责备自己……没有人能把一切事情做到完美。” 送“正义”离开了灰雾,克莱恩扶着墙壁站起,走出了狭小黑暗的忏悔室。 第四十八章 回不去的道路 原木色的忏悔室在克莱恩身后消失,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四周不断浮动的灰雾,重新走向厅堂中心的青铜长桌。 他走过一张张属于塔罗会成员的高背椅,最终坐到“神灵”的位置之上。 克莱恩沉思片刻,重新整理好心情。 光球又飘到了他的面前,克莱恩轻轻点了点它的外壳:“新的目标……” 他心里关于“黎星”的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也就是说还存在不同的可能性。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穿越”,这里的灰雾又跟所有人的“穿越”有什么联系,克莱恩知道,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他现在只能接近那扇大门,却不能触碰或者彻底踏入它,即使只是观察都会让克莱恩感到灵体不稳定,这很有可能跟他的序列也有关。 继续寻求更强大的非凡力量,去现实搜集与此相关的线索,这都是他眼下可以做的事情。 一步一步来吧。 短期的目标,就放在贝克兰德大雾霾背后的真相上,也得找找艾丝特离开的线索…… 想到这里,克莱恩抬起手,从灰雾上的杂物堆里,飞出了那把“苍白骨钉”,因为知道这是跟“死神”有关的东西,他没有进行梦境占卜查探来源,只是简单占卜了这把骨剑的功能。 吸取因斯·赞格威尔的灵魂时,它的力量也进一步发生了变化,但是负面效果也同样增强了,竟然有将周围一切生物往死灵转化的效果,真不知道艾丝特之前是怎么压制它的。 不过这件东西对克莱恩来说用处不大,他已经有了“丧钟”和“蠕动的饥饿”,这把骨剑汲取灵体的效果,都得与目标进行接触。 能用来与女神做交易,可能就是“苍白骨钉”在克莱恩手上最大的用途。 克莱恩又抬起手,另一样东西从杂物堆飞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 他皱着眉头盯了信纸很久,也没有拆开它再看一眼,毕竟他早就记住了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克莱恩抬起头,漠然地望着那颗光球:“给周明瑞,是因为我更好利用吗?” 理所当然,失去主意识的光球没有给出回答。 克莱恩将所有东西都扔回杂物堆,然后离开了灰雾之上的殿堂。 他从沙发里睁开眼,看到正蹲坐在自己膝盖上的云雀,诺恩斯惶惶地抬起头,鸣叫了一声。 看到云雀生动的眼神,克莱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压抑的浅笑。 “我没事,”克莱恩哑着声音说,他将云雀托到手上,随意地放在肩头,然后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至少现在没什么事了。” 在他喝水的时候,诺恩斯很不老实地动弹着,抓了两下他的头发,像是在确认克莱恩的情况似的。 克莱恩在倒第二杯水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了虚幻的祈祷声,他有些诧异地放下水杯,重新登上了灰雾。 大厅里,正有一颗新的深红星辰在不断闪烁,发出一位青年略显耳熟的声音。 —— 数分钟前,东拜朗,某处旅馆。 戴莉靠在邓恩的肩头,两人坐在这间小客房的沙发上,依偎在一块儿。戴莉一直昏昏沉沉的,邓恩握紧她冰冷的手,轻轻将头抵在戴莉的黑发边,深邃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戴莉从半睡半醒的状态里回过神,她睁开眼睛后,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邓恩立即询问起来,“需要我帮你去要些点心么?或者我再去泡一壶热茶?” 戴莉将脸埋在邓恩的肩膀上,摊开纤白的手指,她的手贴在邓恩的手腕上,然后一下又一下,用食指轻轻点着邓恩的掌心,仿佛在点数自己的心跳声:“没什么,我不渴。” “你听上去不是很好。”邓恩很直白地说道,他缓缓握紧戴莉的手指,阻止了她无意义的小动作,然后两人的手才握在一块儿。 戴莉点点头:“我在后怕,因为自己那一刻的冲动……”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于是邓恩调整了一下坐姿,好将戴莉抱进自己的怀里:“没关系,我也是,我也在感到后怕。” 邓恩的话里有那么一丝责备的口吻。 戴莉听出来了,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她将头埋得更低,感受着环绕在自己肩头的温暖,她的爱人用手臂坚定地搂紧了她,像是要将她的烦恼都圈在这之外。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一滴眼泪沾湿了邓恩的衬衫。 戴莉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道,她的眼眶更红了,只是眼睛里却有一抹笑意,稍微冲淡了她的悲伤:“你是不是又偷偷抽烟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邓恩才清了清嗓子:“咳咳,应该是烟斗有一点残留的味道……你知道的,我总是带着它。” 戴莉没有戳穿他狡猾回避话题的想法,而是又一次轻声叹气,过了几秒,她红着眼睛从邓恩的怀抱中抬起头:“我做了个噩梦。” 邓恩抬手擦拭掉戴莉脸颊上的泪痕:“那只是个噩梦,我还在这。” “我知道。”戴莉坐直了身子,双手拢在邓恩的耳畔,紧紧抱住他的脑袋,望进那双眼睛,“但是那样的梦境太真实了。没有你在我身边,或许我就会……” 就如梦境中的那样,她会直接放弃继续活下去。 梦里的廷根事件,邓恩不是幸存者,而是受害者。 从那光芒四散的梦境中醒过来后,戴莉也充满了失去邓恩的遗憾与悔恨,那股更加强烈的愤恨、怨憎与对因斯·赞格威尔的杀心,都穿透虚幻的梦境,真实地呈现在她心底。 戴莉从来没在邓恩面前流过眼泪,但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生怕下一秒,邓恩的身影就会变得虚幻,另一场梦境就会醒过来,然后她会发现自己的手上空无一物——没有婚礼,也没有新郎,没有他们对着女神许下誓言的那天。 邓恩轻轻拍着戴莉的后背,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低声道:“你的噩梦已经过去了,亲爱的史密斯夫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说我不会离开你,我可以重复不断地告诉你我爱你,十遍、一百遍、一千遍,或者更多,直到你安心。” “你在这里。”戴莉哽咽的声音难以压抑,从她牙关间不断溢出。 邓恩抱紧戴莉,让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肩上,听着她在耳畔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是的,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温柔地注视着眼前发颤的人,始终没有松开手,戴莉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正当邓恩以为她又一次睡着了的时候,戴莉低着头喃喃道:“对不起……” 邓恩扶起她的脸:“这一次是我差点失去你,所以我们扯平了,不用再提这件事,好吗?” 戴莉红着眼睛,心虚地“嗯”了一声。 忽然间,戴莉回过头去,下一秒,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戴莉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好像是……‘女神之眼’阁下。” 邓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去整理一下吧,我去开门。” —— 而另外一位“红手套”队员的身旁,就没有任何陪伴者了。在隔壁布置相差不多的房间里,只有伦纳德一个人。 他刚刚将“女神之眼”阁下送出门,两人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谈话,碍于身份,大多数时候伦纳德都是负责听的那一方。 他很震惊地得知,圣堂将克莱恩·莫雷蒂的事情列为最高保密的级别,并且让所有位于现场的知情人,不要把这件事外传,就当那个年轻的值夜者,一直都躺在坟墓里。 这样的态度,让伦纳德意识到圣堂很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格尔曼·斯帕罗与克莱恩·莫雷蒂间的关系,女神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 但是之后“女神之眼”伊丽娅的话,就让伦纳德很摸不着头脑了,什么叫“随心行事,女神不会过问”? 然后伊丽娅告诉伦纳德,明天再休整一天,这支“红手套”小队才会集体返回贝克兰德。 随心行事,那我的答案,是否要向另一位来寻求? 既然女神一直都在关注克莱恩,那克莱恩追随了“愚者”的事情,恐怕女神也都清楚。 黑发的青年双手插在口袋里,忧心忡忡地站在窗边,不过绿眼睛的视线却没有聚焦,显得十分茫然。 这样带着忧郁的神态,加上原本就英俊的样貌,反而让伦纳德更有“诗人”的气质了。 虽然身旁也有一把安乐椅,但他却一直难以安稳落座,只能重复着坐下又起身的过程,偶尔在房间里徘徊几步,又停在能看到窗外景色的地方。 只是窗外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伦纳德的卧室正对着一片灰扑扑的墙壁,隔壁那栋房屋建得太近了,他这间客房的观景角度可不怎么好。 祈祷还是不祈祷,这是个问题。 伦纳德拍了拍胸口,没有答案,然后低声喊了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半天,也没有回应。 “随心而行……” 伦纳德一咬牙,决定念诵那个他已经听到好几次的尊名,克莱恩说过,想要求助或者解惑,都可以与那位神秘的非正统神灵沟通——克莱恩总不会害了他! 于是伦纳德深吸一口气,用古赫密斯语念道: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第四十九章 两位新的成员 灰雾从眼前弥漫涌现,等到眼前一切清晰,伦纳德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一张斑驳古老的青铜长桌旁边。 一把把威严的高背椅分列在两侧,最首位的是一道被更浓郁的灰雾,笼罩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那人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但是望过去,都让人生出仰望无底深渊的恍然,又或者是高耸入云不见峰顶的山脊。 即使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伦纳德也能清晰感受到审视自己的目光,这是他下意识生出的直觉,所以他立刻被灼烧般猛地移开了视线。 不可直视神! 脑海中念头急转,出于自小受到的教育,伦纳德满心敬畏,下意识站起身就想行礼,却被周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回了座椅上,没能真的站起身。 那平和低沉的声音从灰雾里响起:“不用这么拘谨。你可以跟他们一样,称呼我‘愚者’先生。” 他们…… 伦纳德下意识瞥了眼附近的空座椅,想到自己对“塔罗会”过往的调查,知道信仰“愚者”的并不是单个的某人,而是有各个不同成员的组织。 他的心情在安定与忐忑间摇摆,虽然有猜测女神与“愚者”很可能有往来,甚至达成了某些交易,但是真正见到“愚者”、甚至来到这处疑似神国的大厅,这位“红手套”成员不免生出一些荒谬感。 而且我祈祷没多久就被拉上来了,这位“愚者”先生……是不是比较清闲啊? 将脑海中的怪念头迅速压下,伦纳德还是以手按胸,向着首座的人影虚行一礼:“尊敬的‘愚者’先生,如果我有疑问想向您请教,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原来是这样,你向我祈求帮助,是想让我回答你的疑惑?”“愚者”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然而他就算不刻意表现出威严,这样和蔼的态度,也让伦纳德如坐针毡。 “是、是的。”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来。但是在这里,我们一向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你有所求,就要有所付出。” “愚者”微微仰头,伦纳德这才注意到,有一轮散发柔和光芒的球体,正悬浮在青铜长桌的正上方。 伦纳德心中忽然有些黯然,那克莱恩能死而复生,必然付出了他难以想象的东西,甚至很可能是他的生命、灵魂,所有的一切。难怪他当时会跟我们说“回不去了”…… 支撑伦纳德继续坐在这里的,本就不只是好奇心,还有他对那位前同事的担忧,他心里的天平早已给出了衡量的结果。 伦纳德将脑袋垂下,恭敬地问:“您希望得到什么?” “愚者”并没有沉默太久,但是他的回答让伦纳德松了一口气: “不用着急,也许以后会有需要你做的事情。现在,你可以先提出你的问题。” 伦纳德犹豫了两秒,既然他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必然与“愚者”的神国,产生了神秘学上的联系,所以伦纳德在想通这点后,反而坦然地询问出他诵念尊名的初衷:“他,克莱恩·莫雷蒂,也像我一样来过这里,是吗?” “愚者”淡然地回道:“不一样的方式。” 但结果是近似的?难道是因为阿兹克·艾格斯的引荐,让“愚者”注意到了克莱恩身上有什么特殊吗? 似乎是注意到,伦纳德又一次环顾起四周空荡荡的高背椅,“愚者”微笑着开口: “除了你,这里也有其余生灵因为各种缘由,被拉上了灰雾。我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允许他们在这里定期举行聚会,交易材料、配方或者交流消息。这对他们来说,是互帮互助的好事,有助于他们能快速提升自身。 “当然,这一切也遵循着我先前所说的,等价交换的原则,而我负责替他们作见证。 “正如你所想,你所说的那位年轻人,也在这里有属于他的位置。” “愚者”直接回答了伦纳德已经挂到嘴边上的疑问,让他短时间愣了一下,但很快伦纳德就反应过来: “尊敬的‘愚者’先生,我能申请加入那个定期集会吗?” “可以。记得告知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不用隐瞒他。” 伦纳德却犹豫了一瞬间,他有些担心“愚者”对待那位“寄生者”的态度。虽然老头一直隐瞒了自己的情况,但是伦纳德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得到了老头的许多帮助,两者间已经有了部分信任。 可是那位古代寄生者始终都是个威胁,参与“愚者”先生的聚会,或许也能作为一种额外的手段,来避免被“深度寄生”的威胁? 伦纳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帕列斯·索罗亚斯德?” 然后“愚者”给出了足以说服伦纳德的回答:“很多时候,威慑比战斗更加有用。” 让伦纳德意外的是,他原本在等待着某些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任务,加入这样一个于神国前被见证的集会,按理来说都应该有足够的审查,用于判断新加入者的资格,但是“愚者”却什么都没有提出来。 是因为克莱恩?还是因为女神的关系?伦纳德没有因此感到宽慰,说不定之后的某天,“愚者”就会提出那件要他去做的事情。 伦纳德点可点头:“感谢您的回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仰头往上看了一眼,那颗悬浮的光球缓慢转动着,将柔和的光芒洒在他身上。 这种光芒伦纳德曾经见过,还曾经借由光芒的隔绝,得以直视露出不完整神话生物形态的因斯·赞格威尔。 伦纳德没办法压抑住那份强烈的好奇心,就好像有别的情绪隐在心里,促使他想询问相关的情况: “在击杀因斯·赞格威尔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位女士,她是您的……信徒吗?或者眷者?” 这一次,“愚者”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伦纳德都觉得,他或许不该问这件事,甚至担心自己激怒了“愚者”,问了某些让对方心生不满的话。 一声悠长的叹息,“愚者”颔首,淡淡地道:“是,也不是。毕竟,祂已经离开了这里。” 祂!伦纳德心下了然,他立刻接着开口:“谢谢您愿意告知我这些事情,尊敬的‘愚者’先生。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愚者”的手指在青铜长桌的桌面轻点了一下,一副塔罗牌出现在伦纳德身前。 首座的上位者语气悠然:“这里面已经剔除了有主人的那些牌,现在,你可以抽取属于你的那一张,决定你的代号了。” 伦纳德忍不住多看了“愚者”先生一眼:“克莱恩·莫雷蒂,他……他的代号是哪一张?” “世界。那是他,也不是他。” 这一次伦纳德不敢再多问了,他伸手翻开一张,看到了星辰与倾倒圣水的美丽女神,“星星”。 好吧,这并不是伦纳德想要的,但是他现在已经没得选择了。 “每周一下午三点,准时聚会。你可以离开了。” 伦纳德在再度行礼后,他的身影才消失在青铜长桌上。 克莱恩这才招手,笑着将刚才具现化的塔罗牌都翻到身前。 那上面的图案整齐一致,都是“星星”。 —— 周一,下午三点。 深红光芒同时凝结,人影显现在各自的座位上。 “愚者”微微抬头,望向几乎半数都已有人落座的位置,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塔罗会的成员们。 “正义”、“倒吊人”、“太阳”、“魔术师”、“月亮”、“隐者”、“恶魔”,新来的“星星”与“审判”,神秘的眷者“世界”…… 还有又一次缺席塔罗会的“恋人”。 一如往常,“正义”虚提裙摆,向着长桌首位的身影行礼: “下午好,‘愚者’先生~” 早在开口打招呼之前,“正义”便已经注意到长桌边多出了两名新成员,而“恋人”再一次缺席了。 那位坐在男士侧的新成员,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投在桌尾戴着黑袍的“世界”身上,他与“世界”先生认识吗?看到“世界”之后,这位新成员很明显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世界”身上,似乎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他的情绪波动几乎不怎么遮掩,非常好观察。 而那位女士侧的新成员,个子娇小,单凭这一点还不能让“正义”确认什么。不过这位矮个头的女士,还跟“魔术师”有着频繁的眼神交流,那就有不小的概率,是“魔术师”现实中那位朋友了,休·迪尔查,她也通过“愚者”的考验,加入了塔罗会…… 除此之外,整座灰雾宫殿给“正义”的感觉,也变得愈发深沉浩渺、难以窥测,就像是“愚者”因为进一步复苏,找回了更多的力量。 众人跟随“正义”向着“愚者”行礼的时候,“星星”很明显慢了一拍,给所有人留下了初见就不太靠谱的印象。 “愚者”温和地冲塔罗会的成员们点点头,随意地点了点两位新成员:“这位是‘星星’,这位是‘审判’。坐吧,你们自我介绍。” 新一周的塔罗会平稳进行。(本章完) 第五十章 远途 神弃之地,白银城。 天空中的闪电又频繁起来,在城中居民们的观念里,这就是新的一天了。 “太阳”戴里克·伯格走出家门的时候,习惯性地拍了拍门口高大的“灯柱”——那根“蘑菇灯”的菌杆,上面绑着一圈用粗糙线头串起的石叶子,都是黑面草叶的形状,对太阳城来说就是对“丰收”与“希望”的祈愿。 戴里克提着自己那把“雷神的怒吼”,已经做好去训练场,开始进行新一天锻炼的准备。 街道上,散发出柔和光亮的蘑菇随处可见,精通培育和照看植物的“耕种者”安排好的位置上,现在已经全部立着小树般的蘑菇。 光芒整齐地排列成行,分布在道路两侧,成了白银城里不会熄灭的路灯,形成隔绝可怕黑暗的保护伞。 在几度研究过这种能在神弃之地存活的新物种后,戴里克没有向首席隐瞒,而是坦率地把这种东西来自“愚者”的事情,告诉了已经向“愚者”祈祷,并成功制作过符咒的首席。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 经过检查,这种特殊的蘑菇并不能用作食物来源,因为它本身蕴含的营养,已经统统被那种光芒给抽干,但是灯笼菇的光亮,却比普通的灯火还要稳定,这使得它迅速被白银城的居民们所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些蘑菇,似乎天然就有对抗黑暗与污染、与阴影达成平衡的能力,这才是六人议会最终同意,将这些发光蘑菇种满整个白银城的原因。 现在几乎所有外出探险的队员,都会带一些灯笼菇的果实在身上。 它们有着很实用的额外用途——当周围的污染过于强烈,或者遇到那些游走的疯狂怪物时,灯笼般的果实便会开始闪烁甚至直接熄灭,替持有者先一步进行预警。 这让小队成员能更快地进行防备调整,有效地减少了外出狩猎时队伍的伤亡。 现在,靠近家家户户门口的位置,必然会立着一颗或者两颗十分高大的蘑菇灯,有些人甚至会在上面挂上布条、涂上其余颜色的汁液,做些微不足道的装饰。 一点点的光落下,再从土里拔高,撑起了荫蔽生命的光伞。 戴里克甚至看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蝴蝶结,看得出绑上布条的人并不擅长打绳结,但还是努力将喜悦分享了出来。 戴里克稍微放缓脚步,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布列维家刚刚诞生了一个孩子,戴里克不算是个八卦的人,也没有太广泛的交际圈,他甚至都没有打听过,那到底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但这不妨碍他为此感到高兴,即使戴里克跟布列维家并不熟悉,只是知道那对夫妇都在黑面草的处理工坊工作,但是这样纯粹迎来新生命的喜悦,在白银城,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共同的喜悦感。 正因为每个生命都来之不易,想要活下去也困难重重,他们才对这一切如此看重。 戴里克握紧了手上的武器,昂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 七月份的迪西海湾,温度比贝克兰德要炎热,即使是临海的码头城市,也不见得凉快多少,在日晒过久的下午,甚至能接近三十摄氏度的气温。 这样的天气,可不适合穿燕尾服啊。 “恶魔”,巴那贝·查拉图在心里抱怨着,用力拉扯两下领口,解掉衬衫最上端的纽扣,将男式圆顶礼帽拿在手上。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是绝对不会换别的衣服的。 这身重新订做的燕尾服内侧,有着大量适合“魔术师”隐藏小道具的口袋,他的零碎物件基本都装在里面,包括烟与火柴。不过贴紧腰线又带内衬的剪裁,完全不适合现在的季节,也不适合在迪西海湾走动。 到这时候,巴那贝反而有些羡慕自己身旁的秘偶了,至少秘偶没有体感温度这一说。 他的行李箱拎在穿着灰色风衣的“保镖”手里,这位绝对忠心的仆人,也是非凡者。 在离开因蒂斯前,被那位不知几代老祖宗的安排了一番,巴那贝不得不跟随第八局小队,与永恒烈阳教会的裁判所合作,进行了一次联手搜捕恶魔家族后代的行动。 这个秘偶就是巴那贝行动中最大的收获,说起来巴那贝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位序列六的非凡者,是一位真正的“恶魔”,倒是与他自己的代号相同。 前几天的塔罗会上,巴那贝就已经找上“倒吊人”,请求他帮自己准备假身份证明。在拿到身份证明后,他才打算光明正大从迪西海湾搭上蒸汽列车,以一位“前佣兵”的身份,拜访贝克兰德。 此时的巴那贝,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外貌,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沧桑中又带着狡黠的中年男人,蓄着两撇精心打理过的柔顺八字胡,卷曲的褐色短发贴在头上,肤色相较北大陆人显得深了点,更接近群岛人。 跟人说话,巴那贝一定会先露出一排洁白牙齿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热情,但是那灵动游走的眼神,却又在无形间透露出狡诈,让人觉得他很可能心怀不轨。 简单来说,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也让巴那贝遭遇小偷小摸的概率直线下降,一路上几乎没有人会找他攀谈,更别提他身边有个面色苍白、满脸阴沉的“保镖”,秘偶的脸上还有一条从额角延伸到脸颊长疤——很新的疤痕,是在两人战斗的时候,被巴那贝的纸牌飞刀划出来的。 这倒给“海外佣兵”的身份提供了不少说服力。 因为刚刚已经去见过中间人,拿到了“倒吊人”答应帮忙准备的身份证明,巴那贝今晚打算换一个旅店,最好离蒸汽列车车站更近,方便明天他一早就出发。 他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钱的问题。 虽然真正的玛格丽塔女士在巴那贝离开时,再三提醒过他,“节俭是美德,这是出自罗塞尔的名言”。但是巴那贝,曾经见过罗塞尔展的黄金马桶,于是他对玛格丽塔的话点了点头,并觉得自己“有必要效仿罗塞尔大帝的节俭风格”。 反正都是密修会出钱,抱着这样乐呵的念头,巴那贝跟街边的售卖纪念品的小贩打听两句,便选定一家条件最为舒适的旅店。 巴那贝走向这家名为“榭寄生”的旅店大门时,一位容貌儒雅、穿着双排扣长风衣的鲁恩绅士,恰好带着两个仆人从前门走出,他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黑发里夹杂着少许银色,姿态优雅从容,很明显经受过贵族礼仪的训练。 一只小巧而羽毛柔亮的云雀蹲在那位绅士肩头,巴那贝的目光被它吸引,养猫和养狗的人很多,因为骑士传统遗留下来的风气,不少贵族还会在家中饲养马匹。 养鸟的虽然也有,但似乎很少有这么乖巧的,它的爪子上甚至没有拴着绳子。 忽然间,灵性直觉有所触动,阻止了巴那贝下意识想要开启灵视的举动。 会有麻烦。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巴那贝的呼吸有所迟滞,但是当那位绅士也将目光转过来时,巴那贝便呲着牙,露出一个相比友善,更接近挑衅的微笑,冲对方点点头。 那位鲁恩绅士则抬了一下半高丝绸礼帽的帽檐,漫不经心地颔首回礼,如夜晚湖泊般的蓝眼睛深不见底,他脸上温和客气的微笑,很好地遮掩住背后的任何情绪。 巴那贝知道,这里不能住了,他装作路过的样子,领着自己的秘偶继续走向街角,没有在那所旅馆门口多停留。 但是很快,巴那贝就感受到隐约有种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后。 掏出幸运金币弹至空中,巴那贝看着那朵代表着背面图案的鸢尾花,对这个“他是否会伤害我”的结果有所怀疑。 这样的占卜结果可能因为很多因素出现,很容易就会被对方的反占卜手段所干预,而最倒霉的一种,那就是对方“比自己序列更高”。 巴那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 他不断猜测着对方的身份或者非凡途径,脚步却没有停,而是带着秘偶穿过店家与小巷,试图摆脱那隐藏在暗处的追踪者。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追踪者”似乎并不知道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巴那贝能感觉到有直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是当他环顾周围,又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人。 难道对方也是“无面人”,或者拥有能改变自身外貌的能力?可是他既然知道尽量改变外貌、以免引起我的注意,为什么完全没有隐藏自身的意识? 这样内在很是矛盾的行为,让巴那贝显得很困惑,又或者这是对方故意的,仗着自己序列更高,所做出的暗中警告? 巴那贝思考着,走向了附近的一辆出租马车。 马车穿街而行,十几分钟后,在某条街的拐弯处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位穿着长风衣,手上拎着行李箱,面色苍白而带疤的男人。 马车继续前进了几十米,但是没走太远,在隔壁的街口就停下了。 穿着燕尾服、戴着圆顶礼帽的人付过车费,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一点微小而难以被察觉的影子,从空中掠过,它扇动翅膀,俯瞰着那个戴圆顶礼帽的人影。 第五十一章 乌龙 “恶魔”秘偶本就有格外强悍的灵性,虽然目标没有带来任何危险,但是隔着几十米操纵秘偶的巴那贝,依然能感知到有视线在附近。 现在穿着燕尾服的人,已经变成了巴那贝的秘偶,而他自己则改变了容貌,穿上了那身长风衣。 他的计策非常顺利,巴那贝总算引出了那位跟踪者——一只鸟。 先是让秘偶发动污秽之语,用“缓慢”来拖延住那只鸟的自由活动,然后秘偶点燃了淡蓝色的毒焰,将慌张间却无法飞动的鸟困在里面。 燃烧的火焰囚牢让云雀很是慌乱,但它没有试图冲出去,而是茫然地缩成了一团,四下张望间,不断发出惶恐的低鸣声。 另一种异常强烈的危险预感,阻止了巴那贝操控秘偶杀掉小鸟的冲动,所以他只是让秘偶困住落在房屋边缘的云雀,然后通过观察灵体之线,排除了几十米范围内的敌人。 至少这个范围内没有其余的追踪者了,所以巴那贝通过火焰跳跃,迅速落到了秘偶的身旁,然后一个纵跃就立在了屋顶边缘。 身形微晃,脚步却很稳当,他一步步走向那只小鸟,脱下了身上的灰色长风衣。 风衣盖下的同时,所有带着硫磺味的邪异火焰也消散在空气里,那只云雀往后蹦了一步,但是没能离开被笼罩的范围。 在一声尖叫中,巴那贝用风衣困住了这只鸟,抱住挣扎间还在不断鸣叫,听上去像是在大声骂他的鸟雀,他飞快操控秘偶进入了街对面的那家旅店,这是他早在登上马车的时候,就临时定下的计划。 秘偶在前台要了一间位于二楼的客房,在打开窗户之后,巴那贝才抱紧风衣,轻松地顺着外墙攀爬上去,潇洒地翻过窗户,站定在这间客房里面。 幸好他想得比较多,连秘偶的假身份证明都一并买了,不然那还得跟前台那位妇人多拉扯半天。 关紧门窗,确认屋里没有任何可供逃跑的缝隙与管道,巴那贝这才松开了那团风衣。 云雀扑动着翅膀从里面翻滚出来,出乎巴那贝预料的是,它并没有试图逃跑,反而恼火地冲着他飞来,直直地扑到了巴那贝脸上。 “轰叽——” 一声让巴那贝都感到眩晕的叫喊传来,他敢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比这还难听的叫喊声,一时间他都难以分清,这声叫喊究竟所攻击的,究竟是他的灵体还是他的心理。 巴那贝强行忍耐着灵体的混乱感,一把抓住了这只小鸟,然后掐住它的嘴,让它只能发出阵阵生气的呜咽声。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绝对不是普通的鸟……” 巴那贝又晃了晃脑袋,秘偶拖过来一张椅子,好让他直接在原地坐下。 掌心里的小鸟不再扑腾翅膀,只是它灵动的眼神里愤怒满满,看上去只要巴那贝一松手,就会再度发出那种恐怖的叫唤声。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巴那贝反而感到困扰了,早知道这只鸟如此麻烦,他不如别把它抓回来。 现在这样,他随时可能被人占卜到,对方很可能追踪过来…… 但是巴那贝现在凑近了看,反而觉得这只云雀羽簇上有些特别,他开启了灵视,发现这只小鸟的头顶环绕着淡淡的光点,尤其集中在后脑勺的羽毛上。 那种光芒他倒是见过,包括他能从中感受到的安抚与温和,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偷盗者”身上,还有“愚者”的殿堂里,巴那贝都接触过类似的光芒。 他忽然冒出了一种很荒谬的猜想——这种极为特殊的光点跟“愚者”有关,那么带着这只鸟的鲁恩男士,不会是某位塔罗会成员吧? 要不然就是“愚者”先生的信徒,所以将这只鸟带在身边…… 这个猜想一冒出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了。 巴那贝的脸逐渐皱到一起,他注意到那只云雀正悄悄地观察自己脸色,忍不住低声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云雀眨了眨眼。 “眨眼一下是能,两下是不能。” 巴那贝看到小鸟犹豫片刻,故作单纯地眨动了两下眼睛。 有点意思,这鸟居然还想骗我一下? 不过云雀的智商似乎不怎么高,它傻乎乎的反应,让巴那贝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你既然知道是眨两下,说明你已经听懂了我说的话。” 看到小鸟呆愣住的神态,巴那贝试着松开了手,它没有再试图发出那种可怕的叫声,而是非常委屈地连连低声鸣叫起来,听着很是幽怨。 巴那贝琢磨了两秒,问:“你是‘寄生者’?” 出乎他的意料,这只鸟不仅听懂了这句话,还迅速地摇头做出了回应。 “非凡生物?” 摇头。 “那是……灵界生物?” 云雀似乎也显得很茫然,迟疑着眨了一下眼睛。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巴那贝觉得这么继续下去也不合适,于是低声诵念起“愚者”的尊名,然后向那位奇特的神灵进行了祷告: “尊敬的‘愚者’先生,我遇到了一只带有光芒的云雀,请问它的主人,是否也是我所认识的人?我需要将云雀送还吗?” 巴那贝没等几分钟,就在一片灰雾弥漫间,听到耳畔传来悠远的声音: “不用担心,他已经找到你了。” 灰雾完全消散,巴那贝有句脏话挂在嘴边,忍不住看着那只云雀骂出了声。 他就知道今天很倒霉! 那只云雀似乎听懂了他的咒骂,下意识就要张口,被巴那贝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嘴。 巴那贝严肃地看着云雀:“我可以骂,你不可以,你骂人太恐怖了。” 小鸟挣脱了他的手指,用力地狠叨在上面,巴那贝被迫将手挪开了。 他甩了两下被叨的右手:“真是凶啊,也不知道谁养出来的性格……你的主人就没教过你礼貌吗?” 云雀更加凶悍地瞪着他,轻轻耸动身上的羽毛,仿佛整个身子都因为生气而膨胀了一圈。 巴那贝往后摊开双手:“好、好,‘愚者’先生发话了,我不会动你。你听得懂吗?‘愚者’。” 巴那贝若有所思地看着摇头的云雀,对它来说“愚者”这个代号并没有意义,也对,这只鸟总不会是塔罗会的成员,它甚至没有办法说话。 如果真的是灵界生物,那很可能是契约后,进入现实世界的灵? 巴那贝倒是想仔细检查一下这只云雀,把它从头到脚都拉开看看,观察它究竟与普通的鸟类有什么不同。但是看小鸟警觉的样子,只要他再把手伸过去,迎接巴那贝的必然是爪子和尖嘴。 最让巴那贝不解的是,这只鸟没有灵体之线,在它身上只有少许带着线头的虚幻光影,完全不能被他捕捉。 这倒是跟那个古怪“偷盗者”一模一样…… 巴那贝摸着下巴,打量着那只鸟:“你有名字吗?” 云雀叫了一声,好像是有,但是巴那贝听不懂:“算了,待会儿再问你的主人吧……” 云雀飞到了屋里的衣柜顶上,站得高高的,躲开巴那贝伸手就能抓到的范围,烦躁地梳理起自己先前被揉乱的羽毛。 巴那贝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房门已经被敲响了。 来得真快啊……在心里苦笑一下,巴那贝让秘偶去拉开了房门,自己则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位鲁恩绅士,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门外,巴那贝开门的瞬间,云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就猛地从衣柜顶上窜下来,飞扑到门外那位男士的怀里。 然后这只小鸟发出了与它体型不符的高声鸣叫,巴那贝再度确信,它真的是在骂人,以非常强烈的愤怒在控诉他之前的行径。 这算什么?找家里人告状啊! 巴那贝的嘴角抽了一下,他很好地把自己的嫌弃掩藏在礼貌的微笑下:“嗯,你好,先生。” 男人一边伸手抚摸着云雀,一边冲屋里扬了扬眉毛:“不介意我进来吧?我们谈话的内容可不太适合在这说儿。” 在他的轻抚下,那只满眼委屈的小鸟很快就停止了尖声惊叫,只是依然赖在男人的掌心不肯离开,男人幽深的蓝眼睛里露出一丝无奈。 巴那贝倒是知道,这鸟的臭脾气究竟是谁惯出来的了。他让开了门边的位置,发现对方“只身一人”来到了旅馆,巴那贝摸不清对方的序列,所以即使在屋内,也跟那人保持了几米远的距离,让自己的秘偶停留在窗边。 云雀哼唧着抬起头来,男人便将它放到了肩头上,跟巴那贝先前看到对方时一模一样。 巴那贝从怀里掏出卷烟盒,叼了一根在嘴边,随意打了根响指,很快,燃烧的烟草味便弥漫在屋内。 巴那贝这才舒了一口气:“帕斯卡,帕斯卡·罗德里格斯。” 这是他虚假身份上的名字。 对方审视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他改变后,与秘偶一模一样的容貌,男人摘下半高丝绸礼帽,行礼间却又带着一点高傲: “那么自我介绍下,道恩·唐泰斯。” 然后他又点了点肩头的云雀:“这位是诺恩斯。不过你们好像相处得不太愉快,‘恶魔’先生。” 巴那贝用力嘬了一口烟,没有回话。 第五十二章 协议 “不论如何,这只是一次意外,罗德里格斯先生。” 克莱恩笑着说道,将手指递给诺恩斯,让它啄了好几下,给云雀发泄内心的不满。 反正诺恩斯啄人也就那么痛,克莱恩早就习惯了,总比拔人头发来得好。 毕竟一开始也是克莱恩让诺恩斯尾随对方的,但是没想到,诺恩斯误会了克莱恩的话,过于直白地“盯住”这人,结果最后就闹出了这么一番乌龙。 克莱恩的秘偶一直跟在暗处观察,在火焰燃起的时候差点都动手,直接把住对方的灵体之线了。但是见那位陌生的男性用风衣斗住了诺恩斯,这才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最后听到“恶魔”的祷告,克莱恩给完回应后,这才回到现实世界,将自身与秘偶替换位置,赶到这座旅馆。 云雀又委屈地叫了两声,这才安心在克莱恩肩头趴下来,并且倔强地将头撇向旁边,完全不再看“道恩”或者“帕斯卡”,明显对两人都是一肚子气。 “没关系,不过我对它的跟踪采取了一点应对手段,希望你不要介意。” 巴那贝虚着眼,即使他是被跟踪的那人,现在有了同为“愚者”信徒这种联系,他也没有心思,更没什么胆量向对方讨要什么“精神损失”的赔偿。 这自然也是罗塞尔大帝发明的奇怪词汇。 这位“道恩·唐泰斯”先生,是塔罗会上“愚者”眷者公用的某个身份,“恶魔”也是参与过那次会议的,甚至有些怀疑,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那位声名在外的“海盗杀手”。 巴那贝并不了解“诡法师”的配方,而他加入的时间又在克莱恩晋升“秘偶大师”之后,对“世界”的序列也只是有所猜测,不清楚对方跟自己一样,同为“占卜家”。 克莱恩点点头:“我得感谢你没有进一步伤害诺恩斯,这孩子的脾气不怎么好。” 你也知道它脾气不怎么好吗?难道不就是你骄纵放任出来的吗? 巴那贝在心里腹诽的时候,表面上却很客气地笑笑:“活泼,挺好的。它似乎不是普通的麻雀。” “是云雀,它与那一位有些关系。” 巴那贝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诺恩斯,云雀正偷偷地瞪着他,似乎还充满攻击他的念头:“这样的话,六号也是那一位的眷者?这只云雀似乎跟她有些联系。” 六号塔罗牌就是“恋人”。 克莱恩有一点诧异,没想到“恶魔”会轻易联想到诺恩斯与艾丝特有关:“你很敏锐,不过这件事很复杂,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自己问问她。” 巴那贝挠了挠下巴,觉得眼前这人并不一定是“世界”,因为每次都准时参与会议的“世界”,必然该知道“恋人”连续缺席了两周的塔罗会。 与巴那贝现在外貌一模一样的秘偶,已经泡好了两杯红茶,放在他们的手边,巴那贝端起茶杯:“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包括我们的会议上,那个满脑子浆糊的‘偷盗者’,甚至连个联系的方式都没留下。” 克莱恩不太赞成巴那贝的形容,但他只是叹了口气:“她的信使甚至也断了联系,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最好不要见到她……” 想到艾丝特与卓娅的状态,克莱恩的声音低下去,然后果断转移了话题:“关于你到贝克兰德的目标,我倒是有所耳闻。” “……看来‘世界’也跟你们分享了不少消息?真看不出来,那位冰冷的先生会如此八卦。” 克莱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微笑将这试探话搪塞过去。 “恶魔”相当恶劣的性格,除了新加入的“月亮”与“审判”,塔罗会其余成员都很清楚,克莱恩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被嘲讽的是“世界”,与我道恩·唐泰斯有关系吗? 巴那贝又冲对方举了举茶杯:“所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带走你的小眼线吗?” 在诺恩斯过激的反应之前,克莱恩点了点它的脑袋:“不用生气,我会在回去的路上给你买补偿的,迪西的水果馅饼怎么样?” 云雀的嘴开开合合,然后终于闭上了,它高高地冲巴那贝抬起头,一副不屑于跟他计较的样子。 巴那贝冲对面的男人吹了个口哨:“我敢打赌你很会哄孩子。” “是我家的小朋友比较听话,如果她信任某人的话。”克莱恩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来找你,当然是因为有目的。尤其是在确认了你的身份之后,我觉得我们有不少能合作的地方。” “哦?可是按照另一位女士所透露的,唐泰斯先生不是贝克兰德的新晋贵族吗?”巴那贝将手臂后翻,吊儿郎当地搭在椅背上,“那跟我这样一位流浪海上的雇佣兵,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我也有一点在南大陆打拼的‘历史’。”克莱恩回答间的重音,倒是刻意强调出,自己同样用的是“虚假身份”,他相信以“恶魔”先生的多疑又多虑的思考方式,不会放过这一点。 巴那贝点点头:“那你帮一位曾经友好合作的老朋友,在一座新城市落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说到这里,巴那贝不禁勾起嘴角,但是在他能厚着脸皮口吐狂言之前,克莱恩的灵性一动。 这让克莱恩赶紧抢在对方之前开口了:“我也没有太多能帮你的地方,只是互相交流下消息而已。遇到了棘手的状况,你最好还是向那一位寻求帮助。” 巴那贝右侧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很是失望地“嘁”了一声:“唐泰斯先生,你对老朋友的情义竟然这么淡薄吗?真是冷漠。” 克莱恩对“恶魔”的厚颜无耻程度有了新的认知——“恶魔”居然很不客气地进入了角色,怎么就开始扯老朋友的情义啊,三十秒前才假定关系的老朋友? 演戏而已,克莱恩对自己“无面人”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所以他满脸痛心地看向对面,深沉地叹了口气: “唉,以我们的关系,喊我道恩就好了。我当然不愿意看着老朋友穷困潦倒、流浪街头,但是有人在宅邸频繁出入,那就太惹眼了,我毕竟有任务在身。” 巴那贝晃动着手上的茶杯,知道对方是在拿“愚者”先生来压自己,但是他又不能反驳回去。 沉默几秒,巴那贝不耐烦地点点头:“算了,有好过无,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这是‘格尔曼·斯帕罗’信使的召唤方式,只是保持隐秘沟通而已,至于我在贝克兰德的住址,你应该不难打听到。如果是紧急消息,你可以直接交由那一位转达。” 克莱恩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口抽出一张写了召唤口令的纸片,他轻轻抖动手腕,然后将化为纸刀的方片甩飞出去。 巴那贝精准地抓住飞来的纸片,低头扫了两眼上面的文字,将重新软化下来的纸片塞到口袋里:“那你可别因为贵族圈子惹上麻烦,连累到你可怜巴巴的老朋友。” “你关心人的方式很特别,帕斯卡。”克莱恩笑着说道。 巴那贝耸了耸肩,然后将冲着门边扬了扬下巴:“那我就不送了。” 克莱恩有意“引用”了刚才“恶魔”说的那句话:“真是冷漠的老朋友啊。” 秘偶将房门合上后,巴那贝一直眉头紧皱盯住门边,这位道恩·唐泰斯先生的拜访,倒是预料之外的平和。 他似乎忘记用灵视观察一下那位唐泰斯先生了。这件事是好是坏,或许应该占卜一下? 巴那贝的“幸运硬币”在手指间转了几圈,最终却又被他收了起来,这件事牵涉到“愚者”的态度,还是保持低调比较好。 愿好运保佑吧。 —— 克莱恩顺着这段路悠闲地往回走着,在街上路过的面包房买了几个馅饼,还有更加正宗的甜冰茶,一同打包带回了旅店的客房。 克莱恩一将水果夹心的馅饼倒到盘子里,诺恩斯就迫不及待地飞到了旁边,高兴地在桌面上连蹦带跳,徘徊在盘子周围等待着克莱恩把馅饼切块。 在给诺恩斯准备好它的“报酬”后,克莱恩看着云雀高兴地叨着碎块,不禁笑了起来。 他也拿起一块正宗的迪西水果馅饼,热乎乎的果肉经过烹饪后,散发出甜甜的香气,被口感酥软的饼皮裹在里面,这种东西更像是甜品,而不是用于填饱肚子的主食。 克莱恩又拿起另一块,这是更合他口味的“猪肉苹果”馅饼,只有来到迪西海湾后,他才发现所谓的“迪西馅饼”,馅料的种类其实丰富到惊人,只是咸甜混合、带有肉香的那种流传最广。 “恶魔”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表现出来的很是狂妄不羁,但克莱恩又能清晰地感受到某种伪装,就像是他自己一样——“无面人”的千变万化,将“恶魔”真实的自我藏在内侧。 相比让别人喜欢,“恶魔”更热衷于让别人讨厌的表象。 克莱恩缓缓咀嚼迪西馅饼,看着诺恩斯一口又一口叨起食物,每次克莱恩都会产生疑惑,这只鸟究竟把东西都吃到什么地方去了。 希望回到贝克兰德之后,事情都能顺利…… 诺恩斯抬起头,冲着克莱恩鸣叫了一声。 第五十三章 送达 “他无法逃避黑暗;他要像树枝被火烧掉;它的花被风吹散。 “他依赖虚伪,欺骗自己;虚伪将成为他的报应……” 白袍简朴的神父立于教堂最前方,虔诚地垂着头,手中紧握着银色的十字架。 空荡荡的教堂里听众不多,仅有两位,坐在黑色带软垫的长椅上,相隔过道两边。 左边那位,是一身黑色古典长袍的青年,他的右腿搭在左腿上,极具复古风格的巫师帽盖在腿上,在青年转着圈的把玩下,黑色的软尖顶来回摇晃。 他放松身体,将重心后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惯有的笑容,几缕打卷的刘海搭在宽阔的额头旁,墨色的眼睛却没有聚焦在神父身上,而是微垂望向地面。 他的注意力,很明显也不在宣讲的故事里,只是出神地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右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位金发浅淡的女士,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平放在膝头,似乎是在沉睡。 “卓娅”身上仍然穿着修女长裙,但是她没有再戴头巾。一层不断拂动的光纱笼罩在她的脑后,凑近些观察,就会发现那是一群不断游走的光点,偶尔会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声。 “日期未到,他要先枯萎,像枝子枯萎,不再青绿。 “他要像葡萄树,掉落未成熟的葡萄,像橄榄树的花,一开就凋谢了……”* 一只十二环节的小虫冒出头,从座椅边缘爬上带褶皱的裙摆,然后一点点蠕动到“卓娅”的腿上,靠近她的手指。 不过在它抵达目的地前,就已经被那只手捻了起来,然后被轻轻弹飞出去,落向黑发青年的方向。 亚当的故事中断了,祂放下手中的十字架:“我知道你有些话想问她。需要我留些私人时间给你们吗?” 阿蒙将尖顶帽压在头上,把它戴稳:“即使要问,也该是本体自己来问。我只是个分身,没什么好问的。” 说完这话,祂又将头转向另一边的女士:“你,我要是问了什么问题,你就会回答我吗?” “卓娅”睁开温和却空洞的眼眸,回望着一片黑:“你要先提出问题,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这个分身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看上去似乎很是不满。祂随意一下抓握,先前分出去的时之虫瞬间回到体内:“这么多年了,你竟然变得比以前还让人厌恶。” “难道祂真的把所有的记忆都共享给你们了?”“卓娅”的笑容也很温和,但这对阿蒙来说,嘲讽的含义更加明显。 那个阿蒙分身逐渐走向“卓娅”所坐的位置,却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亚当,然后在那和煦的笑容里,停下了脚步。 阿蒙皱着眉头看向“卓娅”:“不是记忆,而是态度。你们之间到底为什么事情僵持,以至于本体不想自己来?” “卓娅”不得不仰头,才能继续与青年对视:“因为我不愿意支持祂成为诡秘之主,这样的答案足够吗?” 她身边的光芒逐渐变得明亮,近乎凝结成实体的光幕,展现出相当强硬的姿态。 那个阿蒙分身的态度反而软化了,眼角余光注意到亚当看向了十字架,而不是两人,祂索性坐在“卓娅”旁边的位置上:“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沉默了片刻,“卓娅”才轻声给出了回答,似乎不愿意打破教堂内肃穆的氛围——即使这里现在只有她与祂在对话: “命运的操手被命运所厌,而祂也无法接受超脱自己控制的命运,这就是我们间不可调谐的矛盾,注定如此。” 那个分身转动了一下右眼仿佛水晶打磨而成的单片眼镜,若有所思地望着“卓娅”:“我不这么觉得,那个理由要更复杂。但是很明显,你现在也会‘欺诈’了。”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卓娅”不再去看阿蒙,而是像亚当一样,注视起前方那高大的十字架。 阿蒙也顺势看过去,不过祂的视线更多是落在了亚当的背影上:“那你呢?你打算帮助祂吗?” “卓娅”抬起手,手掌贴在自己的前额上,她的眼神却相当恍惚,像是在半睡半醒间梦游:“是的,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我需要祂的帮助。” 阿蒙压低了声音,但即使放低音量,他的话语声在过于安静的教堂里也清晰可闻:“那个偏执狂打算把自己都牺牲掉。” 亚当自然也听到了,祂的背影动了动,但是没有转头。 但是“卓娅”平和的眼神里,却浮现一点呆滞的疑惑:“偏执狂?” “别人起的绰号,”阿蒙淡淡地道,“但是某些程度上很有道理。” “卓娅”迟疑地望向亚当的背影:“有道理吗……” 阿蒙分身将头垂下,祂把脸上的微笑,隐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祂想让父亲在自己身上复活。” 然后祂注意到了“卓娅”眼中的困惑,那份茫然太奇怪了,就像是在看一个毫无自觉的无知孩童,说要追逐并捕获天上的太阳——“卓娅”似乎完全不理解,阿蒙所说的事情指什么。 阿蒙在“卓娅”眼前打了个响指:“醒醒,别再梦游了,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 阿蒙又抬起头,盯着亚当俯首祈祷的背影:“因为祂的途径比较特殊,所以祂一直坚持这是可能的。” “卓娅”沉默了好一会儿,祂似乎逐渐想通了什么,目光终于又恢复了平和:“事实上,祂已经……” 亚当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卓娅”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调和治疗还要继续。” “卓娅”轻轻点头,然后再度用某种让阿蒙无法理解的目光,看了他一次,便重新合上眼睛。 而那个分身,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卓娅”,祂想伸手去扶单片眼镜的时候,手指却顿了顿,在触碰到镜片前就放下了。 “那我也该走了,还有事情要去调查,之前在贝克兰德,似乎有‘偷盗者’半神的踪迹出现。” 顿了顿,阿蒙分身瞥了眼“卓娅”:“不是你假用身份的‘艾丝特’,是别人。我很怀疑你又与黑夜同谋,甚至给了帕列斯·索罗亚斯德一些好运。” “卓娅”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还未陷入沉睡:“我没有。” “没意思,连你的话都开始不可信了。”阿蒙眨了眨眼,在转身离开前,他又看了一眼站在教堂最前端的亚当。 亚当正在看着祂,清澈纯净的眼神,跟许多年前的记忆没有任何变化。 “那你呢?你没有要告诉我的事情吗?”阿蒙分身忽然开口问道。 亚当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祂便目送着那个分身往大门走去。 阿蒙改变了身上穿着的衣物,换成了长袍般的黑风衣,黑色长裤与黑皮鞋,尖顶帽逐渐膨胀,变成了一顶高礼帽。 不变的是右眼窝里的水晶镜片。 教堂的大门在祂身后合拢,亚当却没有收回目光。 “卓娅”身边流动的光点渐渐停歇,涌回她的头顶,缩回到她的发丝里——那她之前的举动是在防备谁,已经很明显了。 “卓娅”嘴唇微动:“所以,祂一直……” “是的,祂不知道。” “卓娅”淡漠的脸上,有一丝不解破开冰层,浮现于表面:“为什么要瞒着祂?” 亚当走到“卓娅”身旁,坐在了阿蒙分身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所有人都不知道。” “卓娅”安静了几秒,忽然又站起身来:“我去门口那边,收一下信件,不应该让那个孩子等太久。” 亚当的目光没有波动,这就让祂脸上那柔和的惊讶,显得很怪异:“你用了福根之犬做信使?” 亚当一直保持着虚拟人格,由于“调和治疗”一直没有中断,祂的虚拟人格仍停留在对方潜意识深处。 “卓娅”也并不会在祂面前隐瞒任何想法,所以亚当自然而然就能知道,“卓娅”现在正在想什么。 “是它主动的,我知道这点的时候,也很意外。” “卓娅”这么说着,祂睁开眼睛从长椅上站起身,往教堂门口的方向走去。 沉重的木门敞开一条缝隙,“卓娅”只是走出两步,便停在这条缝隙之外。 一只黑色的蜻蜓从她的耳畔掠过,右眼带着一点白化病般不自然的圆斑,振翅声中,细微的声音从“卓娅”耳边响起: “我知道了。” “卓娅”没有理会那只转瞬间就飞走的蜻蜓,而是站在原地,又等待了几分钟。 一道灵界缝隙从空气中撕裂,幼小的福根之犬从中钻出,犹豫片刻,才将嘴里的信件叼到“卓娅”身前。 它看上去比以前要拘谨很多,甚至不太敢接近这位收信者。 “卓娅”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两下福根之犬的脑袋:“谢谢你一直以来替我送信。” 福根之犬这才晃了两下尾巴,见到“卓娅”没有写回信的意思,只是在她身边坐了片刻,然后便直接化为虚影,消散在空气中。 “卓娅”看着手中字体整洁的信件,重新踏入那座小教堂的大门,并没有拆开它。 坐回原先的位置,“卓娅”将信件放在了精致木盒的顶上。 “不看看吗?”亚当这么问道。 “祂没有机会回归本体了,是不是?” “卓娅”所问的,是先前那个分身——祂已经猜到了什么。 亚当轻轻叹了口气:“是的。” *约伯记 15:30-33 第五十四章 梦境:飞鸟 半年的时间可不算长,对那些神话生物种族而言,甚至可能只是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就这么度过了。 但如果有什么巨变要发生,这点时间也完全足够,比如一场悄然间策划出的阴谋,一份源头不明的隐秘消息,一次无法抑制的疯狂,引起整个族群的动荡,以及与之相对的反抗。 阴影的帷幕游移在阳光外。 “阿曼妮说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得到坚定盟友的机会。失去神灵的巨人族,需要新的牧首,或者说,需要新的方向。” “代价是巨人王的死亡,这件事得做的够快,留下尽可能少的疑点。” “还有,她额外提到了‘丰收女神’,还有另一位需要我们帮助的存在……” “隐秘的权柄真是实用。那这次,最好不要让战争军团参与。” “他们会镇守‘朝阳城’。附近的其他几个聚居地,已经开始形成城镇的雏形,可以继续发展了。” 萨斯利尔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在我们接纳那些陆续赶来的混血精灵后,有一部分血族也抵达了东边的聚居地,但依然保持着观望。” “没关系,等巨人族的事情有了结果,再做决定。”达日博格疲惫地捏了捏太阳穴,这个动作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是能让他在精神上感到一些缓和。 达日博格看着身前空想出的地图,红色与绿色勾画出点线,他的目标与他的敌人分布其上,使得陆地与海洋看上去都杂乱不堪。 这让达日博格想起了那只频繁帮他维持状态的小鸟:“卓娅还在乌洛琉斯身边,没有什么突然情况吧?” “是的,祂最近……在努力学习飞行。”萨斯利尔没有忍住笑意,嘴角往上勾起。 达日博格疑惑地看向萨斯利尔:“你的提议?” “祂接纳了这个提议,这是件好事。”萨斯利尔很坦率地回答道,没有掩饰自己的愉快,“” “希望阿曼妮再看到卓娅时,不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我们该庆幸她不了解卓娅这个名字的源头。” 达日博格干笑两声,抬手点了点地图上红点最密集的圆圈:“这一次我们要面对更正面的战斗,不能再取巧了。” “赫拉伯根声称祂们仍然没找到噩梦之龙的踪迹。” 达日博格沉默了两秒,摇摇头:“祂说的是真话。越接触‘空想’的权柄,我越能感受到它的特殊,如果‘空想之龙’有安排什么计划,必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给别人。” 萨斯利尔点了点地图北方:“格蕾嘉莉的‘死者之城’,最近正以很夸张的速度扩张。因为不死鸟族的特异性,我拒绝了奥赛库斯派人去探查的提议,不值得为此折损人手。” 达日博格盯着被萨斯利尔点过的地方,眉头微皱地思考片刻:“先等眼下的麻烦结束。你提起这件事情,是因为已经探查过了?” “是的,那里有一些不属于现实世界的东西。” “没关系,我们会弄清楚的。”达日博格停顿一下,又加上了一句,“或者想办法跟不死鸟族的始祖讲讲道理。” —— “哈!如果这是在真正的战场上,你早就连灰都不剩了!”梅迪奇嚣张的怪笑声在训练场上回荡,“你想要公平?我告诉你,胜利者的话就是道理!” 乌洛琉斯站在训练场边缘,祂身前是一层厚厚的干草垫,一只云雀晃着脑袋从中钻出来,正用力抖落插在羽毛间的草梗。 让这只鸟学习飞行的进展,到现在为止,还是零。 不论是乌洛琉斯还是卓娅,都没有分心去关注训练场另一边的情况——梅迪奇正在“操练”即将加入战争军团的新成员,或者换用更贴切的说法,折磨菜鸟。 论战斗经验来说,列奥德罗远远说不上菜鸟,但是在天生神话生物面前,他的反击几乎都是徒劳,所有的挣扎都没有意义。 前几天才服用过魔药,补完序列能力的,面对梅迪奇时不仅毫无体力或脑力的优势,还被对方过高的序列压制,屡屡在挑衅中失去理智。 然而梅迪奇和列奥德罗都不知道的是,这样挑衅与暴怒的交锋下,却无意间促进了列奥德罗对“风暴守卫”的扮演。 这使得他更迅速地掌握住自己的非凡力量,有效地收敛住逸散的灵性,才不至于在梅迪奇近日来的打击下,因为消耗过度而濒临失控。 奥赛库斯不像梅迪奇那么闲,晋升“无暗者”没有多久,只是简单被梅迪奇拉着熟悉了几天的能力,在战斗中适应了晋升后的感知,奥赛库斯就果断回绝梅迪奇的“邀请”,回去继续协助萨斯利尔处理工作了。 梅迪奇出于对萨斯利尔的尊敬,才没有出言嘲讽,但祂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于是梅迪奇的目标就转向了列奥德罗。 此时的列奥德罗躺在训练场坚硬的地面上,身上到处都是因火烧而焦黑的皮肤,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焦糊味,这主要来源于他所剩无几的衣物——现在只剩几条堪堪维持体面的破布了。 虽然看上去很吓人,但是列奥德罗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梅迪奇将火焰的杀伤力控制得无比精准,甚至不影响列奥德罗重新爬起来。 然后他便迎接了新一波的攻击。 抛开花里胡哨的火鸦,梅迪奇用单纯的近身搏斗技巧,再一次将列奥德罗狠狠地掀飞出去,让他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这一次列奥德罗没能迅速爬起来,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灿金色的阳光,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梅迪奇甩了甩胳膊,这种程度的交手对祂来说连热身都不算,祂嚣张地冲列奥德罗呲了呲牙,然后大步走向训练场边缘的乌洛琉斯。 乌洛琉斯正俯身,从那堆干草里面捧起云雀,然后将它高高托起。 卓娅在乌洛琉斯的手上用力跃起,跳到半空的同时会张开翅膀——然后便僵在那里,直直地从空气中往下坠落,又一次栽进干草铺出的厚垫子上。 梅迪奇拍着乌洛琉斯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缓了一口气:“说真的,大蛇,我觉得卓娅可能是我见过最笨的麻雀了。” 乌洛琉斯奇怪地瞥了梅迪奇一眼:“不是麻雀,是云雀。” “我知道啊,就是那种鸟嘛!”梅迪奇随手比划了一下,不过从祂的手势上来看,祂只是在空气中捶了一拳,跟鸟什么的毫无关系。 卓娅抖掉自己身上的草屑,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重复着祂今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再来一次。” 乌洛琉斯俯身又一次将云雀捧起来,这也是祂今天重复最多次的动作。 梅迪奇又观察了一遍云雀的自由落地,不禁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扇动翅膀,这样的飞行课程得持续到什么时候去?恐怕等主把荣光传播到整片大陆,你依然还是在这里啃草堆。” 卓娅沉默了一会儿,舒展翅膀又收拢,重复了这个过程好几遍:“我记得,也有张开翅膀就能飞的情况,那些在空中飞行的工具,并不需要扇动翅膀……” 梅迪奇将手伸过来,捻住卓娅的翅膀尖,就拽着云雀往上提:“什么在空中飞行的工具?那几个工匠在偷懒的时候,又做出了什么新玩意?” “不是……你先放我下来。” 云雀的身体僵住了,脚下悬空离稻草越来越远,但是翅膀尖仍然被梅迪奇紧紧捏在手上。这样恶劣的抓取方式,让卓娅非常不适应。 旁边的乌洛琉斯看上去也很是紧张:“梅迪奇,你听到祂说的了,先把卓娅放下来……” 梅迪奇当然不会撒手,祂甚至更加恶意地来回晃动起云雀,得意洋洋地说:“那你总该知道巨龙吧?巨龙飞起来的时候翅膀也是要上下扇动的,你看,就像这样——” “梅迪奇,放开我。”虽然尖嘴开合间,声音还是那么淡然,但是卓娅一向温和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冰冷的怒意。 云雀确实开始扑动翅膀了,但那是为了从梅迪奇的手腕中挣扎出来,想要离祂越远越好。 梅迪奇咧着嘴点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放开你!” 祂格外用力地甩动手腕,像是扔起一团铅球那样,将云雀整个往天上甩去。 对待卓娅,梅迪奇可没有收敛什么力气,反正祂很笃定,卓娅总会有保全自身的手段,比如那个倒溯时间一般的“重启”。 乌洛琉斯瞪大眼睛,抬头仰望着云雀小小的影子,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升高了有十几米,然后才改变轨迹落往地面。 卓娅没有使用非凡能力,而是努力扇动起翅膀,在气流与风的裹挟间祂展开羽翼,然后用力地上下挥舞起来。 云雀的身影逐渐在梅迪奇与乌洛琉斯的视线中放大,然后它扇动翅膀,在空中摇晃着划出一道歪扭的弧线——最终在列奥德罗的身上着陆了。 已经半昏迷的列奥德罗,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自己的伤口上,瞬间的疼痛感让他恢复了清醒,一个激灵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云雀又扇动翅膀跳上了半空,直直地朝梅迪奇的方向飞来,梅迪奇满不在乎地站在原地,于是云雀在他坚硬的脑门上撞了一下。 乌洛琉斯摊开手掌,恰好接住了因发晕而翻滚的云雀。 梅迪奇双手环在胸口,扬起下巴:“看,还是我的方法更快吧?” 第五十五章 梦境:黄昏 巨人王庭。 这里,介于橙红与紫蓝的调和色下,昏黄的天空不负担时间的质量,永远凝固在“黄昏”的时刻。 即使是生命,在这里也会随着黄昏的光芒而凝结,流逝得极为缓慢,所以巨人族普遍长寿,因为他们居住在巨人王的光辉之下,受到他们爱戴之王的庇护。 至少在他们的王陷入无法清醒的疯狂前,很漫长的过去里,一直都是这样。 在更古老的时光间,古神们刚刚现世的时候,对自己、对外界,都是一种不可控的危害。 而超凡种族们开始从无序往有序发展,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进行厮杀与繁衍,直到疯狂开始沉淀于血脉,理智的冰山浮出水面,逐渐撑起脆弱的聚落生活,形成非常原始的血缘秩序。 即使被疯狂所困扰,那几位极强大的古神,也大多出于本能,采取了掌控与统治自身种族的行动。 或是无心之举,或是有意为之,但是祂们确实找到了一种对抗疯狂的方法。 那时候,“锚”的概念仍然不为人知,但是几位古神已经懵懂地学会利用信徒、利用信仰自己的子民,来稳定自身的精神状态。 “巨人王”奥尔米尔,有自己的国度,恢弘壮观的王庭,祂有自己的王后、子嗣,还有敬佩并信仰祂的巨人子民。 没人知道奥尔米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由少部分巨人负责守卫的“衰败森林”里,据说埋葬着“巨人王”的父母,任何生灵都被禁止踏足这片区域。 不过这跟近期发生的事情,似乎又没那么大的关联。 属于巨人们的恢弘王庭内,黄昏的光芒已经被血色浸透。 一个戴着神圣冠冕的巨大人影,正站在巨人王庭之外的广场上,祂的身后,拖拽出长长的一片血迹与碎肉,宛如一条通往王庭大门的红毯。 在溃落或者被撕下前,那都是属于庞大躯体的一部分,独眼巨人青黑色的身躯异常臃肿,却又充满强劲的力量,祂的身体仿佛由各种违背常理的组织黏连而成,与正常的感官呈现相反的发展。 只是看到这样的外形,都会让普通人因不适而疯狂,精神受到冲击,而身体会自行开始崩解、衰竭。 即使是那些巨人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王庭追猎者一边努力疏散着附近慌张无措的巨人们,一边万分痛苦地向祂们的神灵、祂们的王不断祈祷。 而祂们的王还在往前踏步,祂时不时就会发出疯狂的咆哮,每一次嘶吼,都会掀起橘红色的风暴,轻易地摧毁附近让巨人们一度感到骄傲的建筑。 无形的剑刃如一拥而上的食人鱼,贪婪地撕裂着有形的物体,包括满脸惊恐的巨人们,血肉变得虚弱,即使连灵魂都在光之风暴的笼罩下衰败、消散。 “荣誉之神”布拉德尔提着自己由黄昏光芒凝结出的巨剑,竭力撑起一片更黯淡的护盾,护住身后几个不知所措的巨人。 但是布拉德尔的努力并没有完全保全他们。 在看到那诡异而违背常理,皮肤青黑虬结的身影后,那几个巨人的身体飞快虚弱下去。 他们互相搀扶着想往远处逃离,却又连抬起腿都变得异常艰难,直至同样扭曲的虬结从他们的身上隆起,然后又如水泡般炸开小口,重新组合成扭曲的血肉形态。 这些难以抵挡失控侵蚀的巨人,眼神逐渐失去情绪,变得或呆滞或疯狂,继而扭打着厮杀在一起。 布拉德尔大声喊叫着,让那些无力与此对抗的巨人们尽快后退,然而牺牲者还是在不断增加,包括王庭追猎者的成员。 每一个接近了那道身影的巨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失控的征兆,然后彻底丢掉理智,即使是圣者也会被影响。 与王庭追猎者们的神态相似,布拉德尔同样用畏惧的眼神,不敢置信地望着那戴有荣耀冠冕的身影——祂怎么可能冲着自己的神明、自己的父亲提起剑来?祂怎么敢这么做? “布拉德尔殿下!我们需要拦住王,不能让王继续失控下去了!” 王庭追猎者的首领,“弑光者”米尔贡根痛苦地大喊道,因为身上已经出现了失控的前兆,他为了维持住自己的理智,短暂从阻拦那道身影的路上退开来。 这个过程已经重复了数次,米尔贡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下一次退回的机会。 庞大而疯狂的“巨人王”又发出一声怒吼,“光之风暴”卷起,绞碎了两个王庭追猎者的成员。 米尔贡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就在昨天夜晚,他还与那两位忠心耿耿的年轻巨人,坐在篝火旁享受烤肉与美酒,那还是王赏赐给新成员的,血一般的葡萄酒。 而现在,他们的血液倾洒在所捍卫的王庭之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尊敬的“晨曦之神”也不在,祂与尊敬的巨人王后“丰收女神”离开了巨人王庭,如果祂们还在,王必然不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然而祂们在前几天便离开了,在王的命令之下,祂们要去白银之国会见几位使者,商议讨伐精灵族的合作—— 一切都太巧合了。 “巧合”。 米尔贡根心中的那一点念头,似乎让祂摸到了某种恶意的雏形。 巨龙族被“太阳神”重创,赫拉伯根的背叛,还有,“噩梦之龙”阿勒苏霍德的下落不明。 巨人族与巨龙族是死敌,这是每个巨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是与巨人族有边境争斗,互相厌恶、指责对方背叛的精灵族,还无法做到这件事,但是对“噩梦之龙”来说,想要影响并扭曲王的精神状态,不是什么难事。 黄昏在向夜晚倾斜,几近沉入黑暗。 —— “晨曦之神”巴德海尔,巨人王的长子。 在祂几番劝说下,祂的母亲“丰收女神”欧弥贝拉,留在了白银之国,等待“约定会面的信使”。 欧弥贝拉没有随同巴德海尔回去巨人王庭,而祂不知道的是,这也让祂失去了与奥尔米尔见面的最后一次机会。 等到传信的人抵达白银之国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信使”。 “晨曦之神”有着自己的打算,也有为了这份野心采取行动的魄力。 祂需要的只是支开自己的母亲,因为这是祂最在乎的人——巴德海尔不愿意让欧弥贝拉知道自己那些阴暗的贪婪,对于父亲权威的亵渎,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仇恨。 与倍受宠爱的巨人王幼子相比,在巴德海尔诞生之初,巨人王奥尔米尔还没有完全摆脱疯狂的困扰。留在年幼王子脑海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可亲的母亲,以及可怕到让祂战栗的父亲。 直到幼子布拉德尔诞生,巨人王的精神状况才彻底稳定下来,但是巴德海尔的记忆,已经停留在父亲可怖的威严下。 对另一个巨人王之子的嫉妒,对于向着王座更进一步的垂涎,连“噩梦之龙”阿勒苏霍德的死敌身份,都在这份日夜发酵的欲望间淡化了。 巨人族在“奇迹之城”陷落后,确实如同与达日博格约定的那样,向着巨龙族所在山脉的外围进发,堵截了一批残存的巨龙。 巴德海尔就是领队者,然而祂瞒下了一点意外收获——阿勒苏霍德的行踪。 巴德海尔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任何人,包括与他结盟的那些人类,巴德海尔说不上喜欢他们,祂不喜欢“造物的太阳神”,那让巴德海尔觉得看到了另一种姿态的“巨人王”。 同样伟岸与强大,同样无法匹敌,会永远悬挂在祂的头顶。 于是巴德海尔不为人知地,找到了阿勒苏霍德藏身的地方。 阿勒苏霍德是条讨人厌的恶龙,但再怎么让巴德海尔感到恶心,那也是安格尔威德的后代。 因为看出了巴德海尔有所求,这条恶龙没有逃,只是用戏谑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身形远不如巨龙庞大的巨人王长子。 “如果我没有回去,会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我可以给你一个故事,但我只书写噩梦,你做好了面对这场噩梦的准备吗?” “我已经决定好了。” 阿勒苏霍德的笑声透着寒意:“希望等到噩梦醒来的那天,你还能如此坚定。” 巴德海尔不知道祂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但是祂的计划成功了,不论背后是什么东西在推进这一切,除了阿勒苏霍德,或者有更多复杂的推手在参与,巴德海尔都不是很在意了。 巨人王快死了。 祂的父亲该死了。 巴德海尔赶向巨人王庭的时候,看到了垂垂欲坠的黄昏,祂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正在接近祂的怀抱。 当然,如果是巴德海尔自己,必然无法面对发狂的巨人王。 但是巴德海尔是个“理智”的巨人,祂懂得依靠自己的头脑,去搜罗那些不被骄傲巨人们关注的助力。 祂还有盟友。 飘荡的阴影帷幕在天边展开,仿佛一片流动着蔓延的夜色,缓慢却有力地推开让一切衰败的黄昏。 注明一下,关于第二纪末这些历史进程,除了少部分“梗概剧情”有原文可考,大部分都是且只能是我杜撰的,大家看看就好,有违和的地方可以提。 第五十六章 梦境:巨人 残破的王庭废墟里,黄昏的余晖被阴影拂开。 与其说是一场战斗,不如说是萨斯利尔将巨人王困在了原地,黑色的帷幕似乎很轻柔,却又毫无负担地汲取了所有逸散出的力量。 “堕落”本就是萨斯利尔所掌控的权柄,祂想要压制疯狂的奥尔米尔,并不难。 尤其是现在的奥尔米尔,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萨斯利尔的眉头一直微皱,挑出一种充满悲叹的弧度。 祂曾预想过很多情况,跟这位“巨人王”的会面应该商量些什么,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奥尔米尔挣扎着,无可挽回地滑落末路。 即使没有萨斯利尔出手,只要再过上一天,奥尔米尔的身躯也会彻底溃散,萨斯利尔只是划地为牢,加快了其中的过程。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巨人族也已经损失惨重。 一片黑色帷幕外沿睁开眼睛,俯瞰着下方宏伟辽阔的巨人王庭,在倒塌的建筑中几乎没有多少生还者,直视了奥尔米尔失控的神话形态,足够让那些普通的巨人为此丢掉性命。 王庭追猎者在“弑光者”米尔贡根的带领下,正在努力进行他们的救援行动,大部分王庭追猎者也已经逐渐疯狂,最终被他们还勉强清醒的队友,拖着离开混乱中心。 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事情,不是因为他们不关心,单纯是因为留得越久,死得越快。 “晨曦之神”巴德海尔握着由黄昏光芒凝结而成的巨剑,屏息以待。 “荣誉之神”布拉德尔握着相似的巨剑,站在巴德海尔的对面,宛若一面镜子对立两端的倒影。 祂们独眼宽大的面容有八分相似,祂们的神态却又截然不同。 “巴德海尔,我的兄长。”布拉德尔提了提手上的巨剑,心中的不安无从发泄。 巴德海尔板着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很抱歉,我来晚了。” “母亲呢?” 巴德海尔移开视线,望向被困在阴影中的身影,因为有了视线与神秘学上的多重阻隔,巨人王肿胀累赘的身躯,已经显得不再那么有冲击感。 巴德海尔的声音也绷得很紧,仿佛正因为巨人王的状况而感到焦虑:“我们的母亲仍在白银之国。” 但是布拉德尔不是傻瓜,祂的独眼瞪得大大的,痛苦与愤恨的血丝清晰可见,爬满了眼白:“我的兄长啊!为什么不带我们的母亲归来!?” “为什么要带母亲回来?祂不会想看到这一幕的。”巴德海尔冷静地回答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的父亲已经撑不住了。” “父亲很好,祂一直都是巨人族最好的、最好的王……”不只是声音,布拉德尔握着巨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血脉相连的兄长让祂感到陌生,巴德海尔的态度,让布拉德尔心里的不安疯狂滋长。 “不,祂不好。你看看曾经辉煌的宫殿,祂的血洒在台阶上,比生蛆的葡萄还要腐臭。”巴德海尔轻声说道,祂缓缓抬起巨剑,遥指拖出一条血路的王庭大门。 布拉德尔扬起手中的巨剑,但始终不像巴德海尔那样,握得足够稳,祂手中的剑尖来回颤抖,晃出微小的光晕:“你知道什么?你知道……” 巴德海尔的独眼转向布拉德尔的剑尖,手中的巨剑同样翻转了角度,瞄准布拉德尔的脖颈而不是脸面,这是个攻守兼备的角度:“这是一场悲剧,而我们无能为力,我可悲的兄弟。” 布拉德尔不知道是该相信巴德海尔,还是自己心中的疑虑:“无能为力?难道不是那条逃走的恶龙——” 巴德海尔直接打断了布拉德尔的话:“是的,我们无能为力,布拉德尔。” 布拉德尔双手抬起巨剑,前跨半步,看上去随时可能抬高巨剑、跃起与劈落,祂独眼中的血丝越来越狰狞:“你到底知道什么?巴德海尔,告诉我!我不信父亲会——” “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样,父亲最终没能抵抗疯狂,任由自己的意识走上绝路。”巴德海尔又一次打断了布拉德尔,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胞弟有什么话想说,不论布拉德尔怎么想,都无关紧要。 奥尔米尔的嘶吼声隔着翻滚的阴影帷幕传出,让布拉德尔与巴德海尔的身子都是一僵,祂们同时转过头去,看到大片的血肉从奥尔米尔身上流动着脱落,露出巨人胸口的肋骨。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虚弱,但丧失思考能力的巨人王,不受控制地弯下脊梁,垂下腰与腿弯。 祂重重地跪倒在地面上,在帷幕内激起一阵剑刃光影的动荡,所有力量的余波却都被阴影死死锁住,笼罩在内。 “不会的,父亲……”布拉德尔的巨剑稍微下放了一点,但是很快,祂又看向自己的兄长,不再掩饰被激起的敌意与愤怒,“你为什么要找他、祂!为什么要让那些不属于巨人族的异类来到这里!” “那你能拦住失控的父亲吗?还是我能拦住疯狂的王?”巴德海尔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祂的面具似乎在龟裂,不再掩饰对于这位兄弟的疏远。 “但是祂们不可信,祂们并不是巨人!那个远古太阳神自诩人类的神明,说不定就是祂们与巨龙族密谋,害了我们的父亲!” 布拉德尔的咆哮声与奥尔米尔的嘶吼声混在一起,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却像是一同推在巴德海尔肩上的质问。 巴德海尔只是晃了一圈巨剑,在“铛”一声震响中,布拉德尔从头到尾都在颤抖的剑尖偏向一旁。 这样漫不经心的敷衍举动,引爆了巨人王幼子的怒火。 布拉德尔在挥起巨剑的瞬间,一个高跳,巨剑如绸缎斩落的时候,祂的身影也融入了那片黄昏之中,橙色光芒能触及的范围内,一切都变得迟缓。 巴德海尔看似淡漠,但祂一直在有意挑起布拉德尔的脾气,此时迎来祂想要的局面,巴德海尔更不会大意。 同样握紧巨剑,巴德海尔将它上扬横挡,随着祂一声低喝,橘红色的风暴从巴德海尔手中爆发了,巨剑上不断生出更密集的剑刃,它们毫不留情地环绕在巴德海尔周身,似乎要连带黄昏的颜色也一同割碎。 密集而清脆的碰撞声接连响起,布拉德尔用与身形不符的敏捷,迅速地将巨剑转动,生生地在剑刃风暴中,开辟出能更近一步的通道。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声凄厉的哭嚎声传来,剑刃风暴瞬间便已经停歇,然而“荣誉之神”的巨剑还未停下劈砍的势头,仍然往斜前方划去,几乎要落在巴德海尔的头上。 于是那不断接近的独眼巨人,又发出了一丝尖叫声。 带刺的藤蔓钻破地面,重重地抽打在巨剑前方,勉强改变了它下落的方向,因为分心,布拉德尔并没有将全部力气灌注在巨剑上,而是任由它偏离了预想中的轨迹。 剑锋没能斩开祂的兄长,却已经斩断了两人间的情谊,一道血线浮现在巴德海尔的额角。 “你怎么可以!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歇斯底里尖叫着的女性独眼巨人,已经出现在两人的身旁,深棕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祂上身穿着皮甲,下身的长裙却已经被剑刃风暴撕碎了少许,变得破烂不堪。 “母亲……”巴德海尔的眼神变得很疲惫,祂并不想让欧弥贝拉出现在这里,不希望自己的母亲面对父亲的陨落,但是祂还是来了。 布拉德尔惊恐地看着自己巨剑边缘滴落的血液,一滴,又一滴,似乎那血液并不是落在了碎石间,而是滴在祂的心口上。 祂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向自己的兄长抬起剑? 巴德海尔任由欧弥贝拉擦拭祂额角的血迹,随着女巨人的手指抹过,那道伤痕里的光芒溃散,缓缓愈合。 祂们的目光不再落向彼此,而是转向正在逐渐飘起,凝聚成黑色人影的帷幕。 王的身躯仍然壮硕,只是黄昏本身也在衰竭,走到了尽头。 布拉德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祂有种预感,这将是巨人族衰落的起始。 隐秘所笼罩的角落,在仅剩半截的塔楼顶端,达日博格与“黑夜女神”阿曼妮西斯正站在一起。 阿曼妮西斯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挑起。 达日博格望着场中那一幕,面色沉重:“这样就好了吗?” “是啊,祂已经是‘丰收女神’了,之后会进一步容纳我们先前找到的特性。” 达日博格看着自己的右手,一道单片眼镜的虚影从他指尖浮现,然后又缓缓消散:“我虽然有研究过自身的各种力量,但从没有实践过这种‘窃取命运’的事情。” 阿曼妮西斯另有所指地道:“能成功,也是因为我们足够好运,不是吗?至少有的人在被彻底掩盖前,知道了真相。” “剩下的,就由祂与巴德海尔去收拾残局,再交给萨斯利尔沟通吧。” “你一向很信任自己的半身。” 达日博格冲阿曼妮西斯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道: “如果我连自己都不信任,我就更不敢把信任交给别人了……我就是我最后的倚仗。”(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梦境:波动 巨人族是“造物的太阳神”,最为真诚的盟友。 这是“晨曦之神”和“丰收女神”一同,向着巨人族宣布的重大改变。 除了愤怒的“荣誉之神”,即使连王庭追猎者中幸存下来的巨人们,都对萨斯利尔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巨人们大多都心思单纯,他们眼中的善恶,分明得如同一张纸的两面,好的与坏的,再简单不过。 要是有分不清楚的事情,那就听听更强大的人怎么说——以前说话的,是祂们心中无所不能的巨人王,现在说话的,是巨人王光辉下的王后与长子。 唯独“荣誉之神”布拉德尔离开了巨人的国度,不为人知地去追寻祂心里的真相。 因为还在欧弥贝拉的视线范围内,巴德海尔对这件事没有干涉,因为祂还有更加迫切的事要做——祂要晋升了。 这比追踪可能带来变数的布拉德尔更重要。 巴德海尔依然没有将“噩梦之龙”的下落告知任何人,这是祂们的约定,即使明知道新盟友很在乎这件事,巴德海尔也什么都没有说。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将隐秘藏在身后,正如阳光落在物体上,必然会留下的一道影子。 —— 云雀从庭院的树梢间飞过,闪避开一道灼热的气流,飞落在乌洛琉斯的肩头。 “这次也是因为好运?”梅迪奇正躺在庭院外围的围栏上,毫不担心平衡问题地晃着腿,祂无聊地收回刚才弹出的一道焰流,以免真的烧到乌洛琉斯的画纸。 “很好躲避。”卓娅淡淡地回答道,打量着乌洛琉斯新绘制的画作,并很快认出这是一幅自画像的雏形,而且白袍白发的人手中,还捧着一团形态模糊的斑块。 等到细化了画布上杂乱的色彩后,那里应该是只有淡色羽簇的云雀。 卓娅看着乌洛琉斯轻轻落笔,不断重复涂抹与呈现的过程。 梅迪奇也不再骚扰祂们,而是闭起了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打盹似的——如果不是祂的右腿还垂在栏杆边缘,来回摇晃个不停。 在奥赛库斯走进庭院之前,梅迪奇就先注意到了祂:“小尾巴怎么想起过来了?难道你比人还高的文书也需要几层好运?” 奥赛库斯见到梅迪奇的那刻就开始头痛了,听到一番挑衅的话,祂也只是摇摇头,然后看向乌洛琉斯的方向:“日安,我是来找卓娅的,主要见你。” 奥赛库斯已经很了解卓娅的性格了,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说,弯弯绕绕反而让双方都会很困扰。在这方面,祂对待卓娅的态度跟对待乌洛琉斯差不多。 云雀歪着脑袋,打量了毫无动作的乌洛琉斯几秒,确认乌洛琉斯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卓娅这才展翅飞起,落在奥赛库斯那一头短金发里。 奥赛库斯立刻稳住了脖子,不敢让自己的脑袋过于晃动,担心那只小鸟从上面掉下来。 他这样的举动其实太过小心翼翼了,事实上云雀站得非常稳定,根本不在乎奥赛库斯的脑袋有没有摇摆。 更重要的是,卓娅已经会飞了,掉下去也不过是再向上飞起。 梅迪奇进行突发奇想的“火焰特训”前,从来不会征求卓娅的意见,所以卓娅对于各种意外状况,都变得非常适应。 奥赛库斯并不喜欢卓娅落脚的位置,在晋升“无暗者”之后,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展现出压制在心里的骄傲。 所以梅迪奇对待奥赛库斯的态度也变得日益恶劣起来,不过除了乌洛琉斯,祂在所有人眼里都有着“讨人嫌”的天赋。 乌洛琉斯冲奥赛库斯点点头,目送年轻的“无暗者”带着头顶的云雀,走出凉亭,很快就消失在庭院的范围外。 梅迪奇咂咂舌,然后将双手垫在了脑袋底下,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了一些:“真是没意思,一个个都是这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海上啊?我都想去学游涌了。” “列奥德罗说的那个词是‘游泳’。”乌洛琉斯淡然地回应道。 “好想打架。”梅迪奇打了个哈欠,望向天空中温暖而光明的那轮太阳。 乌洛琉斯沉默两秒,隐约想起了一些日程安排,至少祂对此还有着一些模糊的记忆,梅迪奇不应该忘记才对: “我记得,战争军团这一周,又开始进行每日训练了。你不去监督吗?” “……不想去,反正列奥德罗负责了。” 乌洛琉斯的画笔在半空悬停了很久,祂好像忘记了下一笔原本该落到哪里:“我以为你并不认可他。” “是啊,现在我挺讨厌他的,”梅迪奇的口吻,说得好像自己就不惹人厌烦似的,祂晃在围栏边缘的脚渐渐停下了,“但是他很好用……换作萨斯利尔大人提过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他是个‘人才’。” 乌洛琉斯偏过头去:“主曾经说过,十天后,我们就会出海。” “什么时候说的!?我得去战争军团看着他们了!” 梅迪奇的话语最后消失在半空中,随着一团腾空飞舞的火焰而远去,直奔训练场的方向。 乌洛琉斯这才将目光转回画上:“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祂没有想起来,只是摇摇头,抬手往画布上添了数笔泛灰的白色颜料。 白色的河流渐渐环绕住绘画中间的主体,缠绕住云雀与捧着它的人影。 乌洛琉斯眼底的银光涌动,似乎是倒映着那幅画,又像是看到了别的什么。 祂的笔停在河流拐弯的一处,眉毛逐渐拧到一起,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命运的某处被扭曲了,乌洛琉斯这样想着,希望那并非坏事。 —— “你给祂重塑了身体?” 阿曼妮西斯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只云雀,并在祂从奥赛库斯头顶起飞的时候,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臂将它接住。 这对有六条空闲手臂的祂来说还是很容易的。 “阿曼妮,日安。”卓娅轻声道。 祂的问好间也带有熟悉的嗡鸣声,阿曼妮西斯通过留在自己那里的光芒,轻易就能辨认出,眼前这只轻眨眼睛、专注观察祂的小鸟,就是那团光芒凝聚成的“艾丝特”。 只是达日博格给祂起了新名字,这让阿曼妮西斯多少有点不快,但是这只是一件小事。 奥赛库斯向着祈祷室内的两人道别,恭敬地弯腰退出了屋子,并将房门合拢。 坠着点点星芒的黑暗从阿曼妮西斯的身上洒落,隐秘的力量重新笼罩这间屋子,隔绝了外界任何可能存在的窥视。 手指轻轻拂过鸟类的羽毛,感受着如真正生物般的温热与柔软,阿曼妮西斯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 祂看向达日博格:“你是怎么做到的?” 达日博格含糊地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一颗大部分面积被蓝色覆盖的地球仪,直接浮现在祂的手心里:“‘空想’的权柄非常奇妙,超乎我先前的想象。” 阿曼妮西斯当然认出了那颗星球,还有那上面形状熟悉的几块大陆,因为面纱的遮挡,没人能看到祂眼中那点软化的情绪: “但你还是解决了‘空想之龙’。” 达日博格却没有因此而显得自傲,只是温和地摇头:“那是因为祂有极度畏惧的东西,而我跟那种物质的接触非常密切。” 顿了顿,祂看向云雀:“你说的‘星界之主’,就是指能掌控那种物质的人?” 云雀似乎陷入了思索中,不过最终没有想出更确切的答案,只好点了点头:“事实上,那种物质便是‘星界之主’。” 这话让达日博格又陷入了沉思,祂的目光落回手心里那颗“地球”上。 阿曼妮西斯看出了达日博格思考的事情:“你觉得这样的‘物质’不止一种?” 在达日博格开口前,云雀却先一步点了点头:“灵界之主。” “这倒是跟我先前解析出的资料相符,或许……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那块石板吗?”达日博格后一句话询问的是阿曼妮西斯。 “当然记得,你将‘不眠者’的配方全部给了我,我得说你真的没有太多起名的天赋。” 达日博格笑了笑:“直观些的魔药名称,也是对魔药服用者直白的指引,给他们一些遵循魔药风格的启示。赫密斯在这方面的研究比我早了一步,他坚信这样能有效规避非凡力量蕴含的风险,将失控的概率降到最低。” 阿曼妮西斯的嘴角也有了弧度,祂轻轻揉过云雀头顶发光的羽簇:“在没有帮助与保护的情况下,赫密斯和那些敢于试药的人类,很值得钦佩。” 达日博格却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经历过那个阶段,能提供给他们的参考经验反而少了很多……” “难道你觉得,针对不同的非凡力量,都有各自相应的‘物质’?你之前已经跟我提过一次这个概念了,‘唯一性’。” “那不一样。”达日博格斩钉截铁地道。 “有什么不一样?”阿曼妮西斯得承认,祂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起来了。 达日博格顿了顿,声音低沉地道:“我不知道……暂时还不知道。” 阿曼妮西斯看着手心里的云雀:“你说起‘灵界之主’的时候,不是很高兴。” 卓娅却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 感谢大家的订阅、推荐票和评论。 今晚那章可能要晚些才能发。 感谢向羽心声,北霄落叶,单片眼镜蒙蒙子,山路无雨,墨江秋水长歌行,小识天命,艾尔法,单片眼镜偷税怪,往蹇,埋下一粒种,凤磐,书友20231021233059649,烤全北极星,苍蓝_dra,狐清影,月烬星明,宽檐礼帽,书友20220205183044608,书友20210623231252742,牧诤,雨落尘世,书友20210422194224527,的月票! 第五十八章 梦境:海浪 梅迪奇很讨厌水,这种厌恶在祂看到大海的第一眼,就达到了顶峰。从生理到心理,祂都在抗拒着靠近面前蔚蓝色的浪涛。 水火不容,放在天生就是火焰巨人的梅迪奇身上,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惩戒之血”的队员全部都是“猎人”,是专属于梅迪奇的下属,即使他们没有梅迪奇这么强烈的厌恶感,也依然不喜欢海洋的作战环境,这会让他们的火焰操控大打折扣。 但是主的命令高于一切,这点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同样的。 因此“惩戒之血”只能老实地来到这片海域,提前感受下劣势的战斗环境,随行的还有“星之辉”的莎拉,以及她那并不算成熟的儿子,亚伯兰。 在这次行动中,会需要亚伯兰负责战场之外传递情报的任务,因为巨人族也会参与这一次的行动,莎拉现在正在抓紧时间指导亚伯兰,对这孩子第一次的重要任务感到担忧。 至于亚伯兰,他一点没有担忧的样子,反而因为高兴而显得比平时还要亢奋,他甚至还是第一次随同“惩戒之血”的成员出行。 即使现在只是为了“熟悉海上环境”,亚伯兰也是当作一趟正式任务来看待的。 “不,我们不会遇到敌人,”莎拉无奈地摇摇头,“你今天仍然是要专注感受非凡能力,尽量成功记录‘惩戒之血’成员们的能力,然后去熟悉你已经记录好的‘旅行家之门’,懂吗?” 刚刚晋升不久的亚伯兰用力地点头,拍了拍自己挂着宝石吊坠的心口:“没有问题!” 然后青年将目光放向大海,蓝色的潮流卷动白色的浪花,让他生出一种渺小又开阔的希冀。 “母亲,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莎拉安静地凝望着与青年相同的景色,直到一团爆发的火光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回头看了一眼开始尝试用火焰爆发推进自身,以此替代游泳的“惩戒之血”成员。 不过在海水的体量中,那样的火焰只能在水面外起作用,一旦入水就会熄灭。 莎拉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海天交界的地方:“大海的那边可能有很多东西,有别的种族,至少我们所知道的,精灵族的宫殿都是在岛屿或者海底。” “会有新的大陆吗?萨斯利尔大人给我讲解灵界坐标的时候,说过这个世界很辽阔,我们所见的仅仅是眼前很小的一部分。祂甚至还说在世界之外还存在着未知,我很好奇那都是什么……” 青年絮絮叨叨地说着,眼里除了强烈的期盼,也有着一丝敬畏。 莎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不知道,亚伯兰,或许某一天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真的可以吗? 亚伯兰虽然从不怀疑自己能跟着母亲的脚步,跟着母亲学习,在未来掌控能穿梭灵界的力量,但是他只有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才会偶尔产生那样的幻想。 莎拉很少正面认可他的努力或者进行鼓励,总是以最严格的态度对待非凡力量,而且亚伯兰能感受出来,他的母亲并不希望他在这条路上太过深入。 今天的莎拉似乎不再那么坚定了。 “没关系,即使我看不到,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的。”亚伯兰笑着看向梅迪奇,祂在怒骂一位不敢进水的下属,“说不定以后我的孩子,会有能看到大海另一侧的那天。” 莎拉今天的语气也很是温和:“世界很大,灵界也同样遥远无边。而主告诉过我,星界也是。如果我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灵界将会对我敞开大门,我就能知道星界是什么样了。” 亚伯兰因为知道这些从未听过的知识,愈发积极地笑起来:“我也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莎拉又一次拍拍他的肩膀,却没有露出笑容:“我们开始吧,你今天要尝试记录的能力是‘守秘’,直到你的灵性耗尽,我是不会给你太多休息时间的。” 亚伯兰的身子微微一僵:“我会努力的……” —— 南方,一处弥漫着硫磺气味的山谷。 这里的地面除了红与黑,见不到任何富有生机的色彩,满地都是龟裂的缝隙,裂缝深处又流动着深红近黑色的黏稠液体,在黑色液体大片汇集的地方,便会散发出腐朽的腥臭。 在那些黏稠液体内部,时不时便会鼓起一个气泡,露出底部孕育着成团黑影的卵壳。 附近的活火山口上,弥漫着大片阴云的黑雾,仿佛一根撑起天空的巨柱。 黑色阴云与雾气里,间歇会爆发出紫黑色的火焰,如同细碎洒落的烟花,然后一群皮肤黝黑、额头生有细长尖角的小恶魔,就会从中飞出来。 它们的体积跟普通的禽鸡差不多,眼睛是红色的竖瞳,身后除了形如蝙蝠的羽翼,还甩着犬科动物般的尾巴。 这些小恶魔对待自己共同行动的“同伴”,态度也十分不友好。 它们用外翻的尖牙彼此撕咬,一旦有哪只“同伴”的翅膀被撕毁,惨嚎着从天空坠落,其余的小恶魔便很是兴奋,发出阵阵能让其余生物虚弱的刺耳尖笑声,为此感到愉悦。 一只异常庞大的铁锈色手掌,从火山口附近的黑烟中伸出,朝着那群吵闹的小恶魔抓去。 小恶魔尖叫着往四下散开,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不幸的家伙,落入了长有黑色长指甲的爪子里,一张血色的巨口从黑雾深处张开,将打发胃口的“零食”塞了进去,然后重新合拢。 不过几分钟,那些小恶魔们又重新聚集到一起,拥挤地飞翔着穿过黑雾,一边吞食偶尔爆发出来的焰流,一边继续它们互相折磨、互相嘲笑的撕咬。 这样恶劣的环境,除了恶魔族,几乎没有任何生灵能活下去——除了那些已经跨越生理限制的神话生物。 “荣誉之神”蹲坐在山洞口,安静观察着对面那座黑烟缭绕的山峰。 没有恶魔在这附近徘徊,再度确认过这一点,巨人王的幼子才收回视线。 硕大的独眼里满是疲惫,半睁半合地垂下,祂检查着自己的行囊,从里面翻出药膏,抹在自己能够得着的那些伤处。 布拉德尔不能在这里久留,但是祂需要来这里一趟。 因为祂有要见的仇敌。 布拉德尔所等的巨龙,如约定那般来到了这里,正因为这是恶魔的领地,一切无序又混乱,对双方来说反而是更安全的。 “布拉德尔。”身形缩小后的黑色巨龙缓缓从洞口爬进来,祂现在甚至比弓着后背的独眼巨人还要小,看上去愈发像是一只缩小后的蜥蜴了。 “……你早就来了?”布拉德尔眯起眼睛,忍住凝结一把宽大巨剑的冲动。 族群之间的仇恨很宽泛,但是沉淀了足够久,久到足以成为一位巨人面对另一条巨龙时的本能,让布拉德尔下意识生出杀意。 “噩梦之龙”缓缓踱着步子,仿佛自己踏进的不是一处恶魔领域的破山洞,而是金碧辉煌的殿堂。 很难说在一条爬行类的巨龙身上,还能看出优雅的姿态,但阿勒苏霍德的表现就是如此:“我可以在任何地方,不要费心追踪我的去向,如果我不想见你,你不可能见到我。” 布拉德尔狠狠地盯着微缩版的阿勒苏霍德,没有说话。 阿勒苏霍德并不在意是否有回应,祂刻薄的话语带有笑意:“你要知道,即使是‘恶魔’这些没有脑子的东西,也是存在潜意识的,可惜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它们也不懂得感受那些美妙的情绪。” 布拉德尔喘着粗气,花了几秒才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你想说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痛苦!混乱!巨人族的毁灭?我们才不会给你们这些爬虫殉葬!” 阿勒苏霍德低声笑着,依然踩着那矜持的步伐,一直走到布拉德尔面前:“这只是一个开始,是所有陨落的开始!如果你没能看出这点,石头脑袋,也不会有这场会面了。” 布拉德尔身上有淡淡的光芒散开,形成一片模糊不清的黄昏,披在祂的身后,宛若一件飘拂的披风。 布拉德尔带着血丝的巨大独眼,却逐渐变得理智而冰冷:“是的,我的兄长沉浸在祂给自己构想的美好未来里,但是我看到了阴谋的影子,这或许就是黄昏给我的启示。” “噩梦之龙”的眼睛微微眯起,祂似乎很欣赏发生在布拉德尔心里的那种变化: “对于血亲的刻骨之恨,比你对巨龙族的仇恨还要更强烈,它足以烧灼掉你所有的退路,让你无依无靠,只能依赖你的仇人,这是很合理的发展。” “你在试图干扰我!”布拉德尔低吼了一声。 “不,我只是在陈述你心态上的改变。”阿勒苏霍德甩动了一下尾巴,“你无法否认我说的是事实。” 布拉德尔又是一声低吼,祂用巨人语低声骂了几句,但随后又痛苦地垂下头颅:“那到底是谁?” 阿勒苏霍德的声音仿佛一只幽灵,缓缓地渗透进布拉德尔的脑海里: “杀了我父亲的人,同样也得到了祂的权柄,你觉得还会是谁?巨人族成了他们的盟友,将要帮助他们攻打精灵族,你觉得能笑到最后的又是谁?” “我不会完全相信你。” 阿勒苏霍德又一步,两步,优雅地洞穴外爬去:“你别无选择,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走吧。” “荣誉之神”没有沉默太久,便站起身跟上了“噩梦之龙”,黄昏在布拉德尔身后消散,融入黑暗。 非常抱歉今天晚了一些! 总算赶上了! 第五十九章 老鼠 贝克兰德西北郊区,麋鹿庄园。 这是一座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庄园了,可以说比大部分新晋贵族的年龄还要大。 但是时运不济人,随着国家内部财富与权力的更迭,这座庄园穷困潦倒的旧主人,某位不知名子爵,被迫出售了这座原本属于家族的基础产业。 莫里·马赫特便收购了麋鹿庄园,这位四十来岁便成为了王国下院议员的鲁恩绅士,在退伍后便投身政坛,一路风生水起地走到议会,有着出身大律师家庭的妻子,还有一位……很高傲又胆大的女儿。 马赫特议员向来很宠爱自己的独生女,所以当海柔尔到庄园度假,又被发疯的老鼠咬伤后,立刻将自己的女儿接回了伯克伦德街的别墅。 至于那只老鼠,仆人们并没能抓到它,海柔尔也不愿意让这件事情闹大,一切便不了了之。 直到今夜,这只袭击了海柔尔的老鼠,曾经被马赫特家的女儿,悄悄供养的“老师”,似乎快撑不住了。 灰毛光滑近乎发亮的老鼠,攀爬至窗户的边缘,它的体积远超普通的老鼠,看上去几乎快赶上普通的猫了。 老鼠猩红的眼睛像是摇曳的烛火,里面充斥着难以分离的野性与情感,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时隐时现,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窗户并未关紧,夏夜的风和煦地从外面吹进来,在绯红月光下,这只老鼠在窗口爬上爬下,重复了数次这样的过程,仿佛就连它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想要做什么一般。 它的嘴里时而发出喃喃低语的声音,因为语句太过破碎、模糊,听上去就像是含糊的梦呓,有时候,它发出的又不是详细的语言,而是跟普通老鼠无异的“吱吱”声。 每当这只体型巨大的老鼠“吱吱”叫的时候,厨房的某处屋角就会传来回应,然后便有灰色的老鼠从阴影里窜出,如同朝拜般向着窗口支起身子。 这些老鼠的眼神,几乎是完整地从大老鼠身上复刻出来的,然而它们似乎更加经受不住疯狂。 啃噬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此起彼伏。 这只老鼠贴着桌角啃咬木头,那只靠近椅子咬在椅腿上,墙边与装着东西的布袋也没有放过,所有能被尖牙磨过的东西,统统都趴上了眼睛猩红的老鼠。 而最大的老鼠不断来回爬动,贴着离开别墅的窗户边打转,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椅子腿歪斜得太严重,向着地面倾斜倒下。 “咚!” 这样的声音似乎惊醒了窗边茫然的巨大老鼠,它发出相当尖锐的一声“吱”,随即扭头窜向了窗户外面的方向,掉进了一片种植着三色堇的花圃中。 越来越多的尖叫声从屋里响起,短促却并不高昂,似是在呼应着那只大老鼠的声音。 很快,大批大批的老鼠就爬上了窗口,彼此踩着脑袋,争先恐后地跳向了窗外,想要去追随那只率先离开的大老鼠。 仅有几只老鼠还留在屋内,它们顺应着本能的冲动,不断啃噬厨房内的家具与粮食,享受着一场属于老鼠们的“盛宴”。 椅子砸在地面的声音,吸引了房间外一位进行清扫的女仆,她胆怯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往里面窥探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过少东西。 这个脸上带着点雀斑的年轻女仆松了口气,又缓缓合上门缝,却没看到在门关紧前,一双又一双鲜红到近乎发光的眼睛,朝着门边的方向转来。 —— 伯克伦德街39号。 马赫特议员的家中举行了一场舞会。 莫里·马赫特又穿上了那身方正而精神的橄榄绿军服,上面挂着橘红色的亮眼绶带,佩戴了战斗勋章。 马赫特议员明晃晃地摆出自己军方的出身,那么这场舞会受到邀请的客人,大多数都有着同样的倾向,与军方关系密切。 他身旁站着自己的夫人莉亚娜,这位人到中年却仍然保养得当的贵妇人,穿着露出双肩的浅色长裙,随同自己的丈夫与客人们寒暄。 当道恩·唐泰斯一身正装从外面走进来时,马赫特议员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对自己这位声名鹊起的邻居露出宽慰的笑容,欢迎起这位前往南大陆“做生意”,并成功归来的旅行家。 道恩笑着回复起马赫特议员的话题,主动提及自己送出的礼物,让马赫特议员的心情更好了——在出发前他就随口讲过对河谷葡萄酒的喜爱,没想到对方真的带回鲁恩当作礼物,这样的识相让马赫特议员对道恩更加看好。 不过道恩略略扫视大厅一眼,就问起了另一件事:“海柔尔小姐不在?已经去女子公学读书了吗?” 涉及到女儿的问题,莉亚娜夫人不禁面露愁容:“没有,她只是生病了,公学要到九月才去。” 在道恩顺势的询问下,马赫特议员半是无奈,半是苦恼地解释起来,郊外庄园出现了发疯的老鼠,袭击了他的女儿。 伤口还没彻底愈合,海柔尔也一直心情低落,马赫特议员就没有让她也跟着出席今晚的舞会。 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位与马赫特家关系还算不错的客人,就知道此时不应该继续往下问了。 所以道恩只是关心了几句海柔尔的医治情况,按照几人共同的信仰,在胸口顺时针点了四下,祈祷女神的庇佑后,便与主人家结束了交流。 他思考着这件事情,走进大厅,等待其余的客人到来。 但克莱恩并非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悄然间,一阵幻境出现在卧室内海柔尔的身边,在没有非凡者的舞会场合下,即使克莱恩再大胆行动,也不会引起多少注意。 “诡法师”作为半神,本就初步掌握了少许隐秘的力量,如果再被人发现,那就说不过去了。 三楼卧室内,失魂落魄的海柔尔在看到门边走进老鼠的时候,心情甚至是很惊喜的,但是随即便被诸多猩红眼睛的老鼠吓了一跳。 等到她从幻影中回过神来,通过项链发动“解密学者”的能力,海柔尔察觉到一丝异常,立刻猜测到是有人盯上了自己的老师。 只是片刻犹豫,海柔尔就吩咐门外的仆人不要打扰自己休息,然后换上了便于出行的猎装,她临时乘坐马车要前往城外的麋鹿庄园,想去提醒自己的老师。 对于这样的结果,正在大厅里与相识客人攀谈的道恩,只是微笑着抿下一口葡萄酒。 —— 麋鹿庄园外,一个黑袍黑卷发的青年,坐在一棵树梢上,望着庄园别墅的方向叹了口气: “是个寄生者?可惜不是帕列斯啊,祂难道不知道我很想他吗?” 一只右眼周围带有白色绒毛的猫头鹰,背对着青年也望着别墅方向。听到青年的叹气,猫头鹰将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过来,然后回答道: “寄生者也不错,还是个因为寄生老鼠太久,濒临失控的。” “可惜寄生在鸟类身上的经历,并没有影响到卓娅的精神情况,我可是刻意从魔药里删除了那部分的知识……” 猫头鹰低笑了一声,因为物种原因,它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正有怪物发出了尖锐的嚎哭。 它似乎对青年的话很是不屑:“我是觉得魔药知识只是用来糊弄那些傻子的,卓娅的位格毕竟不同,祂也不是真正‘消化’了魔药。” 青年的手轻轻点在膝盖上:“有道理,祂的状态更像是……” 一只带有黑眼圈的松鼠抢答了这句话:“更接近‘放牧’了非凡特性。卓娅会这种小伎俩我也不意外,毕竟本体给的记忆里,也包含一些过去的事情……” 猫头鹰和青年同时转过头来,盯着那只松鼠。 “我说错什么了?萨斯利尔跟卓娅的关系很密切,你们不都知道的。”松鼠甩动两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懒懒地趴在树干上,不过看它有意绷紧的后腿,随时都可能往下方的灌木丛跳去。 猫头鹰发出一声含糊的鸣叫,将头转了回去。 青年也显得一脸无趣:“听你自满的语气,我以为又有什么新消息呢,结果不还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些。” 顿了顿,他忽然间抬手,抓住了那只松鼠——松鼠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因为被偷走了“活动身体”的念头,它没能直接跳下树枝,落向地面。 “要不你再去试探一下那位‘寄生者’?” “还有那个必要吗?”松鼠看上去并不在乎自己被别人攒在手里,悠闲地趴在青年的拳头间,“你已经看够了,不是吗?” “好吧,确实没有这种必要了。”青年将松鼠随手抛向一旁,看着它在空气中转了一圈,精准地落进下方缓冲的灌木丛里。 猫头鹰又发出哭嚎般的轻笑:“放心去吧,我们都在你后面看着呢,你要是吃不下,我们不介意帮你分担那只老鼠。” 越来越多的鸟类从附近的树林间跃出,包括那些并不属于夜行的种类,它们颇为人性化的眼神似笑非笑,都在右眼处有着非常一致的共同点,或白或黑的眼圈。 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凝重,窃取距离来到花园外的青年,观察起花园内的动静,那只寄生在老鼠身上的雅各家后裔,正在和一位身份不明的家伙交手。 “有人先我们一步了,有点意思。诡法师?” 他身上还带着“隐秘”的眷顾……真巧啊。 这个分身正了正一下右眼的单片眼镜,察觉到一丝难以言说的疑虑。 第六十章 取代者 克莱恩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那只寄生在老鼠身上的“偷盗者”半神。 在失控边缘徘徊的“寄生者”,身旁团团围聚着那些红着眼睛的疯老鼠,在花园里围成一团,其余的老鼠试图接近“寄生者”,却又被大老鼠疯狂地撕咬与攻击,留下越来越多的老鼠尸体。 战斗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花园里便再度归于寂静。 克莱恩短暂失去了那只巨大老鼠的踪迹,被空气子弹轰炸过的位置,只剩下了一滩贴于地面的老鼠血肉。 在艾丝特刚刚“晋升”的时候,跟他分享过不少有关“偷盗者”半神的情报,那些曾经只是信件中闲聊时,她带着炫耀写下的杂谈,都成了此时极为有利的先手情报。 宿主的消失会影响到“寄生者”,但是并没有那么致命,如果“寄生者”能先一步转移到其余的载体上,可以有效摆脱大部分的伤害。 在晋升后,克莱恩再去回顾先前得知的信息,倒是能看出这跟“诡法师”的秘偶转移,存在某种奇妙的相似感,让他暗暗感慨了一句,不愧是相邻途径。 此时那位“寄生者”已经自己的脱离视线范围,克莱恩也没有大意,而是通过占卜,确认了对方仍然处在麋鹿庄园的花园内。 所以他谨慎地潜藏在暗处,观察起附近生物上延伸出的灵体之线,试图借此找出那位实力跌到谷底的“寄生者”。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一位“寄生者”躲在暗处想要报复,那很容易给住在伯克伦德街的克莱恩,带来更大的麻烦。他不打算放过这个心存恶意,想拿马赫特议员女儿当“备用载体”的半神。 直到那个近乎完全失控的家伙,发出一阵痛苦的喘息声,而声音的源头竟然是一棵大树: “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 对方连声发出痛苦的质问,歇斯底里的声音逐渐转向怨恨恶毒:“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大树的表皮飞快脱落,露出下方仿佛被蛀空的一处又一处虫洞,里面冒出带着环节花纹的虫豸,它们蠕动着与蛆虫相近外形的虚幻身体,体内又沉淀着细碎的花纹,似乎有时间在无形间随之流逝。 那些蠕虫在大树上来回爬动,从内部钻出、脱落,看到它们出现的瞬间,克莱恩身上所有的东西——非凡能力、知觉、想法,甚至包括他的衣物,统统都被偷走了! 但是克莱恩的反应足够快,他已经在这之前先转移到了另一个秘偶身上。 只要通过自身的“蠕虫”进行更替,摆脱掉被“偷窃”了一切的状态,他便可以重新使用属于自身的非凡能力。 只是在克莱恩进一步采取行动之前,有另一个格外平和,又带着些许笑意声音在花园中响起: “不要着急,也不要这么愤怒,事情会解决的。”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违背常理的感受,让听到的人轻易信服,甚至连出声的男性都没见到,就能生出脱离自控的信任感。 不过在克莱恩看清说话的男性长什么样时,他的理智瞬间被塞回了大脑里。 克莱恩的第一从心反应,就是动用“蠕动的饥饿”,拉上自己的“赢家”秘偶,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麋鹿庄园。 他生怕多回头看上一眼,那个戴着单片眼镜的“时天使”,就会直接凑到自己眼前。 阿蒙走向那棵大树的脚步顿了下,祂随意地扫过角落里方才站着人的位置,一点扭曲的阴影从单片眼镜上掠过,祂捕捉到一部分“黑夜”的隐秘力量。 黑夜培养了自己的“诡法师”,想要争夺源堡的所有权?难道祂觉得“愚者”比我,甚至比本体更有优势? 阿蒙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继续走向大树。 从失控中短暂缓和的“寄生者”,并没有认出来阿蒙,仍然处在先前那种特殊的安抚感中,茫然地打量着对方。 即使只是一棵树,“寄生者”也依然能对外界保留一定程度上的感知,包括分裂出去的时之虫,都可以提供视觉与听觉上的援助。 不过到了这一刻,这位“偷盗者”半神依旧没能认出青年的真实身份,不论一棵树做什么、说什么,意义都不大了。 在修剪成长方形的灌木丛里,有缓缓靠近的生物带着枝叶晃动,发出“簌簌”轻响。 阿蒙笑着开口了,听上去亲切温和:“晚上好,雅各家的后裔?” 那株大树里传出的声音,不由带上了几分欣喜:“是、是的!你又是谁,你认识我的先祖吗?” 阿蒙微微颔首:“当然……他们的味道不错。” 数分钟后,拖延了少许时间的阿蒙,不仅收下了这一份非凡特性,还同时夺走了属于弗罗拉·雅各的一切,包括祂的命运。 “伯克伦德街?离黑夜教堂有些近,值得冒险吗?”这个阿蒙分身自言自语道,还没等那只蹲在灌木丛上的松鼠插话,祂便已经做出了决定,“无所谓,反正只是个分身。如果能查出背后的人物,那可是不错的交换。” 就在阿蒙离开花园之前,一位墨绿色长发的少女从树林外经过,下意识看向了这边。 海柔尔·马赫特总算从贝克兰德的家里赶到了郊区的庄园,原本她正走在通往房屋的道路上,揪心于自己的老师可能被人发现。 但是在经过这片小树林的时候,某种直觉促使海柔尔转过头来。 看到阿蒙的那刻,海柔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笑容:“老师,您好转了?” 随即她又紧张地四下张望两眼,快步走向阿蒙的身前:“有人发现了您的问题,您最好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作为“偷盗者”途径的天使,只是随意打量一下,阿蒙便能轻易看出眼前这位小姐,已经是序列八的“诈骗师”了。 因为获得了弗罗拉·雅各的命运与记忆,海柔尔在阿蒙面前再没有任何秘密。至于海柔尔眼中注视的,也一直是她成为非凡者,从一开始就遇见的那位“老师”。 甚至都不用祂去贝克兰德,线索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阿蒙微笑着冲海柔尔点头:“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多了。如果还有人在追查我,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被“老师”的自信所感染,海柔尔原本忐忑的心情很快镇定下来:“太好了,幸好您恢复了……” “你突然间跑过来,会让你父母担心的。”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和蔼地道。 祂在寄生海柔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注意到这个少女身上还携带着“解密学者”的非凡物品,所以有了另一个打算。 祂不着急,等到合适的时机,等到她晋升也不错,“解密学者”…… 跟在身穿猎装的海柔尔身后,黑袍青年悠然地迈着脚步。 而那些隐匿在树木间的鸟兽与昆虫,一部分散在了附近的庄园中,另一部分化作更细微的形态,悄然跟在青年的身后。 —— 受到惊吓的克莱恩,连夜跟伦纳德与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商量起联手的计划,在“世界”明确自己能获得隐秘存在的庇佑后,帕列斯才同意对付阿蒙的行动,愿意为这事提供帮助。 没人能忍受阿蒙住在自己隔壁——至少对克莱恩来说绝对不行,对帕列斯来说更加不行! 而明天的塔罗会上,伦纳德表明他会给出准确的答复。 今夜的不太平,不仅限于马赫特议员名下惨遭入侵的麋鹿庄园,还包括桥区的某处下水道。 或许是因为贝克兰德废弃的下水道四通八达,又没有任何人会来巡查这种地方,所以这里更容易发生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巴那贝蹲坐在一处拐角边,无奈地看向自己身旁的秘偶,先前外表已经恶魔化的秘偶,正缓缓收起翅膀与头顶的弯曲山羊角,深黑色的皮肤逐渐变淡。 只是还有一股硫磺味弥漫在附近,让巴那贝的手指下意识转向胸口的烟盒,但是考虑到自己应该低调行事,只好忍住了抽烟的冲动。 巴那贝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好运之神”抛弃了,不,这跟执掌好运的“愚者”先生也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可能还是非凡聚合定律带来的灾难。 “恶魔”的相邻途径是“囚犯”,也被称作“异种”,而以传承这条途径闻名非凡世界的,主要是起源南大陆,热衷于血腥祭祀的玫瑰学派。 真不知道这是我撞上了他们,还是他们撞到我头上,等着瞧…… 巴那贝在心底嘀咕了两句脏话,抬手烧掉一个纸人替身后,他带着上半身不着寸缕的秘偶,爬出了下水道。 简单辨认过所处的位置还在桥区,巴那贝按照印象中的方位,走向附近的某家旅店。 先把这个晚上打发了再说。 巴那贝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连一件封印物都没能申请下来,心里就一阵烦躁。 有时候他很怀疑,那个老东西只是想让他来送死,而不是让他来打探情报的。 明天干脆直接将这个消息扔到塔罗会上,看看谁对那些邪教徒感兴趣吧。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与会者 周一,红光间,塔罗会的诸位成员又一次出现在灰雾上,落座在青铜长桌旁。 “世界”身旁那个座位,仍然是空空荡荡的,连续缺席了三周的塔罗会,再怎么说,这样的情况也有些不对劲了。 刚刚来到灰雾上时,“恶魔”的双手交叉搭在桌面,整个人怠惰地弯着后背,说得上是在座一群人最没正经模样的一个。 不过他正望着“恋人”带有螺旋触手符号的椅背,因为不安而稍微坐直了身体。 艾丝特,她已经三周会议没有出现了,这正常吗?这可不是那些偷偷摸摸的野生非凡者集会,这是在“愚者”先生面前召开的特殊会议,真正有“高位者”作为见证的特殊安排。 “恋人”的连番缺席,很难不让人往某些更糟糕的发展猜想,“恶魔”不清楚她究竟是现实出了事,还是遇到了某些难以跟“愚者”联系的情况——不,他不应该质疑“愚者”的伟力,但是“恋人”为什么一直没有来呢? 难道说是“愚者”让她离开了塔罗会?可是“恋人”的座位仍然保留着,没有任何变化…… “恶魔”望着桌尾的空位呆滞片刻,直到“正义”开口与众人打招呼的时候,他才收起了往这方面发散的思考,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这周仅有“恶魔”上交了六页罗塞尔日记,都是他在因蒂斯的时候收集到的,他希望积攒下来,用于交换之后“愚者”的庇护。 灰雾中的神明微微颔首,同意了这样的请求。 事实上,巴那贝手里还记下了另外六页,准备以后分散着上交,一次性交太多出来,对他来说太显眼了。 交易环节没有波澜地进行着,巴那贝发布了收购非凡武器的请求,要求便于携带,最好是外表看上去并不明显,或者便于隐藏的东西,种类不限,他的预算在三千金镑以内。 最终“世界”、“隐者”和“倒吊人”都答应,会帮他留意一下。 既然暂时没有自己要的东西,巴那贝便保持了沉默。 自由交流的时间,“倒吊人”发挥了他头脑方面的特长,替“月亮”出主意,让他与几位塔罗会成员策划联手,对某位提供了危险情报坑害过“月亮”的血族子爵,设下了一个陷阱。 巴那贝心不在焉地旁听着,他没有打算参加这件事情,虽然“倒吊人”巧妙地协调了各个成员间的配合过程,但是这样近距离的集体行动,依然有跟塔罗会成员线下接触的风险。 巴那贝毫不怀疑“愚者”的神国可以屏蔽来自外界的探查,但是一旦离开这里,他去了哪、做了什么,都有被家族内那位老者占卜到的可能,巴那贝毫不怀疑这一点。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他打算离塔罗会成员越远越好,上一次遇到道恩·唐泰斯,已经是始料不及的意外了。 直到众人商量完那位血族子爵的事情,长桌上稍微安静下来,巴那贝才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有气无力地道: “桥区有玫瑰学派活动的踪迹,有对这条情报感兴趣的吗?不收费。” 不收费,仅做交流? 刚刚热心地与“正义”、“审判”、“魔术师”与“倒吊人”商量联手的“月亮”,此时又露出少许惊喜地抬起头来。 早在几天前去向血族公爵复命的时候,“月亮”就已经收到任务,要找出潜藏在贝克兰德的玫瑰学派重要成员。 然而血族本身在这方面,拥有的情报并不多,只能由领取到这些任务的人,自行去外面寻找线索。 据那位血族公爵所说,因为玫瑰学派不仅接纳了“原始月亮”的信徒,还占据了一件始祖遗留的圣物,而血族自然不愿意看着那件东西流落在外人手里,想要夺回来。 “月亮”虽然领到了部分线索,但并不足以帮他真正找出玫瑰学派的藏身地,他先前还在因为这件事而困扰,没想到忽然间,就从塔罗会上得知了相关的消息。 转机来得很快,而免费的情报不听白不听。 正当“月亮”想开口的时候,另一边的“星星”却比他还要快一步问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嗯,‘恶魔’先生,对吧?你这份情报有多少可信度?” “我昨晚被他们堵在下水道里,跟老鼠似的钻过半个桥区,你说有多少可信度?” 如果不是克莱恩还要端着“愚者”的架子,他很难忍住嘴角的上扬,虽然“恶魔”先生的态度总是让人恼火,但是他说话也挺有意思的。 嗯,压着“恶魔”或者成功在语言上对他造成反击,看他更加恼火也很有意思。 “正义”在心里默默叹气,“恶魔”先生对待新成员不是很友好啊,“星星”先生才加入第二次塔罗会,没了解我们也是正常的,“恶魔”完全可以更礼貌一些…… 好吧,她指望“恶魔”先生表现得更得体,这本身就有点奢望了。 其他人没什么意见,对此见怪不怪,塔罗会上几乎每个人都被“恶魔”堵过话头,或者被他说些怪腔怪调的嘲讽,知道这位因蒂斯先生的牙尖嘴利。 “星星”下意识皱起眉头,不过他的注意力倒是还在这条情报上:“好吧,我不怀疑你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了,不过他们在哪?玫瑰学派可是有官方通缉的邪教徒,在鲁恩境内会对群众造成很大威胁的,我必须尽快将这条消息告知——告知我的队友们。” “星星”咧了一下嘴,他刚才差点习惯性讲出“红手套”队长索斯特的名字来。 虽然贝克兰德桥区是隶属“机械之心”管辖的,但这不妨碍“星星”将这件事告知他们,督促“机械之心”的成员进行排查与搜索。 “我是在兰迪街十六号遇到他们的,血腥味有点浓,恶意有点大。我要说我是游荡的时候偶然遇上的,你信吗?” “这样的说法,好像不太能让人信服。”“星星”迟疑着回答道。 “恶魔”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哼,那你就当我是占卜得出的结果吧。反正我也是倒霉,大晚上遇到那些家伙聚在屋里,对着一个玩偶发疯。他们要真是那么虔诚,就应该拿自己的脑子做献祭——前提是他们有的话。” “恶魔”说完,就将双手环在胸前,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想管的模样了。 “星星”简单环顾长桌一下,还是接受了这条消息,他不觉得有人敢在“愚者”面前戏弄其他成员: “不论如何,谢谢你告知我这件事,‘恶魔’。会有人尽快去搜查的。” “月亮”赶紧也插入了谈话:“我也有追查玫瑰学派的任务在身上,可以共享这份调查的情况吗?” “你有这方面的任务?”听到“月亮”这么说,“星星”也是微微一愣。 想起这是血族公爵发布下来的重大任务,现在血族都在为此而积极行动,打击那些残忍的邪教徒,“月亮”就忍不住骄傲地仰起头来: “是的,我也在搜寻玫瑰学派那些人的踪迹,要对他们采取行动,清扫这群危险的家伙。” “星星”当然认出了“月亮”身上的血族特征,但是并不觉得这位吸血鬼有什么义务做这些事,是因为玫瑰学派有叛逃的吸血鬼? 总不至于是因为“月亮”也是官方教会的成员吧,虽然大地女神的教会好像有让吸血鬼改信的奇怪偏好…… “月亮”不知道“星星”在想什么,以为对方是在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我当然不是单独去搜查,我们血……嗯,我背后也有不少人手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星星”的嘴角抽了一下:“好,我知道了,如果有后续情报,我有可能在这里分享,不过你不能透漏这些情报的来源。” “当然!有‘愚者’先生做见证,我才不会说出去。” 在这之后,“世界”与“星星”探讨了对付阿蒙分身的初步计划,并与“隐者”约定好与“神秘女王”的会面,而“太阳”就晋升“光之祭司”需要完全黑暗的仪式环境,向塔罗会的成员们寻求了建议。 交流时间也逐渐到了尾声,“愚者”颔首的时候,众人能感觉到祂的视线扫过青铜长桌,然后停留在桌尾的位置。 “在今天的会议结束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通知各位,与‘恋人’有关。” 巴那贝的心里忽然一紧,会议开始前那些猜想,难道有成真的了? 停顿两秒的“愚者”,似乎是有意给成员们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道: “塔罗会不会因为长期缺席,就放弃任何一位曾经获得名号的成员,对于‘恋人’的离开,我非常遗憾。 “但这是她的选择,我也不会阻拦。” 长桌边一片静默。 最终,还是“正义”举起手:“‘愚者’先生,那‘恋人’小姐,她……” “正义”没有说下去,居然会有成员脱离,甚至于退出这样的塔罗会,“恋人”加入的时间也不短了,这让“正义”不禁生出别离的感伤,只是她很好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态。 是因为有别的原因吗?“正义”很难相信,那位对“愚者”极为尊敬的“恋人”,就这样离开了这里。 “愚者”一声长叹,继续说道: “我相信,她会对这里的一切保密。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们,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恋人’都不会参与集会了。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海柔尔 伯克伦德街39号,马赫特家的宅邸。 夜色刚刚下沉,马赫特一家正在用晚餐,因为只是家宴,桌上并没有摆上太多奢华的东西,只是比较丰盛有荤素搭配的菜肴。 海柔尔将墨绿色波浪长发用黑色发卡别在耳后,深棕色的眼眸里笑意明媚。 这让她的母亲,莉亚娜·马赫特夫人很是好奇,这位夫人有着与海柔尔一模一样的墨绿色长发。 她青春正茂的女儿,几乎与年轻时的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美人,即使是消磨这么多年的时间,岁月也对这位贵妇人极为亲切,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这两天海柔尔摆脱了先前几天的浑浑噩噩,整个人都透着放松与欣慰,脸上也不再苍白,似乎完全从之前被老鼠袭击的惊恐中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知道海柔尔除了偶尔去郊外庄园散心,几乎没怎么跟外人有接触,莉亚娜都要以为,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太多的女儿,是遇到了情窦初开的对象。 不过出于好奇与关心,莉亚娜还是在用完甜点后,放下了叉子,笑着问自己的女儿:“你最近遇到了很开心的事情吗?很少看到你有这么孩子气的姿态。” 母亲带着调笑的话让海柔尔脸上微红,不过对于已经将“诈骗师”魔药消化完成的她来说,将这种小事敷衍过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海柔尔同样笑着回应了母亲:“是有些开心的事,我想通了一点心事……不过这可不能告诉你们。” “哎呀,海柔尔也长大了,知道保留自己的小秘密了。” 莫里·马赫特这样说道,他晃着手中添加了柠檬汁的酸味鸡尾酒,非常享受地轻抿一口。 刚刚吃过莓果派的甜腻,恰到好处地被中和,却又在酸涩的初味后涌上强烈的回甘。记忆中一直怀念的味道,此时能有机会坐在舒适的家里重温到,让莫里不禁默默感慨起来。 那位道恩·唐泰斯先生真是个不错的邻居,至少在打点人际关系这方面,他能做得这么用心,想要融入军方不会太困难。 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莫里能帮道恩的就很有限了,不过维持友好的关系往来,对两方都是有好处的。 海柔尔适当地露出一点骄纵的气恼,配上她先前的脸红,看上去更像是在对父亲撒娇:“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爸爸还是这么说……我都这个年纪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跟你们说。” 自己的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性格太像她的父亲了,骄傲又不服气,骨子里很是执拗。 莉亚娜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海柔尔:“当然,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很乐意听到你的分享,毕竟我们都知道,你总有着自己的想法。” 不过莉亚娜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是有了喜欢的人,总该告诉自己的父母,好让他们早些做安排。 说到这里,莉亚娜夫人冲海柔尔眨了眨眼,但是她的女儿完全没有接受这种暗示的意思: “我知道,要是我遇到困扰,会跟你们分享的。” 莉亚娜默默叹了口气,扭头便看到丈夫打趣自己的眼神,忍不住白了莫里一眼。 见到莉亚娜又看过来,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早就已经飞快用完甜点的海柔尔,便有些坐不住了: “我要回房间看书了,等到九月份就要去公学,我想先把那些内容都了解清楚。” 听到女儿如此有上进心,莫里颇为骄傲地扬起下巴,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他现在这个表情,跟海柔尔每次“看不上那些贵族子弟”如出一辙。 莫里冲着自己美丽漂亮的女儿点点头:“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不要太逼迫自己。” 于是海柔尔将下巴抬得更高了:“又说不上‘逼迫’。对我来说,学习可是很轻松的。” 莉亚娜也不禁笑着摇摇头,在她看向海柔尔背影,思考到底是什么让女儿这么高兴的时候,莫里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鸡尾酒。 他瞥了眼自己的妻子:“放心,等到去了公学,接触到更多人,她的性子也会有所改变的。” “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海柔尔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餐桌边,走出餐厅登上楼梯,愉快地前往自己位于三楼的卧室。 更别提,海柔尔手上还有那一件含有“解密学者”特性的项链。 最让海柔尔感到高兴的事情,当然不是九月份要去公学,而是据老师说,明天就可以帮助她制作出魔药,协助她晋升序列七。 到时候,学习也会变得更加容易,找出答案本来就是“解密学者”的关键,也不知道考试时回答那些问题,算不算“解密”的一种…… 一想到老师先前的话,海柔尔在为自己骄傲的同时,也期待不已。 先前那一切都是对她的考验,而海柔尔通过了考验,保持了镇定又展现出对老师的忠诚,于是她的老师愿意给她以晋升的机会。 甚至这一次,她的老师还教导了她更多关于神秘学的知识,让海柔尔先前感到模糊不清的疑惑,都获得了应有的解答,也越发敬佩自己那位“老鼠”外貌的老师。 明天海柔尔就会跟母亲一同前往庄园,住上那么几天,她除了晋升之外,还要抓紧时间收敛好逸散的灵性,以免回到贝克兰德后,被人发现身上异常。 有老师帮忙,海柔尔非常放心,她对老师的全心信任,几乎快要赶上面对自己父母的态度了。 海柔尔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 “你要再待一天吗?”莉亚娜看向自己的女儿。 海柔尔坐在沙发椅上,脸上带着少许倦容,对于母亲的询问她胡乱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因为昨夜适应能力过于兴奋,她近乎一晚上没有睡着,这导致海柔尔现在的灵性较为虚弱,表面上也显得很疲乏,倒是给了她多留一天,跟随老师继续学习的借口。 莉亚娜摸了摸海柔尔的头发,在女儿满脸不情愿的情况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好吧,那等会儿我乘坐马车回去,你今晚再好好休息一下。” “知道了,妈妈,我明天就会回家。”海柔尔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将莉亚娜送出了门,这才走上楼,去往她不许任何人进入的房间。 门口负责守着房间的女仆向着海柔尔躬身行礼:“小姐,门一直紧锁着,没有任何人进去。” 海柔尔冷淡地颔首:“很好,我要安静休息会儿,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在那位女仆转身离开后,海柔尔才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她先前锁上的房门,这主要是为了避免有人不小心闯进来,看到屋内那位特殊的客人。 黑发黑眼的青年身穿黑色长风衣,坐在柔软的扶手椅上,他靠着一圈软垫,悠闲地把玩着一个五颜六色的魔方。 单片眼镜嵌在他的右眼眶里,青年脸上带有少许思索的神态,很明显,他真正的注意力并不在手中的方块上。 这样的魔方,也是罗塞尔大帝发明的“儿童启蒙玩具”之一,在海柔尔还很小的时候,她收到了这件带有机关的奇特玩具。 不过在长大后,海柔尔就不再感兴趣了,只是将它与其他孩童时的杂物,一起留在了庄园的仓库里。 现在,出现在海柔尔眼里,正在转动魔方的,并不是那位青年,而是一只体型较为庞大,灰色毛皮油光水滑的老鼠,也就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神秘学导师”。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老师叫什么名字,但是海柔尔并没有在意——老师现在还在恢复状态,甚至可能被人追杀,不愿意告诉她名字,说不定也是为了避免她被人威胁呢? 海柔尔甚至自发地替老师想出了不少解释,在晋升“解密学者”后,她对于老师反而更为依赖了。 转动魔方的“老鼠”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笑意:“你昨晚不用那么着急的。既然已经成为‘解密学者’,你还有时间慢慢感受自己的新能力。放心,非凡力量不会自己飞走。” 虽然老师的话没有任何训斥的意味,但是海柔尔的脸还是忍不住红了,她讪讪地点头:“抱歉,您说的很对,我不该表现得这么失态,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序列七只是个开始,只有到了序列四,成为我这样的‘寄生者’,你才有机会触碰到神性,触摸到半神半人的境界。只有到那时候,你才能真正脱离普通人的层次。” 海柔尔兴奋地听着她的老师讲述这些,沉溺在对未来的幻想里。 一只飞蛾从屋外飞进,落到窗框上,然后隐蔽地绕到沙发后方,沿着扶手爬上座椅。 “老鼠”歪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转而又打量起海柔尔充满期盼的眼神。 青年的嘴角逐渐勾起:“明天我会陪着你回去伯克伦德街,那样也更方便我们交流,继续你的神秘学课程,你就不用再担心我独自留在庄园的问题了。” 海柔尔不禁面露喜色:“好的!那我们明天就坐马车回去!” 第六十三章 隐匿者 海柔尔坐在马车上,车夫驾车的技术非常稳当,再加上从贝克兰德郊外,到伯克伦德街顺畅的大路,一路几乎都没有太多颠簸。 海柔尔望向坐在对面的灰色老鼠,虽然心里仍然有很多想了解的神秘学问题,但是察觉到老鼠望向窗外的眼神很专注,便没有与自己的老师闲聊,担心自己打扰到对方。 阿蒙正在回忆教堂中与卓娅那场短暂的交流,包括那瞬间,卓娅过于复杂的眼神。 那真的是卓娅吗?每当回忆起那个带着鲜明感情的表情,阿蒙就觉得很异样。 如果那是艾丝特,倒是说得通,但她很明显并不是……哈,我居然会用“她”。 小七跟小五的记忆简直就像是污染,我究竟是想让分身承担这部分污染,还是想利用分身形成新的锚,反向去偏移“艾丝特”的自我认知? 作为一个分身,虽然已经派了别的分身出去送信,但我无法跟远离的分身再进行沟通,真是让人困扰。 捏了一下右眼眶,一种莫名的灵性直觉,正在不断提醒这位阿蒙——那个分身没能把祂想传递的消息,送给本体。 幸好在这之前祂给普利兹港的分身留了一封信件,被偷走来源的普通信件,匿名从邮局邮出去,反而能巧妙规避神秘学上的探查。 只是两个消息不同,一边是关于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可能潜藏在贝克兰德的情报,另一边,是关于自己那位兄弟…… 卓娅想说的,是“祂已经成功了”吗? 马车路过了伯克伦德街160号,灰雾之上更隐秘的窥视,并没有被马车上的“偷盗者”感知到。 所以克莱恩飞快触碰了连通“星星”的那颗深红星辰,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出去。 他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在克莱恩从灰雾上的监视里,海柔尔带着那个阿蒙分身,踏入了马赫特议员位于伯克伦德街39号的家中。 穿着浅色长裙的海柔尔,面露高傲而笑容,步伐轻快利落,然而所有的人就好像看不到跟在她身后,那位穿着黑色风衣、戴着丝绸礼帽的青年。 偶尔有女仆低头看了一眼,却又在张开嘴巴的瞬间,忘记要尖叫的事情,甚至连自己上一刻看到的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正当克莱恩疑惑,为什么阿蒙丝毫没有动作,只是单纯跟着海柔尔进入贝克兰德市区的时候,他看到阿蒙捏了捏右眼的单片眼镜。 透明而带有环节的小虫,仿佛脱离巢穴的工蚁,从阿蒙身上钻出,往四面八方散去,它们消失在各处——从空气、地面,到那些往来的奴仆身上。 即使仍然处在灰雾之上,克莱恩也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 被弹起的硬币向着空气里飞去,然而巴那贝并没能接住它,这对一位“秘偶大师”来说,是不应该出现的迟钝反应。 他只是因为在人群中,不经意与一位黑色卷发的青年互相对视,就停下了前往某间酒吧,去找寻自己接头人的步伐。 可以理解的是,这并非是巴那贝主动停下脚步,而是对方偷走了“他的行动”。 巴那贝的视线仍然紧盯着空中,方才那枚金币即将往下坠落的最高点。 青年缓步走过来,将手搭在巴那贝的肩膀上:“你好啊,这位先生,请问可以向你问个路吗?” 巴那贝开始讨厌贝克兰德了,麻烦怎么一个比一个更大,他宁愿去跟玫瑰学派那些疯子钻下水道,也不想招惹这样位格比他还要高的“偷盗者”,至于对方是谁…… 黑眼睛,黑头发,戴着单片眼镜,虽然穿的是长风衣与礼帽,没有戴显眼的尖顶软帽,但前面那些综合起来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外貌特征,即使放到鲁恩之外的各个隐秘组织里,也属于是恶名昭著。 尤其对于相邻途径的密修会来说,大部分中序列的成员,都多少接触过这位“偷盗者”的资料,巴那贝也不例外。 对方稍微放松了对他的限制,这让巴那贝重新获得了自由活动的能力,至少从嘴上来讲是这样的: “唉,我现在十分肯定,老东西让我来鲁恩,就是想让我来送死的……” 青年推了一下镜片,礼貌而友善地说道:“哦?你是密修会的成员。那大约是我找错方向了,替我跟查拉图问个好。” 被偷走了想法的巴那贝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喜,决定配合地装作路过,绝对不能道破对方的身份。 他脸上表现得愈发恭敬,毫不犹豫地开始发挥在某些方面的特长:“一定的,一定会给您带到的!像您这样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智慧过人,我相信老东西,不是,我家里的长辈能听到您的问好一定会十分高兴,能替您带话都是我的荣幸……” 青年笑吟吟地松开了搭在巴那贝肩上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竟然透出了一点“嫌弃”的含义。 不过他开口说的话就更直白了:“那我想,你肯定不介意我随你一起去见你家里的长辈吧?” 巴那贝的话一噎,但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个青年忽然诧异地转过头去,随即下一秒,他的身形立刻消失不见了。 巴那贝也往那个方向望过去,街道对面竟然站着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金发神父,他的脸上蓄了胡子,遮住大部分容颜,那双清澈到没有杂质的眼睛,似乎如天真无邪的婴孩,平和地回望着他。 那个阿蒙分身……竟然跑掉了?巴那贝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辆马车从街道中间驶过,待它不再遮挡视线的时候,那位神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巴那贝缓缓抬起脚步,然而思考在这一刻,能给他的帮助十分有限。 那个阿蒙的分身,是在做什么? —— 当克莱恩抛出了威尔·昂赛汀的纸鹤,在上面点燃火焰时,原本被他提前放出宅邸,警告过远离这里的云雀,却从空中急速飞来,直直地落往那只火光变黯淡的纸鹤。 克莱恩“操纵火焰”与“火焰跳跃”的能力,已经被阿蒙窃取,包括跟秘偶互换位置和“空气炮”的非凡能力,只是眨眼间,统统都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而突然间闯入的诺恩斯,在阿蒙漠然的眼神中,张开了嘴,它将火焰渐熄的纸鹤一口吞了下去。 克莱恩很确信,他在阿蒙分身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疑虑。 他也忽然意识到不妙,诺恩斯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给对方多提供了寄生的媒介…… 伦纳德则听到脑海中,传来一声很清晰的声音:“咦?” 事情的发展却又出乎了场间几人的预料。 阿蒙简单偷走了距离,就在祂的手指即将合拢、把那只云雀握住的时候,一道温和浅淡的光芒,从诺恩斯的羽簇上爆发了。 那光芒如烟火般炸开,却又变得更加浅淡,直至织成一片巨大的银色光幕,银光上流动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转轮符号,一条几乎凝结出实体的无鳞白蛇,从其中钻出头来。 祂的身体上,布满与笼罩街区的银色光幕相似的符号,就好像是从那片银白中截取了一段倒影。密密麻麻的转轮布满象征着差异化未来的标识,彼此紧扣相连,散发出不断波动的清亮银光。 白蛇鲜红冰冷的眼睛里多了一点惊奇,感受着在这瞬间完全回到巅峰期的实力,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范围内,喃喃自语: “这可不在我们的约定内啊,命运的光芒。” 似乎在某处传来云雀微弱的鸣叫声。 威尔·昂赛汀无声地叹了口气,似乎并不赞成云雀想表达的内容。 从光幕中游出,又在半空展开身躯的白蛇转过头,于伯克伦德街区的上方,拧身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衔尾蛇的身体构成圆环状,祂将一道转轮的阴影,投在地面的住宅区。 “重启”! 命运来自局面外的援助,完全超出了阿蒙的预想,祂一直很讨厌“水银之蛇”这些能力,今天也不例外。 滞涩的时间并非倒转,而是被瞬间拨至了数分钟前,让阿蒙的寄生与施展过的能力,统统倒退至“未发生”的那刻。 水银般的光幕忽然间崩塌了,如同悄无声息的瀑流,向着地面上的伯克伦德街倾泻,顷刻间就要冲刷而下。 克莱恩几乎完全来不及采取行动,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瞬间发生的,这已经是天使层面力量的动荡,即使现在已经是“诡法师”的他,依然无法与之对抗。 然而云雀的身影,下落的速度竟然比那片光幕还要迅速。 它飞扑到克莱恩的怀里,然后从羽簇上逸散出更大片的光芒,落到克莱恩一直想使用,却因为阿蒙动过手脚,无法使用的另一件物品上。 那枚来自“隐秘之仆”阿里安娜女士的黑夜纹章,被涌入克莱恩怀里的光点激活了。 只不过是一次眨眼,黑色的轻纱已经笼罩住伯克伦德街,轻松地将银光流动的水幕承接住,让那瀑布般的壮景无声消散。 “丧钟”响起,继而钟声响起。 所有的时之虫在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的强行聚集下,受到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牵引,强行被吸收至帕列斯所展开的虚幻壁钟内。 克莱恩终于松了一口气,摸向自己的口袋,刚才诺恩斯直直地钻进去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忽然间愣住了。 羽毛柔软,覆盖着绒羽的鸟雀却在缓缓变冷,身体僵硬。 第六十四章 祈求者 虽然按照计划,成功清除了贝克兰德之内潜藏的阿蒙,但是这件事的收尾还没有结束。 克莱恩没有将口袋里的云雀取出来,而是在伦纳德与帕列斯飞出“隐秘”范围后,回到了自家主卧的盥洗室,登上灰雾再度扫视伯克伦德街,尤其是马赫特议员家的房屋。 没有看到任何阿蒙分身遗留的痕迹,这让克莱恩沉重的心情得到了少许抚慰,但是那位被阿蒙出于乐趣恐吓过的海柔尔,现在已经彻底精神崩溃,随时都有可能真的失控。 这样下去可不行。 所以克莱恩迅速找到位于佩斯菲尔街,“鲁恩慈善助学基金”的“正义”,希望这位奥黛丽·霍尔小姐能出手帮助海柔尔,让她冷静下来,或者干脆就遗忘掉先前发生的一切。 所幸的是,克莱恩的行动足够迅速,而奥黛丽已经是序列六的“操纵师”,由她来安抚海柔尔的精神状态,再顺利不过。 不过这一次,奥黛丽只能暂时封闭海柔尔的记忆,在以后慢慢引导这位马赫特家可怜的女士想起来,以免下一次受到刺激的时候,会直接进入失控状态。 许诺了这次帮忙的报酬“窃运者”符咒后,奥黛丽没有久留,只是在少许平复心绪的闲谈后,克莱恩便将“正义”送回了她原先在的地方。 因为“正义”留下了心理暗示,没有多久,马赫特家被寄生过的人们,都下意识虔诚地向黑夜女神祷告起来。 其中部分人咳出的一条条环节小虫,在落地的瞬间,便被克莱恩布置的秘偶用幻术掩盖住,然后统统带回了他的身边。 克莱恩望着桌面上九条“时之虫”,终于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该确认口袋里诺恩斯的情况了。 在克莱恩将云雀捧出的时候,他甚至得分神去压制自己颤抖的手,内心浮现冰冷的平静感,几乎让他的悲伤都被冲淡。 小鸟的身躯完全失去了温度,僵硬的翅膀紧紧贴在身体两侧,毛色恢复棕黑的羽簇彻底黯淡下去,它的双眼还睁着,但里面只剩一片不再灵动的灰暗。 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忽然被触动,他艰难地将目光从云雀身上移开,望见茶几对面那位身穿简陋亚麻长袍、系着树皮腰带,赤脚站在地毯上的苦修士首领。 “阿里安娜殿下,下午好。” 黑发披散垂落的女士神态幽静,微微颔首,祂的目光掠过那排成一列的时之虫,落在那只失去生机的云雀身上。 克莱恩下意识间缩拢手指:“得益于您提供的帮助,我们成功清除了阿蒙在贝克兰德的分身,您可以从这些战利品里挑选属于您的那份。” 阿里安娜的目光在诺恩斯身上多停留了两秒,才在胸口顺时针轻点四下,给予了虔诚的回应:“赞美女神。” 不过祂并未直接取走时之虫,而是问道:“如果是那只云雀,再加上你手中的骨剑,足以换取你晋升所需的魔药配方。这是女神告知我的,明确的启示。” 克莱恩的瞳孔微微放大,不论是出于心理作用还是灵性直觉,他隐约感觉到某种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的视线。 神眷有偿,神恩难负。 这种被推到棋盘上前进的感觉,让克莱恩喉头涌动,尝到了一丝苦涩。他怎么也没想到,黑夜女神的交易竟然在这里等着他,女神知道那把骨剑的下落,克莱恩并不意外。 但是她想要带走诺恩斯,又是为什么? 似乎是为了在犹豫的克莱恩身后再推一把,阿里安娜又接着道:“如果你想,甚至可以换取‘那本笔记’的借阅权限。” 克莱恩的嘴唇动了动,但他却缓缓地摇头,说:“我需要考虑一下,我……” “这场交易会在女神的见证下进行,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将涉及的东西献祭给女神。” 克莱恩又沉默了两秒:“女神有办法……帮助它吗?” 这个“它”当然指的是诺恩斯。 阿里安娜虽然不了解内情,但是祂确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的,但是这份帮助的前提,就是让它进入女神的神国。” 克莱恩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叹了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光芒:“谢谢您,阿里安娜殿下,我需要些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的。” 在这之后,阿里安娜也没有进一步劝说,而是抬起手来,两条时之虫从桌面上飞起,落入祂的手掌里。 “阿蒙或许有所猜测,多加小心。” 在留下这句简短的提醒后,阿里安娜的身影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除,一寸寸消失在空气中。 克莱恩捧紧了手上的云雀,它好轻,似乎随时都会飞走。 这样安静的诺恩斯,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 然而意外的是,几天后,克莱恩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一些好消息。 克莱恩通过“旅行”,不为人知地拜访了艾伦医生的家。 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将这次远程协助他驱除阿蒙分身的报酬,带给生命学派的议长。 窗外已经是深夜,一瓣葡萄柚似的绯红之月远挂天边,而房屋里一片寂静。 负责看护婴儿房的女仆住在隔壁,这里位于主卧室旁边,是专门预备出来的儿童房,并没有别的人在。 早就有特殊预感的婴孩没有睡着,仿佛失眠了一般非常清醒。但是他不吵也不闹,只是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时不时就会嘬两下自己的大拇指。 直到一道人影飞快勾勒了出来,戴着丝绸礼帽、穿着双排扣风衣的克莱恩·莫雷蒂走了出来,向着黑色摇篮的方向行了个脱帽礼。 然后克莱恩才笑着说:“晚上好。” 摇篮里的威尔·昂赛汀·克瑞斯转动脑袋,用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小手,撑着自己上半身。这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勉强扶着摇篮边缘坐起身体,探出半个脑袋。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活动量了,所以威尔·昂赛汀的脸上红扑扑的:“希望你不是带了新的麻烦过来。” 克莱恩不禁苦笑了一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容易带来麻烦的人吗?” “虽然我看到了命运的转机,但是在我们认识的时间里,每次你都会带着麻烦来找我。”威尔·昂赛汀撇了撇嘴巴,左右摇晃着只有极薄一层毛发的小脑袋,“我只想度过一个安静的美好童年……” “严格来说,是幼年,至少得等到你能自己走路,才算得上是童年。”克莱恩这样说道,然后在威尔·昂赛汀变得不满之前,拿出了自己制作好的两枚符咒。 婴孩原本期待着一份伴手礼,在看到没有冰淇淋的时候,满脸都写上了失落。但很快,那双眼睛又因为渴望而睁大:“咦,你做出来了?” 克莱恩点点头,将符咒放到了摇篮里:“‘昨日重现’符咒,制作成功的效率不高,我得恢复几天。不过你要是有需要,我们之后还能继续交易。” 威尔·昂赛汀的脸上挂起笑容,肉乎乎的手臂抓住符咒,摩挲了两下后,又望向克莱恩:“所以你没有带冰淇淋吗?” 克莱恩欲言又止地看着婴儿,半晌,他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我这周末会来拜访艾伦医生,到时候再给你带冰淇淋。” 威尔·昂赛汀注视了克莱恩几秒,忽然开口道:“你身边的光芒变淡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克莱恩脸上的微笑几乎溶解在黑暗中:“我想我可能失去了一位朋友。” “那是源于光芒的从属,在那场战斗的时候,它几乎把力量全给了我。那其实不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但是我很感激,我需要向它道谢。” 威尔·昂赛汀停顿片刻,又重复了一遍:“而且,它的光芒只是变淡了。” 克莱恩这次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等等,你指的是‘变淡’,而不是‘消逝’?也就是说……” 威尔·昂赛汀接下来的话,让克莱恩心里微小的希望擦出了亮光。 “它当然不会消逝,光芒的从属是恒定的,那只云雀只是便于活动的容器。消耗光所有力量,只要再获得同类的补足就好了。” 威尔·昂赛汀吸了一下鼻子:“你应该有自己的方法做这件事,用不着我帮忙。” 克莱恩当然知道他能做什么,只是在这之前,他以为诺恩斯永远没办法醒来,面对云雀失去气息的身躯,“死亡”的概念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 这一刻,克莱恩也忽然想起阿里安娜女士先前说的话,“这份帮助的前提,就是让它进入女神的神国”。 现在看来,并不一定是黑夜女神的神国,“愚者”的神国同样存在着那片奇特的光芒。 按照威尔·昂赛汀给出的指示,克莱恩立刻就有了想法——他完全可以用灰雾上那颗光球里的光点,来补充诺恩斯完全耗尽的力量。 这样就能重新唤醒它了吗? 克莱恩又一次露出笑容,沉沉阴翳从他的眼底散去:“谢谢,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就当是感谢它给了我一点帮助,嗯,不客气。”婴孩打了个哈欠,“好了,我还在长身体呢,需要确保足够的睡眠,下次不要这么晚打扰我了……” 克莱恩笑着压了压礼帽,发动了“旅行”的能力,他的身形隐没在角落里。(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梦境:挑战者 蔚蓝往下沉积,海面只透落吝啬的浅光,随着波浪的起伏,光线摇曳起裙边,不分昼夜地与洋流共舞。 从这个深度抬头,望不到外侧的天空,只有咸涩发冷的水体,松塔般层叠堆积,压在所有海底居民的身上。 继续坠往深处,蓝色会越来越浓,因光照的缺失而变得阴暗。 鱼群从海底往海面穿行的时候,便会披上一层银色的光鳞,它们将蓝色绞碎,然后给沉寂无声到荒凉的海底,添上更富有生命力的动态。 深海里没有声音——至少对大多数,来自陆地上的生灵来说是这样。 这种感受也是错觉,水流、气泡、争斗、咀嚼食物等等,甚至鱼群彼此间的呼唤与交流,都会通过海水,一刻不歇地往四周传递着。 海底的世界与陆地的世界同样喧闹,区别只在于是否能听见、能理解。 就像是陆地上有飞鸟走兽的差异,大海里的生命长相也各有不同,不少生物的外貌说得上是潦草,仿佛只要能活动身体,长成什么样就不太重要了。 但是相比盘踞火山的恶魔,与霸占天空的巨龙,它们凶恶的外形似乎又没那么起眼,至少这些盘踞海底的种族,几乎很少离开自己的栖息地,甚至不会主动去接近海岸。 诸多游移的海怪,浩荡地挥舞着带吸盘的触手,或者甩动巨大的尾鳍,漫不经心地穿过鱼群,绕开障碍物,不断巡视着各自的领地。 一处以珊瑚礁为基座,以庞大的珊瑚群为主体,构造而成的建筑群,就坐落在这些海怪巡逻、拱卫的海域深处。 大厅内的珊瑚礁上,攀附着许多巨大的发光水母,提供了与水面外不同的光源,将这处辉煌的宫殿群照得辉煌明亮。 而在最内侧,被各种建筑所簇拥的,自然是那座最为华美宏伟的宫殿。 庞大到如鲸骨般的穹顶,由一根又一根的珊瑚巨柱撑起,展露出的墙壁,基本都绘制着以风暴与海浪为主的壁画: 银色雷蛇蜿蜒盘绕,它们真的在散发出阵阵电光,沿着既定的轨迹不断游走;滔天的浪花卷起长矛,迎向色彩斑斓的鱼群,那些巨大鱼类的身上,镶嵌着细碎的宝石、贝壳与珍珠;隐于水草后的海底生物,有着扭曲丑恶的形状,然而它们统统神态恭敬,朝拜着壁画中心最伟岸的身影。 壁画上的雷光都往宫殿最深处汇集,它们的终点是一处九层台阶。 台阶上镶嵌着满满当当的珍珠、云母、钻石、祖母绿、蓝碧玺、海蓝宝石,任何地方的落脚点都没有空隙。 这些由红珊瑚构成的台阶,完全不似供人行走踩踏的建筑结构,而像是为了衬托奢华打造出的艺术品。 过于华丽的装饰风格,遍布这座巨大宫殿的每个角落,在那九层台阶上方,摆放着两张单纯由电光所凝聚成的的巨大高背椅。 其中一张占据正面中间的显眼位置,被摆在一切闪电与华贵装点的中心,仿佛插在蛋糕最顶端的那根蜡烛,不仅宣称自己是这座宫殿的主宰,似乎也立于全世界的中央。 另一张座椅则位于左侧,不仅座椅偏小,就连闪电的光芒都有收敛几分,更加低调,存在肉眼可见的差异,很明显是塑造座椅的人有意做了区分。 这处宫殿也有它极其独特的一点,这里并没有海水灌进来,甚至可以生火。 此时,数个容貌美丽的精灵侍女,正在火堆边来回忙碌,用熊熊燃烧的火焰来烤制鱼类。 还有一部分侍女在处理凝固成块的猎物血液,往里面添加着岛屿上采集的香辛料,辛辣的香气不断逸散在华贵的建筑里,让人胃口大开。 还有数位耳朵尖细的精灵,侍立在九层台阶的两旁,作为精灵王与精灵王后的贴身侍者,站在离祂们最近的地方,等待着上位者的吩咐。 在其中那张更高大、位于整个宫殿中间的座椅上,是一个穿着简单宽松长袍的男性,他同样有着尖细而高耸的扁三角形耳朵,这就是所有精灵最为明显的共通特征。 他的头发很是粗壮,几乎每一丝都有着轻微膨胀,黑色与蓝色在他头顶混杂在一起,并没有呈现出任何过渡,只是杂乱地交错。 然而精灵族的外貌也同样有某些特点,这位男性五官轮廓都相当柔和,他的容貌英俊潇洒,柳眉带钩含锋,透出极为精神的骨相。 然而与长相无关的是,这位男性浑身上下都透出让人畏惧的暴戾感,似乎只是稍有不顺心,就会抓起手边电光长矛,凶猛地发动攻击。 坐在旁边那张椅子上的,则是个同样美丽出众、五官柔和精致的女性,她的耳朵末端也一样带有锐角,充满光泽的墨发盘起,挽成了优雅高耸的发髻,上面插着珊瑚与玉石雕刻出的发簪。 女性那双幽静如深海的棕色眼眸,却带着很温柔的眷恋望向那位男性,表现出更加平和冷静的神态,她不时转动手中花纹繁复的黄金酒杯,抿上一小口。 精灵王,苏尼亚索列姆,以及祂的王后,“天灾女王”高希纳姆。 苏尼亚索列姆忽然间皱了下眉头,不过非常不符合祂性情的是,下一句话祂竟然是问出来的,而不是吼出来的: “幸运之神呢?” 这话当然是问离祂最近高希纳姆,毕竟是从神的行踪,其余的侍女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 高希纳姆将那漂亮的金杯从她的唇边移开,露出一个残余着甜味的微笑:“祂与我们的那位‘美神’去了南边群岛。说真的,我也不清楚祂们在做什么。” “祂们又以为自己在做什么!难道想在我的领地上计划阴谋!?祂们应该先报告给我!” 果不其然,苏尼亚索列姆的怒吼声又响起了,在宫殿内不断回荡着,让两个新来的侍女几乎趴到了地上去。但是她们并不算起眼,因为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精灵王的怒火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除了高希纳姆,祂太熟悉王的性子了,只要依着祂好言劝慰安抚,苏尼亚索列姆的怒气也不会持续太久,来得快的去得也快。 “祂们不会离开多久的,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些头绪,最近在群岛附近,出现了不少偷偷摸摸路过的陆地种族。”高希纳姆晃动着酒杯,杯底几滴稍显黏稠的蜂蜜酒在打转,印在祂平和冷静的眼眸间,“那些种族既然敢踏足我们的地盘,让它们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高希纳姆的语气,总是会让苏尼亚索列姆平静少许,不过这位精灵王还是冷哼一声,才继续开口:“不!不仅要它们付出代价,还要让它们沉入海底才对!那才是挑衅海洋者的归宿!” 倒不是说苏尼亚索列姆觉得高希纳姆的话不正确,但是祂总是要说些什么,即使在赞成对方的基础上,苏尼亚索列姆也更喜欢用自己的话来做评判,彰显出祂本身的权威性。 精灵族的骄傲与崇尚强者的风气,基本都源于他们骄傲又强大的精灵王,作为精灵一族的首领与信仰,苏尼亚索列姆的言行举止,都是精灵族效仿的对象。 或者说,他们早在不经意间,就受到了王的影响,这是隐藏在血脉与序列途径后的联系。 高希纳姆仍然微笑着,祂冲旁边的侍女招了招手,然后将喝空的酒杯,放到身旁侍女高高端举的托盘上。 然后高希纳姆才站起身,恭敬地向着苏尼亚索列姆的方向,行了一个倾身屈膝的礼:“是的,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挑衅海洋者就该沉入海底。” 苏尼亚索列姆满意地点点头,但是下一刻,祂的眉头又紧皱起来,甚至有隐隐的电光在祂的眼底滚动,似乎随时都要化作闪电的风暴,在这处大厅里炸起。 高希纳姆耐心等待着,但是预想中的爆发却被苏尼亚索列姆祂自己压制下来,新的怒吼声并没有出现在耳畔。 这样反常的情况让高希纳姆生出疑惑,祂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王的怒火,甚至还让祂一反常态,换作平时,苏尼亚索列姆肯定将让祂不满的事情直接吼出来了。 精灵王从王座上缓缓站起身,昂起脖颈向上看去。 祂抬起头,目光穿透了绘制狂暴风浪的壁画,穿过幽深的海底,从光所不及的深海一直上浮,直到触及晴朗无云的天空,以及那轮散发出刺眼光芒的太阳。 苏尼亚索列姆收回了视线,祂望向自己的王后,自己的妻,岁月未曾在高位者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祂仍然如许多年前那么美丽,现在也是美丽而强大的。 祂们共同度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直到精灵族拥有了新的栖身地、新的国度,有了让所有精灵安身的乐园。 苏尼亚索列姆走向高希纳姆,握住祂的手,然后又松开:“你去南边群岛,替我看看祂们在做什么,看好祂们。” 顿了顿,苏尼亚索列姆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温和,随即又大声地道:“这是命令!快去!” 高希纳姆满心不解,祂再度行礼,然后按照王的命令向着南边出发。 苏尼亚索列姆站在那电光凝聚的座椅前,祂又一次环顾着华贵的宫殿大厅。 然后苏尼亚索列姆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祂要顺着那强大的吸引力源头,去迎接另一位强者的战斗邀约。(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梦境:应战者 “天灾女王”高希纳姆带着几个侍女同行,乘坐一只长蛇般巨大的海怪,前往南边的群岛,找寻搜查外来者踪迹的“幸运之神”与“美神”。 高希纳姆一直都不喜欢“美神”奥尔尼娅,甚至是充满反感,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奥尔尼娅不是精灵族,祂只是外来的血族从神,是在古神之战后投靠而来的。 苏尼亚索列姆对此满不在乎,因为奥尔尼娅也是向祂表现出了臣服,这对苏尼亚索列姆来说就足够了,高希纳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面反对,祂知道精灵王的性格。 苏尼亚索列姆不会允许有任何不同声音出现,否则,祂一定会让对方知道祂不仅是气质显得狂暴,在真正发怒的时候,海洋都会随着精灵王一同颤抖怒吼。 奥尔尼娅在精灵族里虽然是异类,但是因为从神的身份,倒也没有受到亏待。 泛人类阵营曾经共同对抗、抵御非人种族,一起面对恶魔与魔狼的污染和侵蚀,在那个年代,巨人、精灵、血族互相也有过密切的交流,建立起能互通有无的情谊。 只是因为古神之战里出现异变,导致血族始祖莉莉丝意外陨落,原本松散的联盟彻底破裂。 在那场古神之战里,血族始祖拼死拖上了异种王与“毁灭魔狼”,导致三者同时陨落。 血族的“生命女神”、异种王的“战争之神”同样被杀死,弗雷格拉的从神一位投向了不死鸟始祖,另一位“厄运女神”则不知所踪,同样消失的还有异种王身边“灵物之神”。 在接下来几百年的双生年代里,巨人与巨龙争斗不休,而精灵远在海上,对有着背叛嫌疑的巨人冷眼以待。 “精灵是属于海洋的,而海洋也属于精灵”,抱着这样的信念,精灵族守死了海岸线,不允许巨人逾越一步。 精灵与巨人之间的摩擦接连不断,几乎每个月都有小范围的战斗发生,这样的矛盾传承至新生代间,双方都已经淡忘过去与盟友并肩作战的日子。 高希纳姆记得,所以祂也同样厌恶巨人,这样的厌恶,反而使得祂能接受“美神”奥尔尼娅的存在,因为血族也是作为附庸而活的,高傲的胜利者选择接纳了失败的另一方。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血族始祖莉莉丝的死亡。 “美神”奥尔尼娅离开苏尼亚海的海底,不是偶然,对于“幸运之神”来说,同样也不是。 高希纳姆并没有离开太久,甚至还未抵达南边群岛,寻找到那两位从神的踪影,祂就察觉到了不对,亲自驾驭起那条长蛇般的海怪,驱使它尽快往回折返。 大海在咆哮,数米高的巨浪仿佛愤怒的铁拳,高高抬起又捶打在海面。 混乱的洋流将海洋中的生物卷得发昏,它们因为周遭的剧变而瑟瑟发抖,被无形的威慑压迫得无法游动,只能随着海浪来回翻滚。 “天灾女王”不用思考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是精灵王的愤怒使风暴卷动浪潮,祂正在与谁战斗。 雷蛇炸散了祂的发髻,高希纳姆黝黑的头发在银光间飘扬,祂竭力返回,希望能及时赶往自己丈夫身边。 —— 海水倒灌,冲刷着天空。 疯狂肆虐的浪头几乎飞上云层,触碰到盖顶的重重乌云,却始终无法完全遮住,那道劈开厚重云层的金色光辉。 太阳的光芒化作一把劈斩天地的阔剑,威严庄重却不会使人惧怕,反而要让人生出带着崇敬的亲近感,趋光性存在于大部分日行生物的本能里,直至光辉将飞蛾燃尽。 背后亮着圆轮的人摊开双手,呼唤来更磅礴的力量,阳光堂堂正正地落下,刺破云层、波浪,直指在暴怒间撕裂深蓝、绽放出闪电银蛇的王者。 在这堂皇光辉的身后,却又飘动出一片晦暗邪异的帷幕,内里隐藏着数不清的眼睛,它们以不同的频率轻眨着。 苏尼亚索列姆手中提着一根长矛,由纯粹的电光凝聚而成。 在自己或对方开口说话前,祂已然拧身,用一个很普通的投掷动作,甩出了手中的长矛。 同一刻传出的,还有苏尼亚索列姆的吼声:“太阳神!带你的影子离开这里!离开海洋!” 长矛从海面下直直地钻出,雷光凛冽向着天空飞射,附近的海水随之搅动,环绕着银白长矛形成螺旋的漩涡,迸发出连绵不绝的碎响。 非凡力量牵引的异象形成连锁,于是,一道能碎裂所有实质、卷动起狂暴雷光与水雾的钻头,破开了海水与空气,瞬息间就抵达了那个人影的面前。 穿着简朴白袍的男子没有放下双臂,他温和却又坚定的声音,由每一道光线往下传递,融于一阵虚幻的钟声间: “脾气急躁的人让他自食恶果;你要帮他,对他反而有损。”* 阴影帷幕里的眼睛淌出了血泪,“污秽之语”的诅咒,已然落在苏尼亚索列姆身上。 同时发动的,还有促使此话建立神秘学意义的“公证”,以及充满暗示的“精神干扰”。 苏尼亚索列姆意识到了更隐蔽的异常,虽然祂并不是精于“感知命运”的古神,但这里是大海,是祂的主场,这让精灵王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某种潜在的变化,正在让事情预先走向某个结果。 那绝对不是苏尼亚索列姆想要的。 长矛牵动的毁灭钻头忽然间失去了推力,随着接连不断的钟声响起,它的行动轨迹变得滞涩。 直到达日博格收拢了右手的五指,带有刻度的虚幻表盘从他脚底浮现,钟声骤然间变得清晰! “铛——” 只是一声,古老斑驳的指针就已经逆时针旋转,瞬间倒退过一圈。 那根电光凝聚的长矛忽然消失了,失去了力量源头的水流瞬间碎裂,重新坠入海面。 达日博格再度松开手掌,银白色的雷光这一次从他的身前亮起,一道毫无差异的长矛,飞向已经脱离海底,正站在水面上的苏尼亚索列姆。 精灵王再度上升,祂不闪不避,迎上了那道雷光四射的攻击,只是在长矛抵达自己面前的时候,祂的手掌微微斜切沿着银光擦过,然后一把握在末端。 还未等雷光爆发,它就已经温顺地跪伏在暴君的威慑下,就像是驯兽一般,苏尼亚索列姆再度让闪电长矛贴在自己手心。 矛尖在空气中挑过,又一次指向对面的人神。 苏尼亚索列姆的头发变得愈发粗壮,仿佛盘踞着满头飘舞的海藻:“你休想窃取我的海洋!绝无可能!” 达日博格清澈的眼眸,注视着苏尼亚索列姆的面容,温和且平静,即使是现在这样战斗的时候,他的身上也很少透出愤怒与杀意: “聚合的曾有分离,而今,分离的必当聚合。结局本应如此,这是合理的。” 如果精灵王并非高高在上、不屑于踏足陆地的“暴君”,祂或许会更早些知道巨龙族的下场,知道在隔着半个苏尼亚海的大陆上,有人已经夺走了“空想之龙”的权柄,并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掌控在手。 苏尼亚索列姆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祂是骄傲的精灵王,是折不下脊梁的神像,即使直到最后一刻,祂也只会愤怒地战斗,绝不会承认任何失败。 电光长矛骤然膨胀,然后炸碎成一片银色电流,笼罩在苏尼亚索列姆的身上,紧接着,精灵王的整个身体都融进电流间,化作更纯粹的物质力量。 闪电光团噼啪作响,然而当它移动的时候,却发出了一阵连锁的轰鸣声,精灵王化作一整团雷光,凶猛地扑向那轮太阳。 海洋在随着它归顺的王者而颤抖,浪涛高高翻起,几乎快要遮蔽住那碍眼的阳光。 苏尼亚索列姆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在走向恶化,海怪般的虚影在电光间隐约浮现,又被纷乱的雷蛇所遮蔽。 祂的眼里只剩下自己的敌人。 只要闪电落下的够迅猛、够快速,就没有什么是无法毁灭的! 然而剧本早已写好,一切的结局已经被演出者娓娓道来。 当漆黑、黏稠的海洋从阴影帷幕后涌出时,那团雷光遇到了它难以击破的阻碍,有另一种更可怖的力量,正隐藏在其后方。 这对苏尼亚索列姆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达日博格很轻易地就将那模糊的情绪放大,让一丝恐惧由其间扎根、生长。 恐惧,这对骄傲的“暴君”来说,是最致命的情绪。 然而,某种更加强烈的聚合渴望,占据了苏尼亚索列姆的意识,使得祂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改变。 苏尼亚索列姆本就受到影响的理智,迅速变得混乱起来,电光雷鸣变得更加狂暴,阴影的海洋甚至无法将其裹挟压制,只能不断涌动、推进,不让对方更近一寸。 达日博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祂再度向着天空张开双臂,而祂身后那抹光轮的虚影,逐渐转为实质—— “天灾女王”高希纳姆,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有一轮太阳从天坠落,粉碎了大海与雷光。 *《箴言》 19:19 抱歉今天出门,这章卡文就晚了好久! 发了,发了!谢谢大家! 第六十七章 梦境:敌对者 乌洛琉斯微微侧头,浅色的眼眸里倒映出虚幻的银色长河,祂望向海啸汹涌的远处,但又很快因为刺痛而合上眼睛。 再看下去,流出来的就不会是眼泪,该是血了。 云雀蹲坐在乌洛琉斯肩头,似乎知道银发的巨蛇正在窥视什么,卓娅低声道:“达日博格不会有事的。” 一切早已注定,写下的就将成为现实,命运的支流往同一处汇集,走向他必然的成功。 乌洛琉斯看不到的,卓娅一早都看到眼里,祂本来就是命运的眼睛。 乌洛琉斯重新睁开眼,将目光落在战场之上。 祂与卓娅并不在海岸边,而是位于高空中,这个位置能更好地俯瞰整条海岸线,包括精灵族被惊动的守卫,以及联合了战争军团的王庭追猎者。 周围乌云滚滚,当劈落的雷光被引来,想要击碎靠近自己的无畏者时,却每每擦着白色亚麻长袍的边缘,出现了那么毫厘的偏差,以微小的概率歪向了一边。 卓娅的眼底有淡色光芒浮动:“他们可以再拖延会儿,用不了多久了。” 乌洛琉斯微微点头:“一切皆如主所愿。” 在为人所知的剧本上,巨人王奥尔米尔的失控,除了“噩梦之龙”的阴险手段,还有额外的存在,很可能关系到幕后黑手的线索——两个因为目击巨人王失控而崩溃,最终死在巨人王庭内的精灵,以及“美神”奥尔尼娅的嫌疑。 后者的踪迹,是“丰收女神”欧弥贝拉所提供的证据,那是巨人族倍受爱戴的王后,巨人们理所当然地相信了祂,与精灵间长久积攒的仇怨,使得他们对此根本毫无怀疑。 至于此间的真相,便一点点沉进仇恨的怒火,被埋入灰烬。 “晨曦之神”巴德海尔同样为此愤慨,在同族的民众面前,展现出了自己的悲愤与痛苦,并一口答应下来,同意与“太阳神”联合,让王庭追猎者一同去讨伐“阴险狡诈的背叛者们”。 所以现在,乌洛琉斯除了关注战争军团,也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给另外那支更加显眼、庞大的队伍。 事实上,巨人们才是这条战线的主力,战争军团则是作为出其不意的奇军,借由“星之辉”的帮助,随时转移地点,配合巨人族的队伍进行战斗。 很快,乌洛琉斯便“看”到了另一层隐藏的危机,祂通过“心灵沟通”联系上梅迪奇,传递了相关的消息出去: “我预见到数量众多的海怪,王庭追猎者很有可能被引入陷阱,你们需要放缓前进速度……转达这个消息。” 在有必要的时候,乌洛琉斯可以很精准地传达出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大多数仅限于“想到的”,如果想要说出来,那对祂来说会需要更多时间组织语言。 梅迪奇骂骂咧咧的回应声从“心灵沟通”里传回来,乌洛琉斯选择性地当作没听到。 承受精灵族攻击的主力,也依然是巨人们。 王庭追猎者剩余的幸存者,都主动要求参与了这场战斗,因为找不到罪魁祸首的噩梦之龙,所以他们将痛苦都发泄在精灵族身上,旧仇新恨,导致巨人们的攻势格外猛烈。 精灵们自然也厌恶这些“背叛了盟友的石头”,这些骄傲的生灵,更不能忍受有人先一步侵犯海域,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即使精灵们战斗的地方是浅海,但是他们今天的优势却十分有限,因为率领王庭追猎者的,是“晨曦之神”巴德海尔——祂在巨人们面前摆出了为复仇而行动的姿态,自然要做出相应的展示。 而精灵们缺乏更有效的应对力量,在过去小规模的接触战中,双方从没有过从神级别的存在出现,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心里默认的规矩。 而现在,巨人族几乎完全搏命的凶狠进攻,以及“晨曦之神”在战场上的出现,让这些精灵们感到愤怒之余,甚至生出了一些绝望感。 而那支几乎完全不需要时间,便能迅速转移阵地的人类军队,更是让精灵们疲惫不堪。 为首的队列在祷告的歌声中被光芒环绕,这些战士的黑甲上燃烧着火焰,仿佛行走的人形煤炭,他们只是靠近水面,就会因为身上的高温,掀起一阵模糊的水蒸气。 火焰?这本来是让精灵们最为不屑的力量,但是这支队伍里却有着更多他们没有接触过的敌人。 与巨人族直白的莽撞砍杀不同,那支队伍周围的规则在不断被扭曲、被命令,战争军团走到哪里,哪里便留下了律令与秩序被颠覆的痕迹。 于是“猎人”们占据了更强大的“主场”优势,而精灵们第一次对海水感到了陌生——他们与海洋亲密无间的感觉,现在有了某种破碎的缺口,对方的火焰竟然不再畏惧海水,可是他们却会因为火焰的爆发,留下烧灼的痛感与焦痕。 成群的炽白色长枪如梭鱼,在海面之下翻转深入,它们在水面之上只炸起了小片的浪花,却在底层爆发出更猛烈的动荡,形成极危险的强大涡流。 这样的突然袭击,很轻易就能将不熟悉情况的精灵们,给震到昏迷上浮,然后他们又会在胸腹的剧痛间清醒过来,竭力驾驭海流去拖住这些外敌。 然而当精灵们试图包围这支人类小队的时候,他们又会嚣张地踏入对方的包围圈,然后潇洒地消失在原先的方位,出现在另一处战线附近,经常与巨人所在的位置联合呼应。 然后两支队伍会短暂联合,对特定的一群精灵进行夹击,使得他们完全失去后撤的可能性。 局势变化飞快,但主动性被战争军团牢牢地把握在手上,在乌洛琉斯紧随胜利命运的侦查下,梅迪奇的每一次进攻、围打与反制,都恰到好处地打破了精灵们的临时策略。 昏黄似晨曦的光斑,随着巨剑挥斩舞动,源源不断地从巴德海尔身上洒出,势不可挡地摧毁着精灵们在浅海中的驻点。 于是这些与海洋共存长久的精灵,顺势往海面下转移的时候,便开始呼唤臣服于精灵王的那些海怪,准备在巨人们莽撞跟随的时候,给他们一次足够猛烈的反击。 梅迪奇的消息通过“心灵沟通”,转给了一位跟随着王庭追猎者的战争军团成员。 巴德海尔心底对那样谨慎的指示很是不屑,但是祂知道这些追随“太阳神”的神话生物,各自都有着特殊的能力,所以祂压抑住心里的不耐,很好地按照“水银之蛇”的指引,放缓了前进的速度。 随着战斗深入海洋,逐步接近巨人们更陌生的区域,乌洛琉斯对于胜利结局的窥探,逐渐变得更加关键。 在以往,这样的情况更多发生在精灵族的阵营里,“幸运之神”曾经也是这样指引他们的,但是今天,这份好运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出于对命运的特殊感知,又或许只是一份奇妙的好运,悄悄给了那位“幸运之神”灵感,反正在“美神”奥尔尼娅找借口离开苏尼亚海域时,“幸运之神”也跟着祂一同离开了。 乌洛琉斯对此并不太在意,祂只关心主交于祂,交给战争军团的任务。 虽然乌洛琉斯无法“看见”另一侧战场的情况,但是坐在乌洛琉斯的卓娅,一直没有移开过目光,祂向着远方近乎扑至天空的浪头望去,轻声开口:“结束了。” 乌洛琉斯的灵性直觉也有所感应,几乎是不分先后,祂与卓娅同时低声喃喃道:“快要结束了……” 在祂们的注视下,水面外掀起一阵狂乱的海啸,整片海洋都咆哮起来,海水似乎在疯狂地上涨,瞬间已经淹没了原先位于海岸边的数个村庄。 乌洛琉斯毫不犹豫,在高空的乌云层间展现出了神话生物形态。 巨大的无鳞白蛇盘起身体,密密麻麻的符号沿着圆轮般的复杂花纹散布,互相交错牵引又重叠,宛如缠绕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锁链,虚幻的银色河流盘旋着巨蛇,在其身边缓缓流淌。 鲜红的平静眼眸转动,随着银白色巨蛇张开深渊般的巨口,云雀扇动翅膀,纵身飞入其中。 巨蛇合拢了嘴,浅淡到发白的金色覆盖在祂的双眼上,下一刻,光芒飞速扩散至白色蛇身的每一处。 虚幻的银色长河近乎化作实质,驱散了附近雷光时现的乌云。 原本相对静止的转轮纹理,被更贴近“命运”的本质所激发,缓缓转动起来,仿佛等待投注与落定的转盘,又像是舀动命运长河,使其积蓄力量的水车。 白色长蛇转过脑袋,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构建出完整的圆环,这道阴影落至下方的海岸上。 “重启”! 汹涌的海浪往深蓝退去,离开了银环所镇守的范围。 乌洛琉斯所处的位置,就是战争军团的退路。 海岸边瞬间恢复了原状,那些被摧毁的建筑、被海浪冲走的生灵,都回到了片刻之前所处的位置,惊魂未定,都不理解刚刚那刻发生了什么。 就在同一刻,天边炸响了一团惊雷,可怕的轰鸣声传来,不论是人类、巨人还是精灵,都不禁为之颤抖。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轮升起的太阳。 战争军团的成员们,但凡有手能空出来的,都在心口划出了十字架: “赞美主!” 第六十八章 梦境:沙子间 “我们的主啊,您的伟大彰显全地!颂赞您的声音上达诸天; “婴儿和幼童一齐歌唱。您建造巩固的堡垒防备敌人;您阻止仇敌对你的攻击。 “我仰视您亲手创造的天空,观看您陈设的太阳星辰。 “啊,人算什么,您竟顾念他!必朽的人算什么,您竟关怀他! “然而,您造他仅低于天使,您用光荣作他的华冠……”* 在深沉平和、充满磁性的的诵念声里,细微的啜泣声响起。 因为念着祷告词的人没有阻拦,于是就像瘟疫一般,泪水传染至更多人的脸上,越来越响亮的哭泣声发出来,逐渐变得撕心裂肺。 达日博格的手贴在心口上,他没有去看那些哭泣的村民,只是在他们哭泣间,默默施展了“安抚”,让这些人的痛苦,能彻底被他们的泪水冲刷洗去。 那么,让时间回头走两步,早在达日博格抵达这里之前。 这个村庄位于海边,是一处微不足道的角落,村庄附近同时开辟了水田与陆田,藏着一条通往附近精灵族岗哨的水道。 这里居住的大多数是普通人,属于依附于精灵族,负责帮他们耕种作物的群体之一,更准确点的说法,他们是属于精灵族的“农仆”。 有的时候,这样的村子可能直属于某位高位精灵,那种情况下居民的生存环境会更好。 更多情况下,这些村子仅仅是功用性的,多是为了栽种粮食或者制作手工物件,而精灵们提供的保护也很有限,经常放任这些依附的人类自生自灭,但是要上缴的供给绝对不能少。 为了活命,为了不成为怪物的口粮,这样难以数计的人类村落遍布精灵族的领地。 事实上,在巨人族的领地内也有不少,至于其他的非人类种族,对待人类的态度只会更加恶劣,所以对努力求活的人类来说,选择少之又少。 而对于这些毗邻海岸边的村子来说,今天是个可怕的灾难日。 大海疯了,不等任何人有所反应,凡是靠近海面的船只或者村民,无一例外,统统被汹涌的浪头吞噬,去填深海那永远填不满的肚子。 接着,大地也因这样的疯狂颤抖,天空中电闪雷鸣一刻不停,似乎马上就要塌下来,就要有闪电如雨点落下,劈死所有“不受海洋眷顾的异类”——这是村落里偶尔会拜访的高贵精灵们,对人类的代称,在大骂那些做错事的人时,他们最常使用的一句话: “就让闪电劈死你吧!” 不过现在,那两个精灵也面色灰暗,他们惊恐的神色与其余的人类没有差别,同样忧虑且畏惧地望着大海的方向。 当海面骤然上浮,海啸眨眼间把整个村庄都淹没的时候,村民们在海水的猛力间挣扎着,在绝望之余,竟然生出了奇妙的解脱感。 如果噩梦就这么结束,似乎也不错,很多人心底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 下一刻,却又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海水不见了,他们仍然站在岸边,被冲垮的村庄已经恢复原位,身上干爽的衣服,使得先前那濒死的一幕成了幻觉,让他们心里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然后,金色的光芒在天边升起,荡开了怒火沸腾的乌云,温暖明亮的球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间。 这是最可怕的灾难日,也是最奇怪的一天。 他们看到了末日,也看到了朝阳。 而当那轮温和的光芒逐渐隐退,村民们却又得回到眼下的烂摊子里,面对先前已经葬身怒浪里的许多人。 先前守着村子的两个精灵,已经沿着通往附近岗哨的水道离开,他们不可能把一切当成幻觉,那团在太阳下破碎的雷光,让所有目击到远方奇异景观的精灵,都在冥冥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所以他们抓紧时间离开,想要尽快返回精灵族的驻地,去询问其他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以说大部分留在外面的精灵,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这些个村子,继续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就好,眼下这个情况,精灵们都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了。 然而让村民们茫然的是,重新恢复平静的海水拍打着沙滩,缓缓将那些沉落的船只,以及失去气息的渔民,重新送到了水面上。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但是他们仍然在第一时间,开始打捞这些先前被海水带走的人,甚至惊喜地发现了好几位生还者。 当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走进村子里时,不少人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祭司——至少这位陌生人的打扮,与他们想象中那些拥有神灵庇护、作为神灵代言人的主导祭司非常相似。 这位男人身边跟着几个混血精灵,常年居住在精灵领地内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身上会残留着部分特征,别人可能难以分辨,但是对于仰仗精灵们鼻息存活的村落来说,这些特征太明显了,甚至说得上是另一种特殊的身份。 一只雀鸟站在黑袍男人的肩膀上,不吵不叫,只是极为安静地蹲在那里,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些打量一行人的警惕目光。 这是个很微妙的时间点,村民们刚刚遭遇了生活中最动荡的一天,不少人失去了亲人或者朋友,正处在最为警戒的时刻。 看到一个带着混血精灵的人,即使为首的男性看上去像是人类,也没有人就会这么简单地认同对方。 村民们只是冷漠地绕开这些进入村庄的外来者,继续去安置数量众多死者。 不过在这些人默默开始帮忙的时候,村民们对他们的观感才稍有改变。 好笑的是,村民们虽然不信任外来的精灵混血,但是村子里年纪最大、被视作最睿智的村长,也依然是位精灵混血。 最终迎接一行人的,还是这位被村民们信赖的老人。 从外形上看,他长着苍白鬓毛的耳朵,微微上挑且带有尖角,布满皱纹的五官较为柔和,但是眼窝的深邃轮廓与宽下巴,又与普遍的精灵外貌有差别。 老人已经满头白发了,他的村长当了两百多年,在这个时代的人类看来,已经说得上是奇迹般的长寿,这当然跟他那部分精灵血统也脱不开关系。 老人拄着拐杖,但是看他健步生风走过来的姿势,即使不拿那根长木棍,他的步伐应该也足够稳当。 达日博格让列奥德罗带着另外几人,继续帮助村民们收拾海岸边的船只残骸,然后主动地走向了那位老人。 不等达日博格开口,那位村长已经大着嗓门喊了起来,因为愤怒而眯紧了眼睛: “你们又是从哪来?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你们能抢的东西,这是属于精灵族的领地!如果你们要做坏事,会有精灵知道的——” 他的后背有些佝偻了,站在达日博格的面前,整个人只到他的腰部,但是这位村长的喊声却震天响,似乎他的苍老仅限于外貌,那个暴躁的灵魂仍然活跃在他的身体里。 “您好,请问您就是这里的村长吗?” “我不是,他妈的难道你是!?”老人似乎因为这话更加生气,唾沫星子都从胡子下面飞了出来,“我很老了,是村里最老的人!村长当然只会是我!” 达日博格自然不会因此动怒,他礼貌地微微俯身,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您有听说过会下金蛋的鹅吗?” 老人一直眯紧的眼睛逐渐睁开,透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他用拐杖重重地在地面上敲了两下,指着不远处已经垮塌了半个院子的木屋:“跟我过来。” 不过在两人进屋之前,老人又一次瞥了眼,跟着达日博格前来的几位混血精灵:“那些是你的奴隶?” “不是,他们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达日博格,似乎是在揣摩这句话的可信度,他看不出来面前的“人”,只是觉得对方肩头坐一只鸟,很是奇怪。 或许就是跟精灵们一样,拥有奇特能力的访客,老人这么想着,大步迈向那间小木屋。 等到达日博格向他做自我介绍时,一直待在小渔村里许多年的村长,觉得自己眼前有什么明晃晃的金星在乱飞。 老人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重新睁开眼睛,望向对面那位正值青壮年的男人:“你没有在骗我?你都知道金蛋的事情了,不可能还花这么大的力气,来骗我一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色。” “不是无人在意,赫密斯先生一直都知道您在做的事情,也告诉了我,您这么多年试图开辟偏远航路的努力,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老人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你,就是你,把你刚才那自我介绍再重复一遍,你刚才说你是谁?” 达日博格稍微勾起嘴角:“你可以称呼我‘太阳神’。” 老人深呼吸了片刻,一把将拐杖扔了出去:“怎么可能有人在这时候说自己是‘神’,这也太荒谬了!神灵是高高在上的、遥不可及的可怕存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 老人的脸因为恼怒而涨红,他的话却逐渐憋紧在喉咙里:“神灵怎么可能感谢……” “精灵王已经陨落。”达日博格这样说着,“不用多久,这条消息就会传出去的。” *诗篇 8:1-8:5 第六十九章 梦境:下葬者 “那海啸,还有那发光的圈圈……” “是的,‘太阳神’战胜了‘精灵王’。” 在这个王权出于神权,神权即是王权的时代,一位神明,象征并代表着种族的王者,在交战中失败并丧命,那便预示着一方种族的式微。 五大种族互相分割领地的年代很漫长,至少在村长有记忆之前,大陆、海洋与天空的霸主们,就从未彻底平静过。 各个强盛的种族互相争斗不休,但始终没有谁能压过谁,形成僵持不下的局面,反而长久地维持了过去那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只是从另一方面讲,这跟人类的村庄毫无任何关系,只要他们侍奉的对象不会把他们全部吃掉,寿命短暂天生弱小的人类,就只能活在各个种族的夹缝里。 但是面前这人却说精灵王陨落了。 巨龙族传来的消息,或许并不是假的,那是这场剧变的开始吗? 老人挠了两下长满胡子的下巴,狐疑地打量着身前的人,仍然看不出对方到底有哪里特殊。 但是自称“太阳神”,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更没有人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干掉了精灵王。 雷霆会将这种人劈碎的! 达日博格主动开口了,也算是给了老村长一个台阶,不至于让两人间的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我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谁的。我报上了暗语,是想多了解一部分关于‘远海’的消息,尤其是你这些年从精灵族了解到的那些。” 村长不客气地坐到了旁边翻倒的水槽上,随手指了指屋里:“既然你都直说了,那随便坐,反正这屋子的主人也快要沉海了。” 达日博格采取了村长的“友好提议”,完全没有在意屋子里被海水浸泡到潮湿,而是随意地捡起一张还算完整的四角凳,翻过来坐到上面,耐心等着对面的老人下定决心。 村长花了一些时间思考,从他的表情上来看,老人一开始并没有全盘托出的打算,只是达日博格带来的消息,印证了先前那场灾难的源头。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是……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个新密令的?” “尊敬的隐秘。” 这是阿曼妮西斯告诉达日博格的第二个暗号,她似乎很了解这位村长的性格,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达日博格的话。 听到这个词,老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女神庇佑!难道您真的是另一位神明?” 云雀忽然转动了一下脑袋,睁开淡色的眼睛望向对面。 吓了发呆的村长一跳,他原本都以为,那只雀鸟是假的,是挂在肩头的特殊装饰物了。 达日博格沉默了两秒:“如果你介意的话,也可以当我是一个普通的接头人。” 他原先只是为了表达诚心,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神明”这个名号,对普通人类的冲击。 太过专注思考别的事情,达日博格就很容易忘却这点,他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只是跟卓娅用原先的语言交流时,那种回到过去的感受会越发明显,也说不定,这是跟卓娅的能力有关…… 达日博格迅速收回开始发散的思考,转而继续与憋着一口闷气的老人对视。 最终这位村长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可以给你……” 但是村长犹豫了半天,没能说出他想的“但是”,他原本想借此为机会替村子索要些什么,可是对面随意坐着的是个“大人物”,老人又担心这会显得不够尊敬。 达日博格看出了老人的迟疑:“如果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提,只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我可以替你达成。” “其实我不知道能向您索求什么。”在知晓对方尊贵的身份后,原本暴躁的村长又变得紧张起来,“不管我向您要什么,都会显得贪婪……” 达日博格微笑起来:“没有关系,你可以告诉我你最贪婪的愿望。” 村长的嘴唇嚅动了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如果说我最想要的,可能是和平,尊贵的客人。” “所以这就是你的愿望吗?”达日博格平静地反问。 这一次,村长紧紧抿着唇,沉默了更长时间,然后他又好像突然从回忆中别惊醒:“天呐,真是奢侈的一天,我的愿望……” 随着他开始说话,老人好像又从自己的“愿望”里获得了勇气,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 “没错,您听到了,那就是我的愿望!如果您想,我可以重复数不上来的次数,直到咬伤自己的舌头。” 村长俯下身,捡起了脚边那根带尖头的长拐杖——或许在这个老人因岁月弯下腰之前,那是他曾经相伴多年的武器,一把如今仅剩半截的长矛。 老人抚摸着自己的拐杖:“我活了很久,这个小村子却始终没有变化,一直活在大海的怜悯下。不瞒您,我身上至今还有作为奴隶留下的烙印,大部分被‘委托重任’的混血,反而会经受这额外的‘工序’。 “我至今还记得,帮我烫上烙印的,还是另一位混血。精灵不喜欢人类,人类却不敢离开精灵的庇护,外面有更多可怕的威胁。魔狼的后裔在游荡,恶魔们残忍可怖,那么些无法沟通的怪物,拥有着我们不能理解的能力。 “现在连大海的怜悯都消失了,我们还有谁可以依靠?” “你们可以依靠自己。”达日博格轻声说道。 “您可能不理解我们的生活处境,尊贵的客人。外面能威胁人类的生物太多了,人类没有任何优势,即使是我这样的混血,也只有残缺不全的力量。”老人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我知道‘神秘的赫密斯’一直在研究这些,但是他们的研究也是在冒险……” 达日博格很是平和地回望着老人:“如果真的有稳定、完整的方法,让人类也获得那些生物的能力,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案吗?” “可能吗?” “赫密斯他们成功了,我的许多追随者们,也验证了这样的可能性。” 老人握紧了拐杖,就好像能用它再将自己的后背撑起来:“我已经老了,不再指望能看到什么人类的未来,我看着孩童长大,又看着他们在劳累中跌倒、病逝,重复着比我要短暂的一生。村子里什么都没有啊,恐怕对您这样的人来说,它都没有被守护的必要。 “或许只要我一死去,这个小村子就会不声不响地消失,什么都留不下来。” 达日博格对此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老人说的都是事实,如果没有人看护,这些原属于精灵族的村落,很可能会被任何外来者洗劫,甚至屠戮一空。 老人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您看,我的愿望也只是无望,是这样吗?如果一个小村子,不受外来侵扰,就能安静地生存下去……只是这样的和平。” 跟更广泛的、更宏观的战场全然无关,非常微小的愿望。 达日博格微微颔首:“会实现的。” 正当老人苦笑着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他们是来找村长的,今天的遇难者已经收敛得差不多,马上就就要到黄昏时刻,所以村民前来祈求老人去主持葬礼。 与精灵族的习俗相同,这些海边的村庄同样采取“海葬”,在与死者道别后,生者会收敛他们的遗物,将那些希望交由死者的东西,留在他们身上。 之后,这些死者会被放在简易的带帆木筏上,在黄昏来临的时刻,木筏就会被推下海水,随着天色阴暗与浪潮退卷,前往更加遥远的地方。 风会行使自己职责,将死者的遗留带向远方,抚慰生者的痛苦,而大海会将灵魂与躯体留下,像是母亲拥抱孩子那样,把失去躯体的逝者带入蔚蓝。 精灵们会一路唱着歌,呼唤来浪潮替亡者送行,但是这些村民们不被允许用歌曲向大海祈福——那仅仅是属于精灵的权利。 村长当着达日博格的面,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望向他:“您愿意替他们主持葬礼吗?我得去拿您需要的东西。” 达日博格显得有些惊讶:“由我来?” “哦是的,你可以随便说两句什么,安慰一下别的人,反正这只是个流程。”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有私心的,我很希望您能帮帮忙。如果能把那些木筏推得更远,他们会更开心。” 这位村长虽然仍然敬畏达日博格的“身份”,但是依然保持着直来直去的交流风格,就这样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达日博格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些带有海葬风俗的村庄,往往相信如果木筏能被大海拥抱至更深处,那么逝者就能获得更多大海的关怀,甚至化作别的形态,回来保护活着的人。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去主持葬礼,只是我并不知道能说什么,我也不了解他们。” 老人随手顿了顿拐杖:“那就随便念些什么,祷告词都可以,让他们安静听着,让他们哭会儿…… “反正对于那些回归海洋的人,我们也没什么好做的了。”(本章完) 第七十章 梦境:信仰与神 村民们对于主持葬礼的人换了陌生人,非常疑惑,但是听到是村长的命令,也就没有人表示反对了。 老村长,活得最久,自然有他的道理。 达日博格无奈之下,只能在村民们将木筏推出的时候,站在旁边念了一段祷词,列奥德罗跟在他身后,面色深沉地望着落入海水的载具,波浪倒映在他的眼底。 云雀望着岸边哭声阵阵的人群,按照先前跟达日博格的约定,抖动了两下尾羽。 好运与空想带来了一股足够强势的阵风,吹满了那用阔叶编起的风帆,木筏随着浪头左右摇晃,向远离海岸线的地方出发。 还没等天色彻底黑下来,载着逝者的筏子便已经化作深蓝上的斑块,漂往更深处。 这样的结果让少许流泪的人抿了抿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来。 达日博格的“安抚”起了很大的作用,参加葬礼的村民们,在流泪的宣泄后,反而感到心情更加平静、充满动力了。 直到村民们纷纷散去,达日博格才回到之前那间破屋子,让那几位跟随自己的混血精灵,去附近稍作休息。 村长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达日博格与卓娅,带着咸味的水滴从屋顶某处不断留下,在角落里敲出点数般的轻响。 达日博格环顾周围片刻,最终还是坐回来那把四脚凳上,卓娅从他的肩膀上飞下来,落在达日博格下意识摊开的手掌上。 云雀仰起头来:“有必要吗?” “嗯?你是问什么?”达日博格对卓娅的疑惑很有兴趣,进一步说,祂对卓娅的思考方式非常关注。 “你可以直接偷走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保留那些资料的方式。而你想要自证,只需要展现能力,那位村长不会有任何阻拦。” 达日博格若有所思:“这是你本身的疑惑,还是因为你看到了不同的发展结果,觉得我先前的选择并不合适,会带来别的意外?” 卓娅花了点时间,才整理好对达日博格的回应:“是我自己想问的……因为在我看到的不同结果里,你只做了一件事,以同样的态度来见他。” 达日博格眉头微微皱起,因为进入沉思,直接就将卓娅晾在了一旁。 直到他下意识将一句灵感乍现的话道出口:“……那这么看,是权柄关联了高位的本质?” 一直安静趴在达日博格掌心上的云雀点点头,说:“是的。” 达日博格专注的眼神立刻落回云雀身上:“即使完全不同的权柄,也有与之相通的结合物,是吗?” 卓娅再度点头:“除此之外,‘命运’比较特殊。而在本质上,非凡力量的源头是共通的。” 在达日博格又要陷入沉思前,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小事:“你能看到的命运比乌洛琉斯更遥远?” “当然。” 达日博格却迟疑了,没有问出他心底对“未来”的好奇:“好吧,或许以后我会有事情向你请教。” “这只是询问,并不是请教。”卓娅机械地反驳了达日博格的用词。 达日博格不禁微笑起来,伸出手指轻轻顺过云雀的羽簇:“你现在的话比以前多了,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不是梅迪奇的影响,嗯,祂跟乌洛琉斯倒是一直很合得来。” 云雀淡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我不喜欢梅迪奇,祂很吵。” 达日博格在心里赞成了一下,但是不会附和卓娅这句话,虽然现在周围没有信徒,他能稍微从“主”的形象中脱离片刻,但是达日博格没打算跟卓娅探讨手下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不过卓娅还在继续方才的话题:“梅迪奇身上有着‘战争’的命运,我也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如果我追问,你能给我更具体的答案吗?比如‘战争’的命运又是什么?” 云雀却摇了摇头:“我无法形容,也无法传达出详细的含义,我仅仅是看见,然后知道。” “乌洛琉斯恐怕不会跟你闲聊。” “靠近‘命运’的存在,我,以及乌洛琉斯,更多时候仅仅是注视,然后选择顺从或者回避相应的命运。我们并没有‘传递’的义务,很多时候,也难以明说自己获得的启示。” 这样的概念太模糊了,缺乏精准的切入点,让达日博格感到无从分析。 卓娅轻轻叨了下达日博格的手指,他梳到了两根缠到一起的羽根,这具鸟类的身体虽然只是容器,不会有什么致命伤,但是仍然具备了生物应有的感知,包括痛觉。 这对卓娅来说很是新鲜,但祂不喜欢疼痛,也明白这是可能受到损害的信号。 达日博格赶紧收回了手:“抱歉,我在考虑些事情。” “如果真要说的话,切尔诺伯格教导我的事情要更多。包括飞行的建议,也是祂给我的。”卓娅这么说的时候,还抖开了翅膀,重新飞落在达日博格的肩头。 “萨斯利尔啊,祂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达日博格当然不介意:“什么问题?我会尽量回答你的,只要我知道答案的话。” 云雀向着门外的方向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即使隔着建筑物,外面的东西也会清晰地呈现在卓娅混乱的知觉中: “为什么你要亲自来这里找这位村长?让列奥德罗他们来似乎就足够了。” 短暂,但却相当有分量的沉默。 达日博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件事嘛,也没什么不方便回答的…… “处理后续精灵族的事情挺麻烦,嗯,我相信萨斯利尔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 萨斯利尔从来不会回避任何待解决的问题。 额外的两个头从脖子左右两侧生长出来,一边是更加年轻稚嫩的少年,另一边是脸上带有皱纹的威严老年。 随着萨斯利尔躯体上的阴影帷幕撕裂,三分而散的身体各自落地,然后随着“血肉魔法”飞快填补,转瞬间变得完整。 祂已经很习惯这样三分自己,去帮本体处理各种事情,只不过每次这么做的时候,萨斯利尔都有些无奈,觉得自己已经是相当熟悉能力变化的“工具”。 萨斯利尔对此没什么怨言,这本来就是祂出现的目的。 最初祂作为半身被分出来,就是为了处理达日博格不想面对的那些琐事——包括控制那片颜色混沌、辽阔诡异的海洋,与其产生的影响对抗。 其余的公事只是附带的,萨斯利尔也经常这么劝说自己。 如果有人问萨斯利尔内心,究竟是否相信这样的念头……祂只有叹息,庆幸没有人这么直接地问过。 至于祂所面对的棘手情况,巨人族对精灵族的征讨还没有结束,即使按照跟达日博格有所公证约定,巴德海尔同意放过投降的那些精灵。 达日博格原本就不是想针对精灵族,只是前来大海,摘下那骄傲王者的桂冠。 可是,骄傲者不会认输。 从精灵王,到罔顾两者间存在位格差距,贸然向着萨斯利尔出手攻击的精灵女王,以及那些身形跟人类相差并不巨大,非凡力量也相当普通的精灵们。 这样骄傲的精神刻在每个精灵的骨子里。 在太阳坠下后,精灵们无形中已经感受到了结果,王与海洋披挂在他们肩上的守护,在光辉中泯灭。 这些原本因为剧变而忘却自身,即使在战斗中也下意识回头的精灵,就连迟滞的时间都没有太久,他们迅速跨越了悲痛、恐惧与绝望的沟壑,并在瞬间爆发出最强烈的愤怒。 骄傲的精灵们,直接陷入渴望死战的疯狂,这可不是巴德海尔与梅迪奇想要看到的局面,虽然这些精灵们更容易逐个击溃,但是也更容易带给王庭追猎者与战争军团的损伤。 尤其是梅迪奇,祂最为果断地与王庭追猎者清扫了局部区域的精灵后,迅速向对方发出了通告:“即刻撤退。” 巨人族同样失去了巨人王,即使巴德海尔并不情愿,他们的情绪却与自己的敌人们相近,王庭追猎者们同样满心愤恨,迫不及待地迎接起精灵的杀意,报之以同样凭借本能挥霍的暴力。 巴德海尔知道,与那些完全听令于梅迪奇、信奉“太阳神”的人类不同,王庭追猎者会同意随祂参战,更多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向着精灵族尽可能地进行报复。 现在精灵王已经死去,失去庇佑的精灵与他们站在了同一根浮木两端,没人会想着逃跑或离开。 梅迪奇可不在乎王庭追猎者采取什么行动,祂一早就看出来巴德海尔并不服众的尴尬处境,此时梅迪奇主动告诉对方自己这边的“战略撤退”,不过是出于盟友的份上,不希望让主的名声有损。 如果可以选择,梅迪奇会毫不犹豫地将巴德海尔与王庭追猎者统统留下,让这些巨人为自己的战争军团撤退,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而别的人不会有任何意见,在每一次出战的时候,战争军团都是唯梅迪奇为首,纯粹一体的意志。 银发披散的乌洛琉斯跟在队末的“星之辉”里,祂注视到一片阴影在天际飘拂,很快便被无形的力量所擦除。 乌洛琉斯合上银色的眼眸,跟随其余人穿过灵界通道,前往更安全的地方。(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梦境:大海之远 总算,那位村长抱着一堆粗糙的鱼皮卷从屋外走进来。 当他因为屋里太过潮湿,没地方可以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露出恼火时,达日博格抬起手,在屋里那种破桌子的表面点了点。 水渍飞快就沿着桌角滴落,整张桌子迅速变得整洁干净,老人投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这才把怀里那些东西放下,将其中一卷递给达日博格。 新大陆的消息,以及可能安全前往另一片大陆的航路,海图上包含着粗糙的陆地轮廓,在细节方面并不准确,但却难以用物质的价值来衡量。 从老者手中接过鱼皮卷,只是第一眼,达日博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份凝聚了许多年岁与人力的心血。 看得出绘制者很用心,在两片大陆间,散落着那些连名字都很少有的数座岛屿。 形状各异的图案旁边,都附加着额外的注释,甚至有不同人留下的笔迹,安全的岛屿保留了空白,而危险的那部分,则抹上一片阴影,告知观看者此地需要远离。 见达日博格郑重而仔细地,观看起这份经年之作,老人当即露出倍感自豪的表情,甚至站在旁边,主动替达日博格解说起地图上各种标记的含义,包括他那些半真半假的开拓史,以及为此回归大海怀抱的人们。 这份地图包含的,远远不止海面上的内容,甚至还有海面下方分布的海怪、精灵族聚居地,以及打着问号或者划出阴影的海底裂口。 达日博格知道,自己手中捧着的,并不是一份带有涂改痕迹,处处都带着小字的详细海图,而是一段躲藏在精灵族视线之下,由渴求自由的人们,竭力拼凑起来的航海史。 他们前仆后继将性命化作标记,落在每一处“危险”与“安全”的词语缝隙间,灵魂归于海洋的怀抱,血迹留在了安全的道路上,说给后人听。 这就是阿曼妮西斯的意外收获,祂在追查魔狼后裔下落、致力于不放过任何一位“同族”的时候,察觉到有“兄弟姐妹”曾经偷渡海域。 对于天使层次来说,想要绕开精灵们的领地,前往另一片大陆,不算是很困难的事情,即使从来灵界通过,只要找到正确的坐标,或者拥有足够的幸运,都能逃过“隐秘”的探查。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还未晋升,阿曼妮西斯必然不会放任它们离开这片大陆,去往更遥远的世界角落。 只是为了留在巨人族附近,谋划另一场行动,阿曼妮西斯追杀魔狼一族的行动才有所拖延。 很难说这是否有另一种微妙的平衡在起作用,毕竟敌人的好运,也在某方面代表着自身厄运。 赫密斯认识这个小村子里的混血精灵村长,事实上,两者间的往来很是密切,如若不是阿曼妮西斯将这件事告诉给达日博格,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前来索要海图的就会是赫密斯他自己。 达日博格在内心长叹一声,恐怕即使是赫密斯,也不知道这位带有精灵血统的老者,竟然汇聚了难以想象的奉献者,在百年间做了这么多繁杂的工作。 虽然这些海图并不准确,想要确认航路的可行性,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去冒险,但是它非常宝贵——轻飘飘的鱼皮卷握在手上,达日博格感觉自己收起的,是一代又一代挣扎者的灵魂。 达日博格从海图上抬起头来,仔细地将鱼皮卷重新卷好,他望向那位村长:“这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我已经记住了,就没有必要再从你这里拿走它。很感谢你的分享。” 老人当然不会拒绝,只是他接过海图时,脸上略显诧异:“我还以为我已经要失去它了……记忆不一定可靠,如果您有需求,下一次还可以再来,我已经记住您了。” 他很明显因为高兴有点语无伦次,几句话前后都自相矛盾。 达日博格微笑着颔首:“好,如果我忘了什么,我会再过来的。” 事实上他根本不可能忘记,来寻找这份海图,达日博格也只是为了校对心中的某些猜测。 这份海图对他来说意义不大,但是对达日博格的追随者,那些并非天使的普通人,或者其余想要前往海外的冒险者来说,这就是无价之宝。 即使知道对方身份特殊,老人的说话态度却没有太多变化,反而很是兴奋地拉着达日博格絮叨了半天,讲述起这些年为了这份海图,多少他认识的朋友都付出了努力,而他为此深感骄傲。 即使老人再也没见过他们,但是他们的消息总是能送回来,让老人能一字一句拼出远离海岸的辽阔世界。 这些话乍一听像是在炫耀或者邀功,但达日博格心知不是这样,现在站在老人面前的,即使换成是一言不发的云雀,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村里那些不中用的小子们,完全不懂这些东西的意义,”村长唏嘘地叹了口气,“” 达日博格再一次感谢了这位老人,并向他许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有人带着他们前往彼岸。 那位脾气急躁的村长还再三强调,如果等到那一天,他已经回归大海了,就从村子里随便抓两个倒霉蛋。 “他们要是不肯,我就从海底爬回来,抓他们去干!” 抛下这句简直像是恶鬼索命的话,老人狠狠地捶打了两下桌沿,用一种极为渴求的目光,盯着杂乱黝黑的线条,畅想着那些他从没机会亲眼看到的岛屿。 在达日博格带着几人道别的时候,老人仍然留在屋里,对着那些海图慢慢整理,仔细地将它们重新卷起。 云雀眨动了两下眼睛,低声地道:“他不一定能等到那天。” “也或许他会的,想要出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只是我们。”达日博格的目光眺望着海天交接的地方,夜色越来越浓郁,露出黑暗里闪烁不定的远星,“在失去精灵王后,这片大海会重新变回无主地。它自由了。” 只是在达日博格的眼里,那些星星散发出无比危险的信号,他似乎看到另一个更加遥远、更加虚幻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存在着一道无形却又坚固的屏障。 屏障外的世界更加自由,但是却被难以形容的生物占据,仅仅是隔着遥远的现实去窥探,达日博格都能感受到,有无数的视线停留在屏障之外,正盯着屏障内部的大陆与海洋。 绯红色的月亮也被另一种意志占据,达日博格甚至能感受到祂们贪婪的欲望,原本应该空荡寂寥的宇宙环境,被某些形态模糊,却带有“活着”气息的外来者所填满。 外面绝对不是正常概念上的太阳系,有某些东西促使这颗星球变成了现在这样,过去那颗“地球”的状态,已经随着人类的文明,消失在天地巨变间。 达日博格更早之前就察觉到了这点,甚至曾经与萨斯利尔一同前往最东边,想要验证地圆说——然而那里有一片浓郁的灰雾,阻断了所有的探查,即使连通那片深藏地底的混沌海洋,调用其中的力量,达日博格也无法穿透灰雾,抵达另一侧。 达日博格看着与大海同样辽阔的星空,点了点云雀的爪子尖,问道: “卓娅,我一直有种不舒服的预感。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是一颗悬浮在宇宙中的球体,那么在星空的另一边,那些环绕着这里的各种存在,又是什么?” 让达日博格惊讶的是,云雀的眼里竟然流露出愤怒,这在卓娅身上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不过卓娅没有立刻回答,等到这种异样的情绪平息,祂带着嗡鸣杂音的声音,才在达日博格的脑海中响起,似乎卓娅并不想让任何人听到这些答案: “有的是为了掠夺,有的是为了收回,祂们渴求着这颗星球上的‘遗留’。” “遗留?”达日博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云雀点点头:“尸骨、造物与被撕裂的残骸。在遥远的时代里,某个国度流传过一条神话。鸡蛋般混沌的世界中,一位创世神于其中苏醒,从而清浊互斥相分,天地开辟,始生万物。随着创世神膨胀壮大,世界日益成长,却无法容纳创世神的伟力,直至创世神因力竭而倒下。 “而在那位创世神死后,祂的身躯部位、器官组织,都化作了世间万物,日月、风雷、山川湖海,祂是一切的源头。” 说实话,这段话里涉及的词语,即使是直接导入达日博格的脑海,也让他多少有些难以迅速理解的概念,不过他很快就联想到更具体的指向: “东方那边的神话体系,我好像听过,是叫‘盘古’?” 云雀转动了一下脑袋,淡色的眼睛很通透,只是里面的神情却让达日博格无法理解:“是的,即使是在你曾经经历、未曾经历的时代,这一切都只被视作‘故事’,而命运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卓娅在暗示什么? 达日博格眉头微皱,却始终没有思考出合理的猜测,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第七十二章 苏醒的鸟 即使是向自己祈祷,克莱恩也是第一次这么虔诚,其中一部分原因也包括紧张。 逆走四步,他便已经坐在属于“愚者”的座椅,点开对应着祈祷的深红星辰,一扇虚幻的大门缓缓打开。 克莱恩将毫无生气的云雀身体带上了灰雾,在脱离现实世界、进入古老的殿堂后,这团毛茸茸的小鸟身体,像是漏气的气球般飞快瘪了下去。 很快,随着一阵银白色光芒向内聚拢,克莱恩这才抬手,挥散一阵缓缓涌来的灰雾,他捡起青铜长桌上的东西。 这件物体已经彻底改变了形状,呈现出一层光滑却带有破碎转轮图案的蛇蜕,就像是刚刚被剥下来的蛇皮,这层半透明的蛇蜕格外柔软。 还真的完全是“外壳”? 翻动着手指间柔软带有弹性的蛇蜕,克莱恩忍不住冒出另一个糟糕的预想。 如果艾丝特彻底失去意识,而身体被送上了灰雾,也会有类似的异变吗? 克莱恩迅速将这种可怕的联想从脑海中扫了出去,如果再往下细想,他原本勉强整理好的情绪,会再一次滑向绝望。 倒不如直接换一种角度来看,我的秘偶,包括“偷盗者”那些分身,与这种分离个体出去的情况相近,至少比一层“画皮”要正常多了…… 不,其实哪种都不太正常,非凡者本来就不正常。 克莱恩自嘲地想着,他抬高右手,接住顺应他心意,从空中飞落到身前的光球。 在球体内部,里面细碎的光点已经凝聚成了一小团,紧紧贴在圆球透明发灰的表面,直直地朝向克莱恩的左手,似乎很渴望从内部钻出,落入那已经空空荡荡的蛇蜕间。 克莱恩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将蛇蜕放在了桌上,左手虚握,黄水晶吊坠立刻出现在他手里。 克莱恩让水晶竖直垂下,右手仍然握着光芒稀疏的球体,他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念出占卜语:“我可以通过光点唤醒诺恩斯……” 七遍之后,克莱恩睁开眼睛,看见黄水晶正以较大的幅度,顺时针转动。 稍一思索,克莱恩进行了另一次占卜:“释放光点对艾丝特有影响……” 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黄水晶正以微小的幅度逆时针旋转,这代表没有太多的影响。 幅度较小,是因为有被察觉的可能? 轻轻一弹,克莱恩手指间的吊坠便瞬间消失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团光芒上,花了些时间才下定决心。 现在的情况,他需要一些破局的手段,除了将这团光芒释放出来,克莱恩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他并不是在怀疑黑暗女神,只是远没有那么信任那位“穿越者前辈”,神明并不是好打交道的,克莱恩在担忧着他暂时没有付出的代价,很可能需要在未来去兑现。 果然能自己动手的事情,还是自己来比较好,虽然这跟“丰衣足食”完全没什么关系…… 幸好我已经是“诡法师”了,不至于对着这些灰雾发愣,已经能调用更多的力量,不会面对这颗光球无从下手。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弯曲手指,用指节轻轻叩在光球的外壳上。 他的手指明明碰到的,是由灰雾凝结出的特殊隔层,但给克莱恩的感觉,似乎是敲响了一扇无形而厚重的门扉。 “咚”的一声,清晰地从那颗光球上传出来。 但是它并未停止,而是接连不断地响起,仿佛在门的另一端,正有无形的人在继续敲击它,叩门声变得扭曲混杂,里面传出频率相同的嗡鸣声,仿佛有几百个人在同时喃喃絮语。 这样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就变得相当有冲击性,克莱恩早已习惯了登上灰雾时的呓语,对他来说这就不算什么事了。 只是他从那些絮语中,逐渐分辨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那些人使用的是各式各样的语言——没有鲁恩语、因蒂斯语或者弗萨克语,也没有任何古赫密斯语或者巨人语这些神秘学语言。 但是随着克莱恩更仔细分辨那些声音,他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怎么可能,这是……我们那些不同国家的语言? 在几句破碎的中文低语里,克莱恩的神情又逐渐恢复平静,他记得那青黑大门外悬挂的光茧,如果这些光芒跟光茧是互通的,那会有这些梦呓般的话语,也不算是意外。 在克莱恩敲击过的地方,透明球体外浮现出一圈环形的淡光,细密的裂缝从光芒内迅速扩散,随着那些低语声越来越大,逐渐布满整颗球体。 就在它即将碎裂之际,所有的杂音都低了下去,嗡鸣声忽然间变得高亢,即使克莱恩不能完全理解它呼唤的是什么,却在突然间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一阵声音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中,正用克莱恩自己的声音对着他说话: “光芒,混沌,命数,劫难…… “天尊?” 某种强大的吸引力开始拉扯克莱恩的意识,每次登上灰雾时的呓语又响起,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地出现在耳畔。 直到另一个带着双重声音的呼唤响起,温和平静,克莱恩再熟悉不过: “周明瑞,醒醒。” 是艾丝特与卓娅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克莱恩趴坐在青铜长桌上的身体一颤,总算从那段不属于自己的低语中清醒过来,他摆脱了在无形间产生共鸣的诡异状态,耳畔的呓语声也消失不见。 数条灵之虫因为他直起身体,自克莱恩的全身上下被抖落,无助地在他身旁扭动着,下一瞬间它们却又缓缓浮起,重新融入克莱恩的灵体中。 克莱恩这才发现,他接近失控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而手中的光球甚至还没有进一步的变化,只是外壳上已四处都是缝隙,再也没有完整的地方。 正当克莱恩想要重新汇聚灰雾,将光球封闭到之前的状态时,那层阻隔光点逃出的禁锢彻底碎裂,这一次它没有再发出任何低语声。 在少许嗡鸣声间,那些细碎的光点逐渐缩拢到一起,落入克莱恩的掌心,形成一团虚幻而柔和的光芒,跟鹌鹑蛋差不多大小。 不过看旁边灰雾不断翻滚,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克莱恩知道,只要他一松手,灰雾就会即刻冲上来,将这些光芒全部吞噬吸取。 所以他不再犹豫,将那点光芒盖到了蛇蜕上。 当克莱恩再度抬起手的时候,一团安静打盹的云雀,出现在他的掌心下方。 望着云雀重新因呼吸起伏的身体,克莱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结果是好的。 —— 入夜,绯色弯月走向天空,高悬在云霾低矮的城市之上。 贝克兰德,桥区域。 铁门街,“勇敢者酒吧”,三号桌球室。 一位十五六岁的瘦削少年,坐在角落里的圆桌旁边,清点着黑色方盒里面的账目本,里面还夹杂着少量的书信。 他细碎的黑发打理得很整齐,本就俊秀的容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虽然五官还带着未完全长开的青涩,但是那双鲜红明亮的眼睛,却显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 这个少年披着不太合身的老旧大衣,圆顶帽子和挎包都挂在他的椅背边,他专注地翻过盒子里每样东西,最终从这些“货物”上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比他年纪还要小的男孩。 “我得说,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能找到我这,我应该认真考虑换个地方营业了。” 对面有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衬衫和黑色吊带裤,头上戴着顶起了球的破帽子。 男孩正悠闲地倚靠在墙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另外几人,在房间的对侧打桌球。 听到那句话,亮棕色头发的男孩才转过头来,冲红眼睛的少年做了个鬼脸: “给一点钱,再扯些鬼话,相当顺利。因为我拿着你想要的东西,他们是不可能拦下我的。 “这没有什么难的,骗人而已。像我这种孤儿,从生下来就开始骗人了。比如欺骗我自己或者别的孤儿,会有在乎我们的亲人活在世界某个角落。” “那么,你希望我喊你‘兔子’是吗?” “是,毕竟‘老头’这种称呼可不像是你的名字,我还有学要上,可不能大大方方用名字。” 那个更年轻的男孩笑容灿烂,他戴着一副斯文的圆片眼镜,然而镜片后冰蓝色的眼睛里,总有一股若隐若现冷意,让少年能察觉到一份疏离的警惕。 挺好的,这样的人能在地下交易里活得更久点,不至于明天就被抛尸在哪条下水道。 反正只要对方能带来有价值的东西,伊恩·赖特是无所谓跟谁交易的,他只负责交易,不负责调查对方的来头。 毕竟“老头”只是个打理军火和情报的地下贩子,又不是遵纪守法的私家侦探。 从圆桌旁站起身,伊恩向着那个男孩伸出右手:“不论如何,我看你还算顺眼,希望以后能经常见到你。” “我很忙的,我还要去读书,要是有时间了我会再来的。” 兔子的回复不太诚心,但他确实也伸出手,跟伊恩握了两下。 另一边打桌球的男人手指微动,白色的桌球擦着边缘弹出去,一路滚进洞里。 第七十三章 狡兔三窟 目送那个自称“兔子”的男孩离开桌球室,伊恩看向放下球杆,微微侧头的苍白男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太对劲。” 因为眼底压抑着恶意的男人停了下来,其余面色苍白、神情冷漠到呆滞的人,也纷纷停在球桌旁,安静地站立在原地。 回复伊恩的不是马里奇,而是一道从屋内画框玻璃上,走出的人影:“是的。” 这位女士金发盘髻、容貌精致,一身黑色哥特式宫廷长裙,面色苍白却没有生气。 马里奇擦了擦手上的白球:“就算他是‘送信的’,言语和举止,完全不符合年龄。” “违和感。”莎伦简短地做出了评价,这是那个自称“兔子”的男孩,身上最为奇特的一点。 伊恩继承了上一位“老头”卡斯帕斯·坎立宁的位置,也包含了这家酒吧的渠道,虽然黑市武器商人不是什么稳定的行当,但是“老头”总有些固定拜访的客户。 与伊恩的心态差不多,对这些客户来说,只要能买到枪支,究竟是由谁提供、由谁来当这个中间人,根本不重要。 伊恩知道自己太过年轻,如果不是有马里奇和莎伦提供了帮助,在明面与暗中都支持他,这里的情况或许早就乱起来了。 而现在,一个带着“铁铳党”黑盒子资料的男孩,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酒吧里。 让伊恩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然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即使这男孩背后有别人,又怎么敢放任这个年纪的孩子来传递资料? 让一个孩子进酒吧可比让一个大人进来惹眼多了。 “我都怀疑他背后并没有别的人……” “那只是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轻易偷到一个黑帮的书信资料?”马里奇这样说着,将白球重新放回球桌上,不过他很快也想到了别的可能,“不排除孩子的外貌也是伪装。” 莎伦飘过球桌,坐在一张高脚凳上,她也并不是坐下,而是以很端庄的姿态,飘在凳子的上方:“很有可能。” 伊恩盖上黑匣子,将它锁到了挂画后方,一处隐藏的保险箱里: “这就是我最疑惑的地方,他看上去兼具了成熟与稚嫩的心态,不是外貌,而是言谈时的气质。至少有一点应该是真的,整个贝克兰德,只有一个地方孤儿最多。” “你总不可能是想说教会的孤儿院,”马里奇开玩笑的时候,语气也冷淡得没有多少波动,“需要我们去东区调查下他的背景吗?” 伊恩却摇了摇头:“用不着你们做这件事情,东区的范围也足够广,我会直接问问几个黑帮的线人……你知道的,他们认识很多从小偷小摸出身的孩子。” 马里奇点了点头,球杆往前一推,白球成功将红球撞入了桌角幽暗的洞口。 —— 兔子有打洞的习性,不过现在,“兔子”只是代号,不再是这个男孩的名字了。 瑞比特·布莱克,一个名字谈不上是否好听,但是瑞比特自己很满意——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更喜欢让别人喊他布莱克,而把自己的名字尽可能藏起来,像是想要珍藏一份回忆。 “你真的该直接改姓雅各,相信我,那会让你的非凡者之路更顺利。” 一个声音在瑞比特的脑海里响起,听上去有些虚弱,如果不专注些,瑞比特很容易就会将其忽略,当成一种细微的杂音。 瑞比特继续前往附近距离最近的公共马车站点,他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我不会的,还没到我成为非凡者的时候呢。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再考虑改名,怎么样?” “当然会有那么一天,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戴上那片眼镜呢?”脑海中的声音说完,不等瑞比特回话,就继续讲了下去,“那样你就能直接成为非常厉害的非凡者了。” 瑞比特只是笑了一下,但是他漠然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你在信件里可不是那么说的。我每次都会怀疑,你真的是我先前所认识的那个人吗?虽然你们同样惹人讨厌,但他明显比你要更加真诚。” 在他右眼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阴影轻微蠕动了一下,那个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我当然跟‘本雅明’是一样的。你把真诚放在他身上?真是个可笑的褒义词。” “至少他警告过我那片单片眼镜非常危险,所以我不会轻易戴上它的。” 脑海中会干扰思绪的声音不见了,瑞比特知道,对方下一次随时可能冒出来,继续提出那违背“本雅明·雅各”警告的邀请。 那声音明明与“本雅明”相同,但是瑞比特可以肯定,现在附身在他身上的,这并不是他曾经见过面,又处处针对自己的那位青年。 嗯,换作更专业点的说法,这是“寄生”。 瑞比特已经逐渐梳理了部分神秘学知识,但是在他粗略浏览大部分内容之前,某件意外就发生了。 起初只是午夜的时候,他察觉自己的房间有东西移动的痕迹,之后,他竟然因为睡觉,错过了一整个去黑夜教会周日课堂的机会。 如果只是这样的小概率事件,瑞比特会以为只是记忆出了问题,直到男孩将那枚收好的单片眼镜翻出来,用它的能力学习的时候,他听到了脑海里那个声音,催促他戴到右眼试试。 在这之后,脑海中的声音清晰起来,对方虽然不再控制瑞比特的身体,却好像对让他戴上镜片这件事充满执念。 对方偶尔会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炫耀一般去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却让瑞比特在行动时保持了清醒,几乎是明晃晃地诱惑着男孩。 包括这次莫名其妙偷出那个黑匣子,瑞比特看着自己的身体肆意行动,用非凡能力将那些黑帮成员耍得团团转,直到瑞比特感到明显的虚弱感,“寄生”在他身上的人才折返。 瑞比特知道,那些都是“偷盗者”的能力,可是对方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戴上单片眼镜?非要瑞比特自己去戴? 他曾经问过那个声音,但是对方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都会直接装作陷入沉睡。 瑞比特心中明了,这样的态度,反而比对方说出的话要更诚恳。 他摸了摸口袋,那团发丝一直被随身携带着,或许是她保护了我吗? 一只云雀放声歌唱着,从头顶飞过,引得瑞比特抬头,用目光去追随它的轮廓。 “她不在了。”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瑞比特的身子一僵,然后放缓了走向公共车站的脚步:“她离开很久了。” 脑海中的声音发出让瑞比特不适的低笑,然后说道:“不,她无法回来,也无法再继续庇护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醒来?” 这一次,缄默的一方换成了瑞比特。 那个声音却没有停下:“她对我施加的影响已经消失一部分,总有一天,你会面对那个结果的,早或者晚,都一样。 “我有的是时间,也有很多耐心,只是现在的状态很无聊……所以你最好能配合一下。” 瑞比特冷笑一声:“不可能的。” —— 瑞比特没有回去家里,而是坐着略显拥挤的公共马车,前往东区。 今天是周日,黑夜教堂会开放教会课堂,一整天都会向信徒们提供公共课程。 而晚上,瑞比特还有一场在东区的“神秘学集会”要参加,他虽然有一点资金,但并不是为了购买东西,而是为了搜集情报,观察其余的“非凡者”。 他偶尔还会去看望自己曾经的朋友们,就像是之前某人曾经做过的那样,瑞比特跟他们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联系,以此作为额外的信息收集渠道。 脑海中关于“偷盗者”的知识众多,其中也包含了诸多有关“偷盗”技巧与手法的东西,瑞比特果断地将这部分内容,分享给其余还受黑帮管制的孩子们。 因为瑞比特先前的失踪,他们都以为瑞比特是被黑帮的人带走了,但是瑞比特平安地回来,看上去还有了新衣服、新住处,肯定是有了新的倚靠。 这让别的孩子在羡慕之余,也对他生出了敬畏,瑞比特察觉到这样的变化后,就与其他人保持了距离。 瑞比特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身旁的男人身上带着浓郁的烟味,让瑞比特下意识皱了皱鼻子,往远离那人的地方挪了一步。 他这个小动作却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这位脸上蓄须的绅士抬起头来,丝绸礼帽下,那对棕色的眼睛含着笑意。 瑞比特却能感受到,那是某种非常虚假的笑意,就像是涂抹在脸上的油彩一般。 瑞比特的目光同样疏离,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气质,这可能让对方生出了一些闲聊的心思,男人冲男孩点点头:“一个人?没有家里人带你出来吗?” 瑞比特脑中飞快思索着,决定稍微迎合一下对方的话:“没有,我经常自己乘坐公共马车,已经习惯了。” 男人的手指飞快轻点在帽檐末端:“很独立,这是好事。你要去哪?” “东区。” “挺远的,怎么不坐地铁?” “地铁要更贵。”瑞比特故作不满地瘪了瘪嘴。 男人的手指又轻点数下,然后压低了帽檐,不再看身旁这个有些古怪的男孩,但是仍然继续跟他攀谈着:“你住在东区?” 瑞比特抿起了嘴,又将目光瞥向窗外,某种不舒服的预感,让他不太想继续跟对方聊下去。 第七十四章 命运交错 巴那贝打量着眼前只到自己腰间的棕发男孩,而男孩仰着头,漠然地回望着他。 在巴那贝的灵视中,男孩的星灵体散发出过于冷静的蓝色,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同样冰凉。 但是男孩的精神体内部,有种异样的浅光,残留在深处。 而现在,因为看到那层微光,巴那贝的灵性直觉被触动,他迅速关闭灵视望向窗外,装作没注意到那种异常的样子,在男孩露出不情愿后,巴那贝恰到好处地中止了交流。 他原本是要去桥区与东区的交界处,见一见那边的地下贩子,只是注意到这个过于成熟的孩子,好奇心又让巴那贝决定多看看—— 在男孩登上公交马车的时候,巴那贝的灵性直觉便有所反应,所以他才会注意这个独身一人的男孩,巧的是,男孩刚好选择了他与秘偶旁边的角落。 公共马车很快路过了巴那贝原先要下车的地方,他并没有在意,而是借着双手环胸、靠在车厢上的姿势,将一只手搭在了腰间。 那是“恶魔”从“倒吊人”处收购的武器,一把小巧的装弹左轮。 这把手枪的名字就叫“鞭笞者”,所有放入其中的子弹,不论是不是普通子弹,都会自发叠加上特殊效果,在击中物体的落点处,引发一团无形间鞭笞周围的精神风暴,范围半径将近三米。 也可以直接往手枪里灌注灵性,引动它放射一道精神穿刺,但是要消耗远比扣动扳机更多的灵性。 这把非凡武器的负面作用也比较特殊,使用后十小时会过度畏惧进食,甚至于无法喝下任何东西,此外,持有者还会获得更加敏锐的痛觉,比如割破手指流点血的程度,会被放大到砍断手指般的痛感。 对疼痛的忍耐度不算什么,所以巴那贝平时都会把这枪放在身上,主要是给自己防身,秘偶本身能恶魔化,反而不需要使用这样额外的武器。 男孩用眼角余光扫过巴那贝手指的落点,他可能自以为小动作并不明显,但是一直通过秘偶视觉观察男孩的巴那贝,注意到了这点。 他竟然注意到了我的武器?是观察能力够好,还是说他有某种特殊感应? 巴那贝从一开始就没把男孩当普通人看待,很自然地能联想到某些非凡者有着特殊的感应能力,对此并不奇怪。 当公共马车再一次停下时,原本站在角落的男孩,忽然间用力挤进旁边的乘客之间。 男孩低下没有表情的脸,嘴里很慌张地大喊着:“抱歉抱歉!我要下车,我差点坐过这条街了!请让一下谢谢!” 行人纷纷让到两旁,好让这个鲁莽又着急的孩子下马车,巴那贝挑了一下眉头,并没有追上前去。 现在这个男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没必要这么着急。 巴那贝笑着移开搭在腰间的手指,从口袋里握住了一枚金币。 —— 瑞比特见那人没有追上来,顿时放心了一些。 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这样就好了?” 那位总是自称“本雅明”,寄生在他身体里的人开口道:“继续走。他即使不跟你同一站下车,也可能用别的方法占卜你的行踪。你跟他打过照面,这就代表他对你具有基础的了解,短时间内你依然可能被发现。” “这么麻烦……我有没有可能学到这种能力?”瑞比特当然对此很感兴趣。 “有,但是对你来说还早,不过你要是很感兴趣,可以直接——” 瑞比特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你可以早点放弃了,我不会戴那东西的。我还没蠢到因为这种好奇心,就惹上更多的麻烦。” 男孩快步向前,他左右观察了一下,附近并没有别的行人,然后他才一矮身子,钻过角落围墙边的墙洞,顺着一条隐蔽的小路继续前进,并注意不要在身后留下太多痕迹。 停顿没有几秒,瑞比特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对方如果真的能跟上来,那说明他是足够有手段的非凡者,你又打算怎么办?” “是你让我跑的,你说该怎么办?” 那个声音并未在意瑞比特话语中的嘲弄:“借我用一下你的身体,这需要经由你同意的权限。” 听到这样的要求,瑞比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所以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其实那人本来对我没有恶意的,是吗?” “对啊,他又没有要对你动手的理由。”青年似的声音里多了分笑意,似乎很乐意看自己的宿主身陷两难的情况。 瑞比特的眉头立刻松开了:“呸,你想都不要想,绝对没有可能。” 在穿过大半个街区后,瑞比特大步走向黑色尖顶高耸的教堂,既然每个教堂都有周末的开放课程,那瑞比特也无所谓自己去的是哪里。 那个可疑的非凡者,总不能冲到教堂来抓一个陌生的孩子。 瑞比特清晰地听到脑海中那个声音,很是不愉快地发出了“啧”声。 —— 巴那贝根据寻杖占卜走到街角,拐出来后看到了朝向正对着的教堂,眼角不禁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追到的是黑夜女神的教堂,看上去还比较新,似乎是前不久才建立起来的。 巴那贝叹了口气。 如果这不是偶然,那还真是个精明到能把人给卖了的小子……不对啊,难道他背后的是教会的人?还是知道正神教会有所特殊? 巴那贝脚步未停,跟身边的秘偶装作闲聊的姿态,悠然地前进,直到离开了这条街,他才重新走向地铁站。 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卷烟,同时抽出一个画着浮夸笑脸的纸人,巴那贝将烟叼在嘴里,打了一个响指,纸人与烟同时亮起红色火光。 飘飞的灰烬散尽,巴那贝拍掉手上的残余,在随便找一位先生问过路后,他便走向附近的地铁站。 不论对方是否有所察觉,既然现在不方便了,那就不要继续调查,还是以优先保持住自己的不起眼为主。 “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巴那贝瞥了眼那个穿行在街巷里忙于工作的邮差,忽然有了另外一个点子。 他记得“星星”之前登上塔罗会的时候,衣着上与“值夜者”很相近,而且还戴着红手套,要不要让他帮忙盯着点? 那个男孩既然敢进入黑夜教会,说不定是教会孤儿院的人,不,他的穿着和气质可不像。 不过让“红手套”来盯着一个孩子,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不太合适,交给别人可能是个更好的选择…… 弹起金币,巴那贝移开手掌,看到了反面的鸢尾花。 不适合在塔罗会上分享,那就先搁置吧,反正这城市里鱼龙混杂,没必要太过纠结于此…… —— 因为已经答应了威尔·昂赛汀,克莱恩现在每周都会前往艾伦医生家里稍作拜访。 那对夫妇跟道恩·唐泰斯往来频繁,双方都显得很是友善。 毕竟一位有额外交情的外科医生,对普通人来说是很有利的事情,而艾伦·克瑞斯是贝克兰德里声名在外的一位,道恩希望与对方交好,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除了他特别喜欢艾伦医生家的孩子,这似乎让艾伦医生的妻子误会了什么,她带着好奇地询问“道恩先生”,是否有喜欢的心上人,以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一定会觉得更可爱。 克莱恩只好将这个闲聊的话题敷衍过去,他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这对夫妇没有觉得他可疑,也不排除是有幸运的因素,每次来艾伦医生家里,克莱恩都会下意识这么想。 艾伦先生今天不在家,而那位夫人刚刚不幸地洒了些茶水出来,弄脏了裙角和沙发,已经去楼上换衣服了,仆人则带着沙发上的垫子去清洗,离开了客厅。 被单独留在屋里的,只剩下自己与摇篮里的婴孩,而现在那位连路都不会走的孩子,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昏昏欲睡。 威尔攒起拳头,揉了揉眼睛,然后便将炯炯有神的期盼眼神,落在克莱恩身上。 克莱恩手里,还捧着刚才作为下午茶搭配的冰淇淋,这是他让仆人去贝克兰德最好的因蒂斯餐厅打包的,有牛奶、咖啡和草莓三种口味。 克莱恩当然知道威尔在等什么,他的那份冰淇淋一直都没有动,就是在等这一刻。 握住细柄银勺,克莱恩从自己手上的冰淇淋球里舀出一口,喂到了婴孩张开的嘴里。 咽下嘴里的牛奶冰淇淋,婴孩脸上因为享受而变得红扑扑的:“你看上去心情好多了。” 克莱恩又挖下一勺浅褐色的咖啡味,递到威尔的嘴边:“是啊,很感谢你之前的提醒。” 威尔圆溜溜的眼睛里有点疑惑,不过在吃下咖啡冰淇淋后,他又说:“还要,下次不要咖啡味了……为什么他们要把冰淇淋都做得这么苦?” 克莱恩的嘴角立刻勾了起来,重新挖了一口巧克力味的,他看到婴孩心满意足地舔起唇角:“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大概没办法那么快唤醒诺恩斯。” 原本张大着嘴等克莱恩投喂的威尔,诧异地问道:“你给它们起了名字?” “是的,那毕竟是……是我养的鸟。” 克莱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心虚。 第七十五章 意外来信 在克莱恩又喂下最后一勺冰淇淋的时候,威尔·昂赛汀眨了眨眼睛:“你最近会走运的。” “是吗?那我提前谢谢你了。”克莱恩以为这是“水银之蛇”给他的小福利,很坦然地接受下来。 婴孩却晃了晃脑袋,肉嘟嘟的小脸鼓了起来:“不是我,应该是你说的‘诺恩斯’。” 克莱恩有点意外:“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它有这种能力,以前好像并没有……” 不过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若有所思地回忆起来。 婴儿冲他挥了两下柔软而白嫩的拳头:“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运气的变化往往很艰难,因为你身上潜藏的力量太稳定了。如果不是诺恩斯跟你关系密切,不可能做到这点。”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客气,你下周还来吗?”威尔一边用克莱恩递给他的手帕擦着嘴,一边眼含期盼地问道。 克莱恩抽走了那条手帕,打了个哈哈含糊地答应下来,恰好仆人和艾伦医生的夫人都返回了客厅,威尔又开始咬着手指头,乖巧而满足地与那位母亲应了两声。 在简短交流后,克莱恩便就此告别,离开了艾伦医生的家。 道恩·唐泰斯的马车缓缓行驶,深邃的眼睛从马车里往外望去,克莱恩看着贝克兰德的灯柱,还有那些独栋别墅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微笑着放松了身体。 再过一周就八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克莱恩回到伯克伦德街后,并未直接走进屋内,而是在花园里随意地漫步了片刻,考虑起先前丘纳斯·科尔格少将给自己介绍的庄园。 上一次克莱恩参加沙龙的时候,这位少将便提起了这件事情,虽然这是一笔格外巨大的开销,但是对一位想要融入贵族圈子的新人来说,这是必要的花费。 “道恩”需要有一处能用来招待其他贵族的庄园,秋天是最好的社交季,恰好尼根公爵家族为了尽快脱手兑换成现钱,出售了位于贝克兰德西北郊外的“玫歌”庄园,克莱恩也对此很是心动。 忽然间,克莱恩的灵性直觉有所感应,他立刻下意识往屋里走去,很快来到书房内部。 让贴身男仆在外等候,克莱恩独自走进书房等待着。 诺恩斯看到克莱恩走进书房的时候,立刻从小窗台的边缘飞回屋内,高兴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克莱恩露出一个很安心的微笑,点了点云雀的脑门:“我回来了,没有闯祸吧?” 诺恩斯婉转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仿佛在抱怨克莱恩对它的不信任,头顶的羽簇在它出声时,偶尔会散发出少许光芒,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好,等到晚餐时间我可以给你准备点零食,希望这能让你高兴一点?” 诺恩斯用一声尖锐短促的鸣叫结束了抱怨,扇动翅膀飞到它平时待的架子上,梳理起自己身上的羽毛。 诺恩斯对待克莱恩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原本还担心云雀会忘记自己的克莱恩,为此也是松了口气。 克莱恩很确信,并不是他多想,自从在灰雾上重新醒过来后,“诺恩斯”甚至变得比之前还要活泼,有时候显得太过有精神了,让克莱恩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开口说话。 因为灰雾上残留的光点力量更强,所以诺恩斯现在状态更好了? 克莱恩坐在书桌后面,清点着手头的金镑与资产,估算了一下购买完庄园后还能有多少剩余。 直到过去好几分钟,一道狭窄的灵界裂缝才从空气中撕开,一只黑毛坚硬、嘴根近乎裂到脑后的小狗,从里面钻了出来。 克莱恩的心跳逐渐加快,他看到黑狗的嘴上还叼着一封信,只是它的耳朵和尾巴都往下耷拉着,看上去十分委屈。 克莱恩俯身揉着小黑狗的脑袋,但是它始终没有变得高兴,将信封放到克莱恩的手上后,它将头贴在了克莱恩的腿边,一整副失落的状态。 蹲坐在单脚架上的诺恩斯欢快地叫了一声,扑动翅膀飞下来,站在了黑狗的旁边。 云雀叨了叨黑狗的爪子,低声鸣叫着,像是在与小狗沟通似的。 而让克莱恩惊讶的是,那只小狗竟冲诺恩斯点了点头。 克莱恩又拍了拍小狗的脑袋:“你能听懂它的意思?” 黑色小狗摇了两下尾巴,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云雀在地上绕着小狗蹦了一圈,似乎有些焦急,然后它重新飞上了克莱恩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发出一声不满的怪叫。 克莱恩就无法跨物种理解诺恩斯的意思了,他忽然觉得,应该找人问问,有没有与动物沟通的办法。 “药师”的下一个序列似乎是“驯兽师”,可惜我认识的达克威尔并不在这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奥拉维岛…… 克莱恩叹了口气,抬手戳了一下云雀的羽簇,引来一声疑问的转音。 黑色小狗的身形变得虚化透明,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克莱恩终于将目光落向手中,他一直抓紧,却又不敢面对的信件。 将信封翻转过来,一板一眼的铅笔字迹仿佛被无形而规整的方格圈住,熟悉的方体字写着一个不应为人所道的名字——“致周明瑞”。 克莱恩逐渐皱紧眉头,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并不是艾丝特的字迹,纸面上所有的横竖撇那,都过于死板僵硬,像是并不习惯书写汉字的人,一板一眼画下来的。 他见过艾丝特写中文的笔迹,娟秀偏小,不会严谨得像是这封信件外的印刷体一般。 是卓娅?也对,除了祂我已经想不到是谁会送来这么一封信,还是用中文写出来的…… 压下心中的失落的恼怒,克莱恩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在房间里布置仪式。 他准备把这封信献祭到灰雾之上再打开,如果这封信有什么问题,那里的力量完全可以压制住它,不至于带来进一步的意外。 几分钟后,在古老宏伟的殿堂里,克莱恩拆开了手边的信件。 信封内也全部是用中文写的,这让克莱恩下意识往杂物堆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里有一封被珍藏的信件。 克莱恩嘴边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才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信件上,这封信简短得更像是一条便签: “你好,我已经收到了你的信件。我并没有拆开,我会将它留下,晚些时间转交给你想送达的她。 “很抱歉,我会一直缺席会议,即使等我苏醒,在与那里重新建立联系前,也不可能再度参加。 “敬上。” 克莱恩缓缓将这些消息折起,他盯着手掌边缘露出的白色信纸,具现化出一条黄水晶灵摆。 该做的检测还是要做的。 “这是卓娅送的信”与“这封信件没有非凡影响”,都得到了灵摆顺时针大幅度旋转的肯定回答。 没有危险,也没有潜藏的型号,真的就只是平平无奇一封信。 克莱恩没有针对这封信件的来处进行梦境占卜,他没有忘记,卓娅现在很有可能跟另一个很可怕的人物在一起。 —— 某座教堂内。 眼带委屈的乌鸦蹲坐在修女帽的顶上,只是在打量教堂前方的白袍身影时,它不免露出几分心虚。 白袍简朴的神父并未在意后方的眼神,而是专注地握着心口的十字架,低声念着: “诸天宣布上主的荣耀,穹苍传扬他的作为。日日述说,夜夜传播;无言无语,无音无响。然而,它们的音讯传遍人间;它们的言语远达天涯。上主在天空为太阳安设账幕……”* 乌鸦低下头,用尖嘴用力拉扯着修女帽的顶端,直到一只手抬到头顶,压平了那里的凸起。 羽毛柔顺整齐的乌鸦,顺势蹦上了下方那人的胳膊,等着对方将自己放下来。 “艾丝特”似乎是从漫长的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她眼中还带着很明显的呆滞与恍惚,平稳地收回了手臂,将乌鸦放在自己的膝头上。 乌鸦的黑眼睛由下而上地望着她:“我不能离开吗?” “祂说了,不可以。” 这个原本该去传递消息的阿蒙分身叹了口气,乌鸦直接在艾丝特的腿上打了个滚,两爪朝天地躺了下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亚当的话了?” “艾丝特”只是机械地摇着头,她梦游般飘忽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因为祂有问题,不是吗?”乌鸦低声嘟囔了一句。 “艾丝特”的身体僵住了,然后才重复起先前摇头的动作。 乌鸦又在膝盖上打了个滚,在它翻身掉落到地上前,“艾丝特”及时地伸出手,兜住了乌鸦柔软的羽翼。 琉璃珠般的黑眼球,倒映着她温和平静的眼神,乌鸦砸了咂嘴,伸长脖子看向仍然在低声诵念,完全没有在意这边听众都走神的亚当。 “本体没有给我们那时候的记忆,但是我猜,你们那时候也就是这样吧。”乌鸦重新站起身来,用力啄着“艾丝特”的手指,在上面留下红色的印子,“你们两个无声地密谋什么,又把我排除在外。” “艾丝特”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困惑,抬手轻轻抚过乌鸦的脑袋。 乌鸦没有避开她的手指,只是看上去,仍然在琢磨某些坏心思:“我说,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吗?” “我是记史者,而过去的轨迹既定,我便无法遗忘。” “艾丝特”轻声说道,抬眼望向教堂最前方。 白袍的神父仍然低着头,神态虔诚。 *诗篇 19:1-19:4 第七十六章 道恩先生 克莱恩在镜面上绘制出符号,没有多久,一道银白色的花体鲁恩文字,就在上面迅速浮现,旁边还带着一团团模仿捧花的线条,单是看过去,都能让人感受到欢欣热情: “亲爱的、敬爱的、最最伟大的主人!您最忠诚的仆人就在这里,在您的召唤下即刻赶来。微不足道的阿罗德斯,无比高兴今天也能为伟大的主人服务!” 克莱恩微笑着颔首:“晚上好,阿罗德斯,我有些问题想询问你。” “亲爱的主人,您想询问我什么?这是我给您的问题。” 阿罗德斯的字尾还带着一个笑脸。 诺恩斯从单脚架上飞了过来,坐到克莱恩的肩上,不满地冲了全身镜叫了一声。 克莱恩有种莫名的直觉,他总觉得诺恩斯是在骂阿罗德斯,诸如“傻瓜”之类带着轻蔑贬低的词语。 阿罗德斯镜面上的字体颤抖了一下,但是在克莱恩开口前,没有任何变化,克莱恩完全可以断定,阿罗德斯听得懂诺恩斯在说什么。 那只小黑狗跟艾丝特之间有契约,与诺恩斯有神秘学上的联系并不奇怪,但是阿罗德斯怎么也听得懂,难道除了人类都能理解诺恩斯的语言? 克莱恩不禁冒出这些奇怪的猜想,不过他还是优先询问了自己更关注的事情:“贝克兰德里是否还有那位‘时天使’的踪迹?” 镜面荡起水波般的纹路,很快,交错的画面从中闪过,但是克莱恩的脸色却变得愈发古怪——阿罗德斯展现出来的,都是各个位于贝克兰德的教堂,统统属于三位正神名下。 克莱恩敢肯定,就算阿蒙再大胆,也不会将分身放到教堂里。这是很愚蠢的举动,信徒一旦虔诚地进行祈祷,会大大增加祂被发现的概率。 在之前,“太阳”就是因为被“愚者”察觉到了异样,才能清除掉已经附着在他身上的阿蒙分身,但是对阿蒙来说,主动进教堂……那会大大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随着阿罗德斯展现完这场贝克兰德教堂旅游图鉴,镜面上浮现出半红半白的浮夸花体字: “尊敬的主人!您最好的仆人阿罗德斯又又又一次完成了任务,非常高兴能帮上您您您的忙~” 除了莫名重复的个别词语,最后一道曲折的线条还不断延伸盘旋,绕了七八个圈,几乎要将整条句子划在圆内。 诺恩斯再度发出一声跟刚才相似的鸣叫,叨了两下克莱恩的头发,当克莱恩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云雀冲他摇了摇头。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望向全身镜,重新问道:“你展现的结果有可能受到干扰吗,比如欺诈?” 先前的字体消散,阿罗德斯镜面上的回答恢复正常的银白色,也比先前散乱的字迹工整了少许:“我……您前辈的仆人一定会竭尽全力回答您的问题!在阿罗德斯的能力范围内,任何问题都会获得解答,希望您能感到满意!” 经过短暂的停顿,被迅速更改后,才显示出新的字迹,克莱恩这时候基本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我问了第二个问题,按照对等原则,你该发问了,阿罗德斯。” 镜面上的字体,这一次顺畅无阻地显示了出来:“伟大的主人,卑微的、弱小的阿罗德斯一直有个疑惑,您已经愿意给予光芒自由了吗?” 克莱恩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肩头上的云雀,诺恩斯也有些呆愣地回望着克莱恩,小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茫然。 然后克莱恩相当愉快地笑了起来:“是的,我愿意给予它……或者说她自由了。” 镜面上的水波剧烈动荡片刻,显出一行几乎快要融化的银白字体,看上去仿佛就像是要哭出来似的:“这是主人的决定,您的仆人阿罗德斯接受您的回答……” 阿罗德斯的语气简直说得上是幽怨。 云雀毫不矜持地昂起脑袋,骄傲地甩动着尾羽和羽簇,开始在克莱恩偏休闲的双排扣大衣上磨着爪子,于是被克莱恩点了两下脑门:“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意思。” 诺恩斯嘀咕了两声,听上去竟然发出了布谷鸟壁钟般的声音。 随即克莱恩就想起来,前两天他在卧室换了几样新家具,真的购置过一个带布谷鸟挂钟。 克莱恩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诺恩斯是否能学会说话”,当成另一个问题询问“有求必应镜”。 想了想,克莱恩觉得还是问点正经的吧: “阿罗德斯,玫瑰学派是否有在贝克兰德进行隐秘活动?” 镜面欢快地书写上新的回答:“是的主人!是否需要阿罗德斯替您展现他们的踪迹?” 克莱恩知道,这就是阿罗德斯在借着提问的时机,向自己示好了:“好的。” 他当然不会自己去追,但是这份消息可以用夏洛克·莫里亚蒂的身份卖出去,埃姆林·怀特曾经在塔罗会上透露过,最近血族有任务在身,正在追查玫瑰学派的踪迹。 现在有了明确的消息,对方一定愿意付出格外的价钱。唔,也不能坑得“月亮”先生太狠,稍微加少许消息费就好了。 让阿罗德斯离开后,克莱恩坐回安乐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看那个回答变得颠三倒四的症状,也不知道阿罗德斯是留下了创伤应激的后遗症,还是被阿蒙有意欺诈了查询信息的指向,或者可能还是长期的…… 诺恩斯从克莱恩的肩膀上飞向全身镜,在它面前来回飞了两圈,像是在确认对方已经彻底离开自己的领地似的。 克莱恩笑着喊了它一声,云雀这才飞到桌子上,就着另外一个茶碟,小口地啄饮克莱恩倒出的温水。 阿罗德斯很讨厌“卓娅”,这种厌恶有所发散,导致它也很不喜欢诺恩斯…… 想到这里,克莱恩试着揉了揉云雀的脖子:“你不喜欢阿罗德斯,是吗?” 云雀抬起脑袋,飞快上下摇晃起来。 “为什么?” 诺恩斯却只是看着克莱恩,低声呜咽了两下,然后便起身飞回了鸟架子上,表现得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克莱恩对此只感到茫然。 或许他刚才应该问问阿罗德斯,怎么让诺恩斯能学会说话……它明明都学会跟“倒吊人”唱歌了,怎么就不能开口说人话呢? —— 其实也还是有一位会说人话的,比如“正义”小姐家的狗。 在看到带有霍尔伯爵家徽的马车停在固定位置的时候,克莱恩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然后他才迈开脚步,走进位于佩斯菲尔街22号的建筑。 诺恩斯乖巧地坐在他的肩头,道恩·唐泰斯拥有一只异常聪慧的宠物鸟,这件事早就在圈子内外传开了,不少人都将此当作一桩笑谈。 这里是“鲁恩慈善助学基金”的总部,因为原本房屋属于黑夜教会,所以这个同样由教会主办的助学基金会,无需缴纳任何租金,这对于克莱恩来说倒是很方便。 基金会的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去对于公立学校的走访、宣传与调查,他们已经开始筛选,今年即将进入贝克兰德大学的新生,包括从贝克兰德技术学院改组,全面升级的工业与技术大学。 “正义”,奥黛丽·霍尔,此时正坐在二楼的理事办公室里,在自己那位助理的解说下,翻看着近期筛选出的人员名单。 金毛柔顺的大狗趴在门边的软垫上,半眯着眼睛望向自己专注工作的主人,然后转过头去,向着门口的位置嗅了嗅。 奥黛丽审视着资料上的内容,上面大部分人跟她的年纪差不多。 或许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在基金会工作的奥黛丽,一直给人的感觉都非常亲切,这位助理也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资料始终只是纸面上的东西,其实我觉得您应该亲自去看看。很多地方的情况,比那些报告上说的要更……恶劣。” 奥黛丽没有犹豫太久,就下定了决心:“你说的很对,有必要亲眼去看看获得资助的学生们,我们总要确保基金会在做的事情没有偏离我们的本意。” 助理也显得很高兴:“那我这就去跟他们协商,尽快帮您安排去拜访几个学校的日程!” “谢谢你,洛维莎,幸好有你的帮助,我才能更快熟悉基金会的工作。” 这位不到三十来岁的助理脸上有点红,回以阳光灿烂的笑容:“我要感谢您不介意我的唐突……我去将这件事写份更详细的计划。” 洛维莎走出房门没多久,一阵带节奏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请进!”奥黛丽飞快阅读完最后一行资料,将这位年轻学生的档案移到“待审核”的那叠文件上,然后才抬头看向门边。 “道恩先生,上午好。”奥黛丽从桌边站起身,行了个提裙礼。 道恩同样回以脱帽礼,原本站在他肩膀上的云雀扇动翅膀,飞到了那只金毛大狗的身上。 诺恩斯蹦了两下,用尖喙轻咬着大狗的脑袋,看上去像是在试图梳理苏茜本来就很整齐的皮毛。 苏茜无奈地翻身,倒在自己的软垫上,懒懒地呼扇了一下耳朵,试图用温和的抗拒将云雀从自己身上劝走。 但是诺恩斯完全没有受影响,反而叨得更起劲了。 这一幕,引得苏茜的主人和客人都轻笑起来。 第七十七章 梦境:冥界惊变 不死鸟族,基本居住在始祖格蕾嘉莉的地上神国间,这里也有另外一个名字,“死者之城”。 这个地方罕有其他种类的族群,即使有活动的物种,也统统以不死族为主。 自从格蕾嘉莉成功开辟出仅供不死族出入的冥界后,祂便将自己的神国转移到此处。 带有生命气息的灵,在冥界是无法活下去的,所以这样的“圣地”,仅有格蕾嘉莉的后裔与信众往来活动,即使知道冥界的存在,也没有生物敢于入侵。 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的。 一轮太阳明晃晃地在冥界大门外升起,炽热的光芒虽然被收敛,但是它对不死生物的天生威慑力仍在,只是远远一瞥,都让附近的冥界生灵感到无形的烧灼感,慌乱不已。 在它们纷纷往外退去的时候,达日博格没有任何阻拦围堵,他今天本就是一个人来到这的,甚至目的也不是来打架的。 只是他需要找格蕾嘉莉谈谈。 达日博格不愿意深入冥界,他曾经调查过这里的不死族,也知道“死者之城”在那些骷髅与恶灵心里的重要程度,如果真有人敢擅自接近对方的圣地,那双方恐怕会直接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就没有任何“交流”的余地了。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达日博格并不想要来到这里。 不死族大多数在冥界与灵界活动,即使部分会停留在现实世界,也只限于北边的偏远地区。人类的聚居地也会远离不死鸟族的领地,因为这些地方不适合任何生命活动。 但是格蕾嘉莉正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所以达日博格别无选择。 如果放任对方继续行动,那么他预见到的危机很可能会出现——死亡将会浸染这片大陆,到时候,这里会成为不死族的乐园,但是所有的生命都会失去任何退路,不可回避地被死亡所奴役,那是达日博格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他甚至就这件事,询问过卓娅的相关看法,但是卓娅却告诉他: “那并非注定的命运,并非它们本身能做到的事情,只能是外因扭曲的结果。” 卓娅说出这句话时,眼底有圆形星芒的印记微微亮起,然后祂又看向了旁边正埋头整理大批卷轴的萨斯利尔,这些小动作给出的暗示,在达日博格眼里意义已经很明显。 达日博格在深思后,怀疑这件事背后有着第三方“特殊物质”的力量,与不死族本身的发展无关,而是格蕾嘉莉很可能做了某些事情,才导致那样的“外因”出现。 所以达日博格想用最快的手段将格蕾嘉莉吸引出来,直接进行武力恐吓,虽然这举动过于无礼,但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简单粗暴到不作他想。 敢这么做的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为他有不会输的底气,不然达日博格不会主动来到冥界。 冥界原本只敞开一条缝隙的大门,缓缓往两侧打开,露出内侧幽深辽阔,却仿佛有帷幕遮盖的模糊景象。 达日博格忽然间有所感应,祂所放牧的某件特殊物品产生了特殊反应,时钟刻度的表盘虚影在达日博格脚下展开,只是在太阳日轮的映照下,它显得十分模糊。 聚合……这跟格蕾嘉莉的某些能力有关? 这让达日博格生出了一丝警惕,因为有萨斯利尔的存在,再加上这件物品本身的能力很奇特,与达日博格本身并未深度融合,祂能轻松压抑住这份渴望。 但是对于格蕾嘉莉来说,就不一定了。 这些古神的“途径”并不是清晰独立的,相应的,祂们的聚合本能要更加强烈与疯狂,这也是祂们理智难以稳定维系的原因之一。 一只庞大到几乎填满整扇冥界大门的身影,从中缓慢地浮现出来,在祂现身的那刻,冥界大门附近所有的颜色都开始消退,变得冰冷苍白,包括那扇虚幻宏伟的青铜大门本身。 直到祂完全从门内飘出,呈现在达日博格眼前的,是一只身形近似小型龙族的巨大鸟类。 这只鸟体态修长而优雅,舒展开翅膀的姿态,高贵得如同扬起最华丽的洁白礼服。 祂身上没有任何花哨的颜色,从头到脚都覆盖着苍白的火焰,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燃烧,在每一根修长而冰冷的羽毛上,都遍布着让人流失生命力的神秘花纹。 而最让达日博格感到奇特的,却是巨鸟拥有的那双眼睛,达日博格瞬间就明白了,那应该就是产生聚合吸引力的根源: 那对眼睛是青铜色的,仿佛直接由青铜打造出来一般,里面叠加着一层又一层虚幻的门扉,只是因为格蕾嘉莉所具有的死寂气质,那双眼睛并没有什么神采,如同冰泉般清冽又淡漠。 格蕾嘉莉用那双眼睛凝望着达日博格,口中发出混杂着精神冲击的低沉鸣叫,缓缓伏低身子,摆出了警戒的姿态。 门后有越来越多的阴影在聚集,恶形恶状的骷髅或者恶灵从中浮现,它们的面孔穿透模糊的门扉,在灵界这侧化为实体,数量甚至远超达日博格先前的预估。 看来格蕾嘉莉不仅打算利用主场优势,还打算利用数量上来压制他。 即使那些冥界的居民们,相当惧怕达日博格身边的阳光,但是始祖的命令落在它们头上,这些冥界生物完全无法反抗——这也是不死族的特殊性之一,高位者对于低位者,拥有绝对的权威,与无法违抗的控制力。 “不论你在试图做什么,我都希望你停下那种尝试,冥界之主。”达日博格任由越来越多的白骨环绕住周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死亡即将带来灾难与毁灭,而那样的结果,只会让事情走向无可挽回。” 那只身形巨大修长的白鸟高声大笑起来,那冰冷眼眸内部的情绪,因为贪婪的渴求而逐渐升温。 随后祂张开细长如鹤的喙,发出了婉转的话语声,说着与巨人语有些相似,却又带有频繁饶舌与语调变化的腔调:“唯有死亡不朽,我只是希望给予这世界应得的结局。这是救赎,而非毁灭,太阳。” 达日博格脸上没有多少变化:“你正在接触你无法掌控的东西,你理解这一点吗?” 这句话让巨鸟变得恼火了:“我当然知道!我才是死亡的主人,既然你们碰得,难道我碰不得?我已经快成功了!” “我不能允许你将死亡带到这片大陆上。”达日博格身后的太阳缓缓上移,宛如初生的朝日,正在登向更高的地方,以从天空落下无边光辉。 不死鸟族的始祖立刻张开翅膀,发出了尖锐到足以撕裂人灵体的尖啸声,祂身上白色的火焰像是被添了一把热油,瞬间变得更加汹涌明亮: “那你可以就此陨落,永远落入死亡的长河吧!” 无数门扉层叠,在祂的眼底往深处打开,邀请着应死者踏入。 所有被驱使、被控制的冥界生物,都发出了同样凶狠的咆哮,它们如白色的浪潮翻滚卷下,想要将立于空中的达日博格吞没。 达日博格脚下钟声响起,他抬起手,似要去拥抱头顶那轮逐渐膨胀的太阳光轮。 这里虽然是格蕾嘉莉的主场,但是达日博格并没有太忧虑,阳光无惧阴冷邪异,是它们天然的克星。 随着燃烧的恒星覆盖、融入他的身体,更加耀眼的辉光从达日博格的眼睛里浮现,金色也同样在燃烧。 他本就是太阳。 一个念头间,这轮太阳便爆发出了猛烈而圣洁的光焰,那些不死族的白骨,在这样的威慑下,化为了连丝毫残余都不剩下的飞灰。 数量上的优劣局势,轻而易举便被逆转。 从“死者之城”踏出之前,格蕾嘉莉本不想这样冲动的,但是在见到达日博格的那一刻,祂便被对方身上的某系东西所吸引。 然后这位不死鸟族便忘却了先前的考虑,而是因为对聚合的渴望,逐渐失去自控的理智,只是三言两语,就鲁莽地向着对方发起了进攻。 这样的发展,达日博格早就想到了,在他的计划里属于中游,不好不坏。 —— 炎炎辉光,最终染红苍白的世界,驱散了死亡的寒意。 随着强烈的聚合效应,一对包容着层层叠叠门扉的眼睛,从不死鸟始祖格蕾嘉莉的身上脱离。 巨鸟身上的白色火焰几乎完全熄灭了,只有少许残留在祂的长喙边缘,仿佛艰难吞吐的喘息,祂的右翅膀已经完全消失,左翅膀也变得支离破碎,胸腹间有一道敞开的裂口,没有血肉,只露出里面不断变得灰暗、不复洁白的骨架。 达日博格的身影缓缓落下,他将那对眼珠握到手中的时候,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对容纳它们的渴望,但他只是无谓地笑笑,就将这东西收了起来。 他抬头望向那扇冥界之门。 在即将被击败的最后一刻,格蕾嘉莉耗尽所有力量,只为了移动冥界深处那座“死者之城”的位置。 达日博格并没有定位灵界的权柄,只是隐约知道,这位不死鸟始祖将“死者之城”连根拔起,扔进了灵界深处的某个角落,甚至顾不得那里还存在着许多居民。 是某种为了死亡预备的复活后手吗? 达日博格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晦暗,这给了他一种警示。 第七十八章 梦境:曲折漫漫 “你的情况进一步恶化了。” 云雀将羽簇贴在达日博格的手边,轻声说道。 在这间算不上宽阔的祈祷室里,只有达日博格与萨斯利尔在,此时后者正神态虔诚地垂着头,向那尊十字架无声地进行祈祷。 听到卓娅的话,萨斯利尔也放下双手,抬起头看向达日博格:“你多久没有祈祷了?” 相比达日博格,萨斯利尔的状态反而要好很多,祂经常带着卓娅四处行动,反而跟云雀待一起的时间更长。 达日博格没有给两者回应,他只是紧紧握着胸口的十字架,淡漠地望着教堂前方另一个十字架,“太阳神”眉头微皱,看上去像是在严肃地思考什么。 直到卓娅用脑袋推了推他的手,达日博格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苦笑着说: “我的情况没那么糟糕,谈不上恶化。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我现在已经是‘主’了,难道还要再向自己祈祷吗?” 萨斯利尔摇了摇头:“你知道,这对我们的意义不一样。” “我是在想别的事情,”达日博格有意岔开了这样的话题,“我跟阿曼妮西斯商量过,有关某些古神‘复活后手’的可能性。” “你在担心自己的陨落啊。”萨斯利尔轻声叹气。 他合并拇指、食指和中指,自上而下、从右往左,划出了一个小十字后,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那你慢慢考虑,我还有些事情要做。至于我的想法,你知道的……” “啊,我明白。如果真的有了决定,我会跟你商量详细的计划。” 除了我自己也没人更适合了。达日博格不由得这么想,目送着萨斯利尔踏出了这间祈祷室,将门从外面合拢。 随即达日博格又低下头,看向手上那只毛茸茸的云雀: “即使是你身后的那位‘灵界之主’,也没有完全逃离陨落的命运,是吗? “我考虑过很多情况,但是不论怎么想,祂们就这样消失都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你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在那个时间点上,我还没有自主意识,也无法从被颠覆的命运长河里,窥探到碎片化的过去……因为只有我,是做不到的。” 达日博格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有别的存在可以做到。” 卓娅点点头:“命运之光,我的根源,祂在封锁的尽头,但是我无法向其寻求启示。” 达日博格明白卓娅指的是什么,陆地最东面的那片灰雾,将另外一部分世界给隔开了。即使是他与萨斯利尔,都无法顺着雾气深入,那股无形的力量对他们极为排斥。 萨斯利尔离开后,达日博格没有再掩饰脸上的疲惫,他又看向那具十字架,回想起萨斯利尔之前的问题。 他有多久没有虔心祈祷了?不,他完全不需要…… 达日博格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我感受到聚合的影响,跟古神们的情况不太一样?” “抱歉,我不知道。”卓娅干巴巴地回道。 达日博格微笑着摇摇头,投手顺着云雀的羽毛:“我也没有在问你答案,只是在自言自语。” —— “你太心急了。” 达日博格总觉得这句话他最近听了好多遍,如果不是他的耐心一向很好,大概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 “我在成为真神的时候,卓娅也花了一段时间帮助我稳定。你现在如此频繁容纳收回的‘权柄’,很可能留下后遗症。” “我知道,我有在注意自己的状态,这方面现在我也算是‘专业人士’了。” 没去搭理这个权柄冷笑话,阿曼妮西斯站在达日博格具现出的地图前,黑暗面纱下的唇角紧紧抿着,因为某些思考而感到难以抉择。 祂伸出手指,轻轻沿着海岸线绕了一圈,然后点在这片大陆东面的灰色隔阂上: “那片雾气是一种威胁?” “至少那是一种我们无法掌控的东西,异常危险,只是它也没有往外扩张的趋势。” “卓娅说过,时机未至。”阿曼妮西斯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祂没有继续解释,很明显不打算就此跟自己的“朋友”分享情报。 好吧,或许我们也算不上朋友,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商业同伙之类的?达日博格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这位心机深沉的熟人没有再问,他至少知道什么该追根问底,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人际关系总不是做研究,里面的弯弯道道要麻烦很多…… 达日博格这么想着,伸出手,点了点海岸线凸起的半角,一条带着灿金色光芒的带帆小船,立刻浮现在上面,看上去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从地图上游出来。 这只小船左右晃动起来,然后拉出几十道造型相同的虚影,所有的小船绕向不同的弯路上,但它们共同的目标都是穿过大片蔚蓝,勾勒出一道道通往对岸模糊轮廓的航线,最终让整张地图织就出一张大网。 阿曼妮西斯飞快扫视着那些航道,迅速记忆在自己的脑海中,并以此对照已经探查过的信息:“经过验证了?” “是的,其实我们不该觉得陌生才对。” 片刻沉默,阿曼妮西斯的头垂落下去:“还是不一样了。” “一样的,再怎么改变,它还是一样,”达日博格轻声说道,“卓娅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证据。” 阿曼妮西斯露出一个微笑:“其实直到今天,我都不曾完全信任祂。但我想,这种多疑才是正常的。” “太多疑会活得很累,我们有更多该关注的事情。”达日博格停顿了下,又继续道,“不过你的话有道理,卓娅施加的那种安抚,我已经对其中部分的本质有所猜测。” 他指向停留在岸边的一艘阳光帆船的虚影:“如果有一个恰当的描述,我想我们可以称之为‘锚’。” “锚?落点?倒是很符合祂协助我稳定状态的能力。” “古神们能从疯狂中维持清醒,并不是一种概率性的偶然发展,而是通过‘锚’,祂们成功保持住了自身的精神状况。” 达日博格说这话的时候,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也要有所警惕,即使是我,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我们会变成什么,精神上的变化是最为隐蔽的。” 阿曼妮西斯沉默了两秒,忽然间叹了口气:“我有点后悔让你带走祂了。” 达日博格笑着挥散了两人身前宽大的地图:“现在意识到这点,晚了,祂已经是卓娅。” “你的信徒们已经开始在编撰圣典了,他们已经把云雀的形象也写进去了。” “这可不是我要求的,好吧,你要是不满意,萨斯利尔可以让他们删掉这部分……” 阿曼妮西斯这才微微勾起唇角:“好,你答应了的。” 达日博格对这样的小心眼有点无奈:“我知道祂不适合在现实世界留下太多痕迹……卓娅以后还要再回到祂来的地方,是吗?” “是啊,我跟祂谈过的事情非常多,只是那些事情不方便告诉你而已。” “只是当祂随你而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一切,我总觉得祂在有意回避这点,命运的涟漪明明在祂自己身上。”达日博格走向屋子一角,捧起一个黑色的盒子,“‘隐秘’相关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阿曼妮西斯的黑纱下,笑意更深,从达日博格的手上接过自己这次来取的东西:“我与祂另有约定。” 盒子里是一份“自然行者”的非凡特性。 —— “祂是创造一切的主,分开了光暗,让世界结束了空虚混沌; 全知全能的神,定了晨昏,划了陆海,使无启无结的时辰,有了可呼喊的名——节令、日子、年岁; 祂是一切伟大的根源,外邦的神都属虚无,唯独祂创造诸天,赐光明、智慧和喜乐给那使他喜欢的,罚那罪人以雷霆、阴云; 祂是开始,也是结束,祂于长眠中苏醒,收回属于祂的伟力,向爱祂者守约施慈爱,于信祂者赐福施恩典; 祂即众神之神,是浩瀚星界的支配者……” 萨斯利尔合上了圣典,神情复杂地看向旁边的达日博格,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达日博格老神在在地抚摸着云雀的翅膀:“卓娅是不是胖了一点?” “没有,祂从没有吃喝过,那具身体不适合消化任何食物,你清楚这一点的。” “是啊,我只是这么说说,”达日博格捏了捏卓娅的羽簇,一道淡色的光芒从上面脱落,绕着他的手指打转,“或许以后我能给你创造一具更完整、更自由的身躯,以人类的形态。” “谢谢。”卓娅轻声低应着,然后在达日博格收回手后,不太高兴地打理着自己被揉乱的翅羽。 达日博格笑了起来,然后看向萨斯利尔:“我已经考虑好了。” “关于复活后手的事情,你有决断了。” “是的,还有一些必要的紧急措施,我会全权交给你,到时候隐秘的神灵也会提供帮助的。” 萨斯利尔听出来了一丝异样:“你的紧急措施很极端?” “你是我,当然也是最了解我的,而卓娅会作为我们之外的那双眼睛,观察我身上命运的变化。”达日博格微笑着,将手上云雀递向萨斯利尔,“如果我不再是我,还要请你杀了我。” “这就是你的复活后手?”萨斯利尔下意识间提高了问题的音量。 “我没疯,至少现在绝对没有。”达日博格坚定地说道。 第七十九章 梦境:光辉纪元 时日再过,转瞬之间年岁速去,直至尘埃落定。 真正的和平,似乎终于来到了这片遭受过漫长黑暗的大陆上。 天空、陆地与海洋,仅剩下煌煌日光。 “谁又曾能事事全料,这竟然是诡计一场,‘恶魔君王’驱使着恶魔们冲向后方,无力自保的城市眼看就要遭殃!所有的战士不遗余力,将源源不断的恶魔大军抵挡,我们的敌人不畏火焰,我们的鲜血在焦土上流淌。 “火山的阴影层层逼近,恶魔们的嘶吼接连不断,诅咒让战士们头昏脑涨,使主的利刃在岩浆中磨钝。他们一步也未退,好似置身于悬崖。他们必然不畏惧黑暗,正如我们知道,太阳永远会升起……” 那个年轻的女孩“咯咯”笑起来,很快带着其他的孩子们也笑起来,即使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讲述故事的老人不满地停下来,瞪着那个女孩。 但是女孩毫无畏惧地道:“拉古先生说过,每当太阳升起他就要睡觉了!他更喜欢太阳落山之后!” “我喜欢太阳升起的时候,那样比较明亮——”另一个孩子大声嚷嚷起来。 “我希望快点到晚上,我母亲今天做了烤肉。” 旁边的孩子立刻望向朋友:“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家?我不想回家吃拌菜叶……” 老人用力地咳嗽了两声,直到孩子们重新恢复安静,他才捋着自己的山羊胡,摇头晃脑地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邪恶终将退散在阳光下,我们的战士坚韧不拔,勇气如圣水不余寸缕地挥洒,枪与剑削斩红色的魔鬼与利爪。他们让敌人颤抖,他们让恶鬼害怕,他们立在城前就是镇水的磐石,他们冲向敌人便是出鞘的刀花。 “主的钟声在天边响起,随着第一抹阳光宣告胜利,恶魔们的君王败退而逃,远远离开了光芒所及的大地,不自量力的鬣狗,最终缩回了它们的巢穴之中。 “全知全能的神明,未有任何敌人可胜过那无上伟力!我们赞颂太阳的光明,也敬畏与其相随的阴影。我们亦知晓,光影所至的每处,主与我们同在。” 在老人划出十字架后,所有的孩子跟着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包括那个先前那个胡思乱想、显得心不在焉的女孩。 不过她很快又举起了手:“故事还没有讲完是不是,后面还有吗?” “是的,不过你们该回去课堂里了,不要让你们的老师等太久。”老人笑眯眯地说着,不出所料,他听到了孩子们发出一阵失落嚎叫。 不过他们还是乖乖走进了那栋房屋。 老人仍然坐在长椅上,他面带微笑地抬起头,感受到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每每看到这些小家伙,他就会无比感慨。 这一切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老人摸着那个小女孩偷偷塞到自己手上的野花,不禁笑意更深了。 他的手纤瘦得仿佛枯朽的树枝,手背上带着颜色诡异的绿色斑块,在收拢手指的时候微微发颤。 “真好啊,不枉我挣扎着,用这把老骨头多活了这么些年。” 老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又在平复呼吸后打起精神,他抓着手杖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木头杖用力地杵在地面上,撑着他迟缓的脚步。 老人的背很弯了,如一段承载着雪花的松枝,被时间的重量压下去,却绷紧了与其斗争的心。 一个穿着药师长袍的女士在花园里来回张望,看到老人缓缓走来的时候,她立刻松了口气,快步往这个方向迈步:“爷爷!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万一被那些孩子们撞到就不好了,他们可让人头疼得很。” 老人只是“呵呵”地笑着,任由自己的孙女扶住了自己的手臂,听着她反过来絮叨他的话语。 他舍不得这样的生活,想再多看看…… 一只云雀从墙头上跃起,飞过比原来扩张了有数倍的朝阳城,羽翼穿透暖风,乘着气流逐渐升高。 这段距离很长,花费的时间本来并不短,但是卓娅正在享受这样的时光,祂能清晰地由上而下俯瞰着街道,将那些移动的人影映在眼底。 祂看着纷涌交错的人流,冒出与看着命运的长河有种相近的感受,一股由本能衍生的平和与安宁,让卓娅愿意在这样的飞翔中放缓速度。 不过飞行始终比步行要快上不少,尤其对于一只鸟来说。 云雀飞向了城市北面那座黑色的教堂。 这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抬着灰白色石棺的人身着黑色的盔甲,与石棺一般沉重的头盔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另一部分列队的人将头盔夹在胳膊底下,面容沉痛地垂着头。 梅迪奇站在队伍的首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从自己身前被抬走的棺材。 乌洛琉斯正站在梅迪奇身旁,并没有穿盔甲,而是难得在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亚麻长袍,那双银色的眼睛半闭着,似乎正注视着游离的虚无,没有停留在现实世界的焦点。 同样穿着黑色长袍的还有不少人,包括过去“星之辉”的所有人员们,至少是还活着的那部分。 “星之辉”已经解散了,现如今只是以梅迪奇领导的锋锐小队为主,不再进行各翼的区分。 达日博格击败“恶魔君王”法布提,强迫恶魔们退入深渊,使那些堕落邪恶的物种远离了现实世界。 然而战争军团损失惨重,为了守护后方的城市,这支队伍在那一次战役中被潮水般的恶魔围堵,在其间失去了大量同伴。 直到战争最终结束,这群战士们在休整后,萨斯利尔不得不进行相应的改组,最终将他们编为了一队——以后即使再有新加入的成员,也都由梅迪奇统一指挥了。 但即使是这段往事,都已经发生在十年之前,十年之期,说短却长,足以让新生代的孩子们,逐渐忘却阳光未升至天空最高点前的黑暗世界。 在“星之辉”的队伍前方,站着一位黑发柔顺散在肩头的青年,他脸上已经褪去数年前的稚嫩,身上同样穿着纯黑的长袍,胸口依旧挂着那枚宝石吊坠。 青年眉头紧皱,不管是谁都能看出,他只是在强忍着悲痛,眼眶通红似乎随时都会有泪落下。 事实上,红了眼眶的不只是这个青年,还有许多参与这场葬礼的人,包括那些现战争兵团的部分成员,尽管每个人所想并不相同,但是他们同样都对此感到悲伤,只是因为气氛的肃穆,而压抑住了自己,没有直接表现出悲痛。 梅迪奇倒是没有这种伤感的情绪,他只是有种空洞的失落感。 人类的寿命短暂,而人类的身体与精神,天生就过于脆弱,旧伤、疾病甚至只是为了更进一步去寻求晋升,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不是梅迪奇第一次参加“老部下”葬礼,即使祂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那也没有可能。并非所有的人类都有奥赛库斯那样,能受主怜悯,拥有获得恩赐的好运。 人总是要死的。梅迪奇这么想着,看向那个悲痛青年的身边。 云雀从围墙外的天空飞来,落到了萨斯利尔的肩头,神态沉静的葬礼主持者微微抬头,却没有看云雀,而是看着被抬至自己身前的石棺。 几人放下沉重的石棺,萨斯利尔将手放置在上面,轻声念起祷文,进行安魂仪式。 “慈爱的天父,我们于此聚集,不是为了逝去的亲人、忠诚的朋友与勇敢的战士而悲伤,而是为了一个将要进入您的神国的灵而喜悦。我们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多么虔诚的姐妹,尽数悲痛,皆源于思念与不舍……” 那个青年的眼泪还是落下了,他却没有用手背擦拭眼角,而是任由泪痕缓缓爬过脸颊,留下蜿蜒而带暖意的回忆。 祈祷词之后,一位面容带有皱纹的中年人走出来,他带领着众人进行颂唱,这首《安魂曲》就是最后的程序了。 石棺被抬入了教堂的大门,唯有亲人跟随在后,送逝者最后一路,他们的身影进入通往地下墓穴的侧门。 而门外的众人垂着头,压抑的哭泣声间或传出,让萨斯利尔闭紧了眼睛。 卓娅往祂耳边凑得更近了些:“悲伤就会让人哭泣,是吗?” “是的,只是有的人会对感情有更深的感触,而有的人对此会更加淡薄。”萨斯利尔与卓娅的对话,仅有彼此能听到。 “哭泣不是一件好事。”卓娅叨了叨自己的翅膀,脚下踩到一缕打卷的长发。 “哭泣没有好坏的区别,为自己而流泪,为他人而流泪,都有其背后的道理,都代表着另一种支撑人性的力量。” 云雀歪了歪脑袋,即使能思考,能从生物发泄情绪的本能角度去分析,祂也无法理解这样的感受。 “如果等到某天,你也理解他们为何悲伤,知道流泪是什么感受,或许就能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了。” “有可能吗?” 萨斯利尔温和的视线似乎穿透墙壁,落向这座被阳光亲吻的城市外:“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吗?”(本章完) 第八十章 梦境:姓氏与恩典 亚伯兰嵌着杂色宝石的袍角,随着他的脚步而摇晃,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放大了笼罩在教堂内的光晕。 他下意识摒住了呼吸,努力放轻自己的脚步声,穿过两排长椅间的过道,一直走向教堂最前方。 那里立着一处巨大的十字架,阳光从其后方的彩绘窗户洒入,照亮了青年脚下每一步踩过的砖块。 这是一处极宽阔宏伟的教堂,抬头间能看到辽阔的圆形穹顶,每一处都绘制着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壁画。 巨大的石柱撑起了房屋结构的主体,不同种族的尸骨层叠着,镶嵌在上,却只给人以圣洁肃穆的庄重感,完全没有任何恐惧或阴森的氛围。 教堂前方,一个悬浮在高台上方,恰好立于十字架中心点的白袍人影,温和的目光投向下方的众人,落在所有参加者的身上。 每个人都有着被注视的感受,却又不因这样的视线而惶恐,反而仿佛被阳光所照耀,生出发自内心的宽慰与喜悦。 那人的身影近乎完全虚幻,只是脖子上,套着一圈由橄榄枝与荆棘编成的圆环,具有鲜明的色彩与稳定的实体,上面串连着几朵灿烂盛开的向日葵。 一只小巧的云雀,正停在那人的肩膀上,雀鸟紧闭着双眼深深低下头,看上去也在恭敬地等待场间的圣事进行,预备聆听神灵的宣告之语。 神态各异的眼神落在亚伯兰背后,其中不乏少许阴暗的嫉妒心,只是他们都用羡艳与赞叹,遮掩住内心真正的想法,尽可能用虔诚的姿态,等待着主的半身替被呼唤名字的人,行宣姓圣事。 十字架前,六位身负翅膀、头顶光环的天使一字排开。 最左边的天使银发如瀑,低垂的睫毛盖住同样银色的眼眸,在毫无动作的时候,更似一尊完美无缺的雕塑,素净的灰白亚麻长袍毫无点缀,朴素得似一张空白画纸。 乌洛琉斯的身后有着同样为银白色的宽大羽翼,头顶的光环散发出银芒,像是蛇身般带有盘旋的弯绕,构成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第二位天使似乎披着一头火焰,剑眉上挑,脸上带着狂热却又不羁的笑意,用尖锐的眼神扫过长椅上的所有人,那利刃般的张扬气质,几乎要在每个望见他的人眼里留下划痕。 梅迪奇仍然穿着那身带有血色纹路的漆黑盔甲,手中压着一把外鞘着地的宽剑,祂整个人便是一把半出鞘的血剑,身后红色的翅膀上似乎随时都会燃起火苗,在祂头顶光环的边缘,额外凝聚了一层淡薄血光的虚影。 中间的天使站位要多出其余者一步,亚伯兰对祂再熟悉不过,从以前,到现在。 萨斯利尔大人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祂的气质却越来越威严,直至现在,祂让人感到难以触及。 那层阴影永远地笼罩在祂的眼睛上,祂的容貌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未曾清晰地呈现在世人眼前。 黑色的长卷发垂落过肩膀,深黑色的修身长袍用银线绣出了繁杂的华丽花纹,祂腰间悬挂着色彩鲜亮的配饰,与那些花纹同样包含着既定的神秘学符号,在各个祈祷仪式中都常被频繁应用。 黑色的修长羽翼在萨斯利尔的身后收拢,却又透出层层叠叠虚幻羽翼的虚影,帷幕般环绕在祂的身体周围,与祂头顶染着幽暗的光环相呼应。 再过去一位,也是亚伯兰曾经很熟悉的人,那时候对方虽然比他还要年轻,却已经是日渐强大的非凡者,而现在对方蒙受主的恩赐,竟然已经成了天使,不免让亚伯兰心中十分感慨。 奥赛库斯神态虔诚,英俊的容貌已经不再稚嫩,却仍然充满朝气,祂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洁白却更狭长的翅膀微微张开,浅淡的光晕笼罩在上面,包括祂头顶的光环,都散发出如阳光般灿烂的温暖。 至于那位墨蓝色头发的中年人,亚伯兰就感到有些陌生了,祂的面部轮廓十分方正,虽然有着极严肃的神态,五官棱角却不算深。虽然与梅迪奇的狂放不太一样,但在这位中年人的眼底,也有雷光般的沉淀,似乎酝酿着无形的风暴。 列奥德罗身后同样有一对翅膀,虽然是白色,但是上面却布有海浪般的光纹,随着呼吸之间,就隐有浪潮奔涌的起伏,祂头上的光圈环绕着一道道细微的闪电,远远看去就像是在闪烁。 列奥德罗知道,这更多是因为祂曾经愿意冒险,参与了隐秘之外的计划,协助部分巨人族横渡大海前往西边大陆等等,但是直到今天,列奥德罗对于自己能当上天使的事情,仍然没有太多实感。 祂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稳定好自身灵性的状态。 站在最末端的,是一位戴着兜帽的老人,身子微微低伏,长长的白胡子垂至胸口,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皮封书籍,相较其他几位而言,祂便显得不是那么显眼了。 老者身上半边袍子带有菱形格纹,另外半边是朴素的灰,腰间的收束长带上,垂着一只黄铜打造出的眼睛,同样的图案也印在祂兜帽的顶端,如同额外的一只眼睛,贴在头顶。 主的天使们,向祂献上了忠诚与信仰,最终获得了主的恩赐。 亚伯兰这么想着,脚下已经停在萨斯利尔的面前,萨斯利尔左手中托着金色的器皿,器皿外纹刻着多个扭曲的神秘学符号,而里面盛着经过的祈祷与圣化的新鲜橄榄油。 亚伯兰按照仪式应有的流程,单膝跪地,然后向上抬起头来,在自己的面部点出了十字架: “那普照众生的真光,如今也落于我身上,容我获得解放。” 萨斯利尔用手点起一抹橄榄油,用它在亚伯兰的额头上重重抹过两道,留下一片反着光的十字: “愿罪恶被埋葬,愿不洁被洗涤,愿你蒙受光照,藉着光明而获得新生。” 然后萨斯利尔摊开手掌,将手摊开伸到亚伯兰的头顶: “赖天主的无限仁慈,于天主的注视下,我们亲爱的弟兄,你已受了宽恕,将领受降福,愿圣神的恩宠保佑你。 “自此以后,你的姓氏便是亚伯拉罕。” 亚伯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大声热切地感谢着主的恩典,他的话语带着哭腔。 这样严肃的场合,没有人会觉得亚伯兰的反应不合适,或者换了别的人经受这样,来自主的赐姓,说不定会比亚伯兰的反应还要激烈。 只是也有某些参加典礼的家伙,在暗中有些不太尊重的表现,比如在暗中交头接耳…… “达日博格,这个姓氏不是偶然,是吗?” “当然不是。” 达日博格与卓娅的谈话仅仅发生在两者之间,没有谁能听到,达日博格现在已经熟练掌控了他容纳的权柄,甚至有意分离了一部分出去,调节了自身的聚合倾向。 在卓娅的帮助下,他保持住了非常良好的精神状态,包括这片大陆上所有的信徒——“锚”的概念对于这间教堂内的天使们来说,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至于翅膀,那原本不是必要的,但是达日博格空想之后,就敲定了几位天使们的新形象。 他自己反而是没有的,不过这很合理,达日博格这么想道。 只是今天的仪式过程,要耗费上大量的时间,原本达日博格并不想亲自来,他正在忙于空想与设计自己的“伊甸园”。 这位热衷于创造神国的造物主,甚至直接告诉萨斯利尔,可以空想一座神像摆在教堂前面,反正他的视线能直接落在这里,却被自己的半身严词拒绝了。 萨斯利尔再三强调,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要求达日博格今天必须得出席——“就算挂在上面什么都不干也可以”。 而在这场拉锯战中,萨斯利尔以祂绝不动摇的坚持胜出,换来了达日博格一整天的行程表。 云雀在别的语言里听过“亚伯拉罕”这个姓氏,卓娅的眼皮动了一下,强忍住低头去看的冲动,依然保持着自己雕像般的姿态:“所以下一个姓氏是什么?” “雅各,我觉得挺好的,很适合那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追随者。” 卓娅沉默了好几秒,试探着问:“所以再下一个呢?” “是所罗门。”达日博格迅速地回答道。 “今天似乎有很多人,你……” “索罗亚斯德。” “说真的,这些姓氏有些耳熟。”云雀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干巴巴的。 达日博格带着轻笑的声音,很快便传递回来:“不说这个了。其实不只是伊甸园,我还准备了一件礼物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不要你空想的人性。” “那次只是个不成熟的提案,这次的礼物或许能给你一点惊喜,我甚至在实验的时候顺便修好了你的旧躯体,你之后或许用得上。” 卓娅又沉默了片刻,而过于强盛的预知直觉,促使祂说出了后面的话: “其实你来这里的只是个空想的分身,你还在伊甸园忙着做什么,是吗?” 达日博格忽然完全沉默了,他安静地注视着下方,好像完全专注在仪式上,从来没有分心过一般。 这样特殊的圣事一共进行了十二场,今日的仪式才算是大致结束。 萨斯利尔立于众天使之前,祂的宣告声从教堂内传出,回荡在整个城市,也很很快传遍整个大陆。 这是光辉纪年的第一年,第一月,第一日。 为后日所记,也为后日所忘。 很抱歉今天的发晚了一些,明天是真的要请假了,结果预想中的全勤到完本,终究还是有了疏漏,败犬啊败犬。(苦笑) 我需要一点自我调节的时间,很谢谢大家一路走来的支持,真心感激你们愿意听我分享这样的故事。 明天就不发单章请假占篇幅了,如果状态能扳回来一点,或许下午的时间点能更一章。 第八十一章 梦境:初诞的神子 卓娅重新感受着左手与右手,分开来运行的十根手指头,祂在空气中重复着机械的抓握,不断屈伸手臂,感受着更加沉重的躯体。 头有些沉,主要是那头拖到地面,几乎形成裙摆般的银发,给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负重感。 就这样从云雀的躯壳换回自己的旧身体,不论是从自由度还是行动方式来看,卓娅得说自己已经不太习惯了。 但是从好的方面来看,经过达日博格的修复与更改,祂这具身体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视觉”,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清晰不少。 这应该就是他们常说的,优化? 卓娅已经逐渐习惯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了,它与自己相同,却有着一种更加生动诙谐的口吻,很像是达日博格或者萨斯利尔轻松愉快时的玩笑话,却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人,正在祂的意识间窃窃私语。 卓娅有些猜想。祂所注视过的那几百个灵魂,在漫长的时间里,留下了诸多碎片化的倒影。即使不经过空想,也有人性化的杂质在光芒深处形成,最终经过与现实世界的交互,扭曲了卓娅自身的意愿,汇集成细微的分裂。 从那些灵体身上汲取的力量,还是对卓娅的本质,造成了进一步影响。 灵界之主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么?祂知道命运的光芒在渴求什么,知道我会在无意识间侵蚀他们,就将鱼饵大方地挂在弯钩上,等着我在无意识间便成为祂的牧羊犬。 牧羊犬,这个说法还是卓娅跟着梅迪奇学到的。 卓娅触碰着自己半透明的面颊,光芒沿着祂的手指聚拢,勾勒出一道月牙般的弧度,仿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或许不是坏事,祂这么想道。他们有太多可利用的地方,如果这个过程不可逆,我也可以成为他们的命运…… 卓娅猛地打断了这样的念头,随后将它藏在自己聚散的光芒深处,光芒间那种声音变得喧闹了,干扰着祂原本该有的漠然。 祂只是注视命运的眼睛,不该有这么多纷杂的想法。 卓娅放下手,抬头望向庭院外的花圃,祂不太习惯只剩下轮廓的世界了,这具身躯最鲜明的只剩下了触感。 有风从身旁吹过,披散的银发微微扬起,然而卓娅也感受不到风声或者凉意,也不再能乘着风张开羽翼。 这里自然不是原来的那座庭院,原来的庭院早就扩张成了巨大的修道院,成为了庞大建筑群的一部分。 但是达日博格知道卓娅对这个地方的偏爱,所以保留了庭院最早期的模样,在“伊甸”进行了完整的一比一复刻。 同样对此感到高兴的还有乌洛琉斯,当然,从祂的脸上,一般人是很难看出这种情绪的,只是在见过这座庭院后,乌洛琉斯直接将晨昏时的祷告时间延长了一倍。 梅迪奇也在这里,正躺在他惯常待的那一侧围栏上,闭着眼睛打盹,祂没有再穿那身盔甲,身上是简单朴素的短袍与长裤,用红色束带收紧了手腕脚腕,也隐藏起主替祂空想的翅膀。 因为主要求祂留下来,所以梅迪奇今天也在这里,不然祂就会随着战争军团去狩猎了。 在主统一整片大陆,让天空、海洋与陆地再无隔阂后,战争军团并未解散,因为这片陆地上的非凡生物仍然鼎盛,如果没有定期的清扫与巡逻,城市间往来的通路也很容易被破坏,所以“主的荣光”依然有任务在身。 但是让梅迪奇困扰的是,战争军团竟然迎来一群又一群希望加入“主的荣光”的少年,或者说,“新生代”。 萨斯利尔第一次提及这个词的时候,梅迪奇就学到了它的恶劣用法,拿来嘲弄那些不懂得非凡战斗危险的年轻人,将一个好好的中性词弄成了贬义。 这些新生代的孩子们毫无例外,统统被暴躁的梅迪奇赶走了,祂不需要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至少也得等这些孩子参与过“通识课”再说。 说实话,梅迪奇不太清楚萨斯利尔安排的那些“公共设施”,不遗余力建起的制度与基础守则,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但既然是主的意愿,那一切准没错,梅迪奇在这种事情上的思考回路一向很直白,完全抛开了“阴谋家”该有的头脑。 梅迪奇打了个哈欠,然后睁开眼睛看向凉亭中间——乌洛琉斯又在画画,难道画了那么多座教堂和修道院的壁画,到现在祂还没画够吗? 梅迪奇不理解,祂瞥了一眼雕塑般坐在另一侧的卓娅。 为了躲避梅迪奇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卓娅身边温暖的阳光里,偶尔会有浅淡的光晕从中浮现,一旦出现异常,就会自发地引动“重启”。 真是无聊的傻子,还不如乌洛琉斯。梅迪奇伸个懒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与梅迪奇不同,乌洛琉斯并没有隐藏身后的翅膀与头顶的光圈,祂似乎很欣赏主给天使们规划出的统一外貌,也可能是因为主喜欢,乌洛琉斯也就欣然接受了这样的新形象。 反正这并不影响祂绘画,这样的翅膀不算实质,只是散发出银光的重叠虚影。 凉亭中“平和”的氛围已经持续了很久,看上去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卓娅是最先站起身的,祂的动作说得上是惊慌,因为已经习惯了爪子与翅膀,在迈动双腿的时候,祂踩到了自己的发丝,差一点就失去平衡,扑倒在地面上。 不过在好运之下,卓娅堪堪稳住了重心。 乌洛琉斯的反应只比卓娅慢了两秒,或许也是因为卓娅的动作吸引了祂的注意力。水银之蛇平和的眸子里有一丝诧异,不过还是尽快放下画笔,走到卓娅身旁,扶了一把祂的臂弯。 等到卓娅继续往前快步踏出,乌洛琉斯才向外抬起脸,望向天空中那轮恒定的太阳——只有伊甸园里的太阳是永不落下的。 然而此时,太阳周围的光晕荡起了虚影,很快,恢弘的钟声从其中传了出来,一下下敲响。 钟声回荡在主的神国与辽阔大地,每一处信仰“全知全能造物主”的教堂附近,都听到了这样悠远的钟声,似是要将乐音传遍整个人间。 这让梅迪奇一个激灵,立刻从围栏上坐起身: “什么情况?新的敌人!?” 看那按捺不住的笑容和高亢的语调,祂倒是挺兴奋的。 乌洛琉斯和卓娅同时开口了:“不是。” 梅迪奇恹恹地躺了回去,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啊……” 然后祂又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俩怎么知道不是?” 卓娅索性完全没理梅迪奇,乌洛琉斯回答了自己好友的疑惑:“未见火光,仅有重影……” “什么意思?” “命运的启示就是这样的。” 梅迪奇就知道祂不该多问一嘴,问了也什么用都没有。 —— “所以你没有跟我商量,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萨斯利尔听着那昭告世界的钟声,低声说道,“你居然没有等到第七天再做这件事。” 达日博格没有抬头,目光柔和而深沉,他望着怀里两个眉眼算不上相似的孩童,将他们递向萨斯利尔的方向: “我的研究到了关键时刻,我要用那块石板深入我们来的地方一趟。只有这样,才不会遭到排斥。” “你的想法很危险。如果你直接踏入混沌海,我能帮你承载的污染力量很有限。” “这次我会自己面对,还希望你帮我看好外面的一切。” 萨斯利尔的表情很是沉重,没有急于去接那两个婴孩的襁褓:“虽然你已经将所有特性都分散了,这样真的能回避聚合倾向带来的影响吗?” 达日博格仍然注视着那两个孩子:“所有的实验都有出现意外的概率,但我们不可能因为有意外,就什么都不做,这已经是最妥当的方式了。” “我不会劝说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听进去,既然你已经决定了……” 萨斯利尔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黑色与白色的两个襁褓,两个孩子都还在昏睡,紧紧闭着眼睛,金发稀疏的婴儿脸颊更圆润,双手攒成拳头向内蜷缩,他的五官轮廓,都与达日博格有肉眼可见的相似度。 而另一个黑色卷发的男孩,外貌上就跟达日博格有所差异了,硬要说的话,他反而会更像萨斯利尔。 这孩子似乎因为噩梦而紧皱眉头,他轻轻咬着自己的手指,右眼外吸附着一枚仿佛水晶打磨而成的单片眼镜。 萨斯利尔看向达日博格:“没有办法隐藏一下吗?” “在脱离我之后,它固定化成了外显的特征,现在我没法改变它。如果这个孩子长大后能熟练控制自己的能力,不喜欢这样的装饰物,祂可以自己选择隐藏起来。” 达日博格伸出手,捏了捏黑发男孩的脸颊,然而睡梦中的孩童挣扎起来,用力地推开了他的手指,这反而让达日博格的笑容更温和了,他又看向那个金发的孩童,用指节刮过婴儿的鼻尖,让孩子下意识皱起了鼻子。 萨斯利尔的视线落在那枚单片眼镜上,若有所思:“所以是‘祂们’……” “是我的孩子。” “对,我也希望你已经慎重考虑过两位孩子的名字,这是必然要载入圣典的奇迹,所有人都会知道祂们的到来,所有人都会歌颂祂们的降生。” 达日博格沉默数秒之后,抬头看向天空中洒落光芒的太阳: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而祂们的未来,一定也会如祂们的名字那样。 “向这世间宣布吧,让这世间庆贺吧,这是神子诞生之日。” 这是纪元元年,第三日。 —— 达日博格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又从萨斯利尔怀里抱过两个孩子。 只是一个瞬间,两人便已经来到庭院,在神国的范围内,“移动”只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 梅迪奇迅速将身后的翅膀重新展现出来,与乌洛琉斯同样恭敬地单膝跪地行礼。 卓娅没有随着祂们行礼,而是困惑地看着达日博格抱着的两个婴孩。 达日博格从那些停滞的光点中,能察觉到卓娅甚至有一丝畏惧。 在初步掌握了“全知全能”的权柄后,他已经能解析出光点大致的变化,象征着卓娅对应的特定情绪,至少在这一刻,卓娅展现出的畏惧让达日博格心中了然。 “神子诞生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大地。”无形的力量托住两人的身体,让乌洛琉斯与梅迪奇站起身,达日博格的语气很温和,“我会将祂们留在庭院,至少在祂们成长到学会控制力量之前。” 梅迪奇看上去蠢蠢欲动,祂望着那两个襁褓的眼神,甚至都显出了几分狂热——那可是主的子嗣! 萨斯利尔清了清嗓子:“我也会关注这里的,有什么事情先找我。” 乌洛琉斯又一次深深垂下头:“谨遵您的期望,我会照看好祂们。” 梅迪奇忍不住了,紧跟着道:“我也愿意为祂们尽一份力,请主允许!” 达日博格笑了笑:“可以。祂们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不短的时间,卓娅,你愿意过来看看祂们吗?” 卓娅面罩下的光点微微收敛,如同缩回壳里的蜗牛,但是祂并没有拒绝达日博格的邀请,只是拖延着前进的脚步,缓缓靠近达日博格的身前。 卓娅低下头,从那团漩涡般的蠕虫与圆片剪影里,恢复接近常规的视觉,但是祂仍然只能看到黑白的轮廓,一缕带卷的黑发丝贴在婴孩前额上,使婴儿的脸看上去格外白皙。 只是外观上来讲,并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地方,卓娅却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将头转向另一边。 那个浅色头发的婴孩,近似一团虚化的泡沫,看上去更加易碎,即使此时祂就在身前,卓娅也有种注视虚无的空洞感。 “你看到了什么?”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达日博格,而是旁边的萨斯利尔。 难得的,卓娅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达日博格对此不算意外:“即使看到,有的命运也无法传达于他人,不是吗?” 卓娅面罩下的光芒微微转动,用更加私密的方式,询问道:“你在计划什么?” 达日博格的声音也直接传递至光点间:“我要去探寻地底深处,那片海洋的本质。”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配方与信使 “你先出去一会儿,不要在这里凑热闹了。” 克莱恩严肃地对诺恩斯说道,总算劝那只云雀动身,让它顺着初秋微凉的风扇动翅膀,飞出了窗口。 小鸟的嘴里还一路带着模糊的抱怨,不过随着它的身影往天空上升去,这样的嘀嘀咕咕也就听不见了。 克莱恩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但是自从他从灰雾上耗尽了残留的光点,将诺恩斯从冰冷的状态唤醒,这个小家伙就越来越难管了。 虽然诺恩斯仍然会听克莱恩的话,但是它有时候会故意曲解克莱恩的意思,甚至明摆着是在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忽视克莱恩对它的提醒,让克莱恩不得不用更正经的语气来进行警告。 希望今天它不要擅自跑到别人的庄园里去……克莱恩默默摇头叹气。 上次他从书房望出去,竟然看到诺恩斯停在马赫特家的马车上,随着那辆马车经过伯克伦德街,云雀昂着头鸣叫了一路,克莱恩都感到一阵无语。 幸好云雀并不算多罕见的鸟类,没有引起那位海柔尔小姐的注意,克莱恩转化了一只飞蛾的秘偶,悄悄去偷听了她与仆人的对话。 海柔尔只是对这叫声感到很好奇,没有起什么疑心,也没有将那只鸟跟道恩·唐泰斯的知名宠物做什么联想。 不过事后克莱恩也进行了反思,是不是对诺恩斯太过放纵,他甚至试着向霍尔小姐请教了“养宠物的经验”,然而奥黛丽·霍尔身旁的金毛大狗一直很乖,即使奥黛丽没有怎么管教,也从来没引出过什么乱子。 为什么诺恩斯会越来越不听话呢?是因为随了艾丝特的性子?不不,这么一想总觉得更怪了…… 克莱恩抛开那些一路跑偏的想法,开始专注地布置献祭仪式,散发出阴冷气息的白色骨钉被安置在长铁盒中,外面布下了灵性之墙作为封印,之前诺恩斯不肯离开屋子,就是因为一直蹲坐在那个盒子上不动弹。 然而克莱恩在询问过阿罗德斯后,已经决定把这东西献祭给黑夜女神,用于换取“占卜家”序列三的配方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再三犹豫后做出的决定,留着这件东西没有任何用处,克莱恩在知道这东西的副作用后,也不觉得塔罗会上能把这东西脱手——涉及“死神”的事情,原本克莱恩最应该请教的是阿兹克先生,但是自从两人在“人造死神”的陵墓分别后,阿兹克先生就陷入了沉睡。 明天应该再给阿兹克先生写一封信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克莱恩这样想着,打了个响指,点燃了三根方位不同的仪式蜡烛。 在燃烧草药的浓郁气味里,克莱恩并不确信自己的祈祷是否能收到回应,不过很快,他感觉到身前的蜡烛上方,有一处幽暗虚幻的大门向着现实世界敞开了。 那个装着骨钉的黑匣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擦除,消失在桌面上,而药草的灰烬缓缓漂浮起来,在桌面上构成了几行全新的字迹。 直到那幽暗深邃的感觉从周围退去,克莱恩才迅速抬起头来,低声草草念了一句“赞美女神”,就往桌面上那留下配方的字迹望去。 “序列三,古代学者; “主材料:福根之犬,又作源堡守护者的眼睛一对,雾之魔狼的絮化心脏一颗; “辅助材料:福根之犬的血液100毫升,雾之魔狼的白霜结晶30克,大量真实的古代历史记录……” 只是看到晋升仪式的时候,克莱恩愣愣地望着那两行字很久: “完全脱离现实至少三百年,在自己已经成为历史,不属于当前时代后服用魔药。” 他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可最终露出的笑容却浅淡得没有多少弧度。 克莱恩手指轻抚,将所有的字迹抹去,配方只要一遍就能记在心里,除此之外,他自然得上灰雾验证这配方的完整性。 不是信不过黑夜女神,而是这个仪式太巧了,这么说,要是换成黎星来,也是分分钟就能完成仪式,甚至那上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 三条途径与灰雾联系密切,我们也与灰雾难以分割,这简直就像是早就设计好的,跟被牵引住的提线木偶一样。 克莱恩的目光扫过放在书桌上,还未来得及动笔的空白信纸。 问问祂?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难以再被抹除,仿佛带倒刺的苍耳,紧紧挂在克莱恩的思绪上。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给卓娅写信,即使信件内容可能会被别人看到,中文也应该是安全的…… 卓娅会把中文教给别人吗?克莱恩很肯定,如果是艾丝特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但是对卓娅,他实在摸不清这位“灵界之主的侍从”,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 不熟,双方甚至还隐隐立场敌对,但是克莱恩敢肯定,只要他写了信,卓娅不论如何都会有所回复。 这完全就像是一种受到限制的既定程序,有输入就会有输出。 对了,可以再问问阿罗德斯。 克莱恩迅速有了初步的计划步骤,正好他也要询问那份“古代学者”配方的事情,而魔药里需要的那两种主材料,克莱恩就连听都没有听过,那面“万事通魔镜”八成知道该去哪里找。 克莱恩解除了房间里的灵性之墙,不过十几秒后,窗边看响起敲击的“笃笃”轻响。 诺恩斯不满地在外面蹦来蹦去,婉转的声音几乎快吹出了曲子,大声地催促屋内的克莱恩打开窗户。 克莱恩将小鸟放了进来,觉得自己有必要问问阿罗德斯,为什么诺恩斯的状态会有所改变,现在这样简直活泼过头了。 —— “伟大的主人!您谦卑的渺小的无比忠诚的仆人即刻赶来!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镜面上银光波动,绽放出一朵被花瓣簇拥的笑脸,虽然这个表情包还很抽象,但是克莱恩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先前询问阿蒙相关的问题时,阿罗德斯给出的反应相当离谱,之后克莱恩也再度实验过一次,只要提到那位“偷盗者”的天使之王,阿罗德斯的回答必然会出现乱七八糟的结果,已经没有任何可信度了。 但是在阿蒙之外的事情上,克莱恩还真不认识,任何比阿罗德斯更博学的询问对象: “你对福根之犬和雾之魔狼有什么了解吗?” 严格来说,这算是两个问题了,但是跟阿罗德斯接触越久,克莱恩也就越不客气。 无面人嘛,脸皮也是可以厚一点的…… 全身镜上的银色字母蠕动起来,很快便勾勒出新的字迹: “福根之犬是一种独特的灵界生物,生存在历史的孔隙里。就算七光,也仅能知道它们,无法真正接触,除非它们自行离开历史的孔隙,尝试进行对外界生物的狩猎。可就算是这样,见到的它们,往往也只是来自过去的投影,而非真正的实体,想要找到它们,只有它们出于自愿而现身…… “雾之魔狼是一种高位魔狼,现在存的数量已经相当稀少。在经历过古神陨落、大灾变等影响广泛的历史事件后,它们也遭到了查拉图家族、安提哥努斯家族以及黑夜教会的捕杀,现存的雾之魔狼大多隐匿在各处,行踪不明,且全部精通反占卜和欺瞒技巧,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雾化魔狼被捕杀的信息,让克莱恩微微一愣,但随即他便意识到,这对他来说反而是个好机会,如果能通过向黑夜女神祈祷获得雾化魔狼相关的材料,那反而省了克莱恩很大的功夫。 他需要做的就是帮女神跑腿,不,积累足够的功勋,以换取获得材料的机会。 不过克莱恩细细咀嚼了一遍“福根之犬”的描述,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不禁继续向阿罗德斯追问: “福根之犬的外貌大致是什么模样?” 银白色的字体凝缩又拉长,仿佛拉面师傅手上的面团一般: “按照不同时间、地点的目击事件来看,它们共同拥有的外貌特征如下:介于狼与狗之间的基础外形,包括头、胸腹躯干与四肢,身体覆盖有黑色短毛,身体虽存在但却带有虚幻感,眼窝里燃烧着力量源泉的暗红色火焰。” 克莱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望着这条消息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只冲他摇尾巴的信使。 真的假的,近在咫尺的福根之犬,是她的信使?不行不行,我不能做这么恶毒的事情…… 不过既然那只小黑狗都能交流,或许我可以跟那只小狗的长辈沟通一下,看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得一对眼珠? 还是先自己探查一番吧,如果事情不可行,再跟那只客串了信使的小福根之犬商量一下。 见克莱恩面露沉思,镜面上波光流动,变换出新的话语: “伟大的主人,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是的,”克莱恩回头瞥了一眼,云雀正蹲在书柜顶上,往这边探头探脑,“诺恩斯,性格似乎比以前还要活跃了,根据你知道的事情,这有可能是因为什么?” “尊敬的主人,我并不能看清那团不忠的光芒,然而我知道,它分裂出来的次级意识,往往都是聚合体……” 克莱恩回忆了自己填充蛇蜕的经过,瞬间冒出一个判断: 所以是我把光点塞太多了? 第八十三章 故人应不识 “早安,坎德拉!谢谢你上次在实验室里的提醒,如果不是你,我说不定就会浪费一份材料了。” “早上好。那不算什么,顶多会有齿轮的磨损。” 黑发披散的女孩板起脸来,配着她偏瘦削的面庞和端正的五官,显得十分严肃,不过她褐色的眼睛却带着笑意,像是装进了一点星芒,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希望: “从结果上来说,你还是帮助了我啊。” 被感谢的是一位深色皮肤的姑娘,看上去比另一个少女要年长两岁。她蓬乱卷曲的头发束成一团,灯泡似的挂在后脑勺上,在耳朵上挂有蓝紫色羽毛样式的耳坠,即使在学生们五花八门的贝克兰德技术大学,这也属于别具一格的打扮。 这个容貌带有明显南大陆特征的女孩表情僵硬,似乎并不习惯被人这样热情地感谢: “那只是……助教的责任。” “你愿意的话,我想邀请你这个周日来我们家一同用晚餐,可以吗?” “抱歉,我周日还有别的事情,我要跟朋友一同出门。”见到黑发少女流露出一点失望,这位女士赶紧又加上一句,“还是很感激你提出的邀请,梅丽莎。” “好吧,我该尽快去实验室了,莫蒙特导师要的零件我马上就能完成了。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坎德拉。” 梅丽莎刚刚想转身,却又被那位女士喊住了:“对了,只是一个提醒……” “什么?”梅丽莎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坎德拉稍微放低了一点声音:“校长先生非常看好你,加油啊。” 说完后,坎德拉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还算友好的笑容,跟梅丽莎互相挥手道别,然后才快步走向图书馆的方向。 望着那个独自一人却脚步利落的背影,梅丽莎心里免不了有些感慨。 她的朋友们都说坎德拉·冈萨勒斯性情冷淡,绝对不可能答应这种邀请——事实上,这位经常出现在各个实验室,跟随着教授们帮忙处理杂事的女士,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一同出去过,她总是急匆匆地回避开跟别人的过多接触。 梅丽莎上次得到了对方的一点指导,所以想着借此邀请坎德拉,不过被拒绝也算是预料中的事情。 等到梅丽莎走进实验室,再重新走出来,已经转眼是两小时后,她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脖颈,一直对着零件台低下头,长久坐在桌旁实在有些不舒服。 不过至少莫蒙特导师要求的设计图做完了,等比例的实体零件也已经搭建出来,按照莫蒙特的要求,现在既然她已经完成了任务,当然打算第一时间就去报道。 在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种植最多的绿化植物反而是因蒂斯梧桐树,在初入九月带着凉意的微风里,这些仍然青绿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不断翻动的书页,细数着年轻学子们的日常生活。 梅丽莎穿过了学区前方的宽阔广场,在广场中央,摆放着一座已经离开工作岗位的蒸汽列车车头。 如同终老后被斩下当成标本的头颅,单独这么一段巨大的钢铁造物,被放置在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给这里更添了几分吸引人的工业气息。 它被保养得很好,大部分的零件甚至是可以运转的,包括作为蒸汽火车“心脏”部分的汽机与汽缸。 所以很多人在有空闲时间的时候,都喜欢聚集在这座蒸汽列车的车头旁边,研究相应的机械构造与运转规则,也有的人,干脆就借着讲解蒸汽机的原理,向别人吹嘘起自己从书本或课堂上看到的知识。 后者在得意忘形之际,免不了常常被别的人指出错误,遭到朋友们的嘲笑,然后嚷嚷些什么,诸如“这是罗塞尔说过的话”、“你不懂蒸汽的浪漫”、“你下次别想再借我的作业”等等,越发显得恼羞成怒的发言。 校方虽然并不鼓励学生们在这聚集,但也不会的举动有什么约束,好奇心对学生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动力源,就像是给装着水的蒸汽机加热,他们对于机械的热情,总有一天会给技术研究更强力的回馈。 今天也是这样,当梅丽莎经过的时候,有十几个人正围在蒸汽列车车头的旁边,不过他们没有像平时研究那样,沿着蒸汽连杆的走向敲敲打打。 大部分人都保持了安静,正听着一位年轻少女,站在车门上深情地朗诵。 梅丽莎认得那位女士,尤朵拉,是跟她同一个系的同学,两人今天上午都没有课,没想到尤朵拉会在这里。 梅丽莎脚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凑到人群外围,跟其他人一样安静地聆听起来。 只是耽误几分钟,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希望莫蒙特导师不会介意。 “我不像风暴、不像海浪, 也不曾像它那般奔过山野、去往四方, 我的心却与它一同鼓动, 不停息地呼出暖流。 随着机油滴落, 它消失在冰冷的齿轮间, 一只蝴蝶却穿过我的胸口, 点亮灯光……” 一首诗结束的末尾,附近的人们开始起哄着喊出赞美,纷纷鼓起掌来。 梅丽莎也同样鼓起掌,看到尤朵拉脸上通红,人群中间有人低声说了点什么,于是这位“诗人小姐”与旁边的人一同爆发出大笑。 在下一位学生开始念诵自己的作品之前,梅丽莎笑着从人群边缘退开了。 只是远远地倾听,她就能猜到那又是尤朵拉自己做的诗,不少人都劝过这位姑娘给贝克兰德文学杂志投稿,但是尤朵拉更热衷于直接向大家吟诵。 用尤朵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面对面的分享更有诚意,也让她感到更加快乐。 相比刚刚进入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时候,这个女孩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并且很希望能跟人分享自己内心的快乐。 梅丽莎听人说过,尤朵拉的家境并不算太好,但是因为贝克兰德技术学校重组成大学,给了尤朵拉一个真正成为大学生的机会,她当着杂货店老板的粗暴父亲,才勉强点头允许尤朵拉继续读书。 能看到这样的变化,梅丽莎也从心底里替这位朋友感到高兴。 梅丽莎继续才走向波特兰·莫蒙特所在的大楼,她像平时那样,直接敲响了校长办公室大门。 听到门内高声传出来“请进”的回复后,梅丽莎这才走进了屋子,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这里竟然已经有了两位访客,一位沉稳体面、鬓角花白的中年绅士,和一位优雅美丽、姿态优雅的金发女士。 梅丽莎完全没想到莫蒙特导师正在这里接待客人,不禁在内心有些自责自己的唐突,早知道应该先向导师的助理询问一下,现在这样直接闯入别人谈话的间隙,真是太不礼貌了。 梅丽莎不知道,她已经是将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展现在了脸上,只是慌张地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谈话了。” 波特兰·莫蒙特倒不是很在意,见自己看重的学生露出胆怯,当即出声宽慰起来:“没关系,他们已经在准备离开了。是上周我交给你的物品已经弄好了?” 梅丽莎知道自己该从门边让出来,不能继续挡着过道,于是直接走进办公室,站到旁边点头回应:“是的,弄好了。” 波特兰这才又转向两位来自“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的客人: “这两位都是‘慈善助学基金’的理事,而这位女士,是梅丽莎·莫雷蒂,一位在机械方面很有天赋的学生。我偶然发现她的实践能力很不错,就让她在课余到我的实验室帮忙,虽然目前还是在做些琐碎的零活,但是她都完成得很出色。” 那位男士嘴角上翘,赞赏地道:“不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冲着门边的梅丽莎点点头,让这位不是很自信的学生脸上泛起红晕。 那位年纪看上去跟自己相差不多的金发女士,倒是扫了一眼同伴的表情,赞同地说:“总有些自大的家伙说女性没有机械领域的天分,而这位小姐证明了他们的错误。” 波特兰笑着摇摇头,倒没有让这段对话深入的打算: “没必要在意那些言论,每个人的天赋都不一样,就像是每个零件都属于不同的地方。好了,我会让秘书带你们去了解那些受助者的情况。 “唐泰斯先生是第一次来吧?那有必要在我们的校园里多走走,虽然我们跟贝克兰德大学没有办法比较,但是作为重组的新大学,也有不少自身的优势……” 在经过梅丽莎身边的时候,那位中年绅士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好像正专注地与校长攀谈,倒是金发的少女露出很甜美的笑容,梅丽莎报以微笑回应,目送他们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呼,还好客人们没有责怪我的打断,那位女士的眼睛真是漂亮,简直像是会将人吸引进去的透镜,可以放大任何杂质与瑕疵一样。 梅丽莎在心里松了口气,不忘带上校长办公室的房门。 希望他们会喜欢我们的大学,不会因为我的出现,给他们留下这里的学生很失礼的坏印象。 第八十四章 疑问的两端 教堂之内,因为那一直祈祷的人离开了这里,少了念诵的声音,周围变得更加寂静。 虽然没有点燃任何蜡烛,但是临近黄昏,彩绘玻璃窗透进来的光芒被扭曲,产生了薄雾般的彩带,然后洒落一片彩纸,随手就扔在地面上,不至于让黑暗完全遮蔽视觉能捕捉的所有物体。 第一排右手侧的黑色长椅上,“艾丝特”抬起头来,她恍惚地注视着前方的十字架片刻,好像在观察那里是否有人影的残留。 祂真的去做别的事情了,至少“艾丝特”观察这么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任何汇聚虚无的影子。 她轻轻推了推赖在她膝头上的乌鸦,黑珍珠般的眼睛上翻,很是不满地瞪着她:“这里好无聊。” “艾丝特”用手捧着乌鸦的身体,强迫它站起来:“我知道,你……” 但是她一松开手,乌鸦的身子就软绵绵地下滑,“扑”一声,又倒在了她的长裙上。 “你振作一点,”“艾丝特”干巴巴地道,“麻烦你拿出一点作为阿蒙的尊严。” “但我现在是只乌鸦,还失去了对飞行的信心。”乌鸦似真似假地嘀咕着,来回翻滚了一圈,“相比从这座教堂一路蹦到神弃之地,我觉得在这里等着,一直等到本体也过来,顺手收回我比较好。” “……说真的,你现在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太懈怠了。” 乌鸦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刻意向我透露那件事情的,难道不是你吗?” 沉默僵持片刻,然后“艾丝特”和乌鸦同时微微叹气,“艾丝特”的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右眼睛里的刺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我还在经历不完整的‘融合’,你不能指望我在帮你脱离这里上帮什么忙。我现在要是使用天使层次的力量,结果大概率只会将你‘重启’成时之虫,然后我会失控……” “你会将我吃掉,如果没有非凡特性,被吞吃的就会是我。”黑乌鸦满不在乎地接过话头,将“艾丝特”没有说出口的部分讲完。 “嗯。” “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艾丝特”的手掌盖在右眼上:“如果份量积累过多,光芒不足以维持平衡,会有相应的意志在我身上苏醒。” 黑乌鸦主动地站起身,抬起脑袋打量着“艾丝特”的头发:“光之钥?”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更危险的那一方。” 乌鸦趴了回去:“真是个可怜虫。” “请不要拿形容你自己的词语来形容我。” 又安静了一会儿,乌鸦的黑眼睛转了一圈:“为什么你会跟我那么合不来?尤其是本体。” “原因有很多,大概。过去是我无法理解阿蒙,至于现在,大概是你的本体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艾丝特”缓缓顺着乌鸦的黑羽毛,用力戳了一下乌鸦的后脑:“我要提醒你,你知道得越多,回去的概率越渺茫。” 乌鸦甩了两下脑袋,作为抗议,它用力甩动翅膀,抖落两根羽毛在“艾丝特”身上: “那我也要提醒你,我比你更理解‘现在的亚当’,从我被关进来开始,我就已经没有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了。” “艾丝特”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也有点疑惑,为什么阿蒙没有来找我?” 乌鸦那沙哑的笑声,就像是有细碎的砂砾正在喉咙里滚动:“你可以给我讲讲,你们见面发生了什么,不是艾丝特,而是你,卓娅。” “艾丝特”抚摸乌鸦的手指忽然抬起,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一点细碎的光点从她的指尖凝结出来,仿佛沿着无形伤口凝聚出的血珠。 黑乌鸦猛烈地扑腾着翅膀,飞快跃向“艾丝特”旁边的长椅上,远离了她指间危险的不明物质。 “艾丝特”困惑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还有肢体似的,那滴血珠很快在空气中溃散,化作一群光点,时明时暗地漂浮在她的身旁。 “不要用任何一个名字称呼我,会影响到‘融合’的进度。”“艾丝特”这么说着,重新闭上她恍惚且没有焦点的眼睛,“我不同意祂成为源堡的主人,就是这么简单。” “那个时候,你去了神弃之地找祂。” “是我没有选择,大部分与祂联系密切的阿蒙都在神弃之地,我被唯一性吸附到了那里,只能找了祂好一段时间……阿蒙似乎将那当作了一种躲藏游戏,直到祂玩腻了,才愿意出来见我一面。” “艾丝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藏着一丝冰冷的怨气,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祂拖延了我所有的计划,难道还觉得我会愿意帮助祂吗?我说过很多次了,祂是绝对不行的,祂绝对没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不行?你的计划,难道不就是扶持一个受你掌控的‘诡秘之主’吗?”乌鸦又凑了过来,可怜兮兮地将脑袋贴在“艾丝特”的手边,“我们甚至可以让祂作为见证,你难道也信不过祂吗?” 乌鸦冲着教堂前方的十字架点了点翅膀。 “艾丝特”没有沉默太久,重新抱起乌鸦,让它能安心趴在自己膝头: “我不敢,这对你来说或许很可笑,但是我不敢。你与那位的意志太多相似之处,所以我不敢赌这样的可能性,现在的祂,不一定能压制住你的失控。 “如果是你,我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筹码,而你为了一个更为便捷、稳定的锚,永远不会履行承诺,让光芒变得自由。” 乌鸦的黑眼睛变得很淡然,里面有一种过于遥远的叹息,也正因为太遥远,不会在黑眼睛里砸出任何波澜:“你真可悲。” “我只相信我看得到的命运,而你的身上只有阴影。” 乌鸦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会儿。” 神话生物,时之虫,分身,都不需要睡眠。 “好。”“艾丝特”这么回答道。 停顿两秒,她又加上了一句:“晚安。” 乌鸦没有回应她。 —— 贝克兰德,皇后区西北郊外。 一辆马车穿过云层稀薄、阳光灿烂的道路,前往毗邻塔索克河建造的玫歌庄园。 马赫特一家正坐在马车里,海柔尔将头靠在车厢上,盯着窗户外从伯克伦德街一路到郊外的景色,很少有收回视线的时候。 莉亚娜·马赫特正握着女儿的手,虽然她努力掩饰了,但是时不时就会透出眼底的担忧。 最近两个多月,马赫特家的独生女一度连门都不肯踏出,抗拒着参加任何晚宴或舞会,畏惧见到任何陌生人,跟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地想缩回自己的家中。 直到现在,海柔尔的精神状况好转了不少,终于恢复了一部分过去的开朗,愿意跟随父母一同出门了。 莫里议员与妻子都苦恼了很久,他们根本不知道海柔尔为什么会受到刺激,突然间变得那么胆怯惊慌,那段时间就连突然看到两人靠近,海柔尔都会下意识露出惧怕,还让莉亚娜伤心了一段时间。 这一次,来到玫歌庄园,马赫特一家是接到了道恩·唐泰斯的邀请,这位贝克兰德新晋贵族第一次发起狩猎活动,作为邻居又是同党派的莫里·马赫特当然也在邀请名单上。 毕竟是在郊外的秋猎,莫里觉得能带海柔尔来散散心也好,道恩先生是个不错的邻居,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对方的。 “海柔尔,会累吗?如果疲惫了可以稍微打个盹。” 莉亚娜这么问着,观察着海柔尔略显苍白的脸色,将女儿鬓角一簇散发别到了耳后去。 海柔尔不再张望外面倒退的树篱,而是带着微笑回过头来:“我不累,放心吧,妈妈。” 看到海柔尔很自然的笑容,莉亚娜确实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提出来就好。道恩先生在庄园里肯定会多预留空房间的,你随时都可以一个人好好休息。” 海柔尔眨了眨眼睛,坐得离莉亚娜更近了些,轻轻握住自己母亲的手背:“我真的没事。” 莫里“呵呵”笑着:“你的母亲可担心你了,如果不是跟你确认过,她是不会放心的。” “不要说得好像你不担心似的,亲爱的。”莉亚娜带着点埋怨地白了莫里一眼,然后侧过头去,抚摸着海柔尔泛白的脸颊。 这个动作让海柔尔脸上多了一些红晕,但是她也没有从母亲的手掌下逃出来,只是脑袋埋了下去:“我真的没事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海柔尔低垂的双眼透出一抹恍惚,她的嘴开开合合,却没能给自己或父母一个具体的答案:“我也不清楚……” 莫里冲妻子摇了摇头,沉声道:“没关系,既然造成了困扰,那不记得也好,不要再去回想了。” 海柔尔将头靠在莉亚娜的肩膀上:“嗯,我想稍微休息一会儿……” 莉亚娜顺着女儿随自己一般的墨绿色长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的,她已经好起来了,这比别的更重要。这位母亲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第八十五章 秋天的狩猎 克莱恩手中的玫歌庄园,是通过丘纳斯·科尔格少将介绍,从尼根公爵家接手的,他怀疑除了玫歌庄园被广泛认可的自酿葡萄酒,这座庄园还有某些特殊的地方。 秋季狩猎往往也属于贝克兰德社交季的一部分,这主要还是因为秋天位于每年六月到新年之间。 在这个时间段,上院贵族议员们会回到王国中心腹地的贝克兰德,游走在宴会、舞会和沙龙之间,共同探讨与决定鲁恩王国的变化与发展。 而在新年之后,拥有土地的贵族们就会陆续返回封底,度过一段更悠闲的时光——或者远离贝克兰德糟糕至极的环境,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克莱恩邀请了自己的好邻居马赫特一家,自然也会邀请推荐了玫歌庄园的科尔格少将。 而这位少将,才是克莱恩真正预备对付的猎物。 克莱恩正在追查的贝克兰德大雾霾真相,而线索已经落到了对方的身上,作为军情九处的副处长,科尔格还隐藏着半神层次的实力,这次邀请仍然以“试探”居多,狩猎本就是需要耐心潜伏的。 克莱恩会如此积极地举行狩猎活动,科尔格少将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在晚宴的时候,克莱恩与几位夫人简单打招呼时,分出了一点注意力到海柔尔身上。 这两个月,“正义”曾经在助学基金会碰面时,用暗示传达过她对海柔尔的两次后续治疗,就目前看来效果还是很好的,这位年轻的“偷盗者”今天表现还算活泼,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伪装,至少她能露出较为轻松的笑容了。 只要海柔尔别直接找回那段恐怖的记忆,就不会再进入突然恶化的情绪崩溃,对这位女士来说,时间才是最好的“心理医生”。 不过这好像能给我诡法师的扮演提供一点思路……当然,肯定不能用来吓唬无辜的人,如果是那些恶名在外的海盗,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克莱恩笑着冲诸位夫人点点头,然后走向另外几位绅士,游刃有余地展现着主人家该有的风度,高兴而不骄傲,热情而不显谄媚。 虽然“正义”小姐劝过我要摘下面具,但是在这些场合,社交面具才是必要的啊。 克莱恩在心里笑着摇摇头,与丘纳斯·科尔格少将碰杯,并向他推荐了厨师长非常拿手的小羊排。 晚宴非常顺利,表面上看可谓是宾主尽欢,在安排好客人们的房间,让每个人都能安心休息后,克莱恩又跟管家再三校对了明天狩猎活动的安排。 确保一切没有问题,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诺恩斯正待在它自己的鸟笼里,见到克莱恩单独走进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云雀就用爪子和嘴挑起鸟笼的门锁,将自己从里面放出来,得意地飞到了克莱恩的肩膀上。 “今晚你很乖啊,没有吵也没有闹,”克莱恩打量了一下银灿灿的鸟笼,“我之前明明没有锁笼门的,你偷跑出去了?” 云雀往外挪了挪,低声鸣叫起来,克莱恩不禁笑着用指节叩叩桌面,诺恩斯便听话地落到了上面。 “还是尽量不要跟别的客人接触,好吗?我担心你的小秘密会被人发现。” 诺恩斯点点头,然后昂着头在桌上走来走去,表现得相当自信。 夜渐深,克莱恩总算能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会儿了,只是躺下还没有多久,这位忙碌一下午的庄园主人,就被迫脱离的安稳的睡梦。 很难说是因为灵性直觉,还是因为云雀正在叨他的头发,才导致克莱恩变得清醒。 他抓住捣蛋的诺恩斯,脑海中却勾勒出庄园某间客房内的景象: 只穿着简单衬衣长裤的丘纳斯·科尔格少将,从客房窗户隐蔽地飞了出去,漂浮在半空中。 克莱恩转换了一只房屋外的飞虫秘偶,看到那位半神离开玫歌庄园,抵达塔索克河岸的举动。 通过一路转换微小生物、又与秘偶调转方位的能力,克莱恩跟在了距离科尔格一公里左右的位置。 直到这位半神停下移动,开始在附近圈定范围,克莱恩不得不重新拉开距离,通过向自己祈祷,在灰雾上方放大光点,展开更辽阔的视野。 然而当对方的身影消失后,不愿打草惊蛇的克莱恩又一次陷入困境,他虽然将自己曾经进入过的地下遗迹,与科尔格消失的位置联系起来,但是对于那处防守严密的遗迹,以他自己的力量实在难以进行有效的深入。 没多久,克莱恩就换到了另一个思路,他重新回到现实世界,然后用古赫密斯语诵念起来: “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远的黑夜女神,您是绯红之主,隐秘之母,也是厄难与恐惧的女皇,安眠和寂静的领主……” 几十秒不到,“隐秘之仆”阿里安娜的身影,便从克莱恩身旁勾勒出来。 将战场定为玫歌庄园后,这位代表黑夜女神意志的苦修士首领,身形再度从空气中被擦除。 但是克莱恩知道,祂正隐藏在附近,随时准备好为他提供“隐秘”的援助。 剩下的,就要看克莱恩自己准备好这出表演了。 —— 红色的烟头在黑暗间一闪一闪,让憎恨烟味的人,很容易生出将它掐灭的冲动。 这间发霉的客房里没有点蜡烛,甚至连壁炉都没有点燃。 在这个季节,总有种逐渐变沉重的寒意徘徊不去,更别说住在这间屋子的旅客打开了窗户,让比屋外还要恶劣的空气能散出去,屋里的温度与外面的街道差不多低。 大开的窗户外,是东区一片寂静的街道,相距很远才有一盏勉强运转的路灯。 没有多少窗口还亮着光,这里的住户们即使有部分装得起煤气灯的,在这个应该入睡的时间点,他们也没有谁会奢侈地开上一整夜灯光。 所以阴影笼罩了巨大部分的街道,如果有一道影子在其中移动,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异常。 一片黑影沿着老旧旅馆的外墙攀爬,从窗口边缓缓流动,仿佛一滩墨水般淌进了屋子里。黑影蠕动着从地面竖起,变成更加立体的形状,转化为完整的人形。 这个人仍然紧紧裹着黑袍,只是笼罩面部的兜帽下,传来一阵被呛到的轻咳。 “不喜欢烟味?”嘶哑的笑声响起,像是一条吐信的蛇,那点红色烟头晃动了两下。 黑袍人轻轻挥动袖子,逐渐直起身体,他没有再靠近,而是与对方保持了距离:“喜欢,但并不习惯。” “你是极光会的人。” “我需要金镑。” 巴那贝让秘偶掐灭了烟头,随手将那根烟弹飞,让它滚落到紧闭的房门边。 秘偶用脚随意地将烟头扫到门外。 黑袍人的脑袋转动了一下:“这种行为很恶劣,容易引起火灾。” 巴那贝只觉得好笑,自己竟然被一个邪教徒给说教了:“好有道理,十分愧疚,难道你还是个老师吗?” 黑袍人竟然点头了:“是,我在东区的学校当过几年老师。可惜的是,现在我已经不能留在那里,继续为年轻的羊羔们指引迷途了。” “那你还是别去的好,将学生们教成了信徒,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会怎么想。” 黑袍人轻笑起来,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理解巴那贝话里的嘲讽: “他们的父母当然也会成为主的信徒,主存在于每个人、每件事物之内。于末日来临之际,主将建立地上圣所,庇护愿意侍奉、忠心赞美的信众……” 巴那贝觉得这个话题没法聊,要是他继续在嘴上试探对方,那除了听这个狂热的家伙传教,基本什么都不用做了。 极光会果然没几个正常人,明明在集会上的时候对方还算收敛,那时候巴那贝还不能完全做出判断,只是在看到阴影移动的时候,才有了详细的结论。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将烟头推到门外去,因为那黑袍人堵着窗口,巴那贝想多留一条可以撤退的道路。 至少对方不会是蔷薇主教,对极光会来说,蔷薇主教大多数都足够担任要务,具有独立的“编号”,而这些人内部也以编号为荣,不会再使用任何别的代称。 黑袍人还在絮絮低语他的主,这让巴那贝不得不开口,直接打断了对方:“我们有自己信仰的主,是不会改信的。与你之间本来就只有金镑和消息的交易,你真的有关于大雾霾失踪者的消息?” “假死者并未死去,失踪者已经失踪。” 巴那贝让秘偶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局面是一对二,附近没有你的帮手,别玩文字游戏。” 黑袍人又咳嗽了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果断地丢到了地面上:“是,我单独来的,我以为这已经代表了我的真诚。你调查的消息大多数已经被掩盖,包括更加难以窥探的神秘学手段,如果你想了解得更多,我们也无法进一步窥探。” 高位者,包括高序列非凡者?那件事背后的推手很是复杂啊。 巴那贝皱起眉头,又问道:“如果这是个陷阱,该怎么‘通知’你?” “那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调查这份线索的收尾工作已经结束了。” 秘偶耸了耸肩,也扔出一个布袋子到地面,里面装着一捆金镑:“说好的报酬,希望这是次愉快的合作,别留下任何疏漏。” 黑袍人捡起了布袋子,收到自己的袍子底下:“时代的脚步近了。” 然后他重新化作一片阴影,从窗口向外蔓延。 第八十六章 秘密的一角 “1号遗迹。” 丘纳斯·科尔格的魂灵悬浮在半空中,表情空洞地回答了阿里安娜的问题。 在“隐秘”的范围内,克莱恩甚至耗费了一枚“寄生者”符咒,在对方受到非凡物品负面影响的结果下,总算拖住了这位半神,并成功将其转化为秘偶。 虽然科尔格回答了遗迹的具体位置,但是他仅仅负责将搜集到的人口和材料送入地底,并不是计划内的核心人员,甚至也不知道那座曾经属于“血皇帝”的遗迹,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而能深入那座遗迹的,根据科尔格所知,仅有国王陛下,皇室的格罗夫亲王与乔治娜女公爵。 王室瞒着三神的教会,做这样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克莱恩虽然在关注阿里安娜女士,但是从祂脸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最终只能将疑惑放到心里。 审问结束之后,阿里安娜女士将灵魂塞回身躯,克莱恩才重新拿回了对秘偶的掌控权。 阿里安娜女士计划与风暴教会、蒸汽教会的大主教见面,今晚立刻行动去探查遗迹,让克莱恩暂且先控制住这位军方少将,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之后等到别的时间点再让他消失。 随着阿里安娜将“隐秘”的世界恢复成现实,克莱恩回到属于主人家的卧室,而已经成为秘偶的丘纳斯·科尔格,出现在隔了几十米的客卧。 诺恩斯悄然落在克莱恩肩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好奇地望着他。 克莱恩控制着另一边秘偶收起武器,一心二用地逗弄着肩上的云雀:“我总觉得这事儿没完,你说呢?” 云雀叨了两下他的手指,见克莱恩没有给自己投喂点心的意思,诺恩斯又飞离他身边,回到了敞开门的笼子里。 它甚至没忘记给自己关上门。 克莱恩换上睡衣,重新躺回床上,他并没有完全睡熟,而是保持着入睡的假象,在耐心等待着阿里安娜女士的回应。 —— 枪响的声音打破了东区红砖巷的寂静。 差不多一年前,按照报纸所言,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两个黑帮的枪战,其中一方是“兹曼格党”,另一方的情报却语焉不详。 在那之后,这附近被警方清扫了一遍,不过在那些来源可疑的“警方人员”撤离后,新的黑帮很快吞并了残余的地盘。 既然有因为害怕而搬离的居民,也有毫无畏惧,甚至是有意搬来这里的人。 巴那贝转着手中的幸运硬币,身边是跟自己同行的秘偶,他听到那声枪响的时候,通过比对脑海中地图的方向,大致辨认出了开枪者的位置。 这让巴那贝又在心里骂了两句脏话,那栋房屋好像是他今晚的目的地,他要找的人租的屋子就在那里。 巴那贝迅速用金币做了一次占卜,人头朝上,屋里的人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于是巴那贝没有犹豫,他让秘偶等待在楼下的阴影间,自己动作敏捷地攀爬着外墙凸起的窗沿,只是几个纵跃,他就接近了那一处三楼的窗口,小心翼翼地将身子贴伏在外。 屋内传来隐约说话的动静,但是由于窗户紧闭,巴那贝并不能听清楚,只能分辨出其中一人带着口音的鲁恩语。 那位就是他的线人杰恩,两人先前已经碰过两次面了。 巴那贝能感受到屋内蜡烛的火焰,在他靠近窗户的时候,眼前已经模糊勾勒出屋内的场景。 身材偏矮小、短粗的黑发浓密倒竖,结实得像一截石头桩子的杰恩,几乎是跪坐在地上,他左肩膀上布满一道被荆棘抽过似的鞭痕,血迹正在缓缓渗透出来。 而杰恩右手上握着一把枪,即使左肩的疼痛让他很是受折磨,他右手上的左轮,也稳定地对准另一个人影。 而那个穿着灰色长风衣的中年人五官方正、下巴留着一圈短须,灰发夹白已经半秃,绿眼睛冰冷漠然。站在杰恩对面的他,只是微笑着嘴唇微动,似乎完全不在意黑洞般的枪口正瞄准自己的面门。 不怕死的疯子?不,从他手上毫无武器,但是杰恩肩头伤势严重来判断,这人必然是有所倚仗的非凡者。 这就有点麻烦了,如果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就贸然动手,那作为非凡者的我,大概率会成为对方优先追踪的目标…… 贝克兰德奇怪的人非常之多,巴那贝虽然表现得很狂妄,但不代表他真的目中无人。 屋里传出来一声痛苦的尖叫,让巴那贝搭在窗边的手指微微收拢。 也对,一个因蒂斯留下的边缘线人而已,他甚至没有稳定联络的上司,这么看来,杰恩本身的价值并不高,混得也不怎么好。八成也是生活所迫,想着要赚上一笔,才会跑到这么遥远的国外来…… 巴那贝的手搁在自己的幸运金币上,仍然在犹豫着。 屋内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杰恩带着口音的说话声因痛苦而变得尖细:“好、好!我说!最近曾经来找我的,还有一个接头的男人!褐发、八字胡,他叫帕斯卡……对、对,他肤色还偏深,这肯定是做的伪装!” 这个满脑子酒瓶的蠢蛋!他就这么把我卖了!? 灵性直觉忽然一动,巴那贝不再犹豫,直接打了个响指。 “啪!” 脆响声中,屋内的蜡烛火光突然爆裂开,滚烫的蜡油带着火苗蹦散,瞬间落在整间屋子里。 屋内某人传来痛苦的呼喊,然后又是一声闷哼。 窗户骤然破碎,在玻璃被撞成碎片的响动里,一个人影直接从里面闪身飞出来,向着地面落去。 巴那贝心有所感,躲藏在阴影里的秘偶猛地跑出,一把揪住那人的后领,成功阻止了已经失去意识的杰恩,在地面上摔扁脸的厄运。 将杰恩随手丢进刚才秘偶隐藏的阴影中,巴那贝没有贸然冲出,而是依然紧贴在墙边,耐心等待着对方的行动。 杰恩的手上可没了那把手枪,在不清楚对方有什么非凡物品、途径能力的情况下,巴那贝更乐意当后行动的那一方。 然而让巴那贝心生疑虑的是,对方并没有在乎屋内燃烧的火焰,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屋内的火势在增长。 难道是…… 在灵性直觉给出预警的瞬间,巴那贝动作果断地直接扑向了地面,秘偶配合地凑近,让巴那贝下伸的双手落在自己弯下的后背上。 燕尾服翻了一圈,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要是换到马戏团,这样几米间的高空落地,少不得换来观众席的拍手叫好。 街道上的安静再一次被打破,三楼窗口处爆发出一群体态臃肿的火焰飞鸟,它们在灵性操控下,灵活地盘旋着转了一个弯,直直地朝地面上的两人飞来。 “哈,玩火是吗?” 巴那贝低笑一声,秘偶反手甩落身上灰色的长袍,随着紫色的焰流顺着秘偶的上半身升腾,皮肤仿佛被烧焦般转变向深黑,卷曲的头角和蝠翼般的双翅迅速延伸开来。 这让站在窗口后方,打量着下方对手的中年人皱起了眉头。 屋里所有的火苗都已经熄灭,在他用非凡物品的操控下化作火鸟,扑向了下方那两个身份不明的非凡者。 他当然看出了对方是非凡者,作为一位序列七的“审讯者”,他的前一个序列是“治安官”,对于自己辖区内的异常相当敏感。 更不用说现在对方摆出了身份,竟然有一人是特征明显的“恶魔”,只是先前的时候,这种邪异感被隐藏得很好,中年人惊讶于自己毫无察觉。 他的手中紧按着胸口那枚鲜红如火的胸针,上面雕刻出一朵雏菊的形状。 这是他拥有的一件神奇物品,名字就叫“焰花”,对应着“猎人”途径序列七的“纵火家”,拥有操控火焰、对抗火焰伤害与引发火焰爆炸等等,非常符合名字的相关效果。 副作用则是极端的暴力倾向,以及间歇性失去对疼痛的感受,后者在战斗中很容易让人忽略自身的伤势,而前者往往引导携带者陷入麻烦,但只要把这件神奇物品用沾血的绷带绑住,就可以有效限制它对外界的影响。 恶魔张开双翼,不闪不避地往上飞去,用自己的身躯撞上了数只发出无声尖啸的火鸟。 在触碰到恶魔周身紫色焰光的瞬间,那些火鸟的身体即刻溃散,化作细碎的火苗被恶魔所吸收,然后飞快转变成了紫黑色。 巴那贝冲窗口的方向吹了个口哨,然后嘴型微变,发出了“砰”的一声。 对方躲闪得非常及时,迅速退到了窗口后方,空气子弹在窗边再度击碎了一片残存的玻璃。 中年人扫掉落在胸口的玻璃渣,迅速向着房屋门口奔去,他必须赶紧将有“恶魔”潜入的消息传出去,这人八成是恶魔家族的后裔! 严格来说,他的想法还真没错,只是中年人的行动远没有这个想法正确。 如果他此时没有冲向天台,想要通过先前从顶楼潜入的路线离开,而是直接从前门跑走,说不定还能借着自己对“辖区”的熟悉程度,跟巴那贝周旋片刻,拖延到有黑夜教会的人赶到这里。 因为那只恶魔直接飞上了窗口,而巴那贝则让恶魔向着头顶发出一道火球,下一刻,巴那贝从那道硫磺味的火球里踏出,踩到了这栋房屋的楼顶。 中年人打开大门的瞬间,就看到穿着燕尾服的男人面带邪笑,冲自己热情地招了招手。 第八十七章 交错的十字 楼道里传来的硫磺味越来越浓,其余的住户房门紧闭,没人敢探头看一眼走廊上的怪物,他们还记得之前的那声枪响。 中年人站在门边,一手按在火红色的胸针上,另一手微微发颤地端着枪,对准前方的敌人。 “我该问问你,你到底是谁,对吧?”巴那贝的右手也放到了腰间,他以迟缓到极点的速度,掀起衣角露出枪袋,手指慢慢穿过扳机护圈,挑起了握把。 正常的对局中放慢动作,是生怕引起对方的攻击意图,而现在巴那贝这样放慢动作,就相当于在中年人紧绷的神经上点炮竹——如果罗塞尔大帝连这东西也一并发明出来过。 一道无形的“精神穿刺”发动,然而巴那贝只是闷哼一声,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浮夸,这让中年人的脸色愈发惨白,这一下,他算是彻底暴露出了自身不高的序列,这已经是碾压的局面了。 对落入敌手的恐惧感甚至多过死亡,中年人紧绷的神经断了。 迅疾连扣的枪声响起,同时,两道滚烫的火线从中年人身上蔓延出来,沿着地面窜出,迅速落往巴那贝的脚底。 而巴那贝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仿佛是在替对手的愚蠢惋惜,他收回盖在枪托上的手,直接打了个响指。 那浮夸的笑容从中年人眼前消失,下一秒已然跨越火焰,重新出现在他身旁。 中年人还未发动进一步攻击,却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 为什么……这怎么……可能……他……到底是…… 思维的迟滞反应在僵硬的身躯上,男人还是竭力扭转头部和上半身,然而在他试图抬起手臂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他的后颈上。 巴那贝的手钳制住男人的脖子,集中注意力控制着灵体之线。 另一个秘偶已经走到了顶楼,展开翅膀堵在门边,巴那贝没有分心去维持秘偶的战斗状态,邪异的紫焰便消散在空气中,只余下那面目狰狞的“恶魔”安静守卫在天台上。 转换秘偶的过程只耗费了三分钟,虽然相比刚刚服下魔药时有所进步,但是被拖延的时间仍然是时间,在这里待得越久,风险就越大。 巴那贝不打算留着这个秘偶,他只是通过秘偶化,好方便带走这位先生,基于对方展现出那瞬间“精神穿刺”的能力,巴那贝对这人的途径与身份有了基本的猜测。 等到把秘偶化的尸体带去某个隐蔽的地方,再慢慢进行通灵,那可比继续留在这里要安全。 之前的枪声与火光肯定会引起注意,警方只要检查下附近现场,就能得出相应的猜测,贝克兰德的非凡者比其他城市只多不少,他们在这种事情的交付上,也算是很有经验了。 现在虽然是晚上,负责东区的黑夜教会“值夜者”可是不用睡觉的,他们的行动效率会格外高,或者是军方……他们在这片地区很可能留下暗中监管的人手,正等着有人来探查,说不准这个中年人就是其中一员,所以才找到了杰恩。 他原本计划的是拖延时间,然后引来官方人员或自己的同伴?不然他没必要用凝聚火鸦那么显眼的能力。 巴那贝让恶魔秘偶带着中年人飞向地面,然后让秘偶收起了异化的外貌,在下方释放了一团火苗。 通过“火焰跳跃”,潇洒地落在地面上,巴那贝没忘记小巷里还有个昏迷的伤者。 虽然他很想就这么把杰恩扔在这,但是一想到这家伙会卖自己第二次,巴那贝心里就来气。 让秘偶扛上这个不中用的混账,点燃纸人替身抹消神秘学痕迹,巴那贝带着两个秘偶,果断选择了距离这条街最近的井盖。 下水道不好闻,但是路比地面好走,现在人数多了,再加上一个昏迷负伤的杰恩,这样一行人走在街头,太显眼了。 要是能有个手提箱,直接把秘偶装里面就好了……巴那贝扫了眼自己身旁的队伍,叹口气后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 在巴那贝前脚离开红砖巷没有多久,便有夜间巡逻的警员赶到了现场,并迅速将这里发生“交战”的消息传递出去。 很快,一队以黑色长风衣打扮为主的人,来到了这条街区附近,甚至是跟警方的人同时抵达了现场,两方简单协商后,就开始拉起封锁线,挨个敲响附近居民的家门。 伦纳德原本只是到东区来收集档案报告,因为收到了教宗清点往期非凡事件的要求,这项原本应该在年底再进行的统一报告,被提前到了十月份。 所以在收到巡逻的警员前来报告时,他便索性跟着几名“值夜者”一同过来,看看现场的情况。 不过现在,伦纳德望着对面那几位神情严肃的警督,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他自言自语般地道:“非凡者……军方的人?” 在伦纳德的脑海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回应了他:“神秘学痕迹被抹消得很好,但是留下了不少烧焦的地方,硫磺味明显。” “恶魔吗……” —— 周日下午,去贝克兰德郊外玫歌庄园度假的众人,已经各自回到宅邸中。 来到灰雾之上,克莱恩点开“恶魔”的光球,让祈祷后的请求声在长桌边响起: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将请求会面的消息转达给‘世界’,为了降低被人追踪的概率,他可以仅让秘偶现身来见我,我需要花费时间详谈,不该占用太多明日‘塔罗会’的自由交流时间……” “恶魔”先生在某些方面很谨慎啊,他甚至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跟“世界”私下有交流,这是得到了什么棘手的信息,想要跟我当面谈谈? 不过要说到隐秘性,克莱恩觉得没有比灰雾之上更安全的地方,所以塔罗会仍然是他的第一首选。 克莱恩稍一思索,就具现出另一段模糊的场景,带有黑袍“世界”站在画面中间,深深低下头做出回应: “感谢您,‘愚者’先生,请转告‘恶魔’无需担心,我们明天的塔罗会上,可以留在会议结束之后,希望这能让他安心。” 将这段影像投入“恶魔”的深红星辰后,克莱恩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斑驳的铜绿色十字架正躺在他的手边。 这是“魔术师”和“审判”献祭上来的物品,说是想感谢“愚者”先生长久以来的庇护,克莱恩心里清楚,这是因为之前他曾经在她们遭遇污染时,救援过这两人,她们对此一直记得很清楚,所以才想借奇特的非凡物品取悦“愚者”。 克莱恩握住带有尖刺的十字架,在简单占卜后,就了解到相对应的效果: 它能净化堕落、污秽、腐蚀等等相似领域的力量,让它们消散,包括非凡特性内的精神污染。但是这样强大纯粹的净化能力,也会作用在非凡者本人身上,让长期携带者的特性逐渐析出。 除此之外,这件神奇物品也具备发动“阳炎”等法术的能力,都属于“太阳”领域的半神层次。 再度经过确认,这把十字架对应就是“太阳”序列四的“无暗者”,而那个负面效果,也具有极高的价值,甚至能让人用这十字架来帮别人分离非凡特性。 到时候要是“太阳”有需要,还可以当作序列四的特性,与白银城的首席进行交换。 不过秘偶携带它容易失去非凡能力,或者不断“赞美太阳”,这样东西没办法留在现实世界…… 克莱恩具现出钢笔与纸张,还是写下了占卜语句: “这把十字架的来历。” 他知道自己极大概率是在作死,但是现在克莱恩已经晋升“诡法师”,半神能承受的伤害一定也大大增强,能调动灰雾进行应对,即使有风险,应该也能承受吧? 反正克莱恩是这么劝说自己的,他叹着气合上眼睛,平复了心情,低声重复起纸面上的句子。 冥想状态往深处蔓延,转而落进模糊朦胧的梦境。 被灰白浇筑的建筑外,一片漆黑,即使里面有生物在徘徊,也只会让人想到怪物。 建筑之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伸出了一只肤色偏白的手掌,然后穿着黑色神职人员长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人的容貌与北大陆人深邃的轮廓相似,黑发根部却呈现出淡金,他胸前的银色十字架随着他起身向前,而左右晃动。 男人迈出两步后,金色的双眼不再迷茫,变得坚定。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点悲悯,握着十字架抬起了手。 在一声“要有光”的呼喊中,刺目的光芒从深谷里升起,充斥着所有阴暗停驻的角落。 世界亮了。 如同闪屏过度一般,当夺目的光芒遮盖一切又消退,画面已经转到了下一幕。 含有光与热的金色血液滴落,落在银色的十字架上。 那由纯粹光芒组成的人影抬起头,目光穿过时间与空间,竟然落到灰雾之上。 低沉的声音又一次出现:“诡秘……” 在克莱恩的意识破碎之前,他听到一阵轻微的嗡鸣。 接下来的崩溃远没有他预想中那么痛苦,当炽白的太阳在古老殿堂里升起时,掀起的飓风几乎吹垮了半边建筑,流窜的焰流奔腾在空间中,要不了多久就会连另一半也摧毁。 克莱恩还坐在“愚者”的位置上,焦黑的蠕虫从炸出孔洞的身体上接连脱落,他空洞的眼窝里什么都没剩下。 而面对那轮逸散光芒的太阳,克莱恩只是抬起右手,简单地做出握拳的动作。 浓郁的灰雾瞬间覆盖了整座大厅,随着灰雾散去,光灭焰消,断裂的石柱与高背椅重新归位,这里恢复了从未倒塌时恢弘的样子。 克莱恩的头部与身体已经恢复原状,他眨了眨眼睛。 最后一点额外的片段残留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一把月桂色光芒的钥匙。 钥匙? 第八十八章 时代的浪潮 周一,下午三点。 克莱恩看着一道又一道的人影,他们从深红星辰的光芒中出现,凝聚在属于各自的座椅上,让青铜长桌不再冷静寂静。 “愚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带有“偷盗者”符号的高背椅,然后又收回,微笑着回应“正义”的问好声。 “正义”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就在昨天,她将赫温·兰比斯这位心理炼金会高层消失,并被三大教会通缉的事情,报告给“愚者”先生的时候,得到了一段来自“世界”先生的情报回馈。 于是“正义”得知了让她很是震惊的部分真相: 国王乔治三世,竟然勾结魔女教派、心理炼金会,进行贩卖人口、制造失踪,包括放任贝克兰德大雾霾的惨案,都是为了谋划一场巨大的秘密行动。 长久以来,对王室忠诚、对国家信任,生活在鲜花之下的年轻女士,突然间感受到了观念上的崩塌。 她作为“观众”,即使在家人面前能收敛住自身的情绪,但是来到例行的塔罗会上,看到了“世界”,想起他会就先前的事情,在塔罗会上向成员们发出警告,“正义”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不过她仍然敏锐地注意到,“愚者”先生的手边除了亵渎之牌,还多了一个锈绿斑驳的十字架。 很快,“倒吊人”和“隐者”也都注意到了这样东西,能跟带有成神途径的亵渎之牌放在一起,那它的来头必然不小,几人都在心中默默猜测,只有“太阳”的感受有所不同。 那具十字架散发出温暖的吸引力,让“太阳”感受到无形的召唤,他很快就联想到了“非凡特性聚合定律”,这是白银城的通识课经常提及的,非凡特性的基本规则! “太阳”下意识将身体前倾,显得更加好奇了,也不知道那具十字架是“太阳”途径序列几的封印物。 而将十字架献祭给“愚者”的两人,“魔术师”和“审判”,则自以为隐蔽地往对方的方向瞥了一眼,被两人夹在中间的“隐者”权当没有看到。 然而“正义”还没来得及询问,“隐者”就已经率先向会议的主人上交了一页罗塞尔日记。 “愚者”先生的阅读时间不容打扰,“正义”只好将好奇心憋了回去。 克莱恩看着手上具现出的纸张,即使有灰雾遮挡,从他缓缓点在桌面的手指看来,他正沉浸在某种思考间。 黄涛能做出一整套亵渎之牌,是因为他看过第二块亵渎石板,看过的内容却并不完整。“时代的潮流”,在关键的时代节点上服食魔药晋升,这就是“观众”序列零的成神仪式? 如果这就是那位“空想天使”想要的机会,那他又在帮乔治三世谋划什么? 没有人再上交新的日记,在“愚者”示意众人开始今天的会议后,“正义”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好奇地举手询问道: “尊敬的‘愚者’先生,您手边那个十字架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如果答案需要等价交换,您可以直接提出要求。” “愚者”微笑淡然:“这个问题没什么。它是那位古代太阳神的遗物。” 随即又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它的层次不算很高,只对应‘无暗者’。可以清除非凡特性内的精神污染,帮服食多余魔药的人析出特性,让不愿继续留在非凡世界的人回归普通。” 这样奇特的效果,让长桌上宁静了几秒,随即“太阳”和“倒吊人”都先后询问,是否可以换取或租借这样物品,慷慨的“愚者”欣然同意,而“魔术师”却有了一丝后悔——她还没来得及用“莱曼诺的旅行笔记”,记录一下那十字架相应的能力。 不过可以租赁的话,之后还会有机会,不至于白白错过一样奇特的物品。想到这点,“魔术师”又恢复了先前的乐观。 交易过程平平无奇,由于与会成员的等级逐步提升,每次有人提出新需求的时候,其余人都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确认相应渠道是否有该种材料流通。 直到交易环节结束,“世界”向“星星”提出了一个请求,让对方帮忙询问“帕列斯·索罗亚斯德”是否看过第二块“亵渎石板”。 在这之后,就像是告诉正义那样,“世界”将鲁恩国王乔治三世的密谋,直接告知了长桌边每个人,包括他暗中派人挖掘“血皇帝”,勾结魔女教派与心理炼金会,将材料与人口送入地底的种种行径。 克莱恩并没有避讳“恶魔”的存在,在座的所有人里,就属“恶魔”听得最为认真,只是他不断摸索手指,像是转着烟头般的小动作,暴露了“恶魔”内心电光急转的思考。 这比之前“世界”先生告诉我的还详细……“正义”默默握紧拳头,下意识地替自己的父亲担忧起来。 最后,“世界”还嘶哑着嗓子,特意点出当前的疑点: “值得注意的是,三大教会并没能找到足够的证据,随着赫温·兰比斯的失踪,表面上事情暂时平息。 “但这一切被清理得太过干净,有一定的理由怀疑,三大教会的高层中可能存在背叛者,对这种局面,至少我们在心里要有所准备。” 原本想说自己与斯特福德子爵交战,父亲之死很可能与王室隐秘有关的“审判”,愕然地消化着“世界”抛出的这些信息,曾经感到遥远的线索,忽然变得触手可及。 “审判”回忆着她的父亲,对王室的忠诚,以及对教会的虔诚,一时间没有再开口的心思了。 “恶魔”打了个响指:“这件事持续了很久,从去年开始就在布置了,甚至远在‘谷物法案’在鲁恩推行之前,是吗?海上殖民地的人口贩卖突然间开始盛行。” “世界”点点头:“那时候你还没来到这里。大雾霾事件的背后,就是王室、魔女教派和极光会的合作,现在看来,里面也很可能有心理炼金会在替他们进行掩护。” “所以大雾霾的失踪人数,实际上更多于那个有问题的死亡人数,他们虚报了那个数字。”“恶魔”将视线从“世界”身上移开,简单透露出自己查到的东西。 不过这些也足够了,现在所有人手上都握着足够清晰的线头,好似揪住了一场剧变的缆绳,一旦松手,随时就会在颠簸中落进庞大的漩涡。 只是在片刻茫然后,桌边的人们又逐渐找回了动力。 渴望在局势变迁中立下功勋、获得晋升的“倒吊人”,明了神秘女王为何停留在贝克兰德的“隐者”,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迎来大雾霾那般灾难的“月亮”…… “正义”主动提出会留意赫温·兰比斯的行踪,而“审判”也浅谈了她追查到国王秘密的事情。 “世界”随即提醒道:“注意身边是否存在太多的巧合,如果有,请立即通知我。” 停顿两秒,他又补充道:“还有,如果看到‘恋人’或者与她身边相似的光芒出现,请立即向‘愚者’先生祈祷。” 长桌旁又是好一会儿寂静。 之后的交流时间很快过去,在光芒涌动间,塔罗会的成员们又从各自的座位上消失不见。 “恶魔”与“世界”单独留在各自的青铜高背椅上,“愚者”微笑着向两人颔首,在一阵灰雾裹挟间消失不见。 看上去是很贴心的举动,给两人留下了单独交流的空间,事实上这里的所有动静,应该都瞒不过祂…… “恶魔”在心里叹了口气,倒无所谓这件事被“愚者”知道,毕竟“世界”作为眷者,他的情况“愚者”或早或晚都会了解的。 “世界”声音喑哑:“你要说什么?” “有人在追查‘格尔曼·斯帕罗’,如果他再出现,很可能吸引到那人的注意力。” “世界”的兜帽稍微上扬:“是谁?” “是一位天使……‘占卜家’途径的古老天使,我所属的那个组织的首领,祂已经来到贝克兰德了。” “恶魔”能感觉到审视的态度,“世界”的审视不是出于不信任,而是另一种无声的询问:“这不是很机密的情报吗?你怎么知道的?” “恶魔”摇了摇头:“如果你走在大街上,就被别人的秘偶塞了份报纸作为警告,你也会觉得这世界太他妈狭小了。” “那你现在告诉我,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吗?” “恶魔”安静了几秒,他漠然地环视了一圈那些空荡荡的座椅:“如果我告诉你,至少你会对此有心理准备。我猜测你应该有‘亚伯拉罕’家的封印物,因为你总是能出现在奇怪的地方,包括在那些新闻报道之间。” “世界”没有否认“恶魔”将他默认为“格尔曼·斯帕罗”的口吻,斟酌着回应的话语:“无论如何,感谢你将这件事告诉我。如果你有需求,‘愚者’先生不会介意伸出援手。” “恶魔”的双手下意识握紧:“我知道。如果不是付不起相应的代价,我一定会请求‘愚者’先生出手……” 他很快又收敛起自己的恨意,轻笑一声:“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听到了吗?战争的脚步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近。” “你获得了足够占卜的信息?” “怎么可能,这只是无家可归者的预感。”“恶魔”用毫无波动的语气回答道。 第八十九章 梦境:年幼的孩童 自从追随全知全能的主开始,梅迪奇就再没有对自己前进的方向,存在过任何困惑。 只是祂现在有了某种困惑。 明明这就是主的孩子,梅迪奇第一眼就无法生出嫌弃,反而初次感受到弱小婴儿的可爱,这是受到所有人歌颂的神子,在光辉间降生到世界上。 为什么这孩子一睁开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走了祂的想法? 梅迪奇张开嘴,但是在祂出声制止那个黑发的婴孩之前,这个想法也从祂脑子里消失了。 在睁眼之前,两个孩子都沉睡了好几天,萨斯利尔期间来看望过一次,既然两个孩子都没事,祂便回去继续处理公事了。 因为巨人王庭的重建计划提上了日程,萨斯利尔不得不远离伊甸,对巨人们渴望重建的家园,进行监管与规划。 所以起初并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两个成天都在打瞌睡,乖乖躺在摇篮里的婴儿,乌洛琉斯也不需要太多睡眠,完全能看得过来,只需要坐在旁边安静画画,关注两个孩子有没有情况就好。 就连卓娅也经常站在一黑一白的摇篮边,祂总是安静地望着两个孩子,面罩下的光点不断转动,但是达日博格不在,没人能解析出那些光点蕴藏的情绪。 梅迪奇就不同了,祂总是没事就想把孩子捞出来比划两下,祂当然喜欢主的孩子——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孩子。 萨斯利尔在仓促离开前,不得不特地叮嘱了梅迪奇一句:“虽然祂们都具备了天使的力量,但是……现在这个阶段,祂们还很脆弱,你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萨斯利尔说话时的语气很微妙,有所停顿。 直到现在,被这个婴孩瞬间偷走想法的梅迪奇,总算听出了当时萨斯利尔话里的迟疑。 卓娅扯了一下梅迪奇的袖子,希望祂能离那个黑色摇篮远点,然而梅迪奇完全没懂卓娅的意思,反而凑得离那个摇篮更近了。 梅迪奇紧盯着摇篮里那个黑发微卷的婴孩:“你才这么丁点,怎么可以——” 祂的话依然没说完,而那个孩童软糯的声音传了出来:“偷窃?” 卓娅看向了乌洛琉斯:“向切尔诺伯格……萨斯利尔祈祷吧,希望祂能尽快赶回来。” 乌洛琉斯点点头。 萨斯利尔来得很快,也幸好祂总算来了。 红色的火鸦正在庭院里不断飞舞,晕头转向地撞在凉亭的柱子上。而在庭院里真正燃起大火前,银色的光环将它笼罩住,然后把一切“重启”,回到那个孩子偷窃梅迪奇能力的状态前。 但是下一刻,被偷窃的就变成了乌洛琉斯“重启”的能力。 所以现在,整个花园都环绕在纷飞的银色光圈下。 只是因为那个婴孩没有稳定的控制,也没有形成准确的“重启”倒退点,这种非凡能力不会完整地发动。 只是萨斯利尔不得不脱离融于阴影的状态,祂的身形化作一道飘飞的黑色帷幕,绕过银光纷杂的乱流,落入一片混乱的凉亭里。 淡黄色的光点似蜂群一样,一圈又一圈环绕在凉亭间,干扰着附近时间的波动,阻止着那些银色乱流形成回溯的“重启”。 梅迪奇一脸烦躁地远离了两个摇篮,只差一步就站到凉亭外面去,乌洛琉斯站在祂不远处,正抱着另外一个睡醒的婴孩。 那个孩子已经睁开澄澈平静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色摇篮的方向,嘬着大拇指,似乎在专心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乌洛琉斯确实比别的那几位“天使”更擅于带孩子,毕竟祂有过逆转成为胚胎的经历,自身就曾经保留有清晰的意识并成为“孩童”,比其他人更加有经验。 只是面对这样会偷窃非凡力量的“婴孩”,乌洛琉斯也不知道能怎么办,祂最习惯使用的“重启”,已经在毫无防备下被偷走了。 光点的中心是黑色的摇篮,卓娅仍然站在旁边, 那个黑发婴孩不断挥舞着白嫩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冲卓娅摊开又收拢,试图用抓握从卓娅身上揪点什么出来,却什么也没有偷到,只有让婴孩不舒服的杂音,在脑海中嗡鸣不断。 这个婴儿的眉头越皱越紧,就在祂的嘴一歪,马上要大声嚎叫起来之前,萨斯利尔的身形从帷幕间凝聚出来,祂俯下身,轻柔地将婴孩抱在怀里。 那个孩子的注意力瞬间便转移了,祂用力握住萨斯利尔卷曲的头发,抓玩了片刻,在婴儿想要把发尾塞进嘴里的时候,却被萨斯利尔点了一下单片眼镜,以作警示。 一道流光从镜片上掠过,婴孩不太高兴地挪开了拳头,没有真的啃咬萨斯利尔的发丝,但是仍然一下一下地拽着被拉扯的头发,一直没有松开手。 凉亭外的异变也渐渐恢复平静,光点涌回卓娅的面罩里,而银色的波光重新归于平和,消散在空气里。 萨斯利尔现在很希望达日博格快点出来。 这两个孩子真的很需要教导一下,尤其是祂怀里的这个,婴儿会安静下来不是什么“慧眼识父”,纯粹是因为对靠近非凡力量充满渴望。 那是一种源于更深处、更基层的生理本能,只希望通过长期的教导,可以让祂学会压抑这点…… 萨斯利尔这么想着,将目光转向另一个更安静的孩子。 只是在看到那婴儿脸上的微笑时,萨斯利尔又叹了口气。 —— 伊甸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时间对恒久不变的神国没有意义。 所以卓娅也没有数过,到底是花了多少时间,这两个孩子才能用自己的腿行走,会使用自己思考的句子说话,而不再是跟着别人牙牙学语。 其中一位甚至没有“学语”的过程,而是直接趁梅迪奇不注意,偷走了语言方面的能力,将梅迪奇憋得一肚子怒火。 达日博格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回来了,卓娅能感受到祂的命运出现了强烈的偏移,然而达日博格只是来看望了两个孩子后,就又埋头在祂不为人知的研究中。 “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卓娅询问的时候,达日博格是这样回答祂的,“我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锚’,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 卓娅不明白祂微妙的不安源于什么,只能保持了沉默。 两个孩子的身高逐渐长到卓娅的肩头,已经学会收敛自身的非凡力量,在这一点上,梅迪奇倒是帮了不少的忙,因为乌洛琉斯并不擅长沟通,而同样作为“先天神话生物”,梅迪奇也有祂自己的心得。 不过梅迪奇的“悉心教导”,也带来了另一种后果,比如,对非凡能力的肆意使用。 “亚当”与“阿蒙”,这是神子们的名字,祂们性格上的差距跟外貌上一样大,很难让人能直接看出祂们是兄弟,只会觉得哥哥非常乖巧,而弟弟…… 刺眼到让人眩晕的圣光挂在凉亭里,白色的石料即使是空想出来的,也并没有被设计为坚不可摧,此时整座凉亭正在这过于强盛的光柱下变形,一点点融化。 奥赛库斯很久没来过这里的庭院了,只是因为圣典正在进行新版的编撰,萨斯利尔特别强调,要详细地加入两位圣子的故事,所以奥赛库斯才想着亲眼看看。 现在这样的变化可不是祂想看的,不过奥赛库斯倒是初步知道了神子的性格……尤其是比较活泼的那位。 奥赛库斯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萨斯利尔和主会将两个孩子一直留在庭院,没有让祂们与民众见面了。 那样肯定会出现更混乱的情况…… “你又做了什么?快点把它收起来!”梅迪奇将那个黑卷发的男孩从卓娅身后拽出来,跟晃鸡仔一样来回摇晃着男孩,“不要老想着躲卓娅后面,祂不会护着你的!” 随着跟这孩子的相处时间变长,梅迪奇对待男孩的方式也越来越粗暴,再也没有面对主时候的虔诚与尊敬。 主是主,神子是神子,不一样的,梅迪奇早得出这样清晰的结论。 男孩在梅迪奇手上挣扎了两下,然后反手一下抓握,身形又出现在旁边的橄榄树下,缩到了另一个金发的男孩身后。 穿着白色亚麻长袍的金发男孩目光清澈,看上去温和而无害,在梅迪奇怒气冲冲望过来的时候,只是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 金发男孩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完全不介意替自己的兄弟挡一下那份怒火。 黑发男孩从后方探出头来,冲梅迪奇做了个鬼脸:“反正乌洛琉斯或者卓娅一转眼就可以把凉亭‘重启’,为什么梅迪奇这么生气?” 卓娅默默抬起手,那道刺眼的光柱逐渐收缩,被毁坏的凉亭逐渐归向原位,场间所有人站立的位置也一同转变,在不受控制的回溯间,回到先前所站立的位置——奥赛库斯站在两位神子身前,向祂们行礼,而梅迪奇正站在黑发男孩的身后。 在梅迪奇的手又落下之前,黑发男孩的身形已经从原地消失,然后缩到了乌洛琉斯身后。 乌洛琉斯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继续之前没有来得及做完的介绍,冲奥赛库斯点点头: “你已经见过祂们了,这位是阿蒙,另外那位就是亚当。” 第九十章 梦境:恶作剧与童话 “为什么父亲总是那么忙呢?” 黑发的男孩坐在凉亭的围栏上,学着梅迪奇惯有的动作晃动双脚,身上黑色的麻布长袍下摆随之摇晃。 金发男孩没有抬头,而是静静地在纸张上描绘着简笔画,语气温和地回答着兄弟的疑问:“因为我们的父亲,拥有很伟大的力量,所以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单纯就外貌而言,两个孩子看上去也就五岁左右,个头只比卓娅稍微矮一些,这让待在旁边、安静无声的卓娅,显得像是一位跟祂们年纪相近的姐姐。 “卓娅,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变化?”阿蒙正了正右眼处的单片眼镜,黑色的眼睛里装着总在发亮的好奇心。 卓娅侧过头,银色的发丝从发髻上散落,垂落在那转动的光点外:“因为我的壳是固定的。” 男孩扬起脸,笑容阳光灿烂:“既然只是壳,那我们可以换换吗?我想寄生你的壳试试——” “不可以。”卓娅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阿蒙的话。 “梅迪奇都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寄生!” 亚当手中的炭笔停顿几秒,重新画出一个黑脑袋的小人:“梅迪奇也从来没有同意被你寄生,每次祂都察觉到了。” 年幼的黑发神子双手环在胸前,气鼓鼓地看向自己的兄弟:“你应该向着我说话才对,明明你是我的哥哥。” 亚当从充满涂鸦和零散文字的纸上抬起头,看向卓娅:“你不是我们的姐姐?” 卓娅头部的光点缓缓沉积到底部,说话时的嗡鸣声都大了几分:“我不是。” “我以为那是你在这段关系中相应的身份,是被安排好的……毕竟父亲创造了世间一切,你难道不是祂的造物之一吗?” 亚当的目光清澈且诚挚,没有掺入任何一丝像阿蒙恶作剧时的戏谑,祂是很认真地问出了这些话,考虑着其中关系。 但是卓娅实在难以回答,祂不禁开始思考,如果是达日博格或者萨斯利尔在这,会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想不出来,于是卓娅采取了回避话题的选择:“亲人是更加紧密的身份,而我不是你们的姐姐,一直都不是。” “妹妹也可以。”阿蒙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直横躺在旁边石椅上,假装打盹的梅迪奇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乌洛琉斯奇怪地瞥了一眼,发现几人没有打起来的趋势,也就收回目光,继续沉浸在手头的绘画中。 亚当手中的炭笔转动,在牛皮纸边缘草草写下两个词:“启示的来源。” 卓娅的光点停滞了片刻,才重新流动起来:“那也不可能。主的神子,只有你们两位。” “我知道啊,这都是写在圣典上的事情。”阿蒙笑嘻嘻地转了一下镜片,微光游走,祂的手中就多出了一本用金线装裱的书籍,厚重的大部头跟砖块没差别。 梅迪奇坐起身来,冲着阿蒙眯起眼睛:“哪来的?” 阿蒙高兴地挥舞着自己的战利品,完全没有哪里做错了的自觉:“从那个长胡子身上偷的,就是祂来讲课的时候。” 赫拉伯根?那算了,看那头老巨龙吃瘪也挺有意思的。这么想着,梅迪奇的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散漫:“下次别这么做了,跟别人说一声。” “好哦,那我能偷走你的能力吗?”阿蒙眨了眨眼睛,右手已经抵在了镜片边缘,满脸期待地望着梅迪奇。 “不能!”梅迪奇反应迅速地堵了上去,“下次把圣典给还回去!” “怎么这样……”阿蒙将下滑的镜片塞得更紧一点,然后随手翻着放在膝盖上的圣典,“我明明在这里能看到所有人啊,但是为什么没有讲卓娅你的事情?难道你并不信仰我的父亲吗?” 哟,好问题。这次就连梅迪奇都饶有兴趣地看过来,因为将乌洛琉斯视为朋友,祂对同为“怪物”途径的卓娅,态度一直不怎么友好。 也不知道阿蒙是被梅迪奇隐约的敌意所感染,还是单纯想要让卓娅难堪,才刻意提出了这种问题。 毕竟卓娅从来都不会用“主”称呼阿蒙的父亲,跟其余人都不同,阿蒙注意到这点很久了。 亚当手里的炭笔划出一道圆弧,勾勒出一圈椭圆的小鸟,祂似乎并不满意,在旁边写下了两个潦草的词语:“回避,质疑。” 片刻沉默,卓娅轻轻摇头:“我与达日博格间有着交易,我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梅迪奇嗤笑了一声:“是不会,还是不敢?” “你可以去问达日博格。”卓娅很轻松地将这话塞给梅迪奇,瞬间便堵上了“红天使”的嘴。 乌洛琉斯在画布上涂抹黑色发梢的手,突然间有所停顿,然后祂转过头来:“你好像有点变了。” 卓娅面罩下的光点微微颤动一下:“或许吧。” 梅迪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看向乌洛琉斯:“如果是因为‘人性’变得强烈,让卓娅学会了还嘴,那对祂来说又不算坏事。免得你们两个都太沉闷了,扔水里都砸不出水花的石头一样。” 阿蒙冲着亚当做了个鬼脸,亚当只是安静地望着祂,没有理会兄弟那个眼神暗示的意思——梅迪奇好像也嘲讽了你。 没有得到亚当的任何反应,阿蒙只好又转向最容易给祂回应的对象:“梅迪奇,什么是‘人性’?我好像很少听你谈到这个词。” 这时候的“时天使”,虽然已经落在圣典上为世人所知晓,但仍然保留着孩子般热忱的好奇心,祂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问问题的机会。 很多时候,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走捷径的机会。 梅迪奇面上摆出思考的神态,但是还没等祂想好怎么编,脑海中的念头就忽然一空。 然而偷到的想法没有替阿蒙解惑,于是神子大声地将窃取的东西念了出来:“这贼一样的臭小鬼怎么问题这么多?祂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吗,怎么不去继续烦卓娅?” 念完之后,阿蒙还坦坦荡荡地望着眉毛挑起的梅迪奇:“所以你也不知道什么是‘人性’吗?” 乌洛琉斯瞥了眼梅迪奇,难得主动开口地说道:“每个人对人性的理解都不同。” 亚当的炭笔在纸面上磕了两下,但是没有决定好要再写什么,便任由对话继续发展下去。 乌洛琉斯的答案当然不能让阿蒙满意,祂皱起眉头:“那为什么梅迪奇会觉得,卓娅人性变得强烈是好事?” “因为对着石头挑衅很没意思,”梅迪奇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就像你,没办法从卓娅身上偷到任何东西,对吧?这只小麻雀太死板了。” “确实很没意思!”阿蒙大声地赞成了一句,不过跟祂预想中一样,卓娅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阿蒙觉得梅迪奇“石头”的说法很有道理,但是却没理解另一个:“不过为什么你要说‘小麻雀’?” 庭院里没有任何生物,植物也都是空想出来,不会变化也不会凋谢的“景物”,属于已经完全凝固的实体。 阿蒙仅仅在赫拉伯根授课用的书本上,看到过各种各样的东西。 卓娅的头转向了梅迪奇,语气里有着很明显的不满:“是云雀。” “你怎么会跟云雀有关系?”阿蒙从围栏上轻巧地跳下,落在地面上,好奇地绕着卓娅转了一圈,“我在书上看到过,那是很普通又弱小的生物,没看出来你有哪里像。” 亚当的炭笔轻轻点在先前画的那只小鸟上,将它的尾巴和羽簇画得更长:“云雀的故事不在圣典里。” 阿蒙惊讶于自己的兄弟竟然知道自己不清楚的事情:“你听过?” “那时候你正忙着翻书,没有听赫拉伯根在讲什么。” 阿蒙喜欢用记忆力强行把书中的内容都背熟,然后再用解密学者的能力慢慢消化,所以完全不在乎赫拉伯根说的是什么,只会留下粗浅的印象。 这种囤积知识般的学习行为,也同样是在取巧。 不过既然亚当提起来了,阿蒙也立刻有了印象:“你是说那个云雀衔环的故事?” 随即阿蒙看向卓娅:“你连嘴都没有,要怎么叼橄榄枝啊?” 卓娅抬起手盖在面罩的外侧,内部的光点汇聚成流淌般的星河,贴紧祂的掌心。 当卓娅抬起手掌的时候,一团柔和的光芒便从面罩下分出。 卓娅握拳又展开之后,缩成团的娇小云雀,便从祂掌心里抬起头来,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阿蒙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立刻凑到了卓娅身前,只是很多时候,祂的表情很难说是不是刻意表演出来的: “这是你的能力吗?你以前从没表现出来过。” “不是,是达日博格,祂特地……” 卓娅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上的云雀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叫。 白色的绒毛,正不断从云雀右眼边缘生长出来,然而在这个转化过程彻底完成前,那只云雀的身体发出急促的嗡鸣声,然后迅速溃散成一团光点,重新落回了卓娅的面罩内。 “哎呀,这么脆弱吗?” 寄生无果的阿蒙笑着扶起下滑的单片眼镜,迅速拉开与卓娅之间的距离。 抱歉,忘发了!!忘记设定时了…… 第九十一章 梦境:拥抱光辉的人 还没等达日博格走进凉亭,黑发的男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欢快地扑到了达日博格的身上,给了自己父亲一个用力的拥抱。 阿蒙总会故意这么表现,祂很轻易就能观察到父亲细微的表现,达日博格总是会对祂露出无奈又欣慰的笑容,这让阿蒙知道父亲并不讨厌祂幼稚化的行为,反而会更耐心地对待祂。 这是种很取巧的、刻意拉近好感的行为,但是达日博格会表现出高兴,阿蒙也就愈发任性。 更重要的是,只有作为神子的祂,有这样向着父亲撒娇的特权。 亚当就不会这样,祂总是安静沉稳,走过来行礼后,才靠近自己父亲的身边。 伊甸的主人收敛了周身的光晕,笑了起来。他像任何一个关怀孩子的父亲那样,弯下腰,用力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不顾黑发男孩小声的抗议,使劲揉着祂们的脑袋。 凉亭里的“红天使”与“命运天使”保持着垂首行礼的姿态,直到达日博格出声,祂们才重新抬起头。 卓娅安静地望着这一幕。 祂一直都是那个漠然的旁观者,即使回避掉阿蒙之前那个问题,卓娅的态度也已经给出了详细的答案——是的,祂确实不信仰达日博格。 光芒的碎片只会是命运的一角,顺应着命运长河而走下去,不会被外界所动摇。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光点缓缓沉淀,像是从树梢被刮落的秋叶,无声地坠到底部,凝聚成一团,面罩内的大部分空间,只余下灰黑的沉寂。 “卓娅。”达日博格的呼唤声响起,让发呆的壳重新凝聚起意识。 阿蒙抱着达日博格的胳膊,冲卓娅喊起来:“父亲在喊你呢!” 男孩脸上的神情很是得意,那种狐假虎威的骄傲,让梅迪奇看得眼角直跳。幸好主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拍了拍阿蒙的头顶。 卓娅内心那个源头不明的声音,又开始发出细碎的低语,像是在不断告诉祂,自己是因为达日博格的呼唤而走过来的,而不是因为阿蒙的催促。 阿蒙的镜片上有一点扭曲的光折射出来,祂的笑容更灿烂了:“父亲,为什么卓娅不信仰你呢?祂甚至也不在我们的圣典里,很奇怪啊。” “我们的圣典”,这真是个自我膨胀的说法,不过没有谁会指出这一点,因为阿蒙现在的表现,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跟父亲撒娇的孩子。 即使祂这个问题里的恶意已经掩盖不住了。 卓娅不会叹气,也没有太多强烈的情绪,在回到这具躯壳里之后,随着所有感官的沉寂,祂在云雀身上感受到的鲜活生命力,似乎又一次离祂远去。 只留下意识深处,那个总是嗡嗡作响的杂音,正在抱怨着阿蒙的烦人,但是卓娅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达日博格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卓娅的头,刚刚停滞的光点又缓缓转动起来。 达日博格看向阿蒙,温和地开口:“我跟卓娅之间有过约定,既然祂已经到了我的神国,说明我与祂都是互相信任的,不是吗?” 阿蒙歪了歪头,“哦”了一声,但是看祂仍然转来转去的眼神,这个孩子八成又在考虑些不可靠的点子。 达日博格单手抱起阿蒙,然后又牵起亚当的手,甚至特地喊着卓娅让祂跟上,然后才坐到凉亭里特意布置的长椅上。 乌洛琉斯与梅迪奇没有跟进去,而是侍立在凉亭边缘,有意将空间留给主。 卓娅原本也想留在凉亭外的,但是达日博格却主动喊了祂,这让阿蒙又打量了卓娅片刻。 黑发的神子将那些刻薄的念头,统统藏在单片眼镜后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祂倒是想做个乖孩子了。 达日博格在这待了不短的时间,陪着两个孩子闲聊,询问祂们每天的生活,他听着阿蒙孩子气的炫耀和抱怨,看着亚当手上那些不完整的“作品”,脸上一直带有温和的笑容。 梅迪奇伸手抓了抓头顶的光环,因为光环只是虚影,祂并没有抓握到任何实质的东西,不过这个动作,让光环散发出的血色光晕更显眼了:“大蛇,你应该找时间把这一幕画下来。祂们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大,恐怕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 “萨斯利尔大人说过,不能让卓娅留下任何痕迹。”乌洛琉斯淡然地道,银色的眼眸紧闭。 梅迪奇有些诧异:“可是你也画过不少次云雀啊。” “云雀可以,卓娅不行。祂不能留下太多痕迹。” 梅迪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庭院里永远盛放的花枝。 乌洛琉斯深吸一口气:“祂不在主的圣典上,也是因为同一个理由。” 梅迪奇活动了一下脖子:“也就是说祂会离开。” “或许吧。”凝视命运的眼睛闭紧,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梅迪奇微笑起来,目视前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灵性状态彻底稳定下来了。那条老龙说是与主提出‘锚’的概念有关,越多的信仰,越稳定的精神状态。” “嗯。”乌洛琉斯睁开了眼睛,同样看着前方的虚空,“卓娅不需要。” “但是关于‘云雀’的故事已经流传开了,至少有一段时间了。”梅迪奇轻声说道。 这件事不是主的心意,也不是萨斯利尔策划的。 只是在悄然之间,那个故事就跟雨后的蘑菇一样,兀自从缝隙里冒了出来,溜进生灵们的梦境里。 —— 达日博格今天来庭院,还有别的目的,祂不可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 在安抚了神子们之后,达日博格便带着卓娅离开了庭院,这让阿蒙摆出了气鼓鼓的表情,一直瞪着卓娅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父亲的背影为止。 卓娅虽然有所感应,但是并没有回头,祂猜达日博格也知道,这里毕竟是祂的神国,所有的一切都在祂的注视下。 感受到卓娅的光点有所偏移,向自己这一侧汇聚,达日博格又笑起来: “阿蒙不太喜欢你?” “祂连乌洛琉斯对绘画不够满意的想法都偷到过,但是偷不到我的,这让祂产生了过度的好奇心。”卓娅低声回答道,紧跟在达日博格的身边。 “我对祂的未来很是期待。” 卓娅安静几秒,摇了摇头:“我不能在这方面提供任何帮助。” “是你不能,还是不愿意?”达日博格问道,“这是不一样的。” 卓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在好一会儿沉默后,达日博格主动转向了另一件事:“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 如果说还有谁能从那些光点游走的轨迹中,看出卓娅的困惑,那就只能是达日博格了。 卓娅甚至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至少现在这具身体的平衡性比以前好不少:“你真的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吗?” “不要担心,我们的约定不会有变化。”达日博格知道卓娅在担心什么。 交易中的其中一方,如果变得毫无价值,那交易也会随之失去意义。 达日博格继续说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支持阿蒙吗?” 卓娅顿时停下了脚步,达日博格往前走出半步,才转身看向祂。 “祂与灵界之主太过相似。” 这样的相似也让卓娅感到恐惧,祂心里那个细小的声音不断浮现,又低声抱怨起来。 达日博格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跟卓娅的光点平行:“这是灵界之主的部分本质带来的结果,我得承认,那孩子的性格跟我预想中差异很大。 “但是我会站在祂身后,帮助祂与前一位灵界之主的意识进行对抗。我对祂给予了很多期望,如果你也愿意,我相信祂是一定可以走到那一步的。” 达日博格将手搭在卓娅的肩头:“我也会告诉你,这并不是命令,你可以先考虑这个选择,我们说不定会有再次商量的时候。总要有人走到那个位置的,不是吗?” 光点间有一道银色的溪流卷起,然而又在溅出少许水花后,归于漫漫长河的一隅。 卓娅缓缓摇头:“达日博格,即使命运的骰子不断转动,在我能看到的未来,却已经有了落点的方向……命运一直都有自己的人选。” “这样啊,”达日博格忽然间好像松了口气,他松开卓娅的肩膀,重新站起身,冲着卓娅摊开手掌,“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选。” 卓娅对着身前的手掌犹豫两秒,才将手掌搭上去,任由达日博格牵住自己,走向通往长廊深处的楼梯:“对不起。” “在聚合倾向的本能下,你的能力跟前任灵界之主近乎融合,接管了祂的某些计划,而阿曼妮就是你的第一次尝试,是吗?” “我无法将自己分割出来,我自己做不到这点,所以我需要在他们身上寻求方法。现在的我,一旦失去现实世界的壳,就会别无选择地回归灵界。” “这也是你会随着阿曼妮来见我的真正理由。” 卓娅仰起头:“那我们的交易还成立吗,星界之主?” “那取决于你究竟是以哪一方的角度,来跟我说这句话的……源堡,或者,光之钥。” 卓娅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只是保持着机械化前进的步伐,达日博格仍然牵着祂的手,甚至放慢了脚步,免得卓娅被拖拽而摔倒。 他金色的眼睛里隐有浑浊的颜色涌动:“那你呢,卓娅?你是要顺应命运,还是取其变化?”(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白银城的祭祀 塔罗会结束后,眼前的灰雾消散,温和的亮光重新出现在眼前。 “太阳”戴里克·伯格从床上坐起身,望着屋子角落一刻不停散发出光亮的蘑菇,心里想的却是刚才在青铜长桌上的那把十字架。 “愚者”先生说那是古代太阳神的遗物…… 黑暗从未散去的日子里,白银城对“创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也已经延续了两千五百多年的信仰。 这份信仰从未有过任何改变,即使他们的神再也没有回应任何祈祷,这些迷失在异变中的居民们,不断面对危险的黑暗与外界滋生的怪物,也没有动摇过——至少白银城从未有。 戴里克缓缓握紧拳头,抵在心口上,好像隔着胸膛握住了自己的心脏,里面滚烫的热血正沿着指尖流淌。 父母躺在棺材内的面容似乎又出现在他眼前,自从这种光芒蘑菇被种得到处都是,某种并不算副作用的效果,也很快被人们注意到,光芒照耀下的梦境会有所变化。 在那些真切得如同现实的梦境中,人们总是会梦到内心所思念人事物,那是一场被庇护安抚的美梦,虽然不会影响睡眠的质量,但是梦醒的时候,多少都会让人充满怀念或感伤。 而戴里克会再度见到自己的父母,每次梦到的场景都不太一样。 有的时候,梦里的他还是个孩子,为了准备通识课的考试而焦头烂额,书桌上放着一堆乱糟糟的皮纸。而只要戴里克一走出卧室的门,就会看到父母已经坐在餐桌边,烤好的黑面草饼就放在桌上,正等着他一同坐下。 有的时候,戴里克扛着他那把“雷神的怒吼”,准备跟随探索小队出门,向着在整理屋子的父母道别——梦境里的他们还在,也会一直在,就像是仍然活在他身边、站在他身后一般。 只是戴里克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父母扶着手,才能往前走的孩子了,每到这个时刻,梦里的他都会格外清醒,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最爱他的亲人。 母亲会欣慰地笑笑,告诉戴里克注意安全,而父亲会拍着他的肩膀,告诉戴里克他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战士了,他们都替戴里克感到骄傲。 第一次梦到这样的场景时,戴里克醒过来的时候还带着泪珠,但是之后几次,他从梦中睁开眼睛,脸上都带着充满期盼的微笑。 梦境是虚妄的,每个人都明白,但是它所带来的希望,却真切地扎根在白银城居民的心里。 一盏极遥远的灯亮在黑暗深处,摇摇欲坠的城市便还能继续苟延残喘,等待着有人真正提起那盏灯,把它高高举起,引领这座城市从黑暗中走出去的那天。 白色的闪电撕裂黑色的天幕,仿佛扯出来一条丑陋的白色疮疤,但是它很快又会消失,被另一道闪电撕碎,频繁交错的闪电,预示着每天“白日”的到来。 戴里克心里仍然在犹豫,他希望能换取那把十字架,觉得自己有义务把那件东西的存在告知首席,但是他又觉得这里面有了太多私心。 毕竟那把十字架可以用作“太阳”途径的材料,戴里克本身存在需求,这让他非常不好意思向首席开口。 戴里克想象着“正义”或者“倒吊人”等,可能会给自己提出的建议,或者用什么语气来说出这件事,却又觉得自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迷茫间,他提上“雷神的怒吼”,踏出了自己家的房门,来到街道上。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排列整齐的巨大发光蘑菇,上面往往还装饰着每个人都很熟悉的黑面草,那是白银城唯一安全的食物来源。 这段时间是黑面草大丰收的季节,也是白银城祭祀造物主的节日,艰难求活的岁月里,这是人们为数不多能庆祝的时间,每个人都会发自内心感到高兴——没人喜欢饿肚子,而黑面草作为食物来源能塞满仓库,这值得所有人为此欢庆。 几个孩子嬉笑着向着广场的方向跑去,其中两个怀里,是用发光蘑菇孢子做的祝福项链,另外两个孩子的手腕上,则戴着黑面草护符,他们有说有笑地越过戴里克。 几个脚步更缓慢的大人跟在那群孩子的后面,他们脸上同样挂着笑容,高兴地谈论着今年的丰收或者昨夜的好梦,一切都让人充满希望。 远远的,传来祈福的歌声,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很是混乱,但却同样充满朝气。微光盈盈的蘑菇轻垂,似乎也在聆听那杂乱的合唱。 白银城很多年没有这么欢快了,常年被黑暗笼罩的生活沉重而压抑,即使是过去那些年的丰收季节,好像也很少有如此轻松的时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那些笑容印在戴里克的眼底,他只希望这样的笑容每一天都能存在。 原本忐忑的心情逐渐平复,戴里克走向双子塔的步伐越来越稳当。 —— “你这次是有什么事?” 头发花白而凌乱的“猎魔者”科林·伊利亚特,在圆塔顶端的某个房间,见了前来申请会面的戴里克。 这位首席脸上的法令纹格外深刻,斑驳的伤痕都是他从绝境屡次生还的勋章,浅蓝色的眼睛沧桑却锐利,扫过来的时候,几乎要将戴里克心里的想法撬出来。 在简单的问候之后,科林注意到戴里克神态焦急,便提出了先前那个问题。 戴里克深吸一口气:“首席阁下,我……我见到了一件造物主的遗物,对应‘太阳’途径序列四的‘无暗者’。” 科林的身躯微微一僵,他凝聚起来的眼眸,差不多是要将戴里克钉在墙上,那里面蕴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悲伤、阴郁与痛苦只是在表层打着水漂,甚至都没有沉入更深处。 片刻静默,科林低沉的声音又响起:“遗物?” 戴里克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这是很残忍、很悲伤的事情,但是他们总是要面对,总该有面对的那一天。 “嗯,遗物。王们,祂们背叛了主……” 在探索小队去勘察下午镇的时候,那位只残余怨魂虚影的圣职人员,不断忏悔重复着相同的话,提到过“王们频繁到属于黄昏的宫殿内密谋”。 戴里克没有直接说出造物主被分食的结局,他曾经为此神伤过很久时间,不希望将如此残酷的事情也告诉首席。 科林仍然望着戴里克的方向,但是他的眼睛却失去了焦点。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科林的视线才重新恢复锐利与平静:“我知道了。” 停顿了下,他突然间问戴里克:“跟你获得那种蘑菇的来源相同,是吗?” 虽然蘑菇来自“世界”先生与“恋人”小姐的帮助,但都是因为“愚者”先生,我才能有这个机会接触塔罗会的其他成员们……而首席是知道我在向那位隐秘存在祈祷的。 这么想着,戴里克点点头:“是的。” “现在,白银城的每个人都会做梦。” 戴里克听到首席的语气有些沉重,不禁也紧张起来:“这、这对白银城是件坏事吗?那种蘑菇产生异变了?” “不,那并不是坏事。只是我查了一些很古老的文字资料,”科林用手势示意戴里克放松下来,“在诸多失去消息的城镇中,也存在着与此相关的风俗,甚至那座城市就叫‘梦城’。” “梦城?”戴里克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那份文字资料肯定是双子塔内的机密历史。 “通往那座城市的道路上,存在着污秽的河流与远古训练场的遗迹,我们无力探索那么遥远的地方。”科林停顿两秒,继续道,“那座城市,就包括对‘命运天使’与‘时天使’祈祷的风俗。” 科林的眼神很是坚定,但是表情却有少许软化: “他们有着在‘好梦祭礼’这天进行集体祷告的习惯,虔诚者最终会获得好运,或者一场心想事成的梦境。” “心想事成的梦境……”戴里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跟白银城现在发生的事情非常像,至少完全符合他自身的情况! “但是其余城市并没有相似的情况,‘梦城’的居民们会用于装饰与祈祷的,还包括一种额外的材料,云雀的羽毛。” “恋人”小姐在塔罗会上就追查过云雀的故事,因为当时还是戴里克回答的,所以他印象很深刻。难道“恋人”跟这件事有所联系? 怎么可能,白银城在“愚者”先生回应之前,已经沉寂了那么多年,而“梦城”…… “首席阁下,那座城市最后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了?” “至少在那条河流被怪物占据、彻底阻截前,曾经有别的城镇去探索过,留下了一部分信息。”科林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它陷入了永无止境往复不休的循环,被困在了进行‘好梦祭礼’,祈祷美好梦境的那天。” “也就是说……” “是的,是我们头顶的太阳消失的那天。” 戴里克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科林冲这个年轻人点点头:“等你能学会收束灵性,完全掌握了神术,我会将白银城圣级封印物的资料给你。 “到时候我会带你过去,如果你能与某件圣级封印物契合,减小它的负面效果,你就可以执掌它。” 戴里克下意识挺直了后背:“是!首席阁下!” 第九十三章 信件与被吸引者 “四叶草号”的旗帜晃动,它悠然地穿行在一片蔚蓝而平静的海域间,因为附近连风都没有,这艘船只是平缓地随着前进。 这里太平静了,海浪下甚至没有任何生物存在,只有船身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五彩缤纷的泡沫上,被清晨雾蒙蒙的阳光压碎。 几天前,“四叶草号”在海上遭遇了“黑皇帝”号,亚伦甚至完全不打算跟对方靠近,就果断让托马使用了那条可以穿梭灵界的项链,以免被追上。 而在离开灵界隧道后,“四叶草号”便直接出现在这片海域,因为失去了相应的方位,亚历山大几人花了些时间,才通过向灵界祈祷寻求答案的仪式魔法,确认了这是一片没有多少记录的神秘地区。 因为不知道这里暗藏着什么危险,每天巡逻的人员都是无缝交替的。 马蒂欧正在甲板上巡逻,观察附近海水的情况。 前几天,他在笔记本上多留下了一个问号,他上周竟然完全忘记了要向光芒祈祷的事情。 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先生另外有一个笔记本,在早餐后随口问起这件事,马蒂欧会完全把它给忘掉。 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马蒂欧深吸一口气,随意地望向远方。 在船头两点钟的方向,他看到了一点扭曲的黑影,然而就在马蒂欧下意识皱眉,想要更仔细观察的时候,那道黑影又突然消失了。 在这片大海上,当然也存在“海市蜃楼”一类的幻觉,但有时候这些幻觉并不一定是完全虚假的,很有可能是带来危险的启示。 马蒂欧迅速拉住旁边经过的皮埃尔,拜托对方先帮自己实行巡逻的责任。 在皮埃尔同意后,马蒂欧迅速回到船舱内,走上楼梯敲响船长室的房门。 “进来吧!”亚伦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马蒂欧推门走进,看到亚伦正站在“四叶草号”的驱动水晶前方,在上面用某种红色的液体涂抹符号。 “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亚伦看都没有看向门边,专注地盯着眼前绿光流转的水晶球,只是他的眼底偶尔倒映出细碎的银光,仿佛他眼前真正看到的,是一条流动的银色长河。 手中的羽毛笔缓缓划出痕迹,每次蘸取液体时都极为吝啬,只让尖端染上一点,这种举动大大拖延了他绘制完成的效率。 这件事亚伦已经做了很久,可是一直没有完成。出于马蒂欧不知道的那些原因,亚伦并没有一次将全部符号勾勒出来,只是每天都添上几笔。 马蒂欧吸了吸鼻子,屋子里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那种液体如果是普通的血液,应该早就腐烂了才对,或许它是某种非凡生物的血液? 亚伦又画完了一道螺旋的收尾处,他重新用木塞堵上那根试管,然后拿起圣化过的匕首,在上面施加了灵性之墙,才将试管收到一个装满羽绒的盒子里。 做完这件事情,“四叶草号”的船长才看向旁边等待了片刻的这位船员:“怎么,有什么事吗?我记得你这个时间点有轮班。” “我在海面上的时候,看到了一抹黑色的痕迹,它看上去很像是某种缺口,又像是从上往下倒映出了一座海岛。但是负责勘察远方的船员并没有反应,一转眼那副景象就不见了,似乎只有我注意到了。” 亚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不确定那是幻觉还是特殊的预示,所以来找我……不错的警惕心,你看到的阴影方位大致在哪里?” 马蒂欧走到桌子边,在海图上大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我并不是特别确定,但是按照目前我们行驶的方位来说,应该就在这一片。” 亚伦目测了一下之前从灵界启示里,勉强绘制出的模糊海图,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暂时不要离开船舱,以免再度看到那怪异的景象。” 在马蒂欧推开房门即将走出去的时候,亚伦又喊住了他:“帮我把托马喊过来。” “需要我一起喊上亚历山大先生吗?” “不用,他灵性比我们低很多,看不见什么东西的,很安全。” 马蒂欧尴尬地将船长室的房门重新关紧。 亚伦望向那个装着一试管血液的小盒子,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坐到了自己书桌后的椅子上。 为了压制“四叶草号”进一步发展活性,原本用于改造它的血液,只能通过缓慢的绘制法阵,来进行少量多次的转移。 至少这艘船已经安分了许多,不会突然间一头转向充满危险的地方,亚伦与它之间有种特殊的感应,知道“四叶草号”也对这些血液很满意。 如果可以,真想自己喝了它,试试会发生什么…… 亚伦晃了晃脑袋,将这个糟糕的想法赶出去,老师曾经严肃地警告过他,他必须得克制住这种冲动。 一旦亚伦没能忍住,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清楚。 “砰”一声,托马走进了船长室,满脸阴沉,脸上带着浮肿的黑眼圈。 “干什么?别让我知道,你只是为了摔破某个酒瓶就喊我!我刚刚睡着就被你他妈的喊起来——” “哦,只是你待在船长室附近休息会比较安全。马蒂欧之前在海上看到了‘间隙’,就是我在梦境中预见的那种,这或许就是我的老师在找的线索。” 托马揉了两下眼睛:“行吧,你还有点当船长的责任心。” “那你去船长室隔壁的房间休息会儿,我要开始给老师写信了,公主的状态可不适合往那个方向深入,我们该尽快离开附近。西面的那团阴云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与其继续往东走,我宁愿去暴风雨里碰碰运气。” “唉,别跟我说你那该死的好运……” 亚伦目送满嘴抱怨的托马走出门,知道他是因为使用那条项链的呓语负面作用,所以这些天来有些精神衰弱,所以也不会计较亚伦的坏脾气。 自己这位大副本来也就是这样的性格。 亚伦的目光落回海图上,取下自己的水晶球,准备将这里的灵界坐标也占卜出来,在信封中一并告知自己的老师,“神秘女王”。 他们有可能找到了预言中的特殊缝隙,这里的海域深处,或许就藏着罗塞尔大帝当年秘密修建的那座陵寝。 —— 普利兹港。 傍晚时的天色发暗,阴云低垂,明天的港口极有可能迎来雨水,不会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 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邮差停下自行车,低头校对一眼地址后,他便将手头那封信件抛出,信封跟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滑进邮箱上的缝隙。 黑发青年伸了个懒腰,正了一下向后仰起的邮差帽,他右眼处佩戴的单片眼镜微有反光,使似笑非笑的眼神变得模糊。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封信件,可以提前下班了。 青年平衡一下自行车的角度,将它摆正便迅速地蹬起来,感受着身旁掠过的气流,他继续哼着那段柔和的旋律,轻快地往自己落脚的房子前进。 如果艾丝特在这,必然能认出这段旋律的源头——“梦城”那些人祈祷的时候,唱的就是相似的曲调,《雪绒花》。 自行车的“叮铃”声穿过大街小巷,转动在某处面包房传出的香气上,青年下意识地刹住车,盯着橱柜里的胡萝卜蛋糕看了两眼。 “真可惜,即使我继承了你的记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怜的‘本’啊,一定是被本体耍了……” 青年继续踩动脚蹬,没有按照那一瞬间冒出的想法,进去面包房买块胡萝卜蛋糕,带回去配红茶享用。 他不是非常喜欢喝茶,至少不像“本”那么热衷。 将脑海中好笑的感慨一同扫出去,就像是扔掉了积攒过多的杂物一般,青年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 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家”。从信报箱里取出报纸和信件的时候,青年这样想着,突然间觉得很是无趣。 两张没有意义的传单,一份订购杂志,一份贝克兰德的报纸,一份普利兹港本地的报纸…… 今天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或许能带来些不一样的乐趣? 青年走进房屋后,捏了一下右眼处的单片眼镜。 身后的门自行关紧、上锁,这封外侧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口瞬间向上弹开了,原本点在上面的封口蜡,已经消失不见。 抽出信纸轻轻一抖,原本的褶皱立刻铺平,青年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那就是阿蒙的字迹: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件时,已经见到了来自贝克兰德的我,那么祂一定跟你说了所有的事情,那么不用再继续看了,将这封信妥善处理。 “如果你没见到任何一位来自贝克兰德的我,那以下这些内容都非常重要: “北区伯克伦德街,存在着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的线索,甚至有可能祂本人就躲藏在附近,你该知道的,那里有着圣塞缪尔教堂。 “我们的兄弟有问题,这是卓娅有意或无意透露的消息。我怀疑祂对我们下了心理暗示,或者安排了一点小转折,但我也仅仅是怀疑,请尽快把这个消息反馈给本体。” 还没脱下邮差制服的分身,正了一下单片眼镜,为这突然落到自己身上的麻烦而叹息。 第九十四章 催眠者的疏忽 又是一天清晨。 奥黛丽·霍尔,像是往常一样用过早餐后,带着自己的金毛爱犬苏茜,还有贴身女仆和保镖,登上了霍尔家的马车。 她近来的日程都比较繁忙,不再是为了舞会或者宴会,而是作为“鲁恩慈善助学基金”的理事,真正去做一些接近底层孩子们的实事。 苏茜乖乖地趴在车厢里,在奥黛丽伸手抚摸脑袋的时候,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轻快地摇起大毛刷一般的尾巴。 奥黛丽笑了起来,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自行车的车铃声偶尔就会在街上响起,同样轻快地扫过人耳畔。 从马车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这座城市在清晨中缓缓苏醒的过程,街道上从一片沉寂,逐渐变得充满生气。 宝石般的眼睛里盛满温柔的笑意,奥黛丽在心中回顾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工作,想起先前拜访东区小学时,见到的那几个受帮助的孩子,她再度认识到自己所安排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有着多么特殊的意义。 正当奥黛丽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她眼角忽然瞥到马车内有一些异常。 这里多了一个人,毫无预兆地出现的身影,这位头发全白的老人除了抬头纹,脸上几乎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他穿着黑色的一身正装,衬衣、马甲一丝不苟,打着暗红色的领结。 那双蕴藏无穷智慧的淡蓝眼睛,正散发出让人沉入其中的魔力,形成一个接一个要摄入人灵魂的漩涡——赫温·兰比斯,心理炼金会评议团的委员。 在“观众”途径的半神面前,一切“他人”都不是问题。 苏茜和奥黛丽的贴身女仆安妮就在一旁,然而她们的眼睛变得茫然,仿佛完全看不到这一幕,只是略显呆滞地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眼神失去焦点。 而奥黛丽则紧盯着赫温·兰比斯的眼睛,恍惚地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 赫温·兰比斯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 “两件事情。第一,你不是认识佛尔思和休吗?约她们见面,催眠她们。 “第二,在接下来的宴会、舞会里,对几位王子的示好不再那么抗拒,并于霍尔伯爵和夫人面前,赞扬他们几句。 “记住以上的话,这是你潜意识的映射。然后,忘记我曾经来过的事情,这样的行为都是正常的,与你原本的表现没有差别,不试图寻求庇护,远离黑夜教会大弥撒的关键位置……” 从奥黛丽身上收回视线,赫温·兰比斯又将目光投向安妮等人,催眠了其余的人,让他们觉得自家小姐之后不管做出什么,都是正常的行为,不会为此感到诧异。 在一番处理后,这位“观众”半神的身影又消失在车厢内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一般。 车窗外,自行车的“叮铃”声又响起,让奥黛丽从出神中回转过来,她突然小声地发出惊叹,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安妮: “我忘了还有点事,得先去一趟格莱林特那里。” “好的,小姐。” 因为马车还未离开皇后区,距离格莱林特子爵府不远,所以安妮直接吩咐车夫,让他转向旁边的街道。 好一段时间之后,奥黛丽才抵达佩斯菲尔街的助学基金会,她来到二楼属于自己的理事办公室。 贴身女仆安妮带着别的仆人迅速整理起文件、准备好红茶,在拒绝了安妮补妆的提议后,奥黛丽带着苏茜走到了房间的角落,她俯身轻轻顺着苏茜的脖颈,看上去好像只是在跟自己的爱犬亲近。 然而奥黛丽正用余光瞥过屋里的动静,低声地询问苏茜:“我今天的表现有异常吗?” “有,”苏茜抽了一下鼻子,也同样压低声音,“你出门的时候没有拜访格莱林特子爵的计划,但是却半途改道过去了。” 赫温·兰比斯还没有谨慎到,会给一只狗做心理催眠,毕竟就正常情况而言,普通的宠物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听到苏茜的回答时,奥黛丽脸上浅笑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 克莱恩点开发出祈祷声的深红星辰,在听到“正义”小姐怀疑她见过了赫温·兰比斯后,立刻将她拉到了灰雾之上。 先前马车上的一幕幕,飞快重新出现在“正义”的记忆中,她惊惶于自己无声无息间被催眠的同时,也诚挚地感谢了“愚者”,如果不是这位伟大存在的帮助,“正义”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回忆起这些片段。 年轻的女士起身提着裙摆,向首座的方向行礼: “感谢您对我的庇佑,尊敬的‘愚者’先生。” 灰雾后的克莱恩微笑颔首:“你的反应很及时,处理得不错。” “正义”细致地将自身遭遇描述了一遍,“愚者”没有多言,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话: “这是命运对你的考验。” 以“愚者”的身份,不可能跟“正义”进行分析讨论,或者给她什么意见、帮助,所以只能让“正义”自己去寻求方法。 不过“正义”在离开灰雾后,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位她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她前往大型休息室,寻找先前似乎曾看到过的道恩·唐泰斯先生。 不过这位先生并不在,按照他的贴身男仆所言,道恩·唐泰斯先生是去了盥洗室。 奥黛丽坐在单人沙发上后,那只淡色羽簇的云雀便飞了过来,停在奥黛丽的手边。 这只小鸟似乎没有多少对别人的畏惧,明亮的眼睛望向奥黛丽,极通人性地冲她叫了一声。 “嗯……你好?”奥黛丽试着给出了一声回应,她记得道恩先生的宠物是叫“诺恩斯”来着。 云雀高兴地蹦了两下,那欢快的神态让奥黛丽十分肯定,这只小鸟应该也跟苏茜一样,不过奥黛丽从来没听过它说话。 克莱恩从灰雾上看到诺恩斯在跟人打招呼,也赶紧回归了现实世界,离开盥洗室向着休息室走来。 云雀看到克莱恩出现在门边,立刻展翅向他飞来,落在自己惯常站立的肩膀上。 在奥黛丽讲述过自己的遭遇后,鬓角斑白的道恩先生点点头,做出了另一个提议:“为什么不找那两位小姐一起商量?” 就像前几天“月亮”先生找到众人,寻求大家替自己围捕玫瑰学派提建议那样。 奥黛丽立刻明白了“世界”的意思,她也可以向“愚者”申请,召集小范围的集会寻求建议,这样也更方便奥黛丽和佛尔思、休互相配合。 一个人没有头绪,但所有人一同考虑的时候,总能想出什么方法的。 —— 午休时间,塔罗会的小范围集会又一次召开。 “正义”、“倒吊人”、“隐者”、“世界”、“恶魔”、“魔术师”与“审判”出现在灰雾上,经过讨论,对这件事做出了短期内的大概规划。 “愚者”不能给出太明显的援助,所以几人会通过出入黑夜教会、与那边产生交集的方式,转移对方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注意力。 这让克莱恩在心中虚划出绯红之月的符号,不只是他,“正义”和“审判”作为黑夜女神的信徒,都替这样过于大胆的想法捏了把冷汗。 行动方案成形后,“世界”也答应了会给予援助。 做戏就要做全套,“正义”索性让“魔术师”与“审判”星期三下午再去找她,那样方便“正义”在现实中,提前与黑夜教会的大主教见上一面。 众人从灰雾上散去,回到现实世界,除了“世界”。 充满灰雾的大厅上,克莱恩垂下头,他轻轻点着座椅的扶手,思考该如何在这件事上,以“愚者”的身份给予帮助。 亚当,黄昏隐士会,凡有言必被知的特性,真是让人苦恼,就连脱离这里进行思考,都变得十分危险。 克莱恩下意识抬头瞥了一眼,原先悬挂着光球的位置只剩下淡淡的灰雾翻滚,什么都没有了。 念头一动,克莱恩已经离开了“世界”原本的位置,出现在“愚者”的高背椅上,那个被命名为“无暗十字”的十字架,就摆在他的手边。 “魔术师”和“审判”针对斯特福德子爵的调查,之所以会出现意外,将她们卷进战斗,也是有背后的推手促使一切发生的。 辗转一圈,将这个来自远古太阳神的十字架送到了“愚者”的手上。 先前看到的那些片段又一次浮现在克莱恩脑海中,只有最后一点,关于那把散发出微光的钥匙,让人不得不抱有疑惑。 那恐怕不是正常的记忆中的片段,而是在我受到冲击的时候,引动了别的东西? 克莱恩的手抵在胸口,他的灵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说有什么怀疑的对象,那就只能是这片灰雾本身。 那把钥匙跟卓娅有关吗? 这是他就目前已知的一切,所能做出的推测,除了卓娅,克莱恩没见过那种具有辨识度的光芒,出现在任何存在的手中。 对了,还有黑夜女神。而祂跟艾丝特之间隐秘的联系,大概率也是因为卓娅。 从上次祂告诉我能把诺恩斯献祭给祂,我就已经可以确认这点了。 克莱恩想起了诺恩斯。 有可能在灰雾上用光点复现那把钥匙吗? 他觉得那个画面并不是无意义的,那把钥匙或许就是某种特殊的媒介或者桥梁。 第九十五章 诱导者的谎言 小教堂的门边打开一条缝隙,戴着黑色尖顶软帽的青年走进来,那条缝隙又无声地在他身后合拢。 安静而昏暗,教堂里只有坐在第一排的那个身影,跟雕塑般凝固在长椅上,即使听到不断接近的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蹲坐在那个身影膝盖上的乌鸦抬起头,望见那个青年的瞬间,乌鸦便向着他飞过去,但是随着青年轻轻摇头,乌鸦只好失落地打了个转,飞回长椅上,坐在修女打扮的人旁边,用力叨着她的袖子。 “艾丝特”不得不睁开眼睛,推开乌鸦毛茸茸的脑袋。 与乌鸦灵动而清明的眼神不同,“艾丝特”的眼底还是一片混沌的恍惚,原先完整的符号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闪烁的星芒。 “你看上去状态很糟糕,”阿蒙扶了一下单片眼镜,“我收到你的消息了。” “艾丝特”的目光在阿蒙脸上打量片刻:“你不是本体。” “当然不是,你想传达的消息很,特殊。”这个阿蒙分身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避了阿蒙议会为这件事争吵不休的态度。 祂在“艾丝特”旁边的位置坐下来,中间隔着那只乌鸦:“我都是冒了风险过来的,幸好这里还有个能定位的分身。” 乌鸦晃了晃脑袋:“你们好烦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被阿蒙们踢出来送死的。” 阿蒙低头扫了眼那只满肚子抱怨的乌鸦:“你别想着跟我回去,我不是来带你走的,你还是继续在这待着吧。” “这算是什么?我不记得跟你有私仇。” “这明明是公事。我们讨论后觉得,也得留阿蒙在这里继续看着那位好兄弟的情况。” “艾丝特”似乎从梦境中又清醒了一点,她抬起手,轻轻顺着乌鸦后背的羽毛。这个动作有效地安抚了这个分身的情绪,它往“艾丝特”身边蹦去,又落回她的腿上,将尾巴对着另一个分身。 阿蒙笑着看向“艾丝特”:“这就是我不打算带祂走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用‘错误’唯一性压制我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我只能反过来用别的手段影响你。” “你这时候说话倒是变得简单易懂了。”阿蒙笑容不变,却不再注视着“艾丝特”那双温和的眼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错误’唯一性难道不是比非凡特性更方便稳定你的状态吗?” “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是吗?” “我不会,因为我要成为‘错误’本身,希望这个答案能让你满意。” “艾丝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乌鸦侧过头看向那个保持着黑发青年外观的分身,低笑两声:“我觉得你真正的任务是没可能达成了。” 阿蒙没有理会乌鸦的嘲弄,而是看向教堂前方的十字架:“那你呢?你完全可以变通一下,那条大蛇曾经说过,命运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艾丝特”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梦呓似的空灵:“我不想改变我的决定。” “你不想。” 阿蒙发出了与刚才乌鸦近似的低笑,只是声音更加轻快,就好像祂真的为此而开心似的。 祂的右手下意识搭在了单片眼镜的边缘,但是却没有进一步动作,食指点了点镜片,祂又放下手: “即使我的兄弟真存在某些问题,但现在对祂而言,是非常关键的时刻。如果错过机会,祂会很难找到别的机会,我不打算在这时候影响祂的‘剧本’,或者给祂造成任何麻烦。 “另一方面,我觉得你不该留在这。你对祂来说也是个麻烦,不是吗?与其让祂分心,不如我们去做点别的事情。 “百年前的那次会面,你的反应太过激烈,结果我们都没能有交流的机会。这一次,你总该好好听我说话了。 “我想带你去看看父亲曾经走过的地方,我对那座遗迹很感兴趣。你也能帮我搜索一下遗留的东西,我知道你认识那种文字。 “那么,卓娅,你要跟我走吗?” 难辨真假的邀请,“偷盗者”的诚心。 然而在“艾丝特”再度开口之前,那个阿蒙分身就已经从长椅上站起。 祂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即使你不回答,我也早就知道了你的答案。话我已经带到,任务就算完成了。” “艾丝特”温和的目光,让阿蒙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祂还是开口,说出了让对方不喜的回应:“我不会跟你离开的。” 不会,而不是“不能”。 这样的用词甚至没有留出借口,给对方进行欺诈的余地,不能替卓娅找任何借口。 黑发青年摇摇头,拍了拍自己长袍上不存在的褶皱,向着教堂大门走去。 “我们会再见的,下次就不会是分身了。” 祂的声音分明是远远传来的,却仿佛直接在“艾丝特”耳边响起,随后又被重新关闭的大门夹断。 乌鸦这才抬起头来,仰望着神态木然的“艾丝特”: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祂,你还在融合过程期间,而我那位兄弟的心灵分身。留在你身上?” “没有必要,不论答案是什么,你的目的与我的选择,都是两条分支。” 乌鸦连连摇头,黑眼睛里,展现出很是关切的忧愁:“可是我真的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明明这对我们都是好事。我可以许诺的,就让我的兄弟来做见证,我们可以对着祂手中那块亵渎石板起誓……” “艾丝特”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用的。” “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乌鸦眼中所有表演出的情绪都散去,恢复成带着笑意的漠然。 —— 周三下午,在格莱林特子爵的家里,奥黛丽与自己的两位非凡者朋友约定了会面时间。 谨慎起见,在去见两位女士之前,奥黛丽先向“愚者”进行祈祷,提前获得了天使的庇护。 按照提前商量好的计划,奥黛丽真的催眠了佛尔思与休,碧绿的眼睛里回荡着柔和的漩涡,充满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是谁让你们调查斯特福德子爵,追寻国王秘密的?” 大部分问题,主动回答的都是被催眠之后的休,而奥黛丽也很有耐心,会再与佛尔思校对一下答案,非常谨慎地轮番询问着两人。 这不算什么大问题——“魔术师”和“审判”也早就寻求了“愚者”先生的庇护,此时说出的答案,都是两人提前就想好的,没有任何漏洞。 奥黛丽接着又提出几个问题,而她面前的两位朋友,都在那种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醒的神态下,给出了梦呓般恍惚的回答。 最后,奥黛丽微笑着轻声道:“离开贝克兰德,离开这里,这里不属于你们,你们在外面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听到我的拍手声后,你们将会醒来。” “啪!” 奥黛丽几乎毫无停顿地甩动双手,让清脆的声音传出,佛尔思与休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醒。 佛尔思笑着,继续先前的话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于从催眠中刚刚醒来的她来说,先前的询问几乎并不存在: “所以在故事的最后,你就答应了邀请,过几天就要去参加那位王子举办的舞会了?” “格莱林特子爵也会去,所以我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奥黛丽笑着回应道,“可惜下个星期的文学沙龙,我就没时间去参加了,基金会在那天有募捐活动的安排。” 休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那我们也不打扰你了,奥黛丽小姐。我晚些时候还要去桥区,见一下我的合作伙伴。” 佛尔思撇了撇嘴:“哎呀,真是可惜,那我们就先告辞吧。奥黛丽小姐的故事讲得还不错,有不少我可以参考的素材呢……” 稍作寒暄后,休和佛尔思离开了格莱林特子爵的府邸,而奥黛丽并没有跟着她们一同离开。 她打算等上半个小时,直到休按照计划中那样,进到最近的“黑夜女神”教堂完成祷告,再去往别的地方。 这都是为了做准备,既然奥黛丽已经完成了催眠,休又完成了引走“嫌疑”的祷告,那么不论赫温·兰比斯在别的哪处出现,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奥黛丽拿起插着白色羽毛帽饰的软帽,缓步走出书房。 她准备和苏茜、安妮会合,与格莱林特子爵喝杯下午茶打发这段时间,然后再离开这里。 然而刚刚迈出没有两步,奥黛丽的耳畔就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中的笑意让她毛骨悚然: “做得不错,奥黛丽小姐。” 奥黛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她回过头望去,在斜对面典雅的壁灯灯架旁,正站着满头银发的赫温·兰比斯,这位“观众”途径的半神解除了“心理学隐身”,用带有赞赏的目光看向奥黛丽。 他怎么会在这里?时间上来不及了,佛尔思和休说不定还没有走出子爵府邸的大门! 惊惶被“观众”的本能所抑制,奥黛丽反而彻底平静下来,她伪装出迷茫而恍惚的神态,下意识反问道: “兰比斯先生?您怎么会在这?” 忘记定时了!!! 第九十六章 秘闻后的交易 赫温·兰比斯的突然现身,让奥黛丽陷入了险境,在奥黛丽稍微展现出异常的时候,这位“观众”途径的半神终究更加有经验,立刻抓到了她情绪间的动摇。 赫温·兰比斯试图用心灵风暴摧毁奥黛丽意识岛屿的防御,直接控制住这位霍尔伯爵家的小女儿,却被意外反制了一局。 奥黛丽发动“窃运者”符咒,强行调换了双方被控制心智体的命运! 这是天使位格的符咒,远不是赫温·兰比斯能抵抗的。 但是奥黛丽的控制,也只能持续较短的时间,所以她果断选择自己目前能做的拖延手段,成功催眠了对方,让这位老者去花园中等待,并遗忘掉先前发生的一切。 留下足够的心理暗示,让赫温·兰比斯先行离开,奥黛丽不得不用了好几次“安抚”才平息自己紧张的情绪,静下心来向“愚者”祈祷。 灰雾上恢弘的天使又一次降下,拥抱了她的灵体。 在预定的时间点前往花园之后,奥黛丽又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那样,烧掉了帽子上道恩送给她护身的羽毛帽饰,然后又发动了召唤格尔曼·斯帕罗的符咒。 然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正当奥黛丽默数时间,发现已经超过催眠时间点的时候,不由得心中忐忑起来。 她装作环顾风景,打量着附近,却没料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你在找什么?” 黑夜在无声无息间笼罩了花园,一轮巨大的红月升起,在红色前方,黑色风衣与半高礼帽的剪影,如同一只收拢翅膀的蝙蝠,遥遥立在屋顶之上。 在赫温·兰比斯释放出神话生物形态的瞬间,奥黛丽立刻紧闭双眼,低声催眠起自己,隔断了视觉与听觉,以防止自身出现失控。 然而在赫温·兰比斯试图侵入奥黛丽的意识岛屿时,奥黛丽忽然间消失了。 她感受到落在体表的温暖阳光,这才解除催眠,重新睁开眼睛。 贝克兰德午后,灰棉花般的云层透出几缕阳光,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奥黛丽环视着恬静的花园,大片盛开的月季丛在秋风中发出“簌簌”声,平和得没有一丝异样。 没有“世界”先生,也没有那轮红月,刚才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好厉害,这就是半神间的战斗吗?居然完全不会影响现实…… 担心影响到另一侧的战斗,奥黛丽想尽快退出花园,就在她走过的时候,一阵婉转的鸣叫声,从旁边的灌木丛间传了出来。 还未等奥黛丽有什么反应,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已经撞到了她的肩头上。 “咦?你不是……” 奥黛丽认出了这只鸟月桂色的羽簇,这种非常显眼的特征,她只在道恩·唐泰斯先生的宠物鸟身上看到过,那只小鸟总是很活泼地蹦来蹦去,拥有非常人性化的反应,奥黛丽一向怀疑那只鸟跟苏茜一样,都是某种服用过魔药的动物。 迅速四下望了眼,然后奥黛丽便捧着这只云雀快步走进长廊。她停在房屋的门内,不安地注视着外面的花园,见外面没有任何动静,这才稍微放心下来,暗暗祈祷“世界”先生能顺利阻截那位心理炼金会的成员,获得战斗的胜利。 直到这时,奥黛丽才再度看向手上的小鸟:“我记得你叫诺恩斯是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格尔曼·斯帕罗怎么连战斗的时候,也带着这只鸟过来了?是因为它本身比较特别,跟“愚者”先生有关系? “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奥黛丽笑着询问道,并没有期望能获得什么回应。 掌心里的云雀微微眯起眼睛,淡色的眼珠里亮起一圈模糊的圆形星芒,如落叶般枯黄的尖嘴微微开合: “下午好,是‘正义’小姐吗?” 这是“恋人”的声音。 “正义”,奥黛丽·霍尔,忽然间感到如坠冰窖,一股阴冷到极点的寒意从她背后涌起。即使她是“观众”,在这一下午三番四次的惊吓间,也难以完全抑制住心里的情绪。 尤其是在“世界”先生已经与赫温·兰比斯进入战斗后,这只云雀会恰好出现,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奥黛丽也是塔罗会最早的成员之一,她当然记得这样的光芒,那是“世界”先生特意叮嘱过的——“如果看到‘恋人’或者与她身边相似的光芒出现,请立即向‘愚者’先生祈祷。”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奥黛丽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真的会有人叛变,离开塔罗会吗? 但是“愚者”先生却没有对此说什么,甚至也没有说我们之间必然敌对,“世界”先生让我们警惕的话…… 奥黛丽很想放下手中的云雀,可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把它放哪,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你是‘恋人’小姐?” 云雀微微俯身低头,就好像在行礼一般:“是我。有人在找我,是吗?” 沉默了两秒,奥黛丽如实回答道:“嗯,‘世界’先生在找你,他先前消沉过好一段时间……抱歉,只是我觉得那跟你的失踪有所联系。” 云雀点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它眼中的光芒正在逐渐变得晦暗。 奥黛丽飞快扫了眼花园,觉得自己有必要拖延时间,等待“世界”脱离战斗:“‘恋人’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一直无法参加塔罗会?” “可以这么说。”云雀的回答有些敷衍。 奥黛丽又紧接着提出下个问题,不打算给云雀截住话头的机会:“如果你的情况实在危机,可以试着向那一位求助的,祂一定会愿意——” “‘正义’,这只是我临时借用的一只小鸟,因为存在隔阂,很快它就会失去与我之间的联系。我有一句话希望你带给‘世界’。” 奥黛丽深吸一口气:“好的,我会告诉他你现在处于困境间,除此之外,你还需要我传达什么?” 云雀愣了一下,原本恍惚的眼神透出一丝温和:“谢谢你。帮我告诉他,如果有交易的可能,一定要让对方把光还给‘愚者’。” 这是跟“愚者”先生有关?那么交易的对象肯定非常特殊,难道也是某位神灵? 奥黛丽心下念头急转,但她只是向着云雀点点头,还不等奥黛丽再说什么,那只云雀眼里的印记消散不见,原本淡黄的羽簇上,崩散出一点微弱的光芒,恢复了原本的棕褐杂色。 手上的云雀呆滞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又恢复清醒,但是在注意到自己被人捧在手心上时,这只云雀慌乱地尖叫起来,冲过门廊一头扎进外面稀疏的阳光里,冲向花园外的天空。 奥黛丽望着那只云雀离开的方向,心里复杂的念头纠缠到一起。 “世界”作为塔罗会成员的身份是假的,展现出的形象是假的,在灰雾外的世界里也同样,你们见到的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 这是“世界”在心理治疗时曾经挣扎着,询问过自己的话,奥黛丽此刻想起,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好像放在“恋人”身上也很贴切。 “恋人”曾经在塔罗会上说过,“偷盗者”的序列八就是“诈骗师”,如果她设下了一场针对真神的骗局,以虚假的身份混入塔罗会,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不,至少“愚者”先生肯定知道更多内幕,我先将那个消息传达出去吧。 奥黛丽望进花园,焦急地等待着战局最终的结果。 —— 灰雾,空旷恢弘的殿堂里。 战斗结束后,克莱恩就离开了格莱林特子爵的府邸,奥黛丽心里明悟,向“愚者”祈祷申请了与“世界”的单独会面。 “她说,如果有交易的可能,一定要让对方把光还给‘愚者’,这就是原话了。” 奥黛丽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下意识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首座,虽然“愚者”先生不在,但一定是能听到这句话的。 克莱恩点点头:“我知道了,就像你所想的那样,‘愚者’先生也能听到。” 毕竟“愚者”先生现在就坐在“世界”的位置上…… “你能详细描述下那只云雀的情况吗?” “整体上就很像,嗯,就是道恩先生家里那只云雀,诺恩斯。只是我看到的那只鸟,眼睛里有着会发光的符号。” 奥黛丽一边说着,一边在身前勾勒了两下,克莱恩对这个符号的形象倒是很熟悉了:“没事,我知道是什么样了。” 这确实是卓娅,而不是艾丝特,那么云雀所说的交易,很明显是有关黑夜女神持有的那部分“光点”。 克莱恩忍不住轻叹一声。 “‘世界’先生,‘恋人’小姐的处境很糟糕,是吗?” 即使克莱恩听出来“正义”明显的担忧,为了保持“世界”的形象,他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有‘愚者’先生的庇护在。她没直接寄生你,表明还有回转的余地。” 这句话瞬间让“正义”又感到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道:“我只是觉得,我所认识的‘恋人’小姐……不是会向我们,向塔罗会成员动手的人。” “世界”摇了摇头:“总之,我要感谢你转达的消息,‘愚者’先生会有后续处理的。”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真的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 “正义”提裙行礼,然后消失在灰雾之上。 第九十七章 “幻梦境”的钥匙 在隐秘的国度消散后,克莱恩再度抬起头,他望着身前多出的那颗水晶球,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卓娅还真是刻意在这个时间点提出要求,祂知道我能达成换取这样东西的条件?想想祂是“命运”的途径,就像是威尔·昂赛汀那样,或许能看到命运走向的特殊吧。 之前献祭“苍白骨钉”给了黑夜女神,再加上从赫温·兰比斯身上截获的冰蓝色金属圆筒…… 克莱恩伸手捧起那颗圆球,感觉自己托起了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水晶球透明的外壳内,是一层隐藏着点点星芒的轻薄黑纱,深处的东西散发出明暗交替的微光。 女神甚至贴心地提供了封印手段,等献祭到灰雾上就能打开。 克莱恩直接开始布置向“愚者”祈祷的献祭仪式,再度有了那种作为“快递中转驿站”分拣员的违和感。 今天要分的快递……不对,今天要献祭的是卓娅残留这些光点。 即使这些光点的分量不足以具现出那把钥匙,克莱恩也完全不舍得牺牲诺恩斯。 他也不打算再把这部分光点喂给诺恩斯了,克莱恩很担心这只云雀上房揭瓦,它现在已经有这个倾向,再喂下去说不准会有什么变化。 为了防止诺恩斯受到刺激,克莱恩刻意回避了云雀正待着的书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布置灵性之墙,进行全程的献祭。 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上,克莱恩打开虚幻的大门,将那颗球体带入这里。 在它落向克莱恩手中的瞬间,水晶球的外壳无声无息化作晶莹的碎片,被灰雾简单地清扫一空。 那道黑纱似乎也承受不住灰雾的力量,迅速消散不见,露出内部的淡黄色光团,它看上就像是一颗会呼吸的心脏,不断膨胀又收缩。 灵体本身是不该感受到温度的,但是克莱恩靠近它的时候,会感受到那么点让他灵性平和、心情舒缓的暖意。 他合拢双手的时候,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把钥匙的形状,试着用这些光点复原那颗钥匙。 “愚者”身旁的灰雾旋转流动,向着他的手掌间汇聚,不断压缩那颗光团的体积,迫使它改变着形态。 越来越尖锐的嗡鸣声从他双手间响起,克莱恩能感觉到,在他自己的灵体深处,有一点隐匿的光芒突然被触动,与那嗡鸣声相互呼应,随即散发出同频的震荡。 他突然间就能理解那含糊的嗡鸣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在说话,语言不同,有的低沉柔和,有的高亢而欢欣。 唯一的共通点,可能是他们都在讲述一些琐事,烦恼或者愉快的情绪,如一张承接着跌落者的巨网,迫使克莱恩坠向中间,与之共鸣。 克莱恩没有停下手中的举动,只是将自我从这些感情的影响中抽离,保持了与之相隔的漠然状态。 他再度触碰到了那一丝神性,并且远比晋升时还要清楚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嗡鸣声与其中的絮语终究平息了,一块坚硬的东西残留在克莱恩的掌心,像是根被蚕食干净的骨头。 转动的灰雾从克莱恩的双手间散去,继续在殿堂的外围徘徊,等待着下一次掌控者的指令。 克莱恩低下头,打量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从形状上看,这东西上半段是一圈圆环,中间悬浮着一段不断流动往复的黯淡光芒,整体看上去,恰好构成圆形星芒的形状。 下半截的细柱体并不完整,存在遍布裂缝的断口,断口处存在奇特的重影,克莱恩能从那些裂缝的切面处,看到它倒映出流动的银色水波。 不完整也是正常的,毕竟最关键的卓娅并不在这里。 在梦境占卜的片段中,这把钥匙对应的只是一片朦胧的光芒,跟占卜卓娅或者艾丝特的情况相同。 占卜过它的安全性之后,克莱恩便抓着这把钥匙,走向灰色迷雾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扇门,而门跟钥匙是绝配。 虽然那扇青铜大门上没有任何锁孔,但是克莱恩想带着这把钥匙去那里试试,说不定会有什么变化。 越过高大的台阶,克莱恩又一次来到那处平台上,他抬头望着青铜大门上悬挂的那些光茧。 这一次,克莱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细小的嗡鸣声,正顺着光茧深处沉睡的人们发散出来。 是因为之前我体内的光点产生了呼应? 克莱恩笑了一下,要是这样的呼应能保持到外界,或许他也能听懂诺恩斯的“鸟语”了。 这算是意外收获。 不过眼下,克莱恩抬起了手上那把只剩半截的钥匙,放开了对灵体深处,那种奇特共鸣感的压制。 只是一瞬间,巨大的牵引力便从手上传来,克莱恩只觉得自己成了钩上的鱼,被无形的力量拖拽,沉入另一片更加黏稠的泥沼间。 包括他的感知,都在无形结界的碾压下迟滞、仿佛被塞进了厚重的戏服中,与其相似的体验,克莱恩还真曾经有过一次——在他险些被那位来自因蒂斯的罗萨戈,做成秘偶的时候。 不过这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克莱恩重新获得了自身的掌控权。 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海底,至少从环境上来看,没有比这更近似的地方。 在头顶,是透出灰色光芒、波光不断动荡的水面,光影重叠、斑块交织,以无序的规律不断起舞。 克莱恩身边有淡淡光芒环绕,在保护着他的意识。 他的脚下也是沉积的灰雾,在一阵水流涌来的时候,他的身体不由得被其推动,往前方走去。 在外界,那些光茧是由上而下被悬吊着的,而在这里,那一片又一片的虚幻景象,是由下而上被拴住的,如同彼此紧挨着的气球,让它们永远沉没在这片昏暗的空间内。 而拉扯住庞大气球的线,由灰色和银色缠绕一起组成,下部延伸到灰雾地面,克莱恩猜测,它或许同样也通向那扇青铜色光门,这是灰雾空间内那种联系的映射。 银色气泡偶尔会从那些气球似的虚影中浮出,那里面包裹着克莱恩很熟悉的光点,它们不断往上升腾,直到消失在光影细碎的海面外。 克莱恩试着让自己的身体往上升去,但是越接近海面,他的身形越发不稳定,感知又一次变得模糊而沉重,这样的变化让他立刻下沉。 所以往上就是脱离这里,那些光点又去了什么地方?卓娅和艾丝特身上? 那么往下…… 克莱恩靠向离他最近的那团膨胀的虚影,然而他并没遇到任何阻碍,径直穿透那层虚影的外围,踏入其中。 熟悉的重力,更熟悉的钢筋水泥、现代化的高楼,还有穿行在其间亮着红绿灯的十字路。 幸好现在还是灵体状态,并不需要呼吸,不然克莱恩很可能因为憋气将自己憋晕过去。 听到一辆汽车因为被堵在自己身后,车主放低玻璃窗,冲外面发出亲切国骂声的时候,克莱恩赶紧闪到了一旁的人行道上。 克莱恩又下意识挤了一下眼睛,很快就平复了情绪。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说不定他在光茧中沉睡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个梦境之间。 一群年轻人从旁边那栋商业楼里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经过克莱恩身旁,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人格格不入的打扮,以及他身上那奇怪的光亮。 奇怪的是,这群人之中,只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左右的青年,容貌最为清晰,而其余人的面孔,都像是被按下指印的橡皮泥,只留着平整的凹陷,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 “今天这个剧本真够无聊的,到底是谁提议要来的?” “就是啊,我还不如回去继续打枭雄。” “你还没玩完?又要搞全成就还是全收集,累不累啊。” “成就党的乐趣你不懂,我还买了扩展包……” 克莱恩目送着他们走向附近的公交站,打了一辆出租车。 他紧紧闭上眼睛,在光芒渐亮的嗡鸣声中,身形向上漂浮,眼前的城市瞬间垮塌成泡沫。 克莱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漂到了那虚影气球之外,他安静地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转身迅速靠近另一个虚影。 这是某位父亲的梦境。 克莱恩无奈地站在一辆越野车的车顶上,车辆行驶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四周是供风滚草奔跑的荒地,远远望去只有刺眼的太阳和仙人掌。 他听到车厢里两个无脸孩童亢奋的尖叫,同样面目模糊的女人在训斥他们,而那个蓄着络腮胡、红发极短的男人,将墨镜推到了头顶,正将半个头伸出窗外哈哈大笑。 克莱恩很快又闯进下一个人的梦境中,然后又是下一个: 戴着方框眼镜的图书管理员走在书架间,将被人随手放到外面的书本归位,小声地回应着别人询问的书籍位置,这里的每本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穿着白袍的医生,脸上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他晃了晃杯子里冷掉的黑咖啡,毫不犹豫地倒入了嘴里。然后他表情淡漠地转向电脑屏幕,继续一边熬着夜在急诊科值班,一边翻看新一期的医学杂志; 绿树环绕的灰白宿舍楼,一个少女跟舍友肩并肩走下来,在去往宿舍的路上,她一刻不停地讲着自己写的同人文,满脸都是自豪的兴奋,讲起最近又收获到了几颗点赞的红心; 寒冷到极点的雪地间,一行研究队的成员坐在雪地车上,副驾驶的人被冻得鼻子通红。他一手压着腿上的地图,一手摸到腰间的酒瓶。用牙齿咬开瓶盖,仰头就往嘴里灌下一口烫喉咙的烈酒。车轮在一片纯白间碾过,压出一条宽阔的褶皱; 西装革履、抹着发胶的男人整理好笑容,拎着箱子走向下一户人家的家门。前后不到五分钟,他就身手敏捷地闪过一只飞向门外的皮鞋,然后飞快穿过街道。男人重新打理好自己被扯歪的领带,继续迈向下一户人家…… 克莱恩就这么游走在“那个世界”的景象之间。 明明看到这么多过去的景象,应该是件能弥补怀念的事,克莱恩本以为自己能感受到宽慰。 但是一路走来,只有巨人般的孤独感与他共同前进。 他就是一根引线的针,穿透这些梦境,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串起了什么。 第九十八章 梦境:可预知的未来 “亚当。” “嗯。” “总觉得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卓娅了。” “嗯?” “祂别是死在哪里了吧?自从父亲把祂带走,祂就再也没回来。” 亚当手上的炭笔停下来,祂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向自己那位总是很多问题和活力的兄弟:“不会的。” 阿蒙正坐在一颗苹果树上,细长的枝丫似乎完全没承载任何重量,即使作为孩童,祂此刻的体重也并不比一只鸟轻多少,这对日渐熟悉能力的阿蒙来说,已经是很轻松的“欺诈规则”了。 没有得到想听的答案,或者更详细的信息,阿蒙就没有再揣测卓娅的下落。祂伸手掐下一朵外层染粉的花苞,让淡白的花瓣越过时间,在自己的掌心里绽放,然后又飞速枯萎腐烂,最后一合拢手指,干瘪的花瓣碎成了粉末。 阿蒙松开手,拍掉指间的尘埃:“那卓娅肯定是因为不愿信仰父亲,被赶出神国了。” “不会,父亲一直都知道这点的。”亚当注意到阿蒙起跳的动作,指了指枝头另一边的苹果花,“帮我个忙好吗?把那朵花摘下来。” 阿蒙向着那个方向随手一抓,然后往下方一扔,一整截苹果树枝全部砸向亚当的头上,亚当却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直接抬起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那段树枝。 阿蒙好奇地打量着亚当,结果看到自己的兄弟并没有理会那朵苹果花,而是折下一小段树枝,用变形后的指甲缓缓刮细,然后制造了一根更好用的木棍。 亚当沾了些乌洛琉斯的颜料,在炭笔黑乎乎的刮痕下,继续落下更纤细的字迹。 阿蒙撇了一下嘴:“你不是要那朵花吗?” “我想换点更趁手的东西,写起来不像炭笔那么容易脏,但是经过对你的分析与行为模式的预测,如果我要一段树枝,你肯定会给我那朵花。” 亚当这么说着,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祂已经不再像前些日子那么漠然了,现在这位神明长子的表情,比乌洛琉斯要丰富得多,可以说是很明显的进步。 “我有点想卓娅说的那些故事了。” 亚当望着凉亭的方向,梅迪奇今天并不在,只有乌洛琉斯。当水银之蛇侧头观察两个孩子的时候,恰好跟亚当对上了视线。 亚当向着乌洛琉斯的方向点点头,随即又看向阿蒙,对祂说道:“你没有表面上那么讨厌卓娅。” 对话安静了几秒,阿蒙的身子猛然往后栽倒,却又在真的掉下来之前,用脚弯勾住了树枝,悬挂在上面来回晃荡。 亚当又补上了一句:“祂并不是在讲故事,而是陈述发生过的事情。” “不一样吗?”阿蒙松开了树枝,然而祂却变得落叶般轻盈,来回飘荡着,缓缓落往地面。 “故事,或多或少都有虚构的部分,而‘陈述’是基于原貌讲出来的。” “故事是你的强项,我可以负责虚构的那部分,如果‘谎言’也算的话。”阿蒙坐到了亚当身边,打量着那张羊皮纸上面的文字。 果然,自己会选择扔树枝也是被亚当写下来的事情…… 阿蒙伸了个懒腰,继续望着树上的苹果花发呆。 亚当写字的手逐渐停顿:“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庭院里的植物都开着花,保持着最符合‘美丽’的盛放状态,却没有结果呢?” 亚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你想吃苹果吗?我想我们可以向乌洛琉斯提出这个请求。” “不,我想去神国之外看看。” 阿蒙的视线越过苹果树的缝隙,望向更远处阳光明媚的天空,祂的好奇心与奇怪的点子,似乎永无止境。 它们都在催促阿蒙离开这里,呼唤祂去神国外的世界追寻更有趣的东西。 亚当看着阿蒙,那太过清澈的目光里,没有任何能被“诈骗师”利用的欲望:“要问问吗?” 阿蒙皱起了眉头:“其实不问也可以……也不需要问。不然到时候梅迪奇和乌洛琉斯还得跟着,那与待在庭院里有什么区别?” “你是想偷偷溜出去,然后不被人发现,那样就没人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亚当很直接地戳破了阿蒙的小心思。 “我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线索!”阿蒙信誓旦旦地说着,面露期盼地望着亚当,“你能帮我掩盖一下吗?” 亚当摇摇头:“父亲总是会知道的,祂是全知全能的。” “父亲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我,对吧?祂总是很忙。”阿蒙小声地嘀咕着,“如果能因为这种事见见祂也不错,卓娅不见了,父亲也一直没有来看我们……” 亚当用手中的笔尖,在纸面上方虚划了两下:“然后萨斯利尔会替父亲来训斥你,你不会喜欢听的。” “那你也可以让祂去忙别的,忘记这件事——” 亚当忽然伸手戳了一下阿蒙的前额,让阿蒙突然中断了话头:“不行,不可以偷偷溜出去,我们去问问乌洛琉斯。” “我就是不想被祂们跟着嘛……”阿蒙继续低声地道,不过在亚当起身的时候,果断地跟在了亚当身后。 阿蒙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这本来就是祂的目的。 由亚当提出来,比祂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更有可信度,阿蒙早就有了这样的认知,如果是阿蒙自己去问,那是绝对没有被同意的可能。 乌洛琉斯只是比较淡漠,不是真傻,阿蒙早就摸清了这一点,真要说的话,反而是卓娅比较好欺骗。 对阿蒙来说,这样找人替自己出头的行为,甚至都算不上利用亚当,只是兄弟间商量一下,最终得出“去询问乌洛琉斯”的结果。 萨斯利尔来看望神子们的时候,也曾经给两个孩子分析过祂们各自的序列,包括现在流传在众多通识课课堂上的“扮演法”。 虽然当时的阿蒙与亚当,还不太能理解其中意思,但是祂们天生便具有唯一性,使用非凡能力近乎成了生理反应的一部分。只要时间足够祂们成长,祂们甚至不再需要专注于“扮演”,就于本能间掌控住了拥有的能力。 而“欺诈”,早就成为了阿蒙融会贯通的一部分,祂不会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每次梅迪奇想发火的时候,阿蒙甚至会洋洋得意地来上一句:“我是在扮演啊。” 走向乌洛琉斯的时候,阿蒙忽然瞪大眼睛,偷走了距离,让自己挤到了画架前方,撞开了乌洛琉斯手上的画笔。 这样的意外,险些让专注过头的画家,在画布上留下一抹破坏性的油彩。 乌洛琉斯却没有太多表情,祂早就习惯了会突然间冒出来的神子,温和地望着正观察画布的黑发孩童:“阿蒙圣子,有什么事吗?” “乌洛琉斯,这画的是父亲和我们吗?”阿蒙歪着脑袋想了想,学着赫拉伯根夸赞亚当时候的语气,又说了一句,“很不错。” 乌洛琉斯脸上露出一丝惊诧,虽然阿蒙的语气有些古怪,但这句话确实是在夸奖祂的画:“谢谢,是的,是你们诞生的纪念。” 亚当也在注视着那幅画; 画面的中心点,是立于山峰顶端的伟岸十字架。十字架前背负着光芒的人影,左手与右手支起,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向画外展示,一个黑发、一个金发,婴孩平静的面孔栩栩如生,被笼罩在那灿烂的光辉之下。 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三位天使躬身而立,身上都有着硕大的翅膀与光环,亚当知道那是各位效忠于父亲的天使们,圣典里非常详细地记载过父亲救世的往事,以及各位执掌着不同威能的天使。 亚当也清楚,这其中有许多是过度美化过的部分,祂对于故事,有种天生而来的敏锐,就像阿蒙对于谎言与欺骗的信手拈来。 这样的我们,也在父亲的期望之内吗? 亚当望着那幅画上的主,冒出一点懵懂的疑惑。 阿蒙则指着那个人影旁边茶褐杂色羽毛的云雀,很理直气壮地道:“那为什么要把云雀画这里?它看上去一点都不协调,完全不适合父亲。” 乌洛琉斯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祂知道如果继续拿着,阿蒙很有可能直接偷笔,对这位神子来说,从别人手上偷走的东西才有意义,如果是放在旁边的,阿蒙却会很快失去兴趣。 乌洛琉斯这才认真地回答起刚才的问题:“因为云雀代表着卓娅,在你们诞生的时候,主也让卓娅看过你们。” “但是祂现在不在了。”阿蒙嘟囔着说道。 因为自己的兄弟看起来很想伸手去触碰画布,亚当觉得有必要转移一下话题了:“乌洛琉斯,我们可以离开神国吗?” “很可惜,现在还不行。在三天后就可以了,那是你们的祝圣仪式,世人会第一次见到两位神子。” 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庭院里,让阿蒙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达日博格松开了卓娅的手,好接住飞扑到自己怀里的黑发孩子,阿蒙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顺带冲旁边的卓娅做了一个鬼脸。 光点游走,模糊地在外壳下勾勒出弧度,模拟出一个微笑。 阿蒙没有将内心的惊奇展露出来,转而跟父亲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 第九十九章 梦境:不可知的变化 阿蒙抱紧了达日博格的手臂:“祝圣仪式又是什么?” “是的,不是很复杂的过程,我会替你们主持。” 亚当与阿蒙互相望了一眼,然后一同向着达日博格点头,表示明白。阿蒙又缠住了达日博格,讲了好一会儿自己的进步,亚当则安静地站在旁边,时不时会回答达日博格的询问。 但是亚当的细心,也让祂注意到了卓娅细微的变化。在卓娅头颅内部浮动的光点,比几个月前要黯淡了一些,颜色也变得更浅,展现出趋于衰竭的迹象。 换作是阿蒙,或许就会直白地询问达日博格,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亚当不会这么做。 祂试着在卓娅身上用了一个安抚,几颗光点微微亮起,随即又失去活力。 卓娅的脑袋偏转过来,只是祂并没有任何眼睛,这让亚当难以分辨,卓娅究竟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自己身后,正向着达日博格行礼的乌洛琉斯。 摒弃了可以被窥探的眼睛,隔绝催眠的视线,包括在想法外,用以掩盖读心、回避窃取的嗡鸣声,这是父亲对卓娅的保护,还是卓娅对我们的警惕? 亚当忍不住想起梅迪奇用过的那个词,“异端”,这让祂有一点担忧,虽然祂从没有明确展现出“喜恶”,不会像阿蒙那样真假参半地表达内心的情绪,但是亚当并不讨厌卓娅,甚至在那种温和到漠然的态度中,感受到一点与自身的相似。 亚当的食指轻轻点在自己手中的羊皮纸卷边缘,收回观察那些光点的视线。 “你想出去看看的话,也得等到祝圣仪式之后,出门的时候记得跟我或者萨斯利尔说一声。” “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亚当可以用‘隐身’,甚至没有人会看到我们。”阿蒙欢快地回道。 达日博格揉了揉阿蒙的脑袋:“如果亚当愿意,你们再一起去,不要总是拉着你的兄弟替你承担责任。” “哦……” 见父亲将目光转过来,亚当安静地点点头。 没有关系,祂会注视着这一切,直到观察到足以形成故事结局的答案。 金发的神子乖巧地跟在达日博格身边,笑容温和地看着父亲将黑发的兄弟抱起。 —— 达日博格也没有停留太久,就又在阿蒙展现不舍的目光中走出了庭院。 他没有使用任何能力,只是像个普通人那样往凉亭外迈步,在身影转入那些曲折的回廊前,达日博格甚至特地回头瞥了一眼。看到两个神子在朝自己的方向张望,达日博格远远地向这里挥挥手,才彻底离开了祂们的视线。 “父亲真的好忙,祂总是这么忙,真希望能去看看祂在做什么。所以你们去做什么了?”阿蒙走到卓娅的身边,祂屈起手指身体前倾,很是没有礼貌地在卓娅的面罩上面敲击起来,让里面的光点一阵晃动。 卓娅下意识伸手,在两侧扶住自己的脑袋,后退了半步:“没什么。” “谎话。”阿蒙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但没有再继续折磨卓娅的脑袋,“你总能告诉我一些什么事情吧?” 亚当展现出了惊人的贴心:“你可以就像以前那样,讲几个故事。” 阿蒙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并不满意好兄弟的提议。 “父亲没有提卓娅的事情,我想我们就不该知道发生过什么。”亚当这样说着,已经率先走向凉亭里的长椅。 祂坐回了平时最喜欢的位置,那里能晒到一半阳光,椅子上也是温暖的,却恰好留下上半身被遮挡的阴影,让亚当能看清自己手中正在书写的语句。 阿蒙看向卓娅:“你变虚弱了很多。” 看上去卓娅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亚当能观察到卓娅微微僵硬的躯体。 卓娅甚至没有回应阿蒙这句话,沉默地往围栏边走去,祂的步伐轻缓。在卓娅想绕过身前阿蒙的时候,年幼的孩童表情却严肃起来,一把抓住了卓娅的手腕。 祂们就这么僵持了几十秒,卓娅停下了脚步,而阿蒙却始终没有松开祂。 直到乌洛琉斯温和的声音响起:“不要吵架。” 这话有些偏颇了,因为卓娅从始至终都只是在保持沉默,根本没有任何“吵架”的可能。 “我倒是希望能跟祂吵起来。”阿蒙没有掩饰脸上的失望,但还是松开了卓娅,祂迈出一步,瞬间跨过好几米的距离,坐到了亚当所在的那张长椅上。 乌洛琉斯看着卓娅的方向,谁都没有说话,最终卓娅摇摇头,走向落着一段阴影的围栏边。 阿蒙用手肘推推亚当,使亚当手中的笔抖动了一下,纸面上,“平静”这个词没能写出来,歪斜着划花了半个句子。 亚当轻轻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阿蒙扫了一眼卓娅的方向:“那你有办法让我们的对话更低调一点吗?” 下一刻,阿蒙就感觉到两人身边多出了某种隔阂,祂忍住触碰单片眼镜进行解密分析、找寻弱点的冲动,冲亚当笑了起来: “能不能让我偷这个能力试试?感觉很有趣。” “心理学隐身,如果触碰对方,就会被发现了。”亚当望着另一侧阴影中的灰白亚麻长袍,“说实话,我不知道这对卓娅有没有用。” “有总好过没有,祂要是再听见,那就算是偷听我们的谈话了。” “卓娅不会介意的。要知道,祂现在的状态很糟糕,而且……” 亚当在话语间停顿了两秒,作为“精神分析师”,祂对自己的分析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亚当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猜测,祂总觉得这事也跟父亲有关系。 “而且什么?”阿蒙推了一下单片眼镜。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卓娅很可能会继续衰弱下去。” 亚当说完这句话,才面露无奈地望着阿蒙:“你应该知道,你的‘偷窃’也与外界有所互动,会破坏心理学隐身的效果吧?” “是吗?我才知道。”阿蒙笑着眨了眨眼,看不出有任何一点心虚或歉疚的意思。 乌洛琉斯收回落在两个神子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角落里的卓娅。 卓娅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祂也听到了那句话。 —— “所以,卓娅还真是‘命运’的一部分?” 萨斯利尔环顾着墙上悬挂的那些羊皮纸,收拢起身后宽阔的翅膀。因为注意到了达日博格盯着自己的眼神,萨斯利尔不得不放弃隐藏翅膀与光环的想法,反正祂也差不多习惯了。 所有的天使们以原貌离开神国时,都会展现出相应的形象,这已经成为了公认的规定。“全知全能的主”,很有可能正看着祂们,更不要说奥赛库斯坚定地认为,这是作为主的天使的荣耀。 萨斯利尔其实也没那么在乎祂的半身的荣耀,但是该维护形象时,祂还是会尽心尽力的。 只希望情况不要出现太大的偏差。萨斯利尔一边在房间里走动,一边阅读着那些羊皮纸上的文字。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对那块石板上的内容已经解析得差不多了。那些信息的内容不太可控,如果精神不够坚韧,它很容易从灵性层面,直接冲击观看者的心智体,继而是精神体的破灭。” “所以赫密斯他们曾经牺牲了很多人,这些知识可不是普通人类能承受的。”萨斯利尔停在写着“序列1暗天使”、“序列0倒吊人”的羊皮纸卷前面,指着上面的词语,“这些名字会不会太直白了?” 达日博格从手头的羊皮纸上抬起头,随意地瞥了一眼:“你有什么更好的称呼?” 萨斯利尔看了看旁边的纸张,在看到“纯白天使”、“智天使”等命名后,祂突然觉得这事也挺麻烦:“好吧,你说了算,嗯,其实这名字也挺好的……一共有多少?” “二十二条,”达日博格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地呼出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每一条都通往最顶端的序列零。” “成神之径。”萨斯利尔轻声说着,放下手上写着“序列0错误”的纸卷,“如果你要将这些途径公开,那对于所有的民众来说,都是一次过于巨大的冲击,这会动摇他们的信仰。” “我不会公开序列顶端的秘密,这会破坏这个世界难得的和平时期。赫密斯他们研究了这么多年,也只是让少部分获得认可的朋友,一同成为了这条道路的先锋。“ 达日博格的手轻轻抹过羊皮纸的表面,指尖点在“序列0空想家”旁边的空白处:“我们都知道,没人承担得起将全部序列公开的后果。” 萨斯利尔思考着后续的规划:“那就继续按照当前的情况,让每个城镇各自掌握已拥有的资料,设置保密等级……” 达日博格没打算将这次见面变成汇报,他还有别的事情想跟萨斯利尔谈谈:“还有一件事。” “什么?” “正是因为卓娅没有隐瞒,结合我与那片海洋的融合与探索,我发现了这些途径间的秘密。” 萨斯利尔不再阅读那些配方与晋升所需的仪式,而是看向眼中发亮的原身:“很难想象在这之上还隐藏着什么。” “你说对了一半,序列之上,还有超越限制的生命形态。”达日博格的眼底仿佛有一片色彩混沌的海洋,正在不断掀起浪花,“那才是这些途径最终的意义。” “我们需要保密。” “至少现在,只有我们能知道。” 萨斯利尔的眉头渐渐皱起:“那卓娅呢?” “我带祂去了那片海洋,留下一部分约束的力量,确保祂无法将这件事告知别人。” 达日博格低下头,望向手边写着“命运之轮”的羊皮纸:“作为交换,我替祂割裂了一部分衍生的人性,帮祂解决了这个困扰。” 萨斯利尔的叹息声落下。 达日博格微笑着将那张羊皮纸卷挂在墙上:“也没那么糟糕,我会替卓娅保留着,说不定哪天祂就会想要回去。” 第一百章 梦境:往日 从神国来到大地,生活对卓娅的来说却一成不变,除了祂比以前更加沉默,比乌洛琉斯还要像一座雕塑。 由于外观问题,卓娅并不适合在外走动,所以祂落脚的地方,就定在了大修道院深处的花园。 别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达日博格空想出几间屋子,房屋紧挨着这处花园从地面生长出来,甚至从建筑外观上来说,也是相当有童话风格的红瓦白砖。 在给两位神子举行祝圣仪式期间,乌洛琉斯也不会待在这里,所有列在圣典上的天使们都是要参与的。 萨斯利尔觉得不能单独将卓娅留在花园里,很明显,最近这段时间萨斯利尔都不放心卓娅的情况,在跟达日博格商量的时候,萨斯利尔提出让卓娅再度使用云雀的载体出席。 “祂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再转移容器了。”达日博格回绝了这个请求,“不要担心,祂是不会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总会知道。” 萨斯利尔也没有坚持决定的理由,在询问过卓娅本身的意见后,祂带出来一只卓娅用光点凝聚的云雀。 “让祂也参加,或许能改善一点阿蒙对卓娅的态度。” 达日博格低头,点了点那只云雀的脑门:“你也说了,‘或许’。事实上没有这么简单,卓娅与阿蒙间的相斥有更深层的原因。” “因为阿蒙掌控的‘唯一性’?” “是啊,卓娅不是很高兴,但是全都告诉我了……哎哟。” 达日博格迅速收回了被云雀狠狠叨着的手指,这点痛觉对祂来说不值一提,他笑着冲云雀摇摇头:“我多话了,抱歉。” 萨斯利尔知道这是卓娅有意回避的话题,这只云雀还是有祂的部分意识留在身上,也就没有继续询问。 达日博格完全能用更简洁的方法,比如将这些话在别的场合告知自己,现在刻意当着云雀的面讲,只是为了试探卓娅的反应,以及祂对这种分散光点的控制程度。 当太阳升至天空最高处的那刻,恢弘的人声吟唱在大教堂里响起,神子们在主的注视下展开黑色与白色的羽翼,从空气间缓缓展现出身形。 于“时之天使”头顶,亮起带有内侧不均等刻纹的圆环,像是一圈被打乱刻度的时钟表盘,而“空想天使”头顶展开虚影层叠的光芒,圣洁又平和,充满让人感到安抚的宁静。 盘旋在十字架旁边的云雀,也张开嘴,效仿教堂里颂唱的人群,发出婉转而悠扬的歌声。 十二点的阳光灿烂明亮,向所有见证者,昭示着两位神子前路坦荡的光明。 八位天使立于教堂前端,一同垂首,点出十字。 穿过彩窗的阳光,似乎更加耀眼,几乎要将人的眼角点燃,留下滚烫的灼烧感。 —— 阿蒙撑起翅膀又收拢,不断用羽翼在空中比划着,要么就是抬手去抓自己头顶的光环,让那空想出来的“配件”明暗交替,看上去跟接触不良的白炽灯一般。 然而这个年代还没有白炽灯,蜡烛和火焰依然是夜晚最大的光源。 黑色的天空也让阿蒙感到新奇,然而星空外频繁闪烁的星星和绯红的月亮,又让年幼的神子觉得很不舒服——这只是一种他说不上来源的直觉。 不过当阿蒙询问的时候,亚当表示祂也有类似的感受。 “我还是更喜欢太阳,那是父亲的光辉。”阿蒙小声嘀咕着,总算不再继续甩动身后那对黑色的修长翅膀。 祂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卓娅,非常不满地开口:“你今天没来参加我们的仪式。” “我在。”卓娅点了点自己面罩下的光点,柔和的嗡鸣声响起,震动出那首圣乐的旋律。 阿蒙虽然听到了,但还是一口咬定卓娅没有去:“可是我没有看到你!所以你就是没有参加。” “我记得有云雀在。”亚当这样说着。 祂今晚没有再拿着任何纸笔,只是安静地望着天上那轮绯月的方向,与旁边仍然充满活力的阿蒙作对比,亚当看上去有少许疲惫。 阿蒙也抬手,戳了一下卓娅的面罩:“云雀又不算。” 不过在卓娅回应之前,阿蒙又望向不远处黑色基底的修道院:“不过以前都是听课或者听故事,现在第一次亲眼见到,我总觉得他们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亚当总是会温和地接着阿蒙的话,通过简单的回馈,来引导阿蒙继续说下去:“你是指父亲的信徒们?” “是的,”阿蒙脸上有些不高兴,“父亲找我谈话的时候,严格限制我对普通人使用非凡能力,尤其是‘寄生’。” 祂看向自己的兄弟:“父亲不是也找你谈话来着吗?这还是祂第一次单独找我们谈话吧。” 亚当脸上又挂起温和的笑容:“父亲没有限制我使用能力。” “为什么?这不公平……”阿蒙嘟囔着,脸上的不开心变成了真心实意。 亚当却只是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弟弟:“可能因为我的能力没有那么明显。” “我也可以把窃取的东西还回去,那样就没人会发现了。” “如果被发现了?” 阿蒙甚至都不需要思考,直接给出了回答:“那就偷掉对方的记忆,那别人也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所以父亲不让你频繁使用能力,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阿蒙不喜欢这句话,所以祂又往边上挪以挪,离亚当远了些,凑到卓娅的旁边:“我不知道你还会唱歌。” “那只是简单的模仿,与声音的频率达成同步。” “你还会别的歌吗?”阿蒙这么问道,充满期待地看向卓娅。 片刻沉默后,一段柔和细腻的声音,从卓娅的面罩中传出来,那跟阿蒙听过的所有圣歌都截然不同,“解密学者”的能力,帮助祂轻而易举地分析出了这点。 就连亚当都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看向另一边的卓娅,因这首曲子而保持专注。 这是属于另一个地方的曲子,阿蒙能迅速做出这种判断,但是祂并没有打断卓娅,而是耐着性子听到歌声停歇的那刻。 阿蒙随意地拍了两下手,展现礼貌但敷衍的赞扬:“挺好的,不过这是你创作的曲子吗?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才华。” “当然不是,”卓娅的语气平淡,祂能听出来那一点恶意,却对阿蒙暗含的讽刺毫无反应,“我没有创作过什么。” “以前的故事也不算?” 卓娅晃动脑袋的时候,光点也来回打转:“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 阿蒙继续追问道:“包括这首歌?” “包括……” 卓娅的声音戛然而止。 祂侧过头,看向另一旁的亚当,亚当的眼睛正在从竖直的金眸恢复原状,抛开亚当刚才悄然施加的影响,那清澈的目光仍旧不含杂质,含着温和的笑意。 卓娅感受到了一种隐约的警告意味,不,或许只是温和的提示,达日博格曾经告诉过卓娅,不要让两位神子接触太多“属于过去时代的秘密”。 达日博格不希望这件事流传出去,卓娅当然也会答应这一点,甚至阿曼妮西斯也跟“艾丝特”聊过同样的事情——两人不约而同地告诉卓娅,希望祂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努力掩盖住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 然而达日博格很难隐藏起自身,祂的知识里,总有来自旧世界的痕迹,这一点尤其会体现在他整理出的魔药配方。 由于那些繁琐而传统的计量方式太模糊,达日博格不得不让萨斯利尔花费精力,在整片大陆上推展统一度量衡的课程。 而现在,亚当的表现,就像是祂知道那个秘密似的,所以才会有意截断卓娅继续讲述的想法。 阿蒙也顺着卓娅的目光望过去:“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亚当低声道,祂与平时有所不同的语气,让阿蒙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你们俩今天都很奇怪啊。”阿蒙看看亚当,又看看卓娅。 卓娅的光点逐渐聚拢成一团:“没什么,只是我在别的地方听到的歌曲。” 不可信,祂在回避这件事。 阿蒙笑了起来:“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它确实挺好听的。” “雪绒花。”卓娅虽然说出了这个名称,但是听上去,这并不像是任何已存在的词语。 阿蒙分析着这个名称的构成:“羽毛似的雪?花朵?这不像是……” 不像是祂已经有所接触的任何一门语言,脑海中被解析过的知识,分门别类地存储在祂的记忆里,但是没有任何一种语言里有这个词,阿蒙非常确信这点。 “这不像是已知的任何语言,”亚当轻声说道,吸引了阿蒙的注意力,“但我听过父亲的话,祂用过一些同样奇特的词语。” 阿蒙竟然有点吃惊,祂推了推卓娅的手臂:“这首歌是父亲教给你的?” 卓娅沉默了两秒,摇摇头:“不是。” 然而阿蒙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突然间捡到了一颗绝美的宝石:“我就知道父亲有着很特殊的秘密!” “所以我们也得替父亲保密。”亚当加上了这么一句话。 阿蒙眯起了眼睛,这让祂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狡黠:“你好像知道的事情比我多不少,这就是当哥哥的优势吗……” 亚当用跟卓娅相同的口吻,回答道:“不是。” 第一百零一章 现实 在那片被梦境占据的深海中,克莱恩徘徊了很久。 他几乎都快忘记了外界的时间在流逝,直到灵性久违地出现疲惫感,祂才不舍地退出了某人的梦境。 这段梦境的主人,正坐在高楼办公室的狭窄隔间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输入数字,实际上,却在分心偷听着同事们八卦老板的家事,时不时喝一口桌上的珍珠奶茶解闷。 克莱恩眼前满是显示屏、档案夹和A4纸的景象消散,键盘的敲击声却好像还回荡在耳边,让人无比怀念。 他环顾四周,扫过一大片气球般由下而上、悬浮膨胀的梦境,克莱恩望不到尽头,甚至数不清自己究竟穿过了多少人长久沉浸的幻影。 他不再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随着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细碎气泡上浮,克莱恩看着那些包裹着光点的气泡,外面银色的扭曲倒影里,他看到了某人的倒影——穿着鲁恩正装,戴着半高礼帽的“愚者”。 克莱恩微笑着合上眼睛,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竟然已经脱离了那片灰雾,直接回到了现实世界的身体中。 与平时登上灰雾的感觉不同,克莱恩揉了揉眼睛,身上的酸痛感与麻木感,在灵性稳定后逐渐消退。 克莱恩飞快地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两个小时,这可比他平时在灰雾上停留的时间多了不少。但是在那片梦境的深海间,克莱恩并没有时间流逝的体感,他甚至怀疑那里的时间,与现实都不太一样。 至于那些来自光茧中人的虚影,克莱恩很难不联想到自己,在离开光茧之前,他的梦境一定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的梦境里又会有什么?所有作为“周明瑞”的人生吗? 克莱恩一想到这点,就隐约触碰到另一层隐蔽的恐惧,他立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进一步往自我怀疑的方向滑落,克莱恩的灵性直觉告诉他,那事情会变得更糟糕,失控是必然的下场。 不过从时间上看,我似乎真的是经历了一场清醒的梦境?总觉得我在那里逗留的时间要更久。糟糕,耽误的时间有点多了! 克莱恩飞快收拾好屋里的东西,在他解开灵性之墙、打开窗户的瞬间,一只云雀炮弹般从屋外砸进来,猛地撞到克莱恩的脑门上。 “嘶……” 克莱恩摸了摸被鸟喙戳破皮的地方,发动“无面人”的能力,用手指揉搓两下皮肤,就将伤口完全隐藏起来了。 果然,他在这里做的事情还是有动静的,至少不能完全瞒过诺恩斯,不然这个小家伙不至于如此有攻击性,发这么大的脾气。 诺恩斯却没有进一步纠缠克莱恩,无视了把自己关在外面许久的卧室主人,云雀在屋里焦急地转着圈,不断发出低声的呼唤。 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带嗡鸣声的回应。诺恩斯落在地毯边,低头凝视着地面上一点灰烬,嘴巴开合着发出短促的颤音,就像是在为什么而遗憾。 克莱恩甚至能从云雀的眼神里看出怅然若失,这对一只小鸟来说,可是太过复杂的情绪了。 他注意到诺恩斯停留的地方,是先前那颗水晶球停留过的位置,因为向女神祈祷时焚烧了草药,所以留下了少许残留的灰烬。 诺恩斯在找的东西,也只能是那些光点……在诺恩斯看来,那算是它的同伴?同族?它似乎非常渴望跟它们相聚。 克莱恩俯下身,缓缓伸手靠近诺恩斯,轻轻抚摸两下云雀的脑袋以作安慰。在被他捧到手上的时候,云雀并没有挣扎,只是又抬起头,委屈巴巴地冲着克莱恩叫了两声。 “我把它们送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很想见见它们?” 克莱恩这么问的时候,不免有点心虚,因为他甚至不知道那把钥匙是否还在灰雾上,甚至很担心它只是一次性产品,已经因为消耗掉力量而消失。 然而诺恩斯的反应让克莱恩放心下来。 这只云雀抬起翅膀,用羽毛尖端抹了两下嘴巴,尖嘴上下开合几次。 克莱恩觉得,他刚才对“同伴”的那个猜测,简直是地狱笑话:“不行,绝对不行!不能再给你吃了。” 云雀不断发出布谷鸟一般的声音,气鼓鼓地在克莱恩手上蹦下去,又绕着那点灰烬来回走动。 克莱恩叹了口气,出门去让秘偶校对自己的日程安排了。 道恩·唐泰斯先生很忙的,他还要处理王国上层的人际关系,与自己熟悉的同僚们走动,慈善助学基金会最近又联系起东区的几所新学校,军方的安排与国王的计划…… 还有魔药材料的收集与消化。 他不能一直沉浸在那片梦境里。 —— 灰雾环绕的宫殿。 伦纳德·米切尔向后仰靠,让自己能在青铜高背椅上坐得更舒服些。 不过伦纳德还没“恶魔”那么大胆,敢于在塔罗会召开时也表现。即使是此刻,他也没忘记过这里是“愚者”的神国,虽然“愚者”现在不在位置上,也说不定在哪注视着他们。 对伦纳德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世界”单独来到这里,进行一场私密的谈话。先前他都不知道还能向“愚者”申请使用这处大厅,这可是个隔绝外界窥探的好地方,就连寄生在他身上的“偷盗者”天使,也不清楚灰雾上的任何事情。 毕竟,先前那几次塔罗会小规模碰头,好几人进行头脑风暴共同出谋策划的时候,完全没有喊上过“星星”先生。 有过相似待遇的,包括“太阳”与“月亮”,以及说话非常惹人嫌弃的“恶魔”,所以这也很难说是对“星星”的孤立。 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伦纳德知道了。克莱恩在心中默默想道,他今天并不是身披黑袍的“世界”,而是直接换成了原貌,以“克莱恩·莫雷蒂”的形象坐在“世界”的位置上。 伦纳德不知道自己隔着几个座椅的前同事,心里念叨某些碎碎念,他懒散地倚靠在扶手上:“怎么突然找我?” “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伦纳德指了指自己,用一个上扬的鼻音表达出疑惑:“需要我帮忙?你是要找帕列斯吗?” 自从得知克莱恩已经半神后,伦纳德便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他一度觉得,或许有人天生就适合成为非凡者,然后帕列斯又嘲笑了这样的想法,告诉伦纳德,能成为神眷者的人,必然会受到相应的庇护。 不过帕列斯说这话的时候,生怕这小子骄傲,就并没有告诉伦纳德,这个年轻人晋升的速度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伦纳德不觉得自己能帮克莱恩什么忙,毕竟他的老朋友已经成为半神,而伦纳德自己前几天才刚刚攒够功勋,举行过仪式,晋升序列五的“灵巫”还没多久。 “这算是自知之明?”克莱恩调笑了一句,又正色道,“不过我确实是找你,主要是为了探索几个梦境。” “那你没找错人,这是我的长项。”伦纳德厚着脸皮点点头,随即又微笑起来,“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用原来的外貌见我,而且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不像之前那么阴沉了。” “可能是因为最近的事情都很顺利吧,偶尔当回自己,就不容易迷失本心。”克莱恩回答道。 “挺好的。你说要探索梦境,那么应该有了相应的目标?谁的梦境?” “百年前的鲁恩士兵、第四纪的贵族、第三纪的苦修士,以及第二纪的精灵和巨人各一位。” 伦纳德下意识抬手想抠一抠耳朵,确认自己不是出现了幻听,但是他现在就是灵体,克莱恩说了这么多话,总不至于每个词都听错了。 伦纳德难以置信地望向面色严肃的前同事:“等等,都什么?你说谁?” 克莱恩又重复了一遍,看到伦纳德仍然呆滞地盯着自己,不禁笑着给出了解答: “放心,我们要入梦的目标还不是半神,只是因为某件特殊物品的影响,他们的部分意识‘活’到了现在。我也是想通过梦境,探索出那个特殊物品的秘密,这才想到要来拜托你。” “我还以为你找到了哪里来的天使……”伦纳德抹了一把脸,总算找回一点镇定。 克莱恩又继续说道:“那位第四纪贵族是索罗亚斯德家族的成员,你或许能借助他的梦境,了解更多有关那位天使的事情。” “听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期待了。” “暂时不要告诉祂这件事情,等我们确认过情况再说。” 伦纳德瞄了一眼克莱恩,没好气地回道:“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要保密的。” “不错啊,比以前可靠多了。” 伦纳德清了清嗓子,坐得端正了不少,他高高地抬起头:“嘿,可不止你一个人在进步!我总有一天也会追上你的。” 克莱恩随意地点点头:“真的?我会期待那一天的。记得,你回去以后弄几滴血液给我,这是必要的准备。” “没问题。” 在伦纳德不经思索的回答间,克莱恩抓住了那份不掺杂质的信任。 第一百零二章 源头 三个小瓶摆在青铜长桌末端,旁边还有一张银白色的面具,以及一本树皮色的笔记。 “谎言”面具是奥黛丽提前准备的,因为“正义”希望隐藏起自己原本的外貌,不想让“星星”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提前将这件神奇物品献祭上来,预备着在探索的时候使用。 克莱恩当然不介意,他正在为了今天的冒险,调整自己的灵性状态,做了最后几次确保安全性的占卜。 《格罗塞尔游记》的外皮极为坚硬,克莱恩曾经猜测这就是龙皮,又觉得它很可能是空想出来的某种材料。 坚不可摧的盾和无坚不摧的矛,如果是古神“空想之龙”,能幻想出那种东西吗?又或者远古太阳神可以? 克莱恩坐在“世界”的位置上,保持着格尔曼·斯帕罗的外貌,等待时间过去。 他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一颗相当黯淡的光球正悬浮在上面,里面只盘旋着少量的光点。 那把钥匙已经完全破碎了,当克莱恩再度登上灰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失而复得的一颗“灯泡”。 克莱恩不知道这些光点“充能”的规律是什么,但他怀疑也跟那个梦境,或者悬挂在光茧中的人群有关,既然不受控制,那就让它继续在灰雾上,保持着原本的状态吧。 反正不能再给诺恩斯加餐了。 差不多已经到午夜,这是几人先前早就约好的时间点,克莱恩准时触碰了分属于“正义”和“星星”的两颗深红星辰,将他们拉到灰雾之上。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桌尾,看到了“世界”身前摆放的几样东西。 简短介绍过这本书籍是“空想之龙”的遗物后,克莱恩将“谎言”面具推给“正义”小姐,最后一次询问两人: “我的占卜显示里面并非完全安全,但不会有我们难以解决的危险,你们准备好了吗?” “当然,都答应你了。”“星星”抢先回答道。 “正义”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将“谎言”戴在了脸上:“我没有问题。” “那我们出发。” “世界”声音漠然地说着,将三个小瓶里的血液各自倒出一点,涂抹到《格罗塞尔游记》的封面上。 三人的眼前骤然一花,下一秒,鹅毛般的大雪便劈头盖脸地吹下来,不到一分钟,就在他们的头顶和肩膀上,覆盖了一层白沫。 “这就是空想出的世界?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伦纳德一开口,几片雪花就被刮骨刀似的冷风吹进嘴里,他连呸了好几下,才将那些融化在舌尖上的冰冷雪沫吐掉。 奥黛丽摊开手掌,接住两片雪花,掌心里的寒意没有任何虚假感。 伦纳德这时候才发现,另外的“正义”女士,已经戴上了银白色的面具,格尔曼·斯帕罗毫不在意地展现着冷峻的面容,然而那并不是克莱恩原本的外貌。 只有伦纳德毫无遮掩,他作为官方非凡者,早就习惯坦然露出外貌,忽视了这点。 伦纳德努力收敛内心的尴尬,但是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依然没有逃过奥黛丽的观察。 这位“观众”也不会刻意点破,只是微笑着转移了视线,太久盯着别人打量可不是淑女该有的行为:“前方好像有一座城市?” “是的,我们先过去吧。” 暴风雪中那座城市还是隐约可见,光是外墙就足有十五米高。 守门的士兵身上裹着皮甲和厚实的皮毛斗篷,这个天气如果穿盔甲,那皮肤都可能沾上面,寒风也会横行在盔甲的缝隙间,远不如带皮毛的东西保暖。 除了偶尔出来盘查带货物的商队,其余时间他们都缩在建筑物的缝隙后,努力躲避着肆虐的暴风雪。 克莱恩指了指那座城市大门的方向:“我们现在要拜访的,就是那位第三纪的苦修士。” 他们穿过与当前时代并不相似的街道,这里的建筑风格让奥黛丽想到几百年前的,在历史书上记载的景象。 在路上,她甚至看到了“佩索特铁匠行会”的牌匾,上面顶着毡帽般的厚厚雪层。 在几人路过另一段“后门禁止通行”标志的时候,伦纳德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奇怪,你们也能看懂那些文字吗?” “我也可以。” 克莱恩点点头:“这里的文字并不需要我们翻译,跳过了‘阅读’的过程,直接就能被理解。” 奥黛丽内心有些兴奋:“这是‘观众’能力的某些应用方法?” “有可能,很大概率是为了让各个‘角色’能彼此交流,所设定的一种背景——毕竟故事只能用一种主要语言展示出来。” 克莱恩这么说着,拍掉了肩头的一蓬雪花,他领着两人走进小巷,借着附近的建筑当掩体,躲开不曾缓和的凛冽寒风。 没有人看到这三位外来者,“幻术”与“心理学隐身”使他们变成了这座城市里的幽灵,只有三排同行的脚印留在地面,不用多久,就会被飘飞的积雪抹除。 在佩索特城某个角落,有一处用石块垒起的教堂。 这座建筑外部看上去十分粗糙,然而内部放置的那处圣坛,却处处透着精致,木制的十字架光洁似天然而成,一个面目模糊的高大人影,正在前方与其重叠,背负着那巨大的十字架。 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最前排的木头长椅上,面对神像垂着头,专注于祷告。 他身上朴素的白色长袍洗到脱了色,很明显有几处缝补的线头露在外面,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手臂与双足,都布满陈旧的伤疤,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件破烂而缝起的衣裳。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中年人,他的眉目里有着不变的平和,因诵念着主、向主祈祷,而显出一种让人心生尊敬的虔诚。 克莱恩带着奥黛丽与伦纳德走向这位苦修士,随即停在他后排的长椅边: “就是这位,苦修士斯诺曼。” “那得等这位斯诺曼先生入睡……我们要在这里等到晚上吗?”奥黛丽偏过头,望向另外两人。 “小事一桩,交给我。” 伦纳德笑着上前一步,直接发动了能力,他碧绿的眼睛转为幽黑深邃,化作一片隐有繁星点落的夜幕。 而一直闭目祈祷的苦修士,已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梦魇”的非凡能力。果然“星星”先生是黑夜教会的官方非凡者,嗯,他之前还戴着红手套,总觉得跟今天一样,是忘记做好伪装了…… 奥黛丽在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抓住了两位男士的手臂,在眼眸显出金黄之后,“梦境行者”便引领着两位同伴,一同跳进了斯诺曼的梦中。 即使是在梦境,斯诺曼仍然处于一座教堂中。 这里比外面那简陋的石房子雄伟数倍,一人合抱粗的石柱撑起带弧度的穹顶与帆拱,九处不带边角的圆顶上,绘制着宏伟壮观的壁画,圆顶的数量与信仰对应,象征着至高无上主与八位天使,这些都在不同未知的壁画上做出了呼应。 各种色彩因玻璃窗外的耀眼光芒而更显鲜艳,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地面,让人难以将视线从那些精妙的画作上移开。 负责支撑的石柱本身体积就不小,然而被它们分割的教堂仍然显得格外宽广。克莱恩很确信,即使是格罗塞尔那位巨人站在这里,也同样会生出宽阔宏伟的感觉。 教堂前方还是一座圣坛,底部是一排盛放在银杯里的白色蜡烛,它们缓缓燃烧着自身,将金色的底座衬得更加明亮。 面目模糊的男人背负着巨大的十字架,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望过去的时候,却会让人感受到悲悯与温和,似在垂怜无助的迷途者。 处在这样的地方,总是会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在奥黛丽松手后,克莱恩毫不犹豫地走向第一排长椅,那里坐着与外界打扮完全相同的斯诺曼。 “世界”总是会表现出来这么果断的行动力,奥黛丽和伦纳德都不意外,尽快跟了上去。 奥黛丽的目光不断扫过周围,压抑着兴奋观察起这里。 “‘正义’小姐,麻烦你引导斯诺曼的梦境,让他将潜意识里的信息说出来,重点是那几位天使之王的事情。” 顿了顿,克莱恩又加上一句:“还有云雀,如果有线索的话。” 奥黛丽对这个补充的要求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走到斯诺曼的身旁,随着奥黛丽眼底荡起一圈又一圈虚幻的涟漪,梦境在无形的波动间改变。 圣坛的方向忽然间模糊不清,如同被泼上水的沙画,但很快,新的景象从中凝聚出来。 高耸入云的山峰、光辉重叠的雄伟身影以及离祂最近的八位天使,都落入三人的眼中。 克莱恩眯起眼睛,望着那些拿着乐器、环绕飞行的小天使,几只云雀穿行而过,环绕着最中间的光影飞行。 斯诺曼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庄严而沉稳,除了敬重,脸上没有任何其余的情绪:“只有圣灵才能真正地侍奉主,这是我毕生追逐的目标……” 三人安静地听着这位书中人对八位天使之王的介绍,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拉到了那个遥远的纪元去。 克莱恩在第一句话时便明白,这位苦修士并没去过远古太阳神的神国,这些只属于当时教典的一部分。 因为觉得太容易像是水字数,就不把八位天使之王的介绍塞进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差异 然而让克莱恩稍有失望的是,他并未从斯诺曼的口中听到任何新消息。 这位苦修士重复了一遍,与“太阳”所述相同的童话故事,这便是他对“主的福音使者”,知晓的全部内容。 不过在继续诵念了一些“主的伟大事迹”后,斯诺曼的神情忽然间严肃起来: “我们教区有信仰黑夜的邪教徒隐藏!这是王们降下的谕令。” 三位“邪教徒”面面相觑,为了不让尴尬的气氛持续下去,克莱恩主动说道: “黑夜教会的出现时间看来非常早,在大灾变之前就有活动了,只是那时候,还只是隐秘组织的形式,毕竟远古太阳神是那段历史里最广泛的信仰,也被视为唯一一位正统的神明。” 奥黛丽和伦纳德都没有说话,只是因为克莱恩的解释,两人的神色轻松了一些,甚至下意识想到了自身所处的塔罗会,也对,“愚者”先生现在也是隐秘存在。 整得好像这里就我最不虔诚一样,明明我也算是跟女神说过话的人……克莱恩心虚地想着,看向一旁的斯诺曼。 随着奥黛丽进一步引导,梦境再度变化,展现出这位苦修士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教堂缩水了,墙上的壁画也变得简单,宽阔的窗户里能望见外面的广场。 而外貌更年轻的斯诺曼跪于十字架前方,亲吻着地面,跟随着一位教士,立下誓言: “我自愿选择苦修之路,放弃爱情,远离享受,不掌权势,打磨身体,锤炼精神,侍奉我主,自今天起,永不改变。” 自今天起,永不改变。 这句话又被斯诺曼念了数遍,奥黛丽不得不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克莱恩与伦纳德,无声征询着下一步的意见。 一位真正的苦修士,三个人此刻都有着相同的触动。 克莱恩冲奥黛丽点点头:“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 接下来的梦境游记里,伦纳德跟那位第四纪的贵族聊了很久。 莫贝特·索罗亚斯德分享了不少有关“老头”的事情,家族中的年轻人都会这样称呼先祖帕列斯,这就显得伦纳德很像是个遗落在外的后辈。 莫贝特也回答了有关索罗亚斯德家族,以及第四纪的部分历史问题,梦境的主人没注意到,随着他讲述过去那些大人物,祂们相应的相貌也在梦境的角落里呈现出来,让三位访客看得很清楚。 克莱恩甚至不需要提醒,伦纳德就颇有经验地引导着莫贝特回答了他们关心的问题,这让克莱恩内心腹诽了一句——果然审问还是得让专业人士来。 等到了精灵歌者夏塔丝的梦境中,主导的人又换回了奥黛丽,在克莱恩给出明确的方向后,这位来自第二纪的精灵,替他们回顾了精灵族鼎盛时期的历史。 只是听到那几位古神陨落,祂们的从神或投靠其余古神,或就此消失后,克莱恩不得不动用“小丑”的控制力,才不让自己露出太惊诧的表情。 “死神”萨林格尔、“美神”奥尔尼娅的名字,让克莱恩若有所思,消失的“灵物之神”与“厄运女神”,如果祂们也逃过了白银城造物主引发的神战…… 最终,精灵族的消息让克莱恩的猜测落空了,他们似乎只有外貌像是“东方人”,生活习俗什么的差别太大,只有那位“精灵王”的来源谜团重重。 克莱恩默默记下了“西大陆”这个关键,如果有机会,他当然要想办法去探查。 在那位鲁恩士兵龙泽尔的梦境中,奥黛丽获得了“法官”和“惩戒骑士”的魔药配方,并给了这位思乡者一段美好的梦境。 奥黛丽注意到,“世界”身上又传来一阵微妙的情绪波动,但是很快又被压抑住,掩盖起来了。 最后一位,也是这本游记的主角,最初进入书本中的独眼巨人,格罗塞尔。 巨大的篝火边,围坐着那个遥远时代的居民们,十多个灰蓝色皮肤的独眼巨人,一边喝酒,一边大喊,以巨大的吼声表示自己内心的愉悦。 虽然三人无法从外貌上分辨出巨人的差异,但是有奥黛丽在,还是很轻易就找到了格罗塞尔,他的吼声是所有巨人中最大的,表达着他现在相当高兴的心情。 对格罗塞尔来说,能又一次跟自己的伙伴们聚在一起,本就是极为怀念的事情。 随着奥黛丽的引导,格罗塞尔的梦境发生了变化,转为巨人族在那段过去中的景象,“衰败森林”、“荒芜隧道”、“巨人王庭”等等地方,随着被挖掘出来的记忆而展现。 记下了对“太阳”可能非常有用的几条路线,奥黛丽敏锐地抓住了有关“衰败森林”的细节,他们讨论着这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往梦境的更深处,凝固着黄昏光芒的“巨人王庭”走去。 奥黛丽使用能力影响了梦境,使那扇沉重的大门自行敞开,展现出后面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门内的“巨人王庭”不复存在,只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奥黛丽与两人分享了一些经验,都是她在探索集体潜意识大海时,自己总结出来的心得积累,而伦纳德和克莱恩则提出了相应准备的预案,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三个人也能互相援助或者安抚。 “观众”的能力确实很方便,在心灵的领域里面,他们的优势比其余非凡者要强太多了。 克莱恩冲奥黛丽点点头,于是这位年轻的女士抬起手,在脑海中想象着一段盘旋延伸的阶梯,一直通往寂静灰暗的心灵世界底部。 看不到尽头的盘旋阶梯浮现出来,让三人能一步步走下,周围过于安静的环境,使他们的呼吸与心跳,被无限放大。 即使有奥黛丽的“安抚”,这样的寂静也会造成压迫感,伦纳德很快就开始聊天了,他的话显得比平时还要多,克莱恩有些庆幸,“星星”没有当场作诗来宣泄情绪。 背后原因,好像只是因为伦纳德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不过伦纳德心里有感慨,总是要说上几句的:“所以这就是心灵世界?意识的领域总给人好复杂的感觉,我了解的并不多……说实话,就算有学过神秘学方面的知识,也没记住过少。” 怎么,队长的记性差也传染给你了?这就是“梦魇”在梦境逛多了留下的通病吗?克莱恩在心里嘀咕着,表面上却什么也没说,毕竟他也不敢说自己是“心灵世界”的专家。 奥黛丽觉得交流也属于“安抚”的一部分,认真地回着伦纳德的话:“在这里,意识跟环境密不可分。我们在这里能‘看到’的一切,都属于我们潜意识的部分映射,如果换作别人,说不定就会有所不同。” 克莱恩倒是对此表示赞同。 上一次他独自探险这里的时候,一个人行走在越来越黯淡的灰色里,随着克莱恩感受到的紧迫与焦虑,他周围的环境也充斥着越来越压抑的感觉。 直到克莱恩看到一点格罗塞尔幼年期惊恐的回忆,附近灰蒙蒙的混沌间,冒出来一只腐烂的灰蓝手掌,巨大的巨人肢体上,还渗着黄绿色的脓液。 那时候的克莱恩还不是半神,下意识间也产生出恐惧感。于是周围的一切发生了更加混乱的变化,密密麻麻的相似手掌不断冒出来,不断发出让人发寒的喘息声。 克莱恩的反应很迅速,只是他内心的恐惧感被诚实地倒映在环境中,越来越多的手掌往上蠕动、挥舞,随即开始扒着楼梯的边缘,向着克莱恩的方向上升,逐渐淹没通往下方的阶梯。 虽然克莱恩通过冥想,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感,以此让那些浮现出的巨手消失,但是他也对这里可能存在的污染产生了警惕。 于是克莱恩选择了返回,那一次他对这片潜意识海洋的探索,就断在中途。 今天则不太一样,今天他身边还有两位同行者,其中一位更是擅长与“心灵世界”打交道的。 奥黛丽仍然在轻声叙述,她用柔和的声音,配合着“安抚”的能力,让两位同伴心中一直保持平静:“即使是心情上的表动,也很可能投射在我们周围的环境里,而更危险的,是那些陌生者不断变化的潜意识,因为这里是并非属于‘个体’的世界。” “居然还有这样的变化,”伦纳德下意识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他究竟理解了多少,“这些我可真的没听过,这么看心理学也挺有意思的。” 不,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适合“观众”,除非让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直接偷走你说话的能力,再给你加上“解密学者”的强化…… 克莱恩在内心再度吐槽了这位前同事,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三人总算抵达了同样由灰色覆盖的地面。 一阵气流迎面涌动扑来,从中站起一道模糊的光影,但是随着对方直起身体,他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个灰蓝色的巨人,六、七米的身高只能让三位访客抬头仰望,巨人身上裹着带龙鳞的皮革,仅仅遮挡住了部分身躯,而裸露在外的地方,布满了难以描述的花纹与符号。 巨人竖直的独眼被血丝覆盖,凶猛咀嚼着口中的一段人腿,血沫不断从他的嘴角滴落。 狂暴而疯狂的拦路者,狠狠地盯住了身前渺小的三人。 第一百零四章 战斗 战斗一触即发。 伦纳德却尴尬地发现,他晋升到序列五“灵巫”后,获得的新能力完全帮不上忙。 当他本能地向前伸出右手、张开嘴巴,想要释放封印于牙齿间的惊惧女妖,却没有感受到灵的存在。 伦纳德立刻想起来,自己本就是以灵体状态进入的《格罗塞尔游记》,灰雾隔绝了现实世界的一切,现在又深入集体潜意识大海,他哪来的契约灵可以驱使? 但这也没什么关系,伦纳德翠青的眼睛转为幽深,向着那浑身带有诡异符号的巨人,发动了序列六的“安魂”能力,试图抹平那独眼巨人过于狂暴嗜血的情绪。 因为不清楚这个身影的情况,伦纳德只能凭借自己作为值夜者的本能,将对方当作强力具有威胁的实体来对待,这是他下意识间产生的想法。 无形的怪物更可怖,而面对有形的怪物,他们还可以战斗! 虽然并没经过任何交流,但是在注意到独眼巨人放缓脚步,原本疯狂的情绪有所缓解的瞬间,奥黛丽立刻冷静地做出了判断,协助起自己同伴的行动。 一个“安抚”再度落到独眼巨人身上,使他的脚步完全停滞。那段人腿从巨人的嘴边脱落,却在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化为一片扭曲的血浆虚影,然后从三人眼前消失。 克莱恩却不仅在观察那个巨人,同时也在观察自身与身旁的两位同行者,在那个独眼巨人逐渐成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一层柔和微亮的光芒,正从他的灵体深处散发出来,隔绝了那个独眼巨人身上的神秘学花纹,即使克莱恩直视对方,也没有遭受任何精神冲击或者污染。 如果这种防护的情况只出现在自己身上,克莱恩早就想办法提醒奥黛丽与伦纳德,或者使用“幻术”,让他们无法看清巨人的神话生物形态。 但是当克莱恩注意到,另外两人身上也同样具备防护的那刻,不免对此感到疑惑。遵循着触动灵性的启示,他果断放弃了使用“无暗十字”,直接对那道虚影进行净化的想法。 专注精神,随着微光闪烁汇集,一把长管左轮便落入手中。 里面的子弹都是满的,随时准备好离开枪管去击穿什么东西,正如克莱恩所想象的那样。 格尔曼·斯帕罗抬起“丧钟”,对准呆滞在原地还未发动攻击的独眼巨人。 作为射击前的预先准备,他扳动了一下击锤。 这是“丧钟”本身具有的特殊收割方式之一,不论最后子弹命中哪里,都会造成等同于弱点攻击的效果,如果敌人的防御不够强悍,甚至可以直接一击致命。 克莱恩不确定普通的攻击是否有效果,但是他知道在这里,所想与所见是紧密关联的,出于对“丧钟”的使用习惯,他严格遵循了现实世界中这把武器的运作规律。 枪声密集地响起,鉴于对独眼巨人的防御能力有所警觉,克莱恩不断扳动击锤,接连用“丧钟”发动了三次攻击,瞄准的都是同一个地方——虚影上那只硕大的独眼。 与此同时,奥黛丽又使用一次“安抚”,让开始挣扎着,想要摆脱控制的独眼巨人迟滞几秒,然后奥黛丽飞快接上了“战斗催眠”,勉强与对方浑浑噩噩的精神形成了拉锯。 如果换作是一位真正失控的半神,她做的这一切恐怕都会是无用功,然而这里是潜意识海洋的一角,“观众”只要不对自己失去自信,就拥有着天然的主场优势。 在这数秒内,克莱恩却用余光观察到,在“正义”小姐使用非凡能力时,她身边淡淡的光芒会相对减弱。 克莱恩虽然想让伦纳德尝试入梦,但是那个巨人虚影的源头,只是潜意识大海深处,格罗塞尔某段记忆留下的烙印,入梦的话可能还存在别的危险性。 所以克莱恩在第二次连环扣动击锤,射出子弹的时候,口头示意道:“‘星星’,安魂。” “你不提醒我也知道啊。”“星星”先生嘀咕了一声,再度发动一遍能力。 果然,环绕在伦纳德灵体上的微光也有所减弱,我无法观察到自己身上光芒的变化,是因为我使用的是具现出的武器? 独眼巨人的头部终于被击穿了,他痛苦地跪了下来,摇摇晃晃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但是根本没有死去,只是身上开始渗出溃烂的黄色脓液。 我们由意识上发动的对抗,不能彻底杀死这种幻影……也对,他本身就不是普通的生物。 克莱恩一甩手,“丧钟”转了一圈便消失在指尖,他顺势打了个响指,一道火苗在独眼巨人身后燃起。 克莱恩从膨胀的火焰中踏出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光芒也有所波动,他取出了那根布满锈迹、带有尖刺的十字架,将先前装了自身血液的小瓶取出,滴了少许上去。 “光!” 古赫密斯语脱口而出,灿烂无暇的阳光脱手洒落,淹没了那已经虚弱下去的灰蓝色巨人。 虚影飞快变得透明,随即消失。 “无暗十字”毕竟有着针对性的能力,可以清除或者净化残留的精神烙印,这才是克莱恩专门带上它的原因。 他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在这里“想象”出这把十字架,毕竟它是属于远古太阳神的遗物,也是半神层次的物品,与“丧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上一次没机会尝试的实验,这次倒是成功了,克莱恩回忆了一下自己取出“丧钟”时的感觉,那一刻,光芒反而在他身上变得明亮起来。 “解决了……”“正义”轻声舒了口气,回身给自己和另外两个同伴,各自施加了一次“安抚”,平定三个人刚才有所波动的情绪。 “‘世界’先生真是准备周到。嗯,‘星星’先生也很厉害。”考虑到可能会让人心理不平衡,奥黛丽补充了后面那半句。 不过伦纳德此时的注意力不在队内交流上,而是望着那个巨人虚影的方向,一边思考一边皱起眉头:“有些不对劲,刚才那个巨人是半神吧?半神层次的失控者。” 这就是在询问“世界”了,克莱恩点点头:“是。” “他甚至展现出了不完整的神话生物形态,但是我们直视的时候,只是感觉到一些压迫感与恶心,并没有受到精神冲击。”伦纳德沉声分析着,还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一圈身旁的两人,观察他们是否有出现被污染或者失控的迹象。 奥黛丽从未见过类似的情况,但是听过“星星”的分析,便意识到刚才的情景远比表面上更加危险: “而且那个虚影,还是留在潜意识大海的印记。我们现在是毫无防备的灵体状态,如果真的被它影响,恐怕污染的也会是我们深层的心智体……” 在两个人分析的时候,“世界”一直在旁听,克莱恩在等待他们提起身上呢那层微亮的光芒,然而让他奇怪的是,不论是时而迟钝、时而敏锐的前同事,还是向来擅于观察的“观众”小姐,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一点。 这让克莱恩有了新的猜测:难道他们看不到我们身上的光芒,只有我能看到它? 想起自己跟灰雾还有卓娅的联系,克莱恩默默叹了口气,这个猜测或许是对的。 他冲两人点点头:“我们毕竟是经由‘愚者’先生的大厅进入这里,很可能受到了相应的庇护,先继续前进吧。” “原来是这样……赞美‘愚者’先生!”奥黛丽欢快地接上了这句话,对“世界”先生的说法全盘接受了。 伦纳德也觉得这说得通,只是他不免想起上一次自己面对“神话生物形态”的时候,好像也是受到了什么的庇护,那时候是“愚者”吗?不、不对……是那位女士! 伦纳德困惑地眨了眨眼,随即又跟在克莱恩身后,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奥黛丽没有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在保持警惕的同时,她向“星星”询问起来:“你以前曾经接触过那种形态的非凡者吗,‘星星’先生?” 伦纳德点点头:“啊是的,当时也是有人帮助,我们才能直视这些特殊的形态。如果你在别的地方遇到了,千万小心。” “那一定是很危险的情况吧……” “嗯,我曾经跟别人一起,面对一位教会的叛徒,那个阴险的家伙——不过都是之前的事了。”意识到自己有说漏嘴的可能,伦纳德含糊地敷衍了一句。 感受到对方局促的情绪,奥黛丽只是点点头,不再继续追问,随即转向了另一人的方向: “‘世界’先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从刚才开始,“世界”就显得很是凝重,也一直没有再参与两人的谈话,虽然他平时在塔罗会上也有些沉默,但是先前走下楼梯的时候,“世界”还在正常地跟两人聊天。 克莱恩“嗯”了一声,过去好几秒才说道:“我在思考自己的潜意识大海中有什么。” “你这话听上去真像个哲学家。”伦纳德忍不住说道。 “世界”冷峻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让奥黛丽很难观察到任何细微表情的变动。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订阅、评论和推荐票! 谢谢沈明铮、w安默拉w、书友20220513161858569、苍蓝_dra的月票!! 第一百零五章 方向 “不过接下来我们该往哪边走?”伦纳德张望着头顶模糊的光影,试图分辨三人的位置,然而只是做了让自己头晕的无用功,“那种怪物还会再出现吗?” “不一定。如果还有高位生物或者某位神灵遗留的‘烙印’,我们很可能遇到其余展现神话生物形态的东西。保持平稳的情绪,能更好地隔绝它们带来的影响,这方面可以交给我,我会密切关注这一点的。” “好吧,那我一边警戒周围一边试着放松……可惜这里不是梦境,在这种奇怪的潜意识大海上,我可帮不上什么忙。”伦纳德见克莱恩的目光望过来,冲他耸了耸肩。 克莱恩随即又看向“正义”:“集体潜意识海洋没有核心区域吗?” “没有,有生物的地方,就会有集体潜意识海洋的存在,然而这里只是纯粹由潜意识汇聚而成,也没有真正的水流与涌动,不同区域的形成,主要是由真实世界环境所决定的。 “简单的对比,在鲁恩沉淀的潜意识海洋就会与因蒂斯的有很多不同,这与现实世界生存、居住的人们息息相关,而相应的,这里也会展现出居民们迥异的气质与性格。” “就像是每个人都倒了一点水在杯子里,这样的水不存在中心点,只是堆积在一起。”克莱恩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晦暗的景象,那些虚幻的影子让他有些眼熟,却又感觉跟先前在光茧中接触的有所不同。 “很形象的比喻,所以在集体的潜意识大海里,并不存在公认的核心区域,我在‘心理炼金会’曾经学习的隐秘知识,都解释过这一点。” “确实,形象的比喻,说不定你还有成为‘诗人’的潜质啊。”“星星”在旁边低声插嘴道。 克莱恩没有理会伦纳德的碎碎念,仍然望着奥黛丽的方向:“所以,你对于该往哪走也没法提供建议?” 好直接,太直接了点“世界”先生……“正义”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却通过结合“世界”当前的情绪,洞察到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世界”是在有意提醒她积攒经验,注意附近有无任何特殊的细节,毕竟不是每次遨游集体潜意识大海,都能有人在身旁同行的,更何况现在三人所处的,还是书中的潜意识海洋。 奥黛丽坦然地点点头:“是的,即使这里真有什么特殊,我也没法直接感受到。” 考虑到“正义”小姐现在也就是序列五,这也很正常,克莱恩点点头之后,将“无暗十字”和金属小瓶都用左手握住,然后右手探入口袋,拿出了一枚金币。 弹起的硬币打着转飞起。 嘿,占卜?还真是让人有些怀念了。伦纳德这么想的时候,事实上正是想到了与克莱恩第一次出任务的情形,那时候克莱恩还是个入队没多久的新人,拘谨礼貌的小“占卜家”,打牌总是输钱最多的那个…… 那座小城里的记忆上浮,让伦纳德的嘴角下意识勾起了弧度。 “星星”情绪上柔和的变化,一点不差地被“正义”捕捉到了,让奥黛丽进一步有了猜测,看来“星星”与“世界”不仅是在现实世界认识,甚至在过去就打过交道,还有相当不错的关系。 不然只是使用“占卜”之类的能力,“星星”先生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怀念感? 克莱恩却专注地盯着那么金币,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明明在抛起硬币的时候,手上没用多少力气,但是现在…… 那枚金币不断旋转着,却逐渐停在抛物线的最高点,不再下坠。上面开始散发出隐约的光芒,在它进一步发生异变之前,克莱恩已经先抬起手,一把将金币握到了掌心。 “咦?”奥黛丽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试图分辨某种声音的来源。 伦纳德也偏了偏头,下意识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你们也听到了嗡鸣声?”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克莱恩再度望向自己手中的硬币,上面已经多出来一道细微的飘带,嗡鸣声就是从这上面散发出来的。 金币上多出的那道虚影,如同一根在水底轻柔摆动的海藻,在空气中指定出一个方向,回应了先前克莱恩的占卜。 然而伦纳德和奥黛丽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克莱恩又扫了一眼自己两位茫然不知的同伴,指了指飘带末端的方向: “往那边走。” 这一路上非常平静,他们再也没遇到先前的水流,也没有虚影再出现进行攻击,奥黛丽观察着周围的细节,谨慎地引导着三人的路线,避开了可能存在的“漩涡”与“危险生物”。 虽然这里只是书中的潜意识大海,但是给奥黛丽的感受,却与现实的没有多少不同,只是更加沉寂灰暗,跟一张蒙尘的旧画卷差不多。 不过想想他们拜访过的巨人与精灵,这里的一切都生机黯淡,也没什么不对。 飘带指引的方向偶尔还会有所变动,克莱恩带着奥黛丽和伦纳德转了很久,眼前突然变得宽阔起来。 整体而言,这里是一处深渊般的巨大凹陷,沉陷到灰蒙蒙地面下的,是一处难以用腿脚丈量的深坑。 这是一座巍峨如山峦的宫殿,灰白色的地基底部,与灰蒙蒙的坚硬地面连成一片。 从它有百米高、又比百米宽的大门来看,这很明显不是一座供人类出入的宫殿。 宏伟而光滑的几十根石柱也同样有百米高,每根柱子的半径都有几十米,其中一部分石柱分割了宫殿外围的大片广场,另一部分则起到支撑那座宫殿的作用。 在这片潜意识大海的深处,它更像是一座被掩盖住的古老岛屿,深藏着这本游记背后的秘密,而非一片失去了所有居民的城市。 克莱恩握紧手中的金币,那条飘带般的虚影消散了。 他认得这座城市,在灰雾上探查《格罗塞尔游记》来历的时候,曾经在梦境占卜中见过真正的利维希德,现在除了那些飞行往来的巨龙,这处“奇迹之城”与他见过的没有任何差别。 因为“空想之龙”的特殊性,克莱恩一时间甚至不能确认,这究竟是真正的“奇迹之城”,还是复刻出来的造物,又或者是书中世界某些潜意识的汇集。 毕竟格罗塞尔和夏塔丝所在的年代,巨龙一族也存在,甚至曾经在这片大陆上有过统治天空的时期…… “……可以明确的是,它最早出现于巨龙一族,在‘奇迹之城’利维希德消失后。” 在将这本游记交给格尔曼的时候,“冰山中将”艾德雯娜曾经这么说过。但是克莱恩不理解的也是这一点,她凭什么能确认这件物品的来源?灰雾的加持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除非是别的什么人告诉她的。 比如“冰山中将”背后的“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这位神明就是远古太阳神陨落时的受益者之一,“智天使”。 进一步追溯,祂有极大的概率,就是“智慧之龙”赫拉伯根,曾经那位“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的从神…… 这又算是什么?祂知道这本《格罗塞尔游记》有某种特殊之处,是有意将它给出的? 三人间站在原地,凝望着这座宏伟的城市。 意识到他们站得有些久,伦纳德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这座城市是挺好看的,嗯,很宽很大。不过我们要在这里一直看着吗?我也不是建筑师啊,我看不出来别的东西了。” 克莱恩瞥了他一眼:“这很可能是‘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所空想出来的那座城市,在巨龙族兴盛的年代,这里恐怕就是那位古神的神国。” 奥黛丽也在思考这件事,下意识喃喃自语道:“真的是这样,‘奇迹之城’利维希德……” 而伦纳德正在发呆,他听到克莱恩那句“古神的神国”后,立刻换了另一种眼光看待下方的城市:“真的吗?这就是她说的利维希德?” “非常有可能,不过那座城市原本应该是漂浮在空中的,而不是沉没在集体潜意识大海的深处。就像你说的,我们在这看下去也没有结果。走吧,下去看看。” 伦纳德又愣了一下:“下去?我们难道就这么直接跳到里面?” “不然呢?”格尔曼·斯帕罗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他的笑容没有多少和善的意味,但是旁边的两个人完全不为所动。 伦纳德抬头看了眼上方,浮动的光影没有稳定的形状,而是不断游走着:“那这里的集体潜意识大海,是真实的还是空想的?” 这个问题难倒了奥黛丽,她安静思索了片刻,仍然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没有区别,至少没有分辨的方法。集体潜意识本身,就是强烈的情绪与感受不断沉积的结果,即使这里的人们都是空想出来的,但是他们的经历、情感,统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奥黛丽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感受到“世界”的情绪有所波动——就好像是一个在水底憋闷许久的人,忽然钻出水面来,用力地吸入空气。 格尔曼·斯帕罗扬了扬礼帽:“它所想象之物,必将具现而出,它所幻想之国度,必将于物质世界降临,它所宣称的未来,必将上演,成为现实……” 注意到身旁两人奇怪的目光,克莱恩冲他们笑了笑,然后纵身跃下巨坑的边缘,黑色的风衣在身后摇曳: “谁又能分得清?空想的已经成为真实!”(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城市 “真、真就跳了!?你都不占卜下有没有危险吗!” 伦纳德下意识冲着克莱恩的背影大喊出声,可是他的声音还没落地,旁边的“正义”女士已经面带微笑,她提起裙摆,充满信任地紧跟着跳了下去。 简直太莽撞了,这可不符合规定的行动流程——不对,我现在也不是在执行任务。 伦纳德叹了口气,也学着那两人的动作,纵身一跃,往这处凹陷底部的城市落去。 因为三人都是灵体状态,也是中序列的非凡者,在这里都能很好地控制住下落的方向与速度,没有谁会出现摔断腿的风险。 克莱恩也听到了伦纳德的喊声,不过早在收起金币的时候,他就做了一次小动作的占卜,得到了“没有危险”的启示,灵性直觉同样没什么反应,这才让克莱恩敢大胆地跳下来——以非常“格尔曼·斯帕罗”的方式。 这没有什么好耍酷的,嗯,他只是在扮演。 戴着银白面具的奥黛丽也跟在后方,她的脚尖轻柔地点在地面上,随即才放松身体,重新站稳了中心。 此时来到石柱与宫殿之间,奥黛丽由下而上,仰望起附近的建筑物。 从拉近距离的角度观察,这些灰白基石的石柱愈发宏伟,即使不断仰头也难以看到顶端。跟普通常人的身高相比,它们实在是太过庞大,几乎撑起了上方的天空,与在远处打量的感觉全然不同。 伦纳德也滑翔下来,他的身体也稳当地落在了地面上,迅速环顾起周围的环境。 克莱恩理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值夜者”们行动时,进入陌生环境的第一要点,就是观察周围是否有潜在的威胁。 因为“不眠者”的途径,在中序列前都处于灵性较为平凡的情况,没有多少来自魔药的增强,所以这条途径,对隐藏的危险要更为迟钝。 克莱恩索性出声说道:“占卜过了,暂时没事。” 伦纳德立刻放下心来,也学着“正义”的样子环顾周围:“这柱子和这宫殿,远看还不觉得,近看,还是很大……” 奥黛丽描绘出了她内心的感受:“‘星星’先生是想说宏伟?还是壮观?” “对!明明那个词都在心里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伦纳德拍了一下手,用力点点头。 不管是非常了解伦纳德的“世界”,还是刚刚见面的“正义”,都很轻易地听出了这句窘迫的谎话,两人也非常体贴,没有去拆穿“星星”。 伦纳德努力跳过刚才的话题,转向克莱恩:“这座城市这么,宏伟,就算我们能飞,想要探索它也得花上不少时间。你有明确的目标吗?” 克莱恩果断指向了这座城市的中心,那座已经超过两百米高度的巨大宫殿:“如果我的预想正确,那里就是‘空想之龙’的居所。” “你知道要去哪就好,不过这座城市真的是空想出来的?我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奥黛丽一直在分心去观察周围,“观众”对潜意识大海的深刻感应,让她能更敏锐地感受到更多东西:“这里有不正常的痕迹,都在往那座宫殿汇聚。” 她也在望着“世界”手指尽头的方向。 克莱恩带着两人飞向那边,还特意叮嘱他们: “你们靠近我,一旦有意外,我会带着你们脱离这里,返回灰雾之上。” 于是奥黛丽和伦纳德分别来到克莱恩两侧,与他并肩前进,谨慎地保持着最近的距离。 抵达宫殿大门前,他们又花了好几分钟,才依靠灵体飞行越过层层台阶。 正当三人穿过宫殿大门的瞬间,一阵夹杂着嗡鸣声的呓语突然在耳边响起。 奥黛丽与伦纳德的身体都是下意识一僵,克莱恩却反应迅速地抓住两人的肩膀,立刻带着他们退出了那扇宏伟的大门。 三人身上猛烈翻滚的微光这才逐渐平息,似乎那扇门内有无形的力量在与其对抗。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奥黛丽的声音有一些发抖,她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对着自己使用了一次“安抚”,然后也给身旁的两位先生释放了同样的非凡能力。 伦纳德的精神状态与她差不多,而他经历过的事件又比奥黛丽多太多,对这种近似邪恶存在的呓语,可能带来的诸多危险,更是格外清楚。 伦纳德低头检查着自身灵体的变化,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直观的感受上没有明显的恶化,我的精神状态有变化吗?” 奥黛丽摇摇头:“我们三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平稳。” 伦纳德用力压了压眉头:“那声音一定是某种隐秘存在的呓语,这肯定不是正常现象……” “正义”再度给“星星”施放了一次安抚:“这不属于潜意识大海正常的情况。我们现在还要继续往深处探索吗?” 克莱恩皱眉思索了片刻,直到另外两人看向自己,才摇摇头:“稍等,我先向‘愚者’先生祈祷。” 说完,他便低下头,低声用古赫密斯语诵念起来: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我祈求您的帮助,我祈求您的眷顾……” 在吟诵声念到第三句开始,克莱恩就注意到自己身上淡淡的光芒,开始不断收缩隐没。在柔和的嗡鸣声间,它最终完全消失在克莱恩的灵体中,仿佛被碰到了触角的蜗牛,慌张地缩回了壳里。 克莱恩眨了眨眼睛,再度确认自己身上的光芒已经隐没,这才冲奥黛丽与伦纳德点点头: “你们也向‘愚者’先生祈祷。” 奥黛丽与伦纳德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便按照“世界”的话,向“愚者”祈求了眷顾。 在柔和的嗡鸣声中,两人都看到了淡黄色的光芒从自己眼前散去,伦纳德很是吃惊,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遭遇了隐蔽的污染,而奥黛丽惊讶的原因却有些不一样。 “这种光芒是……”奥黛丽紧张地转向克莱恩,就在前不久,她在现实里见过这样的光芒。 伦纳德又挠了挠头,这让他本就不怎么打理的黑发更乱了,他想起自己面对因斯·赞格威尔神话生物形态时,曾接触过过类似的光芒。 当时一同出现的,还有能引动这种光芒的某人,伦纳德对那身更加复古的修女服印象深刻: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这是那位女士的能力?” “那位女士?”奥黛丽瞬间竖起了耳朵,“‘星星’先生曾经见过‘恋人’小姐?” “‘恋人’?是之前‘愚者’先生说会长时间离开会议的成员?”伦纳德对此还有些印象,但不怎么深了,因为在他加入的时候,还没有跟这位旧成员见过任何一面。 克莱恩先前没有参与两人的讨论,他直直地望向前方那扇大门,从远处观察着门内的环境,大厅的左右两侧,色彩艳丽的壁画不断往深处延伸,交汇在一根异常巨大的半截巨柱后方。 听到伦纳德的话,克莱恩淡漠的声音才响起: “我当时在塔罗会上提醒过,如果看到了‘恋人’或者与她身上相似的光芒,就向‘愚者’先生祈祷。” “唔,难道是‘愚者’先生不方便直接对这个成员动手?她是背叛了塔罗会吗?”因为自身的某些经历,伦纳德下意识往这方面进行了猜测。 奥黛丽却摇了摇头:“我当时看到了光芒,但是没感受到恶意,她也没做任何坏事……”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定就是她留下的隐蔽影响,这种事情根本防不住的。”伦纳德说着,眉头越皱越紧。 很明显,他是想到了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如果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这位寄生在伦纳德身上的“偷盗者”天使,多少也该有所察觉…… 克莱恩瞥了眼伦纳德:“‘星星’,你在南大陆的时候,我也在。当时她会出现,就是为了让我转交给‘愚者’一些东西,相比背叛,我更倾向于她有苦衷。” 在伦纳德继续追问前,克莱恩指了指前方:“不在这里聊了,我们最好抓紧时间继续前进,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伦纳德只好暂时抛下了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奥黛丽能清晰地察觉到,“星星”内心装着一堆问题,表现出很明显的躁动。 这一次,三人踏进大厅的时候,再也没有那种让人难以思考的呓语响起。 巨大的柱子立在深处,只是望着它,便让人生出跨越岁月的错觉,仿佛有一条巨龙从遥远的时间外,睁开了眼睛,凝视着这座空旷宫殿的造访者。 下一瞬间,那巨柱之上勾勒出一道灰白色的轮廓,它并不真切,但却足以让人感受到其覆盖着鳞片的雄壮躯体。 “‘空想之龙’,安格尔威德!?” 克莱恩震惊地四下张望起来,灵性直觉却没有任何预警。 “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对,真壮观!” “星星”的声音响起,让奥黛丽在环顾周围的时候,忍不住勾起嘴角。 下一刻,“正义”小姐的笑容僵住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在宫殿中响起: “‘星星’先生怎么还在纠结那几个词啊……” 第一百零七章 心声 “谁说我纠结那个形容词了?不要乱讲!” 伦纳德的声音又响在大厅里,在整个空间回荡,克莱恩和奥黛丽下意识望过去,看见“星星”先生正紧张兮兮地捂着嘴,连连摇头。 “不是我说的!我没有说话!” 很好,他的内心…… 克莱恩的想法刚冒出来,大厅里的说话声便再度响起,不过这一次换成了他的声音:“很好,他的内心想法直接就被这里说出来了。等等,这好像是我的想法!” 如果不是格尔曼·斯帕罗的人设摆在那里,他需要维持自己冷峻凶悍的海盗猎人形象,克莱恩的脸必然会因为这种突发状况,而紧紧皱到一起。 伦纳德没有这种顾忌,他掩着嘴没让自己笑出声,但是很快,“哈哈哈”的心声开始在他周围回荡。 奥黛丽正在思考的时候,她所想的内容,也随即被这座宫殿放大:“这座大厅能让我们的想法直接呈现出来?我之前还在思考‘空想之龙’在那根柱子上,该是什么样的景象,然后它的形象就出现了……” 奥黛丽的脸也红了起来,她的声音继续在大厅里响起:“啊,我的想法也被说出来了。” 克莱恩不断默念着“收敛思绪”,让自己身边回荡着这句话,并通过冥想的办法放空大脑,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不论哪个都不能暴露出来——他甚至不能去回想先前的光芒,现在看来,那似乎是一种对三人的变相保护。 听到克莱恩身边不断重复的“放空”语音,看到他身前呈现出层叠光球的冥想方法,奥黛丽忍不住又发散思维: “‘世界’先生冥想的光球真漂亮啊,就是他不断在内心重复说话,听上去有点傻气。不、不,等等,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我什么都没有想!” 这么一来,伦纳德原本快要停歇的笑声又响起来了,这次的笑声是重叠的,反正心声也会被听到,他索性直接笑了起来。 伦纳德越来越夸张的笑声让奥黛丽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实在是眼前这个场面,她很难忍住自己的笑意。 “……那个家伙怎么还在笑,有完没完了?你怎么也开始——不行,收敛思绪,收敛思绪!” 克莱恩的声音响起来之后,他忍不住抬手压了压礼帽,避开了与另外两人对视的可能。 “能笑为什么不笑?没想到克莱恩你也有今天!糟糕!”伦纳德下意识捂住了嘴,但是这些内容本来也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被直接放大的心声。 奥黛丽听得很清楚:“克莱恩?这是‘世界’先生的真名吗?” “也不知道把这家伙打晕有没有用,他实在是——冷静、冷静。” 克莱恩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扫过墙上的壁画,努力转移起注意力:“不行,不能再在这里站下去了,这比‘真心话大冒险’难受多了,完全没有选择……” “真心话大冒险?那又是什么?” 奥黛丽与伦纳德的疑问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传出来。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是罗塞尔发明的某种游戏,不行,不能再分心了!看看附近的壁画吧,它们说不定隐藏着很关键的信息……” 然而奥黛丽带着笑意的声音仍然在回荡着: “克莱恩,真是个不起眼的名字,感觉跟‘格尔曼·斯帕罗’很不一样……不行,不能再想了,‘世界’先生的眼神看起来好凶狠。不不,我不是故意的!肯定是‘谎言’放大了我的情绪!” “怎么一言不合就想打人啊,他现在脾气已经这么暴躁了吗?不,这肯定就是他内心隐藏的真实想法,以前完全看不出来啊。‘正义’小姐好像还在害怕他,难道‘世界’在塔罗会上一直这么凶狠吗?真不错,今天难得看到他出糗了……” 某位前同事的心声,可比奥黛丽的想法要扎心多了。 克莱恩自己身边,又开始重复“冷静”和“放空思绪”,想要收束自己发散的想法,对他来说实在是件很有难度的事情。 不过在仔细观察起墙上的壁画后,他总算不用再被心声困扰了,因为奥黛丽和伦纳德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他们身旁不断发声的想法,也逐渐变成了大厅里壁画的内容。 从历史变迁,到战乱与迁徙,一个个城邦的绘画沧桑古老,从门口开始,最终以“空想之龙”的王座作为终点,然而克莱恩在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后,立刻意识到墙上的绘画有些异常。 那是一条被面目模糊的冒险者们猎杀的冰霜巨龙,最终他们打开了离去之门,肆虐的冰雪逐渐消融,城市迎来温暖与繁荣…… 抛开较为普通的艺术美观不谈,墙壁上讲述的一切,似乎完整地印证着这本书中发生过的故事。 “我们再看看另一边,综合所有的情况做分析。”克莱恩内心的声音这么说道。 奥黛丽与伦纳德对这个提议毫无意见,跟在了克莱恩的身后。 墙壁另一侧的壁画,却让克莱恩内心的想法越来越多,他逐渐变成三人间最为“话痨”的一个。 他们看到了一本书籍,出现在各种“角色”手中,有独眼巨人、精灵、人类,辗转在不同的拥有者手上,甚至于飞上云端进入星空,落入一只巨大的龙爪中。 下一幕,它又突然出现在某艘船内,紧挨着的壁画里,它又被一个戴礼帽的男子得到。 在疑似“空想之龙”王座的柱子后方,是最后一幅壁画,《格罗塞尔游记》与一根古典羽毛笔相遇了。 即使没有伦纳德心中那声惊愕的大喊,克莱恩也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那根被因斯·赞格威尔从教会带走,所写都会成真的羽毛笔,“0-08”! 这一次,克莱恩实在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思考,由于牵扯到极高深的隐秘,奥黛丽和伦纳德的声音都相对沉寂了很多,听着“世界”的推敲与猜测,让两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大厅一侧的壁画决定了书中世界,而这一侧却决定了现实世界,这样的能力是真正的神灵所现,然而大厅顶端还有空白,如果有新的壁画填上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心声的难以控制,很快又让伦纳德和奥黛丽心中的吐槽,分散了克莱恩的注意力,三人用想法进行“讨论”,使场面一时间又开始走向混乱。 克莱恩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伦纳德已经快把他在廷根的过去都抖出来了。 轻咳一声,克莱恩板起脸道:“我们继续探索别的地方,如果有时间再实验壁画的事情。” 虽然还是灵体状态,但是在这里三人不能往上飞行,只是单纯在地面上移动的速度,也是比人类形态快不少,探查完整座大厅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 在那根巨大的柱子后方,还有一处通往深处的幽深通道,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光亮,站在外侧的三人,完全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东西。 奥黛丽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什么都看不到,要是有光就好了……”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通道深处就亮了起来。 柔和的光线从内部透出,将里面照得十分清楚,能让人一眼就看到最深处——那里有一扇古老的青铜大门。 它保持着对开的状态,上面布满虚幻而复杂的符号,层叠交织的花纹构成更加紧密的锁链,封印着后方无法探查的东西。 在书本中的潜意识海洋的深处,存在着一个极为古老神秘的封印,然而封印背后的黑暗并非死寂。 里面传来了心跳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属于三个造访者本身。 可是灵体怎么可能有心脏? “无暗十字”上的铜绿色剥落,让它散发出耀眼而温暖的光芒,三位塔罗会成员们,都清晰感受到了自身的变化,阴冷感渗透他们的灵体。 无数个分裂的“我”获得了意识,似乎随时会将他们灵体撕裂,那种嗡鸣声又一次出现,使他们的感知变得愈发迟钝,反而减缓了这种分裂带来的恐慌。 黑暗里,睁开了一只深黑的眼睛,幽蓝的裂纹如道道血丝,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克莱恩硬扛着那种无声的呼唤,灵性预警的嗡鸣提醒着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的灵体忽然间膨胀起来,彻底包裹住从未离开他身旁的伦纳德和奥黛丽,将两人卷起。 在眼前灰雾转变浓郁的瞬间,克莱恩却看到,重新环绕在三人身上的微光,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那层光芒彻底破碎,化成一片细碎的光点,脱离灰雾的笼罩遗留在大厅内,它们毫不在乎地飞向那处隧道的深处。 但是此时的情况,已经让克莱恩无暇再观察下去,他结束了召唤,眼前重新浮现出青铜长桌。 “正义”与“月亮”的灵体还未完全从灰雾中凝结,克莱恩下意识抬头,冷着脸望向上方的光球。 里面的光点已经消失了。 《格罗塞尔游记》安静地躺在克莱恩的身前,他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在这本游记的封皮外缘,多了一点细微的银线。(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梦境:寻常 黑色乌鸦的雕像惟妙惟肖,摆在它前方的两根蜡烛都是黑的,烛身上刻出来一圈又一圈的螺旋纹路,在制作的时候,这些蜡烛里,都加入了能让蜡烛更契合仪式魔法的相应材料。 斯通不记得父亲说的那些材料是什么了,这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只是记住了不同蜡烛的颜色——而这种在阳光下会泛出点点晶莹的黑蜡烛,就是用于向那位天使祈祷的。 在所有的天使中,那位天使说得上是性格最古怪的,但是对于年纪更小的孩子,祂又似乎更为宽容,专门喜欢回应那些特别奇怪的祈祷。 只是相应的,那些获得回应的祈求,也往往以不符合常理的方式完成,让人哭笑不得。 在最后,一根比较普通的白色蜡烛被放置在中央,在三根蜡烛中,这是象征着“我”的蜡烛,至少这点斯通还记得。 斯通又低头,看了一遍被偷偷写在故事书封底上的祈祷语,他已经悄悄记住了这几句话的读音。 “然后是点燃蜡烛……” 男孩对着三根蜡烛发了会儿呆,试着效仿父亲那样,在上面搓了一下手指。 什么都没发生。 男孩只好翻出打火石,依次点上三根蜡烛,拿起那罐母亲用于做饭的橄榄油,从里面舀出了一部分,往每根蜡烛中分别加入了三滴。 烛火的光芒在“滋滋”声中放大了,斯通兴奋地抿起嘴,放下手上所有东西,将一碗煮过的盐水豌豆,放在了前方,然后郑重地捧起书本,念诵起来: “拨弄时光的指针; 遨游命运的影子;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一阵猛烈的气流在屋里涌动起来,蜡烛顶端的火苗,忽然间膨胀了数倍。 男孩顿了顿,下意识将手中的书本抓得更紧了,他继续学着父亲进行仪式时的样子,努力板起脸念道: “我向您祈求!祈求您赐予我庇护,保佑我对于逃掉课程的谎言不会被拆穿……” 然而斯通后面的话突然顿住了,他忘掉了后面仪式是什么,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仪式。 男孩呆呆地望着身前的蜡烛,就这么在原地坐了好几分钟,然后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桌面上的盐水豌豆,连带着整个碗,都不见了。 男孩低下头,看着自己两手空空,总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 一只乌鸦在空中打转,穿过一片灰色的云层,升上顶端后,耀眼的阳光便落在他的翅羽上,它整齐的羽毛因为反光,而呈现出五颜六色的黑。 在乌鸦的右眼外,有一圈清晰可见的白色绒羽。 享受着温暖阳光的轻抚,它继续乘着气流往前滑翔,直到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乌鸦才突然间俯身,一个猛翻扎入云层,如一团被地面吸引的黑石头,直直地向着下方落去。 当乌鸦看到云层下方,有一只悠闲徘徊的云雀时,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极其敏锐的动态视觉,足以让乌鸦清楚看见,那只云雀羽簇上浮动的光点。 云雀意识到有一片黑色的阴影在靠近,发出一声惊叫,立刻降低了飞行高度,试图与突然间落下的袭击者拉开距离。 然而这样的挣扎并没有起效,乌鸦的身影忽然从原地消失,然后直接出现在云雀运动轨迹的上方,看上去就像是云雀主动送上了门。 如鹰隼逮捕猎物那般,乌鸦猛地俯低身子,用黑色的尖锐爪子猛然扣在云雀的翅膀根处,在云雀恐惧的连声尖叫里,乌鸦强硬地拖着它往下飞去,黑眼睛里满是笑意。 云雀猛烈挣扎起来,拧动着翅膀试图挣脱乌鸦的束缚,乌鸦低下头,狠狠地啄在云雀的后脑上,撕扯掉带着光点的羽毛,让那些光芒消散在空气里。 两只鸟就这么扭打着,一同往下坠落。 下方是一片宏伟的山峦,一座修道院立于群山的顶端,它的存在本身有些突兀,但是却又与周围郁郁葱葱的山林浑然一体。 最终云雀还是失去了对抗的力气,只是不断发出凄厉的叫喊。而长着白眼圈的乌鸦抓紧手中的云雀,不顾它的意愿,也不在乎云雀那近似诅咒自己的尖叫,向着修道院角落的一片花园飞去。 乌鸦还刻意放开嗓子,让“嘎嘎”的沙哑叫声在半空响起,很是得意地宣告着自己捕到了不错的猎物,这次是属于它的胜利。 花园里种了不少橄榄树,而一个矮小的人影坐在葡萄架下方,白色石头雕刻的长椅显然并不舒服,不过那个外貌年幼的孩子,如同另一座雕塑般,安静地待在长椅上。 阳光与两只鸟的叫声,一同穿过葡萄架,让安坐的卓娅抬起头来,往乌鸦飞来的方向张望。 她没有看到乌鸦,而是看到一片漆黑如深谷的剪影,但如果仔细观察,那又是由十二环节的蠕虫抱团形成,只有右眼处带有破坏命运完整的唯一性。 “阿蒙。”轻柔的嗡鸣声从卓娅的头部传出。 乌鸦将云雀从爪子里扔下,让那只倍受摧残、脑袋带着凸斑的小鸟,充满畏惧地蜷缩在卓娅的臂弯内。 “胜利者”落到长椅旁边的空位上,只是一晃眼,那只羽毛光洁的乌鸦,就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位不请自来的拜访者,身上穿着黑色的亚麻长袍,右眼处贴着一副难以扣紧的单片眼镜,所以男孩时不时就会伸出手,去扶一下自己的镜片。 卓娅用手轻轻揽住惊恐的云雀,扶着它心脏剧烈跳动的胸脯,将双手合拢,把被欺负的小鸟盖在掌心的阴影中,让它逐渐安静下来。 阿蒙坐到长椅上,偏头看向卓娅,几十年过去,祂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在十岁之后,阿蒙也压制住了自身外貌的变化速度,但是时间依然执着地拉长了他的个头。 如果两人站起来,阿蒙完全可以俯视自己的“朋友”了。 朋友,一个很奇怪的词,但是从赫拉伯根藏书里的字典来看,两人间确实是这样的关系,就像乌洛琉斯是梅迪奇的朋友那样。 哦,还得加上亚当。 阿蒙四下望去,没有看到自己那位兄弟的身影。 现在的亚当经常处于“心理学隐身”的状态,除非祂主动走出来说话,否则除了父亲,没人知道亚当在哪。 阿蒙一转手腕,手中就多了一碗盐水煮过的豌豆,祂将豌豆放在手边,一颗又一颗扔进嘴里,咬着软绵绵的豆粒,学着卓娅的姿态,稍微仰头望着葡萄藤间的缝隙发呆。 这是个很暖和的夏日午后,很容易让人想起伊甸里太阳部落的那些日子。 所以阿蒙开口了:“今天我回应了一个信徒的祈祷,这是他献祭的东西,你可以尝尝。” “你满足了他的愿望?”卓娅当然没有办法尝尝,祂甚至连嘴都没有,所以卓娅只是捻起一颗豌豆粒,递到了那只云雀的嘴边。 “对啊,他希望自己的谎言别被拆穿,所以我偷掉了他对那件事的记忆,这样他就永远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谎了。” “他是你的信徒?” “肯定不是,那个男孩布置的仪式简陋到了极点,我本来该冲他生气的。但是他父亲是,我曾经回应过他父亲找回失物的祈求。”阿蒙说起这些话时,似乎还有点小得意。 可是卓娅却没有反应,只是捻起另一颗豆粒,喂给依偎在她手掌间的云雀。 阿蒙瞥了一眼被卓娅护在怀里,时不时低声鸣叫发出抱怨的云雀,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它不是你的分身,只是你用来探查的?” “是。” 阿蒙转了一圈眼睛:“哦,我好像做了不太好的事情。” 不过从表情和语气来看,祂完全没有任何真正的愧疚,只是出于应付这种场面,发展出了自己惯用的说辞,“保持神子应有的体面”——最后一句话还是赫拉伯根讲课时候说的,阿蒙觉得有道理,所以才会记住。 卓娅没有什么反应,这种对话在祂们之间重复过很多遍,然而下一次,阿蒙还是会做类似的事情,说类似的话。 果然,阿蒙毫无衔接地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你听说过‘荣誉之神’布拉德尔吗?” “知道,祂是巨人王的子嗣。”卓娅面罩下的光点逐渐流动起来,随即又恢复平静,“祂做了什么?” 阿蒙脸上有点诧异,但是祂展露的表情从来都做不得数:“你只是待在这里,也能知道那么遥远的事情?” “因为命运长河是……”卓娅的话停顿了两秒,“特殊的情况。” 从阿蒙充满思考的神情来看,祂又在琢磨什么试探的方法,所以卓娅主动问道:“祂怎么了?” “也不知道祂怎么想的,在父亲前几天确立‘巨人王庭’掌控权的时候,突然就冒了出来,竟然敢当众辱骂父亲!”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阿蒙的眼中多了一丝愤怒。 卓娅轻轻点了点云雀的脑袋,让这只小鸟完全安静下去。 阿蒙沉默了好一会儿,冷笑出声:“哈,所以祂落得了应得的下场。祂要永远守护父亲来到世间的圣地,永远不能停下徘徊的脚步,即使死亡也无法让祂从惩罚中脱离!” 卓娅的脑袋转动了一下,祂手中的云雀忽然展开翅膀,向着蔚蓝的晴空跃去。 “是啊,那是祂应得的。”嗡鸣声这样回答道,淡漠且平静。(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梦境:锚点 穿着漆黑盔甲的红发青年从另一侧走来,眉心那点血红的印记,反而更衬得祂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银发的青年并肩走在祂身旁,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赶上红发青年果断前行的脚步,一只眼眸清亮、羽簇泛着微光的云雀,正蹲在银发青年的肩头。 梅迪奇看到黑发的男孩时,显得有些诧异:“咦,小乌鸦?你怎么在这。” 阿蒙冲梅迪奇做了一个鬼脸:“呸,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在还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消失在原来的位置上,站到了葡萄架的顶端。祂完全不被重力所影响,仿佛站在顶上的并不是孩童的身体,而是一只轻飘飘的黑乌鸦。 在阿蒙刚刚闪开的位置上,爆发了一团红紫色的火焰,见到“小乌鸦”完整躲开了这样的偷袭,梅迪奇略显失落地砸了咂嘴: “啧,现在完全烧不到了,还是小的时候好玩。” 阿蒙反手一下抓握,却没能成功,祂瞥了眼梅迪奇旁边的乌洛琉斯,“解密”的能力足以让阿蒙迅速分析出眼前的情况,同样都是天使之王,如果梅迪奇运气太好,那阿蒙就很难从祂身上偷走什么。 即使偷走了,水银之蛇也能用“重启”的能力,短暂将这里的时间倒退到先前那一刻,让阿蒙失去偷到手的东西。 梅迪奇得意地揽着乌洛琉斯的肩膀,冲男孩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倒霉了吧?你以为这点小把戏我不会有所防备?” 那只云雀因为这个动作而受了惊吓,伸开翅膀迅速从乌洛琉斯身边离开,落向卓娅抬起的手掌。 “你们能来找卓娅,我当然也能来找卓娅。”阿蒙踮着脚,在葡萄架上走动起来,“这里又不是什么多隐秘的地方。” 梅迪奇哼了一声,看着乌洛琉斯走到卓娅的身前:“萨斯利尔大人让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那只云雀在卓娅的手掌间破碎了,细碎的光点瞬间涌入面罩内部,明暗交替间,传出来的声音都变得十分飘忽,带着空灵的嗡鸣声回响:“你可以告诉祂,没有变化。” 乌洛琉斯在原地思考了十几秒,他银色的眼睛短暂凝视着那条不息的河流,随后又问:“你有什么要我带的话吗?” 卓娅没想到会有额外的问题,乌洛琉斯很少有一时兴起的情况,不过祂还是平静地回答道: “不需要……全知全能的神注视着一切。” 原本在葡萄架上踱步的男孩窃取距离,忽然又坐到了卓娅的身边,笑嘻嘻地凑到两人的谈话里:“那是当然的,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的父亲。” 梅迪奇也走过来,冲男孩挑了挑眉毛: “我们得走了,还有任务呢!亚伯拉罕家的小子在漫游灵界的时候,遇到了一片很诡异的区域,我和大蛇要去探查一下情况。” “我可以去吗?” 梅迪奇反手就在阿蒙后脑勺上捶了一拳,作为预先给出的警告:“不要乱跑,等我们回来!听到了没小乌鸦?” 这点攻击力度,对神话生物来说根本造不成伤害,阿蒙甚至懒得去躲闪,只是在被捶打后,满脸气恼地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大声地冲梅迪奇抱怨: “还是会痛的!” 这也算是两者间一种奇怪的默契,如果梅迪奇发动的是火焰能力,曾经被烧过头发和羽毛的阿蒙,一定会躲闪。 但要是梅迪奇单纯用拳头教训神子,阿蒙有时候反而会故意被打中——然后再拿这件事去跟父亲诉苦。 梅迪奇可不信阿蒙嘴里蹦出来的任何一句话,祂抓了一把豌豆扔进嘴里,然后再度晃了晃拳头:“你也别想着欺负小麻雀,大蛇会去告诉萨斯利尔的!” “乌洛琉斯才不会,祂又不是你……”阿蒙嘟囔着,发现献给自己的祭品,一瞬间就被梅迪奇吃到见底了。 梅迪奇甩了甩身后披散的红发,转身往另一侧走去,几道火焰从他的发丝间逸散。 乌洛琉斯却又望了一眼卓娅,这对祂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展露担忧了:“我们要走了。” “嗯,我没事。”卓娅给出了十分冷淡的回复。 乌洛琉斯跟在梅迪奇身后,往修道院外的方向走去。 巨大的橄榄树向天空摊开手臂,树荫遮住了那条道路的尽头,坐在葡萄架底下的卓娅仍旧沉默。 直到看不到那两位天使的背影,阿蒙才收回视线,将碗里剩下的豌豆一点点吃光。 晒了数分钟的太阳后,一只单侧触须发白、翅膀纯黑色的蝴蝶,才悠然地从外面飘飞进来,落在阿蒙的膝头,几乎与祂黑色的长袍融为一体。 收到分身传来的消息,阿蒙又转头看向卓娅:“祂们走啦,真的走了。” “梅迪奇刚才说了,祂们有任务。” 阿蒙侧头望着数年来丝毫没有变化的躯壳,忽然很好奇卓娅平时都在想什么,正因为祂偷不到卓娅的想法,这样的好奇心便从未消减过。 祂伸出手,用指节在卓娅的头上敲了一下:“亚当曾经告诉过我,你在变得衰弱。” 卓娅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那只黑色的蝴蝶从阿蒙的腿上飞起,晃晃悠悠地落在卓娅的手指边,翅膀一开一合。 阿蒙觉得梅迪奇那句话还挺有道理的,祂也比较喜欢小的时候。 那时候卓娅还不会直接进行“重启”,不会直白地拒绝阿蒙的恶作剧,甚至愿意跟祂与亚当分享许多不在赫拉伯根藏书上的故事。 “你会消失吗?”阿蒙这么问道。 在逐渐有了信徒、让分身听了太多祈祷后,阿蒙也不断学习着属于人类社会的那部分知识,譬如生离死别,然而知道并不代表理解,祂从未经历过这方面的触动。 只有在看见卓娅面罩下的光芒时,阿蒙会想起这件事。 卓娅将头垂得更低了,让银色的发丝挡在脸前:“我不知道。” “父亲曾经战胜了很多古神。虽然人们不再提起那些古神的情况,但是祂们确实死去了,是吗?” “有生命的东西,就有可能死亡。”卓娅轻声回答道。 阿蒙有种预感,即使祂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追问下去,卓娅也不会给出更详细的回答了。 祂又环顾了周围一圈,没有察觉到亚当的存在,自己那位兄弟似乎真的不在这里:“好!那我们出去逛逛吧!” 犹豫两秒,卓娅还是摇摇头,面罩下的光点缓缓聚拢:“梅迪奇还说,‘不要乱跑’。” 阿蒙正了正自己的单片眼镜,义正言辞地说:“这不是乱跑,我们有明确的目的地,那就不算乱跑,只是离开了这座修道院。” 卓娅反而更加迟疑了:“这不是……” 阿蒙却直接打断了卓娅的话:“要说有问题,那也是梅迪奇祂没有说清楚,祂可以说明确地说,让我们不要离开这里,而不是‘不要乱跑’。” 卓娅犹豫了两秒,阿蒙却翻开手,将一本封皮粗糙的书敲到了卓娅的头上。 “这又是什么?”卓娅下意识问道,不太理解阿蒙这个动作的意义。 阿蒙收回手,晃了晃自己偷来的那本故事书:“是给孩子将故事用的书本,里面画着一些插画,你可以猜猜它讲的是什么故事。” 卓娅听了这话,竟然真的思考了起来:“是达日博格过去的事迹?在祂的国度里,这样的书流传应该最广泛。” “算是你猜对了一半,”阿蒙笑嘻嘻地说着,翻开了手上的封皮,当祂飞速翻动的时候,粗糙的纸张便“哗哗”作响,“云雀衔来橄榄枝、荆棘与花环,最终为主的事迹与决定所打动,留在了主的身边,赞颂主的过往……” 卓娅的头低得更深了,似乎祂并不太想听到这个,早已传遍大陆所有角落的童话。 阿蒙也注意到了祂表现出的抗拒,反而更加高兴地道:“你知道在有些信仰‘命运天使’的地区,祂们讲述这个故事或者供奉神明的时候,总会把你跟乌洛琉斯放在一起吗?” 说着,阿蒙停下翻动书页的动作,打开了一副简洁的黑白插画。 上面是因浸泡过特殊调制液体,才得以保存下来的简笔画,不过因为时间的侵蚀,画面内容有些模糊,只能看出一个穿白色长袍的十二翼天使,以及停留在祂手臂上、以线条替代光芒的小鸟。 天使的容貌和小鸟的外形都很模糊了,只是天使头顶那衔尾蛇一般带曲折的光环,非常容易辨认出是乌洛琉斯圣典中的形象。 片刻安静。 “我看不见,”卓娅这么说着,“我知道你在拿着一本书,但是我看不清楚它。” 阿蒙愣了一下,随即失望地将书本放下:“我觉得这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说不定乌洛琉斯是想用这种方法帮助你。” 祂的情绪完整地反映在话语里,让卓娅知道,阿蒙这份失落是真心的。 卓娅伸手,点了点阿蒙手上的书:“或者你可以讲讲,上面有什么。” “这就是一直以来我很疑惑的事情,我们都有锚,父亲、萨斯利尔,所有的天使们,我和亚当也都有信徒,为什么你没有呢?” 阿蒙随手一扔,随着一道柔光掠过祂的单片眼镜,那本书消失在空气中,成为了祂收藏“祭品”的一部分。 卓娅却为祂之前那句话,缓缓摇头:“因为我不需要……我从没想过要获得自己的锚。” 第一百一十章 梦境:一座城 “那就这么办,我们来给你建立锚点。” “这样合适吗?” 阿蒙也犹豫了几秒,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当然不合适,但是管他的呢。” 卓娅的头转向祂的方向,光点浮动间发出细碎的嗡鸣,但是祂却没有说话。 “相信我,如果真的有人发现,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阿蒙却凑过来,抓住了卓娅的手腕。 “我……”卓娅没有太抗拒手臂传来的拉力,随着阿蒙从长椅上站起身,“可是达日博格,你父亲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可能会很麻烦。” 这句话确实让阿蒙停下了动作,祂先前的犹豫,就是因为担心这件事可能被父亲发现。 不过很快,阿蒙就在心里,替这件事的可行性找到了说辞:“如果我们没做这件事,全知全能的父亲知道我们有这个计划,说不定早就会有人来劝阻我们。但是现在没人向我们发出警告,那就说明我父亲不在乎我们做的这件事……” 卓娅艰难地消化了一下阿蒙的思路:“因为没说,所以事后你就能找到借口,是吗?” “是啊,我父亲说过,这是我所属途径的特色,我总会试着跳出规则来思考。”阿蒙非常理直气壮地道。 卓娅头部的光点猛烈翻滚了一下,祂在是否要挣脱阿蒙的手之间,犹豫起来。 “怎么了?”阿蒙倒是早就总结出光点的剧烈变动,代表着卓娅出现了某种激烈的抗拒,这是最为好认的一种情况。 卓娅最终没有甩开阿蒙:“不,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离开这座修道院的范围,我就可以使用能力带你离开了。”阿蒙兴奋地道。 卓娅不理解祂为什么而高兴,但是这样的兴奋感却让祂重新放松下来。 阿蒙不是祂的仇敌,即使有相似的地方,也绝对不是…… “好,就按照你的计划。”卓娅轻声道,任由阿蒙拉着自己往修道院的侧门跑去。 阿蒙拽着卓娅的时候,脚步并不快,甚至是在耐着性子,刻意等待行动迟滞的卓娅。 单是能说动卓娅跟自己离开某座修道院,或者伊甸的范围,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这让阿蒙内心很是得意。 祂忽然推了一下单片眼镜,通过分析自己过于兴奋的心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紧紧牵着卓娅转过拐角的时候,阿蒙回头望了一眼,祂看到了葡萄架下方有一片阴凉的影子,微微扭曲了附近的光线。 然而当阿蒙眯起眼睛的时候,却又没看到谁在。 卓娅跟着阿蒙,就这样离开了落脚的修道院。 在祂们踏出修道院范围的瞬间,一道人影从葡萄架下方浮现。 十二、三岁的外貌比阿蒙要成熟几岁,个子也高上不少,淡金色的柔顺头发修理得很整齐,不像阿蒙的黑色卷发那样,带着点天然而来的杂乱感。 祂手上的羽毛笔在羊皮纸卷上缓缓游走,落下一行又一行工整优雅的字迹: “日积月累的相处,让祂们都对彼此放下了防备,因聚合本能而诞生的信任,被隐藏于本质冲突产生的厌恶间,却又早在无所察觉间落在祂们身后,推着祂们打破隔阂,更近一步走向彼此。 “从全知全能造物主的伊甸园,到种下宽容之果的葡萄园,祂们的背影从离开这里开始,在被救赎的大地上,留下两排并行的足迹,却又无人知晓祂们的秘密。 “祂们仅能看到对方所有的,却不知自身所改变的,飞行在天空下的鸟儿,眼中只有更辽阔的天空,并对彼此坚信不疑。祂们终将迎来美好的结局,这是合理的。” “童话作家”有条不紊地打磨着自己的能力,编织着一段被外力所影响的牵绊,让两者间拉起一条无形的绳索。祂们早就互为锚点了,然而这种影响相当隐蔽,并且都在使对方偏离原本的自我。 就长久而言,这真的是好事吗? 橄榄树的枝条因为风吹而作响,像是“沙沙”低语着不可知的未来。 亚当手中的羽毛笔逐渐停顿,祂凝视着自己写下的东西,随即折返回去,划掉了“并对彼此坚信不疑”之后的所有句子。 祂重新写下了另一段句子: “然而‘欺诈之神’的敏锐本能,让阿蒙已经觉察到了什么,祂终究要留下自己的后手,占据天平两端的优势……” 羽毛笔停顿在羊皮纸上,悬空了很久。 如果是悲剧,那祂还能算是童话吗? 亚当的羽毛笔点在纸面上,却一直没有沿着那句话往下延伸,即使脑海中有着十分“合理”的思路,祂也难以将其完全落成词句。 —— 离开修道院的范围后,两人便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山间小路,负责带路的阿蒙笑着问卓娅:“如果是你,会选择什么方法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云雀的话,飞过去。” “但是你现在可是以原本的‘壳’走出来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以这样的形态远行过。” 直到祂们来到一处偏僻的空地,阿蒙才停下脚步,那只蝴蝶不知道又从哪冒了出来,跟在两人身边。 阿蒙在修道院附近留下的分身,都表明没有任何异常,祂们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阿蒙撇了撇嘴:“我敢说,我那位兄弟刚才一定也在修道院里。” “其实,祂一直都在,就在橄榄树边上……” “真不知道祂又想写些什么。”阿蒙不太高兴地嘀咕了一句,随即又冲卓娅炫耀起来,“不过有祂的帮忙,我们偷偷溜出来肯定没谁会发现了。” “达日博格和切尔诺伯格会知道……” “萨斯利尔不会怪我们的,相信我,”阿蒙笑嘻嘻地说着,丝毫不担心,“毕竟我做这件事是基于关心你的目的,你说对吧?” 卓娅沉默了好几秒,疑惑地反问:“你不是因为觉得有趣吗?” 阿蒙脸上笑容不变:“对了,我们不用走过去。既然分身都已经待在了各自的位置,我直接带你过去就好。” 祂并不是思维跳脱,只是单纯不想回应先前卓娅的问题,有时候阿蒙也很奇怪,明明卓娅并不是多缜密的性格,甚至跟乌洛琉斯一样让人迷惑,却总能无意识间掌握到事情的关键。 阿蒙不乐意将这种能力当成好运的一部分。 卓娅也不介意,温和地接着阿蒙的话:“好,请你带路。” 阿蒙抓紧了祂的手,下一刻,周围的景象急速变换起来,遮蔽头顶的树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明媚的阳光。 卓娅的身体在不断轻轻晃动,面罩下的光点像是波浪般上下起伏,显然祂很不习惯这样的“旅行方式”。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距离太远,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到,卓娅会更愿意选择平稳些的行进方法。 孩童外貌的神子注意到卓娅身体前倾,看到光点不断晃动着,知道卓娅随时可能直接栽倒在地面上,就没有松开握住的手。 祂们正站在一处三层石楼的顶端,从这处宽阔石楼不远处就是训练场的布局来看,这里有很大的概率是一座教授通识课的学校。 “这里就是梦城,除了我父亲,祂们也会信仰乌洛琉斯。”阿蒙这么说着,指向城里那座黑色的小教堂,“非常小的城市,一般来说,只要看教堂与修道院的数量和规模,都能推测出城市相应的人口与面积。” “你很了解这里。”卓娅轻声说道,不过祂的声音非常恍惚,脑袋里的光点仍然在不断波动。 “你为什么要将它们都存储在脑袋里呢?”阿蒙伸手点了点卓娅的面罩,“它们不会影响你的感知吗?” “它们是一种防御手段,效果……也包括阻止你偷窃我的想法。” 阿蒙笑了笑,只是祂的语气更多透出的是不满:“真是直接。” 一只徘徊在教堂上方的乌鸦,忽然偏转方向,往阿蒙与卓娅所在的地点飞过来。 这只黑色的乌鸦落在了阿蒙的肩头,发出沙哑的叫声,在乌鸦的右眼外有一圈白色的绒毛,看上去让祂显得很是奇特。 阿蒙冲乌鸦点点头,于是那只黑色的鸟重新飞起,又向着修道院的方向离开了。 “我在很多城市都留了分身,用来回应祈祷或者观察居民们……我父亲说多了解自己的信徒,对我也有好处。” 阿蒙这样说着,然而祂自己都不太相信这句话,只是依着对父亲的尊敬与崇拜,愿意耐心地对父亲告诉自己的事进行实践。 卓娅点点头,沉下思绪,让那条命运长河逐渐展现在自己的感知中,无数命运的水滴汇聚出遥远的未来,祂安静地观察着。 阿蒙也在观察卓娅的那些光点,丝丝缕缕的银色水波浮现时,它们便像极了吐丝作茧的毛虫,不断震荡出细微的涟漪。 阿蒙没有忍住,只是祂的手指开合间,抓握到的银光飞快消逝,完全无法停留。 卓娅停下了注视命运长河的举动,然后安静地望着阿蒙。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很好的城市,”卓娅轻声说道,“很平和。” “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说法,在父亲的光辉下,每座城市都很平和,没有差别。”阿蒙笑着摇摇头,牵着卓娅往房屋边缘跳下去。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日落了,有的人会聚在那里祈祷,我们去广场走走。” 在欺诈了下落时的自然法则后,祂们的身体轻柔地飘在空气中,好似永不会落地的羽毛。(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梦境:乌鸦说 天空逐渐变得昏黄,在进一步融进黑暗前,所有将要向“命运天使”祈祷好运的人们,已经聚集在宽阔的广场上。 这座名叫“梦城”的城市没有太多的固定人口,它起初只是个小村子,因为处在被规划的道路附近,才成为往来运输的中转点,在最近十几年才发展起来。 商人们也对好运有着格外的偏好,总喜欢向“命运天使”祈祷旅途平安,才会将这样的风俗带到这里,直到它从一座村子发展到城镇,建立主的修道院后,这种习惯也随即被保留下来。 另一方面,也并非所有人都会来参加日夜交替时的祈祷,这只是部分人的日常生活,不是强制参与的活动。 “不过在这里,每年都有固定的一天,他们会在广场上举行‘好梦祭礼’,集体向‘命运天使’进行祈祷。我不知道乌洛琉斯平时怎么处理祷告的,但是在那一天,祂似乎会统一回应这些有‘好梦祭礼’祷告习惯的居民。” 阿蒙一边解释着,一边拉着卓娅挤过人群,没有人看到祂们,或者说,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孩子身高的外来者。 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阿蒙在跟亚当相处够久后,用“偷盗者”的能力,对“观众”的心理学隐身进行模仿。 通过偷走两人的存在感,窃取范围区域内他人对自己与卓娅的认知,欺诈物理上的规则等等,这对现在的阿蒙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即使阿蒙仍然保持着孩童的外貌,那也只是为了让父亲高兴,便于向父亲撒娇讨要自己想要的特权。 虽然阿蒙自己从不觉得,但祂确实也与伊甸成长的那个孩子越来越不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时之天使”。 “好梦祭礼……”卓娅低声念道。 这个词语触动了某种记忆,阿蒙能从卓娅犹豫的声音里观察到这点,虽然很细微,但是卓娅的语气比平时要更加柔和,像是在怀念什么。 阿蒙记住了这点,却没有立刻询问卓娅,反而继续介绍下去: “‘好梦祭礼’,就是字面意思,他们会跟平时一样聚在这里,然后祈祷‘命运天使’赋予一场好梦。在那一天,人们能得到他们所渴求的真实梦境,而且在梦里保持清醒,即使醒过来也不会忘记。 “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梦境中成真,我窃取了部分信徒相关的记忆,记忆中的梦境仍然无比真实。说实话,我一直不理解乌洛琉斯是怎么做到的。” 祂们绕过过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站定到广场的边缘,那个男孩被他的父亲架了起来,正坐在那位父亲的头顶,手上攒着亚麻色的头发“咯咯”傻笑个不停。 阿蒙的目光在那家人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转向旁边的卓娅:“你觉得那种‘好梦祭礼’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乌洛琉斯能做到这一点,跟‘命运’与另一层世界的运转规则有关,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其间关联。” 阿蒙迅速想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那我可以从你身上偷出相应的能力吗?如果我能直接应用那种能力,或许就能理解你无法解释的部分了。” 卓娅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行,做不到的。” 祂没有进一步解释其原因。 广场上逐渐安静下来,就在天色将近转黑的时间点,穿着黑色牧师长袍的中年人走出教堂,来到众人聚集的广场前方,站到带有垫脚石的圆台边。 所有站在原地的居民都仰起头,望向这位早就很熟悉的面孔,等待这一切的开始。 牧师向着人群张开双臂时,手中还怀抱着造物主的圣典,祂的神态很虔诚,符合一位牧师应有的样子: “很高兴再一次于此见到你们,我亲爱的的兄弟姐妹们。新的一天即将过去,夜晚的时间很快就会到来,愿创造一切的主在天享光荣,全知全能的神垂怜我们,使我们得以在世享平安……” 阿蒙用手肘推了推卓娅:“这不是完整的弥撒,他们简化了这个流程,在原本的风俗上加上了额外的祈祷。” “达日博格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卓娅温和地回道。 “我父亲当然不在意,只是我很讨厌那个牧师的野心,” 阿蒙若有所思地望着人群前方的中年人: “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虔诚,甚至曾经放弃过成为苦修士的机会。他会来主持教堂,更多是为了享受能被人们尊敬、被人们称赞的生活。 “这个可笑的家伙,他没有能力去往更宏伟的几座城市,所以只好待在这座小城里。 “我曾经偷走过一次他的梦境,说实话,我偷过不少人的梦境,不论他们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那些梦境中的欲望都显得更加真实。” 卓娅没有说话,细碎的银色溪流从祂的面罩下浮现,很快又消散在祂的注视间:“不过他同样也立下誓言,并一直履行了那个誓言,将一生都献给他的‘主’。” 阿蒙轻轻笑了一声,但是却不含任何恶意:“能直接看到事情的发展与未来,那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是不是很没意思?” 那位牧师已经开始诵读圣典的片段,今天他选择的,是那对年轻人劝告的部分: “光令人爱慕,能够享受阳光是多么愉快! “要为每一年的寿命感恩。无论你活在世上多久,要记得,死是更长久的。将发生的事情都是空虚的。” 卓娅低声反驳了阿蒙先前的那句话:“我能看到的东西仍然是有限的,乌洛琉斯也同样是这样,我们有所欠缺,无法触及真正的命运尽头。” “但是你与命运的关系比祂更紧密,”即使没有任何人听得到祂们的谈话,阿蒙还是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在防备有人可能偷听似的,“你们之间的命运不会互相干扰吗?” “不会,我会协调这样的干扰,这是我本就拥有的能力。” 淡淡的嗡鸣声响起,阿蒙很轻易就理解了卓娅的意思,这并不是因为途径能力的影响。 “那放在你身上,命运究竟是什么?”阿蒙好奇地问道。 卓娅摇摇头:“命运在我们这样的人眼中,与时间、空间这样的度量衡没有差别。” 阿蒙安静消化着这几句话,又意识到卓娅回避了问题的重心,对自己绝口不提。 那个牧师的声音仍然穿过人群,悠扬而清晰地传来,在安静的广场上,如同某种平息纷杂思绪的熏香: “年轻人哪,快活地过你青春的时光吧!趁年轻时欢乐吧!随心所欲做你喜欢做的事吧!但是要记得,上主要按照你的行为审判你。 “不要让任何事使你烦恼,使你痛苦;因为青春不能长驻,是空虚的。 “趁着你年轻时,要记住你的创造主。趁着衰老的年日未到,你还没有说‘活着毫无意思’, “而太阳、月亮、星辰还没有失去光辉,雨后的云彩尚未消逝时,你要记住祂。” 阿蒙抬手,抓住了一只在人群边缘徘徊的硬壳甲虫,他偷走了这个小东西飞行的能力,让它只能不断在手上胡乱爬动。 盯住在掌心里挣扎着想翻过身的虫子,阿蒙小声地说: “我会欺诈他们祈祷时候的指向,让最终目标变成你,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卓娅安静地望着广场上那些人们,只有少数人是独自来的,大部分居民都跟熟悉的亲人或朋友倚靠在一起,聚成鲜明的小圈,仿佛雨后会拥成一团,从树根底部长出的菌菇。 他们倾听神父读经的时候,有的人闭紧双眼嘴唇微动,有的人神色安详地望着神父,那身黑色长衫正逐渐在夜色中变得模糊。 在这样越发安静的环境里,他的诵念声反而越来越响亮: “…… “那时,银练子断了,金灯台破碎了,井里的吊绳断了,水罐在井旁砸烂了。 “我们的身体将归还尘土;我们的气息将归回赐生命的上主。 “空虚,空虚,传道者说,一切都是空虚。”* 阿蒙随手一弹,那只甲虫像是弹珠一样飞了出去,但也同时获得了被归还的飞行能力。 受到惊吓的甲虫疯狂地扇动起翅膀,甚至顾不上去校正飞行的方向,就直接扑到了附近某人的脸上——这个倒霉蛋,就是那个被父亲架在肩膀上的男孩。 突然有虫子撞到眼前,男孩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叫,松开了环在父亲头顶的手臂,在仓皇间往后倒去。 不过他的运气倒是没有那么糟糕,男孩身后是一片茅草堆,他直接摔在上面,然后就被紧张的父母围在了中间。 附近的几位居民带着埋怨地回过头,不满有人打扰了这么严肃的时刻。 阿蒙却没有回头,就好像这件事并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一样。 那位神父的声音,从他被夜幕涂抹的身影传出来,至少眼下这一刻,他专注于此,不会被任何外界的事情所干扰: “一切的话都说完了,总结一句:要敬畏上主,谨守他的教诲,因为这是人人应尽的义务。 “我们所做的一切,或善或恶,连那最隐秘的事,上帝都要审判。” 卓娅拉了拉阿蒙的袖子:“如果你不怕,那就这么做吧。” “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阿蒙正了正右眼的单片眼镜,满脸期待,“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别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兄弟,好吗?” “好。” *《传道书》11:7-12:2,12:6-12:8,12:12-12:14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隐匿者 教堂里的光源重新被点燃,散发出柔和的暖意。 白色亚麻长袍往后退开,被胡子遮挡大部分面容的神父眼眸清澈,望着身前刚刚被点燃的烛火,向坐在第一张长椅上的人影发问: “你让祂带走了一部分‘介质光’。”亚当这么说着,缓步走向那个垂着头的身影。 “嗯,处理一些‘隐秘’的遗漏。我并未告诉那个分身,只是祂们总是习惯性想要偷窃,我便顺势让祂带走了一部分。”“艾丝特”紧闭着双眼,她先前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此刻眉头紧皱着。 脚步声逐渐停下,亚当却没有再靠近卓娅的方向,而是坐到了过道另一侧的长椅上:“你对他很信任。” “艾丝特”的睫毛剧烈抖动起来,但是她仍然闭紧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正被困在噩梦而挣扎,然而她嘴边无意识间上弯的表情,使她压抑着的痛苦又隐隐显露: “我只是了解他……他们。如果说世界上有谁了解他们,很可惜,只剩下我了。即使是他们之间,彼此也都是陌生人。” 亚当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祈祷,祂只是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同样低下头来,注视着身前的地面。 “艾丝特”不需要依靠视觉,感知便足够了,从那个身影的虚幻程度,她能轻易判断出坐在另一侧长椅上的,只是一个人格分身。 “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他还会信任你吗?” “因为阿蒙的小把戏,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亚当在胡子底下露出一个微笑,有意识地忽略了那句话中的抱怨:“我见过你作为‘命运’选择的前一人,非常有勇气,也非常果决。” “艾丝特”的声音里响起了一点嗡鸣声:“即使我没能跟着他进入现实世界,你还是选择在他身上下注了。” “因为我们都清楚,‘命运’的选择总会成真,混乱而不可控的概率,在骰子落地的时候就会变成可能性。” 见“艾丝特”对此保持了沉默,亚当叹了口气:“就像你了解他们那样,我也了解你。”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 “艾丝特”的话中断了,就在她试图睁开眼睛的时候,发梢的光点猛然脱落。 数道带有破碎痕迹的莫比乌斯环,直接在“艾丝特”身边黏连到一起,然后又因缺口而破碎,这样古怪的异动,甚至有往整个教堂扩散的趋势。 亚当抬起头,金黄而漠然的竖瞳锁住“艾丝特”的身影,同时也锁定了所有往外散播的光芒。 然而祂并没有使用“安抚”,反而使用了更具攻击性的“心灵吐息”! 空气中飞舞的光点被卷入无形的透明吐息间,颤抖着安静下来,缓缓飘回“艾丝特”的头顶,“艾丝特”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也不再尝试睁开眼睛的举动。 亚当再度释放“安抚”,并感受着对方又一次沉入恍惚的意识:“你也同样信任祂吗?” “不,神明才是不可信的。” 亚当眼中的竖瞳逐渐恢复圆形:“你觉得这么做的话,祂真正会怀疑的,是你还是我?” “艾丝特”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她抬起手,轻轻触碰了自己的额头。 然而亚当并不需要回应,祂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说到底,我与祂的利益是一致的,祂同样需要一个机会。” “我对‘介质光’的约束力越来越弱了。”“艾丝特”轻声说道,眉头又有要皱起的趋势。 “因为你的人选也会反向影响它们。”亚当温和地说道,“毕竟随着他的晋升,它们就会天然倾向灰雾真正的主人,而不是附庸。” “艾丝特”放下手,嘴角微微勾起:“是啊……” 片刻沉默后,亚当本以为“艾丝特”又一次回到了梦境中,却没想到听到了一句疑问: “那你呢?赫尔斯对圆满有着极强烈的渴望。” “很可惜,我无法占据上风,所以我不会同意这件事。”亚当面色沉静地回答道,“我现在等待的成神时机,也是为此做出准备罢了。” 停顿两秒,亚当从长椅上站起身,走向前方的巨大十字架:“即使阿蒙知道,祂也只会更坚定地帮助我。” “是吗?”“艾丝特”嘴边的笑意更明显了。 “你这样的心态,我会很担心你的状况……卓娅。” 随着亚当低沉的声音念出这个词,“艾丝特”的身体软软地往后倒去,彻底落入更深的梦境之中。 凝望着她的眼睛平静而清澈。 —— 生活中总是有些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但是这种情况他真没见过。 克莱恩这么想着,将土坑旁边那只充满畏惧的云雀捧到手中,而心虚的诺恩斯不断发出低声的嘤鸣,几乎要将头埋到翅膀底下去了,单纯听那声音,是真显得楚楚可怜。 但前提是,忽略这个小家伙刚才在做的事情。 克莱恩扫了眼地上那处用爪子刨出来的土坑,它还不够深,远不够埋住旁边那具已经僵硬的云雀尸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诺恩斯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我早该习惯了……但是它怎么就不肯开口说话?不然我就直接问它这到底怎么回事了。 克莱恩满脸冰霜地瞪着手上的云雀,让诺恩斯逐渐闭上嘴,将头缩得更低了。 就在几分钟前,克莱恩通过秘偶的眼睛,发现了在后花园里鬼鬼祟祟的云雀。 自诩为一位负责任的饲养者,他平日里早就总结出诺恩斯每日的行动规律,知道这只小鸟不怎么在后花园停留。 今天看到诺恩斯特地跑到花园,还不是待在树上唱歌,而是一头扎进灌木丛间,克莱恩当然会对此感到疑惑。 灵性直觉给出了一点温和的反馈,克莱恩不再犹豫,瞬间跟秘偶调换了位置,以免错过这个抓住诺恩斯的时机。 他虽然是这只小云雀实质上的饲主,但是却很少有限制诺恩斯做什么的时候,而这只鸟的任性程度,又恰好踩在了克莱恩的放纵底线上。 克莱恩并没有直接挤进灌木丛,而是收敛了自身的动静,将附近的一只蚂蚁转化为秘偶,让它穿过树丛后面,去看看传来响动的地方。 不过在看到那只云雀尸体的瞬间,克莱恩再度与蚂蚁秘偶交换了位置,直接站到了诺恩斯身后。 诺恩斯似乎有所感应,然而回头的瞬间,看到站在身边的就是克莱恩,这只云雀发出了几乎要刺破人耳膜的惨叫声。 这除了被抓到干坏事的现场,几乎很难有其他的解释理由,克莱恩甚至还是第一次看到诺恩斯如此惊慌,它的羽簇全部倒竖起来,看上去像是成了个冲天冠。 这算什么,鸟赃俱获?不对不对,这是另一只鸟的尸体……这只云雀又是哪儿来的? 说实话,眼前这一幕还挺好笑的,多亏了“小丑”能力很有效地帮克莱恩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他阴沉着脸,让自己表现出相当生气的样子。 果然,诺恩斯更加胆怯了,还试图蹦到另一只云雀的尸体前,展开翅膀挡住它。 克莱恩俯下身,冷着脸问:“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诺恩斯颤巍巍地摇着头,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随时可能哭出来。 克莱恩却眯起了眼睛:“不要故意装可怜,你最好解释一下自己做的事情。” 自从经历过光茧中人的梦境,又在那处“城市大厅”里见过光点的异常,克莱恩发现他与诺恩斯之间建立起了更紧密的联系——两者之间的交流变得更有效了,他现在已经能理解大部分诺恩斯的鸣叫声,包括云雀眼神与动作间的含义。 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收获。 当然,也有不那么友好的地方,比如诺恩斯被关在屋外的时候,骂人的声音总会格外响亮,即使被克莱恩训斥了好几次,也丝毫不改。 诺恩斯落在克莱恩摊开的手掌上,用翅尖向着地上另一只云雀晃了晃,小声地叫唤两下,却又紧紧闭上了嘴。 “你说它们出来这是为了送一句口信……” 克莱恩立刻联想到之前在他与赫温·兰比斯战斗时,有一只云雀飞到了子爵府,与“正义”小姐见过一面,并以“恋人”的声音与奥黛丽对话,拜托那位女士带了口信给“愚者”。 而那口信当然不只是给“愚者”的,是给我的。克莱恩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在送信的使命完成后,为了防止后续可能出现的追踪,这只云雀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不过这只云雀还知道找到诺恩斯,让自己的同伴帮忙掩藏遗体,是因为它们之间也有我不清楚的联系方式,还是因为……艾丝特知道我住哪,所以它们也知道? 克莱恩捏了捏诺恩斯的尖嘴:“我知道了,这件事确实不怪你,你只是碰巧遇上了,是吗?” 诺恩斯点点头,又迟疑地叫唤了两声。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会帮你处理它的尸体。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埋起来?它还会出现什么异变吗?” 就克莱恩看来,最好的处理方法其实是焚烧,那样留下的痕迹更少,也不会有被野生动物翻动土坑的可能。 诺恩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倒是让克莱恩想起,曾经某人也说过“埋起来”之类的话:“所以你都从她哪里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光明外 神弃之地,白银城。 议事会的首席,科林·伊利亚特坐在沉重冰冷的石椅上。 就在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短暂的会议,六人议事会已经做出进一步探索巨人王庭的决定,所以下一次前往下午镇营地的时候,必须得准备更加齐全的人手。 下午镇的营地,已经基本稳定下来,种上了那种会发光的巨大灯笼蘑菇后,只要是有光照的范围,就再也没有怪物出现。 那张初见规模的地图上,大量隐藏特殊危险的区域被涂上带颜色的标记,其中有一长段打着问号的线条,那是一条经由“衰败森林”、“荒芜隧道”进入王庭的秘密道路。 那条通道是由某个年轻人上报的消息,科林替他隐瞒了这件事。 在看到那个年轻人一脸忐忑地走进屋子时,作为颇有经验的白银城首席,科林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来意: “你已经考虑好了。” 戴里克·伯格没想到首席会直接看出他来的目的,不由得愣了一下:“是、是的!我选择‘生命手杖’。” 在上一次,戴里克将那条通道的消息交给了首席,换取了“成年心灵巨龙的完整大脑”,并且知道首席愿意再给出“耕种者”途径较高序列的魔药配方,以回报那个消息本身的重要价值。 在那个时候,首席就承诺可以提供给戴里克一件“圣级封印物”,而这件封印物的作用,就是提供给“愚者”先生,从那位神明手中换取造物主的十字架。 听到戴里克的选择,科林点点头:“对面的房间是空的,在那边等我,我先去将‘生命手杖’取过来。之后注意安全。” 这就是在变相提示戴里克,“圣级封印物”本身很有威胁性,接触时要格外小心,布置献祭仪式的时候也要谨慎,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虽然圆塔内部很少有人频繁经过,但是向一位隐秘存在祈祷,始终不是能大张旗鼓的事情。 “我明白!”戴里克用力点点头,随即就走出门去,按照首席所说的,推开对面那间房屋的门。 仪式所需的材料都准备好了,戴里克先前忐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希望“愚者”先生能对自己提供的封印物满意,毕竟戴里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很快,科林带着一个半人高的泥偶,走进戴里克所在的房间,五官简陋的人形魔像步履僵硬,手上高高托举着一段原木色的手杖。 如果不说它是手杖的话,这看上去就是一截粗糙的木头棒子,仿佛是随手从路边捡起来的长棍。 科林沉默地冲着戴里克点点头,便走出了房间,他不会全程参与戴里克的献祭,这也是对那位隐秘存在的尊重。 戴里克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仪式,他对这样的流程早就很熟悉了。 那具会活动的黑色泥偶将手杖抬起,放置到祭坛上。 戴里克念诵了“愚者”先生的尊名,等待着那虚幻大门开启又关闭,直到房间里涌动的气流平息,戴里克才重新抬起头,看到“生命手杖”已经消失不见,原处留下了一个布满铜绿色的十字架。 这副十字架上,环绕着荆棘状的尖刺,十字架的名称、使用方法和负面效果,直接出现在戴里克的脑海中。 这个年轻人在激动之余,诚挚地感谢并赞美了“愚者”先生,然后才走到祭坛前方。 触碰到“无暗十字”时,戴里克感觉到一点柔和的暖意,似乎从手指一直传到了心底。 他谨慎地摩挲着这把十字架,想起的却是被闪电划亮的天空,和在天空下努力存活的城镇。 白银城一定不是特例,我们并不孤独,是吗,“愚者”先生? 戴里克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才迅速收拾起仪式现场。 几分钟后,首席所在的房屋又被敲响。 “进来。” 科林·伊利亚特低沉微哑的声音传出,戴里克才推门走入,将刚刚获得的十字架展示给首席: “首席阁下,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是主遗留的物品。它叫‘无暗十字’,只要让十字架上面的荆棘染上持有者的血,就可以使用能力了。” 科林立刻站起身,从戴里克手中接过了十字架,在戴里克介绍这件物品的相关信息时,这位面带皱纹的战士只是安静倾听,沉默地端详着它。 科林将大拇指按在荆棘上,血液流淌过十字架,让那斑驳的锈迹从外侧剥离,展现出一片纯净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神圣而光辉,这确实是来自造物主的物品。 这样的气息在过往两千多年从未出现过,至少在科林的一生中都没有,但是在白银城,仍然遗留有不少用于祭祀“全知全能造物主”的东西,与这副十字架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模一样。 作为少数能接触到那些物品的人,科林有足够的自信,他绝对不会认错,也不会忘记主的气息。 然而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饶是这位饱经风浪的首席,依然展现出一丝沉痛:“这确实是,主的……物品。” 某个词堵了一下胸口,就再也没法被说出来。 戴里克也被首席身上的情绪所感染,原本因为获得“无暗十字”而开心的他,一时间显得很是落寞。 科林忽然抬起手,将那具十字架压在戴里克的心口,那温暖的光芒几乎点燃了年轻人的心脏。 老首席的声音比之前要更沙哑,但是却无比坚定: “主的物品回归,这是一个征兆,我们即将迎来曙光的征兆。” —— 祂来到这里,便是大地将起刀兵的征兆。 夜色深沉,街道寂静无声,一只蹲在大桥桥头的乌鸦转动眼睛,打量着不远处的街道,视线落在穿梭阴影的人头顶。 全黑的斗篷遮盖着男人高大的身形,却又在走动间,时不时露出下面另一层鲜红的披风。 一张用黑铁打造,款式近似盔甲遮面的面具,戴在他的脸上,只露出一对火焰般发亮而锐利的眼睛,带着少许轻蔑地扫视着贝克兰德的街道。 虽然索伦和艾因霍恩两家先祖的嘴不在脸上吵架了,但是在这具身体的脑海中,祂们仍然喋喋不休地诅咒着长久占据上风、掌控了身体行动的梅迪奇。 不过在这样试图争夺自由的拉锯战中,索伦和艾因霍恩的情况即使处于下风,也多少会影响到同困一体的梅迪奇。 梅迪奇是与灵教团的人一同潜入的贝克兰德,这是一次各有所图的合作,这份合作关系也不稳固,但是有了因斯·赞格威尔的事先接触,红恶灵很轻易地找上了灵教团的人,表示愿意替他们人造死神的计划提供支持。 这自然也有前提,梅迪奇所谋求的目标,是“猎人”途径的高序列特性,比如鲁恩皇室手中的那份“征服者”,灵教团也得协助这位恶灵在鲁恩的行动。 然而双方都怀有巨大的戒心,这就注定了这种合作关系,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 随着脚步声渐渐接近,那只乌鸦似乎感到了不安,它张开翅膀,向着西边的方向起飞。 一团火光毫无预兆地在空中燃起,将那只乌鸦彻底烧成灰烬。 “真可惜,不是小乌鸦啊。” 梅迪奇轻笑了一声,未去管那团坠入河流的火焰。 —— 桌上的烛焰莫名跳动起来,使屋里的阴影突然被拉长,扭曲盘旋着跳起舞。 瑞比特揉了揉眼睛,回头望向窗户的方向,一阵微风从街道上吹进窗口,他跳下椅子将窗户关紧,拿起单片眼镜飞快扫完最后一段文字,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个细小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间:“你最好尽快离开贝克兰德,这或许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会的,”瑞比特闭上眼睛,轻轻按摩着眼周,每次使用那片单片眼镜进行“学习”,都会让男孩格外疲惫,“虽然这里说不上家,但是这是我最为熟悉的地方,我不可能放弃这份优势。” “我很少有这么真诚的时候,但是再待在这里,你很可能会死。” 瑞比特重新睁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不是正符合你的期望?等我死掉,你不就自由了吗?” “不是那样的,没那么简单,”瑞比特脑海中的声音有些困扰地回道,“你身上有她的庇护,如果不是你主动放开限制……” 瑞比特没有等到那个声音解释,索性坦率地询问起来:“所以你这几天一直说的预感,到底是什么事情?” “鲁恩的局势已经非常紧张了。” “好吧,报纸上也有在说,那些黑帮手下的孩子们也在讨论,我们的邻居们可不怎么友好。” 瑞比特思考了片刻,却又摇摇头:“但是我不觉得有那么紧张,我还及得你笑话我时说的话,报纸上的东西是百分之七十的谎言。”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响起来:“战争很近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在这之后,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瑞比特望着桌上的书本,还有练习书写用的纸张,在书桌前呆呆地坐了更久。 战争,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警钟鸣 今天也是个阴天,对贝克兰德来说是很普通的天气,“秋高气爽”的日子,对住在这里的居民们来说有点奢侈,除非是去往郊外的贵族庄园,否则这里大部分时间都与阳光无缘。 只是今天的天空里,还有些别的东西,就像是风景画外沾上的一片灰尘,让人觉得十分突兀。 但是随着那些飞行物越来越近,那些尘埃般的黑点逐渐放大,直到可以被下方蚂蚁般的人群看清楚。 鲁恩自己当然也有飞空艇,因为可以飞行的特殊性,这种交通工具大多都被军方严格管制。 而今天,那些覆盖着深棕色涂料的飞空艇,正从北方一路靠近贝克兰德的上空,在飞空艇上,绘制着斜条纹的红、白、黄三色标志——至少对鲁恩来说这种图案绝不陌生,这是弗萨克的国旗。 居住在北区和西区的贵族们,统统接到了来自黑夜教会或者风暴教会,联合政府进行“防空演习”的邀请,让他们尽快前往附近的大教堂。 当绘制有弗萨克国旗的大量飞空艇,从北边的天空接近贝克兰德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只是路过。只是远远望去,那飞空艇就像是大片即将蚕食地面的蝗群,所有注意到它们的人,都难以压抑住内心的惶惶不安。 战争无形的钟声奏出巨响,回荡在上空。 然而几座大教堂所在的位置,似乎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对有底气的教会们来说,非凡力量是最有效的倚靠,此时已经被对方挑衅到了眼前,性情暴躁的风暴教会,更难以忍受这种行径。 从圣风大教堂上空,风声一响,便直接凝聚出青黑色的巨刃,勾勒出一道道斜切而过的月牙,直冲天空上方飞起。 这些试图收割生命的利刃靠近时,却在飞空艇编队的气囊外,撞上了一层无色的防御,所有的攻击都被挡在外侧。尽管巨大风刃一次又一次飞起,试图冲击那防护,却只是让飞空艇变得摇晃,没能成功击穿它们。 当飞空艇的炮口、机枪口、投掷口先后打开,瞄准下方时,一阵猛烈的飓风在圣风大教堂周围掀起,夹杂着霹雳作响的闪电,这阵风暴直接卷向了上方所有的飞空艇,迫使它们在浪潮般的气流中颠簸起伏。 然而这样的攻击再度被化解了,血色与锈色交织的光芒交融显现,只是一瞬间,就笼罩住了所有制霸天空的飞艇,将它们全部联结起来——这是“战争主教”的权柄,聚集战友的力量,形成一个整体! 弗萨克皇室的艾因霍恩家族,掌握着以战争为化身的“红祭司”途径,然而苦于长久的和平,他们很久没有促进序列一“征服者”的天使诞生。 现在由他们来率先掀起战争,试图动摇贝克兰德与鲁恩的安稳局面,似乎从哪方面都是很合理的事情。 有了彼此间的“心灵沟通”,这群弗萨克飞空艇很快在飓风中稳定下来,就像是落下重锚、不畏海浪的空中舰队。 然后,便是反攻的时刻。 铁黑色的炸弹如落雨般从投掷口被抛出,炮口闪现的火花带着轰鸣,使战争的声音衍变成了有形。 飓风咆哮着盘旋,然而却不能完全阻止这些攻击落地,紧紧使这些炮弹偏离了既定的轨迹。 人祸从天而降,向着城市伸出了手,不论人们是否在注视着这一幕,飞空艇的阴影都来到了他们头上。 —— 北区,贝克兰德技术大学。 “梅丽莎,你看到卡特了吗?”深色皮肤的坎德拉·冈萨勒斯捧着一叠书本和图纸,这样询问着过路的黑发少女。 梅丽莎·莫雷蒂转头的时候,顺手指了指广场的方向:“我之前看到他在蒸汽列车车头那边,刚好我也要去看看尤朵拉。她昨天上课的时候告诉我,说今天有首新写的诗歌,想分享给大家听。” 坎德拉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跟梅丽莎同行。 “所以你要找卡特做什么?” “因为他最近的表现都很好,他的那封推荐信很快就会下来了,有教授作保证,他能顺利获得暑期去船舶公司参观的机会。” 梅丽莎知道卡特为这件事焦虑了很久,这位很有研究才华的男同学,虽然一直励志要成为船舶工程师,事实上还一次船都没有坐过。 这一次学校公布了暑期的计划,愿意带人去船舶公司与工厂参观,卡特第一个冲上去报了名,跟每个人都念叨很久这件事情。 梅丽莎不禁也笑起来:“希望他知道这个消息后,能别再拉着每个人抱怨了。” “就是因为他太烦人了……”坎德拉重重地叹了口气。 梅丽莎谈起最近课堂上研究的课题,坎德拉听着她的疑问,时不时给出回答或者做些补充,两人的脚步逐渐接近广场中央的蒸汽列车车头。 忽然间,一种莫名的惊悚感在心里浮现,让坎德拉没能继续迈出腿,她下意识抬手,拽住了自己的羽毛耳坠,似乎听到一点隐约的耳鸣声。 是因为频繁熬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吗?坎德拉晃了晃脑袋,那种嗡响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见到坎德拉定在原地,梅丽莎也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两人站在了广场的边缘:“嗯?是我刚才引用的那个理论哪里有错吗?我还没看最新一期的《机械月刊》……” 坎德拉明明已经看到卡特的后脑勺了,那头乱糟糟的亚麻色杂毛,但是坎德拉脚下像是被冻住般,一步都挪不动了。 坎德拉索性大喊起来:“不、不是,我——该死的,卡特呢?卡特!给我过来!” 脱口的声音比平常还要尖锐沙哑,坎德拉知道,她心里莫名的恐慌感,一定是如实地反映在声音里了,不然梅丽莎的眼神不会那么奇怪。 这个姑娘一向很矜持拘谨,总是在照顾身边人的心情,不会太直白地表达内心的负面感受。 梅丽莎也确实相当忧虑,她试探着问:“坎德拉,你还好吗?” 尤朵拉回头看向发出喊声的人,也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索性离开人群向着这边走来,冲梅丽莎挥挥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坎德拉……” 她的话还没说完,坎德拉又深吸一口气,平稳住自己因为恐惧感而发颤的身体,再度大声喊起来: “卡特!快点过来——你的参观申请没通过!” 这句话比喊多少次名字都有效,那个亚麻色的脑袋猛地转过来,用力推开身边的人,朝着坎德拉的方向冲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话也同样没有说完。 随着一枚难以看清外观的东西落地,砸在广场中央,所有的声音都中断在它爆发的那瞬间。 爆炸声淹没了一切,让萦绕在坎德拉耳边的嗡鸣声完全消散。 不远处,主教学楼的玻璃已经被震得碎裂,气浪将广场附近的几人统统掀翻,尤朵拉跟梅丽莎倒在一块儿,坎德拉本能地弯曲身子蜷缩起来,而卡特栽倒在花坛边,后肩上插着巴掌大的碎裂铁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那么好运,尤其是还留在那辆蒸汽列车车头附近的学生们。 坎德拉动作迅速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望向刚刚爆炸声的源头。 贝克兰德技术大学广场,那标志性的蒸汽科技产物,已经被完全炸碎,散落的零件与血肉的躯体混杂在一块儿。 掀飞的钢板砸碎了某人的腿,越来越多的鲜红在往外流动,血腥味随着焦糊味一同飘在空气里。那场爆炸本身,更是留下了大片烧灼的痕迹——包括在那些停止呼吸的人身上。 在爆炸引起的耳鸣声过去后,梅丽莎痛苦地抬起了头,耳边尽是尖叫和哭嚎声,那些声音似乎时远时近,被剧烈的心跳声掩盖。 她呆呆地望着广场上的惨状,辨认着那些同学们的面孔,悲伤冲破恐惧,一瞬间便盈满这个年轻女孩的眼底,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是腿却总是不听使唤。 坎德拉反而要更加冷静,她将手脚发颤的梅丽莎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也没再管她,而是动作迅速地检查起卡特和尤朵拉的状况。 尤朵拉昏过去了,她的后脑重重地撞到地面上,此时呼吸微弱,但至少还活着。 而卡特的情况就糟糕多了,肩头那块铁片留下的是贯穿伤,一时间无法移动,取出铁片只会造成进一步的失血,需要紧急救治的人还有很多,拖延治疗时间后,这条手臂大概是保不住了。 坎德拉注意到梅丽莎还呆呆地站着,低声催促道:“去找老师,去跟别的人找地方避难,去地下区域!我们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波袭击!” “那你,我不能……” “快去!”坎德拉冲梅丽莎喊了一声,她抬头瞥了眼天空,看到正在往西面转移的飞空艇。 梅丽莎也同样注意到了这点,她的面色愈发苍白:“西面……” “西区是贝克兰德的中心,他们有更明确的目的地。” 坎德拉神色阴沉,她努力地将尤朵拉背到自己身后,一转头,却看到梅丽莎一路跑向校门的背影: “梅丽莎!等等,你去哪?回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起刀兵 桥区离北区有着不短的距离,远离飞空艇进入贝克兰德的方向,所以巴那贝所租的廉价公寓,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但是他能听到楼上楼下都有紧张的脚步声来回走动,公寓楼的隔音并不好,不知道哪间屋子里的人正在哭泣,时不时就有含糊的骂声传出来。 即使没有正面承受战火带来的伤痛,弗萨克入侵的消息,也像那天上的飞空艇一样飞着散开,使恐慌以无法抑制的势头,在居民间扩散。 巴那贝没有理会门外的动静,只要没有人拿着枪支敲他的房门,灵性直觉没有任何“死定了”的预警,巴那贝不觉得会有什么威胁找上自己。 哦,还有,只要那个老东西别出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烟草味,单单就这间屋子来讲,很难说究竟是屋内的气味更呛人,还是贝克兰德雾霾的污染程度更糟糕。 巴那贝嘴边的卷烟上下晃动,但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享受密闭空间里的窒息空气上,那只被他转化成秘偶的飞虫,正沿着走廊飞过各位邻居的门缝,倾听着他们的交谈。 一直在哭个不停的,是位面容沧桑、手上布满老茧的中年妇人,她的丈夫是出租马车的车夫,今天被一位客人雇佣了,正好就要去西区。 而北区与西区,在所有人的消息中都是乱成一片,听说街上到处都是炸弹和尸体。妇人一边留着眼泪,一边继续编织手上的毛毯,因为家里还指望着,能在入冬前把这些毯子卖出去,混上一些煤炭钱取暖。 一直骂骂咧咧的男人,是位在码头运送渔获的工人,因为工资一再被拖延欠款,他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着落。 听到隔壁在哭哭啼啼,男人便对着窗户咒骂那些飞过鲁恩的混账,以此发泄自己内心的憋闷。 有三间屋子是空的,其中一间没有人住,另外两间的主人都出门去了。 巴那贝操控着被转化为秘偶的飞虫,让它顺着某间屋子没关紧的窗户,向着楼顶飞去。 没过几分钟,巴那贝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一僵,随即脱离了控制秘偶的状态。 飞虫当秘偶还是太勉强了点,看不清远方的景象不说,路过一只鸟还能被吃了…… 巴那贝带着他的“恶魔”秘偶离开房间,穿过骂声与哭声交错的走廊,顺着那狭窄的楼道一直爬到了顶层。 这座公寓楼的顶楼不算高,但是也足够了,从桥区望过去,巴那贝只能看到椭圆形的黑斑在远处天空移动,一片朦胧的红色环绕着它们。 对方有高位非凡者教会的人,而且那个技能的表现形式,很像是与战争相关的“猎人”……教会不敢直接出手就算了,王室也不动手,难道因为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烟头因为巴那贝用力猛吸而发红,透出与硝烟相近的刺鼻味。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 “它在更早的时候就飞出去了?” 克莱恩皱起眉头,没想到会听到管家瓦尔特这么说。 刚刚请假归来,这些天都在尽心工作的管家也是直冒冷汗,他知道那只小鸟是雇主极为心爱的宠物,此刻遍寻不到,如果在外面出事就糟了。 但是克莱恩知道,诺恩斯从来都不是普通的鸟,如果它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好运气,或者下意识冒出了对危险的感应,那才是正常情况,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克莱恩又瞥了一眼窗外,飞空艇的阴影在他眼前不断变大:“你带着所有仆佣去地下区域避难,我去圣塞缪尔教堂找艾莱克特拉主教,他或许对眼下的情况有更多了解。” “是,先生。”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很快便带着自己的秘偶离开了宅邸,迅速前往距离最近的圣塞缪尔教堂。 他也有些担心诺恩斯的去向,虽然以那只云雀向来聪明的性格,几乎没有可能遇到什么危险,但是现在的贝克兰德隐藏了太多不安定的因素。 诺恩斯也对这种变化有预感?不对,这点上应该是我多想了,它没有那个心放在这种事情上…… 克莱恩没有花上多久时间,就在教堂里见到了很熟悉的艾莱克特拉主教,从对方口中知道了更详细的情况。 外面对北区的袭击暂且结束,对方堂而皇之地朝着西区前进,很明显就是针对贝克兰德的政治中心区域。 不过要说北区已经安全又太过心急,弗萨克的飞空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折返,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克莱恩同时也使用“传送”,在暗中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们,在梅丽莎与班森会和的时候,克莱恩正躲藏在阴影间,并转移了一处炮弹的落点,保护了那两人。 许久未见,班森的发际线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梅丽莎又长高了一些,看上去更加成熟了,她竟然敢在这个时间点坐地铁赶来西区,让克莱恩在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直到两人躲入附近的教堂,克莱恩才离开。 为了安全起见,克莱恩又赶回伯克伦德街160号,让管家带着家里的仆佣,集体前往圣赛缪尔教堂,再躲上一阵。 等到弗萨克的军队完全撤离,克莱恩计划让仆人们再转移到贝克兰德边缘的玫歌庄园,相比市区,那里更不容易成为军队攻击的目标。 庄园内虽然也有充足的食物储备,但是在战争全面爆发之前,还得再储备足够的粮食…… 道恩·唐泰斯带着家中的仆人们,很快来到圣塞缪尔教堂,进入地下区域避难。 大部分人都跟熟悉的人彼此低声交谈,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迫切地希望听到更多的消息,忧虑与惊惶跟霉菌一样悄然滋生,在他们压低声音的交流间壮大。 即使那些人的表情看上去很是镇定,他们游移不定的眼神,还有不断扫视出入口的视线,都展现出这些人压抑的真实情绪。 一位金发的年轻女士正行走在人群间,低声与那些满脸忧虑的居民们沟通,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使用“安抚”的能力,平息某些人心中猛烈波动的情绪。 奥黛丽·霍尔,原本她正在北区的佩斯菲尔街,像平日一样在“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工作,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扔下了手中的信件,冲到窗边观察情况。 常年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此时应该尽快前往附近的教堂寻求帮助,而奥黛丽也是这么做的,她给出了极为明确的命令,让贴身女仆和助学基金的工作人员,迅速赶往附近的教堂。 奥黛丽原本还想赶回皇后区,保护自己的母亲,但是很明显,身边的人们都是普通人,缺乏应对当前危机情况的能力,奥黛丽只好陪同他们一起前往圣赛缪尔教堂。 幸好,奥黛丽一直都将“恐惧之手”和“谎言”,这两件非凡物品随身携带,不然面对炸弹之类的远程武器,“观众”还真的没有什么直接手段来对抗。 抵达教堂后,主教也安抚了奥黛丽一番,奥黛丽只从他口中了解到简单的情报,将众人引至地下区域后便离开了。 奥黛丽总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待下去,她的内心也是有股不安,总是想要做点什么。于是在安抚完身边的人后,她主动走入人群间,开始平息那份焦虑与恐惧的暗流。 有新的人走下来时,奥黛丽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与道恩先生目光相触的瞬间,奥黛丽看到了一个很是温和的微笑,那笑容中的肯定,让她心中多了分暖意。 —— “号外!号外!王国对弗萨克宣战!” 穿梭在街上的报童们,大喊出这件头条新闻,让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鲁恩王国即将迎来新的战争。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清晨的空袭虽然恢复了平静,但是街上的行人们脸上更多都是茫然,少部分露出了明显的惊慌,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是一种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他们内心深处,知道生活即将被来临的战争所影响,却又不清楚可能发生些什么,直到改变真切降临的那一刻。 克莱恩正坐在马车上,听到报童呼喊声的时候,他只是挑起窗帘的一角,望向那些茫然的面孔,没有多久,克莱恩又收回了目光。 家里的仆佣已经拖家带口去了郊外的玫歌庄园,而克莱恩不打算离开贝克兰德的市区,他必须留在这里,继续了解鲁恩军方的变动。 都这个时间,诺恩斯总该回到家中了,克莱恩打算将这只小鸟也送去玫歌庄园,让诺恩斯继续在市区内活动,他很不放心。 他在脑海中回顾着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战争的苗头是早有预见的,但是对方甚至没有试探,直接就让高位格的非凡者动手,背后也有相应的隐秘组织推动…… 担心引起注视,克莱恩没有继续深思这个问题,而是突然间想起了另一件事。 “查拉图”正在贝克兰德寻找格尔曼·斯帕罗的消息,而玫瑰学派也是如此,现在,“红天使”的恶灵也在贝克兰德。 这位擅于编织阴谋的“猎人”,如果想要用这份道恩·唐泰斯与格尔曼有关的情报,换取一位“占卜家”天使的帮助,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吗? 克莱恩立刻让车夫停下,他甚至做好了车夫已经被变成秘偶的准备,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马车靠边停下后,克莱恩带着贴身男仆恩尤尼走向了附近的小巷。 火焰从脚下窜起,将克莱恩与他的秘偶包裹在内,他想要通过非凡手段,尽快隐秘地前往圣赛缪尔教堂。 然而当这次“火焰跳跃”结束的时候,克莱恩却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宽敞的客厅里。 他对所有火焰的感应已经消失了。 克莱恩抬起头,望着坐在安乐椅上的身影,那人正裹着一条红色的披风,笑容桀骜地盯着自己。 在红发青年身旁的铁桌上,是一团由纯粹火焰构筑的牢笼,一只云雀正蹲在里面,在看到克莱恩的瞬间,便委屈地尖叫出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纵火家” “红天使”的恶灵,现在对祂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索伦·艾因霍恩·梅迪奇。 克莱恩无法感应到任何火焰的存在,除了被用来困住云雀的那团,然而火焰形成的牢笼被控制得很巧妙,并未散发出任何热量。 反而因为“红天使”的存在,屋内弥漫着隐约的寒意。 原本克莱恩还想发动左手“蠕动的饥饿”,使用“传送”尽快脱离此地,可是在看到对方手中诺恩斯的瞬间,直接逃跑的想法就被抛到了脑后。 他现在还活着,至少“红天使”改变了他火焰跳跃的落点,并不是为了直接解决掉自己,对方是有话要说——这点克莱恩还是看得出来的。 但是诺恩斯出现在这里,就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克莱恩拿不准对方抓住这只云雀的情况,是诺恩斯主动发现了“红天使”的踪迹,还是“红天使”想借此要挟自己?祂看出来诺恩斯不是普通的宠物? 满头红发的青年,眉心有一团鲜红如火的旌旗印记,双颊裂开两道血口,倒是让祂的笑容更加扭曲了。祂仰着身子倚靠在安乐椅里,将脚架在困着诺恩斯的铁桌边。 见克莱恩注视着自己身上鲜红的斗篷,“红天使”偏了偏头:“有人觉得这颜色很张扬,但是我很喜欢。” “你知道斗篷原主人的下落吗?” “红天使”扯了扯那片指甲般的扣子,上面渗出几滴红色的血液,却在滴落前就化为一点火花,融入了恶灵显出虚幻的手指间,让祂的身体重新变得稳定。 梅迪奇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这是主的恩赐,很明显不符合小麻雀的品味。” 也就是说,“红天使”恶灵祂也不知道,或者不能说出口,因为会被发现…… 克莱恩没有纠正那应该是“云雀”,只是瞥了眼被困在火焰笼子中的小鸟。诺恩斯在克莱恩看过去的时候,又发出了鸣叫声。 克莱恩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对方曾经可是“阴谋家”的天使,一旦自己露出任何关切的情绪,必然会被拿捏住把柄,他必须得更克制。 克莱恩索性顺着先前的话题说了下去:“所以你也认识卓娅。” “卓娅,真是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我们都认识主的福音鸟,祂总是待在萨斯利尔或者大蛇身边,除了不在圣典里,群众间也有云雀的故事流传出去。” 梅迪奇说到这里,脸上的血口又扩大了几分,让祂锋利的眼神更加狰狞:“然而那个故事很可疑,它出现的时机很微妙,那不是主的本意。我至今都在怀疑,是有人挑拨了卓娅,就像是……” 梅迪奇的声音恰好断在此处,以一声轻哼作结尾,没再继续讲下去。 变成恶灵这件事,对祂的言行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这才让祂因为深刻的憎恨,一时间直接透露出内心的想法。 虽然有“真实造物主”的恩赐,祂成功塑造了新的血肉身躯,不需要再去找某个“看门人”倒霉蛋顶着自己走,但是“红天使”心里明白,这不是长久的办法,祂还是需要特性来稳定自我。 而这个饲养着小麻雀分身的秘偶大师,身上似乎有不少可以利用的地方。 梅迪奇看着待宰羊羔的眼神倒是很好懂,克莱恩调动着非凡能力,让自己的心跳、呼吸包括面部肌肉,都处在较为放松的状态。 他不想让“红天使”看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担忧会被对方进一步抓到可利用的地方。 既然“红天使”暂时没有说话,克莱恩便主动开口:“你是想用诺恩斯联络卓娅?” 梅迪奇没有掩饰脸上的惊愕,随即祂爆发出一阵大笑,虽然没有恶意,但是祂笑起来的时候,却让屋里阴冷的氛围更刺骨了: “你还是第一个给那些光点起名字的人,简直就像是给一条蛇的蛇蜕也起名字。这真是太傻了,你能这么迅速察觉到不对劲,我还以为你没那么愚蠢呢。” 克莱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对我来说,它就是诺恩斯。” “那你或许想用它们这个说法。”梅迪奇眯起了眼睛,就在克莱恩以为对方要进一步解释时,这位“红天使”恶灵却冲着对面的沙发随意挥了挥手,“坐吧,既然你还没被吊起来,你的仆人们挂上家里的天花板,我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 见克莱恩沉默地坐到了沙发上,梅迪奇用鼻孔“哼”了一声:“你知道卓娅选择你的理由吗?” “我跟祂没有太多正面接触。” 克莱恩这么说的时候,不免想到灰雾之上的光芒,他觉得“愚者”跟卓娅的几次谈话,并不算太深入的交流。 “又或许你是根本不知道你们有所接触,”好像是看穿了克莱恩心中所想,梅迪奇摇摇头,“很可惜,我也不知道理由,但是既然祂选择了你,这也是我的一个机会。” 不等克莱恩询问,梅迪奇便继续讲了下去: “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当你选择了一条非凡途径,也就确定了相应的朋友和敌人。 “我和你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我们之间确实有过一些冲突,不过双方都没遭遇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 克莱恩心里有点诧异,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我们可以忽略它了。” 梅迪奇又咧开嘴:“因为你的成长,会给我痛恨的某些家伙带来极大的麻烦,所以我不太想提前扼杀你,反而很乐意看到你继续晋升。小麻雀能看到‘命运’,也肯定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虽然我不信‘命运的启示’之类的蠢话,但是祂们一直都是这样。” “是因为‘渎神者’阿蒙?” “你也不是那么无知。” 眼前的恶灵,即使只是随意一声轻笑,都让人生出想打祂的想法。 诺恩斯忽然轻声叫喊起来,克莱恩疑惑地盯着它。 “红天使”恶灵用脚敲了敲铁桌边缘:“别多话。不过就像它所说的,索伦家族衰败的原因背后,就有查拉图和罗塞尔的踪迹。我脑子里有个蠢货一直在嚷嚷这件事。” 这是另外两个恶灵分裂留下的影响?但是从外表上看,“红天使”已经镇压住了另外两位家族的先祖…… 克莱恩点点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在你追查鲁恩王室的时候,帮我留意某个绞高位魔女的踪迹,她叫卡特琳娜。” 克莱恩早知道“魔女”就是“猎人”的相邻途径,此时不难猜出“红天使”的打算,只是要跳到相邻的“魔女”途径,那不是就会变成…… 梅迪奇又笑起来了:“呵,你很有挑衅的天赋。” “我该怎么告知你?” “当然是诵念我的尊名:伟大的战争之神,铁与血的象征,动乱和纷争的主宰!” 克莱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打探起“血皇帝”遗迹所隐藏的秘密,而“红天使”也没有吝啬,将鲁恩王室的乔治三世,在谋求转向“黑皇帝”途径、登临神座的可能发展,直接捅给了隔着一层窗户纸的克莱恩。 这一下,在世界局势背后隐藏的暗流,一切都说得通了。 然而七神对这件事默许的态度,又让克莱恩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因为想起“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被污染”这件事,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克莱恩又瞥了一眼铁桌上的小鸟:“如果诺恩斯给你带来了什么麻烦,我替它道歉。” 他这是在变相地询问,能否将这只云雀带走。 梅迪奇当然能听出来这么简单的弦外之音,但是直白地否决了克莱恩的提议:“很好,等你完成了我们的约定,我自然会将它们还给你。” 克莱恩注意到了梅迪奇对诺恩斯的代称,从始至终都是“它们”。 冲着“红天使”恶灵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克莱恩“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在飞扬的流焰中,他抓住秘偶的手臂,顺利离开了这间屋子。 梅迪奇望着道恩·唐泰斯与那个“仆人”消失的方向,祂早就看出来那点秘偶互换的小把戏了。 “诺恩斯,哈哈。” 云雀抬起头,张开了尖嘴,从里面传出温和的声线:“我们很喜欢这个名字。” “不过他真的一直把你们当成宠物?很有勇气啊。”梅迪奇将头往后靠去,靠躺在安乐椅上。 “我们被禁止与候选者交谈。” 梅迪奇摩挲着下巴:“但是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开口说话,就不怕我把这个秘密告诉那小‘占卜家’?” 蹲坐在火焰囚牢中的诺恩斯轻笑起来,它的笑声更接近婉转的鸣叫,在这声音停下后,那带着柔和嗡鸣的声音回答道: “即使你告诉他,他也是听不见的。这是因为他自身特殊的缘故,而不是我们。” “候选者,有点意思。” 云雀似乎很不满意梅迪奇轻蔑的口吻,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不向赫尔斯祈祷呢,战争天使先生?” 梅迪奇脸上的两道裂口扭曲起来,左侧发出“嗤嗤”的轻笑声,开口说道:“看来这小鸟并没那么愚蠢,它也并不喜欢你。” 另一侧的嘴巴更是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哈哈哈,我们怎么可能让梅迪奇向那个疯狂的邪神祈祷!” 诺恩斯却将头抬得更高了:“我们比你们想象得更聪明,也与灵界关系更紧密,‘征服者’先生们。” 脸颊上的两张嘴忽然闭紧了,梅迪奇却神色阴沉地收回脚,祂感受到自己身躯的状态有变化,产生了不稳定的倾向。 卓娅曾经在祂身上稳定过的自我,遭受到某种同源力量的冲击,产生了动摇,让那两个同样存在于身体内的“猎人”,获得了少许自由,但这很短暂的异变。 梅迪奇盯着那只云雀,眼神冷漠:“小麻雀连这种能力都分给了你们?” 诺恩斯恭敬地低下脑袋,一只翅膀盖在身前,就好像是在抚胸行礼一般:“我们是灵界生物,也是光的眷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梅迪奇的神情又放松下来,祂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与血腥的裂口,反而让英俊的容貌显出邪异的美感: “你们只是卓娅的附属,跟一条蛇的蛇蜕没有差别,不要产生无谓的妄想。 “那个候选者给了你们名字,不代表给了你们希望。” 诺恩斯眨了眨眼睛,圆形星芒的印记隐约浮现:“不,他一定可以,这是光的选择。”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梦境:对立面 “童话作家”笔下的故事,用想象力为集合,让幻想沿着既定的轨迹变化为真实。 这样的故事,常赋予事物以更夸张的形态,包括给予鱼虫草木鸟兽以生命,使其拥有人一般的思想感情。 然而被编造的故事,始终与真实有所差距。 “亚当。” 纸面上的羽毛笔忽然停下了,被呼喊名字的神子抬起头,露出十四、五岁般的青少年面容。 亚当脸上露出温和而亲切的微笑,不管是谁看到,都会觉得祂身上有种让人放下心防的亲切感。 对祂的兄弟来说,就不是这样了,阿蒙看得出亚当笑容的虚假,这说明祂内心正在思考如何应对自己,甚至可能在想着用“心理学隐身”脱身。 站在葡萄架顶端的阿蒙也笑了起来,身后黑色的翅膀虚影挡住阳光,使阴影落在亚当的脚边。虽然阿蒙的笑容也同样具有亲和力,但是相比之下,祂的笑容要更加欢快灿烂,显得更加有活力。 两人除了年龄相近之外,看不出来任何一点“兄弟”该有的血脉联系。 祂们似乎各自分走了一点看护者的气质——亚当身上的,是来自乌洛琉斯的淡然与温和,而阿蒙身上的,自然就是梅迪奇的张扬。 “你又在写什么?”阿蒙笑着问道。 亚当手上的羽毛笔点了点纸张,留下一团逐渐晕开的黑点:“一个应当是故事结局的开始。” 阿蒙从葡萄架顶端跳了下来,“什么意思?” “童话的结局,应该都是美好的,就像现在这样。” 辽阔的大地满载光辉、感恩于带来光明的造物主,信仰着全知全能的神明…… 阿蒙侧头去看纸张的时候,亚当却反手将羊皮纸卷了起来,这让黑发的神子很不满意:“这么吝啬吗?我就是想看看你写了什么。” “我知道你可以直接把它偷走,”亚当的笑容很平和,只是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神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兄弟,“但是你直接出现,那就是有话想跟我说。” 阿蒙笑着点点头,对自己的来意直言不讳:“我确实有事情想问你,你现在编写的故事里,是不是有些不合适的角色?” “是的,父亲说过,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内容,观察身边能接触到的人,也是其中一部分。” 听到亚当搬出父亲的叮嘱,阿蒙的质问行动也就到此结束,因为祂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又拿父亲的话来当借口……” “这不是借口,父亲确实这么说过。” 兄弟两人安静下来,这样的沉默对亚当来说很正常,但是放到阿蒙身上,就不太寻常了。 所以亚当在思考过后,觉得自己作为兄长,还是有一些开导弟弟的义务:“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只是有些想不通的疑惑,本来想问问你的,现在又觉得不是很重要。”阿蒙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真诚到毫无瑕疵,“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叫‘故事结局的开始’?” “童话故事的结局才更多是圆满的。”亚当的羽毛笔在空气中轻轻划动两下,“而故事最初,通常以变故开始。” 阿蒙的视线越过羽毛笔抬起的尖端,盯在亚当清澈的眼睛里:“变故……” 听出阿蒙语气中的思索,亚当有意地引导着话题的走向:“你发现了什么事?这么说起来,你今天没有提起卓娅。” 阿蒙不太乐意回答前面的问题,之后回应了亚当后面那句话:“卓娅去了父亲的神国,我的分身没能跟进去,我又不想让父亲发现我在祂身边留了分身,至少不能做得那么明显。” “父亲一定知道这点,而且我要提醒你,卓娅也知道。” “即使知道,也不会跟我生气。但是我不能擅自让分身闯入伊甸,那太无礼了。” 亚当平静的眼睛,永远在洞察他人,却从不透出祂自己的想法:“那毕竟是父亲的神国,很高兴你还会在意这件事。” 隔了几秒,反复在心里琢磨这句话的阿蒙,还是皱起了眉头:“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我只是在陈述我的感受。我听说过的,‘时天使’的恶作剧已经很有名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神子性情很古怪。” 阿蒙倒是不皱眉了,笑嘻嘻地问:“听谁说的?” “潜意识大海里的想法。”亚当平静地回答道。 “啧,还以为会是梅迪奇……” “哦,梅迪奇是直接说的,祂还让我告诉你离战争军团远点,别再寄生他的部下了。” 阿蒙笑得更开心了,祂推推右眼的单片眼镜,想起之前气势汹汹到处寻找自己的梅迪奇:“我猜祂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温和。” “赫拉伯根也跟我说过,藏书馆的书仅仅是外借,并不是放在那里任人取走,如果你拿了,最好能尽快还回去。” 阿蒙白了亚当一眼:“祂们怎么全都跟你说这些话?” 亚当的语气比之前还要平板,甚至透出了无可奈何的淡然:“因为祂们找不到你,每次抓到的都只有你的分身,需要我再复述你那些分身统一的说辞吗?” “不用了,那些说辞也都是我安排的。”阿蒙眨了眨眼,至于真正该对那些事情负责的人,祂绝口不提。 不过在亚当还想说什么之前,阿蒙抢着回道:“知道了!我会把书还回去的。” —— 天主的伊甸,阳光永耀的神国。 萨斯利尔牵着卓娅,身上是深黑底色的长袍,用银色丝线铭刻出繁复的花纹,悬挂着相近风格的复杂配饰。 在萨斯利尔身后,那双宽大翅膀的黑色虚影,几乎完全将孩童般身高的卓娅盖住,使卓娅看上去越发显得渺小。 在步行穿过空荡荡的庭院时,卓娅忍不住放缓了脚步,一种奇妙的怀念涌出,但是又好像隔着很远的地方传来,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面罩内的光点逐渐聚缩成一团,卓娅的动作变得僵硬。 萨斯利尔注意到了卓娅的异常,微笑着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祂吧。” 那团光点立刻散开了,卓娅带着嗡鸣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很熟悉的地方。” “你一直都记得,不是吗?” 卓娅松开了萨斯利尔的手,走向凉亭边缘的围栏,摸索着坐在上面:“切尔诺伯格,因为我在这里待过很久……” “如果你想,可以向达日博格祈祷,我们都会同意让你留在这里的。”萨斯利尔走到卓娅身前,祂不得不弯下身,才能轻轻抚摸到卓娅的脑袋。 卓娅面罩下的光点缓缓停滞,这让萨斯利尔迅速收回了手,然后站在旁边,看向了太过安静,以至于显得有些冷清的花园。 祂在心里叹了口气,阿蒙和亚当还在的时候,这里会显得更加热闹,那时候乌洛琉斯与梅迪奇也在。 现在那两个“神子”也已经长大了。 萨斯利尔只有在伊甸内才会稍有放松,像现在这样,祂看着从未改变的卓娅,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光之钥”碎片的那天。 随着“主的光辉”洒遍了天空、陆地与海洋,“暗天使”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现在这个来接送卓娅的身躯,也是祂通过“三首圣堂”的能力,用血肉分离出来的。 “全知全能的主”,没有时间去回应那么多祈祷,所以大多数都是由萨斯利尔在阴影帷幕间给予反馈,祂的本体现在仍然在忙碌。 这样脱离公务,放松一下似乎也不错…… 萨斯利尔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刚才使用了那种‘锚定’的力量?” “是的,因为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卓娅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有效果吗?” 萨斯利尔望向花园里不会凋谢或枯萎的花丛,沉默很久,才转向卓娅:“谢谢,我很久没感觉这么平静了。” 但是不应该这样,如果祂的状态已经受到影响了,那为什么—— “卓娅。” 一个身影站在了凉亭里,出现在萨斯利尔身边,与被阴影遮盖眉眼的萨斯利尔相反,这个人穿着简朴却整齐的亚麻白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圣洁的光芒,一圈日晕般的圆环悬挂在祂的脑后。 卓娅的身体微微一动,明明刚刚坐下没多久,祂又从围栏上站起身,像乌洛琉斯或者梅迪奇那样,向着被世人所信奉的神明单膝着地,异常恭敬地行了礼。 萨斯利尔也同样躬身行礼,但是祂心中却怀有极大的疑惑,先前只是冒出线头的那一点忧虑,已经彻底转向了现实。 达日博格脸上悲悯而宽慰的笑容,与过去似乎没有任何差别,祂伸手轻轻拍拍卓娅的脑袋,温暖的力量从祂身上如阳光洒落: “你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 卓娅抬起头,面罩下的光点完全缩拢起来,看上去反而愈发黯淡:“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我并不想完成祂。” 达日博格点点头:“我对你的帮助,取决于你愿意付出的代价。” 卓娅又一次低下头去:“我明白了,贝洛伯格。” 萨斯利尔忽然明白,那个后备计划到了该启动的时候。 与“切尔诺伯格”,黑暗与悲哀的负面之神相对,另一个称呼就是“贝洛伯格”,光明之神,两者黑神与白神,光明与黑暗形成对抗。 曾经萨斯利尔询问过这个问题,而现在,卓娅的暗示很明显了,不是太阳神“达日博格”,而是“贝洛伯格”。 祂的对立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梦境:新谕令 “狩猎游荡在外的魔狼一族,回收特性……” “针对巨龙族的清缴行动,继续追查阿勒苏霍德的下落……” “精灵族仍有反抗者聚集,约束其活动范围……” “加强对各条非凡途径的限制,尽量控制新生代非凡者的数量……” “让各个教区严格排查,若发现信仰黑夜的邪教徒,迅速抓捕或者净化……” 阿蒙消化着分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因所在的位置不同,每个城镇的消息都有些偏差,但唯独不变的,是对于异教徒的大力清扫。 “解密学者”的能力自然而然发动,祂能从这些异常中嗅到混乱的痕迹,但是却不知道父亲突然间改变的政策,又是因为什么。 信仰黑夜的隐秘组织一直都存在,即使阿蒙从来没遇到过确切的证据,但是祂的分身能去的地方很宽广,只要将遗留的丝线一点点拼凑出来,便能织出那个隐秘教派的模糊雏形。 只是这个教派的存在历史也不短了,然而一直不为人知地活动着,八成是有真正神灵层次的存在给予了庇护。 父亲有着“全知全能”的权柄,祂早些时候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突然间向对方发难? 阿蒙觉得祂或许能向梅迪奇请教这件事,“阴谋家”或许能看出更多的异常。 但是一想到梅迪奇会冒出来的嘲笑,阿蒙觉得还是换个人商量比较好。 下意识间,祂能想到的就只有亚当与卓娅。 如果自己的兄弟和朋友能更“坦率”点,那该多好,不至于那么无趣…… 不过卓娅现在在哪呢? 阿蒙捏住右眼处的单片眼镜,再度通过“窃取”,汇集了所有分身已知的情报,然而阿蒙翻遍了自己分身的记忆,都没有找到任何准确的信息。 哪里都没有卓娅的踪迹,阿蒙刻意留在几处修道院中的分身,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看到”。卓娅又不会“心理学隐身”, 难道祂又在父亲的神国里? 阿蒙偏了偏头,身影从原地消失,来到伊甸的边缘,祂在这里绕了几圈,却最终又离开了,前往一座偏僻的山林深处。 没有萨斯利尔的引领,现在任何人都无法直接踏入伊甸,这也是最近发生的变化之一,原本两位神子和天使之王们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但是现在,一种隐隐的改变似乎正在发生。 阿蒙不太理解,所以祂想着找熟悉的两者,结果现在找不到卓娅,还能找不到亚当吗? 事实上,祂在心里默念过好几遍亚当的名字了,然而没有收到任何回应,金发的神子也没有在附近出现,解除“心理学隐身”走出来。 眨了眨黑色的眼睛,阿蒙环顾起身边茂盛到毫无人迹的原始森林,祂捏着右眼的单片眼镜,开始飞快寄生身边的所有生物,包括空气中与泥土里,难以直接用肉眼观察到的小东西。 直到分身数量达到数百后,阿蒙与这些右眼处带有明显花纹的分身统统开口,在嘴上与心里同时呼唤起“亚当”的名字。 并不需要尊名,而是只需要带有强烈神秘学意义关联的“本名”,就足够让亚当听到了。 阿蒙一直觉得自己兄弟这种能力很方便,但也很让人感到厌烦。 祂想过很多次,如果每被人提起一次名字,就要听到声音,那梅迪奇天天在嘴上在心里骂自己,得多么烦人。 然而今天,阿蒙呼唤了几个小时,直到午后的太阳渐渐偏西,夕阳渐垂的天空变紫,阿蒙也没有任何回应。 这就很不对劲了。 阿蒙让分身继续念叨,自己则通过“唯一性”中储存的各种杂乱物品,开始布置起祭坛,准备向父亲祈祷——虽然最后这个祈祷的处理人大概率是萨斯利尔,但是阿蒙觉得没有关系,只要能远程联系上就好,至少作为天国副君的“暗天使”,有很大概率掌握着卓娅的踪迹。 不过在阿蒙真正开始祈祷前,亚当的声音,总算在空气中响起:“你总要给我一点赶路的时间,你喊第一声的时候,我就听到了。” 阿蒙将双手环在身前,面露不快地仰起头,在祂的小动作和语言里,总是能看出梅迪奇似有似无的影子:“你一直没有出现,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听这话说得,好像还是亚当有错一般。 穿着白色简朴长袍的神子从空气中走出,无奈地扫了一眼周围仍然在喊祂名字的分身,阿蒙没有下命令,这些分身便没有停止这样的行为,乐得给亚当一点小小的骚扰。 听着同时在物理上和脑海中回荡着自己的名字,亚当望向自己黑发的兄弟,轻轻叹了口气:“卓娅不在这里。” “我也想问问你卓娅去哪了?你跟祂好像有种奇怪的默契,我想你或许知道。” 阿蒙注意到亚当看向了地上简陋的仪式现场,反而一抓,祂便将刚刚才取出来的各种“赃物”,又一次偷走了,脸上还挂起笑容,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做似的。 然而,亚当脸上却难得出现了表情,祂皱起眉头,严肃地对阿蒙说:“父亲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应祈祷了。” 阿蒙奇怪地望着亚当:“不是一直都在由萨斯利尔处理这件事吗?” “不,父亲也会……”亚当停顿了几秒,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聊,“如果你要找卓娅,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路途有些远。” “我可以偷走距离。” 亚当却摇摇头:“不行,那个地方只能徒步进入。附近有着很严格的封锁范围,如果你想通过寻找薄弱点踏入,恐怕会引来注意。” 阿蒙很是困惑:“有人发现又不怕,难道‘心理学隐身’会不起作用吗?” 亚当沉默了两秒:“我不会让你窃取我的能力的。” 阿蒙的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祂也注意到亚当并未像平时那样,拿着空想出的羽毛笔和纸张,只是将双手搭在身前。 单从这样的细节来看,亚当并不像外在表现出的那样无所谓,祂的语气再平淡,也有意或无意地,从侧面表现出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阿蒙很快就得出了相应的推测:“所以你说的那个地方……是我们的父亲留下了特殊的封印吗?” “如果有谁想要通过特殊手段进入,会立刻引起萨斯利尔的注意。”亚当回答道,算是默认了先前阿蒙的那句话。 阿蒙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最近这样频繁的变化,让祂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天生神话生物的灵性直觉,除非遭遇更强力的干扰,否则很少有出现偏差的时候。 至少卓娅现在的情况,让阿蒙不抱任何乐观的想法,祂扫视着亚当,内心一个念头接着一个,此刻的阿蒙很想问问,为什么亚当知道的东西总是比祂多一些。 但是阿蒙没有,祂转而说道:“你刚刚从那里出来?”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阿蒙还推了推单片眼镜,附近的分身都在聚合效应之下,化为一片流光收拢到祂的身上,隐没在微微飘动的黑色长袍底下。 周围恢复了安静,然而亚当的神态有细微变化,仍然让阿蒙能捕捉到异常,那里面,有一丝与平日充满落差的情绪波动。 这对“观众”来说可不应该。 先前分身嘈杂的呼唤声都消失了,周围变得相当安静。 这样的凝重氛围持续片刻,亚当才重新开口:“我不觉得你应该去见祂。卓娅的情况,比之前要更糟了。” 出乎亚当的预料,在这句话之后,阿蒙沉默的时间竟然比祂还长。那双乌鸦般的黑眼睛里,总是跃动的笑意不见了,只有一层被阴影遮挡住内心的淡漠: “那我想要询问卓娅的问题,你会给我答案吗?” 亚当的眉头松开了:“你要问祂什么?” “为什么最近会有那么多的变化。卓娅的话,能看到命运变化的源头,你呢?你能从潜意识大海找到合理的解释吗?” 阿蒙这么问道,望向自己兄弟那双清澈而平和的眼睛。 亚当的手微微一动,阿蒙很确信,亚当这个动作,就是想要拿出羽毛笔,继续书写一段戏剧性的转折,让这件事在含糊不清中变得无趣,然后阿蒙会将其搁至不那么重要的角落里。 “不行,唯独这件事,你不能再随意改变了。”阿蒙的脸上满是漠然,“你不能将我推向祂,又随意地将这份关系切割。” 亚当展露一个温和的笑:“祂对你有这么重要吗?” 阿蒙扶了扶单片眼镜:“不,重要的不是祂,而是卓娅所关联的另一种东西。我不确信那是什么,但是我能感受到很强烈的吸引力。即使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我也能察觉到那种隐秘的联系。” “我以为你会是真心实意地将祂当成朋友。” 阿蒙眼中的阴翳不见了,他含笑回望着亚当:“我看穿了你的剧本,让你感到不开心了?” “不会,我本来也没觉得,你会一直忽略这件事。”亚当摇了摇头,祂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惯有的平和,“至于我的剧本,那些走向是真还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 阿蒙走上前来,亲昵地拍了拍亚当的肩膀:“带路吧,我们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家伙。” 第一百一十九章 梦境:神与锚 “卓娅,卓娅!” 黑色乌鸦盘旋着转了好几圈,才像是瞄准猎物般俯冲而下,它不断发出沙哑的喊声,呱噪得让人厌烦。 银发垂散在身后,那具有着孩童外形的躯壳,安静地坐在一张带有靠背的漆黑长凳上,灰白色的宽大亚麻长袍松垮地搭在身上,遮盖住了所有身体部位。 漆黑长凳上缠绕着荆棘般的阴影,与绿色的橄榄枝和杂乱的花藤交错,紧紧缠绕着袍角,然后又向着长凳四周延伸一段距离。这些交错的荆棘、橄榄枝与花藤,并非杂乱无章地铺散开,它们彼此和谐地缠绕并融合,构造出一片巨大的神秘学符号群,在最边缘处深深地扎入地面。 乌鸦从上空俯瞰下去,能看到从卓娅身上环绕的银色光芒,那层光芒时不时就会铺散成飞舞的细线,顺着荆棘、橄榄枝与花藤逸散出去。 阿蒙并不能理解地面上那个法阵完整的效果,其中的部分符号是祂从未见过的,祂只能大致看出这是某种具有“传输”能力的献祭仪式。 卓娅就安静地待在法阵中间,像是那个被摆在祭坛上的祭品,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也没有动作,脸部毛玻璃般的外壳内侧,是不断流动旋转的光点,在无序的聚合与分离间,发出奇异的嗡鸣声。 对于来自空中的呼唤,卓娅毫无反应。直到那只乌鸦冲到祂身前,直直地撞向祂的怀里,卓娅才抬起僵硬的双臂,将羽毛蓬松的黑鸟给托起。 “阿蒙?”嗡鸣声的杂音,几乎比卓娅发出的话语声还要大,这使得祂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某种呓语。 如果此时听到这声音的是个普通人,恐怕早就遭受到精神冲击,进入意识恍惚的状态。 阿蒙当然不会受到多少影响,黑乌鸦利落地翻了个身,翘起尾巴:“我总算进来了!亚当说着要带我过来,结果遇到意外之后,祂根本不帮我——” 乌鸦的声音忽然中断了,祂盯住卓娅露出的双手。 在卓娅的手指、手腕直到被长袍隐没的小臂上,皮肤已经变成蛇鳞般的银白纹理,而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符号正缠绕在外侧,在黑眼珠注视的时候,那些黑色符号仍然扭曲地游走着,好似一层贴在卓娅身上,不断流动的阴影。 乌鸦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在卓娅的手上呆站了很久,然后低下头去,轻轻啄在卓娅的指尖:“会痛苦吗?” “不会,我这具身体没有痛感。” “是谁伤害了你吗?” “没有,”卓娅顿了顿,声音逐渐稳定下来,先前空灵的嗡鸣声逐渐被压制,“没有人能伤害到我。” 乌鸦听着这些话,明明卓娅说的都是真的,但是祂却觉得一句都不能相信——可能这是“欺瞒导师”的直觉,也可能是因为卓娅此时身上的情况,不管换谁来评价,这都绝不是正常的状态。 阿蒙不敢落向那张缠满了的枝条的椅子:“亚当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状态真的差到这样,需要靠外界帮助才能维持意识?” “我不知道……”卓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在变得尖锐的嗡鸣声中,祂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也想偷走你的想法,那样我就能知道这是为什么了,但是只有嗡鸣声。”乌鸦眼中露出少许委屈,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这可说不上是合理的请求。 “嗯。” “我只是想帮你。” “不行的。” 乌鸦忽然飞了起来,它又一次盘旋在卓娅的头顶,用沙哑的声音大喊起来:“小气鬼!蠢货!傻瓜!没脑子!混账!狗屎!骗子!” 卓娅面罩下的光点凝滞了一瞬间,祂能感受到一团剪影般的阿蒙正飞在头顶,然而话语再度从卓娅头部传出的时候,那种嗡鸣声明显变得缓和了: “你都在哪里学的这些词?这可不符合你的形象。” 乌鸦重新飞落下来,这一次停在了卓娅肩上,踩着祂银色的发丝:“一部分是梅迪奇那里,一部分是信徒或者城镇里的人类。” “你又偷窃信徒们的想法。” 乌鸦歪了歪脑袋,黑眼睛里是难以分辨真假的诚挚:“既然他们都是我的信徒了,那让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几秒安静,乌鸦拍动两下翅膀,像是在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压抑感:“你生气了吗?” “我不会生气,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卓娅抬起一只布满双重印记的手,贴在自己半透明的面罩外,“谢谢你。” “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又不是我的本意——一点都没有吗?愤怒、厌恶、仇恨、恼火等等,都完全没有吗?”阿蒙絮絮叨叨地问着,有意地挑拨着卓娅更多反应。 卓娅活动着僵硬的手臂,将肩头的乌鸦抱到手上,效仿着达日博格曾经的动作,用指节拂过黑鸟头顶,轻柔地顺过去。 阿蒙逐渐安静下来,祂能清楚感觉到,卓娅手指活动时都有明显的僵硬感,祂的身体似乎越来越难以活动,明明上一次祂们见面的时候,卓娅的情况还大致正常…… “阿蒙,你觉得生气应该是什么感觉?” 乌鸦闭上了眼睛,没有试图躲开卓娅的触碰:“就算你问我,我也只能说那是很复杂的感觉,很不愉快……所以我会想办法让对方更加生气,那样我会感到很开心。” “很奇怪。”卓娅声音里的嗡鸣声又变强烈了,似乎是因为祂在感到茫然。 阿蒙用乌鸦翅膀在空气挥舞了两下:“要不要我去偷来生气的感觉再给你?说不定能让你也感受一下。” “没用的。” 乌鸦抬起头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卓娅轻抚在黑色羽毛间的手指有所停顿:“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我现在不能承受更多来自外界的影响了。” 阿蒙很想问问,卓娅是否得一直待在这里,但是祂环顾周围,看到那些撕裂着细碎银光的象征物,又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经过了这么会儿交谈的时间,“解密学者”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在说那些无意义废话的时候,阿蒙从来没有放弃过解析这附近的所有力量。 而现在,祂获得了对某个答案的确认。 “这个法阵的功能并不是帮助你稳定状态。”阿蒙冷冷地道,黑乌鸦用翅膀挡下了卓娅重复着机械动作的手指。 卓娅在片刻沉默后,低语道:“是的。” “萨斯利尔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祂究竟是想利用你?还是想瞒着我父亲做些什么?” 黑乌鸦跳到了卓娅的手上,贴近那些头罩内飞快盘旋的光点。 “我不能说。” 阿蒙的语气越来越淡漠:“无论如何都不行吗?你不想告诉我,那告诉亚当不行吗?” 卓娅面罩下的光点往深处沉积,就连嗡鸣声都逐渐变微弱。 “祂不可能说的,这跟卓娅是否愿意告诉我们无关,是‘公证’的力量。” 亚当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祂正站在这片仪式法阵的外面,身边是一棵巨大茂盛的橄榄树。这样的树共有五株,均匀地分散在外侧,仿佛五根划定这片区域的柱子。 乌鸦再度展翅飞起,轻巧地穿过几乎缠绕住祂的橄榄枝,乌鸦被荆棘束缚的影子,也在爪子随意一次开合后,便重新回到了阿蒙的身子下方。 轻而易举穿过那些非凡力量交织的巨网后,乌鸦在落地的瞬间,便重新变回与亚当年龄相仿的少年身形,只是个头要稍矮一点。 “你又知道了?”阿蒙脸上没了惯有的笑容,祂偏瘦削的脸颊便显得更加冷漠,“你总是知道的更多些,是吗?” 亚当知道阿蒙的不满来自何处:“你要明白,这不是因为我是兄长,也不是父亲或者萨斯利尔的偏爱。” “只是因为我们的途径不同,你了解的事情和思考的方式都不同,”阿蒙捏了捏单片眼镜,“你告诉过我。” “但是你不相信。” 阿蒙望着安坐在长凳上,被阴影与橄榄枝环绕的卓娅,勾起了嘴角:“对,我不相信。” 然后祂又转向了亚当:“忘记问了,你手腕上的橄榄手环是什么?” 亚当只是安静地回望着阿蒙,眼神清澈坦然:“一个命运的承诺。” “所以,你也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这次阿蒙用的是肯定句,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亚当点点头:“这是为了稳定卓娅的状态,我也承担起祂的一部分锚,但是相应的,在未来的某天,这样预支的条件必然会需要归还代价。” “祂现在的情况,可不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阿蒙轻声道,祂知道卓娅或许能听到这场对话,但是并不在乎这点。 反正卓娅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但是卓娅在这里是安全的,信仰黑夜的人,已经开始寻找祂了。”亚当这样说着。 这个理由并不足以平息阿蒙心中的疑虑,祂又望向毫无动静的卓娅:“祂没有反抗吗?” “祂不会有事的,走吧。” 阿蒙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亚当一眼。 长袍卷动,黑色的乌鸦向着远离橄榄树的天空飞起,重新钻入封印薄弱的间隙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章 世事未明 迷雾海。 马蒂欧翻着手中的笔记本,看着那些带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意识到自己上周已经完全遗忘了要祈祷的事情,被潦草间写下的那个尊名,他已经完全记不起这究竟是指向什么了。 只是好像有着柔和的光芒,以及奇怪的嗡鸣声,残留在做梦般的淡薄记忆里。 马蒂欧一手继续翻着笔记本,另一手压在胸前,按住父母遗留的那对戒指,试图借这个动作缓解内心的不安。 戒指使人转变“女性化”的负面效果,马蒂欧也是拜托船长帮自己封印的,然而亚伦只是心痛地分出了一滴那种珍贵的液体,然后滴在戒指上就可以了…… 还有两个小时,“四叶草号”就会抵达加尼岛的港口,看船长这几天兴奋到连酒都不再贪杯,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去见谁,难道是亚历山大先生他们说的“那一位”? 马蒂欧放下了笔记本,在走神的时候,想起了总是被“隐匿贤者”呓语困扰的大副托马。这让马蒂欧更不放心了,对念诵笔记本上的记录生出一些犹豫,但是根据亚历山大先生的记录,自己往常一直在向那个存在祈祷的…… 不过以前祈祷都是在周日,但是上周日我忘了这件事,这会有影响吗? 马蒂欧在内心挣扎了数分钟,隔着一层衬衫,用力握紧了那两枚戒指,很快平静下来,做出了决定,补上这一次遗漏的祈祷。 虽然晚了几天,但如果能得到回应,或许就能明白为什么我会向这个尊名祈祷来着。 马蒂欧垂下头,用古赫密斯语诵念起刚刚重温才记住的尊名: “命运破碎的遗影,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他本以为不会收到任何回应,然而今天,细微的嗡鸣声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随之而浮现的,是一段又一段的记忆,那个穿着红色兜帽披风,笑容明媚的金发身影,突然带着消失的诸多碎片,重新回到了可以被马蒂欧认知的范围内。 马蒂欧在回顾那些片段的时候,有种脱离自身角度的感受,像是在观看某种第三人视角的幻影,但他又很确定,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所有的记忆串联起来,就是他会留在“四叶草号”上的关键…… 正是因为那位女士与“四叶草号”的船长,以及亚伦船长背后的隐秘组织做了交易。 然而马蒂欧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又逐渐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记起了这人的样貌,包括遇见对方后的所有事情,唯独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她叫什么来着? —— 亚历山大敲响了船长室的门。 “进来吧。”亚伦回话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推门走进船长室,整艘船上年纪最老的二副,就看到他们的船长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椅子里,桌面上是一封拆开的信。 震惊和失落同时出现在亚伦脸上,让他未经修剪的参差胡茬,显得更加滑稽。 “你不是为了在加尼岛见那一位,该做些准备吗?比如打理一下你的外貌。” “老师不在海外,她在贝克兰德,贝克兰德……战争开始了。” 亚历山大愣了一下:“战争!?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 “弗萨克突袭了贝克兰德,那可是鲁恩王国的首都,真不懂他们哪来的胆子。”亚伦用力地摇摇头,“现在鲁恩附近的海域也被弗萨克的舰队清扫过,普利兹港橡树岛受到了袭击,不过被击退了,没有讨到好处。” 亚伦的眉头紧紧皱着,他的手指敲在书桌下装酒的暗格里,但是却忍住了打开一瓶的冲动:“鲁恩王国怎么可能忍得下来?所以他们已经正式向弗萨克帝国宣战。”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远离陆地真是让消息变得不够灵通。我们的航程该调整了,短期内最好不要太接近大陆。” 亚伦点点头,对亚历山大的提议表示赞成:“我知道,等下就重新规划航线,因蒂斯的老派王室不会想错过这个机会的。等到了加尼岛,我们先休整一段时间。我猜你也没有经历过大帝带着因蒂斯征战的时期,是吧?” “当然没有。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又不是半神级别的非凡者,没机会活那么久。” 亚伦苦恼地揉了揉脑袋,抓起桌面上的信冲亚历山大挥舞起来:“老师要在贝克兰德寻找相应的机会,没时间管我,但是她告诉我那座原始岛屿很是特殊……我们可能真的走运了,你敢相信吗?” 亚历山大走到了亚伦旁边,从他手中接过信纸:“你倒是解释下你在说什么。” 没多久,亚历山大在飞快浏览过通信内容之后,忽然对“四叶草号”的好运有了一些担忧:“如果这件事被那一位验证过,那座岛屿上,真正藏着大帝早年留下的秘密,那我们确实有些好运过头了。” 因为亚伦这位船长的影响,“四叶草号”上一直有“好运与厄运互补平衡”的信念,这艘船因为厄运遇上敌人,也会因为好运而躲开敌人。 这个想法,也是来自于罗塞尔大帝早年的某句名人名言:“灾难藏在好运背后,好运与灾难互相依存、互相转换。” 亚伦接过亚历山大还回来的信纸,痛苦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我们真该上岛看看,说不定——” “不,那样的话,说不定就是我们的灾难。”亚历山大立刻反驳了亚伦这个想法,“相信我,托马和我绝对不可能放任你带人去探查那座岛屿的。如果真是大帝留下的秘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它的消息传出来?” 亚伦叹了口气,用力地挠了两把下巴上的胡茬:“你说得对,如果只是极端的好运让我们发现了它,那从来没有人踏足,就只能说明另一个问题了……” 成功上岛的人,全都没有成功回来,所以那座岛屿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也没有任何人向外出售它的相关情报。 “按照你和公主的,运气,来说,我们离开那座岛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四叶草号”因为制作用材的关系,在这方面跟亚伦相同——好运与厄运都挺极端的。 亚伦将那封信件仔细叠了起来:“唉,最让我心痛的是,这么一来又见不到老师了……” 亚历山大推了一下鼻梁上厚重的镜片:“那一位应该挺高兴的。” “你在说什么呢?” “那我们在加尼岛多停留一段时间?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托马他们。” 亚伦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失望地搓着手上的信封:“嗯,去吧……” —— 贝克兰德。 不论规模大小,北区和西区的医院都已经人满为患,这还只是成功被救援,或者愿意支付医疗费用的一部分人。 还有更多的遇难者,连见亲人最后一面都等不到。 奥黛丽·霍尔走进北区贝克兰德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时候,听到最多的,除了痛苦的呻吟,就是难以自抑的哭声。 不需要发动能力,她就能感受到绝望而悲伤的情绪在走廊间回荡,哭声在角落里蠕动,感染着所有能听到的人。 这里有一片要将人溺死的泪海,即使是侥幸存活的伤者们,身上也缠着绷带,脸上灰暗无光,他们麻木死寂的眼神难以聚焦,好像仍然待在炸弹轰响的余波里,无法回过神来。 奥黛丽抿了抿嘴,“观众”当然可以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感受,但这并不会让她内心的悲伤消减分毫,只是让她不至于因此掉眼泪而已。 这位年轻的姑娘,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来这里的目的,步伐坚定地穿过走廊。 然后在一位护士的引领下,奥黛丽停在了一处病房门口。 这是接待人员告诉她的病房,因为医院太过忙碌,奥黛丽拒绝了他们多派几人随行的请求,只有那位脸上带着少许皱纹的中年护士,陪同奥黛丽去看望她要找的几位病人。 奥黛丽只带了贴身女仆安妮,因为医院现在也很混乱,奥黛丽自然不会带着苏茜进来。 房门内传来一对父母的哭嚎声,这让奥黛丽的脚步定在了原地,那拉扯着肺腑的痛苦,正不断从哭声中传递给她。 他们在骂弗萨克的军队,在骂这可憎的命运,在哀求医生一定要救助他们的儿子,在向着神明祈祷。 一路走来,奥黛丽听了许多类似的内容,这些话跟走廊上其余人的声音,并没有多少不同。 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又或者是我的亲人,我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么? 都一样的,微小的声音在奥黛丽的心里响起,你也会一样绝望。 奥黛丽的眼眶也逐渐红了,祂没再刻意进入“观众”的状态,让自己从这种共情中抽离。 她反而仔细感受着那对父母抽泣间的痛苦。 那位中年护士担忧地望着眼前的“大人物”,不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小姐为什么要来这里,病人们的模样可没有什么好看的:“霍尔小姐,您要是想回去……” “不,我们进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他们的情况。” 奥黛丽努力地勾起一点嘴角,但是不论怎么看,那笑容里面都只有悲伤。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各方行动 “中午好,奥黛丽小姐。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在这种情况下坚持。” 克莱恩路过佩斯菲尔街的“鲁恩慈善助学基金”时,意外发现这里还开着门,作为发起人和理事的道恩·唐泰斯,自然对此非常关心,便临时走进了这栋房屋。 恰好,奥黛丽·霍尔正从二楼走下,身边跟着她的贴身女仆和金毛大狗,还有几位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他们似乎正要离开。 奥黛丽的手上抓着报纸和一个装文件用的提包,她泛红的眼眶非常显眼,这在一位“观众”身上可不是正常的情况。 在看到道恩先生走过来的时候,奥黛丽赶紧用手背轻轻抹过眼角,然后冲这位先生露出一个略显悲戚的笑容: “抱歉,我只是回来取些资料,有几位受助者在空袭中受了伤,我刚刚去看望过他们,后续的治疗已经安排好了。” 克莱恩在心口画出了绯红之月:“愿女神庇佑他们。” 奥黛丽的眼神凝滞了几秒,随即也重重吐出一口气,随着克莱恩做出了同样的祷告动作。 见两人停在前厅开始谈论事情,安妮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自己的主人,是否需要给两人一点时间,奥黛丽轻轻点头,安妮便心领神会,带着苏茜去外面安排返回伯爵府的马车。 另外几位工作人员也迅速理解了这个举动的含义,他们同样避让开来,给这两位基金会的理事单独交流的私密空间。 克莱恩确实有些话想单独跟奥黛丽沟通,见其余人都离开,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再捐一些钱出来,用于给基金会活动,在这场人为的灾难里,我们还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拿这笔资金来购买食物、药品和医疗器械,都能用到实处。” “我不能代表那些正在承受痛苦的人们,但是我希望这能真切帮助到他们……仅代表我自己,真诚地感激您这样的付出,道恩先生。” 奥黛丽提着裙子向克莱恩行了一礼。 克莱恩却只是摇摇头:“在这种时候,我只是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不需要为此赞美什么。除了捐款,我也想捐赠食物。这件事情你可以直接和我的管家瓦尔特商量,奥黛丽小姐,这也是我想委托你的另一件事。” “捐赠食物……我也会尽我所能的,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奥黛丽在心里替“道恩·唐泰斯”的慷慨而欣喜,对方能想到捐赠食物这方面,还是比自己要周到不少。 克莱恩想将玫歌庄园委托给奥黛丽小姐,在去军方了解过相应的情况后,他之后的时间,很难再继续经营“道恩·唐泰斯”的身份。 然后受雇于这位贝克兰德富豪的,还有许多普通佣人,克莱恩不可能带着他们到处追查线索或者躲避敌人,最好找一位足够有声望又有所接触的人,来把自己的庄园托付出去。 奥黛丽没有拒绝这件事,尤其是在现在的局势下,克莱恩含糊地解释了“他要去做一些事情”,这让奥黛丽明白,“世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处理,“道恩·唐泰斯”这个身份要被暂时放弃了。 奥黛丽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不会辜负“世界”先生的期望,会将玫歌庄园完好地还给他的,也会将“世界”先生的捐赠,带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们。 她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这个夜晚,克莱恩拿着从“太阳”那里换到的“生命手杖”,穿梭在贝克兰德的医院间,替那些因袭击而受伤的群众进行治疗。 为了配合自己“诡法师”的扮演,克莱恩特地放开了对“生命手杖”的压制,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全身长满植物的怪物”、“替人治愈伤口的魔怪”之类的说法,就会很快传遍贝克兰德。 这样的怪谈大面积流传后,同为“占卜家”途径的查拉图,一定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克莱恩抓紧时间,利用“传送”,在一夜间就跑遍各处医院,给予了大部分病人恐惧与希望。 等到这些事情传扬开,克莱恩有信心收获大量反馈,能有效地消化掉一部分魔药。 当克莱恩忙碌在医院间的时候,在乔伍德区某处房屋,一只云雀正无聊地蹲在铁笼里,因为很久没吃到东西而嘀嘀咕咕。 它脚下的笼子明明被烧得通红了,但是云雀却仿佛感受不到,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铁笼的外侧燃烧着一层深红近紫的火焰,这奇特的牢笼为屋子里提供了稳定的光与热,即使没有点燃壁炉,在十月中旬的深夜里,这团火焰也足够让屋子保持稳定的温度。 云雀偏了偏头,一刻不停地发出急促的刺耳鸣叫,与平时婉转的声音相差甚远。 “你们不累吗?” “红天使”恶灵从一份《塔索克报》上抬起头,祂随手撕下了报纸的一角,经由烧红的铁笼缝隙,将这根纸条塞进笼子里: “吃吧。” 在云雀冒着被烧伤的危险,把头凑过来啄祂之前,梅迪奇迅速收回了手。 诺恩斯气鼓鼓地瞪着祂:“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梅迪奇重新低下头,视线扫过报纸上鲁恩国王的战争宣言时,祂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哦,是吗?你们要是想回灵界,我是不是该直接把你们献祭给卓娅?” “我不回灵界!我得回候选人身边,那是我的任务!” “监视他?也对,小麻雀需要自己的提线娃娃……” “是保护!”诺恩斯大声地反驳道,如果不是那层火焰的约束,它早就自己打开笼子钻出来了,这些鸟笼的锁根本关不住它。 梅迪奇只是再度冷笑一声:“也对,你们的脑袋根本就是空的,当然想不了那么复杂的事情。” 见梅迪奇一番挑衅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气恼上头的诺恩斯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喊起来:“冲击!冲击!” 梅迪奇的眼睛一直,随即神情复杂地看向云雀:“你们怎么还模仿这种东西,那个候选人教的?” “放我出去!”云雀肯定不会回答梅迪奇的问题,只是尖声大喊着。 “有你们在这,那个小‘占卜家’才不会直接跑掉。虽然想找到他也有很多别的办法,但是总不如让他主动来找我,我不会放弃这种优势的。至于你们,可以放弃这个想法了,在他帮我做完事之前,你们的自由都控制在我手上。” 梅迪奇将手中的报纸卷起来,随意地扔到旁边的咖啡桌上,祂将身子弯下来,近距离端详着笼中的云雀。 诺恩斯毫不畏惧地回瞪着“红天使”恶灵,身上的羽毛都蓬了起来,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壮硕。 虽然云雀这举动没有任何威慑性,但是梅迪奇却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露出很是不屑的笑:“你这样真的更傻了,真是让人觉得……” 有些怀念。 “不要再干扰我的精神稳定性了,”梅迪奇的手掌抚过笼子的外侧,火焰逐渐熄灭,“如果我控制不住恶灵的本能,真的会杀了你们。” 诺恩斯忽然间安静下来了,它浅色的眼睛打量着梅迪奇淡漠的表情,尖嘴开合着说道:“就算是囚犯,总也能有口吃的吧?” “你们并不需要吃东西来补充能量,你们的能量来源是卓娅,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进食?这明明不是你们的生存本能。” 诺恩斯眨了眨眼睛,却没有回答。 梅迪奇站起身,在红色的斗篷外面,祂又裹上了一层黑色披风,阴影从兜帽里倾泻,遮挡住显眼的红发与额头上的印记。 做完出门的准备,梅迪奇又敲了敲笼子:“还是说,你们真把自己当宠物了?” 诺恩斯却垂下了头,它抬起自己因为笼子温度过高,而变得焦黑的爪子底部:“我只是用那种特定的举动,来抵抗聚合的倾向。” “真悲哀啊。”“红天使”恶灵漠然地评价道。 —— 在恐吓过一位苏尼亚海舰队的弗萨克军官后,克莱恩回到了东区的新落脚点。 这是间面积不大的出租屋,因为还有两个秘偶同样待在屋内,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很是逼仄。 安全屋的布局,让克莱恩想起最初在廷根时住过的房间,外面是客厅、餐厅兼书房,里面是卧室,摆有一张高低床。 他在书桌边坐下,感受了一阵“诡法师”消化的反馈,然后才抬头望向窗外。 清冷的月光执拗地钻过云层,洒下一些绯色在地板上,不过再过上两个小时,它就会被耀眼的阳光所驱散。 不过对贝克兰德来说,晴朗的阳光大多时候只存在于云雾之上。 果然还是得更加强烈的惊吓才行,克莱恩默默想着,这短短一夜的“怪谈扮演”,比他前几个月消化的进度加起来都多。 正当克莱恩揉着太阳穴,放松一夜奔波的精神,等待晨光亮起。 忽然间,他的灵性直觉有所触动,提着四个脑袋的信使,从灵界缝隙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封来自“隐者”的简短书信,“神秘女王”向海上冒险家提出见面的邀请,中午十二点,塞伦佐餐厅,金色剧场。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流边缘 贝克兰德又迎来了一个恍惚的清晨。 昨夜,三大教会的牧师和主教们从天黑忙碌到天亮,对逝者的安魂,以及对生者的安抚,这些沉重的责任,都落到了负责民众精神支柱的教会头上。 为了防止轰炸间死去的人发生异变,教会一整夜都在努力安排下葬的顺序,安慰失去亲人或者朋友的信徒。 在这其中,官方非凡者们也都被安排下去,现在正是人员紧张的时候,没有人还能悠闲地在原地等候命令,不管是帮助伤员、排查隐患还是平息信徒的悲痛,都是迫在眉睫的任务。 黑夜教会因为有“不眠者”途径的原因,在这方面出力可谓最方便,一晚上不睡,大部分值夜者们也都精神良好,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状况就差很多了。 不过即使哈欠连天,他们也强打着精神,努力保证每个下葬的灵都经过祈祷与净化。 天亮之后,人们似乎又该回到日常间了。 然而空袭中坍塌的建筑还未修缮,就像是人们对生活的信念一般——支离破碎、混乱不堪。切实落到街道上的炸弹、冲撞在耳膜上的轰响,都让东区与西区的居民们第一次意识到,危险与死亡竟然可以离自己如此之近。 从未接触过战争的平民,被弗萨克飞艇的突袭吓得不轻,不少人畏惧地缩回能安身的地方,像是惶恐地退缩到壳内的蜗牛,不知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日子。 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问自己、问他人,却又没谁能给出一个答案,直到国王在所有的报纸上,都刊登了那则振振有词的战争宣言。 所有的不满都有了一个宣泄口——他们咒骂弗萨克、憎恨弗萨克,然后人们回过头来,发现还得继续面对生活的烂摊子,眼下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 北区的街道上不再像昨天那么萧条了,但是匆匆而过的行人,脸上往往都浮着一层苍白的阴郁,那场空袭的幽灵好像仍然徘徊在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重新落下。 仍然留在贝克兰德的,往往都是没有多少能力远离这座城市的人们,不像是拥有封底的贵族或者富商,这些人大多是有少许底钱享受生活,却又难以直面战争风险的中产阶级。 而生活对东区的人们来说,还没有任何变化,战争刚刚开始,住在这里的人们即使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也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能力,因动荡而失业的群体会大大增加,粮食短缺的压力很快就会落到他们身上。 也有能看清这点,或者收到了相应提醒的人,不论他们是如何拥有的这份洞察力,都会根据自身的情况采取相应的措施。 有的人选择离开东区,离开贝克兰德,但是大部分人并没有这样的积蓄,不得不选择更艰难的道路,继续留在原地。 瑞比特点数着手里的现金,在心里估算着所需的消耗,随后将它们塞到了信封中。 平心而论,瑞比特还是有点感谢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对方关于战争的提示是准确的,同时向他发出了各方面的警告。 如果不是老催促自己戴上那片单片眼镜就好了。 瑞比特抬起揉了揉左边的眼睛,因为这些天频繁使用那片眼镜的关系,男孩的眼底已经露出了一层血丝。 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还是那句话,对你来说,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能。杰恩、潘妮、斯通他们都在这,他们都在东区……我做不到就这样离开这里,我很担心在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瑞比特小声地嘀咕着,从书桌旁站起身,走到窗口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一只乌鸦正蹲在窗户下方的灯柱上,与东区那些鼓噪的同类不一样,它安静地待在那里环顾周围,明亮的黑眼睛旁多出一圈白绒毛。 似乎是等得有些无聊了,乌鸦伸开翅膀,用嘴尖梳理起自己的羽毛,在瑞比特望过去的时候,那对黑眼睛也望过来,一瞬间让瑞比特生出被窥探的不适感。 但那毕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瑞比特还没有产生疑心,就将这份警惕性给忘掉了。 “等到战争完全发酵,凭你手上这些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即使你现在将它们换成食物,也撑不了多久。”脑海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低语着劝说瑞比特。 瑞比特靠在窗边,不知道为什么生出几分紧张,这让他握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团包裹起来的手帕:“所以呢?” 脑海中身份不明的家伙轻声笑起来:“所以你自己该做出选择了,不管是哪个,应该都会很有趣。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更直接的办法,向我求助。” 瑞比特将口袋里的手帕掏出来,展开,露出内侧打结成一团的发丝,男孩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又皱起眉头望向窗外:“我总有种不太舒服的预感。” “那是因为你跟我频繁接触,灵性直觉有所增强,你……” 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我什么?”瑞比特问道,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 正当他还想继续询问时,脑海中所有的想法一空,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许多记忆。 “你不觉得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吗?” 瑞比特愣了一下,下意识将包着发丝的手帕握拢,紧紧压在胸前。 这个声音并不是从男孩的脑海里响起的,而是在他身后。 就在瑞比特试图转过身体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 对方似乎是有意让他感受到这点,然后又控制着瑞比特缓缓转过身,以一种男孩从未见过的姿势,向着屋里突然出现的人单膝着地行礼。 这好像是某种很古老的礼仪动作,瑞比特下意识间冒出这样的想法。 屋里多出来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青年,头上是同色的尖顶软帽,压着打卷的黑发丝,那双乌鸦般的黑眼睛很是灵动,里面含着一抹奇怪的笑意。 瑞比特抬头看向身前的男人,听到那句又是嘲讽又是威胁的话,生出了另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这人的右眼窝里,是仿佛用水晶打磨成的单片眼镜。 “是的,就像你所想的那样,一直在你脑袋里说话的也是我,”青年摩挲着下巴,笑着冲瑞比特点点头,“事实上,本雅明·雅各,也是我。” 瑞比特忽然发现,他获得了嘴部的控制权,可以直接说话了:“你到底是谁?” “至于这个问题,或许你可以问问你自己?”青年将手伸进瑞比特怀中的夹层,在他收回手的时候,指间已经夹住了那片单片眼镜。 从外形上看,这与青年右眼处佩戴的那片,别无二致。 青年将单片眼镜抬起,就在把它抵到男孩右眼前时,他突然低了下头,看向瑞比特一直攒紧的右手。 青年露出一个微笑:“我突然觉得,留着你应该会更有趣,暂时让你留有这样一份‘选择权’。” 瑞比特却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的记忆里存在着大片的空白,如同一团被蛀空的虫洞:“你、你从我这里取走了什么?为什么我好像忘掉了很多事情……” 黑发的青年却拍了拍瑞比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这个男孩:“别担心,都是不重要的小事。” “不可能!如果不重要的话——” 瑞比特的话顿住了,他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包括心里的愤怒与不甘,都同时被对方偷走。 青年又一次拍拍瑞比特的肩膀:“要是哪天他死了,记得回来告诉我,我会转告给卓娅的。” 瑞比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坐在书桌前,手边是那片透明的单片眼镜。 他疑惑地站起身,环顾了周围一圈,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 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克莱恩来到了因蒂斯塞伦佐餐厅。 他使用幻术蒙骗了这家知名餐厅的服务生,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按照跟“神秘女王”的约定,克莱恩找到名叫“金色剧场”的包厢,掏出怀表确认过时间,在门边等候到十二点整,克莱恩才收起怀表,默数十秒后敲起房门。 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个人,但是三个秘偶早就装作普通人的样子,留在了这座餐厅附近。 “请进。” 听到包厢内传来贝尔纳黛的声音,克莱恩这才转动把手,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装潢确实对得起“金色剧场”这个名字,从天花板、地毯、桌椅到摆件,没有一处不被金黄色覆盖,整间屋子在水晶煤气灯的照耀下,像是黄金铸造的宫殿般反射着光芒。 虽然因蒂斯的永恒烈阳确实以“黄金”作为代表,但是这样的装修风格,也太奢侈了…… 克莱恩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将身后的门关紧,走向那位似乎早就在屋内等待着的女士。 她穿着因蒂斯风格的女士白衬衣,栗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挺直的眉毛显出一点英气,一时间让克莱恩想起记忆中的职场女强人。 这样的气质,别人或许只会觉得怪异,但是克莱恩很明显能看出来,是受到了那位“穿越者前辈”的影响。 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克莱恩摘掉帽子按在胸口,行了一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有坚持 “午安,女士。” “午安。” 在听到贝尔纳黛柔和的声音回应后,克莱恩这才随手拉开椅子,坐到了这位罗塞尔大帝的长女对面。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商谈正事,但似乎是第一次在这种公共地点会面。 因为“神秘女王”与“愚者”间有关于罗塞尔日记的交流,克莱恩知道这位隐秘组织的大人物在追查什么,所以一直以来还算信任对方,事实上,这个时机对克莱恩来说也正好,他也有些事情想联络这位女士。 贝尔纳黛海蓝色的眼睛扫过对面陌生的面容,平静地道:“似乎你也有事情想要告诉我。” 这就是“预言大师”获得的启示?总不能是我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说都是半神级的“无面人”了……克莱恩在心里嘀咕着。 随即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些不对劲,好像太过骄傲了些。克莱恩飞快回顾这几天的经历,迅速找到了值得怀疑的源头:这是因为跟红恶灵接触,受到了隐蔽的影响? 克莱恩整理了一下心态和措辞,表面上客气地冲贝尔纳黛点点头,反问道: “你在贝克兰德的事情完成了吗?” “没有,可以说已经失败了。” 见克莱恩面露惊讶,贝尔纳黛缓缓摇头:“‘窥秘人’的序列二,有个奇怪的名字,‘贤者’。想要晋升到这个位阶的仪式,必须阻止一场涉及高层次力量的灾难。” 贝尔纳黛解释了她多年停留在贝克兰德,就是因为预见到会出现相应的机会,然而每一次都有所偏差。 去年贝克兰德大雾霾的时候,她恰好离开了这里,而这次的战争,却是由弗萨克主动发动,空袭了贝克兰德,让贝尔纳黛在鲁恩王国的努力化为了泡影。 这样的仪式,就非常看重个人的运气了。 克莱恩想起自己跟“红天使”恶灵的对话,如果是乔治三世想要成为“黑皇帝”,阻止这件事对贝尔纳黛来说,或许足够让她获得晋升的机会,但是这很困难…… 七神默认了鲁恩王国的皇帝成神,即使并不乐见其成,也不会在其他人支持的情况下公然反对,这件事不适合我说,到时候让“隐者”当传话筒,由“愚者”点明,“世界”再出面沟通? 因为牵涉的势力太多,克莱恩打算现在就把这种“机会”告诉贝尔纳黛,让她知道这些变动的危险性。毕竟有真神在幕后注视的计划,对序列四、序列三来说,必须更加谨慎,才可能找到机会达成目标。 克莱恩无声地叹了口气,肩膀逐渐垂了下去:“这次的战争涉及造物主之子,天使之王,真神们……不是你能阻止的。” 贝尔纳黛的表情虽然严肃,但是克莱恩却看出了一丝动荡的情绪,“神秘女王”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我知道,但这也是个机会。”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你只打算在关键时候出手,那么筹划好特定的时机,也能有安全完成仪式的机会。”克莱恩附和道,停顿了两秒后,他主动问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你能找到哈梅尔·布鲁克吗?”贝尔纳黛这么问道,她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细碎的星光浮现。 “不能。她……她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不过我可以试试。” 克莱恩没有遮掩自己内心的忧虑,不过当他看见一个圆形星芒的图案,从贝尔纳黛的指尖划出时,还是显得有些吃惊。 贝尔纳黛微微颔首:“看来你认得这个符号。” 克莱恩沉默了两秒,说道:“说来话长,我只能说这跟‘愚者’先生有关,与一位别名‘卓娅’的存在相关联,而我无权谈论这件事。” “我从哈梅尔那里,要了一管血液,做了一次超越常规位格的占卜。我在命运长河的片段里,看到了这个符号,看到了一座原始岛屿,也看到了在那座岛屿上隐藏的陵寝,里面有着漆黑而不对称的扭曲王座,以及紧紧依附着它的红色光芒。 “这次占卜几乎耗光了我的灵力,但是却得到了异常清晰的指向与回应……”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神秘女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的父亲,他还活着。” 贝尔纳黛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平稳,她望着那个符号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晶莹光点在闪烁,克莱恩甚至说不准那是泪光,还是一个女儿迫切的希望。 克莱恩相信,对方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贝尔纳黛不会拿自己父亲的生存机会去冒险,之所以告诉格尔曼·斯帕罗,更多的是因为对方是“愚者”的眷者,而“愚者”,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能解读罗塞尔日记的存在。 就像是克莱恩对“神秘女王”有着特殊的信任,对方将这个消息告知他,也是为了让“世界”把这件事转达给“愚者”。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黄涛可能还活着的消息,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这次战争的起因之一,就是鲁恩国王乔治三世发现了‘血皇帝’图铎遗留的九座秘密陵寝。他想要转至‘黑皇帝’途径成为序列零,为此……” 克莱恩将这段时间自己得到的情报说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管对方是否有详细的了解,只是梳理了鲁恩王室在背后的各种行动,以及表面上政策的革新,这都属于“黑皇帝”试图建立有违正常的规则。 贝尔纳黛一直在安静倾听,并没有打断克莱恩的叙述。 在最后,克莱恩深吸一口气,替自己打着掩护:“那一位曾经告诉过我,‘黑皇帝’有着复活的能力,但是一旦出现新的‘黑皇帝’,原本那位就会陨落。” 贝尔纳黛挥挥手,在空气中由点点星光凝聚出的符号,便消失不见了。 她安静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想要阻止乔治三世?” “是。” “为什么?” 克莱恩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在不同的情况下,向着别人或者自己,寻求清晰的目标与理由。 这次的“为什么”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这之后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他人的利益,雾霾中被上层抛弃的东区居民,战争风波中即将受到伤害的普通人,帮助罗塞尔这位前辈保住生命,等等。 每个理由都可以被大义凛然地说出口,但是他不想,他不想把那些事摆上天平,那不是他的砝码。 如果是艾丝特,她面对这种时刻的回答,或许根本不需要任何时间来思考——“没有多想,想做就做了嘛。” 生活哪有那么多明确的意义可言啊。 克莱恩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一些可笑的,不值得一提的理由。” 贝尔纳黛静静打量了他几秒,同样也微笑起来: “足够了。我也是为了一些渺茫的事情,很可能不会发生的事情……直到那么一点希望的来临。 “在阻止乔治三世这件事上,我愿意跟你们合作。” 克莱恩点点头:“我会把信使的召唤方法给你。” 贝尔纳黛伸出右手,在桌面上拍了拍,摆在桌上的钢笔忽然蹦起,在纸面上兀自书写起来。 在钢笔跳回了笔盖里,滚到旁边伸了个懒腰后,贝尔纳黛向着那张纸条摊开手:“这是我信使的召唤方法。” 克莱恩也从衣兜里掏出信纸,写下召唤自己信使的咒文,并注明了需要支付一枚金币的邮费,然后才仔细查看“神秘女王”递给自己的召唤咒文: “遨游于上界的无形生物,对人类友善的奇异灵体,独属于贝尔纳黛.古斯塔夫的信使……” 记住这句话后,克莱恩轻轻一抖纸条,赤红的火焰便从他掌心升起,将那张纸条完全吞下肚。 —— “我!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遨游于上界的灵,可供驱使的友善生物,独属于艾丝特的信使。” 气流吹拂间,一道灵界缝隙在烛火间打开,黑色皮毛的小狗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克莱恩的时候,就立刻开始摇动身后的尾巴。 克莱恩俯下身,轻轻摸着毛茸茸的脑袋,小黑狗蹭着他的手,尾巴在地上拍得直响。 “我这里有一封要送给她的信,”克莱恩晃了晃手上的信封,“这次也要交给你了,你知道她现在在哪?” 小黑狗点点头,咬住了克莱恩递过去的信封,但是它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左右看了两眼。 克莱恩忽然明白它在找什么了:“抱歉……诺恩斯不在,你没办法跟它碰面了。” 小黑狗的尾巴逐渐垂下去,很快又钻回了灵界裂缝,去履行它作为信使的职责了。 克莱恩在信上没有讲太多东西,仅仅是告诉对方“罗塞尔的陵寝有了线索”。这或许是他给老乡写的信件中,最为简短的一封,过去的信件里,两人总是会拉扯半天琐碎的小事,互相分享着生活。 这一封信,却更像是冷冰冰的通知。 在信封外面写下的收信人,不只是“艾丝特”,还多出了另外一个名字,“卓娅”。 克莱恩内心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否在期待着对方的回信。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周一再聚 神之居所,灰雾弥漫。 等到下午三点,“愚者”以意识触碰了那一颗颗深红色星辰,让光芒从中被拖拽,在长桌两侧分列的高背椅上,化为模糊的身影。 然而今天长桌上格外安静,过了几秒,“正义”才起身虚提裙摆,向着最上方行礼:“下午好,‘愚者’先生。” 她的声音也不像过去那么活泼欢快了。 克莱恩知道这位女士最近正在忙于慈善基金会的事情,频繁与那些家庭交流,甚至去参加了好几处向公众开放的哀悼会,以及教会为此特意准备的弥撒。 “愚者”微微颔首,回应了她的问好。 在成员们行礼落座的时候,“正义”却已经调节好了状态,习惯性地观察起各人的情况,至少半数以上的成员,都露出了明显的阴沉,以居住或停留在贝克兰德的那部分为主。 “恶魔”先生一副放空的样子,他在现实生活中似乎有很大的压力,但是完全处在了逃避状态;“魔术师”和“审判”都忧心忡忡的,她们都住在贝克兰德,现在很不安也是正常反应;“星星”似乎有些疲惫,对了,他是属于黑夜教会的非凡者,这段时间恐怕一直在忙碌;“月亮”也很局促不安,他频繁地瞥向“星星”的方向,似乎在犹豫要询问什么;“恋人”小姐她的位置仍然是空的…… “隐者”女士也露出了明显的担忧,这位女士向来沉稳,是个经验丰富又知识渊博的非凡者,偶尔却又显得有点鲁莽,但是这样直白地表现出忧虑,还是先前没有过的事情,这不免让“正义”好奇地思考起原因。 “隐者”转向了青铜长桌最上首:“伟大的‘愚者’先生,我这次搜集到了一整本罗塞尔日记。” 不只是坐在桌边的成员们,就连隐藏在灰雾后的克莱恩都有些吃惊,居然不再是按页数来提交,而是一整本…… 贝尔纳黛是觉得这次的日记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不一次性交上来,会让它变得不够清晰? 就连“太阳”都对此感到疑惑,身处神弃之地的他不能提供任何罗塞尔日记,但是看着其他成员们平时搜集的情况,每次都递交几张纸而已,从来没有说一次性上交整本日记的。 “隐者”没在意长桌上传来的各种目光,而是垂首继续向“愚者”说:“这些日记并不连贯,但都是源于罗塞尔大帝晚年。” “很好。”“愚者”轻轻颔首,一叠纸张便出现在“隐者”身前。 在“隐者”将全部日记都具现化后,克莱恩只是随手翻了翻便抬起头:“你可以提问了。算上之前积攒的次数,十个问题。” 他没有现在就细看,因为这次日记的数量太多,如果通读一遍,那今天的塔罗会也就不用开了,克莱恩打算等聚会结束后再慢慢翻阅,先将今天的会议留给成员们。 “尊敬的‘愚者’先生,可以分批问吗?” “可以。” 见“愚者”含笑颔首,“隐者”也是松了口气,然后提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两个问题: “这次是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要‘小心观众’?” “愚者”的轻笑声响起,某种微妙的直觉,让长桌边的塔罗会成员们心中一颤,包括本身就是“观众”的“正义”,尤其因为别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自己,“正义”不禁也审视了一下自身。 灰雾后的克莱恩语气随意:“‘观众’总是会躲在暗中,操纵着事情的走向与发展,让人难以察觉,也无从防备。 “这里面,需要小心的是‘空想天使’亚当,祂的成神仪式,是在预想的时代潮流里服食魔药。” “正义”忍不住抬起手,开口询问道:“是要让时代的发展符合自己的预期?” 克莱恩点点头:“是啊。比如,一场席卷全世界的战争。” 战争的背后,这样的时代潮流,竟然是为高位者准备的成神仪式! 场间的氛围更加凝重了,所有人都安静地消化着这条消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恶魔”忽然抬起手,祂对第三纪的隐秘有那么一点了解,所以总觉得这件事太过顺利了:“七神的教会,对此会有进一步反应吗?” “愚者”沉默了两个,传出一声叹息:“如果他们有所反应,那必然会迎来神战……” 贝克兰德,不宜居住!巴那贝在心里这么哀嚎了一句,他倒是想走,但是现在知道那位老怪物可能就在附近,他反而根本不敢离开,生怕刚刚进入蒸汽列车车站,就已经变成了秘偶。 因为处在这场纷争的中心,所有的势力交错都避不开鲁恩王国的权力中心,虽然神战不至于发生在地面上,但只是想象神灵的威能,都足以让桌边的众人心中忐忑。 压下心里纷乱的念头,“隐者”再次抬起手,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二是,罗塞尔大帝尚未被外界发现的秘密陵寝,里面可能存在着什么威胁?” 这一次,“愚者”多沉默了几秒,才给出了回应:“也许是深渊,或者,星空。” 不过在诸位成员茫然的时候,“愚者”又继续说道:“只是个提醒,不要去探究这件事情。不论是探索星空还是地底,都可能带来毁灭,即使是真神也可能面临污染。” 今天的塔罗会氛围怎么越来越沉重了……克莱恩在心里也叹了口气。 “隐者”心中念头纷杂,甚至冒出了对于“神秘女王”的担忧,这让她道谢时的声音显得很飘忽:“感谢您的解答……我今天没有别的问题了。” “愚者”环视了一圈神态严肃的成员们,颔首道:“你们开始吧。” “魔术师”转向桌尾的时候,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眼神直直地穿过坐在桌尾的人,没有什么焦点。 她压抑畏惧时的表现,像极了一只把头扎进沙地里,试图躲避现实的鸵鸟: “‘世界’先生!我、我有一件事情想……” “世界”望过来的瞬间,“魔术师”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突然将在脑子里想好的草稿忘光了。 “世界”沙哑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不是,我是说想拜托您一件事。”“魔术师”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慌乱,“您需要做的并不多,只要隔一段时间将我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几天来接走就行。如果您实在很忙,我们也可以约个时间,您多展示几次‘旅行’让我记录……” 见对方似乎在思考什么,“魔术师”心中忐忑,不由得进一步解释道: “我现在是‘学徒’序列六的‘记录官’了,按照我老师的教导,如果我想尽快消化魔药,除了‘记录’各种非凡能力,还要去‘记录’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和民宿传说。 “我想要尽快晋升,等到了序列五的‘旅行家’,到时候就可以自己经由灵界抵达其它地方,那样能更好地规避战争的危险…… “因为我目前只‘记录’了一次‘旅行’,去了别的地方就没法回来了,只好请您帮忙。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报酬的事情我们可以商量。” 克莱恩在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在过去的满月夜上,低序列时的“魔术师”,曾经胆子极大地跟平易近人的“愚者”闲聊过,那时候她对于这位隐秘存在还没多少认知,也提到过不少现实中的情况。 克莱恩知道“魔术师”在现实中,曾经是外科医生,现在是畅销的作家,不禁想到这是个扮演“诡法师”的好机会。 这个机会,当然不是指恐吓这位女士,而是借由她笔下的故事,让贝克兰德医院怪谈的事情流传出去,以此获得更多魔药消化的反馈。 “世界”点点头:“委托很简单,但是我要特殊的报酬。” 他真的答应下来了,“世界”先生好像也没那么难说话!“魔术师”心里高兴的同时,又紧张地问道:“您想要什么报酬?” “搜集贝克兰德各大医院最近发生的鬼怪传说,写成出版,或者发表在报纸上,越恐怖诡异越好,能成为畅销最好。” “魔术师”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报酬,居然是要她替对方写? 不过这点事情对佛尔思·沃尔来说,看上去并不算多么严苛的条件,只要保密身份,换一个笔名来写这个故事就好,她也在本地医生中有不少认识的人,那只要说服编辑同意就可以。 “魔术师”简单衡量一下,便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好的,我没有问题。” 等等,格尔曼·斯帕罗不会催稿吧?到时候他会频繁带着自己穿梭灵界,旅行到各个地方,那自己不管去哪他也会知道,两人会频繁碰面…… “魔术师”不怕编辑,那是因为她的编辑也不是非凡者,但是“世界”先生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世界”低笑两声,又开口说道:“如果你完成得不错,我会给你‘记录’半神层次非凡能力的机会。” “没问题!”这次的回答斩钉截铁,刚才那点忧心也被“魔术师”瞬间抛到了脑后。(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思而不解 因为塔罗会成员的序列越来越高,大部分人还在消化目前的魔药,暂时没有人提出新的交易请求。 在进入自由交流环节后,长桌上的交流才重新变得活跃起来。 “月亮”总算能提出一直吊在心里的问题了,他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星星”的方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是官方非凡者,在这样发生战争的期间,会怎么处理管辖范围内的敌对势力神职人员?” 这个问题的指向太明确了,这下所有人都看向了“星星”。 “星星”轻轻咳了两声,他倒是有出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自觉:“嗯,这要看那位神职人员的态度了。” “月亮”赶紧补充道:“他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打算做任何不好的事,只是……唉。” “一般都是保护性关押。” “月亮”听到这样的答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下头。 “星星”索性直接询问在场的人:“贝克兰德最近还有什么大事潜藏吗?” 要知道,“红手套”小队直到现在还留在贝克兰德,这支十分关键的机动力量,就像是教会为了突发事件而提前做的预备,虽然伦纳德有时不够灵光,但是帕列斯曾经提醒过他——这让伦纳德察觉到这种安排可能另有隐情。 其余人又下意识将目光落向青铜长桌的末尾,在众人的潜意识里,“世界”往往是那些异常情况的知情人。 虽然还没发展到走到哪里,哪里就发生命案的地步,但是这种时候听听“世界”先生的话,一般都会有些很刺激的消息。 “世界”的兜帽下,传出他阴森低沉的声音:“‘恶魔’,你介意吗?” “恶魔”诧异地扫了眼“世界”,瞬间想通了对方的暗示:“哦,不介意,那还是我来说吧。密修会的首领,一位‘占卜家’途径的天使正在贝克兰德,嗯,在追杀人,大概,反正不是追杀我。” 对,不是在追杀你,追杀的是我!克莱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操控着“世界”点头说道: “相近途径,同样存在非凡特性聚合定律。” “星星”联想到自己身上隐藏的老“偷盗者”,下意识问出了口:“‘偷盗者’和‘占卜家’是相近途径?” “嗯,还有‘学徒’。”“世界”说完这句话,很明显往“魔术师”的方向扫了一眼,看这位女士突然间坐直身子,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魔术师”解释了她的经历,她那位亚伯拉罕家族老师,曾经吸引过一只举止较奇怪的乌鸦。 在这之后“魔术师”向“正义”寻求了帮助,请求对方“催眠”自己遗忘一些事情,免得在现实中引来注视。 这之后,“倒吊人”讲起风暴教会对战争不太积极的反应。 克莱恩在思考之余,借这个话题,告诉了在座众人途径间可以互换的事情,并在之后“太阳”提起白银城探索队的时候,告诉他在探索“巨人王庭”之前,可以向“愚者”先生祷告,祈求好运。 灰雾后的“愚者”轻轻点头,无声应下,愿意给予自己的信徒以庇护。 聚会到了尾声,众人行礼之后,深红色的灵体从长桌边消散,“世界”也是如此。 克莱恩的手指点在长桌上,随意敲了两下,先前那一本罗塞尔日记再度浮现,他安静的阅读时间开始了。 当克莱恩放下日记的时候,他的情绪十分复杂。 大帝隐藏最后一座陵寝的小岛,确实与“星空”的污染有关联,而且死去的人还重新出现在了上面,记下日记中提到的那些名字,克莱恩决定将其当作线索,写信给“神秘女王”。 这些百年前出身因蒂斯的人们,还是由这位罗塞尔大帝的女儿来调查比较方便。 离开灰雾后,克莱恩刚刚取出信纸和钢笔,灵性直觉就忽然间被触动。 当那只黑色小狗扑出来的时候,克莱恩在惊讶之余,甚至生出了一点渺小的期望。 他接过小狗嘴里的信件,但是还没等克莱恩有什么动作,这位摇着尾巴的信使,身影便迅速消失不见。 这让克莱恩有些奇怪,它离开得很是迅速,是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克莱恩思考的时候,郑重地拆开手中的信封,看到了里面规整得像是打印一般的中文字体,总共只有三行: “我知道,黄涛仍然活在某处。 “星空之上是敌人。 “还有,祂来了。” 卓娅能掌握我们的状态?是因为某种“命运”上的联系,还是因为我们曾经在那个更奇怪的世界里留下梦境? “星空”外的敌人,我还没到该了解这件事的时候,卓娅是知道这点吗?所以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祂”所指的…… 克莱恩的掌心里燃起鲜红的火焰,将那熟悉的方块字体化为细碎灰烬。 —— 贝克兰德郊外,一间朴素的小教堂。 “你写了信,送给谁的?” 带着白眼圈的乌鸦歪了歪脑袋,它正蹲最后那排长椅的椅背上,伸长脖子往教堂门边张望。 “朋友。”“艾丝特”这样说着,将教堂大门合拢,然后走向了第一排的长椅,坐回她这段时间以来待的位置,在这段短暂的路程中,她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乌鸦扇动翅膀,很快飞到了“艾丝特”旁边的空位上。 它现在不太敢靠近“艾丝特”头部,那些光点正在不断滑落,然后又飞回“艾丝特”的发丝间,形成一片涌动的光雾。乌鸦总是观察着那团光雾,即使运用“解密学者”的能力,它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也太少,不足以解析它可能造成的威胁。 这个分身翘起了尾巴,话语声里有很明显的笑意:“我不觉得你有朋友。如果说是受害者,还比较合理。” “艾丝特”反而露出一个很自然的微笑,她的表情比前段时间更加柔和了,也不再皱紧眉头:“小七和小五都是我的朋友,同样的,也是受害者。” “你的人性稳定了?”乌鸦这样问道,却又往旁边蹦了两步,拉开与“艾丝特”之间的距离。 “艾丝特”轻轻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沉默,才回答乌鸦刚才的问题:“你之前短暂离开这里的时候,亚当的分身帮助我调整了融合的方向。” 乌鸦眯起眼睛,里面露出的困惑,很难说是真还是假:“原来你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是完全陷入沉睡呢……” “所以你去做了什么?” “亚当让我去外面转了一圈,走了好几个地方,我也不知道祂是要我做什么。” “艾丝特”忽然转过头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也不是祂的……” 这个保持着乌鸦形态的分身笑起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是啊,我在撒谎。你有什么要说的?生气了吗?” “艾丝特”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她头上的光点逐渐盘旋起来,化作了一片光云流转的漩涡。 “真的生气了啊。”乌鸦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替自己的生命感到担忧。 随着“艾丝特”摇了摇头,那片光点逐渐缩拢,重新落回她的发丝间,只在小范围来回游走。 “我为什么要生气?既然是祂要做的事情,那只会对我有好处。” 乌鸦发出略沙哑的笑声,但是那双黑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你太信任我的兄弟了,卓娅。” “艾丝特”忽然睁开了眼睛,温和地回望着那只乌鸦,银色的光芒在她眼底亮起,又被圆形星芒的印记所覆盖。 “艾丝特”柔和地说道:“原来是这样……你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分身了。” 乌鸦突然闭紧了嘴,它狐疑地打量着“艾丝特”,但是一团清亮的光芒落下,掩盖在艾丝特的面容前,仿佛一层飘逸的面纱。 “艾丝特”重新闭上眼睛,冲乌鸦摊开了手掌,这是个很显而易见的邀请。 乌鸦却没有动,冷冷地望着她:“如果说在你和我的兄弟之间,选择更信任的一方,那必然是祂。” “不、不,我以为你明白的,你可是‘欺诈之神’。”“艾丝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轻快,与先前空洞梦游似的状态完全不同,“我们都说了真话,也都说了假话。” “这不是个文字游戏。”乌鸦平静地回道。 “你也是这样,你不信任我,也不完全相信祂,不论祂对你说的是劝说还是警告,你的兄弟都不需要说明白,只要让你产生‘怀疑’就足够了。” 乌鸦愕然地望向“艾丝特”:“这又是你们两个约定好的?” “当然不是,只是我出于本能,祂出于思考,都选择了最容易让你产生犹豫的手段,从而拖延住你的行动。” “艾丝特”这么说着,嘴角竟然逐渐勾起:“我们都太了解你了,阿蒙。” “现在我倒是越发相信亚当的话了,你并不是卓娅。” “艾丝特”垂下头,只是那抹笑意一直挂在她的嘴边,没有散去:“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乌鸦砸了咂嘴:“有点。” “跟你交换位置的那个分身,或许早就将那个消息忘掉了。” “什么消息?” “艾丝特”轻声叹了口气,以沉默结束了话题。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梦境:密谋之人 “知道吗?我都有那么点后悔,将她交给你了。” “那也应该是祂。你受卓娅的影响太深了,我提醒过你,不要在祂身上寻求任何‘亲密关系’。” 黑暗的夜幕上,点缀着细碎如水晶的繁星,隐秘的力量笼罩着这一处房间,而在繁星之间,又游动着一层仿佛有生命力的阴影。 阿曼妮西斯听见萨斯利尔的话,面带微笑地反问:“难道你没有吗?只是能听懂故乡的话,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身后缭绕着黑色翅膀的天使之王垂下头,沉默两秒后,阴影缭绕的脸上传来一声叹息:“……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你说得有道理。” “你也可以用另一种角度看待我对她的称呼。就像是有的人会用拟人词来称呼心爱的宠物,或者称呼心爱的跑车、摩托之类的。”阿曼妮西斯这么说着,低垂的面纱下展露一个微笑。 萨斯利尔把玩着缠绕在手腕上的荆棘环:“你的人性比我想象中要更,丰富。” “真是个颇有调侃意味的形容词,”隐于黑夜中的女神将白皙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搭在自己身前,“她留了一份珍贵的‘财产’给我。” 萨斯利尔稍一思索,便能确定卓娅留下的是什么:“我猜你说的是‘介质光’。” 阿曼妮西斯虽然跟卓娅接触的时间更久,不过这是祂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我都不知道它居然还有名字,这还真是意外。” “我研究过卓娅的构成,也曾经帮她,我是说祂,换过几次意识的承载体。”萨斯利尔对卓娅的称呼也快被阿曼妮西斯带跑了。 祂抬手揉了揉眉心,作为神的半身,“暗天使”当然不会有感到头疼,但是在觉得麻烦的时候,祂依旧保留了这个人性化的习惯动作。 当然,也只限于在没有信徒们在的场合,不管是达日博格还是萨斯利尔,都是很看重自己“主”的身份,也严格地以此要求着自己。 阿曼妮西斯点点头:“不同的‘权柄’所能实现的东西也截然不同,如果我说完全不羡慕,那才是假话。” 萨斯利尔清了清嗓子:“咳,全知全能可以做到的事情有很多,你要知道……” 这一次,叹气的人换成了阿曼妮西斯,然后祂直接打断了:“难道也包括你现在的计划?说真的,我对此没抱有任何积极的看法,你要怎么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被夜色与阴影帷幕笼罩的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萨斯利尔没有一直保持沉默,祂知道这是个无法跳过的问题,这毕竟不是带有选择支线的游戏,黑夜女神只会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纠缠不休:“那我也说真的,我无法保证。” 阿曼妮西斯的语气比先前严肃了很多:“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在刚刚听到你这计划的那瞬间,我还以为是她放弃了你,导致你已经彻底疯了,却完全没有疯掉的自我认知。” “我得承认这计划有些,激进。”萨斯利尔斟酌着用词,试图别显得太具有批判性,毕竟这计划也是自己早就在考虑的,“但是对我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阿曼妮西斯脸上虽然盖着黑纱,但是萨斯利尔能察觉到,那种带着审视的刺探光芒,正从这位女神的黑纱下方透出,充满不赞成的意味。 萨斯利尔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如果在平时,这应当是一个划十字的起手式:“你要知道,我拥有复活的方法,不止一种。” “你将自己的非凡特性都分散出来,本身就是很冒险的举动。” “是吗?”萨斯利尔低声笑着,对此不以为意,“我只能猜你是那种比较强势,什么事情都喜欢抓在自己手里的个性,会让下属很头痛的管理人员……” 阿曼妮西斯轻笑起来:“别再猜了,我不会说的,你可以尽管用‘全知’来探查,但不要想着从我这得到什么证实。” “你的语气听上去,就很像是对公司里,出现外国访问学者的不信任。” 阿曼妮西斯无奈地瞥了眼萨斯利尔:“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没人敢当你的上司,也没有任何人能‘资助’你了。” 萨斯利尔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所以说,保持神秘感也是你‘权柄’的一部分?” “看看,卓娅对你的影响比我还深,”阿曼妮西斯轻声说道,“你自身的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萨斯利尔沉默两秒,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是的,就是这么糟糕。” 过于强盛的人性对祂们来说,本来就是异常的表现,如果神性与人性不能达成协调,这就是滑落疯狂的另一种信号。 阿曼妮西斯打量了对面的天使片刻,口吻轻松地道:“所以你们突然开始搜捕我的信徒,就是为了传递出来这个紧急的信号?” “是的,我不诵念你的尊名,也是为了保持现在这种没有联系的状态。” “好吧,我答应协助你进行这个计划,不过我有个条件。” 萨斯利尔笑了起来:“这是当然的,也是应有的回报。我会继续帮你寻找逃跑的弗雷格拉后裔,你一直在追寻祂们的下落不是吗?我也会提供给你第一手的研究资料,关于序列之上的秘密。” “我要的回报不是这些,或者说,不止这些。” 萨斯利尔思索片刻,却没有琢磨出阿曼妮西斯可能索要的报酬,难不成阿曼妮西斯想要将“黑夜女神”的教会转为明面上的组织? 以她那么缜密的思考方式,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上没有协商的可能,那又能是什么? 萨斯利尔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还能提供什么给你,不过你可以说出来,那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阿曼妮西斯淡淡地道:“很简单,你别因为这自毁的计划,而真的毁灭。” “谢谢。” “不需要。我会去联络祂们的,我们会需要一切可能用得上的人手……” —— 伊甸,阳光之下。 位于整座神国中间,金黄色的座椅上,达日博格微垂着眼睛,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一只云雀落在他的肩上,发出旋律悠扬的哼唱声。 达日博格点了点云雀的脑袋:“没事了,卓娅。已经暂时压制住祂的意识,现在的主导者是我。” 云雀的声音停下了,很快又小声说道:“抱歉,在这方面我能做的越来越有限了。” 达日博格没有收回手,而且轻轻点着云雀的羽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帮忙看着,这样的征兆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被发现。” 云雀摇摇头。“切尔诺伯格一定能发现的,祂是最了解你的。” “是吗……”达日博格将云雀托到了掌心上,轻柔地捧住它,即使祂明白,这只小鸟几乎难以被普通的力道损伤,“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云雀的眼底亮起了圆形星芒,与另一侧的“壳”产生共鸣,经由灵界连结的强烈联系,使得 羽毛顺滑的黑色乌鸦正蹲在卓娅的膝头,灵性直觉受到影响的时候,乌鸦便迅速抬起头来,凝视着转动的光点。 虽然心里有疑惑,却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异常,只是用力叨了叨卓娅的手,问祂发生了什么。 卓娅轻轻摇头,将手盖在乌鸦的后背上,缓缓抚摸着,祂面罩下的光点再度收缩恢复沉寂。 云雀收回了投射到“卓娅”那具身体上的意识,虽然没有看到亚当,但祂知道那位神子一定用了“心理学隐身”,隐藏在那处仪式法阵的附近:“阿蒙没有怀疑我们,或者说,只是对萨斯利尔产生了怀疑。” 达日博格苦笑起来,过了好一阵,才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结果到头来我还要把自己的孩子们支开,但是祂们本来就是我采取的应对手段,让祂们参与计划反而会成为变数……幸好祂不会问我为什么,而是会认真地执行我的每个吩咐。” “祂们……”云雀的嘴张开又合拢,最后只是冒出一个极宽泛的敷衍形容,“都很好。” “真是奇怪,你居然学会奉承了吗?” “不,我真的这么觉得。”圆形星芒在云雀浅色的眼珠里变得明亮起来,银色的溪流倒映在那双眼睛深处,流淌的方向却越来越模糊。 “你能看到那样的未来吗?” 云雀闭上了眼睛,同时窥视着两位神子留在命运长河上的轨迹,对祂来说也是很艰难的事情,不到命运迎来转折的时机,祂能获得的预感也变得非常少: “我看不到,我只是……希望是这样。” 达日博格笑了起来:“谢谢你愿意配合我的计划。” “这不是个好计划。” “这是个潜伏的隐患,每一刻都在影响我。我不可能一直躲下去,我必须直面祂,将祂留下的影响抹杀。” “即使你知道可能会迎来意外吗?”云雀低声问道。 祂本不应该拥有“悲伤”的情绪。 “没有关系。” 云雀睁开眼睛,祂眼底银色的光流越发强盛,不甘心地注视着那条银色长河,直到两滴血泪滑落,染红了羽毛: “如果世人不得记史,光辉覆灭,还会有人为你歌颂吗?” 男人笑了,温和悲悯的目光,似乎能永远如一:“那还请你一直记得,请你为我唱一首歌吧。” 云雀用含血的眼睛望着达日博格,直到男人伸手,抹去了那道血泪的痕迹。 “好。”卓娅回答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境:天父与子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那两个‘年轻的孩子’,仁慈的天父、伟大的造物主的孩子们,你打算怎么处理?”阿曼妮西斯这么问道。 祂知道达日博格如何诞下那两位“神子”的,但是并不知道更加详细的内情,尤其是在达日博格与萨斯利尔有意隐瞒的情况下。 萨斯利尔倒是没想到阿曼妮西斯会提起阿蒙与亚当的情况,不过祂与达日博格早就有过计划:“祂们不会参与这件事。” “为什么?我以为在这方面,祂们会非常愿意帮忙的。” 萨斯利尔指了指自己:“就像我一样,祂们的诞生也有特殊的缘由,我不希望祂们参与这件事,就是担心祂们身上可能出现差错。” 阿曼妮西斯嘴角微微翘起:“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作为一位父亲,对祂们感情太过深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过程中出现意外。” 萨斯利尔坦然地道:“你说的这件事也是我考虑过的理由之一。” “你还就当真了……”阿曼妮西斯无声地叹了口气,“隐秘的权柄能抵抗住大部分探查,但是并不能正面对抗你身上的‘源质’,你应该清楚。” “这是我们讨论过的事情,我当然还记得,”萨斯利尔抬起右手,向阿曼妮西斯展示了自己戴着的那圈荆棘环,“我也应用了一些不太正规的手段。” “不太正规?”阿曼妮西斯扫了两眼那个荆棘环,“原来是这样,我还在奇怪你是有了新的象征物,原来是利用了那个童话故事……” “毕竟故事的两方主角都没有意见,所以我们的初步计划还算顺利。”萨斯利尔转动着手腕上的荆棘环,神态非常平静。 凸起的尖刺刮过皮肤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刺痛感,用于制作的材料比较软,也不是普通的荆棘藤,还经过达日博格的特殊炮制,在某片海洋里浸泡过一段时间。 与此相对的另一条手环,也有过同样的处理流程。 阿曼妮西斯点点头:“然后由卓娅将它给予你?” “这可是卓娅的手艺。” “那我能看得出来,祂并不擅长这种事情。” 萨斯利尔清了清嗓子:“嗯,这倒是真的,在编环的时候卓娅使用了不少次‘重启’……” 阿曼妮西斯收回打量荆棘的视线:“那另外的橄榄枝环和花环呢?” —— “亚当,亚当,亚当……” 一根树枝恰好从橄榄树上掉下,然而它没能敲到乌鸦的脑袋,黑乌鸦下个瞬间就已经站到了另一处树梢。 不过它却是闭上嘴了,乌鸦眼中带着很明显的气恼,盯住树下。那里突然间多出一个身影,似乎一直都站在原地,从未移动过,只是不曾被乌鸦注意到。这人手中握着不断在纸面上游走的羽毛笔,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乌鸦一声不吭,就这样憋了几分钟,金发的少年神子这才抬起头来:“你不用喊那么多遍的。” “我找到那个故事的源头了。” 亚当戴着橄榄枝手环的右手一顿,羽毛笔悬在纸面上好一会儿没动,祂轻轻叹了口气:“你有了新发现?” “我只能想到来找你商量,卓娅……祂肯定不会跟我讨论这件事。” 黑色的乌鸦从树枝上落下,飞到了亚当身边蹲在祂的肩头,但是当这个分身往羊皮纸上看去的时候,却一个词也看不清楚,完全无法理解上面写了什么。 很明显,这是亚当用能力进行了干扰。 “祂的状态很糟糕,你不应该再打扰祂了。”亚当低声说道,“你还在试图破解那个仪式法阵的效果?” “我有了头绪,但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找你的。”黑色的鸟蹦到自己兄弟的手臂上,在这只目光不满的乌鸦,低头去啄那圈橄榄枝手环的时候,亚当抖了一下手腕,迫使乌鸦重新展开翅膀向上飞起。 黑色的影子在亚当头顶盘旋了两圈,又落向亚当的肩膀,重新在上面站稳身子:“云雀传说的源头,可是一群邪教徒。他们不信仰父亲,却信仰‘黑夜’。” 亚当微微睁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用羽毛笔点在纸面上: “原来如此,这倒是说得通了。 “云雀与父亲的故事,在大部分人的观念中都是‘睡前童话’,但事实上,他们并不是听到,而是梦到了这个故事,并以为自己在哪里听过它。 “我在遨游潜意识大海或者梦境的时候,见过它很多次。梦里的云雀有着很鲜明的指向,它们的外形并不是普通的鸟类,而是卓娅附着在化身上时,被改变过的羽毛颜色与浅色眼珠。” 乌鸦在亚当的肩膀上蹦了好几下,似乎觉得不够解气,又跳到亚当的头上蹦了两圈。 亚当拨开眼前几缕被叨乱的碎发:“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清楚它的源头,而你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深挖下去。” 乌鸦思考两秒,索性蹲在了金发神子的脑袋上:“即使你现在是在撒谎,我也看不出来。” 亚当的眼睛聚焦在空气中:“在这之前,父亲还没有开始搜寻邪教徒……” “如果是我去追查他们,你觉得‘黑夜’与父亲间会留下矛盾,那样会威胁到父亲的信徒?” 亚当微微颔首:“只是一种可能。” “但是我完全可以挑拨梅迪奇去干这件事,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谎言,又不用我自己去。”乌鸦坦然地说道。 片刻静默,亚当伸出左手,落向自己的头顶。那只很擅长捣乱的乌鸦,默契地跳到亚当的左手臂上,任由亚当托住自己。 亚当的微笑里透出一点无奈:“阿蒙,不要再查了。” 乌鸦黑曜石般的眼睛转动,很明显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那你把那个手环借给我看看。” “不行。” “我知道萨斯利尔也有一个荆棘环。”乌鸦突然这么说道,“它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亚当没有说话。 乌鸦又继续絮叨下去:“所以它肯定有某种作用,但只是这样观察,我没办法解析出它的特殊。我向萨斯利尔询问过,可是祂坚决地拒绝了我,就连语气都跟你差不多! “故事里还有一个被拒绝的花环,那个花环难道是在父亲那里吗?”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为什么不问问卓娅?”亚当这么提议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却是父亲将橄榄环交给自己的那天。 —— “这不只是一份特殊的祝福,同时也是能更好地维系你对自我认知的锚。只要不遭受到过于强烈的污染,它可以很好地保护你。” 达日博格稍微俯下身子,将手掌摊开在亚当面前,露出掌心里的那份礼物。 亚当恭敬地从父亲手上接过手环,作为一个从父亲那里收到贵重礼物的儿子,祂也对这件礼物充满好奇,仔细打量起它。 这是一圈很粗糙的橄榄枝,没有经过任何打磨,上面还连着几片青嫩的叶子。 亚当的手指小心地摩挲在外侧,枝干有一点扎手。 能看出来,这位编织者的手艺非常糟糕,也不知道是手指不够灵敏,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还是选择的材料不太合适。 虽然手环最终能缠到一起,但只是让它堪堪维持在极限的平衡,如果有外力过于凶狠地拉扯,它大概坚持不了几下,就会出现断裂的地方。 “谢谢父亲,我很喜欢。”亚当这么回应道。 但是这样的回复更像是场面话,这件礼物虽然很重要,但是对一位状态良好,又最不容易失控的“观众”来说,这手环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亚当很明显犹豫了一下,直白地询问起自己的父亲:“可是阿蒙不在这里,没有祂的那份吗?” 因为是双胞胎兄弟,虽然两个人很多方面的截然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亚当与阿蒙都将对方视为除父亲外最亲密的人。 亚当也习惯了父亲的“公平”,两个兄弟间从来都是得到一样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必然都会是双份——阿蒙一份,亚当自己一份。 “不,这只是给你的。”达日博格拍着亚当的肩膀,他的目光温和,但是手上却很有力。 “只是给我的……”亚当脸上的平和出现了一点裂痕,祂困惑的目光从父亲的面孔,转移到手中的橄榄枝编环上。 “这样好吗?”亚当小声地问道。 达日博格用力点点头:“交给你了,记得保管好它。” 虽然亚当没有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任何特殊的情绪,但是祂却隐隐洞察到了某种异样,对着自己的父亲说:“好,我会的。” 达日博格的身子前倾,祂抱住了这个容貌与自己年轻时有诸多相似的少年,用力地拍了拍“空想天使”的后背。这个动作维持了一会儿,然后达日博格又退开一点,不过他的双手仍然搭在亚当的肩头,好像有些舍不得放开。 亚当清澈如孩童的眼睛,倒映出父亲带带着悲悯的笑容。 达日博格拉起亚当的右手,将那圈粗糙的手环套在上面:“你是亚当,是我的长子。在那遥远的未来,你将成为生灵的救主。” 亚当点点头:“我明白,父亲。”(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梦境:天使之众 巨人王庭。 在部分巨人流亡海上,消失在茫茫大海的彼岸后,巨人王遗留的居所,仍然由忠心耿耿的王庭追猎者们守护着——即使这里的实际掌控者,已经在百年间变成了“暗天使”阁下。 还留在这里的巨人们,都已经逐渐改变了信仰,时间是最残忍的磨石,它能打磨掉许多东西,比如人们逐渐以“属于黄昏的宫殿”为代称,不再直接称呼此地为“巨人王庭”。 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百年来无人交流的孤独者,“荣誉之神”布拉德尔,也正被时间消磨所剩无几的精力与理智。 憎恨不能填饱饥饿感,愤怒不能缓解口中干涸,然而憎恨与愤怒都是布拉德尔想要活下去的动力,迫使祂强撑着意志,默数起天空中的日月交替。 如果祂只是普通人,生命会如一杯倾倒的水,有着流尽的那一刻。但是祂不是,“荣誉之神”是序列二的从神,祂的身体很难被时间所吞没。 祂只能不吃不喝永远徘徊在荒原上,即使是今天,布拉德尔仍然麻木地履行着自己的“任务”。 最终,这种意志也会濒临崩溃,祂会陷入失控,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布拉德尔心里明白,太阳神对祂的惩罚是“永远”,这不会因为祂失控而有所改变。 但是“荣誉之神”不会为自己公然咒骂的举动而后悔,如果不是失去了正常的语言能力,祂一定会在这里巡逻走动时,一直、一直咒骂着所有人尊崇的伟大神明。 或许会直到祂死去的那天。 布拉德尔不再思考日夜的变化,祂逐渐变得满不在乎了,祂不知道自己会活多久,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巨人王庭已然成为诸神集会之地,等来了四面八方的客人们。 来得最早的,是两位主持合作者都未曾想到的乌洛琉斯。 这位“命运天使”闭着眼睛,穿过拱券撑起的长廊,幸运到没有任何人阻拦或询问,就这么梦游一般,踏入了绘制着壁画的宏伟大厅。 在修复巨人王庭的时候,乌洛琉斯也有参与壁画的绘制,但是在萨斯利尔的要求下,祂仅仅是留下了部分带有“命运”影响的力量,而没有改变画作本身,尽可能还原了巨人们原先留下的内容。 这里始终是为了巨人而建造的宫殿,所以相对正常比例身高的拜访者,一切都显得过于庞大了。 与王庭内的其余宫殿被黄昏所照亮不同,这里凝固着纯粹无光的黑暗,只有一盏细碎光点在内盘旋的水晶球,凭空悬挂在长桌的上方,替这里提供了不算明亮的光芒,不至于让黑暗淹没所有的视野范围。 那是一张更加符合正常人身形比例的暗红色长桌,包括周围环绕着花纹复杂的高背椅,很明显都不是为了巨人所准备的。 长桌末端有两把空着的高背椅,一左一右,同样漆黑深沉,上面的花纹雕刻极为繁杂,使它们显得更像王座。 乌洛琉斯睁开眼睛,仰头静静凝视着那颗光球数秒,然后祂才重新闭上眼,缓步走向左侧的位置,坐在了第一张空着的椅子上,离左侧的空王座最为接近。 第二个抵达的是一位老者,祂罩着兜帽,仅仅露出嘴巴、皱纹和一大把银白的胡须,祂穿着一身灰色低调的简朴长袍,走到长桌边的时候,对着乌洛琉斯身旁的空位犹豫了一下。 赫拉伯根转了转头,望向与那位最为熟悉的“命运天使”:“‘红天使’也会参与这场集会吗?” 乌洛琉斯听到询问的声音,微微摇头:“我没有问过祂。” 赫拉伯根“呵呵”笑了两声,隔着一个空位,坐到了第三张高背椅上,祂大概能猜到,乌洛琉斯又是看到了某种“命运的指引”。 知识则不一样,不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赫拉伯根只是不希望到时候“红天使”来到现场,直接让自己滚蛋让座。这种话梅迪奇说得出来,祂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除了主,那位嚣张的天使之王谁都不服,更别提友好相处了。 赫拉伯根有时候也挺佩服乌洛琉斯的,尤其是在忍耐梅迪奇这方面。 在祂们之后,紧接着抵达的,却不是八位天使之王中的成员,而是一位隐秘的存在,祂全身缠绕着层层绑带,只露出了两只布满血丝与隐忍的眼睛。 “灵物之神”托尔兹纳,祂曾经是异种王克瓦希图恩的从神,然而在三大古神——血族始祖、异种王与“毁灭魔狼”共同陨落的古神之战后,与“毁灭魔狼”的从神“厄运女神”相似,“灵物之神”也自此消失,不知所踪。 不过祂今天也出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掌握唯一性的天使之王,很明显是从异种王的死亡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 一位穿着深沉黑袍的中老年男士走入大厅,简单打量了一下周围,便坐到了“灵物之神”身侧的空位上。 祂的肤色偏深,五官轮廓也与天使们有些差异,身边萦绕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寒意,仿佛所有的生命都会因之流逝、死亡。 “毁灭魔狼”陨落后,同样作为祂从神的“亡灵之神”萨林格尔,便投靠了不死鸟始祖,而不死鸟始祖又陨落后,这位从神并没有受到“太阳神”的针对,甚至在聚合与运气共同作用之下,成功得到了同途径的唯一性。 至于祂是否得到了“厄运女神”的帮助,这件事只有祂们自己心里清楚。 列奥德罗和奥赛库斯是一同走进大厅内的。 祂们原本还在讨论着什么,列奥德罗的声音大得几乎压不住,时不时就有细碎的声音顺着甬道飘来,似乎是在反驳着奥赛库斯的某些观点。 不过等祂们进入大厅后,这样的讨论声反而彻底消失,穿着黑色盔甲的列奥德罗,仍然满脸的不服气,快步走向长桌边,看也没看就坐到了赫拉伯根另一侧,第四个位置上。 套着金丝绣纹白袍的奥赛库斯,望向乌洛琉斯旁边那个空位,也犹豫了一下。显然祂也想到了某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奥赛库斯皱了皱眉头,只好紧挨着列奥德罗坐了下来。 巴德海尔是与前任巨人王后一同进入大厅的。 现在已经是“大地母神”的欧弥贝拉,端庄柔美的脸上,却带着少许能被看出的忧虑,而那位新晋的“战神”却脚下生风,显得自信而高傲,径直走向“亡灵之神”旁边的空位。 “红天使”来得并不算迟,祂虽然嚣张,但是也知道这次集会应该很是重要,自然不可能迟到。 祂只是并没有像其余受邀请者那样,提前了数分钟抵达巨人王庭。 梅迪奇踩着最后半分钟的时间点,不紧不慢地迈入了大厅,看到乌洛琉斯的时候倒是一愣,然后祂很自然地向着“命运天使”旁边的空位走去。 当梅迪奇通过心灵沟通跟乌洛琉斯悄悄聊天的时候,很大大咧咧地在高背椅上落座。 明明周围都是同样有着身份的高位者,“红天使”却还是在这长桌旁,摆出了相当嚣张的态度,祂向后仰去压住椅背,顺势将双脚搁在暗红长桌上,立刻引来了所有人的斜眼打量。 所有收到邀请的天使或者神明,都已经聚集在这张长桌旁,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时间到了。 阿曼妮西斯和萨斯利尔,一同从黑暗间走出,就好像祂们一直都在这座大厅中,从未离开过。 阿曼妮西斯环视着长桌边的面容,有些祂很熟悉,有些则更为年轻、陌生。 放眼目前的整个世界,不计入被灰雾笼罩的神秘地区,祂们也称得上是继古神们陨落之后,“新生代”最强的力量,祂们大多数都是活了几百年的神话生物,也是因为继承了所属途径某位古神的遗产,才得以更进一步。 至少在这张长桌旁,祂们都是被邀请来的客人,暂时还没有互相发难与斗争的理由。 隐秘的力量,会保证这里的一切不被探查,这个计划仅仅向达日博格公开一半——祂会死亡的结果。 而死亡,也意味着祂即将摆脱原初意识侵扰,得以重生的结果。 即使是现在,阿曼妮西斯依然觉得这个计划本身,就挺荒唐的,尤其是当萨斯利尔在两人闲谈间,还能拿这件事开玩笑的时候。 “疯狂科学家以身殉职”,这种让阿曼妮西斯完全笑不出来的话,祂再也不想多听了。 阿曼妮西斯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萨斯利尔会表现得如此洒脱。 萨斯利尔站到左边的位置上,与诸位效忠“全知全能者”的天使之王们,位于同一侧,而阿曼妮西斯作为联络外部几位存在的主导者,站到了右侧那张近似王座的高背椅前。 作为这场秘密集会的发起人,祂们共同向着下方众人微微躬身示意。 阿曼妮西斯坐下了,然后也如其他存在那样,将目光落在萨斯利尔身上。 “暗天使”抬了抬手,数道赤色火焰从周围升起,盘绕在支撑大厅的石柱之上,将周围照亮。 交相辉映的火光里,祂的声音回荡在聚会者的耳旁。 这是“救赎蔷薇”成立之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光芒犹在 “我们是在救赎自己,也是在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 “分裂与背离毫无疑问是最基础的秩序……” “这也是祂的想法……” 从古老年代里传来的声音,回荡在坐着十一道虚影,和一颗空洞水晶球的长桌上。 那低沉却平和的声音响在每个“聚会者”的耳边: “不可否认,我们都有自己阴暗的念头和渴求,但这都是正常的……” “死亡和鲜血将不可避免,我们以‘救赎蔷薇’为名……” 画面与声音逐渐定格,被封存在大厅中的片段,仅仅只有这是几十秒,然后便衔住时间的尾巴,又回溯至最开始的那一刻,进入下一轮没有止境的循环。 触发循环的白银城探索小队,不断重复着靠近、坐下的过程,倾听后又回到起初接近的位置,然后不断与虚影融合,只有那道无穷无尽的声音在反复。 “愚者”的目光从灰雾之上落下,因为“太阳”戴里克·伯格,事先向这位隐秘存在进行了祈祷,克莱恩此时才得以看到巨人王庭内的景象。 那里是十一位建立最早期“救赎蔷薇”的天使与神明,祂们于这里密谋,掀起了大灾变的伏笔。 克莱恩集中精神,试图听清更多内容,然而那个声音重复的仅有片段。 克莱恩坐在灰雾上的高背椅里,他重重舒了一口气,观察着大厅里扩散的壁画,这样“循环”的力量他并不算陌生了,甚至对白银城的探索小队来说,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碰上“命运天使”残留的力量。 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占卜后,克莱恩便用灵性触碰了代表“太阳”的深红星辰,戴里克的灵体随即从那金发的虚影中被拖出,短暂登上灰雾。 瞬间,循环被割裂出一个缺口。 在大厅外,笼罩整座王庭的黄昏,也向着这处大厅涌来,让这里命运的循环彻底消散,橘红色的光束从高处的窗户洒下,黑暗从中消融。 还未等“太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克莱恩便已经让他返回了现实世界,以免自己被“真实造物主”锁定。 克莱恩没忘记,神弃之地也藏着那位邪神的神国,要是被对方注视了就糟了,甚至可能给“太阳”也带来灾难。 暗红长桌周围的众人抬起头来,脸上是相似的迷茫,脱离循环带来的恍惚感,仍然残留在每个人的意识里,不过因为有过类似经历,首席科林·伊利亚特很快站起身。 他们再度环视大厅,看到了墙上的壁画。 壁画上的场景与暗红长桌所对应,最上首共有两人,左边五道身影,右边是四道。 壁画顶端,还绘制着一颗汇聚着光点的玻璃球。 那种颜色对探索小队的成员们来说,有些眼熟,洛薇雅长老忽然反应过来,她从腰间的皮袋子里,掏出了两颗散发出微光的圆形果实。 克莱恩望着这一幕,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又看向壁画里那位被迷雾笼罩的女性。 科林首席警觉地撑起防护,又逐一辨识那些身影上的神秘符号,克莱恩听到他念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名字: “黑夜女神,阿曼妮西斯。” 果然是这样吗?早在第三纪女神就与卓娅有了联系…… 克莱恩听着首席说出的那些名字,一声叹息响起在灰雾弥漫的空间里。 诸神黄昏? 克莱恩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词,勾了勾嘴角,心头的阴沉散去少许。 —— 贝克兰德,北区。 自弗萨克空袭鲁恩的那次噩梦后,已经过去了十天左右。 在这期间,大部分居住在北区或者西区的贵族,都尽可能前往城外自家的庄园居住,即使自己有事情无法远离市区,也会催促着亲人们,带上尽可能多的财产与部分仆佣,远离不知道会不会再度面临威胁的市区。 相比之下,还是郊区的庄园更加安静,至少会远离贝克兰德的漩涡中心。 他们下意识间保护自身的行为,一时间让北区的诸多豪宅变得冷清起来。 马赫特议员一家也不例外,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海柔尔·马赫特并没有一直待在城外,反而是隔几天就会拜访鲁恩慈善助学基金会,今天她的安排也是如此。 海柔尔对奥黛丽·霍尔这位伯爵家的小女儿,有着很不错的印象。 虽然两人起初只是在舞会上点头浅淡的交流,但是这位贝克兰德知名的贵族小姐,很快就以平易近人的态度,以及温柔贴心的言行,获得了海柔尔的友谊,不知不觉间让高傲的马赫特小姐放下了防备。 “解密学者”虽然会提升相应的灵性直觉,使个体的观察、联想等能力提升,但是奥黛丽也在不知不觉间,给海柔尔留下了一点暗示,让这位遭遇过可怜创伤的少女,下意识忽略了自己对奥黛丽过于轻易的信任。 这段时间,奥黛丽对海柔尔的治疗已经有了初步的效果。 但是因为在塔罗会上,得知了近期会有危险人物进入贝克兰德的消息,奥黛丽与道恩先生交流后,暂时放弃了对海柔尔的第三阶段治疗,不打算让这位受害人想起先前的经历,以免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出现意外,引起别人的注意。 奥黛丽带着海柔尔进行慈善活动,除了替这位女士进行隐蔽的治疗或者进行特殊的“安抚”,也是希望海柔尔能通过帮助他人,而从中获得一些积极的信念与动力。 海柔尔的父母倒是对此没有意见,既然被誉为“贝克兰德最耀眼的宝石”,霍尔小姐一向在贵族间颇有好名声。 海柔尔不再那么憔悴了,跟霍尔小姐交好,现在又愿意去做一些帮助慈善事业的活动,这对海柔尔自身的声望,也是有好处的。 从麋鹿庄园返回贝克兰德,海柔尔坐在马车上,倚靠在窗边。 她向着外面仍然不算热闹的街道望去,脑海中却在思考这段时间逐渐浮现的回忆,脸上露出的忧郁,使海柔尔一改平日的骄傲,显得有些柔弱。 曾经被遗忘的可怕经历,在“观众”积攒了数个月的治疗里,逐渐被想起,一点点让海柔尔接受了那次经历,在她心里留下的创伤。 海柔尔记起了自己成为非凡者的原因,想起自己应该还有一位神秘学上的老师,但是关于那一天的事情,每每回想,海柔尔都会下意识发起抖,她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 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平稳前进,从伯克伦德街附近驶过。 一辆自行车从街道对侧过来,经过了马车的旁边,骑车的是个青年,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邮递员制服,但是并没有带着装信件邮包。 那个邮递员似乎哼着什么曲子,他的姿态看上去很是轻松,似乎并没有任务在身,像是刚刚跟人换了班似的。 他很恰好地进入了海柔尔的视线范围,墨绿色头发的少女望过去,看见那个邮差戴着一片单片眼镜,在右眼前。 就像是触碰到了开关,打开了脑海中的一盏煤气灯——但是落下的不是灯光,而是几乎将理智粉碎的恐惧感,那些清晰或模糊的回忆,一股脑地从被忽略的阴影深处蹦出来,撞破了所有被施加的催眠、暗示与安抚,撕开了平静的外层意识。 海柔尔记起来了,她记起了先前发生过的一切,父亲、母亲、仆人们戴上单片眼镜,揉捏眼眶转向她,冲着她微笑的那一幕,不断在眼前跳动,几乎让她混淆了现实与回忆中的感知。 随之而来的惊悚感受,也难以抑制地反映在海柔尔的脸上,她的双颊抽搐起来,眉头逐渐皱到一起,嘴角拉扯着似哭似笑。 海柔尔逐渐瑟缩到车厢角落,她像是完全失去力气般,滑落到车厢的地板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开始不断颤抖。 同样坐在车厢内的贴身女仆见状,赶紧起身过来,想要扶起海柔尔。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传了出来,将那名茫然的女仆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即使是海柔尔,也被这声音吓到了,难以相信这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 她的惊恐在这样的愕然中有所缓解,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完全无法思考了,她摸索着座椅的位置,重新有了一点活动手脚的力气。 海柔尔鼓起勇气往外面望去,那名邮差已经拐过街角,去了另一条街道,只是这么一瞥,他的背影已经完全消失了。 海柔尔揉了揉泛出泪水的眼睛,冲贴身女仆摇着头,只是她的话听着就很勉强:“我、我刚才有点不舒服……现在好些了。” “小姐,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海柔尔继续摇着头:“先、先去基金会。我记得那附近有一家诊所。” 她听到贴身女仆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海柔尔自己做着深呼吸,试图调整好自己内心的恐惧感。 一只随处可见的麻雀蹲在马赫特家的马车上,发出了一声轻笑,以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所以之前那个倒霉的家伙,是跟她有过交集?伯克伦德街的居民……” 麻雀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是一种饶有兴致的好奇:“有趣啊。”(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纸鹤与婴孩 狭窄的出租屋内,克莱恩将两枚“昨日重现”塞到信封里,吹响阿兹克先生的铜哨。 巨大的白骨信使从地板上探出半个身子,恭敬地接过了克莱恩递出的信件,在克莱恩点头示意后,信使才散落成一根根白骨,重新进入灵界。 克莱恩在那封信里写了一些近期发生的事情,用一种谈论生活琐碎的口吻,简单交代了自己身上的意外以及世界的变化。 等到阿兹克先生醒的时候,至少我的信还能帮他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情况,也不知道他这次会沉睡多久…… 云雀看到白骨信使消失后,才低低地冲克莱恩叫了一声。 “哦,没什么,只是有点失落。”克莱恩笑着看向诺恩斯。 克莱恩借由达尼兹提供的线索,追查到了特蕾西的踪迹,已经是半神级的他,又一次面对了这位“疾病少女”,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便成功控制住了对方。轻轻松松地获得血液后,又从特雷茜口中了解到,“白之魔女”就是她的母亲,所以针对这份血液的占卜会更加有效。 克莱恩借此占卜到了“白之魔女”卡特琳娜,知道对方仍然滞留在贝克兰德西区,于是在呼唤尊名将这件事传达出去后,克莱恩总算帮助“红天使”恶灵狩猎了这位高位魔女。 从另一方面讲,也解决了一点格尔曼·斯帕罗潜藏的麻烦,现在的他日渐成长,但是已经没有阿兹克先生可以依靠了。 至于诺恩斯缩回克莱恩的口袋里,叼出那枚单片眼镜,助力克莱恩戴到左眼恐吓梅迪奇的事情…… 还让“诡法师”成功消化了不少魔药。 那次事件之后,克莱恩经过通灵从卡特琳娜那里了解到不少东西,包括国王另外八座封闭陵寝的位置,和王室计划的进一步动作。 更重要的是,“红天使”恶灵遵守了约定,没有强行带走云雀,还给了诺恩斯自由。 克莱恩结束这段简短的回忆,诺恩斯蹦了两下,然后飞落到他的肩头,让克莱恩一伸手就能抚摸到云雀凑过来的脑袋。 他很难不为此露出笑容:“我的担心有那么明显吗?” 云雀轻声鸣叫着,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是它的鸣叫声依然不构成任何可以理解的语言,让克莱恩有点失落。 叹了口气,克莱恩又摸出自己的钱包,从中取出了另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非常小巧的纸鹤,折痕清晰、形状完整,能看出来折出它的人非常熟练。 在纸鹤的翅膀边缘写下几个词后,克莱恩将纸鹤放到了枕头底下,通过“冥想”迅速睡着,进入了一片荒野的梦境。 这里的漆黑尖塔对克莱恩来说,已经相当熟悉了,他很随意地走上塔顶,在深处见到了一辆黑色婴儿车。 婴孩身上裹着银色的丝绸,白嫩的拳头扒在婴儿车的边缘,冲着外面走来的客人挥动两下,不过看威尔·昂赛汀嘟着嘴的表情,很明显他并不愿意被人打扰自己平静的童年时光。 还没等小婴儿开口,克莱恩就直接询问起容纳“唯一性”的办法。 然而这么好的机会,对现在还是婴儿状态的威尔·昂赛汀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至少还要二十二年,这位生命学派的议会长才有能力容纳那枚“概率之骰”。 所以他只能给克莱恩讲过那三种方法,甚至还告诉了克莱恩“命运”途径的成神仪式:在命运的洪流里找到正确的契机,就可以直接服食魔药,尝试晋升。 但是那准确的契机无法被占卜,而偏偏威尔·昂赛汀在刚刚重启过后,遇到了愿意帮助自己容纳“唯一性”的存在…… 因为戳到了伤心处,本身就是婴孩状态的威尔·昂赛汀,掉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哭得非常痛心。 不过在听到一声奇怪鸣叫的时候,威尔·昂赛汀迅速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惊奇地望着克莱恩: “你带着它进来了?” 克莱恩还因为那声疑似云雀的呼喊感到疑惑,正在往周围打量,听到小婴儿这么询问的时候,他不禁也是一愣:“什么?那声音不是来自你的梦境吗?” “我才不会主动将它放进来的……” 正当婴孩嘟囔的时候,那声鸣叫再度响起,不过却是从外面传来。 一只云雀直接穿透高塔的墙壁,从没有任何缝隙的砖墙里透出一段身子,但是在完全脱离这层阻隔之前,它周围蒙蒙亮的柔光逐渐淡化,于是诺恩斯的身体动弹不得,就这样卡在了墙里。 虽然云雀极为坚定地挣扎着,想要从中钻出来,但是身子却卡得纹丝不动,只有从脑袋到胸脯的部分挂在墙上。 看上去简直像某种被悬挂在墙上的标本。 威尔·昂赛汀缩了缩脖子:“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竟然不顾高塔主人的意愿,就这么飞进了梦境世界间,一点作为客人的自觉都没有,太嚣张了! 克莱恩的反应比威尔·昂赛汀还要剧烈,明明是自己饲养的鸟,但是他却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诺恩斯!?你怎么会跟着我——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云雀又叫唤了两声,然后徒劳地拧着翅膀,试图将自己从墙上拔出来。 威尔·昂赛汀用嫩嫩的手掌拍了拍婴儿车的围栏,云雀周围的高塔发出细碎的震动,诺恩斯立刻从缝隙间窜了出来,扑到克莱恩的怀里,接连不断地叫起来。 婴儿眨了眨眼睛:“哦,它很担心你在梦境里有危险……你之前曾经在梦里走得太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吗?” 瞬间,克莱恩就想起之前的经历,他触碰了那些“穿越者们”奇特的梦境。 安静了两秒,他才轻轻点头:“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 威尔·昂赛汀嘬着自己的手指,小小的圆脸上露出很严肃的思索神情: “跟心理炼金会探究的潜意识大海不同,幻梦境的主导只有光芒,而不是做梦者的集体。我曾经怀疑过它是由星界、灵界与现实世界,共同沉淀到底层的幻影构成,是与‘命运长河’相对照的产物。 “就像是现实中的人事物,倒映在那条河流里的影子,因为波动而化成碎片,被解构后又成为了幻梦境的一部分。 “但是它又与灵界关系很紧密,甚至表现得非常接近从属。因为进入梦境的是完整的灵体,所以任何人都能保持清醒,甚至使用非凡能力。” 克莱恩回顾了一下当时的状态,进入梦境时他的形象甚至也是“愚者”:“那个梦境里,能让人拥有类似‘不眠者’途径的能力?” “不太一样,非凡特性所有者的能力,也会同样在那个梦境中被反映出来,而且处于更加稳定的形态,不再具有失控的可能……其实你应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你怀里那个家伙。”威尔·昂赛汀这么回道。 克莱恩看了看被自己捧住的云雀,结果他低头望去的时候,云雀却突然闭上了嘴,明显带着心虚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好吧,看来诺恩斯是不打算告诉我了。”克莱恩虽然疑惑,但是总不能掐着诺恩斯的脖子威胁它老实交代,他又听不懂云雀的话。 不过这让克莱恩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你也能听懂诺恩斯的话?” “当然啊,这里毕竟是我的梦境……”威尔·昂赛汀说这话的时候,五官很快又皱到了一起,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再哭出来,“然后它就这么闯进来了!我都没有邀请它,它就这么满不在乎地闯进别人的梦里!” 克莱恩沉默了几秒,讪讪地道:“抱歉。” 婴儿用胖乎乎的拳头揉起眼睛:“看到这只鸟我就担心那个家伙,如果祂是真心肯帮我的就好了,但是……” 克莱恩迅速产生了联想:“你是说,卓娅也能帮助你容纳‘唯一性’?” “我不敢,我怕祂当着我的面把‘唯一性’吃了,然后把我也吃了。”威尔·昂赛汀满脸难过地回答道,眼角又有泪水在滚落了。 卓娅…… 克莱恩总觉得卓娅不一定干得出来这种事,但是艾丝特就说不准了。 “那就没办法了……” “你可以多给我几枚那种符咒,算是受到惊吓的补偿!”威尔·昂赛汀忽然这么说道。 克莱恩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你也得多给我折几只千纸鹤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突然间沉默下来。 云雀轻轻鸣叫了一声,叨了叨克莱恩捧着他的手指。 威尔·昂赛汀望着那只云雀,再度点头:“如果你坚持的话,那这就算是你的第二个请求。” “什么请求?”克莱恩下意识问了一句。 威尔·昂赛汀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云雀几声轻鸣后,才转向克莱恩笑起来: “我跟‘艾丝特’有一些约定,我完成了她拜托的一件事,还有另外两件。刚刚诺恩斯跟我提了第二件,它也要一只依附了好运的纸鹤。” 这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威尔·昂赛汀没有详细讲述约定的内容,克莱恩也非常有眼力见没有继续询问。 他戳了戳云雀的脑门,向威尔·昂赛汀道别后,很快便从梦中醒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信徒与保护 “如果这符咒有更方便的方法制作就好了……” 克莱恩揉着太阳穴,因为最近频繁切割灵之虫,他已经接近极限了。 没想到要请信使小姐出手,还得多制作几枚,克莱恩不想承担失控的风险,打算晚点时间再交付,幸好信使小姐并不介意这点。 等到“魔术师”完成了那些“诡故事”,“诡法师”的魔药应该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等到了序列三,或许这种情况能有所改变,不知道直接用灰雾来制作这些符咒有没有可能,序列越高,与那座灰雾殿堂的联系也越密切。 他想到了晋升“古代学者”的所需仪式——完全脱离现实至少三百年,在已经成为历史、不属于当前时代后服食魔药。 克莱恩嘴边剧烈地扯动一下,露出一种不太像是笑容的弧度。不过很快这个表情就被他自己收敛了,他偏过头去,看向正趴在书桌角落里打盹的云雀。 自从在威尔·昂赛汀的梦境里走过一遭后,诺恩斯只醒来了一会儿,很快就显得萎靡不振,在克莱恩的连声安抚下,这只云雀才放下心,直接趴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但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诺恩斯好像也很敏感,克莱恩的目光不过停留有两秒,云雀就迷糊地睁开了眼睛,带着一种过于空洞而没有焦点的神情,转向克莱恩的方向。 “没事,你看上去好像很累,不用管我。”克莱恩下意识这么说道,听到他的话,诺恩斯反应了好几秒,才迟钝地给出一声低鸣,然后重新低下头去。 克莱恩思考着晋升的问题,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序列三的材料了。 雾之魔狼可不好找,难道我真的要跟女神献祭吗? 两小时后,克莱恩从祭坛区域收起了雾之魔狼的絮化心脏和白霜结晶。 克莱恩可舍不得牺牲诺恩斯,所以只能将那把比较奇特的“生命手杖”献祭给黑夜女神。 云雀乖巧地蹲在克莱恩的头顶,因为它坚决不肯离开克莱恩身边,所以克莱恩只好带着它进行了献祭,当那扇幽暗神秘的大门打开的时候,诺恩斯一直哼唱个不停,让克莱恩心里有些惶恐。 幸好女神并没在意,而是直接将材料留给了我…… 克莱恩心里清楚,这依然是有特殊让利的馈赠,也不知道之后要付出什么才能以此交换。 他只希望不是因为卓娅有关的事情,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出现,克莱恩就感觉头痛。 —— 大桥南区,月季花街。 伦纳德·米切尔随手将衣领抚平,邓恩已经说过他很多次了,让这个青年在外出任务并换上正式警服的时候,多注意点在外的形象。 伦纳德说不上来,但是他确实觉得廷根的前队长越来越唠叨了,跟他脑海里的那个老头不相上下。 穿着黑白警察制服的“红手套”小队,抵达了大地母神教会在贝克兰德唯一一座教堂,“星星”倒是知道些这座教堂的情况,他是主动接下这个任务的。 只希望对方的反抗不要太激烈。 整座建筑物内一片冷清,仅有两个人影待在里面,那个身形过于高大的弗萨克人弓着身子,坐在第一排专心地祈祷着,穿着教士服、黑发红眼的年轻男子,正在用拖把清理相当干净的地面,擦去最后一点灰尘。 最前方,黄昏的柔光穿过彩窗玻璃,被麦穗、鲜花和泉水符号环绕的简笔婴儿,看上去正在闪闪发光。 伦纳德穿过过道,与那位面带忧虑的吸血鬼先生对上视线,又很自然地转过头,一直走到了第一排。 乌特拉夫斯基主教仍然在专注于祷告,直到伦纳德轻轻咳嗽两声,他才睁开眼睛转过头。 即使坐着,这位主教的身躯也宽阔得惊人,这种身形上带来的压迫感,却又与他脸上平和安详的神态有不小的差异。 伦纳德从怀里掏出证件,按照流程出示给对方:“我是贝克兰德警察厅的高级督查,先生,我们有事情想请你回去,协助我们的调查。” 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缓缓站起的时候,伦纳德身后有两位成员明显露出了少许警戒,无他,实在是这位神父太过壮硕,对于比自己体型更巨大的存在,生物会产生本能下的自卫心态。 虽然是从上往下低着头,但是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的语气跟神态一样温和:“是什么事情?” 借口倒是一早就找好了,伦纳德迅速地回答道:“附近有居民检举你行为异常,可能是弗萨克或者费内波特的间谍。” 这支“红手套”小队中,甚至还藏着一件“1”级封印物,就是为了对抗这位神眷者,因为知道对方并不是半神,以伦纳德率领的这支小队,都有不小的把握,以不伤亡的过程完整地结束战斗——前提是,有发生冲突的话。 乌特拉夫斯基的沉默让教堂内的气氛变得凝滞,当他侧过头去看向埃姆林的时候,英俊的血族青年明显愣了一下。 “月亮”都特地在塔罗会上询问过相关问题,就是因为担心这位出身弗萨克的“战士”,虽然起初被对方关在地下许久,后来又被下了暗示在教堂当苦工,使得埃姆林对这位主教的心情很是复杂。 但是一段微妙的时间下来,埃姆林也不知道自己对于大地母神,是否真的产生了什么信仰。 不过有一点他知道,乌特拉夫斯基神父是个好人,也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埃姆林也相信,他绝对不会主动去伤害什么人。 一直站在烛台边的血族青年还是没忍住,他神情闪烁地往前走了两步,靠近那位高大主教的方向,下意识间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让他放心去吧?劝说或者安慰?似乎都不合适。 于是埃姆林很快又便闭上了嘴,看上去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乌特拉夫斯基主教却微笑起来,收回视线,冲着这些假扮成警察的官方非凡者点点头:“好。” 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对方竟然这么配合? 这虽然很出乎伦纳德的预料,但是却让他内心松了一口气,在微微一怔后,黑发的年轻“警督”也露出一个笑容:“感谢您的配合。”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埃姆林,如果真的打起来,那情况就太糟糕了。 跟在伦纳德身后的某位队员,往边上那个教士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队,呃,警督,还有个教士,要不要一起带走?为了防止意外,可以直接关闭丰收教堂一段时间。” 埃姆林看着伦纳德,伦纳德看重埃姆林。 经过几秒斟酌,伦纳德压抑着尴尬的笑意,还是开口道:“间谍案要是涉及费内波特,他也有不小的嫌疑……嗯,请他一起回去协助调查吧。” 伦纳德冲埃姆林点点头,但是看这位血族青年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很明显是没有理解伦纳德暗示。 真没别的办法了啊…… 伦纳德在心里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与月季花街相隔不远的铃兰花街上,也有三位穿着警督制服,做过简单身份伪装的官方非凡者。 只是他们并不属于黑夜女神教会,而是属于“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机械之心。 为首的是个面色阴沉的男士,棕色短发很是干练,他鹰隼般的褐黄色眼睛,扫过公寓楼外面舒展绿叶的植物。 在十月末的寒风里,这些花朵仍然在不符合自身的季节盛放,展现出一派绚丽的风景线,其中一朵巨大的向日葵花盘极为显眼,看得这位小队长直皱眉头。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男人敲响了公寓的前门,等候着有人来回应。 他知道,等再过几个月,这些花盆就该被搬到二楼或者楼顶去了,罗曼诺太太总是用“培育品种”的借口,加上那极度的坏脾气堵住旁人的嘴,但是这样直白地使用非凡能力的举动,实在不是很合适。 因为罗曼诺太太有她父亲那边的人际关系,所以前来请人“协助调查”的,并不是值夜者们,而是与她更为熟悉的机械之心。 很快,七号公寓的门就打开了,一位裹着厚厚毛毯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后,她的发网上插着几朵细碎的白色野菊花,手中还拎着两个巨大的皮革箱子。 “您……” 老妇人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将手上沉重的箱子,塞到旁边那个年轻些的非凡者手里: “走吧,我等你们好久了。怎么来得这么迟,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效率低下!就知道浪费老年人所剩不多的时间……” 手上突然多出重负的年轻人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老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里居住的其他人,我会帮你照看的。”为首的棕发男士严肃地点点头。 罗曼诺太太瞪圆了眼睛,尖细的嗓音很是暴躁:“记得把我的孩子们全都搬到屋里去!你们这些懒鬼是指望不上了,反正他们会帮我浇水。要是我回来发现哪个花盆被打碎了,呵呵!” “好,我答应您。” 虽然罗曼诺太太的态度差到了极点,但是那位棕发男士却堆起一个微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守卫与讯息 经过两天的准备,做好了多个预备的方案后,克莱恩决定先进入灵界,用雾之魔狼的絮化心脏碰碰运气。 他还是不好意思让艾丝特的小信使帮忙。 带着秘偶恩尤尼和丘纳斯,还有路德维尔,克莱恩手上“蠕动的饥饿”转为透明,他踏入了高处挂着七道纯净光芒的灵界。 让秘偶一个牵着另一个,克莱恩感觉自己跟火车头也差不多了,四人连起来,在克莱恩的引导下飞速往灵界深处传送。 因为克莱恩取消了盒子上的“灵性之墙”,让雾之魔狼材料的气息得以散发出,他觉得在非凡特性聚合的效果下,福根之犬们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所察觉,说不定会先一步找上来。 在出发前,克莱恩还做了一次占卜,获得的预兆是非常顺利,所以他才大胆地采取了这次冒险的行动。 而事情确实很顺利,在灵性直觉被触动的瞬间,克莱恩有意避开的“熟人”,便最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各种叠加交错的朦胧颜色里,一道短腿的身影从中浮现,欢快地大叫着就朝克莱恩的方向扑来。 诺恩斯从秘偶的口袋里探出了头,以同样高兴的语调大叫着,向那只黑色的短毛小狗扑了过去。 克莱恩看得很清楚,兴致高昂的小黑狗愣了一下,很明显它想撒娇的目标不是诺恩斯,而是克莱恩。 不过在云雀飞过来后,小黑狗也跟它互相绕着跑了好几圈,直到一声低沉的犬吠从灵界色块中浮出,小黑狗才迅速停下了动作,不舍地退到了那只黑狗的旁边。 克莱恩打量着那只猎犬外型的灵界生物,它的体积可比某人的信使大上了不少,眼窝位置燃烧着极为邪异旺盛的暗红火焰,尖锐的牙齿因为嘴角外扬而呲出。 它的身体介于虚实之间这点,倒是与那只幼犬态的小黑狗相同。 福根之犬……但是对方看上去并没有恶意,是因为那只小黑狗认出了我? 克莱恩的危险直觉没有太多反应,不过在他的注视下,那只巨大的福根之犬咬住了小黑狗的脖颈,轻轻甩动两下,似乎是在发出警告。 小黑狗的身形在呜咽间消散了,紧接着那只福根之犬的身体也变得虚化,很快就消失在克莱恩的眼前。 诺恩斯盘旋了两圈,又飞向克莱恩的肩膀,却被低声劝道:“不行,以防战斗,好好待着。” 云雀只好嘀嘀咕咕两声,缩到了秘偶恩尤尼的口袋里,它对这只“命运”途径的秘偶有着非常明显的偏爱。 克莱恩望着福根之犬离开的方向,不禁皱起眉头,让秘偶在附近呈现包围姿态,以防止有突然间出现的袭击者。 那只福根之犬这就走了?它真的只是来跟诺恩斯打个招呼?还是说因为闻到了我手上的非凡材料,去召集帮手进行狩猎? 这不是没可能的,毕竟这些福根之犬的习性似乎也是成群结队出没…… 不过克莱恩的担心并没有成真,很快,他的灵性直觉再度出现预示,在原本消失的位置上,另有两道身影同时勾勒出来,露出黑毛猎犬的外形。 克莱恩心中一紧,随即注意到了两只福根之犬,它们眼窝里裹着火焰的眼睛,各自只剩下了完好的一只,剩下的那团在它们的爪子里。 两只福根之犬就这么在灵界虚空里趴了下来,向着他摇起尾巴。 燃烧着暗红色火焰的眼球,缓缓漂浮过来,向着克莱恩所在的方向聚拢。 这样摇尾讨好的举动,让克莱恩实在摸不着头脑,如果刚才发生了战斗,他的反应一定会慢上半拍,但是…… 难道是像阿罗德斯所说的那样,因为我是“灵界之上的伟大存在”? 克莱恩看了眼那两条安静甩动尾巴的福根之犬,伸出手握住两颗燃烧的眼球,它周围还沾着黏稠的血液。 触碰的瞬间,熟悉的呓语和嘶吼再度响起,迅速冲击起他的意识,随着云雀柔和的歌声传来,那种呓语逐渐被压制,变得断断续续。 但是克莱恩还是看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虚幻的灰色雾气漫无边际,一座宏伟的宫殿高居于上。 不论是呓语,还是巍峨的宫殿,克莱恩都很熟悉。 在灰雾间,几道身影模糊地穿过其中,时隐时现,都是黑色的福根之犬,克莱恩看到了那只更加矮小的身形,而失去眼窝的两只福根之犬,很快也回到了犬群的身边,融入了灰雾中。 克莱恩眨了眨眼,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消失了,云雀的歌声还在继续,他注意到附近游荡的灵界生物有被这歌声吸引的趋势,立刻出声制止道:“好了诺恩斯,我没事了。” 如果不是手上还握着福根之犬的眼珠,克莱恩会以为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生存在灵界中历史缝隙间,是源堡的看守者,这是当时阿罗德斯对福根之犬做过的介绍。 所以那片灰雾上的殿堂,就是源堡?还有最深处的青黑色大门…… 克莱恩重重地叹了口气,等到下次向阿罗德斯提问的时候,可得问问那个源堡究竟是什么情况。 —— 北区,佩斯菲尔街。 深秋的寒冷,早让街道两旁的因蒂斯梧桐树变为了金黄色,较为虚弱的那些三角状叶片,已经逐渐萎缩抽干,黄褐色的落叶只要有风吹过,便会接连不断地从枝干末端脱落。 在一棵因蒂斯梧桐树的前方,一位年轻的男士坐在行道椅上。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戴着同样漆黑的丝绸礼帽,瘦削的脸庞上没有太多表情,右眼处佩戴的单片眼镜,使他看上去很是斯文,几缕卷曲的黑发摆脱了礼帽的收束,散在他宽额头前。 他怔怔地望着飘落枯叶的梧桐树,就那么坐在椅子上发呆。 一位正要前往圣塞缪尔教堂的老者路过,看到这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年轻人,竟然这样面带茫然地呆坐着,老者不禁停下脚步,轻声询问起来: “年轻人,你在忧虑什么?是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什么吗?” 年轻男子没有看向老者,只是抬手捏了捏单片眼镜,轻声叹息:“我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让人困惑的问题……”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怎么悲伤,似乎并不像是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 不过这话让老者脸上也浮现一丝困惑,随即他笑呵呵地摇头:“如果一时间想不到的问题,或许将它短暂放下,也是不错的选择。除非你更享受思考的过程,或者你是个哲学家?” 老者的话似乎引起了青年的一点兴趣,他抬起脸,望着这位拎着手杖、两鬓花白的绅士,年轻男子笑容平和: “不,但我很喜欢向别人提出哲学方面的问题。比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前往何方……或者,我在这做什么。”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垂下头,继续望着地面上一片金灿灿的落叶沉思,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老者无法理解,只是在无声叹息间摇了摇头,不过他倒是看出来对方想要独自待着,不愿意多攀谈的意愿,只好抬脚离开了这里。 枯叶下的蚂蚁、树枝上的麻雀、道路旁趴在树叶堆里的野狗同时抬眼,注视着这位老者的背影,包括空气中那些更细小的微生物,目送着老人向着黑夜那座大教堂的方向离开。 年轻男子又一次抬起手,揉捏着右眼眶,他以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诱饵与陷阱,诱饵与假象,诱饵与疏漏……要寄生吗?不寄生?要吞掉吗?继续看着……” 一只在地面徘徊的鸽子歪过头,圆滚滚的脑袋伸过来:“附近几条街道的云雀已经全部不见了,不是一只或两只,而是全部离开了这片范围,这里有它活动过的痕迹。” 青年只是微笑着将双手交叉在一起,搭在交叠的双腿上,没有回应这句话。 —— 周一中午。 克莱恩正在安全屋内休息,为下午的塔罗会休养精神时,看到蕾妮特·缇尼科尔从灵界走出来,其中一个嘴巴上,咬着一个亚麻布包袱。 奇妙的灵性直觉,让克莱恩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接过包裹:“谁寄的?” “变异……”“之后……”“成为……”“真正的……”“蘑菇……”“大王……” 嘶,这是弗兰克·李的新研究成果?他晋升德鲁伊后研究更进一步了? 克莱恩接过那个包袱,在看到里面大量的蘑菇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纯粹由蘑菇组成的世界,一切都要被菌丝吞没…… 这不是蘑菇带来的幻觉,只是弗莱克带来的恐惧。 诺恩斯似乎非常好奇,在云雀凑到了包袱旁边的时候,克莱恩立刻指着它警告道:“不许吃!” 诺恩斯很明显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气呼呼地飞开,蹲到了秘偶恩尤尼的头上。 克莱恩生怕诺恩斯太鲁莽,吃了这些还在微微蠕动的蘑菇,万一出现什么异变,那就真的麻烦了。 在心里不断重复,告诉自己“看上去再诡异它们也是蘑菇”,克莱恩鼓起勇气,伸手抽出蘑菇们中间压着的那封信件: “我亲爱的朋友格尔曼: “我终于完成了你的嘱托,发明了可以在黑暗恶劣的环境下种植的蘑菇,它们能通过吞噬怪物的血肉成长繁殖,不需要别的条件……”(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梦境:谎话的真心 梅迪奇的神色很少有阴沉的时候,如果祂有看不爽的事情,那必然是当场就发火了,除非祂将这种烦闷憋在心里,酝酿出让对方狠遭打击的阴谋。 祂也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眼神放空的状态。 向来情绪鲜明的“红天使”,此刻表情平和,简直像是被乌洛琉斯传染了一样,不过从祂翘在石桌上的双腿来看, 乌洛琉斯就坐在旁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祂的眉头却微微皱起,让本来如雕塑般完美的面孔上,露出少许忧郁。 “大蛇,你在想什么?”眼神空虚的梅迪奇,忍不住开口这么问道。 “我也不知道……”乌洛琉斯缓缓摇头,因为梅迪奇的问题,原本皱起的眉头逐渐散开。 “所以你什么都没想?”梅迪奇用力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无话地仰起头,望着高挂在天空上的太阳。 “我不知道。”乌洛琉斯话语间的犹豫不见了,祂睁开了眼睛,银色的睫毛下是颜色浅淡而平静的双眼,“命运没有给出启示,只有一片混乱。” 梅迪奇坐直了身子,满脸严肃地看向乌洛琉斯:“除了命运呢?都这个时候了,你也要询问命运的指引吗?” 乌洛琉斯眼中稍微露出一点困惑,只是看到那个眼神,梅迪奇都能理解里面“不然呢”的反问。 作为“猎人”的天性,让梅迪奇实在想不通这一点:“你啊,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要面临生死的抉择,难道你也要遵循命运的意思,任由能阻止的事情发生吗?” 乌洛琉斯安静地望着梅迪奇,在思考片刻后,祂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梅迪奇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喃喃道:“果然这就会是你的答案,早就想到了,还真是没意思……” 又是片刻静默,梅迪奇转了转头:“不管命运给你的是什么,你都这样坦然接受吗?” “是。” “无聊死了。”梅迪奇移开了视线,从眼角余光里,祂看到一道黑色的鸟影在阳光下扇动着翅膀。 鸟影逐渐放大,漆黑的乌鸦从半空中落下,不过就在它即将踩到梅迪奇头顶的时候,梅迪奇鲜艳的红发间燃起一团火光。这迫使乌鸦在被烧成灰烬前,即刻偷走空间距离转移落脚点,踩到另一侧乌洛琉斯的头上。 银色莫比乌斯光环的虚影穿过身体,带白眼圈的乌鸦还左右张望两下,但是没有“重启”的力量发动,于是它安心地收拢了翅膀,在银色的柔顺长发上站稳身体。 “哟,小乌鸦,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梅迪奇懒洋洋地收回头顶的火焰,只是看祂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正准备随时再动手。 乌鸦站在乌洛琉斯的头顶,居高临下地瞪着梅迪奇:“也并没有多久啊,你不是经常能看到我的分身吗?真可惜,你的攻击手段太好预测了。” 梅迪奇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直白地问:“看你最近总是偷偷摸摸的,到底在忙些什么?” “我在调查你们的密谋。”黑乌鸦笑眯眯地回答道。 梅迪奇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很好,你要是什么都没注意到,那我才要笑话你了。” “你这话听着真让人不舒服,怎么好像是在夸自己?” “当然啊,你从我这里偷过那么多点子,要是还没有长进,我就要怀疑你跟列奥德罗一样没脑子了。” 乌鸦砸了咂嘴,活动一下爪子,甩开了几根缠在脚尖的银色发丝:“真不容易,你居然在夸赞我。” “也对,你也就长了一半脑子,另一半都寄生在别人身上。”梅迪奇说完这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无视了乌鸦愈发不善的目光。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乌鸦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冷硬,带着乌鸦嗓音特有的喑哑感。 “这不关你的事,小乌鸦,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梅迪奇笑着回答道。 不等梅迪奇再说什么,乌洛琉斯忽然开口了:“是秘密。” 乌鸦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它展开翅膀,飞到了附近的屋顶上,远远地望着乌洛琉斯。 乌洛琉斯淡色的眼睛紧随着乌鸦,眼里映照出来的,却是充满漩涡与水花的一条银白长河。 “我不觉得你能看到什么。” “我没有看到,我只是知道。”乌洛琉斯这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乌鸦似乎被乌洛琉斯反常的态度刺激到了,不知想到什么,很快又一次振翅飞向天空。 梅迪奇望着阿蒙离开的方向,弹掉一只在座椅边缘往上爬的蚂蚁,那只蚂蚁愤怒地甩了甩发白的右侧触须,然后翻倒向地面,没了气息。 红色的焰流在附近的空气中盘旋一圈,梅迪奇这才面露满意之色,祂转过头,看向重新闭紧眼眸的乌洛琉斯:“什么秘密啊,会让小乌鸦都害怕?不如也告诉我,我下次也好有能威胁祂的把柄。” 乌洛琉斯偏了偏头:“就只是……一个秘密。” “不过你居然也会耍心思,故意提出这个‘秘密’,让祂打消了继续纠缠的打算。”梅迪奇轻笑一声,嘴边的笑意却逐渐消失,“秘密太多的感觉,真够讨厌的。” 祂果然更喜欢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阴谋。 —— “聪明人的智慧使他找到当走的路;愚蠢人的笨拙欺骗了自己。 “愚昧人犯罪不肯悔改;正直人寻求彼此的宽恕。 “心里的苦闷,别人不能分担;心里的喜乐,别人无法分享。 “邪恶人的屋子必定倒塌;正直人的屋子必然屹立。 “有些道路看来正直,却是导向死亡之途……”* 羽毛笔悬在句子的末尾,也不知道是忘记了下一句,还是单纯不愿再继续写下去。 柔和的微风吹拂在头顶,让橄榄树的枝叶微微摇动,阴影与光芒的交界处落在纸面上,扭曲着书写者的视线,让那些安静的词语获得了独属于自己的生命力,似乎随时要凸显出来,爬出规划好的行与列。 故事在脱离掌控之内的范围,但是它又会去向哪呢? 亚当清澈如孩童的眼睛,温和地扫过自己写下的句子,笔尖微微颤动,却始终没有继续往下书写,祂感受到了一点不安。 来自潜意识大海?灵性直觉?还是某种因为看着事件不断进行,通过对故事走向的推测,所产生的消极预感? 亚当放下了羽毛笔,将手上的羊皮纸卷起,空想出的纸卷逐渐化为透明,最终消失在祂的掌心里。 就像是踩着恰恰好的时间点,黑色的人影突然间出现在亚当身侧,一把拍在了祂的肩膀上。 戴着尖顶软帽、穿着黑色亚麻长袍的阿蒙,捏了捏右眼处的单片眼镜:“有点稀奇,你居然空着手,是因为知道我会来找你?” “不,只是对自己之前写的东西,有一点疑惑。”亚当露出和煦的笑容,“你又来看望卓娅吗?” 阿蒙向着那些繁杂花纹的深处望去,孤零零的身影待在长椅上,像是长在黑色荒漠里的一颗枯树。 黑发的神子笑容散漫:“看望祂又没有任何意义。” “你又发现了什么?”亚当问道。 “父亲之前将我叫过去,告诉过我,不要打扰萨斯利尔祂们。” 停顿了两秒,阿蒙不禁笑出了声,单单听他那欢快的语气,跟所说内容里的不满截然相反: “我的调查才到一半,就这样在父亲的劝说下废弃了。直到现在,开始有教士、有牧师对父亲进行忏悔,因为他们的心里都生出疑问,信徒间出现了不安的传闻,就连他们都嗅到了让人不安的异心。 “我听着、看着那些隐秘庇护下的变化,甚至为此损失过几个分身,也什么都不能做。我的兄弟啊,被剪去翅羽又剪断舌头,你说我还能发现什么?还应该发现什么?” 阿蒙说话的时候,视线并没有落在亚当身上,而是望着卓娅的方向,就好像祂话语中的埋怨并不是针对亚当,而是对坐在怪异法阵中间的银发躯壳有所不满。 “你觉得,这跟祂有关。”亚当甚至不需要太多分析,祂对自己的兄弟很是了解。 “跟你也有关,不是吗?”阿蒙转过头来,祂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时,瘦削的脸颊便会稍显刻薄,冷淡的眼神很是疏离,“只有我被蒙蔽。” 不是那样的。亚当很想这么说,但是当阿蒙的目光扫过亚当的手腕时,那串橄榄枝编成的手环,像是荆棘般带来了刺痛,让这句话不再能说出口了。 “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吗?我离父亲的期望太遥远了?”阿蒙自言自语道。 只是因为站在祂身边,亚当把这两句话听得很清楚。 安静,还好有风声穿过树叶的微响,让这种安静的时间不至于太过冷清。 亚当摸了摸自己右手腕上的橄榄枝,轻声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写上一点故事的开端。” 阿蒙打量了亚当一会儿,重新展露灿烂的笑容:“真的吗?先说好,我可没有能拿来道谢的东西。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想偷的,可以告诉我。” “不用。”亚当的手重新展开,空想出的羊皮纸卷,在他的左手上逐渐延伸、滚落,上面一片空白,“你想要写什么?” “你比我擅长这个,那就由你决定吧。”阿蒙看上去很无所谓地说道,但是祂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羽毛笔的底端。 亚当看向远处的卓娅,羽毛笔轻轻划动,留下黑色的字迹: “欢笑可以掩盖愁苦,却非长久,欢乐一过,忧伤仍然留存。 “迷失的路终有尽头,从睡梦中醒来者,又将如何看梦? “那一日已然来临,……” 羽毛笔忽然停滞在最后,羊皮纸上染出了一片黑色的印记,就像是涂黑了一个本该落在此处的名字。 风声渐停。 *《箴言》14:8-12,14:13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梦境:涟漪的余波 “乌洛琉斯?” 蹲坐在橄榄树枝头,望着云影层叠而发呆的乌鸦低下头,看向刚刚从灵界缝隙踏出,身后带有十二对银白羽翼虚影的“命运天使”。 “嗯。”乌洛琉斯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看向树上的黑发神子,而是盯着被荆 乌鸦左右张望了一圈,然后从树梢飞落,少年踏到地面上的时候,步伐轻快连蹦带跳,迅速侧身挡在了乌洛琉斯的身前,让对方停下了脚步。 两者之间虽然还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但是这样的动作可说不上友好。 乌洛琉斯的眉头抖了一下,祂淡然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直接穿透了阿蒙的位置,望向更远处的长椅:“我不是来找您的。” “不要这么疏远,你太拘谨的话,我会误认为这是某种带防备心的敌意。我对你没有恶意,命运应该早就告诉过你这一点了吧?”阿蒙笑嘻嘻地说着,脚下很坚决地站在乌洛琉斯面前。 乌洛琉斯的脚步往旁边迈去,祂完全没有跟阿蒙多聊的意愿,只是阿蒙也同时横向移动身体,依然挡在“命运天使”的身前。 “你……”乌洛琉斯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祂并不是忘记了要问什么,只是忽然间觉得没有必要多说。 祂在阿蒙面前说的话越多,越容易让任性的神子产生抵触心,毕竟乌洛琉斯知道,阿蒙不会接受任何有关“命运”的说法。 即使乌洛琉斯将自己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即“命运的指引”说出口,也只会让深谙谎言与欺诈的神子更加怀疑。 乌洛琉斯轻轻摇摇头,继续往旁边走去,希望能绕开阿蒙所站的位置。 一道幽暗的光芒在单片眼镜上掠过,阿蒙向着乌洛琉斯的方向,收拢了张开的手指。 “偷盗”失败,很不幸运。 乌洛琉斯的神情露出了很明显的诧异,祂奇怪地望着阿蒙,就好像过去这么多年,又一次见到那个只是凭借本能,就会偷走梅迪奇想法的婴孩。 阿蒙紧盯着乌洛琉斯,将分身散布在空气中的微生物里,如果运气太差,一次不行,那就几十次、几百次发动“偷盗”,总会有耗尽好运的时候…… 卓娅说过,“好运”与“厄运”都是有限度的。 “为什么?”乌洛琉斯轻声地问道,祂的双手渐渐合十,就像是随手搭在身前一样。 阿蒙眨了眨眼睛,扶了一眼右眼处的镜片:“你也看到了,卓娅现在的状态很糟糕,你要是将祂带走,我总觉得情况会恶化。” 乌洛琉斯仍然用那种柔和的眼神,注视着阿蒙,只是银色的溪流开始在祂眼底流动:“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出乎乌洛琉斯的预料,阿蒙双手环在身前,笑容灿烂:“我当然明白我在做什么,我们可以做个交换啊,我不拦着你带走祂,你告诉我……” 祂话语里的笑意消失了:“你们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乌洛琉斯只是沉默地望着阿蒙,没有说话,祂脸上那点困惑还是很明显,这说明祂心中也在为某种事情而挣扎。 如果梅迪奇在,或许能看出来,此刻乌洛琉斯的心情并不好,事实上,从祂出现在这的时候,就有着充满挣扎的情绪。 在乌洛琉斯开口之前,祂与阿蒙的视线忽然转向天空,被突然掠过云层,向下俯冲的那个小巧身影所吸引。 阿蒙立刻放弃了与乌洛琉斯的对峙,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重新出现在空中的位置,反手再度偷走那只云雀的飞行能力,阿蒙将它握到了手中。 “总算抓到你了……”阿蒙的神态很漠然,就像是祂早就有所怀疑,只是在等待着一个能真正动手的时机。 那只云雀翻动眼睛,让阿蒙不解的是,祂竟然从云雀淡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笑意。 狡黠、灵动,带着一点恶作剧般的愉快。 “你是……你不是卓娅?” 除了这个念头,阿蒙甚至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云雀尖细的嘴张开,却只是发出了轻快的笑声:“哈哈……” 乌洛琉斯没有去看空中的景象,而是低下头,将状似祷告的双手握紧,低声念道: “命运破碎的遗影, 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请指引我接近‘命运’的力量……” —— “这个尊名有些奇怪。”云雀这么说着,用力叨了一下达日博格搭在它羽簇上的手指。 “怎么了?”发出梦呓般的说话声,达日博格闭着眼睛,没有在意手上隐约的痛感,祂的意识说不上清醒,仍然处于一种梦境般的恍惚里。 “它跟阿蒙的尊名太像了,”云雀小声地嘀咕道,“我觉得并没有必要设计这样的尊名。” “你总要留下一点什么,好维持明确的‘自我’。”达日博格收回被叨过的手指,用力揉捏着眉心,轻声叹气。 在云雀安静的时间里,达日博格也保持了沉默。 “那个明面上转移注意力的陷阱,对祂来说效果不算好,祂的分身仍然在外面调查。” “不可能骗过阿蒙的,”达日博格回道,“我知道祂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你不该用孩子来形容祂。”云雀轻声说着,从达日博格支起的手臂飞到祂肩膀。 达日博格点点头,稍微睁开了一点眼睛,露出眼中混杂着五颜六色的混沌海洋:“你说得对,祂早就不是‘孩子’了,本来就不是……” 达日博格顿了顿,再度发出一声叹息。 云雀仔细观察着祂的表情,却没有看出太明显的变化,在“观众”的自我调节下,一切有可能存在的负面情绪,都能被隐藏得很好。 “卓娅,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我下一次进入现实世界,是否还会再看到你。” 坐在金黄高背椅上的达日博格仰起头,嘴边温和的笑容里带着怜悯:“为什么这么茫然,难道这一次,命运没有告诉你答案吗?” “命运不会说实话,也不会说谎话,它只是展现了很多、很多的可能性……但是它会走向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是啊,我们也不知道。”达日博格轻声说道,祂的手指抬了抬,最终却没有什么动作,“跟我谈谈你的计划吧。” 云雀俯下头,爪子紧紧扣在达日博格白色的亚麻衣衫上:“你愿意帮助我?” “至少,我上一次看到的人绝对不是旧日的诡秘,不是过去的那一位。” 云雀一怔,眼中出现很明显的挣扎,只是在达日博格混杂着那片混沌海洋的眼睛转过来时,云雀的身体定住了,然后又逐渐放松下来。 卓娅重新恢复了冷静:“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段时间之前了,在原初的意识相当清醒的时候。”达日博格的手按在胸口,但是那枚银色的十字架已经不见了,祂没能找到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寄托物,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那东西了。 即使祂能直接通过空想让它出现,也没有多少意义,祂在无法回头的路上走得太远了,直到留下无法摒除的隐患。 阿曼妮西斯说我的计划激进,哎呀,真是让人遗憾,我只是将这个计划当成“实验”而已,也希望这次的实验能顺利成功…… “达日博格。”云雀轻声呼唤道。 达日博格重新闭上眼睛,专注于压制自己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嗯。” “你不是好奇我的计划吗?” 云雀眼底的圆形星芒渐渐亮起,注视着虚空中的银色长河: “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选,或者说,拥有‘神明’资质的顺位者。但是我不会将那些灵体全部释放,那会成为巨大的隐患,如果出现不断追溯源头的人,会更频繁地唤起‘诡秘’的意识。 “依据‘候选者’的性格,我会采取不同的应对模式,在与你们接触后,我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或许我该对你也说声谢谢,不论你是为了什么而帮助我,但是我们讨论过很多次这方面的内容。 “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考量,预先了解什么样的人可能出现,你也想以不同的方式引导他们。我对他们的了解,虽然基于他们那短暂的人生,但也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接触过程。 “那里什么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在沉寂的时光里,我看了他们很久,他们做过的事情、思考的方向、底线与喜恶……” 云雀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想,即使是他们自己,也不如我了解他们,从最疯狂的渴望,到最微小的怪癖,对于旁观者的‘命运’来说,都如此显眼。” 达日博格逐渐勾起嘴角,祂已经很久没有露出更加贴近“人”,而不是“主”的笑容了:“你似乎对自己的选择很自信,真可惜,阿蒙会很失落的。” 云雀抬了抬脑袋:“这是我不能退让的事情。” “那你自己呢?已经决定好了吗?”达日博格轻轻叹了口气。 “是。” “愿意告诉我名字吗?等到再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好好跟你打个招呼。” 云雀迟疑了几秒,才用中文吐出一个名字:“黎星。”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梦境:报丧之鸦鸣 在乌洛琉斯诵念那个尊名的时候,一只细小的飞虫攀附在祂的袍角,听着那几句话,将自己卷到褶皱间。 阿蒙站在半空中,祂紧紧盯着手中的云雀,将它掐得越来越紧。 那点不安,被细微处的 不对劲,阿蒙心里很清楚,卓娅不对劲,乌洛琉斯的举动也不对劲,刚才祂念的那个尊名又是怎么回事? 即使不去低头看,留在附近空气里的诸多分身,也让阿蒙能清晰观察到下方的情况,在祂脑海中勾勒出没有死角的观察角度。 随着银色的光芒从乌洛琉斯的周身荡出,银色的圆环从祂身上扩散开,一点显出淡月桂黄的颜色,在祂合拢的手掌打开时,开始闪烁,随即绽放出一团绚丽的细丝。 坐在长椅上的卓娅缓缓站起身,祂好像说了什么,但是在突然间爆发的呓语里,阿蒙没能听清。 所有的声音都被嗡鸣覆盖,细碎的呓语如振翅的鸟群,柔和的光芒逐渐翻涌,沿着地面上荆棘、橄榄枝与花藤构筑的符号,飞快向外流动,在最外端形成了一圈光幕,向上方不断伸展。 它们与乌洛琉斯手中那团绽放的细丝,形成了彼此呼应。 阿蒙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是捏着云雀的手稍微松开了一点,将它抬到了自己眼前:“你们真觉得这样就能困住我?” “你会自己踏入陷阱吗,阿蒙?”云雀骄傲地抬着头,完全没有正被人捏在手中的自觉,“玩笑话,你已经在里面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你不是卓娅,只是分身或者傀儡而已……父亲甚至给你们赋予了统一的人格?”阿蒙的神情愈发淡漠,不过祂嘴边却勾起一点笑容,满满嘲讽。 “更正,你在思考的是人性,讨人厌的家伙。” 云雀声音中的自得,让阿蒙生出了一丝抵触感,但是考虑到这小东西并不能看清眼下形势,祂又替这只云雀的愚蠢无知感到好笑。 “你现在对我的恶感,可不是源于你自身的感情。那又是谁的态度、谁的判断呢?” 在说完这句话后,阿蒙窃取了云雀“飞行”与“发声”的能力,随手将它抛下,看着那只小鸟无助地扇动着翅膀,在空中翻滚好几圈。 它的嘴巴不断开合,阿蒙很确信,那是对自己的抱怨,但是祂漠然的目光落下脚下逐渐延伸、连接完整的仪式法阵中。 然而就在云雀落地之前,乌洛琉斯已经皱着眉头,把这只坠向法阵光芒间的云雀托起,将它护在了怀中。 阿蒙扶了一下单片眼镜,原本留存在空气中的无数分身,瞬间拉长身形,戴着单片眼镜、面孔瘦削的黑发神子,同时向着各个地方发动“偷盗”的能力——不仅是下方的乌洛琉斯,还有外围不断亮起的光芒,以及正呈现圆形,笼罩住各个方向的光幕。 除了法阵最中间的卓娅。 一旦考虑将祂作为目标,阿蒙的灵性直觉就会发出强烈的预警,相比“敢不敢”这样的疑问,祂很确信自己不能尝试,否则必然会被直接留在这个陷阱内,完全失去反抗的可能。 然而偷到手的光点没有任何用处,现在也不是细细研究的时机,阿蒙只能将祂们困在“唯一性”的掌控间。 不论祂发动多少次“偷盗”能力,落在乌洛琉斯身上的时候却必然会失败,这样近乎惊人的失败率,让阿蒙再度察觉到了异常。 祂的好运不是来自自身,而是别人?或者真正起作用的,是被施加在我身上的厄运…… 在光芒形成的外墙完整连接、再无缝隙的时候,嗡鸣声瞬间停止了。 太过寂静的环境,反而让习惯了先前嘈杂的感官变得不适,阿蒙没有忽略这份异常,迅速“窃取”留在外部分身的位置,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与“分身”间的联系被隔绝了? 这让阿蒙眯起了眼睛,祂抬起右手,扶住右眼处的单片眼镜,使用“解密学者”的能力迅速分析着那层光幕。明明它展现出的能量极为无害,就像是最普通而自然的灵性,但是却有效地干扰了阿蒙对于分身的调动。 阿蒙的神态反而变得平静了,这不是卓娅能单独做到的事情,就像是地面上的三种构成…… 祂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幻,随后出现的是一座巨大壁钟的虚影,它古老斑驳,如同经历过岁月沉淀后,留下了无数微小的刻痕,然而刻痕间遍布浮动的蠕虫虚影,它们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吸引,在神话生物形态下变得极不安定。 石头雕刻而成的壁钟表面,有分成十二格的刻度,每一格都是灰白或青灰,但是彼此间杂,拥有着各不相同的符号。 在巨大壁钟展现的那刻,一道阴影般的指针在上面越过一格,下一刻,猛烈的钟声便响起,远比先前嗡鸣般的呓语要更浩荡。 这让乌洛琉斯的眼前模糊了一瞬间,祂被短暂偷走了“感知”,但是这没阻碍祂的脚步,祂正在接近法阵最中间的位置,卓娅自从起身后,便一直站在长椅边。 听到钟声的时候,卓娅逐渐仰起头,祂的脸上有两处贯穿的裂口,细小的光点正不断向外逸散,随着它们的脱离,那两道裂缝还在扩大,一点灰色的雾气从中流出,似乎想要融入空气中,却又被光点划出的轨迹吸引,不断流动在卓娅的身边。 在半透明的面罩外,一层洁白的蛇鳞正在不断生长出来,试图覆盖没有五官而裂缝层层的外壳,随即又溶解在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中。 只有乌洛琉斯的脚步不受影响,在祂经过的时候,手中那团光芒的颜色在不断褪去,散落到扑向乌洛琉斯的银色光流间,迫使它们重新贴近地面,而不是束缚这个接受命运指引的闯入者。 指针再度跳动一格,可是当钟声响起的时候,银色的瀑流从地面上的爆发了。 像是突然间喷发的间歇泉,那道光芒温和的水流直直地冲起,没有给那斑驳时钟再度尝试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随着卓娅头部的裂缝越来越大,银色的河流间夹杂着一抹灰雾,彻底压制住阿蒙的下一步行动。 飘带般的银光首尾相接,细碎的银光与灰雾往复,不断聚合又分散着被困住的“时天使”。 阿蒙在神话形态被“重启”解除的瞬间,就开始试图将意识分散到分身间,但是祂却不断陷入这种尝试逃脱的“循环”里,难以解析出打破“循环”的关键。 卓娅总算认真了一回。 即使是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不断在“循环”间反复。 银色的浪花卷起了乌洛琉斯身后的长发,直到走近卓娅身边的时候,祂的皮肤外也开始不断浮现带有圆轮符号的蛇鳞,却又被稳定地压制住,收回体内。 乌洛琉斯的左手握着那只云雀,右手向着卓娅伸出,牵住了祂。 不断在结界内翻涌的银光,回避着祂们身边的光点,让开一条足以让祂们走出的小路。 灰雾仍然在从卓娅的头部往外流动,乌洛琉斯被灰雾蹭过的地方,便留下了一片侵蚀痕迹的焦黑,但祂好像毫无感觉,只是引领着卓娅往结界的外部走去。 “抱歉……” 卓娅发出一点柔和的低语,只是在嗡鸣声间模糊不清,祂没有具体的指向,这声抱歉究竟是对谁说的,只有祂自己知道。 乌洛琉斯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注视着那些没有实质的虚幻河流,牵着卓娅很缓慢地往前走。 在祂们经过最边缘一棵橄榄树的时候,穿着亚麻白袍的身影从空气中出现,温和的眼神落在卓娅身上,脸上却没有往常和煦的笑容。 察觉到卓娅的犹豫,即使不用祂开口,乌洛琉斯也顺着卓娅的心意,稍微停下脚步。 在脱离那法阵的范围后,卓娅面罩内涌出的灰雾已经逐渐收敛,凝聚成一片灰色,似乎随时都会顺着头部滴落。 亚当清澈的眼眸倒映着卓娅,看着祂缓缓把头转向自己的方向,羽毛笔下意识停在了句子的末尾。 沉默几秒后,亚当摇了摇头:“由你来当这个恶人,真的合适吗?” 阿蒙也好,卓娅也好,似乎都不怎么喜欢祂笔下的“童话”,都用一种刻意而为的姿态,将温柔的故事渐渐扭曲成更加悲伤的结果。 “善恶无分,都一样。” 卓娅面具下的嗡鸣声发散出来,祂似乎每一刻都在变得越来越虚弱,但是仍维持着最后一点气息的极限。 亚当的羽毛笔重新抬起,将前面留下的许多段落给一点点划黑,除了引出阿蒙心里的那点不安,将祂真的引到这里,这可说不上是一次成功的“安排”。 亚当温和的笑容渐渐隐去:“我本来以为,能写出一个更好的结局。” “我们都以为能有更好的办法。”卓娅转开头,停顿两秒后,扯了扯乌洛琉斯的手,示意继续前进。 “你要去的地方很远吗?我可以帮你转告一些话给阿蒙。” 亚当放下了羽毛笔,这么问道。 “不用了。” 很抱歉,昨晚没有更新……被感冒痛殴在地,非常对不起!!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喜欢与支持。但是今天晚上的那章还说不准,看身体情况…… 第一百三十六章 梦境:破碎的结局 “卓娅。” 乌洛琉斯没有带着卓娅进行灵界穿梭,因为卓娅现在的状态不稳定,一旦进入灵界,用不了几分钟,这份留在现实世界的意识投影就会彻底消散,回归灵界的一部分。 乌洛琉斯知道这一点,是因为祂能直接看穿卓娅的本质,从始至终,因为途径原因,祂都是最为接近卓娅本质的一方。 听到乌洛琉斯的呼唤,卓娅低低回应了一声,但是没有更多的反应,那只云雀已经被卓娅抱在了手中,掩盖在祂布满转轮蛇鳞的双手间。 云雀没有再发出过任何声音,身体也没有因为呼吸而起伏,从外观上看,它已经变成了最普通的云雀,羽簇恢复了棕褐色,卓娅却仍然将它盖在手掌间,不愿意放开。 因为很想从卓娅这里得到明确的回应,乌洛琉斯既然开口了,那就不会有任何迂回,很直白地进入话题: “阿蒙窃取了我的锚。” “嗯。”卓娅的语调仍然没有任何波动,“我答应祂,不告诉别人。” 乌洛琉斯的语气却比卓娅更为温和:“从你的情况来看,没有效果。” 卓娅的声音里多了一点笑意:“是啊,违背‘命运’的选择,对我来说必然会失败。” 乌洛琉斯身后银色羽翼的虚影,完全将卓娅身边的灰雾笼罩起来,即使那层银色羽翼都开始染上青灰,乌洛琉斯也并不在意。 有了这样的遮挡,才不至于在祂们飞跃天空的时候,太过引起下方的注意。即使有云层遮挡,如果有人不断抬眼向这边望过来,也有极大的概率瞎掉眼睛,失去视力已经算是较好的结局了。 卓娅长久下来积攒的“好运”,仍然在稳定地发挥着作用,没有任何地面上的居民注意到祂们在天空中经过。 命运仍然庇佑着祂的眷者,至少对顺应命运的人,总是会有平稳的进展,乌洛琉斯很顺利地按照计划,抵达了一处特殊的宫殿。 就像“梦城”一样,这里也是一座有着大量“命运天使”信徒的城市,在这里,乌洛琉斯的锚会更加稳定,也方便后续的计划继续进行。 祂们落向下方,那里有一座由巨大石柱撑起穹顶的圆形祭台。然而平日里在这进行祷告与献祭的人们都不见了,他们早早地回避了此处,祭台外围拉起了一圈银白色的麻布,将这里与外界分隔开。 黑色的帷幕笼罩在祭台周围,在乌洛琉斯与卓娅走近的时候,它自行掀起了一角,留下供祂们进入的缝隙。 乌洛琉斯的声音又响起:“我以为,‘锚’对你也会有些效果的。” “我在现实世界待得太久,”卓娅低声道,“如果不是因为跟祂有所交易,早就应该回归灵界了。” “我什么都没能帮上。”乌洛琉斯这么说着,眉头又渐渐皱起,今天祂脸上露出的忧虑,可能比之前几百年都要多。 祂们走到了圆形祭台的中间,同时停下了脚步,转向对方。 “乌洛琉斯。” “嗯。” 卓娅抬起手,将那只云雀放到了乌洛琉斯的掌心里。 另一只有着淡黄羽簇的云雀从祭台的角落飞起,落在了卓娅的头顶,发出了一声轻快的鸣叫,然后才含笑地道:“这一刻,晚了很久,不过它总是会来的。” 乌洛琉斯呆呆地望了那只云雀两秒,睁开的银色眼眸里带着一点惊奇:“你……” “这不是命运的选择,只是我的选择。”云雀笑着说道,向乌洛琉斯眨了眨眼睛。 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灰色雾气已经上涌,环绕在那只云雀的周围,起先是羽尖,就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烘烤、灼烧,云雀的羽翼开始变得干瘪内缩,然后迅速转为干枯的灰烬,融入那层灰雾之间。 乌洛琉斯垂着眼睛,注视着云雀的变化,祂的嘴唇似乎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些什么。 卓娅却往后退开一步,祂温和飘忽的声音,时近时远,同时从云雀口中与头部的光点里传出: “这是我的命运,也是你被改变的命运。现在是时候让它回到应有的轨迹上了。” 灰雾的侵蚀越来越明显,羽毛之后的皮肤与下方的血肉,云雀的身躯仿佛被点燃的蜡烛,不断融化成含着光芒的血滴,在滑落的时候又消融在灰雾间,露出内侧白色的骨骼。 很快,云雀轻薄的骨架也转变为灰色,当它进一步分解时,跟风化成粉末的石头没有什么差别,直到灰雾彻底吞噬它,露出头骨内部一团不断缩拢的光点。 这部分光点向着下方沉去,钻过灰雾弥漫的缝隙,融进头部那团星云般的虚幻物质间。 灰雾开始消散,而那团光芒正在飞快失去颜色。 “乌洛琉斯。” “嗯……” 命运的启示变得很模糊,乌洛琉斯这样想着,祂眼前所能注视的,不仅仅是那条命运长河,而是汇聚无尽光芒的虚幻空间。 卓娅见乌洛琉斯没有反应,只好抬起手臂,抓住乌洛琉斯的手,让祂的手掌贴近自己的头部。 “谢谢。”卓娅这么说道。 乌洛琉斯闭上了眼睛,祂将手往前递去,带有繁复的圆轮花纹从指尖亮起,击碎了那已经脆弱到极点的外壳。 卓娅松开了拉住乌洛琉斯的手。 当乌洛琉斯的手指在一团坚硬的实物外收拢,所有的光芒都仿佛被戳碎,在眨眼间湮灭,只剩下少许嗡鸣声,残留着一点未散的回音。 凝聚在祂手中的,是一圈温和明亮的银色圆环,在中段有一处扭曲的衔接点,圆环外侧遍布密集的圆轮符号,密集交织宛如蛇鳞。 “水银之蛇”。 乌洛琉斯缓缓抽回手,在最后一点嗡鸣声沉寂后,卓娅的身体顺势向后倒去。 笼罩在圆形祭台外的阴影忽然猛烈动荡起来,卓娅的影子从地面上膨胀立起,将那具往后仰倒的躯壳接住,流动的阴影将它覆盖,并拖向无法被探知的黑暗深处。 乌洛琉斯只是闭着眼睛,握着自己手间的非凡特性,一动不动。 外围飘拂的阴影帷幕散去,让温暖的阳光能重新落下,洒在祭台上。 一只飞虫从乌洛琉斯长袍的褶皱里掉出来,在地面上翻滚了两圈,因死亡而蜷缩起身体。 鸦鸣在天空下响起。 很抱歉今天晚上只有两千字,依然在艰难挣扎…… 本来这章应该与上章合在一起的,结果被我拆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梦境与回忆 雕刻着十字架的棕红色木门,在纤细的手掌推动下,一边散发出“吱呀”声,一边缓缓合拢。 但是在最后门缝关闭的瞬间,本不应留下痕迹的时间,眨眼就侵蚀了这扇来自回忆中的门扉,留下一道又一道斑驳的刮痕与火烧的焦黑。 下一秒,它便在关门人的身前,彻底坍塌,粉碎成无法重新拼凑的木屑,那伸出来推门的双手还未收回,就已经停在一片碎屑间。 那双孩童般的手掌合到一处,握住一点飘散的灰烬,在展开的时候,有光点自碎屑中蜕变产生,它们茫然地从指缝中钻出,飘向祈祷室的座椅间,散落在各处。 这里仍然是那处圆形的祈祷室,只是它已经摆脱了一片废墟的状态,带有黑色软垫的长椅整齐地摆放着,地面光洁的石面上,绘制着由荆棘、橄榄枝和花藤交错的绚烂花纹,环绕着最中间圆形星芒的符号。 那个符号正散发出淡淡的柔光,萤火虫大小的光点不断从中脱离,盘旋在这间屋子内,越聚越多,有时候汇成一片化成蠕动的河流,有时候只是勾勒出奇怪的符号,然后又无序地飞动,在上升与下落间犹豫不决。 穿着灰白长袍的娇小身影,缓缓穿过过道,在祂迈步的时候,飞散的光点都下意识往上方退开,避让着孩童前进的方向。 在第一排的长椅上,坐着另一个弓起后背,脑袋低垂的身影,光点在她的头顶徘徊,像是攀爬树干的蚂蚁般,将她银色的发丝染上颜色。 卓娅仰起头,露出面部又恢复完整的外壳,原本被无形力量牵引向虚空的银色发丝,现在自由地垂散到地面上,随着祂向前走去而拖动,摇晃间带出银色的虚影,形成一条轻柔飘动的河流,又或者是蜿蜒的蛇尾。 只是在卓娅头部的外壳间,不再有那星云般飘舞的光点,仅仅亮着一团纯净的光芒,不含有任何杂色的银白,就像是从命运长河里舀出的一团水。 祂走到了那个人影的旁边,安静地俯下身,观察着身前的人。 黎星,至少对那个该从源堡落向现实世界的灵魂来说,这就是她的名字。 “嫁接”融合了命运,“守秘”保留了所有人的灵体,在需要的时刻,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通路,“变化”使两者的意识平衡,达成稳定,改变了新身躯的外观,带来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 卓娅再度伸手,轻轻抚过“黎星”的面容,就好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检查这件即将归还的仿制品上面,是否有任何瑕疵的裂纹。 祂收回了手,转身走向那立在屋内前方的平台。 原本竖立在上面的,应该是一座高大的十字架,但是现在,那个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个悬浮在空中沙漏,上半部分的沙子几乎已经流光了。 沙漏里装的,是银色与淡金混杂的光点,它们紧紧吸附在一起,虽然仍然散发出虚幻的光芒,但是却更接近实质,而不再是虚幻。 它已经被颠倒了十三次。 卓娅盯着最后一点沙子流尽,然后握住了这比祂拳头稍大的摆设,但是在祂将沙漏倒转过来前,另一只属于成年人大小的手掌,按在了卓娅的手腕上,逐渐握紧。 嗡鸣声从光团间传出:“你不该……” 那个人没有太多耐心听卓娅要讲什么,而是从祂手中取出了沙漏,动作虽然说不上粗暴,但是也透出一股不耐烦。 卓娅仰着头,面罩下的光芒明暗交替,只是愣愣地望向对方的举动,显得非常茫然。 拦住卓娅的人,正被欢快转动的光点环绕着,一簇又一簇柔和的光芒,在她的发丝间游走,分裂成更细小的碎屑,然后又重新合拢、飘动,形成一片飘带般的奇观,像是一团不断舞动的水母触须。 艾丝特的右手握住那个沙漏外,将它拿到眼前把玩,观察起它的外形。 单论作工与精细度来说,这个摆件与那些二十块钱包邮的小镇手工品,没有什么造型设计上的差别,它看上去只是个沙漏——两处带有细径相连接的半圆外壳,材质通透度和冰凉的手感,都近似玻璃。 但艾丝特明白,就像内部的沙子似的,它并不是真实的。 沙漏顶端和底端的圆形木板,都刻画着圆形星芒的图案,它并不冰冷,反而在散发光芒的同时,让艾丝特感到柔和的暖意。 当她握紧沙漏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散发出细微的嗡鸣,那些光点不是纯粹的“死物”,与漂浮在这间祈祷室内的其余光点,有着相似的活性。 艾丝特抬起头来,平静到淡漠的目光盯在卓娅的光团上,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有什么反应——气恼?憎恨?难道她真的愤怒于这一切吗? 她心中因此而激起的感情很冷,更多是一种近似怜悯的空洞,没有任何实感,就好像她心里很清楚,那种愤怒都不是她的意愿。 艾丝特没有太多明面上的情绪,所以只是简单地道:“我醒了。” “你醒得太早了。” “不会,我觉得这个时间点刚刚好。” 卓娅听到这句话后,努力地伸出手,试图重新抓住被人夺走的沙漏,但是艾丝特却抬高了手臂,让卓娅抓取的动作落了空。 这个动作僵持了数秒,艾丝特才后退半步,拉开了与卓娅间的距离,奇怪的是,明明卓娅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艾丝特清晰地感受到了怒意,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艾丝特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将沙漏还给卓娅,而是逐渐加大了右手施加的握力。 就像是艾丝特能感受到卓娅的情绪,卓娅也突然间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这是完全出乎祂预想的事情,也绝对不是任何顺应命运的灵,该出现的念头。 卓娅下意识直起身子,然而,孩童的身躯又让祂在这样的纠缠间完全不占优势。没有办法,卓娅只能采取最简单的行动方案,祂又努力去拉扯艾丝特的胳膊: “不行!如果你真的这么做——” “那融合过程会被中断,我们仍然要在分裂间继续拉锯,是吗?” 卓娅似乎冷静下来了,先前语气中的焦急也不见了: “既然你明白,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已经到了这一刻,更大的可能性是,我们都会消失。不论是黎星,还是卓娅,都会彻底消失在这样的变化下,什么都不剩。 “最后占据我们躯壳的,可能是介质光的集合体,也可能是其余存在的意识,包括‘灵界道标’或者‘命运化身’。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我们还能有任何拉锯的余地吗?” “这样啊……”艾丝特面无表情地安静两秒后,忽然轻声笑起来,“即使到了现在,你也要说谎吗?”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她更进一步捏紧了手中的沙漏,细微的破裂声,从那层透明的外壳上传出来,“还是说,祂对你的影响就这么深,以至于你连自己都快骗过去了?” 卓娅沉默了,试图收回刚刚抬起的手,但是艾丝特却比祂的反应更激烈,因为右手还握着那个沙漏,艾丝特便用空着的左手抓在卓娅的手腕上。 现在这样的僵持真是不可思议,卓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随着这声叹息传出,屋内的光点剧烈地动荡起来,就像是被涟漪打破平静的水面,光点开始往两人身边聚拢,环绕着卓娅与艾丝特,绕出一道又一道旋转的圆环。 一切都在脱离原本的计划,明明再多翻转一次,这个往复的过程就可以结束了。 卓娅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祂的面孔抬起,转向自己捏造出那属于“黎星”的五官,即使看不到,卓娅也知道她的一切就在眼前。 “我不是黎星,”艾丝特这么说道,如果不是她的话里暗含痛苦,那她淡漠的表情会更加有说服力,“而你也不是卓娅。” 那散落着银色发丝、顶着半透明面部外壳的孩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因为艾丝特的话而动摇: “你在说什么?我明明就是卓娅……” 艾丝特眼中的悲伤越来越明显了,她的左手松开了刚刚抓住的手腕,但是却没有放开那个沙漏,更加明显的破碎声响起来,至少在硬度上来讲,这个沙漏的外壳比普通的玻璃要更脆弱。 她半蹲下身体,在卓娅想再后退一步的时候,伸手扶住这个“孩子”的肩膀,看上去是在替对方支撑身体的,但是艾丝特也坚定地拦住了卓娅继续后退的想法。 只是在言语方面,艾丝特就没有她的动作那么客气了:“那我再说一遍,你不是卓娅。” 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颤抖,艾丝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你被骗了很久,不是吗?就像是我也被骗了很久一样。” “我怎么可能不是……”卓娅面罩下方的光芒,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扭曲波动。 艾丝特发出几声短促的低笑:“哈哈,在接触那些记忆之前,我们谁都不会想到这种事。 “但是祂留下了太清晰的破绽……不,考虑到祂的能力,那或许就是给我的提示。” 她猛地捏紧了右手,下一秒,银色的光流与金色的细丝,自艾丝特的掌心里飞散。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记忆。” 沙漏彻底碎裂的瞬间,同样清晰的破碎声,从艾丝特与卓娅的身上传出。(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忒休斯之船 “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为了纪念而被留存下来,然而时间在这条船上留下了不可逆的痕迹,每当有木板出现腐朽,便会有人将坏掉的部位更替。 “直到最后,这艘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了,那么,它是否还是原本的那艘船呢? “如果是,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原来那艘船的? “被替换下来的旧木头,又重新组成了一艘船,那么它还能被称作这艘船吗? “若由船的主人来指认,对你来说,哪一艘才是真正属于你的船呢?” 光芒向着两个贴近人影聚拢,却飞快模糊了她们的身体,不论是有着“黎星”外貌的人,还是容器般的载体,都在被光点淹没后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因沾水而消散的棉花糖。 祈祷室角落的木门忽然凝聚成形,在“砰”的一声间重重合拢,就好像它从来没有破碎过一般,把屋内的光芒全部封闭在内。 穿着白色神父长袍的人影,从一片混沌的虚无中间出现,穿过外面布满裂痕的长廊,虽然一大把淡金色的胡子遮盖了容貌,但是不难让人看出下方那和煦亲切的微笑。 亚当在刻着十字架的木门外敲了敲,然后也没有等待屋内的邀请声,就径直伸手推开了门。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露出内部一片幽暗的空间。 门后的世界看上去没有边界,却清晰地分为上方与下方两部分: 一条模糊的银色河流,在下方缓缓流动,每当水花突然间溅起,便会有光点从中飞出,向着上方幽暗的虚空缓缓飘去,上升到一定高度后,便会悬停在那里。 光点是这片幽暗苍穹与银色溪流间唯一的颜色,所以显得格外吸引人。 在那扇大门打开后,黏稠到几乎凝结成液体的灰色雾气,不断从门扉上滚动、滴落,但是它们距离那条银色长河始终有很遥远的距离,只是在无形的隔阂上滚成一团,然后向着四周蔓延。 亚当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在祂的手指贴在那段橄榄枝上时,祂清澈如孩童的眼睛,转变成了金色的竖瞳。 在这里,本该是无形的“心灵风暴”成为具体的实质,龙吟般的咆哮声从访客的身上响起,冲击着缓缓弥漫的灰雾,撞在银色长河与幽暗天空的虚影上,让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 悬挂在上方银河般的光带,在这样的冲击间开始飘动,使得它们更像是下方银色长河的倒影。 亚当继续往前走去,仿佛行过水面一般,祂的脚步虽然落在虚空处,但却踏出了一圈又一圈无尽的涟漪,留下极为清晰的痕迹。 待银色长河的虚影重新转向清晰的时候,又是一次带有猛烈咆哮声的“心灵风暴”。 淡色的星河无法再承受这样的冲击,往下方倒灌,试图坠往源头的银色长河,然而与那灰色浓雾相同,它们一样被阻挡在无形的隔阂之外。 因亚当的穿行,光芒形成的瀑布间被撕裂出一道缝隙,祂叹息着走了进去。 与外部无穷尽的虚空相比,这里被分割成上下两部分的圆形空间,就显得太过狭小了,只摆得下很少的东西。 比如,一张带有黑色软垫的长椅,从空间的左边直接贴在右边,连能绕到后方的过道都没有留下。 地面是一层朦胧的灰色镜面,下方倒映出了简朴的白色神父长袍,但是露出的脸上没有胡须,容貌也要更加粗犷沧桑,看上去比亚当的青年外形要年长许多。 灰色镜面另一端,是一张空荡荡的长椅,而在亚当身前的长椅上,蜷缩起身体的黑发女士,正慢慢抬起头来,她柔顺的黑发偏长,一直到肩胛骨的位置,因为没有打理而杂乱披散开。 她露出不似北大陆人,反而更近似精灵,还带有明显东方特征的五官,可是却又与艾丝特在细微处有些不同。 她面容憔悴,眼神阴郁,里面是凝结成水光的悲伤,以及亮着微光的印记。 “安抚”,“洞察”,紧接着又是一次“安抚”。 随着亚当发动了非凡能力,这位女士的眼神逐渐变得平和,身体因放松而舒展。 但是她的身影也随之变得虚化,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坐在长椅上的人,已经完全变成了淡月桂色金发的艾丝特: “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霍尔斯?” “不,但这是可以接受的意外,甚至是很意想不到的结果。我想,‘命运’有祂自己的剧本,是吗?” 亚当仍然站在原地,祂的目光从上而下地落在艾丝特的脸上,带着一点悲悯,却又毫无任何鲜明的感情,反而没有艾丝特充满倦怠的面容那么生动。 艾丝特用力揉了两下脸,充满在美梦间被吵醒的不耐烦:“达日博格,你起的那个尊名……” “为了眼下的局面,你还是喊我霍尔斯比较好。” “好、好,霍尔斯,你给我设计的那个尊名,”艾丝特用力压着右眼的眉心,现在她越接近清醒,被压制的唯一性投影就越折磨人,“那个尊名有很大的问题。” “哦,我之前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我想我欠你一个抱歉。” 艾丝特长长地叹了口气,为难地看着亚当:“不仅是与阿蒙间的联系,包括在屏障外,甚至有新的旧日被吸引过来了,我能感觉到那个编织者,祂在命运长河上留下过不少痕迹…… “这对于地球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外面的注视越来越多,这颗星球却很难积攒出面对祂们的力量。还有你,如果你那时候……” 艾丝特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她的目光转向亚当,又飞快移开了视线,盯着自己的双手。 亚当的话总是很语气温和,祂很少有真正展露情绪的时候:“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 艾丝特沉默了好一会儿,先前被“安抚”完全压制的情绪再度上涌,她下意识地抱拢手臂,但是并没有重新变回“黎星”的虚影。 亚当坐到了艾丝特的旁边:“我原本以为,现在的你,情绪会更加激动。” “对我使用‘安抚’的人是你。”顿了顿,艾丝特苦笑着摇起头,“我得承认,我也没有自己预想中那么激动。” “你现在的状态,不在我们的计划内,但是出乎预料的稳定。”亚当这么说着,轻轻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一直都无法信任你,只能采取必要的手段来约束你的影响。” 如果不是亚当迅速收回了手,艾丝特肯定会将停在肩头的那点重量甩开,她因为自己孩子气的倔强而不好意思,却又很难收敛住自己心中的不满。 “阿曼妮也是?” “即使我们没有再交流过,祂也跟我做了同样的选择。” 艾丝特的双手在身前摊开,点在没有东西存在的空气里,在她的手指所轻敲的地方,会绽放出淡金色的柔光,如同水面泛起涟漪,模糊的画面在其中呈现。 她点触的次数越来越多,所有细碎的画面逐渐填满这处狭小的空间,银色的细丝将画面之间相连,使它们形成一张越来越紧密的巨网。 网中是她所遇到的一切。 艾丝特看着廷根市的小巷,贝克兰德阴沉的天色,大海上浩荡的波浪,直到神弃之地不散的黑夜。 她的视线在廷根市的日子上停留了很久:“是啊,祂也用别的方式做了同样的选择……” 亚当的目光却落在另一处,那是一只飞过东区街道的乌鸦:“你会恨我们这样的选择吗?” “挺恨的。”艾丝特很小声地嘀咕道。 亚当的笑容渐渐散去,祂望着艾丝特的时候,脸上有一点奇妙的欣慰:“或许在无意之间,我们的约定已经到了尽头。” 艾丝特瞪大了眼睛,露出很浮夸的诧异,她指了指自己:“你觉得这算是成功?” “为什么不算呢?” 亚当的反问,让艾丝特无话可说,但是很明显,亚当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给艾丝特更多思考的时间。 祂紧接着又问道:“如果你还是感觉到迷茫,我们可以通过简单的问答,来校对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你说吧。”艾丝特满脸狐疑地回道。 “你是谁?” 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她而言,甚至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时间:“艾丝特。” 不过在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的瞬间,艾丝特就轻轻叹了口气。 就像是看穿了艾丝特现在的想法,亚当又微笑起来:“不是黎星,也不是卓娅。” “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从哪里来?” 这一次,艾丝特先在心里过了一遍答案,然后为此将脸埋在了掌心里:“我们还是跳过这个问题吧。” “最好不要,你得学会面对自己的内心,这点对现在的你来说,尤其重要……即使那是三个不同的声音。” 艾丝特的眼神闪躲,下意识往远离亚当的那侧挪了挪:“不会,我已经达成一致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说黎星。” 亚当温和的目光在艾丝特脸上停留片刻,点点头:“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或者,你知道吗?”艾丝特垂下头,“我记得第三个问题是,‘你要到哪里去’?” “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有了推测,‘卓娅’。”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返还的秘密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能看出来,你并不喜欢这个结果。” 看到亚当无奈的笑容,在“安抚”下稳定了精神的艾丝特,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只是在话语间,她的态度总是掺杂着一点抵触心,对于一位天使级“观众”来说,这点小情绪跟白纸上的信手涂鸦一样明显。 亚当很坦然地回应了艾丝特的问题:“是的,如果最后作为主导的是卓娅,那才是我想看到的情况。” 自亚当走近这张长椅后,祂第一次见到了艾丝特露出欢快的笑容,那点发自真心的孩子气,让亚当也随之笑了起来:“但是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好。” “我还以为你作为,那部分,”艾丝特用手胡乱比划了两下,但是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措辞来形容,“就是这样的状态,会因为我破坏了你的计划而生气。” “现在不会生气的那一方,是我。” 尴尬的沉默之后,艾丝特又笑了起来,她揉着因泪水泛红的眼睛,那种过于真实的酸涩感让她很无语。明明这里是没有实体,任何情绪都应该不设防的精神世界,却完整地在细节处反应了心态的变化。 “真是奇怪啊,”艾丝特这样嘀咕道,“眼睛痛。你怎么在这种细节的方面,这么还原现实?” “因为你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想法,所以一切情绪都被真实地反映在这里。” 注意到亚当仍然在观察散落在空气中的记忆片段,艾丝特抬起右手,不过她的手势就那么定格几秒,然后改为了双手轻拍。 所有记忆的虚影都逐渐淡化,分解成细碎的光点翩然而坠,它们卷动起互相缠绕的银色细丝,落在镜面般的地板上,如融雪般渗透进去。 艾丝特的容貌,渐渐出现在倒映的另一侧,她脸上挂着释然的微笑,正如这一侧那样。 亚当知道,祂所能做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不擅长打响指。” “咳,严格来说,我今天才刚刚诞生,你说是吧?我想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艾丝特搓动了几次手指,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好讪讪地放下了手。 “那么,恭喜你,”亚当从长椅上起身,“获得了作为‘艾丝特’的新生。” “我好像睡了很久。” 艾丝特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那么一丝达日博格的影子,明明如此清晰,阿蒙怎么就会没有产生联想呢?是因为亚当在稳定锚的时候,也干扰了阿蒙的认知? 亚当停在这间狭窄的圆形空间边缘,忽然回过头说:“还请你帮我保密。” “这个嘛……” 艾丝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也相信亚当不会计较她的心虚,毕竟有那几个阿蒙分身的事情在先,艾丝特知道对方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她试图把那个秘密分享给阿蒙的心思。 有点可怜,有人也被瞒了这么多年,真是愧对“欺诈之神”的名号啊。 艾丝特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她随即又意识到,自己重新融合记忆的过程花了许多时间,那个控制着她身体与融合过程的空想人格,并没有将外界的记忆清晰地还给她,留下的只是梦游般的恍惚印象。 因为外面的情况而担忧,艾丝特下意识问道::“我睡了多久?” “有五个月了。”顿了顿,亚当若有所思地看着艾丝特,“今天是十一月九号,星期一的凌晨。” —— 某座小教堂内。 艾丝特睁开眼睛的时候,几颗还落在她指尖的光点,像是在突然间受到了惊吓,慌张地往上飞起。在艾丝特好笑的眼神里,它们飞回了她的鬓发间,躲闪着她的注视。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看到她脸上自然而然露出笑容的乌鸦,这只油光水滑的黑鸟扇动翅膀,盘旋着在十字架周围绕了好几圈,警惕地打量着忽然清晰过来的“观察对象”。 直到确认没有更多的光点爆发出来,乌鸦才远远地落在角落里的烛台边,黑眼睛来回扫过艾丝特的面容,几乎将疑惑的问号顶在了头上。 艾丝特看着那只乌鸦警惕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这么害怕我吃了你?” “在完成任务的基础上,我可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至少在你身边,犯错的傻瓜可多的是。”乌鸦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站在烛台边,这个动作让它看上去有种类似猫头鹰的憨态。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右眉心,不过在这个恐吓姿势的中途,她就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你好像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了。不过面对你,我也不用太客气,是吧?” 那只乌鸦不耐烦地甩动了两下翅膀,就像是在恐吓某种无形的威胁:“没有阿蒙想成为小七或者小五,我们有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认知。” “那真的不怪我,”艾丝特一下又一下,继续点着自己的右眼前,“如果不是你想要钳制我,我也不会借此反向来影响你,不是吗?” “你不是卓娅。”乌鸦冷冷地道。 带着圆形星芒的印记在艾丝特眼底亮起,就像是在有意炫耀一般,她的笑容变得温和平静:“我可以是。” 乌鸦的声音也很是冷淡,它逐渐压低声音,这使得脱口的话语变得更加沙哑了:“非常有趣,虚伪的家伙,你再努力一点就能把我逗笑了。你想要用这种接近’欺瞒’的手段,有没有考虑过我比你更擅长这些?” 艾丝特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用那种平和的眼神含笑望着乌鸦,正因为她如此不为所动,才产生了反向的挑衅效果。 乌鸦逐渐眯起眼睛,在看到里面酝酿的恶意时,艾丝特先一步开口了:“但是我就是卓娅,这就是事实,阿蒙,除非你也想‘欺瞒‘你自己。” 乌鸦沉默了两秒,发出两声轻笑,向着艾丝特的方向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很难和你这样被命运拉扯的傻子解释清楚,或许等你成为了‘欺瞒导师’——哦,对,我忘记了。” 一点不妙的预感飞快滋生,艾丝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什么?”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这句话立刻让艾丝特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从长椅上站起身,不过却花了两秒才平衡好身体。太久的时间都在沉睡,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融合对身体的控制。 艾丝特向着那只乌鸦的方向走去,乌鸦眯起眼睛,黑爪子向着她的方向一划,随着空气中一道抛物线落来,艾丝特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一个木盒便落到了她怀里。 不舒服的预感让艾丝特捧着盒子,沉默地看了它一会儿,却没有急于打开:“这是什么?” “你可以猜猜,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东西吧。” “你可不是个会做慈善的家伙。” 乌鸦笑嘻嘻地上下晃动脑袋:“但那可是‘偷盗者’序列三的特性,不要这么无视我的一片好心,我会很失落的。” 艾丝特还是没将一句“狗屎”骂出去,她扣在盒子边缘的手指,将盒盖掀起了一点缝隙:“被污染过了?” “怎么可能,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恶毒吗?”乌鸦大惊小怪地道。 “你什么时候不是了?”艾丝特不再犹豫,将盒盖完全掀起。 躺在天鹅绒上的,是一块小指长度的半透明晶体。晶体看起来棱角分明,却并不是很坚硬,手指轻轻压下去就会弯曲。 外部有着分布均匀的十二环节,使它看上去与时之虫很相似,内部散落着漩涡般的切面,但不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那个带有模糊光影的切面,始终都会正对着观察者的方向。 “欺瞒导师”的非凡特性。 艾丝特好像知道这东西来自谁了,她放下手中那块晶体:“即使是本雅明,不也是阿蒙吗?” “难道你没从命运中看到这样的结果吗?”黑乌鸦窃笑着回道。 艾丝特冷笑一声:“那我要喊你小四吗?” 乌鸦忽然僵住了,紧接着扭头就往教堂出口的方向飞去,无人触碰的大门猛地敞开一条缝隙,又狠狠地合拢。 艾丝特脸上十分茫然,她盯着教堂大门的方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没想通这算什么反应。 这分身什么意思啊,我的话有那么恐怖吗?虽然我确实有些生气来着…… 不过艾丝特很快就笑起来,阿蒙的分身走了正好。 今天是周一,她还有一些“私事”该去处理。 —— 午后三点。 被灵性触碰的深红色星辰,涌出一片深红色光芒,在每个人相应的座椅上,凝聚出稍显模糊的人形虚影。 按照每周的惯例,塔罗会的成员们,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寻找到安静、安全的私密空间,等待那一位伟大存在的召唤,参与神秘灰雾之上的神前会议。 今天也不例外。 “愚者”居于灰雾后,环视着参加会议的成员们。 “正义”、“倒吊人”、“太阳”、“魔术师”、“月亮”、“隐者”、“恶魔”、“审判”、“星星”…… “世界”。 还有,一个由淡金色光芒凝聚出的身影。 “愚者”的视线好一会儿没有移动,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异样,即使是“正义”,也完全没有往青铜长桌末端,投去太多视线。 “下午好,‘愚者’先生~”“正义”虚提裙摆,欢快地向会议召开者问好。 没人在意,不,是没人看到那位重新来到这里的“恋人”。 除了克莱恩。 第一百四十章 不存在的“恋人” 在明白仅有自己能看到“恋人”的瞬间,克莱恩的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中断会议?但是他已经将所有人都拉上了灰雾,现在让“愚者”突然宣布聚会结束,只会让成员们觉得奇怪。虽然“愚者”不需要任何说得通的理由,甚至作为神明,完全不用跟在座的人们解释什么,但是这始终太不合逻辑了。 如果是“愚者”有别的事情,完全可以在这之前就取消今天的塔罗会,现在多出的“恋人”,其他人统统都看不到,是卓娅有意做了什么小动作? 如果贸然撕破脸,试图驱赶“恋人”,或者点明对方坐在这里的情况,克莱恩又担心自己会跟卓娅正面对上,难以维系“愚者”该有的形象。 有一点克莱恩很肯定,卓娅也能驱动灰雾的力量,到时候引动什么异状,神秘的“愚者”先生在自己的神国里被对方压了一头,那就太过惹笑话了,为了“神明包袱”,他反而绝不能随意行动…… “恋人”不愿意在其他成员前现身,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是怕拆我的台吗? 至少这一刻,克莱恩内心这个想法仅仅是自嘲,他决定先观察下重新出现的“恋人”,在弄清楚对方的目标之前,维持当前平静的状态,也不会让其余的成员们牵扯起来。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了……那就再说。 虽然“正义”像是平时那样,努力跟“愚者”和众人打了招呼,但是她的欢快,也是在调整状态后强行表现出来的,不似往日那么自然。在慈善基金会工作的这些天,这位年轻的贵族小姐,见识了许多惨痛的悲剧,现在情绪仍然处于低谷期。 不过没人会刻意戳破这点,塔罗会成员间,依然秉持着在现实中尽量保持距离的相处原则,作为一个已经被各方势力注意到的隐秘组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隐者”见“愚者”的视线转过来,下意识举起手,因为“愚者”所欠的回答问题机会,“隐者”还有八次询问的机会: “尊敬的‘愚者’先生,这次是一个问题。” “愚者”微微颔首,“隐者”这才继续说了下去:“罗塞尔大帝晚年做出的那些事情,是否是有受到外在的影响?” “愚者”沉重地摇着头,但是就在“隐者”心中一片落寞的时候,又听到坐在长桌前方的神秘存在,传来带着无奈笑意的感叹声: “不是影响,是污染。本人难以察觉的污染。” 克莱恩能察觉到“恋人”脸上温和的笑容,却不理解那代表着什么。 所有成员的反应都有“恋人”截然相反,或者是因此感到震惊和遗憾,或者是为这件隐秘背后的力量感到恐惧。 提出这个问题的“隐者”,更是情绪最为波动,又是感慨又是悲哀,但是这样的答案,想必也能让那一位感到释怀…… 屠龙者终究没有成为恶龙,让“隐者”松了一口气,然而这样的隐情却不能告知公众,又让她感到颇为惋惜。 一位天使都能在不经意间被污染,那种污染的源头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好几个塔罗会成员心里冒出,但即使是最为大胆的“恶魔”,也不敢提出这个问题,下意识保持了沉默。 在“隐者”道谢过后,塔罗会才继续按照往日的流程,继续下去。 “你们开始吧。”“愚者”这样说道。 然而今天没有人提供罗塞尔日记,也没有任何交易请求,所以在面面相觑后,成员们直接进入了“自由交流”的环节。这倒是合了“愚者”的心意——克莱恩正巴不得今天的塔罗会早些结束,他好在灰雾上做一次扫除,看看那个混进来的虚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月亮”倒是想问问“星星”,自己身上的保护性关押要提供到什么时候,但是这件事本来也是“月亮”想要的结果,把自己搭进去,是他没有料到的。“星星”也有点心虚,所以没有主动回应“月亮”的视线。 “正义”注意到了这点小插曲,实在是那两人的姿态太明显了,不过既然他们都不打算先开口,“正义”便将目光转向了“太阳”。 在上一次的塔罗会上,“太阳”已经随着探索小队,规划好了前往巨人王庭的计划,进行深入的冒险。按照时间来说,应该已经有了结果,“太阳”才能这样悠闲地参与下午的塔罗会。 随着“太阳”的娓娓道来,笼罩在那片古遗迹上的神秘面纱被揭下,其间的惊险,让青铜长桌旁的众人听得很是专注。而当“太阳”提及衰败森林里埋葬着两具人类尸骸的时候,氛围更是为之一滞。 不过成员们也就是各自在内心发散联想,没有人开口打断“太阳”,等待了几秒,“太阳”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说下去。 在“太阳”说出“堕落与隐秘”的时候,克莱恩注意到“恋人”稍微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目光,从桌面转到那个出身白银城的年轻人身上。 注意到“愚者”隐藏在灰雾后的审视,“恋人”将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派坦然的微笑。 有点不对劲。 “太阳”仍然在讲着他们陷入“命运循环”,见到过去“救赎蔷薇”成立时的场景,他甚至向着上方的“愚者”看了一眼,在获得这位存在的首肯后,“太阳”才将那些足以震惊世人的名字一一说出口。 直到“太阳”的声音停止,长桌边的众人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场面安静到让人心慌,尤其是那些名字背后的代表意义…… “恶魔”倒是不信仰任何一位“正统神明”,所以他还能轻易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慨:“总觉得,这个组织有点恐怖过头了。那几位后来也都成为真神了吧?” 一时间没人回应他的话,即使每个处在神弃之地外的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这其中,又以接受过传统教会教育的几人最为茫然。 又过去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能很好消化序列四魔药“神秘学家”的“隐者”,长长地舒了口气:“‘救赎蔷薇’真是强大到可怕,在此之前,我根本无法想象那些存在会是它的成员……” “那是为了对抗远古太阳神而成立的组织,后来只剩下几位天使之王。”“世界”淡淡地道。 “恋人”轻声笑起来的时候,克莱恩下意识紧张起来,“愚者”的手点在了青铜长桌上,紧挨着那几张亵渎之牌,即使会暴露什么,克莱恩也顾不上了,灵性维持在专注状态,甚至做好了瞬间与所有成员灵体切断联系的准备。 熟悉的温和女声响起:“你不打算把更具体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因为“愚者”改变手势的动作,所有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放了过去,克莱恩轻叹一声:“‘堕落造物主’,就是因此诞生。” 停顿两秒,灰雾后的“愚者”微笑着道:“还有一位不存在于记载间的存在,卓娅。” “恋人”再度垂下头,对这之后的谈话显得漠不关心,在其余人开始猜测那位“洛薇雅长老”和“堕落造物主”真正目的时,“恋人”只是跟塔罗会开始时那样,安静地盯着桌面,收敛自身的存在感。 克莱恩决定不改变原先要谈的事情,让“世界”喊了“太阳”一声:“我最近收获了一批可以在黑暗里依靠吞噬怪物血肉生长繁殖的蘑菇,不知道你们白银城是否感兴趣?” 按常理而言,根本不该存在这样怪物般的蘑菇,好几位成员都露出了惊讶,“恶魔”更是直接“啧”了一声,嫌弃尽在不言中,不过在“世界”冷冷的目光望过去时,“恶魔”下意识别开了头。 “太阳”也不再是刚刚加入塔罗会时那个单纯的大男孩了,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世界”甚至于“愚者”先生对白银城又一次伸出的援手。 “太阳”询问的时候显得非常高兴:“那些蘑菇是否能主动攻击怪?” “不能。如果蘑菇会主动攻击怪物,也可能主动攻击你们,那么危险的东西就算了。” 虽然弗兰克肯定能做出来,但是看“隐者”女士隐忍的脸色,要是弗兰克这么干了,她绝对会毫不犹豫把所有的蘑菇一把火烧光。 “世界”解释了这些蘑菇的种类和食用禁忌,他可不希望到时候白银城变成没有活人只剩蘑菇的鬼地方,“太阳”仔细地听了半天,又不好意思地询问什么是“面粉”或者“牛奶”,这些早就不存在于神弃之地的东西。 之后的交流环节没有花多长时间,便在“世界”提醒众人小心近期贝克兰德异常的话语中,走向结束。 因为今天的话题涉及了“神明”的隐私,几乎所有的成员都向“正义”提出请求,忘却了部分记忆,才彻底结束今日塔罗会的聚会。 深红色的人影从高背椅上消失,包括坐在末尾的“世界”。 “愚者”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能再见到你,真是让我意外。” “恋人”散发光芒的虚影点点头,声音平和而淡漠:“我也很意外,这本来只是一个尝试。” 克莱恩很确信这不是错觉,他好像被对方笑话了。 抱歉抱歉,去做项目忘记定时了。 第四章 方位 艾丝特甚至不需要用心去分辨东边,就能隐约感应到某种联。 事实上,这样模糊的联系存在不止一处,近在贝克兰德,就有一点特别强烈的呼应,而另外几个方向则异常遥远,至少有两处在海上,另外一个方向则。 现在想想,在我给出血液,帮助弗兰克·李培养蘑菇的时候,难道就已经考虑到了今天吗? 不,我只是做了命运启示我去做的事情。 艾丝特摇摇头,将杂乱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虽然「亚当」有尽心尽力帮助她融合属于卓娅的部分,但是艾丝特仍然有种身份间的割裂感,她总觉得在思考的时候,脑海中会响起另一个更冷清的声音。 「你打算怎么去?这里离苏尼亚海还远。」 「如果你愿意让我通过快捷通道,我也不用再考虑赶路的事情了。」艾丝特盯着远方的山脉,揉了揉自己皱起的眉心,将它给抚平。 她转头看向阿蒙,同时还用手在肩上比划了一下:「我的东西呢?这么大一个挎包……」 「不知道。你应该去问我的兄弟啊,毕竟你一直都待在祂这里。」 艾丝特又在自己身上翻找了一圈,摸过每个缝隙,嘴里还一边说道:「我知道祂对这些小东西没兴趣,但是你为了让我感到困扰,肯定会找机会偷走。」 搜了半天,艾丝特还是认清了眼下的现实,她丧气地将头顶的修女帽摘下来,因为她一直在生闷气,这东西戴久了都让人觉得闷热。 很好,有人连一枚铜便士都没给她留下,她的口袋比这个「偷盗者」的良心还空! 「我不知道,肯定是在别的分身那里。」跟在艾丝特身边的阿蒙,这样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艾丝特沉默好几秒,又小声地嘀咕起来:「难不成你们还能是轮班制,现在全部下班了?这么明显的假话是想骗谁……」 阿蒙只是微笑着别过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虽然艾丝特嘴上那么说,但是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怀疑方向并没有证据,可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这点,即使揪着阿蒙的衣服放狠话,对方也只会被逗乐,她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 一码归一码,她的非凡特性也是阿蒙提供的,艾丝特没有忘记这点。 即使她与「偷盗者」唯一性之间的无形联系进一步加深,她也不可能有越过阿蒙动用它的权限,没办法从这个分身这里偷出来什么东西。 艾丝特望着贝克兰德市区的方向,那点强烈的感应,她当然知道是来自哪里。 希望一切都正常,至少诺恩斯会帮忙看着他吧? 阿蒙突然间又开口了:「你在想什么?」 艾丝特甩甩手腕,活动了一圈手指:「你可以偷一下试试,偷到了我就告诉你。」 「幼稚。」 艾丝特疑惑地瞄了眼阿蒙:「不要总是抢我想说的话,如果不是你把我的东西全偷走,我这时候已经顺利出发了。」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阿蒙好像没听到艾丝特那句抱怨,非常友好地提出一个建议。 「不用,我已经问过你了。」 艾丝特的话刚说完,她的身影就从阿蒙分身面前直接消失。 被留在原地的黑发青年无所谓地笑笑,扶了一下右眼的单片眼镜,布满星辉的虚幻之门便在祂身前打开,形成一条前往混乱灵界的通道。 挎包及里面零碎的东西,其实就在祂身上,既然卓娅不执着拿回去,那就回去跟本体交流的时候还回去好了。也不知道卓娅打算怎么前往神弃之地,难道她还要去坐船吗? 阿蒙不担心失去艾丝特的踪迹,既然她没忍住往「欺瞒导师」 晋升的诱惑,那祂留下的小线索就会一直存在。 只要她去接触任何源堡外溢的灵性,祂随时可以察觉到。 艾丝特不断偷取距离,而她身边的景物也飞快变换着,在习惯这样的穿梭方式后,她已经不会再感到眩晕,反而有种在坐过山车的爽快感。 一路抵达塔索克河的岸边,她才停了下来,柔和的水声在月光下流淌,一只猫头鹰正站在附近的树梢发出叨咕声,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艾丝特毫无察觉。 她四下张望片刻,然后反手拍在自己的后颈上,一只飞蛾懒洋洋地趴在她的手指上,似乎完全不担心被拍扁,或者它很笃定艾丝特不会用多少力气。 艾丝特不耐烦地将飞蛾从手指上抖落,但是它却飞向了艾丝特的袖口,紧紧攀附在边缘。 艾丝特叹了口气:「你很烦啊,就不能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吗?」 「你尽管做你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只是路过。」 「哈哈,然后你再去寄生我试图联系的任何人吗?谢谢啊。」 飞蛾的笑声让艾丝特有点懊恼,因为她已经跟「亚当」有过沟通,猜到了部分状况,那现在更不应该去接触「真实造物主」,否则也是违背了保持现状的默契,所以艾丝特不能向那位神灵祈祷。 出于同样的理由,乌洛琉斯也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艾丝特将视线投向枝头上的猫头鹰,不过在她采取行动之前,那只飞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你不好奇本雅明的后手吗?」 艾丝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她的神情变得冷漠许多,抬起右手的胳膊,盯着那只紧紧抓在袖子里的飞蛾。 似乎是察觉到她身上的寒意,飞蛾往袖口内侧钻去,让布料完全遮住了自己,不过它的声音倒是一直传了出来:「特性在你嘴里,但是祂留下了一份记忆和认知,就在贝克兰德,你现在回去看看也来得及。」 「他什么时候……」艾丝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哦,对,在某个男孩身上。」 「你寄生了兔子?」艾丝特拢紧了自己的袖口。 但是在她用力压下之前,那只蛾子已经飞在了她的眼前,跳跃般上升着。 飞蛾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你可以猜猜看,我有没有寄生他?」 「我不会猜。」 艾丝特立刻转变了前进的方向,她顺着留在贝克兰德的那处「定位」,再度窃取距离,重新接近那座希望之都的城区。 飞蛾的身影紧随在她的影子里。 第六章 协议 「你还活着啊,恭喜。不过你怎么是这副打扮?」「兔子」这样说道,一边整理自己被拽到变形的后领。 在刚刚被艾丝特放到地上后,他便迅速往旁边侧开几步,然后优雅地向艾丝特欠身行礼,整个动作非常流畅自然,就好像他不是为了拉开距离而退步。 两人正站在某座酒吧的房顶,下方的酒馆窗口里传出喧闹的声音,在这个时间点,也就这些地方会亮着明亮的灯火,不过从下方的动静听上去,借酒消愁的人已经闹过头了,咒骂声越来越响。 不过对天台上的艾丝特来说,这里的环境已经足够安静,能让她和「兔子」面对面交流几句,远离另外那些东区的孩子们。 艾丝特眯起眼睛,打量着文质彬彬的男孩,「兔子」还在摆弄着那枚戒指,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但是它的规格太大了,完全不适合男孩纤细的手指。 最终,艾丝特的视线落在他右眼处的单片眼镜上:「够了,不要跟我来这一套,难道还要我请你下来吗?」 「你以为我不想?」「兔子」收起那枚松垮的戒指,又一次正了正那枚不断往外滑落的镜片,无奈的眼神看上去很是真诚。 一只飞蛾从艾丝特的裙角飞起,很快便抖动翅膀,化作一只剪影般的乌鸦,飞到「兔子」的头顶落脚:「我嗅到了‘意外"的味道。」 在那只乌鸦接近的时候,「兔子」的身体突然绷紧了一瞬,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极不协调的惊惧,但是很快又被收敛起来,跟他嘴上平静的语气截然相反: 「那可不是什么意外,我被你摆了一道,还有那个叫‘本"的分身,真是个卑劣的家伙。」 艾丝特没有忍住,不小心轻笑出声,引得「兔子」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艾丝特摇摇头:「我不知道内情,虽然我可能留下一点庇护,但是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挂着饵的鱼钩也会钓上鱼来。」 男孩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童装,因为头顶站着一只更自由的分身后,他似乎比先前更加放松了,更是敢于往艾丝特的方向直接踏前一步:「哈,你真以为上钩的是我?这么着急被骗来的人好像是你。」 艾丝特挑了一下眉,没有回话。 站在「兔子」头顶的乌鸦窃笑两声,这才冲艾丝特点点头:「我也没有说错,你的小朋友现在情况可不妙,他又不能被完整寄生,这个倒霉的家伙也不能脱离这具身体。」 「这不是祂自找的吗……」艾丝特小声地嘀咕道。 但是她不可能不管这件事,所以也抬手将「兔子」拽过来,男孩脸上带着一点警觉,但是并没有挣扎。带有亮光的印记从艾丝特眼底亮起,她疑惑地盯着「兔子」观察了片刻,然后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望向站在「兔子」头顶的乌鸦。 「这是我做的?」听艾丝特的语气,她也不是很确定。 但是还没等「兔子」发表任何抱怨,艾丝特紧皱的眉头又逐渐松开:「不完全是,我当时留下的庇护,是因为本雅明的关系才有了漏洞,所以那种力量在无意识间做了遵循自己本能的事情……」 「将问题甩给一位没有墓碑的家伙,很不错的想法。」乌鸦发出沙哑的笑声,结果迎来了另一个分身的抗议,「兔子」不耐烦地往上甩动手臂,它才闭嘴往高处飞起,直到「兔子」放下手才回落。 「你说的本能又能是什么?」 「那是……」艾丝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叹了口气,「跟你没什么关系。」 「请你动动脑子,我现在正因为你那愚蠢透顶的本能而受困。」「兔子」将手环到胸前,又一次压住右眼处几乎掉下来的镜片。 艾丝特反手在他头顶敲了一下,然 后才板起脸来:「不要想了,我没办法帮你解决这问题。」 「认真的?」 艾丝特反问道:「你想死吗?」 「不想。」这话不是从男孩嘴里回答的,而是由那只摇头晃脑的乌鸦代为说出口。 艾丝特的嘴角很明显抽搐了一下:「我不希望兔子真的成为一位阿蒙,然后你也会成为,嗯,他意识里的一部分,很彻底的,再也无法分开的情况。」 片刻沉默,艾丝特只是安静地看着「兔子」,这个面无表情的分身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先前那瞬间的惊惧,应该是来自兔子本身的意识,他还困在无法控制身体的状态里,寄生他的时之虫甚至不能完全压制住这点…… 如果利用这点,我能反过来制衡唯一性吗?虽然不够现实,但也是眼下可行的方案。 这个声音刚从心底冒出来,艾丝特就飞快压下了它,微微偏过头,不再去看「兔子」充满怀疑的眼神,并默默否决了它的提议。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蹲坐在「兔子」头上乌鸦走了两步,抖掉被抓掉的几根杂乱棕发:「说得不错,那就让这个分身去死好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兔子」的神态很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有道理,记得将我回收。」 艾丝特盯着他的眼神冷了不少:「这算是威胁?」 「既然你也没办法,那我对现状也不算那么抗拒。」「兔子」笑了笑,甚至转身向着这处屋顶的边缘走去。 「你到底想要什么?」 在「兔子」之前,那只乌鸦抢先开口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如果你实在不同意,我们可以各退一步。」 艾丝特没有说话,只是「哼」了一声,示意阿蒙继续讲下去。 「你要知道,我们也不是就这样到处闲逛的。」虽然正坐在「兔子」的头顶,但是因为男孩的身高,乌鸦看向艾丝特的时候,还是不得不抬起头,「我们都有各自的任务,包括那些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的邮差或者车夫。」 「看着不像。」艾丝特冷漠地回道。 不过乌鸦能看出来,她的态度有所软化,只要不涉及「源堡」相关的事情,她确实会变得更加好说话,尤其是在她现在有了弱点的情况下。 以艾丝特现在的性情,她担忧的事情太多,真的太容易抓住她的尾羽了。 乌鸦用翅膀拍拍「兔子」的头顶,「兔子」的眼睛里转过一抹黑色,他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在脸上挂起饶有兴趣的笑容:「你要是早点答应,也不用产生这点不愉快的矛盾了,不是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现在就只是个‘偷盗者",而且严格来说,序列也是远不如你的。」 「兔子」与乌鸦同时开口,两个声音完整而协调地重叠在一起:「帮我找到隐藏起来的帕列斯,帮我完成‘错误"的仪式。」 停顿一下,乌鸦又补充道:「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可以放过这个孩子,毕竟他看上去实在很没用。」 艾丝特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她虽然很想像阿蒙那样以笑容回应,但是这一次却没能成功。 屋顶的风还是有些冷的,下方酒馆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嘈杂,吵得人心烦意乱,随着「砰」一声巨响,有个人影从门内被扔了出来,夹杂着一大串口齿不清的咒骂。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恢复平静的心态:「我知道了,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抱歉,只有占优势的人才能提条件,卓娅,不论是交易还是诈骗。」 艾丝特虽然看着那只乌鸦,但她知道,自己说的所有话,一定都会被那不知在 哪里的「本体」知晓:「你要是向命运索求过多的东西,一定会付出远胜预想的代价。」 那只乌鸦不以为意:「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就像你自己所说的,你现在只是个‘偷盗者"——可悲的半神,无处可去,心性软弱又满是弱点,完完全全能被别人握在手心里……」 艾丝特眼底的光芒微微闪烁,让乌鸦用一声低笑结束了这段话。 她伸手搭在「兔子」的肩膀上,凑近与紧盯的,却是刚才说出那段挑衅话语的黑色乌鸦: 「抱歉,还有些东西,是你那鸟爪子握不住的。」 连成薄纱的光芒从她的发丝间垂落,环绕在艾丝特与「兔子」的身旁。 乌鸦对这样的变化视若无睹:「你是想说光芒?」 「是命运。」艾丝特轻声回答道。 柔和的光芒不断覆盖「兔子」的视线,他身体中的抗拒感忽然变得强烈起来,在这个分身下意识想发出声音的时候,却发现那只乌鸦已经腾空飞起,欢快地在上空盘旋,远离被光芒笼罩的中心。 艾丝特的右手还紧紧把在男孩的肩头,她抬起左手靠近「兔子」的右眼,更多的光纱笼罩下来,遮盖住她温和而怜悯的神态,只是她语气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说真的,阿蒙肯定是最了解阿蒙的,你怎么还会相信一个阿蒙呢?」 然而让艾丝特意外的是,这个分身竟然回给她一个坦然的微笑:「因为我本来就是饵,你看,这不就有人上钩了。那么,你的答案呢?」 艾丝特摘下了「兔子」脸上那枚单片眼镜,让光点彻底没入男孩的灵体:「如你所愿,我同意你的提议。」 但是她并没承诺任何事情。 第七章 放弃 当兔子重新感受到真实的世界,看到、听到周围的一切,获得了对自己的控制权后,他眼中惊恐的表情凝滞了很久。 直到他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从光芒中显现,正站在身前一脸关切的艾丝特,才从那噩梦般的经历中回过神来。 这个男孩再怎么坚强,也是有限度的,现在看到值得依靠的人,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随着散发光芒的轻纱消散,化作光点倒飞回艾丝特的头顶,男孩眼中那抹黑色也很快退去,回到冰蓝泛冷的原色,因为蓄满泪水而朦胧。 「没事了。」艾丝特轻声说道,她撇开掌心里的水晶碎片,它们很快化作枯萎的灰烬,也不知道那个分身是用什么转变而成的。 只是能看到她温柔的笑容,就这让兔子再也憋不住了,他一把扑到艾丝特怀里,抓着她的手臂放声大哭起来: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突然间多了东西,出现在别的地方,起先只是我睡着的时候,我试着跟他达成了协议,我以为他并没有打算害我。但是后来那天,那天好像发生什么事…… 「我脑海中的声音,他却变得越来越奇怪,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这样的时间越来越长,突然间我就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男孩断断续续哭诉着,这段时间一直积攒下来,被另一个意志驱使身体的恐惧,终于在艾丝特轻柔的安慰下,有了一处安全的发泄口。 她又一次救了我——兔子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在感激之余,却又生出一点不甘。 上空盘旋的乌鸦重新落下,在离两人几步之遥的位置收拢翅膀,蹦蹦跳跳地观察着那个男孩。 它已经无法再与那个分身交流,互相通过「窃取」交换念头,更进一步,它无法与对方产生联系了。 但是乌鸦也知道,寄生在那个男孩身上的时之虫仍然「活着」,祂现在的状态,倒是跟艾丝特最早期用来压制小七的方法差不多。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挺好笑的……不过本雅明的记忆也在对方身上,这才是乌鸦不愿意让那个分身安全留下的原因。 一个没有什么能力的普通男孩,或者一个可能影响到分身之间,影响「锚」的不安定因素,那阿蒙当然会优先选择处理后者。 而艾丝特真的来了,乌鸦得到了她的行动模式,也看到了它所期待着的那一幕——那是卓娅才能使用的力量。 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这个男孩仍然有被寄生的危机,阿蒙们都可以轻易将他辨认出来,要么艾丝特彻底放弃这只「兔子」,要么她总有一处软肋可以抓。 乌鸦又扇动翅膀,向着艾丝特的肩头飞去,在她冰冷冷的瞪视下,无所顾忌地落到她的肩膀上,半眯的黑眼睛里有着并不纯粹的笑意。 兔子仰起头,感受到了那只乌鸦眼中潜藏的恶意,在勉强隐藏的恐惧中,他往后退开半步,用力揉着自己通红的眼睛,然后望着对面俯下身来,与他平视的艾丝特: 「所以你、你还是得离开,对吗?」 「是的,但是……」 艾丝特替这个孩子的聪慧感到宽慰,但是又因为他的遭遇,多少不太放心继续留下他待在贝克兰德。 因为一直待在那座小教堂里,艾丝特从那段梦游般的记忆醒过来后,现在只知道亚当正在贝克兰德谋划什么,却不太清楚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而阿蒙当然不会善意提醒她,现在贝克兰德与弗萨克间即将起战火,这使艾丝特对贝克兰德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前。 兔子扁着嘴,像一只被放了气的橡胶鸭子:「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这话可说错了,你现在不是 一个人了。」乌鸦插嘴道,同时被两个人的目光瞪了一眼,但是它很得意地用翅膀拍拍胸口,斜瞄着艾丝特开口,「我会看着他的。」 「我对你不放心。」艾丝特的手指微微扬起,又收敛住了自己下意识间的动作。 「但是他很好利用,至少在这种利害关系消失之前,他会很安全。」 只要艾丝特还在意,兔子就不会有事,如果她不在意了,这个男孩就会彻底消失,这就是乌鸦没有说出口的那部分内容。 艾丝特当然听懂了,她沉默几秒后,点点头。 只是听到这么三言两语,兔子就飞快明白了眼下的情况,知道是因为自己,艾丝特才受到那个奇怪非凡者的要挟,当即反驳道:「你!你这个卑劣的家伙!我才不——」 「兔子!」艾丝特打断了他,「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但是……」兔子抬头时对上了艾丝特平和的眼神,咽下后面的话,他用力地握紧拳头。 艾丝特牵着兔子的手:「你现在还住在原来落脚的地方吗?」 「嗯。」 兔子的声音刚落,就感觉眼前一花,等他重新站稳身体,两人已经站在了那处艾丝特留给他的房间中。 兔子挠了挠头,但是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艾丝特就拍拍男孩的肩膀:「以后,你可能真的要靠自己了。」 她瞥了眼紧紧抓在自己肩头,虽然在屋内张望,却用余光偷瞄着兔子的乌鸦,笑着道:「还有这个家伙,它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嗯?」乌鸦不满地侧过头来,不再装作走神的样子。 艾丝特没有去理会那只乌鸦的质疑,而是继续对兔子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没有被伤害的理由。」 兔子又抿起了嘴,就好像有人拿针线把他的嘴唇缝上了似的。 乌鸦反而被男孩脸上的表情取悦了,又别开了头,望向房间内唯一的一扇小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可以不管我的。」兔子低声说。 艾丝特安静地望了他片刻,展露一个温和的微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起手点了点男孩的前额。 还想再说什么的男孩,眼神也逐渐变得空寂。 艾丝特偷走了他对这些天经历的记忆,非常果断地让他遗忘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还真不像你会做出来的事情。」乌鸦这么评价道。 「是啊,这更像是是卓娅会做的事情。」 乌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明显愣了一下。 艾丝特牵引着还没恢复过来的兔子,让男孩在床边坐稳。 她最后瞥了眼这个孩子,心里总有种预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跟他见面了。 合拢摊开的右手,于是艾丝特的身影连带着她肩头的乌鸦,一同消失在这里。 第八章 通道 「你这次倒是很果断。」 乌鸦散漫地说道,在艾丝特望过来的时候,它又开始专注地打理起自己的羽毛,好像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我不能就这样去海边,而且我不打算走海上那道门,那样一定会被注意到。」 艾丝特这番话虽然是真的,但是她更多是不想接近那片海域,她知道一旦去到那里,她很难不心生怨恨……卓娅或许能平静地看待这样的命运,但是她做不到。 「我以为你会更乐意让祂注意到你的处境。」 艾丝特戳了两下乌鸦刚叨过的羽毛,将整齐的部分又弄乱:「难道你会放任我去追随祂?你只是想向乌洛琉斯炫耀我的‘新阵营",是吧?」 「这么说也没有问题,我是挺期待祂会有什么反应。」乌鸦狠狠啄了一下艾丝特的手指,对她打扰自己的行为表示抗议,「但是我要提醒你,那条我平时从深渊跨越距离的捷径,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因为我在贝克兰德的陵寝不知道被哪个家伙发现过,就现场的破坏程度来说,肯定是有人举报到了教会,你知道是谁吗?」 艾丝特轻咳了一声,避开了这个话题:「嗯,可能是有人探索之后,觉得那里太奇怪吧……说到底,我并不是你,从深渊经过对我来说也很危险。」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可惜。」 在离开贝克兰德的范围之前,艾丝特绞尽脑汁找了一堆说辞,甚至在语言中潜藏了不少威胁的意味,才总算从那只乌鸦的身上压榨出几张十金镑的钞票。 只是这点钱拿到手的瞬间,艾丝特单凭直觉,就意识到这是自己挎包里的钱: 「所以我的背包就在你那里。」 「有吗?你对这件事可没证据。」乌鸦得意地歪着脑袋,「我今天已经很慷慨了,不要指望我再多分你一点,现在这都是我的——」 「你看我信吗?而且我得纠正你的说法,那挎包是我的东西!」艾丝特不客气地打断了乌鸦的话。 「只是看你一无所有的样子很有趣,你本来可以去偷,却还要走这么麻烦的交易程序。」 「呵呵,我真该拔了你的毛,不,还是直接封成时之虫,当储备粮,是吧……」 即使屡次面对着艾丝特嘀咕出声的威胁,对待在她旁边的阿蒙分身来说,她的话没有多少威慑力,反而更像是在说笑话。 在看到兔子之后,她更不会这么做了,双方都心知肚明,乌鸦的眼睛本就是为了监视她。 一直等到天亮,在街道上的店铺总算开门后,艾丝特买了些能用作仪式魔法的蜡烛与材料繁杂的香水,鉴于里面添加的材料,这些东西的价钱并不便宜。 这样一圈下来,她手头只剩下不到两金镑了,艾丝特又恼火地瞪了那个分身一眼。 昨晚直接窃取远程距离进入贝克兰德,没有撞上任何官方非凡者或者触动警告,也有一部分好运的因素。 现在是大白天的,谨慎起见,艾丝特坐了一段蒸汽地铁去往郊区,在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对她肩头的乌鸦视若无睹。 「你不去看看吗?我知道你在大桥南区还有几位……朋友。」 艾丝特却只是冷漠地望着玻璃窗,窗外什么都没有,贝克兰德的蒸汽地铁大多数地方都行驶在地下,最多也就是有排出来的烟雾: 「‘朋友"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像另一种谎言。」 乌鸦却没有还嘴,笑眯眯的黑眼睛没什么温度,只是它轻声哼起了歌。 在走出站台后,艾丝特最终又换回窃取距离的方式行动,她很快就抵达了贝克兰德郊外的山谷间。 这里远离常规交 通使用的铁路,虽然艾丝特拿不准具体的方位,纯粹是根据直觉决定的方向,但最后的地点,离附近的贵族庄园也有段距离,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打扰到任何人,至少她现在是这么想的。 在艾丝特开始布置仪式的时候,黑乌鸦的视线却从她身上移开,转而打量起附近的植被,它眼底的怀疑一闪即逝,随之展露另一种狡黠的笑意。 乌鸦用爪子扯了扯艾丝特的头发:「你确定要在这举行仪式?」 艾丝特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扫了眼附近稀疏的树林,但是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其实在哪里举行都可以,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有什么发现?」 「没有,只是觉得这里有点眼熟。」 「得了吧,大陆哪个角落你没去过?你还拥有一座自己的海岛。」艾丝特将三根蜡烛的位置摆开,用香水蘸过手指,绘制出一圈圆形星芒的符号,并在心里祈祷这东西真的能有作用。 没用也无所谓,她还有某种更有灵性的材料,用以呼唤她想召唤来的灵。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乌鸦问道。 「走灵界的快捷通道,对现在的我来说,那里已经安全很多了,即使没有乌洛琉斯的保护,也不会有直接被灵界粉碎的危险。」 艾丝特将手放在蜡烛上,她搓了搓食指和大拇指,清亮的火苗立刻从蜡烛顶端燃起,她再用力一弹手指,一滴红色血珠缓缓浮动着从她指尖脱离,飘进火苗间。 虽然只是很细微的调节,但是艾丝特还是感受到了一点「欺瞒导师」的底色,它并不是简单去跨越规则或者改动规则,更像是…… 艾丝特正在细细思考,却很快又被那个呱噪的声音打断:「不要再想了,思考不太适合你。」 「哈,你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艾丝特回嘴道,继续布置起仪式。 乌鸦蹦蹦跳跳,在艾丝特的肩膀上转了一圈,在望着艾丝特正后方的位置时,它停顿几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好,就这样……」 艾丝特再度点出两滴血液,将它们都送进蜡烛上的火苗里,她满意地扫了眼最中间代表自己的符号,后退两步让开位置。 她使用的是一种与古弗萨克语相近,却又在音调等细节处稍有差异的语言,如果要细数,这是第三纪那个年代的「通用语」,而且与神秘学关联异常紧密。 「我,我以我的名义召唤…… 「徘徊于冥界大门的族裔,灵界亡魂的指引者,遗忘历史的白色记录官,不死之地自由的心灵!」 三根蜡烛的火苗瞬间变得惨白,它们迅速膨胀隆起,直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光团,灵界从中撕开一道裂缝, 第十章 小把戏 从仲裁人、法官到律令法师,他们施展能力有一个微妙的前提,必须要确认对方的“位置”。 然而让格罗夫亲王始终有疑虑的是,即使他能感知到对方的所在,但是却很模糊,就像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难以稳定地捕捉到那个闯入者的身影。 所以格罗夫亲王发动攻击的时候,选择了大范围的“鞭笞”,而非更为精准的“处决”或者“死亡”。 非凡能力所落下的无形鞭刑,在鞭炮般的抽打声里,将那片树林全部绞入。 格罗夫亲王紧紧盯着树干后的方向,又一次握拳猛挥,还没等尘埃落定就发动了又一阵“鞭笞”。 “此地禁止破坏环境!” 在树木坍塌的巨响中,一个温和平静的女声,在飞扬的尘土后响起,用古赫密斯语规定了新的条令。 在听到律令的那刻,格罗夫亲王就迅速反应过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左手虚握,然而他的“禁锢”再度落空。 “结果你半天就想出了这么句话?”一个有些沙哑的中性声音同样大声说道,然而这一次声音传来的方位,却有些不太一样。 很明显,这次说话的并不是先前那个女性非凡者。 听到那个声音在另一处位置,格罗夫亲王头也未回,便向着那个方向再度握拳,他确实抓到了些什么,然而那只是一只蹬着脚挣扎的蚂蚁。 那个女声给出了回应,因为气急而稍显尖锐:“你给我闭嘴吧!要么别站在我身上,你会暴露我的!” 两者间的对话,也让格罗夫亲王感到疑惑。 对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独自一人,但是在他的感知中,刚才隐藏起来的灵界生物也不计入,附近只有那么一位闯入者。 等等,现在他能辨认出的……还有多个敌人? 格罗夫亲王双手张开,向着自己周围往外推去,再度吐出一句古赫密斯语:“流放!” 无形的磅礴力量挥扬而起,爆发出的气流吹起了他身上披着的大氅,这副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因为格罗夫亲王所注视的地方,乍一看只有空气,没有任何接近他的身影。 不过当“流放”的力量散发出来,即使是灵体也会被其掀飞,一道道细碎的光点从空气中翻滚着飞起,被吹得四散,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溃散在数米之外。 他有意不去破坏周围的草木,免得被对方先前定下的律令所伤害,在律令生效的范围内一旦违背,那就会依据其行动程度受到处罚,很容易让自己变得更为劣势。 格罗夫亲王与各方势力都有接触过,然而即使是他百年的阅历里,也从未见过那些奇怪的光点,至少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些途径能力,或者认识的神话生物形态。 这是对方契约的灵?还是别的什么非凡物品的效果? “有点可惜。”那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这么评价道。 “我也没指望这样的手段能起作用,不过他看上去也没那么强……” 格罗夫亲王这次放弃了禁锢,而是更加仔细地感知起对方的位置,然后再度使用了大范围的能力,制定了一条宽泛的规定:“偷袭者当受惩罚!” 然而那种非凡能力被抽离的空虚感再度出现,这次让格罗夫亲王生出了一点惊疑,他失去的能力是“死亡”! 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介意你出现太过激的反应,这位先生的身份很重要,从那身衣服你也该看得出来。” 那位女性非凡者叹了口气,随后又没了声音,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另一边,正以“欺瞒”而隐藏存在感,隐匿自身形态,躲在另一侧树丛后的艾丝特,不得不承认肩头的阿蒙分身说得有道理。 这番话并不是说给艾丝特,而是说给对面那位“花公鸡”打扮的先生听,当艾丝特掌握了能产生伤害的方法,对方心中的警惕性自然也一同上升,从而有了“交流”这样的可能性。 乌鸦给出了一点可有可无的配合,只是通过短短几句话,就影响着格罗夫亲王对眼下情况的判断。 艾丝特缺乏强而迅速的攻击手段,这也是她在尝试“寄生”被阻止后,转而去截取对方途径能力的主要原因,她的“苍白骨钉”给了克莱恩,“罗根之爪”和挎包一同“不见踪影”,她身上连把枪都没有…… 艾丝特从脚边捡起一截断掉的树枝,脑海中模糊地有了个点子。 格罗夫亲王听到先前的话后,心里反而定了定神,不论对方是否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既然没说出口,在之后也没有立刻发动攻击,那就是想要给这场交谈留下余地。 只是听那个声音,好像对他也不屑一顾的态度,让格罗夫亲王下意识感到不太妙,所以这一次,他主动开口道: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艾丝特低声地向乌鸦抱怨:“他还以为我们是有意的?要不是他突然跳出来,我们早就进了灵界,这时候都在路上了……” “你可以试试杀掉他,但是你的决心不足,‘死亡’威力不够的话,你可以再试试窃取‘处决’。”乌鸦怂恿道。 “我没接触过那样的能力,失败的可能性很大,”艾丝特皱起眉头,“最重要的是,杀了他会不会引来别人?先前的动静已经很大了。” 乌鸦紧紧抓着她肩头的衣服,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那你又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让他自己触犯戒律,然后欺瞒自己定下的‘戒律’,”艾丝特的余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树枝,在心里衡量着自己的计划,“趁他倒霉的时候逃走?” “想象很美好。”见艾丝特不肯透露她在想的点子,乌鸦不满地刨了两下她的肩膀。 “不管了,先试再说。” 艾丝特从地上抄起一截断口尖锐的树枝,柔和的光点再度从她身上飘散,融进空气中,向着那位“仲裁人”途径飘去。 格罗夫亲王在察觉到异动的瞬间,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轻蔑,同样的方式再来一次,难道就能起作用了? 随即他又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心态太轻浮了,对方竟然有影响精神的能力? 但是格罗夫亲王的反应并不慢,也是同样的应对方式,“流放”! 在汹涌的气流往周身推开的那刻,却有另一阵破空声靠近,砸向格罗夫亲王的落脚点。 这是他先前所释放的“鞭笞”!(本章完) 第十二章 遗留者 在艾丝特穿过那扇门扉的瞬间,她肩头的乌鸦的灵性直觉立刻有所反应,迅速往上飞起,嗡鸣声在周围回荡,乌鸦扇动翅膀,在那片飘散出来的光海顶端盘旋。 艾丝特还站在跨过门后所处的位置,然而那些光点散落,并不是受到她的驱使。 满头银发的她那片光海中抬起头,但是倒映在艾丝特眼里的,却是一片颜色迥异的银白河流。 从命运长河掀起的水花里,她汲取了这些力量,使它们在灵界活化,但是「命运」对它们的召唤,从未断绝过。 对卓娅,对她,也是一样,每一次进入灵界的时候,或者窥视那条长河的时候,艾丝特都在对抗着「回归」的渴望。 她向着那群被无形力量拉扯的光点抬起右手,然后缓缓握紧。 被窃取回来的光芒,重新将她的发丝染上淡金,隐隐浮现在灵界里的银色长河,也从艾丝特的脚边流淌而过,重新回归一片虚无。 艾丝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在克莱恩晋升的那场「表演」中,即使她的意识还在昏睡之中,但是仍然抓到了一点命运的契机,如果不是那一次抢了一枚「窃运者」符咒,这时候该溃散的就是她的身体了。 拉达曼塔一直安静地漂浮在另一侧,对眼前的任何变化都毫无反应,至少从它空洞的眼窝里,没人能看出什么情绪: 「遗留者,你的处境不太好。」 「哦,我应得的,」艾丝特轻松地笑笑,抬手接住了重新落下的乌鸦,「我早就应该回归命运了,只是我一直在逃避它。」 乌鸦的黑眼睛闪烁不定,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这一刻,艾丝特才来得及仔细感应周围的环境,拉达曼塔打开门的地方,处在一片寂静的灰白石柱间,这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别的冥界生物在活动。 拉达曼塔注意到艾丝特在环顾周围,甚至主动解释了两句:「我想你不会愿意跟我的族人们碰面。」 「这里还有别的不死鸟?」乌鸦好奇地问道,即使是阿蒙,也不会这么大胆地肆意探索灵界,尤其是曾经被源质影响,涉及不死鸟隐秘的冥界。 或许曾经也有某几个分身在这里探索过,至少站在艾丝特肩头的乌鸦,对这里的了解并没那么多,它可不是本体。 被提问的冥界居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很少离开自己活动的区域。而冥界的内外与方向,都是错乱的。不知道该怎么进入这里的人,随时都可能被下一扇门导向危险之中。我说的族人,仅仅是指跟我一样,死在那场灾难间,却没有完全消散的不死族。」 这话题就有些深奥了,不死族的死亡? 艾丝特和乌鸦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拉达曼塔开始往前方飘去,艾丝特紧紧跟在它后面,确保自己移动的方位,都落在拉达曼塔经过的地方,以免被突然冒出的「下一扇门」给吞下去。 蹲坐在艾丝特肩头的乌鸦转一圈脑袋,没有看到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引路的灵特意选了非常荒凉幽静的地点:「我记得你以前不能接触灵界的,冥界就可以?」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观察着自己的手心,每当有裂纹浮现,她都会下意识握拳再展开,不断窃取自身虚化的状态,以此维持稳定的实体: 「现在可以。不过这样的状态同样有限制,如果是在灵界移动,现在你应该会看到一团光雾……」 「但是我们在冥界,还是在这座死者的城市里。」 拉达曼塔忽然回过头来:「是不死族。我们不是‘死者",那是为了区别于生者的称呼。」 乌鸦很明显缺乏对这位引路者的尊重:「可是有差别… …」 但是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艾丝特按住了鸟嘴:「好了好了,这其间的差别很大。」 乌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坚持说下去,只是挣开了艾丝特的手:「因为冥界的基础与灵界有差异?」 「准确点说,是卡尔德隆基石的影响,」艾丝特停顿了两秒,忽然改换为鲁恩语,「那就是不死族会走向死亡的尽头。」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乌鸦望向继续领路的拉达曼塔,「你跟它很熟?」 「不是,只是偶然间产生了联系,而我有能提供给拉达曼塔的好处。」 乌鸦眯起眼睛,看上去不怀好意:「如果我没认错,它身上有‘门"途径的特性。」 「不要动坏心!」艾丝特的语气瞬间充满寒意。 对于她的反应,乌鸦只是轻笑一声。 走到灰白的石柱群尽头,拉达曼塔又带着艾丝特穿过同色的高耸石墙,经过一处由头骨组成的拱门后,艾丝特发现身边的景象忽然间变换起来,原本平整的地面不断塌陷,形成一处通往地下的台阶,每级台阶都由骨骼构成,至少在它们被拆散后,没人能再认出它们原本属于哪些种族。 光洁不染灰尘的骨架台阶下方,只有冷寂的黑色,一直往下方延伸,却不知道通往何处。 「这看起来不太安全。」 虽然知道阿蒙的分身总是在用废话勾引信息,但是对它这句随口的感想,艾丝特不得不发表赞同:「没关系,至少我的预感没有危险。」 拉达曼塔甩动着它华丽的尾羽,率先飘向那幽深的黑暗,周身幽蓝的火焰稍微驱散了阴影:「不会有危险的,我们有过约定,遗留者。」 艾丝特迅速跟上:「我知道,害怕的是它。」 「我又不在乎是否会死在这里。」乌鸦小声地嘀咕道。 虽然释放出了火焰,但是拉达曼塔的帮助效果不佳,只是往深处前进了十几米,那幽蓝火焰的光芒就变得暗沉,最终被阴冷的黑暗所覆盖。 艾丝特的头发外很快亮起了点点光屑,让那只乌鸦显得很焦躁不安,在它的再三要求下,艾丝特只好把它抱到了手上。 在黑暗中不知道下降多久,艾丝特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踩到了坚实的平地。 拉达曼塔幽蓝的火焰在黑暗中亮起一瞬:「就是这里了,这就是你想要去的地方,遗留者。」 一道翻滚着黑云的缝隙在尽头缓缓撕裂,其间奔涌的雷蛇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咆哮的雷声响彻通道,震得后方的骨头阶梯不断颤抖。 「请尽快,这会引起注意。」拉达曼塔友善地提醒了一句,温和地垂下脑袋,冲着那条裂缝挥一挥翅膀,这样的动作里,「送客」的含义非常明显了。 「谢谢。」 艾丝特向拉达曼塔回以倾身礼,然后毫不犹豫地跨前一步,抱紧那只眼神漠然的乌鸦,踏入了那翻滚着电光的浓云间。 第十三章 异变生 神弃之地,白银城。 不变的黑夜、闪电,以及被怪物威胁的危险,天空中乍现的雷光逐渐变得频繁密集,对城市里的居民们来说,这就代表着新一天的开始。 戴里克·伯格做过简单的准备后,便早早地踏出了家门。 虽然昨天才刚刚从清扫探索附近城镇的任务,回到白银城的家中,但是在这里没有人会闲着,尤其是他这样年轻有力量的非凡者。戴里克甚至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只是一个夜晚之后,他就必须加入城里日常巡逻的队伍。 少年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事实上,他很乐意在任何方面替白银城尽一份力。 这是很平静的一个清晨,至少对白银城来说是这样,又一个夜晚过去,城里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件,只要等巡夜的小队平安归来,没有谁被怪物袭击或者变成怪物——这就足够了。 “戴里克,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跟戴里克打招呼的,是瓦列尔,一位战士途径的“黎明骑士”。 在塔罗会众人的鼓励和“倒吊人”的鼓励下,瓦列尔是戴里克新交到的朋友之一,同样在今天负责巡逻的小队里。 戴里克点点头:“没有问题,精神和灵性都恢复得很好。” 两人来到白银城的城门口,即将共同巡逻的成员们已经聚集在这,一起等待巡夜小队返回城门,进行交接。 大家随意地闲聊起来,听着别人的生活琐碎,戴里克心里也逐渐平静下来。瓦列尔讲起他教导弟弟时发生的傻事,引来其他人带有善意的笑声,戴里克也同样露出了笑容。 在白银城,只要不是流血的事情,都能给人们带来简单的快乐。 忽然间,这样的笑容凝滞在他们的脸上。 所有人的灵性直觉同时被触动,下意识回头往城内的方向望去,他们整齐一致地抽出了武器,这是常年面临威胁的战斗习惯,早已深深融入他们的本能之中。 然而真正发生异变的,并非封存着各种重要物品、“六人议事团”所在的圆塔,而是同时来自地面,以及最先引起所有人注意力的,天空。 天似乎要亮了? 戴里克抬头看去的时候,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在这个瞬间,他的茫然也是大多数人心里同样浮现的感受。 但那绝对不是传说中的阳光——狂暴的雷流频繁地在黑暗间翻身,几乎凝聚成拥有实体的愤怒怪物,浓云一刻不停地发散出雷暴,甚至不断往外延伸,将周围区域的黑暗也一并击碎。 在白银城被黑暗笼罩的两千多年里,它从未听过如此狂暴猛烈的雷鸣声,刺破天空的闪电在咆哮,想要将所有触及它威能的渺小生灵都撕碎,即使相隔甚远,它的怒吼也让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瑟瑟发抖。 很多人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更加绝望的念头: 难道这是白银城的末日吗?即使我们坚持了这么久,全能的造物主也没有回应,却要我们迎来终结吗? 盘绕在白银城外墙上的黑面草颤抖着叶子,似乎也在仰起头来,打量天空中的奇景。 而突然变得凶猛的雷暴,仅仅是个开始。 就像是被那雷声所惊醒,嗡鸣声从整个白银城内外响起,但凡是有柔和光亮的地方,种植着灯笼蘑菇的每处地点,都散发出这种独特的声音,即使是那些被摘取下来备用的孢子,也在各个箱子、石缸或者口袋里,散发出微弱的回应。 巨大的声音从白银城的中心腹地,“六人议事团”所在的圆塔传来,磅礴而坚定,首席低沉的声音不知道被什么非凡物品放大,传遍了整座城市: “一级警告,我再重复一次,全城一级警告!” “所有巡逻小队在训练场集合,所有拥有战斗能力的序列在圆塔前集合!其余人前往圆塔地下避难室!” 在注意到天上的异象后,没人会觉得这只是一次集合练习,他们更加畏惧那不知何时就会劈到头顶的闪电,他们在害怕天空会往地面坠落。 戴里克却紧张地瞥了眼城门边上的两排光源,那些由他带到白银城的蘑菇,一直以来帮助他们驱散黑暗的奇特植物,现在正不断发出嗡响,菌盖下方拳头般的孢子也闪烁不定,似乎随时都会炸裂开。 为什么首席的话里没有提及这些灯笼蘑菇?它们很明显不太对劲…… 戴里克心中忐忑地跟上队友们的脚步,飞快往圆塔附近的训练场跑去。 然而他们还未抵达集合的地点,就听到头顶又传来一阵连续的震响,就连白银城众多石材搭建的房屋,都在这样的轰鸣下颤抖起来,这一次雷鸣的涌动更加狂暴,甚至产生了让人恐惧的威严。 戴里克随手扶起了一对路过的母女,她们本来正慌张地奔向圆塔的方向,却因为刚才那阵巨响而跌倒。 那个女孩一直紧紧缩在母亲的怀里,但是在戴里克扶着她站起来后,脸色苍白的女孩忽然抬起头,冲着雷光翻滚的方向望去,甚至不顾眼睛感到的阵阵疼痛:“妈妈,有人!上面有人!” 那种闪电轰鸣的情况下,上面怎么可能有人? 那位母亲在呵斥自己的女儿,让她不要再去乱看东西了,而护着这对母女的戴里克却没有忽略女孩的那句话,他飞快地往上空瞥了一眼,。 戴里克没看到任何人影,这可能才是正常的,即使那里有什么人,恐怕也早就被那种雷光撕碎了…… 那个被母亲紧紧搂住的女孩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她更用力地抱住了母亲的手臂,又一次向着天空中仰起头:“妈妈!天——天塌了!” 这一次,那位母亲、戴里克和他的队友们,同时顺着女孩的目光望过去,他们仰起头,看到了足以被那句话概括的景象。 雷光翻动的浓郁云层,正在缓缓往地面沉落,它仿佛获得了生命,对散发着微光的城市充满垂涎,即将俯身把幸存多年的城市吞噬。 黑暗越来越浓郁,那些悬挂起来的火把与提灯,统统被掀起的风暴掐灭,街道两边的灯笼蘑菇已经成为了仅存的光照。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戴里克听到身旁的瓦列尔在喃喃自语。 就像所有人预想的那样,数不胜数的雷蛇扭曲了天空中的身形,扑向地面。 圆塔上亮起了一道晨曦般的光芒。 下沉的雷光瞬间调转方向,被那道光芒所吸引,狠狠地劈在了那高耸的圆塔上。 那座白银城屹立千年的建筑物也在颤抖——然后挺过了这一波雷击,只在塔外留下了大片的焦黑。 “是议事团!是首席他们保护了白银城!”戴里克下意识喊出了声。 “不要放弃,”瓦列尔大声喊了起来,“继续按照指示,去集合!” 顶着稍有缓和的雷鸣声,护送着那对母女和路上遇到的其余居民,一行人继续往目的地赶去。 第十四章 雷与光 “六人议事团”所在,焦黑的圆塔里。 白银城的首席,科林·伊利亚特正站在圆塔最顶层的高台,对于先前那一阵雷暴,即使是他也仍然心有余悸,但是灵性已经不足以让他继续保持目前神话生物的形态。 高大威猛的独眼巨人身形缓缓缩小,因为虚弱而弯下身躯,以膝盖支撑着自己半跪在地。 科林因承接闪电而焦黑的血肉,在巨人状态下还不明显,此刻他一恢复原貌,所受的伤立刻展现出来,那些伤口边缘保持着外翻的状态,里面时不时还有白色的雷蛇窜出,消散在空气里。 如果不是战士本身的防御力就足够强悍,再加上头顶那缭绕着神圣光辉的“荣耀冠冕”,这位白银城的主事人,也没有办法稳定承接住那波“雷雨”的力量,将其转移。 科林被迫抛掉了手上那根滚烫的金色长矛,将它扔进用于保存这件非凡武器的水箱,一瞬间,水箱里就冒出了阵阵蒸汽,细小的“噼啪声”接连不断从里面传出来。 听到塔顶的雷暴声有所停歇,密切关注着首席生命状况,早已等候在塔内的另外两位议事团成员,立刻从活板门下钻了出来,飞快地赶到科林·伊利亚特身边替他疗伤。 洛薇雅长老施展“血肉魔法”,将那些不属于科林身体内部的非凡力量引导出来,并强迫科林的伤口加速愈合,这样的举动带来了一阵疼痛,但是科林坚定的神态丝毫没有动摇。 而“耕种者”途径的长老本贝尔,则不由分说地掰开科林首席的嘴,直接连续灌了三瓶治疗效果的药水,然后才让淡淡绿光从掌心里升起,缓缓引导科林的生命力恢复。 “我最多还能引导那雷暴两次,尽快让所有人去,咳咳……尽快去避难。” “一次,”面容恬静看不出年纪,只在眼角带有鱼尾纹的金发女士,本贝尔长老皱起眉头,“如果你还想活命,最多只有一次。” 洛薇雅长老抬起头,担忧地望向天空:“那不是我们能对抗的力量。” 科林也同样望向那些滚动压低的雷光,他的眼神异常坚定:“能拖延一点时间总是好的,白银城的传承,绝对不能断在我们手上。” “可是……”看到科林的神情,本贝尔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有效,只好咽下了后面的话,扶着倔强的首席让他好重新站起身来。 “差不多了,你们先下去吧,白银城的居民们也需要你们。” “韦特已经下去安抚他们了。” “还有,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就按照我们这些年所做的计划,让韦特来担当下一任首席,毕竟除了我,现在只有他能动用‘荣耀之证’了。” 天空中的雷声又一次响起,科林拍了拍本贝尔的肩膀:“去吧,你们两个也下去,不用再管我了。” 本贝尔迅速地塞了另外两瓶药水在科林的手上:“我们等着你的消息。” 直到身后的活板门合拢,科林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正了正头顶散发出晨曦般光彩的王冠,从水箱里捞出了那把由纯粹金色构成的特殊物件。 科林·伊利亚特,他再度向着天空竖起手中的长枪: “全知全能的主啊……” 我祈求您,庇佑您的信徒。 下一刻,科林看到了从下方地面,从白银城内部,缓缓升起的柔和光球,它们给人的感受与天空中的雷光不同,即使是科林,都感到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平静。 那是城镇里的稳定光源,是白银城已经习惯并视为庇护的灯笼蘑菇,“六人议事团”早就知道,那些蘑菇含有某种接近“活着”的灵体,但是他们占卜和测试后的各种结果,都表明它是完全无害的,这才同意将它作为白银城的新作物引入。 现在,那些孢子自主从伞盖下方脱离,仿佛被天空中的雷声吸引,它们缓缓升起的景象,在白银城最高的圆塔顶端,看得非常清楚。 科林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他想到了在那些古老书籍里记载的景象,当太阳从轮转的天空退场,晴朗的夜幕上,就会浮现发着微光的碎片。 只是那些“星星”正从地面上升起,奔向天空中暴戾的雷鸣。 然后科林看到了黑色云层的流动,它们正在缓缓往下塌陷,迅速形成了漏斗形的漩涡,正在往他所在的方向不断下降——毕竟这座圆塔是白银城最高的建筑物。 科林紧握着手中的纯金长矛,他一直都做好了准备,只希望自己还能再顺利承接更多几次即将涌下的雷暴。 如果那雷光直接冲着他来,那就再好不过。 然而事情并未按照这位白银城首席的想法发展,地面上升起的光芒并未渗入天空中的雷云,而是悬停在白银城上面,很快,随着嗡鸣声响彻整座城市,虚幻的线条从光点之间连接起来,随着光线越来越密集,它最终汇聚成一层轻薄的光幕。 这片光幕就在科林的眼前成型了,它像是一座支起的帐篷,而最顶端的中心点,就是科林脚下刚刚惨遭雷击的圆塔,光幕的边缘搭在圆塔的周围,正缓缓在他的头顶合拢。 漆黑的云层突然发出了更凶猛的震响,在漩涡往圆塔下沉的底端,科林看到了一团微弱的光芒。 更奇怪的是,他听到了歌声,在雷鸣与嗡响间,唯独那歌声稳定而清晰,有人正用他无法分辨出的语言,哼唱着童谣般的曲调。 然后,科林·伊利亚特,看到一团柔和的光芒从中心脱离,一群没有实体的虚幻雀鸟,从那里飞下来,它们衔住了那道光幕的边缘,阻止它彻底包裹住下方的白银城。 他当然记得那个童话,虽然主的圣典中没有任何确切的解释,但是每个在白银城长大的孩子,都曾经听过有关“云雀”的故事,自那些古老的典籍中一代代留下来。 科林心底的绝望忽然变得滚烫,很快被烧成了飞灰。 这就是主对我们的回应吗? 散发出光芒的众多云雀拉扯着光幕,又一次往上飞去。 浓云间忽然扯开了一道裂缝,所有的云雀直直地撞入中间的人影。 这一次科林看得很清楚,被云雀衔住的光幕边缘,统统落入了她左右分别摊开的两处掌心,汇聚成银色的光流。 那是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士,她正仰起头,紧紧盯着向她扑下的雷云,没有在意科林打量的眼光。 那位女士肩头的乌鸦却好像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它冷漠地往下方投来一瞥,随即直接消失在科林的视线中。 一股被敌意笼罩的恶寒油然而生,科林脸上神色不显,却移动了黄金长矛的指向。 第十五章 遗留者 虽然在跨过拉达曼塔的通道之前,艾丝特对另一侧糟糕的落点已经有所预料,但是最终结果之恶劣,还是超乎她的想象。 脱离那阴冷冥界的一瞬间,失重感便突然涌来,不再需要窃取自身的重量,艾丝特直接通过「欺瞒」,摆脱了下坠的势头,像是先前的拉达曼塔那样,直接漂浮在原地。 而更加让她困扰的,是身边与黑暗交织的闪电——在那涌动的黑色乌云里,艾丝特感受到了很熟悉的力量。 「哈哈,你的小朋友很会选地方。」乌鸦低声笑起来,它似乎很热衷于看艾丝特倒霉。 不过艾丝特心里并不这么想,阿蒙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没有办法责备拉达曼塔,与冥界重叠的「死者之城」,本身就位于灵界特殊的方位,在不死鸟始祖陨落之后,它连通到东大陆的诸多通道一直不稳定。 而拉达曼塔更不可能频繁离开那个地方,它只能引导艾丝特去一道自己熟悉的「门」,门后连通的是哪里,拉达曼塔也不清楚。 艾丝特接连转换位置,将乌鸦紧紧护在怀里,躲开数道卷向自己的雷击:「这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可不一样!」 「或者你偷走这里的闪电试试?」 艾丝特无视了这个听上去就不怀好意的建议:「这都是祂们留下的?为了让这里永远被隔绝……」 她再度闪开,那个印记又从她浅色的眼底浮现,散发出柔和微光,通过这样特殊的观察视角,艾丝特成功躲避一片即将遮盖在自己身上的隐秘力量。 然而乌鸦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先前看到艾丝特被攻击时的那点愉悦,从它的黑眼睛里消失了。 艾丝特即使进入了她窥视命运的视角,看到的仍然是浓郁的黑暗与狂暴不息的雷光,而且那些没有意识的能量,因为察觉到了与其对抗的存在,正在向她这个入侵者附近聚集。 她努力寻找附近黑暗最浅淡的角落,试图摆脱这处越来越危险的空间,然而窃取距离的能力,在这里甚至没办法频繁使用,附近的环境还在不断改变,贸然往远处移动,很可能直接落入闪电或黑暗的怀抱里。 似乎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乌鸦向下方点点脑袋:「薄弱点在那个角落。只有摆脱这里最后一点封锁,你才能彻底进入神弃之地。」 听到乌鸦这么说,艾丝特没有犹豫,当即向着那个方向飞去。 一直被她抱在怀中的乌鸦,因为走神而愣了一瞬间,但是它很快就进一步给出了提醒:「不要直接靠近,否则雷电的走势会向你的目标集中。」 艾丝特立刻转换了方向,一道粗壮的雷蛇恰好从她原先的位置刮过:「向别的地方进攻有用吗?」 「不错,看来不需要我多嘴,你总算学会动脑子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艾丝特的右手猛然握拳,大喊出声,「此地禁止雷电聚集!」 她窃取了那位陌生人发布「律令」的能力,在晋升到「欺瞒导师」后,夺来的非凡能力时间能留存将近八小时,现在还没到它失效的时间。 「哎呀,」乌鸦咂了咂嘴,「这可不太妙……」 「我知道,」艾丝特听到进一步向着自己咆哮的雷声,露出很是欢快的笑容,「要的就是它自己爆发!」 雷电无法聚集,但是却充满了攻击的势头,自然迎来的就是释放。 霹雳作响的雷鸣盖过了艾丝特自己的声音,它们汇聚涌动,连带着电光周围的黑暗都开始翻滚。 乌鸦在叹气后,缩了缩脑袋,它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被雷声完全盖过。 艾丝特再度转换方位,落在阿蒙分身所说的那处弱点附近,然后她释放出先前所窃取 的「流放」。 同一时间,她解除了先前发布的禁令。 「流放」排斥的乱流,如一点火花落入炸药桶间,将所有残余的力量给点燃,原本均衡交织在一起的黑暗与雷暴,瞬间将无法攻击而积蓄的力量,全部向着艾丝特的位置释放出来。 艾丝特又一次轻巧地闪开,她尽可能蜷缩起身体,发丝间细碎的光芒洒落,不断在身边划出细小的圆圈,通过短暂的逆转,回避掉猛烈砸落的雷霆。 然而那片帷幕般的黑暗只是往外扩散开,展现出一处低垂的深谷,只是这样内部的力量,还不足以完全击破它的封印,至少与它保持多年平衡的凶猛风暴,早已联合成紧密的整体,对这层阴影的穿透力有限。 没有出现缺口,但是依然削弱了这里与外界的阻隔,让艾丝特感受到了一种清晰的、强烈的呼唤。 她第一个反应,下方就是那座「梦城」。 就好像是偷到了她的想法,乌鸦通过一点小手段,将自己的声音直接被传递到艾丝特耳中,而不是被雷声淹没: 「这个方位离‘梦城"还有很远的距离,你察觉到的东西并不是来自那座城市。」 艾丝特释放一道早些时候窃取的「惩戒」,再度引动雷暴向下方的凹陷处汇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乌鸦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这个脸上表情太直白的傻瓜。 但是那底下又会是什么? 艾丝特觉得有必要「联系」一下那些源头不明的呼唤,或许加上来自外界的破坏,她可以更顺利地脱离现在的困境。 随着她的身形迅速转变方位,又是一波雷暴狠狠地轰击落下,周围的黑暗也被这样的势头所牵引,开始往下方沉落。 在艾丝特的感知中,另一侧散落的光点愈发清晰,有的地方排列整齐线条分明对称,有的地方更散乱、密集,但是却划分在无形的方格之间。 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俯瞰一座城市,那些光点就像是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火,只是它们具有一定的活性,正在给雷暴间的闯入者准确的信号,引导着她前往它们所在的方向。 这里与现实世界和下方地面的隔阂,进一步被削弱了,这让艾丝特的试探得到了印证,虽然她现在使用的方法非常强硬,但确实是可行的。 不过,上一次她来神弃之地的时候,可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呼唤。 在又一次引动雷暴,想要冲击出缺口之前,一个模糊的疑问跳进艾丝特的脑海: 如果下方不是「梦城」,那又是哪座城市? 第十六章 造访者 当艾丝特开始唱歌的时候,她怀里护着的乌鸦,迅速收回了先前夸她“动脑子”的那句话。 但是它也没有打断艾丝特,而是观察着她在做的所有事——这就是它会留在这里的原因,观察卓娅或者“艾丝特”真正的情况。 阿蒙不相信“艾丝特”就是卓娅,正如祂坚定反对亚当想让父亲在自己身上复活的“计划”,在自己所认定的事情上,祂总会体现出绝不改变的执拗。 阿蒙也不是不懂得变通,但那仅限于对祂有利的情况,为了得到更多祂才会让步,毕竟以祂的能力,没有多少会真正让祂忧心的事情。 而现在这个以乌鸦形态出现的阿蒙分身,正拿不准自己心里的担忧,究竟来源于什么,是对回归本体的回避心?祂本来就是阿蒙,就算是消亡在这样的雷暴间,也不会让本体承受任何损失。 还是因为已经被身边卓娅的认知所污染,所以才有了不该出现的额外情绪? 乌鸦偏了偏头,即使是在调整心态的时候,它也有留心记住艾丝特所唱的歌,毕竟这也是一种它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 看来引导她来神弃之地是个正确的选择,接下来,就是以“梦城”的钥匙作为交换,带着她去父亲的圣所…… 艾丝特并不知道被她护在怀里的乌鸦,已经将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她随口哼唱着“虫儿飞”,雷声轰响间,她轻柔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完全无法往外传递。 不过在她无法观察的另一侧,那些光芒彼此呼应,开始试图连接成一个整体。 艾丝特引动雷光攻击的动作,因为她转而开始歌唱而暂缓,但是她仍然在频繁转变方位,躲避开那些试图攻击她的雷电与黑暗。 然而让她意外的变化发生了,周围凶猛的雷霆忽然猛地往下方沉去,就好像在瞄准了另一侧其他的目标。 来自周围环境的压力骤然减轻,翻腾着捕捉艾丝特身影的雷蛇消失了大片,但是过不了多少时间,它们就会重新聚集。 虽然黑暗仍然努力保持着封闭的状态,然而艾丝特一直在关注的薄弱点,已经变得足够脆弱。 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不能再拖延了。如果与艾丝特呼应的所有光芒,真的成功连接到一起,形成另一处从命运长河割裂的“时间循环”,下方的城镇恐怕会陷入更巨大的危险。 艾丝特不清楚那里是否还有活人,但那些光点总不至于凭空出现。 “别害怕。” 在歌声短暂的停歇中,乌鸦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随即柔和的光点从艾丝特的身上飘散出来,将它也一同包裹在内。 克制住求生本能的催促,乌鸦虽然有一瞬的迟疑,但还是放弃了下意识间躲闪开的想法,而是任由那种光芒将自己覆盖。 “唉……” 正集中注意力控制身边光点的艾丝特,没有心思去询问那一声复杂的叹息。 将自己完整地笼罩在光茧中,抓紧雷暴减弱的片刻,她直接落向那处乌鸦提醒过的方位。 温和的歌声稳定地向外扩散,吸引着遗落的点点碎片,指引它们重新汇聚。 直到雷霆晚一步落在空处,黑暗安静地裂开一道缝隙。 子弹般的光锥悄无声息地前冲,眨眼间便已经穿过裂口,却在将近脱离的那一刻,被周围的黑暗所捆缚,雷光终于赶上,狠狠地劈在引起异动的外来力量上。 然而艾丝特已经不在光茧中,她早就脱离出来,沿着光幕发出呼唤的方向继续下坠,光茧碎裂在黑云与闪电之外的半空中,而她则看到了下方的城市。 没有“梦城”那样清晰的祈祷声低语,但是艾丝特仍然听到了一些遥远的啜泣与畏惧的呢喃。 那片光幕很快就要成形了。 细碎的光点再度在艾丝特身上凝聚起来,在歌声中,一群仅有虚影的云雀从艾丝特身边的光团展开翅膀,接连往下方飞去。 黑色的乌鸦随着那群云雀一同展翅,然后飞落在艾丝特的肩头,只是它的眼神有些怔然地望着艾丝特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到下方光芒合拢的变化被制止后,艾丝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她微笑着将云雀衔回的光幕边缘握入掌心,然后让它们转化为更为纯粹的银色光流。 越是贴近这样的本质,她越能感受到那份平静。 就像一个熬夜许久而疲倦的人,盯着近在身前的床铺与温暖被窝。 第一次,艾丝特感到如此踏实地掌控了属于自身根源的力量,但是对她来说,这只能是暂时的。 艾丝特仰起头,天空中的黑暗与雷光仍然在下沉,似乎不甘心让她由此通过。 她抬起了手中两团银色的光芒,将它们合而为一。 因为她的举动,整片柔和的光幕从地面上掀起,不断往艾丝特的身上汇聚,这个过程快到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覆盖整座城市的光芒,只是在呼吸之间,就聚到了那一个人的身上。 乌鸦低下头,俯瞰着下方的城市、圆塔,还有那个“战士”途径的男人。 不过,这都不是它要在乎的事情了。 “这景色不错啊。”乌鸦低声说道,没有去看张开双手,努力托起光团的艾丝特。 然后它就从艾丝特肩头消失不见。 艾丝特感到肩头一轻,但是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那个阿蒙分身去了哪里,她手中凝聚的光芒并不稳定,随时都可能崩溃。 一轮染着淡黄光晕的银白光团,在白银城上方亮起。 那当然不是太阳,关于太阳的描述在圣典中都是耀眼、灿烂、不可直视的辉煌。 那片光团向着天空飞起,直直地扎入黑暗的云层与蜿蜒的雷电间。 这一刻,雷声消失了,一条又一条银光璀璨的溪流,从光团没入的地方散开,它们被黑暗缠绕,又在流动间与其融合。 白银城之上的天空,被银色完全照亮。 科林·伊利亚特并没有沉浸在“天亮了”的震惊中,他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那位突然出现的人身上。 能引动这样的异象,对方必然是高序列的非凡者,而他现在是最接近这位女士的人,如果她,不,祂是为了毁灭白银城而来,科林不觉得自己能顶住多久。 虽然对方没有展现出任何敌意,但是科林不敢放下警惕。 天空中的银光渐渐消散,压低的黑云不断上升,远离了下方遭受威胁的城市,时而响起的雷鸣声,也变得比平日要低沉——这一切似乎都表明,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危机已经结束了。 半空中的女士低下头,看向一直紧盯自己的科林,然后她的身体便向着这个方向飘来,然后停在距离圆塔几米外的空中。 她的笑容跟声音同样温和,用科林熟悉的语言,向他打起招呼:“您好。” “请问您是谁?” 科林望着那位女士,缓缓移动了手中金色长矛的指向,将武器放低。 他的瞳孔猛然紧缩,意识到自己刚刚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忘记定时一下子就发了呃啊啊啊……脑子不太清楚,没救了。 写这章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回头一看,什么劣版女娲补天(不是) 第十七章 守护者 科林·伊利亚特努力对抗着那种无形的力量,但是他的身体已经被他人所接管,不再按照自己的意愿移动。 对面的陌生女士开口了:“别这样,我有话想跟他谈谈。” “你现在就可以直接问了,他还能回答。如果你担心答案不属实,我完全寄生了他,你也可以问我。” 科林的嘴忽然动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要停下说话,结果却在末尾的时候用力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很明显是控制他身体的人有意为之。 那位穿着近似修士长裙的女士,一边揉捏右眉心,一边叹了口气,然后她才缓缓飘近,轻盈地落在科林旁边的地面上:“说真的,不要再玩了。” 她有些无奈又带有笑意的目光,穿透了回望着她的科林,落在另一个存在身上。 艾丝特摊开手,一只长着白眼圈的乌鸦,从那位面容沧桑的战士身上钻了出来,不过它飞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靠近她的手掌,而是直接蹲到了艾丝特的头顶。 科林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后,心里却有了一种莫名的猜测,联系到戴里克·伯格在圆塔地下的经历,他只觉得身上寒意渐重: “您究竟是谁?” “喊我艾丝特就好,请问这里是白银城吗?” 她来自外界,白银城的首席立刻做出了这个判断:“是的,您来的地方……” “不,那不是一条稳定的通道,我会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 艾丝特心里却知道,这也有可能不只是意外,拉达曼塔所打开的那道门,是因为光芒聚集的吸引而定位在这附近。 想到这里,她将目光投向了圆塔外,望着下方以石料为主体搭建的城市,这里的建筑风格与“梦城”只在细微处有差别,譬如街道的布局与装点,白银城的光亮照亮了每一处。 让艾丝特欲言又止的是,她看到了被种满整座城市的灯笼蘑菇,这让她下意识抬起胳膊摸摸自己的头发,然而她先摸到的是坚硬的爪子,被乌鸦叨了一下手。 “哎哟!”艾丝特迅速收回手,转头望向眼中带有疑惑的那位战士,“你们的城市里好像有很多发光的蘑菇。” 科林只是点点头,他并没有说这是某人从外界带进来的新品种,看这位女士的表情,以及她先前引走那些光芒的举动,很明显这些蘑菇跟她是有关系的。 “它们,嗯,这么看也挺漂亮的,”艾丝特有些尴尬地道,“我能下去看看吗?” “您是想参观白银城?” 回想着“太阳”曾经在塔罗会上分享的内容,艾丝特倒是对这里的构成有着基本的了解,她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指了指两人脚下的地面: “我不用参观你们保存秘密的地方,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奇怪的蘑菇。” 如果先前做的事情,会在这些蘑菇里留下隐患,那以这些蘑菇作为稳定光源的白银城,很可能因为她遇到更多的危机。 注意到圆塔外围有焦黑的时候,艾丝特就猜测到是自己引来了意外,面对这位看上去脸色不怎么好的首席,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至少她的言行间,表现出了足够的友善,面对这一位不知底细的高位者,科林用一次长吸气,平复自己杂乱的思绪:“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科林·伊利亚特,代表议事团,欢迎您来到白银城。” “不不,用不着这么拘谨,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艾丝特仰头看着比她高大半个身子的战士,“我可能会观察一下那些蘑菇,带上点种子,就尽快离开这里。” 不等科林再说什么,艾丝特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这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要是白银城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外来者,还跟天空中的变化有关,人们会感到焦急的。” “您知道我们曾经找到过外来者?”科林强忍住想皱眉头的反应,既然对方一直表现得足够平和,他也不想在表面上露出太多敌意。 “从一位,嗯,朋友那里听说的,如果算得上的话。” 虽然艾丝特所指的“朋友”是她在塔罗会上有过数次交流的“太阳”,但是这话落在科林耳中,让他不禁冒出了另一种猜测,眼前这位带着乌鸦的女士,她跟“愚者”也有什么关系? 戴里克带进白银城的灯笼蘑菇,也同样是来自那位隐秘存在,或者至少是经由向祂祈祷,才能带入这里的新品种,能在白银城长期存活却没有引发变异的生物并不多,这才显得那种蘑菇异常珍贵。 而之前她,或者是祂,也用那些蘑菇蕴含的力量解决了那场灾难…… 乌鸦冷漠地扫了一眼白银城的首席,握紧爪子扯了扯艾丝特的头发,让她不耐烦地戳在它的腹羽:“怎么了?” “我们不该早点出发吗?” 乌鸦的话倒是提醒了科林,让他从思考中回到现实:“请稍等一下,我让人陪同你一起。” “我很乐意,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吗?” 艾丝特没有拒绝科林的话,虽然他说的是“陪同”,但真正想要的是留下一位监视者,看看一位外来者究竟要做什么。 她知道如果没有这样一位人选,对方并不放心她在白银城内走动,但是科林如此轻易就同意她的请求,也让艾丝特有点不解,按照“太阳”所说,白银城还是有不少居民的。 事实上,如果不是科林现在还处于虚弱状态,他绝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人,但是如果有任何不愉快的“意外”,以他现在并不稳定的灵性,恐怕很难及时拖住对方,将消息传递出去。 而其余的居民仍然在圆塔的地下区域避难,在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士离开之前,科林不打算解除先前发布的警告,在那之前他会让所有人留在地下,以免有什么变故发生。 至于这个“陪同”对方参观白银城的人选,科林·伊利亚特很迅速就做出了决定。 科林冲艾丝特点头示意,然后从活板门离开了圆塔顶部。 艾丝特听到头顶的乌鸦轻笑了一声:“你想到什么了?” “这座城镇里住着跟‘源堡’有关联的人。” 艾丝特怔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是吗?” “你不担心?” “如果你有办法,他早就出事了。” 乌鸦不高兴地咂着嘴,又拽了两下艾丝特的头发。 艾丝特揉了揉被鸟爪刮过的地方:“我怎么觉得你在生闷气?” “你想多了。” 第十八章 参观者 在等待那位身形高壮的白银城首席时,艾丝特也在脑海中回忆着「太阳」分享过的惊险探索,并逐渐将想象中的可靠首领,与先前那位面容坚毅、带有伤疤的男人重合。 不过阿蒙知道「太阳」在白银城,这件事并不让艾丝特意外,那个少年被寄生的经历,是分享给了塔罗会所有人的。 那时候桌边一共就那么几个人…… 艾丝特的眼神变得黯淡,她翻了翻口袋,倒出一块菱形的鲜红宝石,宝石底部是一圈银色的底座,后面刻着一把竖直向下的的「审判之剑」,很明显是某种贵族象征的特殊徽章,只是艾丝特不清楚它来自哪。 她将这东西放在手里把玩起来,即使周围光线暗淡,它看上去也像容纳了一团火焰的微光,十分漂亮,单是这一点就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虽然与对方发生了冲突,让艾丝特感到莫名其妙,但是既然是那人自己送上门来的,她不介意收取一点「精神损失费」。在对方昏倒后,她动作隐蔽地又发动了一次「窃取」,直接从那人身上偷走了让她下意识间感到很贵重的东西,最终到手的,就是这颗奇怪的宝石。 乌鸦注意到艾丝特手里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好奇地低下头来打量:「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不过在艾丝特回答之前,乌鸦就已经想到了答案:「哦,是之前那位格罗夫亲王?」 艾丝特本来在摩擦那块宝石的表面,脸上还挂着点得意的微笑,然而乌鸦这句话,直接让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等等,你是说那个打扮得跟只跛脚火鸡一样的家伙是亲王?他是鲁恩王国的苏尼亚亲王?」 乌鸦仍然盯着艾丝特手上的宝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是啊,奥古斯都家的晚辈。他们可是把家族传承的大鼻子印在了所有的便士上,你早就应该注意到这点。」 见艾丝特在盯着手上的宝石出神,乌鸦又接着道:「那背面刻的徽章,就是奥古斯都家族传承‘久远"的象征,虽然也就上一纪的事情。」 艾丝特听出来了乌鸦刻意发出重音的那个词,对阿蒙家族来说,奥古斯都家族的「久远」,属实不值一提。 「你好像知道这东西能做什么?」 艾丝特将那枚宝石递到头顶,想让乌鸦观察得更清楚些,结果那只乌鸦盯着眼前的东西,用翅膀推开了艾丝特的手:「我不知道。」 「你总是在面对我时,说些没有必要的谎话,你该知道我‘听"得出来吧?」 乌鸦轻笑了一声,才说道:「即使你不知道有什么用,也能看出它很值钱,所以留着吧。」 艾丝特又转了一圈那枚带有徽记的宝石,看上去很是舍不得:「我总觉得它很特殊,如果真的当普通宝石卖出去,那也太浪费了。」 「你也可以把它给我。」乌鸦随口说道,并没指望艾丝特把这句话当真。 艾丝特的眼睛却突然亮起来:「能用它让你放弃‘源堡"吗?」 十几秒让空气凝固的沉默后,乌鸦狠狠地啄在了艾丝特的脑袋上:「我看起来像你一样傻吗?」 科林·伊利亚特带着另一位议事团长老爬出活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位他再三强调过「神秘古怪、高序列、实力莫测」的女士,正被她随身带的那只鸟类,啄得一边大叫一边挥舞手臂,试图驱赶稳稳抓紧她头发的生物。 艾丝特一把抓住了那只乌鸦,用白银城居民根本没听过的鲁恩语大喊起来:「够了够了!来人了!」 阿蒙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如果不是乌鸦没有抵抗,艾丝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它从头上抓下来。对于艾丝特将自己从头顶抓下来,托在怀里的举动,乌鸦只 是「哼」了一声,甚至拒绝在另外两人面前开口说话。 科林的脸上神色不显,但是他身旁那位女士,分明看出来这位值得信赖的首席,难得冒出了「困惑」这种心情。 艾丝特望过来,看到了白银城首席旁边那位女士,她茂密的银灰色卷发披在脑后,身穿绣有许多紫色神秘花纹的黑袍,容貌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淡灰色的眼睛明亮锐利,像是含着水光的荆棘丛。 在艾丝特打量对方的时候,白银城「六人议事团」的成员之一,「牧羊人」洛薇雅·蒂芙尼,也在仔细观察这位「极有可能来自外界的高序列非凡者」。 至于真正的实力有多高,在两人爬上圆塔的几分钟内,科林再三叮嘱过洛薇雅,不要去试探这一点。 他让洛薇雅打消这个念头的理由也很简单,只是简单总结了最后发生的那件事——天上的雷暴彻底停歇,而这位女士是解决这件事的人。 洛薇雅对科林交给自己的任务没有异议,虽然她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个陪同的人选是自己,但是她将这件事当作一种信任,并做好了为此与对方拼命的准备。 科林并没有提及自己看到某种云雀虚影的事情,一方面,他仍然对于「艾丝特」身份有所怀疑,那个童话不只流传在白银城,千年没有迹象的故事,科林不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却与故事呼应的人。 另一方面,是他同样没有那么信任洛薇雅。 科林清了清嗓子,介绍起身边的人:「那就按照我们约定好的,艾丝特阁下,这位是洛薇雅,在参观白银城期间,就由她陪同阁下在城内走动。」 艾丝特先一步露出微笑,向着洛薇雅抚胸行礼,按照「卓娅」记忆中在这片大陆流传的姿态进行问候:「你好,称呼我艾丝特就好。」 在看到先前那幕,又亲眼看到对方后,洛薇雅一直紧绷的心态稍有放松,这个任务表面上而言,好像并没有太多危险。 更重要的是,因为那非常特殊的听力,洛薇雅从这位女士身上捕捉到了一点奇妙的嗡鸣声。 洛薇雅回敬的礼仪,要比艾丝特恭敬太多,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似乎正强自压抑着某种激动的心情:「洛薇雅·蒂芙尼,白银城六人议事团的成员之一。」 趴在艾丝特怀里的乌鸦眯起眼睛,一道声音隐秘地传到艾丝特的意识间:「小心点,她是那个疯子的信徒。」 第十九章 黑暗间 对于乌鸦刻意给出的提醒,艾丝特只是一笑而过。 因为答应过「亚当」保持中立,她跟「真实造物主」之间的关系只是尴尬,但根本说不上敌对。但对艾丝特来说,更重要的,是阿蒙在那句话里表明的态度——祂是真的不知道「真实造物主」的本质,还是说拒绝承认祂就是达日博格,就像祂否认「艾丝特」与「卓娅」间的关系那样? 不过想想这些年阿蒙的锚除了阿蒙,还有祂关系最为紧密的「兄弟」,恐怕亚当在这种认知后面也有出力,至少在祂与阿蒙还没有关系如此僵化的时候,亚当有着天然干扰阿蒙倾向的优势。 在跟另一位「真实造物主」达成均衡之前,亚当绝对不会允许阿蒙的倾向有所改变。 简直是一出复杂的家庭伦理剧……艾丝特在心底默默嘀咕道。 在过去,「太阳」与塔罗会成员分享白银城日常的时候,提起过几次「六人议事团」的长老们,艾丝特也听过这位洛薇雅长老的名字,知道她的途径比较特殊。 不过她改变了心里向神明祈祷时的指向,却仍然留在这座城市里,总不能是因为想要传播对「真实造物主」的信仰,不然这座城市早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感谢你愿意带路,我只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那些蘑菇。」艾丝特微笑起来,很直白地道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这可谈不上愿意与否,这是首席交代下来的任务,洛薇雅也对艾丝特回以一个友好的微笑,只是她的态度依然很是恭敬:「不,这是我作为白银城的一员,应该为您做的事情。」 「所以说,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这是应该的。」 洛薇雅在这方面的态度相当坚决,科林虽然面色不显,但是却暗含诧异地扫了眼,他竟然从洛薇雅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狂热感。 这不是她正常该有的警觉心。 之后都需要召开会议,探讨一下整件事情,科林决定到时候也不再隐瞒,至少要将这位身份不明的女士送走,再考虑她的到来是否会对白银城有影响,有没有可能带来威胁。 只是眼下,这座城市的光源也依赖着那种灯笼蘑菇,它不仅大大节约了燃料方面的资源,还使白银城的夜晚变得相当安全,要是想要彻底废弃它们,在议事团内部也必然会出现阻力…… 就科林现在的观察,如果洛薇雅听说他先前看见的事情,一定会坚定保留那些城中的蘑菇,最好是能借此机会,让洛薇雅说出她所了解的情况。 「我们直接从这里下去?」 「可以由我来给您带路,」洛薇雅指向一旁的活板门,「或者您有别的想法?」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赶时间。」 乌鸦冷漠的声音响起,下一刻,洛薇雅和另外那位女士的身影,一同消失在科林首席的眼前。 科林皱着眉头,却没有对此生出太多好奇,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不过其他人还在等候他的消息,所以科林没有时间细想,而是独自沿着活板门走下了圆塔。 艾丝特低头瞥了眼怀里的乌鸦,知道这是在变相催促自己快点出发,她顺了顺乌鸦的毛,嘴上没有说什么,现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人,有很多事情并不方便聊。 身边的环境忽然变化,但是洛薇雅看上去没有任何担忧,在重新站稳身体后,她看上去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又恭敬地询问艾丝特: 「您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并不是来这里探查白银城的,也不希望给你们带来麻烦……」艾丝特回答,只是在说后面那句话时,有一点心虚。 乌鸦将头埋在她的臂弯里,懒懒地趴在艾丝特的手臂间,对 附近发生的事情看上去漠不关心。 艾丝特打量起周围的街道,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她曾经在神弃之地见过的城市都相仿,但是却更加古朴粗糙,这一点在布局方面体现得更明显,即使有将功能性区域明确规划出来,建造时也没有特别注意房屋间的分隔,大部分街道都偏狭窄。 不过大部分建筑的规格都很高大,包括那些低矮的石屋,门框都几乎有三米高,艾丝特身旁的洛薇雅女士也同样如此——艾丝特往旁边一站,明显矮了对方两个头,艾丝特先前还以为是那位首席比较特殊,现在她很怀疑,恐怕塔罗会的「太阳」站起来,都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街道上最吸引艾丝特的,当属那些整齐排列,像行道树一样分布在所有主道与小巷里的灯笼蘑菇。天空与地面的主体都是黑暗,而黑暗在这里极其危险,除了立着火把与石头火盆的地方,都是这些蘑菇在提供柔和的光亮。 它们堪堪照亮了周围数米的距离,因为亮度有所欠缺,所以种植的数量相当多。 艾丝特指了指离她最近的蘑菇:「请问我能靠近一些观察它吗?我尽量不破坏它,只是看看。」 「嗯?好的……」 洛薇雅对艾丝特的目标很是不解,但是她也意识到,不该随意揣摩对方的来意,便继续介绍起这些白银城随处可见的蘑菇: 「他们是由一位探索小队的年轻人偶然发现的,在经过我们‘六人议事团"的多番检查,确认真的没有危险后,才开始在城镇中大规模培育。」 在艾丝特靠近那株蘑菇「路灯」的时候,它散发出的光芒强烈了少许,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洛薇雅注视着这一幕,介绍的话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需要在种植时注入灵力,再浇上足量的水,它们在任何地方都能生长,不论是依附在砂石还是土壤上。它们不会异变,甚至能防止黑暗角落有怪物滋生,很多人开始相信它能带来好运……但是关于这一点,我们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艾丝特仰头看着菌盖下方结出的「果实」,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东西的体积会这么大。难道弗兰克在「未来号」种了一满船这样的蘑菇吗?「隐者」女士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抛开让一艘蘑菇船浩浩荡荡乘风破浪的幻想,艾丝特指了指头顶悬挂的那些孢子:「我可以带走一些吗?」 洛薇雅点点头:「当然,我们现在至少有满满两个仓库,存放的都是这些种子。而且街道上所有的 第二十章 远行计划 正如艾丝特所说的那样,半小时后她就踏出了白银城的大门,此刻城镇中仍然没有任何居民活动的迹象,她想到之前自己从天空落下时吸引的雷暴,心里早就有了猜测。 洛薇雅倒是没想到,这位女士在查看过几处蘑菇后,真就这么离开了白银城。双方倒是都非常守信,艾丝特走得很是果决,而她肩上扛着一团黑面草编织袋,透过袋子都能看到里面柔和的光芒。 科林·伊利亚特正守在圆塔门口,他看到洛薇雅甚至只用了一刻钟就返回这里,心里除了松口气之外,也有些诧异。 洛薇雅微笑着点点头:「祂已经离开了。」 科林注意到了她的用词:「祂。」 「祂本就是主的福音天使,那个故事我们都很熟悉,虽然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但是在所有的故事书中都有被记下,被一辈又一辈的人所了解。」洛薇雅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狂热而坚定。 「是啊,云雀的故事……」 洛薇雅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她的声音格外柔和:「我相信这就是一种预兆,白银城已经被祂的力量所照亮,这是我们都应该重视这样的启示。」 「这件事并不适合让所有人知道。」 「我明白,祂没有留下来,或许也是在替我们考虑,给白银城留下了更多考虑的时间。」 科林摇摇头,他并不这么认为,但是不论如何,那个能力诡异的女士如约离开,都是一件好事:「如果祂想毁灭白银城,那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能太过……松懈。」 洛薇雅脸上的微笑淡去:「我明白,所以有必要跟所有长老讨论下这件事,不论各位的结论如何,我都会欣然接受。」 科林沉默了两秒,侧身让开了圆塔的大门:「走吧,我们是应该召开一次会议了,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 一株攀附在圆塔外的黑面草藤,轻轻摇晃着叶片,直到那扇大门合拢。 门后,是被严密保护的白银城根基。 —— 「你就打算一直扛着这些东西?」 艾丝特的表情却很严肃:「如果用‘窃取"暂时留存,它们会迅速失去活性。」 蹲坐在她头发间的乌鸦古怪地笑了声:「听你的语气,它们好像会‘死掉"一样。」 「它们当然会!」艾丝特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笑话不错,但是依我看,你真的越来越糊涂了。它们只是从灵界凝聚起来,连智能或自我意识都模糊不清的灵,严格来说,仅仅是出自你手中的‘造物"。即使依附在某种物体上,也不可能真正获得生命。」 艾丝特回头瞥了一眼,白银城攀附着黑面草的灰色外墙,正在她身后逐渐变得遥远:「造物怎么就不算生命呢?」 不等乌鸦张嘴反驳,艾丝特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按照你先前的话来说,我是造物,你也一样。」 乌鸦安静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说话的兴致:「还是不一样的。」 「你听上去不是很自信,」艾丝特不禁笑起来,「我以为你对这点是无所谓的,毕竟你一直都是达日博格的孩子。」 「不论是否是‘造物",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这一次,稍显失落的换成了艾丝特,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紧紧肩头那满满当当的编织袋:「是啊,对我们来说,这种事情也无法改变……」 乌鸦听出了她语气的古怪:「那对你来说呢?是‘源堡"的前主人?」 艾丝特视线的焦点注视在遥远的黑暗里:「不,是一次‘命运"的抉择,一个小错误……」 停顿几秒,她突然间停下了脚步:「不对,我现在是在往哪里走?」 「东面。」 艾丝特皱着眉头,问在头顶正抓住自己头发打绳结的乌鸦:「东面还是那片灰雾?」 乌鸦停下了爪子间的小动作,那团死结在它的指甲尖扭动起来,好像一团细蛇试图将自己解开,乌鸦再度将它紧紧地攒起,压制住这团发丝的颤动: 「你现在跟灵界的联系薄弱到这种地步了?难道你自己不清楚那边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源堡"留在外界的一部分,留存着另一片大陆的实体。」艾丝特困惑地向着四周转头,很明显,她对于前往哪一边正心存犹豫。 她不想去「梦城」,更不想接近东面最深处的灰雾,唯独这两种预感格外强烈,但是除此之外,艾丝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另一侧还有各途径的源质。不过这些年下来,被封存的源质多少也在影响着我们这一边的世界,你应该早就意识到了……哦,那也得是在你把自己变成傻瓜之前。」 艾丝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纠正你一下,解密学者是有增强思维能力的。」 「我的非凡特性跟你有关系吗?」 「……不说这个了,」艾丝特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应该待了很久,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嗯?」乌鸦懒懒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对艾丝特的问题并不好奇,不过它忽然睁圆的黑眼睛,表明它心里正在琢磨着别的事情。 艾丝特伸手拂过头顶,揉搓着乌鸦爪子底下发痛的发根,那几根头发自行在她的手指下自行解开了:「除了白银城,这里还有其余幸存的城市吗?」 「当然有,」乌鸦低笑起来,只是它的笑声里满是嘲弄,「虽然数量少得可怜,但是总能有一些人比较‘幸运",仍然活在黑暗里。」 顿了顿,它的语气很快就冷下来:「也有不少信仰了那个疯子的城镇。」 「听你这么说,我想他们的结果不会太好,」艾丝特皱起眉头,但是也不好多透露什么,「你知道距离最近的城镇在哪个方向吗?我是指还有人幸存的。」 这一次乌鸦沉默了更久,就在艾丝特以为它要拒绝的时候,头顶传来被鸟嘴叨过的刺痛:「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 「不,只要你在这待上几百年,你一样能找到他们……」乌鸦的眼睛里有着一点困惑。 「我还以为你会借机提条件。」艾丝特回答道。 黑色的羽翼在她头顶张开,向着南面指去:「无所谓,你总会有别的事情来求我的。而我,并不急于这一时。」 第二十一章 生活一隅 贝克兰德北区,某家医院。 「校区还在进行修缮,还有很多死者——我是说,很多受害者的后事。至少要到明年一月,我们才有可能恢复常规教学。说真的,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理那辆被砸烂的蒸汽列车车头,那称得上是整所技术大学的地标了……」 深色皮肤的年轻女士,正因为焦虑而不断捏着自己耳坠上的蓝紫色羽毛,她一边快步绕过对面脚步匆忙的护士,一边跟身旁的人小声絮叨着这段时间的情况。 走在坎德拉·冈萨勒斯身边,戴着眼镜一脸秀气的人,当然是那个来自费内波特的年轻男士,现在就读于贝克兰德大学法律系的学生,里奇·安德里森。 里奇拉下了坎德拉的手臂,阻止她继续折磨自己的耳垂:「我们只到十二月就会恢复教学,比你们早一些,不过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去参军了。」 坎德拉的神情依然很是冷漠:「不要指望能再看到他们。」 「哦天呐,我当然不敢想,要是在军事法庭上看到他们,我说不定会笑出声的……」 坎德拉怔了一下,这跟她想说的不太一样,但是她转头的时候对上了里奇的目光,他冲她眨了眨眼睛。 里奇其实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那些朋友们不一定能回来了,但是他选择用更轻松的态度面对,化解了那话题后的沉重。 这让坎德拉勉强能挤出一个笑容了:「只要你别站上什么军事法庭,那就再好不过了。」 里奇却不赞同她的话:「那可说不准,或者某天我就能作为审判长坐上去呢?至少作为陪审员我肯定是有资格的。」 「不错的自信心,」坎德拉随口说道,「如果罗曼诺太太听到,一定会夸你有进步的……」 无意间提到了那位表面凶狠,实际上非常照顾公寓住户的夫人,两人间的闲聊停滞了几秒,又绕开几个满面焦虑,聚在一起絮叨的男士。 里奇叹了口气:「希望她没事。如果不是罗曼诺太太愿意替我做担保,或许被‘机械之心"带走的人就是我了……」 「战争总会结束的,总会有一天。」坎德拉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阴郁,但是她隐藏得很好,身旁那个粗心的家伙并没有察觉。 战争结束之后又是什么呢?坎德拉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见过。 「嘿,至少我们一起租房,还是可以省下不少钱的,我这学期甚至在辩论竞赛里拿到了奖金,足够支付我们明年的房租了。」 两个人已经确定了关系,虽然现在属于「恋爱中」,但是以坎德拉的性格,里奇实在没有办法要求更多,更别提在外流露出亲密关系,同居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看到坎德拉扭头白了自己一眼,里奇憨笑两声,谈起了别的:「好吧好吧,我记得你说过,你今天是来看望那个叫‘梅丽莎"的朋友?」 「你记混了,不是看望梅丽莎,是看望卡特。他在那次爆炸中伤到了肩膀,本来在医生的推荐下截肢了,但是……」 「但是?」 坎德拉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他的手臂一夜间又长了出来,只是因为情况太古怪,再加上他家里人担心他的精神状况,才强迫他继续在医院休养。」 「哦,我也听过这个!医院里的生命魔鬼,没人知道它要索取什么,治愈者总有一天,要付出自己难以想象的代价,以灵魂偿还健康……」 「停、停,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坎德拉打住了里奇的话头,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又是他从什么杂志之类的地方看到的小道消息。 她知道这世上有些奇特的力量存在,而在公寓出事之后,里奇对此也有了模糊的认知,只 是他们从没聊过这些,默契地回避着记忆中有所空缺的那一段遗憾。 细小的飞虫顺着坎德拉身后飞过,挂在她偏男士风格的长风衣外,收起翅膀安静地趴在上面,没有被坎德拉走路时衣角的颠簸而惊走。 对普通人来说,这么一位小小的潜伏者,相当不起眼。 站在医院走廊窗边的灰发中年人回过头,那对黑色的眼睛虽然沉寂,但是深处却带着一点忧郁。他注视着那对年轻情侣的背影,缓缓转动手上并未点燃的烟斗,重新望向窗外灰云浅浮的天空。 今天的天气对贝克兰德来说,很不错。 他这么想着,将烟斗收进怀中时,等抽出手时,指尖已经夹住一枚硬币。 圆形的金币因为被弹起而翻转,移动时的虚影,形成一颗不断转动又倾覆自身的球体,不过他并没有进行占卜,而是向自己的心意寻求一个结果。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如果想用投掷硬币来决定是否要做一件事情,那个答案在抛出硬币的一瞬间,其实就已经出现在心里。 克莱恩有种莫名的直觉,这很可能是艾丝特曾经告诉过他的玩笑话,在她那些全然没有用的小知识里,这只是其中某句分享。 他们是在什么哪里聊到这句话的?廷根还是贝克兰德?是在海上被蔚蓝环绕的时候? 那些记忆大部分都很清晰,但是却使他充满了不信任感,当意识到自己在回顾,并下意识想从那些闲聊中辨别出谎言时,头发灰白的中年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脸上的阴沉与医院里的其余人没什么差别,每个人都因为战争的消息忧心忡忡,或者是为了亲人、朋友而发愁,他的表情在这里并不显眼。 别再想了,周明瑞,那跟你无关,在她用来打趣、敷衍你的众多谎言里,那只是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一条。 远远比不上最巨大的谎言——她从来没说出口的那个。 克莱恩捏紧手上的硬币,将意识放在那只被转变成秘偶的小飞虫上。 他看到了门边面带笑容,替朋友打开病房房门的梅丽莎·莫雷蒂,还有等在病房外,与那位红发年轻人友善闲聊的班森·莫雷蒂,以及坐在病床边捧着书本,已经被自己用「生命手杖」治愈,重新长出了一条手臂的某位大学生。 他们在说话,在用笑容掩盖忧虑,也在好好活着,并互相鼓励。 这就是你想告诉我,我现在所欠缺的东西吗,艾丝特? 想起卓娅在灰雾之上,口口声声所说的「平凡」,克莱恩的手指微微一动。 那只飞虫四肢彻底变得僵硬,它从攀附的吊灯上坠下,滚入冰冷地板的角落。 第二十二章 徘徊之人 摇摇晃晃的马车穿过街道,车厢里,那位头发灰白,面容普通,只有黑眼睛格外明亮的中年人咳嗽两声,然后才喊车夫停下。 克莱恩昨天拿到了「魔术师」小姐提供的死者发丝,因为那位身份特殊的魔女特莉丝·奇克,想要跟「门先生」建立联系,向他索要了亚伯拉罕家后裔的头发。 相应的,「魔术师」小姐也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世界」的交易对象,能帮忙询问一下,到底如何才能解除亚伯拉罕家后裔身上的诅咒。 克莱恩虽然尝试通过信使小姐,找到被特莉***惑的那个男人,但是他从灰雾窥探镜中世界,试图锁定对方所在的计划没能成功,这让他错失了借此抓住特莉丝真身所在的机会。 在多番考虑后,克莱恩决定前往圣赛缪尔教堂,通过祈祷将此事告知「黑夜女神」,如果满月时特莉丝与「门先生」的交流行动,出现了什么意外,至少还有神灵的关注来给这件事加上保险杠。 毕竟当初放逐那位最接近真神的天使之王时,就有「黑夜女神」出的力,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他才敢跟特莉丝做这次交易。 其实他完全可以在落脚的旅馆中做这件事,但是他特地来到圣赛缪尔教堂,就是想装作路过伯克伦德街的陌生人,暗中观察一下周围区域的情况。 由于海柔尔本身是「偷盗者」,她周围的人又曾经正面遭遇阿蒙的寄生,这使得她有更高的可能性,偶遇那位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冒出来的「时天使」。克莱恩对此很是警惕,至少在他的安排中,每隔一段时间就返回伯克伦德街做一次隐蔽检查,这对于附近的居民来说更安全。 对克莱恩自己来说,也是一样的——更早发现阿蒙的踪迹,他才好想办法联络熟人,将对方赶走。 让秘偶去向「海神」祈祷,自己通过灰雾上检查过伯克伦德街的安全,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后,克莱恩才回到现实世界。 走进圣赛缪尔教堂,踏进宁静的大祈祷厅,与教会的其余大部分教堂一样,这里的狭小彩窗仅仅透进部分昏暗的光芒,昏暗的环境带来的却不是紧张,而是让人身心如沉睡梦的安宁。 克莱恩将头顶的礼帽摘下,走向最后一排长椅,这里离过道口很近,正对着最前方的圣坛。 圣坛上供奉的不是雕像,而是一枚巨大的黑暗圣徽,纯黑的底色上,璀璨的星芒点点环绕,簇拥起半明半隐的绯红之月。 使用抽象符号就是为了模糊化形象,避免「锚」反向影响到神灵本身的认知。 以前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克莱恩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在了解到越多秘密之后,克莱恩发现,他越来越难对「神明」,生出应有的敬畏与尊崇。 倒不是说他不害怕祂们的力量,只是在揭开那层神秘的面纱后,克莱恩总觉得连神明都身不由己。 序列零到序列九,说到底只有那一条别无选择的道路。所有的非凡者都走在这道山坡上,推着不断顺重力滚下的巨石,对抗被压扁的命运。 坡道尽头是绝路,大部分非凡者并不知道。 动作轻缓地落座后,简单扫视了人数不怎么多的祈祷厅,克莱恩将礼帽放在膝上,抬头看向前方。 圣徽后方的墙壁上有着数个透光的小孔,让外界的阳光能从中穿入。孔洞里起到隔阂作用的材质应该比较特殊,光芒并没有发散,而是在其中凝聚成晶莹的亮点。 它们化作一颗颗注视着祈祷者的眼睛,在周围黑暗的环境间,升起一片映照彼此的星空。 一想到「黑夜女神」还是老乡,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克莱恩心里总有种微妙的古怪。 这一切也在卓娅所看到的未来里吗? 诵 念过「黑夜女神」的尊名后,克莱恩低声叙述起魔女特莉丝的计划,表示对方打算于满月的夜晚联络某位隐秘存在,目的不明。 祈祷过后,克莱恩等待了片刻,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没有回应也是一种回答,至少祂知道了这件事情。 直到整点的钟声响起,悠悠回荡在耳边,他才扣上丝绸礼帽,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克莱恩迈出黑暗的教堂,今天的贝克兰德,难得地迎来了冬日的一点阳光,悄然落在他身上。 —— 「我还是不习惯这样只有黑夜的天空。」 艾丝特抬起头,仰望着头顶近万米远的黑暗。 虽然现在对她来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窃取」,就可以抵达的高度,但是她仍然踏实地走在地面上,脚底踩过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脚印。 从那巨大的趾部外形来看,该是某种类似狮、虎之类的生物。 「还有闪电。」乌鸦补充道。 由于不断被这家伙拉扯发丝,在艾丝特忍无可忍的抱怨后,它索性又赖在了艾丝特的怀里,就好像这是什么鸟类外观的特权一样。 艾丝特一手拎着肩上的麻袋,一手搂着没有多少分量的乌鸦,虽然让它直接掉地上滚几圈也不可能摔伤,但是考虑到阿蒙的小心眼,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 「你在这里游荡得可比我久,不会无聊吗?」 「有点。」乌鸦将头搭在艾丝特臂弯上,「我不缺时间,但是我讨厌没有变化的日子。我不知道你对过去有多少了解,但是我曾经跟亚当去北边的大陆待了很久,等到我再将重心放回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剩下有意思的东西了。」 艾丝特踢开脚边一块碎石,下面露出一段扭曲得仿佛藤蔓的骨头:「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荒凉与孤寂。」 乌鸦安静了几秒:「可惜,你知道的,我不会有那种感受,我总能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一群阿蒙就聚起来组成家族,甚至开始内部公投?我见过好几个被选出来的分身代表了,好像跟我交流是多可怕的事情一样,你就那么怕我吗?」 乌鸦的声音听上去很散漫,它拖着长腔道:「我不喜欢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 「我以为你会管那叫惊喜。」 说完这句话,艾丝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叨在她的小臂上,但是因为修女服结实的布料,她倒是没觉得有多痛:「你很生气?」 乌鸦沉默地缩起脑袋,像是一个在闹别扭的孩子:「我从没有因为你的事生气过,别太高看自己,卓娅。」 「是艾丝特。」她纠正道。 第二十五章 引路小队 艾丝特试探着提起梅迪奇,更多是因为想从阿蒙这里了解详细的情况,只是乌鸦并没什么意愿「分享往事」,她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仅仅是出于对梅迪奇的关心」,艾丝特觉得有必要告诉阿蒙这一点,即使以祂的能力,随便想想都能猜透她的想法:「我不是想要责备你什么,我知道那个年代非常混乱,你的处境也一样,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乌鸦的眼睛转了转,并没有在专心听艾丝特的话,似乎正在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心:「即使祂还活着,也只会是恶灵,祂真是永远都有好运气。」 「这也不是坏事,」艾丝特的眼神黯淡了不少,「现在想想,乌洛琉斯应该早就看到了这样的结果。」 乌鸦蹲坐下来,懒懒地靠在艾丝特的脖颈边,仍然显得心不在焉:「那个疯子也该知道了,你的斗篷会落到梅迪奇手上,真的是偶然吗?」 「命运会给出自己的答案。」艾丝特坚定地说道。 乌鸦似乎因为这句话回过神来,对于这太过熟悉、曾经听过不少次的回答,它叹息着摇摇头:「真是没意思,你还是老样子。」 「对啊,就像所有的阿蒙分身都觉得自己是阿蒙,我就是‘老样子",你得明白这一点。」 乌鸦压根儿就没有理她——相比又一次直白地嘲笑我没脑子或者让人恶心,这也算是某种进步?艾丝特不禁在心里嘀咕道。 不过很快,艾丝特也没了闲聊的念头,她的灵性被触动,虽然源头并不是强烈的危机感,但却是对她充满敌意的生物。 哦,那种敌意也并非针对她,而是…… 「救、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在!」 「古利克!古利克你到底在哪!?」 「他肯定已经被吃了!快点跑,别回头!」 「铁渣打的!我的火焰根本没有用!」 「不要靠近那个怪物!我们直接跑,回城里!」 喧闹的杂音、慌乱的脚步声和不断大喘气的求救声,正越来越靠近艾丝特这个方向。 艾丝特握紧手上的剑,眼睛因为凝聚的战意而发亮,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并不是她本人渴望战斗,而是她手中那把长剑传递来的真切兴奋感。 看来那位军团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后裔,很少有真正战斗的机会。 艾丝特将编织袋甩在地上,还不等她上手抓,那只乌鸦已经自觉地飞向地面,落在袋子上方。 艾丝特冲乌鸦笑笑:「看来我们离那座城市真的很近了。」 「你又在兴奋什么?」 「不知道,大概只是好奇会遇到什么样的居民吧。等到救下他们,我提出想要拜访他们的城市,应该也不算过分?」 「他们只会把你当怪物的。」 听到这句话,艾丝特有点疑惑:「为什么?」 乌鸦并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一团明亮的红色火球不断向前飘动,而三个围聚在火光边、紧随火球后方的「人」,也从黑影不散的树林后敏捷地钻了出来。他们狼狈地往前方逃窜时,仍然保持着稳定的三角队形,看上去经过相应的训练。 很明显,他们在试图躲避身后追来的什么东西。 这几位幸存者身上,都套着用红色硬片拼接起来的「铁衣」,每一件看上去都是量身打造的,因为他们的身形都各有不同,那身「铁衣」却兼顾到了每个人的外形: 为首的是一位身形高瘦的男士,最起码有两米的身高,只有他完全没有戴头盔,但是露出的那张脸上,只有一只鲜红到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寸长的头发同 样火红,但是只有很稀疏的一层贴在头顶。 领头的人手中挥着两把锤子,他时不时就会将两把锤子重重砸在一起,在清脆的撞击声中,他身前那团火焰更加旺盛,同时也会飞得更快,驱散着周围环境里对他们极为危险的黑暗。 而领头者身后的其中一位,身材壮硕到几乎有两、三个人那般庞大,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只红色的巨熊。这人奔跑的时候,也是直接用厚重的四肢着地,艾丝特能看到他「铁衣」下露出结实的拳头,不断锤击在地面上,发出阵阵敲鼓般的巨大声响,倒是能很好地提醒附近任何怪物,这里有人在努力逃命。 另一人听声音似乎还是位女士,她的身形看起来只比艾丝特高一个头,更加接近普通人的范畴。但是这位女士在走路时,也一脚深一脚浅,很明显她腿脚上有某些问题,不过看她跑起来时异常敏捷的动作,完全不比另外两人慢多少。 这三位奇形怪状的人一路逃窜,他们前进的方向与艾丝特相同。 为首的人,最先注意到了路边有一抹不一样的色彩,他虽然并没看清站着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却感应到了那把属于古利克的长剑,便下意识冲前方喊了起来: 「别傻站着,快跑!没人能打得过那条熔岩蜥蜴!晚点我们继续找古利克!」 「快闭嘴佐拉,那不是城里的人!那可能是——」 那位女士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视力远比另外两人敏锐,她看清了对面陌生人的容貌,油然而生一点亲切感,那人眼神平和,不像是有任何疯狂的迹象,还有她的衣服,那是一身与某位长老祈祷服挺相近的打扮。 她原本想说前面那人可能某种怪物,古利克肯定是被对方杀害了,但是在看清对方的容貌后,这样的推论似乎又不再成立。 另一种兴奋从这位跛脚女士的心里冒出来,难道对方是其他城镇的人?这里真的还有别的城镇,跟他们一样生活在黑暗之中? 不过这位女士的队友,很明显没有她想得这么多,那位体型跟熊一样,正用四肢奔跑的人也喊起来:「对,那可能是某种怪物!」 「我就知道不该管那坨废铁!铁渣打的!给我让开!」 红发独眼的青年怒吼一声,用力地将锤子重重砸在一起,他身前悬浮的火球忽然转变成了白色,猛地砸向那提着古利克长剑的「人」。 然而那个黑影只发出了一声带笑意的叹息,随着她眨了一下淡色的眼睛,那团炽烈的火光顿时消失在空气中。 黑暗降临在三人身上,让他们的呼吸都因绝望而发抖。 毕竟在这里,黑暗就意味着消失、变异与死亡。 第二十七章 顺势而为 原本一片漆黑的地方,忽然凭空多出来一只右眼带着白眼圈的乌鸦,它翘着尾巴脑袋高昂,踩在一个散发出光芒的编织袋上,看上去活像是什么靠在王座上的国王,那骄傲的派头甚至让人想笑。 只是那双黑眼睛非常冷漠,让三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乌鸦扫过他们的时候,维罗妮卡更敏锐的直觉,甚至让她生出了逃跑的冲动。 「别担心,如果祂想伤害你们,早就这么做了。」艾丝特不得不出声安抚道,她走向乌鸦,俯身冲它伸出手。 乌鸦又瞄了艾丝特一眼,才直接扑棱着翅膀飞到她的右肩上,将艾丝特的手直接留在了半空。 艾丝特倒是不介意,她顺势捡起了那个编织袋,扛到左侧肩膀,重新看向那还在犹豫不决的三人,他们交换了很多次眼神,这些都落在艾丝特的眼里,她能清楚地看到三人难以说出口的话,他们现在的想法太好猜了。 难道阿蒙看我也是这样的?艾丝特心里嘀咕了一声,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那三人开口,她先前说过允许他们提问,自然愿意留给对方下决心的时间。 最终,还是为首的那个独眼青年咬咬牙,他走上前半步,回应了艾丝特先前的话:「你,不,您到底是谁?」 对于艾丝特实力的畏惧,让他改口用了更加尊敬的称呼。 「你们可以喊我艾丝特,这是我的名字。」 然而她这句话太简单了,甚至没有透漏任何有关身份的信息,对面皮肤发灰的人,挠了挠稀疏的红色头发:「我是佐拉。」 「喂,就这么告诉她真的好吗!」那只「巨熊」一开口,发出的说话声也像是在轰隆低吼。 「我是维罗妮卡。」另一侧的女声也传来自我介绍,让「巨熊」更为茫然了,不过很明显,那位女士的头脑要更加灵活,「这个大块头是‘皮恩"。」 维罗妮卡对艾丝特的态度却比另两人要更平和,她早在内心分析过当下的局面,要是艾丝特真想要对他们做什么,他们恐怕也无力抵抗。 既然这位女士没有表现出太多恶意,就没人想与她为敌,维罗妮卡当然希望这种友好的态度能一直持续下去,即使有警惕,也应该尽可能放在心里。 「那我们现在就算认识了,你们应该是来自附近的城镇?」 艾丝特这话一出,另外三人刚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难道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想要借助他们寻找到他们的城市?她是为了那座城市而来? 不过维罗妮卡依然是脑子转得最快的那个:「是的,您也是来自哪座城镇吗?」 艾丝特听到这样的反问,倒是多看了这位女士一眼,同样模糊了自己的回答:「不,我来自阳光仍然辉煌的大陆与海洋。」 「什么?」三人几乎是同时这样反问道。 「我来自外界。」艾丝特补充了一句,观察到他们在惊讶之下,脸上的防备已经飞快瓦解。 「外界!?真的还有别的地方存在吗!」身形壮硕得跟「巨熊」一样的皮恩激动地开口了。 佐拉瞪大了那只清澈的独眼,随即用力地将手上的锤子砸在一块儿,发出敲钟般的奇特回响,但是他的举动似乎只是为了表达兴奋,并没有进行攻击的意思,所以锤子间也没有火焰出现。 维罗妮卡很明显并未完全相信那句话,不过她赶紧拉住了佐拉的胳膊,阻止自己的朋友再度敲锤子,免得引起对方的误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来自外界的人,事实上,早在一千多年前,最后一个跟我们有联系的城镇,也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艾丝特微笑着摇摇头:「在黑暗与闪电之外,还有另一片天空。」 「铁 与火啊,这也太让人激动了!我们可以跟您一起去吗?不、不,我们一定得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好想看看真正的植物是什么样的——」 「好了皮恩,冷静点!」 维罗妮卡一提高音量,那个名叫皮恩的家伙立刻缩起脖子,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 佐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似乎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才模仿出跟维罗妮卡一样冷静的态度:「我们从没听说过外面的世界,对不起,皮恩有些兴奋。」 维罗妮卡有意对这话做了补充:「我们很久没有来自外界的消息,真的很久,所以……您是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然而在对方的片刻沉默后,三人的心又凉了下去。 艾丝特只能摇了摇头:「我离开这里的方法并不适用于你们,毕竟,你们几人看上去也不是半神。」 这个自称来自外界的女士最起码是半神……维罗妮卡和佐拉心里同时有了判断。 皮恩仍然处在兴奋劲儿上,又着急地说道:「我们当然不是,但是有别人!我们的长官都是半神啊,他们一定——」 「皮恩!不要再说话了。」维罗妮卡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朋友,她有些恨得牙痒痒,这个傻瓜再说下去,几乎就把三人背后的东西全部暴露给对方了! 艾丝特却冲他们点点头:「我有理由相信,那些满足这个条件的人,你们所说的‘长官",是不会愿意抛下你们的。」 她肩头的乌鸦实在不耐烦了,抓了一下艾丝特鬓角的头发,被艾丝特瞪了一眼:「跟他们讨论这些有意义吗?你可以直接去见他们所说的‘长官"。」 乌鸦随即又看向对面那三个人:「即使你们不说,我们接下来也要去火花城,我知道那座城市在哪。」 这就是明摆着的威胁了——即使你们不带路,我们也会自己去。 维罗妮卡这次保持了沉默,她虽然不太明白原因,但是那只黑色的鸟类,始终在她的直觉里牵动着阵阵不安,反而显得比那位女士要更加危险。 那他们也就没什么选择了,佐拉回头看了一眼维罗妮卡,见这位头脑迅速的同伴没有反对,也就冲那位女士点点头: 「您的朋友说得对,我们也该回去巡逻的岗位了。」 「哦对了,你们之前提到的古利克,你们是来找他的吗?」 维罗妮卡立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是的,请问他现在在哪里?」 艾丝特抬起长剑,指了指自己的来路:「离这不远,我带你们过去吧。」 第二十八章 尸骨所向 在跟随艾丝特查看「古利克」的情况之前,维罗妮卡三人商量一番后,询问艾丝特是否能等待他们几分钟时间。 艾丝特同意了,并跟在他们身边,继续用长剑控制着那团火球,照亮三人周围的地方。 不过看到那三人顶着一身碎肉,继续去翻动那具残缺的怪物尸体时,艾丝特很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她就没必要参与这种活动了。 那怪物身上没有什么对她来说有价值的东西,至少「偷盗者」的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而艾丝特肩上的乌鸦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一小会儿,佐拉就高兴地叫喊起来,维罗妮卡瞪了一下自己吵闹的独眼同伴,随即甩动她的长剑,将一串铁黑色的东西从碎肉间抽出来,挂在同样兴奋大叫的皮恩身上,让他背好带回城里。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艾丝特也注意到那东西有着特殊的材质,八成是那怪物身体内的脊柱,而这,看上去就是那三人想要寻找的收获了。 在佐拉与皮恩继续进行细致搜索的时候,维罗妮卡反而将长剑甩了两下,重新收回背后,然后走向艾丝特所在的位置。 不过在乌鸦的视线扫过来的瞬间,维罗妮卡的脚步立刻停在两米外,不敢再前进任何一点距离。 这位作风果决的女士直接摘下了头盔,用束带包起的红色软发下,露出一张与艾丝特岁数相近的脸,狭长明亮的眼睛与高鼻梁,使她抿起唇角时,天然间就带着一股凌厉的气质,倒是跟她言行间的印象相符。 一道被缝合过的长疤,从维罗妮卡额角一直延伸到她的下巴,蔓延了她的半张脸,让本来飒爽英气的容貌看上去很是狰狞,而那道疤痕里仍然有一圈黑色的铁线残留,完全跟维罗妮卡的血肉长在一起。 「之前的自我介绍太仓促,我想应该更正经一点。维罗妮卡,火花城的中级士兵,很荣幸见到您,殿下。」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右脚往下一跺,右手握拳,顺手在身前敲击了四下,将那身红色的「铁衣」敲响,划出了一个正十字架的形状。 艾丝特点点头:「殿下这种称呼就不用了,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好自我介绍的事情,我只是在寻找这里的幸存者。」 「您之前说的那件事,有关‘外界"的消息,」维罗妮卡脸上露出一点迟疑,「虽然这样可能不礼貌,但是我一时间,还没法相信您所说的事情。」 艾丝特瞥了眼另一边的皮恩和佐拉,偷偷观察这里情况的佐拉迅速别过头去,继续装作努力寻找收获的样子 艾丝特无奈地笑笑:「我理解。事实上,这里还有另外几座幸存的城镇,我只是出于……嗯,出于兴趣,才会想要拜访你们。」 维罗妮卡分出了部分注意力,用余光打量着艾丝特肩头的乌鸦:「您知道最近的城镇在哪里吗?」 艾丝特并不介意告诉对方这件事:「白银城,或者说白银之国,如果你们的记载中还有那个地方,它离火花城应该有不短的距离。」 「我们,从没听过这座城市,看来它真的相当远。」维罗妮卡苦笑了一下。 艾丝特指着自己肩头的乌鸦:「事实上,也是这个家伙带我来的火花城附近,但很明显,它也没有记清城市的具体方位。」 黑乌鸦冷笑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完全不想理会艾丝特的话。 维罗妮卡却陷入了沉默,她的眼神闪烁不定,落在自己的两个朋友身上,过去十几秒才重新开口,她的声音很低: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们,去往那个什么‘外界"的方法,我想,您可以提出任何诉求,我们都会竭力去达成……」 「这仅仅代表你个人的想法,不是吗?」艾丝特微笑着看向维罗妮卡,「你没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 「……」 佐拉和皮恩总算放弃再折磨那怪物零碎的残骸,皮恩身上扛着被卷起来的长条脊椎骨,脚步轻快地跟在佐拉身后,而佐拉正在抖落身上沾的灰白肉碎,他优先看向了维罗妮卡。 维罗妮卡坦然地冲佐拉摇摇头:「我们先去找古利克,别的等到回去城里再说。」 艾丝特自然是走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她听到身后传来压低声音的议论声,皮恩正在跟佐拉探讨那「吞吃蛇的石骨」,究竟能用来打造什么东西,维罗妮卡也时不时会插话,似乎对这方面同样有很深的了解。 虽然逃命的时候相当恐怖,但是这意外被人解决的怪物,竟然连收获也能落到他们头上,还是让比较单纯的两人倍感欣喜。 而维罗妮卡,她更加担心「艾丝特」会向火花城索取些什么,她并不相信那个关于兴趣的说法。 三人充满热情的低声探讨,直到他们到达艾丝特捡起长剑的地方,才停止。 看到被悬吊在花苞间的那具骨架时,三人的脸上都不免有些悲伤,不过这种情绪很快也消失了。 他们并排站在离那片树木几米开外的地方,向着那具血肉几乎被吸干的骨架,行了一礼,低头静默数秒。 皮恩的头盔下传出一声嘟囔:「他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甚至连盔甲都没有穿……」 佐拉的叹气更为沉重:「他的伤甚至还没好,就这样一个人跑了出来,这个傻瓜。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给长官们,至少我们把剑——嗯,发现了他的剑。」 佐拉偷偷瞥了眼艾丝特,见这位女士没有任何表示,只好暂时打消了让她把剑归还给火花城的念头,这话可能轮不到他来说, 维罗妮卡摸了摸自己的剑柄,放下手臂看向艾丝特:「那我们出发吧。」 「你们不打算把他的尸骨带回去吗?」艾丝特问道。 维罗妮卡只是摇摇头,而佐拉面露难色,很明显他们并没什么好办法对付那种奇怪的植物:「我们不该靠近那些树木,这是写在城镇守则上的规定。」 「如果可以,至少我们应该把头骨带回去的……」皮恩又嘀咕了一句。 眨眼间,一个头骨便落向皮恩的身前,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它,才意识到自己正搂着古利克的脑袋,但是上面那层浑浊的消化液已经不见了。 艾丝特拍了拍手,冲维罗妮卡笑笑:「我只希望火花城不会太远。」 第三十二章 城市的“长官” 列夫依然走在前面,看上去也不打算给艾丝特多少犹豫的时间,他率先走进那栋灰黑中泛着红色纹路的巨大建筑前,艾丝特也只好迅速跟上。 她只来得及扫上一眼,高耸的铁管连接在建筑外,火花城顶端飘荡的浓烟都是来自这里,靠近之后去看,它更像是一根直直插在火花城上的长枪,或者是撑住黑暗天空的顶梁柱,沉默地吐出窒息的黑色烟雾。 这里烧的总不可能是木炭或者煤,艾丝特有种莫名的直觉,这里就是火花城存续的秘密。 跟其余建筑物不同的一点是,这里的门与墙壁,反而不再是金属,而是更简朴脆弱的灰白石块,它们斑驳陈旧, 在大门合拢的瞬间,艾丝特便意识到周围安静下来,突然脱离满是敲击声的环境,让她生出了一瞬间的不适应。很快,她意识到了这种不协调感的源头,这栋建筑里也太过安静了,就好像声音也在下意识回避着此地,不愿往深处前进,被那扇大门隔绝在外侧。 建筑内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两人的脚步,所以列夫拖在地面上的散乱步伐便格外明显,他很明显正因为深思而心不在焉。列夫的脸因为周围环境热度上升而发红,但是因为途径的关系,他丝毫没有出汗,对这里的情况早就适应了。 这个男人前进的速度完全没受影响,只是在他注意到艾丝特完全没有反应后,眉头又逐渐皱了起来。 深处更为炎热,而他们的目的地就在最里面。 艾丝特还在琢磨乌鸦先前说的那句话,她又伸手戳了一下乌鸦的爪子,但是这一次,那只黑羽毛的窃贼不耐烦地叨了她的手指一口,留下尖锐的痛感,没有解释自己的意思。 这里的走廊倒是保持着火花城一贯的风格——狭窄、密集、拥挤到让人感到憋闷,不过这里的“装饰物”倒是相当多,用各种不明材质打造的菱形方格,被镶嵌或者悬挂在墙壁与天花板上,其中也有一部分完全被烧黑,已经看不出原本刻的是什么。 这样完全封闭的环境,以及一眼望去转不到头的走廊与房间,倒是让艾丝特下意识想到了查尼斯门后的诸多封印物。 她没有放开自己的感应进行探查,不过按照白银城圆塔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也存放着许多属于火花城的神奇物品。列夫没有带着艾丝特拐进那些标着不同符号的门扉,相比文字,他们似乎宁愿用抽象的符号来分辨房间与岔路,早在火花城里艾丝特就注意到这点了。 两人顺着带拱形骨头装饰的甬道,一直往更深处不断前进,总算是来到了尽头,刚一路过拐角,这里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这处大厅与那些奇特的标牌一样,整体呈现为菱形,然而大厅里除了一张洁白的骨质圆桌、配套的几张石椅,便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大厅内的温度,反而比甬道里低了不少,跟这栋建筑外相差不大,而散发出阵阵寒意的东西,就在正对着入口的另一边。 那是另一扇紧闭的大门,看到它的瞬间,即使是艾丝特都感觉心里一紧,门后似乎有某种非常特殊的东西,以至于它即使还处于封印状态,都会让艾丝特产生特殊的感应。 那扇刻满复杂花纹的黑色大门,看上去如此突兀,跟这里整体为白色的建筑物格格不入。 大厅里不再空荡,圆桌旁仅仅有两张椅子不是空的,他们似乎早早就等在了这里,艾丝特对此并不意外。 其中那位男士同样有着满头红发,但是跟列夫整齐利落的短发不同,他乱糟糟的红发跟鸡窝差不多,因为沾着不少灰烬而发黑。他的脸也同样粗糙而斑驳,虽然没有很多皱纹,但是他的皮肤本身就泛着灰意,看上去身体状况并不怎么好。 男人身上套着红色的铁皮充当衣物,那对格外粗壮的双手上满是厚茧,手背上有两处对称菱形符号的烙印。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背,颇为疲惫沧桑的深灰色眼睛紧盯着桌面,即使他因为听到声音而绷紧身体,却从始至终都没将脸转过来。 另一位坐在圆桌旁的人,则是个容貌年轻美丽的女士,她看上去甚至比艾丝特还要年轻一点,与其他人不同,她身上套着一身朴素的血红色长裙,显得优雅端庄。这位女士的个头并不高大,饱满的额头下有一双明亮灿烂的眼睛,鲜红且幽静,她柔顺的黑发为了方便打理而留得很短,身上散发出一种刺鼻却提神的药草味。 这位女士在艾丝特与列夫进门的瞬间,就下意识皱起了鼻子,然后迅速地捏住了鼻梁,在注意到艾丝特打量的视线后,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动作不太合适,她又重新放下手,对艾丝特友好地露出微笑。 第一次,列夫站到了那两人中间的位置,主动开口向艾丝特介绍起来: “这两位是我的同事,也是火花城的议事会成员,或者说,‘长官’。” 列夫指了指那位男士:“史密斯·施瓦罗格。” 然而那位男士仍然盯着桌面,好像完全没听到这句话,直到列夫用力在他的铁甲背后锤了一拳,这位面色蜡白的史密斯才胡乱地晃晃脑袋:“什、什么?哦,列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演技很差,假到旁边那位女士忍不住开口叹气:“唉,抱歉,客人。史密斯他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然后她站起身,向着走过来的艾丝特点头示意:“我是巴利特利·施瓦罗格,火花城的现任‘长官’之一。” “你们可以直接喊我艾丝特。” 艾丝特肩头的乌鸦,可没有开口跟对方打招呼的意思,史密斯紧张地扭头瞥了一眼这个方向,又迅速移回视线,他的嘴唇不断蠕动,在自言自语时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的自我介绍之后,几人沉默了片刻,在这种无言的尴尬发酵之前,列夫望向尽头那扇漆黑的大门: “所以……她还在里面?” “是的,以卡赫的性格,应该是最想要见见客人的,可是她却突然说要检查封印的核心,单独进了‘心脏’的内部。”巴利特利回答了列夫的疑问,随即转向艾丝特,“抱歉,那是我们非常重要的地方,我们不能带您……” “但是卡赫说了,要让客人进去。”史密斯小声地嘟囔道。 巴利特利竖起眉毛盯着插话的史密斯,看她的表情,像是马上就要破口大骂了一样,先前的优雅矜持消失无踪。 “我们走。”乌鸦这样跟艾丝特说道。 “可是……” 列夫按住了巴利特利的肩膀:“没事,既然是卡赫这么说过,那就让他们进去。”(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浓烟的尽头 艾丝特靠近那扇大门的时候,列夫仍然站在巴利特利与史密斯之间,并没有再上前替她引路的意思,所以她在黑色的大门前停步,回头望向那几人。 不出意外,艾丝特看到了巴利特利阴沉而不安的眼神,史密斯还是没有抬头,而列夫与艾丝特对上视线的时候,他随意地点点头——这动作更像是在敷衍,没有任何实际的引导意义在里面。 既然这样,艾丝特也不再犹豫,她果断地抬手往前推去,然而那扇大门格外沉重,她第一下试探着往前,竟然完全没能让它有所移动。 艾丝特没有回头,而是再度往前推了第二次——并用上了一点非凡能力,她欺诈了自己对这扇门施加的「推力」,使得它以数倍的反应,落在门体上。 沉闷的摩擦声里,门扉往后缓缓退去,艾丝特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底下竟然亮起一点微光,担心引起什么异变,她只能迅速地挪开了手。 厚重的黑色石板只让开一点门缝,留出一个能让单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艾丝特担心它会再度关闭,就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过去, 不等艾丝特再有任何动作,那道缝隙便缓缓合拢,仿佛与外界间充斥着无形的排斥力。 列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进巴利特利另一边的石椅里,他整个人都瘫倒在上面,双眼无神地盯着那扇合拢的黑色大门。 见那位「客人」真就自己推开门,走进了里面,巴利特利的神色反而不那么阴沉了,她若有所思地瞥了列夫一眼。 这位美丽过人的女士,摩擦起自己染上青色液体的指甲,那上面精心绘制着花瓣般的血红花纹: 「怎么,不想干了?」 「一百多年前晋升的时候就不想干了,我只想带着所有人离开这个火炉,」列夫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这么两千多年啊,每天都活在这地方随时可能爆炸的恐惧里……现在又冒出来了那些早就没消息的神话人物!」 史密斯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只是他的坐姿却将后背挺得笔直:「如果不是神子殿下回应了卡赫的祈祷,上一次‘心脏"出现爆炸的时候,火花城就已经消失了。」 短暂沉默后,列夫又开始了:「我当然知道我们应该感激神子殿下,我只越来越看不懂卡赫了,她现在的情况让我觉得怪异,尤其是她越来越无所顾忌地出入那扇门,我甚至怀疑她已经受到了污染……」 「不,我检查过很多次,卡赫完全没有问题。」巴利特利果断地说道。 列夫一拳捶在桌面上:「我不信任眼下的情况,我现在也无法信任卡赫!你要知道,主和战争天使已经多少年没有任何回应了,可是‘神子殿下"?全知全能的主啊!这么多年,我们死了多少居民多少‘长官",没有任何回应,结果卡赫她就能这么好运地——」 巴利特利不耐烦地打断了列夫的抱怨,当她把眉毛挑高的时候,神态就变得相当傲人:「使命,亲爱的列夫,那是因为我的使命、我们的使命!我倒是理解卡赫不顾一切的勇气,换做是我,说不定也愿意做出这样的尝试。而你,我们都知道一向缺乏对这种使命的坚持与荣誉感。」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人类,不是血族,」列夫咬紧牙关嘟囔着,「去他个烂锤头的荣誉感,我早就烦透了这座城市……」 「不,我们早就不是了。」史密斯突然抬起头插话道,他又一次成功制造了冷场,圆桌上很久都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最终还是列夫重新坐正身体,以手势比划了一个十字架:「希望真的如卡赫所说,那位预言中的神子或者客人,能帮助她解决‘心脏"内的异变。」 「我们早就 做好了死亡的觉悟。」史密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那种恍惚突然不见了,他坚定地盯着列夫的脸,就好像在审视对方是否还抱有相应的决心。 「是、是,那是每一位‘长官"都要立下的誓言,这一点我记着呢。」列夫说着,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 巴利特利轻哼一声,没有继续跟他争论,这个男人说话一向如此,总能引起身边人的厌烦。 史密斯的目光转向那扇黑色的大门,喃喃自语道:「卡赫她,总是很聪明。她一定没关系的……」 —— 「刚才他们提到了还有一个人,好像叫卡赫,应该也是这里的‘长官"?」 自从门缝里的那点光亮被隔绝,艾丝特便孤身留在了这条纯黑无光的拱形长廊里,她也并不算一个人,还得加上她肩头那只热衷于卖关子的乌鸦。 在这片大陆上,这应当是很危险的情况,因为黑暗里会有「隐秘」的力量,很轻易将走在其间的人吞没。但是在这扇门之后,连「隐秘」的力量都无法渗透,这里的极度黑暗反而是安全的。 艾丝特的发丝间飘落一团光点,如一盏缥缈的虚幻灯笼,环绕着她悠悠飞行,光团多少驱散了周围的黑暗,至少让艾丝特能用肉眼看清脚下的路。 这里的情况有些诡异,她不敢放开了使用自己窥视命运的感知,这样摸黑前进还算能接受,要是看到了糟糕的东西,那对她来说更不妙。 乌鸦简短地回答了艾丝特刚才的疑问:「是。」 「那位卡赫应该就在这里面……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光都没看到?」 与外界的建筑有一点相似的是,这里到处都有镶嵌在平面上的菱形符号,但是上面刻画的线条更加凌乱,到处都有中断。 即使有光芒,艾丝特仍然感觉附近的黑暗沉重而黏稠,几乎要如泥沼般挂在她身上,更加让艾丝特不舒服的,是这里弥漫着一股浓郁腥甜的「气味」。 那不是通过鼻腔进入大脑的气味粒子,而是某种引起她警觉的异物,虽然过去艾丝特曾经闻到过相似的味道,但是那种「气味」的源头,往往是…… 「阿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颗从某处源质诞生的‘心脏"。」 艾丝特的脚步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上:「所以你之前说,还有七座幸存的城市……」 乌鸦的声音带着一分戏谑:「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在东边更东,那里有隔绝着另一片大陆的灰雾封印。但是,很悲哀的是,自从那个光辉的年代落幕,它就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艾丝特没有说话,她出神地望着身前的光团,脸上浮现一阵挣扎。 「卓娅,你 第三十四章 “心脏”的访客 被灰雾隔绝的另一片大陆,艾丝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没人能比“卓娅”更清楚那层封印的意义了。 前一任灵界之主为了尽快让自己得以诞生,以极粗暴的方式阻隔了其余途径的最高点,分割开其余不可控的因素,当然,主要被针对的,是那些同样源自最初意志的源质。 但是在光辉年代到来之前,卓娅便收敛起相应的控制,让封印逐渐变得松散,卓娅自身的意识更是随着阿曼妮西斯的灵一同离开源堡,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岗位”。随之而来的,便是灰雾对源质入侵极为迟钝的抵抗,在封印之外的各地,都打开了相应的缝隙,从现实世界到灵界,具有相应权能的源质不断渗透进来,被属于自身的非凡特性所吸引。 然而就在那段时间,深埋在整片大地之下的混沌海先一步苏醒,达日博格的苏醒,总算抑制了这情况进一步恶化。 然而新的“上帝”如此迅速地出现,同样不是一件好事——对卓娅来说或许是绝妙的机会,但是“命运道标”和“命运化身”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不论卓娅是有意还是无意,祂的存在本身都成为了一种警示——在达日博格接连探索灰雾与混沌海之后,“上帝”在他身上复活的痕迹便被迅速察觉。 之后的故事,救赎、背叛以及销声匿迹的光明,对这片两千多年摸黑生存的大陆,就没有任何陌生的内容了。 艾丝特这时候倒有些希望自己还是“卓娅”了,至少在那样的状态下,她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愧疚与心虚,不会因为自己曾经影响过的命运,感受到舌尖发涩,尝到从他人苦难里榨出的油渣。 火花城的中心,甬道深处传来的腥甜,带着一股血液般的咸味,越来越浓郁,而周围的颜色也逐渐由黑转红,混杂着一种嫩肉般的粉嫩,艾丝特落脚的地面也变得更柔软,像是铺上了一层皮革似的。 那些菱形的标牌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只留下模糊的形状,在它们外侧往往结着一颗颗肉瘤,拥挤地堆成一团。 艾丝特心里有些挣扎,她的本能告诉她回头并远离,但是她脚下却没再犹豫过,不断往深处迈步。她捏了几秒鼻子,最终还是放下手,这办法是一点用都没有,那气味不断刺激着她的灵性,让艾丝特觉得恶心。 但是艾丝特忍住了跟乌鸦继续聊下去的念头,她倒是不至于跟这家伙生闷气,只是在打不过对方又受到钳制的情况下,她不能展露出多少攻击性。 但凡那张乌鸦嘴能好好说话……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两句大部分人听不懂的脏话。 “扑通、扑通……” 这声音突兀地在通道里响起,随即又恢复安静,仿佛那只是艾丝特在这压抑环境里出现的幻听。 艾丝特阴晴不定的脸色一扫而空,她专注地盯着前方被光球照亮的道路,那颗光球却开始闪烁,不断缩拢了能照亮的范围。 但是这也足够让艾丝特看清前方的东西了,听到心跳声的时候,她已经生出某种预感——自己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而不论对面是不是活物,都用心跳声回应了她的到来,即使这地方哪里都不正常。 红色的墙壁外仍然保持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不过下面变异的材质也清晰可见,有类似动物的血管与纤维组织,也有树木花草般的根系,看上去两者融洽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了更为古怪的整体。 而它们最为扭曲,彼此难分的交汇点,就是艾丝特道路前方的尽头,那是一处黏稠的细丝纠缠的口子,它的外圈近似圆形的门框,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被鲜红的细丝黏在了一起,只留下一处狭窄的口子,勉强能让人从中钻过。 又或许这是某人重新开辟的通道?那个叫卡赫还是赫卡的…… 就在这时,艾丝特想起了另一件东西,她意识到,肩头的编织袋不能再往里带进去了。这些蘑菇本身就包含有“耕种者”这条途径的力量,恐怕很容易受到深处某些东西的影响,带着它继续往前,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反应。 “阿蒙,这些东西你能帮我拿一下吗?”艾丝特举起手中装着蘑菇孢子的编织袋,袋子里的光芒也开始闪烁不定。 乌鸦冷着眼看了艾丝特好一会儿,很是勉强地道:“也行,但是待会儿你要听我的。” “……听你的?” “字面意思,我帮你保管这些垃圾,你待会儿要听我的命令。”乌鸦转了转眼睛,“如果你觉得不公平,那就只限定在接下来这一段时间里,怎么样?直到我们离开这颗‘心脏’的影响范围。” 艾丝特狐疑地打量着肩头的乌鸦,然后又扫视起变异的墙壁,这里不是她应该久待的地方,但是她来到这里也不是偶然,这是她需要“处理”的麻烦,或者说,只有她才能深入进去接触。 艾丝特不用担心污染,这是她最为强力的优势,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还在唯一性里存了一堆杂物,就跟第三纪的时候一样——” 艾丝特及时打住了话头,顿了顿,她点点头:“行,暂时交给你保管。”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的肩头一松,白眼圈的乌鸦抖了抖羽毛,淡淡地道:“好了,帮你扔了,快进去吧,祂该等急了。” “我知道你没扔掉。”艾丝特信誓旦旦地道,“你最多也就是把它们藏起来而已,你留着一堆蘑菇又没有用。” 乌鸦没有再说什么,但是艾丝特从乌鸦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不快,看来这里的环境让祂也不太舒服。 “嘿,别担心,我在这呢。”艾丝特笑着将乌鸦从肩头托起,稳稳地抱在手上,“反正你肯定能跑得比我快。” 乌鸦在她手上抖动了两下翅膀,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在艾丝特靠近那道狭窄的裂缝时,那大团的细丝还在不断增殖,洞口随时都可能重新填满带黏液的组织,她再待下去就要面对彻底封闭的通道了。 艾丝特让光球飘过洞口,观察到对面仍是平地的环境,因为不想沾上那些古怪的衍生物,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窃取了距离,直接闪到另一侧。 “啊哈!” 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近在耳畔。 艾丝特很难说她感觉到的究竟是恐惧,还是直接炸翻这个鬼地方的攻击冲动——值得庆幸的是,不管是哪种本能的反应,她都成功抑制住了,没有采取实践行动。 只是一阵狂跳的心脏声响起,敲了数下鼓点后,又突然隐藏起来。 穿着黑色古典长袍的女士,突兀地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她好像一直都站在光球照亮的地方,从来都没移动过。 这位女士笑眯眯地看着艾丝特:“你怎么没有反应?” 艾丝特看着对方脸上的单片眼镜,咧了一下嘴角:“难道我还要给你鼓掌吗?” 第三十五章 未绝的守护 「你看上去不怎么意外。」 「不,我很意外,我差点就被你吓死了。」 艾丝特面无表情地回道,打量着这位穿着古典黑色长袍的女士。 这身长袍艾丝特可不陌生,这是阿蒙出现时几乎固定的自我认知形象,但是这位身上的长袍要更加修身,展现出身体外柔和的曲线,下摆又带有一圈轻盈的荷叶边,使得它显得更接近长裙。 黑色的波浪卷发一直披散到腰间,却也没有扎起来的意思,呈现出充满生机的蓬勃杂乱,同样的宽额头与瘦削的脸颊,但是五官整体的骨骼却又柔化许多。只是她唇边,挂着早就让艾丝特印象深刻的弧度,还有脸上最显眼的特色,一片水晶打磨的单片眼镜。 这位女士的个子倒是跟阿蒙本身没差别,她低头看着艾丝特的时候,黑眼睛里有种艾丝特难以深入探究的促狭笑意,遮盖住更深处冷漠的内核。 哦,是的,女士! 唯独这点艾丝特怎么都无法忽略,因为情绪复杂到难以露出任何表情,所以她只是眼角抽搐了一下。 艾丝特总觉得自己不该对这种事情感到意外,但是实际亲眼见到的时候,她又觉得非常不习惯,好像看着一辆自行车飞在天空上——艾丝特接受非凡力量存在的现实,但是某种早已固化的感情,坚定地排斥着眼前的景象。 更别说这位笑容甜美的女士,正热情洋溢地回望着艾丝特,脸上满是期盼,好像在等着艾丝特说点什么。 艾丝特张了张嘴,又合拢,黑暗中传来的心跳声还是时隐时现,像是在偷窥这里的情况一样,艾丝特很肯定这只是她的幻想,如果那颗「心脏」已经产生强烈的自主意识,她和这位女士早就成了这栋建筑的养料。 「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位女士正了一下单片眼镜,艾丝特注意到上面掠过一点不自然的反光,她又靠近艾丝特两步,绕着面部僵硬的艾丝特缓缓走了一圈:「一开口就谈正事,你还真是跟过去一样无聊啊,卓娅。」 「唉,我都说了很多次了……」 艾丝特重重叹了口气,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这位女士就一把揽住了艾丝特的手臂,姿态很是亲昵:「好,那我们就走吧,你不是来到这里帮我的吗?」 「你——你别拽着我,我自己能走!」 艾丝特想要用力抽回胳膊,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她几乎半个人都被对方拖了起来,另一手还抱着那只眼神冷漠的乌鸦,她觉得要是这时候把乌鸦扔下,大概率会被阿蒙记恨很久,艾丝特从没怀疑过阿蒙心眼小这件事,祂只是不会直白地表现出来而已。 「难道你还会害羞?」抱着艾丝特胳膊拖着她前行时,那位女士看上去相当开心,「你可以喊我卡赫,那是‘我"的名字。」 她拖长音强调人称代词的时候,话语间又冒出了艾丝特熟悉的嘲弄感,让她更明白地认知到这点,现在身边的女士,就是阿蒙的分身之一。 艾丝特想到了火花城另外三位「长官」:「他们呢?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卡赫的手稍微放松了些,至少让艾丝特的脚能平稳点踩在地面上了:「你怎么不怀疑他们也是阿蒙?」 「我能看出来你并没有寄生他们,但是听你这么说,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也对,我之前听到那几句话里,他们将‘卡赫"与‘神子殿下"分得很开。」 艾丝特很轻易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列夫对我的能力反应平淡,显得不算陌生,所以这个叫卡赫的‘长官"原本也是个‘偷盗者"?她向你祈祷过?」 然而艾丝特并没有立刻听到回答,卡赫过了好 几秒,才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艾丝特在问她话,随意地冲艾丝特笑笑:「是哦,正好我需要深入监视这里,所以我就回应了她。」 「为什么?」这也是艾丝特最为不解的一点,「以你的风格……」 艾丝特怀中的乌鸦忽然开口了:「以我的风格,我该把这里所有的人寄生,或者夺走他们希望的火种,然后放任他们在黑暗中毁灭,不是吗?」 艾丝特一时间没有说话,但是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被阿蒙说穿这点阴暗的念头,她皱起了眉头。那颗光球盘旋在艾丝特与卡赫的头顶,在艾丝特的指示下紧跟着两人,但是它的光芒也在变得黯淡,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 「我父亲跟我讲过‘源质"的事情,也告诉过我,在这片大陆上有一些特殊的隐患。你也知道的,‘外神"、‘星空"、那些‘共同的敌人",」这样说着,乌鸦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对这些普通的家伙没有什么兴趣,他们在黑暗中挣扎求活也就是幸运,但是,父亲祂曾经……」 乌鸦的声音又安静下来,隐藏在深处的心跳声跳动两下,发出扣门般的闷响,艾丝特也没有说话,她知道阿蒙并不需要安慰,如果她真的提起有关「达日博格」的事情,只会进一步刺激到情绪不怎么良好的乌鸦。 她总不能告诉阿蒙,达日博格远在贝克兰德,忙着谋划晋升「空想家」吧? 「还是说正事吧,你不是一开始就想问这个?」卡赫忽然插嘴道,重新将艾丝特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让艾丝特不禁怀疑乌鸦是不是跟她暗中交流了什么东西。 「对,这里……」 卡赫也同样没让艾丝特把问题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笑眯眯地冲前方挥挥手,艾丝特看到了一片黏稠的血红藤蔓,它们彼此纠缠,蔓延到两人即将踏去的道路上。 「这样充满生命力的环境,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情况吧?」 「母巢。」 卡赫的笑声清脆动听:「哈哈,看来你的记忆恢复得不错。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寄生城镇里那些‘居民"了?」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或者说,不是以正常方式传承下来的……」 「它们都是这颗‘心脏"的衍生物。」 艾丝特活动了一下手指,用力拉开卡赫缠在自己臂弯上的胳膊:「你不要再往前了,在这里等我就行。」 「嗯?」卡赫脸上露出了一点惊奇。 艾丝特咬咬牙,将乌鸦也塞到了卡赫的怀里:「我自己去深处。」 第三十六章 腐烂的生命 目送着艾丝特单独往前,卡赫抱着乌鸦站在原地,一层触须般卷曲的藤蔓缓缓垂下,它们飞快绞成一团拧紧,完全封闭了那条狭窄的豁口,将握着一团火光继续前进的艾丝特,隔在另一侧。 那火焰是卡赫借给她的,是一件菱形铁片般的封印物,源自很久以前便死掉的一位“纵火家”,虽然力量有限,但是对这里茂盛的“植物”来说,却有异常强悍的克制效果,每位“长官”来“心脏”巡查的时候,都会拿着这件“通行火苗”深入这里。 而原本艾丝特凝聚出的那颗光团,却被留在了卡赫身边,此刻它正因为不稳定而微微变形,闪烁不断的外层荡出柔和的光晕,照亮卡赫仅仅算是俏丽说不上艳美的面容,留下时深时浅的阴影。 直到前方的通路彻底堵死,卡赫脸上还挂着那种颇有兴趣地微笑,只是她的语气很怠惰:“我说,就不能找别的分身来换班吗?这地方待得真难受。” 她一边抱怨,一边将长袍的领口拉低。 伴随着细微的撕裂声,卡赫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长袍下方都是因为半融化而凝结在衣物上的血肉,在淡淡光芒的映照下,伤口里蠕动的虫形被清晰地展示出来,但是它们的环节不再均衡分明,这些蛆虫的形态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肿胀,看上去仿佛很快就会爆裂开。 乌鸦从卡赫的怀里飞出来,站到她肩膀上,近距离打量那些时之虫的变化,右侧的黑眼睛眨动了一下:“这具身体的污染情况也这么严重,大概是彻底没救了……如果不是因为卡赫原本就是‘偷盗者’,你甚至活不到今天。” “我倒是有更好奇的事情,你完全没告诉她?她看上去……好像还把你当分身。”卡赫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她瞥了眼艾丝特经过的地方,那里已经只剩下拥堵的枝杈,上面飞快地结出不知名的红色花卉,又很快枯萎腐烂,化作黏连的细丝。 乌鸦狡黠地眨眨眼,抬起鸟爪冲卡赫的身上一抓:“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卡赫身上扭动的半透明蛆虫逐渐恢复肉色,原本半融化的皮肤也飞快自我修复,迅速变得洁白,就连长袍下黏成一片的血迹都消失了。 卡赫揉了揉重新长好的皮肉:“被限制的感觉可真不舒服……” “如果放任你接入‘唯一性’的介质联系,我担心你会将污染反向传递给我,我们都见识过这些东西隐蔽的传播性。” 卡赫重新理好长袍,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可比之前真心多了,也不再掩饰那充满冷漠的高傲感:“那肯定是别的分身不中用,关我什么事?反正你总有办法保证自己不受影响的。” “当然、当然,”乌鸦敷衍地回应着,“那颗‘心脏’的力量窃取得差不多了?” 卡赫听到这个问题,无奈地捏了捏右眼眶:“分散的那部分都成了火花城每年的新人口,他们对于这样的‘传统’没有任何疑问。是啊,这真是个大工程,竟然花了两百年,但是总算将那种力量完全分解掉。不过问题也就在这,污染也因此而失去限制……” 乌鸦抬起头,看着艾丝特留下的那颗光球:“所以我就来了,带着能对这件事负责的家伙。” “她?她现在也就只是一个‘欺瞒导师’,她又能做什么?你甚至连收集的‘怪物’非凡特性都没给她,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活着爬出来。” 乌鸦缓缓眯起眼睛:“你话挺多的,难道是在这里待太久,被那个‘猎人’传染了?” 卡赫却笑容灿烂:“得了吧,这只是‘卡赫’该有的态度,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 卡赫紧接着将乌鸦的话给说完:“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乌鸦的黑眼睛这才恢复平静:“你以为她将我们留在这里,是因为注意到了你的状况?” 卡赫挑了一下眉头:“难道不是么?” “卓娅在防备着我,也包括你,即使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真是无情。这么一说,你很抵触‘艾丝特’这个名字?”卡赫摇摇头,“她现在可是到处跟人这样自我介绍,她跟列夫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乌鸦低笑了两声:“那与你无关,在这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不用再返回这座城市,如你所愿的‘永别’。等到她处理掉最后残留的污染,火花城用不了多久,再过几十年,就会自行从黑暗里消失,这里不会再有‘生命’诞生了。” 几十年,这里真的还会继续存在几十年吗? 但是卡赫没有提及“末日”的事情,沉默片刻,她又侧过头来,看向蹲坐在自己肩上的乌鸦:“艾丝特……卓娅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清楚,也不在乎。” 哦,你的心里可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绝对不愿意袖手旁观的,她要是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为了完全毁灭这座城市,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卡赫微微一笑,没有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 艾丝特握着那块菱形的铁片,因为太过用力,手指被硌得生疼。这种举动不会伤到她的手,但是些许疼痛感,这多少能分散一下她不断涣散的注意力。 自从她单独往深处前进,先前飘忽不定的心跳声就开始鼓动,一刻不歇地贴在她的身后,与艾丝特的心脏达成了同步,让她烦躁到想将自己的胸口破开——在意识到自己受到情绪影响的瞬间,艾丝特眼底的印记就浮现出来,她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漠然。 那心跳声的影响减弱了,但是艾丝特总觉得有另一种杂音从她前进的方向传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因为附近垂落的肉质藤蔓越来越多,艾丝特便往手中的非凡物品里进一步灌注灵性,“通行火苗”上浮现赤红的纹路,释放出更多摇曳的火焰。 没有生命的火光跃动在她的身前与身后,肆意地盘旋起舞,它们带来的光与热留下一条焦黑的道路,使艾丝特得以继续前进。 烧灼后,真实存在的烤肉味道便不断发散出来,但是这并不能平复艾丝特意识中那股腥甜。她的发丝间时不时就会蹦出光点,像是一点点迸发的火星。不过在这些失控光点凝聚成有血肉的实体前,它们又会溃散成红色的细碎血珠。 这样的反应已经不是艾丝特能控制住的了,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正在接近更加关键的位置。 她没有预想自己会看到什么,在眼下这情况,即使有一辆蒸汽列车从另一侧突然开过来,艾丝特也会平静地接受,坐上去看看它打算往哪儿开。 乱七八糟的神秘学,一直都是这样……艾丝特在心里嘀咕着,打量起前方那比蒸汽列车车头更加庞大的障碍物。 这团物体的表面相当完整平滑,反而没有任何肿胀怪异的肉瘤或菌丝,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白色薄膜,上方与下方都蔓延出血管般的触须,与周围所有的红色藤蔓融合在一块儿——如果从外形来看,它确实很像是一颗过于巨大的“心脏”。 嗡鸣声在艾丝特的脑海中响起,让她的思绪变得不再通顺,有另一种突兀闯进来的杂音,干扰着艾丝特继续行动的想法。 突然间,黑暗中的心跳声停下了。 第三十七章 消散的火种 黑暗散发出让人窒息的甜腻血腥味,它带来的并非恐惧感,而是让人感知迟钝的温暖。 不只是周围的心跳声停止了,艾丝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声也不见了,她想要抬起手,想要触碰自己胸口做进一步的确认,却发现身体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花藤般的细枝不断缠在她的身上——即使艾丝特的思维并不连贯,她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些血肉滋养而生的植物,并不是从地面生长出来,而是直接从她的身体里钻出,眨眼间便生长出繁茂的叶片,亲密地擦过意识恍惚的艾丝特。 它们甚至不是要束缚艾丝特,而是在牵引着无法自由活动的她,将艾丝特往那颗心脏的方向拖拽。 细细的根须扎入她的眼睛,温柔地盖住那一片印记,却没有丝毫痛苦传来,仿佛它们本就是这具身体的一部分,只是现在才获得了自由,正反过来拥抱并支撑失去行动力的四肢。 她眼前的火焰与光芒都不见了,所有的景象都不复存在,只剩嗡鸣声回荡在耳畔。越来越多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发丝间垂落,大部分都安静地悬浮在她身边,有少部分却逐渐向红色转变,紧接着便又炸碎,化为红色的血珠消散在空中。 艾丝特发出了一声低咳,她的喉咙里堵住了什么东西,并且在不断生长,压迫着她的喉管和气管,不,她不会感到痛苦,因为她并不需要呼吸……植物本来就是不需要用肺部呼吸的,是吗? 是的、是的,植物与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在嗡鸣声中,艾丝特捕捉到了这么一点杂音,而且它正在逐渐放大,正无比热切地发出亲切的呼唤,带着具有独特韵律的鼓点,像是准备许久的节拍,即将来上一曲激昂演奏。 不,那是心跳声。 一团火苗从艾丝特的手心绽放,它是如此绚烂、危险而可怕,只会带来毁灭与痛楚的燃烧,应该把它熄灭,必须得尽快扔掉——艾丝特却违背了这样的想法,她更用力地握住那枚菱形铁片,即使那团火焰几乎在她的手中嘶吼,开始在她的四肢外猛烈地燃烧。 艾丝特的思维逐渐清晰起来,炽烈的火焰将她完全笼罩,痛苦与解脱两种情绪交织,最终又归为温暖的平静。 她的血液不会在枝干与叶片中的流动,她的语言不是一点点舒展打开的花苞,那不是属于她的意识,而是试图抢夺她身躯的侵入者。 火焰烧过她的衣物,火苗像是掸子拍打着她的脸颊与发梢,但是艾丝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有那些从她的血管里萌芽,无端增殖生长出来的枝蔓,在这样的洗礼中化为灰烬。 艾丝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两行泪水自然而然淌出,冲散了一层暗红色的灰烬,她的眼神看上去疲惫而沉寂,眼白处被根须爬过的地方,已经布满血丝。 艾丝特的喉咙仍然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严重的擦伤还在嗓子里,却没有办法自我修复。 她攒住右手的「通行火苗」,一道从红色汇集凝聚,最终化为炽白的长枪从她手里延伸出来。 一个箭步上前,艾丝特右手的火焰长枪,直直地刺入正在她面前轻轻震动的巨大肉瘤。 她不愿意再将这东西当作什么「心脏」了,这让她感到恶心。尤其是想到刚刚那颗心脏几乎真的要从她的身体里生长出来,艾丝特心底就忍不住冒鬼火,某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气,让她现在囤了一肚子的气。 长枪轻易地穿透巨大肉瘤的外膜,内里的部分也同样被一口气刺破,艾丝特的手底下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火焰本就是它的弱点,更别提那些环绕心脏的部分仅有着类似豆腐脑的硬度,是负责供养深处某物的营养介质。 艾丝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她的声音少了惯有的平静:「你浑浑 噩噩的本能,就这样让你做了最糟糕的选择?」 她没有在期待任何答案,直接释放出长枪里酝酿的火焰,一团燃烧卷动的花团从创口里绽放,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轰鸣声里,被炸裂的细碎介质飞散落下,却被艾丝特身前同样燃起的火墙阻挡,在「嘶嘶」的声音里被彻底烧干。 艾丝特晃了晃脑袋,她听到了怪异的尖叫和哭嚎,充满抓挠黑板似的杂音,就好像有人正在她的脑子里播放起一段卡壳的录音,音质甚至差到让人想砸烂这个收音机。 那东西仍然没有死亡,像个婴孩一样,在艾丝特的意识里发出无声的尖叫。 艾丝特毫不在乎地伸出左手,冲着身前那团被炸成泥浆的介质轻轻一抓,一颗核桃大小的柔软肉团,落入了她的掌心。 那尖叫声更巨大了,但是艾丝特握着这东西,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强忍住将它吃下去的冲动。 她自嘲地笑笑:「别害怕,只是送你回归混沌,总不能再打开一道门将你送回家吧?」 那颗肉团传递给她的尖叫声逐渐变得微弱,它甚至充满乞求,想要融入艾丝特的血肉。 「求我吃了你,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这么特殊的请求。」 艾丝特面无表情地说道,右手的菱形铁片翻转竖起,然后狠狠地扎进了这团圆球中,一团火焰燃起,艾丝特的脑海里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轻轻一抖,只剩散落的灰烬,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就有点让人失望了,艾丝特盯着那团灰烬的时候,心里仍然在回顾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两点是她最不理解的。 其一,是她被污染影响了,其二……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右眉心,甚至在这短短一瞬间,生出了用火焰把脑子也烤一遍的想法。 不、不,只是想想而已!但是这种怒火有点奇怪,以我的性格不该这样的,是被阿蒙影响了吗? 艾丝特在这待下去也得不到答案,她将手中的「通行火苗」翻了两圈,擦掉上面的余灰,转向自己走进来的方向,顺着那条焦黑的小道往外走去。 原本遍布四处的红色藤蔓都失去了活性,无力地垂落在两旁,露出一条更宽阔的通道,但是没有残留任何吸引艾丝特的东西。 她可得问问阿蒙,为什么这里会空空荡荡,竟然什么都没剩下。 第三十八章 真相与失望 「哦,你回来得很快啊,我们还在讨论你能不能回来呢。」 卡赫与乌鸦在黑暗中安静待了很久,直到头她顶那颗光球的亮度变得稳定,她才笑着冲黑暗深处挥挥手。 那里有另一团正在接近的火光,烧光了枯萎藤蔓堆积起来的幕墙,露出足够自己踏过的缝隙,艾丝特这才从中走了出来。 在恢复对时间的感知后,艾丝特便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那颗「心脏」前,停留了近乎有一天一夜。她的思维在不连贯的情况下,与外界产生了脱节,丧失了对于时间的判断,与那点污染凝聚起的力量产生了同步。 而这么漫长的时间,可说不上「很快」,卡赫话中的嘲笑意味,艾丝特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看向笑眯眯的卡赫,知道自己脸上一定展现出了疲惫,因为卡赫这次的笑意很真诚,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求知欲,似乎很想了解更多细节。 不过艾丝特没有义务去满足对方的好奇心,她将那枚「通行火苗」直接扔向卡赫:「这个还给你,谢谢,很有用。」 卡赫并没有伸手去接:「不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那枚菱形铁片在她肩上弹了一下,然后才掉向地面,这让原本蹲在卡赫肩上的乌鸦展翅飞起,然后踩到了艾丝特的头顶上。 艾丝特和卡赫一时间都没有动作,那件用「纵火家」特性制作的通行物,安静地躺在地上,却又好像有一点无形的火焰在燃烧。 卡赫转了转右眼处的单片眼镜,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你还好吗?污染还没有完全消化?」 艾丝特提了一下嘴角,她当然看得出来,卡赫这不是在关心她,而是在打探最终的解决情况:「你倒是先跟我说一声啊,如果我真的在里面遇到无法处理的情况呢?」 「那样的话,我们……」卡赫转了一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对我来说倒是省事了,不是吗?」 艾丝特狐疑地扫了她一眼:「其一,这整栋建筑物,应该都是为了压制那残存污染的封印,即使是你也没有能力将它封存起来,所以我只能推测——」 「是的,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包括驻守在这里的那支军队。」坐在艾丝特头顶的乌鸦开口道,抢先说出了她所想的内容。 「嗯,如果是达日博格的话,不奇怪。其二,这里的污染源还在,不对,刚刚没了,但是它应该留存的那份力量呢?我就像是打碎了一个空瓶子。」 艾丝特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她这是来替阿蒙打白工了。 这家伙不想自己深入冒险处理污染,所以带她来到了火花城,这其间说不定就有许多谎言。祂让分身先一步进入深处,然后又拿源质泄露的事情来绑架自己,促使艾丝特想要亲眼看看确认情况…… 艾丝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平复好几秒才说:「即使你不花这么多心思,直接跟我说这件事,难道我就绝对不会帮你吗?」 「你会,但是你也会提条件。」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被戳穿小心思的艾丝特俯下身去,从地面上捡起了那枚「通行火苗」,「嗯,卡赫?你真的不用把这东西还给列夫他们?」 卡赫却没有看艾丝特,而是看向她头顶的乌鸦:「你真不打算说?」 「你说你该说的就好。」 艾丝特对卡赫与乌鸦之间的谜语一头雾水:「你们不要答非所问啊,说什么?」 「那当然是秘密。」卡赫这么说着,又走过来亲昵地搭上艾丝特的肩膀,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她抖了两下,都没甩掉那只紧紧搭在她肩头的修长手指。 卡赫却全然不在乎艾丝特浑身上下的抗拒感:「恭喜你 ,我们的英雄,你替这座城市解除了最大的隐患,帮助火花城从漫长的千年悲剧中获得解脱,很了不起,不是吗?」 艾丝特脸上的抗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不、不是!你在说些什么?那里只剩下实体化的污染源头了,根本没有任何力量留下,这只能是你做的吧。」 「对啊,是我做的,」卡赫看上去更开心了,「因为这是让火花城延续生命的方式啊。」 艾丝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延续生命?」 卡赫又揽住了艾丝特的手臂,她能感觉到艾丝特的身体在逐渐绷紧,这样的反应似乎也让她很高兴,卡赫凑到了艾丝特耳边,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劝一个将要发脾气的孩子:「是的,这么多年,他们按照仪式从中获得‘生命",分散了污染源的力量,致使它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并在这里孕育出来各个种族的后代——」 「这里才不是什么‘心脏",这是火花城新生命的产房。」 艾丝特低下头,望向自己握拳的右手,她突然感觉掌心里的菱形铁片变得烫手,不是因为它的温度在上升,在没有灌注灵性的时候,「通行火苗」是不会自行燃烧的。 只是因为她先前用它所做的事情——艾丝特一想到这点,就止不住对自己先前的行动生出动摇。 但是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然而出乎卡赫的预料,艾丝特内心的痛苦挣扎很快就平静下来,她先前咬紧的嘴唇重新松开:「我承认你抓到了我的弱点,但是接下来你又想做什么?拿他们的性命威胁我?期待我竭力去向他们证明自己的清白?面对甚至承担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吗?」 艾丝特这样说着,紧紧攒住了卡赫的手腕,用力地将她的手臂扳开:「又或者,你在等着看我狼狈逃离这里,丢下这些人在黑暗中自生自灭——我知道,那就是你会干的事情。」 卡赫呆呆地看着艾丝特,这样过激的反应是她所期待的,但是又有哪里不同,即使是蹲坐在艾丝特头顶的那只乌鸦,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艾丝特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然后松开了卡赫的手:「你知道吗?你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她手中的「通行火苗」猛然亮起,然而却并未落向卡赫,而且继续清理着周边的障碍物,将通往外界的道路扩大,那颗光球消散成点点光芒,溶进了艾丝特的发丝间。 变得浓郁的黑暗里,乌鸦回过头冲卡赫眨了眨眼,这位戴着单片眼镜的女士无声地叹口气,只好向前跟紧艾丝特的脚步。 第三十九章 否决与身份 「为什么要我去说?」 卡赫捏着右眼的单片眼镜,她的脸上重新挂起了无奈的笑容,只是怎么看都很假。 两人正站在那扇黑色的大门前,门外就是火花城核心建筑的议事厅,虽然过去了很长时间,但是艾丝特有种预感,那几位「长官」仍然会等在桌边,直到她和「卡赫」出去为止。 他们会很关心里面发生的事情,接下来必然会有一场面对面的谈话,艾丝特不可能真的一走了之,所以她正在跟「卡赫」,或者说阿蒙,做最后的协商,这关乎是否要完全揭露「卡赫」的身份。 如果艾丝特完全按照自己的念头来,她敢肯定阿蒙会想办法坑她一下,不论是用什么方式,所以在面对列夫三人之前,艾丝特觉得还是跟祂谈谈比较好。 艾丝特理直气壮地开口了:「因为你是‘卡赫",在他们眼里现在仍然是卡赫,对吧?那么这件事跟卡赫身上的责任脱不开关系。别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但是既然我帮了你,说明我多少还是有用的?」 她现在的态度相比之前,已经平静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卡赫这一路没有再说任何话来刺激她,所以现在两人才能这样,进行还算平和的交流。 乌鸦一路都没有说话,此刻听到艾丝特这么说,便给了卡赫一个眼神,虽然卡赫完全不想理会,但是…… 「我知道了,我说就我说,」卡赫忽然笑了起来,「但是在这之后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另外那几座城市状况也好不了多少,是吗?」 「是啊,如果不是你,情况也不会这么糟。但要是有你帮忙,事情就简单了,」卡赫虚提裙角,极具淑女风范地向着艾丝特行了一礼,「要我再感谢一遍吗?」 「可以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没问你。」艾丝特嘀咕着,伸手将头顶的乌鸦给抱了下来,将丝毫没有挣扎动作的乌鸦举到脸前,「你来回答?」 乌鸦的黑眼睛很淡漠:「卡赫把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不过我们是该去下一座城市了。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你知道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 几秒后,乌鸦不想再与艾丝特对视了,轻啄在她的手腕上:「那是他们的命运,这个说法你应该能接受。你比谁都了解命运,不是吗?」 艾丝特将乌鸦放到肩上:「以前,是,不过现在我有自己的想法。」 她转向卡赫:「你觉得说服列夫他们迁移火花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可以直接欺诈他们啊,让他们心怀感激地将你当作救主,然后追随你离开这里,这样的锚难道不合你心意?」 艾丝特却只是摇摇头:「我不需要太多锚干扰自己的认知,至少在……现在不需要。」 卡赫又看了眼乌鸦,在无声的交流后,她撇了一下嘴:「好吧,不过你可浪费了一个好机会。」 —— 列夫、史密斯和巴利特利,总算在漫长的等待后,看到自己认识多年的朋友从封印着「心脏」的大门走了出来。 那位进入封印大门的女士也跟卡赫站在一起,她们看上去都没什么事情,身上也没有任何外显的畸变情况,这让列夫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客气地冲两人点点头,用手势邀请他们在桌边坐下:「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是您也见到了‘心脏",或许也知道了我们面临的问题……我不知道卡赫跟您说了多少。」 在艾丝特也板着脸坐下后,卡赫环顾了另外三人一圈,直接指着艾丝特笑起来:「多亏我们的客人,问题已经完全、彻底地解决了。」 听到这话,史密斯难得抬起头飞快瞥了两 人一眼,他的目光在卡赫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随即又皱着眉低下头去,紧紧盯着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史密斯带着粗糙厚茧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显而易见,他内心正因为某件事而挣扎。 而巴利特利的脸色却逐渐变得苍白,她本就白皙到罕有血色的皮肤,此时看上去跟素净的石雕没有多少差别,那双红眼睛里有着浓郁的诧异,以及没法完全掩饰住的恐惧。 艾丝特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她盯住了巴利特利,这位血族女士的神态明显不对劲。艾丝特并没有多少对危险的预感,在先前进入「心脏」深处的时候也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她难以应付的事情,早在一开始她就会察觉,得到来自「命运」的预警。 所以现在坐在桌边,艾丝特更头疼的是如何帮助火花城善后,表面上看着严肃,事实上她的脑海中一团乱麻。 而卡赫自然不管这些,她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过于简短地给另外三人「概括」了门后发生的事情:「‘心脏"已经死亡,她做的。从今天起,火花城再也不会有新生命诞生,我们两千年前开始的任务就此结束,火花城也可以消失了。」 安静,静到空气几乎都要凝固。 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这样…… 列夫的眼睛在卡赫与艾丝特身上来回打转,之前板起脸时的故作镇定完全消失了,看他屡次张嘴的样子,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巴利特利猛地从桌边站起,她不再掩饰敌意的时候,被压制的暴脾气瞬间就冒了出来,先前的畏惧感都被抛至脑后。她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指甲却往外延伸了一截,上面环绕着神秘古怪的花纹,尖端轻而易举地就在桌面留下整齐的数排划痕。 巴利特利身后涌现黑雾,凝聚出一对虚幻的蝙蝠翅膀,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向艾丝特:「你,最好,解释一下?」 史密斯的反应却是三人中最平淡的,他只是看了艾丝特几秒,突然发出一声接近哀哭的尖笑:「真的是这样吗……你见到卡赫了吗?」 这话问得就很奇怪了,巴利特利和列夫同时将目光投向卡赫,这位同为火花城「长官」的女士,而卡赫只是微笑着回应几人疑惑的目光。 艾丝特的视线落在卡赫右眼的单片眼镜上,然后沉默地摇摇头。 「我明白了,既然这也是神子殿下的决定,我们接受。」 史密斯轻声道。 第四十章 火花城的远途 「史密斯,你!你最好解释一下!」 巴利特利的指甲在桌面划出了更深的凹槽,发出摩擦声。虽然勉强压下了火气,但是这一次她身上散发出的敌意,连带史密斯也包含在内。 因为这一次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是自己熟知的人,史密斯从来不会一时兴起,就突然代表其他人作出决定,更何况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巴利特利发怒的同时,也没有丢掉冷静的思考,她眼角的余光频繁扫向坐在那位「客人」旁边的卡赫。 史密斯盯着桌面,沉默了很久才抬头,但是他看向的是卡赫,而不是身旁焦急又紧张的列夫或者怒火渐渐消退的巴利特利。 卡赫脸上的神态没有任何变化,挂着那轻快又游刃有余的微笑,与这两百年间他们每一次聚在这张骨质圆桌边,举行各种会议商讨火花城的未来时,没有什么区别。 卡赫还是卡赫,但现在已经不是她了。史密斯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试图将眼前熟悉亲切的人,跟记忆中的她分开,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卡赫就坐在她的位置上,用充满探究心的目光望着他。 「卡赫……不是卡赫。」史密斯低声说道。 不过看巴利特利与列夫的表情,两人都没能理解这句话,列夫敲了敲桌面,指向那张被占据的椅子:「卡赫就在那里坐着呢,她一直都在,五十年前我的晋升仪式,还有你十年前的晋升仪式!都是她帮忙才——」 史密斯似乎并不习惯这样跟人产生矛盾的场合,他绞成一团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但是他的眼神却很尖锐,两颗眼珠跟鱼一样外凸着。 他把每个词都咬得非常清晰,像是在心里重复了太多遍,才有勇气不顾后果,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卡赫已经不是她了。」 艾丝特感觉自己很是头痛,看史密斯的样子他只会重复那句话了,她忍不住出声解释道:「‘偷盗者"的序列四是,寄生者,可以寄生在他人的灵体上,而如果再高,足以‘成为"另一个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卡赫从来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 巴利特利尖锐的爪子逐渐收拢,但是她仍然死死盯着艾丝特,甚至难以鼓起勇气看向旁边的卡赫:「她没有,她只是说自己得到了回应,接受了……神子殿下的赐予。」 「没错呀,这就是事实。」卡赫笑着附和道。 但是在这种时候,她仍然保持着那富有亲和力的微笑,就足以让巴利特利与列夫感到惊悚了。 史密斯又深吸一口气:「在举行仪式之前,卡赫——那时候的她窃取了自己的一个想法,然后给了我。」 卡赫笑容未变,摇摇头:「她在举行仪式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会发生什么了。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史密斯看向卡赫,这一次,他没有移开目光:「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不可能,」卡赫果断地道,「你只是个半神,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命运"方面的异常。」 「不是我发现的,是这位女士,她的回答给了我明确的答案。」史密斯的话顿了顿,很明显,他并没有记住艾丝特的名字。 卡赫的表情一怔,随即露出充满心碎的悲伤:「你不相信我,却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史密斯?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艾丝特的鼻子顿时皱了起来,她实在无法接受卡赫现在示弱的神态,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对方。随即艾丝特又意识到,这样的表现完全没什么问题——阿蒙这么些年下来,如果没有寄生各种各样的人,以他们的人生活下去,那才是稀奇事。 而卡赫,也只是其中一员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接着,卡赫却有意地冲艾丝特眨了一 下眼睛,让艾丝特能确认,这家伙就是为了恶心她才故作矫情的。 史密斯却没有因为这点小插曲分神,而是严肃地继续说道:「‘你"曾经跟我说过,」 卡赫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漠然地看着这个在「长官」间也最不起眼的家伙:「是啊,那是‘我"说的,是你非常看重的,过去的卡赫。」 史密斯欲言又止地望着卡赫,眼里有着被痛苦浸透的焦急:「她还活着吗?」 艾丝特肩头的乌鸦突然主动开口了:「在她进行献祭的时候,祂收到的祭品就是卡赫的命运与生命。」 这一次,史密斯又将头低了下去:「这样啊。」 巴利特利与列夫已经从这段对话中回过神,看列夫紧锁的眉毛,他对这件事情有着一肚子的不满,但是现在仍然压抑着火气,更多是因为「神子殿下」的身份,以及那作为「时天使」的实力。 火花城始终信仰着「全知全能的主」,这一点从来没有动摇过。 巴利特利所考虑的重点却没有变过:「所以,我们不能再从门后迎来新生,或者收获任何‘安全的食物"了,是吗?」 卡赫又挂上那熟悉的笑容,挥了挥自己的右手:「其实门后诞生的一切同样是有污染的,只是我将污染转移了。」 「所以我们该讨论的,是之后该怎么办。」巴利特利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瞥了眼艾丝特。 耳边的头发被扯了两下,艾丝特吃痛后,抬手推开那只乌鸦的爪子,就算没有提醒,艾丝特也知道这是个合适的机会,她紧跟着巴利特利的话说道:「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个方向。在北方有一座还算安全的城邦——」 「是西北方向。」乌鸦这么说道。 艾丝特努力无视这个插嘴的家伙:「白银城还有幸存的人们,但是那里离火花城很远,你们如果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我也不知道你们要多久才能抵达。」 乌鸦又在艾丝特思考措辞的空隙开口:「但是他们得到了一种新食物,足以养活更多的人,甚至接纳你们。」 艾丝特愣了一下:「等等,什么东西?」 乌鸦点点爪子,几朵蘑菇滚到圆桌上,「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就这东西。」 几秒后,它又一次摊开爪子,这次落下的,是一团巨大的发亮孢子:「我想你打算把这个也给他们。」 艾丝特拿起那团比她拳头还大的孢子:「是的,这就是通往白银城的指引。你们可以把它种下以获得更多孢子,或者直接装在容器里。光芒聚集最亮的角度,就是你们要去的方向。」 艾丝特瞥了眼另外几朵蘑菇:「至于这些,你们可能要多做些实验,确认它们的安全性。」 卡赫一只手撑在脸颊旁边:「有了这些东西,你们就算不想离开,说不定也能安然度过很久。」 列夫看了眼抓起蘑菇打量的史密斯,与巴利特利对视时,注意到这位女士隐隐摇头,于是继续问道:「所以白银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那里离大海更近,离外界也更近。」艾丝特停顿了一下,将手上的孢子也放到桌面。 史密斯看都没看,整个人扑到圆桌上揽过发光的孢子,开始无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时不时在外面比划两圈,也不知道是在观察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里?去往别的地方?」 「是,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不能对此做出任何保证。」艾丝特这样说道。 「我们这两千多年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巴利特利的声音很轻,「要去看看吗?」 「去吧。」史密斯含糊地嘟 囔着。 「卡赫你呢?」列夫转向这位「老朋友」,「或者我该喊你‘神子殿下"吗?」 「我要走了。」卡赫冲艾丝特扬起下巴,「我会跟她一起离开。」 「……也好。」巴利特利从桌边站起,「我去城里,向所有人发布通知。」 列夫忽然咧嘴笑了,只是一瞬间,先前所有的忧虑就消失在他眼底,他看上去战意十足:「我去清点库存里的所有东西,我们会需要带上所有的武器和食物。」 史密斯仍然在折腾那几朵蘑菇,将它们全都收到了自己的怀中。 艾丝特跟卡赫对上了眼睛,这位「偷盗者」正了正单片眼镜:「我还没问过你呢,你介意吗?」 艾丝特肩头的乌鸦低哼一声:「我不在乎。」 第四十一章 晋升者的执念 小小的阴影在天空中盘旋,羽尖切碎了晨间绚烂的阳光,云雀欢快的鸣叫声落入浪花,然后又与涨潮的海水一同在岸边的礁石上拍碎。 克莱恩仰头看着那只小鸟久违地享受户外空气,在跟着自己躲躲藏藏的时间里,诺恩斯一反常态地听话,表现得越发粘人,几乎就差把自己直接贴在克莱恩的丝绸礼帽上了。 在那次克莱恩有意放它离开后,这只小鸟似乎产生了某种畏惧被遗弃的心理阴影,几乎是跟他或者秘偶寸步不离,生怕自己再被丢下。 更悲哀的是,克莱恩对诺恩斯的恐惧心甚至能有所共情,这导致他再也硬不下心把云雀赶走,但是对于自己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小心。这位“诡法师”总是保持着自己有个秘偶,尽可能在最远控制距离活动,一旦有个万一,他也能随时调换位置逃跑。 不过今天他暂时不担心这件事,此刻克莱恩正处于狂暴海上,这里远离北大陆,虽然在地理位置上靠近南大陆,却并不属于任何势力的范围——远离安全航道,没有人类活动踪迹。 而且狂暴海还有“死神”力量的残余,如果动静太大,或许黑夜女神也能注意到,愿意帮忙遮掩一下。 茫茫无际的蓝色从上而下地将这里环绕,咸腥的海风刮着他双排扣呢制大衣的下摆,吹拂在参差的石壁间。 这座荒芜贫瘠的岛屿上,不仅没有人,就连野兽或海鸟都不存在,绿色的青苔与藤壶龟缩在礁石的缝隙里,一层薄土孕育出低矮的灌木,点缀在光秃秃的土包上,甚至不需要爬到多高,就能将整座岛屿收到眼底。 克莱恩手中弹起一枚金币,但是在它落下之前,一个轻盈的身影俯冲下来,“唰”一下就叼住了圆形金币的边缘。 在克莱恩无奈的笑容中,诺恩斯乖巧地将金币放在他摊开的手掌里,高兴地在他手腕上跳了两下,好像自己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克莱恩收起金币,点了点云雀的羽簇:“是啊,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我只是想最后确认一次。” 诺恩斯低声鸣叫着,就像是在叮嘱什么,可是克莱恩听不懂它的话,倒是听出了它的担心。 他点点头:“我明白,这是序列三的魔药,很可能出现异常。不过我不觉得会有人找到这里,在我晋升之前,这座小岛都是安全的。” 诺恩斯又撑开翅膀,轻巧地飞向天空,继续高兴地沐浴阳光,毕竟这是在贝克兰德一年都感受不到几次的日晒。 克莱恩身前已经堆叠着大批纸张,都是他刚刚通过仪式从灰雾带入现实的,有陈旧的羊皮纸卷,有印刷整齐的书籍,也有残破的单张手写纸页,它们上面写满各种克莱恩所掌握的语言,早已分门别类地排好序。 将蘑菇送给白银城后,克莱恩花了不少时间整理“太阳”献祭给“愚者”的历史资料,在进行多番整理校对后,他也从所有到手的古代历史记录里,抽出了那些有疑点或争议的部分。 不够真实难以确认的东西,他是绝对不打算要的,这些资料的分量早就够了,最后一次检查时,他直接烧掉了质量有欠缺的那部分,不打算冒任何风险。 大釜立在中间,捧着几种材料的秘偶分于旁边,克莱恩扫了一眼自己的三个秘偶,“赢家”、“堕落伯爵”以及“看门人”。克莱恩晃了晃手上的细口瓶,总觉得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不该是晋升,而是摊开一张桌子打麻将…… 他将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把瓶中鲜红的辅助材料倒进大釜中。 福根之犬的血液、雾之魔狼的白霜结晶、雾之魔狼的絮状心脏、一对福根之犬的眼珠,当深色雾气从内发散,完全笼罩住大釜的时候,克莱恩便让秘偶一页一页地将那些历史资料投进去。 直到最终所有的雾气缩拢,介于液体与气体间的暗红魔药成形,凝聚在底部。 灵摆占卜显示相当危险,但是可以承受,调配成功了。 云雀仍然在半空中飞翔,享受海风的托举,远远望去它还在继续拔高,像是点在天际的一滴墨水。 克莱恩的皮肤忽然转为半透明,下方钻出一条又一条含有怪异符号的蠕虫,当他俯身搭在大釜边缘,用力将魔药吸入口腔的瞬间,那些迫不及待的虫子便拥至一处,疯狂撕扯起暗红色的水雾,很快便将它分食。 如坠冰窖的寒意冻结了身体,在每一条灵之虫带来灼烧痛感的时候,熟悉的灰白雾气涌出,遮蔽了一切,包括克莱恩本身。 恍惚之间,他从雾气中看到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些他转瞬间就记起的地方,伯克伦德街、复活广场、卡尔德隆、圣赛缪尔教堂、拿斯、拜亚姆、普利兹港、贝克兰德、廷根…… 克莱恩看到一位面带书卷气的黑头发青年,他在绯红月光的映照里抛下钢笔,随后举起枪,将枪口抵到了太阳穴上。 这个片段停留的时间太长了,它不再往前倒流,而是突然开始恢复正常的时间顺序,向前进展。 灵性有所触动,这让克莱恩涣散的意识逐渐拧成一股,但是他还未有所反应,青年就已经扣下扳机。 并没有枪声响起,飞溅的血花无声无息。 这一瞬间,克莱恩身上的灵之虫忽然猛地抽搐起来,它们蜷缩成团飞快抱拢,在克莱恩的皮肤下形成结块,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吹胀一般。 然而克莱恩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说实话,他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能紧紧地盯着灰雾中的景象,看着那个青年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贯穿头颅的枪伤蠕动着恢复正常——他经历过的,这一切。 廷根时的生活隔着朦胧的灰雾,在他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流动,灵之虫却灼烧着他冰冷的身体,他的四肢在逐渐变得僵化,就像是陷入了被秘偶化一般的状态。 奇异的花纹浮现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肤向外鼓起,灵之虫挤出了越来越多的肉芽,似乎随时都要脱离他的身体和灵体,跃入那灰色的雾气间。 我在失控吗?为什么? 克莱恩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灰雾中的“历史”还在继续。他看到自己去买面包、去占卜,举行了逆走四步的仪式,见到了“正义”与“倒吊人”,然后,是队长与伦纳德上门拜访,戴莉女士的催眠…… 哪里不对劲。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克莱恩感觉他又短暂夺回了自己的身体,疼痛又一次从浑身上下传来,比先前还要猛烈。 然后是值夜者们—— 不、不对!这段历史没有她的身影! 克莱恩下意识睁大了眼睛,就像是因为他的观察本身产生了某种作用,他先前看见的影像在分裂,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虚影——像是从某处分岔开始,形成了两种并行又交叠的片段。 艾丝特的身影很淡,但仍然存在于克莱恩记忆中的片段里,她端着茶杯在休息室里经过,抱着一堆采购的点心分给小队里的众人,神秘兮兮地递出一个绳结给他…… 而另一段记忆里,她从没有出现,或者,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而两段历史,都是真实的?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那一刻,克莱恩像是从深海中突然破出了水面,笼罩在他感知中的恍惚感终于消散,皮肤下的灵之虫逐渐舒展身体,炙热的痛感也开始缓缓消退。 两种历史依然重叠着继续进行,而克莱恩重新获得了身体的自由,他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选择往历史迷雾的深处前进,像是溯游而上的鱼,他想去到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在找到了清晰的自我定位后,先前充满挣扎的迷失感在恢复平静,克莱恩清晰地分辨出两种看似不同,却根本没有差别的历史——属于他的破碎光茧,与并不存在艾丝特的另一端,原本应该属于“黎星”的光茧。 那段历史里面,她跟其余人一样,仍然在沉睡。 越来越多发光的碎片在克莱恩身边亮起,那些沉淀的尘埃从表面被拂去,展现出没有被影响过的正常历史,罗塞尔的统治、白蔷薇战争、苍白年代、四皇之战、所罗门帝国…… 克莱恩听到了犬吠声,他低下头,看到了正紧随自己奔跑在迷雾中的犬群,它们覆盖漆黑短毛的身形时隐时现。 领头的两条福根之犬各自缺了一只眼珠,而那只幼犬形态的小黑狗,正非常不合群地拼命甩动尾巴,就是它在不断冲克莱恩喊叫。 在克莱恩低头的时候,那条身形更小的福根之犬便蹦了起来,它脱离了灰雾的缭绕,一直往上撞到了克莱恩的怀里。 第五纪、第四纪、第三纪。 历史又一次开始重叠,两种虚影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几乎毫无差异。 克莱恩抱着那只福根之犬继续往前,他看到了被分食的远古造物主,看到了天使之王们的密谋,也看到了“救赎蔷薇”的成立。 然后他看到一只云雀从阳光间飞低,落在银发拖地女孩的手心里。 那个女孩没有脸,头颅里面只有一层悬浮不定的光屑,她,或者应该说是祂,从过去的历史里抬起头,直直地与克莱恩对视在一起。 “周明瑞。” 克莱恩逐渐睁大了眼睛。 祂不应该能看到自己,但是“卓娅”确实在对他说话: “不要回头。” 克莱恩下意识向着这段不存在于记载中的历史伸出手,这究竟是哪段历史带来的片段?他应该将所有不可信的部分都烧尽了…… “不要去探寻历史的尽头,”那个稚嫩的声音这样说道,“求求你。” 下一刻,克莱恩怀中一空,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空荡荡的大釜就在眼前。 还未等他仔细回想先前的一切,克莱恩就紧张地抬起头。 在云雀尖锐的鸣叫声里,他看到了从灵界渗透至现实的大片灰雾,以及灰雾之上的宏伟宫殿,这一刻,所有具有足够位格的非凡者,都感知到了它高居世间的存在。 那座宫殿还在颤抖,如同一把高悬的判决槌,随时都要重重砸落——砸在克莱恩的肩头,宣判一段充满割裂感的命运。 他的眼神却很是平静,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判决。 他不承认,他不接受。 克莱恩知道,卓娅的劝告不会有用的,如果换作是艾丝特,根本不会说这么多余的话。 因为不论历史的尽头是什么,他都会去寻找那个答案。 抱歉拖到这么晚……因为这章总想多写一点什么…… 祝周明瑞,克莱恩生日快乐。 第四十二章 旅人与报丧鸟 “你之前,是对他们用了‘欺诈’吗?” 艾丝特站在火花城高大排烟筒的顶端,俯瞰着下方那座歪歪扭扭的城市。 巴利特利穿着一身更加华丽的红底长袍,黑色线条在她袍角勾勒出蝠翼般的花纹,只是从整体款式来讲,艾丝特总觉得这跟她身上穿的修女服有七分相似。 好吧,这里也是跟第三纪军团有关联的地方,有达日博格留下的某些痕迹完全正常…… 所有居民都在忙碌地搬运东西,也不知道巴利特利是怎么说的,但是艾丝特隔着很遥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火花城的居民们兴致高昂。他们热情地准备着这次“远行”,甚至完全没有多余的疑问——“长官”们已经做了决定,他们只会对这个决定充满期待,完全不会质疑其正确性。 在艾丝特身后,先前远远看到的那抹浓郁黑烟已经停息,甚至连余热都在飞快冷却。她刚刚才知道,卡赫先前的任务之一,就是用“通行火苗”不断焚烧下方生命力旺盛的核心,这里经由特殊手段制造的排烟筒,便会不断将经过火焰洗礼的浓烟释放出来。 这种浓烟又会在火花城附近的区域沉淀,经由黑暗的侵蚀转变为各种生物,作为火花城的食物来源。 “是啊,你应该也学着多使用非凡能力,能更轻松地摆脱这些琐事。”蹲在艾丝特的肩头的乌鸦散漫地回答道。 “我想也是,他们对‘提议’的概念被误导,以至于忽略了其中的巨大风险,直接将其当作了‘决定’。” 顿了顿,艾丝特叹了口气:“虽然是很方便的能力,但是总觉得……” “你想的东西很多,但大多数都毫无意义,在廷根时就是这样,看上很好理解,却比第三纪的你难懂多了。” 乌鸦主动提到属于“小七”的那部分记忆,让艾丝特有一瞬间的愣神,并没有立刻回应。 黑乌鸦用爪子刨过艾丝特的肩膀,在材质厚重的修女服上留下几道刮痕,但是并没有破损:“你就这么喜欢亚当送你的这身衣服?” “可是我也没有能换的——”艾丝特的话说到一半,又恍然大悟地看向肩头的乌鸦,“啊,我现在可以将它变成别的衣服了?‘欺瞒导师’竟然还能用在这种地方!” “我很少这样直白诚恳地跟人说话,但是‘偷盗者’真的不适合你。” “……这是我的问题吗?” “是啊。”乌鸦坦然地道,话语间笑意全然不加掩饰。 不过在艾丝特反驳什么之前,乌鸦又紧接着道:“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 乌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用着悄悄话似的音量嘀咕:“总觉得对你来说,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诡秘’,只有我不行,是吗?” 艾丝特可不敢相信这样的“委屈”是真心:“当然不是!这是有先决条件的!” “那是什么条件?真的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我同样可以给你想要的自由,遵循你期许的未来。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让亚当来当见证人——等到祂成神之后。” 乌鸦的眼睛很透彻,像是被打磨抛光后的黑曜石,平静而专注地看着艾丝特。 她的睫毛微微抖动,片刻后才开口:“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听得出来你的谎言,艾丝特。” 祂没有喊她卓娅。 艾丝特想要解释的话堵在舌头根后,好像又一次刮伤了她的喉咙。 她不再去看乌鸦,而是看着下方忙碌的火花城:“如果我说,不论是‘艾丝特’还是‘卓娅’,都忘掉了某些事情,你信吗?” “我拿什么相信你呢?”乌鸦笑眯眯地反问。 “我说的真话……” “我听出来了。” 艾丝特心里清楚,自己明明不该有迟疑的。以老朋友般的口吻交流,以随意轻松的态度相处,包括以乌鸦的形态出现,都是阿蒙在故意扭曲她的观感,试图用跟“小七”相似的外貌与言行,让她产生亲近——然而她都快信了,信这么一位以“欺诈”与“恶作剧”为尊名的天使之王。 正当艾丝特内心在挣扎的时候,一股极度冰冷的寒意落在她身上。 仿佛被直接埋进了冰块里,艾丝特的感知蒙上了迟滞的寒霜,正在不断远离现实世界。 无声无息的灵界缝隙在艾丝特头顶撕裂,露出里面斑斓混沌的色块,那座本该遥不可及的宫殿豁然变得清晰可见,大片近乎凝聚成液体的灰雾从中间倾泻下来,如同要往这里倾洒一盆水。 而艾丝特的身体却牢牢地僵立在原地,她无法与这种无助对抗,没有任何能力挣扎,脚底甚至挪不出一步。她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就好像回到了那段无助而遥远的记忆中,她的身体也没有遵循“命运的启示”,出现任何躲闪的反应。 乌鸦眯起眼睛,在时间从快至慢的一眨眼间,乌鸦挥动翅膀,有意地扇在了艾丝特的后脑勺上。 灰雾最终落在空处,艾丝特的身影和乌鸦一同出现在几十米远的天空中,轻飘飘地悬浮在没有任何落脚点的地方。 “你还活着吗?”乌鸦困惑地问道。 这句话相当真心,刚才艾丝特丝毫没有动作,看上去真的打算直接用头去接那些异化的历史迷雾,现在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乌鸦在维持着她继续漂浮的状态。 灰色的雾气从艾丝特的眼角渗出来,她的眼皮颤抖着合拢,两行混杂银色光芒的血流淌下,将先前的淡薄灰雾冲散。 “还活着。”艾丝特低声回答道。 她总算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远离了另一段历史所带来的错位感,她始终与源堡的联系太过紧密,即使是在神弃之地,也根本无法回避这样的关联。 而乌鸦的语气登时轻快起来:“刚才发生了很让人感兴趣的事情啊。” “是啊,你都看到了。” “你的‘候选人’,在北大陆。” 艾丝特咬咬牙,手指擦过脸上的血痕,睁开了亮着圆形星芒的眼睛:“我不会帮你的。” “那我就当作你同意这是‘公平竞争’了。” 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个天使之王说要跟人“公平竞争”?这已经有点无耻了。(本章完) 第四十三章 大地深沟之下 “你可以不告诉我更具体的事情,但多少能告诉我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吧?比如他的性格,或者……” “我看上去真的很蠢是不是,以至于你觉得我会说。” 艾丝特拧了一下肩膀,那只乌鸦却丝毫没有受到她动作的影响,牢牢地扣在黑色披肩外层。 她身上的修女服已经完全改变,成了一身黑色的素净长袍,带有少许月桂色的边缘点缀,还有一条由修女头巾变化出来的披肩,只是在各处布料拼接的位置,都能看到不规整的乱糟糟线头。 至于为什么是黑色长袍…… “你真的不会示范一下怎么变成别的东西?” “不会。”乌鸦言之凿凿地回道。 艾丝特懒得再计较,暂且忍下了这口气,这身看上去同样很适合参加葬礼的黑衣服,至少活动起来比那身厚重的修女服轻快很多。 她也不是裁缝,做不来更精细的手工活,这样的“欺瞒”只是简单拼起衣物的形态。 跟在艾丝特身边的卡赫脸上带着嘲笑,甚至都没有收敛一下的意思:“你要是很介意,也可以穿原来的那身。嗯,我对亚当的审美没有意见。” 艾丝特望向这位戴单片眼镜的女士,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你怎么还保持着这样子?” “我怎么了?”卡赫满眼无辜,倒是跟艾丝特肩头乌鸦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不用变回去吗?”艾丝特小声嘀咕着。 卡赫又凑了过来,在对方凭借身高把自己拎起来前,艾丝特已经飞快窃取空间,跟卡赫拉开了数米的距离。 卡赫晃了晃脑后波浪卷的长发:“我可什么都没做。” 艾丝特不想理卡赫,又往旁边绕开两步。 她正走在一片乱石林立的平原,附近没有任何称得上“生物”的东西,甚至没有太多参照物。因为有浓雾聚集在附近,放眼望去,只有远处浮动的黑暗间影影绰绰,走近后,却只能看到一根又一根圆葱般的石柱。 这里的浓雾本身就在流动,发出啜泣似的低吟,气流在石柱上的细密洞口来回穿过,那悲泣声就放大成扭曲的哭嚎,更容易让走在这里的人迷失方向、身陷恐惧。 这对艾丝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今日这里的风儿有点喧嚣”。 “我们在这里闲逛半小时了。”艾丝特疑惑地盯着身前那根风化严重的柱子,这里的每根柱子都不同,至少她能肯定自己没有原地打转。 卡赫点了点雾气深处的影子:“这座城市在地下,但是想要进去,只有等待等里面的人出来。” 乌鸦紧接着说道:“你的运气不是一向不错吗?自己想想办法。” 艾丝特抬头看着身前的那根石柱,发了会儿呆,一个点子忽然冒到她脑海中:“你说这东西能拔出来吗?” 这一次,乌鸦沉默的时间比艾丝特发呆还久,最终卡赫捏着右眼眶开口了,语气相当黯然:“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不是,我只是有这么个疑问——” “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乌鸦很确信地打断了艾丝特的话。 “……算是。说不定呢?一掌下去它就扁了。” 艾丝特讪讪地说着,她绕着这根大概两人合抱的柱子转一圈,却又很快因为别的事情,难以专注地解析附近的神秘学痕迹,分散了注意力:“我总觉得,你的心情好像不错。” 乌鸦对待她的态度不再那么冷嘲热讽,甚至一改先前的刻薄,显得有耐心很多,不然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贬损她的话了,根本不会这么平和。 “因为我的一些猜想得到了证实,你可以换个角度理解,我是因为看到源堡而高兴的。” 艾丝特皱着眉头,虽然她还盯着石柱边缘的一圈孔洞,但是眼神明显没有聚焦在这里:“算了吧,你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也不是,你好像总在琢磨什么坏事。” “你也可以选择换个立场,那样我在琢磨的就是好事了。” 艾丝特伸手点了点身前那根柱子,随意地戳碎了几处形状不规则的凸起,而她的心思仍然在更遥远的地方,比如贝克兰德:“你在试图抓他吗?” “当然,我为什么要放过这个机会?亚当要准备祂的晋升仪式,也没有时间帮你掩盖什么。”乌鸦悠闲地回答道,声音里自信满满。 艾丝特手上一僵,为了模糊自己真实的情绪,她反手拍了那根柱子一下,像是在对它生气似的:“我都不用想,祂肯定会支持你的。” 她的话音还没落,身前那根屹立了千年的石柱,突然开始往下滚落碎石,艾丝特与卡赫的身影同时闪现到数米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后,安静地望着越来越多的碎石砸落。 那根柱子从下方开始崩解,迅速垮塌成了一片碎石块。 艾丝特尴尬地笑了两声,掸去了手掌里的一点灰尘:“说实话,我不是故意的。” “看看,你的好运气。”乌鸦淡淡地道,并不因为这样的小场面而担忧。 艾丝特的灵性有所触动,跟卡赫一起望向浓雾深处,那些高大如尖塔的黑影正在颤抖,呜咽的风声不再悲鸣,转而变成了压抑的低吼,回荡着石块向下坠落又摔碎的咆哮。 越来越多的石柱正在坍塌,连绵不绝的响声,就好像在回应艾丝特先前随口说的话,让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成真。 这种足以震醒地下六尺棺材的连续崩塌,花了有十几分钟才完全结束,最后一块石头不知道从哪里滚落,一切终于平静下来。那弥漫浓雾的颜色都变得更深,先前的哭泣声已经完全消失了。 艾丝特踢开脚尖旁的一块碎石:“我还有可能把它们,嗯,粘起来吗?” “‘重启’?我没有高序列的‘怪物’特性,低序列的倒是有。” “你之前……” 艾丝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忽然闭上了嘴。 她的卡赫几乎是同时动作,往上漂浮起来。 大地裂开了一条又一条沟壑,从那些石柱下方开始延伸,蚯蚓般的黑缝不断抖动,脆弱的地面像是一包被压碎的薯片,洋洋洒洒地往下方沉落。 卡赫扶了一下单片眼镜:“这好像不是正常的进入方式。” “我们要下去?” “不然呢?” 艾丝特瞅了一眼肩头上的乌鸦,冲卡赫点点头:“那就往下看看。” 第四十四章 不可知的历史 贝克兰德,东区。 房间内部变得阴暗,半身镜的表面却荡起水纹,在象征符号的召唤下,没几秒钟就出现了回应,银色的线条飞快勾勒出整齐花俏的鲁恩单词: “崇高的至上的主人!您虔诚的卑微的仆人很荣幸再度受到您的召唤,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事情?” 这就算是第一个问题的代价了。 在这段文字后面,还有两颗不断转动的星星加上弧线组成的笑脸,克莱恩不得不板起脸才没有直接笑出来,保持了自己的表面尊严。 阿罗德斯的各种小表情,现在正往动态表情包的趋势发展,说实话,过于活泼了。克莱恩不禁想起那位常年保管这件封印物的伊康瑟执事,要是让他看到阿罗德斯现在的态度,那位执事恐怕会当场背过气去,直接昏迷。 克莱恩也不会客气,因为阿罗德斯殷勤的奉承,他不得不摆出更加严肃的态度,冷漠地问: “历史迷雾里是否有出现过巨大的问题?” 镜面上浮现出剧烈的水纹,在波动几秒后,才勾勒出大段的文字: “历史迷雾作为一道大部分生物都无法轻易逾越的隔阂,即使是福根之犬能探索的区域,也仅仅是部分它们赖以生存生存的历史孔隙。即使被称为‘源堡看守者’,它们也无法窥见历史迷雾的全貌,那超出了任何灵界生物可以涉足的范围。 “历史迷雾位于灵界之上,同样属于独一无二的灵界之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存在能完整探查它的情况。即使有人能短暂进入历史迷雾,也无法观察到它是否有任何变化,至少在有明确记载的时间里,它从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没有在灵界留下过任何不可逆的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阿罗德斯展现的这两段字迹略显潦草。 紧接着,又一行银色字体从镜面勾画出来:“对不起,尊敬的主人,这就是阿罗德斯能找到的全部答案……” 克莱恩点点头,他回想着自己先前看到的景象,眉头逐渐皱起:“嗯……第二个问题,在历史孔隙中,可能有人留下虚假的历史吗?” 镜面上的银色字体融合扭曲,很快展开了新的回答,相比之前的答案格外简短: “历史迷雾仅仅展现真实,所有在历史孔隙里可以看到的事情,都不存在虚假的可能性。” 克莱恩盯着这行字沉默了很久,他相信阿罗德斯不会撒谎,如果这面特殊的镜子想要欺骗他,早就已经让克莱恩的各种冒险计划出现意外了。 但是这句话,依然让他感觉难以下咽,虽然对那交叠的历史仅仅粗略一瞥,但是克莱恩还是记下了那些虚影中的不少画面,因为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容。 因为那些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座神秘的宫殿又突然在现实世界露出痕迹,克莱恩在谨慎得辗转数个地点后,才回到贝克兰德,开始对自己认识的人们进行占卜——尤其是在“第二段历史”中失去生命的那些。 他的灵摆飞快地顺时针旋转,显示那些人都活着,而且大部分都很好。 所以克莱恩才有了先前的那个问题,他怀疑“第二段历史”是某种恶意的误导,说不定就是因为卓娅留下来的力量,影响过一部分历史迷雾。 但是按照阿罗德斯的说法,卓娅不应该具备超越“灵界之主”的能力,是那座宫殿前一任主人做了什么吗? 克莱恩没有这样直接询问阿罗德斯,一方面是不想露怯,总不能让阿罗德斯觉得“伟大的主人”有问题。另一方面,克莱恩也明白,有些事情即使是阿罗德斯也无法解释,询问历史迷雾的情况,只是克莱恩想从侧面试探阿罗德斯对此有多少了解。 不过这么看来,阿罗德斯对于“历史迷雾的源头”、“历史的尽头”这些话题,恐怕也没有多少能回答的,那这个问题即使询问也不会有答案,该从哪里入手呢…… 镜面上的字迹等待片刻后,才在波光中转了两圈,重新展现出一句话:“尊敬的主人,现在轮到我提问了,那么我的问题是,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克莱恩在心里笑着摇摇头,但是也顺着阿罗德斯的要求回答道: “是的,我还有一个问题,但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你为什么对卓娅充满警惕?我希望能得到更详细的回答。” 半身镜表面的水光动荡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由线条勾勒出字迹:“我所知道的详细疑点并不多,其中关键在于,卓娅的源头应该是另一种源质,而非祂担负守护职责的‘源堡’。 “我无法看见卓娅留下的痕迹,因为祂没有任何‘过去’,祂本不应该存在于灵界或现实世界,这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一点。” 克莱恩的眉头仍然紧锁,毕竟这点也非常奇怪。卓娅的云雀形象分明被“命运天使”留在了壁画上,神弃之地也留下了那个流传的故事,阿罗德斯所说的没有“过去”,应该是指在神秘学方面的意义。 克莱恩忽然觉得,他或许找错了询问的对象,既然卓娅是跟“命运”关联颇深,那他应该问的人,是某位还躺在婴儿车里的孩童才对。 嗯,也不知道威尔·昂赛汀会不会介意冰淇淋的历史投影? 算了,还是带点真实的东西给祂吧。 还有新的尊名,指向我的…… —— 贝克兰德,北区。 午时的阳光对这里的街道来说可有可无,阴霾待在头顶的日子足够多,就像是一位戴着礼帽的老绅士,不会在街上轻易把帽子摘下来——尤其是当发际线过高的时候。 但是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咖啡馆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也有一位独自一人拉开椅子,坐到露天铁桌边的黑发青年。 在服务员的热情推荐下,他点了一杯纯咖啡,什么都没有加。 青年手上握着钢笔,端着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他专注思考时的神情,看起来倒很像是个困扰从何落笔的作家。 很快,那位积极热情的服务员端着咖啡放到桌上,不过在她开口说什么之前,脑海中的想法就已经悄悄溜走,所以她只是冲这位让人亲切的男士笑笑,就回到厨房门边去跟朋友闲聊了。 似乎总算有了一点灵感,青年自顾自地点点头,开始往笔记本上记下脑海中带有明确指向的语句: “灵界与源堡的眷者……” 有云雀鸣叫的声音从街灯上传来,非常欢快。 青年抬眼望去时,那只云雀的歌唱便戛然而止,它晃了晃脑袋,随即顶着右眼浅白色的眼圈,展翅往天空飞去,离开了这条街道。 钢笔在“眷者”这个词旁边轻点两下,却没有留下任何墨迹,直到书写者再起一行,继续留下另一句流利的古弗萨克语花体字: “源自遥远时代的诡秘……” 端起杯子,热咖啡的暖气便在青年右眼的单片眼镜上留下一层薄雾,他放下钢笔用右手捏了一下单片眼镜,薄雾便直接消散,露出后面似笑非笑的黑眼睛。 这杯费尔默咖啡虽然醇香,但是加的水有些多了,用于冲泡的水温度太烫,所以酸味更加明显。 浓郁的苦涩残留在味蕾上,让这个年轻人勾起嘴角,他没有动手,那支钢笔却自动跳起,在笔记本上留下了新的一行字: “命运与历史的见证……” 祂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不足以解密出完整的尊名,不过现在这部分也勉强足够。一旦这位“候选人”从历史迷雾里拉取高位格投影,那很快就能被祂锁定目标。 真好奇啊,到时候她又会有什么反应?(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被异化的命运 威尔·昂赛汀,躺在温暖的摇篮里,裹着柔软的天鹅绒毯子,享受着祂数年一度的童年时光。 如果今晚祂没有失眠就更好了,不过很快,祂就知道了失眠的理由是什么。 虽然婴孩的全名已经变成了威尔·克瑞斯,但是名字倒是没有任何差别,克莱恩一度猜测,这究竟是好运的巧合,还是威尔果断地在未出生前就用非凡能力,影响过艾伦夫妇的意识。 克莱恩倾向于前者,尤其是在见识过“命运”途径的特殊之后,这条途径的“幸运”说得上是一种随心而成的玄学——不一定事事有用,但是在成功的时候,往往那一点好运就是关键。 不过在看到克莱恩的瞬间,那个本来笑眯眯的婴孩,脸上直接堆起了“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的苦相。 “首先,恭喜你,那天的动静可真大。”婴儿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圆乎乎的脸蛋鼓了起来。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见到我。”克莱恩向着男婴行了个脱帽礼,走到摇篮边上,这才提起左手的玻璃杯晃了晃。 杯子里面盛放着三颗不同颜色的冰淇淋球,配合着克莱恩脸上的笑容,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看看我带了什么?” 威尔用粉嫩的拳头擦了擦嘴角,无奈地道:“你先说说你是为了什么来的吧。有时候命运要索取的东西,可能比它会给予的要沉重多了……” 好吧,克莱恩得承认,“水银之蛇”的预感总是非常准确:“你真的不打算先享受冰淇淋?我担心你听完之后会没胃口再吃。” 婴孩瞪大了眼睛,看上去随时都会哭出来:“你都把它带到我眼前了,难道还打算把它拿走吗?” “我有一些问题,有的是我的疑惑,嗯,也有关于‘卓娅’的。” “我就知道……你问吧。”婴孩将毛毯往身上拽紧了些,往远离克莱恩的那侧挪动少许,不过摇篮就这么大点,他再努力也只是换了个姿势躺着,甚至都懒得爬起来。 “事实上,我在晋升的时候,发现历史迷雾似乎出了某些问题。”克莱恩在这停顿了一下,见威尔·昂赛汀冲自己摇摇头,心里也对此早有预料,只能继续讲了下去,“我想向你求证的不是关于‘历史’的事情,而是‘命运’。” 威尔·昂赛汀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会优先向自己寻求答案。” “我自己?”克莱恩思考了两秒,“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现在了解到的内容却不够多,没办法去探查历史迷雾的尽头。” 婴孩拉起毯子,从摇篮里爬起来,将身体倚靠在围栏边上: “这么说吧,‘命运之河’不是恒定的,但凡有相应权柄的神明,都可以从里面舀取一杯水,然而这也是有限度的,至少在我们能理解的范围内,这依然只是对它的短暂一瞥。” 克莱恩倒是想起了另一位同样跨越过时间,与他有短暂交流的“古人”:“如果是‘全知全能者’,也无法接触到‘命运之河’?” 婴儿用力摇起脑袋:“当然不行,我们的世界仅限于现实世界与灵的世界。就算是途径特殊,能去窥探命运的走向,也不能对它做什么,就像是我不能隔这么远吃光你手里的冰淇淋……更不能吃到上个月的冰淇淋。” 克莱恩有所明悟,这是威尔·昂赛汀在暗示他有关“历史迷雾”的情况,因为过去是已然确定的,它完全不是任人涂改的史书,不存在被“更改”的可能。 “如果我真的成为‘命运之轮’,也只能调动它导向特殊的支流,而无法让它形成完全独立的水洼。想要去了解、去打开‘绝对理性世界’的大门,所需要的支持与你身上的命运相同。然而这种情况的合适契机有非常、非常严苛的条件,我不知道有谁能负担得了对应的代价……” 见克莱恩面色沉重,婴孩又迅速补充道:“即使是‘卓娅’也不行。” 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有人确实这样说过。 克莱恩想起这句话语时,脸上的微笑透出一点淡漠,不过很快又恢复到常态:“如果是改变极为重要的关键点呢?比如,让一个本该在‘命运’里死去的人活下来?” 婴孩的脸几乎拧成了白白嫩嫩的包子:“这种情况……” “不是死而复生,而是直接改变了指向死亡的命运,”克莱恩补充道,“东区大雾霾发生的事情,我相信你应该也有所感应。” 威尔·昂赛汀困惑地望着克莱恩,但是眼神却因为思考而放空,甚至下意识地开始嘬起大拇指。 这一次,婴儿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然后似乎是觉得坐累了,才重新躺回自己的摇篮里:“即使能活下来,一时的‘好运’也不足以对抗死亡的‘宿命’……” “你是指,他们还会死去?” “这取决于‘改变’的方式,是延缓或者提前相应的命运,还是以别的方式覆盖,甚至是导向另一种可能性的未来。” 威尔扬了扬手边的天鹅绒毯子,看上去不太想继续这场谈话了:“‘命运’不是单纯的概念,再多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那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 但是克莱恩却敏锐地抓到了那个词:“另一种可能性?这两种不同的命运有可能同时出现吗?” “我没有在‘命运长河’里观察到相应的情况,但要是有这种事,那必然会产生相应的交集点。” 这话说得非常具有暗示性,而交集点是谁,克莱恩心里也很清楚。 结果序列三也不够去探究这个秘密吗?他默默叹了口气。 婴儿眼睛放光地看着克莱恩手中冰淇淋,克莱恩心里明白,能说的对方都说差不多了,因为位格的原因,有些事他暂时不能知道。 克莱恩开始从杯子里舀出冰淇淋球,送到男婴的嘴里,“水银之蛇”满意地发出“呜呜”声,总算是等到了自己期待的“报酬”。 在克莱恩握着勺子把“辛苦费”喂给威尔·昂赛汀的时候,细微的鸣叫声从他长风衣的口袋里传来,淡黄羽簇的云雀探出脑袋,冲摇篮里的婴孩叫了两声。 男婴咽下嘴里带着蜂蜜浆的奶油冰淇淋,回答起云雀:“这个我知道。” “什么?”克莱恩很明显愣了一下。 “在我们内部,还流传着一种不仅难以考据,更加难以让人接受的假说,”婴儿不满地冲云雀挥了两下小馒头似的拳头,“但那是不可能的!” 诺恩斯唧唧喳喳的声音跟连珠炮一样,虽然它懂事地压低了音量,但仍然显得非常吵闹。 摇篮里的婴孩咬了两下大拇指,不安地扭了扭身体:“好吧,这确实能解释一部分‘命运长河’的问题,但是无法被证明的理论就只能是虚幻的理论——我们不能接受对‘绝对真理世界’的胡编乱造。” 云雀还在叫个不停,威尔·昂赛汀直接打断了它:“你真的能接触到‘命运长河’吗?” 鸟叫声立刻停下来了,然后没过几秒,那颗小脑袋就老实地缩回了口袋里。克莱恩总觉得诺恩斯非常生气,要不是忌惮自己在场,可能早就冲上去猛啄那个婴孩了。 他重新看向那个婴儿,在对方带有不满的目光里,重新挖了一勺冰淇淋以作安慰:“所以你们俩在争执什么?” 在咽下这口冰淇淋后,婴儿的表情看上去舒心多了:“一点没道理的胡话。” 一声尖锐的鸟鸣从克莱恩的口袋里传了出来,他从没有如此好奇诺恩斯在说什么——当然不是这一句,这句尖叫很明显只是在骂人。 婴孩又吃了好几勺冰淇淋,才有心情再度开口:“‘命运’与‘梦境’是相联通的,这是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因为从表面上来说,两者毫无干系——我说的不是梦境占卜或者潜意识大海,而是更深层次的交互。” “我以为‘梦境’该是……那位女神的能力。” “当然、当然,那你知道祂也有掌握厄运的力量吗?” 这点克莱恩当然清楚,“厄难与恐惧的女皇”,这句祈祷词他也念了不少遍了。 婴儿继续说了下去:“我说的那个理论,就是跟‘梦境’有关,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提出的,大概就是在做梦吧——‘梦境足以作为桥梁,沟通现实世界的倒影’。将‘绝对真理世界’说成倒影?这根本就是在挑衅我们生命学派的理论!要不是早就找不到这种谣传的源头,我一定会狠狠教训提出这句话的家伙……” 克莱恩又挖了一勺草莓味的冰淇淋球,塞到这位挥动小拳头婴儿的嘴里,成功将威尔·昂赛汀的怒火浇灭。 “诺恩斯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嗯!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婴儿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克莱恩想起了艾丝特说过的那句话,低声地复述起来:“她说,在命运的骰子下,一切结局都是奇迹。” “那你呢,你相信吗?”威尔·昂赛汀忽然反问道。 克莱恩总觉得手中盛着冰淇淋的杯子,有些太冷了,但是他已经是半神,不可能还会被一杯冰淇淋冻到手。 “我不知道。” 婴孩撇了撇嘴:“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会把‘概率之骰’让给祂的!” 克莱恩没能忍住那个爬上嘴角的笑容。 第四十六章 通往地下之城 “所以,你在火花城待了有很多年?” “差不多有两百多年?火花城延续技术,但是被抹去了历史,尤其是在‘心脏’出现问题之后。”卡赫笑着回答道。 艾丝特肩头的乌鸦紧跟着开口:“就在你上一次出现在‘神弃之地’的时候。” 两百零七年前,那刚好是罗塞尔·古斯塔夫的“第二段人生”,开启的时间点,艾丝特倒是记得这回事儿: 第二次干扰源堡投放灵体的时候,以卓娅为主体的意识,也曾经试图脱离源堡,随着“黄涛”一同进入现实世界。然而有位“偷盗者”通过遗留在神弃之地的锚,窃取了卓娅对现实世界的定位点,最终有某个倒霉的分身承载了这份命运,将卓娅困在了神弃之地。 卓娅找到了阿蒙,在与对方又一次沟通无果后,果断地让意识返回到了灵界之上。 想起这段记忆,艾丝特不禁叹了口气,她看着下方不见底的深沟,黑暗从地底透出,没有给予探索者任何可视的道路,所以艾丝特与卡赫仅仅是在下沉,细碎的光团飘荡在两人身边,留下一圈柔和的光晕。 只是这样坠落的过程,似乎不会有尽头。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艾丝特总是想说点什么:“你对火花城很放心?从那里到白银城还有很长的距离,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跟着他们,继续监视他们之类的。” 卡赫轻声笑起来,她并无恶意地拍在艾丝特的后背上:“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并不在意——如果不是因为有任务,我早就离开那座小城堡了!我还得谢谢你把我从那件无趣的任务里解放出来呢。” “不客气。”艾丝特嘀咕道。 蹲坐在她肩上的乌鸦,倒是有着火上浇油的小心思:“如果不是你想要脱离灵界带来的异变,火花城也不会陷入两难的处境。” “你还打算让我反思一下?之前到底是谁用‘梦城’干扰我的计划!”艾丝特说这话的时候,免不了压着点咬牙切齿的气恼。 乌鸦在一阵沙哑的笑声后,继续道:“那我要好心点提醒你,幸存下来的城市里,多少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只是有的被解决了而已,有的被延缓了。” “他们信仰的仍然是达日博格,你——” 乌鸦冷冷地打断了艾丝特的话:“我没有义务帮他们。我不在乎,也不需要。” 艾丝特愣了一下,咬着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达日博格的死亡,救赎蔷薇的成立,风天使、智天使与纯白天使的背叛,也让阿蒙更进一步确定了人性的恶劣,尤其是负面的那一切。诚如阿蒙所说,即使祂想在神弃之地做什么,也与那些普通的居民毫无关系,那都不能改变达日博格陨落的“事实”。 阿蒙愿意出手协助那些居民,阻隔来自灰雾另一侧的污染,反而是让她欠下了一个人情——即使祂不做这件事,神弃之地除了变得更加混乱,多几个城邦淹没在黑暗的历史间,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并不能直接形成稳定的通道,另外那片大陆仍然无法摆脱封印。 如果不是达日博格留下了叮嘱,阿蒙不会有这种行动……那祂曾经也看到这样的进展吗? 艾丝特疑惑地回想着属于“卓娅”的那部分记忆,却对“全知”这方面的能力了解太浅。她也不打算问乌鸦,那属于自取其辱,除了嘲笑艾丝特得不到什么回应。 “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既然这么,‘高尚’,为什么对那个疯子这么宽容?”在说出“高尚”这个被加重的词语时,乌鸦的声音因为发笑而扭曲。 艾丝特立刻明白了“疯子”指代的是谁:“因为祂确实需要我,如果我能帮祂——” “不,你不许帮那个疯子,祂跟祂们都是一样的。”乌鸦的声音很平板,几乎没有任何音调,“如果你之前被欺骗过,那你现在知道了。”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一位‘欺诈’之神,让别人不要被欺骗?” “是亚当说的。” 好吧,这倒是能解释乌鸦强烈的抵触态度,跟艾丝特先前所想的一样。 随即她若有所感,微微转过头去,但是不论目光落在哪里,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只是有一点莫名的直觉,让艾丝特感到周围在变冷,她细细分辨着附近可能存在的异常。 很快,艾丝特就皱起眉头来:“是不是……有水声?” “并没有。”卡赫好奇地看着艾丝特,“而我很确信,我的听觉没出问题。” 艾丝特点了点环绕在身边的光团,让它分散成更多细小的碎点,往附近飘散开来,迅速驱散了附近浓郁的阴影:“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乌鸦接话的时候,总会让艾丝特产生莫名的攻击冲动,“换句话说,是你的特殊。” 卡赫反手搭在艾丝特的肩膀上:“那么,由你来做决定的时候到了——我们该往哪里走?靠近那水声?” 艾丝特的眉头还紧紧皱起,那些飞散的光点重新聚拢,在她与卡赫的身旁盘旋,她很快就有了决定,指向下方的角落:“不,我们往远离水声的方向走。” 即使在黑暗中,这样的方位让艾丝特也感到困惑,但是她的直觉却给出了这样的提醒。 “或者我们可以停在这里。”乌鸦侧过头,这一次,不只是艾丝特察觉到黑暗中有动静。 艾丝特眼底的印记浮现,黑暗开始淡化,隐约的水声也远离了她的感知,但是当她往下方望去时,看到的却不是那片熟悉的银色河流,而是一条静谧温柔的小溪。 艾丝特瞬间就闭上了眼睛,直到微光从眼底消散,才重新望向黑暗间。 卡赫晃了晃她的肩膀:“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应该是……死亡。” 艾丝特的眼睛还在隐隐作痛,不过没有受到更进一步的伤害,说明那条支流的影响并不严重。 她心虚地摸了摸喉咙,想起了之前在火花城面临被侵占身体的威胁,对现在的艾丝特来说,“死亡”反而比“生命”更好应对。 “那我们现在应该迎接‘死亡’了?”卡赫笑眯眯地问道。 艾丝特知道卡赫不会为眼下的情况担忧,所以此时笑容格外轻松。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艾丝特都要承担更高的风险,而卡赫只是个分身,还有那只乌鸦…… “怎么了?”艾丝特肩膀上的乌鸦侧过头,这么问道。 在光球的映照下,那颗黑眼睛比往常更接近无机质的宝石,寒冷、疏远、仅限于看客席位置上的眼光。 “没什么,”艾丝特迅速移开了视线,“真的有某种东西在接近,我们是不是该——” 一团炽烈的白色光芒从黑暗中亮起,突兀至极,就像是蒸汽列车车头上会安置的探照灯,足以让任何正面迎接光亮的人,在白茫茫中短暂失去视觉上的反应。 然而它并不属于任何东西的部件,那是一团包含着过高亮度的球体,它不含一丝杂色,突然从黑暗落进了艾丝特的视野中。 在艾丝特开口之前,卡赫已经先一步采取了行动,左手搂紧艾丝特的肩膀,右手一次随意的抓握。 瞬间,白光直接淹没掉两人的身形,当它缓缓消散后,周围剩下的,只有一片荒原般的黑色土地。头顶是那片静谧的黑暗,但是光芒却从地面的裂纹下方透出,照亮了点缀这里的苍白草梗。 “该换个安全点的位置了……” 艾丝特勉强将先前那句话说出了口。 不论如何,这座“城市”确实更快接近了他们。 第四十七章 直至地下深处 「我是想换个安全点的地方,但不是说,直接一头撞进来……」 艾丝特用力揉捏着鼻梁,先前那瞬间窥视带来的不适感,仍然让她觉得双眼隐隐作痛。 卡赫轻快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愧疚感:「你有很强烈的危机感?」 艾丝特皱起眉头,隐约的水声已经完全离开她的感知范围,但是她仍然有种落不到实处的警觉感,可是却没有进一步的提示:「那倒没有,还没到十分‘紧急"的程度。」 这也代表着另一种可能,附近四处都有称得上威胁的力量,所以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要是错过了,下一次想见到这座城市,就不知道要多久,我只是想鼓励你果断一点。」卡赫这样说道,只是那语气更加讨人厌了。 卡赫瞥了眼蹲在艾丝特肩头的乌鸦,但是乌鸦却没有回应卡赫的眼神,而是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很明显,祂的注意力并不在当下的事态上,而是正在通过「唯一性」的联系沟通别的分身。 卡赫扶了扶单片眼镜,但是理所当然的,什么信息都没有接收到。 「所以,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艾丝特厚着脸皮这样问道,对上卡赫笑吟吟的目光,艾丝特赶紧又补充了两句,「我是觉得这里仍然不安全,我们最好赶紧采取行动。」 她肩头的乌鸦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你可以自己寻找一下,有什么发现我会告诉你的。你不想好好享受一下这里的风景吗?」 「你就是故意的。」艾丝特打量起周围荒芜龟裂的地面,远处没有山峦或者河流,除了那种干枯稻草般的植物,也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这鬼地方能有什么风景? 艾丝特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还是那个样子,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回事,你就是想让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卡赫摇了摇头:「怎么会,我只是替你着想,这不刚好给你一些休息的时间吗?你可以慢慢恢复灵性。」 事实上,卡赫在心里是赞同艾丝特那句话的,虽然不理解乌鸦的用意,但是卡赫会有意去配合乌鸦流露出的态度。 这样拖延艾丝特真的有意义吗?卡赫心里忍不住冒出这样的疑问。 如果要解决那几处源质泄露留下的痕迹,完全可以直接将艾丝特带到关键核心所在的地方,这样拉着她慢慢闲逛……我又是在想什么? 「卓娅。」乌鸦突然开口了。 「是艾丝特,我纠正过你好几次了。」 乌鸦发出一阵沙哑的低笑声,却没有急于开口,这让艾丝特更摸不着头脑了:「你想说什么?」 「我找到了一点与‘命运"脱节的轨迹,你的候选人在这方面可不够仔细。」 艾丝特俯下身,观察着地面上因缺水而干涸的草梗,试探着去触碰了两下,在没有感受到任何灵性预警的动静后,她大胆地抓了一把在手上。 艾丝特感受着掌心里并不真实的植物,它们并没有任何生命力存在:「那一般不是别人留下来的,是我留下来的,在误导你这方面应该很有用。」 「有道理,」乌鸦砸了咂嘴,听出了艾丝特嘴硬的谎言,「他有什么兴趣,或者爱好吗?别那么瞪着我,我只需要多一点点线索,就能从灵界解析出相应的痕迹,破解完整的尊名了。」 艾丝特的手上下意识用了点力气,将那把草茎从地面上拔了起来:「我记得我从达日博格的研究里面看到过,我要是没记错,‘错误"是……你还想窃取他的成神仪式?」 她手中拔出的黄色草杆飞快变得软烂,很快就化成一团黑色的泥沙,艾丝特甩了两下手,让这些黑泥滑向下 方地面,落入那同色的黑土上,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脚下。 乌鸦半眯着眼睛,看上去显出几分疲懒,像是要打盹似的,却借此遮掩住了眼底那点冷意:「不会,在这方面我有别的人选。」 「跟鲁恩要发生的大事有关?」 艾丝特拍掉手上剩余的那点黑泥,她闭着眼睛感应片刻,便随心地挑选了一个方向,开始在这片广袤却无一物的黑土上前进。卡赫跟在艾丝特身后,背起手面带笑容,倒真的像是在享受这样闲散的散步。 「不是。」乌鸦的回答很简短,并不愿意细说这件事,「你要是有关于帕列斯·索罗亚斯德的线索——」 艾丝特真的沉默了几秒:「关于这一点,很遗憾,我不知道。」 乌鸦没有揭穿这句话里还有不真实的部分:「没有关系,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还是慢慢等吧,祂总会有忍不住在‘命运隐士会"冒出来的那天。」 想起在那个会场见过的「偷盗者」们,艾丝特的脸色有点僵硬,她没有表态,只是卯足了劲一直往前走着,好像能以此把心里的不适感甩脱一样。 虽然不会轻易感到疲劳,也可以通过窃取距离的方式,瞬间穿过极长的距离,但是在难以辨认方向的地面上不断前进,仍然是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尤其是当你不想跟你的同行者闲聊的时候,这段时光就会变得相当磨人。 头顶黑色的天空并不通往外界,那只是一层无形屏障的具现化,在这待的时间越久,艾丝特对它的感知也逐渐变得清晰,才敢在心里做出这样的判断。 艾丝特没有开口询问要怎么离开这里,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既然是卡赫带自己进入的,那一定也有相应的办法出去——这位狡猾的天使之王永远不会自己走进笼子,除非祂已经拿到了钥匙。 顺应着心里模糊的念头,艾丝特走的并不是直线,她也改变了几次前进的方位,但是却什么意外情况都没有遇到。 这让她不禁对自己前进的「方向」产生了疑虑: 既然最开始进来的时候,我们是在往下走,难道我真的要继续往下?现在那条小溪已经不在了,这下方透出光的地方又是什么? 肩上的乌鸦已经闭紧眼睛,看上去真的在小憩,反而是卡赫经常转动脑袋,环顾着周围不同的方位,在艾丝特望过去的时候,又用一个很无辜的笑容敷衍过去。 艾丝特最终还是停下了,因为她竟然抵达了这片土地的「边缘」。 但她倒是真没想到,这片被隔绝开的封闭区域,竟然有「天圆地方」的构造。 她蹲下身,盯着角落里那块标准的九十度直角,脑子里转了一个弯,然后就坦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只要把脚下的地面当做一层地砖来看待,就没有什么无法理解的了,她最先该抛弃的是常识,这一点艾丝特总是很容易忘记。 是因为我下意识想去否认「非凡力量」吗?奇怪,明明我自己都跟「科学」沾不上一点关系了。 不过艾丝特在口头上还是抱怨了一句:「不论设计这里的是谁,或者是什么,一定是个非常缺乏美感的家伙。」 卡赫脸上很是惊奇,虽然大概率只是装出来的表情:「你能从一个小角落就看出来这种信息?你的‘解密学者"难道还跟我不一样吗?」 艾丝特连连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太多棱角的东西缺乏美感,圆形就很好。」 卡赫低笑一声:「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有没有什么尖锐点的东西?我有个想法。」 乌鸦的爪子在艾丝特肩头抓了两下,一把带刃的短武器从她肩上滑落,幸好艾丝特反应迅速,在那东西刮破她的袖子 前,右手虚握,将这东西抓到了手里。 艾丝特看向自己手中柔软蓬松的「罗根之爪」,愣了好几秒才开口:「它该剃毛了!」 第四十八章 往下或者往上 爪刀毛多,不仅让握着它的手感很怪异,也严重影响了艾丝特使用它——因为握柄住坚硬的长毛倒垂下来,将前端的尖刃都遮盖住了。 艾丝特右手提着刀柄,左手虚握一下,将“罗根之爪”积攒几个月的毛量统统攒在了手心:“我都快忘了这东西还会长毛,你完全不管一下吗?我很确信你有压制负面效果的方法。” 而乌鸦的反驳也让艾丝特无话可说:“我为什么要帮你保养非凡物品?它又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艾丝特很快就从别的角度,将这句话堵了回去:“我就知道,我的东西果然都在你那!” 乌鸦的眼睛一转:“对啊,是在我这。等你什么时候能还给我一个价值与‘欺瞒导师’等同的非凡特性,我就考虑把那些垃圾还给你。不然我不是很亏吗?” “你都说了是‘垃圾’了,”艾丝特恨恨地嘀咕起来,“直接给我不行?” 卡赫在旁边好心地“提醒”道:“还有一份‘寄生者’和‘窃梦家’的非凡特性呢。” “你——”艾丝特撇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可以用别的非凡特性跟你换。”乌鸦笑着道,“比如‘怪物’?” “真的!?”艾丝特先是一喜,随即又飞快反应过来其中的文字陷阱,“不对,你的意思是序列九‘怪物’的非凡特性……这买卖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划算了点?” “你居然不上当,真可惜。”卡赫唉声叹气地摇起头,看她那相当真切的表情,就好像艾丝特错过了什么天价的买卖一样。 艾丝特搓掉爪刀外最后一点绒毛,手指穿过握柄上的洞口,来回翻转两圈,很快找回了当初使用它的手感:“我没那么傻。” “谁知道呢?试试又不亏。”卡赫挑着眉毛,并不看好艾丝特朴实过头的计划,“你想要直接破开这里被分割的空间?” “你又不帮忙找后门。”艾丝特说这话的时候,总有股压不下去的怨气。 她没等卡赫或者乌鸦再开口,而是直接将爪刀伸向地面,然后在地上刻画起一圈又一圈的符号。乌鸦很快就解析出那些图形的指向,少部分是用于与灵界进行沟通,而另一部分的效果是更直接的“破坏”。 直到艾丝特将最中心的符号绘制完整时,乌鸦看着那个很眼熟的图案,不禁开口道:“这不是‘源堡’的象征,我得承认我的期待落空了。不过你在这里向自己祈祷,难道还有任何效果?” “我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得看看,这到底会有什么效果。” 艾丝特神秘兮兮地说着,也没指望真的能在乌鸦面前卖关子,她用指甲轻轻捻过食指,一滴红色中夹杂银色乱流的血液,逐渐从艾丝特的指腹渗出,滴落到地面的痕迹上。 一秒、两秒,十几秒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围还是一片安静,艾丝特盯着地上的符号,又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指尖: “是因为我省略了某个步骤,还得向自己祈祷吗?” 卡赫突然回答了艾丝特的疑问:“不,是因为这里有别的规则。” 卡赫的话并没有说完,地面就忽然震动起来,一片柔和的光芒从艾丝特滴过鲜血的法阵里绽放,在空气中化作不断转动的破碎圆轮,散发出极其扭曲刺耳的嗡鸣声,几乎就是一群在发出尖叫的怨灵。 地面的震动还在变得越来越强烈,这猛烈的颠簸感,甚至让艾丝特生出自己被塞进炒锅的错觉,随时都会要被掀起来似的——在艾丝特想要蹬往地面,借力向上飘起的时候,卡赫却忽然拽住了她的肩膀,让艾丝特跟自己一同牢牢地站在地上。 艾丝特也没有挣扎,她一早就猜到了,卡赫对如何进入地下深处的世界很清楚,只是乐意看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在这里做无用功。 真的没有用吗? 下一秒,毫不意外的,艾丝特先前那古怪的预感就成真了。 先是远处的轰响,然后随着那声音靠近,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变得清晰起来: 以规整的方形为范围,一片又一片地面开始颠倒、翘起,就像是一张硕大的棋盘,一个格子紧接着另一个,直接从下方往上翻上来,掀起大片尘埃的同时,将上下两层“地面”完全倒置。 艾丝特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甚至还有心思对卡赫说:“说真的,我觉得这不能怪我,这地方问题太大了。” 随着地块翻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也接近了方形大地的边缘,艾丝特两人脚下的地面也在倾斜,角度越来越高,从还能勉强站稳到几乎完全垂直,然后完整地掀了过来。 这个过程中,原本站在上面的艾丝特与卡赫,都通过对常规物理法则的“欺诈”,稳定了自己的身形,两人不约而同地蹲下,更好地贴近地面。 当下方变为上方,展现出来的,便是另一层更深处的空间。 这一次,散发出光芒的地方变成了头顶,艾丝特抬头望过去,看到的是一片散发出金色光辉的云层,不管有没有真正日照的效果,至少在这里它们顶替了太阳的作用,散发出带着少许暖意的光亮。 远远看上去,仿佛是一团浮动的金子铺平在天空里,与脚下那层黑色的土地形成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的对比。 艾丝特迅速意识到了周围环境的异样:“这里的空间比例,好像不太正常……” “是的,每一层都会比上一层更窄,”卡赫随意地说道,笑着点了点单片眼镜,“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再走一圈边缘,把这里的范围也用脚程测量一下。” 艾丝特回头瞄了眼身后那块方正的直角地块边缘,外围那层无形的黑色屏障,仍然给她很危险的感觉,当即摇摇头:“不用,我没那么无聊。” 她又仰头望向天空中的云层,很快就注意到,那散发出金光的地方,有细碎的黑点在来回移动:“天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艾丝特肩头的乌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要上去看看,我们现在是在下方,所以应该继续往上走……”艾丝特犹豫起来,总觉得这话一说出口就非常可笑。 “那就走吧。” 卡赫黑色的靴子轻轻一点地面,就像是吹起的肥皂泡般,轻飘飘地往天空飞去。 又或者这应该算是坠落? 艾丝特因为分不清,开始感到困惑了。 她用力蹬了一下地面,身体便也往空中飞去,几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往下拖拽的力量——这时候艾丝特才意识到,卡赫并没有“欺诈”这里的自然法则,更准确点说,物理在这已经不存在了。 艾丝特调整着自己的身体走向,只是轻轻用手划过空气,就带动着身体又往上拔高一大截,这几乎跟飞行的体验有些相似了。 她控制起自己的前进方向,追上了同样不断往上升高的卡赫:“这地方真的一点道理都没有!” “不,这地方的规则可多得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卡赫指了指两人上方金光熠熠的厚重云层,在靠近一段距离后,艾丝特也终于能看清那些穿梭行动的黑点。 让她有点失落的是,那些移动的东西看上去并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一座座黑色或白色的石像,这让她想起了先前翻转颠倒的地面,那呈现规整块状的方格。 “我们不会要在这里下棋吧?” 乌鸦闭上了眼睛:“我有时候真是不理解你脑袋里都是什么。” 第四十九章 必须遵守规则 艾丝特与卡赫不断接近金色的云层,但是还没等完全靠近,两人就停滞在半空中。 在云层间活动的物体,都是盔甲雕塑一般的石像,黑色的盔甲与白色的盔甲成对结伴而行,其中有几队同时向下方飞来,挡在艾丝特与卡赫的面前,拦住两人的飞行路径后,它们很快从各个方向包围了这两位外来者,沉默无声地竖起手中的武器。 两种颜色相反的盔甲,虽然同样有近两米的高度,相互对比之下,却显出了极其不协调的风格: 黑色盔甲左肩布满长度不一的螺旋尖刺,右肩则是坑坑洼洼的凸起与铁钉,这样怪异的设计一直往下延伸到胸甲与腿甲,铁靴子一只脚前端高高翘起,另一只却是带有尖刀的高跟鞋,让人毫不怀疑如果有人穿上它们,下一秒走路时就会摔倒在地面。 白色盔甲则是另一种风格——完全的对称。从优雅的流线型铠甲、被甲片遮盖的紧密缝隙、到细致华丽的雕刻花纹,所有角度与长度统统都是统一的。包括头盔右侧那一道仿佛被割裂的缺口,在对称的左侧也有一模一样的痕迹,完美到找不出任何一点有偏差的地方,足以满足任何强迫症的对称审美追求。 两种盔甲的后背上,都延伸出钢骨铁羽造型的灰黑色翅膀,然而那些僵硬的翅膀往两侧张开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竖起,很明显它们的作用并不是飞翔,而是某种特殊的攻击手段。 黑盔甲左手握着与自己等高的长枪,右手则竖起一把带弧度的月牙形砍刀,看上去随时都会劈下,而白盔甲的动作要更整齐划一,它们从背后抽出来两把对称一致的长剑,在身前交错搭出了防御的姿态。 当这些充满戒备的盔甲漂浮在周围时,艾丝特忍不住又压低声音,问着肩头的乌鸦:“我们真的不用回到地面去下棋吗?黑棋和白棋都有现成的……” 即使是在小声念叨的时候,艾丝特的注意力,也一刻都没从这些活动的盔甲上移开过,她可不想因为大意而出现不必要的意外。虽然她不觉得这些盔甲能伤害到自己,但是它们数量众多地围拢在周围,还是会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过乌鸦与卡赫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卡赫甚至还有闲心回复艾丝特的话:“下棋的前提总得是棋子听话吧?你觉得它们像是会理会你的命令吗?” 恰好在卡赫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黑一白的盔甲向前一步,黑色盔甲重重地将砍刀劈下,猛砸在白色盔甲搭起的双剑上,发出一声颇为沉闷的震响。 这总不可能是内斗,这些盔甲本身并没有任何意识,仅仅是遵循某种规则而在行动,联想到之前卡赫说的“规矩”,艾丝特心里生出不太妙的预感,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没有见到任何书写着此地规则的物品,附近没有任何被展示出的文字。 那么,另一种“展示”规矩的方式,就是用动作来进行演示了。 艾丝特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感觉肩头忽然一轻,那只乌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却不知道是躲到了哪里。 不过很快,艾丝特就明白乌鸦躲起来的理由了。 那两尊上前一步,先靠近艾丝特与卡赫的黑白盔甲,此刻结束了先前的短暂拼刀,已经转过身来。 “别动。”乌鸦带着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艾丝特虽然皱起眉头,但却压下了躲闪开的本能。 黑色盔甲的长枪下压,直指艾丝特的方向,而白色盔甲的双剑前抬,对准了旁边的卡赫。 卡赫捏了捏右眼的单片眼镜:“什么啊,明明我应该更符合‘黑棋’的审美不是吗?” 艾丝特的灵性却开始给出越来越强烈的预警,但是她对眼下要做的事情,仅仅有一种模糊的猜测:“所以它们的意思是……” “是啊,它们已经演示过动作了,别犯傻,你的手上也拿着武器。” 艾丝特右手的“罗根之爪”扣在手指间,却迟迟没有抬起来:“它们想让我跟你,打一场?这就是这里的规则?” “很明显了不是吗?”卡赫的一只手搭在脸颊旁边,这动作让她欢快的笑容显得格外俏皮,“我以为这会是你期待了很久的事情。” “可是——” 艾丝特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她确实对卡赫有意见不假,但是要说什么动手攻击的冲动,那她为什么不找阿蒙呢? 反正都打不过,至少这点艾丝特是肯定的。 卡赫并不在意艾丝特此刻在想什么,即使偷窃也偷不到想法,索性笑眯眯地点点头:“这可没办法由你决定,你要么遵守,要么等待……” “等待?” 艾丝特疑惑的声音还没落下,她便感受到了另一股让她肩膀发沉的压迫感,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唯独剩下遵从命令的念头。 无形的推力环绕在艾丝特的身边,正在逐渐施加到她的肩膀、手肘,将她右手的手臂扶起,让那把爪刀随着手指的推力轻快跃起,像是盯住猎物蓄势待发的鹰隼。 但是艾丝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就飞快恢复了平静,她冲卡赫眨了眨眼:“这可真是让人不快的控制感……你能接住的,对吧?” “当然,毕竟‘接住你的攻击’,也属于它们演示的一环。” 艾丝特眼角余光扫过那些黑白成双的盔甲:“如果不按照它们的演示做会发生什么?” “要不我们试试看?说不定会有很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看到卡赫不怀好意的眼神,艾丝特立刻抛开了先前心里那点犹豫。 她的身子一拧,便掠过与卡赫间短短的间隔,她手中的“罗根之爪”,效仿着黑色盔甲先前的动作,向卡赫的方向劈下来——艾丝特立刻意识到,即使她想收回力气,那“规则”带来的无形压力,也不会让她这么简单糊弄过去——一圈阴影附着在爪刀外侧,形成一道更为沉重磅礴的黑色刀刃,越过艾丝特的控制落向卡赫的头顶! 卡赫的应对则更简单,她抬起双臂,两根手指简单地交叉,就轻松架住了艾丝特的爪刀,以及那片带着无形压力的黑色刀刃。 然后白色的剑影从卡赫的双手间亮起,僵持几秒后,与黑色的刀刃同时消失在身旁。 艾丝特立刻感受到肩头的压力消散了,卡赫轻巧的应对让艾丝特也放下心,她果然不该把卡赫当成普通非凡者看待…… 哦,卡赫也是阿蒙,那没事了。 艾丝特一想到这点,便下意识摸了摸“罗根之爪”的刀刃,她还是不太习惯卡赫作为女性的外貌。 黑色盔甲与白色盔甲又一次动了起来,这一次进攻的角色却调转了,白色盔甲右手光洁的长剑斜指,然后重重地向着黑色盔甲的方向砍下,而黑色盔甲完全放弃了对抗的动作。 虽然白色盔甲只用了右手那把剑,但是当长剑在肩甲到胸甲外,给黑色盔甲留下近半米长的口子,在完全对称的另一边,同时展现出一模一样的第二条裂缝。 外观本就一团混乱的黑色盔甲,瞬间就变得像是一团废铁。 艾丝特心里一跳,如果按照刚才的“规则”,那这一次就要换人了?她看向卡赫的时候,刚好对上了卡赫饶有兴趣的眼神。 见艾丝特在观察自己的神态,卡赫笑意更深:“你看,这次轮到我了?” 不过黑白盔甲再度分开的时候,卡赫的笑容一僵。 白色盔甲的长剑指向的是艾丝特,而由卡赫来进行演示的,变成了黑色盔甲。 艾丝特无辜地抹了两下爪刀:“就是说,这真的不能怪我啊……” 第五十章 漏洞 指望卡赫老老实实地挨一刀,那当然是不现实的想法。 在艾丝特还稍有犹豫的时候,卡赫便又一次提醒她:“放心,你没有可能伤害到我的。” 虽然艾丝特知道,卡赫指的是这里的“规则”并没有那么稳固,但是这话听上去还是很接近挑衅——毕竟如果是在外界,艾丝特更明白自己伤害不了卡赫。 艾丝特不再犹豫,“罗根之爪”再度挥舞,虽然并未用多少力气,仅仅是模仿了先前盔甲的动作,但是一道黑色的阴影仍然从锋利的刀尖洒落,砍向卡赫的左肩,在与之对称的位置,白色的光芒同时下劈,想要落在卡赫的右肩上。 然而刺耳的撕裂声刚刚响起就中断了,在卡赫右手握紧的瞬间,左右两侧的无形刀刃便同时消散,只是另外两道泛白的划痕,出现在卡赫的长袍正面,顶端的缺口自行串联起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艾丝特却感受到空气中的压迫感又在变沉重,很明显,是对于卡赫回避受伤的作弊有所不满。 所有的盔甲手中武器提起,对准了被包围在中间的两人,艾丝特看向卡赫:“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相信我。” 艾丝特撇了一下嘴角,不,就是相信你才可能会出问题…… 当黑白盔甲再次演示起新的动作的时候,艾丝特立刻将目光转了过去,只是在她眼角余光中,卡赫轻轻点在了单片眼镜的侧边。 黑白相易,在正面承受了白色盔甲的猛击后,这一次进攻的又换回了黑色盔甲——不过这一次它所示范的规则,艾丝特觉得不论是自己还是卡赫,都做不到——黑色盔甲将左手紧握的长枪递出,然后径直捅穿了白色盔甲的头部,将它整个挑飞出去。 白色盔甲的身躯忽然溶解溃散,化为一团黝黑的烂泥,然后往金色云层间倒飞而去,黑色盔甲转向了艾丝特和卡赫,这一次它并没有用武器指定目标,这也代表着,由谁来执行这个动作都可以。 所有的盔甲都抬起手中的武器,剑与剑,长枪与刀,沉闷却整齐的闷响,仿佛催促着访客尽快放弃生命的鼓点,它们要传达的意思,艾丝特以为自己心里很清楚了。 这里只允许一人通过? 她望着卡赫,却看到一张笑容狡黠而秀气的脸。 “加油,以你的好运一定没问题的。” 卡赫这样说道。 紧接着,原本与艾丝特并肩漂浮的女士,身形飞快蠕动卷缩,化成一条身躯带有十二环节的小虫,直接钻到艾丝特的披肩下方,完全消失不见。 艾丝特因为这一幕而发呆的时候,她的大脑还勉强运转了一下,她现在倒是知道那只乌鸦先前躲在哪了。 “你为什么跑得这么果断?你就‘欺诈’一下这里的规则不行吗!”艾丝特恼火地甩了两下披肩垂在后背的布料,但是什么都没有抖出来。 盔甲手中武器相碰的声音停下了,艾丝特也迅速沉下心来,她一边寻找这些盔甲的弱点,一边默默等待它们的下一步动作。 乌鸦沙哑的笑声传到了艾丝特耳中:“哈哈,不觉得这是你学习‘欺瞒导师’能力的好机会吗?” “你——行,很好,你总有道理!” 不再跟这个高高挂起看戏的混蛋多说,艾丝特分辨着无形压迫感最强烈的源头,金色云层正隐蔽地流动着,虽然被黑白两色的盔甲遮挡了视线,但是它们并未拥挤到不留缝隙,艾丝特很快就察觉到,先前白色盔甲上升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团带凹陷的漩涡。 金色云层并不是稳定的,确认这一点,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终于,失去目标之一的包围圈有了新动静,就好像是对当下的情况感到困惑,所以生出了短暂的犹豫,现在它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为了抵挡这些盔甲的进攻,她也得考虑找点武器…… 在艾丝特对面,单独一具的黑色盔甲移动左手,那根长枪忽然高高扬起,随即指向艾丝特的方向。 所有的黑白盔甲似乎都遵循着它的指令,先后有序地向着最中间的艾丝特压下,它们并未完全靠近,而是在挥击武器的同时,引动剑光般的阴影。 艾丝特突然笑了起来,连带着她肩头的无形负重都轻了不少:“嘿,这武器看着确实不错,谢谢啦!” 她的话语声在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换到了另一侧,而那座先前在发令的黑色盔甲,却被她“客气”地请到了阴影攻击的中心,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里,盔甲雕像彻底变成了一坨拼不起来的破烂碎片,很快就化为黑泥往金色云层飞去。 艾丝特的手上还握着抽空偷来的长枪,枪身的质感相当沉重,头重脚轻极不平衡。因为艾丝特完整地“窃取”了这把武器的状态,即使那尊黑色盔甲消融成泥浆后,她手中的长枪也没有消失。 不过其余的盔甲仍然在自由行动,又是一阵充满威慑的阴影倾泻,艾丝特在转移方位拉开距离的同时,也试图“窃取”这样特殊的非凡能力,却难得遇到了一次失手——这让她意识到,这些盔甲只是没有动力的引子,她真正该处理的东西还在别处。 如果按照上下颠倒的情况来看,我应该继续往上走……穿透那金色云层相对还算安全,它给我的危险感远不如外面边缘处的黑暗。 艾丝特决定跟随自己模糊的预感走,转了一圈手上的长枪,她便随意地将它甩出,黑色的枪身划过空气,用一种不会停歇的凶猛力度,狠狠地穿透了它接触到的所有物体,从那些盔甲的头部或胸口贯穿,留下了空洞的伤口。 然而它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直直地往外冲出去,直到消失在这群黑白盔甲的边缘,冲向地面之下。 艾丝特眼前一亮,再度从两尊黑盔甲手中,窃取到另外两把长枪。 她在长枪上尝试施加了一些特殊的欺诈方法,虽然只是尝试,但是效果却很显著,“固定不变的强大推力”、“无坚不摧的长矛”,她将这两个概念附加在那长枪上面,促使它破开了众多盔甲的包围圈,从艾丝特的视线中完全消失。 不过这样的“欺瞒”当然也有限制,会随时间流逝而消散,不过以最后的效果来看,艾丝特觉得她可以多耍两把——反正长枪都是现偷的。 黑色的枪身不断被甩出,每次穿过那群穷追不舍的盔甲,都会留下一道明显的轨迹,在艾丝特不断试验“欺瞒”效果的时候,悠悠的叹息声在她耳畔响起: “真是笨拙的应用方式……” 艾丝特果断无视了这评价。 黑与白的盔甲被一次又一次贯穿,越来越多的泥浆崩成一团,在长枪的破风声里向上方的金色云层流去。 艾丝特悠闲地带着那群盔甲兜圈子,不断用偷来的武器进行反击,就这样游走了几分钟,她甚至都开始感到无聊,这片空间的主导者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论那规则的源头是什么,它对此的反应都相当迟钝, 云层外的金光开始聚拢,那片漩涡正在不断扩大,然后它重复起膨胀又收缩的过程,越来越多的白点与黑点从中缓缓浮现,在金光的笼罩下迅速变大,破开云层往下方沉落,然后展开翅膀向着闹事者的方向聚集。 艾丝特看着这一幕,笑容灿烂。 她倒是等了很久,只要有出口,就代表有能被利用的入口。 黑色长枪往上挑起,向着金色云层间飞去,艾丝特紧随其后。 她轻松地“窃取”一处黑点的位置,随着枪尖的势头,没入那迷蒙的金色雾气间。 第五十一章 幽灵 在深入金色之后,那股无形的沉重压迫感反而消失了。 黑色长枪以一种无物可阻挡的势头,在前方开辟出了一条缝隙,直到它完全穿过散发出金光的迷雾,艾丝特在完全离开云层的范围前,还往身后瞥了一眼,她经过的地方已经完全合拢,没有留下任何通路。 在被完全困在云层之前,艾丝特的右手一握,然后用力抓在了长枪的枪柄上,她的身体也一同脱离了金色笼罩的范围。 直到这一刻,艾丝特才呼出一口气,感觉到了重新落在身上的重力,这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掉落几米后,又在艾丝特的“欺诈”调整下,化作一根轻柔地羽毛,轻飘飘地继续往下坠去。 下方的地面又成了黑色,金色云层仍然位于头顶的“天空”里,但是在经过前面两次翻转后,艾丝特已经不太在意这里是否还“正常”了。 所有的常理都被限定在无形的规则里,在先前改变长枪冲力的时候,艾丝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点,最终的效果也验证了她的怀疑。这使得她作为“欺瞒导师”的能力,反而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强化,艾丝特所面对的规则几乎处处漏洞,完全无法达成稳定与自洽,很容易被她随手拆解。 不过这里的空间,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狭隘,这不只是因为俯瞰下方的时候,艾丝特能远远望见被黑暗环绕的边缘,更多也是出于她对这片空间的一种直觉。 回忆着先前边缘呈现直角的地块,艾丝特又抖了两下自己的披肩,希望能看到一条时之虫从里面滚出来——不过她的希望当然落空了。 艾丝特只能低声地呼唤起来:“喂,你还在吗?” “嗯,总不可能是别人在跟你说话吧?”乌鸦沙哑的回答很散漫,远没有先前卡赫让艾丝特“加油”时那么愉快。或许是因为没有足够吸引的事情发生,艾丝特没能遇到极端的危险,这让乌鸦一直没有办法继续“劝说”艾丝特。 不遇到强迫她妥协的绝境,艾丝特是不可能在两方的僵持中让步的,乌鸦心里很清楚。 艾丝特才不在乎乌鸦现在是否愉快:“这里的结构好像是三角……四角形的尖塔?” “你可以直接说‘金字塔’的。” “一时间没想起来,”艾丝特含糊地道,“我记得南大陆就有设置‘倒金字塔’陵墓的风俗。” “那你觉得这里是陵墓吗?” “不像,但是那些黑白骑士总应该是在守护什么。” 艾丝特下坠的过程并没有中断,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近,她的视野中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从外观上来看,那是些来回行走的黑色泥偶,它们漫无目的地在广袤的平原上徘徊,彼此间甚至还有比划着肢体的互动。 不远处甚至还有些简陋的土包,都是用黑色泥块与草梗堆砌成形,如果算上那供泥偶进出的拱形洞口,它大概算得上是某种极具地域特色的房屋。 这样的景象,让艾丝特在疑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简直就像是有人混合着泥土捏出塑像,控制着这些泥偶,在这半封闭的空间里玩过家家,让守卫在外面把不老实的客人统统拦住。 不过艾丝特最终并没有笑出来,反而在察觉到异常后,她的脸色逐渐变得淡漠。 艾丝特又一次呼唤了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乌鸦:“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幸存’的城镇之一?以这样的形式?” 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压抑,就像一根绷紧的弹簧。 “是,因为这个‘城镇’仍然存在,包括它的居民们。” 这不是艾丝特想听到的回答,但这一切已经是摆在她眼皮底下的事实。 就好像觉得艾丝特需要再恼火一些似的,停顿两秒后,乌鸦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也可以说原先的‘城镇’不存在,因为它已经改名为‘国’了。” 艾丝特一反常态,她没有吐槽什么,只是安静地加快了下沉的速度,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之后,她便径直走向附近离自己最近的泥人。 这些黑色的泥人身上,没有清晰的关节,更没有任何毛发,它们的头部仅有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的窟窿,四肢却像是细长的面包条,只是在手上有着被刻意打磨的痕迹,使得那五根手指得以自由一点活动。 泥人的高矮也各不相同,至少离艾丝特最近的,是一位个子只到她胸口的娇小泥人,在艾丝特接近的时候,这几乎没有脖子的泥像,并没有像别的同胞一样畏惧地退开,而是用那空洞的眼眶呆呆地凝望着艾丝特。 艾丝特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有另一个“灵”在打量着自己,不,不只是“她”,还有所有的,其余的“灵”,都在往这个方向张望。 因为身体构造不允许它们快速移动,它们只是缓缓在外围聚集,那种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恶意,甚至缺乏应有的警戒与防备,只是对这位与“他们”不同的外来者充满了惊奇。 一个让艾丝特感到更不舒服的疑问从她心里冒了出来:这些灵体仍然有意识的人类,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变成泥像了吗?如果这里的规则不允许“他们”分辨真相,那对“他们”来说…… 艾丝特迅速将那个让她更加恼火的预想赶出脑海,她试着用古弗萨克语跟眼前的泥偶打起招呼,即使艾丝特并不清楚“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话语:“你好?” 泥偶嘴巴处的洞口因鼓风而收缩,继而又扩散,吹出柔和气流的同时,竟然真的散发出了声音:“你好?” 不过艾丝特立刻意识到,这声反问,只是对她提问的一种“拙劣”模仿,在艾丝特还想寻找别的沟通方法时,那泥偶中的灵却散发出欢快的情绪,然后转身缓缓往别的地方挪去,因为动作幅度太剧烈,泥人的腿部有大片脱落,露出里面因努力行走而弯曲的白骨。 艾丝特下意识握紧了右手,但是最终又无力地松开——毕竟她要对抗的源头不在这里。 艾丝特心里也有所猜测,如果她肆意毁掉这些包覆在灵体与骨骼外的黑泥土,那之后的泥偶会变得多么凄惨,她不会想见证。 那些泥偶间已经开始通过互相触碰,进行起某种艾丝特无法参与的交流,很快,艾丝特就听到了它们沟通的结果,越来越多的气流被抽取又呼出,散发出“呼呼”响的那句话语,重复着同样的、语调扭曲的一句话: “你好?” 艾丝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听到一声嘲笑在耳边响起:“看来它们还挺喜欢你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艾丝特低声询问的同时,也俯身从地上捞起一把黑色的泥土,它们很快在她的掌心里溶解成粉末,露出明显的抗拒意味。 “我没有。”沙哑的声音笑着回答道。 谎言,又是这样,就是指望我求祂帮忙…… 艾丝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再度走向那不断重复着“你好”这个词语的泥偶,它们的声音因为重叠而混杂,让这片土地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然而让艾丝特停下脚步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到一声暴戾的震响,从下方地底的更深处传出来,使得地面开始剧烈震荡。 那是一声充满怒火的咆哮,这声音不知道穿过了多远的距离,但却像是在艾丝特耳边直接炸开一般。 有某人清晰地大吼出了一个词语:“安静——” 在猛烈的震荡中,泥偶身上的黑土被震散,白色的残缺骨架与断裂的泥像肢体,瞬间成了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散落一地。(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国王? 艾丝特张开口,想要向乌鸦询问那声音的源头时,却意识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自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全新的规定已经随着那句话,在这片空间里出现。 「安静」,不仅是一句被激怒的咆哮,更是在无形间融入这里的规则,成为附近环境必然会被遵守的秩序,这当然也包括了站在这里艾丝特。 至于这里原本的「居民」们…… 艾丝特望着对面那些骨头,「他们」正无声地颤抖着,努力滚成一团,然后用黑色泥土一点点拼凑起肢体,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 观察了片刻后,艾丝特心底的那点愧疚才逐渐平息,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是在她考虑好怎样继续往下方穿过地面之前,艾丝特的灵性微微触动,她侧头望向身边。 有某种力道轻微地触碰在她的手臂外,在黑色的袖子外留下一点泥污。 艾丝特凭借对灵体的感知,勉强认出了这具正用膝盖摩擦在地面上,抱着两截碎裂腿骨的娇小骷髅,但身躯外的黑土消失后,「她」的身形也显得更加矮小了。 艾丝特迟疑着,现在这片空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她更加不懂该如何跟对方进行交流。不过那具骷髅却显得格外大胆,它直接朝着艾丝特摊开了细细的五节指骨,看上去就像是在索要什么东西一样。 艾丝特先前观察过,这就是泥像彼此间的交流形式,互相进行触碰。 既然对方有了表示,艾丝特便试着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轻轻搭在那段骨头的指间。 在额头深处的阵阵抽痛下,她猛地收回了手——但是也已经晚了,那痛苦并不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艾丝特担忧的是那具骷髅泥像的状况: 刚刚与艾丝特相接触的指骨尖端,飞速风化并消融,化为黑色的细碎尘土,那骷髅挂着黑泥土的眼窝困惑地晃动两下,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同时,另一端带有意念的话语,轻飘飘地落进艾丝特的脑海,像是有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脑袋里说话: 「国王永远在发怒,按照国王的法律,我们都是国王的子民,可是你不一样,你却不需要承担国王的怒火。为什么你会——」 这段话语唐突地中断在这里,因为艾丝特先一步抽回手,防止那骷髅受到进一步损害,艾丝特接连往后退了两步,她不知道对方是否能理解肢体语言的含义,但还是本能地摇摇头。 只是她甚至没办法解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另一方面,艾丝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传达出去了什么想法,甚至怀疑对方是否听得懂…… 她逐渐抿起嘴,感觉自己一直被困扰的思维有了出路,既然直接传达想法是可行的,那她是否能将自己的念头「窃取」出来,直接塞入对方的灵体里? 另一个带笑意的声音在艾丝特脑海中响起,即使不用「窃取」,也完全掌握了她的想法:「我不建议你对它们尝试‘窃取"的手段,这些虚弱到极点的灵经不起你这样的耍弄,很快就会彻底溃散,你也看到那样的结果了。」 艾丝特找不到乌鸦到底躲在哪,就连用想法来「还嘴」都做不到。 不过在她想要往远离这些骷髅泥像的方向,离开之前,与艾丝特多次互动的那架骷髅又一次抬起膝盖,摇摇晃晃地杵在地面上,向着她迈过来。 「她」主动地伸出断裂半截的手骨,果断地抓向艾丝特的手腕,这样的动作太过坚决,以至于艾丝特在犹豫间,并没有直接闪开。 随着那骷髅骨架的整只手掌及一段小臂风化、消失,另一段话语声也进入了艾丝特的脑海: 「子民无法触及国王的尊 严,律法才是源头,子民仅仅是国王的依附,国王被王国所困,始终无法进入安眠……」 因为没有说完想说的话,那具骷髅松开了怀里抱着的两段腿骨,用另一手再度探向艾丝特的手腕,努力传递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想法: 「东面的广场可以去到更深处,求求您,陌生人,让国王醒过来。」 在另一段手骨也化作飞灰后,那骷髅才缓缓退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俯身将那两段腿骨重新搂到手臂间,黑色的泥块不断从「她」的脊柱与肋骨间脱落,使「她」的身躯变得愈发空洞。 艾丝特连一句道歉或者感谢都说不出口,她只能向着那泥像的方向点点头,即使艾丝特并不知道,对方是否能看到或者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 不过对方已经替她指明了前进的方向,艾丝特能感受到其中的善意,对方谈及「国王」的时候,并没有特殊的情绪,甚至透出一股淡淡的悲伤,而在说出「律法才是源头」时,那句话才带上了更加鲜明的畏惧情绪。 艾丝特向着东面走去,她从云层落下来时,曾经看到附近的大致环境,知道那里有位于众多圆形土包中间的一处圆环,因为同样是用黑色的泥土堆出来,从上方看过去并不显眼,仿佛一条拱着身子的蚯蚓。 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穿行在那些大部分身躯都散架的泥像间,并小心翼翼避开了他们,艾丝特不希望自己再让任何一具泥像散架了。正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因为身上存在着某种不属于这里的力量,与那所谓的「律法」相悖,所以艾丝特不能与这些「子民」互相沟通。 虽然她能轻易承受那种痛苦,但是那些灵却会面临消散。 承受过「国王」怒火的骷髅们也在彼此帮助,努力替其余的「子民」修复身躯,并未在意有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在尽量远离他们的情况下,往某处地点前进。 艾丝特很快找到了那圈垒出土墙的圆环,她没有贸然直接翻过去,而是脚下点地往上飞起,想要近距离扫一眼里面的情况。 这倒像是由「偷盗者」之外那条途径,带来的某种坏习惯,但是因为身边没有「怪物」的非凡特性,艾丝特的普通视觉也没有得到特殊强化,她看到的东西仅仅停留于表面。 好的方面是,她也不会因为看到太多东西而倍受折磨。 艾丝特的身体悬浮在上空,观察着这条通往下方的关键点。 黑色墙体绕出一大圈,包围住内侧被隔绝的地段,这里被隔离开的理由也很明显——这里的地面不再是稳定踏实的土地,而是一大片不断翻滚的漩涡,黑色的泥浆不断吐出气泡,然后又往下沉落自行搅动起来。 艾丝特看到它的时候,不禁在心里又叹了口气,但是她暂时没有别的选择,最快的捷径,就是从这堆翻滚的泥浆里挤进去。 嗯,就当它是一杯翻滚的热可可……好了,就这样吧,不能再继续联想了。 第五十三章 阴影 屏住呼吸在泥流中下潜的感觉,比在水里要更加沉闷,即使艾丝特使用“欺瞒”隔绝开那黑色的浑浊土浆,但是周围狭小的空间,以及隐藏在黑土内的束缚力量,仍然让她很不舒服。 继续往下沉落的过程,就像是在被黑暗缓缓地吞没。 “真是让我惊讶,你连这种东西都会害怕吗?” 当这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艾丝特甚至为此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在意话语中对她表露的不屑——毕竟她现在还没找到回嘴的办法,不然她肯定会直接回上一句: “我只是觉得恶心,不是害怕!” 艾丝特手中仍然握着那把抢来的长枪,“罗根之爪”被她别在了腰间,虽然从黑色盔甲那明着偷来的长武器威力平平,但是对她来说,多少比那把短爪刀的攻击范围更广。 毕竟艾丝特可舍不得拿“罗根之爪”当投掷武器用,这是她现在唯一一件能拿到手的非凡物品了。 穿过这层泥沼般的黑暗,花了足有十分钟,艾丝特头顶的黑暗逐渐分开,上方是一片弥漫着金色薄雾的空间。 她不由得在心里舒了口气,脚下的黑色泥沼仍然在不断翻滚,艾丝特借着这样的动力,身体自然而然地从漩涡底部升起来,当然,也是用了一点小手段。 但是在她几乎完全脱离泥沼范围的时候,周围的黑色物质似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它们猛然聚拢,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入侵者,重新淹没艾丝特的头顶。 泥沼重重地往内压缩,然而却扑了个空,艾丝特轻巧地转移位置,已经落入那片金色的雾气里。 相比前面走过的几层空间,这里反而让艾丝特感到更加适应,即使她并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但是不论是黑色的泥浆还是金色雾气,都呈现出一种更加不稳定的形态,那种压迫感反而远不如前几层强烈了。 但这也就是艾丝特在这里,如果换成任何一位不到半神的人,此时早就变成失去自我意识的怪物,溶解在黑与金之间,即使是拥有神性的非凡者,以序列三的位格,也会遭受到不可逆转的污染。 艾丝特又抖了抖披肩,虽然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她并不清楚那只乌鸦能承受多少这样的影响——直面这些污染总归是很恶劣的情况,可是艾丝特不能开口询问,只能用这种方法试探。 随即那个声音在艾丝特脑海中响了起来,语气淡漠:“你要是开口求我,说不定我会指点你一下往哪走——哦,我忘了,你现在没办法说话。” 算了,对这家伙怀有关心,是跟喝西北风同一种性质的无用功。 艾丝特默默捏紧手上的黑色长枪,轻轻一挥,便挑起一片浮动的金色光芒。 远处什么都看不见,这些环绕着她的雾气不断在虚实之间变动,艾丝特也没有观察到任何特定的规律。 在简单辨认一下方向后,她的身体便悠然飘起,往远离另一侧翻滚黑泥的地方飞去,按照先前几层的结构,这个方向不会有太大误差。 就这么前进了十几分钟,什么都没有遇到,艾丝特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迷路了,但是不等她向躲起来的乌鸦进行确认,便注意到金色雾气间似乎出现了别的情况。 “叮——” 当那声音从金色雾气间传来时,艾丝特迅速停在了原处,但是她等待数秒后,周围又恢复了先前极致的安静。 这非常不合先前那声音留下的“律法”,但是艾丝特心里也在怀疑,那怒吼并不是这里最为绝对的意志,它更多是先产生了压制“灵体”的效果,艾丝特没有打破这种压制,是因为不想用强硬手段激怒那位奇怪的“国王”。 或者说,刚才出现的声音并不需要遵守规则?它本身与这里的规则间存在某种联系的话……在这种联系的强化下,“律法”能获得实体吗? 艾丝特心中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一种莫名的灵性直觉便起了反应,她的身形忽然从原处消失,出现在金色迷雾的另一侧。 就在她闪开的同时,“叮”一声再度响起,那片金色浓雾被古怪的力量所搅动,然而因为并没有捕获到艾丝特本人,很快又恢复平静。 那种初具实体的“律法”,仍然是无色无形的,不过它看上去并没有太强烈的意志,不然早就像先前火花城那边一样,有目的性地进行攻击了。 它完全可以直接用规则来施加禁锢,再掠夺我的身体,可惜它看上去并没有这么清醒……那又是因为什么?是“国王”的缘故? 艾丝特冒出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但是顾忌着身上还躲藏着那只乌鸦,她决定不去理会雾气中的存在,继续沿着直觉的方向,往金色迷雾深处探索,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当灵性再度被触动的时候,艾丝特的身形又一次转变位置,甩开那试图困住她的无形物体。 金色雾气忽然变得凝实起来,模糊地勾勒出了一团轮廓,只在短短片刻展现出阔剑般的虚影,随即又汇聚成一团鼓胀的球体,然后消失不见。 它的形态也不稳定,这倒是很符合这里乱七八糟的“规则”,艾丝特这样想着,她眯起眼睛又望了眼那个方向。 先前那瞬间,艾丝特注意到那剑尖正稳稳对准自己的方向,她左手一拢,窃取了自身的“存在感”,隐入金色的雾气。 但是这样的方法没有任何效果,接下来那道虚影频繁地在艾丝特附近出现,虽然每一次都被艾丝特轻松闪躲,它攻击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虽然没带来什么麻烦,但是艾丝特心里清楚,短时间恐怕没办法甩掉它,而这片金色迷雾才是真正的麻烦。 “你在兜圈子,”脑海中的声音又响起来,“但是迫使你停留在这里的力量,似乎不太一样……” 话到此处,艾丝特也飞快反应过来,真正拦截她的不是那片虚影,而是另一种被发布的“规则”——照这样看,不想让她再继续深入的,是“国王”? 艾丝特的身形在金色雾气中闪现,躲开了一团膨胀又收缩的无形球体。 那要怎么办呢…… 先前那个被压下去的想法又冒了出来,艾丝特索性停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次袭击的到来。 第五十四章 判决 这一次,艾丝特没有再躲闪。 灵性直觉被触动的时候,艾丝特的身形仍然停在原地,金色雾气中的巨剑虚影瞬间成形,直接当着她的正面劈了下来。 但是下一刻,艾丝特的方位已经再度发生了改变,躲开了那团重新膨胀又消散的雾气。 艾丝特感觉后脑勺一痛,就好像有谁不耐烦地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作为警告让她不要胡来。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来,黑眼睛淡漠中带着嫌弃的眼神了。 虽然乌鸦并没有出现,但艾丝特很清楚就是祂干的,不论是为了自保还是别的什么,在这种无法沟通的情况下,艾丝特连解释自己的意图都做不到。 偏偏这时候一点默契都没有! 艾丝特心里的想法众多,却是一点都说不出口,在灵性再度出现反应的时候,这一次她主动转变了方位,继续密切关注着那片虚影的变化。 似乎是终于不想再看下去了,脑海中的声音响起,好笑地点破了让艾丝特犹豫不决的局面:“我说你到底还是不是‘寄生者’?想要拿头去跟对方硬碰硬,不如考虑更稳妥的方法。” 如果有选择的话,你以为我想当“偷盗者”吗! 艾丝特在心里默默抱怨了一句,但是行动却一点也不慢,她的身影飞快扭曲糅合,汇聚成半实半虚的光团。 而那金色雾气间的存在,仍然机械式地重复着先前的举动,并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正常。无形的压迫感再一次向着光团的位置笼罩过来,然而在那柄巨剑虚影成形之前,光团反而更加迅速地冲了上去,随即崩散成星河般的光点。 一只纯粹由光芒构成的云雀从光团中扑出,如果仔细望去,还能看见在云雀羽簇里有一条阴影般的小虫子,它的爪子中另有一团泥泞的黑影。 星芒错落的轨迹间,云雀融入那团无形的金色雾气里,就像一粒落入水中的盐。 巨剑依然按照先前的规律,想要从金色雾气中凝聚出来,然而这个过程远比先前缓慢了数分钟,在这片刻沉寂过后,那把原本模糊的巨剑,忽然疯狂吸取起周围的金色雾气。 它的形象逐渐化作实质,金色的剑柄上,却缠绕上一段黑色的影子,随着黑影不断盘旋,在剑身留下带凹槽的粗糙黑色花纹,这把巨剑也终于摆脱了半透明的质感。 这个过程也并不平静——这把金光璨璨的巨剑如同一根被拧紧了发条的指针,开始漫无目的在原地疯狂打转,不断搅动起这片迷蒙的金色迷雾,并大量地吸收着它们,促使它们缓缓转起圈,在漩涡间被迫汇集。 这样的异变很快扩散到这处空间的每一处,带来了艾丝特所期望的变化。 先前那宣布“安静”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发出声音的源头只传来了沉闷、痛苦的嚎叫,在短短几秒后又归于沉寂。 虽然很短暂,但是这声音确实指明了一个目标,在不见尽头的迷雾中,只有它是清晰的。 巨剑猛然停下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转圈运动,然后径直指向那声痛苦呐喊传来的方向。 伴随着一道柔和却坚定的声音,新的“律法”从巨剑前端绘制而出,在艾丝特声音响起的同时,金黄色的流光从剑尖喷出,眨眼间就勾画出一个完整的古弗萨克语单词,与艾丝特重新发出的声音相互重叠: “通行!” 既然主人不欢迎客人,那客人当然要自己找到进门的办法——这倒算是一件非常符合“偷盗者”风格的事。 所以这巨剑能不能开出这里啊,真想把它留下来,艾丝特在心里这样想道。 通过“寄生”,居然真的控制住了那巨剑的灵体,她自己也对这件事感到很不可思议,但是钝刀子划过的痛苦,也同时在刺激艾丝特的灵体,虽然并未触及让她难以忍受的阈值,但是艾丝特知道这种状态最好不要一直持续下去。 乌鸦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只是说一说,不过你比我想得还要……” 在“愚蠢”与“偏执”之间,它最终选择了一声低笑,反而让艾丝特心里更加不舒服,不过在数次打交道后,她早就习惯了无视阿蒙们暗含贬损的态度。 不论方向,至少这里无形的隔阂已经在“律法”下消失,巨剑猛然窜出,向着上方金色云雾一头刺入。 剑柄后方卷起大片金色云雾的漩涡,它们化作一阵往外分割扩散的浪潮,随即又淹没巨剑留下的那圈细碎光点。 这一次,巨剑的势头不再受任何变化的阻挡——它刺穿迷雾、刺穿数米厚的黑色坚土,最后又挑破一段金色的岩层,抵达了另一片狭窄的四方空间。 云雀的虚影从剑身上挣脱出来,嗡鸣声中,巨剑彻底崩散,化作大片蓬勃的金色雾气,融入了这里的地面,一道碎成数段的黑色长枪从其间掉落,同样化为一片泼墨般的黑点,洒在地上,很快也被吸收。 云雀重新舒展开来,艾丝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所有存在于上层的“律法”,在这里都不复存在,所以她也同样取回了说话的自由。 这里的空间比先前的数层都更为狭窄,上方是一道黑色无光的尖顶,金色的地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一丁点凹凸或瑕疵——除了巨剑刚刚斩破的洞口。 这里空空荡荡的,仅在最中间,坐着一位石像般僵硬的男人,他似乎凝固在更遥远的时光里,即使有人闯入,也没有抬起头来。 按照所有的线索,艾丝特知道,眼前这人都应当是“国王”,但是他完全不符合艾丝特对这个词的印象: 男人衣衫褴褛,参差的胡须覆盖了他半边的脸颊,另外半边是一道狰狞泛红的伤疤,露出里面一排溃烂的牙床。 贴在男人身上的黑色盔甲,看上去泡过数不清年份的泥污,上面满是利刃划破的裂口,下方的血肉并不完整,能透过缝隙看到直接露在外面的白骨。 他没有王座,而是蹲坐在一段被砍掉半截的石墩上,双手搭在一把短剑的末端,撑在地面上。 那柄看上去很是古老的石头短剑,两侧没有刃锋,左面画着黑线,右面画着金线,一直从地面连到剑柄,被男人的手掌盖在底下。 这就是他们的“国王”? 艾丝特安静站了片刻,才向这人迈动脚步。(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躁动 直到艾丝特越走越近,那坐在低矮石墩上的男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不是他的肩膀还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早就死去多年,留下的仅仅是没有彻底腐朽的尸体。 艾丝特停在他身前,正当她拿不定该如何开口的时候,男人的脖子缓缓后仰,看上去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改变僵化数年的动作。 他什么都没有说,那双完全没有波动的灰绿眼睛,回望着艾丝特怀有悲伤的眼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注视,仍然沉浸在无法结束的幻影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只剩下麻木。 在男人张开下颌的时候,发出了非常清脆的断裂声,他半张着嘴,看上去想要说点什么,却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艾丝特对此只是皱了皱眉头:“你是他们的国王?” 男人面部某处骨头,又一次发出破碎声,从他的舌根含糊地吐出一点呻吟,却没有组织成任何句子,他好像正在逐渐适应自己的身体,重新闭上嘴,以一种极缓慢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竟然还保留着自我认知? 结合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艾丝特对于男人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也有了进一步猜测——他所说出的每一句古弗萨克语,都会自然而然成为这里新的“律令”。 男人虽然看上去很虚弱,但是他仍然谨记着这件事,并且展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自律,甚至压制了这片空间对我的敌意……他的思维仍然很清楚,这一点倒是相当难得。 但是这样的状态下,他可信吗? 艾丝特心里很清楚,她先前见过那些被封存的“灵”,远没有如此完整清晰的思维能力。 那对更接近蒙了灰的玻璃球,带着一种僵硬而没有生气的死板,但是在男人侧过脸之后,他的双眼紧紧盯在了艾丝特右手的方向,望着她握紧的爪刀。 这位“国王”眼底难得流露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点鲜明的渴望。 艾丝特抬起了“罗根之爪”,虽然她并不喜欢接下来可预见的发展。 “国王”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从他脸颊的缺口内,传出一声含糊的低吟: “带来……死亡?” 一阵黑色的气流从“国王”的身边卷起,但是又因为失去了支撑进一步行动的“命令”,轻飘飘地落下,消散不见。 在他发出声音的那刻,艾丝特的左手已经合拢,被割裂的掌心却没有渗出任何鲜血,只有淡淡的光沙不断从指缝间流动飞出。 伤口自行愈合后,这片空间试图掠夺艾丝特血液的特殊联系,才被她重新分割。 艾丝特在几度思考后,才在对方开口说话这瞬间,迅速下定决心发动“窃取”——她的行动也同样是在取巧,艾丝特窃走了“国王”的话语与此地“律法”间的联系,但是这份联系会落在她自己身上。 虽然没有办法同化艾丝特,但是限制住“国王”的力量,仍然对艾丝特造成了伤害。 不过也跟艾丝特预想的相同,它,或者祂,并没有完全的自我认知,不然先前她需要应对的,应该也包含想要侵蚀她的另一种意志,而不是单纯渴望聚合的本能。 “国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原本灰暗的眼神多了一点神采,重新活动起下巴,在漫长时间无法说话之后,他第一次如此努力试图发出声音,竭力想要吐出更多零碎的词语: “我不能,离开,这里……必须,留下……”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可以帮你解脱。” 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国王”的胸膛猛烈鼓动着,他发出咳嗽般的呛笑声,眼底灰色的死寂却越来越重,逐渐转为黑暗:“解脱?” 艾丝特的神态更为淡漠了,跟她预想中的一样,“国王”的意志在两方影响下达成了僵持。 她平静地回应道:“嗯,死亡。” “国王”的脸颊往两侧高高拉起,就好似有人扯住了他的嘴角,露出惨白的牙床,越来越多的黑影盖过他灰绿的眼眸,向着他的双颊爬去,奇怪的黑色花纹逐渐蔓延开来。 他的喘息里多了一分痛苦,但是语调却很是平静:“没有人能,逃脱……你也是,一样的。” 艾丝特脸上的淡漠凝固了一瞬间,随即她也笑起来:“可惜,我跟‘意外’比较熟。” 紧接着,一点光芒在她的眼底升起:“你不是一直在守护你的‘子民’们吗?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国王”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激烈起来,那点黑暗淡化隐去,他脸颊上的腐烂伤疤因张嘴再一次撕裂,他用更加嘶哑的声音怒吼起来: “离开,快点离开!” 在猛然喊出的警告话语后,“国王”突然发出了一声难以压抑的痛苦嚎叫。 但即使是身体在颤抖,露在外面的脸颊上腐烂的痕迹变得深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进一步腐蚀时,男人的双手也紧紧压在那古老的石头短剑顶端,没有任何一点移动。 他一直将全身的力气都用于维持这个动作,又坚持了多久? 艾丝特又向着男人的方向迈进一步,在灵性直觉给出预警的瞬间,她的右手随意地抬了起来。 “铛——” “罗根之爪”在空气中与一道影子碰在一起,散发出一阵金色的涟漪。 艾丝特淡漠的目光转动,落在那袭击者身上,她眉头微皱,淡色的眼眸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或许艾丝特自身不会意识到,她这一刻的态度,与“亚当”存在某种相似之处。 袭击者不是第三人,而是由纯粹黑暗构成的一道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从“国王”身上刚刚复制出来的,不论是盔甲破损的外形,还是男人的身躯高度,都一模一样。 包括男人手里握着的那把短剑,不如说,这样金灿灿的剑身,看上去反而更加吸引注意力。 艾丝特手中的爪刀转了一圈,身形却出现在几米之外,同时远离了“国王”与阴影所在的方位,遥遥相对。 她没有太多可以躲闪的地方,正面战斗也不是“偷盗者”的强项,艾丝特思考着进一步的对策。 第五十六章 交锋 艾丝特扫视起那道黑影,混杂着灵性的直觉与解密,试图分析对方身上可能存在的力量源头。 她反而没有过多专注在那把短剑上,阴影手握的金色短剑过于显眼,简直就像是灯笼鱼有意放出的陷阱,艾丝特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不可能是阴影真正的弱点。 那么应该是哪里呢? 艾丝特的视线落回「国王」的身上,看到他眼中的黑影又一次翻涌上浮,侵蚀起他自身不多的那点理智。男人又一次垂下双眼,紧紧盯着自己压住短剑的双手,好像那下面盖着他仅有的一点希望。 不是一种,而是两种污染,因为彼此留下的痕迹都无法压过另一方,所以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共同消磨着「国王」残存的意志。 然而他却坚持下来了。 艾丝特的眼神微动,甚至有一点后悔先前说的话了,「解脱」对这位坚守自我的「国王」来说,实在是个太过轻飘飘的说法。 在艾丝特的密切观察下,那抹阴影又一次动了起来,它的动作也非常简单,只是向着空气中简单一踏,那柄金色短剑就已经递到艾丝特面前,跨越了两者间本有数米的距离。 「罗根之爪」随着手腕上翻,两方尖端交错,艾丝特左手猛地合拢。 爪刀与短剑同时因为斥力而弹开,短短一瞬,竟然发出了比先前还要刺耳的碰撞声,这声音远远地回荡在这片空间里,不断重复着,好一会儿都没有散去。 艾丝特皱起眉头来,那瞬间她感受到金色短剑上凝聚起的强大压力,如果不是她及时发动了「窃取」,或许在这时候,「罗根之爪」已经断裂成两截了。 她的手腕甚至仍然感到震痛,那股过于猛烈的力量里,肯定是有非凡力量的影响,单纯的力道不至于让她都难以对抗…… 然而没有给艾丝特更多思考的时间,那道阴影又一次将金色短剑刺出,这一次,灵性预警让艾丝特果断偷取距离,换到了另一侧,避免了再度与对方硬碰硬。 金色的涟漪从短剑上荡起,很快在空气中显现出数个字符,那同样是艾丝特熟知的古弗萨克语,与「国王」所用的语言相同。 它们悬停在原地之后,很快组成了完整的词语,开始往四周散发出一圈圈的辉光: 「禁锢」! 不是通过话语,而是直接通过文字颁布的律令,随着光芒落下而生效,无差别地对任何处于其范围内的生物起作用——如果艾丝特不迅速应对的话,她也同样会动弹不得。 她的左手抬起,却是对准了另一侧的「国王」,而不是正执着于跟自己缠斗的阴影。 手腕一拧,艾丝特便窃取到了能力,然而到手的并不是「律令」,而是「扭曲」。艾丝特的眉毛皱了一下,这并不是她所期望偷取的能力,她也没有时间深思,这是因为「国王」身上的「律令」已经随着金色短剑而脱离他活动,还是因为「运气」莫名其妙的影响。 那道阴影变得模糊了一些,像是被水淹过的黑色字体,不过它抬起的短剑上,光芒渐盛,充满堂皇威严的气势。 它没有任何停留,再度冲至艾丝特身前。 当短剑又一次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艾丝特直接将左手架在了身前,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短剑刺入自己的手臂,但是却没有任何血液涌出。 艾丝特平静地转了一圈右手的爪刀,短刃在空气中随意一下轻点—— 而「扭曲」与「欺瞒」相互叠加,完全足以彻底扭曲真实! 巨大的裂口猛然出现在阴影的手臂外侧,被撕开的地方冒出一圈金色余光,甚至并没有意识到被攻击的目标已经改变,已经自行交织成细小的金字: 「处决」! 黑色的阴影瞬间膨胀成了原来的两倍,从浮现「律令」的手臂开始,眨眼间整个身体都化作了巨人,然后就像是被吹肿的气球,它悄然间炸裂成一片黑烟。 在交换了真正被击中的目标后,艾丝特的身体默默闪现至另一侧,躲开这场没有任何声音的爆炸。 金色的短剑却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漂浮在空气中,失去了先前发动追击的动力,它很快便化作虚影,完全消失不见。 更不要提这处空间本身就不够稳定,所有的规则间都留下了阴影可穿行的余地,如果这里是在外界,艾丝特不觉得「扭曲」与「欺诈」也能有这么协调的效果,但是在这里,「扭曲」的力量很明显被放大到了极致…… 她心里倒是有了猜测。 乌鸦的声音忽然间又在艾丝特脑海中响起:「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这不是合适的处理方式,你应该直接杀掉他的。」 「至于现在……‘国王"醒了。」 即使没有这番话,艾丝特也注意到了另一侧的变化。 「国王」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喘息,他抬起头,缓缓挺直不知多少年没有舒展过的脊背,盔甲下方有某种东西传出尖锐的摩擦声,随着男人站起身来,他的双手也不再压在那把石头古剑上,反而逐渐将短剑调转,剑尖抬起,改为用双手持握。 「国王」脸上的表情威严又虔诚,就像是刚刚踏上了一场加冕仪式,那对灰绿色的眼睛里神采渐渐明亮,但是当一点金光从中刺出的时候,艾丝特的灵性预警猛然发出警告。 她又一次在下意识间窃取了距离,身形虽然改变位置,却没能成功躲避对方的手段——因为这次由「国王」引动的,是纯粹的「精神刺穿」,是以范围为基础,在整个空间内发动的攻击。 艾丝特身形僵住的那刻,金色与黑色交织的石质短剑,已经指住她的方向。 它已然被拔出来了,上面的两色光芒不断流动,并迅速缠绕至男人的手臂上,像是一圈圈藤蔓在他身上不断盘旋,流窜在他的盔甲与血肉外,然后飞速融入其中。 「国王」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随即用低沉的声音,吐出了一个词语:「死亡!」 与先前的律令不同的是,这一次从短剑上吐出的,是一点黑色的阴影。 免费阅读. 第五十七章 安眠 那点黑色阴影,并没有在空气中形成新的律令,而是锁定了艾丝特的方向,化作一滴微小的水珠,向着她飞来。 奇妙的氛围从中弥漫出来,就连“国王”身上威严的气势都远弱于它,被掩盖在这样静谧安宁的气息下。 这种气息并不沉重,也不会带来强烈的恐惧,反而柔和得毫无威慑力——它展露出自身存在的那刻,让艾丝特不由得联想起告别繁忙生活后一场沉静平和的小憩,或者是夜莺哼唱的摇篮曲,正低喃絮语着催促人放下防备,早些步入那最后的安宁。 只是水滴刚刚出现,短暂到不会停留在钟表刻度上的一瞬间,艾丝特的意识里却隐约流过了很多念头。 银色的长河却在视野远方透出,仿佛一个绝对的、漠然的旁观者,所有画面飞速在它的环绕间溶解,从艾丝特的眼前流逝,最终什么都没有停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些一闪而过的走马灯,沙子就已经从沙漏间溜走,只有被拖延的时间后垂下一道尾巴,渗透出另一条带血的轨迹。 最终,这一切都定格在一张脸上,然而让艾丝特意外的是,被展现的不是任何其他人,也不是她猜测可能会看到的人们,而是“她自己”。 那是“黎星”的面孔,本应被定格在安宁而不会再醒来的睡梦中,但此刻却逐渐睁开眼睛,黑色中混杂一点棕色的眼眸,淌出了一滴黑色的泪水。 “黎星”嘴唇微动,艾丝特不得不使用解密的能力,才通过嘴唇动作分析出“黎星”所说的中文词语: “小偷,骗子……我的……” “黎星”没能说出最后那句话,就再度合上了眼睛,黑色的泪水缓缓顺着她的脸颊滴落。 艾丝特倒是知道那句话后半句应该是什么,“我的人生”。 就在她也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艾丝特却感到某种呛水般的痛苦从后脑勺传来,这让她眼前的幻影骤然变得模糊,只剩下“黎星”落下的那滴眼泪,正在不断接近艾丝特重新清晰的视线。 所有虚幻的景象都汇聚,凝缩回那一点黑色的、被具现化的“死亡”里。 这算是什么,警示?威胁?还是对我有意的驱赶?如果是想要动摇我的自我认知,这么一点东西可远远不够…… 艾丝特在心里冷漠地想着,但是那属于“黎星”的脸出现在眼前,还是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 更让艾丝特在意的,反而是她难以清晰记起的那些片段。 因为艾丝特提前一步回过神来,那黑色的水滴,并没能落在她头顶,反而被大片流星般划过的光点笼罩。 随着银色的符号接连不断在光点拖拽的轨迹里荡起,水滴前飞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直到一片散发着光芒的外壳凝结成形,由外而内地包裹住了其中的黑色水滴,最终固定成了带有微光的晶体,在外侧灰色的介质里,不断有圆环浮现又消散,困住了位于最中间的黑色水滴。 然而正当艾丝特抬起左手,想要把这枚晶莹石头接住的那刻,这点刚刚被封印在“循环”中的力量,却消失在她的眼皮底下。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正事一点不干,偏偏在这种时候偷东西就这么迅速干脆! 艾丝特气恼归气恼,却飞速将左手一翻转,冲着身后握紧,掐在关键的时间点上,她窃取了“国王”攻击的意愿。 那把双色短剑已经快抵在艾丝特的后颈上,却停在了寸许的空气中,如果她没有及时解决那点小麻烦,这时候已经受了难以行动的致命伤。 “处……” “处决?”艾丝特笑着念道,轻而易举再度使用窃取,夺走了“国王”脱口而出的词语,然后才再度拉开距离,这次她没有再站到地面,而是任由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浮动,“扭曲”了重力的方向后,她甚至不需要再频繁“窃取”。 这片空间对“扭曲”的认可程度,远远高于任何一种非凡力量,艾丝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再度向着“国王”合拢左手,但是她没能进一步偷到别的能力。 “国王”发出一声低吼,虽然没有吐出任何新的词语,但是他的怒吼声却掀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浪,无形的鞭子环绕着整片空间抽动。 艾丝特“扭曲”了所有接近并伤害到自己的鞭刑,“欺瞒”了它们起作用的目标,她不再抱有任何侥幸,让这些攻击统统落在了那位“国王”身上。 男人身上披着的盔甲,倒让他并不畏惧这样无形的抽打,而落在脸上的一道血痕,更是让他眼中的金色光辉黯淡了少许。 即使艾丝特不这么做,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太久,那把短剑对“国王”的侵蚀有限,只是在另一方主动退让的时候,才能短暂占据上风。 倒金字塔是通往“死亡”的阶梯,不论这是“国王”有意还是无意间塑造出的结构,都已经留下了与另一种力量的交互,建立了更深刻的联系。 所以他一直在压制着那把短剑,并不仅仅是因为职责,也是出于排斥的本能? 艾丝特信手将爪刀甩出,同时发动了“扭曲”,那把轻盈的爪刀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夹带上炮弹般的冲力,穿透“噼啪”声不断响起的空气,直直地落往“国王”的方向。 “国王”迅速抬起了手中的短剑,但是在律令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嘴巴猛地合拢,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艾丝特皱着眉头再一次抓握,将径直穿过“国王”右肩的爪刀重新“窃取”回到自己手上,刀刃外甚至没有沾上任何血液,只留下了薄薄一层黏稠的腐肉,随着艾丝特轻轻一抖,便迅速从“罗根之爪”的表面脱落。 整片空间内接连响起的鞭刑飞快消散,“国王”的右手无力地垂下,他握着短剑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虽然仍然对准艾丝特的方向,但是剑身外的金光与黑光,同时在缓缓消退。 艾丝特这才重新落回地面,她就这样缓步走到了“国王”的对面,相隔数米的距离,望着那点紧随自己脚步的剑尖。 “国王”抬起头的时候,眼底的金色光辉已经隐去,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随即发出一声干呕,吐出的却不是血水,而是同样的一团黑色污泥。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早就死去,什么都不应该剩下了。 “国王”恍惚地想着,任由那股冰冷的感觉亲吻自己沉重的眼皮,由外而内地渗透他的灵体,带来最后一点沉寂的感知,他好像在下坠,又好像泡进了冰冷的水底。 静谧的黑色在“国王”的眼睛里扩散,从瞳孔往外爬动,像是一团增殖的黏液。 “国王”握着剑的左手也渐渐垂下,他的身体因为意识到“死亡”,也失去了支撑自己站直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坐在地面。 艾丝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她拿不准“罗根之爪”的毒素是否起到了应有的激化作用,那是她原本预想的拖延手段,但是现在看来…… 她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国王”狠狠地吐出口中的液体,他的身体像是因为缺水而剧烈而瘪下去的干尸,但是那双仍然灵动的眼睛,却透着让艾丝特充满警觉的沉凝——那里面已经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艾丝特的心跳忽然开始加快,这只是灵性直觉一种微妙的敲打,虽然并不代表有危险,但同样也表示,她不会喜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这让艾丝特迅速做好了心理准备。 “国王”虽然跪坐于地面,但是他直起身子的时候,仍然带有坐在那“石墩王座”上的傲然,他淡漠的眼神像是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当他开口说话时,那不带生机的感觉便越发明显,他说的不是任何一门艾丝特系统学习过的语言,但是她偏偏听懂了: “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命运的化身。” “我不记得有过什么约定。” 艾丝特平静地用古弗萨克语回答道,她说的也是实话,隐藏起来的阿蒙都听得出这一点。 “国王”的眼白彻底被黑色所覆盖,他因为痛苦而绷紧的双颊逐渐放松下来: “你只有,被遗忘,才是结束……才能解脱……” “国王”残破的嘴角往上咧起,扯动他极速干枯、脱水的皮肤,露出一个核桃皮般充满褶皱又脆弱的大笑: “你以为自己就能从我们的命运中逃离?” “哈哈,这就是来自‘死亡’的诅咒吗?真没新意,我还以为你会有更恶毒的话好说呢。” 只听艾丝特的声音,她确实是在笑的,但是她的脸上毫无笑意。 “聚合……终有一日……” “不论你是谁,我都很肯定,你认错人了。”艾丝特坚定地回答道。 “你不可能逃离……第二次……” 黑色的眼睛忽然翻白,连同那具困于身体中的灵,一起不知所踪。 艾丝特明白,死者终究是回归死亡了。 她向着“国王”的遗体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到如同踩在不可见的尸堆上。 那把石质短剑终于从“国王”枯槁到只剩骨头的手中脱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它替这场简短的交流拉下了帷幕,好似骰子落定,却不见输赢。 第五十八章 欺瞒 “死亡是什么感觉?” “难道你的分身里没有哲学家吗?还要来问我这种问题?” 艾丝特非常冷漠地驳回了那句疑问,那把造型古朴、金黑两分的石质短剑,正被她握在右手中,随着艾丝特将它向着虚空下划,短剑上亮起一层金黄的虚影:“开启!” 她的身体飘在低空,望着下方崎岖不平的幽暗深谷,在塌缩与重构的震动间,那座被“禁闭”与“流放”封印,与现实隔绝了千年的倒金字塔,刚刚在艾丝特的释放下,回到雷鸣声响彻天空的现实。 在进入封闭空间之前,艾丝特听到的水声已经消失,同样让她失落的是,不仅是“国王”的灵体,连带着封闭在这座陵墓里的“子民”,都在那瞬间一同从这里离开了。 唯一一点让艾丝特感到安慰的是,他们似乎去了逝者应该去的地方,这让艾丝特心里的遗憾淡了不少,如果不是阿蒙的问题,她的心情或许会更好。 地面巨大的坑洞被一座废墟填补,随即又因为支撑其中的非凡力量被抽离,迅速地再度上演一遍坍塌的过程。 而那只总是多话的时之虫,很明显并不乐意让艾丝特安静地感受这一刻,一点阴影从艾丝特的披肩下钻了出来,飞快在她头顶拉长,展现出黝黑丰满的羽翼。 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卓娅。” 艾丝特仰头望过去:“你的记性跟金鱼一样只有三秒吗?我都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是艾丝特。” “金鱼的记忆并不差,我寄生后也能记很多事情。” 这就纯粹是废话,被阿蒙寄生的金鱼那就变成了阿蒙而已。 乌鸦盘旋几圈,看上去是在观察附近的情况,但是艾丝特却能感受到它微妙的审视目光。 虽然不知道又是什么情况,但是直觉告诉艾丝特,对方仍然有话要说。在乌鸦落往下方的时候,艾丝特习惯性地抬起了手臂,想要给乌鸦提供一个方便站立的落脚点。 然后乌鸦的身形逐渐拉伸铺展,化作黑色卷发的青年,软尖顶帽下的目光很是好笑地看着艾丝特,这让艾丝特迅速收回了刚刚还撑在身前的胳膊。 她甚至装作不经意地,将握着那把短剑的右手别到了身后——即使这动作并不能阻止阿蒙从自己手上“窃取”这样东西,但是却能清楚表达出艾丝特的态度。 阿蒙的心思暂时不在那把留存了部分非凡力量的物品上,祂也虽然很感兴趣,但是另一件事更让祂耿耿于怀:“我之前那个问题,你有答案吧?” 鉴于两人身高之间的差距,即使阿蒙现在笑容和善,也依然会给艾丝特带来心理上的压迫感,她干笑了一声,很不情愿地道: “我知道,我有关于这点的记忆,但是……” “黎星”的脸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让艾丝特抿起嘴:“那种体验并不清晰,而且只是身体呼吸的停止,然后就是黑暗,并不包含灵也消散的过程,我也没办法解释详细的感受。” 阿蒙脸上的笑容未变,只是盯着艾丝特看了几秒,才开口道:“我从那滴水里,感受到了‘我’的死亡。” “我以为你的分身也有类似的经历,毕竟……你也处理过自己的分身。”艾丝特这话里隐隐带刺。 阿蒙却没有被艾丝特把话题带偏,祂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你说得没错,从被我寄生的那些人类身上,我的分身也感受过不同种类的死亡,但是先前的感觉很不一样。” 阿蒙并没有动作,但是祂的身体却靠近了一段距离,一道闪电从高空刮过,因为向前倾身,阿蒙头上尖顶软帽的阴影,也落在了艾丝特脸上。 “我能肯定的是,作为本体,作为阿蒙,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步入过‘死亡’,你说,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感受呢?” “我怎么知道?”艾丝特一脸的莫名其妙,如果不是打不过,她这时候一定会冷嘲热讽笑话阿蒙透出的那一丁点失态。 即使祂自己绝对不会承认,艾丝特却能轻易看出来阿蒙的心态出现了问题,她的疑问甚至不比阿蒙少:“我不知道你到底感受到了什么,我只能说我看到的,那是一部分‘我’因为死亡留下的烙印。” “烙印?”阿蒙的身体稍微往后,拉开了距离,点着右眼的单片眼镜,开始思考这个词语能联结的所有概念。 “只要是切实的死亡,就一定会在‘死亡’的河流里留下痕迹。我们所看到的,”艾丝特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停顿了一下,“就你偷走的那滴水,它虽然只是那种力量的投影,不具备实质的效用,但是依然会让我们接近‘死亡’的概念。就像是站在河边时,自然会看到河里的倒影……” “那也不能解释我看到的东西。”阿蒙重新挂起笑容,祂摘下单片眼镜,从虚空中抓出一条白手帕,仔细地擦拭起来,“至于你,你看上去并不害怕。” “你是指死亡?”艾丝特挠了挠头,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让阿蒙意外的是,她竟然很轻松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对我来说,有太多事情比死亡值得担心了,它得排好长的队呢。” “比如?” 艾丝特掰起手指,真的一件件数起来:“比如你现在对我的监视,我在神弃之地遇到的这些‘小麻烦’,卓娅遗留下来的记忆有问题,还有我脑子里现在有模糊的祈祷声……不过我好像知道是谁在向我祈祷,我的尊名仍然与灵界互有反馈,只是被这片大陆的隐秘隔绝了。” 阿蒙漠然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一点无奈,祂重新将单片眼镜塞回了眼眶里:“比如,我不是监视你,而是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祂说的话轻飘飘的,艾丝特却心里一紧,阿蒙从来没有如此直白地跟她说过这句话,这么强硬的威胁,听上去可真不像祂。 而艾丝特干笑的声音,听起来更是毫无底气:“哈哈,这玩笑可不好笑。” “我知道你能听出来,那句话不含有任何谎言、欺瞒或者诱骗的成分——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正掌握着杀死你的方法。” 阿蒙勾起嘴角,祂抬起头,虚点在艾丝特的额前:“还是你给我的提示。” 淡淡的光点从艾丝特的发丝间浮动,却又被她迅速压抑回去,她的神态转而变得淡漠,不愿意露出任何一点细微表情: “你认真的?” “我觉得跟你交流,还是不要用任何谎言遮掩比较好,毕竟你能感受得到真与假的差异……那我就向你坦诚点,卓娅,帮我控制源堡、压制源堡上一任主人,我可以不理会你的候选人,也不在意你究竟谋划了什么,只要那个结果。” 艾丝特的眼皮跳了一下:“如果我不同意,那你打算怎么,杀死‘卓娅’呢?” “只是一个有趣的猜想,不过我现在,随时都可以实践它。” 艾丝特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是啊,你当然可以随时粉碎掉我的躯壳,但可惜的是,我的意识只会彻底回归灵界,还是会回到源堡之上。” 阿蒙的黑眼睛里,倒映着不加修饰的恶意:“不,是那滴水所凝聚的力量,只有它足够特殊,可以让你也回归‘死亡’。” 然而又一次让阿蒙意想不到的是,艾丝特重新笑了起来,甚至比先前的笑容还要灿烂,就好像她听到了一句懵懂、天真,询问是否可以摘下星星的傻话。 在阿蒙困惑且好奇的眼神里,艾丝特摇摇头:“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回归‘死亡’。有的意识如此特殊,祂们是恒远的,永远无法被磨灭,也永远没有解脱可言。” 谎言。 阿蒙在心底也笑了起来,但这个谎言的源头是恐惧,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不论如何,祂都能观察到,卓娅已经在动摇了。 怎么又这么晚,还这么短,给作者一拳。 第五十九章 真假 “有办法同时杀死卓娅的躯壳和意识吗?” “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 贝克兰德郊外的小教堂。 捧着笔记本的神父并未因为突然响起的问题而抬头,仍然继续握着羽毛笔,让尖锐的前端在没有分隔线的纸面上跃动,流畅地转了圈与线,上面的语句不断串联,却又悄悄隐藏起自身,没有留下任何一点黑色的墨迹。 穿着朴素白袍的神父坐在第一排长椅上,椅背上却有一只紧挨着站立的乌鸦,乌鸦的右眼外有一圈白毛,它欢快地抖动起尾羽,歪着脑袋紧盯在羽毛笔上。 “为什么我会留下死亡的烙印?不是作为分身,分身的死亡对我来说是很无关紧要的,但是‘阿蒙’确实在我毫无记忆、毫无了解的情况下,经历过死亡。”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克莱恩无奈地瞥了一眼窗边踏进来的长靴,他捧着云雀站起身来,向着从窗口走入房间的女士,恭敬地行了一礼:“晚上好。” “真稀奇,你可能第一次读错了我的想法。”乌鸦笑嘻嘻地摇着脑袋,好像为此感到得意似的,“‘我’还是挺憎恨祂的,尤其是现在。” 因为总是在本名与称号间犹豫不决,克莱恩只能避免直呼对方的名字,反正两人间会面都是私下场合,以“神秘女王”的身份,反而不太在意这样的小节。 金色胡须遮盖大半脸庞,却仍然露出了亚当嘴边的柔和笑容:“是我做过的事起了反效果吗?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恨卓娅,以至于……会想要毁灭最后一点的她。” 克莱恩手中的云雀抬起头,淡色的眼睛打量着贝尔纳黛,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这么一小捧暖洋洋的羽毛,吸走了克莱恩的一部分愁绪,他微笑着叹了口气:“要是我也能听懂你在说什么就好了。” 乌鸦摇摇头,单是说话时的口吻,都能听出它在为什么而高兴:“不,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把尸骨教堂借我。” 每当乌鸦眨动黑眼睛的时候,右眼似乎都显得格外明亮。 克莱恩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表面上没有露出多少失望:“关于那件事的准备,我们只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就会行动了。” 祂看向肩头的乌鸦,胡子底下露出带着悲悯的柔和微笑:“听上去,你真的接触到了一点异常,属于‘阿蒙’的死亡烙印是真实的。” 贝尔纳黛的目光落在诺恩斯身上,若有所思:“终点即起点——这很简洁地概括了‘重启’的现象。” 亚当清澈的眼睛很是温和:“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对卓娅怀有憎恨。” “相应的,我也会尽快寻求晋升……好在寻找罗塞尔的时候能给你提供帮助。” 亚当翻着手中的笔记本,明明每一页看上去都是空白的,但祂很明显正在从中回顾安排下的诸多故事: “如果你这么好奇的话,父亲曾经借给卓娅一次‘空想’的力量,在光辉纪元的时候。那都是为了支持卓娅,帮助她再次进入现实世界而做的准备。” 亚当不觉得阿蒙会在乎这一点,因为祂只把自己当阿蒙,而作为亚当,祂不应该对那位“诡秘”的性情有太多了解,也不可能向阿蒙再多解释这方面的情况。 克莱恩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件事,关于‘命运之轮’的‘重启’,你有了解吗?” 乌鸦跳到了亚当的肩头,来回踩踏了两圈:“当然,我知道,也不是现在,之后我还会来找你的,也就父亲的教堂能帮助我扛一下真神的攻击了。只是我最近总在想那件事,就顺便问问,本体将琢磨这件事可行性的任务,分到了我们身上。” 阿蒙知道了真相?不,如果祂知道,绝对问不出来这句话。祂只是在试探“亚当”是否有参与这件事,想要探寻更多线索。 “恭喜。我记得在‘未来号’上见到你时,你还在为了寻求晋升仪式而出海,这很让人惊奇。” “阿蒙,卓娅之所以要成为‘艾丝特’,就是为了摆脱原本诡秘之主对她的影响。即使没有清楚的认知,对命运的亲和力也会让卓娅下意识行动,去规避对她最不利的命运。” 亚当垂下眼帘,这一瞬间,祂清澈的目光因遮挡而显得模糊:“是啊,什么都没有……这确实是最接近‘死亡’的真实。” “我并不是这条途径的高位者。”贝尔纳黛非常直白地回应道,“但是我曾经听到过很多呓语,我想,你或许对其中某部分会感兴趣。” “嗯,只是替她养着你,对吧?安静一点,不要在这种时候耍赖。” “我没有问题。你所说的‘工匠’与‘窥秘人’的血液,我都能提供,既然你没有提‘怪物’,我猜想你是有了其余的渠道。” 但是艾丝特眼下的情况,使得亚当不打算这么做,祂知道只有提供给阿蒙足够多的信息,让祂产生足够多的怀疑,艾丝特的处境反而越平稳。 “真实的历史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种发展呢? “但是我知道的历史不应该有问题,最大的证据就是,我的仪式成功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如果在我的认知中有虚假的历史资料,那我应该早就失控变成一堆灵之虫,或者迷失在历史迷雾里。 “关于‘死亡’,有太多充满想象的猜测,我在潜意识海洋里也见过很多次与其相伴的恐惧。”亚当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自己要暗示的方向,“但是最接近真相的,大概……”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二七 “你还在替祂找借口?”乌鸦恹恹地嘀咕道,不耐烦地甩了两下羽毛,“那父亲……还告诉你什么了吗?” “至少我们要先解决眼下的‘危机’。” 乌鸦很明显怔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卓娅现在的躯壳也是来源于‘空想’,而不是祂从源堡施加的力量……” 贝尔纳黛坐在了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冲克莱恩微微点头:“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谁知道呢?真实也不代表可信……” 乌鸦含糊地嘀咕一声,蹬离了亚当的肩头,向着教堂大门的方向飞去。 亚当手中的羽毛笔点了点纸面,却没有继续写下什么,祂沉默了几秒,才侧头看向肩上的乌鸦:“我倒是能想象得到,是因为你接触到了她身上与你截然不同的特质?” “按照生命学派议会长所说,没有人能承担得起完全‘改变’历史的代价,我相信你的主人也不行——别这么委屈地碎碎念,毕竟我只能算是你的饲主。现在也只是…… 这一次,亚当花了一点时间考虑,祂当然可以安排一点意外,给予一些暗示,将阿蒙的心思转移到别的事情上,甚至让这个序列二的分身彻底忘掉这场谈话。 诺恩斯轻轻啾鸣两下,随即又垂下脑袋,一边发出鸽子般的咕哝声,一边将脑袋压在克莱恩的拇指上,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这间旅馆客房的窗户,忽然被无形的风吹拂着打开了。 “至少我认为,被源质铭记的烙印不可能是虚假的。”乌鸦砸了咂嘴,“你说,‘死亡’是什么感受?” “是什么都没有。”乌鸦接话道。 乌鸦眨了下带着白眼圈的右眼:“哦,还有一个很要紧的问题。” 乌鸦的尾巴悄悄垂了下去:“与这些都无关,卓娅选择了祂的立场而已。” 这句略显苦涩的话,听在贝尔纳黛耳朵里,就像是在暗示“愚者”的恩赐了,她对此只是点点头,便转而回到了今天会面的正题上:“你有问题想要当面询问我?” “卓娅会选择‘锚’以外的这种方式稳定状态,是经过父亲提议的。当然,她最后会采用这个提议,我并不意外。”亚当将手上的羽毛笔轻轻一捻,它便在手指间直接消失。 贝尔纳黛很明显是透过灵视,观察到克莱恩身上外溢的充裕灵性,在房间周围被“童话魔法”完全隔绝,保证了谈话的绝对安全后,贝尔纳黛才转向克莱恩: 亚当合上了笔记本:“什么?” “是的,有几个问题。” 两者开始对话之后,亚当这一次沉默了最为漫长的时间,最终只是笑着摇摇头:“我不清楚。” 贝尔纳黛·古斯塔夫仍然是那身因蒂斯风格的女士白衬衣,带着一种久居高位自然而来的气质,不过她蔚蓝色的眼睛里,相较过去几次的平静,今天多了分好奇地扫过克莱恩。 “那你可能来得不是时候。”亚当无奈地说道,手中的羽毛笔突然停了下来。 贝尔纳黛思考数秒后,摇摇头。 “罗塞尔,大帝有没有留下任何跟‘云雀’有关的东西?任何细微的小事都算。” “毕竟作为一位合作伙伴,我总不能让我的合作对象们太失望。”克莱恩带着点调侃说道,“毕竟我……比较幸运。” 亚当没有更进一步解释,艾丝特之所以会跟阿蒙观念相悖,更多也是为了偏离原本的那位诡秘之主,卓娅不清楚自己也是“复活”的后手,但是以卓娅的角度,不可能不替这一点感到担忧。 —— 听到训斥,云雀立刻讪讪地闭上了嘴,任由克莱恩伸出的手指搓在自己脑袋上,在羽簇被揉乱后小鸟晃了两下头,随即乖巧地窝在他的掌心里。 克莱恩默念着这句话,他的灵性直觉几乎在迷雾里燃起灯火,隐约照出那一丝真相的轮廓。 昨天被打晕了,没有更新……(不是) 万分抱歉!今天更了…… 第六十章 追溯者 黑暗与雷电交替,神弃之地的新一天。 艾丝特观察着那柄仅有她小臂长的短剑,将它翻来覆去地转着圈,至于「罗根之爪」,在她拿到更强效的新武器后,瞬间就失去了原先黏在掌心的地位,被艾丝特别在腰间。 这把短剑上不仅存在非凡力量,也同样存在与其融合的污染,如果换作任何一个序列三的非凡者这样接触它,都不可能如此「和平」地与其相处——它明确具有某种「活着」的特性,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对艾丝特表达出强烈的厌恶感。 可惜的是,它没长腿,不可能跑出被艾丝特压制的范围。 在艾丝特直接捏着一团光点嵌进短剑的尾部后,现在它变得相当老实,已经不再胡乱扭曲周围的规则,也不再试图创造「律令」,禁止自己的持有者呼吸或心跳。 不过这把造型古朴的石剑上,残留的非凡力量每一刻都在缓慢消退,虽然可能会消耗上七、八年,但是只要进行有效隔离,最后它就能因为过于活跃的意识,把自己给消耗殆尽。 也就是仗着自己不会被影响,艾丝特才敢带着它,不然早就「送」出去了,比如直接扔给阿蒙。反正阿蒙是不会受影响的,而且肯定很乐意有如此「安全」的特殊物品可以研究。 被艾丝特在内心点名的青年捏了一下单片眼镜,笑眯眯地道:「我总觉得你在想很幼稚的事情。」 艾丝特甚至都懒得还嘴,只是瞥了祂一眼,又继续转起手上的短剑,只是她这样的态度,怎么看都是在通过欺压这件神奇物品来转移自己烦躁的情绪。 阿蒙捏了两下眼眶才放下手,黑眼睛似笑非笑:「嗯……亚当刚刚跟我聊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你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分身跟祂聊天的内容?」艾丝特疑惑地瞥了眼阿蒙的单片眼镜,下意识揉了下自己的右眉眶,「哦,你是用唯一性跟灵界交互,构建起区域化信息传递,然后统合发送到你这里,你也能达成跟特定分身的实时连接……」 艾丝特顿了一下,总觉得这跟「互联网」的概念已经相当接近,差不多称得上是「蒙联网」了,但是能登入的注册账号仅有「阿蒙」家族的内部用户。 艾丝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这种运用方法不像你,更有达日博格的风格。」 「毕竟父亲留下了很多东西,我和我的兄弟各有一部分,这很‘合理"。」阿蒙说这话时面带不满,看上去反而有点委屈,不过在艾丝特追问之前,祂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艾丝特没有跟上话题跳跃的进度:「发现什么?」 「我不是分身。」 「白银城不是你重点关照的区域吗?我又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你不出现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在你‘窃取"分身所在的第一时间,我就知道了,你的‘分身"也表现出了差异啊。」 阿蒙看上去却不太高兴:「难道我有哪里表现得很奇怪吗?你居然都能注意到……」 「隔阂感,疏离感,」艾丝特用手比划着,阿蒙能看出来那是一团乌鸦的形状,「虽然有些自傲,但是会被我所影响的分身,跟保持着警戒心的本体,我当然能分辨出来。」 「最重要的是——作为分身的乌鸦都会对落在我头顶有所抗拒,而你不会,因为你知道自己能规避我的影响。」 「就因为这点?」阿蒙微笑着正了正压在卷发上的帽子,「看来你与‘解密学者"还有那么点适配性。」 「我就当你是直白地、正式地夸我‘聪明"了,谢谢啊。」 「这就是你想多了。」 艾丝特掂量了两下手上的短剑,看上去漫不 经心地道:「你好像又改变主意了。现在不急于让我继续赶路,只是给我一个大致方向后,就放任我这样慢吞吞地走路。这是为什么?」 「就不能是因为我想看你迷路?」 「……没问你这个。」 艾丝特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脸上的懊恼怎么都收不住:「我总有种很不舒服的直觉。」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阿蒙笑容和善地道。 「我不会反悔,毕竟命运之河又不会逆流,」艾丝特叹了口气,「我是绝对不会帮助你成为——」 黑眼睛与淡色的眼睛交会,阿蒙眼里没有任何笑意:「即使我是为了我的父亲?你现在应该知道,‘祂们",做过什么了。」 艾丝特在阿蒙面前不是第一次感到心虚,但这一次,她甚至生出了真实的歉疚,她愣了两秒才收回视线: 「……抱歉。」 轻飘飘的话语,被头顶一道惊雷践踏踩碎。 —— 罗思德群岛东北方向,奥拉维岛。 「四叶草号」摇摇晃晃地钻进一处偏僻的海湾,像是因为喝多了而步履蹒跚的醉汉。 它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的灾难,被劈焦了半段桅杆,此刻连主帆都没法挂起来,只能借着喷吐泡沫的动力随浪花往前移动。 要是一直在海面上以这个速度航行,来上一个发疯的浪头就足以把这只蜗牛船打翻。然而「四叶草号」的好运依然也在持续,让一船人松了口气,他们遇到意外的位置离奥拉维岛不远,正好可以在这里进行修缮。 不过这对马蒂欧来说,这似乎太巧合了些——就在昨天晚上,他收到一封信,恰好正在考虑,是否要到奥拉维岛来见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间点,「四叶草号」莫名其妙在安全航道上遭了雷劈,怎么看都很让人起疑。 马蒂欧靠在船舷边上,他望着阳光耀眼的水面,看着码头边越来越近的狭窄船坞,对「四叶草号」这样不算大的船只来说刚刚好,还能回避在大港口停留遇到的麻烦。 马蒂欧也琢磨了很久,虽然以船长亚伦的途径,他突然倒霉过头,被雷劈不算什么意外情况……不,我一定是被托马带偏了,不能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往船长头上推。 虽然亚伦凌晨三点半突发奇想爬上桅杆,然后刚刚好遇到那道闪电,这实在是很古怪。作为「厄难法师」的亚伦没什么事,但是「四叶草号」没能承受住,最终只能就近找个岛屿进行维修。 马蒂欧突然觉得托马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亚伦很可能是在练习某些「命运」途径的能力,这在船队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 一个小包裹画出抛物线,在它直接砸到脑袋上之前,马蒂欧迅速接住了它, 里面圆形硬币硌在掌心的触感非常明显。 马蒂欧抬头望过去,玛丽今天没有戴头巾,蓬松散乱的黄铜色刘海挡在前额上,让她的五官看着没有平时那么锐利了,显得更加文气,一点都不像是个在海上奔波的女海盗。 马蒂欧晃了晃手上的钱袋,里面的硬币「哗啦啦」地碰在一块儿:「这是什么?」 「船长说要给你的,他说你要下船,我都不知道你要下船?哈啊……」玛丽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因为那声莫名其妙的惊雷,船上的人后半夜没人再敢睡回去,此刻一接近港口,稍微放松绷紧的神经,她的困意就涌了上来。 「谢谢,他大概是占卜了什么。」 马蒂欧打开袋子口,发现里面不只有着罗思德群岛通用的当地货币,甚至还有一张纸条。 「玛丽,船长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吗?」 「没有啊,这是什么?」 注意到马蒂欧的神情逐渐严肃,玛丽也凑过来,好奇地想要看看那张纸条上写的什么,却被马蒂欧迅速地挡住了。 「我就看一眼,你怎么……」 在玛丽诧异的眼神中,马蒂欧毫不犹豫地将纸条揉碎,一把洒向船舷外,纸片飘向海面,再也拼不起来了。 他板着脸绕过玛丽,头也不回地奔向船舱:「我回去准备一下,马上就下船。」 「喂,你记得大后天早上之前回来啊,我们那时候就要出发——你听到了没!」 玛丽大声地喊着,但是马蒂欧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她的声音远远地戳在马蒂欧背后,仅仅擦过这位「四叶草号」成员的背影,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免费阅读. 第六十一章 祈祷者 玛丽目送着拎着箱子的马蒂欧走下「四叶草号」,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化作一根细针,穿进船坞后方狭窄的小道,从她的视野范围内脱离。 「四叶草号」的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玛丽这才从惆怅中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马蒂欧对那张纸条冒出过激反应,现在又坚决地带着行李下了船,她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玛丽是「律师」途径的非凡者,但是她有一位深信命运的船长,在一条以运气又好又烂为特色的船只上航行,即使她并不以充沛的灵性为特长,也依然不会错过任何一点微妙的直觉。 而且刚刚那下震动也很奇怪,以此为借口去船长室问问,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玛丽很快敲响了船长室紧闭的门,但是当她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房间从里面反锁了。 玛丽又用力捶了两拳在船长室门外:「船长?亚伦船长!你在里面吧!」 屋里传来了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还有一声包含痛苦的怪叫,但是依然没有回应玛丽的敲门。 「你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屋里!」忙碌一夜的疲惫感,更是在玛丽暴躁的脾气上浇了一捧热油,她一边捶门一边大喊,「我刚刚把那个钱袋给马蒂欧送去,但是他——」 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与船身链接的合页处发出极其刺耳的摩擦声,让玛丽吓了一跳,最后一拳索性直接落向那颗突然探出的脑袋上——但是被对方敏捷地闪过去了。 亚伦的脸上缠着绷带,不仅盖住了他脑袋上的伤口,现在还将眼睛都紧紧挡上了。玛丽在几分钟前拿到钱袋的时候,还没见到亚伦有这么如临大敌的架势,不明白他又在这里发什么疯。 「马蒂欧走了?」 「嗯,他看到了钱袋里有张纸条,随即很匆忙地下了船,好像生怕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亚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伸手摸索两下,将眼前的绷带拨到一旁,他这才打开船长室的大门:「不论如何,他真的走了……进来说吧。」 「砰」的一声,房门自行在玛丽身后重重合上,她古怪地环视了一圈船长室,在那控制着「四叶草号」的中枢水晶球上停留两秒,没有发现屋里有什么异常,除了熏香精油的刺鼻气味。 玛丽这才转向亚伦:「你这几天一直在避着马蒂欧走啊,是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了?」 「我表现得很明显?」亚伦挠了挠被绷带盖住的地方,下方的伤口有些发痒。 「并没有,因为你平时就很不靠谱,我们都习惯了。」玛丽平静地说道,「只是你刚才的紧张,让我联想到前几天的各种情况,从结果倒退原因总比单纯的猜想要简单。」 亚伦走向了他的书桌前,不知道从哪个暗格里掏出抹布,擦拭起一片散发着香气的酒液,旁边还有细碎的玻璃块。 玛丽走到桌边后,才注意到桌面上大部分东西都被清走了,只留下了一堆瓶瓶罐罐,中间还摆放着熄灭的蜡烛和焚烧之后的灰烬:「你刚刚在举行仪式?」 「啊,我这几天一直在做这件事,我梦到了一些非常可怕的场景……」亚伦皱起眉头,面容黯然地坐回了他的椅子上。 玛丽心里不太妙的预感正变得越来越强烈:「是什么仪式?」 虽然手里还捏着那块抹布,但是亚伦好像完全不记得要放下它:「我只是……在向一位隐秘的存在祈祷。」 「等等,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在向谁祈祷?能听到‘隐匿贤者"呓语的是托马又不是你!你清醒一点,你不是被什么东西给蛊惑了吧!?」 玛丽一个箭步冲到亚伦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就开始猛晃,几乎要将面容憔悴的亚伦给拖到 地上去。 「野蛮人」作为「律师」途径的序列八,在力量方面的强化不容小觑,亚伦也没有挣扎的动作,只是觉得眼下让他头疼的情况很熟悉,托马好像又把玛丽给带坏了…… 亚伦的运气却很不错,门边恰好响起了敲门声,中断了玛丽粗暴的连珠炮质疑,她将毫无尊严的船长扔回到椅子上,气势汹汹地走去开门。 玛丽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地嚷嚷:「我没有办法管你,但我这就去告诉托马和亚历山大先生!居然敢向未知存在祈祷,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亚伦下意识想将手盖在脸上,却闻到了抹布上的一股酒味,他赶紧把还湿漉漉的抹布扔到一旁:「不是,你先冷静一下,我是因为某种强烈的预感才这么做的,而且这件事——」 「你不用解释了,你这举动可是对‘四叶草号"的船员们不负责!」玛丽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亚伦的话,然后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面色严肃的亚历山大和笑个不停的托马,不过在玛丽刀子般的眼光里,托马很快就收敛了笑容:「抱歉,听到里面的动静,没忍住。」 玛丽憋了一口气在胸口,用力地一巴掌拍在门框上:「那你们也听到了吧?亚伦竟然向着某位未知存在祈祷——」 亚历山大扶了一下鼻梁上沉重的镜片:「是我拜托他占卜这件事的。」 这番话一出,玛丽感觉自己的嗓子几乎被人掐了一下,她结结巴巴地怔了两秒,随即用力地摇摇头:「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我不能接受——」 托马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膀,上前半步,示意玛丽重新跟着两人走进船长室:「这也是我们现在要处理的事情,玛丽。四叶草号,我们熟悉的老朋友,这位公主……」 当托马的声音放低之后,亚历山大毫不犹豫地接着道:「它即将在一个半月后被摧毁。」 一直气鼓鼓的玛丽的双肩塌了下去,她完全冷静下来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几位她很信任的长辈,最后落在了亚伦满脸的苦笑上。 玛丽总觉得,她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她永远失去父母音信的那天,然后跟当年那个年幼的孩子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明白,被所有人掩在和善的谎言之后。 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没有情绪上的爆发,托马跟亚历山大对视了一眼,看着玛丽重新走向坐在书桌后的亚伦。 玛丽站在书桌前,望着那位总是让船员们头疼,不怎么受尊敬,却依然被每个人认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误决定的船长。 她的声音很平静,正如她完全抽离感情的眼神:「至少,我要知道为什么,这艘船上的每个人都有权知道。」 「因为这是一场属于‘命运"的赴约,我尝试过,没有任何其余的可能性。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理解,你可以当作这是一场必然的、在路途上的灾难,而公主,这艘船……」 亚伦的声音也显出了几分压抑:「说真的,玛丽,没有人会比我更希望‘四叶草号"能完好无损,我多希望能平安度过这场灾难,如果不行,那我也会让看着她去追寻那可怕的命运。」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镶嵌在墙上那颗水晶球,以一种相当深情的眼神望着里面转动的银丝:「没有人能比我更懂她。」 「你现在这样怪恶心的。」 托马的打岔使场间那悲壮的氛围荡然无存,他走上前拍了拍玛丽的肩膀:「所以我们已经决定好,让所有人都在奥拉维换船,分批次去拜亚姆,在那边多停留一段时间,只是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 玛丽丧气地垂下头,却被桌子下方某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她俯身将其捡起,发现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笔记 本,上面规整秀气的字体很眼熟,让玛丽想起她最初踏入船长室想问的话: 「但是马蒂欧呢?他又是什么情况?」 亚历山大认出了玛丽捡起来的东西:「那是马蒂欧的日记本?你背着我们两个直接举行祈祷仪式了?」 亚伦仍然在抚摸镶嵌在船体上的水晶球,只是他的表情怎么看都很心虚:「我遵循了命运的启示,尝试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常年经受隐秘存在呓语的托马,不禁冷笑一声:「呵,我很庆幸没看到你直接在船舱里爆炸。」 「如果亚伦真的爆炸了,这艘船没有一个人能生还,毕竟他已经是半神了。」亚历山大平静地作出了没人要听的结论。 亚伦扫了一眼面带迟疑的玛丽,她仍然盯着手上的笔记本,这让亚伦不得不开口道:「马蒂欧身上有不祥的阴影,如果他继续停留在‘四叶草号"上,那种死亡预兆必然会成真。但是我看到了他的转机,奥拉维岛有能引领他走上生路的机会,所以我小小地提醒了他一下。」 「……听到你这么说,真是让人不舒服。」 玛丽小声嘟囔着,因为在心里,她非常清楚——亚伦所「窥视」到的预兆,从来没有落空的时候。 在亚历山大摊开手掌后,玛丽不得不将马蒂欧的日记本交了出去,但是她仍然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亚伦笑着拍了拍身边的水晶球:「等到灾难来临那一刻,说不定还会有转机……你要知道,四叶草本来就是万里挑一的幸运。」 顿了顿,他收起脸上的笑容:「但是我不能让你们陪我承受这样的风险,放心,如果我注定要死,命运不会放过我的,肯定不会是这一次。」 免费阅读. 第六十二章 被眷顾? 「你看起来快死了。」 「信不信由你,我的身体还很健康!而且我今天已经看过这句话一遍了,不需要你特地重复。」马蒂欧深呼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按你在信里提出的,我来跟你碰面,结果你就跟我说这个?」 维卡迅速挑起鼻梁上黑色的布条,重新扫了马蒂欧一眼,然后又将眼罩放下:「你比我记忆中黑了点,也瘦了,船上的生活总是很辛苦的。」 马蒂欧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喝了口手边的淡啤酒,然后将杯子放到沉积了一层油脂的台面上:「不要表现得你像是什么长辈一样,如果你不知道要闲聊什么,要不我们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两人正坐在一间小酒馆中,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环境也非常简陋,再加上时间甚至不到正午,这里的客人少得可怜,不算上酒保和服务员,整个酒馆里就七个人。 马蒂欧不知道维卡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方,这里也没什么隐蔽性,甚至只要说话大点声,所有的人都能听见,可不是个适合商谈「正事」的环境。 他们俩占据了最角落的一张小圆桌,维卡身前是一杯味道浓郁的香草茶,他将茶杯捧在手里,总是无意识地旋转它。 而马蒂欧落座后,又要了份淡啤酒和炸薯角,然后塞出去几枚硬币当小费,总算让那个闲逛的服务员感到满意,不再频频假装有事情要做而经过他们桌边。 「我只是怕那句话让你感到太紧张。」 「我本来还有点紧张的,但是今天见到第二个人也这么说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马蒂欧扔了一块薯角在嘴里,瞬间感觉舌头被烫了一下,「嘶!按我们船长的话说,命运总无常,在我看来不就是总会耍人么?」 维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哦,你们船长说的没错。」 「神神叨叨的。」 「我们只是看到的东西太多,但是能说的太少。」维卡扶了一下桌旁不断下滑的手杖,就好像知道它差点摔在地上一样。 马蒂欧下意识收回手,落在自己腰间,那个钱袋被收在了他的衣服底下,硌在腰上让他觉得沉甸甸的:「他也说奥拉维岛有我的‘生路",但是这也很奇怪,难道说这跟你也有什么关系?」 维卡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想要给你写信那天,我就有莫名强烈的预感——对我这样的非凡者来说,这足够清晰了,是来自命运的启示。」 马蒂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说这话的时候,真的跟我们船长一模一样。说真的,很惹人讨厌。」 「说不定我跟你口中的那位船长,看到的是同一件事情。」 马蒂欧倒是很想拍桌子,威吓维卡赶紧将那件事情说出来,但是看对方现在含糊的样子,他对此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但是你们能看到,我又看不到啊,感觉跟被赶下船一样……」 维卡清了清嗓子,喝惯了杯子里的茶水,晃动着杯底让茶叶渣聚成一团,他压低声音问:「那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记得什么?」马蒂欧怔了一下。 「向她祈祷。」 马蒂欧疑惑地盯着维卡,他的眼神坦然且古怪:「这是什么暗号吗?即使要向什么存在祈祷,那不也应该是‘祂"。你到底想说什么,可以直白点。」 维卡沉默了两秒,他挑起脸上的布条,低下头望着杯底汇集的图案,仔细地盯了很久:「果然是这样,因为时间太久了……你还记得‘艾丝特"这个名字吗?」 马蒂欧不解地看着维卡,伸头也往他的杯子里瞥了眼,却只看到了一团模糊的茶叶渣:「不记得。你这样是在做什么占卜吗?」 「一种 非常冷僻的茶叶占卜法,你有从杯子里看到什么?」 「你问我的话,」马蒂欧眯起眼睛,隐约觉得杯底有某种带边缘的形状,「好像有翅膀……是某种鸟?还有缠绕的一团线。」 「链条,影响生活、改变过去的连结仍在继续,至于鸟,最奇怪的是,我看不清它。」 马蒂欧对占卜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也就停留在分得清塔罗牌和扑克牌的程度,完全不理解维卡的话:「那又代表着什么?」 维卡拉紧了脸上的布条,从桌边站起身来:「它可能就是鸟,预示好消息,也可能是鹰,昭示一位死敌。」 维卡抓住了手杖,示意马蒂欧跟上自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马蒂欧却赶紧拎起自己的箱子,脚步匆忙地追上了维卡的脚步。 两人离开这间小酒馆不过两分钟,门口又走进来一位新的客人。 他披着一身黑色斗篷,即使大白天也将兜帽盖在头上,阴影完全挡住了面孔,让人对下方能有多少通缉赏金浮想联翩。在辽阔大海的各个岛屿上,这样的打扮都不算稀少,所以很少有人会产生好奇,毕竟不恰当的好奇心总会害死人。 不过那位「热情过度」的服务员,就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似的,并没有上来迎接新顾客,仍然靠在吧台边跟酒保闲聊,他甚至懒到没有去收拾角落里那张空桌。 这位神秘的客人环顾了酒馆一圈,叹了口气,话中带着笑意:「所以‘命运"途径真是很烦人,这样也能错过?我明明都带上了‘怪物"途径的神奇物品。」 这人走向角落里的圆桌,瞄过桌面上已经凉透的薯角碎渣,最终拿起那个茶杯。 在晃了晃杯子后,又顺时针转动两圈,而茶杯里沉淀的渣子边缘,因为水分蒸发而变得清晰,呈现出更加具体的形态: 那是一只正飞越数条波浪线段的猫头鹰,这在茶叶占卜里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麻烦的漫长路途,以及邪恶露头的预兆。 放下杯子,兜帽下面容普通的中年人思考两秒,随即捏了一下右眼眶上的单片眼镜,又往酒馆外面走去。 「总觉得卓娅留下的锚,有点奇怪啊……」 —— 「你知道‘锚"是什么吗?」 「船锚?」 维卡虽然蒙着眼睛、拄着手杖,但是脚下大跨步的速度非常快,却又偏偏没到要跑起来的幅度。他走路的节奏也很古怪,经常在突然间转弯,好像空气中有某种看不见的障碍物似的,这让马蒂欧非常不习惯,他走两步就得小跑一下才能跟紧维卡。 马蒂欧总觉得维卡现在已经不只序列九了,至少他认识的序列九没有任何人有信使。在那封信里,这位交情平平却留 下深刻印象的朋友,并没有向马蒂欧透露太多自己的现状。 如果不是亚伦船长那张纸条,马蒂欧或许也不会下定决心,这难道也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马蒂欧忽然觉得「怪物」这条途径怪烦人的。 「你现在也没有信仰,对吧?」维卡忽然问道。 马蒂欧愣了一下:「嗯……没有。」 「那好,回到刚才的话题,不是指船锚,而是高序列者通过他人的认知,用于稳定自身意志,对抗非凡力量侵蚀的手段。」 「那你说的向她祈祷,就是你提过的艾……」 「不要提及她的名字!」维卡忽然大喊一声,将马蒂欧吓得又是一愣,「我总算知道那种危险的预感来自什么了,她的敌人正在接近,或许就是我看不清的那层阴影!真是糟透了,但是至少她回应了我的祈祷,不,这也不对劲——」 马蒂欧懊恼地叹了口气,打断了维卡的碎碎念:「你能不能说话简单点?至少得让我能理解啊。」 「我需要你向她祈祷,以此确定她的状态。」 「你自己不行?」 维卡忽然停下了脚步,困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随即快步走向附近一家旅馆:「我的‘途径"不行。快跟上来,我们今天在这里住宿。」 「等等,你——」 「我付钱。」 「也行……」 马蒂欧茫然地跟在了维卡身后,这家旅馆外面的装修看上去平平无奇,一看就是那种供人短暂过夜的廉价旅店,本来也花不了多少钱。 如果不是跟亚伦船长打过交道,马蒂欧会觉得维卡这种人简直难以忍受,但是在了解这条途径的名称叫「怪物」后,这种异于常人的行事作风,似乎又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十分钟后。 两人已经在旅馆的房间里,布置起仪式所需的道具,当然,用的都是马蒂欧箱子里携带的材料。 或许是维卡身上的紧张感传染了马蒂欧,他不再像坐在圆桌边吃薯角时那么随意了,而是仔仔细细地听着维卡说的每句话——这位行事怪异的非凡者,正在向马蒂欧讲述一段过去——维卡正在指出马蒂欧遗忘过的许多事情,并将马蒂欧记忆中最模糊的地方,用另一个「她」的行动串联起来。 「但是我完全不记得这些事……不过就像你指出的那样,我现在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登上‘四叶草号"了。」 马蒂欧很难全盘接受维卡的说法,但是同样无法忽视自己记忆中的异常,所以马蒂欧选择接纳一部分,至少现在维卡显得更值得信任了一点。 维卡已经摘掉了脸上的布条,他在纸面上写下了三行古赫密斯语,递到马蒂欧面前,在马蒂欧点点头表示记住后,维卡先点燃了蜡烛,好将那张纸条烧掉。 维卡将窗户封闭、拉上窗帘,开始在房间里布置「灵性之墙」,一边绕圈一边解释:「我的途径本来就是特殊的,而我现在总算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会提供给我‘怪物"的选择了……」 「这跟途径的关系很密切吗?你提了好几次。」 「灵性之墙」完成后,维卡反而走到边缘处,站在离马蒂欧足够远的角落里:「在我成为‘怪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命运"的垂怜,但是……」 马蒂欧若有所思地问:「类似神明的眷顾?」 维卡苦笑着点了点那三根燃烧的蜡烛: 「你要明白,这种眷顾从来都不是好事……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强烈的预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把你拖到这桩麻烦里。」 马蒂欧又叹了口气:「但是你都喊我过来了。」 「你要是还想退出,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不,我必须得试试。」 毕竟我也不想死,说不定这就是船长看到的机会呢?马蒂欧在心里嘀咕道。 免费阅读. 第六十三章 被隔绝 「命运破碎的遗影, 徘徊于时空之外的漩涡, 灵界之主永恒的侍从, 编织混乱长河之线的光芒……」 马蒂欧诵念完这几句尊名,停顿了两秒,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犹豫地侧头看了眼角落里的维卡,维卡拼命打着手势,催促马蒂欧继续往下说,不要中断在祈祷的中途。 在心里叹了口气,马蒂欧只好硬着头皮,随便想了个理由:「我向您祈求,祈求您赐予我足够的好运气,祈求您帮助我逃离死亡的厄运……」 屋子里一片寂静,维卡连呼吸都屏住了,将脸憋得通红。 马蒂欧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微弱的耳鸣,他又忍耐了十几秒,因为周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才敢抬起手,用力拍了自己的耳朵两下,那种古怪的嗡鸣声才缓缓消退。 马蒂欧结束了这次祈祷,直到他熄灭了蜡烛,维卡才走上前来:「怎么样?你有得到任何回应或者启示吗?」 马蒂欧摇了摇头,看到维卡脸上露出相当灰暗的绝望后,马蒂欧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生出了一丁点犹豫。 他想起刚才那阵奇怪的动静,赶紧又开口:「不过我听到了一种声音。」 维卡立刻警觉起来:「是像苍蝇一样的嗡嗡声!?」 「我本来想说蜜蜂的……差不多就是那种声音。」 维卡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焦虑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然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关键,逐渐睁大了眼睛,忽然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马蒂欧。 瞳孔里亮起一点微弱的银光,下一秒,维卡却像是被无形的偷袭者猛地打了一拳,直接痛苦地向后翻倒,整个人蜷缩在地板上。 这让马蒂欧怔了一下,随即他赶紧俯身去检查维卡的状况,让马蒂欧庆幸的是,除了眼睛淌了几滴血泪,呼吸很是急促,维卡只是昏了过去。 维卡的体表没有任何外伤,马蒂欧也打开灵视稍作检查,维卡的灵性波动剧烈,但是没有要失控的迹象。 他还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身上有什么特殊吗? 马蒂欧翻出一条手帕,用力晃了两下维卡的肩膀,在维卡恍惚地睁开眼睛前,马蒂欧先将手帕盖在了他的脸上:「你刚才直接昏过去了。擦一下吧,脸上有血。」 维卡说话的时候,听上去满满的歉疚:「你的,死亡征兆……变深了。」 「……人不该随便诵念这些存在的尊名,这节课我很久前好像就上过了,可惜啊,我不该抱有侥幸的。」 马蒂欧沉默两秒后,又故作轻松地笑起来:「但我这不是还没被雷劈头上吗?至少现在我还活着,就先考虑活着该怎么办吧。」 维卡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垂头丧气地道:「我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我不应该,我没想到……」 马蒂欧也同样坐在了地板上,他的肩膀耷拉下来,看上去笑容逐渐勉强:「那就,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在好一会儿的沉默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马蒂欧主动打破了沉默:「所以现在要怎么办?如果你有感受到什么启示,可以说出来听听,至少在今晚之后我们得……我总要做点什么。」 「如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维卡很是迟疑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出海。」 「不瞒你说,我刚刚从自己的船上匆忙地逃下来。」 「那你带上我,再逃回去?」 马蒂欧皱着眉头愣了片刻:「好吧,都已经这样了,那我们明天回船上看一眼……」 ——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道惊雷划过神弃之地的天空,照亮了艾丝特脸上那一点茫然,她扭过头困惑地盯着远处的黑暗,安静地等待了片刻。 「什么声音?」阿蒙也同样望向那个方向,那是通往白银城、黄昏巨殿,向着辽阔海洋与大陆延伸的西方。 「不,没什么,」艾丝特眯起眼睛,晃了两下手上的短剑,「可能是我的错觉。」 「如果你想在我面前撒谎,不如直接保持沉默。」 「就算你不信,也可以假装相信一下。」艾丝特小声嘟囔道。 阿蒙点了点单片眼镜的边缘,随即好像想起了什么,右手在空气中一翻,掌心里就多了一样东西。 祂的手腕一转,将那东西递到了艾丝特身前:「给你。」 艾丝特相当意外,但是她接过来,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口琴:「啊,你怎么把这个还给我了?」 「你如果不想要可以把它丢地上。」 艾丝特用袖口轻轻擦拭着口琴的表面,那片心形的指甲油已经被磨掉了边缘,她的脸上带着充满追忆的微笑:「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乱翻我的包,要么你就直接把它还给我。」 「我都不知道你会吹奏这种东西,毕竟你以前的身体与人类相比,更像是活动的雕塑,」阿蒙停顿了一下,点了点自己的单片眼镜,「你真的不是窃取了什么人演奏的能力吗?」 艾丝特白了阿蒙一眼:「我不需要!我当然能自己学,候选人里可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难道也有‘偷盗者"?」 「源堡上最后一份非凡特性已经进入了现实,我不知道现在那里还堆着什么,我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候选人们本来就没有途径,他们只是最普通的……普通人而已。」艾丝特如实回应了阿蒙的话,「不过小偷还真是有的,包括偷墓葬品的那种。」 阿蒙察觉到了她软化的态度,一字不落地将这番话记下来:「是在去年吧?游荡在这里的还有一条魔狼,不过从去年开始,祂的行踪就变得难以探查了。」 「原来被藏到了这里啊……」 艾丝特倒是很快想起了黑夜女神,因为对这一位「人类」时期的性情太了解,瞬间便明白了祂在这背后的设计。将那份非凡特性藏在与世隔绝的大陆,让一个没有希望真正晋升的「占卜家」背着它闲逛,同时也替黑夜女神指明了那条魔狼的所在。 如果魔狼真的贸然吞下那份包含序列九到序列一的非凡特性,黑夜女神也能借由施加在上面的厄运,捕捉到相应的位置。等到魔狼彻底失控,之后要么是死亡,要么是被隐秘,反正都是在黑夜女神的优势局多摆了一点砝码——候选人总要有找上黑夜女神的那天。。 艾丝特不舒服地摇了摇头:「在我远离现实世界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阿蒙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对于艾丝特的提问很敷衍地搪塞道:「什么都做过。」 「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这里到下一座城镇还有很远吗?」 「可能很远,也有可能随时会出现。」 艾丝特倒是将先前的介绍记得很清晰:「是那座会移动的城市?」 阿蒙指了指黑暗中的方向,一片沉凝的安静间,几只形状迥异的怪物互相追逐着跑走了,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里有两个人。 「我很久之前留过分身在那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联系。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正面遇到过它,只能通过某些痕迹推测那座城市仍然在活动。」 「你还会找不到它?」 「那座城市里有‘黑夜"的信徒,也有‘隐秘"的力量。」 艾丝特却皱起眉头 来,如果真是「黑夜女神」的信徒,不应该早就秘密迁徙到北大陆去了吗?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留下来吗?」 阿蒙也摇摇头:「如果我知道,那座城市就不会脱离我的监视了。」 艾丝特晃了晃手中的口琴:「这跟你突然把它还给我有什么联系吗?」 「你可以演奏点什么,试一试。」 免费阅读. 第六十四章 不为谋 虽然阿蒙说是「试试」,但是任何从祂嘴里说出来的话,艾丝特都会抱有恰当的疑心。 人可以经常吃同一种零食,但总不能连续踩到同一家牌子的雷,艾丝特对阿蒙的信任额度基本就是负数,连下降的余地都没有,她甚至不是很感谢阿蒙将口琴还了回来——谁又知道祂在打什么鬼主意? 艾丝特心里所想的东西,似乎也明白地写在了她脸上,阿蒙无所谓地笑笑:「反正我不在乎会你想浪费多少时间。」 艾丝特握紧口琴,想要尝试说服阿蒙改变主意:「我们也可以先去固定位置的那几座城市吧?去哪里不都一样?」 阿蒙却没有回答艾丝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颇为玩味的眼光看着她。 艾丝特叹了口气:「好吧,我明白了……这从一开始就不是‘选择"。」 「你终于对自己的处境有所认知了?」阿蒙的脸上露出诧异,落在艾丝特眼里相当做作,「我还以为你能有多坚定呢。」 「闭嘴吧你。」 在上一次,作为「卓娅」的意志进入现实世界时,落点就位于这片黑暗环绕的大陆。那时候的卓娅会通过歌唱来吸引怪物,以「共鸣」的方式平息它们溶于灵与肉之间的疯狂,更多是为了压制那些怪物的攻击欲望,使那具异常脆弱的身体免于伤害。 毕竟上一次进入现实的时候,卓娅并不打算替自己塑造完整的身躯,只要能沟通「候选人」就足够了。 现在的情况当然又不一样,艾丝特再度仔细地擦了一遍口琴,然后她又抬起头,望向感知中「梦城」最为清晰的方向。艾丝特深吸一口气,她冒出一种很不舒服的预感,就好像有某些让她畏惧的事,正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进行。 这种预感如此强烈,让艾丝特替自己认识的人感到忧虑,但是她肯定不会主动提出来,反而轻声道:「我猜,如果吸引那座城市带来某种危险,你也是不会帮我的……」 「当然,我为什么要帮你?等到你的意识回到了源堡上,记得替我跟你的‘候选人"问个好。」 艾丝特看向阿蒙,在那非常友善的笑容里,她好像隐隐看穿了祂在打什么主意:「你确实想杀掉我……这对你有好处。」 阿蒙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情虽然亲切,但是怎么看都透出一股子嘲讽——这差不多就是明示了。 但是这样能给阿蒙带来什么好处? 艾丝特先前不舒服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漠然,想到之前那相当模糊的呼唤,以及阿蒙对于「梦城」里锚的窃取,她心里的猜测总算变得清晰起来。 祂希望「我」的意识回归源堡,不管是作为艾丝特还是卓娅,都有一个留在现实世界的尊名。当那尊名指向「我」的时候,阿蒙就可以通过诵念尊名的人与我之间留下的联系,找到通往源堡的捷径—— 不,祂甚至不需要去解密那份联系,只要寄生他们就行。 要是阿蒙自身向我祈祷,会引起我留下的反制,而让陌生人向我祈祷,却没有这份由我牵引起来的联系,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如果我刚刚回归源堡,必然会有一段意识混乱的缓冲期,这时候祂发起祈祷,就会由「介质光」自发回应。 到时候,阿蒙就可以借用这种回应,摸到源堡的所在。 真是难缠的混蛋!难道就没有什么破局的方法吗?不能再这样让祂掌握主导权了,祂只会得寸进尺…… 艾丝特郁闷地揉了两下眉心,她的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对那份唯一性投影的压制就会减弱。这东西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脱离她的身体,但是艾丝特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她担心自己的记忆会被留在其中,一同返还 至阿蒙的本体。 即使只是非常边缘化的记忆,也足够让阿蒙解析到海量的信息,那样的风险,某位候选人可承担不起。 艾丝特停下脚步时,阿蒙也同一时间停下来,面露期待地看着她。 艾丝特不再继续前进,而是将口琴搭在唇边,深吸一口气,然后从低到高过了一遍音阶。 当她开始正式吹出带节奏的旋律时,阿蒙便移开了目光,不再注视演奏者,而是看向远处静谧的黑暗。 祂知道,要不了多久,附近的怪物就会开始往这里聚集,相应的,非凡力量也会因此产生吸引力。 艾丝特吹出来的调子清亮婉转,带有适合踩着节奏旋转的轻快节拍,这倒是让阿蒙觉得不太适合口琴的音色,因为乐曲的转音变得过于尖锐。 虽然也有相似的地方,但这首歌并不是现存的圆舞曲,阿蒙心里很清楚,这必然是那个消逝文明的一部分。祂听着那首不知名的曲子,脸上的微笑多了一点真实。 跟随着乐曲声的节奏,艾丝特发丝间的光点开始闪烁,产生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嗡鸣,随着声音震动空气而往外扩散。 乐曲声在寂静的黑暗中传开,越来越多的怪异生物,开始困惑地向着这个方向张望。它们越仔细去探知,越迅速地被那欢快的演奏所吸引,离开了原本徘徊、休憩的地点,向着发出声音的源头聚集。 即使没有听觉或者视力,这些智力有所欠缺的生物,依然拥有能被这种「共鸣」所吸引的灵,而那些支撑它们存活的非凡力量,也在浑浑噩噩间回应着乐曲源头的呼唤。 但凡是没有在地面扎根的怪物,都向着同一个中心点聚集,它们之间互相回避保持距离,没有发生任何争斗,只是梦游般往乐曲的方向前进。 它们停留在艾丝特视线所及的地方,便再也不敢靠近了,而更远处的怪物,因为这群体还在不断增加,大大小小的身躯很快重叠成无法分辨的黑影。 艾丝特粗略地瞄了一眼,根本无法估摸出大致的数量。 在她抬起视线的时候,刚好对上了阿蒙转过来的目光。 阿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对着艾丝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随即率先往某个方向走去。 艾丝特并没有停下演奏,一边吹着口琴,一边跟上了阿蒙慢悠悠的脚步。 在她身后,庞大的怪物群也开始移动,在黑暗中组成了一支***队伍,踩着欢快的乐曲漫步于黑暗。 免费阅读. 第六十五章 闻乐声 黑暗里响起欢快的乐曲声,打破了神弃之地的沉寂,性情凶狠、奇形怪状的生物,如同一条徐徐涌动的河流,亦步亦趋追逐着让它们从疯狂中短暂获得安宁的旋律。 但凡把间歇打闪光灯的黑漆漆环境,以及这支充满杀伤力的「欢庆队伍」换一换,这都能是颇具通话风格的一幕场景。 乐曲的演奏者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她甚至有一点自得——看,这就是「哈梅尔」的故事,完全对应了我先见之明起的假名——不,打住,这跟「哈梅尔」一点关系都没有,后面被引领的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孩童,而是…… 艾丝特扫了眼那堪称非凡生物百科图鉴的队伍: 披着黑色长毛的豹子敏捷地跳跃,优雅地绕开那些速度更迟缓的家伙,它的身体时隐时现,很明显是有着某种隐匿自我的能力,但是并没有费心去维持那种状态; 身上披着岩石外壳与树丛的巨大青蛙,个头已经有半人高了,而且还是三四只聚在一起,以配合着节奏的姿态往前蹦跳; 比水桶还要粗壮的巨蛇,同样在地面上蜿蜒爬行,偶尔吐出红色的信子时,才会露出嘴里短匕首般的长牙。它的蛇鳞如同黑宝石一般散发出奇异的萤光,尾部却出现了两条明显的分叉,然后又彼此纠缠; 山峦般的脊背高耸,几乎跟一辆泥头车差不多巨大的蜥蜴,阔气十足但速度迟缓地走在队伍中间。它只要压下来,能轻松把一栋两层楼的房屋撞碎压扁,即使是其它的非凡生物,也都在前行间与这只巨兽保持了一些距离…… 事实上,艾丝特心里也有点遗憾,即使她能将这些生物聚集起来,也不能给予它们明确的命令,无法指挥它们发动攻击。她演奏的乐曲只是通过「共鸣」,对它们产生本能的吸引,并没有催眠的效果,也不能像驭兽师那样直接跟非凡生物进行深层次的沟通。 艾丝特跟在阿蒙的身后,唇边的口琴声一刻未停,但是望着黑发青年背起双手,悠然走在前面的背影,艾丝特的脑海里突然有个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 祂之前说过,没办法探查那座移动城堡,不对,移动城市的具***置,可是现在却又主动带路,这是打算做什么? 阿蒙主动走在前面……不会就是想当领队而已吧? 不知道为什么,艾丝特越想越觉得这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阿蒙突然侧过身来,冲前方的位置点了两下,用口型无声地道:「有动静了。」 艾丝特瞬间生出「这是谎话」的强烈直觉,满眼怀疑地盯着阿蒙,却只看到了祂带着玩味的笑容。不过阿蒙有意保持沉默,没有破坏自己的演奏,这让艾丝特的心情还不算那么郁闷。 阿蒙确实是在骗她,前方布满黑暗的密林里,只有更多藏匿起来的猛兽,那些树木也在乐曲中微微晃动,艾丝特甚至注意到有几株蘑菇从地下拔了出来,用菌丝欢快地在地上蠕动,加入了这场盛大的***。 但是仍然没有那座城市的踪迹,不知道阿蒙打的什么主意,一时间艾丝特只好继续吹奏下去,只希望自己不是在做无用功。 就这样,艾丝特连续不断吹了近两个小时的口琴,她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肺活量好,还是这具「躯壳」的质量相当有保障。 不过除了演奏,艾丝特自然也分心在观察周围。 她已经注意到,跟随在两人身后的队伍正不断壮大。因为艾丝特跟着阿蒙移动,乐曲声的范围也随之改变,阿蒙正有意领着她往怪物密集的区域前进。 阿蒙很明显对这附近有不少了解,走在前面不仅是为了那点愉快的虚荣心,在阿蒙有目的性的引路下,艾丝特聚集起了更多分散的非凡生物。只是后方的数量,让艾丝特心里都没底了,她已经拿不准 等自己放下口琴的时候,这群栖息在黑暗中的怪物会乱成什么样。 以这片大陆残余的人口和力量,不管是哪座残存的城市,恐怕都没有足够的规模应对这种灾难,更没有办法承受这群怪物散开后的冲击。 那座城市真的还敢出现吗? 而艾丝特心里的疑问没有持续太久,经过两个小时聚拢怪物的举动,那个答案竟然就自己冒了出来。艾丝特的灵性也有所触动,她感受到有某种极为庞大的物体,正顺着乐曲奔向她的方向。 当地面隐隐传来震动的时候,阿蒙回过头来,冲艾丝特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微笑,显然,祂早就料到这一幕了。 艾丝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对这片大陆的了解比阿蒙差了太多,即使想考虑逃跑的计划,也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能不能利用梦城把祂困住?但是以那里创造出的「循环」,对本体来说恐怕效果不会太好,甚至可能会让祂真的生气,祂肯定也会防范我的小动作…… 在艾丝特满脑子不着边际胡乱发散的时候,那引起地面震动的物体,已经狂奔至她能远远瞥到的地方。 只是远远一瞥,艾丝特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而她嘴中衔着的口琴,也因为艾丝特惊惧之下的呼气,发出了一声破坏乐曲的尖锐巨响。 下一秒,后方的怪物群体对那声锐鸣产生了回应,发出了巨大的嚎叫声——更要命的是,其中有部分非凡生物,是能通过咆哮和音波来发动非凡攻击,即使只是这样混杂着惊恐与愤怒的怒吼,都拥有能攻击灵体或身体的力量。 奔腾的音浪几乎将艾丝特整个人都掀飞出去,她迅速将口琴揣到衣襟的缝隙里,猛地前跨一步抓住了阿蒙的肩膀:「我们得快点离开——」 被艾丝特抓住的时候,阿蒙脸上仍然挂着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完全没有被艾丝特的紧张所感染。 祂甚至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紧张?我们好不容易遇到了它,这还是你的功劳。你看,在它后背上就是那座城市……」 艾丝特的怒骂声异常高亢,一瞬间,几乎连那些非凡生物慌乱的嚎叫都被掩盖了下去: 「那东西是古神遗骸!你不怕死又不代表我不怕!」 免费阅读. 第六十六章 见古骸 艾丝特着急地拉着阿蒙就想窃取距离,尽快离开附近同样惊恐起来的怪物群,但是在她发动能力前,周围的景物就先一步变换起来。 下一刻,那活动自如的巨大怪物,就已经清晰出现在艾丝特的视线内,距离阿蒙拉着她悬停的位置不过几十米远,让艾丝特在心里哀嚎着骂了一句「混蛋」。 不过阿蒙也确实选了个好位置,当艾丝特从低空往下方俯瞰的时候,因为视野的范围更广阔,她能观察到的情况也显得更加清晰了: 这具残骸周围环绕着一层近乎凝结成斗篷的黑暗,像是被吹拂的轻纱般不断飘舞,笼罩了大部分的躯体。但是从高处观察,还能让人勉强认出来,黑暗涌动的下方大约是只魔狼。艾丝特能看到稳定站立在地面上的八只狼爪,那些腐肉在骨头上残留不知多少年,却仍然保持着稳定的形态。 它,或者该说是祂,必然已经死去很久,真正驾驭着这具残躯的不再是魔狼自身的灵,而是那层仿佛具有生命力的黑暗,它托起魔狼的身体、填补它空洞的意识,然后使早已死去的幽灵,得以在这片荒野间迈开腿,如生前那般狂奔前行,恐吓着蜷缩在黑暗里的弱小者。 祂又在追寻什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艾丝特隐约有个猜测,只是事关「黑暗女神」,她的心里也没有底。 在巨狼后颈的位置,有一座高耸的漆黑圆塔,它的底部深深地钉入不断翻涌的黑暗,并与其融为一体,如同一根穿紧披风的纽扣,固定在这架活动尸骸的脑后。 只有这座圆塔,那当然说不上是一座城市,但是它跟白银城的圆塔一模一样,除了相似的建筑风格,艾丝特猜测它甚至也有着相似的功能。 如果它占据了中心位置,那下方或许真的藏匿着一座城市…… 但是艾丝特对此不抱乐观的看法,她很怀疑,那里是否真的还有人活着,这可不是随便的一具魔狼玩偶,而是会活动的古神遗骸,上面还存在着「隐秘」的控制。 又或者,他们真的得到了「黑夜女神」的帮助? 艾丝特往不远处望去,从「共鸣」的影响中脱离后,那群追随乐声而聚集的非凡生物,正变得极为喧闹。 它们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沸腾、尖叫,又在彼此拥挤间,拼命往这具移动尸骸的反方向逃开。 那尊古神遗骸带来的灵性冲击太过恐怖,以至于在这样突然的逃亡时刻,除了脚底无意间发生的踩踏事件,这群非凡生物甚至都没有对彼此发动攻击,光顾着往更远的地方狂奔,一瞬间就乌泱泱散入了黑暗。 艾丝特迟疑两秒,松开了先前还抓着阿蒙的手,不过她的身体并没有往下落去,而是在艾丝特重新布置的「欺诈」下,继续漂浮着。 阿蒙怪好笑地扫了她一眼:「我有那么阴险吗?还要在这种地方陷害你一下?」 「阴险我不清楚,但是你的气量不太大,你只是不会当面报复。」艾丝特小声地嘀咕起来,她一直紧紧盯着魔狼后颈那处显眼的圆塔。 阿蒙看上去很无奈,祂指了指下方的魔狼尸体:「你看见祂怎么如此紧张?之前即使面对的是更强力的污染,我也没见你有这么害怕。」 艾丝特用力地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我对源质的污染本身就有抗性,因为那是我的,天生抗性……」 她说到最后,却感觉有点恍惚,艾丝特奇怪地揉了两下右眉心,皱着眉头压抑住那股不舒服的眩晕感。 「天生?」阿蒙笑起来的同时也眯起眼睛,这狡黠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时还要阴险。 祂凑近了艾丝特一点,微微前倾,让一点阴影盖在艾丝特的身上,阿蒙的笑容未变,却给予艾丝特某种更加强烈的压迫感:「我以为,你只是那位 前任诡秘之主的,‘小手段"呢。」 艾丝特脸上的茫然却完全没有作假:「你在说什么呢?」 阿蒙重新站直,笑容和蔼可亲,就好像刚刚露出威胁感的不是他一样:「你的‘锚"本来就是一种污染,不是吗?」 艾丝特更疑惑地挠了挠头,在手指间卷起一缕淡月桂色的金发,柔软的发丝上亮起一点微光:「是吗?可是……我不清楚,我帮很多人——好吧,也没那么多,在很久以前,我就曾经帮几位神明稳定过状态。」 阿蒙脸上的笑容淡去,祂带着漠然的表情,看上去反而有点让艾丝特觉得陌生了:「嗯,亚当跟我说过,包括我们的父亲。但是你那么简单就脱身,甚至完全不被这件事牵扯,甚至没有留下痕迹,我只是在怀疑……」 「我从没想过伤害达日博格!」 阿蒙看着艾丝特脸上的愤怒,没有再说下去。 再怎么精通谎言,观察过再多的人性,祂也总觉得艾丝特身上有些不可理喻的违和感——那是某种祂不了解,也感受不到的东西,正逐渐涂抹在「卓娅」的影子上。 阿蒙摇摇头,重新笑了起来:「我当然没有说你,你还没有聪明到那个地步,我指的是上一位诡秘之主。」 艾丝特迟疑了十几秒,在消化这句话的信息时,她也垂下视线,看到下方那条魔狼正困惑地在这片区域来回兜圈子,似乎还想找到先前吸引祂的乐曲源头,却始终没想过要往天上看一眼。 「我只能说,只要是基于源质产生的自主意识,都会融于这个世界底层,不死不生不灭,没有办法完全消失。」 「永恒?」阿蒙立即找到了一个,祂觉得很贴切的形容。 「永恒是要对应着‘存在"的,但是祂们并不会消失,即使另一方的意识获得主导权,由此掌控‘源质",祂们也还是在沉睡……就像最初那样。」 这一次迟疑的换成了阿蒙,艾丝特不得不说,在阿蒙眼里看到这表情还是相当新鲜的。 她又继续讲了下去:「我之前,曾经感受到那一位灵界之主,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我想我也属于祂的苏醒准备之一。」 「这倒是解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 「是啊,我不是不想成为‘诡秘",但是我一直对此有种可怕的预感,而现在,你也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了。」 艾丝特顿了一下,不安地握紧手上的短剑:「我最不想将这件事告知的人就是你。」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我明明没有伤害过你……别这么看着我,至少在确认了‘你"就是祂之后,我没有再正面对你做过什么。」 「答案 就在这里,阿蒙,就是你这种态度,让我对你不抱希望。」艾丝特用力地晃了一下脑袋,她低笑了一声,「即使是我都能改变你分身的认知,如果你所有的分身都认为你是‘诡秘",你觉得你会不会变成祂本身?」 阿蒙安静两秒后,指向那条逐渐平静下来,开始往黑暗深处移动的魔狼:「我们还是下去看看情况吧。」 免费阅读. 第六十七章 前行者 「等等,我们就这样直接下去?」艾丝特看着阿蒙先行往下方落去,不禁有点担忧。 当然她真正担忧的,还是眼下的情况是否有诈,尤其是阿蒙想要这么做,艾丝特自然就会觉得不太对劲,这对她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条件反射了。 阿蒙头也没回地说道:「你再不跟上它就要离开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如果你还想再吹两小时口琴,我不介意。」 「你……」艾丝特把想说的抱怨憋了回去,迅速地放低悬浮的高度,跟随在阿蒙后方。 阿蒙这才回头瞥了她一眼:「说到底,提出要看看这几座城市的不是你吗?那你也该对此负责,是吧?」 艾丝特甚至无法反驳,即使她对阿蒙理所当然使唤自己的态度很恼火,但这确实是她最开始的诉求,艾丝特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关系,只要把祂当成一个话太多的导航…… 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却看到了阿蒙古怪的眼神,她很自信阿蒙偷窃不到刚才那个想法,索性问道:「你看***什么?」 「你的表情看上去挺有趣的,我很好奇你在想什么,愿意分享吗?」 「不愿意!」 在两人接近一段距离后,那只魔狼残骸猛地回过头来,但是却没有发动攻击,而是凝望着不断靠近的两人,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点火。」阿蒙推了一下单片眼镜,突然这样说道。 艾丝特茫然地挥了一下短剑,「点火?什么火?」 「就是让你发点光,你不是能驱使与你共生的灵吗?」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前额,大片光点从发丝间飞起,环绕在她身边慢悠悠地盘旋起来:「我就是不明白,你突然冒出一句点火……」 她又不是猎人! 然而在艾丝特释放出光点后,魔狼身边翻动不休的黑暗,却好像感知到某种安抚,它们逐渐往魔狼的身躯里聚拢,不再像先前那样外溢。 这样的变化,让黑暗内侧的魔狼躯体完整地展现出来,包括那身被剥去大半的皮毛、缺失的腹部器官与血肉,空洞的黑色眼窝,都由纯粹无光的黑暗所填补。接缝处被粗糙地连接起来,勉强组成了完整的肌肉结构,才能支撑起这具古神遗骸的自由行动。 同时,那座绝对不处于正常位置的城市,也在狼背上展现出了全貌,很难说驮着它的究竟是那条死去的魔狼,还是同样填补并稳固城市外墙,与其融为一体的那层黑暗。 「去吧。」阿蒙笑着说道。 「等等,你……」艾丝特咽回了后面询问阿蒙是否同行的话,改口道,「那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等我确认过城市的状况再说。」 「你对我留在这不放心。」阿蒙满不在乎地戳破了她的顾虑。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短剑:「我当然也可以利用它跟你立定‘契约",但是那比留你在这要更加危险,一旦有了规则,你就有了可以利用的条件,不是吗?」 这也是「欺瞒导师」带给她的灵感。 就好像跟「解密学者」这个序列七,互相作为对应相辅相成,最方便撬动规则的前提,就是要抓住有迹可循的线索。 艾丝特不得不警惕阿蒙会利用成形的「契约」,解析出别的东西,对她来说与阿蒙建立任何形式的「契约」,最终都会变成给自己设圈套。 阿蒙看上去对艾丝特反问没什么反应,只是随意笑了笑:「这么防备我啊。」 艾丝特头也不回地往那座圆形高塔落去:「‘偷盗者"之间没有信任可言,这也是你教我的。」 「是吗?这真是让人失落。」 阿蒙不清楚艾丝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以她的听力,必然是装作没有听到而已。 祂的手指轻轻点在单片眼镜边上,扭头望向另一片大陆的方向,那几件本该很容易的任务,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命运……这个说法,真的很让人讨厌。」阿蒙自言自语的声音很轻,散在一道打破宁静的的雷声里。 —— 轰响的雷鸣声炸开,将睡眠并不踏实的马蒂欧直接惊醒。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凑到窗边呆呆地盯了外面片刻,红月挂在晴朗的漆黑夜幕里,像一弯在嘲笑他内心惊惧的唇瓣。 哪里有什么雷声? 他困惑地环顾了房间一圈,甚至开启了灵视,但是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如果不是心脏跳得太快,他也不至于如此不安,已经一点睡意都不剩了。 压了压衬衫领口里的戒指,马蒂欧走向门边,决定去跟维卡谈一谈自己的预感,他就住在隔壁的客房里。 「歌颂者」途径的灵性直觉并不是特长,但是在晋升序列八后,马蒂欧已经可以施展部分太阳领域的法术或仪式,同期也带来了灵性的大幅强化,至少也比部分只提升身体素质的序列好不少。 而在「四叶草号」上面航行的经历,让马蒂欧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人不该忽略灵性直觉给出的任何提醒。 「希望维卡知道这情况意味着什么……」 但是打开房门的一瞬间,马蒂欧感觉他本就狂跳的心脏,差点就要蹦出去。 门口立着一道黑影,阴森地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只被楼梯口点燃的烛台,映照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这个幽灵紧贴在马蒂欧的门缝外,露出一对憔悴瞪大的眼睛,占据大面积的眼白满是血丝,看上去充满对生者的怨气。 马蒂欧猛地将门一合拢,便听到那「幽灵」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嚎——声音还有点耳熟。 马蒂欧心虚地打开门,让那位在外面徘徊许久,现在还开始流鼻血的「幽灵」走进了房间。 马蒂欧看着维卡用手帕塞住了右侧鼻孔,不安地坐在床沿上,扫了眼外面寂静的夜色:「这都两点还是三点了,你怎么不睡觉,大半夜站在我房门外面?你这样真的很吓人。」 「哎哟……你不也醒着。」维卡捂着鼻子捏紧,说话时闷声闷气的,「你的脸色挺难看的。」 「总比你流血好点。你刚才没有听到吗?雷声。」 「没有,只是我的灵性直觉指引我来找你,但是我又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在门口停留了两分钟……」 马蒂欧站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房间里的箱子:「你也觉得不安的话,这事情或许挺严重的。」 「那我们现在就去你登陆的港口吧,希望你的船长能同意带上我。」 马蒂欧忽然愣了两秒:「不一定,我们的船长刚刚遣散了船队……那我们怎么出海啊?」 维卡平静地抽出鼻孔里的手帕,鼻血已经止住了,只是在他上唇边留下一圈红痕:「命运会给出答案的。」 马蒂欧捶了两下额角,将那袋子金币扔进行李箱:「可是我们总不能划着舢板去追寻什么见鬼的命运吧!」 「也不是不行。」维卡平静地回答道。 免费阅读. 第六十八章 询问者 红月垂眼不言,两个人影仓促地出了旅馆。 顶着凌晨四点最深的夜色,他们硬生生走过八条街,才蹲在街角喘了口气。 坐在某户矮房的后方小巷,马蒂欧活动了一下脚腕,看向自己这一路都很慌张的同行者。维卡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墙角,双眼无神地盯着空气,似乎在思考什么要紧的事情。 虽然有了非凡力量对体质的增幅,两个赶路人的体力都不算差,但是维卡紧张兮兮地拉着马蒂欧,不断往阴暗地方绕远路的行为,还是给他们多添了不少心理负担。 「我们就不能,走直线吗……」马蒂欧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还带着一个挺沉重的皮箱,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身上没有负重的维卡,倒是显得轻松不少,「机器」魔药本身就有对身体调节的改良:「不能,很危险,我总觉得有阴影紧追在我们身后。」 「那你还大半夜站在我门外,不赶紧敲门喊我一起走?」 维卡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我那不是,在等命运给我明确的启示吗?然后你就开门了……」 「如果我不开门你打算站一夜?」 「应该不会。」维卡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在身上摸索片刻,最后掏出来一个小布包。 马蒂欧好奇地看着维卡:「也不知道那条船有没有修好,如果不行,我们难道要去租一条船吗?我的钱可不够。」 「我手头还有一点积蓄,如果情况太窘迫,我也可以向我的老师求助。」维卡这样说着,从布包里面取出一片翠绿的叶子。 那点绿色立刻吸引了马蒂欧的注意力:「这是什么?」 维卡没有回答,而是将叶子递到唇边,用力呼气将它吹响,在一阵让马蒂欧灵性不适的嗡鸣声里,维卡身前打开一条无形的灵界裂缝,从中飞出了一只跟野猫差不多大的昆虫。 它的身体构造与蜜蜂相似,光洁的硬质倒三角形头部,上面顶着两根细长却卷起的触须,胸腹至尾部都覆盖着茂密的浅黄色绒毛,灰色短毛散布在腹部外侧,却并没有呈现出圆环形,而是一大片交错的竖直线条,边缘是棋盘状的格子纹,中间却包裹着一团倒三角形符号。 蜜蜂的腿外盘旋着飘带般的的银色光环,给人以非常漂亮的观感,变相减弱了它腿节上尖锐倒刺的威慑感。 马蒂欧见过这只灵界生物,也知道它是维卡的信使,此时并没有露出惊讶。 但是他记起了之前拿着这个符号,曾经向亚历山大先生询问详情的时候,那一天,「四叶草号」上最博学的人,只是告诉了马蒂欧一句罗塞尔大帝的名言,「知识没有停步的尽头」。 除了一个疑问,马蒂欧没有得到任何情报,只是记住了这个让他有些在意的图案。 这只大型蜜蜂的触须在空气中抖动着,率先冲旁边的马蒂欧晃了两下,才重新将脑袋转向自己的召唤者。它的复眼里浮动着银白色的虚影,仿佛有许多细碎的雪花片在内侧飘舞,却没有任何实质的眼球结构。 很快,它身后半透明的薄翅膀微微抬高,开始飞速振动,发出带有杂音的话语声,用的还是古弗萨克语:「以眼睛注视命运之人,你是要送信吗?」 在刚刚晋升序列八「机器」的时候,维卡曾经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整个梦境里一直回荡着蜜蜂徘徊的嗡嗡声。直到周末的清晨,他按照与艾丝特的约定诵念那个尊名之后,那种奇怪的梦境才消失不见。 但是取而代之的,就是这只一直停留在梦境里,跟维卡大眼瞪小眼的蜜蜂,甚至维卡总觉得,那时候的蜜蜂比做梦的他还要更加迷茫。最终维卡没有办法,只能记下了召唤这只蜜蜂的咒文,并且制作了信物。在自己的老师占卜过没有危险 ,并同意协助维卡进行仪式后,维卡才与对方签订了「信使」的契约。 眼下,维卡觉得有必要利用它的特殊性,来确保自己和马蒂欧能安全抵达港口,这只蜜蜂有着非常特殊的能力,向它寻求「占卜」的答案,往往可以得到格外的启示。 维卡现在就是想趁着休息的片刻,问问这只蜜蜂——至少维卡的灵性直觉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不,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大型蜜蜂搓了搓前脚,这个动作让它看上去瞬间更像是苍蝇了,它再读振动翅膀发出声音:「答案与代价是同律的。」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 但是还没等维卡说完,那只蜜蜂就扇动翅膀打断了它的话:「因为这里有别的眷者,我要两倍的报酬。」 维卡竖起一只手,瞥了眼旁边一脸无奈的马蒂欧:「等等,这就有点过分了,这跟你之前的说法不一样。」 蜜蜂振翅时发出的声音也急促起来,看上去它的脾气不怎么好,马蒂欧甚至能听出它明显的不高兴:「随命运的变化而变化,这有什么不对吗?」 维卡瞥了马蒂欧一眼:「你愿意分给它一半灵性吗?」 「那取决于你要问什么……我现在很茫然。」马蒂欧坦然地回答道。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维卡果断地说道,没去管马蒂欧错愕的神态,维卡又转头看向自己奇怪的信使,「阴影已经紧随在后,我们该如何从覆灭的命运中逃离?」 蜜蜂困惑地晃了晃触须,又一次转向马蒂欧的位置:「这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维卡毫不犹豫地道:「他的问题,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死亡,以他的情况为主。」 马蒂欧倒是没想到,维卡会这样说,也迅速静下心来,等待着那只蜜蜂的下一步举动。 这只巨大的灵界昆虫又一次开始错动两条前腿,不管看几次,马蒂欧都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太像苍蝇了。 不过这次,细碎的银色光芒从蜜蜂的腿尖被拉扯出来,它黏稠的质感像极了蜂蜜,在蜜蜂将其滴落在地面时,它迅速扩展荡开,形成了一面水洼。 然而还没等马蒂欧或者维卡,看到水洼里呈现出什么东西,那点银光就已经被蜜蜂整个吮吸到嘴里。 它的口器缓缓鼓动咀嚼起来,背后的翅膀又一次扇动: 「现在,往北,立刻……追猎者的阴影已经落在你们身上,若要死亡消散,唯有拉坠命运的网。」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命运"途径的说话风格。」马蒂欧面无表情的道。 免费阅读. 第六十九章 船与海 在维卡呆呆地盯着那只蜜蜂,他的表情很消沉,似乎为了那片水洼的消失而失落。 不过在马蒂欧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后,维卡立刻回过神来:“抱歉,我好像看到了一点什么……” 马蒂欧扫一眼那只还在发出咀嚼声的蜜蜂:“总之,北面就是码头的方向,我们继续出发吧。” “报酬。”说话声从蜜蜂的翅膀上传了出来,它原本卷曲的触须逐渐伸长,递到维卡的身前 维卡握住了一根蜜蜂的触须,然后示意马蒂欧握住另一根,在一阵刮过掌心的少许刺痛间,马蒂欧感觉体内的灵力陷入了一个漩涡,在几秒间飞快流逝了一半。 这只灵界生物倒是很遵守承诺,没有多吸取一丁点,而是主动收了回来,最后一次冲着维卡摆了摆脑袋:“尽快,命运的格子也被阴影所扰乱。” “这又是什么意思?维卡,要不然你帮我翻译一下……” 在马蒂欧说话的同时,那只蜜蜂晃着毛茸茸的球形尾部,用前足搓出了一道灵界缝隙,随即以一种跟悠然语调不符的迅疾动作,扇动翅膀猛地钻了进去。 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在躲避什么,再想到刚才那句充满警告的话,维卡立刻生出了警惕,他用力推了一把马蒂欧的后背,嘴里低声道: “快走、快点!它在警告我们危险正越来越近,我们的敌人本身就有干扰占卜的能力,留在这里真的太危险了……” 马蒂欧困惑地叹了口气:“那我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离开,你还要在旅馆睡上几个小时?” “不,那个留宿在旅馆的时间点,本身就是一种甩脱对方的时间差,但是我总觉得很不舒服……” 维卡仍然在想着蜜蜂信使的话,就像是为了刺激他的不安一样,一声凄厉的夜枭尖叫响起,让维卡打了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往房梁上看去,却没有看到那只突然发出声音的鸟类。 两个人又一次往北面前进,他们一路匆忙地小跑,唯有脚步声响在安静的街道上,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安睡的时候,显得很是刺耳。 马蒂欧一边拎着行李箱大步往前,一边狐疑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说真的,这个点街上是不该有人的,但是……” “嗯,是太安静了一点。”维卡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两人进一步加快了脚步,没有多久,马蒂欧脸上就露出一点兴奋来:“总算到这了,只要再往前过去两条街,然后往那个船坞的方向左拐——” 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马蒂欧的话:“恭喜、恭喜,那就是最终的目的地?” 马蒂欧下意识地回道:“对,马上就——” 马蒂欧与维卡不分先后地往前扑倒,马蒂欧滚了一圈才弹起,手中已经抽出了一把左轮,而维卡以一种更加精妙的动作,在地面上单手一转,便已经通过瞬间调节重心,轻盈地调转了整个身体的方向。 维卡正对着突然开口的那位陌生人,手中掐着一枚不知从哪逃出来的符咒,额头上却飞快渗出了冷汗。 他没有开启灵视,明明这时候他最该做的就是这件事,维卡看上去跟马蒂欧一样冷静,但是心里却早就慌乱得要发狂了。他完全没有勇气打开灵视,灵性直觉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啸,几乎要让维卡失去面对那个神秘人的勇气了。 那个披着斗篷的人靠在一栋房屋的屋檐下,就好像一直都待在那里,正悠然地等待两人抵达这里一样。 马蒂欧瞥了一眼维卡的反应,看到维卡苍白的脸色后,马蒂欧反手瞬间朝那人开了一枪。 枪响——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子弹消失了。 马蒂欧甚至都没有回过神,维卡就突然向他扑过来,在马蒂欧惊愕的目光中,维卡恶狠狠地撞在马蒂欧的手肘上,那把枪在碰撞间再度被扣下扳机,发出第二声枪响。 “砰!” 血液从维卡肩头边缘一道擦伤溅出,同时洒在两人的身上,维卡的声音却藏在那声枪响之间,他念出了一个古弗萨克单词:“混沌。” 兜帽下的人稍微站直了身体,但是在他还能再做什么之前,那颗流弹擦过房檐,不知道击穿了哪个部位,房屋瞬间开始往下垮塌。 如果只是普通房屋出现坍塌,根本难不倒这位跟踪者——但是那枚符咒上沾了维卡的血,它迸发出了一道猛烈的银光。 只是一瞬间,方圆数十米都被包裹在内。 马蒂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灵体浑浑噩噩,像是突然封闭了所有的感知,他的身体好像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意识,在难以言喻的空虚间瑟瑟发抖。 直到有人呼唤了他的名字,马蒂欧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用力地翻起眼皮,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维卡拖着身体,他们已经到了码头边缘。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马蒂欧环顾四周,看到近在几十米外的“四叶草号”,感受到自己的灵性几乎见底,大脑仍然停留在一片空白的状态。 “那枚符咒,我用信使背后的符号做的。”维卡扶着马蒂欧,让他能自己从地上站好,肩头的伤口让他止不住地皱眉。 马蒂欧点点头:“上船包扎,其余的,你直接跟亚伦船长说吧……你们大概更有共同话题。” —— 数分钟后,披着斗篷的神秘人走到码头边,却没有继续追上船的意思,只是微笑着目送“四叶草号”匆匆启航。 “总算完成了这个任务,这两个低序列居然这么能逃,我还以为他们有什么特殊呢……有点没意思啊。” 结果两人只是普通的非凡者,凭借着一点点“好运”,才能屡次脱离祂的追查范围。不过现在“时之虫”已经放下去了,不管他们去哪,那都是本体要知道的消息,与祂没什么关系了。 中年人捏了两下戴着单片眼镜的右眼眶,望着那艘仓惶入海的船只在远处缩小,脸上露出很是满意的笑容。 返身往逐渐亮起来的街道上走去,很快就会是新的一天。 晨光从海平线上升起,却没有摸到祂身后摆动的一丁点衣角。 好耶!第二更!补上了前几天的。 第七十章 长梦的歌 艾丝特又回头瞥了眼停留在半空中的阿蒙,祂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投来视线,身影几乎与黑暗的天空融为一体。 艾丝特总觉得听到了一声枪响。 是幻听,她非常确信这一点,莫名的直觉让她很想回头,询问阿蒙到底在做什么。但是看见阿蒙正冲自己高兴地摆手后,艾丝特果断扭过头,继续往那座城市靠近。 至少阿蒙没有把我身边的两样武器收走,这算是有点良心吗?不,祂只是不想应对这个老古董的副作用…… 艾丝特点了点手上的短剑以作警告,虽然在艾丝特的封印下,它不会突然间破坏周遭的自然规则,或者发布闷死周围所有活物的律法,但是艾丝特仍然能感觉到它对自己充满抵触,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刺猬,一旦有机会,就会给艾丝特来上一下。 当然,艾丝特破坏了“它的王国”,所以艾丝特觉得这份针对她的怨气也很合理。 在接近那座狼背上的城市时,艾丝特也将其与俯瞰过的白银城做着对比,虽然大部分街道都淹没在黑暗中,但是很明显这座城市整体范围更小,在宽阔的狼背上只占据了脖颈处的部分。 艾丝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对这座城市里,还能有多少幸存者不抱期望。 那条巨狼的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吠,但是一道黑色的柔光从高塔顶端层层荡起,仿佛一圈飘舞的缎带,束缚在那巨狼的残躯上。 只是它套在脖颈上的样子,怎么看都会让艾丝特想起某种宠物用品,套在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 艾丝特在心里笑着摇摇头,这必然是黑夜女神留下的城市了,即使远在外界,祂也依然对这片大陆发生的事情心存警惕,留下了探查的视线? 这是祂的主意,还是达日博格提醒过…… 艾丝特的想法断在了这里,因为太过接近那座高塔,一道黑色的帷幕已经落往她的身上。 既然灵性直觉没有警告,艾丝特也没有采取任何对抗的手段,而是坦然地让那抹黑暗迎头落下,她的身体被一阵微凉穿过,好像走入了一阵冰雾里。 发丝间的光点缓缓浮起,驱散了想要在艾丝特眼前覆盖下来的黑影,让它们乖顺地躲避开她所站的位置,缓缓往两侧涌动,甚至展现出了一条可以通行的小路。 艾丝特点了点自己的前额,忽然意识到这些驱使黑暗的力量,这里从一开始认出来的,就是她发丝间的光芒。 之前留给“黑夜”一部分介质光,帮助祂用于稳定自我,难道也被用来当成特殊的通行许可了? 虽然那抹黑暗有意避开自己的位置,但是艾丝特却伸出手,轻抚过它从未平静下来的表层。 这一次,她感受到那股凉意的同时,发动“解密学者”的能力,迅速解析了其中所蕴含的非凡力量,除去“隐秘”与“幻境”的部分,更多的构成反而是“厄运”,那它对光点有所回应,似乎也不算奇怪。 艾丝特好像猜测到这具残骸是谁了。 在魔狼王弗雷格拉死后发生过什么,黑夜女神是最为清楚的。祂从中得到的收益,以及祂剿灭魔狼一族的胜利者姿态,使得弗雷格拉尸体消失这件事,都在黑夜女神身上存在着巨大的嫌疑。 而卓娅对此很清楚。 但是艾丝特却没想到,黑夜女神会把这具尸体重新翻出来,而不是用“隐秘”永久封闭隔离,这具身躯上残缺的位置,有不少应该是因为遭受了其余魔狼的啃食。 艾丝特身前狭窄的小道,直通那座高塔的顶层,塔顶与白银城的开放式平台不同,是带尖角的锥形,但是那里正打开了一扇小窗口,像是对于客人发出的邀请。 即使客人不愿意前往那处窗口,周围的黑暗也会礼貌地等待,直到有谁发出将客人淹没的指令。 不论如何,至少对方现在表现出了沟通的意愿,应该还有足够清醒的思维。 艾丝特靠近那扇窗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哼唱,用的是古赫密斯语,有着摇篮曲般温柔的调子。 不过这含糊不清的歌声,让艾丝特微微皱眉,歌声里蕴含着非凡力量,无时无刻不在将周围的一切拖入梦境,要是换成别的非凡者来,此时大概已经毫无知觉地昏睡在黑暗中。 但是艾丝特的灵性直觉毫无反应,因为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危险——她根本就不会做梦。 只有在与黑夜女神或者某条水银之蛇沟通的时候,艾丝特才偶然进入了梦境,但那也是被刻意塑造出来的,而并非从她自己的意识中产生。 高塔上的歌声与黑暗一同蔓延,笼罩住下方那座小城,让它明明存在于现实,却又长眠于静谧的梦境里。 在艾丝特登上那石头窗框的时候,歌声便停了,她瞥了眼身后已经合拢的黑暗,轻快地踏了进去。 窗内的房间比艾丝特想象中狭隘,与外界所看到的塔顶并不对应,只有一处六米长宽的方形阁楼,很明显与内部其余空间有隔层。 屋内也同样以石质为主,桌椅、床铺包括那些外部带柜门还插着横杠的书架,统统都与房间本身融合在一起,固定在自己应该待的位置上。 艾丝特倒是可以想象这样做的理由,在那条魔狼跑动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上如果没有额外措施,很快就会被晃得东倒西歪,变得一团糟。 不过在所有家具上方,都蒙着一层黑色的轻纱,使得屋里的氛围格外阴沉。包括头顶那盏早已熄灭的油灯上,也卷着一层又一层的黑纱,像是蚊帐一般撑在屋顶。 穿着纯黑长裙的人安静地坐在床边,至少从身形曲线来看,这大概是一位女士。她的裙摆下没有双腿,脸上与手上都同样被黑纱覆盖,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孔或长相。 艾丝特踏过窗框,轻飘飘地浮在窗口边。 在她警觉地打量屋内陈设的时候,停顿了几秒的歌声便重新响起,从那黑色面纱底下传出来: “愿我的灵魂长梦不醒,一直到那永恒之光送来黎明。 “不错!那长梦中亦有忧伤、绝望……”* 原本在屋外一片模糊的歌声,在屋内却变得格外清晰,艾丝特当然记得这首诗,她甚至完全可以肯定,面前这位女士与黑夜女神有着相当深的联系。 “可于众生也胜过现实的清醒……” 艾丝特再往前一步,歌声就此停住。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夜之主宰 床边的女士也同样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很轻柔,好像生怕惊醒了谁的睡梦一般。 黑面纱下传来一个让艾丝特很耳熟的声音:「好久不见。」 艾丝特迟疑地愣了一会儿,努力回忆自己曾经在哪听过这个声音,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明确的人物,她决定暂且先顺着对方的话来:「嗯,你好,我们曾经见过面……是吗?」 「是。」这位被黑纱裹挟的女士声音冷清,她停在离床边不远的地面上,身上层层黑纱却越裹越紧,随着她迈步的动作而变得厚重。 艾丝特再度确认了一遍——对方的裙摆下并没有双脚,虽然不知道这种鬼故事条例是否该应用到这里,但艾丝特能肯定的是,这位女士怎么看都不会是人类,至少绝对不是普通的非凡者。 艾丝特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礼貌,她不希望有任何举动刺激到这位奇怪的女士:「请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以前,」女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抬起了双手,伸向覆盖在自己脸上的面纱,「而那真的是,非常久远之前了。」 艾丝特在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反手握紧了手中的短剑,但是却并没有抬起来:「你是……我在贝克兰德见过你。」 眼前的容貌艾丝特很熟悉,是因为她曾经在贝克兰德见过对方,在那场大雾霾里,她,或者应该说是黑夜女神,祂「隐秘」了当时在场散播瘟疫的魔女。 但是在这种地方,再一次看到这张恬静秀美的面容,艾丝特的思绪多少都堵塞了一下,可是对方给她的感受,又与黑夜女神完全不同——这让艾丝特先前的猜测完全落空了,她本来以为这里会是黑夜女神留下的什么封印物,说不定还是台非凡力量驱动的留声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真的会见到一位眼熟的「人」。 上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那可是黑夜女神的神降容器。 因为黑纱的阻碍,艾丝特甚至没法分辨对方究竟是活着的生物,塑造出了人类的外貌,还是某种受到束缚的灵体——虽然她心里更倾向后者。 艾丝特当然也能打开特殊视角的灵视,直接窥探对方身上纠缠的命运,但是她不打算在这里承受片刻失明的风险,那太不安全了。 对面的女士态度平和漠然,她只是安静地注视了艾丝特片刻,然后缓缓摇头。 她的动作总是很轻柔,避免让身边的黑纱被自己牵动:「不,我不清楚。你见到的,应该是我的身体。」 「那你是在哪里见过我?」 「你总是跟在——的身边,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个消失掉的名字,使得周围的黑纱猛烈地动荡起来,似乎掀起了一阵无形的狂风,那位女士迅速收回了双手,让自己的面容重新覆盖在层层遮掩后方。 这样的变化,让艾丝特瞬间明白了对方所说的名字是谁,那大约就是黑夜女神的真名。 这位女士重新倒退,坐回了床边最初待着的位置:「你就是祂总能保持住稳定‘人性"的原因?」 「嗯,可以这么说……」艾丝特欲言又止地望着这位女士,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开口。 对方虽然并没有往这里投来视线,却好像察觉到了艾丝特的窘迫,声音渐渐低下去:「在我的身体死亡后,我的灵却发生了别的变化,我不清楚祂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祂与我分享了一些东西。」 艾丝特往屋子中间走了两步,避开一圈堆叠在地面上的黑纱:「我比较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被袖口遮盖的手掌,覆盖在自己额头,那些黑纱如海浪般轻轻舞动,静谧而安宁的夜幕在女子身后浮现,但 是很快又消散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熟悉‘造物主"的故事。」 「我还算熟悉。」 「而在祂身边的天使之中,‘暗天使",也被称为半身。」 艾丝特的眉头立刻拧起来了,就好像刚刚有人挤了一整颗酸柠檬灌到她的嘴里:「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只是……」 「祂将我视作一种‘备用方案",这个词也是我从祂分享的东西里得知的。而对于我来说,我不是祂,我仍然认为自己还是‘天之母亲"。」 黑色面纱下传来这样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让艾丝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黑夜女神会做这样的事情,艾丝特不感到意外,而阿蒙不愿意进来这里的理由,艾丝特好像也找到了。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艾丝特茫然地摇了摇头,缓缓退往窗边:「抱歉,打扰你了,如果这是祂让你所看护的城市……」 那位女士没有摇头,而是用轻轻摆手的动作表达了心情:「不,早在我到来这里之前,这座城市就已经存在了,我只是替代了上一位过于疲劳的看守者。」 艾丝特又开始盯着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地方:「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只有灵体吗?」 「因为我的身体,正在你说的那个叫‘贝克兰德"的地方。」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艾丝特赶忙解释道。 面纱下却传出来一声低笑,这让艾丝特意识到,刚才那居然是个有意的笑话,即使有些太黑暗了点。 艾丝特的困惑反而更强烈了:「你的人性,好像……」 女士的手探进笼罩自己的黑纱的深处,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你也看出来了,我的人性面太强烈,与我的状态不符,是吗?」 「是。」艾丝特点点头,她的灵性直觉忽然有所触动,目光立刻落在那位女士的手上。 从重叠的黑纱间,这位女士抽出来一枚拇指长的水晶,随着外层的隐秘被收起,凝缩在水晶里的微小光团开始闪烁波动,让艾丝特瞬间听到了模糊的呼唤。 「好吧,这算是祂对于‘锚"的验证?」 「不止如此,这座城市里昏睡的居民都是我现在的‘锚",而我可以借此塑造出容纳他们所有人的梦境。」 艾丝特无奈地笑了笑:「真是奇怪,明明我是不会做梦的……我都不知道它们还有这样的能力。」 在艾丝特有些不舍的目光中,那位女士重新将那枚水晶塞回了黑纱之间,隔离了艾丝特对它的感应。 艾丝特忍住了要回那枚水晶的念头,再度抬脚要走向窗口。 那位女士的声音恰好响起:「那么,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免费阅读. 第七十二章 无处遁形 艾丝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位女士会突然提起这个:「你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当她这样反问的时候,窗口的通道忽然间盖上了轻纱,将这间屋子与外界彻底隔断,艾丝特心里一惊,随即又理解了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丝特不放心地摸了摸披肩:「说不定这时候祂也留了眼线在我身上,这样能瞒过祂吗?」 「祂不敢进来,」这位女士淡漠地回道,「借由我父亲的遗体,和各方面的因素……这座塔本身已经汇聚起了非凡力量,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沉睡,即使是你身上存在的时之虫也同样。」 「也能防备对‘睡梦"的窃取?」 那位女士面纱下的声音里多了一点笑意:「毕竟这里本身就很特殊。」 艾丝特瞥了眼被堵住的窗口,她心下飞快衡量着利弊,要是在这里向这位女士——准确点说,是她背后真正的黑夜女神求助,或许真的是少有的机会,能直接摆脱阿蒙? 但是艾丝特一想到阿蒙阴阳怪气的态度,就感觉右眉心又开始抽痛,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在这里借助黑夜女神的方法,甩开了阿蒙的监视,祂的反应必然会非常过激。 艾丝特对此有着极其糟糕的预感,但是这样的机会不会再出现了。 房间内的安静持续了片刻,那位女士的黑色面纱下流出一声叹息:「祂是想利用你。」 艾丝特却放下了一直揉着眉心的右手:「等等,你说的‘祂"是指……」 「当然是指,祂们。」 艾丝特有点无奈,不过她再度往窗口退了半步:「我知道,不过我会沿着命运的轨迹继续走下去,你不需要太过替我担心。」 这话还有另一番意思——我不会破坏原定的计划,选定好的候选人不会因当前处境不利而改变。而艾丝特相信,拥有来自黑夜女神「分享」的那部分意识,对方一定能听得懂。 「是吗?」黑面纱下的声音怎么听都很是惋惜。 艾丝特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然而窗口的黑纱完全没有分开的意思,她心中冒出了微妙的不安:「所以是你有了别的考虑?还是祂有了新的合作者?」 「你知道自己很危险吗?」 艾丝特犹豫了两秒,不得不赞同对方这句话:「我的情况确实不太妙,阿蒙在做什么,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 那位女士却没有等艾丝特说完,就打断了这番话:「不,不是指外面的天使之王,而是你。」 艾丝特的右手瞬间握紧,那根短剑的顶端兴奋地亮起一点金色的微光,几乎是在替她充满敌意的警惕而兴奋,迫不及待想要宣布新的律令了。 艾丝特压抑住了自己攻击的冲动,她总觉得有别的东西在干扰她的思维:「我不理解你是指什么……是我作为棋子太不合格,祂想要将我彻底赶下棋盘?那我再重复一遍,我不会‘诚心"跟阿蒙合作的,因为我们都无法控制祂,谁也无法预料祂会做出什么。」 「不,我说的不是祂,只是你。」披满黑纱的女士并没有起身的动作,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让艾丝特愣在了原地,「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摆脱祂的心理暗示吗?」 「所以我说了,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艾丝特的不安正在恶化,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下去了,对方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细微的嗡鸣声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艾丝特甚至没时间去分辨这种干扰的源头了。 她抬起手中的短剑,不过并没有针对那位女士,而是对准了窗口的位置,那是这间屋子里唯一通向外界的通路:「抱歉,是我不该打扰你。」 话音未落, 短剑已经在空气中虚划而过,然而从中落出的却是异常漆黑的光梭,如子弹般刺入窗框外的黑纱里,它不断颤抖扭曲,先是撕裂了一处微小的裂缝,才被隐秘的力量完全抹除。 艾丝特一刻未停地发动「欺瞒」,简单往前跃了一步——她本该在「扭曲」力量同步的瞬间,直接穿过距离跨越至高塔之外——然而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混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泥浆。 这是梦境?究竟从什么时候…… 不对,祂拥有黑夜的部分记忆,就是有意利用了我能在梦境里完全自由活动的特殊性,给了我两人一直在正常交流的错觉! 祂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将我拉至完全与现实相同的梦境…… 为什么?因为神明不可信? 「因为你从来就不属于‘源堡"。」 艾丝特站立在一片混沌的颜色间,除了自己的一切都在往下塌陷,而她正位于那吞噬意识的漩涡中心,正被继续拖往梦境的更深处。 她飞快思索着对策,但是脑海中的嗡鸣声却越来越刺耳,几乎要让她的理智也被敲碎。 「同样,你也不属于‘光之钥"。」 嗡鸣声盖过了艾丝特的一切想法,银色的圆环星芒在她眼底亮起,她痛苦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手中古朴的短剑倒转,剑尖已然指向自己的心脏。 这已经不是出于考量了,而是完全遵循灵性直觉的引导,所瞄准的出路。 那个幽静的声音还在继续:「更进一步说,你不属于屏障内,不属于这里——」 艾丝特的眼睛注视着没有焦点的虚无,手上的动作却非常果断,那柄短剑刺入了她的胸口,金色与黑色的细流同时缠绕在她的手上,如同一道交织并列的螺旋。 细碎的光点从她发尖迸发,游走出一圈圈微小的莫比乌斯环,与她眼底的光芒彼此呼应。 「命运编织者。」 那位女士的声音道出这个词的时候,艾丝特耳边的嗡鸣声忽然消散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她的意识即刻回归平静,而艾丝特只觉得荒谬。 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将那把短剑插得更深了,使尖端没入心脏,一个古弗萨克语的单词从她唇边滴落,轻柔而机械:「放逐。」 同一时间,艾丝特也发动了无需使用律令的「扭曲」,改变原本应该落入的虚空,她通过「欺瞒」将脱离梦境与脱离隐秘混淆至一起,并将自己的落点交给了任其发展的命运—— 外面可还有另一位「偷盗者」在,按照聚合来说,她总归会落在离祂不远的地方。 免费阅读. 第七十三章 半信半疑 阿蒙坐在半空中——单从姿势来说,祂确实只是交叠着双腿,仿佛坐在无形的空气椅子上,甚至背部微微后仰,好像那里真的有靠背似的。 说到底,祂仍然只是漂浮在空中,手中甚至端着一半巴掌大的笔记本,随意地翻动着。阿蒙浏览着上面记载着片面的途径信息,包括一些毫无意义的涂鸦,即使是后面空无一物的部分,祂也仔细用「解密」勘察过,直到翻完了每一页,才发现这真的就是普通的笔记本。 是卓娅真的隐藏了什么隐秘的信息,还是祂将现在的卓娅想得太过复杂,以至于真的连这些琐碎的东西都要写下来?祂的记忆因为非凡特性出现问题了? 阿蒙随意将那本笔记抛起,它消失在下坠的前一刻,尖顶帽下漠然的目光重新投向地面。 自从艾丝特踏入那座尖塔的顶端,魔狼残骸周围的黑暗就更加浓郁了,但是阿蒙却不怎么担心,反正祂对父亲圣所的探索也走到了死路。 正面去接触源质的力量有太多风险,对祂来说毫无必要,会带卓娅来接触弗雷格拉的遗体,阿蒙本来就是想在这里拖延住卓娅——更甚者,给祂一个逃跑的机会。 阿蒙当然知道这具魔狼尸体跟黑夜女神有极深的关联。 不少鸟兽都有群居的特性,如果将还有行动能力的猎物放出去,等待它归巢,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后,擅于追踪痕迹的猎人是不会拒绝一场丰收的,会尽情享受收割猎物的时间。 如果卓娅没有跑,那阿蒙不介意多给祂一点点信任,告诉祂自己眼下正看着三个茫然的非凡者,在茫茫大海上漂流。 魔狼周围的黑暗忽然开始涌动,掀起了越来越高的浪头,那些被乐曲声吸引过来的生物早就跑没影了,不然这时候也会消失在那波动的力量间,被隐秘的力量从现实擦除。 灵性直觉被触动的这瞬间,阿蒙诧异地推了下镜片。 祂将悠闲翘起的右腿收了下来,随意地往上顶了一下膝盖,恰好架住从上方软软坠落下来的身体,让腹部遭受膝盖冲击的人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干呕。 鲜血浸透了阿蒙黑长袍的下摆,祂有点无奈地把住了这人的肩膀,将对方从自己身前拉开:「现在看来,你还需要跟我的偏执狂兄弟多预约几次心理治疗,毕竟你看上去可不太清醒。」 被阿蒙捏着左肩膀提起来后,又被故意晃了两下,艾丝特昏昏沉沉的眼神从睡梦中挣脱,总算逐渐聚焦在现实,看到了那总是让她苦恼的单片眼镜。 光点飞快从艾丝特发丝间扬起,汇集到她的胸口,而她的右手仍然压在上面——那把短剑真的***在艾丝特的心脏上,还在继续往外渗血。 因为梦境与现实重叠,艾丝特为了挣脱梦境所做的一切,都真实地反应至她现实中的身体上,这一点虽然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但是该痛还是很痛的。 艾丝特觉得她就应该在梦里直接给自己一巴掌,要不是为了确保这把古剑能起效,她怎么都不该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也不至于现在痛得手都在发抖,难以用力,这不只是因为出血,更多是因为这把破剑在趁机汲取她的灵性! 「你……」 「立刻离开这里。」 还没等阿蒙问出口,艾丝特就这么说道。 她的右手猛然抽出来,一道血流从内流淌出来,瞬间汇聚成首尾交错的环带,立刻将她的伤口重置成被刺穿前的状态,包括破损的衣物也即刻恢复成了原样。 阿蒙瞥了眼下方猛然抬头,已经伏低身子的巨狼,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黑色的浓雾在狼身上猛烈浮动,像是渴求猎物的口水般从它的嘴角滑落,那条巨狼重重地踩踏着地面, 弯曲压低的四肢猛地弹直,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往上空跃起,展现出异常迅捷的速度。 布满尖牙的上下颚,在天空中漂浮的人影外恶狠狠地合拢,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咬到。 巨狼的遗体重重地落回地面,在一片浮起的烟尘之间,那静谧的歌声又一次从高塔上传出来: 「长夜或白昼,幻想或空无, 失却之物难道还有弥补? 我们于此所见,不过梦中一梦……」* —— 「那才不是什么城镇,那是个诱饵!太荒唐了,那个女人竟然背信弃义,她、祂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不,不对,到底是为什么,祂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想法……难道是被人欺骗?误导?不可能啊,以祂的权柄怎么会轻易被别的神明影响,就算是……」 阿蒙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的空气里,看着艾丝特在原地烦躁地自言自语,这样的情景还挺让祂愉快的,因为艾丝特的话语里显然透露出很多值得解密的信息,祂甚至希望艾丝特能更生气一点。 艾丝特忽然别过头来,紧紧地盯着阿蒙,阿蒙脸上的笑意更深:「怎么?」 「你知道那座城镇的真实情况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也不敢靠近那里,分身就算靠近也只会沉睡,然后被隐秘,甚至都收不回来。」阿蒙点了点自己的单片眼镜,「我一度以为是某种源质控制了弗雷格拉的遗体,现在看来,情况远比那复杂。」 艾丝特用力地揉了揉脑袋,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烦躁的心情从何而来:「祂怎么可能知道我会回来这片大陆?但是这不可能是短时间内的计划,而且祂的‘备用计划"自己也说了,是接替了别人的任务——不,祂甚至都分了一点‘介质光"出去,这确实是冲着我所谋划的陷阱,从一开始就是!借由我与‘介质光"之间的共鸣,我才真的被拖进了梦境……」 阿蒙半眯着眼睛,满脸都是好奇:「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你现在就像是被人扔进了火药桶里,我都开始替你担心了。」 听到最后那句带着嘲笑意味的谎言后,艾丝特反而深呼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她这才从翻滚不休的情绪里,找到最根源的负面因素。 那是恐惧。 「哦,也没什么,就是祂说了一个让我觉得荒谬的消息。」 「分享一下?」 「……祂说我不属于这里。」 阿蒙竖起一根食指,点点自己的前额:「你本来也不属于这里啊,小小提醒你一下,你的非凡特性还是我的。」 艾丝特却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那把短剑:「按祂的说法,我可能……来自星空?」 阿蒙安静地看了艾丝特几秒,开口道:「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祂就是在——」 在说谎吗? 但是艾丝特心里很清楚,那位女士没有任何一句话在欺骗她,对方所说的都是真的,至少是对方认为「绝对真实」的事情。 「所以,你可能来自……」阿蒙冲着两人的头顶指了指,笑意未变,「那又怎么样?」 艾丝特听到祂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免费阅读. 第七十四章 秘密之外 「那你相信这话吗?」 「不信。」 在这一点上,艾丝特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仿佛是为了劝说自己,她又飞快补充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祂会得出那样的结论,但是我根本没有任何来自屏障外的记忆,我只有对于屏障内的认知,很大一部分还是……嗯,旧时代的记忆。」 也都是别人的记忆。 艾丝特很确信,早在获得「卓娅」这个名字之前,自己的意识就是在源堡间诞生的。然而一直以来,命运的长河都在呼唤着她,像是正等待一条溪流冲破坍塌阻塞的山石,重新涌入容纳一切的大海。 命运便是她的归宿,而呼唤她的源头就是光之钥,对这一点艾丝特也从不怀疑,没有一只鸟会怀疑自己从中破壳的蛋,但是阿曼妮说的那句话……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那该死的前任灵界之主,只有彻底阻碍祂的复活,才能确保自己的生存。不然等祂苏醒,艾丝特怀疑自己甚至连「结果」都不会有,这就是卓娅一直在努力逃避的窘境。 阿蒙显然更不理解艾丝特在苦恼什么,对祂来说,如果黑夜想用某种谎言欺骗、动摇卓娅,那才是最正常的发展,符合那条魔狼的隐秘阴谋。 毕竟那位阴险的神灵早在贝克兰德时,就已经动手拔除了卓娅留下的大部分痕迹——动摇锚是神战中最为普遍的手段,第四纪期间被神战覆灭的普通人类,连一个数字都未曾在历史的轨道上刻下。 阿蒙经历过这些,所以看到艾丝特此刻还在为了那番话而茫然,祂只觉得好笑。 艾丝特脸上的挣扎,让阿蒙端起一脸看好戏的愉快,祂甚至有意刺激起她:「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祂们不可信。而你总是那么固执,只知道盯着‘命运",去信任不该信任的家伙。」 「我没有。」艾丝特本能地反驳一句,却又没有了自证的下文。 阿蒙捏了捏眼眶:「如果你真是来自外面的威胁,哈哈,我不觉得你能活过第三纪,甚至还平安地让意识返回了灵界。那时候的你够脆弱的,有太多方法可以‘处理"你。」 艾丝特语噎了两秒,即使在心里赞成这番话,她也努力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第三纪的卓娅就在达日博格的眼皮底下,以达日博格对灰雾封印的谨慎态度,如果自己来自屏障之外,祂必然会更加严密地进行看管。 全知全能者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 艾丝特皱起了眉头,她意识到达日博格似乎早就看到过与此相关的东西,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那时候参与「救赎蔷薇」的黑夜女神。 为了不给阿蒙更多找茬的由头,艾丝特转而回忆起了别的事情:「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你父亲曾经向我提过类似的事情,祂问了我的角度究竟是哪方。」 「我父亲啊……」 阿蒙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相当挑剔的眼光盯着艾丝特,好像在看着某种过期发霉而无法食用的食材,艾丝特甚至看出了一点遗憾。 这当然让艾丝特很不舒服,所以她决定也不让阿蒙好过:「是的,你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依然被接纳了。」 阿蒙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收回了落在艾丝特身上的目光:「那可能是接纳,也可能是约束,或者是利用……但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了。」 在祂说完之后,一片静默。 艾丝特心里却知道,还有个人或许有更明确的答案:「你之前不是提议,让我去亚当那里再进行一次治疗吗?」 「稀奇,你居然在考虑我的提议,」阿蒙挑了一下眉毛,「还有,念出祂的名字,祂就会知道 你在背后说祂坏话的。」 「我没忘记这点,但是既然说到了‘命运编织者",我就更应该跟亚当聊一聊,说不定……达日博格留下了别的指示给祂。」 阿蒙安静了几秒,祂在权衡这件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如果真的带祂去往北大陆,卓娅逃跑的机会也会增加,在七神的势力范围内,她更容易得到帮助从而脱身——但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卓娅与黑夜女神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间隙。 这又会是卓娅表现出的欺骗吗? 阿蒙瞥了一眼,觉得对方好像真没有这样的头脑,无法表达出这么精湛的演技。 可是祂也没必要帮助卓娅。 「你在这里提起祂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用。祂是不会踏足这片大陆的,因为那个疯子在注视着这里。」阿蒙微笑着说道。 祂没有回复艾丝特的提议,这就已经是在表明自己的「否决」了。 艾丝特深吸一口气,重新理了理恢复平静的思路:「行了,那我们现在已经排除了三座城市,加上白银城,还有剩余三座城市?」 「我只是需要拖延时间而已,去哪都一样。」 阿蒙说得如此诚恳,艾丝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是阿蒙似乎很满意艾丝特走神的反应:「对了,我还有些事要告诉你,我们可以慢慢谈。」 艾丝特脸上露出了一点疲惫,她索性隔着两米距离,坐到了阿蒙的旁边——不过她尝试改变空气结构的「欺瞒」没有效果,最终只是坐到了稍微软化过的地面上,没能模仿阿蒙的轻巧姿态。 艾丝特叹了口气:「是什么?」 阿蒙点了点单片眼镜,一个以两人中间为圆心的灵性之墙,瞬间就在外围建立起来,祂这才开口:「如果我要从被封印的‘隐秘"里,将一个受到严重旧日污染的天使之王带回现实世界,你有什么办法对付祂吗?」 艾丝特下意识抬头扫了眼黑乎乎的天空:「外面的旧日?那可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我会窃取祂的成神仪式,而你也需要将‘门"途径带回现世,才能让新的‘诡秘"诞生,不是吗?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利益关系是一致的。」 「我确实有办法保存祂的大部分灵体……不过那并不是很温和的手段,你需要用别的办法压制祂所携带的污染。」 「你也不行?」 艾丝特的手指卷了一缕刘海,笑容很是无奈:「我好像在意识里见过你说的那位天使之王。如果是祂身上的污染,我也不够资格压制,需要‘诡秘"本身才行。」 阿蒙笑着指了指西面的方向,那里的巨人王庭至今仍然封闭着:「我倒是知道有某样东西够资格。」 免费阅读. 第七十五章 迷途未明 「第一块亵渎石板……」 阿蒙点点头,即使在谈起正事的时候,祂脸上也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过最麻烦的是,我没有找到那把打开大门的钥匙。虽然我们可以走别的捷径,但是那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巨人王庭本身就残留着属于‘古神"的力量,跟那条魔狼残骸一样。」 「同理,我也是‘偷盗者",我不会开门。」艾丝特这句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不过我这里有‘学徒"的非凡特性,」阿蒙伸手点在自己单片眼镜的边缘,「你要尝尝吗?」 「不要,」艾丝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再多混合一种特性,现在的我就不一定能保持稳定了。」 阿蒙满眼期待地问道:「那会怎么样?」 「会解体,或者有什么会醒过来,结果很难说。」 「你还真是挑剔。」 「不用想着打击我,这跟挑剔没有关系,」艾丝特抬起手,刘海前的一簇光点飘下来,在她摊开的掌心里浮动,「我并不能像普通的‘寄生者"那样分出‘时之虫",只能由我自身的灵体来寄生,更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拥有那么多方便的分身……」 阿蒙思考了两秒,突然间露出恍然的神色:「这么说起来,我之前找到了两位小朋友。」 艾丝特苦恼地看着阿蒙,身上的疲惫感更深了:「我人都在这,你就不要再去骚扰兔子了,我以为在这点上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了……」 「哦,不是那位小朋友,是两个低序列的非凡者。」 「非凡者?」 艾丝特立刻紧张了一瞬,不过想到克莱恩早就不是低序列了,她花了两秒,才想起极有可能被阿蒙盯上的额外目标:「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 「奥拉维岛,在你接受治疗的恍惚状态,你没有拒绝,所以我成功窃取了一点‘介质光"。」 艾丝特用力地压了压眉心,收敛起心中的烦躁:「那是因为当时我的状态——行吧,反正是又被你利用了。」 「通过解析它们,我找到了与的尊名‘共鸣"的频率,不过还有些更奇怪的事情。」阿蒙这样说着,若有所思地扫过面无表情的艾丝特,「你不感兴趣?」 艾丝特仍然板着脸:「我没有特殊癖好,也不喜欢被威胁,你要是想说什么就快说吧,别再勾引我的好奇心了。」 「他们在海上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情……正在被追杀。」 艾丝特晃了晃手上的短剑:「说真的,我在‘隐秘"下的感知被钝化了,我究竟在那睡了多久?」 「七天。」 「那么久!?」艾丝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停留过的准确时间。 阿蒙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还真以为你逃跑了,所以你冒出来的时候,反而有点失望啊。」 —— 白鲸之海最东边,一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小型船,正气势汹汹地往东面直直航行而去——它的速度远超正常航行的木头海盗船,几乎快赶得上蒸汽船只的平均航速了。 这艘船罔顾任何标记在公共海图上的安全航道,像是一头因发狂而横冲直撞的野猪,肆意地奔腾在蔚蓝宽阔海面,身后留下一湾绚丽斑斓的泡沫,在阳光的照耀下破裂在水中。 更为特殊的是,在这一路上,它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在危险的海域,都拥有畅通无阻的幸运,对它来说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这艘船就会直接冲入苏尼亚海东边,那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危险之地,根本没有多少人敢往这靠近。 船上仅剩的三位乘客对此并不情愿,但是要深究眼下的情况,他们对这不妙的处境已经达成了一致——自己被这艘任性的破船绑架了。 是的,船上只剩下三个倒霉蛋了。 马蒂欧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虽然维卡和亚伦船长都说他身上的「死亡」淡化了,但是马蒂欧只觉得这种「死亡」被分摊了,现在直接落到了三个人和这艘船的头上。 船上剩余的物资,完全足够他们几人再吃上一个半月,但是按照这个航线继续前进,他们会一头扎进东面,毫无自保之力地死在那片传闻中的废墟里。 马蒂欧利落地沿着梯子爬上了望台,手中是跟船长借来的单筒望远镜,他扫视着平静到过分的海平面。没有多久,马蒂欧就观察到那片雷光闪烁的阴云,然而它竟然很快就移开了,竟然完美地错开了「四叶草号」即将进入的海域。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很奇怪,马蒂欧重重地叹了口气,在确认过前方航行路线仍然平安后,他重新回到了甲板上。 维卡的脸色很苍白,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海风拍在脸上,他还是止不住地打哈欠。 「要不你去休息会儿吧。即使在这里看着,也不会发生什么,已经好几天了。」 维卡摇摇头,只是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很飘忽:「不,我不太放心,我总有种很惊悚的预感。」 马蒂欧挠了挠头发,最终只是拍拍维卡的肩膀,勉强挤出来一点算不上安慰的说辞:「这艘船现在虽然不听话,但是船长的序列怎么说也更高,他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们更没有办法,担忧也没用了……」 「不是这个,我也不清楚。我灵性直觉的恐惧来自别的地方,我很难形容,就是那种——好像身上爬过毒蜘蛛的不适感。」 马蒂欧下意识扫了两眼维卡身上:「什么都没有啊,难道是船上有爬虫?应该不会,‘四叶草号"的船员们还是挺注重卫生的,听说有的还是罗塞尔大帝留下来的规矩。」 「因为那些规矩对海上生活有好处,所以我很严格地要求他们遵守。」 亚伦悄无声息地从两人身后冒出来,将马蒂欧吓了一跳,维卡倒是没什么反应。 这位「四叶草号」的船长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但是他环顾着海面的眼神却相当紧张。 马蒂欧下意识开口道:「我刚刚查看过附近的海域,没有任何处于前方的危险。」 「不、不,不是任何可见的危险……」 亚伦用力揉了两下憔悴的面容,恰好与回头的维卡视线交汇:「你应该也看到了?」 「网。」 维卡颤抖着嘴唇,充满困惑地吐出了这个词。 免费阅读. 第七十六章 异景惊现 马蒂欧望着眼前相当平静的海面,并没有像另外两人那样感到紧张:「船长,你不用去继续校对‘四叶草号"的核心吗?我们现在回头或许还来得及……」 亚伦「啪」一声扇在自己的前额上,以此让自己提起精神来,他此时相当怀念最后一口苏尼亚血酒的味道,听到马蒂欧的问题,这位与这条船关系最深的男人只是苦笑着说: 「我倒是想,但是这艘船的活化程度太强,已经完全算是拥有自主意识的幽灵船了。想要重新彻底掌控她,只有破坏掉她的核心……而我还做不出来那种事情,或许只有亚历山大可以狠下心。」 马蒂欧不可思议地瞪着亚伦:「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 「我对公主的改造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改造的结果,我瞒过了所有人。」亚伦毫不在意地笑笑,他的眼神中,有种让马蒂欧感到陌生的冷淡。 马蒂欧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我会将这件事告诉亚历山大先生、托马、玛丽——我是说,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到陆地上,再见到其他人的话。」 「你身上的厄运很重。」维卡斜着眼瞄过亚伦脸上的烧伤疤痕,小声地嘀咕道。 「我知道,我就是‘厄运法师",但是现在这样不是坏事。」 维卡点点头:「命运会自己流向正确的分支。」 马蒂欧觉得让这两个人继续拐下去,话题会进一步往他听不懂的地方发展,及时打断了两人:「刚才你们提到那什么,‘网"?渔网吗?」 「恶兆。」 维卡和亚伦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词,随即又同时转向海面,眼中露出了相似的忧虑,只是亚伦的神态要更加平静,显然他有着常年作为船长的风度,以及身为半神非凡者的底气。 毕竟对于「命运」途径来说,最首要的就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度过难关——好运便会导向更好的结果。这不是亚伦总结出的扮演守则,只是他自己与命运打交道的经验。 虽然说是「恶兆」,但是亚伦却敏锐地感受到,那份不舒服的预感,并不是来自他所窥视到的命运,而是马蒂欧与维卡身上。 听到两人说遭遇了奇怪的非凡者后,亚伦没有提醒他们这点,眼下的情况很奇怪,所以亚伦愿意信任一次「四叶草号」本身的决定。 维卡打了一个哈欠,肩头因为负伤而捆着圈松散的绷带,加上他眼底的血丝和下颌没打理的碎胡茬,让整个人看上去透出几分疯癫: 「真的有灵界生物能结出命运之网吗?这已经逾越绝对真理世界对现实的影响度了,或许我该跟那个家伙问问……」 亚伦咂了咂舌,虽然他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哟,你居然是生命学派的啊?真没想到马蒂欧还有这样的朋友。」 维卡并不喜欢亚伦带着刺探的口吻,只是默默点头。 「虽说是朋友,我也记不太清了,」马蒂欧小声地嘀咕起来,「我有一段很模糊的记忆……」 还没等亚伦再说什么,他的神色忽然一变,死死地盯住前方什么都没有的海面。 同样缓缓直起身体的还有维卡,只是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刚刚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只活青蛙。只有马蒂欧一个人不明所以,只能顺着两个人的目光往前望去。 起初,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马蒂欧不得不眯起眼睛更努力地观察起来。没花费多久,马蒂欧就注意到某种银色的细小线段,正飘荡在海面上——不,是它们正随着海面一同起伏,在浪头的间隙里掩藏起自己。 那些银色的细线似乎是断裂的,彼此间乍一看并没有联系,但是随着马蒂欧观 察到它们的存在,便注意到这些线段正以互相协调的频率起伏。 那个词又蹦了出来,并且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网」,马蒂欧原本以为那只是两个「命运」途径玄妙的暗语,现在看来,那居然不是某种隐喻的谜语,竟然指的是某种真实存在的东西。 该死的,如果真有这样足以笼罩大片海域的网,将它编织起来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一群跟船只差不多大的蜘蛛? 想到这里,马蒂欧不禁打了个寒颤,明明在瞭望台上用单筒望远镜探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存在这种异常: 「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这样下去‘四叶草号"就会一头撞进去的!」 因为马蒂欧在大喊,维卡也下意识提高了声音:「那就是‘网",是属于命运的网!」 只是他的神情里除了恐惧,竟然还有一丝异样的兴奋。 「趴下!」 在亚伦大喊出声的同时,他的双手各自按在两边,压着马蒂欧和维卡的身体往下倾倒。 马蒂欧的脑袋重重地撞在甲板上,他很确信自己的前额正在飞快肿起来,而在维卡的哀嚎之间,他的鼻子又一次遭了殃。 三人一同趴在了「四叶草号」的甲板上,绿色光幕从船身上拱起,飞快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整条船猛烈地摇动起来,刚刚修好不过一周的桅杆,正在反复发出「吱呀」的怪叫,甲板上下颠簸起来,紧紧趴下的三人似乎被扔到了锅里,成了被反复摇晃的煎鱼。 「闭上眼睛。」亚伦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异常嘶哑,他似乎在忍耐着某种莫大的恐惧,又或者是发自灵性的诱惑。 如果这时候马蒂欧看了这位船长一眼,就会发现亚伦的眼睛里覆盖着一层淡金色的薄膜,挡住了他眼里倒映出的银色水光。 马蒂欧不明所以,但在「四叶草号」待了这么久,服从船长命令的重要性,已经牢牢刻在他的记忆里,所以他忍着额头的剧痛,双眼紧闭压低了脑袋。 而灵性更强的维卡不需要抬头,甚至不需要睁眼,某种难以描述的东西,便从「四叶草号」张起的结界外爬动,不断冲击着那岌岌可危的防护罩,似乎对于这艘船上的生命充满渴望。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维卡都能感受到,那让他灵性匍匐发颤的怪物,正在注视着自己。 嗡鸣声在呼唤他抬头,又在警告他绝对不能抬头,这让维卡在混乱中难以继续思考——只有两道温热的血液从鼻腔中 涌出。 最后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太倒霉了,我的鼻子不会彻底塌了吧? 「真壮观啊。」 听到这句感慨的时候,马蒂欧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这都什么危机关头了,说不定下一秒「四叶草号」就会毁灭,到底是谁还有心情在这感慨「壮观」? 随即他意识到,这声音并不属于亚伦或者维卡。 亚伦微微转动眼睛,瞥到黑袍子的一角,在灵性直觉狂跳的警告下,亚伦迅速收回了视线,继续瞪着「四叶草号」绿油油的甲板。 正如他所预感到的不安,船上还有一个人在。 但是在这个人现身,听到这个人奇怪的感慨后,亚伦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能多活那么一会儿了。 现在是欠三章了。 倒欠三章呃啊!!! 免费阅读. 第七十七章 网中异物 阿蒙的分身难以数计,但是眼下的情景,在分身们各自短暂的记忆、主体漫长的岁月里,也极为罕见。 大部分独立存在的分身,直到死在某个角落或者被本体回收,大概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不过本体的记忆里,倒是有着更遥远的旧时故事,来自一位黑发的“门”途径公爵,众多星空里的传说一同堆积在记忆的角落,在有需要的时候,每个分身都能即刻想起。 本体很少花精力去分辨那些故事的真假,屏障之外的世界很危险,父亲曾经这样警告过祂,而“偷盗者”并没有去星界远游的扮演需求,也就更多地将好奇心放在了身边的事情上。 那些亚伯拉罕家族代代相传的故事,作为阿蒙家族的成员听听就好,当然分身们也会记下来,说不定某天就会用到。 比如现在。 “种族?在我们所在的星球之外,是辽阔到超越想象的世界,当然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生命。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倒是很高兴能遇到不同的文明。不过交流是一件麻烦事,对于任何一位亚伯拉罕家的后裔来说,保护自身的安全都是应当放在首位的。” “如果说到跟‘命运’相关的,那恐怕就是……” “四叶草号”的甲板上,马蒂欧、维卡和亚伦紧紧趴伏在地面上,绿色的光幕盖在他们的身上,隔绝了来自海面上那只怪物的污染。 他们无法看到或听到,常规的感官与“网”中的存在隔绝,被“四叶草号”竭力保护着,却仍然被灵体上的压迫感所影响。 维卡的状态比亚伦还要更差,他紧闭的眼睛又开始淌出血泪了,耳畔嗡鸣声的呼唤一刻不停,如果不是亚伦的手还按在他的后脑勺上,维卡一定忍耐不住抬头去看的冲动。 只有阿蒙的分身还站在几人身前的空位,祂的身上并没有笼罩“四叶草号”的光幕,却也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 也只有祂能抬头,看到这艘执拗的船坚定前行,冲向不该涉足的另一片空间。 船外的景象已经不再是阳光洒落的海面,海水与天空都融入了亮片般的银色,因虚幻而扭曲变形,几乎接近灵界内混沌的状态。 在“四叶草号”的船尾,用作推动力的彩色泡沫,因被排斥而上浮,它往上缓缓飘动的时候,却因为混入了海面上的杂质,而倒映出极为虚幻的景象——统统都是这条小船毁灭的场景。 若隐若现的细丝从四面八方浮现,随着距离接近而越来越清晰,“四叶草号”正在往一圈巨大的鱼笼里钻去,它循着无形的诱饵而来,触碰到周围浮动的银色细丝,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波澜顺着巨大的“网”不断扩散,那早就在等候这艘船的怪物期待地现身,沿着一根垂落的蛛丝从虚幻的空间里降落,欣喜地伸展肢体爬向“四叶草号”——然而顺着网笼振动而赶来的它,却无法用巨大的毒牙撕开裂口。 因为没办法打破那薄薄的防护层,那怪物只能困惑地趴在外面,恼火地紧盯着甲板上的几人。 这只与“四叶草号”几乎差不多巨大的蜘蛛,细长的尖腿上带有环状的花纹,呈现出银与淡金的交替色,一个散发着深绿色微光、细线纠错的符号披在它腹部的背面,在看似缭乱的线条交错中心,是一个近似纺锤的空洞三角。 如果此时维卡和马蒂欧抬起头,一定会认出那蜘蛛背后的符号,并瞬间失控成怪物。 蜘蛛螯肢前端的毒牙高高抬起,它带着倒刺的足爪接连不断地戳在绿色光幕外,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让整艘船都剧烈摇晃起来。 明明已经如此之近,它总算可以吃到最可口的点心了,却还是差了这么一点! 银白色的八只复眼,侧后方的四只因闭合而漆黑一片,只有前方四只是睁开的,里面只有本能所驱使的野性渴望。 它威吓地开合着螯肢,怒视下方,与黑色尖顶帽下的笑容相对。 “看看你这可悲的模样,甚至连应有的神智都消散了,还不如那些灵界的小东西。”阿蒙脸上的笑容多了一点冷意,“看来你在我父亲的梦境里躲藏太久,迷失在消逝的生命里,以至于都忘记自己是谁了。” 还是说,是因为祂失去了来自信仰的“指引”,以至于丢失认知能力,仅剩下作为神话生物的本能? 就像是失控的非凡者那样。 阿蒙平稳地站在不断摇晃的甲板上,但是祂说的那番话却没有落入维卡三人的耳朵里,他们什么都没有听到。 祂推了一下单片眼镜,将这条陷阱甬道和构造这片区域的存在,通过“唯一性”告知了本体,很快也得到了明确的答复——“抓住它”。 抓住这只蜘蛛?如果不是这艘船与这几个人有所特殊,这躲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物,根本不会突然现身。本体还是这么能使唤分身,这种东西是说困住就能困住的吗?怎么说也是外神的眷族啊…… 这个分身的嘴角翘了一下,然而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说实在的,阿蒙对于这怪物潜藏在神战废墟附近的事情,甚至有点恼火——因为它必然会频繁穿梭在遗迹的非凡力量间,惊扰亡者的梦境。 不过要想抓住祂,阿蒙确实有办法。 有人给祂介绍过这些奇怪的种族,对于这些截取“命运”来编织梦境,并掩盖自身痕迹的特殊蜘蛛,只要它们主动现身,那就是最好利用的破绽。 更何况阿蒙眼前这个家伙已经失去了理智,因为想要美餐一顿而迟迟不肯离开,即使在阿蒙身上感受到了威胁,也没有丝毫退缩。 幸好本体没有太吝啬。阿蒙分身这样想道,伸手向着右眼前虚握了一下 当祂重新摊开手时,一枚由六面构成的纯净晶体,已经平放在祂的掌心里。 奇怪的是,这枚晶体的六个平面同时带有反射功效,倒映着外界的影子,仿佛六片被拼凑成整体的镜子,只有远看的时候才会透出真实的质感。 外界攻击“四叶草号”防护的蜘蛛停顿了一下,随即更疯狂地抓挠起那层环绕的绿色。 最终还是渴求的本能压过了恐惧,使它在犹豫后放弃逃离,反而选择更猛烈的攻势。 “四叶草号”竭力保护乘客的光幕,终于破碎了。 倒欠四章,平静了。 第七十八章 庇护与船 当绿色如镜面般崩散的时候,维卡下意识想要抬头望去,他感受到莫大的吸引力,想去确认究竟是什么在自己耳边絮絮低语。 但是还没等维卡采取任何行动,一阵猛烈的恍惚感便贯穿他的脑海,连带着让他灵性迟钝的痛击,让维卡在一阵眩晕中失去了意识。 同样昏过去的还有另一边的马蒂欧,而还剩下自制力的亚伦,抓住两人的后衣领,保持着趴在地面上的姿态,缓缓往后蠕动退开。这个姿势说得上相当滑稽,如果给「四叶草号」上的船员们看到了,这位船长必然会颜面扫地。 但是此时能多活一秒,说不定就能等到好运垂青的那刻,或者等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出手。 自己还活着,亚伦现在心里除了这个念头,抛开了所有的杂念,他只是循着一点求生的欲望与灵性的告诫,拖住另外两人往后面挪动,尽量避开那个穿着黑袍子的人。 「精神风暴」当然是亚伦释放的,让两位低序列的非凡者直接昏过去,也是他在情急之下的手段,虽然有点过激,但是亚伦觉得这对他们更好——他早就注意到维卡的状态不对劲了。 维卡仍然没有抬头,他感觉到那阴影笼罩在上空,让他后颈的寒毛竖起,死亡盘旋不定,随时都可能真的落到身上。但是当维卡冒险往前瞥了一眼时,他的视线范围内只有颠簸的甲板,以及那片黑漆漆的袍角。 再往上的东西,维卡绝对不敢去看,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同样让他产生了可怕的预感。 阿蒙并不在意那个「命运」途径半神拖着两人后退的举动,钓上鱼之后,祂就不太在意饵的死活了。如果换个时机,祂甚至会笑着夸奖对方懂得看场合,知道什么时候该闪远点——不过现在,祂还有别的事情要应付。 似乎直到绿色光幕消散的瞬间,那只庞大的蜘蛛才迟钝地意识到,船头多出来的那个「人类」,并不是它预想中的美餐,而是更加充满威胁的存在。 但是它的动作仅仅是迟疑了一瞬,锋利的尖爪就已经砸下,但并不是朝向阿蒙,而是冲着后方几人落去。 很明显,它执意要带上自己看中的猎物。 不过它的动作却还是更慢了点,被无视的阿蒙反而往前跨出一步,祂毫无畏惧地窃取了距离,直接站到了那根探出的尖爪上。 阿蒙的右手随意地松开,让那枚带有镜面的晶体自由落下,然后祂又合拢手掌,窃取了这怪物所有的行动与想法。 流入脑海中的讯息,让这个分身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过祂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太复杂的情况大可交由本体去判断,祂只是个跑腿的,管不了那么多。 蜘蛛的尖爪定在了原处,当那枚晶体触碰到它的时候,忽然间分裂成了六面独立的三角形碎片。每块碎片都同时向上飞起,它们倒映出那只蜘蛛长满硬毛的身躯,然后整齐地向内侧翻转过来,露出里面混沌的黑影,随即重新聚拢。 这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从那枚晶体破裂开,到它们黑色的内部转换至外面。 那只蜘蛛的身影整个消失了,已经变成黑色的晶体重新飞向阿蒙的手上,祂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禁锢住那怪物的非凡物品,其中创建出往复循环的镜面通道,足以将这种惯于编织囚牢的东西困住,使它迷失在自己的「网」里。 而让阿蒙感到疑惑的是,这种应该徘徊在灵界与梦境间的生物,居然会流窜到现实世界,还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即使这里是父亲梦境的边缘,这种情况也不正常…… 是艾丝特进入现实世界带来的影响? 在失去了那只庞然大物的压迫后,重获自由的「 四叶草号」猛然颠簸两下,随即重新加快速度,这条船几乎称得上欣喜地往前奔去,笔直前冲划破银光流动的海面。 感受到那要命的危机感消散,亚伦立刻松开了那两人的衣领,手脚并用地从甲板上爬起来,总算看清了「救命恩人」的外貌——亚伦对第三纪与第四纪的历史并不算了解,也不清楚这身黑袍子、尖顶帽与单片眼镜意味着什么。 但是灵性直觉使然,亚伦此刻很难出口感谢这位突然出现在船上的陌生人,对方混上船的手段就让亚伦很担忧,而那笑容背后高高在上的漠然,同样也让亚伦心里忐忑。 与那只神话生物相同,这不是亚伦自己能对抗的存在,只是对方还没有直接释放出恶意,所以亚伦不方便继续沉默下去,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谢谢您救了我们。」 阿蒙抬起头,扫了眼「四叶草号」的前方,在银色丝线交织的尽头,有一片散发着朦胧光影的浅色帷幕,那就是这艘船坚定前行的方向。 阿蒙率先将手中的晶体给收起来,还不忘回头瞥了眼船上的几人:「那我就先走了,得把这东西带回去,别的先交给你。不然让它在梦境中跑掉,那就不妙了。」 亚伦立刻意识到,这句话分明不是对他说的,他下意识瞥了眼地上的维卡和马蒂欧,但是那两位非凡者仍然昏迷着,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当亚伦重新将目光放到船头,那位黑色卷发的青年已经消失了。 —— 「也许,祂所说的事情也有道理。」 「你又想到什么事情了?」 艾丝特看着阿蒙,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起祂就皱起了眉头——这对「欺诈之神」来说不是个会长久停留的表情,祂更习惯将笑容作为掌控局面的伪装。 「你的来处。」 艾丝特苦恼地移开了目光:「所以说,我并不是来自‘外面",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从我有记忆开始,那些漫长又枯燥的时间……就在那片灰雾上,我不得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以保持清醒的自我认知。」 「这倒是你从没提过的事情,」阿蒙的眉头逐渐展平,「但是结合我知道的事情,你很有可能已经将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存在吸引到了这里。」 艾丝特耸了耸肩:「我不否认这点,包括‘介质光",它们也不属于现实世界。」 「为什么呢?」 艾丝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也很困惑:「我也想知道啊。」 阿蒙笑着摇摇头:「那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介绍这位小朋友吧——不着急,我可以再想想。」 免费阅读. 第七十九章 灰雾边境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阿蒙这样问道。 艾丝特困惑地望着西面的天空,一道闪电印在她的眼底。 她总觉得听到了某种转瞬即逝的呼唤声,不过听到阿蒙的问话后,艾丝特立刻从那种奇怪的感应中回过神来: 「我总觉得我该去外界看看,当然不是说屏障外面,只是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蒙的黑眼睛转了一下,卓娅对另一边发生的事情似乎隐有预感,但是并不如祂预想中那样了如指掌,看来卓娅和那两个信徒之间的联系并不深刻,还是说,因为在这里的灵界与外界分隔,卓娅想要回应也受到了限制? 所以「艾丝特」的位格并没有超过序列零,这跟之前被黑夜影响的结果倒是互相印证,仅仅是不惧怕源质而已…… 「去外界做什么?啊,说不定我知道,那里有你想要见的人?」 「可能是,但是这样的冲动并不强烈,说明我的直觉并不建议我采取行动。」 「那你可以在原地等着,慢慢等到想清要做什么。」 虽然阿蒙没有明说,但是在理解祂的意思上,艾丝特的脑子倒是转得很快:「既然你会这么说……另外几座城市已经没有被源质影响的污染了,是吗?」 阿蒙什么都没说,只以一个微笑作为回答,颇有种「你猜猜看」的含义在里面。 艾丝特不屑去跟祂计较这样的小心思,直接地道:「如果我的记忆准确,达日博格曾经给某座城市留下了看守西大陆封印的命令。」 「是的,你要去那里吗?徒步往东,一直走就好了。」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低头转了圈手上的短剑:「啊,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更具体的坐标之类的……」 阿蒙好笑地看着她:「我有,但是我也没必要告诉你。」 「你不是总想借由跟我做交易,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地方,试图与源堡产生联系吗?」 被艾丝特如此坦然地戳破心思,也没有让阿蒙脸上的笑容有任何改变,祂甚至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对啊,如果真的能做成这件事,那不论采用什么手段,对我来说都是合理的。」 「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一点过去的情况,属于他们的时代,严格来说,我也——」 「不,你不是。」 被阿蒙打断了要说的话,艾丝特愣了下,却没有在这一点上多说什么:「你带我去到封印的边缘,我可以给你简单讲点故事,我不在乎你能从里面推断出多少东西。」 「因为那个旧世界已经毁灭了?」 「是的,所以我给你讲故事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如果你觉得自己能解密出什么东西,那是你的收获,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 艾丝特说完,就安静地望着阿蒙,等待祂做出回答。 不论对方是否接受,她都对结果有了相应的预想。大不了就真的徒步走过去,只要别正面遇上那只游荡的魔狼尸体,艾丝特不觉得这里有什么能困住自己。 当然,真实造物主的注视是另一种意外因素,但是艾丝特还不至于直接去引起对方的注意,阿蒙也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她与阿蒙间早就形成了微妙的默契,共同保持现有僵局的平衡——谁都不会退让。 艾丝特同样也有种特殊的预感,阿蒙会同意这件事的,既然不会有利益上的损害,那祂必然会更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如果你要说,谈谈那个已经毁灭的世界,我还真是没有办法拒绝……」 阿蒙这么说的时候,艾丝特心里却觉得有点不妙,听祂的口吻,并不打算直接同意这件事的交换。 艾丝特主动揭开了这个话题:「你想要什么别的代价?那你该知道,我们先前的约定还在,现在的我也不能为你做多少事情。」 阿蒙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想了解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我们都知道,现实与灵界之间存在着隔阂,而星界属于更为异化的规则,」阿蒙顿了顿,祂有意卖了个关子,观察到艾丝特脸上那一点并无作假的茫然,「但是在这其间,还有一层同时与三方相融,却又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世界,你清楚它的情况吗?」 答案比思维更快一步来到了艾丝特的唇边,就好像一根脆弱的火柴,从她早已遗忘的记忆间猛地擦过,划出明亮而烫手的火苗:「幻梦境……」 「幻梦境。」阿蒙勾起嘴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艾丝特用力地拍了两下前额,仿佛在试图修好一台接触不良的老式电器,她盯着阿蒙看了几秒,忽然蹿上前去伸出手。 阿蒙在艾丝特的手碰到自己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要不要我先带你去见我的兄弟?」 艾丝特的手悬在阿蒙的右眼前,她的神情里透出一点紧张:「这不应该,不可能啊。我得想办法验证一下的,但是我现在没法验证……」 阿蒙松开了艾丝特的手腕,带着点炫耀地捏了捏自己的单片眼镜:「如果你需要‘唯一性",也可以拜托我帮你验证,不论你现在在想什么。」 艾丝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眉心,看到她开始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呆,阿蒙也没有催促——只是习惯性地尝试窃取了一下对方的想法。 让阿蒙意外的是,这一次祂确实偷到了一点声音,只是不断重复着先前艾丝特提及的那个词语。 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阿蒙笑着清了清嗓子,直到艾丝特重新看向自己,祂才郑重地开口:「我觉得你先前的提议不错,但是需要一点小小的改动。我会带你去到另外那片大陆封印的边界,而你不用告诉我那个‘毁灭的世界",我想知道更多有关‘幻梦境"的事情。」 祂看到了艾丝特的一丝退缩:「你同意这样的交换吗?」 艾丝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心里的忧虑瞒不过阿蒙的目光。 阿蒙看上去很是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事实上,刚刚就有一艘船进入了你所说的‘幻梦境",如果不是我的分身,那几个人大概已经被来自其中的生物吃掉了。」 艾丝特皱起了眉头:「不可能的,现实中的人或船怎么可能直接进入那个特殊的世界?跨越了那条界限……」 「哦,那艘船好像叫‘四叶草号"。」 「你留了分身还在他们 身边?」 「是啊。」 艾丝特咬咬牙:「那拜托你,跟紧他们。」 免费阅读. 第八十章 另一个世界 那个穿着古典长袍的人直接就消失了?可是他究竟在跟谁说话? 亚伦扫了眼地上两个昏睡的人,没有急着唤醒他们,而是自己走向了船头。 「四叶草号」还在继续前进,虽然周围的银色丝线已经开始逐渐断裂,但是前方那片微光涌动的帘幕,占据了亚伦越来越多的视野,因为靠近而变得更清晰,跨越了从虚幻到现实的模糊界限。 即使是到了半神的「怪物」途径,也很难逃离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些东西直接被摆到眼皮底下的时候。 亚伦已经拥有直接窥视命运的短暂能力,而大部分时候他都会谨慎对待这件事,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即使他不开启灵视追溯那条银色长河,也被那些丝线间交错的命运所吸引,别无选择地接受着其中散落的信息。 碎片化的奇怪画面掠过眼前,亚伦很难说自己究竟是看到,还是体验了那些纷乱的场景,大部分都是燃烧的火焰、诡异的怪物与深红色的天空,太阳从天而降,灰色的雾气却从远方升起,在雾气中亮起一盏灯,灯光向着遥远的黑暗蔓延,却没有照亮前路。 一切都毁灭了。 有那么一瞬间,亚伦觉得自己好像无比接近死亡,又仿佛融入了某种并不属于自己的意识,听到无数带有嗡鸣的波动,它们爬动至命运的拐点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啃噬稻田的蚱蜢。 亚伦无法理解那些东西是什么,只是觉得它们有些熟悉。 淡金色的光点在眼前「噼啪」一声炸开,像是擦亮了一点火星,亚伦眨了眨眼睛,两滴混着银色流光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重新回到了现实之间,这让那些斑斓绚丽的虚影变得迟缓,它们不断与真实的世界重叠,又和亚伦重新稳定下来的意志相互对抗,最终所有的画面缓缓淡去,消融在柔和的月桂色波澜外。 亚伦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四叶草号」已经重新撑起了绿色的光幕,只是颜色非常浅淡,堪堪笼罩在船上三个活人的身上,这艘船还在努力地保护着自己的乘客们。 但是它还在往前航行,船尾作为推力的泡沫不断喷吐出来,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打算。 越靠近前方,那层光幕反而透出了深处的颜色,就像穿透了迷雾,逐渐展现出一道通往未知的裂缝。 亚伦心里的忧虑和恐惧互相推搡,最终让路给了那份临时串门的求知欲,既然没有退路,那只有去看看,吸引着这艘船,甚至吸引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亚伦深呼吸一口气,当「四叶草号」跨越那层光幕的时候,他克服了对前方的恐惧感,努力地睁大了眼睛——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与身体,共同穿透了一片温柔的月桂色。 绿色光幕似乎失去最后一点力量,从他的身上散开。 然后眼前展现的场景,又是亚伦日复一日早就熟悉的海洋,带着咸味的海风刮在脸上,银色的海面反射出碎花般的彩色,与那片朦胧淡黄的天空相互呼应。 罗塞尔在上,我看到了黄色的天空? 亚伦揉了两下眼睛,确定不是自己因为先前的幻视而发狂,他的视觉仍然「正常」,或者说不正常的应当是这里的一切。 天空里没有太阳或者红月,淡黄的光芒暧昧而悠远,让人难以分清晨昏的界限。 或者这里本来就没有日夜的交替? 亚伦从怀里翻出了自己的怀表,他原本以为也就是时间的停摆,但是在看到那根前一秒还倒着走,后一秒又飞速顺时针转了八圈的指针后,亚伦果断将怀表塞回了怀里。 大海是银色的,但是亚伦也很确信,这跟自己窥视命运时候看到的河流并不相同,但 是它们应当有某种共通的地方,甚至可能存在实际的交会点——他没有证据,只是隐隐有着这样的预感。 这里肯定不是传闻中那片可怕的遗迹,亚伦听说过那里会让半神失控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站在船头,没有感受到任何让自己发疯的影响,甚至因为那片天空里的微光,他的灵性充裕而平和,比平时的状态还要更好。 身后传来了动静,亚伦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维卡已经醒了,仰躺在甲板上,正睁着眼睛无比茫然地望向天空,他脸上挂着一种混杂了惊恐的笑容,看上去相当瘆人。 亚伦没有犹豫,走上去踢了维卡的胳膊一脚,鞋子坚硬的前端撞在臂骨上,真实的痛感让维卡发出了一声哀嚎,当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翻身起来,往远离亚伦的方向挪动了两米。 「别犯傻,你刚才看上去一脸快失心疯的样子。」亚伦嘟囔着,俯身又检查了一下马蒂欧的情况,很快将这个年轻人也晃醒了。 马蒂欧的反应明显比维卡更糟,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这、这里是哪里,你们怎么在这儿……」 毕竟这家伙也当了一段时间自己的船员,亚伦没有选择给出一巴掌,而是果断在马蒂欧头上来了一拳:「清醒点!现在不是让你犯困的时候!」 然而让亚伦没有想到的是,马蒂欧捂着被痛击的地方,只是困惑地望了他几秒,果断眼睛上翻又一次睡了过去。 维卡咳嗽了两声,他的声音仍然很沙哑:「在这个地方,他睡着或许比较好,我们能维持清醒是有原因的。」 亚伦倒是能很快找到两人身上的特殊共同点:「因为途径吗……」 维卡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向着天空摊开双手,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没有展现过信仰,亚伦甚至以为他马上要大喊出「赞美太阳」了。 维卡仰望天空的眼神,充满了迫切的渴望,他的嘴唇无声地颤动了几下,然后一个精致而华美的长颈瓶,便出现在维卡摊开的掌心里。 亚伦的脸上却没有惊喜,反而充满警觉地后退了一步,虽然灵性直觉没有提示,但是长久与非凡打交道的经验,让亚伦很难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事情。 维卡将瓶口递到嘴边,用力地灌了好几口,带着甘甜的清水滋润了他的喉咙,微凉的温度让他发热的头脑也恢复平静。 维卡晃了晃内侧水量完全没有减少的瓶子,冲亚伦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特殊的世界,我想你已经看到了。」 「另一个世界?」 维卡将瓶子上下颠倒过来,但是却没有一滴水从瓶口淌出:「美梦成真……」 免费阅读. 第八十一章 梦境与梦境 「美梦成真」,乍一听会是相当美好的体验,但是放在亚伦身上,刚刚经历过那只怪物的袭击后,这种话对他来说更像是个不真实的陷阱。 所以维卡将手中的长颈瓶向着亚伦递过来时,亚伦没有接,只是摇摇头说:「这不正常。」 「这当然该死的不正常,但是在这里,只有在这个世界,一切都是正常的!」维卡将手中的瓶子随手一扔,它在甲板上摔碎的时候,直接化作了一团泡沫,看上去就像是「四叶草号」推进器的残渣。 维卡又抬头,他望着天空的眼神狂热得让亚伦不舒服:「命运女神给了我启示,船长先生,她指引着我……与我契约的信使便来自那些指引,我在梦里看到的就是这片天空,祂庇护着愿意追随梦境的信徒们,使我从真实的世界里睁开眼睛。」 维卡又看向了沉默不语的亚伦:「你一定有过同样的体验,船长先生,在我们喝下魔药的那一刻,‘命运"的骰子就已经落下了。」 这一次亚伦不再沉默:「是的,但是我想每个人喝下‘怪物"魔药的时候,看到的东西都不太一样。那是初次接触非凡世界,灵性过高带来的幻视,并不能——」 「即使是这艘船也知道,我们同样感受到了召唤,」维卡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看着亚伦时眼中的惋惜,就像是遗憾某种怀有珍宝而不自知的傻子,「难道你要否认这点吗?即使是我昏迷的时候,我也看到了那些消失的命运。」 亚伦咽了口唾沫,他忍不住也往上方的天空飞快瞥了一眼,但是拒绝让自己的目光长久停留在那光芒中: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某种生物在蛊惑你?幻境、假象,能制造这种东西的非凡能力可多着,什么都有可能!」 维卡的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只是他眼里透出一种极深刻的悲伤,仿佛他也亲身经历了话语中的情景:「我们都看到了那些景象,纷争、死亡与末日,亚伦船长,末日。」 「我也听过知识教会对末日的预言,但是我很难相信它。」 维卡却摇了摇头,他上前两步又一次检查了昏睡的马蒂欧,确保这位朋友的身体仍然有着正常的生理运作。 亚伦站在一旁观察着维卡的举动,发现他并没有失控的迹象,只是有些神叨叨的——真要命,他居然也有这么形容别人的一天? 亚伦回想着先前那些片段,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但是为什么这会跟我有关系?我曾经看到的命运……」 忽然间的明悟,打破了亚伦先前堆积的疑虑:「这么说,我曾经看到‘四叶草号"走向灭亡的命运,也应该是那些片段中的情景之一,而不是真正发生的事情!」 「不,那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维卡又冲着天空挥动了两下手臂,「我们看到的当然会是命运的一角,但并不是属于当下的命运。」 被一个比自己序列还低的人说这话,让亚伦心里总觉得很微妙,不过他对于维卡的戒心也在减少,同时增加的是某种古怪的疑惑:「你刚才说,‘发生过"?」 「啊,曾经发生过的末日,」维卡笃定地说道,他盘腿坐到了甲板上,似乎对于「四叶草号」前进的方向满不在乎,「在进入这里之后,那些在我梦境里作响的嗡鸣声才变得清晰起来,我终于能想起它们说过些什么了。」 亚伦的好奇心已经压过了他的戒备,反正灵性直觉没有预警,他并不介意听听维卡口中怪异的故事:「听上去是一段我完全不知道的历史。」 「因为没有人该知道,亚伦船长,我们是第一批清醒着进入这里的‘现实者"。」 亚伦瞥了眼昏睡不醒的马蒂欧:「正常来讲这里与现实世界不相 通?」 维卡压低了声音,配合着脸上梦游般恍惚的神态,他的话语显得更加阴沉:「做梦是沟通分裂世界最简单的方法,现实世界的梦境会被倒映至这里,但是它们转瞬即逝,只有死去的梦境才会在这片天空下长存。」 亚伦头一次觉得,「怪物」途径也并不是那么好,至少现在他与维卡在交流方面出现了明显的障碍:「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个源于被毁灭世界的梦境,一层现实世界的倒影,它跨越了星界与灵界的界限,变成了这样。」 亚伦尝试着伸出手,想象起一把长刀握在手中:「所以这是……某种虚幻的梦境?」 依据冥想培训出来的习惯,他专注思考起形状与外观,然后,亚伦的手指弯曲起来,从空气中抽出了一把带弧度的大砍刀。巨大的砍刀在他手上却轻飘飘的,重量太过轻盈,但是光从外观上来看,打造这把刀的材质必然很结实,刀面反射着寒芒。 亚伦为此也耗费了一些灵性,但是在天空中光芒的映照下,这些损失的灵性也在飞快恢复。 「就是这样,」维卡惊叹地望着那把镶嵌了宝石的精美砍刀,「非凡特性就是接近世界本质的阶梯,这里与绝对真实世界相通,这条规则仍然适用,所以你能比我更快掌握这样的想象力……」 亚伦皱起眉头,他松开了手,那把砍刀瞬间碎裂成细微的光点,往天空升去:「我不是生命学派的成员,对你们的理论并不熟悉。」 维卡若有所思地合上眼睛,手指轻轻点在甲板上:「如果这里是梦境,我想,它或许会有个源头……」 「那就是‘四叶草号"的目标?」 「我不确定,只有我们亲眼见到,才能确认这里是否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亚伦盯着维卡沉默了几秒,随即看向地上的马蒂欧:「所以他现在会沉睡,是因为进入了自己的梦境里。」 「我们在这里是有特权的,她留下了庇护,马蒂欧身上同样也有。所以他能保持现状,不会融入梦境成为这里的一部分,但是也无法保持稳定的清醒。」 维卡不安地在亚伦身上来回扫视着:「但是神性也可以……」 「也可以让‘命运"途径之外的人,拥有清醒的特权。我想也有其余特殊的途径,可以在这片梦境里保持自我,是吗?」 维卡错愕地望着亚伦的方向,即使亚伦没有立刻回头,他也迅速认出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亚伦返身挡在维卡和马蒂欧的身前,紧张地看着船上多出来的黑发青年。 而被留在船上的阿蒙分身只是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免费阅读. 第八十二章 窃贼与造物 就像是在抗拒那个黑发青年的出现,「四叶草号」猛烈地颠簸了两下,震得维卡直接倒在了甲板上,他放空地盯着那片天空,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对船头突然多出来的人满不在乎。 亚伦稳稳地站在原地,仿佛与这艘船的重心连为一体,并不在意那异常的颤动。他好像是在场唯一一个感到紧张的人,毕竟马蒂欧仍然沉浸在睡梦里,对任何可能的危险都毫无察觉。 阿蒙的分身也同样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捏了捏眼眶里的单片眼镜,祂望向这艘船继续前进的方向,心里却因为无法与外界联系而感到麻烦。 祂按照习惯,解析起周围所涉及的一切,勘察起这片特殊的空间。 唯一性的投影还能继续维持,即使脱离寄生状态祂也还存在着实体,既没有变回时之虫,也没有跟那人一样陷入沉睡。但是眼下的联系被阻碍,没有办法联系上本体,更无法通过正常的灵界将信息传递出去。 这里最起码残留着真神层次的影响,如果是跟毁灭的世界有关,那还可以大胆一点猜测,是源质间产生的意外? 没有遭受到针对性的束缚,这个世界本身也存在着自行运转的规则,要么这种规则是完全无意识的,要么就是祂的掌控者在沉睡…… 阿蒙摊开左手,在脑海中勾勒出一颗水晶球的虚像——但是几秒钟过去了,他的掌心里却什么都没有出现。 果然是这样,那种具象化的能力跟「想象力」无关,更接近一种被自行回应的祈祷。 那这么看来,刚才那个猜想的答案会更接近后者,那三个非凡者,甚至包括他们脚下这艘坏脾气的船,都是被「这个世界」所庇护的。 阿蒙摊开的手渐渐握起,被隔空窃取的几滴海水落入掌心,但是它们很快就汽化,散入到了空气中,只是在那极短暂的瞬间,阿蒙捕捉到了微亮的光芒。 非常具有标志性的月桂黄。 这否定了阿蒙心里的另一个猜想,这里跟冥界不一样,并不是从灵界开辟出的新空间。 所以卓娅的力量源头并非源堡,而是这里? 祂跟这里有很密切的关系,但是按照本体最后给我的情报,艾丝特自己并不清楚这点。不过考虑到「祂与她」太过割裂,假如卓娅隐瞒了某些记忆,就艾丝特那个性格,完全被蒙蔽也很正常…… 亚当呢?会是亚当做的吗? 在心里重复了几遍那位兄弟名字,阿蒙很好奇这是否会带来别的变化,但是那个家伙这时候应该很忙,大概没时间往这里投来关注——假如「观众」进入潜意识大海的时候,能通过梦境靠近这里,祂或许对此会有更多了解。 如果自己不问,亚当根本什么都不会主动说。 阿蒙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衷心希望这句话对方能听到。 亚伦忍耐了这么几分钟的沉默,缓缓往后退了半步,但是当那个穿着古典长袍的青年转过身时,他的背后忍不住又冒出了寒意。 阿蒙脸上挂着笑容,黑眼睛同样因期待而明亮:「我有一个提议,我们把那个意识混乱的家伙扔下船怎么样?」 亚伦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维卡还是马蒂欧。 阿蒙窃取到了这样的想法,赞同地道:「我们也可以把他俩都扔下去,看看会发生些什么,睡着的人很可能会淹死在水里吧。」 「不、不用了,我不觉得……」 亚伦的话还没说完,维卡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不会的,死亡在这里也不存在,灵体会被束缚在肉体里,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想着活下去就可以……」 「哦?你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阿蒙摸了摸下巴,侧头打量着亚伦身后 的维卡。 维卡半睁着眼睛,懒散地盯着上方,他知道那个奇怪的人正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耳边的絮语在小声告诉他某些话,而维卡面无表情地将其复述出来: 「你无法通过‘寄生"我直接得知这些信息,所以你才选择脱离我身上,进行这样接近普通人的交流……这么看来,只有我能听清那些嗡鸣声。只是我得花上一些时间,才能理解它们所说的内容。」 「嗡鸣声?」亚伦凝神细听,但是「四叶草号」上除了海浪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维卡摇摇头,似乎是躺够了,他又从地上坐了起来:「你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还不够深,并不如这艘船深刻,亚伦船长。」 阿蒙伸手一抓,维卡的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已经跨越了数米的距离,直接出现在对方身前。 阿蒙的笑意没什么变化:「那些声音难道没有提醒你,死亡也不是唯一的选项吗?」 维卡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幻梦境,先生。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这是一个毁灭的世界的残骸。」 不知道为什么,阿蒙忽然感到不太舒服,「残骸」这样的说法,让祂想起了另一个地方。 —— 「我的分身当然会跟在他们身边,只是我已经跟那个分身失去了联系。幻梦境有这么特殊吗?居然连灵界都能被彻底隔绝。」 阿蒙小声地嘀咕着,不过音量刚刚好能让艾丝特听清楚。 「它当然特殊,对于现实世界来说它并不存在,但是……」 艾丝特顿了顿,她脸上的犹豫落在阿蒙眼里:「这样说吧,按照传统神秘学的分类,它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地方。」 「听上去很有趣。」 「它是时间、空间和命运的切片,」艾丝特用手上的短剑在空气里划了一下,「命运的范围相当宽泛,在这种关系里,它更多是作为衡量时空变化而形成的。」 她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其中画了一个更小的圆:「这是整个星界,这里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屏障内的灵界与现实。」 然后艾丝特握着短剑,从上到下用力一划,剑尖指向了中间彻底分割两个圆圈的线条:「这里,就是幻梦境。」 阿蒙脸上的沉思盖过了笑容,祂思考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得承认,这有些——违背常理。」 艾丝特忍不住笑出了声:「哦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说的话,你有些惊讶,不是吗?」 「世界会因为幻梦境而分裂?」 艾丝特努力翻找起自己早就模糊的回忆:「不,好像并不是这样,我 只记得它是世界毁灭的结果。」 最初。两人心里同时冒出这个词语。 免费阅读. 第八十三章 迷雾中的路 「如果真是那样,我猜再详细的信息,你自己也不清楚。」 艾丝特对阿蒙这句话,只能无奈地予以赞同:「是啊,我已经把最关键的信息告诉你了。」 「你去过那里吗?」自从与分身的联系中断后,这就是阿蒙最为好奇的问题,「‘幻梦境",听上去就是很有趣的地方。」 「我去不了那里。」艾丝特这样说道,她手中的短剑自行转了一圈,它对于自己先前被用来比划示意图相当不满,但是却没有挣脱艾丝特的手。 阿蒙故作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居然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我开始替那艘小船担心了。」 「因为我不会做梦——我可以进入别人预先构建好的梦境,但是我自己不行。」 艾丝特眉头紧皱,继续抓着那把充满抗拒的短剑,在地面上划了个叉:「当我睡着的时候,只是进入了自我调节的状态,我没有梦境,如果在是源堡比较活跃的时候,我的意识偶尔会流向它,但是并不会直接回到灵界。」 「所以是你主动将自己的意识分割出来,放到了这个容器里,还给它打造了身份与记忆?」 艾丝特瞥了眼满脸好奇的阿蒙:「不是打造出来的,只有身体是虚假的,身份与记忆……反而都是真实的。」 「真的吗?」 艾丝特沉默了几秒后,才叹了口气:「既然我该告诉你的都说了,应该把要去的地方告诉我了吧?我还挺相信你探索那个世界的能力,毕竟我没去过那里,说不定等那艘船再回来现实,我对它的了解还没有你的分身多。」 显而易见的谎言,再多的情况她也不会开口了,或者干脆就是不知道。 阿蒙推了一下单片眼镜,看上去对艾丝特的提议并不是很热心:「虽然我是答应了你——」 「你想毁约?」艾丝特立刻抢过话头,先一步反问阿蒙。 她心里很清楚,让这家伙说得越多,越容易被祂牵着鼻子走。 阿蒙笑眯眯地摇头:「那我得说你想多了,我看上去就那么没有诚信可言?」 「……你真的有?」 阿蒙一边惋惜地摇头,一边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下个瞬间,周围的环境已然改变。 艾丝特却被那突然间的一拍,吓得手上一紧,短剑已经倒竖过来,只是她压抑住了本能反击的动作,才没有吐出任何直接的律令。 在阿蒙带着笑的眼神里,艾丝特清了清嗓子:「嗯,谢谢。」 「不客气,我本来应该把你丢到最西面,然后看你自己一路往东边走,那一定会更有意思。」 艾丝特为这个不好笑的恶作剧扯了扯嘴角,随即将目光转向东面。 即使相隔百米之远,那里也有某种东西从黑暗中凸显出自身的存在——一片灰白色的雾气,由下而上笼罩了任何人视线所及的地方,遮蔽地面、覆盖天空,完全阻隔了两侧的世界。 阿蒙同样顺着艾丝特的目光望了过去:「附近还有一座幸存的城市,父亲留下他们看守这里,等待任何人从雾气里走出来。现在想想,难道是在等你吗?」 「你也有这么单纯的时候吗?当然不是等我。」艾丝特回道。 「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依然在这附近,也没有任何新发现。」 艾丝特的表情看上去却轻松了些:「它看上去没有多少变化,毕竟源质留下的封印只有源质才能使其松动,既然那座城市还存在,说明祂们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祂们?」 艾丝特的口吻很平淡,她往那无边雾气的方向迈开腿:「是啊,其余的源质。」 「等等,你就这么过去?」阿蒙 这一次露出的诧异并不是装的,祂虽然没有拦下艾丝特,但也快走两步,疑惑地跟在了她身后,「难道你打算直接走进去?」 艾丝特也很理所当然地反问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现在只是个……」 「序列三,我自己清楚,」艾丝特接过了阿蒙略有停顿的话头,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我又不是打算打开那层屏障,我也没有那种权限。」 艾丝特回头瞥了眼阿蒙,那古怪的眼神却无法被阿蒙理解,但是却让祂停下了脚步,只是望着前方的背影。 艾丝特笑着跟祂说:「我只是去看看,不用担心。」 在艾丝特回过头后,阿蒙脸上的微笑淡去,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遥远,很快,祂的身影也如同脸上先前的微笑一样,消失无踪。 艾丝特对此并不在意,她只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想起另外一件事,还有整整一袋子的蘑菇孢子在阿蒙那里,当然,她的挎包也是这样。 艾丝特左右张望两眼,最终还是放弃了对着空气询问「你在不在」的想法,如果要接近屏障,她并不方便带着那么多东西,至于阿蒙,祂真的会好好保管那些特殊的蘑菇吗? 艾丝特心里有种微妙的担忧。 从远及近,艾丝特感受到隐隐的压迫感,随着她越靠近那层屏障,这种相互间的斥力也在变得更强烈。 这在她看来算是件好事——这说明封印整体还是在延续的,即使在别的地方出现了缺口,被封印的源质也并不能自由地进入外界,而是通过与自己产生联系的非凡特性,来散播更加强烈的影响。 当艾丝特靠近灰色雾墙的时候,一点涟漪从原本平静的表面荡起,鼓动出一圈圆形的波澜。然而这样的动静算不上多强烈,正对着艾丝特的涟漪,仅仅往外流淌几米左右,就被无形的力量所抚平,重新归于安静。 当艾丝特站定在这片涟漪前时,她脑海中所想的事情却有些混乱,卓娅的记忆虽然稳定下来,但是仍然有所缺失,这是她一直难以静下心思考的一点,直到现在才有足够的空暇。 最重要的是,周围终于安静了,不论阿蒙是否躲藏在附近,看不见祂之后,艾丝特多少能放松一点了。 果然还是离那家伙远点比较好,「诈骗师」间的交流真是累人,又不敢相信祂,又无法拒绝祂,即使是跟魔鬼做交易…… 不,还是不要考虑这种事情了。 艾丝特从怀里掏出了口琴,她深吸一口气,随着乐声响起,柔和的光芒从发丝垂落洒在身上,几乎完全抹去了她的身形,只留下一个朦胧的人影。 她向前走去,踏入涟漪,如同坠湖的石子。 在灰色吞 没光芒后,一道阴影从中被迫剥落,迅速化为一条十二环节的小虫, 隐于黑暗间的阿蒙摊开手掌,这条失去意识的时之虫便落入了祂的掌心。 「你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后门,卓娅……或者说,你本来就是那道后门?」 阿蒙黑色的眼睛里浮着笑意,从深处透出的思索,让另一个计划渐渐在祂心里成形,只是想将卓娅的本体从源堡带下来,必须得让祂毫无察觉才行。 这会是场很有趣的欺诈,阿蒙想到,祂会需要更引人注意的诱饵。 免费阅读. 第八十四章 “世界”的转机 灰雾之上,灵界源堡。 在一阵阵微亮的涟漪中,克莱恩用灵性触碰深红色的星辰,倾听起「正义」小姐的祈祷: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转告‘世界"先生,国王陛下即将在周六向全国民众发布演讲,他们会利用最新的技术,保证各大城市、各个乡村组织民众到广场,让他们都听到国王陛下的演讲……」 因为「世界」先前的提醒,在从父亲那里得知了相应的情报后,「正义」立刻通过祈祷,将这些事情通过「愚者」转告给「世界」。 克莱恩手边便放着那张「亵渎之牌」——罗塞尔坐在古老的石头宝座上,头顶是镶嵌着布满宝石的纯黑皇冠,身上覆盖了同色的盔甲与披风,手里握着权杖,直视牌面外的目光充满威严。 晋升仪式那里,赫然写着:「在绝大部分民众参与,散布于不同城市的相应祭祀仪式里,服食下序列零的魔药。」 这就是乔治三世即将举行的计划! 跟预想中的一样,在为此松了一口气之后,克莱恩的心慢慢悬吊起来,就像是看到了一台逐渐搭起的绞刑架,空荡荡的绳圈如钟摆般摇荡——据说在某些偏远的地区,这种刑法仍然没有废除。 克莱恩点了点桌上的「黑皇帝」,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一页又一页来自不同地方的日记,那位一点都不正经的老乡,给克莱恩留下太多无价的消息,甚至说得上是他在这里立足的第一步。 如果不是黄涛,克莱恩甚至不一定会选择「占卜家」,或许会接老尼尔的班,成为新的「窥秘人」……谁知道呢?现在想这些已经没必要了。 克莱恩占卜过廷根的情况,一切都好,他没什么好担忧的,邓恩与戴莉的情况反而很模糊,这对红手套们来说属于正常情况,他们的身上常有「隐秘」的庇护。 至于罗塞尔,那位行走在百年前的历史人物,活在字里行间的征服者,几乎已经算是克莱恩素未谋面的朋友——哦,不,应该说早就是邻居了。 想起那扇门外还悬挂着诸多「穿越者」,克莱恩将「亵渎之牌」重新盖到背面,不再去看罗塞尔·古斯塔夫那张带着小胡子的面孔,他多少还是觉得这有些滑稽,并且忍不住想着另外几张「亵渎之牌」会长成什么样。 他用中文说道:「老黄,要是这件事能成功,你的这份人情我也算还了不少吧?」 首座的人静默了片刻,只有青铜长桌上方的光球在缓缓转动,如同一只没有躯体也没有情感的眼瞳。 它的亮度几乎恢复到了克莱恩第一次登上灰雾的时候,看到它平静的状态,克莱恩得承认甚至有那么点安心。 或许这也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是的,都还活着,这就够了,克莱恩对此之上的事情,不抱任何希望,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这也让他能更客观地看待双方的立场。 克莱恩想到之前艾丝特脸上那副漠然的神态,以及曾经出现在她身边的亚当,心里却轻叹一口气。 我们真的有选择吗? 克莱恩的灵性触碰向了另一颗光球,传递出一段虚构的画面,自从晋升「历史学者」后,这种传达对于灰雾上的他来说,只是一个念头间就能完成的小事。 披着黑袍的「世界」虔诚地跪坐在画面间,垂首祷告: 「尊敬的‘愚者"先生,请帮我转达给‘审判"一个格外的消息,我这里有一个相当危险的任务,所以我希望能跟她约定时间借用您的场地详谈,可以由她来决定什么时候碰面。如果‘审判"小姐希望其他人参与,同样也可以告知我,并约定好具体的时间……」 这是克莱恩特地 考虑了「魔术师」与「审判」之间的关系,才有了这样的决定,虽然「审判」现在还是军情九处外围的边缘成员,但是克莱恩知道她在搜查某些有关王室的事情——在一次次塔罗会之间,成员们的交互与交流总会无意识间流露出有关自身的情况。 在将这条消息传达出去后,克莱恩便离开了灰雾之上的殿堂,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了旅店的客房。 这座便宜的旅馆位于桥区,不通风的简陋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霉味,即使是冬天的冷风,也没能吹散这股沉闷的郁气,只是让贝克兰德这座璀璨的都市,在战争的阴云下一天天消瘦。 隔着两层楼的两个秘偶,还安静地待在屋里,装作消磨时间的愁苦商人,第三个秘偶依附在克莱恩口袋中的硬币上,反倒省去了占据空间的麻烦。 一只云雀从衣柜的顶上飞了下来,乖巧地落在安乐椅的扶手上,就在克莱恩一伸手便能触碰到的位置,他理所当然地抬起右手,摸了摸充满小心思的鸟儿。 诺恩斯似乎看懂了克莱恩的表情,能观察到紧皱的眉头后面有许多复杂的想法,它轻轻啄着克莱恩的大拇指,直到克莱恩摊开手掌,让它能安心地窝在里面。 感受到掌心里小鸟温和而稳定的心跳,克莱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真没想到最后陪伴我最久的朋友,居然会是你这个小家伙,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吗?」 诺恩斯转动了两下脑袋,发出一声低鸣作为回应,克莱恩能听出来它是在抗议这句话,不禁露出了微笑:「难道你还有别的看法?命运……」 有时候让人心存侥幸,有时候又让人倍感残酷。 克莱恩这样想道。 但是他并没有对此沉思太久,相对于缥缈的东西,眼下还有更多要做的事情,如果他想毁掉一位天使的成神仪式,那么光是坐在安乐椅上消沉可不够。 将小鸟放到了书桌上,克莱恩提笔开始写信,还有一个人需要知道这件事情——一位魔女。 二十条途径的非凡者血液已经躺在灰雾之上,只差「刺客」与「罪犯」,乔治三世的陵寝已经建立完毕,他,或者说祂的演讲,将是感染民众并确保跳转途径成功的重要仪式。 那位魔女想要复仇,而克莱恩想要乔治三世失败,当然,他还需要与「门先生」对话的仪式。 将所有的内容简短现在纸面上,克莱恩没有留名字,他相信对方会知道这封信件的来源是谁,毕竟负责送信的信使非常具有特色,没有人会忘掉蕾妮特·缇尼科尔四个头的特征。 克莱恩吹动固化了召唤灵界生物仪式的冒险家口琴,它没有发出响动,却让接受召唤的信使从灵界走出。 不过今天,信使小姐提着的不只是四个自己的脑袋,她的四个脑袋都挤在左手中,右手却抓着一把半透明的薄翼,翅膀底端是一只圆头圆腹的虫子,外型看上去很像是蜜蜂。 克莱恩不禁愣了一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蕾妮特恰好松开了右手,让那只奄奄一息的蜜蜂滚落到地面上,而一道小巧的身影猛地扑了上去—— 「诺恩斯,停下!」 免费阅读. 第八十五章 警示与怀疑 在克莱恩的喊声里,云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它小小的尖嘴上凝聚起一点光亮,用力地扭头撕扯,只是瞬间就将“蜜蜂”左侧的触须拔断。 然后,就像任何一只捉到美餐的鸟类那样,云雀一仰头,在克莱恩阻拦之前,就果断将那段触须整根吞下了口中。 诺恩斯细细的爪子扣在“蜜蜂”上方,踩在那层厚密的绒毛外,它的羽毛因为威慑本能而鼓起,看起来比平时更膨胀起一圈。只是那双总是清澈的淡色眼眸相当冰冷,除了纯粹的兽性渴望,还有某种更复杂的含义,痛恨或厌恶,都只是浮于表层的激烈情绪。 它立在这位多余访客的头顶,虽然云雀的个头跟这位访客全然不成比例,但那充满威慑力的姿态,诺恩斯仿佛一头盘踞在猎物上的恶龙。 这是第一次——克莱恩见到了诺恩斯直截了当的攻击方式,它展现出了与那无害外型截然不符的狠厉,也让克莱恩再度清楚地意识到,它从来都不是普通的云雀。 这让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那只体型比猫还大的“蜜蜂”,颤颤巍巍地趴在地面上,蜷缩起自己细长的带刺长足,被蕾妮特·缇尼科尔抓握过的翅膀,歪歪扭扭地撇向右侧。 明明双翅看上去马上就快断裂了,此刻却迅速地颤抖起来,发出一阵阵混乱的杂音,竭力向屋里唯一的人类传达自己的哀嚎,乞求对方的一丝怜悯心。 至少它给克莱恩的感受是如此,但是他并不太相信这只灵界生物展现出的姿态,只是抬起手臂,再度呼唤了一次那只状态不对劲的云雀: 不过诺恩斯并没有固执地留在原处,而是在克莱恩忧虑的目光下飞起来,落到了他的手臂上。这只云雀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错误的事情,郁郁地垂下脑袋,回避着克莱恩的视线。 但是克莱恩不能无视地上那家伙,诺恩斯还频繁地偷瞄着它,看上去很想继续先前没完成的事情。 克莱恩有些难以置信,他瞥了眼站在胳膊上的云雀,见它也在抬眼偷瞧自己,与克莱恩目光相对的时候,诺恩斯猛地摇起头来。 克莱恩这才望向蕾妮特·缇尼科尔:“我从刚才就想问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两步,一是对于这家伙的不信任,二是担心诺恩斯再冲上前,不能让这只鸟再吃下任何不干不净的东西了,如果发生异变…… 克莱恩观察着那只蜜蜂,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家伙竟然怕到这个地步?为了不被吃掉已经一心求死了? “不行,不能让你吃它,绝对不行,这是命令!”克莱恩带着斥责的语气,让诺恩斯重新垂下脑袋,懊恼地转过身去,将后背对着自己这大半年来的饲主。 这还是诺恩斯第一次吃虫子,虽然严格来说这是灵界生物,会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吗…… 克莱恩瞥了眼乖巧垂着头,一副认错模样的云雀,将桌上的信纸封好,递向四个脑袋的女士:“请帮我把这封信送给那个被诱惑的笨蛋。” 一个脑袋咬住信件的一角,另一个脑袋点点头,蕾妮特·缇尼科尔看也没看地上那位自己带来的“客人”,扭头重新穿过灵界缝隙,去完成自己作为信使的任务了。 “现在你……”“可以决定……”“要怎么……”“处理它……” 不过要怎么处理这个家伙?克莱恩一时间还真的没什么头绪,他知道自己应该去灰雾上占卜一下,可是要交代诺恩斯看着这只“蜜蜂”,克莱恩觉得等自己一回到现实,这只“蜜蜂”已经会被啃食得七零八落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让克莱恩对此很不放心。 虽然信使小姐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克莱恩还是在四个脑袋依次发言之后,了解到基本的前因。 蕾妮特在发现它的第一时间,就觉得这只鬼鬼祟祟的“蜜蜂”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一种纯粹的灵性直觉,所以即刻将这只灵界生物给制服,回应克莱恩的召唤,将它一同带入现实世界。 云雀身上倒竖的羽毛逐渐变伏贴,它低低地叫了一声,克莱恩听懂了一部分警告的意味,诺恩斯很坚定地将那只“蜜蜂”认作敌人,甚至是某种提供补充的食物——就好像信使小姐是专门来送餐的一样。 信使小姐总算结束了四个脑袋分头说话的任务,大部分信息并不是祂说的,而是克莱恩从她零碎的词语中总结出来的。 它的翅膀抖动起来,竟然发出了声音:“求您……杀了我……不要、不要被吃……” 克莱恩优先约束了诺恩斯,又看向那只“蜜蜂”,平和地说道:“你看,我不会让它吃掉你,但是我也不会直接做什么。既然你听得懂我说话,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 这只灵界生物不知道被什么所吸引,来到了附近的灵界之中,但是却因为无法主动沟通现实世界,只能徘徊在距离克莱恩非常近的地方。 “诺恩斯,冷静点,过来。” 蜜蜂的翅膀抽搐了两下,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它的爪子钩扯在地面上,无助地往远离克莱恩的方向爬了一小段距离,随即又疲惫地停在了那里。 如果不是那根仅剩的触角还在颤抖,克莱恩会认为它已经因为虚弱而死亡了。对方展现出的抗拒,逐渐消磨着克莱恩的耐心,他觉得或许自己该试试更加强硬的口吻: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求我杀了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克莱恩还将右手微微抬起,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收回先前的命令一样——即使克莱恩不确信,这只“蜜蜂”银白色的古怪复眼是否能看见这一幕,但是他冷漠的语气应该足够给予对方警告了。 这位不合时宜的客人在地板上摊开腿,放弃那无用的挣扎,又努力抖动起翅膀:“您杀死了我,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这一次,它发出的声音都连贯了很多,看来刚才所展现出的虚弱,也有伪装的成分在其中。 “通过死亡离开?” “这是我的能力……死亡只是表象,而我能回归巢穴……” 说到这里,“蜜蜂”的翅膀剧烈抖动起来,虽然它发出的只有一连串嗡鸣声,但是克莱恩明显听出来其中强烈的不安。 这也让他非常疑惑,眼下的情况很明显,这只“蜜蜂”是在试图向谁传达什么信息,可是这里—— 不,这里不只有他,还有诺恩斯。 克莱恩看向诺恩斯的时候,这只云雀又转过身来,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反而伸出翅膀指向地上那只“蜜蜂”,欢快地鸣叫了一声。 诺恩斯还是很想吃了它,除此以外甚至没有任何别的念头。 “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吗?”克莱恩问道。 诺恩斯偏了偏脑袋,又用翅膀指向了房间的门口。 克莱恩拿不准它具体是什么意思,只是靠着与诺恩斯间的默契猜测起来:“门?” 地板上的“蜜蜂”似乎改变了心意,它急促的嗡鸣声停下了,重新换回克莱恩能理解的声音:“是、是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能完成任务……” “门怎么了?” 那只“蜜蜂”打着摆子,翅膀发出的碎碎念也夹着杂音:“幻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门,被打开了……尊敬的灵界侍从却不在,祂一直没有回应!” 灵界侍从,它说的难道是“卓娅”? “幻梦境又是什么,在哪里?” “它位于任何地方,但是不可触及,它不该被触及……” “门被打开会怎么样?” “我们,不知道。我和我的同族,只是负责封闭它……” 诺恩斯发出一声很凄厉的尖叫,就像是在斥责那只怯懦的“蜜蜂”,克莱恩冲它摇摇头,在如何处理这个灵界生物的问题上,却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他心里的问题非常多,但是这只“蜜蜂”的声音正变得越来越低,这一次它是真的彻底虚弱下去了。 于是克莱恩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嗯,那你……想怎么死?” “蜜蜂”怔然了许久,翅膀古怪地抽搐了两下,然后那银白色的复眼彻底黯淡下去——这次怔然的换成了克莱恩,他看着那根还完好的触须飞快萎缩,仿佛一段干枯腐朽的绳结,直接风化在空气里。 好像用不着他动手了。 克莱恩弹起一枚硬币,在以神秘学方式,确认屋里的访客真的死亡之后,他才走上前去,翻动尸体检查了一番,并记住了“蜜蜂”后背那个显眼的花纹,许多特殊的符号在神秘学上都具有特殊意义,这是非常清晰的线索。 作为“历史学者”,他没必要怕这么一只连神性都没有的灵界生物,但是克莱恩总觉得它身上存在许多异常的地方,包括先前那种嗡鸣声——让克莱恩感到很是熟悉。 “蜜蜂”不愿意或者无法回答的事情,会有“别人”愿意回答的,克莱恩对这点很笃定。 将云雀安置在书桌上,克莱恩开始在屋里的全身镜上,绘制召唤某位“全方位搜索引擎”的符号。 他就不信阿罗德斯也对此一无所知。 我……爬起来了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