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被流放假嫡子的假孕妻》 1. CPU第一招 大盛七年 正值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昌平府县衙后的牢房外,几株红梅在笼云罩雾般的雨中默默盛开,暗香袅袅,云蒸霞蔚,倒为阴暗潮湿的牢房添了一丝暖意。 沈朝朝一身素衣立在窗前,凌乱的长发披在身后,面无表情望着伸到窗外的一枝红梅,心中默念三字经和一种植物。 一名妇人推开牢门闯了进来,是看管女牢的牢头,粗声粗气的唤道,“沈小娘子,知府审案,传你前去。” 沈朝朝默默叹口气,是的,她穿了,一头雾水的穿成这位身陷囹圄的沈小娘子,不知前因后果,不知剧情走向,醒来就在牢房,穿越第一天吃上了公家饭,她觉得挺刑。 牢头上前紧紧拽住她的胳膊,不管不顾扯着她前行,嘴里骂骂咧咧,“快走,磨磨蹭蹭的,别耽误了知府审案。” 沈朝朝被牢头扯得胳膊生疼,几乎脱臼,不由用力挣扎起来,只是牢头力气极大,瘦弱的她丝毫动弹不得,反而惹得牢头大怒,伸手握拳在她眼前晃了晃,个中意思沈朝朝懂。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废脸,沈朝朝立刻停止挣扎,把自己当成麻包,任凭牢头拖拽。 沿着长廊走到尽头,跨过一道厚重的红色木门,来到县衙公堂,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庭院,灰檐黑墙,院中积满污水,几片褐色的枯叶漂在水上,绕着正堂外的木栅不停打着圈。 沈朝朝心中一颤,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发上和身上,忍不住抬眸望去,天色灰暗阴沉,寒意让她止不住打起哆嗦。 踉踉跄跄被推进县衙正堂,差点被门槛绊倒,还未站稳,“啪”的一声响,让她瞬间清醒过来,眸子微张,上首一名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正威严的望着自己,刚才那声巨响正是出自官员手中的惊堂木。 大堂案台上方悬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下首笔直立着两排衙役打扮的人,手拿水火棍,眼皮动也不动,像是泥塑般,令人望而生畏。 沈朝朝作为一名长在红旗下的好公民,哪里见过这架势,吓得两腿一软,若不是有牢头在一旁搀住,几乎瘫软在地。 “沈小娘子带到。” “带到一旁,等候发落。” 沈朝朝被牢头带到一旁,林知府轻咳一声,又拍了下惊堂木,衙役们应景般齐齐喊出“威武。”公堂氛围感顿时拉满。 “谢鹤岚,你可认罪?” 堂下立着一名文弱少年,一袭蓝衫身形单薄,脊背却是挺得笔直,如南山上的迎风松柏,语气温和又坚定从容,“林知府,学生无罪,何来认罪。” 虽说不明白少年究竟犯了什么罪,也看不见他的容颜,但不知为何,这少年的一身风骨却让沈朝朝奇迹般心安不少,脚也不再发软,立得稳稳当当,让身旁牢头不由斜了她一眼,也高看了她一眼。 林知府正襟危坐,闻言冷笑道,“我已告知学政,革去你的秀才功名,你这位学生,本官可担不起。” 谢鹤岚闻言身形一晃,很快又稳住,秀眸直直望向林知府,眸中闪过嘲讽和不耻,林知府心中有愧,忙避开那灼灼眼神。 凭心而论,林知府还是挺喜欢这个少年,聪慧好学文采风流,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那人给得太多了,又是谢氏一族未来家主,谢氏家族是百年望族,在这昌平府属于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他不过区区知府,得罪不起。 沈朝朝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堂上,她大学主修心理学,林知府眼中那抹愧疚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心中一沉,直呼好家伙,这摆明就是要制造冤假错案啊。 “谢鹤岚。人证物证皆在,沈小娘子也已招认,你还有何话可说?” 林知府扫了一眼身旁的师爷,师爷立刻心领神会,将大堂案台上沈小娘子的供词拿给谢鹤岚,谢鹤岚双手颤抖接过供词,一目十行看完,眼尾泛红,良久双目缓缓合上,手中供词无力掉落,飘落在地。 沈朝朝听到沈小娘子也已招认,顿时一怔,这个少年还和原主有关系?也对,是她疏忽了,原主这般出场方式,恐怕不是反水同伙就是污点证人。 她不由抬眸望去,正对上谢鹤岚一双乌幽幽的凤眸,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眸中蕴着震惊难过悲愤,绕是沈朝朝并不是原主,这少年受伤的眼神,让她心中堵得慌。 “你……为什么?” 谢鹤岚声音哽咽起来,语气中的伤心绝望,让沈朝朝不自禁上前一步,她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原主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微微张嘴,却不知说什么,终究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林知府受人所托,这桩案子必须坐实,见此情形,眉头皱了皱下定决心,“大胆谢鹤岚,还不将罪行从实招来。” 谢鹤岚凤目闭了闭,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嗤笑,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音,而后仰天大笑起来,他神情越悲愤,笑声愈响,其中深深绝望让人目不忍见耳不堪闻。 良久,谢鹤岚轻拂衣袖,神情清冷淡漠,仿若天边月高山雪岭上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鹤岚无罪。” 林知府大怒,环顾左右,抽出一根签简扔在堂下,“来人,上拶指。” 两名衙役应了声,拿出拶子,将谢鹤岚双手并齐,套上拶子,把绳往左右一分,顿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人常说十指连心,谢鹤岚瞬间脸色发白,牙关紧咬,额上布满细汗,润湿鬓角,很快拶指上的血一滴滴滴在地上,地上很快蓄了一滩血。 只听到咯吱声响,怕是手指断裂,谢鹤岚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唇中逸出一声闷哼,硬生生痛晕过去,居然吭也未吭。 衙役们面面相觑,诸人一向见多识广,拶指这种刑罚,就连粗壮大汉,铁铸的嘴也能变成豆腐嘴,最终给他撬开,没想到这个文秀清俊的少年,竟然受得了这般折磨,心中十分敬佩。 谢鹤岚平日里在昌平府也称得上知名人士,少年郎年少有为,温润如玉又斯文有礼,从不嚣张跋扈也不仗势欺人,众人对他印象极好。 于是,一名年长的衙役壮起胆子为谢鹤岚求情,“林知府,谢鹤岚晕过去了,若是再用刑,恐怕会闹出人命。” 知府自然不想事情闹大,若是谢鹤岚死在公堂上,他也不好和谢家交待,朝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心领神会,握笔很快写了一份供词,而后走到堂下,握住谢鹤岚的手,在供词上画押,按下手印。 林知府接过供词,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判道,“谢鹤岚觊觎周员外之女貌美,逼迫周小娘子,周小娘子不愿受辱愤而跳河身亡,至人殒命,人证物证皆在,犯人亦已认罪画押,谢鹤岚革去功名,游行示众,流放南疆,本官自会上报州里。” 给谢鹤岚定罪后,林知府望向沈朝朝,想到那人的叮嘱,重重咳嗽一声,“沈小娘子诱周小娘子出门,念不知情且受犯人逼迫,不得为之,□□三日再行定夺,退堂。”而后对师爷耳语几句,自行离去。 沈朝朝听完林知府的判词,心中茫然,她虽说初来乍到但不瞎,这谢鹤岚分明就是被屈打成招,哦,不是招,是晕后被强行画押。 原主这事虽说干得不地道,但是看林知府的缺德劲,按照自己猜测,想必幕后有人指使,也不知道这个谢鹤岚得罪了哪位位高权重的人,好好一个秀才被革去功名,流放南疆,这辈子基本上没啥希望了,又被严刑拷打,估计手指废了,恐怕再也无法握笔,读书人无法握笔,简直是杀人诛心啊,心中不由一凉,这幕后人太毒了,心黑手狠。 她想得出神,身边的牢头不耐烦了,粗声粗气道:“还不走,等着我背你?”说完扯住沈朝朝往堂外走去。 沈朝朝低着头走在牢头身后,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是往自己那个牢房的路,忙小心翼翼问道,“牢头,是不是走错?这条不是往女牢的路。” 牢头哼了一声,“哪来这么多废话,给你换了个好地方。” 沈朝朝一凛,难道是那个幕后人要对自己不利?正胡思乱想着,牢头七拐八弯将她带到一个单独的牢房,牢房周围还算整洁,竟然还有这待遇,难道是原主家里送了银子? 牢头拿出腰间别着的钥匙,打开牢房的门,将沈朝朝推了进去,而后锁上牢门,将钥匙交给门口的一名小衙役,吩咐道,“看严些,要是出什么事,唯你是问。” 小衙役一脸机灵相,听到牢头的话,忙点头应下,“是,您放心。” 沈朝朝踏进牢房,暗暗叹口气,牢房仅有一扇透气窗,她走到窗前的草堆,正要坐下歇息,蓦然发现草堆里躺着一个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蓝衫上沾满血。 沈朝朝吓得后退几步,借着窗外亮光细细打量,正是那个被屈打成招的谢鹤岚。 2. CPU第二招 沈朝朝眨了眨眼睛,这是把自己和谢鹤岚关在一起?不是说古代讲究男女有别吗?还是说这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盛朝已开放到这种程度? 凭心而论,和这样一位英俊少年关在一起,沈朝朝没什么忌讳,毕竟颜控统治世界,只是按照刚才堂上的情形,她极有可能怀揣污点证人属性,万一这少年醒来要打要杀,原主这小身板可撑不住。 她走到窗边,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贴近窗上木栅条,挤出一抹笑容,高声唤道,“衙役大哥,您能过来一下吗?” 小衙役扭头望向栅条,半个眼神都吝啬给到她,皱着眉头,满脸不耐烦,粗声粗气道,“何事?” 沈朝朝脸上堆着笑,“衙役大哥,这男女授受不亲,将我与谢公子关在一起不太妥当吧,不如分开关押?” 小衙役似乎听到天方夜谭般咧咧嘴,语气带着嘲讽道,“沈小娘子真是个讲究人,可惜牢里不讲究这些,再说了,你和谢公子婚约在身,是我们昌平府出了名的金童玉女,待在一起省间牢房,也方便照顾他。” 说得很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听君一席话。 婚约在身?那就是说原主和这个倒霉蛋谢鹤岚是未婚夫妻?她还有这个隐藏身份?方便照顾他?可真是感谢你全家以及你全家的先人。 沈朝朝心中默默吐槽,扭头不自禁望向谢鹤岚,她的冤种未婚夫,少年依然昏迷不醒,头上的玉冠歪歪斜斜,几缕长发从冠中脱落,遮住半边脸颊,玉白的脸乌黑的发纠缠一起,说不出的绝望颓败。 此时正值日暮西落,一缕余晖从巴掌大的窗中透过,映照在少年的脸上,恰如一片悲凉荒漠,不见半点人烟,绕是沈朝朝内心无比强大,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的眼神最终落在谢鹤岚血肉模糊的手上,微微蹙眉,心中终究不忍起来,伸手从裙角撕下长长的一条,小心翼翼握住谢鹤岚的伤手,为他包扎起来。 不曾想到,她的手刚刚触到谢鹤岚的手,脑中突然涌进各种情节和记忆,一时之间痛到恨不能以头抢地,她双手紧紧抱头,倒退几步坐在墙角,头痛欲裂,眼前出现一本巨大的书,上面写满闪闪的字。 原来她穿到一本真假嫡子的狗血文,书中两人刚出生因为战乱被互换身份,假嫡子谢鹤岚自小聪慧,在昌平府素来有神童之称,十四岁中了秀才,后真嫡子谢深手持谢家信物,找到谢家认祖归宗,谢家夫妇方才发现原来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嫡子并非亲生。 谢家夫妇毕竟养育了谢鹤岚多年,一来感情上舍不得,二来谢家虽说是百年世家,但从谢老太爷这代开始,就再无人在仕途上有所成就,谢家对谢鹤岚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因此谢家家主决定,对外称谢深是谢府走失的嫡长子,谢鹤岚是嫡次子。 表面上皆大欢喜,而谢深却是恨上了谢鹤岚,恨这人夺去自己十几年的富贵生活,恨这人如今依然鸩占鹊巢,更恨这人才华过人,谢家对他啧啧称赞,而自己却是资质平平,谢家对他只有一声叹息。 于是谢深处处针对谢鹤岚,使出各种阴谋诡计陷害他,谢鹤岚是个磊落之人,对谢深心怀内疚,自然不和他计较,禀告谢家夫妇外出游历求学,这一去就是三年,因要参加乡试,方才回来。 谢鹤岚甫回昌平府,某次书院考试中,一篇锦绣文章让学政赞不绝口,连呼今年乡试头名解元非他莫属,谢鹤岚并不放在心上,谢深却放在心上,为了除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设计让谢鹤岚身陷囹圄,并买通官员定了重罪,革去功名流放南疆,谢鹤岚在南疆抑郁而终,而谢深成为谢家的家主,娶了首辅的女儿,仕途一片光明。 至于书中原主,与她同名,果然同名穿越定律诚不负她,原主是谢夫人堂兄的女儿,也算名门望族出身,自小父母双亡,被谢夫人接来家中抚养。 谢鹤岚怜惜表妹,对她十分照顾,两人也算青梅竹马,谢家夫妇二人见两人感情日益深厚,为两人订下婚约,只等原主及笄后成亲,只是青梅不敌天降,谢鹤岚离家后,在谢深甜言蜜语下,原主对谢深痴心一片,见谢深恨上谢鹤岚,为他出谋划策,定下毒计。 沈朝朝震惊了,原主的隐藏身份还是真嫡子的白眼狼智囊团? 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谢鹤岚从小到大对原主称得上巴心巴肺,原主小小年纪来到谢家,人生地不熟,被丫鬟家丁冷漠对待,她无可奈何整日躲在房中哭,是谢鹤岚日日陪伴处处安慰,得了些好吃的好玩的,立刻送来给原主,在谢鹤岚悉心照顾下,原主才在谢家安顿下来。 沈朝朝叹了口气,望着书上慢慢消失的字,心中揣测,是需要她走完剧情才能离开书中空间?可是后续描写谢鹤岚流放南疆,原主也就不知所踪,按照真嫡子那个狠毒劲,十有八九被灭口。 她正沉思间,书上突然出现一行大字,拯救美强惨,皮尤黑奶狗。 这行字虽说一闪后即刻烟消云散,沈朝朝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瞠目结舌,美强惨她懂,黑奶狗是什么,奶狗成精后黑化? 不禁翻了个白眼,双脚在地上扣出一座海景大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这里,那么也安葬在这里吧。 沈朝朝起身走到谢鹤岚身边,半跪在他的身边,细心为他包扎好手指,正想缩回角落,不想正对上谢鹤岚一双黑琉璃般的凤眸。 只是那双凤眸茫然空洞,似乎清泉枯涸明珠蒙尘,失去所有的神采,牵线木偶一样望着自己,眼珠动也不动,不过比死人多口气。 “表哥,你醒了,身体可还好?”沈朝朝轻声问道。 谢鹤岚眼珠转了转,眸中闪过悲哀和痛苦,“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能说实话吗?当然不能,否则明年她坟头草都要齐腰了,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沈朝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表哥,对不起,可我怕……” 谢鹤岚见沈朝朝哭得眼睛通红,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的双手,神情惊惶无助,大概明白缘由,他与这个表妹自小一起长大,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公堂上见到她的供词,一时之间心神皆伤,只想问她为何要陷害自己,此刻想来,表妹不会这般绝情,恐怕如自己一般,屈打成招。 声音干干不带任何情绪道,“可是被屈打成招?” 沈朝朝有些心虚,低声道,“招了,没打。” 见谢鹤岚苍白的脸上无任何表情,沈朝朝连忙补充道,“我也是为表哥着想,我怕如果这个人不是我,换做其他人胡说八道,表哥的罪名会更加重,再说我和表哥关在一起,也能照顾表哥。” 见谢鹤岚依旧面无表情,沈朝朝厚着脸皮继续道,“表哥不用担心我,也不用内疚,为了表哥,我心甘情愿。” 谢鹤岚惊呆了,良久,干裂起了焦皮的唇哆嗦一下,“那……我谢谢你?” 3. CPU第三招 谢谢,她有被内涵到,不过,谁在意?呵。 沈朝朝回想刚才书中的一行字,看来是要她按照提示完成剧情走向,她才能离开这里回去自己的世界。 有一说一,刚才谢鹤岚那张厌世脸给到她的冲击还是很大的,神情颓丧眼神空洞,一瞬间让她以为身边这人灵魂已经悄无声息死去,只余一具皮囊,她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活人迹象,似乎连呼吸也杳然散去。 沈朝朝想到谢鹤岚的遭遇以及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由心中一沉,觉得自己任重道远,黑奶狗?别说黑的白的,这就和奶狗丝毫不沾边,勉强要和狗沾边,那也是个颓废藏獒。 沈朝朝望了一眼谢鹤岚干枯的唇,上面起了一圈焦皮,显得少年越发憔悴,形容枯槁,她不自觉舔了舔自己的唇,从昨日开始两天水米未沾牙,她又饿又渴,尤其是嗓子眼都快冒烟。 真想不通为什么许多人幻想穿越,看看这古代牢房,想想现代牢房,哦,她没进去过,只是听狱警朋友说过,三餐有蛋有肉,隔三差五还会加个餐,在古代牢房,恐怕缝纫机都踩不动。 心里叹息一声,要是有碗热水喝,抵得上琼浆玉液。 嗯,剧情要她拯救美强惨,那顺便救一下自己这个美弱惨也不算违反吧。 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细声细语道,“表哥,你刚刚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我去问问衙役大哥要碗热水给你喝。” 谢鹤岚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更无半点人气,闻言也不过眼皮动了动,瞥了她一眼,“不用。” 沈朝朝哪会管谢鹤岚什么反应,原本就是顺势给他的CPU刷波好感罢了,垂下眸子神情哀婉,“表哥,你不用担心我,就算是被衙役他们责骂,我也要讨得一碗热水给你。” 她走到窗前,“衙役大哥,有事相求。” 小衙役晃晃悠悠走到窗前,挑眉竖目不耐烦问道,“沈小娘子又有何事?” “衙役大哥,求您给一碗热水,表哥身体虚弱,再这样下去,我怕他撑不住。” 小衙役嘟嘟囔囔骂道,“我管你撑不撑得下去,牢里规矩不能给水,我也没办法。” 沈朝朝不以为意,向着小衙役招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伸过来,附耳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他是谁,昌平府最年轻的秀才郎,谢家嫡次子,定有不少积蓄,他去南疆前,我就和他成亲,等他离开后,银子都是我的,衙役大哥的恩德没齿难忘,我不会亏待你。” 眼见小衙役眼神一亮,沈朝朝又添了把火,“万一成亲前他就走了,那……” 小衙役连连点头,“我懂,我都懂,沈小娘子,你稍等。” 片刻后,小衙役端来一个粗瓷大海碗,从窗户中小心递给她,沈朝朝接过打量下,里面居然盛满米汤,香味扑鼻,虽说粥中的米粒肉眼数的清楚,在沈朝朝眼里就是美味佳肴。 她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只觉得浑身暖洋洋,肠胃都慰贴了,果然穿越专治各种挑食。 端着海碗走到谢鹤岚身边,“表哥,我试过,不冷不热温度正好,你用些吧。” 谢鹤岚死水一般的凤眸终于眨了眨,视线落在海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米汤以及碗边一抹淡淡的唇印痕上。 沈朝朝恍然大悟,“表哥,我没洁癖也不讲究,我不嫌弃你,快些用吧。” 见谢鹤岚依旧不搭话,她想了想,望着谢鹤岚被包成火腿粽子的手,惊觉怕是手不方便,忙把碗凑到他的嘴边,“表哥。” 谢鹤岚这几日过得如天上掉到地府,从天之骄子到凡间尘埃,从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到冬日寒霜零落成泥尘。 功名被革,十年寒窗苦付诸流水,养父母和谢府视他如洪水猛兽,将他赶了出去,他的恩师被气到吐血卧床不起,与他师徒情绝,往日盛赞他的同窗恨不能割席断义,他一直爱护的青梅背弃他,世间无人再爱他,他何苦还活在这昭昭青天白日下? 原打算水米不进,只是当碗几乎怼到他的脸上,谢鹤岚还是就着喝了几口,心中暗想若是自己拒绝,这个姑娘还不知道又想出什么鬼主意,说出什么鬼话。 “不成亲,没积蓄。” 嗯,你在鬼扯什么?沈朝朝一怔,蓦然想到自己刚才和小衙役说得话,哦豁,这个少年耳力不错,她极力压低声音,还是被他听到了。 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别介意,我就是为了五斗米折腰,米汤来之不易,再用些吧。” 谢鹤岚三年未见青梅,幼时的沈朝朝沉默寡言又胆小懦弱,只是跟在他的后面怯生生的望着所有人,谢家人大多不喜欢她,就连谢夫人对这个侄女也是冷冷淡淡,没想到如今居然这般活泼伶俐,嗯,还带了点无耻。 他想拒绝,只是那个比他的脸还大的海碗一直杵在他的嘴边,大有不喝完就不离开的架势,烈郎怕缠碗,谢鹤岚只能一口一口将碗中的米汤抿完,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就连一双手十指连心的痛似乎都缓解许多。 就在此时,一阵叮铃当啷的响声,牢房的门被打开,小衙役满脸谄媚的进来,“大公子,您这边请。” 新鲜冷冽的空气和夕阳金黄色的光芒顷刻涌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位俊美的少年公子,锦衣华服神情倨傲,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顾盼生辉。 “哥哥。”谢鹤岚低声唤了一句,“鹤岚谢哥哥来看望,只是牢里阴冷,哥哥不该来这里。” 原来这人就是书里男主真嫡子谢深,此时谢鹤岚还不知道谢深就是幕后指使害他之人,对这位名义上的哥哥十分客气。 想到书中真嫡子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原主始乱终弃,用完就杀,沈朝朝不由嗤之以鼻,两人皆是凉薄之人,绝配。 这也就罢了,让她讨厌的是看剧情描述的时候,最特么受不了的是男主真嫡子一会挑眉,一会红眼,一会勾唇,一会耸鼻,还有那经典的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的扇形脸。 这五官算是让这货用明白了。 4. CPU第四招 谢深随小衙役走进牢中,本人虽说极力想表现出锦衣华贵富雅公子的模样,只是禁不住一股怪味袭来,这股怪味又酸又臭,令人作呕,让他忍不住上下打量起牢房,白皙的手指捂住鼻端,一脸嫌弃道,“什么味道?” 小衙役向来乖觉,忙陪着笑脸讪讪道,“大公子,这牢里关押过许多犯人,可能是他们留下来的臭味。” 谢深挑了挑眉稍,伸手扔了个荷包给到小衙役,“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我和他们说说话。” 小衙役眉花眼笑的接过荷包,“是,多谢大公子。”垂首含胸退了出去,顺势将牢门虚掩上。 谢深秀眉扬了扬,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桃花眼灼灼望向谢鹤岚,眸中暗藏几丝得意,似乎在观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看到谢鹤岚这副模样,心中满意极了,看到他双手血迹斑斑,他更加满意。 如今尘埃落定,他也懒得掩饰自己的情绪,眉梢眼角含笑道,“弟弟,如何会成为阶下囚呢?” 谢鹤岚此时并未起疑,苦笑一声,“哥哥,我是冤枉的,请你相信我。” 谢深几乎要笑出声,故作叹息道,“我也想相信你,可是爹娘不信你,恩师不信你,知府大人不信你,所有人都不信你,我也没办法了。” 谢鹤岚猛然抬眸望去,他向来聪慧,谢深的话仔细斟酌,回想起自己的冤屈,还有什么不明白,深吸一口气,眸子微阖后又缓缓睁开,如一潭死水中落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层涟漪,“哥哥为何要这般做?从你回来,我从未想过与你争任何东西。” “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谢家的耻辱,我的耻辱,想到我受苦的那十四年,你享受荣华富贵,享受所有人对你的赞赏,我就恨不得你马上去死,恨不能这世上从未出现过你。” 谢深的眉眼像是火焰燃烧般起起落落明明灭灭,沈朝朝看在眼里心里愈发厌恶,她就说这货把五官用得明明白白,这会子从进门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数了数,这货眉毛挑了五次,眼睛动了十次,再加上鼻子的动作三次,一共十八次。 谢深正说的痛快,仿佛这么多年来的郁闷随着这些话一泻千里,化作毒刺和利钉一枚枚钉在谢鹤岚的身上,钉出汩汩鲜血。 他不经意回眸瞥去,一旁的沈朝朝冷着脸,杏眸中不经意闪过一抹憎恶,心中一动,难不成这个贱人同情谢鹤岚,要背叛自己?哼,他不要的也不会便宜别人。 见谢鹤岚浑身发抖,脸色白的毫无血色,谢深狡黠一笑,决定再添油加醋,彻底绝了谢鹤岚的希望。 “不过,哥哥很羡慕你,有个聪明绝顶的未婚娘子,这些计谋哥哥可是想不出,全依赖你的好娘子为我出谋划策,你没想到吧,你的好娘子真正爱的人是我,她为了我,害了那个小娘子嫁祸你,让你被革去功名流放南疆,都是你的好娘子一手策划的。” 狗东西太坏了,沈朝朝立刻明白为何自己会与谢鹤岚关在一起,这分明是真嫡子的借刀杀人之计,难怪他会来刺激谢鹤岚,分明是觉得流放之罪远远不够,想让谢鹤岚失去理智杀了自己后被判杀人罪行,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果然谢鹤岚半信半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说得可是真的?” 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办?能说不是自己所为?能说她毫不知情? 沈朝朝语气斩钉截铁道,“不是真的,他造谣污蔑我。” 谢深一时语噻,这个贱人做个牢还做出厚脸皮,冷哼一声道,“我污蔑你?怎么那封约周小娘子赴约的书信不是你用谢鹤岚往日的书信假冒?河边放着他的折扇不是你偷拿出来?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做给谁看?” 谢鹤岚怔住了,空空落落的凤眸发红,望向沈朝朝,良久,唇边露出一抹落寞的笑,荟着苦涩悲哀伤痛,“表妹,你很好。” 暴风雨来的前兆,谢深心知肚明,忙拱手作揖,“我先走了,弟弟保重,哥哥改日再来探望。”走到门外还不忘贴心的吩咐小衙役将门锁好。 沈朝朝心中一凉,“表哥,你听我说。” 谢鹤岚望着沈朝朝,想着多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女孩,牵着自己的衣角,甜甜的唤着自己表哥,原来却是把自己踩到尘埃的元凶,果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真好真好。 他什么都没了,一瞬间突然万念俱灰,往日温润如玉的脸此刻面目狰狞,伸手掐住沈朝朝的脖颈,“那就同归于尽吧。” 沈朝朝只觉得脖子上落下一双重重的手,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她的呼吸一点一点被断绝,眼前阵阵发黑,脑中一片空白,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不由挣扎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谢鹤岚的手,用力扯去。 谢鹤岚的双手一痛,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蓦然清醒过来,心中闪过一丝犹豫,真正害他的人是谢深,他真的要掐死她吗? 沈朝朝觉得脑中昏昏沉沉,越发迷糊,就在此时谢鹤岚的双手微微松了松,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鼻中口中脑中,她深呼吸几口,剧烈咳嗽起来,几乎醉氧。 瞪大杏眸,直直望向谢鹤岚,这个少年要掐死她?前一刻濒死的感觉涌上心间,她差点就没命了,太可怕了,这个少年是真的想让她死。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脖子上,她不想死,千钧一发之际急中生智,嘶哑的声音道,“等等,我有了……” 谢鹤岚一怔,不由问道,“有……有什么?” 有什么?总不能是有病。 沈朝朝装模作样在肚子上揉了揉,动作轻柔,声音带了几分母性的慈和,低声道,“当然是有了孩子,你的。”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谢鹤岚比当日在公堂上看到沈朝朝的供词还要失态,乌黑的凤眸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朝朝,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抖出一句话。 “你……你我虽说有婚约,却并未拜堂,更无夫妻之实,如何会有孩子?” “不是,为何一定要有夫妻之实才能有孩子,你的思想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 沈朝朝理直气壮道,“先把手松开放下,听我慢慢道来。” 谢鹤岚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他松开双手,俊秀的脸上挂着一层霜,乌黑的凤眸淬着寒冰,“好,是我孤陋寡闻,我洗耳恭听我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5. CPU第五招 沈朝朝见谢鹤岚拂了拂衣袖,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一副我就静静看你胡编乱造的模样,几乎脱口而出她日常逗弄闺蜜的常用梗----V我五十,听我细细描述我们孩子的来历。 清咳一声,沈朝朝忙掩去快到嘴边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小脸板着,翦水杏眸直直望着谢鹤岚,神情严肃,态度认真。 “表哥,还记得两个月前你刚回昌平府的那个晚上吗?” 谢鹤岚见她神色不像是胡编乱造,默默在心中回想当日的情形,那是他在外游学三年后回到昌平府,当天晚上去谢府探望表妹,并送了她一匣子首饰,两人说了几句话,他见表妹神情恹恹不欲多言,以为表妹身体抱恙,就告辞离去。 他游学各地的时候,见到有好看的首饰,买来想送给表妹,只是碍于路途遥远无法托人送去,一直放在身边,没想到积满一匣。 原来那个时候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喜欢谢深,不欲与自己多言,谢鹤岚心中忽然一痛,凤眸涌上戾气,越发凌厉,“是,那又如何?” 沈朝朝见他原本秀如朝华的俊颜布满阴沉,硬着头皮继续道,“表哥离开的三年,表妹每每被谢府众人欺负的时候,总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表哥护着我的模样,那天晚上,表哥送了我一匣子首饰,我太激动了,晚上抱着匣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若是未从谢深嘴中知道真相,他一定会相信这位表妹对自己情深义重,可笑至极,谢鹤岚嗤笑一声,语气满满的讽意,“我竟然不知表妹还是个有心之人。” 说也奇怪,谢鹤岚自己也未意识到,一盏茶之前,他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只想与害他之人同归于尽,一盏茶之后,他在这位表妹的插科打诨下,不知不觉将必死之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沈朝朝干巴巴笑了笑,这是讽刺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无心之人?小子嘴挺毒啊,会嘲讽就好,恐怕已经过了想要掐死自己的那个点。 神情却愈加庄重,“后来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到表哥来娶我。” 她说到这里故意用衣袖掩了掩半边脸,做出娇羞的模样,见谢鹤岚神情冷然,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丝毫不注意她究竟如何动作,自己这高超的演技找不到观众欣赏,沈朝朝无趣至极,讪讪放下衣袖。 “我与表哥拜堂后入了洞房,表哥上前来拥住我,一身红衣犹如一团火焰,然后表哥就真的变成一团火焰扑到我的怀里,我就惊醒了,然后就有了表哥的孩子。” 谢鹤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沈朝朝,你在说什么胡话,绕是他翩翩君子如玉,向来修养极好,此时也忍不住爆了粗口,“表妹是下雨的时候忘记带伞吗?” 很好,这是骂她脑子进水。 “一团火扑在表妹怀里,表妹应该被烧死才对,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沈朝朝压根不理会谢鹤按的冷嘲热讽,不慌不忙道,“表哥以前读范阳杂记,还与我津津乐道其中的一则,说是一女子梦见一团红火入怀,醒来后生下一子,聪慧异常,后来高中状元。” 谢鹤岚张了张嘴,绕是他机巧慧黠满腹才华,此时也说不出一句话,梦中他变成一团火,扑在怀里,有了身孕,孩子是他的,这说法似乎说得通。 良久,他终于清醒过来,谢鹤岚原就聪慧异常,斟酌片刻,想到刚才沈朝朝对小衙役背后之言,心中暗想难道沈朝朝和谢深有了孩子,想嫁祸到自己身上? 他垂下眸子,并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握住沈朝朝的手,谢鹤岚虽说手指受伤被包裹起来,但他自幼随名医学习医术,技艺精湛,依然能够把脉,凝神细细探脉,心里呵呵,有了?果然有了,有满肚子鬼胎才对。 谢鹤岚并不拆穿沈朝朝的谎话,他心中怀疑这又是谢深的毒计,不如将计就计,他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凉薄,语气阴森冷酷。 “既然如此,我应当照顾好你和孩子,你我一起前往南疆。” 沈朝朝怔住了,陪他踏上流放之路?一起去南疆接受改造? 她研读过历史,知道古代的流放有多么凄惨,先不说徒步走到南疆有多么凄苦,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就算到了南疆,南疆那种蛮夷之地,缺衣少食遍布瘴气,还有很多毒虫猛兽,夭寿了,活不了了。 不是,她只是为了活命随口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为什么一个谎言需要一千个谎言来圆? “表哥,不用了吧,我怀着孩子,怕拖累你,以后孩子养下来,等他满月……哦不,及冠,我就带他来探望你,要么还是等他的孩子及冠成亲生子,这样我可以带儿子孙子一起来探望你。” 谢鹤岚只是凉凉望着她,眼神中满含讥诮,慢条斯理道,“倒也不必,去南疆亦可生子满月及冠,子子孙孙绵延不绝。” 还子子孙孙连绵不绝了,这哪里是要去南疆移民,这是踏么得想去南疆搞愚公移山吧,沈朝朝正想拒绝,不想空中又出现那本书和书上那行字,拯救美强惨,皮尤黑奶狗。 这行字反反复复闪闪耀耀,似乎她不接受大有不消散的坚持,沈朝朝叹了口气,看来只有走完剧情才能回家。 沈朝朝心酸的抹了把眼泪,虽然心酸但也没忘记燃烧谢鹤岚的CPU,抽抽噎噎道,“好,表哥,我随你流放,随你去南疆,表哥,你刚才说世人都抛弃你,无人爱你,可你忘记了,这个世上还有我,只有我会对你好,永远也不会弃你而去。” 谢鹤岚:要不要他知道这个女人和谢深一起陷害自己,他都要信了。 眼神冷冷的掠过沈朝朝,“怎么,表妹又忘记谢大公子了,还真是朝三暮四。” 沈朝朝听他讽刺,也不说什么,满脸老老实实问道,“表哥,朝三暮四是何意?我还未学过这个。” 谢鹤岚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听那个厚脸皮的表妹继续道,“表哥知识渊博,以后多多教习我们的孩子,也不枉那团火投入我怀里。” 他还能说什么呢? 谢鹤岚闭上嘴,倚在墙角草堆上,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情。 不听不听,王八念鬼经。 6. CPU第六招 谢鹤岚已经麻了,他坐在角落里,和衣倚靠在稻草堆上,虽脊背挺得笔直,双目却空洞无神,失去焦距般望着窗外。 人生生无可恋,牛马统治天下。 他的厚脸皮表妹已经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从到了南疆后如何生活下去,如何搭建木屋和孩子的床铺,如何养牛养羊养猴子,给孩子准备粮食,如何平安产子,如何给孩子过满月,一直到如何安排孩子随他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口若悬河让他插不进一句话。 久而久之,恍恍惚惚间,他望向表妹的视线不自觉会落在她的肚子上,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生命在孕育,哦,是他的孩子。 谢鹤岚被沈朝朝的CPU荼毒得迷迷糊糊,沈朝朝却突然住口不言,掩唇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时间好快,原来已经月上中天,困了,我要睡了。” “来这里睡吧,铺着稻草暖和些。”谢鹤岚脱口而出,一缕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月华如水,映照他的眸子也如水漾般明澈。 这是被自己忽悠傻了么? “谢谢表哥。”沈朝朝甜甜一笑,也不客气,走到稻草堆旁和衣而卧,她困乏极了,不一会便睡熟过去。 耳边呱噪的声音消失了,窗外月色凉如水,让谢鹤岚的心渐渐清醒过来,身边的少女睡得沉沉,片刻后还打起小小的呼噜,早春二月天气寒冷,牢里更是阴冷异常,表妹不自觉向他贴近几分,扯住他的衣袖抱在怀里,似乎抵住几分寒冷。 谢鹤岚忽然回想起小时候,五岁的表妹刚刚来到谢府,整日整夜睡不着,躲在床角哭泣,那时他只有八岁,心中不忍,偷偷从窗户翻进去,将自己藏起的麻糖献宝一样给到表妹,那个晚上,表妹含着麻糖扯住他的衣袖睡着了,而他在她的身边守了整整一夜,却连个打盹都不敢,唯恐她见到自己睡着再哭泣。 心中遽然一痛,谢深的话在耳边不断蕴绕,“你没想到吧,你的好娘子真正爱的人是我,她为了我,害了那个小娘子嫁祸你,让你被革去功名流放南疆,都是你的好娘子一手策划的。” 他全心全意对待如亲妹妹般的人,若是她喜欢别人,他定会成全,亲自备好嫁妆送她出嫁,可是她为何这般待他? 痛苦在心尖缠绕,像是一丝丝一缕缕的毒丝,将他的心紧紧绞起来,缠得密不透风,让他一点点跌在黄泉上,最终沦落地府之中。 手缓缓移到沈朝朝的脖颈上,只要他用力扼住,这个害他一无所有的人就会用命向他赎罪,不自觉目光又移到她的肚子上,手也一点点移开,良久,他咬了咬牙,手又重新移到沈朝朝的脖颈上,纠结着又再次移开,循环往复直到东窗晓白。 沈朝朝是被冻醒的,醒来后发现自己蜷缩在稻草堆里,抱着一捆稻草睡了一夜,心中哀叹一声,她居然对古代的苦日子适应这般快,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在南疆都能趴在树杈子上过日子。 揉了揉惺忪睡眼,抬眸望去,谢鹤岚坐在角落里,凤眸布满血丝,像是一晚上没睡,心中暗暗吐槽,这个家伙做贼去了吗?浑然不知自己昨晚已经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了整整一宿。 “表哥,早啊。”沈朝朝打了个招呼,谢鹤岚却是连个眼角余光也未给到她。 沈朝朝也不在意,起身活动下酸麻的身体,捧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等着小衙役送早饭来。 果然不一会小衙役端了个食盒进来,一大碗米汤,两个黑乎乎的窝头并一小碟咸菜,牢中标配。 小衙役向着沈朝朝使了个眼色,待她靠近,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居然是一块香喷喷的油饼。 沈朝朝喜出望外,忙附耳低声道,“多谢衙役大哥,十两银子。” 小衙役眼神一亮,十两银子是他一年半的俸禄,他也不怕沈朝朝会出尔反尔,毕竟谢家在昌平府是世家大族,阴谋阳谋会有,这点银子还不会贪了去。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沈朝朝放心,而后捧着空了的食盒笑眯眯离去。 油饼不过巴掌大小,勉强够她一人食用,要不要分一些给到谢鹤岚? 沈朝朝犹豫了,想到自己和小衙役的那番话,毕竟是靠卖表哥得来的油饼,自己吃独食也说不过去,狠起心肠扯下一小块,递了过去,“表哥,用些油饼吧。” 见谢鹤岚丝毫没有反应,她瘪瘪嘴将油饼塞到他的手中,“表哥,人是铁饭是钢,你若是饿死了,那我和孩……” 话音未落,谢鹤岚皱紧眉头,头顶发麻,快速接过油饼急急塞到嘴里,他实在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孩子的碎碎念。 沈朝朝正想夸上几句,小衙役匆匆进来,“沈小娘子,谢府管家候在府衙外,说是奉谢老爷之命,接您回府,知府也已同意。” 沈朝朝心头一突,心思急转,她还记得知府的判词,□□三日再行定夺,这还没到三天谢府就来接人? 她才不会认为谢深对原主好心,怕是让管家来探听消息,看看谢鹤岚有没有弄死自己才对。 沈朝朝确实猜得没错,谢深挑唆一番后,回到谢府坐收渔人之利,没想到等了一天一夜,未见府衙有人来报消息,恰在此时,谢夫人念起这个侄女,谢深忙命管家借着接沈朝朝回府的缘由,来府衙打探消息。 谢家在昌平府属于世家望族,沈朝朝不过犯了小错,知府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沈朝朝正要随着小衙役离开,猛然想起还有个美强惨蹲在牢里,忙转身走到谢鹤岚身边,“表哥,你放心,我回去就将你我的事情告知姑母和姑父,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不办到也不行啊,回不去啊。 谢鹤岚知道沈朝朝说的是陪他流放前往南疆之事,他压根并未当真,闻言只是轻蔑一笑,凤眸闪过一抹鄙薄,合上凤目一言不发。 沈朝朝知道谢鹤岚不信,一天前她也不信,现在还不是向流放低头,向南疆认命。 她随着小衙役走出府衙正门,谢府管家正满脸不耐烦等在一辆马车前,见到沈朝朝,上前拱手作揖,“表小姐,老爷和夫人命我来接您回府。” 沈朝朝点点头,也不客气,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四处打量,不愧是谢府,马车里有炭盆有热茶,还有点心,她喝了杯热茶,吃了几块点心,觉得整个人像是胖大海泡在水里,又活过来了。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到了谢府,门口早已等了一名丫鬟,见到马车停在门口,神情冷漠的搀扶着沈朝朝下了马车,“表小姐,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已等在正堂。” 好么,这是鸿门宴?呵,比鸿门宴还不如,只有鸿门,没有宴。 7. CPU第七招 沈朝朝微微抬眸,打量起谢府的正门,谢家作为世家望族,自然是位于昌平府最中心的正街上,街道两旁的人家非富即贵,高墙朱门,门口的白玉石狮子一个比一个大,一个赛过一个威武。 唯有谢府与众不同,似乎想与其它不入流的门第区分开来,门口用玉石砌了一道围栏,种满青青的玉竹和碧色的绿梅,一种秀雅又清贵之感扑面而来,路过的行人都不自禁多看几眼,比之一旁处处石狮的庸俗府邸,显得颇为与众不同。 深谙装的最高境界啊,沈朝朝心里暗暗腹诽,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谢家是梅竹其外腐萤其中啊,谢家夫妇对谢鹤岚的冤屈未必不知,为了亲生的嫡子谢深,恐怕多少有些听之任之吧。 她想到谢氏家训的其中一句,阖家同道,人寿家殷,忠信仁义,处世之魂,当真是说起容易做之难,就连百年世家也不能免俗。 站在门外的丫鬟见沈朝朝看得入神,心中暗暗鄙夷小家子气,这名丫鬟是谢夫人的贴身丫鬟,跟随多年,自觉在谢府中高人一等,对沈朝朝这个无依无靠投靠谢夫人的孤女哪里放在眼里,再加上这个孤女和二公子有婚约,又整日缠着大公子,更是瞧不起。 “表小姐还是快些去,让老爷夫人和大公子等候太久不好吧。” 沈朝朝一怔,她虽说有着原主的记忆,大概清楚原主在谢府过得什么日子,只是连一个丫鬟也能对她大呼小叫,这倒是她没料到的。 她并不做声,依照原主以往的习性,乖巧的点点头,往正堂而去,好在她有原主的记忆,沿着长廊一路前行,转过一个园子后,就到了正堂,果然谢老爷谢夫人以及谢深端坐在堂上,见沈朝朝进来,三人六只眼睛,眼神都落在她的身上。 “朝朝给姑父姑母表哥请安。”沈朝朝低眉顺眼的上前深施一礼,做足了恭顺的姿态。 谢老爷端起桌上的杯盏,拈着碗盖一点点的掠着茶沫,并不言语,谢深抿着唇,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谢夫人虽说一双娥眉蹙成了外八字,还是上前扶起沈朝朝。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无需行此大礼。” 谢老爷抿了一口香茶,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认真,“这次谢鹤岚之事,虽说你们有婚约,但你不能助纣为虐,听之任之,帮着谢鹤岚引那周小娘子出门与他私会,铸下大错。” 沈朝朝自然明白,当日谢深在谢家夫妇面前添油加醋,指责谢鹤岚犯下大罪,将谢家百年清誉踩在家底,再加上周员外和周夫人和一干亲戚整日在谢府外哭骂,谢老爷毫不犹豫就将谢鹤岚扫地出门。 偏听则信兼听则明,谢老爷和谢夫人既然相信谢深,就不会再信其他任何人,沈朝朝懒得解释,双手捂住脸,呜呜咽咽哭起来,“姑父姑母,此事是朝朝错了,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自然要听未来夫君的话。” 谢老爷哽了下,轻咳一声显示自己的威严,“这倒不必,本朝不似前朝那般迂腐,不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既然谢鹤岚被判流放南疆,你们的婚约就此作罢,我与你姑母会重新为你寻一门婚事。” “是,朝朝听姑父姑母的。” 这是要给自己另外安排婚事呢,十有八九是要和真嫡子,沈朝朝心里冷笑一声,她大概明白谢家夫妇的想法,原主不懂其中弯弯道道,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当年沈家夫妇病故,因沈家人丁稀薄,只得将唯一的女儿托给堂妹谢夫人照顾,沈家世代官宦人家,家产丰裕,谢夫人自然不甘心肥水流向外人田,与谢鹤岚订婚,真嫡子出现后,又纵着原主喜欢上真嫡子,这打得如意算盘,算盘珠子都要蹦到原主爹娘的棺材板上。 果然听到谢夫人故作柔和的声音响起,“朝朝,你是姑母抚养长大,我自然不舍得你嫁到别家,深儿俊秀为人又善良大度,还是你的表哥,亲上加亲,你看如何?” 话锋一转,“只是你原本与谢鹤岚有婚约,姑母怕被人议论,影响朝朝的声誉,我和你姑父商量过,不如你于深儿做妾,你放心,即使以后正妻进门,有姑母在,也不敢为难你半分。” 沈朝朝心中为原主抹了一把辛酸泪,图什么呢,谢鹤岚那般的君子不嫁,偏要嫁给谢深这样的恶人,妾?在古代,妾不过就是个物什,多口\活气而已。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谢深,见他满目得色,桃花眼紧紧盯住自己,看来谢深早已与谢夫人商议妥当,推波助澜。 谢深的心思她了然于心,利用原主陷害谢鹤岚后,如何让原主守口如瓶,当然是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他买通狱卒,将谢鹤岚与原主关在一起,刺激谢鹤岚后,本以为他会将原主弄死,没想到谢鹤岚居然放过原主。 一计不成,他又想到另外一计,纳原主为妾,一来仗着原主对他的痴心,可以稳住原主,二来原主父母的家产,也可以尽归自己所有,他虽说身为谢家嫡子,但是毕竟入府晚,根基不稳。 等到原主成为他的妾室,包括但不限于病死、难产死、争风吃醋自尽等等,总之逃不脱一个死字,而且是不声不响的死去,谁会将一个妾室的死放在心上? 好计谋,若是算计的人是自己,沈朝朝都要为谢家一窝人拍手鼓掌,真好啊,触景生情四个字,谢家人独占两字。 谁让原主是孤女呢,谁让原主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呢,谁让谢家在昌平府有权有势呢,谁让原主非要作死,将唯一真心爱护她的谢鹤岚送到牢里呢,她能怎么办?不答应?估计神不知鬼不觉就被谢深灭口了。 “但凭姑父姑母做主。” 沈朝朝贝齿轻轻咬唇,露出羞涩笑容,谢夫人和谢深笑着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眸深处看出满意。 “只是,姑父姑母,此事还需族长做主。”沈朝朝腼腆着又补了一句。 谢老爷和谢夫人觉得此话有理,他们虽说将谢鹤岚逐出家门,但是还需从族谱上除名,除名后再解除婚约,名正言顺。 谢老爷微微颔首,“来人,请族长来。” 谢家族长是谢老爷的三叔公,人到七十古来稀,老族长须发皆白,走路颤颤巍巍,被两个孙子搀扶着来到谢府正堂。 老族长精神还是很矍铄,声若洪钟,“何事啊?” 谢老爷对这位三叔公还是十分尊重的,上前回道,“三叔公,谢家那个逆子谢鹤岚觊觎周员外之女貌美,逼迫周小娘子,周小娘子不愿受辱愤而跳河身亡,至人殒命,犯下弥天大罪。” 老族长点点头,叹了口气,“我也算看着鹤岚长大,他自小聪慧,虽说不是我谢家人,但也是谢家养大,谢家对他一直寄予厚望,没想到犯下如此大错,可惜啊可惜。” 谢老爷心中也是有些惋惜,不管如何这些年也是有些感情,谢鹤岚一直是他希望能让谢家东山再起的人物,“他犯了大错,毁了谢家清誉,我已将他逐出门,还请族长将他名字从族谱上除去。” 老族长点点头,“这是自然。” 谢夫人拉住沈朝朝的手上前,“族长,我这侄女所托非人,既然谢鹤岚已从族谱除名,那婚约也做不得数,朝朝孤苦无依无处可去,只有我这个姑母疼她,我想让深儿纳她为妾,也能照顾她一辈子。” 老族长点点头,大盛不比前朝对男女有大妨,再加上多年前经过战乱,人口锐减,朝廷颁下政令,鼓励生育,别说改个婚约,就算是寡妇十八嫁,也都不是事。 “好。” 拼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朝朝眼泪倾泻而出,低眉顺眼对几人道,“多谢族长成全,朝朝感激不尽,朝朝怀着那个罪人的孩子,承蒙姑父姑母和表哥不弃,还愿意收留朝朝,朝朝做牛做马也难报答大恩大德。” 一片死寂。 8. CPU第八招 堂上众人都惊呆了,包括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老族长,瞬间返老还童般抖起八卦之心,原本浑浊的眼睛返清复明微微张大,而谢深却是皱起眉头,眼神意味不明。 良久,谢夫人终于回过神,“那个罪人?你……你是说你有了谢鹤岚的孩子?可是真的?”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沈朝朝望着谢老爷谢夫人如同吃了简史的脸,心中冷冷一笑,咬了咬唇,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捂着脸,一副弱小无助可怜不想活的模样。 “是我糊涂了,那天那个罪人回到昌平府,便来找我,他说他一定会中举,还会中解元,然后就娶我,然后他……然后我……呜呜……” 看着谢家夫妇和谢深青白交替等她继续说下去的脸,看着老族长催促的眼神,呵呵,她不说,你们猜。 只是对不起谢鹤岚大兄弟了,又把他拉下水,不过反正他已经被陷害成这样,也不在乎再多点丑闻,为了自己和谢鹤岚能活下去,她必须谋划好一切。 哼,流放南疆?谢深不会轻易放过谢鹤岚,流放路上怕是危险重重。 沈朝朝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堂上众人屏息静气等她说下去,结果等了半晌,毛线都没等到一个,谢夫人无奈,只能追问道,“是那个逆子诱惑你?” 沈朝朝继续呜呜呜嘤嘤嘤,众人也不耐心等下去,算她默认了,老族长叹口气,“原来是有了鹤岚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沈朝朝就等这句话,飞速接口道,“是我错了,我原本想投缳自尽,没想到姑父姑母还有表哥不但原谅朝朝,还要给朝朝一个好归宿,朝朝顿时熄了死的心,从今以后,往后余生,我一定会照顾好姑父姑母,为他们养老送终结庐守墓。” 大可不必。 谢家夫妇神情十分难看,他们有说过原谅两个字? 如今老族长在这里,他们也无法说出让沈朝朝带着谢鹤岚的孩子去死这句话,但是给谢深做妾这句话也说不出,想到沈家的万贯家财,两人心头在滴血,恨不能立刻将眼前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和那个谢鹤岚一起弄死,一家三口齐齐整整的扔到乱葬岗。 老族长终于发话了,重重咳嗽一声,“此事不妥,既然已经有了谢鹤岚的孩子,又如何能给谢深做妾。” 沈朝朝哭得不可遏制,“那只是朝朝糊涂,可是姑父姑母还有表哥不嫌弃我,我愿意为谢家做牛做马。” “那也不行,不管如何谢鹤岚之前也是谢家的嫡次子。”老族长满脸严厉。 “可他是个罪人,谢深表哥愿意接纳我。”沈朝朝辩解道。 他愿意个屁,谢深正要反驳,见谢老爷对他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只能闭口不言。 沈朝朝哭着上前扯住老族长的衣袖,泪落如雨,“族长,求你成全我的一片赤诚之心,我愿意为了姑父姑母和表哥付出一切所有。” 老族长扯了扯衣袖,态度强硬,“我知你孝心一片,不行就不行。” 沈朝朝抹了把眼泪,叹了口气,“恭敬不如从命,那就算了。” 谢家夫妇和谢深被沈朝朝一番死缠烂打的骚操作弄得头晕眼花,压根没想到找个大夫来问诊一下,此时听她终于放弃,不由自主齐刷刷舒了口气,动作整齐一致。 老族长一怔,这么爽快?见一旁的三人如释重负的模样,行吧,皆大欢喜。 沈朝朝擦去眼角旁的泪,“族长,姑父姑母表哥,其实朝朝明白,朝朝如今配不上深表哥,虽说您三位不嫌弃,可是朝朝不配,为了谢府百年的清誉,朝朝决定不与那个罪人退婚了,与他一起去南疆,以此全了谢家对他的恩义。” 谢老爷终于发话了,“你要随他去南疆?” 沈朝朝含泪点点头,“是,姑父,那个罪人犯下滔天大罪,姑父姑母虽说迫于无奈将他除去族谱,但并未退婚,让我一路照顾他,谢家对他仁至义尽,昌平府所有人定会称赞,谢家不愧是百年望族,仁义礼智信传家。” 谢老爷面色稍霁,沈朝朝这番话说到他的心里,若是这个侄女心甘情愿这般做,对于谢家的名声可是很有益处。 “委屈你了。” “为了姑父姑母和表哥,朝朝不委屈,朝朝愿意做一切事。”沈朝朝红着眼圈继续CPU,果见谢老爷满意的点点头。 沈朝朝是个人精,她先是假装同意做妾,稳了三人的心,并将老族长拖出来做棋子,有老族长坐镇,谢老爷和谢夫人以及谢深终究会收敛些,然后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有孕的消息搅了四个人的心,熄了谢夫人和谢深让自己做妾的心思,就算是寺庙的绿毛龟,也不会把一顶韭菜帽戴到头上。 此时,她决定再用一个巨大的利益圈子套住谢夫人和谢深,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玉纸,那是她刚才抽空去自己房中写下的,上面是沈家的资产,两间铺子,一处宅子以及田产若干,还有五千两银子,当然房契田契等都在谢夫人手中。 她将白玉纸递给老族长,孺慕的眸子望向谢夫人,“朝朝从小无依无靠,是姑母抚养长大,朝朝此去南疆,不知何时回来,这些都请姑母收下,还请族长做个见证。” 谢夫人一愣,见沈朝朝神情诚恳,那张纸上写得不过是铺子和宅子的名字,心中一松,见族长接过白玉纸放在怀里,“好。” 沈朝朝见谢夫人神情隐约带着欣喜,看来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说句心里话,她也不想这么做,这么多家产和银子,她恨不能拿根绳子拴在自己身上。 不过她向来脑子清楚,原主是个孤女,无依无靠,有如此多的银子傍身,不过就是个明晃晃抱着玉璧的儿童在路上走,引来所有人的觊觎,早晚有杀身之祸,不如先舍去,等以后自己有了权势和靠山,这些都会回来的。 三观诚可贵,银子价更高,若为小命故,两者皆可抛。 沈朝朝走到谢夫人身边,盈盈跪下,眼泪说来就来,“姑母,您对朝朝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可是朝朝要搬出去住了,毕竟那个罪人被扫地出门,朝朝赖在谢府也不好,平日里姑母教导朝朝管家,朝朝如今才知道姑母的心意。” 话都说到这里了,不给银子不太好吧。 果然见谢夫人脸色一变,只是毕竟这么多年她得了沈家许多好处,无奈命人取来一叠银票递给她,面上却是慈眉善目,“朝朝一切保重,有什么事情,不要和姑母客气。” “是,姑母。” 谢老爷眼见此时已经晌午,吩咐人背下酒席,招待老族长用午饭,谢深起身走到沈朝朝身边,桃花眼含着阴云,语气森冷,用只有两人才听见的声音道,“来内院找我。” 而后温声道,“父亲母亲,儿子有些不舒服,想回房休息,族长抱歉,下次一定备酒向您赔罪。” “去吧。” 9. CPU第九招 谢老爷和谢夫人去厨房看下人备酒席,老族长打发两个孙子去后院赏花,此时堂上只有他和沈朝朝两人,老族长叹息一声,“难为你了。” “族长为何这么说?”沈朝朝好奇问道。 老族长拈着胡须,“鹤岚这个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我也算他的启蒙恩师,不瞒你说,他的习字还是我教习的,鹤岚的品行我很清楚,行得正坐得端,岂是会为了美色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而后望着沈朝朝意味深长笑了笑,“再说你也算昌平府有名的美人。” 沈朝朝沉默了,老头子要是知道这是原主设计陷害的,恐怕会用拐杖把自己的头打破。 “我知你也是这般想,因此愿意陪他去南疆,苦了那个孩子,也苦了你了。” 沈朝朝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想必是原主心中惭愧,忍不住问道,“老族长既然明白一切,为何不与他做主?” 老族长仰头望天,语气淡淡道,“人老了,不似少年时那般无所畏惧,如今虽说我活够了,可是我的孙子们还在。” 沈朝朝圆睁杏眸,没想到老族长这般坦诚,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族长,岚表哥被知府屈打成招,用了拶指,双手受伤极重,我怕再没有及时救治,再拖些时候,双手怕是就废了,您有没有认识医术精湛的大夫,我想求他去牢里为岚表哥诊治。” 老族长银眉皱了皱,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这孩子书画双绝,一双手就是命啊,这样,你去朱雀街的回春堂,找盛大夫,你就说我让他去为鹤岚诊治,他接骨精湛,一定能医好他的手。” “多谢老族长。”沈朝朝这句话说得很是诚心实意,剧情需要她拯救美强惨,可是拯救双手残废的美强惨和拯救手能派上用处的美强惨,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老族长面容慈和,笑着眨了眨眼睛,朝她使了个会心的眼神,“这张白玉纸我会替你保管,等你和鹤岚回来,完璧归赵。” 沈朝朝晒然一笑,看来老族长看出她的意思,神情坦然笑道,“好啊,那就多谢老族长。” 沈朝朝和老族长告辞后,并未去后院寻谢深,而是去了原主的房间,原主的性子一向内向,房间里伺候的丫鬟与她并不亲近,见到也只是行礼唤了一声表小姐,并未跟随,也就便宜沈朝朝行事。 她进了原主的闺房后,按照原主的记忆,直奔藏银子和首饰的箱柜,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原主作为谢府的表小姐,一个月二两的月例银子,还有额外的供给,吃穿用住又都有谢府提供,她本以为至少存有一二百两,没想到匣子里却仅有几块碎银子。 沈朝朝掂量一下,好么,最多二三十两,回想了下原主的记忆,踏么得竟然都给谢深那个狗东西拿去了,行吧,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心中十分愤怒,骗感情可以,骗银子绝对不行,吃了多少,以后都要给她连本带利吐出来。 沈朝朝是个聪明人,人情世故通达,别看电视剧里的流放,一行人打扮的漂漂亮亮,打情骂俏吃吃喝喝就到了边疆,那都是鬼扯,流放路上的缺衣少食饥寒交迫风雨生病以及押送衙役的刁难和迫害,哪样少得了银子铺路。 她想到谢夫人给到的银票,从怀里取出数了数,一百五十两,这些还是留着,到了南疆后作为活命的银子,只是藏在哪里好呢? 沈朝朝绞尽脑汁,目光落在柜中一个小包裹上,眼珠转了转,从里面取出一根崭新的月带,将银票塞在夹层里,得意一笑,这玩意就算随身携带,按照古人的思想,这晦气玩意怕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心中石块落地,沈朝朝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整整两日就喝了半碗米汤,人生几度凄惨啊,对了,还是喝点人参鸡汤补一补惨淡的人生。 她唤来门口守着的丫鬟,让她去厨房拿些点心和人参鸡汤,丫鬟领命而去,不一会端来几份点心和一大碗人参鸡汤,沈朝朝眼冒绿光,大快朵颐,吃了个底朝天,方才觉得腹中满足些。 沈朝朝吃饱喝足,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将长发简单挽了个发髻,揽镜自照,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姿容楚楚,长得和前世的自己有八九分相像,同名同貌穿越定律。 绝! 沈朝朝毕竟是个好的同盟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中念着牢中半死不活的谢鹤岚,又命人去厨房取了碗鸡汤,放在食盒里,而后从匣中取了几块碎银,掂了掂大约六七两,放在荷包里,大摇大摆的走出谢府大门,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 去见谢深?她可没空,这会子她有好多事情要做,请盛大夫为谢鹤岚治手,去衙门打探流放的事情,去沈家铺子找掌柜安排些事情,至于谢深,先等着吧。 朱雀街离谢府不算太远,大半个时辰也就走到了,沈朝朝拎着食盒,累的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回春堂门口,喘了口气唤道:“请问盛大夫可在?” 一名青衫老者掀开布帘,从后堂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几包药材,“老夫就是,何事?” 沈朝朝平复下气息,鼻尖传来满室药材的味道,她不由轻轻嗅了几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盛大夫,我请您去给一个病人诊治。” “哦,什么病,在哪里?”盛大夫眼睛望着手中的药材,嘴中询问道。 “双手受伤了,在府衙大牢。” 盛大夫瞥了她一眼,“晦气地,不去。” 沈朝朝忙将老族长这尊大佛搬出来,“盛大夫,是老族长让我来寻你的。” 盛大夫闻言,终于给了沈朝朝一个正眼,“受伤的可是谢老头的那个爱徒谢鹤岚?” “是。” “那行,卖谢老头个面子,我随你去。”盛大夫沉吟片刻,应了下来,从桌上背起药箱,随着沈朝朝去了知府衙门。 两人到了衙门口,沈朝朝请看门人去寻了小衙役出来,将小衙役扯到一旁无人之处,从怀里拿出一块碎银带给他,笑着道,“我可是说话算话,先送上一半酬金,多谢衙役大哥的米汤,活命之恩。” 小衙役惊喜交加,接过碎银掂了掂,笑眯眯放在怀里,“沈小娘子言重了,本就是我言小六该为您办到的。” 沈朝朝笑得杏眸眯成一个弯弯月牙,娇声道,“小六哥,您是个心善的,早晚会升官发财,哎,我那个可怜的未婚夫君双手伤势严重,我怕他熬不到成亲那一天,给他找了个大夫,您看……” 言小六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这点小事包我身上,我带你们从后院门进去,神不知故不觉。” 一切都出奇的顺利,从出谢府找大夫进衙门,沈朝朝压根没费半点心思,见到谢鹤岚后,她终于明白为何一切那般顺利,因为硬茬子在最后,比如说谢鹤岚那张冷漠空洞憔悴落寞的俊脸。 “你回来作甚?” 谢鹤岚清冷凉薄的声音响起,他不明白这个女人害了自己后,未受半点惩罚,轻而易举离开府衙大牢,如今回来做什么,呵,怕是看他还没死,再来补上几刀? 沈朝朝一脸委屈,咬了咬唇道,“表哥,我请大夫来为您诊治您的双手。” 臭小子还来了脾气是吧,哼,给他脸了。 谢鹤岚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这般好心?” 盛大夫走上前,“谢家小子,你这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沈小娘子去求老族长,我可不会来大牢这么晦气的地方。” 谢鹤岚见到盛大夫,神情一怔,想到老族长,眸中闪过一丝动容,很快又如水珠入海,不见任何踪影,他靠在墙上,别过头不再言语。 见谢鹤岚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沈朝朝决定熬点鸡汤给他,前世她看过那么多的鸡汤文,信手拈来,吨吨吨开始倒鸡汤。 擦了擦眼角硬挤出来的泪花,语气带了些哀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表哥,经历过地府般的折磨,才有征服天上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那个,如果你的手不能用了,就没办法了。” 话语刚落,牢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盛大夫和言小六两人咧着大嘴,勉强捧场,“言之有理。” 谢鹤岚嗤之以鼻,靠在墙上连半个眼神也未给到沈朝朝,沈朝朝终于怒了,“表哥,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想想孩子,你难道不需要手?” “孩子?什么孩子?”盛大夫惊讶的问道。 沈朝朝懒得理睬,敷衍道,“就是云养娃,盛大夫,请您给他诊治吧。” 谢鹤岚恨得咬紧牙关,他想质问沈朝朝,是她害得自己双手受伤,为何现在又假惺惺来关心自己?待盛大夫握住他的手,帮他接骨固定上药包扎后,他依然没有问出这句话,只是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墙上。 盛大夫拍了拍手上的药,长出一口气,“好了,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好在及时,否则这双手就废了。” 沈朝朝对着盛大夫深施一礼,“多谢盛大夫,医者父母心,您真是谢鹤岚的再生父母,只是他为何闭着眼睛,是不是上药很痛,痛晕过去了?” “上药并不痛,应该不是痛晕过去。”盛大夫拈着胡须说道。 言小六灵机一动,“谢公子几天水米未进,怕是饿晕过去。” 沈朝朝恍然大悟,“我带了人参鸡汤,只是他晕了过去,如何喝下去呢?”思索片刻,“不如用筷子撬开嘴,灌下去。” 盛大夫瞪大眼睛,“不……不妥,毕竟他还是病人。” 沈朝朝正伤脑筋,不经意望去,见自己说完灌下去那句话,谢鹤岚的睫毛不由自主的动了动,心中呵呵,小东西学会装晕了。 她走到谢鹤岚身边,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喝下去,不要逼我嘴对嘴喂你。” 话音未落,谢鹤岚一双凤眸蓦然睁开,他的眸子生得极美,黑白分明又清澈纯净,眼波流转间如烟波江畔的秋水,潋滟无双又少年感十足,让沈朝朝不禁想到一句诗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沈朝朝嘟了嘟唇,催促道,“快喝。” 谢鹤岚气得几乎真的晕厥过去,苍白的脸上因为薄怒涌上一抹淡淡的红晕,他咬紧牙关,却在沈朝朝警告的目光中丢盔弃甲,只能忍住心中的羞辱,一口一口抿着碗中的人参鸡汤。 沈朝朝心中得意,想到一句词,在心中默默念起来。 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嘿嘿~ 10. CPU第十招 沈朝朝端着汤碗,见谢鹤岚清凌凌的凤眸中满含薄怒,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口一口抿完鸡汤,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愤蕴上不正常的红晕,为昳丽的容颜添了一抹无情的风流。 谢鹤岚靠在阴暗潮湿的墙上,玉冠中散下几缕乱发,风中扬柳般垂头丧气的垂在额前,颓丧无力如他,谢鹤岚阖上眸子,长长的鸦睫敛在眼窝处,遮出一抹寒意浸骨的阴影。 “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苍凉悲伤的声音响起,谢鹤岚扬起凤眸,直直望向沈朝朝,他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他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只是如今这般情形下,他问不出这句话。 此时牢房中只有谢鹤岚与沈朝朝两人,言小六与盛大夫在听到沈朝朝要用竹筷撬开盛鹤岚的嘴,为了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两人已经识相的离开,去了院里。 沈朝朝将一张如花小脸凑近谢鹤岚,见他不自在的后退,只是后面是墙,退无可退,心中暗暗发笑,这几日她大概摸透了谢鹤岚的脾性,虽说对原主恨之入骨,但是多年的君子所学让他行为端方,打不得又骂不出口,昨日想要掐死原主的行为已是他失去理智所为。 她不介意刺激下他的CPU。 “因为我有病啊。”沈朝朝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红红的唇翘了翘,笑容如春光明媚,犹如一缕照进牢中的粲阳之光,熠熠生辉。 见谢鹤岚怔住,她伸手解开夹袄束起的狐毛领子,露出白如岭上雪润如羊脂玉的脖颈,谢鹤岚忙要转过脸,却又定住眼神,只见沈朝朝白皙的脖颈上,一道红红肿肿的痕迹,大部分显露青紫色。 “你……”谢鹤岚说不出话来。 沈朝朝扣上珍珠盘扣,小东西吓到了吧,呵呵,她换衣服的时候也吓到了,好在如今早春天气寒冷,领子遮住伤痕。 “表哥吓到了?所以说表妹有病,我若是没病早就弄死你了,表哥你可要记住,你的命是表妹的,不许轻生不许绝食也不许偷偷的死,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命,表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病娇CPU言论,让谢鹤岚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是怔怔望着沈朝朝,他的命怎么就变成表妹的?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他感觉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似乎有些道理。 沈朝朝笑了笑,继续CPU道,“表哥,我已经和姑父姑母说过陪你一起前往南疆,他们同意了,可是他们一点都不爱你,他们只想让你我退了婚约,是我为了你,舍弃了沈家所有的资产,换来与你一起去南疆,你看,这世间真的只有我对你好,你可不要辜负我的好。” 谢鹤岚惊讶的瞪大凤眸,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朝朝,犹豫良久道,“你……你的嫁妆……” 他从小听表妹说过爹娘给她留下铺子宅子和田产,是要给她作为嫁妆,将来她带着这些嫁妆风风光光出嫁,谁都不能看不起她这个孤女。 沈朝朝垂下眸子,故意叹息一声,“是啊,这些是我的嫁妆,是我早逝的爹娘给我留下的唯一之物,表哥,我为了你舍弃一切,若是你辜负我对你的好,我不会原谅你,我早逝的爹娘不会原谅你,世人都不会原谅你。” 沈朝朝见谢鹤岚眼神茫然,神情恍惚,不能再CPU了,否则把他的CPU烧干,烧成傻子怎么办?忙总结道,“表哥,你以后别忘记还给我。” 见谢鹤岚迷惘的望着自己,不可察觉的点点头,心头一松,行了,这个少年估计为了还自己的嫁妆,也不会再存着轻生之意。 “表哥,我先走了,你不许再绝食。” 见谢鹤岚又恢复之前冷漠的样子,沈朝朝翻了个白眼,起身离开,并未看到身后的谢鹤岚眸中探究的眼神。 院中的盛大夫和小衙役两人正在闲聊,小衙役摸着下巴,砸了咂嘴,压低声音问道,“孩子?难道是这位谢公子还未成亲就有了孩子?唉呀妈呀,这是私生子啊。” 盛大夫也是一脸懵,“没听老族长说起过啊,不过谢家小子在外游学了几年,难道是游出来个娃?” 小衙役眨眨眼睛,“估计是的,云养娃是什么意思?养云娃?啊,我知道了,孩子的名字叫云娃?是个闺女,谢云娃?” 盛大夫一拍大腿,“十有八九是了。”想了想悄声问道,“小六,你不会说出去吧?” 小衙役嘿了一声,拿人银子与人消灾,头一道就是嘴巴要牢,“这话说得,我怎么会说出去?盛大夫呢,你会不会说出去?” “医者父母心,我自然不会,哎,谢家小子流放路上九生一死,还是留个后吧。”盛大夫叹了口气道。 小衙役沉默了,“盛大夫,不瞒您说,谢公子那副弱身子骨,基本是九死一生。” 两人正嘀咕着,沈朝朝推开门走了出来,小小的鼻头带着细汗,如春花般娇艳,看得小衙役不由脸上一红,忙笑着道,“沈小娘子,你这边无事了?” 沈朝朝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小六哥,我有些关于流放的事情想询问你,不知是否可以?” 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虽说身形纤弱,但是举手投足间的明艳慧丽让他无法拒绝,“沈小娘子,但说无妨。” 沈朝朝问了些问题,小衙役知无不答答无不尽,说得详详细细,沈朝朝越听一颗心越沉的厉害,一会就到底了,她的心拔凉拔凉,恨不能立刻拔腿逃跑,什么拯救美强惨,再见,再也不见。 与她之前读过的历史比较,书中记载不过是窥豹一斑,这流放路上,先不说山路崎岖林草茂密野兽众多,风吹日晒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万一得了什么小病,无药无医嗝了是常有的事情。 行路全靠两只腿,还要带上重重的枷锁,好在是谢鹤岚带,自己不用,想哭,她这算是在刀片中找糖吧。 越往南越是人烟稀少,仅有的人烟还民风彪悍,土匪强盗路边出没,运气好没财,运气不好没命。 小衙役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们是官府,他们不敢来劫道。” 沈朝朝呵呵,万一劫匪属于是官逼民反那一挂的,劫官府恐怕劫得更欢更快才是。 11. CPU第十一招 沈朝朝听完小衙役的话,心中黯然,总觉得前途茫茫,随时随地会领盒饭,被埋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随便挖得坑里,说不定和谢鹤岚两人,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一不小心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后衙役们为了图省事,把两人埋在一个坑里,死了都不得安生。 转念又一想,按照书中剧情描述,美强惨是到了南疆后才领的盒饭,自己担心早了,不过美强惨如今还看不出哪里强,美是真的美,惨也是真的惨。 沉吟片刻继续问道,“小六哥,你可知这次押解犯人的衙役们都有何人?” 前世的沈朝朝就是个人精,县官不如现管,流放路上谁说的算,衙役大哥们排第一,想让大哥们高抬贵手,这银子开路是必须的,不过,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言小六一脸的我懂我明白的表情,眯着眼睛笑着道,“沈小娘子,巧了,这次押解犯人的差役是我远房表叔,也是我的师父,你可是想花些银子为谢二公子求个一路顺风?” 聪明人就不需要多说,沈朝朝点点头,“不止是谢二公子,还有我,我会陪他去南疆。” 小衙役惊呆了,手中握着的荷包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在院子另一边假装赏花的盛大夫也不由转过身来,只是他听不清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知发生何事。 小衙役眼中满满的钦佩,语气变得结结巴巴,“沈小娘子要陪着一起去南疆,你可知道这流放路上九死一生啊,许多犯人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求免受流放之苦,你还要眼巴巴的跳进去?你对那个未婚夫君这般情深义重?” 她也不想啊,要不是为了剧情,为了回家,心思急转,沈朝朝默默叹口气,眼神凄凉无助,“我也怕,可是谢老爷和谢夫人让我陪着夫君,我……” 小衙役恍然大悟,原来是被谢家夫妇逼迫的,他就说呢,只要脑子正常,谁会主动要求被流放,瞬间脑补了一场豪门恩怨大戏。 “我懂我都懂,我帮你去找表叔求个情,路上对你和谢二公子照顾些,你放心,有他在,没事的。” 说完凑近沈朝朝,压低声音道,“沈小娘子,你打算多少?我表叔那个人不太好亲近。” 沈朝朝挑了挑眉,虽说与小衙役认识不久,但是她莫名对小衙役挺放心的,也学是因为两人都是一类人,贪财,拿银子办事与人消灾,不废话也不多话,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事,要是流放路上能有小衙役在,她会放心更多。 “三十两银子,若是你肯去,私下里我再出二十两银子。”沈朝朝冲着小衙役努努嘴,“多了我可就没有了。” 小衙役晕晕乎乎的,耳边不断回响着二十二十二十,他当然肯去,他几年的俸禄才能攒够二十两银子,往返南疆大半年时间,他就能赚二十两银子,讨个老婆生个娃,美得很,去,狗才不去。 “好,沈小娘子,一言为定,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我在衙门门口等候你。” 沈朝朝点头应下,而后与盛大夫一同离去,走到衙门口,她要给盛大夫诊金,盛大夫拒绝了,“看在谢老头的面上,算了。” 沈朝朝忙施礼表示感谢,“盛大夫,您还是收下吧,我想请您准备些腹泻痢疾以及伤寒之药,还有蚊虫叮咬毒物解毒之药。” 盛大夫觉得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考虑却是十分周祥,谢家小子也是个有福气之人,点头应下,“好。” 沈朝朝办妥事情后回了谢府,刚到自己院中还未喘口气喝口水,见到谢管家溜溜达达站在院门口,恭恭敬敬道,“表小姐可回来了?公子请您去他的院里,有事相商。” 心中呵呵,她回不回来这位管家不知道?他可是谢深的心腹,恐怕自己前脚进门人后脚就知道了。 她掀开帘子走到院中,并不说话,只是拎起水壶为院中的花花草草浇水,眼角余光望去,见谢管家依旧垂手候着,脸上并无焦躁之意。 沈朝朝了然,看来谢深心情还不错,也不是兴师问罪,放下手中水壶,故意惊讶道,“谢管家还等着呢?是我疏忽了,我这就随你去。” “谢过表小姐。” 沈朝朝随着谢管家去后院谢深居住的地方,到了院中,谢管家躬身道,“表小姐,公子在里面等您。” 沈朝朝并不担心谢深会对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朗朗白日,还有管家抄着袖子立在旁边做背景板,再说这位真嫡子城府极深,这般愚蠢的事情他不会做,十有八九来个下马威之类。 果不其然,屋中传来娇笑声,“公子,您喜欢我还是喜欢她呀?” “本公子都喜欢。”谢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喑哑,勾动人心,“你和香儿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沈朝朝兴奋了,哦豁,这是她这个非会员免费能听到的?还是一拖二大场面。 谢深有意思啊,也不知道是白日饥渴难耐还是为了刺激原主,让她肝肠寸断?十有八九是后者,世家子弟倒也不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 “深表哥,朝朝来了。”沈朝朝将一句鸡下留人咽了回去,委婉的提醒一声。 屋中的调笑声并未停止,隐约伴有啧啧声,沈朝朝顿时来了兴趣,瞅了一眼身旁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谢管家,小声问道,“管家,有瓜子吗?” 屋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良久,谢深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都给我滚出去。” 不一会,谢深的两名侍妾噘着嘴走出来,恨恨瞪了沈朝朝一样,走出院门,谢管家朝沈朝朝拱了拱手,转身离去,顺手将院门掩上。 “进来吧。” 沈朝朝走进屋中的暖阁,谢深正斜倚在贵妃榻上,一身月白的锦衣,衬得他一双桃花眼越发潋滟。 “表妹这么久才来看望表哥,可真让表哥伤心啊。”谢深从贵妃榻起身,踱步到沈朝朝身边,薄唇勾出一抹冷笑,越发显得凉薄。 沈朝朝做出原主之前的怯懦模样,语气带着颤抖,“表哥身边有美人作伴,哪里还会记着我这个表妹?” 谢深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朝向自己,眼神带着探究,“表妹对我可还是一心一意?” 沈朝朝神色迷醉,杏眸闪着痴迷,“表哥,你是明白表妹的心意,纵然表妹如今有了谢鹤岚的孩子,可我的心里依然只有表哥。” 谢深几乎被口水呛到,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虽说对这个表妹并无半点喜欢,只不过利用而已,此时却有种被人背叛的愤怒,怒极反笑,“喜欢我?却有了那个贱种的孩子,你好大的胆子。” 沈朝朝伸手勾住他腰间的缕带,眼波流转唇畔带笑,鲜妍动人,“表哥,你刚才还说香儿和梦儿是你的心肝宝贝,那你之前说喜欢表妹都是假的?” 这一番反客为主,让谢深说不出话来,他冷哼一声,“你与我郎情妾意,为何会有那个贱种的孩子?” 沈朝朝呜咽一声,用手捂住脸,白嫩的手与白皙如玉的脸相映成辉,十分好看,“是他强迫我的。” 干净利落的甩锅。 谢深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半晌闷声道,“你可是因为有了孩子就要随他去南疆。” 沈朝朝扑哧一笑,伸手将脖子上的伤痕显露出来,“表哥,猜猜看我这伤痕怎么来的,猜猜看我为何要去南疆?” 见谢深避开自己的眼神,沈朝朝笑着道,“表哥是个聪明人,我心中对表哥爱恋,将沈家所有资产都给了表哥,表哥还有什么不满?我只想在南疆活着,还请表哥成全。” 谢深敛了敛眉,神情一改温柔之色,狠戾冷酷,“我若是不同意,定要让你留在谢府呢?你未婚先孕,就不怕被人知道?” 沈朝朝抿唇,笑得十分肆意,“表妹好怕,您猜猜看姑父姑母和老族长为什么不敢说出去?谣言伤害的只有在意的人,我不过是个孤女,可不在意这些,说不定还会花些银子推波助澜,这谣言是个双刃剑,表哥猜猜看,会不会有人疑惑这孩子是深表哥的,谢鹤岚替您背了个恶名罢了。” 随即正色道,“表哥,所以还是打发我去的远远地,眼不见为净,还有,死人不一定会闭嘴,也许会咬人。” 谢深气得脸色发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挥挥手示意她快些滚蛋,沈朝朝心中嘲讽,对付无耻的人,要比他更无耻才是正道。 12. CPU第十二招 谢深望着沈朝朝离去的背影,桃花眼微微眯起,这个表妹倒是有些意思,之前他不过是利用这个女人罢了,没想到这个女人看上去怯懦胆小,不但心狠还很有心计,倒是激起了他几分兴趣。 谢管家悄溜溜走进屋中,立在谢深身边恭恭敬敬道,“大公子,您吩咐的事情我都办好了,您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留一个活口,我已叮嘱过,会做成强盗毙命,那人说了买一赠一,送表小姐一程。” 按照谢深的计划,他原本不会让沈朝朝活着,只是不知为何,脑中不停回想那个小丫头细长如玉的手指勾住他腰间缕带的娇俏动人模样,一颗心忽然荡漾起来,沉吟片刻道,“毕竟是我亲表妹,将她带回来,毫发无损。” 谢管家一怔,很快敛眉顺眼道,“是,大公子。” 不表谢深的计划,沈朝朝回到自己的房内,开始翻箱倒柜,将原主所有值钱的首饰和绫罗绸缎都翻了出来,按照原主的记忆整理了一番,将谢府例行给到的首饰和绫罗绸缎之物,全部整理出来,准备明天典当,至于原主爹娘留下之物和其他所有物品,她全部藏在箱柜中,若是以后原主回来,也能取回来。 沈朝朝望着那些准备典当、少得可怜的首饰,轻轻叹口气,谢府拿了沈家那么多的资产,对待沈家孤女还是很苛刻,这些根本当不了多少银子,无奈将谢鹤岚送的那一匣子首饰也放在其中,用美强惨送的首饰拯救美强惨,也算说得过去。 她是个聪明人,谢深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的态度不符合他的人设,究其原因,恐怕是流放路上做了手脚,十有八九是□□,指望那些差役们,收收银子差不多,和天天混道上的亡命之徒比,基本上她和谢鹤岚明年的坟头草可以收割盖房了,算了,还是自救靠谱。 第二天一早,沈朝朝去当铺当了个死当,比活当当得多些,到手一共八十两银子,心中有了底气,那年她双手插兜,转身去了昌平府最大的威武镖局。 镖局掌柜见一个小娘子来此,好奇的上前问道,“这位小娘子,不知道有何物要托镖局押送。” 沈朝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掌柜的,药草被褥吃食这些吧。”掌柜一听毫无油水,就想打发小姑娘离去,没想到小姑娘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还有个被流放南疆的人,我要你们护送我们平平安安到达南疆。” 掌柜忙转过身,作为昌平府最大的镖局,护送货物护送人的生意多得是,护送流放之人也有许多,流放之人上路后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仇家或者死对头甚至于有些被收买的差役,冷不丁就投胎转世去了,还被伪装成病死饿死冻死之类,连个冤屈都没处诉说,哎,流放的人没人权啊。 “这单我们可以接,只是南疆路途遥远,盗匪纵横,一口价五十两银子。” “好,我先付订金十两银子,平安到了南疆会付剩余的银子,我有个要求,镖师要远远跟着,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沈朝朝也不讨价还价,谁还和命过不去,五十两能买到自己和谢鹤岚两条狗命,谢谢镖局全家。 掌柜命人拟了书契,双方签字画押,沈朝朝道,“我会让人将所需之物运到镖局,剩下的就麻烦掌柜了。” “好,小娘子放心,我们镖局也算大盛第一,价廉物美童叟无欺。” 沈朝朝谢过掌柜,出了镖局便去了衙门,小衙役见沈小娘子来了,按照昨日约定,带她从后门进去,七拐八弯后到了一个院子,压低声音道,“我表叔言班头就在里面,我和他说了你的事情,他说想见见你。” “多谢小六哥。” 沈朝朝随着言小六走进院里,院子中央坐着一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粗眉阔眼,长相十分硬朗,见到沈朝朝,深邃的眼神望向她,带着一丝探究。 言班头是昌平府的衙役总班头,平日里抓捕重要犯人以及押解犯人前往流放地都是他的分内之事,外人不清楚谢鹤岚和沈朝朝之间的事情,言班头清楚的很,这个沈小娘子是谢鹤岚一案的证人,亲手将未婚夫君送入囹圄,怎么又要陪他去南疆,还要花银子为他求个平安,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想不明白究竟为何。 “沈小娘子,究竟为何?”他那个蠢表侄不知道内幕,他可是清楚。 沈朝朝当然明白瞒不过他,眸中闪过一丝坚决,大义凛然道,“言班头,与公,大盛的律法大过天,与私,竹马情意不可忘,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公私分明。” 哦豁,这番话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这没个十年八年的君子所学教导,说不出这种大道理。 果然见到言班头神色有些动容,沈朝朝立刻趁热打铁,将三十两银票恭谨的递了上去,杏眸中含着泪花道,“无论如何,他是我的未婚夫君,生,我陪着他,死,也就一起死吧,还请言班头行个方便。” 言班头见惯了生离死别,也见惯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这个沈小娘子年纪虽轻,却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他踌躇片刻,伸手接过银票,“好,我答应你,只是流放路上各种艰难险阻,很多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是,我明白。” 沈朝朝一脸感激,心里呵呵,只要这些差役不搞事不折磨犯人不对女眷们下手,她就谢天谢地了好吧,不过她有退路,五十两银子不是白花的。 小衙役在一旁扭扭捏捏道,“表叔,这次去南疆我也想去,还请表叔同意。” 言班头挑了挑眉,讶异的问道,“这流放路上很苦,你为何要去?” 难道这个蠢表侄以为押解犯人是公费出游,一路上吃吃喝喝游山玩水? 小衙役偷觑沈朝朝一眼,自然不会说出沈小娘子私下里额外给自己二十两银子,表叔若是知道肯定会塞到自己腰包,神情遮遮掩掩,支支吾吾道,“小六想跟着表叔出去见见世面。” 言班头见小衙役望着沈小娘子贼眉鼠眼的模样,却是误会了,他心中恍然大悟,表兄去世的早,表嫂一人将表侄养大不容易,如今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八成是看上这个沈小娘子,想着讨回来做娘子。 这沈小娘子和这个谢公子闹成这般模样,估计到了南疆也就解除婚约,沈小娘子长得标致,若是表侄和沈小娘子凑成一对,也算不错。 “行,回头你和表嫂说一声,我和知府大人报备下,过几天就要出发。” “多谢表叔。” 接下去几日,沈朝朝买了些药草被褥等活命之物,让店铺送到镖局,临行前,沈朝朝拜别了谢家夫妇,谢深找了个借口不在府中,沈朝朝也不想见到这货,皆大欢喜。 也不知谢夫人良心发现还是大发慈悲,居然偷偷塞给沈朝朝五十两银票,沈朝朝自然不会推脱,将银票塞到月带夹层,与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裙放在一起,打了个包袱,换上一件从丫鬟处讨来的、洗的发白的旧衣,在胭脂中混了黄粉,一张素白的脸变得像是得了十级肺痨一样黄中透黑,十分渗人,而后去了城门等着众人。 不一会,言班头并几位差役出现在城门处,后面跟着一排带着桎梏的流放犯人,大约七八名,男女老少都有,桎梏沉重无比,每人脸上皆是痛苦和麻木。 谢鹤岚赫然其中,一身赭衣,身形单薄容颜憔悴,一步一步艰难前行,他望了沈朝朝一眼,眼神淡漠,很快又低头踉跄而行。 言班头清咳一声,指了指沈朝朝,对其他差役道,“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女,随我去南疆买些药材,她爹娘让我一路照顾她。” 差役们自然唯班头马首是瞻,也不多问,纷纷点头应下,于是沈朝朝混到一行人中,一起前行。 小衙役走在她身旁,附耳道,“沈小娘子,按照大盛律例,流徙之罪这桎梏要重二十斤,我给他换了杖罪之人的桎梏,重十五斤。” 沈朝朝十分感激,这流放路上,轻五斤简直是救命,“多谢小六哥。” 小衙役和沈朝朝熟悉后,就是个碎嘴,“看都那些人吗?都是礼部尚书的家眷,听说这位尚书在京城犯了重罪,牵连昌平府的家人,都被流放。” 沈朝朝顿时来了兴趣,“犯了什么罪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听表叔说得。”小衙役嘘了一声,“可别说我说的。” 两人聊得起劲,沈朝朝蓦然发现谢鹤岚停下脚步,双手抬起桎梏往不远处望去,眼神凄凉,她顺着谢鹤岚视线望去,此时已到了城郊,那里是一个书院。 是谢鹤岚读书的书院,沈朝朝心中叹息一声,对着小衙役悄悄说了几句话,小衙役心领神会,忙去对表叔耳语几句,言班头神情不忍起来,挥挥手吩咐道,“快去快回,其他人就地休息。” 沈朝朝走到谢鹤岚身边,伸手托起他的桎梏,低声道,“表哥,一起去书院看看吧。” 她明白谢鹤岚心中所想,此去经年,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昌平府,这个书院承载他平步青云的梦想,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唯有再见一眼罢了。 谢鹤岚一怔,乌黑的凤眸直直望向沈朝朝,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底深处,很快收回眼神,不带任何情绪,随着她一步步向书院走了过去。 他身上的桎梏沉重,绕是沈朝朝帮忙扶着,步伐也慢上许多,良久才走到书院侧边,灰檐青墙,一条长巷通往书院正门。 沈朝朝低声道,“表哥你去吧,道个别,表妹在这里等你。” 谢鹤岚并不言语,扶着桎梏的双手颤抖着,眸中含着悲凉,沿着长巷一步步往书院走去。 沈朝朝靠在墙上,绕是她心肠冷硬,此时也有些伤感,不知原主见到这般场景,会不会有半点悔意。 巷子中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响起,还伴随了一声呸,看来是吐了口口水,“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被革去功名的谢鹤岚啊,你怎么有脸来书院。” 又一个声音响起,“书院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先生被你气得卧床不起,你还敢来这里?” 沈朝朝心头一紧,不妙,这是遇到恨他的同窗了?果然几个愤怒的声音同时响起,“打死这个狗杂种,打死他。” 而后阵阵拳脚声响起,还夹杂着谢鹤岚的闷哼声,沈朝朝大惊失色,朝巷中望去,见几名书生抄着袖子对谢鹤岚拳打脚踢。 沈朝朝想回去叫言班头来救人,又想这一来一回哪里还来得及,恐怕谢鹤岚早就被这几人打到口吐鲜血,正心急火燎之际,望到旁边放着几只竹竿,心中一动,一寸长一寸强,顾不上其他,抄起竹竿就冲了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几名书生劈头盖脸打去。 几名书生猝不及防,又担心自己欺负谢鹤岚被书院先生看到,来不及细看究竟是谁用竹竿把他们当猪一样打,转身就逃,轰的一声做鸟兽散,跑的一个不剩。 沈朝朝一双手抖得厉害,啪的一声竹竿掉落地上,她平复下心情,“表哥,你没事吧。”见谢鹤岚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受伤,她不放心,依旧上前查看谢鹤岚的伤情。 这一看不得了,谢鹤岚一张俊秀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红肿的伤口,伤口处沁着血珠,十分可怕。 沈朝朝心中一震,又惊又怒,美强惨的脸受伤了?完了,要是毁容了,美强惨的美都没了,她还拯救个毛线,回家之路岂不是永远希望? 沈朝朝红着眼睛轻抚谢鹤岚脸上的伤口,见他将脸避开也不以为意,恨得咬牙切齿,“表哥,这是谁打得,我要打死他,然后五马分尸,再扔去喂狗。” 谢鹤岚沉默了,良久,“是你。” 13. CPU第十三招 谁?她? 沈朝朝表示不信,她是个斯文人,一贯讲文明懂礼貌,是个真诚善良的好人,刚才握住竹竿闭上眼睛像是打猪般一通乱打,已经属于在她的做好人底线上反复横跳,再说她是为了救人,怎么会打伤美强惨的脸呢? 眼神偷偷在谢鹤岚脸上瞄来瞄去,见他冷着一张脸,这个厌世脸应该不会说谎,她又望向地上的竹竿,经过反复比较后,谢鹤岚脸上那道红肿的伤痕,长度和宽度似乎和竹竿顶端吻合,难道真的是她打伤? 夭寿了,果然竹竿这种无差别攻击兵器,打起来人畜不分,话又说回来,谢鹤岚这么大的一个人看到竹竿劈头盖脸袭来,不会躲开吗?哦,想到了,巷子太窄,小可怜带着桎梏转身都困难,当然躲不开。 是她草率了~ 做错了就要表达做错的歉意,沈朝朝伸脚将竹竿踢到一边,满脸真挚,似乎刚才提起竹竿打伤谢鹤岚脸的人压根不是她,她只是捏着一根棒棒糖,笑颜如花的说着吃呀吃呀。 “表哥,我错了,对不起,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欺负你,那几名书生太过分了,简直是有辱斯文,书院向来教书育人,教出表哥这样的天之骄子才是对的,可惜有几个讨厌鬼祸害书院,下次见到他们,我一定会再打他们一顿。” 沈朝朝不露声色的夸奖以及将那几名书生踩上一脚,轻描淡写间就将这件事情推到那几名书生身上,将自己完美摘出。 果然,谢鹤岚心中微微一动,刚才那一幕又在脑中浮现,他被几名昔日同窗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厌憎至极的表妹大声喊着,瘦弱的身体不管不顾,握紧长长的竹竿闭着眼睛冲进来一通乱打,虽说一竹竿招呼到他的脸上,却让他有些动容。 “无妨。” 沈朝朝见谢鹤岚虽说神情淡漠,望向自己的眼神却不似往日那般冰冷,看来自己刚才的美人救美强惨的行为,动了他的心弦。 动了心弦好啊,就不会抗拒自己对他的好,沈朝朝眼神重重落在谢鹤岚脸上的伤口处,心中暗暗祷告,千万别毁容,她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只有治痢疾和伤寒的救命药,这治伤口的金疮药倒是没有,不过小衙役和言班头他们应该会携带,还是赶快回去清洗伤口擦药才是正经事。 “表哥,我们快些回去吧,你脸上的伤口要清洗和上药。” 谢鹤岚不置可否,凤眸望向巷子另一端的书院,那是他读圣贤书的书院,明智识礼,君子有可为有不可为,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如今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沈朝朝见谢鹤岚呆呆的望着书院,脸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心中有些着急,万一拖得时间久了,伤口愈合不好留疤怎么办?皱着眉头催促道,“表哥,我们快些回去吧,再不处理伤口,我怕会留下伤疤。” 谢鹤岚苦笑一声,如今他沦落这般田地,十年寒窗不过黄粱一梦,区区伤疤又算什么? 他正想说他不介意伤疤,却见表妹的一双眸子紧紧盯住自己的脸,神情说不出的奇怪,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表妹为何这般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是说她只在意自己的这张脸? 忽然想到自己在牢中时谢深的话,表妹真正爱的人是他,心思急转,表妹明明喜欢谢深,为了谢深陷害自己,如今为何又对他关心不已?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脸? 想到这里,谢鹤岚心中酸涩不已,前一刻的触动瞬间烟消云散,心底一片凉意,凤眸泛着冷,一字一句道,“沈朝朝,你就是因为我这张脸?” 瞎说什么,她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谢鹤岚这张脸,虽说她在乎美,但是也在乎惨和强啊,小可怜就会胡思乱想,她想了想,满脸诚恳道,“倒也不是,这么多年看也看腻了。” 谢鹤岚一怔,看腻了?所以转而喜欢谢深?他还在期待什么,这个女人就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沈朝朝见谢鹤岚气得眼圈发红,是她嘴快了,欲盖弥彰道,“也不算看腻,最近还觉得挺新鲜的。” “你……” 谢鹤岚一口气堵在胸口,想愤而伸手指着沈朝朝说句无耻,奈何手上的桎梏禁锢着,手都抬不起来,最终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不理自己可不行,沈朝朝眼珠一转,伸手掩住额头,身体摇摇欲坠,柔柔弱弱道,“哎呀,表哥,我不舒服了。” 谢鹤岚本不想理睬,眼角余光见沈朝朝扯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望着他,无助又可怜,心中不自觉一软,表妹毕竟是个弱女子,刚才为了救他,举起重重的竹竿,也许碰到哪里受伤。 “哪里不舒服?” 谢鹤岚右手握住沈朝朝的手,正要搭她的脉诊断一下,见表妹眼角带泪,楚楚可怜道,“表哥,表妹肚子不舒服,一定是刚才只顾着救表哥,不小心动了胎气。” 谢鹤岚缩回手,人麻了,此时此刻就算沈朝朝告诉他,她一胎八宝,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沈朝朝见谢鹤岚眼神呆滞不言不语,扯了扯他的衣袖,哭唧唧道,“表哥,你说怎么办吗?表妹虽说是为了表哥,要是孩子出什么事,表哥千万不要内疚,表妹不会怪你的。” 见谢鹤岚依旧面无表情,沈朝朝自顾自道,“不如表哥抱……” 公主抱?谢鹤岚带着桎梏,抱不起来,背?怕也是不行,沈朝朝叹了口气,伸手挽住谢鹤岚的胳膊,可怜兮兮道,“表哥,你扶我回去吧。” 谢鹤岚沉默着,疲惫的不想说话,他右手托住桎梏,左手挽住那位动了胎气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脚步沉沉往前走去。 不远处望见一切的小衙役瞠目结舌,原来他奉了表叔的令,过来寻两人,告诉他们要出发了,不想撞见这般匪夷所思的一幕,先是弱不禁风的沈小娘子拿起竹竿打猪一样打跑一群人,然后就是秀气文弱的谢二公子带着十五斤重的桎梏,拖着沈小娘子大步前行。 两个怪人,小衙役终于明白为何两人是未婚夫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好一对卧龙凤雏,尊重祝福锁死。 14. CPU第十四招 小衙役伸手将脸揉了又揉,将人中捏了又捏,方才缓过神,将方才那副没见过世面讶异的白痴模样,重新换成正常模样。 扬声道,“沈小娘子,谢二公子,快请回去,言班头要启程了。” 沈朝朝应了一声,甩开谢鹤岚的手走到小衙役身边,“小六哥,表哥脸受伤了,你这边可有伤药?” 长途跋涉伤药是必须要随身携带的,小衙役也不例外,金主小娘子的需求,他自然答应,忙从怀里拿出一盒金疮药,“沈小娘子,这个金疮药挺好用。” 沈朝朝道了声谢,接过小衙役手中的金疮药,从怀里取出帕子,走到谢鹤岚身边,她身量小,比身材挺拔颀长的谢鹤岚矮了一个头,只能心里嘟嘟囔囔,吃力的踮起脚尖,用帕子小心翼翼将谢鹤岚伤口擦拭干净,而后细心均匀的涂抹上金疮药。 伤口虽说又长又红肿不堪,好在不是很深,涂上金疮药后血就止住,看来应该不会留下伤疤,美强惨的美终于保住了,沈朝朝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两人离得极近,沈朝朝翦水杏眸睁得圆溜溜,长长的鸦睫时不时轻颤,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谢鹤岚心神一荡,苍白的脸上不由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忙别开凤眸。 沈朝朝见谢鹤岚一张厌世脸居然显出羞涩模样,顿时起了捉弄之心,红唇靠近他的伤口,轻轻吹了几口,将声音放柔,婉转撩人,“表哥,痛不痛?吹吹就不痛了。” 谢鹤岚瞬间耳根发烫,忙退后几步,神情一凛,正色冷冷道,“我没事,无需这般。” “好。” 不识好人心,沈朝朝收起笑容,无所谓的耸耸肩,迅速转身走到小衙役身边,将金疮药还给他,两人说说笑笑并肩而行,很快和谢鹤岚拉开距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谢鹤岚呆怔当场,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只觉得刚才那人还温柔的对自己吹吹,这会子翻脸无情飘然远去,怕是那一幕就是幻想,垂了垂眸敛去所有情绪,跟在两人身后,一步步前行。 小衙役不停打量着沈朝朝,摒不住好奇问道,“沈小娘子脸上涂了何物,为何会黑黑黄黄?” 沈朝朝笑着道,“一路艰难,总是要掩饰下,涂了姜粉。” 前往南疆千里之路,长得好看会引来祸事,因此她特地问盛大夫求了姜粉,参合了庥草汁,即使沾到水也不会洗掉,除非用特制的草药水才能洗去。 小衙役翘了翘大拇指,心中佩服,凭心而论,他原本对沈小娘子很有好感,毕竟长得好看又落落大方,作为一个正常男子有爱慕之心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位沈小娘子浑身至少八百个心眼子,小衙役觉得自己还是爱银子更多些。 两人回到一行人歇息之处,言班头对着小衙役和沈朝朝点点头,“既然回来了,准备下启程吧。” 他站在一块青石上,与其他几名差役商量接下来从哪里前往南疆,原来昌平府四面环山,尤其是通往南方之向,山高林茂山路崎岖,难于行走,别说押解着带着重重桎梏的犯人,就算一人轻装简行也是难事。 言班头毕竟熟悉路线,指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高山道,“我们由东往南前行,虽说路上多花几天,但是能避开这座山,后面那座山好走许多。” 几名差役频频点头,“都听班头的。”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便是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坡,好在这些山坡并不算太高,山路弯弯并不算难走。 言班头与差役们牵着一行犯人前行,谢鹤岚紧随其后,沈朝朝与小衙役走在他的身边,两人双手托住他的桎梏,多少减轻些分量,言班头也不去管他们,毕竟收了银子为人办事,虽说他不见得对谢鹤岚多照顾,但并不会为难他们,也让其它差役眼开眼闭。 差役们并不知道沈朝朝本来的相貌,也不清楚她的身份,见言班头这位远房侄女丑的离谱,又见她对那位谢家公子哥殷勤照顾,心中都有了猜测,那就是这个丑女怕是看中谢家公子。 谢家公子虽说被革去功名又被流放边疆,但是长得好看啊,如玉郎君,两人万一成了,直接改善下一代啊,丑女算盘打得挺好,南疆都听到了。 于是差役们也不管沈朝朝如何,更加不会去多问小衙役为何一直围着沈朝朝和谢鹤岚,毕竟一个是言班头的表侄,一个是言班头的表侄女,亲上加亲帮个忙也无所谓。 众人各有自己打算,犯人却很受苦,三月的天气虽说乍暖还寒,但太阳下十分炎热,众人一路前行,双脚红肿,踩在地上钻心的痛。 尤其是带着重重的桎梏,手腕处被木板磨得溃烂,皮破肉烂沾染了汗水,让人痛不欲生。 礼部尚书的家人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苦楚,嘴唇裂开,喃喃喊着渴要水喝,尤其是尚书六十岁的老父,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倒地不起。 一名差役凶神恶煞般上前,举起鞭子就要抽打,“装死?快些走,死也要死在路上。” 尚书的母亲哭着跪在地上,“求求您了,给他一些水喝吧。” 言班头这种场景见惯不惯,立在一旁冷眼旁观,那名衙役见班头不管,气焰越发嚣张,上前一脚将老妇人踹倒,“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沈朝朝心中不忍,她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再说如今情形,她能顾着自己和谢鹤岚就不错了,扯了扯小衙役的衣袖,低声道,“毕竟是尚书的家人,尚书如今是坐牢还没死呢,万一以后尚书东山再起秋后算账,可饶不了他们。” 小衙役觉得沈朝朝说得很有道理,忙走到言班头面前耳语几句,言班头脸色沉了沉,对着那名差役道,“好了,不用这般苛刻,给他些水。” 那名差役闻言自然不敢违背班头的话,骂骂咧咧取出水袋,倒了些水给到老妇人,老妇人千恩万谢,双手捧着为老汉喂下一些水。 一行人坐在地上歇息,沈朝朝解下腰间的水袋,递给谢鹤岚,“表哥,喝些水吧。” 谢鹤岚神情漠然,虽说他嘴唇干涸得起了层焦皮,廉者不食嗟来之食,不想沈朝朝嘟了嘟嘴,冲他清婉一笑,眸中却满含威胁,谢鹤岚突然想到那日在牢中,表妹说过,要嘴对嘴喂他,脸上一红,接过葫芦抿了几口水,如饮甘泉。 “这才乖嘛。”沈朝朝取出从小衙役那边顺来的金疮药,谢鹤岚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没留下伤疤,手腕上被木夹磨去一层皮,沈朝朝帮他涂上金疮药,还不忘记CPU一下。 “表哥,你放心,我会为你遮风挡雨。” 谢鹤岚低垂凤眸并不言语。 山里的天气十分奇怪,刚才还是阳光灼灼,一团乌云飘来,居然稀稀疏疏下起雨来,眼见雨势越来越大,绵绵密密如倾盆水泼下来般。 众人连忙寻找避雨之地,山壁光滑并无避雨之地,言班头取出一块油布,勉强支起来,几人躲避其中,油布遮不了多少,很快湿淋淋的,至于犯人们,更是无人在意。 沈朝朝糟心透了,原主身子弱不禁风,若是被雨淋湿着凉,中了风寒说不定小命都要交待,望向身边的谢鹤岚,灵机一动,忙钻到他带着的木枷下,缩成一团避着雨,废物利用,聊胜于无。 猝不及防软玉温香满怀,谢鹤岚惊得瞠目结舌,此时雨越发大了,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模糊了他的双眸,朦朦胧胧望去,对面山上一株挺拔的青松正迎着风雨,护着树下一株张牙舞爪怪里怪气的螃蟹花。 双手自然捧住木枷,让它斜掩着,身体却是微微前倾,为木枷下的少女挡去更多风雨。 “为我遮风挡雨?呵……” 15. CPU第十五招 山里的天气多变,众人还在雨中苦苦煎熬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乌云飘走,大雨瞬间停息,西山上斜阳脉脉,余晖照耀着山中一草一木,经风雨洗涤,青翠欲滴。 眼前景致仿若黑白水墨画用七彩描绘过一般美丽,只是众人毫无闲情雅致欣赏,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妙,浑身淋得湿透,衣袍用手一拧,水像是山涧泉水一般哗哗泻下,头发贴着头皮往下滴水。 此时此刻若是众人皆吟诗一首,十有八九都和落汤鸡脱不了关系。 言班头更是不爽,他胖,油布中属他露在雨中部分最多,再说他衣袍布料用的最多,吸水性也是最好,苦不堪言。 此时太阳落山,山中寒风料峭,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冷战,他见众人齐刷刷打寒颤,沉吟片刻,起身打量周围,指着不远处一株茂密的大树道,“天色已晚,山路湿滑不好走,就在那里歇息一晚吧。” 班头发话,其他人自然毫无异议,大家走到那株大树,树后是一个岩壁可以遮挡下风,刚好能容下几人,毫无疑问,言班头和几名差役挤了进去,至于犯人们,在树下,随意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 言班头命一名差役寻了些枯树枝,生起了火,差役们围着火坐在一起,将身上湿漉漉的衣衫脱下烤起火,很快白雾腾腾,身体也暖和起来。 犯人们自然没有这待遇,尚书的家人们浑身颤抖着挤作一团,用身体互相取暖,只是山里入夜越发寒冷,加上浑身湿透衣衫又单薄,犯人们仿佛置身数九寒冬,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身体如在冰窖。 沈朝朝雨后从谢鹤岚的木枷下出来,惊讶的发现自己除了后背被雨淋湿了些,奇迹般身体其他地方竟然没有被淋湿。 她长出一口气,转眸望去,身旁的谢鹤岚除了胸前是干的,浑身上下湿透,凌乱的鸦发搭在身上,发梢上滴下来的水,一滴滴落在身上,黑琉璃般的凤眸淡淡望着自己,潋滟如雨后湖面蕴起云雾,望不见底。 沈朝朝觉得脸有些疼,她刚CPU一句我为你遮风挡雨,然后真的来一场风雨,然后她就躲到人家木枷下,换作谢鹤岚为她遮风挡雨。 “表哥,刚才谢谢你。”见谢鹤岚不置可否,望着她的凤眸越发深沉幽邃。 脸疼,真的! “表哥,你冷吗?我去弄些火给你烤衣服。”这句话绝对真情实意,不含任何CPU,她用脸担保。 她正想去找小衙役借个火折子,不想犯人里有一名女子实在冷的受不了,又见两位老人撑不住,鼓足勇气去了山壁旁边,苦苦哀求言班头,求借火种。 言班头还未答话,一名差役见女子相貌清秀,不由起了色\\心,语带轻浮调笑道,“小娘子冷啊,不如来哥哥怀里,让哥哥给你暖和下。” 说完色眯眯笑着,上前拉住女子的衣袖,就要往怀里扯,女子吓得挣扎起来,其余的犯人也跪下苦苦哀求。 沈朝朝皱了皱眉头,心中又愤怒又悲怆,她前世看过史书记载,流放路上有些差役禽兽不如,欺负女犯,没想到如今发生在自己眼前。 “触景生情四个字,你占了两个啊。” 一旁的谢鹤岚淡淡说道,沈朝朝不禁转眸望去,少年面沉如水,凤眸灼灼燃着怒火,他双手托着重重的木枷,身体不自然弯着,沈朝朝却觉得少年一身风骨,挺拔极了。 虽说她穿越后以苟命为主,信奉闲事不管活得长久,但不知为何,眼前被欺辱的可怜女子、高风劲节的少年,让她心中有股微弱的火苗燎原般燃烧起来。 那名差役听到谢鹤岚之语,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这是骂自己畜生啊,顾不得怀里的女子,往旁边一推,气冲冲捋起袖子就往谢鹤岚而来,至少打个半死才能出口恶气。 沈朝朝心中焦急,如今她与谢鹤岚也是人家刀俎上的鱼肉,这救人要救,也要想办法救,不能把自己搭进去,还救不出来。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上前几步拦住那名差役,直直盯住他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故意将声音压低,又喑哑又难听又嚎得大声。 差役见言班头的丑侄女对着自己嚎啕大哭,一张黑黄的丑脸扭曲的像是从旁边泥潭里爬出来的山鬼,尤其是身后火光掩映下,那张脸越发丑陋,似乎山鬼也比她好看上几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说话也结结巴巴。 “怎……怎么了?” 沈朝朝哭得更大声,一双眸子幽怨的望向差役,又望向倒在地上的那名女子,悲伤问道,“她是不是很好看?” 差役莫名其妙,那名女子算不上好看,勉强清秀,他不太明白言班头的丑侄女为何这般问,不解的目光不由看向身后的言班头。 言班头混迹衙门多年,老油条一只,善于察言观色,人情世故了然于心,他大概明白沈朝朝的用意,十有八九是为了替那名女子解围,他不是好色之人,但是押解之路漫长,他向来也不制止手下人所为。 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毕竟沈朝朝出了三十两银子,因此他并不说话,继续烤着衣服。 差役见言班头无动于衷的模样,又见沈朝朝哭的歇斯底里,那副丑模样,以前曾听人说书,说是地府中牛头马面长得恐怖,牛头马面长啥样他没见过,这会子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副模样。 只是这个丑女为何要问这个女子长得好看不好看? 他瞬间脑补起来,一刹那毛骨悚然,难道这儿丑女其实脚踏多条船?吃着碗里的谢二公子,还瞧着锅里的他? 也不是不可能啊,他年青还未娶妻,身强体壮长得也算衙门里出众人物,再加上自己是差役,比起被流放南疆、也许再无出头之日的谢二公子,勉强算的上前途无量。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害怕,这般丑女若是嫁给自己为妻,他还不如死在流放路上也算干净。 差役也不傻,言班头是丑女的表叔,肯定是向着侄女,估计恨不能自己的丑侄女明天就捆着个夫君回家,指望不上,当然,自己也不能得罪这个丑女,毕竟是顶头上司的侄女,眼角余光扫过丑女沈朝朝和旁边的谢鹤岚,灵机一动,这两人若是凑成一对,丑女自然不会来缠着自己。 想到这里,差役从怀里取出火折子,递给沈朝朝,语气殷勤道,“山中风大,你看谢二公子衣衫还湿着呢,要不你生堆火,给他暖和暖和?” 众人:“……” 16. CPU第十六招 沈朝朝眨了眨眼睛,原来她见差役欺负女子,又想教训谢鹤岚一顿,本想用插诨打科,将差役注意力转到别处,万万没想到,差役竟然转到生堆火上以及谢鹤岚暖和不暖和这个问题上,这就有些莫名其妙,绕是沈朝朝机巧百变,也不由微微愣神。 她很快敛去惊讶的神情,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伸手接过火折子,双眉舒展眼波含水道,“多谢差役大哥。” 这一笑虽说带了些春花灿烂的味道,但是配合沈朝朝那张焦黄色的脸,就是烧糊了的春花卷子,乍一看犹如百鬼夜行山魈索命,差役吓得双手直哆嗦,火折子几乎跌落在地上,心中暗暗祈祷漫天神佛,这位丑女与谢二公子成就良缘,他愿意茹素三年。 言班头见差役讪讪坐了回来,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目光不由望向沈朝朝。 他自然知道这个小娘子原本的俊俏模样,想到这个姑娘年纪虽幼,却是心思灵巧聪慧狡黠,又想到小衙役告诉自己万一礼部尚书东山再起,也许会秋后算账的那番话,也是沈小娘子告诫他,这个小娘子颇为高瞻远瞩,也许以后会有一番作为,再说自己也收了她三十两银子,不如顺水推舟,博个好感。 言班头念此,吩咐身边的小衙役道,“去帮她捡些枯枝和干柴。” 小衙役应了一声,去周围捡了些枯枝和干柴,沈朝朝在树下找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将枯枝干柴堆成一堆,然后拿着火折子研究半天,这玩意怎么用啊,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似乎原主也未用过,摆弄了半天也不得而知。 纤长的手指从她手中取走火折子,打开盖子轻轻一吹,火折子燃烧起来,那人又将干柴堆点燃,干柴枯叶燃烧起来,火焰熊熊,映照的那人秀眉凤目若浓彩描绘,熠熠生辉。 沈朝朝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拉近两人距离的机会,在一边拍手叫好,“表哥好厉害,表哥还会用火折子。” 绕是谢鹤岚内心如死谭般波澜不惊,也觉得有些尴尬,这会用火折子难道不应该是基本操作? 沈朝朝压根没指望谢鹤岚有反应,自顾自说完,从包裹中取出两个油布垫子,置在火堆旁边,拉着谢鹤岚坐了下来,“表哥,这边暖和,可以烤干你的衣服。” 她也不吝啬,将火折子借给尚书家人,尚书家人见她雪中送炭,自是感激不尽,一时之间,树下升起了三堆火,潮湿寒冷的山中,有了丝暖意和光亮。 沈朝朝坐在火边,伸出双手不停烤着火,山中寒气逼人,一股山风吹来,凉意沁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旁的谢鹤岚依旧无动于衷,只是身体悄悄转了个方向,挡在风口。 沈朝朝并未注意到谢鹤岚的小动作,她想着谢鹤岚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古人留着长发还真是麻烦,若是短发估计像阿猫阿狗一样抖抖毛,也就差不多干了。 她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旧衣服,“表哥,我帮你擦干头发吧,否则会着凉。” 谢鹤岚神情冷淡,“不用。” 沈朝朝哪里管他同意不同意,不过知会他一声罢了,伸手将他头上束发的玉冠取下,长长的鸦发的披散而下,心里啧啧称赞,这发质不错。 她用旧衣将他的头发细细擦拭,待旧衣湿透后又在火上烤干,反复几次,谢鹤岚的头发也差不多半干,沈朝朝放下旧衣,拿起玉冠想将谢鹤岚的长发挽个髻。 沈朝朝哪里会挽古代的发髻,左看右看,左挽右挽,一把长发还是握在手中,累得气喘吁吁。 谢鹤岚头发被沈朝朝扯在手中,脸上有些发烫,而后头发被沈朝朝挽来挽去,时不时扯下头皮,痛得他吸口凉气,见沈朝朝折腾半天,还在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呆,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要把我弄秃?” 沈朝朝情急之下,无奈用发冠束起一束高马尾,上下打量,谢鹤岚眉眼生得极为精致,虽说只是马尾,却显得少年愈发丰神如玉清朗如月,心中得意自己技艺不错,面上却是可怜巴巴道,“表哥,我真的尽力了。” 谢鹤岚敛眉垂眸,低声道,“我知道。” 此时,小衙役走了过来,递来两个杂粮窝窝,“沈小娘子,这是你和谢二公子今晚的口粮。” 流放路上条件有限,每日口粮以杂粮窝窝或者杂粮饼子为主,差役一天三顿,犯人们一天一顿,有些时候几天一顿,沈朝朝和谢鹤岚因为言班头和小衙役优待,一天两顿,倒也不苛刻。 杂粮窝窝粗粝无味,又难以下咽,沈朝朝见到杂粮窝窝嘴里就开始冒酸水,她接过杂粮窝窝,放在火上烤起来,打算热下,吃起来会好吃一些。 小衙役见沈朝朝一脸菜色,神情萎靡不振,心中同情,沈小娘子从小锦衣玉食,如今受这般苦楚,脑中又浮现二十二十二十,他打量下四周,见无人注意,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压低声音道,“沈小娘子,这是我娘腌的咸菜,可要用一些。” 沈朝朝眼神一亮,点头如捣蒜,“要,要。” 小衙役打量周围,地上潮湿又脏,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无处可放啊。” 沈朝朝瞥了一眼谢鹤岚,将他带着的木枷摆摆正,“放在这上面就好了。” 小衙役觉得沈朝朝机灵极了,将油纸包放在木枷上,又回去变戏法一样拿来一碗干菜汤,放在木枷上,“叔父他们煮的汤,我讨了碗,一起用。” 沈朝朝几口窝窝一小口咸菜,外加一口干菜汤,她从未觉得咸菜居然这般好吃,而清汤寡水的干菜汤更是堪比琼浆玉液。 她吃得眉花眼笑,只是可怜谢鹤岚双手无奈扶着木枷,一动不能动,好在沈朝朝也不是没良心,将窝窝夹着咸菜,递到谢鹤岚嘴边,喂他一口口吃下去,顺手又喂了几口干菜汤,倒也没委屈着。 用完饭,沈朝朝觉得小衙役贴心又善解人意,两人暗中比划,沈朝朝承诺若是小衙役将他娘的咸菜分给自己一半,她愿意给到另外的价钱,再加五两银子,小衙役见原本五枚铜钱的咸菜被自己炒到五两银子,抹着眼泪勉强应下。 用完晚饭后,众人围着火取暖,四周一片寂静,偶然传来一声不知名动物的叫声,众人瞌睡渐渐上来,言班头命差役们轮流守夜,其他人蜷在火堆边,慢慢进入梦乡。 沈朝朝抱膝而坐,地上又湿又冷,她怎么也睡不着,只是盯着火堆发呆,她走了整整一天,早已困乏,只是勉强撑着而已,慢慢眼睛又酸又涩,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东方晓白时分,沈朝朝醒来,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满足,掩唇打了个小哈欠,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皂白分明带了些血丝的凤眸,正静静望着自己。 沈朝朝一惊坐起,发现自己正依在谢鹤岚的木枷上,而他将木枷垂下,被自己当做靠椅般,她居然靠着木枷,沉沉睡了一夜?还挺舒服的。 绕是沈朝朝一贯厚颜,也有些不好意思,望着谢鹤岚似笑非笑的模样,讪讪道,“表哥在想什么呀?” 谢鹤岚冷嗤一声,薄唇勾出一抹讽意,“我在想这木枷,除了押解犯人,遮风雨摆吃食当靠椅外,还有何别的用处?” “……” 17. CPU第十七招 哦豁,美强惨学会阴阳怪气内涵人了。 沈朝朝不由侧目,斜睨一眼谢鹤岚,见他眉眼清冷如画,眸中带了些血丝,薄唇微抿,唇色淡淡,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看上去一夜未眠的模样。 绕是谁带着十五斤的桎梏被当成人形靠椅,十有八九都会睡不好,她心虚起来,目光左闪右避,最后落在谢鹤岚带着木枷的手腕上。 他的手腕被木枷磨得红肿,上了金疮药的地方,虽然伤口愈合,但又被木枷磨出新的伤痕。 流放之人要一路带着桎梏,不能有半点松懈,重重的桎梏只有到了流放地,当地官员验明正身后,才能解开桎梏,因此,犯人手上脚上的伤,新伤挨着旧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层层叠叠,直到最后伤口处结出厚厚的疤茧。 这个过程十分痛苦,很多犯人禁不住折磨,再加上若是伤口化脓无法愈合,悲惨的死去。 沈朝朝曾经求小衙役向言班头说个情,她愿意花些银子,将谢鹤岚身上的桎梏去掉,快到南疆再戴起来,被言班头断然拒绝,桎梏上贴有封条,若是被流放地官员发现有打开迹象,差役和犯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她只能作罢。 不过沈朝朝是个机灵鬼,东边不亮西边亮,那日她去镖局见到院里准备走镖的镖师,眼前一亮,于是从镖局掌柜那里花银子求得一物,可以稍缓戴着桎梏的苦楚。 只是谢鹤岚这个家伙嘴硬面冷,总是惹她生气,便准备晚些拿出来让他先吃些苦头,不想这家伙又为她遮风挡雨又被她当做靠垫,沈朝朝心存内疚,从怀里取出一物递到谢鹤岚的眼前。 这是一对护腕,用柔软的绸帛缝制,外面用皮革裹着,摸上去柔软细腻,十分舒服,谢鹤岚凤眸含着讶异,“护腕?” 这东西是练武之人所用,拿来做什么? 沈朝朝一双杏眸含着笑,得意洋洋的抬起尖尖的下巴,骄傲自得的模样引得谢鹤岚不由翘了翘唇角,忙又压下去。 “表哥,快戴在手腕上试试看。” 沈朝朝见护腕戴在谢鹤岚手上,刚好与木枷的两个孔契合,护腕护着他的手腕,里面的绸帛柔若无物,着实减轻木枷在手腕上磨蹭,心中愈加得意,歪着头星眸亮晶晶问道,“如何?” 谢鹤岚觉得重重的木枷不像往常般在手腕上磨蹭伤口,软软的绸帛将伤口完全裹住,很是舒适,不禁抬眸望去,正对上沈朝朝欢喜得意的眼神,心中蓦然一动,一个念头闪过,也许可能大概,表妹对他终归有一两分真心吧。 嗯,也就一两分,多了是没有的。 薄唇动了动,终究吐出两字,“谢谢。” 沈朝朝伸手将护腕摩挲几下,叹口气CPU道,“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希望护腕能减轻一些表哥的痛苦,表妹虽说为此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但见表哥如此,表妹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如今除了表妹,谁还关心表哥呢?我每每念及,心如刀绞。” 谢鹤岚闻言微微出神,却想起另一件事,从昌平府出发到这座山里,已经过了四五天的路程,为何表妹现在才将护腕给到自己? 有些真心,但不多,果真如他所想,也就一两分,怕是还要打个对折。 “表妹为何现在才给?”谢鹤岚语气淡淡,幽邃乌黑的凤眸却是直直望着沈朝朝。 “呃,这就说来话长,听表妹慢慢道来。”沈朝朝没想到谢鹤岚会这么较真,一时语噻,“表哥,这也怨我,我把心思都放在你我的孩子上,总是担心饿着冷着他,也就无暇顾及表哥了,是表妹的不是,表哥怨我也是应该的。” 谢鹤岚沉默了,良久冷笑一声,“表妹言之有理,既然孩子属相是未羊,不如小名唤作替替。” 沈朝朝一愣,就算她有孩子,十月怀胎,孩子属相也是寅虎,和未羊有什么关系?卧槽,小名替替,这是说她常用孩子做挡箭牌,孩子是她的替罪羊? 怎么说话的,会不会聊天?沈朝朝气得脸颊鼓鼓,正要和谢鹤岚吵上一架,不远处突然传来悲切的哭声,“老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哭声惊动了言班头和差役们,忙起身过去细细观察,沈朝朝随在小衙役后面,见犯人中的那名老者,躺在地上紧闭双目没了知觉,他脸色发红,红中又带着青色,与之相反,嘴唇惨白。 言班头见状,忙扭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可有办法弄醒他?” 差役们面面相觑,你让他们舞刀弄枪可以,治病救人他们哪行,没病也要治出有病,有病也要治成不治之症。 言班头心中焦急,这个老者是尚书的父亲,尚书如今虽说蹲在京城大牢,可还没被弄死,这只要没死,谁也说不准他日还有没有出头之日,若是真的东山再起,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流放路上死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连忙吩咐差役道,“你快去烧些热水,给他服用,也许会好些。” 一名老妇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头磕出血来,哭得声嘶力竭,“求求班头救救我家老爷啊。” 言班头为难道,“不是我不肯救人,这里是大山深处,最近的村子离这里也要三天的路程。” 老妇人瘫倒在地,望着老者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儿啊,你连累了你的父亲啊。” 沈朝朝双目泛酸,唏嘘不已,走到谢鹤岚身边唉声叹气,“这个老者是尚书的父亲,恐怕此生,父子二人再无相见之日,只能魂魄入梦。” 谢鹤岚闻言心有触动,他被谢府抱错,此生怕是连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别说相见,不禁心有戚戚焉,想了想问道,“可看清是何症状?” 沈朝朝将老者的症状描述了一遍,谢鹤岚沉吟片刻,“怕是犯了心悸之症。”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老者身边,托举着桎梏艰难弯身,沈朝朝见状,忙将桎梏托住,谢鹤岚伸手握住老者手腕,为他把脉,而后又查看他的舌苔和眼睑,皱了皱眉道,“此乃心悸之症,若不及时救治,怕是熬不过午时。” 老妇人闻言跪着上前几步,“求恩人救我家老爷,谢家满门结草衔环报答大恩。” 沈朝朝奇道,“你家老爷也姓谢?” 老妇人点头泣道,“不瞒两位,我家老爷姓谢,礼部谢尚书正是老妇人的儿子。” 18. CPU第十八招 沈朝朝心中恻然,明白这位老夫人将谢鹤岚当做救命稻草,这流放之人,尤其是那些官员的亲眷,流放路上十分忌讳提及自己的身份,唯恐对家进行报复,礼部尚书分管六部之一,朝中正二品高官,尤其是礼部管着科举考试,很容易得罪那些王公贵族子弟,老夫人这般坦诚,想必也是恳求谢鹤岚救自己夫君一命。 谢鹤岚微微蹙眉,他经此大难,被学政除去功名,十年寒窗苦不过黄粱一梦,书院山长将自己逐出书院,不听自己任何解释,与自己划清界限,多年同窗对他拳打脚踢,视自己为耻,这一切让他心灰意冷,因此听到礼部尚书四个字,心中又是一冷。 是啊,礼部尚书与他何干呢,他零落成泥踩碾作尘的时候,众人皆是落井下石,谁又对他同情和关怀?目光不自禁斜睨一眼沈朝朝,除了这个陷害自己又对自己有一两分真心的矛盾表妹。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呵。 见谢鹤岚一言不发立在一旁,立志成为美强惨身体里心肝脾肾、对他一起了如指掌的沈朝朝,大概猜到谢鹤岚的想法,这是想到自己的不公,心如死灰,对一切失去了念想。 凭心而论,沈朝朝希望谢鹤岚能够救活尚书的父亲,不管如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见谢家人哭得伤心,她更是心有戚戚焉,大家都是流放路上的虫豸,同命相怜,不被差役当人看待,死了不过也是挖坑一埋,连个草席也没得卷。 再说她其实还有些私心,谢尚书虽说如今罪名确凿免去官职被关押在京城大牢,家眷被流放南疆,但是皇帝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历史上那些大起大落的人物多得是,今朝唱罢你落幕,明朝他又再登场,万一谢尚书东山再起呢? 毕竟是分管礼部的尚书,到时候走点门路,让谢鹤岚重新参加科举考试,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过去,这美强惨拯救计划一路顺风。 她杏眸一转计上心来,上前扯了扯谢鹤岚的衣袖,见他凤眸冷淡,带着哭音低语道,“表哥,若是他们父子再无相见之日,岂不是如我们一般可怜?” 声若蚊蚋,只有谢鹤岚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心中不仅悲如沧海,他视谢家夫妇为自己最亲之人,却被两人毫无留恋扫地出门,而自己的亲生父母想必此生再也见不到,和无父无母有何区别,又想到表妹自小父母双亡,恐怕此时更是伤感。 深吸一口气,谢鹤岚望向沈朝朝道,“借你的簪子一用。” 沈朝朝一愣,她为了流放路上不被人觊觎,头发仅用一根铜簪子挽起,这铜簪是最普通的穷人家姑娘所用,她在街上小摊头随意买的一根,头部尖尖细细,尾端只有一个圆疙瘩,样式朴素寒酸,只花了两枚铜板,谢鹤岚要这个做什么? 也不询问,沈朝朝拔下头上的铜簪递给谢鹤岚,一头长长的鸦发散下,映着黄中带黑的脸颊,丑的不忍直视,几名差役吓得忙别过脸,心里默念金刚经混着大悲咒。 谢鹤岚接过铜簪,让老妇人将老者胸前衣襟解开,露出胸膛,他握住铜簪尾端似乎在想些什么,凤眸凝着幽邃,狭长的眼尾漾着一抹红,敛着沉郁,良久,眸子微眯,薄唇抿成一条线,手中的铜簪对着老者胸膛的某处扎了下去。 老妇人催不及防,惊叫一声,谢鹤岚手势如电,稳稳扎在某处,铜簪纹丝不动,只有尾端微微颤动几下,谢鹤岚捻着铜簪转动几下,又向着另外几处扎下,如法炮制。 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老妇人和其他几名亲眷,大气都不敢喘,愣愣望着谢鹤岚的动作。 言班头毕竟见多识广,浓眉一跳,“这是金针之术?” 谢鹤岚并不言语,微微颔首,将铜簪又刺破老者两手的指头,眼见有些发黑的血汩汩流出,很快就变成鲜红色,老者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方才起身,脸色发白,额上细汗密布,后背衣服亦已湿透。 原来这金针之术最是耗费施针人的精力,谢鹤岚又负着重重的桎梏,心力交瘁也是应该。 声音带了些喑哑,语气沉沉道,“好了,无事了。” 老妇人眼见老者脸色渐渐恢复如常,虽说仍旧昏迷着,但心跳定然气息平稳,心中大石落下,带着谢家所有人跪下,喜极而泣道,“多谢恩公,你是我家老爷的大恩人,谢家满门结草衔环,难以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 谢鹤岚丝毫不在意,眸色如常,挥挥手道,“一个时辰后便会醒来。” 众人十分惊讶,言班头更是颇为动容,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柔弱书生,望上去不显山不漏水,居然会医者最精湛的金针之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见老者昏迷不醒,谢鹤岚又筋疲力尽,想了想道,“休息一会,用完饭再出发,你们去山里打些猎物,捡些果子。” “是,班头。” 差役听言班头吩咐,四散开来去了山里寻找吃食,小衙役蹭到沈朝朝身边,小声道,“没想到,你这个弱不禁风的未婚夫君还是个厉害人物,我们昌平府,听说只有颜神医才会金针之术,没想到谢二公子也会,你看他累成这样,我去山里打些猎物烤给他吃,你放心,不收你银子。” 沈朝朝觉得小衙役很有意思,还是个热心肠,笑着道,“多谢你,最好打个野鸡野兔什么的回来。” 小衙役挺喜欢沈小娘子这个不客气的劲,一口应下,“行,您瞧好嘞。” 小衙役离开后,沈朝朝端起火上的热水,正要去喂些给谢鹤岚,见他背靠着大树,已沉沉睡去,头微微仰起,细细长长的凤眸阖上,睫毛又长又密,薄唇抿得紧紧,菱角分明。 沈朝朝心中一动,比起平日里的清冷淡漠,此刻谢鹤岚长睫低垂安静沉睡的姿态反倒更为打动人心,就连晨曦都极为眷顾他,轻柔流泻在他清隽秀逸的侧脸上,投下淡淡剪影。 没想到美强惨还是挺强的,她不由笑了笑,又投了些枯枝在他身边的火堆上,而后抱膝坐下,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名老妇人坐在自己身边。 沈朝朝关心的问道,“老人家可好了些?” 老妇人抹了抹眼泪,“刚才喂了些水,好多了,多谢这位公子,不知娘子和公子是何关系?” “他是我未婚夫。”沈朝朝毫无压力大言不惭道。 老妇人点点头,她见沈朝朝十分照顾谢鹤岚,对两人的关系也猜了个十有八九,她本不是多话之人,只是这两人有救命之恩,对沈朝朝自然十分亲切。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他,老爷和我儿怕是天人永隔,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啊。” 沈朝朝陪着老妇人叹口气,“老人家也别担心,终究会有再见的一天。” 老妇人神情悲伤,“我儿也是可怜之人,当年战乱之时,京城异动,我那可怜的媳妇和出生没多久的孙儿殒命,我和老爷伤心不已,战乱后就离开京城,没想到今日又有此大祸,几乎父子不得相见。” 沈朝朝听老妇人说起往事,心中也是难过,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老人家节哀。” 老妇人抹去眼泪,凄婉一笑道,“不知为何,今日见到这位公子救治老爷,我就想到我那个可怜的孙儿,若是他还在,也有公子这般年纪。” 她望着谢鹤岚微微出神,“细细打量,公子倒是和我儿少年时候有几分像,怕是我思念孙儿,都出现癔症了。” 书里曾经描写过那场战乱,皇子和皇太孙争夺皇位,皇子起兵攻入京城,那一场靖难中官员和百姓均死伤无数。 沈朝朝叹了口气,谢鹤岚和谢深两人,也是刚出生因为战乱被互换身份,恐怕谢鹤岚的爹娘在那场战乱中,凶多吉少。 19. CPU第十九招 沈朝朝和老妇人又聊了一会,在山里晃悠了一圈的差役们陆陆续续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在山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也就采到些野果和猎了只野兔,僧多粥少。 言班头皱了皱眉,因为大雨耽搁赶路,到最近的县城还要好几日行程,身上带的口粮怕是不够了,即使再减少犯人的口粮,过些时候,分到诸位差役的恐怕只能一天一个杂粮窝窝,原本以为这山里能摘些野果打些猎物解解燃眉之急,岂料山中贫瘠,想到忍饥挨饿,他心中沮丧起来,面上却是不显。 吩咐差役们道,“打起精神来,小甲,你将果子洗干净分给大家,小乙,你去将野兔剥皮烤熟。” 差役们领命而去,不一会野兔烤熟了,油滴在火中,滋滋作响,香气扑鼻,沈朝朝闻着香味,觉得自己又饿又馋,饿的肚子咕噜作响,馋的口水咽了又咽,自从踏上流放之路,她已和肉食绝交了,每日相伴的只有窝窝头。 “想吃?”清冷的声音响起,是被声响吵醒的谢鹤岚,疲倦的揉揉眼睛,眉眼间满满的疲惫,“想吃就回去吧,回到昌平谢府,做你的表小姐,何愁没有锦衣玉食?” 沈朝朝嘿嘿一笑,“没孩子的表小姐自然可以锦衣玉食,有孩子的表小姐只会被逼着嫁给别人为妾,表哥不希望你的孩子叫旁人爹爹吧?” “你……” 谢鹤岚见她一脸惫懒,一副小无赖的模样,双眸却是紧紧盯着那只香气四溢的兔子,心中喟叹一声,一路走来,表妹的言行举止他看在眼里,锦衣玉食的她为了陪自己流放,风餐露宿,不管之前如何,如今的表妹多少有几分真心。 他向来是个诚心实意的君子,一念至此,双手扛着重重的木枷,艰难的起身往言班头走去,神情严肃认真,拱手道,“班头,腹中饥饿,还请班头行个方便,给一些兔肉果腹。” 众人皆惊呆了,这位谢二公子一路走来从不吭声,眼神空洞木着一张脸,不过就是比活人多口气,也不像别的犯人叫苦叫累,像个木头人一般,居然还会讨吃食?他们一直以为这位灯花莹草做得贵公子喝喝风吃吃露水就好。 沈朝朝也是一愣,谢鹤岚去讨兔肉她是不信的,但事实摆在眼前,难道真的是饿得慌?常言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饿肚子专治各种嘴硬和不服。 不过估计言班头不会答应的,这些吃食还不够差役们打牙祭,就连自己这位出了三十两银子的金主爸爸,也不会去言班头那里触霉头,更别说谢鹤岚。 言班头抬眸打量着谢鹤岚,见他虽说一身赭衣,然秀眉凤目清雅如玉,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这个人不简单,尤其是医术了得,这流放途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头痛脑热来点重症啥的,自己多少也要依仗些他。 本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原则,言班头笑咪咪道,“好说,小乙,撕些兔肉,和果子一起给到谢二公子。” 小乙应了一声,撕了些兔肉用叶子托好,递给谢鹤岚,而后又将一个果子递了过去。 谢鹤岚垂眸望着那枚红彤彤的果子,拿在手里反复查看,询问道,“可是在一株长得像龙爪一样的绿色藤蔓上摘得果子?藤蔓叶子末梢是黄色的。” 差役一愣,这人怎么像是亲眼所见啊,不自觉点头道,“是是,公子说得是。” 谢鹤岚神情慎重,“这是南竹的果子,又苦又涩,吃了会浑身发麻,不过没有毒性,也就是麻上两个时辰。” 差役不信,将手里的果子轻轻咬了一口,顿时口中又苦又涩还有些微微发麻,吓得忙将所有果子扔在地上,“公子所言非虚。” 这还怎么吃,言班头忙命人将果子全部扔了,重重咳嗽一声,对着犯人道,“因为大雨耽搁行程,口粮不够,你们两天一个杂粮窝窝,小六,将口粮分下去。” 犯人们自然敢怒不敢言,小衙役将杂粮窝窝分给大家,趁着言班头没注意,多塞了几个窝窝给到沈朝朝,冲她使了个眼色,沈朝朝心领神会,做了个多谢的嘴型。 谢鹤岚坐在沈朝朝身边,将托着兔肉的叶子递了过去,低声道,“快些吃吧。” 沈朝朝一怔,杏眸含着不可置信,结结巴巴的问道,“表哥,你问班头讨这个,是给我吃的?” 谢鹤岚斜了她一眼,见沈朝朝一副想吃又不敢吃又犹豫不决的模样,眸中不自觉闪过一抹暖意,板着脸道,“自然是给你的,君子岂能为五斗米折腰,我如何会为了自己折腰。” 沈朝朝有些不明白,为了自己折腰和为了她折腰,不都是折腰,难道这折腰之间还有什么不同区别,一个是往左折,一个是往右折。 她接过兔肉,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嘴里客气着,“那怎么可以,表哥,还是你吃吧。” 谢鹤岚轻嗤一声,“你在我身边已经咽了六次口水,哦,加上刚才七次,快些吃吧,别再吵着我。” 毒舌,太毒舌了,沈朝朝气哼哼嘟着嘴,撕了块兔肉咀嚼起来,满足的眯起眼睛,一脸餍足的模样引得谢鹤岚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就满足了?” 沈朝朝惬意的笑着,“当然,口中有食身上有衣,为何不满足,难道表哥不满足吗?” 良久听到谢鹤岚伤感的声音响起,“如今我这般田地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还有何事能让我满足?” 沈朝朝向谢鹤岚微微倾靠,翦水杏眸认真望着他,“表哥,你如今存了死意,只想着自己被这世间所弃,想着也弃它而去,可是你忘记了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年少时读到横渠先生的这几句话,反复在我耳边说,说君子如此方不负世间走一遭。” 谢鹤岚神情微微动容,很快又冷漠起来,“那又如何,如今的我不过苟活罢了,是世人眼中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呵。” 沈朝朝摇摇头,“不管如何,你在表妹心中是最好的表哥,还有,在他们眼中,你是妙手回春救人性命的神医。” 那名老者已醒来,听老妻所言,知道是谢鹤岚救了自己,见沈朝朝和谢鹤岚目光望来,挣扎者欲起身跪拜,只是身体孱弱起不来,只能满眼感激,拱手作揖,表示感恩戴德。 谢鹤岚忙转过眸子不敢再看,唇边突然出现一物,不自禁张开嘴,口中被送进一块香喷喷的兔肉,柔软纤长的手指擦唇而过,他心神一荡,耳根有些发烫,忙低下头假借咀嚼兔肉掩饰脸上的红。 沈朝朝并未在意,笑着拍手道,“唯美食不可辜负也,再说。”她恶作剧般将红唇移到谢鹤岚耳边,得意又嚣张的道,“有我在,表哥死不了,你是我的。” 谢鹤岚再也忍不住,只觉得浑身血液哄的一下全部移到脸上,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红如海棠,哆嗦着的嘴唇,艳艳如涂丹,一句你字还没说出,又被沈朝朝塞了一块兔肉。 瞬间,安静如鸡。 用罢早饭,言班头吩咐启程,犯人们苦着脸,拖着疲惫的身体,一个挨着一个前行,老妇人和女子搀扶着老者,跌跌撞撞前行,苦不堪言。 昨日大雨,此刻山路泥泞,众人每一脚踩上去,踩到厚厚的泥中,总会冒出一股泥水,浸到鞋中,鞋底沾满泥,厚重的像是捆了一块巨石,每走一步像是有千钧坠在脚上,要用尽浑身力气才能移动一步。 差役们嘴里骂骂咧咧,心情愈发不好,心情不好脾气就暴躁,就要拿犯人出气,即使不再踹上几脚,骂上几句总少不了,但也比刚开始上路的非打即骂好上许多。 接下的两日,虽说不再下雨,但是太阳挂在天上,晒得人火辣辣,山路很快被晒干,碎石嵌在厚厚的干泥中,每走一步,踩在发烫的碎石上,犹如踩在火炭上,灼得干痛干痛,薄薄的鞋底根本遮挡不住多少,很快,鞋底被磨穿几个洞,脚底也被磨出血泡。 沈朝朝自然不能免俗,她穿过来前虽说参加过民间救援队,爬山涉水不在话下,但是原主的身体实在是养在温室的闺阁小姐,从未经历过这些风雨,她脚上被磨出两个血泡,每走一步都痛的像是踩在刀刃上,咬牙忍住罢了。 经过两日昼夜兼程,一行人终于走到山口,前去打探的差役回来禀告言班头,出了这个山口就到了平地,言班头翻开舆图,果然如此,离县城不过三四日的行程,众人十分高兴,就连一贯严肃的言班头也露出笑脸。 见旁边有个山洞,虽说不算大也能遮风避雨,“就在这里歇息一晚,你们去山里找些吃的,升一堆火,大家暖和暖和。” 众人应下,山洞里还算干燥,小衙役生了堆火,就和其它衙役一起去山里寻找食物,沈朝朝找到火边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斜依着山洞洞壁,舒服的喟叹一声,“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浑身又累又痛,双脚更是痛到麻木,闭上眼睛就昏昏沉沉打起瞌睡,临沉睡前,听到一个声音问道,“怎么了?” 沈朝朝迷迷糊糊答了句脚痛,觉得似乎有人在查看自己的脚,而后就失去意识,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朝朝醒了过来,差役们还没回来,她揉了揉麻木的胳膊,一个声音响起,隐约带些关心,“醒了?”正是谢鹤岚。 沈朝朝嗯了一声,“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谢鹤岚垂下眸子沉默片刻,“辛苦你了。” 沈朝朝大为惊奇,自己睡觉期间发生了什么?这位厌世脸居然会说感谢自己的话,难道是天无棱天地和,CPU出奇迹? CPU必须再接再励,甜甜一笑道,“不辛苦,只要是为了表哥,表妹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谢鹤岚沉默了,良久,他艰难的伸手拿起身边一物,递给沈朝朝,凤眸别了过去,脸上也有些发红,“给你。” 这是一簇深绿色的长长草叶,中间开了几朵白色的花朵,花蕊是浅绿色的,清新素雅,十分好看。 沈朝朝惊呆了,美强惨这是给自己送花? 夭寿了,难道这个厌世脸终于发现自己的好,感受到自己对他春天般的温暖,用送花来表达好感,表示谢意,难道这就是剧情里说的黑奶狗? 不管黑还是不黑,这行为妥妥的小奶狗啊,看那羞涩的小俊脸,不敢看自己的潋滟目,不管了,就是纯情小奶狗一枚。 沈朝朝接过野花,这花还真好看,她放在鼻端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闻了后,心旷神怡。 她不禁挑了挑眉稍,送了一枚大大的秋波,剧情走得顺,心中爽又爽,她觉得谢鹤岚很顺眼,顺眼到土味情话一箩筐而出,清仓大甩卖。 “表哥,这是送给我的花?我发现你今天有点怪,怪可爱的。” “我就知道表哥对我好,从不怕麻烦,麻烦你喜欢我一下。” “表哥,你知道我和月亮的区别吗?月亮在天上,而我在你心里。” 谢鹤岚睁大眼睛,看LSP一样看着沈朝朝,一张俊脸红得要滴血般,良久,别过脸语气极不自然,“这是我刚才去寻找的草药,给你涂在脚上,消肿止血用的。” 哦,谢谢你啊,她不需要涂脚,她还要用脚趾头在地上扣出三房两厅一卫。 沈朝朝神情平静,漫不经心道,“表哥,你医术精湛,知道人在痛极了的情况下会说胡话,对吧。” 谢鹤岚扯了扯嘴角,将翘起的唇角用力压下去,清咳一声掩去笑意,“是。”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沈朝朝继续不露声色转移话题,“表哥,你的医术这么精湛,什么时候学的啊,是游学时候吗?” 谢鹤岚一本正经道,“就是前些时候。” 沈朝朝啊了一声,这次她是真的惊讶,“学医这么快?” 谢鹤岚秀眉微扬,轻描淡写道,“是啊,自从知道表妹有了孩子,我就去学医了,养家糊口嘛,总要学门手艺。” 很好,居然还无师自通学会了ICU。 CPU第二十招 沈朝朝何许人也,CPU顶级大师,高端的CPU岂会被低端进阶中的ICU糊弄?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甜甜一笑,唇边抿出大大的梨涡,杏眸弯成一轮新月,凝着秋水望向谢鹤岚,娇声娇语道,“表哥真好,难怪人家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表哥为了我和孩子能吃上肉,将别人要学十几年的医术,在短短几个月就有所大成,真是令人佩服啊。” CPU的话不要银子般脱口而出,“表哥,所以你要对我和孩子很好才对,要是没有我和孩子激励表哥,表哥的医术怎么精进如此,学会金针之术呢?” 谢鹤岚惊呆了,凤眸带着不可置信,不是,这金针之术他跟随颜神医整整学了十年才有所小成,怎么就成了表妹和孩子的功劳呢?还是个子虚乌有的孩子。 他原本说了几句风凉话后有些后悔,君子不做口舌之争,万万没想到,表妹竟然顺杆往上爬,说的还是些穷凶极恶的虎狼之词,脸上不由一红。 强作镇静道,“草药的叶子和花一起碾碎,涂在伤口上即可。” 沈朝朝见他耳朵尖绯红,暗暗好笑,小可怜真是不禁逗弄,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手中握紧草药,楚楚可怜的望向谢鹤岚,好一副海棠春寒梨花着雨的可怜模样,“表哥,怎么才叫碾碎啊,我不会,你帮我涂好不好?” 谢鹤岚沉默了。 沈朝朝见他并不答话,毫不气馁,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眨了眨雾蒙蒙湿漉漉的杏眸,做足了我无依无靠你若是不理睬我就活不下去的娇弱模样,声音软软糯糯,“表哥,你就帮我一次吧。” 谢鹤岚喉头一紧,忙别开脸,将手连着手上的木枷伸到沈朝朝面前,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无奈,“要么,表妹把这个木枷当做垫脚石?” 哦,是她疏忽了,谢鹤岚带着重重的木枷,如何能为她上药,就算她抛秋波抛到瞎,夹子音说到哑,这个家伙也是有心无力。 早知道就不说这么多废话了,浪费感情,她低下头,脱下鞋子,解开长长的足衣,露出黑黄色的脚,虽说脚趾精致圆润如豆粒,但是配上黑黄色,丑陋不堪。 她也不客气,为了方便,将小腿搭在谢鹤岚的膝上,用力将草药碾碎,涂在血泡上,草药涂上去清清凉凉,竟然能够暂缓痛楚。 谢鹤岚觑了一眼忙转开视线,暗想表妹心思当真缜密,一路上掩盖相貌,连双手和双脚也涂了黄粉,掩人耳目。 就在沈朝朝上药的时候,差役们回来了,皆是两手空空,正嘴里嘀嘀咕咕抱怨的时候,一名差役见到两人暧昧的模样,心中郁闷一扫而空,面露喜色。 这差役正是那天欺负女子之人,脑补了一番后,这些日子恨不能离开沈朝朝八百丈之外,这会子刚进山洞,视线由明转暗,一下子没适应过来,眼一花,竟然看成谢二公子在抚摸丑女的纤纤素手和绵绵玉足。 也真是苦了这位谢二公子,对着这样的丑女也能下的去嘴,有句话怎么说,烈女怕缠郎,反之亦然。 他笑眯眯走上前,“恭喜两位啊,不知何时能讨上一杯喜酒。” 沈朝朝和谢鹤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差役,这货在狗叫什么? 沈朝朝翻了个白眼,“差役大哥,你误会了,是我的脚走出血泡,谢二公子采了草药为我诊治。” 差役听到此话,比听到喝喜酒还要兴奋,他虽说跟随言班头走惯山路,这几日也是苦不堪言,脚底红肿疼痛,听到还有这种草药,忙向谢鹤岚讨一些。 不过山中馈赠,谢鹤岚自然也不吝啬,将一捧草药交给差役,请他分给众人,草药颇多,就连犯人也分到一些,用了草药后,双脚减轻痛楚,不由啧啧称奇,言班头对谢鹤岚更是高看一眼。 沈朝朝脚上痛苦减轻,腹中却是更加饥饿,原来这几日以来,小衙役上次发的口粮,她已然用尽,这一日从早到晚水米未沾牙,原主身体娇弱,此刻饿得发慌,胃也隐隐作痛起来,她靠在山洞洞壁上,紧锁眉头捂住胃部,脸色也有些发白。 谢鹤岚立刻注意到沈朝朝的异常,忙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日小衙役多给自己几个杂粮窝窝,她亦已弹尽粮绝,想到谢鹤岚的口粮比她更少,怕是早就开始忍饥挨饿,不由叹了口气,“口粮没了,饿了一天胃痛,恐怕从今天开始你我都要挨饿了。” 差役们在山里寻找吃食一无所获,恐怕言班头和小衙役自身难保,就算自己再花银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忍着。 谢鹤岚嗯了一声,以目示意自己的衣襟,沈朝朝好奇,这是让自己取什么东西吗?她右手伸向谢鹤岚的怀里,想着刚才两人的话,压低声音附耳调侃道,“表哥莫不是将出诊所得肉糜藏在其中,给我和孩子吃?” 触手柔软之物,沈朝朝一愣,有些好奇自己这是摸到美强惨的八块腹肌?弱不禁风的少年书生也有腹肌? 将手伸出摊开,掌中赫然是一个杂粮窝窝,不由瞪大眼睛,“表哥,你的口粮还未吃完?” 谢鹤岚并未回答,语气淡淡道,“快些吃吧,吃完胃就不痛了。” 沈朝朝满脸疑惑,“是留给我的?为什么?” 谢鹤岚见她纠缠不休,冷着脸道,“怀着孩子容易饿。” 原来是省下来给她的啊,沈朝朝心中一暖,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涩,她揉了揉眼睛,将杂粮窝窝塞到怀里,起身走到言班头身边,“言班头,这样忍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家都会饿坏的,我认识各种野菜,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沈朝朝倒也没说大话,她前世参加民间救援团,在山中为了救援压缩饼干搭配野菜汤是常事,因此认识许多种类野菜,倒推回古代,没理由认识孙子不认识祖宗。 言班头眼前一亮,这个倒是他没想到的,灾荒年或者收成不好的时候,百姓们常常以野菜充饥,只是差役们是吃官府饭的,没有挖野菜的经历。 “好,小六,你一起去,照顾好她。” 沈朝朝和小衙役出了山洞,往山中走去,此时夕阳还未落山,两人走到一处山崖下,借着余晖细细查看,见沈朝朝看得认真仔细,小衙役挠挠头问道,“你还会采野菜?” 沈朝朝反问道,“为何不会?” 小衙役斟酌半晌,“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小娘子,会很多东西,又聪明,只是你是谢府的表小姐,怎么会挖野菜啊?” 沈朝朝觉得小衙役这个问题好,对啊,她又不是恋爱脑,怎么会挖野菜呢?随意找了个理由,“因为好玩啊,以前春日出游踏青,我身边一个嬷嬷认识许多野菜,我和她学的。” 小衙役丝毫不怀疑,这些闺阁小姐们爱好奇特的很,喜欢挖野菜也不是稀奇事。 春日里山中的野菜十分丰盛,沈朝朝找了些自己认识的野菜,什么春韭春荠薇菜婆婆丁二月花等等,还采了一些野葱野蒜,两人在溪水旁洗干净晾干,小衙役索性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卷了一堆野菜回到山洞。 回到山洞,小衙役将外衫摊开,一堆野菜出现在众人面前,言班头和差役们面面相觑,若是让他们打些猎物烤熟没问题,对着这些野菜可就无从下手,犯人们更是属于脱毛凤凰,早先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些。 沈朝朝摇摇头,得了,还是得靠自己,有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人动手饿死老鼠。 她问言班头借了铁锅,将野菜淖水,后烧开一锅水,将野菜煮熟,问言班头讨了几个杂粮窝窝,掰碎了扔了进去,打开自己的包裹,拿出盐罐,撮了些盐放进去,用勺子搅拌几下,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杂粮粥新鲜出锅。 本来野菜粥不过就是灾荒年百姓用来果腹常见之物,差役和犯人们原本丝毫不在意,高高在上之人又如何会关注蝼蚁百姓的生存?只是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野菜粥也就成了美味佳肴。 小衙役盛了一碗递给言班头,“表叔,您尝尝,闻着挺香的。” 言班头不置可否,端过来喝了一口,野菜清新爽口,味道还真的不错,又热乎乎的暖胃,他点了点头,“小六,给大家分分,热乎乎的喝了舒服。” 小衙役应了一声,将野菜粥分给大家,沈朝朝端着两碗野菜粥回到谢鹤岚身边,将一碗粥递给他,清凌凌的杏眸含着得意,将那个杂粮窝窝又塞回谢鹤岚的怀里,叉腰笑得肆意张扬。 扬起下巴CPU道,“表哥,我可不用你省下口粮,我自有办法。”想了想又道,“等我们到了南疆,我会找到很多野菜和山果,我还会种菜养鸡,总之,表哥放心,我会养你。” 谢鹤岚深邃幽沉的凤眸直直望着沈朝朝,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突然抿唇轻笑,笑容如水中青莲,清隽秀雅,柔声道,“好。” CPU第二十一招 谢鹤岚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让沈朝朝有些不适应,许是见惯了他孤标傲世清冷漠然的厌世脸,听惯了他满不在乎的说着毒舌的话。 她心中突生警觉,难道谢鹤岚是想用温柔的表象来ICU自己?应该不会,是她想多了,自己就是属于山猪吃不了细糠,嘿嘿。 丝毫未察觉狠起来自己都骂的沈朝朝,将碗放在谢鹤岚的手中,又取出一副竹筷在衣袖夹层处擦拭干净,递给他,“表哥,快些用吧,热的野菜粥,胃会舒服些。” 谢鹤岚并未像从前一般冷言冷语拒绝,伸手接过碗筷,眉眼虽说依然清冷,凤眸却带些暖意,“好。” 沈朝朝更加不适应,这是开始惜言如金? 应该不会啊,谢鹤岚平日里虽说寡言少语,但对自己开启冷嘲热风模式的时候,怪里怪气的话也没少说,随即恍然大悟,懂了,恐怕是因为没有口粮的关系,饥饿状态下为了保持体力可不就得安静如鸡,就像乌龟冬眠王八保命,不动如山。 谢鹤岚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野菜粥,他动作优雅,慢条斯理嚼着野菜,偶尔抬眸望去,见叶朝朝捧着碗,翦水杏眸眨也不眨望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耳尖不由一红,忙垂下凤目,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野菜粥并不好喝,烂乎乎的野菜又苦又涩,咬在嘴里从舌尖一直苦到喉咙,咽下去更是泛起酸水。 谢鹤岚觉得这些苦和自己受过的悲愤委屈,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只是不知为何,这野菜粥嚼惯了,居然苦中隐约感觉到一分甜,这一份甜很快在舌尖和唇齿间蔓延开来,让他心间和五脏六腑都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见沈朝朝一手捧碗,一手托腮含笑望着自己,笑容含着深意,不由心神一荡,脸上一红道,“为何盯着我看?” 沈朝朝心里想着乌龟和王八的不动如山,觉得谢鹤岚即使不动如山,也是属于美少年安静如鸡那一挂的,见谢鹤岚发问,她才回过神。 忙掩饰道,“哦,我在想,刚才和小六哥一起去挖野菜,他还真卖力,野菜挖得又快又好,洗得干干净净,还想了个办法,用外衫将野菜都带回来。” 谢鹤岚唇边的浅笑消失的无影无踪,丝毫未察觉的沈朝朝继续道,“表哥,你快些吃啊,万一你饿坏了,我和孩子可就没指望了。” 小衙役是卖力和聪明,夸了又夸,至于他,是个赚银子养家糊口的手艺人,呵,他哪里来的错觉野菜粥是甜的,明明是又苦又涩。 这世间悲伤苦难远远大于人间清欢,这世间所有一切都弃他而去,生何欢死何苦别离又有何恨,他早已不执着于此。 沈朝朝哪里猜的透谢鹤岚那颗七窍玲珑心里的弯弯绕绕和自怨自艾,见谢鹤岚一脸漠然和厌世模样,心头一松,这才对嘛,刚才那温文如玉如沐春风的模样,委实和美强惨人设不符合。 她腹中饥饿,也就懒得理会谢鹤岚的一张俊脸为何晴转多云多云转阴阴有时有雨,端起碗大口吃起野菜粥,味道虽说一般,但是咽下去暖胃又舒服,她向来能屈能伸,珍馐佳肴可以享受,粗茶淡饭也能忍受,人嘛,只要有一口气在,什么坎过不去,就怕两眼一闭两手一摊,那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吃饱后,胃不痛了,脚也不痛了,沈朝朝很是满足,她打了个哈欠,靠在火边的山洞洞壁上,闭目养神,渐渐睡意上涌,只是这洞壁坑洼不平又阴冷,她十分不舒服,身边传来一声清咳,一个身影靠近她,语气不自然的问道。 “可要靠在木枷上睡?” 沈朝朝睁大眼睛,睡意跑了几分,想到上次自己不小心靠在谢鹤岚的木枷上,这个家伙阴阳怪气的内涵自己,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不是不让我靠在木枷上吗?”语气带了些小委屈,眼神可怜兮兮的望着谢鹤岚。 谢鹤岚脸上发烫,神情却是冷然,板着脸道,“习惯了。” 还有这等好事?沈朝朝高兴的靠近谢鹤岚,将身体依偎在他身边,臻首靠在木枷上,又暖和又平坦,双手不由挽住谢鹤岚的胳膊,笑靥如花,当然还不忘记CPU,“表哥最好了,这个世间啊,只有表哥对朝朝最好,表哥和朝朝相依为命,也只有朝朝才对表哥好,其他人对表哥好,肯定都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表哥千万不要上当。” 她靠在木枷上,良久,头上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嗯,睡吧。” 沈朝朝很快睡去,转眸见她睡得沉沉,鼻尖上带着几滴细汗,十分可爱,谢鹤岚不禁抿唇清笑,此时山洞里除了守夜差役,众人皆是很快入睡,谢鹤岚闭上双眼,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两个多月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初知自己被谢深和表妹陷害,被革去功名、被屈打成招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悲怆愤怒,众叛亲离被所有人厌憎时候的凄凉无助,一无所有时候的心灰意冷,在他心里反复闪过和煎熬。 不知为何,现在回想往事,他想到最多的还是表妹曾经说过的话,“表哥,我有了……”“表哥,我和孩子全指望你啊。”“不要逼我嘴对嘴喂你。”“表哥,我动了胎气。”“表哥,我会为你遮风挡雨。”“表哥,我会养你。”“表哥,表哥表哥……” 说来好笑,他所有的风雨和苦难都是表妹带来的,可在风雨中支撑着他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见到彩虹的那抹光也是表妹带来的。 他的表妹…… “表哥,我饿,想吃肉。”耳边传来表妹断断续续的话,眼睛却是紧闭,看来是在说呓语,然后咂咂嘴,似乎梦里吃了什么好吃的,可爱的紧。 谢鹤岚忍不住笑着答道,“好,肉都给你吃,我和孩子吃野菜。” 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夜渐渐深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落在树叶草木上,发出唰唰的声音,谢鹤岚愈加睡不着,他侧耳倾听,雨声清脆悦耳,如今虽说身处山洞,心却如在天地间,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诗词,轻轻吟诵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身边的沈朝朝沉沉入睡,在火光映照下,发黄的双靥红彤彤如涂上一层胭脂,谢鹤岚不由失笑起来,春雨也好杏花也罢,怕是都不如表妹梦里的肉香。 他渐渐有些睡意,正要阖眼,耳边忽然传来轰鸣的声音,声音微不可闻,他心中一震,忙细细听取,正是轰隆隆的声音,这个声音不似雷声,再说如今还未到惊蛰,如何会有雷声? 谢鹤岚是个思绪缜密之人,他皱眉思索片刻,将木枷上的沈朝朝轻轻靠在洞壁上,而后双手撑柱木枷往洞外走去,洞外守夜的衙役小乙,正是上次给谢鹤岚苦果之人,对谢鹤岚十分尊敬,见他走出洞来,打声招呼,“谢二公子怎么不歇息?” 谢鹤岚也不言语,他白日观察过地形,知道山洞不远处是一条小溪,忙喊道,“快,点起火折子,随我去小溪。” 小乙一愣,见谢鹤岚神情焦灼目光冷凝,他知道这个谢二公子不是疑神疑鬼之人,看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忙掏出火折子点燃,两人慌忙向小溪走去。 到了小溪处,谢鹤岚让小乙将火折子靠近溪水,果然不出所料,白日里清澈的汩汩细流,此时宽了一些,水也不似白日的清澈,带了些浑浊。 谢鹤岚警觉起来,皱眉想着自己当初读过的山中异志,“大雨至,山中溪流浑浊,及至山洪爆发,摧枯拉朽,泥土山石巨树皆顺流而下。” “不好,山洪要来了,快走。” 他一声大喝,忙转身往山洞奔去,带着重重木枷之人,速度居然比差役小乙还要快,小乙一脸懵逼紧随其后,什么鬼,山洪要来了? 山洞众人早已被谢鹤岚的一声大喝吵醒,言班头动作最快,披上衣服走到山洞口,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乙怯怯道,“班头,谢二公子说山洪要来了。” 谢鹤岚重重点头,“快走,山洪要来了。” 言班头皱了皱眉,“这里地势平缓,如何会来山洪?” 谢鹤岚言简意赅,“旁边是溪涧,因为下雨,引发山洪,顺着溪涧下来,这个山洞会被完全湮没。” 沈朝朝闻言,原本睡眼惺忪,此时猛然跳起,“可是溪涧变宽溪水变浑浊?隐约还有轰鸣声?” 见谢鹤岚点头,沈朝朝连包裹都顾不上拿,连滚带爬冲到洞口,“快跑啊,山洪要来了,往高处跑,山坡上,越高越好。” 沈朝朝动作极快,一马当先跑出去,等她跑到洞外,突然想到美强惨呢,满回头望去,见谢鹤岚举着木枷艰难而行,言班头和小衙役等人却是愣愣木木待在原地,犯人们也是呆呆的望着自己和谢鹤岚。 她连忙跑回去,“言班头,快打开他们的桎梏,生死存亡关头,不要再犹豫了,否则大家一起死。” 言班头咬紧牙关,心中犹豫不决,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雷鸣一般的响声,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言班头忙吩咐道,“快打开他们的桎梏。” 差役们双手颤抖着,从怀里哆哆嗦嗦拿出钥匙,手忙脚乱打开犯人桎梏,正想收拾包裹,言班头大吼一声,“别管这些了,快跑。” 一行人一前一后跑出山洞,到了洞外,谢鹤岚四处打量,心中不停算着距离和洪水的冲击,踌躇片刻,指着不远处的山坡,“往那边去,地势高,可以避开山洪。” 此时谢鹤岚的话就是圣旨,众人言听计从,点起火把,齐齐往山坡奔去,就在他们离开山洞的时候,不远处的溪涧上游,山洪夹裹着泥土山石巨木奔腾而来,似乎要卷走一切。 洪水涌进山洞,很快就淹没了洞顶,洞中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包裹被水冲出,衣衫文书杂粮窝窝以及未吃完的野菜等等,在洪水中打着漩涡,被洪水冲向远处山涧。 往山坡上攀爬的众人全都沉默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要是在山洞里,已经出了意外,此时水中打着漩涡的就是他们,言班头更是心有戚戚焉,他胖,恐怕打着漩涡的那些,没他的份。 山势并不算高,树木林立山石嶙峋,一时半会洪水淹不到这里,众人站在半山腰,听着不远处轰隆撞击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谢谢二公子,救我狗命。 言班头毕竟是领头羊,总是要代表全体人员说几句,想着自己刚才居然不信任这个少年,差点全员阵亡,讪讪开口道,“多谢二公子,我等性命皆是二公子所救,如有何差遣,我等绝不推辞。” 谢鹤岚声音依然清冷,“无妨,快些上去吧,这里不安全。” 众人继续往爬,雨中长满青苔的山石越加湿滑,沈朝朝不小心踩到一块青石上,脚下一滑,身体一歪差点摔倒,旁边是悬崖峭壁,好在谢鹤岚紧随其后,见状忙将她揽住,搂在怀里带到旁边安全之地。 沈朝朝用力扯住谢鹤岚的衣袖,靠在他的怀里阵阵后怕,差点明年她坟头草就及腰了,心中感激,“表哥,我好怕,呜呜,还好有你在,为表妹遮风挡雨。” 谢鹤岚秀眉一挑,凤眸含着笑意道,“似乎前不久表妹才说过要为我遮风挡雨,难道是我记错?” 沈朝朝理直气壮言辞凿凿,“自然是你记错了,表哥前不久不是在学一门手艺吗,哪里有时间听表妹说话,你每日喃喃自语,说是自从知道我有了孩子,你就去学医了,养家糊口嘛,总要学门手艺,还不是要为我遮风挡雨。” 谢鹤岚哑然失笑,表妹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又精进了,他冷哼一声,声音清冷依旧,其中蕴含的宠溺自己也未察觉,“好,是我记错了。” CPU第二十二招 沈朝朝耸耸肩,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就说嘛,表哥你记错了。” 谢鹤岚念及刚才之事,心中好奇起来,“表妹,刚才我说山洪要爆发的时候,表妹问我可是溪涧变宽溪水变浑浊?是否隐约还有轰鸣声?表妹此言极是,而我竟然不知表妹如何了解这些,难道是读过山中异志?表妹何时读过?” 沈朝朝心中暗暗腹诽,不愧是美强惨啊,她如今终于知道,这个家伙强在哪里,医术精湛博学多才也就罢了,还心思缜密,难怪惨,这样的如玉少年又文采风流还足智多谋,能不成为别人嫉妒之人吗? 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的神情,“表哥忘记了?以前你告诉我的啊。” 如水杏眸眨了眨,长长鸦睫微微垂下,贝齿咬住嘴唇,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开启一番唱作俱佳的祸水东引外加作就是本色的CPU,矛头直指谢鹤岚喜新厌旧。 “表哥出去三年,恐怕早就忘记给朝朝说过的话,也许这三年,表哥给很多貌美的姑娘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表哥不放在心上,也是应该的。” 谢鹤岚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自己三年游学,带着的人只有书童,同窗也都是少年郎,他在山里每日清心打坐读书,心中只有学业,身边别说女子,就连母系氏族出来的蚊子也没有。 不过,他为何要解释这些?如今他和表妹只是有一纸婚约罢了,表妹喜欢的本就是另有其人,他较真个什么劲呢,心里说不出一股情绪,堵得慌又觉得十分荒唐,却脱口而出,“并没有。” 沈朝朝见谢鹤岚语气带了些紧张,心中暗笑,这小可怜行为举止端正有方,提及男女□□更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妥妥的原装待拆小狗崽,逗弄之心顿起,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道,“并没有什么?” 谢鹤岚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没有貌美的姑娘。”想了想害怕沈朝朝误会自己,又怕她脑补过度自己的喜好,又补充道,“也没有貌丑的姑娘。” 沈朝朝噗嗤一笑,“好吧,那就是表哥健忘,表哥和我说过的话,自己都忘记。” 谢鹤岚自幼就有神童之名,过目不忘过耳即闻,博闻强记,他说过的话岂有不记得之理,一个念头闪过,或许是谢深告诉过表妹,表妹记错了,心中有些黯然,强颜欢笑道,“可能是我记错了,那表妹又为何会识得野菜?” 沈朝朝知道这些事情瞒不过谢鹤岚,他虽说几年未见原主,对自己与原主不同之处并未察觉,但是野菜这个梗是过不去的,谢府表小姐再怎么被虐待,也不会出城去挖野菜。 她早就想好理由,一个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CPU理由,叹息一声,语气哀婉,沈朝朝开始编故事,“表哥,你不明白,你一去三年,我孤单寂寥,偶尔出城踏青,见百姓挖野菜,我在一旁看着,想着自己的伤心事,久而久之也认识了些野菜,看着野菜就像看到表哥,谢门尽日无梳洗,何必野菜慰寂寥。” 谢鹤岚很不想相信沈朝朝的话,更想不明白为何野菜会和自己联系一起,只是这话也算合情合理,只能清咳一声,表达下自己的同情,干巴巴道,“表妹辛苦。” 沈朝朝怕谢鹤岚再问出什么幺蛾子,忙指了指前面的人,“表哥,我们要赶上去了。” 谢鹤岚点点头,此时雨势越发密了,他很自然握住沈朝朝的手,扯住宽大的衣袖遮在她的头上,遮住绵绵密密的雨丝,似要遮住所有风雨,唯有岁月静好温暖安然。 两人到了山顶,言班头一行人已经找到一处避雨之地,见两人上来,忙招呼来避雨,又吩咐人燃起一堆火,众人围着火取暖。 经此一事,言班头对谢鹤岚佩服到五体投地,这位落魄公子医术精湛,对天文地理也知之颇深,有用,很有用,大大的有用,至少这一路上很有用。 他客客气气的询问道,“谢二公子,这洪水何时能退呢?” 谢鹤岚语气淡淡,“山中的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雨停,不过几个时辰也就水退去了。” 言班头叹了口气,“那被水冲走的文书和包裹还能找到吗?” 谢鹤岚迟疑片刻,摇头道,“怕是不能,恐怕这溪流通向地下暗河,多半是找不到。” 言班头心中暗暗骂娘,无奈的挠头,几乎把头挠秃,这就让人很烦恼,原来这押解文书上面是犯人的信息以及昌平府盖得官印,每到一处衙门,需要盖上当地官印,到了南疆呈给管理当地犯人的官员,才算押解结束。 如今好么,连文书都丢了,只能冒着被骂的风险,到了安阳府,求安阳府的衙门借上一匹快马,回昌平府补上文书。 唯有沈朝朝心中暗道侥幸,她来时将银票用油纸包裹好,都缝在月带的夹层里,穿戴在身上,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将银子藏在那里,毕竟古人,不管男女,对月带这种物事都嫌弃晦气,轻易不会有人去扯开查看。 不提言班头的苦恼,差役和犯人们抱膝坐在火边,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令众人皆是心有余悸,哪里还敢睡着,胆颤心惊的等着天明。 下半夜时分,雨停风止,一轮明月挂在天边,皎洁的月华倾泻而下,犹如薄纱笼雾般照在众人身上,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阖上眼睛,忍着困意,望着天边明月,犹如小狗望月,又熬了半宿,终于等到皎月隐去,东方晓白。 从山坡上望去,山底的洪水已经退去,若不是满地泥泞和陷在淤泥中的山石以及巨木的枝丫,众人几乎以为昨夜的滔天山洪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一切无踪无迹。 言班头吩咐一名差役下山去山底打探下,差役去了许久回来告知言班头,一切如常,只是地面泥泞难走,文书和行礼早已不见踪影。 谢鹤岚抬头望了一眼天边云霞,“言班头,今日晴朗,金乌出后,到晌午地面就能被晒干,方便行走。” 果然到了晌午,众人下到山底,山路上的泥泞大半已干,偶尔有些地方有水坑,绕路而行即可,言班头还是十分尊重自己的职业,吩咐差役们将桎梏给犯人们继续戴上,虽说封条已经被拆了,聊胜于无吧。 沈朝朝不由暗暗吐槽,逃命时候将山洞里的文书口粮和包裹都丢了,结果这些桎梏,差役们全都拎在手里,像是拎着爹一般,稀里哗啦乒铃乓啷全给拎上山。 不过一个时辰,众人走到一个林子前,穿过这个林子,山口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言班头拿出舆图反复查看,又请谢鹤岚帮忙看下,确是如此,忙将这个消息告知差役,众人长舒一口气,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然而没有想到,一行人刚走进林子,早已有一群穿着打扮流里流气、用黑布遮脸的人等在林子中,为首一人膀大腰圆,露在黑布外面的两只贼眼溜溜转,做足了盗匪头子的姿态,一看就想上去抽一耳光的那种。 盗匪头子手中拎着砍刀,见到言班头一行人进来,这些人一字排开,嘴里念念有词,“盗匪,打劫。” 言班头和差役门全都气笑了,打劫?打尼玛劫。 这伙盗匪是眼瞎了吗,他们这些人狼狈不堪,身边连个包裹都没有,穷得只剩苦茶子,这伙盗匪居然还要打劫?但凡他们能找出些东西,他们跪下叫爹。 言班头毕竟是老江湖,还是好声好气的安抚道,“这位道上的兄弟,兄弟是官府中人,押解犯人前往南疆,并没带什么钱财,还请行个方便,待兄弟从南疆回来,一定奉上银两请弟兄们喝酒。”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表明自己身份,一般来说,盗匪们听到是官府之人,不会继续为难,毕竟谁也不想和官府过不去,万一官府恼羞成怒,上山剿匪,抄了盗匪窝,鸡犬不留斩草除根,连蛋黄都给它搅碎。 没想到盗匪头子油盐不进,冷哼一声,“官府中人算球,老子专门劫官府中人的道。” 没想到这个盗匪头子脑子还不好使,言班头气恼起来,“我们昨晚刚被山洪冲走所有包裹,如今身无分文,你要抢什么?” 盗匪头子闻言,将众人打量一番,见这伙人狼狈不堪,脚上沾满淤泥,知道这个班头所言不虚,只是他并不是冲着财物而来,另有目的。 目光缓缓落在沈朝朝身上,想到那人所言,除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那是主人的心上人,将她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其他人都杀了灭口,做出盗匪劫道杀人的模样,尤其是一名弱冠少年,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用他的脑袋回来换赏银。 盗匪头子打量着沈朝朝,见她身形纤弱体态轻盈,在往脸上一看,猝不及防吓得几乎站立不稳,这长相怕是东施嫫母见了,都要甘拜下风退避三舍,雇主这是有什么毛病,估计平日里重油重盐习惯了,养成重口味了。 想到这里,盗匪头子用手指了指沈朝朝,“没银子就算了,将这个小丫头抵给我。” 这话一出,衙役们都觉得这个盗匪头子是真的眼瞎,看不出他们没银子也就罢了,居然还看上这个丑女,想要就拿去吧,双手奉上。 和差役们不同,在言班头眼中,沈朝朝就是三十两银子,抢犯人可以,抢银子不行,怒喝一声,“妈的,劳资给你脸了是吧,来人,把这些盗匪都给我抓起来,送到安阳府衙门。” “是。”差役们应了一声,抽出身侧带着的腰刀,呐喊着冲了上去,这些差役平日里练习也算勤奋,拳脚功夫还是不错的,但和这些绿林盗匪比起来,那就差的远了,不一会就被踹翻在地,除了言班头还在负隅顽抗,其余人都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一名盗匪在盗匪头子示意下,上前去抓沈朝朝,谢鹤岚将沈朝朝掩在身后,凤眸带着怒火,冰冷如霜般望着那名盗匪。 盗匪也不废话,凶神恶煞样一刀劈向谢鹤岚的头顶,眼见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压根没放在眼里。 万万没想到少年身体微微一斜,避开刀锋,将手上木枷缠住他的刀,少年用力绞着木枷上的铁锁,铁锁将刀紧紧缠住,盗匪想用力扯出刀,挣扎半晌,刀身居然纹丝不动,正在仿徨间,肚子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踹得飞起,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沈朝朝惊呆了,这……这位谢鹤岚看上去斯文秀雅弱不禁风,居然还能将盗匪踢了出去,古代的书生都是这样吗?说好的手无缚鸡之力都去哪里了? 哦豁,朕的美强惨,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那名盗匪头子见自家小弟被踢倒在地,拎着砍刀就冲了过来,嘴里喊着老子要弄死你的狠话,盗匪头子看上去比小弟厉害多了,就那体格,谢鹤岚恐怕都不够挨上一拳,就要吐血那种。 沈朝朝心中害怕,万一美强惨真的被砍去脑袋,她走剧情失败,怕是要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对了,她雇佣的镖师呢,说好的护送一路呢,说好的天下第一镖局呢,自己那五十两银子难道打了水漂? 不管不顾,沈朝朝张嘴喊叫起来,“救命啊,五十,救命啊,五十。” 言班头一行人和盗匪头子都不太明白,这救命中夹杂的五十是什么意思,谢鹤岚也不明白表妹的意思,盗匪头子并不是昌平府人,以为这小娘子在说方言,就像自己家乡,呵呵表示语气,没任何鸟意,因此也不在意。 “小娘子,这里荒无人烟,你就算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呼哧呼哧……” 几名猎户打扮手持弓箭和叉子的男人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个累的满脸大汗,其中一名青年男子立在盗匪面前,用手指着他,喘着粗气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下,你们……呼呼……等下,我喝口水再教训你。” 他解下腰间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方才缓过劲,继续说道,“我们是山里的猎户,你们敢强抢良家民女,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让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沈朝朝翻了个白眼,暗暗伸手做了个九的手势,青年男子心知肚明这个小娘子是说镖银打九折,心痛如绞,虽说因为昨夜大雨引发山洪,他们为了躲避山洪,失去了雇主的消息,虽说很快就派人找到雇主,可还是耽误了宝贵的救人时间,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雇主面前。 青年男子悲伤的点点头,表示答应了,再看向盗匪头子的眼神就带着浓浓的仇恨,坑人钱财等于掘人祖坟。 “狗强盗,我打死你。” 盗匪头子还没来得及问清这帮人是干嘛的,就被镖师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手里的叉子就像是叉粪一样,直往脸上招呼。 要说盗匪们的本领还是不错的,至少把差役们打得落花流水,但是遇到镖师们,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沈朝朝正兴冲冲的看戏,谢鹤岚在旁边冷冷道,“都是假的。” 沈朝朝一怔,不看戏在打假?“什么假的?” 谢鹤岚凤眸含着了然和讥诮,语气淡淡道,“盗匪是假的,猎户也是假的。” “……” CPU第二十三招 沈朝朝一阵惊讶,这盗匪是假的她自然看的出来,这安阳府地处富饶之地,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好吃懒做不想劳作做出些□□事情的闲汉,占山为王,最多抢劫来往客商和平头百姓,哪里敢和官府作对。 再说了,言班头一行人外加犯人们一看就是逃难模样,浑身上下找不到半枚铜板,居然还看上了自己这副黄疸病模样的女子,眼瞎的人是做不了盗匪的,至少做不得太平时期的盗匪,没被官府剿灭,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十有八九是假冒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应该是谢深雇用的杀手,买谢鹤岚一条命,不过为何要把自己带回去?难道是恨极了自己,想要带回去狠狠折磨后再弄死,玛德,她上辈子掘了这货的祖坟? 不对啊,谢深再恨自己,怎么比得上对谢鹤岚恨之入骨,不把美强惨带回去关小黑屋,折磨自己作甚? 她想了些谢深奇怪的地方,总觉得这货还有后招,尤其是这次流放路上弄不死她和谢鹤岚,恐怕到了南疆也不太平。 谢鹤岚见沈朝朝神思恍惚,清咳一声唤回她的思绪,沈朝朝忙问道,“表哥怎么看出来都是假的?” 镖师们也被看出来了?是她雇佣的她清楚,但是镖师们扮成猎户,也算惟妙惟肖,谢鹤岚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鹤岚凤眸淡漠望着场中打得激烈的两班人马,漫不经心道,“盗匪不劫财不劫色,只要我的性命和你,怕是个熟悉你我之人雇来的,假扮盗匪是不想被人发现,雇用之人应该是谢深。” 沈朝朝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我就说这群盗匪怪里怪气的。” 心中暗骂,不劫色,劳资不算色吗? 谢鹤岚意味深长的望着沈朝朝,“表妹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沈朝朝眨眨清凌凌的杏眸,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真的不知啊。” “这些猎户怕是表妹雇来的人吧,这座山十分贫瘠,鸟兽稀少,差役们几次都没有打到猎物,这些猎户们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朝朝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在谢*狄仁杰宋慈包青天*鹤岚的明察秋毫下,她只能实话实说,当然完全说实话不是他的风格,偶尔掺上一句谎话,十句话里九句真一句假才是她做人的准则。 “那天深表哥叫我去了他的后院,说他要纳我为妾,威胁我让我打掉孩子,我断然拒绝,说不能打掉表哥的孩子,他就怀恨在心,想要雇人杀了你霸占我,呜呜,我是个苦命的人,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人,还没出生就连累他的爹。” 谢鹤岚知道其中原因并不是这般简单,谢深一直想要自己死,恐怕表妹和谢深之间有什么事,谢深想要带表妹回去后问个清楚,然后灭口。 “所以表妹想到雇用人来保护自己?”谢鹤岚继续问道。 “他又不敢杀我,我是为了保护表哥,雇用这些镖局之人花了我五十两银子,表妹就此倾家荡产,可是为了表哥,我就算去讨饭也是无怨无悔,呜呜,表哥。” 沈朝朝满脸委屈,可怜巴巴的望向谢鹤岚,双手扯住谢鹤岚的衣袖,弱小无助可怜但会CPU。 谢鹤岚想起之前沈朝朝所说,沈家的资产都给了谢夫人,不由问道,“你哪来的银子?” 沈朝朝越发委屈,眨眨融水双眸,潋滟若烟波江畔的春水,脉脉含CPU,“表哥,我将那一匣子首饰典当了,表哥送的首饰,表妹爱如珍宝从不离手,可是……可是表哥就是我的命啊,为了你,这些首饰都是身外之物,割舍也无妨。” 用力咬唇,努力将快挤到眼角的眼泪再用力憋回去,可惜无果,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犹如沧海明月下的珍珠,惹人生怜。 谢鹤岚一怔,原来是当了那一匣子首饰啊,心中一动,不由神思恍惚,手指微动,几乎要伸手去拭表妹脸上的那滴珠泪,手指用力握住,指甲重重掐在手心,一阵刺痛才让他回神,缩回手指,双唇动了动。 他的话悄不可闻,“以后都给你买”渐渐散在四周空气中,沈朝朝并未听清,也未在意,只有谢鹤岚记在心中。 沈朝朝关心的是镖师能否打赢,转头望向场中打斗的两班人马,此时胜负已分,镖师们将盗匪们都踹翻在地,正要将这些人捆起来,盗匪头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往地上一摔,当的一声后冒出阵阵白烟,烟雾散去,一伙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镖师们本打算将这些盗匪擒获,戴罪立功,能不能将打了九折的银子再恢复原价,没想到这些盗匪居然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逃跑,青年镖师心中明白,这些绝对不是普通盗匪,怕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被人买通来杀沈小娘子,难怪小娘子找到镖局保护。 言班头自然也看出这一点,心中大为恼火,他对谢鹤岚的案子了如指掌,也明白知府和谢深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万万没想到,谢深这个狗东西竟然□□,看这阵势,也没打算放过自己和其他差役。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言班头虽然不能拿谢深怎么办,但是天高水长后会有期,他心中恼怒,面上却是镇静,吩咐差役们查看伤口上药,而后走到青年镖师身旁,拱手道谢,“多谢猎户兄弟,今日我等的命全靠你们所救,感恩不尽。” 青年镖师爽朗一笑,“这位大哥,我等虽说是山中猎户,也自幼习武,明白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不必多谢。” 言班头原本猜测猎户为何会本领如此高强,听青年这般说,疑惑顿消,“我是昌平府的言班头,兄台改日到昌平府,我定当倒履相迎。” 镖师们天涯海角跑来跑去,和镖局联系全靠传书,青年也没放在心上,客气的道,“好。”他转眸望向沈朝朝,带着讨好的笑意,“那位小娘子受惊了,我这有些吃食赠给小娘子。” 沈朝朝不情不愿上前,接过青年手中的干粮,用只有两人才听见的声音道,“我差点命都没了,没有转圜余地,九折。” 青年无奈,压低声音哄道,“小娘子,不如再商量下?下次绝对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不可以,最多不给差评。”沈朝朝斩钉截铁道,但凡犹豫一秒钟都是对自己银子的不尊重。 “……” 见沈朝朝拿回一袋干粮,言班头等人也没起疑,想必是猎户们高风亮节,想给到他们干粮,又怕他们不接受,假借宽慰沈小娘子的名义。 果然猎户们告辞离去后,沈朝朝将一袋干粮分给众人,干粮有饼子有风干的干肉,还有炒米和炒面,对众人来说,简直是美味佳肴,更是感激那些猎户。 沈朝朝觉得心中滴血,这是她托镖局运到南疆之物,是她在南疆那种鸟不生蛋地方的救命稻草,没想到居然被镖局拿来做顺水人情,不过也不怨他们,他们大概也看到自己这行人躲避洪水的狼狈,身边什么也没带出来,怕她饿死,九折银子也拿不到。 身边传来一阵轻笑,她忙扭过头去,正望见谢鹤岚脸上还未来得及消失的一抹幸灾乐祸笑容,怎么说呢,沈朝朝是个不开心就当场寻乐子的人物,此时她就很想用力扯住他的脸,在美强惨身上找回乐子。 不但这么想也是这做,她将手放在谢鹤岚白皙的俊脸上,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又用力扭了一下,顿时心情舒畅许多。 谢鹤岚被沈朝朝的举动惊呆了,他曾经听人描述过一件事情,那是他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几个同窗背着先生悄悄去了青楼,第二天还在书院里厚颜无耻描述自己的经历,其他同窗围着一圈,津津有味听着,还不时提问。 “怎么找最美貌的小娘子啊?那太简单了,将一圈小娘子的下巴一个个挑起,就看到她们的俏丽模样,找个最美貌的就好,那手感,滑滑腻腻,像是在摸一块最上等最温润的羊脂玉,别提多舒服了。” 他当时嗤之以鼻,心中暗暗腹诽一群禽兽,道貌岸然,没想到自己如今居然被表妹这般调\\戏,捏他下巴? 冷不丁板起脸,带着羞恼问道,“这是做什么?” 找乐子呀,沈朝朝心中得意,面上却是神情肃穆,认真问道,“我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我的表哥?是不是像话本子上说得那样,带着面具冒充我的表哥。” 谢鹤岚一怔,刚才那个念头瞬间抛到九霄云外,表妹为何会有这个疑问?“自然是我,你为何会有这个念头?” 听我细细给你编,沈朝朝细眉微蹙,凝水杏眸带着疑惑,歪着脑袋一脸我不信任你你究竟是谁的表情,“我的表哥是个文秀书生,自幼饱读诗书,言行举止更是秀雅清隽,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一番夸奖的话排比下来,谢鹤岚脸上红了又红,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像是三伏天饮了一桶冰水,十分舒畅。 听到沈朝朝继续道,“可是你却粗鲁又野蛮,你刚才一脚踹飞那个盗匪,哪里像是话本子里描写的秀弱书生呢?” 谢鹤岚皱了皱眉,“话本子,什么话本子?” 沈朝朝瞪大眼睛,“表哥不知什么是话本子吗,就是书铺中最流行的啊,比如说千金小姐与书生夜奔,相府小姐恋上美书生、书生在榻上等你之类啊。” 谢鹤岚瞪大凤目,嘴角扯了又扯,自己离开这几年,表妹这都从哪里看些乱七八糟的书,难怪言行举止和以往大为不同,以后可不能让她再看些这些话本。 他和表妹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几年未见,但是表妹这些时候表现出来的大胆和肆意,他还是心存疑惑,原来是因为这个,想到这里正色道,“表妹以后不可再看这些话本子。” 沈朝朝是个人精,她故意这般胡扯八道一通,一来是把刚才的举动糊弄过去,二来就是想借着读话本子这个理由,将自己的反常之处找寻个理由。 虽说她有原主的记忆,但不可能一模一样,尤其是原主怯懦和胆小的性格,更是不合时宜,自己绝对不会,所以她的言行举止未免会引起谢鹤岚的怀疑,毕竟这个少年心思缜密又聪慧至极。 乖巧的点点头,“表哥,我知道了,以后我只看表哥。” 谢鹤岚脸又是一红,忙将手腕上的木枷托了托,借以掩饰自己的心神不安,表妹的虎狼之词还真让人吃不消,虽说他已经见惯不惯,有些时候依旧脸红心跳。 “表妹可能不知道,君子六艺,这六艺是指礼、乐、射、御、书、数也,这几年在书院中,也是要一一习得。” 这个她知道,她读历史时候看过,只是影视剧看多了,被剧中书生刻板印象影响,以为都是弱兮兮的那种,是她草率了,不过毕竟是书生,谢鹤岚这种算是其中翘楚。 故作天真的问道,“那手无缚鸡之力都是假的?表哥是不是单手就能捉鸡。”她笑着拍手道,“到了南疆,表哥单手抓只野鸡给我和孩子做野鸡炖蘑菇吃,好不好?” 谢鹤岚想象了一下鸡飞鸡跳有辱斯文的场景,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我不吃鸡。” 沈朝朝丝毫不在意,笑得越发欢快,“没事啊,我吃,孩子吃。” 谢鹤岚只能沉默,良久,“孩子,鸡过敏。” “……” CPU第二十四招 有了猎户所赠食物,一行人终于饱饱吃了一顿,走起路来也精神百倍,很快就穿过林子走到了山口处,一鼓作气走出山口,终于又见到官道,沿着官道再走三日,就到了安阳府。 言班头想着自己这几次的劫后余生,差点小命就交代了,他以前从未有过这般经历,心中暗想会不会是自己对待犯人们太苛刻,诸天神佛看不过眼?还是要修身养性修福德,想到这里,他吩咐差役们将犯人手上锁着的木枷解开,让他们各自拎着赶路,当然脚镣是不会解开的,毕竟怕犯人撒丫子逃跑。 他又盘算下猎户给到的粮食,足以支撑众人抵达安阳府,因此也不吝啬,毕竟这些是猎户所赠之物,留下差役们足够的口粮,又给沈朝朝和谢鹤岚分了些,剩下的就给到犯人们,犯人们完全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兴奋地捧着食物,欢天喜地。 众人行在官道上,那名老者自从被谢鹤岚救了一命后,一直想要谢恩,无奈怎么都赶不上时间,不是被山洪为主堵截就是被盗匪吓破胆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忙拉着老妇人走到谢鹤岚身边,“老夫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谢鹤岚见老者清瘦矍铄,谈吐泓涵演迤,恐怕也是个通儒达士,拱了拱手道,“老人家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两人攀谈起来,越谈越投机,均觉得对方博学多才,是个陆海潘江的人物,谢鹤岚关心的问道,“不知谢尚书所犯何事,为何会连累二老偌大年纪被流放南疆?” 老者神色一黯,长长叹口气,“公子有所不知,从我那可怜媳妇和孙儿死于战乱后,我和老妻心灰意冷,回到昌平府。” 这件事情谢鹤岚听沈朝朝提及过,闻言劝慰道,“往事不可追不可忆,老人家节哀顺变。” 老者哀伤的点点头,“是啊,我很久不关心朝中之事,只是我那个逆子还在汲汲营营,如今皇上年岁已高,朝中众臣为了太子和二皇子分成两个阵营,如今二皇子呼声日渐高涨,皇上犹豫不决,已有了废太子之意,我那逆子怕是为了太子得罪皇上,牵连我们老夫妇啊。” 谢鹤按虽说身处书院,居庙堂之远却知天下事,太子和二皇子之争由来已久,皇上本就是从侄儿手中夺了皇位,疑心病甚重,不管是太子也好二皇子也罢,谁也不能觊觎皇上身下的位子,只可惜许多大臣看不明白,历来,皇位之争,争不如不争,以不争为争,方有胜算。 这话却不能道也,谢鹤岚抿了抿唇,“太子仁义,二皇子勇猛,实乃不可定夺,对了,不如我为老人家再把把脉,看是否痊愈?” 老者见他转移话题,知他不愿多谈皇家之事,心中更是喜欢,这公子年纪轻轻,却是个谨慎又稳重之人,道了声谢,将手伸过来。 谢鹤岚将衣袖挽起,露出纤长白皙的手指,稳稳搭在老者的脉上,凝神细诊,微微颔首,“老人家,您放心,已经无碍。” 老者笑着点头,“多谢公子。”他见谢鹤岚眼神始终不离不远处的那位小娘子,而那位小娘子却在和小衙役相谈甚欢,不由问道,“那位小娘子是公子的未婚妻?” 谢鹤岚眉眼温和起来,唇边不自觉漾出一抹笑意,“是,我们从小就有婚约。” “原来是青梅竹马,公子好福气,你的未婚妻当真对你情深义重,这流放之路就算七尺大汉也难以忍受,南疆更是荒芜之地,而她却毅然决然陪你前往,这番情意,公子莫要辜负啊。” 老者听老妻说过两人之事,沈朝朝出品,必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于是在她口中,自己就是个绝世大冤种,世间大情种,听得老妇人眼泪汪汪,觉得这个小娘子就是菩萨转世,人美……咳咳,心都善了,人美已经不重要了。 谢鹤岚凤眸弯了弯,心中暗想表妹这个性子,十有八九把自己夸成一朵花,垂眸笑了笑,“自然,绝不辜负。” 接下来几天路程一路平安,没了枷锁的桎梏,犯人们走起路来轻松许多,原本三天的路程不过两天半就到了安阳府的官道。 远远望见安阳府的城楼,言班头忙吩咐差役将木枷给犯人们带上,奔着城门而去,城门守卫见一伙差役押解犯人进城,见怪不怪,这里是前往南疆必经之路,一年半载总要见到一两次。 混进城中容易,在衙门里就不好混了,言班头想着自己弄丢了犯人文书,就算去见安阳知府,估计也是被训斥一顿多,好在他和安阳府衙门的祝班头有些交情,急忙找到祝班头说明事情原委,自己如何遇到山洪,如何被冲走文书云云。 祝班头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兄弟你这也太倒霉了,就算是我向知府求情,你过了安阳府,可是下一个寿安府,下下个地方还有南疆,你怎么办,没有文书南疆官吏不会接收犯人啊。” 言班头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当务之急,我还是返回昌平府,和知府说明原委,补上文书才是正理,还有木枷上的封条,也要补上。” 祝班头点点头,“事不宜迟,我借你两匹快马,你带上干粮,早去早回,这些犯人我先关到府衙大牢,帮你管着,等你回来再说。” 言班头紧紧握住祝班头的手,“兄弟,大恩不言谢,我马上就出发。” 且说言班头带着小衙役,叔侄二人骑上快马,一路往昌平府而去,其它的差役被祝班头安置在府衙客房不提。 安阳府的衙役在祝班头吩咐下,将昌平府的一干犯人押到府衙牢房,将犯人一一押进去,老妇人见老者被押到一边的牢房,忙道,“官差大人,我是他的老妻。” 衙役挥挥手,“关在一起。” 这也行得通?沈朝朝眼珠骨碌碌一转,轮到谢鹤岚时候,沈朝朝的声音响起,“他是我夫君,未婚,但有……” 谢鹤岚脸一红,知道沈朝朝要说的正是两人有婚约,正要和衙役解释,两人虽是未婚且有婚约,但是住在一起于理不合,君子当守理,不可废礼节…… 没想到衙役头都未抬,看也没看两人一眼,挥了挥手,直截了当,言简意赅。 “也关一起。” “……” 一顿狂风暴雨式的操作,将这些多出来的犯人全都安排后,安阳府的衙役总算舒口气,这些犯人是祝班头安排,没有任何油水可捞,还要占用他们喝花酒搓牌九的时间,真是讨厌极了,也就半点不上心。 临走时候,一个衙役像是想起来什么,掏出怀里的杂粮窝头,从窗口处扔了进去,每个牢房扔了两个,板着脸喝道,“每人两个窝头,三天的口粮。” 沈朝朝惊呆了,果然是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衙役们一般狠,她捡起扔进来的两个杂粮窝窝,陪着笑脸道,“衙役大哥,我们有两个人,您看这杂粮窝窝是不是给少了?” 衙役透过窗户望见一张山魈一般黑丑黑丑的脸,瞬间心情都不好了,心中暗暗骂道,丑女浪费什么粮食,嗤之以鼻。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老子给你脸了。”说完就要打开牢门,进来把杂粮窝窝拿走。 沈朝朝无奈,忙伸手将杂粮窝窝藏在背后,“要的要的,衙役大哥辛苦了。” 衙役见这个小娘子还算识时务,又见她人长的丑声音还是很甜美的,也就懒得和她计较,“算你识时务。” 将牢门重新锁好,衙役在院里又威胁几句,“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惹是生非,别怪我不客气,都老实点。” 见犯人们大气都不敢出,衙役满意的负手离开,院外其他几人还在等着他喝花酒。 沈朝朝听到衙役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心中暗暗叫苦,小衙役离开前曾匆匆忙忙告诉他,因为文书遗失,必须回昌平府重新办理,他和表叔言班头一起快马加鞭回昌平府,多则十日少则七八日就能返回安阳府,这几天犯人会暂时安置在安阳府的牢房,由安阳府的衙役看管。 看这些衙役的态度,怕是言班头和小衙役走得匆忙,根本来不及交待安阳府的衙役,好好照顾自己和谢鹤岚,当然主要是自己,难怪只有两个杂粮窝窝,如今看来只能熬过去,希望这十天八天的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谢鹤岚见沈朝朝脸色不佳,知道她担心口粮的问题,好在进了牢房暂时不用戴上桎梏,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饼子和几片肉干,递给沈朝朝,柔声安慰道,“无妨,我这还有些口粮,都给你。” 沈朝朝一怔,这是猎户所赠的粮食,言班头分给大家伙,这一路行来,表哥怎么还有剩余,“表哥,这些你都没吃吗?” 谢鹤岚摇摇头,神情淡漠,语气含着一丝漠不关心,“我不爱吃。” 他嘴上凉薄,心中却是转着另一个念头,因为表妹容易饿,不省着点,总不能让表妹喝西北风吧。 沈朝朝歪了歪头,杏眸带着狐疑,劝道,“表哥,再不爱吃,也要用一些,这几个月来跋山涉水忍饥挨饿,我怕你身体撑不住。” 谢鹤岚这几日确实觉得喉咙发痒,每每用力才压下咳嗽,胸口处也隐约有些不舒服,恐怕是这些时候身体有了亏空,他虽说医术精湛,却对自己的身体丝毫不在意,若是能够这样静静去了倒也是件好事,也不用连累别人为自己担惊受怕,陪着吃苦受累。 闻言勾唇笑了笑,满不在乎道,“无碍。” 沈朝朝见谢鹤岚神情轻松,想着他医术高明,若是有什么事情自己早就发现,倒也不用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她多虑了。 晚上时候,沈朝朝将饼子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掰碎放在冷水中泡开,又将肉干撕了几小片放在里面,然后递给谢鹤岚,“表哥,多少用些吧,撑到言班头回来,就没事了。” 谢鹤岚嗯了一声,“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沈朝朝见他态度温和,拒绝之意却很是明显,只能自己用了一半,而后将另一半放在一边,“表哥,我放在这里,你饿了的话,就用些。” 见谢鹤岚未置可否,她也不再说话,靠在墙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渐渐眼睛酸涩起来,可惜没有那个木枷靠着睡觉,眼皮慢慢重起来,很快睡去,依稀觉得似乎靠在哪里,温暖又柔软。 东窗晓白的时候,沈朝朝做了个噩梦,自己抱着一个火球,浑身上下冒着汗,夭寿了,她这是去了火焰山吗? 猝然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靠在谢鹤岚的怀里,而他紧闭双眼,满脸通红,身体烫人,耸然一惊,忙用手覆在他的额头上,乖乖,这是在头上烧开水吧,烫的吓人。 沈朝朝连忙起身细细查看谢鹤岚,见他昏迷不醒,牙关紧咬,看来是发高烧了,心中紧张起来,在自己那个时代,发烧都有可能要命,更别说医疗条件不发达的古代,最关键的是,医术精湛的这位他昏迷了。 若是这么烧下去,就算不死恐怕也要烧成白痴,好么,到时候拯救美强惨变成拯救美痴惨。 她忙走到窗口处大声呼喊,“衙役大哥,衙役大哥。”语气不自觉带着害怕,万一美强惨烧死了,她还怎么走剧情?靠蹭这波热度吗? 一名衙役打着哈欠过来,“吵什么吵,再吵拖出去打死勿论。” 沈朝朝哭着道,“衙役大哥,我夫君发高烧了,求您找个大夫来看下吧。” 衙役冷笑一声,“你当这里什么地方,大夫?贱命还值得叫大夫?” 沈朝朝心中难受,她自然知道,进了这大牢,人命比草芥还不如,死了也不过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 她并不死心,忙道,“我认识言班头。” 衙役压根没见过言班头,嘁了一声,“我不认识。” 沈朝朝转眸望向谢鹤岚,见他依旧昏迷,脸色已由赤红色转为红青色,右手在胸口不住的按压,嘴里无意识喃喃自语,知道他怕是难受到极致。 行吧,她沈朝朝跪天跪地跪父母,如今只能跪狗了,咬牙跪倒在地,“衙役大哥,我求求你,帮他请个大夫吧,他会死的。” 衙役懒得理睬,转身要走,沈朝朝无法,突然想到酒精物理降温,也罢,只能尝试下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吧。 呜呜咽咽哭起来,“衙役大哥,夫君看来是活不了,求您赏点酒,让我祭奠下他,否则我怕他变成鬼,赖在这里不走了。” 衙役惊悚了下,望了眼阴森森的牢房,急急忙忙回房拿了个酒葫芦扔给沈朝朝,“行了,拿去祭奠,让他喝完酒赶紧走。” 沈朝朝从裙角撕了块干净布条,拿起酒葫芦倒些酒,将布条浸湿,细细的擦拭着谢鹤岚的脸庞,见他秀眉凤目如水墨染就,鼻梁高挺,薄唇棱角分明,俊美至极,心中暗想,美是极美的,惨也是挺惨的。 她扯开谢鹤岚的衣襟,将浸湿的布条沿着他的耳根颈窝一直擦到胸口,而后又将他的手心和膝盖后窝也用烧酒细细擦拭一遍,累得气喘吁吁。 又重复几遍,见谢鹤岚红青色的脸上,青色稍退,变成赤红色,又擦了几遍,转为红色,身上热度也退了些,沈朝朝双目一酸,几乎落泪。 眼见天色渐晚,夕阳余晖从窗口映在谢鹤岚脸上,似乎感受到煦暖的光线一样,谢鹤岚的凤眸缓缓张开,手指微动,握住他的手正在擦拭掌心的沈朝朝顿时察觉到。 她惊讶的望去,正对上一张苍白的脸,乌黑的眸子,柔柔的望着她,一贯冷硬如铁坚强如刀的沈朝朝,心中忽然酸楚起来,忍不住抱住谢鹤岚,带着哭音道,“表哥,你终于醒了,你发高烧了,差点被烧死了。” 谢鹤岚嗯了一声,伸手搂住沈朝朝,轻抚她的秀发,两人之间难得温馨,一时之间,恍如隔世此去经年。 目光不经意闪过,谢鹤岚忽见自己衣襟半掩,腰带打了个怪里怪气的死结,身上散发着酒味,脸上一热,咬了咬唇不自在道,“这……看……” 这才符合人设画风嘛,刚才那是错觉。 沈朝朝耸耸肩,神色坦然,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看了,没细看……” 谢鹤岚清凌凌的凤眸一滞,苍白的脸上刹那涌上一抹鲜红,像是滴血一般,红色沿着他精雕细琢般下颌线,漫延到脖颈喉结,烧红一片。 “你……” 沈朝朝啊了一声,翦水双眸迷茫的望着谢鹤岚,恍然大悟般,“表哥生气了,是怪我没有看仔细吗?” “我……” 沈朝朝先是双手惊讶掩唇,而后捂住脸颊,眸中满含羞涩,大惊失色道,“我明白了,表哥是觉得吃亏,想看回来?表哥,表妹好怕。” “……” 他还是烧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