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小妻子》 1、第 1 章 火焰与木柴热烈地亲吻着,发出愉快的哔啵声,温暖从壁炉中散发。 怪物们的小妻子围坐在壁炉前的小圆桌旁,正进行一场只属于妻子的故事会。 第一位妻子有一头耀眼的红发,比火光还要明亮,比春花还要灿烂,她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说:“第一个故事,就由我开始吧……” 噔噔噔! 噔噔噔! 一阵红色的旋风席卷而过,在月下雪地上留下两串凌乱的脚印。 克莱尔追逐着一只胖乎乎的雪兔,从黄昏追到日落,从黑森林外追到黑森林中。 “咻——!”利箭破空,穿过兔子屁股上毛绒绒的小圆球,将可怜的肥兔子钉在地上。 克莱尔三两步上前,逮住兔子耳朵,将他“啵”地从地里拔出来,并发出得意而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你这狡猾的小兔子,终究落到我手里了吧。” 她开心地畅想着:“这么肥的兔子,要怎么处理才好呢?红烧兔?小烤兔?兔子汤?” 克莱尔吸溜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都想要。 然而,然而,手里的兔子听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悲惨遭遇,竟呜呜哭了起来。 “喂,你哭什么?”克莱尔被这哭声吓了一跳。 “哦,美丽善良的姑娘,”那兔子抽抽搭搭,硬着头皮哀求讨好,“我只是一只柔弱无助,味道又不好的兔子,你可不可以放过我呢?” “不行!”克莱尔断然拒绝,“我凭本事打的兔子,为什么要放你走,再说了,我已经饿了两天了,正需要你这样胖乎乎的兔子填饱肚子呢。” 说着,她在厚实软乎的雪兔肚子上戳了戳,肥美的五花肉上荡起一层波纹。 如果咬一口的话,一定会滋汪冒油吧。克莱尔暗暗想到。 肥兔子哭得更大声了。 克莱尔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兔子的眼眶像两汪泉眼,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泪水,很快将他自己的毛毛打湿。 看着兔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克莱尔的良心缓缓跳动了一下。 咚! 咚咚! 咚咚咚! 良心越跳越快。 那兔子绝望地哭诉着:“我是多么不幸的一只兔子啊,年纪轻轻就要失去自己的生命,等我死后,我美丽的妻子,一定会投入别兔的怀抱,我可爱的宝贝们,也一定会叫别兔为爸爸。” 这么说来,这只兔子的确很可怜啊。 克莱尔几乎无法自抑的感到了抱歉。 她想:原来这是一只有家室的兔子,我要是吃了他,会让一个庞大的兔子家族陷入悲伤呢。 她又想:与可怜的兔子比起来,好像饿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她把那只痛哭的兔子轻轻放在了雪地上。 哭声一顿,兔子不敢置信地眨了眨泪眼,打了个响亮的哭嗝儿。 “你走吧。”克莱尔依依不舍的对自己的晚餐说到。 “真、真的吗?”兔子呆呆问道。 “假的!”克莱尔虎着脸吓唬道。 兔子一个激灵,撒丫子就跑。 跑了没多远,他又忍不住停下来,小心翼翼回头张望,见克莱尔真的没有追过来,于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而后,兔子扭过身,心痛地拍了拍刚才被利箭扎过的尾巴——箭头没有将他的尾巴扎伤,只是把毛毛扎乱了。 兔子将尾巴拍成一颗蓬松的毛球,才蹦蹦跳跳离开。 “这么蠢的兔子能活到现在,真是没有道理。”克莱尔迷惑的评价道。 但随即,她就没有闲心去想什么兔子了,因为—— “咕咕咕,咕咕咕!”她的肚子叫个不停。 饿了两天的克莱尔,放走了唯一的晚餐,她该吃什么呢? 举目四望,高大的古树密密麻麻,月光穿过树杈,在雪地上投下阴森怪诞的影子。 糟糕!克莱尔发现自己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这黑漆漆的森林里,到底哪一条才是回家的路? 克莱尔又冷又饿,感到十分沮丧。 自从收养她的猎人老约翰去世后,克莱尔就开始独自生活,村子里的人们因为她是“红头发的”克莱尔,都不愿同她来往。 红头发——人们常认为是放荡、卑鄙与欺骗的象征。 虽然这并不妨碍克莱尔拿着自己的小木弓努力讨生活,可谁叫她有一个心软的毛病呢? 迄今为止,她已经放走了八只鸡,两头山羊,十二只兔子,九头小猪…… 天上簌簌下起了细雪,饥饿的克莱尔被冷冰冰的孤独感所环绕。 如果是别的姑娘迷失在森林里,他们的父母一定会点着火把冒雪前来寻找,而克莱尔,已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只能独自在森林呆上一整夜,等到天亮才能找路回家。 克莱尔坐在雪上,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啪嗒”,一根胡萝卜滚到她手边。 克莱尔捡起胡萝卜,惊讶地抬头。 前方的小斜坡上,冒出一只眼熟的肥兔,一只漂亮的母兔,以及一大堆活泼可爱的小小兔。 一窝兔子从小坡上推下好多好多胡萝卜,好多好多胡萝卜整整齐齐滚到克莱尔手边,堆成高高的一堆胡萝卜。 克莱尔盯着那堆胡萝卜,情不禁发起了呆。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兔子们正盯着她看。 他们两两相望,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兔子们挨个冲她挥了挥耳朵,作为道别。 他们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明亮的圆月挂在深蓝色的夜空,纷纷扬扬的细雪如同月光中起舞的精灵,克莱尔坐在高高的树杈上,用破旧的灰披风裹住自己。 她啃了一口胡萝卜,冷冰冰的,不太好吃,可空荡荡的胃部总算有了一丝满足。 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克莱尔这么打算。 她在寒风、细雪、月光中晃着脚,丝毫不惧从那高空跌落。 然而,安宁总是短暂的,一声惊叫划破夜空——“救命!魔鬼!”那声音如此惊恐。 是谁?克莱尔机敏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声音再次惊慌呼叫时,她从树上一跃而下,在厚实松软的雪地上顺势一滚,又飞快翻身爬起,毫不犹豫飞奔而去。 安娜觉得自己很倒霉。 大雪纷飞的冬季,日子实在难熬。今天早上,妈妈叫她去城里姨妈家寻求接济。 姨妈给了她一袋面粉,一篮干面包,还叫她美美的享用了一餐。 可是,等她准备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这意味着她不得不连夜穿过黑漆漆的森林。 黑暗使人恐惧,慌慌张张的安娜不小心跌进了深坑——发现自己掉进去的那一刻,她几乎已经绝望。 这么冷的冬夜,即便她不被野狼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吃掉,也会活活冻死吧。 安娜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正哭得伤心,一根藤蔓沿着坑边探下来。 安娜止住泪水,惊喜大叫:“谁?是谁拯救安娜于困苦之中?” 浑厚而轻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响起:“你好?” “啊,好心的先生,”安娜激动地大声说道,“感谢您的善意,我愿竭尽所能报答您。” “报、报答?”那位不知名的先生好像被这个词所蛊惑,不小心流露出一点点心动。 他充满期待,又含着一丁点儿羞怯:“那么,就请你拽着我的手指,慢慢爬上来吧。” 藤蔓上的翠叶轻轻摇摆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点儿紧张。 安娜没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 她叼住篮子,将面粉挂在脖子上,而后拽住藤蔓,敏捷灵活的往上爬,动作又轻又快,像一只脱了毛的猴子。 一边爬,她还一边想:真是位风趣的先生,他把这根藤蔓称作自己的手指呐。 当她爬出那可怕的深坑,甚至来不及喘口气,也来不及拍去裙摆上的积雪,就急急忙忙转过身,要向好心的先生表达自己的谢意。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呀! 那是怎样可怕的怪物,你无法想象他的模样:他的面孔粗糙而崎岖,像一张枯萎的老树皮,他的身量高大而强壮,像一座刷漆的铁塔,他浑身长满了触手,说起话来轰隆隆如同打雷。 他小心翼翼的,声调放得很轻,以至于听起来像在诱哄:“请、请问你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刺耳的尖叫打断。 安娜的脸比最干净的雪还白,她哆嗦着,颤抖着,眼中闪烁着绝望的泪水。 “魔鬼!”安娜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克莱尔赶到时,就见到这么一副场面。 来不及思索更多,克莱尔弯弓搭箭,直冲“魔鬼”。 然后—— biu~ 箭头在“魔鬼”身上轻轻磕了一下,留下一个很浅很浅的白印,就无力掉落,并在地上心安理得躺平,好像在说:克莱尔,我没有办法了,你自求多福吧。 果然是很厉害的魔鬼啊! 克莱尔意识到自己完完全全不是他的对手,只好硬着头皮,把安娜挡在身后,色厉内荏的冲魔鬼放狠话:“喂,那个魔鬼,奉劝你最好识相点放了安娜,不然克莱尔大人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克莱尔……”两泡泪水在安娜眼中转啊转,她简直感动死了。 同时,安娜心中又充满了愧疚,因为大人们总是说“不许同那个''''''''红头发的孩子''''''''一起玩”,“总和''''''''红头发''''''''混在一起,早晚会变成骗子或者小偷”,所以她和别的姑娘一样,从来不多和克莱尔说话,谁知道克莱尔心胸这么宽广,会不计前嫌搭救她呢? 魔鬼——树精西尔维斯特也感到十分委屈,毕竟他只是一棵平平无奇的孤寡老树罢了。 “黑森林魔鬼”恶名远扬,归功于这棵树躁动的孤寡心。 树精西尔维斯特独自在森林里生活了很多年,因为模样不怎么俊俏,过路人看了都叫他魔鬼,没有一个不怕他,西尔维斯特很久都没有同人说过话,时常感到寂寞。 有一天,他偷偷听两个行人闲谈,听到人家说妻子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就萌生了给自己讨个老婆的念头。 有了妻子,就有人同他说话了吧? 有了妻子,就不再那么孤单了吧? 他甚至畅想着,自己和妻子蹲在相邻的两个树坑,共同迎接阳光和雨露的洗礼。 阳光抚摸着他和妻子的脸庞。 雨水浇灌着他和妻子的身躯。 而他们挨在一起,在和风细雨中相偎相依。 美好的幻想深深打动了树精饥渴难耐的心。 自此之后,我们就可以看到夜晚的黑森林中,时常有个可怕的魔鬼游荡,他提着灯,对每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请求:“请、请问你能做我的妻子吗?” 2、第 2 章 不幸的是,即便每天晚上都很勤奋地打着灯笼找老婆,西尔维斯特依旧没有成功过。 一、次、都、没、有! 每一个见到他的姑娘,都哭着喊着骂他魔鬼,又哭着喊着从他身边逃离。 今晚,是他失败的第九十九次。 “可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妻子啊。”树精难过又沮丧地说。 克莱尔却把这句话当作了交易,或者说是条件。 她想起老约翰曾经给她讲过的睡前故事,什么“魔鬼总是诱骗单纯无知的姑娘做他的新娘,然后在某个时机挖出她的心脏”啦,什么“魔鬼会在新婚夜吸干新娘的血液”啦…… 总之,做魔鬼的妻子,是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活计。 可为了拯救安娜于水火之中,克莱尔咬咬牙,勇敢自荐:“那么,我做你的妻子怎么样?” 她试图同魔鬼谈条件:“只要你放安娜离开,我就情愿做你的妻子。” 树精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克莱尔。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克莱尔是个瘦弱、苍白,有着乱糟糟红发的女孩儿。 她不像安娜那样丰满迷人。 也没有安娜那样红扑扑的脸蛋儿。 更别说,与安娜优美的少女弧度比起来,克莱尔胸前平坦得能跑马,若不是有两扇肋骨作为支撑,搞不好那个地方会塌下去呢。 但树精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这样单纯老实的树,是不会有那个歪脑筋去想这些的。 西尔维斯特正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晕乎乎。 老天爷,他原本已经放弃——毕竟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他这样可怕的容貌? 然而,竟然有个女孩儿送上门来,主动要做他的妻子! 西尔维斯特立马答应了:“当然可以!” 他激动得直搓手。 “那么,亲爱的,”说到这三个字,西尔维斯特害臊得叶子都在发抖。 他羞涩又期待地看着克莱尔,“我们现在就回家吗?” 克莱尔谨慎地看了一眼在黑暗中翻涌浮动的条状物,它们扭曲、摩擦,发出可怖的簌簌声。 这一定是威胁吧! 不答应魔鬼的要求就会被杀掉什么的! 一定是这样! 偷偷搓手的西尔维斯特:“……” 克莱尔转头看向安娜:“安娜,回你的家去,不要停留。” 安娜泪眼汪汪:“克莱尔……” 克莱尔皱了皱鼻子,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哎呀,干什么这么啰嗦,再不回去,玛丽婶婶恐怕要担心得掉眼泪呢。” 她轻轻推了安娜一把。 道德和良心折磨着安娜的内心。 安娜站在原地,不愿抛弃克莱尔离去。 西尔维斯特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安娜为什么不肯走,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跑掉吗? 难道说…… “需——要——送——你——吗?”西尔维斯特用缓慢而粗哑的声音问道。 安娜脸色刷地变白:多、多么可怕的声音啊! 闷雷在云层里滚动。 暴风雨即将到来。 地下隐约轰鸣。 深渊正在咆哮。 一切可怕的想象都不及此刻听到的声音。 过度惊吓之下,安娜的腿软成了两条煮熟的面条,提不起一点劲来。 西尔维斯特将沉默当成了许可,不由上前半步——终于,在此刻,求生的欲望击败恐惧。 安娜再也顾不得许多,提起篮子就跑。 她慌慌张张,在雪地上留下两行凌乱的脚印。 风雪中依稀传来少女的呜咽:“救、救命!” 西尔维斯特感到有一点点尴尬,他心虚地偷瞄克莱尔一眼,稍稍放了点心:太好了,他的妻子没有被吓跑呢! 大龄单身寡树想讨个老婆可真不容易,为了挽留这来之不易的妻子,西尔维斯特竭力表达自己的善意。 他伸出一根手指——也就是一根粗壮的、黑乎乎的、一看就很邪恶的长藤,想叫妻子站到自己手指上来,然后他可以带着她回家,毕竟要从这儿到达黑森林最深处,是一段非常遥远的路程。 谁知克莱尔极为敏捷地跳开了,像一只得了疑心病的野猫,瞪着眼睛,显得十分警惕。 西尔维斯特愣了一下,慢慢收回手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有点难过。 月光下,细雪中,树精和少女面对面站着,陷入一种微妙而局促的对峙。 良久,克莱尔率先打破了这场寂静:“咳,魔……我是说,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树精陷入了久久的静默。 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树精绞尽脑汁思索着。 从他拥有意识开始,就几乎没有生灵与他来往,自然也就不会有谁叫他的名字。 “……西尔维斯特。”树精想了很久,才从记忆深处翻出这个名字。 克莱尔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问到什么禁忌问题,一不小心惹恼了魔鬼。 现在看来,只是这个魔鬼反应有点慢。 是个笨蛋魔鬼呢。克莱尔想。 “你好,西尔维斯特,”她镇定地打了个招呼,并介绍自己,“我叫克莱尔,克莱尔——这个名字是聪明的意思哦。” “你好,克莱尔。”西尔维斯特笨拙的回应道。 他们就这样简单的认识了。 片刻后,克莱尔和新认识的“魔鬼”丈夫,走在通往“魔窟”的道路上。 半夜的黑森林开始地动山摇。 熟睡的小动物们被这动静惊醒,骂骂咧咧爬出窝巢,只来得及张望一眼,又连滚带爬缩了回去。 那庞大的、伟岸的、高耸入云的、令人颤栗的身躯! 黑森林里不可言说的存在! 西尔维斯特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留下巨大的脚印,周围的花花草草承受不住这般震动,晕乎乎摇头晃脑,叶片上的积雪也因此抖落一地。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关注着自己的小妻子。 克莱尔正奋力迈着两条腿,以跟上树精的步伐。 纵然西尔维斯特为了照顾她,已偷偷减缓了速度,可他那么高,那么大,随便一步就够克莱尔追赶好一阵子。 一只灵活的小跳蚤。西尔维斯特看着克莱尔跑跑跳跳的模样,充满怜爱地想到。 他很想叫克莱尔到自己身上来,但克莱尔显然不愿意这么干,于是他终究没敢开口。 克莱尔可不像树精这么瞻前顾后,路上,她就不客气地发问了:“西尔维斯特,现在我是你的妻子了,对吧?” 西尔维斯特被这直白的话语搞得怪羞涩,以至于说话都有点儿结巴:“对、对。” “那你可要养我哦。”克莱尔花言巧语给新晋的魔鬼丈夫洗脑,“养家糊口是每一位丈夫的责任,你该不会逃避这个责任吧?” “当然不会!”西尔维斯特只差没有发誓。 关于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幻想过无数遍,此刻提起来,依旧激动得树枝乱颤。 他用粗声粗气掩盖内心的紧张与雀跃:“我、我准备了一块非常肥沃的土地,我们可以扎根在那里,一块儿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或者在清晨一起饮用最甘甜的朝露……” 树精心中还有无数种美好的想象,但他不好意思一一诉说。 克莱尔听得稀里糊涂。 一般来说,魔鬼想要引诱人类,不都会许诺种种好处吗? 比如华美雄伟的城堡啦,珍贵精致的珠宝啦,香喷喷的面包与喝不完的奶和蜜啦…… 阳光? 露水? 这算什么好处? 引诱水平也太差了吧! 克莱尔答应做树精的妻子,一半是为了解救安娜,另一半嘛,也是为了去魔鬼那儿混吃混喝。 反正她现在穷困潦倒,每天都吃不饱饭,正好有个魔鬼送上门来,不多骗他两块面包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而且,克莱尔阴险的盘算着:那些史诗故事中不常有勇士打败魔王,收货魔王的宝库,最终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的吗?勇士可以,我克莱尔为什么不可以? 这个魔鬼那么高,那么壮,一定拥有很多宝贝吧。 据说魔鬼的宫殿里,连地砖都是金子铺的呢! 至于武力值比魔鬼差很多这个事实,克莱尔表示: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她跑得很快,村子里最优秀的猎犬也跑不过她。 她体力也好,就算一口气跑上大半天也不会喘气。 在种种美好的期待中,克莱尔抵达了魔鬼的“宫殿”: 一块绿茵茵的草地,在寒冬也星星点点分布着清新可爱的野花,活泼的温泉水从岩缝中溜出来,汇聚在草地中央,咕嘟咕嘟地吹着小泡。 周围插满了腰杆笔直的参天巨树,藤蔓错落有致地挂在树枝上,可以闻到草木和泥土的芳香。 多么优美,多么可爱的地方! 可是,说好的魔鬼的宫殿呢? 在克莱尔的设想中,她要见到的场景是这样的:高高的尖角城堡阴森恐怖,年久失修的石壁上爬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阴冷的风环绕盘旋,终年不散,平静的表面下危机重重…… 总之,只有这样的地方,才符合一个魔鬼的身份嘛! “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克莱尔不敢置信地问道。 树精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是的。” 西尔维斯特对于自己所拥有的这片肥沃土地稍微有一点点自得。 他走到一个巨大的深坑边,把自己整棵树栽了进去,根须自由地舒展开,这让他感到快乐而惬意。 当然,他也没忘了一旁的克莱尔——这个小小的,在他眼里跳蚤一样大的妻子。 西尔维斯特伸出手指,很小心的在自己坑边戳了一个小坑,不大不小,不浅不深,刚好够克莱尔端端正正蹲在里面。 随后,他满眼期待地看向克莱尔:“克莱尔,你要栽进来吗?” 3、第 3 章 克莱尔整整确认了三遍,才确定西尔维斯特没有跟自己开玩笑。 这难道是什么魔鬼折磨人类的新方法? 她立刻拒绝,并且愤怒地叫道:“太过分了吧!没有城堡就算了,起码也得有个干净挡风的小屋子吧!” 克莱尔别提有多恼火,别的魔鬼要谋害人类,都会好吃好喝招待一阵子再下毒手,这个魔鬼也太不敬业了,竟然叫她蹲树坑! 西尔维斯特眼中充满茫然。 什么城堡? 什么屋子? 树坑难道不舒服吗? 他绞尽脑汁,从那贫瘠得可怜的,关于人类的知识里找出一条:人类,是一种住在用木头搭建的盒子里面的生灵。 西尔维斯特顿时僵住。 怎么办,他只是一棵常年居住在坑坑里的树,压根儿没想到要准备房屋这种东西! 会被嫌弃吧! 不,是已经被嫌弃了! 因为没能满足妻子的物质需求而被嫌弃什么的,可怜的树精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种可怕的境况。 他该怎么做,才能消灭妻子的怒火? 在克莱尔怒气冲冲的目光中,树精急中生智,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绿油油的长藤自发动起来,弯弯绕绕,勾勾缠缠,很快便织成了一个结实的盒子——虽然看起来有点像加了盖的鸟窝。 西尔维斯特头顶鸟窝,微微弯腰,想让克莱尔住到他头上去。 其实他想这么干已经很久了。 每年春天,都会有许多鸟儿从寒冷的地方飞来,在黑森林安家落户。他们寻找那些高大茂盛的树木,在上面搭建属于自己的小小窝巢。 每当见到这样的场景,西尔维斯特都很是羡慕。 那些被选中的树是多么幸运啊,可爱的小鸟栖息在他们发间,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显得热闹又欢快。 而西尔维斯特呢,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树精,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生灵愿意亲近他,更别提在他头发里做窝了。 借着给妻子搭窝的契机,西尔维斯特情不禁夹带私货,暗暗满足自己的小小心愿。 至于克莱尔……当然是要拒绝啦! 谁知道这魔鬼想要玩什么把戏,她才不会随随便便跑到对方身上去,这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总之,克莱尔非常谨慎的往后退了几步,坚决拒绝去到西尔维斯特身上。 西尔维斯特等待了一会儿,最终落寞地打散头发。 他也很想体会有一只活泼的生灵在发间穿梭的感觉,可是很显然,他没有这个机会。 克莱尔心想:哼,魔鬼的把戏! 她暗自告诫自己:克莱尔呀克莱尔,你可不要中了魔鬼的花招,魔鬼都是些既狡猾又阴险的存在,一定要提高警惕哦。 她自己在两块大石头的夹脚处搭了个临时的避风港,打算暂时对付一夜。 得益于那巨大的温泉池,附近并不是十分寒冷,勉强可以度夜。 用树叶和破披风铺好自己的床后,克莱尔刚准备休息,肚子却不懂事地叫起来。 咕、咕、咕——! 咕、咕、咕——! 西尔维斯特听见声音,惊奇地偷瞄了好几眼:那里藏了一只话多的布谷鸟吗? 克莱尔却很气恼,她瞪着自己的肚子,不满地指责道:“你这贪心的家伙,才吃了一大根胡萝卜,怎么又开始吵闹?听着,停下来,不许再发出声音!” 可她的肚子显然不是很懂事,依旧固执地咕咕叫着。 克莱尔又不能拿它怎么样,干瞪了好一阵子眼,终于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好吧,坏家伙!” 她扭过头看向树精,“嘿,西尔维斯特,你的妻子现在十分饥饿,请问有替她准备食物吗?” 西尔维斯特:“……” 如果他是个人,现在一定在狂冒冷汗。 作为一棵树,只准备了一块肥沃土地将妻子种下去这种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西尔维斯特可不敢这么说,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讲的话也许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个嘛……当然……” 克莱尔的目光逐渐从疑惑变成愤怒。 “你不会连饭也不给我吃吧?”她语气危险地问道。 可恶!早知这样,她才不会跟着魔鬼过来。 明天一早就逃走!克莱尔生气地想着。 “当然不是!”西尔维斯特飞快说道。 他全身上下所有藤条都慌慌张张动起来,东摸摸,西摸摸,到处搜寻,终于在头发里找出一捧秋天存下的松子,以及几颗带壳的栗子。 树精将这两样东西递到克莱尔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幸好克莱尔并没有表示拒绝,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却又经常饿肚子的女孩子来说,任何食物她都来之不拒。 不过这点东西对克莱尔来说实在太少了,完全不够填饱肚子。 要是一点食物也没能尝到,也许她还能忍耐,可现在这样半饥半饱的样子,就很折磨人。 摸着叽叽咕咕抱怨不休的肚子,克莱尔在简陋的小床上翻来覆去,过了很久才陷入梦乡。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熟睡之后,一根绿油油的长藤鬼鬼祟祟摸了过来。 长藤绕过石头,支着一点小尖尖,探头探脑往石缝里张望。 在那里,克莱尔蜷着腿,气呼呼地睡着,还打着浅浅的小呼噜。 藤蔓放下心,做出个松了口气的动作。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西尔维斯特从树坑里拔出脚,蹑手蹑脚挪过来,偷看着自己熟睡的小妻子。 他蹲在石头缝外,新奇地观察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点儿沮丧。 西尔维斯特下定了决心。 这棵树从叶子底下翻出一把荆棘种子,绕着熟睡的克莱尔撒了一圈。 种子破土发芽,勾结缠绕,迅速围成一个严严实实的荆棘笼子。 带刺的荆棘如同忠诚的骑士,沉默无声地守护着怪物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西尔维斯特最后看了克莱尔一眼,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黑森林外走去。 对于布莱顿小镇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高大的、披着斗篷的身影走在街道上,看起来古里古怪。 这个怪人身形笨重,每走一步,都会使地面发生轻微震动。 怪人循着空气中淡淡的甜香味,来到一家面包房前。 深更半夜,面包房早已关门,卖面包的汉克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看他鼻涕泡的大小就知道,他一定正做着美梦。 然而,突兀的敲门声迫使汉克从美梦中苏醒。 汉克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慢吞吞爬起身,嘴里嘀嘀咕咕:“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敲门呢?” 心大的汉克没有深想,他打着呵欠,将房门打开。 眼前的地面投落着一片巨大的阴影,汉克僵硬地抬起脖子。 上帝呀,这是什么高大的、庞大的、黑漆漆的、可怕而令人颤栗的怪物! 怪物披着斗篷,面貌模糊,看不清长什么样。 但是,这一定不是人类! 哪里会有人长得这么高,这么大? 汉克上下牙咯咯打架,像极了一只醉酒的公鸡。 他颠三倒四,言辞错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位先生……你……我……我……” 天哪,他想转身逃走,他想把门关上,但他吓得连动都动不了! ——这可绝不是西尔维斯特的错,树精在进入小镇前,就已将自己缩小了许多,不然的话,恐怕整个镇子都会因他而苏醒。 可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旧比普通人大得多。 西尔维斯特并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类为什么要学公鸡叫,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他用低沉而粗粝的语调询问:“请——问,有面包和牛奶吗?” 汉克战战兢兢:“当然,大人!” 像得了什么敕令,他拔腿冲向屋里,取出一大堆昨天没卖完的、最好的白面包,以及一大桶预备用来做面包的、加了糖的鲜奶,惶恐而恭敬地献上。 汉克哆哆嗦嗦道:“大人,这就是全部了。” 他趴在地上,一点也不敢抬头。 好半天,头顶没有传来半点声音。 汉克心中越来越忐忑,因为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怪物到底对这些东西满不满意,不由胡思乱想起来:也许会被怪物杀掉呢。 可实际上,西尔维斯特只是在掏兜里的东西罢了。 身上裹了一层从来没有穿过的人类的衣裳,这叫他很不习惯,拿东西时也有些笨手笨脚,他在斗篷里摸了很久,摸到汉克都快绝望了,才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西尔维斯特将包裹放在地上,斗篷下窸窸窣窣钻出几根长藤,将面包和牛奶拖了进去。 然后,他就像来时一样,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黑森林走去。 深夜的小镇再次恢复宁静。 在确定怪物完全离开后,汉克小心翼翼爬起来。 他抹着吓出来的冷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这个怪物大半夜的找上门来,就是为了面包和牛奶? 看到怪物留下的包裹,汉克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将它打开。 雪色与月光使他看清了包裹里的东西:一些在冬天显得很奢侈的蘑菇和野果,以及几个锈迹斑斑的、不知在地下埋了多少年的银币。 这些都是怪物的报酬吗? 4、第 4 章 西尔维斯特回到黑森林时,天刚蒙蒙亮,他的妻子还未苏醒。 随着他的靠近,荆棘枯萎凋落,露出中间完完整整的克莱尔。 克莱尔睡得很香,完全不知道树精曾经离开过。 西尔维斯特将食物摆在她旁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树坑也挪了过来。 雪已经停了,天空渐渐光明,冬日的太阳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茂密的大树伸展枝叶,在地面撒下一片浓荫。 在这浓荫之下,克莱尔睡得安然而惬意,如果不是饥饿的肚子将她吵醒,谁也说不准她会睡到什么时候起床。 当克莱尔睁开眼睛,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西尔维斯特准备好的食物:面包虽然已经冷了,形状却依旧松软,加了糖的牛奶虽然有点冰,奶香味却依旧很浓,除了面包和牛奶之外,还有脆脆的坚果,和红宝石一样的树莓。 克莱尔垂涎欲滴,可她谨慎地看了看头顶的大树——不用说,这些食物肯定都是魔鬼准备的,这就不得不引起她的怀疑。 也许食物里面下了诅咒呢。克莱尔暗暗想到。 她嗅了嗅面包,又舔了舔牛奶,并仔细地端详着每一颗坚果和树莓,姿态娴熟,手法老道,哪怕工作十年以上的猎犬也摆不出这种架势。 克莱尔表情严肃地想:嗯……看不出什么问题,闻着还挺香。 看不出问题……就是没有问题! 克莱尔已经饿得受不了啦。 她决定不管那么多,先吃了再说! ——所以她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检查呢? 塞两口面包,唔,好吃! 就是一下子塞太多咽不下去。 狂喝半升牛奶顺一顺。 克莱尔眼睛一下子亮了:好甜哦,再喝几口! 坚果也好吃,香香脆脆,树莓就更不用说了,酸甜可口,汁水丰沛,克莱尔觉得自己能够把这些食物统统吃光! 而她也真的做到了。 那么多的面包! 一整桶牛奶! 冒尖尖的坚果! 以及足足有好几斤的树莓! 全都进了她的肚子! 克莱尔吃得心满意足,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饱过。 吃饱喝足的克莱尔躺在草地上,懒洋洋的用手指勾搭一朵嫩黄色的小野花,时不时从眼角偷瞄头顶那棵树。 她觉得这个魔鬼其实也没有那么抠门,那么吝啬,魔鬼的食物还蛮好吃的嘛。 克莱尔现在又不想走了,既然这里有吃有喝,为什么不多混两顿饭呢? 要知道,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哪里都有的——但这个想法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 克莱尔的肚子开始疼痛起来,起初只是有一点点痛,很快就开始翻江倒海。 她疼得在草地上打滚。 “哎哟!哎哟!”她这样叫唤着,从这边滚到那边,又从那边滚到这边,压平了一片嫩草,撞坏了数朵小花。 见到这个场面,西尔维斯特吓坏了。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棵树急得藤蔓飞舞,绿叶狂掉。 “克莱尔,亲爱的,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想把克莱尔托起来仔细检查,焦急的藤藤还没有触碰到克莱尔,就被她一把拍开。 克莱尔用很凶的声音吼道:“走开啦!” 她现在别提有多懊恼,这个可恶的魔鬼,果然在食物里下了诅咒,她为什么要那么贪吃,以至于中了魔鬼的伎俩? 克莱尔简直悔不当初,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还会忍不住吃光qaq! 过度的疼痛使得克莱尔脸色煞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西尔维斯特急得把根都拔了出来,在克莱尔旁边团团乱转。 怎么办? 克莱尔会死掉吗? 她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万一死掉了,埋在土里还能种活吗? 乱七八糟的思绪浮现在西尔维斯特脑海中,将这棵脑子本来就很简单的树搞得晕晕乎乎。 可怜的西尔维斯特,差点被自己“只养了一夜就把妻子养得快要死掉”的坏消息吓晕过去。 但他没有晕倒,因为克莱尔已经先疼晕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克莱尔快被自己气哭:你这蠢蛋,就要被魔鬼吃掉啦! 昏迷的克莱尔更让西尔维斯特感到害怕,这棵树抖抖索索伸出一根细细的长藤——抖动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可怜。 长藤胆战心惊地支到克莱尔鼻子下,藤上的叶片被鼻息吹得轻轻颤动,藤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西尔维斯特觉得手指被吹得有点儿痒。 太好了,克莱尔还没有死掉,她还有气呢! 可是,看她冷汗涔涔的模样——红发被汗水打湿,乱糟糟黏在额头上,一下子失去了许多光泽,显得狼狈又可怜,嘴唇惨白惨白,即使昏过去,也紧紧抿住,眉头锁着,好像在梦里也觉得难受。 要是放着不管的话,搞不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西尔维斯特为这种设想深深恐惧。 不,绝不能放任不管! 树精将克莱尔用藤条卷起来,放在自己最结实的胳膊上——也就是最粗壮的一条树枝。 他带着克莱尔,向森林的某个方向狂奔。 黑森林的西南方,有一片红松林,松林的正中央,是田鼠医生唯吉的住所。 因为医术精湛,收费也不高,经常有受伤或者感冒的小动物来找唯吉治疗。 刚送走一只被老婆打断腿的黑熊,唯吉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可可,拿起一本书,悠哉悠哉靠在摇椅上,打算独自度过一段宁静而惬意的时光。 还没来得及看几行字,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紧接着便有急促的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唯吉无奈地叹了口气,病人在外面敲门,爱岗敬业的田鼠只好放下手中最爱看的故事书,跳下摇椅,步伐匆匆地走去开门。 田鼠唯吉的住所是一截掏空的枯树桩,树桩非常大,足够一只田鼠建起两层高的小别墅。可要是与西尔维斯特比起来,还没他一根脚趾粗呢。 田鼠一无所知地打开门,铺天盖地的阴影映入眼帘, “???”唯吉扶了扶老花镜。 是自己眼花出现幻觉了吗? “幻觉”并没有消失。 他又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幻觉“”依旧没有消失。 所以……不是幻觉! “!!!”这只胆子并不大的鼠吓得整个儿僵掉。 天哪,这……这不就是祖辈相传的“黑森林的噩梦”吗? 在唯吉还很小的时候,他的妈妈就告诉他:“我的宝贝小唯吉,这片森林哪里都可以去,只有一个地方——黑森林的中央,你可千万不要靠近啊,那里住着一个凶猛的怪物,是森林里所有动物的噩梦!” 年幼的唯吉原本半信半疑,直到有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妈妈所说的噩梦,还没有靠近,雷鸣般的轰隆声便已震得他耳膜疼痛。 等到噩梦渐渐露出全貌,唯吉惊呆了。 他自认为是一只非常肥壮的田鼠,可自己整个加起来,还没人家一片叶子大呢,要是不小心被踩上一脚,不用说,他唯吉立马就会变成一滩烂泥! 正惊恐间,噩梦“冰冷凶恶”的视线突然与唯吉对上。 唯吉心脏骤停,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轻轻松松碾死,从此消失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 可对视一阵之后,噩梦好像并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冷漠地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那次相遇给心脏脆弱的田鼠留下了深刻印象,直到今天,依旧记忆犹新。 “医生,我的妻子……”晕倒了,请你救救她。 西尔维斯特刚说出前面几个字,神经高度紧绷的田鼠就嗖地一下窜了回去,啪地把门关上。 唯吉瘫坐在门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心跳一下子快得像在打鼓,又一下子虚弱到快要消失。 田鼠心中充满痛苦:我是做了什么特别坏的坏事吗,所以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干过的缺德事:告诉兔子小姐她的男朋友有不孕不育,千万不要同他结婚;让山雀知道她的孩子并没有残疾,只是因为太懒才学不会飞;因为静谧之湖的白蚁曾咬了自己一口,所以上次对方来看病时多收了一颗果子…… 所有于心有愧的过错都叫唯吉一一想起,并在此时深深忏悔。 虽然我的确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田鼠泪流满面地想到,可是也罪不至死吧。 这时,房门又咚咚咚地响起来,声音急促而杂乱,明显听得出主人的焦躁烦乱。 西尔维斯特浑厚而急切的声音传入田鼠的耳朵:“医生,你为什么不开门?” 因为过于着急,他的嗓门稍微有一点点偏大,听起来像在咆哮一般。 唯吉觉得自己大概要死了。 5、第 5 章 脆弱的木板在锲而不舍的敲击下隐隐出现裂缝,唯吉的整栋房子都开始震动起来:橱柜里的餐具,架子上的书本,桌上的花瓶,墙壁上的蜡烛…… 叮叮叮! 铛铛铛! 咚咚咚! 乱跳乱舞,陷入狂欢。 假设一直这样下去,这栋房子迟早会塌掉的。 迫于无奈,唯吉只好硬着头皮将门打开。 “这位大人,我只是一只安分守己的老田鼠,一生积德行善,从来没有做过特别坏的坏事……”他絮絮叨叨,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西尔维斯特没有看出这只田鼠试探的心思,他焦急万分地说明来意:“我听到其他动物说你是一位高明的医生,一定能治好她,我的克莱尔,昨天刚成为我的妻子,今天就被我养得快要死掉了!” 虽然因为急切而显得语无伦次,但救妻心切的树精终究将来意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说到伤心处,这棵树的眼眶里涌现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看起来非常的可怜无助。 唯吉不那么害怕了。 他惊奇而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大树,原来这棵可怕的巨树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送妻子就医的。 到底是哪位勇敢的女士愿意嫁给黑森林的噩梦,她就不怕自己被一脚踩死吗? 几根茂密的树枝动了起来,那是西尔维斯特的手臂,树精很慎重的用好几只手捧着克莱尔,然后摊开掌心,举到田鼠面前,“请你替克莱尔看看吧,因为肚子疼得太过厉害,她已经昏迷很久了。” 唯吉支长脖子,看到了昏睡的树精的妻子。 是一个人类女孩,长得不算特别美丽,也不是那种精致可爱的类型。 可这个女孩子也有着特别的魅力呢。 她的四肢结实匀称,不同于世俗认可的纤细美感,透露着一股子矫健有力的劲儿。 因为经常挨饿,她的嘴唇并没有少女应有的丰润明艳,可紧紧抿住的样子,冒着一股既率真又倔强的傻气,很是讨人喜欢。 唯吉用异样的目光偷偷看了西尔维斯特一眼。 没想到哇没想到,这位大人还是一棵爱情观念很开放的树。 就拿他自己来说,作为一只田鼠,唯吉认为自己只会爱上另一只田鼠,而绝不会对一只鸡,一只鸭,一只兔子,一只野猪抱有某种特殊情感。 一棵树和一个人类? 唯吉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夫妻。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病人还在昏迷,要是自己磨蹭太久,说不定会被心急如焚的家属变成一块田鼠饼。 唯吉从门上取下一只美丽的金铃铛,那是一只很袖珍很小巧的铃铛,来自一位可爱的小精灵。 随着唯吉的摇晃,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的身体也在铃铛声中渐渐缩小,直到可以顺利进入枯树桩别墅。 西尔维斯特捧着克莱尔,按照唯吉的吩咐,将她放在铺了金色稻草的小床上。 他站在床边,紧张又忐忑地观察着唯吉的动作。 唯吉的架势很专业。 这只胖胖的田鼠戴着白手套,按部就班地给克莱尔做着检查。 先将一根胡须放在克莱尔鼻子下。 胡须轻轻颤动。 唯吉做出专业的判断:“很好,还活着。” 再将眼睑扒开,里面的眼珠正转来转去。 “她正身陷梦境之中,不知道是美梦还是噩梦?” 又把克莱尔的舌头拉出来观察。 “身体健康,没有疾病。” “可是克莱尔正昏迷不醒!”听到身体健康几个字,西尔维斯特忍不住发表意见,“她之前还说她很痛!” 唯吉对这份质疑感到不满:“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吗?安静些,不要干扰一个医生的工作!” 西尔维斯特:“……” 即便再焦急心慌,西尔维斯特也不能再开口了。 唯吉将听诊器放在克莱尔胸口。 砰砰砰! “充满活力的心脏,还可以再跳动很多年。” 这下连唯吉也迷惑了,既然哪里都没有问题,为什么这位可爱的小女士会昏迷不醒呢? 他的目光缓缓挪向克莱尔胀鼓鼓的肚子。 “请告诉我,大人,您的妻子吃了哪些食物?” 西尔维斯特准确地回忆道:“只是一堆面包,一桶牛奶,一捧坚果,和几斤树莓……这些东西应该没有毒吧?” 唯吉:“……” 看到唯吉沉默不语的模样,西尔维斯特吓坏了:“医生,克莱尔她到底怎么了,她真的要被我毒死了吗?” 如果克莱尔死了的话,树精伤心地想到,自己大概再也不会饲养第二只人类了。 “……不,不是这样,”唯吉看了看西尔维斯特,又看了看睡着的克莱尔,用一种复杂万分语调说,“这位小女士只是吃得太多,把自己撑晕了而已。” 吃得太多? 撑晕了? 树精有些迷茫。 “可是,”他解释道,“克莱尔也没吃多少啊,那么一点点东西,还没我的巴掌大。” 他甚至觉得这个分量有些少呢。 唯吉说:“你的妻子也没有你的巴掌大。” 西尔维斯特:这个……好像的确是诶。 他心虚得不敢再开口。 唯吉告诫道:“要是再不知节制地喂她这么多食物,她迟早会被撑死的。” 一位新手人类饲养员,再加上一个管不住嘴的贪吃鬼,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组合前路黯淡。 唯吉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他拿起一支羽毛笔,开了张药方:清晨的朝露一碗,新鲜的炭灰两撮,再加一根带着体温的猫头鹰绒毛。 这些东西煮在一起,就是一碗促进消化的良药。 而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药方上的药材。 清晨的朝露——很容易就能得到,西尔维斯特头顶的叶子里面就有很多,只是是有一点让他很是疑虑:自己头发上的水给克莱尔喝,真的没有问题吗? 至于新鲜的炭灰,壁炉里也多的是。 唯一麻烦一点的是带有体温的猫头鹰绒毛。 唯吉请了他的猫头鹰朋友来帮忙。 这只猫头鹰的名字叫做贝米亚,是一位非常博学的绅士。 “在养殖方面,贝米亚经验丰富,”唯吉告诉西尔维斯特,“也许你可以向他取取经,学习一下怎么饲养你的人类。”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一只圆滚滚的猫头鹰从远方飞来,他有着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脸也很大,腹部是雪白的。 这只猫头鹰停在窗框上,抖了抖翅膀上的新雪,用活泼而欢快的语调向田鼠打招呼:“嘿,唯吉,我的老朋友,刚一接到消息我就赶了过来,那个女孩子怎么样?她还好吗?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贪吃到把自己撑晕的人类呢。” 猫头鹰叽叽咕咕说个没完,语气中透露着十足的兴味与八卦。 唯吉警告道:“当心些,贝米亚,人家的丈夫还在这儿呢,你可不要做出一些容易挨揍的举动。” 顺着唯吉的视线,贝米亚看到了房间里的那棵树。 猫头鹰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表现出很明显的惊讶,“嚯,我还以为这间屋子做了新的装饰,没想到……” 因为体型有所变化,贝米亚显然没认出眼前这棵树正是动物们口口相传的黑森林噩梦。 他止住话题,将一只翅膀横在胸前,欠了欠身,行了个非常标准的绅士礼。 他彬彬有礼地致歉:“请原谅,这位先生。请原谅我的冒犯。” 树精的叶片轻轻动了动,用生疏的语调缓慢说道:“没——关系。” 贝米亚对树精的回应感到很满意:“感谢您的宽恕,您真是一位心胸宽广的先生。” 他还想客套两句,却被唯吉打断了花里胡哨的社交辞令:“请先给我一根绒毛,老朋友,然后你们可以尽情闲聊。” 贝米亚耸了耸肩,没趣道:“好吧,拿去,你这只不懂斯文的耗子。” 他从自己胸脯上拔下一根细细的绒毛。 唯吉拿着露水、炭灰、绒毛,到另一个房间熬药去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猫头鹰,树精,以及一个睡着的克莱尔。 猫头鹰贝米亚自来熟的飞到克莱尔床头,支着脖子观察克莱尔的脸色。 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又扭头看向树精,口中啧啧作响:“先生,看来你的饲养技术不太过关。” 这句话是事实。 西尔维斯特对此感到十分羞愧,他的叶子耷拉下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贝米亚转了转眼珠,又清了清嗓子,建议道:“我认为你需要寻求专业人士的指导。” 他毫不脸红地自卖自夸:“比如——我,贝米亚,就非常专业,”猫头鹰拔高了声调,神情无比骄傲,“我曾经养过一只人类,整整养了八十三年,从出生一直养到了入土!” 6、第 6 章 跟树精比起来,猫头鹰在饲养人类这条道路上的确成绩斐然。 西尔维斯特肃然起敬。 树精虚心请教:“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 他向猫头鹰诉说自己的忧愁:“克莱尔那么小一只,真怕不小心就让她死掉。” “嗯,这个嘛……”贝米亚假意思考了一会儿,“我认为你需要这个。” 他从咯吱窝里掏出很厚一本书——谁也不知道这只鸟是怎么把书藏进去的,也许是因为过分蓬松的羽毛? “只要999个金币,它就属于你了。”贝米亚脸不红心不跳,“老兄,这是友情价。” 西尔维斯特伸出一根藤蔓,将书卷到自己面前。 《人类饲养手册:从出生到入土》 作者:猫头鹰贝米亚 他大致翻阅了一下,这本书涵盖了衣食住行,以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非常详细的讲述了怎样养好一只人类,书中不乏有许多作者亲身经历的真实案例,的确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 西尔维斯特十分心动,他很想将书买下来,可犹豫了很久,还是依依不舍的把书还了回去。 贝米亚不可置信:“不会吧,这是多么伟大的鸿篇巨著,我敢说,再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达到像它一样的高度,这样伟大的作品,连人类自己也写不出来呢,而你居然对它不屑一顾!” 自觉受到了轻视,猫头鹰怒目圆睁,金色的瞳孔活像两轮发光的太阳。 西尔维斯特闷声闷气道:“我也很想拥有它,可是,”他老老实实交代,“我没有那么多钱。” 听到这个原因,猫头鹰神色稍稍缓和,又难免有些鄙夷:“竟然连999个金币都没有吗?” 贝米亚皱着眉,强忍不快,“那么,看在朋友的份上,800个金币。” 西尔维斯特还是没有。 “600个金币呢?” 西尔维斯特依旧没有。 “500个?” “400个?” …… “99个,99个金币总有吧!”贝米亚已经火冒三丈了。 “事实上,”西尔维斯特惭愧地说,“连一个金币也没有。” “什么!”猫头鹰难以相信,大叫道,“一个也没有?!” 他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怀疑,“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或许你只是不想出钱买书?” 西尔维斯特老实巴交道:“没有开玩笑,我只是一棵树,一棵树要金币干什么呢?” 他说得那么无辜,几乎让猫头鹰觉得自己在无理刁难。 “哼!”贝米亚横抱着翅膀,上上下下打量着西尔维斯特,鸟眼中满是不解,“你这么贫穷的树,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养活你的妻子?” 西尔维斯特已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了:“等克莱尔醒来,得给她搭一栋屋子,因为人类都是住在房屋里的,先前克莱尔就因为我没有为她准备屋子,表现得非常生气。” 而且西尔维斯特还知道,人类的妻子在对丈夫非常不满时,会抛弃丈夫,和更好的、新的丈夫一起生活。 他不想变成一棵被抛弃的树,如果连克莱尔这样勇敢的女孩子都抛弃了他,其他女孩子更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吧? 这就意味着西尔维斯特大概率要单身到老,未免也太可怜了。 “还要给她准备足够的食物,”西尔维斯特一面思索,一面补充,“食物的量不可以太多,也不可以太少,太多的话克莱尔会不小心把自己撑死,太少的话……太少的话她会饿得难受的。” 贝米亚听完西尔维斯特的打算,对他的不专业表达了质疑:“这样足够了吗?” 西尔维斯特茫然道:“还需要做什么?” 贝米亚滔滔不绝地讲述心得:“人类可不是只用房子和食物就能养活的生灵。” “不给她提供应季的衣物,她要么热死,要么冻死。” “不给她提供书本、玩具,或者其他用以娱乐的东西,她会无聊死。” “不给她提供有意义的工作,她会因为生活没有意义忧郁死。” “假设你哪里惹她不开心,或者没能满足她的要求,而又没有及时哄回来,她会伤心死。” “当然,要是你过分满足她的要求,那么你就会头疼死。” “……” 猫头鹰一连串的高谈阔论彻底让西尔维斯特晕头转向。 等回过神来,他被那多得数不清的“死”字搞得头皮发麻。 每一片叶子都开始不安地摇摆,潜藏在暗处的藤蔓也不住地局促扭动。 原来……原来养一个妻子这么麻烦吗? 单纯老实的树精已经绝望了。 他真的可以养得活克莱尔吗? 真的不会让克莱尔死在他手里吗? 傻不拉几诱拐人类妻子的树精,在这一刻受到了来自生活的毒打。 西尔维斯特现在迫切地需要猫头鹰的巨著,那将是一棵树灵魂的指引,树生的导师! “没有金币,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吗?”西尔维斯特小心而充满期待地问道。 “什么东西?”贝米亚问道。 “比如说番茄、土豆、胡萝卜、卷心菜之类的。”作为一棵树,西尔维斯特非常擅长种植。 贝米亚不乐意:“我喜欢吃肉,不喜欢吃素。” 西尔维斯特失望极了。 贝米亚思索片刻,有了主意:“你可以把东西卖了,换成金币给我。” 他又把书递给西尔维斯特,用勉为其难的语气说:“99个金币,支持分期付款,每月按时支付10个金币,一共支付10个月,多的金币算是利息——看在朋友的份上。” 西尔维斯特对猫头鹰的慷慨很是动容,他几乎是充满感激地背上了这100个金币的债务。 原本只需要挖个树坑就能生活,日子过得潇潇洒洒的单身树精,从此踏上了养老婆+还债的不归路 但西尔维斯特并没有对此产生什么抱怨情绪,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克莱尔能快快醒来。 一碗黑乎乎、臭烘烘的药汤灌下去,克莱尔迷迷糊糊有了意识。 她感受到了嘴里浓浓的苦味,腹部浅浅的疼痛,以及身下柔软而温暖的大床。 克莱尔打了个哈欠,自然而然睁开眼睛。 !!! 呀,这是个什么东西?! 圆圆的、胖胖的、毛绒绒的……田鼠头! 这只田鼠鼻梁上架着老花镜,胡须弯弯的,脸凑得很近,把她吓了一大跳! 克莱尔一下子翻身跳起,哧溜缩进床角,还顺手抱起了床头的花瓶。 “什、什么怪物!”她大声呵斥,并威胁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可要砸你了!” 克莱尔的眼睛紧紧盯着田鼠——天哪,上帝!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只田鼠,几乎有一个人那么大。 不,是比人还要大! 至少克莱尔的个头要比田鼠小一些。 “别紧张,亲爱的小女士,”田鼠柔声细语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你忘了吗,你生病了,疼晕了,才会来到这儿,是我医治了你。” 克莱尔这才想起来,自己吃了魔鬼提供的食物后,肚子变得特别特别疼,她疼得在草地上打滚儿,后来,就失去了意识…… 这样说来……“是你解开诅咒救了我,难道你不害怕魔鬼吗?”克莱尔问道。 什么诅咒? 什么魔鬼? 唯吉听得一头雾水。 “你不是吃得太多,把自己撑晕了吗?”田鼠纳闷反问,“你的丈夫把你送了过来,在我这儿接受治疗。” 克莱尔闹了个大红脸。 自己吃太多了才会肚子疼,而且把自己疼晕了? 哎呀,好丢脸哦。 她还小人之心,怀疑西尔维斯特在食物里面下了诅咒…… 好像有一点点过分。 等等,西尔维斯特呢? 一根藤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两片绿叶点缀在藤尖,不安地摇摆着。 那藤蔓瓮声瓮气问道:“克莱尔,亲爱的,你怎么样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克莱尔呆呆回答:“还、还好。” 藤蔓稍微舒展一下,好像放松了一点点,然后,又愧疚地、不安地表达歉意:“抱歉,克莱尔,我不该给你吃太多,我……我……”藤蔓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可能已经哭出来了也说不定,因为叶片上滚动着两颗晶莹的露珠,“我以前没养过人类,你是我的第一个妻子,所以并没有经验……” “不过请放心,”藤蔓又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买了猫头鹰贝米亚的书,今后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克莱尔傻乎乎地看着藤蔓,本能道谢:“那就……谢谢你?” 听到这句道谢,藤蔓好像突然害羞了,嗖地从克莱尔面前消失,沿着天花板一路缩回窝在墙角的本体。 不知道为什么,克莱尔的脸又红了。 脸颊热热地烧了半天,她用手背贴着脸,给自己降温,心想:克莱尔呀克莱尔,你一定要记得,面前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魔鬼! 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被魔鬼的甜言蜜语欺骗。 这些不过是魔鬼的把戏罢了! 她克莱尔聪明伶俐,休想骗到她! 可是,克莱尔心中又生出疑惑,在她昏迷之后,魔鬼为什么不趁机吃掉她,反而要送她来看病呢? 这可真奇怪啊。 7、第 7 章 一个魔鬼,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选择不吃人呢? 克莱尔换了个思路,假设她养了一只小猪,小猪生病了,她没有把小猪宰掉,反而想方设法给它治病,那么,一定是因为…… 小猪还没有长胖,她想把小猪养肥了再吃! 克莱尔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她还没有长胖,怪不得不愿意吃掉她。 魔鬼不吃人,肯定是嫌人太瘦了,总不可能真的把她当作妻子所以不吃她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一颗奇怪的猫猫头突然出现在克莱尔眼前。 是猫头鹰贝米亚。 这只猫头鹰很没眼色地问道:“可爱的女士,你的脸蛋为什么红扑扑?” 克莱尔:“……” 可恶,她的脸红了吗? 克莱尔捂着脸说:“是、是因为有点热啦。” 贝米亚扭过头,看了看窗外的积雪,陷入沉思。 难道说他的《人类饲养手册》已经落伍了,需要重新更新? 田鼠唯吉干咳一声,说:“好了,克莱尔,你已经完全好了,现在可以和你的丈夫一起离开了。” 克莱尔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关于诊金……” 唯吉看了西尔维斯特一眼,连忙摆了摆爪子,说:“这次的治疗是免费的。” 克莱尔不太好意思:“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西尔维斯特在角落里闷闷开口:“等我攒够钱,会把诊金送过来。” 唯吉:“……” 他其实不想要什么诊金,只希望这棵树能够少来几次。 老田鼠心脏脆弱,并不想再受到今天这样的惊吓。 贝米亚插嘴提醒:“请务必不要忘了欠我的金币。” 负债累累的树精好脾气地答道:“当然。” 他转头对克莱尔说道:“克莱尔,我们回家吧。” 当克莱尔同西尔维斯特走出枯树桩别墅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高高的红松树巍然矗立,直插云霄,它们是那——么的高!高得克莱尔根本望不到尽头,只知道渺小如自己,与之相比微如尘埃。 四周随处可见庞然巨石,它们是那——么的大!大得叫她心生敬畏,又莫名惶恐。 一株在寒冬中顽强生存的杂草,被一阵风吹得微微弯了弯腰,草尖拂过克莱尔头顶,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 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有不怕冷的鸟雀正喁喁私语。 这是怎么一回事! 克莱尔陷入迷茫之中。 而西尔维斯特早已受不了缩小版身躯的束缚。 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西尔维斯特节节拔高,很快便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 克莱尔震惊失色。 她仰着脸,连脖子也酸了,却怎么也看不清西尔维斯特到底有多大。 如果说原本的西尔维斯特对她来说是一个庞然大物,那么现在的西尔维斯特就完完全全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茂密的树冠投下巨大的阴影,叶片在寒风中摇摆,发出森冷可怖的尖啸,偶尔游弋的藤蔓,犹如某种巨大的蛇类,交错出扭曲怪诞的形状。 森林里的小动物们惧怕西尔维斯特,称他为“噩梦”,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长得就是很吓人! 甚至克莱尔都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亏她之前还动摇过,怀疑是不是自己误会了,其实西尔维斯特不是魔鬼,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西尔维斯特这个样子,跟传说中的魔鬼简直一模一样,绝对没错儿,魔鬼就该长这样! 一片普普通通的叶子从树精身上掉落,正好掉在克莱尔身上,将她狠狠砸进了雪堆。 克莱尔在雪地里奋力扑腾着,可身上的叶子又大又重,压得她完全翻不了身。 她连着呛了好几口雪,生无可恋地大叫:“救命!救命!” 细细的声音通过风传到西尔维斯特耳中,让这棵树忧心如焚。 西尔维斯特立刻垂下一根最细的藤蔓,轻轻将叶子拨开。 然而克莱尔并没有得救,因为她已经完全陷进积雪之中,怎么也爬不出来。 西尔维斯特却不敢将妻子从雪地里抠出来。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与克莱尔的体型差距是如此悬殊,也许只是轻轻戳一下,就会像戳一只蚊子一样,把克莱尔摁死在这里! 而他,单身多年才找到妻子没多久的可怜老树!也会被迫丧偶! 西尔维斯特僵硬着四肢,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他此刻已经吓得忘了自己还可以变小。 好在旁边还有一只田鼠,唯吉奋力将克莱尔从雪里扒拉出来。 克莱尔呸呸吐出雪沫,她喘匀气,问出自己的疑惑:“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小?” 她终于发现不是周围的东西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 唯吉向她解释了原因,并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可以将你变回去。” 田鼠从门上取下金铃铛,接连摇晃了几下。 “叮铃铃!” “叮铃铃!” 在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中,克莱尔渐渐恢复成原来的大小。 她捏捏胳膊,拍拍大腿,又扯了扯头发。 克莱尔还是原原本本的样子,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点儿。 她感到十分神奇,不由咯咯笑了:“真有趣啊,要不是现在该走了,我还想再体验一次呢。” 唯吉冲她挥了挥爪子,“再见,克莱尔。” 他迫不及待要送走这对夫妻。 克莱尔蹲下身,笑眯眯地冲田鼠挥了挥手,“再见,唯吉医生。” 当然她也没忘了向旁边的猫头鹰贝米亚道别:“再见,英俊的猫头鹰先生。” 猫头鹰呆若木鸡,没有回应。 西尔维斯特在克莱尔面前垂下一根枝条,克莱尔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她跳了上去。 克莱尔心想:在长胖之前,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使唤她的魔鬼先生呢? 虽然他很可怕,但勇敢的克莱尔不会畏惧! 一人一树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在密林深处消失,只有雪地上两串巨大的脚印,象征着他们曾经来过。 田鼠用爪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由衷地感到了轻松。 正要转身回到自己的小窝,他又突然注意到了一旁僵硬得像雕塑一样的猫头鹰。 “嘿,老伙计,你怎么了?难道是天气太冷冻僵了吗?” 猫头鹰神情恍惚,好像在梦里一般,他用做梦一样的语气说道:“刚才那个,我没有看错吧……” 唯吉肯定了他的想法:“是的,你没有看错。”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猫头鹰猛然落泪:“我的朋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来自黑森林中央!” 猫头鹰失魂落魄地碎碎念:“我当着他的面说他穷得养不起老婆。” “还让他欠了我100个金币。” “甚至提醒他一定要记得还钱。” “……” 想到自己的种种作为,猫头鹰的语气痛苦而虚弱:“我大概需要提前准备自己的坟墓了。” 唯吉犹犹豫豫安慰他:“也许……没那么严重?” 他从前也认为“黑森林的噩梦”凶恶可怕,每次远远撞见,都尽量躲开,生怕哪里惹到“噩梦”,让自己一命呜呼。 可是,今天真正与西尔维斯特相处之后,唯吉才发现这棵树只是高了点,大了点,吓人了点,看起来不像个好东西了一点……其实也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 至少在树精离开的时候,唯吉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只田鼠,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变成一块鼠饼。 贝米亚完全听不进去,他双眼呆滞,游魂般自言自语:“如果我不要那100个金币,他会放过我吗?” 语气中带着一点隐藏不住的哭腔。 唯吉无法保证,于是没有作声。 贝米亚完全明白了。 他悲伤地哭出了声。 第一次来到西尔维斯特身上,克莱尔感到十分新鲜,并充满了探索欲。 她理直气壮地想:我可不是贪玩儿,我只是想查看魔鬼身上的秘密罢了。 她在枝条间跳跃,在翠叶中穿梭,有时候也抓着藤蔓,从这根树枝,荡到那根树枝,又从那根树枝,荡回这根树枝。 克莱尔到处跑,到处看,她在某个树杈间,发现了一包西尔维斯特自己都忘了的榛子。 “西尔维斯特,这个榛子我可以吃吗?”她礼貌地问道。 “当然。” 克莱尔就不客气地把榛子全部纳入怀中。 没过多久,她又在一堆厚厚的翠叶下,发现了一丛西尔维斯特摘来的,用来装饰自己的浆果——因为他自己不会结果子,又很羡慕别的树会开花结果,所以常常把见到的鲜花浆果摘下来装饰自己的头发。 “西尔维斯特,我可以尝一点这个果子吗?” 西尔维斯特同样答应了:“当然。” 于是克莱尔就把果子尝光了。 克莱尔还在某一根树枝上,发现了一片可爱的小蘑菇。 “西尔维斯特,这个蘑菇我可以摘来吃吗?”克莱尔兴致勃勃。 一根细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她肚子上戳了戳。 西尔维斯特的声音充满为难:“我不想拒绝你,克莱尔,可以等你饿了再吃吗?” “好、好吧。”克莱尔闹了个大红脸。 在树上跑了一阵子,克莱尔有点累了,而吃饱喝足的她,又开始生出一点困意。 她趴在一截宽阔的树枝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几根藤蔓围过来,自发编成一个鸟巢,将克莱尔保护在中间。 冬天虽然寒冷,西尔维斯特却挡住了所有寒风,好叫自己的妻子做个美梦。 此时此刻,树精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只知道: 在克莱尔醒着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在头发里拱动,在胳膊上攀爬,在手指间荡秋千。 那时他觉得很快乐。 而当她睡着时,又安静得像一只毛绒绒的雏鸟。她蜷缩在他掌心,被他慎重地挪在了心窝,红发从心口漏出,犹如一串怒放的鲜花。 对!西尔维斯特突然明白了,这是一种让他想要开花的情绪!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噗噜噗噜,每一根枝条上,每一片翠叶下,喷涌出无数的花骨朵儿。 它们在一瞬间冒出来,又在一瞬间盛开。 美丽的、粉色的花朵,开了满树。 而最美的一朵,是珍藏在一棵树心窝的,火红色的那朵。 西尔维斯特顶着满脑袋粉色的小花花,捧着他的红色小花花,心里胀鼓鼓的。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 8、第 8 章 克莱尔是在美妙的花香中苏醒的。 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睡在一个藤编的鸟巢中,几串粉色的小花垂落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摸到。 那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小花,柔嫩的花瓣微微张开,像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只肯露出一丁点儿雪白的花蕊,它们散发着轻盈浅淡的芳香,可爱又迷人。 克莱尔意识到了什么,她一咕噜翻身坐起。 天哪,瞧她看到了什么? 粉白色的、无边无际的花的世界! 这个世界庞大而辽阔。 它环绕四周。 它无处不在。 无数的花朵层层叠叠,簇拥堆积。 当风吹过,花朵涌动,如同潮起潮落的花海,当风停息,安静的花流又犹如悬挂的瀑布。 克莱尔看呆了。 在这个美到令人窒息的世界中,她是唯一的观众,也是唯一的国王。 “真美啊,”克莱尔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朵,梦里也没有见过。” “克莱尔很喜欢我开的花吗?”树精树精羞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听到克莱尔的赞美,西尔维斯特既害羞又激动。 假设他是一只鸟,大概他已经乐淘淘地飞上了天。 如果是一匹马呢,也许他会忍不住蹦来跳去撒欢。 可他是一棵树,他的脚趾——哦不,他的树根激动得在土里乱抠,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克莱尔是个诚实的姑娘,“喜欢,特别喜欢。” 她甚至忍不住感叹:“要是你能早一点开花就好了。” 要是我能早一点开花就好了。西尔维斯特也这么想。 看到克莱尔喜爱的样子,他甚至感到了比头上有小花花更多的快乐。 天知道他曾经有多羡慕别的树,他们每到春天都有花戴,只有他,一年四季,头顶除了叶子还是叶子,只能去捡别的树掉下不要的花插在头上,装作自己也有花的样子。 可等他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花,他却觉得克莱尔对他漂亮花花的赞美比一千朵一万朵漂亮花花更重要。 怪不得那些树喜欢养许多小鸟在自己的枝桠上,有一只天天赞美自己的小鸟是一件多么让树愉快的事情啊。 不过现在的西尔维斯特可不必再像以往那么酸叽叽,因为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小鸟,还比别的鸟儿可爱一万倍! 为了养好这只鸟,西尔维斯特特意为克莱尔搭了一个精致的“鸟窝”。 他用一根长藤把克莱尔卷起来,献宝一般将她带到了鸟窝面前。 那是一座掩映在繁花之中的小木屋,修建木屋的所有材料都来自于西尔维斯特自己。 毕竟他是一棵很穷很穷的树,他荷包空空,身负巨债,连一分钱也掏不出来,所以只好自产自销: 折断胳(树)膊(枝),不就有木料了吗? 拆几根手(藤)指(蔓),不就可以编织家具了吗? 把头(树)发(叶)薅下来,不就可以铺设屋顶了吗? 就连修房子用到的木钉木锤这些工具,都是西尔维斯特从自己身上徒手掰下来的。 西尔维斯特虽然穷了点,可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 如果克莱尔可以爬上西尔维斯特的头顶,她就会发现,在花海之上,树冠中央,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斑秃。 那是一棵树爱的证明。 但她现在不知道,她被眼前的木屋完全迷住了。 木屋的屋顶是翠绿色的,间或散落着一些粉白的花瓣,显得干净又清新。 门窗都挂着用藤蔓编织的帘子,可以很好地挡住寒风,为了将帘子装饰得好看,西尔维斯特别出心裁薅了自己几朵花点缀在上面。 克莱尔走进木屋,看见木屋中央有一张很大的藤床,不用说,这也是西尔维斯特撇断手指编织的。 他的手艺非常不错,藤床又软又有弹性,躺在上面非常舒服,再加一层厚厚的金稻草,哪怕是国王也睡不到这么好的床。 克莱尔欢呼着跳上去,在床上快活地打了好几个滚儿。 她嗅到了草木的清香,和稻草上温暖的阳光的味道。 克莱尔好喜欢好喜欢这张床。 原先她住在村子里时,虽然也有一张老约翰给她做的小床,可那张床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成了一把彻彻底底的老骨头,每当她躺上去,都会故意发出一些“吱呀吱呀”的叹息,好像在指责她不懂得爱护老人家。 正因为这样,克莱尔每次睡觉的时候,都不得不特别小心,力气稍微大点,她就觉得自己是在欺负老年人,良心非常不安。 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再也不用顾忌那么多,可以放肆在上面打滚,横着滚,竖着滚,从左边滚到右边,再从右边滚到左边,随便怎么滚都不怕! 要是西尔维斯特不是魔鬼就好了。克莱尔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要是西尔维斯特不是魔鬼,她情愿一辈子住在这里,永远也不离开。 克莱尔来到窗边,她趴在窗台上,注视着粉白色的花海,以及游弋在花海之中的粗壮藤蔓,在粉色小花花的映衬下,那些藤蔓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可怕。 要不是因为想要嘘嘘,克莱尔可能还不会从树上下来。 但生理需求这个……这个没法用意志力克制。 她只好对着窗外大喊:“西尔维斯特,可以放我下去吗?” 西尔维斯特其实不大情愿,他舍不得把克莱尔放走,他贪心地想把她一辈子留在自己身上。 克莱尔大声催促:“快点啦,我要憋不住了!” 西尔维斯特磨磨蹭蹭在窗边垂下一根藤蔓。 克莱尔等不及,抓住藤蔓就呲溜一下滑了下去。 原本她应该钻进草丛,把嘘嘘给嘘嘘掉。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硬生生把尿意给震了回去。 还是森林中央的那片地方,可绿茵茵的草地却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辽阔的田地。 这片田地已经开垦好了,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无数小坑,每一个坑里,都规规矩矩撒着几粒种子。 西尔维斯特的每一根藤蔓都在劳作,它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给种子们盖上一层泥土。 然后,刷地一声! 所有种子在一瞬间破土发芽,迅速长高,并结出成熟的果实。 金色的,是小麦,红的,是番茄,白的,是棉花,绿的,是卷心菜……在泥土之下,还有土豆、胡萝卜、甜菜根…… 周围的树杈上还挂着积雪,这片土地却已经迎来了春天和秋天。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奇迹,那么奇迹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克莱尔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 而那棵树,西尔维斯特,因为用了很大的力气催生地里的庄稼,所以现在非常疲惫。 他的藤蔓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在地上胡乱堆成一堆。 可同时他也感到非常高兴,他对克莱尔说:“克莱尔,我种了很多东西,以后还可以种更多,再也不会让你挨饿了。” 克莱尔不知所措,她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 西尔维斯特是魔鬼。 可他为我种了好大一片地! 西尔维斯特还给我搭了一个很精致的小木屋。 可他是个魔鬼! 她结结巴巴地说:“好、好的哦。” 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就以嘘嘘为借口逃之夭夭了。 克莱尔撒完尿后并没有马上回去,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偷偷摸摸地观察着魔鬼。 西尔维斯特正在收割地里的庄稼。 我们都知道,他是一棵树,他没干过什么农活儿。 在催生植物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厉害,可等到收获这个环节,他就显得笨手笨脚了。 西尔维斯特只会简单粗暴地把地里的庄稼硬拔.出来,或者生抠出来。 诚然,这对一棵拥有蛮力的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种出来的庄稼却受到了严重损坏,被他搞得七零八落。 就连同样很少干过农活的克莱尔都看不下去了。 她很想过去帮忙。 可又忍不住怀疑:这个魔鬼在玩什么把戏?天底下会有自己种地的魔鬼吗?还是说只有西尔维斯特才这么特别? 故事中的魔鬼不都是些桀桀怪笑着到处烧杀抢掠的大坏蛋吗? 他们贪婪无耻,常常冲进某户人家,大摇大摆的打劫美酒、面包、香肠。 他们带走所有的金子,以及美丽的姑娘,有时候还会杀人。 他们纵情享乐,无恶不作。 克莱尔就曾听过这么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国王为了庆祝生日,在王宫中宴请群臣。 那是一席史无前例的盛宴,涂满了奶油的白面包在桌上只能算下脚料,酥脆肥美的烤鸡烤鸭也仅是配角,最大的金盘里盛着松木烤的乳猪,银碟子里是一整块一整块的樱桃蛋糕,被人们当做水喝的美酒倒满了绿松石的玛瑙杯…… 大臣们举杯共饮,齐声喝彩。 然而,就在宴会的最高.潮,一只眼眶里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骷髅闯了进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个魔鬼,正常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是副骨头架子呢? 那魔鬼用阴森可怕的声音说:“国王啊,你这个愚蠢的家伙,你开设宴会怎么敢不邀请我?你阴险狡诈,所以拥有了财富,你狠毒无耻,所以获得了权势,而我,比你更阴险,更狡诈,更狠毒,更无耻,难道不是更适合做这个国王吗?” 他杀死了国王,搅乱了宴会,并带走了国王宝库中的所有财富,却并没有选择留下来取代国王,而是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讲道理,魔鬼就应该像故事里这样才对呀。 西尔维斯特在做什么? 哪有魔鬼像他这么没排面,还要自己种地! 他应该支棱起来,像那天晚上拦着女孩儿非要人家做他妻子一样,这才算是个正经魔鬼。 现在的西尔维斯特可真没个魔鬼样。 可是,克莱尔看着看着,却忍不住从石头后面跑出去,跑到西尔维斯特身边,帮着他一起干活。 西尔维斯特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生怕哪里不注意把克莱尔给一脚踩扁。 一人一树在田地间忙碌着,远远看去,一个大一个小,竟有一种古怪的和谐感呢。 9、第 9 章 把地里的庄稼收完后,克莱尔又累又饿,她觉得自己吃得下一头牛,却又一点儿也不想动。 于是她支使树精:“西尔维斯特,我饿了,咱们吃点什么吧?” 西尔维斯特默默架起柴火——是他身上的一些枯枝枯叶,在陶罐里掺了大半罐子水——陶罐是他在森林里捡回来的破烂,洗干净完全不影响使用。 然后把番茄、土豆、胡萝卜、卷心菜通通切碎丢进去。 一棵从来没做过饭的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我们不能过多要求他。 克莱尔突然想起之前在西尔维斯特身上发现的蘑菇,她强撑着爬起来,让西尔维斯特用藤蔓把她吊上去。 她在树上找到了那片蘑菇,又从树上下来,把蘑菇加入大乱炖之中。 还别说,这锅大乱炖其实挺美味。 番茄的汁水将汤汁调和得酸酸甜甜,卷心菜增添了清爽口感,汤里的蘑菇又加了一点鲜美风味,吸收了汤汁的土豆和胡萝卜软烂可口。 克莱尔把脸埋在碗中,只顾得狼吞虎咽。 她添了一碗又一碗,明明已经很撑了,却还忍不住吃更多。 在她准备添第四碗的时候,一根细藤偷偷戳了戳她的肚子。 感受到那圆滚滚的弧度,西尔维斯特用长藤拦住克莱尔,不许她再吃了。 突然被拦住,克莱尔有点不高兴,“干嘛呀,为什么不许我吃饭?你是准备虐待你的妻子吗?” 西尔维斯特劝说:“克莱尔,你已经吃饱了,不应该再吃了。” 克莱尔眼珠子转了转,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吃饱了,万一还没有吃饱呢?那岂不是要让我挨饿。” 西尔维斯特并没有被她糊弄。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在研读了猫头鹰的著作之后,如今的西尔维斯特是一棵有知识有文化的树。 西尔维斯特指出证据:“你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书上说这是吃饱的标志,再吃下去的话会撑破的。” 树精认真道:“你难道忘了之前撑晕过去的事吗,我不想让你生病,更不想让你死掉。” “克莱尔,克制一点好不好?” 克莱尔:“……” 她讪讪放下了碗筷。 西尔维斯特用藤蔓卷起碗筷到温泉边清洗,趁着这个机会,克莱尔偷吃了一颗小番茄。 等西尔维斯特发现时,她已经吃到了最后一口。 “克莱尔……”西尔维斯特满是无奈。 克莱尔振振有词:“一颗番茄又不多,再说了,今天收获了这么多蔬菜,要是我不吃掉一些,一定会放坏的。” “不会坏,”西尔维斯特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准备把多的蔬菜拿到镇上卖掉,得到的钱可以买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如果有多的还可以拿去还债。” “还债?”克莱尔满脸吃惊。 怎么,魔鬼也会欠债吗? 欠了债的魔鬼还会老老实实还债吗? 她身边的这个魔鬼,不仅会开花,会搭房子,会种地,会做饭,还会努力工作还债? 克莱尔不由再次怀疑:他真的是魔鬼吗? “是的。”西尔维斯特说,“我欠了一点点钱,需要努力还掉。” “一点点是多少?” “100个金币,以及唯吉医生的诊金。” 诊金这个克莱尔知道,可100个金币又是哪里来的? 西尔维斯特老实回答:“我买了猫头鹰的一本书,那本书的售价是100个金币,因为没有钱,所以好心的猫头鹰答应让我分期付款,每个月还他10个金币就可以了。” 克莱尔大为震惊:“什么书要100个金币那么多?” 西尔维斯特可不这么认为,他还觉得:“就算1000个金币也值得,那的确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对我来说非常有用。” 克莱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本书是怎么卖到100个金币的。 就算城里那些贵族老爷看的,封面装饰着黄金与宝石的书籍都卖不到这个价格,顶多几十个金币吧,那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可以给我看一看吗?”克莱尔对身价100个金币的书感到非常好奇。 西尔维斯特当然不会拒绝妻子的请求。 当克莱尔接过书,看到书名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相信我,如果你把《母猪的产后护理》拿给你家的猪看,猪也是这个表情。 克莱尔认识的字虽然不多,倒也能磕磕绊绊看个大概。 随便翻了几页,她就知道这本书是在讲什么了。 不过就是一本饲养人类的指导书罢了。 克莱尔自己就是人类,她还不懂得怎么养自己吗? 因此她觉得这本破书一点用都没有。 “西尔维斯特,去把书退给贝利亚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这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干嘛要花100个金币来买书呢?”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 “可是,”西尔维斯特记性不坏,“克莱尔,你之前明明就差点把自己给撑死。” 克莱尔:“……” 克莱尔恼羞成怒,“那只是个意外啦!” “可是你刚刚又差点把自己撑到——如果不是我阻止的话。” 克莱尔强行忽略这一点:“总之信我没有错!难道你真的打算还这100个金币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要非常非常辛苦才能还得掉!” 在这件事上,西尔维斯特表现出了难得的固执,因为他觉得猫头鹰的书很有用,要是没有这本书,克莱尔肯定早就被他养死了。 比起死老婆,背上高额债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克莱尔说服不了他,只好泄气地说:“好吧,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是不管你了。” 话虽然这么说,她其实也做不到一点也不管。 过了一会儿,克莱尔忍不住问道:“你准备怎么卖掉那些东西?” 西尔维斯特不假思索:“当然是运到镇上卖掉。” 克莱尔提出顾虑:“你这么高,这么大,会把人们吓着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西尔维斯特已经去过一次镇上,自觉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他说:“我可以变小一点,再披上斗篷。” 说着,西尔维斯特就变成上次去镇上的样子,并给自己裹上了黑漆漆的斗篷。 克莱尔看着眼前的树精:“……” 这就是西尔维斯特所说的变小一点? 她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才勉强摸到他的膝盖。 “可以再小一点吗?”克莱尔不得不这样要求。 西尔维斯特摇了摇头,为难道:“最多只能变成这样了。” “这可不行啊,人类可不长这样儿。”克莱尔想了想,“也许可以借用一下唯吉医生的金铃铛,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提供帮助。” “我们可以去问问。”西尔维斯特说道。 克莱尔表示赞同。 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打算明天再动身。 克莱尔爬到树上休息,小木屋很暖和,床也很柔软,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可她却有点睡不着。 “唉~”克莱尔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 “唉~”克莱尔又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 大概是叹气的次数太多了,一朵小花从窗口钻进来,摸到克莱尔的床头。 花中传来西尔维斯特耳语般的声音:“你怎么啦,克莱尔,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 克莱尔吓了一跳,她刷地一下坐起来,吃惊地瞪着那朵花,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西尔维斯特傻乎乎地说:“我从窗口钻进来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进女孩子的房间!” 西尔维斯特不懂这些,他被克莱尔严肃又排斥的态度搞得很不安。 小花花瑟缩了一下,“我只是听到你在叹气,所以有点担心……” “哼!”克莱尔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叹气?为什么睡不着?这些都是谁干的好事?” 她当初愿意做魔鬼的妻子,就是奔着享福来的,谁知道这个魔鬼这么穷,还固执不听劝,害得她还要操心魔鬼的债务问题。 克莱尔愁都愁死了,那可是100个金币啊!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个金币相当于100个银币,而一个银币就够她舒舒服服过上一个月了。 西尔维斯特只是为了一本破书就欠下这么多钱,简直气死个人。 克莱尔把小花花赶出去,不许它再进来,然后继续叹气,继续翻身。 过了很久,大概是夜半时分,才因抵挡不住困意而睡去。 西尔维斯特提心吊胆了一晚上,怎么也没想通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克莱尔? 她好像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不过其实西尔维斯特大可不必这么忧愁,因为等克莱尔睡了一觉醒来,她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变好了,好像昨天晚上生气的人不是她一样。 克莱尔撩起窗帘,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清爽而芬芳,使她感到十分惬意。 “早上好,西尔维斯特。”她还打了个招呼。 “早、早上好。”西尔维斯特结结巴巴回应道。 他谨慎观察了一下克莱尔的脸色,发现她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克莱尔吃过早饭——两个番茄,一颗烤土豆,一碗昨晚剩的蔬菜汤,带上了给唯吉准备的礼物——一袋卷心菜和一袋未脱壳的小麦,其他蔬菜也零零碎碎装了一些。 然后,她就和缩小版的西尔维斯特一起出发了。 之所以要让西尔维斯特变小,是因为克莱尔觉得他每次出去都那么大一只,很容易吓到外面的花花草草。变小之后虽然还是很大,可至少在外表上只是一颗普通的大树,不会对人造成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今天天气不错,天上没有下雪,太阳也懒洋洋的冒了头,给地上的生灵提供难得的暖意。 西尔维斯特树枝上挂着大包小包,亦步亦趋跟在克莱尔身后,看起来就像一个温顺可爱的小媳妇。 松软厚实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西尔维斯特满脑袋的花花随风飘荡,有些落在雪地上,和雪花温柔的亲个嘴儿,有些飘到别的树上,赖着不肯下来。 西尔维斯特对所有花花宽容以待,他现在有很多很多小花,心甘情愿向这个世界分享。 走了一阵子,克莱尔走累了,就回过头请求道:“亲爱的西尔维斯特,我可以坐到你身上来吗?我的脚走得有点痛了。” 西尔维斯特怎么会拒绝,他简直心花怒放:克莱尔叫我亲爱的耶! 挂着大包小包的胳膊上又增添了一只克莱尔。 她坐在上面,晃着脚丫,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他们都非常愉快。 也可能是太过愉快了,所以迎面撞上一只黑脸麋鹿的时候,谁也没反应过来。 那只麋鹿四肢粗壮,脸很黑,头上两只分叉的角,像一对插在脑袋上的树枝,他的后腿被划破了,伤口正流着血。 麋鹿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组合,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长着脚会走路的树呐,还在冬天开那么多花。 而且这个人类女孩也很奇怪,从来没有人类会在冬天深入黑森林,哪怕是最厉害的老猎人也不会,这个女孩怎么这么胆大,而且她还坐在长了脚的树上。 “你好,小鹿。”还是克莱尔率先反应过来打招呼。 “你好,小女士。”麋鹿同样问候道。 他是一只性格温和的鹿,同时有着一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于是问道:“你是谁?从哪里来?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会在黑森林中?那棵长脚的树又是什么来历?”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克莱尔很耐心地一一回答:“我叫克莱尔,是从森林的中央过来的,因为要去田鼠医生唯吉那里借东西,这棵树是……”她犹豫了一下,“是我的丈夫,他叫西尔维斯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腿上受伤了,也是去看医生的吗?” 麋鹿同样介绍了自己,原来他叫达伦,因为冬天大多数花花草草都枯萎了,不得不到很远的地方找东西吃,在他支着脖子吃一片斜坡上的嫩草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腿被石头划破了,现在正准备去找田鼠医生包扎呢。 “既然我们同路,那就一块儿过去吧。”克莱尔友好提议道。 达伦一瘸一拐跟在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旁边。 可能是因为太饿了,他老是忍不住抬头去看西尔维斯特的叶子。 多么鲜嫩水灵的嫩叶啊,尤其是在冬天,更显得弥足珍贵。 他很想尝上一口,又怕人家打他,只能一边偷看,一边咽口水。 克莱尔注意到了,可她也做不出把西尔维斯特的叶子扯下来喂给别人的事来。 她想了想,从麻袋里拿出一颗送给唯吉的卷心菜。 “嘿,接着!”她把卷心菜抛给达伦。 达伦不由自主地接住了卷心菜,又不由自主的把一整颗菜吃了下去。 好新鲜好水灵的菜啊!甜甜的,脆脆的,汁水也很多! 达伦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就被深深迷住了。 “这种植物是在哪里找到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我们自己种的啦。”克莱尔满脸骄傲,“西尔维斯特可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他种的菜都很好吃。” 被妻子赞美的树精开心得狂掉花花,“这、这也不算什么,我还会种很多菜,克莱尔喜欢什么就种什么。” 达伦看西尔维斯特的眼神已经开始放光了。 天哪,这是什么样的一棵宝树啊,居然会种菜!他从来没有见过会种菜的树,简直太厉害了! 克莱尔看了看达伦,又看了看树上那堆东西,突然冒出个主意:“请问你愿意接受雇佣吗,达伦?” “什么雇佣?”对麋鹿来说,这是个新鲜词儿。 “是这样的,”克莱尔解释道,“因为收获的粮食多到吃不完,所以我们准备去镇上卖掉一些……” 达伦羡慕极了:他们的食物居然多到吃不完。 “但是因为东西太多,怎样把它们全部运到镇上就成了一个难题,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接受雇佣帮忙运送一些货物,我们会给你食物作为报酬。” 她从麻袋里把每一样食物都摸出一点,包括番茄啦,土豆啦,小麦啦,甜菜啦…… “你可以尝一尝再做决定。” 还有这种好事? 达伦尝过之后,一口答应:“我愿意接受雇佣。” 他甚至还问:“你们还需要别的鹿吗,我可以介绍过来,要多少都有。” 麋鹿大力推荐:“我的父亲贾斯托,表哥达里安,堂姐比娜……都很有一把子力气,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克莱尔来之不拒,还说:“我们也许可以进行长期的合作。” 他们一路走一路谈论,不知不觉就到了枯树桩别墅。 “唯吉医生,”达伦用蹄子敲了敲门,“我的后腿受伤了,可以麻烦您包扎一下吗?” 10、第 10 章 田鼠正闲得无聊,因为冬天很冷,许多小动物都不愿出门,哪怕打个喷嚏咳个嗽,忍一忍就好了,干嘛要出去受冻呢? 一直没等到患者的唯吉无聊得在家里烤栗子吃,听到敲门声,他精神一振,赶紧跑去开门。 “你好……”问候声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唯吉看着麋鹿身后的一人一树,眼神中渐渐流露出痛苦与哀怨。 可恶的麋鹿,看病就看病,干嘛要把这棵树带过来! 不知道老年人心脏不好吗? 麋鹿熟练的用蹄子拨弄着门上挂着的金铃铛,并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嘴里感叹着:“还是屋子里暖和,外面可真冷啊。” 没听到声音,他扭过头,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人、鼠和树,语气中满是单纯与疑惑,“都站在那里干嘛,为什么不进来?” …… 给麋鹿达伦的伤口糊上草药之后,唯吉询问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的来意:“你们没有受伤,也没有感冒,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尽管说出来。” 克莱尔如实说道:“我们打算到镇上卖一些东西,却但心西尔维斯特体型太大吓到其他人,因此想借用一下金铃铛,好把他变小一点。” 她还告诉唯吉自己带来了一点点礼物,由于金铃铛只能将有智慧的生灵变小,所以礼物都放在外面。 唯吉早就看到了那堆东西——非常多,加起来比他整栋房子都大,哪怕将他所有地窖都用上,也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只是唯吉没有想到那些东西是给自己的。 “不,不用这样,不用给我送礼物,”作为一只有节操的鼠,即便十分心动,唯吉依依旧选择拒绝,“即便没有礼物,我也会把铃铛借给你的。” 克莱尔却说:“这些礼物可不是为了借金铃铛才送的啊,上次唯吉将我治好,救了我的小命,我心里很感激,希望能和您交个朋友。” 听到这种话,唯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先是十分惊讶,接着又有点儿难为情,人家诚心诚意想和他这只老田鼠交朋友,他却在心里嫌弃人家,甚至盼着他们能快点走,这,这…… 唯吉收下了礼物,并且爽快地把铃铛借了出去。 克莱尔高兴极了,“感谢您的慷慨,为了不影响到您的工作,我们会尽快把它还回来的。” 她小心翼翼捧着铃铛,将它递给西尔维斯特,并再三叮嘱:“把它藏到小木屋里,千万不要搞丢了哦。” 在西尔维斯特变小之后,小木屋也变得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像个精致的鸟巢。 西尔维斯特慎重的将铃铛藏了进去。 借到铃铛之后,克莱尔终于放了心,“我之前还担心过没有铃铛会怎么样呢。” “要是没有的话,”她想象着那个场景,“西尔维斯特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到人群中,不知道会吓到多少人。” “人类总是这么大惊小怪的。”在旁边安安静静听了很久的达伦忍不住插话,“上次我在森林边缘遇到一位美丽的小姐,她主动向我招手,还喂我吃东西,临走的时候我不过说了声谢谢,并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她就大呼小叫起来,她身边的骑士还拿箭射我。” 每次想起这件事,麋鹿都困惑又生气。 他气鼓鼓地评价道:“人类真是一种让鹿不理解的生灵——当然,克莱尔小姐除外。” 克莱尔安慰道:“大多数人类胆子都很小,听到你说话当然会害怕啦。” 达伦还是有点生气,那位美丽的小姐抚摸他时,他连他们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结果呢?她就那么过分地对待一头鹿! “好了,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烦恼,”唯吉招呼道,“天气很冷,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雪,我们还是坐下来烤个火吧,冬天总是很少有动物过来,老田鼠偶尔也会寂寞。” 一只鼠,一头鹿,一棵树,还有一个人类,他们一块儿围坐在壁炉前,烤着火,吃着烤好的栗子,喝着田鼠特制的枫叶茶。 这样的氛围特别适合闲聊,唯吉好奇问道:“克莱尔,刚刚听你说要到镇上卖东西,请问是要卖什么呢?” 克莱尔喝了口热茶,放松的把腿伸到壁炉前,然后才回答田鼠的问题:“是一些蔬菜小麦之类的,哦,对了,还有棉花,给您送的礼物里面就有这些。” 唯吉惊讶道:“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 “是自己种的哦,”克莱尔忍不住又露出那种小骄傲的表情,“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种的。” “可这是冬天啊!”唯吉忍不住惊叫。 冬天地里怎么种得出庄稼来? 就连麋鹿达伦都把脖子伸过来,黑漆漆的鹿脸怼在克莱尔面前,上面写满了求知欲。 看得出来,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都归功于勤劳的西尔维斯特!”哪怕是魔鬼,克莱尔也不会昧掉人家的功劳,“他只要把种子种在土里,然后,刷地一下,所有种子都成熟啦!” 现在想起当时见到的那一幕,她依旧惊叹不已:“那真是奇迹般的画面,西尔维斯特真是厉害极了!” 大家伙儿的目光都转向旁边的那棵树。 从进来开始,西尔维斯特就本本分分扎根在田鼠家的花盆里,一个字也没有说,大家在壁炉边烤火,他就默默蹲在克莱尔身边陪伴她,看起来老实得过分。 这么多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刚刚克莱尔还那么夸自己……西尔维斯特他、他…… 噗噗噗! 他脑袋上的小花花使劲儿往外冒。 他好害羞但是也好开心哦! “其实也、也不算什么……这只是、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所有树都有这样的本事吗?”达伦激动得蹄子都快把地毯抠破了,要是所有树都这么厉害…… 他冒出一个了不得的想法:还打什么工,他要连夜回去种树! 然而克莱尔的话无情地戳破了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哦,会种地的树我只见过西尔维斯特一棵,大概他是一棵与众不同的树吧。”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西尔维斯特是个魔鬼,不是说魔鬼都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吗? 西尔维斯特这么独特才是正常的,不独特才奇怪呢。 达伦失望地垂下了头,连鹿角都有些软趴趴了。 别说他,其实唯吉刚刚也想过要不要养两棵树来着。 “不过西尔维斯特过于厉害也很让人头疼,”克莱尔诉说自己的烦恼,“地里的庄稼一瞬间就冒了出来,让我们不得不为了收获忙忙碌碌,事实上,我们现在已陷入人手不足的困境,刚刚还雇佣了达伦先生帮我们运货,要是再来一些人手帮忙播种和收获就好了。” 唯吉和达伦:好酸好酸啊啊啊啊啊啊!!! 可恶,怎么会有人一脸无辜地说着这么让鼠/鹿酸的话! 达伦回过神来,积极主动地为自己的族群争取:“你看我们麋鹿可以吗?虽然在收获这方面可能有点不方便,但是我们的蹄子完全可以胜任刨坑播种这项工作,这是我们的强项!美丽可爱的克莱尔女士,你觉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 他激动得不得了,身上的每一根毛毛都在竭尽全力表达着渴望。 对于鹿鹿来说,冬天的确不是个好季节,到处都没有草,饿都饿死了。 “当然可以啦。”克莱尔爽快答应。 她又看向唯吉。 田鼠摆了摆爪子,“我就不去了,我还要给小动物看病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莱尔道,“我只是想到您一定认识很多小动物吧,要是有需要工作的小动物,可以直接介绍过来哦。” 唯吉:“……” 不要以为他忘了西尔维斯特的底细啊喂! 黑森林的中央! 噩梦居住的地方! 即便他敢介绍,也没有多少动物敢去吧。 虽然田鼠知道西尔维斯特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凶残,可是别的动物不知道啊,一见到他恐怕直接撒丫子开溜。 唯吉语气虚弱:“好的,如果他们愿意来的话。” 在闲聊中,外面的雪渐渐停了。 麋鹿站起身,活动活动后腿,发现伤口已经愈合,血也不流了,就礼貌道别:“我想我得先走一步,向我的伙伴们通知这个好消息——我替他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再见,唯吉医生,再见,克莱尔女士,再见,西尔维斯特先生。” “再见,达伦。”克莱尔、唯吉和西尔维斯特一齐说道。 麋鹿走出枯树桩别墅。 他要像以往一样拨动门上的金铃铛,却发现铃铛早已被克莱尔借走。 小小的麋鹿站在松松软软的雪地上。 他只有巴掌大。 克莱尔从窗口探出头,笑哈哈道歉:“对不住,差点忘了金铃铛在我这儿了。” 她晃了晃铃铛,麋鹿渐渐变成原来的大小。 他在地上摩擦了一下蹄子,向着远方跑去。 哒哒哒! 哒哒哒! 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乱的鹿蹄印。 11、第 11 章 回到鹿群的达伦遇到了困境,他的组织工作开展得很不顺利。 当他告诉其他麋鹿:“嘿,伙计们,我替大家找到了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 所有麋鹿都围了过来。 “工作?”一头鹿迷惑地说:“我们鹿从不工作。” “是啊,”另一头鹿附和道,“我们只需要开开心心吃草,快快乐乐玩耍,或者和喜欢的鹿谈恋爱,又或者养几头小鹿崽子,为什么要去做什么工作?” 麋鹿们七嘴八舌地发表着意见,这群鹿天生天养,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工作对他们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就不用再挨饿了。”达伦说。 周围瞬间安静,刚刚还说得起劲的麋鹿瞬间停止发言。 他们面面相觑,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心动。 “呃,可以详细说说吗?”有的鹿比较耿直。 而有的鹿则比较矜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太闲了有点无聊,想锻炼锻炼身体什么的……” 相似却又各不相同的鹿脸挤挤挨挨凑成一堆,漆黑温润的眼珠盯在达伦身上,每一双眼睛都写着催促。 达伦告诉同伴:“今天,我去小斜坡上吃草,不小心把腿摔伤了,所以又去了田鼠医生那里包扎伤口,在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人类……” “人类?”一头性子急躁的麋鹿急吼吼插话,“他没有用箭射你吗?我遇到的人类都很恶毒,每次都追我撵我用箭射我,有一次我不小心,屁股上被狠狠扎了一下,痛了大半个月呢。” “没有,她是个热情善良的小女士,”达伦说,“看我肚子饿,还给我吃了圆圆的裹成一团的嫩草和红色的果子。” “人类中的女士的确比较善良。”那头鹿又忍不住插.嘴。 一而再再而三地干这种事,使他惹来众怒,“好了,塞农,不要再多话了,好好听达伦说。” 塞农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达伦继续讲道:“那位红头发的可爱小女士招揽我去帮忙运货,说是可以给予食物作为报酬——说真的,她的那些食物确实很好吃,你们要是吃过就知道了,真是比春天刚生出的嫩草都要鲜嫩,比秋天熟透的浆果都要多汁啊。作为一头友爱同伴的鹿,我趁机举荐了你们,我最最亲爱的家人、朋友,我说我有很多强壮的伙伴,问她可不可以多招几头,她答应了!” 达伦竭力鼓动同伴:“只要接受雇佣,为她工作,你们也可以吃到那样美味的食物,不必在寒冷的冬季忍饥挨饿,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是吧?” 这一点麋鹿们深有体会,如果能吃饱,谁又愿意挨饿呢? 大多数鹿都有些意动。 “她需要几头鹿?” “要运什么货?” “什么时候给她干活儿?” “她的东西要运到哪里?” 你一言我一语,无数问题像雪花一样扑面而来,险些将达伦淹没。 “请慢一点,太快了我听不过来……具体需要几头鹿还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不少,因为她还需要一些鹿帮她刨坑播种……” “要运送的就是一些草和果子,不过人类通常称它们为蔬菜……” “可以的话,最好明天就去……” “听她说是要运到镇上卖掉……” 前面还好,听到最后一句,众鹿哗然:“什么,要去人类的城镇!” 贾斯托——达伦的父亲,一头年长的麋鹿,笃定道:“你一定是被人类给骗了,根本没有运货这回事。” 达伦认为父亲说得不对:“她骗我做什么呢?” “傻小子,”贾斯托笑他天真,“当然是把你骗去卖掉啊,人类最喜欢骗你这种无知的年轻鹿,傻乎乎的,一骗一个准,说不定你被卖了还要帮她数金币。” 麋鹿们纷纷赞同。 “达伦自己被骗也就算了,他还要把我们拉去一块儿卖掉。” “咱们鹿群中有这么一头傻子真是丢脸啊。” “不要听他的,挨饿总比被卖了好。” “就是就是。” “……” 达伦急得跺蹄子,他高声道:“克莱尔一定不是骗子,她请我吃了那么多食物,怎么可能是骗子呢?” 此话一出,那些鹿更觉得他上了大当,“无缘无故,人家为什么要请你吃东西?” “他好蠢哦,一点食物就把他哄得团团转。” “可是,唯吉医生也认得他们,”达伦举例论证,“唯吉医生总不是骗子吧!” 这……麋鹿们对视一眼,半信半疑。 达伦据理力争:“克莱尔可是唯吉医生的朋友,如果她是个骗子,怎么会成为唯吉的朋友呢?” “你说的唯吉,是枯树桩别墅的田鼠唯吉吗?”贾斯托问道。 “是的,是他。”达伦终于扳回一城。 “这样的话,”贾斯托咕哝道,“也许并不完全是在骗鹿。” 见到其他鹿的神情没有之前那么排斥,达伦试探性问道:“那么,我们明天过去瞧瞧?” 麋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七零八落答应:“那、那好吧……” 第二天大清早,达伦就把同伴从睡梦里叫醒:“起来了,达里安,醒醒,比娜,塞农,你还想再睡吗,咱们要开始赶路了……” 他一边叫一边用头顶,用屁股推,用蹄子踹,好不容易才把昨天说好要去打工的鹿都叫起来。 被强行打断美梦的麋鹿呵欠连天,嘀嘀咕咕埋怨道:“就算要工作,也不用这么早吧,还让不让鹿休息了。” “快点,不要掉队,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达伦吆喝道。 抱怨声渐渐减少,一队麋鹿安安静静地走在森林里,四周悄无人声,只有蹄子踩在积雪上时,才会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到达目的地,麋鹿们开始感到饥饿,冬天又很冷,渐渐地,有一小部分沉不住气了。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喂,你说达伦准备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方向是往黑森林中央吧。” “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这叫我有些担心……” 疑虑在鹿群中散发,越来越多的鹿开始起疑心。 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甚至不愿再往前走了。 “怎么了?”达伦发现身后的同伴突然停下来,不由转头问道。 “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一头鹿干脆直截了当问他,“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 达伦道:“已经不远了,克莱尔说她住在黑森林中央,这不是快到了吗?” “黑森林中央!”麋鹿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贾斯托不可置信地问儿子:“你没开玩笑吧?那个地方你也敢去!” 这头鹿焦虑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他神情严肃地对达伦说:“听着,我的傻儿子,要么是那个人类女孩儿说错了,要么是你听错了,但最有可能的,是你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骗局!” 老麋鹿头头是道地分析:“黑森林中央,是绝对不可侵犯的禁地,这是所有鹿都知道的事儿。我原先以为她只是想把你骗去卖掉,现在看来还是我小看了人心险恶,她哪里是要把你卖掉啊,她分明是要把你,把我们整个鹿群送去填‘黑森林噩梦‘的肚子!” “噫——!”鹿群发出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不是这样的,爸爸!”达伦拼命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是你想多了,克莱尔不是那样的人!” 可他再怎么解释,都没有一头鹿愿意听。 还有鹿大开脑洞:“也许连这个克莱尔都不存在,她只是‘噩梦‘编造出来骗你的假象。” 这个说法得到了很多鹿的赞同:“有道理诶,我也这么觉得。” 至此,麋鹿们彻底对什么打工失去兴趣,甚至准备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道迷惑的声音:“你们……就这么打算走了吗?” 鹿群齐刷刷仰起头,长长的鹿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那红发的人类女孩坐在一根堆满雪的枯枝上,像一支燃烧在寒冬的火把。 “都走到这个地方了,好歹也过去看看吧。” 她从枯枝上跳下来,动作机敏而有力,如同一只灵巧的豹子,只带下一片簌簌的雪沫。 12、第 12 章 是幻觉吗? 一头麋鹿抬起蹄子,揉了揉眼睛。 可眼前的红发女孩仍然没有消失。 “怎么幻觉还在呢?”麋鹿迷迷瞪瞪说道。 “我也看到了。”另一头麋鹿呆呆地说。 他们的对话引来更多声音:“为什么我也看到了?” “不是说是幻觉吗?” “好逼真的样子。” 某个位置靠前、胆子比较大的鹿试探性用蹄子戳了戳。 粗糙的鹿蹄小心翼翼地擦过克莱尔的脸颊,并感受到了真实的温度和柔软触感。 “不对,这不是幻觉,这是真的!”那头鹿惊慌大叫。 鹿群躁动不安。 “不是幻觉!”一头鹿叫起来。 “不是幻觉!!”另一头鹿也叫起来。 所有的鹿都慌慌张张叫起来:“不是幻觉,达伦说的是真的,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类女孩儿。” “安静!”贾斯托,鹿群中的长者,威严地喝止了骚乱。 他目光锐利地盯住克莱尔,对她说:“回去吧,你这个骗子,我们麋鹿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骗,倘若执意这么做,麋鹿也不是好惹的。” “可是,”克莱尔无奈地说,“我真的不是骗子啊。” “骗子都这么说。”鹿群中传出这么一道声音,也不知是哪一头鹿开的口。 克莱尔沉默了。 当你面对一群油盐不进的麋鹿时,要怎么才能将他们说通呢? 达伦往前走了两步,“克莱尔,我相信你不是个骗子……” 贾斯托一屁股将儿子顶了回去,“闭嘴吧,这儿没你的事。” 达伦:“……” 他委屈得要死,却不敢跟父亲顶嘴。 惨遭制裁的达伦看向克莱尔,露出一个抱歉却又爱莫能助的表情。 贾斯托用严厉地的语气戳穿克莱尔的“阴谋”:“听着,小女士,打消你的念头,停止你的计划,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引诱我们去往那个地方,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我们绝不会再往那危险的地方走一步!” 要是早知道打工的地方在黑森林中央,他才不会让鹿群过来,这不是胡闹嘛。 克莱尔灵光一闪,“只要不过去就行了,对吗?” “对。”贾斯托不动声色。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类女孩儿在玩什么花招。 “那么,”克莱尔兴高采烈地提出解决方法,“你们可以在这儿等着,我把东西弄过来,你们再从这儿运到镇上去,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克莱尔已经很有诚意了,可龟毛的麋鹿还有要求:“你怎么保证不会把我们给卖了?” 克莱尔傻眼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又不是鹿贩子!” “那可说不好,等你把我们骗去人群中,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麋鹿这种生灵性格温顺,要是遇到坏心眼的家伙,很容易被吃干抹净,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都有着小心谨慎这一优良品质。 “那你说怎么办吧。”反正克莱尔自己是没有什么办法了。 遇到这群鹿,算她倒了霉。 贾斯托审视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她脸上的郁闷看起来真实不作伪。 这头鹿思考了一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树皮,“假设你真的没有说谎,就和我们签订契约。” 他特意强调:“这是一块来自精灵的树皮,只要签订了契约,就必须遵守规则,不然灵魂会被魔鬼收走的。” 克莱尔:“……” 是、是这样吗? 她家西尔维斯特好像就是个魔鬼,签订这种契约真的不算欺负人家吗? 看到克莱尔久久没有答应,贾斯托眯起眼睛,语气不是很好,“还是说,你刚刚就是在欺骗我们?” “当然不是!”克莱尔飞快否认。 她纠结地看了看眼前这群鹿,他们好像都很想让她签订这个契约。 “如果你们非要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克莱尔好心提醒道,“千万不要后悔哦。” 所有麋鹿都表示自己不会后悔。 克莱尔在树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贾斯托也代表全体麋鹿盖上他的蹄子印。 麋鹿们终于放下猜忌,因为契约上明明白白写了,克莱尔不能卖掉任何一头鹿,也不能以任何一种方式直接或间接伤害他们,不然就会被魔鬼吃掉! 对单纯而没什么心眼的麋鹿来说,魔鬼是个非常可怕的存在,这样的威胁已经有了足够的保障。 在克莱尔转身回去的时候,鹿群也自然而然跟在她身后。 克莱尔惊讶道:“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当然是帮你运货啰。”麋鹿们理所当然地说。 “可你们不是不愿意往那里去吗?” 之前的确是这样,但克莱尔这不是签了契约嘛,虽然心里还是有一些顾虑,可麋鹿们觉得,既然克莱尔敢这么做,至少没有什么大问题。 克莱尔带着一大串麋鹿,沿着一条安静的小径,一路往森林中央走去。 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周围不再是满眼的白雪,绿色越来越多。 地上渐渐出现嫩草,然后是低矮的灌木丛,接着又有花朵和小树。 饿了很久的麋鹿口水直流,有些意志力不坚定的年轻鹿,就偷偷摸摸低头吃草。 队伍开始拖拖拉拉。 年长一点的,意志力坚定一点的,觉得同伴没出息的样子很丢脸,不断用蹄子推搡,“走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 就这么边走边催,终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绕过一片灌木丛,和几排卫士一样的高树,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是平整宽阔的土地,因为已经收割过了,所以地里面只有一些堆放的小麦秸秆,成堆的蔬菜、小麦、棉花已经打包好了,齐齐整整摆在旁边。 再远一点是一片开满花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个温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一棵开着粉色小花,只有一人高的小树立在温泉边,花瓣飘满了整个温泉。 麋鹿们一下子从冬天走到春天,个个都满是惊叹与好奇。 他们三三两两分散开,有的去到田野间,将土块扒拉来扒拉去,有的站在打包好的蔬菜前,耸着鼻子嗅来嗅去,也有的走到温泉边,小心翼翼将蹄子伸进去试探水温……总之,非常的无组织无纪律。 有一只半大的麋鹿,年纪还很小,是哭着闹着要跟过来的。 他的关注点与其他鹿都不同,他看上了温泉边那棵开粉色小花的树。 别的鹿都没发现,只有他看到了,那棵树长在花朵下面的叶子真的很嫩啊! 可巧树长得不高,他一伸脖子就够得着。 小鹿忍不住馋,张嘴就要尝一尝嫩叶的味道。 “咻——!” 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口,却咬了个空,叶子飞快从鹿嘴边躲开了。 小鹿以为自己眼花,又试探性咬了一口。 “咻——!” 这次小鹿可看准了。 “这棵树会动!”他害怕得叫起来。 其他鹿闻声看来。 “真的,他会动!”小鹿叫得更大声,“我刚想尝一尝他的叶子,他就自己躲开了。” 鹿群中的达伦看到这一幕,简直要被他吓死:“这可不兴吃啊!” “是的,我不好吃。”西尔维斯特同样闷声闷气地说。 克莱尔说他太大了会吓到今天要来的这些鹿,让他提前变小,却没想到会有一头鹿傻乎乎的把他当成了美味。 “请不要再对我动嘴了。”西尔维斯特礼貌请求,“不然我会生气的。” 小鹿整个儿吓呆。 “天哪!”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克莱尔像风一样飞来。 她直奔到西尔维斯特面前,紧张地翻看他的花朵和枝叶,“西尔维斯特,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咬到!” 当着这么多头鹿的面,西尔维斯特有些害臊,他连之前的那一点点郁闷都忘了,只顾得扭扭捏捏,“没、没有,别担心,一切都很好。” 西尔维斯特用一根细细的枝条轻轻推了推克莱尔,小声说:“克莱尔,他们都看着呢。” 克莱尔回过头,发现一群鹿正齐刷刷地注视着她,以及她身后的粉色小花树。 他们的眼睛黑亮亮,湿润润的。 他们歪着脑袋,看得相当认真。 13、第 13 章 在麋鹿那样单纯的目光下,哪怕是克莱尔,也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她难为情地对一群鹿介绍:“这是我的丈夫,他叫西尔维斯特,是一棵勤劳能干,还会开花的树,虽然看起来的确有点美味,但他是不可以吃的哦,拜托大家不要去吃他的叶子了。” 吃叶子事小,要是不小心把西尔维斯特惹怒了,一口气把这群鹿统统吃光才是大事呢。 毕竟西尔维斯特好歹也是个魔鬼嘛。 麋鹿们不知道克莱尔的良苦用心,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纷纷露出“哇哦”的表情,好像觉得这件事很稀奇似的。 不过,不管是“一棵树要和人类在一起”,“还是人类选择和一棵树在一起”,都确实是件稀罕事啊。 “我只在童话故事里听过这样的事儿。”那些鹿私底下这么说。 “谁说不是呢?” 世界上的爱情有那么多,可真正能够跨越物种的爱情却没有几个。 哎呀好感人哦。 麋鹿们都有被感动到。 克莱尔:不是你们误会了我只是被他抢回来的妻子而已啦! 刚刚闯祸的那头小鹿期期艾艾走出来,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丈夫,他长得实在太好吃了……” 克莱尔暗暗想到:说不定西尔维斯特也觉得你这头小傻鹿长得很好吃呢。 当然,她没有把这么恐怖的话说出来,而是安慰小鹿:“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有真的吃到,我猜西尔维斯特是不会生气的,对吗?”她偏过脸去问旁边的那棵小树。 西尔维斯特半点自己的主见都没有,妻子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是的,我没有生气。” 这桩小小的风波终于达成了和解,克莱尔招待前来打工的麋鹿吃了顿丰盛的早餐——因为她看到那些鹿好像真的很饿的样子,就算是魔鬼,也要让鹿鹿吃饱了再干活吧,她可不是一味剥削劳动力的坏蛋。 脆脆甜甜的卷心菜,麋鹿们一口就是大半个,汁水四溅的红番茄,叫他们快乐得眯起眼睛,间或啃两根新鲜的胡萝卜,再搭一两口甜菜根……饿死鬼投胎的麋鹿恨不得撑死在这片乐园! “其实我觉得她还挺好的。”鹿群中渐渐萌生这样的观点。 “我也这么认为,还没干活就给我们这么多好东西吃。” “你们不觉得那棵树也不错吗?” “是挺不错的,”一头贪吃鬼砸了咂嘴,“一看就很鲜嫩。” 其他同伴对他怒目而视,“去你的,那是能吃的吗?” 先前那头鹿白了贪吃鬼一眼,“我的意思是,他差点被我们不小心吃了,却没有生气,还让妻子给我们提供这么丰盛的早餐,是一棵脾气很好很大度的树。” “是呢,他的确是一棵脾气很好很大度的树。”同伴们纷纷赞同他的观点。 总之,几乎鹿群中的每一头鹿,都对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产生了好感。 麋鹿们的悄悄话,克莱尔没有参与,也并不知道。 她坐在西尔维斯特的脚背——也就是树根上,惬意地吃着烤蘑菇和炖土豆。 蘑菇被烤得焦香酥脆,即便什么调料也不放,那种自然的鲜美也足以抓中人的味蕾,土豆被炖出了烂糊糊,口感绵绵的,香得叫克莱尔的腮帮子都酸起来。 为了解腻,她还搭配了一碗酸酸甜甜的番茄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顿饭里没有肉。 克莱尔的目光情不自禁在每一头麋鹿身上划过,它们的肉质看起来很紧实。 不过克莱尔馋归馋,却并没有打算下手,都是说过话的熟鹿,她怎么能去吃人家呢,这岂不是太过分了? 克莱尔强行移开目光,为了让自己不再惦记肉质紧实、看起来很好吃、特别适合蒸煮烤炸煎的鹿肉,她选择和西尔维斯特说话转移注意力。 “西尔维斯特,我们都在吃东西,你真的什么也不吃吗?” 刚问出这句话,克莱尔就觉得不妙,自己提醒魔鬼吃饭,不就是在告诉他:“嘿,你的早餐就在面前,赶紧动嘴啊。”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可不是让你吃人什么的,当然鹿也不可以吃,我是说,你要不要吃点我吃的这些东西?” 西尔维斯特有些犹豫,作为一棵树,他只吸收过阳光雨露,从来没有想过要吃其他小动物吃的东西。 他实在是一棵很保守的树了。 可既然克莱尔这么说了,西尔维斯特难得萌生了尝试的念头。 “好吧,那我就试一试。”他说。 一条树根从土里钻出来,羞涩的在树干上擦了擦泥,然后扎进装有番茄汁的碗里,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克莱尔捧着碗,好奇地看着西尔维斯特的树根,白生生,嫩乎乎的,像春天刚发出的小芽芽,干净又剔透。 可能是目光太过灼热,让小树根感到非常害羞,他矜持地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地抿着。 咕嘟咕嘟。 碗底冒出一串小小的气泡。 喝完番茄汁,红扑扑的树根——说不好是因为什么原因变红的,如果树精实在害羞,大可以说是被番茄汁染红的嘛。 那红扑扑的树根也许再也忍受不了克莱尔直勾勾的目光,从碗里溜出去,想要缩回安全的地底下。 克莱尔一把抓住树根。 西尔维斯特:!!! “你、你干什么呀~”可怜的西尔维斯特,连声音都在发抖。 他整棵树都在轻微颤动着,满头粉白的小花,被他摇落一地。 克莱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说:“当然是给你擦一擦啦,刚刚吃过饭,可不能就这么着,要擦干净了才可以回去。” 克莱尔教育道:“要是不爱干净,树根会烂掉的。” 她把树根放在掌心,撩起裙摆,耐心地擦拭着树根上残留的番茄汁。 奇怪,怎么越擦越红呢? 可怜的粉色小花树越抖越厉害,最后,他忍无可忍地抽出树根,嗖地钻进土里,埋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再也不肯出来了。 克莱尔半天摸不着头脑:西尔维斯特这是怎么啦? 直到她跟随驮满货物的麋鹿走在路上,依旧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克莱尔频频偷看身边的那棵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理她了。 她心中的困惑那么大,以至于偷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第一遍,她欲言又止。 看第二遍,她欲言又止。 看第三遍,克莱尔张了张嘴:“西……” “克莱尔我可以先把斗篷披上吗?”西尔维斯特突然飞快打断了她的话,他结结巴巴编造理由,“因为……因为……因为你说过,人类看到我这种长了脚会走路的树会害怕……” 克莱尔心想:虽然是这样没错,可现在连森林都没走出,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没想着要戳穿西尔维斯特,可几头听到他俩对话的麋鹿转过头,多嘴道:“还早着呢,人类是很少在冬天来黑森林的。” 被无情背刺的西尔维斯特:“……” 柔弱无助的小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社死和尴尬。 克莱尔维护道:“哎呀提前披上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她从行囊中翻出斗篷,认认真真给西尔维斯特披上,并细心地照顾到了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队伍中只有麋鹿在轻声交谈。 直到来到一条小溪边。 这是一条不算很深的小溪,只有克莱尔胸口那么深,虽然没有结冰,可这个时节的溪水,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冰冷刺骨。 皮糙肉厚地麋鹿挨个淌过溪流,最后只剩下队伍末尾的西尔维斯特和克莱尔。 西尔维斯特伸出一截树枝,在克莱尔能够得着的位置。 沉默了一路的他终于舍得开口,只是声音很轻:“克莱尔,请到我身上来吧。” “好哦。”不知道为什么,克莱尔的声音同样放得很轻。 她坐在了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上,将他紧紧拥抱。 西尔维斯特将克莱尔高高举起。 他走进了那条小溪。 他没让克莱尔沾到一点水珠。 14、第 14 章 “西尔维斯特,你觉得冷吗?”克莱尔问道。 西尔维斯特回答:“我不冷,我是一棵很强壮的树。” 一人高的小树把克莱尔往上掂了掂,表示自己真的很强壮。 克莱尔忍不住咯咯笑了:“好了,我知道你很强壮,请不要再动了,再动我会掉下去的。” 西尔维斯特顿了顿,说:“那你可以把我抱紧一点。” 于是克莱尔将他抱得更紧。 水流哗哗地响着,小小的水花在水面跳跃着,有时会吓到懒懒打瞌睡的鱼。 胆小的鱼儿看到水中的不明生物,就远远躲开,有些胆子大的、有点儿傻的、好奇心重的……不仅不躲,还要凑过来张望。 这个新出现的怪物是什么呀? 他会不会吃鱼呀? 他们偷偷观察着,在水底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窃窃私语。 克莱尔一低头,就对上好几双好奇的眼睛。 小傻鱼们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你看,西尔维斯特。”克莱尔与身下的树精分享。 西尔维斯特低头看了看,很感兴趣地垂下几根树藤摸鱼。 被“调戏”的鱼儿这才惊慌失措的各自分散开。 他们得出结论:那个怪物是一棵身上长着人的树,他不吃鱼,但是会摸鱼,建议所有鱼鱼遇到这个怪物都快点躲开,不然会清白不保的哇! 等到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淌过小溪,发现麋鹿们都在看着他们嘻嘻笑。 这些鹿挤眉弄眼,矫揉造作:“比娜,请到我身上来。” “达里安,你冷吗?” “我不冷,我是一头很强壮的鹿。” “有多强壮?” “是可以把你举起来的那种强壮,不过你可得把我抱紧一点,免得不小心掉下去,那样我会心疼的。” 克莱尔恼羞成怒:“不许再说啦!” 西尔维斯特也说:“拜托不要再说了。” 麋鹿们嘻嘻哈哈,你追我,我追你,笑着跑开了。 克莱尔咬牙道:“看来还是驮的东西太轻,对不对,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总是无条件与妻子站在同一战线,“对,你说的都对。” 他也没有把克莱尔放下来,依旧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就这么载着她去追赶前面的鹿群。 这支队伍淌过溪流,越过小丘,在大雪覆盖的森林中追逐,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打闹。 他们见到了在深冬顽强盛放的野花,也遇到过一些好奇的野鸡、野鸭、狐狸、小熊……有时会搭几句话,有时只是点点头。 看到远处的高塔,他们会为那直冲云霄的气魄惊叹,见到荆棘环绕的城堡,他们也会恰当表达疑惑。 “西尔维斯特,那座高塔是什么?” “是一只雪怪为他妻子建造的堡垒。” “西尔维斯特,那座荆棘环绕的城堡又属于谁?” “属于不甘沉睡的亡者,行走世间的怨灵。” 白雪皑皑的群山中,铁皮人饲养着他的拇指姑娘,遥不可及的云端上,住着钓星星的旅人…… 这个世界上的故事有那么多,克莱尔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一一见过。 大地上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农舍,来自森林的过客开始踏入人类的地界。 一些冒着风雪出门的农人看到了这支奇怪的队伍——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他的手臂上坐着红头发的姑娘,他们带着一群托着货物的麋鹿,走在通往城镇的路上。 他们是些什么人呢?人们这样想到。 人们安静地立在原地,谁也没有贸然打扰这些误入尘世的客人。 遥远的地平线上浮现出城镇的轮廓。 “你看,西尔维斯特,”克莱尔高兴地叫道,“这就是人类的城镇。” 西尔维斯特其实早已来过,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并没有感到这儿有什么特别,可当克莱尔笑着与他分享,他却忽然觉得远处的城镇也蒙上了一层朦胧而美好的光晕。 “这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麋鹿们也感到十分新奇。 这群生活在森林里的鹿,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地方,更别提来到人类的世界。 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从未见过的,就连地上随处可见的杂草,他们都能研究出不一样的花样。 布莱顿小镇慷慨地接纳了远方来客,路上的行人用惊奇的目光注视着这些特别的客人。 “那个穿斗篷的是个什么人?” “他一定很有力气,你瞧,他的胳膊上还坐着个红发女孩儿。” “是红头发啊……” “虽然是红头发,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不是吗?” “……” 时近圣主日,小镇上的每一条街道都很热闹,戴着礼帽来来往往的男子,挎着篮子忙忙碌碌的主妇,青春年少的女孩子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在帽子上点缀着花里胡哨的缎带和羽毛,拿到糖果的小孩子欢笑着奔跑在大街小巷,两边的商铺为庆祝节日堆满了鲜花…… 一群来自乡下的麋鹿看花了眼。 他们悄声议论:“人类居住的地方可真热闹啊。” “他们有这——么多的人!” “他们的东西也很多,而且大多看起来都很有趣。” “刚刚经过的那位女士,她的裙摆上有布灵布灵的宝石,你说,如果我用两颗卷心菜跟她交换,她会愿意把裙子给我吗?” “也许会吧……” 一个人类小孩儿在跑跳中一头撞在麋鹿腿上。 他捂着脑袋,瘪了瘪嘴,刚准备哭,一张鹿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头被撞的麋鹿问他:“喂,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闻起来很香的样子。” 小孩儿忘了哭泣,他傻乎乎地望着这个大个子,本能回答:“是妈妈给的糖果。” “可以给我尝一点吗?”麋鹿彬彬有礼地征求主人同意。 “那、那我可以摸一摸你吗?”小孩儿被这头鹿的样子给迷惑住了。 “请随意。”麋鹿用温和的口吻说道。 粗糙温热的大舌头卷走了掌心所有糖果,软软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麋鹿的毛发。 麋鹿和人类小孩都觉得自己大有收获,他们心满意足地分开了。 克莱尔在集市上找到一个空位,她让麋鹿们把货物卸下来,开始摆摊售卖。 “新鲜的卷心菜,刚摘的番茄,一斤只要两个铜币哦……” “棉花50个铜币一袋,小麦5个铜币一斤……” 她大声而热情地招呼着,很快就有了生意。 “这里的卷心菜确实不错啊,很适合用来做沙拉。” “请给我来两斤番茄,我猜用它来煮蔬菜浓汤一定很不错。” “棉花可以便宜一点吗……” 因为客人太多,克莱尔很快就忙不过来了,那群鹿连账都算不明白,不可能帮到什么忙。更何况人类这种生物总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最聪明,别的生灵都是蠢蛋,要是看到哪头鹿帮着克莱尔做买卖,恐怕要大呼小叫地说是魔鬼呢。 好在西尔维斯特还多多少少帮得上忙。 克莱尔招呼客人,他就称重,打包,找零,一声不吭地干着活儿。 “呃,我好像看到他有三只手?”一位主妇揉了揉眼睛,她怀疑自己眼花了。 黑不溜秋的斗篷下,西尔维斯特一根树枝提着土豆,一条藤蔓拿着零钱,还有一只“手”,正准备给客人称重。 听到这句话,西尔维斯特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漏了馅儿,他赶紧把最后一只手收了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是你看错了,夫人。”他用生硬的口气说。 “应该是我看错了。”那位主妇也这么说,“哪里会有人长着三只手呢,唉,看来我真的需要多休息一会儿了,为了迎接圣主日,我已经忙昏了头。” 她嘀嘀咕咕地离开了,西尔维斯特和克莱尔同时松了口气,心里都有些发虚。 而意外往往并不只有一次。 我们都知道,集市上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贼。 克莱尔的小摊,就被一个小偷盯上了。 小偷混迹在人群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 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西尔维斯特。 他偷偷摸了一颗土豆,丢进随身携带的麻袋里。 又迅速偷了一个番茄。 见没人发觉,他的胆子大起来。 卷心菜、胡萝卜、甜菜根、小麦……他甚至还薅了两团棉花。 今天可真是丰收的一天,小偷心满意足地想到。 正准备带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打道回府,忽然,一只手拎住他的衣领,将他从人群中提溜出来。 西尔维斯特冲他摊开掌心,粗声粗气地提醒:“你还没有给钱。” 单纯的树精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贼,他以为人家只是搞忘了。 15、第 15 章 被抓到的小偷一开始还想狡辩:“什么钱,我可没买你的东西。” 西尔维斯特纳闷道:“我看到你拿了。” 难道他也会看错吗? 为了证明事情确实如他说的那样,西尔维斯特把小偷的麻袋倒了过来。 噼里啪啦! 袋子里滚出一大堆东西,只要是克莱尔在卖的,里面都有。 一瞬间各色各样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周围很快聚集了一大堆围观群众。 “这里发生了什么?”这是不明真相的人。 “一个小偷,偷了人家的东西,现在被抓住了。”这是拥有第一手八卦资料的主妇。 嫉恶如仇的围观者愤愤建议:“这样品行不端的坏孩子,很该用鞭子把他的屁股抽烂。” 心肠柔软的老妇人则说:“别这样,这孩子的年纪不大,看起来像有什么苦衷,不如叫他归还赃物后诚恳地道个歉吧。” 来自黑森林的麋鹿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新鲜事儿。 偷,闻所未闻的词汇。 “偷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经允许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 “人类还有这种毛病吗?我们麋鹿就从不这样。” 当然咯,天生天养的麋鹿又没有什么私鹿财产,他们的财富都在草地上,在树梢上,在无边的旷野中,在丰茂的密林里。 财富自由自在地散落在任何一个角落,它们属于这个世界,也属于每一头鹿。 麋鹿们自来熟地挤在人群中,仗着身高体型优势,见缝插针地安排自己的位置。 鹿和人一样,都有着旺盛的八卦欲,他们睁着黑珍珠一样柔亮的鹿眼,努力把脖子往人群中央伸去。 那个小偷,瘦瘦的,手像鸡爪子一样干瘪,但因为长期偷窃,这双“爪子”有着超乎常人的灵巧。 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干的好事已经败露,而他无可辩驳。 他扑通一下跪下来,哀求道:“好心的先生,请饶恕我的过错吧,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 “胡说!”人群中飞出一道声音,“我认得他,臭耗子街的偷儿卡登,上个星期卖面包的汉克才抓到过他一次,他还在撒谎骗人!” 听到有人揭露自己的老底,卡登眼底划过一丝愤怒,他想找到那个多嘴多舌的混蛋,好在哪天去对方家里扔死耗子,但围在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找不出来。 心中思考着种种报复计划,这孩子面上还假模假样地哭诉:“抱歉,先生,我实在太饿了,所以才忍不住干坏事,我愿意把所有东西都归还给您,请您放过我吧,我保证再也不这么做了。” 西尔维斯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对于人际关系这一块,这棵树完全是空白的,所以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种纠纷。 于是,人们就看到,那个披着黑斗篷的大个子——以普通人的体型来比较,他确实算个大个子了,手足无措地看向红发女孩儿,求助的意思非常明显。 而就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卡登抓住时机,跳起来就跑! 他动作粗鲁地扒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这种事卡登干过很多回了,只要能够跑掉,别被当场抓去受惩罚,后续大概也不会有人浪费精力抓他。 可他没跑两步,就感觉到自己的领子被拽住了。 是谁那么可恶,竟然做这种缺德事! 卡登愤怒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是一头鹿。 那头鹿叼着他的衣领,还冲他咧嘴微笑。 卡登发誓,他以后最讨厌的东西就是麋鹿,没有之一! 卡登又被送回了原地,这一次连心肠最软的老妇人也不愿帮他说话了。 他蔫头耷脑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气恼和破罐子破摔。 克莱尔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喂,不管怎么说,偷东西都是不对的吧。” 卡登暴躁道:“如果饿肚子的人是你,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克莱尔说:“我也饿过肚子的,那时候我可没想着去偷啊。” 卡登才不信她的鬼话,“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反正我也不知道。” 克莱尔有点生气,“好吧,就算你因为肚子饿偷了东西,为什么又要跑呢。” 卡登没好气道:“我不跑等着你们揍我吗?” 克莱尔道:“谁说要揍你了。” “难道你不打算揍我吗?”卡登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他是个狡猾的孩子,很懂得顺杆子往上爬,“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应该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至少也该道个歉吧!”克莱尔拔高了声调。 卡登立马转变态度,他用最真诚最恳切的姿态表达歉意:“真对不起,这位小姐?还是女士?反正这不重要,总之,感谢您的宽容和善良,您愿意放过我这样的小角色,让我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圣主一定会给您福报的,愿您的美貌如财富一般永远伴随在您左右。”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最后才吞吞吐吐试探道:“那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克莱尔:“……” 这时西尔维斯特叫道:“等一等。” 卡登的神色立刻变得非常警惕,“你们不会反悔吧。” 谁知西尔维斯特在卡登的麻袋里装了一些土豆番茄胡萝卜,又将麻袋递给他。 “请带走吧。”西尔维斯特简单地说。 卡登呆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看看黑斗篷的怪人,又看看红头发的女孩,他不敢置信,“真的给我了?” “是的,给你了,”克莱尔说,“如果还是缺少食物,可以再来找我,也许我会安排你做一些工作,然后给你食物作为报酬,不过如果让我发现你还在偷东西的话,我一定会抽烂你的屁股的!” 卡登咬着腮帮,从牙缝里硬邦邦挤出一句“谢谢”,就一把抢过麻袋,低着头跑掉了。 没了热闹可看,人渐渐疏散开,不过克莱尔这儿的生意倒是变得更好了些。 明明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可没过多久,克莱尔居然全都卖完了。 来时空荡荡的荷包立刻变得沉甸甸的。 克莱尔兴高采烈地数着钱:“1,2……10,11,12……100……200……” 西尔维斯特也来帮忙,他笨拙地数着:“223,224……” 他们一共数出有12个银币以及300多个铜币,这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不过,与每个月需要还债的10个金币相比,又只是杯水车薪。 克莱尔忍不住叹气。 这可真是愁人啊。 “克莱尔,你为什么唉声叹气?”见到妻子这幅模样,西尔维斯特忍不住发问。 克莱尔诉说了自己的忧愁,并且说道:“照这样下去,又怎么还得清这些钱呢?” 西尔维斯特想了想,又掰着树枝算了算,突然感到了很大的生活压力。 可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来。 猫头鹰的书上也说了,如果不能给你的人类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那么你很可能会失去你的人类。 西尔维斯特不想失去克莱尔,所以他得加倍努力赚钱。 忧愁的树精一面噗噜噗噜掉头发,一面努力安慰克莱尔:“不用担心,我会更加努力的。” 他已经打算好了:“等我回去,我会开垦更多土地,不,是比更多还要多,只要多种一些菜,早晚会还得掉的。” 西尔维斯特只是一棵不谙世事的树,没念过什么书,只认得几个字,没有很多很厉害的技能,他只会种地。 所以为了养活妻子,只会种地的树精只好拼命种地。 克莱尔噗嗤笑了。 西尔维斯特他可是魔鬼诶,作为一个魔鬼,不想着怎么烧杀抢掠,反而一心一意种地卖菜? 好奇怪好搞笑哦。 世上真有这么老实本分的魔鬼吗? 如果魔鬼都是这样的,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克莱尔又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不由得问道:“西尔维斯特,你之前为什么要给那个孩子食物?” “因为……”西尔维斯特慢吞吞回答,“他说他肚子饿。” 克莱尔非常诧异:因为别人肚子饿就送他食物什么的,如果干这种事的是其他人,她可能还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西尔维斯特不是魔鬼吗?魔鬼也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吗? 一个勤劳本分,心地善良的魔鬼,真的还是魔鬼吗? 克莱尔回想起西尔维斯特做的那些事,除了第一次见面,他强迫她和安娜其中一个做他的妻子,好像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嘛。 (西尔维斯特:委屈又无辜。) 就在克莱尔准备就这个问题试探西尔维斯特时,突然跳出一伙小流氓,将他们团团围住。 “打劫!”流氓头子恶狠狠叫嚣,“把你们身上所有钱都统统交出来!” “还有那群鹿,一头也别放走!”流氓头子的心腹小弟跟着补充。 麋鹿:震惊!!! 鹿群发生轻微骚乱。 “发生了什么?”麋鹿们偷偷交流。 “好像是……我们被打劫了诶!” 鹿群紧张又兴奋。 打劫,这可是件新鲜又了不得的大事哇! 16、第 16 章 一群没打过架,在危险来临时只会跑路的鹿——他们这会儿甚至还在看热闹。 一棵虽然力气很大,可以以一己之力将所有流氓打倒,却不能在人群中暴露真实身份的树。 等于说克莱尔基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群流氓? 克莱尔办不到! 她拉起西尔维斯特就跑,一边跑一边冲傻不拉几的麋鹿大喊:“别傻了,快跑啊!” 麋鹿们这才慌慌张张跟上去。 前面是飞奔的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流氓,他们觉得好紧张好刺激哦。 西尔维斯特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一群人类,人类这种小东西,在他眼里就像虫子一样,轻轻一摁就死掉了,来多少都不怕——当然克莱尔除外。 不过克莱尔要跑,那就听她的吧。 一群人和鹿呼啦啦地穿过大街小巷,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 他们越跑越偏,周围的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在一条空无人烟的小巷中,克莱尔气喘吁吁停下。 前面是一堵墙,没有路了。 流氓得意大笑:“跑不掉了吧,劝你们识相点,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这样还可以放你们一马。” 大概是觉得自己人多势众,这次打劫十拿九稳,他们甚至讨论起怎么处理打劫成果来。 “生意那么好,还有余力送那个偷儿卡登食物,应该有不少钱。” “也许可以供我们吃肉喝酒快快活活过上好几天。” “再把那群鹿卖了,按现在的市价一头麋鹿可以卖到20多个银币呢。” 美好的畅想让这群流氓眼中闪烁着对金钱的热望。 可这个时候,克莱尔反倒不怕了,她叉着腰,气势汹汹地威胁流氓:“你们才要识相点,要是现在走,我还可以放你们一马,再不走的话,后悔也晚了!” 流氓们面面相觑,都哈哈大笑起来。 “她说要放我们一马?” “还说再不走后悔也晚了?” 他们大声嘲笑着,觉得这个女孩真的很蠢,难道他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区区两个人? 既然不愿老实交钱,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流氓头子使个眼色,带着小弟一拥而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克莱尔大喊道:“西尔维斯特,看你的了!” 谁也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流氓们飞快冲上去,又以更快的速度飞回来。 “哎哟,哎哟!”一群流氓跌成一团。 他们头朝下,脚朝天,四仰八叉,满地乱爬。 他们呻唤着,鼻青脸肿地爬起来。 可实际上,西尔维斯特用的力气并不大,除了身上一点淤青以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损伤。 那些流氓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使他们更加猖狂,“别怕,这小子是个软蛋!” 在他们看来,西尔维斯特之前给小偷送食物,就已经是个善良到愚蠢的糊涂蛋,更别说还不敢对他们下重手,这不就是好欺负吗? 西尔维斯特确实也没有伤害过什么生灵,他一棵树在黑森林里生活了很多很多年,虽然周围的小动物都因为他的体型惧怕他,可他自己却没有主动伤害过谁。 遇到这群打劫的流氓,他也只想将他们赶走。 可是这些流氓真的很无耻,仗着西尔维斯特不下重手,像一群顽强又讨厌的虫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黏上来。 克莱尔气坏了。 这群混蛋,怎么可以这么欺负西尔维斯特! 气愤的克莱尔随便在墙角捡起一根破木棍,勇猛地冲进人群中。 “你们这些坏家伙!”她怒气冲冲地骂道,“也太无耻啦!” 流氓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开始还真的落在了下风,可他们到底是常年在街头厮混打架的好手,很快就反应过来。 “打她!”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克莱尔立刻陷入不妙的境地。 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西尔维斯特注意到她的情况,立刻过来解救她,可还是来不及了。 在众多流氓的围攻下,克莱尔被推倒在地上。 她的手腕被擦破了皮,渗透出一点细微的血珠。 “不自量力的小丫头!”流氓头子轻蔑地睨了克莱尔一眼,很想放些什么狠话羞辱她,以抹消刚刚挨了一记闷棍的耻辱。 可是,他突然感到身边的氛围好像有点不对。 有什么汹涌而恐怖的气息笼罩了这条小巷,让他有一种自己要被吞噬被淹没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 一干流氓上下牙咯咯打起了架,有些心里素质不太好的,竟然尿了裤子。 流氓头子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到了一生中最恐怖、最难忘的场景! 黑斗篷烈烈翻动,斗篷之下,无数鼓动的、扭曲的、不可名状之物亟待涌出,是触手,是潮水,还是其他? 不,是魔鬼啊! 除了来自深渊的魔鬼,又有谁会是这种可怕的模样! 短短一瞬间,数不清的树藤从斗篷下喷发,夹杂着西尔维斯特的滔天怒火,“你们竟然推倒了克莱尔!” 狰狞的树藤瞬间将一干流氓死死缠住。 又将他们全都吊起来。 藤身蕴含着那么大的力量,只要轻轻一扭,所有人都得下地狱! “不要冲动啊!”克莱尔吓得大叫。 虽然这些人的确很坏,但也罪不至死吧。 西尔维斯特会把这群坏蛋统统杀光吗? 会的吧? 毕竟西尔维斯特好歹是个魔鬼,惹怒魔鬼的代价还用说吗? 那一刻,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场面。 可是…… “啪!啪!啪!” “啪!啪!啪!” 清脆的鞭打声响彻整条小巷。 嗯? 克莱尔傻眼地看着被抽屁股的流氓,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个发展。 西尔维斯特没有杀人,他在抽流氓们的屁股。 掩藏身份的斗篷已经掉在地上,顶着满脑袋红色小花花的小树气冲冲地抽着屁股,每一下都打得很重。 至于头上的花花为什么是红色的——当然是被气红的啦! 一干流氓被抽得鬼哭狼嚎:“救命啊,放过我吧,我已经知道错了!” 流氓们悔不当初:早知道这个披斗篷的家伙是个魔鬼,谁会来招惹他呜呜呜呜…… 西尔维斯特火冒三丈地挥舞着树藤,一边抽一边大声教训:“谁叫你们推倒克莱尔的!谁叫你们推倒克莱尔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一直生活在森林里,从来与世无争的树精,在正式踏入人类世界的第一天,学会了打人。 可见人类世界确实是个很容易让树学坏的大染缸。 克莱尔没有阻止,坏家伙总是该受点教训的。 气咻咻的小树一直抽啊抽,把每一个不学好的流氓裤衩抽烂,露出里面红肿斑驳的屁股,才意犹未尽地将他们放下。 流氓们哭着喊着“魔鬼”,捂着被抽烂的屁股,连滚带爬逃走了。 一旁观战的麋鹿早已看得一脸痴呆。 这这这……西尔维斯特的真面目原来是这样?! 那之前那副安静美好的样子……不是诈骗嘛! 现在的西尔维斯特和之前的西尔维斯特,有那么亿点点差别。 之前的他,只是一颗开着粉白色小花的、秀秀气气的小树,看起来相当无害。 可现在嘛,那么大一堆树藤,一看就很危险诶! 话说如果麋鹿不听话,或者哪里惹到了他,他会揍鹿吗? 会想刚才那样把鹿吊起来吗? 会把鹿的屁股抽肿吗? 麋鹿们陷入深深的忧虑。 这还是他们不知道西尔维斯特的真实体型,要是知道的话,恐怕会连夜搬离黑森林呢。 西尔维斯特心疼地拉着克莱尔的手,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口。 看到伤口处渗出来的血珠,他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头顶的花朵失去了颜色,翠油油的叶子也变得黯淡无光。 他的语气相当自责:“对不起,克莱尔,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克莱尔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别这样,西尔维斯特,这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我一点也不疼。” 西尔维斯特闷闷地说:“都流血了。” 他揪断一根小藤藤,动作快得克莱尔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然后把断口处的汁液涂到克莱尔擦破皮的伤口上。 一阵清凉的痒意传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克莱尔却顾不得惊叹这份神奇,她一把揪住那根小藤藤,“西尔维斯特,你干嘛要这样做!” 小小的藤蔓在她掌心轻轻扭动,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西尔维斯特说:“因为克莱尔受伤了,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 克莱尔有点生气,“可现在你也受伤了呀。” “没关系的,”西尔维斯特说,“我的手指好得很快。” 在克莱尔的注视下,小藤藤的断口处慢慢生长着,没过多久,就又长成了一根漂亮完整的树藤。 绿汪汪的,很干净,像一块翡翠。 克莱尔终于放下心来。 正想和大家一起离开这条巷子,巷口处突然冲出一个人,他扑通跪下,大声请求:“伟大的魔王啊,请收下您卑微的仆从吧,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您的仆人都可以为您办到。” 伟大的魔王西尔维斯特:“……” 他茫然地看了克莱尔一眼。 17、第 17 章 从巷口处冲出来的人是偷儿卡登。 先前他无意中听到臭耗子街的那帮流氓商量去抢劫“烂好心的摊主”,本来不太想管,反正他卡登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看着那一袋满满当当的食物,又想到黑斗篷和红头发是因为自己才被盯上的,卡登犹豫了。 所剩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犹豫再三,卡登一咬牙,决定去查探一下,也许可以帮助那两个人逃走,至于别的,他可帮不了那么多。 当他顺着踪迹一路追到巷子外,正是西尔维斯特大发神威的时候。 卡登看到了狰狞粗壮的藤蔓,也看到了黑斗篷下隐藏的秘密,当即断定: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魔鬼! 他不但不害怕,还一下子兴奋起来。 魔鬼,强大的、无所不能的魔鬼! 这不正适合他这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大坏蛋嘛! 所以,眼见得魔鬼要离开这里,卡登抓住时机跳出来,诚心诚意拜倒,“魔王大人,请尽管吩咐您的仆人卡登。” 克莱尔:糟糕,西尔维斯特的身份好像暴露了。 虽然已经被之前那帮坏家伙见过西尔维斯特的真面目,虽然斗篷下的秘密已经隐藏不住,可是她嘴上肯定不会承认。 “别乱说,西尔维斯特才不是什么魔鬼!” 卡登心里才不信,他恭恭敬敬地说:“我无比确信,这位大人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威严、最了不起的魔王。” 克莱尔:“……” 她情不自禁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你为什么想要追随魔鬼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更信仰圣主吗?” 卡登从不信仰什么圣主,如果圣主真的像教堂里那帮家伙吹嘘的那样威严慈爱,又怎么会让他挨饿呢? 曾经在他饿肚子的时候,卡登也虔诚地祈祷过:“圣主啊,我力大恩深的慈父,您的孩子卡登已经饿得受不了了,请布下您的恩泽,赐予他一只香喷喷的烤□□。” 圣主没有回应。 卡登心想:或许是因为我太过贪心,圣主他不喜欢贪婪的孩子。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没有烤鸡的话,一块美味的蛋糕也行,涂满了奶油的蛋糕,再点缀两颗红樱桃,能吃到这种蛋糕的卡登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圣主无动于衷。 卡登失望极了,但他还没有死心,他将要求降到了最低:“如果烤鸡和蛋糕都没有,那么一块又酸又硬的黑面包也行——只要能让我填饱肚子。” 他的肚子咕咕叫,实在饿得很难熬。 可等了半天,既没有烤鸡和蛋糕,也没有又酸又硬的黑面包,连个面包渣儿都没有。 愤怒的卡登立马放弃了对圣主的信仰,他去偷,去骗,总能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可要是一心一意信仰圣主,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总之,”讲诉完自己经历的卡登耸耸肩,“圣主他抠门、吝啬,他不管我。” 所以他对转头魔鬼门下这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圣主对他不闻不问,魔鬼好歹还给他送吃的,该选谁不是一清二楚吗? 克莱尔对卡登的选择很能理解。 可是,既然西尔维斯特是个魔鬼,他就不怕被魔鬼吃掉吗? 她拒绝了卡登的请求:“不可以,西尔维斯特不需要仆人。” 卡登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正主。 克莱尔凶巴巴地说:“西尔维斯特,难道你除了我还要养别的人类吗?” 西尔维斯特立马投降:“不,我不会养克莱尔之外的任何人!” 光养一个克莱尔,就已经让树感到树生艰辛,生活的重担无情地压弯了一棵树的脊梁,再来一个,恐怕可以直接将他的脊梁压断! 再说了,西尔维斯特唯一想养的也只有克莱尔一个啊! 不管卡登怎样请求,怎样表达忠心,西尔维斯特都没有答应。 失望的卡登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克莱尔很快忘了这个小插曲,她摸着从流氓手中保护下来的钱袋,兴致勃勃地说:“既然已经把坏蛋赶跑了,那么我们就去逛街吧——留一部分钱用来还债,剩下的可以买一些想买的东西。” 西尔维斯特没有逛过街,麋鹿也没有。 他们都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于是,红头发的女孩,黑斗篷的怪人,以及一群溜溜达达、东张西望的麋鹿,就出现在了最热闹的商业街上。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拳头大的南瓜糖插在门口,隔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香甜的气息,新鲜出炉的馅饼热气腾腾,掰开后可以看到丰富的肉汁在流淌,漂亮的裙子展示在架子上,色泽艳丽,熠熠生辉…… 西尔维斯特看看裁缝店里的裙子,再看看克莱尔破破烂烂的灰披风,心里觉得很惭愧。 一头麋鹿——正是嘴馋的达伦,忍不住诱惑,不由自主走到南瓜糖旁边。 他低下头,在糖上舔了一口。 粗糙温热的大舌头划过糖果表面,留下很明显的口水印记。 店主人正好看到这一幕,大叫道:“嘿,大家伙,我的糖可不能白吃,给钱!” 达伦睁着无辜的鹿眼,与店主对视。 他只是一头鹿,他没有钱。 克莱尔及时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意外事件,连忙赶过来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他。” 她严肃地看着达伦,批评道:“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吃人家的东西呢?” 达伦:“……” 因为不能在人类面前说话,所以他没有辩解,可他觉得有点儿委屈。 麋鹿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森林中,他们吃草,吃浆果,吃嫩叶,吃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向他们收过钱,这养成了他们随意的性子,所以看到好吃的糖果把持不住什么的,为什么不可以理解一下。 店主指着南瓜糖上的痕迹,苦恼道:“糖果已经变成这样了,让我怎么卖呢?我想不会有人买一颗被别人舔过的糖。” “别担心,我会把它买下来。”克莱尔说。 她买下里那颗糖,并把它递给达伦,“吃吧,这是你的。” 等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家店,发现身后站了一堆鹿。 麋鹿们安静无声地注视着她,眼神充满期待与渴望。 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又什么都说了。 克莱尔:“……老板,请再给我一些糖。” 真正从糖果店离开时,克莱尔的预算已经消失了一小半。 刚抹了把冷汗,她又突然发现:西尔维斯特不见了! 克莱尔瞬间提起了心! 一个对人类世界不是很了解的,危险性还很大的魔鬼,消失在她身边! 西尔维斯特到底去了哪里! 最开始,在克莱尔去给贪吃的麋鹿善后时,西尔维斯特走进了旁边那家裁缝店,他想给克莱尔买两条好看的裙子,因为他看到别的女孩穿得那么光鲜亮丽,只有他的克莱尔一身破破烂烂,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可西尔维斯特从来没有买过女孩子的衣服,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裙子面前,他犯起了难。 “你好,先生,”裁缝看到这个穿着黑斗篷的怪人,心中有些疑虑,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选择了热情招呼,“请问需要点什么呢。” 藏在斗篷下的小树犹豫地看了裁缝一眼,不太熟练地比划道:“我想……给我的妻子买几条好看的裙子,她大概有……这么高,这么胖。” 旁边几个正在挑选衣裳的夫人听到了这番对话,她们原本对这个怪模怪样的黑斗篷敬而远之,可听到“妻子”这两个字,人类天性的八卦欲压倒了一切。 几位夫人饶有兴趣地插话:“你结婚多久啦?” 西尔维斯特算了算时间,“还不到一个星期。” “不到一个星期?”夫人们笑着调侃道,“看来还是对新婚的小夫妻呢。” “你的妻子喜欢什么款式和颜色呢,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参考一下。” “可不要买些她不喜欢的裙子,”裁缝也跟着说,“也许会惹得她生气。” 西尔维斯特为难道:“我不知道克莱尔喜欢什么,她不想让我把钱花在这上面。” 所以他才偷偷过来买。 “不过,”西尔维斯特接着说,“我想她需要一些厚实一点的裙子,冬天实在太冷了,而克莱尔又那么柔弱——她连多吃一点东西都会晕倒,叫我实在很担心。” 他的描述误导了在场所有人。 “原来是一位体弱多病的美人儿,”裁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这里有很多非常厚实保暖的裙子,很符合客人你的需求,只是它们被我放在了里面,请稍微等一下。” 他转身到里面去找裙子了。 这时一位夫人好心建议道:“嘿,新婚的小伙子,如果你的夫人真的十分体弱,可以去领一些圣水,这也许对她有用。” “圣水?”西尔维斯特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 “那当然,”另一位夫人说,“上个月我的小女儿生病了,找了好几个医师都治不好,最后还是到教堂里找牧师要了圣水才治好的,一直到现在,她都健健康康的。” “如果你需要圣水,可以去街头领一些,一位牧师正在那儿免费分发。” 西尔维斯特十分心动。 他对几位夫人道了谢,在买了裙子之后,就顺着她们指的方向去领圣水了。 18、第 18 章 分发圣水的地方人潮汹涌,西尔维斯特费了很大工夫才挤进去。 他的树枝和藤蔓紧紧拽住斗篷,以免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 周围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身边的黑斗篷下,藏着一棵紧张不安的小花树。 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西尔维斯特期待地想:这个圣水一定很有用吧,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需要它? 他也想领一些圣水回去,因为圣水可以让人变得健康强壮,克莱尔很需要这个! 一只藏在斗篷下的手越过重重阻碍,伸到牧师面前,叫牧师看得一愣。 “您好,请问可以给我一些圣水吗?”斗篷下的人紧张地、彬彬有礼地问道。 短暂的愣怔之后,牧师微笑着递给他一瓶圣水。 西尔维斯特的手伸得老长。 就在他快要碰到瓶子的时候,一只手“啪”地将他的手拍下去。 克莱尔满头大汗,“牧师先生,我们不用这个,请把它给更需要的人吧。” “克莱尔……”西尔维斯特委屈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克莱尔拽着胳膊拖出了人群。 看着克莱尔怒气冲冲的样子,西尔维斯特感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脚趾头不安地抠着地,很快就将地面抠出一个大洞。 克莱尔强忍怒火,“你到底要做什么啊,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迷茫道:“我只是想领一些圣水……” 他不安地绞着手指——也就是他的小藤藤,不明白这难道是什么不能做的错事吗? 克莱尔抓狂道:“你怎么可以去领圣水,你就不怕死吗?” 西尔维斯特被吓到了。 领圣水是这么危险的事? “我只是听说圣水可以让人健康强壮,想替克莱尔领一些,”西尔维斯特不安地说,“而且我看到有很多人都在那儿领,我不知道会有生命危险。” 听到西尔维斯特是为了自己才去的,克莱尔消了点气,“别人去领圣水当然不会有事,可是你,”克莱尔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你会死的!” 西尔维斯特吓得花都要掉了。 克莱尔向他描述这么做的后果:“圣水会腐蚀你的枝叶,吞噬你的身躯,你一沾到它,它就会迅速燃烧起来,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灭不掉,到最后,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把你烧光,只剩下一堆残留的灰烬,风一吹,连灰都没有了。” 西尔维斯特:“!!!” “真、真的这么厉害吗?” 克莱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故事书里这么说,身边的人也这么说,为防万一,姑且用来吓唬吓唬西尔维斯特吧。 “那是当然,”克莱尔一脸严肃,“你可是个魔鬼,圣水对付魔鬼最有用了。” 西尔维斯特:“……” “可我不是魔鬼啊。”他困惑地说。 不是魔鬼? 克莱尔愣住了。 西尔维斯特居然说他自己不是魔鬼? 不会是在骗人吧。 可是心底又有个小小声音在对她说:也许西尔维斯特真的不是魔鬼。 想想看吧,除了那天夜里他拦在你面前,要你或者安娜做他的妻子之外,他还干过什么坏事吗? 他给你提供食物、为你搭建房屋。 他在你生病的时候带你去看医生。 他辛勤劳作,靠双手吃饭,并且也一直在努力还债。 他富有同情心,会给饿肚子的小偷赠送食物。 他心地善良,就连那些挑衅他的坏家伙也只是教训了事。 最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对你很好。 在这一刻,克莱尔想要相信西尔维斯特说的话,想要相信他不是魔鬼。 就算是魔鬼又怎么样呢?克莱尔心想。 为什么魔鬼就一定是坏的、恶的? 如果西尔维斯特是魔鬼,他也是好的、善的。 他是很棒的魔鬼,是讨人喜欢的魔鬼。 不然你为什么那么害怕他被圣水伤害,为什么想要保护他? 想明白这些问题,克莱尔终于问出了在心中盘桓已久的疑惑:“西尔维斯特,那天夜里,你为什么要拦在女孩子面前,要人家做你的妻子?” 谈到这个问题,西尔维斯特有点儿难为情,“这个嘛……”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克莱尔的表情,却正好与克莱尔执着的眼神撞上,西尔维斯特瞬间像被火烧着一样,飞快把视线移开了。 看克莱尔的样子,她好像非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西尔维斯特扭扭捏捏地回答:“因为……因为我一直一棵树生活在森林中央,没有别的生灵同我说话,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儿……孤单。” 虽然挺不好意思的,但他并没有隐瞒什么,“我听人家说,如果有了妻子,就可以一直陪伴着我,所以……” 所以他就每天夜里打着灯笼出去捡老婆,每遇到一个女孩子,就去问人家:“请问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因为真的很想很想有个妻子,西尔维斯特风雨无阻,从不懈怠。 可他的长相实在太吓人了——那么大一棵树,大得像一座山,说起话来如同打雷,又不懂得要把可怕的树藤收一收……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答应他的要求,她们有的哭着骂他,有的哭着跑掉。 直到遇到克莱尔,她主动提出要做他的妻子,才让寂寞了很久的树结束了孤寡生活。 克莱尔终于明白了:“原来你让人家做你的妻子,是真的想要一个妻子啊。” 之前那些关于魔鬼的猜测和想法,竟然都是她想错了,西尔维斯特只是单纯的要她做他的妻子,并没有想过把她吃掉。 西尔维斯特对克莱尔说的话感到不解:妻子就是妻子,不然还能干什么呢? 克莱尔又说:“可不管你再想要妻子,也不能强迫人吧。” “我没有想要强迫人。”西尔维斯特委屈极了,“我只是问问而已。” 西尔维斯特已经很礼貌了,要是女孩子不愿意,他也不会把人怎么样。 奇怪的是,她们每次都把他当成大坏蛋,不仅要骂他,回去后还会在其他人面前败坏他的名声。 “什么?”克莱尔大吃一惊,“那天晚上,你拦在我和安娜面前,并不是非要让她做你的妻子吗?” “是的。”西尔维斯特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又让我做了你的妻子?” 西尔维斯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表情自然又无辜,“这是克莱尔你自己说的啊,是你主动说要做我的妻子的。” 西尔维斯特突然有点心慌:“你不会反悔吧,你都已经答应我了。” 克莱尔:“……” 见克莱尔不说话,西尔维斯特更慌了,长长的斗篷下悄悄钻出一根细藤,缠在克莱尔手腕上。 面临着失去老婆危机的小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他只会反复祈求:“不要反悔,克莱尔,请你不要反悔……” 被他缠得没办法,克莱尔只好答应:“我不会反悔的。” 小滕藤依旧缠在克莱尔手腕上,固执的不肯放开。 “真的,”克莱尔指天发誓,“我说到做到!” 静默了好几秒,好像确认克莱尔说的是真的,小细藤才从她手上松开。 过了一会儿,克莱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问道:“要是当初安娜答应了你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西尔维斯特顺着这个说法想了想,大概……安娜会成为他的妻子吧。 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没有把这个答案说出口,他惴惴不安地看着克莱尔的脸色,不敢回答她的问题。 在长久的沉默中,克莱尔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一下子就变得很火大,“好嘛,反正你西尔维斯特也只是想要个妻子而已,至于你的妻子是叫克莱尔,还是安娜,又或者安妮,爱雅,多莉娅都没关系,对不对?” 如果是在认识克莱尔之前,也许的确是这样,可现在,就算用一百个一千个安娜跟西尔维斯特换一个克莱尔,他都不会答应。 西尔维斯特想要解释,可是克莱尔已经生气地走掉了。 西尔维斯特拔起树根,追在克莱尔身后,一边追一边反反复复地喊:“克莱尔,克莱尔……” 克莱尔不理他。 固执的小树固执地喊:“克莱尔,克莱尔……” 克莱尔捂着耳朵不理他。 19、第 19 章 这回克莱尔的气生得有亿点久,西尔维斯特追在后面央求了很久,她都没有消气。 只要一想到要是当初答应西尔维斯特的是别的女孩,现在同他生活的就是另一个人……克莱尔就酸得要命。 她也知道这样发脾气好像有点不应该,可她完全忍不住嘛。 回黑森林的路上,克莱尔大步走在最前面,她沉着脸,腮帮子鼓鼓的,一副不想跟西尔维斯特说话的样子。 而西尔维斯特呢,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每走一步,头上的叶子和花朵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是真的很难过很忧愁了。 身后的鹿群偷偷八卦:“他们这是怎么了?” “吵架了吧?” “因为什么原因吵的架?” “不知道。” “没想过西尔维斯特这么厉害的树,也会怕老婆。” 之前看他把坏人吊起来,抽屁股抽得啪啪响,还以为他有多凶猛,跟现在垂头丧气的模样比起来,完全是两棵树嘛。 鹿群中的雄性不由对西尔维斯特产生了同情。 一头自认为擅长处理夫妻关系的鹿蹑手蹑脚走到西尔维斯特身边,悄摸摸问道:“西尔维斯特,你和克莱尔吵架了,你想同她和好,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对?” “是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不生我的气吗?”西尔维斯特沮丧地说,“她现在都不肯理我了。” “克莱尔为什么会生气?”麋鹿问。 西尔维斯特带着困惑原原本本讲述了整个过程。 “就因为这个?”麋鹿眉头上挑,划出诧异的弧度。 “是的。” 这头鹿歪着头,作出沉思的模样。 经过老半天严禁的推敲,他语气笃定地下了结论:“我明白了,这是间歇性抽疯。” 麋鹿用专业的口吻科普:“人类中的女性就和麋鹿中的雌性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因为种种原因来折磨你,找你的麻烦。不用怀疑,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只是单纯在抽疯而已。” “那我该怎么做?”西尔维斯特虚心请教。 “很简单,”麋鹿经验丰富地支招,“只要让她揍你一顿就好了。” “是吗?”西尔维斯特将信将疑。 麋鹿给他展示现成的例子——屁股上的蹄子印。 “你看,这是我老婆踹出来的,前段时间她老看我不顺眼,一会儿找理由骂我,一会儿又对我不理不睬,那可真是一段相当痛苦的日子。后来我找了个机会,让她狠狠揍我一顿,在那之后,她就恢复正常了。” 这个例子的确很有说服力,西尔维斯特心悦诚服,感激万分:“感谢你的开导。” “不客气。”麋鹿摆了摆蹄子,“赶紧找她去吧。” 一棵叶片翠绿,开着粉白小花的树追到红头发的女孩身边。 小树小心翼翼伸出一根藤蔓,想要拉一拉克莱尔的衣摆。 就在快要触碰到的一瞬间,藤蔓突然胆怯,于是飞快缩了回去。 它在枝叶间躲了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试探着钻出来。 这一回,藤蔓鼓足了勇气。 它勇往直前。 它触碰到了克莱尔的衣角边边。 它刷的又缩了回来。 好像被自己不争气的行为气到了,藤蔓把自己扭成一团。 接连两次失败让藤蔓彻底放弃挣扎,它自闭地躲在叶子底下,不肯再出来。 犹豫了好久,西尔维斯特硬着头皮,小小声声喊道:“克莱尔,克莱尔……” 克莱尔绷着脸,不说话。 西尔维斯特锲而不舍,“克莱尔,克莱尔……” 克莱尔从余光中瞟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 然而西尔维斯特实在是棵很执着的树,他不停地喊:“克莱尔,理我一下,克莱尔,理我一下嘛……” 克莱尔被念叨得没办法,她停下脚步,口气硬得像石头:“你想干什么?” 西尔维斯特吞吞吐吐:“我听麋鹿们说……只要你揍我一顿,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也不会不理我,克莱尔……你要是生气,就揍我一顿吧,我情愿挨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不想像现在这样不能和你说话。” 这种感觉让树很难受,有一种快要枯萎的感觉。 西尔维斯特伸出所有树枝和藤蔓,一根都没有藏。 他站在克莱尔面前,像一个立正挨打的乖小孩,摊开自己的手板心。 笨拙的小树不懂得怎样讨得妻子的欢心,只好通过这种笨笨的方法来挽回。 “克莱尔,你打我吧,用力打,我不会痛。” 克莱尔后退一步,她瞪着眼睛看着西尔维斯特,险些有些绷不住脸上的神色。 这棵笨蛋树! “不要,我才不打你!”克莱尔坚决拒绝。 西尔维斯特失望极了。 克莱尔从旁边绕过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我才不打你,我就是要生你的气,就是不理你!” 西尔维斯特着急地追在后面,“克莱尔……” “我不听我不听!” 克莱尔捂着耳朵跑起来。 她跑得很快。 火焰般的红发在风中燃烧。 一如她红通通的脸颊,以及亮晶晶的双眸。 在她身后,是一棵奋力追赶的小树。 来自远方的风吹过小树的花朵,花瓣如雪一般飘落。 他们翻过雪丘,穿过原野,天空是那么高,大地又那么辽阔,他们的足迹蔓延到哪里,花瓣就散落到哪里。 与体力强大的西尔维斯特相比,克莱尔就远远没有那么厉害了。 跑了一阵子,她气喘吁吁停下来,实在跑不动了。 西尔维斯特也停了下来,他磨磨蹭蹭,想要去到克莱尔身边,却被一眼瞪了回来。 西尔维斯特心烦意乱地想:克莱尔会不会永远不和我说话了? 烦恼的小树扯下头顶的小花,一片片数着花瓣。 “克莱尔会和我说话,克莱尔不会和我说话……克莱尔会和我说话,克莱尔不会和我说话!!!” 不,这朵花不准! 他重新扯了一朵,“克莱尔会和我说话,克莱尔不会和我说话……克莱尔会和我说话!” 这片是准的! 但……西尔维斯特蠢蠢欲动:要不要再数一朵验证一下? 片刻后。 “克莱尔会和我说话,克莱尔不会和我说话……” 他陷入了无限的循环之中。 旁边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好像实在看不下去了。 沉迷数花瓣的西尔维斯特投去惊吓的目光。 树丛里钻出一个人。 为了追随魔鬼,卡登在队伍后辛辛苦苦跟了一路,能跟到这里,说明他真的很有毅力。 “魔王大人,魔王大人。”卡登压着嗓子喊道。 “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魔王。”西尔维斯特说。 卡登并不在意:“好的,魔王大人,您似乎与您的妻子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矛盾,需要您忠诚的仆人为您出谋划策吗?” 西尔维斯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有办法?” 卡登大包大揽:“当然了,我敢保证这个办法一定有用,不过……” 他充满暗示意味:“大人,您已经承认卡登是您忠诚的仆人了吗?” 西尔维斯特说:“我不需要什么仆人。” “怎么不需要呢?”卡登有些着急,“我可以为您修剪枯枝,浇水施肥,我什么都能做!” 西尔维斯特摇了摇头,他的枝叶沙沙作响,“这些我都不需要。” 卡登沉默了一会儿,改变了说辞:“好吧,我还可以帮您想办法哄老婆。” 西尔维斯特:“……如果你的办法有用的话。” 克莱尔独自闷坐了半天,都没看到西尔维斯特来找她,心里觉得很烦乱。 西尔维斯特怎么还不来? 是不是自己生气生得太久啦? 这个想法叫她有些坐立不安。 西尔维斯特、西尔维斯特……克莱尔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 她打定主意:只要西尔维斯特再来找她说话,她就勉勉强强原谅他——虽然她心里还是有点生气。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身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是她心里很想很想的那棵树! 20、第 20 章 那棵树扎在克莱尔面前。 “你……”克莱尔刚问出一个字,就看到一滴水珠砸在雪地上。 成千上万朵花,成千上万片叶子,同时渗出大大的泪花。 眼泪从花瓣和叶片上滑落,降下一场伤心的大雨。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听,是一棵树的哭声。 叶片枯萎,花朵凋零,西尔维斯特嚎啕大哭:“克莱尔,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要不理我!” 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厉害,以至于在很短的时间内流失掉了体内大量水分,从一棵水灵灵的小树变成了干巴巴的小树。 克莱尔被吓了一大跳——她真的跳起来了! “西尔维斯特,你别哭啦!再哭你要干掉了!” 西尔维斯特却已经完全忍不住。 他简直声泪俱下:“克莱尔,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讨厌我了吗?” 克莱尔哪里还顾得闹别扭,她急得团团转,自己也快哭了,“不,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因为西尔维斯特很好,我很喜欢,我想同西尔维斯特一起生活,不想有别人同西尔维斯特一起生活。” 想到这里,克莱尔鼻子发酸,她眼圈一红,眼泪跟着落下来。 看到克莱尔这幅样子,西尔维斯特慌张又难过,柔嫩的花枝擦去克莱尔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不要这样,克莱尔,你别这样,我们不就在一起生活吗?我没有和别的人在一起啊。” 克莱尔心想:好吧,西尔维斯特就是个傻瓜!笨蛋!他那么蠢,他不能明白这种事。 一人一树抱头痛哭,看呆了旁边的麋鹿和卡登。 卡登挠了挠头,心想:我只是让魔王大人去老婆面前掉几滴眼泪,没叫他哭得这么惨吧——不过看起来好像的确很有用。 大哭一场之后,大家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眼睛红红的克莱尔,和一棵花花叶叶掉光的小秃树。 克莱尔担心死了:“这可怎么办,它们还能长出来吗?” 光秃秃的小树挥舞着光秃秃的枝条,自信满满地说:“我很强壮,很快就能长出新的花朵和叶子。” 他的根须穿过松软的积雪,一头扎进很深的泥土中。 西尔维斯特努力从泥土中汲取养分。 正如他所说,他是一棵非常强壮的树,只是转眼之间,小秃树重新变得枝繁叶茂。 他的叶子更翠亮了,花朵也更繁盛了。 克莱尔终于能够放心,情绪平静下来的她注意到了默默吃瓜的卡登。 “你怎么在这儿?”她惊讶地问。 “呃,是这样的,”卡登心虚中带着几分微妙的底气,“我是西尔维斯特大人的仆人,我理应跟随他。” 克莱尔看向西尔维斯特,“是这样吗?” 西尔维斯特:!!! 他突然想到,刚刚克莱尔才因为“不想让他和别人一起生活”而哇哇大哭,光是脑子里想一想就哭得那么厉害,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还得了吗? 他立刻就想否认。 可他又想起之前自己答应了卡登,出尔反尔好像不太好。 而且说不定下次跟克莱尔闹矛盾时还用得着卡登。 “是……是这样,”西尔维斯特不得不承认,可他立马说,“仆人也不一定要跟随在我身边,我满足你的心愿,承认你的身份,但你完全可以回自己家住嘛。” 卡登傻眼了。 他是想抱魔鬼大腿,跟着魔鬼混饭吃,这样还让他怎么抱大腿? “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做?”卡登欲哭无泪。 西尔维斯特眼神飘忽,他小心观察克莱尔的表情,又在她发现之前赶紧挪开目光,一看就是没有发言权的样子。 卡登只好把仅剩的希望寄托在克莱尔身上。 经过一番沉思,克莱尔开口说:“既然西尔维斯特已经答应接纳你,反悔是不好的。” 没等卡登高兴,克莱尔又说:“不过我们不需要仆从,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像麋鹿一样接受雇佣。” “雇佣我做什么呢?”卡登问道。 因为还欠着猫头鹰的金币,克莱尔原本打算每天去镇上售卖新鲜蔬菜,好多挣些钱把这笔债还掉,可西尔维斯特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去到人多的地方,而光靠她自己,也实在忙不过来。 “你可以帮我卖菜,”克莱尔说。 投入魔鬼麾下的第一天,卡登接到了他第一个任务:帮助魔鬼的妻子卖菜。 这可真是个荒唐的任务,说出去大概没人会信。 在森林的入口处,克莱尔、麋鹿,还有西尔维斯特冲卡登挥手道别:“再见。” “明天记得在镇上等着哦。”克莱尔叮嘱道。 “好的,好的。”卡登神情恍惚地回答。 告别卡登之后,克莱尔和麋鹿们一起回到了森林中央。 这里和他们走的时候一样,草是绿的,温泉是暖的,丰收过的田野空旷无物,风经过时会卷起一点草木的芳香。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一种到家的安心感。 奇怪,她想,我竟把这儿当家了吗? 麋鹿排排站在克莱尔面前,难耐地用蹄子搓地。 “嗯……那个……克莱尔,关于我们的工钱……” 克莱尔看到鹿群兴奋的、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在催促她:说好的报酬呢,还不发给我们吗? 看着空荡荡的田野,克莱尔僵硬了。 天啦,先前种出来的菜已经全部卖光了,现在一点存货都没有了! 怎么办怎么办! 总不能让鹿打白工吧! 而麋鹿已经兴奋地畅想起来: 这次会得到哪些东西? 有没有水灵灵的卷心菜? 有没有红通通的大番茄? 之前没吃过,只看到克莱尔在吃的那种土豆好像也挺美味的,不知道会不会发一点。 克莱尔心虚得不得了。 她悄悄扯了扯西尔维斯特的藤蔓,用最小的音量说:“怎么办,西尔维斯特,我们没有蔬菜了。” 西尔维斯特有办法:“我现在就去种菜,很快就能种出来。” 幸亏西尔维斯特还有一点种地的本事,不然这项夫妻经营的小本生意很可能因为发不出工钱在开业的第一天垮掉。 西尔维斯特走到空旷的田野中央。 他伸了个懒腰。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一人高的小树稍微膨胀了一点。 而这次膨胀只是个开头。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西尔维斯特就迅速拔高、长大。 短短刹那间,伞盖大的树冠铺天盖地蔓延开,指头粗的藤蔓变得一人难以合抱,而原本正常大小的树干,此刻已变成参天古木。 这是多么雄伟壮观的自然奇迹! 清新可爱的、开满小粉花的树,变成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哪怕他脑袋上开再多花,也掩盖不住他大到离谱的身躯。 西尔维斯特稍微活动了一下,觉得舒服了许多——之前那么一丁点大的躯体,实在让他很受束缚,就像一个正常人被塞进密闭的罐子里一样,无时无刻不感到窒息。 在麋鹿眼里,熟悉的小花树突然变成了非常可怕的模样: 他的树冠像乌云一样无边无际,将他们完全笼罩! 他的藤蔓像巨蛇一样阴森恐怖,轻轻一下就能将他们绞死! 他动了,他动了! 他的藤蔓张牙舞爪,威胁一般铺满了半边天! 他发出雷鸣般森严冰冷的声音:“你——们——想——要……”吃什么? 只来得及说出前半句,麋鹿们就惊惧而颤抖地叫道:“黑森林‘噩梦‘!” “兄弟们快跑啊!” 受惊的鹿群撒开蹄子,没命奔跑。 他们边跑边骂:“卸磨杀鹿,太歹毒了!” “刚刚帮他送完货,他就打算把我们吃掉!” 麋鹿们哭天喊地、骂骂咧咧地逃窜在雪地上,树丛中。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危险地带,只留下一堆凌乱的蹄印。 西尔维斯特:“……” 西尔维斯特徒劳地招了招手,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委屈巴巴地望着克莱尔,心里非常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跑?” 是不喜欢他吗? 即便早已被森林里的动物嫌弃过无数次,可当他再一次面临这种嫌弃时,依旧会感到难过。 克莱尔问他:“你为什么要变回原样?” 西尔维斯特说:“因为这样比较方便种地。” 他只是想给鹿种点菜吃,而且他还友好地询问麋鹿们到底喜欢吃什么,他们喜欢什么,他就种什么。 谁知那群鹿连话都没听完,就像撞鬼一样仓皇逃掉。 克莱尔叹了口气,感到十分伤脑筋。 好在事情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把目光转向唯一一头没走的麋鹿——达伦。 克莱尔心想:也许达伦和我们接触得比较多,知道西尔维斯特并不坏,所以不怕他。 她还想:其他麋鹿对我们有那么一点点误解,如果有达伦帮忙,或许可以把这些误会解开。 “达伦,”克莱尔好声好气请求道,“可不可以请你告诉别的鹿,西尔维斯特是棵好树,他没有恶意,也没有吃鹿的习惯。” 达伦没有回应,这头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达伦?”克莱尔疑惑地戳了戳他。 她只是轻轻戳了一下,可达伦白眼一翻,立刻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是的,他吓晕了。 21、第 21 章 我这是死了吗? 黑暗中,达伦迷迷糊糊有了意识。 他记得自己没能跑掉。 那么,他大概真的死了。 不知道尸体有没有被吃掉。 达伦心想:我这么年轻健壮的鹿,肉质一定鲜美弹牙。 一阵香味隐隐钻进鼻腔,那味道真的很香,让他闻到就想流口水。 难道这就是他的肉香? 达伦是咽着唾沫醒来的。 橘黄色的火焰散发着光和热,火堆之上,是一口煮着食物的陶锅,陶锅里面,香浓的奶油蘑菇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克莱尔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并仔细品尝了一下蘑菇汤的味道,她用惊叹的语气说:“西尔维斯特,你身上长的蘑菇真好吃,不知道还有没有哇?” 头顶窸窸窣窣垂下一根绿藤,藤上卷着几朵大蘑菇,是西尔维斯特刚刚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 自从上次克莱尔说过喜欢吃这种蘑菇之后,他就在自己身上种了很多,可以保证克莱尔每天都有蘑菇吃。 一人一树专心煮着晚餐,都没发现旁边的鹿已经醒了。 我竟然没有死!达伦十分震惊。 见克莱尔他们没注意到自己,达伦蹑手蹑脚爬起来,想要偷偷跑掉。 可他毕竟那么大一只,刚刚动身,就引来了克莱尔的目光。 “你醒了?”克莱尔十分惊喜,她举着勺子,热情而友善地招呼,“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东西,今晚的蘑菇汤非常美味哦。” 达伦咽了咽口水,他相信那锅蘑菇汤十分美味,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我不喝。” 麋鹿畏怯地看着那口锅,生怕自己也变成里面的一道食材。 克莱尔无奈道:“不要害怕呀,要是我们想把你怎么样,你现在已经变成一堆骨头了。” 达伦: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克莱尔继续道:“别看西尔维斯特体格有些壮,可他是一棵好树,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头鹿——之前大家不是也相处得非常愉快吗?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外表而对他有看法呢?” “而且,”她大概昏了头,竟然这么说,“仔细看看,西尔维斯特除了体型稍微大了点,其实是模样还挺可爱迷人嘛。” 达伦被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忽悠到了:或许……大概……西尔维斯特真的不吓人? 他将信将疑抬起脖子。 不看还好,这一看险些叫他晕厥过去。 头顶黑压压一片——天色已经暗了,看不清西尔维斯特的具体样貌,只知道那里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乌云之中,隐约游弋着无数巨蛇,它们相互摩擦,发出“嘶嘶”的声音。 达伦心脏病都快犯了。 原来这叫可爱迷人? 克莱尔是瞎了吗? “啊……这……”达伦哆哆嗦嗦地说:“西尔维斯特的确很威武很……别致,不过我想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应该动身回去,而不是留在这儿打扰你们。” “你不留下来吃个饭吗?”克莱尔挽留道。 达伦虚弱地用蹄子抹了把冷汗,“这就不用了。” “真的不用?”克莱尔失望地注视着他,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说,“那好吧。” 她指了指旁边那辆板车,上面堆满了蔬菜,“这是你们应得的报酬,请一起带走。” 直到板车套在脖子上,达伦依旧有些发懵。 他梦游一般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张望,克莱尔正冲他挥手,“明天一定要过来呀。” 那棵“黑森林噩梦”也没有拦他。 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哒哒哒的鹿蹄声和咕噜咕噜的滚轮声出现在昏暗的小径上,达伦拉着满满一板车食物,心里的看法开始有了一点点转变。 在他走后,克莱尔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不知道麋鹿们还会再来吗?” 一根花枝落在克莱尔耳边,花朵中传来西尔维斯特沉闷的声音:“对不起,克莱尔,都怪我长得太丑了。” 克莱尔抚摸着花瓣,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西尔维斯特一点也不丑,西尔维斯特很好看,我很喜欢。” 此时此刻,其他麋鹿正在为达伦举行葬礼。 鹿群围成一个圈,依次向圈中投入漂亮的石头和小花。 这里原本应该摆放着死者的身躯,可谁叫今晚死去的同伴惨到死无全尸。 哦,不幸的达伦! 想到这一点,麋鹿们心中充满莫大的悲伤。 他们眼含热泪,诉说着死去同伴的生平,并沉痛地缅怀着。 “达伦是一头热心又乐观的好鹿,虽然有时会好心办坏事,可这并不能掩盖他的美好品质。” “鹿群失去了他,就失去了温暖,失去了欢笑。”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是那天吵架时顶了他一屁股,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这么做,我要和他相亲相爱,做最好的兄弟。” “他离开了我们,却又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 麋鹿贾斯托老泪纵横,“我的儿子,你总是那么天真,那么轻易地交付信任,这常常使你落入圈套,使你陷入危险,但这不能全怪你,我是你的父亲,我应该承担一大半的责任。” 他哀伤而痛心:“假设我教你辨别是非,教你逃避危险,使你拥有睿智的头脑和警惕的嗅觉,也许不会使你沦落到这个地步,我的儿子啊……” 贾斯托抹着眼泪,心中的悲伤逆流成河。 他非常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将儿子养得太蠢,也不至于其他鹿都跑掉了,只有达伦一个没有跑掉。 “你们在干什么?”风尘仆仆赶回家的达伦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犹犹豫豫问道,“是哪位同伴去世了吗?” 其他麋鹿扭头直勾勾盯着他。 双方大眼瞪小眼。 然后…… “救命啊,达伦的幽灵回来了!”麋鹿们鬼哭狼嚎。 “一定是因为死得太惨了才会这样!” “呜呜呜哇哇哇好可怕呀!!!” 他们颤颤巍巍请求:“达伦,请你安息吧,不要回来吓你的朋友。” “看在咱们曾经一起吃过草的份上,别做这种事好吗?” 被迫死亡的达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迷迷瞪瞪:“我什么时候死的?” 一头鹿回答了他的问题:“应该是今天。” 达伦:“……可我怎么觉得我还活着。” 其他鹿异口同声:“那是你的错觉!” 贾斯托,达伦的父亲,走到儿子面前,壮着胆子伸出前蹄扒拉儿子一下。 哎呀,是热的? 他语气诧异:“你竟然真的活着!” 他还以为自己儿子早就变成一头死鹿了。 听到这句话,其他鹿也强忍惧意,挨个过来用蹄子扒拉达伦。 “是真的,他的确活着。” “他没有死,没有被吃掉。” 疑惑的目光凝聚在达伦身上,每一头鹿的脑子里都充满了大大的问号,“达伦,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达伦说,“不,我没有逃。” “事实上,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根本没把我怎么样,他们主动把我放走了,而且还让我带了一车食物回来。” 达伦将板车从脖子上卸下来,示意同伴去看车上的蔬菜,“我知道这很难让你们相信,可这就是事实。” 麋鹿们围着板车转了几圈,谨慎地观察着车上的东西。 他们鼻翼耸动,目露狐疑。 终于,有一头鹿开口了:“这里面下毒了吧。” 这个说法一出来,麋鹿们群情激愤:“哇,好恶毒,他们怎么这么坏!” 达伦:“等等,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没有下毒呢?” 鹿群安静了几秒。 “为什么这么说?”麋鹿们怀疑地看着达伦,“你是他们派来的卧底吗?” 达伦咬牙切齿:“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同伴吧!” 面对同伴们不信任的目光,达伦冲动道:“既然这样,让我第一个吃,要毒也毒死我一个!” “等等!”贾斯托想拦住这个傻儿子,达伦却已经低头吞下了一根胡萝卜。 “卡嚓!卡嚓!”脆脆甜甜的胡萝卜被牙齿分割,迸溅出甘甜美妙的汁液。 鹿群微微骚动,每一头鹿都用紧张而担忧的目光注视着达伦。 “你怎么样,达伦?” 达伦砸了咂嘴,依然沉浸在那美妙的口感中。 “他是不是被毒傻了?” “不要吧,本来已经够傻了,再傻一点儿,他还会自己吃饭尿尿吗?” 几只蹄子在达伦眼前晃了晃,“喂,兄弟,你还好吗?脑子还在吗?能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达伦回过神,十分确定以及肯定:“我很好,脑子还在,能听到你们说话,请不要再怀疑我是傻子了。” 蹄子讪讪收了回去。 麋鹿们看着那一车菜,犹豫着开口:“达伦吃了没事,这说明……这些菜里没下毒?” 他们分享着新鲜可口的蔬菜,心里冒出无数疑问:“为什么没有下毒呢?” “对啊,好奇怪哦。” 达伦扬眉吐气:“我早说了克莱尔是个好人。” “克莱尔也许的确很好,可西尔维斯特……”麋鹿们深表怀疑,“他长得就是一副会做坏事的样子吧。” “那个样子太可怕了,差点没把我吓死。”现在想起来,依然让鹿心有余悸。 “那你们亲眼见过他做坏事吗?”达伦问道。 麋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摇了摇头,“没有。” 这样说来,关于“黑森林噩梦”的传言,好像都是臆想,揣测。 难道真的是他们误会了? 渐渐地有鹿开始说好话,“其实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真的没把我们怎么样。” “克莱尔还给我们买糖吃。” “这一路虽然有些辛苦,可是也很开心呢。” “西尔维斯特虽然揍人挺厉害的,可他从来没有揍过鹿。” “……” 麋鹿们议论纷纷。 “最重要的是,”一头鹿发表他的意见,“其实一棵心里只有养老婆和哄老婆这两件事的树,危险性应该不会很大吧。” 其他鹿一愣。 对哦,先前看到西尔维斯特的真面目,他们一下子被吓懵了,可现在冷静下来,回想起西尔维斯特甩着树根哒哒哒追着妻子道歉的模样…… 噫,先前为什么会怕他啊! 22、第 22 章 新的一天到来了,满腹愁绪的克莱尔坐在田埂上,不住地唉声叹气:“那群鹿不来,这么大一片土地什么时候才种得完呢?” 西尔维斯特把树坑挪到她旁边,默默蹲了进去。 听到妻子的忧愁,这棵勤劳能干的树挠挠头,闷声说:“别着急,地里的活儿我一棵树就可以全部干完。” 毕竟他是一棵有很多很多触手的树,手多的好处在于可以同时干几十个人的活儿,还能腾出几只手给妻子做个饭。 克莱尔断然拒绝:“不行,你会累死的!” 西尔维斯特坚称:“我可以,我很厉害。” 克莱尔:“再说我要生气了。” 触手很多很厉害的大树立刻闭了嘴。 就在克莱尔忧心忡忡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 是麋鹿! 他们竟然来了! 麋鹿们躲在树丛中,挤成一团,期期艾艾望着她。 克莱尔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天喜地招呼道:“你们来啦!” 麋鹿谨慎地看了看那棵巨巨巨大的树,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其实是西尔维斯特不敢动,生怕这群鹿像昨天一样跑掉,麋鹿们露出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们来到克莱尔面前,有点局促地说:“克莱尔,我们来干活儿了。” 克莱尔领着麋鹿去了田野间,教他们刨坑播种。 起初这群没干过农活的鹿都有些笨手笨脚,可渐渐地,他们干得顺手起来。 “这也没什么难的。”麋鹿们边干边说,“把土刨开,撒下种子,再把土盖上,这就完事了。” 唯有一点儿不太好,身后那棵树给鹿的心理压力有点大,让他们总觉得脊背发凉。 不过这也有办法解决,每当他们感到害怕,就在心里念叨:这棵树他怕老婆他怕老婆他怕老婆…… 神奇的是,只要念上这么几句,那种压力山大的感觉就会逐渐消失。 见麋鹿们干得有模有样,而且也不像是随时跑路的样子,克莱尔放了心。 她想起自己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没办:唯吉的金铃铛还没归还。 克莱尔仰头叫道:“西尔维斯特,可以把铃铛给我吗,我想我应该把它还给唯吉了。” “好的。”头顶的巨树应道。 片刻后,一根藤蔓——西尔维斯特特地用了最细的一根,卷着小巧的铃铛降落在克莱尔面前。 同西尔维斯特和麋鹿道了别,并嘱咐他们好好相处,克莱尔迈着轻快的步伐,独自走在通往枯树桩别墅的小路上。 清晨的森林非常寂静,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就只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鸣叫。 她蹦蹦跳跳地走着,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新可爱。 一只野鸡带着她的鸡崽子散步,见到克莱尔也不理睬,仍旧大摇大摆站在那里。 带着围脖的大熊在溪边洗脸,在她经过时多瞥了一眼。 野牛正低着头喝水,他的尾巴晃来晃去,好像十分愉悦的样子。 …… 克莱尔看入了迷,甚至没空注意到自己脚下。 直到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她才惊吓地跳开。 “什么东西!” 是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只兔子真的跟雪一样白,所以趴在地上时完全与积雪融为一体,叫克莱尔没有发现。 兔子瞪着她,悲愤地哭诉:“你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克莱尔连连道歉,“都怪我走了神,才不小心踩到了你。” 她担忧地看着那只兔子,“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因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克莱尔的姿态放得很低。 见她这副模样,兔子眼珠子一转,抱着前腿哭哭啼啼:“啊,我的腿断了,怎么办,我的腿断了!” “真凄惨啊,我是一只瘸腿的兔子了!” 克莱尔被这惨叫弄慌了神,她蹲下来想看一看兔子的伤势,兔子却转过了身。 克莱尔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与他商量:“这样吧,正好我要到唯吉医生那里去,我把你送过去,让唯吉医生给你看一看好吗?” 兔子依旧在哭,还有越哭越大声的趋势,“就算能治好又怎么样呢?我断了腿,就不能出去寻找食物,不能出去寻找食物,一窝兔子都会饿死在这个冬天!” 泪眼朦胧的兔子偷偷观察着克莱尔的表情,大声说:“难道你还会负责养活我们一窝兔子吗?” 单纯的克莱尔没有识破兔子的诡计,她真心实意感到愧疚,并且说:“在你养好伤之前,我愿意负担起你一家子的生活。” 兔子抹着眼泪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我只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兔子,假设你欺骗了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带着一窝兔子活活饿死。” 克莱尔连忙发誓:“要是我骗了你,就叫我……叫我变成一根胡萝卜,被兔子吃掉!” 见她肯发这样的毒誓,兔子这才肯罢休,他还假惺惺地说:“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就算变成胡萝卜也一定很可爱,我想没有哪只兔子舍得吃你的。” “既然已经说好了,”兔子顺杆子往上爬,“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你家里?” “去我家里?”克莱尔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对。”兔子理直气壮,“我现在受伤了,没办法寻找食物,我们一窝兔子的食物都得靠你提供,而且也因为我受了伤,遇到危险根本跑不掉,你难道不需要保护我吗?” 兔子泪眼汪汪地问道:“你不愿意吗?” “不是不愿意,只是……”克莱尔面露难色。 见到克莱尔这幅表情,兔子叹了口气,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态,“唉,要是你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吧,虽然可能会挨饿,虽然可能会遇到危险,虽然可能会带着一窝兔子死掉,但我总不能叫你为难呀。” 克莱尔简直头皮发麻,她飞快说道:“我愿意,我非常愿意,只要你不害怕就行。” “我不害怕,我是一只胆大的兔子。”兔子立马回答。 但他同时又生出一丢丢好奇心,“你家里有什么很吓兔子的东西吗?” “嗯……这个嘛……倒不是吓兔子……”克莱尔思索着回答,“只是我的丈夫西尔维斯特体格有些壮,其他动物看到都很害怕呢。” “嗐,原来是这样。”兔子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可怕的。” 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们整个兔子窝里都找不出一只胆小鬼。” 既然兔子都这么保证了,克莱尔就说:“你先同我去唯吉医生那里治疗一下,然后再一起去我家。” 兔子表现得很抗拒,“不需要这么麻烦,我了解这种伤势,最好的治疗方法是好吃好喝的静养,看医生没有任何用处……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看他的样子,好像去医生那里治疗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克莱尔说服不了这只倔强的兔子,只好依了他:“那等我还了唯吉医生的铃铛再回来接你。” “还有我的家人。”兔子提醒道,“正好我去通知他们一声。” 一人一兔约定好之后,克莱尔继续前往枯树桩别墅,而兔子则扎进雪地里,七拐八拐回到了兔子洞。 这是一个很庞大也很贫穷的兔子洞。 许许多多的雪球挤在一起,虽然没有说话,洞里却回荡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概是这种咕噜声实在听得心烦,一颗雪球不耐烦地问道:“谁的肚子在叫?” “是你自己的吧?” “好饿啊,还有吃的吗?” “干草早就吃完了,菲比出去寻找食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时,一阵寒风吹进了兔子洞,外出寻找食物的兔子回来了。 所有雪球瞬间长出长长的兔耳和红宝石般的眼睛,他们盯着菲比,努力想从他身上找出食物的痕迹。 兔子菲比没有找到食物,却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兄弟姐妹们!”兔子毛绒绒的脸上喜气洋洋,“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替你们讹到了一张长期饭票!” 等克莱尔回到原地,没有看到那只被自己踩到的兔子,于是她大声呼唤:“兔子,你还在吗?” 刷刷刷! 雪地里竖起无数只兔耳朵。 一百多只长相相似的兔子用红石榴般的眼睛盯着克莱尔,异口同声问道:“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克莱尔有点儿晕乎,她茫然无措,结结巴巴:“啊……不……我是来接那只被我踩到的兔子……”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菲比生气地跳出来,“是你自己说要养我们一窝兔子的,怎么能半途反悔?” 克莱尔双眼发直地望着眼前这些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兔子——有几只母兔背上甚至还背着孩子! 由于数量实在太多,她没能数清,只看见白花花的一片。 克莱尔怀疑起了人生,“这就是一窝兔子?” “是啊,一窝兔子。”菲比跳进她怀里,自来熟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只是我们兔子家族的人口稍微多那么一点点而已。” 好吧,一点点。 克莱尔无言以对。 手上抱着一只不要脸的兔子,身后跟着一群不要脸的兔子,克莱尔带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梦游般向黑森林中央走去。 23、第 23 章 在离森林中央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兔子们对路线产生质疑。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菲比问道。 “带你们回我的家。” “可这是前往森林中央的路径。”菲比指出。 克莱尔说:“我家就在森林中央。” 兔子们警觉地支起耳朵。 森林中央? 那儿可不太适合居住。 不会是在骗兔子吧? 正要仔细询问,几头麋鹿恰恰在这个时候迎面走来。 他们慢悠悠地走在雪径上,蹄子在地上印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图案,从远方一直蜿蜒到眼前。 他们有着树杈般的鹿角,上面散落着些许晶莹的雪花,与路边堆雪的枯枝别无两样。 看他们来时的方向,正是黑森林中央。 “你们好。”克莱尔主动招呼。 “你好,克莱尔。”麋鹿们也友善回应。 “你怎么带了这么大一堆兔子呢?”麋鹿问道。 克莱尔举了举手里的菲比,解释道:“我不小心踩伤了他的腿,为了不使他和他一窝兔子饿死,就要在他伤好之前负责这些兔子的生活。” 几头麋鹿把脸凑过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鹿脸上浮现几许疑惑,“我怎么没看到伤在哪儿?” 这句话戳中了菲比的痛脚,本就是强行碰瓷的兔子因心虚而表现得格外激动,“你眼瞎吗,我腿断了,我腿断了!” 断了腿的兔子愤怒地扑腾着,一副受到冤枉要跟那几头麋鹿拼命,以此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样子。 克莱尔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兔子拦住,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伤,只不过你的毛毛太厚了,伤都藏在毛毛下,所以他们才没有看到,请不要再生气啦。” 即便有克莱尔劝架,菲比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做派。 他气哼哼地骂骂咧咧,嘴里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脏话。 几头鹿不擅长吵架,赶紧趁克莱尔劝架的时候跑掉了。 “真是一只凶兔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兔子,简直像个骂街的泼妇。” “他蹬我们时跳得那么高,哪里像腿断了的样子。” 麋鹿们摇着头,嘀咕着关于兔子的坏话。 而菲比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甚至得寸进尺的对克莱尔发牢骚:“真是些不懂礼貌的麋鹿,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克莱尔努力调解这场纠纷:“请不要这么说,这些鹿都是我和西尔维斯特雇佣的帮工,每一头都非常勤劳善良,等你们相处久了之后,一定能够喜欢上对方的。” 菲比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那些无礼的蠢鹿,但他从克莱尔的话中总结一些重要信息:这个冤大头请得起这么多鹿做帮工,一定家大业大,自己可以带着兄弟姐妹们放心大胆地吃吃喝喝,而不用担心将冤大头吃垮。 而且,麋鹿敢去的地方一定没有危险,自己可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阴险狡诈的兔子,诡计多端的兔子,死皮赖脸的兔子……开始畅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 克莱尔刚带着兔子穿过外面那层林子,辽阔的田野、冒着热气的温泉,以及中央的参天巨树就撞入眼帘。 兔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棵巨树,齐齐打起了摆子,“那……那是什么?” 克莱尔回答道:“是我的丈夫,西尔维斯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有点壮,是吧?” 有点壮? 如果这都只是有点壮,那么这个世界就太疯狂了! 克莱尔又同西尔维斯特介绍:“这是我带回来的兔子,你不打个招呼吗?” 高远的天际滚来一道闷雷:“你好,兔子。” 兔子们的耳朵被雷声炸得高高竖起,而后又软绵绵地塌下来。 他们双眼一闭,两腿一蹬,安详地倒在地上。 “胆大包天”的兔子集体突发心梗,原地猝死。 克莱尔几乎要魂飞魄散:“不好了,西尔维斯特,你把兔子吓死了!” 一百多条兔命,一见面就交代在西尔维斯特手里,这可怎么办呢? 西尔维斯特整棵树吓呆。 “我……我不是故意的。”山一样大的巨树惊慌失措地颤抖着,让整片大地都震动起来,“我什么也没做!” 附近的麋鹿被这动静搞得鸡飞狗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鹿群乱糟糟叫着。 纷乱中,几头离事发现场比较近的鹿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西尔维斯特把兔子吓死了?” “还吓死了一百多只?” 这个消息飞快在鹿群中扩散。 天哪! 西尔维斯特吓死了一百多只兔子!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麋鹿贾斯托在这关键时刻展现出长者的可靠,他飞快喝止道:“冷静,不许再叫了!” 在他的厉喝中,鹿群渐渐镇静下来。 西尔维斯特蹲在树坑里瑟瑟发抖,克莱尔慌慌张张检查着兔子的鼻息,试图找出一两个幸存者,但她没有找到。 贾斯托来到那一地横七竖八的兔子“尸体”边,用蹄子扒拉了几下。 他松了口气,“是热的,还有救。” 随即回头吩咐道:“用你们的蹄子按压兔子的胸口,不要太轻,也不要太重,太轻没有作用,太重这些兔子就真的死了。” 于是,一群热心又善良的麋鹿分秒必争地对兔子展开了施救。 第一个被救回来的是兔子菲比。 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阴森恐怖的存在。 菲比白眼一翻,心跳又要停止了。 克莱尔急了,她啪啪给了兔子两巴掌,声嘶力竭叫道:“醒一醒,千万别再死了!” 两巴掌下去,菲比脸肿了,兔命也保住了。 克莱尔见这个方法有效,惊喜不已,她对每只兔子来了一套,成功救下所有兔子的性命。 为防这群心脏脆弱的兔子再被吓死,克莱尔让西尔维斯特躲到很远的角落,然后给兔子们煮了一锅胡萝卜汤。 汤是热热的、暖暖的,萝卜是烂烂的、软软的,兔子们喝着汤,吃着萝卜,情绪渐渐稳定。 看到他们不再像要随时去世,克莱尔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的丈夫确实壮了点,不过,我敢担保,他绝对不会主动伤害你们的。” 听到她的话,兔子们很想跳起来骂人,但一想到克莱尔丈夫的体格,又忍气吞声闭了嘴。 菲比虚伪地说:“我相信你说的话,毕竟你是那么可爱的姑娘,可爱的姑娘都有着诚实善良的品质,应该不会欺骗一只小小的兔子。” “只是,”这只兔子捧着胸口,作出些娇弱可怜的姿态,他泪光楚楚地望着克莱尔,“我们兔子这么娇小,这么柔弱,稍微受到一点点伤害都会死掉,而你的丈夫又那么威猛,恐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我们……” 菲比欲言又止。 “那该怎么办呢?”克莱尔顺着兔子的话问下去。 诡计多端的菲比暴露目的:“我想,能不能请你的丈夫住到别的地方去,我一看到他就心慌害怕,这样很不利于养伤。” 他卖弄着花言巧语:“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腿被踩断了,需要在这里养伤,又怎么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呢。” 说罢,兔子微微叹了口气,好像为这个要求感到非常愧疚。 克莱尔:“……” 就连旁边的麋鹿都看不下去了,“喂,那只兔子,你好歹适可而止吧,哪里有把主人赶走,自己大摇大摆霸占别人地盘的道理呢?” 菲比对麋鹿的多嘴多舌感到非常不满,但看在对方刚刚救了自己的份上,又不好摆脸色,只能装可怜博取同情:“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实在太弱小了,唉,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拥有强壮健美的身躯就好了,你的体格多结实啊,肌肉鼓鼓的,和我这种身娇体弱的兔子一点也不一样。” 被兔子吹捧的麋鹿不由飘飘然。 贾斯托一蹄子敲在那头鹿脑袋上,“醒醒吧你,别被一只兔子吹昏了头。” 他转而看向菲比,眼神严厉,“柔弱的兔子可不会带着一百多张嘴赖上一个小姑娘。” “这个……这个……”菲比拿出糊弄克莱尔那一套说辞,“因为我受伤了,不能再出去寻找食物了,要是她不管我的话,我们一窝兔子都会饿死的。” 贾斯托咄咄逼兔:“一百多只兔子都靠你一只兔子养活吗?没有你其他兔子都不会寻找食物吗?” “我……”菲比语塞。 被逼得没办法,他突然放声大哭:“对不起,请不要对我这么凶,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这样做。” 菲比抽抽噎噎哭诉道:“天气这么冷,我们又没有食物,一窝兔子都已经饿了很久了,再这样下去所有兔子都会饿死的,要知道,我们窝里还有许多小兔子呢。” 说着,他偷偷冲其他兔子使个眼色。 兔子们迅速领会到了菲比的意思,都一齐哭了起来。 无论雌雄,不管老幼,都哭得特别伤心,几只带小兔子的母兔,还特地把小兔子抱在怀里哭。 一帮兔子凄风冷雨,哭哭啼啼,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24、第 24 章 克莱尔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兔子讹诈了,可她是个心肠柔软的姑娘,遇到这种有心机的兔子,很难不落入他们的圈套。 看着一群软糯q弹的雪团子哭得凄凄惨惨,连耳朵都因哭得太过用力而微微发颤,克莱尔心想:就算被讹诈又怎么样呢?这些兔子的日子确实过得艰难,就当是接济他们好了。不过我可不会因为同情兔子就把西尔维斯特赶走,那样西尔维斯特会伤心的,毕竟他是一棵非常非常爱哭的树。 正要开口让兔子安心留下,贾斯托又说话了:“没有食物不是讹诈别人的借口,如果大家都用自己的悲惨做借口去伤害别人,这个世界岂不是乱了套嘛。”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麋鹿先生?”菲比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说不好是哭红的还是本身就那么红。 他双手合十,兔耳朵礼貌地折了下来,他仰着一张毛绒绒的脸,用一种怯生生的,好像生怕被伤害到一样的姿态请教道:“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做才能养活这么多只兔子呢?” 听到这里,克莱尔终于忍不住插嘴:“亲爱的菲比,你不用忧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为你提供工作。” “什么工作?”菲比泪汪汪地看向她,巴掌大的兔脸上盛满了一只小兔子的紧张与期待,“你也看到了,我们兔子都很小只,恐怕干不了什么重活,要是活儿太累太重,即便不被饿死,也会被累死的。” 克莱尔微微一笑,安慰这只小算盘打得飞快的兔子:“不是什么重活,是你们原本就擅长的事——采集食物。” “我想,你们一定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广袤的田野中,迎来了一批新员工。 雪白的球球噗叽噗叽地跳来跳去,他们提着篮子,背着背篓,在田野间穿梭。 兔子们用毛乎乎的爪子扒拉着土块,努力翻出藏在泥土下的土豆。 他们仔细寻觅着叶子底下的番茄,然后把番茄摘下来放在篮子里。 玉米长得太高,就把玉米杆子啃断——锋利的大板牙在这个时候就很派得上用场。 至于棉花,那就有点麻烦了,蓬松柔软的棉花,很容易让兔子不小心陷在里面。 一旦陷在里面,雪白的兔子和雪白的棉花……谁又能分得清呢? “救命,救命!”棉花堆里传来兔子细细的呼救。 呼救声引来了其他兔子的注意。 “不要怕,我们这就来救你。”兔子们将头探进棉花,两只爪子在棉花堆里不住扒拉。 可扒拉着扒拉着,他们自己也陷了进去。 先是留在外面的兔耳朵,然后是上半个身体,接着是屁股,最后消失的,是短短翘翘的兔尾巴。 “救命,救命!”呼救声从细细的一道,变成了细细的很多道。 克莱尔赶紧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她简直哭笑不得。 她在蠕动的棉花堆里摸索着,很快摸到一团暖乎乎毛绒绒的东西。 克莱尔捏住两只长耳朵,把那坨兔子拎了出来。 兔子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我还担心自己会被困在里面永远出不来呢。” 好在有了克莱尔的帮忙,被困的兔子得到了解救。 克莱尔把他们一只一只整整齐齐摆在旁边,兔子们就一只一只规规矩矩站在旁边。 他们没有乱跑乱动,却不约而同地倾斜着上半身往棉花堆的方向看。 一只兔子,两只兔子,三只兔子……兔子们接二连三被克莱尔从棉花里拔出来。 克莱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下总没有兔子在里面了吧。” “不,我的孩子还在里面!”一只母兔叫起来。 她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克莱尔,“求您帮帮忙,救救他们吧。” “别着急,我会把你的小兔子找出来的。”克莱尔安慰这个心急如焚的可怜母亲。 她继续在棉花堆里寻找,摸了半天,终于摸到几团软叽叽的小东西。 那几团小东西在她掌心拱来拱去,慌慌张张试图逃离这个“牢笼”。 这个大大的,把自己罩住的是什么呀,会吃兔子吗? 噫,它还会动! 兔崽子们害怕极了。 他们瑟瑟发抖,哭哭啼啼地喊着妈妈。 “怪物”叼住了几只兔崽子,将他们送到母兔身边。 母兔怜爱地抱着自己的孩子,温柔安抚:“别怕,我的孩子,妈妈在这儿呢。” 兔崽子细声细气地啜泣着,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克莱尔问母兔:“你干嘛把小兔子带到田里来呢,他们太小了,很容易遇到危险。” 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孩子,这只母兔是背着孩子干活的。 她背上趴着兔崽子,手里提着大篮子,非常非常辛苦地干着自己的活儿。 克莱尔建议道:“你可以把孩子放在旁边的草地上,这儿很安全,也很暖和,还有嫩草可以吃,不用担心他们受冻挨饿。” 母兔子犹豫了。 她的孩子太小了,让她时时刻刻牵肠挂肚。 可克莱尔说得也对,这样小的兔子,跟着妈妈一起下地干活,的确很容易遇到危险。 纠结了很久,母兔最终选择听从克莱尔的建议,把兔崽子放在旁边的草地上。 最开始,她还不放心的频频回头张望。 然而正如克莱尔所说,草地上安全又暖和,兔崽子们在草地上爬来爬去,偶尔吃两口嫩草,看起来都非常开心。 母兔的担忧渐渐消失,她不再频繁地去看自己的孩子,而是专心干起活来。 有了兔子家族的加入,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播种,有麋鹿。 收获,有兔子。 售卖,有卡登。 只有催生这项工作需要西尔维斯特负责。 可是,西尔维斯特却并没有感到很高兴, 他自闭地蹲在角落,庞大的身躯写满了落寞。 克莱尔来到他身边,关切地询问这棵委委屈屈的大树:“你怎么啦,西尔维斯特,你怎么啦,是因为什么事情难过了吗?” 西尔维斯特低落地问她:“克莱尔,我是不是真的很丑?” “怎么会呢?”克莱尔吃惊地说,“西尔维斯特长得可好看了。” 她热烈而真诚地赞美着:“你有那么多香喷喷的花,密密匝匝垂落下来,就像一条悬挂的瀑布,你的叶子是翠绿的,在阳光下可以看到很清晰的脉络,比翡翠还漂亮呢……” 面对妻子的赞美,西尔维斯特只是高兴了一小会儿,就再次陷入抑郁之中:“因为克莱尔喜欢我,才会认为我好看,其他动物一看到我就害怕得不得了。” 他伤心地说:“今天我还吓晕了一百多只兔子,差点把他们吓死。”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一棵很丑很不讨人喜欢的树。”西尔维斯特几乎已经认定了。 “不是这样的,”克莱尔急忙解释,“兔子们怕你,并不是因为你长得丑,而是因为你的体格太壮实,让兔子感到畏惧。” “是这个原因吗?”西尔维斯特问道。 克莱尔肯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西尔维斯特想起自己做小树的时候,那些麋鹿并不对他感到畏惧,他们自自在在的说说笑笑,并不会一见到他就远远躲开。 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要不要重新变成一棵小树呢,我可以一直作为一棵小树生活下去,这样别的小动物就不会怕我了。” 克莱尔并不赞同这个想法,让一棵大树伪装自己,强行作为一棵小树生活着,会很难受吧。 她想了想,说:“可是我很喜欢西尔维斯特作为大树的样子诶。” 在西尔维斯特迷茫的目光中,克莱尔一一诉说着大树的优点: “西尔维斯特的藤蔓结实又灵巧,可以同时干很多活儿,这可是件了不得的本事。” “西尔维斯特的胳膊很宽阔,天气好的时候,我可以趴在开满花的枝条上看星星。” “西尔维斯特的树冠又大又茂密,能够将所有风雪挡在外面,即便是寒风呼啸的夜晚,我也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 “而且粗粗的树干并不难看,我最喜欢吃的蘑菇就是在上面摘的哦,别的树哪里会长你这么多这么好吃的蘑菇……” 在克莱尔铺天盖地的迷魂汤中,西尔维斯特竟然真的转变了想法,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也许还不错? “虽然会被其他动物讨厌,但只要克莱尔喜欢,那就没有关系。”西尔维斯特如此说道。 克莱尔却并不想让西尔维斯特被讨厌,她认为:西尔维斯特这么好的树,理应得到很多很多的喜欢。 克莱尔为她的大树鼓劲:“你这么好,是不会被一直讨厌的,只要你愿意真诚地对待大家,一定会被大家喜欢,因为——西尔维斯特的确是一棵很棒很棒的树啊。” 克莱尔眨了眨眼睛,“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森林里的所有动物都会知道,在这片森林的中央,有一棵勤劳朴实、真诚善良的好树。” “等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会争着问‘西尔维斯特可不可以和我做朋友呢,我好想和你这么好的树做朋友啊,请答应我好不好‘。” 听完这番话,西尔维斯特很不好意思。 几根小藤藤害羞地勾了勾克莱尔的手指,一朵粉白的小花飘到克莱尔耳边,花朵里藏着一句来自大树的悄悄话:“不管什么时候,克莱尔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对,不对,”克莱尔却这么说,“我才不是你的好朋友。” 小藤藤难过地松开她的手指。 克莱尔却捧起了那朵小花,轻轻说:“笨蛋,我是你的妻子才对啊。” 妻子,和朋友,有什么不一样吗? 西尔维斯特不太明白,却又隐约察觉到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25、第 25 章 在西尔维斯特为妻子和朋友的区别冥思苦想时,指尖突然传来一点濡湿的痒意。 有什么东西在咬他的手! 散落在地上的藤蔓因受惊过度而高高扬起。 咦,藤蔓上怎么长了几团白色的小包包? 西尔维斯特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只兔崽子。 他们刚刚还在那边的草地上玩耍,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年纪太小,心里还不懂什么叫做害怕,所以敢把西尔维斯特的手指当作食物。 小兔崽子们抱着藤蔓,在空中晃来晃去。 他们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于是疑惑地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西尔维斯特心头一慌:要是让这些小东西的妈妈看见了,可怎么说得清呢? 人家一定会认为他是一棵会欺负小兔子的树。 他赶紧把几只兔崽子放下。 回到刚才呆的地方,兔崽子们还不太乐意。 藤藤呢? 那根闻起来特别香特别好吃的藤藤呢? 兔崽子耸动着鼻翼,成功找到了树藤的位置。 他们兴奋地扑上去。 逮到了,很香但是会自己跑掉的藤藤! 兔崽子们使出吃奶的力气,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可是,米白色的门牙在藤上磨啊磨,却怎么也留不下半点印迹。 兔崽子使劲儿咬着藤蔓,努力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西尔维斯特着迷地观察了半天,忍不住伸出另一根藤蔓,去戳这些动来动去的小东西。 他用的力气很小,没想到依旧把兔崽子戳翻了跟头。 西尔维斯特心虚极了。 他紧张地看看正在干活的母兔,又紧张地看看被自己戳翻的兔崽子。 幸好他们并没有哭,只是迷茫地摸着脑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倒下。 西尔维斯特赶紧用小藤藤抚平被戳乱的兔毛。 小崽子趁机逮住他的藤藤。 西尔维斯特把藤抽回来,他们就屁颠屁颠跑来抓。 不知不觉中,小兔子就和大树玩在了一块儿。 雪白的毛绒绒在粗壮的藤蔓上爬来爬去,并没有觉得这些藤蔓很可怕。 在他们看来,这根藤藤香香的,又会自己动,是非常非常好玩的玩具。 他们在一起玩了很久,直到母兔子干完活,开始寻找自己的孩子,西尔维斯特才偷偷缩到一边,装作自己没玩过兔子的样子。 与兔崽子成功相处的经历让西尔维斯特信心大增,他想起克莱尔说过的话。 克莱尔说只要他真诚的与大家相处,就一定会得到很多喜欢。 克莱尔那么聪明,她说的话一定很有道理。 西尔维斯特打定主意,要同小动物们多多相处。 可是,他该怎么接触他们呢? 西尔维斯特冒出个主意。 如果有谁注意到角落里的大树,也许就会发现那棵树正在偷偷挪动。 大树非常谨慎,每次只挪一小段距离,因此很难叫人发现。 田野里的兔子正干得热火朝天,草地上的麋鹿已经忙完了在吃草(这是免费的工作餐哦),都没注意到有一棵树正鬼鬼祟祟靠近。 他们只是觉得:咦,天色好像暗了不少。 由于天色变暗,在田地里忙忙碌碌挖萝卜的菲比一个不小心,掉进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洞。 他是倒着掉下去的,脑袋和兔耳朵都卡在洞里,只有圆润的毛屁股和一粒又短又翘的尾巴露在外面。 两只后腿徒劳的在空中乱蹬,菲比恼火地叫道:“可恶,快来只兔子救我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谁来搭救他。 兔子们都专心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注意到有一只粗心大意的兔子掉进了洞里。 菲比很生气:“那些兔子都聋了吗?为什么没有过来救我!” 缺心眼的同伴是靠不住了,菲比只能靠自己。 他蹬后腿。 他踹空气。 他扭屁股。 他翘尾巴。 …… 他、他还是没能将自己拔出来。 菲比绝望了:“喂,这里还有一只可怜的兔子,谁能救救他啊!”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感到有谁掐住了他的腰,轻轻把他往外扯。 菲比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轻点,我的耳朵要被扯掉了!” 那股力道立刻就变得很轻,轻到几乎察觉不到了,好像生怕把兔子耳朵扯掉似的。 菲比只好改口:“刚刚只是在开玩笑,用力,用力啦!” “啵”的一声,兔子被拔了出来。 菲比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他呸呸吐出口中泥土,又心疼地用爪子撸掉两只长耳朵上的灰尘,然后才对救命恩藤道谢:“总之,还是要谢谢……嗯?” 这只兔子瞪大了眼睛。 搭救自己的怎么是一根树藤?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顺着树藤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棵树。 那棵树已经挪到了田地边,正蹲在那里偷偷观察田里工作的兔子。 菲比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克莱尔的丈夫,树精西尔维斯特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克莱尔已经再三保证西尔维斯特绝不会伤害兔子,可兔子的畏惧心显然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 更重要的是,菲比对自己干过的好事心知肚明:他在克莱尔面前装柔弱扮可怜,企图把这儿的男主人赶出去,好让兔子家族霸占这块风水宝地。 这棵树该不会是知道了这件事,现在找他算账来了吧? 又或者是来暗杀他的? 菲比绷紧了兔子皮。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大声呼救的准备。 可谁知那棵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默默收回藤蔓,继续蹲在那里发呆了。 接下来的时间,菲比一直在暗中观察那棵树。 他发现,西尔维斯特的树藤早已蔓延到了各个角落,而兔子们依旧一无所觉。 在兔子咬断玉米杆时,藤蔓会轻轻把玉米杆推到另一个方向,以免砸到下面的兔子。 当兔子想要爬上田埂,却因为爪子上提着一大篮子番茄而爬不动时,藤蔓会在篮子底下偷偷托一下,好减轻一点兔子的负担。 推着小推车的兔子横冲直撞,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小坑和石头,藤蔓会赶在翻车前填平小坑,并挪走所有石头。 …… 总之,兔子很忙,西尔维斯特的藤蔓也很忙。 他操心着田里的大事小事,一刻也没有停息。 问题是,这棵树为什么要这么用心地帮助兔子。 难道他真的像克莱尔说的那样是棵好树? 经过兔子们的忙碌和西尔维斯特不动声色的帮助,田里的所有农作物都收获回来了。 麋鹿们把需要售卖的部分打包装好,准备同克莱尔一起去镇上售卖。 克莱尔不放心地嘱咐西尔维斯特:“要好好同兔子相处哦,我不会离开太久,把东西卖完就回来。” 西尔维斯特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裙子,“我不可以同你一起去吗?克莱尔,我不想和你分开。” 克莱尔温和却坚定地拒绝了他:“不可以,金铃铛已经归还给了唯吉医生,再说了,西尔维斯特确实不适合去到人类的世界,要是他们发现你斗篷下的样子,一定会把你当成魔鬼烧掉的。” 西尔维斯特瑟缩了一下,可藤蔓却还勾住克莱尔的裙子不放。 “克莱尔……”他用一种很可怜很可怜的声调喊着。 克莱尔险些失去理智答应他。 好在想到西尔维斯特被发现后的下场,摇摇欲坠的理智终究占据了高地。 “不可以。”克莱尔残忍地摆脱了紧扒不放的树藤,狠心同麋鹿一起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大树陷入了很深很深的忧郁之中。 观察了很久的菲比壮着胆子来到西尔维斯特身边。 他主动搭话:“西尔维斯特大人,感谢您刚才对我这只可怜小兔子的帮助。” 西尔维斯特沿着说话声找过去,在自己脚边发现了一只兔子。 他没认出这只兔子到底是哪一只,所有兔子在他眼里都一样。 “不客气。”西尔维斯特郁郁不乐地说。 换在平时,他一定会为小动物的主动接近而受宠若惊,可现在克莱尔抛下他走掉了,深沉的忧郁感如海一般压在他心里,让他很难再对什么事感到快乐。 善于揣摩人(树)心的菲比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 他突然叹了很大一口气:“唉,克莱尔走了之后,好像连空气都安静下来了。” 西尔维斯特对这句话产生了很强的共鸣,忍不住回应:“是啊,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无聊起来,总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菲比贴心劝慰:“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嘛,不然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奔波呢?说真的,大人,你有一个很棒的老婆,连我有时候都忍不住嫉妒你呢。” 西尔维斯特觉得这只兔子说得简直太对了,克莱尔就是很好! 他被勾起了谈性,不知不觉就和兔子说了很多。 菲比一会儿惊呼,一会儿附和。 “什么,克莱尔是您在森林里捡到的?” “她主动说要做你的妻子?” “这可太令兔子羡慕了,为什么我就捡不到一只温柔可爱,心地善良的小美兔呢?” “……” 不得不说,有一只捧场的兔子,的确很能烘托氛围。 西尔维斯特越说越多。越说越起劲,在妻子不在的时间里,向兔子炫耀自己的妻子真的很让他上头! 第26章 第 26 章 心眼多得像筛子一样的菲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西尔维斯特的底细打听得一干二净。 经过这一通瞎聊,西尔维斯特的危险程度在菲比心中一降再降。 菲比得意地想:哼,块头大又怎么样呢?我虽然是一只很弱小的兔子,可我有聪明的小脑瓜,我不怕这个大块头。 然而,其他兔子却不理解他的举动。 那棵树那么庞大,为什么要去他身边? 随便一根树藤砸下来,都会把兔子砸扁吧? “他是疯了吗?”兔子们搞不懂。 菲比还能做出让他们更搞不懂的事。 “兄弟姐妹们,我觉得我们应该跟那棵树打好关系。”菲比回到同伴中间,非常严肃地对其他兔子说,“这非常重要。” 兔子们集体沉默一会儿,然后纷纷用爪子去摸菲比额头,“你不是把脑子烧坏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还有兔子担忧地建议:“菲比,你要不要去唯吉医生那里看一下,脑子出毛病可不太好啊。” 菲比恼火地拍开一众兔爪,“你们这群蠢兔子,怎么能理解菲比大爷的用意。” 他跳上一块大石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群怀疑他脑子有病的兔子,“想想吧,那棵树是这儿的主人,而我们只是被收留的兔子,要是哪天他看我们不顺眼,把我们赶走怎么办?” “外面能有这儿舒坦吗?”菲比问道,“你们不怕被赶走后冻成一只死兔子吗?” 菲比的确是只很有远见的兔子,他提出的问题也的确很值得深思。 可是,兔子们却吭吭哧哧:“他太高太壮了,光看着就让兔子害怕呢。” “要是哪里惹到他,恐怕连跑都跑不掉。” “与这种树交朋友也太危险了。” “……” “好了,”菲比打断兔子们的种种借口,“正因如此,才更要和他做朋友。” “假设我们和他做了朋友,他还好意思赶我们走吗?” “假设我们和他做了朋友,他还好意思伤害我们吗?” “可是,”一只兔子提出,“有心地善良的克莱尔在,应该不会任由他伤害我们,或者赶我们走吧?” “蠢货!”菲比大声骂道,“他是克莱尔的丈夫,你说克莱尔是偏心自己的丈夫,还是偏心一群不相干的兔子?” 对于这一点,菲比的脑子可是清醒得很。 更何况—— “我之前在克莱尔面前装得那么可怜,她都没答应我把她的丈夫撵出去。” 兔耳朵不爽地晃来晃去,菲比对自己的奸计没有得逞感到很不痛快,“既然撵不掉她的丈夫,就只好与她的丈夫打好关系了,这才是一只能屈能伸的兔子该做的事!” 在他的努力下,洗脑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效。 当克莱尔从镇上回来,见到的就是西尔维斯特和兔子相处得其乐融融的场景。 兔子们硬着头皮与“可怕的大树”接触之后,发现这棵树其实蛮好的,他不吃兔子,脾气也很好,不会干出看兔子不顺眼就把兔子捏死的事来。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克莱尔眨了眨眼睛。 “是的,”菲比大声恭维道,“西尔维斯特大人气度威武,仁爱友善,我们所有兔子都很崇拜他。” “很高兴你能喜欢他,可爱的小兔子。”克莱尔蹲下身,摸了摸菲比的脑袋,“请多了解他一点,多喜欢他一点,西尔维斯特是棵好树,我希望他能拥有很多喜欢。” “只要长眼睛的生灵都会喜欢西尔维斯特大人的。”菲比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这窝汲汲营营的兔子后来者居上,成功越过麋鹿,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最亲密的好友。 晚上克莱尔趴在西尔维斯特的头发里睡觉时,同他说悄悄话:“我说的没错吧,像你这样的树,只要和你接触过,就没有谁会不喜欢。” 西尔维斯特却说:“过去的很多年里,没有任何动物喜欢我。”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 “可是,在克莱尔来之后,才有动物开始了解我啊。”西尔维斯特说,“是因为克莱尔给我带来了幸运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前来打工的兔子发现森林中央是个温暖富足的风水宝地,于是在附近挖了很多兔子洞,打算从此定居下来。 而吃饱穿暖的兔子,心里也有了更多想法。 这天,菲比找到克莱尔。 “亲爱的克莱尔,今天天气可真不错。”这只兔子笑眯眯套了个近乎。 “是啊,阳光也很明媚,冬季可难得见到这么温暖的阳光。” 菲比背着手,耳朵一甩一甩地跟在克莱尔身旁,他闲聊般对克莱尔说起:“我听说那个人类卡登在镇上的生意做得还行?” “的确是这样,他是一个聪明又努力的男孩,人也很诚实。”克莱尔惊奇地看了兔子一眼,“没想到你这只小兔子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菲比得意地翘了翘尾巴。 但他很快将得意劲收起,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建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扩大规模——我的意思是,既然镇上的生意不错,再多种些东西也能卖出去吧。” “我是有这个想法啦,”克莱尔说,毕竟她还在努力攒钱还债,“可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一直没能实现。” 克莱尔苦恼地皱着脸。 “这样嘛……”菲比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儿,才像突然想到一样,“如果实在为难,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些亲朋好友过来。” 他大言不惭地说:“看在交情的份上,菲比愿意帮这个忙。” 克莱尔惊喜万分:“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菲比拍着胸脯打包票:“当然,很多小动物都买我的面子。” 克莱尔高兴得不得了,她抓着菲比毛乎乎的兔爪,再三摇晃:“太感谢你了,菲比,你真是一只可靠的兔子。” 可靠的兔子志得意满地回到兔群中,那高高竖起的耳朵,以及轻飘飘的脚步,处处都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了什么叫做骄傲。 菲比做作地清了清嗓子,他努力假装矜持,平淡的口气中却隐藏不住嘚瑟:“去通知亲戚朋友,就说我菲比给他们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叫他们不用客气,咱们这一窝兔子发达了,总得拉拔拉拔亲友呀。” 麋鹿们知道了这个消息,私底下有了讨论:“或许我们可以把那些吃不饱饭的鹿也叫来。” “不知道克莱尔还要不要。” “去问问她呗。” 于是在问过克莱尔之后,麋鹿们也高高兴兴地准备拉亲戚入伙。 兔子和麋鹿出发之前,克莱尔很镇重地提醒大家:“一定要记得告诉你们的亲朋好友,西尔维斯特是一棵外表壮实,但是性格很好的树,拜托他们不要害怕。” “我们当然会这么做。”兔子和麋鹿异口同声道,“因为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嘛。” 寂静的黑森林开始热闹起来。 “亲爱的姑妈,这个冬天过得怎么样,食物还够不够?” “布鲁诺叔叔在不在家,我没别的事,只是想问他是否需要一份工作。” “你们全家都可以来,咱们可是亲戚,还能骗你吗?” “……” 总之,在一群鹿和一窝兔子的大力宣传下,几乎整片森林里的动物都知道了这件事。 当然,这些动物同时也知道了,打算雇佣他们的女主人是一个人类,男主人是一棵很壮实但心肠很好的树。 “那他们叫什么名字呢?” “女主人叫克莱尔,是一个红发的人类姑娘。” “我知道她。”没想到还有很多动物认得克莱尔。 一只皮毛火红,叼着琥珀烟嘴的狐狸说:“上次遇见红发克莱尔时,她正在森林里打猎。” 狐狸美美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讲下去:“不得不说,她的箭术实在有点烂,我记得她当时举着一把弓,对着我射了半天,一次也没射中过。不过她跑得很快,硬是靠着一双腿追上了我。” “后来呢,后来呢?”周围的动物被这惊险的故事紧紧抓住心神。 狐狸很享受众多动物凝聚的目光,却竭力表现得风轻云淡:“后来嘛,她就把我抓住了。” 真的抓住了! 动物们听得更加入迷,纷纷催问:“你是怎么从她手底下逃掉的?” “我没有逃。”狐狸卖起了关子。 “快说呀!”不同寻常的故事更让小动物生出好奇心。 美滋滋地享受了一番众星捧月的滋味,狐狸吊足了胃口,才慢悠悠叹息:“唉,对于狐狸来说,有时候过分的美貌是一种甜蜜的负担,那个人类女孩把我拎起来,只看了我一眼,就被我的美貌完全迷惑住了。” 红狐狸用自信且笃定的口气说:“我敢肯定,她非常迷恋我,她为我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疯了一样撸我的毛,摸我的脑袋,挠我的下巴,捏我的尾巴?” 小动物们都听傻了,他们愣愣地望着狐狸,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哇哦”的惊叹。 狐狸假装伸了个懒腰,实则是为了展示他雪白的胸脯,优美的身段,以及毛亮惊人的尾巴。 惊艳的目光让狐狸的虚荣心空前膨胀,他忍不住开始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但你们想想,狐狸和人怎么可能有结果呢?为了不让她的痴心妄想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方,我只好万分痛心地拒绝了她。唉,我真不忍心伤害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她哭着求我留下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抱歉的。” 至于其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狐狸自己……狐狸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心虚。 随即他又自我安慰:不过添加了一点点艺术创作罢了,讲故事不都这样嘛。 反正当事人不在这里,狐狸牛皮往大了吹:“如果美貌有罪,也许我早已将牢底坐穿,虽然我自知是一只罪孽深重的狐狸,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连人类也能对我如此痴迷,哎呀,这真让狐狸苦恼啊。” 一只刺猬从狐狸的故事中找出了漏洞:“既然她那么喜欢你,为什么愿意放你走,她可以把你关起来,每天想怎么撸就怎么撸,人类经常这样干,不是吗?” 狐狸脑子转得飞快,一眨眼就编出理由:“因为她实在太爱我了,纵然心痛不舍,依旧舍不得禁锢我的自由。” “而且,”狐狸给自己的话打补丁,“克莱尔本身也是个善良的女孩儿,她干不出这种事。” 前一句纯粹是狐狸在放屁,后面那句补丁倒是实话。 在场这些小动物,有很多都被克莱尔逮到过,可他们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既没有被吃掉,也没有受什么伤。 一只松鸡说:“去年春天,我不小心落到了那个红发女孩的手里,她把我提起来掂了掂,非说我太瘦,一定不好吃,所以把我给放了。” 一头小羊说:“克莱尔捉到我之后,坚决认为会被捉到的羊都是笨蛋,吃了笨蛋羊也会变笨,就把我给赶走了。” 一头山猪说:“冬天刚到时,我和我的孩子掉进了她的陷阱,当我以为自己会被吃掉时,她却嫌弃猪肉不好吃,把我和孩子都放生了。” 山猪嘀嘀咕咕道:“我明明听到她的肚子在咕咕叫,怎么还挑三拣四,嫌弃猪肉不好吃呢?” 充分交流之后,动物们惊讶地发现,别看这个人类女孩抓到过很多只动物,可她连一只都没落到嘴里呢。 狐狸情不自禁感叹道:“多么善良可爱的女孩啊,要是能够再次相遇,答应她的求爱又怎么样呢。” “别做梦了,”松鸡无情戳破狐狸的幻想,“她现在已经有了丈夫,据说感情非常好,不会再迷恋你的美色了。” 狐狸嘴硬道:“那可说不准。” 然而他又忍不住打听那位丈夫的消息:“克莱尔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我刚刚听到说是一棵树?” 一只灰兔子挠了挠头,“不知道,我姑妈的表外甥的儿子的老婆的侄女今天到我家来说这件事儿,我只听到一半就跑出来了。” 正好一只雪兔——也就是灰兔子姑妈的表外甥的儿子的老婆的侄女从这儿经过,小动物们叫住她:“嘿,兔子,你知道克莱尔的大树丈夫叫什么名字吗?” 雪兔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因为她很担心这些动物知道之后会害怕,但短暂的犹豫之后,她依旧如实告诉大家:“西尔维斯特,那位大人叫西尔维斯特,是一直住在森林中央的那棵树。” 热闹的交谈声忽然诡异的沉默了一小会儿。 好半天,才有一道不确定的声音问道:“你说的、森林中央的、有点壮实的大树,不会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黑森林噩梦吧?” “嚯!”动物们瞬间哗然。 听说雇主是“那个噩梦”,许多动物都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算了,从小妈妈就告诉我不要靠近噩梦,会变得不幸。” “去他手下讨生活,一定会死掉的。” 雪兔赶紧解释:“噩梦其实一点都不像噩梦,西尔维斯特是棵心肠很好的树,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 她现身说法:“你们看,我在他的地盘上呆了那么久,不也一点事都没有吗?” 岂止是一点事都没有,她简直油光水滑,一看就是生活条件很好的那种兔子。 动物们还是半信半疑。 雪兔又说:“再不济,看在他老婆克莱尔的份上,也可以去试一试嘛,大家想想,克莱尔心肠那么好,怎么会和一棵心思歹毒的树在一起呢?” 这句话说的……小动物们有点想要相信了。 哪怕“噩梦”原先是棵很邪恶的树,可他娶了一个善良可爱的好老婆,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点感化吧。 一些特别穷,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动物悄悄动摇:既然兔子都没死,那么自己也不一定会死,试一试又怎么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小部分穷得揭不开锅的小动物收拾好包袱,提心吊胆向森林中央进发。 一头野牛心事重重地走在小路上,牛尾巴乱七八糟地甩来甩去,看得出心中正为什么事而焦愁。 这头牛的老婆摔断了一条腿,需要静养,所以不能出去找吃的。 冬天的食物本就稀少,野牛养活自己都难,再加一个受伤的老婆,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听说森林中央在招工,野牛深思熟虑了一晚上,打算冒险试试看。 他的老婆因此以泪洗面:“亲爱的,那可是咱们从小听到大的黑森林噩梦啊,你忘了吗,就在今年夏天,我们还遇见过他,当时的场景让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野牛想起那一次和老婆出门散步撞见的场景:夫妇俩穿过一片草丛,还没反应过来,就撞见一团黑乎乎的阴影横在路中央。 阴影的躯体上长满了奇怪的、分岔的四肢,数量非常多,其中一截肢体上,挂着一盏人类常用的那种灯,微弱的光亮只照亮了很小一片地方。 透过那抹光亮,可以看见模糊的巨大轮廓,以及乱七八糟散落在地上的、乌漆嘛黑的触手,触手的具体模样看不清,但每一根都特别特别的大,特别特别的粗。 要是让胆小如鼠的人类看到这一幕,恐怕会直接陷入疯狂。 野牛夫妇小心的、安静的、在对方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悄悄撤离,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那恐怖的场景已经深深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要不是实在揭不开锅,野牛何必冒这个险呢? 安慰好忧心忡忡的老婆之后,野牛就向“那个地方”赶去。 前路未卜,生死难料,野牛忧虑着自己的前途,时不时长吁短叹。 “大兄弟,你为什么事而烦忧?”山猪叫住了前面的野牛。 这头猪就是之前被克莱尔捉到过,因为嫌猪肉不好吃而被放生的猪。 野牛停下脚步,等山猪走到自己身边才继续向前。 他叹气道:“大姐,你也是去森林中央的吧。” “是的,看来咱们顺路。”山猪说,“你还没回答我因为什么事忧愁呢。” 野牛向八卦欲旺盛的山猪大姐诉说了自己的烦心事。 山猪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事,这也值得叹气吗?” 山猪热心劝解:“放心好了,克莱尔那个小姑娘我见过很多回,可以肯定她是一个好人。” 山猪心里明白得很:一个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就连泥巴都是香的,哪里还顾得上挑食。 “……她好不容易捉到我,又找借口说我不好吃把我放走,自己却一个人躲起来啃黑面包和雪球。” “猪肉再难吃,难道不比硬邦邦的黑面包和冷冰冰的雪球强吗?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姑娘。”山猪好笑地摇了摇头。 “照这么说的话。”野牛思索道,“搞不好打工这件事还真的靠谱,要是那个噩梦……不,那棵树想要做点什么,他老婆是个好人,总能拦住他吧。” 这么一想,野牛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 一牛一猪结伴走在通往森林中央的小路上,途中又遇到了一些别的小动物,大家一起说着话,相互壮着胆,形成了一支热热闹闹的队伍。 此时此刻,克莱尔正在农田边缘的灌木丛中采摘浆果,有西尔维斯特在,森林中央这一带四季如春,红宝石一样的浆果常年生长,从未间断。 克莱尔边摘边吃,说不清是吃到肚子里的多,还是摘进篮子里的多。 她吃得太过专心,以至于那声小心翼翼的“歪”响起时完全没听到。 那声音再次喊道:“歪,你好,请问这儿还在招工吗?” 克莱尔吓了一跳,连篮子都摔了出去。 “我吓到了你的吗?”声音的主人,一只瘦瘦小小的刺猬抱歉地搓了搓爪子,“不好意思,我也许不该这么突兀地和你说话。” “没、没关系。”克莱尔已经反应过来。 她蹲下身,想要摸摸对方安慰一下,却因为那一身尖刺而不得不将手收了回来。 想了想,克莱尔从篮子里取出两颗浆果,插在小刺猬的背上。 “你刚刚说,想要来这儿工作吗?”克莱尔问道。 “是的。”刺猬稍微有一点局促,“是几只兔子和麋鹿介绍我们过来的。” “我们?”克莱尔敏锐地挑出重点词汇。 她向周围望去:兔子、刺猬、松鸡、山猪、野牛……无数只动物出现在树丛后,灌木边。 他们正看着她,眼神中有紧张,也有期待。 克莱尔被夸张的数量惊到了:“啊……这……这……你们……所有……” 完全叫人不敢相信呢。 可是耳边已经传来这样的回答:“是的,我们所有。” 这些穷得响叮当的小动物为了生计,大冬天的被迫冒险出门打工。 克莱尔定了定神:“这儿还在招工,不过有一点需要提前告知:我的丈夫,西尔维斯特,是一棵长得很高身板很壮的树,有些小动物看到他会害怕。” 她特地强调了一句:“西尔维斯特从来没有伤害过小动物,他是一棵单纯善良的树,他的力气很大,也很勤劳,会开好看的小花。” 关于这些问题动物们来之前已经知道了,虽然心里还有一丢丢不安,可为了工作,为了生活,他们把这点不安强行按捺下去,并表示自己不会怕。 “那好吧,”克莱尔捡起篮子,步伐轻快地走在前方,“请跟我来。” 小动物们规规矩矩跟在后头,踏进了从未到过的“危险地带”。 “西尔维斯特!”克莱尔叫着大树的名字,高高兴兴跑向他身边。 西尔维斯特正在温泉边打理外表,他小心往花朵上喷洒晶莹的泉水,仔细擦掉叶子上多余的灰尘,并耐心把藤蔓理顺,以使它展现出一种优美的姿态。 经过再三打理,这棵树显得新鲜水灵,从头到脚都弥漫着一股盎然春意。 西尔维斯特羞答答地想:现在有没有更好看一点呢?克莱尔会喜欢吗? 遗憾的是克莱尔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跑到西尔维斯特面前,开心地告诉他:“有很多小动物来应聘,你看到了吗,他们主动来应聘诶。” 比起“地里的活儿终于找到了帮手”,克莱尔更高兴的是“有小动物愿意主动接触她的大树”。 这是很好的开头。 红头发的女孩子站在开满花的、很高很高的树旁边,大树的压迫感那么强,女孩却那么可爱,她眼睛弯弯的,笑着与那棵树说着什么话。 这样看起来,连那棵树都显得温柔了许多呢。远观的动物们心中不由冒出这个想法。 同西尔维斯特商量好之后,克莱尔在空地处摆上一套桌椅。 她手里拿着脸那么大一张叶子,和一根木棍儿烧的炭笔,对面前那帮动物说道:“请大家排好队,依次到我这里来登记哦。” 动物们彼此对视几眼,自发整理好队伍,先前的小刺猬排在最前面。 他好像有点紧张,声音小小的:“我、我叫西恩,来自森林北边的荆棘湖,虽然个子有点小,但我很细心,做事也很勤快……” 刺猬西恩啰里八嗦介绍了一大堆,克莱尔并没有不耐烦,她认认真真地倾听,直到刺猬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对不起,我的话有点过多了,是不是耽误到你了?” “完全没有,”克莱尔笑眯眯地说,“你的自我介绍很详细,欢迎小刺猬西恩的加入,今后你就是黑森林农场的一份子啦。” 她在叶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下西恩的名字,然后通知对方:“接下来,请到旁边领取你的生活用品。” 克莱尔开始接待下一位应聘者,而刺猬则顺着克莱尔的指示,来到旁边堆放物资的地方。 看着眼前这一大堆东西,短暂的思考后,西恩从里面挑出了一个小巧的饭盆,一张棉花做的小被子,还有一个用来储水的水壶。 这些都是西尔维斯特亲手做的,他是一棵心灵手巧的树,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小动物会来,可他依旧做足了准备。 小爪子抱着自己的饭盆、被子和水壶,西恩有点不知道该干嘛了。 “你可以选一块空地打洞做窝。”浑厚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小刺猬吓得蹦了起来。 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刺猬迅速团成一颗小刺球,柔软的肚腹藏在长满刺的外壳下,让他找回了一点点安全感。 见到刺猬惊慌失措的模样,西尔维斯特大受打击。 果然还是不行吗?他沮丧地想,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事实上,西尔维斯特鼓足勇气主动打招呼,只是想给小刺猬留个好印象。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跟小刺猬打好关系,交个朋友。 可对方这么排斥…… 西尔维斯特整棵树的情绪陷入低迷之中,甚至想要自暴自弃了。 然而,西恩轻轻掀开了一点自己的壳,露出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 他看到眼前那棵颓丧的大树,意识到刚刚是对方在和自己说法。 是克莱尔的丈夫呀。西恩心想,克莱尔是个好人,她的丈夫应该也不坏。 人家好心好意提醒,自己的反应却那么大,叫刺猬怪不好意思的。 西恩从他的刺壳里出来,怯生生给了回应:“谢谢你,西尔维斯特大人,果然和大家说的一样,你是一棵好树。” 西尔维斯特一下子就振奋了:“大家真的那么说?” 西恩点了点头,他是一只单纯的刺猬,不会卖弄心眼,说话也很实在:“最开始还是有一点顾虑啦,不过那只雪兔说,看在你老婆克莱尔的份上,可以过来试一试,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刺猬的小爪子庆幸地拍了拍胸脯,“现在看来兔子说的没错嘛,西尔维斯特大人确实很好。” 等到克莱尔登记完毕,西尔维斯特也基本和所有新来的动物熟悉得差不多,只是彼此间还有一点点拘谨。 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真正交上朋友了。克莱尔乐观地想。 而她的猜想并没有错。 时间一天天流逝着,在这儿打工的动物们对西尔维斯特的好感度与日俱增。 从相互打招呼,到见面闲聊几句,再到一起坐着吃饭,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西尔维斯特的名声彻底扭转,黑森林农场越开越大,愿意来森林中央干活的动物也越来越多。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森林,森林中央就热闹起来。 松鸡开始打鸣,刺猬和兔子从洞里钻出,猪牛羊结伴去溪边洗脸,黑熊与山猫在洞口梳毛…… 将自己打扮得精精神神,这些动物就三五成群相继上工。 看到草地上那棵大树,他们还会主动招呼:“早上好啊,西尔维斯特。” “早上好。”西尔维斯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的问好。 话多的还会顺便聊几句:“克莱尔呢,怎么没看到她?” 西尔维斯特的树藤在头发里摸了摸,摸到了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克莱尔,她打着小呼噜,很放松地陷在甜梦中。 西尔维斯特的音量放低了些:“克莱尔还在睡觉呢。” 动物们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低了:“那我们小声些,不要把她吵醒了。” 这时,眼尖的动物看到了西尔维斯特树藤上的东西:“那是什么?” 西尔维斯特显得有些害臊,他扭捏了一会儿,才把藤蔓上的东西给大家看。 原来是一些布料和针线。 “天气渐渐暖和了,我想克莱尔大概需要一些新裙子。”西尔维斯特说。 “天哪,你还会做裙子!”松鸡大惊小怪叫道。 西尔维斯特被松鸡的态度搞得有点儿难为情:“我是按照书上说的在做,不知道克莱尔会不会喜欢。” 《人类饲养手册》上有关于怎么给人类制作衣服的内容,天气变暖之后,西尔维斯特一直在看,直到今天才动手。 不过这也不算太晚,毕竟他长了那么多双手,同时做100条裙子也不在话下。 短短一段时间,西尔维斯特已经做好了十来条裙子,都是很简单的款式,没有绣花,也没有点缀丝绸缎带和珍珠之类的。 “这未免也太过朴素了。”松鸡皱着眉头评价道。 兔子也来插一嘴:“就这么送给克莱尔,她一定不会喜欢。” “至少应该在上面绣点花。”麋鹿给出自己的建议。 “那么,绣什么花好呢?”西尔维斯特征求大家的意见。 “嗯……”大家开始沉思。 兔子最快想好:“不如绣一对胡萝卜吧,我认为胡萝卜的图案最好看。” 麋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太幼稚了,克莱尔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应该再用这种小孩子才会喜欢的花色。” 兔子不服气地嚷嚷:“这么说的话,你一定有什么高见咯。” 麋鹿觉得:“可以在裙摆上绣一点鹿角嘛,优雅、宁静,又充满自然的气息,这才符合一位淑女的身份。” 兔子立刻反问:“什么,你认为克莱尔是淑女?” 麋鹿抓住痛脚:“什么,你认为克莱尔不是淑女!” 兔子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麋鹿。 大概是跟兔子打交道打多了,麋鹿也变得越来越狡猾,甚至能够反将兔子一军。 兔子和麋鹿闭了嘴,刺猬细声细气地说:“可以绣一些浆果在上面,浆果很好吃。” “你的脑子里只有吃吗?”松鸡不客气地说,“浆果?这个花样未免也太诡异了。” “或者把番茄玉米卷心菜绣上去怎么样?”审美观比较接地气的野牛提议。 松鸡翻了个白眼:“想法很好,下次不许想了。” “那你说该绣什么?”野牛不高兴地问道。 “按我说……”松鸡在地上来回踱步,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片刻后,她有了主意,“绣一些清新可爱的野花在上面怎么样?克莱尔这么活泼的女孩很适合这种花色。” “庸俗!肤浅!”其他动物不客气地喷道。 松鸡大怒:“你才庸俗,你才肤浅!” 大家就争执起来,他们各说各的,每一只动物都坚持自己的意见,都认为其他动物的说法是在胡扯。 由于实在谈不拢,事态急剧升级。 不知道是谁生气地推搡了一把,被推搡的又恼火地推了回去,一来二去,这群动物就厮打起来啦。 “粗鄙的蛮牛,你的审美就是一坨屎!”松鸡破口大骂。 “再差总比庸俗的野花和幼稚的胡萝卜强!” “谁幼稚,你这头蠢牛!”兔子跳起来踹野牛的膝盖,“胡萝卜不比破树杈子好看吗?” 麋鹿一口咬住兔子的耳朵:“闭嘴,没礼貌的兔子!” “……” 这群动物你来我往,打得非常热闹,只有胆小怕事的刺猬团成球,溜出最危险的地方。 西尔维斯特想要阻止眼前的乱相,树藤举了半天,却对完全打成一团的动物无从下手。 他只能徒劳无助地喊:“你们、你们不要再打了。” 打得上头的动物们没有一只听到,他们越打越激烈,到最后连身影也分辨不清,只看到乱七八糟的毛发在空中乱飞。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将克莱尔吵醒了。 她抓着树藤,从西尔维斯特的头发里滑下来,并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用西尔维斯特回答,克莱尔就已经看到了前面那一场无比激烈的打斗,以及周围聚集着的无数观众。 围观的动物唯恐天下不乱,为自己的族群摇旗呐喊:“加油,打他!” “啄他,你的尖嘴是摆设吗?” “踹他脸上,别给咱们兔子丢脸!” 呐喊声极大地鼓舞了打斗者的士气,他们精神振奋,连踹带蹬,打得天昏地暗。 克莱尔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大喊一声:“不许再打了!” 她勇猛地冲进战场中央,扒开麋鹿,摁倒松鸡,捏住兔耳……凭借矫健的身手,克莱尔成功阻止了这场争斗。 “怎么可以打架呢?”克莱尔严肃批评,“大家生活在一起,就应该相亲相爱,今天的影响非常恶劣,我必须要对你们进行处罚!” 她宣布:“所有参与打架斗殴的动物都要扣掉一天工钱。” “比如你,兔子,扣掉一捆胡萝卜。” “松鸡,扣一袋小麦,麋鹿,扣半车卷心菜,野牛,扣一筐嫩草……” 克莱尔将处罚说得很清楚,并且没有放过拱火挑食的围观者,统统扣掉了半天工钱。 被处罚的动物垂头丧气,既觉得丢脸,又很心痛自己的钱。 克莱尔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打架?” “因为花色。”兔子没精打采地说。 “什么花色?”克莱尔没听明白。 西尔维斯特不安地解释:“我不知道该在裙子上绣什么花,所以大家在讨论花色时发生了争执……”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认为自己的责任很大。 克莱尔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不过为了这种事打架就太不值得了。” 她问西尔维斯特:“我可以看看你做的裙子吗?” 西尔维斯特下意识将裙子藏起来,他慌乱无措:“裙子没绣花,不好看,克莱尔不会喜欢的。” “胡说!”克莱尔催促道,“不管裙子上绣不绣花,只要是你做的裙子,我都会喜欢的嘛,快给我,我就要看!” 西尔维斯特没办法,他又做不到拒绝自己的妻子,只好把裙子给她。 克莱尔看到那一大堆裙子,简直两眼放光,“谢谢你,西尔维斯特,我很喜欢!” 她抓住树藤,迫不及待爬到大树的头发里换衣裳去了。 西尔维斯特偷偷听着头发里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间或穿插着克莱尔的惊呼:“哇,好看诶!” “这条也好看!” “我该穿哪条裙子呢?” “……” 女孩纠结了很久,而这种纠结,对她来说也是甜蜜的烦恼。 当克莱尔再次出现在西尔维斯特面前,已经换上了新做的红裙子。 被树精养了一个冬天,原本比较瘦弱的女孩子变得健康了许多,她的脸颊红润饱满,嘴唇丰盈有血色,胸部鼓鼓的,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 但在西尔维斯特眼中,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克莱尔,你的胸口怎么长了两个包?”他才发现这个事儿,于是慌张地叫起来,“怎么回事,你是生病了吗?” 克莱尔的脸轰地烧红,几乎要与身上的裙子变成一个颜色了,“不是啦,这个、这个只是……” 她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 西尔维斯特更着急了:“你一定是生病了,克莱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树藤尖尖小心地戳了戳“包包”,西尔维斯特心疼不已:“这两个包会痛吗?” 克莱尔脑中的弦一下子就断了,她啪地拍开树藤,大叫道:“西尔维斯特,你这个笨蛋!!!” 第27章 第 27 章 笨蛋笨蛋笨蛋!!! 克莱尔像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 红发和红裙在风中跳跃着,耀眼夺目,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焰冲进树丛,冲进密林,冲向未知的远方。 而被妻子大骂一通,又被留在原地的西尔维斯特愣了很久,才猛然醒悟过来。 不好,他把克莱尔惹生气了! 克莱尔为什么生气? 这是一颗木头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 但西尔维斯特知道:他得把克莱尔找到,然后把她哄回来。 “克莱尔……”大树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从坑里拔出树根,吧嗒吧嗒追了上去。 可是,克莱尔消失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西尔维斯特就失去了那团火焰的踪迹。 克莱尔在哪儿? 她是离家出走了吗? 还回不回来? 无数种想法从西尔维斯特脑中闪过,叫他越想越心慌。 “克莱尔,你在哪里?”西尔维斯特一边喊着,一边四处寻找着。 树藤扒开茂密的灌木丛,“你藏在这里吗?” 灌木丛里没有人,只有几颗甘甜多汁的浆果。 “克莱尔不在。”西尔维斯特倍感失望。 他又翻开路边小树的枝叶。 枝叶里面没有克莱尔,只有一个鸟窝。 窝里是几只雏鸟,以及一只目瞪口呆的鸟妈妈。 西尔维斯特礼貌又焦急地询问:“抱歉,请问克莱尔有没有藏进你的鸟窝?” 鸟妈妈不可思议地反问:“你认为那么大一个人类可以藏进来吗?” 在西尔维斯特心里:“克莱尔她很小一只。” 鸟妈妈觉得这棵树多少有点毛病,出于对昔日“黑森林噩梦”以及这块土地主人的尊重,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回答:“她不在这里,你去别的地方寻找吧。” 西尔维斯特失望地离开,他继续寻找妻子的踪迹。 路过一块石头,他要翻开看一看,经过一个小洞,他要伸进指头戳一戳。 哎呀,洞里戳出一只小兔子。 西尔维斯特问兔子:“请问克莱尔在洞里吗?” 兔子好心回答:“她不在,但是我看到她往哪边去了。” 兔子指了个方向。 西尔维斯特急急忙忙要去找自己的妻子,他走了好几步,才想起要跟兔子道谢,于是转回来跟兔子说了声谢谢,又忙不迭跑去找妻子。 如果你在森林里,就可以看到一棵高高大大的树,笨手笨脚地跑去找老婆,他边跑边喊:“克莱尔,你在哪里?” “克莱尔,别生气了。” 前方出现三条岔路。 西尔维斯特停在路口,不知道哪一条才是克莱尔去的方向。 一只八卦的麻雀拍着翅膀,落在旁边的树梢上。 “嘿,西尔维斯特大人,我可以告诉你克莱尔走了哪一条路,不过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西尔维斯特告诉麻雀:克莱尔生了病,在胸口长了两个包包,他只是戳了一下,又问了一句病情,克莱尔就骂他笨蛋,并且抛下他跑掉了。 麻雀笑得打跌:“哎哟,笑死我啦,克莱尔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个笨蛋!” 西尔维斯特看麻雀好像明白的样子,想要仔细问一问,可看完乐子的麻雀没有兴趣解答这个问题,在给他指了方向之后,就拍拍翅膀,大笑着飞走了。 大树继续追寻妻子的方向。 他找啊找,穿过好几片林子,淌过好几条溪流,询问过好几只动物,才在一片翡翠般的碧湖边找到了他的妻子。 她坐在湖岸上,安安静静地望着湖水,像一朵盛开在湖边的鲜花。 水边是一朵火焰般鲜红的花,水中是一朵火焰般鲜红的花。 两朵花隔水凝望,热烈盛放。 大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他的妻子,他精心养育的花。 那么香,那么红,那么美丽。 木头做的身躯里好像长出了一颗人类的心脏,热热的,怦怦跳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去,坐在自己妻子旁边。 碧绿的湖水中出现两个倒影。 一颗翠的、粉的、铺天盖地的大树,和红的、小的、他的人类妻子。 红发的女孩,脸红得滴血,粉色的大树,花朵渐渐变红。 别样的气氛在人和树之间滋生。 克莱尔的心跳得好快。 西尔维斯特的心也跳得好快。 并且越跳越快。 某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妻子这个词的含义。 妻子,是很特别,很不一样的存在。 是一棵树一生中只有一个的存在。 是他没法儿说明的存在。 在那一瞬间。 “扑通!” “扑通!” 红色的花朵结出了红色的果子,一颗,又一颗,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 红果子掉在地上,被小草偷藏,红果子掉在湖中,被鱼儿衔走,红果子掉进克莱尔怀里,被她……捧在手心。 “西尔维斯特,你怎么结果子啦?”克莱尔的脸蛋红红的。 “啊,我怎么结果子啦?”西尔维斯特的心脏酥酥的。 “西尔维斯特,你的果子甜不甜呀?”克莱尔的眼睛亮亮的。 “我的果子甜不甜呀?”西尔维斯特的模样傻傻的。 克莱尔又羞又恼地瞪着大树,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树的影子,“你怎么学我说话?” 西尔维斯特被羞中带恼的眼神直击心脏,自己也迷糊着呢,“我怎么学你说话?” “笨蛋!”克莱尔恶狠狠骂道。 “笨蛋!”西尔维斯特跟着骂道。 “笨蛋是谁?” “笨蛋是谁?” “笨蛋是西尔维斯特!” “笨蛋是西尔维斯特!” 克莱尔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笨蛋是西尔维斯特!” 她笑得前仰后合,连肚子都笑疼了。 她倒在岸边的草地上,红发和红裙铺散开,四周是无数散落的红果子。 她捡起一颗果子,“咔嚓”一口咬下去。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弥漫,好甜好甜啊。 西尔维斯特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变成了一颗红果子,或者一块小饼干,被她轻轻咬了一口。 他整棵树都变成了一颗果子,一块饼干,被克莱尔吃掉了,完完全全吃掉了。 他呆在克莱尔的肚子里,感受到一种晕晕乎乎的幸福。 “噗噜噗噜!” “噗噜噗噜!” 西尔维斯特的头顶上冒出许许多多的果子,果子将大树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却还是不停往外冒。 红果子噼里啪啦从树上掉下去,下起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果子雨。 “哎哟!”小巧的红果子砸在克莱尔额头上,留下小巧的红印子。 果子铺满了克莱尔的裙摆,铺满了这片草地,铺满了半个翡翠湖。 她笑着,埋怨着,嘴里说着什么话。 大树和他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和好的呢? 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某一瞬间,他们两两对望。 也许是某一时刻,他们双双欢笑。 他们和好了,他们一起回家。 在回家的路途中,克莱尔坐在大树的手臂上,如同枝头盛放的花。 她好像本该生长在这里,她好像本就生长在这里。 自然而然,从来如此。 挂满果子的枝条垂落在她面前,她一张嘴就能吃到。 而大树的头顶依旧不断地冒着果子,走到哪里,果子就掉到哪里。 没有谁在意那些掉落的果子,不管是掉在草地上也好,花丛中也好,随便什么地方,随便被哪只动物捡去。 他们心中被快乐和幸福塞得满满当当。 “西尔维斯特,我好喜欢你的果子啊。”克莱尔非常大声地说。 克莱尔,我好喜欢你呀。西尔维斯特在心底悄悄说。 他想一直跟克莱尔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想到这里,西尔维斯特突然有点紧张:“克莱尔,你会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永远不离开吗?” 克莱尔说:“当然啦,虽然我有时候会生气,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但只要你来找我,就一定可以找到。” 莫名其妙的紧张从西尔维斯特心中消失,他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一放松,疑惑又不由自主冒出来:“克莱尔之前为什么生我的气?我只是觉得身上长包包很奇怪,有点担心你会痛而已。” 这棵树的口气好无辜,他好像真的很不解,并且很想知道原因。 克莱尔:“……” 克莱尔从树上跳下来,咬牙切齿道:“不许再提这件事!”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气冲冲的一个人往前走。 西尔维斯特想跟上去,却被克莱尔反身瞪了一眼,“也不许再跟上来!” 西尔维斯特手足无措,他不敢真的跟上去,又不想离克莱尔太远,只好不远不近地吊在后头。 克莱尔怎么生气了? 克莱尔怎么又生气了? 用果子哄得好吗? 如果一颗果子不行,两颗可以吗? 大树唉声叹气,陷入深深的烦恼中。 一只灰喜鹊飞过来,在他的梢头短暂停留。 这只鸟是为了果子来的。 灰喜鹊捡到了掉落的红果子,在尝到果子的那一刻,被那甘甜的滋味深深吸引,所以迫不及待找上门来。 为了得到更多甜滋滋的果子,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鸟蛋做交换。 “鸟蛋?”西尔维斯特被这只鸟吓到了。 他一点也不不赞同这种做法:“我可以把果子送给你吃,请不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灰喜鹊感到很好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用自己的孩子换果子吧?用来交换果子的鸟蛋里是没有小鸟的。” 她满不在乎地说:“没有小鸟的鸟蛋就像每天要拉的便便一样,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西尔维斯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可以送点果子给灰喜鹊,因为他并不需要什么鸟蛋。 “可是,你不需要,你的妻子难道不需要吗?”灰喜鹊纳闷反问,“她不是在长身体吗?” 第28章 第 28 章 灰喜鹊的话让西尔维斯特惊呆了:他都不知道克莱尔在长身体,这只喜鹊怎么会知道呢? 灰喜鹊瞅了他一眼,忍笑道:“这不是西尔维斯特大人你自己说的嘛,是你自己到处说你老婆胸口长了包包嘛。” “森林里没有秘密,我猜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每一只动物的耳朵里了吧。” “胸口长包包,就是在长身体吗?” 原谅西尔维斯特吧,他只是一棵对这方面知识不太了解的树而已。 “是啊,”灰喜鹊说,“长身体的人类需要更多营养,光给她吃果子可不行,她会长不大的。” 用拉出来的“便便”交换到果子的灰喜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而意识到自己疏忽的西尔维斯特,再次翻开了猫头鹰的著作。 在人类成长的过程中,有一段特殊的生长期,男性会在这段时间长出胡子与喉结……女性的胸部会急剧膨胀…… 需注意,饲养者不可触碰人类发生变化的部位,尤其是女性人类(笔者亲身经历,教训惨痛,望后来者引以为戒)…… 饲养者理应为饲养的人类提供充足且营养的食物,例如肉、蛋、奶、蜜…… ——by《人类饲养手册》,作者:猫头鹰贝米亚 在紧急学习欠缺的常识后,西尔维斯特终于明白妻子为什么会发火了。 原来克莱尔没有生病,那两个包包也不可以摸。 大树懊恼不已:都怪他看的书太少,才没能把克莱尔养好。 看来饲养人类妻子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西尔维斯特准备像书上说的那样给妻子准备营养丰富的食物。 肉的话……西尔维斯特办不到。 黑森林里的动物都比外面的动物有着更多的智慧,从来不会相互伤害。大家又都是朋友,怎么可以吃掉朋友呢?克莱尔自己也不会愿意吧。 不过蛋奶蜜倒是可以尝试交换一下。 至于交换该怎么做…… 西尔维斯特想起自己和克莱尔去人类城镇卖菜的经历。 这天,森林中央的动物们干完活儿下班时,看到路边摆了个小摊,小摊上有一块牌子,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出售新鲜蔬果。 树精西尔维斯特就蹲在小摊后。 “西尔维斯特这是要干什么?” “他怎么卖起东西来啦?” “买卖是人类才会做的事,森林里有谁会买东西吗?” 这些动物越说越好奇,忍不住上前询问:“西尔维斯特大人,你是要卖什么东西呀?” 西尔维斯特用树藤尖尖点了点写字的牌子,耐心重复了一遍:“出售新鲜蔬果,随便哪种都可以。” 反正他可以现种现摘。 然而动物们对蔬菜水果的需求并不大,因为他们自己就在种这些玩意儿,想吃什么都可以在发工钱的时候让克莱尔发给他们嘛。 西尔维斯特的摆摊事业迟迟没有进展。 正当他感到有些心急,一头麋鹿问他:“请问……你头上的果子卖不卖?” 这种果子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但是看起来就很好吃,麋鹿想要尝个鲜。 西尔维斯特立马回答:“卖!” 他生疏但很热情地招呼:“一碗奶,一个蛋,或者一勺蜂蜜换一篮果子。” “你换这些东西干什么呢?”麋鹿奇怪地问。 西尔维斯特很老实地回答:“因为要给克莱尔补身体,书上说让她吃好一点才可以让她的包包长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包包长大,包包长大了又有什么用,但书上都这么说了,当然要照着书上说的做。 西尔维斯特很迷信书本,觉得书都是文化人/鸟写的,自己这种什么也不懂的树一定要多读书,才不会把妻子养死。 动物们面面相觑,陷入一种尴尬又诡异的沉默。 到底要不要提醒对方这种做法很容易导致他失去克莱尔? 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多嘴为好。 麋鹿踌躇了一下:“我得回去问问我老婆。” 他甩开蹄子跑回家,去征求老婆同意了。 山羊按捺不住问道:“羊奶也可以吗?” 西尔维斯特想了想,书上没要求具体要哪种奶,那应该都可以吧。 于是山羊爽快地换了一篮果子,他把果篮挂在脖子上,一低头就能吃到,非常方便。 山羊吃着果子,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 松鸡把一枚擦干净的鸡蛋放在小摊上,神情自豪:“这是我早上下的蛋,个头大着呢,应该可以换一篮果子吧。” “里面有没有小鸡?”西尔维斯特对这个问题非常谨慎。 “当然没有。”松鸡不太高兴地说,“我还没找男朋友呢。” 等松鸡吃到西尔维斯特结的果子,她那点不高兴就完全烟消云散了,甚至主动询问:“明天还卖果子吗?” 西尔维斯特用树藤沾了点水,把书翻开,书上写着处于生长期的人类最好每天都要吃蛋。 于是他说:“明天也会在这里卖。” 松鸡同他约定:“那等明天早上下了蛋,我就来同你换果子。” 一旦开了头,西尔维斯特的生意就做得非常顺利。 很多小动物慕名而来,争相与他交易。 到西尔维斯特收摊时,他的收获已经非常非常多啦。 他用换到的这些东西,给克莱尔煮了一碗加蜜的奶,以及一颗没有小鸡的蛋。 至于克莱尔,因为脸皮太薄太害羞,她在附近玩到天黑才回去,还不知道西尔维斯特干了什么好事。 当她看到奶和蛋时,还有些迷惑:“你让卡登帮忙在镇上买了东西吗?” 这是常有的事,因为卡登居住在镇上,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有时候克莱尔需要什么,就会请麋鹿带话,拜托卡登帮忙购买,再由回森林的麋鹿顺路带回来。 “是跟其他动物交换的。”西尔维斯特说,“用我的果子。” 克莱尔看了看西尔维斯特头上的果子,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多,但她有点儿担心:“摘太多会不会把你摘秃?或者以后少做些交换?” 西尔维斯特自豪地说:“我不会秃,就算摘光了也可以再长出来。”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又结出许多果子,多得把枝条都压弯了。 西尔维斯特整个脑子都感觉很沉,只好手忙脚乱的把头顶的果子摘下来。 见他真的不会秃,克莱尔这才放心大胆地喝起了奶。 加了蜜的奶很香很甜,特别好喝。 克莱尔喝得非常满足。 真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交换过来的。 为了弄到足够的营养品养老婆,西尔维斯特每天都准时出摊,竟然带动了一股摆摊的风气。 受到西尔维斯特的启发,动物们自己也学着摆摊交易。 在他们干完活儿之后,你就可以在路边看到: “出售正宗兔毛,干净暖和无杂质,今天刚从身上薅下来的。”兔子吆喝得非常卖力。 松鸡不甘示弱:“早上才下的蛋,个大又新鲜,想要的尽早,晚了就没啦。” 刺猬细声细气的叫卖声淹没在兔子的叽叽咕咕和松鸡的咯哒咯哒中:“新、新换的刺,很大一把,有……有谁要吗?” 猪、牛、鹿、羊等不约而同地推销起了同样的产品:“卖奶啦,卖奶啦,现场挤奶,先到先得!” “……” 总之,几乎是在短短一两天内,黑森林动物集市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面貌。 这对动物们来说,或许有趣更大于生存需要。 一些动物煞有介事地卖着货物——货物几乎都是自产自销。 另一些也煞有介事地逛街、选购,甚至无师自通地进行挑刺。 “喂,兔子,天气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你这个兔毛有什么用,就连我自己都在换毛了。”憨憨的黑熊在兔子的小摊前说。 兔子暗暗翻了个白眼,很想用胡萝卜把这头熊的嘴巴塞住,但他转念一想,这不是现成的冤大头吗? 于是他摆出笑脸:“你说的不对,现在暖和不需要毛,等冬天冷了又怎么办呢?做熊还是要有远见一点才好,我记得上个冬天你还冻得缩脚呢。” 黑熊说:“后来克莱尔发了一批棉鞋就不冷啦,而且实在太冷的话可以去克莱尔那里领棉被。” 兔子的脑子转得飞快:“棉花再暖和,总比不过我们自己的毛发,说到底我这也算是皮草吧。” 黑熊一琢磨,兔子说得好像没错。 见黑熊动摇,兔子赶紧趁热打铁:“你看这雪白柔顺的兔毛,正适合做一条围脖,等到天冷的时候挂在脖子上,多有绅士风度,我敢肯定会有很多母熊想同你谈恋爱。” 黑熊犹豫了。 兔子赶紧趁热打铁,卖力推销,最后成功把所有不要的毛发卖给黑熊。 当黑熊离开这个小摊时,双方都很满意。 兔子想:换下来没用的兔毛总算卖出去了,不仅不用占地方,还换到一罐蜂蜜,真划算。 黑熊想:要是兔毛做的围脖可以让很多母熊愿意同我谈恋爱,这笔买卖可算是赚大了! 与兔子的卖力推销不同,鲜奶生意一直很好。 一只田鼠背着一背篓新鲜水果,问了好几个奶摊,最终与一只山羊谈拢了价格——一背篓水果换一罐羊奶。 母山羊矜持地走进草丛,挤了一罐羊奶给那只田鼠。 田鼠谨慎的将羊奶放进背篓,总算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太好了,孩子妈妈一直没有奶水,我们都很担心刚出生的孩子会饿死,现在有了羊奶,可不用再这么忧愁了。” 山羊听见他的话,心里非常同情,就开口说:“要是下次再来,我给你优惠价格。” 田鼠千恩万谢,感激不已。 动物集市极大的方便了住在这一带的小动物,甚至连不在森林中央打工的动物都听说了这个集市,专门赶很远的路跑来做买卖,有些为了方便,就直接在附近住了下来。 森林中央不再像克莱尔来之前那么冷清,这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像一块与世隔绝的乐土,或者独属于动物们的森林小镇。 为了让集市上的商品更加丰富,克莱尔拜托麋鹿从镇上带回很多人类世界才有的东西,反正麋鹿每天都要运送蔬菜粮食到人类城镇,回来的时候可以顺路带回来。 ——哦,别误会,克莱尔可没有剥削麋鹿,她是加了劳务补贴的,因为补贴过于丰厚,连牛、马、骡、驴这些动物都很想竞争上岗。 所以,你要是在黑森林里看到有动物头上戴着花里胡哨的帽子,腰间扎着鲜艳多彩的绸带,脚上蹬着华丽时髦的靴子,可千万不要觉得奇怪。 爱美之心,不仅人类有,动物也有嘛。 第29章 第 29 章 热闹的集市吸引了八方来客,也吸引了克莱尔的目光。 大概爱逛街是女孩子的天性,自从森林中央有了这个集市,克莱尔就喜欢时不时去逛一逛,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买卖双方价格谈不拢吵架啦,因为货不对板回来退货啦,或者算错账引起纷争啦…… 看热闹可有意思了,克莱尔经常过去凑热闹,要是吵得太厉害了,她还会出面劝个架调解个纠纷什么的。 今天克莱尔在集市上闲逛时,遇到了两只恩恩爱爱的小兔子。 娇小玲珑的兔子小姐和她的兔子先生相依相偎,一起挑选着婚礼上的装饰品。 没错,他们是一对即将进入婚姻的爱侣。 兔子小姐小心翼翼地将一朵美丽的头花插在耳边,她抿着嘴,矜持微笑,并询问自己的未婚夫:“你觉得这朵花好看吗?” 兔子先生甜甜蜜蜜地说:“亲爱的,你戴什么都好看。” 兔子小姐对未婚夫糊弄的说辞并不满意:“不要敷衍我,它真的好看吗?与这朵花比起来呢?” 她换了一朵其他颜色的花。 可怜的兔子先生完全看不出两者的区别,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嗯,也挺好看的,两朵都可以……不,我觉得后面那朵比较好看。” 兔子先生观察着未婚妻的神色,在她发火前及时改口。 其实他只是随便选了一个,并不是真的觉得后面换的花更好看,但他知道,如果不尽快给个答案,自己的兔子耳朵就保不住了。 “这样啊……”兔子小姐陷入沉思。 在兔子先生悄悄松气时,她又冷不丁问道:“那么,你说这朵花好看在哪儿?” “呃……”兔子先生语塞。 未婚夫的表现让兔子小姐很不满意,漂亮的红眼睛里渐渐聚集起怒火:“说不出来吗?你依旧在敷衍我吗?” 兔子小姐愤怒极了:“我们还没有结婚,你就这样对待我,结了婚又会怎么样呢?看来我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这件事。” 兔子先生一下子就慌了:“亲爱的,请不要这么说,我只是眼睛不太好使,所以分辨不出两朵花的区别。” “好哇!”兔子小姐这下可以肯定,“你刚刚真的在敷衍我!” 兔子先生:“!!!” 他的耳朵震惊得高高竖起,又无措地搅成一团,“等等,亲爱的,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难道你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兔子小姐已经火冒三丈了。 眼看着这对未婚夫妻就要在新婚前夕闹掰,克莱尔忍不住出面调解:“这位小姐,平心而论,以您的美貌不管戴什么花都很好看,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为您着迷啦。我想你的未婚夫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无法做出选择,请不要再为难他了。” 兔子先生立刻投来感激的目光。 而兔子小姐在看到克莱尔的那一刻,就收敛了怒容,她惊喜地叫着克莱尔的名字:“亲爱的克莱尔,我们又见面啦。” 注意到克莱尔的眼神,兔子小姐解释道:“您忘了吗?去年冬天,您捉到了我的父亲,却又发善心把他放了,为了表示感谢,我们一家还给您送了一堆胡萝卜呢。” “原来是那窝兔子!”克莱尔恍然大悟。 她现在完全记起来了,“原来那只肥兔子是你的父亲,我记得当时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只小兔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是的。”兔子小姐露出害羞的神色,要不是脸上长着一层细细软软的兔毛,说不定能在她脸上看到一抹娇羞的红色。 这只美丽动人的兔子真诚邀请道:“后天就是我的婚礼啦,如果您有空的话,可以来参加一下哦,我们一家都真诚期待您的光临。” “期待您的光临。”兔子先生彬彬有礼地附和。 克莱尔觉得这件事情非常有趣,她还从来没见过兔子的婚礼是什么样子呐,于是她立马答应:“我一定会来的。” 两只兔子脸上露出高兴的微笑,“后天傍晚,开满鲜花的小路,婚礼就在那儿举行。” 兔子小姐和兔子先生邀请了许多宾客,那是一场非常非常盛大的婚礼。 当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应邀而至时,开满鲜花的小路已经被各种小动物塞得满满当当,每一只动物都为这对新人感到由衷的喜悦。 “看哪,婚礼开始了。”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在欢呼声中,兔子小姐穿着洁白的婚纱,戴着五颜六色的花环(这是兔子先生为了弥补过错亲手扎的),她掂着脚尖,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拉着兔子先生,缓缓走了过来。 动物们纷纷将鲜花抛向新人,为他们带去庆贺与祝福。 克莱尔拉着专门变小了一点的西尔维斯特,和撒花花的小动物站在一起。 她也很想给新人撒花,但是因为之前没参加过这种婚礼,所以准备不充分,没有提前采集野花。 西尔维斯特从克莱尔郁闷的脸色上猜到了她的想法,他伸出一根藤蔓,在上面催生出好大一片花,然后将藤蔓上的花薅下来递给妻子。 旁边的麻雀看到这对夫妻的动作,突然想起:“我好像没参加过你们的婚礼呢。” “我们没有举办过婚礼。”西尔维斯特老实回答。 “吓!”麻雀露出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没有举办过婚礼?” 离得近的几只动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都转过头来参与这个话题:“为什么没有举办婚礼?” 西尔维斯特呆了呆,他好像没考虑过这件事。 “因为没有想到过。” “婚礼是一定要举办的吗?”西尔维斯特问道。 其实他看到兔子的婚礼时就有一点点羡慕,想要自己也搞一个。 “当然啰,”麻雀说,“只有举办了婚礼才算真正的夫妻嘛。” “要是你们举办婚礼,”麻雀想象着那个画面,“一定非常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树和人的婚礼,从来没见过!” 其他几只动物也被麻雀的话引起了兴趣:“真想参加一回那样的婚礼,人类和树的结合,说真的,前所未有的事。” “没有人类会想和一棵树在一起。” “也没有树会想和一个人类在一起。” “只有克莱尔和西尔维斯特这么特别。” “只有他们愿意和对方在一起。” “……” 西尔维斯特悄悄问克莱尔:“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我好想办个婚礼哦。” 呃……可能西尔维斯特对于悄悄话的标准和别人不一样,反正旁边那几只小动物都听见了。 他们纷纷把头凑过来,眼底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这么多道灼热的目光,搞得克莱尔怪不自在的,她眼神闪躲,回避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个。” 被妻子拒绝的西尔维斯特很是不解:“为什么啊,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婚礼。” “不,一个还不够。” 这棵树絮絮叨叨地畅想:“也许可以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一个。” 他甚至已经开始计划婚礼的地点:“在哪儿好呢?我们相遇的树林?碧绿的翡翠湖?或者森林中央的家?” 小动物们的目光越来越促狭,克莱尔的脸皮隐隐开始发烫,偏偏西尔维斯特还傻乎乎地问:“克莱尔,你觉得怎么样?” 克莱尔的脸皮已经绷不住了! 西尔维斯特见妻子没有回答,才想起她刚刚抗拒的态度,他很想让她同意,就用那种很软很软的声调央求:“克莱尔,答应我好不好?” 不要问他为什么要用很软很软的声调说话,这都是生活教给一棵树的经验! 旁边那些动物看热闹不嫌事大,怪腔怪调学舌:“克莱尔,答应我好不好呢?” “克莱尔,我真的好想有个婚礼哦。” “克莱尔,快答应人家嘛。” “再不答应要哭哭哦。” 克莱尔霍然起身,语气生硬:“我、我肚子疼,先走了。” 西尔维斯特愣了愣,立马紧张起来:“肚子疼?你是生病了吗?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克莱尔忍无可忍:“不是生病,是便便啦!”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就在这儿呆着吧,不用跟上来!” 克莱尔烧着一张猴屁股似的脸,头也不回的蹿入草丛深处。 真是的,西尔维斯特说话从来不看场合! 克莱尔走在森林的小路上,隐隐还能听见婚礼现场的欢呼声。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很羡慕兔子的婚礼,她也确实……想跟西尔维斯特举办一个。 可这些事情不可以回去后私底下商量吗? 他怎么能当着那么多动物的面问她? 多叫人难为情啊。 克莱尔捂着发烫的脸颊蹲下来,把自己的整张脸埋在手掌心,好像这样就没人看得到她了。 然而…… “克莱尔?”惊愕而熟悉的声音在这片林子里响起,惊起好几只栖息在树梢的小雀。 克莱尔猛然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安娜! 第30章 结局+下个故事开头 上一次克莱尔与安娜见面时,是去年冬天。 克莱尔对那一天的印象非常深刻,毕竟她为了“解救”安娜,自告奋勇做了魔鬼的妻子。 在那之后,她们就再也没遇见过了。 克莱尔站起来,两个女孩面对面地望着对方。 似乎终于确认克莱尔的存在是真实的,安娜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眼泪刷刷往下流:“克莱尔,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呜呜呜呜呜呜……” 从冬天到现在,安娜一直都很痛苦自责:要不是因为自己,克莱尔怎么会被魔鬼带走呢? 她很想把克莱尔从魔鬼手底下救出来,可她的妈妈玛丽知道这件事之后,就不许她再往黑森林里来。 玛丽大婶请村子里的年轻人在森林边缘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克莱尔的踪迹。 于是她断定:那个红发的女孩子一定是死了。 安娜得知这个消息后,一连哭了好多天,后来她瞒着妈妈来森林里找过很多次,由于不敢深入黑森林,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过克莱尔。 这次因为兔子举行婚礼的地方在森林边缘靠近村庄的位置,她俩才机缘巧合地撞上。 看到安娜,克莱尔也很高兴:“好久不见,安娜,你过得还好吗?” 安娜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淌下了,“我很好,克莱尔你呢?那个魔鬼把你抓走之后有没有折磨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安娜忧切的话语让克莱尔感到有那么一点尴尬:“亲爱的安娜,别为我担心,其实……” 她挠着头,不太好意思地说:“西尔维斯特并不是什么魔鬼,他心地很好,对我也很好。” 安娜不敢置信地看着克莱尔:“你一定是糊涂了,或者是被魔鬼迷惑住了。” 那天晚上她见到的明明就是个非常吓人的魔鬼,又丑又可怕,克莱尔却说那不是魔鬼,还说那什么西尔维斯特心地好,肯定是被迷惑住了。 故事中的魔鬼都会耍这种把戏,一旦你相信了魔鬼的甜言蜜语,就会面临非常可悲的下场。 见安娜不信,克莱尔特地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漂亮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少女的红发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芒,脸蛋也泛着健康的红晕,看起来被人养得很精心。 安娜还记得从前克莱尔在村子里的样子:红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粗糙,身量瘦瘦小小的,唇色也有些苍白,要不是身上还有一股昂扬向上的精气神儿,恐怕说是难民也有人信。 这样看来,克莱尔在魔鬼手下的确过得不错。 “但那可是魔鬼啊!”安娜叫道,“魔鬼不都是这样吗?先用一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漂亮裙子哄你,让你对他死心塌地,等到你被养得白白胖胖,就是你的死期!” 她苦苦相劝:“克莱尔,不要中了魔鬼的花招,清醒一点吧!” 克莱尔很无奈:“首先,我要纠正一点,这条裙子是西尔维斯特亲手做的,他在上面花了很多心思,并不是不值一提。” “亲手做的?”这句话让安娜的脑子有些发懵。 怎么,现在魔鬼诱哄人类,还要亲手做裙子吗? 这大大超出了安娜的知识范畴。 “对,而且不光是裙子,”克莱尔按捺不住女孩子的虚荣心,小小炫耀了一下,“我头上扎的蝴蝶结,脚上穿的小靴子都是他做的,而且西尔维斯特还会做饭,你知道吗,他会烤很好吃的小饼干。” 其实西尔维斯特最开始只会煮蔬菜汤,但是为了养老婆,他自己学会了烤饼干,学会了裁衣服,学会了绣花样……现在他已经是一棵非常贤惠持家的树了。 在克莱尔不断的叭叭中,安娜的目光越来越呆滞。 真的会有这种魔鬼吗? 真的会有这种会做饭,会绣花的魔鬼吗? “他难道真的把你当成妻子了吗?”安娜忍不住问道。 “当然啦,”克莱尔有点害羞地说,“我们还准备举行婚礼呢,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安娜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语气复杂地说:“克莱尔,你准备一直和魔……那个西尔维斯特生活在森林里了吗?你不打算回村子了吗?” 克莱尔愣了愣,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村子,不知道她那破破烂烂的小木屋现在怎么样了。 “克莱尔,你要不要和我回村子看一看?”安娜小心提议道。 也许克莱尔回到村子就会改变想法了。 克莱尔有些心动。 她确实有点想回去看看,可是西尔维斯特…… “就当是陪我回家吧,”安娜可怜巴巴地说,“天快黑了,我有点害怕呢。” “好吧。”克莱尔松口答应了。 她只是回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两个女孩手挽着手往村庄的方向走去,她们的身影在黑森林中消失,去到了人类的地界。 此时,参加婚礼的西尔维斯特见克莱尔没回来,心里有些担心。 如果只是便便的话,这也稍微有点久了。 克莱尔不会闹肚子了吧? 对妻子健康状况十分关注的大树只犹豫了很短一段时间,就决心去找她。 至于克莱尔说的“不用跟上来”这种话,他选择暂时忽视。 西尔维斯特朝着克莱尔离开的方向找去,可找了大半天,都没看见克莱尔人在哪里。 “克莱尔,你在哪里,便便拉完了吗?”他呼唤着妻子的名字。 几只小雀从树上探出头,好心告诉他:“别找了,西尔维斯特大人,克莱尔和一位人类女孩离开了森林,回她自己的家去了。” 寻找妻子的大树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克莱尔和一个人类离开了森林!”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克莱尔虽然有时候会生气跑开,但她不会跑得很远,更不会离开这片森林。 “是不是你哪里惹到她,所以她不要你了?”小麻雀担忧地问道。 另一只麻雀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刚才西尔维斯特缠着克莱尔举办婚礼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的脸色不太好,估计是从那个时候就打算离开了吧。” “是哦,也许克莱尔并不想和一棵树共度一生。” “但她和西尔维斯特大人的感情不是挺好吗?” “那也可以改变主意嘛。” 麻雀们的话狠狠扎痛了西尔维斯特的心。 他想到自己最近老是说错话惹克莱尔生气,克莱尔是不是讨厌他了呢? 他想到自己到底是一棵树,不是和克莱尔一样的人类,森林里没有哪只动物会和其他种族的动物在一起,克莱尔是不是嫌弃他了呢? 不不不,西尔维斯特使劲摇头,脑袋上的花果和叶子被他的动作甩得噼里啪啦。 克莱尔曾经不止一遍地说“最喜欢西尔维斯特了”,她才不会嫌弃他,更不会讨厌他! 一定是那个人类的错,是她把他的妻子拐跑了! 可恶的人类! 可是,西尔维斯特又忍不住想:克莱尔回到人类世界后,会不会觉得还是那里更好,不愿再回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大树就心慌得想哭。 麻雀们颇为怜悯地劝道:“赶快去把克莱尔追回来吧,再晚一点,说不定你就没有老婆了。” 西尔维斯特一听,吓得整棵树都要枯掉了。 他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哭天抹泪地跑向人类的村庄。 身后的麻雀看到大树慌慌张张的背影,七嘴八舌议论道:“你们说他能把克莱尔追回来吗?” “能吧,我觉得克莱尔挺喜欢他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说得好像克莱尔不会回来一样。” 被同伴质问的麻雀耸耸肩,“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只要涉及到他老婆,他总是很好骗,你们不也这么认为吗?” 麻雀们纷纷发出奸诈的笑声。 另一边,克莱尔已经回到了她那破破烂烂的小木屋。 小木屋位置偏僻,在村庄的边缘地带,一般很少有人会到这个地方来,多亏安娜经常过来打扫,才让这栋木屋维持了最起码的体面——虽然这也改变不了它四面漏风的事实。 克莱尔推开家门时,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发出又长又难听的嘶哑声调。 就像一位年迈的老人,因为年老体衰,稍稍动弹一下,就忍不住呻唤:“哎哟,哎哟,可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啦!” 克莱尔对此感到有点抱歉,她怀着歉意,对衰老的小破门说道:“老伙计,对不住,又让你受累啦。” 然后,她轻轻的,像搀扶一位老人家那样把门合上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和克莱尔一样长的小木床,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以及一张用碎布头拼成的床垫。 克莱尔招呼安娜:“亲爱的,过来和我一起歇一会儿吧。” 两个女孩子肩并肩躺在床上,因为床太窄,只好把脚放在地上。 安娜觉得这里实在太简陋了,于是说:“我爸爸会些木工活儿,明天我叫他来帮忙修整一下,把门窗换掉,再修补一下墙上的破洞,这张床也不太合适了,应该稍微加长一点……” 她已经开始计划克莱尔在这儿长期生活需要改善哪些条件了。 克莱尔:“等等,我只是回来看看,没打算……” 安娜打断她:“这是你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你就一点也不留恋吗?” 克莱尔陷入沉默。 这里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不留恋呢? 很多年前,老约翰收养了克莱尔这个被遗弃的红发女婴,即便再穷也将她好好养大。 克莱尔还记得老约翰把家里唯一一张床让给她,自己去柴火堆里睡觉的事。 这栋木屋承载着克莱尔许多温暖快乐回忆,也曾是她赖以生存的庇护所。 而现在,在另一个地方,在那片森林里,克莱尔拥有了一个带给她同样温暖的家。 这两个家克莱尔都无法舍弃。 克莱尔正想说话,窗外却传来“呜呜呜呜”的哭泣声。 安娜吓了一跳:“是谁?” 克莱尔已经猜到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歪歪扭扭的破窗,果然看到了一棵眼熟的树。 西尔维斯特已经躲在窗外偷听好久了。 为了不引起人类的注意,他努力把自己变小——虽然还是很大一棵,但跟原本的大小比起来确实小了很多,也确实没有被人发现。 这棵树一路打听克莱尔的去向,从黑森林追到了这栋小木屋。 他在屋外听到了两个女孩的对话,那个可恶的人类女孩一直撺掇他的妻子离开他,这叫他很讨厌。 更让西尔维斯特害怕的是,克莱尔居然没有反驳! 她沉默着不说话! 她是不是真的心动了? 她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不回黑森林里了? 这样的猜想让树精伤心不已,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汩汩泪水从他叶子上滑落,很快汇聚成一汪水洼,他哭得越久,水洼扩张得越大。 等到克莱尔听到哭声推开窗,就看到窗外被他哭出了一个小池塘! 一棵树站在池塘里,哭得叶子都在发抖,他的树枝扒着窗户,哭哭啼啼地说:“克莱尔,不要听她的话,她不是好人。” 克莱尔:“啊……这个嘛……” 安娜咽了咽口水。 圣主啊,她还是第一见到会说话会哭的树。 因为西尔维斯特变小了,又开了花结了果子,所以她没有认出他来。 “这棵树是从哪儿来的?”安娜问道。 克莱尔回答:“嗯……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魔鬼。” 安娜:“……” 克莱尔悄悄压低声音:“他有点爱哭,小心一点别惹到他啦。” 西尔维斯特的哭声骤然变大,他伤心欲绝地控诉:“克莱尔你和她说悄悄话,不和我说!” 克莱尔:糟糕!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克莱尔急急忙忙想解释。 西尔维斯特并不愿听,他完全被悲伤的情绪打倒了。 他超级大声地痛哭:“克莱尔要抛弃我了,我的妻子要抛弃我了!” “我是一棵没人要的树了!” “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么凄惨的命运,”西尔维斯特嚎啕道,“为什么要让我失去克莱尔!” 安娜看得目瞪口呆。 她幽幽道:“我现在相信他不是魔鬼了。” 如果这是魔鬼,那么魔鬼也太没排面太没出息了。 克莱尔手忙脚乱地哄她的大树:“别哭啦,再哭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西尔维斯特,难道你想让我的心碎掉吗?”她这样问道。 “我不想。”西尔维斯特抽抽噎噎地说,“可是一想到克莱尔会离开我,就完全忍不住想哭。” 几根藤蔓死死缠住克莱尔的手臂,一点也不肯松开,生怕失去老婆的树精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找回一点点安全感。 “笨蛋!”克莱尔终于忍不住,她从窗口跳出去,扑进西尔维斯特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并大声宣告,“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嘛,我最最最喜欢西尔维斯特了!” 西尔维斯特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真、真的吗?” 克莱尔拼命点头。 得到承诺的西尔维斯特心花怒放! 他高兴的表现非常直观,比如脑袋上拼命冒花花,比如开完花又拼命结果子,比如用那种小孩子打架打赢了一样的胜利目光与安娜对视…… 西尔维斯特故意用很大声的声音问:“那么克莱尔,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同我一起回森林呢?你应该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吧?” 别看他表面上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可虚了。 克莱尔甜甜蜜蜜道:“我不会离开西尔维斯特,但是我也想偶尔回来看一下,西尔维斯特应该不会有意见的,对不对?” 疼老婆的大树当然不会有意见啦,而且他还立刻说:“我可以陪克莱尔一起回来。” 没过多久,西尔维斯特又很小心地试探:“克莱尔还想看多久再回去呢?我好想回森林同你举办婚礼哦。” 克莱尔想了想:“先让我同安娜道个别吧。” 她从西尔维斯特身上下来,走到安娜面前:“对不起,安娜,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西尔维斯特这么可爱,我好喜欢他的,所以不想离开他。” 安娜现在倒没有之前那么反对了,一棵哭哭啼啼的树有什么好担心的,既然克莱尔那么喜欢,那也只好随她去。 安娜只问了一句话:“你会经常回来看我吗?” “我会的。”克莱尔回答。 “那么你就去吧。”安娜说,“因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在一起才会快乐。” 红发的女孩子坐在大树的胳膊上,她的裙摆在风中飘扬,她笑着向安娜挥手:“再见,安娜。” “再见,克莱尔。”安娜挥舞着手臂,注视着一人一树远去的背影, 他们渐行渐远,最终没入森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方眼泪汇集而成的池塘,昭示着他们曾经来过。 至于后来发生的故事嘛,那是安娜心中珍藏的秘密:她受到邀请,去黑森林同猫头鹰、田鼠、兔子、麋鹿……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小动物一起参加了一场树精和人类的婚礼,一场她这辈子见到的,最盛大最美好的婚礼。 她看到: 美丽的少女坐在大树茂盛而结实的胳膊上 红发燃烧,犹如葱茏中怒放的火焰 她晃着脚丫 她咯咯大笑 他们自由自在地游荡在茂密的森林中 从东边走到西边 从南边走到北边 走到哪里,快活的笑声就传到哪里 “……人们有时候会在森林边缘的小木屋处看到一棵长脚的树,他的树枝上坐着一位长着红头发的女孩,据说那是树精和他的人类妻子。” “他们总是很快活,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可是等人们靠近的时候,他们又都突然消失不见。” 壁炉前,红发的女孩放下热茶,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温暖的火光,“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怪物们的妻子纷纷鼓掌,“真是一个温暖又可爱的故事啊。” “那么,下一个故事该由谁来讲述呢?” 第一位怪物的妻子——一位头戴王冠的金发少女,她有一双蓝宝石一样高贵美丽的眼睛,她的肌肤像珍珠一样洁白细腻。 她主动说:“请允许我先讲述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大家分享这个故事了。” . 跑! 快跑! 美丽的公主在密林中仓皇逃窜,这位可怜的少女此刻正面临一场可怕的追杀。 嵌满各种宝石的王冠从金发上滑落,丝绸裁剪的长裙被石头与枯枝刮得破破烂烂,精致柔软的公主鞋也在逃跑的过程中遗失…… 今天之前,奥德莉还是洛克王国最高贵的公主,与生俱来的美貌和地位让她成为整个王国最耀眼的存在,人们用敬仰的口吻赞美她为“光耀玫瑰”。 而就在刚才,在守护她的骑士刀刃相向之后,昔日的“光耀玫瑰”成为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奥德莉狼狈地奔逃着,愤怒与恐惧化成泪水,在她的脸颊肆意流淌。 尖锐的石头将她的双脚扎得鲜血淋漓,而她不敢停下。 奥德莉不知自己是否摆脱了追兵,也不知自己逃到了哪里,她只能拼尽全力向前跑,直到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动了。 皎洁的月光下,金发公主伤痕累累地晕倒在荆棘丛中。 与此同时,血荆棘城堡的露台之上,荆棘之主阿德莱斯正在晒月亮。 大概所有黑暗生物都对月光有着特别的喜爱,阿德莱斯也不例外。 不过,跟月光比起来,他更喜欢的是金子。 过去的千百年中,阿德莱斯一直勤勤恳恳地为自己收集财富,古老的城堡中堆满了世人无法想象的珍宝。 然而,阿德莱斯同时也是一个吝啬的守财奴,即便拥有那么多金币,他都一个也不肯花。 哪怕城堡在时间的腐蚀下变得破破破烂烂,阿德莱斯都从来没有修缮过。 对阿德莱斯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金子是永恒不变的真爱。 他居住在这座荆棘环绕的城堡中,陪伴着数不尽的、冷冰冰的金子,独自度过了很多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一直这么过下去。 但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一抹金光映入阿德莱斯眼中,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顺着金光的方向望过去,阿德莱斯惊喜地发现:城堡外的荆棘丛中,生长着很大一坨野生金子! 众所周知,世界上所有野生金子,都属于荆棘之主阿德莱斯。 第31章 第 31 章 当阳光透过陈旧的窗帘,悄悄探入血荆棘城堡的某间卧室,我们可以看到,卧室正中央的床上,沉睡着一位肤白貌美的少女。 她有着一头金灿灿的长发,犹如流淌的黄金,铺满了整整半张床。 她的皮肤洁白细腻,就像上好的珍珠或者象牙。 她的嘴唇嫣红饱满,恰似一颗价值千金的红玛瑙。 睡梦中的少女眉头紧锁,冷汗涔涔,好像正深陷噩梦不可自拔。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冷汗也越冒越多。 “救命!!!”奥德莉惊叫着醒来。 她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奥德莉才有工夫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一看,尊贵的小公主情不自禁皱起了眉:雕花床柱的金漆斑驳脱落,挂在床上的纱帐款式老旧,散发出一种久不见天日的陈腐味道,墙角长满了青苔,地上积了很厚一层灰,名贵木料制成的家具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腐蚀。唯有依稀可见的彩绘壁画,以及天鹅造型的水晶灯可以窥见一星半点的往日荣光。 “天啊,”虽然依旧担忧着自己的处境,但身为公主最起码的骄傲让奥德莉忍不住抱怨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再落魄的贵族,也会将他们的城堡打扫得干干净净,绝对没有用这种房间待客的道理,实在太失礼了。” “不知道这儿的主人是谁,”奥德莉不太高兴地说,“他不应该这样轻慢地对待一位公主。” “你是在找我吗?”角落的阴影处传来古怪的声调,沙哑、生涩,且迟钝,好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奥德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抚着胸口,惊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角落里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黑漆漆的长袍将他从头到脚完全遮住,没有人看得见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个人好像很讨厌阳光,当透过窗帘缝隙的那一缕阳光照射到他的袍角时,他很厌恶地避开了。 良好的教养让奥德莉客气地问了个好,然后才表达自己的疑问:“您就是这儿的主人,是您救了我?” “准确地来说,”黑袍人——阿德莱斯的声音从生涩逐渐变得流畅,“我不是救了你,而是捡到了你。” 他语气愉悦地宣布:“现在,你是我的财产了。” 奥德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么傲慢无礼的家伙,竟敢将她称为财产! 她立刻表示愤怒:“你这个家伙,怎么敢把一位公主当作私有财产?” “公主?”阿德莱斯嘲弄地重复道,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这朵落难的玫瑰,“无家可归的公主?” 要不是因为奥德莉有一头灿烂的金发,看起来非常像金子,他才不会把她带回来。 当然,她那蓝宝石般的眼睛、珍珠象牙般的肌肤、红玛瑙般的嘴唇……没有一处不符合一位守财奴的审美。 换句话说,这位公主全身上下都长成了财富的模样,阿德莱斯一见到她,就无可避免的被勾起了收藏癖。 他第一次将一个活人带回城堡,作为珍贵的藏品之一。 奥德莉并不是个傻瓜,她当然意识得到自己的处境。 她彷徨无依。 她一无所有。 她寄人篱下。 而将她捡回来的、这座城堡的主人,显然也并不是个热心待客的好人。 但正因如此,她才不愿表露出半点怯意。 奥德莉竭力维持公主的尊严,她高高昂起下巴,作出镇定且骄傲的模样。 “哼,无礼的家伙,能够招待我是你的荣幸,这样破烂的城堡,或许已经很久没有迎接过足够有身份的客人了吧。” 奥德莉顿了顿,露出一抹讥笑,以一种刻薄的语调:“既然以您的品质,一厢情愿将贵客当作财产,那么,现在您的财产肚子饿了,您不为她准备早餐吗?您该不会连一顿早餐都招待不起?” 阿德莱斯默了默。 早餐? 很久没有听说过的词汇。 他在空荡荡的脑壳里搜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活人是要吃东西的。 该死! 阿德莱斯瞬间变得十分烦躁。 “你就不能管好你的肚子?” 作为一个吸月光就能吸饱的黑暗生物,他的城堡里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食物? 奥德莉不敢置信:她以为无礼和傲慢已经是对方最大的缺点,没想到居然还这么抠门! “喂,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奥德莉气势汹汹的从床上爬起来,愤怒让她忘却了风度,她冲到阿德莱斯面前,气冲冲地指责道,“提供食物不是最基本的要求吗?如果连这也做不到,干嘛把我带到这个破地方!有本事就放我走啊!”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待阿德莱斯。 他是荆棘之主,是这片土地的掌控者,是无数生灵畏惧的对象。 谁敢这样指责他? 阿德莱斯下意识就想让奥德莉滚蛋。 可是,一抬眼,奥德莉的容貌映入眼帘,在他眼中化作:金子、宝石、珍珠、玛瑙…… 对金钱的宽容让阿德莱斯忍气吞声:“闭嘴,给你食物!” 他的意识在一瞬间蔓延到整座城堡,在每一个角落搜寻可以吃的东西。 可喜可贺,积灰的厨房的某个角落,一个即将朽烂的碗柜中,还剩着一个黑面包。 黑面包不知放了多久,已经失去所有水分,变成一坨硬邦邦的石头。 好在血荆棘城堡有阿德莱斯这个黑暗生物做主人,老鼠虫蚁都不敢靠近,所以黑面包幸运的没被老鼠啃噬。 阿德莱斯将黑面包隔空取来,不怎么痛快地递给奥德莉。 “这是什么东西?”奥德莉没见过这样的食物。 她狐疑的从阿德莱斯手中接过黑面包,交接的过程中碰到了阿德莱斯的手指头,触感冰凉冷硬,像一块被冻过的生铁。 奥德莉觉得有点奇怪,想看看什么样的手才会有那么奇怪的触感,但阿德莱斯全身包裹在黑袍下,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她遗憾地放弃,转而继续研究手里的食物。 灰不溜秋,还硬邦邦的。 真的可以吃吗? 奥德莉将面包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了嗅。 明显的酸味和浓郁的霉味将她呛得直打喷嚏。 摆脱掉那股呛人的味道之后,奥德莉立刻找阿德莱斯算账:“居然给我吃发霉的石头,这是可以吃的吗?” 阿德莱斯也很不满:“你为什么这么挑剔?城堡里只有这种食物,没有别的。” 奥德莉语气愤慨:“与其吃了这种食物被毒死,不如直接饿死好了,反正我一口也不会碰!” 她将黑面包摔回去,面包磕在地上,将地面砸出几个小坑。 奥德莉看着那几个坑,火气更大了。 阿德莱斯这才意识到:新的藏品和他以前收集的那些珍宝不一样,保养其他珍宝,只需要定时擦油除灰,但这个行走的人形藏品,保养方式却是一日三餐! 阿德莱斯粗略算了笔账。 假设藏品一顿消耗一个面包,那么一天的保养费就是三个面包! 一个月就是九十个! 一年就是一千零九十五个! 十年、百年…… 这么算下来,阿德莱斯得倾家荡产! 要不还是算了。 阿德莱斯打起了退堂鼓。 保养费太高,吝啬的守财奴舍不得花这笔钱。 可一看到奥德莉,撵人的话又卡在嘴里。 可恶,这个挑剔的人类公主长得实在太有财相了,谁舍得把一坨镶满珍珠宝石的金子往外推! 阿德莱斯挣扎了许久,终究败在奥德莉金光闪闪的美貌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等着,我去给你找食物!” 跟面包比起来,怎么看还是奥德莉更值钱,给她提供食物也不是很亏。 这时的阿德莱斯还不明白要养一位公主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他一无所知地踏入这个深坑,不知道是否有从这个坑里爬出来的那一天。 布莱顿小镇的街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黑袍人。 他的身形看起来高大而瘦削,风吹过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他避着阳光,走在街道的阴影处。 路人频频将目光投向这个怪人,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面包房的汉克正在研究空气,已经过了早上最忙的时候,现在店里并没有客人,他只好无聊地发起了呆。 “叩叩。”柜台被敲响。 汉克如梦初醒:“您好,客人,请问需要点什么……”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弱。 眼前的客人穿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袍,袍子的材质很特别,隐隐流动着微不可见的丝光,像有着某种生命力一样。 汉克没见过这种布料,却知道这一定不便宜。 并且,这个黑袍人虽然没有表露他的真面目,但他身上那种尊贵的,或者说是让人敬畏的气质,让汉克不由自主恭敬起来。 “这儿最便宜的面包多少钱?” 生硬的语调在耳边响起,汉克有些呆怔。 最、最便宜的面包? 这位一看就很尊贵的大人物,竟然要买最便宜的面包吗? 他很想问问对方是不是说错了,但隐隐的压迫感让他没敢问出口。 汉克弱弱地回答对方的问题:“最便宜的是黑面包,一铜币一个。” 一铜币一个的黑面包已经足够让阿德莱斯心痛了,毕竟他是个只进不出的吝啬鬼,从来没有往外花过一分钱。 然而,想到奥德莉把黑面包摔在地上的样子,他敢肯定,只要他把黑面包带回去,那坨娇气的人形金子一定会给他摔回来。 真麻烦!阿德莱斯在心里抱怨。 黑面包不就是酸了点,苦了点,硬了点,粗糙了点…… 为什么就不能忍耐一下? 为了不浪费自己的钱,阿德莱斯只好再次问道:“除了黑面包最便宜的是什么?” 汉克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物为什么和“便宜”两个字杠上了,却依旧毕恭毕敬地回答了问题:“除了黑面包,就只有带瑕疵的面包卷,价格是三铜币一个。” 三个铜币! 阿德莱斯心痛到滴血! 人类的食物为什么这么昂贵! 汉克半天没有听到声音,不由偷偷抬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对方的身形在轻微颤抖。 “先生,您需要带瑕疵的面包卷码?”他追问了一句。 阿德莱斯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自己没说出“不需要”三个字。 “请给我拿十个……不,五个……三个,三个面包卷!” 三个面包卷,就是九个铜币! 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而且可以预见的是,以后每一天都要花这么多! 阿德莱斯难受到无法呼吸。 如果他是个需要呼吸才能生存的人类,现在恐怕已经因为缺氧而昏过去。 他摸钱的手都在发抖。 汉克等了半天,都没收到面包卷的钱。 他疑惑地提醒:“先生?” 阿德莱斯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依依不舍地给出九个铜币。 给出去的那一刹那,他简直心如刀绞。 阿德莱斯小心将面包包起来放进袖子里,生怕将哪里弄脏。 他身上这件黑袍已经穿了好几百年,一直都很爱惜——主要是舍不得花钱更换。 本来买面包就已经让他觉得血亏,再花一笔钱换衣服,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从面包房出来,阿德莱斯本想立刻回到血荆棘城堡,但一家杂货店吸引了他的目光。 杂货店的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面粉特价,五铜币一斤。 五铜币一斤的面粉,至少可以做十个面包,平均下来一个面包才半个铜币,比面包房里划算得多! 阿德莱斯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买面粉? 不知道刚刚买的面包卷可不可以退。 面包房的汉克刚送走那位奇怪的顾客,就看见他又出现在门外。 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顾客一直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外徘徊着。 “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汉克问道。 奇怪的顾客却没有答话,只是幽幽地盯着汉克,直盯得他心头发毛,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阿德莱斯到底没好意思把面包卷退回去,他沉着脸,走进了杂货店。 奥德莉饿得头晕眼花,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偷偷跑路时,阿德莱斯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奥德莉大声嚷嚷。 要不是城堡周围全是荆棘,要不是她现在没有去处,她一定早就跑掉了。 刚刚花掉一笔巨款(14个铜币)的阿德莱斯并没有什么好心情。 他恼火地将面包卷递给奥德莉,“这下总算满意了吧!” 奥德莉并不满意:“哪怕王宫中干粗活的侍女都不会吃这种面包,实在太过粗陋了。” 阿德莱斯冷冷地说:“那你可以选择饿死。” 奥德莉很不爽:“给我配点黄油或者果酱总可以吧,不然也太难吃了。” 阿德莱斯转身就走。 奥德莉提起裙摆,边追边说:“就算没有果酱和黄油,最起码也得有牛奶、蜜水,或者葡萄酒,你是想噎死我吗?” 阿德莱斯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硬邦邦地说:“厨房里有清水,你可以选择喝那个。” 随后,他就整个儿从奥德莉眼前消失。 黑色的袍角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并在被奥德莉抓住之前完全消散。 奥德莉隐隐看到了一抹白色,看起来很像面粉。 但那应该不太可能。 大概是哪里沾到的灰尘吧。她想。 不对! 哪有人可以直接消失的! 奥德莉惊恐不已:他真的是人吗? 虽然一直都觉得捡到自己的吝啬鬼很奇怪,但她也没想过这不是人啊! 奥德莉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把这该死的面包卷吃掉,不然她就会在发生其他意外之前先饿死。 奥德莉在城堡里找了一大圈,才找到厨房的位置。 这里很久都没人用过了,地上积了几百年的灰,足足有一根指头那么厚。 奥德莉掂着脚,小心翼翼走进去,力图不扬起一点灰尘。 厨房里大部分东西都已经生锈或者朽烂,她只找到一个勉强能用的瓷瓶。 奥德莉抱着瓷瓶来到井边,将绳子系在瓶子上,费劲的把瓶子吊下去。 她没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德莱斯冷笑:让这位可怜的公主喝清水喝个够吧,反正她也不会因为没有牛奶、蜜水,或者葡萄酒而渴死。 除了面包,他绝不会再满足她任何要求。 绝不会! 奥德莉坐在井边,喝着没滋没味的清水,吃着干干巴巴的面包。 她的脸上不可避免地蹭上了灰尘,裙摆也染上了脏污,原本美丽的金发也有点凌乱了。 可怜的“光耀玫瑰”,可怜的王国公主,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在阿德莱斯面前,她还能强撑起公主的架子,可当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追杀的惊怕,被怠慢的委屈……这两天的所有经历都像一场噩梦。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美丽的蓝眼睛蓄满泪水,潸然而下。 阿德莱斯心疼得要死。 别误会,他不是心疼奥德莉,他是心疼他的珍珠、他的蓝宝石、他的金子…… 再哭下去,他的蓝宝石就不网 第32章 第 32 章 夜幕降临,圆月悬空。 奥德莉在自己的卧室里唉声叹气——是的,她已经不客气的把那间卧室当成自己的,反正她现在没有地方可去,又有个混蛋口口声声称她是他的财产,既然如此,自己的衣食住行不都该由他来负责嘛。 但令她忧虑的是:城堡的主人非常悭吝,之前那顿饭都给得不甘不愿,晚上还会给她提供晚餐吗? 此外,这间卧室,以及城堡内其他地方的环境也很糟糕,不说青苔和灰尘,天这么黑,连根蜡烛都没有,难道不吓人吗? 一座黑漆漆的、空无一人的、阴森冷寂的古堡,一位身娇体弱、养尊处优、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公主,奥德莉没有吓得昏过去就已经算是很坚强了。 就在奥德莉忧愁不已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借着昏暗的月光,勉强可以看清大致轮廓。 短暂的惊吓之后,奥德莉迅速认出来者。 阿德莱斯盯着她,一声不吭地看了很久,即便隔着一层黑袍,即便周围的光线是那么昏暗,也可以感受到视线中浓浓的郁闷。 “拿去,你的晚餐。”阿德莱斯强行忽视心脏的抽痛感,将一个罐子和一块面包交给奥德莉。 奥德莉抱着罐子,闻到了与清水截然不同的浓浓奶香。 她显然没有预料到黑袍怪人会为她提供牛奶,照他的抠门劲儿,不是该给她喝清水嘛。 “这是……牛奶?”因为不太敢信,奥德莉怀疑起了自己的鼻子。 黑袍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阿德莱斯有点冒火,他刻意挖苦:“是谁因为没有牛奶在井边哭鼻子?是谁哭着说连牛奶都没有还不如饿死?喝吧,我尊贵的小公主,你不会想让我给你找个奶瓶?或者说你还处在妈妈怀里喝奶的年纪?” 他在暗处看到奥德莉哭哭啼啼时,既为自己的财产受损而心痛,又担心娇贵的小公主真的想不开死掉,都已经为她花了那么多钱,她再因为没有牛奶而选择去死,那他不是血亏吗? 奥德莉心想:这个怪人居然会怕女孩子的眼泪? 她深觉自己抓住了对方的弱点。 但她没有马上表现出来,而是指责对方:“好哇,你偷看我!” 阿德莱斯一噎,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作为我的财产,理应受到我的监督。” 奥德莉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她很快重整旗鼓:“既然如此,你的财产现在需要煎熏肉、蔬菜浓汤、玫瑰布丁,以及餐后水果,你能为她提供吗?” “对了,”奥德莉不客气地提出所有要求,“她还需要睡裙、睡帽、便鞋、得体的日常裙装、干净舒适的卧房、足够照亮所有房间的蜡烛、沐浴洗漱所需的一切用品,最好再来二十个侍女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阿德莱斯被一连串各种各样的要求搞得头晕眼花,他想都没想,立刻反驳:“你做梦!” 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坏女孩,他甚至开始后悔给她带牛奶了。 阿德莱斯不打算满足奥德莉的任何要求。 但奥德莉可有理由了:“到处都黑黢黢的,你就不怕我看不清路被摔死吗?” 阿德莱斯:“……” 这倒也是。 人类总是那么脆弱麻烦,天稍微黑点就什么也看不清。 他也不想自己的财产受损,毕竟他抠到连金币被磕了一下都会郁闷一整天。 挣扎了一番,阿德莱斯艰难地作出决定。 密密麻麻的黑影出现在这座城堡中,它们呼啸飞舞,穿梭在走廊、大厅,以及各个角落。 黑影目的明确地飞往宝库,裹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一颗颗安在墙壁上。 别看它们安装夜明珠的速度很快,动作却很小心,好像生怕把珠子磕坏了。 安装完之后,黑影们还四处敲敲摸摸,确认墙上的夜明珠都很牢固,绝对不会掉下来。 等到确认完毕,黑影纷纷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安静明亮的城堡。 这是隐藏在荆棘中的城堡上千年来第一次出现光亮。 奥德莉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她以为这座城堡的主人穷困潦倒,所以才那么抠门,没想到他居然还有着这样庞大的财富。 这叫她有些生气,既然掏得出大把大把的夜明珠,为什么对她如此吝啬呢? 阿德莱斯警告道:“这些珠子只是暂时给你照明,它们的主人依旧是荆棘之主阿德莱斯,别想着把我的夜明珠偷走。” 奥德莉没好气地说:“怎么偷?把它们抠下来吗?谁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 曾经干过这种不体面的事的阿德莱斯:“……” 解决了照明问题,奥德莉继续想方设法念叨阿德莱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 她指着自己身上仅剩的衬裙,抱怨道:“我的裙子被刮破了,现在只剩下一件衬裙,穿了一整天,我都感觉它在发臭。” “而且没有睡裙怎么睡觉呢?还有鞋子、帽子……我的脚很痛,没有舒适的便鞋一定会磨破的,不戴着睡帽很容易睡不着,这样我会长黑眼圈……” 阿德莱斯被念得头疼,天知道,作为一个死了千八百年的骷髅架子,他为什么会有头疼这种感觉。 他很想不管不顾的直接走掉,但奥德莉说了:没有睡裙,她会睡不着觉困死,没有暖和舒适的外衣,她会冷死病死,不给她准备洗漱用品,她会被臭味熏死…… 总之她就是那么脆弱那么容易死掉! 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会死掉! 阿德莱斯没有办法,只好把裙子、鞋子、帽子之类的都给她,至于她要求用牛奶和花瓣洗澡,荆棘之主无情地拒绝了。 “我猜清水完全可以洗去你身上的污秽,用不着牛奶和花瓣来腌制你的皮肤。”他一边冷嘲热讽,一边在浴池中放好了水,“去沐浴吧,尊贵的小公主。” 奥德莉连浴室都不愿踏进。 “太脏了,在这么肮脏的地方洗澡好恶心,这个浴室有多少年没人用过了,而且水也是冷的,如果你不想让我死的话,至少要换成热水。” 阿德莱斯被折磨得心力憔悴:“你为什么要求那么多!” 奥德莉不体面地耸了耸肩,幸灾乐祸道:“谁让你说我是你的财产呢,嗯?伟大的荆棘之主阿德莱斯!” 清澈的蓝眼睛盯着血荆棘城堡的主人,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不是人类,奥德莉却没有畏惧退缩,她不怕死地嘲笑:“你该不会养不起我吧?” 阿德莱斯很想把这个话多的公主干掉! 换成其他人的话,他大概已经这么做了。 但奥德莉…… 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他没法儿动她一根指头! 阿德莱斯的宝库里陈列着无数蓝宝石:有着千年瑰宝之称的“女神之泪”,拳头大的“静谧之湖”,曾被奉为国宝的“闪耀晨星”…… 那么多的蓝宝石,每一颗都有着在这片大陆上广为流传的故事,却没有一颗比得上奥德莉的眼睛。 安静、美丽、高贵、熠熠生辉……所有的赞美都适用于这双眼睛,它有着叫人自惭形秽的美,惊心动魄的美,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美。 阿德莱斯倒没有折服于蓝眼睛的美丽,让他甘愿服软的,是这双眼睛看起来比所有名贵宝石都值钱。 千百年如一日对金钱的热爱叫他舍不得粗鲁地对待自己的财产。 阿德莱斯很憋屈。 他憋屈的将浴室打扫干净。 又憋屈的把冷冰冰的清水换成热水。 奥德莉喋喋不休:“卧室麻烦也帮我清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整座城堡都应该来个大扫除。” “对了,其实我觉得你拿的裙子不太合身,除了睡裙可以勉强穿一下,其他裙子都太大了。” “还有裙子的花纹和款式都很老旧,你是从哪儿找出来的古董货,真难看……” 阿德莱斯愤怒地从她眼前消失。 失去了抱怨对象,奥德莉遗憾地闭上嘴。 几秒钟之后,小公主又忍不住自言自语:“他真小气,对吧?” 奥德莉肯定的对自己点了点头。 然后,她嫌弃地抱起睡裙,换上便鞋,像只轻盈的蝴蝶一样飞进了浴室。 忍耐了一整天,总算可以好好泡个热水澡了。 在奥德莉离开之后,空气中突然出现一只白森森的骨手,那只手粗暴地抓起剩下的裙子,消失在空气中。 奥德莉当然不知道,当她舒舒服服泡澡时,城堡的某个角落,一具骷髅架子正奋力与针线作着斗争。 拿给奥德莉的裙子,都是阿德莱斯辛辛苦苦收集回来的,他并不在意这些裙子是什么款式,什么花样,大小如何,是否好看,他只知道这些裙子很值钱。 奥德莉需要裙子,抠门的荆棘之主并不愿意花费一个铜币,他想到城堡里还有那么多无人问津的宫廷裙,就随便拿了几件。 需要特别说明一下:裙子,以及穿裙子的公主奥德莉,都属于阿德莱斯,他依旧没有损失一分财产。 可谁知道奥德莉那么挑剔,有裙子穿就不错了,非要挑毛病说不合身! 阿德莱斯坚决不会给她买新裙子! 他、他最多把裙子改得合身一点。 “真是个挑剔、娇气、满身麻烦、不懂礼节……的公主。” “她长着一张嘴,就会叭叭提要求吗?” “她这么烦人,心里都不会愧疚吗?” 明亮的夜明珠让阿德莱斯将针线看得很清,荆棘之主、这座城堡的拥有者、无数黑暗生物敬畏的对象,用他那只剩骨头的手指拈着骨针,骂骂咧咧地给奥德莉改着裙子。 第33章 第 33 章 奥德莉洗完澡,顶着乱糟糟湿哒哒的鸡窝头出来时,整座城堡已经焕然一新。 灰尘和青苔一扫而空,朽烂的家具已经全部替换。 掉漆的旧床换成了雕刻着玫瑰与天鹅的圆形软床,柔软细腻的天鹅绒褥子从床上一直拖到地毯上。 配套的衣柜、梳妆台和穿衣镜雕刻着同样的花纹,显得复古而优雅。 空置的烛台以及墙壁、地板都被擦得锃亮,每个角落都干净得闪闪发光。 靠近窗台的位置新添了沙发和小圆桌,在那里看书或者吃下午茶都是不错的选择。 此刻,沙发正被阿德莱斯大摇大摆地霸占着。 他的目光在奥德莉乱七八糟的头发上转悠一圈,下意识想要皱眉——当然,作为一具骷髅,阿德莱斯并不存在眉头这种东西。 奥德莉对自己看到的很满意,但她说的话可不怎么好听:“太好了,您终于意识到自己住在垃圾堆里了吗?我还以为您永远也想不到这一点呢。” 阿德莱斯反唇相讥:“头上长着鸡窝的小公主,请把您的鸡窝收拾好再来和我说话吧,或者您希望我替您找一只母鸡安在上面?” 奥德莉羞恼道:“我已经说过了,最好给我二十个侍女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梳头发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做?” 难道世界上有哪个公主会给自己洗头洗澡吗? 洗澡的难度好歹还不高,可一遇上梳头,奥德莉就笨手笨脚的怎么也理不清。 她的头发那么长,又那么多,她又没有梳过头,只能越梳越乱。 在跟头发艰难地斗争了很久之后,奥德莉泄气地举起了白旗。 她搞不定,她投降了。 好在她的头发再怎么乱都很好看,即便是鸡窝,也是金子做的鸡窝。 阿德莱斯盯着“鸡窝”看了半天,忽然一个响指,奥德莉头上腾地着了火,幽蓝色的火焰缠绕着金发,看起来非常吓人。 奥德莉吓坏了,她尖叫着,慌手慌脚的去扑火,“圣主啊,怎么回事,我的头上怎么燃起来了,救救我吧,我会被烧死的!” 她吓得“呜呜”哭泣。 可哭了半天,奥德莉突然发现头上并没有任何灼烧感,自己也没有觉得被烧痛。 她提心吊胆的用指头戳了戳头发上的火苗,只感觉到一点淡淡的温度。 奥德莉抽了抽鼻子,红通通的眼眶里还挂着一汪泪水,她迷惑不解:“咦,这个火焰怎么不烫?” 蓝色的火焰把头发“烧干”之后,就自己熄灭了。 奥德莉也明白了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她简直火冒三丈:“你怎么敢这样戏弄我,你这个混蛋!” 阿德莱斯一摊手:“你想顶着湿淋淋的头发睡觉吗?” 奥德莉气急败坏:“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阿德莱斯奚落道:“谁知道公主殿下会惧怕小小的火焰呢?” 奥德莉恨不得咬死这个坏家伙。 假设她关于骂人的词汇量丰富些,而不仅仅只有“混蛋”两个字,相信她会把所有词汇都用在阿德莱斯身上的。 眼见得奥德莉吃瘪,阿德莱斯神清气爽,他心情颇好地说:“小公主,你应该明白一点,这儿可没有什么侍女照顾你,我帮你弄干头发,你该感谢我才对。” 奥德莉气恼地说:“我可没让你帮忙。” 阿德莱斯傲慢道:“作为我的财产,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财产:奥德莉刚刚洗过澡,又因为扑火活动了一番,脸上浮现出运动后的自然红晕,显得气色很健康,珍珠般的肌肤依旧洁白,玛瑙般的嘴唇依旧润泽…… 除了金灿灿的头发——虽然已经被他弄干了,但还是非常凌乱,叫他很想梳整齐。 阿德莱斯没有按照自己想的那样做。 开玩笑,在奥德莉头上点火出气也就罢了,给她梳头? 他又不是她的男仆。 诡异的视线让奥德莉觉得很不自在,她直接下逐客令:“深更半夜呆在女孩子的房间门里可不是绅士的做法,阿德莱斯大人,您难道不觉得自己该走了吗?” “您不会想要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吧?”奥德莉嘴角微扯,露出贵族式的假笑。 阿德莱斯正好不想再看到那头乱发,因为每次看到,他都觉得自己的手在蠢蠢欲动。 为了不让自己做出什么伤损面子的事,不等奥德莉说得更多,他就直接消失了。 奥德莉悄悄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对方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毕竟她这么漂亮可爱,万一阿德莱斯被她迷住了怎么办? 奥德莉现在也觉得有点累了,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准备睡觉了。 但在躺下之前,她看到了放在床尾的裙子。 奥德莉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裙子的大小好像有点变化。 她爬到床尾,捞起裙子仔细看了看,发现真的变得比之前合身得多了。 唯一让她困惑的是:“上面怎么还有没剪掉的线头呢?” 另一边,阿德莱斯正在巡视他的财产,这是他每晚都要做的事。 这座城堡中有十三个宝库,每一个里面都堆满了荆棘之主搜罗到的财富。 他会亲手给他的藏品抛光、除灰、擦油,用各种方法保养维护。 宝库里的每一枚金币都被他擦过、咬过,因为擦的次数太多,金币被他盘得油光发亮。 阿德莱斯打开第一个宝库,里面的铜币整整齐齐的码成一堆,每一枚都洁净如新。 换在以往,他一看到这些钱就会感受到沉甸甸的快乐,可今晚却不知怎么回事,获得的快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 “也许是铜币的颜色不够鲜亮。”阿德莱斯对自己说。 他又打开了第二个宝库,闪闪发光的银币挤满了每一个箱子。 阿德莱斯还是觉得不过如此。 “也许是银币的光泽不够耀眼。”他再次对自己说。 阿德莱斯打开了第三个宝库。 夺目的金光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喷涌而出,金子的光芒形成金色的光瀑,将这片空间门照得比太阳还要明亮。 “太刺眼了,”阿德莱斯忍不住说,“完全比不上奥德莉的头发,既灿烂,又柔和,那才是最好的金色。” 他又打开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拳头大的蓝宝石比不上奥德莉蓝眼睛的光彩,殷红如血的火玛瑙也没有奥德莉的唇色鲜艳,无论什么珍珠、象牙,都不如奥德莉的肌肤润泽美丽。 与新的藏品相比,宝库里所有珍宝都像破铜烂铁。 阿德莱斯终于找到了原因。 不是铜币不够鲜亮,不是银币不够耀眼,不是金币不够柔和,是因为他见到了更好的奥德莉,所以从前的珍宝才会黯然失色。 阿德莱斯心里痒痒的。 他有盘藏品的习惯,可是因为有了奥德莉,今晚的他根本没能在自己的宝库里找到足够的满足和快乐。 他现在就很想去盘奥德莉。 阿德莱斯没有犹豫多久,几乎下一秒就出现在奥德莉的卧室中。 我处置我自己的财产,又有什么问题?他理直气壮地想,并强行忽略掉心里淡淡的心虚。 奥德莉已经睡着了,有线头的裙子被她胡乱丢在一边,头上的睡帽也被她蹭歪,露出依旧乱七八糟的金发。 她闭着眼睛,发出浅浅的呼吸,看起来睡得很香。 阿德莱斯有保养藏品的习惯,他对财产的维护很上心,他长期给自己的珍宝除灰擦油…… 之所以强调这么多,是想告诉大家,他保养藏品的毛病又犯了。 他盯着奥德莉的金发看了半天,鬼鬼祟祟地掏出了一把梳子。 第34章 第 34 章 睡梦中的奥德莉并不知道,一双魔爪悄悄伸向了她的头顶。 趁奥德莉熟睡,阿德莱斯偷偷摸摸给她梳起了头,惨白的骨手拿着梳子,穿插在灿烂的金发中,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至于之前想的那些“给奥德莉梳头就像是她的男仆一样”,阿德莱斯自我安慰:只要没人知道,就不会丢脸。 所以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发现。 随着他的梳理,打结的金发慢慢舒展开,平平整整地铺在枕头上,被窗外溜进来的月光一照,荡漾出如水的金芒。 阿德莱斯看着这样的金发,心里终于舒服了。 可是,当他看到梳子上掉落的头发,那股舒坦很快转变成烦躁。 打个比方,就像是他擦拭金币时不小心掰掉了一小块,心痛感强烈到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 奥德莉就是这样一块被掰坏的金币。 白骨手指将梳子上的头发拈下来,并一根一根小心抚平,阿德莱斯第一次用魔法干这种事:他把掉下来的头发重新焊回奥德莉的头皮上。 以往这种魔法是用来穿刺敌人的身体,但阿德莱斯开发出了新用途。 要是那些被他干掉的敌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悲伤得落泪的。 焊完头发的阿德莱斯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他满意地看着自己作品:多么完美的金发,比宝库里所有金子加起来都好看。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都说了,盘藏品是阿德莱斯的习惯。 大概是他太过忘乎所以,连睡梦中的奥德莉都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奥德莉打了个呵欠,隐隐有要醒来的迹象。 在那一瞬间,阿德莱斯“咻——”地从房间里消失了。 奥德莉迷迷糊糊睁开眼,什么也没发现。 沉重的睡意再度袭来,将她拖入梦乡。 只清醒了不到一秒钟的奥德莉当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梳顺了。 而房间外,阿德莱斯正处于一种郁闷和懊恼交织的复杂情绪中。 我为什么要跑呢? 她明明是我的财产,我拥有保养和鉴赏的权力。 为什么搞得自己好像很心虚的样子? 荆棘之主颜面无光,纠结了整整一晚上。 直到早上醒来,奥德莉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发生了变化。 “难道睡觉时头发会自动变整齐吗?”奥德莉纳闷地自言自语。 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思考太久,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温暖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将整间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 奥德莉愉快地将阳光抱了个满怀,并大声感叹:“太阳可真暖和啊。” “不过,”她皱了皱眉,“窗外的风景可不怎么样。” 从窗口望出去,只看得见高高的围墙和无处不在的荆棘。 虽然城堡已经被打扫过一遍,但这只是让它看起来不再脏乱,和优美谈不上半点关系。 庭院中的白天鹅喷泉早已干涸,道路两旁的雕塑生出裂缝,古老的地砖因为长期没有修补,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目之所及没有一棵用来装饰的花木,唯一的亮色是墙角顽强生长的杂草。 城堡的规模如此宏大,与荒凉破败的现状形成强烈对比。 “这么大的城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奥德莉心中冒出疑问,并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没有人解答她的疑问。 咕咕乱叫的肚子扯回了她的思绪。 奥德莉不再思考那个问题,她气鼓鼓地说:“怎么回事,都这个时候了还没有早餐吗?” 奥德莉提着裙子,离开卧室,去寻找自己的饭票。 嗒嗒嗒的脚步声出现在城堡中,空旷的走廊荡起了回音。 奥德莉好奇地左右张望,先前她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城堡,现在才发现许多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走廊两侧威武的骑士雕像,虽然不是真人,但精致的线条赋予了他们灵性和生命力,看起来像活的一样。 城堡里的一切都是旧的,只有雕像身上的盔甲和墙上的画像崭新如初。 历经岁月的腐蚀,墙上的画像依旧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其中一幅画吸引了奥德莉的注意力。 画上是三位王室成员:目光威严的国王,温柔慈爱的王后,以及英俊不凡的王子。 他们平和地注视着前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是很温馨的一家人。 奥德莉翻遍了记忆,都不记得这到底是哪国王室,哪怕是历史书上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冷冰冰的声音出现在奥德莉身后。 是阿德莱斯。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像个幽灵一样。 奥德莉迅速转过身,她抚着胸口,按压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很不高兴:“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真没礼貌。” 阿德莱斯冷笑:“这是我的城堡,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奥德莉狐疑地看着他,感觉他的心情好像很不好。 她也开始不爽了:“干嘛这幅样子,我还没怪你没有按时给我准备早餐呢。” 阿德莱斯诧异道:“你怎么又饿了?” 他的目光充满怀疑,觉得奥德莉很可能在骗他的面包。 “不是昨晚才吃过面包吗,还有一大罐子牛奶。” 奥德莉比他更诧异:“那么小一个面包,不会以为可以让我饱很久吧?” 而且她昨天一共才吃了两个面包,根本不顶饿。 阿德莱斯盯着奥德莉平坦的小腹看了很久,好像终于确认对方没有说谎,于是不甘不愿地说:“先等一会儿。” 原本阿德莱斯买了三个面包,奥德莉吃了两个,还剩一个,可惜剩下那个被他自己解决掉了。 自从变成了一具骷髅,阿德莱斯就没吃过正常人类的食物,经历了千百年的漫长时光,他早就忘了食物是什么味道,所以才会忍不住尝尝味道。 虽然骷髅会吃面包这件事听起来很搞笑,但事情确实是这样。 裸露的门牙扯下面包,只随便咀嚼两三下,就把食物吞进了未知的地方——因为骷髅没有胃,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个面包到底去了哪里。 事实上阿德莱斯吃完面包就后悔了,那可是三个铜币啊! 就为了知道面包卷的味道,浪费了整整三个铜币,阿德莱斯气得差点儿跳楼。 现在奥德莉饿了,需要吃东西,他又没有面包,只好打起了面粉的主意。 嗯……把面粉做成面包应该不难吧。 阿德莱斯站在厨房里,面对着一小袋面粉,陷入了沉思。 面包是怎么做的? 好像是把面粉兑上水,变成面团,再烤熟就可以了? 这也不难嘛,阿德莱斯自信满满。 首先,他找到一个干净能用的木盆,在里面倒入一点面粉。 因为懒得去井边打水,他直接召唤了一股泉水。 糟糕,泉水加得太多,面团成了面糊糊。 阿德莱斯赶紧又往里面加了一点面粉。 这下面粉含量过多,他不得不继续往里面加水。 以上过程重复了好几遍, 阿德莱斯勉强揉好了一个大面团。 奥德莉在餐厅等了很久,等到她觉得自己快饿死的时候,阿德莱斯终于出现了。 “您再来晚一点,或许就再也不用给我准备食物了。”奥德莉有气无力地说。 阿德莱斯动作不太自然的将装有“面包”的盘子放在桌上。 奥德莉迫不及待将盘子拖过来,再不吃点东西,她就要饿死了。 但当她看到盘子里的食物时,整个人陷入呆滞中。 “这是什么?” 奥德莉用手指戳了戳那坨乌漆嘛黑的玩意儿,“黑炭?”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德莱斯,“你让我吃黑炭!” 阿德莱斯辩解道:“这是面包。” 奥德莉将黑乎乎的手指伸到他面前,“你告诉我这是面包?” 阿德莱斯死鸭子嘴硬:“嗯……它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儿糊的面包,这是正常的。” 奥德莉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傻子:“没有哪个正常的面包会黑成这样,它都已经彻底烤焦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蹩脚的厨娘做的,她一定不怎么聪明。” 蹩脚的、不怎么聪明的阿德莱斯:“……” 他绝对不会让奥德莉知道面包是他做的! 奥德莉又吃上了三铜币一个的残次面包卷,而深觉耻辱的阿德莱斯,开始在深更半夜偷偷精进技艺。 这下奥德莉的鼻子遭了殃。 再一次被糊臭味熏醒后,她简直生无可恋:难道有人在半夜煮粪便吗?而且还把粪便煮糊了? 或者是阿德莱斯在煮什么邪恶的黑魔药? 他整天罩在袍子下面,看起来就不太像个好人。 决心探查“每到半夜就会出现奇怪味道”的真相,奥德莉在半夜溜出了卧室。 她顺着那股味道,一路找到了厨房,这里的味道最浓郁,熏得她差点儿晕过去。 奥德莉不得不捏住鼻子,用嘴呼吸。 她躲在厨房外的窗户外,偷偷往里张望。 瞧她看到了什么? 眼前的景象是那么离奇:一具穿着黑袍的骷髅,将袖子挽得很高,他手脚笨拙地揉着面团,一边揉,一边大声抱怨。 “世界上有打扫卫生的魔法,为什么没有烤面包的魔法,真是不讲道理!” 第35章 第 35 章 虽然奥德莉没有见过这具骷髅,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她完全猜得到他是谁。 阿德莱斯原来是个骷髅! 奇怪的是,她心中的惊奇远远大于惊吓,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这也许跟骷髅骂骂咧咧揉面团的样子有点关系。 阿德莱斯揉好面团,放进烤炉。 他明显变得有些紧张,冒着蓝色火焰的骷髅眼紧紧盯着烤炉,半点不敢移开。 他的嘴巴开开合合,仔细听可以听到充满焦虑的念叨:“半个铜币……失败……损失……不能再……” 过了一会儿,烤炉中冒出一股热热的香气,阿德莱斯立马跳起来,直接伸手从烤炉里将面包取出来,生怕再像以前一样烤焦。 但他这次太过心急,面包除了外面一层是熟的,里面生得不能吃。 奥德莉眼睁睁看着可怜的骷髅架子晃了晃,好像要晕倒似的。 阿德莱斯没有晕。 他捂住胸口缓了缓,很顽强地挺了过来。 咬牙切齿的阿德莱斯又塞了一个面团进烤炉。 这次他特意多等了一会儿,于是成功将面包烤成焦炭。 难闻的糊臭味充斥了整个厨房,并不断向外扩散,闻起来真的很像煮糊的粪便。 阿德莱斯举着那团焦炭看了半天,双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或许是因为打击太大了,让这具活了千百年的骷髅完全无法承受。 挫败感击倒了他。 他“嘭”地一声,散成一堆白骨头。 是的,阿德莱斯,我们的荆棘之主,被打击得散了架。 奥德莉险些冲进去! 她以为阿德莱斯被气死了。 但就在她准备冲进去的那一瞬间,那堆白骨发出一声很丧很沉重的叹息。 接着就开始了碎碎念:“烤个面包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世界上居然还会有我荆棘之主办不到的事。” “真是太离谱了!” “……” 是啊,真是太离谱了。奥德莉也这么想。 我刚刚想干什么? 我想冲进去救他? 为什么要冲进去救他? 这个傲慢、自大、吝啬,还苛待她的骷髅架子。 她得有多想不开啊! 发泄一通后,阿德莱斯的郁闷好像得到了缓解。 丧丧的白骨堆凝聚出一只手,那只骨手又将其他乱七八糟的骨头捡起来,一根一根仔细拼凑。 很快,他就将自己拼成了一具完整的骷髅。 再罩上一件黑袍,阿德莱斯就又是那位体体面面的荆棘之主啦。 赶在被阿德莱斯发现之前,奥德莉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想起今夜见到的一切,她总有一种离奇到不真切的梦幻感,好像自己自己看到的都是假的,是一场幻想出来的、新奇有趣的梦境。 在厨房里揉面团的骷髅,将面包烤糊的骷髅,大声抱怨的骷髅,嘟嘟囔囔碎碎念的骷髅,气散架的骷髅,丧里丧气的骷髅,把自己拼凑起来的骷髅…… 在梦里,她还见到了那堆雪白的小骨头,在厨房里丧丧地摊成一滩,温暖的火光跳跃着,给梦境镀上一层奇幻而浪漫的色彩。 接下来的好几天,奥德莉一看到阿德莱斯,就会想起那堆丧丧的骨头,她一想起那堆丧丧的骨头,就忍不住想笑。 唉,威严的荆棘之主,傲慢的荆棘之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颜面扫地,还试图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你在笑什么?” 奥德莉当然不会告诉他。 她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可恶的、神秘的微笑。 但真相到底还是暴露了。 在阿德莱斯(自以为)手艺已经练得很好的时候。 他信心十足的将面包房买回来的面包换成自己烤的面包。 老实说,经过好几天的勤学苦练,阿德莱斯的手艺的确有所长进,烤出来的面包不会夹生,也不会像一团焦炭——仅此而已。 作为一位从小吃惯山珍海味的公主,这些天的劣质面包原本已经超乎了奥德莉的想象,她没想到还有比那更寒酸、更难看的面包。 与普通面包的蓬松感不同,这个面包看起来像是实心的。 皱皱巴巴,干干瘪瘪,很小一坨。 “你确定……它是面包吗?”奥德莉觉得这玩意儿像一团泥巴。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阿德莱斯并没有坦白这是自己烤的面包,而是磕磕绊绊,不怎么熟练地撒了个谎:“当然,这可是我亲自买回来的。” 谎言刚一出口,阿德莱斯就有些懊悔,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奥德莉将信将疑。 她谨慎地掰下一小块,先嗅了嗅,没有味道。 这让她稍稍放了点心。 于是她鼓足勇气,将面包塞进嘴里。 “呕~”奥德莉一下子就吐了出来。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食物! 既没有甜味,也没有香味,干巴巴的,只是嚼一下就让人忍不住想吐! 想想阿德莱斯是怎么做的面包吧,他只用了清水和面粉,其他什么也没有加。 要想让面包有香味,得加牛奶和鸡蛋,要想让面包有甜味,得加蜂蜜或白糖,要想让面包变得蓬松,得加酵母进行发酵。 阿德莱斯什么也没放,这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味道的死面团。 “太难吃了,真是太难吃了!”奥德莉恶心得直用清水漱口。 她对实心面包的厌恶非常明显,打死也不肯再碰一口:“快拿走,我不要吃这种东西,太恶心了!” 阿德莱斯颜面大伤,他试图忽悠奥德莉把这玩意儿吃下去,以证明自己的手艺其实没有那么差:“面包房里的面包不都这样吗?大家都吃这种面包。” 奥德莉才没有那么好骗:“你说谎,之前吃的面包卷就不是这样的。” 虽然面包卷也很难吃,但那至少还在人类食用范围内,而这个连发酵都没有过的实心面包,喂猪猪都嫌弃! 阿德莱斯争辩:“面包房里又不只卖面包卷。” 奥德莉气得直接戳穿他:“这肯定不是面包房里的面包,如果是的话,面包师早就饿死了,它是你自己做的吧,所以才这么难吃!” 阿德莱斯几乎下意识否认:“不是,我没有。” 奥德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都看到了,我看到你半夜偷偷做面包了!” 四周陷入尴尬的寂静。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德莱斯带着自己做的实心面包,安安静静消失了。 在阿德莱斯离开之后,奥德莉开始感到一点儿后悔:或许她不该说得那么直接。 “但是那个面包真的很难吃嘛。”她努力说服自己,“我又没说错。” 可即便再怎么觉得自己没错,心中的不安依旧挥之不去。 奥德莉始终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儿,她跺跺脚,提着裙子跑去找阿德莱斯。 至于找到阿德莱斯后要说什么,做什么,她没想过。 她只是单纯的要找到他。 城堡的最上层,一间最宽阔、最华美、保存得最完好的房间,是阿德莱斯的卧室。 如今的荆棘之主已不需要睡眠,但这不妨碍他拥有一间人类时期就拥有的卧室。 这间卧室从早到晚都拉着窗帘,阳光被隔绝得一丝不漏,交颈天鹅样式的烛台上燃烧着日夜不断的冥火,时时刻刻为亡灵提供舒适的光线。 在这种光线中,阿德莱斯那副骨头架子竟然也显出一种可以称之为高深莫测的气势。 高深莫测的骷髅端详着手里的……面包? 嘴里咕哝着:“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明明看起来还不错。 都没有糊,而且也烤熟了。 阿德莱斯不信邪地掰下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呕~”眼眶里的蓝色火焰猛烈抖动,瞬间转变成了绿色。 荆棘之主也被自己烤的面包恶心到了。 好吧,阿德莱斯终于承认不是奥德莉太挑剔,而是他自己手艺不佳。 他之所以选择自己做,就是觉得外面的面包卖得太贵,每次都花得他心痛,可现在看来,他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有什么办法既可以花很少的钱,又可以养活娇气的小公主呢? 阿德莱斯沉思片刻,拉开尘封已久的窗帘,从窗外经过的风中抓出一只小妖精。 风妖精是一种随风旅行的妖精,风吹到哪里,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因此风妖精大多见过很多世面,消息也最为灵通,同时他们擅长预知和占卜,要是需要打听什么事情,找他们打听准没错。 被阿德莱斯抓到的倒霉蛋是半透明的,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轮廓——他只有拇指大,长着一对尖尖的耳朵,背后有一对纤细轻灵的翅膀,正快速扇动着。 风妖精在空中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看着面前眼眶冒火的骷髅,他简直快要哭了。 “伟……伟大的荆棘之主,”小家伙结结巴巴地说,“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新的藏品,是一位人类公主。”沉思片刻,阿德莱斯终于开口。 风妖精知道这件事:“我的同伴见过她,据说这位公主非常美丽,有着光耀玫瑰这样的美誉。” 他之所以会从血荆棘城堡经过,就是想偷偷看一眼让同伴惊叹的美人儿,没想到一来就被逮到,实在太倒霉了。 “那他们一定没告诉你奥德莉吃得很多。” 一提起这个事儿,阿德莱斯就满腹怨念:“她每天都要吃个面包,你敢信吗?整整个面包,那得花多少钱啊!” 风妖精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也不是很多,正常人类都是这样,甚至吃得更多。” 阿德莱斯听不进精灵的劝告,他彻底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吐槽道:“她还要喝牛奶,要煎小羊排,要蜂蜜和奶油……每天都要换新鞋子、新裙子、新帽子……她这么挑剔,这么娇气,每天都有无数名目从我口袋里掏钱,如果放任她继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把我搞到破产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此刻正躲在箱子后偷听的奥德莉眼睛都快喷火啦! “总之,”吐槽了一大堆之后,荆棘之主看着风妖精,“你懂我的意思吧。” 风妖精并不懂他的意思。 他局促地绞着手指头,可怜又无助:“我们妖精没有攒钱的习惯,恐怕帮不到您。” 阿德莱斯没有打算勒索一只兜比脸还干净的小妖精,见对方不开窍,他只好详细说明:“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满足这位娇气小公主的胃,当然,不能花太多钱,如果免费就更好了。” 风妖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答案:“穿过一望无际的原野,在东边的红枫岭中,住着一位铁皮人,或许在那儿能得到您需要的东西。” 第36章 第 36 章 风妖精提供消息之后,忙不迭逃离了这个“魔窟”,阿德莱斯并没有阻拦。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听说那位铁皮人有一些特殊的本事,我应该听从妖精的建议,去他那儿看看,毕竟奥德莉实在太能吃了,为了养她我已经花了不少钱。” 刚准备动身,箱子后突然冲出一只奥德莉,死死抓住阿德莱斯的黑袍不撒手,“我也要去!” 阿德莱斯吓得头都掉了。 他从地上捡起头,拍拍灰尘,安在脖子上。 确认脖子上那玩意儿安好之后,他才恼怒质问:“你怎么在这儿?小公主,你不会觉得随便进入别人的房间很礼貌吧。” 奥德莉有点心虚,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难道你没有随随便便在我的房间进出吗?再说了,要是我没有躲在箱子后,又怎么会听到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这下轮到阿德莱斯心虚了。 见鬼,我为什么要心虚?他在心里问自己。 奥德莉只是他的财产而已,他为什么要怕自己的财产? 阿德莱斯嘴硬道:“整座城堡都属于我,我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而你只是我的财产之一!而且我说的那些难道不是实话吗?你没有向我提出一大堆要求吗?你没有花我很多钱吗?” 奥德莉:“…… 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啦,但听他在背后这么说自己就觉得很不爽。 “我不管,”奥德莉蛮不讲理,“你在背后说了我坏话,就要给我补偿!” 阿德莱斯非常警惕:“什么补偿?” 难道是想要他的金币?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绝对一分都不会给。 阿德莱斯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奥德莉有什么花言巧语,他都不会上当。 可是奥德莉并不想要他的钱,“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她说得有理有据:“在城堡里呆了这么多天,我都快要闷死了,反正你也要出门,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出去透透气,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 阿德莱斯有点犹豫。 照他的习惯,一般是不会把贵重物品带出城堡,所有珍宝一旦到了他手里,就绝对没有离开血荆棘城堡的可能。 奥德莉是他所有珍宝中最宝贵的一个,他不愿承担遗失的风险。 奥德莉看出他的犹豫,干脆威胁道:“要是你不带我出去玩,我可能会抑郁死掉哦。” 明知道奥德莉在威胁自己,阿德莱斯依旧被威胁到了。 “好吧。”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钻到我的袖子里来,然后保持安静,千万不要给我惹出什么麻烦事儿。” 奥德莉不太乐意:“这也太丢脸了,为什么不给我安排一辆马车?” 骄傲的小公主过去十几年都没干过这么寒碜的事儿。 可阿德莱斯冷笑道:“没有马车,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奥德莉憋着气钻进了袖子。 钻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袖子里其实挺大的,她可以蹲在里面,坐在里面,躺在里面,随便怎么都可以。 “你坐好了吗?”阿德莱斯问道。 奥德莉毫无防备:“坐好了。” 下一秒,阿德莱斯就飞上了天。 呼啸的狂风瞬间灌满衣袖,猝不及防塞了奥德莉满嘴。 奥德莉大叫救命。 她快要被风呛死了。 阿德莱斯赶紧把袖口扎上。 这看起来好像只是个意外,可如果有谁可以看到他的脸,就可以看到阿德莱斯眼眶里的火焰在愉快跳动,颌骨微微张开,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让他感到一点得逞的快乐。 奥德莉气得要命,她在袖子里扑腾着,试图踹阿德莱斯一脚。 但直到累得气喘吁吁,她都没有成功,只好泄气地放弃复仇。 过了一会儿,阿德莱斯的袖子被扯开一道小缝,缝隙中露出一只好奇的蓝眼睛。 这时的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 确认外面没有危险,奥德莉慢慢探出一颗头。 她双手扒住袖子,蓬松的小脑袋像天然长在阿德莱斯的袖口一样。 她张着嘴巴,脸上写满了惊叹。 奥德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大地上的牛羊和人群像蚂蚁一样渺小,辽阔的原野如同铺平的画卷,巍峨的群山尽收眼底,飞鸟成群结队的穿梭在云层中,而云朵就在她身旁。 奥德莉伸手抓了一把云。 云朵亲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又狡黠的从她指缝中溜走。 她还想再抓一把,却不小心抓到了一只冒失的小鸟。 小鸟在她掌心拱了拱,很快找到出口跑掉。 奥德莉收回手,满脸新奇地东张西望。 她在某一朵云上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用帽子盖住脸,躺在厚实绵软的云朵里呼呼大睡。 她还想再看一眼,可阿德莱斯飞得太快,只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那个人是谁?”奥德莉忍不住问道。 “哪个?” “在云里睡觉的那个。” “那是钓星星的旅行者,”阿德莱斯随口说道,“大地上的人们如果虔诚许愿,他们的愿望就会变成星星飘上天空,最后一起汇集在云海中,旅行者常常在夜里把这些愿望钓起来,如果有感兴趣的,就会帮忙实现。” “我的愿望也会实现吗?”奥德莉现在就很想许个愿。 阿德莱斯看了她一眼,冷酷无情地说:“你是我的财产,旅行者不会帮你实现愿望。” 奥德莉顿时对他充满了嫌弃。 等他们到达红枫岭,阿德莱斯脚刚落地,奥德莉立刻从他袖子里钻出来,嫌弃的态度表示得明明白白。 阿德莱斯偷偷磨牙,早知道这样,刚才就不该答应带奥德莉出来。 红枫岭之所以叫做红枫岭,是因为这儿种满了枫树,每到秋天,整个山岭都是飞舞的红枫叶。 不过现在是夏天,枫叶还是翠绿的,入目一片郁郁葱葱。 在枫叶最多,枫树最茂盛的地方,立着一栋静悄悄的小木屋,据说那是铁皮人居住的地方。 今天,这栋很久没有客人来临的小木屋被人轻轻敲响了门。 “您好,”奥德莉轻柔而甜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请问有人在吗?” 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铁皮人出现在门口。 他浑身上下都是用钢铁做的,从关节的流畅度来看制造他的人手艺应该不错,但从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补丁来看,他的日子应该过得挺寒酸。 “你好。”铁皮人用呆板的、没有起伏的声音招呼道。 第37章 第 37 章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红枫岭中住着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 那位工匠的手艺非常神奇,他做的马车没有马也可以跑动,他做的木驴一次可以拉动上千斤的货物,他做的铁鸟能像真的鸟儿一样飞上天…… 他还会做许许多多特别的东西,每一样都不同凡响。 然而,工匠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创造有生命的物件,他为此潜心研究了很多年,直到生命尽头,终于亲手打造出了一具铁皮人。 铁皮人有着和人类一样的智慧,也会像人类一样思考,但他不会哭,也不会笑。 工匠还没来得及教会铁皮人喜怒哀乐,就遗憾的匆匆离世。 铁皮人继承了工匠的木屋,也继承了他的手艺。 他一直待在红枫岭中,从来不与外界接触。 奥德莉和阿德莱斯的到来打破了他一成不变的生活。 铁皮人将两人引进屋子,像正常人一样招待他们坐下。 他们面对面坐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铁皮人好像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与人际交往,只知道客人来了要领进来,什么寒暄客套,他一概不会。 但要是人家主动和他说话,他也会回答。 “您好,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奥德莉兴致勃勃地问道。 “铁皮人。”铁皮人回答。 奥德莉有些吃惊:“这就是您的名字?” 铁皮人做出个点头的动作。 “真奇怪啊。”奥德莉感叹道,“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名字。” 她继续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你吃什么呢,喝什么呢”,比如“你身上的补丁是自己打的吗”,比如“听说你会做些神奇的东西,是这样吗”…… 铁皮人简短地回答了这些问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 或者说他有没有不耐烦这种情绪都不一定呢。 倒是阿德莱斯听到奥德莉叭叭个没完,心里莫名不爽。 他用那种酸溜溜的语气说:“亲爱的小公主,您是专门出来闲聊的吗?” 奥德莉相当自然地说:“我是呀,我就是出来玩出来闲聊的。” 阿德莱斯被噎得没话说。 奥德莉心中暗笑。 她故意道:“你要是不想听我聊天,可以去别的地方嘛,我又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听我聊天。” 阿德莱斯:“你忘了来这儿是为了干什么吗?我是不是不该这么为你操心?” 奥德莉:“……” 她悻悻道:“这本来就是你的责任嘛,你本来就该想办法养我嘛。” 这不是阿德莱斯自己上赶着要养她吗? 话虽如此,奥德莉总算给阿德莱斯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阿德莱斯简短且明确地说明了自己的需求:一套物美价廉的人类饲养设备,重点是方便操作且便宜。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了。”铁皮人说。 他站起身,来到工具台面前。 工具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锯子、锤子、锉刀、砂轮……什么样的工具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工具台下方是好几个大抽屉,铁皮人拉开其中一个,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头狗。 他将木头狗摆在奥德莉和阿德莱斯面前的小桌子上,没有多介绍一个字。 “这是什么呀?”奥德莉饶有兴趣地拿起木头小狗,在眼前细细端详。 木头小狗雕刻得栩栩如生,又非常可爱,奥德莉爱不释手。 “请说明一下它的用处,铁皮人。”阿德莱斯要求。 “这是一只精通厨艺的小狗。”铁皮人用平静无波的声调说,“会做一万种不同的菜色,可以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 铁皮人顿了顿,大概觉得自己说的不够详细,又多补充了一句:“如果有需要的话,它也可以喂你吃饭。” 奥德莉:“……这就不用了,我想我还没沦落到要让一只小狗喂饭的地步。” “可是,”奥德莉表达自己的疑问,“它这么小一只,只有我的巴掌大,怎么才能完成你说的那些工作呢?要是让它去做饭,我担心它会整个儿栽进锅里,把自己炖成一锅汤。” 铁皮人简单说明使用方法:“转动他的尾巴。” 奥德莉这才发现小狗的尾巴是活动的。 她轻轻拧动一下,眼睁睁看着小狗从巴掌大变成了普通小狗大小。 它在她怀里活了过来,像一只真正的狗一样,活泼地摇着尾巴,在她怀里打滚撒娇,亲昵地蹭来蹭去,并用热乎乎的舌头舔她的脸。 “咯咯咯。”奥德莉忍不住快活地笑了起来,“哎哟,坏狗狗,不许乱舔了!哎哟,你怎么这么缠人呀!” 阿德莱斯生气的把小狗从奥德莉手中夺走。 小狗汪汪叫着,挣扎着要从他身边逃开,阿德莱斯却将它摁住不放。 “干什么呀?”奥德莉生气极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只可爱的小狗,快把它还给我!” 她跳着,扑腾着,把什么贵族的优雅与体面抛到脑后,只一心想着夺回自己的小狗。 阿德莱斯将狗举得老高,“不行,这只狗看起来就不规矩,规矩的小狗只会乖乖待在主人身边,不会随便去蹭主人,也不会舔主人的脸。” 奥德莉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它只是一只小狗而已!” 她怒气冲冲地谴责道:“快把它还给我,你没听到它在叫吗?你这个虐待狗狗的坏蛋!” 阿德莱斯:“它又不是真的小狗。” 奥德莉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它不是真的小狗,为什么要用狗狗的规矩去要求它?” 阿德莱斯:“……” 他只好重新挑毛病——咦,为什么要说只好? “这只狗虽然很可爱,也会做饭,但它的体型依旧太小了,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解决你吃饭问题的廉价厨师,而不是一只只会撒娇卖萌的花里胡哨的小狗!” “揪住它的尾巴多转几圈,它还可以继续变大。”铁皮人适时说明。 阿德莱斯有点讨厌这个不会说话的铁皮人了。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身上一重,低头一看,是奥德莉抱了上来。 她不顾矜持,不顾体面,也不顾什么淑女风范,像爬一棵树那样,扒着阿德莱斯往上爬,只为了解救自己心爱的小狗。 为了防止奥德莉真的爬到自己头顶,也因为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借口,阿德莱斯只好把小狗还给她。 奥德莉抱着心爱的小狗狗,高兴得一连亲了三大口。 听铁皮人说转动小狗的尾巴可以让它继续变大,奥德莉很想试一试。 但当她抓住那根蓬松柔软的狗尾巴,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毛茸茸的、温热的、柔软的尾巴,触感跟真的狗尾巴一模一样。 那条尾巴热情地摇晃着,俏皮又灵动,甚至还顽皮地扫了扫她的脸。 “这不会是真的吧?”奥德莉咕哝着,“要是我这么拧下去,会不会把它拧伤?” 她犹犹豫豫地抓住那条尾巴,并且郑重告诫小狗:“我轻轻的、轻轻的拧一下,要是你觉得痛的话,记得跟我说哦。” 小狗咧开嘴,笑得很灿烂。 奥德莉轻轻拧动一下,小狗肉眼膨胀了一点点,并且也没有什么不适的表现。 这下她终于放了心。 奥德莉继续转动狗尾巴,小狗继续变大,当它变到最大时,身高体型就像一个人一样。 小狗,不,现在应该说是大狗了,大狗狗有一张非常可爱的、时刻微笑着的、毛绒绒的狗脸,以及一副结实强壮,可以一拳将奥德莉打趴的体格。 但不管是小狗狗还是大狗狗,奥德莉都非常喜欢。 “我们将它买下来吧。”她非常非常渴望的对阿德莱斯说,“城堡里不正需要这么一只狗狗吗,有了它之后,你也不用在深更半夜偷偷躲在厨房里烤面包了。” 阿德莱斯很想拒绝,但奥德莉一直说一直念叨:“买下它吧,买下它吧。” “我喜欢这只小狗。” “我们真的很需要它。” “这是我毕生的请求。” “……” 可能是被她念迷糊了,阿德莱斯稀里糊涂地问起了价格:“这只小狗多少钱?” 铁皮人卡住了,他从来没有卖过东西,不知道该要多少钱才合适。 “这么厉害又可爱的狗狗,至少要一万个金币吧。”奥德莉插嘴道。 要是她还像以前一样,是那位身份尊贵的玫瑰公主,她就愿意花一万个金币来买这只小狗。 “你疯了吗?”阿德莱斯不敢置信地叫道,“一万个金币,你是打算让我彻底破产吗?” “可是狗狗就值一万个金币啊!”奥德莉不服气地说,“一万个金币还少了呢,我觉得它的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衡量了。” 阿德莱斯拒绝支付这笔巨款。 他爱财如命,对他来说,失去自己的财产就像失去自己的性命一样,奥德莉这是在要他的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铁皮人木木呆呆地看着他们,他对金钱没什么需求,不然依靠他的手艺,也不会贫穷到在身上打那么多个补丁。 有那么一瞬间,铁皮人甚至想要开口把小狗送给奥德莉。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某个角落,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承担着某种养家糊口的责任,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十个金币。”他报出一个很低的价格。 争吵声戛然而止。 阿德莱斯依旧舍不得。 十个金币! 十个圆圆的、金灿灿的金币!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些金币闪耀着多么迷人的光泽,拥有多么精致的纹路。 所有金币都是他一枚枚擦拭过,保养过,精心收藏的,每一枚都投入了很深的感情。 他爱金子,就如同爱他自己一样。 可这时奥德莉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惊诧万分:“才十个金币,怎么这么便宜?” 奥德莉觉得这简直是在侮辱狗狗,这么厉害又这么可爱的狗狗,怎么能这么廉价呢? 她认为铁皮人应该要的更多。 看到奥德莉的反应之后,阿德莱斯像被鬼魂上了身,坚决、笃定,且迫切地说:“那就十个金币。” 他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瞬间就想反悔。 奥德莉立马察觉到他的心思,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狗狗不撒手,“你已经答应了,不可以反悔!” 她瞪着美丽的蓝眼睛,“或者你想继续去面包房给我买面包吗?你的厨艺那么糟糕,恐怕要给我买一辈子的面包吧?” 而且她早就吃够面包了! “我需要熏肉香肠烤鸡燕麦豌豆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继续吃一些劣质面包会营养不良,会消瘦,会脱发,会虚弱而死!假设你不想让我死,那你可得算算需要为我的一日三餐支付多少金币!” 这还需要算吗? 阿德莱斯已经想象得出自己的金币一枚一枚飞走的样子了。 比起填不满的无底洞,会做饭的小狗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 在阿德莱斯抠抠搜搜摸金币时,奥德莉的目光又被一个精致的水壶吸引住。 那是一个银水壶,把手上镶嵌着一颗金水晶,一颗红玛瑙,一颗白珍珠。 壶身的线条优雅流畅,奥德莉非常喜欢,情不自禁问铁皮人:“这个水壶也是你做的吗?” “是的,”刚刚卖出一只木头小狗的铁皮人难得主动说明,“它叫月神的水壶,当月亮出来时将壶盖打开,落入水壶的月光就会被酿造成蜂蜜水,葡萄酒,或者鲜牛奶。” “听起来好有趣。”奥德莉想都没想,转头就对阿德莱斯说,“我要这个。” 阿德莱斯心痛得像被谁捅了一刀,“你没睡醒吗,小公主?” 奥德莉转变了策略:“要是你愿意每天花钱给我买牛奶,那么我也没意见。” 阿德莱斯:“……水壶多少钱?” 离开红枫岭的时候,阿德莱斯心如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来是打算节省开销,为什么稀里糊涂失去了这么多金币? 他为什么要答应奥德莉带她出来玩? 他为什么会做这种蠢事? 他为什么要给奥德莉买这些东西? 他是昏了头还是着了魔? 奥德莉哼着一支宫廷小调,高高兴兴地走在前面,阳光打在柔顺的金发上,灿烂得像汇聚了整个世界的光芒。 得意洋洋的小调传入阿德莱斯的耳朵:“美丽啊灿烂啊快活的一天,可爱迷人的公主达成了她的心愿,她是光耀的化身,玫瑰的象征,没有谁能拒绝她的要求,毕竟她是如此的可爱,又如此的迷人……” 这是宫廷乐师为奥德莉公主写的赞美诗,正符合奥德莉现在的心情。 阿德莱斯悚然一惊:他不会真的着了魔吧? 也许这位公主有着什么特殊的迷惑人心的本事,不然他为什么没能拒绝她的要求,竟然贡献出那么多宝贵的金币! 是的,我一定是被她迷惑住了。阿德莱斯暗暗想到,我得想个办法,驱散这可怕的魔力。 要是不这么做,伟大的荆棘之主迟早会被这位需索无度的公主搞到倾家荡产的。 可是,怎么才能驱散奥德莉迷惑人心的魔力呢? 阿德莱斯想到了一个地方:教堂里那帮牧师不就擅长干这个吗? 第38章 第 38 章 布莱顿小镇的教堂迎来了一位特殊的信徒,他穿着黑袍,从头到脚一丝不漏。 刚刚进入教堂,他就语气沉重的对牧师说:“牧师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 牧师是个慈祥的老人,他的头发已经白了,脸上也有了皱纹,但他非常的和蔼可亲,镇上的人遇到什么烦心事,都愿意找他排解,找他倾诉。 牧师慈爱地说:“孩子,不管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讲给我听,我很乐意帮助你。” 阿德莱斯坐在牧师对面,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心事重重的气息。 他用郑重的口吻告诉对方:“我好像中了一个人类女孩的迷魂术。” 牧师没有注意到他的用词,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遇到了女巫?” “她不是女巫。”阿德莱斯下意识说。 但很快又变得不太确定:“好吧,也许她是。” 牧师让他详细讲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德莱斯说道:“在今天之前,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个女孩,她让我心甘情愿为她花了很多钱,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不知不觉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阿德莱斯越说越觉得可怕:“即便一开始拒绝了,最后依旧会忍不住实现她的心愿,我想她一定有什么特别的魔力,她将我迷惑住了,不然我根本不可能会为她花掉那么多金币!” 牧师思考片刻,不太确定这个奇怪信徒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说:“请将你的脸露出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确定那位女孩到底是个女巫,还是个魅魔,或者是个妖精,又或者她是无辜的。” 阿德莱斯认为奥德莉必不可能无辜。 她要是无辜,难道是自己主动为她花掉那么多金币吗? 即便奥德莉不是女巫、魅魔,或者妖精,即便她是个纯正的人类,也很有可能会些迷惑人心的手段。 阿德莱斯一边想着,一边摘下了帽子。 一副白森森的骨头架子坐在了牧师对面。 那只骷髅坐姿端正,姿态优雅,即便只是一幅骨架,也透露出良好的教养以及贵族气质。 他的眼眶里冒着两团邪恶的蓝色火焰,此刻正困惑地望着牧师:“您看出什么问题了吗,牧师先生?” 年迈的牧师直愣愣地盯着这具骷髅,突然白眼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另一位年轻的牧师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跑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老牧师,以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邪恶骷髅。 年轻的心脏让他顽强挺立着,他将十字架高高举起,哆哆嗦嗦呵斥道:“离开这儿,亡灵!圣主的目光无处不在,教堂并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阿德莱斯不太高兴:“有谁规定亡灵不可以进入教堂?亡灵也很需要牧师的帮助!” 年轻牧师:“……”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真的没有听错吧? 一个亡灵,坐在教堂里,口口声声说需要牧师的帮助! “那你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呢?”年轻牧师壮着胆子问道。 “我想请你们替我驱个魔。”阿德莱斯说,“这是你们牧师最拿手的活计。” 驱魔? 年轻牧师犹犹豫豫地说:“你是活腻了,准备回归圣主的怀抱吗?” 阿德莱斯觉得这个牧师脑子不大好使。 作为求助者,他不得不再次完整讲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年轻牧师终于相信这具骷髅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来教堂找牧师呃……驱魔。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帮到对方。 “在遇到黑暗气息时,十字架会变亮,”年轻牧师为难地说,“教堂常用这种方法来确认信徒是否受到某些黑暗生物的影响,但您本来就来自黑暗,我无法确定十字架变亮是因为您本身,还是因为其他黑暗生物的气息。” “但是,”牧师猜测道,“我认为您应该没有受到迷惑,毕竟没有谁能够迷惑到您。” “这不可能!”阿德莱斯坚称,“我一定受到了她的迷惑,不然我今天就不会为她花掉那么多金币!” “等等,冒昧问一下,”牧师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请问那个女孩她长得漂亮吗?” 阿德莱斯毫不犹豫:“当然!” 奥德莉长得比他所有金子加起来都好看! 牧师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原因,但他没有说。 从教堂离开时,阿德莱斯觉得这儿的牧师很不专业,他们居然连驱魔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一再声称他根本没有受到迷惑。 乡下地方的教堂就是不靠谱,受没受到迷惑阿德莱斯自己不知道吗? 阿德莱斯决定找个靠谱的牧师。 听说洛克王国的王都有个大教堂,那里驻守着一位大主教,应该会比乡下地方的牧师强一些。 大主教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个亡灵主动找上他的门。 当阿德莱斯来到王都的大教堂时,发现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原来是教堂正在分发免费食物,很多穷苦的贫民都在这儿等待领取。 按理说,一个国家的王都是最富裕的地方,不应该出现这么多贫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很奇怪。 但阿德莱斯对此漠不关心,只不过稍稍多看了一眼。 他径直走入教堂,与布莱顿小镇的教堂相比,这儿可气派得多:高耸的穹顶布满彩画,五彩斑斓的玻璃投影出绚烂的光影,柱子和地板都是大理石制作的…… 教堂里来往着许多神职人员,但谁也没有发现穿着黑袍的奇怪来客。 阿德莱斯一路走进去,准确地找到了大主教的书房。 他动作自然地坐到人家对面,客客气气打个声招呼:“午安,主教大人。” 幸好大主教见惯风浪,拥有一颗相当顽强的心脏。 他放下笔,不动声色地说:“午安,先生。”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大主教问道。 第39章 第 39 章 “我被一个人类女孩迷惑住了,“阿德莱斯忧心忡忡地说,“她让我总是忍不住为她花钱,这很不对劲。” 他看向大主教,“你们这些干牧师的不是最擅长驱散邪恶吗,能不能让我不再受到她的迷惑?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她变成穷光蛋的!” 大主教要求查看阿德莱斯的眼睛。 当阿德莱斯脱下兜帽,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大主教明显有一点点惊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 仔细看过阿德莱斯的眼睛,又向他询问了一些和奥德莉相处的经历,大主教微微一笑,说道:“或许你的确被那个女孩迷惑住了……” “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没等大主教说完,阿德莱斯就愤愤嚷道,“可恶!奥德莉真是狡猾,我竟然上了她的当!” 痛失大把金币的骷髅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眼眶里的两团火焰几乎快要喷出来,一副十分悔恨的模样。 阿德莱斯请求道:“主教大人,请帮个忙,帮我驱散她的迷惑,不要让我总是忍不住满足她的要求。” 荆棘之主辛辛苦苦攒个家底可不容易,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不能再有更大的损失。 每每想起自己花掉的那些可爱的金子,阿德莱斯就想不顾体面地痛哭。 他实在太心痛太难过了。 “啊,请别误会,”大主教忍笑道,“这个忙谁也没办法帮你,因为这是你心甘情愿被她迷惑的嘛。” 阿德莱斯不理解大主教说的话,反而觉得对方是在忽悠他,他眼里流露出审视和怀疑的色彩,“你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个本事,才说出这种话来哄骗我吧?” 大主教不慌不忙:“圣主见证,没有一位信徒能在神的注视下撒谎,你确实是心甘情愿的,你喜欢那个女孩,所以才总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满足她,让她快乐。” 大主教感叹道:“爱情啊,迷人的爱情!哪怕是亡灵也为此神魂颠倒,它的魔力如此巨大,谁能唤醒一位沉溺于爱情的可怜人呢?” “爱情。”阿德莱斯不由得重复了一遍。 等他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含义后,顿时像火烧屁股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邪恶的骷髅在大主教的书房里大喊大叫,并慌乱地走来走去,“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那么的刁钻、娇气、挑剔,又那么麻烦,那么折磨人,要不是看在她长得很值钱的份上……” “哼,奥德莉只是我的财产而已,我绝不会喜欢她!” 一想到大主教说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可恶的小公主,阿德莱斯就觉得自己死掉的心脏开始“愤怒地”砰砰跳。 哦,这具慌慌张张的骷髅啊,他六神无主,心烦意乱,身上的骨头也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阿德莱斯边掉边捡,边捡边掉,看起来手忙脚乱,很有一些可怜。 大主教灵魂发问:“你对待你的其他财产也会像对待她一样吗?你会为了某一件喜欢的藏品大把大把往外掏金币吗?” 阿德莱斯被这个问题击中心脏。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具不会动的雕塑。 大主教露出满意的笑容,以为阿德莱斯终于想明白了,但他没想到眼前的亡灵比他想象的还要固执。 凝固片刻后,被吓成雕塑的骷髅试图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解释这件事:“我知道了,奥德莉确实和普通财产不一样,她比宝库里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珍贵,有时候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所以,奥德莉不能算是财产。” “准确的来说,她应该算是我养的宠物。”阿德莱斯成功将自己说服。 大主教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具愚蠢的骷髅。 如果说刚见面时还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点高贵深沉的气度,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神经病而已。 阿德莱斯越琢磨越觉得该是这样:“是的,奥德莉应该跟宠物差不多,那些贵妇人养小狗时也是这样,自己舍不得花钱,也要给小狗提供奢侈的生活。” 他曾经见到一位公爵夫人用好几百颗珍珠给心爱的小狗编了一顶珍珠帽子,与那些奢侈的做法比起来,他为奥德莉花的那些钱甚至都不算什么。 养宠物不都得花钱吗? 所以奥德莉没有迷惑他,他也没有爱上奥德莉。 他只是把奥德莉当成了宠物而已。 不过他以后可得克制点儿,不能再为奥德莉花那么多。 跟大主教道过谢,阿德莱斯怀着“我一定是把奥德莉当成了宠物”这样的自信,离开了教堂。 他在大街上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奥德莉是这个国家的公主。 据说国王迎娶了新的王后之后,新王后就将奥德莉视作了眼中钉,她用各种手段收买或要挟奥德莉身边的骑士,让他们找机会杀了她,这才让阿德莱斯捡到了一只落难的小公主。 如果国王知道奥德莉还活着的话,会不会把她带回去? 毕竟奥德莉是他的女儿。 阿德莱斯心想:奥德莉现在已经是我的了,即便有人想把她带走,那也万万不能。 一想到小公主有被带走的可能,阿德莱斯莫名生出一点危机感。 他决定去王宫里打听打听,要是有什么危险的苗头,就尽早扼杀在摇篮里。 洛克王国的王宫此刻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所笼罩。 国王居住的那边依旧歌舞升平,一派安乐,而王后居住的寝宫却充斥着低沉的气压。 两位侍女抱着一团被白布包裹的东西,急匆匆从王后的私室中走出来,两个人眼中都满是惊惧。 她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王后又掐死了一只猫。” “这是第几只死在她手里的猫咪?” “真是太可怕了。” “自从奥德莉公主失踪后,王后就一直喜怒不定,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是因为太过担心吗?”一位侍女悄悄问同伴。 “当然不是。”另一位侍女稍微知道的多点,“新王后心肠狭窄,一直看前面王后留下的公主不顺眼,她趁公主出门玩耍,收买骑士杀死公主,没想到却让公主逃掉了,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所以才一直找理由发泄。” 很多贴身侍女都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被王后狠狠责罚。 “竟然是这样。”侍女非常震惊,“可是国王难道不管这件事吗?” 另一位侍女意味深长地说:“国王陛下对此并不关心。” “唉。”侍女们重重叹了口气,“奥德莉公主也太可怜了,她是王宫中唯一一个好心肠。” 她们说着话,渐渐走远,去寻找地方埋葬死掉的猫咪。 听到侍女的对话,阿德莱斯本该高兴,因为不会再有人来争夺他的公主,但他却反常地感到了愤怒。 奥德莉虽然是个麻烦鬼,讨厌鬼,但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王后怎么敢这样对待她! 那个国王又是怎么回事,竟然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冷漠! 阿德莱斯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非常激烈。 他立刻怒气冲冲的去找国王麻烦。 此刻国王正在和他的侍臣饮酒作乐,这位国王厚颜无耻地令宫廷乐师写了很多关于他的赞美诗,并命令他们为他演奏。 他沉溺于无数价值千金的美酒和虚假的赞美之中,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 当他听到高兴的地方,就随手抓起一些金银珠宝扔给乐师,无论是金子还是珍珠,在他这儿就像泥土一样微不足道。 作为一位国王,他对民生政事漠不关心,也不在乎自己的子民被沉重的税收压得喘不过气,只顾着用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身份大肆享乐。 国王的侍臣也大多是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个个都谄媚逢迎:“国王陛下,大地上最尊贵的君主,您的光耀无处不在。” 国王恬不知耻的把这些赞美当成了真,他哈哈大笑着说:“我是这片大地的主人,我拥有一切!” 在他最得意忘形的时刻,黑暗笼罩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侍臣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惊慌失措,纷纷乱跑乱叫:“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是有恶魔入侵了王宫吗?” “圣主保佑,使我免受灾厄……” 他们想要逃出这里,却发现自己不能离开。 至于国王,已经吓得瘫坐在宝座上,之前的神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看起来像条虚弱无力的胖虫子。 “拥有一切的国王陛下,是否记得你还欠着我一些东西。” 伴随着阴冷可怖的声音,一道令人颤栗的黑影出现在宫殿内。 人们看不清他的样貌,只看得见黑影中浮现出两团燃烧的冥火,正不断往外散发着寒冷的气息。 国王战战兢兢:“至高无上的亡灵,来自黑暗的主宰,请问我欠了你什么东西呢?不管是黄金珠宝,还是貌美如花的公主,都请随你挑选,千万不要伤害我的性命。” “貌美如花的公主?”人们听到那可怕的存在发出一声冷笑。 国王这才想起,自己的女儿已经在王后的追杀中失踪了。 过去他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只关心他自己,可这一刻,他稍微有一点后悔。 要是奥德莉还在的话,说不定可以打发掉眼前这个家伙,因为这个女儿长得很美丽,很少有人不喜欢。 然而阿德莱斯并不需要什么公主,他早就拥有了一个奥德莉。 光是奥德莉就快要榨干他的钱包,他怎么敢多养一个? 阿德莱斯现在需要的是:“抚养费,国王,你欠了我很大一笔抚养费,现在就把这笔钱给我!” 抚养费? 国王和侍臣都愣住了。 这是从哪儿欠起来的? “快点!”阿德莱斯不耐烦地催促道,“难道你想赖账吗?” 宫殿里的气温顿时下降了好几度。 第40章 第 40 章 面对可怕的亡灵,国王不敢过多质疑,连忙吩咐侍臣打开宝库,将对方索要的金子给他。 阿德莱斯掏出一只灰布口袋,继续用那可怕的声调说:“将它装满。” 那只口袋看起来并不大,看到它的人都松了口气。 王宫中拥有许多财宝,填满一只小小的口袋简直轻而易举。 哪怕再来一百个同样大小的口袋都不是问题。国王这么天真地想着。 他命令侍臣赶紧将口袋装满,好尽早把这个闯入王宫的亡灵打发走。 然而,侍臣们捧着大把大把的金子往口袋里装,却怎么也装不满。 灰布口袋像个无底深渊,吞噬了所有金子。 那些侍臣的额头冒出冷汗,脸上也尽是仓皇,他们甚至开始抬起箱子往里倒。 渐渐的,地上摆满了一只又一只曾经装过金银珠宝的空箱子。 视线交错间,所有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疑问:这个不起眼的灰口袋真的有装满的时候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由于宫殿里一片漆黑,人们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无数的金子消失在那只口袋里。 搬运金银珠宝的侍臣早已累得手软脚麻,宝座上的国王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痛苦。 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的金子越来越多,他终于按捺不住,壮着胆子问道:请问您到底要多少抚养费呢?” 他认定这个亡灵只是随便找个名目来敲诈勒索,毕竟不管对方养了什么,也没有管他要抚养费的道理。 阿德莱斯好像看出了国王的想法,眼眶中的两团火焰跳跃了一下,似乎象征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国王听到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尊贵的陛下,很遗憾这些金子还远远不够,谁叫您的王后追杀了您的公主,让我不走运地捡到了她。现在我可是在为您抚养女儿,养一位娇滴滴的公主需要花多少钱,您不会不清楚吧?” 可是这些金子别说养一位公主,养一位国王都绰绰有余。 国王很想这么说,但他没敢。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亡灵为什么会找上门来要抚养费。 该死的王后,都是她惹出来的事! 她要是不起坏心,不对奥德莉下手,自己又怎么会被亡灵找上门! 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了王后一万遍,国王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既然如此,能不能把我的女儿还回来呢?这样就不必劳烦您抚养她了。” 周围的温度瞬间降成了冰天雪地。 阿德莱斯咬牙切齿:“既然是我捡到了奥德莉,那么她就是我的,她是我的公主,谁也别想带走她!” 愤怒的声音中带着掩藏不住的暴躁,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在场所有人通通干掉! 国王肥胖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的声音虚弱到可怜:“当然,奥德莉当然是您的。” “那就快点把抚养费给我!快点,现在这些还不够!”阿德莱斯不耐烦地催促道。 无数侍臣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一箱一箱的金币,一匣一匣的珍珠,无数进贡的宝石,以及流光溢彩的珊瑚……全部进了阿德莱斯的灰口袋。 国王的宝库渐渐被掏空,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 直到阿德莱斯估摸着时间有点晚了,开始担心起城堡里那位娇气麻烦的财产——啊,不对,是小宠物,才意犹未尽的在彻底掏空国王宝库之前收手。 “今天先这样吧,不够就下次再来。”他扎紧灰口袋,将口袋抗在肩上,高高兴兴飞走了。 笼罩着宫殿的黑暗散去,国王和侍臣发现外面的天同样已经黑了。 苍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如同他们同样苍白无力的心。 入侵王宫的亡灵已经离开,但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 一想到那个亡灵说下次还会再来,他们的心情就像石头一样沉重。 与国王和侍臣不同,大有收获的阿德莱斯心情非常好。 怎么能不好呢? 现在他拥有一只美丽可爱的小公主,还不用自己花钱,因为国王会支付抚养费。 公主和金子都有了,他简直就是骨生赢家! 阿德莱斯决定时不时就去勒索……讨要抚养费,因为这是国王该给的嘛。 至于他既拿走了金子,又拐走了人家的女儿,阿德莱斯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一点。 当他扛着金子回到城堡,远远就看到了露台上的奥德莉。 奥德莉开发出了木头狗的新用途,把狗狗当做了靠枕。 她靠在大狗身上,手里拿着一本从阿德莱斯的书房里翻出的故事书,正哈欠连天地打着瞌睡。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合拢,又顽强地睁开。 只要没等到可恶的阿德莱斯,奥德莉就决定今晚不睡。 某一瞬间,她好像心有灵犀,感应到了什么,一睁眼就看到了扛着灰口袋降落的荆棘之主。 那只口袋破坏了阿德莱斯大部分气质,以至于他看起来不像一位高贵的君主,而像一个刚刚得手的贼,或者强盗——呃,说他是强盗好像也没错啦。 奥德莉瞬间清醒,她气势汹汹扑上去,揪住阿德莱斯的衣袖质问:“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带上我,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城堡里有多无聊吗?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出去玩?我都等了你一天了!” 阿德莱斯当然不敢说是因为自己觉得着了她的道,所以去找牧师帮忙驱魔。 他要是这么说了,奥德莉不找他闹才怪。 他不动声色地瞒下了找牧师驱魔这段经历,只交代了后半截行程:“我去找你的父亲要抚养费了。” 奥德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抚养费?” 阿德莱斯将肩上的袋子放下来,打开袋口。 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璀璨光芒倾泻而出,将这一块地方照得格外明亮。 阿德莱斯理直气壮地说:“小公主,你不知道养你有多费钱吗?国王是你的父亲,他理应支付这笔抚养费。” 看他的样子,好像不觉得霸占了公主,又不要脸索取抚养费是多么厚颜无耻的行为。 奥德莉沉默了。 她心里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和念头充斥着。 她很想问些什么,又隐隐惧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 阿德莱斯注意到了这异样的沉默:“你怎么了,奥德莉?看到这些金子不开心吗?” 奥德莉张了张嘴,鼓足勇气,期期艾艾问道:“父亲见到你之后,有没有……问过我呢?” 阿德莱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国王怎么可能会惦记这个女儿,他自己享乐都来不及。 “他有没有想让我回去?”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奥德莉继续问道。 国王确实说过让阿德莱斯把女儿还回去这种话,但他明显只是因为心疼金子。 阿德莱斯恶声恶气地说:“搞清楚吧小公主,我捡到了你,那么你就是我的,别想着离开这座城堡!你永远都属于荆棘之主阿德莱斯!” 虽然没有听到正面的回答,可奥德莉已经全部明白了。 她的父亲并没有问过她,也没有想让她回去。 残酷的真相让她越想越伤心,晶莹剔透的蓝眼睛不知不觉聚起一团水雾,很快形成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奥德莉难过得不得了:“父亲他不知道继母做的那些事吗?他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派人找我?” 即便知道了她的下落,也没有想过让她回家。 奥德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自从她的母亲去世,国王立刻迎娶了新王后,她就被抛弃了。 因为她是前任王后的女儿,国王讨厌前面的妻子:前任王后总是管束他,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不许他增加税收,不许他责罚侍女,像个唠唠叨叨的管家婆。 恨屋及乌,国王厌恶上了奥德莉这个女儿,所以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或许奥德莉的消失还让他感到开心——他不必再因为奥德莉的存在想起那个死掉的女人。 看到奥德莉的眼泪,阿德莱斯不知所措:“等等,你为什么又哭了?不能回到那座王宫就这么叫你难过吗?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最多……”荆棘之主横下心,做出很大让步,“最多偶尔带你回去看看。” 奥德莉再也绷不住,一头扑进阿德莱斯怀里,抱着他哇哇大哭:“我的父亲不要我了,就算回去又怎么样呢?我再也不属于那个地方,再也不是公主了!” 可怜的奥德莉伤心欲绝:“我没有家了。” 阿德莱斯从来没有见过小公主这么伤心委屈的样子,失去了以往的骄傲和神气,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柔嫩小花,显得那么无助,又那么可怜。 阿德莱斯整幅骨头架子都僵住了,他任由奥德莉抱住自己,像一截不会动的木头桩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反应过来,不太灵活的骨手落在奥德莉的头上,笨拙地抚摸着她的金发。 “不要伤心,奥德莉,”这具骷髅干巴巴地安慰道,“谁说你不是公主,即便离开了洛克王国,你也依旧可以成为这座城堡的公主,你是我的公主,你是血荆棘城堡的公主,我允许你把这儿当成家。” 第41章 第 41 章 奥德莉抽抽搭搭哭了半天,等她止住哭泣,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阿德莱斯身上哭湿了一大团。 这叫她很是难为情。 一想起自己趴在人家怀里哇哇大哭的样子,小公主就觉得好丢脸。 强烈的羞耻感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她整张脸都埋在阿德莱斯怀中,只露出一只刚哭过的、湿漉漉的眼睛。 蓝宝石般的眼睛水润透亮,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钻石般的小水珠,如同一只初生的小兽,正怯生生的向你看来。 奥德莉紧张而忐忑地观察着阿德莱斯的表情。 说真的,要从一具骷髅脸上看出表情这个东西,实在很不容易。 但奥德莉可以,并且她发现阿德莱塞好像没有嘲笑她的意思。 非但如此,阿德莱斯轻轻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脊背,就好像她是他的什么小宝贝一样。 奥德莉的脸悄悄红了,她突然生出那么一点点羞涩,又克制不住想要亲近和依赖对方。 她心想:阿德莱斯说我会是这座城堡的公主,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有把我当做公主吗? 因为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就在阿德莱斯怀中哼哼唧唧询问:“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我真的可以成为血荆棘城堡的公主?” 阿德莱斯一心想着哄住这个小公主不要哭,为此他什么都愿意答应:“当然,你早就已经是了。” 为了证明这不是哄自己的空话,奥德莉试探道:“那么我可以拥有符合公主身份的待遇吗?” “比如?” “比如我的餐桌上可以出现更加丰富的食物吗?像蔬菜、谷物、肉类、水果这些。” 阿德莱斯犹豫一瞬:“可以。” “我还想要一些漂亮的新裙子,要最新款式,不要以前那种很古老的款式,看起来太过呆板沉闷,我不喜欢。” 阿德莱斯心中一痛,咬牙道:“也可以。” 对于一个抠到一毛不拔的守财奴来说,能答应这个要求真的很不容易。 奥德莉感受到这种明显的纵容,于是渐渐放开胆子:“我还想要一些闪闪发光的项链,用来搭配我的裙子,而且脖子上老是光秃秃的也不好看。” “……可以。”阿德莱斯应得非常艰难,他觉得自己有点不能呼吸了。 没人知道,荆棘之主那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痛到滴血的心。 可奥德莉得寸进尺:“此外,作为一位公主,我至少得拥有一顶属于自己的王冠。” 之前的王冠在被追杀的时候遗失了,奥德莉想要一个新的。 毕竟连王冠都没有的公主算什么公主呢,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阿德莱斯:“……” 他面无表情的把这个娇贵的公主从怀里推开,“睡觉去吧,梦里什么都有。” 奥德莉满肚子感动瞬间烟消云散。 她就知道,阿德莱斯这个吝啬抠门的守财奴,怎么可能会对她大方! 她站起身来,白了阿德莱斯一眼,气咻咻地提起裙摆就走。 阿德莱斯认为奥德莉太过贪心。 想想她的那些要求吧。 丰盛的食物,漂亮的裙子,华美的项链……他都已经答应了那么多条件,她却还不知道满足! 阿德莱斯不打算惯着她。 “我是不会给你做什么王冠的!”他冲着奥德莉的背影放狠话,“我就算是死。从城堡顶端跳下去,都绝对不会给你做王冠!如果我这样做了,就叫我变成一只呱呱叫的癞□□!” 奥德莉:“哼!” 她气得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德莱斯话说得信誓旦旦,可等奥德莉离开之后,他就开始坐立不安。 其实奥德莉想要王冠也没有很过分。他心底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 毕竟她是一个公主,而公主都是拥有王冠的。 等等,清醒一点!你又要无底线地满足她了吗?另一道声音冷冷地警告他。 一个声音说:“可是奥德莉看起来真的很想要。” 另一个声音说:“那就让她想!” “那、那万一奥德莉因为没有王冠偷偷躲起来哭呢?” “可如果你满足了她,你就离沦为一个乞丐不远了!” “……” 阿德莱斯内心做着激烈且复杂的斗争。 他心里喊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僵硬但目的明确的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在这个深夜,城堡的宝库中出现一道黑乎乎的身影。 他在摆放着各种珍珠宝石的架子中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一些疯疯癫癫的话: “住手,阿德莱斯!你不能这么做,这是你最大一颗蓝宝石!” “可是其他宝石个头太小了,镶嵌在王冠上不太好看。” “不,别拿这些珍珠,你疯了吗?你想要破产吗?” “可是奥德莉……” 总之,当奥德莉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的枕头边摆着一顶光辉璀璨的王冠。 这顶王冠是由黄金、珍珠,还有几颗大大的蓝宝石组成,最中间的那颗蓝宝石最大最纯净。 灿烂的阳光撒在王冠上,辉映出无比夺目的光芒。 奥德莉试着带上王冠,发现王冠的大小正好合适。 她咬住嘴唇,忍不住笑了。 奥德莉自言自语:“不知道我们亲爱的阿德莱斯是否真的变成了一只癞□□?我可得去看看他。” 她到处去找阿德莱斯,想要狠狠嘲笑他一番,可找遍了整个城堡,都没有找到阿德莱斯的踪影。 奥德莉永远也不会猜到,此时此刻,伟大的荆棘之主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生闷气。 他责备自己:“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手,要给奥德莉做什么王冠?” “我的金子,我的珍珠,我的宝石,就这么离我而去了!” 深夜是一天中最不理智的时间段,人们常常在这个时间做出某些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等到白天,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事,阿德莱斯悲痛得肝肠寸断。 失去的每一分财富,对他而言就像割掉了他一块肉一样。 要不是还有面子包袱在,恐怕他已经忍不住失声痛哭。 阿德莱斯发现:无论自己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无论告诫自己多少次别为了奥德莉花那么多钱,可一见到奥德莉,他的所有心理防线都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而更令他惊恐的是,这种情况甚至还在急剧恶化! 第42章 第 42 章 阿德莱斯完全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最开始: “阿德莱斯,我可以拥有一匹红色的小马吗?” “不可以。” 然后奥德莉就拥有了一匹红色的小马。 “阿德莱斯,我想要方便行动但是又很好看的那种骑装,好骑着我的小马出去溜达。” “别做梦了!” 然后奥德莉拥有了很多套方便行动又很好看的骑装。 “阿德莱斯,我觉得城堡里的风景不太好,种些玫瑰点缀一下或许更加美观。” “玫瑰不要钱吗?” 然后城堡的各个角落都开满了鲜艳的玫瑰。 …… 等阿德莱斯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金子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 这是不是很可怕?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某一天,阿德莱斯站在窗边,看着城堡外骑着红色小马撒欢的奥德莉,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太阳好像有点热,要不要再为她准备几顶遮阳帽? 奥德莉很爱美,普通的遮阳帽可不行,要点缀一些丝绸做的缎带和花朵,帽檐边镶嵌一圈精致的蕾丝,再用细碎的宝石拼凑出别致的图案,这样在阳光下就会闪烁出灿烂的光芒……奥德莉就喜欢这种风格。 他的思绪渐渐散发,自言自语道:“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奥德莉实在有些纤细了,她那火柴棍粗细的腰肢,真的不会被风吹倒吗?或许我应该让她吃得好一点,例如在菜单上多加一些熏肉、火腿、煎鱼……饭后甜点可以给一小块蛋糕,但不能多给,她上次吃多了蛋糕就闹牙疼。” “对了,要不要给她买些玩具什么的?最近奥德莉老说无聊,虽然有时候她会骑着小马出去溜达,但天气特别热或者吹风下雨的时候,就只好闷在城堡里看书。” 别的那些公主都有精致的玩具屋,或者可爱的洋娃娃,作为血荆棘城堡的公主,奥德莉至少也该有这些。 等阿德莱斯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到底思考了些什么东西,一种连裤衩子都快保不住的恐慌油然而生。 该死!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我会想给奥德莉买东西? 这难道是什么可怕的魔咒吗?! 虽然专业人士大主教说他没有被奥德莉迷惑,但阿特莱斯依旧觉得自己着了奥德莉的魔:我会被她哄得倾家荡产的! 不,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根本不用哄,他会主动像一个傻子一样奉献出所有。 阿德莱斯心慌得不得了:“不会吧,我不会真的沦落到那个地步吧?” 吝啬了好几百年的骷髅架子为那可怕的猜想深深焦虑。 他惶恐不安地走来走去,“让我想想,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是因为承诺让她成为这座城堡的公主,所以才克制不住……” “还是从意识到她是宠物那天起……” “或者是更早之前……” 阿德莱斯思来想去,震惊地发现:大概在他头一次见到奥德莉,就注定会栽在她手里。 他一个衣服穿了几百年都舍不得换的守财奴,竟然舍得花十几个铜币给奥德莉购买食物,这就很不合理!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在荆棘丛中发现那一坨金子的时候,就不应该把它捡回来。 当他兴冲冲的去捡金子时,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阿特莱斯悔恨得用头撞墙。 “我为什么要去捡那坨金子呢?” “我要是不去捡,我就不会失去更多金子!” “而现在,”他对自己说,“你已经完全摆脱不了那个吞金兽了,你这辈子都得养着她,然后你就会变穷,破产,失去一切,成为彻彻底底的穷光蛋,以及整个亡灵界的笑话!” “不光是亡灵,所有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会笑话你,而你还要在这种嘲笑声中顽强活下去,整天辛辛苦苦地想着怎么养她!” “你完蛋了!”阿德莱斯悲观地宣布。 他就像一只发现自己一脚踩进深坑,并且再也出不来的困兽,在焦虑与恐慌中怀疑着人生。 而阿德莱斯撞墙的动作也引起了一些特殊小生灵的注意。 “快看哪,荆棘之主在撞墙自杀!”细细的声音在风中流传着。 “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你们快来看,这样的热闹少见得很呐。” 风妖精呼朋引伴,纷纷来到城堡外。 他们趴在窗口,偷偷但又不完全偷偷的往里张望。 “他真的在撞墙耶。” “他为什么要撞墙?” “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一只消息最灵通的风妖精说,“他是因为担心养不起奥德莉,压力太大才会这样 。” “奥德莉是谁,是他的妻子吗?” “也许?” 一些风妖精觉得很疑惑:谁都知道荆棘之主阿德莱斯拥有无比庞大的财富,怎么会连一个人类女孩都养不起呢? 另一些妖精就解释道:“可奥德莉是一位公主啊,养公主很费钱。” 这个解释说得通。 一只风妖精同情地说:“怪不得他压力那么大,所以没本事的男人最好不要随便养什么公主,养不起会很惨的,就像阿德莱斯这样。” 妖精们越说越起劲,甚至忘了八卦的主人还在旁边,他们抱着零食,吸着蜜水,八卦得忘乎所以。 阿德莱斯被这群旁若无人的妖精气得火冒三丈。 白森森的骨手从风中抓出一只碎嘴的小妖精,阿德莱斯怒目而视:“你说谁是没本事的男人!” 风妖精懵了一瞬,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八卦的对象抓住了。 他双手捧住脸,发出惊恐的尖叫:“救命啊,我被荆棘之主抓到了!怎么办怎么办,会被吃掉吗?” 其他妖精也一齐叫了起来:“一定会的一定会的,一定会被吃掉的!” 阿德莱斯恶狠狠地说:“我还从来没有尝过妖精的味道,今天正好尝一尝。” 他抓着那只妖精,做出往嘴里塞的举动。 那个画面真的很恐怖: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暗冥火的骷髅,用他那巨大的骨手抓起一只柔弱无助的小妖精,直接就往嘴里塞,两排雪白的牙齿寒光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妖精嚼得粉碎! 真是邪恶可怕的一幕。 所有妖精一起请求:“拜托。不要这么做,黑暗的主人,亡灵中的君王,请放过他吧。” 阿德莱斯故意吓唬道:“这只可恶的妖精冒犯了我,必须受到惩罚。” 可怜的风妖精把这话当了真,他哀哀哭泣道:“别这样,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愿意为自己的冒犯赔礼道歉。” 其他妖精也纷纷说道:“我们愿意为自己的冒犯赔礼道歉。” 阿德莱斯没想到还能收获一笔外快,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但他表面上还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们想怎么赔礼道歉?” 妖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轻盈纤细的翅膀在风中震动着,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消息。 很快,他们就商量出了结果。 妖精们齐心协力,从风中拖出一支巨大的火腿,“我们愿意把它作为礼物,以向您表达歉意。” 那支火腿外皮金黄,肉色鲜红,看起来非常美味。 可阿德莱斯却并不是很满意:“只是一支普通的火腿而已。” “这可不是普通的火腿。”先前被抓的那只风妖精向他解释,“这是一支被女巫施加了魔法的火腿,据说它永远也不会被吃光,无论切割多少次,都会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风妖精说:“养公主很费钱,这样您就可以省下很大一笔开销。” 阿德莱斯一下子来了兴趣:“还有这种好东西?” 要是有永远不会被吃光的面包,永远不会被吃光的烤肉,永远不会被吃光的香肠……那他岂不是再也不用发愁怎么喂饱奥德莉了吗? 于是他向这群妖精提出要求,想要一些被施加了同样魔法的食物。 然而,妖精们纷纷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有这支火腿拥有这种特质,我们并没有其他同种类型的食物。” “那么,”阿德莱斯退而求其次,“告诉我女巫在哪里。” 风妖精依旧摇头,“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们也是意外才得到&039;永远不会被吃光的火腿&039;。” “不过,”风妖精小心翼翼地提议,“居住在松树上的妖精培育出了一种奇特的松树,那种松树可以直接结出面包、烤鸡,或者别的食物,如果您需要的话,也许可以种一棵那样的松树。” 阿德莱斯眼镜一亮,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我怎么才能得到一棵那种松树。” 风妖精说:“我们可以代为传信,让松树妖精卖一颗种子给您。” 在得到许可后,几只妖精跳进风中,他们随着风吹向远方,越过原野、高山、河流,拂过树梢、草尖、花瓣,在阳光、云层和飞鸟的翅膀间穿梭,一直抵达松树妖精的栖息地。 那是一片很大的森林,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无数长着绿色翅膀的松树妖精生活在这里,他们是一群热爱自然和生活的小生灵。 风妖精传达了血荆棘城堡主人想要购买种子的想法。 松树妖精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显得很诧异:“血荆棘城堡的主人?他不是一具骷髅吗?骷髅也需要吃东西吗?” “听长辈们说荆棘之主阿德莱斯非常吝啬,甚至抠到一件衣服穿了几百年。” “所以他为什么会来买我们的种子?” 松树妖精们疑惑地望着信使,等待他给出一个解释。 风妖精摆了摆手,“嗐,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位大人养了一个人类公主,因为负担不起生活开销,压力大得用脑袋撞墙。他现在正需要这样一颗种子,不然就快养不起家啦。” 第43章 第 43 章 阿德莱斯并没有等待多长时间。 遥远的天际吹来一阵微风,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这阵风降落在血荆棘城堡的窗口。 风中噗噜噜滚出几只风妖精,以及一只被带来做生意的松树妖精。 松树妖精在空中稳住身形,他正了正头上的帽子,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衣领,然后才端端正正的对阿德莱斯行了个礼,“日安,伟大的荆棘之主,听说您想要购买一颗我们松树妖精培育出的种子,我已经将它带来了,您打算以什么样的价格购买这颗种子?” 阿德莱斯:“……” 要是按他的心意来,他当然是希望可以免费。 但阿德莱斯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 他试探性地伸出一根骨指,“一个……” “一个金币?”松树妖精几乎要跳起来了。 “一个铜……不,一个银币。”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铜币两个字,阿德莱斯说到一半,把铜币改成了银币。 但这并没有让松树妖精受到什么心理安慰。 一个银币就想买他们辛辛苦苦培育出的种子,这对松树妖精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一百个金币!”他斩钉截铁,一副绝不松口的模样。 “一百个金币?!”这回跳脚的是阿德莱斯,“只是一颗种子而已,你们居然敢要我一百个金币!” 是觉得他荆棘之主很好骗吗? “这是妖精的种子!”松树妖精尖叫道,“你居然想用一个银币买下它,你是在侮辱我们吗?” “那就两个银币。” “一百个金币!” “三个银币。” “一百个金币!” “……” “一百个金币,一个都不能少!” 阿德莱斯和松树妖精瞪着对方,看起来都很火大。 松树妖精喘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既然谈不拢,那么这笔生意就不做了,我们的种子才不卖给你这种不识货的家伙。” 阿德莱斯哪里是不识货,他只是单纯的抠门,“你当我的城堡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松树妖精警惕地看着他,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架势,“难道你想强买强卖?” 阿德莱斯当然做不出这种事来,但他又真的对那奇妙的种子很心动。 提心吊胆听他们吵了半天的风妖精生怕出现什么鲜血淋漓的惨烈场面,赶紧冒出来打圆场。 他们劝说松树妖精:“朋友,别那么生气,看在他养家糊口不容易的份上,便宜点卖给他算了。” 松树妖精忍不住吐槽:“再便宜也没有区区几个银币的道理,那是对我们松树妖精心血的践踏,和对尊严的侮辱!” 风妖精又一窝蜂跑去劝阿德莱斯:“能不能稍微提高一点点价格,几个银币确实太少啦。” “想想吧,要是你能拥有这么一颗种子,以后就不用为奥德莉的伙食发愁了,可以省下更多金币哦。” 他们这边劝一劝,那边劝一劝,比做买卖的正主还要操心。 风妖精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久,费尽了浑身解数,才终于将这笔生意谈成。 这时奥德莉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进来,她刚骑着小马跑了几圈,脸蛋看起来红扑扑的,脚步也非常轻快。 一进来,她就看到了窗边的阿德莱斯,以及那一窝挤挤挨挨的小妖精。 “多么可爱的小客人啊,”奥德莉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过来,她那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阿德莱斯,“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阿德莱斯不是很情愿,所以介绍得非常敷衍:“这是风妖精,一种随风旅行的妖精,这是松树妖精,是居住在松树上的妖精,都是很普通很常见的妖精,没什么稀奇的。” 奥德莉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不可以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转头看向小妖精时,她的态度立马变得非常亲切友善,“亲爱的,欢迎你们来做客。” 奥德莉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美丽的蓝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好奇,“原来妖精是这个样子,我常常在故事书上见到你们的名字,但很少在现实中见到妖精。” 上次她躲在箱子后面,看到一只风妖精在和阿德莱斯说话,但因为隔得有点远,所以没太看清。 她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妖精。 “多么精致,又多么美丽,比我所有洋娃娃加起来都可爱。”奥德莉不由感叹。 妖精们被这热情直白的赞美搞得有点儿害羞,纷纷不好意思地捂着脸,“也没有啦,奥德莉公主比我们可爱得多。” “您有着被神宠爱的容貌。” “连荆棘之主这种恶棍都为您折服。”这句话是松树妖精说的。 阿德莱斯狠狠瞪了那只妖精一眼,很想把他撵出去。 可因为奥德莉表现得很喜欢这些小家伙,所以他不能这么做,只好一个人偷偷生闷气。 气闷的骷髅被排挤到了角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和妖精打得火热。 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相处得非常融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了亲密的好朋友。 直到天色渐晚,妖精们才告辞离开。 奥德莉与他们依依惜别:“再见,我的新朋友,希望你们以后常来做客。” “再见,”妖精们挨个冲她挥手,“我们会常来看望您的。” “当风亲吻您的脸庞,那就是我们来找你了。”一只风妖精说。 “当风撩起您的长发,那是我们在同你玩耍。”另一只风妖精说。 “可是,假设有哪阵风将您的裙摆卷起来,”妖精们齐声说,“请不要客气,给那下流的妖精两记响亮的耳光吧。” 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话,接一连三消失在风中,只有银铃般的欢笑声顺着风的方向隐隐传来。 走在最后的松树妖精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他很喜欢奥德莉,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野百合种子,“这是我的妖精朋友送给我的,我将它转赠给最最可爱的奥德莉。” 奥德莉还没来得及道谢,他就像风妖精一样消失了,只在窗台上留下一粒小小的种子。 奥德莉捡起那颗种子,将它放在手心。 她惊讶地发现这颗种子居然是金色的。 “阿德莱斯,你快看啊,这颗种子是金色的!”奥德莉兴奋地想要与阿德莱斯分享。 可当她回过头,发现一具骷髅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阿德莱斯,你盯着我做什么?”奥德莉有点被惊吓到,她埋怨地看着对方,谴责道,“我会被你吓死的。” 阿德莱斯酸溜溜地说:“是啊,我这么一具吓人的骷髅,自然没有精致美丽的妖精来得好看,你去和妖精一起生活吧,小公主,反正我看你也很想这么做,是不是?” 奥德莉既生气又心虚,她知道自己刚才忽视了阿德莱斯,所以有点儿底气不足。 “哎呀,我只是礼貌性地夸夸人家,又没有嫌弃你,你干嘛这么小心眼?” 阿德莱斯阴阳怪气:“是啊,我小心眼,我没有妖精大气,所以你为什么不同那些妖精一起离开呢?” 奥德莉本来还因为心虚不敢回嘴,但阿德莱斯老这么讽刺她,小公主可就不乐意伺候了:“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找妖精去了,我想我一定同他们合得来。” 她假模假样地转身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就被阿德莱斯揪住了衣领。 阿德莱斯像揪小鸡仔一样把她揪了回去。 他气急败坏:“你是血荆棘城堡的公主,你哪儿也不能去!” 奥德莉满脸无辜,“是你自己要让我走的嘛。” 阿德莱斯被梗住了,“那……那你也不能走!” 他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花了我那么多钱,以为可以想走就走吗?” 这具骷髅嘀嘀咕咕地散发怨念:“刚刚还花了一大笔钱给你买了一颗松树种子,现在你就想离开,真是个没良心的女孩。” 奥德莉梗着脖子,犟嘴道:“我又没有让你花钱买这个,松树种子有什么稀奇的,我的妖精朋友还送了我一颗百合花种子呢。” 阿德莱斯听她说得这么硬气,不由冷笑:“你最好不要后悔。” 奥德莉信誓旦旦:“我才不会!” 阿德莱斯在院子里种下了松树种子,奥德莉就在旁边种下了百合花种子。 带着一股跟阿德莱斯较劲的念头,奥德莉一天能去看三十遍。 她给种子浇水施肥,祈祷它快快发芽。 “小种子啊小种子,请你快点儿长大吧。”奥德莉双手合十,“让我看看你们长大后的样子。”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偷偷祈祷:“希望我的百合花种子能够长得比松树快,当然,这绝不是因为我对百合花有什么偏爱,我只是有点看阿德莱斯不顺眼罢了。” 种子的生长情况与奥德莉希望的有所偏差,两颗种子都长得很快。 它们迅速发芽,破土,长成了一颗挺拔俊俏的小松树,和一朵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百合花与普通百合花不同,它是金色的,花苞很鼓,好像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松树也与普通松树不同,它的枝条上挂着许多巨大的果子,每一个都有脸盆那么大。 奥德莉心想:这些都是什么果子?我从来没听说松树也会结这么大的果子。 松树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 一颗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咕噜咕噜滚到她面前。 奥德莉捡起果子。 果子很沉,但很容易打开,奥德莉只用了一点点力气,就将果子打开了。 她惊讶地看到,果子里居然藏着一枚小蛋糕! “蛋糕怎么会从树上长出来呢,这太不可思议了!”奥德莉发出没见识的惊叫。 阿德莱斯出现在她身后,眼眶里的火焰愉悦地跳动着,“你说过你不会后悔,对吧?” 第44章 第 44 章 事实上,在看到那个小蛋糕的时候,奥德莉就已经后悔了。 但她怎么可以在阿德莱斯面前认输呢,那多没面子啊。 “不过是棵会长蛋糕的树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背过身,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是的,不过是棵会长红樱桃奶油小蛋糕的树而已。”阿德莱斯赞同她的说法,“所以这些东西都只好让我独自解决了。” 好几种不同的食物香味在空气中散发,奥德莉好奇地偷瞟了一眼:一块热气腾腾的小羊排,表面金黄微焦,新鲜得像刚刚出锅,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非常干净剔透,看起来就像宝石一样,还有烤的肉馅饼,以及气味香甜的红茶…… 这些竟然都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奥德莉真不敢相信。 她明明就对树上长出来的食物很好奇,也非常想要尝一尝这些食物的味道,但她竭力装作满不在乎:“那你就独自享用好了,我才不想吃呢。”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咽了咽口水。 阿德莱斯真的一个人吃起那些东西来。 不管是蛋糕也好,小羊排也好,通通消失在他的牙齿间。 奥德莉心想:他又没有肚子,食物都装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只有阿德莱斯自己才知道。 荆棘之主作为一具骷髅,明明并不需要食物,却故意做出吃得很香的样子。 奥德莉就开始有点儿不高兴了。 他是故意的,她心里断定,他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打击我,报复我。 阿德莱斯真坏! 而奥德莉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被打击到。 阿德莱斯太讨厌了,他就是个大坏蛋!小公主愤愤咒骂。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眼眶红红的,像一只兔子。 潮湿的雾气汇集在眼中,渐渐形成一汪水洼。 “咳,”阿德莱斯突然清了清嗓子,貌似非常苦恼,“怎么办,美味的食物实在太多,我有点吃不完了。” 他自言自语地念叨:“要不要请奥德莉帮帮忙呢?” 奥德莉是很有骨气的:“做梦吧,我才不会帮你,让你撑死好了!” “这样啊……”阿德莱斯发出遗憾的叹息,他表面上注视着热气腾腾的肉馅饼,实际却在用眼角余光偷瞟着那个别扭的小公主,“这么美味的馅饼,要是扔掉就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调微微上扬,非常大声的对自己说:“我怎么才能让奥德莉帮我解决掉这些食物呢?” 奥德莉飞快瞥了阿德莱斯一眼,看见那具骷髅正对着馅饼发愁,心情立马好起来。 她矜持地说:“至少你得用个请字。” 阿德莱斯:“那么,奥德莉,我可以请你帮我解决掉这些食物吗?” 奥德莉仔仔细细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做出一种不是特别情愿的姿态,勉勉强强答应:“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你。” 她停顿了一下,美丽的蓝眼睛盯着阿德莱斯,满是催促和暗示的意味。 阿德莱斯:“???” 见他实在不开窍,奥德莉耐心教导:“你该跟我说谢谢。” 阿德莱斯好气又好笑:“那就谢谢你了,公主殿下,您愿意帮这个忙,我可得感恩戴德。” 奥德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只是小忙而已,不用太客气啦。” 于是,荆棘之主和他的小公主坐在松树下,一起享用着一顿奇妙的美餐。 他们席地而坐,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讲究与体面。 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倒影,微风从他们身旁经过,似乎能隐隐听到妖精的笑声。 奥德莉发现松树上结的每一颗果子都是不同的,在打开它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一连开了好几颗,为免食物太多浪费掉,才意犹未尽地罢手。 “妖精的种子真是神奇,”奥德莉感叹道,“不知道那颗百合花的种子又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戳了戳那朵含苞待放的金百合。 金百合羞涩地扭了扭腰,好像有点儿怕痒。 这下奥德莉来了兴趣:“你也会怕痒吗?” 她起了坏心眼,故意在百合花身上挠痒痒。 金百合被她挠得花枝乱颤。 如果它会说话,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忍不住求饶啦。 百合花抖啊抖,抖啊抖,大概实在痒得受不了了,于是“叭”地一声,紧紧闭合的花苞突然打开,从里面吐出一截漂亮的丝带。 丝带上有着精致的金百合花纹,用来扎头发一定很好看。 在吐出那截丝带后,花苞又紧紧闭拢,仿佛一个害羞的少女,不好意思露出自己娇美的脸庞。 奥德莉捡起那截丝带,美丽的金丝带在斑驳的光影下闪烁着布灵布灵的光芒,它随着风儿轻轻飘荡,好像随时都能乘风而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真好看啊,”奥德莉赞美道,“多么耀眼的丝带,我要把它绑在头发上,扎成一朵漂亮的百合花。” 然而,一个公主怎么会自己绑头发呢,她连梳头都梳不明白。 求助的目光落在阿德莱斯身上,奥德莉的意思非常明显。 “我就知道,”伟大的荆棘之主,邪恶的骷髅头接过丝带,唠唠叨叨地说,“在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又有活儿可以干了。” 十根只剩白骨的手指在瀑布一样浓密的金发中来回穿梭,非常灵巧的在奥德莉的王冠边扎出一朵盛放的百合花——阿德莱斯已经干惯了这种事,手法娴熟得不得了。 奥德莉摸了摸头上的发带,又看了看那朵含羞带怯的金百合。 金百合将花瓣闭得更紧,好像在说:“别看了,别看了,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花朵安静地酝酿着,明显要再过一阵子才能献出新的礼物。 奥德莉畅想着:“下一个礼物会是什么呢?一把漂亮的有小碎花的遮阳伞?一条优雅大方的新裙子?或者有着异域风情的面纱?” “要是能长出金子就好了,”阿德莱斯异想天开,“金子比什么都强。” 奥德莉嘲笑道:“金子就别想啦,这是妖精送给我的花朵,当然只会长出我喜欢的东西。” 阿德莱斯对小公主喜欢的那些吃穿打扮都不感兴趣,他只喜欢钱。 好在这棵树和这朵花帮他养活了一只公主,也算变相地替他省下许多金币。 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奥德莉变成穷光蛋了。阿德莱斯心想,妖精的种子真是个好东西。 可他也许高兴得有点儿早。 转天,奥德莉骑着小马,带着小狗,扎着她的新发带,心情愉悦地出门溜达。 阿德莱斯并没有跟去,他毕竟是个骷髅,对阳光这种东西天然排斥。 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拿着一本书坐在城堡的窗前,时不时往外看一眼,好确保奥德莉依旧在他眼皮子底下撒欢,而没有被什么狼啊虎啊叼走。 金发的小公主骑着红色的小马,和她的狗狗一起赛跑。 唉,可怜的小狗,他原本是个手艺不错的厨师,却不料被一棵松树抢走饭碗,以至于不得不重新定位自己的职业。 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充当了奥德莉的玩伴这一角色。 他们在绿茵茵的原野上奔跑着,身下是辽阔的草地和盛开的野花,头顶是蓝天白云和越升越高的日头。 小狗,小马和小公主在草地上跑啊跑,好像永远也不会对这项活感到厌倦。 但阳光热情火辣过了头。 奥德莉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小小地喘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小狗和小马说:“亲爱的,我已经又累又饿了,让我们稍微歇一歇,吃点东西补充一□□力吧。” 奥德莉牵着小马,带着小狗,来到旁边长着一棵树的小土丘上。 她从马背上取下食物和餐具——盘子、刀叉、水杯、几颗松树上摘的果子,以及在铁皮人那儿购买的月神的水壶。 小狗勤快的从水壶里倒出牛奶,从果子中开出一块黄油面包,并将它们放到奥德莉面前。 奥德莉还没来得及开动,一阵呜呜的哭声打断了这次愉快的野餐。 “什么人在这儿哭?”奥德莉吃了一惊。 血荆棘城堡外是一块辽阔的荒原,几乎没有任何人烟。 什么人会到这儿来,这可真是奇怪。 奥德莉蹑手蹑脚地沿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她惊讶地发现:在土丘的背风处,居然有一群难民! 之所以说他们是难民,是因为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一个小小的婴儿因饥饿而哇哇哭泣。 他的母亲绝望地哭诉:“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呢,我的孩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 一个男人,也许是她的丈夫,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真该死,我们的税收难道还不够重吗?从去年开始,国王就已经加了好几次税,我们辛辛苦苦一整年,却只能勉强活下去,稍微遇到点什么意外,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万万没想到国王竟然还要继续加税,那让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呢?” 在接到加税的消息后,这些忍无可忍的平民就决定一起离开自己的国家,去到邻国的土地上生活。 但邻国是否会接纳他们,他们又是否能够成功抵达那片土地,这些都是未知的。 男人们焦虑万分,女人们愁眉苦脸,嗷嗷待哺的婴儿哇哇大哭。 奥德莉实在看不下去了。 “请问,”她出声询问,“你们是否需要一点牛奶,好喂饱那个饥饿的孩子?” 难民们谁也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他们纷纷向奥德莉的方向看去。 有人认出了奥德莉:“玫瑰公主,是玫瑰公主奥德莉!” 第45章 第 45 章 在认出奥德莉的身份之后,难民的脸上浮现出震惊与恐慌。 怎么回事,为什么公主殿下会在这里? 她是来抓捕他们的吗? 所有人都提着心,用戒备而惊怕的眼神望着奥德莉。 奥德莉连忙解释:“请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相反,我很乐意为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您不是来抓我们的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声。 “当然不是。”奥德莉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 难民们稍微冷静了点:的确,以他们的身份角色,再怎么也不可能惊动一位公主殿下,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想明白这点之后,所有难民都很不自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的奥德莉。 他们逃离了自己的国家,却在逃难的路上遇到了被自己背弃的公主,这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请不要过分担心,”奥德莉友善地说,“现在我已经不是洛克王国的公主,而是血荆棘城堡的公主,大家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的城堡里做客。” 难民们对此感到很惊讶,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一个国家的公主,怎么会抛弃自己的身份,变成另一个地方的公主呢? 而且血荆棘城堡又是什么地方? 在奥德莉的劝说下,这群山穷水尽的难民最终还是跟着她走了。 城堡附近原本被丛生的荆棘堵得严严实实,在奥德莉强烈要求之后,大多数荆棘已经被阿德莱斯清理掉,露出可以通行的道路。 长长的队伍穿过平整的旷野,人们看到眼前出现一个悬崖,悬崖上立着一座高耸的城堡。 那城堡被荆棘与玫瑰所环绕,透露着一股阴森荒凉的气息。 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就让人心生顾虑。 “怎么了?”牵着小马的奥德莉扭过头,“是走累了吗?别担心,城堡已经很近了,从悬崖边的小路上去就可以直接抵达。” 难民眼神犹豫,但转念一想,奥德莉公主和前任王后一样都是善心的好人:她们会在寒冷的冬天给穷苦百姓分发冬衣,为那些饥寒交迫的免费提供食物,并不止一次的替偏远地区的民众带去福音……这样善心的公主,应该不会坑害他们吧。 难民们提着心,跟随这位公主进入了古古怪怪的城堡。 这是一座庞大又威严的城堡:洁白的大理石像,风格古朴的花盆,富丽堂皇的廊柱……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它的高贵优雅。 可这样一座城堡,竟然安静得不像话,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被时光遗忘在了岁月的长河中。 正当人们偷偷打量着自己看到的一切,眼前突然出现一具穿着黑袍的骷髅! 什么? 骷髅!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睁大眼睛:那可是亡灵生物! 据说亡灵是要吃人的! 还没来得及惊恐尖叫,他们就看到那具骷髅——阿德莱斯不太高兴的对奥德莉抱怨:“他们是谁,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带回城堡?” 奥德莉解释道:“他们都曾是我的臣民,因为无法忍受沉重的税收,所以离开洛克王国,要去到别的地方重新生活,我将他们带回来,是想让他们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顺便休息一下。” “阿德莱斯,请允许我这么做吧。”高傲的小公主为了曾经的臣民,难得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阿德莱斯满肚子拒绝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本来不愿意让外人进入自己的领地,但奥德莉这样央求他…… 可恶啊,根本没办法拒绝! 骷髅眼眶中的冥火跳跃不定,是郁闷且不满的表现。 荆棘之主嘀咕道:“好嘛,养你就已经够不容易了,居然还要再养你的臣民。” 这一刻,阿德莱斯活像个抠抠搜搜的家庭主妇,对丈夫带回来的狐朋狗友满腹牢骚。 看到这一幕,难民们:“……”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有那么害怕了呢。 难民在城堡中暂且安顿下来,奥德莉让他们住在了城堡最下层的大通铺,这是这座城堡曾经的仆从居住的地方。 之所以没有安排单独的房间,是因为担心将难民贸然分开,会使他们感到不安。 女仆居室,女人们带着自己的孩子住在这里。 她们小声交流着:“半路上遇到奥德莉公主,并得到她的帮助,这原本是件幸运的事儿,可这座城堡中却有一个亡灵……” “这叫我有些担忧。” “他看起来并不凶残,也许不会伤害我们。” “可亡灵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我们没有食物,即便不来也很有可能饿死。” “看在奥德莉公主的份上……” 饥饿的婴儿又开始哭了起来,消瘦的母亲抱着她的孩子,将干瘪的手指塞进孩子嘴里,“小宝贝,别哭了,妈妈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敲响,女人们畏怯地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轻微的慌乱。 一个戴着绿头巾的女人扬声问道:“谁?是谁在外面敲门?”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有波澜不惊的敲门声不断响起。 女人们都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戴着绿头巾的女人硬着头皮将门打开。 一只直立的大狗出现在门外。 它像人一样高,像人一样站立,像人一样穿着衣裳。 它的两只前爪托着一个巨大的托盘,眼睛是弯的,嘴巴是咧开的。 一只像人一样的,微笑着的大狗! 那只狗将托盘往前送了送,示意里面的人将托盘接住。 靠近门边的女人双眼呆滞地接过托盘。 那只狗轻快地摇了一下尾巴,好像为完成任务而感到高兴。 他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女人们面面相觑,过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看错吧?” “那只狗?” “是的,给我们送东西的是一只狗。” “果然是个奇怪的地方。” 对于这些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女人来说,今天所见到的一切都超乎了她们的想象。 好一会儿,她们才注意到托盘上的食物。 食物也很奇怪,除了一壶牛奶,剩下的全是不认识的果子。 带着孩子的母亲将牛奶喂给了饥饿的婴儿。 喝到牛奶后,婴儿的哭声停止了。 但那几个果子又怎么吃呢? 一个女人说:“让我来将它们切开。” 她拿起托盘上的餐刀,小心将果子打开。 随后大家不约而同愣住了。 天哪,果子里面都是些什么? 香喷喷的烤鸡、涂满奶油的白面包、炖烂的牛肉、烟熏的香肠……这是穷苦的人们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 即便这些食物出现在果子里显得很奇怪,但已经没有人顾得了那么多了。 连日的饥饿让他们无心多想,只想用一切能吃的食物填满空荡荡的胃部,更何况它们还这么美味。 没人抽得出空说话,她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而这批难民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好几天,从这儿经过的逃亡者越来越多。 国王的重税令无数人抛弃故乡,不得不逃到别的国家讨生活。 随着奥德莉带回城堡的人日益增多,阿德莱斯也表现得越来越烦躁。 虽然那些人从来都不敢招惹他,可领地被侵犯的感觉依旧让他很不适应。 终于,他找到奥德莉。 “你必须将他们赶走,”阿德莱斯严肃声明,“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我的城堡。” 吝啬的荆棘之主拒绝任何人分享他的金币和城堡——只有奥德莉除外。 奥德莉恰好也正想找他。 一棵松树无法提供所有人需要的食物,而且也有很多筋疲力竭的难民想要长久地留在这儿生活。 他们私下里讨论:“虽然血荆棘城堡里有个亡灵,但跟一位贪婪残暴的君主比起来,即便是亡灵也不显得那么可怕。” “我们的奥德莉公主在这儿,她是一位真正爱护子民的公主,要是能在她的领地上生活就好了。” “我们无法再回到故乡,离开这儿也无法确保能够找到接纳我们的国家,真希望公主愿意接纳我们。” 在这儿生活了几天之后,很多人已经舍不得离开了。 “也许我们可以去请求公主殿下。”其中一个人这么提议道。 他的提议很快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于是,人们找到奥德莉,向她表达了永远留在这儿的想法。 “请接受我们吧,仁慈的公主,与您的美貌同样闪耀的,是您金子般的高尚品德。我们曾经是您的臣民,今后也想继续做您的臣民,我们将守护您的领土,就像守护自己的家一样,我们将在这儿耕种,收获,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向您效忠。” 奥德莉没有马上答应。 虽然阿德莱斯曾经说过她是血荆棘城堡的公主,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这片土地完全的主人。 “阿德莱斯,让他们在城堡外的土地定居吧。”奥德莉恳求道,“那块土地已经荒废很久啦。” 阿德莱斯震惊地看着她,眼眶里的火焰差点儿蹿出来。 “你在开玩笑吗,我亲爱的小公主?你让一群人类在亡灵的土地上生活?” 这简直离谱到没边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种事! 第46章 第 46 章 “人类为什么不可以在亡灵的土地上生活?”奥德莉问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阿德莱斯说,“他们难道不怕自己被吃掉?”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座城堡还不叫血荆棘城堡,它叫白天鹅城堡。 这里是一个强大而富饶的王国中心,人们在这儿安居乐业,一代一代快乐的生活着。 可当土地的主人成为了亡灵,白天鹅城堡渐渐荒废,繁华的王都也成了空旷无人的荒野。 荆棘之主的声调渐渐变得冷漠:“人类都是这样,他们惧怕着未知的力量,即便暂时停留,也早晚会想方设法离开。” “你说的才不对呢。”奥德莉完全不认可他的说法。 在她看来,大多数人只要有饭吃,有衣裳穿,并不会在乎头上的统治者是谁,甚至不太在乎统治者是什么物种。 她努力想要说服对方:“我的父亲愚蠢贪婪,沉迷享乐,从不干什么正事儿,你以为这样一个人会比亡灵好上多少吗?可即便拥有这样的统治者,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他的子民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 “假设阿德莱斯愿意接纳这些难民,我想他们也会真心爱戴你,因为一位君王的真心爱护是可以被子民感受到的。” 人们明知城堡的另一位主人是具骷髅,却依旧表达了长期留下来生活的想法,正是因为阿德莱斯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行为,甚至还给他们提供了免费的食物和住宿。 对于难民们来说,这样的善意已经足够打消大部分恐惧。 假设阿德莱斯是个坏家伙,即便那些难民再信任奥德莉,也不会想要留下的。 奥德莉再次恳求道:“请答应我吧,失去故乡的流浪者真的很需要一个安稳的家园。” 为了那些人,骄傲的小公主即便被再三拒绝,依旧锲而不舍,努力想要说服对方。 阿德莱斯对她的做法产生了疑惑。 他盯着忧心忡忡的奥德莉,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奥德莉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要为那些难民费这么多心思?”阿德莱斯问道,“你是血荆棘城堡的公主,你完全可以过着富足而快乐的生活,难民们再怎么悲惨,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难民们再怎么悲惨,只要奥德莉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就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她可以只考虑自己的裙子,操心明天要戴哪一条项链,或者和她的小狗去哪里野餐。 实在要表达善心,送那些可怜人一些食物和路费不就行了吗,相信这么做同样可以获得很多感激。 可是奥德莉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我穿的丝绸裙子,我拥有的珠宝首饰,名贵油画,古董家具,以及我的一日三餐,我吃的每一口面包,喝的每一口水,都是我的子民辛辛苦苦供养的。” “既然受到了臣民的供养,就应该竭尽所能给予庇护,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要是什么也不做,奥德莉认为自己就不配做一个公主。 如果没有一个公主的美德,不能承担一个公主的责任,即便拥有再多华丽的王冠,再多精美的裙子,也不可以获得公主的称号。 奥德莉说:“我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自己领土的公主,我请求用阿德莱斯的领土接纳自己的臣民,这是很不应该的做法。” “可即便是错的,我也要这么做啊。”金发的小公主闷闷地说,“放弃自己的臣民和为了臣民来为难阿德莱斯同样是错的,但我不得不作出选择。” 说实话,对阿德莱斯提出请求的时候,奥德莉也觉得很惭愧,但一位公主,会把臣民看得比颜面更重要。 当她的臣民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可以尽情享受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荣耀。 当她的臣民需要她的时候,她同样需要肩负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 阿德莱斯因这个回答而感到惊讶。 他怎么也没想到,整天没心没肺的小公主竟然有这样的觉悟。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奥德莉拽住他的袖子,眼巴巴请求:“阿德莱斯,阿德莱斯……请答应我好不好,让我的臣民也成为你的臣民,他们都是勤劳淳朴的人,他们会爱戴你的……亲爱的阿德莱斯,我知道你最好了……”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阿德莱斯快要顶不住了。 不行,阿德莱斯,你清醒点,别又随便答应她的要求! 阿德莱斯扭过头,努力不去看奥德莉的眼睛:“要是我不愿意呢?” “啊?”奥德莉一下子焉了下去。 她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愿意吗,一点点可能都没有吗?” “真的,没有。”阿德莱斯板着骷髅脸。 奥德莉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在他脸上观察了好久,都没有看到半点动容。 她渐渐松开手中的衣袖,呈现出一种非常失望的姿态。 小公主垂头丧气地说:“那就没有办法了,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他们饥寒交迫的惨状,她就做不到放下不管。 奥德莉打起精神,思考别的办法:“我曾经看过这片大陆的地图,上面显示有些土地并没有主人。” 当然,这些地方要么过于寒苦,没有任何君王看得上眼,要么过于危险,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 奥德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能够让难民定居。 这个办法看来行不通。 “或者请求其他国家接收一批新的子民……”奥德莉苦苦思索着。 可难民的数量那么多,很少有地方能够完全接纳。 邻国虽然是个不错的地方,可那里多半也很难接收这么多难民。 冥思苦想的奥德莉思考出好几个办法,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实现。 她愁得唉声叹气,头发也被她自己抓得乱糟糟的。 奥德莉没有试图再去请阿德莱斯帮忙,然而,看到她那么苦恼的模样,阿德莱斯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硬邦邦地说:“如果你非要揽下这个责任,那就照你想的那样做,让他们去城堡外,在荒野上开垦土地,并自己养活自己——我可没有多余的金币去养别人。” 奥德莉猛地看向阿德莱斯,目光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你答应了!” “我不想答应这件事。”阿德莱斯纠正她的说法,“只是因为你想要这么做罢了。” “可是,”奥德莉纠结地说,“虽然我的确很想,但也要阿德莱斯愿意才可以嘛,因为你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阿德莱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别扭:“你说错了一点。” 奥德莉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说的话,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我说错了什么?” 阿德莱斯说:“作为血荆棘城堡的公主,你同样是这儿的主人。” “离开了洛克王国,你依旧是一位拥有领土的公主。” . 奥德莉开始忙了起来。 她安排难民搭建房屋,开垦土地,建设新的家园。 在这个时候,她的妖精朋友帮了大忙。 妖精们带来各种各样的种子,帮助人类耕种。 当庄稼需要光照,他们将遮盖太阳的云朵吹走。 当庄稼需要雨水,他们将远方的乌云吹来。 他们祝福土地上的人民,使人类不再为疾病侵袭。 他们祝福土地上的作物,使人类不再为饥饿困扰。 没过多久,原本荒凉的土地开始变得欣欣向荣,繁盛的田地和错落有致的房屋出现在这片原野。 人们感谢每一只妖精,将他们视为最好的朋友。 当然,他们更感谢土地的主人,因为奥德莉与阿德莱斯的收留,才使他们得到了新的家园。 “真希望丰收季快点到来,我一定要向我们的领主献上最大的南瓜。”一个农妇期盼着。 她的好友却说:“奥德莉公主也许会需要你的南瓜,可另一位领主,他需要什么呢?” 是啊,亡灵需要什么呢? 阿德莱斯很少与人类接触,谁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安静地、无声地接纳了许多逃离故土的难民,这让很多人心怀感激,可与人们接触得更多的奥德莉相比,又让人觉得他的距离太过遥远。 与此同时,洛克王国的王宫中,国王正大发雷霆,因为财务大臣告诉他国库里面没有钱了,不能再为他修建新的宫殿。 “什么!”肉虫子一样肥硕的国王怒火冲天,“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加税吗?加税!加税!” 财务大臣愁眉苦脸:“国王陛下,因为赋税过于沉重,许多平民已经逃离了故土,去到别的地方生活,即便加再多税,又往哪里去收呢?” 国王火冒三丈:“那帮该死的平民,只是一点税而已,竟然要背叛他们的君王,我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我本就该拥有一切!”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他们逃去了哪儿,快把他们通通抓回来!” 大臣们面面相觑。 财务大臣为难地说:“我恐怕您不能这么做,听说那些平民去往了荆棘之主的领土,也就是上次到王宫找您要抚养费的那位,奥德莉公主也在他那儿。人们信服奥德莉公主的品德,又听说那位亡灵从不伤害领地上的臣民,所以都往他那儿去了。” 国王的脸色难看得像一棵绿油油的莴苣。 上次那该死的亡灵来王宫要抚养费后,国王吓得做了好久的噩梦,他将给他惹来祸患的王后赶出王宫,并时常诅咒亡灵,希望亡灵赶紧暴毙。 “可恨的骨头架子,他为什么总要与我作对。”国王愤怒地咒骂道,“还有奥德莉,她可真是我的好女儿,跟她母亲一样讨厌!” “去,把逃走的平民抓回来,不许他们去那亡灵掌管的土地!”国王命令道。 这道命令叫大臣很是诧异,国王他就不害怕吗? 他不担心被那位荆棘之主找麻烦吗? 他怎么敢下这样的命令? 但国王底气十足,一定要让他的士兵这么做。“如果有谁违背我的命令,就叫他下地狱去吧!” 第47章 第 47 章 从洛克王国到血荆棘领地的道路上,正进行着一场针对平民的追捕。 前面是惊慌逃窜的难民,后面是拿着弓箭的士兵。 难民们个个惊慌失措:“早知道会是这样,也许我们不该贸然逃离。” “可税收那么高,继续留在故乡很难活下去。” 人们脸色苍白:“国王派来了他的士兵,我们很有可能会被杀死!” 对死亡的恐惧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即便现在不被杀掉,要是不小心被抓回去,我们也会被吊在绞刑架上处死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逃到血荆棘领地,祈求领主的庇护。 那些逃难的人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士兵并不是很想抓捕他们。 士兵也有亲人,也有朋友,他们的亲戚朋友中也有很大一部分迫于沉重的税收,不得不离开故乡。 也许难民之中就有某个士兵的兄弟,某个士兵的姐妹。 谁愿意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下手呢? 更何况国王并不是一个值得效忠的对象,如果不是因为国王的威逼,谁也不会来做这种事。 正因为心中不情不愿,抓捕行动进行得非常敷衍。 于是这一天,血荆棘领地上的人们就看到,一堆难民哭天喊地从远方跑来,后面跟随着许多士兵。 士兵们懒懒散散射着箭,没有一支可以射中人。 “救命,救命!”前面的人惊慌地喊道。 “站住,别跑!”后面的士兵不走心地恐吓。 当难民进入血荆棘领地的那一刻,领地边缘突然长出无数茂密的荆棘。 它们飞快生长,交错缠绕,形成一堵结结实实的荆棘墙,正好将追来的士兵拦在墙外。 那些士兵看见这堵墙,都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一堵荆棘形成的墙!” 他们惊呼道:“我们怎么过得去呢?” 领地内的人们则大喜过望:“荆棘之主,是荆棘之主!” “感谢您的庇佑,仁慈的领主大人!”死里逃生的人们流下激动的泪水,“我们果然没有来错,血荆棘领地有着一位仁慈的领主。” 一道闷雷般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回去,士兵,血荆棘领地不是你们可以冒犯的地方。” 那声音十分威严,令听到的人打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士兵们开始退缩:“是那位亡灵领主的声音。” “我们怎么打得过一位亡灵呢,那是连国王陛下都办不到的事。” 本来就没什么斗志的士兵犹豫了好几秒,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怯意。 他们纷纷说道:“回去吧,可不是我们不想向国王效忠,只是因为实在办不到嘛。” “要是国王怪罪怎么办?” “那……那也没有办法……” 就在士兵们打定主意转身回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冷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戴着尖帽子的女巫出现在他们身后。 她用又尖又细的声音斥责道:“你们这群玩忽职守的士兵,我要将你们的所作所为告诉国王,让他将你们的头通通砍掉!” 这位女巫来自高山,是国王用两座金矿特意请来的,专门用来对付他所憎恨的亡灵领主。 “如果能够干掉那个亡灵,不光是两座金矿,血荆棘整片领地都将属于你。”国王与女巫约定。 高山女巫对国王的报酬非常心动,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她那绿色的眼珠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鸡爪一样干枯的手捏紧魔杖,说话的腔调像毒蛇般阴冷:“我早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这帮怯懦的老鼠,滚开,让我烧光这片土地,然后再把你们全部做成花肥——我相信国王一定不会反对我这么做!” 女巫挥舞了一下魔杖,绿色的火焰落在荆棘上,并飞快蔓延开,荆棘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 绿色的火焰将荆棘烧成灰烬,将土地烤得焦黑,又迅速往农田的方向延伸。 要是让火焰烧到农田,辛辛苦苦种好的庄稼就要被烧得一干二净。 人群中惊叫声此起彼伏:“天哪,国王派来的女巫要将我们的庄稼全部烧掉了!” “不光要烧掉庄稼,还要把我们也一块烧死!” 为了保住自己的家园,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人们用木盆木桶打来水,试图将火焰浇灭。 可火势那么大,他们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 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越逼越近,人们悲痛而惶恐,不由放声哭了起来。 面对这紧急而危险的情况,奥德莉立刻拜托她的妖精朋友:“请帮帮我吧,从风中诞生的妖精,请帮帮血荆棘领地上的所有人,帮他们驱散这可怕的火焰。” 风妖精听到她的请求,毫不犹豫地答应:“亲爱的奥德莉,我们很乐意帮助你。” 风妖精乘着风飞到天上,又散去四面八方。 他们各自找到一片乌云,鼓着腮帮用力将云朵往血荆棘领地的方向吹去。 很快,领地上空聚集起无数浓密的乌云。 倾盆大雨从天空降落,迅速浇灭了连天大火。 高山女巫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可恶的妖精!” 虽然火焰被浇灭了,但女巫敢接下国王的任务,当然有她自己的能耐。 她将魔杖往地上一点,无数毒虫毒蛇爬了出来,组成一支黑压压的大军,向着血荆棘领地的方向进发。 这下妖精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女巫的军队可没有火焰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血荆棘领地还有一位厉害的主人。 阿德莱斯为女巫的嚣张感到愤怒:“来自高山的女巫,你怎么敢让那些污秽的爬虫进入我的土地!” 随着这声愤怒的呵斥,人们脚下的土地开始翻涌。 一只只白色的骨手从地下钻出,最开始只是一只手掌,然后是整条手臂,接着是头颅……最后是一整具骷髅。 密密麻麻的骷髅站在大地上,眼中燃烧着一模一样的火焰,并散发着同样不祥的气息。 这一切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 人们还没来得及为此惊恐尖叫,一大群骷髅就已经从土壤中爬出来,勇猛地奔向了毒物大军。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想要对付毒性猛烈的虫蛇很难,可对于一群骨头架子来说,就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管那些毒虫或者毒蛇怎么啃咬,骨头们都无动于衷,他们将毒虫捏死,将毒蛇撕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 看到这一幕,高山女巫又气又心疼:“该死的烂骨头,我那些可爱的小宠物都快被他们杀光了。” 她用狠辣的目光盯着罪魁祸首,叽里咕噜念起了一段魔咒。 阴森森的黑雾在她周围盘旋,并越聚越多。 当黑雾膨胀到最大,突然化作一支利箭,飞快射向阿德莱斯。 阿德莱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支箭,完全没有受到分毫损伤。 刚要嘲笑女巫的愚蠢做法,利箭却忽然散开,重新化作黑雾,钻进了他的骨头。 一瞬间,汹涌的困意向他袭来,阿德莱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阿德莱斯!”奥德莉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荆棘之主想叫自己的小公主不要担心,可他已经没机会说出这句话了。 他眼中的火焰缓缓熄灭,并倒了下去。 奥德莉扑了过去,惶恐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阿德莱斯,你怎么了!” 看到昏迷不醒的阿德莱斯,她的脸色白得像雪一样。 某一瞬间,她的嗓子眼被堵住了,甚至不能说话。 女巫咯咯咯地笑起来:“了不起的荆棘之主,我很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头,人人都说他是黑暗的主宰,可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她尖酸刻薄地讥讽:“让这位伟大的主宰沉眠于噩梦之中吧,他会永远这么睡下去,并在睡梦中无数次重复他最恐惧,最讨厌,最害怕的记忆,直至死去。” “而我,很快将得到他的领地,成为这儿的新主人。” 然而,当女巫想趁机占领血荆棘领地时,却发现即便阿德莱斯已经倒下,他召唤出的骷髅依旧忠诚地守卫着这里,令她无法轻易进入。 女巫的脸色有点难看。 但她很快想到什么,得意洋洋地说:“那就等他死后再来吧,反正这是早晚的事。” 过于得意让女巫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同样的利箭朝她射去时,她竟完全没注意到。 那支箭覆盖了风妖精的魔法,快得像一阵不受阻挡的狂风,精准地射中了女巫的胸口。 “你永远也无法占领这里!”奥德莉挽着一把弓,她满脸泪痕,眼神却凶得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这是我和阿德莱斯的领土!” 小公主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女巫,滚出血荆棘领地!” 女巫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完全没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人类公主,竟然叫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亏。 她恨得想要撕碎她! “女巫,滚出血荆棘领地!”领民们拿起铁锹、和草叉作为武器,对伤害了领主的女巫怒目而视。 他们齐声喊道:“女巫,滚出血荆棘领地!” 第48章 第 48 章 身负重伤的女巫忍疼逃离。 在离开的前一秒,她还不忘放出狠话:“要不了多久,我就会重新回到这里,而你们的领主永远也不可能醒来!” 女巫暗暗发誓,等她真正占领血荆棘领地的那一天,她会将所有与她作对的人通通变成毒蛇的口粮,一个也不放过! 女巫离开后,人们并未因此而感到高兴,他们忧心于领主的身体状况,并认为很大责任都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收留了我们,国王不会派来女巫,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们,领主大人不会中女巫的诅咒。” “多么惭愧啊,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不仅没能给领主带去好处,还让他因我们受到伤害。” 一个妇人跪在焦黑的土地上祈祷:“圣主啊,请保佑血荆棘领地的主人吧,因为他是一个爱护子民的好人。” 她发自内心地说:“如果能使他恢复健康,即便拿走我的健康也没关系。” 她的儿子问她:“妈妈,圣主会保佑亡灵吗?” 妇人说:“会的,会的,圣主不会因领主大人是亡灵而产生什么偏见,因为他的美德所有人都看得见,圣主也看得到他的好处。” 于是她的儿子也跪下来,真诚祈祷:“圣主啊,请保佑领主大人吧。” 越来越多的人跪在大地上,向着天空默默祈祷,祈求在天上的圣主保佑他们的领主大人。 透过城堡的窗户,奥德莉看到了这幅景象。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中盛满泪水,她是那么的痛苦,要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阿德莱斯醒过来,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必须想办法救醒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的嗓音沙哑,意志却很坚决。 “即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吗?”一只风妖精从风中现身,轻轻降落在她身旁。 奥德莉毫不犹豫:“即便是付出性命!” 她用最真诚的态度询问她的朋友:“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愿用一切办法使他醒来。” 风妖精有点犹豫,因为他很喜欢奥德莉,不愿使她陷入危险之中。 但奥德莉一再请求,并且说:“不用为我的安危考虑,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么做了。” 风妖精最终还是把那个方法告诉了她:“阿德莱斯大人现在正陷在噩梦之中,只要有人进入他的梦境,就可以尝试将他唤醒。” “可是,”风妖精郑重警告,“谁也无法预料他到底做了什么梦,要是你在他的梦境中遇到危险死掉,将会和他一样陷入永恒的沉眠。” “我知道了。”奥德莉没有半点退缩,她擦了擦眼泪,“请让我进入他的梦境吧,一直以来都是阿德莱斯在保护我,现在该轮到我来保护他了。” 风妖精为她的坚定而微微叹息:“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是的。”奥德莉的声音非常坚定,“但请稍微等一等。” 她急匆匆抓起几张信纸,用鹅毛笔沾着绿色的墨水,写下好几封信。 奥德莉将信交给妖精:“如果我不能醒来,请带着城堡内的金子,将信交给附近的国家,拜托他们看在金子的份上安顿我的子民。” 虽然依旧会面临一些问题,但时间仓促,奥德莉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风妖精收下信,也明白了她的决心,于是不再劝说。 “亲爱的奥德莉,我尊重你的意愿。现在,请闭上眼睛,乘风飞往阿德莱斯大人的梦境。” 奥德莉听从妖精的指引,闭上了眼睛。 当黑暗袭来,金发的小公主软软的趴倒在雪白的骷髅上,他们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像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荆棘之主的噩梦,又会是怎样的呢? 如果不是这场梦,也许阿德莱斯自己都想不起那些记忆了。 毕竟那是发生在很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候他还是人类。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有一个富饶而强盛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国王威严仁爱,王后美丽慈和,因此受到了所有民众的爱戴。 国王和王后在婚后诞下了一个英俊的小王子。 小王子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他的容貌英俊得像被神明吻过,他的才华耀眼得如同最闪亮的星星,他的性格又那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他被所有人尊重喜爱。 人们都说:“小王子将成为他父亲之后最伟大的国王。” 如果没有意外,阿德莱斯将在成年后接过父亲的王冠,他的美名将在各种诗篇和故事中流传。 然而,意外终究发生了。 国王的弟弟是个心胸狭窄且贪婪无知的小人,他一直都很嫉妒国王,嫉妒他拥有整个国家的财富。 他也嫉妒自己的侄子,嫉妒他一生下来就将继承王位。 长年累月的嫉恨扭曲了他的心灵,于是他暗施毒计,利用国王一家的信任,在酒中下毒害死了他们。 阿德莱斯和父母的尸体被扔进火堆时,他还没有彻底死去。 他在烈焰中痛苦挣扎,眼睁睁看着父母被烧成灰烬,而他自己也一样,将被火焰焚烧成灰。 遭遇背叛的不甘,至亲被害的怨恨,使他绝不肯走进死亡的怀抱。 火焰吞噬了他的皮囊,曾被无数人赞美的“被神吻过”的容貌化为烟尘,可那充满仇恨的骨架,始终在烈火中完好如初。 熊熊大火中走出了一个复仇的亡灵。 阿德莱斯的叔叔在害死侄子一家后,迫不及待登上王位。 他赶走忠诚于阿德莱斯父亲的大臣,提拔了无数向他献媚的弄臣。 他甚至在王宫中大设宴席,庆贺自己得到王位,成为王国的新主人。 在宴会最热闹的时候,一具浑身冒着火焰的骷髅闯入王宫。 弄臣们惊恐不已,都称他为魔鬼。 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被他们惧怕的魔鬼,正是他们曾经仰望的王国继承人。 那骷髅质问王座上的新国王:“叔叔啊,你这个愚蠢的家伙,你开设宴会怎么敢不请我,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罪恶的事,所以不敢邀请吗?” 新国王吓得魂飞魄散,恐惧使他失去理智:“阿德莱斯,你为什么连死了都要变成亡灵来找我麻烦!” 他愤恨地大吼大叫:“你们一家子早该死了!我的哥哥是国王,我的侄子也将是国王,我又为什么不能成为国王!我为什么不能拥有这个国家的财富!” “所以你就杀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骷髅的声音阴森而可怕。 阿德莱斯冷笑道:“你以为我父亲怎么当上了国王?因为他英明,仁爱,得到了臣民的拥护!而你,又是怎么登上的王位?” “你阴险狡诈,才获得了权势,你狠毒无耻,才拥有了财富。如果像你这样就能成为国王,那么,按照世人的说法,已经成为亡灵的我,不应该比你更阴险,更狡诈,更狠毒,更无耻,更适合做这个国王?” 阿德莱斯杀死了自己的叔叔,搅乱了宴会。 处于悲痛中的他没有选择留下来夺回自己的国家,只是带走那些曾被叔叔觊觎的财富,回到了白天鹅城堡——那是父母赠送给他的城堡。 从那之后,城堡周围渐渐长出无数荆棘,将城堡围绕得密不透风。 阿德莱斯日复一日地守护着城堡中的财富,仿佛人生所有的意义就是那些金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守财奴的毛病也因此而来。 渐渐地,白天鹅城堡成为了血荆棘城堡,随着时光的流逝,再也没人知道它原本的名字。 奥德莉来到阿德莱斯的梦境中时,看到的就是一座被荆棘围绕的城堡。 这跟她刚来到血荆棘城堡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知道梦中的阿德莱斯就在城堡里。 但她怎么见到他呢? 奥德莉在荆棘之外等待、呼喊,可全都无济于事。 于是她明白:“阿德莱斯不会出来了,我得自己去见他。” 奥德莉没有犹豫,她毅然决然闯入荆棘丛中。 尖利的荆棘刮破了漂亮的裙子,划伤了柔嫩的肌肤,将轻便的鞋子轻易刺穿。 她的双手鲜血淋漓,她的双足疼痛难忍,她满身都是伤痕。 梦境中所受到的伤,并不会减少半分疼痛。 奥德莉咬着牙,在荆棘中一步步前进。 荆棘划得她那么疼,可娇气的小公主一声不吭,她像一位勇士,要穿过刀山火海,去那座城堡里解救属于她的公主。 奥德莉是阿德莱斯的公主。 阿德莱斯也是奥德莉的公主。 他们对彼此来说都很重要。 终于,伤痕累累的奥德莉来到城堡面前,她用最后的力气叩响了大门。 “阿德莱斯!”她喊着阿德莱斯的名字。 无数思绪从脑海中划过: 阿德莱斯会听到吗? 阿德莱斯会开门吗? 阿德莱斯会醒过来吗? 片刻后,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一具死气沉沉的骷髅出现在奥德莉面前。 这具骷髅像在地下埋了好多年,刚刚才从棺材里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人气。 可奥德莉一下子就把他认出来了。 是阿德莱斯! “你……”她刚想说点什么。 与此同时,阿德莱斯同样开口。 “你是谁?”他问。 第49章 第 49 章 奥德莉有过很多种设想,却没想到阿德莱斯会不认得自己。 莫名其妙的小情绪从心底滋生,小公主觉得好委屈:真是的,阿德莱斯怎么可以把她忘掉! 现在阿德莱斯不认得她,会不会直接把她赶走? 那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不都是白费功夫吗? 奥德莉不允许自己陷入那样的处境。 “我是过路的旅人,可以在城堡借宿一晚吗?”金发的少女可怜兮兮地求助。 她的衣裳破破烂烂,鞋子也丢了,身上又那么多伤,看起来虚弱又狼狈,而头上那顶歪歪扭扭的王冠,表明这是一个落难的公主。 骷髅沉默不语。 他不想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城堡。 可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女孩的声音后忍不住想要答应? 奥德莉误以为这种沉默代表不愿,于是解下脖子上的项链:“我愿意用项链做交换。” 她眼巴巴地望着阿德莱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期待。 骷髅眼中的火焰闪了闪。 他的目光并没有被项链所吸引,而是落在奥德莉身上。 荆棘之主盯着自己送上门来的小公主,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要是她是我的就好了。 在看到奥德莉的第一眼起,他就非常想把她藏进自己的城堡。 她一定会成为他最珍贵的藏品。 与奥德莉比起来,再宝贵的项链也黯然失色,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珍贵可爱的奥德莉公主呢? 阿德莱斯很想那么做。 然而,一对上奥德莉的眼神,他就舍不得对她做任何坏事。 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不知不觉改变了内容:“请进。” 奥德莉完全想不到对方脑子里到底有过哪些念头,还以为是项链起了效。 因为阿德莱斯一直都很喜欢财物,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奇怪。 奥德莉进入了梦境中的城堡,一切都跟她第一次在这座城堡中睁开眼看到的一模一样:厚厚的灰尘,长满青苔的墙壁,以及荆棘丛生的庭院…… 阿格莱斯带着他那令世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住在这座破旧的城堡中,按照他爱财的性格,这样的生活不该是个美梦才对吗,又为什么会变成把他深深困住的噩梦呢? 奥德莉想不明白,但她可以问:“阿德莱斯,你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想过离开吗?”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阿德莱斯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就像一只小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阿德莱斯总觉得眼前的少女是个很熟悉,很亲近,很信赖的存在,他潜意识信赖对方,所以乐于回答她的问题:“没有。” ”为什么没有?”奥德莉继续问道。 为什么? 阿德莱斯思考着这个问题。 答案很快浮现在他心里:“因为城堡里有我的财产。” 那是他从叔叔手中唯一夺回来的东西,也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他必须要将这些财产保护好,并不断得到更多。 奥德莉想要将阿德莱斯带出这个困住他的梦境,她诱哄道:“城堡外的世界有更多奇珍异宝,如果走出这里,你就会得到它们。” 骷髅安静无声,没有回答。 来自心底的排斥让他抗拒离开。 奥德莉绞尽脑汁拐带人口:“看到我的王冠了吗?我是一位拥有广阔领地的公主,如果你跟我离开,王冠给你,领地也给你,你将得到远比现在多得多的财富。” 至于王冠是阿德莱斯为她做的,领地是阿德莱斯与她分享的…… 反正阿德莱斯什么也不知道嘛。 可这些好像都打动不了顽固不化的骷髅。 梦境中的阿德莱斯远比现实中更执拗。 奥德莉心想:连金钱也无法让他动心了吗? 阿德莱斯也不是不动心,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奥德莉,他早就打劫她了。 他注视着这个奇怪的人类女孩,眼神中充满探究。 自己好好呆在城堡,突然有一个可爱的少女敲门借宿,还想方设法要把他带走……即便做梦的人脑子不太清醒,也完全能察觉到不对劲。 她不安好心。阿德莱斯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 换作别人,这么居心不良早就被荆棘之主扔出去了,可奥德莉不一样,他不仅不愿把她扔出去,还想把她永远留在城堡中。 奥德莉费尽口舌,从天黑说到天亮,都没起到半点作用。 她看着梦境世界中昏暗的阳光,知道自己应该离开。 因为她只是个借宿的旅人,天一亮就该离开。 “我得走了,”奥德莉万分沮丧,“但今晚我还可以再来借宿吗?” 在天黑之前,她可以稍微歇一歇,想想怎么说服阿德莱斯。 阿德莱斯并不愿意让奥德莉离开,可她说晚上还会再来…… 骷髅缓缓点了点头。 奥德莉离开城堡的时候,原本封住城堡的荆棘缓缓让开,为她留出通行的小路。 奥德莉通过这条小路,来到了外面的荒野上。 天上有阳光,但乌云很厚,看不到太阳,荒野很辽阔,但草是灰的,看不到生机。 她回过头,遥望那座城堡,朦胧中好像看到露台上有个人影,那人影同样也在看她。 是阿德莱斯吗?奥德莉心中猜测。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梦境的世界很大,大得无边无际,梦境的世界又很小,小到只有一片荒原,一座城堡,和城堡中的一具骷髅。 她躺在灰色的草地上,望着灰色的天空,思考着该用怎样的方法说服阿德莱斯,并静静等待夜晚的到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黑得很快,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夜晚就再次到来。 奥德莉有些狐疑:到底是梦中的时间本来就过得很快,还是因为阿德莱斯想要这样? 因为做梦的人是阿德莱斯,他的心情和想法可以很大程度地影响到这个世界。 如果真是因为阿德莱斯才会这样,他为什么要让天黑得那么早呢? 奥德莉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她还不太确定。 她再次来到血荆棘城堡,城堡外的荆棘迫不及待向两边打开,好像早就在期待这一刻了。 奥德莉用宝石戒指换得了借宿的权利。 又是口干舌燥的一晚,奥德莉劝说、诱哄,想尽一切办法,依旧没能成功。 天亮时她失望地道别。 这一次,荆棘迟疑了好久才打开,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而且荆棘的尖刺老是勾住她的裙子,让她离开的路途不那么顺利。 刚走出那片围绕城堡的荆棘,奥德莉什么都还没得来及做,就眼睁睁地看着天色再度暗下来,好像一刻也不愿多等。 奥德莉:“???” 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她故意磨磨蹭蹭,在城堡外来回溜达,就是不往城堡里去。 某个存在似乎对此感到很着急。 于是,夜风突然呼啸肆虐,野狼的叫声一下子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原本安全的荒野瞬间危机四伏,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那座高大坚固的城堡。 面对这样的处境,奥德莉却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说:“好嘛,外边风这么大,这么冷,还有危险的野狼在嚎叫,看来只好再去城堡借宿了。” 城堡外的荆棘早已打开,为她留出足够通行的大道。 奥德莉看到门口无声等待的骷髅,笑眯眯地取下王冠,“这是今天的借宿费。” 她也不等阿德莱斯回应,自顾自的把王冠放进他掌心,然后就像一匹快活的小马一样跑进去了。 阿德莱斯本以为她会像前两晚一样绞尽脑汁劝自己离开城堡。 然而奥德莉并没有那么做。 她只是狡黠地笑着,用那种让骨头起鸡皮疙瘩的眼神看着他。 “你……”阿德莱斯被看得骨头痒痒的,“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 奥德莉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能盯着你?我就要盯着你!” 阿德莱斯下意识想皱眉。 他不喜欢那种眼神,让他觉得毛毛的,好像有一百只小虫子在心脏上爬来爬去。 可如果他真不喜欢,完全可以躲开,或者把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女孩撵出去。 但他只是嘴上嘀咕一句,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过了一会儿,奥德莉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今晚可能是我在这儿度过的最后一晚了,天亮之后我就要离开,并且永远不会回来。” 听她这么说,阿德莱斯心里很不舒服。 一想到奥德莉再也不会回来,他就不愿让她离开。 可是奥德莉说:“我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我的项链、戒指、王冠都在你那儿,我用什么跟你交换呢?” 阿德莱斯立刻将那几样东西还给她:“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好像生怕奥德莉因为没钱借宿而离去,他强调道:“你可以免费住在这儿,住多久也没关系。” 奥德莉摇头说:“我不想一直住在这儿,我得回家去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跟这个人类女孩一起回家? 阿德莱斯想到城堡中的金子,想到那些璀璨的宝石,想到那些名贵的古董……他舍不得离开这庞大的财富。 为了将奥德莉留下来,他忍痛说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血荆棘城堡,我将与你共享我的财富,这座城堡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奥德莉坚持要离开,并且说:“天亮就要出发。” 第三个夜晚尤其漫长,过了很久天都没亮。 奥德莉又气又好笑。 她心想:阿德莱斯呀阿德莱斯,你以为天不亮我就不会走吗? 奥德莉清了清嗓子:“咳,亲爱的阿德莱斯,我想我得提前向你道别,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家了。” 阿德莱斯想强行将奥德莉留下,却怎么也做不到违背她的意志。 于是骷髅气闷地坐着,用实际行动拒绝为奥德莉开门。 奥德莉自己把门打开。 她看到大门外荆棘丛生,没有像之前一样留下可以进出的小路。 “怎么办啊,”奥德莉大声地自言自语,“没有进出的道路,我可怎么离开呢?” 听到这句话,荆棘不但不散开,反而生长得更多更茂密。 奥德莉铁了心要走,她作出狠下心的模样,“不管了,我必须得回家。” 眼睛一闭,她直直冲往荆棘丛。 在被割伤的前一秒,荆棘无可奈何地让开。 奥德莉成功离开梦境中的城堡。 她毫不留恋,头也不回,一副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寒风尖啸着,她迎着寒风往前走。 野狼咆哮着,她充耳不闻不停留。 她越走越远,她的身影在荒野上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个点。 在她快要消失的那一刻,城堡中的骷髅终于离开了他的城堡。 离开了他坚守已久的金子、宝石、古董…… 他的城堡中有无数举世难寻的珍宝,可所有珍宝加起来,都比不过离开的那一个。 如果只有离开才能得到那件珍宝,荆棘之主愿意放弃他所有的财富。 就在他踏出城堡的那一刻,梦境轰然坍塌。 与此同时,王宫中的女巫正对国王夸耀自己的能耐:“那了不起的亡灵领主,已在噩梦中沉沦,绝不会醒来威胁您的统治,从今以后,愚蠢的贱民依旧在您的掌控之中,而金矿和血荆棘领地,将永远属于我高山女巫!” 可话还没说完,鲜血就突然从她的喉咙里涌出。 国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高山女巫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吐血,难道那沉沦噩梦的亡灵竟解开了自己的诅咒吗? 这个设想让她愤怒咆哮:“不,这不可能!没有人能解开我的诅咒!” 可她再不情愿,诅咒的反噬已经将这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越是恶毒的诅咒,被破解的反噬就越大,从今往后,沉沦噩梦的将是高山女巫自己。 她将被困在最不愿面对的噩梦之中,永远无法醒来,也永远不会有人救她。 女巫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那绿色的眼珠瞪得很大,并很快被冰冷所覆盖,口中的鲜血渐渐凝固,她的魔杖就倒在她的血泊中,那张丑陋的脸上,依然布满不可置信的色彩。 贪婪的女巫睡着了,睡在永恒的噩梦中。 国王吓得屁滚尿流:“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侍卫,我忠心的仆人在哪里!” 然而,这个背离民心的国王早已遭到所有臣民的厌弃,当女巫还在,人们因为恐惧不得不跟随他,当女巫一死,勉强留下来的仆人纷纷趁乱溜走。 往日那些阿谀逢迎的侍臣,在这个时候一个也见不到了。 他们卷走王宫中的财物,急急忙忙逃去各方,还说:“亡灵领主已经醒来,他一定会来报复国王,我们还是快点儿跑吧,不要留下来给国王陪葬!” 一味压榨人民的国王失去了所有臣民,成为了一个没有臣民的空壳国王。 阿德莱斯还没得来报复他,他就被曾经压榨过的人民发现。 有些人愤怒得想要杀死国王,而另一些人却觉得这样做对他来说未免太过轻松。 他们共同商议出对国王的惩罚:“国王陛下,过去我们曾是你的子民,而你不顾我们的死活,一味压榨索取,即便献出再多也无法满足那深渊一样的胃口。 那么,今后你将如曾经的我们,你终日劳作,所有的收获却不能喂饱你的肚子,你常年辛苦,天寒地冻时却没有足够的衣物遮盖你的身体,你会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种生活,直至生命的终结。” 不管国王怎么痛哭,怎么求饶,曾经的臣民依旧没有更改这个决定。 而他也如他们所说,度过了被压榨被索取的苦难余生。 背弃国王的人们后来去到血荆棘领地,他们亲切地称呼阿德莱斯为领主大人,而奥德莉则是他们的公主殿下。 最开始人们叫奥德莉为玫瑰公主,后来有人叫她荆棘公主,再后来,她变成了荆棘女王。 血荆棘领地上生活着亡灵,人类,妖精,连信仰圣主的那帮家伙也在亡灵的领地上盖起了教堂。 在这儿生活的每一个人,都感激于两位领主的庇护与收留,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领主对自己的恩德,他们敬爱领主,就如同敬爱自己的父母一样。 到了丰收的季节,金灿灿的小麦铺满了原野,田地里的南瓜比脸盆还大,玉米和大豆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一条水渠从城堡里连通到城堡外,雪白的牛奶顺着水渠流到远方,据说它们是从奥德莉公主那神奇的水壶中流淌而出…… 年幼的孩童在水渠边痛饮牛奶,他们的父母载着满车的粮食,心甘情愿献给两位领主。 阿德莱斯站在城堡的最高处,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领土。 他原本以为自己城堡里的财富已经很多,可遇到奥德莉之后,他得到了比城堡里更多的财富。 当然,最珍贵的财富,依旧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一的奥德莉。 “你拥有了一个富饶而强大的国家,女王陛下。”窗边的骷髅对赖在他身上的金发少女说。 金发的女王纠正他的错误:“不,是我们。” “我们拥有坚固的城堡。” “我们拥有辽阔的土地。” “我们拥有忠诚的子民。” “我们拥有富饶的国家。” “一切荣光,由荆棘女王与她的骨头一起分享。” 奥德莉用力抱住她最最喜欢的骨头架子,阴森的骷髅在她眼中可爱又迷人。 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现在,荆棘女王需要新的王冠,阿德莱斯,你会为她亲手做上一顶吗?” “当然,当然。”荆棘之主用同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 “……这就是我要说的故事。”金发的荆棘女王讲完结局,愉快的往嘴里塞了一块小点心。 其他怪物的妻子听故事听得入了迷,直到壁炉中的柴火传来毕剥毕剥的声音,才将她们沉浸在故事中的心神唤醒。 “真是个美妙的故事啊。”妻子们纷纷说道,“谁愿意讲述一个比它更动听的故事呢?” 她们交换着视线,在彼此脸上看见火光留下的温暖色泽。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第三个故事,由我来讲述。” 第三位妻子是个只有拇指大的小人,因为体型原因,其他妻子都窝在宽阔的扶手椅中,只有她独自坐在巴掌大的特质藤椅上。 众位妻子的目光凝聚于餐桌上的小藤椅。 拇指大的姑娘清清嗓子:“那么,我要开始了……”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位只有拇指大的少女扒开草叶走出来。 她叫波拉,诞生于一朵美丽的水仙花。 按理说,她应该是一只水仙花妖精。 然而,波拉既没有妖精的尖耳朵,也没有妖精的小翅膀,更没有妖精那种神奇的能力。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人类。 这让她的生存变得有点儿艰难,要不是有其他妖精的帮助,这么小一只的波拉很难在这片树林中独自生活下去。 不过波拉是个顽强乐观的姑娘,她总是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活,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没停,她就提着自己的篮子到林子里采集食物。 经过一上午的辛苦努力,她的小篮子里已经装满了新鲜的薄荷叶,这些叶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闻起来特别提神。 “要是用来泡茶一定很好喝。”波拉愉快地自言自语。 除了泡茶,薄荷叶还有许多不同的用途,比如作为治感冒的草药,或者提神醒脑的香包,又或者单纯地插在瓶子里当作装饰品…… 美好的畅想让波拉的心情非常明媚,她蹦蹦跳跳地走着,嘴里哼着一支妖精的小调:“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个蹦蹦跳跳的少女一路来到溪边,她挽起袖子,在清澈的溪水中洗手。 水面出现一张甜蜜的小脸蛋,圆圆的,非常小巧。 那张脸蛋上嵌着一对翡翠般的眼睛,碧绿的长发扎成两股俏皮的麻花辫,看起来就像春天的嫩草一样生机勃勃。 波拉认认真真地洗着手上的泥巴,水面激起小小的水花,将水中的倒影搅得七零八碎。 当她捧起干净的溪水,准备顺便洗把脸时,身后的草尖上,一颗硕大的露珠恰巧滑落,不偏不倚砸在波拉的头顶。 “哎哟!”不堪重负的波拉直接被砸了个倒栽葱,一骨碌跌进了溪水中。 “救……咕噜咕噜~~”溪水淹没了呼救。 她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湍急的水流带走,一路漂向未知的远方。 一些在岸边喝水的动物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奇地投去一瞥。 那个一丁点大的小东西是什么呀,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人? 等波拉再次醒来,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已经变得非常陌生。 这是一片从未见过的枫林,目之所及都是茂密的枫树。 翠绿的枫叶层叠堆积,密密麻麻遮住了天空,溪水中同样飘着一些被风吹落的叶子,在水波中起起伏伏。 波拉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薄荷叶全部遗失了,她现在一无所有,孤身出现在这未知的地带,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波拉呸呸吐出一口水,蔫头耷脑地抱怨:“唉,真倒霉,怎么会让我遇到这么倒霉的事呢,我最喜欢的篮子,是我亲手编织的,足足花费了三天时间,就这么丢掉了。” “还有薄荷叶,好不容易发现一片野生的薄荷,刚刚采摘完就遇到这种事,一天的辛苦全都白费啦。”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整片树林的枫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波拉打了个寒噤。 她的衣裳被水浸透了,湿哒哒沾在身上,被风一吹,冻得她直打哆嗦。 “傍晚的风可真冷啊。”波拉唉声叹气。 她看了眼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很厚,看起来即将有一场瓢泼大雨。 看来她得先找个地方躲雨。 波拉想了想,往树林深处走去。 地上是厚厚的枫叶,每一片叶子都比波拉整个人要大,她踩在那些叶子上,听叶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没走多远,她在枫林中央发现了一栋屋子。 那是一座小木屋,样式看起来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小木屋有一个长长的烟囱,一扇大大的窗户,以及一条用碎石子儿铺成的小路。 波拉躲在一棵树后,偷偷观察着那栋木屋。 这里难道还有人类居住吗? 第50章 第 50 章 鸟儿一般住在鸟巢中,昆虫和走兽会住在洞里,妖精们往往栖息在自己喜欢的花草之间,只有人类会住在用木头或石头搭建的房子里。 波拉从来没遇到过人类,她只在书里见过他们的样子。 她一直都对人类很好奇,因为妖精朋友们告诉她:“波拉,你长得就像人类一样。” 但他们又说:“不过人类可比你大得多啦。” 大得多是有多大? 波拉有点想象不出来。 “会比一片芭蕉叶还大吗?”她好奇地问道。 “不,比那还要大!” 比芭蕉叶还大? 波拉大胆想象:“会比一头狼还大吗?” 妖精们纷纷大笑:“比狼还要大哦。” “哇,怎么这么大呀!”波拉露出惊叹的表情。 一只好心的鼠尾草妖精送给她一本书,那是一本专门介绍人类的书籍。 波拉在书中看到了人类,也看到了关于人类的种种事物,比如说他们的房屋、马车、街道…… 不过,当她真正遇到人类的屋子时,她倒不太敢靠近了。 “要小心啊,”鼠尾草妖精曾严肃告诫她,“并不是所有人类都是好的,你这么小一只,他们那么大一只,你会很容易被人类伤害的。” 波拉觉得妖精朋友说得很对。 所以,即便想要躲雨,波拉依旧没打算进人类的屋子。 我可以找个树洞什么的,等雨停了再走。波拉悄悄想道。 聚集多时的乌云已经等得不耐烦,纷纷开始向大地吐起了口水。 豆大的雨滴从天际降落,噼里啪啦拍打着地面。 这对波拉来说简直是个灾难。 一滴水珠穿过茂密的枫叶,“啪”地拍在她脑袋上,直拍得她脑瓜子嗡嗡作响。 波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惊呼一声,赶紧寻找可以避雨的树洞。 焦急的目光在枫林中逡巡。 波拉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找到了! 在最近的一棵枫树上,靠近树根的位置,有个不大不小的树洞,刚好可以将她容纳。 波拉跌跌撞撞跑过去,她沿着树根往上爬,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塞进了树洞。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雨势迅速变大,无情的雨水敲打着大地,哗哗的暴雨声充斥着整片树林。 波拉藏在干燥的树洞里,心有余悸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如果她现在还在外面,说不定会被雨滴砸死!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有一次没来得及躲雨,当时雨点还没现在这么大,她依旧被砸得鼻青脸肿,身上连续疼了好几天。 能在这种时候找到一个树洞简直太幸运了。 波拉蜷缩在树洞中,抱着膝盖往外张望:雨水连成线,从叶子上流下来,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雨幕,潮湿的水汽将一切染上白茫茫的色彩,翠绿的枫叶配合着天地间的交响乐癫狂乱舞,草木和泥土的清香在这一刻格外清晰。 可好景不长,小小的避难所被几个不速之客盯上。 昆虫爬行的沙沙声被响亮的哗哗声所掩盖,直到几位恶客明晃晃出现在洞口,波拉才发现他们。 是几只凶神恶煞的蚂蚁! 蚂蚁的头是红的,像烧红的烙铁,屁股和嘴上的钳子则是黑不溜秋的,黑得像木炭一样。 他们的钳子闪着寒光,狰狞的触须在空气中晃来晃去,凶狠的黑眼珠表明这些蚂蚁不是好惹的角色。 明明树洞已经有了主人,蚂蚁们却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他们蛮狠地闯了进来,要将原先的主人赶走,好自己霸占这个风水宝地。 “太过分了吧,”波拉忍不住叫起来,“明明是我先来的,而且我也需要躲雨啊。” 蚂蚁可不跟她说理。 他们张开锋利的钳子:“咔嚓!” 要不是波拉连滚带爬躲开,她屁股上就得叫这帮流氓咬出一个大洞! 几只流氓一步步向她逼进,意思非常明显:要么将波拉赶出去,要么将波拉干掉! 形势比人强,波拉不得不低头。 她逃也似的跑出树洞,不敢同蚂蚁正面交锋。 可刚一出去,滂沱大雨迎面而来,狠狠将她冲到地上。 波拉一下子被雨水淹没,爬都爬不起来。 她抓住一片掉落的枫叶,试图把枫叶当成雨伞,勉强遮一遮雨。 然而,一阵狂风恰巧刮来,将叶子连带波拉卷上了天。 “救命哇!”呼救声刚一出口,就被狂风逼回喉咙。 波拉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双手双脚抱住住叶子,一点儿也不敢松开。 她和枫叶一起在狂风暴雨中翻滚着,一会儿被风吹到这边,一会儿被风吹到那边。 她在风里滚来滚去,为自己的小命提心吊胆。 呜呜呜呜我不会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吧。波拉内心充满绝望。 某一刻,风势忽然变小,波拉从空中跌下去,恰恰跌进小木屋的窗口,摔在了窗边的桌子上。 她拽着枫叶,在桌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晕头转向停下来。 当波拉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进入了人类的屋子,顿时吓得打了个大大的嗝。 怎、怎么办,是人类的屋子! 偏偏这时屋子里传来脚步声,似乎是主人听到了动静,要过来查看。 波拉慌了手脚。 人类? 可千万不能被人类发现哇。 要是遇到一个坏人,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行,她得躲起来。 正好桌子上放着一把大锯子,波拉将身体藏在锯子后。 目前已是傍晚时分,雨势又特别大,光线昏昏暗暗的,指头大的小人藏在阴影里,还真是叫人难以发现。 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小木屋主人的真面目也出现在波拉面前。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庞然大物:他像树那么高,脑袋四四方方的,眼睛、鼻子、耳朵还有嘴巴都很怪,他有人的五官,人的四肢,偏偏浑身上下都是铁做的,看起来既像人类,又不太像人类。 这跟书上看到的不太像。波拉又害怕又惊奇。 她在阴影中偷偷观察,铁皮人并没有发现屋子里多了一双偷看的小眼睛。 他走过来,将窗户关上,免得让雨飘进来。 屋子里的光线更暗了。 铁皮人点起一盏小油灯。 然后他发了一会儿呆。 铁皮人经常发呆,当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他就会这样。 因为他没有什么欲望,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所以常常面临该怎么安排自己的难题。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位创造他的了不起的工匠,常常会在这个时候倒上一壶热茶,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会儿书。 工匠还在的时候,这座木屋里有一盏很亮的灯,是工匠亲手做的,打开后会使整个屋子明亮得如同白天。 工匠离世后,灯也坏了,铁皮人却没有修理——他没有这个想法,一直都用不太亮的油灯凑合。 铁皮人为自己倒了一杯机油,他并不是想喝,只是在模仿去世的工匠。 他翻开一本书,认认真真的在看,但并没有因为书中的内容而产生什么情绪,他只是将那些内容记下,仅此而已。 波拉偷偷打量着这个怪人。 她对怪人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譬如:他的个子怎么那么大呀? 他的脑袋怎么那么方呀? 他喝的黑黢黢的东西是什么,怎么那么难闻呀? 她还很想知道铁皮人看的什么书,那本书好不好看。 如果好看的话,他为什么面无表情? 如果不好看的话,他又为什么一直在看? 总之,波拉心中冒出无穷无尽的疑问,她实在太好奇了。 铁皮人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一种奇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使他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书上。 又一次不自觉地看向桌上的锯子时,铁皮人明白了:大概是锯子没有收好,让桌子显得有些凌乱。 于是,他站起身,将手伸向锯子。 锯子被他拿起来。 铁皮人顿了一下。 桌面上怎么有一团濡湿的水渍? 是关窗之前飘进来的雨滴吗? 他用抹布擦去水渍,转身将锯子放进工具箱。 抽屉中,小小的波拉喘着大大的粗气。 在铁皮人伸手那一刹那,她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啦。 还好波拉眼疾手快,在被发现之前及时藏进了抽屉。 波拉拍了拍胸口,为自己的好运而庆幸。 但她又很担心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要是对方突然拉开抽屉,岂不是一眼就看到她了吗? 好在她的运气也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铁皮人看了一会儿书,就熄掉油灯,上床睡觉去了。 什么,铁皮人为什么要睡觉? 因为工匠曾经说:“睡觉是人类很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事情。” 所以铁皮人每天都按时睡觉。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给自己的身体下达了休息的指令。 抽屉中的波拉小心探出头。 她扒拉着抽屉边缘,先观望了一会儿,确认床上已经彻底没有动静。 波拉这才放下心。 她在抽屉中找到一根粗麻绳,将绳子的一段固定在抽屉里,另一端沿着抽屉放下去,一直垂落到地面。 指头大的少女抓着麻绳,小心翼翼往下爬。 她的动作谨慎且灵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即便在门窗紧闭的木屋中,也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雨声。 这样恶劣的天气,又是在夜里,波拉显然不敢出去。 她决定在这座木屋里暂时住一晚。 波拉心想:只要我足够小心,足够安静,就能安全地度过这个夜晚。等到明天天亮,要是雨停了,就可以找路回家。 刚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并且越来越痒。 坏了!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快速闪过。 波拉控制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第51章 第 51 章 “咻——”地一声,波拉飞快蹿到了墙角。 她小心翼翼贴着墙壁,不安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屋子里的声音。 喷嚏打得那么响,铁皮人会听到吗? 他要是听到了,一定会发现她的吧? 而一旦发现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难道还会给她好果子吃吗? 可我不是主动进来的,我是被风吹进来的! ——不知道这么狡辩到底管不管用。波拉不抱什么希望地想。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波拉懊恼又自责:我干嘛要打那个喷嚏呢?要是不打喷嚏,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都怪我没能忍住。 但这也怨不得波拉,被冰冰凉凉的溪水泡了半天,又淋了一场大雨,还受过一场冷风,会感冒也很正常。 心惊胆战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没有异常动静。 铁皮人平和地躺在床上,他躺下去的时候就将自己彻底关掉了,所以完全没听到那声喷嚏。 波拉长舒了口气,庆幸地拍了拍胸脯:好在没被发现。 这桩惊险的意外让她有点害怕继续呆在这里。 她想离开这栋屋子。 万一不小心再打个喷嚏,让屋子的主人发现她的存在,很有可能会被吃掉! 然而一阵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波拉瑟瑟发抖。 她双手环抱,试图留住一点暖意,但这种做法并没有任何效果。 波拉立刻打消了离开的念头:现在出去会被冻死的,还是等明天再考虑离开的问题。 她用手拧了拧裙摆,从裙子里拧出一滩水来。 这条裙子是波拉用草杆中抽出的细丝编织的,非常轻便透气,特别适合闷热的夏天,可在下雨的夜晚,穿着这么一条薄薄的湿裙子,那就不太美妙了。 湿哒哒的布料粘在身上,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要是就这么度过一整夜,感冒一定会加重。 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重感冒,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波拉环顾四周,发现床边的矮凳上搭着一块手帕。 她现在正需要这么一块手帕。 黑漆漆的房间里,一个只有丁点儿大的小少女鬼鬼祟祟向床边靠近。 她没想干什么坏事,她只是想偷一块手帕。 呸,不能算偷! “借用!借用而已!”波拉对自己强调。 她每走几步,就要抬起头,小心观察床上的铁皮人,非常担心对方会突然醒来。 铁皮人“睡”得很熟,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波拉成功摸到矮凳边。 可是,即便凳子真的很矮,对只有指头大的波拉来说依旧高不可攀。 波拉踮起脚尖。 呃……差得有点远。 她又跳了跳。 还是摸不着边。 如果要爬上凳子去取那块手帕,是件非常艰难又非常浩大的工程。 波拉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四下里打量一番,看到火炉边上散着一堆柴火。 波拉跑过去,从柴火中捡出一根最细的树枝,又将树枝双手抱着举起来。 她用力一挑。 手帕就被她挑下来啦。 不过因为没能把握住力道,手帕掉到了波拉脸上,将她整个人直接压趴。 波拉在手帕里拱来拱去,蠕动了大半天,才从里面钻出来。 她的头发和裙子都乱了,看起来像个小乞丐。 波拉用手帕将身上擦干,虽然头发和衣服还是有点潮湿,但也只能这样了, 她准备将就着对付一晚,靠体温自然烘干。 在她忙忙碌碌料理完自己之后,时间已经很晚了。 波拉有点想念自己的小床。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角泛出一点困倦的泪花。 “好困啊。”波拉嘟囔着。 “算了,先睡觉吧。” 拖着那张来之不易的手帕,波拉钻进了铁皮人的床底。 她用手帕擦身上的雨水时,特地只用了一个小角,所以手帕位置大部分都是干的。 波拉将干燥的部分裹在身上,美美地陷入梦乡。 睡梦中的铁皮人绝对想不到,在他睡觉的时候,他的床底也正睡着一个指头大的小少女。 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嘴巴微微张着,口水从里面流出来。 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星星和月亮从云层里露出脸来,柔和的月亮偷偷溜进窗缝,好奇地看着熟睡的两人。 这是宁静而祥和的一晚。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刚刚撒进来,铁皮人就准时睁开眼睛。 他从床上起来,去将窗户推开。 灿烂的阳光流水般涌入木屋,清脆悦耳的鸟叫骤然清晰。 波拉被这些声响吵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还有些迷茫。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身上的手帕,以及头顶的床板,一时间没能明白自己到底在哪儿。 屋子里陌生的脚步声让她的记忆渐渐回笼。 波拉想起昨天的经历:不小心掉进溪水中,然后一路漂到陌生的地方,又被风吹进一栋木屋,并在木屋里度过了一整夜…… 想想这些经历她就觉得自己好倒霉。 不过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 波拉从包裹自己的手帕中爬起来,蹑手蹑脚躲到床角后,仔细观察着屋子的主人。 铁皮人正坐在窗前给自己上油。 为了方便,他将一条腿取下来放在桌上。 他拿着一把沾满油的小刷子,很认真地把那条腿的每个关节都照顾到。 波拉震惊地捂住嘴。 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把自己的腿取下来啦! 她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自己的胳膊,露出肉痛的表情。 人类这么厉害的嘛,居然可以把自己的腿取下来! 书里面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是眼前这个人比较特别? 波拉想了想,觉得应该是铁皮人比较特别。 因为他是铁做的,而书上的人类和她一样,都是肉做的。 这还不算完,铁皮人将自己的四肢依次取下来,每一条都精心保养。 最近的雨水有点多,空气比较潮湿,如果不好好保养的话,关节里面很容易生锈。 一旦生了锈,活动起来就容易僵住。 涂完油后,铁皮人又把自己的四肢装了回去。 他试着摆了摆胳膊,又伸了伸腿儿。 很好,反应非常灵敏。 铁皮人收好刷子和润滑油,转身来到橱柜前。 普通人的橱柜里除了餐具,大多会放一些面包、黄油、熏肉之类的食物,但铁皮人的橱柜不一样,这里只放了几个大罐子。 罐子里装着几种不同的机油。 大多数人分辨不出这些机油的区别,但铁皮人可以。 第一个罐子里的机油口感厚重,喝起来黏糊糊的。 第二个罐子里的机油口感清爽,带着微微的甜味。 第三个罐子里的机油最难喝,臭烘烘的像发酵的老鼠粪便。 铁皮人从罐子里倒出一杯机油,这是他的早餐。 他坐在餐桌前,慢腾腾用起了早餐。 波拉咽了咽口水,她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吃过东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她也好想吃点什么。 如果没有被溪水冲走,她现在一定美滋滋地喝着自己泡的薄荷茶,并享用着蜂蜜做的小蛋糕。 波拉越想越饿,连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正在喝机油的铁皮人停顿了一下。 他扭过头,狐疑的目光锁定了床角。 那里好像有声音? 铁皮人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床。 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他来到床前。 铁皮人趴在地上,四四方方的眼睛中射出两道光,照亮了床底每一个角落。 除了一张皱巴巴的手帕,什么也没有。 可他确信刚刚听到了声音。 难道……是自己耳朵坏了? 他再次搜寻一圈,依旧没有看到任何生物。 看来的确是耳朵出故障了。 铁皮人捡起手帕,随手挂在墙上。 他搬出工具箱,放在自己日常工作的台子上。 耳朵出了故障,必须立刻修理。 刚刚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咕咕”声,应该都坏了。 一潭死水的生活出现了小小的变故,这并不使铁皮人感到烦恼。 他默默猜测着原因:也许是因为下雨时不小心进了水,或者是内部零件脱落,又或者是哪里生锈了…… 机械手拿起一把螺丝刀,精准地插.入耳边的小孔,铁皮人将自己的两只耳朵都卸了下来。 他专心致志地寻找故障,渐渐的,他开始感到茫然。 耳朵里面并没有进水,里面的零件也没有脱落,关键部位也没有生锈,那为什么会听到不存在的声音? 铁皮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 既然找不出问题,他只好将耳朵又装了回去。 关于“耳朵出现幻听”这件事,大概要成为他的未解之谜了。 床铺的夹层中,波拉正惊魂未定地抹着虚汗。 太险了,真的太险了! 刚刚只要慢一步,她就被主人发现了! 如果被发现会怎么样? 波拉想都不敢想。 她立刻做出决定:走,马上走!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正好波拉在床底的墙上发现一条比较粗的缝隙,以她的体型完全可以轻松进出。 波拉从床铺的夹层中钻出来,她来到缝隙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屋子。 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屋外的空气中残留着雨水的味道,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泥巴。 波拉决定今天就回家。 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要怎么才可以回去。 “幸好一只精灵曾经教过我一种特别的占卜方法。”波拉自言自语道,“占卜需要什么材料来着?三片新鲜的叶子,一滴清晨的露水,以及一捧刚刚摘下来的花瓣。” 这些材料配合特定的咒语,可以用来指引家的方向,是那些容易迷路的人必备的知识。 占卜所用的材料都很容易收集,波拉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对于这一点,她非常自信。 第52章 第 52 章 波拉在地上捡起三片刚掉下的枫叶,又顺手从草尖上薅下一颗露珠。 在摘取花瓣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 她没注意到那朵花上栖息着一只打瞌睡的蝴蝶——花瓣和蝴蝶都是鹅黄色的,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波拉不小心摸到了蝴蝶的翅膀,半醒半梦的蝴蝶被她一扯,猛然惊醒过来。 受惊之下,蝴蝶气急败坏地用翅膀扇了她好几个耳光。 “对不起对不起,”波拉抱头鼠窜,“请相信我不是故意的!” 她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并重新选了一朵没有蝴蝶睡觉的花。 波拉将树叶和花瓣摆成特殊的图案,并把露珠滴在图案的中心。 她口中念念有词:“诞生于自然的信使,大地、山川、河流的共同意志,迷途的波拉请求您的帮助,请告诉我该怎么从这儿回到波拉的家。” 中心的露珠放射出柔和的光芒,回家的地图出现在波拉面前。 这张地图清晰完整,绝对能叫她看得明明白白。 当波拉看到那幅地图,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这、这…… “为什么会这么远啊!”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从地图上来看,她要想回家,起码得走上两个月! 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路途那么遥远,肯定会在途中遇到很多危险,毕竟以波拉的体型来说,绝大多数东西都能对她造成威胁,哪怕是一只蚂蚁,一颗石子儿,或者一阵大风…… 最大的可能,是她还没有到家,就把小命丢在路上。 小小的少女沮丧地瘫坐着,喃喃自语道:“哎呀,这可怎么办,难道我就要流落在外边,再也回不了家了吗?” 波拉不能接受这个噩耗。 不管怎么样,她都想回家,她想回到那片水草丰茂的水泽,因为那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也是她许多妖精朋友生活的地方。 波拉是被妖精抚养长大的,对她来说,妖精不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亲人。 她怎么舍得再也见不到朋友和亲人呢。 短暂的沮丧之后,波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别这么丧气,波拉,你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 虽然地图显示距离波拉的家有两个月的路程,可那是陆路,如果走水路的话,只要半天就可以到家了,而且还比陆地上安全得多。 “我需要一艘船。”波拉对自己说。 怎么才能得到一艘船呢? 波拉决定自己造。 造一艘船并不容易,波拉从来没有造过这玩意儿,她也没有相关工具。 粗略估算,如果只是掏空树枝做一艘独木舟,最多两个星期就可以了——这是最乐观的估算,假设出点什么意外,需要花费的时间可就没法儿计算了。 波拉没有气馁:“至少我有了一个目标。” “从现在开始,我得想办法为自己造一艘独木舟出来。” 在造好独木舟之前,她得暂时留在这儿生活。 波拉四下张望。 首先,她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小木屋看起来倒挺不错,只不过…… “要是不小心被那个大个子发现就惨了,还是找个别的地方吧。” 这么大的林子,她就不信没有适合她波拉居住的地方。 片刻后。 指头大的少女在铺满枫叶的树林间狂奔,在她身后是一只愤怒的鼹鼠。 鼹鼠怒气冲冲地咆哮:“叽叽叽!” 波拉屁滚尿流,边跑边认错:“对不起我错啦,我是不小心才闯进你家里的!” 鼹鼠充耳不闻,继续追杀:“叽叽叽!” 波拉像只跳蚤一样蹦过一根野草,又像只猴子一样跳过一块“巨石”,翻越挡路的树枝,绕开碍事的蜗牛…… 一路没命奔逃,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只杀气腾腾的鼹鼠。 “呼……呼……”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整个人都快累虚脱了。 “真是的,”波拉皱着鼻子抱怨道,“我确实是不小心才闯进去的,并且立马跟他道了歉,他却追了我那么久,真是一只小气吧啦的臭耗子!” 出师不利,被鼹鼠追得灰头土脸的波拉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整旗鼓。 “刚刚那只是个意外,等下多注意一点,肯定不会像刚才那么惨的。”波拉信誓旦旦。 于是,没过多久,树林里重新响起了波拉的鬼哭狼嚎:“救命啊,我错了,不要再追我了!” 被蚂蚁追打,被蟋蟀辱骂,惹怒两只甲壳虫,招来一窝大马蜂…… 波拉泪流满面:这个地方太讨厌了,想要生存真的好难。 陌生的环境让初来乍到的波拉很不适应,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住所。 被外面世界毒打的波拉灰溜溜地回到了小木屋。 木屋里可能存在危险的只有铁皮人一个,木屋外的危险简直数不胜数。 要是坚持住在外面,波拉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第二天。 波拉在小木屋的墙角安了个家。 小木屋是用厚木板和圆木搭建而成,因为年深日久,有些地方裂开了。 波拉选中了一截在墙角的圆木,这截木头的外侧有个大裂缝,只要简单开凿一番,就可以在裂缝中安份家。 她捡来一块石头,将石头边缘磨锋利,又将石头绑在一根小木棍上,简易的斧头就做好了。 波拉用这把临时做出来的小斧头,将裂缝不断扩大,直到开凿出一个小房间。 等她完成这项工作,时间已经来到下午。 打量着眼前简陋的小房间,勤劳的少女擦去额头的汗珠,露出满意的笑容:“是个很安全的住所呢。” 房间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她决定先给自己铺张床。 波拉从房间里出来,在裂缝口东张西望,确认周围没有危险,才从裂缝中出来。 她在附近的枫林中选了几片宽阔的枫叶——波拉挑选枫叶很讲究,要宽阔,要完整,叶子上不能有斑点,也不能有任何污渍,所以在选枫叶上面她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 然后,她把选好的枫叶卷成一卷,并用草茎捆起来。 背着那捆用来铺床的枫叶,波拉高高兴兴地往新家走。 在路上,她还遇到了一个惊喜:一丛野生的荨麻! 荨麻的用处很多,既可以做食物,也可以做药物,还可以做衣物。 要不是身上的枫叶太重,波拉肯定要带一些荨麻回家。 “下一趟再来拿吧。”波拉愉快地决定。 当她回到小木屋,发现铁皮人正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 波拉立马趴倒。 幸亏她反应得快,如果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大个子坐在这儿干什么?波拉一面紧张,一面又忍不住好奇。 她躲在一株杂草后偷看,发现对方只是坐在那儿,什么也没干。 事实上,铁皮人是在发呆。 他没有兴趣爱好,也不像普通人一样需要辛苦劳作才能生存,所以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无聊。 除了定时给自己补充机油,以及修补身体的破损部位,铁皮人几乎没什么事情可做。 在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只能发呆。 波拉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儿困惑:“大个子是在思考人生吗?” 但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布置新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波拉没时间可以耽搁。 见大个子没注意到自己,她弯着腰,弓着背,轻手轻脚的从铁皮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回到小窝的波拉将几片枫叶垫成一堆,作为她的小床。 担心枫叶会散开,她还用草茎作线,将它们缝在一起。 厚厚软软的枫叶床看起来非常舒服,波拉忍不住诱惑,跳上了自己的小床。 “扑通”一声,她陷入厚实松软的枫叶之中,草木的清香,阳光的温暖,一下子都钻进鼻腔。 波拉深吸一口气:“真香啊,睡在这样的床上,每一晚都会做美梦吧。” 她翻了个身,成大字型瘫在床上。 好软好舒服的床,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永远睡在上面不起来。 然而,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咕咕叫了起来。 波拉摸了摸干瘪的肚子。 之前因为一直在忙,都没空顾及到肚子,现在一静下来,饥饿感如潮水般汹涌澎湃。 波拉认命地爬起来,准备出去寻找食物。 之前出去的时候她也有留意周围的环境,除了那丛野生的荨麻之外,还有一片灌木丛中长着醋栗,以及一块石头边长着几株花生。 波拉用枫叶和草茎做了一个小背包,用来装她采集的食物。 醋栗生长的灌木丛并不高,但波拉想要摘到醋栗也很困难。 她从树根处一直往上爬,爬了好久才爬到长有浆果的枝条上。 途中她还遇到了几只蜜虫,这种虫子浑身绿汪汪的,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如同翡翠一般,非常好看。 蜜虫以植物的汁液为食,波拉并不怕这些吃素的小家伙,而且蜜虫可以分泌蜜露——一种含有大量糖分的水珠,是蚂蚁最喜欢的美味。 要不是蜜露是从蜜虫屁股里拉出来的,波拉很想养上几只。 她越过蜜虫,目的明确地爬到一团醋栗边。 晶莹剔透的果子聚在一起,熟透的醋栗红通通的,像名贵的火玛瑙,半熟的醋栗是黄色的,犹如黄玉一般,没有成熟的果子还是青的。 波拉摘了一颗红醋栗,甜滋滋的红醋栗可以当做水果,又摘了一颗黄醋栗,酸酸甜甜的黄醋栗可以用来做果酱。 至于青醋栗,还是等它们再长一段时间吧。 两颗醋栗塞进背包,她的脚步立刻沉重起来。 波拉坚持刨了一颗花生,装在自己背包里。 出门时空荡荡的背包已经被塞得鼓鼓囊囊。 波拉觉得自己都快累趴了。 路过荨麻丛的时候,她只摘了一片叶子, “已经足够了,”波拉说,“这片叶子可以让我吃好几天。” 夕阳要落不落地挂在天边,勤劳的波拉满载而归。 铁皮人依旧坐在台阶上,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寂寞的阴影。 波拉远远望着发呆的大个子,纳闷地挠挠头,“他真的没有一点事情可以做吗?” 第53章 第 53 章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铁皮人在夕阳下的身影,波拉心中生出一种分外惆怅的情绪。 他的背影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好难受呢。她心中想到。 小小的少女背着沉重的背包,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直到太阳落山,才猛然反应过来:“哎哟,我傻站在这儿干嘛?” 波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明明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做呢。” 她最后看了一眼夕阳下的铁皮人,就动身回家了。 回家之后,波拉美美地享用了一餐:彻底成熟的红醋栗比糖果还甜,汁水也特别丰沛,每咬一口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甜美的果汁充盈了整个口腔。 花生在这个月份还没有彻底成熟,但嫩嫩的口感别具风味,新鲜、柔软,水分充足,很能勾起她的食欲。 波拉足足吃了半颗红醋栗,以及1/4颗嫩花生。 她摸着胀鼓鼓的肚皮,发出满足地喟叹:“要不是肚子实在装不下了,我一定要多吃一些。” 吃饱喝足的波拉倒在床上,两条麻花辫乱糟糟地散开,她懒洋洋地哼着一支小调,白生生的脚丫在空中晃来晃去。 这个乐观的女孩子,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都保持着积极昂扬的心态。 休息了一会儿,肚子里的食物也稍微消化了一点点,波拉又从床上爬起来。 她将剩下的花生和醋栗用叶子包起来,把带回来的荨麻叶裁成小块,放在通风口,以便日后做成草药茶。 荨麻叶做的草药茶可以防脱发,波拉觉得自己很该预备一些,毕竟哪个青春靓丽的少女不担心秃头呢?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天早就黑透了,按理说忙活了一天,波拉应该上床歇息,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今天晚上她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波拉一面整理自己的背包,一面竖起耳朵偷听屋内的动静。 咚咚咚! 这是铁皮人在屋子里走动。 哗哗哗! 这是铁皮人在倒机油。 丁零当啷! 这是铁皮人在整理他的工具。 波拉边听边在脑子里猜测大个子在做什么,并渐渐从中发现趣味。 当然,也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不出来,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 等到夜深,床铺的位置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铁皮人准备床上睡觉了。 然后一声闷响——他躺了下来。 之后是久久的寂静。 波拉猜想:他睡着了吗? 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波拉背起背包,鬼鬼祟祟溜进小木屋。 铁皮人床下的墙洞就像特地为她开的一扇门,让她可以很便利地进出。 波拉在洞口左右张望,没有察觉到危险。 她踮起脚尖走了两步,周围依然很安静。 于是她的胆子大了起来。 “小老鼠”从床下蹿出来,目的明确地冲向火炉。 波拉今晚的目标是火炉边散落的炭渣。 铁皮人在给炉子加木炭时,有时会不小心掉落一些渣渣,这些炭渣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最后都会当作垃圾扫出去。 但对于体型微小的波拉来说,大一点儿的炭渣都有半个她那么大了。 波拉没有捡那些大炭渣,因为想用大炭渣还得敲碎,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她专门捡那种特别特别小的炭渣,拿回去就可以直接用,非常方便。 捡着捡着,波拉脚下被绊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 “可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不高兴地嘟囔着。 等她爬起来,拍去裙子上的灰尘,再定睛一看,立刻变得眉开眼笑。 “我发现了个宝贝!”如果不是担心惊醒屋子的主人,波拉都要忍不住欢呼了,“一根大头针!” 这是一根并不完整的断针,只剩个针尖,约莫有一节手指长。 波拉将断针捡起来,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她想象自己是个英姿飒爽的剑士,将那根针挥舞得虎虎生风。 正刺、反戳、横挑、竖劈、斜挡……每一招都很趁手。 刷刷刷! 断针在空中留下一片残影,非常具有威慑力。 波拉满意地点点头,宣布道:“现在,这根针就是我的武器了。” 像她这样柔弱的少女,很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保护自己。 假设那天在树洞里能有这么一根大头针防身,波拉觉得自己未必打不过那几只蚂蚁,拥有武器的她对上几只蚂蚁还是很有胜算的。 “那样我就可以保住那个树洞,不至于在大雨天被赶出来。”现在想起这件事,她依旧耿耿于怀。 除了大头针,波拉还发现了别的宝藏——几块藏在炭渣中的破铁片。 与其说是铁片,不如说是铁屑,因为那几块铁片真的非常小,都是铁皮人打铁时崩掉的边角料。 波拉美滋滋地将这些破烂捡进背包,觉得自己这趟发了大财。 破铁片磨一磨,不管是做成菜刀还是锯子,都非常好使,一穷二白的波拉现在什么都缺,只要有用就不会嫌弃。 收获满满的波拉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至于铁皮人? 他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现家里少了几粒炭屑、半根针尖,以及几片自己都不知道的破铁片。 波拉用铁片做了一把菜刀和一把锯子。 菜刀可以用来做饭或者防身,锯子则是很重要的伐木工具。 波拉想要造船回家,必须要用到锯子。 树林中间有很多掉落的枯枝,波拉在枯枝中选中合适的一根,用锯子锯下最粗的一截——想想看吧,如果独木舟太小,随便一阵被风吹起的波浪,或者一条鱼儿溅起的水花,就可以轻易将它掀翻。 为了安全着想,波拉完全不敢在这上面节省工夫,为此她足足花费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因为木料太大太笨重,波拉不能将它带回家,只能就地挖了个坑,将木料藏在那里,并在上面盖上叶子。 伐木是件累人的活计,波拉擦了擦汗,准备暂时就先干到这儿。 这几天她要么磨刀磨锯子,要么一心一意锯木头,几乎没什么时间寻找食物,存粮都快见底了。 “得去找点儿吃的了,不然今晚会饿肚子的。”波拉有条有理地计划着。 在红枫岭呆了这么些日子,她现在对附近的地形和植被分布也稍微熟悉了些:“大青石那边的灌木丛中长的覆盆子已经熟透了,回去的时候绕路去摘一颗,再采一片之前遇到的马齿笕,今晚就吃覆盆子马齿笕沙拉,对了,路过荨麻丛要记得带一些荨麻杆回去。” 锯木头这种脏活累活很容易磨破衣服,波拉的裙子已经有了破损,她准备用荨麻杆弄点儿麻线出来,好做几件干活的衣裳。 可在路过荨麻丛时,一件意外发生了。 一只翠绿的小生物忽然从草丛中跳出来,一下子扑到波拉身上! 那只小生物身体扁扁的,像一条豆荚,它有两条细长的触角,正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它的力气也很大,一下子将波拉按倒在地上。 “铛铛铛!”波拉的头盔被它敲了好几下。 头盔是波拉用捡到的榛子壳做的,防护性特别好,也幸好有这么一个头盔,不然她肯定要被敲得头破血流。 波拉临危不乱,她寻找机会抽出自己的武器——一直随身携带,此刻正插在裙子侧边的大头针。 “咻——!”波拉狠狠戳下去,一针戳中拦路劫匪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受到攻击,流出绿色的血液,疼痛使“劫匪”陷入癫狂之中。 它猛烈摩擦着翅膀,发出刺耳的鸣叫。 波拉趁胜追击,连刺好几下。 “劫匪”终于意识到不妙,跌跌撞撞想要逃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波拉跟在“劫匪”身后,紧追不舍,“别跑啊,混蛋!给我停下来!” 她在草叶间穿行,熊熊燃烧的怒火让她跑得像风一样快。 波拉发誓今天一定要干掉这个坏家伙! 在草丛深处,“劫匪”无力地停下来,发出悔恨地遗言:“嘎吱嘎吱……” 如果一切能重来,相信它再也不敢跳出来打劫波拉。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波拉非常谨慎。 她将大头针举在身前,小心翼翼地靠近。 “劫匪”没有动。 她快速出手,用针挑了一下那具尸体。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下她终于可以确定这个混蛋已经死了。 波拉围绕着那具尸体,来回打量好几圈。 是一只翠绿的纺织娘,浑身上下都是绿的,只有眼珠又黑又圆,像两颗黑豆。 它的体型跟波拉差不多大,两对浅绿的翅膀如同两片半透明的轻纱。 波拉嘀嘀咕咕地说:“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虽然受了一番惊吓,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吃了好一阵子素的波拉终于可以吃得上肉了! 她宰下一条大腿,从纺织娘的腹部割了巴掌大一块肉,然后又将两对翅膀裁下来。 大腿和肉用来改善生活,而那对翅膀嘛——“正好可以用来糊窗!” 家里还有一片没用完的罗勒叶,以及一罐用荨麻籽榨的油,波拉打算做一道罗勒香煎肉。 那么今晚的菜单就可以确定了:覆盆子马齿笕沙拉,罗勒香煎肉,再加一份餐后水果红醋栗。 波拉咽了咽口水:“会是很丰盛的一餐呢。” 可怜的铁皮人,在耳朵出现幻听之后,鼻子也出了毛病。 奇怪,他心里想着,为什么会有很香的食物味道? 居住在这栋木屋的工匠去世之后,在这里生活的就只剩下铁皮人。 铁皮人的“食物”是机油,他很熟悉机油的味道,绝对不会是他现在闻到的味道,那是工匠在时才有的、属于人类食物的味道。 然而这里并没有人类生活。 难道他的鼻子真的出问题了吗? 第54章 第 54 章 对嗅觉功能深表怀疑的铁皮人用螺丝刀拆下了自己的鼻子——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块,上面有两个孔,用以收集空气中的气味。 他仔细检查了内部零件,结果和出现幻听那次一样,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 但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看来我真的坏了,铁皮人心想,我的身体出了毛病,只是我没能找出来。 为了不让自己动不动就听到奇怪的声音,闻到奇怪的味道,铁皮人决定给自己换个鼻子,顺便再换一副耳朵——修不好就换,这难道不是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第一天一早,铁皮人就带上矿镐,准备去隔壁山头的矿洞里采点矿,好用来制作他的鼻子和耳朵。 当他穿过枫林,忽然听到“啦啦啦”的愉快歌唱。 铁皮人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又出现幻听了吗? 可那歌声如此真实,清脆悠扬中带着满满的干劲,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今天的计划是去挖矿,铁皮人本不该偏离自己的路线,可他的脚有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跨过一片草丛,穿过几棵灌木,在树林的中央,一片空地上,铁皮人看到了唱歌的小人。 那是一只很可爱很可爱的小人。 可爱的小人有一张圆圆的脸蛋,上面时刻挂着甜蜜的笑容,就像一块甜甜的蜂蜜蛋糕,她那翡翠般的双眸也是圆的,但笑起来就弯得像月牙。 她只有一根大拇指那么高,头上带着一顶榛子壳做的头盔,绿色的头发梳成两股麻花辫,俏皮的小辫子正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 小人穿着一条草绿色的裙子,袖口和裙边都有一圈活泼的波浪,裙子外面是一套盔甲,与头盔一样都是用榛子壳打造的——遭到纺织娘的袭击后,波拉连夜做了一套盔甲,用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她一边用锯子修理木料上多出来的枝丫,一边唱着自己编的小调:“在那茂密的枫林中,有个美丽的姑娘在干活,她勤劳又善良,她聪明又伶俐,她拿着锯子锯木头,她要造一条小船划回家……这个姑娘是谁呀?当然是我们人见人爱的小波拉!” 铁皮人惊奇地看着这只小人。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把自己藏在枫树后,不让对方发现自己。 波拉绕着那块大木头爬上爬下,忙忙碌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但她又总是快活的,并不因劳累的工作产生一丝一毫负面情绪。 铁皮人暗戳戳地注视着小人,并渐渐入了迷,一下也舍不得挪开眼睛。 过了一阵子,波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大声地自言自语:“哎哟,锯木头可太累人了,把我的手都锯酸了。” 她放下锯子,坐了下来,准备休息一阵子。 波拉从背包中掏出一个木头做的小水壶,里面装满了今早鲜榨的醋栗汁,她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甜甜的醋栗汁让她满足地哈了一口气。 随后,她又从背包里摸出一根烤大腿——这根大腿是昨天那只纺织娘的大腿,波拉将它烤了一下,刷上荨麻油和野蒜蓉,味道非常不错呢。 铁皮人觉得这股味道非常熟悉。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之前在家里闻到的味道吗? 虽然铁皮人有一颗铁打的脑袋,但他并不是个傻子。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波拉大口大口地啃着烤大腿,鲜美浓郁的肉汁在唇齿间迸溅,勾得她食指大动。 可食物太香未必是件好事儿,一些恶客闻到香味,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细微的“沙沙”的声由远及近,原本一脸轻松的波拉神色开始变得严肃。 她将没吃完的烤腿包在叶子里,重新塞回背包。 然后,她抽出防身的大头针,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在不速之客露头的一刹那,波拉毫不客气,挥舞着针头抽了对方一个大嘴巴。 “铛!”针尖与外壳碰撞,发出响亮的撞击声音。 对于蚂蚁这种自带盔甲的小东西来说,一根针头的抽打不痛不痒,反而将它们激怒。 它们的触须愤怒地摇摆着,嘴上的钳子张得很大,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作出要把波拉干翻的架势。 “可恶!”波拉气呼呼地咒骂着。 之前就是这些蚂蚁,在暴雨天将她赶出树洞,害得她淋雨感冒,现在又是它们不要脸地来抢夺她的食物!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波拉一把丢掉大头针,捡起锯木头的锯子,勇猛地迎了上去。 “嘭嘭嘭!”这是蚂蚁的钳子夹在榛子壳盔甲上的声音。 “哐哐哐!”这是波拉的锯子敲在蚂蚁脑袋上的声音。 “臭流氓,别以为我很好欺负!”波拉大叫着,挥着锯子给了蚂蚁一个重击。 两只蚂蚁扒上波拉的腿,想给她来口狠的,却一口咬在榛子壳上,没能造成半点伤害。 波拉一脚将蚂蚁踹飞,得意地哈哈大笑:“傻眼了吧,坏家伙,我看谁能咬得着!” 她举着锯子,跟几只蚂蚁你来我往地干架,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 躲在树后的铁皮人目睹了这场战争,他不错眼观察着局势,原本没有情绪的玻璃眼中好像也染上了几分紧张。 等波拉彻底打败几只蚂蚁,将它们通通赶走,铁皮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捏紧了拳头。 他困惑地望着自己的拳头,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什么会握成一团。 而且,刚刚那只小人在和蚂蚁战斗时,他很想过去帮忙,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铁皮人很少有想做的事,即便他要去做什么事,大多也是因为“需要做”,而不是“想要做”。 这种陌生的情绪对他来说是很新鲜的,不过并不讨厌就是了。 赶跑蚂蚁的波拉像只战胜的公鸡,昂首挺胸,神气活现,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满了骄傲。 “哼,也不过如此嘛,区区几只小蚂蚁,也敢跟波拉大人作对。”波拉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她大概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狼狈逃窜的。 拥有防身武器之后,波拉底气十足,再也不用见到一只虫子就要逃命。 可好景不长,在她自鸣得意的时候,一只眼神不好的布谷鸟从上空路过,看到空地中央蹦蹦跳跳的“小点心”,它一拍翅膀,俯冲下来,想要顺口叼走这块点心。 它张开嘴,它狠狠夹住。 咦,怎么夹了个空? 布谷鸟拍了拍翅膀,鸟脸上浮现出几许迷茫。 波拉躲在事先挖好的小洞里,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好险,差点就被叼走了。” 榛子壳盔甲和破铁片做的锯子只能对付一些小虫子,遇到大型的走兽和鸟类,那点防身武器可不够看。 波拉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特地在附近挖了几个小洞,一见到无法对付的敌人就藏进去。 唉,作为一个小人,想要在外面生存可太难了。 这样的戏码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好几次,波拉已经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躲过布谷鸟之后,她爬出小洞,继续唱着歌儿干着活,好像那两场袭击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心理阴影。 铁皮人可没她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他紧张得都漏油了! 因为心情过于激动,铁皮人体内的机油不小心漏了出来,渗到了外壳上。 好吧,他现在未必需要更换鼻子和耳朵,但外壳和体内的大部分零件是一定要换新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波拉没再遇到什么意外,这叫她怪不习惯的。 “为什么没有小虫子来骚扰,”小小的少女疑神疑鬼,“这不正常!” 当然咯,因为危险都被铁皮人拦住了。 他赶走一只从这儿经过的鼹鼠,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两只甲壳虫前进的方向,还捉住一条慢悠悠爬行的蛇,将它团成一团,丢到很远的地方。 总之,波拉度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工作时间。 到了傍晚,太阳半遮半掩的藏在西边的山后,林子里的光线变得昏暗时,铁皮人发现自己竟然看小人看了一整天! 他一点正事也没做,光顾着看小人了! 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铁皮人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更没有因为自己的喜好耽误过正事。 波拉看了看天色,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她照例藏好做独木舟的木料,又拍去身上的灰尘,然后背起背包往家走。 铁皮人下意识跟了上去。 一路上波拉也没闲着,见到一丛白草莓,她要削片草莓肉——一整颗草莓拿不动,遇到水灵灵的野莴苣,她要撕块莴苣叶,路过一株豌豆苗,她要带颗豌豆走。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劳累,反而觉得轻松又快活。 铁皮人一直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他觉得这条路非常熟悉。 直到那栋眼熟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这不就是回小木屋的路吗?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人走到自己的屋子边,从一条不起眼的缝隙钻了进去。 铁皮人:“!!!” 第55章 第 55 章 家中的新房客是什么时候来的,铁皮人一无所知。 自从发现波拉的存在,他做什么都不能专心了,老是忍不住去看那堵墙。 那个小人……现在在做什么呢? 铁皮人的心中生出一种叫做好奇的情绪,这在他身上是很少见的。 发呆的时候,他会想起墙壁中的小人。 吃饭(喝机油)的时候,他会想起墙壁中的小人。 打铁的时候…… 睡觉的时候…… 不管做什么,他都有点心不在焉。 小人,拇指大的小人,长着翡翠眼,扎着麻花辫的小人。 一想到她,他胸口的部位就轻轻发胀,像要坏掉了似的。 他用手指摸了摸胸口,那里热热的,与周围冰冷的金属形成鲜明对比。 于是他作出结论:的确是坏掉了。 也许是短路了。铁皮人心想,父亲说,如果身体发热,就很有可能是短路了,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及时维修。 胸腔中的机械心脏轻微震动着,好像在告诉他:是的,我的确因为什么原因出故障了。 心脏出故障,可是个了不得的问题。 铁皮人没有耽搁,他打开自己的胸腔,掏出其中的心脏。 机械打造的心脏泛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被他喝进肚子里的机油流过心脏,转化成维持身体行动所需的能量。 它看起来完好无损。 事实上它也的确完好无损。 铁皮人翻来覆去检查好几次,确认心脏在正常运转。 只不过…… 他迟疑地盯着掌心的心脏,觉得它比平常要活跃许多。 空气中隐隐飘来食物的香气。 铁皮人从中闻到了豌豆,草莓,肉类和油脂的味道。 如果是之前,他会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了毛病。 现在他知道那是小人的食物。 她是在吃东西吗?铁皮人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凝聚在那块住着小人的墙壁。 他看得那么专心,好像能透过木头,看到里面去。 波拉今天的晚餐比较简单,只有豌豆炖肉和削下来的那片草莓。 她之前用泥烧了两个陶罐,一个用来储存粮食,一个用来烹调食物。 此刻烹调食物的陶罐中就焖着豌豆炖肉。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波拉揭开陶罐的盖子,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让她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她拿起一把长柄木勺,舀了一勺豌豆炖肉送进嘴里。 得益于绝佳的手艺,豌豆煮得绵绵的,肉块炖得烂烂的,每一口都能让人尝出幸福的味道。 “嘶哈嘶哈……”波拉被烫得直伸舌头。 可是食物真的好香,她根本舍不得吐掉。 “好好吃哦。”波拉边吃边狂赞。 这一顿,她足足吃掉了一罐子豌豆炖肉,还有一大片白草莓。 理所当然的,她吃撑了。 肚皮撑得圆溜溜的波拉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给自己揉着肚子,“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了。”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沉甸甸的胃部对她来说真是个甜蜜的烦恼。 波拉嘟嘟囔囔地责怪自己:“看你做了什么事,肚子里塞这么多食物,等下去捡炭渣的时候会不方便行动的,你怎么就不克制一点儿呢?” 话虽然这么说,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真的太好吃了,完全忍不住嘛。” 一想到捡炭渣,波拉就想起一墙之隔的铁皮人:“那个大个子今天吃的是什么,又是黑乎乎的机油吗?” 那种油又粘稠又难闻,一看就不好喝,铁皮人天天都得喝,很难不叫波拉感到同情:“要是让我天天喝这玩意儿,我可受不了。” 她很好奇:大个子为什么受得了呢? 等到半夜,波拉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背上自己的小背包,准备去木屋里捡炭渣。 她照例在墙角的洞口处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屋子里没有动静,这就意味着这里的主人已经睡着了,自己可以安全进出。 波拉不知道的是,今晚的铁皮人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而已。 铁皮人很少这样,或者说,他之前从来没有熬过夜,他总是一上床就把自己关掉,等到第二天天亮才打开。 但今晚他不想这么做。 如果他把自己关掉,他就没办法去想墙壁中的小人了。 铁皮人舍不得停止这种想象。 就像一个得到了喜爱的玩具,或者有趣故事书的小孩,他恋恋不舍,并充满求知欲。 他会想:小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猜测:她在床上睡觉吗? 也许她已经睡着了,正在被窝里打着小呼噜。 她的呼噜声是什么样的? 是小狗一样的“嗯——哼——哼——”? 还是小猪一样的“昂——昂——昂——”? 制造铁皮人的工匠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打呼噜,他的呼噜声像天上打雷,像山洪倾泻,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小人的呼噜声应该不是这样,因为她那么小一只,就算打呼噜也是小小的,细细的,就像…… 就像什么呢? 铁皮人不会说什么华丽的词藻,他没有人类那种优美的语言天赋。 他只能想到,初生的嫩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摆,雏鸟的绒毛在胸脯上微微起伏。 关于小人的种种猜想让铁皮人心中产生一种陌生的情绪。 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铁皮人不知道,也没法儿形容。 他的心脏又开始发起热来。 铁皮人摸了摸胸口,机械心脏在胸腔中轻微震动,这种震感有点儿像人类。 人类的心脏总是嘭嘭嘭地跳着。 可是,铁皮人迷惑地想,我又不是人类。 他对自己的心脏有点担忧,非常担心它会震着震着突然罢工。 而就在这个时候,床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铁皮人眼睁睁地看到,一只背着背包的小人,蹑手蹑脚的从他床底走了出来。 那只小人光着脚丫,裤腿扎得紧紧的,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她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突然,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床上“睡觉”的铁皮人! 铁皮人下意识关闭了眼睛。 波拉没有发现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 她疑神疑鬼的又观察了一会儿。 确实没有异常。 大概是我太敏感了。波拉心想,能有什么问题呢,我都来过那么多次了。 放下心的波拉像以前一样,来到火炉边,挑捡掉在炉子外的炭渣。 当然,要是有别的用得上的垃圾,她也不会放过。 比如掉在地上的铁屑,一截不知哪儿来的线头,或者一根用过的火柴…… 波拉掂了掂火柴棍儿,又比划了一下它的长短,打算把它做成晾衣杆。 捡完破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冥冥中的感觉,波拉再度看向了铁皮人。 铁皮人飞快在她发现之前关闭了眼睛。 幸好他关得快,要是动作慢一点儿,说不定要来个四目相对呢。 波拉仰着脖子,注视着床上那个庞然大物。 在小木屋借住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跟屋主打过交道。 对于自己不打招呼就住进别人家这一点,波拉一直觉得蛮羞愧的。 可要是单独住在外面,对小小的波拉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她又不太敢跟大个子打交道,因为他那么大,自己那么小,总得为安全考虑考虑吧。 如果大个子能小一点儿就好了。波拉不无遗憾地想,那样我就能和他交朋友啦,而不是像只小老鼠一样躲着他。 背着背包的小人站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躺着的大个子。 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愧疚和遗憾在脸上轮番闪现,可见她的内心活动十分丰富。 她就这么看了好久,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不该再继续看下去了。 波拉吐了吐舌头,冲床上的大个子挥了挥手,就背着满满当当的背包返回小窝。 在她离开之后,铁皮人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惊人的发亮。 原来只要不睡觉,就可以在半夜看到一只背着背包在火炉边捡炭渣的小人吗? 铁皮人很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每天晚上按时关机! 要是他天天熬夜,天天不睡觉,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次小人! 看那只小人熟门熟路的模样,一定来过很多次了。 说不定她昨天晚上就来过! 她会光着脚丫出现在他房间里,勤勤恳恳地往背包里塞一些眼屎大的炭渣,或者捡一些没用的破铁屑,又或者一根已经用过的火柴棍。 虽然都是一些垃圾,但她会像收集宝贝一样收进自己的小背包。 多么可爱多么惹人怜爱的小人! 铁皮人不懂什么叫可爱,也不懂什么叫怜爱,他只知道,如果小人喜欢那种眼屎大的炭渣,他愿意送给她一箩筐! 如果她喜欢别的什么东西,他也愿意把那些东西给她。 铁皮人第一次失眠了。 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子里一直徘徊着小人的身影。 她俏皮的辫子,她扎紧的灯笼裤,她光生生的小脚丫…… 光生生的小脚丫? 铁皮人一下子坐起身。 他想到了,他要给小人做一双合脚的靴子作礼物! 第56章 第 56 章 要给小人做一双合脚的靴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至少要比做普通靴子的难度大得多。 铁皮人翻箱倒柜,从箱子底下找出两块棉布和皮革。 因为没有大小合适的针,他不得不自己动手,将细铁丝磨成一根牛毛粗的细针。 假设有人从窗口望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心灵手巧的铁皮人,正低着头,认认真真用细得看不见的针缝着小得看不见的靴子。 他甚至没有先管自己的漏油的身体,以及发热的心脏。 给小人做靴子这件事比什么都有意思,铁皮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终于,铁皮人做好了一双结实漂亮的靴子。 他把那双靴子放在炉子边的地上,好让小人半夜来捡炭渣时带走。 铁皮人生平第一次对某件事充满期待。 小人会喜欢这双靴子吗? 当她看到这双靴子,会发出低低的惊呼,然后高兴得跳起来吗? 她那双清澈如翡翠的碧眼,会因此而闪闪发光吗? 这些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想象着小人欢呼雀跃的画面,一种奇特的电流流遍了铁皮人全身,令他有一种立马再做一百双靴子的冲动。 陌生的激奋感令铁皮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没头苍蝇般走来走去,一会儿从这边走到那边,一会儿从那边走到这边。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屋里乱走,他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遗憾的是,铁皮人的期待落了空。 一连好几天,小人都没有出现在屋子里。 要不是偶尔能闻到墙壁中飘来的食物香味,他会以为小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失望和烦闷充斥了铁皮人的内心。 他一遍又一遍看向藏着小人的墙壁,无数次把目光投往小人进出的床底。 小人不来,他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了。 在小人出现之前,铁皮人对无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可在小人出现之后,他突然察觉到了生活的乏味。 就像平静水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儿,虽然石子已经沉入水底,但它带来的涟漪久久不散。 吃饭的时候,铁皮人只喝了一口机油,就难以忍耐地放下了杯子。 他觉得今天的机油很难喝。 原本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机油,突然多出不少毛病:颜色太黑,质感太稠,味道也很古怪,总之哪里都不好。 他并没有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导致自己对食物有看法,只觉得是机油变质了。 铁皮人换了好几种机油,却发现它们都同样令他不喜欢。 令他不喜欢的东西越来越多。 比如外面绿油油的枫树。 它为什么那么绿? 它的颜色为什么不能浅一点儿? 为什么不能像小人的头发一样,是清新的浅绿色? 还有树上的鸟儿。 成天到晚叽叽喳喳,它们的声音真难听。 好听的声音应该像小人一样,小人的嗓音总是清清脆脆的,可比鸟儿强得多。 还有…… 铁皮人以前从来没有对周围的事物有过这么多看法,他对它们漠不关心。 不管它们是好的,还是坏的,在他心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不会喜欢,也不会讨厌。 可现在,他开始对它们有了意见,每一样东西都能让他产生看法。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小人再度出现。 波拉之所以好几天没出现,是因为她尽可能减少进入小木屋的次数。 一来频繁进出会增加风险,二来借住这件事已经让她觉得很羞愧了,她不愿有事没事去打扰屋主的生活。 除非炭渣用完了需要补充,否则她是不会去大个子的屋子里乱逛的。 当铁皮人再一次看到深夜出没的小人,所有的烦闷顷刻间一扫而空。 小人来了!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打扮,背着背包,扎着灯笼裤,光着小脚丫,只不过这次换了件短褂,露出一颗小小的肚脐眼。 这段时间波拉准备多囤积一点炭渣,因为等她把独木舟做出来,需要用树脂熬胶,好给独木舟做一道防水,而熬胶要用到很多木炭。 虽然可以自己烧炭,但那样做又会增加很多工作量,对波拉来说负担太重了,还是捡炭渣比较轻松。 然而,波拉来到火炉边,准备捡炭渣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双精致漂亮的小皮靴。 她的目光被这双靴子牢牢吸引住了。 暗中观察的铁皮人蓦然紧张起来。 他只想着要送小人一双靴子,却没想过要是小人不喜欢会怎么样。 万一她觉得靴子不好看呢? 万一她对靴子不屑一顾呢? 这样想来,原本觉得做得还不错的靴子哪里都是毛病。 材料太差,款式太土,做工好像也不是很精细…… 铁皮人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没在靴子上多绣两朵花呢? 事实却与铁皮人想象的截然不同,波拉很喜欢这双靴子。 她蹲下身,小心触碰了一下,又缩回了手。 靴子做得非常好,外面是防水的皮革,里面是柔软的棉布,针线工工整整,每一针的距离都一样宽,波拉自己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靴子。 而且靴口处还做了一圈可爱的小花边,完完全全长在了波拉的审美上。 几乎在见到靴子的第一眼,波拉就被精致结实的小靴子俘获了芳心。 “多么好看的靴子啊,”她小小声声地惊叹,“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棒的靴子呢。” “要是我能拥有它,一定会高兴好久好久的。” 可是,在为靴子惊叹之后,波拉却并没有将它拿走。 想也知道,这么新的靴子,不可能是别人不要的破烂,要是自己把它拿走,不就是在偷窃嘛。 波拉只是想捡点生活必须的垃圾,并不想当个小偷。 虽然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双靴子,可她只是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摸了一下,完全没有把它拿走的打算。 波拉来的时候,背的是一只空背包,波拉走的时候,背的是一只装满炭渣的背包,漂亮的小靴子依旧被她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分一毫。 铁皮人呆呆地看着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感到了空前的沮丧。 他不知道波拉没有拿走靴子是因为不想当小偷,只以为她是不喜欢。 铁皮人遭到了很大的打击。 他的心情非常沉重。 到底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讨到小人的欢心? 铁皮人绞尽脑汁想啊想,从白天想到晚上,从晚上想到白天。 他睡觉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做事的时候想。 他一定要送一份小人喜欢的礼物,然后…… 然后什么呢? 铁皮人只想到这里。 波拉对铁皮人的心情全然不知,她每天都过得充实而快乐。 而且她又那么忙,要花很多时间去制作自己的独木舟,好乘着它回家去,自然很少有时间会想到铁皮人。 等她再次去小木屋捡炭渣时,一个香甜的小蛋糕静静地等待着她。 波拉还没走近,甜甜的气息就劈头盖脸扑过来,周围全是暖洋洋的香味,绵绵密密的将她包裹住。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波拉深吸了一口气。 她被香得腮帮子发酸,唾沫也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来。 等她来到火炉边,就发现了那枚散发香味的小蛋糕。 说是小蛋糕,其实对照波拉的体型已经非常大了,完全可以把她从头到脚掩埋住,并能允许她在里面尽情打滚。 波拉馋得口水直流。 金黄蓬松的蜂蜜蛋糕足足有两个波拉那么高,三个波拉那么宽。 她在蛋糕周围来回转圈,没出息地咽着口水。 “这么大,这么香,这么软的蛋糕,味道一定很不错。”关于这一点,波拉可以笃定。 如果她能吃到这个蛋糕,哪怕只有一口,也会高兴得梦里都笑出声来的。 可是,波拉强行挪开目光,劝告自己:“别做小偷小摸的事,那是别人的蛋糕,你不可以随随便便去吃。” 浓郁的甜香像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在波拉鼻尖绕来绕去,不断勾弄着她的馋肠。 波拉好痛苦:为什么要让自己发现这么一块美味的大蛋糕呢? 发现了蛋糕又不可以吃,这对她来说简直太残忍了。 做蛋糕的蜂蜜和面粉很难弄到,波拉连自己回家烤蛋糕都难以实现,别提有多难受了。 比她更难受的是铁皮人。 小人又一次没有接受自己的礼物,他难过得不得了。 唉,难以讨好的小人。 到底要送什么样的礼物,她才会喜欢? 这可是个天大的难题啊。 铁皮人不肯轻易放弃,他又准备了很多不同的礼物,比如:漂亮的发带,适合小人的梳子,美味的烟熏火腿,一小粒用来调味的方糖…… 波拉一样都没收。 她不仅没收,还对铁皮人产生了看法:他怎么老是把东西掉在地上,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 就在铁皮人快要对讨好小人这件事绝望时,事情的转机出现了。 某一次,铁皮人不抱希望地做了一沓枫糖松饼,作为送给小人的礼物。 他的礼物已经被拒绝过很多次了,根本没奢望过会被收下。 波拉确实也没动枫糖松饼,但她捡起了掉落的松饼渣渣! 看到这一幕,铁皮人悟了。 虽然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小人的喜好确实很特别,她不喜欢正正经经的礼物,她就喜欢捡一些边角料或者残渣! 铁皮人觉得自己完全领会到了小人的特殊喜好! 第57章 第 57 章 铁皮人迅速转变策略。 他不送蛋糕,改送蛋糕屑屑,不送火腿,改送火腿渣渣,不送方糖,改送方糖沫沫。 果不其然,小人一改之前不屑一顾的模样,欢天喜地的收下了这些礼物。 波拉:太幸运了,今天又捡到了宝贝! 至于靴子、发带以及梳子之类的礼物,也要经过特殊处理。 靴子要揉一揉,划上两道破口,再丢进泥浆里裹满泥,然后随便扔到哪个角落,只要小人看到了,就会将它拿走。 发带要做旧,添上些乱七八糟的污迹,再塞进炭堆里,弄成脏不拉叽的模样,这样就会让小人喜欢。 梳子就简单得多,把好不容易做好的小梳子掰断几个梳齿,往地上一扔,立刻就变成了小人的心头宝。 铁皮人看到小人拿走梳子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看起来喜欢得不得了。 小人蹦蹦跳跳的样子,让铁皮人有一种四肢不受控制,要跟着一起跳起来的错觉。 “我大概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波拉最近经常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幸运女神的眷顾,我为什么会捡到那么多好东西呢?”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感谢了一番女神。 感谢之余,她突然异想天开:“不知道女神可不可以保佑我捡到一把锋利的小锯子,我的那把锯子已经磨坏了,每次用它锯木头都很吃力。” “女神啊,让我捡到一把锯子吧,要是我能捡到一把锯子,一定会天天赞美您的。” 虽然面上祈祷得一本正经,但波拉内心更多的是把它当成一个玩笑。 她自己也知道不太可能冒出个女神来实现她的愿望。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在波拉祈祷完的第二天,她就真的捡到了一把锯子,那把锯子也真的很锋利! 波拉是在每天都要走的那条路上发现它的。 锯子静静地躺在一堆树叶上,锯齿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寒光,可以想象用它来锯木头一定又快又稳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锯子的把手,因为受到了严重损坏,必须进行更换,否则就无法使用。 但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瑕疵,最重要的是波拉随口许的愿望成真了! 波拉捧着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她吃惊极了:“天哪,我真的捡到了想要的锯子!幸运女神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 这只小人兴奋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出庇佑自己的女神。 “女神,您在这儿吗?” “您在注视您忠诚的信徒小波拉吗?” 铁皮人默默将自己藏得更深。 最终波拉什么也没发现,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而是兴高采烈地收下了那把锯子。 自从这次许愿成功之后,女神渐渐不再掩饰,将偏爱表现得日益明显。 假设波拉早上许愿要一块樱桃蛋糕,不用等到第二天,她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发现一块残缺且涂花奶油的樱桃蛋糕。 假设波拉晚上许愿要一辆拉货的板车,最多到天亮她就能见到一辆缺了轮子断了车轴的小板车。 ——波拉时常为此感到迷惑,幸运女神实现愿望的方式为什么这么……特别? “是女神觉得我太过贪心了吗?” 可要是这样,女神干嘛不直接拒绝为她实现呢? 如果女神并没有对她过多的愿望感到厌烦,干嘛又要给她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难道女神本来就喜欢破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证实了这一点。 哪怕波拉没有许愿,出现在她面前的破烂也越来越多。 就比如说某天早上,波拉出门去林子里造她的独木舟。 一路上,她先后发现了一块面包屑——大概有她巴掌那么大。 一根断裂的挖耳勺——用来做汤勺正合适。 一件又脏又旧还有好几个破洞的小背心——洗干净补一补也不是不能穿。 一个脱胶的小雏菊发夹——如果把掉下来的小雏菊用胶粘上去,依旧可以恢复原状。 还有一个有缺口的小碗,一个泡在泥浆里的凿子…… 每走几步,波拉都会发现一样新玩意儿。 虽然个个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瑕疵,但她一点都不嫌弃! 她把面包屑当作早餐吃掉,其他东西都捡进自己的背包,准备处理后再用。 可类似的情况发生得多了,小波拉渐渐开始产生疑虑:不说幸运女神为什么对破烂情有独钟,她这么一天到晚找各种破烂放到自己面前,多少有点不对头吧。 波拉很有自知之明,哪怕她再可爱,再讨人喜欢,也没有让幸运女神只盯着她一个人的道理。 女神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么? 女神就没有别的生灵可以眷顾了么? 当这种疑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波拉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该不会……实现自己愿望,在自己面前放了那么多破烂的不是幸运女神吧? 眼前的迷雾瞬间被拨开。 是啊,高贵的女神怎么可能会钟情于一些破烂呢? 必然不可能是女神! 那么,听到自己愿望,并用送破烂这种方式替她实现的又会是谁? 波拉抱住胳膊,打了个冷颤。 心中有了怀疑,波拉开始留意到身边出现的异常。 每当她发现一件可以用的破烂,周围必定会伴随一些被踩碎的叶子。 如果她没有捡走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过一段时间再去看,那样东西就会消失,转而被新的破烂所替代。 许愿的话必须要大声说出来,在心里默念就不会有任何效果。 …… 回想起这些不同寻常的地方,真相已经很明显了:什么女神,果然是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为了找出那个奇怪的东西,波拉尝试了各种办法: 走着走着猛地回过头,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逮到藏在暗处的家伙。 某个时刻突然大声说“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试图将怪家伙诈出来。 (铁皮人偷偷抹了把冷汗——呃,他没有冷汗这种东西,或者说是吓漏的机油更恰当?) 波拉尝试了好几种办法,都没起到任何作用。 在她以为自己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家伙的时候,线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那一天,波拉正在林间干活,木料上的枝丫已经全部被她锯掉了,她现在正在用刨子和凿子将木头削出独木舟的轮廓。 由于心里一直记挂着关于怪人的事儿,她干活干得心不在焉,半天都没什么进度。 最后,波拉索性扔下工具,心情烦闷地散起步来。 她在附近转悠着,每走两步就要叹口气,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波拉心中徘徊着一些困扰已久的疑问:那个家伙到底是谁啊? 他为什么要将那么多破烂送给她? 那些破烂又是哪里来的? 因为心里正想着事儿,她就没太注意脚下。 于是,“噗通!” 波拉不小心绊到什么,重重摔了下去。 “哎哟!”被摔痛的小人捂着青肿的额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一边呼痛,一边抱怨:“什么东西把我绊了一跤,太讨厌了!” 定睛一看,原来竟是个脚印。 那是个很大很深的脚印,波拉看到它,完全可以想象到曾经有个人站在这个地方,因为个子很高,身体很重,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了深坑——对小个子的波拉而言,这个深深的脚印完全是个深坑了。 而这个脚印的形状也很特别,与一般人的脚印不同,它的形状是方方正正的。 一看到方方正正的脚印,波拉就想到了一个人。 是大个子! 在这个地方,她只见过大个子的脚印是方的! 波拉惊呆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大个子绝对没有发现她这个借住者。 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大个子很有可能早就发现她了? 或许在她工作的时候,大个子就躲在这里偷偷看她? 那他知道自己在小木屋的墙壁中安了份家吗? 他知道自己会在晚上偷偷去火炉边捡炭渣吗? 他知道…… 波拉被脑海中的各种猜测打击得摇摇欲坠。 不,也许不是这样的! 也许这并不是大个子的脚印! 也许有别的什么东西的脚印也是方的! 波拉努力说服自己。 她顾不得自己扔在林子里的背包,顾不得加工到一半的木料,撒丫子往小木屋的方向跑去。 等波拉来到小木屋前,正巧看到铁皮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微微偏着头,手里编织着一顶草帽。 那顶草帽非常小,只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儿那么大,所以他编织得很慢很小心,那张方方正正的铁脸上,竟然可以看得出几分严肃和认真? 波拉躲在草丛中,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指甲盖大小的草帽……大个子自己是戴不上的吧? 难道是给她做的? 大个子真的是那个怪人? 等等,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草帽又不是破烂。 波拉还在垂死挣扎。 可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心理。 只见铁皮人看了看新鲜出炉的草帽,大概对草帽感到很满意,他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将草帽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又反复用脚后跟蹭了好几下,把一顶崭新漂亮的草帽,变成了垃圾堆里找出来的破烂。 不踩可不行,不把草帽弄脏弄坏,小人是不会喜欢的。 ——铁皮人如是想到。 为了讨好很难讨好的小人,他真的非常努力。 第58章 第 58 章 铁皮人捡起经过特殊加工的草帽,琢磨着该将它放到哪里。 是放到炉子边,等待小人下次来捡炉渣时一起带走。 还是放到她经常走的那条小路上? 又或者随便选个墙角? 想象着小人戴上草帽后蹦蹦跳跳的样子,铁皮人转过身。 就在这一刻,他们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了。 铁皮人/波拉:“???” 铁皮人/波拉:“!!!” 波拉呆呆看着铁皮人。 铁皮人呆呆看着波拉。 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谁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 草丛中的波拉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慌乱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铁皮人抬起手。 他想把手中的草帽递给波拉。 可已是惊弓之鸟的波拉立刻跳起来,扭头就跑! 你简直无法想象她跑得有多快。 活似一颗脚下安了弹簧的跳蚤,不过三蹦两跳,就消失在远方的密林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了,铁皮人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眼前已经失去了小人的踪影。 递出草帽的手僵硬地停在空中,半天都没收回来。 铁皮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怎么办,自己好像把小人吓跑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铁皮人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小人看到他就跑,是不是很讨厌他? 她现在跑掉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如果她不回来呢? 铁皮人惊恐不已:如果小人不回来,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小人了! 这个推测差点让他的心脏物理意义上碎掉。 铁皮人再也站不住,拔腿往小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口中发出笨拙的呼喊:“小人……” 小人,请不要离开。 小人,请快快回来。 小人,我不会将你伤害。 …… 铁皮人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说,他想挽留逃跑的小人。 可他实在呆笨,最后也只喊出了一声“小人”。 从大个子面前逃走后,波拉再也不敢回小木屋了。 多么吓人啊,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大个子就早已发现了她。 波拉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观察了多长时间。 一想到自己住在人家墙壁上的事全部败露,一想到自己背着包包捡炭渣的举动都落在对方眼中,波拉就觉得:“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小小的少女停在某棵枫树后,她靠在树根上,羞耻地捂住了脸。 尴尬和难为情充斥了小少女脆弱的心脏,使她快要不能呼吸。 而比少女的羞耻心更重要的,是自身存在暴露后所面临的危险。 波拉胡思乱想:大个子发现我之后,会把我怎么样呢? 他会不会抓住我,把我关进笼子里? 会不会像拍苍蝇一样把我拍死? 即便不把我拍死,也很有可能揍我一顿,谁叫我随随便便去别人家里借住…… 血腥惨烈的画面吓得波拉直打哆嗦,幻想出来的可怕下场使她瑟瑟发抖,而“大个子会讨厌自己”这个猜测,更让她万分伤心。 波拉难过地低语:“我真的不想那么做,外面实在太危险了,不在小木屋安家,我也没法儿在外面生活呀。” 她又希冀:“要是向他道个歉,请他原谅我,他会答应吗?” 波拉猛烈摇头:“不行,万一他特别生气,打算把我干掉怎么办!” 想到有被“大个子干掉”这个可能,波拉害怕地抱住了自己。 她在那里伤心、纠结、难过了半天,又忍不住往好的地方想:也许大个子并不生气,也不讨厌我。 “他要是讨厌我,干嘛送我蛋糕、方糖、梳子、发带……这些东西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降低我的戒心,好找个机会把我抓起来吧?” “……” “……” 波拉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总之,小木屋是万万不能回去了,这意味着波拉失去了安全的住所。 今晚她又在哪里过夜呢? 波拉只能临时找了个树洞。 上次被蚂蚁从树洞里赶出来的场面依旧历历在目,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波拉有榛子壳盔甲,有防身的菜刀和大头针,应该不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只可惜锯子不在身边,不然她就可以多一件保护自己的武器。 波拉蜷缩在树洞中,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忧虑:制造独木舟的地点被发现,回家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曾经安全的小窝不能再回,住在外面会面临更多危险。 特别是夜里,一些危险的小动物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觅食,熟睡的波拉正好可以成为它们美味的小点心。 波拉努力安慰自己:“不怕不怕,你这么厉害,才不怕什么小动物小昆虫!” 她给自己打气加油,鼓励自己振作起来。 可有些危险,并不是有了鼓励就不复存在。 一只蝎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出门瞎溜达,打算顺便找两口宵夜祭一祭五脏庙。 它大概有一个成年人的巴掌大,穿着一身耀武扬威的黑甲,两对大钳子大模大样地晃来晃去,尾巴高高翘着,上面生着个带钩的毒针。 这只蝎子是在这一带吃宵夜的常客,对于哪里有什么美味都门清。 但今天它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是之前没闻到过的味道,香喷喷的,一闻就知道口感必定鲜嫩。 蝎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毫不犹豫,朝着美味小点心的方向哒哒哒跑过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飞快向波拉藏身的树洞靠拢。 一听到这个声音,波拉就警觉地直起身,并握紧了手中的小菜刀。 独宿荒郊野外,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立马做好战斗的准备,片刻都不敢放松。 之前那几次都是虚惊一场,可好运终究有到头之时,这次,脚步声停在了树洞外。 洞口已经被波拉用泥土、树叶和枯枝封住了,只留下几个可以用来换气和观察外面的小孔。 可这种粗陋的防护措施只防得住一些蚂蚁蜘蛛甲壳虫,对于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蝎子来说,简直薄得跟纸一样。 蝎子疑惑地在洞口爬了两圈,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的食物香味最浓,可食物到底在哪儿呢? 树洞里的波拉紧张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天啦,竟然是只蝎子,蝎子可是吃荤的啊! 蝎子是纯粹的肉食动物,喜欢捕食蜘蛛和蜻蜓,一些体型比较大的蝎子,还会捕捉青蛙和麻雀。 而波拉呢?她甚至没有一只青蛙的大腿粗! 蝎子想要吃掉她,大概只需要一口! 波拉握着菜刀,手心冒出汗来。 她希望外面那只蝎子最好傻一点儿,不要找到她,这样它转悠一会儿就得灰溜溜走掉。 不幸的是,蝎子并没有像她期盼的那么傻。 在转了几圈之后,好像确定了食物的位置。 它举起钳子,“邦邦邦”敲了起来。 洞口处的封泥本来也没有多牢固,被大钳子一敲,立刻出现了裂痕。 波拉就像一道亟待被拆封的小点心,马上就要成为蝎子的口粮,并且无处可逃。 汗水刷刷刷流了下来,很快打湿了衣衫。 半只蝎钳伸进了树洞,试图把里面的小点心夹出去。 蝎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享用这顿宵夜。 波拉举起菜刀,“当啷”一声砍在钳子上。 “滚蛋吧,你这只可恶的蝎子!”她恶狠狠地喝骂道。 刀锋与甲壳碰撞,激出一串火花。 然而蝎子毫发无损。 它的壳又厚又硬,区区一把用破铁片磨成的菜刀,又怎么奈何得了它呢? 波拉的举动反而鼓舞了蝎子:冲啊,香喷喷的小点心就在里面,再加把劲就可以享用到了。 蝎子激动地往里戳,整只钳子都戳了进来。 局势一下子变得十分危急! 波拉紧贴着身后的树干,将菜刀横在身前。 “咔嚓!”钳子擦过额头,剪下了一缕碧绿的刘海儿。 波拉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头发,那只寒光闪烁的大钳子再度挥来! 这次它对准的是波拉的脖子,而一把小小的菜刀根本无法阻挡它!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捉住了准备开饭的蝎子。 波拉看到已经戳到自己眼前的大钳子被硬生生拽了出去。 随着“咻——”的一声,蝎子被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可恶的蝎子被摔得七荤八素,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爬不起来了。 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波拉僵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安全。 心里那口气一松,她一下子跌坐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吓软了。 刚才的救援稍微晚一点儿,活蹦乱跳的波拉就会变成硬邦邦死翘翘的波拉! 好在救援来得非常及时。 不过,到底是谁救了自己呢? 一颗乱蓬蓬的小脑袋谨慎地探出树洞。 波拉左右张望,很快就发现了树洞外的铁皮人。 铁皮人木僵僵站在那里,像个憨乎乎的傻大个。 明明刚从一只黑蝎子的钳子下保护了波拉,他却不知道表功,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 波拉“嗖”地缩回了脑袋。 她捂着胸口,心跳得比刚才还厉害:怎、怎么是大个子呀! 波拉心里乱糟糟的,刚躲到外面没多久,就被大个子找到,这件事让她非常心慌。 羞耻与惶恐一齐涌上心头,小小的少女在树洞中心烦意乱地团团转。 “他想干什么呢?”波拉喃喃自语。 大个子救了自己,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有可能是想亲自教训她。 波拉咬着嘴唇:“大个子想要教训我,也是应当的嘛。” 说到“教训”这两个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不想受到教训是人之常情,可波拉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儿。 “如果他不过分伤害我,我愿意接受惩罚。”她强忍着惧怕说道。 波拉很想出去面对大个子,并勇敢承担自己的过错。 可一来她担心大个子会打死自己,二来这件事多少叫她觉得羞臊。 她不好意思出现在对方面前。 做了老半天心理建设,她鼓足勇气,再次把脑袋伸出树洞。 铁皮人还在外面,他沉默无声地守卫着这里,将一切危险阻拦。 波拉张了张嘴:“大……大……” 一阵冷风袭来,打了半天的腹稿瞬间崩塌:“啊秋!” 小人的脸登时变成了一颗红通通的柿子,一直红到了脖子上。 恍惚间好像能看到她头顶在冒烟? 小人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当着铁皮人的面打了个喷嚏,又将自己藏进了树洞。 铁皮人不喜欢小人藏在树洞里。 他想把她抠出来,牢牢捧在手心。 又想把她放进肚子里,使她免受任何伤害。 可是,小人那么小,稍微戳她一指头,就会伤心地哭很久吧? 小人抽抽搭搭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铁皮人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指。 他从肚子上的储藏腔中掏出一块手帕塞进树洞,好让受凉打喷嚏的小人有东西保暖。 波拉淹没在大大的手帕中,好半天才拔出头。 “呼……呼……”差点被闷死的波拉喘着粗气,用力呼吸着新鲜气息。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恼火,反而生出几分喜悦:大个子给她塞手帕诶,他大概没有跟自己生气的意思! 如若他很生气,很想教训她,干嘛要这么做呢? 这让波拉有了更多的勇气。 于是,几秒钟之后,树洞里传出怯怯的声音:“请问……你会揍我吗?” 第59章 第 59 章 铁皮人傻呆呆地盯着那个小小的树洞。 他好像听到小人在跟他说话。 她说了什么来着? 铁皮人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小人跟自己说了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没得到回应,小人又从树洞中冒出来。 她大半个身体还藏在里面,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头。 局促不安的小手扒拉着洞口,夜幕中的眼眸写满忐忑。 波拉再次问了一遍:“请问,你会揍我吗?” “揍我也没关系,”她心虚地说,“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下手轻一点,好吗?” 铁皮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小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赶紧摆手,结结巴巴解释道:“不……我不揍……小人。” 因为很担心被小人讨厌,那张笨拙的嘴巴总算替自己说了句好话:“我、我不是坏蛋。” 铁皮人还想请小人不要害怕自己,更不要讨厌自己。 但短短一句好话已是他的极限,他再也说不出更多。 这句话本该让波拉放心,毕竟她可以不用挨揍。 可大个子那老实巴交的模样,反而让波拉良心不安。 她捂着胸口,仿佛听到了良心冷冰冰的谴责声。 “你还是揍我一顿吧,”波拉哭丧着脸说,“你要是不揍我,我以后可怎么打睡得着觉啊!” 为了说服对方,她主动数落自己的罪状:“在没有跟你打招呼的情况下,就擅自住到了你家的墙壁上——我知道这很不应该,但外面很危险,我不敢一个人住在外面……” 自曝罪名的小人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看着可怜巴巴的小人,铁皮人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向两边拉扯,好像要从中间门分成两半,而且那种想要把小人塞进自己肚子的冲动又出现了。 铁皮人抬起手。 波拉“咻——”地抱头蹲下。 她闭着眼睛,抖抖索索问道:“你、你要开始揍我了吗?” “请、请务必轻一点!” 铁皮人:“……” 铁皮人默默收回手。 算了,小人看起来很怕的样子,一看到小人这幅样子,他就碰都不敢碰她一下了。 这么小的小人,这么胆小的小人,轻轻碰一下都会碎掉的吧。 小人碎掉了,自己就没有小人了。 想到自己会没有小人,铁皮人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往中间门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 波拉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预想中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来。 等得越久,她就越是慌张。 波拉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与其一直等待挨揍,不如来个痛快。 她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眼缝。 周围静悄悄的,安静得不得了,只有风偶尔从枝叶间门穿过,带起一点沙沙的响动。 波拉格外小心地抬起头。 她看到一只站得板板正正的铁皮人。 为了不让小人害怕自己,铁皮人将手背到了背后。 “你怎么不揍我呀?”波拉不禁问道。 她好疑惑:明明自己做了对不起大个子的事,大个子为什么不揍自己。 铁皮人重复申明:“不揍你,不揍小人。” 波拉的眼睛因为吃惊瞪得很大,她急急忙忙说道:“可是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偷偷住在你家里诶,而且,而且我趁你睡着跑到你房间门里捡炭渣,还捡了铁屑、大头针、火柴棍……” 她说了好多好多,急切地想要说服对方:“总之你就应该揍我一顿,把我揍得屁股开花才对!” 铁皮人不太灵活地摇了摇头,固执地说:“不揍小人。” 波拉急得跺脚,“哎呀,你这个大个子,白长那么大个儿,你为什么就不揍我?!” 铁皮人解答了小人的疑问,他呆头呆脑地说:“喜欢小人。” 波拉愣住了。 大个子说什么? 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小人? 那就是喜欢她啰? 小人的脸蛋瞬间门爆红。 他他他! 他真不害臊! 居然说出这种话! 就不能委婉一点儿嘛! 波拉又一次缩回了树洞。 这次她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害羞。 她按压着怦怦乱跳的心脏,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洞口传来“咚咚”两声敲击,她听到大个子呆笨又认真的声音。 他说:“小人可以住在木屋,不管是墙壁间门,柱子里,还是抽屉中,地板下。” 他说:“小人可以捡炭渣、铁屑,也可以捡大头针、火柴棍。” 他还说:“小人,不要住在外面,同我一起回家。” 波拉从树洞中钻出来,她看到大个子放在洞口的手。 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手掌,平平整整摊在她面前,只要她轻轻迈腿,就能走上去。 大个子的手可真大啊,波拉心想,他的一根指头都比我整个人要大。 她望了望那只手,又望了望铁皮人。 “我真的可以回去住吗?”小人的脸上有一种做梦般的不敢置信。 在小人期待的目光中,铁皮人点了点头。 波拉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那只手掌。 手掌很宽,也很大,给她带来浓浓的安全感。 她在掌心走了两步,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地方。 注视着掌心那只小人,她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正好奇地往下张望。 铁皮人觉得心脏处有电流在蹿,搞得他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好像要化掉了。 野生的小人终于变成了家养的小人,这是铁皮人渴盼已久的心愿。 如今心愿达成,他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他谨慎地捧着小人,一步一步往小木屋走去。 他找到了跑掉的小人。 他要带小人回家了。 几天后,清晨的虫鸣将波拉唤醒。 厚实的枫叶床中央,一只小人睁开了她的眼睛。 透过纺织娘翅膀糊的碧纱窗,可以看到外头明亮的日光。 时间门已经不早了。 波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一会儿,记忆才渐渐回笼。 直到现在,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依旧会有一种做梦的错觉。 当然她知道那并不是梦。 波拉从床上爬起来,换下睡裙,穿上方便活动的短袖和灯笼裤。 然后她来到栗子壳做的洗脸盆前,捞起清水洗了把脸。 头发乱糟糟的,用铁皮人送的小梳子梳整齐,再编成两条粗辫子,系上精致漂亮的发带,一只充满活力的小人新鲜出炉。 “笃笃。”敲门声在波拉耳边响起。 墙壁上靠近屋内那一侧,铁皮人开了一扇小门,使他的小人可以很方便地进入屋子。 波拉打开门。 小木屋内部已经同之前大不相同,到处都有便于小人通行的管道,能让波拉安全便捷地爬上爬下,她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怕跑到房顶上也没关系。 某些比较高的地方——比如凳子、桌子、柜子,都额外添了一排扶梯,波拉自己就能爬上去,完全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作为一个借住者,波拉本来不好意思这么兴师动众,可铁皮人非要这么做,拦也拦不住,她就只好随他去了。 她门把手上发现了一双草鞋。 显然,这是今天份的惊喜。 铁皮人对这项游戏乐此不疲,每天都会准备很多小礼物。 与之前比起来,他现在送得明目张胆。 ——与野生小人比起来,家养小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可以放心大胆地接触。 波拉拿起草鞋,看到鞋带子是断的。 大个子总是这样,他很喜欢把好好的礼物变成破破烂烂的样子。 虽然不懂这样做到底有什么乐趣,波拉依旧选择尊重大个子的爱好。 她把鞋带简单处理了一番,然后穿上草鞋,戴上草帽,在腰间门别上一把镰刀,同铁皮人打了声招呼:“大个子,我出门啦。” 铁皮人的目光停在小人身上,目送她沿着墙上的“小人专用通道”,从窗口的位置走出去。 小人离开之后,铁皮人将炉子点燃。 他揉了很小一块面团,在面团里加入莴苣叶和熏肉末,准备给小人烤一块馅饼。 等波拉从外面回来,就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馅饼。 波拉出去的时间门并不长。 没过多久,她就赶着两只甲壳虫拉的板车回来了。 趁着清晨这段时间门,波拉去林子里采了一片带露水的新鲜薄荷叶。 期间门受到一只不长眼的蚊子骚扰,她把蚊子干掉,卸下两根最粗的蚊子腿。 此外,她还采了一朵盛开的百日菊。 百日菊长得很美,它有着太阳一样温暖的橘黄色,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据说这种花的花瓣中藏着许多日光,可以给人带来好运。 甲壳虫板车顺着“小人通道”,停在宽阔的窗台上。 波拉吃力地从板车上抱起百日菊,将它送给铁皮人,“这是给你的礼物。” 今天在路边遇到这朵花的时候,她就想到了铁皮人。 她想把灿烂温暖的百日菊送给大个子,因为他在她心中的感觉和这朵花一模一样。 铁皮人傻乎乎地接过花朵。 他第一次收到礼物。 还是来自小人的礼物。 莫大的欢喜在心头炸开,这一刻,他认为百日菊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花,比一切花朵都要芬芳。 铁皮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这朵花藏进自己的肚子里。 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将这朵花一直珍藏。 波拉奇怪地说:“你把花藏进肚子里干什么?” 摘下来的花要不了几天就会枯萎的。 不藏进肚子里,又该怎么处理? 铁皮人睁着迷茫的眼睛。 波拉说:“请将头低下来。” 铁皮人低下了头。 他的耳朵上多了一轮暖洋洋的小太阳。 第60章 第 60 章 “咕嘟!”桌上的小人抱着指甲盖大的小杯子,豪爽地喝了一大口薄荷茶,又用针头大的叉子叉起一块莴苣熏肉馅饼,狠狠咬了一口。 她的腮帮一鼓一鼓的,活像一只在嘴里藏满粮食的小仓鼠。 今早摘的新鲜薄荷叶,加上野蜂蜜泡的蜂蜜薄荷茶,口感清爽又解腻,同刚刚出炉的热馅饼相得益彰。 波拉吃得非常满足。 “大个子,你烤的馅饼太好吃啦,”她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夸赞,“比我吃过的所有馅饼都美味,这可是项了不得的手艺。” 小人真诚而热情地抒发自己的心声:“能吃到美味馅饼的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小人的大力吹捧吹得铁皮人晕晕乎乎的。 噫,小人夸我了。 她喜欢我做的馅饼。 嘿嘿。 铁皮人心里好美好陶醉。 当然他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胸口处涌动着什么,正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心脏。 铁皮人当即决定:下一顿,下下一顿,下下下一顿都给小人做馅饼! 幸亏波拉是个大姑娘了,假设她是个小孩,照铁皮人这个宠法儿,可不得被他宠坏嘛。 与波拉的食物不同,铁皮人喝的是黑乎乎的机油。 虽然作为一个机械人,他完全可以将机油直接加到自己身体里,而不用费劲吧啦的一天三顿往嘴里灌。 但制造他的老工匠说:“孩子,既然你来到这个世上,有了人类的思想和智慧,那么你就是个人,人需要进食,需要睡眠,需要劳作,你也应该这样。” 于是铁皮人就得像人类一样关机睡觉,像人类一样顿顿喝机油。 好奇心发作的波拉凑过去,看了一眼铁皮人的食物。 黑不溜秋,还臭臭的有些难闻。 波拉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问道:“你喝的是什么呀?” “机油。”铁皮人答道。 “机油?”波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它好喝吗?” 铁皮人陷入沉思。 机油好不好喝? 这个问题他很少想过,因为他对所有类型的机油都不感兴趣。 杯子里的机油是所有机油当中口感最清爽的一款,铁皮人喝这款机油喝得比较多。 但如果不是非得要喝,他也不会主动去喝这玩意儿。 长久的沉默让波拉一下子就明白了。 “肯定是不好喝的嘛,”她有理有据地说,“要是它很好喝,你肯定立马就回答出来了,还用着想那么久吗?” 小人礼貌请求:“我可以尝一尝它的味道吗?” 她想知道这不好喝的机油到底能有多难喝。 铁皮人用小木棍挑了一滴,盛在小人的专用小碟子里。 碟子只有半个指甲盖大,一滴机油就将碟子盛得满满当当。 波拉伸出指头沾了一点,放在自己嘴里。 “呕!”又苦又涩又臭又黏的古怪味道猛然冲上天灵盖,恶心得她直打干呕。 铁皮人吓了一跳。 他赶紧捧起小人,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怎么样了?” 波拉躺在他掌心,拍着胸口又呕了几下,还用薄荷茶漱了口,才渐渐缓过劲来。 “太难喝了!”波拉大声吐槽,“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要是让我天天喝这种东西,那我一定恨不得死掉!” 铁皮人被“死”这个字吓坏了,赶忙说:“小人不要喝!” 波拉说:“我当然不会再喝这么恶心的东西了。” 她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铁皮人,“倒是你,天天都得喝机油,实在太惨啦。” 铁皮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惨。 可既然小人这么说,那、那大概他是很惨的吧。 波拉问道:“你必须要喝机油吗?你可以像我一样,喝清爽可口的薄荷茶,吃热气腾腾的肉馅饼吗?” 铁皮人摇摇头。 只有机油才可以为他提供能量,薄荷茶和肉馅饼即便进了他的肚子,也不会像在人的肚子里一样消化。 原本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但波拉一说,他也有些遗憾了。 想到小人吃饭时满足又幸福的神态,铁皮人不禁对人类的食物产生了几分向往。 他突然也想尝尝和小人一样的食物。 一番对话使波拉和铁皮人都陷入惆怅:要是他/我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就好了。 这股惆怅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用完早餐,他俩就都得开始干活了。 铁皮人要给自己重新制作一具身体。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身体老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异常反应,让他不得不预先准备一具新身体,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至于波拉,她依旧在造自己的独木舟,等造好独木舟,她就可以划着它回家了。 独木舟的木料是铁皮人帮她从林子里拿回来的,对波拉来说非常沉重的木料,铁皮人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拿起来。 一大一小分别占据了工具台的两边,看起来都干得很专心。 ——之所以说看起来,是因为他俩其实都在开小差。 波拉总是忍不住往铁皮人那边看,铁皮人呢,也总是忍不住偷瞄他的小人。 小人扯开八字脚,忙忙碌碌地干着活: 她握紧锯子锯啊锯。 她拿着凿子凿啊凿。 她举起锤子敲啊敲。 啊,她没有敲动! 她奋力举高小锤子。 “铛!” 钉子终于敲进去了。 小人喘了一口气,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铁皮人的心都要化了。 他好想去帮小人干活,但又看小人干活看不够。 勤勤恳恳的小人。 认认真真的小人。 心不在焉偷看自己的小人…… 呃……偷看自己? 两道视线恰巧对上。 偷看小人的铁皮人发现小人也在偷看自己。 偷看铁皮人的小人发现铁皮人同样在偷看自己。 铁皮人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 小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波拉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噔噔噔跑到铁皮人那边。 她踮起脚尖,望着铁皮人手里的东西,“你在做什么呀?” 铁皮人将那样东西放到小人面前,告诉她:“在做我的脚趾头。” 新身体从双腿开始做起,铁皮人特意给脚趾分了叉,因为他看到波拉的小脚丫有五根脚趾——不得不说,那白生生的脚趾头动起来非常可爱,所以他给自己也做了五根。 波拉用手摸了摸,感叹道:“它可真硬啊。” 她又比量了一下脚趾的粗细,震惊地发现其中的大脚趾有两个她那么粗! 波拉“叭”地抱在大脚趾上,她使劲儿张开双手,居然连一根脚趾都抱不拢! 波拉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 光是脚趾头都那么大,脚掌的大小可想而知。 即便目前只有个大致雏形,她也已经可以想象那将是个多么庞大的东西。 “你的一只脚,”波拉恍恍惚惚说道,“比我做的独木舟都大,真是了不起。” 铁皮人看了眼小人做的独木舟。 那艘独木舟的进度才到一半。 这也难怪,波拉体型太小啦,她用的工具同样也很小,有时候敲敲打打半天,才敲下一点点木头渣儿。 铁皮人刚想开口帮忙,冷不丁听到小人说:“等你做好你的腿,我大概也做好了我的独木舟,到时候我就可以划着它回家去了。” 说到这里,波拉顿了顿。 明明回家是她梦想了很久的心愿,可现在说起来,她好像又没那么迫切了。 对铁皮人而言,这更是个晴天霹雳! 什么! 小人做好了独木舟之后就要回家! 虽然知道小人来自妖精聚居的水泽,因为一场意外才流落到红枫岭,但他可没想到小人来了之后还打算回去。 铁皮人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坏的消息。 他挽留自己的小人:“不回去。” 可波拉说:“不行啊,那里是我的家,我的朋友们都在那里呢。” 铁皮人难过地说:“小木屋也是你的家,大个子也是你的朋友。” 这怎么能一样呢? 波拉讷讷无言。 没能得到小人的回应,铁皮人痛恨起了独木舟。 假设没有它,小人就不会离开。 假设没有它,小人就一直是他的小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独木舟当场消失。 先前铁皮人还打算帮助波拉,有他的帮助,区区一艘独木舟要不了多久就能做好。 可现在,他对此绝口不提。 非但不提,他还暗自希望波拉的进度慢一点、再慢一点。 有时候,看到小人认认真真地干活,铁皮人老想搞点破坏。 有时候,看到小人辛辛苦苦地忙碌,铁皮人又很心疼自己的小人。 小人累得满头大汗。 小人的手指磨出了茧子。 要是自己愿意帮忙,小人根本不用这么辛苦。 可铁皮人又万万不愿让小人离开。 因为拥有小人而快乐的铁皮人,同样因为即将失去小人而陷入忧愁。 他每天都在想怎样才能让小人留下来。 他从白天想到黑夜,又从黑夜想到白天。 他想啊想,终于想出一个主意:他要让小人玩物丧志! 只要让小人被别的东西占据全部注意力,她就不会有工夫造船离开了。 铁皮人觉得自己主意很不错。 于是,没过多久,波拉就收到了一大堆铁皮人特制的小人版……玩具? 咦,玩具? 第61章 第 61 章 看到玩具的那一瞬间,波拉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她指着那个东西,惊叫道:“怎么会有两个我呢?” 是啊,怎么会有两只波拉呢? 短暂的惊慌后,波拉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偶。 玩偶有着和她一样的身高,一样的绿发,一样的碧眼,甚至穿着和她一样的灯笼裤,戴着和她一样的草帽。 两只小人面对面地站在桌子上,相似得如同在照镜子。 波拉绕着玩偶走了几圈,满脸写着惊叹。 “真的和我完全一样诶,”她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就连眉毛的弧度都一样!” 波拉忍不住伸手去摸另一个自己。 “原来在别人眼里,我是这个样子的呀。”她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感到非常新鲜。 不知摸到哪里,玩偶突然动了起来。 波拉没想到玩偶会动,立马像只跳蚤一样弹开。 “她、她、她……”她指着玩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然而玩偶并不理会波拉,自顾自地跳起了舞。 穿着灯笼裤的、和波拉一模一样的玩偶在桌上快快乐乐地跳着舞。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另一只和铁皮人非常相似的小铁皮人吹着风笛登场。 两只小人一个吹奏,一个起舞。 他们自成一个世界。 他们沉浸在那个快乐的世界中,没有什么能将他们打扰。 一旁的波拉激动难耐地捏紧小拳头,兴奋地挥了挥。 她被这美妙的音乐和舞蹈完全征服了。 “太棒了吧,”她眼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芒,对桌子上的两个玩偶赞叹不已,“大个子,他们都是你做的吗?真了不起!” “不过,”她难免好奇,“你怎么会想到做玩偶呢?” 铁皮人有点心虚。 他制作玩偶的目的,只是想让波拉玩物丧志罢了。 一种来自冥冥中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将这句话说出口。 于是他把真实目的藏在肚子里,只将实话吐出一半:“想给小人玩具。” 波拉惊讶地指指自己,“给我的玩具?” 铁皮人点头。 波拉的表情从惊讶转变成感动。 她大力抱住铁皮人的手指,“啵啵啵”亲了好几口。 “谢谢你,”波拉好开心好开心,“我喜欢这两个玩具,更喜欢大个子!不,是最喜欢大个子啦!” 铁皮人石化了。 小人她、她亲了自己! 她还说喜欢自己! 铁打的铁皮人变成了石头做的铁皮人。 被亲过的手指头瞬间发烫,并且烫得吓人! “大个子,你的手指头怎么冒烟啦!”波拉惊慌失措地叫道。 铁皮人将手指头浸在水槽里,过了好久才冷却下来。 “你怎么啦,”波拉担忧不已,“你的手指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看到一本正经关心自己的小人——她拧着眉头,小脸上满是忧愁,铁皮人觉得自己不光手指发烫,连脑袋也要烧起来了。 好在作为身体关键部位的脑袋没有像手指头那样不中用,面对可可爱爱的小人,它依旧保持了正常温度。 对于身体出现的异常,铁皮人认为:“是因为这具身体使用太久,已经很破旧了,需要更换新的身体。” 更换新的身体,这个波拉知道。 最近大个子就在做他的新身体,目前刚做完一只脚。 波拉若有所思:“就像穿久了的衣服会出现破洞,大个子的身体用久了也会出现破洞,怪不得你要给自己做新身体呢。” 看现在这个样子,大个子的身体大概已经破得不像话了。 虽然很喜欢大个子做的玩具,但波拉还是真诚建议:“身体比较要紧,什么玩具也没有大个子重要。” 要是为了做玩具,而耽误了大个子给自己做新身体,波拉觉得这样很不值得。 “重要的工作应该排在玩耍前面,”波拉语重心长劝说道,“我们还是先完成工作吧。” 为了以身作则,波拉主动收起新得到的玩偶,要陪铁皮人一起干活儿。 铁皮人:“!!!”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辛辛苦苦做的玩具,本来是想让小人沉迷玩乐,忘记正事,怎么到头来还激发了她干活的欲望呢? 铁皮人没有放弃“让小人玩物丧志”这项计划。 波拉让他抓紧时间把新身体做好,他就抓紧时间给波拉做了新玩具——一辆小人版南瓜马车。 马车的车厢造型是一颗掏空的南瓜,里面的空间很大,可以轻轻松松容纳两只波拉。 车厢前面掏了两只眼睛,相当于车窗,两侧有各有一扇门,门上挂着照明的南瓜灯。 车底有四个铁轮,车前有两匹铁马,只要坐进去,铁马就会“嘚嘚嘚”地迈步前进,伴随着铁马脖子上“叮铃铃”的铃铛,恰好演奏出了一支轻松活泼的小调。 说真的,那辆南瓜马车棒极了,它不仅造型精致可爱,更重要的是完全满足了女孩子的少女心。 哪个女孩没做过拥有一辆南瓜马车的心呢? 波拉特别喜欢这辆南瓜马车。 强调一下,是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但比起喜欢,她更对大个子的轻重不分感到强烈的不满! “明明有更重要的工作还没做完,你怎么尽想着做玩具呢?”波拉双手叉腰,大声指责,“我喜欢这辆马车,但请你不要再这么做了!你必须要先干正事!” 她非常生气地盯着铁皮人,从头到脚都表现出浓浓的不开心。 铁皮人:“……” 计划惨遭失败,还被小人教训了一通,铁皮人蔫头耷脑,提不起劲儿。 看到铁皮人没精打采的模样,波拉放软了声调:“我不想对你大吼大叫,可是,大个子,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 小人絮絮叨叨地说:“我很担心你会出什么事儿,一想到你会因为耽误正事而发生意外,我就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在我心里,再好的玩具也比不上大个子的一根指头,请你把时间多多地放在自己身上吧。” 小人的真情流露,让铁皮人的心化成了一滩糊糊。 这么真诚的请求,这么认真的拜托,有谁可以拒绝呢? 没办法拒绝嘛。 完全没有办法。 无法拒绝小人的铁皮人只好放弃计划,专心致志的开始干活。 不专心可不行,小人盯着他呢。 一旦铁皮人分心,或者打算干点别的什么事儿,小人就用忧郁到令人心碎的眼神望着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死掉似的。 “大个子可真不让人省心,”看着埋头工作的铁皮人,波拉自言自语,“我得时时刻刻监督他,不让他分心去做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 不过她很乐意肩负这个职责:“大个子照顾我,我也应该照顾他,这都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要不是自己不会做大个子手里的工作,她恨不得亲身上阵,去帮大个子干活呢。 在监督之余,波拉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独木舟。 她每天都拿着凿子和锤子敲敲打打,将原本粗糙的木料渐渐打磨成独木舟的形状。 独木舟一日日完善,铁皮人心中的忧愁也与日俱增。 他仿佛看到小人离开的时间正一步步逼近。 等到独木舟彻底成形,小人就会乘着它,离开红枫岭,回她自己的家去。 她坐在这艘独木舟上,只冲他挥挥手,就逆着水流,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想到小人离去的场景,铁皮人心碎欲裂。 这一天,波拉完成了她的独木舟,只差一对船桨,她就可以扬帆起航。 她对铁皮人说:“我去林子里找两根合适的枯枝做船桨,大个子要好好做自己的事,要不了多久我就回来啦。” 波拉带着锯子,驾着甲壳虫板车,去树林里找做船桨的枯枝,留下一个闷闷不乐的铁皮人,心不在焉地干着手里的活。 在挑选木料上面,波拉是个熟练工,她很快选中了合适的枯枝,并将枯枝拖上板车,准备将它们运回小木屋。 回家的希望近在眼前,兴奋与期待降低了她的警惕,以至于当危险到来时,她没能及时发觉。 一只白隼,羽翼矫健,胸脯饱满,是个年轻而有力量的家伙。 它肚子饿了,正在附近觅食。 事情就是那么巧,这只白隼一眼就瞄准了地上的小点心。 看那块点心活蹦乱跳的样子,味道应该相当不错。 白隼拍拍翅膀,直冲目标。 当风声抵达后脑勺,波拉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危险。 她已经来不及躲避,白隼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抓上了天。 “救命啊!”波拉大声疾呼。 地面离她越来越远,高空中呼啸的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波拉被风呛得直咳嗽,她努力呼喊:“救命,救命!” 呼救声传到地面时已经变得很小,但铁皮人依旧听到了小人的声音。 他的小人在喊救命! 铁皮人立刻从木屋里跑出来。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心神俱震:一只白隼抓走了小人! 小人遇到了危险! 小人很可能会死掉! 白隼越飞越高。 白隼越飞越远。 它变成远处天空中的一个小点,即将消失在更远的远方。 铁皮人顾不得更多,立刻换上刚做的新腿,往白隼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62章 第 62 章 抓走波拉的鸟儿飞得很高,也飞得很快。 它高悬天际,羽翼穿云。 铁皮人追啊追,越过长长的山岭,淌过深深的河流,山中的乱石磨损了他的外壳,河中的水流浸湿了他的零件。 可铁皮人全然不顾。 他盯着遥远天边的白隼,知道小人就在那里。 所以他追逐不息,永不停留。 无边无际的森林,辽阔无垠的荒原,深邃悠长的峡谷…… 路途那么长,又那么远,仿佛没有尽头。 可铁皮人从来没有放弃的念头,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回自己的小人。 新做的腿跑得很快,跑起来像一阵风。 可地上的阻碍太多太多,多得让铁皮人和小人的距离越拉越大。 天上的小点越来越小。 小到变成针尖。 小到若隐若现。 小到从铁皮人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白隼抓着刚刚到手的小点心,停在某处悬崖之上。 悬崖上狂风烈烈,却并不能使它畏惧。 它颇为享受地半眯着眼睛,让风按摩它的羽毛。 休息一段时间之后,白隼低下头,打算将刚刚捡到的点心吞吃入腹。 就在这时,被它按在爪子下的波拉奋力抽出插在裤腰上的大头针,狠狠扎在白隼爪子上。 白隼骤然吃痛,爪子不由自主松了一瞬。 趁这个机会,波拉翻身一滚,从白隼爪子下滚到了石缝中。 白隼气得嘎嘎乱叫。 它气急败坏地叨着石缝,试图把逃脱的小点头从石头缝里叨出来。 可缝隙实在太小,它的喙远比石缝宽,完全叨不到藏在里面的波拉。 看到白隼气得乱叫乱骂的模样,逃脱生天的波拉大声嘲笑:“蠢鸟,笨鸟,脑子里装满了糊糊的鸟,你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把我抓来。可你现在碰不着我了,你只能饿肚子了。” 她吐舌头,她扮鬼脸,她哈哈大笑:“你个干瞪眼的大傻蛋,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难道还能把她从里面弄出来吃掉吗? 白隼破口大骂:“嘎!嘎!嘎!” 波拉捡起一块碎石子儿,冲可恶的大鸟扔了过去。 眼屎大的石子儿打在白隼羽毛上,轻飘飘地弹落到地上,并不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 然而,莫大的羞辱使白隼露出仇恨的眼神。 另一边,失去小人踪影的铁皮人依旧没有放弃。 他昼夜不休,无惧险难。 毒辣的日头不能阻止他的脚步,猛烈的风雨不能使他停留。 日升日落,月出月回,大地上的铁皮人始终没有停止追逐。 他追啊追,从温暖的地带追到了寒冷的雪原。 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冷,雪原上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风雪中,铁皮人的步伐慢慢迟钝。 他身上的每一个关节,他被河水浸湿的零件,全都开始结冰。 他艰难地穿梭在风雪中,并不因路途的艰险而畏缩不前。 铁皮人没有考虑过自己,他只是想:小人……小人在哪里? 小人在哪里? 小人在前方! 那他就往前去! 去吧,去有小人的地方! 去找到她! 去搭救她! 去将她带回家! 悄然降临的危险阻挡着他的脚步,肆虐的狂风掀起一阵滔天雪浪。 大自然的伟力超越一切神灵,数十米的雪浪犹如一堵不可翻越的高墙,挡在铁皮人面前。 他本可以躲开,如果他的关节和零件没有结冰。 可他如今已经躲不开了。 只慢了一步,铁皮人就被那滚滚雪浪所掩埋。 厚厚的积雪如同一座大山,重重压在他身上。 他想从雪下爬出去,他要在雪下挖出一条通往小人的路。 然而身上的雪太厚太厚了。 他挖了很久,都没能见到积雪上的天空。 他的动作越来越僵硬,越来越迟缓。 他躯壳上结的冰也越来越多。 过度的寒冷迫使铁皮人的机身陷入沉眠。 听着身体内部各个部位相继关闭的声音,铁皮人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死,只是想着:小人,被抓走的小人怎么办呢? 假使自己不去救她,那只脆弱的、只有一根指头大的小人怎么办呢? 他在积雪中挪动着,即便很慢很慢,也要去救自己的小人。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终于,脑中长长“嘀”了一声,铁皮人被迫关机。 朝着小人消失的方向,他眼中的光亮缓缓熄灭。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他心里浮现的依然是小人的身影。 过了很久,雪原上的风雪终于停息。 雪地上出现一大块活动的雪团。 雪团的块头非常大,足足有三米之高,正犹犹豫豫地向这个方向挪动。 等雪团来到面前,露出全貌——原来这不是雪团,而是一个长着白毛的怪兽。 白毛怪兽是生活在雪原上的雪怪。 他的毛发很长很长,从头顶一直拖到了脚下。 他的耳朵、鼻子、嘴巴和四肢都被茂盛的白毛所掩盖,只有眼睛周围的毛发被撩开,露出一双铜铃大的眼睛。 雪怪在掩埋铁皮人的地方嗅来嗅去。 好像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一堆毛发中伸出一双厚实的爪子,飞快扒拉起了积雪。 随着他的动作,雪下逐渐露出一块灰黑色的金属。 雪怪加快了速度。 露出的金属越来越多。 最终,雪怪扒拉出了一个裹在冰中的铁皮人。 . 当铁皮人再次开机,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雪窟中。 他身边燃烧着一团篝火,温暖的火焰融化了躯壳上的坚冰,使他从寒冷中苏醒。 坚冰化成的水从身体各个部位流出,铁皮人知道这具身体受到了很大损伤,一支手臂甚至已经彻底报废,完全无法使用。 然而他并不在意,在恢复意识的那一秒,他就决定继续去找他的小人。 刚准备起身,耳边就传来一句微弱的问候:“你好……” 声音是从一堆白毛中传出来的。 铁皮人没有表现出诧异,因为他本来也没有对此感到诧异。 “你好。”他声调平稳地说——由于嗓子被水泡坏,说话时隐约有沙沙的电流声。 顿了顿,铁皮人对救命恩毛表示谢意:“谢谢你。” 白毛下的雪怪小声回应:“不客气。” 相互客套完,雪窟中陷入寂静。 一坨铁和一团毛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在打完招呼之后,他们就变成了哑巴。 几秒后,牵挂小人的铁皮人率先开口道别:“再见。” 他动身往外走去。 直到他走到雪窟的洞口,白毛中才传出声音:“你要去哪儿?” 铁皮人:“去找我的小人。” 雪怪疑惑:“小人?” 铁皮人告诉他:“我有一只小人,不小心被鸟儿抓走,我要去救她,把她带回家。” 雪怪不明白那是一只什么样的小人,能让眼前的铁皮人冒着风雪搭救。 他是一头善良的雪怪,所以劝阻对方:“雪原很危险。” 铁皮人无惧雪雨风霜。 他说:“要去救我的小人。” 雪怪说:“也许她已经被鸟儿吃掉。” 铁皮人依然说:“要去救我的小人。” 他不信小人会被鸟儿吃掉。 他相信她还在什么地方,正等着他带她回家。 此时此刻,波拉的处境并不算好。 虽然她藏在石头缝里,可这里没有吃的,风又很大,她又冷又饿,情况不太美妙。 更糟糕的是,那只白隼大概记恨上了波拉,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干掉。 白隼“笃笃笃”地叨着石头,细细的石粉从石头上落下来。 这只鸟凭借着顽强的毅力,一点一点将石头叨破。 饿了,它就在附近捕猎。 累了,它在靠着石头休息一会儿。 即便藏在石头里的点心只有指头那么大,可对于白隼而言,这已经不是食物的问题,这是它针尖大的心眼所不能容忍的仇恨。 它白天叨,晚上叨,以一种惊人的精神做着这件事。 继续这样下去,波拉成为白隼的食物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眼睁睁地看着石缝越来越大,白隼的喙也伸得越来越深。 在这高高的悬崖之上,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 最终,白隼叨住了藏在石缝中的小人。 波拉:“救命!” 铁皮人道别雪怪,继续追逐在寻找小人的路途上。 他穿过一整片风雪呼啸的雪原,从冰天雪地走到绿草如茵。 这时铁皮人全身上下都已经破烂不堪。 除了失灵的手臂,沙沙的声音,他身上到处都生了锈。 眼睛里面的铁锈,使他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关节里面的铁锈,使他动作迟钝四肢僵硬,内部零件的铁锈,使他的各项反应变得极为缓慢。 每走一步,他都能听到身体里“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和“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前者是掉落的小零件,后者是残留在身体中的积水。 铁皮人当然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只要他愿意停下来。 可他不能停,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小人,为此不愿耽搁一分一秒。 比起身体上的毛病,更要紧的是日益减少的机油。 铁皮人体内存储的机油严重不足,如果再不尽快加满,很快就会因为能源告罄而不得不关机。 铁皮人不愿关机。 因为他的小人还在等着他。 他又不愿折返加油。 因为他的小人还在等着他。 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没有地方可以让铁皮人得到机油。 第63章 第 63 章 为了减少消耗,节省能源,铁皮人只好“克扣”自己。 他先是关闭了耳朵,因为寻找小人不需要用到耳朵。 接着关掉了鼻子,因为寻找小人不需要鼻子。 可体内的机油还是太少太少了,铁皮人关掉了身上所有不必要的功能,最后连眼睛也关了一只。 他成了独眼的铁皮人。 没关系,一只眼睛也可以看得见路——铁皮人这样想着。 他只需要一只看路的眼睛,以及一双走路的腿,就已经足够了。 靠着这股抠门劲儿,铁皮人又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离他的小人越来越近。 直到某一刻,天空中传来嘹亮而激烈的鸣叫:“啁——啁——!” 一只眼熟的白隼出现在远方。 它在空中愤怒地翻滚、盘旋、俯冲……疯疯癫癫,好像精神失常。 事实上,白隼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太大问题,它只是快被身上的小虫子逼疯了。 当它顽强地叨破石头,从石缝中夹出可恶的小虫子,它本以为自己可以报仇雪恨,可谁知那只虫子格外狡猾,竟然蹦到了它身上! 波拉跳到白隼身上后,迅速爬进了它那厚厚的羽毛。 小虫子在羽毛中爬动,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瘙痒感,白隼简直被这股痒意搞得毛骨悚然。 它蹦,它跳,它抖翅膀,它用爪子疯狂扒拉羽毛! 可波拉在它身上呆得稳稳当当,怎么也抖不下来,一旦鸟爪子往她藏身的地方抓去,她就飞快爬到另一个地方。 痒意从屁股蔓延到肚皮,又从肚皮蔓延到脖子,最后到了够不着的背上。 白隼在天上发了一阵子癫,发现这样做无济于事,这只鸟终于开动脑筋,回到了那片悬崖。 它在石头上拼命打滚,疯狂磨蹭,试图将波拉从羽毛中弄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个聪明的做法,躲在羽毛中的波拉被这招弄得苦不堪言。 照白隼这么个折腾法儿,她的处境岌岌可危。 时隔多日,铁皮人再次见到了那只白隼的踪影。 他不知道小人现在怎么样了,他只知道小人一定在等他。 那片悬崖离他很近,近得只有短短一两个小时的路程。 但也离他很远,远到剩下的机油完全不足以支撑他找到小人。 难道说他就要停在离小人不远的地方,再也不能靠近一步吗? 现实好像是这样的。 因为极度缺油,身体内部传来嗡嗡的警报。 铁皮人多想自己体内能再多一点机油,哪怕只多一点点也好,让他可以支撑到找到小人。 可偏偏就差那么一点。 望着不远处的悬崖,铁皮人的身体发出一声蜂鸣。 然后,终于罢了工。 他仍想前进。 但他已经不能。 双腿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铁块,怎么也迈不动了。 连意识也时断时续,随时都有可能陷入黑暗。 铁皮人望着远方,眼中的微光若隐若现。 他心里想着小人。 他快要关机了。 这时,一只雪白的小羊羔,从山坡后面跑了出来。 它胆子很大,发现那个全身都是铁皮皮的怪人后也没有跑开,而是站在不远的地方打量他。 观察了一阵子,它大胆地往铁皮人的方向靠近。 铁皮人不能动弹,只有嘴巴可以说话。 “你好,小羊。”铁皮人主动打了个招呼。 小羊歪着脑袋:“咩。” 铁皮人问它:“请问你有机油吗?我没有油,快要关机了。” 小羊换了个方向歪脑袋:“咩。” 铁皮人说:“但我不能关机,我还要找我的小人。” 他眼中的光芒暗了一瞬,很快又重新亮起。 “我快要找到她了。”他说。 只是因为缺了一点油,所以走不动了。 一只羊听得懂什么呢? 他听不懂面前的铁皮人在思念他的小人。 也听不懂他因为缺油而即将关机。 铁皮人知道这一点。 他知道小羊听不懂自己说的话。 也知道小羊大概率无法给他提供帮助。 可他只有这只羊可以求助了。 小羊哒哒哒向铁皮人靠近。 它眼神懵懂,神态天真。 它在铁皮人周围转了几圈。 或许察觉到对方没有危险,于是它伸出蹄子,扒拉了一下。 “啪嗒!” 失去能量的铁皮人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他倒在地上,眼眶中滚落出一只眼球。 他继续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平静地说:“你好,小羊,请问你有机油吗?” “我没有油,快要关机了。” “但我不能关机,我还要找我的小人。” “我快要找到她了。” 他一遍遍重复着这段话:“你好,小羊,请问……” 有时候他会短暂地失去意识,但等他恢复过来,就会继续重复。 他失去意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恢复意识的时间越来越短。 到后来,连一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你好……小羊……请问……你……有……机油吗?” “我……没有……关机……” 小羊用头拱了拱地上的铁皮人,想把他叫起来一起玩。 “咩,咩,咩。” 他很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躺着不起来:“咩?” 小羊在铁皮人身边蹦跶了好一阵子,都没能将人叫起来。 好吧,既然刚认识的小伙伴这么懒惰,它也不好强迫他。 小羊卧在铁皮人身边,陪伴着懒惰的小伙伴。 微风吹着它蓬松的羊毛,粉嫩的耳朵和毛发一起,在微风中颤啊颤。 “黛西,黛西,你在哪里?”来自小羊主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羊活泼地回应:“咩!” “啊,调皮的小家伙,原来你在这儿。”牧羊女闻声寻来。 她的头发像羊毛一样洁白,像羊毛一样蓬松,像羊毛一样卷曲。 她的脸上有两团被风吹过的红晕。 她的眼睛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这是一个纯洁美丽且生机蓬勃的少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牧羊女絮絮叨叨地埋怨:“只是稍不注意,你就一溜烟跑到偏僻的地方,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会找不到你呢?” 她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就连抱怨也显得那么好听。 小羊满脸无辜:“咩。” 盲眼的牧羊女看不见地上的铁皮人,她冲小羊招了招手,要带它回去:“过来吧,我亲爱的小羊羔,玩了这么久也该跟我回家啦,我给你准备了香喷喷的豆子吃。” 小羊来到牧羊女面前,却并没有跟她一起离开。 它咬住牧羊女的裙摆,将她拽到铁皮人面前,想将自己的新朋友介绍给主人看。 牧羊女睁着茫然的眼睛,不明白小羊到底要干什么。 忽然,她听到脚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牧羊女露出吃惊的表情。 什么,这里还有个人吗? 那声音非常非常微弱,弱到几乎听不清。 她蹲下身,才听清脚边的人在说什么:“你好,小姐……” “你好,”牧羊女担心地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那声音停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响起:“请问……你有……机油吗……” “我没有……机油……快要……关机了……” 铁皮人艰难地维持着清醒,每一次停顿,他都感觉自己会彻底陷入黑暗。 然而,对小人的思念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从黑暗中拉回来。 他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如果……你有……请……给我……灌点……机油……” 他张着嘴巴,他想说他没有油,快要关机了。 还想说他不能关机,因为……因为小人在等他。 他说不出来。 他的嗓子无法发声。 牧羊女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脚边的大铁块。 她没有因为说话的是个铁皮人而惊恐害怕,只是柔声说道:“有的,我有机油,请放心睡一觉吧,我会给你灌满机油的。” 当她说完这句话,铁皮人眼中的光亮闪了闪,而后,缓缓熄灭了。 牧羊女站起身,将手指放到嘴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吁——!” 山坡的另一边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 很快,一群积雪一样白,云朵一样软,一样甜的小绵羊成群结队冲了过来。 它们停在牧羊女面前,咩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 “亲爱的,帮我个忙。” 在牧羊女的示意下,好几头绵羊一起驮起铁皮人,带他往牧羊女的屋舍走去。 牧羊女的屋子就在山坡的另一边,在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地上。 她将铁皮人放在干草堆上,又杂物房找了半天,找出一大桶机油。 牧羊女庆幸地拍拍胸口:“好在还剩一桶,不然我可得跑很远的路去城里买了。” 她将机油给铁皮人灌下去。 羊群围在她身边,不眨眼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个别好奇心特别重的,还伸出舌头偷舔地上滴落的机油。 这是什么东西,好不好吃呀? 刚刚舔进嘴里,小羊又呸呸呸吐出来:“咩!” 难吃! 吃到难吃食物的小羊生气地跑开了。 肚子里有了机油之后,铁皮人迅速恢复运转。 “叮”的一声,他开机了。 “你醒了?”牧羊女笑盈盈地问道。 “是的,我醒了,”铁皮人回答。 他对牧羊女的帮助表示感谢:“谢谢你的机油,让我可以继续去找我的小人。” “你的小人?”牧羊女露出和小羊一样好奇的眼神。 铁皮人告诉她:“我的小人被鸟儿抓走了,我现在要去带她回家。” 他指着不远处的悬崖:“她就在那里,我知道。” 牧羊女什么也看不见。 她那水晶般的眼睛眨了眨。 她对铁皮人说:“那你可要快点找到她。” “我会的。”铁皮人这样说道。 然后他就踏上了追寻小人的旅程。 第64章 第 64 章 当铁皮人一步步向波拉靠近,波拉正面临生死危机。 她被白隼抓到时,身上只有很小很小一块饼干屑。 为了充饥,这块饼干屑早已被她吃光。 她饿了很久,全身都没了力气。 可白隼与她不同。 这只鸟随时都可以通过打猎填饱肚子。 此刻它精力充沛,有足够的劲头收拾身上的虫子。 波拉在它身上根本呆不稳当,因为不管她躲到哪里,白隼就将哪里往石头上撞。 小人非常努力地躲避,可次数多了,总有几次躲不及时。 她被撞得全身泛疼。 而且她的手也很酸,脚也很软。 她快抓不住白隼身上的羽毛了。 “可恶!”波拉咬着牙,努力压榨自己的力气。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饿得头晕眼花。 波拉实在挤不出力气了。 当白隼再次在石头上摩擦背部时,她手一松,从厚厚的羽毛中滚落出来。 小人头晕眼花地趴在地上。 她想爬起来,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高高的悬崖之上,没有地方可以给她藏身。 坚硬的鸟喙叨住小人的衣摆,白隼仰了仰脖子。 喉咙出现明显的吞咽动作。 下一秒,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臂掐住了白隼的脖子。 是铁皮人! 他沿着峭壁爬上来,准确且及时地找到了他的小人。 当波拉被大个子从鸟嘴中救出来时,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大铁块。 他的眼珠少了一颗,眼眶里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全身上下到处都长满了铁锈,有一条手臂一直耷拉着,好像不能动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破破烂烂,坑坑洼洼,不是这儿多出个小坑,就是那儿擦秃了铁皮。 “大个子……”波拉口中喃喃念道,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一颗硕大的水珠随着脸颊滚落下来。 悬崖上的大风带走了那颗水珠,带到天上,带到地上,带到很远的远方。 被白隼抓走时,波拉没有哭。 一连饿了好几天时,波拉没有哭。 甚至在差点儿被鸟儿吃掉时,波拉依旧没有哭。 可当她看到铁皮人。 当她看到他伤痕斑驳的身躯,眼泪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铁皮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失而复得的小人,用手掌给小人遮挡着外面的风。 他又傻又笨地安慰对方:“小人,不怕。” 他的声音好像有异常的魔力,叫人一听到就觉得很安心。 波拉止住眼泪,她问铁皮人:“你怎么来了呀?” 铁皮人低下头,用仅剩的、模糊的眼睛看着掌心的小人。 他理所当然,好像自己本该这么做:“因为要带小人回家。” 金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下浮现,并缓缓升上天空。 温暖而灿烂的日光落在铁皮人身上,为悬崖上的铁皮人,和他掌心的小人勾勒出带着光晕的轮廓。 终于找到小人的铁皮人,揣着他心爱的小人,踏上了归途。 “哐当、哐当……”这是他们走在路上的声音。 如果你听到这个声音,那就意味着他们正朝你走来。 山坡上,正在挤羊奶的牧羊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她站起身,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那蜿蜒的小路尽头,出现了铁皮人的身影。 当铁皮人走到牧羊女面前,他停下脚步,对牧羊女打了个招呼:“你好,牧羊女。” 牧羊女回应道:“你好,铁皮人。” 牧羊女看不见东西,所以询问铁皮人:“你找到你的小人了吗?” “我找到了。”铁皮人说。 “她在哪儿?”牧羊女继续问。 “在我的眼中。”铁皮人答道。 波拉拿着一把去除铁锈的小刷子,出现在铁皮人缺少眼球的眼眶中。 她大声、热情、活泼地向牧羊女问好:“您好,美丽的小姐,感谢您对大个子的帮助,您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牧羊女弯了弯眼睛,绽放出甜甜的笑容。 她脚边的小羊围着她蹦来蹦去,不住地咩咩叫着,好像在说:“是的,是的,她的确是个美丽善良的姑娘。” 他们寒暄了一阵子,铁皮人和波拉同牧羊女道别,因为他们要回家。 “请等一等。”牧羊女说道。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找出上次没灌完的机油,将它送给了铁皮人,“一件寒酸的礼物,希望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你不会再遇到上次一样的困境。” 铁皮人收下了这件礼物。 他们正式道别。 波拉用力挥手,“再见,好心的小姐。” 牧羊女站在山坡上,风吹起了她的白裙,无数洁白的云朵围绕在她周围。 她同样挥手,“再见,固执的铁皮人,再见,可爱的小人波拉。” 她大声叮嘱:“铁皮人,你要记得保护好你的小人,不要再将她弄丢。” 铁皮人郑重承诺:“我会的。” 他的承诺简短而有力量。 他会保护好波拉。 他说到就做到。 直到走出很远,波拉都依稀能看到那道洁白的身影,咩咩的羊叫似乎依旧出现在她耳边。 “我喜欢她。”坐在铁皮人眼眶边缘的波拉说道,“看来大个子寻找我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不错的人。” 他们继续前进。 当两人经过雪原,波拉听说了铁皮人来时的经历,由衷建议道:“我们应该绕过这里,走更安全的路。” 虽然这会花费更多时间,但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 波拉遗憾地说:“真想见一见那位帮过大个子的雪怪先生,可惜多半见不到了呢。” 铁皮人望着那片雪原,“不,我们可以见到他。” 不远处的雪地里,卧着一团白色的鼓包。 白色的鼓包动了动,然后慢吞吞向他们的方向挪过来。 直到那团包包来到面前,波拉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大团白毛。 由于雪怪的毛实在太长太厚了,他的真面目藏在毛下,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 雪怪看了看铁皮人,又看了看铁皮人眼中的小人。 “这就是你要找的小人?” 这只小人的确很可爱,一看到她,雪怪就明白了铁皮人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她。 如果他有这么一只小人,他也会那样做的。 “是的,这就是我要找的小人。”铁皮人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但他的语速比平常快了许多,“我找到她了。” 他的话也比平常要多:“我们现在正要回家。” 波拉将那团白毛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不过这也不是很重要,她大大方方开口:“谢谢您,雪怪先生,谢谢您之前救了大个子,如果不是您好心救了他,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 就凭这点,波拉永远感谢雪怪先生。 被感谢的雪怪像遇到了什么难以面对的场面,逃避似的将整张脸藏到白毛下。 过了好一会儿,不擅长社交的雪怪才在毛发里发出闷声闷气的声音:“不、不用谢。” 见他好像实在不愿意和人交流,波拉和铁皮人一同告别。 他们离开之后,雪怪才从毛发中探出脸。 他羡慕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铁皮人哐当哐当走着,波拉在他的身体里窜来窜去。 有时他能感受到她在自己的肚子里摸摸索索。 有时他能听到她在自己的肚子里敲敲打打。 小人会捡起他身体里掉落的小零件,想方设法给他重新安上。 也会用小刷子耐心刷去他体内密密麻麻的锈痕。 小人在他的身体里爬呀爬,爬得他痒嗖嗖、麻酥酥的。 铁皮人为这种感觉深深着迷。 他好想要小人一辈子待在自己身体里,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坏鸟将她抓走。 他想为小人遮住风,也想为小人挡住雨。 他什么都想为小人做。 波拉在铁皮人体内发现了一颗奇怪的东西。 那颗东西轻轻跳动着,好像具有某种生命力一样。 波拉好奇心发作,伸手摸了一下。 “噗!”那东西猛烈跳动。 波拉被吓得连忙跳开。 “这、这是什么呀?” 铁皮人答道:“是我的心脏。” “心脏?”波拉有点困惑,“那为什么我轻轻摸它一下,它就怦怦怦地跳呢?” 铁皮人满脸茫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不太确定地说:“大概……是它坏掉了吧。” 波拉有点心慌:“是我把它摸坏的吗?” “不,”铁皮人否认了她的猜测,“在很早很早之前,它就已经这样了。” 波拉忧心忡忡:“我们应该尽快将它修好。” 铁皮人沉默了。 他不想修好心脏。 他喜欢这种心脏坏掉的感觉。 他心想:就让它这么坏下去吧,永永远远坏下去吧。 心脏坏掉的铁皮人带着小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路过茂密的森林、辽阔的荒原,悠长的峡谷…… 沿途的风景如诗如画,波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美妙的景色。 她坐在铁皮人的耳朵边边,对见到的一切表现出惊叹、赞美与迷醉。 有时他们也会停下来,坐在某片草地上休息。 每当这个时候,波拉就会躺在铁皮人的胸口。 头顶是蓝天、白云,还有暖融融的太阳,青草和洋甘菊的香味在她鼻尖绕来绕去。 她在温暖的阳光中生出困意,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波拉的小褂,露出她软乎乎的肚皮,以及圆溜溜的肚脐眼。 她在铁皮人的胸口睡得很香。 铁皮人用手指头将小人拈起,轻轻将她放进了自己的耳朵。 那里没有风,那里很安静,可以让小人睡个好觉。 耳朵里传来小人浅浅的呼吸声。 听这股声音,铁皮人突然也有了困意。 第65章 第 65 章 因为总是走走停停,波拉和铁皮人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红枫岭。 一条大河横在他们面前。 波拉坐在铁皮人的耳边,她指着这条河,告诉大个子:“我当初就是从这条河里流过来的。” 铁皮人立刻喜欢上了这条河。 他带着小人,走进河水中。 湍急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躯,而他巍然不倒。 在大河正中央,河水淹到了铁皮人的下巴,激起的水花溅到了波拉晃来晃去的脚丫上,使她咯咯大笑。 水中漂着许多枫叶,正随着水流漂向远方。 波拉刚来到红枫岭时,这儿的枫叶还是绿的,现在已经微微泛红。 夏天即将过去,秋天快要到来。 在一年最热烈的季节中,小人与大个子相遇。 波拉心想,自己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这段时光。 小木屋和他们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半开的窗户、忘记关上的木门、工作台上还散落着铁皮人制作到一半的躯体,以及波拉那艘只差一对船桨的独木舟…… 看到独木舟,铁皮人紧张地看了看波拉。 刚刚找回小人的他,并不想再次失去小人。 波拉却并没有在意独木舟,她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去找她的路上,大个子的身躯受到了严重损坏,更换身体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 波拉想让大个子快点把新身体做好。 至于回家,这倒不是很急,晚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怎么也没有大个子重要吧。 接下来的日子,波拉一次也没有提过回家,她也没有急着去做什么船桨。 她一心一意帮助铁皮人制作身体。 “虽然我体格很小,但我也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波拉自信满满地说。 她也不是在说大话空话,她真的做到了。 一些简单的图纸,以及微小零件的组装,波拉都完成得不错。 她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女孩。 而且她的审美也不错,对于很多方面,也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方方正正的脸蛋是很有特色,可是,如果连眼睛也四四方方的,那就太单调啦。” “你要不要做一对圆圆的眼睛?圆眼睛超可爱的。” 铁皮人看着小人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觉得这个建议很有道理。 于是,铁皮人四四方方的脸上,有了一对圆乎乎的眼睛。 “长着嘴巴却只能喝机油……这未免也太可怜了,大个子,你想不想尝尝普通食物的味道?我会做香喷喷的薄荷茶和酸甜可口的果酱哟。” 铁皮人很想喝小人做的薄荷茶,也很想尝尝小人做的果酱,所以新身体多了一条可以尝到食物味道的舌头。 从今以后,他不仅可以喝机油,也可以像人类一样通过进食摄取能量。 这是曾经创造铁皮人的工匠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铁皮人早已超越了工匠。 过去的他一度荒废了自己的才能,遇到小人之后,他的技艺突飞猛进。 在两人齐心协力的努力下,新的身体很快做好了:方脑壳,圆眼睛,两只耳朵都有一个挡风的小窝窝,方便让小人坐在里面。 肚子上原先的做储藏腔的地方改成了双层别墅:上层是卧室,里面有符合小人体型的小床、小桌子、小椅子、小衣柜、小书架、小玩偶……下层是开阔的客厅,巨大的空间可以让小人在里面尽情玩耍。 铁皮人在肚子里给心爱的小人造了一个家。 “不管走到哪里,小人都可以住在我的肚子里面。”他这样说道。 波拉欢呼着扑进大个子的肚子,她在里面尽情打滚。 铁皮人可以听到她滚来滚去的声音。 “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地方啊!”波拉兴奋得眼睛亮晶晶的,“真恨不得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铁皮人也很高兴。 他说:“这里是小人的窝,小人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 可波拉突然又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担忧:“要是我在你的肚子里打呼噜,你会嫌我太吵吗?” 铁皮人摇头:“不会。” “嗯……”波拉摸着下巴,“那要是我在里面嗑瓜子,你会嫌我太烦吗?” 铁皮人依旧摇头:“不会。” 不管小人做什么,他都很喜欢。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嫌弃小人。 得到承诺的波拉放心大胆的在大个子肚子里蹦蹦跳跳。 如果你在铁皮人面前,就可以听到他肚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以及模糊不清的欢笑。 铁皮人心想:小人喜欢这样的身体,等到这具身体用坏了,下一具身体也照现在这样做。 他还要做方方的脑壳,圆圆的眼睛,在耳朵边边留两个方便小人坐卧的窝窝,肚子里依旧要给小人建造一栋大大的别墅…… 当然,让小人一直住在自己肚子里的前提,是小人不会和自己分开。 铁皮人知道,小人一直希望能够回到从前居住的那个家。 这是小人的心愿,铁皮人想帮她实现,可他又万万不想失去小人。 假设有什么办法既可以帮助小人实现愿望,也不会失去小人就好了。 “小人会不会丢下我离开?”铁皮人闷闷不乐地问。 波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会啦!”她斩钉截铁地说。 铁皮人指出:“小人想回家。” 波拉双手托腮,愁眉苦脸地说:“是这样没错,可是……” 可是我舍不得大个子,想每一天都能见到大个子嘛。她在心里悄悄说。 哎呀,这可怎么办? 她既想回家,又舍不得离开大个子。 铁皮人的手指头紧张得在桌子上抠了好几个洞,他鼓足勇气:“我……我可以跟小人一起吗?” 铁皮人老早就这么想了,可他看到波拉只做了她自己的独木舟,很担心小人不愿意带他一起走。 波拉没有半点不愿意。 波拉高兴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铁皮人误以为小人的表现是拒绝。 他有点难过。 他不愿放弃。 他努力争取:“喜欢小人。” “不想同小人分开。” “小人带我一起。” 铁皮人盯着波拉,眼中写满了渴望与祈求。 面对这样的眼神,哪怕是再硬的心肠,也不忍心拒绝,更何况波拉本来就不想拒绝,“只要大个子愿意,当然可以和我一起回家!” “毕竟,”她说,“我也不想和大个子分开!” 小人这一番话,说得铁皮人脑子里晕乎乎的,就像被水泡坏了一样。 他傻乎乎地问:“小人要和我一起?” “对!”波拉大声回答。 “小人不会把我丢下?” “是的!”波拉声音坚定。 “小人不想和我分开?” “当然!”波拉毫不迟疑。 铁皮人露出一个孩子一样的、生涩僵硬的微笑。 既然要同小人一起回家,铁皮人立即做起了准备。 他花两天时间造了一条大船,又给小人准备路上的物资。 物资包括小人喜欢吃的肉干、面包、蛋糕、水果……小人喜欢穿的背心、短裤、裙子、短靴……小人日常要用的梳子、水杯、碟子、刀叉、头绳…… 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铁皮人特地为小人打造的水壶。 这个水壶非常神奇,可以将月光酿造成奶和蜜。 铁皮人一开始做了一个大水壶,后来发现大水壶不太适合小人,就重新做了一个小的,正好可以让波拉背在身上。 穿着新背心,新短裤,新草鞋,头上系着新头绳,身上背着新水壶的波拉,带着她的大个子,乘着大船衣锦回乡了。 船只推开水流,逆流而上,水面的枫叶被推到两边,小人和大个子离红枫岭越来越远。 他们以后还会回来,但现在,他们要去往波拉长大的地方。 小人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铁皮人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那一定是个阳光明媚,水草丰茂的好地方,那里的花花草草,那里的山山水水,一定和小人一样可爱。 他想的其实也没错。 妖精的水泽确实是这样一个地方。 水泽中的水清澈得能倒映出天空的云朵,甚至可以看清水底游来游去的鱼。 茂密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假设要在这里捉迷藏,一定很难找到人。 形形色色的野花四处分布,人们绝对想不到,这里的每一朵花,甚至每一棵草中,都住着一只普通人看不见的小妖精。 当波拉进入这片水泽,一只鸢尾花妖精被水声惊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花瓣中钻出脑袋。 “是波拉啊。”鸢尾花妖精看到了波拉,神态自然地跟她打招呼,好像波拉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更多的妖精听到声音,纷纷从花朵中爬出来。 “波拉回来了耶。” “她离开了好长时间。” “将她捧在手里的那个大铁块是谁?” “他们看起来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 妖精们有的扒拉着花瓣,有的从草丛中探出头,他们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铃兰花妖精问波拉:“那个大铁块是谁?” 波拉回答:“是大个子。” “大个子是谁?”这只妖精寻根究底。 波拉自然而然地说:“是我很重要的人。” 风信子妖精飞到波拉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同时嘀嘀咕咕:“你离开了好长时间,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波拉解释道:“因为我被河水冲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就是大个子居住的地方。不过,”她说着说着有点委屈,“我消失了这么久,大家都没有找过我……” “不是啦!”妖精们七嘴八舌地说,“刚发现波拉失踪时,我们都吓坏了。” “原本打算去找你。” “可是野蔷薇妖精拦住了大家。” “她通过占卜,发现你会遇到好事。” “我们不应该打搅。” “所以才没有去找波拉。” 妖精们还为自己表功:“波拉的屋子我们有好好照料。” “波拉养的蜜蜂我们有帮忙放牧。” “波拉种的蒲公英我们也有时常打理。” 听到大家伙儿的解释,波拉一点儿也不委屈了。 她挠挠头,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就谢谢大家啦。” “所以,波拉真的遇到好事了吗?”风信子妖精问道。 所有妖精都齐刷刷盯着波拉。 波拉看了看捧着自己的铁皮人,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是真的哦。” 她遇到了一生中最好、最幸运的事情。 “大个子也是这么想的吧?”波拉仰脸问道。 “是的,是的。”铁皮人如此回答。 在那之后,铁皮人和小人波拉就一直生活在一起。 他们有时会住在妖精的水泽,有时会一起回到红枫岭的小木屋。 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始终不曾分离。 “……咳,我的故事就到这里啦。”绿头发的小人甜蜜地笑着,结束了这个故事。 一块儿讲故事的妻子们纷纷为她鼓掌,“真是个不错的故事。” 夜已经深了,窗外簌簌下起了大雪。 红发克莱尔催促道:“天快要亮了,谁来讲诉下一个故事呢?” 目光距离在剩下的两位妻子身上。 几秒的静默之后,壁炉边的牧羊女安静地弯了弯嘴角,“是该轮到我了吗?” 她喝了一口热羊奶,润了润嗓子,慢慢讲起了她的故事:“大地上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 传说当人们虔诚许愿时,他们的心愿会变成星星。 这些星星会从大地飞到云端,在云海中漂流。 有一个可怕的恶魔,时常在深夜出没,他偷窃人们的心愿,并从中选出一些为许愿的人实现。 小心啊,当你的愿望实现,千万要保持警惕,这不是恶魔善意的帮助,而是堕入深渊的开始…… “胡说,全都是污蔑!污蔑!”钓星星的人坐在云上大发牢骚。 他叫阿吉,是一名旅行者,爱好是钓星星。 “明明只是是好心好意帮那些人实现心愿,为什么要说我是恶魔?”阿吉非常火大。 越是强烈的愿望,形成的星星越明亮。 阿吉喜欢亮晶晶的星星,他将这些星星钓起来,珍藏在玻璃罐中。 遇到那些特别喜欢的星星,阿吉偶尔会听一听里面的愿望,如果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就从云上降落,去帮许愿的人实现心愿。 帮人实现心愿怎么想都是好事吧,可那些人居然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叫阿吉很生气。 他气鼓鼓地摆弄着手中的玻璃罐,星星在罐子里胡乱碰撞,发出凌乱的杂音。 第66章 第 66 章 阿吉是怎么成为人们口中的恶魔的呢? 这件事要从好几个月前说起。 旅行者阿吉喜欢到世界上的各个地方旅行。 有一次,他途经沃克多——一个偏僻的乡下地方。 沃克多实在荒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阿吉对这儿兴致怏怏。 唯一值得停留的,是那些来自大地上的星星。 每当深夜,人们的愿望就会变成星星,接二连三飘上天空。 如果你从云端往下望,就可以看到无数发光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自地面飞往云海。 阿吉很喜欢这些由愿望变成的星星,他在身下的云里薅了薅,找到了经常使用的那根钓杆。 于是他叉开腿,自自在在地靠在云上钓星星。 如果是在人烟密集的大城市,一到夜里,城市上方的夜空就会被无数普通人看不见的愿望星星堆得满满当当。 但沃克多比较偏僻,这儿的星星也比较稀少,只有寥寥几颗游荡在云海中,散发着浅淡微弱的光芒。 一颗淡黄色的星星,上面分布着几点沉闷的灰,被钓竿吸引,渐渐向阿吉的方向靠拢。 星星绕着鱼钩转了几圈,主动把自己挂了上去。 阿吉不太喜欢这颗星星,因为它的颜色不算好看。 可是…… “好吧,既然你已经上了钩。”阿吉咕哝着,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 他将淡黄色的星星从钩子上取下来,随便丢进了一个玻璃罐中。 阿吉有很多玻璃罐,有的专门用来装颜色漂亮的星星,有的专门用来装光芒璀璨的星星,有的则用来装又亮又好看的星星…… 至于品相一般的,就随便找个罐子装进去。 他又看了看下方的云海,三五几颗小星星孤孤单单地游来游去,透着一股冷寂而无聊的气息。 阿吉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钓不到好看的星星了。” 他将目光挪回玻璃罐。 淡黄色的星星趴在罐子里,有气无力地闪烁着。 由于实在很无聊,阿吉把它倒出来,心不在焉地放到耳边。 星星中传出许愿人的心声:“唉,已经好几天没吃饱了,要是……” “要是能有几块面包,哪怕是硬邦邦的黑面包,叫一家子填饱肚子也好啊。”贫穷的杰克喃喃自语。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杰克一家的存粮所剩无几。 为了节省粮食,一家子已经连续好几天每顿只吃一个土豆了。 杰克往肚子里灌了两碗凉水,依然饿得睡不着觉。 饥饿感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空荡荡的胃部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大概是饿昏了头,躺在茅草上的杰克做起了梦:“真想有几块面包填填肚子,好让我不至于因饥饿而无法入睡。” 他实在太想吃到东西了,强烈的愿望变成了星星,一路飞到天上。 阿吉正好听到了穷鬼杰克的愿望。 他听到过很多人的愿望,像这种关于食物的愿望也听得不少:比如小女孩非常想要一颗甜甜的糖果啦,或者某个酒鬼想要一壶美酒啦…… 平平无奇的愿望并不能引起阿吉的兴趣,但可能是因为太无聊了吧,他随手往杰克家的窗台上放了三个黑面包。 第二天清早,杰克妻子玛西亚的惊叫就吵醒了丈夫和女儿:“天哪,窗台上怎么会有三个面包。” “是你放在这里的吗?”她问睡在茅草中的丈夫。 杰克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我没有见过这些面包!”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凝视着忽然多出的面包。 面包是从哪里来的呢? 杰克想到了自己昨晚随口说的梦话:“难道我说的话变成真的了吗?” “什么?”他的妻子和女儿齐刷刷问道。 杰克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但大家并不能确定面包是否因此而来。 女儿珍娜舔了舔嘴皮,小心而希冀地询问:“我可以吃一点吗?” “……”一家三口陷入沉默。 黑面包的品相并不好,它的皮看起来很硬,隐隐还有些酸味。 但那可是食物啊! 对于贫苦的人们来说,填饱肚子已经很不容易,哪里还有功夫挑剔味道呢? 良久,杰克咽了咽口水:“不管怎么样,既然它们出现在这里,那就先用来填饱肚子。” 饥饿难耐的他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面包的来历,以及吃了它们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枯瘦如柴的手抓起了面包,杰克近乎狼吞虎咽的将食物塞进嘴里。 见他开了头,另外两只手也相继抓起面包。 酸的、苦的、硬的、粗糙的黑面包,经过牙齿的咀嚼,溢散出麦子的香气,并给人带来浓浓的饱腹感。 杰克一家难得吃了个饱饭。 遗憾的是面包带来的饱腹感无法维持太长时间。 当饥饿再度袭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怀念起了黑面包的滋味。 杰克不止一次看向窗台,妄想那里再突然多出几个面包。 他那瘦弱的妻子玛西亚见状,取笑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怎么可能还会有面包出现在这里呢?” 虽然这么说,她心中也隐隐奢望:要是能再来几个面包…… 珍娜流着口水畅想:“我想吃镇上卖的黄油面包,据说那是用最好的小麦粉做的,又香又软,比黑面包好吃多了。” 年轻女孩的脑子里总是有着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珍娜不仅想到了黄油面包,还想到了肉排、火腿、蘑菇汤…… 就在她尽情想象时,玛西亚失声惊叫:“天哪,窗台上为什么会多出这么多食物!” 她哆哆嗦嗦指着那堆食物,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金黄的面包被烤得表皮微焦,炸好的肉排外酥里嫩,美味的火腿足足有十来斤,浓郁的蘑菇汤热气腾腾…… “这不就是我刚刚想的那些东西吗?”珍娜跟着叫起来。 不说这户穷苦的人家如何兵荒马乱,云上的旅行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洋洋得意:“看在星星的份上,阿吉愿意发发善心。” 来自珍娜的粉色星星被他妥善安放在玻璃罐中。 他摇晃着罐子,倾听这些星星清脆的碰撞声。 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愿可以实现,杰克一家度过最开始的慌乱,立马陷入狂喜。 “一定是被神灵眷顾了。”他们坚信这一点。 “如果不是神灵的眷顾,我们的愿望怎么会实现?” “到底是哪位仁慈的神灵降下恩泽……” 一家子讨论了很久,都没讨论出个结果。 但只要知道是神灵就足够了。 (“神灵”阿吉:哼!) 起初因为担心索要过多会被神灵厌弃,一家子许愿都很小心,只敢要几个面包,少许牛奶。 随着许愿次数的增多,他们发现所有的愿望都能得到神的回应,胆量就渐渐大了起来。 “神灵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们的请求,这就意味着他并不吝于恩赐,哪怕……哪怕多要一些东西也是被允许的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杰克战战兢兢地许下了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的心愿:“神灵啊,您是力大恩深的主宰,无所不能的慈父,倘若您愿意庇佑大地上的孩子,请赐予我一头耕牛,让我能耕种更多土地。” 窗台上没有凭空多出一头牛。 正当杰克惶恐时,窗外突然传来“哞哞”牛叫,一头牛被栓在了外面。 阿吉托着腮,低头看着地上欢天喜地的杰克一家,脸上露出一种小男孩翘尾巴式的喜色:“虽然他们把我误认成什么神灵,但他们称我为主宰,还叫我父亲……” 哪个男孩子能拒绝别人叫自己爸爸呢?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从屁股下的云朵中摸出一头牛,送给了杰克。 “这也是助人为乐嘛。”阿吉美滋滋地说,“早就说了,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然而没等他乐多久,来自地上的愿望星星越来越多。 这些星星主动挂在阿吉的钩子上。 阿吉将它们钓起来。 看到星星的样子,他有点失望:都是红色的,中间夹杂着许多黑色的杂质,一点也不好看。 亮倒是挺亮,就是光线不像别的星光那样柔和自然,反倒有些刺眼。 星星传达了大地上的心愿:杰克祈求一些钱币,用来改善生活,玛西亚需要一条银项链,好让她可以在女人中吹嘘,珍娜许愿一双贵族小姐那样的羊皮靴,因为她很早以前就想拥有一双漂亮的羊皮靴…… 阿吉嘀咕道:“他们的星星不怎么好看,愿望倒挺多。” 不过,他依旧满足了这家人的心愿。 由于无论怎样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杰克一家的愿望日渐离谱,他们索要金币、珠宝、华服,以及一切奢侈的东西。 他们搬到了城里,过上富人的生活,但从来不做任何工作——工作干什么呢?反正他们想要的许个愿都能得到。 至于之前要来耕种的牛,早已被这家人弃之不顾。 “神灵会眷顾咱们的。”杰克常常这么说。 “只要我们虔诚地信奉他。”玛西亚紧跟着说道。 珍娜则在思索:“今天许什么愿好呢?一条最流行的裙子,点缀了珍珠和羽毛的帽子,还是男爵女儿一样的遮阳伞?” 过了许多年穷苦日子的杰克一家,从来没有过过这种好日子,他们曾经设想过的富人生活,最奢侈也只是顿顿吃肉。 而当他们骤然成为富人,就发现富人的生活远远超乎想象。 他们沉迷于这样的生活难以自拔,并迅速堕入挥霍无度的深渊。 ——一切都是神灵的恩赐嘛。 阿吉抓抓头发,自言自语:“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67章 第 67 章 虽然觉得不大对头,但杰克一家每次许愿的时候都很虔诚,说话也很好听。 一听到那些话,阿吉就想要满足对方的愿望。 “帮助他人是一种美德,对吧?”阿吉抓住一只路过的麻雀,不太确定地询问对方。 麻雀扑棱着翅膀,慌得喳喳乱叫。 阿吉觉得很无趣:“你不会说话。” 抓着鸟儿的手微微松开。 麻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阿吉叹了口气。 他往后一倒,陷在软绵绵的云中。 刚被太阳晒过的云朵蓬松又温暖,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 阿吉眯了眯眼睛,觉得阳光有点儿刺眼。 于是他扯过一顶草帽,将草帽盖在脸上。 没过多久,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脸上盖着大草帽的阿吉就完完全全陷入梦乡。 “呼噜~呼噜~” 他打起了鼾。 在阿吉熟睡时,地上的杰克一家正挥金如土。 起初这家子也担心神灵不会喜欢奢侈的人,因为许多故事中的神灵都提倡节俭。 可是,当杰克试探着购置了大房子,“神灵”没有阻止。 当玛西亚小心翼翼买了宝石项链,“神灵”没有责罚。 当珍娜一口气给自己添了一堆新裙子,“神灵”没有生气。 …… 他们就明白了什么。 这一家人的欲望像烤炉里的面包一样迅速膨胀开来。 从前只是个贫民的杰克,一直过着相当困苦的生活,每当见到那些住着大房子,坐着四匹马拉的马车,穿着华丽衣服的贵族老爷,心中都很羡慕。 现在,他有了钱,他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 他像贵族一样买了大房子,买了马和马车,还专门请了车夫和仆人,当然,高档华丽的衣服也是少不了的。 玛西亚的奢侈方式与丈夫不同,她一顿要吃三十个菜,每天要戴不同的首饰,出趟门要有十来个女仆跟随。 珍娜则和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喜欢漂亮的裙子和珠宝,过去的贫穷并不能教会她节制,反而让她在面临诱惑时更加没有自制力。 新搬来的暴发户大手大脚,出手阔绰,很快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于是,杰克立马拥有了一群喝酒吃肉的兄弟,玛西亚交上了一些甜言蜜语的好友,珍娜受到了所有商店老板的欢迎。 喝酒吃肉的兄弟说:“嘿,杰克,要不要同我们见识一些好玩的东西。” 甜言蜜语的好友说:“玛西亚,像你这样有身份的太太,需要一些恰当的珠宝作为点缀。” 热情的商店老板说:“珍娜小姐,我们新到了一批最流行的裙子,以及款式不同的珍珠礼帽、象牙耳环……要进来看看吗?” 杰克走进了赌坊。 玛西亚晕晕乎乎地订做了许多精致华美的首饰。 珍娜买下的裙子堆满好几个房间门。 他们没有那么多钱? 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许个愿,多少金币都会有的。 花光了钱,还欠下不少外债的杰克一家又开始许起了愿:“神灵啊,我的主宰,我的慈父,请赐予我更多的金子,要能装满一个房间门那么多……” 阿吉并不缺少财富。 他有很多金子,足以满足杰克一家的愿望。 但由于这家人对金子的需求已经大到一个相当夸张的地步,这大大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多金子?” 好奇的大男孩趴在云端,遥望着发生在地上的故事。 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杰克沾上了赌瘾,玛西亚在吹捧中迷失自我,珍娜被漂亮裙子俘获心神…… 他们不事生产,好逸恶劳,唯一做的就是不断向他许愿。 阿吉呆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浮现出浓浓的愤怒:“什么嘛,难道我是专门给他们送金子的冤大头吗?那么多金子,全部大手大脚花掉,还染上一堆恶习!” “我不要再满足他们的愿望了,”阿吉火冒三丈,“我可不想帮助这种坏家伙。” 不管杰克一家怎么许愿,都再也没得到过回应。 这使他们陷入惊慌:“怎么会这样呢?” “神灵为什么不再回应?” “是我们哪里惹怒他了吗?” 他们痛哭流涕,虔诚祈祷,想要再次获得神灵的眷顾。 强烈的愿望化作无数星星,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天空。 然而全都无济于事,气冲冲的阿吉早已离开了这个地方。 天空中的星星飘啊飘,当清晨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它们就像冰雪一样迅速消融。 没有阿吉帮忙实现愿望,杰克一家无法承担欠下的债务。 他们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卖掉了所有珠宝首饰,卖掉了那些漂亮的裙子、帽子以及其他东西,灰溜溜地回到了乡下。 他们重新过回了穷苦的生活,只不过曾经习以为常的贫穷,现在却变成了难以忍耐的折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沃克多流传起了这么一个故事:有那么一个恶魔,他能满足人们的所有心愿,从而一步步诱人堕落。 当人们习惯了心想事成,不劳而获,恶魔会突然拒绝满足人们的心愿,任由那些堕落的人跌入深渊…… 听到这个故事的阿吉鼻子都气歪了:“我愿意帮忙的时候,你们叫我神灵,叫我主宰,叫我爸爸,一旦我不肯帮忙,你们就说我是恶魔!” 简直太不讲理了! 阿吉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他问路过的飞鸟。 “我不服,我不服!”他向风儿讨要公道。 阿吉怄得哇哇大叫。 他一边叫,一边在云里打滚。 从这朵云滚到那朵云,又从那朵云滚到这朵云。 天上到处都是他愤恨不甘的脚印。 一通发泄之后,阿吉陷入严重自闭。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做了好事,为什么却留下了恶名? 他为此无精打采,怏怏不乐。 大受打击的男孩躺在云中,任由云朵随风飘荡。 不管飘往东边,西边,还是南边,北边,都随它去吧,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从很高的地方倾泻下来,五颜六色的星星穿过云层,主动触碰男孩的指尖。 可他不理不睬。 阿吉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软绵绵的云中。 他挥开星星,闷声闷气地说:“走开,我现在不喜欢你们了。” 可当星星真的从他身边游开,他却觉得有点失落。 闷了一会儿,阿吉又爬起来,坐在云上发呆。 无数的星星在云海中穿梭,它们有的在他脚下,有的在他头顶,有的在他身边。 如果他愿意,可以摘下一颗星星,倾听藏在星星中的心愿。 阿吉不想听。 倾听心愿? 愚蠢的行为。 阿吉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去听…… 嗯? 那是什么? 一抹柔和明亮的光芒映入眼帘。 金色的星星从山川、河流、原野中升起,缓缓投向天空的怀抱。 它的色泽如此绚烂,没有一颗星星比得上。 它的光芒如此璀璨,竟能将整片云海点亮。 阿吉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星星。 金色。 多么罕见的颜色。 不,这已经不能说是罕见。 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有见过金色的星星。 柔和而灿烂的星光,如温水一般将灵魂涤荡。 阿吉觉得很放松。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抓住这颗特别的星星。 这个男孩忘了自己刚刚发的誓。 他将星星放到耳边。 “小羊……小羊……快快好起来……” 那声音温柔又好听,阿吉不知不觉就听了很多遍。 “快些好起来吧,小羊。”牧羊女艾伊尔抚摸着小羊的脊背,水晶般的眼中满是担忧。 生病的小羊舔了舔她的手心,温顺地吃下了递到嘴边的嫩草。 这是羊群中最小的一只羊,刚刚断奶没多久,因为体质孱弱,刚受了一阵凉风,肚子就开始疼了起来。 艾伊尔将它抱到自己床上,给它盖上厚厚的棉被。 她像爱护孩子一样爱护小羊,给它喂温热的羊奶,以及最新鲜的嫩草。 小羊“咩咩”叫着,叫声痛苦又依恋。 因为小羊迟迟没有好转,牧羊女决定出门采集一些草药。 天气已经转凉,冷风呜呜吹着,带来淡淡的寒意。 艾伊尔换上厚衣服,用头巾裹住脸。 离开之前,她来到床边,安慰地摸了摸小羊的耳朵,“亲爱的,等我回家。” 小羊咬住她的衣袖,不舍得与她分离。 艾伊尔抿着嘴,微微笑了:“好好睡一觉吧,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她动作轻柔地扯出衣袖,从门边拿起一根盲杖,迎着寒风走出家门。 几只大一点的绵羊自己打开羊圈,“咩咩”叫着跟随在她身边。 盲眼的牧羊女,带着她的绵羊行走在山坡上。 盲杖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四面吹来的冷风带来寒冷,也带来远方的气息。 属于草药的苦涩味道在风中若隐若现。 在高高的云端,阿吉一只手托着腮,盘坐在那里,一眨不眨地望着下方。 穿着白裙子的牧羊女,带着几只软乎乎的小绵羊,走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 她的羊是那么胖,又是那么白,和天上的云朵差不多。 她漫步在“云朵”中,像来自天空的精灵,或者误落人间门的天使。 一阵大风,吹落朴素的头巾,露出蓬松卷曲的白发。 “她一定是小绵羊变成的。”趴在云上的男孩说,“她和绵羊长得很像。” 他们有一样的毛发,一样的神态。 他们好像都可以被风吹起来。 如果风再大一点…… “如果风再大一点,也许他们会被吹到天上来。” 到那时,胖乎乎的绵羊会变成胖乎乎的云。 当人们看到天上的像云一样的羊,大概会非常惊讶:“天空中飘着的,到底是羊,还是云?” 第68章 第 68 章 “咩~咩~”羊叫声在山坡上此起彼伏,绵羊们蹦蹦跳跳。 它们长着一张温顺无辜的脸,小动作却有那么一点多。 “吧唧~吧唧~”小绵羊偷偷吃草。 新鲜的嫩草真可口咩,尤其是这种偷吃到的咩。 这些绵羊之所以迫不及待跟随牧羊女出门,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可以开小差偷偷吃草。 ——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小绵羊,其实也有很多狡猾的小心机咩。 艾伊尔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绵羊在偷吃。 “吧唧~吧唧~”小绵羊偷吃得越来越放肆。 艾伊尔装作没听到。 她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 她什么也不知道。 “吧唧~咩~吧唧~咩~”绵羊们交流起了口感。 这边的嫩草好好吃咩。 那边的嫩草更好吃咩。 你们吃到的草都没有我吃到的草好吃,它是甜的咩。 那我也要吃。 我也要我也要。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只能听到一连串的“咩咩”。 他不会知道绵羊到底说了什么。 羊说了什么,只有羊知道。 不过,当绵羊们遇到苦涩的草药,他们不会下嘴,只会咬住艾伊尔的裙角轻轻扯动。 艾伊尔,艾伊尔,这里有草药咩。 ——小绵羊没有开口,艾伊尔却已经听到它们这样说。 艾伊尔顺着绵羊拉扯的方向,找到草药的位置。 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 柔嫩的草尖在她指下弯腰,草药的香气在鼻间环绕。 艾伊尔采下草药,放进篮子里。 “多亏了你们呀,我亲爱的小羊。”她向她的羊道谢。 自觉立功的绵羊围绕在艾伊尔身旁,用热乎乎、毛绒绒的身体磨蹭她的小腿。 它们仰着头,等待奖赏。 艾伊尔露出淡淡的微笑,认认真真地摸了每一只羊的脑袋。 绵羊享受地眯起眼睛:“咩~~” 得到抚摸的绵羊欢快地蹦跶着,像一团团富有弹性的雪团,“duangduangduang”地撞来撞去。 它们有时会撞到另一只羊身上,有时也会撞到艾伊尔腿上。 艾伊尔被撞得东倒西歪。 她努力稳住身形,声音中有一点点无奈:“停下,停下,调皮的小家伙。” 可兴奋的绵羊没有一只听见艾伊尔的话。 它们蹦啊,跳啊,撞啊,叫啊,快快乐乐撒着欢。 天上的男孩见到这一幕,心中充满向往。 他也想去往那片山坡,去加入快活的羊群。 他也想变成一只羊,和其他羊撞来撞去。 阿吉骄傲地想着:我的力气很大,可以把所有羊撞翻,还可以把那个白头发的牧羊女撞个大跟头! 就在这时,一头莽撞的小绵羊,没能注意轻重,冒冒失失将艾伊尔撞倒。 它自己也绊倒了,和艾伊尔跌作一团。 阿吉豁然坐直。 “咩!咩!” 惊慌的小绵羊和牧羊女抱在一起,从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其他绵羊误以为这是某种游戏,傻乎乎跟着滚下去。 前面是抱着绵羊的少女,后面是一群长着四只蹄子的雪球。 他们在碧绿的山坡上滚啊滚,一直滚到了山脚。 绊倒艾伊尔的那只小绵羊爬起来,鼻尖上沾了一片鹅黄色的花瓣。 花瓣只停留一瞬,就被风儿吹走了。 小绵羊觉得鼻子痒痒的,不由打了个喷嚏。 艾伊尔躺在草地上,头巾在滚下来的过程中滑落,羊毛一样卷曲的白发铺散开,如同一朵开在草地上的花。 她支起上半身,伸手去摸羊,“小家伙们,有没有受伤?” 厚实柔软的草地提供了天然的保护,没有一只羊受到伤害。 艾伊尔也没有受伤,只是身上沾了点灰尘。 绵羊们凑过来,用干净湿润的鼻子蹭着她的手心,或者用粉粉嫩嫩的舌头对她舔来舔去。 “哎呀,别舔,别舔。”艾伊尔用手遮挡着,不住躲避。 温热的舌头舔得她好痒,让她忍不住咯咯发笑。 来自远方的风拂过草地,细长的草茎在风中摇摆,整片山坡上都是涌动的碧浪。 牧羊女和她的绵羊在这绿色的海洋中,被起伏的浪花亲吻、淹没。 那高远的苍穹之上,乌云被风吹来,在这里不断聚集。 艾伊尔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变化,“糟糕,快要下雨了。” 她站起来,对绵羊们说:“大雨即将到来,我们得快些回家。” 绵羊们帮忙叼起掉在草地上的篮子,将它递给艾伊尔。 艾伊尔摸了摸篮子里的草药,确认没有丢失,就带着绵羊们走上回家的小路。 “轰隆!”一声闷雷炸响。 大雨来得比想象的快,艾伊尔和她的绵羊刚走到半路,雨水就从天上一盆盆倒下来。 天地间充斥着白茫茫的雨幕,小绵羊什么也看不见。 它们缩在艾伊尔脚边,不安地叫唤着。 风很冷,雨很大,艾伊尔全身都湿透了。 裙子黏在她身上,将寒意传递到骨头里去。 她顾不得冷,不断安抚她的绵羊,对它们说:“跟着我,别害怕。” 可是,泥土被雨水浇透,又湿又滑,稍不注意就会跌跤,艾伊尔什么都看不见,还要带着一群羊,这一路走得格外艰难。 天上的阿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恶!”男孩愤愤地咒骂着乌云。 为什么不等人家回到家后再下雨呢? 它们就这么没眼色吗? 阿吉决定帮个忙。 他拽住一朵乌云,将它团吧团吧,塞进自己的玻璃罐里。 又拽住一朵乌云,将它揉吧揉吧,塞进自己的玻璃罐里。 再拽住一朵乌云…… “咔嚓!”藏在乌云中的雷电不客气地劈在他头顶。 阿吉的头发被劈成焦炭,还滋滋冒着火花。 阿吉一下子跳起来,抓着头发乱吼乱叫:“哇,讨厌的乌云,居然劈我的头发!”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捕捉乌云。 “咔嚓咔嚓!” “滋啦滋啦!” 在阿吉捕捉乌云的过程中,这样的声音时常响起。 当他把所有乌云全部收进罐子里,小麦色的阿吉变成了黑乎乎的阿吉。 不过这是值得的,刚刚还下着暴雨的天瞬间转晴。 天空被水洗了一遍,透出一抹干净明快的瓦蓝。 躲雨的飞鸟钻出窠巢,三五成群地从天上掠过。 艾伊尔举起手臂,感知着潮湿的空气。 她有些迷惑:“雨停得这么快吗?” “雨当然不会停得这么快,都是因为有我帮忙啊。”坐在云上的阿吉洋洋得意地说。 总之,雨停了是好事。 绵羊们抖抖身上的雨水,艾伊尔拧拧湿透的裙摆。 他们就一起回家了。 睡在床上的小羊还没醒。 艾伊尔生起火,在炉子上架起一口小铜锅。 她往锅里加上清水,给生病的小羊熬煮草药。 被雨淋湿的绵羊凑在炉子边,试图用火焰烤干羊毛。 艾伊尔从放杂物的框子里找出一张干毛巾,把湿漉漉的绵羊叫到身边,“过来吧,我心爱的小绵羊。” 一头羊来到她身边,温顺地拱了拱她的手。 艾伊尔给绵羊擦去毛上的水分,并用小刷子将凌乱的毛发梳顺。 绵羊都很乖,它们排着队等待擦毛。 一头羊被擦干,另一头就安静地补上来。 给每一头羊擦干羊毛,并将它们领到羊圈睡觉,艾伊尔才有空整理自己。 她换掉淋湿的衣裳,坐在火炉边用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 天已经暗了,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牧羊女的小屋,给屋内的一切添上温暖的色泽。 炉子上的小铜锅冒着水汽,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清新苦涩的草药味道渐渐蔓延开来。 等艾伊尔的头发被炉火烤干,草药恰恰熬好。 她摸索着将草药倒在碗里,走到床边,唤醒生病的小羊。 小羊睁开眼睛,它那黑亮的眼珠蒙上火光的暖色,显得懵懂又纯真。 艾伊尔抱着小羊,把碗放在它嘴边,柔声催促:“喝吧,小宝贝。” 小羊听话地舔着碗里的草药,并不因苦涩而退缩。 它一口一口舔完药汁。 艾伊尔亲了亲小羊的耳朵,夸奖它:“真乖,真棒,你是一只了不起的小羊。” 了不起的小羊依偎在艾伊尔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它再次睡着了。 艾伊尔爬上床,抱着她的羊,同样陷入梦乡。 大家都睡着了,世界安静无声,只有窗外路过的风,偶尔会说几句话。 云上的阿吉打了个盹,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羊,撒开蹄子在山坡上奔跑。 他和其他羊一起蹦跶,“duangduangduang”地撞来撞去,有时撞到另一只羊,有时撞到牧羊女腿上。 然后他们都跌倒了,从山坡上滚下去。 他们在碧绿的山坡上滚啊滚,一直滚到了山脚。 牧羊女伸出手,轻轻将他抚摸。 她那卷曲的白发扎在他脸上,扎得他有点儿痒。 他听见她问:“你是从哪儿来的羊?” 阿吉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醒来的那一刻,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想:我是从哪儿来的羊? 当他彻底清醒,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头羊,他还有点儿遗憾:“为什么我不是一头快乐的小羊?” 阿吉很想变成一头羊。 于是,他将蓬松的云朵裹在自己身上,这样他看起来就会像一头雪白的小绵羊。 雪白的小绵羊从天上来到地上,偷偷溜进了牧羊女的羊圈。 几头警觉的绵羊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了这头怪模怪样的羊。 它是谁啊? 绵羊们有点儿迷糊。 阿吉友好地同它们打招呼:“咩~” 大家好哇。 虽然觉得新来的羊很奇怪,可既然他已经打了招呼,那么…… “咩~”绵羊们友善地做出回应。 第69章 第 69 章 阿吉在羊圈里度过了愉快的一夜。 他挤在毛绒绒的羊群中睡觉,绵羊的毛发软软的、蓬蓬的、厚厚的,让他一整晚都暖暖的。 等到第二天天亮,阿吉已经和其他绵羊打成一片。 温顺的绵羊轻易接纳了新来的怪羊,将他视为自己的同伴。 木屋里,牧羊女已经醒来。 艾伊尔推开窗,向窗外探出一只手。 薄薄的阳光打在她手心,带来些许暖意,鸟儿们钻出巢穴,叽叽喳喳开始觅食。 “看来天已经亮了。”她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了时间。 艾伊尔打了盆清水,将自己的脸洗干净,然后坐在窗边梳理自己的头发。 密密的木齿在雪白的发丝间穿梭,一点一点将头发理顺。 清晨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在牧羊女蓬松细密的卷发上,折射出雪一般的光辉。 她那美丽的瞳孔如水晶般浅淡剔透,朝阳的辉芒聚集在眼底,汇成一汪金色的清泉。 生病的小羊被阳光唤醒,从床上爬起来,屁颠屁颠跑到主人脚边,绕着她的裙摆转来转去。 经过艾伊尔的精心照料,这只生病的小羊已经恢复了健康。 它调皮地蹦跳着,时不时张嘴去咬垂落在裙摆上的长发。 然而艾伊尔站了起来,发丝从小羊嘴边划过,让它落了个空。 小羊有点儿失望。 它歪着脑袋:“咩?” “好了,调皮鬼,”艾伊尔点了点这只小羊的鼻子,“请乖一点,别咬我的头发。” 小羊是只听话的羊,艾伊尔不让它咬头发,它就乖乖不再咬。 它跟在艾伊尔脚边,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艾伊尔梳完头,就系上围裙,提上小桶,带小羊前往羊圈。 “来吧,乖孩子,”她温柔呼唤,“离开了这么久,你的妈妈一定很想你。” 小羊也有点儿思念它的妈妈了,羊圈的门一打开,它就哒哒哒跑进去,跑到羊妈妈的肚子下。 羊妈妈舔了舔自己的孩子,目光中满是慈爱。 艾伊尔提着桶,给母羊挤奶。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当好处,不会给母羊带来任何不适。 在她挤奶时,绵羊们乖巧地不去打扰,等到她挤完奶,它们就挨个上前,讨要一个摸摸。 每一只羊都被摸过,除了角落那一只。 阿吉心惊胆战地缩在角落,完全不敢靠近。 其他羊见他躲得很远,都很疑惑:“咩咩?” 不要摸摸的咩? “咩咩咩?” 真的不要吗,摸摸很舒服的咩? 有几只热情的羊,用头轻轻拱着阿吉,将他往艾伊尔的方向推搡。 阿吉非常抗拒,拼命闪躲。 艾伊尔没有发觉角落里的异状。 既然已经挤完奶,又把每一头羊都摸了一遍,那么今天早上的任务就完成了。 她提着装满羊奶的桶,离开了羊圈。 她将新鲜的羊奶煮沸,加入适量蜂蜜,然后又烤了几个面包,切了几片奶酪。 面包、奶酪和羊奶都被她放进篮子里,这是放羊时的食物。 艾伊尔提着篮子,准备去山上放羊。 羊群从羊圈里鱼贯而出,成群结队地跟在她身边,如同一片漂浮在大地上的云,或者误落尘世的雪。 牧羊女和她的羊,好像走在地上,又像走在天上。 也许他们的确行走在天上。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雪白雪白的羊群中,会有一朵来自天上的云? 来自天上的云把自己伪装成羊,努力融入羊群。 可与其他羊相比,他的马脚非常明显,毕竟—— 他是直立行走的。 没办法,像羊一样用四只蹄子走路,对阿吉来说太过困难。 他成了羊群中唯一一头直立行走的羊。 他是羊群中的异类。 绵羊们好奇地看着队伍中的怪羊,他走路的姿势和他们不一样。 “咩咩~” 这头羊怎么用两只蹄子走路咩? “咩咩咩~”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很有趣咩。 “咩~” 我也想像他那样走路咩。 一头羊站了起来。 它的两只前蹄高高举起,好像在向谁投降。 它的两只后蹄努力绷直,试探着走了几步。 一开始这头羊并不习惯,但它很快适应了这种行走方式。 于是,另一头羊站了起来。 又一头羊站了起来。 还有一头羊站了起来…… 最终,所有羊都站了起来。 绵羊们高高举起前蹄,后腿绷得很紧。 它们露出柔软的肚腹,短短的尾巴在屁股上轻轻摇晃。 这群直立行走的羊,摆出投降的姿势,跟随在牧羊女身旁,一块儿去往山上。 它们的队伍整整齐齐。 “哒哒哒。” “哒哒哒。” 多么活泼,多么可爱的绵羊。 不过,等绵羊们来到山上,就不得不四蹄落地。 因为它们得低头吃草。 艾伊尔坐在草地上,从篮子里拿出一坨毛线,认认真真地织起了围巾。 她的手指非常灵巧,围巾织得又快又好看。 在她身边,散落着无数毛绒绒的绵羊,它们低着头,三五成群地吃草。 山坡上的青草真可口啊,甜甜的草汁在唇齿间流淌,使每一头羊都露出幸福的微笑。 同其他羊比起来,阿吉格格不入。 他总不可能真的去吃草吧? 所以他就呆呆站在一边,显得很不合群。 附近的羊注意到这头不合群的羊,友好地邀请他加入队伍:“咩~” 快来吃草。 “咩咩~” 这里的草很好吃。 阿吉连连摇头,满脸写着拒绝。 可他的同伴显然不理解他的心情。 好几头羊一起围上来。 它们轻轻拱着阿吉的屁股,催促他一起享用美味。 如果阿吉不吃,它们就用那种担忧的目光望着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死掉。 甜甜的青草非常美味,怪羊为什么不肯吃? 他是不是生病了咩? 是不是应该告诉艾伊尔咩? 绵羊们发出着急的声音:“咩~” “咩~” “咩~” 羊叫声此起彼伏,透露出对同伴的关切与担忧。 艾伊尔放下手中织到一半的围巾,将脸转向发生骚乱的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阿吉:“!!!” 阿吉:“咩!” 什么也没发生! 他含泪低头,闭着眼睛啃了一口青草。 看到怪羊终于肯吃草,其他羊才放下心来。 太好了,怪羊没有生病。 它们可以放心了。 友好的绵羊非常有同伴情,争相同阿吉分享自己喜欢的嫩草。 阿吉:“……” 谢谢,但他真的不用。 艾伊尔仔细听了半天,没再听到异常的叫声。 “刚刚只是在吵架吗?”她自言自语。 绵羊们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和,发生一些小小的争执。 不过这种争执往往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绵羊都是些性格温和的家伙,吵不了多久就会重归于好。 艾伊尔听到绵羊欢快地在草地上跑跑跳跳,听到它们高高兴兴地说话聊天,也听到它们吧唧吧唧地吃着青草……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于是她从篮子里拿出了午餐。 面包是松软的,奶酪的奶香味很浓,早上煮的羊奶还是温热的,里面加了蜂蜜,所以喝起来又香又甜。 美味的食物吸引了绵羊们的注意力。 它们凑过来,在艾伊尔身边转悠,时不时发出渴望的叫声。 艾伊尔很纵容这些羊,早在出门的时候,她就特地往篮子里多塞了一些面包。 她将面包掰成小块,并摊开掌心。 绵羊排着队,依次从她掌心舔去面包。 每一头羊都是干净礼貌的好羊,它们规规矩矩,没有发生任何争抢。 “咕噜~” 远处,“怪羊”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声音。 阿吉也很想去领一块面包,那看起来就很好吃。 可是,为了不暴露自己,让人家发现他是一头混进羊群的假羊,他不便上前讨要食物。 阿吉在自己的“羊毛”——也就是那朵裹在身上的云里摸了摸。 他掏出一个罐子,里面装满了星星。 他又掏出一个罐子,里面装满了乌云。 他再掏出一个罐子…… 他的罐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食物。 作为一个热爱旅行的旅行者,阿吉去过很多地方。 当他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将那样东西珍藏进自己罐子里。 当然,他也珍藏过许多食物。 只是那些食物都被他送给了杰克一家,以至于他现在什么吃的也没有。 阿吉咽了咽口水。 面包好香,想吃。 食欲战胜了理智。 阿吉想:我也是一头羊,理应去领一块面包。 想着想着,他就不由自主排到了队伍末尾。 怪模怪样的羊,要和其他羊一起,去领属于他的面包。 前面的队伍不断缩短,很快轮到了阿吉。 艾伊尔掰下一块拇指大的面包,放在自己掌心,将手掌摊到阿吉面前。 阿吉小心而快速地将面包拿起来,塞进自己嘴里。 “咦?”艾伊尔发出一声疑问。 这头羊怎么和其他羊不一样,怎么没有舔她的掌心? 艾伊尔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与众不同的“绵羊”。 阿吉大惊失色。 被摸到了可不得了! 他撒丫子跑开,躲到艾伊尔摸不到的地方。 艾伊尔脸上的困惑越发浓厚。 没有一头羊不喜欢她的抚摸,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70章 第 70 章 虽然很疑惑,但艾伊尔并没有在“小羊为什么会躲开”这个问题上思考太长时间,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小绵羊吸引住。 没办法,这些羊实在太会撒娇了。 艾伊尔发完面包后,一些性格性格比较独立的绵羊会安静走开,在附近的草地上一起玩耍。 而另一些比较贪心的小绵羊,就顺势卧在她身旁,将下巴放在她的膝盖上,嗓子里发出依恋的哼哼:“咩~咩~” 还要摸摸,还要摸摸。 面对这种缠人的小绵羊,艾伊尔只好摸摸这个,再摸摸那个,忙得完全没工夫去想其他。 躲到远处的阿吉看到这一幕,思考起了一个深沉的问题:被揉来揉去真的有那么舒服吗? 他在自己头上薅一把。 没什么感觉嘛。 绵羊对摸头的热爱真是让人不解。 不光是绵羊喜欢艾伊尔的抚摸,就连其他小动物,比如住在附近的兔子、小鸟、土拨鼠……也会自发凑过来,主动贡献自己软乎乎的身体。 艾伊尔经常在这里放羊,这儿的小动物早就跟她混熟了,它们都很喜欢她——艾伊尔的按摩手法很熟练,摸得它们很舒服,而且身上经常带着一些美味的食物,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类呢? 由于找上门求撸的动物实在太多,艾伊尔也面临着一些小小的苦恼:“手好酸,感觉快要断掉了。” 可是,她又不忍心拒绝这些毛绒绒,只好忍着手酸为它们提供服务。 她撸啊撸,撸完了绵羊,还有兔子,撸完了兔子,还有小鸟,撸完了小鸟,还有土拨鼠…… 毛绒绒源源不断,怎么也撸不完。 有时她不得不两只手一起开动,同时撸两只。 要是她停下来,想要歇一歇,没有得到满足的毛绒绒就会用蹄子或者爪子扒拉她的手腕,催促她赶紧开始工作。 艾伊尔好脾气地安抚:“别着急,一只一只来,每一只都会被摸到。” 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她努力为每一只小动物按摩:摸头,挠下巴,揉尾巴…… 时间一点点流逝,橘黄色的火球慢慢降到山的另一头。 微凉的空气落在皮肤上,让艾伊尔打了个冷颤。 天色不早了,已经到了回家的时候。 哪怕是爱护小动物的艾伊尔,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悄悄松了口气。 撸毛绒绒撸了一整天,一直撸到天黑,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继续撸下去,她的手大概真的要断了。 她向兔子、小鸟、土拨鼠,以及其他小家伙道别:“天黑了,我要带着羊群回家,你们也回家去吧。” 对摸摸上瘾的毛绒绒赖在她身上,哼哼唧唧舍不得离开。 艾伊尔只好许诺:“明天,要是天气好的话,明天我还会来这里,到时候你们可以再来找我,现在就先回去吧,好吗?” 她劝了好久,几乎要把嘴巴说干,求撸不成的小动物才不情不愿地从她身上下来。 艾伊尔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然后冲这些小动物挥手,“那么,明天见。” 天边的夕阳撒下最后一点余晖,灰蓝色的穹顶上,星星和月亮的影子若隐若现。 放羊的姑娘带着她的绵羊,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依依不舍的目光依旧紧紧跟随在他们身上。 艾伊尔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打开羊圈,让绵羊排队进入。 每进去一只,她都会轻声数数:“一、二、三、四……” 清点羊群数量,是每天晚上必做的事情。 艾伊尔一共有九十九头羊,她记得很清楚,从来不会数错。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一百?” “咦?”艾伊尔纳闷道,“怎么会有一百头羊呢,我记得我只养了九十九头羊,多出来的一头是从哪里来的?” 站在羊圈门口,还没有进去的阿吉浑身一僵。 糟糕,才混进来一天,就被人家发现了吗? 艾伊尔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第一百头羊。 阿吉一扭头,躲开了。 艾伊尔微微一愣,她想起了今天躲避摸摸的那头羊。 原本她还有点奇怪,现在则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头多出来的羊?” 艾伊尔放软声音,用一种比羽毛还轻柔,绝对不会惊吓到小绵羊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阿吉闭着嘴巴不说话。 艾伊尔的声音放得更轻:“你想加入我的羊群吗?” 阿吉依旧不出声。 艾伊尔心想:这一定是头害羞的小羊。 于是她蹲下来,微微张开双手,以示自己没有伤害对方的意思:“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想加入我的羊群,就请向我走来。” 面对这样的艾伊尔,很少有动物不会放下戒心。 阿吉被迷惑住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走到一半,他猛然醒来,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傻事:一旦让对方摸到,自己不就露馅儿了吗? 阿吉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转身就跑。 “别跑啊,小绵羊,”艾伊尔在身后焦急呼唤,“我不会伤害你……” 阿吉充耳不闻。 他又不是真的小羊,怎么敢回去让人家发现自己是头假羊? 假羊连头也不敢回,不停地往前跑。 因为太过慌张,他渐渐脱离地面,越跑越高,一直从地上跑到天上,变成了一头飘在天空中的羊。 回到了熟悉的天空,阿吉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发了会儿呆,忽然捂住脸,发出懊恼的声音:“我怎么就傻到被她发现了呢?” 假设他轻手轻脚地溜进去,或者先躲在外面,等到半夜再进羊圈,一定不会被发现。 好在艾伊尔以为阿吉是一头从别的地方来的羊,并不知道他其实是个人。 “可是,我那么慌慌张张地跑掉,会不会让她觉得不对劲?”阿吉又有点儿紧张。 他不安地望向地上的牧羊女。 艾伊尔还站在那里,呼唤着突然跑掉的羊:“小绵羊,别害怕。” “小绵羊,你在哪儿?” “小绵羊……” 她喊了很久很久,久到阿吉都有点儿愧疚了。 男孩儿烦躁地抓了抓头,“别喊啦,如果我真的是一头羊,难道还会躲着你吗?” 艾伊尔听不到这番话,她很担心跑掉的小绵羊。 孤零零的一头羊躲在外面,很容易遇到危险。 可不管她怎么喊,小绵羊都没有回来。 看不见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虚空:小绵羊到底跑去了哪儿? 艾伊尔希望那头羊能够安全,也希望那头羊可以回来。 她的心声聚起一团金色的光芒,将她的胸膛照得透亮。 普通人看不见明亮耀眼的金光,只有阿吉看得见。 他看见牧羊女胸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看到那光汇聚成一颗金色的星星,从她心口跑出。 他还看到星星越升越高,一直升到他手边,他一伸手就够得到。 金色的星星躺在阿吉手心,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芒。 他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这颗星星。 他听到星星在说:“希望……小羊平安……希望小羊回来……” 这是一颗为他而诞生的星星。 意识到这一点,阿吉一头扎进云里,把自己深深埋起来。 他为什么要扎进云里? 他为什么把自己埋起来? 嘘,这我可不知道啊。 最终,金色的星星被阿吉收进玻璃罐,和另一颗同样颜色的星星放在一起。 当阿吉摇晃玻璃罐的时候,就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 自从遇到金色的星星,其他星星就变得黯然失色了。 回到天空的阿吉一连钓了好多颗星星,没有一颗让他满意。 他钓起一颗猩红如血的星星,星星里传出许愿人的心声:“发财……发财……让我发财……” 他又钓起一颗灰紫带黑的星星,这颗星星不断地说:“美貌……美貌……我要成为城中最美的姑娘……” 他再钓起一颗粉粉嫩嫩的星星,里面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他会喜欢我吗,让他喜欢我吧……” 换作以往,这些星星大概都会进入阿吉的玻璃罐,成为他永久的珍藏。 可现在,他不感兴趣地将它们通通扔回云海。 “只有金色的星星才是最好看的,”男孩抱怨道,“我怎么就钓不到呢?” 不过这种颜色的星星的确很少见,他只看到牧羊女艾伊尔的心愿会形成美丽的金星。 阿吉希望艾伊尔赶紧再许一个愿望,可深更半夜的,地上的艾伊尔早就已经睡着了。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 钓星星的男孩在漫天星星里挑来挑去,也挑不出一颗喜欢的星星。 直到挑到一颗粉末蓝的星星,他才稍微来了点儿兴趣。 这颗星星来自一个小女孩,是非常天真的浅蓝,看起来仿佛往蓝色颜料里面加了牛奶。 不过让阿吉感兴趣的不是星星的颜色,而是里面的心愿。 小女孩的心愿小声而真挚:“让妈妈好起来吧,她已经病了很久了……” 这个心愿有点耳熟。 听起来好像……好像艾伊尔的心愿! 因为这点相似,阿吉一下子觉得星星顺眼了许多。 第71章 第 71 章 蓝色星星的许愿人是米娅,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女孩。 米娅的父母都是子爵的仆人,由于全家都在服务子爵,他们的生活比普通平民好过得多。 然而,命运给这家人开了个玩笑。 米娅母亲得了严重的肺痨,花了很多钱都没治好。 牧师说,这种病本来就无法医治。 由于家里少了一个经济来源,治病又花了很多钱,米娅父亲一念之差,在子爵身边做了些中饱私囊的小动作。 他的小动作很快被其他人发现,并举报到子爵面前。 子爵将米娅父亲狠狠揍了一顿,把他撵了出来。 母亲重病,被撵出子爵府的父亲又没人愿意雇佣,米娅一家陷入彻底的困顿。 “要不是因为你得了病,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钱没了,活儿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隔壁传来父亲的责骂,以及母亲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自从米娅父亲被打断一条腿撵出来,他就经常这样发脾气。 他认为一切都是妻子的错。 如果她不得病,家里就不会缺钱,家里不缺钱,他就不会挖子爵墙角,他不挖子爵墙角,就不会被子爵打断腿撵走…… 都怪她,谁叫她得了这种病呢? 米娅捂住耳朵,不想听父亲愤怒的吼叫。 小女孩对最近发生的变故茫然而不知所措:原本勤劳本分的母亲整天躺在床上,咳血咳个不停,精明强壮的父亲成了一头咆哮的怪兽,不断向妻子和女儿发泄负面情绪。 除此之外,米娅不再像以前一样天天都能吃饱,她的裙子和玩具也消失了很多。 抱着最后一只布偶——这是米娅母亲生病前为女儿做的,材料来源于子爵府里捡到的碎布头,米娅难过极了:“妈妈又咳了很多血,爸爸说不会再为她花钱买药,佩吉婶婶说她活不了太久……” “可是,我不想让妈妈死掉。” “妈妈已经病了很久了,真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哦。”充满活力的声音突然在米娅耳边响起,将这个小女孩吓了一跳。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米娅房间。 是个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大男孩。 他长手长脚,个子还挺高,眉毛粗粗的,眉尾老往上挑,透露着一股男孩子的叛逆劲儿。 不过,当他饶有兴趣地盯着米娅手中的布偶,又显出些小狗似的天真傻气。 “你是谁呀?”米娅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布偶,有一点点害怕。 阿吉压了压头上的草帽,竭力使自己显得成熟可靠,“我是可以为你实现愿望的旅行者阿吉,我钓到了你的星星,听到了你的愿望。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治好妈妈?” 什么愿望什么旅行者什么钓星星,米娅一个字也没听懂,她毕竟是个小女孩,理解能力有限。 可最关键的一点,她是听明白了的:这个大哥哥可以帮她治好妈妈! “真的可以治好妈妈吗?”米娅几乎要跳起来了。 “当然!”阿吉笃定地说。 听到阿吉的肯定,小女孩发出小小的欢呼声:“太好了,请你帮忙治好妈妈的病吧,她病了很久,咳了好多好多血。” 年纪小的孩子天真好骗,完全没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 不过阿吉确实也没有骗她。 他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要想让我帮忙,你得把你的布偶给我。” 在遇到可恶的杰克一家之后,受到教训的阿吉就决定再也不干赔本的买卖。 要不是米娅手中的布偶很合他的眼缘,他才不会下来帮忙。 小米娅有点儿不舍。 手中的布偶是她仅剩的玩具,其他玩具都被卖掉补贴家用了,她不太想失去妈妈给她缝制的布偶。 可是阿吉说:“如果你不给,我可不会白白帮忙。” 米娅咬了咬唇。 为了妈妈,她忍痛将布偶递了出去。 她那留恋的目光一直在布偶身上打转,几乎快要哭了。 “请好好爱惜它,这个布偶是妈妈给我做的,”小女孩央求道,抛弃伙伴的罪恶感让她伤心欲绝,“它虽然有点旧了,但它是个好孩子。” 阿吉将这句话当成了耳旁风。 男孩满意地打量着新到手的布偶,完全不在意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会有多么伤心。 什么,你说米娅在偷偷掉眼泪? 掉就掉呗,跟他阿吉有什么关系? 这可是他正当交易得来的! 阿吉将布偶装进玻璃罐。 布偶很大,玻璃罐很小,然而大大的布偶轻轻松松塞进了小小的玻璃罐,而且还绰绰有余。 米娅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这奇怪的戏法。 还没等她看清楚,装着布偶的玻璃罐就不知被阿吉变到哪里去了。 阿吉自认为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收到报酬之后,他就准备履行诺言:“喂,现在你可以带我去找你妈妈了。” 米娅傻乎乎应道:“好呀。” 她带着阿吉去敲父母的房门:“爸爸,妈妈,你们还醒着吗?” 想到妈妈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她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欢快。 屋内传来一声咒骂,米娅父亲跳起来,怒气冲冲地打开门。 “这么晚了,你在鬼叫什么?”他瞪着眼睛,看起来像要打人。 米娅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父亲就注意到了女儿旁边的大男孩。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男人目光警惕,似乎将阿吉当成了小偷。 小米娅拉了拉父亲的袖子,小声解释了原因,并期待地告诉他妈妈的病可以治好。 可父亲并不相信她的话,认为米娅是被小偷给骗了。 就连最厉害的牧师也治不好妻子的肺痨,一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小偷怎么办得到呢。 他揪住阿吉的衣领,恶狠狠地警告道:“不管你想干什么,赶紧离开我的家,不然我会要你好看!” 阿吉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嘀咕道:“真麻烦。” 米娅父亲眼睛一花,就发现手中的男孩不知怎么消失了,并在眨眼间出现在妻子的床前,速度快得让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小子,你……” 话还没说完,米娅父亲就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 他僵在原地,整张脸上都布满了震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个男孩是个什么魔鬼变的吗? 米娅母亲见到这一幕,同样表现得非常惶恐。 因为严重的肺痨,她的脸色早已变得非常苍白,发生在眼前的变故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祈求:“请不要伤害咳……我的丈夫和女儿……” 阿吉不高兴地嘀咕道:“你们这些人总是这样,用一些阴暗的心思揣测我,把我想成大坏蛋……” 他可没耐心慢慢解释,自顾自地摘下草帽,在帽子里摸来摸去。 摸了半天,他从里面摸出一颗五彩斑斓的——这是魔女的糖果,据说可以驱散疾病,使人恢复健康。 作为一个走过许多地方的旅行者,阿吉有很多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得他自己都有点儿数不清了。 在空中盘旋着,飞舞着,然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准确地飞进了米娅母亲的口中。 几乎在飞进去的下一秒,甜丝丝的就自己化开,米娅母亲可以很明显的地感觉到身体的好转。 她几乎立马就可以下床。 “天哪,太神奇了!”她惊讶地摸摸这里,拍拍那里,“我竟然真的恢复了健康!” “妈妈,你好了!”小米娅兴奋地抱住了自己的妈妈。 两人还没高兴完,阿吉就不是很礼貌地开口打断:“米娅,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约定——用布偶换取你妈妈的健康,现在我要离开了。” “再见。”他态度敷衍地挥挥手,将帽子重新戴回去,然后往门外走去。 米娅父亲恢复了行动能力,但他完全不敢阻拦。 “请等一等。”当阿吉走到门口时,米娅母亲犹豫着叫道,“可以请您治疗一下我丈夫的腿吗?他的右腿被子爵大人打断了,行动很不方便,当然,我们愿意支付报酬。” 阿吉其实并不想治疗米娅父亲的腿,因为他有点记恨他刚才揪了自己衣领,还很大声地对自己说话。 不过说到报酬…… “你会做头套吗?”阿吉比划道,“就是那种会咩咩叫的小绵羊头套,摸起来要像真的。” 留在羊群的最大阻碍就是他没有长着一颗羊头,一被摸到就露馅儿。 要是阿吉有一颗绵羊头,可以完美地伪装成小绵羊,他就立马跑到艾伊尔那儿装羊! 第72章 第 72 章 阿吉得到了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米娅母亲曾经是为子爵夫人缝制衣物的女仆,对于针线上的活计非常精通:“明天就能做好。” 阿吉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明天过来拿。” 与米娅一家做好约定,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从窗口翻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屋子里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爸爸?妈妈?”米娅对这异样的安静感到有点儿不安。 米娅父亲如梦初醒:“刚刚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米娅母亲还有点儿恍惚,“我能感受到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再像以前一样起不了床,也不会从早到晚咳血咳个不停。” 不久之前,她还躺在床上等死,可现在她居然可以下床干活儿。 而且不光是她,她的丈夫也很有希望恢复健康。 虽然体面人家不会雇佣坏了名声的仆人,但他们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干点别的也能养活一家人。 “真是幸运啊,”米娅母亲双手合十,感激万分,“如果没有那个男孩,我们一家子就快完蛋了。”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她喃喃自语。 “也许是个巫师。”米娅父亲说道。 他对阿吉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这个小巫师或许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能力,但不得不说,那些能力实在诡异。” “请不要这么说,”米娅母亲立马制止,“不管怎样,他帮了我们一家大忙,别忘了,你的腿还要靠人家帮忙治疗呢。” 米娅父亲不太服气,但妻子说的确实有理,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米娅母亲将女儿赶回房间睡觉,自己熬夜做起了绵羊头套。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丈夫犹豫不决的声音:“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 米娅父亲充满暗示意味地说:“子爵大人的病……” 他们夫妻俩服务的子爵,因为在女色上过于放纵,所以有些不能对外人说道的难言之隐。 米娅父亲曾是子爵的贴身男仆,才隐约知道这个秘密。 米娅母亲大惊失色:“你不会是想……不,不能这么做,我们可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怎么会对不起他呢,”米娅父亲有些不悦,“只是帮忙治病而已,子爵大人那么有钱,一定不会亏待他。而作为引荐的中间人,我们也可以获得子爵的原谅,重新回到他身边工作。” “不,你不能……”米娅母亲连连摇头。 米娅父亲隐隐动怒:“难道我是在做什么坏事吗?这样做对大家都有好处,子爵治好了病,我们拥有了工作,那个男孩也会得到一大笔钱,我无法想出更好的做法了。” 看到妻子抗拒责怪的模样,他彻底动了怒:“别作出一副高尚的样子指责我,看看你把我们一家拖累成什么样子了吧,我只是想让这个家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并没有伤害他,也没有使他受到任何损失,仅仅只是请他为子爵治病——我相信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米娅母亲无法再说话了。 的确,是她拖累了这个家,是她使一个原本还算富足的家庭陷入穷困。 她的丈夫责怪她,她甚至不能反驳。 见到妻子的模样,米娅父亲又放软了语调:“亲爱的,看在我为你花了那么多钱治病的份上,看在我被你连累得丢掉工作的份上,看在再穷困也没有抛弃你的份上——虽然我没钱继续为你治病,也因为气愤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但我依然在照顾你,并没有让你饿死,请多为这个家考虑考虑吧。” …… 第二天,阿吉如约前来取他的绵羊头套。 米娅父母的脸色有点儿不正常,但心大的男孩没有看出来。 一见面,阿吉就兴冲冲地问:“我的头套呢?” 米娅母亲拿出个头套,每一个都很精致,每一个都很逼真,她从昨晚做到现在,一直没有歇过。 阿吉一看到这些头套就很满意:“太好了,我正需要这个!” 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头套,想象着自己可以装成绵羊混进羊群,想象着牧羊女也许会被他给骗过去,不由发出得意的笑声。 欣赏了好一会儿,阿吉才将头套收起来,然后毛毛躁躁地催促:“不是要让我治腿吗,别磨蹭啦。” 米娅父亲紧张地搓搓手,一瘸一拐地走到阿吉面前。 阿吉看了看,觉得不是很严重。 他从自己的帽子里掏出一个装着……泥巴的玻璃罐? 可别小看了这坨泥巴,这是阿吉之前路过妖精水泽,从一只拇指大的小人手里换来的。 据说泥巴是小人的伴侣做东西时多余的边角料,又被一只醉酒的妖精尿了一泡,所以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特性。 阿吉捏着鼻子,将玻璃罐递给米娅父亲,让他把泥巴糊在腿上。 ——妖精的尿液其实并不臭,反而有一股自然的清香,只是阿吉过不去心理那一关,总觉得有点儿怪。 “泥巴?”米娅父亲不太信任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坨普通的泥巴。 什么时候泥巴也能治病了? 可是阿吉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快点儿,难道你想让我亲手糊上去,我可不愿意这么做。” 米娅父亲咬咬牙,心一横,将那坨湿哒哒有些沾手的泥巴糊到自己腿上。 自从右腿被打断,米娅父亲的右腿骨头一直都很痛,而且腿也伸不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可泥巴刚一糊上去,骨头的疼痛就减轻了许多。 再过一会儿,疼痛变得非常轻微,甚至可以直接走路。 这简直就是灵丹妙药嘛。 米娅父亲激动地活动着右腿,先前那些怀疑一扫而空。 可没等他激动太久,就看到阿吉转身打算离开。 他张了张嘴,又不敢出声,于是推了推妻子的胳膊。 夫妻俩交换了个慌乱的眼神。 米娅母亲一咬牙,叫住阿吉:“请、请等一下……” 阿吉正急着呢,他要戴着自己的新头套去羊群里玩儿,可没打算在这儿跟人磨磨唧唧。 “干嘛?”他急躁地问道。 “尊敬的小先生,”米娅母亲硬着头皮,摆出谦卑而恭敬的姿态,“威尔逊子爵愿意用一箱金子请您为他医治疾病,您看……” 阿吉拒绝得很果断:“我不想要什么金子,也没空去给谁治病。” 他摆了摆手,迫不及待要走。 “站住!”门后突然响起陌生的声音。 子爵的管家和几个男仆一早就藏在这里,他们虽然知道有个男孩治好了米娅母亲的肺痨,却依旧有点儿将信将疑。 现在亲眼见到阿吉在很短时间内治好米娅父亲的右腿,个个都激动不已。 看来这个男孩的确有些过人的本事,要是将他带到子爵面前,让他治好子爵的隐疾,他们一定会受到子爵的赏识,并且得到很多好处。 管家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为子爵大人服务,是你的荣幸。” 说着,他就态度强硬地要来扒拉阿吉。 阿吉动作敏捷地跳开,眼睛因吃惊而瞪得很大:“什么狗屎子爵,我可没听说过,为什么要为他服务,又为什么要为他感到荣幸。”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别人越是强迫他干什么,他就越不想干。 阿吉大呼小叫:“让那个该死的子爵见鬼去吧,谁也强迫不了我!” 管家气急败坏:“抓住他!” 身材健壮的男仆听从命令,一拥而上。 接下来,让所有人傻眼的一幕就出现了。 只见阿吉摘下草帽,从帽子里倒出一朵巴掌大的云。 他冲云朵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云就迅速膨胀,变成了超级大的云。 阿吉往云上一跳,轻轻松松飞到了大家够不着的地方。 他对底下的人露出挑衅的表情:“有本事就来追我啊。” 管家/男仆/米娅父母:“!!!” 谁能想到阿吉可以跑到云上去,这简直就不讲道理嘛。 而且,这样做真的很吓人,一群人全都给吓傻了。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阿吉喊道:“巫、巫师!” 这道声音像个开关,让呆住的人猛地打个激灵,然后哄然四散。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阿吉生气了:“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是你们这些人自己来招惹我的,到头来搞得好像我才是个大坏蛋。” 既然当他是坏蛋,他就要做点符合坏蛋身份的事。 阿吉摸出一朵上次捉到的乌云,向逃跑的人扔去。 乌云里藏着会劈人的雷电,劈得那些人哭天喊地。 可是,看到坏人的惨状,阿吉除了最开始的舒爽,只觉得烦躁无聊。 “人都是这样的吗?”男孩盘坐在云上,困惑地问着自己。 他帮助人类,人类骂他是恶魔。 他同人类做交易,人类要引来一些坏家伙对付他,还用厌恶害怕的语气叫他巫师。 没有人解答他的疑问。 渐渐的,阿吉自己想明白了:是的,人就是这样一群忘恩负义、不守信用的家伙,以后他要少跟人打交道——除了艾伊尔,艾伊尔和他们不一样。 阿吉戴上头套,给自己裹上一层云——这就是他蓬松的羊毛。 被险恶人心搞得有点儿郁闷的“小绵羊”屁颠屁颠跑去寻找安慰。 “咩~”他蹲在艾伊尔窗外,用羊叫声提醒对方自己已经回来了。 第73章 第 73 章 窗边的牧羊女一边处理着羊毛,一边想着跑掉的绵羊。 小绵羊跑到哪里去了呢? 是寂静的山谷,还是清澈的湖边? 她很担心那头羊,这两天一直放心不下。 就在艾伊尔为跑掉的小绵羊唉声叹气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那声羊叫。 “是你吗,小羊?”艾伊尔一下子站起来,惊喜地望着窗外。 “咩!”阿吉的羊叫学得活灵活现。 因为戴着头套,他放心大胆地跑到艾伊尔身边,像其他羊一样用头去蹭艾伊尔的手。 当然,他只轻轻蹭了一下。 艾伊尔熟练地摸了摸羊头。 很快,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这个手感……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米娅母亲的手艺的确不错,头套做得很逼真,可再逼真的头套也不是真羊,摸起来没有真羊的温度。 不过艾伊尔并没有怀疑这头羊是假的。 她想:一定是因为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没来得及暖和起来。 艾伊尔用自己的披肩裹住“小绵羊”,关切地问道:“小宝贝,你去哪儿了,身上有没有受伤?”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羊,想要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阿吉立刻溜到一边。 他可经不起检查,只摸一两下还能糊弄过去,仔仔细细从头摸到尾,肯定要露馅。 艾伊尔摸了个空。 她没有为阿吉的躲避生气,而是耐心劝说:“别怕呀,我会很小心,不会伤到小羊一根毛毛。” 由于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小羊跑到了哪儿,她只能等小羊自己主动靠近。 等了半天,小绵羊都没过来,艾伊尔就明白了:这头羊比较矜持,不喜欢别人过多触摸。 她尊重小绵羊的意见,没有强行要求触碰,只是轻声叮嘱:“如果哪里受了伤,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阿吉点了点头。 随后才意识到艾伊尔看不见他的动作,就“咩”了一声,以示自己听到了。 艾伊尔露出浅浅的微笑,继续关心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吉要吃:“咩。” 听到“小绵羊”迫不及待的答复,艾伊尔有点心疼:也许小绵羊在外面过得不太好。 她拿来一捆干草,一盆新鲜的羊奶,全都放在阿吉面前,对他说:“吃吧,都是你的。” 阿吉:“……” 可恶,他就非得吃草吗? 假羊阿吉表示拒绝。 他抱起木盆,咕嘟咕嘟喝完了羊奶。 至于那捆干草,他当然一口没动啦。 艾伊尔的耳朵很灵。 她听到阿吉喝羊奶的声音,觉得很有趣:其他羊喝奶都是吸溜吸溜慢慢舔,只有这头羊是咕嘟咕嘟的,一听就知道喝得很大口。 然而听了一阵子,艾伊尔又忍不住蹙起了眉:她没有听到咀嚼干草的声音。 小绵羊不喜欢干草吗? “怎么不吃草呢?”艾伊尔在放干草的地方探了探,干草一点儿也没减少,小羊一口也没吃。 她捡起一把干草,亲手喂到阿吉嘴边,“小绵羊可不能挑食,多多吃草才能变得强壮。” 阿吉扭头躲开。 他对羊吃的草没有半点兴趣,打死也不愿意吃。 “尝一点吧,干草的味道其实也不错,”艾伊尔苦口婆心地劝说,这头叛逆的小羊简直让她操碎了心,“别的羊都很喜欢,为什么你就不喜欢?” “只吃一口好不好,我敢保证你会喜欢上它的味道。” 可阿吉的意思很坚定,艾伊尔磨破了嘴皮也没劝动。 “达咩!”他大声拒绝。 艾伊尔无奈叹气:挑食的小羊真难搞啊。 她养了那么多头羊,没有一头像新来的这头这么让人伤脑筋。 “这可怎么办,我没有见过不吃草的羊。” 不吃草的羊是会被饿死的,这头羊也会被饿死吗? 光是想象小绵羊被饿死的场景,就已经让人觉得万分伤心,艾伊尔完全不能接受。 她尝试寻找这头羊喜欢的食物。 “新鲜的紫云英你吃吗?” 阿吉连连后退。 听到后退的脚步声,艾伊尔明白了:“紫云英也不喜欢。” “那燕麦呢?”她再次问道。 对小绵羊来说,燕麦是难得的美食,艾伊尔养的每一头羊都爱吃燕麦。 阿吉:“……咩!” 不吃! 他只吃煮熟的燕麦,对生燕麦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怜的阿吉这才发现,假扮小羊最大的难题不是外表,而是艾伊尔过分的关心。 “你到底要吃什么呢,”艾伊尔苦恼地问道,“挑食的小羊?” 阿吉生气地“咩”了一声。 胡说,他才不是挑食的小羊! 他往四周打量了几眼,发现桌上的木头盘子里放着两块面包。 于是他装模作样敲了敲桌子。 艾伊尔立刻领会了“这头羊”的心思:“你是说,你想吃面包?” 阿吉表示肯定:“咩咩~” 艾伊尔若有所思:“看来你是一头与众不同的小羊。” 她将面包递给阿吉,又问他:“要加点奶酪吗?” 阿吉眼睛一亮。 得到面包和奶酪之后,他兴高采烈将食物统统干掉,要不是肚子不够大,他还想再干两块面包。 听到阿吉把所有食物吃完,艾伊尔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找到这头小羊爱吃的东西了,要是小羊什么也不吃,真担心他会饿死在这儿。 她拍了拍小羊的屁股——大概是屁股吧,艾伊尔看不见,只能凭手感猜测,对他说:“吃饱了就去和别的小羊一起玩吧。” 阿吉惊得跳了起来。 他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艾伊尔一眼:“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干什么,干什么,谁让你随随便便摸别人的屁股! 阿吉害羞又气愤,一路骂骂咧咧地跑掉了。 艾伊尔:“啊,我忘了,这头羊不太喜欢别人摸他。” “可是,我才摸了他一下呢。” “只摸一下也不可以吗?” “真是头吝啬的小羊。” 虽然觉得小绵羊过于吝啬,摸一摸都会生气,但艾伊尔是个温柔体贴的姑娘,非常尊重小绵羊的意见。 在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摸过新来的这头羊。 按理说,阿吉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因为他是个假货,被摸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可他反而开始感到不爽。 阿吉:我觉得我被针对了,而且我有切实证据! 凭什么别的羊天天都被从头撸到尾,只有他,每次都被专门避开! 差别对待! 这是差别对待! 阿吉超级不服气。 其实艾伊尔已经很爱护他了,每天都会认真为他准备食物——因为阿吉比较“挑食”,所以他的食物是特制的,艾伊尔烤面包的时候会特地为挑食的小羊多烤一份,自己吃什么,就给小羊吃什么。 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牧羊人能做到艾伊尔这个地步。 可是阿吉依旧不服。 他气鼓鼓地看着撸羊的艾伊尔,心里的怨气有那——么大! 旁边的绵羊感受到这个“同伴”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安慰地拱了拱他的屁股,像是在问他:“你怎么了?” 阿吉:“我很好!我不生气!我很开心!” 远处的艾伊尔疑惑地抬起头。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糟糕! 阿吉赶紧捂住嘴。 艾伊尔侧耳倾听,没再听到说话声。 “大概是风声吧。”她很快忽略了这个小小的异常。 艾伊尔抚摸着手下的绵羊。 绵羊的毛又软又厚,暖烘烘的特别舒服。 在空闲的时候,艾伊尔很喜欢像现在这样,坐下来用手指为绵羊梳理毛发。 只是…… “唉,”艾伊尔叹了口气,“那头挑食的小羊,什么时候才会躺在我面前,让我摸一摸他松软的毛发呢?” 阿吉可不知道艾伊尔的想法,他在心里抱怨:艾伊尔愿意摸绵羊,摸兔子,摸小鸟……就是不愿意摸自己,这是为什么呢? 仔细回忆,艾伊尔回避他,不肯触碰他,是从那天自己不肯让她摸屁股开始的。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也太过分了吧! 附近的小鸟时常到艾伊尔的木屋蹭吃蹭喝。 当它们吃成一颗圆滚滚的小球,艾伊尔会把小鸟捧在手里,将它们搓来搓去。 打架受伤的土拨鼠每每找艾伊尔寻求帮助。 在给土拨鼠包扎好伤口之后,艾伊尔会把土拨鼠放在膝盖上,将它们揉成一滩液体。 …… 之所以提起这些,是想说艾伊尔连外面的毛绒绒都摸过了,就是不摸自家的小羊。 你说过不过分? 虽然阿吉不愿意自己被摸的次数太多,以免露出什么不得了的马脚,但是,他可以不愿意,艾伊尔不能不想。 不愿意和不想是两码事! 艾伊尔最近发现,挑食又吝啬的小羊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去晒羊毛时,这头羊会突然跑出来,不轻不重地撞她一下。 她熬煮奶酪时,这头羊会在自己附近转悠,故意搞出很大的响声。 她将羊毛搓成线时,这头羊会瞅准时机,搞一些小小的破坏…… 小绵羊到底想干什么? 艾伊尔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养了那么多头羊,没有一头像这样。 “别捣乱,”艾伊尔好脾气地制止阿吉的恶作剧,“羊毛、奶酪和毛线都是要拿到城里售卖的,你在这儿捣乱,害得我没有东西可以卖,咱们就都要喝西北风啦。” “嗯,听到没有,小东西?自己去旁边玩吧,不要来打扰我。” 阿吉僵硬地顿住了。 他、他不是成心要捣乱的,他只是、只是…… 等等,这是在嫌弃他吗? 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嫌弃了,阿吉整头羊……呸,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决定扭转艾伊尔对自己的印象。 第74章 第 74 章 说干就干,有了目标之后,阿吉立马行动起来。 艾伊尔晒羊毛,他就帮着把羊毛摊开,让阳光充分照到每一根毛。 艾伊尔做奶酪,他就坐在炉子面前烧火,好给艾伊尔减轻负担。 艾伊尔搓毛线,他就坐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一起搓。 …… 这样一头小羊,谁见了不夸他机灵懂事? 阿吉敢保证,世上绝对没有像他一样勤快又聪明的小羊。 他得意洋洋地想:怎么样,艾伊尔大概已经感动到热泪盈眶吧。 事实上,艾伊尔确实有点想落泪。 这头羊……这头羊…… 好吧,他确实很机灵,很善解人意,可是…… 假使小羊没有把要晒的羊毛弄得到处飞,没有烧火烧得快把羊奶熬干,没有把毛线搅得拆也拆不开……那么艾伊尔一定会很欣慰。 小羊那么自信,又那么笨拙,艾伊尔不忍心打击。 她抬起手,想要摸摸小羊的脑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小羊真棒,你是最聪明的羊!”艾伊尔温柔地鼓励。 虽然对艾伊尔没有摸自己的头稍微有点不满,但阿吉对这个结果也还满意啦。 瞧,他现在不就凭借自己的聪明勤劳赢得了艾伊尔的赞美吗? 阿吉被夸得几乎有点儿陶醉了。 接下来一整天,阿吉尾巴翘得老高,连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的。 男孩儿神气活现,志得意满。 他用眼角余光斜瞟着其他羊,觉得自己已经领先于它们,成为艾伊尔最看重的羊。 “咩?”小绵羊纷纷发出疑惑的声音。 那头羊在干什么咩? 他的蹄子为什么抬得比脑袋还高咩? 绵羊们对同伴的异常表示担忧。 阿吉的得意一直持续到晚上。 月亮升起来时,绵羊全都回到羊圈,挤在一起准备睡觉。 阿吉也在其中。 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他脑子里反复出现那句“小羊真棒,你是最聪明的羊”。 阿吉回味着这句话,久久不能入睡。 嘿嘿,她说我很棒,说我最聪明诶。 这一瞬间,他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这件事。 与此同时,艾伊尔也睡不着。 那头表现欲旺盛的羊,可真叫她为难。 为了给小羊收拾烂摊子,艾伊尔今天受了不少累。 然而小羊实在太积极,像她这样心肠柔软的姑娘,是绝对舍不得责备小羊的。 “唉……”艾伊尔幽幽叹了口气,“小羊可不可以……” 从羊圈上方的窗口,可以望见辽阔高远的夜空。 睡不着的阿吉双手枕在脑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棉花一样的绵羊身上。 他望着那片夜空,看见金灿灿的星星划过窗口,一直升到天上去。 金色的星星! 阿吉精神一振,立马翻身起来,他两腿一蹬,从窗口跳了出去。 附近的绵羊被他的动作惊醒,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就安心地继续回归梦乡。 璀璨的金星游荡在云海中,与其他星星撞来撞去。 在这渺无人烟的荒野,天上的星星都来自于谁呢? 云海中的星星们喁喁私语,传达着许愿者的心声: “覆盆子……好吃的覆盆子……想找到更多……” “面包屑屑……艾伊尔的面包屑屑,吸溜~” “……” 是生活在这一带的小动物的心愿。 小动物心思单纯,许的愿望也那么简单直白。 至于那颗金色的星星,又许的什么愿望呢? 阿吉拨开其他星星,将中间一闪一闪的金星小心拈起来。 想到这颗星星属于艾伊尔,他就忍不住咧嘴微笑。 这颗星星说的是什么呢? 会与他有关吗? 说不定艾伊尔特别喜欢他,会许愿说“好想摸摸我最喜欢的那头小羊”呢? 如果是这种愿望,阿吉也不是不可以满足嘛。 怀着某种迫切的心情,阿吉将星星放到耳边。 里面的愿望果然与阿吉有关。 “勤奋的、爱表现的小羊……” “他帮了好多忙,只不过都是些倒忙……” “可不可以不要帮那么多倒忙呢……” “唉,小羊不那么勤奋就好了……” 阿吉傻眼了。 他掏了掏耳朵,觉得肯定有哪里出了错。 要么是他的耳朵坏了,堵住了,要么就是他脑子有问题了,出幻听了。 总之,不可能是他听到的那样! 不死心的男孩将星星放在耳边听了一遍又一遍。 可不管听几遍,听到的依旧是那些内容。 男孩脸色涨红。 他捏着拳头,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像只猩猩一样大声咆哮:“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她居然看不起我!” “还说我帮倒忙!” 强烈的羞恼感使阿吉又嚎又跳,整片云海都回荡着他委屈而悲愤的控诉:“我再也不要帮她了!” 艾伊尔发现,那头积极勤奋帮倒忙的小羊好像在躲着自己。 艾伊尔的听觉很灵敏,阿吉的脚步声又和别的羊不一样,所以她每次都能从一群羊中准确找出阿吉。 就比如现在,艾伊尔提着桶去羊圈挤奶,刚一进去,就听到阿吉迈着愤怒的脚步从羊圈离开。 ——是真的很愤怒,光听那响亮的脚步声,就知道这头羊的心情一定非常暴躁。 第一次艾伊尔还没有放在心上,可类似的情况出现得多了,艾伊尔不能不重视:这头羊……好像对我有很大意见。 这是为什么呢? 艾伊尔仔细回忆: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小绵羊? 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不过看小绵羊气愤记仇的样子,自己不但惹到了他,还将他得罪得很深。 包容大度的艾伊尔当然不会同小绵羊计较,在她眼里,它们都是孩子。 艾伊尔决定找小羊谈谈心。 即便已经过了好几天,阿吉的气却一点没消。 一想到艾伊尔觉得自己是在帮倒忙,他就好生气好生气。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压扁了一片花花草草。 “小羊,小羊……”呼喊声由远及近。 牧羊女提着篮子,到处寻找自己生气的“小绵羊”。 她在屋后找到了生闷气的小绵羊——一听到“咚咚咚”的跺脚声,她就知道小绵羊在那儿了。 阿吉瞅了她一眼,背过身,拿屁股对着她。 艾伊尔将篮子放在地上,轻手轻脚地靠近。 “小羊,你怎么啦,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你当然惹我生气了!阿吉很想这么说。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头羊,不可以随随便便开口说话。 所以他只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艾伊尔知道了:小羊的气性还很大。 她把篮子往阿吉的方向推了推,“虽然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但我带了道歉的礼物,小羊可以看在礼物的份上原谅我吗?” 阿吉瞅了瞅,是满满一篮子新鲜出炉的面包,涂上了覆盆子果酱,一看就非常美味。 看来艾伊尔的道歉很有诚意。 但是,阿吉反而更委屈了。 比起美味的覆盆子果酱面包,他更在意艾伊尔的嫌弃。 她说自己帮倒忙! 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小羊?”艾伊尔有点儿忐忑。 阿吉闷不吭声。 艾伊尔试图去摸摸小羊,可手指刚碰到蓬松的“羊毛”,下一秒,羊毛就从指尖消失了。 好吧,小羊的气性比想象的大得多。 她又劝又哄,好声好气讲了半天:“小羊,别生气啦。” “小羊,理理我好不好?” “小羊,我烤的面包香不香?” “小羊,要是你不生气了,就吃一块面包。” “小羊,要是你原谅我了,就请你轻轻地&039;咩&039;一声。” “小羊……” 然而,越讲阿吉越生气,越讲阿吉越委屈。 听说小孩子就是这样,你不哄他,他只有一点点委屈,你一哄他,他就有亿点点委屈。 阿吉自诩是个大男孩,是个男子汉,可有时候,他跟小孩子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好吧,艾伊尔没有办法,只好给小羊留下一块安静的地方,让他自己想通。 阿吉更加想不通:连哄我都哄得这么敷衍,实在太过分了! 眼眶一酸,“小绵羊”忍不住掉了两颗泪。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阿吉慌张又害羞。 他赶紧把那两颗泪擦掉,又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附近没有别的眼睛,才放下心来。 阿吉可是个男子汉,怎么能像小姑娘一样掉眼泪呢? 擦掉眼泪之后,阿吉又变回了铁打的男子汉。 他瞟了一眼被艾伊尔留下的篮子。 焦黄的面包,红通通的果酱,看起来真诱人。 阿吉拿起一块面包,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虽然吃了她的面包,但我可没打算原谅她。” 没能同小气的绵羊和好,艾伊尔并不气馁,她后来又尝试了好多次。 道歉的礼物除了新鲜的面包,还有甜甜的糖果,刚摘的覆盆子…… 阿吉吃掉了面包,吃掉了糖果,也吃掉了覆盆子,可他每次都说:“虽然我吃了她的面包/糖果/覆盆子……但我可没打算原谅她。” 在生艾伊尔的气这一点,他非常非常执着。 时间就在艾伊尔的赔礼道歉,和阿吉坚持不懈的生气中一点一点过去了。 新的一天到来时,阿吉在羊圈里醒来。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心里已经开始习惯性的期待:今天又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呢? 是的,艾伊尔每次试图同他讲和,都会用一份小小的礼物表达诚意。 对阿吉来说,这就是独属于他一头羊(?)的小灶。 阿吉眼巴巴地等待着今天份的小灶。 看到其他羊慢悠悠地吃着食槽中的干草,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哼,并为此沾沾自喜:“你们所有羊,都没有我的伙食好!” 埋头吃草的绵羊:“???” 这头怪羊在哼哼什么咩? 算了,反正他经常这样发疯,绵羊们都习惯了。 它们埋下头,继续咀嚼美味的干草。 看着绵羊傻乎乎吃草的模样,阿吉得意又同情。 他得意自己有小灶,同情别的羊没有小灶。 但假设艾伊尔给所有绵羊都开小灶,那他肯定是要大闹特闹的。 阿吉拍了拍身边几头羊,大方地说:“等会儿艾伊尔单独(他在单独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给我好吃的,我就分一点点给你们。” 绵羊们懵懂地眨了眨眼。 今天艾伊尔来羊圈的时间比以前要晚一点儿,因为她忙着收拾东西,好带到城里去卖。 毕竟放羊的姑娘也需要钱给自己买些生活必需品。 她来到羊圈,给绵羊们准备了一天的食物和清水,然后对羊群说:“请出来几头大个子,跟我一起去城里吧。” 她眼睛看不见,需要绵羊给自己引路,力气也不够大,需要绵羊帮自己驮些货物。 几头健壮的公羊走出羊群,温顺地跟在艾伊尔身后。 阿吉:那我呢?我的个子也不小! 他抬起胳膊,努力挤出一个包包那么大的肌肉(可爱迷人的蚊子表示其中也有自己的功劳)。 很好,阿吉自信地点点头,主动跟在队伍末尾。 第75章 第 75 章 艾伊尔知道队伍末尾偷偷跟上了一头羊,她还知道那头羊是谁。 小气鬼的脚步声和其他羊不太一样。艾伊尔听得很清楚。 ——小气鬼,是艾伊尔给这头羊起的绰号。 她没有戳穿,而是选择了默许。 “嗒嗒嗒,嗒嗒嗒……”凌乱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越过山坡,漫过小道。 带着绵羊的牧羊女在无数疯长的秋草中穿梭,从远处望去,只看得见一片翠绿中星星点点的白,像是开在草海中的花。 当太阳破开云层,来到人们头顶,这支队伍就从渺无人烟的荒野,来到繁荣兴盛的城市。 这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所有店铺都已经开了门,道路两边有卖水果的、卖鱼虾的、卖布料的、卖馅饼的…… 买东西的行人来来往往,卖东西的商人忙忙碌碌,带着绵羊的牧羊女,在这片热闹中缓缓穿行。 带头的绵羊——已经和艾伊尔来过很多次,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它熟门熟路地咬着艾伊尔的裙角,将她带到集市角落,一个安静、偏僻,又宽敞的位置。 绵羊们咬开胸前的绳结,微微倾斜,将背上的货物卸下。 驮着货物走了这么久的路,它们也都累了,于是就都趴下来,围着艾伊尔休息。 “都累坏了吧。”艾伊尔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羊。 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人来买东西,她给又累又饿的小羊分发食物,好让它们填饱肚子。 阿吉支着脖子偷看:艾伊尔给小绵羊准备的食物非常丰盛,除了苜蓿草和燕麦,还有胡萝卜和青苹果。 每一头羊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食物。 阿吉是偷偷跟来的,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 与其他羊不一样的是,除了青苹果,他没有得到苜蓿草、燕麦、胡萝卜,而是和艾伊尔一样的薄饼和面包,以及一块额外的糖果。 阿吉的脸偷偷变红了。 一看到这些食物,他就明白艾伊尔早就发现了自己。 哎呀,这可真叫人不好意思。 害臊的男孩儿赶紧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绵羊们正埋头苦吃,没有一头注意到他的窘迫,也没有一头对他进行嘲笑。 艾伊尔的表情也很正常,好像压根儿不在乎他偷偷跟来。 阿吉终于放心。 他捧着食物,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不远处,艾伊尔的嘴角微微上扬。 行人从这里路过,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一群雪白雪白的绵羊,围绕着白头发的牧羊女,津津有味地享用着美餐。 它们缓慢而从容地咀嚼着食物,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给予它们忧愁。 当然,最吸引人们目光的,还是那头与众不同的羊…… “妈妈,你看,这头羊和其他羊不一样,他吃的不是草,而是薄饼和面包!”一个牵着妈妈手的小女孩用惊讶的语调说。 “而且他不是趴在地上吃东西,他是用蹄子捧着食物在吃!” 说到底,阿吉是头假羊,不管外表装得再像,也做不到像其他绵羊一样趴在地上吃东西。 为了不沾到灰尘,他当然是捧着吃啦。 艾伊尔也是第一次从路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她在脑海中勾勒小绵羊的形象:这头羊坐在地上,用两只蹄子捧着面包,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渐渐地,他的肚子鼓起来,从一颗大大的,变成一颗更大的…… 艾伊尔忍俊不禁:捧着食物的小绵羊可真像人啊。 联想到小绵羊挑食又别扭的性格,简直跟十几岁的叛逆男孩儿一模一样。 “他可真像人啊。”路人们也这样说。 “用蹄子捧着食物的绵羊,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真有意思。” “看来他是一头爱干净的羊。” “……” 来自路人的议论让阿吉感到十分心虚:该不会被人看出自己其实是个人了吧? 由于不确定到底有没有露出马脚,他心里紧张得要命。 与众不同的“小绵羊”停止进食,僵硬地坐在那里,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旁边的牧羊女。 她有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话,有没有怀疑自己? 围观者见到“小绵羊”不再吃东西,以为他受到了惊吓。 于是纷纷说道:“别看了,别看了,我们把他吓着了。” 一个老爷爷说:“胆小的家伙,放心吃你的东西吧,我们不看你了。” 阿吉:我才不胆小! 男孩儿翻了个白眼:哼,这些愚蠢的人,哪里懂得他的烦恼! 聚在这里看羊的几个行人渐渐散去,偏僻的角落又恢复了清静安宁。 阿吉谨慎地打量着艾伊尔的神色,想看她是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艾伊尔的脸色很平静,好像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话一样。 这也不怪她,毕竟谁能想到会有人跑到自己的羊群里装羊呢?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艾伊尔没有怀疑自己,阿吉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继续吃起了东西。 长期的独居使艾伊尔练就了绝佳的手艺,薄饼又酥又脆,面包鲜美柔软,每一口都那么诱人。 除此之外,不管是汁水充沛的苹果,还是清甜可口的糖,都让阿吉吃得心满意足。 沉迷美食的阿吉没有发现,两道渴望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钉在了自己身上。 “咕噜~咕噜~”饥饿的声音如此响亮。 刷刷刷! 不管是人还是羊,都将脑袋扭向声音出现的位置。 在那里,一对年幼的兄妹正深陷饥饿之中。 哥哥叫拉洛,大概十一二岁,妹妹叫拉莉,只有七八岁。 两兄妹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他们缩在角落,竭力把自己藏起来,由于藏得很隐蔽,鲜少有人能够发现他们。 很久没吃东西的兄妹俩饿得不清。 在闻到食物的香味之后,又看到阿吉吃东西吃得那么香,饥饿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叫起来,这才暴露了两人的存在。 咕咕叫的肚子引来好多道注视的目光: 一道来自于艾伊尔,她那浅色的瞳孔倒映着兄妹俩瘦小的身影,透露出如水的温柔与悲悯。 一道来自于阿吉,吝啬的男孩瞪了两兄妹一眼,赶紧将食物往怀里藏,好像生怕被抢走。 至于其他的目光,当然是好奇心重的绵羊,它们歪着脑袋,乌黑温润的眼中满是懵懂。 拉莉往哥哥怀中缩了缩,显得有点儿害怕。 拉洛同样害怕,但他是哥哥,他得抱着妹妹,并安慰她:“没事的,拉莉,哥哥在呢。” 他们如同寒风中无依无靠的幼兽,为取暖紧紧依偎。 这时,艾伊尔试探着问候:“你好?” 拉莉怯怯的将脸埋进哥哥胸口,没有回应这声问候。 拉洛咬咬牙,壮着胆子说:“你好,是我们打扰到你了吗,牧羊的小姐?” 他立刻站起身,“我们马上离开。” “等等,”艾伊尔叫住两人,“请留下吧,你们并没有打扰到我。” 拉洛止住脚步,犹豫不决。 自己的困窘暴露在别人眼中,这让他觉得很没安全感,可离开这里,他又能去哪儿呢? 而且他真的很饿,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艾伊尔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 想了想,她开口请求:“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个忙?” 拉洛感到疑惑:像他这样落魄的外表,一看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怎么会有人请一个流浪儿帮忙呢? 他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牧羊女的眼睛虽然盯着自己,却并没有焦距。 这位小姐看不见! 拉洛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发现让他稍稍放松,同时也“恍然大悟”:难怪会请他帮忙,原来对方不知道他是个流浪儿。 那么,要不要应下对方的请求呢? 思考了一会儿,拉洛犹犹豫豫地说:“尊敬的小姐,我很乐意帮你的忙——只要我能帮到。” “请问你要我帮忙做什么?” 艾伊尔从篮子里拿出薄饼和面包,递给面前的兄妹,解释道:“食物不小心做多了,单靠我和我的羊肯定吃不完,而我不想浪费食物,能不能请你们帮我解决掉一点呢?” 拉洛万万没想到,艾伊尔说的帮忙是这种帮忙。 哪里会有人因为食物做多了请别人帮忙吃掉,更何况面包和薄饼这种东西多放两天也没问题的吧? 即便他才十二岁,也知道这件事不符合常理。 可是,几秒之后,拉洛依旧接过了食物。 他咬着嘴唇,低声说:“谢谢。” 然后,他先将面包递给妹妹,说:“吃吧,拉莉。” 再不吃东西,他们估计都要饿死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阿吉:艾伊尔就是个笨蛋、傻瓜! 当他看不出来吗,她就是故意给这两个孩子提供食物,这种做法简直太蠢了! 阿吉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傻乎乎地送给杰克一家食物,可结果呢? 他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恶魔哇! 阿吉笃定:艾伊尔继续这么做,迟早会落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不行,他得阻止她! 阿吉还没来得及行动,又眼睁睁地看到艾伊尔翻出一壶羊奶,递给狼吞虎咽的兄妹。 薄饼和面包都是干的,艾伊尔担心他们噎着。 阿吉:解救艾伊尔,刻不容缓! 他气势汹汹冲到两兄妹面前,咆哮道:“咩!” 第76章 第 76 章 “绵羊”凶猛暴躁的样子,将拉莉吓得不轻。 “他要咬我了!”小女孩惊慌失措地叫道。 拉洛将妹妹挡在身后,谨慎地面对这头跳跃咆哮的绵羊。 绵羊气势十足,拉长了声调吼道:“咩——咩——咩!” 光看这个架势,的确非常吓人,拉洛只是个小男孩,当然也很害怕。 要看两个小孩被自己吓到,阿吉别提多得意了。 他一边吼,一边上前驱赶,活似一个仗着身强力壮欺负小孩的恶霸。 恶霸羊耀武扬威,气焰嚣张。 就在他干坏事干得起劲时,一只手按在他头顶。 艾伊尔责备道:“不许吓唬人。” 阿吉气结:好心没好报!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是在吓唬人吗? 他分明是在为艾伊尔着想。 她居然还责备自己! 阿吉不服气地辩驳:“咩!咩!咩!” 你不懂!别阻止我!像你这样给人帮忙是会吃亏的! 前面两次和人打交道,结局都不怎么美妙,这使阿吉落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像他这么聪明的人都会吃亏,没心眼的艾伊尔肯定会受更多欺负。 阿吉早就决定:打死也不要乱发善心。 没想到他改掉了这个毛病,艾伊尔却走上了他的老路。 虽说以艾伊尔那软得像棉花一样的心肠,从来不会对陷入困境的生灵视而不见,类似的事情阿吉已经见过许多。 比如那群不要脸的鸟,每天都来艾伊尔的木屋蹭吃蹭喝,几乎个个都吃出了一层小肚腩。 比如说爱打架的土拨鼠,每次和同伴打架打伤爪子,就来找艾伊尔给它们治疗,顺便蹭一顿大餐。 甚至连山上的母兔,快生孩子的时候都厚着脸皮来找艾伊尔接生…… 可是,帮助了小动物,那些动物即便不会报答,至少也不会恩将仇报。 人类就不一样了,人心险恶又肮脏,阿吉觉得艾伊尔善良到有点儿犯傻,肯定会栽个大跟头! 然而,艾伊尔不理解阿吉的苦心,居然还说他:“不许叫,坏羊!” 阿吉气死啦。 他气愤的将艾伊尔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甩开,对她不理不睬。 哼! 阿吉在心里冷哼一声。 就让艾伊尔做傻事好了,他颇为阴暗地想,等她也被别人叫做恶魔,我一定要狠狠地嘲笑她! 艾伊尔可不知道自己的小绵羊在打什么小算盘。 她安慰受惊的兄妹:“别怕,他不会咬人。” 拉莉从哥哥身后探出半颗脑袋,小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慌。 她怯生生地说:“可他叫起来很凶。” 听到小女孩的话,阿吉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他对这种告状的行为深恶痛绝。 臭小鬼,告状告得这么熟练,一定是挨揍挨得太少! 绵羊凶恶的眼神吓得拉莉直哆嗦。 小女孩“咻”地缩回哥哥身后,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惊恐:“他还瞪我!” “小羊!”艾伊尔的声音已经有点严肃了。 她对自己的小羊一向很温柔,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严肃的口气。 阿吉又气又憋屈。 他咬牙切齿。 他忍气吞声。 他想: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等着艾伊尔痛哭流涕的时候! 没有绵羊在旁边骚扰,拉洛兄妹默默吃掉了自己的食物。 干瘪的肚子被食物填得满满当当,日夜叫嚣的饥饿总算得到抚慰。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饱足了,流浪的日子很难熬,每一天都在饥寒交迫中度过。 艾伊尔的食物就像及时雨一样,将拉洛兄妹从困境中暂时解救。 拉洛望着正在做生意的艾伊尔,心中充满感激。 艾伊尔的生意做得很顺利,她经常来这个集市卖东西,这儿的老主顾都记得她。 “牧羊女艾伊尔又到集市上来了。” “她的羊毛质量不错。” “今天还有毛线和奶酪。” “……” 由于生意实在太好,人多得艾伊尔有点忙不过来。 这边有人问:“羊毛怎么卖?” 那边有人说:“请给我拿两卷毛线。” 又或者是:“一麻袋羊奶,三块奶酪,再加两卷毛线,一共是多少钱?” 还有人问:“绵羊卖吗?” “绵羊不卖!”艾伊尔的语气斩钉截铁。 她既要介绍货物,又要拿东西,还要给人算账,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艾伊尔的眼睛看不见,这使她在做买卖时常常遇到一点困难。 看她忙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非常需要一个帮手。 傻乎乎的绵羊帮不到什么,阿吉倒是可以。 可阿吉并没有这么做。 一来他还在生艾伊尔的气,二来…… 让人发现他是一头会算账会做生意的羊还得了! 这不明摆着把可疑两个字刻在他脑门上吗? 就在艾伊尔焦头烂额时,拉洛不声不响地帮起了忙。 他算数不错,算起账来又快又准,记忆力也很强,只听艾伊尔说过一遍,就可以向准确向客人介绍货物。 他的妹妹拉莉是个勤快的小女孩,虽然没有哥哥那么会说话,但她也在努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有了两兄妹的加入,艾伊尔顿时轻松了很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货物一点点卖出,聚集的顾客也一点点减少。 当太阳偏西,繁忙的生意总算告一段落。 艾伊尔非常感谢拉洛兄妹的帮助,她拿出食物,递给为自己忙了半天的两个小孩,“忙了这么久,你们一定很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兄妹俩咽着口水,却犹豫着没有接。 艾伊尔说:“这是你们该得的,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并且为我做了很多事。” 拉洛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食物。 满腹怨念的阿吉:忍住,让艾伊尔得到教训! 想到艾伊尔将会如何痛哭,如何悔恨,他按捺住了阻止的冲动。 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拉洛兄妹的防备减轻了不少,当艾伊尔同他们说话时,他们也愿意聊上几句。 通过闲聊,艾伊尔得知了这两个孩子的来历。 拉洛和拉莉是商人的孩子,由于母亲早逝,兄妹俩一直跟着做游商的父亲四处经商,虽然日子有些辛苦,但至少能吃饱穿暖。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父亲在异乡生了重病,为治病花光积蓄的兄妹最后也没能救回父亲,于是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这么说,你们现在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吗?”艾伊尔皱起了眉头。 “是的。”拉洛满脸羞窘。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艾伊尔本以为两个孩子至少晚上有地方落脚,现在看来…… 她没法儿放任不管。 思索了一会儿,艾伊尔诚恳邀请:“天色已经很晚了,今晚就请和我一起住旅舍吧。” 在拉洛开口之前,她说出自己的理由:“请不要拒绝,因为我需要雇佣你们为我做事,我的眼睛看不见,做生意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这两天就请你们多多帮忙,当然,食物和住宿是最基本的待遇。” 这样一来,就不是艾伊尔在接济两个孩子了,而是两个孩子在凭自己的双手换取报酬。 拉洛兄妹根本没犹豫,直接答应了。 为什么要拒绝呢? 能有一份工作,哪怕只有短短两天,让他们可以通过劳动挣到食物和住宿,而不用继续流落街头,就已经是件天大的好事了。 “那么,请先帮我把货物收起来吧。”艾伊尔立刻安排拉洛兄妹做事。 这让兄妹俩感到安心,付出了劳动,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好处。 拉洛和拉莉手脚麻利地收好了散乱的货物,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过去他们也常常帮父亲干活儿。 艾伊尔招呼休息的绵羊:“小羊,跟上来,我们要去旅舍了。” 绵羊们温顺地走过去,整整齐齐跟在艾伊尔身后——除了阿吉。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用震撼的眼神盯着艾伊尔。 事情发展得太快,阿吉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就从赠送食物发展到一起居住了? 这也太快了吧! 下一步呢,给拉洛兄妹更多? 然后被他们背叛? 阿吉仿佛已经看到艾伊尔将会遭遇什么。 他曾经遇到过的事,难道艾伊尔会例外吗? 艾伊尔注意到了落单的阿吉。 “小羊?”她再次呼唤道。 阿吉像根木头,一动也不动。 艾伊尔困惑地拧起了眉:小羊怎么回事,是没听到吗? 或者说是因为今天凶了一下小羊,所以在闹别扭? 过了一会儿,见那头羊依旧没有跟上来,艾伊尔就弯下腰,轻轻去拉他。 拉了一下,没拉动。 再拉一下,她拉掉了阿吉的……头??? 拉洛兄妹:“!!!” 阿吉:“!!!” 艾伊尔:“!!!” 艾伊尔震惊失声:“小羊!!!” 第77章 第 77 章 阿吉的“羊头”被艾伊尔整个儿扯下。 于是,毛绒绒的绵羊身体上,出现了一颗乱蓬蓬的脑袋——头发像不驯的稻草,张牙舞爪地散开,傻乎乎的脸上挂着一丝猝不及防的迷茫,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到听到艾伊尔那震惊的声音,阿吉才恍恍惚惚恢复意识。 他看了看艾伊尔手中的头套,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摸到与头套截然不同的皮肤,阿吉狠狠打了个激灵。 拉莉已经害怕地叫了起来:“这头羊怎么长着一颗人的脑袋?” 拉洛惊疑地看着其他羊:“难道它们也都和他一样吗?” 如果是这样,那好心给他们提供食物和住宿的牧羊小姐,岂不就是故事中把人变成牲畜的巫婆? 两兄妹抱成一团,目光中满是警惕与怀疑。 艾伊尔已经从手中的头套,还有两个孩子的话语中猜到了大部分真相,再想起“小气鬼”和其他羊不一样的地方,她就全部明白了。 艾伊尔倒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困惑:一个人,装成一头羊,混进自己的羊群,成天和其他羊在一起撒欢……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羊”,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亟待解答。 “你……”是谁? 艾伊尔刚吐出一个字,阿吉就像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跃而起,撒腿开溜。 然而,眼盲的牧羊女好像有所感应,快准稳地抓住了逃跑的小羊。 她捏着阿吉的衣领,力气并不大,如果阿吉想,完全可以挣脱。 可在被捏住衣领的一瞬间,这个男孩就像被抓到了要害,突然失去全身力气,跑不动,也挣不开了。 两个人僵持在那里,如同一座生动的雕塑。 过了一小会儿,艾伊尔迟疑着想要说点什么。 在她开口之前,阿吉受不了沉重的心理压力,闭着眼睛一口气承认了错误:“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装成羊到艾伊尔的羊群里玩耍也不该赖在艾伊尔那儿骗吃骗喝请原谅我吧我没有坏心思只要你能原谅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艾伊尔沉默了。 拉洛兄妹也沉默了。 这个男孩是故意装成羊去人家那儿骗吃骗喝的吗?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 附近的行人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似乎想要凑过来围观。 阿吉窘迫得脸颊通红:别人知道他的事情之后会怎么说呢?说他是个骗子,是个坏蛋?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尴尬,艾伊尔说道:“先去旅舍,其他事情我们等会儿慢慢说。” 抓着衣领的手指稍微松了松,艾伊尔不确定地问:“你不会跑掉的,对吗?” 阿吉早已失去之前的气焰,什么赶走拉洛兄妹,什么等着看艾伊尔后悔,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臊眉耷眼,悔不当初:“我不会跑的。” 艾伊尔松开手,阿吉的确没有跑。 他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温顺得像头小绵羊。 至于拉洛兄妹,他们从对话中听出真相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不是艾伊尔把人变成了羊,而是有人伪装成了羊到艾伊尔身边骗吃骗喝。 既然这样,那就说明艾伊尔不是可怕的巫婆。 犹豫了一两秒,作为哥哥的拉洛决定继续跟着她。 艾伊尔带着绵羊、阿吉、拉洛兄妹一起来到了附近的旅舍。 旅舍的老板娘认得艾伊尔,因为她每次来城里都是住的这家旅舍。 看到这支有点庞大的队伍,老板娘有点儿惊讶:“牧羊的艾伊尔,这次你不是一个人吗?” 以前艾伊尔每次过来投宿,都只有她的绵羊和她自己,从来没见到有其他人。 乍一见到她身边跟着这么多人,老板娘觉得很稀奇。 而且,那个垂头丧气的男孩真奇怪,他身上怎么披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其实是用云朵伪装的啦,只不过伪装得太成功,几乎没人看得出来。 艾伊尔要了几个房间,并让绵羊们去马厩里休息,这些羊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自己找得到路。 不过,在绵羊去马厩之前,艾伊尔蹲下身,有点忐忑地问道:“你们当中也有像&039;小气鬼&039;一样的假羊吗?” 小气鬼三个字,她是压低了音量偷偷说的。 绵羊们摆出一副懵懂无辜的脸,表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咩。” “咩咩?” “咩咩咩。” 好奇怪的咩。 那头羊怎么变得和艾伊尔一样了咩? 艾伊尔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咩。 为了让可能存在的和阿吉一样的假羊能够放松,艾伊尔承诺:“勇敢地站出来吧,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可是依旧没有羊站出来自投罗网。 真正的假羊阿吉则在紧张:真的吗,不会对我怎么样? 艾伊尔不太放心。 为了确定羊群当中是否藏着人,她伸出手,将绵羊挨个摸了一遍。 艾伊尔捏着一头绵羊的耳朵,轻轻扯了扯,柔软的耳朵带着微热的温度,在她手心怕痒地抖来抖去。 好吧,这头羊是真的。 她又在另一头羊的脖子上仔细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连接的缝隙。 嗯,这头也是真的。 下一头羊以为这是额外的摸摸服务,主动把头塞进艾伊尔怀中,并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 逐个确认之后,艾伊尔提了半天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处。 她庆幸不已:“好在只有一个,要是所有羊都是假的,那可太吓人啦。” 光想一想那个场面,连心脏强大的艾伊尔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将绵羊打发到马厩,又安排好拉洛兄妹的住宿,艾伊尔领着阿吉,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要单独与阿吉说话。 旅舍的房间虽然简陋,却也五脏俱全。 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很小的桌子,还有两把椅子。 艾伊尔将包裹放在桌子上,让阿吉坐下。 “别太紧张,”即便遇到这么大的事,她的口气依旧很温和,没有责骂、批评对方的意思,“先坐下来吧,让我们慢慢说话。” 阿吉浑身绷得很紧,他僵硬地走到椅子边,又僵硬地坐下。 现在,他们该说些什么呢? 艾伊尔在心里组织语言,好不使这个男孩受到惊吓——听声音她觉得对方年纪不大,是个还带孩子气的少年,所以她将他称作男孩。 然而,组织语言的时间稍微有点长,一语不发的沉默更让人心惊胆战。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从阿吉脚底渐渐蔓延到头顶。 他坐立难安,毛骨悚然,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被猫儿叼在嘴里的耗子,不知道死期是下一秒,还是下下一秒。 长痛不如短痛,晚死不如早死。 巨大的心理压力使阿吉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 他语无伦次地承认错误:“抱歉,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我一开始只是喜欢绵羊,想和绵羊们一起玩,所以才装成羊加入羊群,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骗吃骗喝……大概是因为食物太好吃了……” 其实阿吉的初衷并不是为了骗饭吃,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羊群很好玩。 可后来,在艾伊尔的关爱下,他稀里糊涂地吃了她的面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直蹭饭蹭到现在,甚至渐渐觉得自己就是艾伊尔养的羊,就该吃她的饭! 如果不是突然暴露,他大概还在心安理得地当着艾伊尔的羊。 回想起自己装羊装得有模有样,回想起自己得意的和其他羊比较伙食待遇,回想起自己因为别的羊有摸摸自己没有而觉得委屈…… 阿吉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唉,曾经在云海中自由自在钓星星的大旅行家,为什么堕落成了一头骗吃骗喝的羊?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谜题。 艾伊尔安静地听着阿吉颠三倒四的认错,没有贸然打断对方。 阿吉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屁股下好像被人安了钉子,阿吉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 他甚至希望艾伊尔骂他两句,或者打他一个大嘴巴。 艾伊尔露出思索的表情。 阿吉看到她那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也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开。 是要骂他了吗? 阿吉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惧怕。 他下意识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板正正,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你……” 阿吉闭上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艾伊尔问道,“说了半天,你也没提到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小绵羊?” 阿吉睁开眼:咦,没骂他?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不骂他,只是问他的名字吗? 艾伊尔的表情很认真,好像知道他的名字是件很重要的事。 阿吉还没被这么郑重地对待过呢。 受到艾伊尔的感染,他的态度也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我,我叫阿吉。” 此时此刻,这个顽皮的、淘气的“绵羊”,这个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的旅行家,这个能够把脚印印到天上,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摘星人,规矩得就像遇到大姐姐的小男孩。 第78章 第 78 章 阿吉本性不坏。艾伊尔心想。 虽然他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溜进了艾伊尔的羊群,但他认错的态度很端正。 “你是从哪里来的,阿吉?”艾伊尔问道。 阿吉老实回答:“我是从天上来的。” 天上? 艾伊尔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的父母呢,他们在哪里,你这样跑出来,他们不会担心你吗?” 可阿吉却说:“我没有父母。” 艾伊尔不信:怎么会有人没有父母呢? 她心中猜想:或许他与父母走散了,或许他的父母去世了…… 这样的猜想让她对面前的男孩充满同情:“他们是去世了,还是和你走散了?如果只是走散了,我会帮你找到他们。” 阿吉摸不着头脑:他不是说了自己没有父母嘛,怎么艾伊尔还一个劲儿要帮他找父母呢? 他再次申明:“我真的没有父母。” 艾伊尔对此非常疑惑:“没有……那么,是谁将你抚养长大的?” 阿吉回答:“没有谁,我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 大概觉得艾伊尔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他干脆抖出自己的底细:“我不是从人的肚子里出来的。” 他是天空的孩子,是天空将他孕育。 很多年前的一天,一阵自由自在的风从南方吹来,正巧遇上了一朵打瞌睡的云,它们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没办法分开。 就这么过了很久很久,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亮晶晶的星星布满整片天空,一望无垠的云海中就诞生了阿吉。 光屁股的男孩茫然地坐在软绵绵的云朵中,一只鸟儿从他身边飞过,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于是他给自己取名为阿吉。 阿吉从生下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既没有长大一点,也没有变小一分。 因为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星星,他对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很有好感,经常游荡在云海中,收集一些自己喜欢的星辰。 因为由清风和白云所孕育,阿吉生性喜爱自由,他总是四处旅行,风吹到哪里,云飘到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 因为天生天养,野生野长,没有受过父母和老师的教育,对于人世间的许多道理,阿吉都不太懂。 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凭借本能,以及自己观察到的、粗浅的善恶观在做事。 无拘无束的阿吉一边旅行,一边收集各种喜欢的玩意儿。 他是自由的阿吉,没有谁能将他管束。 戴着尘世枷锁的人们在大地上奔劳一生,自由自在的阿吉在天空中随风旅行。 累了,他就扎进云里睡觉。 饿了,他就啃两口甜滋滋的云。 渴了,他就喝两口乌云中挤出来的雨。 直到那一天,他偶然地见到了牧羊女艾伊尔和她的小绵羊。 他被温柔美丽的牧羊女,以及蹦蹦跳跳的小绵羊所吸引,披上“羊皮”加入了羊群。 从此以后,像风一样自由的阿吉就有了牵挂留恋的地方。 如果不是身份暴露,大概他还在开开心心地当着一头小绵羊。 “你不会再让我做你的羊了,对吗?”说完自己的来历后,阿吉难过地问道。 想到自己不能和绵羊呆在一个圈里,亲亲密密地拱来拱去,想到自己不能吃到艾伊尔亲手做的面包,以及她为自己开的小灶,阿吉从头到脚都被灰色的情绪所笼罩。 “你不是羊,怎么能做羊呢?”艾伊尔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像一把刀,狠狠扎在阿吉心上。 “那我还可以再来找你玩吗?” 阿吉舍不得那些雪白的小绵羊,还有……还有艾伊尔。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胡乱掏出一些瓶瓶罐罐,说:“我可以给你很多金子,人们都喜欢金子,我把我的金子全部给你,只要你愿意原谅我,并答应让我留在羊群。” 阿吉有很多很多金子,多到几乎没有人能不心动。 可艾伊尔却是个例外,她不要金子。 “为什么?”阿吉问道,“是不喜欢吗?” 他慌慌张张掏出更多瓶瓶罐罐——谁也不知道那些罐子到底被他收在哪儿,“我还有其他东西,都可以跟你交换。” 阿吉迫切地想要得到许可,为此他愿意付出自己珍藏的宝贝。 “不,什么也不用给我。”艾伊尔柔声拒绝。 她说:“如果你想要留在羊群,那么就留在羊群吧,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想留多久就留多久?”阿吉愣住了。 艾伊尔在说什么,他该不会在做梦吧? “是的,”艾伊尔说,“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不过,”她强调,“如果你要和我一起生活,就得做个好男孩,不能做不好的事情。” 阿吉声音上扬:“只有这个要求?” 艾伊尔语调温和:“只有这个要求。” 男孩欣喜若狂,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他握紧拳头,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但屁股下的椅子依旧因过分的激动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阿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我当然不会做不好的事情。” 但刚保证完,他又展现出不靠谱的一面:“怎么样……才算不好?” 艾伊尔好笑道:“比如,别再装成绵羊偷偷潜入羊群?” 阿吉的脸刷地变红了。 艾伊尔又想起阿吉对拉洛兄妹大吼大叫的模样,“也不可以像今天这样吓唬别人,小拉莉可被你吓得不轻。” 说到这个,阿吉就不服气了:“我吓唬他们,是想把他们赶走,好让你不要上当受骗。”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艾伊尔都有点儿迷惑了:她只是给了那对兄妹一点食物,他们还帮她干了活儿,能上什么当,受什么骗? “给了食物,这就是最大的问题,”阿吉振振有词,“滥发善心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对此深有体会。 阿吉用自己作为例子,将过去的经历全部讲给艾伊尔听。 越说他就越觉得气恼:“……人们总是如此贪婪,总是不断索取更多,你给了他们一次,他们就会要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有一天,你不打算再满足他,那时你就会成为恶毒的魔鬼,不安好心的巫师……” 最终,阿吉下了结论:“帮助别人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我可不要再做这种傻事!” 艾伊尔听完,若有所思。 阿吉撺掇道:“把他们撵走吧,艾伊尔,别给他们食物,也别再搭理他们,不然的话,你会像我一样倒霉的。” 阿吉可以对天发誓,他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了艾伊尔着想,并不是因为“拉洛兄妹吃掉了他喜欢的薄饼”,也不是因为“艾伊尔的注意力被那对兄妹抢走了”…… 他没有私心,真的没有! 遗憾的是,艾伊尔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反而说:“照这样说,在撵走拉洛和拉莉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将阿吉撵走?” 阿吉瞪大了眼睛:“不应该!” 他生气又伤心:“我和他们怎么能一样!” 面对阿吉的控诉,艾伊尔并不着急,她耐心地反问:“哪里不一样?我给他们提供食物,但阿吉得到的食物不是更多吗?我给他们支付了旅舍的住宿费,但阿吉不是已经在我家里住了更长时间吗?” 阿吉立马辩解:“可我不是坏蛋,他们是!” 听到这句话,艾伊尔忍俊不禁:真是一头傻乎乎的小绵羊。 她故意说:“阿吉装成小羊骗了我,拉洛和拉莉却没有,他们不仅没有骗我,还帮我干了活儿,这样看来,谁更像坏蛋?” 阿吉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怎么会这样! 阿吉一下子慌了起来。 这么说,艾伊尔很有可能赶走他,而留下拉洛兄妹!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更像个坏蛋! 这时,他听到艾伊尔自言自语:“保险起见,我或许不应该留阿吉在身边,阿吉自己也说,滥发好心没有好下场,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不对,不对”!阿吉大叫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请你把它忘了吧!” 这下子艾伊尔终于忍不住笑了:“唉,我的小笨羊啊,你为什么傻得这么可爱?我养了许多羊,却没有一头比得上你。” 至于是比得上他傻,还是比得上他可爱,艾伊尔就没有说了。 在轻快的笑声中,阿吉的脸红成了熟透的大番茄。 好半天,艾伊尔才止住笑声。 她招了招手,说:“请坐过来一点吧,阿吉,坐到我身边来。” 阿吉不知道为什么要坐过去,但他还是拖着椅子坐到了艾伊尔身边。 温暖而干燥的气息从那盲眼的少女身上散发,闻起来就像秋天的阳光。 阿吉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 他按了按胸口,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过微微加重的呼吸声,艾伊尔准确地找到了阿吉的脑袋。 虽然阿吉很多时候傻气得像个孩子,个头却比她要高一些,她得抬起手,才摸得到他的头顶。 艾伊尔用揉小绵羊的手法,轻轻揉弄着阿吉乱蓬蓬的头发,力道恰到好处,让人感觉非常舒适。 阿吉不由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揉着蓬松柔软的脑袋,艾伊尔对这个来自天上的男孩说:“我不会赶你走的,我知道你很好,所以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那些小绵羊。” 她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非常轻柔好听,阿吉觉得自己快要化掉了。 他哼哼唧唧:“我也喜欢艾伊尔,就像艾伊尔喜欢我一样。” “是这样吗?”艾伊尔微笑着问道。 “是的,是的。”阿吉回答。 第79章 第 79 章 得到许可留在羊群,并且能像现在这样被艾伊尔轻轻摸头,是值得高兴的事。 可惜还没高兴多久,阿吉就听到艾伊尔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声音:“我想,这么好这么讨人喜欢的阿吉,应该能够和拉洛拉莉好好相处吧?” “这两个孩子现在遇到了困难,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假设阿吉遇到了难关,一定也想得到别人的帮助,对不对?” 阿吉义正词严:“不,我不想,做人要靠自己,不能老想着让别人帮忙。” 艾伊尔换了个说法:“嗯……这样的话,那就当是我想吧,当阿吉遇到难关,而我又不在你身边,我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你,就如我此刻帮助别人一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蝴蝶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显得那么真诚,那么动人。 阿吉:“……” 可恶,艾伊尔好狡猾! 她都这么说了,还让自己怎么反对! 然而,越是这样,阿吉越是充满了对艾伊尔的保护欲:人美心善的艾伊尔,要是像自己一样,沦落到被人编成故事唾骂的境地,那该多么凄惨? 阿吉自认为对人性这种东西了解得很透彻:人性贪得无厌,你给予一次,就会索要无数次。人性忘恩负义,你拒绝一次,就会忘记给予的无数次。 到现在,那些让艾伊尔栽跟头吃大亏的想法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轻易生气的阿吉,又轻易地被摸摸和甜言蜜语哄好。 他不愿艾伊尔受到一丁点伤害。 脑子飞速转动,阿吉冒出个念头:“如果拉洛和拉莉不再有困难,艾伊尔就不会管他们了吧。” “……应该是这样。”艾伊尔有点儿犹豫。 “那就让我来解决这个问题!”阿吉飞快说出自己的主意,“我可以给他们很多金子,多到永远也不用为食物和住所发愁,然后就让他们自己讨生活,一辈子都别来打扰艾伊尔!” 虽然觉得白白把金子送给别人是个傻帽行为,但如果这样就能让艾伊尔同拉洛兄妹彻底分开,阿吉认为很划算。 阿吉啪啪打着小算盘,对自己的提议很有信心:只要一点点金子,艾伊尔不必再操心,拉洛兄妹不必为生活发愁,自己也独占了艾伊尔……简直就是三赢! 怎么想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嘛。 然而,艾伊尔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我的办法不好吗?”对艾伊尔的拒绝,阿吉真是难以理解。 艾伊尔说:“是的,的确不太好。” 她面向阿吉,银白色的瞳孔中虽然没有焦距,却让人感觉她好像什么也看得见。 艾伊尔说:“阿吉,地上的规矩和天上不一样,我相信拉洛和拉莉都是像你一样的好孩子,可要是你一味给他们金子,很有可能会把他们变成杰克那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给了金子,就会把人变得像杰克那样讨厌? 阿吉实在不能明白。 金子是大家都喜欢的好东西,难道他给人好东西,还给错了吗? 他心中猜测:艾伊尔不肯将拉洛拉莉撵走,又不让我送他们金子,是打算收养他们吗? 这样的猜测使阿吉充满危机感。 那两个狡猾的小崽子,搞不好会比他更讨艾伊尔喜欢。 带着种种忧虑焦愁,阿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他辗转反侧,一整晚都没睡着。 第二天,当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呵欠连天去找艾伊尔,还没见到对方,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谢谢我可爱的小拉莉,也谢谢我勤劳的小拉洛,你们一大早起来照顾小羊,都是特别好的孩子。” 阿吉:“!!!” 他急急忙忙跑下楼,一眼就看到了和艾伊尔亲亲热热的坏家伙! 无依无靠的拉洛兄妹,为了感谢牧羊女为他们提供的食物和住所——尽管这是临时的,他们也为此付出了劳动,很早就起来照顾艾伊尔的小绵羊。 他们给小绵羊准备食物和饮水,勤勤恳恳打理绵羊的绒毛,把几头绵羊料理得很周到。 见到这份劳动成果,艾伊尔没法儿不感到欣慰。 拉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们该做的。” 然而艾伊尔却道:“不,你们付出了额外的劳动,应该得到奖赏。” 她从口袋中掏出两颗奶糖,塞到两个孩子掌心,“奖励你们的勤劳,愿这份美好的品质如宝石长存。” 阿吉心中大为愤慨。 好哇,稍微不注意,这对狡诈的兄妹就在挖他墙角! 等他们笼络了艾伊尔的心,自己还有立足之地吗? “呸!”阿吉偷偷咒骂。 他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大,“咚咚咚”的声音昭显着他的不快。 “阿吉。”艾伊尔叫了他一声。 拉洛兄妹有点紧张地看向他,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装羊的大男孩好像有点……不,是很不喜欢自己。 阿吉不客气的将两个孩子挤开,自己霸占了最靠近艾伊尔的位置。 他熟练的——是的,仅仅昨晚那么一次,他对这种事就已经很熟练,把脑袋塞到艾伊尔手底。 当他如愿以偿得到抚摸,他就向拉洛拉莉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拉莉害怕地攥紧哥哥的衣摆,而她的哥哥,则“咕咚”咽了下口水,看得出来,他也有点儿紧张。 “早、早上好,阿吉。”拉洛鼓足勇气招呼道。 仗着艾伊尔看不见自己的小动作,阿吉一边光明正大地翻白眼,一边热情昂扬地回应:“早上好。” 这一刻他无师自通了什么叫做两面三刀。 拉洛/拉莉:“!!!” 呜~这是什么表情,可怕! 阿吉用那种好奇,但配合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阴阳怪气的口气问道:“你们手里的是什么?让我看看,是奶糖。哪儿来的?艾伊尔给的?她对你们真好,像这么好吃的奶糖,只给了你们,可没有给我啊。” 连珠带炮一大堆话,砸得拉洛兄妹晕头转向,完全没反应过来。 阿吉不需要回应,他自说自话,露出些酸溜溜的嘴脸来,“我记得奶糖的味道,甜滋滋的,有浓浓的奶香味,含在嘴里连舌头都要化掉,你们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阿吉大声地、充满暗示意味地说:“你们不喜欢艾伊尔给的奶糖吗?我是很喜欢的哟。” 果不其然,拉洛犹豫了两三秒,依依不舍地给出自己那颗奶糖。 阿吉厚着脸皮伸手去接。 艾伊尔制止了两人的动作。 她对拉洛说:“这是给你的奖赏,你应该自己把它吃掉。” 又对嘴巴气歪的阿吉说:“假如阿吉做了值得表扬的好事,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糖。” 她的兜里并不缺少一颗奶糖,可拉洛兄妹的糖,是通过努力得到的,阿吉没有付出劳动,不应该得到同样的奖赏。 道理阿吉都懂,但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不讲道理的。 他,阿吉,艾伊尔最心爱的小绵羊,不应该是她的心肝肝,小宝贝?不应该拥有更高更特殊更与众不同的地位? 凭什么要和新来的小鬼一个待遇? 阿吉气得要命。 男孩瞪着眼睛,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 拉洛/拉莉:噫,害怕! 阿吉冲两人龇牙咧嘴吐舌头,一副街头小混混的凶恶模样。 拉洛和拉莉更害怕了。 这时,艾伊尔似乎对他的小动作有所察觉,于是告诫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这一拍,恰好让吐舌头的阿吉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得他“嘶嘶”直叫。 艾伊尔顿了顿,关心道:“阿吉,你怎么了,我拍痛你了吗?” 她记得自己力气不大。 阿吉咬牙切齿:“我很好,我一点事也没有!” 事实上,他嘴上风平浪静,心里已经在闹了: 拉洛兄妹被表扬,他被批评。 拉洛兄妹得到奶糖,他得到拍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阿吉想都不敢想。 事情好像确实如阿吉所料那样发展。 由于从小随父亲经商,这对兄妹在做买卖上很有才能。 拉洛不仅账算得又快又好,还懂得怎么将货物卖出合理的高价,小拉莉虽然稍微欠缺了一点学识,但在适应之后,也会用怯怯的声音招揽客人:“老婆婆,您要买点毛线吗?这是用最好的羊毛搓成的线,织成毛衣一定很暖和。” 与之相比,阿吉帮倒忙倒是很在行。 “喂,大婶儿,要不要买块儿奶酪?什么,家里有自制的奶酪?不是我吹,艾伊尔的手艺肯定比你强,她做的奶酪比你自己做的好吃多了,怎么样,来两块?” “嘿,你,说你呢,屁股上有破洞的小姐,这儿有卖细羊绒,做冬被很合适。不要?那就买点毛线,正好可以补补屁股上的破洞。” “回来啊,你们怎么都走了?” 拉洛兄妹招呼的客人,都对这两个勤劳认真的孩子笑脸相迎,阿吉招呼的客人,走之前还要扔他两个白眼。 两相对比,差距非常明显。 阿吉叫嚷:“他们歧视我,艾伊尔,我被歧视了!” 一心在艾伊尔面前挣表现,好把拉洛兄妹比下去的阿吉惨遭滑铁卢,觉得气愤又委屈。 艾伊尔头疼抚额:“阿吉,你不能这么说话,你应该向拉洛拉莉学习……” 一听到“向拉洛拉莉学习”这句话,阿吉立刻炸了毛:果然,艾伊尔彻底被这两个小崽子笼络过去了!她觉得我比他们差!所以他们要取代我的地位了!我很快就会被抛弃了! 继奶糖和表扬事件之后,区别对待越来越明显,这让阿吉感到万分伤心。 越想越难过,他眼中聚起一团水雾。 作为一个男子汉,阿吉强忍着不使自己掉眼泪,但语气中已藏不住委屈:“你是不是反悔了?你才答应留下我,这么快就要把我抛弃了吗?” 艾伊尔:“???” 阿吉继续控诉:“艾伊尔说喜欢阿吉,难道这些话都是假的吗?” 第80章 第 80 章 大街上人来人往,男孩的控诉响彻整条街道,人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又在几秒之后露出会心的微笑。 当过父母的人都会对小孩撒泼的场景感到熟悉的,只不过这个“孩子”的年纪稍微有点大——这种年纪还要跟姐姐撒泼,一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吧。 艾伊尔头疼得不得了:“阿吉,请不要这么说,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阿吉嚷嚷道,他指着拉洛兄妹,气愤质问:“艾伊尔,告诉我,你更喜欢他们,还是更喜欢我!” 拉洛和拉莉大气也不敢出。 艾伊尔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喜欢拉洛和拉莉,也喜欢阿吉,你们都一样好,一样讨人喜欢。” 阿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胡说,艾伊尔明明更喜欢他们!”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阿吉的犟劲儿让艾伊尔也有点儿恼火了。 “你让我向他们学习,不就是嫌我做得没有他们好吗?”阿吉有理有据。 艾伊尔不觉得自己的劝告有什么毛病:“事实就是如此,你确实做得没有人家好,但我并没有嫌……” 话说到一半,阿吉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气得跳脚:“好哇,你承认了,你承认了!你承认你更喜欢他们,觉得我没有他们好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干,你想把我撵走是吗?你觉得与其留下我,还不如把这两个只会装乖的小崽子带回家是吗?” 擅长联想的大男孩脑子里浮现出自己被无情赶走的画面: 在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中,自己被赶出家门,寒风瑟瑟,一如他那被冻到麻木的内心。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温暖小屋中,拉洛拉莉和艾伊尔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也许有一天,他被冻死在某个角落,干净的新雪覆盖在他身上,垒成一个小小的坟墓。 到那时,艾伊尔会牵着两兄妹的手从埋葬他的坟墓旁走过,他们欢声笑语,格外温馨。 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小雪堆下面,埋葬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他就这样孤独无声地死去,却得不到艾伊尔一个在意的眼神…… 这样的想象使阿吉觉得自己非常凄惨,非常可怜,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惨最可怜的人儿了。 他从中品味到了莫大的痛苦,又得到了一种诡异的快感。 为此,阿吉忍不住为自己的想象脑补出更多细节: 当他快要死的时候,目光依然朝着艾伊尔的方向。 当他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嘴里依然念着艾伊尔的名字。 来年春天,纯洁的雪水滋养着黝黑的土地,一颗小小的花种以他的尸体作为养分,破土发芽,结成一朵很小很小的花。 牧羊女路过这朵花时,很小很小的花会努力为她的裙摆送去一缕芳香,尽管这不会引起她一丁点注意。 美丽的、温柔的艾伊尔,和狗屎做的小崽子过着幸福的生活,她忘了她曾经也喜欢过一个男孩,忘了那个男孩的名字叫做阿吉。 即便是这样…… “即便是这样,我也依然喜欢艾伊尔!”阿吉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阿吉,你在说什么呀?”艾伊尔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阿吉泪眼婆娑地望着她,语气中满是哀伤和宽容:“我知道你已经嫌弃了,不用你赶我,我自己会走的。” “只是,我希望艾伊尔记住,即便我不在艾伊尔身边,我心中依然永远、永远挂念着你。” “如果有一天,你被这对狗屎做的小崽子所背叛,请不要伤心,地下的阿吉还在陪伴你,那钻进窗缝的微弱花香,就是我死后的尸体在诉说对你的想念!” 甜蜜与痛苦将阿吉的心脏狠狠揉烂,汹涌的泪潮在他脸上肆意驰骋,阿吉发出最后的哀鸣:“当你闻到花香,我并不奢望太多,只要……只要一声微微的叹息,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永别了,我最爱的、却并不爱我的艾伊尔!” 说完,他就哭着奔向远方。 “阿吉!阿吉!”艾伊尔呼喊着男孩的名字,并慌张地往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阿吉,你要去哪里?” “阿吉,你别做傻事!” 莫大的恐慌攥紧了牧羊女的心脏,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她生怕阿吉会出什么事,她拼命寻着脚步声追去。 眼盲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人群中跌跌撞撞。 她一会儿不小心撞到这里,一会儿不小心撞到那里。 她跌得很狼狈,但她不能停。 “小姐,你在找什么?”人们问她。 “你需要帮助吗?” 人们劝告:“这里人很多,你又看不见,很容易遇到危险。” 艾伊尔顾不得自己的安全,她一边道歉,一边询问众人:“对不起,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孩?他个子大概有这么高,头发很软,身上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道:“你说的是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吗?” “他跑到前面去了。” 艾伊尔急匆匆地往前追。 她一秒也不敢耽搁,刚刚阿吉说的那些话,透露着浓浓的不祥味道,让她心里非常非常担心。 “阿吉!阿吉!”艾伊尔呼喊着。 密集的人群给她带来很大的阻碍,地上的坑坑洼洼也让她寸步难行。 终于,在街角处,她不慎踩进一个小坑,脚腕被扭得不能走动。 “阿吉!你在哪里?”爬不起来的艾伊尔只能喊阿吉的名字。 她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就在艾伊尔以为再也找不到阿吉时,一阵淡淡的阳光混杂青草的味道突然出现。 阿吉回来了。 他扶起艾伊尔,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干嘛要来追我?” 艾伊尔一把将他抓住,“你要去哪里,阿吉?” 阿吉委屈巴巴:“都打算赶我走了,还要管我去哪里吗?” 艾伊尔立刻否认:“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赶你走。” 阿吉认定:“这是早晚的事!” “胡说八道!”艾伊尔又气又急,“我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阿吉不相信:“你会的,你会的,你更喜欢那两个小崽子,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知道!” 他声声控诉:“你嫌弃我,觉得我比不过他们,哪儿也没有他们好,早晚有一天,你会把我扔掉,与其等到那个时候,还不如我自己走。” 凄凉的想象又占据了阿吉的脑子,他抹了把泪,自己可怜自己:“现在走了,你还偶尔会想起我,等到你把我赶走那一天,就连那一丝想念也不会有。” 艾伊尔既生气,又感到有点儿好笑,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尽力缓和语调:“阿吉,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你们各有各的优点,拉洛和拉莉勤劳认真,在做买卖上也很有一手,可阿吉也有自己的优点啊,我喜欢都喜欢不过来,又怎么会嫌弃你,不要你?” “我有什么:“比如你真诚、坦率,可爱,还很有装羊的才能——我从来没有见过装羊装得那么像的人,如果不是不小心拽下了那颗头,我一点也不会察觉,这难道不能证明你很厉害?” 虽然不知道会装羊有什么厉害的,但听到艾伊尔这么说,阿吉也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们?”阿吉执意要搞明白这个问题,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这个嘛……”真是个叫人为难的问题。 艾伊尔猜得到阿吉期待着怎样的答应,她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要是说自己同样喜欢,绝不能叫他满意。 到时候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呢? 幸亏拉洛和拉莉不在这里。艾伊尔庆幸地想。 为了将这个难缠的大男孩哄回去,艾伊尔耐心说道:“当然是阿吉了,阿吉是我养了很久的、最最可爱的绵羊嘛。” 这个答案显然很符合阿吉的心意,他嘴角止不住上扬,掰都掰不下来,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 “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骗我啊。” “不骗你,不骗你。”艾伊尔保证道。 “不过,”她又说,“以后可不能用什么尸体啊,永别啊之类的话来吓唬我了,我会担心的。” “另外,”艾伊尔敲了敲阿吉的脑袋,“也不能随随便便跑掉,你知道我看不见,想要找到你很麻烦,我的脚腕就为了追你而扭伤了。” “记住了吗,阿吉?” 看到艾伊尔红肿的脚腕,阿吉感到十分愧疚,他轻轻揉着伤处,乖乖说道:“我再也不跑了。” 但是,有一点他不能不说明:“我没有在吓唬你,因为我很喜欢艾伊尔嘛,要是被艾伊尔抛弃的话,很有可能会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心碎死掉。” 他曾经路过一个墓园,据说那里埋葬着一位美丽的贵族千金,那位小姐似乎因为爱而不得心碎死掉了,人们将她的故事编成歌谣,在当地广为流传。 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阿吉觉得那位小姐简直是个无聊的傻瓜,居然会因为这种原因心碎。 可现在,他似乎能够品味到其中的凄美。 要是他也为艾伊尔心碎死掉,然后让人们传唱他的故事: 来自云上的旅行者阿吉 被地上的牧羊女所抛弃 哦,可怜的男孩 他多么哀伤 他日夜哭泣 他的心脏因此碎裂 他堕入幽冥永不回转 放羊的牧羊女 美丽的艾伊尔 你那么温柔 那么善良 为什么不肯施舍那可怜的男孩一道目光 …… 阿吉兴奋又激动。 他摸着胸口,语气中满是憧憬:“刚刚我的心脏就很痛,会不会已经碎掉了?” 艾伊尔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现在还痛吗?”艾伊尔问道。 阿吉说:“只有一点点……哦,它已经不痛了。” 他的心脏兴奋得咚咚直跳。 “放心吧,”艾伊尔相当肯定,“你的心脏好好的,绝对没有碎。” 男孩顿时发出遗憾的叹息。 第81章 第 81 章 艾伊尔回去时,拉洛和拉莉还在那里,兄妹俩守着绵羊和货物,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小拉莉闷闷不乐地说:“哥哥,阿吉好像很不喜欢我们。” 拉洛没说话。 拉莉又说:“我们还能留在艾伊尔小姐身边吗?” 拉洛也没信心,他只能说:“本来也只是被雇佣了几天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但谁没产生过一点奢望呢? 兄妹俩实在过够了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所以一直努力表现,希望艾伊尔看在他们足够勤快听话的份上,能够将他们留下。 可阿吉明晃晃的排斥却进一步降低了这种可能。 一个是养了很久的“小绵羊”,一个是才认识一两天的流浪儿,谁会受到偏爱不是很明显吗? 听到哥哥的话,小拉莉眼中期待的光芒缓缓熄灭,“还是要继续流浪吗?” 她想到了流浪生活的艰苦,每一天都在饿肚子,每一天都那么难熬,在遇到艾伊尔之后,他们才吃到了久违的饱饭,才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裳,才能在夜里有个安静温暖的地方睡觉,可是…… 懂事的小女孩默默咽下失望,努力安慰哥哥:“没关系,流浪了那么久,我已经很有经验啦。” 拉洛沉默了几秒钟,牵住了妹妹的手。 这时,阿吉一脸神气地同艾伊尔回来。 看到拉洛兄妹,他鼻子里发出得意的哼哼:这两个小崽子一定不知道,艾伊尔说她最喜欢的人是他! 想到这点,阿吉看向拉洛兄妹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属于胜利者的怜悯与不屑。 就连艾伊尔夸奖拉洛兄妹,说“拉洛和拉莉守好了绵羊和货物,真是聪明的好孩子”这种话,他都懒得计较。 跟两个手下败将计较什么? 阿吉的自信心空前膨胀。 阿吉心里盘算着:作为艾伊尔心里最重要的角色,还怕离间门不了两个小崽子吗? 作为一个游历过很多地方的大旅行家,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一个贵族有两个亲近的仆人,如果关系更亲近的仆人在贵族老爷面前说另一个仆人的坏话,那么要不了多久,另一个仆人就会失去主人的欢心,被赶到再也见不到主人的地方。 虽然艾伊尔不是贵族老爷,他和拉洛兄妹也不是仆人,但道理都是一样的嘛。 阿吉觉得自己占据了很大优势,他一定要坚持在艾伊尔耳边进谗言,好让艾伊尔对拉洛兄妹产生不好的看法,早早的将两个小崽子撵走。 心中思索着各种“歹毒”计划,阿吉连说什么坏话,用什么样的姿势说坏话都想到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计划毫无用武之地。 因为阿吉先前“寻死觅活”,连尸体和永别这种词都冒出来了,艾伊尔不得不正视他对拉洛兄妹的意见。 看来他们的确合不来,艾伊尔心想,我得快点儿安置好拉洛和拉莉。 和旅舍老板娘仔细打听后,艾伊尔亲自去附近走访。 足足花了两天工夫,盲眼的牧羊女走了十几个地方,才做出决定:“商会需要一个会算账的学徒,我认为这个职位很适合拉洛,至于拉莉,可以在裁缝店里干点杂活。” 艾伊尔对两兄妹的安排经过了深思熟虑:拉洛可以在商会发挥所长,并且学到更多,裁缝店的女裁缝是个心软的老太太,想必很乐意教拉莉做衣裳,这种轻体力的手艺活儿正适合小女孩。 等到兄妹两个长大了,也攒了点钱,或许可以合伙开个裁缝店,一个管经营,一个有手艺,日子一定可以过得很不错。 此外,裁缝店和商会离得不远,兄妹俩彼此也能相互照应。 艾伊尔觉得自己的安排非常合理,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拉洛兄妹的意愿。 “你们觉得怎么样呢?”艾伊尔语气温和地询问。 拉莉心里乱乱的,她看了看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短暂的思考之后,拉洛同意了这个安排:“谢谢您,艾伊尔小姐,我和拉莉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艾伊尔叹道:“我不需要你们铭记什么恩情,只希望你们能够过得开心,如果将来遇到困难,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我已经拜托了旅舍的老板娘,请她时常照看。” “此外,我每个月会进城来卖东西,到时候也会来探望你们。” 此话一出,拉洛兄妹松了一大口气。 明明只相处了几天,两个孩子已经不由自主依赖上了艾伊尔,明明之前流浪过那么长时间门,现在却对离开艾伊尔感到很不适应。 拉莉小声叫道:“艾伊尔小姐……” “怎么了?”艾伊尔偏过头,微微放低身体,好让自己可以听清小拉莉说的话。 “请问、请问……”拉莉鼓足勇气,请求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艾伊尔愣了愣,笑着答应了这个请求:“当然可以。” 于是小女孩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小女孩。 她们相互拥抱时,艾伊尔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谢谢”。 离开之前,艾伊尔为两个孩子准备了两身得体又保暖的衣裳,还有棉被、靴子,以及剩下的所有钱。 她带着绵羊和许多货物来到城里,又带着绵羊和空荡荡的钱袋离去。 她什么也没赚到,但她并不觉得吃亏。 天高云淡,秋草泛黄,牧羊女带着她的绵羊和男孩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城市,不紧不慢地走在蜿蜒起伏的小道上。 她的钱袋是空的,她的笑容是暖的。 绵羊哒哒哒走着,咩咩咩叫着,这支队伍尽管没人说话,依旧显得很热闹。 “阿吉,你怎么不说话?”细心的艾伊尔注意到了这一点。 依照阿吉的性格,不应该沉默这么长时间门。 阿吉的心情有点儿沉重。 如他所愿,拉洛兄妹没能留在艾伊尔身边,现在艾伊尔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在实现愿望的那一刻,他心里却觉得有点儿怪——好像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一样。 “艾伊尔是为了我才将他们赶走吗?”阿吉问道。 “不是赶走,”艾伊尔温和地纠正他的说法,“只是让他们去了更好的地方。” “没有比艾伊尔身边更好的地方!”阿吉立刻反驳。 他的语气有点儿急躁。 艾伊尔敏锐地察觉到男孩之前沉默的原因,不由勾起了嘴角。 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将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阿吉,我的小傻瓜,”艾伊尔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难道你觉得我养得起三张嘴吗?那你就把我想得太厉害啦。我已经养了阿吉,再养两个孩子,等到冬天一定会饿肚子的。” “咦?”阿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艾伊尔耐心解释:“我早就打算给拉洛和拉莉找个合适的地方,只不过并没有这么快——谁叫我的阿吉是个小气鬼,让我不得不提前了好几天。” 小气鬼阿吉:“我不是小气鬼!” 艾伊尔微笑不说话。 阿吉抗议:“我不是小气鬼!” 绵羊们咩咩叫着,说它们不相信。 阿吉大声抗议:“我不是小气鬼!” 声音顺着秋风传到远方,又被群山挡回,好像在说它们也不信。 阿吉喊得脸都红了,不管是艾伊尔和小绵羊,还是远处的青山、绿水、飞鸟、走兽……全世界都不相信他的话。 来自云端的阿吉是个小气鬼,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嘛。 “阿吉,”艾伊尔问道,“阿吉,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把拉洛和拉莉赶走吗,为什么会为此感到伤心?” 虽然嘴上在问,但她脸上那了然的微笑,好像在说她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伤心。”阿吉嘴硬。 艾伊尔纵容而平和:“是的,你没有伤心。” “我只是觉得,”阿吉挠了挠脑袋,又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结结巴巴,“我只是觉得,他们没有我想的那么……那么……” “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艾伊尔替他补充。 阿吉默默点头。 他以为拉洛兄妹会扒着艾伊尔,向她索要很多东西,但他们没有。 兄妹俩一直都很勤快的做事,并且除了艾伊尔给予,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上除了杰克那种坏蛋,原来也有懂得满足和感恩的好人。 “如果有机会的话,阿吉可以回去看看杰克一家现在怎么样。”艾伊尔建议道,“或许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阿吉不太情愿,那个地方是他的伤心地,他不是很想回去。 可提出建议的是艾伊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阿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艾伊尔养得起拉洛和拉莉,会不会把他们留下?” 艾伊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阿吉认为呢?” 阿吉咕哝道:“我觉得你会。” “但是,”他又说,“即便他们留在艾伊尔身边,艾伊尔最喜欢的还是我吧?” “是吧,是吧?”他追着艾伊尔询问。 艾伊尔不回答。 “是吧,是吧?”他执着地要个答案。 可问了好多遍,艾伊尔都说:“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第82章 第 82 章 一朵又大又软的云朝着南边飘去,在云朵的正中央,阿吉翘着腿,枕着胳膊躺在那里。 午后的风暖洋洋的,吹得人浑身舒坦,阿吉咬了一口牧羊女准备的馅饼,口齿不清地嘀咕道:“艾伊尔让我去看现在的杰克,这有什么好看的?” 男孩沉重叹气:“唉,丑陋的人啊,哪里比得上我那温柔美丽的艾伊尔呢?要是让我去看艾伊尔,我能看上三天三夜不眨眼睛,可让我去看杰克——天哪,多看一眼就会瞎掉!” 在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中,阿吉啃完了一张汁水饱满的馅饼,又喝光了一罐温温热热的羊奶,在他快要把艾伊尔给他烤的蜂蜜小饼干也吃得一干二净时,终于抵达了杰克一家生活的村庄。 从天空往下望去,村庄坐落在一片金灿灿的麦田中,秋天的小麦已经成熟得足以收割,田地间门有许多忙碌的农人,正弯着腰用镰刀收割麦子,杰克一家也在其中。 从辛苦劳累的穷人变成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富人,很容易就能适应,从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富人重新成为辛苦劳累的穷人,就如逆水行舟,困难又痛苦。 可为了生存,在经历一番艰难的磨合之后,杰克一家终于回归了贫穷的生活。 杰克在田地间门收割麦子,长时间门弯曲的脊背酸疼难忍,汗水顺着额头一颗一颗滴进土里。 他的妻子玛西亚同样在田里帮他的忙,曾经的华服珠宝一件不剩,玛西亚穿着粗布麻衣,皮肤粗糙,手脚生茧。 女儿珍娜在家里做家务干杂活儿,当地里干活的父母感到饥饿,她就带着酸硬的黑面包和一罐清水,来地里送饭。 一家人分享着简单的食物,沉默寡言,只偶尔会做简短的交流。 或许在他们心里,还记得自己有过的那段梦一样的富足生活,但那永远也只是一个美梦了。 吃完饭后,珍娜将水罐收进篮子,准备回家。 临走之前,她望着金灿灿的麦田,问玛西亚:“妈妈,麦子收获之后,我们或许可以吃到新鲜的白面饼?” 玛西亚回答:“是的,我们都可以吃到。” 珍娜的脸庞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女儿走后,玛西亚自言自语:“今年的阳光很多,雨水也充足,麦子都长得很好。” 杰克听到妻子的嘀咕,慢吞吞说道:“会有个好收成的。” 望着那辽阔的、沉甸甸的麦田,这对夫妻眼中渐渐生出希望的光芒。 过往的欢乐与痛苦已经远去,新的生活将从长满粗茧的双手中诞生。 从今以后,他们吃的每一口食物,穿的每一件衣裳,都将由他们自己创造,再也不会凭空出现。 看着杰克一家现在的生活,阿吉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想到艾伊尔对拉洛兄妹的安排,她没有白白给那对兄妹提供食物,而是让他们用劳动换取,也阻止他送给那对兄妹一大堆金子,而是给他们找了一份合适的工作。 所以,如果他当初帮助杰克一家时,没有一味满足他们的心愿,只给予他们耕牛、农具,和应急的食物,或许后来收获的就不是失望,而是满满的欣慰。 阿吉终于明白了:“如果当初有个什么人,满足我的所有愿望,答应我的所有要求,那么我也会变成一个贪婪且令人讨厌的人——克制是种美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杰克一家变成那个样子,有他们自己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 从杰克的村庄离开之后,阿吉没有立马回去,他突发奇想,去城里看了小米莉。 上次阿吉为米莉父母治病之后,米莉父亲为了博取子爵的欢心,叫来子爵的管家,强迫他为子爵治病。 生气的阿吉用雷电将管家狠狠劈了一顿,管家因此憎恨上了米莉父亲,觉得他愚弄了自己,于是将他刚刚治好的腿再次打断。 幸亏米莉母亲已经恢复了健康,靠着缝补的手艺,勉强能够养活一家人。 假设当初米莉父亲没有出卖阿吉,有着两个劳动力的家庭一定会比现在好过得多。 现在想起自己做的蠢事,米莉父亲别提有多后悔。 看到这样的结局,阿吉心中的郁闷渐渐消散。 他没有去对方面前冷嘲热讽的打算,天色已经暗了,解开心结的阿吉想念起了家中的牧羊女。 他曾经是个自由自在的男孩,但他现在已经有了牵挂。 灰蓝灰蓝的天空中,一朵云飘向家的方向。远处的山后,还未彻底落下的太阳将山头染成薄薄的玫瑰色,月亮迫不及待的在天幕露脸,却矜持的只露出半边。 大地上,三三两两的星星晃晃悠悠往天上飘去,有的跑到月亮旁边,有的在云海中嬉戏,有的被云上的男孩抓在手心。 阿吉小心地将这些布灵布灵的星星兜在衣襟里,准备拿回家给艾伊尔看。 等他回到山坡上的小木屋,太阳彻底落下,深蓝色的夜空中,群星大放光明。 云朵降落在屋子外的草地上,阿吉从云上跳下来。 他没有马上进门,而是跑到门外的水槽边,一只手提着满兜星星,一只手撩起水,给自己洗脸——我们得理解他,阿吉只是想干干净净出现在艾伊尔面前。 听到拨水声,艾伊尔从窗中探出上半身,高声问道:“是你回来了吗,阿吉?” 阿吉抹了把脸,眉毛上还挂着几颗没抹下去的水珠,他毫不在意,嘴里应着声,乐颠颠跑向艾伊尔身边。 “艾伊尔,快看,我抓到了好多星星!”毛毛躁躁的大男孩奔过去,险些将艾伊尔一头撞翻。 “慢点,”艾伊尔哭笑不得,“你力气这么大,我哪里站得稳呢?” 阿吉献宝般将星星举到艾伊尔眼前,星星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如同一朵摇曳的小雏菊,微小而美丽。 星光倒映在晶莹的瞳孔中,使那平静的瞳孔也染上明亮的色泽。 艾伊尔望着阿吉,好像看不到他们中间门的星星——她本来也看不见。 她丝毫未觉,问道:“阿吉要给我看什么星星?” 阿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低头看着自己抓到的满满一兜的星星,五颜六色的星星璀璨而明亮,就像一颗颗发光的宝石。 多么好看的星星啊,可惜艾伊尔不能欣赏这份美丽。 阿吉突然感到很遗憾。 他将星星塞到艾伊尔手里,原本高昂的情绪也有点低落了,“是这种星星,我回家的路上顺手抓的,因为觉得很好看,所以想带回来给你。” 雏菊般的星星落在手心,有一种奇妙的触感,艾伊尔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就是阿吉曾经说过的,人们许愿形成的星星吗,原来它是这样的。” 阿吉观察着艾伊尔脸上的表情,语气紧张:“你喜欢它吗?” “当然!”艾伊尔表现得特别喜欢,“谢谢你,阿吉,这是我第一次摸到星星,我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能像我这么幸运,可以摸到天上的星星,这是在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看到这个表现,阿吉情不自禁舒了口气:喜欢就好,他可怕艾伊尔不喜欢了。 他告诉艾伊尔:“把星星放到耳边,可以听到许愿人藏在星星里的心愿。” 艾伊尔将星星贴在耳边,里面传出一声细细的叹息:“唉,好想再吃一颗苹果哦,妈妈将苹果收进了储藏室,一天只许我吃一颗,但我看到她和爸爸吃了两颗,凭什么小孩子就只能吃一颗,这不公平。” 艾伊尔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猜许愿的一定是个馋嘴的小姑娘。” 阿吉看到艾伊尔在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他将怀里的星星全部送到艾伊尔面前,“这里还有很多。” 炉子里的柴火暖烘烘的,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的蔬菜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牧羊女和抓星星的男孩坐在炉子前,浑身镀上一层火焰的暖色。 他们衣襟里满是光明灿烂的星星,他们一起听星星说话。 有些星星是小孩子的妄念:“可恶,今天打架又打输了,明天一定要打赢!” 有些星星来自思春的少年:“艾娃心中的人到底是我,还是隔壁的混蛋?神啊,让她爱上我吧,就如我爱她一样。” 有些则属于渴望丰收的老人家:“让地里的庄稼再多一点吧,让鸡舍的母鸡再努力一点吧,让我们一家子过个好冬吧。” …… 除了这些心愿,也有一些庸人俗人异想天开的白日梦,或者一些贪婪者卑劣无耻的歹毒伎俩。 对于大多数心愿,艾伊尔只是听一听,只有少部分——比如生活困顿吃不饱饭,或者贫穷无助看不起病,她将这些挑选出来,尽自己最大能力准备一些食物或者一小笔钱。 “艾伊尔要帮助他们?”看到她的动作,阿吉猜到了她的打算。 “是啊,”艾伊尔含笑说,“不过这些东西我打算偷偷给他们,不叫他们知道是谁提供了帮助,阿吉猜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先的阿吉是猜不到原因的,现在的阿吉却立刻明白了艾伊尔的用意:“因为要保护自己!” 今天他听艾伊尔的话,去看了杰克,从杰克一家身上,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好事也要讲究方法,如果方法不对,好事也会酿造出坏的结果。 后来他又去城里看了米莉一家,解气之余他又想:假设当时多长个心眼,米莉父亲根本没机会出卖他嘛,要不是他特别厉害,说不定就栽了大跟头,所以做好事之前要先保护好自己。 艾伊尔摸摸阿吉聪明的脑瓜,夸奖道:“阿吉真聪明。” 得到夸奖的阿吉浑身舒畅,他捧着脸,分明美得冒泡,却要假装矜持:“也没有很聪明啦。” 从窗口溜进来的月亮落在他咧开的嘴角,白生生的牙齿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第83章 修(建议看过的重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群中开始流传这么一个故事:据说有个好心的神灵(也有人说是妖精),会给穷苦的人民送去福音,当哪家人吃不饱不暖,祂就悄无声息降下恩赐…… 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灵或者妖精的样子,但很多人都这么说。 阿吉将手里的包裹放在一户人家的门口,里面有一些食物,可以让这家人吃几天饱饭。 他用力拍了拍门,破旧的木门被他拍得“乒乒乓乓”。 “是谁啊?”里面的人这样问道。 脚步声渐渐靠近,在门被打开之前,阿吉像只敏捷的狸猫,手脚利索地跳上了云。 主人家打开门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有一个包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她先是一脸疑惑,随后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喜而不确定的神色:“是那个传说中的……” 当她打开包裹,惊喜成真,喜悦的低呼惊动了家人:“快来看啊,传说中的神灵赐给了我们面包。” 不过这跟云上的男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他还忙着去别的地方送东西。 软乎乎的白云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看着这堆包裹,阿吉就忍不住嘀咕:“艾伊尔有必要接济那么多人吗,她自己本来也不富裕嘛。” 嘀咕归嘀咕,艾伊尔让阿吉做的事,阿吉绝对会好好完成。 忙活了一整天,直到疲倦的鸟儿纷纷归巢,烂漫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他才送完所有包裹。 阿吉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 这个时候,艾伊尔一定准备好了晚餐,等着他回去吃饭。 今天吃的是什么呢? 一大锅热腾腾的汤,以及松软且有麦子香气的小麦面包? 或许还有一根煮好的香肠? 想到艾伊尔的手艺,阿吉抹了把嘴,加快了回家的速度。 送包裹的男孩回到熟悉的山坡,隔得老远,他就看到了山坡上的小屋,以及烟囱里飘出的一缕轻烟。 小屋外的草地上,牧羊女正在喂羊,天气已经变冷了,她穿着厚厚的羊毛裙,靴子扎得很紧。 看到她的那一刻,阿吉迫不及待呼唤:“艾伊尔,我回来了!” 生机勃勃的声音传进艾伊尔的耳朵,她仰起脸,微笑着冲天空中的男孩挥手。 “艾伊尔,艾伊尔,艾伊尔……”阿吉从空中跳下来,他跑到艾伊尔身边,绕着她转来转去,无意义地将她的名字叫了很多遍。 阿吉好喜欢叫牧羊女的名字,好像那几个音节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让他越叫越起劲。 每次听到阿吉这么叫自己,艾伊尔就觉得他像一头嗷嗷待哺的小羊,在自己的裙边蹦蹦跳跳。 “是饿了吗?”她笑盈盈地说,“晚餐已经做好了,快去把肚子填饱吧,我的大功臣。” 明明早就在期待晚餐,阿吉现在却并不着急,他摊开手心:“奖励,阿吉有好好干活,艾伊尔该给我奖励。” 他要奖励的样子多么理直气壮,叫人觉得拒绝他好像犯了天大的过错。 艾伊尔从围裙中摸出一颗糖,放到这个讨要奖励的大男孩掌心。 得到糖果后,阿吉才心满意足地走开。 绵羊们羡慕那个得到糖果的男孩,将艾伊尔围成一圈。 他们咬着牧羊女的裙摆不放,发出撒娇的咩咩声:艾伊尔不可以偏心,羊羊也要糖果咩。 “好吧,给你,给你,贪嘴的小家伙,可别吃坏了牙。”艾伊尔将兜里的糖果散了个精光,依旧有贪心的小羊在她身边打转。 艾伊尔身上有甜甜的气息。 她还有糖! 她还有糖! “咩~~”小绵羊甜甜蜜蜜地叫着,试图讨好牧羊女,得到更多糖果。 最先得到糖果的“绵羊”见到艾伊尔被羊群纠缠的场面,非常不乐意。 他从窗口探出头,叫得比所有羊都大声:“咩!咩!艾伊尔所有的糖都是我的咩!” 绵羊们对阿吉无耻的行为感到很愤怒:晚上抱着羊睡的时候,说大家是好朋友,白天抢糖吃的时候,就把大家一起睡觉的友谊忘得一干二净啦! 呸,坏羊,我们一起孤立他! 阿吉引起了众怒,没有一头羊不对他跺蹄子。 阿吉才不怕,他得意洋洋:“跺吧,跺吧,把蹄子跺烂,不管你们怎么跺脚,在艾伊尔心中的地位都不可能超越我阿吉!” 绵羊越是愤怒,阿吉就越是高兴。 他从屋子里翻出来,大摇大摆坐在窗台上,双手环抱,鼻孔朝天,发出一连串自得的大笑。 羊群聚集在窗台下,跳着脚骂了阿吉半个钟。 阿吉力战众羊,丝毫不落下风。 艾伊尔听得直摇头:“他们每天都要吵架,可到了夜里又亲亲热热滚成一团,这到底是关系好呢,还是不好呢?” 或许这就是阿吉和绵羊之间门独特的相处方式吧。 到冬天天冷的时候,外面的青草发黄枯萎,阿吉时常赶着羊,去天上吃草。 地上的花花草草全都进入了冬眠,绵羊们天天吃着艾伊尔存下的干草,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阿吉在云海中撒了一把草籽,绵软的云朵像厚实的棉被,给这些种子提供了舒适温暖的环境,于是草籽纷纷发芽,云海中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有了那片草地,绵羊一年四季都可以有新鲜的嫩草吃。 唯一美中不足的——“草地又被风吹走了!” 阿吉急急忙忙跑上天,将被风吹走的草地扯回来。 把草种到云朵上就是有这点不好,风一吹,草地就跟着云朵飘走了。 阿吉追了好几座山头,才在远方发现了离家出走的云。 他揪住云朵的一角,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这朵叛逆的云带回了家。 草地失而复得,阿吉累得满头大汗,可他没有歇息,因为接下来他还得将绵羊赶到天上吃草。 别误会,阿吉这么辛苦可不是为了那群跟他抢糖吃的羊——至少不全是。 “我是为了艾伊尔才这么做的,”阿吉宽容地说,“虽然那群羊总是同我争夺艾伊尔的糖果,虽然他们没有眼色的向艾伊尔撒娇,可谁叫艾伊尔喜欢他们呢?唉,看在艾伊尔的份上,我也要照顾好她喜爱的绵羊。” “阿吉,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呀?”艾伊尔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艾伊尔!”阿吉高兴地转过身。 原来是牧羊女赶着羊群来天上了。 阿吉在他们居住的山坡和天空之间门,修了一条窄窄的云路,他每天都会带着绵羊从这条路走到天上吃草。 每到清晨,住在附近的飞禽走兽都可以看到,一队胖乎乎的小绵羊,由一个戴草帽的男孩领着,从大地走上天空。 它们的尾巴一翘一翘的。 它们的屁股一扭一扭的。 有时候,比如这一次,戴草帽的男孩会变成白头发的牧羊女。 可这也没什么区别,羊群不在意这个。 小绵羊星星点点分布在云海中,它们有时低头吃草,有时蹦来跳去,有时候呢,也会溜溜达达走到云层边缘,好奇地张望尘世。 “咩~”天真高啊。 “咩~”地真小啊。 “咩~咩~”我们那缩成一个小黑点的家,真像今天早上拉的羊屎蛋蛋啊。 绵羊们无比感慨地交流着,其中一些好奇心重的小傻子,还伸出蹄子,想要摸摸云外的世界。 为了防止这群傻羊从云上摔下去,阿吉薅了几把云,给每一头羊都捏了一对翅膀。 一头羊惊奇地拍了拍背上的这个玩意儿。 它飞起来了。 其他羊效仿它的行为,更多的羊飞起来了。 云层之上,长着翅膀的绵羊咩咩叫着,兴奋地飞来飞去。 漫天飞舞的小绵羊——这样的场景大概只有童话里才能看到。 阿吉看了看艾伊尔,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 如果艾伊尔看得到的话,她会怎样呢? 她那美丽的眼睛,会焕发出怎样的神采? 她那光洁的脸庞,会露出怎样快乐的笑容? 飞舞的小绵羊一边飞,一边掉毛,被风吹到人间门,就变成了羊毛大雪。 细细软软的雪花落在山丘上,原野上,将大地捂得严严实实。 野兔从洞中钻出来,一朵雪花恰好飘到它鼻子上。 兔子摘下鼻子上的雪花,惊讶的发现:今年的雪花和往年不一样,是柔软的,暖和的。 “阿嚏,阿嚏。”阿吉喷嚏打个不停。 他捂着鼻子,对艾伊尔抱怨:“这些羊掉毛掉得太厉害了。” “因为今年比去年暖和嘛。”艾伊尔说。 软绵绵的云朵真的很保暖,绵羊们在云朵中跳跃、飞舞、打滚,热得直脱衣裳。 艾伊尔在云里随便扒拉一下,都可以薅得出许多羊毛。 她将这些掉下的羊毛捡起来,搓成毛线,再织成毛衣。 阿吉凑到织毛衣的艾伊尔身边,期待地问道:“这件毛衣是给我织的吗?” 艾伊尔摇了摇头,“不,这是给城里的小拉莉织的,我想他们兄妹应该需要一些保暖的衣物。” “啊?”阿吉显得有点儿失望。 他不死心地再次问道:“那双羊毛袜是给我的吗?” 艾伊尔依旧摇头,“你忘了吗,昨天你带回来的那颗星星,里面的愿望就是一双新的厚袜子。” 阿吉顿时非常后悔:“如果我不带那颗星星回来,袜子是不是就属于我了?” 艾伊尔停下手中的工作,安抚贪心的男孩:“阿吉现在不就穿着我织的毛衣和袜子吗,就算给你再多也穿不上,这些东西就给那些需要的人吧。” 阿吉嘀咕道:“你只顾得上别人,为什么不多想想我?” 艾伊尔好笑道:“我怎么没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 阿吉气鼓鼓的:“可是你想我想的比别人少。” 关于这点,他是有证据的。 阿吉掏出珍藏着金色星星的罐子,一颗一颗拿出来数:“第一颗星星,艾伊尔想的是拉莉,希望她可以过个好冬。” “第二颗星星,艾伊尔想的是一个没钱治病的小孩,希望他能恢复健康。” “第三颗星星,艾伊尔想的是山上的兔子,希望它不会受冻。” “第四颗……” “总之,有184颗星星,艾伊尔想的是别人,只有99颗星星,艾伊尔想的才是我。”阿吉数得非常清楚。 而且关于他的那些星星,大多都是:“阿吉还没回来,是不是贪玩了,快点回来吧。” “阿吉总是傻乎乎的,不过傻傻的阿吉也很可爱,就让他继续傻下去吧。” “今天背着阿吉多给了小绵羊一块奶糖,他可千万别发现啊。” (阿吉拿到星星的时候就发现了,并且跟那头羊吵了一架,还强行让艾伊尔补了他两块糖。) …… 艾伊尔感到不可思议:“你到底收集了多少颗星星啊。” 阿吉抱着玻璃罐炫耀道:“艾伊尔的每一颗星星都有收集哦。” 到了晚上,阿吉将金色的星星从罐子里倒出来,一颗一颗悬挂在天上。 流水般的星光将天空照耀得亮亮堂堂,般的小绵羊在洒满星光的云海中蹦蹦跳跳。 有那么一两头小笨羊,拍打着小小的翅膀飞到星星旁边,伸出舌头去舔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哎呀,甜滋滋的,有艾伊尔的味道! 在它们试图将有艾伊尔味道的星星吞进肚子之前,阿吉挥舞着双手将它们驱赶:“走开,走开,艾伊尔的星星都是我的,你们只能看一看,谁也不许吃!” 阿吉好小气咩。绵羊们偷偷交流。 个别聪明绝顶的小羊,偷偷衔住一颗星星,藏在舌头下,想要蒙混过关。 “都给我吐出来!”阿吉大怒,“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的嘴巴在发光!” 守护宝藏的“恶龙”与不受欢迎的“窃贼”斗智斗勇,吵吵嚷嚷的声音让云层之上热闹得犹如人间门。 艾伊尔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生动有趣的画面,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骑在羊背上和绵羊纠缠的阿吉无意间门看到她的微笑,霎时愣住了。 阿吉发呆,绵羊可没有发呆,趁机将他从背上摔了下去。 厚实绵软的云层将阿吉接住,发出响亮的一声“噗叽”。 艾伊尔动了动耳朵,“阿吉,你摔倒了吗?” 阿吉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她面前,添油加醋的告状:“艾伊尔,你看那些坏羊,它们把我从背上摔下去,我的胳膊和大腿都摔得好疼,艾伊尔,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如果爱我,就将它们通通臭骂一顿。我亲爱的、最爱的艾伊尔,快骂它们吧,现在就骂!” 艾伊尔没有骂羊,她面向阿吉,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你有没有摔伤?” “呃……”阿吉挠了挠头,“这个倒没有,不过,即便我没有受伤,那些羊也应该挨骂吧。” 他说:“艾伊尔,你可不能偏心小绵羊。” 对于男孩的挑拨与教唆,艾伊尔充耳不闻,她抓住阿吉的胳膊,上上下下摸索,“你是真的没有受伤吧,阿吉,要是你哪里摔伤了,一定要告诉我,可不能为了面子隐瞒。” 面对这样直白而真挚的关怀,阿吉的脸不知不觉变红了。 前一秒还在想方设法撺掇艾伊尔骂小羊,后一秒他就只顾得害羞:“没有,我很老实,和那些坏羊不一样。” 一听到他说自己老实,艾伊尔更不放心了:“是吗,是真的吗?阿吉知道我看不见,要是你打算瞒着我,那我也不知道啊。” “真的,是真的!”信用受到质疑的阿吉一下子着急起来,“我瞒着谁也不会瞒着艾伊尔,要是你不信,”他主动将脸往艾伊尔手上蹭,“那你就摸吧,从头到脚都可以摸,摸完了,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受伤。” 他在艾伊尔手上蹭来蹭去,像极了一只活泼的小狗。 艾伊尔忍不住笑,她将手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推开:“好了,别蹭了,我知道你没有受伤,也没有瞒着我了。” 阿吉这才停下来,嘴里叽叽咕咕说道:“你应该多相信我一点,软绵绵的云朵怎么可能让我摔伤。” “不过,”他又为艾伊尔找到了理由,“要是艾伊尔看得见,就不会这么为我担心。” 说到这里,阿吉突然生出好奇心:“艾伊尔,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恢复光明?我收集了很多你的心愿,可那些心愿不是在惦记绵羊、兔子、小鸟……就是在惦记那些认都不认识的人,没有哪一个心愿是想要治好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阿吉很想知道答案吗?”艾伊尔问道。 阿吉点了点头:“有时候我看到那些美丽的景色,想到不能和你分享,心里就觉得很遗憾,总是在想,要是艾伊尔能见到能见到这样的景色,一定会特别特别开心。” 他几乎能够想象出她眼中绚烂的光芒,和她嘴角微笑的弧度。 照理说艾伊尔也应该想要恢复光明才对,结果他在那里难过半天,却突然发现艾伊尔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愿望。 “原来阿吉是这样想的。”艾伊尔眉眼弯弯,“我可爱的小绵羊,你不需要为我难过,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得到阿吉的声音,摸得到阿吉的轮廓,闻得到阿吉身上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我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又怎么会因为缺少的一点点光明而难过呢?” 过去的很多年,盲眼的牧羊女都同她的小绵羊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她没有一天不开心,没有一天不微笑。 大多数人只看得到自己失去的东西,并为此深深痛苦,牧羊女却在珍惜自己拥有的一点一滴。 阿吉终于明白了艾伊尔的想法。 “可是,”他小声说道,“我真的很想很想让艾伊尔的眼中能够出现我的样子。” 艾伊尔有点惊讶:“这是阿吉的心愿吗?” “我的心愿?”阿吉有点迷糊。 艾伊尔说:“所有人都有愿望,就连我——阿吉也收到了那么多颗星星,可阿吉的星星在哪里呢,我可从来没有见到过。” 是因为阿吉没有愿望,所以也没有星星吗? 艾伊尔觉得这必不可能。 看阿吉平时的样子,最起码也会许“让艾伊尔把所有糖都给我”这种愿望嘛。 艾伊尔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阿吉坐下来慢慢说话:“虽然我做不到让自己的眼睛看得见阿吉,但阿吉有别的什么我能够办得到愿望,都可以说出来,我会想办法为阿吉实现哦。” 艾伊尔说要帮自己实现愿望。 这个认知让阿吉的胸口又热又胀。 阿吉没有星星,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心愿,他的心愿多着呢。 只是在过去的时间门里,那些星星都沉睡在他心底,不肯从里面出来——天空中诞生的阿吉,独自旅行的阿吉,没有人会为他实现愿望,所以出来也没有意义。 直到听到艾伊尔的话,星星们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将阿吉放在心里,会竭尽全力为他实现心愿,所以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叫嚣着想要离开。 它们从阿吉的心脏里跑出来,在阿吉的胸膛中撞来撞去,让这块地方热热的、胀胀的。 阿吉第一次拥有这样的体验,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 他捂住发光的胸口,神色中透露出迷茫与不解。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他的迷茫中,星星终于等不及,争先恐后从那里飞出来。 哗啦啦! 星星钻胸膛,钻出指缝,如鸟儿般在他身侧盘旋飞舞。 星光点点,如梦似幻,每一颗都那么大,那么亮,阿吉的心愿就藏在其中。 “让我听听阿吉的心愿都有什么吧。”艾伊尔说。 “摸摸我,只摸我,别摸其他小羊。” 艾伊尔替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艾伊尔做的奶糖真好吃,希望她能多给我几颗。” 艾伊尔笑道:“这可不行啊,糖吃多了牙齿会掉光的,阿吉也不想掉光牙齿吧?” “艾伊尔喜欢我吗?艾伊尔喜欢我吧。艾伊尔最喜欢我吗?艾伊尔最喜欢我吧。” 听到这个愿望,艾伊尔告诉阿吉:“我喜欢阿吉,而且最喜欢阿吉,所以这个愿望你早就实现啦。” …… 阿吉有很多愿望,几乎都与艾伊尔有关,大部分艾伊尔都有帮他实现,只有很少一部分会拒绝。 比如他想吃很多奶糖。 比如阿吉想让艾伊尔恢复光明。 在最后一颗星星里,阿吉的心愿是这么说的:“想让艾伊尔可以看到,想让星辰、月亮,还有我出现在她眼中,想让她在看见我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微笑。” 这个愿望虽然艾伊尔无法实现,但阿吉可以,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只要艾伊尔不反对他这么做。 艾伊尔同意了:“好吧,如果阿吉想的话,尽管这么做吧。” 她对于恢复光明并没有什么执念,但如果恢复光明可以看得到阿吉,她心中不由生出满满的期待。 阿吉翻出了自己所有家底,在里面寻找可以用得到的东西,游历过那么多地方,他收集的宝贝可真不少。 阿吉并不以世俗的眼光来衡量一样东西是否值得收藏,他只看自己喜不喜欢,所以那堆东西里面既有黄金和宝石,也有树叶、石头和洋娃娃。 路过广袤的森林时,他折下了一根树精的头发。 路过荆棘围绕着城堡时,他摘下了那儿的一朵玫瑰花。 路过冰雪覆盖的雪原,他薅下了长毛雪怪的一把白毛。 路过长满枫树的山岭,他从铁皮人那人要来了一对没用的机械眼睛…… 机械眼睛? 这个东西有用诶! 可阿吉翻看了一下说明,眼睛的使用方法又让他觉得很不妥当。 要用这对眼睛,得先把艾伊尔自己的眼睛抠出来。 “那该多疼啊,”阿吉自言自语,“我可舍不得艾伊尔流血,也舍不得她疼。” 而且那双美丽的、晶莹的、水晶一般的眼睛如果被替换成机械眼……光是想想就让人无法接受。 虽然艾伊尔表示她不在意这个,可阿吉说:“不行,我要给艾伊尔最好的眼睛!” 在收藏里翻了半天,阿吉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 这本笔记来自一个热爱研究的女巫,里面记载了很多女巫总结的知识,其中一页就有关于让眼睛恢复光明的方法。 如何种植一份光明:准备一团云,一捧光(注意:日光太烫,月光太冷,所以你需要准备的是一团柔和的星光),将光种在云里,浇灌充足的爱、虔诚、希望与祝福,并耐心等待,直到可以收获。 阿吉认认真真地按照笔记里说的那样去做,他种下一份星光,用柔软的云朵将它捂住,并时刻仔细呵护,就连晚上睡觉,都要睡在种子旁边。 艾伊尔第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 这个有点贪玩的男孩,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细心且耐心地照料着她的光明,好像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种下去的星光完全没有破土的迹象,可阿吉没有半点懈怠的样子。 艾伊尔为他的毅力感到非常吃惊。 她舍不得阿吉吃苦,就说:“让我来吧,阿吉,让我照料这颗种子,你一天到晚守着它,实在太辛苦了。” 可阿吉摇了摇头,说:“这可不行,它需要的是我对艾伊尔的爱,只有我来种才可以种出来。” 艾伊尔又说:“那你也不需要日日夜夜守在旁边,哪怕稍微松懈一两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奇还是摇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天也不可以松懈。” 阿吉认真的样子,让艾伊尔很是动容:“我的小绵羊啊,真诚的、傻乎乎的、一心想着我的小绵羊,他比我自己还要在乎我的光明。” 天底下恐怕只有阿吉这一头羊会这么认真,这么傻气了吧? 不管女巫的笔记到底有没有用,不管这颗种子最后种不种得出来,艾伊尔都觉得没有关系了,因为她已经得到了比光明更加珍贵,更加值得铭记的礼物。 也许那团埋在云里的星光感受到了阿吉的心意。并被他的真诚所打动。 在某一天,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它突然破土而出,并在一瞬间门开花结果,结出了艾伊尔需要的光明。 小小的,温暖的,充满爱、虔诚、祝福与希望的光明。 在它长出来的那一刻,阿吉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盯着那团光看了很久,才做梦似的说:“我种出来了?” 然后他渐渐清醒:“我种出来了!我种出来了!艾伊尔,我把你的光明种出来了!” 女巫在笔记里没有写明的一点是:她的方法只在理论上可以实现,实际上并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因为没有人能像阿吉那样虔诚,也没有人能像他那么有恒心。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阿吉做到了这件事。 承载着爱与祝福的光明飞进了艾伊尔的眼眶。 最开始,她只是感受到了一点光线。 紧接着,模模糊糊的轮廓出现在她眼中。 光线越来越明亮,轮廓越来越清晰。 艾伊尔看到了。 她看到了:雪白的、一望无际的云海之上,群星闪烁,绿草如茵,无数胖乎乎的绵羊拍打着小小的翅膀,在星星中穿梭,在云朵间门飞舞。 在她眼前,是一个高高的男孩。 他有一撮桀骜不驯的头发,很有精气神地指向天空。 他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眼里满是自己的影子——当然,她也一样。 他们注视着对方。 当她笑起来时,他也露出一个傻气的笑。 大地上,人们遥望着高高的天空,人们看着天上奇形怪状的云。 大人说:“看啊,天空中飘满了像羊一样的云。” 孩子们说:“看啊,天空中飘满了像云一样的羊。” 依稀间门,云层上传来模模糊糊的欢笑。 那笑声好像是:“艾伊尔,艾伊尔,你看到我了吗?” “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亲爱的阿吉。” 第84章 修(建议看过的重看) “天空中飘着的,到底是像羊一样的云,还是像云一样的羊,谁也不知道。”白发的牧羊女微笑着说完了这个故事。 但故事的结局却并没有到此为止,在听故事的人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依然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不过,这就跟你和我没关系了。 熊熊燃烧的壁炉前,妻子们依旧围坐成一圈,城堡外的天空,太阳即将升起。 “在天亮之前,我们还有说完最后一个故事的时间。”牧羊女说道。 她看向最后一位成员,美丽的眼睛如星子般明亮,“亲爱的,抓紧时间吧,我们都等着听你的故事呢。” 最后一位妻子,黑发黑眼的妮可,说起了她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大雪飘飞的深冬……”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在一个荒凉的边陲小镇上,无家可归的流□□孩妮可正缩在一条小巷子里。 天气实在太冷了,呼啸的北风如同顽劣的孩童,用看不见的刀子割伤人们的皮肤。 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外出,除了无家可归的妮可。 捡来的破烂衣裳完全无法抵御寒冷,寒意从破洞、缝隙,以及各种能找到的地方钻进来,将这个女孩冻得直打哆嗦。 她全身都冷冰冰的,只有胸中跳动的心脏还残留着一点热气。 在这之前,妮可原本栖身在一个小小的马棚中。 虽然马棚四面漏风,但那里好歹有一些干草可以温暖她的身体,马棚中的马儿也乐意与她依偎取暖。 遗憾的是,那里的主人发现了她,并无情的将她驱赶:“快滚吧,离开我的马棚,如果你再不走,我会叫你知道厉害!” 主人家不欢迎自己,妮可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这条巷子是她找到的临时住所,里面堆积着一些破破烂烂的木桶,勉强可以为她挡一挡风。 她蜷缩在木桶中,牙齿咯咯打架。 太冷了,实在太冷了,照这样下去,妮可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够熬到天亮。 而像这样的冬天,她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 “咕噜咕噜”干瘪的肚子也在这时候叫了起来“ 妮可感觉自己的胃已经被饿成了一张纸,再不吃东西,不必怀疑,她可以肯定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个对挨饿受冻有着丰富经验的女孩知道自己必须吃点什么,好给身体提供热量。 犹豫了一会儿,她心痛万分地摸出半块藏在胸口的面包。 这是她好不容易捡到的,已经变质了,所以才被人丢掉,可被人丢掉的面包对她来说也是极其珍贵的食物。 妮可珍惜地咬了一小口,她甚至舍不得咽下去,只是将面包在口中不断咀嚼。 这时,一条饥肠辘辘,并且同样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它沿着气味找过来,发现了正在啃面包的妮可。 饥饿让这条狗的眼中露出一抹凶光,雪白的牙齿锋利而冰冷。 流浪狗紧盯着妮可,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你想干什么?”妮可的黑眼珠盯着流浪狗,多年的流浪生活让这个瘦弱的女孩养成了凶狠而勇敢的性格。 她不甘示弱,同样对狗呲起了牙:“滚吧,不然我就咬死你!” 妮可张着嘴,一副马上要扑咬的样子,看起来比狗还要凶。 流浪狗眼中闪过一抹畏惧与紧张。 显然,它被妮可吓到了。 但寒冷与饥饿对它的威胁更大,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流浪狗决定铤而走险。 它色厉内荏地吼道:“汪!” 下一秒,妮可犹如离弦的利箭,扑到流浪狗身上,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流浪狗的屁股上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痛得大声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太凶了,这个女孩凶得不像人! 怎么会有人咬得比狗还狠! 这只狗吃痛之下,夹起尾巴就跑,完全不敢跟妮可打架。 可妮可显然并不愿放过这只狗。 “站住,别跑!” 瘦弱的女孩在流浪狗身后紧追不舍,她那么瘦,那么小,气势却那么凶猛,跑起来也那么快。 她一直追呀追,狗不停,她就不停。 就这么一直追了好几条街,流浪狗实在跑不动了,被妮可堵在了墙角。 它紧紧靠在墙上,希望墙壁能够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全感。 妮可步步逼近,凶神恶煞地质问:“你刚刚是想抢我的食物是吗?” 流浪狗夹着尾巴。 妮可继续质问:“你冲我大吼大叫,是想咬我是吗?” 流浪狗低声呜咽。 愤怒的妮可扑上去,逮着这条狗咬了好几口,流浪狗的眼泪都被咬出来了,身上多了一大串牙印。 他汪汪呜呜地叫着,在凄厉的北风中,听起来像是在哭。 妮可终于解了气。 她呸地吐出狗毛,居高临下地教训道:“记住我吧,你这条没有眼色的狗,记住我的样子,下次可别送上门来找打啦。” 没有眼色的流浪狗动都不敢动。 这条狗,不,这个女孩实在凶蛮,连狗看了都怕。 看到它这个样子,妮可终于放过了这条狗。 临走前,她将自己的面包掰下一小块,扔到流浪狗面前。 看到食物的流浪狗畏惧地缩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凑上去,用鼻子轻嗅食物的味道。 这条狗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妮可为什么那么凶狠地咬它,却又给它留下了一块面包。 它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妮可的背影。 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小小的身躯透露着几分胜利的神气,在寒风中越来越小。 流□□孩妮可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夜,等到了太阳再次升起。 “咕噜~咕噜~”她的肚子叫得非常响亮。 妮可摸着空荡荡的肚子,饿得胃部抽搐发痛。 她有点后悔:真不该把自己的面包分享给那条狗,自己的食物本来就不多,给了流浪狗之后就更加吃不饱了。 可是想到流浪狗瘦骨嶙峋的样子,如果不给它食物,它也会饿死的。 “算了,”女孩说,“我是谁?我是凶猛又勇敢的妮可,我难道还找不到东西吃吗?我可比那条狗厉害多了。” 她很有经验的去往小镇的酒馆附近,等待着那里倒出的食物残渣。 不管是吃剩的食物也好,变质的食物也好,发烂发臭的食物也好,只要能让妮可填饱肚子,她都完全不嫌弃。 这时大街小巷上已经开始出现了行人的踪影,当人们看到这个黑发黑眼的女孩,大多都厌恶地撇过脸——这已经是相当友好的态度了,还有的人会冲她吐唾沫,并骂她:“魔鬼的小崽子!” 人们之所以骂她,驱赶她,嫌恶她,冲她吐唾沫,并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坏事,恶事,仅仅是因为她长着一头黑发,生着一双黑眼。 这是黑暗的象征,魔鬼的象征。 几乎所有人都坚信:妮可的内心像她的黑发黑眼一样黑暗邪恶。 “身带诅咒的魔女!” “这个女孩出现的地方准没什么好事!” “她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快滚吧,魔女,这里不欢迎你。”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妮可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所以她只能四处流浪,并且每一个地方都不能停留太长时间。 妮可习惯了这样的态度,她泰然自若的捡着酒馆倒出来的残羹冷炙,并从中挑选一些相对较好的食物,准备留着下顿吃。 几个醉汉从酒馆里走出来,看到这个捡剩饭的女孩,醉醺醺的冲她吐了口痰:“又是这个小崽子。” “真是晦气啊。” “昨天晚上又赌输了钱,一定是因为沾染到了她身上不祥的气息。” 一个醉汉走过来,想要踢她。 妮可眼疾手快地躲开,并在对方膝盖上踹了一脚。 醉汉跌倒在地,湿漉漉的地面让他爬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他恼羞成怒:“你等着,小崽子,看我不捉到你!” “呸!”妮可抓起一把剩饭扔到醉汉脸上,“想捉到我,等下辈子吧!” 她抱着自己捡到的食物撒腿就跑,身后落下一连串醉汉的咒骂。 “他也只能骂我几句了,”妮可轻蔑地想,“这个油腻腻的死胖子,这个酒桶里的醉鬼,他能对我做什么呢?他连站都站不稳,等我下次遇到他,一定要将狗屎扔到他脸上!” 她坐在隐蔽的巷子里,慢慢吃着刚刚捡来的、冷冰冰的食物:一根骨头棒子,上面还带着点儿啃剩的肉丝,一块鱼肉,虽然被咬过几口,但剩下的部分还是很多,两三块馅饼,被汤汤水水泡过,隐隐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但很能扛饿…… 对于妮可来说,这些就是非常丰盛的大餐。 “看来今天不会饿肚子了。”她心满意足地说,“如果还能遇到那条狗,我愿意再分他一点食物,因为我的食物已经足够了,并且还有多余的。” 可是,流浪狗没有出现,危险却悄悄来到她的身边。 “找到你了,带来灾祸的魔女!”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是她昨天睡的马棚的主人,正带着一伙人,用怒气冲冲的眼神盯着她,“该死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做什么好事,在你睡了我家的马棚之后,我儿子的腿就摔断了!” “一定是你对他下了诅咒,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妮可呆过的地方,发生的任何灾祸,人们都认定与她有关。 黑发的就是魔女! 魔女就意味着不祥! 发生坏事就是魔女在诅咒! 即便她没有诅咒,也怪她带来了坏运气! 那些人说:“怪不得家里的母鸡今天少下了一个蛋,是她,是她诅咒了我的鸡!” “昨天赌钱赌输了,都怪她影响了我的运气。” “我的狗今天吼了我,它以前从来不这么做,一定是被魔女迷住了心窍。” 吃饭被噎住,喝水被呛到,出门踩了狗屎,买东西收到□□……就连丢了一根针,都是魔女在作怪! 一群人声讨着“魔女”,一副群情激愤的模样。尤其是那个儿子摔断腿的扎克,看架势恨不得将妮可送上绞刑架。 面对这样一群人,妮可当然是选择逃跑啦,她又不是个傻瓜。 “抓住她!抓住她!”人们吼道。 “别让她跑了!” 太过分!妮可愤愤想到,我只是在他家的马棚里睡了一觉,这样也能带来灾祸吗? 如果那个人摔断腿是因为她,那他家的马怎么没事?她和马儿还抱在一起睡了呢。 明明是自己不小心,却什么都怪到她头上来。 妮可心里腹诽着,噔噔噔跑得飞快。 她穿过两条大街,跑过几条小巷,又翻过好几道围墙,好不容易才逃脱追捕。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就此松懈。 妮可将自己藏在人家院子里的干柴堆中,这里有一股潮湿而冰冷的霉味,闻起来不太舒服,但这个位置既隐蔽又方便观察,很适合暂时藏身。 透过干柴的缝隙,她看到刚才追自己的人从篱笆外走过,并听到了这些人的交谈声:“这次一定要抓住她。” “她能诅咒伯尼,害得他摔断了腿,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 “继续让她留在镇上,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一个消息灵通的八卦好手用神秘的口吻说:“你们知道那个魔女从哪里来的吗?” 和他一起的同伴非常捧场,纷纷向他询问。 那个人压低嗓音,营造出一种惊悚的氛围:“一个月前,她还在我们隔壁的那个小镇,我的姨母就住在那里,因为我时常去看望她,所以才知道这个消息。” “据说那个魔女是突然出现的,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总之,当那里的人注意到她时,她就已经在镇上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一个怀孕的妇女,在街上遇到她,仅仅与她对视了一眼,没过多久,居然就难产去世了。” “还有一只忠诚的老家猫,和主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是逮耗子的个中好手,突然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见过这只猫,有人说他曾经亲眼看到那只猫被魔女摸过。” “此外,又有一个人表示,自从魔女出现在镇上,他就开始拉不出屎了。不管他有多么想要大便,不管他在茅坑里蹲多久,他连一丁点都拉不出来,即便是最好的医师也对他的情况束手无策。” 讲八卦的人说了很多关于魔女的事,其他人听得毛骨悚然:“后来呢,那个拉不出屎来的人怎么样了,他不会被憋坏吗?” “我猜他可能已经被憋死了。”讲八卦的人耸耸肩,如此说道。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被再一次坚定了逮住小魔女的决心:不管是像伯尼那样摔断腿,还是像隔壁镇的人那样拉不出屎,又或者沾染上其他厄运,听起来都很吓人。 他们甚至后悔没有早点驱赶魔女,以至于遇到了母鸡不生蛋、赌钱赌不赢、出门踩狗屎、买卖收□□……这些倒霉事。 黑发黑眼的魔女果然是天生的坏种! 果然很擅长诅咒人! 果然会给大家带来厄运! 赶走她! 一定要赶走她! 偷听到这些话的妮可心情沉重,闷闷不乐。 像这样的事其实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就因为这与生俱来的黑发黑眼,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丢弃,独自挣扎着活到现在。 她到处流浪,却没有一个地方愿意接纳她。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一开始,人们会厌恶她,警惕她,排斥她。 然后,他们会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安在她身上。 渐渐的,人们会骂她,冲她吐口水,或者砸石头。 情绪越积越深,直到某一天,人们再也忍受不了她这个“厄运魔女”。 幸运的话,他们只打算将她驱赶,不幸的话,他们会想要将她烧死。 到了这个时候,妮可就只能离开那里,寻找新的、可以让她活下去的地方。 可每个地方都一样,她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们说我诅咒了他们的鸡,蛊惑了他们的狗,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妮可喃喃自语。 她眼圈发红,委屈得眼眶中聚集了一汪水汽。 “而且,我也没有影响过谁的运气。”妮可可以肯定这一点。 曾经,她听见很多人说她身上有不详的气息,会给人带去厄运,小小的妮可不太懂得很多道理,听多了这样的声音,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我真的影响到了别人,所以人家才那么讨厌我。” 如果是那样,那么自己被讨厌好像也很应该。 如果是那样,那么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个错误。 一天夜里,妮可视死如归地走进了教堂。 那是一座乡下的小教堂,只有一位年迈的牧师在驻守,白天他会在教堂里为信徒做祷告,到了夜晚,老牧师睡得比谁都香。 所以谁也没发现,一个黑发黑眼的小魔女,竟然用她那肮脏的脚踏进了神圣的教堂。 在妮可心里,像她这样的“魔女”,说不定会在进入教堂的那一刻就被圣主消灭掉。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会死也没有关系。 “如果圣主会将我消灭,就说明我的确是个会给人带来厄运的魔女,那就让他杀死我吧,因为我不想害人,不想让别人因为我带来的厄运而倒霉。” 然而,当她的脚提心吊胆的落在教堂的地板上,什么也没发生。 她只是觉得地板有点凉。 妮可跪在圣主的神像前,真心实意的祷告:“伟大的圣主啊,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祷告词,也无法为您献上剩菜剩饭以外的祭品,我只能真心实意地祈求您,假设我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坏种,请您拿走我的性命,不要让我祸害到其他人。” 小女孩跪在那里,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瘦的脖子。 她在等死,并且绝不会反抗。 可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天边的晨曦透过教堂的窗,打在她单薄的身躯上,依旧没能等来圣主的惩罚。 从那之后,妮可就明白了: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她没有诅咒过鸡,没有蛊惑过狗,也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运气。 妮可天真的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她试图向他们说明:“我不是魔女,不会给你们带来坏事。” 可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听。 人们自顾自的说着同样的话:“魔女!魔女!” “黑漆漆的、肮脏的魔女!” “滚出我们的地方!” “烧死她,烧死她!” 他们充耳不闻,他们异口同声。 干柴堆中的妮可擦了把泪,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 “别害怕,他们抓不住你的。”妮可捏了捏自己细细的胳膊和大腿,又呲了呲自己尖尖的小虎牙,“你跑得很快,牙齿也很锋利,哪怕真的被抓到了,也可以咬掉他们一块肉!”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妮可心里明白,自己能够停留的时间不长了,在这里的人忍无可忍杀死她之前,她必须离开这里。 至于离开这里之后又能去哪里,妮可不知道。 难道她要去雪原上生活吗? 离开小镇往北边走,有一块很大的雪原,那里终年飘雪,寒冰不化。 镇上的人偶尔会去雪原打猎,获得皮毛和肉食改善生活,却没有人会在雪原上长期生活,因为那里本来就不是人可以居住的地方。 魔女诅咒伯尼,导致他摔断了一条腿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小镇,这给人们带来了许多恐慌。 妮可现在人人喊打,出现在哪里,哪里的人就追她,打她,想要捉住她,把她带给伯尼的父亲扎克。 虽然她跑得很快,可她吃不饱,穿不暖,被追打的次数多了,也有躲不开的时候。 终于,有一回,她再次遇上了扎克,由于躲闪不及,她被他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中,身上的衣裳被打破了,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妮可的衣裳本来就非常单薄,又增加了一个大大的破洞,保暖效果更差了,她没有药物,身上的伤也无法治疗,只能等伤口自己愈合。 受伤的妮可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小镇,临走之前,她决定报复打她的扎克。 “他辱骂我,驱赶我,弄破了我的衣裳,还给我身上留下了那么严重的伤,我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流浪了这么多年的妮可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她非常记仇,凶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厉害。 起初,她打算在扎克家放一把火,给他烧得一干二净。 但考虑之后,妮可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虽然他打了我,还伙同其他人来抓我,骂我,冲我吐口水,但还没有到烧死他们的地步。” 当然,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仇人。 趁着夜色,妮可偷偷溜进了扎克家中。 她个子小,脚步轻,动作灵敏,力气也很大,熟睡的一家人竟然完全没发现这个偷溜进来的小女孩。 妮可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厨房,这里有油,有豆子,还有其他食物。 她毫不客气的将所有能找到的干肉和面包全部塞进自己的破背包——“这是他们应该给我的补偿。” 接着,她把罐子里的油倒在地上,为了增加滑倒的几率,她还在地上撒满了豆子。 做这件事的时候,妮可并不心虚:“不是说是我害得人摔断腿的吗,既然这样,我可不能让你们白白冤枉我。” 最后,妮可从身上解下一个口袋,里面有一些可爱的小生物在拱动,这是她花了一下午时间在肮脏的臭水沟和阴暗的小巷子里取得的战果。 妮可打开口袋,十几只耗子一涌而出,迅速跑向四面八方,可以预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栋屋子的鼠灾不会消停。 “去吧,”人们口中的魔女如他们所愿,做着这件邪恶的事情,她嘱咐那些耗子,“咬坏他们的衣裳,偷吃他们的干粮,在他们的床上、墙角、柜子里拉屎拉尿,每天晚上,你们都要吱吱地叫着,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不要让他们睡上一次好觉。” 趁着屋子的主人还没被耗子吵醒,妮可背着自己的战利品,去马棚里抱了抱那匹曾经跟她一起睡过觉的马儿,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镇。 寒风呼啸,细雪飘落,无家可归的流□□孩走向雪原的方向。 她也许还会回来,她也会不会回来。 与此同时,在雪原的深处,雪怪菲力克斯正焦头烂额。 幼崽的哭声如同一把锥子,尖利得几乎能刺破他的耳膜,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天哪,那么丁点大的幼崽,只有他的小指头大。 他轻轻碰一下,都怕不小心把这只幼崽摁死,随便呼一口气,都怕不小心把这个小不点吹跑。 这是一只雪妖精的幼崽,浑身皮肤都是白的,就连眉毛、头发、翅膀也都一样。 同其他妖精相比,雪妖精的脾气要凶悍暴躁得多,因此他们的体型也更大——足足有普通人的巴掌那么大,但遇到体型同样很大的雪怪,幼崽的大小就和雪怪的一根指头差不多了。 菲力克斯在雪地里捡到了这只幼崽,这归功于他绝佳的视力,不然谁能从一堆雪里找出一只雪白的雪妖精呢? 幼崽身边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同族,所以雪怪将他捡了回来。 但他完全没有照顾这么小的幼崽的经验,以前他捡过人类的幼崽,那可比妖精的幼崽大得多。 雪怪完全不知道拿这只幼崽怎么办,他手足无措,长长的毛发纠结得打结。 长毛雪怪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他那庞大的身躯,巍峨的脊背产生了极大的压迫感,每走一步,咚咚咚的脚步声在雪屋中回荡,几乎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发生坍塌事件。 冰碗中——是的,因为没有适合幼崽的摇篮,菲力克斯将幼崽放在了自己平时用的碗中,这使幼崽看起来像一道小点心。 幼崽声嘶力竭地哭叫着,表达着自己的恐惧。 雪怪被这持续不断的哭声弄得快要崩溃,常年自闭的他忍耐了很久,终于被逼得开了口。 他笨拙的、结结巴巴的试图将幼崽哄好,大毛团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安……安静!” 哭声戛然而止。 菲力克斯松了口气:原来哄幼崽也不难…… 下一秒,哭声骤然上扬了八个声调:“哇——!” 菲力克斯露出绝望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今晚要死在这儿了。 第85章 第 85 章 雪原边缘,出现了一座用树枝搭成的三角形小屋,这是妮可居住的地方。 人类的城镇拒绝接纳这个女孩,而她又不敢去往雪原深处,就只好在边缘地带谋生。 这里常年裸露着漆黑的冻土,偶尔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积雪,冷风常年累月地吹,稀疏的松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 妮可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 在荒无人烟的雪原生活,可比在有人的地方难得多,有人的地方至少能捡到一些剩菜剩饭,让她能够填饱肚子,可在雪原上,哪里有剩饭给她吃呢。 但妮可是个聪明顽强的女孩,她摘树芽,掘草根,挖虫子,总能给自己找到食物。 “咯吱咯吱”背着小半筐苔藓和草根,妮可走在森林里,雪地上留下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她的鼻子冻得发青,嘴唇也因为寒冷而没有血色,可她脸上却载满了笑容:“今天的收获真不错,这些东西起码可以让我吃上两天。” 能够找到这么多食物,妮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而且她还遇到了更加幸运的事情——路上,在一处裸露的黑土,妮可发现了一种野果。 这种野果紫得发黑,只有小指头大小,人们把它叫做鹿屎蛋,意思是驯鹿的粪便。 鹿屎蛋汁水多,口感涩,不是特别好吃,不过考虑到这是植被稀少的冻土,就没有什么好嫌弃的了。 妮可将果子全部摘了下来,她很珍惜的只尝了一颗,酸涩的汁水使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回到简陋的小屋后,妮可找出一个破陶罐,在里面塞满雪。 她将罐子架到柴火上,这些柴火由干草和枯枝构成。 妮可用保留的火种将柴火点燃,她有小半盒火柴,是她在镇上捡垃圾时捡到的,但她用得很珍惜,除了第一次生火时用过一根,后来都一直保留着火种,因为要是没有火种,火柴又用完了,想要生火会很麻烦。 等到罐子里的雪化成水,又咕嘟咕嘟烧开之后,她将自己找到的草根和虫子全部丢了进去,熬成一锅热气腾腾的草根虫子汤。 说真的,这锅汤非常难喝,里面的虫子被煮成了烂糊糊,口感令人作呕,草根非常粗糙,怎么咬也咬不动,汤水又苦又腥,非常难以下咽。 妮可却珍惜的把虫子草根通通吃光,汤也喝得一滴不剩,热乎乎的食物让她快要冻僵的身体暖和起来。 “在镇上和在雪原上也没什么区别嘛,”妮可对自己说,“一样都能活下去,或许雪原上还要更好些,至少这儿没人驱赶我,也没有人想要把我烧死。”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也吹得更大了,妮可躲进自己的小屋。 厚厚的松树枝形成稳定的三角形,最外层又铺了一层雪,好让风不容易灌进去,地上用干草铺了非常厚的一张床,将妮可与冷冰冰的地面隔开,虽然依旧很冷,但这最起码可以保证她不会被冻死。 妮可用被子裹住自己,这张被子的来历也很有些说头。 前两天,妮可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头被咬死的驯鹿,它的肉大部分都被吃了,只剩下一具残尸。 她费了很大功夫才将剩余的部分搬回来,鹿肉被她吃得一干二净,骨头打磨成了骨针、鱼钩,以及其他需要的东西。 那张破破烂烂的皮则被她填满干草,勉勉强强缝成了一张被子。 睡在干草堆上,裹在鹿皮被中,瘦弱的流□□孩蜷缩着冰冷的双脚,恍恍惚惚进入梦乡。 如果有人在这里,也许可以听到她含糊不清的梦呓:“不怕……咬……咬死你……” 第二天,被冻醒的妮可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冰冷的空气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简单的往嘴里塞了一些湿润的苔藓和几颗昨天找到的野果,这就是她的早餐。 安抚好自己的肚子,妮可带着鱼钩和虫子出门。 在她小屋的不远处,有一个被冰雪覆盖的湖,刨开表面的积雪,可以看见湖面又厚又硬的冰。 妮可费了很大力气才用石头将冰面凿出一个洞,她将鱼钩挂上虫子抛进洞中,期待有那么一两条傻鱼可以上钩。 做完这一切,她就到附近挖草根去了。 等她挖完草根再次回来,一条肥鱼已经上钩。 看到这条又大又肥的鱼,妮可眼珠子发绿,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多么甜美的一条鱼啊!”她感叹道,“一看就知道一定非常鲜美,好鱼,乖鱼,既然你愿意献出身体填饱我的肚子,那么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她抓着鱼,“饿”狠狠的在鱼肚子上咬了一大口。 妮可等不及将鱼烤熟,哪怕是生的,她也要先咬一口解解馋。 鱼肉将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妮可热泪盈眶:“天啊,这条鱼居然是甜的,它让自己长得这么美味,它太好了,它是世界上最好的鱼!” 清甜的鱼肉使得妮可狼吞虎咽,鱼肚子上被她咬下好几块肉,到处都是她的牙印。 妮可没吃完这条鱼,剩下的肉她拿回自己的小屋,架在火堆上烤着吃。 随着烤鱼的表面渐渐变成金黄色,香味也越来越浓郁,即便没有任何调料,这股奇异的香味依然令人垂涎三尺。 北风吹过,油脂的香气夹杂着鲜甜的味道,一直扩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头带崽的母狼动了动鼻子,猛然抬起头看向香味传来的方向。 这是一头落单的母狼,独自带着两个狼崽子,日子过得非常艰辛。 此刻,它已经饥肠辘辘。 “嘶~嘶~”妮可大口大口地吃着滚烫的鱼肉,即便被烫得直吸气,她也丝毫没有减慢进食的速度。 一是因为鱼肉真的很好吃,二是因为她如果不尽快把食物解决掉,很快这条鱼就会被风吹得冷冰冰。 就在她专心进食的时候,一双饥饿的眼睛盯上了她的食物,以及她。 突然,寒光乍现,恶风袭来,尖牙利爪目标明确地对准了女孩的脖子。 妮可就地一滚,惊险地避开了母狼的袭击。 “什么东西?”妮可睁大眼睛。 借着橘黄色的火光,她看清了母狼的样子:灰色的皮毛,锋利的牙齿,结实有力的爪子,以及一双透着凶光的眼睛。 “可恶!”余光扫到掉在地上的烤鱼,妮可心痛得不得了,“那可是非常非常珍贵的食物啊!” 她顺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把燃烧的树枝,对面前的母狼破口大骂:“你这个坏家伙,坏东西,你把我的烤鱼搞掉了!你想干什么?你想要抢走我的食物,你想把我一块儿吃掉吗?” “那你就想错了!”女孩凶狠而大声地说,“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告诉你,之前在镇上生活的时候,那里的每一条狗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是狼又怎么样,你也不会例外的!” 妮可没有吹牛,镇上哪条狗身上没有她的牙印? 它们都被她咬得屁股尿流。 然而,母狼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那些威猛的战绩。 它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猛然扑了上来。 打架经验丰富的妮可迅速翻滚,让母狼的扑咬落了个空,并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在狼背上狠狠来了一下。 母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它背上的皮毛被烧伤了。 妮可误把这张嚎叫当做挑衅,于是也学着母狼的样子嚎叫起来:“嗷呜!嗷呜!” 她的叫声比母狼更大,更响亮。 下一秒,一人一狼扑成一团。 他们都是打架的好手,母狼力气更大,妮可身手更灵活,而且还有火把做武器,一时间打得不分上下。 几个回合之后,母狼身上到处都是烧伤的印子,妮可手臂上也被狼爪抓出好几道血印。 负伤的女孩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更加凶悍,她生猛的和母狼缠斗,用牙齿撕咬,用火把殴打,她用手去抠母狼的屁股,脚尖狠狠踢在母狼肚子上。 渐渐的,母狼心生退意:这个人类小崽子实在太过凶猛,继续纠缠下去肯定讨不到好。 可是,母狼打算离开,妮可却没打算轻易将它放走。 “你弄掉了我的鱼,还将我的手臂抓伤,难道就想这么轻易离开吗?”愤怒的女孩脸涨得通红,她举着火把,在母狼屁股后紧追不舍。 母狼跑到东边,她就追到东边。 母狼跑到西边,她就追到西边。 这头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凶狠的人类,就连那些来雪原打猎的猎人,都没有这个女孩这么凶。 母狼慌不择路,忽然,脚下一空。 “扑通”一声,它掉进了坑里。 “哈哈哈!”妮可出现在坑边,抹了把脸上的血,哈哈大笑,“你这个蠢货,你以为我是随便追的吗?” 这个坑原本是挖出来保存一些多余的食物的,却被机智的妮可灵活运用,变成了困住母狼的陷阱。 周围没有大石头,妮可就搓了又大又硬的雪球,往母狼头上砸去。 母狼无处躲避,被雪球活生生砸晕。 等它再次恢复意识,发现一颗毛茸茸的头顶在自己肚子上,正大口大口地喝着奶。 妮可像饿死鬼投胎,凶狠粗暴地吸着母狼的奶,哪怕喝光了也死命啜,势必要榨干最后一滴奶水。 母狼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完全挣不动。 妮可用草绳将母狼的四肢和嘴巴都绑了起来,保险起见,她捆了足足十几圈。 大概是嫌弃母狼的动作影响到自己喝奶,妮可狠狠给了它一巴掌,凶神恶煞地呵斥道:“安静点,现在你是我的俘虏了,你的每一滴奶,通通都是我的!” 母狼生无可恋:这个人类小崽子实在太凶猛了! 这个幼崽实在太凶猛了!远处的雪堆后,一颗巨大的毛球心惊胆战。 雪怪菲力克斯来冰湖这边捕鱼,好喂养自己捡到的雪妖精幼崽,却“走运的”碰到了一只和狼干架的人类幼崽。 他亲眼目睹了这只幼崽打倒母狼,捆绑母狼,扇母狼巴掌,并且强行掠夺母狼奶水的一幕。 这让三米高的雪怪都感到害怕,菲力克斯努力将自己庞大的身躯藏在雪堆后,完全不敢露头。 要是出去的话,那只幼崽会把我一块干掉的吧。雪怪惊恐地想。 第86章 第 86 章 妮可添了一把柴,将火堆烧得更旺。 “弄脏了烤鱼,却得到了一头狼,”她露出一个喜滋滋的笑容,“看来这笔买卖也不亏嘛。” 妮可比划了一下母狼的大小,心里更美了:“这么大一头狼,够我吃上好一阵子啦。” 她找了一块石头,准备把这头狼砸死,然后再慢慢处理。 令人没想到的是,看到妮可的动作,母狼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它发出低低的、凄惨的呜咽,仿佛在为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而哀鸣。 妮可举着石头的手停在半空,“你叫什么?” 母狼眼中渗出两颗泪珠,顺着眼眶滚滚而下,一副非常可怜非常凄惨的样子。 妮可更不自在了,她皱着眉头,大声教训道:“难道你还觉得委屈吗?搞清楚,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是你想要抢我的食物,是你想要将我咬死,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别搞得我像个欺负你的坏蛋一样!” 越说越气愤,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妮可再次举起石头。 母狼闭眼等死,眼缝中流出两道热泪。 妮可:“……” 妮可砸不下去了。 她不是那种天真到犯圣母病的小女孩,她也喜欢吃肉,之前住在人类的城镇时,每逢过节,人们宰杀家禽时,她是最期待的那个,因为每到那个时候,她的生活质量就会得到显著提升。 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人们扔掉的肉和骨头,并不会去想那些鸡鸭鹅,还有猪牛羊会不会痛,会不会怕死,她只是觉得很美味,很好吃,很想再来一块。 可是,当一条生命出现在她面前,要因为她的举动而离开这个世界,并且还非常可怜的哀求她,她就……她就…… 妮可扔下石头,横眉怒目地呵斥道:“有点出息好不好,你是一头狼诶,怎么可以流眼泪,你应该坚贞不屈,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依然坚持对我咆哮!” 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干掉这头狼,从而收获一大堆狼肉。 对现在的她来说,一整头狼可是珍贵又难得的食物。 然而,母狼没有反抗她的力气,也没有坚贞不屈的精神。 它可怜巴巴地流着眼泪,一副任人宰割的凄凉模样。 片刻后,母狼恢复了自由。 它身上的毛发被薅得乱七八糟,特别是比较浓密的地方。 可以想象,失去了大量毛发的母狼虽然不会被冻死,在这片寒冷的雪原上也绝不会好过。 妮可薅狼毛薅得理直气壮,她失去了一堆狼肉,只薅了点儿毛,已经亏大了好吗。 自由的母狼呆呆地看着妮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放过自己。 妮可将掉在地上的烤鱼捡起来扔给它,那条鱼已经被冻得硬邦邦。 她冷着脸,骂道:“滚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就把你吃掉!” 母狼犹犹豫豫叼起鱼,一步三回头地走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离开。 妮可跳着脚吓唬道:“你想被我吃掉吗?我告诉你,再不走我就要后悔了!” 在严厉的警告声中,母狼终于小跑着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等到彻底看不到母狼的背影,妮可捂住胸口,心痛到无法呼吸。 那么大一块肉,就被自己放走了,而且她还搭上了一条烤鱼! 虽然饱饱的喝了一顿奶,还得到了一堆狼毛,但那完全抵不上自己的损失!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妮可!”她问自己,“你以前吃肉的时候不是吃的很开心吗,你也没有怜悯过那些动物,为什么现在要怜悯一头狼?你疯了吗?你傻了吗?你的善心无处发泄了吗?” 妮可觉得自己很虚伪,她的善心只存在于她看不到的地方,假设她没有看到,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大口吃肉,一旦肉在她面前流两滴泪,她就没法儿再下嘴。 她也觉得自己很愚蠢,明明食物就不多,还要把袭击过自己的母狼放走,甚至送上了自己的口粮。 越想越后悔,妮可改变主意,抄起火把又往母狼离开的方向追去。 母狼叼着鱼,慢吞吞地走着,它受了伤,走快了身上会痛。 听到脚步声,这头狼扭过头,疑惑地望着妮可。 大概是之前被放生过,所以母狼不觉得妮可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它就那么傻乎乎的站着,等着妮可向它靠近。 妮可看着母狼。 母狼也看着妮可。 破破烂烂的女孩,手臂上被狼抓得血淋淋的女孩,身上有多处磕伤的女孩。 一瘸一拐的母狼,被吸干乳汁的母狼,被薅掉狼毛的母狼,被烧伤身体的母狼,被打成轻微脑震荡的母狼。 他们本该是仇敌,他们本该撕打在一起,想法设法要了对方的命。 可谁也没这么做。 妮可憋了半天,非但没有叫母狼留下狼命,反而憋出一句:“快点走,别逼我把你干掉!” 再一次放过嘴边的大肥肉,尽管妮可努力说服自己:“那是一头有奶的母狼,它是个带着狼崽子的妈妈,它还要回去喂它的小狼。” 但懊恼的情绪依旧久久不散,心痛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妮可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帽。 “啪嗒!”一颗饱含了自责、心痛、懊恼的泪珠滴落在黝黑的泥土上,把妮可吓了一跳。 她惊慌四望,生怕有谁看见自己在掉眼泪。 勇猛无敌的妮可,天不怕地不怕的妮可,不应该这么软弱地哭唧唧。 茫茫雪原上,没有人看到这一幕——除了躲在雪堆后的长毛雪怪。 妮可想起来,这里是雪原,自己已经被人类赶出了他们的世界,所以没人会看到这一幕。 她松了口气,迅速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泪水。 手背上的血迹擦到脸上,将她涂抹成了一只小花猫。 失去烤鱼和狼肉的妮可回到自己栖身的地方,她胡乱烧了点水洗干净伤口,又胡乱吃了点虫子和草根,就上床睡觉了。 睡之前,她将薅到的狼毛塞进被子里,今晚的被子比昨夜暖和,今晚的她睡得比昨夜香甜。 稀薄的阳光再次照耀在这片土地上时,松树枝搭成的小窝前悄悄出现了一些东西——一块大大的猪肉,几颗雪白晶莹的果子。 当妮可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钻出小窝,这些东西骤然映入眼帘。 妮可吓了一大跳,瞬间清醒过来。 她没有被猪肉和果子吸引目光,而是紧张地四处张望。 食物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人来过这里。 然而,妮可仔仔细细、前前后后都找遍了,依然没有找出送食物的人。 妮可危机感大增,她可不会觉得是有人好心想要送她吃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自己一定是被人发现了,那个人看到她的黑头发,黑眼睛,觉得她是个魔女,所以想要把她杀掉。 食物里面一定有毒,一定! 妮可一脚把有毒的猪肉和果子踢飞,坚决不上这个当。 可是,那个人看见投毒没有成功,会不会选择用其他方法把自己干掉呢? 她觉得很有可能。 很有危机感额的妮可一刻也没有耽搁,拿起一根防身的木棍,就去冰湖边取冰。 瘦弱的女孩凿破冰层,费力地取下厚厚的冰块,她的双手被冻红,冻肿,上面长满了冻疮,可她依然很努力地做着自己的事。 她将冰块运回去,细心打磨,用水、火和她的双手,打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冰刀。 有了这把武器,妮可稍微安心了一点点。 接下来,她又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屋子四周挖满了陷阱。 冻土很不好挖,她的手心磨破了,有血丝渗透出来,但她还是坚持完成了这项工作。 “尽管来吧!”准备充分的妮可看着自己的刀,恶狠狠地说,“看看是我干掉你,还是你干掉我!” 为了生存,从很小的时候妮可就学会了打架。 她和猫抢过鱼,和狗抢过骨头,她躲避人们朝她扔来的石头,狠狠咬住想要欺负她的坏小子的咽喉。 如果有人愿意给她一块面包,她会回报给那人十块面包(虽然她没遇到过愿意这么做的人),如果有人给她一个拳头,她也要十倍奉还。 总之,虽然有时候她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心软,但大多数时候,她是个武德充沛又记仇的小孩。 妮可一直都知道,当有人对自己露出恶意时,害怕和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打倒对方才可以。 所以她会竭尽全力去打倒对方,只有实在战胜不了的情况下才会灰溜溜地逃走。 打架打出经验的妮可有理有据地分析:如果对方很厉害,或者有很多人,那么他或他们可以直接冲上来干掉我,而不是选择给我下毒,所以对方一定不怎么样。 在布置好陷阱,打磨好武器之后,妮可很有信心打败对方,她连睡觉时都把冰刀放在床边。 没过多久的夜里,睡梦中的妮可突然听到屋子外传来异常的动静。 来了!那个想要毒死她的家伙来了! 妮可瞬间从床上跳起来,提起刀子就冲了出去。 可是,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一个身高三米多,有着长长白毛的怪物! 他是那么的高大,犹如一座敦实的铁塔。 他是那么的可怕,一只手有箩筐那么大! 妮可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怪物。 是常常出现在风雪中掳掠小孩的雪怪,据说他一顿要吃八个小孩! 雪怪的故事在人类的城镇,尤其是雪原边缘的人类城镇中广为流传,每当哪里有小孩丢失,人们就会说:“这个孩子被雪怪抓走吃掉了!” 白毛怪物肩膀上搭着一串死鱼,一只脚正踩在陷阱里。 看到妮可,他好像比对方还紧张,慌慌张张拔出腿,转身跑进了无边的雪夜中。 第87章 第 87 章 雪怪离开了好一会儿,背后湿漉漉的冷汗才将妮可游离体外的意识拉回身体。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传说中的雪怪! 那小山一样的体格和身高,恐怕一脚就能将她踩死! 毕竟她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人家一条腿粗! 要不是那个雪怪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了,自己肯定已经变成了一摊肉饼。 妮可下意识拽紧手中的刀,冰刀的寒意透过干草,传递到她手心,使她打了一个冷颤。 妮可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她走到陷阱边,检查被雪怪踩中的陷阱。 陷阱不算太深,但底部布满了尖尖的冰锥,普通人掉下去一定会受伤,也很不容易爬出来。 但是,对于三米多高,并且十分壮实的雪怪来说,这样一个陷阱只勉强陷得进他一条腿。 里面的冰锥被踩得粉碎,妮可没有看到血迹,厚厚的毛发保护了雪怪的脚掌,使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陷阱边掉着很长一串鱼,每一条都又肥又大,鱼还没有被冻硬,应该是才捕上来没多久。 妮可想到了之前的猪肉和果子,原来投毒的不是发现她的人类,而是这只雪怪。 “是因为之前没有投毒成功,所以这次又来了吗?”妮可猜测道。 她开始思索:雪怪给她投毒,肯定不是因为觉得她是个魔女,所以想要为民除害,大家都是怪物,没道理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我进入了他的地盘,所以他想把我解决掉……” 妮可摇了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对于一头庞大的雪怪来说,自己就像一只小耗子一样不起眼。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许多比她更需要警惕的生灵,比如灰狼白熊之类的,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值得忌惮的地方。 妮可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是想把我抓去吃掉吧,那些食物就是诱饵!” 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因为雪怪本来就要吃小孩,想要把她吃掉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是,如果是这样,有一个地方让妮可很想不通:雪怪想要把自己吃掉,直接过来捉住她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投毒? 而且,刚刚那个雪怪为什么要转身跑掉?以他的体格,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揍趴。 妮可怎么也想不明白,片刻后,她放弃种种无用的揣测,果断做出了决定:“我得离开这儿。” 没办法,她打不过那只可怕的雪怪,只好灰溜溜逃走。 可妮可这样黑发黑眼的“魔女”,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人类的世界不接受她,一见到她,就要骂她,打她,烧死她。 人类以外的世界又如此危险,刺骨的风和冰冷的雪将她冻伤,荒凉贫瘠的土地使她以草根和苔藓填饱肚子,饥肠辘辘的饿狼抢夺她的食物,将她咬伤。 现在,一只可怕的雪怪又藏在暗处,对她虎视眈眈。 换做别的人,恐怕此刻已经陷入绝望,可顽强的妮可,像杂草一样坚韧。 她说:“有人的地方不欢迎我,那我就去没人的地方,雪原上有不可战胜的雪怪,那我就去好没有雪怪的地方,去荒野,去草原,去无人居住的山林或峡谷,去一切可以让我活下来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里,妮可一直在为离开雪原做准备。 她需要准备一些食物,好让她在路上不会挨饿,还需要编织一些筐子,以及一个木筏,以便带走她的食物和其他西。 最后,她得打磨一些轻便小巧的武器用来防身。 冰刀显然是不合适的,因为到了温暖的地方冰会化掉。 妮可费尽力气,弄来一根大小合适的树枝,她将树枝烧去多余的部分,在石头上打磨,直到磨成一根尖锐的长矛。 在忙碌的期间,妮可每天都能在附近发现一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大概是上次踩中陷阱的经历让雪怪变得更加谨慎,食物都丢得比较远。 “那只雪怪居然每天都坚持过来投毒。”她为雪怪的毅力感到震惊。 妮可从来没有捡过那些东西,虽然有时候会犯馋,但她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浓浓的危机感使她立马加大了工作强度,为了早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她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有时候,妮可会咒骂那只贼心不死的雪怪:“我这么瘦,肉这么少,那个怪物为什么非要吃我,他不怕塞牙吗?他饿疯了吗?” 她愤怒地踹起一蓬雪沫,想象自己一脚踹在雪怪脸上——假设她打得过那头雪怪,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雪怪的巢穴中,“饿疯了”的雪怪菲力克斯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继续思考一个让他想不明白的问题:那个人类幼崽,为什么宁肯挨饿,也不吃我给她的食物? 庞大的雪怪坐在小小的角落里,毛绒绒的身躯写满了困惑:她是不喜欢吃那些东西吗? 看来那个人类幼崽真的很挑剔。 这时,一阵嘹亮的嚎哭声突然响起,是菲力克斯捡到的雪妖精幼崽,他给这只幼崽起名为芬格尔。 芬格尔躺在宽阔的“摇篮”,也就是一只冰碗中,蹬着腿哇哇大哭。 他饿了。 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哭声,雪怪慌忙站起来,去准备食物喂养嗷嗷待哺的幼崽。 雪妖精幼崽还算好养,至少没有妮可那么挑剔,只需要一些鱼肉捣成的肉酱,再加上花草榨出的汁液,就可以将他养活。 喂养芬格尔最大的难题并不在于如何获取食物,而是怎么将食物喂进他的嘴巴。 再次强调,芬格尔只有雪怪菲力克斯的一根手指头大小,他的嘴巴镶嵌才这么小的躯体上,显得更小了。 菲力克斯得虚起眼睛,仔细观察半天,才找得到芬格尔的小嘴巴到底在哪里。 而找到嘴巴还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他得用一根细细的草茎——几乎细得让他捉不住,沾上一点点肉酱,再用很轻很轻的力道沾起肉酱,绣花一样轻轻塞进雪妖精幼崽口中。 类比一下,就像将一根细细的头发丝穿进小到看不见的针眼中。 在此期间,菲力克斯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非常非常谨慎地控制自己的力度,手稍微一抖,就有极大概率要了幼崽的小命。 每次喂完饭,他的毛发都会被汗水浸透,湿得能拧得出水来。 吃饱喝足,幼崽芬格尔甜甜睡去,菲力克斯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来累到快要虚脱。 休息一阵之后,他又慢慢爬起来,准备出去掏一些鸟蛋,用来喂养他的两只幼崽。 是的,你没听错,两只。 不管妮可同不同意,菲力克斯都已经把她当做自己饲养的幼崽,只不过她被散养在了外面而已。 菲力克斯喜欢幼崽,每当看到那些被“抛弃”的幼崽,他都会捡回去自己养。 只不过他比较倒霉,有时候幼崽并不是被抛弃的,只是走丢了,幼崽的家长就会找上门来,指责他是“幼崽贩子”,或者“吃幼崽的怪物”。 有时候呢,即便他非常精心地伺候那些崽子,他们依然莫名其妙夭折掉。 如果一切比较顺利,在幼崽长到半大的时候,雪怪就会把幼崽放生:人类幼崽,就放到有人的地方,动物幼崽,就放到适合动物生存的地方,像他现在养的雪妖精幼崽,会被放在有雪妖精出没的地方。 至于菲力克斯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他是一只非常胆小的社恐雪怪,非常惧怕和别的生灵打交道,但长期独居又让他觉得非常寂寞,所以他就喜欢上了捡各种各样的幼崽回去饲养。 要不是妮可表现得实在太凶,让雪怪感到害怕,他早就把人类幼崽也捡回来一起养了。 这只雪怪掏了满满一桶鸟蛋,方圆十里的鸟窝都被他摸了个遍,蛋里有小鸟的,就留在鸟窝,蛋里没有小鸟的,就自己拿走。 这些鸟蛋他只留了一小部分喂养妖精幼崽,剩余的大部分,他都准备带去喂养外面那只挑剔的人类幼崽。 浑身长满白毛的大怪物提着桶,笨重地走在茫茫雪原上,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很大很深的脚印。 他忧愁万分地想:不知道那只凶巴巴的人类幼崽吃不吃蛋? 要是幼崽不喜欢吃蛋,那他就得再找别的食物。 菲力克斯很担心散养在外面的人类幼崽,担心她受冻挨饿,担心她遇到危险。 毕竟她那么小一只,却在这么冰冷的雪原上独自生活。 正因为担心幼崽,所以即便凶巴巴的幼崽用陷阱扎痛了他的脚底板,即便第一次见面时幼崽拿着一把刀想要砍他,他也坚持每天过去给幼崽送吃的,顺便看看幼崽是否安全。 就在他一步步向人类幼崽的小窝靠拢的路途中,天渐渐变暗,云渐渐变黑,阴沉沉的风越刮越大。 整片苍穹都往下压,天和地的距离无限缩短,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头顶的乌云。 看到这样的景象,雪怪意识到:暴风雪即将来临。 第88章 第 88 章 一开始,风只是呜呜号叫着,从天上带来一些细碎的雪花,不一会儿,大风变成狂风,细碎的雪花变成粗大的雪粒。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整片雪原被暴烈的狂风笼罩,雪原上活着的生灵早已缩回洞穴,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暴风雪过去。 而我们的小妮可,她那用树枝搭成的小窝,经得住多大的风,多大的雪? 很快,狂风卷走了最上层比较轻便的树枝,风雪粗鲁地灌进她的小屋,蛮不讲理地带走所有热量。 妮可被风呛得直咳嗽,她经历过很多个冬天,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风雪。 眼看着风越来越大,整个小窝都快要被风吹走,这个勇敢大胆的小女孩也慌了神。 怎么办? 她该怎么做才能从暴风雪中活下来? 离开雪原,逃往小镇,等风雪平息后再回来? 以她那没有二两肉的小身板,恐怕走到半路就要被狂风卷到天上去。 危急关头,妮可想到了自己挖来保存食物的雪坑。 她立刻跳起来,裹着唯一可以保暖的鹿皮狼绒被,拿着一把做工粗糙的木锹,咬着牙跳下了雪坑。 狂风扇在她脸上,雪粒子拍在她脸上,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坑底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要不了多久,越来越多的积雪就会将坑填满。 妮可一锹铲在坑壁上,她要赶在大雪将她掩埋之前,横着挖出一个可以让她藏身的小洞。 但这并不容易。 风很大,雪很冷,妮可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她的头发和睫毛都盖满了厚厚的雪,裸露在外的皮肤冻成毫无血色的青白。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神志也逐渐恍惚。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妮可咬破了舌尖,浓浓的血腥味充盈口腔,使她恶心得连胃都在抽搐。 尽管已经为求生拼尽一切,可狂风暴雪又哪里是她一个小女孩能抵抗的呢? 疼痛感渐渐远去,浓浓的睡意席卷而来,瘦弱的小女孩无知无觉地躺在坑底,大雪一层层盖在她的身上,最终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毛乎乎的爪子插进雪堆,将冷冰冰的妮可挖了出来。 大概是妮可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爪子的主人显得非常惊慌。 他抓着幼崽晃了晃,还是软的,但好像也有点硬。 他用爪子试探幼崽的呼吸,然而狂风暴雪中什么也感受不出来。 他又将爪子按在妮可胸口,爪子下传来缓慢而坚定的心跳。 雪怪终于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幸好来的还算及时,这只幼崽现在还活着。 毛发超多的怪物将幼崽用手托着,藏进自己的胸毛里,只露出嘴巴和鼻子用来呼吸。 风大雪大,被温暖毛发包裹的妮可却不再寒冷。 肆虐的风雪中,雪怪逆风前行。 为了抵御疾风,他本就庞大的身躯逐渐膨胀,一直长到有十多米高。 他像一座厚重的山,什么也不能将他吹倒。 他揣着怀中的幼崽,笨重地往他的雪屋走去。 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旅途,瘦弱的人类幼崽始终安眠。 当妮可再次恢复意识,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身上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冷。 舒适的温暖软化了她的骨头,使她浑身犯懒,一点也不想动弹。 鼻尖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掻得她鼻子痒痒的。 “阿嚏!”妮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尖上的白毛被她的喷嚏吹飞。 正是这个喷嚏,让妮可从疏懒的困意中恢复清明。 她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是在挖土,大雪都快要将她给埋了。 妮可浑身一震,瞬间从一堆毛绒绒的兽皮中坐了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雪屋。 这间屋子是由一块块巨大的雪砖砌成的,形状像一个倒扣的碗。 屋子里点着几盏油灯,因此光线非常明亮,地上铺着兽皮,所以不是特别寒冷。 在屋子中央,有一个好几米高的白毛堆,毛是雪白的,看起来非常漂亮,只是由于毛发太长,又失于打理,所以打了很多结。 看着这堆毛,妮可总觉得很眼熟。 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或许是听到了妮可的喷嚏,那堆毛缓缓动了。 当巨大的毛团彻底转过身,妮可一下子浑身僵硬。 是雪怪! 一顿吃八个小孩的雪怪! 她怎么这么倒霉,刚遇到一场暴风雪,又被雪怪捉回老巢,即将成为怪物的美味佳肴! 雪怪咚咚咚走过来,他的块头大得像一堵墙。 他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比妮可脑袋还大的爪子。 雪怪要把她吃掉了! 而妮可绝不坐以待毙。 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怪物,他的身板那么壮,他的爪子那么大。 恐惧激发了妮可的勇气,她恶狠狠地咆哮道:“吃小孩的怪物,我才不怕你!” 勇敢的小女孩冲上去,跳起来,啊呜一口咬住了雪怪的手指头。 她下嘴非常狠,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锋利的虎牙穿透了厚厚的皮毛,将雪怪的手指咬破。 疼痛从指尖蔓延,皮糙肉厚的雪怪一下子愣住了。 好痛! 真的好痛! 雪怪发出“嘶嘶”的呼痛声。 他抬起手。想要把咬住自己手指的幼崽甩脱。 可是,这只顽强的幼崽,有着相当棒的牙口,她就那么死命咬着,整个人吊在他的指头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菲力克斯抖了好几下,都没能将妮可抖掉,他着急地用另一只爪子去扯,但他又不敢用力。 可怕的雪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咬出鲜血,却拿这只凶蛮的幼崽毫无办法。 好痛,手指会被咬断吧! 自己要变成没有手指的残疾雪怪了! 想到这里,疼痛和恐惧使他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哭声是那么的委屈,那么的伤心,让打算跟怪物拼命的妮可都惊呆了。 这个怪物,被自己咬了一口,却没有吃掉她,也没有打死她,反而像个怕痛的小孩一样呜呜哭泣。 这、这、这不对吧! 震惊之下,妮可不知不觉松开口,掉在了地上。 可怕的雪怪捧着自己被咬出血的手指头,哭得非常伤心。 他一边哭,一边控诉:“呜~好痛哦,好痛哦……” 见到这个场景,妮可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下意识道歉:“对、对不起嘛。” 不对! 道完歉之后,她突然意识到:凭什么要道歉啊!为什么要道歉啊!面前这个可是一只吃小孩的怪物!他会把自己吃掉的! 可是,妮可盯着那吮吸着指头,只顾得掉眼泪的雪怪。 传说中一口一个小孩的雪怪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被咬了一口,就哭得这么厉害,连毛毛都被眼泪泡湿了,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看着雪怪这幅怂哒哒的孬样,妮可却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这个怪物这么废物,白瞎了一副结实的大块头,不过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啊。 妮可观察了半天,发现怪物还在对着一根咬破的指头不停啜泣,庞大的身躯一颤一颤的,好像很委屈很可怜。 妮可又开始心虚起来:自己咬得也不是很重嘛,只是咬破了一根手指,咬出了一点点血而已……至于哭那么久吗? 就这个样子,看着也不像人们说的雪怪啊,难道是自己搞错了? 她壮着胆子问道:“喂,大个子,你哭什么?” 雪怪伤心得不能自已,哪里还有功夫回答她的问题。 妮可上前一步,揪住雪怪的毛,恶声恶气问道:“问你呢,哭什么!” 菲力克斯怕她再咬自己一口,只好抽着鼻子回答:“你咬我,好、好痛!” “呜呜呜呜……”他继续伤心地哭着,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妮可的良心隐隐作痛。 搞什么,怎么弄得好像自己在欺负人一样,那不是怪物先把她弄过来的吗?那不是怪物想要抓她吗?那不是怪物想要把她吃掉吗? 她强行把良心扒拉到一边去,继续用那种凶凶的语气问:“知道我为什么咬你吗?” 菲力克斯一呆,他低下头看着妮可,长长的白毛中露出一双漆黑温润的眼睛,其中流露出茫然无辜的神色。 他哪里知道哦。 他哪里知道她为什么要凶他,咬他,扑上来吊在他的手指上,怎么晃也晃不下去哦。 妮可提高声调,好让自己显得有理:“因为你把我抓到这里来,还想把我吃掉,所以我才要咬你。别哭了,这都是你活该,你要是不想吃我,我会咬你吗?” 面对这个怕痛爱哭的怪物,妮可反过来威胁道:“我可要警告你,我的牙齿特别锋利,一口能咬碎一根大骨头,这可是牙口最好的狗都做不到的事,要是你敢打我的主意,我就咬死你,把你的手咬断,脚也咬断,全身上下的肉都咬下来,我要把你活活吃掉!” 咬断! 吃掉! 雪怪瞪大了眼睛。 高高壮壮的怪物被吓得瑟瑟发抖,他带着哭腔辩解道:“我没有想要把你吃掉,你也不要吃我!” 妮可立即反问:“没想把我吃掉?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 菲力克斯响亮地抽噎了一声:“因为这里暖和。” 他看到幼崽被雪埋了,担心她冻死在外面,所以才将她救回来,谁知道…… 他委屈得又想哭了。 社恐的雪怪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连解释也只憋出那么短短一句,要不是妮可聪明,还真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照这么说,人家救了自己,是一片好意,而她呢,还咬了对方。 这该怎么办,妮可偷偷瞄了雪怪一眼。 他泪眼花花,似乎下一秒就要决堤。 妮可脑子一懵,下意识喝道:“不许哭,再哭咬你!” 雪怪吓得立马捂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不敢落下来。 他后悔了,这只幼崽好凶,他不想养了,不知道可不可以退货。 妮可:“……” 第89章 第 89 章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妮可尽量用一种柔和的语气和雪怪交流。 虽然菲力克斯不是很想和她交流,但因为心里实在害怕,所以还是含着泪,老老实实回答了她的问题。 经过一番连哄带吓的沟通,妮可终于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是雪怪救了自己,并且也没打算把她吃掉,第二,最近出现在附近的那些食物并不是下了毒的诱饵,而是来自大怪物的投喂。 因为过分谨慎把所有“诱饵”通通丢掉的妮可:“……” 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心痛得要命。 不过有一点妮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投喂她呢,雪原上的食物那么珍贵,留着自己吃不好吗,为什么要坚持不懈的送那么多食物给她,要知道,他们可一点儿也不熟啊。 当妮可问到这个问题,雪怪眼神飘忽,闭着嘴巴不肯回答。 妮可难免起了疑心:“为什么不说?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说那些食物就是下了毒的诱饵,刚刚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骗我?” 雪怪慌忙摇头,他怎么敢骗她,又不是活腻了。 “没、没有毒。”他结结巴巴解释,“我没下毒。”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么多食物?”妮可刨根问底,誓要揪出原因,“快说!你要是不说,我就……我就……” 话还没说完,雪怪已经“咻”的一下抱住了脑袋,两只蒲扇大的毛爪子捂在头顶,摆出非常标准的防御姿势。 他哽咽道:“我说,别咬我。” 在妮可的逼问中,雪怪只好老实交代了自己的罪恶想法:“我只是想要养你而已。” 他一点也不敢隐瞒:“最开始,我看到你一个人在雪原上生活,就想把你捡回家,但是因为你真的很凶……”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雪怪抬起头,小心而快速地瞄了妮一眼,“所以只敢投喂一点食物,不敢把你带回家。” 妮可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错了!”雪怪认错认得特别快,道歉的态度也非常良好。 那么大一只怪物,毛绒绒的脸上嵌着一对真诚的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妮可,好像他是什么柔弱无助的小可怜。 妮可纳闷地抓了抓头发,觉得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传说中一天要吃二十多个小孩的怪物。 就这胆子,还吃小孩?人家把他吃了还差不多。 她对雪怪吃小孩的说法产生了怀疑,禁不住问道:“你吃过小孩吗?” 吃小孩! 雪怪吓得咬住了爪子。 这也太凶残了吧! 一看他这个样子,妮可就明白了:吃个屁的小孩,他有这个胆子才怪。 妮可嘀嘀咕咕说:“我听那些人说,有一只高高大大、浑身长着白毛的怪物,时常出现在风雪夜中,他会掳走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将他们通通吃掉。” 她暼了雪怪一眼,“可是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吃小孩的样子,所以说人们说的故事其实是假的喽。” 菲力克斯心虚地对了对手指。 也不完全是假的啦。 在很久以前,他还是一只好奇心很重的小雪怪时(这里的小可不是指个头哦),特别喜欢去人类的城镇玩耍。 由于不懂得人类的规矩,所以当菲力克斯在夜里看到独自走在大街上的小孩,误以为他们是被大人丢掉不要的,就大摇大摆地把“没人要的小孩”捡回了家。 那些孩子很大一部分都有家人,他们的父母带着一大帮人找到他,叫着喊着说他是怪物,还拿着刀枪火把将他围住,想要把他干掉。 慌张的雪怪扔下捡到的孩子,突破人群跑回了雪原。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人类的城镇,也不敢再去那里捡小孩。 可是,雪怪吃小孩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成为父母教育孩子的床头故事。 一小部分贫苦家庭,因为养不起更多人,会把刚生下来的小孩扔掉,当外人问起,他们就说孩子是被雪怪吃掉了,这就更加佐证了恐怖的传说,雪怪的故事也流传得越来越广。 妮可没注意到雪怪脸上的心虚——主要也是因为他脸上的毛实在太多太厚了,她想起自己被冤枉成魔女的经历,自发给雪怪找好了借口:“人们总是这样,他们无法容纳和自己长相不一样的存在,他们编造谎言,想要把和自己不一样的全部消灭掉。” “我不就是这样吗?”妮可感同身受地说,“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他们说我是魔女,会对人下诅咒,还会给人带来坏运气,大怪物没有吃过人,他们却说他吃小孩,并且一顿要吃八个。” 这么一来,妮可迅速转变了对雪怪的态度。 她非常同情这个大毛球:“对不起,我不该相信那些故事对你产生偏见,你不该咬你,大怪物,不,我不应该叫你怪物,或许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友好的语气让雪怪的心情得到了放松,他瞄了妮可一眼,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答道:“菲力克斯,我叫菲力克斯。” “你好,菲力克斯,我叫妮可,是人们口中的魔女——也就是和你差不多的怪物,”妮可介绍了自己,并且诚恳询问,“我误会了你,咬破了你的指头,现在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她补充道:“你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 “可不可以别再咬我?”菲力克斯立刻问道。 大大的怪物神色紧张,好像非常担心对方会拒绝自己。 妮可毫不犹豫:“当然,你不伤害我,我就绝对不会再咬你。” 得到承诺之后,雪怪肉眼可见都放松了一大截。 他说:“那我就原谅你。” 他真的是只相当宽容的雪怪了。 误会解除后,一人一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好像看不惯他们之间门的沉默,他们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咕叫了起来。 妮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呀,饿了。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省下的存粮,不知道经过一场暴风雪后,还能剩下些什么,妮可心疼得不得了。 心疼之余,她又看向雪怪的肚子。 那么大,那么软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也比她的大。 如果躺在上面睡觉,一定特别舒服吧。 在这渴望的目光中,菲力克斯惊怕地缩了缩脚。 他怎么觉得人类幼崽想要把自己吃掉? 要是她饿急眼了,会不会扑上来,趴在他的肚子上直接啃? 想到这个可能,雪怪肉一抖,打了个哆嗦。 他着急忙慌跑到雪屋角落,从桶里拿出一条鱼,想了想,又把鱼放回去,将整个桶提过来,放到妮可面前。 他怕怕地说:“吃,你吃。” 千万不要饿得啃他。 那些鱼都很大,很肥,妮可吸溜了一下口水,心想:菲力克斯可真大方啊。 果然故事都是假的,雪怪是个好雪怪,他不吃小孩,还请她吃东西。 妮可立刻说:“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从桶里抓出一条足足有她一条手臂长的鱼,肚子上的膘有两根指头厚。 妮可几乎可以想得到这条鱼被烤熟之后,会流出多么浓厚的汁水。 “咕咚~”她吞了口唾沫,在身上到处摸索,从衣服夹层中摸出几根火柴。 “请问你有干柴吗?”她礼貌问道。 菲力克斯一呆,吃鱼还要干柴? 他心里还是有点怕妮可,所以不敢说没有。 白白胖胖的大毛球从屋子这边滚到屋子那边,又从屋子那边滚到屋子这边,这里拆下一块柜门,那里卸下一根桌腿,好不容易才凑出妮可要的干柴。 妮可人都看傻了,“等等,你不要你的柜子和桌子了吗?” 菲力克斯老实巴交地说:“雪停了可以再做。” 妮可:他可真大方,他把自己的柜子和桌子拆了给我当柴烧。 她再次确定,菲力克斯是只好雪怪,那些故事完全不可信。 既然已经拆了,妮可也没有让他重新装回去,大不了雪停了之后她帮着一起做柜门和桌腿就是了。 妮可生起火,将鱼架在火堆上,忍着馋意烤了起来。 雪怪好奇地看着她的做法,将食物放在火上——他曾经看到人类这样做过,后来他学着人类的样子,将食物丢进火堆,没过多久,食物就变成一堆硬邦邦的黑炭。 他把黑炭塞进嘴里,又臭又硬,一点儿也不好吃。 于是雪怪“呸”地将黑炭吐出来,从此之后再也没这么糟蹋食物。 反正新鲜的食物已经很好吃了,雪原上的鱼鲜甜可口,生啃也很美味。 说到生啃,雪怪偷偷瞄了一眼妮可和她手中的鱼,又偷偷瞟了一眼装满鱼的桶,他好想抓一条鱼来吃哦,可是他不敢。 奇怪,明明这些鱼都是他捕来的,为什么他不敢吃自己的食物呢? 随着时间门流逝,空气中的肉香越来越浓郁。 妮可烤鱼的手法十分娴熟,鱼肉被她均匀翻动,逐渐变成漂亮的金黄色。 “咕咕咕!”雪怪的肚子叫得像在打雷。 大怪物的两只毛爪子捂着肚子,显得羞涩又紧张。 这时,一条焦黄色的烤鱼递到雪怪面前,他没出息地将口水声咽得很响。 第90章 第 90 章 见雪怪光流口水,却不接过烤鱼,妮可有点纳闷:“你怎么不吃呀?” 菲力克斯眼睛一亮:自己可以吃吗? 他观察了一下妮可的脸色,确定她的确想把这条鱼给他,才小心翼翼接过去。 金灿灿、香喷喷的烤鱼相当诱人,雪怪馋得腮帮子发酸。 他双爪捧着鱼,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刚一尝到烤鱼的味道,他就被那外酥里嫩的口感彻底征服了。 雪怪的眼睛亮得像早晨的太阳,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那么大,那么肥的一条鱼,被他三两口吞进肚子里,连一点儿鱼肉渣渣都没留下。 因为吃得太急,嘴边的长毛还不小心沾上了一些汁水。 菲力克斯超级喜欢烤鱼的味道,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他还想再吃一条,两条,三条……总之很多很多条烤鱼,吃到肚子鼓起来,吃到活活撑死。 可是,妮可不给他,他是不敢主动索要的。 大雪怪舔着毛上残留的汁水,努力咂摸烤鱼的滋味,那寒酸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妮可:“……” 幸好第二条鱼已经烤好了,妮可本来想自己吃,但看到雪怪那副样子,还是把这条鱼让给了对方。 再次得到烤鱼的雪怪:开心! 他本来以为已经没有自己的份了,没想到幼崽依旧愿意给他。 妮可真是个好幼崽。菲力克斯高兴地想,虽然她有点凶,但她会做美味的食物,还会把食物给我吃。 鉴于刚刚吃得太快,没能尝出太多滋味,他决定这次要慢慢品尝。 可当他把那条香得令人掉舌头的烤鱼放进嘴里,他就注定实现不了自己的想法。 菲力克斯情不自禁咬了一“小”口,又咬了一“小”口,然后…… 发生了什么? 看着空荡荡的爪子,他目瞪口呆,明明有那么大一块肉,怎么比刚才还快,只吃了两口就没有了? 大概是刚刚那两条鱼放大了他的胆子,菲力克斯望着妮可,目光灼热,眼神期待,让妮可完全无法忽视。 她当然明白菲力克斯是什么意思了,但是他吃得也太快了吧。 两条鱼! 自己还没有开始吃,他就全部吃光了! 妮可在心里说:我不给他,我要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再去管他那张嘴。 但事实上,她做不到那么狠心。 “后面的鱼我们都分着吃。”妮可对雪怪说,“因为我也饿了,再不吃点东西我就要饿死了。” 雪怪对人类幼崽的安排毫无异议,只要能分给他,他就已经非常满足,倘若真的一点儿也不给他,他也拿幼崽没办法啊。 他能去抢吗? 他敢去抢吗? 他不能,也不敢。 就在他们一起分享食物,并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一阵哭声突然响了起来,雪妖精幼崽被浓郁的食物香味馋醒了。 幼崽馋得很厉害,所以哭得很大声。 “是谁在哭?”妮可吃不下去了。 这哭声听起来很像小婴儿,难道说菲力克斯还藏着一个小孩? 妮可竖起耳朵,目光在屋子里扫来扫去,试图找到哭声的来源。 菲力克斯面露慌张:糟糕,忘了喂芬格尔了! 坐在火堆边的雪怪忙匆匆站起来,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只小碗,嘹亮的哭声正从碗中传出。 妮可凑过去一看,哎呀,碗里躺着一个丁点大的小孩。 他那么小,还没她的巴掌大。 小家伙浑身都是雪一样的白,短短的头发细细软软,看起来光滑好摸,背上有两对透明的小翅膀,像几片纤细的薄冰。 由于年纪太小,翅膀没有力气,所以幼崽还飞不起来。 芬格尔光打雷不下雨,听起来哭得很厉害,实际上一滴眼泪也没流。 “他是什么,为什么在哭?”妮可问道。 她没见过雪妖精,心里觉得很稀奇。 雪怪结结巴巴做了个简短的介绍:“这是雪妖精幼崽,名叫芬格尔,现在这样是饿了。” 他把自己的那份鱼肉拆了一点点下来,捣成肉糜,然后用一根草茎沾了一点点,动作小心的往芬格尔嘴里塞。 雪怪自觉很小心,可在妮可眼中,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看到菲力克斯用一根很粗的草茎,戳了一大坨肉糜,笨手笨脚地喂着小小的幼崽,一会儿差点戳到幼崽的眼睛,一会儿用鱼肉糊住了幼崽的鼻孔。 你不能说他是故意的,或者不够用心,光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的每一根毛毛都充满了紧张和认真。 会出现现在这个场面,完全是因为两者的体型差距太大了。 不得不说,芬格尔被菲力克斯养了这么久,居然还顽强的活着,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妮可看不下去了:“让我来喂他。” 她接过幼崽,用草茎戳起半个小指甲盖大的肉糜,耐心地喂养这只小小的妖精。 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动作细心,力度轻柔,幼崽一口一口吃着食物,很快肚子就鼓了起来。 吃饱喝足的幼崽含着大拇指,甜甜地睡着了。 妮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熟睡的小家伙,感慨道:“原来妖精是长这样的,而且吃的食物也和人差不多,我以前都不知道呐。”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他只吃鱼肉吗,还能不能吃别的东西?” 雪怪:“应该……” 反正他都是随便喂的,自己吃什么,就给妖精幼崽喂什么。 他喂过鱼肉,喂过鸟蛋,喂过浆果,什么都喂过。 到现在为止,这只幼崽都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妮可不知道雪怪的想法,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下次给小妖精喂什么了。 她之前找到过一种脆脆的苔藓,有一点点甜味,口感超级棒,幼崽也许会喜欢吧。 那种苔藓只在雪缘边缘出现,雪怪住的地方实在太冷了,苔藓长不出来。 由于这种苔藓特别好吃,妮可特地采集了很多,但暴风雪摧毁了她的家,辛辛苦苦采集的食物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每每想到这些,妮可的心就在滴血。 等到风雪彻底平息后,她打算回去一趟,看看自己的小窝到底怎么样了,还能不能从废墟中捡回一点财产。 雪过天晴,天空呈现出一抹清澈的瓦蓝,大地被积雪覆盖,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白。 体格健壮的大怪物,和身板瘦小、衣衫褴褛的女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原上。 妮可觉得有点儿冷。 她的脚趾头没有一点热气,冻得发疼,双手也冷冰冰的,没有肉的手指像一根根硬邦邦的冰棍,一阵寒风就能叫她瑟瑟发抖。 与她相比,菲力克斯却很适应这样的气温,他身上的毛又多又厚,长长的毛发甚至拖到地上,与积雪融为一体,不管是再大的风,也吹不进这层厚毛。 妮可羡慕得要死,她也好想长这么多毛啊,最好像雪怪一样,脸上手上脚上全都长满毛,那样一定会非常暖和。 这个愿望应该很难实现,妮可叹了口气,将自己往菲力克斯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儿,然后又靠近了一点儿。 她越挨越近,越挨越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当人类幼崽和雪怪中间已经没有任何缝隙,当菲力克斯的长毛轻轻擦过妮可的脸颊,她能清晰感觉到,那蓬松厚实的毛发中,正传出一股绵绵不断的暖意。 几乎是在一瞬间,妮可就被这股暖意迷住了,她的意志力冰消瓦解,几乎想要把自己溺死在那温暖的白毛中。 雪怪僵硬着身子,束手束脚地走着,幼崽跟自己靠得好近,半个身体都陷在了他的毛毛里,还一个劲的往他身上钻。 这使他不得不格外小心,因为稍微疏忽一点,就很有可能把赖在他身上的幼崽一脚踩死。 辽阔的雪原,宽得足够让人像螃蟹一样横行,雪怪却拘束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幼崽能不能别靠那么近,他很怕把她踩到。 然而,妮可非旦一个劲儿往人家身上挨挨蹭蹭,还得寸进尺起来! 走过一段路后,似乎觉得凭他们一起吃过饭的交情,可以更近一步,妮可礼貌请求:“可以借你的毛挡挡风吗,外面好冷哦。” 雪怪:什么意思,她想把我的毛扒下来吗! 这可真是令人害怕啊! 妮可倒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凶残,见雪怪没有反对(其实是被脑补给吓呆了),就揪住雪怪的毛,三两下爬到了他的背上。 爬上去之后,妮可才知道雪怪身上的毛到底有多厚。 瘦弱的小女孩完全被茂密的毛发淹没,她在里面刨了好一会儿,才从一堆毛发中露出头来。 妮可趴在雪怪头顶,只露出半颗黑漆漆的脑袋,以及一双明亮而新奇的眼睛。 细密的绒毛擦过她的鼻子,害得她喷嚏打个不停:“阿嚏!阿嚏!阿嚏!” “你的毛可真厚啊。”妮可由衷感叹,“怪不得你身上这么暖和。” 然后她又关切地问道:“我趴在你身上会不会影响到你走路,会不会给你带来太多负担?” “不会。”菲力克斯闷声说道。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就像身上多了颗小跳蚤,完全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更大的影响在于——幼崽在毛发中动来动去,感觉有点儿奇怪。 软软的、小小的幼崽,在自己的毛发中拱动,他们亲密地贴在一起,共享着同一份温暖,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儿喜欢。 可一想到幼崽那锋利的牙齿,他又情不自禁头皮发麻。 三四米高的雪怪背着细条条的小女孩,动作僵硬地走着路。 他的毛发将女孩儿全然淹没,只有偶尔,极少数时间,雪怪的头顶会冒出半颗小小的脑袋,那颗脑袋转来转去,用谨慎的目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当他们走到雪原边缘,妮可曾经居住的地方,发现这儿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 原本边缘地带可以看到大片大片裸露的冻土,可现在所有土壤表面都盖上了两指厚的积雪。 不出所料,妮可辛辛苦苦积攒的大部分财产都已经找不到了,它们被风吹走,被雪掩埋,多日来的辛苦付出毁于一旦。 妮可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找到了曾经挖的坑。 她费了一番功夫,将坑里的雪刨出来,在这个过程中,雪怪也主动帮了忙。 他的爪子又大又厚,三两下就能干完妮可忙活大半天才能干完的活。 好不容易刨到坑底,妮可惊喜地发现,这里还保存着一些食物,包括她曾经挖到的草根、块茎,以及苔藓、浆果,和很少一部分鱼肉。 她还找到了自己的鹿皮被子,里面填充了干草和狼毛,保暖效果非常不错。 即便只找到这些,妮可同样非常满足,她原本还以为什么也找不到。 哪怕是这样,她也不会觉得伤心,因为能从那场暴风雪中活下来,就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 妮可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儿,她曾经遇到过无数磨难,每一次成功从磨难中熬过去,她都不会为失去的那些东西感到沮丧,而是庆幸自己又活了下来。 “菲力克斯,”妮可坐在雪怪毛茸茸的脚背上,看着找到的那一小堆“财产”,乐观地说,“那么大的雪,我却没有死,还能找回这么多东西,我是不是运气很好?” 菲力克斯:“……” 这叫运气很好吗? 妮可又说:“我原本还打算积攒更多东西,慢慢在这儿安一份家,比如用石头、木头和泥土建一个很小的屋子,再存上很多很多的食物,这样我就能和别人一样,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晚上有张床睡觉,而不是随便躺在哪个角落,下雨下雪也不用急着找地方躲避,因为她自己就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妮可想起自己流浪的日子,这个小小的女孩,流浪的生涯几乎和岁数一样长。 她记得有一次天上下着瓢泼大雨,雨点砸在人身上,就像小石头砸在身上一样疼,她蜷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还没躲多久,主人家就拿着扫帚出来赶她。 妮可没有地方可去,她走在如注的大雨中,被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还有一个初冬的夜里,天上突然下起了雪,妮可缩在街边睡觉,雪花就落在她身上,将她从熟睡中冻醒。 于是她坐了起来,用一块破布裹着自己,呆呆地望着天空。 雪花纷纷扬扬,格外美丽,也格外冰冷。 说到这些的时候,妮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难过,因为这就是她以前每天都要过的生活,她早就习惯了。 她只是有点遗憾:“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没想到这里并不能成为我的家。” 哪怕她重新建起一个小屋,等到暴风雪再次来临,也很有可能被暴雪活埋。 妮可左思右想,都觉得雪原不适合独自生活。 既然这样…… 她琢磨了一下,抬头对雪怪说:“我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 菲力克斯一脸茫然。 妮可相当自然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养我吗,所以你才天天跑过来给我投喂食物,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想养我,还以为你在下毒,不然我早就跟你走啦。” “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已经同意让你养我了,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吧。” 雪怪:什么,要一起生活! 他情不自禁咬住了爪子。 妮可拍拍雪怪的……小腿,摆出一副可靠的大人模样:“当然啦,虽然是你想养我,但我也不会白吃白喝,我会做很多事情,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雪怪:“……” 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91章 第 91 章 自从养了人类幼崽,雪怪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雪原,这片看似安静的土地渐渐有活物开始行动,圆鼓鼓的雪屋依然处于静谧之中。 菲力克斯已经睡醒了,但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完全不敢动。 在他的肚子上,一只人类幼崽正四仰八叉地打着小呼噜。 丰盛的毛发营造出足够的温暖,舒适的环境使这只幼崽睡得相当香甜:嘴巴微微张开,流出的口水使雪怪胸口的毛毛濡湿了一大团,小小的身体随着雪怪的呼吸,在软乎乎的肚皮上起起伏伏。 以上,是每天清晨都会发生在这座雪屋中的场景。 刚开始妮可还矜持的和雪怪互不干涉,各睡一方。 没过几晚,因为一个人睡有点冷,她请求晚上挨着雪怪,蹭一点暖和的毛毛。 妮可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表情真诚又礼貌,她双手合十,一个劲儿说:“拜托啦,拜托啦。” 在那一瞬间,菲力克斯失去了他的脑子,于是他答应了。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到一个晚上,妮可就爬上了自己的肚子,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肚子当成了床! 爬肚子事件发生在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妮可下意识向热源靠拢,她爬啊爬,爬啊爬,爬到最暖和的地方,然后就赖在这里,再也不肯动了。 她没有动,雪怪也没有动,他们一起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妮可自然而然的爬上了雪怪的肚子。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以后的每一天,妮可都在那宽宽的、软软的、毛绒绒的肚子上度过漫长的夜晚,她再也没有睡过别的地方。 雪怪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沦为了人类幼崽的垫子。 为此,菲力克斯睡觉时再也不敢翻身,生怕把肚子上那个小东西压成一张薄饼。 这种死法未免太过滑稽,睡觉被压死的妮可绝对会成为这片大地上千古流传的笑话。 伴随着一个大大的哈欠,幼崽终于从梦里苏醒。 妮可爬起来,坐在雪怪肚子上,迷瞪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抹掉嘴角残留的水渍。 “早安,菲力克斯。”她向身下睁着眼睛的毛团团打招呼。 “早安,妮可。”毛团团如往日一样回应。 妮可爬到肚皮边缘,哧溜一下,从长长的毛发上滑下来。 等幼崽从身上离开,雪怪才慢吞吞起床,开启新的一天。 他们默契的分工合作,妮可生火架锅,雪怪从外面提了一桶雪进来,将雪倒进锅里。 火焰将积雪慢慢化开,趁着烧水的这段时间,妮可拿出了雪怪给她做的小梳子。 她快速梳好自己的头发,接着对雪怪说道:“菲力克斯,过来,让我给你梳一梳毛。” 妮可早就想这么做了,因为菲力克斯的毛实在太乱了,好多毛毛因为没有及时梳理,都结成了一个个小疙瘩。 雪怪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知道幼崽每天都会精心打理毛发,还专门给热爱打理毛发的幼崽做了一把梳子,但他自己的毛发却没有用那种梳子的梳过,顶多偶尔用爪爪抓两下,有的地方可以抓顺,有的地方却越抓越乱。 现在幼崽说要给他梳毛,这让菲力克斯觉得非常新鲜。 梳了毛之后,毛毛会变得像幼崽一样顺滑吗? 雪怪万分期待地坐在了幼崽面前。 对妮可而言,给水怪梳毛是个浩大的工程,她爬上爬下,手都梳酸了,却还没有梳完。 但她并没有因为手腕酸疼而懈怠,而是很用心的将每一个角落都照顾到位,把每一个疙瘩都理清理顺,遇到理不清的,就在梳子上沾一点水,细心且耐心的慢慢打理。 实在理不清,她就按住那一撮毛的根部,将顶端的小疙瘩揪下来——这种手法不会使被揪毛的菲力克斯感受到太多疼痛。 忙活半天,雪怪全身上下的毛,包括爪缝趾缝中的毛发,都被打理得蓬松顺滑,这让妮可觉得很有成就感。 因为梳毛效果太好,毛发太过蓬松,菲力克斯整个儿变成一颗大毛球,连五官和四肢都找不到了。 这样可不行啊。妮可心想,虽然大毛球球很可爱,但菲力克斯这样,别说自由活动了,连吃饭喝水都成问题。 她摸着下巴,围着大毛球转了几圈,立刻下了决定:“多余的毛发得修理一下才对。” “菲力克斯,我想给你剪掉一些毛,”妮可征求意见,“你愿意吗?” 菲力克斯有点犹豫:他还没有剪过毛呢,毛毛也是可以剪的吗? “你放心,”妮可拍着胸脯保证,“只是剪掉一点点,好让你吃东西更方便,不会让你变秃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菲力克斯也就同意了。 妮可拿着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起毛来。 一根根绒毛掉在地上,雪怪的脸也渐渐露出雏形。 给雪怪理完发后,妮可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了他的全貌。 菲力克斯有一对厚实绵软的大耳朵,轮廓圆润,乖巧可爱,轻轻触碰一下,就会非常敏感地抖动,好像很怕痒的样子。 为了保护这对耳朵不被冻伤,妮可特地在耳朵周围留了很多毛,就像大毛球上顶着一对小毛球。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又大又干净,看起来有点儿像狗狗眼,天然带着一点单纯无辜。 他的鼻子短短的,鼻头黑黑的,犹如一颗被戳破的汤圆,破口处吝啬地流出了一点芝麻馅儿。 嘴角有一点甜甜的弯,微笑的样子似乎不太聪明,再配合那诚实好看的圆下巴,一幅标准的傻白甜模样。 大概是脸上用来遮挡的毛毛消失太多,或者妮可直白的目光让雪怪很不自在,他背过身,不好意思地用两只毛爪子捂住了脸。 即便跟妮可一起生活了好一阵子,雪怪依旧是那只内向又社恐的雪怪,他不太适应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中。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他紧张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爪子。 他好想像一堆雪那样,悄咪咪化掉,然后渗进土里,将自己永永远远藏起来。 “菲力克斯……”幼崽在叫他了。 “菲力克斯,你为什么要转过身去?” “菲力克斯,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菲力克斯……” 幼崽喋喋不休,菲力克斯只想把自己藏进地缝。 妮可走到雪怪面前,雪怪把自己转向另一边。 她又走到他面前,他又把自己转向另一边。 从雪怪异常的反应中,妮可好像猜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害羞了呀?”小女孩耿直地问道。 菲力克斯闷声闷气:“嗯……” “那你要多久才能好?” “不、不知道。” “那我过会儿再来问你。”妮可善解人意。 可是雪怪的害羞症状好像一时半会儿并不能缓解,过了好一会儿,他依然用爪子捂住脸,不肯转过来。 妮可再次问道:“菲力克斯,你还害羞吗?” 菲力克斯紧张地说:“还有一点点……” “有一点点是多少?” “不、不知道。” 真是奇怪,明明这些日子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明明妮可经常在雪怪身上爬上爬下,钻进他的厚毛里取暖,明明每个夜晚妮可都在雪怪的肚皮上睡觉…… 可只是剪掉了一点毛,露出了被毛毛藏起来的脸,雪怪居然就这么害羞,害羞得把脸藏在爪子里藏了半天,心脏依然扑扑跳个不停。 好不容易等到容易害羞的雪怪平复心情,扭扭捏捏转过身之后,他依旧垂着眼睛,不愿意与妮可对视。 妮可倒也不在意这些啦,她帮菲力克斯把身上其他部位的长毛扎成小揪揪,又用刚刚烧好的热水给菲力克斯洗了个脸——也就是擦了一下毛。 这样一来,菲力克斯就是一只干净、体面,并且看起来特别新的雪怪了。 妮可叮嘱道:“要注意卫生哦,吃东西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把身上的毛毛弄脏了。” 菲力克斯听话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不用吩咐,就自觉准备起了早餐,至于妮可,当然还要照料小妖精芬格尔啦。 把迷迷糊糊的小妖精戳醒,给他洗脸、擦手、擦翅膀、擦脚丫,教育他不许哭闹,等到菲力克斯将早餐准备好,就带他去吃早餐。 自从妮可加入这个家庭,一些比较细致的、照顾小妖精芬格尔的活儿就被她自然而然接过手,她可不相信笨手笨脚的菲力克斯能照顾好小孩。 论力气,妮可比不过菲力克斯,论心灵手巧,菲力克斯也比不过妮可。 今天的早晨是煮的鱼肉、鸟蛋,和一些珍贵的浆果。 妮可喂饱自己和芬格尔之后,剩余的部分全部被菲力克斯解决掉了,一点也没有浪费。 吃完饭,菲力克斯自觉收拾卫生。 妮可用兽皮外套将自己包裹严实,然后提上一只很大的篮子,准备出门采集一些可以吃的草根、浆果、虫子之类的食物。 她出门的时候,雪怪正蹲在外面,认认真真用融化的雪水清洗陶罐和木碗。 妮可给菲力克斯安排工作:“我要出去了,你要好好看家哦,等芬格尔睡着,就去湖边捞一些鱼或者虾,希望我们今天都能有不错的收获。” 说完,她斗志昂扬地挥了挥拳,脚步轻快的向着远方走去。 走出老远,傻里傻气的雪怪才慢吞吞答道:“好哦。” 阳光灿烂,冰雪明朗,美好的一天,从这个雪原小家朝气满满的奋斗开始。 第92章 第 92 章 “啦啦拉啦拉啦啦……”欢快悠扬的小调声在雪丘上回荡,裹成一颗球的小女孩正开开心心挖着草根。 雪原上终年寒冷,厚实软和的衣服却替妮可将寒冷隔绝在外。 漫长的岁月中,雪怪菲力克斯积攒了许多兽皮与布料,他乐意向幼崽分享自己的财产,于是破破烂烂的妮可也穿上了厚厚的新衣。 即便款式丑陋,即便针脚粗糙,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衣服真的很暖和。 妮可的手脚都被温暖所笼罩,只有裸露在外的耳朵,被风冻成了红色。 她一边挖着草根,一边在心里想:从菲力克斯身上剪下来的毛毛被我收起来了,也许我可以用那些毛织一顶帽子,这样走到哪儿就可以带到哪儿,完全不够用担心耳朵会受冻。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妮可身甚至盘算起了帽子的样式:在上面做两颗毛球当装饰吧,就像菲力克斯的耳朵一样,一定会很好看的。 妮可掐了一截草根,又就地取材,抓起一把积雪搓洗掉草根上的泥土,然后将草根放进嘴里,淡淡的甜味使她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她继续想到:要不要给芬格尔也做一顶同样的帽子呢,这样当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人家就会知道菲力克斯是大雪怪,我是小雪怪,芬格尔是小小雪怪,我们一家子都是超级可怕的雪怪。 奇妙的幻想使她咯咯笑了起来:“当人们看到这一幕时,会怎么说呢?”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啊,天哪!那里有一窝吃小孩的雪怪,他们一口一个小孩,很快就会把所有小孩都吃光的!” 妮可捧着脸,将惊恐的模样模仿得活灵活现。 如果有谁在这时看到这个自得其乐的小女孩,一定会想:她一个人手舞足蹈做什么呢,多半是疯了。 其实像妮可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普遍都是这样的,她们热爱幻想,想象力也相当充沛,时常脑补出各种情节,把自己逗得咯咯大笑。 不过,我得说一句,像这样脑补画面并配音的现象,也是最近才出现在妮可身上。 她以前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吃了上顿没下顿,心里每时每刻都在发愁,是不可能有精力去想这些闲事的。 来到雪原之后,光是生存就已经费尽了全身力气,哪里会在干活时开小差想七想八。 只有安稳的生活,才会让一个小女孩的脑子里塞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幻想。 由于时不时开个小差,妮可的工作效率显然受到了一点点影响。她花费了比平常还要多的时间,才完成了和平常一样的工作。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的妮可不会因为耽误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就挨饿,甚至饿死,采集食物对她来说更像是一项愉快的活动,而不是为了生存的劳作。 她挖够了草根,并没有打算回去,而是准备到附近的松林中捡一些干枯的树枝。 刚刚走进松林,她就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动静。 狼! 是狼在抓捕猎物! 一头母狼,带着两头小狼在抓旅鼠——一种生活在寒冷地带的仓鼠。 这家子的捕猎活动并不顺利,小狼学艺不精,总是不小心将到嘴的食物放跑,母狼虽然能捕到那么一两只小耗子,但那显然不能填饱它的肚子。 饥肠辘辘的母狼心情不是很好地抬起头,正巧与妮可对视。 起先,它没有看清远处那个小女孩的样子,眼中本能地露出了凶光,喉咙里也发出威胁的吼叫:“嗷呜~” 可很快,当它彻底看清妮可的长相,威胁的吼叫只发出一半,就尴尬地断在喉咙里。 长满灰毛的狼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慌乱,呲起的牙瞬间收了回去,原本凶神恶煞的母狼在这一刻竟显得有点儿温和可爱。 两头小狼没能领会到母亲的意思,它们兴致勃勃的跟着吼了起来:“嗷呜~嗷呜~” 刚跃跃欲试吼了两声,小狼崽就被母亲扭头扇了两个耳光。 狼爪扇得又快又狠,两头狼崽被打得嗷嗷直叫。 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揍,都夹起尾巴,委屈地呜呜叫着。 教训完崽子,母狼瞅了瞅妮可,抬起爪子想要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风儿撩过它的鼻尖,带来一些食物的香味。 母狼鼻子嗅了嗅,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妮可。 它大概闻到了妮可身上的香味——半只香喷喷的烤鸡,鸡这种家禽在雪原上可不常见,只有在雪原最边缘的地带才会生活一些耐寒的雪鸡。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场险些让妮可丧命的暴风雪,雪原上的许多动物都受到了波及,纷纷去往了天堂。 大雪过后,妮可捡了许多冻死的动物,比如兔子和雪鸡之类的。 她同情这些小动物的遭遇,但她捡肉的动作可不比谁慢,丰收的笑容也比谁都甜。 直到现在雪屋里依旧储存着许多没有吃完的肉,这些肉极大的改善了妮可与菲力克斯的生活。 今天出门之前,妮可带了半只美味的烤鸡,预备饿肚子的时候吃。 虽然烤鸡已经冷了,但香味依旧十分浓郁,嗅觉灵敏的母狼闻到了这股香味,馋得口水直流。 母狼注视着妮可,试探性地往她的方向走去。 “喂,你要干什么,”妮可十分警惕,“上次挨揍还没挨够吗,所以你还想再挨一次?” 母狼并不想打架,它看看放烤鸡的篮子,又看看妮可,意思非常明显。 “你想吃我的烤鸡?”妮可总算明白了母狼的意思。 可她并不想把自己的烤鸡让给对方:“别想了,我只有这么半只烤鸡,让给你之后我自己吃什么呢?快走吧,我是绝对不会给你吃的!” 妮可嘀咕道:“真是的,这头狼可真不要脸,我们又没有什么交情,还打过一次架,它居然好意思跟我要肉吃,难道是上次给了它半条烤鱼,让它以为我是什么心软的糊涂蛋?” 她冲母狼呲牙,摆出一副邪恶的坏人模样。 可母狼并没有被吓住。 它见过这个小女孩最凶的样子,仅仅现在这个程度,吓不住这头饥饿的狼。 母狼从容地向妮可靠近,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躺倒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腹部。 作为一头尚在哺乳期的母狼,它显然很懂得利用自身资源。 为了得到那半只烤鸡,这头聪明的狼情愿用小狼的口粮做交换。 幸亏狼崽子还没彻底断奶,不然它也没有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 妮可愣了两三秒,立马愉快地答应了这桩交易。 烤鸡常有,狼奶却不多见。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用烤鸡和你换好了。” 这个小女孩一点也不见外,趴在母狼肚子上,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 温热的乳汁香醇浓郁,让她喝得非常满足。 另外两头小狼崽看到母亲在哺乳一个人类女孩儿,虽然心中万分不解,却顾不得想太多,立马凑了过来,趴在母亲肚子上喝起了奶。 三颗脑袋并排在一起,和谐得就像是从一窝里出来的崽。 妮可吃饭吃得很专心,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大树后,两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 吃饱喝足,妮可恋恋不舍的爬起来,将自己的烤鸡递给母狼。 母狼叼着烤鸡,领着两头小狼,慢悠悠地朝着某个方向离去,雪地上留下几排歪歪扭扭的爪印。 妮可回味了一下狼奶的味道,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希望这头狼下次还能来找我做交换,我很乐意多跟它交换几次。” “她是半狼人吗?” “她不是,她没有狼耳朵,也没有狼尾巴。” “可她喝的是母狼的奶。” “这又不能说明什么……” 远处的松树后,传来奇怪的窃窃私语。 由于谁也不能说服谁,争辩声越来越大,连漫不经心捡柴火的妮可都听到了。 她看向说话声传来的那棵树,提高音量问道:“是谁躲在那里说话呀?” 说话声戛然而止。 松树后静悄悄的,好像先前的声音都不存在,那个地方也并没有人。 妮可确定自己听到有人说话:“我已经听到了哦,再不出来我就亲自过去抓住你们。” 周围更加安静了。 妮可分明看到,松树后露出了半截藏不住的鹿角——看起来很像树枝,但妮可知道不是树枝,是鹿角。 “我看到你们的角露出来了。”她恐吓道,“我真的要过去了,我真的要过去抓住你们了。” “你看错了。”树后传出一道甜甜的、奶奶的、女孩子的声音,“这里没有人。” 另一道童音责备道:“你这么一说,不就把我们两个暴露了吗?” 女孩子说:“不会的,她知道这里没有人,就会自己离开的。” “你这个笨蛋!笨蛋!”男童显得非常抓狂。 “胡说,我可聪明了,你才是笨蛋!”女孩子非常不服气。 这对小伙伴起了内讧,只顾得责备对方,而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起脚尖,屏息凝气的向他们靠近。 “哈,我找到你们了!”妮可一下子跳到树后,做出抓人的姿势,“你们跑不掉了!” “哎呀!”两个小伙伴被突然跳出来的人类女孩吓得抱成一团。 “哎呀!”妮可也被吓得惊声大叫。 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个用雪堆成的小雪人! 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鹿,头上还长着鹿角的小鹿人! 他们像人一样会说话! 第93章 第 93 章 看似荒凉的雪原,其实远比人们想象的要热闹得多。 这儿生活着许多不同种族的智慧生灵,比如雪妖精、雪人、半鹿人、霜女妖、冰巨人…… 妮可见到的,就是住在附近的雪人和半鹿人。 雪人名叫米卡,是个调皮又贪玩的男孩,时常和他的好朋友半鹿人诺拉偷溜出来玩耍。 采花、逮兔子、打雪仗……到处都有他们的脚印,因此他们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哪里长了一根草,哪里多了一块石头,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今天,这对小伙伴见到了新鲜东西——据妮可自我介绍,她是一个人,一个从外面世界来的,刚搬到雪原没多久的人。 雪原环境恶劣,哪怕是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不敢深入这里,顶多只在边缘徘徊。 所以小雪人和半鹿人从来没见过活人,第一次见到这种陌生的生灵,都觉得十分新奇。 “人是个什么东西,”半鹿人诺拉十分困惑,“米卡是雪人,我是半鹿人,而你是个人?我不明白,你应该少说了什么,也许你是个狼人,狗人,瘦人,矮人,无毛人?” 妮可纠正:“不,我就是个人,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称号。” 诺拉还是不明白,但她不好问得太多,担心暴露了自己不太聪明的事实,于是装作听懂了的样子:“好吧,人……” 妮可打断她:“你可以叫我妮可。” “好吧,妮可,”诺拉脾气很好地改了口,“你要同我们一起玩吗?” 妮可还没来得及拒绝或答应,机灵的小雪人米卡就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小伙伴一脚。 小鹿人缩了缩蹄子,不太高兴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踹我?” 米卡恼火道:“笨蛋,刚见面就要和人家一起玩,万一她是个坏人怎么办?” “什么,她是个坏人!”诺拉露出害怕的表情。 这个半鹿人年龄并不大,头上的鹿角小小巧巧的,非常稚气。 她的脸蛋是一种孩子气的圆,看起来有点儿呆,眼睛倒是挺明亮,只是过于清澈,显得单纯有余,智慧不足。 米卡无语:“我是说万一!” 他对这个傻里傻气的小伙伴操碎了心:“我们谁也没有见过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吃雪人或者半鹿人!” “所以,”小雪人叉着腰说,“我们得搞清楚这个问题,再决定要不要和她玩,要是她的食谱上真的有我们,就不能跟她做朋友。” 将两个小朋友的猜疑听得清清楚楚的妮可:“……” 这种话不应该背着她说吗? 胖墩墩的小雪人米卡扭过头,严肃地看着妮可:“你到底吃不吃雪人或者半鹿人?” 妮可:“我不吃。” 她本来还想着用什么方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谁知小雪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就信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摆出一副终于放心的样子:“那就太好啦。” 妮可: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吗? 体谅一下我们的小雪人吧,他只是一个刚满五岁,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念过书的小孩子,即便有点心眼,但这心眼显然不多。 总之,这个小小的团体轻而易举地接纳了新伙伴。 他们凑在一起,迅速玩到了一块儿。 小雪人带领大家扒开积雪,找到了许多藏在雪下刚成熟的浆果,小鹿人跑得很快,她邀请妮可做到她背上,一口气翻过十几个雪丘。 妮可没有找浆果的本事,跑步的速度也没有天赋异禀的半鹿人快,但她见多识广,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可以和新朋友分享。 她给他们讲人类的故事,讲那些平整的房屋,和带尖角的城堡,讲只在橱窗里看到的华美衣裙和美味蛋糕,讲明亮的烛光,人们的欢笑…… 她也讲自己流浪时怎么寻找食物残渣,以填饱自己的肚子,讲她和野狗斗智斗勇,争取地盘。 她还骄傲地说:“别的流浪儿都会得到好心人施舍的衣物,帮助他们度过寒冬,只有我没有——因为我的发色和其他人不一样,人们不喜欢黑色,觉得黑色是坏的,但这可难不倒我。” 妮可挺了挺胸脯:“裁缝店会丢弃多余的碎布头,将那些碎布头捡回去,再拼接到一起,就成了一件新衣裳,那个时候我的衣裳都是这么来的。怎么用有限的碎布做出一件可以穿的衣裳,可是一门大学问,我在这上面很有一些研究,裁缝店里的正经学徒都未必有我这么厉害呢。” “哇哦!”小雪人和小鹿人都觉得她确实很厉害,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 两道目光落在妮可身上,想要看看用碎布做成的衣裳是什么样的。 遗憾的是,妮可身上穿的并不是那种碎布衣裳。 注意到两个新朋友的视线,妮可解释道:“旧衣裳都放在家里呢,菲力克斯有很多布料和皮毛,让我做了暖和的新衣裳穿……” 说到菲力克斯,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坏了,和你们玩了这么久,菲力克斯一定等我等急了。”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不见了,只有稀薄的暮光为雪原提供最后的光明。 妮可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同两个小伙伴道别:“我得回家了,咱们下次再一起玩吧。” 小雪人和小鹿人故事没听够,心里都不太想和新朋友分开,他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妮可,明天你还来这里吗?” 妮可已经跑出了一段路,听到伙伴们的问话,她侧过身,边走边说:“当然,我一定会来。” 小雪人和小鹿人都高兴起来:“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妮可与伙伴们约定。 她提着沉甸甸的篮子,略微有点儿吃力,脚步却非常快,一眨眼工夫就翻过好几个雪丘,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半鹿人诺拉眨了眨眼,突然问道:“菲力克斯是谁,也是妮可的朋友吗?” 小雪人挠了挠头,不小心从头上抠下一大块头皮,吓得他赶忙安了回去,“不知道,也许是她的家人,比如爸爸或者哥哥之类的。” 诺拉难得聪明了一回:“要是妮可有哥哥爸爸,之前怎么会流浪呢?” 米卡不想承认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绞尽脑汁描补道:“也许她是后面才被家人找到的,也许她被某个善良的好人收养了,哎呀,别猜了,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诺拉有点不服气,嘟囔道:“什么才叫重要的问题?” 米卡:“……” 小雪人一拍脑门,“妮可离开的方向是那个特别坏的大怪物出没的方向,这算不算重要问题?” 两个小伙伴瞪着眼,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惊呼:“这的确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自己的小伙伴在背后怎样担心自己,妮可是一概不知道的,她心情愉快,一路哼着歌回到了雪屋。 一只毛绒绒的雪怪已经完成了“小管家”安排的工作,正在屋子外用积雪制作雪砖。 从他的神态和动作来看,他显然有点儿心神不宁。 外面的那只幼崽怎么还不回来呢?菲力克斯心里牵挂着。 他完全不能专心于手上的活儿,每隔两三秒,就要抬头张望,看看他的幼崽回来没有。 左等右等,等到天都快黑了,出门采集食物的幼崽还没有回来。 雪怪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我的幼崽,我的小妮可,她是被狼吃掉了吗? (母狼表示:你应该问问狼是不是被她吃掉了。) 雪怪又想:或者她掉进坑里,摔伤了腿,爬不出来了。 种种猜测在脑子里闪过,让他越来越担心,他终于等不及了,站起来准备出门寻找老半天不回家的妮可。 这时,熟悉而欢快的小调从远方传来:“这是美好的一天,勤劳的妮可告别了朋友,带着一筐草根和柴火满载而归,她归心似箭,脚步飞快,沿途的一切风景都不能使她停留……要问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因为她有一个家,家里的大大小小,都一心将她盼望,假如再不快点儿回去,就要咬着手帕,伤心哭泣&039;我最亲爱的妮可,我是如此想你,你为什么还不回家&039;……” 小调声戛然而止,蹦蹦跳跳的妮可站在大雪怪面前,看着他泪汪汪的眼睛,吃惊道:“菲力克斯,你真的哭了!” 雪怪不好意思地用毛爪子揉了揉眼睛。 因为妮可迟迟不回来,他心里非常担心,甚至以为她死在外面了,所以才…… 妮可万分愧疚:“对不起,菲力克斯,我玩得太开心,把回家这件事给搞忘了。” “不过,”她对自己的新发现又有一丢丢窃喜,“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因为回家回得晚了点儿,就想我想得掉眼泪。” 大雪怪瞪大了眼睛。 “轰”的一下,他脸上烧起来了。 “不……不……我只是担心……”茂密的毛发掩盖了脸上的红色,雪怪结结巴巴,试图解释。 可他解释了半天,都没能把话说清。 妮可看着都替他着急。 她替菲力克斯把话说完:“你想说,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掉眼泪,不是因为想我而掉眼泪?” 雪怪:似乎是这样,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 妮可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可担心我和想我不是一回事吗?” 雪怪:“!!!” 妮可绕着面皮很薄的大雪怪转来转去,她超级喜欢菲力克斯难为情的样子。 这个大大的毛绒绒因为过于害羞,紧张地搓着爪爪,不住地躲避自己的视线……那慌乱无措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哦。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嘛,”妮可坏心眼地逗弄对方,“菲力克斯想念我,喜欢我,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呢?就像我想念菲力克斯,喜欢菲力克斯,我就可以直接对你讲出来。” 她说:“我不但要讲,还要大声讲,每天讲!” 天啦,妮可太敢说了,害羞的大怪物怎么听得了这种话? 他把自己团成一团,埋进雪里,只露出一个柔软q弹的大屁股。 妮可:糟糕,说过头了,菲力克斯受不了了。 她在雪怪的屁屁上戳了戳,“快起来,我不说了嘛。” 雪怪不相信,依旧藏着不起来。 妮可威胁道:“我劝你最好快点起来,如果你不想让我亲你的话。” “啵”地一声,藏在雪堆里的大毛球又把自己拔了出来,晶莹的雪花挂在他的毛发上,鼻子上,显出一点笨笨的可爱。 妮可真不明白:“以前大家都讨厌我我,我做梦都想有那么一个人喜欢我呢,只要有个人肯喜欢我,我一定会同样的喜欢他——被人喜欢明明是好事吧,为什么菲力克斯害怕听到这种话呢?” 雪怪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妮可也并不执着于答案。 对于“回家太晚以至于菲力克斯担心得哭”这件事,她真心觉得自己有很大的错处, 这个从前缺少善意的小女孩,对每一点关爱都很珍惜,虽然依照菲力克斯的性格,不可能去责备她,她依旧主动承诺:“今天新认识了两个朋友,和他们说话说得太开心,所以才忘了回家的时间,我以后都会记得早早回家的,绝对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朋友。 雪怪注意到了这个词。 他看着妮可,希望她能讲述更多。 妮可看懂了他的眼神,详细说明了认识新朋友的整个经过:“一个是小雪人米卡,一个是半鹿人诺拉,他们都长得很奇怪,我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雪人,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还有诺拉下半身居然是鹿,头上还长着鹿角……不过,我和他们相当谈得来……” 妮可第一次正式拥有朋友,雪原外面的世界,显然是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的,所以她以前并没有朋友。 如果硬要说有,或许是一只流浪猫? 那只猫某一天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边,和她搭伙过了半个月,又在某一天无声无息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至于菲力克斯和芬格尔,他们都是家人,家人和朋友不一样,妮可认识得很清楚。 第一次拥有朋友的妮可兴奋地叽叽喳喳,讲述着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起寻找浆果,吃得满嘴汁液;一起在雪地上奔跑,风像刀子一样割过脸庞,几个小伙伴却哈哈大笑;围坐成一圈讲故事,伙伴们都听得很认真…… 兴奋的妮可没有发现,随着她的讲述,雪怪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越来越不开心。 他被灰色的情绪所笼罩,从雪白的雪怪,变成了一只灰蒙蒙的雪怪。 第94章 第 94 章 菲力克斯有小情绪了! 妮可讲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件事。 看着那只闷不吭声,神情落寞的雪怪,她颇为担心:“你怎么啦,菲力克斯,你怎么啦?” 雪怪不肯说实话:“我什么事也没有。” 妮可才不信:“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你看错了,”雪怪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难过得快哭了,“我特别开心。” 妮可:“……” 菲力克斯一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真的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然而雪怪不愿意说实话,妮可也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独自发愁。 为了搞清楚雪怪为什么突然陷入低沉,妮可暗中观察起了他的举动。 不观察不知道,一观察才发现不得了,菲力克斯的情绪已经非常严重了! 比方说按照他过去的食量,一顿至少能干掉一桶饭,饭后还要塞两把草磨磨牙。 可现在,他食欲大减,连最喜欢吃的肉都没什么兴致,只吃了半桶饭就不吃了! 还有,以前空闲的时候,雪怪会坐在火堆前烤火挠脚丫,同时与妮可说说话。 但今天晚上,他不像以前那样坐到火堆前,而是窝在了角落,背对妮可,面向墙壁,陷入长久的自闭与忧郁。 越是观察,妮可的心情就越沉重。 菲力克斯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妮可一直琢磨着这件事,可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你知道原因吗?”她偷偷询问雪妖精幼崽芬格尔。 这只幼崽被照料得很好,身上穿着妮可特制的小衣服和小裤衩,屁股下垫着菲力克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软毛,因为伙食太好,浑身肉嘟嘟的,比一般的雪妖精幼崽胖得多。 妮可注定打听不到任何消息,芬格尔还太小,连话也不会说,只会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咿呀。 “你说你不知道?”仗着幼崽听不懂人话,妮可光明正大地嫌弃,“那你可真没用啊。” 妮可实在太想知道菲力克斯情绪低落的原因了,睡梦中都在惦记着这件事。 在梦中,一颗巨大的毛球球背对她,壮壮的背影透露出令人心碎的无助。 他“噫噫呜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说:“我好伤心,好难过哦,妮可在哪里,她为什么不来哄哄我?” 妮可心疼坏了,赶紧说:“别哭啦,别哭啦,我来哄你了。” 她向着毛球球的方向跑去。 可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跑,都靠近不了那颗大毛球。 妮可跑啊跑,急得满头大汗。 现实中,躺在柔软大肚皮上的妮可,正闭着眼睛,在一堆毛发中不住蹬腿。 她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汗水,许多被汗水打湿的毛发沾在她身上,将她变成了一个小毛人。 蹬了半天,妮可终于将自己蹬醒了。 她眼神放空,脑子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急切与心疼。 “噫噫呜呜……”和梦中一样的抽噎钻进耳朵,这是菲力克斯的抽噎。 妮可立刻爬起来,去看身下哭唧唧的雪怪。 菲力克斯正闭着眼睛啜泣,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他哭得特别伤心。 妮可表情凝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菲力克斯难过得梦里都在哭? 妮可无法坐视不理。 想了想,她伸出手,轻轻拍打雪怪的脑门,揉搓雪怪的耳朵,挠弄雪怪的下巴,嘴里说:“不哭了,不哭了,妮可在这里呢,假设有什么叫你伤心难过的事,妮可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或许是妮可的动作让这个可怜的大怪物感到舒服,或许是妮可的哄劝使他得到了安慰,啜泣声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菲力克斯重新陷入安然的甜梦。 第二天妮可是带着满腹心事出门的,她其实不想出门,因为她不放心委屈巴巴的菲力克斯。 可是她已经同人家约好了,不能随随便便爽约。 妮可一步三回头,走出很远,走到看不见雪屋的位置,才叹着气,忧心忡忡地去往了约定好的地方。 此刻一堆小雪人和一堆小鹿人已经兴奋地等在了那儿。 昨天回家以后,米卡和诺拉激动地将“自己遇到了从未见过的人类,并和她交了朋友”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的好朋友。 对于小孩子来说,“遇见人类”这个故事充满了奇幻和浪漫的色彩,于是好朋友又将故事分享给了更多的朋友。 到了今天,就有很多想要见识人类的小雪人和小鹿人一起来到了这个地方,想要看看人类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米卡和诺拉说的那么好玩。 “那个人类长着几只眼睛,几个嘴巴?她的嘴巴长在头上,手上,还是屁股上?” “她凶不凶,咬人吗?” “她真的会讲很多故事吗?” “假设我挠她的胳肢窝,她会痒痒吗?” “……” 这群小孩子有太多太多问题了,他们七嘴八舌地提出许多问题,吵闹得像一百只闹嚷嚷的鸭子。 唯一知情的米卡和诺拉回答不过来这么多问题,只好说:“别问啦,等她来了不就知道了吗?” 周围安静了一瞬。 然后……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啊。” “我也是,好像快点看到人类啊。” “……” “鸭子”们嘎嘎叫着,永远也不消停。 当妮可来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吵吵闹闹的景象。 妮可:…… 她吃惊地看着那一个个胖墩墩的小雪人,和一个个单纯无害的小鹿人,他们眨巴着眼睛,一齐盯着她。 “哇哦!”这些小生灵齐刷刷惊叹。 “原来人类是长这个样子的。”一只小鹿人说。 另一只胆大的小雪人已经开始上手了。 胖乎乎的爪子拨弄着妮可的手指,小雪人语气惊奇得像看到了抽烟喝酒说人话的猴子,大惊小怪道:“她身上是热的诶!” 更多爪子摸了过来。 “真的耶,真的耶,她身上真的是热的耶!” “我的爪爪摸到她之后化了一点点!” “我的也是!” 小雪人们感叹:“好恐怖哇!” 至于小鹿人,就不用担心被妮可的体温烫得融化掉了。 好几只冰冰凉凉的蹄子涌上来,摸摸妮可的脸颊,敲敲妮可的脑门,勾勾妮可的下巴。 妮可的脑门被敲得邦邦作响,脸上满是蹄子印。 一只蹄子撩起一缕黑发,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快看,她的毛好滑!” 更多蹄子拨弄着妮可的头发,“是啊,的确很滑。” 顶着鸡窝头的妮可:“……”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妮可本人:“不是说人类会说话吗,她为什么不说?” “是啊,”妮可满脸不高兴,“猜猜我为什么不说话?” “嚯!”小雪人和小鹿人们齐齐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她真的说话了!” 妮可叉着腰,口气不好地质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一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 被挤到最外边的米卡和诺拉终于挤了进来,“让开,让开,不许乱摸,你们太没礼貌啦。” 看到米卡和诺拉,妮可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点,她问:“他们是你们的同伴吗?” 小雪人米卡点点头,抱怨道:“他们太不懂礼貌了,随随便便就对你摸来摸去。” “对,”诺拉也有很大意见,“明明是我先认识妮可的,就算要摸,也要先经过我的同意嘛。” 妮可:什么叫先经过她的同意? 一番交流之后,妮可总算明白了这群小东西的来意。 总结一下,就是过来看猴,顺便听猴子讲故事的。 妮可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啦,如果只是想看看我长什么样,那就尽管看,但如果想听我讲故事,还请改天吧,因为我今天真的没有心情。” 过来看热闹的小雪人和小鹿人没有听过妮可的故事,所以并不觉得遗憾,对他们而言,能够看到从未见过的猴……人类,就超级血赚了,没听到故事也没关系嘛。 昨天听过故事的两小只却非常失望,不由追问道:“讲故事多有趣啊,怎么会没有心情呢。” 妮可将菲力克斯的事情说给他们听,并为此万分苦恼:“……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伤心,连做梦都在流泪,看到菲力克斯那个样子,我就担心得不得了,哪里还有什么好心情。” 听完妮可的讲述,小家伙们胡乱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肚子饿了?” “或者活儿太多,觉得太累?” “……” 杂七杂八猜了一大堆原因,妮可觉得都不对。 小米卡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开心的?” 妮可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从她说交了新朋友开始的。 “我知道了,”小米卡笃定,“就是这个原因,因为妮可和我们玩,没有和他玩,所以他不开心了。” 妮可一呆:“是这样吗?” 小雪人很有心得:“相信我绝对没错,以前诺拉交了别的朋友,我也觉得不开心。” 半鹿人诺拉傻乎乎地说:“还发生过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米卡:“……” 他不理这个笨蛋小伙伴,转头建议妮可:“下次你来的时候,把菲力克斯也带来吧,看在妮可的份上,我也愿意和他交朋友。” 小雪人心里暗暗想到:那个菲力克斯心情好了,妮可的心情也会变好,妮可的心情变好了,就会愿意给我们讲故事了,她有很多好听的故事,我都喜欢听。 妮可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头,但小雪人的分析好像很有道理,犹豫了一下,她采纳了这个建议,决心下次带来菲力克斯一起过来玩耍。 第95章 第 95 章 妮可的邀请很不顺利。 当她对雪怪说,自己想要带他去认识新朋友,和那些活泼可爱的小雪人小鹿人一起玩耍,雪怪表现得非常不情愿。 事实上,听到妮可邀请的那一刻,这颗大毛球就瞬间萎靡,成了一颗蔫哒哒的毛球。 毛球沮丧地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呀?”妮可不明白。 “他们不会喜欢我的。”菲力克斯闷闷地说。 看他的样子,好像笃定了自己不会受到欢迎。 妮可明白了雪怪的顾虑,赶紧安慰道:“不会的,菲力克斯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我相信一旦见到你,大家都会想和你一起玩的。” 雪怪非常不自信,他向来不受欢迎,见到他的生灵都讨厌他——除了胆子很大的妮可,和不懂事的幼崽芬格尔。 妮可见状,绞尽脑汁劝说:“去嘛,菲力克斯,你就答应我一起去嘛,我的新朋友都很想认识你,他们说要和你交朋友呢。” 雪怪瞪大了眼睛:“他们真的这样说?” “当然啦,”妮可肯定道,“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听到她的话,雪怪有一点点动心。 交朋友…… 菲力克斯没有朋友,菲力克斯想要朋友。 他还有些许不安:“他们会骂我,打我吗?” 妮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头,菲力克斯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 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胆子太小。 别看菲力克斯长得这么壮,他的性格特别软,被凶一句都会委屈好久,妮可咬过他一次,他到现在都有点儿害怕。 妮可拍着胸脯保证道:“尽管放心好了,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我的朋友们都是好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骂你打你呢?” “而且我会保护你的,”妮可作出凶巴巴的模样,“如果有谁敢凶我心爱的菲力克斯,我就将他揍得头破血流!” 雪怪以前最害怕人类幼崽凶巴巴的样子了,她眉毛一竖,他就手软脚趴,心肝儿打颤。 可这回不太一样,看到野猫般张牙舞爪的妮可,菲力克斯打心底里感到安心。 长满白毛的大汤圆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小心靠近妮可,用大爪子扯了扯妮可的衣摆,期期艾艾地说:“那……那你要保护好我哦。” 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妮可觉得自己肩负重任:“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欺负菲力克斯,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她的态度真的很坚决了,居然敢发这么重的毒誓。 不过,“大家长”妮可和被她保护的柔弱雪怪…… 这幅场景怎么越看越不对? 跟体格壮硕,一拳(看起来)能打死一头牛的雪怪比起来,瘦唧唧的小女孩只有屁那么点大! 到底该谁保护谁啊! 不管谁保护谁,到了第二天,高高兴兴的妮可领着心惊胆战的雪怪,去和小雪人小鹿人见面了。 妮可相信,虽然菲力克斯和她的朋友们没有见过面,但他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妮可和菲力克斯到松林时,小家伙们还没有来。 “今天出门太早了,他们应该过会儿才到,”妮可不打算傻站着等待,“在他们来之前,我们可以先干一会儿活。” 她安排自己寻找藏在积雪下和石头缝里的浆果、苔藓和草根,安排力气大的雪怪去砍柴。 人类女孩和雪原怪物认认真真的自己干着自己那份活儿,谁也没有偷懒。 空旷的松林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虽然隔得有点儿远,却显得默契而和谐。 远方,一群嘻嘻哈哈的小雪人和小鹿人,热热闹闹地出现在松林外的雪坡上。 小鹿人蹦蹦跳跳,你推我,我挤你,在雪地上留下俏皮的蹄印,小雪人手挽着手,圆润可爱的脚丫和地上的白雪接触,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 欢笑声在雪原上回荡,奔跑着闯进静谧的松林。 雪怪最先听到了这股笑声,柴刀重重跌落,陷入厚厚的积雪。 两只爪子不安地搅在一起,将他内心的紧张展露得淋漓尽致。 这时,一个眼尖的小雪人也看到了雪怪,猛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怪物!那个怪物在林子里!” 这声尖叫惊动了所有人,小家伙们跟着叫起来:“在哪儿,在哪儿?” “怎么没看到?” “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是他,是他,就是那个吃小孩的怪物!” 这些小孩子都畏惧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以前不是没有见过这个怪物,但那时候身边都有大人在,所以他们可以大胆地骂两句怪物,并冲怪物扔石头。 现在他们身边没有大人,心里不由有些发虚。 那可是个会抢走小孩子吃掉的怪物呢! 还是回去找大人来赶走这个怪物比较好吧。 可是,小家伙们又看到了林子另一边的妮可,她正弯着腰费力地拔草。 “妮可还在这里!”不知道谁这么说了一句。 “她是我们的好朋友,不能抛下她不管!” “不然她会被怪物吃掉的!” “煮着吃!” “烤着吃!” “炸着吃!” “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义气激发了勇气,这群维护朋友的小东西非但不退缩,反而呼啦啦冲上来。 他们叫着:“打倒怪物!” 他们嚎着:“保护妮可!” 他们将地上的雪捏成雪球,噼里啪啦扔向“吃小孩的怪物”。 可怜的雪怪被一颗颗雪球追击,只能抱头鼠窜。 他一边逃跑,一边求饶:“别打我,别打我。” 那么高大的怪物,面对一群还没有他腿高的小孩,明明可以反击,却一点也不还手,任由铺天盖地的雪球雨点般砸在自己身上。 见状,小家伙们备受鼓舞,士气大振:“冲呀,这个怪物快被我们打倒了!” 一群圆头圆脑的小雪人,以及一群懵懵懂懂的小鹿人,勇猛冲锋,兴奋地“追杀”着怪物。 雪怪无处可逃,只好抱头蹲下。 雪球砸在厚实的毛发上,并不算太痛,可真正的痛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果然大家都讨厌他。 果然他永远不被欢迎。 果然他不会拥有朋友。 雪怪好难过,妮可说会有人喜欢他,会有人和他交朋友,但事实和她说的根本不一样! 他眼眶发热,有点儿想哭。 “你们在干什么!”又惊又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发现事情不对头的妮可龙卷风般冲了过来。 她像头结实的小牛犊,一头将最前面的小雪人撞翻,又推倒了另一个试图用蹄子去踢雪怪的小鹿人。 妮可气势汹汹,宛如一头气炸毛的豹子。 咆哮声震落了松枝上的细雪,惊飞了窝巢中的小鸟:“谁敢欺负菲力克斯,别怪我不客气!” 小雪人和小鹿人都对她的举动感到气愤又委屈:“妮可,你为什么要打我?” 妮可气得脸颊通红:“说好了和菲力克斯交朋友,你们却欺负他!” 她对此火冒三丈:“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被妮可保护的雪怪感动得泪眼汪汪:妮可太好了,她真的有在保护我。 在看到那些讨厌自己的孩子依旧讨厌他,并没有和他好好相处的意思时,雪怪本以为妮可会跟着一块儿讨厌自己,毕竟她和那些孩子是好朋友。 没想到妮可并没有这么做,她在好朋友面前依然选择维护他! 雪怪好感动。 在他眼中,妮可那小小的背影比山还要高大。 雪怪信赖地望着妮可的背影,那么小,却那么可靠。 他将庞大的自己藏在小小的妮可身后,感到安心极了。 小雪人和小鹿人完全不能理解妮可的做法:“他是怪物!是吃小孩的坏家伙!” 妮可反驳:“菲力克斯不是怪物,也不是坏家伙,菲力克斯是我的家人!” 小家伙们没有一个肯相信这句话,纷纷嚷道:“他就是,他就是!” 妮可腮帮子鼓鼓的,叉腰质问:“那你们说他到底哪里坏?” “这还用问吗,他吃小孩!” 妮可继续问道:“你们谁看到他吃了?” 四周安静了一瞬。 是哦,自己好像没看到过大怪物吃小孩。 “但是……”小鹿人诺拉细声细气地说,“大家都这么说呀。” “就是就是,”更多小家伙帮腔,“大人们都说长毛的怪物吃小孩,千万不要靠近他。” “还说他会把不听话的小孩偷走,养得肥嘟嘟再下锅。” 小雪人米卡突然想到了什么,担心地看着妮可:“原来收养你的就是这个怪物,搞不好他养你的目的就是想把你养肥了吃掉呢。” “呀!”小家伙们因这个可怕的猜测齐齐惊呼。 躲在妮可背后的雪怪坐不住了,他小声辩解:“菲力克斯不吃妮可。” 妮可转身摸了摸雪怪的爪爪,坚定地说:“我相信菲力克斯没有伤害我的想法,因为和菲力克斯相处的这些日子,我的眼睛可以看到,我的耳朵可以听到,我的心也可以感受到。” “菲力克斯从暴风雪中救我,收留我,用自己的毛毛给我取暖,不介意我每天晚上都睡在肚皮上,为了不压到我,晚上睡觉从来不翻身。” “菲力克斯干了家里大多数脏活累活,一直很辛苦地养活我和芬格尔,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绝对没有现在这么舒适……” “所以,我知道菲力克斯是个善良、勤劳、脾气很好的雪怪,和别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她又回过头,看向一帮听傻了的小雪人和小鹿人,“大家都这么说,就一定是对的吗?” “认识一个人,难道不该自己用心判断吗?” “如果其他人都说某个人的坏话,大家就可以不经过查证,理所当然欺负他吗?” 妮可是雪原外人们口中的魔女,所以人们唾骂她,殴打她。 她试图向人们解释,她什么坏事也没做。 可人们充耳不闻,人们异口同声,说:“魔女,魔女!” 千千万万诬蔑声如浪潮般将她淹没,无力辩驳的小女孩不明白:是不是说的人多了,好的就变成了坏的,白的就变成了黑的,对的就变成了错的? 如果世上的道理是这样的,如果要认可这种道理才能成为大多数,妮可觉得当一个人人喊打的魔女也挺好的。 来到雪原后才拥有朋友的妮可,将认识的每一个朋友都看得很重。 可是,她绝对不会为了朋友,就去伤害菲力克斯,因为她知道被迫承担莫须有罪名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第一次融入集体的她,愿意离开给她带来了无数快乐的集体,再次成为不被理解,背负骂名和嫌恶的异类。 “谢谢大家愿意和我交朋友,”这个小女孩说,“可我不会为了能够和大家一起玩,就离开菲力克斯,他是我永远的家人,大家可以不接受菲力克斯,但如果你们要伤害他,那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第96章 第 96 章 空气前所未有的安静,大家都想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同妮可绝交了? 这可是谁也没想过的事啊。 “那个……”一片寂静中,半鹿人诺拉绞着手指头,脸上写满了忐忑,“假设我不骂他,也不打他,妮可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妮可有点懵。 咦,怎么到了这个份上,这只小鹿还不跟自己绝交? 而且看样子大家都想继续和她做朋友。 更多的小雪人小鹿人陆陆续续开口:“妮可说的话有一点点复杂。” “我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但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真奇怪,大家都说大怪物吃小孩,妮可却说他不吃。” “到底哪个才是对的呢?” 他们烦恼叹气:“好复杂好深奥哦。” “不过,”一个聪明的小雪人说,“既然没办法确定,那我们就不欺负他,这样妮可总不会和我们绝交吧。” 妮可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说:“当然!只要你们不欺负菲力克斯,就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矛盾只维持了短短几分钟,就烟消云散了,小雪人、小鹿人和妮可,依旧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玩耍。 起初,小家伙们只敢和妮可一起玩,顶多用眼角余光瞟一瞟边上的雪怪。 但正如妮可所说,“菲力克斯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无论是谁,只要和心肠柔软脾气温和的雪怪相处一阵子,都会喜欢上他的。 第一个小鹿人假装不经意地靠近雪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撸了一把毛,然后迅速跑开。 他观察着“大怪物”的表情,发现他没有任何生气或者攻击自己的表现。 第二个小雪人有样学样,壮着胆子偷袭了一把雪怪的肚皮。 然后,第个,第四个…… 不知不觉中,所有小东西都明目张胆地对雪怪上下其手。 雪怪的体格很大,小家伙们可以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像攀登一座小山。 雪怪的脾气又好,无论人家怎么打扰他,他都不会生气。 小雪人和小鹿人对这个大家伙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兴趣和好感,拉着他叽叽喳喳:“你的毛为什么那么多呀?” “你不吃小孩,吃什么呀?” “你的个头为什么那么大呀?” “……” 问题太多太多了,雪怪僵硬地坐着,一下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 这——么多的小孩,全——都围着他! 这也太可怕了吧! 他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好躲避无处不在的声音。 妮可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帮助雪怪的意思。 可怜的大雪怪只好被一群吵吵嚷嚷的鸭子团团围住,承受无法承受的热情。 “他怎么不说话?” “他是哑巴吗?” “不是,”一个记性好的小鹿人说,“他刚刚有说过话啦,你们忘了吗?” “那他为什么不理我们?” 既然不是哑巴,为什么一声不吭? 这可真是令人不解。 “喂,”一只小雪人用软绵绵的手指头戳了戳雪怪软绵绵的屁股,“大个子,你说一句话呀。” 雪怪浑身冒汗。 他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另一只小雪人猜测:“是不是我们之前欺负过他,所以他不想同我们玩。” 大家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 “是这个原因吗?” 失望的叹息此起彼伏。 “可是我想和他一起玩诶,他的毛毛又多又厚。” 机智的小雪人看向妮可:“亲爱的妮可,最好的妮可,能不能叫大个子原谅我们,同我们一起玩?我已经知道他不会吃小孩啦。” 妮可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小雪人一呆。 妮可理所当然地说:“因为要不要原谅你们,是菲力克斯自己的事,我可不能干涉。” 雪怪:“……” 其实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记恨这些小孩子,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们打交道。 天啊,为什么要让一只不擅社交的雪怪面对一群格外热情的小孩? 一群小家伙揪着自己的毛,在自己身上爬动的感觉,雪怪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大概会成为他噩梦中最常见的素材。 当然,他还忘不了妮可笑嘻嘻看着自己遭罪的样子。 她束手旁观。 她笑得好可恶。 雪怪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妮可之前愿意保护自己,现在却不那么做了呢? 当妮可和朋友们道别时,小家伙们都有点儿依依不舍。 “再见。”小雪人挥舞着因为摸雪怪摸太多,被体温融化的手。 “再见。”小鹿人头上还沾着一缕缕雪怪的长毛。 暮色苍茫,小雪人和小鹿人分成两个群体,往不同的两个方向离去。 嘻嘻哈哈的笑声渐行渐远,直至隐入暮色,消失不见。 妮可和雪怪还站在原地,目送这群活泼的小孩。 终于得到解脱的雪怪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着遗憾。 他遗憾什么呢?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今天过后,一个消息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在两个族群中蔓延:“你知道吗,那个吃小孩的大怪物,其实不吃小孩呢。” “你知道吗,那个很凶很危险的大怪物,其实性格特别友好呢。” “……” 孩子们窃窃私语,用夸张的口吻说着秘密。 小孩子的保密措施显然做得不怎么样,很快,他们的父母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这群小鬼居然敢同怪物交朋友!” “真是胆大包天!” 一只大雪人生气地抄起了自己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开揍,就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头。 “你的鼻子呢?” 小雪人的鼻子塌了一块,看起来丑模丑样。 小雪人揉揉鼻子,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冲大怪物扔雪球时,被愤怒的妮可撞倒在地,不小心把鼻子蹭掉了。 他本来想隐瞒,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借口,在家长威严的目光下,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 大雪人快被这倒霉孩子吓死了:“你怎么敢对那个怪物动手!” 从两者悬殊的体型来看,说不定雪怪放个屁,就能将小雪人崩飞。 小雪人辩解道:“不会啦,菲力克斯特别好,我们骂了他,还打了他,他都没有揍回来,还让我们在他身上玩耍。” “是的哦,”其他小雪人纷纷说道,“虽然他不愿意原谅我们,但他的确是颗温柔的毛球球。” 听完这番话,大雪人们:怎么办,突然觉得手有点痒痒。 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看来很缺少爱的教育。 大雪人又问:“那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许多小雪人身上都有融化的迹象,个别比较严重的,比如塌鼻子的小雪人,脸上的五官都有点糊了。 “哎呀!”塌鼻子小雪人捧着脸,后知后觉地叫道,“在大怪物的毛毛里埋太久了,一不小心就把脸给热化啦!” 于是,这天夜里,雪人族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许多大雪人坐在一起,借着天上的月光,用雪修补自己家里的小孩。 他们一边补,一边念叨:“这下可长记性了吧,以后不要再去找那个怪物,听到没有?” 孰料这引起了小雪人的集体抗议:“要和菲力克斯玩,要和菲力克斯玩,就要和菲力克斯玩!” “我们约定好了,不可以随便毁约。” “你们大人就别管小孩子的事了,会让人讨厌的。” “就是就是……” 抗议的声音实在太多,家长们面面相觑:那个怪物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勾去了所有孩子的心? 揍不揍孩子暂且不提,怪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定要搞清楚! 另一边的雪屋,妮可正在和雪怪说话:“我说的没错吧,菲力克斯,他们果然喜欢你,愿意和你一起玩,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就没有人会欺负你啦。” 雪怪:“……” 他紧张地搓着爪子。 小雪人和小鹿人愿意和他交朋友,这自然是很好的事,但是…… 雪怪万万没有想到,要和他交朋友的有那么多,简直让他心力憔悴。 回想起被一群鸭子包围的经历,他现在还觉得头皮发麻。 “还有,”妮可喋喋不休,“虽然我是会保护你没错,但菲力克斯自己也要学着保护自己呀。” “如果有人冤枉你,一定要为自己辩解,不要让更多的人产生误会。” “明明菲力克斯特别特别好,就因为有人说了你的坏话,而你又没有解释,所以大家都以为你真的很坏。” “如果有人对菲力克斯动手,也要记得还手,可不能白白挨打。” 妮可摸着雪怪的大爪子,“你看,你的爪子这么大,你的胳膊这么粗,不管是谁欺负你,都可以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谁也不能叫你吃亏。” “记住了吗,菲力克斯?”妮可问道。 菲力克斯吞吞吐吐:“记……记住了。” 只不过记是记住了,但做不做得到…… 咳,让菲力克斯去和别人吵嘴,或者跟人打架,这实在太难为他了。 听到雪怪的应答,妮可大力夸奖:“真棒,我就知道菲力克斯可以做到!” 雪怪心虚地垂下眼睛。 在妮可教育自家的大雪怪时,一帮雪人摸到了这里,他们暗中观察,打算看看雪怪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他诱哄我们的孩子,搞些交朋友的把戏,一定有什么企图,我可不信他安了好心。”雪人们叽叽咕咕。 “小声点,不要被发现了。” “知道了,知道了。” “嘘,快看,他出来了!” 雪人趴在雪地里,个个屏息凝气,积雪将他们的身形完美隐藏。 雪怪钻出雪屋,手里端着一盆草,老老实实地蹲在屋子外搓洗。 “记得洗干净一点哦,”妮可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不然鱼汤里面会有泥沙。” 这些草都是要加在鱼汤里面的,以增添鱼汤的风味。 雪怪闷头干活,看上去完全是个勤劳朴实的好怪物,一点也没有吃小孩的凶残样子。 雪人都开始纳闷:这个怪物怎么看上去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真的是他们印象中吃小孩的怪物吗? 而且,怪物的外表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前他将自己的样貌藏在凌乱的长毛中,谁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因此总让人觉得阴沉沉的。 谁知道他藏在毛下的嘴脸是什么样的,说不准就是标准的邪恶反派脸呢。 可是,妮可和雪怪一起生活之后,就致力于把这个大怪物打扮得干净漂亮。 她搓洗雪怪的毛发,使其显得白净蓬松,犹如初冬的新雪,让人联想到一些柔软美好的事物。 她修剪多余的毛发,并且每天都耐心给雪怪梳毛,是邪恶反派,还不如说他是个没心眼的傻白甜。 暗中偷窥的颜狗面面相觑:难道真的像小雪人所说,这个怪物其实是个好人? 雪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开始动摇,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错怪了对方。 在这个关头,突然,雪屋里晃晃悠悠飞出个什么东西。 是芬格尔! 被好吃好喝喂养了这么一阵子,雪妖精幼崽长得白白胖胖,身体也强壮了许多。 他的胳膊和大腿更加有力,翅膀居然也能扑棱几下。 妮可一个没注意,他就从温暖的雪屋内,扑棱到了冰天雪地的雪屋外。 雪人们:“!!!” 偷小孩的贼! 吃小孩的怪物! 是这样没跑了! 自己绝对没有冤枉对方! “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雪妖精,他们寻找丢失的幼崽已经找了很久了!” “没错,没想到他们的幼崽在怪物这里!” “幼崽被养得那么白那么胖,一定是怪物打算养肥了吃掉!” “真可恶啊!”雪人们感同身受,恨得牙痒痒。 第97章 第 97 章 雪人们发现了惊天大秘密,认为雪怪狗改不了吃屎,表面上装出老实样子,跟他们的小孩交朋友打消戒心,实际上依旧在做偷小孩吃小孩的勾当。 这种爱干坏事的家伙本来就很可恶,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学会了伪装! “太可怕了!”雪人心有余悸,纷纷说,“幸好今天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不然我们的孩子也会被骗去吃光!” “立刻去通知雪妖精,还要让半鹿人也知道这件事,大家都要提高警惕!” 雪人愤怒地离开了这里,准备去通知远方的雪妖精朋友。 雪怪茫然地抬起头。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但又什么也没发现。 头上突然增加的重量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芬格尔降落在了雪怪的头顶。 茂密的毛发将幼崽从头到脚淹没彻底,他却并不惊慌,幼崽早已习惯每天饲养自己的大毛团,淡定地趴在暖烘烘的毛发中呼呼大睡。 头顶睡着一只幼崽,雪怪的动作变得小心起来。 他僵着脖子,不敢低头,生怕惊扰了幼崽的好梦。 直到屋子里传来妮可的惊叫:“天哪,芬格尔在哪里,他怎么不见了?” 她慌慌张张跑出来,嗓音都在发抖:“菲力克斯,你看到芬格尔了吗,他突然不见了!” 雪怪抬起爪子,指了指自己头顶,声音压得很低:“芬格尔睡着了。” 妮可爬到雪怪身上,拨开他的头毛,看见一只幼崽四仰八叉地睡着,正打着细细的小呼噜。 “呼~”她猛然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 放松之余,妮可不禁疑惑:“他是怎么到你头悄悄话般的音量说道:“他是飞过来的。” 妮可万分惊讶:“芬格尔会飞啦?” 稀罕的目光落在雪妖精小小的翅膀上,那么小,那么纤细的翅膀,居然载得动一只胖胖的芬格尔,真是不可思议。 妮可记得刚开始养这只幼崽的时候,幼崽连翻身都费劲,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飞了。 这种见证了一个小生命成长的感觉,让妮可内心涌动着某种温暖而柔软的情愫,她低声对雪怪说:“我们把他养大了,菲力克斯,他长得很好,你说是不是?” 雪怪想要点头,刚点到一半,又想起了头顶的幼崽,于是点头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硬生生停在那里。 他小小声声“嗯”了一下。 “真好啊。”妮可感叹道。 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个漂泊无依的流□□孩,但现在,她有了两个家人,一个是养她的雪怪,一个是她养的幼崽。 他们现在在一起生活,以后也会在一起生活。 想到这里,妮可心中宁静而愉快。 她趴在雪怪背上,注视着睡得很香的雪妖精,不知不觉间门也产生了一点困意。 头上是一只呼噜呼噜的芬格尔,背上是一只呼噜呼噜的小妮可,甜蜜的负担使雪怪不敢乱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过了好久,他才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小心翼翼往屋内挪去。 明亮的月光透过雪屋穹顶的冰砖,隐隐约约照进来。 无数兽皮堆成的大床上,雪怪菲力克斯充当了床垫的角色,为两只幼崽提供舒适的睡眠环境。 一家三口发出绵长的呼吸声,使雪屋显得越发静谧。 太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天来临。 妮可被咕咕叫的肚子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一时间门不知道咕咕叫的,到底是自己的肚子,还是菲力克斯的肚子。 等她恢复清醒,发现声音是从芬格尔那里传来的。 这个小家伙还没睡醒,肚子却先醒了。 妮可打着哈欠从雪怪肚子上滑下来,边穿衣裳边问:“菲力克斯,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 雪怪脑海中闪过各种美味的食物:奶白香浓的鱼汤、金黄油亮的煎蛋、外焦里嫩的烤兔子…… 口水疯狂分泌,一时间门难以抉择。 没听到回答,妮可自顾自地做了决定:“那就煮鱼吃吧,正好昨天采到的草根已经洗干净了。” 她将最后一桶冻得硬邦邦的鱼倒进锅里,煮成一锅美味无比的鱼汤,与菲力克斯、芬格尔共同分享。 滚烫的鱼汤滑过喉咙,流进胃里,暖意从肚子散发到四肢百骸,让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妮可吃得头冒热汗,她用手背擦了擦汗,忍不住打了个嗝儿。 喝完一大碗鱼汤,妮可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寒冷的清晨最适合来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不管吃多少次都吃不腻,是吧,菲力克斯?” 雪怪正嚼着锅底的鱼骨头,腾不出嘴巴说话,只能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妮可嘱咐道:“家里的鱼已经吃光了,我去湖边捞一点,今天晚上还喝鱼汤。” 雪怪连忙站起来,“我去!” “不,我去。”妮可已经开始穿外套了,“每次都是菲力克斯去湖边捕鱼,我都好久没去过啦。” 而且菲力克斯还没吃完饭,她想让他好好把饭吃完。 妮可穿好外套,拿上工具,走出雪屋。 橘色的太阳播撒着光辉,风儿不算太冷,只是微微偏凉。 “祝我有个好收成。”妮可为自己祝福。 怀着满载而归的信念,小女孩朝气满满地向湖边进发。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远方的客人正杀气腾腾地向雪屋的方向赶来。 妮可走后,雪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雪怪突然觉得面前的鱼汤失去了香味,没了慢慢品尝的心思。 他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部分,然后开始干活:洗锅洗碗、带孩子、用自己掉下的毛给妮可织毛衣、打磨雪砖扩建雪屋…… 繁忙的工作并不会使菲力克斯劳累,反而能打发掉大把大把无聊的时间门。 真奇怪,他从前并不像现在这样容易感到无聊,自从养了妮可,她不在的时间门里,他经常因为漫长的时光而觉得无聊透顶。 但当妮可在的时候,时间门又流逝得很快,仿佛某个热爱恶作剧的神灵,故意拨快了他的时间门。 以雪怪的脑子很难想明白其中的缘故,他只能一边干活,一边期盼妮可早点捕到足够的鱼回家。 如果不是家里还有更重要的活——扩建屋子,其实菲力克斯更想去湖边和妮可一起呆着。 勤劳能干的妮可每天都在往这个家里搬东西,原本宽敞的雪屋已经不够用了,雪怪肩负着扩建屋子的重任,以便有足够的空间门堆放那些被妮可视若珍宝的食物和干柴。 对这项活计,他干得很用心,除了偶尔会受活泼好动的芬格尔打扰。 刚学会飞的幼崽对飞行很有兴趣,无时无刻不想锻炼这项本领。 他总是扑棱着那对小小的翅膀,跌跌撞撞飞来飞去,一会儿飞到雪怪头上,费力地抓扯那儿的毛发,一会儿飞到雪怪眼睛前,好奇心十足地拨动雪白的眼睫毛,一会儿骑到雪怪鼻子上,挠得雪怪直打喷嚏:“阿嚏!阿嚏!” 伴随着响亮的喷嚏声,调皮捣蛋的芬格尔被喷得老远,他一头扎进雪堆,两脚朝天。 雪怪慌忙将幼崽抓起来,抖干净身上的雪,再放进自己的毛里保暖。 他心虚地左右张望,好在妮可不在这里,所以没能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这叫菲力克斯大大松了口气。 强壮的身体使幼崽有着无与伦比的旺盛经历,不一会儿,他又从毛里爬出来,继续骚扰专心干活的雪怪。 雪怪不堪其扰,终于一把抓住这只捣蛋鬼。 瞪了小家伙好几秒钟,他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句:“不……不许打扰我,要……要乖。” 芬格尔听不懂这只大毛球在说什么,他不喜欢这种被抓住不能动弹的感觉,因此大声抗议:“哇!哇!哇!” 幼崽的叫声又尖又细,听起来如同凄厉的哭嚎。 从远处看去,芬格尔好像被□□得很惨。 赶来营救幼崽的雪妖精正好看到这幅画面,霎时怒焰高涨:“放下他,可恶的怪物!” “咻咻咻——!”十几支锋利的冰箭破空而来,狠狠扎在雪怪身上。 厚实的毛发抵消了大部分伤害,但箭头依旧扎在雪怪身上,殷红的鲜血从毛发中渗出来,在他身上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红花。 菲力克斯茫然无措,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蹿出一群雪妖精对他喊打喊杀? 箭头扎得他好痛,莫大的恐惧使他抱头蹲下,大哭道:“别打我,别打我!” “将那只幼崽交出来!”为首的雪妖精凶神恶煞地喝骂道。 听到这句话,菲力克斯本能地将芬格尔往怀里揣,他要保护自己的幼崽。 “不给!”他带着哭腔说道。 这大大激怒了前来讨要幼崽的妖精们,雪妖精本身就是性情凶恶,冲动易怒的种族,顿时火冒三丈:“揍他!” “把他杀掉!” “谁叫他偷走我们的幼崽!” 当妮可哼着小调,高高兴兴带着一堆鱼回到雪屋,入目就是满地鲜血。 一只血迹斑斑的毛球趴在雪地上,安静得像是死了。 “菲力克斯!”妮可惊恐大叫。 第98章 第 98 章 看到雪怪的一瞬间,妮可心脏骤停,险些没背过气去。 她跑到那团毛球面前,拼命扒拉着,呼喊着:“菲力克斯,菲力克斯,你还好吗,你说话呀!” 她心中涌现出无数种令她快要晕倒的猜想,在这一刻,妮可甚至对自己发誓:如果菲力克斯真的遭遇不测,她一定会为他报仇,把伤害他的人统统干掉! 听到熟悉的声音,毛球轻微动弹了一下。 蜷缩成一团的雪怪抬起一双朦胧泪眼,目光中残留着惊惧、恐慌与自责。 他哽咽道:“妮可,我没有保护好芬格尔,我让他被人抢走了。” 妮可暴跳如雷:“是谁抢走了他!” 雪怪呜呜哭着:“是一群雪妖精,他们说芬格尔是他们的幼崽。” 因为认定是雪怪偷走了自己的幼崽,雪妖精不仅抢走了芬格尔,还狠狠报复了雪怪。 他们对雪怪拳打脚踢,用细而锋利的冰箭扎破了雪怪的皮肉,要不是雪怪身板壮实抗得住,绝对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妮可立刻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霎时气得脸蛋通红,牙齿也被她咬得咯咯作响:“我知道了,这群脑仁只有鼻屎大的蠢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脖子上长着屁股的傻蛋,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居然敢对你下毒手,我会给他们个好看!” 气疯了的妮可嘴里飙出一连串毒辣的街头脏话,她诅咒那群伤害菲力克斯的雪妖精,诅咒他们不得好死,最好今晚就暴毙! 在咒骂的同时,她将雪怪扯到屋里,用剪刀剪掉伤口周围的毛,然后为他仔细包扎。 包扎过后,原本干净漂亮的雪怪成了一只丑陋的斑秃雪怪。 妮可并不嫌弃雪怪这副模样,她咕嘟咕嘟喝了半壶水,给自己缓了缓气,不间断地咒骂了这么久,嘴巴都骂干了。 喝完水,她一抹嘴巴,恶狠狠问道:“那群雪妖精来了多少只?” 雪怪轻轻抽着鼻子,掰着爪爪数了一遍,没数清,于是又加上了脚爪。 “大概有……有十几只。”想到那十几只雪妖精抢走了芬格尔,雪怪心中的伤心压倒了身上的疼痛,他太愧疚太自责了,“都怪我没有保护好芬格尔呜呜呜呜……” 妮可又气又心疼:“别哭了,菲力克斯,我会为你报仇的。” 硕大的泪珠从雪怪眼中掉落,他哭道:“妮可不要为我报仇,那群妖精很凶,会伤害到你的。” “那芬格尔怎么办?”妮可反问。 雪怪泪如泉涌。 他养了芬格尔很久,已经有很深的感情,现在芬格尔被抢走了,他也很舍不得。 类似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曾经的一次暴风雪之后,雪怪捡到过一只幼年霜女妖,他将霜女妖带回家,养了好一阵子。 结果霜女妖的同族找来,也是像今天这样,狠狠揍了他一顿。 妮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件事,她攥紧拳头,脸上遍布寒霜:“后来呢?” 后来雪怪实在想念那只小女妖,偷偷摸到霜女妖居住的山谷看望对方,却不小心被发现,又挨了一顿毒打。 不死心的雪怪冒着危险去了好几次,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养过的幼崽过得好不好,为了能看幼崽一眼,即便挨揍也没关系。 直到有一天,他成功见到了自己惦记的幼崽。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只幼崽看到他的第一眼,脸上流露出了浓浓的惊慌与畏惧,她冲雪怪扔了一颗小小的冰球,大声哭喊:“怪物!怪物!” 闻声而来的其余霜女妖赶走了雪怪。 雪怪非常伤心,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去探望自己养过的孩子。 “芬格尔已经回到了同族的身边,”雪怪难过地说,“他会更喜欢和同伴一起生活,等他懂事了,也会讨厌我这个怪物的。” “胡说!”妮可断然反驳,“芬格尔不会讨厌你的,即便他真的讨厌你,也是被其他妖精教坏了,我可不会任由他被抢走,被教坏,我要去把他抢回来!” “别去!”雪怪哭哭啼啼地抱住妮可,“你会被打死的!” 他已经失去了芬格尔,不想再失去妮可。 如果妮可死在那群暴躁的雪妖精手下,他一定会心碎死掉。 妮可冷笑道:“谁杀死谁还说不定呢。” “区区一群巴掌大的小妖精,能把我怎么样呢?谁敢让你流血,我就敢让谁付出代价!”妮可眼中流露出仇恨的凶光。 在雪怪身边的日子是安定舒适的,但她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心眼小,爱记仇,为了生存敢于同敌人搏命的流□□孩。 不过,妮可虽然要报仇,却并没有莽撞地找上门。 丰富的报复经验教会了她:如果你想要报复谁,一定要充分了解你的仇敌,再制定合适的报复计划。 实施报复之前,妮可要先了解那群性情凶悍的雪妖精。 “菲力克斯,你知道雪妖精住在哪里,都有些什么本事吗?” 雪怪不想说,又不敢不说。 于是妮可知道了,雪妖精住在生长着仙女裙的地方——仙女裙,一种雪原上的花朵,每一朵都非常大,是雪妖精最喜欢的花朵,他们的本领也非同一般,擅长使用冰雪凝聚的弓箭。 当雪妖精的生命收到威胁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燃烧生命,召唤出暴风雪,和他们的敌人同归于尽。 “怪不得那么嚣张,原来这些妖精的确有些特殊的本事。”妮可冷笑着说。 “所以你放弃了吗?”雪怪期待地望着妮可。 “当然不!”妮可斩钉截铁。 复仇行动势在必行,她心中已有了大致计划。 “别担心,菲力克斯,如果情况非常恶劣,大不了我们跑到别的地方避避风头,但在那之前,我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雪原西边,大朵大朵的仙女裙盛开在冰雪之中,这些白色的花朵粗粗看去几乎和冰雪一个颜色,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极其细微的区别。 清爽的芳香在空气中浮动,宛如某种美妙的梦境,洁白的小生灵拍打着纤细透明的翅膀,在花朵中飞舞。 单看外表,你绝对想象不到他们到底多么凶恶,多么暴躁。 这群雪妖精正聚在一起,同仇敌忾地骂着肮脏下流的话儿,用词之歹毒,粗鲁,与梦幻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第99章 第 99 章 “!” “!” “!” “!” “……” 雪妖精一人一句,骂得相当激动,看得出,他们对“偷孩子”的雪怪深恶痛绝,简直恨不得将他杀了。 ——如果他们做得到的话。 因为雪怪过于抗揍而无法将他杀死,是这群小妖精最愤恨的事。 这份遗憾只能口头发泄,妖精们畅想着雪怪的死法:“砍下他的脑袋!” “将他的皮扒掉!” “吃掉他的心脏和肠子!” “剩余部分统统拿去喂狗!” “可恨的雪怪!” “偷小孩的雪怪!” “他偷走了我们的幼崽,他该承受世界上最严厉的惩罚!” “咯吱咯吱……”听到妖精的对话,妮可气得直磨牙。 她趴在积雪之下,将雪妖精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讨厌的妖精,歹毒的妖精,他们居然想要欺负善良厚道的菲力克斯! 妮可眼中喷出怒火。 冰冷的积雪将她覆盖,她的身体被冻得冷冰冰的,心中却有火焰在燃烧。 菲力克斯血淋淋的样子不断在她眼前浮现,他那么狼狈,又那么伤心。 明明菲力克斯好心好意养大了芬格尔,这群妖精却连问都不问一句,气势汹汹打上门,将芬格尔抢走。 恩将仇报! 忘恩负义! 他们都没有良心! 妮可在心中咒骂着妖精,她觉得可恶的雪妖精比雪原外的人类还讨厌! 也许过于强烈地意念冥冥中传递给了妖精,雪妖精突然觉得鼻子发痒,接二连三打起了喷嚏。 “奇怪,我们怎么开始打喷嚏啦?”一只妖精纳闷地说。 “是感冒了吗?”另一只妖精猜测。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妖精耶,怎么可能感冒!” 雪妖精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对自己和同伴打喷嚏的现象百思不得其解。 说着说着,他们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新找回的幼崽身上。 这只幼崽确实跟大家长得……很不一样。 正常的雪妖精是很符合刻板的妖精形象的,纤细、轻盈、空灵……从头到脚都极具美感。 可幼崽胖得出奇,他的脸蛋胀鼓鼓的,四肢像新鲜出炉的白面包,柔软而蓬松,身上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奶香味——这来自于妮可和母狼的交易,因此这个小家伙才有源源不断的狼奶喝。 然而,一般的雪妖精身上是没有这种味道的,受冰雪眷顾的自然种族,他们的味道永远都是清新自然的新雪味。 越看越糟心,雪妖精嘟囔道:“被那只怪物祸害之后,幼崽都快变得不像我们了。” “怪物把幼崽养得好胖。” “如同一只肥肥嫩嫩的小耗子,上火一烤就滋汪冒油。” 大家都意识到了怪物的“险恶”用心:“他是把我们的幼崽当猪养了吗?” 也是,妖精们可不相信那只有前科的怪物会安什么好心,他饲养一只妖精幼崽,肯定是为了养肥了宰来吃,当然要往胖里养。 妖精眼中露出如出一辙的杀气。 猜测到怪物将同族的幼崽当猪养,他们没法儿不对此感到愤怒。 一时间尖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交织一片。 雪地中的小女孩将拳头越攥越紧,她恨不得冲到那些妖精面前,一拳头打落他们的门牙! 忍住!妮可,你要忍住!她对自己说,你会打掉他们的门牙的,但不是现在! 她咬牙切齿,拼命忍耐。 直到夜色渐深,呵欠声渐渐在雪妖精中蔓延。 揉弄着朦胧睡眼,雪妖精陆陆续续钻进了他们的小窝——一丛开得又大又香的“仙女裙”,白色的花朵是这群小生灵的家园,也是他们每晚睡觉的地方。 芬格尔被妥善地安放在了最中心的花朵之中,他是这个只有总人口只有三十多的族群中唯一的幼崽,即便雪妖精生性暴躁,依然用不多的耐心将他好好照料。 不过,对于芬格尔来说,他是一点也没感受到来自同族的偏爱。 莫名其妙被一群妖精绑到这里,离开了柔软舒适的毛绒被子,食物也不再是香喷喷的肉酱和甘甜可口的果汁,而是冰冰凉凉没什么滋味的雪花。 虽然雪花本来就是雪妖精的食物,但芬格尔一直吃的都是肉,他才吃不惯没滋没味的雪。 带着一肚子怨念,芬格尔含着大拇指,气鼓鼓地陷入梦乡。 洁白柔嫩的花瓣盖在他身上,给这只幼崽提供充满花香的睡眠环境。 最终,还清醒的只剩下两只妖精,他们是守夜者,需要在夜间守卫整个族群的安全。 守夜者分别坐在两朵花的花瓣边缘,背后的小翅膀垂在两边,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纤细的脖子负担不起承重的头颅,上下眼皮不顾一切奔向彼此,困倦的呵欠如瘟疫般在这两只妖精之间来回传播。 困意汹涌,守夜者玩忽职守,打起了盹儿。 妮可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她是个敢想敢做的女孩,并不为巨大的风险畏手畏脚,于是她勇敢大胆地出击。 一只打瞌睡打得迷迷糊糊的守夜妖精,遭受了从未想过的袭击。 “梆”地一声,他被凶狠的妮可一棒敲晕。 多么快、准、狠的一棒,倒霉的妖精瞬间失去了意识。 妮可毫不犹豫,又将大棒对准了另外一只守夜的妖精。 “咻——!”大棒破空,带起尖利的呼啸。 意外在这一刻发生。 由于在冰冷的积雪下潜藏太久,妮可全身都被冻僵了,僵硬的关节使她失去了平常的灵活,也失去了关键时刻必须的准确度。 凶器偏离了正确轨道,从小妖精头顶擦过,只撩起一根头毛,并没能将对方击晕。 守夜妖精只觉得头上刮了道凉风,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根粗壮的棍子,以及拿着棍子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妮可。 一道闪电在脑海中炸响。 袭击! 有外来者在袭击自己! 他立刻张开嘴,要用尖叫声将同伴们唤醒。 眼看着妮可就要暴露,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毛乎乎的爪子出现在他身后,快速而小心地拍在他头顶。 “咚!”小妖精白眼一翻,从花瓣边缘跌下,重重砸在雪地上。 一张惶恐的毛脸露出来。 雪怪害怕不已:这只妖精不会被他一爪拍死了吧? 不! 他咬住爪子,几乎要为脑子里的可怕想象而瑟瑟发抖。 妮可很吃惊,因为她完全没想到雪怪会出现在这里。 菲力克斯之前躲在哪里,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按照雪怪柔软善良的性格,不应该有胆子对别人下手,所以妮可一开始就决定自己完成这场复仇。 然而,对妮可的担心压倒了害怕,雪怪很担心孤身挑战一群雪妖精的妮可会挂掉,他宁可被杀死的是自己,也不愿妮可变成妖精手底下的尸体。 为了保护妮可,他偷偷摸摸跟了过来。 刚才在妮可失手时,雪怪本能地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将守夜妖精拍晕过去。 由于不知道小妖精是死是活,雪怪心中为此感到十分惊慌。 他那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猛烈聚集的水汽快要化作两行眼泪,在毛绒绒的脸上肆意驰骋。 妮可看出了雪怪的惊怕,她弯下腰,捡起被昏迷的两只妖精。 手指在鼻尖探了探。 还有呼吸。 妮可压着嗓子:“别害怕,只是晕过去了。” 看到雪怪这个样子,她既有点心疼,又担心胆小的菲力克斯会坏事,于是说:“菲力克斯,你不用帮忙,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他们统统干掉。” 令她意外的是,胆小的菲力克斯并没有退缩,反而磕磕绊绊说道:“我……我的爪子很有劲,也……也可以和……和妮可一起……” 菲力克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坏事,对于一只向来老实本分的雪怪来说,这实在太刺激,太有压力了。 万一不小心将某只雪妖精的脑浆拍出来怎么办? 可是,看到妮可替自己出头,雪怪非常感动,他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 妮可是在为自己出气,他怎么能干看着呢? 他必须和妮可一起干坏事! 时间紧急,妮可也没工夫掰扯,趁着雪妖精都陷入熟睡,得赶紧下黑手将他们全部敲晕,不然等他们醒来,哪怕只有一只雪妖精清醒,都会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 心软的雪怪对自己和妮可下黑手的行为感到十分抱歉,他眼中噙着两朵泪花,愧疚地用自己的爪爪拍晕了一只又一只的妖精。 雪怪良心不安,但雪怪下爪坚决。 没过多久,睡梦中的雪妖精就被一网打尽,唯一逃过一劫的,只有芬格尔一个,他打着小呼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妮可手脚麻利地将昏迷的妖精装进麻袋,同时感慨万分:“还以为这些妖精多厉害,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在原本的计划中,她只是过来观察一下敌情,珍惜小命的妮可并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丢在妖精手里。 可谁能想到,这群妖精空有一身本事,却没什么警惕心,居然把这种好机会送到她手里。 对此妮可深表遗憾:“我有好多对付妖精的主意,却一个也没用上。” 关于那些充满智慧的计谋,比如暗中偷袭啦,调虎离山啦,阴险下药啦……还有英勇无畏负伤战斗,以及寡不敌众时暂避锋芒…… 种种体现勇气和智慧的浪漫幻想胎死腹中,实在叫人惋惜呢。 第100章 第 100 章 不过,惋惜归惋惜,事情顺利总比发生意外来得好。 稍稍感叹了两句,妮可并不耽搁,立马开启了下一步行动。 一群倒霉的雪妖精是被热醒的。 他们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热的温度炙烤着这些从冰雪中诞生的生灵,让他们感到非常难受,忍不住想要逃离。 嘈杂的声音在铁笼中响起,夹杂着妖精们的惊恐与愤怒:“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被人抓了吗?” “明明之前还在睡觉,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 “该死的,是谁守的夜!” 性格暴躁的妖精已经开始敲打铁笼,但以小妖精的力气,显然无法徒手毁掉这个坚固的笼子。 另一些妖精则凝聚冰刀,对着笼子上的铁条砍来砍去。 然而,置身于熊熊火海,想要依靠天赋本领制作武器,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哪怕勉强弄出一把刀来,也会因为周围的温度飞快融化。 “你们最好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猖狂而得意的声音透过层层火焰,传进妖精的耳朵,“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听到这道声音,妖精们更加暴躁了。 “臭狗屎!”性格最恶劣的妖精破口大骂,“脑子里塞满粪便的蠢货,赶紧将我们放出去,不然我就扒了你的皮!” “哦?”妮可的脸出现在火焰外,她不慌不忙地往火堆中添了两根柴,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变得旺盛。 妮可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如果我就是不放你们走呢,你们能怎样,隔着笼子冲我咆哮?” 说完,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砰!砰!砰!”拍打笼子的声音变得更加激烈。 雪妖精有的用刀砍,有的用脚踹,甚至用纤细的胳膊去拉去扯。 显然,这些动作除了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听从吩咐出门砍柴的雪怪背着满满一捆柴禾回来了。 他将干柴放在地上,看到这么多柴,妮可赞许地点了点头,毫不客气捡了好几根柴添进火堆。 周围的温度明显上升,这对喜爱低温的雪妖精来说简直是个灾难。 “好热,好热!我快要化掉了!” “我也要烫死了!” “这只恶毒的人类!她想将我们烧死!” “可恶!可恶!” “守夜的妖精到底在干什么!” 被困得越久,妖精们的脾气就越暴躁,他们猛烈地敲打着笼子,甚至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 没有谁能欺辱这支被神钟爱的种族,大不了献祭生命,与欺辱者同归于尽! 这是桩划算的买卖,一只雪妖精的死亡,足以召唤出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将敌人永远冰封,掩埋在层层大雪之下,而其余妖精自然也就得到了自由。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哦。”那令妖精憎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妮可考虑得非常周到,她有自信让这群妖精不敢轻举妄动,“这个笼子是特制的,就连成年的冰巨人也无法打破,更何况你们这些巴掌大的小妖精呢?” “哪怕召唤出暴风雪,将我和菲力克斯全都干掉,你们也无法从笼子里出来,你们会和我一起埋在大雪下面,三十多条命和两条命相比,谁更划算就不用我说了吧?” 雪妖精:“……” 好可恶好可恶好可恶! 该死的人类,居然这么歹毒,又这么狡猾! 几十道愤恨的视线落在妮可身上,看那样子似乎要将她烧穿。 妮可并不畏惧,反而叉着腰继续说:“更何况说不定在你们召唤出暴风雪之前,就已经先被我烧死了,那样的话我可是稳赚不亏。” “你到底想干什么?”终于有妖精咬牙切齿地问出声。 这是个好问题。 妮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脸上阴云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电闪雷鸣。 “哼!你们这些卑鄙下流,不知廉耻,没有半点道德的妖精,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被抓的原因!”她愤怒地辱骂着,“你们自己弄丢了幼崽,菲力克斯好心好意将幼崽捡回来抚养,给他吃,给他穿,将他喂得白白胖胖,到头来却被一群粗心大意的蠢货找上门,打得遍体鳞伤!不讲道理,不分是非,哪怕是畜生也做不出这种事!听到了吗?连畜牲也不如的坏家伙,你们的心黑掉了,烂掉了,你们没有心,你们没有道德!” 说到激动的地方,她挥舞着拳头,仿佛要冲进火圈中的笼子,将罪魁祸首揍得满地找牙。 雪妖精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可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叫嚷道:“胡说!胡说!才不是好心好意呢,那个怪物偷走我们的幼崽,将他养得又白又胖,肯定是为了将他吃掉!” “吃人的怪物,谁会感激他!” “对就是要打他,打死他!扒了他的皮!” “谁叫他想要吃掉我们的幼崽?” 妮可气急败坏:“你们才是胡说八道湾菲力克斯从来没有偷过幼崽,他是捡到的!捡到的!” “谁会相信呢?”雪妖精冷嘲热讽,“雪原上没有谁不知道雪怪菲力克斯是个偷幼崽的惯犯,他经常偷走幼崽,胖的就直接吃掉,瘦的就养胖了再吃。” 妖精们一脸轻蔑:“别说了,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妮可气得跳脚:“顽固的蠢货!蠢货!你们那巴掌大的体格连塞牙缝都不够,说菲力克斯想吃你们的幼崽?呸,你们够格吗?是鲜甜多汁的肥鱼不好吃,还是白白嫩嫩的兔子不好吃?就你们雪妖精那点个头,连一只肥一点的耗子也比不上,凭什么腆着脸上菲力克斯的食谱?” 雪妖精:呆滞.jpg。 这、这……这说的好有道理啊! 与其费尽周章逮一只不够塞牙缝的妖精,还不如去捉一只肥兔子呢。 这时,一只充满智慧的妖精发表了他的观点:“因为他是个变态呀。” 他对同伴们说:“别被那只人类骗了,雪怪就是个变态,他不喜欢吃普通的动物,就喜欢偷吃智慧种族的幼崽。” “这样的故事我们听得还少了吗?”他有理有据地说着,“在很久以前,他就因为经常偷人类幼崽而在人类世界臭名昭著,因此被人类驱赶,不得不回到雪原生活,后来他又因为偷霜女妖幼崽,被霜女妖一族追杀。” 妖精们陆陆续续想起了很多关于雪怪的传闻:“据说他还打过冰巨人幼崽的主意,幸好人家比较谨慎,他刚靠近幼崽,就被冰巨人发现,咆哮着将这个怪物赶走。” “还有还有……” 雪妖精你一句我一句,讲述着雪怪劣迹斑斑的往事,更加坚定了他是个变态的想法。 妮可:…… 她不禁叫道:“你们的脑子被驴踢了吧,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菲力克斯没有干过那些事!” 雪妖精反问:“他没有被人类驱赶?” “他没有被霜女妖追杀?” “他没有被冰巨人喝骂?” “……” 妮可百口莫辩:“是又怎样,那些都是误会!” 雪妖精脸上摆明了不信。 这种话只有傻子才会信吧? 雪妖精一族可不是傻子。 雪妖精聪明得很。 妮可无法说服这些偏见根深蒂固的妖精,最终她选择了一个简单而有效的方法:“谁要是不信,我就干掉他。” 雪妖精:“……” 他们忍气吞声:“好吧,我们相信你。” 但凡被抓到的妖精只有一只,而不是整个族群,他们也不至于受这种气。 “现在我们相信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自由?”雪妖精尝试谈判。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脸上还维持了虚伪的表情,心里却都在思索人类的108种死法和烹饪方式。 假设妮可现在放了这群妖精,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什么,你们抢走了我和菲力克斯好不容易养大的芬格尔,又将我心爱的、柔弱的、善良的、世界上最好的菲力克斯打伤,居然想让我轻易将你们放走?”妮可满脸诧异地叫道,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又好像在嘲讽雪妖精在做白日梦。 “能说出这种话,可见你们是有多么无耻啊。”确定了,妮可的的确确是在嘲讽对方。 雪妖精脸上强装出来的平静瞬间打破,他们暴躁地踢打着笼子,神色凶狠,口气恶劣:“那你还想怎么样?” “首先你们得向菲力克斯道歉。”妮可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因为你们无理取闹,冤枉好人,因为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辱骂他,伤害他,因为你们使他受到了种种委屈,让他好心没有好报。” 道歉? 雪妖精的脸都快裂开了? 居然叫他们道歉? 向一个偷走幼崽并欺负幼崽的怪物道歉? 那天他们得到消息来找幼崽的时候,分明看到幼崽在怪物的爪子上哇哇大哭。 向这样一个怪物道歉,雪妖精心里憋屈得要死。 这是多么大的耻辱。 他们不想,也不愿这么做。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雪妖精一面用只有妖精才懂的语言大肆辱骂:“臭狗屎,诅咒他没有!” 一面用便秘一样痛苦的声音应付妮可:“好吧,我们道歉,我们说对不起,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妮可冷冰冰地说,“你们的声音中听不出诚意说再多对不起也不算数。” 雪妖精勃然大怒:“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就是这么过分!”妮可瞪着这群妖精。 雪妖精不甘示弱同样瞪了回去。 视线在空中交汇,似乎能听到滋啦滋啦的火花声。 谁也不愿让步,好像谁先收回视线谁就是没有尊严的软骨头。 僵持了好一阵子,妮可率先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视。 还没等雪妖精而发出胜利的欢呼,她就把雪怪刚刚背回来的那捆柴全部加进火堆。 蓬地一下,火苗窜起三丈高,高温带来强烈的痛苦,迫使雪妖精低头服软:“对不起,我们错了。” “还不够。”妮可毫无感情地说道。 “对不起,我们错了。”雪妖精眼中喷出火苗。 “重新说!”妮可继续折磨对方。 “对不起,我们错了。”雪妖精几乎是在咆哮了。 “再来一遍!” “对不起,我们错了!” “对不起,我们错了!” “……” 一遍又一遍,无数遍之后,将这句话说得深情并茂的雪妖精终于过关,可又没有完全过关。 “现在倒是有诚意了,可是你们该向谁道歉呢?向我?不,我说过了,你们该道歉的是菲力克斯!因为你们欺负了他!” 真想一口咬死这只可恶的人类啊。所有雪妖精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同样的念头。 妮可将从开头起就心惊胆战缩在角落的雪怪扯过来,扯到所有雪妖精面前。 隔着笼子和火焰,所有妖精再次看清了这个怪物的样子:块头巨大,伤痕累累,身上布满被包扎的伤口,一副饱受欺凌的样子。 妖精们猛烈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晃出自己的脑子。 什么饱受欺凌,这个怪物活该受到教训,谁也没有欺凌他,受到欺凌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雪怪无措地搓着两只爪子,站在一群想要杀死自己的妖精面前,并且接受对方的道歉,这使他非常紧张。 庞大的雪怪完全不敢与对面的妖精对视,他不住地看向妮可,似乎希望能够得到某种帮助。 “别担心,”妮可安慰道,“这群强盗已经被关起来了,谁也没法欺负你,菲力克斯,或许你曾经受了许多委屈,可是只要有妮可在,你就会得到应有的公道。” 她盯着笼子里的妖精,眼神很凶很凶:“快点儿道歉,如果你们不道歉,我就把你们通通干掉,一个不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纵然心里再憋屈,雪妖精也只得低头:“对不起,怪……菲力克斯。我们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啊……啊……这……”从来都只有欺辱没有歉意的雪怪对于欺辱者的歉意很不适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别人道了歉,自己是该原谅的吧? 那是要说没关系吗? 雪怪张张嘴,在妖精们要吃人的目光下,怎么也说不出那三个字。 但这没关系,因为妮可会替他说:“你们错在哪儿了?” 雪妖精快被逼疯了。 错在哪儿了? 他们怎么知道? 他们明明就没有错! 都是被逼的,被这个可恶的人类逼的! 都已经照着她说的道了歉,还要怎么样? 妮可质疑:“说不出来吗?所以你们只是表面上道歉,心里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这种歉意要来做什么?”她刻薄地说,“表面上的歉意连一坨狗屎都不如,还是把这坨屎塞回你们自己嘴里去吧,不要吐出来熏到别人。” “你就是故意折磨我们!”雪妖精心态崩了,“我们不道歉了!” “行啊,”妮可满不在乎,“如果你们不想出来。” 雪妖精立刻对自己气愤之下说出的话感到后悔,但又不好意思马上收回去。只能在笼子里咆哮踢打。 妮可也不着急,她让菲力克斯继续出门砍柴,打算跟雪妖精长期作战,自己则一如往常的烧水做饭,清理卫生,干些家务活。 哦,对了,她还忙里偷闲逗一逗幼崽芬格尔。 当锅里的汤烧得咕嘟咕嘟作响,浓郁的饭香味在空气中蔓延,当胖乎乎的幼崽被逗得咯咯大笑,雪屋中充满快活的氛围,笼子里的妖精百般不是滋味。 难道这只人类要把他们永远关在这里,再也不放出去了? 还有那只幼崽怎么能通敌叛变呢,他们是为了幼崽才沦落到这个境地,可幼崽却对敌人笑得那么开心,真是愚蠢啊。 雪怪背着柴火回到了雪屋,他严格按照妮可的要求,砍了整整两捆柴回来。 “辛苦你了,菲力克斯,”妮可心疼极了,赶紧拉着他坐下,“快喝点热腾腾的汤暖和一下吧。” 面对妖精和面对雪怪,妮可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面对妖精,她像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 面对雪怪,她又如解冻的春风般温柔亲切。 妮可将煮汤的大锅从火堆上取下来——她非常恶劣的将就威胁雪妖精的火堆烧水做饭,并没有浪费一根柴禾,差点没把笼子里热得满头大汗的雪妖精气得吐血。 妮可舀出自己和芬格尔的那份热汤,将锅里剩余的所有食物以及那口锅全都递给雪怪,雪怪食量大,每顿都要吃这么多。 他们围绕着火堆,面对着笼子里的妖精,享用着香喷喷的美餐。 年幼的芬格尔还不太懂得什么同族什么笼子什么关押,他只记得那些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家伙莫名其妙将自己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不给他吃肉,只给他吃雪。 他不太喜欢那群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家伙,也对他们的处境没有概念,只是一边吃肉,一边隔得老远的瞅着笼子里的雪妖精——他也不喜欢火焰,所以跟火堆隔得老远。 雪妖精差点没被气死,这只蠢到家的幼崽简直就是他们的报应。 “早知道就不救他了,让他被怪物吃掉。” “没良心的小崽子。” “他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也有比较理智的劝说大家:“别这么说,他只是太小了,还不懂事。” “而且他被怪物养了这么久,早就被养傻了,我们不能怪他。” 最后还是妮可觉得这样不太好,再怎么说笼子里的妖精也是芬格尔的同族,她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同族遭受苦难,尽管他还什么都不懂。 因此,她将芬格尔抱走带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正好菲力克斯扩建出了一间储藏室友可以暂时作为芬格尔的房间。 【全文完】 对于怎么处理那群妖精,妮可的心里其实有一点点矛盾。 一方面,由于他们欺负了菲利克斯,所以她记恨他们,甚至恨不得将他们干掉。 另一方面,雪妖精又是芬格尔的同族,看在芬格尔的面子上,她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决定:“如果雪妖精肯服软道歉,并且为自己做过的坏事付出代价,她就放了他们,如果他们死鸭子嘴硬,不肯低头,那就永远也别想从笼子里出来了。” “虽然因为芬格尔不能做得太过分。”她对自己说,“但菲力克斯也不能白白受委屈,该付出的代价一分也不能少。” 嘴硬的雪妖精和冷酷无情的妮可僵持了好多天。 妮可打定主意,绝不放过对方,雪妖精的态度却在一天天松动。 那只人类心肠好冷好硬,她好像从没想过将他们放出笼子,笼子外的火焰昼夜不息,一直不间门断地折磨着他们,快让他们受不了了。 而且这么几天下来,雪妖精也见识到了雪怪和人类的日常生活,他们吃的东西普普通通,并没有一天顿偷小孩吃,喝的也是正常的汤汤水水,并不是鲜血或者脑浆,睡的地方是用普通兽皮铺成的床,而不是从小孩身上扒下来的皮。 他们平时干的也是普普通通的活计,比如砍柴捕鱼,做饭洗碗,收拾卫生,而不是有事没事去偷人家的幼崽。 妖精们甚至看到怪物会主动搓洗那只人类换下的脏衣服,以及给他们的幼崽擦屁股。 这可太令妖精惊悚了。 想想看,假设你偷了一只幼崽,打算养肥了吃掉,那么你会闲得没事儿给这只幼崽擦屁股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雪妖精有目共睹,幼崽芬格尔好像很喜欢怪物,她经常主动跑到怪物身上,在怪物的毛毛里钻来钻去,好像他们是非常亲密的一家人。 看得越多,雪妖精就越是沉默。 难道人家说的是真的,怪物没有偷走他们的幼崽,准备养肥了吃掉,而是意外捡到了幼崽。好心好意帮他们抚养? 这与他们的常识并不符合。 可是…… 时间门一天天过去,终于有一天,在经过笼子时,里面的妖精叫住妮可:“也许我们的确误会了。” 妮可停下脚步,“这么说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雪妖精心中仍然残留着怀疑,但他们也愿意去思考另一种可能。 “我们应该经过调查,再判定大怪物的罪名,而不是不经询问就打伤了他,如果他真的只是捡到了我们的幼崽,如果他真的只是好心抚养幼崽长大,而没有打算伤害他,那么我们就干了天大的错事。” “对不起。”说这句话的时候,雪妖精是诚心诚意的。 妮可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点。 “这才对嘛,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经过调查,菲力克斯那么好,你们居然都要冤枉他,这也太不应该了。” 她把正在洗衣服的雪怪叫过来,让他听到了妖精的歉意。 菲力克斯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情不自禁张大了。 这只老实又可怜的雪怪,得到的从来只有冤枉,辱骂,白眼,痛恨。 人家骂了他,是白骂,打了他,是白打,哪里会有谁跟他道歉呢? 这样真心实意的歉意,叫他难过又快乐。 他的心胸那么宽大,可以容纳数不清的委屈。 可在这一刻,他好像又变成了一个脆弱的,受不得委屈的小宝贝,过往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使他泪眼花花。 他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羞耻。 可他完全忍不住。 雪怪顺从自己的本能,抱住妮可,哭唧唧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一只坚强的雪怪,是眼泪它自己出来的,是眼睛它自己要哭的。” 妮可摸着雪怪的毛毛,说:“是的,是的,我知道菲力克斯很坚强,菲力克斯不喜欢哭鼻子,是眼泪自己出来的,是眼睛自己要哭。” 看到这一幕,雪妖精目瞪口呆。 这哭唧唧的玩意儿是谁呀? 什么,吃幼崽的怪物? 他们怎么不信呢? 妖精们突然想起来,那天他们打上门的时候,大怪物好像就掉了眼泪,并请求他们不要打他,可气头上的妖精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而且被揍哭和因为一句道歉而流泪完全是两个概念吧,这样子显得他们好像很过分的样子。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像人类说的那样,如果怪物真的是个无辜的好心肠,那么他们的确很过分。 怎么办? 良心叫嚣着不安,雪妖精个个都很过意不去。 好不容易安抚雪怪,使他止住哭泣,妮可面向一群尴尬的妖精,理所当然的要求:“既然大家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为自己的过错进行弥补也是应该的吧。” 这句话说的也没错。 “你想让我们怎么弥补呢?”雪妖精心惊胆战地询问。 妮可说:“你们对菲力克斯做了什么,菲力克斯就要对你们做什么,你们打了他,他就要打你们。” 雪妖精立马变了脸色。 自己下手有多狠,妖精们心知肚明要是让怪物一一还回来,可不一定扛得住啊。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就不能用别的方法弥补吗?” “我们有很多财宝,愿意用来赔偿他的损失。” “是的,是的。请不要让他打我们,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妮可却说:“对菲力克斯下手的时候,谁想过他也会死呢,你们巴不得杀死他,还想要扒掉他的皮!” 一想起这个她就火大:“恶毒的妖精,这就是报应!” 话是这么说,谁不珍惜自己的小命。 妮可要求苛刻,妖精们个个都不乐意:“所以你一定要让我们付出生命的代价,是吗?” “他又没有死,为什么要让我们用性命赔偿?” 性格急躁地叫嚷道:“既然要用性命赔偿,那就用我的命好了,再怎么也不至于用我们十多只妖精的命来赔偿他一只雪怪的命吧,况且他还活得好好的。” “用我的,我不怕死,我愿意用我的命来赔偿!”一只妖精冲动地说。 一时间门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吵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安静!”妮可大声呵斥,“安静!” 好不容易止住妖精们的声音,妮可虎着脸说:“我要你们的命做什么,你们的命又不值钱,哪怕一百只一千只一万只妖精的命,都比不上菲力克斯的命,你们可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这种话也太侮辱妖精了,雪妖精气得不轻:“那你要怎么样?” 妮可说:“我可以让菲力克斯下手轻一点,只将你们打伤,不把你们打死,作为代价,你们不能将芬格尔带走。” “不行,”雪妖精断然拒绝,“那可是我们的幼崽!” 妮可换了个说法:“我们可以让芬格尔自己选择在哪里生活,他喜欢和你们一起,你们就可以将他带走,他不喜欢你们,你们就不能强迫他。” 这种说法稍微能让妖精接受,可他们依旧犹豫着不肯答应。 这些天来大家都看得出来,人类和雪怪已经完全笼络了幼崽的心,幼崽会更偏向于谁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如果他们想将幼崽哄回去,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妮可继续补充:“不管芬格尔选择在哪里生活,另一方都有探视的权利,比如说幼崽跟你们在一起,我和菲力克斯随时随地都能前去探望,幼崽选择跟我们在一起,雪妖精也可以选择随时过来看他,这样很公平吧。” 的确,如果是这种方案,就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 经过一番交流,雪妖精答应了这桩交易。 “太好了。”妮可高兴地拍着手,“就这么说定了。” 她又叫菲力克斯:“现在,你可以为自己报仇啦。” “来吧,来吧,”雪妖精忍着气说,“我们揍了你,你也的确应该揍回来,不过不能下手太重,这是说好了的。” “嘁!”妮可觉得雪妖精真是小人之心,“菲力克斯心肠好着呢,才不像你们一样坏。” 雪怪的心肠的确很好,甚至好的有点过了头。 当妮可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妖精,递到雪怪面前。 当自觉理亏的妖精挺着胸脯,闭着眼睛,勇敢的做好挨打的姿势。 雪怪却举着爪子,半天没能拍下去。 他、他没有打过妖精,他不敢下爪子。 好小好小的妖精啊,还没有他的爪子大,而且他们跟自己认了错,道了歉,还愿意将芬格尔还回来,他不生他们的气,他已经原谅他们了。 可是,妮可却在一边催促:“动手啊,菲力克斯,我已经把欺负你的妖精捉到你面前了,你只需要动动爪子,就可以为自己报仇。” 是啊,妮可冒着生命危险捉来妖精,好为自己出气,菲力克斯好感动,他不能辜负这份情谊。 雪怪再次举起了爪子。 闭眼挺胸的妖精那么小,那么乖,站着挨打的样子看起来老实得不得了,这让他怎么忍心下手哦。 “菲力克斯,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妮可问道。 “我……我不敢。”雪怪哭丧着脸说了实话。 不敢? 这可把妮可气坏了。 “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她大声问道,“谁骂了你,你就要骂回去,谁打了你,你就打回去,怎么能说不敢呢?难道你生来就是被别人欺负的吗?难道别人打你你都不愿还手吗?” “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女孩完全不能理解,因为她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格,从来没见过这么软弱的做法。 “对不起,妮可!”雪怪被这愤怒的样子吓坏了。 他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不要对我失望,也不要讨厌我,我不想被你讨厌。” 他举着爪子保证道:“我会揍他们的,妮可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说着,他闭上眼睛,狠心给了那只看戏看傻了的妖精一爪子。 虽然即使在最慌张的时候雪怪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但他和妖精的体型差距实在太大,即便只是轻轻一爪,也拍得妖精浑身疼痛,骨头都像要断了。 可是身上的疼痛远没有心里的诧异来得多。 这算什么事啊,自己是挨揍的,那个揍他的怪物居然哭哭啼啼不是很情愿,只是为了不被讨厌才下爪。 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事情,而自己居然会这么倒霉! 隔着朦朦胧胧的泪花,雪怪瞟了妮可一眼,她依然沉着脸,一副很生气很生气的样子? 雪怪不敢停下:“我打妖精,妮可喜欢我,妮可不要生气。” 他呜呜哭着,揍着倒霉的妖精,向妮可道歉。 他揍妖精揍得好伤心的样子。 妮可到底看不下去了:“停下,菲力克斯。如果你不想揍他,那你就停下,我不愿意逼迫你。” 菲力克斯流着眼泪:“我想揍他,妮可没有逼迫我。” “不许说违心的话。”妮可声音严厉。 雪怪赶紧闭嘴,不敢再说。 看着雪怪的样子,以及他的眼泪,妮可沉默了半天,上前握住他的爪子,说:“对不起,菲力克斯,我应该向你道歉。” 菲力克斯慌忙摇头:“不……不……不……” 他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妮可反思道:“我不应该强迫你,不应该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哪怕我认为那样做对你更好,可那是我的意愿,而不是你的意愿,如果我强迫你,那和欺负你的妖精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是的。”雪怪努力控制自己的舌头,“我知道妮可爱我,是我辜负了妮可的好意。” “爱你也不能这么做。”妮可自然而然地领悟到了其中的道理,“爱你就应该使你开心,而不是使你难过。” “再说了,菲力克斯没有辜负我。” 妮可注视着雪怪的眼睛,“我喜欢菲力克斯的善良,就不应该怪你过分心软,我喜欢菲力克斯的温柔,就不应该怪你不够勇敢。” “我流浪过很多地方,我看到城镇中生活的人们总是过分苛求他们的同胞,他们要美貌而不妖艳,善良而不软弱,坚强而不刚强,执着而不顽固……” “可事实上哪有那么多恰到好处的事呢?就连我自己也做不到,菲力克斯也没有这么要求过我吧,你喜欢我的勇敢,却并不怪我有时候太凶,你喜欢我的勤快,却并不嫌我麻烦事太多。” “我以前在人群中生活的时候,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一个特点,在人们喜欢的时候就是优点,在人们不喜欢的时候,就是不能容忍的缺点。” “明明没有任何变化,改变的只有人们苛刻的目光,我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不会那样对待菲力克斯。” 妮可亲了亲雪怪的爪子,“刚才是我昏了头,因为看到菲力克斯受欺负,怒火冲垮了我的理智,让我做出使你伤心的事情。” 菲力克斯没念过书,他笨笨的脑子不足以消化妮可说的一大堆道理,可他的心什么都知道。 他的心脏酸酸的,热热的,胀胀的,像是要化掉,又像是要从胸口冲出来。 他有一种本能,一种冲动,想要把自己的胸口剖开,再把妮可团一团,揉一揉,塞进去。 “妮可,妮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会念这两个字。 他傻乎乎地哭着。 他又傻乎乎地笑着 “妮可,妮可……” 他好像什么都没明白,又好像明白了妮可的心情。 雪妖精伤害了他,他并没有多么生气,只是有一点点委屈,但那点委屈在接受到真心实意的歉意后,也立刻烟消云散了。 可如果雪妖精伤害了妮可,他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他下爪子的时候一定不会犹豫。 就是这种心情。 原来他和妮可是一样的,伤害对方比伤害自己更使他感到愤怒。 雪妖精获得自由离开这里的时候,个个心情都很复杂。 他们似乎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却又似乎遭受了一场毒打。 “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妖精们说。 “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闻着就让我想吐。” “我也是。” 一只妖精神色惨淡:“可是我们难道就不来探望幼崽吗?” 啊,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现实。 报完仇之后,妮可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洗清菲力克斯不好的名声。 “不能再让菲力克斯遭受这么多误解了,我要跟他们说清楚,不许在说菲力克斯的坏话!” 第一站,当然是向雪妖精通风报信的雪人啦。 当小小的身影和大大的身影出现在雪人领地的边缘,放风的雪人脸色大变,扭头跑向领地:“不好了,不好了!那两个抓住雪妖精的怪物来找我们麻烦了!” 大怪物和他的人类幼崽将雪妖精一网打尽,并且折磨了好几天的消息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样,在雪原上疯狂蔓延。 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雪妖精啊,心情暴躁,一个不好就跟你同归于尽的种族,居然也有被制服的时候,制服他的怪物又该有多么凶残。 “天哪,天哪,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我们也会被抓起来,关在笼子里,从早到晚被火烤吗?” “不会的。”一只雪人啜泣着说,“因为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全身化成水死掉的。” 还有一些小雪人,曾经跟妮可玩得很好,这时要稍微镇定一些:“不会的,妮可和菲力克斯都很好,他们不会做那种事。” 可大人们并不相信小孩子的话,觉得他们太过天真。 妮可和菲力克斯到达雪人领地时,面对的就是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的雪人。 他们好害怕哦,但他们竭力不表现出来:“你、你们……是……是来……来干什么的?” “我们雪……雪人比那群没用的妖精要……要厉害的多,我们不害怕,我们不……不好欺负的!” 妮可:“……” 她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有伤害雪人的意思,不要太紧张了。” “才没有紧张呢。”一只雪人壮着胆子反驳,可当妮可看向他的时候,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另一只壮壮的雪人更胆大些:“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第一,”妮可说,“我来澄清一下误会,菲力克斯他不偷孩子,也不吃小孩,以后不许再传这种谣言。” 想到雪妖精的下场,雪人不敢作声。 而且据雪妖精所说,那个怪物好像的确没有伤害他们的幼崽,甚至还将捉到的雪妖精全部放走了。 “第二,”妮可继续说,“请大家认识一下菲力克斯,也就是你们说的怪物,我希望你们以后叫他的名字。” 她将菲力克斯推到跟前。 这只胖胖的雪怪,眼神温润,毫无威胁,显得很友好的样子。 “大家好。”他语气软软地打招呼。 妮可的语气就比他硬得多:“从今以后,谁也不许骂他,打他,欺负他,如果谁敢这么做,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雪人们头皮一紧,连忙保证:“我们不欺负他。”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妮可离开雪人领地,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于是,半鹿人领地迎来了兵荒马乱。 半鹿人领地在雪原上难得的绿洲,据说这里曾经受过女神的祝福,所以即便在冰天雪地之中,依然保留着繁茂的绿色植被。 开着白色或粉色小花的鹿蹄草在这里肆意生长,大蓬大蓬的羊胡子密密麻麻,昆虫在土壤中爬行,过着快乐自得的生活。 一切的快乐在两只怪物到来时戛然而止。 半鹿人聚集在一起,望着前来拜访的妮可和菲力克斯。 “你们打算做什么?”半鹿人语气友好,眼神却很戒备。 “我们是来交朋友的。”妮可答道。 接下来,她将在雪人领地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当然,结果令她非常满意。 “下一个目的地,霜女妖领地。” 霜女妖跟雪怪的关系更为恶劣,因为雪怪曾经捡到过他们的幼崽,并养过一段时间门,也因此引发了一系列误会。 同时,女妖并不像雪人和半鹿人那么友好而没有威胁,她们更凶,更厉害,也更不怕事。 妮可到达女妖领地时,女妖虽然有所戒备,却并不慌张。 “如果你想威胁女妖,那么你就打错了主意,”最强大的女妖说道,“霜女妖并不惧怕任何人,敢威胁霜女妖的存在,都将成为冰雪中的尸体。” 她的确有自傲的本事。 她冰蓝色的半透明指甲十分锋利,一爪可以抓破一块石头,她的蛇尾又长又粗,冰晶一样的鳞片覆盖在上面,反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她的胸脯非常饱满,却并不柔软,仿佛生来自带一层盔甲,她的腰肢非常纤细,却并不柔弱,透露出刚强的力量。 而像她这样的女妖还有很多很多,她们齐刷刷的盯着来访者,眼神中透露出危险的光芒。 妮可巍然不惧:“我来到这里,你都不想要威胁谁,我只是告诉大家,菲力克斯不偷小孩,也不吃小孩,不管你们曾经怎么想,以后不许欺负他,不许传他的坏话,不然我既然可以收拾雪妖精,也可以教训你们。” 霜女妖吐出分叉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妮可毫不退缩:“霜女妖想要为自己增加敌人吗?我们可是将雪妖精揍得屁滚尿流哦。” 结仇显然不是划算的买卖,从前她们欺负雪怪,是因为他涉嫌诱拐幼崽,也因为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可既然诱拐幼崽有可能是误会,而雪怪展现出了力量,那么结仇显然是很没有必要的。 更何况,在霜女妖威胁妮可时,那只雪怪突然开始膨胀,足足长到有上百米高。 光看那顶天立地的体格,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雪怪轰隆隆地说:“不许……欺负妮可。” 对妮可和霜女妖来说,这是个意外,她们都没想到菲力克斯可以长得这么高。 不过,这显然是件好事。 妮可扯起虎皮做大旗,底气更加充足。 最终,她们谈妥了。 虽然不能友好往来,但起码可以做到互不干涉。 这是很好的结果。 妮可和雪怪一一拜访那些曾经冤枉过雪怪,说过雪怪坏话的种族,向他们澄清误会,结交朋友。 被嫌弃的魔女和被讨厌的怪物,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他们后来一直生活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菲力克斯一直是不完美的菲力克斯,妮可也一直是不完美的妮可,但他们都对此接受良好,并且都深深爱着对方。”黑发的女孩说道。 “当你走在雪原上,看到雪怪、人类和妖精的组合,不用怀疑,那就是他们。” “如果你遇到困难,可以向他们求助,他们很好说话,乐于助人,但谁也别想欺负他们,除非你想被干掉。” 最后一个故事就此结尾。 壁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城堡的拱形窗户照进来,撒在壁炉前的女孩们身上,给她们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 城堡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棵极高极大的树出现在窗外,笨拙地探进一根树枝。 “啊,我亲爱的西尔维斯特来接我了。”红发的少女说道。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奔向窗口,跳进开满粉色小花的树冠中。 她趴在翠叶与花朵中,挥手和朋友们道别:“再会啦。” “哐当!哐当!”奇特的脚步声同样出现在窗外。 长长的机械手臂礼貌地敲了敲窗框,“打扰了,我来寻找我的妻子波拉。” 拇指姑娘跳着叫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机械手臂延伸到桌边,用掌心接住了绿发小人。 戴草帽的男孩坐在软绵绵的白云上,他身边是一群长着翅膀,咩咩叫的小绵羊。 他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艾伊尔,你在吗?” 牧羊女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和朋友们道别,然后走到窗边,被男孩拉上云头。 “我也该走了。”妮可和城堡的主人说,“菲力克斯在下面等着我呢,再不回去,他会哭的。” 城堡下面,一只毛绒绒的怪物张开手臂,被黑发的女孩扑了个满怀。 血荆棘领地的人们看到:天空中,长翅膀的小绵羊追在一片云后,蹦蹦跳跳跑向远方;开满粉色小花的大树载着红裙少女,一路走向森林;拇指大的小人坐在铁皮人掌心,快快乐乐地唱着歌;黑发女孩坐在雪怪的肩膀上,两只脚在空中晃啊晃…… 她们四散各方,她们终会相聚。 城堡里,金发公主转身抱住她的骷髅,说:“现在只有我们了,阿德莱斯。” “别难过,我会永远陪着你。”那骷髅说道。 妻子们什么时候会再次讲述故事呢,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我不知道,只有她们自己知道。